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 第1页 [仙侠魔幻] 《蓬莱》作者:2月28日【完结】 您好,Guest用户,请努力达成目标,早日进入蓬莱。 可进入蓬莱之后呢? 内容标签: 女强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文静,周一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请努力达成目标早日进入蓬莱 第1章 我的未