《神女》 第1页 [仙侠魔幻] 《神女》作者:雪踏飞鸿【完结】 文案: 九霄是万年来三界独一无二的高冷男神,不婚不娶,听说在等一个伴侣。 鳏鳏是条美人鱼,从曳尾于涂中的小鱼摇身一变成为三界仙女们羡慕不已的“天选”神女。 三界有条奇葩的规定:三界只立男女二神,且必须结为夫妇。夫妇生男就是男神,生女就是女神,历任夫妇都只生一胎,或男或女。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九霄已经未卜先知:鳏鳏她命中不只一胎,一胎不只一只 ...... 入坑须知: 1、不申请榜单,更新不定时; 2、连载期间不V,免费; 3、非替身梗,男主不渣; 4、鳏(guān):本指一种大鱼,这种鱼的特点是喜欢独游,故后人把无妻或丧妻的男人叫做鳏夫;鳏鳏:因忧愁而张目不眠的样子。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鳏鳏(guān) ┃ 配角:九霄,白昃 ┃ 其它:仙侠,人鱼 一句话简介:她是一条美人鱼 饮血 染血的匕首由着重量下沉,穿过交错的莲茎,直直向塘底坠落。 只见那匕首纹次如龙鳞,刃理似坚冰,泛出的冷光仿佛是劈开了混沌的日曜,惊动了一条正在觅食的金鱼,它霍然一弹身,转头就扎入了水草里。 金鱼的目光虽短,识不清利器的光,好在嗅觉灵敏,它饥饿了多天,此时忽然嗅到一阵血腥,立刻又从草丛里游出来。那匕首上的血珠没有溶在水中,竟然汇聚成了一粒粒红色的“珍珠”,金鱼甩尾而上,一一吸食了进去。 腹部随后起了如火焚烧的感觉,鳞片也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金鱼的肚子像个气球一样在渐渐膨胀,天啦,它不会是要炸了吧。 周边起了一阵水浪,水流旋转着汇聚到一起,金鱼已经无法通过摆尾来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被卷入了涡流中央,它感觉自己的两只眼睛里冒着星星,恍恍惚惚地仿佛见到远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一开始只有它的眼睛那么大,移动得近了,竟突然变化成了巨大的舟舸。 没过多久,那舟舸渐渐消失,一幕景象出现在金鱼眼前。 金鱼一直呆在黑暗的水底,它从来没有见过呈现在眼前的这些新奇的东西。 难道就是水上的世界吗? 那其实是一张六扇画屏,屏上是九天织女用五彩丝织就的图案,下方为一望无际的红莲,上方为九重云天。天上云在翻腾,地上的红莲花蕊也在微微颤动。 不一会,翻腾的云朵和颤动的红莲都消失不见,屏上出现了一男一女。 轻薄的纱衣自女人肩头滑落,男人的手骨节分明,在女人肩部摩挲了两下后,辗转去了背后探索,紧接着,从背后滑到腰间,停了片刻,又流连到了胸前,却突然指着她的心说:“阿沅啊,把你的心给我罢!”匕首的寒光一闪,只刹那间,男人女人的影子又消失不见,画屏上重开了几朵红莲,像即将燃烧的火焰一样。 金鱼不由自主地泣下一颗颗晶状的眼泪,它自己却不知道,饮了匕首主人的心头血,它已经开始了它的“涅槃”。 涅槃的痛是刻骨铭心的。 奇奇怪怪的声音融入听觉,杂乱,无序,好像从遥远的亘古传来,划破了九重天、万阙山、一遍一遍地震荡着金鱼的灵魂; 零零碎碎的场景扰乱视觉,纷繁,陆离,碎石般自洪荒里翻滚而来,穿透了千重雪、百尺浪,一次一次地击打着金鱼的骨髓。 从饮下血珠的那一刻起,金鱼开始有了人的意识。 莲藕 四周青幽幽的水草梭梭地响了两声,汩汩地浮起一串串水泡,一只青虾试探性地把两根长须探出水草摆动了几下,四周依然静悄悄的,只有水泡向上跃升的汩汩声,青虾一点一点地露出它隐蔽完好的身子,圆溜溜的眼睛四下转动,小心翼翼地蠕动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正潜伏着一庞然大物。 金鱼按兵不动,待青虾靠近,猛地张口,“嚯——”得一声,青虾已被它毫不费力地囫囵下肚。 想不到那血粒子竟有如此厉害的功效。金鱼咽了口口水,肚子依然咕咕叫个不停,一甩鱼鳍,拍了拍肥大的肚子,开始愁眉苦脸。以前的它吃一只青虾便可以果腹,方才那只青虾好像只够它塞塞牙缝了。 暂时忘了被强加的零碎记忆和痛苦,想到日后觅食会容易得多,得意洋洋的金鱼又欢欢喜喜地甩了甩尾巴,就是这恣意的一甩,整个水塘跟着颤了一下。 塘水被搅得一片混沌,沉积的淤泥再次如云雾一般团团升起,塘底的恶臭气味被翻了出来,一圈一圈往四周蔓延,尚不知那始作俑者正是自己,金鱼只感到极度的恶心,又扇了扇鱼鳍,这一扇动,却又搅起一大片浑水来。 浑浑噩噩中连呛了几口污水,金鱼只盼着扭头逃离,却没想到转不开身子了,又卷了卷鱼尾,待扭过头看清自己的身体时,竟骇得跃了起来。 自己的鱼身何时拉得这样长了?肚子何时变得这样肥了? 金鱼愈看愈感到苦恼,干脆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将鱼尾一卷到底,而后对准自己那臃肿肥大的身体狠狠一松,“啪——”鱼尾打到肚子,痛个半死,一睁开眼,自己已被弹到水草丛里了。 -- 第2页 金鱼还来不及缓过神来,周身已被自己制作的“乌云”笼罩,一片乌烟瘴气中,它又扇了两下鱼鳍,“隆——隆——”两声巨响接连炸了起来,整个水塘随之剧烈晃动,那种气势似要排山倒海,一浪覆过来,一浪又打回去。 整个身子陷在浪潮里,金鱼不由自主地跌跌撞撞,眼前一道道白光在它眼前划过来又闪过去。 水塘剧烈地震颤了约摸半刻钟,那震耳欲聋的声音才渐渐低了。 金鱼还以为要归于平静,熟料那低不可闻的闷声又如惊雷般爆了起来。 “ 轰——”塘底塌陷出一个黑洞来,饕餮一样张开了血盆大口……只见一条银白色的水柱像条粗壮的巨蟒,一瞬间就被那“饕餮大口”呼呼嚎叫着吸了进去,水塘里的生物相继漂了过去,金鱼被水流挟裹着,也很快被卷了进去。 黑洞深不见底,巨大的涡流还在不断往下旋落,金鱼被涡流旋得晕晕乎乎,身不由己地随着涡流下坠。 不知下坠了多长时间,终于才落入一片新的水域,等清醒过来,所见已豁然开朗。 等气力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金鱼摇动着尾巴慢慢上潜,渐渐地,它看见了交错的莲茎,这潭里的水澄澈至极,它甚至可以一眼就望见数里之外的水域。 阳光射在水下,现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一片片青油油的水藻冉冉浮动着,成群的鱼虾相逐相嬉,见了金鱼,却纷纷惊骇,扭头便仓皇逃离了去。 金鱼郁闷不已,自己生得有这么奇怪?不就是膨胀的身体肥了些?继续上潜,距离水面越来越近,近得可以看见水上那一方湛蓝湛蓝的天穹,它激动地一甩尾巴,哗哗又卷起了一大片浪花,那蓝宝石一样的天穹被绽开的涟漪分得支离破碎,浪花翻滚的声音竟把它自己都震撼了。迫切渴望看看外面世界的心理驱使着金鱼,于是它卯足了劲儿,猛地向上一跃,噗啦一声冲出了水面。 碧水无涯,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大片一大片盛开的红莲,冶艳入骨,一望无际,那种红,像一种八宝色的火焰,那红莲不像是在盛开,倒像是在燃烧一般。 但很快金鱼又咕噜一声坠入水中,空中停留的短暂时刻,它已经饱览了水上的风光。 整整半日,那些红莲就一直停留在金鱼脑海里。一闭眼,眼前竟然都是那些红莲。夜里,脑海里那些红莲更仿佛化成了一团团火焰,熊熊燃烧着,蹿进它脑中,烧得脑浆剧烈地沸腾翻滚,金鱼痛苦地扭打着身躯,正歇斯底里,猛然听见一串对话: …… “勿折红莲……” “为什么?” “因为你所见的红莲并非红莲。” “那是什么?” “是一种火焰。” “火焰?” …… 对话不知因何而起,无缘无故地响在脑海里,却又戛然止住,剧痛却也因此止歇,金鱼大为不解,惊异好奇之下,第二日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初次在水上观看的时候,金鱼还以为那些红莲近在咫尺,孰料当身体力行地往那里游时才发现犹如隔了个汪洋。 它夜以继日、毫不停歇地游,水中不知道时辰,只知道光线暗淡了又明亮,明亮了又黯淡。 快要精疲力竭的时候,金鱼才慢慢地接近了那片水域。水很纯净,纯净得没有腐叶等杂质,底部的鹅卵石一览无余,悠悠的闪光荡涤着光滑的纹理,偶尔会有几条鳅鱼苗躲在石头缝隙里追逐嬉戏。 穿过一大丛瑰丽的珊瑚丛,金鱼抵达了红莲生长的水域,只见交错的莲茎一直向前绵延着,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有些还复杂地盘结在一起。金鱼游到了最靠近自己的一株红莲茎旁,愕然瞪大了眼睛,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壮的莲茎,也从来没有见过生了这种色泽的莲茎,竟然与露出水面的花朵色泽一样,红得,像燃烧的火。 许多浮游的水生物忙忙碌碌,穿梭往来于莲茎之间,通体竟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金鱼叫不出名字,从前一直呆在那黑暗的水塘塘底,见得最多的就是鱼虾和蟹蛙,螺蚌和河龟,鳅鱼和鳝鱼,有时会碰见水蛇,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亮晶晶的水生物,它张口一吸,咬住了一只,味道果然甘美,多汁多肉,贪食的肥鱼胃口大开,追逐着那亮晶晶的水生物狼吞虎咽,不料追着追着追至忘我,肥大的身体好像动弹不了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卡——卡住了。 她左摇右摆,奋力地挣扎,死活却挣脱不开。 都怪自己太肥了,现在被死死地卡着进退两难。 金鱼泄了气,气喘吁吁地各向左右突出两颗滚圆的鱼目定睛一看,还以为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两截白花花的莲藕。 可奇怪的是,这藕怎么是竖着生长的?好白的莲藕……金鱼舔了舔鱼唇,双目一亮,又鼓大了些,内心喜滋滋地道:“如此修白,一定可口。”于是又吞下了许多口水。也许是因为饥不择食,从来不吃素的金鱼此刻见了什么都胃口大开,它拼命挤啊挤,终于能小小地挪动一下身体了,现在,只要它一张口,就可以咬到那白花花的莲藕。 饥不择食的金鱼什么也不愿多想,张口便去咬那修白的莲藕,一口下去,竟然咬出了肉味。味道好特别,有肉味的莲藕,还是头一次吃呢。 啊,怎么回事?咬不动了 ?继续奋力啃,正啃得津津有味,水面上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叫声,吓得金鱼鱼鳍一抖,赶紧松了口,却见此时有鲜血自那莲藕上的齿印里渗出…… -- 第3页 “何方妖孽?”水面上方传来了一声大喝,音声高亢,震得莲茎摇动,水波晃荡,金鱼的身体也随着水波晃荡起来,不知是不是它眼花了,它怎么觉得那两条白花花的“莲藕”自己正在挪动地方呢? 幸好幸好,“莲藕”一挪动,它就得到了解脱。 “何方妖孽,胆敢躲在水下?” 原来有人! 金鱼吓得三魂丢了两魂,鱼尾一卷,一溜烟蹿进了水藻,使出了浑身力气往泥地里钻。 一道道帛赤色的光从水面上方劈下来,震得金鱼的内脏颠颠倒倒,口中直喷苦胆。 逃得够快,它幸运地没被逮住。 过了很久,汹涌的水波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再有骇人的帛赤色光芒射过来,金鱼依旧心有余悸,始终躲在水藻里不敢出来。 神呀,原来刚才咬的是人的两条腿,差点被人逮住做成了鱼汤。 不过那肉味可真美。金鱼忍不住舔了舔鱼唇。 相遇 夜幕降临,漫天的星芒粼粼洒在水上,金鱼才敢慢悠悠地游出来觅食。 或许是太晚了,鱼虾都不见了踪影,石头缝里东撮撮,西捣捣,翻得筋疲力尽金鱼才翻出了两条鳅鱼苗,瘦瘦小小的。 真奇怪,这里的水生物都跟有感情似的,连两条卑微的鳅鱼苗儿都会淌泪,金鱼实在不忍心吃,给放了,摆尾向着头顶水上那遥远的星光潜游。金鱼上潜浮在水面,寂静的夜色里,只闻自己那厚厚的肚皮底下传来阵阵咕咕的叫嚣。 密密匝匝的星辉映照下,一望无边的红莲愈发妖娆,更衬得万籁俱寂,金鱼不一会就困顿地要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又开始了无止无休的沸腾: 三四名少女舞着翩翩的纱罗,轻捷无声地从天际降落,引袖旋转时,自广衫裙带间逸出袅袅的仙气。一不留神,罗带缭绕在了一处,少女们相视一笑,四下环顾,见静谧无人,忙俯首帖耳,起初在喁喁地私语,后来以袖掩唇竟也止不住笑声。 她们一边嬉笑一边解起霓裳。四人的霓裳皆为同一式样,惟有颜色不同,天青,湖碧,烟紫,霞绛,所簪佩发饰与所着霓裳同色。褪了霓裳,四人皆只着一轻若无物的薄纱,纤尘不染的水泽前好一番顾盼照影,而后将纤纤白玉足探下,澄澈的水面即刻漾开一层层细小的涟漪。 “不是不让咱们靠近么?怕咱们弄污了他的水泽不成?”说话的美姝髻间斜插一竹叶形玉簪,泛着滢滢碧色。 另一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美姝接过话道:“就是就是,既然他嫌恶咱们,咱们就更加不能走了,一会儿,即便是他本人来了又能奈咱们何,若要过来逐客,怕是还没近前便已经羞红了脸,我倒想想看看他那张脸变成红蟠桃的样子……” 话音一落,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惟有那斜插攒绛珠金步摇的少女不言不语,兀自挽着朵朵银白的水花身上浇,待三人笑罢接过话正色道:“他不是嫌恶咱们,阿姐们又不是不曾听闻,这里是他们的清修之地,一直不让外人入内打扰,若他去父君跟前告咱们一状可怎生是好?再者,他是赤霄哥哥的师尊,若此事让赤霄哥哥知道了,绝对会训斥咱们了。” “哦?”髻绾紫珀双蝶钗的美姝眼波一转:“不知两位阿姐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小阿沅自那一别,好像总喜欢为他说话呢?” “咦?” “小阿沅脸红了……” “上回他来逐客,似乎只与小阿沅说了话呢!小阿沅到现在都不肯告诉姐姐们他与你说了什么,如今瞧这飞霞的两靥,小阿沅莫不是真对他动了心思了……”她侃侃说来,一双凤眼在星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阵阵笑声升腾入云。 “你们快别笑话小阿沅了,再笑话小阿沅小阿沅这脸怕是要比她的衣衫还红了。”髻插竹叶形碧玉簪的美姝斜睨了眼掩唇笑不停歇的两人,微挑了下眉:“我们小阿沅说的又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情窦初开,咳咳——”轻咳两声,自己倒憋不住笑了。 被唤作阿沅的少女蹙紧了眉,双手抱着光滑的玉臂,只将自己一张如云霞蒸腾过的脸往胸前埋得更低。 在诸位姐姐们的笑声中,她终于按捺不住,挺起雪白的胸脯、昂着弧线美好的下巴振振有词地反驳:“姐姐们还在这里说笑,父君常常教导咱们:女儿家的脸皮可不能这样厚。姐姐们如今打得是什么馊主意,咱们在这里磨磨蹭蹭地洗澡,难不成真要等他发现过来逐客不成?他会不会来还不一定呢,这里还有其他男仙呢,若这身子被人看了去,岂不是有损咱们帝姬的名声?而且赤霄哥哥也在这里修行……”说罢起身要上岸拾衣,刚站起身子,双肩就被身边两位姐妹给按了下去。 “小阿沅别生气。”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美姝转顾髻插竹叶形碧玉簪的美姝:“姐姐,阿沅说的不无道理,想那九霄是不会到处宣扬咱们在他这里洗澡一事的,只是……这里还有其他男仙,要是咱们在这里洗澡一事被赤霄哥哥知道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 “怕什么?”髻绾紫珀双蝶钗的美姝吐气如兰,檀口中缓缓逸出袅袅的紫烟,遇水即氤氲成雾,雾气慢慢地蒸腾起来,完全掩盖住了水泽里的盈盈春|色。“等人来了,咱们先瞧瞧来人是谁,若是那九霄神君,咱们就故意弄响水花,让他知道咱们在这里洗澡,看他作何反应,若是其他人,咱们先施了障眼法,立刻拾衣飞走。” -- 第4页 “三妹好主意。”朗朗的女子笑声再次腾起,伴随着掬水的泠泠音响,不知是谁突然说道:“看那边的莲花开得如此艳丽,比观世音娘娘那里的莲花都好看,我就奇了怪了,这里的水与其他仙邑所养的水别无二异,养出来的莲花怎么就不同了呢,也不是什么宝贝,还不让摘,一会儿咱们一定要去摘摘——” 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咦了一声。“看那边飘来了一朵暗压压的云,似乎有雨意。” “啊?” 众人皆举目望去,果然见有乌云,嗒一声,水滴滴上了脸。 这雨虽下的稀稀疏疏,却如豆如珠,咚咚砸下时毫不留情。 浸在水泽里的美姝们纷纷慌了手脚,一边靠岸一边抱怨:“呀!该死的雨仙,早不施雨晚不施雨偏偏这个时候施雨!” “就是,施雨就施呗,不施去那干旱的人间,竟施到了神君的境邑,真是老糊涂了,回头定要去父君跟前告他一状。” “啊!下大了,快走吧,衣服,衣服,衣服——” …… “啪”的一声,鱼腹猛得颤了一下,金鱼缓缓回过神来,努力压制住脑中那莫名浮现的场景,明目一看,是朵红莲凋谢了。 圆阔的花瓣散落在水面,像几叶小舟,长了眼睛似的向这边驶了过来,那莲瓣愈变愈大,大至仅仅一瓣就能将自己的身体都覆盖下。 金鱼试探性地拿鱼鳍顶了顶,花瓣却不动了,又使劲儿顶了顶,花瓣沉了下来,下沉到一定深度好像固定住了。出于好奇,金鱼干脆跳入花瓣里躺了下去,没想到那花瓣竟承载住了它的重量,不浮不沉,金鱼惊异不已,反反复复地跳出来围着那花瓣打量了好久,终于把自己折腾倦了,最后躺在花瓣里舒适地睡着了。 睡得太香甜,梦中还在大吃大喝。以至于身下的莲花花瓣载着往一个方向漂流的时候它浑然未觉。 隐隐约约地,一只肥美的青虾蠕动过来了,金鱼赶紧吞了吞口水,张开鱼嘴去吸,奈何那青虾如生了根,竟岿然不动,可急了金鱼,拍打着鱼尾一跃而起,跌下了花瓣撞到水底时才发现原来是梦境。金鱼痛苦地把头往水草中蹭了蹭,水草中忽然跃起一串串水泡,金鱼乐呵地跳了起来,以为水草中有猎物,一头扎进去寻觅了很久连只螺都没找着。 水温渐渐升高,浑身燥热起来,热得想月兑掉身上的鱼鳞,不过月兑光了就一命呜呼了。 “咕咕……咕咕……”仔细聆听,像是煮沸的水在翻泡。大片大片的水泡像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慢慢向上浮动去了。 身体越来越燥热,周遭的水温也是越升越高,金鱼感到一些不适,下一刻,却又将这种不适给抛到九霄云外了。眼前有成群美食:体型硕大的虾,通体跟水晶一样,尾处还泛着五色的光芒,罕见的美食,金鱼已经不知道自己吞的是第几口口水了,撒起欢来,很快把它们撵得上蹿下跳,搅得一派乌烟瘴气,馋嘴的肥鱼一口一只虾,乐不可支。 正吞的不亦乐乎,身体猝然一颤,鱼唇怎么突然动弹不了了? 啊!好像被勾住了,难道是有人在这里钓鱼? 糟了!啊,啊,啊,甩不掉! 晶状的眼泪哗哗哗滚珠一样坠落,果然是上钩了! 尚在做最后的挣扎,鱼身已被提了起来,虾还卡在口中,身体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那人的手竟然这么大,自己这么肥,他能一把握住? 是个男人。 那男人取下鱼钩,将它提到了眼前和它对视。 金鱼一边哭一边扭着肥腰还一边努力地吞噬那只虾,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之后,那只虾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男人生了一张极为平凡的脸,目光寂寂,无波无澜,若是会流动,那应该比夜空里的星芒更好看吧。 看着看着,金鱼竟看得痴了,经那男人手心一用力,这才想起自己口中还有尚待解决的美食。 可是那男人的手却把它的胸遏制着,迫得它难以呼吸。 金鱼浑身打了个哆嗦,厌恶地鼓出一双突兀的大眼瞪着他的瞳孔,继续往下一顿一顿地吞虾。 谁知,那男人在和它对视几眼后,竟然伸出了两根修长雪白的手指插|进了它的鱼唇里,轻巧地夹走了那只卡在它喉里可口的水晶虾。 金鱼左摇右摆,欲摆脱钳制,每挣一次,那男人便把它的身子捏得更紧一分,它反抗不过,突突——将之前吞进的污水连带黏糊糊的唾液一齐喷上了他的面上。 男人的眉毛蹙起,眉毛上带着淤泥的污水一撮一撮掉落。 看见他的狼狈,金鱼得意地吹了个泡泡,同时在他手心里排泄了。 男人换了只手,厌恶地抬起那只沾了它污秽的手查看,完了手一松,一把将它抛掷了下去。 九霄 金鱼被狠狠地抛进了水里,咚——栽进了泥里,鱼尾扭啊扭,不知划了多少条s形曲线才拔出鱼头来。它噗噗抖掉淤泥,内心噼里啪啦叽叽歪歪出一通遭天雷劈之类的咒骂。 啊—— 躯干一弯,金鱼像个肉团一样一蹦三尺高,如遇了牛鬼蛇神的惊怖已经取代了所有喋喋不休的咒骂。澄澈的水将男人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给放大了,他平凡却端正的五官清晰地呈现在了眼前!那张脸随着水流方欠荡地荡啊荡啊荡啊的,荡得他的眼波看上去也像在荡啊荡啊荡啊的一样。 -- 第5页 男人的眼波自然是没有流动,不过是流动的水造成的假象,却让没骨气的金鱼抑制不住地咽了口口水。可是,那好感没有在金鱼脑子里持续一刻钟,就被那男人亲手给毁了。 隔着荡漾的水波,那男人缓缓扬起阔如芭蕉叶的大手掌,杂乱的眩光自他掌心身寸出,愣是把它一对圆滚滚的鱼目晃成了一双死鱼眼。等那眩光被收回时,那男人已经不见,水面多了两条凶猛的水蛇,吐出长长的芯子,扭动着妖娆的蛇躯,向它箭速游了过来。 哇啊 —— 鱼尾腾得一卷,激起一波波银白的水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金鱼那肉团蹿上跳下,跳下蹿上。这个地方其实不大,似乎有什么界限一般。为躲避水蛇的追捕,金鱼跑遍了每一个角落,一刻也不曾停歇,有好几次差点被那水蛇给咬住,但那水蛇太蠢,每次要追上她时才张开血盆大口,金鱼一使劲儿,又奔出了老远,原来鱼被逼急了也是潜力无穷的,且那两条蠢蛇不懂围攻,不懂迂回包抄,老傻不拉几的并排追着她跑。 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男人专注地聆听着巨釜里惊悚的嚷嚷:“哇哦!哇啊!哇——!嗷!嗷!嗷!救命——啊!” 说的确实是人话。 金鱼累得气喘吁吁,蜷成一肉团,上气不接下气地吐泡,两条水蛇也累成了两根糯糯的海带,软趴趴地随着蒸起来的水流嘟嘟嘟地抖动着。 这里的水温很高,又蒸又累,汗流了却不浃背,因为被水冲洗了。 头顶上有水花响动,金鱼长吐一个泡泡,缓缓将眼珠转上去,透过浑水,似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张望而生“厌”的嘴脸,男人正伸出了宽大的手掌拨弄水花,好像被他一拨弄,被他们搅得一团混的水就清澈起来了。 那男人低沉的声音穿透层层水波:“脱了不少肥膘……”于是手掌伸开,眩目的光芒再次自他宽厚的掌心绽开,两条水蛇转瞬飞了起来,直直被他收进了阔大的袖中。 等金鱼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又不见了。 金鱼身躯一软,跳去了一丛水藻里,它闭上眼睛,挺尸一样浮在水中。 水草慢悠悠地随着上浮的水流摇动,梭梭的响个不停,从两根水草间滚出了一只雪白的扇贝。 扇贝出来觅食,吱吱顶起一叶贝壳,开出一条缝隙,四下环顾,突然扫到了一片绛色的影子,出于好奇,又吱吱顶高了贝壳,细细一瞅,好大的一条鱼!通体绛色,快速阖上贝壳,慢慢朝她咕噜咕噜地翻滚了过去。 扇贝近前时,金鱼正闭着鼓鼓的眼睛呼呼大睡,扇贝几个咕噜滚到它嘴边,小心翼翼地顶开了贝壳,见它睡得香,梦寐中还在垂涎,又大了胆子要伸手去摸它闪闪发光的鱼鳞,没想到它身子一扭,警觉地弹了起来。 扇贝的小心脏吓得一抽,啪一声关上了壳子,不动装死。以为这样可以瞒混过去,却不料自己早已入了对面那双精光闪闪的眼。 眼前这雪白雪白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跟以前那小水塘里乌漆八黑的河蚌倒是挺像的,不过小了许多。 看它雪白得可爱,一定很好吃吧。 金鱼哈哈两声,口水横流,张嘴深吸,那雪白的家伙嗖得一声飞进了它嘴里,立马却被它吐了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硬梆梆的,差点把它的鱼齿给卡断了,这玩意即使吃到肚子里也肯定不好消化。 嫌弃地瞥了那雪白的扁壳一眼,金鱼决定放弃这难吃的东西去寻觅美食。拍打着水花还没游动几下,金鱼又听见身后有什么东西好像滚动了一下,鱼尾一甩掉了个头,那扁壳还在微微晃动,原来是这小东西在作祟。 金鱼不动,守着她再次动弹。 扇贝听到了它转身的动作,等了许久,听见外面没有声音了又准备滚动。一想还是作罢,先小心翼翼地查探一下情况再说。万一它没有游走,自己一滚动被发现它又把自己吞了怎么办。于是扇贝又轻手轻脚地顶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去看。 这下被金鱼抓个正着,金鱼嚯得一声冲过来,一边拼命地拿鱼鳍撬着它的贝壳一边不依不饶地质问它:“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跟人一样长的有手!我刚才看见了,快出来!” 壳子里,扇贝龇牙咧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死闭着贝壳,摒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你不说我吞了你!”它又把它翻了个个,使它头朝下,脚朝天。 “别别别!”扇贝弹了回去,站稳身子后轻轻张开一条缝隙,朝金鱼挤了挤眼睛,瘪着嘴嗫嚅道:“我是扇贝。” “你也会说话?”金鱼这下来了兴致,陌生的地方似找着了同类,为了填埋它内心的孤寂,马上兴味十足地跟扇贝东拉西扯起来。 扇贝见它似乎没有恶意,啪——一声,干脆打开了一扇贝壳,双手掐腰,挺直了胸脯,好奇地看着金鱼。 金鱼鼓圆了眼睛:“哇!你竟然有手有脚,跟人长得一样!” 扇贝得意地手舞足蹈:“那当然,我早成了精。你在神君的釜里呆得久了,也会幻化成人形的。” “神君?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扇贝双手环胸,斜睨它一眼:“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不是被缙霄搜集过来的吗?” 金鱼摆首摇须:“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莫名其妙地就到这里来了,缙霄又是谁?” -- 第6页 “真奇怪。”扇贝兀自在嘴里咕咕哝哝。 金鱼又追问:“你说的神君到底是谁啊?” “你没听过九霄神君吗?” 金鱼猛烈摇头,不屈不挠地追问:“是谁?” 扇贝双手交叠,捂在心口处,下巴微扬,那模样甚是陶醉:“上至九重琼阁仙阕,下至十八层阎浮地狱,广至四海八荒,狭至大泽一滨,远至天涯地角,近至咫尺之遥,凡是有眼者,莫不识得九霄神君。” “可我也有眼,我就不知道九霄是谁啊?” “呵呵——”扇贝的两片小唇一开一合,对着金鱼好一阵挤细眉弄小眼,竖起小指慢慢摇晃,语气甚是鄙夷:“眼倒有,珠却无!” 才饮了血珠得到了一些意识,金鱼的嘴皮子自然比较笨拙,反应也不迅速,听了扇贝的话很是无措,讷讷地不接话,倒给眼前的小东西留下了一个憨厚朴实的印象。 过了半晌金鱼才讷讷地说:“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九霄是谁啊?” 扇贝又说:“九霄这名字那可是在三界都如雷贯耳……”话到此处,突然霞飞双颐,面溢胭脂色的矜喜,吞吞吐吐:“啊……呃……呃……”随后抬起一只小足,单腿站立,原地打了个漂亮的圈:“其实,其实,九霄也不是那么有名啦,他是我情人的说。” “哦……”金鱼点了点脑袋。 “你信?”扇贝瞪圆了眼睛,期待地看着它,却听它又问:“那你的情人是什么样子的啊?” 扇贝回答说:“是九霄神君那个样子的。” “九霄神君是什么样子的啊?” “是我情人的样子。” “你情人……”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啊?以后等你亲眼见了都知道了。”扇贝双手抱胸,脖子一扭,不耐烦地说道。 “哦。”金鱼默了一阵儿,又拿鱼身蹭了蹭扇贝头顶梳起的两个总角,那里各扎了两个小小的雪白的贝壳,经她这么一蹭,贝壳一开一合,发出了叮叮咚咚的响声,金鱼乐不可支地问:“那缙霄又是谁啊?” 扇贝双手一摊,两眼飞白:“是个傻憨儿!” “傻憨儿是什么意思啊?” 扇贝叹了口气,跳出来,摊开两扇贝壳,两只灵活的手爪子在上面滴滴滴地敲了起来。 金鱼又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壳子好神奇,竟然一闪一闪的,还出现了一连串的字符。 扇贝爬起来,抱着贝壳朗声念道:“贝壳说,傻憨儿呢,就是形容极端傻的、愚蠢的和白痴的人。哦哦,忘了,缙霄不是人。” “缙霄不是人是什么啊?” 扇贝说:“是九霄神君的徒弟。” “哦哦,我知道了,因为九霄神君不是人,所以缙霄也不是人是不是啊?” 扇贝的屁股左扭右扭,总角上的贝壳叮叮咚咚地奏起了美妙的音符,忙对金鱼竖起大拇指:“孺子可教也!” 金鱼吐吐舌头,得意极了,一转眼又看见了水晶虾,它吃过那种尾部泛着五色的虾,觉得味道异常可口,现在一张口,毫不费力地就把眼前的水晶虾吸进了嘴里,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鱼唇。 扇贝鄙视地瞟了它一眼,跑去它身边,按了按她肥大的肚子,指手画脚:“胖鱼儿,你看看你肥的,得少吃些东西。” 金鱼继续吐吐舌头,身子一扭一抬首,两眼绽出两朵惊喜的红桃心儿来,水面上出现了很多五色虾,撒鱼食儿一样密密麻麻地沉了下来,一只只还活蹦乱跳的。金鱼奋力将身子一扭,把扇贝撇在原地,一面上潜一面狼吞虎咽地吞着那可口的五色虾。 急的扇贝在下面大嚷大叫:“胖鱼儿——你回来——缙霄那个傻憨儿在上面放虾呢!你上去会被他抓个正着的!” 一心想着美食,金鱼才没有听见扇贝的话,就算听见了也不会管那么多,各种销魂的姿势吞虾吞得不亦乐乎,忽然,水面上有人“啊啊——”大叫了两声。 金鱼忙停了下来,翘首去看,怎么又来了一个男人?那男人的眼睛好小,自己一颗鱼目能抵他五颗眼珠子呢。 那男人拼命地睁啊睁啊,终于把眼睛睁得大了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看。 金鱼无所畏惧地和他对视,这个男人看起来好像讷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扇贝说的那个傻憨儿啊。 男人瞪了它好久,伸手指着她惊恐地扭过头大喊:“神君!神君!你的釜里不知从哪里跑来好大一条鱼!通体绛色,还闪着金光!它两颗眼睛又圆又亮,像两颗滚圆的明珠!” 明珠——明珠——明珠—— 回音了三声。 等回音都停下后,传来另一个男人淡淡的声音:“讶什么?本座早就看见了。” 眼前的男人又问:“神君打算如何处置?” “煮。” 煮?金鱼吓得脱了一块鱼鳞。 烹鱼 咚—— 金鱼骇得一蹿就到了水底,焦躁不安地对扇贝说:“呜呜呜——他们要把我煮了,怎么办?怎么办呀?” 扇贝一摊手,跳进贝壳里,轰一声盖上了贝壳,坐在壳子里闷声道:“谁让你那么肥的!如果瘦小一些,我就借你躲了,自求多福好了。” 金鱼惶惶不安,又听扇贝道:“放心,都说了缙霄是个傻憨儿,他啥都干不好的,绝对不会煮鱼——” -- 第7页 “啊——” 话音刚落,已闻某鱼撕心裂肺的惨叫。扇贝吓趴了,爬起来敲敲贝壳:“胖鱼儿?胖鱼儿?” “……” 大事不妙! 扇贝急忙撑开贝壳,胖鱼儿不见了。它一仰头,眼前的一幕使它不忍直视地咧嘴龇牙。 缙霄那个傻憨儿正笑嘻嘻地捏着胖鱼儿的身体。胖鱼儿左右摇摆,扭来扭去,怎么也挣脱不开,恐惧地呜咽了起来,一颗颗晶莹的珠子珊珊跌落。 扇贝拾起一颗查看,眼中立刻射出精光。 这东西,像水晶又像珍珠,稀罕的宝贝!赶紧跳出来,一手托起一叶贝壳去接,只听得“大珠小珠落玉盘”,叮叮咚咚,不绝于耳。 很快“盆满钵满”,扇贝举着两贝壳的宝贝高兴地手舞足蹈,这下有得赚了。 缙霄腾出一只手从金鱼眼睛里扣出一颗眼泪,举到眼前一看,圆润如珠,晶莹剔透。他诧异无比,喃喃自语:“鱼的眼睛竟能流出宝贝,我还是头一次见。神君——” “神君——” …… 缙霄挠头:“神君去哪儿了?”又低头看看金鱼,得意地晃了晃她的身躯:“真是条宝贝鱼,回去求求神君先别煮了。” 金鱼感激涕零,不断对他眨巴着眼睛,又贡献了好多宝贝的泪珠子。没想到缙霄继续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先把眼泪榨干。”他接着又拔了一块鱼鳞。 金鱼忍着钻心的疼痛,怨恨地瞪着他,只听他道:“啧啧啧!鱼鳞也是宝贝。” 缙霄满足地点点头:“先榨干眼泪,再拔光鱼鳞,然后给神君做一道美味的鱼汤,神君一定会夸我的哈哈哈——” 金鱼双目一黯,无力地阖上了眼睛。 缙霄的手紧紧地扼着金鱼的躯干,捏得它的两扇鱼唇合都合不上,翻塘的死鱼一般白沫横飞。 缙霄替它抹了一把唾沫,在两指间捻了捻,喜道:“燕涎唾成燕窝,此鱼涎唾难说不成,上佳的‘鱼窝’?”于是以两手握住它的躯干,东摇西晃,金鱼那两颗滚圆的眼珠被翻得不见,眼白频飞,口中又源源不断地呕出一堆一堆的白沫来。 “清者为涎,脾液;稠者为唾,肾液。唾液如此之多,想来这宝贝鱼脾肾都极好,精气裕足,如果炖吃了,一定修为大进。”缙霄喜不自胜,朗声笑道:“我要给神君炖鱼,熟了之后求他分一杯羹哈哈哈。” 于是缙霄广袖一挥,所有的光源顷刻间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高高举起鱼鳞仔仔细细地看着,只见那形如萍叶的楯鳞渐明渐亮,四散着金灿灿的光芒,夺目异常。缙霄不由感慨:“哇——明珠一样的宝贝。” 缙霄把一块鱼鳞高高挂在了墙壁上,那鱼鳞刚挂上去,整个室内都明亮极了,缙霄满意地转过脸,笑嘻嘻地往鼎中望去。 那鱼鳃一开一合,鱼鳞泛出的金光亦随之一闪一闪。缙霄走近,挽起衣袖,双手插|入水中,紧紧扼住金鱼的躯干,一片一片地拔起金鱼的鱼鳞来。 “嗷!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放开我放开我快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会说话?”缙霄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看着金鱼,惊愕不已:“这鱼竟然成精了!成精了好哇。”又埋头继续去拔鱼鳞。 金鱼呜呜咽咽地涌出一堆泪珠子来,肥大的身体下面很快堆积了如山的宝贝。 缙霄拧眉挤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望着一堆圆润的珠子自说自话:“回头我一颗颗捡起来,串它几百串子珠链,先选几串子美的分别送给碧青紫三位师姐,再友情送给赤玄黅练四位师兄,剩下的拿去仙市里贱卖,一串就卖它一仙铢,哈哈哈,赚死了!赚死了!赚死了!”得意正盛时忽又想到了九霄:“唉?差点忘了神君了,得先送神君!神君一高兴将他毕生的绝学都传给了我哈哈哈——”越想他就越忍不住要放声大笑。 一听此话,金鱼干脆不再流泪,誓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是死也不可便宜此种贪图便宜的小人! 见金鱼眼中不再有明珠滚落,缙霄眉头一皱,催促金鱼:“你倒是再流几颗眼泪呀?” 金鱼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缙霄怒道:“你流不流?” 不流!伤痕累累的金鱼双目紧闭,死死缄口,唇角却突然溢出了一汪白花花的沫子来。 缙霄的眼里再次露出惊喜的神色,却不料那唾沫很快被鼎中的水冲散了。眼珠子一转,缙霄灵机一动,干脆将金鱼从水中捞出倒提下去,又拿出经常挖耳朵的小木棒子,磨磨蹭蹭地挤进了她嘴里,连贯的掏捣之举比那广寒宫里经年累月给嫦娥捣药的玉兔还熟稔。 被捣得恶心,金鱼频频作呕,“鱼窝”源源不断地涌出,缙霄欢欢喜喜地拿出了一个装酒的大葫芦去接,口中不住念道:“快流快流快流!快往下流往下流往下流!快下流下流下流!快下流!……”抓着肥鱼摇晃的举动如同捧着一只签筒摇签,缙霄的脑袋疯狂点点点,随着手中摇晃的动作嘴里也开始同步叨叨叨,一叨叨就停不下来。每当肥鱼口中呕吐一堆“鱼窝”时,堪比中了一支上上签。 肥鱼被整得奄奄一息,那作恶者的手终于抽了筋才善罢甘休。休憩间隙,他抱着葫芦喝了一口,眼中立刻现出两道精光,口中啧啧称赞:“啊!‘鱼窝’的味道真是堪比万年的佳酿啊!嗝——” -- 第8页 架在一边的油锅早已翻滚咆哮,巨大的油泡被顶起来,一颗接一颗地沸腾,沸腾之后又接二连三噼噼啪啪地破裂。 缙霄将所有调料一次性地全倒入了锅里,调料一遇上油水,霎时只闻“嗤嗤”几声爆响,不一会儿,竟跟开炮似的不约而同地腾空炸了起来。 缙霄一下子慌乱了,偏偏那油泡竟跟长了眼睛一般接二连三地往他面门上冲,缙霄吓得,捂住脸抱着头狼狈地四处奔走,一阵东躲西藏终于避到了角落里。 他这才如释重负,却也只敢透过指缝,心有余悸地望着满地的狼藉和继续放着连珠炮的油锅。 终于在炸了足足一刻钟后,那油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缙霄跑过去一看,丫的,放的调料全他娘的炸没了!算了,不加调料了,直接炸鱼! 鱼身被他倒提起来,金鱼瘪着嘴苦苦凄声哀求:“求求你,别炸我,炸的味道,不好!” 缙霄掐腰一笑:“丫!熟了就行!管它好不好哇,我记得我们神君是不挑食的丫!”说罢已作势要将金鱼往油锅里送。 眼珠子快要接近那嗤嗤作响的油水,金鱼的心脏差点没从口中跳出来,尖声嚷道:“ 啊啊啊你们神君才不喜欢吃炸鱼!” “你怎的知道?”缙霄及时拉住了金鱼,将它的头悬在油锅上方。 金鱼马上诓骗他说:“你胆子真大,我其实是你们神君私自养的,是有其他的用途的,不是用来炸了吃的,你要把我炸了,你们神君知道了一定不会饶恕你的。” 缙霄抓耳挠腮一阵,答道:“我才不信,你甭骗人!神君那么懒,会私自养鱼?笑话!我就是专门替他养水产的!而且之前神君看见了你还让我煮你来着。” 啊?金鱼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看来今日难逃一死,但就是死,也要死得舒舒服服,于是继续央求:“还是别炸了吧,你这么蠢容易把我炸糊了,既然神君都说煮了,那你还是把我放到清水中小火慢慢煮吧,做一道清煮鱼都比炸得强,因为不会糊啊,做出来的颜色也好看呢。” “缙霄,你天资驽钝,就别干其他的事了,专门为本座养水产吧!……”这话是神君曾经说的,这肥鱼现在也说他蠢,是不是佐证了神君的话呢?慎重思考了一番,缙霄以为她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手忙脚乱地撤了油,上了清水,换上小火,扑通一声,将金鱼投了进去。 金鱼耷拉着脑袋,清水中吐出一串泡泡,水温倒挺合适,越煮越感到舒服,鱼鳍鱼尾都渐渐舒展了开去,不过身上的伤痕还是一阵阵抽搐地疼。 缙霄耐心地蹲在一边守候,等着金鱼被煮熟,等了许久,见那金鱼依然眨巴着眼睛还是不熟,有些不耐烦了:“你怎么还不熟啊?” 慢吞吞地扇了扇鱼鳍,金鱼张口喝了一口清甜的温水,有气无力答:“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小火煮就是这样的,煮鱼最不可急了,难道你没听过,用清水煮鱼,尤其是煮一条不寻常的鱼的话,要煮它七七四十九天吗?那样煮出来的味道让人谷欠罢不能。” “煮鱼要煮七七四十九天?我只听过蒸猴子蒸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结果还没蒸死。”缙霄似信非信。 蒸猴子???金鱼满眼惊讶,不住地去看缙霄,而缙霄正想师兄想得投入: 要是有人帮助就好了,师姐们可就全都指望不上了,一个个的,比神君还懒,而且神君偏心,从不让她们几个下厨。师兄们……玄霄太冷漠,比神君还冷漠,肯定不会搭理自己;黅霄倒热情,话唠,最喜欢鄙视和嘲讽自己;练霄,练霄比神君更有洁癖,死也不会下厨的,时时刻刻只愿意做一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吸引三界的异性那什么的眼光。缙霄的思绪又延伸了下:与神君走在一起,异性们看的都是神君,但练霄就爱狐假虎威,自欺欺人。那么现在,谁才是最值得我缙霄信赖的人呢?那就是——上得了天庭,下得了凡境,打得了妖怪,做得了好菜的好师兄赤霄,要是赤霄在就好了,“哎——不只我赤霄师兄不在,不在不在都不在,一个都不在—— 话音刚落,有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缙霄——” “神君?”缙霄蹭地站起身来,挺直了身板,慢慢转过头。 男人自耀目的白光中衣袂翩跹而来,望着满地的狼藉,隽秀的眉峰微微一挑:“你在做什么?” “哈哈哈,”缙霄一拊掌道:“哈哈哈神君啊,我发现这条鱼真是一件稀罕的宝贝,我在给您——”话未说完,已见九霄几个凌波微步移到了油锅前,手伸入锅里抓起了金鱼。 却不知为何,看见九霄面上的表情,缙霄说出来的话渐渐没了底气:“我在给神君,您,烹烹烹——烹鱼!”一个烹字,差点没喷出口水来。 似未听闻,九霄一手握住金鱼的躯干,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见金鱼鳞片被拔掉了一大半,露出大片赤|裸的白花花的鱼身与累累的伤痕,九霄看了眼缙霄,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又没说,最终自唇齿间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缙霄知道神君“老人家”这是不高兴了,一手掏出一亮晶晶的鱼鳞,另一手扶着屁股颠颠地踱步近了他眼下:“神君快看,这鱼鳞能做光源!”又掏出一颗五光十色的圆珠,“这鱼泪能作珍珠。”说话时顺手摇了摇腰间悬垂的酒壶,嘻嘻道:“神君曾说,泪为肝之液,汗为心之液,涎为脾之液,涕为肺之液,唾为肾之液,此壶中盛的全是这鱼的唾液,喝了一定能益气益脾,补肾亏肾虚。神君快尝尝!”说罢作势要解下来递给九霄。 -- 第9页 “缙霄?”随着九霄一声询问,缙霄顿下动作,抬起头来等待九霄发话。 九霄斜了眼光睇去他手中那酒壶:“你是不是觉得本座肾亏肾虚?” 仰慕 “啊?”缙霄愣了下,速速摇晃着脑袋:“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垂下眼睫,扭动着身子低声忸怩道:“我又不是神君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神君的肾亏不亏虚,嘻嘻嘻嘻。” “唉——”九霄摇头,“你这只蠢徒。” 蠢徒?神君又说人家蠢?人家可是对神君一片冰心,神君难道看不出来?缙霄好生委屈:“之前不是神君让我煮的吗?” 九霄垂下眼睫,继续把手中的金鱼翻来覆去地打量,最后以斟酌的语气说道:“本座的意思,是在本座的釜里自然蒸煮,不是让你捉回来做成鱼汤。” “哦……”缙霄眨了三下眼睫,这才恍然大悟。 最后抬起眼皮子看了缙霄一眼,九霄捧着金鱼向光中走去,离开之前却了一下脚步,驻足少顷再次摇头,飘出一句:“朽木,不可雕。”音落衣袂飞卷,飘忽不见,留了缙霄一人在原地抓狂。 鳞片失了一半,加之离水有些久了,金鱼已经头晕目眩,但意念尚存,刚被抓起来的时候,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知道此刻握住自己躯干的正是扇贝说的那大名鼎鼎的九霄神君,原来先前抓住自己的这家伙就是九霄神君,虽相貌平平,但两泓眸光倒是如白雪一般楚楚,堪……堪怜…… 这家伙现在倒将它的身躯握得很轻,许是怕弄疼了伤口。那掌心好软,仿佛在释放一股子暖和的气流,那气流正慢慢地侵入它的五脏六腑。 这么软的手掌,不知口感如何,思及此,金鱼情不自禁地张口就对着九霄的掌心咬了一口,有些甜,再尝一口,鱼须却被提了起来。 它赶紧松了口,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去看,视线恰射入九霄的眼中,九霄眉尖微微蹙起,双瞳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它,目光却是无比的柔和。 世人曾说,鱼的记忆很短,不过一眨眼,便已将前尘往事抛诸脑后,更别提什么萍水相逢。然而,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世人不是鱼,永远也不会知道鱼的记忆有多长,譬如此刻,金鱼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永远地记住这副平凡的皮囊,以及皮囊上镶嵌的那一双眼睛。 有些东西之所以难忘,往往是因为,被莫名其妙地记住了。 九霄突然勾了下唇角,伸手抚了抚它的脑袋,将它投回水中,等它慢慢摆动了鱼尾,渐渐能够自如游动,才转身走开。 金鱼舒展鱼尾、扇动鱼鳍自如地下潜,等它想起什么回身望时,除了层层空明的水波之外蓝蓝的天,什么也没见着了。 扇贝见到金鱼,担忧地迎了过来。等看清金鱼躯体上的累累伤痕,它一个没忍住,伤心地抹起泪来:“想不到胖鱼你还能活着回来,我真以为缙霄那傻憨儿已经把你给做成了鱼羹呢。” 金鱼吹了吹鱼须,忘了伤痛,欢快地吐起泡泡:“我见到了你说的九霄神君,他救了我呢!” 扇贝惊愕得瞪大了眼。 *** 九霄归来后,见缙霄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出了神,似在专注地想什么事,近前与他搭话,他却是不理,九霄明白了所以,开口问:“生气了?” 缙霄脖子一扭,依然对他不理不睬。 九霄叹了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么爱使性子。你自己说说你如今离自娘胎里出来的那一天有多久了,不觉得羞愧么?” 缙霄翻了个白眼:“比起神君你我算是还处于幼儿期。” “哦……”九霄点了点头,心道:你总有你的道理。也不再说话。 见神君又对自己置之不理了,缙霄实在按捺不住,跑去跟前为自己申辩:“神君你也忒没心没肺了!” “此话怎讲?” “我对神君一片冰心,兢兢业业地给神君养水产,厨艺那么差还勉为其难地为神君下厨,神君你竟然还说我是块朽木,我……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还没说完,已听九霄答:“是本座说错了,本座向你道歉。” 缙霄一肚子的委屈又憋了回去。“这还差不多,等赤霄师兄回来了,我要告诉他,让他评评理,就说神君你为了一条死肥鱼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说完了?” “完了。” “时辰不早了,本座要休眠了,你过来侍寝吧。” 缙霄白他一眼,喃喃说道:“神君你什么时候才能娶妻呀,万年了都,神女什么时候才出现啦,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将来,神君,神君可真有艳福啦,这老夫配少妻,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幸亏神君你是个男的,要是女的,等一万来年成黄脸婆了都,叽里呱啦叽里呱啦……将来老妇配少夫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九霄似没有听见他的滔滔不绝,抬起衣袖掩面,待回首时,容颜已焕然一新:“本座看起来有很老吗?” “不不不!”缙霄疯狂眨着眼睛说:“人间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神君老当益壮!看起来容华绝世风度翩翩!濯濯若春风漾、皎皎如秋月升、轩轩若朝霞举、朗朗如夕阳薄、巍巍若琅山屹、浩浩如……如……如……哎呀总而言之,风姿神貌,三界无双!” 说到“无双”二字时,九霄脸色一变。缙霄似乎也察觉到了,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慌忙改口:“总而言之,神君超群拔俗,在众生中,就像是落在瓦石里的珠玉,就像是独立在公鸡群里的仙鹤——”一边说一边张臂提臀做着鹤立鸡群的举动,阿谀完了才发现九霄的身影已消匿在光影尽处。 -- 第10页 “喂!喂喂!喂喂喂!神君你干嘛要幻出这样一副假皮囊?比那练霄还丑,知不知道?喂喂喂!喂喂喂!神君你跑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 *** “这么说,是神君把你从锅里捞起来丢回来的?” 金鱼点了点头。 扇贝肯定地推测:“看样子,神君是打算把你跟我一样当精灵养着玩喽!” “为什么这样说?”金鱼四下转了转眼珠:“这里为什么这么热啊?为什么不断有蒸腾起来的水泡?” “不懂了吧!这片水泽是一个天然的巨釜,专门用来煮水产备用,至于会怎么用,我就不知道了。”扇贝的神情忽然落寞:“等‘煮熟’了,也许就被抓去吃了,也许会被抓去炼药,因为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回来。” “煮熟?”金鱼觉得自己在听天书。“他们,是指,那些像我们这样的鱼、虾、贝?” 扇贝双手一摊:“是啊,我还没‘熟’,所以现在还在这里活得好好的,所以胖鱼儿,你以后要少吃点虾,吃得越多,‘熟’得越快呢!” “什么?”金鱼闻言愤慨不已:“我们快逃吧!”说着便要四下寻觅出路。 扇贝叹了口气:“周围有封印,无形的,你看不见呢,跑不了。”说到此处,扇贝忽然又好奇地问道:“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之前还与我说,你去过红莲那片水域,你能冲破神君的封印?一定是在吹牛!” “不尝试怎么知道出不去?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去过。”金鱼笃定地说。言罢摆尾凭着直觉快速往前游,游着游着突然像触到了铜墙铁壁,炫光一闪,“啊——”地一声,被弹了回来。 “哈哈哈——”扇贝捧腹大笑:“我就说吧!傻鱼,你怎么比那缙霄还蠢?” “小命都快没了你竟然还不想个逃生的办法!亏你还这么仰慕那九霄神君,他都要把你煮了吃了!” 扇贝缩在贝壳里,两手枕在脑后,悠悠答说:“我觉得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神君一定会被我对他的仰慕之情感动的,说不定就渡我幻成大大的人形,常伴他身侧了呢!说不定,我其实是他等待了万年的神女,芸芸众生里,神君与我心有灵犀,一早就发现我根骨不凡,于是将我养在这里,等我激发了血脉,化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形,渡劫成了神,再与我双宿双栖,做一对神仙眷侣,哎呀美死了美死了美死了。”话落不闻金鱼接腔,忙侧头去看。 “这里的水晶虾好好吃啊。”才将口中的食物完全吞了下去,眼前又飘来一只虾,金鱼的两眼直冒红桃。 扇贝昂首就要训斥,却见自己的贝壳发亮了,赶忙将脖子缩了回来:“好吧,贝壳说:活着须及时行乐,爱吃也不是你的错。” 望着水面上蓝蓝的天,扇贝继续枕着手臂,讲起了故事: “最初,是神君从一片小河泽里把我捡回来的,我在大泽生活了五百多年,这五百年来,发生的事可真多……” “大泽?”金鱼插话问:“这里是叫大泽吗?” “是啊,大泽就是神君常居的境邑。”扇贝挤了挤小眼睛,“三界里的仙倒有一坨一坨的,什么上仙啦,下仙啦,散仙啦,而九霄神君啊,万年来都是三界唯一的神,唯一的哦……” 金鱼始终保持着沉默,不停眨巴着眼睛。它的眼神在说:“我听不懂,反正都跟我没有关系。” 扇贝继续漫无边际地舌灿莲花:“我来的时候,神君的身边还只有一个傻不拉几的缙霄,不过三百年前,也不知道为什么,神君竟然心血来潮地收了八个徒弟,其中有五个都是天君的儿女。” “天君是什么?” “天君是天宫里的最高掌权人,管着一坨仙儿。依我看,那天君分明是心怀叵测,想让他的儿女学走神君的本领,因为神君有九种最厉害的本领,胸怀坦荡的神君还决定给每一位徒弟各传授一种本领——” “可是只有八个人呀!” “蠢呀,把那缙霄拉过来一凑数就有九个啦!除了缙霄原名叫缙霄,其他人本来不叫什么霄的,在这里修行时都改成了什么霄,比如有个叫绛霄的,她是天君的小女儿湘沅帝姬,叫绛萼,来这里修行的时候叫绛霄,可惜呀后来就她一个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不知道。”扇贝的眼珠往水面上转了一圈,悄声道:“我只听说,她非常爱慕九霄神君。后来有一天,突然就失踪了,我还听说,她似乎做了什么离经叛道、十恶难赦的事,天君一怒之下除了她的仙籍。” 神女 天宫 琼阁仙会 琼殿中仙雾袅袅,与会的上仙一个个正襟危坐。时辰久了,渐渐起了躁动,有两位上仙交头接耳:“怎么又不见那大泽的九霄神君?莫非今年他又不打算列席。哼!竟连个仙使都不打算派遣?” “唯一的神嘛,架子大!纵然是天君,都要敬他三分……”有人说。 大家说得正起兴,忽然听闻临座传来一声轻咳,纷纷移目看去,竟是天君的嫡子赤翊殿下。 赤翊常年在那九霄神君的大泽内修行,为九霄座下大弟子,名号为赤霄。 刚刚还在议论九霄的两位上仙互相对视一眼,再次看向赤翊,恰好迎上赤翊往这厢看的眼神,二仙神色一时转为难堪,急忙回以尴尬一笑。 -- 第11页 见那二仙不再议论九霄,赤翊也收回目光端坐。 不一会儿,有仙使现身殿中报告:“诸位上仙稍安勿躁,天君随后将至。” 殿内的躁动和窃窃声渐渐止歇,上仙都缄口变成了鸦鹊,神情也转为肃穆,听见不远处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一个个的又纷纷竖直了双耳。 这时上阶传来一声“天君到——”音声洪亮幽长,穿透层层云霄才杳杳散去。 众仙纷纷起身,敛衽揖拜。 传话的仙使退至一侧。丈远的金光照临,一时灼痛众仙的眼睛,众仙心知是天君驾临,更加不敢抬目逆犯天颜,待听得一句“众仙平身就座”,才敢小心移目去看那威仪赫赫的天君。 天君生着金色的重瞳,照了一遍与会的上仙,开了口,音波平平,入耳时却声如洪钟:“此次仙会,怎么九霄神君又未能列席?” 众仙虽缄默不语,却面露轻快神色。 天君将目光聚焦于一白服银冠的美男仙和其邻座一玄裳散发的佳公子,询问道:“练霄玄霄,尔等且说说,为何只见尔等,不见尔等师尊——九霄神君?”话落,威严的余音还在天宫里回荡着。 练霄本名白练,乃白鹤族鹤王之子,真身为鹤,已被立为白鹤族太子,在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二。 玄霄本名玄疆,鹿族公子,真身为九色鹿,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四。 闻言,二人一道起身,面向天君一揖。 练霄作为师兄,先从容地答复了天君:“回陛下,神君日前闭关修炼,今适仙会,仍不得出,怕是闭在关中忘了时辰,因此,对于仙会一事,尚不知情,我等亦不敢近身打扰,因此,斗胆代神君上天庭琼阁向陛下禀明实情,还望陛下海涵。” 身为座下弟子,按理本该称九霄一声师尊,而那九徒入得师门后,皆只称九霄为神君,只因万年来,九霄为三界独一无二的神,众生崇敬瞻仰唯恐不及,神君的称呼听起来似含了更多敬畏之意。 与会的众仙中,有些人不由自主自鼻端呼出一声冷嗤,顷刻间,嘲意已溢了满脸。一年闭关修炼也就罢了,难道年年闭关修炼?还都赶在仙会召开之际?那九霄分明是狂傲自大,唯我独尊,根本没有将天君放在眼里!那些仙人如此揣度,是以不约而同地去观天君脸色,显然,天君那微微阴郁的神情昭示着什么。 练霄、玄霄二人察觉后皆目视赤翊。 见状,赤翊忙起身对天君道:“父君,神君闭关修炼是有原因的。”赤翊一面说一面环视四遭。 迎上赤翊的目光,众仙皆收敛了一些得意的神色,却听赤翊接着道:“魔帝九焰与神君九霄的渊源众所周知,魔帝与神君都是膂力天纵。汤淇一战,九霄大败九焰,九霄成神即神君位,九焰则堕入魔道,可见那时九霄神君的实力是在魔帝九焰之上。可那九焰魔帝却非轻易善罢甘休之辈。万年来厉兵炼器,操持干戈,未有一刻放松懈怠,因此实力大增,后屡次去人间作祟、犯我仙境。不知众仙可还记得,一千年前,魔帝险些攻入琼殿,多亏神君亲自出战、击退魔帝才力挽狂澜,三界也因此太平了几千年。可魔帝自那次铩羽而归后,并未打退堂鼓,而是竭力修复大挫的元气,最近的一百年里又蠢蠢欲动了。神君断言:魔帝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是因为,以他如今的实力,已足以与神君抗衡。因而,近年来,神君会屡屡闭关修炼。”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就连天君也略略诧异,重瞳子内的金光忽明忽暗,抬袖挥了挥:“翊儿,你说的,可是真的?可是神君亲口告诉你的?那九焰如今的实力已能与神君抗衡?那,神君为何不早将此消息告知朕?” “千真万确。”赤翊颔首:“神君之所以未将此消息提早告知父君,只是不想引起仙界恐慌。神君夙兴夜寐,独自一人苦思着应对之策。” 四下早已哄然一片,众仙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那……”天君怔忪了下,开口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再想开口时忽听殿外传来大喝:“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陛下!” 天君飞扬的浓眉蹙起,扬袖一挥,那尚在云端的仙使已被旋风卷入琼殿,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看向天君,满脸惶惶色:“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方才鹿鸣洲的洲君遣使来报,说,说,鹿鸣洲的结界被魔族的苍焰给冲破了!” 听到消息,鹿族公子玄疆的心一拧。 天君面色沉暗得难看,威喝道:“好个九焰!区区一个手下竟然破了朕一个大洲的结界!” 天君立马调遣了天将前往鹿鸣洲支援,玄疆也自请前往,因其出自鹿鸣洲,鹿族为鹿鸣洲的贵族,现在的洲君便是玄疆的叔父。 众仙焦头烂额之际,一位白胡子上仙突然起身,向天君进言:“陛下,正是因为当年大败于九霄神君,那魔帝九焰才有如此重的戾气,他侵入凡界作威作福、公然挑衅我界众仙、蔑视天君的威严,种种滋事,其根本目的,也只是为了激怒九霄,迫之迎战。魔帝只是想一雪前耻、争夺神位、了结私人恩怨罢了,若是——” “迤光仙君此言差矣。”赤翊忙截断他的话道:“照迤光仙君的说法,难不成还要神君主动退位给那九焰魔帝?即便那九焰真坐上神位,迤光仙君以为他会与众仙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 第12页 “非也非也,赤翊殿下曲解了老夫的意思……”那迤光仙君捋了捋白须,急忙摇首,又看向天君:“陛下,小仙的意思,是在那九焰魔帝四处挑衅之前,该让九霄神君与之一战,以了结他二人的私人恩怨,以免牵连无辜。” 赤翊道:“以神君和魔帝之力,即便是二人之战,难道就不会影响到五洲四海?真到了那么一天,战地即便是在天涯海角,恐怕这九重琼阁仙阙都不会平静。上次二人之战的场面,仙君可不是没见识过?怎么还说出这番话来?” 迤光仙君却是镇定自若:“赤翊殿下说得有理,可二人之战总是免不了了。若待魔帝四处挑衅,一番生灵涂炭之后,神君再出来迎战,恐怕为时已晚。” “那迤光仙君可有想过,贸然迎战的后果?”赤翊道:“魔帝此番是有备而来,而神君若毫无准备,岂不是占了下风?倘若,神君败了,让贪婪暴戾的魔帝篡了神位,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殿下——” “行了行了!”天君摆手:“你二人不必再争!迤光仙君说的有理,九焰的戾气多源于他与九霄的私怨,二人之战,无可避免!的确该让九霄与之一战。” “父君!” 天君竖起手掌,截住了赤翊的话。“翊儿说的,也不无道理。目前尚摸不透那九焰的实力。若贸然一战,九霄怕是会占据下风,战,却是要战的,只不过……”天君顿住,没了下文,话题一转:“朕要亲自见九霄神君一面。” 众仙皆不再言语,赤翊等人也无言应对了。 鸦雀无声的殿堂内只等天君一声散会,就在天君即将宣布散会时,又站出来一个华发老叟:“陛下,小仙还有事启奏。”那老叟乃是司命仙君,掌管仙籍及与仙人命格相关的琐事,比如预言一些重要仙人的出世。 一见是司命仙君,众仙心中便已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一定是有仙人出世,不久的将来就会位列仙班。就连天君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司命仙君一语既出,众仙又暗搓搓地惊了一回。 司命仙君在众人不以为意的目光中淡然说道:“陛下,神女即将出世。” 爆炸的消息!对于众仙来说。 神女是个什么东西,是神君等了万年的伴侣。三界不是不容二神,要容只容得下性别不同的二神,且那一男一女必须结为夫妇。要不然,当年九焰也和九霄一样成神了。成王败寇,胜者成了神,败者沦了魔。若九焰是个女的,那就和九霄凑一对了。 为什么不同时封两位男神或两位女神? 因为自开天辟地以来,三界就只立二神,且必为男女夫妇,最初的男女二神即为伏羲女娲。男神伏羲氏定天地而分阴阳,从此天地和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互体,化育,对立,同根。阴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天为阳、地为阴;上为阳、下为阴;动为阳、静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男(夫)为阳,女(妇)为阴,阴阳者,天地之道,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 天君也是诧异无比,万年来都没有音讯的神女,如今终于要出世了吗?天君镇定问道: “不知,神女将出自哪一族?” 天君一问,底下已经炸开了锅,众仙纷纷猜测。 有的说:“神女必出自高贵的凤凰一族。” 有的说:“神女或许出自天性灵敏的九尾狐族。” 有的说:“神女或许出自身形窈窕的青蛇一族。” 有的看向白练说:“鹤美姿仪,神女或许出自白练太子所在的鹤族。” 白练冥思苦想,族里近来似乎并没有妊娠者,还未出世的女娃倒是没有,已出世的却有。 喂食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倒没有一个猜测神女是帝姬,因为目前天君的妃子里没有妊娠者,且数百年前,湘沅帝姬的事众所周知,湘沅纵然是帝姬,纵然对九霄一往情深,也没有与九霄修成正果。 且不论九霄的心思如何,单单是司命仙君那句预言就已否决了一切。 “九霄神君是湘沅帝姬的劫,而湘沅帝姬,绝不会是神女,神女不会出自帝姬。”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众仙一致认为神女出自凤凰族比较靠谱,最终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掐着指头道:“回陛下,小仙无能,竟算不出来。不过,小仙近来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观察五洲四海,发现皆有淡淡的光晕笼罩,于是小仙更加废寝忘食,后来发现那光芒一日盛过一日。”众仙更加期待,却听司命仙君接着道:“然而,小仙还是没看出来。” 众仙:“……” 说了这么多等于白说。 “不过,小仙听说凤凰洲的凰妃即将临盆,小仙又夜以继日地观察凤凰洲,发现凤凰洲上空有五彩祥云笼罩,乃天地灵气汇聚自然形成,比九天之上手最巧的织女织出来的祥云还要美。因此,小仙大胆猜测,神女或许就是这位即将出世的小凰了。” 众仙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凤凰种族高贵,且不是第一次出神女了。上一位神女,九霄的母亲就是凤凰族出来的。 白练想了想,笑道:“此番仙会,我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是要一道上琼阁的,凤黅却因族里有事被急急召回,难道是因为,他即将多个妹妹?” -- 第13页 (凤黅,黅霄,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三。) 众仙纷纷调侃:九霄神君日后要成他徒弟凤黅的妹婿喽…… *** 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不胫而走,琼殿的仙会还未结束,天君的后宫已议论纷纷。 传播消息的正是天君的宝贝女儿,也是九霄座下的弟子,紫焉。帝姬乃上仙,有资格入琼殿参与仙会,而天君却不想让三个女儿过多抛头露面,特意嘱咐三人回宫与许久未见的母妃好生叙话。 三个女儿中,紫焉(天君的三女儿,九霄座下排行第七)年纪尚轻,胆子也大一些,去岁一次偶然的机会撞见了西山蔓族公子离追,匆匆相视了一眼便对离追念念不忘。又因其常年在九霄大泽内修行,与外界甚少打交道,此次仙会无疑成了再见离追的绝佳契机。 为了亲眼见上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紫焉便悄悄躲在偏殿,挑了珠帘暗窥,却不想没见到心上人,却听到了神女即将出世的消息,回去便告知了自己的母妃朝霞仙子。 很快,几个天妃都晓得了。 于是,这一惊天消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开去,最后弄的人尽皆知。 散了仙会,天君直直回了中宫,不巧撞见天后背对自己独自面壁暗暗抹泪。天君一问缘由,天后神色哀凄,哽咽答复说:“帝姬们都回来了,唯独没有我的阿沅。” 天君一听,脸色立即黯淡。 想到女儿的死,天后感伤难抑,又哭泣说:“今日天妃们都在议论,说神女要出世了。日后二神结缡,阿沅若是有知,也该死心了……”天后越说越伤心,完全忽视了身边天君的脸色,泣涕涟涟:“我的阿沅当年怎么就那么执迷不悟,明知自己与他不会有结果,还要将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最后竟还一时糊涂、犯下那样大的错,既渡不过劫又不肯回头,枉送了自己——” “够了!”天君扬声厉喝,阻断了天后的话。“休提那个孽障!她不要脸朕还要脸!除了仙籍!如今,她什么都不是!” 天后怔住,眼泪堆挤在眼眶,拼命遏制着不敢往外流。 见她这副模样,天君收回了一些怒气,一甩衣袖阔步往外走:“翊儿回来了,朕传他来看看你,你母子二人好生说说话!” *** 大泽 “神君!这条贪吃的死肥鱼把你养在釜里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九霄不予理会。 缙宵见他不语,又愤愤高喊:“神君——” “神君——” “神君——” “神君啊——你听见了没有啊,这条死肥鱼把你养的水晶五色虾全吃了!” 九霄仍是闭目打坐,纹丝不动。 缙霄不服气,干脆下了水,三两下揪住肥鱼,扼住它的躯干,掰开它的嘴,伸手去抢救那半卡在金鱼喉咙里的最后一只虾,却不料金鱼生了两排利齿,狠狠一咬便将他的手臂咬住两个血洞来。 缙霄咧嘴呲牙,看着手上渗血的齿印,破口大骂道:“丫的,我这几日总寻思着那日咬我腿肚的是啥妖孽呢?原来是你这死肥鱼在作祟!看我不摔——”举起鱼时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不远处的那人一眼。 九霄静如雕像,面无神情,一身帛衣,雪白得没有修饰的纹理。他盘膝悬在半空,白裳却不是如练般自然垂落,反而像遇了载物,层层堆积其上,堆成千重大褶,每一褶形如一片莲瓣,隐在弥漫的雾汽里,远望过去,真像水汽氤氲的瑶池里绽开的千瓣莲花。 缙霄感慨道:“此时的神君,看上去真像一朵白莲花。” 九霄的眉心好似微微动了一下。 缙霄已知他受了干扰,必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干脆抄起金鱼霍霍地走去九霄眼下,仰首便冲九霄喊道:“喂——神君——你别装了,听见了就睁开眼睛啊,这死肥鱼将你精心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吃得只剩下半只啦!” 九霄终于掀开眼帘,看了眼缙宵手里左摇右摆的金鱼,又缩了缩瞳孔,动了动眼睫:“哦。” 缙宵:“……” 金鱼对九霄的第二丝好感大概始于此——因为自己吃光了九霄养了一百年的水晶五色虾,而九霄只说了一个字:“哦。” …… 连日来,缙霄闷闷不乐:自从来了那条肥鱼,神君好像就变了,其他的不论,就论养水产,神君好像比以前勤快多了,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喂食。 看那条肥鱼,又扭着身子游上了水面,还探出了脑袋张开了嘴,而从前高高在上的九霄神君竟然蹲了下来,亲自拿养了五百年的水晶五色虾喂给她吃。 缙霄气势汹汹地踱过去,没好气地问:“神君,你这是在干嘛呢?” 九霄看也不看,只顾着给鱼喂食:“本座见它有几分灵气,所以用水晶五色虾喂给它吃。” 所以呢?缙霄懊恼:“有灵气的东西多了去了,看看那只扁壳,有灵气吧,再看看那水晶五色虾,有灵气吧,再看看……” “缙霄,你何时比那凤黅还要多舌?”九霄说,双目却盯着金鱼:“嘴张大。” 缙霄:“我……”负气转身走掉。 九霄继续将水晶五色虾往金鱼嘴里送。 毕竟养了五百年,那虾已经会说人话,瑟瑟发抖,哭泣着哀求金鱼:“求求你别吃我。”声音哀婉悱恻。 -- 第14页 美食已到了嘴边,金鱼犹豫了下,不愿再吃。九霄顿下喂食的动作,盯着它问:“你不忍心?” 金鱼甩了甩尾巴,耷拉下脑袋。 九霄却道:“你若是不吃它,本座就让它吃了你。” 鱼尾一甩,金鱼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心一横,将那哭得肝肠寸断的虾一下子吞入口中。 “是不是觉得本座很令你生厌?”九霄伸出拇食二指,捻起了金鱼一根鱼须,扯开它的唇,又塞了一只虾进去。 金鱼不答,好不容易积攒的那些好感一点点消散。 喂完了虾,九霄起身离去。 扇贝羡慕地围着金鱼问东问西,金鱼没有兴致回答,脑子里时不时想起九霄那双静无波澜的眼睛,太熟悉了,仿佛在哪里见过。可绞尽了脑汁,想不出来。 九霄的脸太平凡,看再多次也记不住,难得啊,他竟生了一双与那张平凡的脸格格不入的眼睛。 扇贝见金鱼心情不畅,知它最喜欢的食物是虾,捉虾给它吃。金鱼避之不及,死也不愿意再吃。接下来的两日竟连咀了两天水草。 第三日,九霄又来喂食,水上唤金鱼金鱼不应。 九霄便扬声喊道:“你若再不出来,本座马上让缙霄将你捉上来煮了。” 金鱼只好摇尾上去。 九霄立在水滨,三千墨发随衣袂飘卷,见金鱼浮上水面,居高临下望来,疾风过,只见几道白影鬼魅般重叠,九霄已如闪电般近在咫尺。 九霄屈膝,衣袂堆叠如云。俯视金鱼,依然拿出虾来喂食。金鱼死活不愿再吃,频频圆鼓鱼目,怨愤地瞪着九霄。 九霄笑意微展,声如淅沥春雨:“本座将你从那黑暗的水塘渡来,又从缙霄手中救你一命,如今喂你吃虾不过是在哺育你,你却因虾的流涕心生恻隐而怨恨本座,这便是你感激本座的方式吗?” 金鱼一听,即刻收回怨怼神色,愧道:“从前在水塘,食物很少,我爱吃虾,是为了果腹。来了大泽,看见鱼虾成群,我还吃虾,是因为习惯和新奇。现在我不吃虾了,是因为我猛然悟出了一些比果腹和习惯更可贵的东西。你救我哺我,恩比深海,我会感激和报答你的,对你有怨恨之心的确不该,可违背我意,难我所难……” “口齿倒挺伶俐!”九霄却反问:“难道你已经解决了生存的难题,改变了习惯吗?” 问得金鱼哑口无言。 九霄道:“既没有,再谈其他不是枉然?”九霄伸出手掌递至金鱼眼下,那只虾在他的掌心里声嘶力竭地哭求。 九霄跟金鱼说:“此虾性狡,本座将它与其他水生物养于一处时,它会毫不留情地吃了同类,而当它遇见了比自己更强大的水生物时,它便痛哭流涕、奋力求生。一旦死里逃生,待其修为更上一层,便会返回寻仇,一钳剪断险食其肉者之躯,再啮肉分食,因而活到现在。” 闻言,金鱼如遭雷击,躺在九霄手心的那虾长须翕动,眼珠急转,依然歇斯底里、哀求不止。 九霄又伸手抚金鱼背脊:“你这蠢鱼,脑子连一只虾都不如,如此轻易就动生恻隐,难辨真情假意和道貌伪善。依本座看,现在若将你放归自然,你迟早会成为其他水生物的腹中餐!” 也觉羞愧,金鱼扇动鱼鳃,缓曲鱼尾,有意无意去摩挲九霄阔大的手掌,亲近示好。 九霄收回手,站起身来,望天长问:“如今,你的鱼身还容得下你的心么?不觉得你的身体最近正处于变化之中么?” 金鱼不解,水下凝视九霄半晌,默默无言。 九霄又道:“既说要感激和报答本座,那本座想问,你当如何报答呢?” “但凭神君一句话,我将义不容辞。”金鱼答。 九霄转身,信步走远,音声渺渺传来:“三日后,本座再来看你。少问少抗辩,多遵从本座。静待这三日的变化就是了。” 人鱼 大泽一湄,有树名栖鲽,常有鹣鲽来栖而得名。闻步履声声迫近,树上双鹣惊,比翼贴水齐齐飞走。 时值树发华滋,大叶扶疏,筛落一隅细碎的日光。树下立一少女,凡人看来也许不过破瓜年纪,暖风里绿云扰扰,衣裳飘逸。少女仰面半眯着眼,音声细若秋跫:“阿鹮,别怕,过来。” 树叶飒飒响动,扶疏的枝叶里传出一两声低沉的鸟鸣,一折翅的凫鸭竟栖于树干,闻声抖动了两下染血的白羽。 少女探过身去,飞仙髻后垂坠的绛色步摇相击泠泠有声。“阿鹮……阿鹮……”语气听起来愈加小心翼翼。 断翅的凫鸭踌躇着摆首,圆溜溜的眼里布满了惊恐,奋力振起残翅欲飞,仅仅扑棱了两三下便已筋疲力尽,软绵绵地卧在了一双雪白的柔夷里。少女轻手抚慰:“可怜的小阿鹮,你去了哪里贪玩,又是谁这样心狠,断了你的翅?”折翅鸭缩成一团,乖巧闭眼,听之任之。 后来再见,是在某座华丽的宫室,昔日亭亭玉立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风姿绰约的艳姝。云鬟半偏,发髻散乱,厚厚的粉黛在他的注视下渐渐瓦解,却容颜依旧,妍丽无双。她仰天大笑,如痴如疯,如癫如狂。 “想不到还会再见面。” “本座来,是为赠你一物,此物给你防身,有朝一日,兴许能救你性命。” “既然你赠我匕首,那我也赠你一物。”她遂拔下斜插的金步摇,自上方取下攒集的绛珠递至他眼下。 -- 第15页 他并未伸手。 他始终未伸出手,这些年来,除了给她匕首,自始自终未曾向她伸出过手。 “你不肯收?”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子勉力地睁大:“九霄,你真是这三界最无情的男子。” 绛珠被掷于地上,圆润的光华流泻着藏进黢黢角落,一粒粒孤傲地静立在尘垢里,黑暗里光华不灭,孤芳自赏着。 …… “神君?神君?神君?你怎么了?”缙霄匆匆走近,以袖揩去九霄额前细碎的汗珠。“神君,你怎么了?” 九霄平复心神,缓缓睁开松弛的眼,放松下打坐的身体,看向缙霄,平静答:“魔族的苍焰攻破了鹿鸣洲的结界,玄霄去支援了,现玄霄处境不善,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带着本座的椅杌去。” 缙霄人虽不敏,但办起交代下的事来尚且稳重,听了九霄的吩咐,爽快地颔首应了,随后骑了九霄的坐骑椅杌疾疾向鹿鸣洲而去。 …… 热,好热…… 金鱼的脑浆又开始翻滚:有个女子总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子看着一个男人说:“九霄,你真是这三界最无情的男子。” 那脸分明就不是九霄,九霄虽然是天神,可相貌平平,根本没有一副天神的面孔。 好痛!尾巴在拉长,还不断冒出了又小又圆的气泡,身体里好像燃起了一簇三味真火,愈焚愈烈,鱼尾如被铁索镐住,强劲的外力不容抗拒,奋力拉拽着那鲜红的尾巴。金鱼歇斯底里地捶命,搅得大泽里暗流翻滚。 “胖鱼!”察觉到周围异样,扇贝刚刚顶起一叶缝隙,冷不防一浪打来,整个身子被冲出了贝壳,浪花一卷就将它漩在涡流底部,扇贝被吓得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大呼救命。 水上的红莲开始颤抖,渐渐有火星亮了起来,初如萤火微明,趁着风向,突然摧枯拉朽地燃烧了开去,火焰虽旺,却清晰可见焰火中的莲花,久烧而形不灭。 水花轻响,狂风中有白衣人踏浪而来。 嚣焰大张着高高蹿起,迅速堆成了兽状,只见那只兽物睚眦呼号,张开利爪、盛气凌人地扑向那白色的衣袍。 九霄伸掌抵住,同时以掌推出巨大气流,气流汇聚如风,身后的袍带张起若白色大帜,遮天蔽日。 “放我出去!”那兽焰呼号着,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往九霄吞来,恨不能剥他的骨噬他的心。 墨发散开,九霄面如冰封而颜色不改,一双瞳子在盛焰的映照下尽成红色。倏尔,足下水浪翻腾,迅速聚成柱状,眨眼的工夫,数条白龙已经蜿蜒着蟠升,交错的龙吟半空中四起,直直往那嚣张的火焰盖去。 不知不觉,澄霁的天宇竟起了层层白云,很快自云隙射出一线晶光。在穿透层层云霄时,被迭复的云层折成千丝万缕,晶光煜煜渐盛,弥天映日,瑰丽无比,天涯海角、深海广泽皆亮如白昼。 大泽的水下亦是一片通明,“涅槃”的剧痛依然萦绕于身,丝毫不减,金鱼痛苦地呻|吟,竭尽全力跃起的身子再一次跌落,摔打在水坻,鳞片一烁一晦,忽明忽暗。 身体已与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鱼尾竟长有三尺,尾鳍也扩了三倍不止,展开时像一把火红的扇子。腹鳍和背鳍正在消失,上身的鳞片也在一片一片地消失,裸出的部位越来越多。 天际的色泽渐渐加深,由彤转丹,由丹转朱,由朱转赤,由赤转绛。 众仙随天君聚在南天门,早已忘了交谈,一个个都叹为观止地看着眼前景象,此等盛景,只怕又是一次乾坤垂兆:将逢大事,或凶或吉。 那年乾坤垂兆:天际一片赭红,如血泼去。随后不久,魔帝滋事,险些攻入琼殿,天上人间,尸叠成山,血流成河,染红了天,果然应了征兆。 天君神情肃穆,静观眼帘一帧壮丽,半晌不语,但听身后的众仙窃窃私语:“难道是魔帝又要作乱?” “难道是神女出世?”. 司命仙君掐指一算:“陛下,凤凰洲刚刚降生了一位小凰。” 众仙听闻,一片应和:“凤凰洲真是神女的桑梓啊!” 天君眉目深锁,看向司命仙君:“劳烦仙君随朕来琼殿一遭。” 天水相映,绛红一片。狂风渐息,大泽的水波也渐渐归于沉寂,而那沉寂也仅仅维持了一刻。嚯的一声,只见平静的水面突然巨涛高起,直迫蓝天。 排空的白浪里,隐隐约约现出了女人的轮廓,那女人甩着一头水淋淋的秀发,空中荡开粒粒晶莹的水珠,日光下莹莹一闪,细细的“雪霰子”泠泠落入水中,湿漉漉的秀发垂坠而下,乌黑明亮,堪比湛湛的夜色。水粒子顺着净如白瓷的背丘缓缓流泻,汇聚在背谷,入大泽时漾开一层淡淡的涟漪。 水波轻轻地荡,映出水下那条轻轻摆动的鱼尾,艳烈如火,繁复如裙,滑腻如纨,精姣如扇。女人兴奋地照影低看,喜悦地不能自主。 “鳏鳏……” 女人伸长了如雪的蝤蛴,秀耳微动,闻声回首,但见螓首桃面,唇朱眉妩,望见水上唤她那人,眼中粲然,檀口一弯,兴奋地高喊:“神君!你还认得我么?” 那人巍巍屹立于汹涌的浪头而不倒,见其兴奋的模样,仙袂飘飘地踏浪而来。 见九霄近前,女人又兴奋呼喊:“神君,你还认得我么?” -- 第16页 九霄点头,伸手将女人一绺湿发拢至耳后。“从今日起,你就叫鳏鳏。” “鳏鳏?”女人重复念道。 九霄又道:“鳏鳏,你是人鱼。日后,本座会助你化成人形。” “人形?与神君一样吗?”鳏鳏低首看着水下,轻轻摆动起水下美丽的鱼尾,蹭到九霄跟前,说道:“可我觉得,现在的尾巴挺好看的。”说罢,拿鱼尾蹭了九霄的身子一下。 九霄蹙了蹙眉,盯着鳏鳏道:“本座有些意外,你以这副模样面对本座,为何能如此坦然?” “我的模样怎么啦?”鳏鳏低头去看,并没有觉得不妥。事实上,鳏鳏除了一条火红的鱼尾,身体浑无遮蔽物,犹如盛开在火焰上的雪人。 先前喂她吃虾,她能伶牙俐齿地反驳,反驳得头头是道,如今却又不懂得男女之别,发展地这样不均,着实让九霄忧虑。九霄便耐心教化道:“在俗世之人看来,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女子若是像你这样,还不知道脸红,便是寡廉鲜耻。” 鳏鳏却道:“男女有别,有什么别?” 九霄答:“女娲造人之初,分了男女,男为阳,女为阴,男人身体刚硬有力,如倒锥;女人身体柔软婀娜,如葫芦。男人有……男女结合,采阴补阳,男人提供阳\米青|,女人孕育后嗣。” 鳏鳏又道:“可神君你又不是俗世之人。” 九霄想了想:伏羲女娲结合之前,尚为兄妹,朝夕相处,|衣果|身相对,不也坦然。祸起萧蔷,yin在于心。 作为一个男神,就应有男神的性情,不应为俗世的繁文缛节所拘,不应为人间的三纲五常所缚。看破红尘、放浪形骸,方为常态。本座是男神,三界独一无二的男神,普天之下,舍我其谁。 “你说的有理。”九霄转过脸道:“但本座以为,还是拿件衣裳蔽体的好。毕竟这里除了光明磊落的本座,还有本座的八个弟子,四个性别为男。” 美人 九霄说罢便欲赐下衣裳,而鳏鳏却已半沉下了身子,水下折开火红的扇尾,伸手拨弄了几朵水花后,灵活地游去了九霄身后,伸出两手扣住九霄大腿,俏皮地探过头来,笑吟吟地仰首询问九霄:“那神君说说,人为什么有两条腿而不像我一样生条尾巴呢?” 对上鳏鳏神采奕奕的眼,九霄眉目间也绽开了几分和蔼之色,答:“因为人要在陆上直立行走,若生条鱼尾巴可要怎么走?”说罢,手臂丛袖中伸出,一直触到鳏鳏前额,抚了抚。 鳏鳏只觉额上隐隐作痛,一照影,才发现不知何时,前额已经多出一枚印记,状若云霄之上、展翅欲飞的凰。身上也裹了层与鱼尾色泽相衬的鲛绡,遇水不濡,虽则轻盈通透,却厚薄不匀,某些地方恰好被蔽住,某些地方却又遮掩不住,雪白的肌理也被鲛绡映成了一片火红。 从前以食为天,如今,不过是拥有了婀娜的身体,穿上了件瑰丽的遮蔽物,即将成人的雌鱼就已经欢喜得不知所措。 爱美,果然是女人的天性。 九霄抿了抿唇,掌心的光耀入水下,鳏鳏的身体立刻被浪花托举着直立起来,浪头摇晃了几下才立稳身子,立起来的鳏鳏能与九霄平视,一口如贝细牙在日光下格外入眼。 见她心花怒放的样子,九霄心知她对自己的模样甚为满意,又问:“看样子,鳏鳏是不会再怨恨本座了。”话落,忽觉面上扑来一股子湿热,心往下落了一截,讶然回望人鱼鳏鳏。 鳏鳏笑靥如花,不迭摇头,额前的凰印要被摇晃得飞了出来:“我变成这样,全仰仗神君,神君于我而言,就如,就如再生父母,我喜欢神君还来不及呢!” 鱼也真是善变。 九霄接过的话语却隐有怒意:“你方才突然亲本座干什么?谁让你这样亲本座的?” 鳏鳏一副不解的神情。“不这样亲那神君想让我怎么亲?” 九霄竟无言以对。 鳏鳏摸了摸脑袋:“奇怪,我不过是想表达感激之情,我对扇贝这样表达的时候,扇贝也总是避之不及。” 九霄这才想起,鱼想表达感谢的时候用尾巴和鱼唇蹭对方。现在她的鱼尾立在水中,也只能用嘴巴蹭自己了,所有不适顷刻间烟消云散,遂点了点头,却不料鳏鳏再次凑上前来,咬了自己另一侧脸。 九霄凝视她,神色肃穆道:“鳏鳏,以后不用再对任何人表达感激之情,你若实在想表达,那就对本座表达吧。” 鳏鳏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九霄,突然指着他的脸道:“神君,你的脸冒烟了。” 九霄一听,伸手去摸自己的脸。真如鳏鳏所言,脸上逸出了烟雾。那脸如同日光下炙烤的冰,迅速地融化,滴滴溅入泽中。 九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果然会如此。”语毕抬起焕然一新的容颜,看得鳏鳏目瞪口呆。 “神君原来长……长这样?” “是,本座原来长这样。” 嗵一声,鳏鳏跳入水中,向水底俯冲。 九霄心知,她必是发现自己和记忆里的恶人生的一模一样,竟一缓不苟言笑的神情,淡淡笑了。 扇贝努力从淤泥里□□,剥掉眼里的泥巴,看见眼前横陈的人鱼,骇得差点晕厥。当得知那是原来的金鱼,摇身就有了玲珑的曲线,还被九霄赐了“鳏鳏”的名字时,各种羡慕嫉妒恨。 -- 第17页 “我在大泽里生活了几百年,还从来没有见过神君给过谁这样大的恩惠!”扇贝一本正经地说:“鳏鳏,你定然根骨不凡,我猜,神君一定早就发现了这一点,然后将你抓来大泽,待渡你成人后,再收你为弟子好生栽培你呢!说不定日后又对你生了好感,然后就与你……”说完,见鳏鳏没有反应,又跳上鳏鳏耳朵,扯着鳏鳏耳廓大声呼喊:“鳏鳏——苟富贵,勿相忘——” 鳏鳏随手一捻将其捞起扔入水草中,想起那副天神的面孔,义愤填膺地说道:“九霄是个恶人!” 扇贝从水草中爬起来,扬长了脖子,一脸茫然:“鳏鳏,你何出此言?神君助你成人,你应该对神君感恩戴德才是!” 鳏鳏便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经历告知了扇贝,并讲述其常常乱入的记忆。 扇贝常年呆在水底,所知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并非亲眼目睹,对于很多事情,并不知道原委。就连亲眼看清九霄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对于九霄的仰慕,皆基于内心的臆想,此外,那些口耳相传者也功不可没。 一听鳏鳏讲到“我看见九霄杀了一个女人,并剜了她的心”时,扇贝两行热泪已经源源不断地滚落了下来,又听鳏鳏讲到“那女人好像叫阿沅”时,张得滚圆的嘴巴已经大得几乎要吞下一枚与自己体积相差无几的鸟蛋:“天啦!难不成我朝思暮想的神君他,他,他真的与那湘沅帝姬有染?” …… 九霄立在水上等了一会儿,不见鳏鳏浮出水面,摇摇头:方才被吓成那个样子,她怎么可能还会出来。水上转了个方向,刚提步漂了尺远,又见不远处那莲花开始瑟瑟颤动,遂凌波趋近。那火焰一簇簇地跳动,好似有释放不完的怨气。 清澈的水上映照出一片红莲花影,围绕着垂立在中央的九霄那修长的身影张扬地跳动。九霄开了口:“怎么?几千年了,本座这里你还是住得不惯?” 那红莲跳动地更加厉害,震得花瓣簌簌跌落,水面泊出一列列小红船。九霄伸手,水上一片盛水的小红船即刻飞来掌中,九霄将红船里的清水徐徐倾覆在那一排莲花,敛目道:“本座劝你,别再枉费气力了。” 莲花上的水珠弹起复跌落,跌落复弹起,待完全消匿时,莲蕊已是一片焦黑。不知从何处发起两三声痛苦的呻|吟,继而扬起一声气冲霄汉的咆哮:“九霄——你放我出去!有种别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而后那咆哮又一声接一声地荡开:“你有种别使这种卑鄙的手段!”“你有种别使这种卑鄙的手段!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终于咆哮地没了气力,音声渐渐低去,沉寂之中却传来九霄一阵轻若熏风的笑音:“本座现在还没有种,众所周知,万年来,本座都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又哪里来的种?” “你不得好死!你用卑鄙的手段夺走了本属于魔帝的一切!你也别太得意,魔帝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届时你将不得好死哈哈哈!” “承你吉言,朱焰,待本座与神女结缡之日,定请你喝杯喜酒!”说罢不再与其废话,也不给其还话的机会,九霄又将一道封印加诸莲花。 那朱焰原在魔帝九焰的麾下,数千年前,为九霄所俘,元神被九霄封印在大泽的莲花里。 自成为人鱼的那日起,鳏鳏对九霄可谓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成了半个女人的鳏鳏有了女人爱美的天性,而让她成为半个女人的功不可没者乃是九霄。 恨,则是因为九霄之前竟一直以假面欺骗自己,且其真面目很可能是一个心狠手辣、道貌岸然的美(宵)男(小)。 九霄那日告知鳏鳏,日后会助她渡成人形,鳏鳏却没有想到,成人的一天来得竟然是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那刚得的美丽鱼尾,那美丽的鱼尾已经化成了两条修长而雪白的腿。幻成人形的鳏鳏模样上也更加精致了,俨然成了一块如刀子精心雕琢成的玉人,全身竟细腻光滑得如瓷,通透明朗得如玉,从头到脚找不着一块瑕疵。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自然垂落,覆在丰满的臀上,水波里一面轻轻晃动一面泛着黑玛瑙的光泽。连扇贝看了都垂涎三尺,眼冒桃花,口中直呼:“小美人、小美人、小美人!”忍不住伸手去掀鳏鳏薄透的红鲛绡,摸住鳏鳏滑溜溜的大腿就不肯再收手。 鳏鳏潜意识里有些抗拒,或许是听了上次九霄那一通授受不亲、寡廉鲜耻的教诲。深入一想:扇贝是个雌的,平时又与自己关系这般亲近,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于是,得了机会的扇贝便心满意足地揩足了油。 偶遇 虽已化成了人形,但鳏鳏依然生活在大泽的水底。 扇贝曾说两人处于九霄所设的“天然巨釜”,周围有无形的屏障妨碍了巨釜与大泽的连通。 如今,不知是九霄收回了封印还是其他的原因,那巨釜与大泽已经相连,鳏鳏与扇贝也能够自由来去,水下生活的鳏鳏依然保留着鱼的习性,尤其是向上潜游的时候,两条腿摆动得何其像生着一条鱼尾。 白日里,鳏鳏不敢出来,想想脑中乱入的那一幕便不寒而栗,生怕被九霄那恶人抓了,沦落到被剜心的悲惨遭遇。鳏鳏的心思和脑子极其简单,不会想得很多。她就想浑浑噩噩,耳闻与目视,便是她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比如对九霄。来大泽的时候听见有人说煮,鳏鳏便恨透了要煮她的人;后来被九霄从缙霄手中救了,死里逃生,又感激九霄;看见自己有条美丽的大鱼尾时,也喜不自胜,爱屋及乌,同时对那个助她成为人鱼的九霄也多了好感;再后来看见九霄的真面目,发现九霄竟然与脑子里乱入的那个坏人的影子重叠时,又憎恶和惧怕起九霄来。 -- 第18页 也许前一刻能对一个人感恩戴德,下一刻就对他嗔怒怨憎。善变。 每至夜阑人静,鳏鳏才敢浮上水面,披着一头柔和的月光,密密匝匝的星星挤满了深窈的天宇,像很多双眨着的眼睛。 鳏鳏从水中探出头来,好奇地四下张望,又一头扎入水中,游了一段距离,触到了礁石,估摸着到了水滨,鳏鳏从水中钻出来,坐在礁石上,捡起一只螺悠然地吹起来,螺声幽长,婉转不绝,正专注吹奏,忽听背后传来一声“阿沅?” 鳏鳏转过脸来,背后赫然修立一英俊男子,一身赤色衣裳,夜风里上下翻卷,飘飘欲仙,和九霄一样。那男子朗眉星目,缓缓从怔忪间回过神来,收回落于鳏鳏面上的视线,自言自语道:“原来不是。”言罢,又将视线投向鳏鳏。 鳏鳏清晰地看见他额角落着一枚赤色的圆日印记。一直被眼前的陌生男子盯着打量,鳏鳏并不感到害羞,却以明媚的笑容回之。 那男子又是一怔,随后大步向鳏鳏趋近,他来到鳏鳏跟前,专注地低目打量她,鳏鳏也抬目打量他。眼前倏尔盖来一片阴翳,那男子伸手向鳏鳏额间的凰印探去,触及时轻轻抚了几下,随后从袖中拿出一只火红的凤凰花,簪到了鳏鳏发间。 鳏鳏一低首,看见发间一朵艳丽的花朵,粲然笑起来,眼睛里似有闪烁的星星,转首多打量了男子几眼。那男子盯着水面上映照的绚烂光华,突然伸出双手按住鳏鳏的肩,鳏鳏心底腾起一阵惶恐。那男子拨开她的湿发,露出她洁白光润的螓首,一低头便吻了上去。 鳏鳏腾地躲开,往礁石边缘挪了挪。那男子轻笑一声,一掀衣袂,与鳏鳏并肩坐在了礁石上。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在这里?“那男子侧首询问鳏鳏,鳏鳏却警惕地看着男子,也不回答。 那男子又重复地询问了一遍。 鳏鳏依然不答,却反问男子:“那你又是谁?与我坐一起干什么?”她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睁大眼睛,眼里的光芒能灼痛人眼。 男子笑得更加爽朗,双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鳏鳏:“我常年都在这里,可我却从未见过你呢。你倒是先说说,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鳏鳏还是倔强地不作回答:“你若先告诉我你是谁我就告诉你我是谁。”说罢不等男子回答又接着询问:“为什么我先前没看见你,你突然就冒出来了,还喊我阿沅,你说的阿沅是谁?” 那男子收回目光,仰首转望漫天的星星,伸手指了指:“我从天上来,我是阿沅的哥哥。” 哥哥?鳏鳏觉得常常在自己脑中响起的那声阿沅应该就是这名男子的妹妹,遂侧首与男子四目相对,一双瞳子黑得像曜石,细细审视着男子。眼前的男子与那阿沅生得确有几分相似。 见鳏鳏一直凝视着自己,男子低声笑了,笑时靥边若隐若现地浮出一个大笑涡,抱臂自上而下地打量起鳏鳏来,鳏鳏刚从水中出来不久,乌黑的头发都漉漉地搭在背上,一身鲛绡虽然遇水不濡,没有贴在身上,却轻盈通透厚薄不匀,凝脂般的肌肤通过鲛绡透视时红得晶莹。鲛绡盖至膝下,露出她雪白的腿肚,秀美的双足浸在水中,拍打着水花发出悦耳的响动,听得人心弦颤动。 男子只手探去她背后,轻轻地抚摸起她那头漂漂亮亮的湿发来,神情却是那样肃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着而彬彬有礼。 鳏鳏眯了眯眼,灵机一动,指了指水下,回答说:“我从水下来。叫鳏鳏。” “鳏鳏?” “水族?”男子眉心动了动:“你是鳏鱼?” 鳏鳏摇头。 男子眉心紧拧,随鳏鳏一起摇头:“鳏鳏,鳏鳏,这个名字不好听呢!谁给你起的?你爹娘吗?” 鳏鳏不说话,低头想了半晌,猛然抬头不依不饶地追问男子:“为什么不好听?” 男子愕然,心道:鳏鳏。鳏鳏:忧心忡忡而张目不眠,岂不是不好么。口中却没这样告诉鳏鳏。又倾了身子过去亲吻鳏鳏的额头:“抱歉,说错了,好听呢。”吻完竟盯着鳏鳏的脸,眼里大放异彩:“咦?竟不脸红?” 男子的举动,让鳏鳏有些意外,想了想九霄那番话,鳏鳏拿手擦了擦额头,复述道:“有人说,男女授受不亲,女子若是像我这样,还不知道脸红,便是寡廉鲜耻。” 那男子听闻,笑得更加厉害,狠狠揉了揉鳏鳏的脑袋,又捏了捏鳏鳏丰润的脸:“傻鳏鳏,那你为什么还不脸红?因为脸皮厚么?” 鳏鳏被他捏出了满腔怒火,一头扎入水中,不辞而别。 那男子在礁石上静坐良久,细细想着方才目视鳏鳏拨水游走的一幕。她双腿交叠着摆动,真像一条鱼在水中摆尾的样子,莫非她从前是大泽的精灵,如今已经修成了人形? 回到水底的鳏鳏难得开始思考起日后。从前还是一条鱼的时候,没有理想,只知吃喝,得过且过;如今化成了人,还是这样,浑浑噩噩,日后会上陆地生活吗?日思夜寐地思考将来,真是应了九霄给起的名字,鳏鳏:忧心忡忡而张目不眠。 想着想着竟似入梦:大雾弥漫里,惟她踽踽独行。她用两条腿支撑起了整个身子,在弥漫的雾气里踯躅着前进,许是不适应陆地生活,起初走得很慢,走着走着脚步已经渐渐加快,后来竟健步如飞。然后,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很多路人,他们都在行走,就像是一场竞走,她逐渐将一些人甩在后面,逐渐超越走在她前面的人; -- 第19页 也像是一场登高,她越登越高,要冯虚御风、凌云迫日。可路不好走,荒草萋萋、荆棘遍布,扎破了她的脚底,鲜血染上了荆棘,开出艳丽的花骨朵来。最终她竟能一往无前,将所有人都甩在了后面,成功走出了阴霾,尽头惟有她一人,那时她竟换了一种姿态,五彩祥云缭绕在她周身,华美的凤凰一只只地围绕着她旋转,她勾起唇角,眼角上挑,像一只骄傲的鸾凰在苍窈的穹庐孤独地睥睨着芸芸众生。 正春风得意,哪知脚底一沉,竟险些从云端跌落。有一只手及时将她握住了,手掌温厚,紧紧将她的手都包裹住。那人卓然而立,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鳏鳏,你永远都不会孤单。”随后与他一起从天际坠落,坠入深海,蔚蓝的海水下,两人交缠在一起,像交融的水和乳,分不清彼此。她清晰地看见自己:人首鱼身。 忘梅 “鳏鳏……” “鳏鳏……” “鳏鳏……你起来,睁开眼。” 朦胧中似有人在喊自己,鳏鳏腾得惊醒,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睡在一大朵莲花上,而身边好像还立着一人。红色的衣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九霄。 鳏鳏吓得连滚带爬地往一边躲,哪知周边的莲瓣竟不约而同地唰唰聚拢起来,惊慌失措间又与九霄四目相对。 “你怕什么?本座不会伤害你。”说罢,九霄移开视线,又询问鳏鳏:“你刚刚梦见了什么?竟然将本座的脚抓得这样紧?” “啊?”鳏鳏平复了下心境,垂首一看,赶紧收回镐着九霄大脚的双手,爬起来,答道:“我刚刚梦见自己上天了,接着又从云端掉下来了,然后就吓得想找个东西抓紧来着。” “从云端下坠,找个东西抓?”九霄脑海中浮现出鳏鳏从云端往下坠的一幕,惑道:“梦里是在抓云么?” “呵呵——”鳏鳏拍拍屁股忘梅,嬉皮道:“你说抓什么就是什么呗!” 九霄双唇抿成一线,蹲下身来,盘膝而坐,垂睫看着脚尖,却说:“依本座看,你定然是做了什么美梦,若不然,也不会流了这么多口水。”闻言,鳏鳏也随着九霄的视线去看,果真见九霄鞋尖一块块深色的东西。 鳏鳏很不好意思,欲俯下身去擦,却听九霄又道:“鳏鳏是不怕本座了吗?” 鳏鳏转转眼珠:“我想了想,你若想害我就不必费那么多力气救我了。” 九霄面上浮出淡淡笑意:“鳏鳏变聪明了些。” 鳏鳏也笑笑,又盯着九霄的衣裳,问道:“你今日干什么穿了一身红?” 九霄看了眼鳏鳏身上所着的绛红色鲛绡,笑而不语。 没有等来九霄回答,鳏鳏又继续喃喃自语:“我刚刚看见你还以为是昨晚那个家伙呢。” “昨晚那个家伙与你说了些什么?”九霄继续神态优容地整理衣袖。 “也没说什么……”鳏鳏想了想,不打算告诉九霄,恍然惊道:“我怎么会在这里?”她清楚地记得昨晚与那男子分别之后,她便游回了水底,扇贝已经呼呼大睡,她也开始入睡,做了个梦,醒来就已身在莲花上,和九霄在一起。 莲花?鳏鳏蹭得站直了身子,聚拢的花瓣只留了头顶一片井口大小的天空,不时有白云飘过。鳏鳏吓得往上一跳,三两步蹦到九霄跟前:“神君,这,这莲花怎么在天上飞?” 九霄眨了下眼睛,音声沉沉而来:“西海的雪梅开了,本座想带你去看看。”话音刚落,聚拢的莲瓣重新开了,整朵莲花徐徐开始往下飘落,逐渐远离了白云,鳏鳏低头往下一看,下方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水,被日光映照出一片蔚蓝。莲花稳稳地落在水面上,又迅速向前漂流。 看出鳏鳏的好奇,九霄解释说:“这便是西海,我们要去的是西海边缘的一个岛屿,岛上植满了梅花,现在正是花期。” 西海的风不冷,姗姗地刮着,贴在面上有湿润的触觉。 海上漂流了一段距离,前方下起了雪来。鳏鳏回头一看,再次愕然,身后的水面却是一片波光粼粼,那厢依然是艳阳高照。 雪越下越大,空气越来越冽,鳏鳏感到有些冷,频频回头看来时的路。 “别回头。”九霄负手立着,被西海的风卷得衣袂四起,乌发蓬飞。 九霄看也不看鳏鳏,沉沉地说:“既然来了,还回首看来时的路干什么?今日你且记住,往后无论走什么路,去哪里,都不要回头看,更不要有任何犹豫、后退、原路返回的心理。” “为什么?” “因为在选择走哪条路时,你就已经做了慎重的考虑,如果当时没有考虑清楚,干脆不要走。” “可这次是你把我弄来的,我哪有考虑的自由?”鳏鳏反驳说。 “本座强加给你的,都是例外。” 雪簌簌地下着。 西海上一个时辰的漂流,莲花终于接近了一座小岛。 衣着单薄的鳏鳏已被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齿不停磨合的声音一直在九霄耳边聒噪。 九霄不解她为何怕冷,因为自己是神,从来不惧冷热。或许因为她的人形才刚刚孕育出来,还太脆弱,无法抵御寒冷。九霄握住鳏鳏的手一探,发觉她自手心至指尖已经凉透。 很快,有股子暖流从手心沿着手臂攀爬,迅速蹿进五脏六腑,融入四肢百骸,鳏鳏快要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整个身子竟变得暖烘烘的了,穿得这么单薄竟还觉得有点热。不知是热血流得快了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胸腔下的心竟然有力地搏动起来,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直到九霄松手。 -- 第20页 九霄一拂袖,二人离开了海中停泊的莲花,足履岛屿的平地。 眨眼的工夫,九霄已经往前飘走,懒懒的声音甩至身后:“鳏鳏,快跟上来。” 鳏鳏还没来得及四下张望,见九霄已快不见人影,匆匆迈开了脚步去追。跑得太快一下子“追尾”,撞上了那人的屁股,洁净的空气里只听九霄一声闷哼。鳏鳏仰起头来,双手还环着九霄的腰,目视九霄,笑弯了眼:“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九霄冰冻的神情一下子融化,伸手摸了摸鳏鳏的头,捉出她发间藏匿的扇贝来,沉默了一路的小家伙开始咿咿呀呀地嚎啕:“呀呀呀,神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扇贝!”鳏鳏惊喜地叫:“神君,你快放了她。” 九霄松了手,扇贝跌倒在鳏鳏的头发里,匆匆钻入头发底下,掩盖住瑟瑟发抖的身子,以可怜的神情面对九霄:“求神君成全,让我跟我的小美人在一起,我要一直跟着我的小美人,我的小美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次我为了我的小美人,专程脱了壳来,冻死我了!”扇贝一口一个小美人,一边说还一边抹着鼻涕眼泪。 “本座允了!”九霄说罢又看了眼鳏鳏,瞧她的样子,似乎这一路都不知道头发里藏了只扇贝,摇了摇头,拨掉鳏鳏环在自己腰迹的手,又转身往前走。 身后,那只扇贝与鳏鳏像是故人相遇,聊得热火朝天。 岛上的雪下得较海上小,但也扬扬迷天,纷纷不绝,雪中飞来一双蝴蝶,翅翼鲜红,径直往鳏鳏衣裙上扑来,扇贝在头顶上乐呵地拍着马屁:“西海真是一宝地儿,想不到连岛上的蝴蝶都这么有眼光,径直往我国色天香的小美人身上扑来。”哪知话音一起,鳏鳏双手就扑了过去,这一扑竟吓跑了那对蝴蝶,翩翩追逐着,飞走了。 鳏鳏被那红翼的蝴蝶吸引,又见蝴蝶所去的方向与九霄一致,便欢喜地追上九霄,满心都是那双蝴蝶。终于等到一蝶栖枝,一激动,鳏鳏竟忘了九霄,直接偏离了九霄的方向,只顾着去扑蝴蝶了。 九霄便停了下来,原地等她。 “快扑快扑!”扇贝小声在鳏鳏头发里撺掇。 鳏鳏蹑手蹑脚地过去,一扑竟然没扑着,那红翼蝶又飞走了。 鳏鳏丧气地举目追逐蝴蝶飞行的轨迹,一抬目竟发现满眼的梅林,远远望去,梅雪相映,深红万点,含苞的,盛放的,尽态极妍,不觉看痴了去,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听见。 “好看么?”九霄问。 鳏鳏呆呆地点头。 “既没抓到蝴蝶,那就继续跟本座走吧,这里不是赏梅的地儿。”九霄欲抬步,却见那双红翼蝶又款款飞了回来,栖在了枝上。扇贝也看见了,忙提醒鳏鳏:“快扑!蝴蝶又回来了。” 鳏鳏欣喜地提了一步,手已经伸向蝴蝶却被九霄及时喝止:“别动!” 鳏鳏疑惑不解,现在她只要一合拳,那一双翅翼相连相栖的蝴蝶就会被收入拳中。 如今,既被惊动,可那双蝴蝶却不飞走。 九霄移开目光,解释说:“蝴蝶在交尾,你这个时候捉来干什么?” 交尾?鳏鳏疑惑不解。什么是交尾? “你在这里等着本座,不要乱跑,本座去去就来。”不待鳏鳏说话,只听得九霄声音回荡,而人已不见。 …… “你怎么知道我来迎接你了。”那声音闻起来更加低沉厚重,透着一股子沧桑,它揭示了说话人的高龄。 九霄一转首,面向那白眉华发、须髯飘飞、仙风道骨的老者,回答:“我看见仙使养的红翼蝶了。” 那老仙使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笑说:“你终于来了。” 九霄也颔首:“仙使原来一直在等我。” “我在这里等了你千百年了吧,我记得,上一次你来的时候,带的还是那位薄命的帝姬呢!如今,物是人非啊。”老仙使拄杖前行两步,俯视下方一望无边的梅林,视线落在某处绛红的人影,说道:“那位帝姬动不动就羞得满脸通红。那天,那位帝姬穿的也是一身绛红的衣裳,裙裾飘飘地立在这梅林里。” 九霄侧了身,随老仙使一起俯视,透过漫漫搅天的雪花,依稀看见:徜徉在雪梅香海里的鳏鳏已经完全陶醉,她手舞足蹈,穿梭在梅林的疏影里,旋转,雀跃,莞尔。绛红的鲛绡,飘逸的袖带,额心飞舞着展翅欲飞的凰。 嗅了一下那梅花的香气,鳏鳏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体内清流窜动不息。 仙使道:“我的雪梅可不是一般的梅花,日夜汲取天地的精华,便是这一嗅,她都能聪明好多呢!”话落已听得九霄鼻中一嗤。 老仙使以眼角余光去观九霄,却发现他双目一瞬不瞬盯着梅林里那姑娘的影子。遂无声笑了。 九霄双目紧盯着梅林中那人影,似乎又不在看那人影。 梅林深处,那人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提着裙摆,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映入他的眼帘。雪花落在她鼻端,日光下静静地融化成一片晶莹,她在他跟前定住,对着他嫣然巧笑,她的笑容可以感染人。距离很近,近得可闻她的衣香,近得使得她的鬓影都映照在了自己脸上。雪梅开得很红,她的笑容比雪梅盛放得还要嫣然,她低了下颚,霞飞双颐,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声音比那枝头含苞待放的花儿还娇:“神君,我们双修吧!” -- 第21页 要怎样才能不伤害这样纯净的眼神和无邪的笑容。 阿沅是个孩子。 鳏鳏也还是个孩子。 与他比起来,甚是幼小。 老仙使清了清嗓子:“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君,神通广大,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怎么还会有求于我呢?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我的问题,与上一次相同。”九霄从思绪中抽身,答道。 “上一次?”老仙使蹙眉,“你上一次问的是什么问题?我年纪大了,忘了。” 九霄知道他故意卖关子,便道:“既然忘了,那我便再问一次,恳请仙使如实告知。”九霄俯视了鳏鳏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老仙使:“她,是与不是?” 老仙使望着鳏鳏,和蔼笑答九霄:“她是与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我不确定,怕像误了阿沅一样,误了她。”九霄答。 老仙使的笑容一直没有收敛:“你心口不一。嘴上说不确定,心里比谁都确定,来我这儿求证,岂不是白来一遭!” 九霄道:“仙使说我心口不一,仙使又何尝不是,自我父母还在神位之时,仙使便是这西海梅林的仙使。仙使名为忘梅,却守护了这片梅林一辈子,仙使心里何曾忘梅?” “伶牙俐齿!”老仙使道:“你今后就会懂的。说到底,你还是对那阿沅心怀愧疚。九霄啊,鳏鳏是谁,你心里最清楚。” 男娃 老仙使话刚说完,却见九霄颔首时唇迹难得露出了一抹淡笑,遂道:“九霄,多笑笑,你笑时比较亲和,就该多笑笑。” 九霄闻言却抿紧了唇。 老仙使一想,又摆摆手:“罢了,还是别笑了,一笑岂不是要祸乱三界,看看你那个弟弟。” 鳏鳏在梅林里遛了一圈儿,归来时折回一把香喷喷的梅花,一边走一边捧在鼻端嗅。头顶的扇贝双手也不闲着,累死累活手脚并用、下定了决心要编织出一个比自己身体还要大几十倍的花环,送给她的小美人鳏鳏。而她的小美人此刻的注意力又被那双蝴蝶吸引了,只见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踱去了那条梅枝下,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瞅着枝上,然后问扇贝:“交尾到底是什么呀?” 扇贝呲着牙拧梅枝的举动顿了下来,擦了擦额上的汗,喘着小气说:“交尾呢,就是这两只蝴蝶太寂寞了,想造一只小蝴蝶出来陪他们一起玩,懂不懂?”话落,见鳏鳏又要张口,扇贝忙继续解释来堵她的话:“打个比方吧!比如你,你是鱼,如果……呃,怎么说,哦对了,如果你和九霄……唉?九霄的原形是什么?哎呀不管啦,假如九霄也是条鱼,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还有可能像你俩。” 鳏鳏似乎没听见,弯弯的睫毛几乎要刷到那蝶翼上去,又说:“交尾要这么久啊?” “哎呦!”扇贝别过头去,以手捂脸:“小美人你到底是有多天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交尾的事你就去问九霄神君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哪知,一拿开手,竟看见九霄立在眼前,肩上都白了,不知道已经立了多久,他身后还立着一位长胡子老头,胡子跟雪一样白。扇贝吓得捂住了嘴巴。 那白胡子老头目视着她的小美人鳏鳏,走近两步,与九霄并立,拍拍九霄的肩道:“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尽显天真,真是难以想象日后她会怎样变化,最后又如何与你并肩。九霄啊九霄,任重而道远。” 并肩?扇贝心中一惊。 听见有人说话,鳏鳏也转过身来,望见九霄身边多了一位白胡子老头,遂问:“神君,这个老头是谁呀?” 老仙使瞪圆了眼:“竟敢如此直呼老夫!”又抬起颤抖的手指,指着鳏鳏喝道:“竟敢折我的梅花!”一转头:“九霄,你管不管!你赔我的梅花!” 鳏鳏和扇贝被眼前这白胡子老头吓得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沉默的九霄。 九霄的眼睛好似漩涡,鳏鳏看了第一眼,已经无法自拔,竟想看第二眼,于是就没完没了地多看了几眼,这双眼睛却又不像记忆力的那双,可是,两者为何会如此相似。她真不知他为何会剜去那个阿沅的心,说她天真她现在又隐隐地能够明白些什么,九霄与那阿沅,两人之间似乎有种不太寻常的关系。却不知他的眉目间为何总隐隐透着一丝寥阔的寂寞,难道是因为阿沅?鳏鳏心底竟莫名腾起一阵失落,手中新折的梅花不知何时从拳头里溜了下去,斜斜地插进厚厚的雪里,花瓣零落了一地。 与鳏鳏对视两眼,九霄朝她走近了两步,看也不看身旁的老仙使:“这么多梅花,折一枝又有何妨?”老仙使被噎得说不出话。 扇贝放下手中的花环,跳去鳏鳏耳边道:“这白胡子老头看起来好老,依我看,鳏鳏,你不妨走过去点个头、弯个腰、行个揖,喊他一声爷爷吧!” 爷爷?鳏鳏正犹豫着,却听九霄道:“喊什么爷爷,这位是西海梅林的仙使。”九霄的视线从扇贝扫向鳏鳏:“你就随我,同喊一声仙使。” “哦……”鳏鳏赶紧恭恭敬敬地点头弯腰,喊了一声“仙使”。 老仙使看了眼地上的残红和鳏鳏头顶那尚未成形的花环,满眼怜惜,他这里的梅花向来是只可远观远嗅,不可攀折亵玩。这小女子鳏鳏,竟是第一个敢在他这里折梅的,现见她语笑嫣然,补了礼节,且碍于九霄的面子,自己也不好再责难,本欲作罢,哪知九霄却在此时弯腰俯身、伸手捡起了雪地上的梅花,又起身走到梅枝下,折了两三枝,随后一并递给那鳏鳏,还道:“多嗅一嗅,嗅一嗅会变聪明的。”鳏鳏欢欢喜喜地双手捧了过去。 -- 第22页 老仙使气得吹胡子瞪眼:“九霄!你!你!你!”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九霄转身步至老仙使眼下恭恭敬敬地一揖:“都算在我账上,来日还仙使!” 老仙使脸都绿了,离别时在身后喋喋不休:“九霄!九霄!九霄!我告诉你,女人可不能宠!会宠坏的,她会恃宠生娇的!” “九霄!” “九霄!” “……” …… “不就是几枝梅花么,那白胡子老头真是小气。”扇贝将编织完的花环给鳏鳏戴好,理了理鳏鳏乌黑垂坠的秀发,愤愤不平地问鳏鳏:“小美人,你说是不是?”鳏鳏却闭着眼睛,沉浸在花香中无法自拔,没有立刻接话。 扇贝收回竖起的耳朵,枕着双臂刚刚躺下去,耳边却飘来了一句话:“对他来说,折梅就是在剜他的心头肉。” 鳏鳏也顿下手中的动作,回首看向九霄,九霄背她而立,披着满身风雪,目光在水浪中游移,声音像低吟的浪潮:“他的爱人,是一只梅花妖。他从前是一个很厉害的上仙,因为她的逝去,自请来西海做个小小的仙使,永生永世守护西海梅林。” “原来如此,痴情的老头子。”扇贝感慨。 “啊?”鳏鳏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眼里亮光闪烁,皱眉道:“那神君刚刚还要折梅给我不是在让他伤心么?我没有得到他的应允就折了梅花,我也让他伤心了。” “你明白就好。”九霄凝视她说:“很多人心中都尘封着一段故事,尽力别去触碰。” “哦……”鳏鳏低头,陷入了思索,越思越专注,连身体已经离开水面逐渐飞往云霄都还未察觉,直到对面一仙人腾云而来,迎面相遇与九霄打招呼时鳏鳏才回过神来。 “咦?九霄神君从哪里觅得这样一妙人?看起来这样水灵,还这样稚嫩,看上去不过百岁。嘻嘻嘻嘻,小仙明白神君的喜好了。”那仙人见九霄与鳏鳏所着服色甚为搭配,托腮眼珠一转,不等九霄接话,半开玩笑半正经道:“与神君看上去般配得狠呢,莫非她是众人期待了万年的神女?” “本座也不知道,总之本座第一眼见了她就觉得喜欢,仙君不妨开开天眼看看,她是不是。” 那仙人摆摆手,嘻嘻哈哈:“唉噫——是不是,神君一眼就看出了根骨,还来取笑小仙作甚?神君喜欢就好,还管她是不是。”他说着,挤了挤眉眼。 九霄的眸光烁了一下,转望下界若隐若现的洲野:“实不相瞒,这些年来,我确实没见着谁有神的根骨。别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没见着他有神的根骨。” 那仙人又拂袖:“九霄神君真会说笑,谁人不晓,三界只容二神,男女各居一位,你已占一神位,那剩下的自然是个女的了,你的伴侣嘛!”言罢又盯着鳏鳏看了几眼:“这万年来,神君一人寂寞如雪,如今终于有佳人作陪,虽然她不是神女,小仙还是贺喜神君。” 告别了那仙人,鳏鳏小声问九霄:“谁呀!” “不认识,”九霄说,“大概是个下仙。” 如今,神女出自凤凰洲的消息已经在上仙中传得沸沸扬扬,若是上仙,不该不知情。 “神君刚刚说,第一眼见我,就觉得……喜欢。”鳏鳏抓了九霄半截衣袖,低首笑道:“其实,神君刚刚送我梅花的时候,我就又喜欢神君了。” 扇贝在头顶上打了个哆嗦。 真是善变! “站好!”九霄严肃地说,“小心掉下去!”话落,猛然加速,风驰电掣般腾云驾雾,吓得扇贝嗷嗷叫,鳏鳏则将九霄的衣袖抓得更紧。 最终降落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不知道是哪里,虽然遍布着奇花异卉,可空气中却像是缭绕着一种紫色的烟雾,挥之不去,还泛着一种刺鼻的气味,说不出来。 “神君,这是哪?”鳏鳏捏着鼻子问,话落不闻九霄回答,一转首,却见九霄伸了手过来。他不停触摸着自己的脸,他说:“放松……放松……” 正疑惑不解,九霄已收回了手:“好了,一会儿,本座需要你的帮助,你遵照吩咐便是。” “为……”鳏鳏摸摸脸,收回疑问,点点头。恍惚的瞬间,九霄已经走了老远:“鳏鳏,快跟上来。” 烟雾越来越多,色泽越来越浓,鳏鳏不得不紧紧抓着九霄的衣袖才能跟着他的脚步前行,走了半个多钟头,雾气渐渐淡了。前方的景象美得惊心动魄,细水涓涓,草木葱茏,奇花异卉,硕果累累。 顺着九霄手指的方向,鳏鳏看见一个男娃,那小男娃扎着两个总角,坐在草地里,手里好像拿着一块木头在雕刻,脏兮兮的衣裳还泛着华丽的光。 “鳏鳏,你过去与他讲话。”九霄说。 鳏鳏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那小男孩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男孩转过脸来,惊呆了鳏鳏。 简直跟九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娃!!! 鳏鳏心里已经把他定义为小九霄,对,扇贝之前说的交尾,“你们两条鱼交尾,你就会孕育出一条小鱼苗来,那小鱼苗可能很像你,也可能很像九霄……”小九霄生得那么像九霄,莫非是九霄跟谁交尾造出来的?天哪!鳏鳏侧首去看身后的九霄。 小九霄完全没看见鳏鳏身后的九霄,丢开手中的木头人,飞也似的爬到鳏鳏眼下,勾住鳏鳏的脖子,使出看家本领——打油。奶声奶气地喊:“娘——” -- 第23页 认亲 扇贝蹭得从鳏鳏头顶冒出来,一时激动,忘了身后还站着九霄,口无遮拦道:“天哪,小美人,你不会真是这小子他娘吧!天哪,难怪刚刚那老头子说什么并肩,啊!小美人你真会演戏,你跟九霄神君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做什么瞒我瞒得这样紧?” 鳏鳏急道:“这不可能,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说罢惊慌失措地去掰小男娃的手,可那白白胖胖的小子却把鳏鳏的脖子勾得紧紧的,像只八爪鱼一般完全挂在了鳏鳏身上。 鳏鳏急中生智,竟想到了搬救兵,遂大喊:“神君,你快把他弄下去啊神君!你快把这个跟你长相差不多的娃娃给弄下去啊!” 闻言,小男孩身躯一拱,虎目一瞪,脖子一伸,一眼望见鳏鳏身后屹立不动的九霄,呼得一声从鳏鳏身上掉了下来,随后又如雨后春笋般爬起来,跑开两步站立,与九霄对视时挺直了胸脯。 鳏鳏和扇贝不由惊讶,那小九霄瞩于九霄的眼神,却不十分友善。 “阿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九霄笑也不笑,缓缓上前两步,语调温和地询问小九霄。 “哼——”小九霄却是将脖子一扭。“不要以为你跟我长得像我就会友善地待你。”说罢又飞速地奔至鳏鳏眼下拉扯她:“娘亲,娘亲,跟孩儿回去!” 晃得鳏鳏头昏眼花。 “这是什么情况?儿子竟然不认得爹了。”扇贝不解地偏过头去,蓦地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影。再次呆住,凭空跃了三尺大呼一声:“天哪,爷爷也出来了!”说着拿一手捂住脸,一手示意鳏鳏:“小美人快看,他爷父子三世都齐了。” 鳏鳏闻言去看,丫的,可不是嘛!又来一个家伙。那家伙又跟九霄长得似极,不过几乎是九霄老了的模样,虽则老矣,仍然俊美异常。要是年轻一些,几乎可以和九霄以假乱真,叫人傻傻分不清楚了。疑惑的鳏鳏遂甩开脚边的小东西,快步跑到九霄跟前,倾了身子小声问他:“喂,神君,那边又来一个跟你长得差不多的神圣,是不是你爹呀,这个娃娃是不是你儿子啊!” 九霄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团。 或许是见鳏鳏与九霄太亲密,那小九霄站不住了,着急得狠,不住掐腰跺脚,又箭步冲到鳏鳏跟前,怒视九霄,一手指着他,一手努力拽着鳏鳏的衣袖,说出一句让鳏鳏如遭雷击的话:“娘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把他认成孩儿了?娘亲,孩儿还小,没有长这么大。” 鳏鳏和扇贝:“……” 目瞪口呆。 鳏鳏又倾身去问九霄:“神君,我看起来有这么老?为什么这小娃娃叫我娘亲?还有,神君你比我老这么些,他竟然能把你看得……嗯,比我还小一辈。” 九霄的脸已经暗成乌云,呵斥那小九霄:“阿宙,你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什么?”与此同时那个看上去比九霄老了许多,却与他似极,疑似为阿宙爷爷的男子也开口了:“阿宙,你过来。” 小九霄一听,双目唰得一亮,笑呵呵地转身,飞快地跑去那疑似为他爷爷、九霄他爹的人跟前,拉住他的手扭屁股撒娇一阵,甜腻地喊:“爹——” 铛得一声,扇贝从鳏鳏头顶栽下。 鳏鳏再次目瞪口呆,半晌后第三次问九霄:“神君,那到底是不是你爹?那小家伙难不成是、是——” “你弟弟?” 九霄狠狠白了她一眼。 疑似为九霄他爹的男子宠溺地伸手摸了摸身边阿宙的头,看了眼九霄,耐心对阿宙说道:“阿宙,那是你大伯,来,喊一声大伯。” 鳏鳏和扇贝已经凌乱。 阿宙看向九霄,犹豫了下,仍然不喊,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鳏鳏,一抹眼泪,抽泣道:“爹,娘亲她,她不认得孩儿了。” 扇贝蹭蹭又顺着鳏鳏的腿往上爬,爬到头顶端坐后又急忙掰着手指计算:“白胖小子名叫阿宙,阿宙喊那老美男爹,喊小美人娘,喊九霄大伯,那么老美男和阿宙的关系是?——父子?那么老美男和九霄的关系是?——兄弟?老美男和九霄长得几乎一样,孪生?那么老美男和小美人的关系是?——阿宙他爹娘?那么九霄和小美人的关系是?——没有……这似乎是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扇贝pia地一声,再次栽倒。 那疑似为九霄的孪生弟弟的老美男望了鳏鳏一眼,笑着招呼九霄:“兄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疑似终于变成确定。 九霄也道:“许久不见,九焰,你看上去似乎又沧桑了许多。” 九焰转移视线,含笑去凝视鳏鳏,接上鳏鳏的目光时,回旋了两下眼波:“你将这条鱼幻成阿沅的样子,无非也是想引我出来,兄长这雕虫小技,也只能糊弄一下阿宙这孩子。”扇贝一溜烟倒挂在鳏鳏鼻梁上,仔细一瞅:“什么时候变的模样?怪不得熊孩子会认错呢,原来他娘是那个阿沅啊。” 迎上九焰的眼波,鳏鳏顿时看呆了:“神君眼波流淌的时候一定也是这个样子。”正思索着,却见眼前几道白影重叠着闪过,天旋地转,耳边一个狎昵的声音道:“原来长这个样子,这腰握起来真是丰满,现在还太嫩了些,姿色虽逊于阿沅,可假以时日,长开了定然胜过阿沅。”鳏鳏定睛一看,那男子正将手探在自己腰间,遂挣扎,腰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令她左右动弹不得。 -- 第24页 “喔喔喔!”阿宙拍着手,欢呼雀跃起来:“我爹和我娘抱在一起喽!”再定睛一瞅:“咦?娘怎么变脸了?”僵住。 九焰抬眸,笑看九霄:“看来这些年兄长却是没有长进啊?我竟轻而易举地就从兄长身边抢走了兄长的女人?”又低头去嗅:“身体还有一缕处子的异香,就是不知吃起来的味道如何?” “竟敢吃我小美人的豆腐!在你儿子跟前也为老不尊!”不待九霄开口,扇贝已对九焰指手画脚,破口大骂。九焰不耐烦地一挥衣袖,扇贝啊啊尖叫着,飞去了云端。 阿宙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扇贝飞上云端的轨迹,飞快地跑去追逐她下落的轨迹了。 “放了她。”九霄道。 九焰眼波一漾,指尖划过鳏鳏的脸。“我若不放,兄长当如何?” 九霄神色肃穆,不再与之废话,罡风已经劈去。 九焰右手扣住鳏鳏一个翻转,左手出掌,瞬时喷出条条火龙,吞入袭来的气流,直向九霄吞去。九霄也出掌,掌中射出的,是夺目的金光。 九焰一边挟持着鳏鳏,一边应对着九霄,两三个回合下来已经不敌,只好狠狠掷出鳏鳏,鳏鳏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弧,即将落地时,凭空飞来一朵莲花将鳏鳏接住。 调了下周身紊乱的气流,败下阵来的九焰愤愤不平:“这女人是谁?你竟这样在乎?” 九霄收掌,说道:“方才,你一边要护着我的女人,一边要与我打斗,并未尽全力,我胜之不武。这三个回合不算。咱们换个地方。”语罢两人已不见。 鳏鳏盘坐在莲花上,喘了几口气,跳下来四处寻觅,一个人影也没寻着,扇贝也不知被抛去了哪里,焦急地大喊,只有回音撞击了远山后,在旷野上飘荡。 倏尔,轰轰然地动山摇,一簇簇火球像陨落的流星,所溅之处,附着的草木立时化为灰烬,而天边金光熠熠,四下闪射。 鳏鳏的脚下裂开了一条条缝隙,一个震动传来,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 吃痛地睁开眼睛,鳏鳏看见一个即将雕刻成形的木头人,已经可辨认出是个女人的面孔,鳏鳏拿起来仔细翻看,这不是那个阿沅吗?阿宙雕的。 刚刚扇贝也说了,阿宙的娘,应该是阿沅呢。 震动越来越激烈,火球落地也是越来越密集,鳏鳏赶紧钻进了莲花里。外面撼天动地的响动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平息。鳏鳏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拨开一线,一下子看见九霄的脚,欢喜地钻出来:“神君。” “咦?”神君怎么变样了,翩翩风度去了哪里,神君的脸上有几块黑印,神君散落在脸侧的头发怎么焦了?“神君,神君,你的头发怎么烧焦了?” 九霄眨了眨眼睛,低头伸手摸了摸。身后另一个与之相似的男人影子出现在鳏鳏视野中。鳏鳏噗得一声笑出来。九焰干枯的头发快竖上天了。正笑个不停的鳏鳏突然止住,在看见九焰身后出现了好几个面相狰狞的五颜六色的异兽时。 “我们走吧。”九霄说着,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向鳏鳏,牵起了她的手。 鳏鳏惊愕地看着那些咆哮的异兽,恐惧地对九霄道:“神君快看,那家伙背后是什么东西?” 九霄道:“别看,我们走我们的路。” 那几个五颜六色的异兽再次狂躁地咆哮起来,九焰扬声喝道:“别追究,让他们走!” “这么说,那是神君你的孪生弟弟?”远离了那片土地,鳏鳏立刻询问九霄。 “是,他是魔帝,九焰。” 鳏鳏又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为什么哥哥做了神,弟弟混成了魔呢?且那九焰比神君老很多呢。” 九霄答:“因为三界只立男女二神,且那二神必须结为夫妇。”九霄一瞬不瞬地看着鳏鳏道:“夫妇若生男,则男即神君位,若生女,则女即神女位。若同时生两男或两女,则两者相争,胜者即位。我与九焰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在争夺神位时他败了,心有不甘,因而堕入魔道。九焰看上去比我老,是因为他近年一直耽于修炼,几欲成疯。” “哦。”鳏鳏明白地点头。“那如果夫妇生了一男一女呢?” “那男即神君位,女即神女位,然后男女结为夫妇。”九霄道:“但历任二神,多数皆只诞一胎。” “啊?”鳏鳏想了半晌,又突然笑道:“神君你娘岂不是很厉害,一下子就生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来!”话落,又见九霄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九霄敛了下目光,漫不经心道:“你以后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 双修 “也会生出一模一样的来?”鳏鳏又好奇地问:“神君你怎么知道呢?” “呃——”九霄顿了下说:“你忘了本座是谁吗?三界独一无二的神。舍我其谁。” “神君,生崽对她来说好遥远,她还在襁褓。”有个声音突然接话道。 “扇贝?”鳏鳏惊喜地回头,竟看见阿宙站在他二人身后。而扇贝正被阿宙提在手中。 阿宙提起耷拉着脑袋的扇贝冲鳏鳏晃了晃,又勾了勾小指:“娘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把这东西扔过去给你!” “你叫你娘过来然后你把我扔过去给你娘?那边还有你娘?你是不是傻啊!”扇贝鄙视地说。 “你闭嘴!”阿宙哒一声用小指弹了弹扇贝的脑袋,又眼巴巴地看着鳏鳏:“娘亲,你别跟我大伯走,回来跟我爹在一起吧,我爹虽然老了点,但跟我大伯长得一样呢,哦对了还有我,娘亲,我比大伯长得嫩多了呢。” -- 第25页 鳏鳏:“……” “她都变脸了,阿宙没看出来吗?”九霄说:“阿宙你再仔细看看,她哪里是你娘亲,她有你娘亲长得好看么?快回去,莫要再胡搅蛮缠。” 阿宙抽了两下鼻子,指着对面二人说:“我不管,她之前就是我娘的样子,就是大伯你把她弄变脸的。” 九霄无语,无奈之下,急中生智,指着阿宙身后引导他看:“阿宙,你看看你身后,那不是你娘吗?”趁阿宙回头时轻松收来扇贝。 阿宙一回头,果然见身后立着自己的亲娘,激动地飞奔过去抱住狂亲。 鳏鳏和扇贝都惊讶不已,鳏鳏可以确定:那个女人的确是那个阿沅啊,她怎么来的。只是那阿沅气色似乎不好,很抗拒阿宙抱她似的。鳏鳏还没看够,眼前一阵云雾缭绕,待云雾消散时,已经置身他处。 扇贝问九霄:“神君,刚刚那阿宙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没想到九霄淡定答:“本座用一只野鸡变的,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就现回原型了。魔族最喜欢吃野物,一个时辰后,那野鸡准被阿宙欢欢喜喜提回家炖汤。” “哦哦,这样啊。”鳏鳏想了想,说:“一开始我还以为那阿宙是神君你和那个阿沅交尾生出来的娃娃呢!” “我也是我也是!”扇贝说。 九霄脚步一浮,低头道:“本座不会交尾。” 呃? “本座既不是昆虫,也不是鸟,还不是体内受精的鱼,怎么会交尾呢!本座会的,只是双修。”说罢一抬头竟连连后退两步。那对面竟不知从哪突然涌出来一堆小仙子,争相惊喜地呼喊:“神君!神君!那是九霄神君!快去啊啊啊啊!” 鳏鳏很快被挤到一边去了,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何见到九霄她们就如此激动,难道九霄平日里很难见到吗。 那一个个小仙子努力地摆腰扭臀,忸怩着身子努力地往九霄身上蹭,桃花在她们脸上一朵朵地开放,鳏鳏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听见那些小仙子们争先恐后地凑上前说:“神君神君,小仙、小仙想和你双修。” “哈哈哈哈哈太巧了!”鳏鳏突然拊掌大笑起来,此举立刻吸引来无数小仙子的目光。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鳏鳏开心地指着九霄讲:“神君他,他刚刚还说他只会双修来着。” “真的?”那小仙子们不约而同地问,语调里的惊喜都要爆裂了,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挺着胸脯更加卖力地往前凑:“神君神君,跟我双修吧,跟我跟我,跟我跟我!……” 鳏鳏惊讶地张嘴,喃喃自语:“双修是什么东西呀?就这么好玩吗?” 正气愤地看着小仙子们的扇贝听见了,咬牙忿忿不平地说:“双修的意思啊,简而言之,就是那些小仙子觊觎神君的美色,想永久占有。” “哦……”鳏鳏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的小仙子们,越看越觉得这场景熟悉,脑中突然乍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桃花似的脸颊与她身后的梅花相得益彰,她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说:“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了很久,有个声音才传来:“本座尚看不上你。” 阿沅的脸,九霄的声音,阿沅原来是喜欢九霄的啊。 从沉思中醒来时,耳边的喧哗已经消匿了。放眼望去,一个个小仙子们都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不动,都被九霄施了定身术。鳏鳏仔细寻觅,跳起来张望,还是看不到九霄。 “你傻啊小美人!”扇贝敲敲她的脑袋:“神君早就生气地走啦!” “生气?为什么生气?”鳏鳏往前眺望,果然见九霄走了老远了。 “因为你没跟那些小仙子们一样对他说要跟他双修。我的小美人,你要相信我,如果你也跟神君说要和他双修的话,九霄神君就会很高兴地答应你的。” “我要和他双修?” “对,你要和他双修!”扇贝语气坚定地说。 “可是,双修不是想永久占有他美色的意思吗?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双修,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永久占有他的美色呢,再说,美色要怎么才能永久占有呢?” “你相信我,你跟神君说的话,意思就变了,变成你们两个一起修行。” “哦,可是……”鳏鳏犹豫。 “犹豫什么?”扇贝戳她脑袋:“就算意思是一样的,你难道不想永久占有神君的美色吗?” “想!”鳏鳏嘹亮地喊出口。 九霄仿佛听见了,在此时突然止步回头。 在扇贝的撺掇下,鳏鳏见机飞快地跑上前去,呼呼喘着小气,一本正经道:“九霄!双修!” 九霄:“……” 扇贝:“……”这命令的语气把扇贝都吓傻了。 鳏鳏又觉得不对,改口道: “九霄,双修吧!”不对! “九霄,我们双修吧!” 不对! “九霄神君,我们双修吧!”又不对, “九霄神君,你可不可以和我双修?”还是不对, “神君,我想和你双修。”怎么才能说对? “神君,你跟我双修吧。”好别扭, “神君,我们双修吧。”嗯嗯,舒服多了。 “神君,我们双修吧。” 等待。 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九次了。 “好。” -- 第26页 说好? 神君说好?鳏鳏咧嘴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笑什么?”九霄问。 “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是想笑。”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鳏鳏继续傻笑。 “我知道!”扇贝举手说:“神君,你别看小美人傻憨憨的,其实她在心底里暗暗觊觎你的美色呢,听见你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双修。她求之不得呢!” “是么?” 笑呵呵的鳏鳏:“神君说是就是吧。” 九霄又道:“激动个什么劲儿?本座本来就要和你一起双修。” “啊?” “不过,这是个秘密,你我二人的秘密,不要跟其他人说。”九霄说。 “哇哦——”扇贝咋呼道:“小美人,你的桃花运为什么这么好?” “桃花运是什么?” “去问九霄。” 健忘 一路怀揣着什么是桃花运的疑惑,鳏鳏随九霄一起回了大泽。 他们在栖鲽树边降下时,正好撞见水边苦学烹饪的缙霄,缙霄在水边架了一石锅,猫着腰,屁股撅向天,正奋力地挥舞着芭蕉叶子煽火,锅里已经有香味飘出,缙霄一激动,用力猛了些,火苗一蹿,把石锅烧裂了,锅内炖了半日的汤扑出来将火熄了。 “看,傻憨儿又在做傻事。”扇贝说。 “缙霄。” 一听九霄的声音,缙霄立马转过脸来,现出惨不忍睹的烟熏妆容,撒欢的野马一样扑过来,九霄一避,让缙霄扑了个空,眼角余光却将鳏鳏收入,缙霄一愣,返回来踱到鳏鳏跟前左顾右看,疑惑地问九霄:“神君,你回来还捡了个美人回来吗?这不像不近女色的你啊!”说罢不等九霄回答又问鳏鳏:“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鳏鳏。”鳏鳏说着,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 “她是那条险些被你拔光鱼鳞的金鱼,”九霄说,“今日起,她就是你们的师妹!” “什么?”缙霄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鳏鳏看了半晌,突然将九霄拉到一边:“不是吧神君,你有没有搞错,那金鱼虽然宝贝,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化成人形啊,那扁壳还修炼了几百年才熬成了小人形呢。依我看,那条鱼最多也才一百来岁,一百来岁有什么修为?神君你是想让她和我们一起修炼,她这种资质得修炼到什么时候哇?我实在搞不懂。” 九霄唇抿成一线,答复缙霄说:“是啊,百岁都还没什么修为,不过也才百岁,与本座比起来,甚是幼小。”九霄说这话的时候,冥思陶醉的神情尽落于缙霄眼中。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不就是收了个笨徒弟吗?虽然是个女弟子,可神君又不是哪里来的好色之徒。缙霄着实困惑,一不留神又见那即将成为自己师妹的鳏鳏不停眨着眼睛“诱惑”神君,再看神君,神君竟然对她笑,神君一笑真是破天荒啊。缙霄赶紧张臂挡住俩人相看的视线,嘴里不满地咕哝道:“这种才一百来岁、没有什么修为的,我都不屑与她为伍!这种资质我都不屑做她师兄,虽然我很想做别人的师兄!” “资质?缙霄,你听过五十步笑百步吗?”九霄反问。 五十步笑百步?什么东西?缙霄摇头,气得背过身去嘴里继续咕咕哝哝咕咕哝哝,还以为神君会来哄他呢,结果一回头,都不见了,自己就这样被抛弃了。 水泽一畔,栖鲽树茂密成荫,林间那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 沿着水泽一畔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九霄在前行走,鳏鳏跟在身后,时不时弯下腰捡几颗彩色的鹅卵石去掷林叶间的鸟儿,那鸟性恶,枝梢上栖息的两只俯冲下来要啄她,吓得鳏鳏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失声惊呼,眼见那两只猛禽就要扑向她的额间,鳏鳏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料,那双鸟儿在其额间的凰纹前收回利喙,而后在其头顶盘桓,鸣叫得更加欢快。 “咦?小美人,它们好像不啄你啦!”扇贝从鳏鳏头发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开遮挡住眼睛的手。 越来越多的鸟儿相继飞过来,于鳏鳏头顶排着队,连成圈,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鸣叫着。奇怪的是,竟然成双成对,可一只鸟只有一只翅膀。扇贝都看愣了。鳏鳏试着伸手,两只鸟一起扑棱着飞过来,落在她掌心,鳏鳏逗了一会儿,欢喜地唤九霄:“神君,你快看。” 九霄却像块木头一样矗立着一动也不动,目光仔细端详着她头顶那群鸟儿。 “神君,这是什么鸟啊?为什么在其他地方见不到?为什么总是两只鸟儿一起?” “鹣,”九霄说:“是一种神鸟,其他地方当然见不到。” “哇——”鳏鳏忽然神色大异,指着神鸟惊奇地冲九霄喊道:“这鸟竟然只有一只眼睛。” “鹣鸟只生一眼一翅,需要与它的伴侣比翼才能飞行,又叫比翼鸟。” “好壮观啊。”扇贝说。 壮观?以他的眼界,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过比此场面更广阔的百鸟朝凰,那才是壮观的景象,他的母亲是凤凰族裔,本身便可以召唤百鸟,除此之外,他的母亲还是神女。 那次日出,百种名鸟在同一个时辰从三方聚集,齐齐向东方红彤彤的圆日飞来,最终皆围绕在母亲周身鸣叫不息,母亲微笑着从凰台上雍容地走下。 -- 第27页 据说,百鸟朝凰在神女在任时只有两次,那次百鸟朝凰,正是他母亲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 他想,比翼神鸟之所以会绕着鳏鳏旋转,一定是因为她额前的凰纹。 九霄手中变来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了一声,那鸟儿似乎能听懂笛声,悠悠旋转着,双双散去。“别拿石子掷它们了,”九霄说,“它们又没欺负你。”他说着忽然止步,想到:曾经,鹣鸟之所以喜欢围绕着阿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感激,感激阿沅的陪伴、照顾与尊敬。阿沅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孩子,他曾经见过她像佛祖割肉喂鹰那样将自己的血喂给受伤的鹣鸟。 “我只是觉得好玩,对不起,”鳏鳏说着,视线依旧追逐那双双贴水齐飞的鸟儿,却不知为何,会因为九霄讲话的语气而心情低落。 “如果现在有一只鸟儿受伤,你的血可以救它,你愿意么?” “当然!”鳏鳏毫不犹豫地说,转念一想,吓得腿软:“神君,神君你不会要将我的血全放完,来,来,来喂鸟儿吧。” 九霄伸了两根修长的指头过来,弹了弹她的鼻子。 酥酥麻麻的感觉嗖嗖袭来,鳏鳏下意识地垂下眼睑,低了脸。 放眼水泽之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一望无边的水泽波光熠熠,仿佛一块倒扣的碧中无暇的宝玉。 此时,泽边行走的鳏鳏感觉腋下好像生了旋风,周边渐渐有白气涌来,很快迷糊成一片。 被遮住视线,鳏鳏只好踮着脚,盯着九霄的头顶踯躅着跟着他前行,匆匆忙忙间,脚步一浮,身不由己地好像上了什么台阶,失去平衡的一刻,鳏鳏失声惊叫,感觉要跌个四脚朝天,万幸,手在此时却被人从那端拉住了,涌动的白气里,九霄的脸若隐若现。“牵着我。” 如落水后攀上浮木般,鳏鳏死死抓着九霄的手:“神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这烟雾袅袅的看不清路,我不想去啊。”缭绕的云雾中,只听鳏鳏尖叫一声,人已被拖拽着上了阶梯。 “到了。”九霄一挥衣袖,笼罩在周边的白气自动散去。 只见眼前曲尺朱阑,炫彩耀目的栏楹后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壁砌琉璃金,瓦饰孔雀蓝,宫殿后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哇!”扇贝捧着小脸惊呼道:“这不会是神君你和弟子们住的地方吧,简直比琼阁仙阙还美呢,虽然我没见过琼阁仙阙。” 鳏鳏同样看呆了,此刻,双手正被九霄捉着,屁股往后撅得老远,还没来得及调整之前那不情愿上来的姿势。 “本座要松手了,鳏鳏你还不站直?”九霄连催了几声,鳏鳏却没听见。 九霄松手了,鳏鳏一屁股跌坐在地,以手捶地呻|吟,手又被硬实的地面弹得生疼,低头一看,便不想抬头了。这是用什么宝贝做的地面,她的手顺着那光滑的镜面缓缓摩挲着,镜内也有一双手贴着她的掌心滑动着。鳏鳏又低了头,那镜子内的人也凑上脸来看她,这呈像的效果可比水面的投影清晰多了。 镜子内的女人皮肤细腻莹洁,蝤蛴如雪,秀耳清眉,额间有枚好看的印记,小脸桃腮,笑时唇红齿白,一身火红轻盈的的鲛绡随乌发一起飘飘,渐渐地,她俯趴下来了。 “小美人,你五体贴着地做什么?”扇贝从她发间走下来,站在地面问。 “嘘——别说话,我在照镜子。”鳏鳏说。 “照镜子需要五体投地么?”扇贝看看前边一面矗立的正冠镜,疑惑地说:“不是要站着照么?前边不是有块镜子么?你是不是傻啊?” “啊?”鳏鳏抬起头来,一看还真是。“你不早说。”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奔至镜前。 镜内也将九霄的身影照出,他站在鳏鳏身后,抱着双臂问她:“照与不照,不都是你现在的样子么?有什么好照的?” 鳏鳏没有理睬。 九霄盯着专注照镜子的鳏鳏自言自语:“果然,爱美是女子的天性。” “说得好像你自己不爱美一样。”镜子的右下角出现了扇贝的身影,她不停撩拨着头上的总角,扒着小贝壳,站在九霄脚下说。 九霄抬起脚尖,蔽住她身体:“再多舌,本座一脚踩死你!”他转身迈步向宫殿里走去。“照完了镜子就进来。” 宫殿隐在如练的白气里,悬在大泽边缘的半空之中,有无形的天梯通上。刚才,九霄就是领着鳏鳏从天梯上来的。 照完了镜子,鳏鳏站在开阔的场地边缘向下俯瞰,却什么也看不见,雪白的双足踩在温凉如玉的光滑地面上,匆匆向殿中跑去。 殿内很大,有很多房间,且看上去都相似,鳏鳏行走在宽敞的甬道上,已经头晕目眩。她不知道,她其实早就来过这里,当初缙霄将她从釜内抓出来后,就是将她放在某个室内炖汤的。 终于,在绕了七八个弯后,九霄带她入了一室,说:“这是你的房间,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鳏鳏以为自己会和扇贝一直住在水底。她很意外,下意识地问:“那神君住哪里啊?” “你对面。”九霄说:“没什么事的话,以后尽量别来敲门,尤其是夜晚。” “哦。” “出来吧,我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免得你以后经常迷路。” 跟在九霄身后四处瞎转,好不容易将她以后经常会去的地方走完,九霄将鳏鳏领到她房门口问她:“这是哪里?”鳏鳏一点印象都没有。 -- 第28页 “鱼果然健忘啊。”九霄擦了擦汗,用传音之法迅速召唤缙霄。 此时有人喊了一声“神君。” 鳏鳏闻声去看,立刻蹙起眉来,这不是那天亲了她的家伙吗?赶紧往九霄身后躲了又躲。 男子额角那枚赤色的圆日印记愈发耀眼,走过来时,笑涡若隐若现。 “赤霄,你都归来几日了,那几个丫头怎么到现在还没归来,又去哪里玩了。” 赤霄看了九霄身后的鳏鳏一眼,笑说:“想必神君已经知道了吧,仙会上,司命仙君预言神女即将出自凤凰族,她们几个本来是要和我一起回来的,但那日听说凤凰洲诞生了一位小凰,就打算替神君去看看神女喽!哦,对了,”赤霄咳了咳,戏谑道:“听说,那小凰是凤黅的堂妹呢!咳咳咳,凤黅此刻怕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眼巴巴地盼着日后喊神君一声妹夫呢!” 九霄道:“他回来后,本座就告诉他,死了这条心吧。” “唉?”赤霄并未弄懂九霄话里的意思,对神女小凰的预言深信不疑,以为九霄只是低不下气来,做凤霄的妹婿实在是没有面子,便不再提此事,又问:“咦?神君身后那小美人是谁?难道是我又将多出一位师妹?” 九霄道:“你看,你上次亲了她,将她吓坏了,日后,你就收收你跟练霄学的风流性子,不可以再随便亲她。”而后将鳏鳏拉出来道:“鳏鳏,他日后就是你的师兄,赤霄。” 赤翊微笑着朝怯怯看他的鳏鳏点头。 缙霄风风火火地赶来,气喘吁吁地问:“神君,你找我有事啊?” 九霄推出鳏鳏:“你师兄既然回来了,你就不用勉为其难地生灶了,这两天你就带着鳏鳏将这宫殿摸透了,再给她先安排一个简单的差事。” 缙霄:“……” …… 第一天。 缙霄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边擦汗边抱怨道:“鳏鳏,你什么时候才能记住你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啊?” 鳏鳏:“马上就记住了。” 缙霄掰起指头一根一根地来回数,数了两遍哭道:“你已经说马上记住这四个字说了十八遍了。” 鳏鳏:“你再数十八遍我就记住了。” 缙霄倒地。 第二天 “好吧,鳏鳏,你已经有进步了,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记不得你自己的房间在哪里?” 鳏鳏:“可是我记得神君的房间在哪里啊,我摸到了神君的房间,就能马上摸到对面自己的房间。”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直接记住你自己的房间在哪里呢?” “呃,”鳏鳏:“可能是因为神君的房间比较好记吧!” 缙霄:“……” 九霄走过来:“别再责怪她了,鱼的记忆很短,很多入眼的东西转瞬便忘,给她一个简单的差事做吧。” 第三天 冥思苦想的缙霄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差事。说道:“鳏鳏,既然你总是先记得神君的房间在哪里,那你就给神君侍寝吧!” 侍寝 “侍寝?”鳏鳏,“可是……” “对啊,侍寝,也是神君的意思,神君早就想换人给他侍寝了,如今你来了正好。”缙霄满意地点头,“今天晚上你就去神君的房里。”说罢大摇大摆地从她身边走,一边走一边得意地自言自语:“啊哈哈哈,我总算不用给神君侍寝了。” “可是,可是要怎么侍啊?”鳏鳏疑惑地嘀咕,抓下头顶睡熟的扇贝,捧在手心摇晃,扇贝很快醒来,问她:“小美人,你找我有事啊?” 鳏鳏问她:“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侍寝啊?” “什么?”扇贝保持着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动作,嘴巴张得和大瞪的眼珠一样圆,“神君让你给他侍寝吗?” 想了想,鳏鳏点头。 扇贝掏出贝壳,敲了两下,给她念说:“侍寝呢,差不多就是贵族男子让女子给他侍夜的意思。” 见鳏鳏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扇贝又说:“侍夜呢差不多就是温床的意思。” 见鳏鳏欲张嘴,扇贝补充说:“温床其实就是陪他睡觉的意思。” “哦。” 扇贝又奸笑着冲她挤了挤眼睛:“贝壳还举了例子。贝壳说,人间的统治者身边有很多女人,要轮流给他侍寝,十五日轮一遍,从身份最低的女人开始。不过初一和十五不用侍寝,因为什么晦者阴灭,望者争明,哎呀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哦这条!贝壳还说了侍寝的后果,我给你念一念啊。‘望日后,懋帝见宫隅立一艳姝,近前视之,美貌绝伦,帝不由神魂颠倒,夜御之。兹姝孕,怀胎十月诞一子……’”扇贝笑哈哈地于鳏鳏掌心手舞足蹈:“鳏鳏,快去把你自己洗干净,准备晚上侍寝吧。” …… “不对,不对。”扇贝忙前忙后,跑得大汗淋漓,不迭地替鳏鳏纠正动作:“手要摆放在这里,腿要勾在这里,身子要这样侧躺着,不能动不能动不能动!别动!” “好别扭。”鳏鳏姿态僵硬地抗议道:“我现在很不舒服。” 扇贝掐腰,鼓起腮帮子道:“忍一忍,这个姿势才够妖娆,神君才会喜欢,你今晚要是侍寝不力,小心,” “小心神君天天要你侍寝!” 说完,鳏鳏果然不敢随意动弹了。扇贝贴近她胸前嗅了嗅:“咦?你身上怎么还有股子鱼腥味?” -- 第29页 “我刚刚使劲洗过了。” 扇贝摆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天生的体味,或许神君就很变态地喜欢你身上的鱼腥味呢。”又抬起头来,严肃道:“鳏鳏,时候已经不早了,神君也很快就要回房间来了。现在,我得给你详细地讲一讲关于侍寝的事儿了。”扇贝说罢打开了贝壳。 鳏鳏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匆匆爬起来道:“啊,侍寝这么恐怖,我能不能不侍了偷偷跑掉?” “你敢!”扇贝威胁她说 :“你忘了是谁主动邀请神君一起双修的吗?而且神君都答应了。” 鳏鳏:委屈脸。 门外脚步声渐近。 “啊,神君来了。”扇贝吓得弹了三尺,从九霄的榻上跳下,铛铛铛地踩着光洁的地板往门后跑。 门从外面被九霄推开了,九霄前脚入内时,扇贝趁机从门底下钻了出去。九霄竟没发现,也没看见帘幔内横在他榻上的鳏鳏,径直往相连的偏殿走去。 鳏鳏坐起身来,疑惑想:“神君不会是不睡在这里吧。再等等看。” 等啊等,九霄还是没来。 好奇心强烈地驱使着鳏鳏,她轻手轻脚地将雪白的双足探出帘幔外,踩在地上,跣着双足,踉踉跄跄地往九霄刚才消失的地方走去。 拂开重重帘幔,鳏鳏进入了偏殿,殿内空旷,不见人影。鳏鳏好奇地四下张望,听见了潺潺的水声,遂循着水声慢慢走去。 好像是扇石门,鳏鳏走了进去,一入门就听见了哗哗的水声,水汽缭绕升腾,氤氲成雾。鳏鳏在雾中摸索着前行,前方有光闪烁,鳏鳏停下脚步,仔细一看,是一道美轮美奂的珠帘。 珠帘是水晶做的,剔透通明,闪烁辐散着眩目的光泽。 鳏鳏不知道,只觉得珠帘好看,就近前默默欣赏起来,又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蓦然,前方传来巨大的水声,像是巨物从水下蹿起的声音,鳏鳏吓得转身往回逃,跑了几步竟又停下来了。水声还在响动,没有之前那种排空的巨响,只是泠泠的、哗哗的,像小溪在流淌。 不知突然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鳏鳏好奇地近前,隔着水晶帘幕瞪大了眼窥看。前方水烟雾汽氤氲一片,看不清楚,她注视了一会儿,竟被水汽弥漫入了眼。 鳏鳏狠狠揉了揉眼,再次睁开。眼前的雾这时却像天上的云朵一样迅速变幻,攒聚成一团团,一片片,飘来飘去,长了翅膀一样飞走了。 掠影浮光照入眼帘。 那是五色美石砌成的大水池。女娲当初补天用的五色石,一块块色彩斑斓,像映在水底的一道道虹。水池周围盘踞十二条青龙,龙首昂翘,龙口中哗哗泻着琼浆玉液,碧玉色的,比水浓稠,流动性却不比水差,悠悠荡涤着漂浮于面上的那一丛乌黑的水藻。然而,鳏鳏不知,只以为那是碧玉色的水。她不由感慨:水藻好长,竟于水面平铺了三尺,好黑,黑得如黯无星辰的夜空。 咦?那水藻下的是什么? 水藻慢慢浮动,一点一点地收缩。突然,从水面上立了起来。 鳏鳏张大了嘴,她看见有个人从水面钻了出来,背对着自己,立在水中,乌黑的头发如墨玉般垂落盖至臀下。鳏鳏觉得惊奇,九霄的房里怎么会有女人呢?正思索着,却见那长发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不知道去哪了,最后,那人平平的头顶堆起了一椎。 碧玉色的水珠从那光滑的背部一颗颗滚下。好奇怪,那人的背部好像与自己不一样,鳏鳏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背丘,她背后的沟壑为什么那么深?背丘为什么那么大?臂膀为什么那么粗?为什么是一节一节的?……鳏鳏的手不知不觉抓紧了水晶帘,一边盯着那人光裸的背影,一边在脑海中闪着十万个为什么。 水汽蒸腾着扑过来,鳏鳏鼻子一热,鲜血喷涌,竟不自察。随着那人一步一步从池中跃起,鳏鳏的眼瞪得越来越大。两手紧紧抓住水晶帘,鼻血一滴滴溅落在地。 是……是……好像,应该是男子,不会是…… 想不到他挺拔的身竟跟五色石一样光滑,鳏鳏当时是这样想的。 男子拾级而上,赤足踩着石上的莲花娇蕊上了水池,立在池边,湿漉漉的身体还在不断往下滴着碧玉色的水珠,水珠溅落在雕刻的莲花上,沿着花纹缝隙汩汩流淌,淙淙汇入池中,溅起水花,泛开涟漪。 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其他什么缘故,鳏鳏原本莹白的双颊已经成了夺目的晚霞 鳏鳏眼睛都瞅疼了,眨了眨,再睁开时却见他正转过身来。 正是□□的九霄!那一刻,鳏鳏看见他绝世的容光。 发觉自己被偷窥,九霄眯起了眼,说了让她晚上别过来的!下意识地低头往身下看去。 糟了!鳏鳏急得想逃跑,情急之下,水晶帘竟被扯断了,水晶珠子哗哗啦啦滚落在地,被鳏鳏踩上了,还没来得及转身,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去。 摔了个狗吃x。 顾不上痛了,鳏鳏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却不料一抬头已见九霄到了眼下。幸好,他已经穿了衣服。 鳏鳏蹭得站直。 “缙霄给你安排了什么差事?” 九霄竟没有责骂她。 “啊——”鳏鳏想起缙霄是让她侍寝的,遂语气诚恳道:“神君,我再也不敢乱跑了,我这就回去。”说罢不等九霄说话,快速转身跑了。 -- 第30页 “九霄收来玉带,缓缓踱出来,四下张望,没看见鳏鳏,又道:“难道已经回去了?不是记不得路么?” …… 沐浴完毕,九霄归来就寝,撩开帘幔,竟不想会有美人入眼。 九霄怔怔地打量鳏鳏,她那种姿态和眼神,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真是出人意料,所以被震惊到了。 一向蛋定的九霄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横陈在本座的榻上干什么?” “侍……侍寝……”没了鱼尾还是很不习惯,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怎么放都觉得好不自然,鳏鳏支颐而卧,想着扇贝之前灌输给她的话,欲交叠起裙下两条正相互摩挲的修腿,却不料动作幅度大了点,哗得一声,红裙开出一条大叉来。 九霄讷住,看着那交叠起来的白雪堆成的双腿,眨了下眼睫:“所以呢?你想如何侍?” 鳏鳏虽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怎么会说话,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有些会察言观色了,此刻,她看出了九霄的惊讶。停下卖力流淌的眼波,呆呆地看着九霄。 九霄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怔怔地盯着她开叉的红裙。 鳏鳏拿手慌乱地掩了半天,掩盖不住裙下的春光,一想接下来要做的事便释然了,期期艾艾道:“不是,神君说的嘛,神君让,让我侍、侍寝的。”说到此处,她想起刚刚所见的一幕,不由脸红心跳,垂下浓密的眼睫,交叠起雪白的双腿,那尾鳍变成的足尖在榻上铺的冰绡上不断地摩挲,她都忘了那是有洁癖的神君的床榻。 此情此景,看得九霄又是一愣,唇角微微微、微微微地微微上挑。 为师 “缙霄安排你来侍寝的?” “嗯嗯嗯……” 九霄明白了,缙霄必然是没对鳏鳏讲清楚什么是侍寝,侍寝其实就是铺铺床、掸掸灰、端端水、倒到茶之类的。九霄想,以鳏鳏目前的资质,也不至于会以这种妖娆的姿态横陈在他榻上,谁的主意不言而喻。 鳏鳏努力扯着自己的裙子,却没想到越扯越掩不住裙下的春光,拉拉扯扯间反将那鲛绡给扯得一片凌乱,在被九霄盯着打量时鳏鳏更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冲九霄喊道:“神君,这条裙子太不结实了,能不能,给换一条?” 九霄斜目扫了几眼,快速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明日吧,本座现在该休憩了。”话落已在鳏鳏身侧躺了下来,按着鳏鳏的肩让她也躺了下来:“鳏鳏,如果你愿意,那你就睡在这儿吧,反正本座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掩人耳目就好了。” “鳏鳏,侍寝的时候,你该……”扇贝的一番教导又响在耳边,鳏鳏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去看九霄,他平躺在她身侧,眼睛也大睁着。鳏鳏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翻身而上,一系列的动作连贯、敏捷得很。 正冥思遐想的九霄猝不及防,只知空中盖来一物。他以最放松的姿态平躺着,未提任何真气,现在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物正压在自己身体上,体态丰满的鳏鳏有点沉。 “你……”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突然像吃东西哽住了喉咙似的,瞪着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往上,往上,坐一些。” 鳏鳏往上坐了一些,疑惑地问:“神君,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霄额迹淌下一颗巨汗,“谁,谁教你的?” “如果九霄神君问起来,小美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哦,否则我跟你绝交哼!”“没人教我,我,我人其实比较聪明伶俐,自己悟,悟出来的!” 九霄:“……” “神君,你身体为什么这么烫?”鳏鳏拿手拍了拍,“神君,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九霄内心:“真的红了么?我的脸皮可长了数万年。”面上依旧镇定无比,他伸手招了招,示意鳏鳏靠过去,鳏鳏果然顺从地把耳朵靠了过去,一股子热乎乎的气流痒痒地喷在她耳边:“鳏鳏什么时候来的?刚刚,鳏鳏都看见了什么?” “神君说的刚刚,是指神君还在池子里的时候吗?”鳏鳏如实回答:“我什么都看见了。”她想了想,突然红了脸:“为什么神君的身体和我的生得不一样?” 九霄突然想起了弇兹氏,一位以琴瑟之声造福生灵万物的神女,在她诞生五千年后,才有日后将祚神君位的轩辕氏于凡境应运而生。轩辕氏经天纬地、征服东夷九黎,却对阴阳采合之术一片蒙昧。弇兹氏深谙阴阳天道,遂为轩辕氏之师,躬亲侍之,传授房\中\术,后作书论,广泛流传于人间,后人称弇兹氏为素女。人间有诗云:“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意为夫妻新婚夜以素女论为指导。 “太级剖判,阴阳肇分,轻清为天,混浊为地,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年及少壮,血气方刚,而迷\恋古欠情,使米青气耗散,疾病多生,而不识治疗之方,是乃自丧其本源。” 九霄一想,遂断了像弇兹氏为轩辕师那样为鳏鳏师对其开化教导的念头,原因为鳏鳏依旧年幼,若令其畅,恐她从此迷\恋古欠情,荒废修行,若令其不畅,恐她对自己生了憎恶之心。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该跟那些禁古欠系的男神一样,冷冰冰地呼喝一声,叱令身上的女人翻身下来,然后那女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诚惶诚恐地领命了。 -- 第31页 出人意料,望着鳏鳏小巧秀气的耳垂近在咫尺,他探了探舌,轻轻地碰了碰。 扇贝的影子在鳏鳏脑海里指手画脚:“他咬你的时候你就拼命咬回去!”于是鳏鳏掰过九霄的脑袋揪住耳垂回了个礼。 九霄“咦”得一声。 鳏鳏感觉有只大手放在了她背上拍了拍,她又想起了扇贝的教诲:“他对你做什么你就对他做什么。” 逆向思维很好的鳏鳏灵机一动…… 一觉醒来,鳏鳏终于从亲身经历中明白侍寝的要义,扇贝说了那么多,一言以蔽之,不就是抱着神君咬来咬去地翻滚么? 鳏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榻上爬起来,懵懵地坐在纱帐里,四下扫视着九霄的影子。没寻着后又乖乖收回视线,一低头发现自己昨晚破掉的衣裳又奇迹般地好了。 一片阴翳笼罩过来,纱帐被撩开,鳏鳏一抬首,撞入九霄的眼里:“快下床,坐过来梳头。” 鳏鳏蹭蹭蹭地爬下来,按照九霄的吩咐两手交叠,端然去了一椅杌坐着。九霄手中变来一木梳,施施然给她梳起乱糟糟的头发来。 “也不知是不是神君给我换了一身衣裳?”她心里闪过这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头顶上传来九霄的回答之声:“衣裳是本座给的。” “神君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鳏鳏讶异无比。九霄面无表情,慢慢帮她将每一根头发都理顺后回答:“因为本座可以听见你脑子里想的东西。” “什么?”鳏鳏瞪大眼睛,心道:“这,这太恐怖了,我骂过他的话他岂不是全听进去了?” 九霄抿唇但笑不语,耳中入来黅霄千里之外嘻嘻哈哈的传音:“神君,我和师妹们已经离开了凤凰洲,正在回来的路上,还给您带回一份大礼,神君您老人家可一定要收下啊,千万别辜负了徒儿们的一片心意。” 还能有什么大礼,九霄循声一追踪,果然发现黅霄所说的大礼跟自己猜测的如出一辙,不由黑了脸。此时,缙霄又在门外敲门大喊:“神君,你还没起呢?赤霄师兄把饭都做好了。” “知道了。” 缙霄又径直去敲对面的房门,良久无人应,缙霄纳闷:“傻鱼竟然睡得比死猪还沉。” 鳏鳏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冲九霄吟吟:“神君,侍寝原来就是像昨晚那样啊。”她低着头开心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生个像阿宙那样的娃娃出来呢?” “……”九霄缓了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急,以后会有的。”他再三叮嘱鳏鳏:“侍寝的细节,鳏鳏可不能对第三个人说,日后你的师兄师姐们问起来,你也不能乱说。” 鳏鳏笃定点头,“我和神君的秘密,谁也别想知道。” 此刻再回想昨晚的细节,九霄也是懵的,一开始就是没管住为老不尊的自己,而且纵容了她碰了下自己,可是不知道剧情是怎么发展的,最后竟然被她抱着做起了单纯的翻滚运动,不是那种会生出下一任继承者的运动,真的就是单纯的翻滚运动,也是很耗体力的。 缙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九霄从屋里出来,忙上前告状道:“神君,那条人鱼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九霄一闪身,鳏鳏从他身后跑出来,呵呵笑道:“早啊,缙霄师兄。” 缙霄讷住,指着她奇怪地追问九霄:“神君,她,她怎么会在你房里?难道昨晚没回?” 九霄道:“鳏鳏比你勤快多了,一大早就醒了,跑来替我整理床榻。”他看向自己整理的床榻,手一指,道:“你看看,比你整理的,可整齐多了。” 缙霄一看,还真是,白了鳏鳏一眼,先走了。 —— 早膳。 望着狼吞虎咽,接连吃了四碗的还在孜孜不倦地要饭的鳏鳏,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们可从来没见过如此贪吃的女人。 在缙霄的记忆里,碧青紫三位师姐总是端着一小碗饭,伸着筷子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一个个的,不满地向赤霄师兄抱怨。 一个说:“好哥哥,以后别做这个了,上火。” 一个说:“好哥哥,我跟你说过两次了,这个吃了会胖死的。” 还有一个说:“好哥哥,这个不活血养颜哦。” 毒舌的黅霄会插一句:“你行你上啊!” 高冷的玄霄会白她们几眼,丢下碗筷走掉。 爱美风流的练霄只喜欢喝花蜜,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这些接地气的食物。 而缙霄自己总会为他最喜爱的赤霄师兄打抱不平:“我师兄好歹是未来的天君,人品端正又长得俊,纡尊降贵地下厨还烧得一手好菜,怎么会有你们这些挑三拣四的妹妹?”当然一说出来,就会被碧青紫合围起来,打得鼻口青紫,所以总是在内心深处打抱不平。 只有小湘沅(绛霄)会和神君两个默默无闻地扒饭吃。后来小湘沅不在了,就只有神君一人默默无闻地扒饭吃。 看着鳏鳏作为一个女人如此贪吃的模样,缙霄有些震惊,制止她说:“鳏鳏,你看看你自己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这么多。” “她现在正长身体,吃得下就让她吃。” 缙霄好意外,没想到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九霄神君都为她讲话了。 望着眼前吃的津津有味的鳏鳏,赤霄可有成就感了,除了湘沅阿妹,终于有个女人不嫌弃自己烧的饭菜了。遂将自己跟前还没动的一碗饭推至鳏鳏跟前,笑吟吟道:“鳏鳏,我的也给你吃。” -- 第32页 “谢谢师兄。”鳏鳏哈哈笑着,来者不拒,三两下就吃完了,并将碗都舌\忝得一干二净。 赤霄接回被鳏鳏舌\忝过的碗,愣愣地注视着如洗的碗底,低着头,开心得合不拢嘴。 “你昨晚是在哪里做了苦力了吗?”缙霄白鳏鳏一眼,鄙视地说,“不就是侍了个寝么?” 九霄手中的筷子掉了下来。 大礼 缙霄和赤霄不约而同地朝九霄看去。九霄咳了咳,淡定地捡起筷子:“哦,黅霄和那几个丫头已在路上了,不日便回来了,回来之后尔等修炼要一如既往,不可懈怠。”完了,又对缙霄道:“此前,本座命你去鹿鸣洲支援玄霄,怎么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而不见你师兄?” “哼——”缙霄鼻端一嗤:“那个家伙啊,我帮他鹿族退了魔族的苍焰,他高冷得连半句感谢的话语都没说,脖子一扭,逍遥地跑去相亲去了,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回来了。” 鳏鳏突然插话道:“那缙霄师兄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去相亲啊?” “我?”缙霄撩撩发,“我去干什么,我生得这么俊,要跟他一起去的话,那些姑娘们准要缠着我了,到时他看中的姑娘非要跟着我可咋办咧?我,我岂不是喧兵夺主了!而且,赤霄师兄都还没有对象呢,我急什么呀?”缙霄说着抿起唇,腼腆地抬头看了赤霄一眼。 赤霄只顾着低头笑没看见,扇贝也在鳏鳏头发里窃笑。 鳏鳏装作很懂的样子点了点头,一抬头对上赤霄看过来的目光,又好奇询问赤霄:“那赤霄师兄什么时候相亲啊?” 吃了人家烧的饭就忘了人家亲她的仇了。九霄瞥鳏鳏一眼,默默地听赤霄作何反应。 “快了,”赤霄笑,“估计我很快就要成婚了。” 缙霄迅速插话说:“赤霄师兄可有艳福哪,哪用相亲哪,届时,他的父亲——天君会给他安排很多美丽的仙女供他挑,他看中几个就能选几个当他的妃子,唉——” 听上去对赤霄师兄来说似乎是很美好的事呢,鳏鳏不懂缙霄最后的一声长叹。默默眨着眼睛看着赤霄额迹的日头印记,赤色的,跟自己所穿的鲛绡颜色相近呢,而且自己眉心也有印记,此时又见赤霄对自己抛来友善的目光,鳏鳏忽然觉得亲近无比,完全不会去跟他计较前嫌了。她说:“天君的孩子这么好啊,能选很多美丽的仙子当妃子岂不是很好?赤霄师兄一下子能有那么多美丽的妃子侍寝。” 她竟知道妃子们是侍寝的,长进了。九霄心里霎时明亮。 诧异地看了鳏鳏一眼,赤霄低下头去,却想起了阿沅,笑说:“可天君的子女,对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自由。” —— 自由的涵义鳏鳏着实没有时间和兴趣去深入探究,且她此时也没有面临什么选择。她目前的心理恐怕就是既来之则安之了。更何况,在大泽很好不是吗?至少衣食无忧,还可以看见人后对她非常温柔的神君。 她踩着掩映在栖鲽树林荫之下的鹅卵石小径,慢慢踱着小步前行,偶然发现了一大丛盛开的野蔷薇,她惊喜不已,笑容如花绽放,手舞足蹈着,乌黑的秀发垂垂荡荡,只手以一种轻盈的动作自然地稍稍提起绛红的鲛绡纱裙,凑近前去嗅淡淡的馨香,一双明眸里闪烁着神采奕奕的光。 野蔷薇后,神君与赤霄师兄长身玉立,喁喁讲着什么话,从另一畔水泽上吹来的湿润凉风发着咽咽的喧声,差一点就将他二人的低语淹没。 “神君,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那魔族的九焰么?此次,他手下的苍焰可攻破了鹿鸣洲的结界。” “岂会不担心,”九霄答,“所以本座特意去会了会他,他的功力可进了不少。” “哼——他吞了阿沅的心,用帝姬的心修炼能不进?”赤霄话一脱口,忽然改口道:“罢了,不提阿沅了,阿沅的死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很痛心,但我不会怪神君,神君也不必自责,是阿沅自己的劫,神君当初助她一臂之力,她仍是渡不过,怨不得谁。”他顿了顿,又道,“那神君,若与九焰一战,可有把握取胜?” 沉默了下,九霄回答:“没有。” “此番仙会,众仙对神君又未能列席很是不满,迤光仙君更是放话说要神君与魔帝一战绝胜负,其意分明是想动摇神君之位,甚至想易主。” “只要他不生灵涂炭,神君之位由谁来坐并无两样。” “神君断不可这样想!自开天辟地,神君之位,惟有德行和膂力兼备者才能胜任,魔帝那种冷血无情的人一旦坐上神位,三界怕是要陷入黑暗了。” “所以,本座不会让位,更不会让他得逞。” “那神君打算如何应对他?” 九霄沉思不语。 赤霄想了想,对上九霄的眼,喜道:“神女。” 神女?这两个字眼一下子勾起了鳏鳏的好奇心,鳏鳏倚在蔷薇后继续凝神细听,又听见赤霄师兄喜悦的声音入耳:“司命仙君说神女诞生在凤凰洲,恰逢魔界异起的节骨眼,神女的降世真是顺应天时。来日,若以二神之力——” 鳏鳏嘶叫一声,低头含住被蔷薇刺划破的手指头,嘶叫声一下子引来二人不约而同注视的目光。她再抬起头来时,偏偏接上了那双深色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被蔷薇的彤彤色打了一层柔和的阴翳的脸以及垂倒着她脸部侧影的雪白脖颈。 -- 第33页 赤霄心弦一动,在她的视线扫过来时,他看到了她僵硬的举止和飞霞的两靥,这些无不流露出一个初次坠入情网的少女的羞涩,不由莞尔:“师妹也在啊。” 鳏鳏轻轻点头,时不时地将视线小心移去那人脸上,突然提着裙子,一溜烟蹿跑了。 九霄转身也走,走了几步不闻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遂回头,恰望见赤霄杵在原地望着野蔷薇愣愣地笑,蹙了蹙眉。 —— 相去大泽十里,三姝簇着一男说说笑笑着朝大泽走来。 一姝道:“凤黅师兄,你猜猜,一会儿神君见了咱们给他带回去的大礼,他会作何反应?”她说话的时候,髻上高绾的紫珀双蝶钗迎着日光潋滟晃动。 紫霄,紫焉,帝姬,天君三女儿,庶出,九霄座下排行第七。 那被唤作凤黅的男子眯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一张利嘴生得像极了凤喙:“还能有什么反应,不是立刻黑下脸来就是堆成冰山。” 凤黅,黅霄,凤凰族,九霄座下排行第三。 “才不是才不是!”头戴圆杏子青璎珞的青霄道:“依我看,尽管神君面上会跟冰块一样不起任何波澜,但寂寞了万年的他一定会在内心里窃窃欢喜!” 青霄,青璇,帝姬,天君二女儿,庶出,九霄座下排行第六 “神君是谁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从黅霄背后传来。 四人不约而同地发笑,碧霄摸了摸髻边斜插的竹叶形碧玉簪,食指按压在唇上,探首去黅霄背后道:“嘘——别说话,妞妞快藏起来!” 碧霄,碧芜,帝姬,天君大女儿,庶出,九霄座下排行第五。 话落,那声音果然不再响起,四人又是一阵欢笑。侃侃笑谈着朝大泽迈步而去。 才入大泽的境邑,凤黅隔着老远就扬声喊道:“神君,我回来啦,你快看我给您老人家带了什么回来啦!” 高高的嗓音一下子震醒了正在水泽边熟睡的鳏鳏,鳏鳏一骨碌从吊床上爬起来,隔着栖鲽树茂密的浓荫去窥,仍是看不见任何人影,而那喊声得不到神君的回音,继续不迭地连催带喊:“神君,你快出来嘛,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接着,鳏鳏又听到了一阵轻快的女子笑声,慢慢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出现在眼帘,在他身后还跟了三个妙龄女子,分别穿着碧青紫三色衣裙,个个姿容窈窕,走路时自动摆着圆臀丰乳,扭着纤纤蛮腰。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鳏鳏,正想询问扇贝,扇贝却在此时从她头发里钻出来道:“看看,看看人家的身材,小美人你刚变成人的那几天,还能与之相提并论呢,现在这一天一天发胖的身材要被比到山旮旯里去了。” 鳏鳏盯着那三位妙龄女痴痴地看,不得不赞同扇贝说的话,那些妙龄女郎们,确实诱人的狠,无论是脸蛋子还是好身材,都精致得像雕出来的似的。“她们都是谁呀?” “都是天君的女儿,以后就是你的师姐们了。前面那个生着一双典型的丹凤眼的男的,本来就是只凤,叫黅霄,是你的——”扇贝掰开指头一一去数,“是你的三师兄!他身后的美女们分别是你的五师姐,六师姐,七师姐。” “我这么多师兄师姐啊?”鳏鳏揉了揉眼里的沙子,一睁开眼,突然眼尖地看见她三师兄背后还挂着一人,看上去是个跟那阿宙差不多大的娃娃。 “扇贝,你快看,那是谁?”鳏鳏瞪大了眼睛,指着那娃娃问扇贝,扇贝伸出两手比成俩空拳,放在眼睛处瞭望,半晌后摇头:“我不认识。” “小师妹——” 鳏鳏吓得差点没从吊床下栽下去。 赤霄在她背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绕了一周走到她跟前,还没等她打招呼,长臂一伸,揽着她的腰将她从吊床上抱了下来:“你三师兄和师姐们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啊? 鳏鳏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被赤霄连抱带拖地弄过去了。 女郎 “师兄!” 黅霄远远地就看见了赤霄,热情地喊了一句,既而发现了他身边一个女子,被他连拖带抱地弄过来了。 “唔~”黅霄转顾身边的碧青紫三姐妹,戏谑道:“那不会是你们未来的嫂子吧?好家伙,赤霄师兄什么时候找了个圆圆润润的女郎?” 碧青紫三姐妹面面相觑,皆将好奇的目光聚在女子身上。待赤霄拖着她走近,一个个抢着上前逼问赤霄:“好哥哥,这女郎是谁?” “好哥哥,你什么时候找的女郎?” “好哥哥,想不到你眼光这么差啊,竟然喜欢包子脸?好丑的女郎!” 被当成一件稀奇的外来品种一样围观,围观时还被指指点点,鳏鳏很不愉快,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偏偏手被赤霄捏得死死的,使出了吃女乃的劲儿也动弹不得,只能僵在原地。 赤霄本想介绍鳏鳏,无奈自己三个妹子太激动了,争先恐后地冲上前来,将他推到一边后,围绕着鳏鳏开始转着圈打量。 被三个美女这么近距离地围观让鳏鳏不自在得很,鳏鳏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有什么不自在的?就当是美女主动投送上门让我看喽!于是,在碧青紫盯着她打量的时候,她也鼓足了勇气色眯眯地去看对方,然而,腰板就是直不起来。 扇贝蹭蹭蹭地顺着垂在她后背的发里悄悄爬到她后颈,掐着她颈边的肥肉嚷道:“小美人,你能不能昂首挺胸露出你的好身材来跟她们较量一番,别耷拉着脑袋、别瘪着胸、别佝着腰、别偻着尸比/股行不行啊?怂——” -- 第34页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鳏鳏没听见。 扇贝也不敢大声说,怕被三位帝姬听见了一怒之下把自己做成串串烧架火上烤了。 穿紫色衣服的美姝擦着鳏鳏的胸走过去:“胸不够大!女郎呀女郎,人家会把你当雄\心生\呀!” 鳏鳏吃痛,差点没伸手捂住胸。 穿碧衣裳的美姝在鳏鳏的腰上狠狠撩了一把,搭着鳏鳏的肩道:“腰不够软!女郎啊女郎,尚需奋斗别愧为女郎啊!” 鳏鳏噗嗤一声笑出来,慌忙拿手遮住自己腰部的笑穴,内心:把你腰部的笑穴也给我掏一掏啊。 内心活动还没结束,鳏鳏整个人差点没往前扑去,也不知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竟狠狠撞上了她的尸比/股股。穿青纱裙的美姝笑吟吟地伸手拉住鳏鳏,又拍了拍她的\殿月\部道:“殿月\部不够\尧羽\!女郎咧女郎,有\殿月\就别夹着咧!” 而后三位美女摆着圆\殿月\丰、扭着纤纤蛮腰、迈着整齐步伐、成一字排开站到赤霄眼下,异口同声地得出一致结论:“好哥哥,这女郎,胸不够大、腰不够软、\殿月\不够\尧羽\,不适合做你的妃子。” 赤霄哭笑不得,满含歉意地望着委屈的鳏鳏。 憋着一肚子的火儿和窝囊气,鳏鳏咬着唇,隐忍不发。 见状,黅霄忙走上前来,望着鳏鳏,笑吟吟道:“唉,哪里,我看这女郎挺有灵气的,皮肤滢白剔透,眼睛水汪汪的,可比你们仨好看了去了,而且看上去年纪轻轻,比你们仨不知水嫩了多少。”又看着赤霄道:“赤霄师兄,我倒是挺满意这未来的嫂子的。” 赤霄准备辩解,却被紫霄抢在前头道:“娶了她有什么好呢?真是糟蹋了我哥哥,这么胖的女郎,说她以后会生包子我是不会质疑的。” 鳏鳏忽然攥住了拳头。 青霄也接话道:“是呀好哥哥,你实话说说,这是你从哪里嫖来的小野花儿,趁早送回去吧,你要想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小仙子,别说侧妃,哪怕是不给任何名分,父君也是不会同意的,这不利于延续血统的高贵,你将来可是要做天君的。” 说罢往前踱了两步,迫视鳏鳏:“小野花,哪里来的快回哪里去吧!” 赤霄想辩解,忽然又被黅霄插了话:“唉,管那么多呢,两情相悦最重要是不是!”黅霄拍拍赤霄的肩,“师兄别想那么多,你自己喜欢就好了。” “她是——” “我将来是要嫁给神君的!”鳏鳏理直气壮的一句话让众人目瞪口呆。 “我的小美人真威武!”扇贝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赤霄、黅霄和碧青紫三姐妹皆怔愣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碧青紫三姐妹笑得合不拢嘴,面面相觑,“这女郎志向可不小啊!” “听听,她说她要嫁给神君!神君知道吗?” “嫁给神君可比做我哥哥的正妃都难呢!她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她将来要嫁给神君!” “哈哈哈哈——” 鳏鳏五指攥响,即使是不大懂得人情世故的鳏鳏也的的确确是被这番不友好的语气给激怒了,她瞪红了眼睛,愤愤地看向碧青紫三姐妹。 对上鳏鳏怨愤的眼神,姐妹仨俱是一愣。 “哟,二姐,你瞧瞧,你嘴巴怎么那么恶毒,把人都说怒了!” 此时,亦被鳏鳏那句“我将来要嫁给神君”的话逗乐的赤霄突然抬眸看向脸色突变的鳏鳏,一下子敛住了笑容,叱责三位妹子:“少说两句行不行!” 青霄却驳道:“怎么,哥哥还心疼了不成?听听,人家都说要嫁给神君!” “她是我们的师妹!神君新收的弟子!”赤霄一句话让三姐妹再次愣住了。 师妹?黅霄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要做神君的徒弟有多难他作为过来人是知道的,“有限名额”、“贵族出身”、“重重考核”。天君的九个徒弟,有五个都是天君的儿女,除了从前一直跟在神君身边的缙霄,就只有他、玄霄和练霄三个‘外’人,他们三个都是大洲里的贵族仙裔出身,贵族仙裔数不胜数,他们三个可以说是从一万里面挑出来的。 黅霄见鳏鳏年纪轻轻,一副娇滴滴的模样,估摸着鳏鳏是个贵族仙裔,且实力不容小觑。 “呵——”青霄继续笑道:“哦,原来是小师妹啊。也不知小师妹出自哪个大洲?小师妹也真是有勇气呢。如今,神女都出世了,小师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神君,小师妹真是任性呢,小师妹你愿意嫁,神君还不愿意娶呢!爱慕神君的女郎可多——”话还未说完,竟被碧霄和赤霄一齐斥断,二人因她这番话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阿沅,心情顷刻低落了下去。 赤霄沉暗着脸色,将青霄拉扯到身后,上前对鳏鳏赔礼道:“对不起小师妹,你六师姐向来心直口快,出言无状,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音落,不闻鳏鳏回答,抬眸去看她,惊骇地发现她额间的凰印一闪一烁,赤霄盯看了一会儿,眼睛竟有灼痛感。 黅霄也是大异,黅霄是凤凰族出身的,他却从没亲眼见过族里有哪位女郎额间出现过凰纹,从前只是听说九霄的母亲——流昀神女,一生下来额间就有道凰纹,他母亲本来就是凰。黅霄暗暗猜测:眼前这额间有凰印的小师妹很可能也是他凤凰族的,说不定还是他的远亲呢。 -- 第35页 眼见鳏鳏额间的凰印愈来愈炽,金光熠熠,那凰要飞出来似的,碧青紫三姐妹更是讶异,一个个的都沉默起来了。 赤霄此刻甚至有些不敢直视鳏鳏,生气的鳏鳏完全没有平常那种傻呼呼的模样,怒不形色也自有一种威严。 “唧——” 一声唳叫划破半个天际,让赤霄想不到的是,从黅霄背后竟然冲出了一只小凰,唳天展翅高飞,突然在半空中打了个方向,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俯冲,直直向鳏鳏脑门俯冲而来,鳏鳏吓得急忙拿手捂住了脑袋。 那小凰却一圈一圈地在鳏鳏头顶鸣叫着盘桓。鳏鳏使劲儿拿手捂着头,却捂不住额间熠熠散发的金光。 “ 黅霄师弟,这小凰是哪里来的?” 黅霄却不回答,怔怔地看着盘桓在鳏鳏头顶的小凰,若有所思。 金光渐渐从鳏鳏额间散去,那小凰才慢慢扑棱着翅膀飞开了,落在缙霄肩上扑着翅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鳏鳏。黅霄亦将视线定在鳏鳏身上打量。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神君。” 鳏鳏心弦一动,飞快地拿开手循声去看,果然看见了九霄,眼角一酸,一溜烟蹿到九霄身后抓着他的衣袖躲了起来。 “怎么了?”九霄似没看见眼前站着几个徒儿,转身摸了摸鳏鳏的脑袋。 鳏鳏假装拿他的衣袖抹泪。 九霄回身去看碧青紫三姐妹,碧霄微垂了眼睑,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青霄则昂起下颚望天,紫霄将视线伸向远处看风景。 拉了鳏鳏上前,九霄盯着碧青紫三人道:“她叫鳏鳏,真身是鱼,一百来岁,是尔等师妹,日后,尔等要处处让着她,多帮衬她,不可再欺负她。”完了怕三姐妹不服,又道:“谁不服就下厨!” 三姐妹不再说话。 九霄欲再开口,却听见“即足即足”的叫声,移目一看,顿时黑下脸来。 黅霄嘿嘿笑着,冲九霄眨了眨眼睛,捉住肩头小凰的足,顺了顺它的羽毛:“小凰,快,快现出真身来见见神君!” 小凰 “小凰?”赤霄异道:“小凰?难不成是……” 黅霄与碧青紫三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九霄大笑起来。 那只小凰摆着脑袋瞅了九霄几眼,扑打着翅膀飞离了黅霄的肩膀。“即足即足”鸣叫着在半空盘桓。 鳏鳏也与众人一起半仰着脑袋去看那只小凰,小凰一身金色的羽毛于日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盘桓了两周后,拍打双翅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小凰盘旋着从半空降落,伸足勾住地面落稳。 鳏鳏全神贯注,静静等待着那美丽的鸟儿发生什么变化。但见那羽毛的金光一点一点收敛,小凰美丽的羽毛渐渐褪去,身子也跟着不断缩小,仅一个眨眼的间隙,小凰的身影已经无影无踪,而它之前所立足的地方平白多出一小女娃来,那小女娃生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狭长的眼尾快要挑上了乌鬓。她穿着一身金色的衣裳,与之前小凰羽毛的色泽一样,她盘着双膝坐在地上,懵懵地扫视着面前的所有人。 不是之前看见的趴在黅霄背上那个小女娃吗?鳏鳏心想:跟阿宙身高差不多呢。 黅霄吟吟笑着走去她背后把她拉起来,指了指九霄:“小凰,那是九霄神君,去,打个招呼。” 小凰笑嘻嘻地看了神君一眼,歪着脖子去瞥他身后的鳏鳏,犹豫地回头看向黅霄。 碧青紫三姐妹趁机调侃九霄:“神君,你猜猜,她是谁?” “对呀对呀!她刚刚离开她娘亲怀抱呢!” “神君,小凰万里迢迢就是为了来见你哦!” 九霄漠然不语。 “不会……不会……”赤霄难以置信,期期艾艾道:“不会这么幼小……吧!神君……” “小凰,”黅霄摸摸小凰圆滚滚的脸蛋子,笑说:“小凰别怕,九霄叔叔很和蔼的,小凰可是未来的神女呢,九霄叔叔以后最喜欢的就是小凰了。” 说这话的时候,黅霄是万万不敢抬目打量九霄的。 小凰满脸写着“真的吗”的表情,回头看向九霄,眨了眨明亮的丹凤眼,像只小雏燕张开翅膀一样张开手臂,飞快地向九霄扑去:“叔叔——抱!” 众人忍俊不禁,捧腹哈哈大笑。 惟有鳏鳏不笑,眼前的情景却是把鳏鳏给看愣了。“小凰竟然这么小!”扇贝也和赤霄一样难以置信,悄声嘀咕起来,“小美人,她竟还不如你大。” 那还不知有没有断奶的小女娃撞上九霄大腿的时候,九霄更是措手不及,身子和脸部都僵硬地像块石碑。 小凰倒不满了,不停地掐他的大腿:“叔叔,你腿好硬!”边掐边拧:“真的硬梆梆的,就像木头一样!”说完没得到回应,小凰不屈不挠地大张开手臂,仰面催他,还急的跳脚:“叔叔,要抱!” 九霄也不用手,施了点真气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拨开了,转身之前狠狠睨了黅霄一眼,转身之后拉着鳏鳏走了。 小凰愣愣地望着鳏鳏的背影,回头郁闷地对黅霄道:“凤黅表哥,我觉得,叔叔好像不喜欢我呢,他都不抱我,却牵着那个人鱼姐姐走了,他喜欢那个人鱼姐姐。” “人鱼?”碧霄奇怪地问小凰:“小凰为什么说她是人鱼?” 人鱼和鱼还是有差别的。鱼的数目和种族多不胜数。人鱼也是一个种族,数量却屈指可数,很早就没有在三界出现过了。因为三界有一种说法使得人鱼濒临灭绝:人鱼又被叫做长生鱼,凡人吃了长生不死,仙魔吃了修为大进。 -- 第36页 小凰扑闪着眼睫:“她本来就是人鱼啊!真身就是条人鱼,人首鱼身。” 人鱼? “难怪神君会收她为弟子。”黅霄喃喃道,“可是她眉心为什么有个凰纹?” 碧青紫也觉得奇怪,方才,她们根本没看出来她的真身。小凰看出来她们也不奇怪,因为她们以为小凰是神女,灵力与生俱来。 可是神君介绍她的时候,却说她真身只是条鱼呢。那神君为什么要隐瞒他们? 最疑惑的,莫过于赤霄了,身为天君之子,他有很高的仙力,一眼看出对方的真身对他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偏偏没看出鳏鳏的真身,从第一眼至今。 “人鱼又怎样?”紫焉抱臂,讥道:“在小凰神女跟前还妄想着嫁给神君,真是自不量力!” “小凰为什么这么小?”赤霄看了小凰一眼,实在忍不住询问黅霄:“我还以为她出世后化成人形就是成年女郎的模样了呢!” “怎么会?我们凤凰一族生下来时就是枚蛋,从蛋里被孵出来还需要七七四十九天,一般孵出来后就是只幼鸟,经过一百年才能化成稚童的雏形,那时翅膀还不能自如收去,长到小凰这么大可能要两三百年呢,等她能自如收放双翅的时候,又不知过了几百年。而我表妹小凰因为是神女,孵出来时就与众不同,她被孵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么大的人形了,而且能够自如收放双翅。三位师妹来我凤凰洲的时候,小凰正出世几天。三位师妹可看得一清二楚,小凰已经是这么大的人形了。想必师妹们也看见过我凤凰族其他人,那些比小凰早出世几百年的,现在还顶着一对翅膀到处跑呢!” 碧青紫三姐妹不迭点头。 “这样啊!”赤霄颔首,看着童心童颜童龄的小凰:“看来,小凰真是神女无疑,不过,她要长多久才能长成成年女郎,而后与神君结缡呢?” 黅霄:“额……我,我也不知道。” 众人皆望向小凰,小凰眨了眨眼睛,却将视线投向鳏鳏消失的地方。 …… —— “小美人,今天你眉心的凰纹为什么会突然发光?” 鳏鳏摇头:“不知道。我当时被气糊涂了,脑袋一热就凉不下来了,感觉有团火在那烧。” “哦……”扇贝:“这么说是因为上火……” 鳏鳏:“你说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什么吧!” 扇贝:“那三位骄傲的帝姬回来了,日后小美人你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鳏鳏:“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太怂!她们太骄傲!” 鳏鳏想反驳,此时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圆形画面,画面里的陈设非常熟悉,九霄走到画面中央,盯着她道:“鳏鳏,以后,若本座与你不在一处,就会这样传召你了,你以后也可以用这个东西联系本座,你过来,本座教你如何使用这个东西,顺便,顺便侍寝……”九霄话音一落,就和那画面一起消失了。 “嘿嘿嘿——嘿嘿嘿——”扇贝一边笑着一边怂恿鳏鳏:“快过去啊,可别让人家神君等急喽!” 鳏鳏也呵呵笑着,摸了摸头发,理了理衣裳,准备出门,扇贝又在身后热情地提醒她说:“小美人可要好好给神君侍寝啦,只有神君喜欢你,那三位骄傲的帝姬以后才不敢随意欺负你!” 鳏鳏高兴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开门,哪知门一开,不远处的甬道里传来缙霄的大呼小叫:“神马!你跟我说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她,她,她,她是神女?” 鳏鳏没有推门出去,悄悄趴在门缝里偷窥,却见黅霄和那小凰迎着光出现在视线里,黅霄伸手敲打缙霄的脑袋:“怎马!你小子蛋疼啊!” 小凰抬头仰望黅霄,认真地对黅霄讲:“表哥,他也会生蛋么?” “他会个屁!” 缙霄背着鳏鳏,鳏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做出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黅霄哈哈大笑起来:“不服就憋着!神君都没你反应大呢!真是跟凡人说的那样:皇帝不急太监急!” 缙霄的大呼小叫再次传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打死我我也不信!我宁愿相信那条蠢到天边的鱼是神女也不相信这毛都没长丰的小雏鸡是神女!” “我是凰!不是鸡!”小凰不满地抗议,冲缙霄指手画脚,做着鬼脸吼道:“你才是鸡!咧咧咧——” 缙霄:“……”气得张牙舞爪。 黅霄在他头上抓了一把:“不服就憋着!”说罢越过缙霄领着小凰走过来了。 鳏鳏赶紧将门缝阖到最小。 黅霄和小凰在九霄门前站住,黅霄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黅霄又敲了敲门,喊道:“神君,我将小凰领过来了,我有话要代小凰爹娘交代神君。” 良久,里面有了回音:“说什么说!有什么话等她长大了再说不行!” 黅霄又道:“可她爹娘嘱托我务必要把话带给神君!毕竟小凰从此就交给神君。” “本座休息了,明日吧!” 小凰转身,恰对上门缝里偷窥的鳏鳏的眼睛。 鳏鳏赶紧躲开。 黅霄也转过身,摸摸小凰的头:“小凰,咱们先走吧,明日再见神君。” 小凰点点头,走的时候再次瞥向鳏鳏的门缝。她对黅霄说:“表哥,神君好像不喜欢小凰呢!” -- 第37页 黅霄的声音越来越远:“小凰别胡思乱想,走啦!” 等了很久,鳏鳏再次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见外面安静了,悄悄溜出去敲对面的门。做这个举动的时候,她突然有个疑惑: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呢?是怕被其他人看见了吗?被他们看见了又怎样?不,还是不能被他们看见,因为神君曾说侍寝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门自动开了,鳏鳏迅速闪进去阖紧房门。一边踱步一边四下张望九霄的影子。 没看见。 神君的屋子里为什么总是烟气袅袅的?有些蒸,有些闷,难不成神君今日又在洗澡? 鳏鳏正想着要不要去上次那个水池里找他,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伸来一只手,热热的握住了她的手。有股力量轻轻一带,身不由己地,鳏鳏被扯过去了。 传音 双臂被人抬起,腰被什么东西箍住,且那力量越来越紧。鳏鳏转过脸来,待看清身后那人时,绽开一朵明媚的笑容,双眼闪烁着亮晶晶的光泽:“神君,我刚刚为什么没有看见你?” 九霄的轮廓在袅袅的烟气中若隐若现,他当下弯了弯薄唇,俊美的脸如同幻象,音声和脸部一起慢慢向她凑近:“看不见,可以用这个找我。” 鳏鳏怔了一下,双手已被摊开,等她回过神时,发现掌心赫然躺着一只碧悠悠的东西,那东西生得很像扇贝,大小也差不多,她疑惑地抬眸看向九霄。 “碧海蜃。”九霄说。 “碧海蜃?碧海蜃是用来做什么的?” 九霄盯着鳏鳏的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把人松开了,“跟我来。”说罢转身拉着鳏鳏朝一个方向前行。 很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鳏鳏刚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跟着他的脚步前行,并没有留意被他带去了哪里。此时,他转过身来,询问鳏鳏:“鳏鳏看看,这是哪里?” 鳏鳏遂移目四处打量,见四下陌生,遂一脸茫然,摇摇头,等转过脸时,吓了一大跳,神君不见了。 去哪儿了? “神君?”她心下一慌,低声喊了一句,左顾右盼,依然不见神君的影子。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神君究竟跑去哪儿了? 鳏鳏寻觅的脚步越来越急促,慌乱时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东闯西蹿。 尖啸凄凉的风声似乎是从石头缝隙里吹出来的似的,尖锐地钻进耳边:“呼——”“呼——” 本就烟气袅袅、朦朦胧胧的四周一下子黑了下来,黯淡的光源突然就没了。 鳏鳏吓得抱头蹲在地上,悄悄从指缝间窥见某个黑漆漆的角落里隐秘的闪光时,立时骇得提心吊胆。 “别怕……” 鳏鳏耳朵竖起。像是神君的声音呢。 她突然来了勇气,站起来,四下张顾:“神君,是你在说话么?你在哪儿?” 等了一会儿,那声音竟像从怀中传来:“鳏鳏,你把碧海蜃放在耳边听听。” 鳏鳏猛然想起她正将神君送给她的碧海蜃揣在胸前,赶紧将那东西举到耳边聆听。神君的声音果然是从那碧海蜃中传出来的,他的声音像涨潮般涌来:“鳏鳏,你将碧海蜃打开看看。” 此刻陷在一片黑暗中的鳏鳏突然不害怕了,反而循着室内隐秘的闪光走去,穿过袅袅烟气,慢慢接近了那光源,鳏鳏不经意地一扫,发现那悬在半空里的“光源”看上去很是熟悉,鳏鳏踮起脚尖仔细一看,那不是自己身上的鱼鳞吗?竟被神君用来照明! 碧海蜃里传来神君的辩解:“那是缙霄给本座的,不是本座偷偷从你身上拔的!” “没关系,”鳏鳏道:“想不到我的鳞片竟然还能照明呢,早知道的话,我就求神君在将我变成人形之前先把我的鱼鳞都褪下来了。” “也不是不可以。”碧海蜃里传来声音说:“除非你不想活了。” 鳏鳏:“——” “鳏鳏,你快将碧海蜃打开。” 鳏鳏依言小心翼翼地去开手中的宝贝。 那东西真是神奇得很,跟扇贝长得很像,也有两扇贝壳。她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碧海蜃里头又嗡嗡地响了:“蜃是蚌类,生得像扇贝,并不稀奇。”鳏鳏突然想起神君说过他是可以听见她在想什么的。 神君在她打开碧海蜃之前又说:“碧海蜃是活物,经年沉睡修炼后才会成精醒来,像扇贝那样获得意识,长出肢体。本座给你的这只,还在沉睡。” 打开后,鳏鳏再次愣住。 浮光潋滟,清辉入眼,里面晃荡着碧色的液体,通透闪亮得像水银一样。鳏鳏实在无法理解神君的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神君,你在哪儿?为什么你的声音会从这里传出来?” 那液体晃了晃,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接着,那液体竟蒸腾着腾空而起,像一条滑腻的绸带飘卷了几下,迅速于鳏鳏眼前幻化成一个圆形画面。 黯淡的光线将九霄那张脸映衬得明暗不定,他出现在画面里,坐在帷幔后,眸光难以辨认,却给鳏鳏一种窅窅无边的感觉。 “鳏鳏,你看看我这是身在哪儿?” 鳏鳏凑上前去,几乎把脸贴向那画面,瞅了又瞅,觉得背景熟悉得很,就是辨不出来。此时的鳏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她把脸贴着画面看的时候,九霄在那边看见的是什么东西,是放大的脸,瞪得滚圆的眼睛,还有丰满的唇。 -- 第38页 “我不知道。”她懊恼地说,“神君,还是别玩捉迷藏了,一点都不好玩。” “那你过来找我吧。”九霄引导鳏鳏说,“先直走。” 鳏鳏直走。 “往左转。” 鳏鳏左转。 “再直走。” 鳏鳏直走。 …… “将碧海蜃收起来吧。” “收起来?”鳏鳏纳闷:“为什么?神君你在哪里,快出来吧。” “本座在你眼前。” 啊? 鳏鳏啪得一声盖上碧海蜃。眼前忽然明亮,定睛一看,九霄正倚在榻上望着她。鳏鳏笑了一声,抓抓脑袋:“神君,你,你刚刚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鳏鳏。”九霄的语气忽然肃穆,“你过来。” 鳏鳏挪动脚步,扒开帘幔。 腰部及以下部位一紧,紧得要窒息,鳏鳏突然“啊——”得一声尖叫,心怦怦乱跳着倒在某处起伏的胸口上。鳏鳏脑袋一拧,望向身后,什么都没有?奇怪,拧过脑袋望着九霄的脸,害怕得瑟瑟发抖:“神君,刚刚缠住我腰的是什么东西?我看着像蛇的尾巴一样,那是什么东西呀?” 鼻翼几乎与她的鼻翼相抵,他低哑地笑:“鳏鳏看错了。” “没有,我明明看见有东西把我的腰和腿都缠住了。”鳏鳏心有余悸地回想着刚刚缠住自己腰部及其以下的东西,那东西一圈一圈地缠着自己,是跟蛇尾巴一样的什么东西,她最怕蛇了,从前在小水塘就怕水蛇,怕得要死。她语无伦次地说:“然后,然后,我就,我就倒在神君身上了。” 九霄闷笑,顺手往她脖子上串了一个项圈。他说:“这是缙霄之前收集的你的鱼泪,我用它做了一条项链,现在物归原主。” 鳏鳏低头,拿手拨起来看,很多圆珠,她一眼看见中间那颗明显与其他的不太相同,大了许多,颜色要深,且剔透得多。她说:“这颗应该不是我的鱼泪呢!” 背部一痒,鳏鳏会意,伸手探去九霄的胸前回摸。九霄愕然,他没想到她如此兢兢业业,竟将那只扇贝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他咯咯笑着,忽然被她送上来的香吻堵住。 他很快按住她的脑袋,撬开她的贝齿,将舌头探过去,灵活地一卷就将她的舌头卷回了自己口中。 鳏鳏闷哼一声,掰开他,落荒抽出舌头,像只燥热的哈巴狗一样垂着舌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神君,你咬我舌头做什么?” 九霄再次望着她好笑的举动闷闷地笑:“那你要亲我干什么?” “……”鳏鳏,“我,我……”她垂眸敛目,在光滑如玉的面颊上投下一片扇形的睫毛影子,吞吞吐吐好像很难为情,“因为,好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从上次“侍寝”开始,一与神君有了肢体上的接触,她的身体里就好像涌起一阵暖流,而后头脑发热,忘乎所以。贪吃的鳏鳏以为,吻神君唇的感受就好像是饮了蜂蜜,仿佛,又不太像,上次早膳就有蜂蜜,喝蜂蜜的感受是甜丝丝的汁液顺着喉管流淌,一路甜到心房,哪有什么如醉如痴的感受呢,阅历太少的她现在实在是无法形容,只能说“好吃——”〒▽〒 以后的某天,当她喝到了甘冽的酿酒时,她似恍然大悟,就是那种可以上瘾、如痴如醉、快要昏厥的感受。 此刻,机智的鳏鳏赶紧反驳了一句:“那,那我亲神君你的时候,神君你为什么要咬我?我明明很轻,你却这么用力!” 望着她有些义愤填膺的模样,九霄继续闷闷地笑,视线扫过处子美好的胸房,伸手按住了她柔软的腰肢,“因为,因为,”他连着重复了好几声因为,落在她眼里的目光愈发深窅:“因为抑制不住…… “鳏鳏,将来,当你一个人的时候,可用碧海蜃找我。” 遁术 转眼便到了鳏鳏正式跟着师兄师姐们修炼的日子。 得知鳏鳏什么法术都不会时,赤霄很是讶异,他不解九霄神君为何会收一个没有任何资质的徒弟,难道仅仅因为她是物种稀有的人鱼?九霄的决定他从来不敢多问,暂时就这样猜测了。 在一众师兄弟姐妹中,只有缙霄的道行最浅,而且缙霄人也厚道许多,看上去和鳏鳏又熟识,赤霄遂让缙霄教鳏鳏最基本的法术。 终于又当上一回师兄了,缙霄的优越感爆棚,从前他虽是小阿沅的师兄,可小阿沅非常勤奋,进步特别快,很快就把他给秒成了渣。 现在终于有一位道行不如自己的师妹了,缙霄开始装起大爷来了。 他首先教鳏鳏遁术,开教之前滔滔不绝地给鳏鳏讲起理论知识:“遁者,逃也,我不敌对手时,保命最重要。凡人也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就是打不赢赶紧跑。我懂,”鳏鳏说:“不跑难道要站在原地等死吗?” 缙霄:“你竟然听得懂,下面就来学习遁术。” …… 鳏鳏果然是一窍不通,缙霄无论怎么教都教不会她,缙霄很快不耐烦了,高喝道:“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啊!” 该喝得喝,该骂得骂,该教得教,然而鳏鳏还是不会。 使出了浑身解数教她,她还是学不会,缙霄终于黔驴技穷了,大袖一拂,扯着鳏鳏去找赤霄请求为鳏鳏另谋高师,半路竟然遇上紫霄,紫霄热情打招呼道:“师弟不好好教师妹,这是要领着她跑去哪儿玩啊?” -- 第39页 缙霄愁眉苦脸:“我,我学艺不精,实在是无能,我教不了师妹了,让大师兄来教。” 鳏鳏不说话,一脸“我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了”的表情。 紫霄一笑:“是遁术吗?让我来教师妹吧,我擅长遁术。” 缙霄眉头一皱:“这,恐怕不行,赤霄师兄特意叮嘱过我,说不能让你们姐妹三个教小师妹。” “嗯?”紫霄怒目一瞪,斥道:“这么听赤霄师兄的话啊,你赤霄师兄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话落,拳头已经举起来,敲木鱼一般不分轻重地向缙霄脑袋上敲去:“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 缙霄抱头边蹿边呼饶。 鳏鳏上前一把抓住了紫霄的衣袖:“七师姐,你别欺负缙霄师兄。” “我欺负他?”紫霄反驳:“你哪只眼睛瞅见我欺负他了?都说了我擅长遁术可以教你,他还不让,分明是瞧不起我!” “不是,七师姐——” “你住口!”紫霄白了缙霄一眼,伸手扯着鳏鳏的胳膊就走:“小师妹跟我过来,让师姐来教教你什么是遁术。” “七师姐——”姐的尾音还在喉头,紫霄已经抓着鳏鳏不知遁往何处去了。 缙霄气得抓狂,原地张牙舞爪:“拽得跟只金葫芦一样,得瑟什么呀得瑟,遁术好了不起啊!迟早有一天把你自个儿遁不见!” 七师姐那种火爆的个性,又对小师妹鳏鳏存有偏见,不得把她往死里整呀。想到这里,缙霄匆匆去找赤霄。 一阵天旋地转,等鳏鳏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天,是被紫霄用束仙绳捆上天的,紫霄驾着一白花花的云朵在上头飞,她却是被她的束仙绳捆在腰部像只来回晃荡的秋千吊在下面的。紫霄腾云驾雾的速度特别快,鳏鳏只觉得脸被白云一朵接一朵地穿过,既睁不开眼又头晕目眩。 紫霄站在云巅,睥睨了鳏鳏一眼,手腕的力道一甩,束仙绳在空中荡了个圈,绳子尽头的鳏鳏被甩出了一个圆周运动,胃中酸水一翻就哗哗从口中流了出来,降雨似地往大地落去。 “七师姐!”鳏鳏大喊了一声,“你哪里是在教——” 话还未完全喊出口,腰部的束仙绳一紧,被往上提起一截,却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向下俯冲。 “救命啊——”鳏鳏大呼着,心脏砰砰鼓得比击鼓声还响,眼见自己的头马上要撞到下面的山峰了,死死地闭上眼睛了。 紫霄稍稍一拨,使得她的身体偏离了一些角度,没有撞上。 鳏鳏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左右一看,全是茂密的树林,自己却被架上了一棵树的树梢上,那树梢极细,细得动一下好像就要断掉。鳏鳏战战兢兢地转回眼珠,音声哆嗦着喊她:“你好歹是我师姐,竟然这样对我,我不知哪里得罪你了。” “哼——”紫霄鼻端冷嗤:“小师妹说的是哪里的话?师姐我明明是在教你遁术啊。”她说罢立即收了手中的束仙绳,使得鳏鳏的身体无任何外力拉着,完全由那尖细的树梢支撑。 鳏鳏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她听见身下的树梢一点一点弯曲坼裂的声响。 七师姐的声音又从上空飘来:“师姐刚刚已经为小师妹演示了一遍,接下来就要看小师妹的了,小师妹自己用遁术离开这里吧,然后找到路,自己摸回大泽。” “七师姐——” 紫霄仙袖一拂,裙带冲天飞出,轻盈地腾云驾雾消失不见了。 早上起来得早,扇贝还在呼呼睡着香甜的大觉,此刻也不在鳏鳏身边,只有鳏鳏一个人。 四周很静谧,静谧得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茂密的林间凶戾的鸟鸣,鳏鳏慢慢镇定下来,伸出两手抓紧一根枝桠,两腿慢慢挪动,轻轻用足勾住一根枝桠,一点一点地起身。 熟料,刚刚直起腰来,咔——,身下的枝桠断掉,鳏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跌去,砸断了几根枝桠,嗵得一声狠狠跌落在百尺以下的地面,又陷入数尺厚的落叶里。 断掉的树枝随后纷纷坠下,砸了上来,夺走了鳏鳏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她吐出一口血,两眼一闭不省人事了。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树林间的生灵,几只猿猴从树上跳下来,枝头的鹰隼扑棱棱飞过来,悬在树干上的竹叶青垂下了脑袋,吐出长长的芯子。各种密林野物纷纷嗅着人鱼血腥的气味向鳏鳏靠近。 白练 密林蓊蓊郁郁,静谧得只闻兽突鸟鸣。高高的枝干上,一白一橙正滚成一团拥吻,橙白两色的衣带交缠在一起,绞在枝桠间,又自然地垂落下来,被林风一吹,飒飒响动起来。 着橙衣的是位貌美的女郎,姿态慵懒地伏在那白衣男子身上,一番激烈的索吻之后,正对着白衣男子耳边吹着温热的气息,做此举动时,眼神还不忘妩媚地睨着男子的眼睛,眉黛间立刻上了浓浓春意。 身下的男子笑如春风,手中竹扇轻轻探入那橙衣女郎的锁骨之下,沿着那雪白的沟壑轻轻向下一挑,又探首慢慢接近那映入眼帘的无边春|色轻轻啮咬。 女郎吟声连连,情难自禁地唤了一声:“白郎……”背上一凉,顷刻间就被褪去了衣衫。 男子翻身而上,立刻交换姿势,两手拖着那女郎的背部,压下身来。女郎垂下的乌发随着激劲的气流翻飞乱舞,男子一扔竹扇,转瞬间也褪了衣衫…… -- 第40页 红色的纱幔不知从何处而来,凭空立起,像拉起的红绡帐,障住无边春|色。随着里头的动静,剧烈上下晃动,不断传出旖旎的呻|吟。 正颠鸾倒凤,那女郎突然警惕地叫了一声:“有动静。”随即拨开红绡瞭望,急急拍打身上的男人:“我看见了红光,好像是你师兄来了。” 男子立刻抽身,红绡帐退去,落在地上的衣衫迅速穿回二人身上。 橙衣女郎足尖点着枝叶飞落在地,望着树干上的男子,眼波依依:“白郎,我先走了,你要记得想我。”说罢袖带一甩,立即消匿了踪迹。 白衣男子随后落地,整饬了两下衣衫,循着密林中的脚步声而去,刚走不远,竟看见前方鹰隼盘旋不息,猿鸣猴啼,条条竹叶青吐着长长的芯子窸窸窣窣地爬行。 白衣男子快步上前,一眼瞥见地上躺着一位红衣女郎,模样稚嫩,约摸才一百来岁的样子。红衣女郎,正是不省人事的鳏鳏,男子遂用法术将盘桓在她周围的生灵一一驱赶开,蹲下身来打量鳏鳏。 见她皮肤水灵,生得似乎还不错,遂决定将她带回去,于是探手来抱鳏鳏。鳏鳏意识很沉,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白衣男子抱起鳏鳏的时候,略略诧异了下,想不到这女郎年纪轻轻的,身上的肉倒不少,抱起来还有些沉。 白衣男子抱着鳏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对面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响,白衣男子却下脚步,抱着鳏鳏静静伫立。几只黄雀扑棱棱地从枝头掠起,滑向蓝天去了。 被风吹得干燥的林叶咔嚓咔嚓地被前来的人踩碎,不一会儿,有赤裳晃动。来者在林木间穿行着渐行渐近,额上赤色日头印记浓烈如火。 “师兄——”白衣男子大喊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赤霄广袖一扬,凌波微步飘来他跟前,望了他怀中的鳏鳏一眼,问道:“练霄师弟,你为何在此地?” (练霄,白练,鹤族,九霄座下排行第二。) 练霄一时答不上来,只道:“我,我来这里寻昭花琼露,然后,”练霄低头为自己辩解说,“然后我看见了一个昏迷的女郎,我见她周身有些灵气,想着或许是个小仙子,准备带她回去呢。”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会那魔族妖女?”赤霄白了他一眼,伸手道:“把这女郎给我抱吧。” 练霄欣然把有些沉的鳏鳏递了过去,又奇道:“咦?师兄原来和神君一样,都不碰女郎的,被女郎摸一下都觉得尴尬无比,现在怎么愿意抱这女郎了,莫非,师兄是见她生得好看?” 赤霄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你对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仙子送出去的眼波,就像你对魔族橙焰的感情。” “师兄。”练霄止住脚步道,“我这次是认真的了。” 赤霄也顿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气氛立刻凝重起来。赤霄又道:“不会有结果的。” 练霄动了动唇。 鳏鳏这时却突然醒来了,一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赤霄,激动地抓着赤霄的衣袖,喊道:“赤霄师兄,是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师兄?”练霄狐疑地瞪大了眼睛。 赤霄刮刮她的鼻子道:“是,还活着。” 鳏鳏欣喜,一看自己还被赤霄抱在怀里,忙道:“师兄,你快放我下来吧。” “你可以走路么?” “让我试试吧,应该可以的。” 赤霄遂将她放了下来。 鳏鳏的脚刚刚落地就趔趄了一下,被赤霄及时扶住时,与之相视一笑。完全将练霄晾在了一边。 胸腔还是有些疼痛,鳏鳏又试着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呵呵一笑:“谢谢师兄。”完全没有看见练霄。 练霄清晰地看见赤霄面上恬淡的神情。疑惑地上前问道:“她不会是,神君新收的徒弟吧?” “是。” 练霄瞪大了眼睛。“神君好久没收徒弟了?她来自哪个大洲的贵族?” 练霄看了他一眼,说道:“她是人鱼。” “人鱼。”练霄不禁感慨:“难怪刚刚吸引了那么多生灵过来,想喝她的血呢。这女郎能活下来、能长一百来岁还真是不容易啊。” 身边的赤霄早就跟上那女郎的脚步了。 练霄飞快飘去鳏鳏跟前,使出他最拿手的本事挑逗她说:“小师妹,我是你二师兄,我叫白练,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鳏鳏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认真打量了他一通。他生得比赤霄师兄好看,不过还是没有神君好看。 “我叫鳏鳏。” “哪个guan?” “有鱼的鳏。” 鳏鳏这个名字不好,忧心忡忡而张目不眠。练霄在心中道,又问:“谁给你起的名字?” “神君。” 桑姬 一阵风肆虐而过,林叶飒飒地响起,几只云雀受惊般呼叫着,从枝头扑起飞往青天去了。 赤霄忽然顿下脚步,伸手拦住预备前行的鳏鳏和练霄,道:“别动。” “师兄?”练霄问:“怎么了?” 赤霄神态严肃,目光四下搜寻。道:“有妖气。” “妖?”练霄脱口道:“不会吧,我常来这里,从来没遇见……”话未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缄了口。 鳏鳏也四下顾盼,却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只望见萋萋草丛里星星点点的野莓果鲜红似火,垂涎地咽了几口口水。 -- 第41页 不远处的草丛窸窸窣窣地抖动了几下,从中钻出一雌一雄一双野稚来,尖叫着拍打起翅膀掠过枝桠上去了。 练霄走过去拍拍赤霄的肩膀:“哪里有什么妖?怕是师兄的嗅觉失灵了吧?这里是仙境又不是妖境,妖怎么会明目张胆地跑来仙境,不是找死吗?再说,就算真的有妖,你我二人还对付不了?快走吧。”说罢提步便往前走,刚走几步又被赤霄拉了回来。 “妖气很浓,恐怕不是一般的妖。”赤霄眉目深锁,忧心忡忡道:“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能够取胜。” “什么?”练霄诧异,听他这么一讲,又追问道:“不是吧,什么妖?你我二人之力都无法匹敌,那妖岂不是已经有了上千年的修为?” 还不待赤霄接话,一阵诡异的气流卷来,卷得三人连连后退了几步,笑声自半空中响了起来,起初只是低低的声音,渐拔渐高,最后竟成了放声的扭曲的大笑。 鳏鳏后背不禁一寒,这样诡异的笑声,似乎在非常久远的以前就听过呢,可绞尽了脑汁,就是想不起来。 循着那诡异的笑声,赤霄和练霄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桑树上,林间明明静得无风,那桑树上垂挂的紫红色的浆果却在自己瑟瑟颤动。那笑声正是从中发出来的。 是它了,原来是只桑树妖。 “阁下何不现身?” 满树紫红色的桑葚抖动得更加厉害,又是一阵奚笑。顷刻间幻出一个女人背立的身形来,那女人绾着高髻,罗带一甩,转身移开遮面的绣扇,掩在烈烈的红唇畔轻轻扇动了几下,紫红的妖瞳明明灭灭,音声尖细地笑道:“想不到今日运气这么好,一下子就遇上了三块肥物,一名帝子、一只仙鹤、还有一条万年来都难得一见的,人鱼。真是不虚此行。” “美人儿口气可不小——”练霄凌波微步飘去她身边,一手揽过她的纤腰,唇贴在她的耳畔,使出取悦女人的招数,伸手变出一朵桃花来别在她鬓边,笑道:“美人儿,你真是美得让我心动,我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你的芳名。” 那桑树妖没有推拒,斜斜睨了他一眼,以绣扇挑起他的下巴,风情无限地莞尔:“桑姬——” 眼前一幕却是将鳏鳏看得津津有味。 鳏鳏瞪大了眼睛,慢慢凑近面无表情的赤霄,对赤霄耳语道:“赤霄师兄,想不到白练师兄这么会讨女人欢心啊。” 赤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会讨女人欢心?他这样,真的会让女人愉悦?” 望着那桑姬脸上愉悦的神情,鳏鳏笃定地点头:“嗯——” 练霄又挑了桑姬的下巴:“美人儿,咱们两人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共度良宵如何?” 桑姬媚眼一斜,纤手一推,将练霄推开了去,笑道:“早就听说白练太子风流之名,偏偏,桑姬对男女情|事不感兴趣。”说罢视线一转,落在鳏鳏脸上,道:“这世间能让我桑姬心动的,惟有长生与修行。”倏尔目中一厉,面色剧变,喝道:“还不给老娘滚开!”指尖弹出一粒桑葚,直直弹在练霄的喉骨。 练霄捂住喉骨吃痛地连连后退,嗔道:“你这个女郎怎么一点都不温柔?” “想要温柔?我给你!”说罢腾身跃起,足掠枝杈,凭空虚立,紫红色的纱带翻飞缭绕。桑姬扬起掌来,掌心生出千百条藤蔓,舞动的灵蛇般朝练霄袭去。 练霄躲避不急,被藤蔓死死绞住双足。 桑姬眼角斜飞,手掌不断控制着藤蔓的力道和方向,狠狠一甩,将练霄甩了起来。 练霄被甩得险些现了原型,恼怒不已,快速凝神调息,使出“白鹤唳渊”,银光耀目冲天,数百只虚幻的白鹤自他背后飞起,皆拍打着翅膀,唳叫着向桑姬的眼睛啄去。 见状,桑姬忙收了手中藤蔓,纵身跃起,足尖快速拾着枝杈而上,眼见那猛禽要追上来了,一个翻身倒立,灵巧地避开了。扑空的白鹤不依不饶,转了个方向,再次朝桑姬袭来,桑姬张开檀口,紫红色的桑葚飞出,一粒粒准确地打在白鹤的眼里。白鹤失明,一只只逡巡着,空中盘桓了一周,化为一团烟云。 白练神色大异…… 桑姬从树梢飞落,回睨白练,得意一笑,眼底煞气涌动,呼哧一声,手中藤蔓再次朝白练掷去,桑姬的修为本就不低,出招又迅又猛,让白练眼花缭乱,有些占了下风。 “小师妹,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赤霄说罢已经飞身迎上桑姬抛掷而来的藤蔓。 鳏鳏“哦”的一声,飞快地躲到草丛中蹲伏。一低首看见草丛中稀稀落落的‘珊瑚红’,忘我地寻起野莓果吃了。 藤蔓被赤霄死死拽住,桑姬拉不动,恼怒之下,腾身往后飞掠两步,渐渐现出半人身的树妖原形,龇牙咧嘴,狰狞无比,牙一拧,拉着藤蔓与赤霄持久抗衡着。 赤霄道:“阁下不在妖境好生呆着,闯入我仙境干什么?” 桑姬又加重了手中力道:“怎么,你们仙能入妖境?我们妖就不能入仙境了?” 赤霄道:“阁下不惹事生非,不残害生灵,入仙境自然可以,只不过,妖就是妖,永远改不了向恶的习性,既然改不了,那就不可以入仙境。” “呵——”桑姬道:“帝子这话说得可真好笑,难道你们仙就没有向恶的习性吗?”说罢提气聚力,啪一声断了藤蔓,震得赤霄连连向后退却数步。 -- 第42页 “这样打下去真没意思,”桑姬恢复人形立定,道:“不如这样,你们把那条人鱼交给我,我就放过你二人,如何?” “休想!”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桑姬说罢手中已变来一长剑,飞身便向二人劈来。 赤霄稍作整饬,迅速飘去练霄身边与之并立,齐齐迎敌。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 若迟迟无法取胜,耗尽体力,反而会被对手擒拿。桑姬自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变换了攻击的目标。不与两人厮斗,转身向草丛里的鳏鳏飞来。 鳏鳏正投入地在草地中翻寻野莓果,哪里注意到背后有危险。但听赤霄大喝了一句:“师妹当心——”猛然回头,却见那面部狰狞的桑姬一只尖利的爪朝自己面上戳了过来,鳏鳏吓软了腿了,草地上连滚带爬地躲避她的追捕。 赤霄与白练追过来,又是与桑姬一翻无止无休的颤抖。 就在此时,忽然有强烈的金光刺入眼中。 桑姬抬眸眯眼一看,空中飘来一朵白云,云上立一风神如玉的男子,心下一慌,扬袖逃遁了。 缘劫 “神君……”赤翊和白练不约而同地拥上前去,九霄落来地面,视线穿过他二人,落在鳏鳏面上,又快速移开了转顾赤翊,道:“桑姬的修为不低,你们几个可有受伤?” 赤霄答:“没有。”又道:“也不知那桑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仙境,撞上了我们几个似乎高兴得很。起初本想将我们三个一起抓走,我与练霄师弟合力尚不能赢了她,惟有周旋着御敌,想慢慢消耗她的体力。方才,她自知如此缠斗下去会占了下风,便妥协说,只要留下小师妹一个便不再与我二人缠斗。”赤霄回头看了鳏鳏一眼,对九霄皱眉道:“桑姬竟一眼识出小师妹是人鱼,若她逃回去后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恐怕将来会有更多的妖魔会不惜一切地为了人鱼而来。” 白练也道:“师兄说的有理,就是不知那桑姬是如何看出来的,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小师妹的时候,我都没有认出她是人鱼呢,人鱼这个种族本来就稀奇,桑姬今日既然发现了小师妹没有得手,必不会轻易地就善罢甘休了,恐怕还会找机会对小师妹下手的。” 鳏鳏在一旁认真地听着,知道在说自己,只偶尔眨眨眼睫,并没有觉得很可怕,心中陡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今日都忘了用神君的碧海蜃,以后在情急之下,可以用碧海蜃呼喊神君,神君一定会立刻赶来搭救的。 九霄道:“所以,你二人作为她的师兄,理应负责她的安危,不能叫她置身险境,自今日起,须更加勤奋刻苦地带她修行,不可荒废。” “是——” 九霄又道:“本座不解,今日你们怎么都到这里来了?赤霄,你作为师兄,不带你的师弟师妹们修炼,怎么到这里来了?” 赤霄愧道:“神君教训的是,是我疏忽了,我让缙霄带着小师妹学习最基本的法术,不料紫焉那丫头突然跑过去刁难,用束仙绳将小师妹束来了这里,幸好练霄师弟在此,救了小师妹,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紫焉那嚣张的丫头。” 赤霄讲话的时候,白练频频在身后掐着他的腰和赤霄通气,不料赤霄竟像是没听见一般还是把他讲出来了。 九霄转顾练霄,愠道:“本座已经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和那魔族的橙焰往来,你全当耳边风了是不是?看来,你竟没有将本座放在眼里——” 练霄忙嬉笑着为自己辩解道:“神君消消气,消消气,我一定不和她来往了。” 赤霄也矢口否认:“神君也晓得练霄爱寻花问柳的脾性,练霄懂得分寸的,他就是玩弄玩弄那魔族妖女罢了,哪儿会真的爱上她?” 练霄敛睫道:“师兄说的没错,我就是玩弄她的感情罢了,我调戏了那么多小仙子,神君几时见我对哪一个用心过?现在若要将那些女郎们都叫来,我一个也不认识,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那魔族的妖女也是一样,我并不吃亏不是吗?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套出一些关于魔帝、关于魔族的机密来呢。” “所以,你套出机密来了吗?”这话是赤霄问的。 练霄结结巴巴地答:“暂时……暂时……暂时,还没,不过以后有机会的。”又用眼神示意赤霄:你怎么又不帮我说话了你?赤霄用眼神回复他:我愿意。 不料鳏鳏却突然插话道:“练霄师兄,你为什么要玩弄人家的感情?你为什么喜欢调戏不认识的女郎呢?比如,方才,你明明是很厌恶那个女妖的,可你为什么要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去欺骗她呢?那个女妖聪明,没有被你欺骗,可若换成其他女郎,说不定就被你骗了,你骗她爱慕你,然后让她知道了真相再叫她伤心么?” 练霄一时接不上话,嬉笑道:“小师妹想太多了。” 九霄摇头叹息:“练霄,你不听劝,这样下去的话,有一天,会渡不过情劫,死在她手上的。”说罢越过练霄往鳏鳏走来,“鳏鳏随本座一起走吧。”话落已经和鳏鳏消失不见。 白练陷入怔忪之中。 赤霄走来拍拍他的肩:“神君总是为你好的,他不可能骗你,那魔族的妖女有什么好,竟将风流成性的你的心给收了,还痴恋她至此?” 白练抬起恍惚的眼眸,魂不守舍道:“师兄,曾经,阿沅师妹痴恋神君无果,甘愿放弃仙裔堕入魔道,嫁与神君的孪生兄弟九焰,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阿沅死的时候,仙界唏嘘不已,我们也为她感到惋惜,当时,我也无法理解。如今我知道缘由了。神君其实言重了,我不会和阿沅一样的。怎么会死在橙焰手上呢,毕竟,我与橙焰两情相悦。” -- 第43页 赤霄听闻,亦随九霄那般发出一声长叹。 白练又笑着转身踏上层层堆积的落叶,凉风送来他低沉的声音:“师兄现在不能明白,有一天,师兄的情劫来了,就会明白的。” 晋江JIN——J-I-A-N-G——W-E-N——X-U-E——C-H-E-N-G——D-U——J-I-A -F-A- BIAO 鳏鳏与九霄一并立在云朵上,一朵朵白云从身侧穿过。 九霄问她:“今日遇险,鳏鳏为什么不用碧海蜃找我?” 鳏鳏挠头:“我忘了。” “忘了?”九霄伸手扣她的眉心,“小命儿都差点丢了,你竟然把本座交给你最重要的求救方式给忘了,看来,鳏鳏仍是没将本座记到心里。” 一听这话,鳏鳏急得捉住了他的手,放在脸颊上蹭了蹭:“鳏鳏记得神君,鳏鳏永远都会记得神君,当时挂在树梢上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神君。而且鳏鳏有预感神君会来救鳏鳏呢,没想到神君果然来救鳏鳏了。” “既记得本座,那为什么还是没将本座给的东西拿出来用?还说记得本座?” 鳏鳏低下了脑袋,嘟哝道:“就是忘了。” 九霄转过身,伸手将她的脸掰过来,捧在手心揉了揉。鳏鳏的一对长睫毛在粲然的眼上扑闪扑闪着抖动。九霄的视线扫过她伸长的如雪的蝤蛴,桃花般娇俏的面旁,突然俯下身子来,含住她柔嫩的红唇狠狠地吮了两吮。 鳏鳏浑身一僵。 九霄已经移开了唇,抬起了脑袋,道:“往后再不记得本座的话,本座就咬你,看你还记不记得!” 鳏鳏咧开嘴:“神君咬我我晚上侍寝的时候就咬回去!” “那鳏鳏晚上不妨试一试。”九霄站直了身体,和蔼地笑,欲快速腾云驾雾离去。不料一转身,竟撞见了正腾云驾雾路过的迤光仙君和另外两位上仙。 三人停驻了足下所踏云朵,眼睛瞪得像牛蛋子,震惊地望着九霄和鳏鳏。 九霄若无其事地与对面三者打招呼。 迤光仙君扫了鳏鳏一眼,却笑对九霄道:“九霄神君那日没来参加琼阁仙会,说是在闭关修炼,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关了。从前本仙还真没瞧出来,一直以为九霄神君孤傲得狠,又清心寡欲,想不到九霄神君其实性本风流。” 九霄不言,身边的鳏鳏只好奇地打量那口气不甚友善的白胡子老头,时不时侧首凝视一下九霄的神情,九霄始终面不改色。 迤光仙君眸光一转,又将视线定在鳏鳏面上,道:“瞧这女郎,年纪轻轻的,才一百来岁,也不知是哪个大洲的小仙子,竟有幸入了九霄神君的眼。呵呵——”迤光仙君又讲出一堆鳏鳏听不太懂的话:“也对,仙,就是帝姬,也总是无法根净七情六欲的。哦,听说神女在凤凰洲出世了,名讳小凰来着,想来,那位神女小凰比这位小仙子女郎更年幼。不打扰神君和小仙子幽会了,咱们走罢——”迤光仙君说罢朝身边两位上仙拂了拂衣袖,腾云驾雾飞速地消失不见了。 幽会?鳏鳏没有听出那白胡子老头前几句的含沙射影,倒是从他最后一句话里听出来了:白胡子老头刚刚应该是看见神君咬她了。遂小心牵扯着他的衣袖问:“神君,怎么办?刚刚应该是被他们瞧见了。” “没什么,看见就看见了,”九霄说,“早晚会知道的,他们早晚会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的。” 说罢腾云回了大泽。 J-I-N——J-I-A-N-G——W-E-N——X-U-E——C-H-E-N-G——D-U——J-I-A 九霄领着鳏鳏走在水泽一畔的林荫,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似有两个声音在争吵,定睛一看,原是紫焉和缙霄。 旁边还立着半个人高的、静静聆听的小凰。 缙霄为难地扯着紫焉的衣袖争道:“七师姐,你把小师妹丢在那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实在太狠心了。” “狠心什么?”紫焉振振有词道:“我教了小师妹遁术,让她呆在那危险的环境,是为了她好,修行者,往往能在最危急的时刻打通经络,激发血脉。信不信,等她回来的时候,她的法术就飞升了一层了呢!” “哼——”缙霄哼道,“那要是她回不来呢?被野兽吃掉了呢?” 紫焉道:“那就是她自己没本事喽。” 小凰却插话道:“紫焉姐姐,你太蠢了,她好歹是条人鱼,你竟然把那么稀有的长生鱼白白喂给野兽,吃了她的野兽修为立刻飞升,一步成仙。” 紫焉不信,“她有这么宝贝?”白了小凰一眼,“你不早告诉我。” 小凰道:“我以为你知道。却没想到你这么笨。”又转手面向缙霄道:“缙霄哥哥,我们一起去把她救回来吧,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密林中的野兽。” 召唤 缙霄点头,辅一转身,就见到九霄和他身边安然无恙的鳏鳏,激动地喊:“小师妹!我还以为你要被野兽吃掉回不来了!” 紫霄则白了鳏鳏一眼道:“我说的没错吧,你们都太低估小师妹的能耐了,她现在不是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说不定,法力也有不小的突破呢。”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七师姐了?”鳏鳏道,“要不是白练师兄也在那片妖物出没的密林,大师兄又及时赶来相救,我恐怕已在那些妖怪肚子里了。” “都别吵!”九霄打断她们二人,看向紫霄,冷冰冰道,“你可记得,最初你们姐妹几人一同拜入本座座下时起过的誓言?” -- 第44页 那不是一些繁文缛节和形同虚设的仪式规矩罢了?紫霄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心直口快的缙霄抢答道:“神君神君,我记得我记得,岂止是拜入神君座下时大家都起过那样的誓言。就是平日里,神君也常常教导徒儿们,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如有不仁不义、陷害同门者,神君必将亲自逐出师门。”话音一落,对上紫霄铁青的面孔。 缙霄心下一慌:完了,刚刚就只顾着说出神君教过的规矩去博神君的好感了。这下自己可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在推波助澜、让神君把紫霄师姐逐出师门?紫霄师姐若真的被神君逐出了师门,一上琼阁向天君一告状……完了完了,自己和紫霄师姐的梁子是从此结下了。 紫霄铁青着脸,见九霄严肃地望着自己,迟迟不说一句话,真担心自己堂堂一个帝姬被逐出师门,那样不只自己颜面无存,更有损她的母妃和父君的颜面,忙求情道:“神君明鉴,紫霄本意并不是想陷害小师妹,真的只是想让小师妹快速学会遁术,因为紫霄见小师妹修行时并未完全上心,就想到这个快速学成法,虽然危险是危险了些,但紫霄的本意是为了小师妹好。” 九霄道:“看来你不觉得自己有错,念你是初犯,那本座就暂时收回你的法力,并罚你在莲花里闭关思过三个月,任何人不得探望,若你出了莲花仍不知悔改,本座会亲自将你逐出师门。” 紫霄一听,一下子急了。 下月琼阁瑶池将有一场赏花大会,各大贵族仙裔中的千金小姐和佳公子们都会参加,西山蔓族的离追公子也一定会去。花会的组织者名为百花仙子,实为瑶池的主人天后,意在为几位帝子帝女择偶。 莲花里闭关思过三个月?身为帝女,她怎么可以缺席花会?神君为了一条刚来不久的人鱼竟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紫霄的泪花瞬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这才肯服软:“徒儿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刻意欺负小师妹,求神君不要收回我的法力,也不要把我关在莲花里。” 九霄知道她不是真心知道错了,不肯收回成命:“你何时见过本座说出的话有收回去的?” 紫霄只觉得脚下一浮,还来不及思考,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卷入了九霄的手掌里。 九霄只是挥了下衣袖,一朵莲花遥遥自空中飞来,莲瓣张开,只见九霄掌心飞出一粒桑葚大小的紫色“小圆点”,稳稳落在了那莲花里,花瓣迅速聚拢,眨眼的工夫就飞落到水面去了。 缙霄惶恐地问:“神君,我们真的都不能去探望七师姐么?我怕我不去探望的话七师姐出来后会把我揍扁。” “本座说过,若出来后她仍不知悔改,本座会将她逐出师门。” 缙霄马上捂住嘴巴不再说话了。 一旁观望的小凰皱着眉头审视九霄,在与鳏鳏视线交汇的时候,小凰头一扭,转身走开了。 *** “小美人,你今天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着你。”一见回到房间的鳏鳏,扇贝忙跳到她头顶说。 “别提了。”鳏鳏正准备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扇贝,身体忽然止不住地痉挛。 “小美人,你怎么啦?” “痛。”鳏鳏双手抱着脑袋疼得在地上打滚,“好痛,跟之前变身一样,像是有、有火在烧我的身体。” “你忍一忍,我给你叫神君。”扇贝蹭蹭蹭跑到门边,又快速跑回来问,“你的碧海蜃在哪里?快用那个呼唤神君。” 鳏鳏已经痛得神志不清,完全没听进去扇贝在说什么,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着,比那日变身还要痛上一倍。 扇贝在她身上来回跑着翻找碧海蜃。 鳏鳏的身体在这时开始发生了变化:两条双腿渐渐地合在一起,再逐渐拉长拉长,一条火红的大鱼尾甩了出来,扇贝一时没看清,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地底下蹿了出来,吓得抱着刚翻出来的碧海蜃在地上连续滚了几个咕噜。 变回了人首鱼身的鳏鳏身体的疼痛并没有消减,依然像是被三味真火灼烧着,她身上的衣裳跟着褪去,皮肤裸露出来,接着像是有人在剥她的皮。 扇贝狠狠揉了揉眼睛,哇得尖叫出声:“小美人,你……你……怎么在蜕皮?” “大惊小怪。”九霄的声音从碧海蜃里传来。 “神君?”扇贝抱着碧海蜃呼喊道:“神君你快来看看,小美人现在痛不欲生,她在脱皮,你快来救救她。” 碧海蜃里又沉寂了,紧接着,扇贝只听见一阵轻微的风声,九霄转眼出现在眼前。 “神君。”扇贝飞快地踱到九霄脚下抱住了他的腿,“你快救救她呀。” 九霄却站在原地看着,看着鳏鳏脸部、身上的皮肤逐渐和身体分离,脚步始终没动。 扇贝见鳏鳏的身体一动不动了,泪水汹涌着问:“小美人死了吗? 九霄道:“你过去看看,把她的皮捡起来。” 扇贝哽咽着跑到鳏鳏脸边,双手颤抖着,拉开了那层刚刚从鳏鳏脸上分离的皮肤。 褪掉的皮肤是相连的,被扇贝一拉扯,就一层一层地跟仙子们身皮的红飘带似的飞了起来,既轻盈又通透。 扇贝的两颗眼睛瞪得比十六的月亮还圆,躺在地上的那个还是她之前见到的鳏鳏吗? 那身上的皮肤白得像雪堆成的似的,又光滑,扇贝把眼珠子都贴了上去放大了看依然看不到毛孔,还有那脸部的肌肤,又滑又嫩,蚌里孕育了千年的珍珠似的,那胸好像丰满了,那腰,多余的肥肉不见了,又纤又细。啧啧,眼前的这个小美人比之前见到的小美人简直要美上十分,碧青紫三位帝姬见到恐怕要嫉妒死了吧,扇贝觉得自己身为一只雌性,再多看她几眼就要爱上她了。 -- 第45页 鳏鳏这时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的九霄和扇贝,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脑袋问:“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只觉得身体刚刚像有火在烧,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扇贝抹了把口水,跳到鳏鳏那纤细的锁骨上,奋力向下伸出双手去按鳏鳏的胸,按了下不忘评价道:“是真的唉。” 鳏鳏伸手去捉她,一低头,却见自己又像刚变成人身那样□□了,她的脸没由来地发烫了。“我的衣服……” 扇贝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她愤愤地质问九霄:“神君,你为什么要摔我?” 九霄也不理会她,视线从鳏鳏头顶一路扫到她那双雪白的足。 鳏鳏下意识地压低了头,双手抱住胸,双膝也慢慢屈起来,渐渐地,她感觉到身体上有东西贴上来,仔细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衣裳。 一定是神君给穿的。鳏鳏抬起头,笑盈盈地对九霄道:“多谢神君相救,神君今日已经救了我两次。” 扇贝道:“哎呦我的小美人,求你别再眨眼睛了,你知不知道,你一眨眼,我的心就跟着开始荡了。你不知道,你脱了皮后有多美。” “脱皮?”鳏鳏疑惑了。 扇贝举着那轻盈的皮肤在她眼下晃荡。“看,这就是你刚刚脱掉的,”扇贝拍着胸脯道,“我敢说,现在的小美人一定是这三界最美的了,再也找不出比你更美的了。” 鳏鳏被她说的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真的是自己脱掉的皮? 九霄这时开了口:“本座刚刚没有救你。你刚刚脱下的是最外层的皮,本座也没想到,你的第一次飞升会来得如此之快。” “飞升?”鳏鳏好奇追问:“什么是飞升?” “对你而言,飞升就是身体发生变化、灵力突飞猛进。普通的精灵常常需要修炼三千年才获得第一次飞升,普通的仙人常常需要修炼一千年才获得第一次飞升。” 鳏鳏低头仔细审视自己,身体的确发生了变化,好像变瘦了呢,肚子上哪些胖胖的肉都不见了。可是灵力怎么个突飞猛进法?“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飞了?” 九霄笑道:“飞行、遁术都是最基础的仙法,你现在会的,岂止是这些?” 扇贝在一旁以手托腮,专注地听九霄继续讲道:“你现在还可以召唤除了凤凰之外的其他鸟类。” “怎么召唤?”扇贝比鳏鳏还急,一下子抛出一串问题:“她不是条人鱼么?为什么会召唤鸟而不是召唤鱼?会召唤鸟又有什么用呢?又为什么不能召唤凤凰呢?” 九霄抿唇道:“怎么召唤只有鳏鳏自己知道。以她目前的力量还不足以召唤凤凰。本座方才没说清楚,陆上能召唤鸟,水中可召唤鱼。至于有什么用,本座说了你这坐井观天的小东西也不会懂。” 本事 第二日用早膳,鳏鳏一出现,所有人都跟看稀奇宝贝似地望着她。 扇贝在头顶提醒鳏鳏:“小美人快看,大家都在盯着你看呢,你脱皮之后简直又脱胎换骨了。” 话音刚落,缙霄已冲到鳏鳏跟前,一双眼睛又一次瞪成牛蛋子:“你、你、你是那条蠢鱼鳏鳏?” “我是鳏鳏呀。”被这么多人齐齐盯着打量,鳏鳏有些不好意思,双手不自然地整理着身后的衣裙。 听闻紫霄因为鳏鳏而被神君罚去莲花里思过那刻起,碧霄和青霄姐妹二人就怀了为紫霄打抱不平的心思,这人鱼几日前还是一副胖嘟嘟的模样,此时竟摇身一变成了绝色美人,姐妹二人心里就产生了更大的不平,此时却听她们的兄长赤翊言语温和地对鳏鳏说道:“小师妹怎么一夜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都……都差点没认出来。” “太子殿下脸红了。”扇贝拿着小手戳了戳鳏鳏的头皮提醒她看,语气笑嘻嘻的,她说的声音小,只有鳏鳏可以听见,她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一听见赤霄温和的声音,便放下了那些不好意思,走近前去,落落大方地冲他笑道:“神君说我昨日获得了第一次飞升。” “这么快?”赤霄又惊又喜地望着鳏鳏,当年自己用了三百年获得第一次飞升,整个仙界都在为他感叹:不愧是帝之骄子、天纵英才。“那恭喜小师妹了。”赤翊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再次看向鳏鳏。 碧霄和青霄的脸色更加难看。 “难怪神君要收小师妹为徒,原来悟性如此之高,第一次飞升就破了三界记录,倒是个传奇了。”练霄云淡风轻地说,语气里没有多少惊喜,他一边说一边上下来回打量着鳏鳏,完了还不忘调侃道:“仙姿玉骨,小师妹这般身材和容貌,走出去不知道要让多少女郎嫉妒呢。下个月琼阁瑶池有个花会,小师妹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凑个热闹?”白练说时,故意看着身边的赤翊。 赤翊赶忙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真的吗?”鳏鳏毕竟刚从黑暗的水塘里出来没多久,没见过什么世面,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呢,她当然想去一凑热闹。 青霄见鳏鳏一副雀跃得忘乎所以的模样,说道:“那仙会邀请的都是有身份的仙人,小师妹一条没有来头的人鱼,想要入花会至少也得有母后或者百花仙子的邀请帖才行吧。” 没想到赤霄道:“这不难,一张帖子而已,我跟百花仙子说一声,仙子怎么也会给我一个人情。” 青霄还欲再说什么,被身旁的碧霄拉住了。 -- 第46页 一直没开口的黅霄这时开了口:“小师妹既然获得了第一次飞升,那灵力一定突飞猛进吧,能否向我等展示展示?” “神君来了。”缙霄这时说。 众人一瞬间都不说话了。 见九霄走近,赤霄先开了口:“神君,没想到小师妹如此聪慧,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获得了第一次飞升,真是可喜可贺。” 九霄听罢却道:“此事不可传去外界,若让外界知道了,她就更加危险,而且她现在会的,不过还是些三脚猫的功夫,没有什么值得吹嘘的。” “是。”众人应声。 凤黅之前就注意到了鳏鳏额心的凰纹,这时发现愈发地鲜红耀目了,忍不住问:“小师妹,你额上的凰纹是哪里来的?莫不是跟我凤凰族有什么渊源?” 鳏鳏抬手摸了摸,也摸不出什么异样,笑呵呵道:“我也不知道,我变成人形的时候就有了。” 白练饮了一口花蜜道:“你们没去过人间么?那人间有位公主一日卧在梅花树下,额心落了一片梅花花瓣,宫娥们见了觉得好看就竞相效仿着往额上贴花瓣,渐渐地形成了一种风气,凡人称作梅花妆。小师妹这额心天然的‘梅花妆’要让那凡间女子见了,个个恐怕又要争先恐后地模仿而带出一种风气来。” 小凰咚得一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起身便走。 白练拿筷子扔向凤黅:“你这表妹怕是因为大家无视她的存在而生气了。” 凤黅笑道:“女子就是这样麻烦,爱嫉妒。”也没起身跟上去哄那表妹小凰。 *** 茂密的栖鲽树林里,羽毛鲜丽的神鸟喁喁鸣叫着,见到鳏鳏到来,双双飞去鳏鳏周身徘徊。雄鸟生着左眼和左半边翅膀,雌鸟生着右眼和右半边翅膀,双双对对比着羽翼而飞。 鳏鳏想起神君说的自己可以召唤鸟类的话,开始打量周围这群神鸟。 要怎么召唤呢?神君却说怎么召唤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都没召唤过,又怎么知道呢。她想了想,对着头顶那群鸟随口喊:“鹣鸟,你们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鹣鸟竟真的像听得懂话似的,双双对对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列队伍,又整整齐齐地冲鳏鳏点头。 鳏鳏兴奋坏了。 “ 鹣鸟竟听小师妹的话。” 鳏鳏循声望去,赤翊站在不远处的水泽一滨,颀长的身影映照在镜子般的水面上,他挪动脚步朝鳏鳏走来时,衣袂恣意地飘飞起来,打在水面却没有湿润的迹象。 “这神鸟平时对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们可凶了,算起来,小师妹是第三个能和这群鸟亲密接触的。” 不用赤翊提醒,鳏鳏脑海里就想到了前两个是谁,一个肯定是那个阿沅,另一个自然就是神君了。 “赤霄师兄怎么会在这里?缙霄师兄刚刚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我去了趟天庭。”赤翊从袖中拿出一份请帖递给鳏鳏,“我向百花仙子要来了花会的邀请帖,送给小师妹。” “谢谢。”鳏鳏高兴地收下,又问:“有了这份邀请帖,我就可以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去花会了吗?” “当然了。”赤翊笑道,“小师妹届时跟着我一起去罢。” 鳏鳏雀跃地原地转了个圈,那些神鸟也绕着圈围着鳏鳏飞翔,好像在伴她一起乐呵。 赤翊见了,惊讶道:“你看这些鸟,好像把你当成亲密的主人一样,你做什么,它们就做什么。” 鳏鳏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神君说我现在可以召唤鸟了,我就来试一试。” “召唤鸟?”赤翊疑惑地问:“是神君教你的?难道这就是神君传给第九个弟子的本领?” 鳏鳏想了想,若是传授,那神君应该也会,可是神君说过,怎么召唤鸟只有自己知道。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赤翊道:“神君给我们弟子每人都传授了一种本事。传给我的是‘红莲业火’,你在大泽见过的红莲,都不是真正的莲花,而是一团团火焰化成的形状。” 这一点鳏鳏早就从扇贝那里听过了。扇贝曾经告诉她:神君有九中最厉害的本事,每个弟子都传授一种。而红莲不是红莲是火焰的对话她脑海里也曾浮现过,听起来像是神君和一个女子的声音,那个女子,一定是阿沅。鳏鳏没吭声,静静地听着赤翊继续讲道:“传给白练师弟的是高等幻术,名为‘一生万物’,拥有这种法术就能幻化成各种人和物,白练师弟经常用这种幻术为自己乔妆改扮去调戏女子。” 鳏鳏笑了笑,白练师兄调戏女子的手段她可是亲眼见过了的。 “上回,鹿鸣洲的结界破了,你可知神君为什么派缙霄师弟前去支援?” 鳏鳏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神君不是总是说缙霄师兄笨吗?那种关头竟然派他前去,我没有想通。” 赤翊拉着她在水泽之滨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一群鹣鸟双双对对地飞到鳏鳏身边,井然有序地围成了圈,栖息在沙地上。 “因为神君传授给缙霄的是结界术,名为‘无坚能摧’,别看缙霄师弟其他功法平平,他的结界术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还有紫焉,我知道她对你有成见,上回没让她教你遁术,但其实,在我们所有师兄弟姐妹中,她的遁术是最厉害的,因为学了神君的‘上天入地’。神君传授给碧芜的是玲珑九诀,那是一种治疗术,传给青霄的是冰凌之咒,往后,你记住可不要惹她,她性情也跟紫霄一样急躁,若惹怒了她,小心她用冰凌之咒将你冻住。还有玄霄,玄霄师弟你还没见过吧,神君传授给他的是法术是分\\身九重,和传给白练的一生万物有些相似,不同的是,分|身九重,是化为九个一模一样的分\\身,每个分\\身都拥有与原身一样的法力。玄霄师弟真身是九色鹿,可变九种颜色。你想一想,与对手战斗时,九个分|身已让对手应接不暇,若那九个分|身还能不断来回变色,对手还没出几招恐怕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 第47页 想象着赤翊描述的九个会变色的分|身,那该是一场怎样的滑稽又有趣的场景?那神君应该也会分|身,但肯定不会变色,鳏鳏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抬头对上赤翊打量的目光才不笑了。 赤翊移开脸笑道:“小师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咳了咳,他又接着道:“还有凤黅,险些忘了说。神君将‘真气化龙’传授给了凤黅,我曾亲眼目睹过凤黅和一条修炼了三千年的三头蛇作战,凤黅现了真身后,打得依然很吃力,我正准备上前去帮他,谁知突然从他背后飞出一条由真气幻化的九爪神龙来,轻而易举地就将那三头蛇给降伏了。事后知道那就是神君传给他的‘真气化龙’。他出自凤凰一族,凤凰一族永生永世效忠神女,作战时,本就可以化成真身凤凰,若再有神龙配合,那可谓是如虎添翼。而神君的神兽是一条九爪苍龙,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我想,那条幻化的龙应该就是神君照着他的神兽炼成的。” “这么说来,神君岂不是无所不能、三届无敌?”鳏鳏心中对九霄的敬仰顿时又多了几分。 “不。”赤翊道,“神君的这些本事,如今都已被魔帝参透了个六七成,魔帝又修习了不少旁门左道,他们两个的法力现在恐怕是不相上下。” 鳏鳏想起了那次见过的魔帝,他和神君的关系,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师兄们说的那样水火不容啊。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又马上追问:“不是说有神君有九种很厉害的本事吗?师兄刚刚只讲了八种,还有一种是什么?又传给了谁?” 朱焰 “第九种法术是什么?其实我并不知道。”赤翊望着那些鹣鸟道,“刚才见你能与这些神鸟亲密接触,我想起了以前的阿沅,神鸟至今就只愿意和你、神君还有阿沅亲近,我还以为神君的这第九种本领是类似于召唤的法术,先后传给了阿沅和你。” 鳏鳏摇头,她认真想了想,最终没将神君说她可以召唤鸟类的话告诉赤翊,只说:“不是,神君没有教我什么法术。大概是我有什么和其他的师兄弟姐妹不同的地方才吸引了这些神鸟。” *** 神君的话果然不假,飞行、遁术对鳏鳏来说,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这一日,她来到水滨,又试着用与“召唤鹣鸟”同样的方式召唤了下水滨觅食的白鹤,白鹤竟然同鹣鸟的反应一样。难道这就是神君说的召唤的本事?鳏鳏高兴地对扇贝说:“原来修行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你看我跟着师兄师姐们辛辛苦苦学习了一整天的遁术都没有学会,现在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却会了。” “是啊,你的修行之路也太顺了些,说出去那是要让整个三界都震惊的,想想我是修炼了多久才修成了小人的形状。”扇贝附和罢,抬头却见一白衣飘飘的男子驾着一只仙鹤向她们飞来。 “白练师兄?”鳏鳏上前打招呼,“师兄早。” 周遭那些被她用“召唤术”召来的白鹤见到白练的到来,纷纷为白练让开一条路。 白练轻盈地从仙鹤背上跃下,落到了鳏鳏面前。他所骑的那只仙鹤又飞向鳏鳏,围着她周身绕了两圈,又落回白练肩上。 白练将四周都打量了一遍,疑惑地问鳏鳏:“这里只有小师妹一人吗?” 鳏鳏点头。 “奇怪。”白练嘴里咕哝着,方才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感召引着他往这里来,来了之后竟能见到一群同类围着鳏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小师妹在这里做什么?大师兄今天没安排你跟着哪位师兄师姐学习法术么?” “啊,师兄不说我差点忘了。大师兄今天准备教我法术呢。”鳏鳏抬头看了看日头,心知和大师兄约定的时间要到了,匆匆告别了白练去红莲生长的水域找赤翊了。 赤翊说好了要教她“红莲业火。” 虽说九霄只给每位徒弟传授一种最厉害的本领,但也没规定每位徒弟只能学习一种本事。 九霄是万年来独一无二的神,这些徒弟到底比不了修行了几万年的师父,天赋异禀的尚且只能同时将两种本事修到最高境界,像赤翊便属于天赋极好的了,即便是赤翊,在将九霄传给他的红莲业火修到最高境界之后,其他的本事赤翊最多也只能学到一半。 “红莲业火”一共九层,赤翊早已修到了第九层。鳏鳏才一百多岁一下子就获得第一次飞升,在赤翊看来,这是有绝佳的天赋了,将来肯定胜过自己,便决定好好带着她修行。 获得第一次飞升后的鳏鳏学起本事的速度也得到了飞升,还不到十天,就已学到了红莲业火两层。 赤翊很是惊讶,以鳏鳏这个学习的速度,恐怕只用花一个月,她就能学到四层,只用花一年,她就能学到六层,只用花十年,她就能学到七层,还不到一百年的时候,她就能习到九层。 考虑到神君还没有亲传鳏鳏第九种本事,赤翊便打算暂时教鳏鳏习到第五层,虽说她天赋异禀,但还是不得不考虑万一一下子习了九层红莲业火,再不能将以后神君亲传的本事学到最高境界。 一个月下来,果然如赤翊意料之中的,鳏鳏将红莲业火习到了四层,对付一些修炼了百年的小妖小怪已不在话下了。 赤翊看着那一身火红鲛绡的小美人在一朵朵盛开的的红莲上舞蹈跳跃,目不转睛地入了迷。 -- 第48页 “这些红莲不是火焰吗?师兄,为什么我的脚踩在上面,不会有火烧的疼痛呢?” “蠢货!” “谁在说话?”鳏鳏停下舞步,双手提起盖到脚边的鲛绡裙摆,快速奔回赤翊身边。 那浑厚粗重的声音再次响起:“蠢货,不了解红莲业火就开始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九霄好歹也是仙界唯一一个能和魔帝抗衡的,近年来眼睛是瞎了吗?收的徒弟一个不如一个!” “阁下在大泽呆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学会如何老老实实的。” 对方不屑地嗤了一声,随后发出一阵轻狂的大笑:“九霄都不能奈何我,你一个黄毛小子,就会使几招红莲业火,能把我怎么样?” 鳏鳏抓紧了赤翊的衣裳,小声问:“师兄,他在哪里说话?” 赤翊伸手牵住鳏鳏,低声安慰她:“小师妹别怕,不过是一只被禁在莲花里的困兽元神。”赤翊说罢,腾身跃起,足尖点着水上朵朵红莲,轻轻松松几个招式,那水上又相继开出一簇簇红莲,而原来生长在水上的红莲便开始剧烈颤动,不一会,像是淋了神仙雨露一样,一朵接一朵地绽放,每朵莲花完全绽放后,那莲心中就燃起了火焰,那火焰顺着花瓣向上攀升,很快,整朵莲花都成了燃烧的火焰,再仔细一看,那焰火中心仍有莲花的形状。 鳏鳏学着赤翊优美的一招一式,可那水上就是不长红莲,反倒是从她掌心不断冒出一簇簇火团子。她懊恼极了,为什么师兄一招一式都那么美,掌心看不到一丝火焰,而那水上的红莲就跟真的从水底生长出来的似的,还有莲藕和莲茎。 团团火焰继而连三地从鳏鳏的掌心里冒出来,朝水中落,正当鳏鳏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听见赤翊急促地喊她:“小师妹!小师妹快快停下,你要烧着我衣服了。” 鳏鳏赶紧收了手。 赤翊一个回旋轻轻落回她身边,整了整洁白的衣裳,指尖轻轻戳上她的鼻梁:“你在这瞎忙活什么?险些把我衣服都烧了。” 鳏鳏正要道一声对不起。那声音又响起来:“我被红莲业火烧了这么多年都还活着,你以为我还会怕?” 赤翊道:“朱焰,神君仁慈,本就不想烧死你,往日对你用的都是七层业火,七层的确不能使你灰飞烟灭。我现在把九层给你,让你在九层业火之中沐浴一个时辰。” “你以为我会怕?”朱焰刚说了一句,剧烈的灼烧之痛就将他后面要说的话淹没了。 正在熟睡的紫焉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惊醒了,她睁开眼睛时,那叫声又停了,她很快意识到周身燥热不堪,额角的汗水像血似的往下流,她这是在一个大熔炉里么?紫焉心下有些慌乱,再仔细一看,原来自己还是在莲花里,可是为什么这么热? “帝姬。” “谁在叫我?”紫焉想起了之前听师兄们说过,莲花里被神君封印了一个魔头的元神。那魔头的元神会不会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神君真是好狠的心,竟然为了一条才收了不到几个月的人鱼徒弟,就将自己关到这种危险的地方,紫焉浑身有些发抖。 “没错,我就是帝姬心里想的那个魔头的元神。”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能听见你们心里的声音。” “不可能。”紫焉壮了胆子说道:“你若是能听见我们心里在想什么,那你还会被神君捉住困在这里?你……你现在在哪里说话?” “帝姬放心,我的元神被九霄锁着,不会出来惊吓帝姬。”朱焰接着道:“九霄是唯一能与魔帝抗衡的神,他那样高深的修为,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当然听不见,可你就这么一点修为,我若是连你心里在想什么都听不见、我就枉为魔帝效力了那么多年。” 紫焉嗤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你是想让我帮忙放了你。” “不,我没想让帝姬帮忙放了我,更何况,帝姬还没那个本事。” “你,那你主动和我说什么话?” “帝姬自被关进来的那一刻起,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即将到来的琼阁花会,帝姬渴望去花会见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帝姬,现在你的师兄弟姐妹们都不可能违背九霄的意思放你出去,只有我可以帮助帝姬从莲花里出去。” “我才不相信你。”紫焉道,“我两个姐姐一定会帮我想办法让我出去的,还有我的哥哥赤翊,他一向好说话,只要我求求他,他一定会帮我想办法的。” “别做梦了。九霄的徒弟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蠢啊。”朱焰笑道,“帝姬知道这莲花里为什么这么热吗?都是你的好哥哥干的好事,一个时辰前,他使了九层红莲业火企图烧我使我痛苦,完全不顾你这个妹妹的感受呢。你的这些师兄师姐们,一个个的都对九霄唯命是从,是不会帮你的。只有我可以帮你。到了花会那日,我会帮你冲破封印,花会一结束你再回来。” “说的轻巧,你被神君困在这里困了那么久都无法脱身,你能帮我冲破封印出去?简直是天大笑话。” “那不一样,帝姬。”朱焰说,“我被困在这里的只是元神,而你是真身与元神一体,怎么会一样呢?” 紫焉摇头:“我不会信你的。” “哈哈,”朱焰笃定地说道,“你动摇了,别忘了,我能听懂你心里在想什么。” -- 第49页 “光凭你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我又如何能信?万一我照你说的做了,将你的元神放了出去。我岂不是罪大恶极?届时,不只神君要怪罪,只怕是我父君,也会狠狠地降罪于我。你当我和我那蠢妹妹阿沅一样好骗么?” 朱焰笑道:“谁不知道天君的所有女儿当中,就属帝姬您最聪明伶俐,但是帝姬要知道,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帝姬若不肯信我,我也没有办法,那帝姬就乖乖地呆在这里陪我,等满了三个月出去,帝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离追公子与其他仙子双宿双/飞了。” 沉默半晌,心底像有一根绳子,时不时地牵扯一下紫焉的心,她终于忍不住又问:“你既然说你能帮我,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帮?你会这么好心?你们魔族一向阴险狡诈,喜欢出尔反尔,今日说的话明日就不作数,阿沅当初就是轻信了魔帝,把命给搭进去了。我可没她那么好骗。” “我当然不是白白地帮助帝姬。我帮助帝姬,帝姬也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只怕我帮不上,太大了我也承受不起。” “很简单,帝姬一定帮的上,只要帝姬一滴血,滴在莲心里。” 神花 据说此次瑶池花会上陈列的花卉乃是百花仙子从自身仙邸携来,株株是千年、万年才开一次的稀世珍品。百花仙子素有三界第一美人之称,她爱花如命,对男女之情似乎不感兴趣,纵然身后有无数的男仙追求,但她一心沉浸在呵护与培育奇花异卉上,和天后差不多的年岁,至今还未婚配。 百花仙子与天后交情好,得知天后想假花会之名为几位帝子帝女择偶,自然一口答应。 天君目前有四位适婚之龄的子女: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也就是拜在九霄座下的碧芜、青璇、紫焉和赤翊。天君的女儿有四个,除了碧青紫三位,剩下的那个就是已经仙陨的绛萼。儿子也有好几个,但天君唯一爱重赤翊这个儿子,很早便选了赤翊做储君。赤翊在仙界亦是出了名的谦和有礼,丝毫没有天庭太子的架子,长相上又遗传了天后的美貌,再加上他年少有为、出生三百年就获得第一次飞升的事迹早已在三界传遍,身后怎么少得了一大群爱慕者。各洲的洲君一听说百花仙子要在天后的瑶池举办花会,都挤破了脑袋要把族里的女儿往花会上送。 花会召开的前一天,碧霄和青霄姐妹两个先回了天庭。到了花会这一日,赤翊、白练带着鳏鳏赶赴瑶池。 入了南天门,鳏鳏一路左顾右盼。原来天庭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气派得多。 赤翊回过头来,温和笑道:“小师妹快跟上我们,不然你一个人要走丢了。” “有你在,小师妹怎么可能走丢。”白练冲赤翊眨了眨眼睛,赤翊回避了他的视线,快步回去拉鳏鳏。 鳏鳏还没欣赏够,胳膊已被赤翊抓着,赤翊不知使了什么瞬间移动的法术,只一个眨眼的工夫,他们便落在了另一个地方。鳏鳏睁大了眼睛,他们落脚的地方是一条宽阔的路,路两边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路笔直地延伸向前,尽头是一道巨大的虹桥,桥两边是幻象一般的瀑布流水,桥的那边,浓重的仙雾笼罩了一切,什么也看不到。 白练随后也赶来出现在他们眼前,一现身就没好气地数落赤翊:“有了小师妹,师兄都不管我了。” 赤翊不理他,抓着鳏鳏走上了虹桥。 白练看着他二位的背影,兀自笑了笑,很快追上鳏鳏:“小师妹,你知道你赤霄师兄刚刚为什么要跑这么快吗?” 不等鳏鳏答,他就自己说道:“别看赤霄师兄长得没我好看,爱慕他的女郎可多了去了,怕是比神君都多。他若是不跑快点,咱们就被一群没有品阶的小仙子们缠住脱不开身了。” 原来一些仙女没有品阶或者品阶太低,尚不够入瑶池赏花的资格。没有百花仙子的邀请帖,就只好守在去瑶池必经的路上,只为见天庭的太子一面。 比神君都多?当初可是有一群小仙子们围着神君,嘴里喊着要和神君双修。想到这里,鳏鳏脱口问道:“比神君都多?那,那些女郎也都是想和赤霄师兄双修的吗?” 赤翊脚下一浮,险些从虹桥上栽下去。 白练有些止不住笑意:“也?难不成你也想和师兄两个双修?” “没有没有。”鳏鳏赶紧辩解,“我只是之前见过一群女郎围着神君说要和他双修。” 赤翊耳廓一热,心里竟似有了一种莫名的喜悦,此刻,他有点不敢看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入了瑶池。 整个瑶池浸在一片香海中。 “太子殿下来了。” “哪个是太子殿下?” “是两位太子殿下,走在前面的是天庭的太子,后面的是鹤族的太子。” “咦?那中间的那位女郎是谁?” 赤翊和白练一入瑶池,一下子吸引了正在赏花的女郎们的目光,她们停止了赏花,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三位看,很快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很快有相识的贵公子们过来与赤翊和白练聊天,聊天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去打量他们身后的鳏鳏。 鳏鳏哪里知道自己正被打量着,正全神贯注地沉醉在瑶池的美景中,她原本以为大泽的红莲就是这三界最美的花了,想不到在天庭,竟然有比大泽的红莲更美丽的花,千姿百态,争奇斗艳。天啦,那是什么花?每片花瓣有缙霄的脑袋那么大,晶莹剔透,五根花蕊高高地立起来,像极了冰凌,还不断从中闪射出绚烂的色彩。鳏鳏走到那花跟前,看了半天,忍不住伸出手,就在她的手即将触到那花蕊时,突然从周围冒出来两个护花使者,一下子将她的手打了回去。 -- 第50页 既然是百花仙子钟爱的稀世珍品,怎么少得了隐在花旁守护花朵的护花使者。 “大胆!”一个女郎从绚烂的花丛中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容貌分外美艳,性情却不怎么好,劈头盖脸地怒斥鳏鳏:“哪里来的小仙子?一点礼数都不懂。百花仙子今日邀尔等前来只是赏花,并未允许尔等随意亵玩摘取。” 赤翊见是百花仙子身边的仙使蔷薇仙子,心想坏了,急忙要过去帮鳏鳏解围。白练一把拉住他,轻轻对他摇了摇头,而后自己走去了蔷薇仙使跟前,冲她抛了个媚眼:“蔷薇仙使,好久不见,你是愈发的美了。” 蔷薇仙子缓和语气,冲白练微笑:“好久不见,白练太子的嘴巴还是这么甜。”视线回到鳏鳏脸上,整张脸又罩上一层寒霜,“问你话,你怎么不答?你是从哪里来的?” 来天庭之前,赤翊和白练都交代过鳏鳏,若是有仙人问起她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不要轻易回答,以免暴露她是人鱼的身份,传到妖魔两界则会给她招来生命危险。鳏鳏谨记了师兄们的话,不敢轻易回答,忙道歉:“仙使恕罪。方才不该伸手,是我错了。” 白练将鳏鳏拉到自己身后,继续冲蔷薇仙子微笑:”仙子恕罪,这不懂事的丫头是我族里的小妹,都怪我,来之前没有交代好她,仙子和百花仙子若要怪罪,那就记在我这个兄长头上吧。” 原来是鹤族的小姐。周围看热闹的贵族公子们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有了算盘。 蔷薇仙子缓下脸色道:“白练太子既然如此说,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百花仙子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但是……”蔷薇仙子眸里精光一闪,“一个时辰前,有位仙子也是因为亵玩花朵被赶出了瑶池,若是我就这样放过您鹤族小妹,恐怕不能服众。” 白练笑道:“有事好商量,小妹方才手也没触到这花,也不算亵玩。仙子觉得呢?若依然想要开罪,不妨先说出想要如何处置,我们再慢慢商量。” “没触到不假,可您小妹刚刚准备亵玩的不是普通的花,而是神女花,这种花极为高洁,最讨厌被亲近触碰,哪怕手没触碰还有一拳的距离,它就会立刻凋去。除非神女在世触摸它,否则,便是天后,神女花也是不给任何情面就凋零的。” 原来是神女花,神女花是前任百花仙子培育出来的,上一任神女即位时,百花仙子进献给了神女,也就是九霄的母亲流昀神女,此后,神女府邸遍开那种花,久而久之,见过的仙人都把这种花叫“神女花”,久而久之,“神女花”的名称就传遍了仙界。也许是养在神女府邸、日夜吸取那里的灵气,又长久陪伴神女,这种花渐渐有了感情,在流昀神女告别神女之位的时候,神女花突然全部凋零了,但根株未死,只是万年来不曾再开花。就在凤凰洲那位小凰“神女”诞生的那日,神女花忽然全开了。今日瑶池上这一株,是百花仙子府邸的,百花仙子每次培育新的花品时,都会留一株在自己府邸养着。 蔷薇仙子话落,众仙不约而同地拿目光去打量那株神女花,奇怪的是,那神女花不仅没凋零,反而又从花/心中生出一层晶莹剔透的小花瓣。 这怕是株假的神女花吧。白练心想。笑咪咪地对蔷薇仙子道:“可能小妹的手刚刚离神女花有两拳的距离。” 蔷薇仙子脸色难堪得像一朵要枯萎的蔷薇。 赤翊这时走上前来,笑道:“依我看,不如这样,白练师弟,等回去了,你就送百花仙子一枚丹朱实作为赔礼。” 你是认真的吗?白练转头瞪着赤翊,他出来说话是为了谁?还不是不想让大家包括他的母亲知道他对鳏鳏不一般而使鳏鳏成为众矢之的。他这个师兄当得好呀,这样坑他这个师弟。 丹朱实是多么稀奇的东西?天上地下、三界之中,只有鹤族才有的宝贝。鹤族生活在九皋,寻常的仙魔妖都去不了的地方,因为九皋曲折深远,毒气瘴气重重,外来的闯入者即使躲过了毒气瘴气,一不小心还会被遍布的泥沼吞噬,而丹朱实就长在九皋最曲折最深远的地方,虽然鹤族能在九皋自由活动,摘取果实轻而易举,但这种果子五千年才结一次果,每次只结五枚。 少年 上回结的那五枚丹朱实,第一枚送了神君,第二枚献了天君,第三枚在赤翊生辰时送了赤翊,要不是他父君授意,他才不舍得送赤翊呢。事实证明,第三枚丹朱实送得实在是不值。眼下就剩了两枚,都在他父君那里保管着,他要找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拿到啊?而距下一次丹朱实结果还有几千年呢。白练一咬牙,转头笑咪咪地对蔷薇仙子道:“就依我师兄所言,等我回了九皋,一定给百花仙子送枚丹朱实作为赔礼,蔷薇仙使看意下如何?” 蔷薇仙子显然甚是满意,她极力收敛着笑容,尽量保持着端庄。“白练太子如此慷慨,我们若还继续对您小妹不依不饶,那实在说不过去了,我就在此代百花仙子谢过白练太子。” 这脸变的简直比翻书还快。 白练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将赤翊骂了个狗血淋头。 赤翊在身后用秘语对白练传音:“别舍不得了,回头把你送我那枚还给你还不行?” 白练秒回:“算你还有点良心,你应该的。”便一副兄长的做派转身,牵住鳏鳏的衣袖小声嘀咕道:“我的姑奶奶,可别再乱摸了,哥哥我赔不起啊。” -- 第51页 正此时,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句:“天后到——”、“百花仙子到——” 众仙退开数步,纷纷低头敛衽行礼。 鳏鳏正欲循声望去,鼻端袭来一阵独特的香气,地上忽然有牡丹一朵接一朵地盛放,鳏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恨不得趴到地上去,仔仔细细地研究那些花朵究竟是真是假。有人这时从背后拍了下她的屁股,她马上挺直了身子,那冒犯者从她身后出来,轻轻捂着嘴角咳嗽,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随后仪态优容地踏上牡丹迎向来人:“参见母后。” “免礼。”天后和百花仙子一路踏牡丹而来,冲着赤翊和蔼一笑,眼角余光一下子捕捉到他身后不远处那正抬首张望自己的年轻女郎,微微愣了下。看这女郎的第一眼,她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女儿阿沅,可这女郎与阿沅生的并不像,只能说有那么一些神似,天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作此联想,越过太子,转眼便立在了鳏鳏跟前:“这位仙子看着有些眼生……” “她是白练的表妹。”赤翊忙答。 “是。”白练附和,赶忙提醒鳏鳏:“还不快快向天后行礼。” 什么是行礼?鳏鳏有点费解,但见大家都低眉颔首的,最终也只学着低下了脑袋。 白练忙道:“天后恕罪,小妹此前从未出过九皋,不谙世事,亦不大懂得天庭规矩。” “原来是鹤族的小公主。”天后莞尔,一双明亮的凤目却在鳏鳏身上流转着,火红的鱼尾转眼落入天后眼底。 天后收回视线,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又继续用诧异的眼光盯着鳏鳏打量了片刻,呼唤赤翊:“太子请随我来,许久未见,我有话和你说。” 赤翊猜测天后方才定然是使用法术看出了鳏鳏的真身,向白练递了个眼色后,跟上了天后的脚步。 百花仙子未对鳏鳏是鹤族的说法起疑,打量完鳏鳏后倒是向白练说了几句恭维和赞美的话,末了还问:“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鳏鳏今日太出风头,先是差点亵渎了神女花,后又引起天后和百花仙子的注意,眼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鹤族的公主,日后九皋少不了前赴后继的提亲者,人鱼的身份恐怕很快就会被发现了。白练从容答:“谢仙子关心,我这小妹打小已定了娃娃亲。” 话音一落,不知在场多少男仙面露失望神色,百花仙子则是微微一笑,鳏鳏只觉得她这一笑,美丽无匹,艳光照人,把在场所有的女仙都比了下去。百花仙子又问白练:“神君,最近还好么?” “神君一切都好。”白练彬彬有礼地回答。 百花仙子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打抵是在舌尖打了个圈才脱口:“听说,那位刚出生就被司命仙君预言将来会成为神女的小凰已经去了大泽?” “是。”白练的笑容依旧彬彬有礼。 “想必神君应当很是欢喜。”百花仙子音声有些低沉地说。 “孤独了上万年,伴侣出现,神君自然是欢喜的。”白练保持着彬彬有礼的笑容。 “那恭喜神君的话还请白练太子代为转达。”百花仙子苦涩一笑,转身离开了。 鳏鳏盯着百花仙子远去的背影,疑惑地问白练:“我怎么觉得,这位百花仙子很关心神君的样子。” 白练按了按她的脑袋:“小师妹倒不是像缙霄和紫霄她们说的那样笨嘛。”他一抬头,只见周围一圈男仙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身边的鳏鳏,便使劲一拉把她从身后拉到了自己身边,“我走一步你就得走一步,别跟丢了。” 鳏鳏这会想的却还是百花仙子对神君的关心,接着又追问白练:“那位美丽的百花仙子是不是喜欢神君?” 白练回首看她,淡淡一笑:“这还用说吗?喜欢神君的女仙多了去。小师妹,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像她们一样喜欢上神君。不然,那将是一件很凄惨的事情。” 喜欢上神君是一件很凄惨的事情?为什么啊?因为神君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那个死去的阿沅? 这时,一个小仙童来到白练跟前说道:“白练殿下,天后有请。” “什么事?” 小仙童摇头。 白练正准备问能否带上鳏鳏一同前行,那小仙童已先道:“天后吩咐了,只要殿下前去说话,鹤族公主可继续在此地赏花。” 白练并不放心留下鳏鳏一个在这里,对小仙童道:“你先去回禀天后,我随后就去。” 小仙童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殿下可是担心公主在这里迷路?殿下放心,我在这里陪着公主,殿下先去见天后吧。” 白练点头,便先走一步去见天后了。 小仙童主动来到鳏鳏身边道:“鹤族公主,想必您是第一次来天庭参加花会吧。” 鳏鳏点头。 小仙童又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站在这里也无聊,不如我带公主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鳏鳏欣然答应了。 小仙童遂笑咪咪地为鳏鳏引起路来。 鳏鳏跟在小仙童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美景,一路繁花相迎,越往前走,人音渐渐稀少,那花朵开的便愈发繁盛。 小仙童在一片青翠的藤蔓缠绕而成的拱门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笑嘻嘻地面对鳏鳏:“鹤族公主,里面请。” 鳏鳏探头往拱门里一看,但见其中一片白雾茫茫,完全看不清路的样子,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 第52页 小仙童看出了她的犹豫,劝道:“鹤族公主不要怕,等走进去了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多少仙子想进去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鳏鳏还是摇头:“我还是不进去了,我要回去找师兄们。”说罢转身要往回走,脚刚迈开,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声音。 小仙童道:“鹤族公主快听,有位仙人在里面弹琴。” 鳏鳏的好奇心又被扯起来。 小仙童又道:“鹤族公主有所不知,这位仙人以弹琴闻名于仙界,凡是听了这位弹奏的曲子,就会立刻忘记所有的烦恼,心情也会舒畅许多。” 小仙童才刚说完,那琴声长了翅膀似的,便悠悠扬扬地飘了出来,好像萦绕在鳏鳏周身一样。神奇的是,她仿佛能看见那些琴声的轨迹,眼前是无数透明的叶子,和一条透明的绿藤连在一起,出现在她眼前,当她伸手去抓的时候,那条纤细的藤蔓就消失了,转眼又飞在她头顶。 这是怎么一回事? 浓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鳏鳏迈开脚步踏进了拱门。 所有的雾气突然消失了,一阵风席卷而来,鳏鳏只听见身后一阵关门似的响声,赶紧回头去看,小仙童已不知去向。 脚下出现了一条绿叶铺就的小路。 鳏鳏浑身有些止不住地发抖,她颤着嗓子喊了一声:“仙童?”,回应她的只有那悠扬的琴声。 “仙童?” “仙童,你在哪里?” “鹤族公主,天后急召我,我先回去了,你且在这里好好游玩,一会太子和鹤族太子会来接您的。”小仙童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进来的,有些缥缈。 听了这话,鳏鳏的胆子壮了一些,她抬起脚步踏上了绿叶铺就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消失在一大片互相缠绕的藤蔓里。 也不知道是谁种的,竟在这里种了这么一大片藤蔓,一眼望不到尽头,硕大的藤茎盘结交错着,堪比大泽水底里那莲花的花茎。藤蔓上还长满了绿叶。 鳏鳏身材瘦小,很轻巧地就钻入了相缠的藤蔓间的空隙里,爬上了一个适合歇息的地方。 琴音这时忽然停了,鳏鳏正思考着琴声的起源,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谁允许你坐上来的?” 声音怎么近在咫尺?她一歪头,差点栽到地上去。 身旁不远处怎么坐了个绿衣仙人? 蔓族 还不待她看清眼前这绿衣仙人的容貌,那绿衣仙人扬袖一甩,鳏鳏便身体不由自主地被一阵风卷着跌坐在地。 绿衣仙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地面,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怀里抱着一把古琴。 鳏鳏怔住了,眼前这位绿衣仙人,长相虽不及练霄、赤翊、凤矜三位师兄,更别说比得上神君了,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或许是因为他眉目间有种不同寻常的冷漠。她看得忘记从地上爬起来。 “你是条人鱼?”绿衣仙人冷漠地问。 鳏鳏不敢回答,她记得神君和几位师兄们都说过,她人鱼的身份不能随便叫外界知晓,否则会给自己带来不少麻烦和危险,至于原因,她自己以为外界会像当初缙霄一样抓自己回去炖鱼汤 。 绿衣仙人见她不答话,嘴角冷冷抽了抽,接着吐出几个字:“跟我走一趟吧。” “你要带我去哪里?” 绿衣仙人一手抬起手中的古琴,另一只手灵活地在古琴的弦上拨了两下。 鳏鳏的脚下陡然生出几条藤蔓,顺着她的身体迅速攀升,她还来不及发现,整个身子就被绿色的藤蔓箍得死死的。“放开我!你要抓我去哪里?” 绿衣仙人收回古琴,朝她伸出一只手。 鳏鳏亲眼看到一片叶子竟然从他的指尖生长了出来,他只是轻轻一弹,那叶子便朝鳏鳏飞来,堵住了她的嘴巴。 不知为何,这一路走来,白练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后的急诏,他不敢不遵从,只是担心鳏鳏一人四处乱走,迷了路或叫一些仙人看出身份来。入这瑶池之前,他和赤霄师兄都在鳏鳏身上施了障眼法,普通的仙人自然是看不出鳏鳏的真身,论仙力,今日来这瑶池参会的仙人,也没有几个在他和赤霄之上,即使仙力深厚,远在他和赤霄之上,也不一定会故意动用仙力去探查鳏鳏的真身。等等,不对,天后…… 天后刚刚不会是看出了鳏鳏的真身才刻意叫赤霄师兄和自己去见她而避开鳏鳏? 那刚刚的仙童?白练顿住了脚步,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的时候,方才的小仙童突然又出现在自己眼皮底下:“白练殿下,公主已安顿好,她会一直在海棠园中等你,既然到了门外,就请进去见一见天后吧,天后已等候你多时了。” 小仙童说罢,上前禀道:“天后殿下,白练殿下已到。” 得到天后应允,殿门自动开启。 天后高高端坐在上,赤翊则站在殿中,面对天后,低着头。 白练走到赤翊身边停下脚步,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白练已从赤翊面上发现一种“事情败露”的迹象。 “鹤族白练参见天后。” “免礼。”天后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鹤族太子,今日跟在你和太子身后那位叫鳏鳏的女郎,当真是你鹤族的公主?“ 白练一听,明白天后已看出鳏鳏真身,不好再继续欺瞒下去,却又不太敢当着天后的面如实回答。 -- 第53页 天后见他沉默,轻轻一笑,“骗得了众仙,骗不了本宫。太子不肯如实回答本宫,本宫只好来问鹤族太子,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那条人鱼的?又怎么会将她带入瑶池?若你能如实回答,本宫将不追究你的过错。” 赤翊抢道:“母后息怒,此事不是白练的错。鳏鳏是人鱼不假,她是九霄神君新收的徒弟,我们的小师妹。人鱼是这世间的稀有物种,三界消失已久,传言都说凡人吃了长生不老,妖魔吃了修为大进,念及此,九霄神君决定暂不公开收徒一事,因为一旦公开,势必在三界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届时那些妖魔必将前赴后继地前往大泽抓捕人鱼。我和白练作为师兄,不忍看到她呆在大泽无聊,便将她带上了瑶池。” “原来如此,”天后语气瞬间缓和,“既然是九霄神君的徒弟,本宫也不好为难,今日就当是场误会,本宫不该对白练太子发难。” 白练松口气,生怕天后接下来要继续给自己赔个不是什么的,趁势说了两句好话,给了天后台阶下,冲赤翊使了两下眼色后,自己赶紧溜了。 赤翊接着又补充道:“希望母后看在神君的面子上,不要追究此事,更不要为难鳏鳏,亦不要对任何人提及神君收徒一事和人鱼的身份。” 天后听出儿子口气之中的焦急,定定打量着他,将他脸上和脸皮底下所有隐藏的情绪尽收眼底。 见天后不答,赤翊又反问了一句:“母后可听到儿臣的话了?” 天后点头,依然是定定地看着他,两道慈爱又锐利的目光,仿佛一直看到他心底去。 赤翊忐忑地准备告退,听见天后在这时开口:“人鱼是这世间稀有物种,你若与她双修,必然能对你修为有所促进。” 一种难言的喜悦几乎是像喷泉一般从心底冲上来,险些在脸上表现,赤翊惊诧惊喜之余,佯装镇定地望着端庄的天后,可是天后慈爱的目光中竟渐渐多起了怜悯:“可是翊儿,你要明白,你是这天庭琼阁的太子,便是未来的天君。人鱼濒临灭绝,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没有强大的种族为后盾,是不能做你的天后的,你若真喜欢那条人鱼,我便与你父君说说,但你至多也只能纳她为妃。我和你父君已为你看好一门亲事,鹿族的公主高贵端庄,她是公子玄疆的妹妹,玄疆又与你一同拜入九霄神君座下……”看着儿子脸上那渐渐黯淡的色泽,天后竟不忍继续将话说完。 赤翊忙低了头道:“多谢母后,眼下魔族势力越来越壮大,儿子一心想着御魔大计,并未考虑过婚配之事。” 天后看他脖子根泛红,暗自叹了口气。 海棠花园里并没有鳏鳏的影子,方才到底是小仙童说错了地方还是自己听错了地方?白练仔细回忆:自己这般聪明,怎么可能听错,定是仙童说错了,可是那仙童年岁虽小,却是精挑细选出来跟在天后宫里服侍的,犯这种疏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这仙童一定说了谎,鳏鳏不在海棠园。 白练疾步转身去寻那小仙童。 半路里撞上表情颓丧的赤翊。 平日里,白练都是一副满面春风、悠然自得的模样,赤翊见他步履匆匆,面色肃穆,急忙拦住他问:“出了什么事?” 白练将鳏鳏一事告诉了他。 赤翊首当其冲地认为鳏鳏的行踪与自己母亲有关,于是,两人一道折返。可当他们返回殿中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几个天兵天将站在两侧,中间的地上,躺着已毫无生息的小仙童。 赤翊上前探查了下,却发现小仙童绝息于一个时辰前,这与白练方才所说的互相矛盾,因为白练被天后传唤之时,顶多在半个时辰前。 也就是说,当时传唤白练、为鳏鳏引路的仙童不是平日里那个仙童。 “鳏鳏有危险了,”白练道,“天庭守卫森严,今日瑶池内外更是调遣了不少精锐看护,妖魔不大可能混进来,带走鳏鳏的,肯定是仙界中人,可是我看这仙童虽然没了气息,可是肉身由内而外没有任何损伤,真是有些奇怪,一向聪明的我此时竟然看不出他是被哪一家仙法所害。” 赤翊立刻接着话道:“蔓族,驭魂术。” 驭魂术?白练恍然大悟。这驭魂术真是个邪门的东西,传言既能救命又能害命,可时至今日,三界未曾有谁目睹蔓族用这种法术救命,也鲜少听见蔓族用这种法术害命的传闻。 说起西山蔓族,那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三界无人不晓,天庭在下界的都城乃是昆仑山,而昆仑山的东南边,是一片流沙,可是在这片流沙之西,却屹立起了一座小山,称作“西山”,蔓族人就生活在这座山里,山上处处是合抱之粗的藤蔓。外界曾言,蔓族人人面蛇身。其实不然,蔓族人的真身都不过是成了精的藤蔓,只是那藤茎上的纹理以及缠绕之势,与蛇皮蛇身太过相似,因而被外界误传。蔓族人属于精灵。当第一位神君——经天纬地的轩辕氏征服东夷九黎之后,便与其妻弇兹氏神女一道对三界统辖范围及种族进行了明确的划分。精灵被划于仙界统辖之下。 “我只听闻西山常有妖物侵犯,蔓族人惯用驭魂术驭妖,难不成,他们用相似的驭妖之法……”白练话未说完,被赤翊打断:“我去趟西山。” 赤翊的脚刚刚迈出门槛,一声震天的巨响自下界传来,冲破了云霄。 -- 第54页 听到声音的众仙纷纷向下界望去。 但见琼阁之下,九霄神君所居大泽的方向,往日里碧水荡漾、仙雾缭绕的景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朱红色的火焰。 “魔焰!” “魔焰!” “九霄神君的大泽怎么会起了魔焰!” “这是怎么回事?” 冰龙 “不好。”赤翊道,“看来是朱焰的元神冲破了神君的封印,被红莲业火感知到了欲进行阻止,这些魔焰是朱焰为了击退红莲业火使出来的。眼下看不到红莲业火,看来已经被魔焰击退了。“ “魔焰如此之旺,朱焰一定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空有元神,击退红莲业火后对他自身的魔力几乎是摧毁性的消耗,他跑不了多远的。”白练果断道,“师兄不必太过担心,大泽有神君坐镇,凤黅师弟也在,师兄先去西山救小师妹,我现在立即返回大泽,同凤黅一起捉拿朱焰。” 白练话虽如此说,可他一路腾云驾雾赶往大泽的时候,心里却泛起了诸多疑惑:封印是神君亲自加的,朱焰怎么会轻易冲破封印?那水泽之上处处红莲,朱焰仅凭区区元神就能击退层层红莲业火?神君目前有没有发现朱焰冲破封印?若是已经发现,怎么会允许魔焰在大泽烧得如此之旺而不熄灭掉?“ 迎面飞来一个玄色的身影。白练抬头一看,竟是自己同门师弟,也是九霄座下弟子中排行第四的玄霄。缙霄说他近来一直忙于相亲,也不知是真是假,白练唤了一声。 玄疆听见了,稳稳地落在白练所驾的云头上,道:“我在家中都看见了大泽的水泽之中升腾起来的魔焰,难不成是那魔族的朱焰冲破了神君的封印?” “赤翊师兄是这么推断的,我和他刚在天上参加瑶池的花会,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师兄人呢?” “说来话长。\白练催促道,”咱们还是尽快赶往大泽。“ 等师兄弟两个降落在大泽之滨时,却看见大泽内已被一片浓浓的魔焰笼罩,什么都看不清晰了。白练和玄疆来不及多想,立刻使出仙术准备熄灭魔焰。 怪不得能击退红莲业火,这魔焰还真不是普通的魔焰,不是一般的仙术能对付的,白练和玄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熄灭了一些,还是合起来力来的,可见那朱焰的实力不容小觑。 浓浓的魔焰中突然闪过一只火凤,它张开了巨大的翅膀扑扑拍打着,翅膀挥动间,片片透明的火焰不断从凤羽间坠落。 为了避免被凤羽之火吞噬,魔焰有些畏惧,火势有所消减。 白练和玄疆一眼便认出那只火凤是凤黅的真身。他们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这家伙动不动就现出真身。 见到两位师兄弟,凤黅继续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挥了挥翅膀,顷刻间,白练和玄疆足下一直没成功熄灭的魔焰被凤羽掉落下的火焰吞噬了。凤黅正准备得意一番,哪知,一片绿色的火焰袭来,那绿焰来势汹汹,带来一股巨大的气流,幸而凤黅及时收了翅膀才没被那气流冲撞,白练和玄疆也及时避开了。 紧接着,更多的绿焰呼呼怒号着席卷而来,魔焰畏惧地节节败退,可是绿焰却不依不饶,跟在魔焰身后紧追不舍,魔焰最终被逼得退无可退,一下子被绿焰吞噬。 大泽的碧水渐渐重现,清澈见底的湖面倒映出一只小凰的身影,绿色的翅膀,两只张开来的长度还不及火凤的一只翅膀。小凰在空中盘旋了两周,将绿焰一一收回到凰羽,径直飞向水滨,现出人形。 “小凰如此厉害?”白练有些震惊。 “你可别忘了,人家可是司命预言的神女,虽然还没成年,但是也比某只火凤厉害得多。“玄疆故意看着凤黅,拔高了嗓子说。 凤黅则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笑了笑,走到小凰身边,骄傲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小凰真厉害,没给咱们凤凰一族丢人。” 小凰竟一点也不给他面子,沉静地说道:“那是当然,希望表哥以后出去了不要随便说自己是凤凰族的,更不要随便现出真身,免得给凤凰族丢人。” 凤黅正要跟她理论,被白练打断。“咱们还是少说些废话,赶紧去追那魔族的朱焰,别让他逃了。” “我已经传音给参加花会的碧霄青霄,叫她们去追了,”凤黅道:“朱焰魔力消耗太多,逃不了多远。他与我们凤凰差不多,修炼的最大法器是火,只要青霄使出冰凌之咒,把那方圆千里都冻住,他还能往哪里逃。” 话落,小凰却接道:“那可未必。” 大家都看向她。 小凰竟直言不讳:“她们姐妹几个都不够聪明,不一定能完成任务,这次朱焰能冲出封印,多亏了紫焉姐姐呢。” 紫焉?大家这才响起紫焉,纷纷望向大泽那一望无际的碧水,碧水上空空如也,往日里那一片红莲已经消失了。当然,这些红莲不是真的红莲,都是火焰变的。可是红莲如果消失,被关在红莲中的紫焉去了哪里?不会已经…… “紫焉姐姐没死,她偷偷去西山了。”小凰笃定地说。 白练奇怪道:“小凰为什么这样说?你都亲眼看见了。” 小凰却神秘地保持缄默,对白练的问题避而不答,提醒他们:“你们如果还继续站在这里,朱焰铁定是抓不到了。“ -- 第55页 看着那师兄弟三个急急忙忙消失在云端,小凰转了身,朝通往九霄那座宫殿的天梯走去。 缙霄哥哥真是个笨蛋,朱焰冲破封印的那一瞬间,叫他去通知一下闭关的神君,他竟然去了这么久,到现在都没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地躲起来了。小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 到了九霄的寝殿门前,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答。她推了推,却推不开。她想了许多办法,动用了凤凰族与生俱来的灵力,也没能把这门打开。 她转身去找缙霄,可在宫殿里来来回回转了两圈,缙霄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魔焰燃烧起来时,这里是最安全的,缙霄如果害怕,没道理不会躲进这里面。 缙霄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今日亲眼看见的这一幕。 当他一只脚踏入神君寝殿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他两只脚踏入的时候,神君寝殿的门砰一声关上了,把他吓了一跳。 今日神君的寝殿,好像格外地冷。 缙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起双臂揉搓起来。 “神君。” 如果是以往,他肯定是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神君,出大事了。”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寝殿里怪异的气氛叫他不敢大声喧哗。 “神君,你在哪?” 没有得到回音。 缙霄一步一步往寝殿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他就愈发地感到寒冷。 神君……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呸呸——神君可是万年来独一无二的神,神力无边,怎么可能出事?缙霄连连甩了自己两个大耳光。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眼帘很是沉重,沉重地有些掀不动,抬手揉了揉,这一揉竟发现自己的眼睫上竟然结了一层细碎的冰凌。 他又抬头往头上摸了摸,头顶竟然也覆着一层冰凌。 看来今日的寝殿是真的比往常冷。 神君,不会是在修炼什么寒功吗? 他突然又听见神君往常沐浴的地方仿佛传来了一些声音,于是挪动脚步往神君沐浴的地方走去。 天啦,这是什么声音?将要抬脚迈进去的缙霄听见了一声高亢的巨响,像是什么异兽发出来的咆哮。 他的脚悬在空中,还没落下,那高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缙霄鼓足了勇气,一头冲了进去。 一条巨大的冰龙竟从水下将神君一圈一圈地死死缠住了,一直缠到他的脖颈,而冰龙的龙首昂扬在神君身后,咆哮着,似乎要一口咬下神君的头颅。 “妖龙!”缙霄大喝一声准备出手解救神君,可是此时才想起自己不知该使出哪种法术一招制敌,都怪自己平日不学无术,在神君最危急的时刻却救不了他。好在之前跟着师兄赤霄学了两招红莲业火,想不到此时竟派上用场了。 “神君,我来救你!”缙霄再次大喝一声,向那缠住九霄的妖龙使出了红莲业火。 可是妖龙龙口一张,只是轻轻一吐,一团白光射过来,缙霄掌心的红莲业火还没来得及推出去就熄灭了,而缙霄的身体却被这团白光冲得飞了起来,直直跌落在百尺之外。 顽强的缙霄还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神君的寝殿里四处翻找,最终找到了一把古剑,提起来怒气冲冲地再次去向妖龙迎战了。 冰龙看见缙霄再次归来,不禁冷冷地嗤笑了一声:“回来送死?” 这妖龙竟然能说话?缙霄也没再怕的,提起古剑歇斯底里地朝那妖龙冲去。 原以为这次自己这次凶多吉少,可是却没想到,神君那柄古剑竟是个宝物,妖龙对它毫无抵抗之力。 古剑出鞘的那一刻,妖龙已被他的剑光震得呻/吟了一声。 缙霄趁势迅速将剑锋对准妖龙刺去。 “不可——” 像是神君的声音。 缙霄手一抖,可是已经来不及,眼看着古剑马上就要刺入冰龙的身体。 一股强大的罡风忽然从九霄周身生出来,硬生生将古剑抵住了。 “收回去。”神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缙霄遵命,拉回古剑的同时去看九霄。 只见九霄端坐在水池中,双目紧闭。 水池已被厚厚的冰凌封住,他的下半身连同缠住他的冰龙的尾巴也一起被牢牢冻在冰中,而他的上半身连同面部结了厚厚一层寒霜,寒霜下的五官已经看不分明。 鸣蛇 日落之时,赤翊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西山丛林之中,四周成了精的藤蔓望见他身上非比寻常的仙气,知道来历不凡,纷纷避让,一条路自动显现并一直延伸向远处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吊楼。 吊楼里,蔓族族长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紫衣女子,焦头烂额地说道:“离追此时人在哪里,在下真的是……不知道啊……自湘沅帝姬仙陨后,他的行踪就变得飘忽不定。“ 紫衣女子眸中燃起两簇怒火,抬起衣袖,袖中一条紫色的绳子瞬间伸向蔓族族长。 蔓族族长赶紧使出藤蔓去抵挡,那绳子威力极大,随着紫衣女子的挥舞,将藤蔓击打得粉碎,又瞬间将他捆作一团。 紫衣女子不依不饶,扬手一甩,将蔓族族长悬上空中,咄咄逼人地说道:”哼,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他今日上瑶池为什么干出那种荒唐事情了。他倒是一片痴心,阿沅早已尸骨无存、灰飞烟灭,连我父君母后都无能为力,他却还在不遗余力地为她溯魂!” -- 第56页 “帝姬手下留情,有话好好说。” “既然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我就拿我这束仙绳将你绑起来,一直悬在这里,你几时能告诉我我就几时给你松绑。“紫衣女子话落,手中绳子轻轻一甩,蔓族族长从头到脚便被绳子一圈一圈地捆得更紧。 紫衣女子轻笑一声:”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你且先在这里好好想想,他究竟去了哪里。“说罢伸手召来一片紫云,欲驾云飞去,却见半空里迎面飞来一个影子。 来者一身赤色衣裳,正是自己的兄长赤翊,眼见无法躲避,紫衣女子只好迎上前道:“哥哥怎么会来西山?” 赤翊落在她身旁,神色冷然地望着她:“紫焉,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紫焉道:“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公子离追的一片心意,我来西山,当然是为了找寻他。” “你此时不是应该被封印在大泽的莲花里吗?可别告诉我自己是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看到大泽那一片升腾的魔焰之时,赤翊便在想,那朱焰被封印在莲花里的不过是一副元神,怎么可能冲破神君的封印,直到此时看见安然无恙的妹妹方恍然大悟。 他这蠢妹妹,必然是听了朱焰的蛊惑,用了血祭之法,引起了封印的松动。 当红莲业火化为莲花作为封印之时,便相当于一具死气沉沉的器皿,器皿认主,只有会使红莲业火七层之上者里有能力开启封印,那便只有自己和神君。旁者若要开启,除非先赋予器皿生气,唯一的方法只有血祭,可要献祭多少血,封印才会出现一丝松动?更奇怪的是,封印一旦出现松动,神君怎么可能不会发现? 紫焉低头说道:“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等我找到离追之后,我会主动去向神君和父君认错。“ 赤翊道:“若是朱焰因此而逃脱,纵使神君不怪罪于你,父君也不会轻饶你的,你现在立刻去找青璇她们几个追捕朱焰,将功抵过。“ “不。”紫焉果断拒绝,“我要先找到离追。” “我现在就传信给父君,派人来捉你回天庭问罪。“ “我知道小师妹被谁抓了去。”紫焉忽然道。 赤翊冷哼道:“我也知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让你的公子离追十倍偿还。” “太子殿下……救命啊……”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这时忽然传来赤翊耳边。 赤翊果断循声发现了被紫焉的束仙绳捆的无法动弹的蔓族族长,解救了下来。 蔓族族长一见到平易近人的赤翊,凄凄惨惨地在他跟前抹了两把眼泪诉了好一通苦,在赤翊的催促之下,才道出了自己被紫焉欺负的过程原委,惹得紫焉几次狠狠瞪他,频频挥动起手中的鞭子。 赤翊见他一句未提起自己最关心的离追的行踪,也不想再继续听其滔滔不绝地诉苦了,忙打断他,替紫焉赔了一通礼,追问起离追的行踪。 蔓族族长此时才道:“离追这孩子痴情,对湘沅帝姬一往情深,在帝姬仙陨之后,还一度想着一切办法让她回来。“ “这怎么可能,阿沅当初惨死于魔头九焰手下,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我父君母后穷尽一切力量,三界遍寻聚魂的方法,多番尝试无果,又请了神君帮忙,神君都无法探查到她一脉魂魄。他区区一个蔓族精灵,怎么可能有办法让她回来。”赤翊虽然早就听闻这蔓族公子离追倾心自己的妹妹阿沅,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痴情,阿沅命陨几百年了,竟还在不遗余力地想办法换回她的命。可是他为什么要抓走鳏鳏?是从鳏鳏身上发现了一丝阿沅的影子还是出于其他目的? 蔓族族长道:“太子殿下可听过我族的驭魂术?” “听过,传言说远古时期,西山常有妖物侵犯,蔓族用自己的智慧发明了一种驭妖之法,能像CAO控傀儡一样CAO控妖物的魂魄,妖物自被CAO控的那一刻起,其生命体征与死无异,但能在蔓族的指令下,自如行走、话说、做事。若魂魄被CAO控的时间过长,一旦蔓族停止CAO控,妖物就真正死了,只是不知,具体是怎样的方法。”赤翊答。 “这乃是我族的秘密,太子殿下亦不必知道。况且,这种方法其实并不是离追为帝姬聚魂的办法。外界皆知我蔓族驭魂术还能救命,却鲜少听闻蔓族曾用这种法术救过谁的性命。其实原因很简单,蔓族能救命的不是驭魂术,而是另一种方法。这种方法是远古时期的族老记载在家族史册上流传到今日的,我族从来没有谁尝试过,因为它的方法践行起来堪比凡人登天。“ “什么方法?” “首先,要找到远古时代的一件神器,鸣蛇磬。” “鸣蛇磬?”紫焉和赤翊惊讶地几乎是异口同声。 “ 太难了。”紫焉摇头。 “那不是要先找到传言中的鲜山?”赤翊不可置信地说。 鲜山——传言弇兹氏神女最终陨落的地方,可是没有谁找到过,鲜山最终成了三界中一个虚无的地方。赤翊和紫焉都曾在天庭的藏书阁中见过关于鲜山的相关记载:弇兹氏神女死后,鲜山传出哀凄的磬声,百年才绝。磬声断绝的那一日,有仙家看见一条生了四只翅膀的灵蛇在鲜山上空翻腾着、发出敲磬一样的鸣叫声,接着天地变色,电闪雷鸣,灵蛇在如泼的大雨中渐渐石化成一只磬,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鲜山上空蒙起一片尘雾,待那尘雾消失,灵蛇不见了,鲜山也不见了踪影。那条四翅灵蛇三界都识得,乃是弇兹氏神女座下神兽,名唤“鸣蛇”,其音如磬。 -- 第57页 后来,仙家将那鲜山的异象记录成书。 “弇兹氏神女自鲜山陨落,其神兽鸣蛇盘桓哀鸣百年不去,终化为石磐。” 蔓族族长所说的鸣蛇磬,毫无疑问,正是远古时期弇兹氏神女的神兽,鸣蛇化成的石磐。 如今鲜山都没了踪影,要找到鸣蛇磬谈何容易? “找到鸣蛇磬之后呢?”赤翊追问。 蔓族族长看着赤翊,犹豫着,不敢立刻回答,却道:“太子殿下先答应我,听了我接下来说的话,绕了我,我保证不将今天的事泄露出去。“ 赤翊点头:“我答应,你尽快说。” “鸣蛇乃远古神兽,能听见世间一切声音,看见世间一切东西。哪怕魂魄灰飞烟灭,它也能找到并拥有重塑的灵力。弇兹氏神女在任时,遇上一次乾坤垂兆:青要山的人鱼一族将出现神女。鸣蛇作为弇兹氏神女的神兽,一心向主,为了不使弇兹氏神女之位受到威胁,便以人鱼为食。如果能找到鸣蛇化为的石磐,拿人鱼献祭,鸣蛇一定会复活,复活后的鸣蛇为了报恩,指不定能答应帮助湘沅帝姬溯魂一事。”蔓族族长惊恐地说完,忙跪地道:“求太子殿下开恩,看在离追掳走神君爱徒是在为救湘沅帝姬的份上,绕他一命,也绕过蔓族。“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离追的行踪吗?”紫焉气愤地又欲挥他一绳子,被赤翊及时拉住了。 赤翊面色大变:”你是怎么知道神君新收的徒弟是条人鱼?“ 蔓族族长道:“桑……桑树妖散布的……其实并非我族都已知晓,在妖界和魔界恐怕也已经传开。离追不是个胡乱行事的孩子,他不会冒着天大的胆子去杀了天后的仙童、掳走神君的爱徒,可是为了湘沅帝姬,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求殿下开恩,离追也是为了湘沅帝姬,为了殿下的妹妹。“ “你当神君是什么?敢拿他的徒弟献祭远古神器,可有将他放在眼里,倘若我师妹安然无恙,我可以为他求情,否则,我也无能为力……”赤翊冷冰冰说罢这句话,疾风一样消失了。 紫焉抽出绳子甩了蔓族族长两绳子,急急忙忙去追赤翊的脚步了。好不容易追上赤翊的紫焉实在是想不通,她在他身边一面喘着粗气一面不解地说道:“鸣蛇既然能追溯魂魄,为什么弇兹氏神女最终还会陨落于世间?神女陨落了,鸣蛇把她的魂魄重塑回来不就行了吗?“ 赤翊丝毫无心思去回答她的问题,只一心想着怎样快速解救鳏鳏了。 鲜山 缙霄不明白九霄为什么要护着这条妖龙。他被牢牢地冰封在这里,难道不是拜这条妖龙所赐? “神君为什么不让我杀了这妖龙?”缙霄挥舞着古剑的手有些颤抖,虽然他一向胆小怕死,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却有敢于送死的勇气。 缠住九霄的那条冰龙仿佛能听懂他说的话,巨口朝他一张,银色的水柱喷涌而出,缙霄还没来得及眨眼,便被水流冲了起来。 他在水中奋力挣扎着,此时,却好像听见池水中神君在痛苦地/口申/口今/,伴着那条妖龙阵阵高亢的咆哮。 “神君——” 眼看着自己被水流越推越远,缙霄焦急地哭喊出来。 神君有危险,怎么办? 自己真没用。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才真正叫缙霄瞠目结舌。 那条缠住神君的妖龙……仿佛……正在渐渐与神君融为一体…… 难道神君这是正在被妖龙吞噬? 周遭的水流渐渐退去。 妖龙前一刻还昂扬咆哮的龙首不见了,方才那厚厚的冰层变成了一池流动的水,神君周身的寒霜消失,妖龙的尾巴在空中划了个弧,没入清澈的水中,眨眼的工夫竟也不见了。 缙霄惊骇地坐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四肢被吓得发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一阵疾风卷过。 水池中的神君顷刻间站立在自己跟前,他的表情是那样冷漠,他身后那片水池,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眼前这位,还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神君吗? “哭什么?本座又没死。” 这说话的语气,还是从前的神君啊。 “那条妖龙呢?”缙霄蹭得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脸蹭上九霄衣袖,哭泣声更大,“我还以为神君会被妖龙吞掉了,原来是神君吞掉了妖龙。” 九霄推了推他:“离远点,你的鼻涕蹭上本座的袖子了。” 啊?流鼻涕了吗?“神君劫后余生,我是为神君喜极而涕。”缙霄这时不忘展示自己十级马屁精的本事,可当他一抬起头,神君竟不在眼前了。 自己刚才不会是在做梦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君?” “神君——” *** “你要去哪里?这个时候应该好好闭关休养,不然被你那魔头弟弟发现,一脚将你踹下神位。”云头上,一个声音对九霄说。 九霄却一言不发地立在云头。 那云上,孑然只有九霄的身影。 那声音又说:“朱焰不是从这个方向逃走的,你可是这三界独一无二的男神,怎么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你这龙今天话太多。” “哼,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折腾,铁定活不到神女出世。” -- 第58页 九霄忽而一笑:“她已经出世了。” “什么?”一条九爪苍龙灵魂出窍般从他身体里飞了出来,横在面前道:“我不过是在你体内沉睡了五千年,不想竟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你错过的事情还多着呢。”九霄催促道,“乖乖进来呆着,别拦着本座的路,本座带你去鲜山寻你的龙身。” “又去鲜山?你是忘了上回惨痛的经历了吗?”九爪苍龙问,没等来九霄回答,自己转瞬化成了一条苍色的小虫,躺在了九霄的掌心。 九霄的影子眨眼消失在了重重云海之间。 有传言说,鲜山自远古时期鸣蛇石化之日便化为虚无;也有传言说,鲜山并没有彻底从三界消失,鸣蛇在石化之前,在鲜山上空翻腾盘旋的时候,实际上是用尽了最后的本事设下屏障,使鲜山与外界隔绝而不受打扰。 三重天之境,云层连绵千里,厚重至极,伸手不见五指。 云海之眼被开启,疾风从里面呼啸而来,衣袂张扬而舞,云上的男子风华绝世,睥睨着云海之眼下若隐若现的山峰,周身笼罩着肃杀之气。 苍色的小虫拼尽了全力,从九霄掌心里爬出来,歇斯底里地咆哮:“你疯了吗?你忘了五千年前那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了吗?最后迫不得已融合我的力量才出来,五千年来日日忍受着炼狱之痛,鸣蛇可是远古时期的神兽,神力跟你不相上下。就算它在底下复活了,只要云海之眼不开启,它也不一定能出来祸害三界。你这会竟然自己把云海之眼开启了,万一它又复活了,你下去岂不是送死?我真是看不懂你的想法,龙身我已打算不要了,我不想看到你去送死。” “你不必懂。” 九霄一挥衣袖,将那愤怒的小虫子收进衣袖,阔步踏入云海之眼。 云海中强大的气流迫使小虫子险些被吸出去,幸亏它生了九爪,死死勾住了九霄的衣袖。这熟悉的情境勾起了它的回忆。 一万年前,一条九爪苍龙横空出世,成为九霄座下神兽。自出世至今,神龙也不过跟随九霄来了鲜山两回,这次是第二回。 五千年前,是第一回,可是那一回的经历却惨不忍睹: 当主人带着自己站在云海之眼跟前的时候,五千岁的神龙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主人,尊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男神,在进入云海之眼后却面临着陨落的危险。 穿过云海之眼,翠绿的山峰破云而出,横在了眼前,那山峰上竟缠绕着一条巨蛇,其长不可用肉眼估量,在见到闯入的神君和自己,那巨蛇眼泛银光,竟然一下子从身上张开了四只翅膀,遮天蔽日。 那一刻才真是开了眼界,同是神兽,自己这条神龙在它跟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神君……传言不是说这家伙已经化为了石磬吗?为什么它已经复活了?”神龙震惊地问。 神君不言不语,只是冷静地看着那巨蛇。 神龙并没有感到畏惧,主人可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呢,纵然知道眼前这巨蛇乃是远古神女的神兽,难不成神力还要盖过神君不成! “是你这小子!”巨蛇一声嘶吼,自山峰间腾身跃起,怒火冲冲地自高空睥睨神君:“神女之死,你难辞其咎,今日可是主动来鲜山以死谢罪的?” “我何罪之有?” 不知悔改,”巨蛇又逼近一分,“原来今日不是来以死谢罪,而是不自量力地送死来了。” “不知悔改的是你。乾坤授命,你却要违反天意,让弇兹氏遭受天谴的是你,害她陨落的也是你!你今日复活,再一次违背了天意!” “那又怎么样?我的主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归来。”巨蛇刹那间眼眶湿润,转瞬间又凶相毕露,“青要山的人鱼一族已经灭绝,最后一条人鱼今日也已被我吞解入腹,说起来,还要感谢你那位孪生兄弟,感谢他送来那最后一条人鱼,助我苏醒。从今往后,人鱼一族再也不可能出现神女了。” 自己从没见过主人那样痛心疾首的神情,饶是一向镇定自若、喜怒不形于色的主人此刻竟也恨火中烧,率先向巨蛇出了手。 亿万年的沉睡,化为石磬的鸣蛇这次苏醒,神力大涨。 主人在神君位上几万年,竟有些不敌,而自己仅仅五千岁,修为实在太低,九九八十一天的大战,自己几乎没帮上什么忙。 大战的结果是主人胜,败落的鸣蛇化回石磬。 主人用尽了全力在鲜山之外设下封印,封印还没设完,尚有一处缺口,主人力竭,倒在了地上。自己急忙背上主人,试图飞出云海之眼,可那时才发现,云海之眼已经关闭,自己使出了浑身解数,竟然无法开启。 虚空中这时传来了一个声音:“弇兹氏陨落之后,为了将鸣蛇困在鲜山,本座专为它设下云海之眼。云海之眼专困神兽,你乃九霄神兽,自然也无法开启云海之眼。” 什么声音?无措的神龙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是谁在说话。 如今,九霄神君竭尽全力才降伏鸣蛇,试问,三界之中,还有谁有能力困住鸣蛇?神龙实在是想不到这位自称是本座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敢问阁下是谁?既然阁下有能力设下云海之眼,自然也有能力开启,小龙斗胆请求阁下助一臂之力。眼下神君不省人事,危在旦夕,他可是三界唯一的神,若就此陨落于鲜山,魔族势必会趁乱滋扰,届时,三界必将大乱。” -- 第59页 “本座不会帮忙开启云海之眼,是生是死,要看九霄自己的造化。” “那你在这里废什么话?”神龙气得不轻。 “本座只是来提点你。”那声音在虚空中停了好一阵,神龙原以为他不会再发声的,不料又停他继续道:“你可以神识融入九霄身体,支配他的身体开启。“ “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神龙清楚地知道,神识入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自己对神君都是一种严重的损耗,而且,凭自己五千年的修为,自己的神识,不一定能支配得动神君的身体。 “办法只有这一个,九霄与鸣蛇相斗,损耗太大,若能出去,已是万幸,你不信就罢了。” 神龙犹豫再三,还是按照这个办法尝试了,最终也成功支配了神君的身体开启了云海之眼。 可是在走出去之前,它看了一眼自己横在地上的龙身。 那家伙既然说云海之眼是专困神兽的,若再动用神君的力量携着自己的龙身去穿云海之眼,会不会又引发什么不可知的阻拦力量,神君已经奄奄一息…… 于是神龙毅然抛弃了自己的龙身。 谁能想到,那家伙出的真的是馊主意……苏醒后的神君得知自己抛弃龙身救了他,感动得不行,死活都不让它的神识游离在外,还说什么会殒命的话,于是便让自己的神识寄居在他尊贵的神体里面。 可是神君毕竟是尊贵的神,而自己不过是一神兽。纵然自己的神识只是寄居,没有任何主宰的心思,两个神识之间依旧是会主动产生排斥,结果饱受折磨的,是神君的身体,沉睡五千年的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直到今日突然苏醒,亲眼看到神君痛苦不堪的模样,自己才知道,原来五千年来,神君的身体其实日日忍受着炼狱般的痛苦。 自己本来是想跑出来自己去找副躯壳的,可是神君却不让它走,于是就有了神君那个傻徒弟缙霄撞见的那一幕。 神君好像很怕自己死去,神君一直以为,自己的神识离开了他的身体,时间久了就会死去一样…… 五千年后的今天,再次跟随神君一起穿过这云海之眼,神龙却没想到,眼前的鲜山竟然变了一副模样,不见一滴翠色,整座鲜山被流沙覆盖,流沙下掩映的金玉矿石闪烁着耀目的光泽。 阿沅 封印下的鲜山非常宁静,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山怎么成这样了?”神龙不解,此刻变成小虫子的它趴在九霄的肩头,九个爪子不停扒拉着那里的衣服,“看来,那条四翅怪蛇没复活、还石化着呢。” 九霄站在封印外凝视了一会,从封印的缺口处迅速进入。 “那是什么东西?不是金子,也不是玉石。黑乎乎的,从流沙里突起来一大块。”神龙又惊奇地说。 “你的龙尾巴。”九霄平静道。 “什么?”小虫子一下子直立在他肩头,“我的尾巴明明是苍色的,不过五千年,怎么会变了色?” 九霄袖子一挥,那团黑色的被称之为“龙尾巴”的东西,渐渐清晰了起来,龙鳞片片可见,附近的流沙瞬间褪开,流沙下掩映的苍色龙身显现出来。 “你自己过去认你的龙身,本座先走一步,去寻石磬。”九霄伸手一扯,将肩上的小虫子扯下来,丢弃在流沙上。 “喂——”苍色的小虫子流沙上恨恨地张牙舞爪,“五千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不怕死。” 好在这山里没有什么动静,那条怪蛇应该没有复活。 神龙倒不是很担心,再回头看自己的龙身。 天啦—— 这五千年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从前英武的苍龙变成了一条颜色奇怪的花龙,真是丢人。小虫子站在自己的龙身旁边,不敢相信,迟迟不肯进去。 这五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九霄也不清楚。他只记得五千年前,鸣蛇战败,化回石磬,被自己封印在这鲜山,那时这山里还是一片青翠。 鸣蛇在远古时期就铸下大错,本就应该受到惩罚永远石化,只是它执念和仇恨太深,不肯石化,纵然石化成磬,可欲望不死,复活之心不死,不过是同蛇身一同被禁锢了而已。 五千年前,若不是九焰用人鱼献祭,鸣蛇根本不会复活。 如今,青要山的人鱼一族,只有鳏鳏幸存。没有人鱼之血,鸣蛇在这五千年里不可能复活过。 昔日青翠的山林为何会变成今日流沙遍布的模样,成了一个迷。 刚才站在封印外俯视整座鲜山,九霄已经探查到石磬之地。 今日和神龙的神识互相排斥之时,九霄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在鲜山设下的封印的波动。 那个一心为阿沅溯魂的离追抓着鳏鳏正试图闯进鲜山。 普通的仙人或精灵要找到鲜山,并非一件容易事。 离追是如何找到的鲜山,又是如何开启的云海之眼? *** 绿衣少年枯坐在石磬上,弹着忧伤的古琴曲子。 他的面前躺着一位浑身被绿藤缠绕的少女,这少女正是瑶池之上被掳走的鳏鳏,她已陷入昏迷之中。 绿衣少年琴弹得专注,丝毫未发现那地上的少女正在发生变化。 沉睡的鳏鳏梦魇了,面部时不时地出现痛苦的神情。 伴随着古琴曲子结束的,还有一声细腻而温柔的、饱含了无限情意的呼唤:“神君……” -- 第60页 这是少年最讨厌听到的两个字。 他的心上人,曾经就是为了这位,一步步从最尊贵的天之骄女沦为十恶不赦的魔头妻子,最后惨死于魔头之手。 铮得一声,他挑断了琴弦,拔出腰间的匕首,起身朝面前的少女走近。 在看清少女的面庞时,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地上躺着的,还是他之前从瑶池掳走的那条人鱼吗?背着她闯入鲜山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此刻,竟像是换了张脸,这张脸要比之前美太多了。 他只在蔓族典藏的秘籍中见到过这么美的脸。那秘籍中绘有历任神女的肖像。 美则美矣,但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位,人鱼此时的脸,再没有一处肖似阿沅的地方,他更加不会心慈手软,于是他举起了匕首,准备向她胸口刺去。 匕首还未挥下,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 “离追,你要杀我吗?” 依稀还是之前那条人鱼清澈无辜的眼神。 “对不起,”离追低声道,“要让阿沅复活,只有牺牲你这一个办法。” 躺在地上的少女盈盈笑了:“我就是阿沅。” 离追怔了一怔。 虽然她此时的面部已和阿沅完全不似,可是她这语气,以及微笑时的眼神,和阿沅是那样的相似。 “我知道你喜欢我,“少女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全部都想起来了,三千年前,瑶池花会,你我第一次见面。” “当真是阿沅……”离追激动地语气都在发颤,“阿沅……真的是你?” 少女点头:“是,我是阿沅的转世。” 匕首掉落在地上,离追一下子拥抱住她,动情地呼唤:“阿沅……阿沅……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藤蔓自少女身上掉落,少女抬起双手回拥住他:“我是阿沅,我回来了,我已经想明白,这一世不会再那样执迷不悟,你,可愿意娶我?” “你说什么?” 离追难以置信地按住少女的双肩:“阿沅,你真愿意嫁给我?” “是。”少女毫不犹豫地回答。 …… 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不远处的九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幕。 那张脸,越来越像亿万年前了,刹那间,九霄竟失了神。 “这里怎么会有两个小孩,还坐在怪蛇化成的石头上卿卿我我?”匆匆追来的神龙尾巴一甩,挥在九霄背上。 离追和少女一同回头望去。 见到九霄,离追慌了神,下意识地伸手紧紧牵住少女的手。 “哇——难得一见的美人——”神龙对眼前的少女移不开眼睛,啧啧赞叹完毕,还不忘拿尾巴继续从背后拍了九霄一下提醒。 九霄的目光掠过被离追紧紧牵住的手,落到少女面上。 少女的面上,已寻不到从前的鳏鳏半分影子,也没有一丝肖似阿沅的地方,她已不是鳏鳏,她依然还是鳏鳏。 少女静静伫立,直直与九霄对视,眼神中带了一抹恨意,一言不发。 “你将本座的徒弟抓到这里来做什么?”九霄开口,质问离追。 徒弟?神龙感到自己云里雾里,沉睡五千年果然错过了太多有趣的事情。 质问的语气明明还算平淡,离追却有种没由来的心慌,坦坦荡荡回答:“为了让阿沅复活,但……” 九霄打断他:“她死去近千年,魂飞魄散,怎么复活?” 明知故问。 离追看了身边的少女一眼,眼神流露出些许愧疚,交缠的手又握紧一分:“我起初不知她便是阿沅的转世,只知道她是人鱼,便想拿她献祭远古神器鸣蛇磬,待鸣蛇复活之后,求他为阿沅溯魂。” 离追还要再对她说句对不起的话,身体忽而被一股巨大的气流吸走,脖颈瞬间被九霄扼住:“敢抓本座的徒弟献祭鸣蛇,你胆子不小。” “放了离追!”少女忽而扬声,依旧没有挪动脚步。 这美人是神君收的徒弟吗?怎么看着像是神君养的白眼狼?瞧她看神君的眼神,虽然有点复杂,但没有一点感激之情。 神君看这美人的神色也挺复杂。 神龙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戏。 少女张了张口,仿佛是恨意浓重、咬牙切齿、又仿佛是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间挤出来了一行字:“九霄,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的徒弟,你我再无瓜葛。” …… 直到少女携着离追一同走远了消失在眼前,神龙都搞不清楚自己的主人方才松开离追的那一瞬间究竟是在想着什么,观察力敏锐的神龙从主人的面上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失落。 “不要难过,”神龙安慰道,“不过就是一白眼狼,以后神君你再收徒弟的时候,擦亮一下眼睛。” 神君面无表情,显然心情是没有好转的。 神龙又猜测莫非神君对徒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继续安慰:“不过就是一姿色尚可的美人,将来神君的夫人神女肯定比她美一百倍。” 九霄扯了下嘴角。 这笑容怎么有点苦涩?神龙看不懂了。 封印的上空传来一阵云潮涌动的声音。 神龙抬首向上空望去,只见翻滚的云浪里,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渐渐地,云海中射出一线天光。 神龙惊诧不已:“这位美人怎么会开启云海之眼?不,好像是那云海之眼看见她,就自动开了。” -- 第61页 九霄却沉默地低下了头。 *** “阿沅,我是在做梦吗?”出了云海之眼,离追激动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忍不住伸手轻轻抚她的脸,“真的是你,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是我。”少女目光温和地望着他说:“离追,我们成亲吧。” 离追再次激动地拥抱住她,但是马上他便忧上心头:“一众仙家都不知道鲜山所在,我也是……侥幸……才找到鲜山,而且误打误撞地进去了。鲜山应该是天界禁地,我怕我带着你闯进去的消息很快会传到天君的耳朵里,而且,我还害了天后身边的仙童……” 少女笑道:“那又如何,如果我父君母后真要降罪,我便与你一同受罚,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与你同生共死。” 禁地 天分九重,三重之境,有一半都是厚重的云层,使用仙术也难以分开,穿梭于其中,仿佛走在一座无边无际的迷宫,既看不见脚下,也看不见前路。 赤翊清楚地记得,天庭琼阁藏书里记载,鲜山最终消失的位置,正是三重天之境,可在云层里穿梭了好久,始终找不到一丝线索,这让他万分焦急。 身后的紫焉忽然尖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抓住赤翊的衣袖:“哥哥,我看见一条尾巴,像狐狸尾巴,但上面又好像长着鱼鳍。” “啊!它来了——”紫焉吓得躲到赤翊身后。 “别怕,是仙兽。”赤翊镇定地说,身为未来天庭琼阁的继承人,他的见识自然比紫焉要多的多。九重天之境,每一重都会有一只仙兽把守,除非发现异常,仙兽平时不会出没。若没记错,眼前这长得像狐狸、又生着鱼鳍的仙兽名叫朱獳,赤翊也只是听说过这仙兽的大名,同紫焉一样,出世至今,还不曾遇见过。 “真巧,”朱獳开口道,“今日不知刮得是什么风,一下子刮来两对男女。” 两对男女?“你的意思是,你今日还见过另一对男女?”赤翊忙追问。 朱獳不直接回答,却问:“你们也是来找鲜山的?” 赤翊这下可以肯定,朱獳今日见过的另一对男女,一定是离追和鳏鳏,便上前两步,自报来历:”我是天君之子赤翊,我旁边这位是我妹妹,紫焉,阁下可否告知今日见过的那对男女的行踪?他们可找到了鲜山?鲜山又在哪里?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他们。” 朱獳轻笑:“那帝子帝女应该知道,鲜山乃神祇禁地,惟有在神位者方有资格进入,无资格者擅闯,必将受到惩罚。” “神祇禁地?”紫焉惊奇道,“没听说过是什么禁地的?只听说过它消失了。” “哼。”朱獳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是你见识少。” 赤翊也没听过禁地的说法,却同紫焉一样,只见到书中记载说是消失了,没有看到哪里记载过禁地二字。历来仙家的谈资里,也未见有谁提起过鲜山二字。 朱獳见他二人听了禁地的说法都怔住了,继续神气十足地说道:“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们找到鲜山的方法的,这也是为你们好。” “这么说来,那对男女也是没能成功进入鲜山的?”赤翊追问。 朱獳神色一窘,迟疑道:“进去后又出来了,出来时被我逮个正着,我将他二位移交给了天兵天将,此刻应已押送去了天君跟前。” 好歹小师妹此时安然无恙,赤翊放下心,却奇怪道:“阁下一直守在这三重天之境,而且知道鲜山乃是神祇禁地,自然是连一只苍蝇都不会放任它飞进去。那二位又是如何入的鲜山?“ 真论起来,确是自己的失职。朱獳心想。 那时它不过打了个盹,突然被一阵云潮涌动的声音惊醒,急忙奔过去,却见云海之眼外站着一位绿衣公子,怀里还抱着一位不省人事的姑娘。它正要阻止,那公子一下子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吸了进去,云海之眼马上关闭了。 那公子周身并无神的气度,为何能开启云海之眼,朱獳难以置信,可它一眼看出那公子是蔓族的精灵,于是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在远古时期,不清楚是哪位神因为某种机缘赐给了蔓族族老一件法器。 想必那蔓族公子定是动用了蔓族远古族老流传下来的法器才开启了云海之眼。 神的法器,十有八九是可以开启云海之眼的罢,朱獳推测。 但朱獳却讳莫如深地回答赤翊:“此种原因,我也不知。西山蔓族一向神秘,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法宝可以一下子找到鲜山呢。帝子若想知道,回趟天庭,看天君如何审理此事。” “多谢。”赤翊说罢,携着紫焉一同告辞赶赴琼阁。 朱獳静坐着观望不远处的云海之眼,长长叹出一口气。 云海之眼这时竟又奇迹般自动开启,一道身影渐渐从中显现。 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男神九霄步履从容地走了出来,他的身后,紧跟着又蹿出来一条花龙。 朱獳急忙奔过去拜见,结果被九霄的花龙鄙视地打量着又像狐狸又有着鱼的特征的身体。 九霄眼神宁静地望着朱獳,唇间却吐出一行冷冷的字:“未发现蔓族离追闯入云海之眼,是你的失职。” “但听神君责罚。” “你自己去西海梅林,找那里的仙使领罚吧。” “是。”朱獳不敢有半点违逆,它一向敬重九霄,若不是这位神君,此时的自己恐怕仍是耿山上一只妖兽,时不时倾入凡界祸乱人间。自被九霄降伏后,朱獳就在耿山上潜心修炼,最终成功晋位成仙兽,被九霄亲自安排守在这三重天之境,一守就是一万年。 -- 第62页 五千年前,朱獳远远地看见九霄带着他的神兽-苍龙踏进云海之眼,最终却孤身一个血透衣衫、步履飘摇地走出来。 五千年里,朱獳又见九霄独自来过几次,可当九霄站在云海之眼跟前时,云海之眼却不能自动开启,九霄尝试着用神力打开,云海之眼却安静地没有丝毫反应。 朱獳还以为云海之眼永远不会再开启,所以后来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今日区区一个西山蔓族的精灵,竟然就这么闯了进去—— *** 找回了龙身的神龙得意洋洋地在云里翻腾:“神君,刚才,我跟在你身后,毫无压力地就从云海之眼里出来了,你说,那玩意现在是不是不困神兽了?” 九霄却在沉思,没有回复神龙。 天真的神龙不知,自己能轻而易举地出来,不过是九霄在前面用神力为它开路、为它抵抗着云海之眼的阻力罢了。 九霄在疑惑:五千年来云海之眼一直关闭,今日为何却又能主动开启了。 不知不觉上到了六重天,神龙发现这不是回大泽的路,又问:“这是……这是要往天庭?” “嗯,等会上了天庭,再委屈你变成一条虫子躲在本座的身上,现在这副样子太招摇了。” 招摇?神君莫不是嫌自己如今这副一块黑一块苍的花花样子丑吧?话说回去,上天庭是要干什么?天君要审理那对闯入鲜山的男女,神君莫不是要去求情? 神龙迅速总结了心得:神君果然对那美貌女徒弟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歪心思。 赤翊和紫焉已去到琼阁。 天后身边的两只青鸟守在琼殿外,一见他们两个,亲切地拍打起翅膀。 赤翊和紫焉知晓天后此时也在琼殿中。 殿门处的仙童入内通禀后,他们两个被准许入内。 众仙家分立于两侧,天君天后高坐于殿上,一对男女面向帝后而跪。 天君洪钟般的声音响彻殿内:“西山蔓族离追与……一条不知来历的人鱼鳏鳏,胆大通天,擅闯远古神祇禁地,你们可知罪?” “知罪,”跪地的绿衣少年目光坚定而坦诚,“此事与鳏鳏无关,她是被离追抓进去的,为了抓她,离追还害了天后身边的仙童。” 天君面向天后,天后点了点头,轻声道:“所言是事实,这条人鱼是九霄神君新收的徒弟,被掳走的。”言罢目光落向那人鱼。 人鱼自被压入琼殿的那一刻起,目光一直寸步不离地落在自己面上。天后很是奇怪,怎么入了一趟禁地,这条人鱼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天君接着道:“朕听说,西山蔓族族老流传下来一件神器,那神器乃是远古之神所赠。你区区一介精灵,若非借助神器的力量,怎么可能躲过朱獳的视线、堂而皇之地闯进神祇禁地?此事追究起来,蔓族族长也难辞其咎,他看守神器不力,而你,谋害仙童、掳走神君爱徒,罪加两等。” 天君话还没说完,离追忙磕头求情:“神器是离追私盗的,与族长无关,恳请陛下只处罚离追,无论陛下如何处罚,离追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刚入殿的紫焉忍不住要站出来说话,被赤翊及时拉了回去。 天君道:“朕成全你,即日起,将西山蔓族离追贬入人间,轮回十世,尝遍世间之苦后,再流放北海,受一千年冰雪之刑,刑罚结束,若还有命,放其回归蔓族,永世不得踏出西山。” 领旨叩首完毕,离追无限惋惜地望着身边的少女,恐怕是不能和她在一起了,不能履行娶她的诺言了,他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吐出了“阿沅”两个字,被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父君……” 紫焉不顾赤翊的阻拦,毅然站出来道:“离追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阿沅。” 听到那两个字,天后心口一阵钝痛。 “她抓走人鱼,是想拿人鱼献祭鸣蛇磬,让鸣蛇复活,为阿沅重塑魂魄!求父君从轻发落!” 紫焉此言一出,殿内起了一阵躁动:“怎么能让鸣蛇复活?”、“传言说鸣蛇对人鱼一族赶尽杀绝,违背了天意,才被困在鲜山,若让它复活,岂不是再一次违背天意?” 梦境 议论的众仙并不知道,五千年前,鸣蛇已经复活了一次。那次击败鸣蛇并封印一事,九霄没有对外提过。那件事后,众仙也听过鸣蛇要复活的传言,可天界早有秘密禁令:鲜山、远古神女弇兹氏、神兽鸣蛇都是禁忌的话题。他们不敢互相议论,再加上没有亲眼看见过复活的鸣蛇,所以对五千年前鸣蛇复活一事一无所知。 “肃静!”天君重瞳子内金光闪烁,似在提醒众仙不要继续议论禁忌的话题。 殿内瞬间鸦鹊无声。 天君的目光痛恨交加:“好一个离追,为一个罪有应得的女子企图违背天意,不惜牵连整个蔓族,擅闯远古神祇禁地,罪不可赦,冰雪之刑再加两千年,刑罚结束,若还有命,永困北海海底,若非天庭诏令,永世不得踏出北海。” “父君——”紫焉哭泣道,“若父君执意要如此重罚于离追,紫焉愿与他一同受罚,紫焉放走了神君困在大泽里的魔头朱焰,特来向父君请罪,紫焉愿与离追受同样的刑罚。”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干的好事?”天君一双金色的重瞳子内已是怒火汹涌,“别以为你是朕的女儿,朕就舍不得把你怎么样了?” -- 第63页 紫焉怔住。是啊。阿沅曾经可是父君最疼爱的女儿,最后父君还不是一怒之下除了她的仙籍?她在父君心目中的位置比得上阿沅吗?远远比不上。紫焉继续垂泪。 “准——”天君威严地说,以一种谁也无法违逆甚至求情的语气。 “父君。”偏偏这时还有不怕死的继续开了口。 众仙惊异地把目光投放到那入了殿便一直不曾开口的人鱼身上,刚才她叫天君什么?没听错吧。 “父君息怒。”人鱼抬起脸,姣好的面庞如画中才有的神女,“离追闯入禁地,是为了阿沅能够重生,但是阿沅已经转世了,如今的人鱼鳏鳏,就是曾经的阿沅。” 在场的没有不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的。 天后反反复复地在她身上探寻,此时却无论如何探寻不到一丝阿沅的影子。 赤翊更是惊诧地大脑一片空白,他这时才看清她的脸庞,这哪里还是从前的鳏鳏?她,到底是谁?难不成真的是阿沅的转世?赤翊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残忍的事实。 天后急切说道:“冒认帝姬身份,可是死罪。” 人鱼看着她的目光却充满了女儿看母亲那温暖的爱意,天后的心突突地跳动起来。 “我已不是帝姬,早就因不端的行为被父君除了仙籍,但我依然还是天君和天后的女儿。”人鱼言之凿凿。 天君不着急询问,唤司命出来验证。 司命便走近鳏鳏去探命格。 寻常仙人,他一探便知道是什么命格,可如今这人鱼,却什么都探不出来,也是奇了怪了。 司命忙活了好一通,擦着额前的汗,诚惶诚恐地回复天君:“小仙无能,辨不出来。” 天君挥手叫他退下,目光逼视人鱼。 “但听你几句话,本宫和陛下如何相信?”天后又问。 人鱼冷静地说:“我出生一百年的时候,被父君册封为湘沅帝姬,迄今为止,仍是天庭唯一一位有尊贵封号的帝姬。” 这话不假,很多仙人也都知道。 “在我三百岁的时候,赤翊哥哥瞒着父君和母后悄悄带我去青要山玩耍,我见那山中一种仙草生得十分奇特,便试吃了,吃了之后容颜焕发,也正是因此,被父君母后知晓我们两个偷偷跑出去的经历,但父君心疼我,没有责罚我,却狠狠罚了哥哥一顿。” 赤翊心中百味掺杂,终究还是化为阵阵抽痛。 天后眼里开始噙有泪水。 这时,有仙童来报,九霄神君到。 人鱼静默了片刻,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继续说道:“在大泽修行时,我曾用自己的血喂养受伤的鹣鸟,神君为我包扎伤口,我误以为神君对我有意,从此,一心都付给神君,到头来,却发现神君对我无意,我难以接受,伤心欲绝,禁不住魔帝的蛊惑,错将他认作神君,便一直错了下去,再没有回头路。后来,父君下令,将我从仙籍除名,我赌气嫁给了魔帝,嫁给魔帝之后,我曾因思念母后悄悄潜入天庭祈求再见母后一面,母后不肯见我,只让青鸟传信给我,信中让我好自为之……” 泪水从天后的眼眶里淌落了下来。 殿外的两只青鸟许是听见了自己,竟不经传诏就飞进了殿里,纷纷绕在人鱼身边,样子十分亲昵,像是相识了很久。 “父君虽然恨我,也是恨我生前不争气,丢了仙家颜面,到底还是心疼我,听闻我的死讯,不忍看我彻底消失于世间,在我死后也曾想尽一切办法为我溯魂。” 人鱼句句是曾经的事实,滴水不漏。天君天后包括在场的一众仙家,都不得不相信她确实就是曾经的湘沅帝姬。 “神君乃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这条人鱼是不是阿沅,朕想听听神君之见。” 众仙纷纷目视九霄,期待他说一句话来做个最终的判定。 谁知,九霄却道:“当然不是,眼下,她只是条人鱼,是本座新收的徒弟,哪是什么帝姬?”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打太极?眼下不是,那以前呢?神君不道明。 天君似对神君的回答很是满意,接过话道:“湘沅已死,世间再无湘沅。既是九霄神君的徒弟,便由神君领回去,好生管教。” 人鱼却又接着道:“既然离追擅闯禁地是为了阿沅,那么离追之过,阿沅愿意代为受罚。” “世间再没有阿沅,没有谁可代离追受过,”天君道,“朕看在九霄神君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将你交由九霄神君处置。” 天君愤然起身自上阶离去。 天后依依不舍地看着鳏鳏,紧紧跟随上了天君的脚步。 众仙家陆续散去,天庭武将进入殿来,准备押送离追和紫焉去地府投胎体验轮回之苦。 离追不舍地握住鳏鳏的手,歉意十足道:“对不起,阿沅,我暂时无法履行自己的承诺了,但是,听到你那句话,我此生死而无憾。” 鳏鳏眼神含笑,温柔地说:“离追,等你十世轮回之苦受过,我会去北海陪着你……” 一旁的紫焉望着二人,唇畔的笑容极其嘲讽,而她身边的赤翊,则是双目定定地望着鳏鳏,满脸伤情而寥落。 武将上前来押走了离追和紫焉。 鳏鳏从地上站起来,目送着离追被押走的背影,眼前一黑,却栽倒在了地上。 -- 第64页 昏迷中的鳏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可是在那梦境里,自己却像是一个旁观者,全程都是在看着他人的故事。 梦里的女主人公,仿佛另有其人,她生来便是尊贵的天之骄女。 出生时,漫天霞光,好不壮观,整座瑶池里的桃花一夜之间含苞待放。 众仙说这是一次乾坤垂兆,小帝姬将来命格不凡。 天君大喜,取名绛萼,召来司命。 司命测罢命格,神色却不怎么好看。面对天君追问,只好恭敬道:“帝姬尊贵不凡,若好好修行,日后必成大器,只是……“ 天君面色陡然沉暗:“只是什么?” “只是帝姬命犯桃花,日后需当心身边桃花纷乱,扰了修行之路。” 天君若无其事地一笑:“朕的女儿,日后倾城之色,身边自然是少不了桃花。” 一百岁的帝姬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她只要一出现在那些巡逻的天兵天将的视野里,总叫他们移不开视线。 好在她身份尊贵,又是天君掌上明珠,没有谁敢对她不敬,多看她一眼也只是出于本能。 在她一百岁的生日宴上,天君亲赐封号“湘沅”,赐她成年后掌管湘沅之水,对她的喜爱在旁人看来,已超过了太子赤翊。 她成为天庭唯一一位有尊贵封号的帝姬。 三百岁之时,哥哥赤翊从大泽归来,给她讲述在大泽内发生的一切趣事,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天地之间,还有一位比自己的父亲更厉害。 他是三界之中最厉害的、也是独一无二的男神。 她有点好奇。 这独一无二的、比父亲还要厉害的神长什么样子呢? 赤翊哥哥说他年纪很老了,连哥哥都不知道他有几万岁。她想:他肯定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就像那个满脸严肃的迤光仙君那样,白胡子都长到胸前了。 哥哥将外面的世界说的那样精彩,她开始生出对外界的向往之心。 母后总把她关在天庭的宫殿里,她已经看腻了瑶池的山水和花花草草,于是去求天后母亲放她出去玩,被母亲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是她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去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她已经迫不及待了,转而去求父亲,父亲也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同母亲一样。 她不甘心。 好在还有赤翊哥哥疼爱自己,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哥哥终于答应带她出去。 她本想去哥哥修行之地——那位神君的大泽看看,却被哥哥拒绝了。 哥哥说:神君的修行之地,没有女孩子。况且,若是被神君发现了她,指不定会告诉他们的父亲。 原来神君是个会搬弄是非的家伙呢。她想。 哥哥最终带她去了青要山。 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传说中的人鱼就生活在这里。 回忆 人鱼人首鱼身,雌性姿容俏丽,尤其会蛊惑男子之心,但她们用情不专一,常常是被蛊惑的男子神魂颠倒,不可自拔,她们倒是转头便忘,继续调戏其他男子了。 传言是这么说的,可是谁也没有见到过人鱼。 赤翊哥哥说,这个物种好像已经灭绝了,他也只是在书中见到过有关人鱼的画像。 赤翊哥哥说这些的时候,仿佛陷入了幻想,脸色红红的。她不知道他在幻想什么。 他幻想的东西她还不会去幻想,此时的她一片懵懂,但她又好像隐隐知道,哥哥此次来青要山,是来寻觅美人鱼的。 没想到,青要山的景色竟跟瑶池截然不同,这里处处是茂密的绿树,绿树底下盛开着各种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花,颜色各异的蝴蝶成群地飞舞着。 不远处有水声喧哗,空气湿湿润润的。 她紧紧跟在哥哥身后,循着水声向前走。 水声越来越近,一条瀑布从山顶冲刷而下,巨大的彩虹横亘在瀑布之上。 她和哥哥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那瀑布之上,竟有什么东西在瀑布前的彩虹间飞来飞去的。定睛一看,原来是鱼,那鱼的鳍张开来就像翅膀。 瑶池里的鱼可是从来不会飞! 许是被他们惊扰,那些飞鱼嗵嗵嗵接二连三地跳入瀑布之下的潭水中,纷纷要躲起来的样子。 “那是什么鱼?” 赤翊哥哥摇头:“我也没见过。” 话落,却又见水滨的草丛中哗啦啦飞起一阵羽毛灰色的鸟。这种鸟倒是很常见,叫驾鸟,野外处处都是,只是对她这个没出过天庭的小帝姬是头一次见,毕竟瑶池中豢养的都是些珍稀的物种。 赤翊哥哥又说:“书中记载说,有一种鸟是这山里独有的。名字叫‘鴢’,形状和刚才起飞的这种驾鸟很像,不过是青色的,跟青草相近,因而不易被发觉,但它的尾巴是深红色的,眼睛是浅红色的。人鱼成年后上半身会化出人形,化出人形后的人鱼就会吃这些‘鴢’,书中还说,这些‘鴢’吃多了会……” “会怎么样?”她好奇地追问。 “多生娃娃……”赤翊哥哥似觉得这说法很荒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人鱼为什么还会灭绝?” 赤翊哥哥摇头:“我看这些话完全是后来的撰书者瞎编的。” “那又是什么花?好漂亮。”她跑到潭水边,一双小手飞快地将那黄色的花朵摘了下来。 -- 第65页 见多识广的赤翊哥哥脑子里就像装了一本书,什么都知道,他马上回答:“这应该是书中记载的\'荀草\',书中说,这种草,叶子像兰草,茎干四四方方的,开黄色的花朵,结红色的果实。女子吃了花和果实会变美呢,人鱼化出人形后,也会吃这些荀草,所以容颜要比一般女子美丽。” 赤翊哥哥说到会变美的时候,胆大的她已经摘了一片花瓣放进了嘴里咀嚼。 花瓣甜甜的,味道倒是不错。等赤翊哥哥说完,一朵花已经被她吃完了。 赤翊哥哥惊骇地指着她道:“阿沅,你胆子怎么如此之大,倘若哥哥记错了,这是一种毒草怎么办?你若有个什么异样,回去后父君母后还不剥了我的皮!” 自她被父君赐下湘沅帝姬封号时起,便有了一个乳名“阿沅”,此后,少有人称呼她绛萼了,大家都叫她阿沅。 她倒是调皮地笑道:“哥哥看什么都过目不忘,好记性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记错呢?” 赤翊哥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她却忽然察觉到脸部不适合,忽然拿手捂住脸。 “怎么了?” 赤翊哥哥过来查看,可当掰开她的手,赤翊哥哥却怔住了。 “阿沅……你的脸……”赤翊哥哥吞吞吐吐地也没把话说完。 脸怎么了?她急忙跑到水边,对着潭水去看自己的脸,水波晃动着,日光闪烁得看不清楚,但她隐隐地能感觉到那水面倒映的小姑娘,皮肤好像变得更加莹润白皙了。 赤翊哥哥在身后叹气:“完了,你变了样,母后一见你,就会质问,可要怎么解释。” 她却全然不担心,反是笑嘻嘻道:“哥哥,这荀草如此有效,不如我们带一株回去,栽种在瑶池里,让母后也尝尝,让其他几位姐姐们也尝尝。“ 赤翊哥哥却将她训斥了一通,催促她赶紧跟自己回去。 她不敢违抗,准备跟上哥哥的脚步,却听见一阵类似婴儿的啼哭。 哭声很小,好像是从水中传来的。 哥哥走得快,已经走出去很远,他没听见。 她转过身,走到潭水边。 清澈见底的潭水里,一条金色的小鱼苗栖在潭水底部的一块石头边上,两腮一开一合地抖动,哭声正是它发出来的。 小金鱼的鱼尾处有肉眼可见的血痕,它受伤了,哭得很难过。 她马上生了恻隐之心,小心翼翼地使用仙术将它从水中捞出保护起来,藏在了身上。 “阿沅,还不快跟上,再晚点,南天门要关了。” “来了。” 回到天庭,天后和天君见到她有些变化的模样,知晓了赤翊哥哥偷偷带她去青要山的经历,狠狠责罚了赤翊哥哥,却没有怪罪于她。 她将受伤的小金鱼养在鱼缸里,偷偷用仙术为它疗伤。 好在小金鱼就跟瑶池里那些珍贵的鱼苗生得差不多,不像青要山瀑布上那些飞鱼,生着怪异的鱼鳍。 天后见了,以为是从瑶池里捞出来的鱼,就没过问。 小金鱼的尾巴很快痊愈了,每天活跃地在水池中游来游去,它很听话,再没有发出那会令人察觉的婴儿般的声音。 两百年的光阴弹指间又过去了。 她和小金鱼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小金鱼虽然不会说话,但会做出各种动作来回应她,似乎可以听懂她的话,她经常出门也带着它,无聊时就自言自语地跟它说话。 这一年,仙会召开,鲜少出席仙会的九霄神君却出席了。 神君出席,一众仙家没有敢称病或找其他借口不出席的。 她正和小金鱼在屋里玩耍,其他几位姐姐碧芜、青璇、紫焉一起来看她了。 这几位姐姐常常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们和她打招呼的时候,都眉飞色舞着。 “阿沅妹妹听说了吗?那大泽里的九霄神君今年来琼阁参加仙会了。”青璇姐姐说。 “所以呢。”她故作不明白。 “所以,姐姐们来喊阿沅妹妹一起去看神君,妹妹就对神君的样子不好奇么?”碧芜姐姐说。 “一个几万岁的老头,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完,捏着手中的鱼食喂给小金鱼。 三位姐姐不约而同地大笑,紫焉姐姐忍不住道:“神君虽然几万岁了,可是外表看起来跟赤翊哥哥他们一样年轻呢。” 青璇姐姐笑道:“阿沅成天闷在宫里逗小金鱼,也莫怪她不晓得。” 碧芜姐姐又接过话道:“神君可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男神,那气度可不是一般的仙家可比的,据说风华绝世,不知道多少女郎对他一见倾心。” “妹妹就不想去看看么?”紫焉姐姐拉住她道,“跟我们一起去嘛。” 半推半就地,她被几位姐姐撺掇着去了琼殿,走之前,还不忘把小金鱼一并带上。 姐妹几个躲在琼殿门外,悄悄伸着脖子往里看。 “神君并排坐在父君右侧呢。”紫焉姐姐说。 她急忙向父君右侧看去,距离有些远,看不太清楚神君的脸,只见着一个清峻的轮廓,外貌确实像几位姐姐说的那样,跟赤翊哥哥一样年轻,不知道是不是绝世的风华,反正肯定是个美男子无疑了。 “谁躲在外面?”天君手一挥,姐妹几个转瞬间被抓到了天君脚下。 -- 第66页 天君长叹了一口气,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对身旁的神君道:“小女们无教,让神君见笑了。” 她抬起头,无所畏惧地直视神君,却见神君也正盯着自己打量,他表情冷漠,一句话也没有说。 果然是风华绝世。 天君将她们姐妹几个训斥了一通,命令退下。 她退去前又大胆地回头看了神君一眼,神君的目光好像依然也还在她身上探寻。 回了宫的她心绪有些无法宁静,将小金鱼放回鱼缸、她笑着对它说:“原来神君不是个老头子、而是个美男子呢。” 小金鱼欢快地吐了个泡泡,接着点了点头。 自仙会偷窥一事后,几位姐姐仍觉没饱眼福,又来找她。 她们提出,想要偷偷溜去神君的大泽看看。 她有些不敢。可姐姐们又说:“若是被发现,咱们就说是去看赤翊哥哥的。” 她便跟着壮起了胆子。 五百岁的自己,已被天后允许外出,和几位姐姐们一起出去,天后更不会怀疑。 日幕之时,晚霞格外地美,四位帝姬降落在水泽之滨,她们正准备沿着那碧水一畔的石子路往里走,却发现前方被设了封印。 被封印阻拦的姐妹几个索性坐在水池池畔,脱了鞋袜,将玉足探入水中洗涤。 “不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么?”青璇笑道,“那应该有通天的本事吧,咱们几个在这洗脚,他肯定会发现的吧,就等着他过来下逐客令。” “这样,会不会给神君留下不好的印象。”她开口说。 引来姐姐们一致的嘲笑。 “司命当年怎么会说出小阿沅命犯桃花这种混话。看小阿沅的样子,连男子都不会调戏,哪里像会犯桃花的。”青璇说。 她低下了脸,有点担心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会让神君心生厌恶,她独自一人站起身,穿好鞋袜,往外走。 “你去哪里?”姐姐们喊她。 她只顾着低头往前走,忽然撞上一处坚硬的胸膛。 往昔 抬头一看,竟是那日见过的神君。 神君的出没原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有一点征兆。 这么近的距离打量,她可将神君看得一清二处,神君的五官竟然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缺陷。 果然是独一无二的男神啊,连男色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是本座的修行之地,尔等不可随意乱闯,大泽之水,也不是几位帝姬的洗足池,还请几位帝姬令觅他处,否则,休怪本座无情逐客。” 神君说完,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她怔怔地回想着神君刚才的话语,那声音可真好听,也是独一无二的。 “阿沅,神君刚才与你说了什么?” “对呀对呀,他为什么只与你一个说话?” “见了我们就跟没见着似的,却独独看了你一眼。” 几位姐姐们纷纷从水池中抬起玉足。 “只说让我们快点离开。”她红着脸,背着几位姐姐,偷偷笑了。 回到天庭的帝姬兴奋地敲打着鱼缸,对里面的小金鱼倾诉:“神君还真的是这三界中独一无二的神呢,只是,他看起来有些冷漠。“ 鱼缸中的小金鱼摆了摆尾巴,亦十分兴奋。 有了第一次闯入大泽的经历,自然便有第二次。 没过多久,几位姐姐又来撺掇她一起去大泽。她们告诉她:“像神君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子,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就必须自己主动。” 她们你一言、我一言,将她说得晕头转向。 于是,当天空中升起密密匝匝的星辉之时,四位帝姬舞着翩翩的纱罗,再次降临大泽之滨。 她们聚在一起嬉嬉笑笑地很快达成了一个共同的点子,于是轻解罗裳,下了水池沐浴。 “瞧这池水的另一边,竟然盛开了那样多的红莲。“ “听说大泽的红莲不能摘的。“ “为什么不能摘?”她好奇地问。 姐姐们都摇头。 “那九霄神君太小气了呗。” …… 姐妹们闹腾着,原本是商量好了沐浴完毕一块游过去摘了红莲,可谁知一朵乌云竟然飘了过来,不一会,雨水竟如豆如珠,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姐妹们匆忙起身拾衣,不忘将那雨仙咒骂一通:早不施雨晚不施雨,偏偏这个时候施雨,施雨就施去那干旱的人间,往神君的境邑里施什么雨。 这晚没有见到九霄。 又过了些时日,她听见父君和母后对话。 “朝霞她们几个时常跟朕提议,想给女儿们紫焉、碧芜、青璇她们找个师父,朕却从来不见你跟朕提起过要为阿沅找个师父的。” “陛下最是疼爱阿沅,没有道理给其他几个姐姐找了不给她找的。妾身又何苦白白浪费口舌。” “还是朕的妻子最懂朕的心意,”天君笑道,“朕之前跟九霄神君提过,让她收了朕的几个女儿为徒,九霄神君没有答应,这次却不知为何,朕只是随口提了句,他竟答应了。” “真的?”天后难以置信地说,“妾身还以为九霄神君不收女徒弟。” 就这样,天君的四个女儿顺理成章地,也拜入九霄座下。 拜师的那日,阿沅没有带上小金鱼。 因为,赤翊哥哥告诉她,神君公私分明,在传授本领这一方面,那可是非常严厉的。 -- 第67页 阿沅怕自己带着小金鱼,会被神君发现她不认真修行。 “阿沅,难道你没有发现,神君待你,和待我们其他三个姐妹,有一点不同吗?”紫焉这日悄悄地对阿沅说。 “有不同吗?”她倒是没发现,心底倒是真的希望能有一丝不同。 “有。”紫焉笃定地说,“神君为我们授课之时,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向你,带了一点探寻的意味。” “哪有?“阿沅红了脸,急忙转移了话题。 *** 大泽里养了许多鹣鸟。 据几位师兄说,这是一种神鸟,只生一眼一翅,必须与伴侣比翼才能飞行。 这种鸟也只有大泽才有,可这鸟竟是十分凶猛和不友好,一日,她坐在水泽之滨的栖鲽树下看水泽上那一望无际的红莲,冷不防树上飞下来一对鹣鸟攻击她来了。 幸亏她跑得够快,躲避了鹣鸟的攻击。 她累得气喘吁吁,低着头蹲着地上平复了好久,当抬起头来时,她看见了水滨之畔卓然而立的神君,鹣鸟栖息在他肩头。 他一身墨色衣袍,望着她的眼眸就同衣袍的色泽一样漆黑深邃。 风轻轻拂着,他的发丝随之轻动。 大泽里,时不时会飞来一群凫鸭,但每次只要一来大泽,便被一群鹣鸟追逐着攻击,渐渐地,凫鸭的数量减少到了几只,其中一只凫鸭时长来往大泽,被她取了个名字:“阿鹮。” 身边没有了小金鱼的陪伴,无聊时,她就来到大泽的水滨,期待着阿鹮飞来。 可是阿鹮始终怕她,不只怕她一个,它怕所有化成了人形的师兄弟姐妹。 某个春日,路过鹣鲽树下,她听见飒飒响动的树叶声中伴着一两声低沉的鸟鸣,便抬起头。 华滋掩映下,一只凫鸭竟栖在树干上,它的翅膀折断了,羽毛染着血,瑟瑟抖动着。 她半眯着眼迎着树叶里筛落下来的日光,向它伸出手,用轻细的声音说:“阿鹮,别怕,过来。” 凫鸭哀鸣了两声,继续抖动了了下翅膀。 “阿鹮……阿鹮……”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捉来怀里,轻轻顺着它头顶的羽毛抚慰:“可怜的小阿鹮,你去了哪里贪玩,又是谁这样心狠,断了你的翅?” 罪魁祸首们就栖息在周围的栖鲽树上。 不是平日里一直欺负它的鹣鸟是谁? 仗着自己是神鸟就能随意欺负其他的鸟了?她决定找神君评理,誓要为小阿鹮讨回公道。 不料神君却豪不在意,他表情淡漠:“找本座评理无用,弱之肉,强之食,乃万物生存之道。” 那一刻,她觉得神君有些无情。 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男神,别说一丝恻隐之心,是不是根本没有情绪的起伏,甚至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才一直这样冷冰冰? 漫天星辉的映照下,大泽水上的红莲如火如荼。 她本坐在水泽之滨观赏星光,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那渐渐盛开的红莲已绵延至眼前。 可真美,冶艳入骨,一望无边。 她忍不住将手伸向脚边的红莲。 “勿折红莲——” 她急忙缩回了手,转头看去。 神君又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水泽之滨,他长身玉立,漆黑的衣袍衬得神情肃穆,影子倒映在水面,显得有些清冷萧索。 “为什么?” “因为你所见的红莲并非红莲。” “那是什么?” “是一种火焰。” “火焰?” 神君走到她的身边,问:“这么晚了,你呆在这里不冷吗?” 他一向沉默少言,更是从不见他开口关心过谁。 她既意外又欣喜,答:“我想念我的父君和母后了,有些睡不着。” “修行,就是要耐得住寂寞。”神君又说。 她点点头,打算回去休息了,正要跟神君道一声晚安,却发现神君竟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后来从赤翊哥哥那里得知,大泽之上的红莲,不过都是红莲业火变的,若真的当成红莲,毫无防备地伸手去折,仙基不深的,会一下子被那火焰灼伤皮肤,留下疤痕。 那疤痕轻易祛除不得,必须用北海的冰川之水煮那冰川之中生长的雪莲,而雪莲生长在冰川的极寒之处。 既是神君的修行之地,大泽常年灵气浓郁,仙气缭绕,是修行的上佳去处,是以许多未成精、成了精的生物常常拼尽全力也要侵入大泽找一个容身之地修行。 她从前一直以为栖鲽树林里的鹣鸟凶狠,却不知自己根本没有了解它们真正的职责——大泽的守护者。 鹣鸟是一种神鸟,生一眼一翅,伴侣比翼而飞,它们视听灵敏,一发现异常,往往成群结队地赶过去驱逐异类。 那没成精的凫鸭便是异类之一。鹣鸟虽然驱逐凫鸭,但没有对其赶尽杀绝,因为凫鸭这种生物太笨,修行几千年都成不了精,它们闯入大泽的目的很简单,就只是为了找个容身之所。 但某些成了精的异类入侵大泽时,鹣鸟往往与之展开殊死搏斗。 她是亲眼见到一群鹣鸟与一条成了精的赤练蛇搏斗时才忽然明白的。 赤练蛇有八百年的修为,一群鹣鸟与之搏斗了许久,始终难分胜负。 她正要上前帮忙,缙霄却拉住了她:“这种事,神君不允许我等插手。” -- 第68页 “为什么?” “神君说,如果不是什么有害人之心的妖魔,只是单纯想来大泽修行的,只要能打败鹣鸟,允许它在大泽容身。” “那我们怎么知道这条赤练蛇没有害人之心?” 缙霄道:“这蛇我见过好几次,最近的五百年里,它一直来,屡次来屡次被鹣鸟赶走,像个一心为了修行来的。” “那好吧。” 她不再阻止,却眼睁睁地看着赤练蛇被鹣鸟围攻地避走,而好几只鹣鸟也受了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桃花 缙霄说:“赤练蛇毒已经入侵这几只受伤鹣鸟的血液,除非换新的血液祛除蛇毒,但鹣鸟本就是神鸟,赤练蛇又有八百年的修为,这新鲜血液也只能是上仙和神的血液才有效了。神君那尊大佛就不必去请了,这种事情,他一向顺其自然和天意。可是上仙中有谁愿意用自己的血喂给它们呢?更何况,即便喂了它们血液清除了蛇毒,它们也不一定能继续活下去,因为蛇毒可能已经入侵神鸟的五脏六腑,这种情况便无力回天。” 她听罢很是难过。 缙霄又说:“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而神仙,也终有陨落的一天,不必为了这种事情伤心,往后,这种事情还多着呢。” 她默默地蹲下身,将几只奄奄一息的鹣鸟抱起来,呵护在怀中,对缙霄道:“那我替它们收个尸,建一个冢。” 趁缙霄不备,她一下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剥开鹣鸟的喙,拿自己的血滴进去。 缙霄惊讶地说不出话,急急忙忙跑去找神君了。 她不知道自己喂了多少血,喂着喂着,眼前渐渐发黑,等醒来的时候,却只见到神君坐在身边,正亲自为自己包扎手腕上的伤口。 “拿自己的命换几只鸟的命,值得吗?”神君开口问。 “我又没死。”她不敢看神君的眼睛,望着自己正被他捉住包扎的手腕,脸一下子红了。 神君包扎完毕道:“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养伤,不必急着跟着几位师兄师姐练功。” 她看着神君离去的背影,忽然叫住他问:“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的生命都像草芥一样?阿鹮当初险些被鹣鸟咬死,不见你处罚那些鹣鸟,现在鹣鸟为了守护大泽,与企图闯入大泽的赤练蛇殊死搏斗,奄奄一息,你却觉得不值得救?” 神君转过身,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急切地探寻什么。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神君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是不同的,就像其他几位师姐们说的那样。 神君什么也没有说,转过头消失了。 喝了自己的血,那几只鹣鸟复活了,此后她再经过栖鲽树林,那些神鸟们总是欢呼雀跃着,围在她周身。 师兄师姐们对此有些羡慕。 这种神鸟,一直以来,只亲近神君。 自那以后,她觉得神君看自己的目光不同于往昔了,让她愈发痴迷留恋。 转眼到了冬日。 这一日,神君忽然带她去了一个特别的地方——西海。 西海的风,呼呼地刮着,好冷。 他们来到一座岛。那岛上处处盛开着嫣红的雪梅,还住着一位白胡子老仙使。 那仙使看见神君,非常高兴。同时,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了几下,又望向神君,微微皱起了眉头。 和老仙使打过招呼,自己便去了梅林里赏梅,神君则和那位老仙使不知所踪。 她随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也在梅林里起着舞,鼻子尖已被冻得通红,终于等到神君出现。 神君平日里不是一身白衣,就是一身黑衣,再没见他穿过其他颜色的衣裳。 他此时一身白色衣裳,仿佛和这白茫茫的世界融为一体。若不是他背后的青丝被西风吹到身前,都险些看不清他的轮廓。 她欣喜地穿过重重梅林,冲他飞奔,空气里氤氲的梅花清香源源不断地迎面袭来,似乎要浸透她美丽的衣裙。 终于看清神君的面容,她在神君跟前定住,也不知是从哪里来了莫大的勇气,盈盈冲神君笑道:“神君,我们双修吧。” 雪花无情地飘落,神君面无波澜。 “我一直喜欢神君,想永远陪在神君身边。” “本座不愿意,”神君看着自己的目光渐渐冰冷,“本座只会和神女双修。” “那我要做神女。” 岂料,神君动了动唇,目光如同西海的世界一样冰冷:“你不配。” 她忽然觉得心像被针刺了一般。 为什么神君不喜欢自己,却看自己的目光和其他的姐妹不一样?她伤心地跑回了瑶池,任凭天后如何规劝,不肯再回大泽。 天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询问赤翊。 赤翊也不知晓。 她把自己关在帝姬殿里,对着鱼缸难过地垂泪。 “小金鱼,你说神君为什么不喜欢我?” “神君不喜欢我也就罢了,偏偏那样无情地拒绝我,日后,我要如何继续面对他?” “为什么他非要等着神女?你说,神女又会是谁?” 小金鱼专注地倾听着,耷拉着鱼鳍。 她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爱上神君了,纵然被神君拒绝,一时却难以从伤心难过中走出来。 面对父君母后几番询问,她也不肯说。 天后以为是在那大泽修行的日子太苦,便替她向九霄神君告了假。 -- 第69页 赤翊哥哥这日从大泽回来看她,屏退了随侍的仙娥,悄悄问她:是不是喜欢上神君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赤翊哥哥语重心长地劝她:“阿沅,你是帝姬,谁都可以喜欢,就是不能喜欢上神君。” “为什么?难道神君就一定要跟神女在一起吗?” “当然。”赤翊哥哥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天意,亿万年来,都是如此,神君注定和神女在一起,也注定只会爱上神女,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话说的容易,可真正要忘记和放下一个人,谈何容易? 鱼缸里的小金鱼这日突然长大了,身体比之前大了一倍,瑶池里的那些鱼,就算再养个千年,也不会长得这样大。 她怕引起母后的怀疑,便带着小金鱼再次回到青要山。 重回潭水的小金鱼依依不舍地望着她,摆着尾巴不肯离去。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竟发现它的眼睛里流出了珍珠似的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是它的眼泪? 这条小金鱼竟然能泣泪成珠。 小金鱼在她掌心里使劲蹭了蹭,摆着尾巴潜入潭底去了。 青要山的景色还是像几百年前,赤翊哥哥初次带她来的时候一样,飞鱼在瀑布之上跳跃翱翔,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气,是荀草花朵盛开的香气。 她瞭望了一周,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水滩上的草丛里,一阵驾鸟听到笛声扑棱棱地飞起。 笛声是林子深处传来的。 她好奇地循声而去。 修长的竹子拔地成林,一片深重的翠绿中,总有一抹洁白的影子在随风舞动。 她收起自己脚下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向那白色的影子靠近。 竟是一位男子,眼前的背影,竟跟神君一模一样,她不由自主地看痴了,脚下一动不动。 笛声停了,男子转首向她看来。 果然是神君。 他拿着笛子站在那里,就跟往日里在栖鲽树下的风姿是一模一样的。 可今日的神君是不同的。 见到自己的时候,他笑了,眼神里也是温柔的笑意,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不是在做梦吧,她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眼前一身白衣的男子依旧是风华绝世的神君。 “阿沅……”他轻声唤她,一只手忽然抬起她的下巴,“虽然天意要我和神女在一起,可我还是忍不住被你吸引了,我想和你……双修。” 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无限风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神君,在她的脸火辣辣地如同炙烤一般时,神君忽然俯首吻了她…… 这一切真的像梦一样。她从草丛中醒来,身上的衣裳恢复如初,与自己一番缱绻的神君已不知去向。 她此前从未设想过这一步,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拒绝,可是神君强大的力量占据着她,不容她有半点反抗。 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面色依旧如桃花般红润一片。 在那场像梦境一样的双修中,神君亲昵地抱着她说:“阿沅,以后此地就作为你我双修之地。” 前不久,神君在西海拒绝她的冰冷神情叫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方才,他却又像变了一副性情似的。 重回大泽,再次见到神君之时,她原本澎湃的心潮再次落了下去。 神君竟又跟西海那日一样,眼神冷冽如冰,好像跟她从未发生过青要山那一幕。 或许是碍于其他师兄弟姐妹,神君才故意对自己表现得非常冷淡? 不久,她在睡梦中再次见到神君,神君在梦中倾诉对她的思念,再次提及了青要山,并约定明日黄昏相见。 白日里和神君碰面,神君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了。 她避开其他师兄师姐,大着胆子走近神君,红着脸说道:“明日黄昏……” 话还没说完,缙霄师兄忽然冒出来。 她也不敢看神君的表情,匆匆避开缙霄跑开了。 神君依约早已等候在青要山的老地方,听见她降落的声音,他轻轻一挥白色的衣袍,竹林遍地盛开起红色的花朵。 神君转过脸来,温柔地冲她微笑:“阿沅,我想念你了。” 她怔住了,今日的神君眉心之间,多了一枚火焰的印记,他冲她微笑时,眼底像是有火焰在烧动一般。 她红着脸走到神君跟前道:“为什么白日见了我,神君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我希望时常看见神君这样微笑。” 神君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时常见到这样的微笑?那先与本座双修罢。” 疯魔 这场如梦幻一般的云雨中,神君拥着她动情地说:“阿沅,做我的妻子。” 这次甜蜜之后不久,她却起了担忧:若长期和神君这样掩人耳目地出来双修,可是一件伤风败俗的事情。 若叫外界知晓了,她父君母后也颜面无存。 可是喜欢神君,愿意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有错吗?倘若有一日,神女出现,神君又会怎样选择? 自远古时期以来,神君和神女都是一生一世一双,难道她可以像父君的妃子那样长侍神君之侧?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忧心的事情。 最忧心的事情发生了,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 第70页 白日里,神君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焦急之下,她终于按捺不住,找到神君,开口质问:“那日黄昏,在青要山上,神君可还记得对我说过的话?\ 神君闭目打坐,洁白的衣裳不染一丝一毫的纤尘,他听罢竟然说了一句她难以置信的话:“本座何时与你一起去过青要山?本座只带你去过西海。” “神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焦急地追问:“难道这世上除了神君,还会有第二张脸跟神君生得一模一样的?我一直以为,神君做事光明磊落,竟想不到,神君竟然连自己做过的事也不愿意承认了。” 神君这次却没有说话,他睁开了眼睛望着她,目光里含了一丝担忧。 她忍不住在他面前流下崩溃的泪水:“那日黄昏,在青要山,神君明明说过,要娶我为妻。” “阿沅,”神君目光现出一丝哀痛,来大泽这么久的日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的眼睛里生出了一丝怜悯之意,“这世上,确实有一位跟本座的脸生的一模一样,他是本座的孪生兄弟、当今的魔帝,九焰。” 她震惊地瘫倒在地上,眼底悲愤交加,脑子里刹那间空白一片,随后大笑着冲了出去。 “阿沅——”被撞见的赤翊哥哥在身后唤她,“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 当然是去青要山,她要找到当初欺骗自己的那位魔头,当面和他对质。 结果刚飞出大泽不久,就在云头上撞见了魔帝。 魔帝此时已不再伪装成九霄的样子,一身玄色衣袍,眉间和瞳孔里的火焰炽烈。 “湘沅帝姬。”魔帝一下子拦住她的去路,“你这是要去哪里?” “在青要山……那两次……可都是你?”她咬牙切齿地问。 魔帝狡黠一笑:“直到今日,帝姬终于才明白过来?” “我要杀了你——” 魔帝压根不躲,她手中的匕首根本近不了魔帝的身,被一阵罡风挡在魔帝身前,魔帝轻轻一笑,手一挥,匕首碎成灰烬,她转瞬落入魔帝怀中。 云外传来赤翊哥哥的声音:“阿沅——” “你若不想将你和本座苟且之事传了出去,就乖乖和本座一起回到魔界成婚。”魔帝揽着她的腰,嘴巴贴在她耳边说道。 “休想——”她话刚说完,眼前一黑,靠在了魔帝怀中。 再次睁开眼睛,已身处魔界。 魔界之中处处张灯结彩,她这才知道魔帝要和自己成婚。可是魔界守卫森严,她却逃不出去,但她记得,昏迷前听见了赤翊哥哥的声音,赤翊哥哥一定会告诉父君、母后来救自己的。 婚期临近,她不肯吃喝,以绝食要挟魔帝放了自己。 魔帝伸手抚上她的肚子,轻笑道:“帝姬这又是何苦。你满脑子里都想的是他,他本就对你无意,若是知道你这肚子里怀了朕的骨肉,只怕是更加厌恶你。朕还听说,你的兄长、父亲、母亲为了救你,曾去大泽请他出面,被他拒绝了。你说,他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悲,如何就要你爱得死去活来?” “哼……你把他说的如何不堪,他也不如你卑鄙。” “他不卑鄙?那你可知道,他为何带你去了趟西海,便愈发冷落于你?”魔帝轻轻抚着她的脸道:“他向来不收女徒弟,忽然破例收你们姐妹几个为徒,只怕还是因为你……他怕是将你当做了神女,带你去西海,怕是让那里的一位老头帮忙验证了,你不是他要等的神女呢。” 难怪,自西海之后,神君看待自己的目光,都是一片冰冷。原来之前肯收自己为徒,也不过是错认为自己是神女。 “他不珍惜阿沅,朕可珍惜阿沅呢,”魔帝紧紧将她揽在怀中道,“朕可早就听闻阿沅的倾城之色,阿沅不若乖乖呆在朕的身边,成为朕的魔后。” 没过两日,天君亲自率领天兵天将押境而来。 魔帝将她押往阵前,与天君对峙。 神君果然没有来,她心底最后一丝美好的希冀终于破灭。 “魔头,若不想你这魔界被夷为平地,就尽快放了阿沅!”赤翊哥哥先开口。 魔帝丝毫不惧,将她扯入怀中道:“怎么,天君这是看不起朕?朕堂堂魔界之主,还配不起天君的女儿了?” 天君道:“道不同不为谋,仙魔殊途,魔帝应当知道,却偏偏要动朕的掌上明珠,朕若还能咽下这一口气,便妄为天界之主。” 魔帝笑道:“如今,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神——我那孪生哥哥九霄都不敢出面与朕对峙,天君和天君之子哪里来的自信,能将朕这魔界夷为平地?二位今日能不能活着回去,还是未定数呢。” 天君道:“仙魔两界已经太平了许久,魔帝怕是忘了当初的承诺,互不侵犯,如今,你抢朕爱女,率先破了规矩,纵是生灵涂炭,两败俱伤,朕也要和魔帝争个你死我活。” “朕哪里敢抢天君的爱女,”魔帝笑道,“天君怕是误会了,阿沅与朕,明明是两厢情愿,阿沅已身怀朕的骨肉,一月有余,天君可算算,一个月前,阿沅身在哪里。” 一月有余?天君难以置信,重瞳子定定看向女儿阿沅,果然是怀孕一月有余。 一月之前,阿沅尚身在九霄大泽之中修行。 魔帝接着道:“难不成,一个月前,朕还能偷偷潜去我那哥哥九霄的大泽中?他近年来,虽然功力难以晋进,但还不至于不发现朕吧。不敢欺瞒天君,阿沅与朕情投意合,在她修行期间,她曾两度溜出大泽,与朕相会,相会之地,便是那青要山的竹林,朕还用结境术记录下来了当时的情景,天君和太子要不要在阵前看看,当时朕是如何与阿沅情投意合的?” -- 第71页 天君面色遽变,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紧闭了下眼睛,继而睁开,平静道:“父君,撤兵吧,不要引起战争,涂炭生灵。魔帝所言皆是事实,阿沅与魔帝情投意合,恳请父君成全,并饶恕阿沅不孝。” 天君大怒,威喝一声撤兵。 此后不久,天庭颁旨,昭告三界:湘沅帝姬,品行不端,勾结魔帝,自甘沦入魔道,除去仙籍,永世不得踏入天界半步。 旨意颁发的第三日,湘沅帝姬在魔界和魔帝成了婚,成为魔后,婚后不久,为魔帝诞下一子。 众仙纷纷为帝姬感到惋惜,不禁谈起帝姬出生之时,司命那一卜“命犯桃花”之说。 原来帝姬命里犯的这“桃花”竟是来头不小的魔帝。 尽管被尊为魔后,仆人前呼后拥,她在魔界却过得并不开心,产子后,更是精神恍惚,渐渐地,竟然疯癫了。 魔帝将她囚禁了起来,每日派仆人送饭。 偌大的宫室,华丽而空旷,她终日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怎么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还会再见那位一面。 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 一睁开眼睛,他就在眼前,就好像初次在青要山,魔帝幻化的那样:一身白衣,飘然出世,虽然此时,他已幻化了一副平凡的皮囊。 “想不到还会再见面,”她嘲讽一笑,“神君是来看我笑话的?” 这些年不见,他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 “本座来,是为赠你一物,此物给你防身,有朝一日,兴许能救你性命。” 一把匕首转瞬落在她眼前,纹次如龙鳞,刃理似尖冰,泛着刺目的寒光。 “既然你赠我匕首,那我也赠你一物。”她拔下斜插的金步摇,自上方取下攒集的绛珠递至他眼下,“我的名字叫绛萼,神君怕是都不记得吧,这绛珠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他并未伸手。 他始终未伸出手,这些年来,除了给她匕首,自始自终未曾向她伸出过手。 “你不肯收?”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瞳子勉力睁大:“九霄,你真是这三界最无情的男子。” 九霄走后,她起身修整衣容,主动请求见魔帝一面。 魔帝应允。 相见时,她对魔帝百般温顺,像变了性情,此后主动侍候在魔帝身侧。 魔界早已起了废后的声音,她重新获宠,连日来与魔帝终日缠绵一事更是引得魔界不满。 魔帝却不顾一众声音,不仅没有废后,反而很快解除了对她行动的约束。 重获自由,她首先想到的是回天庭见母后一面。 天君下了诏令,叫她永世不得踏入天庭。天后哪里又敢违背,不肯见她,吩咐青鸟传信于她,信中仅仅四字:“好之为之。” 她万念俱灰,再次踏入青要山。不想,竟在瀑布潭水之前遇见魔帝。 魔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却又故意问道:“这么晚了,阿沅不回魔宫去陪着朕的儿子,怎么会来这里?” 她腼腆一笑,走近魔帝,答:“阿沅想到了和陛下在这里的过去。” “巧了,朕也是想到了过去,所以来这山中转转。”魔帝说着,手已揽向她的腰,“可要与朕一同再回味一下过去?” 一阵红光闪过,他二位转眼站在了那瀑布之下的潭水中,潭水渐渐化为浴池,周围呈现出魔宫里的陈设,六扇画屏很快出现,遮挡住了浴池中湿衣相拥的男女。 池水渐渐激烈地晃荡起来。 一阵昏天黑地的痛苦承受过后,她被魔帝拥在怀里。 魔帝轻声问:“阿沅感觉如何?方才,朕见阿沅的表情可是十分享受,这一次,可还是将朕当做九霄?” “是……”她轻笑一声,“每回与陛下做这种事,我都将陛下当做是他。” 魔帝久久未出声,随后停在她耳边道:“那要怎么样,阿沅才能把你这颗心给我?” “我无法给,除非陛下自己剜出来。”话落,手中的匕首被夺走反而被魔帝拿住抵在她脖子处。 魔帝轻轻笑道:“这匕首是他给你的?他可真是无情呢。送你匕首,是要你自杀还是要你被这把匕首杀掉?” 轻薄的纱衣自她肩头滑落,匕首瞬间没入她的心脏,伴着魔帝一声轻声:“阿沅啊,把你的心给我罢!” 醒来 玄霄、凤霄、练霄三位回到大泽时,仅见到赤翊孤身一个坐在大泽的水滨。 大泽恢复往昔碧水荡漾的情境,只是不见那一片片艳丽的红莲。 “师兄。”玄霄上前唤他。 赤翊双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下浩渺的碧水,全然没听见的样子。 “师兄这是怎么了?”凤霄说。 “瞧着像是失恋的样子。”某方面经验丰富的白练道,他走到赤翊背后,忽然探出身子,以为这冷不丁的举动能吓唬到赤翊,谁知赤翊毫无反应。 “怎么了,这是?”白练望着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好奇:“不是听说小师妹已经被神君领回来了吗?难道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在神君那里,”赤翊这才回话,站起身,扯出一个笑容面对白练:“不知道此时醒了没有,走吧,一起去神君那里看看。” 望着赤翊走在最前面的背影,玄霄忍不住和其他两位师兄弟议论:“怎么大师兄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 第72页 “是呢。”凤霄接过话,“大师兄一向嫉恶如仇,平日里最关心斩妖除魔之事,方才,见到我等,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追问朱焰的下落。” “是压根都没有过问朱焰下落的意图。”玄霄纠正。 肯定是小师妹出了什么事。白练心想,却没当着这两位师兄弟的面捅破大师兄那被自己看穿的“龌龊”心思。 师兄弟三个来到神君寝殿门外。 他们的小师妹此时正在神君的寝殿里。三日前,缙霄亲眼看见神君抱着小师妹走进去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神君当时更是无视他,把他当空气一样隔绝在了石门外。 神君一向洁身自好,刚直不阿,目无女色,几个徒弟们压根没有生出一丝胡乱揣测师父的歪心思。他们一致认为:小师妹大概是受了什么伤,神君一定是在闭关为小师妹疗伤。 石门紧闭着,缙霄靠着石门正在打瞌睡,脑门忽然被凤霄凿了一记,睁开眼睛,他首先看见的是赤翊。 “大师兄!”缙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起身便拉住赤翊的衣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和神君一起回来的,你应该知道吧,为何这几天我问你,你总是避而不答,人鱼师妹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怎么神君抱着她进去了三日,一直没出来过?” 诸位齐齐又将目光落到赤翊面上。 赤翊张了张口,又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等神君出来再说吧。” 诸位从他脸上再次看到了失落。 石门的那一边,安静极了,只有扇贝呼呼大睡的声音。 三日前,神君抱着小美人走进来的时候,它也迅速地赶在石门关闭之前溜了进来。 神君将美人放在了睡榻上,美人似乎睡着了在做梦,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奇怪的呓语,甚至痛苦的声音,神君则用厚厚的真气护着她,时而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不擦汗的时候就在床边凝视着那美人。 扇贝不敢近前观看,怕神君发现自己的存在,心里却喜滋滋的,这种喜悦没有僵持多久,马上烟消云散了。 一颗巨大的龙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瞬间抵在自己的贝壳前,一只龙鼻孔,比自己的贝壳还大,还呼呼吐着热气腾腾的鼻息。 “这是什么玩意?”那龙竟然还会说话。 扇贝的小心脏瞬间要碎裂,神君的寝殿里怎么会蹿出来这么大一条龙?它啪一声盖上了贝壳。 “跟一只贝壳较什么劲?”神君发了话。 龙的鼻息渐渐远了。 不久,扇贝听见龙和神君对话。 龙:“你真对你这美貌女徒弟动了见不得人的歪心思?” 神君:“你有工夫想这个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变回你原来的颜色。” 龙:“不就是一条人鱼?人家都说了,喜欢的是那个一身绿。” 神君:“一身绿?你原来也是一身绿。” 龙:“我原是一身苍。” 神君:“绿得深了就是苍。” 龙:“可悲,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男神竟然如此对一条人鱼一厢情愿,传出去还不叫外界笑掉大牙?” 神君:“你没经历过沧海桑田,当然不懂。” 龙:“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一样,也才几万岁而已,搞得自己像个活了亿万年的资历丰富的老头子。” 神君不再说话。 躲在贝壳里听墙角的贝壳等了好久,没再听见任何动静,小心翼翼地顶起贝壳时,却发现那条龙不见了,而神君也不见了。睡榻上的美人这会平静地躺着。 扇贝轻轻跳上床榻,陪伴着床上的小美人。 看清小美人的面容时,它震惊了,小美人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的鳏鳏了,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在大泽里活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 美人就这么睡了三日,神君再也没出现过,这三日里,都是扇贝辛勤地在一旁做着擦汗的工作。 睡醒后的扇贝顶起贝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再次跳上神君的睡榻,仔细凝视着榻上的小美人。 美人今日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发现扇贝后,她坐起身,以一种警惕而陌生的眼光打量着它。 “你不认识我了?”扇贝摸着自己脑袋上两只总角,“小美人,我是扇贝呀,你不记得我了?” 美人不说话。 扇贝嘀咕道:“几日前,你跟随太子殿下去了一趟天庭,怎么回来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还像是失忆了一般?” 美人冷漠地望着它。 寝殿里一阵冷风吹过。消失了三日的九霄神君携着那条龙满身风雪地再次出现。 “外面是下雪了吗?”扇贝飞快地跑到窗前向外瞭望,只见半空下的碧水悠悠荡漾着,天气晴朗,风光正好。 美人冷漠的声音响起:“九霄,在鲜山,我已经说过,我已不是你的徒弟,你为何还要带我回来?” 扇贝回头看来。 神君披一身白雪,光是看着已叫人禁不住打起寒颤,也难怪小美人会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 “本座是师父,除非本座亲自开口将你逐出师门,否则,你永远是本座的徒弟。” “对呀对呀,人间不是有句话,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美人,你既然拜了九霄为师,他也算是你的父亲。” 正在挥舞着身上白雪的神龙忍俊不禁:“贝壳说的有道理。”它看着九霄,想劝一句“你算是她父亲来着,喜欢徒弟算什么事啊”,却见九霄神情严肃而又专注地望着女徒弟,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 第73页 “那阿沅呢?阿沅是否也永远是你的徒弟?”美人泪盈于睫。 …… 石门外,碧青姐妹俩也赶来了,一见赤翊便问起紫焉被罚一事。她们听说了天庭颁旨,将紫焉和离追一起贬入人间,轮回十世,尝遍世间之苦,之后还要前往北海受冰雪之刑,受完冰雪之刑后永困北海。姐妹俩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阿沅当年便是与魔帝私通生子,也没见天君如此震怒,为了此事,内心十分不平。 一个声音抢着答道:“紫焉姐姐也算是咎由自取,谁让她放走魔头朱焰呢。” 诸位一个个的皆目视那一步步向大家走近的、从容不迫的小凰。 几位师兄弟姐妹本来要追捕上朱焰的,谁知魔帝亲自出现,劫走了朱焰。放走朱焰者,的确是罪大,但也不至于永困北海海底。 在大家期待的目光里,赤翊终于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大家听说那西山公子离追掳走鳏鳏、私盗神器、闯入禁地等一系列惊世骇俗的举动之后都相当震惊,但令大家最震惊的,还是赤翊最后一句:“小师妹,极有可能是阿沅的转世。” 轰隆——石门开了。 神君的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气质超凡脱俗的美人。 “这位是?”缙霄错愕地问,神君抱着小师妹回来的那日,他没来得及看清小师妹的脸,可是她的穿着打扮,依稀还是之前的小师妹鳏鳏。只是脸全变了。 “这是……小师妹?”白练疑惑。 “让各位师兄师姐担心了,我是鳏鳏。” 小凰望着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不知怎地,冥冥中,就是有种熟悉之感。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见过她…… 神龙这时才优哉游哉地从九霄寝殿里蹿出来,吓了大家一跳。 缙霄怒气冲冲地又要去寻古剑。 小凰急忙拦住他道:“别冲动,这龙是神君的神兽。” “你怎么知道?”凤霄不得不对自己这表妹刮目相看。 小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知道,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应天命而生,天生聪颖呢。 神龙那颗四处游动的脑袋在小凰面前停下,它开始仔细打量她。 “不得对未来的神女无礼。”凤霄挡在表妹身前。 “什么?”神龙差点笑掉大牙,“你跟我说这小雏凰是神女?” 好歹没说她是小雏鸡,比缙霄好点,小凰鄙视地看着眼前这龙眼看人低的家伙。 “她哪里有一点神女的气质。”神龙收回脑袋,安静地盘回九霄身后,“虽然我也没见过神女,但我想神君的眼光应该不会这么差吧。” 舞姿 “你真的是阿沅?”胆大的小凰望着眼前这位陌生而又熟悉的美人,问了一句众人最好奇的问题。 美人抿着唇,反问了一句:“不像吗?” “你倒是有脸回来,”小凰鄙夷道,“你既然已与魔帝私通生子,就不要妄想着再继续纠缠神君。” 九霄这时却道:“阿沅已死,她不是阿沅,只是你们的小师妹。” 几位师兄弟姐妹们半信半疑地望着鳏鳏,神色复杂,凤霄从身后扯了扯小凰,提醒她少说两句。 小凰很是不服气,一双丹凤眼依旧高傲地睨着鳏鳏。 鳏鳏盈盈微笑:“不过是出生时天现异象,司命说是乾坤垂兆,你还真把自己当神女了。湘沅帝姬我出生时也遇上过所谓的乾坤垂兆,前世还不是惨死于魔帝手下” “你——” 小凰气结。 鳏鳏已先行一步离开了。 在场的都惊呆了。这语气,哪像从前的阿沅?更不像从前的小师妹鳏鳏了。 自打鳏鳏从天庭回来,瑶池那边送往大泽的礼物就没断过。 显然,天后对于鳏鳏就是阿沅的看法是坚定不移的。 扇贝忙碌地替鳏鳏清点着堆积成山的礼物,啧啧赞叹道:“小美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你就是前世的湘沅帝姬,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一见如故,从前神君的几个徒弟,就属湘沅帝姬最和善了。” 躺在床上的美人神情冷淡,懒得搭理扇贝。 扇贝继续滔滔不绝地说:“虽然前世你没和神君修成正果,但这一世肯定能和神君修成正果,你瞧神君对你多在意啊,你从天庭回来那日,是神君亲自将你抱回来的,而且之前他还让你侍寝,送你碧海蜃。” 床上的美人诧异地起身,走到扇贝身边。 扇贝顺势举起碧海蜃双手奉献给她:“你瞧,神君送的这东西多漂亮。只可惜,这次随太子殿下去花会,你没带上这东西,不然,打开它呼唤一声,神君就能听见。” 鳏鳏接到手里,仔细地打量着,碧海蜃里那碧色的液体幽幽地晃动。忽然脑子里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一对男女坐在水滨把玩着碧海蜃的情景闪现了一下便立即消失了。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鳏鳏走过去打开。 赤翊站在门外,几天不见,他清减了不少。犹豫了半天,他才望着她道:“阿沅,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 她随着他去到大泽的水滨。 密密匝匝的星星点缀着天空,月光十分柔和。 赤翊坐在礁石上,先是一言不发,继而将手中的螺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直观的意识告诉她,赤翊哥哥原来对人鱼产生了感情。她一点也不意外,记忆恍惚间回到当初在青要山,赤翊哥哥说起人鱼时脸上那种美好的向往。 -- 第74页 “你说你是阿沅的转世,为什么当初我在这里第一眼见到你,唤你阿沅的时候,你却说你不是阿沅,为什么之前你没有一点阿沅的记忆?”赤翊哥哥放下螺,质问的语气里透着十足的不甘心。 对不起。她在心里默念:我知道这对你是不小的冲击,可是……原谅我,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被离追掳走之前在大泽的记忆,我又全然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赤翊先是错愕,迅速地站起身,拉着她的胳膊道:“神君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带你去找神君看看,他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扯着她的胳膊还没走出多远,赤翊忽而又冷静下来。 天庭上没说,阿沅醒来的那日没说。神君一定是不愿意说的。 再细细一想,当初父君母后对为阿沅重塑魂魄一事束手无策,而阿沅如今能够转世重生,定有神君暗里相助之力。神君既然不愿意说,那谁也没有办法让他说出口。 熟睡中的扇贝被推门声吵醒了,它困意十足地睁开眼睛,却见小美人这时才从外面归来。 兄妹相认,肯定是说了不少话。 扇贝又闭上眼睛。 小美人坐在床边,手里把玩起那只碧海蜃,脑子里回想起扇贝的话:“你瞧神君对你多在意啊,你从天庭回来那日,是神君亲自将你抱回来的,而且之前他还让你侍寝,送你碧海蜃……”她站起身,又走了出去。 扇贝听到推门声,一惊而起,小美人这是怎么啦? 它睡不着了,举着自己的贝壳咚咚咚地跑去追她。 栖鲽树上的神鸟已经入眠,小美人站在栖鲽树下,仔细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水。没有红莲盛开的碧水,此时无比的沉寂。 她不知道,这间隙,扇贝已悄悄地潜入了她的裙摆里,她举起脚步,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大泽。 躲在群摆里的扇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它一觉醒来从小美人的裙摆里钻出来时,却不知道身处何地了。 周围是如此的热闹。亭台楼阁耸立,到处飘着鱼肉和稻米的香气。 行人摩肩接踵的,路边小摊上摆着各种有趣又好吃好玩的东西。 扇贝蹭蹭蹭地爬上小美人肩头,打开贝壳敲了一阵,贝壳告诉它,它所在的位置,正是人间。 小美人早就发现了它的存在,一把将它捉来手中道:“你最好躲起来,这是人间,如果叫人撞见你这只成了精的扇贝,还不得吓个半死。”说完,将它往胸前的口袋里一塞。 扇贝在她胸前的温柔乡里沉溺了一会,又好奇地探出脑袋瓜子问:“你偷偷地溜来人间是要做什么?如果神君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小美人又将它的头往下按了一按。 他会担心? 大泽一日,人间百年。 这时的人间已是公子离追和紫焉一起轮回的第十世了。 天君下令,要公子离追和紫焉人间轮回十世,尝遍世间之苦,因而,前面的九世,他们俩都过得非常坎坷。 天还没亮时,那会扇贝正在熟睡,她去了一趟地府,看了一眼两人的命数。 或许是前九世的出身都太多悲惨,这一世,两人总算有个好的出身,只是最终难逃悲剧的结局。 紫焉这一世出生是尊贵的公主,容颜倾城。及笄日,公主跳了一支舞蹈,从此名动天下,无数世家公子趋之若鹜,离追便是这世家公子之一,公主也倾心于离追,而皇帝却早已为公主钦点驸马。公主大婚前夕,两人私奔不成,皇帝下旨抄斩离追满门,而公主也因自责悬梁自尽。 不知不觉已进入皇城,城里的百姓此时都蜂拥着往一个方向而去,今日是公主的及笄大礼。 她要找到离追,阻止他见到公主。 扇贝再次探出脑袋来,见着蜂拥而去的人流,好奇地问:“今天是人间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怎么人群都往一个方向而去?” “人间的皇帝要为成年的公主举办及笄大礼,所有人皆可参观,这些人都是为了一睹公主的美貌。” “公主的美貌?”扇贝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脸上不知何时覆了面纱。“你把面纱摘了,往那城墙上一站,这满城的人铁定都来看你,不去看那什么公主了。” 她忽而停下了脚步。 周遭人来人往,前方亦是人头攒动,要怎么样才能迅速找到离追?扇贝说的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城墙下、茶楼里,四面八方的百姓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上那观台,期待着美貌公主的现身。 眼见着吉时渐近,众人愈发期待了,人群渐渐躁动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喊道,“公主出来了。” 一众目光刹那间聚焦于观台上那抹红色的身影,那女子覆着面纱在起舞,舞姿曼妙动人,恍似天上仙子。 “是公主!”观看的人群中不约而同地发出“公主千岁”的呼喊。 守城的士兵一个个的、都看呆了。 他们最清楚不过,这不是公主,因为在及笄大礼到来前的半个月,他们就被告知公主出场的方式,以及公主出现时,他们该在城墙上如何站位,更何况,昨日黄昏,公主提前来这里练习过。 虽说公主貌美,舞姿动人,可跟今日这位红衣女子的舞蹈相比,那是相形见绌。这群士兵们忘我地欣赏着,已经忘记了要捉拿这位不速之客。 -- 第75页 吉时到,即将登台的公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名红衣女子正堂而皇之地在自己的表演场地起舞着,而周围的士兵竟然看痴了去。别说是士兵,就连自己身边的父皇,也看呆了去。 “大胆!”公主怒斥一声,“何人如此嚣张?竟公然登上观台跳舞,敢抢本公主的风头,来人,还不将此人拿下!” 看呆了的士兵这才回过神,纷纷举着长戈向起舞的女子靠近。 蒙着面纱的女子停了下来,她只是轻轻一笑,士兵们便又出神了,听到公主再次出声怒喝,方又举着长戈继续向女子靠近。 女子不慌不惧,从容镇定。 四面八方的群众也看呆了。这女子不是公主,又会是谁?敢冒着杀头的死罪在城墙上跳舞,显然是要抢了公主今日的风头,若只是为抢一个风头,那是不是活腻了? “你是谁?”公主身边的皇帝向她走近,眼神焦着在她身上,“若如实招来,朕可饶你不死。” 女子再次轻笑,微风吹起了面纱的一角,谁料她手中罗带一甩,竟凭空飞了起来。 “仙女下凡了!仙女下凡了!”人群纷纷跪地磕头。 无名 那红衣女子身姿轻盈,空中飞行时,如履平地,在满城百姓的注视中,飘飘然向城墙东北方向的无名山去了。 那山之所以被称作“无名山”,是因为山顶有座神女庙,而庙中供奉着一位“无名氏”神女,但没有国人亲自登上过山顶目睹过那位神女的雕像。 因为山中常年烟雾缭绕,山腰以下是四季常青的林木,而山腰以上,却覆盖着白雪,白雪终年不化。山顶有梅花盛开,终年不谢,清绝的香气弥漫着整座无名山。常常有寻仙者进入山林找寻神女庙,奈何穿过四季常青的林木,山腰以上的白雪地带近在咫尺,却只闻满山梅花香气,兜兜转转依旧回到原地,无论如何也上不去山顶。 偶尔在雨过天晴的时候,山顶的景色会像幻境一样出现在皇城上空。 有一次,幻境出现在夏季的雨后,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观望,他们清晰地看见:白雪红梅掩映着一座古朴的庙宇,庙中香火燃烧着,映着美丽的神女雕像,神女双目含情且透着一丝妩媚,而她的发髻边,雕刻着一枝梅花,瑰丽鲜红,像是新鲜的一般。正中的匾额上题:“神女无名氏”。 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言:无名氏神女与一位无名氏男子相爱而不得善终,神女庙乃无名氏男子所建。 无名山顶 白雪晶莹,梅花如血,点缀其中。 而此时正是人间的金秋十月。 红衣女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降落在这里,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自己往这里来,神女庙中,她久久凝视着眼前的雕像,喃喃念了一遍匾额上的题字:“神女无名氏——” 扇贝从她胸口钻出来,也看见了眼前的雕像,惊讶地说道:“这雕像和你有几分相似呢,小美人。” “是么?”红衣女子眼中却闪现一抹失落,转身出了庙。 梅花的枝桠也被白雪覆盖,只留下万点殷红,就像西海的梅林。 …… “本座只会和神女双修。” “那我要做神女。” “你不配。” …… “外面太冷了,我怕冷,还是进庙里去避一避风雪吧。”扇贝往她胸口下缩了缩。 红衣女站在雪地里,呆滞地看着梅花,没有动。 扇贝又道:“现在那些凡人已经认定了你是仙女下凡,相信很快就会有不少人找上这山里来。你这样引人注目,接下来,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等一个人。” “等人,谁?” …… 黄昏。 太阳在无名山的西北渐渐下垂,山腰上,已聚集了络绎不绝的来访者。 他们在半山腰一带兜兜转转,甚至能看见不远处洒在白雪上的落日余晖,却始终找不到登上山顶的办法。 “那仙女此时肯定就在山顶的神女庙中。” “这次不会是无名氏神女显灵吧。” 众说纷纭。 远离人群的地方,却起了一阵琴音。 人们循声回头望去,一位峨冠博带的年轻公子却坐在绿树下悠哉游哉地抚琴。 “皇榜上说,找到仙女,赏黄金一千万两。公子律,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跟随人群一起找上山的办法,却还在这里弹什么琴?” 琴声没停,年轻公子不紧不慢地答:“既然找不到上山的办法,那就应该想方设法引仙女出来,我相信仙女是通音律者,她一定会为我的琴声打动而出现。” 人们摇摇头,陆续走开了。 年轻的公子继续弹琴。 入夜,山里的人没有离开,第二日清晨,一睁眼醒来又继续寻找上山的办法。 琴声也继续响起。 三日过去,依然没有人找到登上山顶的办法,山里的人渐渐少了,琴声依然继续。 十日过去了,琴声还没有断绝。 登山的那一日,年轻的公子意气风发,如今已是形容憔悴,尽管无数放弃的人劝他也放弃,他依然没有放弃。 这一日,只剩下他一个人。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期盼已久的仙女终于在晨曦现身。 年轻的公子高兴极了,差点挑断琴弦,他激动地站起身,热切地望着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一颗心脏砰砰乱跳,说不出一句话来。 -- 第76页 红衣女子的脸在清晨日光的映照下更加妩媚动人,她盈盈一笑,仿佛可颠倒众生。“你叫什么名字?” “殷律,他们都叫我公子律,不知仙女如何称呼?” “阿沅。”女子朱唇轻启,“我是天君的女儿,在此地清修,你为什么要来此地?还在这里连续弹了半个月的琴?是笃定了我会出来见你吗?” 扇贝有些惊讶,女子竟然自称阿沅,从前那个鳏鳏仿佛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此时的她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公子律低头,有些不敢迎视女子热情的目光。“那日我在城墙下见仙女一曲舞蹈,不由钟情于仙女,故来此地找寻仙女。” “原来你爱慕我。”女子又是轻轻一笑,“找到我又如何呢?以为我会嫁给一个凡人?” 公子律自愧地望着她道,“我自知配不上仙女,但想向仙女讨教成仙之法,哪怕仙女不喜欢我,我也愿意永生永世追随仙女。” 女子道:“说的真好听。那我便点化你一二,你回去吧,只要你守住今日的诺言,终身不娶,一世清修,死后便可成仙,你若成仙,我便嫁给你。” “真的吗?”公子律热切地追问。 “但是,你若违背诺言,会有抄家灭族之祸。” “我记住了,定不违背诺言,请仙女等我。”公子律倾慕地看着女子,又问,“那,我这一世,还能时常来这山里,仙女还会出来见我吗?” “不会。”女子说,“你成仙后,会与我长相厮守,这短暂的一世又算得了什么?” 公子律笃定地再次向女子表明自己的拳拳真心,依依不舍地下山了。 “你为什么要向他说那番话?”扇贝不解地追问,“他死后真会成仙?而你,真的会嫁给他?” “不一定成仙,但我要嫁给他。” “为什么?”扇贝说,“你不是喜欢神君的吗?” “我喜欢神君又怎么样,神君不喜欢我。而殷律是唯一一个对我真心的男子。”她没告诉扇贝,公子律就是离追的转世。 正是知道离追这一世的劫难主要是情劫,情劫还连累他满门性命。她才告诉他终身不娶,以为这样可以减少他这一世的痛苦。 可是她没有想到。 一切因缘连司命都无法左右,她这横插一脚,又搅出了不一样的乱子。 无名山归去的公子律,像是中了蛊一样,立誓终身不娶,家中所有上门提亲的人皆被撵走,家人怎么劝说都没有用。 而公主早就倾心于公子律,少了那台上的一舞,公主的艳名便没有传遍天下,公主命中注定的身世显赫的驸马没有主动向皇帝求娶,而是另娶她人,贵族世家出身的公子律倒是成了不错了驸马人选,再加上公主主动向皇帝表明自己倾心于公子律,不久,一道赐婚诏书颁下。 公子律离开后,无名山中,又来了一位公子。 他与公子律不同,没有弹琴,更与那些凡人不同,没有在山腰里徘徊。 更确切地说,他不似凡人。 直接出现在了山顶的雪地中。 这公子一身白衣,在凡人看来已是容颜无双,虽然与九霄的容貌比起来尚有些差距,但风姿气度,绝对不输九霄,更有一种梅的清冷和傲骨。 他径直穿过重重梅林,向神女庙中走去。 “你是哪位?”看怔的红衣女子一回神,伸出手挡在他身前,阻止他入内。 “无名氏。”男子冷淡地吐出这几个字,目不斜视,眼中只有那殿中的神女雕像。 扇贝被这几个字惊出一身冷汗,它快速爬到女子耳边悄悄说道:“他说话的气势,他的神情,真是一点都不输给九霄神君,肯定不是凡人,而且这殿中的神女也是无名氏,这三个字听起来便让人毛骨悚人,猜不出是何方神圣,咱们惹不起,还是别惹了。” 鳏鳏收回了手,转身向梅林中走去。 男子走入庙中。 扇贝从鳏鳏身上溜下来,悄悄趴在门槛上偷窥。 只见男子在久久凝视着那神女雕像之后,忽然从袖中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石雕。 扇贝睁大了眼睛,它震惊地发现,男子手中那石雕竟和眼前耸立的神女雕像一模一样。 男子的手指轻轻抚过石雕的鬓角,按在那朵梅花上,再移开,那梅花眨眼间浸染了男子指尖鲜红的血,而眼前耸立的神女雕像,那鬓角的梅花,像是庙外新鲜绽放的红梅,被谁采撷了插上去的一般。 鳏鳏只感受到身后一股劲风扫过。 不想方才走入神女庙中的男子不知使了什么瞬移大法马上也出现在了梅林中。 他背身对她,放缓了脚步,正向远处走去。 应该是要离开了。 “等一等。”她叫住他,又问,“你说你是无名氏,那你跟里面那位无名氏神女,又是什么关系?” 男子回过头,与她对视。 不知为何,这一对视,莫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犹如隔了亿万年。 她的脑袋瞬间抽疼,剥皮抽筋似地疼,记忆紊乱成一片。 “阿眠……”有个声音温柔地呼唤。 我是谁? 有两个声音在她脑海里争辩。 “你是阿沅呀……” “不……你不是阿沅。” 无名氏男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雪地中。 -- 第77页 魂魄 山林里又起了熟悉的琴声。 是公子律的琴声。 “那日不是告诉他叫他此生不要再来了吗?为什么又来弹琴了?”扇贝问鳏鳏,“你要不要去看看?” 鳏鳏此时神识不清,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声音分别主宰一半大脑,各执一词,打架似的互不相让。她的头此时疼得要裂开一般,不断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呼唤着“阿眠”、“阿眠”。 “阿眠”,是谁? 公子律独自弹了许久,始终不见心心念念的仙女出现,沮丧极了。 皇帝赐婚,他又如何抗拒?抗旨,则连累满门,遵旨,则违背自己对仙女的承诺。 他按住琴弦,仰起头,冲着山顶的方向咆哮着喊了两声。 也不知道仙女能不能听见。 不知不觉又是一日清晨。公子律一觉醒来,又继续弹琴。 “真是个痴情的人。”扇贝听见了那缠绵悱恻的琴音,跳去鳏鳏床边,仔细盯着她安静的睡颜。昨夜它也不知道它的小美人是怎么了,突然抱着脑袋疼得死去活来,最终于深夜里沉沉睡去,此时,她的脸色依然是苍白的,毫无血色。 扇贝从床边跳了下去,轻轻在神女庙中踱步。 不得不说,庙中这尊神女的雕像,还真是和小美人有几分相似呢,扇贝自言自语,想象着自己最亲近最熟悉的少女穿着和雕像的神女一样的衣裳,挽一样的发式,甚至也插一朵梅花在鬓边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像极了呢。 沉思中的扇贝没有发现身后已经起床的鳏鳏,聚精会神地看着美丽的神女雕像,直到自己的身体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托举起来。 “你终于醒了,有人已经在山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了。”扇贝望着眼前的少女,兴高采烈地说。 鳏鳏竖耳倾听了一会,抬起脚往山下走去。 年轻的公子一见到自己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仙女身影,疲惫的眼神瞬间又充满了神采。“仙女!” 鳏鳏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问:“你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我之前嘱咐你的话,你可都听了进去。” “听了。但……”公子律惭愧地低下脑袋,哀伤地说,“皇帝下旨,要我娶公主,可是我既已钟情于仙女,又怎么会令娶他人?我今日来,其实是想告诉仙女,这一世,我无法潜心修仙了,如果现在死去,死后想必也无法成仙,如果死后无法成仙,仙女可否等我来世?来世我一定好好修行,成仙后与仙女双宿双栖。” 鳏鳏一听,心想坏了,公子律这一世没有爱上公主,可却得到了皇帝让他娶公主的赐婚。看来,这一世,还是难逃悲惨的命数。原来天君要他尝遍世间之苦,谁都阻拦不了。 “不用等来世了。只要熬过了这一世,公子再也不用体验人世间的疾苦。“鳏鳏感慨地说。 “真的吗?”公子律激动地问,“仙女的意思,可是我死后一定能成仙?” 鳏鳏摇头:“不一定。” “那是什么意思?” “我只能说对公子这么多。” “好吧。”公子律哀伤地说,“那仙女此时能不能听我弹一首曲子?” 鳏鳏点头。 公子律便专注地弹起曲子,那曲子十分悲伤,听得扇贝不觉流下了泪水,两只小手不停地抹泪。鳏鳏亦是十分感动。 一曲罢,公子律双目含情地注视着鳏鳏,深情道:“仙女,自那日我第一眼见你在城墙上一舞,眼前心上便都是你了,在听到你对我说,若我成仙便愿意嫁给我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有仙女这句话,即便死后不能成仙,无法和仙女在一起,殷律此生也已足矣。”话语才落,竟口吐血水,倒地而亡。 鳏鳏上前一探,才发现他□□在舌下,咬毒自尽了。 “他死了,小美人,现在该怎么办?” 鳏鳏道:“我将他放到山间有人路过的地方,让人们发现他,将他的尸身带回去安葬吧。” 想不到被自己这一搅和,离追的第十世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依然没有脱离痛苦。她本是想来帮他一回,偿还一点人情,此时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然而,鳏鳏却没有在公子律的身上找到魂魄。 “你刚才有看见他的魂魄吗?”鳏鳏问扇贝。 “没有。”扇贝道,“按理说,人一死,魂魄很快就会离开他的身体。小美人如果想要他的魂魄,不妨再等一等。” 鳏鳏点头,却在想着:不知道离追的魂魄离体后,会不会就立刻变成了离追。正在她思考的时候,她看见地府的黑白无常来了,于是赶紧施了隐身之术,亲眼看着两位鬼君将魂魄从公子律身体里勾出来了。 黑衣服的鬼君翻着生死薄念道:“奇怪,他不是应该在一年后被砍头而死吗?怎么这么早就死了,还死在这人迹罕至的山里。” 白衣服的鬼君答话:“确实是死了,应该是被什么力量改变了命数,魂魄还是带回去,交给阎王爷大人吧。” 两位鬼君遂达成一致,摄走了魂魄。 鳏鳏将公子律的尸身转移到了有人经过的路边,很快被人发现了,报案,人间的官差来人带走了尸身。鳏鳏一路跟随着,到了公子律这一世出生的殷府,殷家二老哭得昏天黑地。皇宫里也派了人来吊唁,而紫焉转世的公主也亲自来了,她扶着棺椁哭得是肝肠寸断,最后晕了过去。 -- 第78页 生死簿上的命数,原本是公子律全家被抄斩,公主悬梁为他殉情,现在公子律服毒死了,家里人躲过了一劫,而哭晕的公主注定了也会是悲惨的结局。鳏鳏想,或许公主最后还是殉情吧,然而,她没有兴趣知道结局了,她很快又潜入了地府去找公子律的魂魄。 地府这些鬼君,不知道是不是道行太低,始终没有发现隐身的自己。 扇贝跟看稀奇似地看着那些游荡的魂魄,看一个点评一个:“这个是吊死的吧,舌头伸得老长。”“这个是被刺死的?胸前那么大一窟窿。”“这个……这个是脸朝地摔死的吧,鼻子都歪了。” 将整个地府收容魂魄的地方转完,没有见到离追的魂魄。 自己在人间耽搁了几日,也许,就是这几日的时间,离追的魂魄已经归位,被押至北海受冰雪之刑了。 于是离开地府,前往北海。 扇贝看着一路陌生的景色,好奇地问:“小美人,我们现在又是要前往哪里?你还是要继续找寻那个人的魂魄而不回大泽吗?我们出来这么久,神君估计已经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了吧。”鳏鳏道。 扇贝不再说话,它不断在心里问自己:“小美人的身体会不会是被另一个灵魂占据了?她已经完全变了。从前的她,可从来不敢这么大胆。” 北海 鳏鳏伸手招来一朵白云。云朵载着她平稳地飞上了一重天,落霞仙子常在此重天境施降朝霞和晚霞,此时刚刚施罢,淡淡的云层皆被霞光染成一片绛红。炽盛的霞光之中,一身黑衣的仙君长身静立,看不清面容。 待足下的云朵移得近了,扇贝眼尖地先认了出来:“糟糕,是神君,看样子是在等你呢,小美人。” 遇见九霄,鳏鳏既不紧张,也不意外,相反,却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神君怎么会在此地?” 九霄望着她的面色平和:“跟本座回去。” “神君来找我,会让我以为神君当年是对我动过情的。” “该说的话本座当年已经亲口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若跟本座回去,本座会想办法为你重塑肉身,助你复活。” 复活是什么意思?神君和小美人两个说的话,为什么自己听不懂了。扇贝觉得自己此时在听天书,晕头转向。 “肉身我已不需要,人鱼的身体,我用得很好。”说罢她得意一笑,眼中却又带着泪光,“我不愿相信,你一直等的,竟然就是这条人鱼。当初也是因为在我身上探查到了她的气息,才肯收我们姐妹为徒是不是?九霄,我恨你,你想让我如何,我偏不如你的意,我不仅要继续用这具身体,还要用这具身体去报答离追,对他以身相许,我要让你痛苦。” 九霄摇头:“阿沅,本座劝你,忘去前尘,做回当初的自己。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将自己置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初,阿沅受了魔帝的蛊惑让他感到内疚,他知道魔帝在修炼一种邪功:拿与自己亲密交合者的心炼成药丸,对方在三界的等阶越高,药效越好。当他知道阿沅命中逃不过被九焰剜心的劫难时,他悄悄去了趟魔宫,赠了她一把匕首,那匕首并不是普通的匕首,是西海老仙使所赠,能吸附死者的魂魄。他说让她防身,其实是知道她终将遭遇剜心之劫。将来魂魄若能依附在匕首,他总有办法助她重生。 心狠手辣的魔帝剜出阿沅的心后,打散了阿沅的三魂六魄,匕首只吸附了其中一魄一魄,沉入了青要山的水底。贪吃的鳏鳏在吸食血珠的时候,不小心将匕首上的一魂一魄也吸入腹中去了,也正因为此,被他发现了踪迹。 这条人鱼,真是让他好找,亿万年的寻觅终于有了结果。 大泽之下的水底世界无穷无尽,通达仙界任意一处地下水泽。于是,他将人鱼从青要山的水泽渡来大泽。 神识居于魂魄之中,吸入了阿沅一魂一魄,鳏鳏脑中经常会有些阿沅的记忆。在鲜山禁地,离追的琴音让阿沅的神识在鳏鳏体内苏醒。阿沅毕竟是天君的女儿,上仙之资,鳏鳏化成人形不久,力量弱小,九霄最担心的事情于是发生了。 此时,以神识主宰鳏鳏身体的阿沅放声笑道:“九霄,自你赠我匕首起,我便找不回当初的自己了,继续执迷不悟,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逼我出来,你要知道,我的神识已经主宰着她的身体,我若感到痛苦,她也会感到痛苦,她的痛苦可是加倍的,不仅有我的一份,还有她自己的一份。” 扇贝目瞪口呆,直接从这小美人肩膀自由落体,掉到地面,它翻开贝壳,敲着贝壳询问什么是神识。贝壳上便出现了这东西的介绍:神识,居于魂魄之中,真正主宰着行动和言语。 有八缕: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神识中,有种东西在不停地流动,像水一样无色无形,肉眼无法看见,会记录所见所闻所感,俗称“记忆”。扇贝啪地一声合上贝壳,蹭蹭爬上了九霄的肩膀上,自己还和这小美人独处了好些时日,此时想想真是后怕,浑身瑟瑟发抖。 痛苦会加倍,九霄当然清楚,不然也不会放任她在她体内呆到今日。“你无非是想看本座痛苦,其实你误会了,本座要等的,从来都是能和本座比肩的神女,怎么可能是这样一条一无是处的人鱼?本座来找你,只是不想看你一错再错,你有怨气,尽管冲着本座来。” -- 第79页 “是吗?”趁九霄不备,“鳏鳏”掌心即刻生出一团红莲业火,举手向脸边推去。 九霄阻拦不及,红莲业火一靠近鳏鳏的脸,立刻将鳏鳏娇嫩的皮肤灼烧成狰狞一片。 “你……” 眼前的“鳏鳏”面对他,笑靥如花:“疼得钻心,可是,她要承受双倍的痛苦。” 九霄眸底红光一闪,伸手为她疗伤,却感觉指尖触及的那块狰狞,是烙在了自己心上。九霄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流露出怜悯:“阿沅,你知道本座是什么样的性子,冷血无情,本座并没有痛苦,只是有些可怜你。伤及无辜,你自己就快乐吗?自残是何苦。”他不忍再看,转头道:“你想见离追,本座此时就带你去北海,这一路,你与其想着如何自残,不如仔细想想,如何才能让本座感到痛苦。” 难道他要等的不是人鱼吗?她不信,她想看下人鱼过往的记忆,可是很奇怪,尝试了很多次都看不到,一片空白。 她从大泽出走寻找离追的真正目的,不过为了用这具身体和离追亲近报复九霄让他痛苦,可他竟说要主动带她去见离追? 不,他还是为了人鱼,被红莲业火灼烧留下的疤痕,只有用北海的冰川之水去煮那冰川之中盛开的雪莲才能彻底消除。想到此处,她欣然跟上九霄。 北海是天上地下出了名的极寒之地,终年天寒地冻,风雪弥山。 将要抵达,扇贝就感受到了那种彻骨的严寒,幸亏神君给了它渡了一团热气,否则,还不等进入北海,它就要冻成九霄身上的冰挂了。 鳏鳏同样难以抵御这里的寒冷,九霄同样以神力为她护体,将严寒抵御在外。 北海之地,处处是冰,一望无际的冰面光滑地像镜子一般,清晰地倒映着一男一女的身影,天造地设般登对。 “离追在哪里?” 九霄不理会她,瞬间移动到冰川之下,再一个眨眼的工夫,凭空从她眼前消失了。 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见风声在层出不穷的冰川之间穿梭,尖利刺耳。 “离追!”她大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 北海之大,超乎想象,她绕着一座座冰山,盲目地寻觅着离追的身影。 天君说,离追要在北海受一千年“冰雪之刑”,“冰雪之刑”到底是什么? 轰隆——身后的一座冰川忽然暴出一阵巨响,“鳏鳏”回头望去,只见偌大的冰川齐腰断裂,摇摇欲坠。 人鱼修为不高,在北海,一身的本事似乎很艰难才能使出来,即使使出来,效果也差强人意,在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纵然用尽了全力,飞行的速度还是比从前慢了许多。 冰川终于彻底断裂,断裂的刹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了下来。 “鳏鳏”被冰川砸倒在了地上,冰川倒下来的那一刻,她感觉北海整块冰面都向下陷了一层,身上没有预想的疼痛,她也没有当场昏迷过去,全身上下,完好无损。 那碎裂的冰块就压在她身体上方一寸来高的地方,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托举住了,她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摸到,再往前,手就触到了寒冷刺骨的冰块。 难道是因为有神君的神力护在周身、抵挡住了这崩塌的冰川倾轧之力?“鳏鳏”挣脱着身子动了一下,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她的移动,那些冰块就往后退,始终与她保持着距离。她放下心,从地上爬了起来,碎裂在地的冰块一路自动让开。 往前没走多远,鳏鳏的脚步挪不动了。 一条与冰雪浑然一色的九头冰蛇看见她,从对面的冰川上蠕动着溜下,九颗脑袋纷纷吐着芯子,向她探来。 神君的神力再次护了她一回,九头冰蛇无法靠近将她吞下,却没有放弃,开始绕在她周身,似要周旋到底。 不知道护在周身的神力还能维持多久,她害怕地想要躲开,可是那九个蛇头始终缠着她,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此时,她更加痛恨这具人鱼肉身,没什么本事,最厉害的不过几层红莲业火,她想使红莲业火,可不知怎么回事,那红莲业火无论如何却从掌心使不出来。 很快,她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看样子,神君护在自己周身的神力无法维持多久了。 九头冰蛇不断从口中喷出白色的寒霜,那寒霜一开始无法近身,渐渐地,却向她周身贴来,她浑身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四肢僵硬,蜷缩在地上。 九头冰蛇见护在她周身的神力已破,忽而张开一只血盆大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俯冲而来。 “鳏鳏”只觉得眼前一黑,再没有知觉。 陷阱 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仍躺在地上,身体四肢完好无损,而之前快要吞下自己的九头冰蛇此时躺在冰块上,蛇头都断了,鲜血淋漓。她站起来,下意识地去寻觅九霄的身影。 九霄果然就站在不远处,双眼微闭,一身黑色的袍子和背后的青丝在凛冽的寒风中愈发飘逸。 真的是他救了自己,可是以为这样她就会化解对他的恨而感激他吗?她怔怔看了好一会,不知不觉,双拳紧紧握了起来,提步朝他走去。 九霄听见动静,突然睁开了眼睛,望着她向自己走近。 “离追在哪里?”她并没有言谢,而是直接冷冰冰地质问九霄。 -- 第80页 九霄面无表情,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朵晶莹的雪莲花,他另一只手握着取来的冰川水,向莲花上一浇,莲花上顷刻冒出一阵白色的烟雾,雪莲渐渐在烟雾中融化,最终和冰川水一起融合成一粒黑色的药丸,他看向她。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便说道:“我不要祛除疤痕。\ 九霄不搭理她,伸手捏起她的下巴,将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药丸一入口,便融化了,舌头和喉咙里只感到一阵冰凉和清香,仿佛吸入了一口灵气,并没有东西在喉管下咽的感觉。 脸上的疤痕随之传来一阵剧痛,等她伸手去抚时,肌肤光滑细腻,丝毫触摸不到疤痕的狰狞。 “本座劝你别再做一些毁掉这张脸的愚蠢之举,一会你还要顶着这张脸去见你的恩人离追。”九霄说罢转身朝前走。 “等一等。”她冲他的背影喊,他没留步,背后却忽然蹿出来一条九爪苍龙,吓了她一条,不过她很快认出了它,在鲜山那日,它就跟在九霄身边,她知道它是九霄的神兽。 神龙冲她发出了几声高亢的龙吟,仍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又冲她吼道:“忘恩负义的女徒弟,若不是神君及时出现,让我用龙爪钳断了那九头冰蛇的脑袋,你早被吞入蛇腹了。不但不对神君言谢,还如此无礼!你还有没有心?” 话音刚落,就被九霄捉回了袖中。 “快跟上本座,本座带你去见离追。” 她自嘲一笑,她早已没有心了,在被魔帝剜心之前,她的心已经死了。 九霄带她走入了一条极其狭窄的冰川峡谷,峡谷中风声呼啸,纵使有九霄的神力护体,她仍感觉有无数根针在扎着自己的骨头,疼痛钻心。 九霄此次并不怜香惜玉,自顾自地向冰川峡谷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她只感到浑身疼得快麻木,九霄停下了脚步。 她定睛一看,再往前走两步,便是一条万仞鸿沟,寒气流动,前方一座冰岛于空中悬浮,岛中屹立着一根冰柱,冰柱底下躺着一串铁索,冰柱周围有尖锐的冰锥和扁平锋利的雪片快速飞舞着,地上一滩血迹。 这里,难道就是离追受“冰雪执行”的地方?那么,离追呢?不见离追的人。 九霄眉头微微皱起,使出“回境术”探查一个时辰前这里发生的情况,他知道她也好奇,于是,将“回境术”重现的一个时辰前的景象显现在半空中。 空中的画面里,有了离追的身影,只见他被绑在冰柱上,被数不清的冰锥雪片一根根、一片片地穿透肉身,来来回回,原来这就是冰雪之刑,他披头散发,血模糊了衣衫。“回境术”只重现当时景象,并没有声音。 从离追脸上那副狰狞的表情她可以判断出那是比剥皮抽筋还要痛苦的煎熬,她不由地感到双腿发软,险些跪倒下去,原来这就是“冰雪之刑”。 接着,画面里的离追抬起了头,仿佛对面出现了谁,他的头一直仰着,眼睛一直盯着空中某个地方,接着,他张口在说话。显然,他确实在和谁说话,但是对方施了什么法术,在九霄的回境术中可使自己遁形。 当今能避开九霄回境术的,只有天君和九焰,是谁毫无疑问。 九焰来了,此时仍在北海,看来今日无可避免地要发生一战。九霄回头道:“离追被九焰救下了。” “你说谁?”那个名字仿佛是一个惊雷,她不愿意听到,更不愿意再与九焰相见。 “九焰,他此时仍在北海。”九霄说。 她浑身一阵战栗。 九霄看出她在发抖,道:“这里太冷,本座先带你出去。” “会碰见他吗?我不想见到他。”她果决地说。 九霄没说话,迈步朝前走。 她站在原地,不想挪开脚步,她不想出去与那恶魔撞见。 九霄的声音传来:“那你便留在此地吧,这个给你玩。”话落,扇贝在空中划了个弧,落到鳏鳏肩膀上。 “哎呦,可疼死我了。”扇贝爬起来,揉着小屁股抱怨九霄不懂得怜香惜玉并大喊道:“神君,你去哪,你干嘛把我扔下,我要跟你一起。” “本座去降魔,你想一会被红烧吗?乖乖呆在本座设的结界里,哪里都不要去,等本座回来。” 扇贝瘪起嘴,蹭蹭蹭地从鳏鳏肩膀上跳下来,想躲鳏鳏躲得远远地,可是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一道力量弹了回来。怎么回事?扇贝睁大眼睛瞅了瞅,面前什么东西也没有,又试了一回,再次被弹回来。 “他设了结界。”它身边的美人这时提醒。 扇贝哼了哼鼻子,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想到神君回来之前,自己都要和她独处,便主动和她讲话:“此时我该叫你阿沅还是小美人呢?” “随你。”她冷冷地说。 “神君听听,好像有什么声音?”神龙再三细听,惊道:“好像是北海底下镇压的妖兽在吼叫,难道是你那孪生弟弟要把它们都放出来?” 九霄也听出来了,今日注定免不了一场交战,他有些担心鳏鳏的肉身,担心有妖魔趁虚而入,此时对鳏鳏下手,虽然自己设好了结界,但并不能确保她安然无恙。 “兄长,我们又见面了。” 九霄停住脚步。 九焰一身白衣,立在不远处的冰川之上,玉树临风的模样任谁见了也不信此时的他是魔界的帝君。 -- 第81页 “离追呢?你把他放了?” “兄长是万年来独一无二的神,区区一个精灵,也配得上被神君提及?”九焰勾唇一笑,“就是不知,兄长这神位还能坐多久呢?也是时候让弟弟来坐一坐了。” 话落,北海所有的冰川都开始晃动,九霄足下的冰面渐渐出现裂纹。 “你把父君设在这里镇压妖兽的封印解除了?怎么解除的?” “你以为只有你能解除?”九焰的笑容愈发邪邃,“父君一向公正,有你的一份自然也有我的一份,只可惜,都是远古那些混账立下的破规矩,什么神位只有一个,你我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硿——整座冰面忽而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向两边延伸,仅仅是刹那间,缝隙成了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鸿沟之下一阵雄起雌伏的吟吼,一群群妖兽蜂拥着向上翻越。 “糟糕,北海底下的妖兽都出来了,如果都去给魔帝助战,神君与我恐怕分身乏术。”神龙担忧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两条大蟒身子盘结交错在一起跃了上来,神龙再仔细一看,竟只看见一颗蛇头。 “若我成了神,就让它做我的神兽,兄长要不要见识见识它的本事?”九焰说着呼唤那两身一头巨蟒的名字“肥遗”。 巨蟒闻言,朝九霄俯冲而来。 不待九霄出手,神龙已经飞出去与那巨蟒撕斗了。 这条名为“肥遗”的两身一头的巨蟒九霄认识,它也曾是某位远古前辈的座兽,生六脚四翅,只不过那位前辈同九焰一样,与同胞兄弟争夺神位但败下阵,而后自裁,他的座骑肥遗则不知所踪,想不到是主动藏在了北海海底。此后,仙界常常会封印一些妖兽在此,肥遗想必以封印的妖兽为食。 神龙没想到,这条丑陋的两身巨蟒蛮力十足,自己竟不能制服它,就在它准备使出自己的杀手锏时,却看见一群妖兽朝神君涌了过来。 天庭琼阁 赤翊这日回天庭,刚入南天门,就见下界北海的方面乌云翻滚、雷霆万钧,心中一阵不好的预感,遥望北海的方向,发现整个北海似乎都在不停晃动着,而上空妖气滚滚,浓郁非常,猜想是北海的封印松动了,镇压在北海海底的妖兽想必是出来了,正想着回去找神君告知此事,耳边传来一阵排山倒海的巨大声响,那声音一阵接一阵,始终不停歇。 赤翊再回头去看时,只见浓郁的妖气已被一片金光冲破,那金光威力无穷,不一会直直冲上了云层,妖气眨眼间荡然无存。赤翊悬着的心又放下来,想不到神君已经去了北海,妖物都被重新镇压了。 可就在此时,云层里的金光却又消失了,北海上空重新燃起了一片火红的魔焰。 九霄和魔帝交战了吗?意识被支配的鳏鳏看着上空红光、金光交错着频频闪现,听着近在咫尺的要震碎耳朵的巨响,陷入了沉思。 “阿沅……” 扇贝听见声音,一骨碌坐起来望过去,却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踉跄着朝她们走了过来,扇贝之前一直在九霄身上昏睡,没看见回境术里的景象,没认出这是谁,听见身边的小美人悲痛地嘶喊了一声:“离追——” 离追触碰到结界,被弹出去老远,重重跌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扇贝都不敢看那副惨状,干脆用两只小手捂住了脸,她身边的小美人试图冲出去,但试了好几次,走不出去,急得在扇贝耳边撕心裂肺地叫嚷。 “阿沅……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离追挣扎着,试图爬起来,可是挣扎了半晌还是颓然趴在了地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的阿沅。 “怎么出去?你知不知道怎么出去?有没有办法出了这结界?”鳏鳏问扇贝。 扇贝犹豫了下,坚定地摇头:“这是神君设的,怕是没有谁能解开。”它知道如果它问贝壳,贝壳一定会告诉自己,但是它不想问,毕竟神君交代过要等他回来。 “我不信。”鳏鳏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仍是失败。 离追喘息着,气息奄奄地说道:“阿沅,我怕是没有多少时辰了,能看你最后一眼我就满足了,你……呆在里面,千万别别出来,外面会有妖兽出没。” 他这话让她心中愈发焦急,她仔细想了想,闭上眼睛,集中所有意念去调动浑身的法术,尝试了几次后,感觉到结界有所波动。 离追继续道:“阿沅,如果有机会重来,你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选择喜欢我?” 结界被她冲开了,扇贝还来不及劝阻,她已朝他冲了过去,她哭着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扶起来,焦急地询问他怎么样。 离追也哭了,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又说了一些让扇贝听不下去的话,扇贝移开了脸。 离追见状,攥紧了鳏鳏,点下她后背的穴位。 扇贝听不到声音,回过头却吓傻了,离追和鳏鳏都不见了。 复活 赤翊从天庭传了消息去大泽,说神君和魔帝在北海交战,要大泽里的师弟师妹们速速前往天庭与自己会合,之后再一同前往北海协助九霄。 白练和玄疆在外,凤黅和缙霄一听闻消息,二话不说便腾云去了。 小凰那时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中听见表哥凤黅给自己传音:“小凰别睡了,快去通知碧芜和青璇,神君有难,请她们速速回天庭与赤翊师兄会合。”一骨碌爬起来去找碧青姐妹俩,姐妹俩毫无疑问也在睡午觉。 -- 第82页 被小凰摇醒后,不敢耽搁,一向爱美的两位也顾不得头上的花冠歪斜,匆匆忙忙地招来一团白云驾起来。 云朵很快升入了三重天之境,这里的云层向来厚重至极,伸手不见五指,碧青姐妹不知道路过这里多少回了,此时并没有感受到这里的云层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小凰却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云不仅越来越厚重,速度还极快,像是受了什么力,扑过来时带着一股气流,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 小凰猜想,或许不远处,正有某位神仙路过,但因为这里云层厚重看不见前路,所以使用了仙术想分开云层,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小凰心底却没由来地、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焦虑。 她能越来越明显地感知到那种力量,可见那位路过的神仙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小凰睁大了眼睛,预备再接近一点时,使用仙术去看看是哪位神仙,可是没等再接近,那种力量忽然消失了,云层又恢复如常。 小凰的好奇心愈发强烈,她开始胡思乱想,对方莫不会是发现了她们,不想碰面刻意隐藏起来了?又或者刻意飞远了? “我忘了带一样东西,要回大泽取。”小凰对两位帝女说。 碧芜问:“什么东西,马上要上四重天了,赤翊哥哥还在等着我们。” 青璇道:“若不重要,还是不要返回了吧。” 小凰摇头:“很重要的东西,你们先去,等上了天庭,也不用等我,待我取完东西我直接去北海。”说罢不等姐妹俩答应,摇身变成一只绿凰,拍打着翅膀就钻入云层不见了。 碧芜和青璇不敢耽搁,继续驾着云上了四重天。 小凰才刚刚诞生不久,灵力已经盖过了表哥凤黅,它自己知道,因为它是大家口中说的未来的神女,所以自己才会有与生俱来的灵力。它只是挥了挥翅膀,方圆千里的云就散开了。 它想看哪里,只要过去挥一挥翅膀,那里的景象就一览无余。 掀开了云,她看见了一男一女,并肩站立在前方不远处,他们身前的云层中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面似乎有一股狂风,呼呼怒号着,吹得他们站立不稳。 小凰一眼认出那女子正是人鱼。 她怎么会在这里?身边那男子不就是蔓族的精灵?此时不应该被困在北海受冰雪之刑吗?小凰心中的疑惑更深。“喂——”她喊了一声。 那对男女似乎完全听不见她的呼喊。 小凰不知道,她亲眼看见的所谓那“黑洞”,正是传说中的云海之眼,当站在云海之眼前面时,听到的只有来自眼中传来的声音,完全是听不到其他声音的。 “喂——” “喂——听不到我说话吗?”小凰气呼呼地化回了人形,等她再落在云上时,却发现眼前的男女已经消失不见。而那“黑洞”正在逐渐关闭。 小凰用尽全力奔过去,赶在黑洞关闭之前试图闯进去,可是当它一靠近那黑洞,却被洞中一股巨力排出了仗远。 当她爬起来,再次奔到“黑洞”跟前时,却发现“黑洞”已经牢牢关闭,她尝试了好几次,用尽了灵力也无法再开启。 离追带着鳏鳏再次来到了鲜山。 北海点了她的穴位再一次掳走她后,他用驭魂术彻底控制了她。 魔帝告诉他,这条人鱼不是真正的阿沅,不过是吸入了阿沅的一魂一魄、拥有阿沅的部分神识才有阿沅的部分记忆罢了,世间只有远古神女的神兽鸣蛇能让阿沅彻底回来,只有一个方法,那便是拿人鱼的血献祭鸣蛇磬让鸣蛇复活。于是他再一次掳走了她来到云海之眼前面,这一回,还不带他拿出神的法器,云海之眼就自动开启了。 “阿沅别怕。”离追安慰此时被控制的鳏鳏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接下来你只要听我的就好,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 此时的鳏鳏像一个木偶,麻木地点了点头。 离追牵着她踏过一片片流沙,来到了鸣蛇磬旁。 “阿沅,你躺下来。” 鳏鳏在鸣蛇磬上躺下。 “闭上眼睛。” 鳏鳏闭上眼睛。 离追掏出了匕首。“别怕。”他说着把匕首拿到眼前打量了下,打磨得很锋利,他放在她胸前找着心脏的地方试着比划了下。 *** 小凰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依旧无法打开面前的“黑洞”,她没有气馁,继续一遍接一遍地尝试着,直到满头大汗,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做这个举动的时候,她这才注意到四周的云层都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掌管雨水的雨仙行云布雨也常在一重天,三重天的云层何以突然变色?小凰不解,心中更是没由来地慌张和狂乱。 仙兽朱獳刚从西海梅林领了处罚,不想一回来竟又撞见有家伙要闯云海之眼。“大胆!鲜山禁地岂容擅闯,你是何方神圣?” 小凰赶紧停下来,望着朱獳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禁地?那这黑洞就是云海之眼?” 朱獳识出她的绿凰真身,又见她年纪轻轻,灵力不凡,也听说过她是未来神女的传言,松懈了口气道:“正是,你是?凤凰洲刚诞生的那只小凰?” “不错。”小凰道,“方才,我看见一对男女进入了这黑洞,所以好奇来看看,不是故意要闯的。” “什么?”朱獳急得大吼了一声,“你说的是真的?” -- 第83页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朱獳欲哭无泪,自己才刚领完惩罚,这下好了,又要去西海聆听教训了。等一等,传说中这小凰是未来的神女,朱獳此时有个大胆的想法。 “那你可认识那对男女?不若你进去找找,把他们劝出来,上回私闯这禁地的,已经被天君下旨困在了北海。” 小凰笑了笑,她要是朱獳闯进去的正是之前私闯禁地被天君下旨困在北海的离追,朱獳该怎么想? “我试了,进不去。”小凰说。 朱獳更加惊讶,摇了摇尾巴,绕着小凰打量了一圈:“我见你灵力非凡,你何不再去试一试?” 小凰又走到云海之眼跟前,尝试着去开启,这一次依然没能打开云海之眼,就在她准备放弃之时,脚下的云层开始晃动。 朱獳马上便感知到这种晃动是从底下的鲜山传来的,鲜山里发生了异样。 整个三重天都开始跟着晃动,上一回这么剧烈晃动,还是九霄带着苍龙进去和鸣蛇大战时引发的。 云海之眼这时忽然自动开启了。 朱獳急忙对小凰下拜道:“历来只有神有资格有能力开启云海之眼,传言不假,阁下是未来的神女无疑。云海之眼下,是鲜山禁地,禁地一定是发生了异样才引起了三重天的晃动,阁下未来既然是心系苍生的神女,朱獳恳请阁下此时去禁地走一趟。” 小凰明白朱獳的意思,禁地里可能是有什么妖物,它是想让自己下去镇压。她本就对下面的鲜山充满了好奇,再加上,亲眼看见离追带着鳏鳏走了进去,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云海之眼里的阻力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大一百倍,小凰刚走进去险些又被排出来,在阻力最大的那一刻,她硬着头皮咬着牙,身体忽然前所未有地拥有了一种不可捉摸的力量,一下子冲破了这种阻力,小凰最终成功地踏入了鲜山。 映入眼帘的是遍布的流沙,小凰走了一段距离,嗅到了一阵血腥味。 内心深处的没由来的不安愈发地强烈。小凰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人鱼那张脸,难道是她有什么危险?小凰加快了脚步,凭着嗅觉一路朝前走。 脚下的流沙一片片地开始下陷,小凰迅速显出绿凰真身飞了起来。 视线所及之处,流沙不断在往下陷落。 小凰看见了不远处有身影,加速挥动翅膀朝前飞去,等飞近了,小凰始终不信眼前令之震撼的一幕。 男女的身影清晰可见:离追摊在地,怀里抱着人鱼,二位浑身是血,他们周围到处都是血,血迹周围的流沙已经向下陷落了百尺有余,小凰没有地方落脚,只好在他们上空盘旋,她看清了那些血液的源头,人鱼的胸口依然在往外淌血,抱着她的离追表情冷漠,眼神涣散无光,生死难辨,但手里握着一只匕首。 一股莫大的无名火直直冲上小凰脑门,她一头俯冲下去,两只凰爪毫不留情地蹬上男子的脸,男子松开了怀里的人鱼,倒在了地上,小凰觉得不够解气,衔起血泊中的匕首欲往男子胸口刺去。 血泊里忽然泛起一截粗大的软体,上面还有鳞片,看上去像蛇皮。小凰吓呆了,只是露出的一截看上去就粗大似合抱的树木,不知真身究竟还有多大,小凰急忙抓起血泊中的人鱼昂首拼命向上冲去。 深无边际的鲜山上空此时黑暗地像浓墨刚泼过,几道刺目的闪电像天际深处甩下来的鞭子,利落干脆,几乎与此同时,惊天动地的雷声毫无保留地炸开,小凰为了躲避闪电,在广阔的鲜山上空像只无头的小苍蝇一样四处乱飞,有好几次她感觉自己差点被闪电击中烧掉羽毛。 几声电闪雷鸣过后,鲜山上空暴雨如注。鸣蛇满足地吸入了人鱼淌出来的每一滴血,张开血盆大口,迎接暴雨,它已经太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四只翅膀逐渐伸展开来,广阔得可遮天蔽日,它吐了吐蛇芯子,颇有耐心地望着天空那只跟无头苍蝇一样飞舞的小凰。 身死 三重天的异动,天庭琼阁很快便感知到了,与此同时,北海的大战也依旧没有停歇,赤翊已经和几位师弟师妹带领着天兵天将前去支援九霄。 天君和一众仙家一筹莫展,他们亲眼目睹着天地逐渐变色,山川一寸寸地在一阵晃动中坍塌下去,人间泛滥起滔天的洪水,凡人在逃亡、在分离,哀嚎声响成一片,妖魔两界上空的气息愈发浓厚。 三重天之境往昔白云绵延的景象不复存在,现已是一片混沌,锃亮的闪电一瞬间能照亮整片混沌,任何一种兽类的吟吼都远远不及拿来形容接下来的雷声,只能用混沌发出来的嘶吼形容,仿佛从远古时代就开始沉闷如今突然苏醒,因为憋坏了憋久了所以异常洪亮和震撼心扉。 就在一阵“混沌”嘶吼过后,三重天之境忽然响起了连续不断的“敲磬声”。 “传言说鸣蛇叫声如敲磬!难道这是鸣蛇发出来的声音?” 提及鸣蛇,诸位仙人心里不由狠狠咯噔了一下,那可是传说中威力极大的远古神女的神兽,没有谁见过,对于鸣蛇,他们是由衷地好奇、崇敬又畏惧。 天君脸色竟也有些惨白:“鸣蛇应是复活了,想必有谁拿人鱼前去献祭。”他说罢仔细观察着三重天的闪电,聆听着那里发出来的雷声。神仙一生会渡过无数劫难,品阶和法力越是高强,自然引发的天雷愈是“非同凡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天雷,好像要把三重天震出一个大窟窿。 -- 第84页 众仙家听见连天君都如此说,再聆听着那连续不断的“敲磬声”,不由毛骨悚然。 *** 小凰在鲜山上空盘旋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进来时的“黑洞”,她欣喜地抓着鳏鳏冲过去,谁知竟无法冲开那“黑洞。” 底下传来一声洪大的敲磬一般的叫声,鸣蛇一甩蛇尾,鲜山的地面颤动了下并被甩出一个窟窿,它伸了个懒腰,蓦然向上探直了脑袋:“不自量力的蠢凰鸟,别再白费力气了。” 小凰一回头,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的亲娘呀,她才刚出生不久,哪里见过如此庞然大物,这蛇一探脑袋,脑门就在自己身后,翅膀张开之后,就遮蔽了背后的一切,它身下还盘着一圈又一圈的尾巴,不知展开来有多长,恐怕能绕成一座山。 然而,凤凰族最不缺的就是骄傲,纵然害怕,也不能丢掉凤凰族本能的骄傲,小凰挺直了胸脯道:“你怎么知道我出不去?我偏要冲出去给你看看。”说罢再次铁着头冲向云海之眼。 鸣蛇轻蔑地大笑了几声,笑声穿透三重天直达琼阁。“你不知道云海之眼专困神兽的吗?我在这里困了不知多少年都出不去,更何况你一个刚刚出生的雏儿?” “什么神兽?”小凰不懂。 鸣蛇一吐蛇芯子,张嘴就要来吞她和鳏鳏。 小凰提着鳏鳏惊险地避开了,却见鸣蛇又张开血盆大口要来吞噬自己,吓得横冲直撞。 这蛇巨大,跟它比起来,自己简直和一只苍蝇大小差不多了,也幸亏自己体积小,躲避的时候也灵活一点,要是爪子丢掉鳏鳏,就能更轻盈了,但是小凰依旧咬着牙没把不省人事的她丢掉。 鸣蛇吞噬了几次,都扑了个空,有些恼了。前几次,它都只是很有耐心地跟小凰玩玩,并没有动用自己一身本事,现在它玩够了,可以现出真本事一口把她们俩一起吞了。 它对着小凰要逃避的方向,只是轻轻一吐蛇芯子,前面一座山峰轰然坍塌下来,堵住了小凰的去路。 小凰内心怕得要命,周旋了这么久,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她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成为这巨蛇的腹中餐,可是那黑洞她又冲不破。 她在十足的畏惧中短暂思考了一下,自己唯一的生机只有冲破“黑洞”,于是这一次,她拼尽了全力,再一次向云海之眼冲击。 结果毫无意外,依旧没能冲破,由于耗费了太大的气力,她连飞都不太能飞得动了,这一下虚弱地停在黑洞前面,只等鸣蛇张口来吞自己。 等了一会,噩梦并没有如预期的降临到她头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一束金光从虚空中洒下来,鸣蛇被那金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云海之眼缓缓开启。小凰抓住机会,抓紧了鳏鳏,用力钻了出去。 金光逐渐黯淡,鸣蛇见云海之眼开启,腾身跃起,也欲钻出去,无奈钻到一半时,云海之眼开始关闭,它半个身子还卡在里面。鸣蛇刚刚苏醒,灵力更大涨了不少,一怒之下,它将云海之眼震碎了,快速遁出了天际。 三重天之境开始破裂。 小凰抓着鳏鳏仓促地飞回了大泽,她迫不及待地在水滨降落,迅速化回人形。 栖鲽树上的鹣鸟纷纷围了过来,绕在躺在地上的鳏鳏周围,它们拍打着翅膀,发出悲哀的鸣叫声。 小凰蹲下身查看她胸前的伤口,惨不忍睹,血已经流完了,她脸色苍白得跟天边的云一样,小凰颤颤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什么也没探到,小凰的心蓦地钝痛,恍然才意识到她已经死了,她又摸了下她的额,她的四肢,全都冷冰冰的。 人鱼没了气息,已经死了。 虽然之前不喜欢人鱼,但小凰此刻看着她死去的惨状,不由得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才牵连得胸口不住地像钝器刺过一样痛疼,甚至,还为这条曾经自己不喜欢的人鱼流下了眼泪。 小凰此刻突然不知所措。她抬首望向天空,三重天之境彻底破裂,断裂的天穹落下来将二重天和一重天砸了不少窟窿,此时望过去,能从某些窟窿里一下子窥见四重天那纯蓝色的底部,小凰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像那三重天穹一样千疮百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想去北海看看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但是她又不忍心离开这条人鱼,哪怕她已经死去。 身旁的鹣鸟忽然成群结队地飞舞了起来。 小凰专注地看着,猜测这群神鸟也许是在为死去的人鱼送别,但是她马上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人鱼已经没了气息,可是自己并没有看见她的魂魄离体,想到这里,小凰快速蹲下身,使出灵力去探查人鱼的魂魄。 然而,非常奇怪,她探查不到,难道是在她抓着她在鲜山躲避鸣蛇的时候,她的魂魄就已经离了体?小凰仔细回忆,但回忆中除了九死一生的惊险和恐惧,再没有其他。 小凰出神时,没察觉到不远处的水滨有天山的仙人仪驾降落,来者正是天后。 直到天后走到跟前,鹣鸟发出更大的鸣叫声之后小凰才看见,她连忙行礼。 天后听说人鱼被献祭,鸣蛇才复活,心便一直悬着,直到在琼阁之上亲眼目睹小凰抓着她逃出来才有所放松,可是此时见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她,泪水瞬间决堤。 天后克制着自己哭出声,走到她跟前,亲自伸手探了鼻息确定她已死去后才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 -- 第85页 “阿沅是被谁带进去的?胸口又是谁刺的?你知道么?” 小凰抬眸迎上她愤怒而充满泪水的眼睛,轻声答:“西山蔓族的精灵,离追,小凰赶到时,离追已拿她献祭。” 天后难以置信,痛心疾首道:“离追不是被天君困在北海受刑?怎么会出现在禁地?” “小凰也不知,天后节哀。” 天后喃喃自语道:“我的阿沅这下是再也醒不来了吧。”说完便消失了。 鸣蛇遁出天际的一幕被众仙目睹,天君派遣天兵天将即刻进入了三重天的残境,一番搜寻,只找到昏迷的离追。 天君下旨,暂将离追压入天牢,待人苏醒后再进行审问。 小凰守在死去的鳏鳏身边,守了一日。 大泽修行的几个师兄弟姐妹回来了,独独不见神君的影子。 赤翊走在最前面,一见小凰便问:“小师妹呢?” 小凰见他双目通红,发丝凌乱,满面风尘,咬着唇答:“在水滨。” 赤翊越过她往水滨走去。 留下的几位师兄弟姐妹们个个垂头丧气,神情悲恸。 小凰问:“神君在哪?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一阵沉默。白练长叹了一口气,玄疆按着脑袋,像是要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小凰看向自家表哥,凤黅只是摇首,碧青姐妹俩低声哭泣。小凰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缙霄哽咽说道:“神君失踪了。我们在路上已经收到天君传来的消息,说离追拿人鱼献祭,鸣蛇复活,小师妹是不是没了?” 小凰点头:“她在水滨。” 赤翊听见脚步声,回头对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师妹睡着了,别吵醒她。” 师兄弟姐妹们不说话,缙霄一眼看见鳏鳏的伤口,想起往昔相处的时光,不由痛哭起来。 赤翊嫌弃他吵,抱起鳏鳏便走。 “师兄要带小师妹去哪里?”玄疆叫住他。 赤翊道:“她睡着了,我带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她已经死了。”玄疆说。 赤翊先是一种惊讶的表情,接着笑了下道:“怎么会,她不过是睡着了而已。”接着朝前走。 小凰默默看着赤翊抱着鳏鳏远走的影子,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要跟随的想法。 冰棺 虽然鳏鳏没了气息,也探查不到体内魂魄的存在,但赤翊始终不相信她已经死了,也许她真的只是陷入了沉睡或昏迷。 神君的失踪让赤翊内疚无比,他将此事归咎于自己未及时赶到北海援助。眼下,他不能再让他的小师妹就这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赤翊想了无数救她的办法,也带着她去拜访了无数仙人,但均被告知无力回天,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赤翊并没有放弃,很快带着她踏上去东海的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便不会放弃。 小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路悄悄地跟随赤翊,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内心会无缘无故地牵挂起那条人鱼。 在入东海前,赤翊发现自己被悄悄尾随,正要使红莲业火,小凰只好站出来说:“是我。” 赤翊没搭理她,于东海海面上劈开一条路,抱着鳏鳏入了海底。 小凰急忙跟上。 东海龙王今日不在,他们很快见到了东海龙王唯一的龙公主清羽。 见着赤翊,清羽本是十分欢喜,可当她看清他怀里还抱了名女子时,心中的欢喜便化为了失落。 “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清羽,我有个不情之请。”赤翊说,“我想借东海的镇海龙珠一用。” 什么?清羽震惊地望着赤翊:“太子殿下要镇海龙珠做什么?” 赤翊的目光落向自己怀中不省人事的女子。 清羽什么都明白了,坚决摇头:“太子殿下可知道龙珠对我东海甚至人间而言,有多重要吗?” 赤翊大概知晓,那东海的镇海龙珠乃是东海龙王的祖先辈传下来的,每条龙体内都有一粒龙珠,死后龙珠也不一定离体,但龙珠一旦离体,龙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了,相传,在远古时期,洪荒初辟,一遇暴雨,东海的海水就会泛滥淹没掉整个人间,当时的龙王便牺牲自己,吐出了体内龙珠放在海底以镇压海水。 “没了龙珠,海水就会在暴雨来临时泛滥着淹没掉整个人间。太子殿下难道要为了救一个女子而牺牲所有凡人的性命吗?”清羽质问。 小凰默默听着,心中不是滋味,龙珠既然如此重要,铁定不能取走,人鱼岂不是又没有救了? 赤翊当然不愿意牺牲掉所有凡人的性命,忙道:“我知道当没了龙珠,暴雨来临时,东海海水会淹没人间,但我只是短暂借来一用,一定在暴雨来临前归还。” 清羽的目光落在双目紧闭的鳏鳏身上,轻声叩问:“这位女子对殿下很重要吗?值得殿下做出如此冒险的事情?甚至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是,很重要。”赤翊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想要弃天下苍生于不顾,清羽,我……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才来求你了。” 清羽感觉到了心痛,幼年在天上相见,自己便对他芳心暗许,多年来和他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心爱的女子。“我先看看她的伤势再说吧。” 龙宫的蚌床上,鳏鳏面色依旧苍白一片,赤翊不忍看见她胸口的狰狞,曾给她用仙术将伤口愈合然后变了一身衣裳,但是她早已没了气息,即使伤口愈合,对她的复活也不起任何作用。 -- 第86页 清羽近身查看了下,摇头。“太子殿下还是放弃吧,她已没了气息,除非拿镇海的龙珠给她吞下去把她放在冰棺里,千年之后,她才有可能有一丝复活的希望,短暂借用龙珠没有用的。”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赤翊目色哀恸,“只要能让她活过来,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是我带她四处寻仙问药都没有求到起死回生的药方。” 清羽其实有个方法不想告诉赤翊,但却又不忍见他痛心难过,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这时,站在他们身后的小凰说话了。 “龙公主,东海之上,是不是有一个君子国?” 清羽撇了撇嘴,点头,没想到这姑娘也知道。 小凰接着问:“传言说君子国生长着一种神奇的草,叫熏华草,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是不是真的?” “熏华草有,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我也不知,因为薰华草在君子国只有一株,朝生夕死,日复一日,如果被采撷,那只有到一万年后才能长出第二株来。” 赤翊一听马上道:“我去趟君子国。” 小凰也道:“我随你同去。” 赤翊拒绝:“你留下来照顾小师妹。” “等一等。”清羽忙叫住他们两个,变来一张地图交给赤翊,又大致对着地图讲了下君子国的位置,说了国人的习性,最后道:“你们放心去,我来照顾她,我将她先挪到东海冰棺里,那冰棺一来对四肢经脉有利,二来可为她驻颜,我和她一起在东海龙宫等你们回来。” “有劳。”赤翊了解清羽的品性,是以非常放心她照顾鳏鳏,便和小凰一起前去寻找君子国了。 清羽一路目送他出龙宫,上了东海海面,依依不舍地追逐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太子殿下,薰华草取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对你而言,恐怕是要付出一生最折磨心灵的代价,但我想,只要她能复活,你也肯定会毫不犹豫。” 清羽回到龙宫,遵守自己的承诺,将鳏鳏小心挪到了东海的冰棺里养着肉身。 初见 亿万年前 远古时期 青要山瀑布下的水潭深不见底,潭水水底生活着人鱼一族,人鱼人首鱼身,祖祖辈辈生活在青要山。 小人鱼诞生的那天,青要山上落满了各种美丽的鸟儿,知名的不知名的,吵吵闹闹了一整天,人鱼家族沉浸在小人鱼降生的喜悦中,却没注意到九重天上弥漫了五彩的光,晶莹剔透的硕大花朵一朵朵地自虚空里化形、生长,渐渐占据整块天穹,沉睡了一千年的神女弇兹氏刚刚醒来,被九重天这一幕吸引了,她从神邸里走出来,观察着漂浮在天穹上的花朵,它们的每片花瓣里聚集的都是天地之间的灵气,纯正至极,阅历丰富的弇兹氏从来没有见过有一种花朵有如此纯正的天地灵气,更加不明白这些花朵是如何突然之间生长出来的,真可谓一幕奇迹,她试图伸手摘来吸食,可那花朵竟然有反击之力,弇兹氏察觉到有一种与自己神力势均力敌的力量一下子击中了自己的经脉,一种恐慌油然而生。 仙人目睹了弇兹氏神女出现在万花漂浮的天穹之间,他们以为是弇兹氏造化出来的,便将那花朵称之为“神女花”。弇兹氏试图收归那些花朵中的灵气,却以失败告终,那些花朵最终像玩捉迷藏一样凭空消失了,亿万年间再没有出现过,亿万年后,流昀神女神邸里盛开的神女花,乃是由百花仙子照远古时期的传说用仙力培育出来的,自是跟远古时期的花朵相差甚远。 弇兹氏神女的恐慌感在于直觉告诉她,下一任神女可能在今日诞生了。弇兹氏自知就在不远的将来,终有一日,自己会被下一任神女取代,也许,她的诞生,就意味着自己离陨落不远。 小人鱼出生后便化出了人首,不仅能说人言人语,还能钻出水面上陆地化成人形,这与人鱼家族其他刚刚诞生的人鱼很不相同,一般说来,人鱼诞生之初与普通的鱼类无甚差别,仅能在潭底深处生活,要过一百年才能化出人首,再过一百年能上陆全部化成人形,至于什么时候能说人言人语,这就要看自己的造化和修行了,短则一百年,长则千年。人鱼家族里至今都有诞生了千年的人鱼不能说人话的。 不幸的是,小人鱼的母亲,在她出生那一刻,就死了。 化成人形的小人鱼容貌昳丽无比,别说同种族的雄性,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一大群生物的靠近,面对种种诱惑,小人鱼不曾动过心,直到百年后的一天,当她上潜着浮出水面时,看见了一个白衣青年,他正蹲在潭水边用手掬水洗脸,小人鱼的忽然出水叫他吓了一大跳。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站起身来,目视着水中的小人鱼。 小人鱼从来没有见到除了人鱼种族之外的其他人形生物:凡人,神仙,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她的人鱼家族里,还没有如此好看的雄性,他的身材挺拔,五官俊美异常,周身透着一种清冷的气息,似乎还有幽幽的香味,小人鱼觉得很好闻,直到后来才知道那是梅花的气息。在此之前,小人鱼从来没有对异性有过任何幻想,在见到白衣青年时,小人鱼对异性的幻想全都是白衣青年的模样。 “在下不知姑娘在此沐浴,并非有意冒犯姑娘。”白衣青年说这话时,身子是背对着小人鱼的。 小人鱼觉得他的言辞有趣。顷刻间化成了人形,有了双腿双脚,还变了一身火红的衣裳出来,站在了白衣青年身旁,咯咯地笑起来。 -- 第87页 白衣青年转过脸,看见她衣衫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大吃了一惊。 小人鱼看见他手里提了一把古铜色的剑,剑柄上还雕刻着精致的花朵,出于好奇,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 白衣青年警惕地退后两步,避开她的触碰。 小人鱼生气了,嘴里念叨:“真小气,一下也不让摸。” 白衣青年低声道:“在下这把剑不出鞘也有可能会伤害姑娘。” 小人鱼认为他在吹牛,她听族类讲起过刀刀剑剑那些玩意,知道出鞘才能成为打斗的利器,但是她并不生气,谁让他生得好看呢。 “姑娘……方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穿好衣裳……想必不是精灵就是仙吧。”白衣青年说时,目光从小人鱼面上扫过,又快速离开。 小人鱼想起自己刚才在水里的时候还是人首鱼身,不着一片衣裳,再抬头看向这白衣青年,却发现他的耳廓红了,“你方才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看见。”白衣青年转过脸去,脑海中却浮现潭水在她胸前晃荡的情景和她雪白无暇的肌肤,遂努力遏制住自己不去回想。 小人鱼笑道:“我算是精灵吧,你又是什么玩意?” 白衣青年低下头道:“在下名不见经传,不值一提。”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路过山下,被这山里的景色吸引,就走进来了,姑娘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山里。” “我是生长在这里的精灵啊。”小人鱼笑着说。 白衣青年很是聪明,将她从头到脚一打量,就猜到了她的种族。“你是人鱼?” 小人鱼清澈的双眼里散发着欣喜的光芒:“不告诉你。” 白衣青年笑了笑,正要继续接话,却见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异动,立刻握紧了剑柄。 小人鱼听觉灵敏,也已听见了草丛里的动静,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扬手便砸了过去。 草丛中立刻蹿出一只像老虎一样的兽类,但脑袋却像一只恶犬,龇牙咧嘴地望着白衣青年,它的身躯是白色的,尾巴像马。 小人鱼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生物,一点也不惊吓,不料,那兽类竟弓起身子便朝他们俯冲了过来,小人鱼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见白衣青年举起未出鞘的剑,那剑鞘上白光一闪, 丑八怪就倒下了。 小人鱼不由发出了一声赞叹。 白衣青年淡淡道:“后面还有一群呢。” 话音才落,那草丛里就陆续蹿出了一群丑八怪,个个表情凶煞。 小人鱼这下有些慌了。“你打得过这一群吗?” “不好说。”白衣青年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 “打不过还不跑?”小人鱼反应迅速地抓住了白衣青年的手,拽着他便跳入了潭水,压根没想过白衣青年会不会水。 潭水清澈极了,阳光一直照进潭水深处,也打在小人鱼和白衣青年的身上,小人鱼只知道奋力地往前游,却没注意到自己的鱼尾巴在水中渐渐现出了原形,像火红的绸缎一样铺开,还有她一头黑发,像茂盛的荇草一样在水中流转。小人鱼记得水潭有另一处出口,从那边钻出水面,应该就已经避开了那群丑八怪。 “看,快到了。”小人鱼指着上方的水面,转头说,白衣青年的脸就近在咫尺,小人鱼最近距离地用最短的时间欣赏了他的五官,睫毛可真长呢,小人鱼都想伸手去摸一摸,但此时,她通过流动的水波却看见白衣青年这回不仅耳廓通红,连脖子也成了红色。 白衣青年先挪开了视线,带着小人鱼主动向水面上游去。等到浮出了水面,白衣青年解开两人的牵绊,先上了岸。 小人鱼则化出人形,随后上岸。 白衣青年回避与她面对面,她一过来,他就背对着她,小人鱼不解,追问:“你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背着我?” 白衣青年道:“太阳快下山了,我得要走了,多谢姑娘相救。”虽然那群独犭谷(yu)兽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威胁,他挥几下剑就能斩尽。 小人鱼马上追问:“你要去哪里?” “去北嚣山,找一种叫槃鶜(pan mao)的鸟,驯服它,让它带领穿越一条叫涔水的河,从而找到涔水汇入的邛泽。” 小人鱼听得有些晕头转向。“你为什么要找到邛泽?” 白衣青年没有答话,回过头来望着小人鱼问:“你们人鱼一族在……在……有没有一些什么特别的规定?” 小人鱼摇头:“听不太懂,是指哪些方面的规定?” 白衣青年低下头望着草地又道:“比如,凡间规定,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女子和男子牵手抑或是女子没穿衣裳,身体被男子所看……”他抬起眼望着小人鱼接着说:“那男子就需要为自己的非礼行为承担后果。” 小人鱼露出了无邪的笑容:“没有这些规定,人鱼一族生活在水里,不用穿衣裳啊。” 白衣青年欲言又止,皱了皱眉,最后从脑后取出一根束发的簪子递给小人鱼:“感谢相救,此物送给姑娘,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赠给在下的,相识一场,不若交换一下信物,将来或许能够再次相见……” 小人鱼慌忙低头四处寻找,找来找去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只有一样可以作为交换的东西,那是她胳膊上的五彩手链,但是她不忍送给他,因为是她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最后她灵机一动,拔了一片鱼鳞给他。 -- 第88页 白衣青年收了鱼鳞,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人鱼目送他消失在夕阳底下,心间忽而袭来一阵失落。 相处 小人鱼每天都会浮上水面眺望一会,不知是怎么了,也就是短短的几天,竟对其他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满脑子里竟都是盼着再见那位白衣青年一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失魂落魄,除非是不让自己闲下来,否则,只要一闲下来,看见他留给她的簪子,抚着上面的梅花花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来。 小人鱼便开始给自己寻找一些其他的乐趣,比如,游到瀑布底下,戏弄那些飞鱼,爬上岸采摘花朵编制花环,再就是召唤各种鸟来陪自己玩,小人鱼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鸟儿会听自己的话,因为同族的其他人鱼可做不到,不过她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原因。 一次和鸟类玩累了,她躺在草地上,看着深蓝色的天空,忽然又想起了白衣青年离开那日说过的话:“去北嚣山,找一种叫槃鶜的鸟,驯服它……”小人鱼一下子从草地上坐起身来。驯服一种叫槃鶜的鸟,说不定她能帮上什么忙呢。 想到这里,小人鱼兴奋极了,虽然那潭水底下是他们人鱼种族常年生存的地方,可小人鱼对那里并没有什么牵挂,因为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就死了,而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种族里的长辈们也不知道父亲的下落,一则为了寻找父亲,二则是自己本身对青要山外面世界的向往,三则为去帮助白衣青年驯服槃鶜,小人鱼悄悄离开了青要山,独自踏上了前往北嚣山的路。 出发的时候,她召唤来一只白鹤,让白鹤载着自己去寻找北嚣山。 北嚣山上炙热无比,山顶常年冒出滚烫的岩浆。小人鱼找上白鹤,也算是误打误撞地找对了坐骑,白鹤向来生活在毒气瘴气重重的九皋,北嚣山那样艰险的环境,它们轻易便能克服,倒是小人鱼自己,因为是常年生活在水里的人鱼种族,长久身处于这种炙热的环境里,身体总归是吃不消,聪明的白鹤明白这一点,当载着小人鱼抵达北嚣山时,便没急着落地将她放下去,而是继续载着她在北嚣山上空盘旋。 北嚣山的上空,也能感受到热腾腾的气流,白鹤在上空盘旋了一圈,小人鱼浑身的鱼鳞都热了起来。她来这里的目的,是要找白衣青年和槃鶜,可这山之大,白衣青年会在哪里呢?会不会已经将槃鶜驯服、去往涔水了呢?又或者是驯服失败、葬身在这座炙热的山中,不,不会的,小人鱼赶快打消了不好的念头。 她大声呼喊槃鶜。平时,她也是像这样召唤其他的鸟类的,只要它们离自己不远,听见后都会飞到她的身边。 过了一会,别说槃鶜了,连其他的鸟类一只都没看见。这座山太热了,植被都罕见,更别说会有种类丰富的鸟在这里栖息了。 小人鱼揉了揉被热气蒸得睁不开的眼睛,隐约看见迎面有个男子驾云而来,待行得近了,白衣飘飘地,好不俊美,不是那日一别的白衣青年又是谁?小人鱼欣喜地冲他挥手。 望见骑在白鹤背上的小人鱼,白衣青年一脸的震惊,足足愣了好一会,继而露出喜悦的笑容,足下的云落在小人鱼身旁,声音郎朗响起:“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小人鱼笑得眯起了眼睛,脸蛋被热气熏得红彤彤的:“我来帮你驯服槃鶜。” 白衣青年一怔,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情绪,笑道:“我在这里观察了几日,槃鶜昼伏夜出,此时是白日,它们不会出来呢,这里太热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小人鱼重重点头,伸长了脖子看了下他足下的云朵,抬起来的眸子闪烁着熠熠的光泽:“我能跟你一起踩上去吗?我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白衣青年愣神片刻,笑道:“当然。”朝她伸出了手。 小人鱼从白鹤背上起了两次身却失败了,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她此时腿脚使不上什么力气。 白衣青年见状,伸手从背后掐住她腰,把她抱了起来。 小人鱼后背撞在他身体某个地方,感觉那里在不停地动,她伸手摸了下自己胸前同样的位置,似乎也是一样的速度在跳动。 小人鱼在云头上站稳,冲白鹤挥手道:“谢谢你送我,你快回去吧。” 白鹤点了点头,围着小人鱼刚刚鸣叫了两声,张开翅膀飞走了。 小人鱼回头冲白衣青年笑道:“我们现在去哪?” 白衣青年盯着她看得似乎走了神,经她重复询问才啊了一声,抓住她的胳膊道:“站稳了。”说罢腾云驾雾向相邻的山峰行去。 小人鱼在云生欣喜地呐喊着,她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云朵快要接近山峰时,迎上一阵对冲的气流,有些颠簸,小人鱼下意识地伸手将白衣青年的身子抱住了,而且并没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就跟以前在青要山化成人形后于丛林间玩耍时,突然看见不远处爬来一条蛇,吓得抱住树干一动也不敢动一样。 白衣青年回头,看着她只到自己胸前的头顶,以及扑动的长睫毛,顿觉呼吸一窒,旋而扬起了嘴角。 他们降落的山峰恰好可以俯瞰整座北嚣山。 白衣青年指着北嚣山的东面道:“看,那就是涔水发源的地方。” -- 第89页 小人鱼望去,但见赤红色的岩浆从山凹里滚滚流出,一路向东奔流不息。她记得他说过,涔水最终注入邛泽。 “所以,你找槃鶜、找涔水,其实只是为了最终找到邛泽?” “对。” “只有这一个途径找到邛泽吗?” “没错,去往邛泽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涔水,但涔水不同于一般的河流,它流淌着的其实是北嚣山地底下爆发出来的岩土浆液,滚烫无比,只有槃鶜能飞越涔水,所以,要先驯服槃鶜,为我所用。” 小人鱼听懂了,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找邛泽?” “为了成仙。” “成仙?那你也是精灵?” 白衣青年摇头,岔开话题问:“饿不饿,我去找点东西来吃,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小人鱼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呆在这里。” “不累么?”白衣青年笑道,“我是怕你累着,想让你休息一会。” “我不累。”小人鱼把心里想的话都说了出来,“跟你在一起,我不觉得累,也不会感到害怕。” 白衣青年笑了笑,准备接话,听小人鱼接着道:“我没有什么亲人,你就像亲人一样。” “那走吧。”白衣青年抿紧嘴角,走在前面带路。 山里有各种野果,可是小人鱼不爱吃果实,她喜欢吃鱼虾,但荒郊野岭的,哪里有鱼虾,也只能将就着先填饱肚子。 白衣青年找了块长着柔软青草的荫蔽地方,和小人鱼一起躺了下来,望着天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 “你叫什么名字?”白衣青年忽然想起了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名字?”小人鱼摇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白衣青年有些诧异,“人鱼种族是不起名字的吗?” “不是,”小人鱼如实说,“没有长辈给我起名,我娘在生下我就死了,而我爹,我不知道他还活着不,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 白衣青年感同身受,他说:“我也一样,我娘很早就死了,而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从来没见过。” “那你是不是也没有名字?” 白衣青年侧头看着她。“我有,叫白昃,昃是太阳偏西的意思,大概是我出生时,我娘看见太阳西偏,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小人鱼有些失落,原来他还比她幸运一点,好歹还有个名字。 小人鱼和白昃午后躺在草坪上睡了一觉后,养足了精神,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驾云来到北嚣山上空,寻找那种叫槃鶜的鸟。 “槃鶜长什么样子?”小人鱼问。 “我也没见过,但据书中记载,这种鸟体型巨大,像乌鸦那样有着黑色羽毛,长着像人一样的面孔。” 小人鱼记住了,一双耳朵竖起来,敏锐地在黑夜中聆听起一切动静。 “有鸟的叫声,你听见了吗?”小人鱼的听觉比白昃敏锐,白昃摇头,他没听见任何声音。 “槃鶜,槃鶜——”小人鱼大喊了两声,很快,北嚣山中传来了回音,白昃这下也听见了。 小人鱼接着喊:“槃鶜——你出来,我想请你帮个忙。” 话音落下,北嚣山里飞出一只体型巨大的鸟,朝他们两个直直飞来,那一双翅膀张开,足足有一条河宽。 白昃看清了那鸟的特征,惊喜道:“真的是槃鶜。” 那槃鶜径直朝小人鱼飞来,白昃见状,急忙将小人鱼拦在身后。 槃鶜便向一侧探出圆圆的脑袋去看小人鱼,似乎没有恶意。 小人鱼拍了拍白昃示意他放心,从他身后走出来,伸手去摸槃鶜的脑袋,槃鶜便顺从地往下一伏一伏地配合小人鱼,还发出了十分亲昵的鸣叫声。 白昃露出了惊叹的目光:“它为什么如此听你的话?” “我也不知道。”小人鱼自豪地说,“我可能生下来就有一种别的人鱼没有的本事,召唤各种鸟类,只要它们在我附近,听到我的呼唤,就会听我的话来到我身边。” “还有这种奇妙的事情。”白昃第一次听见这等奇闻,因为小人鱼,白昃不费一丝力气就得到了槃鶜的帮助,他们一起坐在槃鶜的背上,飞越涔水去往邛泽。事情比他预想的要顺利太多。 槃鶜真的是一种神奇的鸟,小人鱼和白昃坐在鸟背上,丝毫感觉不到下方滚滚沸腾的涔水热气。 天还没亮,夜幕中挂满了亮晶晶的星辰,小人鱼感觉那些星星离自己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她真的伸了几次手去摘,却发现星星的距离比想象中的远。 白昃被她摘星星的举动逗乐了,但也不阻止,只望着她温柔地笑。 小人鱼一回头,看见星光映照在白昃幽深的瞳孔中,真的是太好看了,害得她忍不住凑到他脸边去看他的眼睛。 白昃脸上瞬间没了笑容,屏住了呼吸。 “别动。”小人鱼不知道自己这个亲近的举动有多么地会叫对方误解,她一边欣赏一边咧嘴笑着,道:“星星映在你的眼睛里,真好看。” 白昃脸上显出几分失落,低下头小声道:“你又何尝不是。” 小人鱼没听见,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躺下来准备睡觉了,可当她闭上眼睛时,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白昃坐在旁边,时而望望底下滚滚的涔水,时而望望身边紧闭着双眼的小人鱼。 -- 第90页 “白昃。” 白昃急忙收回目光。 “白昃,为什么找到邛泽你就能成仙?”小人鱼依旧闭着眼睛。 白昃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她发现了他在偷看她。“不一定,邛泽中有一条恶龙,据说仙界都没几个能收伏它,我想去收伏它,这样的话,我便能引起仙界的注意,就有了成仙的希望。” “什么?”小人鱼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你要去斗恶龙?仙人都拿它没辙,你能保证自己打得赢恶龙吗?” “不能保证。”白昃说,“但不试的话怎么知道。” “白昃,我觉得你应该再仔细想一想。”小人鱼劝说道,“难道成仙就没有其他途径吗?” “对我而言,没有其他途径了。”白昃语气坚定,“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反正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即便不成功,我也……了无牵挂。” 小人鱼撅起嘴,气得再次躺下去,闭上了眼睛,双手枕在脑后。 …… 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白昃也躺下去,他怎么睡不着,他知道身边的小人鱼也没睡着。 “白昃,我劝你再仔细想一想。” “快睡吧,天快亮了。”白昃说。 “我睡不着,为你发愁。”小人鱼气道。 白昃笑了下,道:“那,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我不想要。” “就叫忧眠,因为忧愁而睡不着。” “一点都不好听,我才不要。” 心动 槃鶜于涔水之上连续飞行了三日三夜,终于抵达涔水的尽头——邛泽。 小人鱼和白昃站在邛泽边上,望着邛泽里炙热而滚烫的岩浆,各自陷入了沉思。 “恶龙就在邛泽之中吗?小人鱼问。 白昃点头,他将视线眺向远方,只见此起彼伏的红色热浪,一浪高过一浪。 小人鱼看了眼前方望不到边际的邛泽,又看向身旁的白昃,声音低落:“你要怎么把它引出来?又要在哪里跟它相斗呢?我担心邛泽之上的滚滚热浪也能将你灼伤。” 白昃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胸中已有计策,笑道:“放心,我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小人鱼不想看到白昃与恶龙相斗葬身此处,捂着脑袋道:“我头好疼,这里好热,我不想呆在这里,槃鶜,你带我们去一个安全宁静的地方休息一会好不好?” 槃鶜顺从地点了点脑袋,张开翅膀做好了再次起飞的姿势。 白昃挣脱了小人鱼的手道:“阿眠,你自己去吧,等我这边驯服了恶龙就去找你。” 小人鱼皱起眉:“你不走,那我也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白昃拿她没辙,只好先答应陪她去找一个休息的地方。 槃鶜载着他们飞过邛泽,大约又继续向前飞行了百来里,一块澄净的蔚蓝色水域出现在眼前,槃鶜在水滨一块大礁石旁降落。 小人鱼一见眼前的水,欢欣地跑过去玩耍。 白昃在身后温柔地望着她。 离开水几日,小人鱼浑身不舒服,一入水,她就一头扎进水里,恢复鱼尾巴,尽情地摆动着,待身体彻底舒展才慢慢仰着浮上水面。 蔚蓝色的水一浪一浪地冲向岸边的沙滩和礁石,拍打出响声,浪花退去后,小人鱼却没看见白昃的影子,空旷的沙滩上,只有槃鶜立在那里用喙在沙滩上啄起小鱼小虾。 “白昃——”小人鱼喊了一声。 “白昃——你在哪儿?” 回应她的还是水浪的声音。 小人鱼慌张地游回岸边,化出双脚踩上沙滩。“白昃——” “白昃——” “阿眠,我在这。” 小人鱼循声转身看去。 白昃一手提着串起来的树枝,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剑,剑上串满了刚捕捉的鱼。 小人鱼飞奔而去,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腰,眼泪瞬间流了出来:“白昃,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去邛泽找恶龙了。”说完,她还将脸朝他怀里拱了拱,丝毫不觉得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妥。 白昃双手提的东西落在地上,誊出来的双手回抱住她轻轻抚着背说:“我去找了柴回来烤鱼,没事了,别担心我。” …… 又一个夜幕降临。 架起的干柴被火焰烧得毕毕剥剥地响,鱼肉的香气飘得到处都是。小人鱼馋得不行,肚子饿得咕咕乱叫,旁边的槃鶜也早已忍受不了眼前的诱惑,三翻四次地要凑上来偷食,被白昃拿剑挡回去了,槃鶜于是很不服气地拍打起翅膀,并发出抗议的叫声。 白昃就拿起剑柄轻轻敲打它的脑袋:“还没熟,知道你不挑食,但若先让你吃了,阿眠吃什么。” 槃鶜于是乖乖缩回脑袋。 一旁的小人鱼望着白昃,总是自然而然地露出痴迷的微笑。 “好了,阿眠快吃。”白昃挑了中间最大的烤得最好的鱼,拿枝签串好了,递给小人鱼,小人鱼开心地接过。 白昃又继续将两边小一些的鱼取下来放到槃鶜面前。 小人鱼吃了一口,觉得这是自己自出生以来吃得最好吃最香的食物了,一口气吃了两三条,吃完才发现白昃一口也没有吃,烤出来的鱼都给她和槃鶜了。小人鱼急忙将手中拿的另一条鱼递给他:“白昃,你也吃。” 白昃又推回去给她:“我不饿。” -- 第91页 “你怎么会不饿呢?你也很久没进食了呀。” 白昃又道:“去找柴的时候,我看见了几颗果子树,已经吃过了。” “哦。”馋嘴的小人鱼便自己接着吃。 凉爽的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吹得小人鱼背后的长发都飘了起来。 白昃的目光顺着长发飘起的方向看过去,追随着它们在空中的轨迹,最后又落在腰下。 一边的槃鶜早已吃饱喝足缩在沙滩上睡了起来。 小人鱼也吃饱了,拍拍双手,起身去水边喝水。 她的一举一动正牵动着坐在沙滩上的白昃的目光,他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小人鱼,希望时光永远凝固在这一刻。他知道他和她一起相处的时光可能不多了,过一刻便少一刻。 小人鱼洗了一把脸,转身朝白昃走回来,沮丧地坐在他身边,语气认真地问:“白昃,你有没有想清楚,还是要去找那条恶龙吗?” “嗯,不去的话这一路就白来了。”白昃努力隐藏起自己语气中的不舍。 小人鱼长长叹息了一声,枕着双臂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白昃没打算睡,时刻观察着她,等待她睡熟。 小人鱼虽然闭上了眼睛,漆黑一片,可那黑暗里却都是白昃的影子,她心烦意乱地说:“我睡不着。” 白昃知道她没有睡着,没回话。 “白昃,我愁,你跟我说说话。” 白昃便开玩笑:“忧眠这个名字我果然没起错吧。” 亏你还笑得出来。小人鱼又生气了,不想跟他说话,也拒绝睡着,她知道,只要她一睡着,他就会丢下她独自跑去找恶龙决斗。闭着眼睛的小人鱼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拖住他的办法。 “白昃。”她故意装出了一种非常痛苦的语气,“我浑身的鱼鳞疼。” 白昃一听便焦急了,无奈他不是水族生物,怎么可能知道鱼鳞疼是什么原因。“是不是离开水太久了?” 小人鱼点头:“可能是的,我还感到口干舌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白昃道,“走,我扶你去水里。” 小人鱼带着哭腔道:“我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我走不动,连起来都成问题了。” “那我抱你过去。”白昃说罢打横抱起了小人鱼,轻松地跟不费力气似的。 “我很难受,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游不动,” 白昃急忙将她放到水里:“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小人鱼摇头:“我现在感到呼吸困难。” 白昃可急坏了,情急之中突然想到书中记载的渡呼吸之法,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小人鱼,也顾不得思考其他的事情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俯下身去,用手托举住小人鱼的后脑勺,对着小人鱼的嘴堵了上去。 小人鱼这下真的才是呼吸困难了,她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吓得浑身都不敢动弹了。 白昃将呼吸渡进她口中之后,再次深吸气,反复做了几次。 小人鱼终于明白了过来,她依旧不敢动。 白昃见她毫无反应,便接着做。 小人鱼只感觉嗓子眼被他渡进来的气息吹得痒痒的,没忍住,大咳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白昃近在咫尺的脸,脸上还挂着忧心如焚的表情。 心底有几分窃喜。 白昃看出了端倪,却没拆穿她,问:“好些了没?” “好些了。”小人鱼不好再装下去,只能轻轻点头。 “那回去休息吧。”白昃没等她答应,再次抱起她走回岸边。 小人鱼被他放在沙滩上后,他便与她并肩躺下闭上了眼睛。 小人鱼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双目紧闭,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 白昃感觉自己的丹田之下有一股燥热之气正逐渐升腾,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触碰上她唇的柔软触觉。 小人鱼闭着眼睛胡思乱想着,但不知为什么,想着想着越来越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睡梦中好像有谁用手在轻抚她的脸,并说了句“对不起”。 小人鱼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太阳在正空中,已是午时了,她爬起来,边揉眼睛边喊:“白昃。” 只有风声从耳边飘过。 小人鱼心里有些慌了,转身四下张望,没看见白昃的影子。槃鶜立在她身边,正在舒展翅膀,四周宁静地只有风声、浪声。 “他还是去了。”小人鱼嘀咕着走向槃鶜。 槃鶜载着她飞去了邛泽,邛泽跟来时见到的那样,不见白昃和恶龙的影子。 “白昃——” “白昃——你在哪儿——” “白昃——” 小人鱼的声音直传到邛泽尽头,过了好一阵,邛泽尽头才传来声音,是她自己的回音。 难道白昃已经遭遇不测了吗? 小人鱼不肯相信坏的结果,让槃鶜载着自己飞上邛泽,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地寻找,由于邛泽太大,环飞个四五回下来,天就已经黑了,小人鱼始终没有发现白昃的踪迹,心底的忧虑渐渐加深,不过好在也没有发现恶龙的踪迹。 一夜过去,白昃没有回来,小人鱼无心进食,可槃鶜辛苦了一天一夜,她也不能自私地累着它,便对它说让它自己去找点吃的,槃鶜实在是饿了,点点头,拍打着翅膀觅食去了。 -- 第92页 小人鱼则迎着滚滚热浪,坐在邛泽之滨,翘首盼着白昃归来的身影。 定情 槃鶜觅完食后回来了,白昃还是没有出现,小人鱼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槃鶜凑近前来用头来蹭小人鱼,好似在安慰她。 小人鱼这时意识到白昃可能真的遭遇了不测,有些埋怨自己,前天晚上为什么要睡着,如果自己不睡着看着他他就不会来找恶龙了,越想便越感到伤心难过,哭着的声音便渐渐大了,眼泪跟邛泽里的岩浆翻滚似的,无法平静下来。 太阳开始西斜了,小人鱼依旧没有停止哭泣,哭到没力气,发不出声音,眼前看东西都模糊了,随时可能倒下去,但小人鱼努力撑着身体,她不想放弃等待,哪怕一直等下去,迟迟没有结果。 “白昃,你到底在哪里?” 身旁的槃鶜拍打着翅膀,发出了两声鸣叫。 小人鱼转头看着它道:“你也觉得白昃回不来了吗?” 槃鶜依旧拍打着翅膀。 “什么意思啊?拍翅膀是什么意思?” 槃鶜又高声鸣叫了两声。 小人鱼正纳闷,忽听背后传来白昃的声音:“阿眠。” 小人鱼猛地站起来回头。 白昃站在身后,发髻凌乱,浑身是血迹,小人鱼心脏一抽,飞奔过去扑进他怀中,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白昃微笑着将下巴放在她肩上,道:“是差点回不来了,但是想到你还在等我,我还是坚持下来了。” 小人鱼哭得更大声。 白昃却身体一顿,失去了重心,倒在了小人鱼肩膀上,小人鱼哪里承受得住他的重量,差点被压倒,幸亏槃鶜有眼力见,主动上前来帮了大忙。 小人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的腿也抬上了槃鶜的背,自己随后爬了上去。 白昃昏迷了一夜后醒了过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守在身边的小人鱼。 小人鱼知道他浑身受了许多伤,按着他不让他乱动。 “所以你最后打败了那条恶龙?” “嗯。”白昃点头,“阿眠,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那晚不辞而别。” “我是有些生气,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嗯。” 小人鱼的好奇心已经被挑了起来。“不是说很多仙人都打不过,你又是怎么打败恶龙的呢?” 白昃却丝毫不想在她面前吹嘘自己的实力,谦逊道:“说来话长,改天有空闲的时候慢慢跟你说。” 事实上,他也是元气大伤,打斗的过程并不容易,那龙生了九个爪子,反应灵敏得很,他自认为能打败那龙也是凭了几分运气和坚定的要回来见她的信念。 “那……那条落败的龙你把它怎么样了?” “我暂时封印了它。” “万一它再冲破封印跑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他笑着说,“ 它也不是一条十分坏的龙,倒有几分骨气,谁能打败它,它就认谁为主,只是,我见它戾气太重,先将它关一阵子再说。” “这样啊。”小人鱼笑着说,“白昃,没有想到你那么厉害,那你打败了它,是不是很快就能成仙了?” 白昃笑着点头。此时,九重天上应该都已经知道他的事迹了吧,自是有掌管文书的仙人会将他邛泽封印九爪恶龙一事载入仙家史册,九爪龙的能耐不亚于九重天上仙品阶的仙人,他 将九爪龙打败,应能很快接受天庭的诏令,面见天君,由天君亲授上仙的品阶。 “那你成了仙,是不是就要一直呆在九重天了呢?” 白昃见她眉目间的愁绪,笑着坐起身来,他鼓起勇气主动握住了她的手问:“阿眠,你愿意从今往后都留在我身边吗?” 小人鱼陷入了犹豫,发问他:“那是……要跟你一起住在九重天上吗?” 白昃道:“也可以不住在九重天,毕竟,神仙,不一定都是住在天上的,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 小人鱼很是心动,展开了笑颜,不迭点头:“好,白昃,我太开心了。” 白昃忽然将脸凑近,亲了下她的唇,便快速移开了。 小人鱼很喜欢这种感觉,虽然并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一点也不感到害羞,忍不住心里的冲动,抱住他便是一阵狂亲。 她的热情出乎白昃的意料,但因伤在身,他们又才相恋没多久,白昃克制着自己没有乱来,只是把她抱在怀里,耐心回应着,逐渐引导着她如何慢慢享受情人之间的亲吻。 *** 打败了邛泽恶龙的白昃一举成名,很快收到了来自天庭的诏令,天君要亲自召见他、授予其上仙品阶。 小人鱼便跟随白昃一起上了九重天,入南天门的那一刻起,白昃无论走到哪都是最受瞩目的那位。 要成为上仙谈何容易,除非直系长辈都是在仙界有赫赫威名,那样的话因为出生时便继承了一些仙力,此后又有长辈的训导,那才能在少年或青年时成为上仙,否则,没有显赫背景的人物,谁不是发须花白的时候才熬到了上仙的品阶,几乎不可能在如此年岁便成为上仙。像白昃,众仙压根没有听说过他是哪位了不起的仙人后裔,甚至压根不知道他是怎么出世的,关于他父母,竟然无从查找到半点消息,也是十分奇怪了。 -- 第93页 仅凭以上一点,白昃就足以让三界大多数的仙人以敬仰的目光看待,再加上他容华绝世,俊美非凡,就连以俊美著称三界的天君之子都不及他一半,他往那里一站,仙娥们哪里还移得开眼,但是看见他牵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亦是容颜无双,与他并肩时,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仙娥们心都碎了。 小人鱼望见沿途有众多美貌的仙娥纷纷翘首张望自己身边的白昃,有些仙娥还对他频频抛媚眼,不免有些生气,但是再看看白昃,白昃的双眼何曾向她们瞟去,气便又消了,却将白昃的胳膊挽得更紧。 白昃驻足看她一眼,欣然由她挽着自己继续朝琼阁走去。 入琼阁之前,小人鱼和白昃碰见了从神邸前来的弇兹氏神女。 白昃见其他仙人都上前打了招呼,准备拉着小人鱼一起过去拜见,而弇兹氏神女却主动向他们走了过来。 “见过神女。”白昃说,小人鱼也学着他的模样对弇兹氏神女见礼。 弇兹氏目光紧紧盯着小人鱼。 白昃见弇兹氏神女没发话,便主动抬起头来,却见弇兹氏正打量着自己身边的小人鱼,眉头微蹙,猜测许是小人鱼方才见礼不及时得罪了她,欲代小人鱼致歉,弇兹氏这时说道:“你这条人鱼是从青要山来的?叫什么名字?” “是。她叫忧眠。”白昃替她答道,“她第一次出青要山,不懂天庭规矩,方才多有得罪,还请神女见谅。” 弇兹氏神女轻勾唇角,看着白昃:“你就是那个封印了九爪苍龙的白昃?” “是。” “本座方才仔细看了你的根骨,你能成为上仙已是三界奇迹。” 小人鱼皱起眉,她很不喜欢面前这位神女,语气中对白昃好像都是不屑。 “神女谬赞。”白昃语气毫不示弱。 弇兹氏神女笑道:“虽然上仙的品阶已是不俗,但你仍然不配与这条人鱼在一起。”说罢转头入了琼殿。 小人鱼愤愤道:“这个神女好大的口气,白昃不要理会她,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白昃笑着抚摸她的脑袋:“她说的对,是我配不上阿眠,阿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小人鱼开心地笑起来…… 琼殿内,天君亲授白昃上仙的品阶并对其赞赏有加,一旁的天后询问起白昃的父母。 白昃回答,自自己有记忆起,便是一名孤儿,不知父母是谁。 天后微微皱眉,天君却赞赏地说道:“英雄自然不能以出身相论,白昃年纪轻轻,便有勇气前赴北嚣山、驯服槃鶜、渡涔水,寻邛泽,并以一己之力将邛泽之中的九爪苍老封印,实属千年难得一遇、三界不可多得的奇才,上仙品阶,当之无愧。” 众仙马上跟着天君附和,纷纷向天君道贺。 座上的弇兹氏神女始终没有发话,目光一直落在躲在角落里的小人鱼的身上。小人鱼也为白昃感到开心,天君如此赞赏他,足以证明他的厉害。 然而天君接下来的话却让白昃大骇。 “白昃仙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战绩,朕有一个提议,做朕的女婿如何?” 白昃张口欲说话。 天君接着道:“朕与天后的女儿紫月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求娶者趋之若鹜,嫁给白昃仙君,也不算亏待了仙君吧。” 众仙惊掉了下巴,白昃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封印恶龙的确难得,但紫月帝姬可是天后的女儿,天君向来看得如珠似宝,紫月帝姬又生得花容月貌,去年,南海龙王托人为南海龙太子说媒,天君都没答应,他白昃怎么就运气这么好,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小人鱼虽然不知道女婿是什么意思,但听天君说起自己的女儿紫月,也明白了天君的话是什么意思,眼巴巴地望着殿中的白昃,可他背对着她,他会答应天君吗? 后裔 白昃垂首答:“谢天君美意,实不相瞒,白昃已心有所属,不敢高攀。” 众仙倒抽一口凉气。 天君面露不悦,继续道:“白昃仙君,你应该听说过,求娶紫月的仙君甚多,朕都拒绝了,你是朕最中意的女婿首选,也是朕唯一亲自做媒的,其他仙君可根本没有这般荣幸。” 白昃道:“白昃与她两情相悦,若答应天君娶了紫月帝姬,既是对心上人的辜负,也对不起紫月帝姬。” 天君不服:“何方女子?且不说出身,单凭容貌和见识,比得过朕的紫月?” 弇兹氏神女这时露出了笑容,插话道:“天君,话可不能说得太满。” “神女有何见解?” 弇兹氏道:“方才,天君和诸位仙家都没有注意到白昃上仙不是只身进殿的么?” 话落,琼殿中的仙家纷纷向四处搜寻,很快发现了角落里的小人鱼。 天后道:“那角落里的女子就是白昃仙君的心上人么?姑娘,请你站出来。” 白昃回头,望着小人鱼,冲她点了点头。 小人鱼慢慢踱出来,站在白昃身旁,不知道礼数,肆无忌惮地望着天君天后。 天后笑道:“此女子何方来历?竟不懂得天庭规矩。” 天帝仔细瞧了一眼,道:“原来是条人鱼,相貌虽过得去,可见识能比得上紫月?不知神女方才那句话有何深意?” 弇兹氏神女笑道:“本座虽然不喜欢天君棒打鸳鸯的做法,但是今日也不得不和天君站在一边要棒打鸳鸯了。白昃仙君,本座也劝你离开人鱼,娶紫月帝姬。” -- 第94页 “凭什么?”这话是小人鱼说的,“你们为什么要逼白昃做自己不愿意的选择?”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点礼数也不讲,”天后笑道,“白昃仙君的眼光也太差了些,天君,既然白昃仙君看不上咱们女儿,咱们何必非要将女儿塞给人家,紫月又不是嫁不出去。” “天后所言有理,”天君看着小人鱼道,“人鱼怕是第一次上九重天,朕今日便不与你计较,但希望下次见面,你能懂得一些礼数,白昃仙君被你迷了心窍了,你也算是三生有幸,回去就好好珍惜白昃仙君吧。” 白昃虽然对天君说得话不喜,但对方毕竟是天庭最高的掌权人,能放过自己和小人鱼已是开恩,遂凑近小人鱼轻声道:“快和我一起谢过天君天后。” 小人鱼觉得这话羞辱了自己,自是不肯,只有白昃一个弯下腰对天君天后行了谢礼。 “人鱼好像很不服气。”天君问,“你是不是对朕的话有意见?” 人鱼想顶撞回去,但看见身旁的白昃拿祈求和劝告的目光看着自己,遂低落地回答:“没有不服气,你们说得很有道理,是我配不上白昃,我跟他在一起,是我高攀了他。” 弇兹氏神女道:“人鱼又何必自惭形秽,知道本座方才为什么说要站在天君一侧棒打鸳鸯、支持白昃仙君娶紫月帝姬吗?” 小人鱼不喜欢弇兹氏神女,因而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丝毫不想搭理。 弇兹氏神女接着道:“因为白昃上仙娶紫月帝姬已是高攀,那就更加配不上这条人鱼了。” 天君天后一听这话脸都绿了,碍于弇兹氏目前是三界独一无二的女神,才没与她当场发火。天君气愤道:“神女是不是也太看得起这条人鱼了?” 弇兹氏神女笑道:“天君别动怒,能否听本座将话说完?” 天君忍着怒火道:“神女但说无妨。” “天君觉得,本座在三界的地位如何?” “神女自是至高无上,但是神女讲话能不能——” “她是我夫君轩辕的女儿!” 琼殿寂静了,一个个瞠目结舌。 白昃震惊地看着小人鱼。轩辕氏一代神君,大约在百年前刚刚陨落,如果她是轩辕氏的女儿,那不就是未来的神女?小人鱼不懂得大家为什么都用一种打量外来入侵生物的眼光看着自己,懵懂地问:“轩辕是谁?” 天君难以置信道:“神女慎言,有何凭据?” 弇兹氏望着小人鱼,眼底恨爱交加:“轩辕是你父亲,是我夫君,是经天纬地的一代神君。” “可你不是我娘。”小人鱼道。 众仙身在天庭,消息四通八达,各种逸闻趣事听得不在少数,小人鱼这一句话,让众仙恍然大悟,就连天君天后瞬间也都明白了。 众所周知,三界只立男女二神,且二神必须结为夫妇,一生一世对彼此忠贞,但轩辕氏和弇兹氏这一对,却是个大大的例外。 在一千一百多年前的神魔大战中,弇兹氏身负重伤,陷入了昏迷,这一昏迷就是一千年,在她醒来的那一天,她看见了漫天的花朵,后来被众仙称之为“神女花”,弇兹氏预感到下一任神女可能出世了,当天,她又听见了一些传言,传言说她的夫君轩辕氏在自己昏迷的这一千年里,跟青要山的一条人鱼来往密切。 弇兹氏不太相信。众所周知,历来都是男女二神结为夫妇后恩爱有加,一生一世对彼此忠贞,轩辕氏与自己夫妻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一心一意。但弇兹氏还是察觉出了一点可疑之处:自己醒来到现在,轩辕氏一直不见踪影。弇兹氏一探查,发现青要山有轩辕的气息。 当她来到青要山时,并没有发现轩辕的踪迹,却跟青要山的一些精灵打听到轩辕这一千年里确实经常出现在这里,且和一条叫宜萝的人鱼关系亲密,那条人鱼不久前还生下了女儿,但女儿一出生,宜萝就死了。 弇兹氏知道,宜萝生女和死亡的那天,恰好就是自己苏醒的那一日。弇兹氏悻悻回到神邸,这时才见到了轩辕。 轩辕激动地抱住她:“妍葭,你终于醒来了。” 弇兹氏推开他,愤怒地质问:“在我昏迷的这一千年里,你跟青要山的人鱼宜萝结合了,她还为你生一个女儿是不是?” 轩辕怔了一下,立即为自己辩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宜萝其实是——” 弇兹氏愤怒地给了他一巴掌:“少炎,你背叛了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转身飞出了神邸。 离开时她没有想到,那次见面,竟是永别。 没几日,魔族再次进犯,轩辕氏少炎最后以一己之力抵挡了魔族,并于世间陨落。 弇兹氏后来听说,那时魔族知道他与人鱼宜萝有个女儿,集结了所有力量意图进犯青要山。 轩辕便以血肉身躯化成了一道坚硬的屏障,魔族以为只要摧毁了屏障,就能闯入青要山,但不知道屏障被摧毁的时候,那由轩辕身躯所演变的屏障在一瞬间竟裂成了无数锋利的碎片,长了眼睛似地朝他们刺过去。 那一战,轩辕陨落,魔族也险些覆灭。 如今,弇兹氏一见人鱼,就发现她那双眼睛和轩辕是如此地像,轩辕一代神君,容貌自然是独一无二,罕有相似者,若说世间有谁与他有一处五官极其相似,那也必然有血缘关系。 -- 第95页 “可你,确实是轩辕拿命守护的女儿,轩辕是一代神君,你是他唯一的后裔,注定是下一任神女。”弇兹氏双目泛红,她痛恨轩辕当初背叛了自己,自己与他无子无女,他与别的女子有了后裔,为了守护他的后裔他也付出了生命,想必一切都是天意,但弇兹氏不可否认自己依然爱他,他的血脉,即使来日取代自己成为新一代的神女,那依旧是天意,她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天君道:“既然神女笃定这条人鱼是轩辕氏神君的血脉,那朕也没有任何资格再质疑她的身份。白昃,你听见了吗?她是轩辕氏神君之女,注定是下一任的神女,将来也必须是嫁给和她相配的神君,你区区一个上仙,是没有资格和她在一起的。” 白昃惭愧地低下头,他一点也不想面对现实,他已经爱上她了,他无法想象自己将来娶的女子不是她,也无法想象她嫁给其他男子。 “白昃,你该有自知之明,”弇兹氏神女道,“轩辕的女儿,不是谁都有资格娶的,她是未来的神女,注定会嫁给神君。” 小人鱼道:“那我不做神女了,我不要和什么神君在一起,我就要白昃,除了白昃,我谁也不要。” 弇兹氏白了她一眼道:“你父亲轩辕纵然为一代神君,当初背叛本座,与你母亲——人鱼宜萝结合,下场有目共睹,若你执意跟白昃在一起,就等着遭天谴吧。” “我就要和白昃在一起,我不怕遭天谴。”小人鱼拉起白昃的手,问他,“白昃,你怕吗?” 白昃眉头紧锁,满目愁绪,但很快烟消云散,他弯起嘴角笑道:“不怕,若你注定了是未来的神女,那我就努力成为神君。” 众仙一片唏嘘,纷纷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白昃上仙也太狂妄了,以为神君之位是谁都能坐的么?” “就是,且不说他有没有那个实力,即使有了,神君之命不是天定的么?他生来是那个命吗?” “可真是敢说。” “笑话。” …… 只有小人鱼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从琼殿中离开时,背后是一片嘲讽的声音,但小人鱼和白昃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出南天门的时候,他们两个再次碰见了弇兹氏神女,弇兹氏是刻意追赶上他们的,她再次劝说白昃,她说白昃这一世顶多成为上仙,做神君是绝不可能的,希望他们不要在一起, 否则会遭天谴,结果可想而知。 小人鱼和白昃之间虽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但心中却早已认定了彼此。 弇兹氏神女摇摇头,无奈地说了一句:“那你们会为彼此的冲动付出代价的。” 代价算什么,天谴算什么,在两个相爱的男女看来什么都不是。小人鱼和白昃一起离开了天庭。 弇兹氏准备离开,这时却看见地上有一串五彩的手链,正是当初轩辕氏用昆仑山的奇珍玉石亲手打磨后送给自己的,自己沉睡千年后醒来就发现不见了。 相许 “白昃,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呢?” 白昃仔细想了想,答:“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小人鱼灵机一动:“那还不如回邛泽附近那片水域,那里谁也找不到我们。” “好主意。” 两位便从九重天乘云而下,直奔北嚣山。 北嚣山中的槃鶜一见两位,从山里飞出来,亲切地迎上云头,主动当起坐骑。 小人鱼和白昃一起乘上槃鶜、飞赴邛泽,再次回到了邛泽附近那片蓝色的水域。 白昃之前游历人间时见过不少美景,至今仍清楚地记得某个地方有户人家临水而居,便凭着记忆用法术在岸边不远处造了一座类似与那户人家类似的房子。 当白昃造房子的时候,小人鱼便在水边玩耍,玩得尽兴时就在水中现出了原形。 房子成形后,白昃又仿着记忆里人间百姓家中的陈设,添了床、茶案、摇椅,以及生火的灶台……一切齐全后出来寻小人鱼,小人鱼此时已经没了影子。 白昃放眼往水面望去,也没见着小人鱼的样子。 “阿眠——” 正在水底潜游的小人鱼听见呼唤,一头钻出水面,湿淋淋的秀发甩出一片水珠,兴高采烈地挥起手:“白昃,快过来。” 白昃笑笑,走到水边,宽掉衣裳,朝小人鱼游去。 小人鱼头一次见他不穿衣裳时的模样,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他白花花的胸脯,还拿手戳了戳,触感和自己的太不一样了,嘻嘻哈哈地笑道:“你怎么想起来脱掉衣裳?你这里竟然是硬邦邦的,和我完全不一样。” “傻瓜,男女的身体当然不一样。”白昃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贬低的意思,相反却觉得她可爱和有趣极了,目光落在她同样毫无遮蔽的胸前,笑道:“反正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会来打扰。”说罢,又凑近了一分,低头想去吻她。 小人鱼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逐颜开:“白昃,我等了你好久了,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深处潜水呢,快跟我来。” 白昃还没答应呢,便被她一把拉着游向水域深处。 太阳渐渐西下,小人鱼终于潜得累了,白昃亦是有些疲倦,两位便一起仰躺着浮到水面上聊天。 小人鱼将他们两个初见的场景回忆了一遍,忍不住笑出了声。 -- 第96页 白昃问她笑什么。 小人鱼无聊地卷起尾巴往他背后轻轻拍打了两下,说:“想到以后每天都能和白昃在一起,我就觉得开心。” 白昃一听这话,忍不住游到她身下,从背后圈住她,使得她的身子完全躺在他的身上。 “阿眠,以后,在其他男子面前,不能随便现出你现在的真身模样,知道吗?” “为什么呢?”小人鱼不解。 白昃的手轻轻地顺着她的腹部抚摸上去。“因为,无论男女,不穿衣裳的模样只能给最亲密的伴侣看,你现在的样子只能给我看,明白吗?” “伴侣?什么是伴侣,就是像我们两个现在这样吗?” “是。”白昃笑着将脸埋入她的发间亲吻。 “那我明白了。”小人鱼自己悟出了一些道理,又说,“那就是只有彼此之间能互相分享秘密,对不对?” “阿眠真聪明。”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一心想要去斗邛泽的恶龙快速成仙?我之前问你你是不是跟我一样的精灵你也不告诉我。” 白昃急忙道歉:“是我不对,我怕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你会害怕才不敢说。” “我怎么会害怕呢?”小人鱼鼓励他道,“白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怕天谴,你也不怕不是吗?还那有什么比他们说得天谴更可怕呢?” “阿眠说的对。”白昃思考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不过我的真身可能是妖。” “什么?”小人鱼还是吓了一跳,她听人鱼的长辈们说起过,妖魔两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少来往。不过此时的她大脑快速转动,忽然思考问题的速度极快。“如果你真的是妖,那天君天后,还有那个神女他们都看不出来吗?而且,妖怎么有资格被封为上仙呢?” “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个异类,”白昃嘴角现出自嘲的笑意:“我的母亲是一只梅花妖,她说我生下来便跟妖族其他的妖不一样,寻常的妖,身上都会有一种妖气,而我,身上除了梅花的清香,没有一丝妖气,也没有其他的气味,我生下来,就看不到真身,而且任何照妖降妖的法器都无法照出我的真身,我母亲说我或许随了我父亲,但是无论我怎么追问,她始终不肯告诉我我父亲是谁。” “所以,你骗了所有神仙,说自己是没有见过爹娘的孤儿。” “是,但我确实从来没见过我父亲,这一点,一开始也没有欺瞒你。” 小人鱼点头,水中翻转了下身子,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道:“没关系,白昃,我们都没有亲人了,现在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陪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的。” 白昃感动地把她揽入自己的怀抱中。 小人鱼现在知道了怎么表达爱,先把他推开,在他错愕的表情下,又主动凑上前,捧住他的脸,把唇送上去,贴上他的。 白昃不敢太主动,因为他发现不只是动了情,还动了欲,他想拥有她,怕深吻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欺负她。 小人鱼生涩地吻了半天,发觉他今天一点也不像上回那么配合,停下来问:“你不喜欢我这样亲你吗?” 白昃果断道:“当然喜欢。” “那你怎么……不像上回那样……咬我?” 咬?白昃哭笑不得,原来在她看来,他用力亲她的时候是在咬她。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他岂有不主动的道理,行动快速跟上。 小人鱼这回满足了,在他一边用力亲她的时候一边忍不住咯咯地笑,因为他今天不只咬了她的唇,又去咬她的脸,她的脖子还有耳朵。 她觉得,痒。 就在白昃极力克制自己的欲望的时候,小人鱼又开始为他点火了。她忽然说:“那个神女称呼我父亲是夫君,夫君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我的夫君吗?” 白昃深呼吸了一下,咬着牙道:“还不是。” “那要怎么做,你才能成为我的夫君?” 白昃看着她,怔忪了一会,随后笑得合不拢嘴。“阿眠,夫君就是这一生一世永远和你在一起的男子,是唯一的伴侣,是可以倾诉任何秘密的对象。你真的想要我成为你的夫君?” “那你不就已经是了吗?”小人鱼迷惑了。 白昃笑出声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还需要一些礼仪。” 于是白昃便又将夫妻、成亲、拜天地、洞房等等名词及动词都解释了一遍。 小人鱼直接来了一句:“那我们今晚就成亲吧。” 白昃因为这句话,当晚大半夜都没睡着觉。 他还是觉得太仓促了些,当时笑说:“过两日吧,要先准备一下。” 结果,当晚便和小人鱼躺在了一张床上,他浑身难受得睡不着觉,因为小人鱼总是主动贴过来抱住他,他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双手无处安放。曾提醒她:“阿眠,你把手放回去,这样会着凉的。” “着凉是什么意思?” 诸如类似的对话,他都耐心地解释了,然而小人鱼总是反驳地叫他无话可说。 “我可是人鱼,生活在水里的,怎么会怕着凉呢?” 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住小人鱼的热烈攻势,做梦似地和她抱在了一起…… 人鱼果然会害怕,吓得不敢动了,他平静地告诉她:“男女成亲后在一起,就会这样,阿眠,你怕吗?” -- 第97页 小人鱼没说话,估计是吓傻了。白昃想果然某些事还是不能急,要慢慢来。 结果过了两日,小人鱼却主动找到他说:“白昃,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成亲,你不是说过两日吗?两日已经过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成亲?” 看吧,都这么说了,白昃也不能拒绝,识时务者为俊杰,欣然道:“成亲,今天就成。” 他很快想到了一位见证者,于是带着小人鱼去往邛泽封印恶龙的地方。 让九爪苍老为他们见证。 封印下的苍老本来睡得好好的,被小人鱼高亢的叫声吵醒了,它高高吟了一声表示抗议。 白昃道:“苍老,本不想打扰你的,但是槃鶜回了北嚣山,这个地方,也只有你能为我们的成亲见证了。” 苍老一听成亲,来了精神,龙睛一亮,昂起脑袋来,点了点。 白昃便告诉小人鱼如何拜天地、如何宣誓、如何夫妻对拜。 聪明的小人鱼一听便会。 两位在苍老的见证下完成了简单的成亲仪式。 谢别了苍老,两位又迎着夕阳慢慢晃回了白昃花了好几个时辰布置的新房。 还没走进新房,小人鱼便闻到一针沁人心脾的梅花清香,亢奋地跑进去,入眼的便是满屋子嫣红的梅花,又香又艳。白昃还像凡人那样布置了满屋的红绸,准备了红盖头,交杯酒。 小人鱼在被挑起红盖头那一刻,笑得比花朵还要娇媚,喝交杯酒的时候还不忘对白昃抛去个媚眼。 待像凡人那样行完了一些仪式,窗外的夕阳早落山后去了,水面上洒满了星光。 白昃还在想着要如何进行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小人鱼已经主动扑了上来。 各种前戏像那日一样重复走了一遍。 这次的小人鱼看上去倒是胆子大了不少,竟然主动挑逗白昃。 白昃马上便沦陷。 对他来说,她真是天生的尤物,一颦一笑一个眼神便能让他神魂颠倒,修长的脖子,雪白无暇的肌肤,软若无骨的纤腰,身上的每个弧度每一寸曲线都能把他的眼睛、他的心还有他的身都勾得死死的。 白昃浑身的骨头都跟着软化成一滩水。“阿眠,现在我们就是真的夫妻了。” 小人鱼眼前晃得都迷糊了,听到他的话高兴地笑了,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成了撒娇似的嘤咛。她只感到眼前一团团白花花的东西在晃动,再便是他起伏的身体线条。 过了一会,他换了个姿势,凑上前来和她亲吻,手撑在她身旁护住她,小人鱼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窗外宁静的夜色里,星光渐渐暗淡了下去,涌上岸的水声渐渐大了起来,盖住了从小屋里传来的声音。 不一会儿,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天雷轰然在空中劈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天谴这么快就要来了么?白昃顿了一下,他并不相信。 小人鱼感觉身下的板子晃动得十分厉害,分不清是因为天雷不断炸响的声音还是因为白昃的用力。 暴雨如注地砸了下来,敲得屋顶砰砰作响。 凰印 小人鱼睁开眼睛时,鼻子里满是美食的清香,她从床上坐起来倒不觉得,一下床才发觉身子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样,她低头看着自己那两条由鱼尾巴变成的长腿,回想着它们昨天晚上缠住白昃身体的情景,不由笑出了声。 白昃这时已将饭菜都端上桌,回头唤她:“阿眠,过来吃饭了。” 小人鱼踱过去坐下,望见桌上烤得金黄的鱼虾,伸手去抓,白昃及时将她拦住,递来筷子:“用这个。” 小人鱼嘟了嘟嘴,顺手接过。 白昃自己倒是不吃,夹起鱼虾,陆续放到她碗里,先将她的碗填满。 小人鱼放下筷子,撒起娇来:“我不会用筷子,要你喂我吃。”说罢啊地张开了嘴。 白昃便夹起一片虾,喂到她嘴边。 “真好吃。”小人鱼吃得满足极了,边咀嚼边幸福地望着白昃。 白昃同样目光温柔地望着她说:“慢点吃。”手里的筷子已经夹好下一片虾准备投喂了。 “白昃,你怎么那么好?”小人鱼含情脉脉地盯着他,一刻也不想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白昃原本温柔的目光变得更加迷人了,声音低沉地问她:“昨天晚上那样欺负你,你也觉得我好吗?” 小人鱼滴溜溜地转动了两下眼珠,昨晚到后来他确实好凶,都不听她说话,只知道随意摆/弄她又狠狠地欺负她。小人鱼来了气,摇头说:“不好,我让你停下来你都不肯听我的。” 白昃伸手抚摸她的脸,笑说:“小傻瓜。” 小人鱼仔细想了想,虽然他后来不肯听她的,但她也毫不示弱,紧紧缠住他,让他无法动弹,在她耳边说了许多祈求的甜言蜜语呢。 白昃清早出门捕鱼的时候,看见退了潮的水边一块新露出来的礁石,上面写着璧月海几个字,他观察了一下这片水域的形状,近似于一块圆月,又仿佛一块玉璧,也许璧月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吃饭的时候,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小人鱼,小人鱼放下碗筷,激动地说:“快带我去看看。” 白昃拉下脸:“先把饭吃完。” “不嘛,吃饱了。”小人鱼又撒起娇。 白昃拿她没辙,只好拉着她出门去水边看那块写着璧月海的礁石。 -- 第98页 水浪将一只碧悠悠的东西冲到了小人鱼的脚边,她弯腰捡起来,拿给白昃看。 “有一只蜃。” 白昃接过举起来,发现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蜃的壳子。“里面的活物还没有沉睡,所以打不开。如果它沉睡了,就好玩了。” “怎么个好玩法?” “拿回去,慢慢告诉你。” 夜幕降临。 小人鱼和白昃一起坐在礁石上,她依偎在他怀中,时而看看天空,时而看看远处的水面。 “还是打不开呢。” 白昃笑道:“你此时是打不开它的,它还是只新生的,或许还要过一万年才会沉睡。” “一万年啊,那好遥远啊。” 白昃低头亲了亲她的额说:“一万年哪里远了,对神仙来说,都不算长。” “那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白昃附和。 “这片水域叫璧月海,那它就叫碧海蜃,碧波的碧,怎么样?” “只要是阿眠起的,都好。” “你都没有仔细想想,我不喜欢你这么回答我。” “碧海蜃好听,虽然这水的颜色是蓝的,但碧通璧,理解为璧月海里的蜃,就叫这个名字。” “这还差不多。” 不知不觉,小人鱼便靠在白昃肩头睡着了。 夜色下,璧月海泛着蓝色的光,水浪在看不见的暗处形成,逐渐汹涌起来,天空中乌云渐渐堆积。 白昃听见云层中传来隐隐的雷声,心底泛起一丝忧虑。 接下来的日子,小人鱼过得无忧无虑,每天清早醒来,都有白昃替她做好了饭菜端到面前,白天可以和白昃一起去潜水,去捉鱼虾,去邛泽找苍老说话,甚至去附近的山林里寻找野果,采摘野花,夜里坐在礁石上和白昃一起吹吹风,看看星星,也少不了去屋子里滚来滚去地互相欺负。 一场酣畅的甜蜜过后,小人鱼累得枕在白昃胳膊上入睡了,白昃却始终睡不着,想起当初自己在神女、天君天后、天庭众仙面前放下的话,他要成为和她相配的神君,他知道成为神君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但他们不可能永远幸福地呆在这个地方,更说不定,真正的该与她结合的神君已经出世了,在某个地方等待着她…… “白昃,你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 白昃抱紧她说:“阿眠,我们成亲的事情,你的家族都不知道,你想回去告诉他们吗?” 一句话点醒了小人鱼,她把这个事情忘了,她和白昃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了,她每天都很开心,沉浸在新婚的甜蜜和喜悦里,完全将青要山的人鱼种族忘了,虽然族里也没有她什么亲人,好歹人鱼族还有许多长辈。 白昃又说:“成亲是件不小的事情,理应第一时间告诉长辈们。” 小人鱼仔细想了想,觉得白昃说的有道理,于是决定同白昃一起回青要山去看一看。 青要山的景色一如既往。 小人鱼兴冲冲地带着白昃走进去,走到潭水附近却看见了同族里的长辈,一条衰老的化成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的人鱼。 “翠映婆婆。”小人鱼率先打了招呼。 叫翠映的人鱼闻声转过头来,焦急地喊:“哎呦,你这孩子这些日子是跑去哪里了呀?”视线又落到白昃身上:“这位是……” 小人鱼欢喜地拉着白昃走到翠映跟前:“翠映婆婆,他是我夫君白昃。” 翠映吓得丢了拐杖,被白昃捡起来,递过去。 翠映哆哆嗦嗦地接过来,询问白昃:“我看你不像人鱼,你是。” 白昃没回答。 小人鱼道:“白昃不是人鱼,但待我很好的,我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翠映跺了下拐杖,叹了口气道:“你忘了你母亲宜萝么?当初不听劝告执意要和外族男子结合,最后呢,生孩子的时候没了命。族里早就有流传下来的祖训,我族女子不能随便与外族男子通婚,否则不知道会怀出什么来,在生产的时候极其凶险。” 这话让白昃听了有些生气。 小人鱼道:“我不怕这些。” 翠映拽着她道:“你跟我来,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白昃欲跟上,翠映伸出拐杖拦住他:“你不许过来。” 小人鱼道:“白昃,我很快就回来。” 白昃便站在原地,看着小人鱼和翠映化成人鱼入了水。 等了很久,白昃才看到小人鱼悻悻地浮上水面。她一上岸就扑到他怀里哭泣:“白昃,他们都不要我了,说我要步我娘的后尘,不让我们在一起,但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我才不怕生孩子,从今天起,你去哪我就去哪,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 白昃听见她哭,胸腔内的心也跟着像流血一样地疼痛。 小人鱼最终跟着白昃一起离开了青要山。 她不知道自己要跟随白昃去哪里,但是始终相信他,愿意跟随他去任何地方。 白昃带她去了自己的出生地,在人间和妖界相邻的地方,有一座山,小人鱼跟随白昃一登上山顶,便看见了无数的梅林和厚厚的积雪,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看见过雪。 “地上那些白的是什么?” 白昃笑道:“那是雪,你如果去了人间,就知道每年冬季,人间都会降雪,但是当太阳出来,天气转暖,那些雪就会融化掉,而这里的雪常年不化。” -- 第99页 梅花小人鱼已经认识了,她记得她和白昃洞房的时候,屋子里到处都是梅花,清香无比。 白昃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将屋子里收拾一下。”说罢,径直走入了前面的木屋。 小人鱼走到梅林中凑近去嗅那些梅花,那种幽香的气味就跟白昃身上的味道一样,让她沉醉无法自拔。 耳边传来脚步声,小人鱼以为是白昃,循声看去,却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出现在自己眼前,那女子头戴着一串白色花环,那花朵跟梅花相似却不一样,女子的肌肤也跟花一样嫩白无暇,圆圆的眼睛明亮,她先开口问小人鱼:“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人鱼反问她:“你又是谁?这里不是白昃的家吗?” 白裙女子笑道:“所以,你是白昃的朋友?” “我不是他朋友,是他娘子。”小人鱼说,“白昃是我夫君,我跟他成亲了,这里也是我的家。” 白裙女子失去了笑容,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话落,不远处传来白昃的呼唤:“阿眠——” 小人鱼冲她挑了挑眉,应道:“白昃,我在这。” 白昃循声走过来,看见白裙女子,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色:“清冶,你怎么来了?”马上拉住小人鱼向白裙女子介绍:“这是我娘子,忧眠。” 清冶却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依旧扯了个微笑:“白昃,你才出去没多久,就带了娘子回来了?是忘了浣妩了吗?” 白昃收了笑意:“清冶,该说的我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该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再说了。” 清冶看着小人鱼,冷嗤一声道:“她看上去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一张脸也不见得比浣妩美,我不懂你看上她什么了。” 小人鱼好像听明白了什么,浣妩和白昃之间…… “白昃,我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说,借一步说话。” 白昃伸手揽住了小人鱼的肩膀,没动,拒绝眼前叫清冶的女子:“你走吧,如果你来是为了浣妩,那这里不欢迎你,清冶。” 清冶冷笑了一声:“白昃,关于你父亲的消息你也不想知道吗?” 白昃仿佛眼前一亮。 小人鱼松开他的手道:“白昃,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你不想知道就算了。”清冶抛下这么一句话,率先朝山下走去。 白昃回头安抚了小人鱼两句,匆匆追上清冶的脚步。 白昃离去后,小人鱼心中顿时像丢失了什么一般,空落落的,越努力遏制住心中胡思乱想的念头,越感到头晕目眩,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些站不住了,只能蜷缩着身子蹲坐到雪地上,她一直等,等到天色黑了,也不见白昃回来,想站起来,却发现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天空中有雪花飘落下来,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小人鱼渐渐失去了意识。 她睁开眼睛时,看见的是玄色的屋顶,而站在床边的却不是白昃,而是那日在天庭上见过的、她很讨厌的神女。 弇兹氏语气冰冷道:“白昃呢?抛下你不管了吗?” 小人鱼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不会的,他有其他的事情。” 弇兹氏嘲讽道:“其他的事情就是和杏花妖、桃花妖在一起,丢下怀有身孕的你在雪地上不管么?” 怀有身孕?小人鱼愣住了。 “你在雪地上昏迷了三日,本座寻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冻僵了,要不是看在轩辕的份上,本座才懒得管你。” “谁要你管了。”小人鱼将脸埋入枕头,眼角泪水滑落进去,“白昃会回来找我的。” 弇兹氏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与白昃断绝往来,本座助你将腹中孩子杀掉,你顶多受一次天雷之劫,劫难过后,你随本座回神邸,将来接替本座的神女之位。” “不要,我不要做什么神女。”小人鱼痛苦流涕。 弇兹氏道:“真是不懂事,白昃口口声声说什么爱你,却完全没有为你考虑过,你年岁还小,身体不适合孕育子嗣,历任神女命中子嗣稀少,顶多只有一胎,你腹中子嗣还小,此时结束孕育,将来依然有怀孕的机会,若等这孩子一天天长大,你将来受的天雷之劫可就非同一般了。神女从孕育子嗣之初到瓜熟蒂落生产时,一共要经历七道天雷,最后一道天雷在生产时降临,那才是最可怕的,历任神女生产时尽管都有神君相护,依旧十分凶险,白昃区区一个上仙,别说第七道天雷,依本座看,第一道天雷他都不一定护得住你。即使,你侥幸躲过了七道天雷顺利生产,但有没有想过,你和白昃的结合本来就违背了天意,也早晚会遭到天谴,你若执迷不悟,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小人鱼哭着摇头:“不要,我不怕,你走。” 弇兹氏见她面色发白,伸手去拉她起来准备为她疏通经脉。 一触碰,小人鱼便强烈地反抗起来,她怕弇兹氏下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弇兹氏点了她的穴位,强行将她拉起来坐直了身体,坐在她背后开始运功。 小人鱼怕得眼泪簌簌往下落:“求你,不要杀了我的孩子。” 弇兹氏白了她一眼,道:“命都不要了,真是疯了,你也不过一百来岁吧。” 小人鱼不理会她,抽搭着鼻子。 -- 第100页 “你是轩辕背叛本座和其他女子生的孩子,这一百来年里,你肯定见过天雷朝你降下吧。” “没有。”小人鱼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天雷。” 弇兹氏觉得奇怪,认为她嘴硬,又问:“五彩手链你哪里来的?” 小人鱼感觉有一股温暖的气流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中游走着,浑身舒服了许多。“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但不见了。” “呵,那是本——”弇兹氏话未说完,忽然顿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串五彩手链,是不是被你拾到了,你还给我。”小人鱼哭着说,“那是我娘死前戴在手腕上的,我亲眼看见的。”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她生下来就化出了人首,能说话,还能化成人形。 “你娘,葬在哪里?你娘死的时候,轩辕不在她身边吗?” 小人鱼摇头。“我不知道,她断气的时候我被族里的长辈抱了出去,后来我连她的尸身都没见着。” 弇兹氏心中有些慌张,下手便失了轻重。 小人鱼痛苦地嚎了一嗓子。“你把我背弄得好疼。” 弇兹氏匆忙移开手掌,小心掀开她的衣服去看,却见那光滑的肌肤上有一枚红色的凰鸟印记。 眼前浮现出轩辕的笑脸:“妍葭,将来我们一定会生个女儿。” “为什么?”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凰鸟围绕着你飞舞,你说凰鸟是百鸟之王,凰鸟一呼,百鸟即应,就让凰鸟以后给女儿当坐骑,你别忘了,我可是神君,做的梦可都不是一般的梦,这一定是先兆。” “如果不是怎么办?” “一定是。”轩辕氏少炎道,“我在梦中对不死天神祈祷,若妍葭将来生的是女儿,便让她生来携一枚凰鸟印记,那印记可让凰鸟听命,永远效忠女儿,凰鸟一应,百鸟追随。” 天劫 弇兹氏的泪水顷刻间便落了下来,她突然停了下来,来到小人鱼的床边,仔细地打量她。 小人鱼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弇兹氏这时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你叫忧眠是吗?忧眠,放弃白昃,如果你不忍心舍弃腹中的孩子,那便留着吧,但是白昃,你是万万不能与他在一起的。” “为什么?”小人鱼觉得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你方才不是还要我杀了孩子吗?我偏不听你的,我不信什么天意,我就要和白昃在一起。” 弇兹氏内心无声叹息,真不知道她这固执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了,道:“那你好好卧床休息。”说罢眨眼的工夫,便去了屋外的雪地。 事实可能就摆在眼前只待查证宜萝的身份,弇兹氏内心越来越恐惧,如果她理解的就是真相,那么,她一直误会了她深爱的夫君——轩辕氏少炎。 恨了这么久,是否恨错了? “少炎,是我一直误会你了吗?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给你一些解释的时间?” 弇兹氏身心疲惫,双脚仿佛挪不动。 失踪了几日的白昃这时才出现在雪地中,见到弇兹氏,白昃有些意外,上前问道:“神女,怎么会在此处?” “你还知道回来。”弇兹氏的语气中透着十足的恨意,白昃能察觉到,他直起腰,转头便欲朝屋内走去。 “站住!”弇兹氏道,“本座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借一步说话。” 白昃没动。 “本座想,你可以失踪几日对她不闻不问,也不急于这一刻。” 白昃一犹豫,还是转身跟上了弇兹氏。 “白昃,你对她是真心的吗?”这是弇兹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 “真心?”弇兹氏疑问的语气听起来很是嘲讽,“她才一百来岁,你的真心便是让她在一个在根本不适合孕育子嗣的年纪为你繁衍后嗣吗?” 白昃瞬间反应过来:“阿眠有孕了?” “结合的时候你就没想到会有什么后果吗?” “想过,”白昃说,“就像神女说的,可能会遭天谴,但是我们不怕。” “不怕天谴是嘴上说着玩的吗?倘若天谴马上降临,你们该怎么办?” 白昃沉默。 “神女孕育子嗣时,会遭受七重天雷,这还不是天谴,别说天谴了,就是那七重天雷,你有能力替她挡吗?你挡得下吗?” 白昃不知道神女繁衍子嗣会如此艰辛,弇兹氏句句一针见血,让他无言以对。良久,他答道:“白昃会一直护着她,竭尽全力,用自己的所有包裹住她,哪怕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弇兹氏发出了一声冷笑:“你就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也护不住她,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何必耗着彼此一起走向死路,你离开她不是更好吗?那样你也不用粉身碎骨,至于她,谁让她是轩辕氏,生来便带着天意……只看她在错误的路上走了多远、懂不懂得迷途知返,路一旦踏错,就一定要承担相应的惩罚,只是天意惩罚的轻重了。” “多谢神女的忠告,白昃心领了,白昃已与阿眠在邛泽共同拜了天地,已经结为夫妇,生同衾、死同穴,白昃始终不会抛弃她的,除非,她先说厌弃了、想要离开白昃,白昃才会放手。” “执迷不悟。”弇兹氏苦笑。 -- 第101页 白昃道:“神女一直强调白昃没有能力庇护忧眠,白昃知道,但是,白昃会在天谴到来之前让自己变得强大,一定会护住忧眠的。” 弇兹氏摇头:“白昃,本座欣赏那些天资不足而自强不息的君子,但是讨厌他们自强惯了变得心比天高就不自量力的行为,上仙的品阶是你此生最大的造化,你要明白,这一代的神君,绝不可能是你。” *** 小人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便有了白昃的孩子,她还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七道天雷?弇兹氏的说辞未免有些可怕。这是她出生以来面临的最大的烦恼,她一抬头,望见了几日不见的白昃。 小人鱼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白昃匆忙奔过来,抬手替她擦眼泪。“对不起,阿眠,是我不好。”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小人鱼的眼泪落得比白昃的手擦得快,“坏蛋!坏白昃!你敢几天都丢下我一个在这里。”她越说哭得越大声。 白昃不停地道歉,又把她抱到怀里不停地安抚。 小人鱼忽然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止住了哭声,认真地望着他道:“白昃,我好像有了你的孩子。” 白昃故意装出才知道的样子,惊喜道:“真的吗?” 小人鱼点头。“那个神女来了,她告诉我的。”话落,又开始大哭,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你走后,我就昏迷了,倒在雪地上几天,还是那个神女救了我。” “对不起,阿眠。”白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他不停拍打着她的背,另一只手顺便去探了下她的经脉,果然多了一种跳动,是他们的孩子。白昃把手又放到她的小腹上抚摸,变着各种花样地安慰她,她还是哭,靠在他怀里哭,要把所有的委屈都朝他发泄出来,终于哭得累了睡在白昃怀里。 白昃感受着那份尚且微弱的跳动,回想起这几日和杏花妖、桃花妖在一起的经历,总而言之有一段曲折,但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知道了天谴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也了解到了一种应对天谴的办法:建一座与她的雕像,每日血养,另之富有生气,当天谴来临时,雕像便会替本人分担一半的痛苦,可是,这也仅仅是应对天谴的办法,今日见到弇兹氏,她说神女在孕育子嗣的时候,会受七道天雷,七道天雷又该如何替她分担呢?此时的白昃一筹莫展。 夜晚,小人鱼一觉醒来,发现白昃又不在自己身边,一下子急了,坐起来大喊:“白昃,白昃,你在哪儿啊?” 听到声音的白昃匆匆忙忙进来:“阿眠,别怕,我在这。” 小人鱼见他额头上满是汗珠,问:“你怎么不睡?脸上哪来那么多汗?” 白昃抬手擦了擦,笑道:“我睡不着,出去练了会剑,这就来睡。” 小人鱼觉得奇怪,直到两日后才明白了他这两天夜里在做什么。 白昃竟然用石头造了一座自己的雕像。 小人鱼盯着那雕像仔细瞅了瞅,别说,雕得还真像自己,只是为什么鬓边会有一枝梅花。 “白昃,你为什么要造一座我的雕像呀?” 白昃笑道:“阿眠可是神女,神女在人间那可是万民敬仰的,将来,我与阿眠离开这里,阿眠的雕像就留在这里供后人瞻仰。” “白昃,其他的神仙,百姓对我的态度如何,我都不在乎,你不用为了我做这么多的。”小人鱼一想到他为了造这雕像,觉都不睡了,便感到心疼。然而,她并不知道,白昃骗了她。与石头雕像完全相似的,还有一座小木雕,藏在白昃的衣袖里。 雕像需要血养,白昃思考良久,便想到了一个不被小人鱼发现的方法,用这个方法,血养,在袖中便可悄悄进行,只要自己的血不停滴在木雕上,石雕上的梅花便会逐渐泛红,而那些红色其实不过是供养的血,等被石雕吸收了,那颜色就会渐渐暗淡,此时便需要再次不断供养。 没多久,第一道天雷降临,那时幸好白昃就在小人鱼的身旁,当天雷劈下时,白昃护在她,将第一道天雷挡下了,挡下后他卧床昏迷了半日。自那日后,他便睡不安稳,一心想着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六道天雷,也从此寸步不敢离开小人鱼。 弇兹氏再次前来,进入白昃的梦境,询问白昃:“怎么样,第一道天雷的滋味如何?要不还是放弃吧?” 白昃道:“我可以替她承受,不会放弃。” 第一道天雷劈在身上的滋味,就跟浑身的皮肤在一瞬间被剥开一样。 弇兹氏离开了。 往后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即使抗住了七道天雷,也挺过了天谴,安于现状,他会和她一直在一起吗?若当神君之位某一天忽然被谁坐上,那便一切都晚了。 白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些问题,眼下,也只有硬抗,抗住七道天雷,挺过接下来的天谴,再去寻找成为神君之法,在此之前,他必须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而她身怀六甲也经不起四处奔波折腾。 第二道天雷降临,痛如蝼蚁食肉。 第三道天雷降临,痛如骨头齐碎。 第四道天雷,痛如五脏撕裂。 第五道天雷,痛如经脉全断。 第六道天雷,痛如烈火灼心。 白昃一一挺过去了,虽然他每次都护住了小人鱼,但并不意味着痛苦都是他一个完全承担了,小人鱼仍是无可避免地要承担些痛苦,只是那些痛苦经分担后就变得没有那么惨烈了 -- 第102页 弇兹氏又一次进入昏迷中白昃的梦境:“怎么样?六道天雷都尝过了,滋味不好受吧。” “我能撑住。” “你知道第七道天雷是什么样的吗?”弇兹氏直接说了出来:“就是你经受过的六道齐施,离开她吧。” “不——” 弇兹氏摇头笑道:“你每次经受天雷之后的惨状本座可都一一看在眼里,区区六道天雷,还是被本座用自身神力设的结界阻拦了部分力量的天雷,你就成了这样,若是本座没有出手帮忙,你岂不是比现在更惨?六道天雷齐施的时候,你经受得住吗?” 梦境中,白昃攥紧了被自己鲜血染红的木雕,扬起嘴角:“可以。” “你倒是比本座想象的要能坚持。”弇兹氏看清了那木雕,心底有一份同情:“白昃,说实话,像你这么固执的男子本座也不是没见过,你和轩辕还真像,轩辕当初……当初……当初……” 弇兹氏哽咽了没说下去。 白昃依旧神情专注地望着木雕,始终微笑着。 “罢了。你和轩辕是一样的个性,一旦做什么决定就是死都不会改变。” 白昃已无暇再分神去注意其他,说话的时候连眼皮也没抬:“神女不必再浪费口舌劝白昃了,白昃始终是当初那个回答,不会变的。” “本座就知道,这次不是来劝你的。”弇兹氏说,“本座是来给你指路的。” “什么路呢?”白昃没抱任何希望,“神女能出手帮忙抵御六道天雷,白昃已感激不尽,但是,神女这样做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轩辕,因为本座爱轩辕,不想看他的女儿就这么惨死在天劫之下。你不是想成为神君吗?若忧眠能挨过第七道天雷,在天谴之下还能继续活着,你们一起,去西海。” “西海?”白昃不解,“为什么……是西海?” “别问那么多。你想成为与阿眠相配的神君,不妨往西海走一遭,或许有那么一丝丝希望。” 弇兹氏说罢就出了白昃的梦境,她知道白昃已无力再去抵挡第七道天雷,她飞到自己之前设的被天雷击破的结界附近,这一回,她用尽了所有的神力修复了最后一道坚固的结界,结界被修复的那一刻,弇兹氏的头发瞬间白了。之后,她没回神邸,去了轩辕曾经拼死守护的青要山。 曾经恨了轩辕和宜萝那么久,却不知道原来宜萝就是自己,此刻只有无尽懊悔,弇兹氏感到自己即将陨落,倒下前说了在这世间最后一句话: “少炎,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天谴和第七道天雷一起提前来临,天雷的力量被结界抵消了,没劈下来,尽管有白昃血养的石雕存在,被分担了一部分惩罚,小人鱼依旧因为天谴陷入了昏迷,白昃的情形更不乐观。 幸运的是,他们一起躲过了这场天劫,不幸的是,在小人鱼产期临近的时候,她和白昃再次遭遇了一场浩劫。 弇兹氏的神兽鸣蛇在将青要山的人鱼一族屠杀殆尽之后,找上了小人鱼。 “是你害死了我的主人,若不是你是天定的神女,主人就不会死,你的家族已被我杀尽,你也来受死吧。” 白昃此时重伤未愈,尽管拼了命地想要去守护她,却依旧晚了一步。 “不——不要——阿眠——” 涅槃 龙宫 清羽这日照例去看望躺在冰棺里的鳏鳏,当她走近时,她却大吃了一惊。 躺在冰棺里的那位,今日已与昨日乃至一个月前被从来时大不相同,不仅面部煞白的颜色消失变得红润富有生气,额间的凰鸟印记颜色也变得鲜红无比,好像用手触碰一下就能马上飞出来似的。清羽急忙探了探鳏鳏的经脉,竟发现有一丝丝气息在微弱地弹动。 冰棺原来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吗?可清羽从未听龙族里的长辈们说起过,如果冰棺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效,那太子殿下岂不是没必要去一趟君子国? 想到赤翊,清羽双眉紧紧皱起,同时又将目光落在鳏鳏身上,心中默道: “太子殿下,只要能救活这个女子,你是不是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两日后,清羽没有等来自己一向牵挂的天庭太子赤翊,却等回来了当初和赤翊一起出发去君子国的小凰。 清羽一见小凰,焦急地问道:“拿到薰华草了吗?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太子殿下呢?” 小凰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冷静的外表之下,回答:“说来话长,只有我先回来了,熏华草在我身上,救命要紧。” 清羽点头,带她去见鳏鳏。 “只要将熏华草放在口中,它便能自己慢慢融化。”小凰想起君子国的公主薰颜说过的,拿出薰华草准备喂进鳏鳏口中,这时却看见她额间一枚鲜红的凰鸟印记展翅欲飞,小凰内心竟不自觉地升起一种崇敬之情。 “小凰姑娘。”清羽见小凰愣在那里,出言提醒。 小凰应了一声,捏住鳏鳏的下巴,将熏华草小心放入她口中。薰颜说,熏华草在口中需要一日融化,融化后便能起死回生。鳏鳏此时没有任何变化,小凰离开前再次看了眼她额前那枚凰鸟印记,觉得脑袋有些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冲撞似的,使得她整个躯壳变得有些浑浑噩噩的。 清羽紧跟在她身后走出来。 小凰知道,这位龙公主有许多话想问自己,关于天庭的太子赤翊。 -- 第103页 “小凰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太子殿下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清羽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小凰看着龙宫中冉冉浮动的红色水草,想起了数日前赤翊同薰颜成亲时处处飘荡的喜庆红绸,回答:“太子殿下暂时回不来了。” “为什么?”清羽急地追问,“不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小凰摇头,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沉,转身望着清羽说:“君子国在东海之上,龙公主一直住在东海龙宫,难道会不知道想要得到熏华草,就必须要拿出东西作为交换吗?” 清羽当然知道,所以她才这么焦急地追问她关于赤翊的情况,被小凰一问,她沉默了。 “君子国国王一开始不同意给我们熏华草,毕竟那种草极其珍贵,万年才生一株,于是便问我们,能拿出什么东西做交换。太子殿下便说了许多三界罕有的稀奇物表示可以作为交换,但君子国国王都不同意,相反他却对我们的身份起了疑,他对太子说,‘既然你能说出这么多三界难得的稀奇物,那必然来历不凡,想必来自天庭,不知是哪位仙君’,太子殿下欺骗他说自己是玄山仙君,平时爱搜罗四海的奇珍。君子国国王不知道从哪里看出了破绽,断定太子殿下不是玄山仙君。” “所以,他识出了太子殿下的真实身份?” “想必是识出了,但是他没有言明,对太子说,这位自称是玄山的仙君,薰华草也不是不可给你们,只要你愿意娶我国公主。” 清羽目中晶莹凝结:“他留下了,娶了君子国的公主?” “是,不仅是留下娶了君子国的公主,他还答应了国王等公主怀孕后会带公主一起回天庭诏告三界。”小凰拍了拍清羽的肩膀,“龙公主倒也不必难过。” 清羽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安慰自己的话,没想到她竟然说道:“天庭太子就算不娶君子国公主,也不会娶龙公主你的,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人鱼,所以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不是你的,终究就不是你的。” 小凰再次走回冰棺前时,身体已快支撑不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累,脑袋昏沉,四肢无力,在冰棺旁找了块空地,躺下便睡着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是被一阵剧烈的震动震醒的。 整块海底都在晃动,海水一会上一会下,来回奔腾,周遭都是海水形成的旋涡,小凰也在一阵猛烈的晃动中东摇西晃,站不稳身体,这时她看见承载了鳏鳏肉身的冰棺出现了裂痕,很快变成指头粗细,海水巨大的阻力将小凰彻底禁锢在距冰棺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小凰尽了全力只能保住自己不被卷进海水的旋涡里去。 清羽带着龙宫里的虾兵赶了过来。整块海底忽然像一角升起来了一样,一下子斜了上去,小凰和清羽等都被灌下来的巨涛冲刷着滚了下去。 一群虾兵涌来,将清羽拉了起来,小凰已经自己再次站了起来,正四处寻找冰棺,刚刚海底倾斜的那一刻,伴随着轰然巨响,所有平放的、站立的东西都被灌落下来的海水冲得东倒西歪,但小凰却没注意到冰棺也随着一起砸下来,她拼命向上游了一段距离,遇到了一些冰块,再往上游,冰块越来越多,小凰预感到在海平面倾斜的那一刻,冰棺可能彻底碎裂,向上游得更加奋力了。不知道人鱼有没有事,会不会被碎裂的冰块将身体砸伤砸烂,又或者在冰棺碎裂的那一刻,她有没有跟随冰棺一起碎裂都是未知数。 小凰的一切担忧在她快游向海平面时戛然停止了片刻,就迅速膨胀了起来。 那是……人鱼的身体吗? 蔚蓝色的海平面上此时恢复了一些平静,小凰的视线所及之处,被透进海水的阳光照得通亮。 只见一条硕大火红的鱼尾漂浮在那里,还在不断融化,被亮晶晶的光芒所一点一点侵蚀,人鱼的上半身,已经消失不见。 小凰彻底游不动了,这是在海水中解体要灰飞烟灭了吗?不是吃了熏华草吗? 泪水刚流出来便被海水冲刷干净了,清羽和虾兵们随后赶到,一起目睹了这一刻,都是瞠目结舌。 看见人鱼的尾巴彻底消失在一片亮晶晶的光芒之中。 清羽始终难以置信,悲伤地说:“难道太子殿下用终生幸福换来的,只是假的熏华草吗?” 小凰看着人鱼身体消失的地方,亮晶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心头万般滋味,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时刻,只是眼泪控制不住地在不停地流淌,又不停被海水冲刷干净…… 她们并不知道,当人鱼的身体在大海中消解的那一刻,九重天穹之上,神女花朵正渐渐地孕育,生长。 天庭琼阁,大泽,魔界,妖界,东海之上的君子国……只要一抬头,便看见天空中漂浮了硕大而晶莹剔透的神女花朵,姿态万千。 九重天穹,每一重竟然都被这种花朵铺满了。 天君问司命:“这是乾坤垂兆么?朕记得仙书中记载,亿万年前,弇兹氏神女在沉睡一千年刚醒来的时候,也出现过这样的景象。” 司命惊得说不出话来:“小仙从来没有见过,不过此等景象比仙书中描绘的要更为壮观,花朵跟书中所绘的神女花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神女出世了。” 不一会儿,有仙人来报:“天君,神女府邸中也遍地开满了神女花朵,进去查探的一群仙仆看见了一个女子背影,她未出声,只是轻轻挥了下衣袖,仙仆们都被甩了出来,伤得不轻,神邸之门就关闭了。” -- 第104页 司命惊道:“神女果真出世了,真是一群不懂事的,能出现在神邸的女子,岂是寻常女子,不知道行礼?神女不要你们的命便是处罚轻的。” 天君并未过多责怪,只是挥了挥衣袖让他们退下,问司命:“九霄神君可有下落了?” 司命摇头。 天君道:“神女出世,朕自当亲自出面相迎,更何况,今日乾坤垂兆,竟与亿万年前极其相似,这位神女怕是本事不一般。你且吩咐下去,尽快准备准备,让众仙随朕一起去神邸拜见神女。” 司命谨遵天君的吩咐去通知众仙。 众仙和天妃天后都跟在天君身后,很快聚集在神邸门外,尚未谋面,天君不知里面的女子本事如何,不敢让仙仆传话,自己姿态先放得极低,亲自向里面的女子恭敬喊话道:“神女,在下乃九重天琼阁崇汋,忝为仙界之主,特携众仙前来恭贺神女。” 天君洪钟般的声音传入神邸,半晌,里面却无任何回应。 众仙心想,这神女架子可真是大呀,天君如此低姿态还是头一回,对待九霄神君都不曾这般。 天君又耐心重复了一遍。话语传入神邸,再次如石沉大海。 天君的朝霞天妃小声嘀咕道:“天君,她不过是一女神,怎么就这么大的架子,能耐能比得上九霄神君?九霄神君都不曾这样羞辱天君!”话音刚落,嘴巴就如同被谁重重打了一巴掌,疼哭了,朝霞一哭,却感觉嘴巴又似被打了一巴掌,她一哭就能感受到被掌嘴的痛,索性不敢哭了,用手捂住嘴巴,可是她没有,众仙也没看见她被什么东西打嘴巴。 一开始众仙只是奇怪地看着她,蓦然明白过来许是说错话被里面的那位教训了。顿时都抿紧了嘴巴。 天君也即刻怒斥朝霞一句:“不得不礼!” “时隔亿万年,果然是物是人非,本座归来,天君竟然携众仙亲自相迎,可真是给本座脸面。”里面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话落,仍有悦耳的袅袅余音,如同昆山的玉石相击后自然发出的泠泠回响,在神秘之中渐渐消止。 天君和众仙表情同步,倶是瞬间愣住,时隔亿万年归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邸之门这时渐渐打开。 归来 在看清神女面容的那一刻,众仙纷纷感慨,原以为仙书中所描绘的都是幻想中最美好的容颜,如今亲眼看见眼前这容色绝伦,举手投足高贵而骄傲的女子,才知道,神女芳尊竟比书中所绘的还要美上百倍,与之一比,原本以美貌著称的百花仙子、天后、天妃,都成了平平姿色了。 “你就是天君崇汋?”神女问道。 天君不料她竟直呼自己名讳,有些不快,强自压下,面带笑意答:“正是。” 神女目光接着看向天君身旁的朝霞天妃:“本座好歹是远古神女,区区一个天妃,也有资格来教训本座了?天君说是不是?” 朝霞仙子仍打心底里有些不服气,却不敢当着神女的面表露出来。天君则表现出恭敬的态度答道:“神女所言极是,朕今日归去之后定当好生管教。” 神女笑道:“可天君的妃子似乎很不服气呢。” 天君看了眼朝霞,道:“神女误会了,朝霞并没有不服气,她已经知道错了,神女的心胸自然是海的容量,想必也不会一直与她计较。” “天君这话本座可不爱听,”神女冷笑了下,道:“天君怎知她已经知错了?” 朝霞仙子见眼前这位神女一直对自己不依不饶的,便不甚诚恳地道歉道:“朝霞方才言语上对神女有所冒犯,还请神女海涵,朝霞已经知错了。” 神女含着笑意,正要发话。 紧接着,听到一位白发仙君说道:“神女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也莫要说自己是什么远古神女的大话,难不成亿万年前神女就出世了?那为什么经历了亿万年神女还不陨落,这亿万年间,神女又去了哪里?” 神女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没有马上开口。 众仙听了迤光仙君的话,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唯独司命努力回想着仙书所绘的轩辕氏神君的画像,眼前这位神女的眼睛和画像里的轩辕氏神君极其相似,仙书倒是记载轩辕氏神君有个女儿,且记载说弇兹氏神女还没陨落时,下一任神女也就是轩辕氏的女儿就诞生了,弇兹氏神女的神兽鸣蛇将神女杀死,但是这在仙界是禁忌的话题,鲜少有仙家知道。司命也是从上一任司命的口中听说的。 此时,却听面前这位神女开了口:“亿万年前,本座险些死于神兽鸣蛇之口,归来只为做三件事情,第一,手刃当初险些杀死本座的鸣蛇,第二,踏平魔族报杀父之仇。” 她语气上气势十足,说完面色变得十分严肃,叫在座的不敢质疑。 偏偏那迤光仙君接着问道:“那第三件事情是什么?” 话音刚落,神女已经发怒,一大把年纪的迤光仙君被甩去了云端,只留下一串声音在空气中,神女出手之快,让众仙都没看清楚迤光仙君是怎么被甩出去的。 “本座不愿意说,谁也没有资格向本座发问。”神女说罢,又以众仙看不清的速度消失在了众仙的视野,神邸之门关闭,空中飘来她的声音:“本座要闭关了,闭关期间,除了九霄神君,谁也不见,尔等好自为之。” 天君陷入了沉默,众仙谁也不敢说话,毕竟是仙界之主,从前即使是九霄神君,也是和天君互相敬彼此三分,如今这位神女,架子简直比天还大,天君不生气才怪。 -- 第105页 崇汋压抑着脸上的不喜,沉静道:“传朕旨意,再调遣一些天兵天将,一定要尽快找到九霄神君。”又对旁边的司命道:“随后到琼阁来一遭,朕有话要单独和司命讲。” 方才那短暂的晤面,司命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眼前的神女,然而,在审视了一番之后,他也只到看出她成神之前的样子,那就是被九霄收为女徒弟的人鱼、后来又自称是湘沅帝姬的女子,奇怪的很,再往前探,司命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他将自己探查到的如实告诉了天君。 天君也感到奇怪,一条身份低微的人鱼,能让九霄收为徒弟,后又自称是阿沅,并有阿沅的记忆,现在又自称是远古来的神女,而实力确实也不容小觑,教训一个天界老资历的仙君,轻易得跟扔一块石子似的。九霄神君必定知道一些内情。 大泽里的几位师兄弟姐妹们听说神女诞生了,今日还在神邸之前将天妃朝霞仙子和迤光仙君教训了一通,弄得天君很没面子,心情各不相同,师兄弟们很是好奇,对于那位神秘的神女充满了向往,想一睹这位来日将嫁给神君的神女的芳容,遗憾的是,这位神女闭关了,非九霄神君不见。而两位师姐碧青姐妹俩则不高兴,因为朝霞天妃是她们的娘亲,天君是她们的父亲,父母都是天界有身份的,虽然她是神女,那也是晚辈,被一个晚辈这么羞辱,实在是很没面子。 缙霄无心加入他们的议论中,他心中只有神君,听说神君要娶的神女出现了,可是神君如今又在哪里呢?会不会遭遇了不测?还有小师妹也死了,自己最喜欢的大师兄赤翊和小凰也不见了。缙霄坐在大泽的水滨,望着北方发呆。 身后的栖鲽树上,鹣鸟们今日似乎格外地兴奋,一直飞上飞下喁喁鸣叫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星光洒在大泽之上,无比璀璨,如果他们都在,那该多好呀。缙霄想着想着,忍不住眼眶红了。 “想不到你还会哭。”小凰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缙霄回头看了一眼,问:“你失踪这些天都去哪了?可把你那表哥担心坏了。” 小凰走到他身边道:“和太子一起去了趟君子国,给人鱼找一种死而复生的草药。” “找到了吗?小师妹还有救吗?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大师兄和小师妹呢?他们在哪里?” “大概是没救了。”小凰坐下来,失落地说,“我亲眼看到她在海水中化成了一片亮晶晶的海水。而太子,当初为了拿到草药,不得不留在了君子国,还娶了他们的公主。” “什么?”缙霄急地追问,“那大师兄不会再回来了吗?” “会,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太子答应了君子国的国王,等公主怀孕了再带她回天庭。” 缙霄难过道:“照你这么说,大师兄答应了别人的要求,那应该是拿到了草药,小师妹为什么还是没能活过来呢?” “我也不知道。”小凰说,“怪我没用,没能帮助救回人鱼,白白牺牲了太子的幸福。” 缙霄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小师妹死了,大师兄娶了不喜欢的女子,神君也生死未卜,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向期盼的神女出世了,又有什么用?” “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不如省些力气,尽快去找回神君。”小凰说完,起身走了。 神邸之中只有遍开的神女花相伴,寂静的夜里,也只听见花开的声音。鳏鳏站在一片花海中,向下俯视着人间,亿万年前的回忆一幕幕展开,青要山,北嚣山,邛泽,璧月海,槃鶜鸟和苍龙,还有后来跟白昃一起在人间那座梅花弥漫的山顶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和白昃在一起的最后记忆,便是将生产时鸣蛇前来要杀了她,白昃拼了命过来相护,之后的回忆就再没有了,直到成为人鱼出现在九霄的大泽之后,才再次有了记忆。 “白昃,我回来了,你又在哪里呢?是否还活着?” 归来的第三件事情,就是为了找到你,隔了亿万年,我终究还是逃不过神女的命格,但此时的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鱼忧眠,我要亲手杀了鸣蛇,为我们还有孩子报仇雪恨。 对外宣称闭关,鳏鳏实则从神邸离开,先去了趟人间。 从前和白昃一起生活的那座山,此时被凡人称作无名山,眼前的无名氏神女雕像,可是白昃当初亲手雕刻的,她注意到那神女雕像的鬓边,梅花依旧鲜红如血,有些奇怪,那颜色显然不是石头的颜色。 …… “白昃,你为什么要造一座我的雕像呀?” “阿眠可是神女,神女在人间那可是万民敬仰的,将来,我与阿眠离开这里,阿眠的雕像就留在这里供后人瞻仰。” 鳏鳏顿时醒悟过来,那颜色分明是血,白昃哪里是为了造一座供后人瞻仰的雕像,明明是用血养着雕像,大抵是为了帮自己躲过天劫。如今这雕像上的梅花依旧鲜红如血,说明依旧有谁在拿血养着它,她又看了下这庙宇内部干净无尘,凡人是不可能登山山顶来的。 是白昃,一定是白昃,白昃还活着。 鳏鳏脑中此时又忽然记起那日自己被阿沅的神识主宰身体的时候,曾经在这里见过一位白衣男子,可她此时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男子当时的模样了,但她坚信,那日出现在无名山的无名氏男子一定是白昃,白昃还活着。 -- 第106页 “白昃——” “白昃,我知道你肯定常来这里,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我一定要找到你。”鳏鳏自言自语。 百日过去,白昃的影子却没出现。 “白昃,你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你是刻意在躲着我吗?”她想,她就在这山中住下来先等候他一百年,不相信他不会出现。 一百年的光阴弹指便过去了,白昃始终没有出现,而雕像上面的梅花色泽渐渐褪尽。 鳏鳏有些失望,但心中明白:白昃可能真的有什么苦衷,在躲着自己。 她不舍地离开了,前往璧月海,如果璧月海一行不能见到白昃,那就等她杀了鸣蛇之后再去找他。 出气 北嚣山依旧是炙热无比,此时的她身为神女,已然神力无边,不需要再借槃鶜的羽翼承载着飞越涔水。 召唤术没有召唤来槃鶜,时隔亿万年,想必当初的槃鶜早已老死。再一次来到涔水的尽头邛泽,当初那条被白昃封印的苍龙也不见了影子,而邛泽一如往昔那般热浪滚滚。 鳏鳏瞭望了邛泽一会,转身离开去了璧月海,蓝色的水域,金色的浅滩,那块写着“璧月海”三个字的大石块还在,没被水浪侵蚀完毕,但白昃曾经亲手建立的房子没了。 不管是沙滩还是岸上,她都仔细寻觅过了,没有发现多余的脚印。 白昃最近没有回来过。从前和白昃相处的点点滴滴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像梦境一样,她多不想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月光下,一男一女依偎在一起,坐在石块上,甜蜜地说着话,海水将一只碧悠悠的蜃冲到了脚边…… 白昃和忧眠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里面的活物还没有沉睡,所以打不开。如果它沉睡了,就好玩了。”……“你此时是打不开它的,它还是只新生的,或许还要过一万年才会沉睡。” “一万年啊,那好遥远啊。” “一万年哪里远了,对神仙来说,都不算长。” “那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这片水域叫璧月海,那它就叫碧海蜃,碧波的碧,怎么样?” “只要是阿眠起的,都好。” …… 碧海蜃? 碧海蜃?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击中一般。九霄当初给了一只传音的东西,也叫这个名字。 怎么会这么巧?他是不是知道什么?想到这里,鳏鳏即刻离开了璧月海,前往大泽,她要找到九霄,跟他问清楚,他是不是知道白昃的下落。 九霄此时依旧没有下落。 她不知道的是,那日和天庭一种仙人见面之后,关于她的各种传闻已经遍布三界:神女美貌绝伦……神女是远古时期轩辕氏神君的女儿……神女是曾经九霄神君收的徒弟……神女的真身是一条人鱼……九霄神君早就知道人鱼是未来的神女,便早早地收为女徒弟…… 这些传言都不是空穴来风,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只是大泽里的师兄弟姐妹们并不相信,他们始终以为当初神君收的那个徒弟——他们的人鱼小师妹已然死去。 巧的是,她回大泽的这日,正是赤翊带着君子国公主回天庭的日子,大泽里除了缙霄,其他的几位包括小凰都去天庭了。 缙霄看见她时,并没认出她来。毕竟她成为神女之后,容貌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且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懵懂,缙霄无论如何也不会将眼前气质超群、神情骄傲的女子和当初那个天真 无邪的小师妹鳏鳏联系在一起。 “阁下是?”缙霄本来张口想说的是“不知这位美人是”,觉得太过轻浮,便临时改了口。 “本座是来找九霄的。”鳏鳏见他没认出自己,也不想多浪费口舌,此时的她最关心的是白昃和复仇,旁的她一概不关心,从前大泽这些熟悉的面孔,她一点也不在乎。 缙霄听她自称本座,还直呼自家神君的名讳,应是来头不小,但思来想去,觉得这三界之中,神君已是至尊地位,还有谁能这样称呼? “神君不在。” 鳏鳏话不多说,扭头便走。 缙霄连忙叫住她:“阁下不若报上家门,待神君回来了,我向他禀告便是。” “若九霄回来了,那你替本座说一声,让他来神邸一趟,本座有话要问他。” 本座?神邸?等缙霄反应过来她是神女的时候,却发现她已没了踪影。 离开大泽后,鳏鳏在返回神邸的路上,遇见了从天庭出来的小凰和凤黅,他们两位刚刚与从东海君子国归来的赤翊和君子国公主薰颜见面,便接到凤凰洲传来的消息,只知族中有十分紧急的事情,却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虽然有了亿万年前的记忆,但在大泽中从一条小鱼化出人形再到后来与那几位师兄弟姐妹之间相处的日子,鳏鳏仍然记得。她只是不记得亿万年前,当鸣蛇张口吞噬自己到自己有大泽的记忆起,这漫长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此时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自找回亿万年前的记忆并成为神女的那一刻起,她就已下定决心不想再像从前那样软弱可欺,不想再经历那些生离死别的痛苦,既然注定是神女,那何不做一回威风的神女,再凭自己神女的地位和力量去做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对于眼前这位小凰,记忆中没什么好的印象,鳏鳏眼角扫视了一下眼前这对表兄妹,便目不斜视地驾云往神邸的方向飞去,本以为自己容貌变化不会被他们认出来的,谁知,那小凰竟然一眼认出了自己,大喊道:“站住,人鱼?你还活着?” -- 第107页 凤黅闻言,随小凰一起朝鳏鳏飞去。 鳏鳏停在云端,没有回头,样子十分冷漠。 “你怎么不说话?”小凰见她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有些生气,“你还活着,竟然不回大泽向各位师兄师姐们报个平安,还有,今天是太子殿下回天庭的日子,你既然还活着,不应该亲自去感谢他吗?” “小凰先别动气,小师妹不联系我们一定是有原因的,先弄清楚再说,”凤黅接着问,“小师妹别生气,小凰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天,大家都担心着你和神君,幸好,你还活着,但是,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呢?而且为什么容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方才都没有认出你来。” 凤黅本以为自己说话够客气的了,谁知,面前这位容貌大变的小师妹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反而泛出一丝冷笑:“本座的行踪,你们也有资格过问?” 凤黅和小凰着实愣住了,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傲慢的话语是从她的口中蹦出来的,还有,她竟然自称“本座”,什么意思? 正巧,云端那头朝霞仙子正领着刚在地府受完刑的女儿紫焉回天庭,朝霞仙子的声音清晰地飘了过来:“你竟然还想着那险些害死你的离追,当初为了他顶撞你父君,活活受了十世轮回之苦。我在你父君跟前说尽了好话,才得他准许不叫你去陪那离追一起去北海受冰雪之刑,你父君本来说的就是气话,只要你去跟他乖乖认个错,日后绝口不提那离追,这事便就这么过了。” “女儿会好好跟父君认错的,但是求母妃告诉我,离追究竟怎么样了?” “你别再想着他了,方才路过三重天之境,你又不是没亲眼见到那里的天境破碎不堪,都是拜他所赐。”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朝霞仙子看见鳏鳏,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造次,拽起女儿的衣袖,走到鳏鳏面前,表面恭敬地问候:“见过神女。” “神女?”凤黅惊讶地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小凰没像凤黅那样惊讶,但也是从未想过她是神女。 “焉儿,还不快见过神女。” 经朝霞一提醒,打量鳏鳏的紫焉这才恭敬地拜了下,随后看见她身后的凤黅的小凰,道:“师兄和小凰也在这呢。” 凤黅和小凰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暇搭理紫焉。 “听说紫焉帝姬的遁术十分厉害,本座倒是想见识见识呢。”鳏鳏微笑道。 “神女竟然听过……我?”紫焉觉得她看起来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朝霞仙子知道自己得罪过这位神女,不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猜想她莫不是故意要和自己的女儿过不去。 “何止……”鳏鳏神秘一笑,“以前,本座可是对遁术一窍不通,所以,很想见识见识帝姬这厉害的遁术。” “神女,紫焉哪里有什么厉害的遁术,跟神女比起来,那可是差得远了。”朝霞仙子道。 “是吗?本座可是听说当初,帝姬当初在九霄的大泽,教自己的小师妹遁术时,很有自己独特的方法呢,帝姬拿束仙绳将她悬在树梢上,逼迫她在最危险的时刻领悟遁术,不知有没有这回事呢?” 凤黅倒是想起来了,马上明白鳏鳏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但此刻不敢说话,小凰心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紫焉面色难看,不知这位神女是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的。“是,我那小师妹愚钝,又不够努力,师兄们教不会,耐心都耗尽了,不愿意再教她,为了让小师妹有所长进,迫不得已,只好用此方法。” “想不到帝姬不仅貌美,还有一副热心肠。”鳏鳏笑道,“那不若让本座见识见识,如何?” 紫焉推却:“神女说笑了,紫焉不敢在神女面前献丑。” “既然帝姬不肯让本座见识,那本座只好在帝姬面前献丑了。”鳏鳏说罢,扬袖一挥,紫焉便消失在了云端。 朝霞仙子顿时变了脸色,紧张胆怯地上前问道:“神女这是将那不懂事的紫焉送去哪里了?” 凤黅也欲开口,谁知空中飞来了什么东西,一下子钻进了自己嘴里,自己便说不出话来了。 鳏鳏笑道:“天妃不必担心,帝姬谦逊,不肯在本座面前展露她厉害的本事,本座只有出手试试,只是想看看她是如何凭自己的本事回到天庭,天妃放心,帝姬的遁术如此厉害,想回来一定不是什么难事,本座也会在神邸观察着她的。”话落,便朝神邸飞去。 小凰和凤黅见状,急忙快步跟了上去,如今,她可真是今非昔比,他们两个已是用了最快的速度,别说追赶上她了,才追赶到一半的路,就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鳏鳏知道他们两个一定会找来神邸,不想等自己睡着时被敲门打扰,丢了张纸条出去。 凤黅和小凰还没赶到神邸,就见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朝他们飞过来,待近了看原来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本座也不知道方才随手一挥究竟把她挥去了哪里,你们有来打扰本座的工夫还不如去寻她。 凤黅唉了一声叹一口气,小凰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丫头怎么还笑?难道你不觉得成了神女的小师妹变了吗?现在这脾气,啧啧,可不好惹。” “是变了,”小凰笑道,“我说表哥,你应该庆幸才对,叹什么气啊。” -- 第108页 “庆幸?庆幸什么?” “庆幸她方才没把咱们俩也扔下去。” 婚礼 凤黅笑了一笑,接着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小凰,小师妹成了神女之后,既然记得紫焉当初欺负她一事,那应该也是记得过去在大泽的一切吧?你说,她到底知不知道赤翊师兄为她取熏华草而娶公主薰颜的事情呢?” 小凰摇头:“我与太子殿下离开东海去君子国的时候,她处于昏迷中,我带回熏华草给她服下后,她也依旧未苏醒,想来,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做的这些事情吧。” “三日后,便是太子殿下在天庭的婚礼,且看她到时候会不会赴宴吧。” 回到神邸的鳏鳏眼前耳边还没片刻的清净,便察觉神邸外有仙人靠近,她没把握好力度,一掌推出去,竟送了一片蓝色的火团过去。 白胡子老头哎呦几声惨叫,翻滚到了她的面前,虽然他躲避得够快,可一边脸上的白胡子仍是不小心给烧得焦黑一片。 鳏鳏看清是司命,没再出手,问:“不打招呼就往本座神邸里闯?所为何事?” 一边的胡子没了,让司命比灼烧了脸还难受,换做是旁的仙君,他早就把对方的仙邑给拆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地从袖子里递出东西道:“小仙是来给神女送信的,三日后,天庭的太子赤翊殿下大婚,天君让小仙来给神女送请帖。” 赤翊在鳏鳏的脑子里倒是留有不错的印象,看在他曾经耐心教她使红莲业火的份上,她主动伸手接了过来,追问:“确定是三日后吗?” “是。”司命见她语气温和,长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方才那团险些烧着自己的火焰,心中极是震惊,便试探地问道:“神女不愧是神女,方才那火焰可不是一般的仙君使得出来的,也不是哪位神君或神女能使得出来的。” 鳏鳏低头看那喜帖上的新娘名字:薰颜。没搭理司命。 司命又道:“今日可是让见识短浅的小仙大开眼界,小仙从前在天庭的藏书阁中无意翻到了一册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书卷,那书卷中记载过神女所使的这熔日焰。” “熔日焰?是什么东西?”鳏鳏问。 司命愣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仍是硬着头皮继续道:“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书卷中记载,在西海之下,有个地方叫燧汲之境,境内有四百四十层火焰塔,那火焰塔中燃烧的火焰连太阳都能熔化,因而叫熔日焰。” “燧汲之境?”鳏鳏问,“你去过?” 司命笑道:“神女说笑了,那地方,从古至今,从未听说有哪位神君或神女成功闯进去过,小仙又何德何能?” “那你怎么知道本座方才所使的就是那种火焰?” “这么说来,神女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使得那是什么火焰?”司命话落,接上鳏鳏严肃的眼神,急忙又补充道:“小仙记得,书上说,那种火焰纯蓝色,乍看上去,如水一样流动,可一旦靠近,便能感受到四肢骨骼如被淬熔一般。” 司命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鳏鳏十足的好奇心,她索性运出一团火焰在掌心中观看,果如司命所说的那样,这火焰外观像一团蓝色的水,但自己却感受不到四肢骨骼如被淬熔的痛苦,便移动手掌靠近司命,司命嗷嗷大叫,匆忙往后退开数步,跪地道:“求神女饶命,赶紧收起这东西。” 鳏鳏收了手,火焰随之不见。难道真是司命所说的熔日焰? 从古至今,没有哪位神君或神女成功进入燧汲之境,这司命老头到底是不是在拍马屁是什么?至于这火焰,她确实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自成为神女那一刻起,神力便随之而来。 司命见她收手,赶紧趁机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告退逃出了神邸,回去向天君复命的一路他都在想:神女真身是人鱼,水族,怎么会使这些火焰呢?更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火焰。 难道是因为她的父亲——轩辕氏神君,生前进入过燧汲之境,取了熔日焰为己用,因而,她才得了轩辕氏之传?否则,她年纪轻轻,大抵是不可能已经进入燧汲之境还生还的。想到此处,司命决心往后的几日就睡在天庭藏书阁了,他得把远古流传下来的关于轩辕氏神君的所有记载全部翻阅一遍。 转眼三日已过,鳏鳏一觉醒来,恍然想起今日是赤翊的大喜之日,简单装扮了下,前往天庭赴宴。 天庭太子大婚,众仙自然不敢怠慢,都已早早就座,唯独鳏鳏这位尊贵的神女姗姗来迟。天君虽然不喜,但也不得不客客气气地与她招呼,给足了她神女的面子,好在,大婚之礼还未开始。 鳏鳏就座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凤黅和小凰,今日他们身旁还多了几位,玄疆、白练以及缙霄,三位在她打量他们的时候也正在打量着她,白练笑意风流,玄疆的笑容包含惊叹,而缙霄的笑容则充满着难以置信。白练向来行事不羁,这时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仙人是何想法,冲鳏鳏笑道:“神女归位真是太好了,咱们这位孤独了万年的神君,终于不用再形单影只了,只可惜,至今,他依然下落不明,不知今日起,神女可愿随我们师兄弟姐妹们一起寻找神君呢?” 玄疆接过话道:“不错,若是有神女相助,一定可以早日找到神君。” 鳏鳏笑道:“当然,神君的行踪,本座岂有不关心的道理,本座比在场的诸位更想早一日见到神君。”话落,她便看见了那几位男子纷纷露出一副乐见其成的笑意。 -- 第109页 坐在另一侧的帝姬青璇发话道:“神女从前与我等一样,拜神君为师,如今能否念些昔日的情谊,帮忙寻找一下我的紫焉妹妹呢。”碧芜随后附和:“是呀,听说三日前,神女与紫焉妹妹偶然相遇,神女说要与妹妹切磋遁术,紫焉妹妹从此便没有消息了?不知神女可知晓妹妹的下落?” 天君下侧的朝霞天妃急忙软着语气求道:“神女,我知道我那日冒犯了你,求你大人有大量,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帮帮忙,查查焉儿的下落。” 鳏鳏不禁无声冷笑,去看天君,天君似乎不打算发话。 鳏鳏回道:“若本座没记错的话,紫焉帝姬一直钟情于西山蔓族的离追,为了见那离追放走了被九霄困在莲花中的魔头朱焰的元神,后来又当着众仙的面求得天君的恩准,与离追一同前往人间历劫、受北海的冰雪之刑,即使刑罚结束,也应永困北海海底,却不知如今怎么就从北海出来了呢?两位帝姬和朝霞天妃开口便拿三日前本座与紫焉帝姬的相遇说事,倒好像是本座刻意与她区区一个帝姬过不去?就算本座要与她过不去,除了她有千百种方法,何至于愚蠢到当着天妃的面与她过不去而留下话柄?诸位怎么不好好想想,她此时最牵挂的是什么?有什么人或物,值得她消失整整三日的?她莫不是……偷偷跑去了天牢?要放走离追?” 朝霞天妃和两位帝姬一听,纷纷变了脸色。天君打开天眼一查看,果然在关押离追的天牢里发现紫焉的身影,怒道:“传天兵天将,即刻前往关押离追的天牢寻找紫焉帝姬,找到后立即关押天牢,听侯发落。” 鳏鳏接着道:“那离追两次携当初昏迷的本座闯入鲜山禁地,最后一次拿本座的血献祭鸣蛇,使鸣蛇复活,逃出禁地,本座与之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若放走离追,本座往后可是真的不会再顾忌任何情谊了。” 两位帝姬和朝霞天妃都不敢再说话,天君脸都气黑了。 缙霄喃喃自语:“想不到如今的小师妹,嘴皮子这么利索了。” 众仙知道如今这位神女可不像九霄那样沉默少言,而是位脾气不好惹的主,看她的眼神便更加敬重,他们中的司命更是时时刻刻在打量着她。在藏书阁中呆了整整三日,司命也没看到书卷中有记载过轩辕氏神君曾经进入过燧汲之境。 吉时到了,殿中突然安静起来,只听得天庭的仙童们报了下时辰,仙乐便响了起来。 赤翊和他美丽的新婚妻子一身红色婚服,携着彼此的手缓缓入得殿中,在礼官的指示下,一一行了大婚之礼。 天君对眼前这位君子国的公主儿媳妇并不满意,无奈赤翊铁了心要娶,且这女子已经身怀六甲,东海的君子国虽小,但一向神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那些规矩便是天界也不能过多地施加强权干涉的。天君无可奈何。 鳏鳏成为神女后容貌发生变化,因而赤翊并没有认出她来,如今他已是心如死灰,三日前,在见到小凰时,他从小凰口中得知,服了熏华草的鳏鳏在东海里失踪。礼官如何指示,他便如何木然地照做。他只听说眼前这位是神女,因为神女注定是神君未来的妻子,赤翊才在拜见神女时瞥了鳏鳏一眼,那一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说不上来。 成婚大礼行完,便是诸位仙家互相攀比一一献贺礼的时候。 凤凰族、鹿族、白鹤族等纷纷献上了各洲的大礼,鳏鳏这时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也需献上一份礼物,可她来赴宴之前却未曾想过这些礼节。 这时,轮到东海献礼了,站出来的是龙公主清羽。清羽凝望了赤翊片刻,含着忧郁的心情献上了一件稀世宝贝:吉光镜。 在清羽说出宝贝的名字后,见多识广的司命一下子便想了起来,遂追问:“这吉光镜可是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宝贝?用神兽吉光的一片毛皮所制成的镜子?可照见前世?” “正是。”清羽点头。 “照见前世”几个字使鳏鳏一下子来了兴趣。 “据传,吉光兽是轩辕氏神君座下的神兽。”司命说是,看了鳏鳏一眼,这也是他这三日翻阅典籍看到的记载,典籍中还记载着,吉光镜乃是吉光兽在死前自己从自己身上剥了一块毛皮所制,镜子制成后便交给了主人轩辕氏。轩辕氏死后,吉光镜就到了弇兹氏的手中。弇兹氏直到自己陨落前不久,才想起来这面珍藏已久的吉光镜,于是使用了一次,不知在镜中看到了什么,痛苦万分,随后出了神邸,没过多久便陨落了。 “太子殿下,本座有个不情之请。”鳏鳏开了口。 赤翊道:“神女但说无妨。” “轩辕氏神君是本座之父,这吉光镜是本座父亲的神兽毛皮所制,本座自是想收到身边留个念想。” “既然神女喜欢,那便赠予神女。” 清羽欲说什么,被鳏鳏打断:“本座不需要太子赠予,本座也拿一样东西与太子交换。” 故人 没想到赤翊打断她道:“神女若是喜欢,拿去便是,赤翊不求神女拿其他宝贝来交换,只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只要本座能办到的,定会鼎力相助。” 赤翊坚定道:“求神女帮忙寻找九霄神君以及神君的徒弟鳏鳏的下落。” 鳏鳏一惊,没想到他竟想着找寻自己的下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 第110页 赤翊以为她不答应,继续道:“神君与北海与魔帝大战失踪那日,曾经嘱托我等一定要照顾好小师妹,如今小师妹同神君一样下落不明,我们师兄弟几个,实在是有负神君之托。” 天君道:“太子,你刚从君子国回来,有些消息可能还没听说。如今的神女,便是曾经生活在大泽中的人鱼,她也是远古神君轩辕氏与人鱼宜萝之女,但这亿万年来,她没有记忆,究竟是转世再为人鱼还是从远古存活至今,怕是无从知晓,不知道九霄神君知不知道。” “难怪。”赤翊紧紧望着鳏鳏,目中的希望中夹杂着绝望,终究化作慰藉:“是赤翊从前有眼不识泰山,恭喜神女登上神位。” 座下的白练忍不住低声喟叹,身旁的玄疆悄悄问他叹什么气,白练苦笑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玄疆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别光顾着替师兄伤感,多想想你自己吧,看你还能和那魔族女子逍遥快活到几时。” 白练马上黑下一张脸:“你这只无情的鹿,永远都不会懂的。” 玄疆得意道:“我不需要懂,跟你们一对比,我发现无情无爱,无欲无求,才是真快活的。” 凤黅看他们俩交头接耳的,也想过来凑凑热闹,结果被忽然冒出来的司命吓得险些摔倒。 “唉,我说司命老头,你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跑本大爷这里来干什么?” 司命呵呵笑道:“趁着对面在献礼,没有仙家注意,小仙想来问问凤凰族的公子一件事情,怕宴席散后公子走得快,小仙没有机会问了。” 凤黅得意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司命老头不知道而本大爷知道的?” 司命态度谦逊道:“公子说笑了,小仙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关于这位神女的许多事情,小仙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提到神女,大泽几位师兄纷纷凑过来,除了缙霄,他吃着美食太投入了没听见。 “那你知道关于神女的多少事情?”玄疆问。 “不多就是了。”司命言归正传,问凤黅,“小仙听闻凤凰一族永生永世效忠神女,那关于神女的事情,凤凰族自然比其他种族知道的多。” “那可不一定,”小凰道,“你这老头说了半天到底是想问什么?” 司命见她恼怒了,想起自己这几天呕心沥血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至少他可能知道了她这只小凰在远古时期的真身,笑道:“凤凰族这位小公主,小仙可知道你的前世,你若是也想知道的话,小仙可与你们交换。” “有意思。那本大爷的前世呢?”凤黅问。 司命皱一皱眉。“你……回头小仙再去查查。”暗自嘀咕,“或许你在那个时候还查不到。” “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司命道:“小仙想问两位凤凰族的公子公主,远古以来,可曾有哪位神仙去过燧汲之境?” “燧汲之境是什么?”小凰和凤黅异口同声。 白练也没听说过。 玄疆这时骄傲道:“遂汲之境在西海之下。” “鹿族公子知道?”司命惊喜地问。 玄疆道:“我也只是听我父君和族里的长辈们聊天时听见的,说在西海之下,有个地方叫遂汲之境,有四百四十四层火焰塔,塔下是七十七层冰,在七十七层冰下,万物停止生长,以归真之态永存。” “不错。传言是这么说。”司命高兴道。 其他几位师兄弟和小凰一下子来了兴趣,可是头一回听,另一旁的缙霄也放下手中的美食,凑过来听。 “但是。” “但是什么?”诸位异口同声。 “但是别说是普通的仙人,便是远古之神,也从未听说有谁从遂汲之境生还出来。” “为什么?” “传言说那火焰塔里的火焰可以将太阳熔化,因而叫熔日焰。进入燧汲之境后,是从火焰塔的最顶层向下探索,因而那越向下,那火焰燃烧得越旺,而那冰不是一般的冰,据说便是最底层的火焰燃烧到极致转化成的另一种形态,叫蚀月冰,可将月亮冻蚀。当然,究竟能不能熔化太阳、冻蚀月亮,谁也不知道,但我想日为阳,月为阴,或许取这两个名字,是为了表示那里的冰和火是阴阳造化之形的两种极致,其境之残酷,可想而知,所以没有哪位神仙进去了能活着出来。”玄疆说道。 “不错。”司命看了看四周,悄悄道:“但小仙那天去找神女,忘记通禀,挨了神女一掌,幸亏小仙躲避得及时,不然要被神女掌心打出来的熔日焰烧死。” “什么?”白练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神女使出的火焰跟燧汲之境中的是一样的呢?” “小仙就是怀疑,不确定才来问各种公子公主,知不知道有谁去过燧汲之境。小仙最近翻遍了仙籍,也没有什么惊人的发现,唉——” “聚在一起聊什么呢?” 司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是讨厌的迤光仙君。 “没什么。”司命赶紧离开。 “我都听到了。你们在聊燧汲之境。” 司命道:“是又怎么样?难不成你知道有谁进去过。” 迤光道:“司命老头,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不巧,我可能还真知道。” 司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 第111页 大泽的几位师兄弟们一起期待拿期待的眼光看着,谁曾想这位讨厌的家伙竟然说道:“但这是秘密,我可不能随口就说,要告诉也只能告诉司命老头一个,司命老头,你先想想怎么来求我。” 小凰气道:“不知道还卖什么关子啊。司命,你方才还说知道我的前世呢?你还没告诉我。” 司命见迤光仙君翻了个白眼,要走,急忙追上去,只对小凰抛下一句:“我来不及跟你说了,你若想知道,去找神女,求她拿吉光镜看。” 小凰便去寻觅鳏鳏的身影,却发现鳏鳏已经不见了。 吉光镜要怎么用呢?鳏鳏拿在手里,琢磨了一会。赤翊的婚礼已是尾声,殿里实在太闷,她便告别了天君离开了。出来的一路都有天兵天将看着,她便找了条僻静的回神邸的路,一边驾云一边思考着怎么用这吉光镜,她想马上目睹完这吉光镜里记录的前世,希望能寻到一些关于白昃的下落。 没想到的是,她堂堂神女,不知不觉竟然在云端迷路了,更可笑的是,无论她怎么使用神力,竟然出不去,仿佛陷入了一座迷宫一样。她在一片大雾中绕了好久,突然就看见了白昃的身影。 鳏鳏欣喜地朝眼前看见的白昃奔去,不料,在她张开双臂的时候,却仿佛被一堵透明的墙给挡住了。 白昃冲她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红裙女子忽然出现,笑说:“我来帮你驯服槃鶜。” 画面一转,便是她红彤彤的脸蛋。 鳏鳏愣地后退了两三步,这是以前的画面重现? 白昃一怔,笑道:“我在这里观察了几日,槃鶜昼伏夜出,此时是白日,它们不会出来呢,这里太热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能跟你一起踩上去吗?我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白昃愣神片刻,笑道:“当然。”朝她伸出了手还伸手从背后掐住她腰,把她抱了起来,落在自己的云头。 后面便是她与白昃一起驯服了槃鶜鸟,驾着槃鶜鸟一起飞往邛泽……白昃打败恶龙之后回来……一起上天庭……一起再回邛泽璧月海……两人成亲…… 看着两人过去甜蜜的点滴,鳏鳏渐渐浑身发软,支撑不坐,瘫坐在云上,画面中的白昃正搂着她坐在海边缠绵地亲吻。 她闭上眼睛不忍看,感到心口一阵钝痛。 画面接着一转,两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槃鶜鸟,来回从北嚣山飞往璧月海等候他们归来的身影。海浪冲刷着那块写着璧月海的大石头,岸边的屋子已经消失,这已不知道是多少年过去,槃鶜鸟也老了,飞行迟缓,但它依然坚持每日飞去璧月海,孤独地落在那石块上,翘首张望着,不久,它倒下去了,身体落进了璧月海,褐金色的灵魂羽化升天,入了瑶池,成为其中一朵褐金色的莲花。 后来,这朵莲花忽然凋谢,褐金色的灵魂向下界落去,落进了凤凰洲,再后来,小凰便诞生了。 原来小凰就是槃鶜。眼前大雾散去,鳏鳏此时才明白,自己方才是进入了吉光镜的幻境里,而现在已经出来了。 当她身心疲惫地走入神邸时,却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庭中,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正看着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神女花朵,那身形和侧脸,怎么看都是白昃。 她飞扑上去,用力抱住了他。这次她是真真切切地抱住了他,不再是幻境了,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白昃,你去哪儿了?让我找这么久。” 神兽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眼中有流光般的东西在一刹那间闪过,定定看着她。 鳏鳏仰起头,愣住了,所有的喜悦一扫而空。 他不是白昃,是九霄。 “见到本座,神女似乎很失望。”失踪了多日的九霄一身白衣,突然出现在神邸中,头顶和身后那些漂浮着的姿态万千的神女花朵,仿佛知道他是神女命定的夫君,又跟长了眼睛似的,纷纷聚过来亲近,一朵朵的,绽放得更加妖娆。 鳏鳏感到有些奇怪,没有在意,答道:“虽然你是神君,我是神女,但是你听好了,我已在亿万年前就已和白昃结为了夫妇,所以,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九霄面上竟是毫无惊讶之色,异常冷静:“哦?神女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当然。” 九霄笑了笑,道:“无妨,神女看不上本座,本座对神女,也无——爱慕之意。无奈本座与神女既司男女二神之职,那必须肩负起二神的职责,某些事情,可由不得你我心意。” “我当然会肩负起神女的职责。”鳏鳏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九霄背后蹿出来一条九爪苍龙,那声音便是它发出来的。 “你是什么东西?这有你说话的份?”鳏鳏看它身上那苍色又不齐整,有点丑,毫不客气地说。 神龙待要反驳,被九霄强行收了回去。 “神女勿要见怪,它是本座的神兽。”九霄道。 “神兽?”鳏鳏道,“你怎么挑了这么丑的一条龙作神兽?” 九霄笑了下道:“它原来不丑的,都怨我,因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接着道,“历届神兽都是与主人有因果牵绊的,神龙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与我有些渊源。所有的神都是有神兽的,神女既然已经回来,那属于你的神兽也该来你身边了。” -- 第112页 “神兽?”鳏鳏道,“难不成你知道本座的神兽?” “神龙。”九霄唤了一声。 那条被鳏鳏嫌弃丑的神龙突然便又从九霄背后蹿出来。“神君有何吩咐?” “去将神女的神兽唤来。” 神龙冷哼了一声,尾巴一甩,蹿入云层之中不见。 “你失踪这么些时日,是去哪里了?”鳏鳏忽然问。 九霄道:“神女既然对本座无意,本座的行踪,神女还有兴趣知道吗?” “没兴趣。”他说话真是毫不客气。鳏鳏心想,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方才怎么就将他认成白昃了呢?他虽然长得不赖,但是在她看来,比起白昃,那还是差得远了去了。 “本座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你脸上有没有东西,我怎么知道?”他讲话都不客气,那自己干嘛要对他客气。鳏鳏重答,“你脸上有没有东西,本座怎么知道?还有,本座忘了提醒你了,你可不要老是在本座面前一口一句‘本座’的,显得自己多老、多不得了似的,虽然你是神君,本座是神女,但本座可是生在亿万年前就出生了,本座的父亲可是远古的轩辕氏神君,伦辈分,本座不知道要比你高出多少,本座成为神女之前,在你大泽里生活的那些时日,你对本座的冒犯,本座还没跟你计较呢。” 九霄目光柔和地瞧着她,轻轻笑了一笑。“好,那以后在神女面前,以你我称呼。”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鳏鳏不再跟他较真,又道:“有一件事情本座要问你。那碧海蜃,你是怎么得来的?” 九霄眸中一亮,轻描淡写地说道:“捡来的。” “哪里捡来的?” “不记得了。” “那是白昃的东西。”鳏鳏郑重地问,“你是不是知道白昃的下落?” 九霄转过身去,道:“神女,就这么在意这个人?” “当然。”鳏鳏笃定道,“他是我夫君,是这三界之中,最在乎我的,我当然在意,就算不惜一切我也要找到他。” “不惜一切?”九霄笑道,“那如果可以找到他,代价是整个三界倾覆,你还愿意吗?” “我……”鳏鳏反驳,“代价怎么会是整个三界呢?我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一点,你肯定是知道他的下落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既要找到白昃,也不会让三界倾覆。” 九霄面对她,规劝道:“神女,别再痴心妄想了,远古时期,你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那已经是过去了。你就一点不好奇,这亿万年来你在哪里,此时又为什么会有亿万年前的记忆?自远古以来,神位已经无数更替,你觉得他还活着?若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是啊,我……”鳏鳏被他一语点醒,“这亿万年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有亿万年前的记忆?我是活了亿万年之久?还是已经历过无数轮回了?如果已经历轮回,可我为什么又只记得远古时期?只记得白昃?” 九霄接着道:“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前的事都是过去了,你就当是开启了新的一世,此时你是神女,有了新的职责。” 鳏鳏道:“可不管是什么原因,就算我经历了轮回,那白昃应当也经历了轮回,不是吗?” 九霄定定看着她,无奈道:“不知道,但你理应知道自己是轩辕氏神君之女和在亿万年前遭受的后果,那样的覆辙,还想再重蹈一次吗?” “我……你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亲眼见过我亿万年前的遭遇似的。”想起亿万年前的生离死别,鳏鳏痛苦万分,“九霄,你没经历过,当然不懂,你不了解我和他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对他的感情,岂是听你三言两语的劝说就会放下的?” 话落,却见九霄不知何时再次背过身去,身体僵硬,他一言不发,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在一阵沉默之中抬起脚步向前,没多久消失在了神邸。 小凰正在飞往神邸的路上,脑海中一直想着司命那句“你若想知道,去找神女,求她拿吉光镜看”的话,迎面碰上了跟随在九霄身边、寸步不离的那条神龙,立即停了下来。 “小鸟,我正找你呢。”神龙尾巴一甩,于小凰跟前首次现出了人形,一位身着青苍色衣裳的金发美少年。 小凰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道:“你是跟在神君身边的那条龙?神君回来了?” 金发美少年灿烂一笑:“正是,我是奉神君之命来请你这只小鸟的,随我走一趟吧。” “我才不是小鸟,我是凤凰。” “知道了,小鸟。” “凤凰,我是凤凰。” “快走吧,小凰鸟。” 神龙带着小凰来到神邸,却只见到鳏鳏一个的身影。 “神君呢?”神龙问。 “走了。”鳏鳏看着手中的吉光镜发着呆的同时答道,她想,再找上一段时日,若依旧找不到白昃,那便只好暂时放弃,该去办下一件事情了。 “走了?”神龙不解道,“不是他要我把你的神兽给带来的吗?” “什么神兽?”聪明伶俐的小凰一听便听出他话中所说的神兽正是自己,扯着要离开的神龙不让他走,“你得把话说清楚。” 神龙鄙夷地看着小凰:“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跟我一样是只神兽吧,喏,你眼前这位,就是你的主人。” -- 第113页 小凰看了眼鳏鳏,难以置信,依旧死死地抓着神龙的衣袖,不让他逃走。 “我确实不知道,你得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鳏鳏亦是被他这话吸引了,虽然自己已经知道小凰在远古时期的真身,但却不知道神龙何以咬定它是自己的神兽。 面对两对好奇的目光,神龙为难地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我也是听神君说的,那日在西海,神君和西海仙使的一些对话,被我听到了,我是从那时才知道,原来你这只小凰鸟跟我一样是只神兽。” 难道神龙说的话是真的?自己对她越来越讨厌不起来,当初她在鲜山遭遇危险时,自己拼了命地救她,在她“死”后,自己会无缘无故地感到痛苦和难过,且会尾随赤翊到了东海,又去君子国为她取熏华草,皆是因为自己是她的神兽么?小凰此刻望着鳏鳏,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她想起司命的话,便问鳏鳏,“能不能借神女的吉光镜给我看一看?” 鳏鳏已在吉光镜中看到了关于小凰在远古时期的一切,在神龙说出小凰是自己神兽的那一刻,潜意识里其实也信了,她伸出手,将吉光镜递给她道:“拿过去看吧,或许神龙说的是真的,在很久以前,你和本座确实有一番因缘。” 小凰伸手接过,打量了一番,跟普通的镜子看起来没有什么差别,她不知道如何使用,神龙凑过来,准备拿到自己手中帮她琢磨,哪知一只手刚触摸到吉光镜的边缘,吉光镜的另一边还在小凰手中,他们两个就一起被卷进了幻镜当中。 “苍龙,当初本座路过岐山,见你奄奄一息,故而将你带回子虚宫,没想到你竟然偷食本座的仙丹,那仙丹乃是本座取洪荒初僻时、混沌元气燃烧残留在九州大地的火焰炼制了一千年而成,如今,那混沌元气燃烧的火焰仅存于燧汲之境,三界之中,再无神仙有能力取之,故,被你偷食的仙丹仅此一颗且再无法炼制。你若及时回来认罪,本座可从轻发落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座向天君禀明此事,届时,你将为天界所不容。”子虚元君手捧紫金炉,立在云上,如是说。 九爪苍龙张口便喷出连续不断的蓝色火焰,险些烧着子虚元君,他一闪身,手捧的紫金炉外观已被灼成黑色。 “子虚老儿,看到没有,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混沌元气燃烧的火焰就是不一般,你瞧……”苍龙语气嚣张,又接二连三地对着他喷了几次火焰,子虚元君急忙闪身直奔天界,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整座岐山,“恶龙,你恩将仇报,毫无敬畏之心,本座劝你不要拿混沌之火为非作歹,否则,定会遭受天谴。” 小凰看着眼前的一幕,当是谁如此嚣张,待它一扭头,竟发现那苍龙跟自己身边这条龙长得差不多。神龙自然一眼认出了自己,只是,他似乎已经身临其境,一时难以从眼前的情境中抽出灵魂。 子虚元君离去后,苍龙开启了它的为非作歹之路,仙界被它搅得不得安宁,人界更是被它惊得鸡飞狗跳,它还不满足,偶尔去挑衅一些妖族和魔族,战无不胜,天界派出无数天兵天将捉拿它,最终都无功而返,因为它口吐的火焰太厉害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次是子虚元君继续出面,他换了一盏紫金炉,苍龙只看见他掀开炉顶,便有流水一样的蓝光朝自己飞来,幸亏躲避及时,它看见一条河流便一头钻了进去,钻进去之后才知道周身流动的并不是普通的河水,而是炙烫得如同岩石的浆液一般,好在它自服了仙丹之后,已不怕任何火焰和温热,之后,便顺着这条名叫涔水的河一直流入了尽头——邛泽。 此后三百年,子虚元君和捉拿它的天兵天将再未出现过,苍龙却不敢再频频作乱,留在了邛泽,它不知道的是,三百年间,自己的恶劣事迹早已传遍了三界,而子虚元君三百年未出现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上回那紫金炉中对付它的水已经用完了。 天君听闻子虚元君连一条自己曾经收养过的龙都无法对付,觉得甚是有趣,他身为天君,当然犯不着为此事亲自出面,便授意底下的仙人散了条消息出去:有资格收伏邛泽恶龙者,天界以仙职重赏。 于是有了白衣青年和人鱼骑乘槃鶜飞越涔水,抵达邛泽、最终降服恶龙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小凰明白了原来自己在远古时期就是那只槃鶜,最终在等待中老去,灵魂羽化升天,成为瑶池里的莲花,最终才是这一世的自己。 而神龙则明白了自己就是远古时期被白昃封印的那条恶龙,不只如此,它还当了白昃和人鱼忧眠成婚见证者。 为什么它如此肯定画面中的苍龙就是自己,不仅是因为那龙从外表看来,与自己相似,更是因为在画面闪现的时候,亿万年前的记忆便同步在他脑海里浮现。 遗憾的是,神龙没看见自己的结局,在白昃和忧眠离开后的一天,它冲破了封印,离开邛泽,向西飞去。幻境到此就再也没有了。 起疑 眼前的幻境,鳏鳏自然也看见了。 在明白远古时期的苍龙便是如今九霄的神兽苍龙时,有个疑问开始在她脑海里打转:九霄不是说神兽和主人有因果牵绊,以前见证过自己和白昃成婚的苍龙,在亿万年后,为什么会成为和九霄亲密的神兽?九霄——他会不会是白昃的转世轮回? -- 第114页 带着疑问,鳏鳏和神龙、小凰一起去了趟大泽。然而,大泽里的几位师兄才刚刚回来,尚且没有见到九霄的面,知道他回来的消息,都高兴坏了。凤黅高兴之余,见小凰寸步不离地跟在鳏鳏身后,打趣说道:“表妹何时跟神女关系这么亲近了?是对咱们凤凰族要永生永世效忠神女的族训有了新的领悟了?” 小凰笑道:“表哥,我现在可是神女的神兽,当然要寸不离开神女了。” “神兽?”诸位师兄纷纷瞪大了眼睛,一个个的,做梦也没想到。 “说来话长。”小凰并不打算继续详细解释,见鳏鳏转身要离开,紧紧和神龙一起跟了上去。 “你的主人,你应该能感应到他在哪里吧。”离开大泽的路上,小凰问神龙。 “那可不一定,得看神君想不想让我发现他的行踪,他若是不想,我便感应不到他。”神龙说,“这种问题你怎么还要问我,你不也是神兽,自己还没体会吗?” 小凰看看他又看看走在前面的鳏鳏,小声道:“我这不是才当了一天,我的主人看上去不太想搭理我的样子呢。” 不妨鳏鳏忽然回头:“小凰,你可要想清楚了。虽然在很久以前,你与本座有些渊源,但这一世,你就是小凰,你不想做本座的神兽,本座也不会勉强你的。” “还能不做吗?”神龙挠头,“我那日明明听见西海的仙使跟神君说,小凰就是神女的神兽啊,如果注定是那还能选择不做神兽吗?” 鳏鳏道:“就算是注定的,那也一定有办法不做的吧,小凰,你放心,你若是不愿意,本座会想到办法的。” 小凰急道:“神女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嫌弃我不够资格,我知道我从前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神女来,是我错了,但是,我既然已经看到了槃鶜前身,也有了那时的记忆,我不想离开神女的。” 鳏鳏笑道:“不是嫌弃你,是怕你不情愿呢。” “小凰情愿,小凰心甘情愿,求神女不要赶走小凰,小凰身为槃鶜时,还不会说话,但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随你,所以,在你离开之后,日日都在等待,一直等到老死,那种滋味太不好受了,后来,小凰的灵魂不早不晚地从瑶池降落到凤凰洲,就是为了再次遇见神女啊。” “好,我不会让你再等待了,小凰,若有一日,你不愿意跟随在我身边了,你也可以随时离去。” “我好像感应到神君的存在了,他在天君那里。”神龙说。 “去天庭。”鳏鳏道。 四位遂去天庭。 路遇的三五仙仆正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新鲜事,被他们听了个正着。 “听说啊,那紫焉帝姬偷偷跑去了天牢,还准备放走那十恶不赦的离追,被天君下旨一并关进天牢里了。” “堂堂尊贵帝姬,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蔓族精灵,又是何苦啊。” “只怕这紫焉帝姬很快要走湘沅帝姬的老路咯。” 小凰想起那日在云头,自己追随的这主人神女直接将紫焉甩下云头,算是报了从前被欺负之仇了,到底还是心地善良,若真想置紫焉于死地,紫焉哪还有命跑回天庭呢?只是神女放她一马,她倒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了,真是咎由自取。 听得正起劲,那几位仙仆不约而同地噤声,快步散开了。 鳏鳏抬头,看见司命正迎面走过来,边走边指着那些散去的仙仆们的背影指点:“天庭的规矩,不准乱嚼舌根,真是一群胆肥儿的。” 司命立刻发现了鳏鳏,马上到跟前笑脸相迎:“神女,恭喜神女呀。” “恭喜什么?”鳏鳏对他这突如起来的殷勤摸不着头脑。 “神君回来了,小仙当然要恭喜神女,整个天庭都在等神君和神女的喜酒,已经等了万年了。” 鳏鳏道:“那整个天庭可真够闲的。” 司命笑道:“最近可真是喜事连连啊,小仙听闻神君回来的那一刻,便为神君和神女卜算了一下,下下个月的初八,便是千载难逢的黄道吉日,最宜嫁娶。” 鳏鳏递过去一个刀子般的眼神,司命察觉出不对劲,便不敢继续笑了,一个劲儿地冥思苦想自己究竟是说错了什么话,抑或是这几日哪里做的不对,又将这位姑奶奶给得罪了。 “你会卜算是不是?” “是。” “那你能不能帮本座算一下,九霄神君的前世。” “这……”司命笑道,“神女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小仙尚没有那个能耐。” “那你有什么能耐呢?只要是关于九霄神君的事情,不妨将你知道的都跟本座讲讲,本座都有兴趣听。” 司命张口准备开讲,一抬眼皮注意到神女身后站着小凰和一位身着青苍色衣裳的金发美少年,他在天庭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这副面孔。“这位是……” 化成人形的神龙摸了下鬓角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丝,自信地说:“我可是神君最稀罕的神兽。” “小仙有眼不识泰山。”司命忙道。 神龙道:“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不用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神女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好好回答。她想知道关于九霄神君的身世,你的回答最好是关于这方面的。” 司命一捋胡须道:“关于神君,小仙知道的,神女恐怕也知道。流昀神女夫妇跟西海掌管梅林的那位仙使有些交情,夫妇俩成婚两千年来没有孕育子嗣,后来去了趟西海,许是从那位老仙使那里寻得了什么灵丹,抑或是吸取了那里得天独厚的灵气,回来后,流昀神女便有孕了,再后来生下双生子,一位就是今日的九霄神君,另一位则是魔帝九焰。” -- 第115页 西海掌管梅林的仙使?鳏鳏想起自己成为神女之前,九霄曾带着她去见过那位白胡子老头,司命的话倒是提醒了她。或许那位老仙使知道点什么事情呢。 “小凰,我们去西海。” “唉唉,神女不找神君了吗?”神龙说,“我感应到神君就在天庭。” “不去了,你去找他,找到他后替本座传一句话,可不要让本座知道他九霄神君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座。” *** “本座看见她去西海了。”九霄面西站在云端。 神龙点头,将鳏鳏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达给了九霄。 “那她有没有说如果知道了本座有事情瞒着她,会有什么后果?” “这倒没有,神君不会真有事情瞒着她吧。” 九霄没说话,嘴角的笑容几乎不露痕迹。 “神君怎么也不问问她为什么去西海?”神龙知道九霄不喜过多询问的性子,便自己解释道,“原来我在远古时期是条作恶多端的龙,还为她和她的小情人证过婚,她怀疑神君是她小情人的转世轮回,想来质问神君,恰巧路上遇见了司命,司命提到了神君父母与西海的仙使,她便立即去了西海。” “随她去罢,反正,终归是找不到的。” “神君为什么如此笃定?小龙其实也很好奇究竟她那位叫白昃的情郎,他在很久很久之前救了小龙,小龙也挺感激他,神君知道他吗?” “知道。白昃已经死了。”九霄眸中仿佛有丝波澜闪动了下。 “死了?” “是。”九霄神色平静。 “那……要告诉神女吗?” “她早晚会知道的。” *** 鳏鳏和小凰抵达西海后,如愿见到了西海的那位白胡子老仙使,他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化,照司命的说法,九霄父母年轻时与他有些交情,那此时他的年纪应该已经不小了。 “神女大驾光临,所为何事?”白胡子老仙使扛了一把锄头,站在梅林中,望着走近的鳏鳏和小凰,和蔼地笑。 鳏鳏有些好奇他为何知道自己如今已是神女,拉着小凰一起上前见了个礼。 白胡子仙使笑道:“神女大礼,小仙可受不起,若不嫌弃,不妨入寒舍喝杯茶。” 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茶几,两张椅子,小凰只能站在一旁,老仙使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小仙这寒舍内从来只接待一位客人,所以只准备了两张椅子。” 小凰是个机灵的,自己的主子来是有求于人,态度自然是要谦卑恭敬,马上道:“小凰是个坐不住的,有个不情之请,小凰想去外面那梅林里转转,不知仙使那梅林供外来者观赏不?” 仙使道:“随便看。” 小凰遂作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拔腿要跑。 鳏鳏忙叮嘱道:“只能看,不能摘。” “小凰记下了。”迅速溜了出去。 仙使道:“神女这次前来是有心了,不知道小仙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神女?” 鳏鳏道:“实不相瞒,不知道仙使有没有听到白昃这个名字?” “听过,这位叫白昃的仙君,在亿万年前,跟神女有一段情缘。” “那他现在在哪里?” “小仙不知,小仙只是恰巧听说过亿万年前这段故事,而对于故事的主人公,并不了解。” 鳏鳏眼中的希望像风中燃烧的蜡烛一般闪烁了下便又熄灭了,又问:“那,仙使知不知道九霄神君的前世?” “神女何出此问?”仙使笑道,“神女是不是怀疑他是白昃的转世?” 鳏鳏未出声,默认了仙使的话。 “小仙这里没有答案。其实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神女早晚要与九霄神君结为夫妇,若是无法忘记亿万年前的情缘,那不妨相信他是白昃的转世以安慰自己,普通百姓百年修得夫妇,何况是神,更不知修多少年才能结为夫妇。神女没有其他选择,应该想的是维护三界永世的安宁。” 到底是不是?鳏鳏心底的希望在一寸寸流逝,可当透过窗子望见西海那一望无际的红色梅林时,又一分分捡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因为白昃是半只梅花妖,当她看见梅林时,也会觉得亲近。 “小仙心中有一问,想对神女讲。” “请说。” “神女自有了前世的记忆起,便一直苦苦追寻白昃的下落,可曾想过亿万年前在遭受天谴后,自己是生是死?若是死了,时隔亿万年,又是怎么复活的呢?若是生着,这亿万年间自己怎么没有记忆?” “仙使,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白胡子仙使摇头:“本座所知的一切,都是听说,时辰不早了,神女请回吧,小仙再提醒神女最后一句,若神女弄清楚了小仙说的话,或许心中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迷宫 “神女,那白胡子老头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一出来就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小凰陪在鳏鳏身边,焦急地追问。 “小凰,你说,这亿万年,我为什么没有记忆?我该向谁寻找答案?老仙使不肯告诉我,我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小凰忙安慰道:“对神女来说,最珍贵的是亿万年前的记忆,而不是这亿万年间。但是小凰也有些话想要劝神女,亿万年前的事情毕竟过去太久了,神女是不是不应该再继续执着于从前而应该看看现在呢?您的身边还有九霄神君,您是神女,是注定要与神君结为夫妇的。” -- 第116页 “你也这么劝我,仙使也劝我忘记从前,和神君结为夫妇,但是,你知道吗?在人间的神女庙中,我看见神女雕像依然有谁拿血在供养,所以,我坚信白昃没有死,因此,除非有证据让我相信白昃确实是死了,我再不可能与他有所牵绊,我才会死心的。” “那神女为什么就确定拿血供养雕像的一定是白昃仙君?” 鳏鳏痴笑:“除了他,不会再有谁了。” 小凰不再多言,陪着她一起向东飞了百里路。 迎面扑来的云层愈来愈厚重,鳏鳏有些奇怪,停了下来。 小凰问:“怎么了?” 鳏鳏道:“这些云好像刻意笼罩在我们周身,想将我们藏起来,应该是不远处有什么怪物出现。” “怪物?”小凰嗅了嗅,“我没有闻到妖魔的气味。” 话落,却见前方一条巨大的蛇身蠕动,接着,四只翅膀张开来,那蛇头探下云层,顷刻间朝下界俯冲而去。 鳏鳏一眼便认出鸣蛇,正好要找这东西算账,带着小凰向鸣蛇飞走的方向追去。 “神女,那边还有一条一头两身的巨蟒。” 小凰话落,传来九焰的声音:“肥遗,这条苍龙就交给你来解决。” “小凰,你快过去帮神龙。”鳏鳏吩咐。小凰点头,马上加入神龙和肥遗的战斗中。 鳏鳏也毫不迟疑,即刻上前帮助正和鸣蛇、九焰打斗的九霄。 鸣蛇乃远古时期神兽,九焰又为魔界至尊,九霄始终占据着下风,有了鳏鳏加入,才有了占上风的机会。 鸣蛇并未用尽全部的本事,一声咆哮,惊天动地,鳏鳏一心想要杀了它,却无法凭一己之力控制住它。 “臭小子,五千年前,你带着那条龙闯入云海之眼,与我大战八十一天,阻止了我的复活大计,你害我又化回了石磬,害我又石化了五千年,还有,神女之死,你也难辞其咎,若不是你与这人鱼……”鸣蛇话未说完,九霄已率先出手。 鳏鳏还来不及细想鸣蛇的话,却见鸣蛇已经口吐金色的火焰朝九霄喷去,那边魔帝九焰又从背后偷袭,九霄根本无法避开,同时被魔焰和鸣蛇吐出的金色火焰击中,伤的不轻。 情急之下,鳏鳏掌心忽然生出一片蓝色的火焰,那厢魔帝还没出手,身上的魔焰已经使不出来了,原来魔焰是因为畏惧这蓝色的火焰。 鸣蛇倒是不怕,扭头张口,一阵金色的火焰便朝鳏鳏扑来,鳏鳏推出手掌,眨眼的工夫,金色火焰便被蓝色火焰全部吞噬,变了方向,疾速朝鸣蛇袭去。 鸣蛇躲闪不及,一只翅膀被那阵蓝色火焰吞噬殆尽,只好自己振断掉翅膀,蹿入云中落荒而逃,快要败下阵来的肥遗和九焰见状,也立刻逃之夭夭。 鳏鳏走到九霄身边,扶起他,却见他连站起身都是困难。 “堂堂神君,竟然也有今天的狼狈样子,说出去岂不是让人家笑话。”鳏鳏轻蔑地说了句,同时捶了下他的肩膀,也没怎么用力,九霄竟往后趔趄了下。 “你怎么如此虚弱?那魔焰和蛇焰有那么厉害么?”鳏鳏快速检查了下九霄的伤,觉得他这副神的身躯未免脆弱了些。 九霄虚弱地说道:“本座伤得太重,已无法用神力,西海离这里不远,劳烦神女将本座送去西海。”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遇见那两个该死的家伙?”鳏鳏将他扶坐好了,开始用神力为他疗伤。 神龙见状,化出人身,来到跟前替他答道:“我家神君得知魔帝和鸣蛇今日出了魔界,听说神女今日去西海了,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寻找神女,就怕神女独自遇上他们。” 九霄抬眸瞥了他一眼,又耷拉下眼皮,面色十分苍白。 “你身体里好像有种怪异的力量……在阻止我,替你疗伤……”鳏鳏奇怪地说。 九霄站起身摆脱掉她,道:“神龙,你变身回去,载本座去西海。” “带上本座和小凰。”鳏鳏白了九霄一眼,不满地嘟起嘴道,“本座不会给你辽伤,瞧不起本座不是,本座倒想看看,那西海仙使如何给你疗伤。” 到达西海时,九霄已陷入昏迷,西海仙使让鳏鳏、小凰和神龙回避,自己单独在屋里为九霄查看了伤势,事后竟告诉鳏鳏,九霄伤势太重,若想要快速救他,只有一个办法。 鳏鳏追问什么办法。 仙使:“需借助神女之力。” 鳏鳏心想,那不就是自己的力量。“那我要如何帮他?” 仙使捋了捋白胡须,笑道:“神女与之双修。” 沉睡的扇贝一听见这熟悉的词,马上从贝壳里苏醒过来,蹭蹭钻出仙使的领口:“双修好啊。” “扇贝?”鳏鳏记得这小东西,从前在大泽时,它一直跟着自己,北海一别后,就不知道它的去向了,原来它竟在西海仙使这里。 仙使一个指头又将扇贝按了下去。 神龙和小凰正在梅林里踱步,偏那神龙耳朵灵敏,一下子听见了,快速跑到鳏鳏跟前跪了下来,又是磕头又是垂泪地求情,化成人形的美少年落泪那叫一个楚楚动人,看得小凰都想流泪了。鳏鳏叫他起来。神龙摇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神女就答应与我家主子双修吧,神女就答应和他双修吧。” 任鳏鳏如何劝说都不肯起来,鳏鳏只好红着脸沉声喝了句:“闭嘴!”神龙这才不磕头不哭了,却又拽着她的衣摆不肯撒手,还原地撒起泼来。 -- 第117页 “你先起来,本座不会见死不救的。”鳏鳏又问仙使:“除了双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仙使转了下眼珠,道:“神女应该也为他疗过伤,想必知道这伤不好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神龙见鳏鳏还犹豫着,急忙冲小凰使眼色。 小凰上前道:“神女,你还是救救神君吧。”遂又凑到鳏鳏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鳏鳏听着,点头答应了和九霄双修之事。 仙使又道:“神君这伤,不宜耽搁,今晚便宜行双修之法。” “那你这西海有没有僻静的地方?”鳏鳏环视了下四周。 这屋里陈设过于简单。 仙使忙道:“梅林深处有迷宫,小仙现在就开启,请神女现在移步,昏迷的神君稍后就交给这位龙君了。” 仙使特意给安排了间迷宫里最容易迷路的房间,并保证七日之内,不会有谁前来打扰。 还说这七日内,九霄就交给她了。 鳏鳏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那神龙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将九霄搬来迷宫,不消片刻,便和小凰一起不见了踪影。 鳏鳏越想越奇怪,九霄此时已经昏迷不醒了,神龙那家伙怎么还如此放心将他留在这里。鳏鳏记得神龙将九霄放进屋后出来时,笑嘻嘻地冲自己道:“神君这七日便有劳神女照顾了。” 若不是念在她不救他,他便可能无药可救,她才不会用此方法,好在双修之法有多重境界,为使阴阳相通,最浅层最直接的境界便是身体交/合,最高境界则是相对静坐,元神互相感应。她与九霄是男女二神,境界自然不浅。 鳏鳏推开门,看见九霄正躺在床上,玄色的衣裳齐整,屋里的陈设让她觉得有些眼熟,不由想起了在邛泽璧月海和白昃一起居住的房子,其实并不一样,相反差别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她走到床边,伸手探了下九霄的身体温度,发现有些热,她将他扶坐起来,突然却又犹豫了。 “小美人,哦,不,现在该叫神女。”扇贝从门缝底下挤出来,跑到她面前道:“你是不是突然忘了,该如何与神君双修?” “怎么可能?本座乃是神女,本座岂会不知道双修之法?你是从哪里进来的,赶快出去。” 扇贝举起贝壳,将贝壳上的解释递给她看。“放心,我不会打扰二位的,我只是来给神女看看这个,神女如此聪明,一定一看就明白。”扇贝话音刚落,便被鳏鳏提起来直接丢去了外面院子里。 鳏鳏闭上门,又施了几道封印,不许外面来者闯入,才放心地回到床边。 九霄的额头热得已满是汗珠。 贝壳上说的方法马上便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她伸手替他把玄色的外袍解了,使他面对自己,双人盘膝对坐,她也闭目凝神,开始了和他的“双修”。 成亲 奇怪的是,一与他相对而坐,她便有种没由来的熟悉之感,甚至是有种难言的……依恋……她便又马上想到了白昃。 “双修”远比她自己想象得更不轻松。当真气在周身蹿动时,浑身犹如被架在三味真火上炙烤,令人有些发狂,不知道有没有哪位神仙曾因双修而走火入魔的,如果有,那可一点都不奇怪。 原以为可以在累了的时候就终止,谁料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鳏鳏压根无法抽身,浑身犹如被钉在了身下的床板上,燥热难受,头脑昏沉,想闭上眼睛一觉睡过去。她还是勉强睁大了眼睛,望了一眼对面的九霄。 九霄双目紧闭,面上汗如雨下,并未有醒来的迹象。 不知过了几日,总感觉天黑天明,来来回回,鳏鳏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看见的和感受的,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自己正躺在白昃怀里,枕在他膝上,她一睁眼,便看见他雪白的衣衫松松垮垮的,露出里面的胸膛,由衷地发出了甜蜜的微笑,白昃俯下身来,开始温柔地吻她。 仿佛梦境一般,那种甜蜜来得太不真实,而肌肤之间的触感却又是无比真实的。 “阿眠,张嘴。”白昃语声温柔,略微冰凉的指尖轻轻按压在她的唇上。 “唔,你给我吃的是什么?”鳏鳏皱着眉头,她感到喉咙里像有颗圆滚滚、热乎乎、软绵绵的丸子类的东西滑过,那东西还跟长了眼睛似的一股脑儿往下钻。 白昃抬手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吐出来,直到她彻底吞咽,舒了一口气,便拿开手,什么也不做,两只眼睛深情地凝望着她。 “我是在做梦么?白昃。”鳏鳏抬手去摸他的脸,这一次是真的摸到了,他并没有立刻从她眼前消失不见,“这一次,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阿眠……”白昃一声呼唤后,又望着她停顿了好久,方接着道,“其实,这也不过是你的一场梦罢了。” “什么?”“梦?”“怎么会是梦呢?我明明可以真实地触摸你。”鳏鳏急了,双手慌乱地在他身上一阵触摸。 白昃眼神渐渐冰冷,连最后的不舍也瞬间化成决绝。“你不是一直在找我么?不要再找下去了,我已经死了。” 鳏鳏摇头,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你是不是在骗我?我才不信。”她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说,“你此刻就在我身边,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一直在我身边,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 第118页 白昃苦笑:“那你再重新感受一下,你真的抱住我了么?” 怎么会这样?上一刻明明是抱住他了的,是真真切切的肌肤相贴的触感,怎么在一瞬间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而白昃人也不见了,鳏鳏爬起来,着急地四下寻找,却看见白昃消瘦的身影。 他就站在床前,站在她的眼前。“我对不起你,阿眠。”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话,你快回来。” 白昃的身体终是被一片蓝色的火焰渐渐焚毁,他的脸上始终满是隐忍痛苦的坚毅神情,没有流一滴泪,也没有生不如死的狰狞。 “不要难过,阿眠,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以前的事,你就都忘了吧,你是神女,当做到无情无爱无欲无求,才能担负起神女的职责。”这是白昃消失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这大概就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心中至爱被烈火焚成灰烬而无能为力。 “你终于醒了。”九霄从外面进来,站在床前,望着她说。 鳏鳏此刻不想说话,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白昃临死的画面始终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之前你不是问我,碧海蜃是怎么来的吗?捡来的,说来奇怪,打开那东西,就看到了你跟他的过去,”九霄说这话时,藏在袖子中的手有些发抖,“还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无名山神女庙中,那神女雕像,这些年来,都是本座拿血养的。” 鳏鳏眼珠这才转向九霄,充满了疑惑。 “碧海蜃吸附了白昃一些灵力,本座打开碧海蜃后,就得到了那些灵力。因而,那雕像的主人虽不是本座,但本座也可以用血喂养它,因为本座身上有它主人的一部分气息,而本座愿意拿血喂养那雕像,不为别的,只为本座知道那雕像便是本座要等的神女。” “白昃既然已经死了,那我便从此死了这条继续寻找他的心了。”鳏鳏从床上坐起来,整饬好衣襟,来到九霄跟前,“我虽然是神女,但除了白昃,我不会再爱谁。神女该担的职责,我担,自今日起,我与你一起守护这乾坤,往后诸事,只要不是胁迫我做违背意愿的,我都答应你。” “神女能如此想,甚好。”九霄唇迹泛出一丝苍白的微笑,“本座也不喜欢强人所难,刚好想和神女商量一下成亲的事情。” “成亲?为什么要成亲?” “为方便行双修之法。”九霄义正言辞,“别误会,本座说的不是、也不屑于最浅层的境界,本座只是希望神力能不断进境,神女那日也见识到了鸣蛇和魔帝的本事,双修是促进神力的最快方法,若不成亲,你我就这样行双修之法,终是名不正言不顺,惹来好事者非议。” “我答应你。” 九霄淡淡一笑:“本座知道神女心底不情愿,神女放心,你我在西海举行简单仪式、由西海仙使作证便可,三日后再给天庭和五洲四海去信。” 神的成亲原来比自己想象的要简单许多。西海老仙使就随意在梅林中寻了一块空地,为她和九霄主了婚,仪式简单至极,就只是在神龙、小凰以及扇贝的注目下一起拜了下天和地。 连衣裳都没换,婚礼的观众不只比主角激动,更比主角遗憾,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这成亲的男女二神之间,并没有爱意。 西海老仙使道:“成亲大礼已成,自今日起,两位便是夫妻了,消息三日后传回天庭并将昭告三界。” 神龙嘴快道:“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我们赶紧走吧。”于是拽着小凰和扇贝立刻遁不见了。 西海老仙使咳嗽一声道:“大礼已成,二位请自便,老夫就不打扰了。”也马上没了踪影。 梅林中只剩下鳏鳏和九霄了。 “你可是答应过过的,不会胁迫我做违背意愿的事情,我才答应和你成亲,若不是守护乾坤,肩负起这神女的职责,我才不会如此委屈自己,对不起白昃。” 九霄仿佛在装听不明白的样子:“神女是什么意思?本座可还没有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 鳏鳏白了他一眼,非要逼她说出口吗?她偏偏不信他听不懂,道:“天色还早,本座要去这梅林里转转,九霄神君爱去哪去哪,请自便。”便直接越过九霄,走入梅林中去了。 今日梅林里开的梅花,似乎比往日的更加繁盛和红艳了,方才举行成亲大礼的时候,倒是没有留意到。 鳏鳏在一株梅花树下驻足,牵了朵梅花到眼前,自言自语道:“白昃,你不要怪我,你放心,我虽然与九霄成了亲,但只是名头罢了,在我心里,我和你,才永远是真正的夫妻,待制服了鸣蛇和魔帝,我就会离开他。” 话落,不防妨九霄轻飘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神女不用担心,鸣蛇和魔帝制服后,本座会主动离开神女。” “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我怎么没有听到一丝动静。”鳏鳏吓了一大跳。 九霄望着那朵梅花道:“因为你正看着梅花,都入迷了。” “哦,这样最好,等制服了鸣蛇和魔帝,咱们就各走各的路。” 九霄点头。 鳏鳏准备继续朝前走,九霄突然从背后喊了她一句:“神女。” “你还有什么事吗?” 九霄望着她看了一会才道:“本座知道神女不爱听,但还是想规劝神女一句,神仙,还是无情无欲的好,人死不能复生,神仙也一样,神女可将生死看淡一些,今后照顾好自身。” -- 第119页 鳏鳏不想理会他,提步走了。 九霄留在原地,这次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痴痴望着她的背影,默默道:“对不起……原谅我……” 鳏鳏在梅林中转悠到天色黯淡才慢慢往回走去。 梅林中月色无垠,积雪晶透,身处其中只感到神清气爽,两个不爱的为了使命成亲,还真是辜负了如此美好的月色。 推开房门,九霄正在里面打座,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睛。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鳏鳏道,“别误会,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联手对付鸣蛇和魔帝?” 九霄敛目道:“不急。” “不急是什么意思?”鳏鳏急了,“不知神君有没有什么妙计?” 九霄道:“除了双修,别无他法。” “你……”鳏鳏无话可说。 九霄见她这下是真的有些急了,笑了下道:“神女不用担心。经过那七日双修,本座的神力已经恢复,明日便可与神女一道启程去讨伐鸣蛇和魔帝。” 谈情 “这还差不多。”鳏鳏话落,又皱眉,上上下下将九霄打量了一通,小声道,“你的身体,真的能行?” 九霄反问:“神女觉得本座不行?” “你不必用这种不服的口气,我又不会嫌弃你,不行的话不必勉强自己说行。” “本座的身体,本座自然比谁都了解,神女不信,那不妨过来试试?” “什么?试……试试?”鳏鳏即刻反应过来:“九霄,你混蛋,真是无礼!”气呼呼地转身跑出去了。 九霄长舒一口气,望着她刚刚站立的地方,额头开始源源不断地落下汗珠来。 两种互不相容的力量早就在他身体里不断交锋着。上次北海同九焰一战,尚未分出胜负,忽然却听见天雷巨响,便知鸣蛇复活了,而要使鸣蛇复活,唯一的办法便是拿人鱼的血献祭,她是这世间最后一条人鱼,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又在他的眼皮底下遭遇不测了。 去三重天之境的路上,西海仙使拦住了他。“晚了,鸣蛇已经复活,你不必去了。” 同样的事情,竟然再一次发生。他没说话,只是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的神兽救了她,她死了,却又没死。很久之前我就说过,她是轩辕氏和弇兹氏之女,生来注定就是神女,可是她的神女命数却被……”西海仙使看他一眼,接着说道:“被白昃搅合乱了,才会横生许多变数,这些劫难都是她应该遭受的。她没做过一日真正的神女,就算是死了,将来有朝一日也会重临世间,只是早晚罢了,也多亏了你当初……若不是你,她绝不可能这么快便复活、再从人鱼化出人形,她应该很快便能成为真正的神女了。你不必急着去找她。我来是想告诉你,燧汲之境里的东西,你是时候取出来了,再晚,可就取不出来了。” 没想到再出入燧汲之境,竟然易如反掌,也许正是出来的那一刻起,那两种力量便开始在身体里互相冲撞。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一半是阴,一半是阳,死不相容,无法摆脱。痛苦持续分裂并日复一日加剧着。不知道这副身躯还能撑多少时日。 九霄竭力用真气镇压那些在体内乱蹿的力量,使自己保持平静,他躺下去,脸色苍白如纸。 鳏鳏这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虽然雪恨心切,但想到九霄被魔帝和鸣蛇曾经伤得那么重,这才短短几日竟说恢复了神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嘴硬。明日就动身的话,她有些担忧,一则担忧他神力实际并未恢复将来吃苦头,虽然她不喜欢他,但不愿意见死不救。二则担忧她与九霄合力也无法制服鸣蛇和魔帝。 不过,待第二日清晨见到九霄,她发觉自己昨夜的担忧应该是多余的了。 休息了一夜的九霄一身白衣,看上去神采奕奕,早就在她的庭院里等候她了,不知为何,令她有种初次见到白昃的错觉,总是忍不住想到当时在青要山上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虽然他们长的不像。 “本座已向西海仙使请辞,不知神女可休息好了,若休息好了,可随本座一起动身前往魔界。” “本座休息好了。走吧。”鳏鳏走到他身边,突然想起了小凰和神龙,“本座要去叫一下本座的神兽,对了,你的神兽呢?” “谈情去了。”九霄说得云淡风轻。 “弹琴?”鳏鳏道,“他一条龙,平时风里来雨里去,竟然还有弹琴这类高雅的爱好?不过这个时候弹什么琴?你没告诉他今日我们要动身去魔界吗?” 九霄轻轻摇了下头。 “那你动身,不叫上他吗?” “不叫。” 鳏鳏无话可说,道,“那本座还是要去叫一下本座的神兽。” 才转过身,听见九霄在背后慢悠悠来了一句:“她也谈情去了。” “小凰也弹琴去了?”鳏鳏下意识扶了下额,“我可说没听小凰说过她会弹琴。”又接着道,“他们在哪里弹琴,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丢下小凰的,我要去找她。” 九霄继续轻飘飘地说道,“在西海东边的沙滩上,那里的日出很美,神女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鳏鳏道:“那怎么行,本座是小凰的主子,不能丢下她不管。” 九霄竟呵得笑出了声,很短暂,望着她笑道:“神龙会看护她的。” -- 第120页 “谁看护她本座都不放心。”鳏鳏不给他更多说话的机会,摇身便从他眼前消失了。 西海东边的沙滩 九霄说的不假,这里的日出确实很美,上一次见这么美的日出,那还是在璧月海。 红彤彤的日头渐渐从海面上探出头来,水面一片红晕,海浪不断席上沙滩,拍打着岸边的礁石。 鳏鳏欣赏了下眼前美丽的日出,继续向前走,寻找小凰的影子。 海浪声淹没了礁石后那些温柔的呢喃。鳏鳏压根没有听见,只望着那块小山头似的礁石,心想,小凰一定在那背后,于是加快了向前的脚步。 海浪冲击了礁石后,又很快退了回去,还给沙滩一片短暂的宁静。就是在这短暂的宁静间隙,走到礁石背后的鳏鳏听见了一阵急促的低吟,她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快步绕过礁石,这下果真便一眼看到了小凰。但那一刻却惊呆了。 眼前的小凰从头发到浑身的衣裳都被袭上岸的海水湿透了,她丝毫不在意,双手正撑在面前男子的胸前,将他按压在礁石上,正在亲他的唇,鳏鳏再定睛一看,那男子不正是神龙化成人形的样子? 鳏鳏一个哆嗦,马上离开了,好在他们并没发现她。一路上,她竟在想:好啊,这两只神兽,到底是什么时候互相看对眼的,也不过相处了几天,竟然这么快不只抱上了、还亲上了。更可恶的是九霄,明明知道,还不把话说清楚! 九霄很快见到了气呼呼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鳏鳏。 “九霄,你故意的!”她咬牙切齿地说。 九霄装作不解:“本座没明白神女的意思,什么故意的?” “你还装,你早知道是不是?” 九霄继续疑惑:“早知道什么?” “你若不是早就知道,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今早会一起在西海东边的沙滩……” 九霄淡然一笑:“ 并不是神女想的那样,本座也是早上刚知道的,第一时间告诉了神女。” “你告诉我什么了?你明明跟我说他们在弹琴……”等等,弹琴。“你……你还是故意的。”鳏鳏不依不饶。 九霄道:“难道神女刚刚去看见的,不是他们在谈情吗?” “那你也不能这么告诉我,还有,你能不能管管你家那条龙?这才短短几天,他就敢欺负我的小凰!” 九霄道:“神女别急,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神女刚才看见的,可是神龙欺负的小凰?” “你……你早上也看见了是不是?” “看见什么了?”九霄笑了下道,“本座什么也没有看见,本座确实为寻找神龙走到了礁石后面,但听到了声音便回来了,神女走到礁石后面去了?” “你……罢了。”鳏鳏气道,“算了,动身吧。” “好。”九霄顺从地答道。 鳏鳏想了下,走到九霄眼前告诫他道:“你告诉你的龙,不许欺负小凰,以后更不许做任何对不起小凰的事,否则,我绝不会轻饶他的。” “他不会的。”九霄道,“神女放心,神龙跟随我多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他对小凰是真心的。” 鳏鳏不信。“你凭什么如此肯定?这才相处几日,他就敢接近小凰,对小凰做这种事情。我才不信他是真心的,倒是小凰可别被他骗了一颗真心去。” 九霄道:“凡事都有因果,短短几日的相处自然不会平白无故互生情愫。听说神女有一块吉光镜,能看见以前,不知是否曾经在镜中看见他们的前身。” 他这么一说,鳏鳏倒是想起来了。 “亿万年前,他们就认识了,小凰是槃鶜鸟,而神龙,那时被困在邛泽之中,他们的前缘在亿万年前就已种下。”九霄说这话时,背过身去。 “鳏鳏还是见到了他眼底流露出的异常情感,遂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都是神龙告诉我的,他曾通过吉光镜看见了前世。”九霄闭上眼睛,轻声说,“走吧,该动身了。” 花妖 鳏鳏望了一眼西海的东方,微微笑了笑,转身却见九霄站在云头上正俯首望着自己。 她呆了下,和他对视了一会。九霄先移开了眼,放目望去了前方并催促她道:“神女还不快跟上来。”鳏鳏遂一跃上了云头,站在了他背后。方才对视的一幕却自动在脑海里浮现,等等,她怎么感觉他看她的眼神如此熟悉?甚至含了一种不舍的情绪在里面。心想:他不会是……喜欢上自己了吧。 他二位驾着云不知飞行了多远,一句话也没有对彼此说。怀着心中的怀疑和猜测,鳏鳏不敢和他走得太近,怕他真的如自己猜测那般喜欢上自己,迟早有一天,她要和他分道扬镳的,她怕他将来难缠。 困意渐渐来袭,不知不觉,鳏鳏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说来也奇怪,这回梦见的不是白昃,竟然是身边这位,她梦见他趁她熟睡的时候竟胆大包天地偷偷亲她,不止如此,还做出了其他非礼之举,比如他伸出手掌,隔着衣裳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抚摸了几下。接着,手又伸向她的衣领,原以为是要解她的衣裳,不料竟然装起了君子,将她滑落到肩头的外裳拉了回来替她整理好了。 鳏鳏一下子就被气醒了,想找他算账来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竹林里,旁边架着一堆火,九霄不知去向。 -- 第121页 幸好,幸好,方才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鳏鳏站起来,四周看了看,不见九霄的踪影。这家伙上哪去了。她迈开脚还没走几步,便被一股力量弹了回来,原来自己是被困在结界里了,结界周围的真气一看便知是九霄的。他把她困在这里,自己却不知道跑哪去了。 就在鳏鳏尝试打破九霄设下的结界时,九霄便现身了,月光洒在他的白衣和手里拎的两条鱼上,那鱼用竹条串着,还活蹦乱跳的。每次当她一看见他的影子,便会立即想起白昃,脑子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白昃,眼睛才会从他身上移开。 九霄收了结界,晃了晃手中的鱼道:“神女一定饿了吧,一会有你爱吃的烤鱼。” 鳏鳏有些好奇,自己似乎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爱吃烤鱼。更何况,自己爱吃烤鱼那还是和白昃在璧月海的时候,她站在一边胡思乱想的间隙,九霄手里的烤鱼已经冒出了香味。 等她走过去,九霄将手里烤好的鱼递给她。 鳏鳏尝了一口,眼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吃不下去了,将手中的烤鱼丢在地上。 “不好吃么?”九霄伸手去捡。 鳏鳏摇头。“你总让我想起白昃。” 九霄只装做没听见,将捡起的鱼放在嘴边吹了吹,接着道:“不吃,路上会饿的,我先替你收着。” “我不吃——”鳏鳏话未说完,鼻端嗅出一阵妖气,马上警惕起来。 九霄早已站起了身,面向妖气飘近的方向,轻轻说道:“是只……梅花妖,受了伤,本应是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逃窜,想必看见你我在此,躲起来了。” “出来吧。”鳏鳏对着面前的竹林,说道。 眨眼的工夫,伴着一阵竹叶响动,竹林中有根竹子马上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的模样,慌乱而又步履蹒跚地来到九霄和鳏鳏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起头来:“二位仙人饶命,我虽然是只梅花妖,但从不害人的,我正被同族追杀才逃窜到此,冲撞了二位仙人,求二位救我和腹中的孩子一命。” “你有身孕?”鳏鳏的视线随之落去她腹部打量,确实微微隆起,眼前这女子头发凌乱,衣裙上遍是荆棘划破的痕迹,还有斑斑血迹,言辞和眼神诚恳,倒不像是在说谎。 “怎么?以为找到了靠山就可以不用回去领受惩罚了吗?”又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深浓的竹林翠色之间,飘出一缕雪白的裙袂。 鳏鳏一下子记起亿万年前,她随白昃回故乡时碰见的穿白裙的女子,雪肤杏目,跟这位突然出现的杏花妖,长得是一模一样,还真巧,都是杏花妖。一阵厌恶感便在鳏鳏心头生了出来。 杏花妖在鳏鳏身上打量片刻,视线挪到九霄身上,马上眼波流转,含情脉脉道:“这位仙人生得倒是不赖,小妖有眼不识泰山,竟从未听闻仙界还有如此风流俊俏的,不知这位仙人是?” “他是我夫君。”鳏鳏先抢答,两步走到杏花妖面前将九霄挡在身后,“民间有句话,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你这杏花妖有没有听过?” 背后的九霄低头抿唇轻笑。 杏花妖敛了笑容,道:“小妖也从未听闻仙界有如此恩爱的眷侣,不过小妖也无兴趣知晓,无意冲撞二位仙人,也望二位仙人不要多管闲事,这梅花妖,犯了我花妖一族的大忌,我奉花妖妖王之命,拿她回去领罚。” 鳏鳏准备开口,身后的九霄这时站了出来,说道:“我夫人心地善良,这桩闲事我夫妇管定了。这梅花妖犯得是什么错,不妨说来听听。” “管定了?”杏花妖嗤笑道:“好大的口气,阁下有胆量来管妖族的事,莫不是将自己当成是九霄神君了?不过,就算是九霄神君来了,他也管不了的。妖族这条规矩乃是从远古时期就定下了。说来也巧,犯事者也是一只梅花妖,相传,那梅花妖也是有些手段,竟获得一位天神爱慕,为与天神结合不惜离开妖族,到最后呢,天神却背弃了她,她只好回到妖族,回来时已经身怀六甲。神妖殊途,结合本就为天地所不容,于是在她临盆那一日,天劫在妖族降临了,多少无辜的妖死在那场天劫之中,而她自己竟然幸存了下来,还带着孩子躲了起来。后来花妖族还是找到了他们母子,她在花妖妖王面前自裁,妖王仁慈,念在那孩子有天神的一半血脉,便留了一命。那孩子竟与他母亲一样不安分,不好好呆在妖族,非要去邛泽战什么恶龙,最后与一条人鱼相爱,那人鱼据说本该是应天地之命继承弇兹氏神女神位的神女,为了与他在一起,执迷不悟,最后也死于非命。说起来,还真是一段孽缘。从那以后,花妖一族便立下规矩,花妖一族不得与他族通婚,更不能与神仙结合。” 她说的,难道是白昃和自己?鳏鳏一下子陷入了冥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白昃的父亲原来是一位天神?他的母亲是一只梅花妖。她始终记得白昃身上有梅花清香。 “故事很精彩,花妖族的秘辛,竟就被你三言两语如此轻易地就对外道出来了。”九霄倒是极其淡然,仿佛早已听过这则惊世秘闻。 “从前确是秘辛,可自从这小梅花妖犯下同样的过错后,这则秘辛便已在花妖一族传开了,传到仙界也是早晚的事。” 跪在地上的小梅花妖哭泣道:“玄月姐姐,我自知坏了妖族规矩,但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会找个不会连累妖族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回去领罚的。” -- 第122页 “小玉笺,你倒是痴情,到现在还不肯说出这孩子的父亲是哪位神仙,万一,它的父亲是九霄神君呢?那待你临盆那日,岂不是会重蹈远古时期的覆辙,花妖妖王也是为整个妖族的安危着想,岂能容你生下它来?” 九霄挑了一下眉,抬眼向鳏鳏看去,鳏鳏也正盯着他看。 “怎么可能是九霄神君的呢?”九霄解释道,“九霄神君从几个月前就忙着筹备婚礼,在西海和神女成婚的消息妖族想必已经听过了吧。” “话是这么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叫玄月的杏花妖道,“谁知道他九霄神君会不会是个背着神女偷吃的东西。” 叫玉笺的小梅花妖摇头道:“我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他的确是个仙人,但绝不可能是九霄神君。”转而又对鳏鳏和九霄磕头,“二位仙人,救救我。今日我若跟玄月姐姐回了妖族,马上便会被妖王处死的。” 九霄道:“花妖族这规矩倒是不近人情了些,仙界也不曾立下什么仙妖不得结合的规矩,毕竟妖也不是不能修成仙。而天神,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别说是与妖结合,就是与仙结合,双方势必也都会遭到天谴。花妖王所担心的,不过怕她临盆时为花妖族带来天谴,实在是多虑了。眼下,三界男神只有九霄一位,他眼里只有神女,不敢也不会对神女不忠,他讨神女的欢心都来不及呢。” “你又不是九霄神君,你凭什么替他说话?”玄月笑着递了他一个眼神,“照你这么说,那仙和妖还是能结合的,可惜啊,这么多年来,花妖一族无妖敢坏族规,倒是辜负了仙界像仙君这样的美色。” 鳏鳏想到远古时期,那个叫清冶的和眼前这位有一模一样的脸女子叫走白昃的一幕,气便不打一处来。“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没事多照照镜子,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怕辜负了这位仙君,可仙君却怕辜负的那个,是我。” 九霄陡然抬眸望着鳏鳏,眼里的笑意没有再落下去。 “夫君,你倒是说句话啊。”鳏鳏偏偏在这个时候跟眼前这杏花妖较上劲了,竟吃起了飞醋。 九霄遂伸手握住鳏鳏的手,低声道:“嗯,一生一世一双,我此生最怕辜负的,只有你。” 杏花妖依旧不肯放弃的样子,视线继续在九霄身上打量,挑衅道:“仙君既然极力辩解仙妖能结合,莫不是也想亲身尝一尝,小妖是被仙君说得心动了,可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妖王也是不相信小妖的,若仙君真想救玉笺这小梅花妖,不若随我们一起回趟花妖族,向妖王说情。” 妖阵 鳏鳏虽然不喜欢这杏花妖,但一来为救这叫玉笺的小梅花妖,二来想弄清楚杏花妖所说的传言是不是真的,便答应下来,与九霄一道,跟着这杏花妖前往妖族。 路上,杏花妖继续问问:“仙君,方才,小妖问了好几遍,你二位是哪路神仙,似乎都没有得到回应,怎么,仙君就如此看不起小妖,才不肯报上来路?” 九霄起初不理会她,奈何她接二连三地询问,险些将九霄身边的鳏鳏又问烦了。九霄遂道:“你若是聪明,那不妨猜一猜?” “呵,瞧仙君这话说的,原来是说小妖愚笨,小妖确实想了许久,仙界之中,不曾听闻有仙君这样美的已成婚了的仙君,哦,仙君,不会是赤翊殿下吧,他刚成婚,而仙君身边这位,难道就是那位君子国的公主?” “原来你倒是对自己的愚笨有三分自知之明。”九霄说。 玄月被他这话气着了,知道自己又没猜对,扭头走到最前面去了。 鳏鳏刻意与九霄走近两步,低声说道:“怎么?这杏花妖对你如此热情,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她么?” 九霄慢慢回答:“我不是才说过么?我此生最怕辜负的,只有你。” “你倒是识趣,看出来我不喜欢她,为了不让我不高兴知道在我面前该说什么话。”一想到远古时期,鳏鳏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么?” “大概知道。” “你才不知道。亿万年前,我也见过一只叫清冶的杏花妖,就跟玄月长得一模一样,当初,清冶从我身边叫走了白昃,让我很是难过。那时候,清冶似乎是为一只叫浣妩的桃花妖打抱不平的,在她看来,白昃应该和浣妩在一起,我至今不知道白昃和浣妩之间有过什么样的纠葛,但我知道,白昃肯定是不喜欢浣妩的,他心里和眼里是只有我的,不过是那桃花妖一厢情愿罢了,白昃当时离开我,也是因为杏花妖提及了他父亲,他想打听他父亲的下落才不得不离开我。” “白昃若是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也许心中的愧疚会少一分。”九霄感慨。 “你说你曾经从碧海蜃里看见了我跟他的过去,那想必不难听出方才玄月说起的花妖族远古秘辛,与白昃和他的父母有关。” “确实像,但……” “但有蹊跷的地方,照玄月所说,白昃的母亲是桃花妖,那他的父亲就是一位天神。可你我都知道,天神不是从来都只有男女二神么?我的父亲是当时的轩辕氏神君,应是当时唯一的天界男神……” 九霄挑起嘴角轻轻笑了下:“你是担心你与白昃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鳏鳏没有说话。九霄说出了她心底感到最可怕的猜测,但她不想也不敢相信。 -- 第123页 “那你多虑了。”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好怕……毕竟我的母亲也不是当时的神女……”鳏鳏道,“除非传言他父亲天神的身份是假的。” 九霄道:“因为我从碧海蜃里看见,白昃见了杏花妖和桃花妖后,又回到了你身边,这个时候他想必已经弄清楚了他父亲的身份,若就是你的父亲,他有何脸面继续回到你身边与你……做夫妻?这是其一。其二,传言说轩辕氏神君夫妻恩爱,后来因为一场神魔大战关系渐渐疏远。据说那次神魔大战,弇兹氏神女身负重伤,昏迷了一千年,而这一千年间,经天纬地的轩辕氏神君与青要山的一条人鱼来往密切,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曾经相爱的夫妇,生死患难与共,怎么可能因为一场战争,一方受伤昏迷,另一方就抛下对方移情于其他女子?更何况是天神,若是对彼此不忠,势必遭受天谴。” “你的意思是青要山的人鱼就是弇兹氏神女?” “我只是猜测,你当初有见过你的母亲吗?” 鳏鳏摇头。九霄说的确实有道理,但弇兹氏神女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她若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讨厌自己?可是后来……她好像来帮了自己。 “我会助你弄清楚真相的,”九霄以非常笃定的语气说,“你不必担心自己和白昃是兄妹,白昃的父亲,并不是轩辕,相信我。” 不知道为什么,当九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鳏鳏便真的觉得自己内心毫无保留地是相信他的,偏偏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 “那他父亲是天神的身份一定是假的,若不然,这三界之中,便不只有男女二神,就会有第三位神存在了。” 九霄足下一顿,冲着鳏鳏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梅花妖玉笺在前面走着,一回头看见九霄和鳏鳏两个一边并肩走着一边亲密交谈,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羡慕。她又回头望了望玄月,见她离得远,便停下脚步等待九霄和鳏鳏走近。 鳏鳏见玉笺刻意等自己和九霄,但当自己和九霄走近她时她却欲言又止,遂主动问道:“你有话想说?” 玉笺点了点头。再次回头看了下玄月的背影,悄声说道:“我想问二位仙人,认不认识仙界一个叫玄疆的?” 鳏鳏一愣,马上看了眼九霄,又回去打量玉笺隆起的小腹,轻轻咳了一声。 九霄便问:“他是你孩子的父亲?” 玉笺点头:“二位肯热心帮助我,我才敢告诉二位。他告诉我他叫玄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晓得他有没有骗我。请二位仙人告诉我,仙界是否真有这么一位叫玄疆的仙君?” “有。正巧认识。”九霄回。 “是吗?太好了,那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玉笺姑娘,你和他认识多久了?”鳏鳏问。 玉笺答:“大概……有一百年了。当初,他不小心闯进了我们花妖族的十三幻花阵中,还是我救他出去的呢。” “那你和他分开多久了?”鳏鳏又问。 “分开整整一百零三日了。” “那他临走时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他族里有事,他会很快回来找我的。” “玉笺姑娘,那你觉得他待你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啊。”最后两个字却在玉笺口中变得低了。 “你和他相识一百年,他只告诉了你他的名字?” 玉笺辩解道:“他和我说他的身世不便透露,我便没有过问。” 九霄接着道:“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玄疆了。没有办法回答你他现在过得如何。但情之一字,却不是三言两语便说得清的,若只因相处一百年只知道名字就断定对方不是真心的,对玄疆来说,属实有些不公平。” “那你有何凭据证明他是真心的?”鳏鳏不满。 九霄道:“或许,他的确有什么难言之隐;而且他若只是玩弄感情,以他的仙力,在与玉笺姑娘结合时,大可避免让玉笺姑娘受孕。” “你什么意思?”鳏鳏更加不满,“让姑娘家有孕就是爱她吗?这是什么胡话?” “寻常百姓不一定是,但对神仙来说,八九不离十。对姑娘家真心,当然想与她一起繁衍后嗣,只是当时一时情动,或许会忘记姑娘家孕育的艰辛和分娩的痛苦。” 玉笺笑道:“谢谢二位,二位不要争论了,我明白了。”说罢转身先往前走去。 “我可不同意你所说的。”鳏鳏选择坚持己见。 九霄这下故意凑得更近,好像是抵在她耳边说的话一样:“若是情能随自己控制,或者可以重来,那本座想,白昃当初定不会让你受孕,这样你就不用遭受后来的种种痛苦了。” “你——简直混账!”鳏鳏正要推开他,他已经像风一般闪离了身子,并且若无其事地驾上了云。 鳏鳏又不敢大声骂他,怕被玄月听见,知道自己和九霄的身份,只得在心里将九霄这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谁让你提白昃的,就想看本座笑话是不是?就想在本座伤口上撒盐!” 玉笺所说的十三幻花阵就设在花妖妖境的入口处,要想进入花妖妖境,必先通过十三幻花阵。 所谓的十三幻花阵,其实就是十三种花铺成的十三种幻境,会吞噬心底里隐藏最深的念想,心里隐藏的念想最少,那通过此阵便轻而易举,隐藏得越深、越复杂,那进入阵中,一定会被隐藏的念想幻化出来的十三种境像所诱惑,一旦深陷进去便无法自拔。 -- 第124页 鳏鳏想起之前赤翊告诉过她,玄疆曾经得九霄传授法术——分\\身九重,那过此阵应该很轻易才对,因为可以利用分\\身来闯阵,当初却为何还是要被花妖玉笺所救?要么就说明那玄疆是故意的,要么说明玄疆内心深处有隐藏得很深的念想,即使利用□□,却依旧被这阵法困住。看来这阵法多多少少是有些厉害的,不可小觑。 玄月和玉笺是花妖族,阵法是历代花妖妖王用妖力所设,不困同类。但即使是九霄这种神仙要入花妖妖境,也是要体验一下阵法的。 玄月笑道:“两位仙家,接下来便是展示仙力的时候了,小妖就站在这里候着,看看两位仙家内心都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想法会化成这十三幻境。” 玉笺曾经见过玄疆被困在阵中,有些担心鳏鳏和九霄会被十三幻花阵困住,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有一颗凝妖果,遂拿出来交给鳏鳏道:“我这里有一颗凝妖果,是我从前用自己的妖力炼成的,你吃了它,便会暂时携带妖气,过这阵时便会被这阵法识别为妖族,那样就能轻易过阵了。” 鳏鳏接过,正要道一声谢,不料九霄径直从她手中抢了过去,指尖轻轻一碾,那凝妖果便化成灰烬了。 玉笺皱眉:“仙君这是什么意思?” 玄月也有些抱不平:“仙君难道就如此瞧不起我们这些花妖?怕我们趁机陷害不成?” 九霄道:“多谢美意,但这凝妖果,我夫人不能吃。” “不能吃你还回来呀?为什么要毁了它?” “这气味她也闻不得。” 玉笺不解:“二位既然能结成仙侣,仙力自然不低,我一介桃花妖,道行浅薄,这位仙女姐姐若吃了用我的妖力炼成的凝妖果,也只是会让她体内暂时携带一些妖气而已,并不会对她的身体有损。”话落,却忽然想起来若是腹中孕育有胚胎,则妖气会侵袭胚胎,因为胚胎是无甚抵御力的,于是笑问:“这位仙女姐姐是不是也有孕了?” 鳏鳏皱眉:“你在说什么?没有,我怎么会有孕?” 玄月也想了起来,冷哼一声道:“瞧你夫君方才着急的样子,你不是有孕是什么?除非你怀有身孕,否则还有什么理由吃不得这凝妖果?” 幻象 三位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九霄。九霄笑道:“没错,我夫人确实是有孕在身,才吃不得这凝妖果。” 玄月和玉笺这下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而鳏鳏却惊掉了下巴,转念又想,自己和九霄清清白白,怎么可能怀有身孕呢?一定是有其他原因不便对两位妖道出,九霄才将计就计,顺着对方的话撒了谎。 九霄看向鳏鳏道:“我有别的办法护你安然过这十三幻花阵,随我过来。”话落,拉着鳏鳏到了十三幻花阵前,以神力在她周身设下了一圈金色的护身罩。 玄月对此嗤之以鼻。“我说这位仙君,你怕是不了解咱们妖族这十三幻花阵的厉害,区区一个护身罩,不会觉得就可以护住你夫人了吧?” 玉笺同样有些担心,嘱咐鳏鳏在过幻花阵的时候摒弃一切念想,千万不要分神,否则极易被卷入阵法的旋中,那样难脱身不说,就算脱身也是会损伤不少内力的。 九霄没理睬玄月,继续对鳏鳏道:“你同她们先穿过去吧,应不会有事的。” 鳏鳏对这十三幻花阵本就没在怕的,听他九霄神君这语气如此笃定,哪有不相信他的道理。随着玄月、玉笺两位先过阵了。 果然安然无恙,引得玄月不得不对九霄刮目相看。“喂,这位仙君,你到底对你夫人施了什么法?她竟能安然无恙地过阵?你可是真是有几分本事啊,我还从未见过花妖族之外的过此阵时毫无反应的。”又看向鳏鳏,“你可真是有福气,与这么好的仙君结成仙侣。” 鳏鳏亦没搭理玄月,回头望着阵前的九霄,叮嘱道:“谢谢你,你自己过阵时,还是小心为上。” “仙侣之间,还用如此客气呀?”玄月瞟了鳏鳏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讥笑:“我怎么没感觉到,你有多爱你这位夫君呢?反倒是他,对你叫一个上心。” “与你何干?”鳏鳏冷冰冰地回答。 十三幻花阵前的九霄此时仍然是站定的姿势。 鳏鳏不知道,玄月、玉笺更不会知道,那护身罩乃是他用体内还没完全被自己驾驭的“外来力量”所化,他虽为一介神君,神通广大,但长久以来,他的神力都在与那“外来力量”做着斗争。那“外来力量”正是来自于“燧汲之境”,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获得了这种外来之力,之后一直努力压制着,想尽各种办法使它不在体内发作。可就在上回再次进入“燧汲之境”时,这种力量却被唤醒了,现在正像雨后春笋一样,在体内蓬勃生长着,他能利用这种力量,但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方才为她设下护身罩时,为了不使她发现这种力量,他便又消耗了自己大量的神力用以掩盖。此时,已不可能再为自身也设下什么护身罩了。 犹豫了片刻,九霄缓步踏入了阵中,尽管刻意压制,但尘封在心底的所念所想还是在这十三幻花阵中逐渐呈现了出来。 看见阵中开始呈现幻像,鳏鳏、玄月、玉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一片朦胧中,有个红衣女子慢慢走向了九霄,那衣裳火红火红的,窈窕的身形看起来极为眼熟。她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突然回眸,双眼明亮清澈,含着天真而幸福的笑意。 -- 第125页 玄月和玉笺不约而同地看向鳏鳏。 “这……这幻阵里的女子似乎……似乎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玄月说。 已经愣住的鳏鳏听了她二位的话,恍然意识到幻境中的女子就是亿万年前的自己,那时的她还是一条天真无邪的小人鱼忧眠,为什么远古时期的自己会出现在由九霄内心的念想所化的幻境中? 人鱼忧眠似乎看不见九霄,她就站在那里,时不时向某处张望,仿佛在等着谁。而幻阵中的九霄除了双目直直注视着在他眼前看不见他的忧眠,面上不带神情,身体也保持着不动。 幻阵里这一幕马上消失,紧接着又浮现出下一幕:有山林出现,空中在飘雪,山顶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片洁白世界中却透出万点嫣红,是朵朵盛放的梅花。 “这梅花开得可真绚烂,竟跟长在咱们花妖妖境里的似的。”小梅花妖玉笺不由感慨。 人鱼忧眠的身影再次出现,她披着斗篷站在梅林中,依旧翘首向某处张望着,依旧在等着谁。但此时的眼睛里,已不见明媚或幸福的笑意,而是含了几分愁苦。 玄月走到鳏鳏身边问:“这女子是你吗?这幻境所呈现的难道是你的过去吗?看着年纪不大,但这肚子可不小,原来你已经生过孩子了呢。” 玉笺同样盯着那幻阵里女子的肚子,又看了下鳏鳏此时的肚子,此时是平的。幻阵里是挺着的,显然有孕在身。 九霄这时有了些反应,眼睛动了动,挪动脚步,朝人鱼忧眠走去。 然而,就在此时,幻阵里的场景又换了:一条巨蛇忽然蹿出来,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幻阵中的女子袭去,那女子还是人鱼忧眠,而巨蛇鳏鳏死也认得,就是鸣蛇。幻阵中的忧眠吓得连连后退,就在巨蛇再一次逼近忧眠时,一道蓝色的剑光劈了过来。 幻阵外的三位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剑光来自于何处,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甩了出去。 鳏鳏即使是神女,身体依旧是直接砸在地上的。而另外两位花妖,更不必说摔得有多惨。玄月吐了好几口血,半天爬不起来。玉笺本就有伤在身,连日逃避花妖族的追捕,已是气力不足,幸而摔倒时是背先着地,这一摔没有当场摔死,直接晕了过去,自己都生死未卜,更不论肚子里的孩子。 鳏鳏在震惊中刚站起身,却见幻阵中的九霄已与鸣蛇斗了起来。鳏鳏此时也知道了方才那道凌厉的剑风来处,正是此时九霄手中握住的一把剑,那剑的具体形态完全看不清楚,因为剑身有一圈蓝色的东西在不停地流动,似水又如火。 九霄本就很少使剑,鳏鳏也从未见过他身边有这样一把剑。剑指之处,既像是泄出了一条火焰,又像是泼出了一道水流,且称它为水火共生。 水火真的可以相容、共生吗?鳏鳏心中疑惑重重。 幻阵中的鸣蛇被九霄斩落了头颅,败落在地,剑也从九霄手中消失,九霄转过身来,却见方才明明逃过了鸣蛇袭击的人鱼忧眠依旧倒在地上,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他朝前走了两步,但马上又停了下来,死死闭上了眼睛,额头汗落如雨。 鳏鳏给玉笺疗了伤,玉笺得以转醒,但因伤势过重无法开口说话,也并未脱离生命危险。鳏鳏吩咐玄月去请花妖族的妖王过来,玄月伤得也不轻,正想找妖王帮忙疗伤,马上便去了。 十三幻花阵中的幻象渐渐消失,九霄成功破阵,他一出来看见被鳏鳏抱住的玉笺时,便知道方才阵外都发生了什么,玉笺乃是被他所伤。方才太想斩杀鸣蛇幻象,下手失了轻重,使得剑风波及阵外,伤了无辜。 “你没事吧?”九霄蹲下身来,在给玉笺疗伤之前先询问鳏鳏。 鳏鳏摇头,扶起玉笺让他察看伤势。 “伤得太重……” “她不会……” 九霄望着鳏鳏道:“她本就有伤在身,还怀着身孕,身体已经十分虚弱,经受不住我的剑风,若要保住性命,恐怕只有停止孕育孩子。” 不料玉笺虽然闭着双眼,仍有意识,听见了九霄的话,虽然自己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却还是勉力睁大了眼睛盯着九霄,拼了命地试图摇头,泪流满面。 “我不信没有其他的办法,你可是——”鳏鳏看了眼玉笺,没有继续往下说,以眼神示意九霄和自己单独说话。 九霄会意,稍一施法便让玉笺沉睡了过去。 “你那是什么剑?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很久之前,从西海捡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剑。” “你可是神君,玉笺是被你的剑风重伤,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保她母子吗?九霄,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她是你伤的,你就要想办法保住她。” 九霄沉默了一会,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叹什么气?” “纵然为神,也不是万能的。她确实是被我的剑风重伤,但我所能挽救的也不过一条性命而已。”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如果她没有遇见你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的。” “你是想说,如果她没有遇见我们两个,那她的孩子就会被花妖族处死?” “不,我刚刚给她仔细察看伤势时发现,她的真身是残缺的,梅花妖的真身乃五片花瓣、花蕊,花蕊又护着‘花/心’,可是她没有花蕊,就意味着没有办法繁衍,但她已经身怀六甲,说明花蕊是在有孕之后失去的,即使是这样,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不会得见见天日的。” -- 第126页 “什么?她竟如此悲惨。”鳏鳏话音刚落,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女声:“今日不知刮的是什么风,竟将九霄神君刮来了我花妖妖境,神君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 妖王 鳏鳏转过身去,看见一身桃红衣裙的女子,粉面朱唇,眼神含情妩媚,头上戴着桃花花冠,嘴角的笑容流露出几分傲慢,显然是只有地位的桃花妖。 “神……神君?”站在女子身旁的玄月微微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鳏鳏身旁的九霄。“妖王说他……他是神君?神君见谅,方才是玄月有眼不识泰山了,得罪之处,还请神君见谅。” “妖王?”鳏鳏打量罢,说道:“你就是花妖族的妖王?” “正是。传言说神女的生父乃是远古时期的轩辕氏神君?那神女从前可认识白昃?” “你怎么会知道白昃?” 桃花妖王抿唇一笑,道:“因为白昃的母亲就是出自我花妖一族。” 可白昃毕竟是生在远古时期,这桃花妖王也不可能生活亿万年。为什么偏偏她看自己的眼神总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直觉告诉鳏鳏,这桃花妖王来头或许不简单,可能知道一些关于白昃的事情。她移开视线去看了一眼九霄,却见他正盯着桃花妖王目不转睛地看着,而这桃花妖王则是轻轻冲他颔首,会心一笑。 鳏鳏心底腾起一股无名火,语气这下十分不友善:“都别愣着了,赶紧救小梅花妖吧,她伤得不轻。” “她与外族男子通婚,死不足惜。”桃花妖王扫了地上的玉笺一眼,语气冰冷,毫无同情之意。 “妖王。”九霄开口,“这小梅花妖乃是因为本座才重伤至此,本座心怀愧疚,且从来不喜欢亏欠他人,故想在花妖妖境逗留几日,为她治伤。本座知道,花妖族有花妖族的规矩,但妖王可否给本座一个人情,待本座治愈她之后再行处置?” “九霄神君仁慈。既然神君亲自开口为她求情,浣妩今日若执意处置她,倒是浣妩不识抬举了,玄月,将玉笺带回她的房间吧。” “是。”玄月上前带走了受伤的玉笺。 “妖王名讳浣妩?” “是。”妖王含笑道,“神女怎么脸色不太好?可是近日太劳累了?不如先去我妖境客房休息一下。” 是巧合么?鳏鳏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白昃在听到清冶说起浣妩之后弃自己而去的场景,心口还是有些疼痛。 鳏鳏和九霄便先住在了花妖妖境。 桃花妖王当晚提出要款待他们,被鳏鳏以疲累为由拒绝了,桃花妖王便安排了一间客房,供她和九霄休息。 因九霄清楚玉笺被自己的剑风伤得太重,当晚便先由玄月领着去给玉笺疗伤,约摸到了月上中庭,才结束回房。 鳏鳏虽然早就在床上躺下,可想着白日九霄过十三幻花阵呈现出来的幻想、桃花妖王浣妩,又联想到远古时期,翻来覆去,却都没有睡着。 九霄悄无声息地来到床前,见她侧身向里睡着,便在床的外侧轻轻躺下,他同样睡不着觉,侧头看着她的背影。 鳏鳏此时忽然出声:“九霄,我问你,白昃,他,真的……死了吗?”问出口的时候,她心里是极其害怕的,对,害怕,是怕的感觉。 “死了。”他想,她必定是因为亲眼看见了十三幻花阵里呈现出来的一幕幕,才有了许多胡思乱想。 鳏鳏有些不敢翻身过去面对他,她想了想,又道:“那我还是想不明白,如果你跟白昃毫无关系,为什么由你心中念想幻化出来的幻境,会是亿万年前的我,还有鸣蛇?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本座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吗?因为本座通过碧海蜃看见了你跟他的过去。” “只是因为看见了吗?” “不然呢?神女何出此问,莫不是喜欢上本座了?怕对不起白昃,才千方百计地将本座联想成他?” “做梦,我说过,我不会喜欢上你的。” “如此最好。” 鳏鳏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九霄冰冷的回答让她再一次死心。他怎么可能是白昃呢?白昃才不会对自己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就是个冰块,就算能从嘴里说出千万句关心,也敌不上白昃的半分温柔。 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再一次排山倒海般地翻涌起来,九霄能清晰地感觉到,再过一些时日,自己就彻底压制不住了,这段时间,每每压制,都一次比一次吃力。这次不巧在她身边发作,为了不让她察觉,他又消耗掉了大量的心神,等体内平静下来时,便立即下了一道催眠符让身边的鳏鳏沉沉睡过去了。 鳏鳏这一觉醒来,天已经是大亮了,身边的九霄早不见了踪影。 有小花妖敲门送早膳进来,都是用鲜花或花蜜制成的糕点,鳏鳏尝了一块,竟出奇地爱上了。说来也怪,最近她老是觉得舌尖无味,想吃些甜食,花妖族的甜糕简直太对她的胃口了。见她吃得香,送膳的小花妖乐不可支地说道:“神君早上吃了一口就放下了,说神女应该喜欢吃,让小的们给神女多备些,神女果然爱吃,还是神君了解神女。” 鳏鳏这才停下进食,追问九霄的行踪。 小花妖回答:“早上,妖王来了一趟,神君便和妖王一起往妖王所居的桃殿里去了。” 鳏鳏放下糕点,起身道:“本座也要过去亲自向妖王道谢,你带路。” -- 第127页 因为妖王是桃花妖,所以花妖妖境里桃花一年四季处处盛开,远远望去,灿若云霞,连绵一片,更有无数漫天飞舞的桃花花瓣,仿佛天降粉雪,美不胜收。 桃殿外的廊亭中,九霄正与妖王浣妩站立交谈。 “九霄神君,浣妩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不知道该不该讲?那想必是不该讲的,妖王还是别讲了。” 桃花妖王眉头轻轻皱起,朝他走近一步,道:“神君不让浣妩讲,是在害怕什么吗?那浣妩就偏要说,神君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这位故友神君想必也知道,他叫白昃,跟神君的夫人,那位人鱼真身的神女,在亿万年前有一段情,只可惜,情深缘浅,人鱼怀着身孕被弇兹氏神女的神兽鸣蛇杀死了,白昃后来就带着人鱼一起去了西海。有件事情,浣妩一直想不通,亿万年过去了,当初被鸣蛇杀死的人鱼为何又复活了?当初带走她的白昃却为何消失在西海,从此再无音讯?” 九霄轻笑一声:“本座没有什么好怕的,妖王讲的这些,本座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本座心想,白昃消失在西海的原因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对神女用情至深,神女已死,他不愿独自苟活,所以了解生命于西海。白昃生在亿万年前,妖王说他是你的故友,说明远古时期妖王也曾经存在过,既然如此,那亿万年后的今天,神女也存在,不是一样的道理么?妖王都能阅遍乾坤岁月,看尽沧海桑田,那神女用了亿万年时光重塑元神而复活,还有什么奇怪的呢?” “神君思维敏捷,善于雄辩,但浣妩和神女是不一样的。这亿万年里,浣妩不知道在花妖一道里转世轮回了多少世。但每一世,浣妩的记忆都没有失去,所以每一世,都给自己取名叫浣妩。在远古时期的那一世里,浣妩和白昃从小就认识了,当其他的花妖因为白昃的出身而嘲笑他时,是浣妩陪在他身边,浣妩从开没有看轻他,一直把他看作是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而且明明他在离开花妖妖境时,也是喜欢浣妩的,却不料,那一去,他竟惹上了不该招惹的神。神女有浣妩爱他吗?神女为他付出过什么呢?不仅毁了他大好的仙途,还要他为她承受天谴。浣妩一直在妖境等着他回来,还四处帮他打听他一直在意的父亲的下落,那一世没有等到,不要紧,浣妩甘愿继续等下一世,于是就偷吃了花妖族的灵药‘萦回’,只带着记忆守在花妖一道轮回,到如今已数不清自己转世了多少回了。这一世,我终于等到了,可是你却偏偏是神君,你成了与她相配的神君,她又复活成了神女,你们终成眷属,我等了亿万年的结果,就是看着你们终成眷属,我不甘心……”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妖王为白昃不平的同时,有没有想过,白昃或许甘之如饴?妖王果然是轮回太多次了,以至于都糊涂了,本座可不是白昃,且本座最讨厌被当做是白昃,本座是九霄,是三界唯一的神君,不是某个无名之辈的影子。”九霄从容回答。 “神君和妖王好雅兴,在这赏花呢。”鳏鳏笑着走到九霄身边,伸手替他掸去肩膀上累积的桃花花瓣,故意踮起脚把脸凑到他耳边问道:“夫君,你一大早把我一个抛下,原来是跑到这里和妖王聊天来了,刚刚和妖王在尽兴地聊什么呢?你瞧你,聊得脖子和耳根都红了。” 浣妩收敛起所有不甘的神色,笑道:“浣妩想起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就不打扰神君夫妇了。” 九霄便由她凑近,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没想到待浣妩离去,她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把丢开他,露出满脸嫌弃的神情:“听闻桃花妖可是最有手段的花妖,蛊惑男子的本事可不容小觑,依本座看,你堂堂九霄神君俨然快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了。” “要说蛊惑男子,传言不是说雌性人鱼也不赖。”九霄也毫不示弱。 “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耳根和脖子是有多红,不是被她迷住了是什么?” 九霄不由微笑,不跟她计较,摊手送出一包糕点来:“本座一早是来向妖王给你讨食了。” 胚胎 “不吃。”鳏鳏想到方才看见他和桃花妖王并肩站立,聊得投入的样子就来气。 “真不吃?”九霄故意把手中的糕点在她眼前晃了一圈,“这是桃花糕,不信你闻闻,还有淡淡的桃花香气。” “你爱吃就自己吃吧,这满妖境的桃花味道,我都要嗅吐了。”鳏鳏扭头便走。 九霄追上去道:“妖王方才对我提起了白昃。” 鳏鳏停下脚步。“她为什么会对你提起白昃?” “她对我说起了亿万年前你跟白昃的事情,我很好奇她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听她讲述,就好像她在那个时代存在过一样。” “亿万年前,确实有个叫浣妩的桃花妖喜欢白昃,所以,当我听见桃花妖王也叫浣妩时,我就没由来地讨厌她,她不会就是当那个时候的浣妩吧?” “没错。她偷吃了花妖族的灵药‘萦回’,转世的时候不会抹去记忆,亿万年来,她一直在花妖一道里轮回,目的是为了等待白昃,这么多年来,她也从来没有等到过。” “九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对神女说,白昃是真的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神女该对白昃……彻底死心。” -- 第128页 “不劳神君提醒本座。本座现在去看看玉笺的伤势,神君自便。” *** 知不知道,无论是谁,只要在我面前提一遍白昃的名字,都会将我心中的伤疤重新揭开一次,我也想要并且尝试过死心,但是我做不到。——鳏鳏。 *** 离开桃殿,鳏鳏去了小梅花妖玉笺的住处。房间里只有两个正在打扫的小花妖,一个正在铺床,一个正在扫地。 “玉笺呢?”鳏鳏问。 扫地的小花妖摇头。 铺床的小花妖回头看了她一眼,没答话。 鳏鳏走过去,拉住她问:“玉笺怎么没在床上?她的伤势应还没有完全痊愈,会去哪呢?” 小花妖眼神躲闪,回答:“不清楚,小妖也是被玄月姐姐叫来打扫的,并不知道玉笺姐姐去哪了。” “真不知道?本座是看你根本就不想说实话,既然如此,那本座就将你变成哑巴。” “神女饶命。”小花妖这才吞吞吐吐道出实情:“玉笺姐姐是被押去问罪了。” “押去哪里问罪?是妖王吩咐的吗?” 小花妖点头。“是妖境的银霜葬星洞。” “那是个什么鬼地方?” “是对犯了重错的妖处刑的地方。”九霄这时出现,说道。 “玉笺算是犯了重错吗?这桃花妖王当真是狠心,我们快去救她。”鳏鳏愤愤道。 九霄移开脸,目视小花妖:“还不带路?” 小花妖畏惧他二位天神的身份,不敢抗拒,恭恭敬敬在前边带路了。 银霜葬星洞内,玉笺跪在地上,正在接受桃花妖王的审问。 “还是不肯说是吗?”妖王嗤笑,“念在你将九霄神君引来妖境的份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老实交代,和你产生私情的那位,到底是仙、是魔还是其他妖族?若是其他妖族,尚可留你一命,若是仙魔,可留你一具全尸,若你执意不说,那就在这洞内化作飞星。” 玉笺摇头,保持沉默。 “既然你不说,那就休怪我浣妩不念同族之情,银霜见灵钟——”桃花妖王浣妩话落的同时施展几下妖术,一只大钟便从天而降,钟罩内银光烁烁,直直刺向玉笺,玉笺哀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只觉得小腹像是被尖锥穿刺一般,痛不欲生。“救命……” 浣妩道:“你无视族规,与外族私通,还不肯如实招来,罪不可恕。我便用这银霜见灵钟惩罚你,先夺去你肚子里的来历不明的东西。” “救命……救命……” 鳏鳏和九霄正巧赶至洞外,听见玉笺的呼救,鳏鳏已先九霄一步入洞搭救。 因为她的插手,那银光大钟直接朝她飞了过来,悬在她头顶上方,银色的光照在她身上,鳏鳏感到浑身一阵刺痛,接下来,不知道从她身体里冒出来一团蓝色的光,快得叫她还来不及看清是身体哪个地方,那光便射回大钟,大钟被击中,远远地想躲开,却被九霄一剑斩成两半落在地上。 九霄收了剑,上前拉住鳏鳏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无恙后将她护在身后,斜睨了一眼地上裂成两半的银钟,恨恨瞪着妖王浣妩。 浣妩呆立片刻,走上前来道歉:“浣妩该死,不该请出花妖族的镇族之宝,实在是不知神女有孕在身,且会前来出手。” 有孕?又来?这些花妖一个个的想必是眼神不好,不然怎么总是说自己有孕在身?鳏鳏也懒得解释,走过去扶住玉笺。 九霄的语气平静中又带着十足的怒意:“妖王就算要按族规处置,也不必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这银霜见灵钟对妊娠者和其腹中胚胎伤害极大,即便是神仙,只要被这钟罩上,不消一刻钟,胚胎便会化为虚无,一个时辰,母体也难以幸存。” “是浣妩思虑不周,好在神女所怀并非凡胎……” “住口!”九霄道,“本座不管妖王是有心还是无意,本座只关心神女和本座的孩儿是否安然无恙。本座既然为三界神君,便有权干涉妖族之事,这银霜见灵钟常年被你花妖族用来惩戒同类,留在世间也无甚用,本座看不必修复,今日便毁了去。”话落,只是挥了一下衣袖,那地上碎成两半的银钟便化成了灰烬。 桃花妖王想说什么,及时止住了。 九霄接着道:“本座只听闻花妖族有规定不可与外族结合,但却没有听闻坏了规矩就要处死,还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先穿刺胚胎再折磨母体至死的。妖王的处置未免过重。还有,神女方才出手时被这钟罩上,妖王明明可以施展妖术马上收回银霜见灵钟,却冷眼旁观,见死不救……” “不,神君误会了。浣妩方才并不是见死不救,只是看见当见灵钟罩上神女时,她腹中的胚胎竟散发出蓝色的光芒,让见灵钟发出的光也畏惧十足,也是那光将见灵钟击退了。” “什么蓝色的光。”九霄不听她辩解,说道,“那分明是本座昨夜渡给神女养护胚胎的元气,若不是本座昨夜有此一举,本座的孩儿今日恐怕难以保住,不知本座指出的错,妖王认还是不认?” 浣妩想了想,一咬牙说:“认。” “认?那妖王就暂且闭关思过,先在这银霜葬星洞里守足五百年吧。” “五百年?” “妖王嫌短了?” “浣妩不敢。” 玄月这时进来禀道:“妖王,有一个叫玄疆的仙人闯过了十三幻花阵,说是为玉笺的事情而来,要面见妖王。” -- 第129页 浣妩刚挪动脚步,却被九霄“画地为牢”,九霄对玄月道:“妖王需要在这洞里闭关五百年,这五百年里,本座命你主持妖界大小事务。” 玄月满脸迷惑,她刚刚从外头进来,不清楚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看九霄的脸色,便知妖王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神君,只得遵命。 鳏鳏还从未见过九霄如此愤怒的样子,他竟然要浣妩在这洞里守五百年,那浣妩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此时的鳏鳏并没有感到窃喜。因为倒在她怀里的小梅花妖玉笺再一次奄奄一息,而玉笺肚子的孩子这次看样子是真的保不住了。 玄疆没有想到会在妖境遇见他的师父九霄,以及刚和九霄成婚的神女鳏鳏,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他们的小师妹。 妖王浣妩被九霄关在银霜葬星洞内,九霄虽让玄月主持花妖族事务,但玄月明白还是要看他这位神君的颜色,在知道玄疆是九霄的徒弟之后,更加不敢为难他和玉笺,玉笺受了见灵钟一罩,腹中的孩子立即失去了。玄月念在她失去孩子又一次奄奄一息的份上,便不再惩罚她,但在是否应该成全她和玄疆一事上,尚且拿不定主意。 首先,玄疆为神君弟子,于情,神君想必是希望成全自己的弟子和玉笺这对有情人。然而花妖族多年来没有花妖和仙人通婚的例子,若是成全玉笺和玄疆,那花妖族祖先定下来的规矩“不可与外族结合”便形同虚设了。其次,玄疆对玉笺是否出于真心她无从判断,玉笺生性善良,玄月怕她被骗取真心传出去遭外界耻笑,丢了花妖族的脸面。 鳏鳏看出了玄月的顾虑,她在入妖境之前,和玄月有同样的顾虑,担心玄疆只是玩弄玉笺的感情,毕竟他们相识一百年,玉笺只知道玄疆的名字,对其他的一概不知。可在玄疆出现之后,她的看法渐渐就改变了。玉笺因伤势过重,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玄疆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床边陪伴她,一直没有合过眼,他看玉笺的眼神,就像从前的白昃看自己的眼神。鳏鳏想成全他们,于是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玄疆不可能留在花妖族,那玉笺要和他在一起,便只能在伤好以后同他一起离开花妖族,如果玉笺愿意,那玄月可对花妖族称玉笺伤势过重而死去,这样既不会坏了花妖族的规矩,又可成全玄疆和玉笺的感情。 但九霄却提出了一个极具考验性的问题,他问玄疆:“玉笺的真身是残缺的,她没有花蕊,意味着以后再没有办法繁衍子嗣,这样的话,是否还愿意娶她?” 玄疆坚定点头。“她的花蕊也是因为我才失去的,我若因此嫌弃他,不是太忘恩负义、薄情寡幸了吗?神君素来也不是这么教导的,还有,她的真身,一个月前,我已经亲手替她从树妖那里夺回来了,现在在我这里。” 原来,玉笺和玄疆相爱,昔日常常选在妖境幽会,一次,玉笺像往常一样前去赴约,正撞见玄疆和一只千年树妖打斗,玄疆虽然胜了,但此后一直闷闷不乐,玉笺便问他是因为什么?玄疆答自己被树妖抢去了“颜色”。玉笺不懂,因为她不知道玄疆的真身是九色鹿,失去颜色的九色鹿,不仅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也失去了自己最独特也最厉害的武器。但她却能凭玄疆的表情知晓颜色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于是,她便自己悄悄前去寻找树妖,颜色对树妖而言毫无用处,但他哪里肯轻易拿出来,提出要玉笺拿出东西交换,玉笺最后用自己的“花蕊”换回了玄疆的颜色。 入瓮 玉笺重新获得花蕊,伤好之后便同玄疆一起前往鹿鸣洲,去见鹿族的长辈。花妖族则宣传玉笺因伤势过重而死亡。 了结了玉笺的事情,鳏鰥和九霄重新启程。 离开花妖妖境之前,九霄单独见了玄月一面,具体说了些什么,鳏鰥无从知晓。事后她曾追问九霄,九霄却不告诉她,鳏鰥不免有些生气,一路都懒得搭理九霄。不过九霄本来就是个话不多的闷葫芦,也没主动同她讲几句话,最后倒是鳏鰥自个先憋不住了,同他提起了神龙和小凰。也不知那两只神兽现在在哪? 九霄这个闷葫芦说起话来,真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回答:“他们两个刚对彼此以心相许,现在必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可不急着召唤他们过来身边,否则会叫咱们两个旁观者嫉妒。” 九霄话落,鰥鰥却感到一阵心慌,尤其是在想到小凰的时候,这种感觉便愈发强烈。神兽和主子有心灵感应,莫不是,小凰出什么事了? 白云外传来了几声鸟鸣。 九霄一听是白练的声音,遂分开那厚厚的云层。果然看见一只白鹤挥舞着翅膀,朝他而来。 “白练?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鹤立即现出俊俏公子之身。着急道:“神君,可算是找着你了。出事了。”白练看了九霄旁边的鳏鰥一眼,“神女的座兽小凰被魔帝新收的座兽肥遗还有那条从三重天之境逃出来的鸣蛇一起抓走了。神君的座兽神龙在赶去救她的路上碰见了我和凤黅,凤黅让我来找神君和神女报信,自己和神龙一起先去救他的表妹小凰了。” “坏了。”鰥鰥对九霄道,“鸣蛇乃是远古神兽,你上回跟它交手被重伤成那副模样,要不是我答应和你双修七日……”忽然想到白练在旁,看了白练一眼,急忙收住了将出口的话,“总之,神龙和凤黅定然不是鸣蛇的对手,还有肥遗和魔帝,他们这样贸然前去营救,不过是去送死罢了,咱们得尽快想办法才是。” -- 第130页 白练咳嗽了一声,只装作是没听见鰥鰥说的那句话,对九霄道:“神君,您看,是否需要白练前往天庭寻找赤翊师兄,同他一起禀明天君,请天君支援。” “不必。”九霄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只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两个字。 鰥鰥道:“你可不要逞强。你之前被鸣蛇所伤,神力尚未完全恢复,又过了花妖妖境那十三幻花阵……” 九霄淡淡微笑:“神女不必担心,幸得神女陪伴,经过那七日双修,本座的身体不仅恢复如前,神力也大涨了不少。花妖妖境区区一个小阵,又怎么会伤得了本座?” 白练心里嘀咕:这两位还真是不害臊。不过倒也能理解,毕竟神君都孤独了上万年了。 鰥鰥始终觉得九霄在逞强,对白练道:“还是你来劝劝你们神君吧。” “神女劝都无用,白练又如何劝得动神君?” 鰥鰥无奈,继续劝道:“九霄神君,承认打不过鸣蛇,请天君派兵相助,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九霄笑着将目光投到鰥鰥脸上:“神女在关心本座。” 白练这下直接背过身去,不看眼前这两位。 鰥鰥摇头:“你九霄神君嘴硬,到时候打不过鸣蛇,可不要后悔,也休怪本座没有提醒你早点请援兵。” 九霄点头,对白练道:“天君那里你不用去了,你就即刻随本座和神女一道前往魔界。” 白练犹豫道:“要不,我还是去趟天庭琼阁,叫上赤翊师兄一起吧。神君和神女先行前往魔界,我和赤翊师兄随后就去。”他这么说,倒不是贪生怕死想当逃兵,而是三位神仙同行,他不想当那个多余的。 “不行。”九霄说,“这次魔界一行,其他师兄弟姐妹可以不去,但你不行,本座让你同去,当然有本座的安排。” 九霄这么一说,白练豁然开朗。“神君是不是知道一些关于白练的私事?” “你应该问,你有什么事情是本座不知道的。”九霄纠正他。 “白练明白了,白练这就同行。橙焰那边,白练会想办法说服她的。” 橙焰?鰥鰥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仔细回想。好像从前听赤翊和白练提起过,应该是白练众多情人之一。就在紫焉用遁术陷害自己落入密林那次,她撞见的和白练偷情的女子,应该就是那个叫橙焰的。 白练果然通过橙焰打听到了小凰和神龙以及凤黅的下落:他们被魔帝软禁在魔族的浮生吞梦境底。 这浮生吞梦境,同花妖族的十三幻花阵类似,同样是幻境,但比起十三幻花阵,不知要险恶多少倍。虽无魔族士兵看守,但一般水火不进,刀枪不入,只有拿魔帝随身的令牌才能通行,若要用神力强行闯入,势必惊动魔帝。 九霄和鰥鰥一听,便知道只能智取,但要如何拿到魔帝随身的令牌呢?这是个难题。 白练道:“不过橙焰向我透露了一个消息,魔帝在三日后将闭关修炼,在他闭关期间,魔界的大小事务,均交由魔后主持。” “魔后?”鰥鰥和九霄异口同声。 “我听罢也是好奇,自湘沅帝姬陨落后,从未听闻魔帝再娶。橙焰告诉我,那魔后不是别人,正是从前死去的湘沅帝姬,前不久,她被鸣蛇复活了。如今与魔帝两个夫妻一体,恩爱有加。” “湘沅帝姬?”就是那个从前一心喜欢九霄,被魔帝欺骗堕入魔道,被天界除名,又被魔帝剜心的女子,自己当初就是吸食了沾染在匕首上面的她的心头血,有了她一部分记忆。总而言之,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神女。”白练看了看鰥鰥,吞吞吐吐道:“白练有几句话,想单独对神君讲。” 鰥鰥识趣地走开了,不过瞧白练那犹豫的脸色,即使没当着自己的面,自己也能猜到他要对九霄说些什么。 见鰥鰥离开,白练道:“白练想,既然从前湘沅帝姬对神君有情,不如,神君委屈一下自己,私下见她一面,想办法从她那里拿到魔帝的令牌。” 九霄道:“这些话怎么不当着神女的面对本座讲?” “白练怕神女吃醋。” 九霄道:“本座从前和绛萼清清白白,你故意将神女支走讲这些话,倒像是本座从前真的和她有过什么超越师徒情分的地方,本座若要去见绛萼,神女那边是瞒不住的。” “是白练思虑不周了,白练只知道女子爱吃醋,倒是没想那么多。” 白练私下对九霄说的话,鳏鳏一猜便知。不过是湘沅从前对神君有情、神君可把握住这点从湘沅帝姬那里获取魔帝令牌之类的话。 湘沅帝姬的记忆鳏鳏都是知道的,因为从前吸食过湘沅的心头血,得到过她的记忆,所以湘沅和九霄的过去,鳏鳏虽不是当事人之一,总要比旁人清楚了去。同为女子,她岂会不同情湘沅帝姬,痴心喜欢的那个不喜欢自己,相比之下,自己比她幸福,幸福在自己当初一心一意喜欢白昃,而白昃也喜欢自己。 待白练和九霄“密谋”完毕,鳏鳏也凑上去劝九霄:“本座以为,让你去智取魔帝令牌比较合适。湘沅帝姬从前对你的心意,本座那是深有体会,想必到今日仍余情未了,你通过她去智取,胜算最大。” 白练一听如释重负:“没想到,神女竟如此大度,有如此胸怀,神君自然是不会负了神女的。” -- 第131页 鳏鳏道:“救小凰要紧,本座晓得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九霄淡笑,“也罢,小凰在神女心中的确比本座更重要。”挥了下衣袖便腾云驾雾离开了。 白练摸了摸脑袋道:“神女,白练怎么觉得神君像是吃起醋来了呢。” “怎么会?白练,你与那魔族的橙焰关系匪浅,想必对魔境也了如指掌吧。你即刻带本座入魔宫吧。本座与你化成魔族的样子先混进去找浮生吞梦境。” *** 魔宫 “九霄神君,没有想到吧,我们又见面了。”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金凤盘绕的榻上,轻轻摇动着手中的团扇。 “你的寝宫无一魔卫看守,看来,你是知道本座今天要来、在此等候本座多时了。” “那是自然。”绛萼对着团扇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扇子就变成了一把匕首,她放在手中把玩,不曾抬头看一眼。“我听说鸣蛇抓了一只凰鸟,是你那位神女夫人的神兽,便知道你们肯定要闯入浮生吞梦境去救它。你本就有伤在身,要保存实力,一定不想这么快就惊动魔帝和鸣蛇,势必会来找我取魔帝的令牌通往浮生吞梦境。” “不错,但也不全对。本座来找你不是因为怕这么快惊动魔帝和鸣蛇而取令牌,本座来魔界的目的就是要找他们算账的。取令牌不过是顺手罢了,最主要的是,是为了来见你一面说几句话。” “口气倒是不小。九霄神君以为,复活后的绛萼还是从前那个愚蠢的湘沅帝姬么?凭你三言两语就会信任你么??”绛萼抬起头来,含泪的眼中充满了恨意:“九霄神君?师父?我的种种遭遇,皆是因你而起,是你要给我希望,让我误以为你当初心里有我而爱上你。我以为你是为我破例才收我们姐妹三个作你的女徒弟!你从不和女子亲近,却独独带我一个去西海梅林,你在大泽之滨的栖鲽树下注视着我、和我并肩说话,你在得知我用自己的血喂养神鸟时单独为我疗伤,眼里都是心疼,却是为何最后却无情地拒绝我?说不爱我,九霄神君啊,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堕入魔道之后,每天脑海里都是在想这些事情,我想不通。直到鸣蛇将我复活,复活后的我才终于知道了是为什么,都是因为我当初在青要山捡到的那条金鱼对不对!它不是金鱼,它是条人鱼,它就是如今的神女,你的夫人,你一直在找她,对我的好不过是因为当初我的身上有她的气息对不对?我真恨……” “不过。让你误会是本座的错,本座从一开始都是为了神女。与你初见,多看你的一眼,也只是因为察觉到了她的存在。你喂养她,与她亲近,身上沾染了她的气息。”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冥思苦想,百思终是不得其解,我真恨你啊,九霄神君!” “本座知道你不会原谅本座,也并不奢求你能原谅本座,但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你呆在魔宫身心也是备受折磨,若想回到从前过天界帝姬的日子,本座可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怎么活着出魔界?我现在就给你魔帝的令牌,但也不妨告诉你,那两只神兽现在确实都被关在浮生吞梦境底,不过是魔帝和鸣蛇一起设的请君入瓮之计,你们一旦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 “本座都知道。” “我就知道你九霄神君即使知道知道真相,还是会主动入瓮。这把匕首是你当初给我的,魔帝用它剜了我的心,我等着你成为魔帝阶下囚的一刻,届时,我会亲手剜了你的心。”绛萼说罢,摊开手掌,魔帝令牌即飞入九霄袖中。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九霄收了令牌,旋而消失。 重演 鳏鳏和白练进入魔宫后,化作了两名魔族士兵的模样,去找浮生吞梦境。可是魔宫太大了,他们两个很快迷了路,正东张西望的时候被魔族的一名将领盯上了。 “你们两个,在那边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哪个手下的?”问者发须皆红。白练识得他,这位正是此前在大泽中被困了许久最终被紫焉放走的朱焰。 “回殿下,小的们是橙焰殿下手下的。”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朱焰语气里透着十足的怀疑,在打量了两眼后朝他们走近。 鳏鳏心想坏了,看了眼白练,他似乎一时答不上来,白练与橙焰如此相熟,尚不知如何作答,自己更不敢开口怕露出马脚,便准备着待这魔头走近时出手把他解决了。而白练脑中正快速地思考着如何回复,一个熟悉的女声便传了过来。“小白,等半天不见你们两个的影子,本殿让你们去给本殿抬的兵器呢?都来了快一个月了,竟对魔宫还不熟悉,瞧你们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准是又迷路了。”橙焰走近,笑着对朱焰道,“这两个呆子是本殿手下的,是不是得罪了朱焰殿下?本殿这就杀了他们。” 白练和鳏鳏互使了个眼色,急忙求饶。“殿下饶命啊。” 橙焰道:“谁让你们两个不长眼睛,冲撞了朱焰殿下,知不知道朱焰殿下是谁?可是最得魔帝器重……” “既然是橙焰殿下的人,便由殿下自行管教便是。”朱焰转身走了两步,又止住脚步。“橙焰殿下,魔帝命我等半个时辰后集结,听他号令。想必是要与天庭开战了,本殿听见魔界有一些流言,说你与九霄的鹤族徒弟有私情,若这流言是真的,那么昔日情人今日兵戎相见,希望橙焰殿下可不要心软。” -- 第132页 “那是自然。”橙焰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沉稳如山。 朱焰看了白练一眼,挥袖离开了。 “什么意思?”白练见朱焰走远,马上追问橙焰。“魔帝下令要与天庭开战?” “是。”橙焰急忙拉住白练,“魔帝刚刚下的令,白郎,我在想,魔帝是不是知道了神君不在大泽?” “极有可能。这是想趁虚而入。” “岂止。”鳏鳏看着白练,“本座觉得方才这朱焰似乎已看出了你的身份,那番话好像是故意说给你们听的。” “不会吧。”橙焰答,“依我对他的了解,他若是知道魔宫有神仙混进,肯定会第一时间动手,怎么会给你们机会?” 鳏鳏道:“或许,这是一个设好的圈套,只等我们往里钻了。” “这就是一个圈套。”九霄忽然出现在鳏鳏身边。 “神君?令牌可取到了?”白练问。 九霄摊开手掌,展示拿到的魔帝令牌。橙焰点头,“确是真的,我之前见过。” “既知是圈套,那你们该如何应对?”橙焰问。 九霄望着她道:“不必担心,本座以为,你应该担心担心你自己。方才朱焰显然已经看出了白练并没有拆穿,我能轻而易举拿到这令牌也是魔帝授意。魔帝派鸣蛇抓小凰和神龙是为了拿他们作诱饵,诱使我和神女去浮生吞梦境,企图将我们困在那里,待我们被困后,他便带领魔族去攻打天庭。” “那神君可有应对之策?”白练问。 九霄看了鳏鳏一眼,道:“应对之策便是我和神女一起主动入瓮。白练,你现在悄悄溜出魔界,回天庭去告诉天君和赤翊,让他们有所应对。本座现在消去你身上的仙人气息,并拿你的发丝化一个魔族出来,届时,魔帝便以为你随我和神女一起入了浮生吞梦境。” “好。”白练仍是不放心九霄和鳏鳏的安危,但知道他必定是胸有成竹,不敢继续耽搁时间。道了句“神君和神女多保重,白练先去天庭了。”就离开了。 橙焰问九霄和鳏鳏:“你们二位虽然是神,但可曾听过那浮生吞梦境?可曾见识到它的厉害?” 鳏鳏摇头。九霄笑答:“听过,不曾见识它的厉害,今日可去开开眼界。” 橙焰见他笑得如此轻松,忍不住提醒:“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一旦进入,曾经的经历便会重新上演,不止于此,还会将内心最向往的场景幻化出来,使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如果过去开始重演了会不自觉地想留在那些经历中。但记住了,除了和你一同进去的身边人之外,你所看见的其他景象都是虚幻的,而在那些场景中做出的行为又是真实的,比如,你看见了曾经的仇人,于是挥剑杀了他。仇人是虚幻的,而你挥剑的动作却是真实的。最终你需要让浮生吞梦境破裂,破境的秘诀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记住了,需要在十二个时辰内让它破裂,是指里面的十二个时辰,而里面的十二个时辰是外面的一个时辰。浮生吞梦境破裂,就会看见境底了。在里面一旦超过十二个时辰,元神就消耗太久了会渐渐碎裂……” “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鳏鳏问。 橙焰答:“魔族的典籍里有记载,魔族但凡有些身份的均可以翻阅,但关于破镜秘诀的记载被魔帝磨灭了,魔族从来没有谁进去过,因为那里需要魔帝的令牌才能进入,魔帝从不让谁进去。你们要多加小心。” “你今日的恩情,本座记下了。就用这个报答吧。”九霄指尖拈出一缕蓝色的流光,“对你来说,这是道护身符,可护你从魔帝手下逃过一死。” 橙焰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东西便击中她额头消失了。 鳏鳏随九霄一起很快找到了浮生吞梦境,周围没有一个魔族把守。他们两个站在境前,仿佛置身在镜子前面,面前的入口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两个的身影。 九霄拿出魔帝的令牌准备开启那入口,鳏鳏将他拦住:“我一个进去找小凰和神龙,你留在外面。方才听说魔帝已经在集结了魔族将士马上要攻打天界,魔帝现在有鸣蛇相助,天界怕没有敌手,若你我此时都进去了,一个时辰内无法破境,那三界恐怕要大乱了。” “放心。我了解魔帝,魔帝亦了解我。他今日必是有十足的把握置我于死地。他早就不将天界放在眼里,想打败的是我,于是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我若入了这浮生吞梦境,神力便会减弱至八成,那将是最好的置我于死地的时机,魔帝又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转而攻打天界?他是没有打算让我活着走出这浮生吞梦境。” “那你方才还说待我们被困后,魔帝便带领魔族去攻打天庭?” “那是说给白练听的,本座不想让他入浮生吞梦境里送死。魔帝和鸣蛇一定都守在了浮生吞梦境内,待解决了你我,天庭对他们来说又有何惧?” “你是说魔帝和鸣蛇已经在浮生吞梦境内了?” “不错。”九霄胸有成竹,“这浮生吞梦境本就是一种魔境,他们在境中和在境外没什么两样。而对于我们,若要在里面使用神力,顶多也只能使出八成。我怎么放心你一个进去对付他们两个?” “我不怕。白昃死了,我这至高无上的神女做着也没什么意思。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 第133页 九霄沉默了下,神情肃穆地望着她:“我本不想让你进去,但知道你救小凰心切,无论如何都是要进去的,所以不打算拦着你。” “不只是为了救小凰。”鳏鳏凝视着九霄,郑重说道,“也是为了重温一次过去,你可能不知道,失去心中所爱的至痛。” “怎会不明白。但我以为,是痛,但应不是至痛,与心中至爱,久别重逢,得又复失,才是世间至痛,神女或许应该庆幸,亿万年后的今天,没有与他重逢。” “什么意思?” 九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入境吧。这一次,我定护你周全。” 鳏鳏愣了片刻,只看清他通红的眼睛,便被那浮生吞梦境入口的白光盖过了视线。九霄手里的魔帝令牌原来是开启浮生吞梦境的钥匙。 身后仿佛有一阵巨大的力量,推着他们两个一起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是重重迷雾。 九霄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使她走散。 鳏鳏察觉身上的汗毛不知不觉立了起来。越来越多的迷雾扑面而来,完全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身边的人,只是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九霄紧紧握住。走着走着,脚下一个踉跄,竟跌倒了,手上被握住的力量没了。 这一跌,仿佛是跌到了一个水潭里。迷雾这时渐渐散了,鳏鳏好不容易将头浮出水面,这时竟发现水中的自己人首鱼身,水下一条火红的鱼尾,水中的自己□□。鼻端有幽幽的梅花香气,她抬起头,看见了那个日思夜寐的白衣青年。白昃看了她一眼,不敢再多看,急忙背过了身去。 “白……”鳏鳏马上明白这是在青要山,重演的是初次遇见白昃的情景,她开心地笑了,仔细打量着白昃的背影,他还是提着那把古铜色的剑,剑柄上还雕刻着精致的花朵。 “在下不知姑娘在此沐浴,并非有意冒犯姑娘。”他说的是同样的话。 “你转过来。”鳏鳏说。 白昃没有转身。 旧情 “我已经穿了衣裳,你可以转过身来。” 白昃转过身,耳廓通红。 “我叫忧眠,是人鱼。”鳏鳏笑着打量他,“你叫什么名字?” “白昃。昃是太阳偏西的意思。” “哦?是不是因为我出生时太阳西偏,你娘就为你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鳏鳏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白昃身后有一群独犭谷(yu)兽出现了。 “有危险。”她拽着他便跳入了潭水,如很久很久之前的情节一样,她带着他游到了水潭另一处出口。她近距离地用最短的时间欣赏他的五官,欣赏他通红的耳廓和脖子。 “太阳快下山了,我得要走了,多谢姑娘相救。”白昃彬彬有礼地揖手辞别。 “男女授受不亲。你我有了肢体接触,按我们人鱼族的规矩,你得娶我。” 白昃定定看着她,微微一笑道:“白昃愿意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是有要事在身需要远行,以这个作为信物交给阿眠姑娘,姑娘若是愿意,也给白昃一件信物,待白昃归来寻觅姑娘。” 鳏鳏笑道:“我不愿意等,但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从今日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白昃此行凶险,姑娘还是留下吧。”白昃拒绝了她。 “我不怕。白昃,正因为前路凶险,才要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我不想离开你,你也不想离开我,对吧?”鳏鳏说罢,上前拥抱住他,“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好。”白昃拥紧她说,“阿眠,我不会负你。” 接下来的故事应该是白昃去北嚣山找槃鶜鸟,而后由槃鶜鸟载着他和人鱼忧眠一起飞越涔水、抵达邛泽。鳏鳏知道这是在浮生吞梦境,在这里,她最多呆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里,说不定后面还会遇上鸣蛇和魔帝。不知道九霄此刻去哪了,他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开始重新体验自己之前的最难以忘记的过去呢?鳏鳏来不及深入思考,知道给自己和白昃的时辰不多,便尽力将事情的发展向前推进。于是,在得知了白昃要去邛泽收服恶龙时,尝试动用神力召唤槃鶜鸟,槃鶜鸟如期而至,竟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将他们送到了邛泽。 “白昃,你一定要去收伏那条恶龙吗?”鳏鳏恳求他,“你不要去,陪我几个时辰可以吗?” 白昃摇头,目光依依不舍地投在她身上。“我不得不去,阿眠,这是注定好了的,我无法违抗。” 什么?鳏鳏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总和当初的那个白昃不太一样,眼前这个,仿佛如自己一般心事重重。“那我陪你去。” “你和槃鶜呆在这里,等我回来。”白昃忽而捧住她的脸,狠狠亲了下她的唇,转身便消失了。 泪水不由自主地从鳏鳏眼眶里滑落下来。这才一个多时辰,还有十多个时辰,他这一走还会回来吗?故事还会继续重演下去吗?破境的办法是什么?如何破境?她的脑海里闪了下这个问题,马上便不愿意再去想,私心让她打消了破境的念头。还有十多个时辰,她一定要等到白昃回来。 槃鶜鸟在身旁拍打着翅膀,发出熟悉的鸣叫,她突然意识到,这鸟是小凰的前世,而邛泽里的九爪恶龙就是神龙的前世…… 两个时辰后,白昃提着剑出现在了邛泽之滨。鳏鳏此刻不像从前那样哭到没力气,她冷静地看着白昃,而白昃同样也是冷静地看着她,嘴角挂着微笑。彼此的眼神火热且有一种相识了许久的熟悉感。在对视片刻之后,白昃还是倒在了她的肩头。他们去了曾经熟悉的璧月海附近的居所,再次躺在了曾经共枕的床上。 -- 第134页 她为他疗伤,事后看着他昏睡的模样出神。她蜷在他身侧,温柔地亲吻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最后将脑袋抵在他的脖子处入睡了。 时辰在浮生吞梦境里寸寸流逝。许是内心深处始终有意无意地在提醒自己有十二个时辰的限制,这一觉没睡多久便惊醒了。 白昃做好了饭菜,已然等候她多时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我睡了多久?” “好了。”白昃一边将她爱吃的烤鱼夹到给她准备的碗里,一边回答她,“从你为我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那只剩下不到六个时辰了。”鳏鳏说着,转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不断传来璧月海的水浪冲刷礁石的声音。 饭菜还是熟悉的味道。鳏鳏吃着吃着,泪水又忍不住流出来。 白昃眼尖,伸手便来替她抹泪。 “不要离开我。”她一把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白昃将她拥在怀里。“我也舍不得你,阿眠。可惜这也只是一场梦罢了。” “什么意思?” “你我相遇到现在拥抱在一起,仅仅六个时辰,若不是一场梦,怎么会有如此快的进展?我的伤也仅仅三个时辰就痊愈了。”白昃继续抹着她的眼泪说道,“我早已经死了,这只是浮生吞梦境里的假象罢了,破境后,你莫要再寻我,也莫要再念我,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知道这是在浮生吞梦境里?”鳏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摇头。“就算是在浮生吞梦境里,就算是假象,一场梦,那又如何,至少此时此刻,我们又重聚在一起。” “阿眠……” 鳏鳏主动封住他的唇。白昃一动不动,麻木地僵在那里,任凭她如何主动也不作回应。正是看见他眼里狠狠压抑的情意,她才敢在他身上嚣张放肆。窗外,乌云在璧月海上空翻滚,时不时翻过几道闪电,将屋子里照得通亮。沉闷的空气中响着急促的喘息声。鳏鳏使出了浑身解数,见他依旧不为所动,便从他腿上下来,将面前的衣裳拢了拢,冷漠地说道:“罢了,我知道是一场梦,你早些休息吧,我走了。”话落,便像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回头,白昃此时站起了身,依旧是愣愣地盯着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 “往后,我不会再寻你。”语罢扭头打开门,不待一只脚跨出门外,大雨便如瓢泼般从天际滚了下来,她犹豫了下,伸出去的脚又退回到门内。 白昃这时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伸手关上了门。 鳏鳏转头看向他,被他一把按在了门边。从门边贴着墙一路吻到桌子,又从桌角吻到床边。她的头不小心碰到桌角,疼得两眼发昏。最后被白昃捧在手里揉了许久疼痛才有所缓解,然而刚得到缓解,很快又被晃得眩晕。 …… “阿眠……阿眠……” “唔……嗯……” “我爱你……” “阿眠……” “阿眠……” “……嗯……我也爱你……白……啊……” …… 两个时辰后,璧月海的天亮了。白昃出门前再次看了她一眼。这是最后一次为她准备膳食,亦是看她的最后一眼。就算她醒来,也只会被困在这个屋内,她不能出去,除了自己,谁也不可能闯进来,直到浮生吞梦境破。 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昨夜的暴雨过后,这璧月海水的颜色格外得深。过去的经历不能再继续往下重演,是时候准备让浮生吞梦境破裂了。白昃摊开手掌,自掌心引出一团蓝色的火焰,向天空烧去。 浮生吞梦境开始出现裂纹。入境时的迷雾又起,白昃摇身一变,回到了九霄的模样。浮生吞梦境并没有完全破裂,九霄不想直接出手让梦境彻底破裂,那样破坏力太强涂炭生灵伤及无辜,即使目前的自己完全有这个本事。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先引出鸣蛇。 很快,巨大的蛇身挥舞着四只翅膀,发出敲磬一样的鸣叫声出现了。 “想不到你这小子竟有本事让这浮生吞梦境出现裂纹。万年的工夫,你倒是比那魔头小子长进了不少。”鸣蛇盘旋在半空中,睥睨着九霄,“亿万年前,你这小子执意与轩辕的私生女结合,怎么没有死在天谴下?反倒是连累我的主人死在那场天谴之下,轩辕的私生女一出生,就意味着我的主人要让出神女之位。谁曾想,你们引来了天谴,最后却要我的主人受牵连。五千年前,魔头小子拿人鱼献祭使我复活,可你这小子带着那条九爪苍龙闯入云海之眼,与我大战八十一天,阻止了我的复活大计,我又化回石磬石化了五千年,这新账、旧账今日我便要和你一起算。” “想不到亿万年后,你竟能认出本座。”九霄道。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只是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又活在了这世上,亿万年前明明被我重伤,是活不了多久的。” “这个本座自然会告诉你。本座今日引你出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一些真相。” “我乃远古神兽,你算什么东西,亿万年后区区一神君,也配在我面前自称本座?” “本座配不配那是本座自己说了算,本座想告诉你的真相就是,亿万年前,让弇兹氏遭受天谴的是你,害她陨落的也是你。” “明明是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下等凡仙执意要与轩辕的私生女结合引来天谴,牵连了我的主人,你竟有脸在这里狡辩,枉为一届神君。” -- 第135页 “那次天谴,你没有动过任何手脚吗?”九霄反问。 “胡说八道。” “你痛恨阿眠。认为是她的降世迟早会让弇兹氏让出神女之位,甚至会威胁弇兹氏的性命。所以,你在天谴来临之前偷偷在无名山后设了灵气浓厚的仙障,吸引附近各无数即将飞升的修行了千年、万年的妖兽前来吸取灵气修行,降临的天谴便比原有应来的天谴更加凶险,那些一同遭遇天谴的妖兽,在附近四蹿奔逃,却将天谴引得更近,威力更大。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阿眠乃是轩辕氏和弇兹氏的亲生女儿,弇兹氏会来为阿眠挡劫。你身为弇兹氏的神兽,犯下的业障,最后都报应在了弇兹氏身上。我与阿眠结合,当时确为天地不容,我已找到了应对之策,可为阿眠挡一部分天谴,若弇兹氏只为其抵挡一部分天谴,不至于死,你不该动手脚的。” “你别想骗我,她真身是人鱼,怎么可能是主人之女?”鸣蛇猛地嘶吼,怒目泛红。 身世 “有一件事你怕是不知道吧,你跟随弇兹氏这么久,应当知道她在一次神魔大战中身负重伤,昏迷了一千年。也就是在那一千年中,她的夫君轩辕氏和青要山的一条人鱼宜萝来往密切,你以为宜萝是谁?不过是弇兹氏的元神渡劫轮回的一世。”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男女二神一生一世都必须对彼此忠贞。轩辕氏和弇兹氏曾经是恩爱有加的夫妇,轩辕氏又怎么会突然背弃弇兹氏?整个天界都误会了,众仙都不知道,甚至弇兹氏自己一开始都不知道,人鱼宜萝就是渡劫时的自己。宜萝在生女的那天死去,而弇兹氏却在同一天醒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合了吗?” “是巧合又如何?这世间有太多巧合的事了,你莫再继续胡说八道,否则我可饶不了你!”鸣蛇此时将信将疑,情绪更加激动,翅膀一挥,整个浮生吞梦境开始摇晃。 九霄拿出一串五彩手链,送至鸣蛇眼前。“好好看看吧,这是用昆仑山的奇珍玉石打磨成的五彩手链,你曾经见过你的主人戴过吧。” “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手链是人鱼忧眠一出生便有的,在和当时刚刚收伏了邛泽九爪苍龙的白昃一起上天庭面见天君之后弄丢了。弇兹氏后来为人鱼忧眠挡了天谴和第七道天雷而陨落,陨落的时候这手链又戴回了她手腕。” “不!怎么可能?我不信——你休要骗我,受死吧——”鸣蛇振翅一挥,巨大的蛇身朝九霄打过来。 九霄并不躲开,手中变出一把锋利的剑来,转眼飞身凌于鸣蛇蛇身之上,以闪电般的速度挥剑便斩了鸣蛇一只翅膀。 鸣蛇痛得砸在地上,地上便现出深坑,已是恼羞成怒,张开血盆大口,吐出粗壮的蛇芯企图缠住九霄,哪知却见此时的九霄周身被一片蓝色的火焰包裹着,那火焰流动着又化成水浪一样的东西,就连他举起的剑也渐渐化成那些蓝色的火焰,隐去了具体的形态。他偏偏避开了它的脑袋,只是轻轻一挥,它又一只翅膀便血琳琳地落在了地上。 “你怎么会使如此厉害的法术?”鸣蛇痛得在地上翻来滚去,蛇身已经扭曲成一团。“平时不是只能跟魔帝打个平手吗?你……你不是九霄……也不是白昃……你究竟是……是何方神圣?” 九霄收了剑道:“你害了你的主人弇兹氏,也害死了她的女儿阿眠以及……阿眠肚子里的孩子。今日,我斩你两只翅膀,以报亿万年前你杀我妻儿之恨!不取你的性命,是看在了你曾经在神魔大战中襄助轩辕氏,侍奉弇兹氏一场并对她忠心耿耿的份上。” “你……你不是白昃……也不是九霄……你是谁?到底是谁?” “本座是白昃,但不再是曾经的白昃,现在是九霄。本座不取你性命亦是有条件的:离开魔帝,不再助纣为虐,待神女醒来,亲自向她忏悔但不要向她提起本座断你双翅之事,亦不要再向她提起本座一个字。若答应照做,将来可永远跟随不死天神。否则,你今日就死在这里,灰飞烟灭。” “不死天神真的存在?”鸣蛇从前只是听说过不死天神。传言在这三界之中,除了男女二神之外,还有第三位神,那就是不死天神,无情无欲,不死不灭,永存世间。“我若照做,将来就可永远跟随不死天神?语气如此笃定,你认识不死天神?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信不信随你,本座不需要与你浪费口舌。”九霄说。 “我信,你方才让我看见了熔日焰和蚀月冰,轻而易举就斩断了我一双翅膀。冰焰不相容,你是如何得到这两种可怕的力量的?又如何将它们炼化到一起的?” “那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将本座逼上绝境,本座又如何能穿过四百四十层火焰塔和七十七层冰?” 鸣蛇震惊:“你……去过燧汲之境?从来没有哪位神仙进去了能活着出来,除了传说中的那位不死天神,原来他真的存在,你难道就是……就是不死天神?”燧汲之境在西海之下,洪荒初僻时混沌元气燃烧的火种,传说被不死天神用其法宝阎浮塔镇封在西海之下,阎浮塔有五百一十七层,火种被困在塔内燃烧,起初本形成了五百一十七层火焰塔,火焰塔里的火焰可以将太阳熔化,因而叫熔日焰,即使如此,仍烧不毁比日月坚固的阎浮塔。那火种为了逃出阎浮塔,便从最顶层向下越烧越旺,最底层的火焰达到一定的温度便直接转化成蚀月冰,虽然那冰也无法侵蚀阎浮塔,但只要五百一十七层熔日焰全部转化为蚀月冰,就能化为水流出阎浮塔。到白昃进入那燧汲之境时,七十七层塔的火焰已转化为冰了,在七十七层冰下,万物停止生长,可以归真之态永存。” -- 第136页 “若本座就是不死天神,本座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将她杀死?”九霄话落,足下开始晃动,“浮生吞梦境就要破了,你若答应本座,就不要将你知道的关于本座的事情告诉神女,更不要让她知道,本座就是白昃。” “我答应你,你留我一命我鸣蛇感激不尽,她既然是主人之女,是我从前害死她和主人,我自会去她跟前以死谢罪。但是你为何不想让她知道?难怪上次在西海附近,你故意败给我和魔帝,原来也是为了在她面前隐藏自己这种可怕的力量。” “本座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你去她跟前谢罪,她若愿意放过你,你不应该以死谢罪,而是应该守在她身边将功赎罪,护她过往后产子的天劫。” “产……产子?”迎上九霄的眼神,鸣蛇便不敢再追问。“是,她日后生产时,七道天雷我定替她承受了。” “九焰在哪里?” “他原计划是让我先与你大战,在将你重伤后他再出现偷袭,如此便除了你,这会还不出来,许是看见你斩了我一双翅膀,没胆量出来,恐怕已经逃走了。” “他斩了一双翅膀又如何?”九焰的声音传了出来,话落,人出现在九霄和鸣蛇面前。“九霄,我一母同胞的好兄弟,我不躲在暗处,又怎么会知道你和神女还有如此精彩的过去?” “既然你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应当知道,此刻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还不马上吩咐湘沅让魔界撤兵?本座可留你一命。”九霄说。他早猜到了魔帝的计划,魔帝和鸣蛇想在浮生吞梦境中亲手杀了自己和鳏鳏,暗中却让湘沅带领魔族士兵攻上天庭打头阵。 魔帝癫狂大笑:“天君天后一定很欣慰,他们曾经视作掌上明珠的好女儿却和自己兵戎相见。多么令人动容的场面啊,我为什么要让她撤兵?她多久没回家去看看了。九霄神君肯留我一命,倘若本帝我不想要呢?”魔帝话落即使出袖中暗藏的魔器袭击九霄,却被九霄掌中一团蓝色火焰轻而易举地烧成灰烬。 “你如今当真是三界无敌了。”九焰恍惚地退后两步,随后攥紧了双拳,眦着双目,咬牙切齿地瞪着九霄。“别以为本帝什么都不知道。亿万年前你和神女那段往事本帝早有耳闻,你在亿万年前不过就是上仙之资,何以在亿万年后摇身一变就成了神君?” “我与你一母同胞,生下来后各凭本事,成王败寇。你有何不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母同胞,各凭本事,你的胎是如何投的你心里清楚!白昃的生母是只桃花妖,那西海的仙使是从何而来?年岁几何?他日复一日地守着梅林几乎不曾离开,天庭的掌权者从不敢踏足西海岛屿,本帝三番五次前去拜访均寻不着路,为何你九霄神君便能像出入大泽一样随意出入西海?你和那西海的仙使究竟是什么关系?他真的就是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仙使吗?” 九霄沉默。鸣蛇听了九焰这话,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九霄神君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恐怕这神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吧。”九焰继续仰天大笑,“一个是三界众生敬仰的九霄神君,一个是活在三界传奇之中的不死天神,在亿万年前原来是亲生父子。不死天神表面无情无欲,却和桃花妖暗中苟且,生下了白昃这么一个杂种,杂种身上流着一半妖血,却不自量力地和轩辕氏神君之女结合,最终害死了神女,你白昃当年是怎么从鸣蛇手中暂时逃过一死的?而你白昃死后又是怎么投胎到我母神腹中的?你抢了本是属于我的神君之位,心里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清楚么?也多亏和你那桃花妖母亲苟且的是不死天神,生的虽然是血统不纯的杂种,不死天神还是认这个儿子,要不然怎么处处为他徇私?” 九霄忍住胸中怒意,面上仍平静道:“三界众生平等,种族无贵贱之分。我白昃的母亲是桃花妖又如何?我坐上神位,乃是凭自己本事。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你的神君之位,怎么不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父神和母神在孕育你我之前一直无子,曾三番五次去西海问药寻方。想要本座抢你的神君之位,那也得保证你自己名正言顺才是,你质疑本座是因为不死天神徇私而投的胎,怎么就不质疑你自己是怎么投的胎?” “你什么意思?”九焰笑道,“别想在这里为你和你那虚伪的父亲狡辩。” 脚下忽然裂开一道道巨大的口子,浮生吞梦境这下彻底破裂了,顶上的碎片像落叶一样片片坠下来。 有孕 “鸣蛇,梦境碎了,你快去找她,别忘了本座告诫你的话。”九霄说罢,抓起九焰一起消失不见了。 鳏鳏被浮生吞梦境破裂的巨大动静吵醒。睁开眼睛便看见摇摇欲坠的屋顶,她一下子坐起身来。昨晚…… 白昃呢,四下张望,屋子里只有她一个,桌子上还摆放着白昃为她做好的菜肴,正当她盯着那菜肴看的时候,那菜肴竟在她眼皮底下渐渐消失了。屋子里的其他陈设也开始渐渐消失。鳏鳏这下忽然意识到是浮生吞梦境在破裂。那九霄去哪里了呢?她赶紧设了个护身罩,将那些掉落下来的碎片挡在外面。大概持续了一刻钟,浮生吞梦境彻底碎了,地上一片狼藉,四周出现魔宫的墙壁。 小凰和神龙此刻又在哪里?主人和神兽可以相护感应,鳏鳏尝试着很快便感应到了小凰的存在,遂朝着小凰所在的方向走去。 -- 第137页 小凰的气息越来越浓,可一堵墙壁却挡住了鳏鳏的去路。她知道小凰定在墙壁之后,正准备出手碎了那道墙,却听见一声敲磬似的声音。 是鸣蛇。鳏鳏一下子警惕起来。 赶来的鸣蛇看见鳏鳏,为表示认错的态度,首先将自己巨大的身躯化成了竹竿粗细,再落到鳏鳏面前参拜 鳏鳏看见它血淋淋的被斩断了一双翅膀,眼泛泪光地望着自己,似乎是要向自己求助,这跟之前在西海附近、还有三重天之境刚复活的样子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这可是在魔宫,还有谁能对付它?小凰和神龙一直被困在浮生吞梦境底,除了九霄再无旁人。 “是九霄斩了你一双翅膀?” 鸣蛇点头。“神女,我有错,我是来向你认错的,请你原谅。” “九霄何在?他是否安然无恙?”鳏鳏见它这副反常的样子,心中既存了疑虑,又觉得不安。疑虑是怕它在伪装什么、使什么苦肉计,不安是知道以鸣蛇的实力,九霄不一定能毫发无损地斩断它一双翅膀。 “神女放心,他无恙,他斩断了我一双翅膀后,魔帝出现了,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偶然知道了一些真相,心中悔恨交加、愧疚难当。这时浮生吞梦境破裂,他便和魔帝一起消失了,是以我此刻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你叫我神女?可别想耍什么花样,当初可是你杀了我,亿万年来,你认为我害死了你的主人弇兹氏神女,一直以来对我人鱼一族赶尽杀绝,鸣蛇,不管你今日耍什么花样,我都要杀了你。” “神女要杀鸣蛇,鸣蛇绝无半分怨言,可神女能否听听鸣蛇真心的忏悔?鸣蛇此时若想害神女,便不会化成一条普通小蛇的样子出现在神女面前,这不是给神女杀鸣蛇的机会吗?神女在听完鸣蛇的忏悔后,无论怎样处置鸣蛇,鸣蛇都绝无怨言。” “那本座姑且信你这一次,你且说吧。” 鸣蛇遂将鳏鳏的身世以及亿万年前自己犯下的恶性,还有五千年前九焰拿鳏鳏献祭一事的种种经过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鳏鳏的思绪再次回到自己还是人鱼忧眠的时候。怪不得当时弇兹氏会来无名山看自己,会问自己五彩手链来自于哪里,会用柔和的语气和自己讲话,会用温柔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会苦口婆心劝自己不要生下白昃的孩子,不要和白昃在一起。原来她就是自己的生母,她最后竟为自己抵挡天谴天雷而死。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是我不孝,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要和白昃在一起,是我害了她啊。” 鸣蛇道:“更错在鸣蛇,当初不该在无名山设下仙障,吸引那些妖兽前来。” 鳏鳏一听到鸣蛇的声音,便咬牙道:“你当初杀我我不怨你,但你为什么要屠尽人鱼一族?他们何其无辜?” “鸣蛇知错,神女要如何处置鸣蛇,鸣蛇绝无怨言,但神女可否晚一些再处置鸣蛇?” “我此刻就要杀了你!” “神女此时不能杀我。”鸣蛇这时化成人形,乃是一位发须泛白的老叟,向鳏鳏道:“神女孕育子嗣,必经过七道天雷。神女已经有孕在身,不久便会经受第一道天雷,但因在浮生吞梦境里呆了十个时辰,神力已经大大减弱,需要很久才能恢复,而腹中神胎亦需要吸收大量神力,鸣蛇担心神女恐怕难以经受七道天雷。” “你说什么?你说本座有孕了?怎么可能?”鳏鳏立即用神力去探,发现自己什么都探不出来。“ 荒唐,本座方才亲自探过了,没有身孕。更何况,本座和九霄神君根本没……”自和九霄成亲以来,便是在西海那些时日有行双修之法。难道深层境界的双修之法也能受孕?不对,一定不是。除此之外,便是西海那些时日有做梦回忆白昃,梦中和白昃相会,那分明就是梦境,鳏鳏很确定,再就是昨夜和白昃…… 昨夜也似梦境,却又似梦非梦,醒来后筋骨四肢传来的感觉皆不同平时往日,她又不是第一次体会,怎么会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此刻的感觉分明就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巫山云雨。昨夜的场景历历在目,明明是白昃,她对他亲密的种种习惯再熟悉不过了,可是白昃去哪里了? 鸣蛇替她稍微探了下,答道:“是有谁拿神女的气息将神胎的气息封印住了,神女用自己的神力去探,探到的都是自己的气息,自然察觉不到,不只神女自己察觉不到,一般的仙妖魔也察觉不到,我已替神女将封印解开,神女可以自己再探一探,神胎看上去已在神女体内孕育了一段时日了。” 鳏鳏再次探了下,果不其然,自己确实怀有身孕了,推算了下日子,应是在西海的时候怀上的。可是在西海,明明和九霄没有任何亲密之举,在梦中和白昃相会也不可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来得见上九霄,还有昨晚的白昃。 “既然你和魔帝一同设了这场圈套,等着九霄和本座进入浮生吞梦境,那自然对这里面飞进来的一只苍蝇都能察觉。那本座问你,你有没有见过白昃进来。” “只见到神女和九霄神君一起进入这浮生吞梦境。亿万年前,神女被我杀死,我欲杀白昃时,一道光芒出现,他和你便一起不见了踪迹,但他那时已经是奄奄一息,即使被救走,应也活不了多久的。” 鳏鳏攥紧拳头:“那本座再问你,你老实回答。你说你是撞见九霄和魔帝的对话,才知道的当年真相。可他们都非远古时期诞生,亦不会有那时记忆。你这条来自远古时期的蛇以前都不知道的真相,今日又是如何从他们三言两语的对白中就得知了呢?” -- 第138页 鸣蛇犹豫着没有回答,心想糟了,这下怕是难以自圆其说了。“我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他们?他们都知道?还是就是九霄知道当年的真相?”鳏鳏的心在胸腔中跳动得厉害,继续逼问鸣蛇:“本座再问你一个问题,本座和九霄一起进入浮生吞梦境后,九霄就不见了,而白昃出现了,但是本座可以肯定,过去几个时辰和本座呆在一起的白昃,不是这浮生吞梦境幻化出来的,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说你没有见过白昃,只有本座和九霄一起进入这浮生吞梦境,那白昃是不是就是九霄?” “或许是梦境幻象太逼真,才让神女误以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你不说实话,本座现在就杀了你。” “神女杀了鸣蛇,鸣蛇也实在不知道九霄和白昃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九霄神君对神女是一心一意,他斩断我双翅时叮嘱我要守护神女以及神女腹中胚胎。” 呵——胚胎是怎么来的,九霄果然知道,那封印也必然是他设的,他为什么要瞒住她?神龙在亿万年前就是邛泽里的九爪恶龙。神兽和主人有因果牵绊,这话九霄也亲自说过,他和神龙能有什么因果牵绊?如果他是白昃…… “你告诉我,九霄在哪里?我暂且饶你一命。”鳏鳏说。 “鸣蛇的确不知他和魔帝去了哪里,神女若想寻他,鸣蛇这就去放了两只神兽,和神女一起去寻找他。” 神龙和小凰被放了出来。鳏鳏想起神兽和主人有心灵感应,便让神龙感应一下九霄在哪里。 神龙感应了下回答:“好像在西方,神君莫不是又去了西海?我再探一下……神君……好像阻止了我的感应,我感应不到他了。” “我们去西海。” 魔宫之中一片空荡荡的,竟无士兵看守。鳏鳏感到十分奇怪。 神龙和小凰记得他们两个被押解进来时,魔宫处处守卫森严。“这些魔族都去哪里了?” “不好。”鸣蛇说,“定是听侯湘沅帝姬的差遣,已经集结完毕攻入天庭去了。” 对峙 绛萼带着魔族士兵一路血洗天宫,杀入九重天之境。她站在南天门外,望着里面熟悉的琼阁宫殿,目中充满了恨意。一刻钟前,守在门外的小厮已进去替她传话,要天君崇汋亲自相见,否则便亲手毁了这南天门。 先等来的不是天君天后,是碧青两姐妹和赤翊,他们轮流劝她回头是岸,她根本没那个耐心听,当下活捉了碧青两姐妹威胁赤翊:“请太子殿下去请天君出来见我,否则我就杀了她们两个!” “阿沅。”碧芜喊了一声,被她一掌掴了回去,她马上封住了碧青两姐妹的嘴。 “阿沅,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赤翊双目泛红地望着她,心如刀绞。 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赤翊哥哥依旧是疼她的,所以她没有抓他,也不想拿他做筹码要挟天君。“太子殿下还不快去!少在这里废话。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阿沅,阿沅已经死了,我现在是魔后,在此之前,魔帝已将他的魔力传给了我,可供我使用一日。今日九霄神君不在,对付你们天庭还不是绰绰有余!” “阿沅——你要怎么样才能变回来?母后要是看到你这样,她……”赤翊不走,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妹妹,心疼的泪水落了下来。 “别跟我提她!”绛萼指尖释出一缕魔气缠住青璇的脖子,“太子殿下若继续在我面前废话,我现在就杀了她!” 赤翊无奈,转身去请天君。 听完赤翊的陈述,天君未发一言,只是命人去取诛仙剑。意思很明显,他要亲手诛杀这个女儿。 赤翊急忙跪地为绛萼陈情。 天君不理会,待随侍奉上诛仙剑后,拔剑比试了两下,收剑入鞘,抬步向南天门走去。正要跨出琼阁时,被闻讯赶来的天后挡住了去路。天后是直接扑倒在他脚下的,她丢掉了往日的高贵和一切尊严,泪如雨下:“陛下!求陛下留阿沅一条性命。” “哼——”天君自嘲一笑,他早已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此时的眼里已不再有任何怜悯。“你当她是女儿,她眼里还有你这个母亲、还有朕这个父亲吗?堕入魔道,带着魔族士兵屠杀我仙族将士,一路血洗至南天门,拿亲姊妹要挟朕这个父亲。朕若放过她,朕的脸面往后还能往哪里搁?朕又该如何给仙族一个交代?” “妾身知道她罪孽深重,不可饶恕。只要陛下答应留阿沅一命,妾身愿意代她去死。”天后摘下头顶凤冠呈给天君,“是妾身从前教导女儿无方,一切罪责都在妾身,妾身愿意以死谢罪。” 天君一下子愣住了。“妜眉,你我做了这么久的夫妻,我从未见你这样,阿沅走到今日都是她自己做错的选择,她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也都是咎由自取,你我做父母的,即便再溺爱孩子,也不应替她揽下罪责,三界历来都是因果循环往复,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以为替你替她去死,她便能得到原谅?她便不是仙界的罪人了吗?” “可妾身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陛下的诛仙剑下啊……陛下……” 天君躬身将天后扶起。“朕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若能改邪归正,助天界除掉魔帝便能将功抵过,朕就留她一命,若继续执迷不悟,便只有死在诛仙剑下才能告慰仙界的亡灵。” -- 第139页 天后还欲说什么,被天君点了穴位昏睡了过去。天君命赤翊将天后带回寝宫安置,随后去往南天门亲自面见绛萼。 青璇和碧芜两个已被湘沅释放的魔气缠绕得动弹不得,而湘沅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面带讥笑,面前那两位的生死仿佛与她无关。天君一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混账!简直大逆不道。”天君气急败坏地说,重瞳子内映着手中出鞘的诛仙剑之光。 绛萼疯癫地大笑了三声,斜了眼天君手中的诛仙剑,嘲讽道:“陛下是想用这把诛仙剑杀了我?哈哈哈哈,陛下可真是糊涂了,我如今是魔族的魔后,早已被您除了仙籍了,怎么配死在这把诛仙剑下呢?” 天君道:“仙可诛,魔亦可诛,三界诸邪皆可诛。” “邪?什么是邪?什么是正?陛下怕是没有好好想过,那让我来告诉陛下,陛下所说的邪,是一切威胁到您的统治和权力、让您忌惮的东西,魔帝向来被您视作眼中钉,九霄神君从前又何曾不被您视作肉中刺呢?” “胡言乱语。”天君一挥袖,诛仙剑瞬间便朝绛萼刺去。 不料绛萼根本不躲闪,众仙亲眼目睹任诛仙剑穿刺她的心脏而过,又回到天君手上。然后那被诛仙剑穿刺的绛萼胸口并没流血,而在青璇身边,又忽然出现一个绛萼,她伸出手掌便扼住了青璇的脖子:“陛下杀我一次,我便杀一个陛下的女儿!” 青璇已被勒得说不出话,不停地落泪,以乞求的眼神望着绛萼,绛萼却不为所动,反而将她的脖子勒得更紧。碧芜方才被魔气缠得晕了过去,被魔族的朱焰挟持在手里。天君一剑未将绛萼杀死,正准备刺下一剑,却听她拿青璇威胁自己,便收回了剑。 “阿沅不要——” 听见赤翊的声音,绛萼手中的力道松了一些。 赤翊赶来站在她面前道:“你放了青璇,要杀便杀我吧。” “翊儿——”天君欲制止他。 赤翊试探着朝绛萼走近一步。“阿沅,父君从前最疼你我,你被魔帝杀死的时候他和母后为了救活你试了一切能尝试的办法,如今你堕入魔道,他最疼的便只有我了,你若恨他,就杀了我,如此便最能伤他的心。如何?” 绛萼眼眶蓦地红了,望着赤翊摇头。 赤翊趁机从她手中夺过青璇。再将自己随身佩戴的匕首递到绛萼手中,举起她握住匕首的手挨近自己的脖子。“阿沅,你杀了我,我没有怨言。” 绛萼的手开始发抖。 身后的朱焰见她开始动摇,劝说道:“魔后,今日神君神女都不在,魔帝给了您他毕生的修为够您用一日,咱们足以对付天界这群道貌岸然之徒,您切莫感情用事,坏了大计。他们口口声声都是虚情假意,说什么为了救活您用了一切办法,然而真正将您救活的,可是那西山蔓族的公子离追。” 绛萼眼中便恢复了些冷漠神色,说道:“陛下,你可听到了,你今日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若要我放过天庭,那便答应我两个条件,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在场的每一个。” 天君看出她方才所用的那招乃是“分|身九重”之术,这原是九霄的本事,只传给了鹿族玄疆。不知她为何会用,许是从前在大泽,跟着玄疆学会了一些。她能为赤翊说动,切依旧使用九霄的法术,说明并未彻底堕魔。白练早已将神君夫妇入魔宫一事的见闻传达,神君夫妇未出现,许是真的被困在了浮生吞梦境。白练传递完消息之后便去了鹿鸣洲找玄疆,而自己也暗里派了仙人去魔宫打探神君夫妇的消息,此刻且先拖延着静待白练、玄疆以及神君夫妇的消息。 “什么条件?”天君问。 “第一,放了离追,赦免他所有罪责;第二,陛下答应将四海交由魔帝统驭从此不再干涉四海之事且永不主动对魔族出兵。” 天君道:“放了离追可以,但他拿神女献祭鸣蛇使鸣蛇复活,罪大恶极,永远都是仙界的罪人。朕是不会同意赦免他的罪责的。四海太广,即使朕答应,那四海生灵众多,一时半刻也不会对魔帝心服口服,不若朕先拟封天书,同意此事,但百年之内,先交西海于魔帝统驭,百年之后再交出三海,如何?” 湘沅道:“带离追!我要见到他安然无恙。” …… 想不到每一层天境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仙魔两族士兵的尸体,鲜血更是将厚厚的云层都染成了红色。是以,那一日,九重天之境的云层都是红色。 鳏鳏、鸣蛇、小凰神龙一起上了九重天之境,便目睹了仙魔两军对峙的场景,恰撞见离追被两个天族士兵押着带到天君面前。 绛萼瞥了一眼,道:“他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骨头筋脉都断了,该赎的罪也赎清了,我希望陛下今日能颁下一道诏书,昭告三界,离追从此无罪。” 天君道:“拿神女献祭鸣蛇之罪,恐怕还需要神女开尊口赦他无罪,朕无权干涉。” “陛下定他罪责的时候也没问过神女,怎么赦他无罪的时候就要过问神女了呢?”绛萼道,“神女此刻恐怕和神君一起好好地呆在浮生吞梦境里,也许流连里面的景色,永远不会再出来了呢。” 天君闻言,面色渐渐转为铁青。 绛萼接着道:“陛下,我这是在告知你,不是与你商量,要知道,今日天界根本不是我魔族的对手。往后,恐怕也不是。” -- 第140页 鳏鳏听到那句说自己和九霄一起流连于浮生吞梦境的景色永远不会再出来的话便已想好了稍后要如何给她苦头吃。这一生气,不知怎地,竟又将神女花给招出来了,空中突然开始开出一朵朵神女花来。 “是神女!”还是司命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鳏鳏。 “怎么还有鸣蛇?”赤翊随众人望去,一眼看见了鳏鳏身后还跟着那条巨大的作恶多端的远古神兽。 了结 鸣蛇想起远古时期,弇兹氏神女沉睡一千年醒来的那一天,空中也是像今日这样漂浮着姿态万千的神女花。照九霄所说,主人沉睡那一千年,元神渡劫轮回了一世,那一世便是人鱼宜萝,那她沉睡醒来的一日,便是宜萝死去的那一日,宜萝在生女的当天死去。那一天,也正是人鱼忧眠、如今的神女鳏鳏出生。现在看来,那些神女花也许不仅为主人醒来而开放,也为她的女儿下一任神女诞生而开放。 “你不是和九霄一起呆在浮生吞梦境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绛萼冲鳏鳏喊道,又向她身后的鸣蛇喊话:“鸣蛇,你怎么还不对她动手?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出现才害死了你的主人弇兹氏神女。” 鳏鳏立在云上,并没有到她跟前与她平视着对话的意思,她以俯视的姿态望着绛萼,淡淡一笑:“浮生吞梦境破了。九霄神君和九焰魔帝解决私人宿怨去了。本座听说魔后领着魔族一众上了九重天,便来看看你想要如何‘大义灭亲’,至于鸣蛇怎么会俯首帖耳地跟在本座身后,鸣蛇,还是由你亲口来告诉魔后吧。” “神女,鸣蛇当初害死了你和你的母亲、我的主人弇兹氏神女,后来又复活魔后,助长魔帝的气焰,我死不足惜,羞愧难当,今日在浮生吞梦境内被九霄神君亲手斩断一双翅膀,留了我一命,我鸣蛇心服口服,但我犯下的罪孽实在不可饶恕,从今往后,鸣蛇誓死效忠神女,任凭神女差遣,生死皆由神女。” “弇兹氏神女是鳏鳏神女的母亲?”众仙开始议论。“也是,神乃一生一世一双,当初轩辕氏神君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背叛弇兹氏神女。”“那人鱼宜萝难道就是是弇兹氏神女?” “你是弇兹氏神女的女儿又怎么样?我也不会怕你,我始终都会恨你,都怪你,若不是你,我便不会有今日这般境地。”绛萼恨恨地说,“他因你才收我为徒,也曾差点误将我当成是你,最终又无情地冷落于我。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当初不要那么善良,不把你从青要山带上瑶池,更不要做他九霄神君的徒弟!我恨你们。” “是你自己自不量力,早知神君要娶神女还妄想成为神君良配,怨得了谁!”神龙忍不住道。一边的小凰道,“这话说的也是当初的我。确实是自不量力,一切因果,姻缘皆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湘沅帝姬,你自己执迷不悟,自甘堕入魔道,却还在这里怨天尤人。” 鸣蛇道:“既是我鸣蛇复活了你,那我今天就了结了你,还与你废什么话?” “鸣蛇。”鳏鳏阻止它。“本座还有几句话要和她说。” “那神女先说。” “绛萼。本座在成为神女之前,脑海里就经常浮现你的记忆,时不时会看见你那些痛苦的过去。从前很是同情你,曾经也以为是九霄辜负了你。在本座成为神女之后,本座有了从青要山人鱼时期开始的所有记忆,记得你曾经将本座带上瑶池的一幕。也明白了自己曾经为什么会有你的记忆,并且那些回忆的痛苦与你感同身受,当初你被魔帝剜心时,原来本座不小心吸食了附在那匕首上你的一魂一魄。后来在本座即将成神之时,你的神识主宰了本座的身体,你痛苦时,本座加倍痛苦。你说你恨本座,试问,本座究竟做了哪些对不起你的事情?就因为你对九霄爱而不得,而九霄要找的要等的那个女子是本座?你的魂魄和神识长期寄宿于本座之身,你也曾主宰和使用过本座的身体,你还曾令本座加倍痛苦,那本座该不该恨你呢?本座还没与你算这些账,你倒是先倒打一耙了?” 绛萼大笑道:“神女真是伶牙俐齿。好,那就让一切恩怨都在今日做个了结吧。我今日有魔帝的修为,魔帝现在的修为与九霄不相上下,神女以为,你和这几只神兽加起来,会是我的对手?” 鳏鳏笑道:“狂言可不要说的太早。” “那就接招吧。”绛萼说罢,化出九个一模一样的分|身,笑道:“神女可别忘了,我不仅有魔帝的修为,还有你的夫君九霄的本事,这分\身九重之术是他曾经教给玄疆的。玄疆练至九层,我只练到了三层,三层便足够了,我这几个分|身都有一样强大的力量,神女今日要对付我,那相当于是同时对付几个魔帝。九霄使用分|身九重之术也只能和魔帝打个平手,神女今日想要赢我,恐怕不能轻敌了。” 鸣蛇挡在鳏鳏面前,道:“对付你,岂用得着神女亲自动手?我能复活你,也能杀了你。” 绛萼道:“你都断了双翅,以为我会怕你?”所有分|身一起出手对付鸣蛇。几个回合下来,断了双翅的鸣蛇显然不是对手,它拼尽全力也才杀了其中两个分|身,幸得小凰和神龙、还有赤翊、凤黅等及时出手一起对付绛萼。鸣蛇才有了喘息一口的机会。 鳏鳏观察了一会,知道小凰、神龙、鸣蛇加起来也不一定是绛萼的对手,自己贸然出手,也会一样陷入和她几个分|身纠缠不休的局面,即使实力高过她,也会渐渐耗尽神力。虽然自己曾经未跟随九霄练习分|身九重之术,但她猜测,要破了这法术应不是什么难事,找到真身,对付真身即可。但这几个分|身一模一样,要分辨出真身也着实困难。 -- 第141页 天君见状,也再次拔出诛仙剑一起对付绛萼。而其他仙君则和魔族的朱焰等陷入了混战。 鳏鳏知道自己可以用召唤之术召来数以万计的鸟儿将这些分|身团团围困住,哪个分|身先动用魔力突围一定就是真身,但这样不知道要牺牲多少只鸟,还那不如只牺牲自己和小凰。神可与自己神兽的力量合二为一,那样不仅可让神兽的神力也为己所用,自身的神力瞬间也会得到加倍的提升,但这样一来,不管能不能战胜对手,事后自身都会受到重创,神兽也一样。 “小凰,对不起了。”鳏鳏闭上双目,背部的凰印悄然解开,渐渐在空中化成一只巨大的红色凤凰,小凰受到感召,马上化出凰鸟真身,与空中的红色凤凰合二为一,那凤凰又渐渐变小,飞入鳏鳏额间。 “神女不可,”鸣蛇劝阻鳏鳏:“融合神兽的力量会消耗大量的神力,恐会伤及神女腹中神胎。” 鳏鳏早已顾不了那么多了,继续融合小凰的力量,终于,额间那道火红的凰印被点亮,小凰已彻底与自己合二为一。 绛萼没料到与神兽融合之后的鳏鳏神力会如此强大,她将神力注于那些漂浮的神女花之上,神花朝绛萼袭来,绛萼躲开,神花击打在九重天境的边缘,天境竟然破裂了。天分九境,至第一重到第九重,一重比一重坚固,上次是四翅鸣蛇复活震碎了三重天之境,至今还未修补完好。 绛萼躲开了几次神花的袭击,集中精力聚集全身的魔力试图去粉碎那些花朵,当黑色的魔气一接近那些花朵,只见那花朵中间飘出一丛蓝色的火焰,瞬间将魔气吞噬掉了。 “这是什么力量?”绛萼一个恍惚,被那些漂浮着蓝色火焰的神女花击中,险些从九重天境破裂之处坠落下去,是橙焰及时将她接住了,她感到浑身犹被这时间最烈的火在焚烧,一面痛不欲生,一面扭曲地大笑:“神女已经有孕在身,与神兽力量融合,就算打败了我,还能保住你与九霄的孩子吗?哈哈哈哈哈……” 鳏鳏顺手拈来一朵神花:“你既然丝毫不知悔改,那本座也无需对你手下留情。”说罢,手中神花朝绛萼而去。 绛萼闭上眼睛,以为这次是要彻底了结了,想象中的痛苦却没有来临,脸上却湿润了一片。她再次睁开眼睛,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穿着血迹斑斑、褴褛衣衫的青年挡在自己身前。他嘴一动,血再次涌了出来,淌在绛萼的脸上,绛萼听见他说:“阿沅,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只可惜……”言罢倒在了绛萼身上。 “离追……”绛萼已经没了嘶喊的力气,也没有一滴眼泪,明明五脏六腑被那烈火灼烧感包裹着,身体却又是麻木的。他是这世间最爱自己的男子,他可真是傻啊。“你可真傻啊。”绛萼又笑了,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看着周围的这一群神仙和自己带来的魔族士兵。 他们早已止了干戈,在围观自己。魔族士兵眼里是失望,是畏惧,仙族士兵眼里是厌恶,是痛快,姐妹和师兄眼里是同情,冷漠的同情,父亲眼里是失望,是悔恨,兄长眼里是怜爱,是心痛。“阿沅……”赤翊喊了一声,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绛萼的目光停在赤翊脸上,她冲他笑了,与此同时,她用当初那把剜了自己心的匕首再一次刺进自己的心脏。 “阿沅——”这次是他们几个异口同声喊的。 “我不要再复活……也不希望有来生……更不希望有阿宙那个孩子……我讨厌阿宙……阿宙……”这是她死前说过的最后一席话。 顿悟 白练和玄疆赶到天庭时,恰看见绛萼和离追双双倒在地上的一幕,赤翊蹲下身,把绛萼抱在怀中,替她最后合上了双目。 “赤翊有个不情之请,请神女,父君放过阿宙。” 鳏鳏想起了那个孩子,长得和九焰十分相似,因而和九霄也十分相似,因为年幼,还是那么天真可爱。她欲开口,却感到一阵腹痛,与小凰的力量融合实在是消耗了太多的神力,胚胎此刻有些异动。她勉强继续撑着身体,不表现出任何不适。 “魔帝作恶多端,他的儿子如何能放过?”天君一口回绝,睥睨着眼前的朱焰等魔族心腹,道:“魔后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朱焰蔑视一笑:“哈哈哈,崇汋,魔后是你的女儿,她死了,你竟没有丝毫悲痛之意,你们神仙向来说我们魔族冷血无情,依我看,比起我们魔族,你也好不了哪里去。你真以为,我魔族会怕你和你天庭养的这群废物?魔后今日是死于神女之手,在场的真正令我魔族忌惮的,不过是神女和这只叫鸣蛇的远古神兽罢了。现在,鸣蛇没了双翅,且与魔后的分\\身战斗已耗尽七八分神力,而神女与她的神兽融合也消耗了大量的神力,她又怀着神胎,现在自保都难了。那我魔族还有什么好忌惮的?今日,我等跟随魔后攻入天庭,便没想过败退回去,除非战死。” 众仙闻言去看鳏鳏。她定在那里,一动不动,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是她的腹部,却时不时冒出一道道蓝色的光芒。 “神女!”鸣蛇飞到鳏鳏身边,劝告她,“神胎有异动,神女不可继续强撑,快将小凰放出来。神女放心,这里交给鸣蛇,神龙和小凰庇护神女。” “鸣蛇——”鳏鳏腹部如绞,担忧地问他,“请你告诉我,九霄他,是不是就是白昃?” -- 第142页 “我不知道。”鸣蛇回避她的目光,吩咐神龙,“九爪苍龙,你的主人不在,以后,你要替你的主人照顾好神女。” “那是当然。”神龙坚定答道,“神君归来之前,我定会确保神女安然无恙。” 鳏鳏笑了。鸣蛇还是不肯说。她从它躲闪的眼神已经察觉出什么,她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找到九霄和他问清楚,孩子的事情,还有他的身份,以及自己当初复活的原因。她闭上眼睛,再次动用神力分离小凰。 朱焰见状,马上号召魔族将士:“神女现在是正虚弱的时候,杀神女者,往后必是魔族第一功臣。” “卑鄙!”玄疆唾骂了一句,使出看家本领率先挡在朱焰的面前,这回是真正的分|身九重之术,凤黅见状,也现出凤凰真身,同时唤出一条神龙,乃是九霄传授的“真气化龙”,赤翊随之也加入,使出红莲业火。 白练犹豫了下,看向魔族之中的橙焰,径直朝她而去。 鸣蛇和神龙则是护在鳏鳏周围,助她分离出小凰的神力。 破碎的九重天之境再一次被耀目的红光映染,小凰的真身再一次翱翔其上。鳏鳏眼前发昏,闭上眼睛,恍惚中好像再次看见了白昃,他眼神坚定,嘴唇紧抿,蓝色的火光在吞噬着他的身体。 朱焰很快被师兄弟几个降服。“上回让你从大泽逃脱了,这一次,你可别想再逃脱。”玄疆道。 其他几位领头的魔帝心腹的将领也很快被擒,这其中包括橙焰。没了将领,魔族的士兵手忙脚乱,最后只能乖乖受降。 *** 那蓝色的火焰逐渐将白昃的身体包裹住,他不过是上仙之资,护在周身的仙罩哪里抵挡得住那些烈火。他的身体渐渐被火焰焚毁,他的脸上是拼命隐忍痛苦的神情,他的目光依旧坚定不屈服。他放在怀中的双手之间不知护着什么宝贝,宝贝周围用蓝色的龙息养护着,那蓝色的龙息将火焰隔绝在外。他的身体被火焰吞噬,终是以血肉之躯祭了火焰,肉身虽焚毁,但魂魄未散去,继续护着手中的宝贝,继续穿行于蓝色烈火之间。 鳏鳏睁开眼睛,看见白色的纱帐透出屋顶雕刻的远古时期的图腾,明白这是回到了神邸,自己则是躺在神邸的床上。脑袋下的枕头,已经被自己的泪水浸湿。 难道自己方才所见的一番似梦非梦的场景,就是当年白昃亲身经历过的?他原来真的死了,死在一片火海中。烈火一寸寸焚毁身躯的滋味,该有多痛?而他为什么用龙息托着什么东西继续向烈火中前行?他手中的东西对他来说是什么,竟让他甘愿抛弃血肉之躯? 小凰走了进来。惊喜道:“神女终于醒了,可还觉得不适?” 鳏鳏伸手摸了摸肚子,觉察到腹中孩子的元神。幸好,孩子已经无恙。她摇了摇头,问小凰:“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魔族可退了?” 小凰回答:“神女昏迷之后,鸣蛇便与我和神龙一起带神女先回了神邸,其余的仙人都在那里抵御魔族。后来,凤黅表哥和玄疆一起来探望了神女并带了些消息过来:魔族朱焰那几个魔头被生擒了,天君下旨暂压入天宫水牢。白练去向天君求情,放了魔族的橙焰一马,天君不允,白练继续跪在琼阁之外求情,估计待神女醒来,白练会来求神女去向天君说情。赤翊太子和两位公主去处理绛萼后事了。天君下诏,魔族除了那几个魔头之外,其余普通的魔族士兵全部诛杀。这次魔族是一网打尽了。” “诛杀?”鳏鳏感慨,“为何不能感化他们、给他们一次机会洗去魔气重新修行?” “众仙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司命极力反对。迤光仙君极力赞同。其余的保持中立。九重天境的云,恐怕要一段时日才能变得像昔日一样白净。” “那……阿宙呢?天君有没有放过他?” “天君派天兵天将前去魔宫搜捕,魔族之人一概不放过,但没有找到阿宙。凤黅表哥说阿宙其实是被赤翊太子和天后暗中接走,想办法藏起来了。” “我和九霄一起入浮生吞梦境救你和神龙之前,橙焰也算是帮过我们。我们一起先去趟琼阁见天君一面吧。” “是。” 三重天之境的窟窿未修补,九重天之境也碎了一大片。鳏鳏指着那破碎的天境对小凰道:“这就是我融合了你的力量,注在神花上,被神花击碎的天境。我也没有想到,我们合二为一之后,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小凰道:“我听神龙说,九霄神君也曾融合过他的力量,不对,是神龙为了救神君,主动融合他的力量。这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神女讲,神君现在不知去向,小凰怕神女听后会胡思乱想。” “你已经将我的好奇心全部都勾起来了,你不讲我才会胡思乱想。” “一万年前,神龙出世。五千年前,他曾跟随九霄神君一起进入三重天之境,他亲眼看见神君开启了云海之眼。云海之眼下,是复活的鸣蛇……”小凰将神龙的所见所闻一一传达给了鳏鳏。“神龙便和神君一起与鸣蛇大战了九九八十一天,鸣蛇败落,化回石磬。九霄神君用尽了全力,设下了封印,封印还有一处缺口的时候,九霄神君力量耗尽,倒在了地上。神龙自己无法开启云海之眼,就在它正为如何出去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听见虚空中有一个声音为他指点迷津……后来神龙就将自己的龙身丢在云海之眼内,以神识入了神君之体,成功融合了神君的力量才出了云海之眼。但那之后,神龙的神识就一直沉睡在九霄神君的身体里,神君其实日日忍受着炼狱般的痛苦,神识离开寄居的躯体太久也是会消亡的,神君为了保护他,就独自忍着这些痛苦,直到五千年后,神龙的神识从神君身体里醒来,神君带着它再次踏进了云海之眼。这一次,鸣蛇没有复活,但是离追却带着一个女子已先他们一步闯入云海之眼了,那个女子拥有湘沅帝姬的记忆,当她站在云海之眼前面的时候,云海之眼就能自动开启,神龙当时还纳闷这是为什么。后来那女子还在天君天后面前自认是湘沅帝姬。” -- 第143页 “那女子便是当时被绛萼的神识支配的我。”鳏鳏说。 “是。” “你这些话让我更加怀疑了。九霄和鸣蛇都有不少事情一直瞒着我。照神龙所说,九霄和鸣蛇五千年前的那次对话提到了我的母亲弇兹氏神女,而且他们很早就认识了。小凰,你想想,鸣蛇为什么要责怪九霄害弇兹氏神女陨落?” 小凰沉默。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小凰你在亿万年前是槃鶜鸟,而神龙就是邛泽那条九爪苍龙。神兽和主人都是有因果牵绊的,九霄如果不是白昃,还能是谁?他骗了我,他一直在骗我,九霄他为什么要骗我说自己不是?”鳏鳏流泪说道,“白昃死了,我几次梦到他被烈火焚毁肉身,九霄和他容貌虽然不像,但有时候,却让我凭一个背影就看成是白昃,如果白昃真的死了,那他一定是白昃的转世。” “神女不要胡思乱想,待找到了九霄神君,一切都清楚了。” “是,我非要找到他,讨一个说法,等救了橙焰,我就去找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他。” 白昃 白练一直跪在琼殿外,天君始终不肯见他,直到鳏鳏和小凰前来。天君至少要给神女面子,自然不敢不见鳏鳏。 天君知道鳏鳏也是为说情而来,并不揭穿,自己先问候她的身体和她的神胎。 鳏鳏答:“谢天君关心,本座与神胎安好。” 天君道:“那朕便放心了,若神胎有恙,待九霄神君归来,朕实在是不知如何向他交代。话说回来,朕已派天兵天将去五洲四海打探神君和魔帝的消息了,不知神女这边可有神君的消息了?” “没有。” “那神女亦不用过于担心,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神胎要紧,神君定会平安归来。” “本座来时,见白练跪在殿外,他可是为了魔族的橙焰之事?” “看来神女也知道他和那魔族妖女之间的事情。朕从前不追究他和魔族妖女私\\通的罪名,已算是仁慈,如今,他竟还有脸来求朕,若不是看在他白鹤一族的面子上,朕早就处置他了。” “巧了,本座也是为了他和魔族妖女之事来见天君。” “神女不会也想替他为那魔族妖女求情?” “若这件事情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私事,那本座自然不会插手。只是,九霄与本座一起入魔宫时,那魔族的橙焰曾被白练说服,透露了小凰与神龙的关押之地,又将魔族的地形图交与白练。后来,当本座与白练一起乔装成魔族险些被朱焰发现时,也是橙焰及时出现,引开了朱焰的注意力。白练后来才得以逃出魔宫,先回天宫报信。而本座才得以与神君一起入那浮生吞梦境。这一次,橙焰算是帮了我们大忙。天君若不信,可传唤橙焰与白练,听听他们两个的说法。” “既然神女亲自为他们两个说话,看在神女的面子上,朕也不得不给他们一个澄清的机会。先带白练进来。” 白练入殿,与鳏鳏所言无出入。天君又命手下的去水牢带橙焰。 橙焰被带入殿时满身伤痕,看得白练心疼不已。但不得天君命令,他是不得开口的。天君让橙焰开口说话。橙焰一言不发。 鳏鳏说道:“橙焰,天君仁慈,这是在给你说话的机会,你且将你背叛魔族传递消息与白练和在魔宫中帮助本座之事尽数说出来,天君可减轻你的罪责。” “罪责?我错就错在不该与白练有私情,不该给他传递消息,也不该在魔宫中替你们解围,你们天宫将我魔族的士兵全部诛杀,何其残忍,那些士兵亦不都是嗜杀好战的,他们有的也只是被迫听从差遣,还有阿宙,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因为他是魔帝的孩子、天君就要对他赶尽杀绝?天君难道忘了,阿宙也是您的外孙。” 天君答:“他的父亲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坏事做尽。他的母亲虽是朕的女儿,却不孝不仁,良心泯灭。亲自带领魔族杀上天宫,屠杀了多少无辜的仙族士兵?还要杀了神女,杀了她的姐妹和父亲。这样的父母生出来的孩子,秉性很难不随父母,他现在什么都不懂,将来呢?将来知道这些,不会回来寻仇?” “橙焰,你为何要说这些?”白练急道,“你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恨我看我痛苦,你要如何折磨我我都无所谓,我只求你好好活着。” “我即便不活着,我也会恨你,我不会原谅你的!”橙焰咬着牙,泪珠簌簌淌落,“白练,我一开始就不该与你在一起,仙魔终究殊途。” 鳏鳏这时插话道:“其实橙焰方才这番话,已经证实了她背叛魔族帮助本座和白练的事实。本座不喜欢欠下他人之情,她帮本座是事实,身为魔族中人,跟随魔后一起杀入天宫也是事实,这功过能不能直接相抵,也不好衡量,若直接杀了她,她帮本座之事传了出去,未免叫三界议论天族太忘恩负义,若直接赦她无罪,又会让仙界士兵不服。但本座见她本性不坏,倒是有一个处置她的建议。” “什么建议?”天君道,“她本性是不坏,但骨子里看上去已恨透了天宫。朕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神女但说无妨。” “南海观音仙居有一净池,可送她去那里,领净池洒扫之职五百年以净化自身魔气,也可受观音慈悲感化。五百年后,若魔气彻底净化便可重新修行仙法,若非观音首肯,永远不得出南海。” -- 第144页 天君道:“神女这哪里是在处置,南海观音仙居是多少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去处,神女已然想好了替她净化魔气修行仙法的未来之路,分明是给她重生的机会,既然神女开口,那就依神女所言送她去南海。” “谢神女,谢天君。”白练如释重负,急忙参拜。 出了琼阁。白练再次向鳏鳏道谢。“多亏神女相救,否则橙焰这次就凶多吉少了。” 鳏鳏看着被天兵天将押着走在前面的橙焰,对白练道:“她嘴上说恨你,心里指不定有多舍不得你,你送她去南海吧,五百年后,待她魔气彻底净化重新修习仙法,只要她愿意,你们便能结为夫妇永远在一起了。” “嗯。多谢神女美意。”白练露出笑容,又问。“神女的身体可还好?神君有消息了吗?” 鳏鳏摇头。“九霄还没消息,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胎儿也没事。” “既然橙焰已被天君允许送去南海,那白练心里首要牵挂的便只有神君了,白练和神女一起去找他。” “不用了。有小凰和神龙,还有鸣蛇。橙焰还恨着你呢,我看你还是需要一路亲自护送,多陪陪她,等她真正入了南海观音仙居,你也不能时时去找她了。不是本座故意要损你,你跟着我们,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他们三个神兽本事都在你之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白练去送橙焰了。神女保重。” “快去吧,她回头看你了。”鳏鳏说。 白练朝橙焰看去,橙焰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了一下,转而又落到鳏鳏脸上。 鳏鳏冲她点头示意。召来一朵白云,和小凰一起驾着白云向神邸而去。 神邸门前,司命正拉着化为人形的鸣蛇老头说话,被鳏鳏和小凰尽数听了去。 “神女在融合了神兽小凰的力量后,老夫亲眼看她注下神力的神女花上,有那熔日焰。那种火焰,如今不是只存在于燧汲之境里么?她难道去过燧汲之境?” “老夫不知,老夫也奇怪呢。”鸣蛇不耐烦地摇头。 “你不是远古的神兽吗?你见多识广,怎么会不知道?老夫没看错吧,那蓝色的火焰,就是那熔日焰吧。” 鸣蛇沉默。 “老夫以前就见神女使过,怀疑是熔日焰,于是再次去藏书阁翻阅了许多古籍,又在一本书里发现了对这玩意的记载,不过也是远古时期的事了。那书中记载,洪荒初僻时,混沌元气燃烧在九州大地,被不死天神用阎浮塔收了火种,镇封在西海之下,燧汲之境就这么形成了。但是,那混沌元气在九州大地上燃烧之后还有一些残火。有个叫子虚元君的仙君,就用他的法器紫金炉把这些残火都收集了去,炼制了一千年炼出了一枚仙丹。不料这枚仙丹竟被他从岐山捡来的一条九爪苍龙偷食了,偷食之后,它也会喷出蓝色的火焰,子虚元君就追捕它,它后来躲进了邛泽。再后来,被一个叫白昃的青年给收伏了。老夫寻思着,这白昃,不就是远古之神情史册里记载的和忧眠神女相爱的那个小白脸吗?忧眠神女就是现在这位……” “咳咳咳……”神龙站在鸣蛇和司命身旁,提高了嗓音。 鸣蛇答道:“没错,你说的和白昃小白脸相爱的神女,就是我的主人弇兹氏神女之女忧眠,也是如今的神女,至于那条九爪苍龙嘛——”鸣蛇看了眼神龙,“没什么好关注的。” 神龙上前两步,拜道:“见过神女。” 司命一回头,看见站在小凰旁边的鳏鳏,顿时傻眼了。 “你将你所翻阅的古籍关于燧汲之境的所有记载,再说一遍。” “所有记载?”司命愣了愣,答道,“啊是。”便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鳏鳏看向鸣蛇,见他总是躲避自己的目光,心中愈发怀疑。“燧汲之境,在西海之下,里面有四百四十层火焰塔和七十七层冰,在七十七层冰下,万物以归真之态永存。从古至今,只听闻传说中的不死天神用阎浮塔镇压混沌燃烧的火种进去过,再无神仙进去而活着出来的记载。亿万年前的九爪苍龙偷食了子虚元君用混沌残火炼制的仙丹会喷这种蓝色的火焰之外,就是本座,使出的神力也有这种蓝色的火焰。”鳏鳏重复了一遍司命话中的关键信息,摊开手掌,打出一朵蓝色的火焰送到司命面前:“就是这样的吗?” 司命吓得往鸣蛇身后一躲。“老夫看着像,这火焰颜色纯正,威力可不一般,老夫已经尝过苦头了,今日不想再尝它的苦头。” “我为什么会使?”鳏鳏喃喃自语,抬起头来望向鸣蛇。“ 你还不肯说实话吗?我从未去过燧汲之境,是白昃吧,白昃进去了。是白昃,对不对?他为什么要进去?你告诉我。” 鸣蛇陷入了矛盾之中,他亲口答应过九霄,不能将他与白昃的联系告诉鳏鳏,也不能对鳏鳏提及他去过燧汲之境的事情。但鸣蛇感觉自己要瞒不住了。 “你不肯说,我也看见了,我在梦中都看见了,我看见白昃宁愿抛弃肉身,忍受被烈火焚身之苦,也要护着手里用龙息养护的东西朝越燧汲之境,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肉身……渐渐被烈火吞噬,他被烧得只剩下魂魄,他手里用龙息护着的是什么?龙息……龙息?”鳏鳏又看向神龙,马上想到了什么,拿来吉光镜走向神龙,命令道:“你快带我进去,快带我进去看一看,你吃了子虚元君用混沌残火炼制的仙丹,那烈火无法烧毁的龙息一定是你的,白昃后来是不是又去了邛泽找你,他手里的龙息是不是从你那里取的?” -- 第145页 失爱 司命有些懵。神女为何对九霄神君的神兽说这番话?九霄神君的神兽……也是条九爪苍龙,难道它就是远古时期那条恶龙。 司命正想着,鳏鳏和神龙已经入定,一起进入了吉光镜。 邛泽之滨,卷起滔天的热浪,白昃消瘦的身影浮现。 再次见到他,鳏鳏的泪水忍不住再次涌了出来。 滚滚热浪中,苍色龙鳞片片浮出,龙的背脊露出来,随后是九爪苍龙的龙头也露出水面,他昂起脑袋,面对白昃,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你的那条人鱼伴侣呢?” “她死了。” “死了?”苍龙同情地望着白昃,“怪不得你如此消瘦,她怎么死的?我与你一起去寻仇。” “是我害死了她。”白昃蹲下身子,伸手抚上苍龙的脑袋,“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你既然降服了我,那你就是我的主人,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为你去做,哪怕是要取我的性命,我也会给你。” “我不取你的性命,我只要你两缕龙息。你若答应我,我就为你解开封印,你从此恢复自由,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再为祸三界。” “你真以为你那封印能封得住我一辈子?早在你和她成亲的时候,我就自己解开了,但我也无处可去,仙界已容不下我,我早已是过街老鼠,处处喊打。但你待我不一样,我已认定你是我的主人,别说是两缕龙息,你要龙丹,龙鳞,龙筋,我都会给你,但是我必须要你一句,你要龙息是做什么?能带上我吗?” “你吃的是子虚元君用混沌之火炼制的仙丹,能在这滚烫的邛泽中安然生存,我想这世间便只有你能帮我,两缕龙息便足够了。” “我听明白了,你是要去燧汲之境?” 白昃没接话。 “被我说中了吧?你为什么要去燧汲之境?我想不通。” 白昃还是不说话。 “那燧汲之境里镇封的可是混沌燃烧的火种啊,我吃的仙丹是用混沌残火炼制的,你只要两缕龙息,根本护不住自己的。” 白昃道:“我不用护住自己。我要护住的东西,用龙息应足以护住。” 苍龙摇头。“我知道你愿意说。但是,你不过上仙之资,这么去闯燧汲之境,恐怕会连渣都不剩,两缕龙息也护不住你的。这样吧,我将龙丹给你,你吃下龙丹,当那烈火包围住你时,察觉到你身上散发的热息相似,便不会焚毁你。” “不必了,你没了龙丹会死。”白昃说,“我只需两缕龙息,一缕给我自己,一缕给我要护着的东西就足够了。” 苍龙思索片刻,叹息道:“你如此固执,我是无法劝阻你了,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这就给你吐两缕龙息,苍龙说着,一头扎入邛泽之中,游荡了两周再次露出水面,吐出了两缕龙息。” 白昃收了龙息,对苍龙揖了三个大礼道谢。离开前道:“苍龙,今日龙息相赠之恩,若有来日,白昃必定报还。” 苍龙道:“若有来日,苍龙愿意再认你作主人。” 白昃最后向他一揖,离开了邛泽。 苍龙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你不贪心,只要两缕龙息,可两缕龙息怎么护得住你?我将龙丹都化为龙息了,分两次吐予你,尚且不知道能不能护得住你,那燧汲之境里困住的可是混沌火种,或许我一颗龙丹,顶多也只能保你不魂飞魄散。若有来世,希望你继续做我的主人。”说完,龙身便沉入了邛泽之中。 吉光镜中的景象到此就没有了,这说明苍龙的一世结束了。他牺牲自己将龙丹化为龙息全部给了白昃。 小凰和鸣蛇看着入定的鳏鳏和神龙两个都是泪流满面的,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看见了什么。 从吉光镜中回神,鳏鳏的泪水便决堤了,望向神龙,欲张口又被泪水淹没,喉咙里也哽咽得发不了声。 神龙擦了擦泪道:“神女不必愧疚,也不必言谢,牺牲的选择是我自己做的,我心甘情愿的。我相信,九霄神君一定就是白昃。” 鳏鳏拼命点头,泪水止不住流。 司命听了这话直接愣在原地,他前不久还说白昃是小白脸,若白昃就是九霄神君,那自己岂不是得罪大了,是以一句话都不敢再说,怕说错话了。 小凰不知他们看到了什么,见鳏鳏已哭得如此伤心,不停安慰她,不敢多嘴询问,鸣蛇已然猜到,对神龙道:“那时候,白昃去找你要了龙丹?” 神龙摇头。“他只要两缕龙息,是我主动将龙丹全部化为龙息吐给了他,他后来应是带着两缕龙息入了燧汲之境。” “你还不肯告诉我真相么?”鳏鳏对鸣蛇道,“我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比死还难过。” 鸣蛇道:“其实我所知道的,可能与神女知道的、猜到的,想到的,差不多。神女若想知道更多,不如去趟西海寻找不死天神,或许,九霄神君和魔帝都在那里。” “不死天神?他真的存在?你见过他?” “是。”鸣蛇道,“回想起来,当初我犯下大错,在伤害了神女之后,准备吞下神女,忽然有万道金光出现,我的身体在那金光下痛得要裂开,便只好逃走,现在看来,那应该就是不死天神出现,救了白昃一命,当时神女也应还有最后一口气息。” -- 第146页 神龙接过话道:“我也想起来了,一万年前,我随神君入三重天之境,他在将复活的你封印之后,神力已然耗尽,我不知如何出这三重天之境,也是听见虚空中有个声音指点我。那莫不是不死天神?” “不死天神在西海?”鳏鳏道。 司命想到了古籍中的记载。西海那里有一座孤岛,岛上一片梅林。“老夫和一众仙君只听闻西海梅林常年不败,却从未有幸能亲眼目睹,去西海的路总是扑朔迷离,就没有一次不迷路的。还有那西海守梅林的老头也甚是奇怪,区区一个上仙,竟从来不应天君的传召。有次天君纡尊降贵要主动去见那西海仙使,在去西海的路上竟然也迷路了。那老头架子大得很,天君的面子都不给,只看神君神女的颜面,从前只肯接见流昀神女、朔阳神君夫妇,后来只肯接见九霄神君,再后来,老夫听说他为九霄神君和神女你证婚……可真是只看神面不看仙面呐……” “我明白了。”鳏鳏说罢,眨眼便消失了。鸣蛇、神龙和小凰马上也追随她消失了。徒留司命一个在神邸门前发呆,司命摇摇头,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开始记录今日见闻。 西海梅林 岛上和昔日一样,雪从来没有停过,梅花也从来没有谢过,成群的红翼蝴蝶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梅花中间。 白眉华发、须髯飘飞的老者站在梅林中间,肩上、发生、眉毛、胡须上皆积了一层晶莹的雪。看见鳏鳏一行四个。脸上皱纹堆起,和蔼笑道:“神女来了,老夫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扇贝从他泛白的头发里钻出来,笑道:“小美人终于回来了。”刚说完一句,便被老仙使一根手指点晕塞了回去。 鳏鳏急忙躬身行大礼:“鳏鳏见过不死天神。”鸣蛇、小凰和神龙也跟着一起行礼。 老仙使笑容不改,问道:“你怎么知道老夫就是不死天神?这个称呼,亿万年来,老夫再也没有听过。当初朔阳和流昀夫妇过来求子,也不曾如此称呼。” “猜的。”鳏鳏说。 “你这聪明的样子倒随了弇兹氏。”不死天神笑道。 “既然不死天神已在此等候多时,想必已经猜到我为何而来?” “老夫帮不了你。” 鳏鳏皱眉。“我只想知道九霄现在何处,没有求不死天神帮我什么,不死天神只需告诉我他在何处,我自己去找。” “告诉你,你也没办法去找,最终还是要求老夫。”不死天神面上依旧挂着三分微笑。 鳏鳏见他不肯透露,便决定结合心中猜想,大胆试上一试。遂道:“你不告诉我,怎知我没办法去找?就算我真的求你帮忙,你为何不肯帮?你是他父亲,嘴上说不帮,不也暗里帮了他几次么?” 神龙和小凰心下惊骇。九霄的父亲不是流昀神女的夫君——朔阳神君么? 不死天神笑着,回答的也是神龙和小凰心中的话。“九霄之父乃是朔阳神君,你虽是神女,可能从前关于我的传闻也听得少,我乃不死天神,独一无二,无情无欲无求,与天地永恒,天地不容我有后嗣。” “是么?那你为什么要一直守着西海这座岛上的梅林?一守就是亿万年,你在思念谁?”鳏鳏也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思念白昃的母亲,白昃从一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他不知道他的真身究竟是什么。她的母亲给他取名昃,昃是太阳西偏的意思。白昃死后,就转世成了九霄。你确实不是九霄的父亲,但你是白昃的父亲。” “说的没错。”不死天神情绪毫无波动,道:“我是白昃的父亲,白昃已死,他再转世便是朔阳之子,与我无关。即便是白昃,他的生死,他的私事,亦与我无关,我手持天地正义,维护天地万物平衡,并不决断生死。” “你说你手持天地正义,维护万物平衡。你真的做到了吗?你不决断生死,可你却影响了白昃的生死。你是不死天神,天地不容你有后人,所以白昃一出生就注定他的巅峰是上仙之资,天地不容你有后嗣,所以白昃一出生就注定不能活得长久。你这么听天地的话,天地让你无情无欲,你做到了吗?你做不到,你留了情,你孕育了白昃却从未参与他的成长。” “神女!”鸣蛇提醒鳏鳏,“不可用这种语气对不死天神说话,这是不敬。” “我难道说错了吗?”鳏鳏继续道,“你是不亏欠天地,除了白昃,你谁也不亏欠,就连他的母亲,你也不亏欠了,你日日守着梅林守了亿万年,你的深情亦可弥补曾经对她的亏欠,而白昃呢?你欠他的还了吗?” 不死天神望着她,不再说话。 鳏鳏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昃转世成为朔阳流昀之子,继承神君之位,也是凭自己本事,是乾坤授命,你如此公平公正,怎么可能徇私?” “神女对九霄神君太过在意,才出言无状,请不死天神见谅。”鸣蛇忙道。 “她说的没错,”不死天神道,“我谁都不欠,唯独亏欠白昃。正是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可是他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了。他得到了神君之位,也复活了心爱之人,甚至违背天意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护住自己的骨肉,他也暂时护住了,”不死天神看向鳏鳏的肚子。“你腹中的胚胎,便是白昃的骨肉,若能平安生下来,便是我的后嗣,这是违背天意的事情,他做了。亿万年前,你身死,元神消散得无踪无际,无法再继续孕育胚胎,你是神君神女之女,未来亦是神女,他是我的儿子,你们结合的胚胎并非凡仙之胎,寻常的母体无法承受,那胚胎元神也只是幼态雏形,没有其他的办法保存,只能是神女之躯继续孕育,他便将胚胎的元神取出,以九爪苍龙的龙息养护,只身闯入燧汲之境,肉身被烈火吞噬,他的魂魄却没消散,将胚胎元神放在七十七层冰下,以归真之态葆存。之后,他的魂魄转世投了流昀神女的腹中,成为了九霄,竟没忘记前世记忆,一直在搜集你的元神。可我一直不知道的是,那次去燧汲之境的经历,他是如何得到那里面混沌火种的力量的,以至于他后来能以肉身安然出入燧汲之境。应是在你们成婚前后,他择机将取出来的胚胎元神让你吞下了,所以,你如今仍可继续孕育。” -- 第147页 鳏鳏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原来他做了这么多,却一直不肯告诉我。” “取胚胎元神归真葆存之举本就违背万物生灵孕育法则,所以也注定了他要为此事付出代价。那燧汲之境困的是混沌火种,乃我当初用阎浮塔所镇压,万物皆有灵,那火种虽然不会言语,却早生嫉恨之心。他当初以白昃的血肉之躯祭了火种,白昃身上和我流着相似的血液,早已唤醒那火种的不屈之心,火势日益蓬勃,阎浮塔已经要镇压不住了。” “所以,他这次决定以一己之力去镇压那阎浮塔中的混沌火种?”鳏鳏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腹中的胚胎也开始动弹。 “诚如你所言,我谁都不欠,唯独亏欠白昃,何曾不想保全他替他而死?可是,阎浮塔已经对混沌之火无用,我一身神力,在混沌之火面前,毫无用处。这一次,我依旧无能为力。九霄已然得到过混沌火种的力量,所以,他决定再入燧汲之境,吸取混沌火种所有的力量,若能承受并化为己用,从此之后,他便三界无敌;若不能承受,在用血肉之躯承载混沌火种所有的力量之后,便会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鸣蛇道:“传言说,当混沌火种全部转化为蚀月冰后,便能化成水形,流出阎浮塔,再为祸三界。所以,白昃身祭混沌火种,只提前了这场劫难的到来。而九霄神君这么做,也是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三界苍生。” “不错。”不死天神说道,“我知道那一日终将会到来,日思夜想未来该以何种法器取代阎浮塔,又或者用其他方法来应对。却没想到,在我想到办法之前,这场劫难已经要来临。” “我……我也可以。”鳏鳏哭喊着,颤抖着摊开掌心的火焰给不死天神看,“我也能吸收混沌火种的力量,我和他一起。” “神女不可——”小凰和神龙异口同声。 小凰劝她:“你还怀着神胎,是他前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还有神龙的前世性命换来的骨肉。” 神龙道:“神君不愿意告诉神女这些事情,就是希望神女和孩子能够好好的活下来,他早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鸣蛇道:“我想,神女前去,也只是多个送死的躯体。” “不错。”不死天神接着说道,“你所使的力量,和燧汲之境里那混沌火种的力量相比,微乎其微。我想,大概是九霄在吸收了部分混沌火种力量,在这之后为你重塑元神的过程中,把这种力量传给了你。你去,也只是送死。” “依你所言,他根本就不能承受……”鳏鳏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腹部传来的一阵阵绞痛更让她无法直立,神龙和小凰急忙扶住她。 不死天神将目光投向西海海面之上,雪下得越来越大,平静的海面之上,突然落起了梅花。这座岛屿上常年不败的梅林在这一刻,突然都谢了,花瓣随风扬起,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西海之上。 “是他。”鳏鳏死死盯住海面。 平静的海面之下,暗流聚集汹涌,旋涡一个接一个地形成,海水开始翻滚,接着像烧开了一样沸腾,他们足下踩着的这片岛屿的土地也开始剧烈地晃动。接着,整个岛屿离开海面,开始上升,继而漂浮在半空之中。巨大的海面猛地开始下沉,伴着沸腾的水声,整个西海海水在那一刻,突然变成了火焰一样的蓝色。 “他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不死天神说道。 鳏鳏看着下沉的海面渐渐恢复平静,瞬间心如死灰,在腹部一阵阵绞痛中昏迷了过去。 “神君……”神龙跪在地上,大声嚎啕起来。 不死天神望着梅花飘零的西海海面,想起了他第一次来西海岛屿、父子初次相见的那日: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脸上那种倔强的神情和他母亲相似极了。 “弇兹氏不是告诉过你?让你来西海?” “没错。”他双膝跪在地上,死死抱着怀中的女子,双眼通红地望着他:“仙使既然认识弇兹氏,应当也认识轩辕氏神君,白昃求仙君看在轩辕氏的面子上,救救他的女儿。” “弇兹氏神女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此生最大的造化不过上仙,而她乃是轩辕氏之女,天定的神女,你们结合,纵然没有鸣蛇,也不可能一世长久。我无能为力,她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你陪她最后一刻吧。” “仙使留步。仙使能在鸣蛇手下救下我们,并将我们带来西海,我不信,仙使当真就没有办法。哪怕有一丝希望,我都会去尝试的。” “希望倒不是没有,她是天定的神女,却没有做一日神女。这次陨落后元神也会跟着散落,可能在未来再次聚集重临世间。但腹中胚胎元神仅仅是幼态雏形,离开了母体便无法存活,她是神女命格,腹中胚胎也只能由神女之躯孕育,离开母体太久,胚胎元神也会消散,消散后再无处可寻。至于你,你此生阳寿不长,不若在这有限的日子,留在西海跟我一起修行,我可收留你在这里了却此生。” “不——”他倔强地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我不会让她死的,即便她死了,我也要让她复活,我还要在将来成为和她相配的神君。” “不自量力。”他想,等她死了,魂魄散尽,他也就会渐渐死心的。 当晚,他却又找到自己,问道:“仙使常年居住在这里,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传言,传言说在这西海之下,有个地方叫燧汲之境。” -- 第148页 “当然知道。燧汲之境困的乃是混沌火种,有五百一十七层火焰塔,从塔顶越向下,火焰烧得愈旺,最下层的火焰便转化为冰,在那冰下,万物停止生长,可以归真之态永存。” “原来是真的。那仙使可知道,该如何穿过那火焰塔,抵达境底?” “不自量力。迄今为止,除了当初镇压这火种者,再无神仙穿越。你不过是区区上仙,怎么可能穿越燧汲之境?” “若我能抵达这神仙都无能力去到的境底,是不是意味着,我比任何男子都有资格成为神君?” “当然。神位要么沿袭,要么由乾坤授命,即便是沿袭的神位,那转世投胎者也是天地选定。能忍受混沌火种穿过燧汲之境者,那必将为天地选定,载入神册。” 白昃笑道:“那我便要一试。” “你会被那烈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 “那又如何?我已想到去到境底的办法。” …… 九霄死去的那一日,鳏鳏无法接受,哭晕了过去,醒来后鸣蛇告诉她燧汲之境已经不存在了,是九霄以血肉之躯解了这场天地浩劫,他身归西海,魂魄无痕,就算是神力强大如不死天神,也没有找到他魂魄的一丝痕迹。西海的海水从那一天起变成了混沌火焰的纯蓝色,岛上的梅花也在那一日败了,未再开放。鳏鳏坐在岛上的礁石,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流泪,哭晕过去又醒来,醒来又哭晕,循环往复,直到最后将泪水流尽。 神龙和小凰相继来劝她珍惜身体,保重神胎,她又何尝不是念及怀着他的骨肉而强打着精神度日如年。否则,在那日,也一并入到燧汲之境,同他一起殉身。 回忆起和九霄相处的点点滴滴,美好的瞬间简直是少之又少,她从前不知道他就是白昃的转世,所以自成为神女以来,对他的脸色就再无温柔,更不谈爱意。如今已是悔不当初。 鸣蛇也来劝她珍重身体,说她这胎怀得是逆了万物生灵孕育的法则,尽管在远古时期已经受七道天雷,但保不准这重怀一次,再次经受天雷之劫。更何况,这胎是白昃的骨肉,那也就是不死天神的后嗣。诚如不死天神所言,天地不容许他有后嗣,那么这一胎的生产,她少不了要吃苦头了,即便顺利生产下来,将来也必将经受种种考验,所渡的劫必然比一般神胎凶险。 鳏鳏又何尝不明白自己需要保重身体,可谁来告诉她要怎么振作起来?她失去了白昃,又失去了白昃的转世之身九霄。怨不得九霄当初说“与心中至爱,久别重逢,得又复失,才是世间至痛”,她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尾声 西海的雪也似乎没有停过,至少在鳏鳏的记忆里,每次她踏上这座岛屿都伴着纷纷细雪。离九霄殉身那日已过去整整十日了,这雪海上的雪不但没有停过,更加肆无忌惮地下着了。岛上的梅花谢了,不死天神养的红翼蝴蝶靠采食花蜜为生,在这短短的十日内,便饿死了一大半了。鳏鳏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每天不是看着蓝色的海水毫不停歇地流动,便是看着脚下被西风卷来的红翼蝴蝶的残躯不断堆积着,被海浪冲到海里,再随波逐流,像一堆散落的花瓣。 第十一日,西海的雪竟然停了。阳光洒在辽阔的西海海面,海面竟突然立起一座百仞之高的山丘来。鳏鳏急忙站起身,朝海上那座山丘飞去。 山丘上有一座天梯,像大泽的天梯一样,只是,一眼望去,这座天梯却望不到尽头,都隐在白雾里了。鳏鳏一只脚踏上了天梯,这时,她看见两只红翼蝴蝶从自己面前越过,也飞上了天梯,很快没入白雾里了。鳏鳏遂抬起脚步,拾级而上。天梯一共三十三级。 上面不过一空旷露台,不死天神站在露台中央,红翼蝴蝶落在他的指尖,他盯着蝴蝶看着,仿佛是在聆听它们说话,待它们说完,他点了点头,红翼蝴蝶便又飞走。他随后微微转过身子,对着虚空,仿佛是在找什么地方,找到后伸手点了几下,虚空中便出现一副人间的画面。 鳏鳏顿时明白那红翼蝴蝶原是为他传递三界消息的信使。他身为不死天神,维护万物平衡,在这西海的一方露台,便可观三界之事。 “天神既然在西海便能观三界之事,那能否看看,魔帝身在何处?”鳏鳏道。 不死天神道:“我以为你登上这乾坤台,依然是要问我关于九霄的下落。” “鸣蛇能听见世间一切声音,看见世间一切东西,哪怕魂魄灰飞烟灭,它也能找到并拥有重塑的灵力,它也成功将湘沅帝姬复活了。可是现在,鸣蛇无法找到关于九霄魂魄的一丝痕迹。我不明白,神仙的陨落,在于散尽魂魄,如果九霄的魂魄已经散了,鸣蛇为何找不到?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死。” 不死神摇头:“鸣蛇不过一神兽,怎么可能听见世间一切声音,看见世间一切东西。这是言过其实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它怎么没有本事将它的主人弇兹氏复活?对凡仙而言,鸣蛇或许在寻找和重塑魂魄方面颇为擅长,但神的生死,皆由天地决定。” “天地如何决定?您总说神的生死乃天地决定,您能看见天地的决定吗?” “自然可以。”不死天神道,“你应该听过乾坤垂兆之说。” “听过,但我没见过。” 不死天神伸手点拨了几下,虚空中现出一帧天书,天书的内容是不死天神和历任神君神女之名,自右至左。一眼望去,鳏鳏立刻被自己和九霄的名字所吸引了,因为整张天书,除了“白尧”二字,便只有“忧眠”和“九霄”的字体泛着金光,其他已出现的名字都已经黯淡了。 -- 第149页 不死天神名为白尧,他的名字出现在最右侧,也即天书第一列。 自己父母的名字也出现在天书右侧占据一列:轩辕氏少炎、弇兹氏妍葭。紧接着便是自己名字所在的一列:仅有“忧眠”两个字,孤零零的,其上无对应的神君之名,因而出现了空缺。 到了九霄的生父生母朔阳流昀名字出现的时候,已接近天书中央了,朔阳神君和流昀神女名字之后的一列,便是九霄,而“九霄”二字下方,竟亦是空缺的,在此之后,便都是空缺了。 “当一代神君或神女应天地之命诞生之时,他的名字便会出现在这张天书之上,直到他陨落之日,名字才会黯淡。这便是‘乾坤垂兆’。” “九霄的名字没有黯淡,他还活着。”鳏鳏激动得抓住不死天神追问,“是不是这样?可是他还活着为什么却找不到他?” “是。”不死天神眼中却没多少欢喜,“他应还活着,至于为什么寻觅不着,我也不知,或许一切自有天意。但是,你再仔细看,他的名字有渐趋黯淡之势。” “那我要去找他。他会不会还在这片西海之下?” “燧汲之境已不存在。你不可能寻着的。他的生死,还是得看天地之意。你不必再费力气去找他了,若天地要他生,有朝一日,他可以再次站到你面前,天地要他死,他便不能活。你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心养胎,静待乾坤之意。或许,他以一己之身拯救三界众生的创举能感天动地,天地再恩赐他数万年也未可知。” “ 你的意思,还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便知道他此时接近陨落却束手无策。” “在天地面前,纵是神仙,也如蝼蚁。”不死天神道,“你若是牵挂他的下落,便登上这乾坤台看看乾坤垂兆,只不过,除了我,他人想来这里只能待天晴之时。所以,阴雨雪时,你是瞧不见这乾坤台的,只有天晴,才可能看见西海之上的天梯。” “天晴?这西海一年之中,晴能有几日?” “不多,可能一年连一日也无,也算是碰运气的事情。”不死神又道,“既然你今日登上来了,那便看看他身祭混沌火种之前来这里的一幕吧,看完,你也知道你方才所问的魔帝的下落了。” 不死神侧身朝着另一个方向,伸手点拨了几下,空中便出现了九霄和魔帝九霄的背影,看他们周遭的背景,竟然与自己和不死天神所站的乾坤台一模一样。 原来九霄去燧汲之境之前,曾和魔帝一起来了西海并登上了这乾坤台。 “这是什么地方?”魔帝问。 “这是乾坤台。” “乾坤台是什么地方?” 九霄道:“你不是怀疑本座抢了你的神君之位么?本座就带来你来这里弄清真相。乾坤台,是能看见天地之意的地方。” “看见天地之意?你当本帝是三岁孩童?天地之意如何能看见?”魔帝不信。 “那你便转身看看。” 魔帝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天书,念出了天书上的名字:“白尧……轩辕氏夫妇……忧眠……父神母神……还有你——”随后便大笑:“你就让本座看这东西?这如何能证明你没有抢了本来属于本座的神君之位?不死天神可是你的父亲!” “九霄乃朔阳流昀之子,并非我的孩子。”不死天神声音先出现,随后现身。 鳏鳏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不死天神出场,才收回目光看了眼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不死天神,不死天神在她身边解释道:“魔帝同你一样,认为九霄是我的孩子,始终将九霄与白昃混为一谈。但白昃是白昃,九霄是九霄,纵然是白昃的转世,那也是朔阳和流昀所生。当时我见他执迷不悟,惟有现身让他彻底了解一些真相。” 空中的画面里,魔帝满脸不屑:“你们是父子,本帝才是父神母神的孩子。” 画面中,不死天神仅仅是回之一笑:“你?你还是接着往下看吧。”话落,挥了下衣袖,魔帝面前便又出现了一幅画面,那画面中依旧是不死天神站在乾坤台上,而他的面前有个完整的魂魄。 “是白昃的魂魄。”鳏鳏的眼眶即刻湿了,自言自语:“这是不是他当初才从燧汲之境出来的样子?肉身被烈火焚毁,只剩下魂魄。” 画面里的画面,白昃对不死天神道:“仙使,我成功闯进了燧汲之境,也魂魄完整地出来了,那我去转世的时候,是不是比谁都有资格成神?” 不死天神一阵沉默,而后回复他:“天地有眼,自有决断。你能不能成神,我不知道;能成神,什么时候成神,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只是有这份胆识,你闯燧汲之境,乃是为了一己私心,你没想过任何后果。所以,即便天地赏识你让你成神,也会同时惩罚你。我只能对你说这么多,你去投胎吧。” 白昃的魂魄消失,不死天神打开天书,上面已有神君的名字出现。“果然,新的神君已经诞生,天地或许是在惩罚我才没有给你机会。”说罢不死天神又伸手打开另一个画面,那画面一直在跟随白昃魂魄的去向,他去了地府,却被鬼差安排双足淌过地府的奈河,通常是十恶不赦者才会安排双足淌过奈河,那河水是红色的,能腐蚀魂魄,过此河者,几乎均永不超生、万劫不复。白昃的魂魄在过那河水时果然被腐蚀得一干二净。 鳏鳏此刻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无以复加,若没有腹中孩子,她情愿此时此刻被燧汲之境的烈火焚身,魂魄再亲淌奈河水。“他的魂魄去哪了?天神?他是被奈河水吃了魂魄吗?后来他又是怎么降世的?” -- 第150页 “我也不知。直到亿万年后的一日……你且接着看。” 画面中魔帝面前那画面马上变化。朔阳和流昀夫妇的身影出现,他们一起出现在西海梅林,不死天神先开口道:“你们多次来我西海向我求子,我已多次告知你们,神的生死乃由天定。我决断不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昨日乾坤垂兆,新一任神君将要诞生,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天书之上。” 朔阳流昀听后大喜,朔阳解释道:“天神误会了,我夫妇今日来西海,是来向天神报喜的。夫人已有了神胎。在她怀胎之前,我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梦中有个白衣青年穿过一片火海朝我夫人走来,直到她怀上神胎,这梦便再也没做过了。” 不死天神再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看了眼流昀,却对朔阳道:“神女此胎必为双生。” “双生?怎么可能?历来神都诞一子或一女。且神位只有一位。” 不死天神道:“我方才看了下夫人的神胎,发现神胎里有两道魂魄,且都从奈河而来。” “奈河?”流昀摇头,“地府我从未去过,而且普通的魂魄轮回转世前是过桥的,淌奈河的魂魄都是十恶不赦者,天地怎会选十恶不赦者成为下一任神君?” “天地之意,我们又如何能揣测?不过有时,正亦是邪,邪亦是正,淌奈河的魂魄也不一定都犯了十恶不赦之罪,能被天地选中,自有因由。神女这双生之胎,注定非神即魔。” 朔阳头疼地抚额:“若真如天神所言,夫人怀了双生子,这双生子非神即魔,那天书上神君的名字是什么?” 不死天神道:“我不能告诉二位,名字二位自己取罢,纵使我不说,二位取的名字也有一个会同这天书上的名字一模一样。” 流昀朔阳夫妇去后,不死天神展开天书,天书上“九霄”二字熠熠生辉。 魔帝面前的画面彻底消失,他看罢仍是不甘心,质问不死天神:“你凭什么断定,我母神所生双生子非神即魔?还有,这九霄二字,不是你刻意印上去的?你早为你的儿子谋算好了一切。” 不死天神摇头:“你太高估我的本事了,天书乃乾坤垂兆,我无法窜改。我为什么知道流昀神女所生双生子非神即魔?因为她神胎中两道魂魄,其中一道乃是带着魔气的怨魂。”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那道带着魔气的怨魂?” “不错,你的前身便是魔族,同样生在亿万年前,你死在轩辕氏手下,死后魂魄被安排淌奈河之水,你同白昃一样,魂魄被奈河吞噬后,并未被彻底腐蚀殆尽。天地为什么会选中你一同成为流昀腹中之子我不知道,除非天地亲自开口。” “我不信,我不信……我才是神君……我才是天地选中的神君……我才是!”魔帝发出一阵疯狂的大小。 九霄在一旁道:“既然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那便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休想!”魔帝继续疯狂大笑,“我才是天地选定的神君!” “多谢天神。”九霄说罢抓着魔帝一起离开乾坤台,从西海中辟出一条路来,入了西海海底。 画面彻底消失。 “九霄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不死天神劝她,“他的名字既然还未黯淡,便还未陨落,你勿要太过伤神,产子的天劫很快便要来了。” 鳏鳏抚摸着肚子,摇头流着泪苦笑:“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他用性命换来的孩子我一定也会拼尽性命相护的。” 不死天神道:“都是他心甘情愿,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白昃的,这世间,对白昃亏欠最多的,是我,你说的不错,天地不容我有后嗣,所以注定他那一世活不长久,也注定只能成为上仙,无法与你长相厮守,我对他的亏欠,恐怕是永远都无法补偿了,犯错的是我,我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只要我还活在这世间,就注定白昃和他的孩子不能活……” …… 不死天神果然没说错,自那日登上乾坤台后,西海的雪就再也没有停过,这一下又下了百年,鳏鳏日日盼着,想着那天书上的名字会不会黯淡,却再也没有机会登上去了。不死天神更是从那日起就不知所踪。 鸣蛇,小凰,神龙便陪着鳏鳏一起留在了西海。鸣蛇记得九霄殉身之前的嘱托,将来要为鳏鳏挡下产子的天劫以赎抵自身的罪过,于是日日苦苦修行,也是寸步不敢离开鳏鳏。修为每进一层,便在西海之上加一道防守天雷的结界。 只是这天劫,却迟迟未降临。鳏鳏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大了起来。 鸣蛇先看出了蹊跷,盯着鳏鳏的肚子仔细看,竟看见她那肚子里,有两个元神,一下子惊得现出人形。 “神女!不妙啊神女,你这肚子……” 他这语气吓得小凰紧张地蹿到鳏鳏面前。“神女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是不是神胎又在肚子里调皮乱动了?还是……还是天劫要来了?” “天劫?我与鸣蛇去挡天劫,你守护神女。”神龙也惊动了。这下三只神兽聚齐了,站到鳏鳏面前。 鳏鳏挺着大肚子从床上坐起身有些吃力地回答:“我没有不舒服,孩子也没有动。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我的肚子怎么了?” “你们俩当真看不出来么?”鸣蛇指着鳏鳏的肚子,“神女这肚子里有……有……” -- 第151页 “看出来什么?”小凰和神龙莫名其妙。 鳏鳏听他这么一说,自己便去探了下,这一探就愣住了。 鸣蛇急得头疼地捶自己脑袋:“有两个元神。” “两个?”神龙和小凰异口同声,目瞪口呆。 “确实,两个元神,应是有两个孩子。”鳏鳏道。 一说两个,三只神兽都慌了,且不说这即将到来的天劫,两个神胎是不是天劫来得要更凶狠一些,他们三个加起来能抗得过么?就算抗住了神女平安生下了两个孩子,那万一是两个儿子,将来是不是会像神君和魔帝那样,一个成神,一个成魔? 自己的肚子里怎么会有两个孩子,鳏鳏一时想不明白。她与九霄虽然结为夫妇,但从未圆房。难道当时和白昃的胚胎是双生?那当时自己的母亲弇兹氏神女从雪地上救下自己时应当会察觉到。如果不是双生,那怎么会多出来一个胚胎?会不会是在浮生吞梦境……那不是幻象中的白昃,那其实就是九霄。浮生吞梦境会重现过去的经历,她是在璧月海和白昃成亲不久就有了身孕,那晚也是重现的在璧月海,虽然经历并不是和过去一模一样,难道是在那晚和九霄亲密之后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自这日后,鸣蛇和神龙就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比鳏鳏还要担忧她腹中的两条性命。 该来的迟早会来,天劫是在她临盆之日降临的。那日的天雷响得好像要把天地震碎似的,后来仙界史书记载这日:三界动摇,四海下陷,五洲地升,六尘暂失,七星绕月而行,八荒灵气汹涌,九重天境全部碎裂,这下修补完好之日更是遥遥无期了。 鳏鳏只是在生产时听见外面巨大的动静,但是自身只有分娩的痛苦,并未察觉到自己遭受了天劫。就连鸣蛇、神龙、小凰也安然无恙。鳏鳏最终平安产下两个男婴,她为两个孩子分别取名白濙、白渊,名字中既有水又有火。她希望他们将来不要忘记他们的父亲。 在男婴满月之时,西海的雪停了。西海之上,云梯再次出现。 距上次登上乾坤台已经过去百年了。 不死天神会在乾坤台上吗?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 乾坤台上一片寂静,并无不死天神的身影。鳏鳏想看那天书,尝试了下却无法像不死天神那样随手招来,正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天书却主动出现在了空中并于她眼前展开。 下一刻,她便死死盯住了那上面的字。 天书最右侧,不死天神白尧的名字已经彻底黯淡,在他名字之后,却出现了两个新的字眼——白濙。九霄的名字也彻底黯淡,在他的名字左侧,白渊的名字出现了,白渊成为这天书上目前为止出现的最后一位神。 看了天书,鳏鳏突然间好像明白不死天神去了哪里,也明白了生产那日自己为何没有遭受天劫。白濙是白昃的儿子,是不死天神之孙;而白渊是白昃的转世——九霄的儿子。鳏鳏定在那里,身体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此时,她没有流泪,也许眼泪早已在从前思念他的时候渐渐流干了。 …… 五百年后 大泽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缙霄今日里里外外忙得是团团转。神龙和小凰成亲,一个是神君的神兽,一个是神女的神兽,这看在二神的面子上前来祝贺的仙君和精灵那是将大泽之外几百里都堵了个水泄不通。就只有从前一直冷漠的玄疆师兄和他夫人玉笺一起帮忙招呼宾客。 而从前对自己最好的赤翊师兄现在已是天君了,上一任天君崇汋在一百年前忽然陨落了,赤翊师兄身为天族太子,便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神君之位,缙霄便再没有机会与他见上一面了,便是今日神龙和小凰成亲,他到现在还没现身,估计是忙得抽不开身,只派随侍送了贺礼过来。 而白练师兄早就堕入了情网,自魔族橙焰被送去南海观音那里之后,白练师兄就一直死皮赖脸地徘徊在南海附近。听说神龙和小凰成亲,才从南海动身,等赶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一杯酒。 最后便是那该死的凤黅师兄,就知道在那逗孩子,把小神君白渊哄得那叫一个开心。白渊虽已继承了神君之位,但一直跟着神女住在神邸,神龙成亲的前两天,神女才叫神龙将他领到了大泽,毕竟他子承父业,是这大泽的新主人。 “凤黅师兄。”缙霄不满地喊住他,“咱俩也换一换成不,让我去陪陪小神君,你也来招呼招呼宾客。” 凤黅笑道:“你莫以为哄小孩子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你来哄小神君,你确定你来不是小神君哄你?” “我才不是小孩子。”凤黅旁边那小孩子嘟起嘴,朝着他和缙霄各扮了一个鬼脸,拔腿便跑了。 “看吧,又不见了。”凤黅无奈摊手,“他跑得比你打不过敌人逃跑时还快,又会捉弄。” 白渊藏到了栖鲽树后,见凤黅没跟上来,嘻嘻笑笑着将藏在口袋里的扇贝掏出来,敲了几下她的贝壳。 扇贝打开贝壳,伸着懒腰爬起来:“干什么呢小神君,我还没睡醒,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么吵。” 白渊滴溜溜转动了下眼珠,笑道:“我每次问你什么你都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哪里好玩?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不好。”扇贝委屈地要盖上贝壳。 -- 第152页 白渊一把按住:“不说我就不给你盖上。” “求求你饶了我吧小神君,你娘亲要是知道了可饶不了我的,她这么宝贝你们兄弟俩,你万一走丢了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我乃神君,你不是说我现在是天地独一无二的男神么?谁敢欺负我?”白渊话音一落,便听见不远处有两个老头议论自己的声音,循声望去,一眼便看见了司命和迤光仙君,他都认得,那司命老是喜欢拿个小本子往神邸跑,想让娘亲口中听到些稀奇事好记在小本子上,而那迤光仙君每次都摆一副臭脸,见了娘亲也一样。 “这位小神君,虽然长得像九霄神君,可性格真是一点不似九霄神君。生性顽劣,倒是神邸那个不像九霄神君的,十分冷静趁着,有神君的气势。”说话的是迤光仙君,白渊听见他接着又说,“神女疼爱幼子,便直接让幼子继承了神君之位,那身边另一个呢?将来会不会像魔帝一样?话又说回来,魔帝和九霄神君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而神女这两个双生子,倒是不像,一个十分像九霄神君,另一个模样不仅不随九霄神君,竟也不随神女,也是奇怪。” “你有所不知,九霄神君的前世名叫白昃,那一个长得像那白昃。”司命接话道,“这位小神君确实顽皮了些,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改变性情,我倒是也觉得那一位做神君更合适。” 这两个老头,背后议论算什么本事,白渊有些生气,故意动用神力给司命和迤光仙君脚下使了个绊子,他两个刚一抬脚,便不约而同地跌入了大泽之中。白渊这时装作若无其事地路过,憋着笑望着大泽之中的两只落汤鸡道:“咦?这不是司命和迤光仙君吗?需不需要我帮忙?”不等那大泽里的两位回答,便又动用神力把他们俩从水中拉起来。 司命和迤光仙君面面相觑,不敢再说话了。 白渊拍拍手掌,笑道:“不知道两位仙君说什么悄悄话呢这么专注,也没注意脚下,我也想听听。” “也没什么,说出来怕小神君见笑。吉时快到了,小仙不敢耽误小神君一会随神龙一起去神邸迎亲。” “哦。”白渊点点头,指着他们俩笑道:“说出来我会见笑?有你们俩现在这副样子好笑吗?嘿嘿嘿。” 司命和迤光更是不敢说话。 凤黅这时找了过来,唤白渊和神龙一起去神邸迎亲。 白渊嘻嘻笑了两声,挥了挥衣袖走向凤黅。 “真不愧是神,小小年纪便会说着暗话,明里却打着你我的脸。”迤光摇了摇头。 *** 神邸里,神女花遍地盛开,鳏鳏还特意将神女花布置在迎亲的路上。 一大早,赤翊便带着他的天后亲自来向小凰和鳏鳏道贺,他刚坐上神君之位一百年,任上诸多事情,是以不能参加整场婚礼。 神邸外面,早就被一群小仙娥们围住了,尤其是在赤翊带天后进去和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挤破了脑袋想找机会入内,不为别的,就为看一眼神女的长子,传言容貌天成、气度无双,偏偏性情随了九霄神君,不近人情,甚至比九霄神君更冷漠,不轻易开口,更从不与仙娥打招呼。今日也不是神女不让她们入内,本来早上神邸的大门是敞开的,毕竟是神女的神兽小凰的大喜之日,神女自然也欢迎大家前来道喜,偏偏是这位神女长子,吩咐神邸的侍者把她们都赶出来了。 即便他冷漠,她们也依旧喜欢他,比喜欢小神君更甚,小神君平易近人,活泼可爱,虽然长相随了九霄神君,亦是容华绝世,但气度上,还是神女的长子白濙更甚一筹,只可惜,神君之位只有一个,小仙娥们都在替这位长子惋惜,小神君已经继承了神君之位,而他作为长子,神女竟然没把神君之位给他,将来他们长大了,他会不会生出嫉恨之心?他未来会不会像魔帝一样呢?她们已经为他的未来思虑得焦头烂额的,食不甘味,夜不安寐。 “接亲的队伍来了么?”鳏鳏问鸣蛇。 “快了。”鸣蛇皱眉看了眼紧闭的神邸大门,又看了看被鳏鳏牵在手里的白濙,笑道:“一会,接亲的队伍来了,这神邸的大门总要开的,外面那些仙娥是堵不住的。” “那便让她们进来吧。”鳏鳏道。 白濙挣脱了鳏鳏的手,面无表情地进了屋。 “唉——”鳏鳏摇了摇头,对鸣蛇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冷漠,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白昃当年不是这样,九霄也不似这般冷漠。” 鸣蛇道:“他是未来的不死天神。无情无欲无求,理当这样。” 鳏鳏摇头:“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他做不死天神。纵然能与天地永恒,那又怎么样?无情无欲无求,不知要失去乐趣,更何况,没有谁问过他愿不愿意。” “我想,当年不死天神替神女挡下天劫,也只是因为天地不容许他有后嗣,他想让白昃的孩子活在这个世上,所以选择牺牲自己,他做不死天神这些年,理应知道其中之苦,纵然也不想将这个担子压在他的孙儿身上,只不过,他忘了,天地竟直接决定让他的孙儿取继承他的重担。”鸣蛇说。 “罢了,今日是小凰的大喜日子,不说这些话了,我进去看看小凰,你再去留意一下接亲的队伍,看看多久到来。”鳏鳏说罢,走进了屋内。 小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哭了。鳏鳏告诉她,以后便让她跟随神龙一起住在大泽,待白渊再长大些,她便会将白渊交给她和神龙,自己则带着白濙和鸣蛇去西海。 -- 第153页 小凰知道鳏鳏心中从未忘记九霄,只怕她将来离开自己去西海后便将白濙托付给鸣蛇,马上去追随九霄。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鳏鳏笑着替小凰抹去脸上的泪水,“妆都哭花了。” “小凰舍不得神女和白濙小神君。”小凰抽泣着道,“白渊小神君还这么小,神女就真的忍心……” 鳏鳏笑道:“我又没说现在就将他交给你们,你想那么多做什么?你今天什么都不用想,只管美丽地出嫁便好了。” 小凰哭着点头。 “神女,接亲的队伍到了。” “快别哭了。你这眼泪哭得都将嫁衣打湿了。” 小凰急忙用衣袖抹泪,最后在鳏鳏的目送之中,依依不舍地拜别神邸,上了神龙前来接亲的彩车。 鸣蛇也一同前去大泽。 鳏鳏本想让鸣蛇带着白濙一起,无奈这孩子不喜欢凑热闹,死活不肯去,鳏鳏没辙。白渊却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一看见身穿美丽嫁衣的小凰,便把亲娘和兄长都抛到了脑后,欢欢喜喜地接到小凰之后,又去了大泽。 偌大的神邸内,只剩下母子两个亲近的。围在神邸之外的仙娥们不死心,方才神龙进来接亲时,放进来了一波,白濙一见到她们就避之不及,最后只好躲在鳏鳏这里,这样那些仙娥出于对神女的畏惧,便不敢闯到屋子里来。 鳏鳏见他像只受惊的鸟一般,平日里也鲜有笑容,又不说话,怕他憋坏了,恰好今日只有母子两个,便决定带他去西海转一转。 许久未去西海,一直忙着为小凰筹备婚礼,她早已忍不住对那里的思念了。 西海的梅林自九霄殉身那日之后,就一直是眼前这副败落的样子,光秃秃的枝干,没有花朵。但今年来突然抽了些芽。鳏鳏还以为是他要回来了,心情急切地盼到了西海天晴,登上了乾坤台,可是天书九霄的名字却还是黯淡着。 这一次登上西海,那些梅树的芽却又不见了,又变成了光秃秃的枝干,但这一日,碰巧是西海的晴日,蓝色的西海之上,一座天梯浮现,半截被云雾隐没了。 “父亲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吗?”白濙突然开口问她。 鳏鳏正盯着那天梯看,听到他这么一问倒愣了一下,她从未对他提起九霄在西海殉身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白濙没有过多的话,忽然松开鳏鳏的手:“你去吧,我在这梅林里等你。” 鳏鳏摸了摸他的脑袋,叮嘱他:“那你就在这梅林里呆着,不要乱跑,娘亲很快就回来。” “嗯。”白濙乖乖点头。 西海长久以来为不死天神白尧所居之处,仙魔妖都难以寻觅和靠近,这里又有承天地之意的乾坤台,鳏鳏也放心留白濙一个在梅林,便自己朝那天梯飞去。 白濙望着她一步一步登上天梯,自己转身走入了梅林,他看见梅林中有一些红翼蝴蝶,上次随母亲一起来这里时,还没见到过,他盯着两只红翼蝴蝶,看见它们落在了梅枝上,不一会,所栖之处,长出了梅花花苞。 梅林中这时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红翼蝴蝶,它们都落在梅花之上,采食着里面的花蜜。 母亲对小凰说的一句话浮现在白濙耳边。 “小凰,自他陨落后,那西海的梅林就再也没有开过,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但就是不肯打心底里放弃。” 那是他当时偷听来的。母亲口中的他一定就是父亲。梅花开了,难道是父亲? 白濙敛住呼吸,继续朝梅林深处走去…… 到了最后一步天梯,鳏鳏在那里站了许久,最后鼓起勇气走了上去,这五百年间,来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像这样满怀希望地登上来,再失望地离开,但她不肯放弃。万一有奇迹呢?虽然很渺茫。 天书上,九霄的名字果然还是黯淡的。她失望地转身,离开之前却又忍不住地回首,便是在这回首的一刹那间,看见天书上“九霄”二字正渐渐明亮,她激动地奔到天书面前,睁大了眼睛,用力地伸手拍自己的脸,最终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九霄回来了,他回来了! 难以言说的喜悦冲到脸上,她感觉自己现在脸都是热的,下了天梯,朝梅林中一路狂奔,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父亲回来了,你的父亲回来了。 白濙不知去哪了,她跑了许久,找不到,西海这片梅林大得很,她跑着跑着,忽然定住了脚步,等等,梅花开了,一眼望去,深红万点,无边无际,他是真的回来了。 “父亲——”白濙的奶音从她的右边飘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父亲?” 鳏鳏不敢挪动脚步,更不敢侧身去看,那一瞬间像傻了一样。 “梅花都开了呀~”白濙的小奶音又换成一种撒娇的语气,“父亲你怎么才回来,我和娘亲还有弟弟都想死你了。” “嗯?”九霄低沉的嗓音传过来,“弟弟?……喔……阿眠……你不过来和我解释一下吗?” 鳏鳏转身,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却还是能看见他嘴角的笑容。“呵——”她克制着冲上去狠狠抱住他的冲动,抽动着嘴角,手叉在胸前。“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九霄单手把白濙抱在胸前,朝她走来,温柔的声音含着止不住的笑意:“嗯……浮生吞梦境里,是我和你……” -- 第154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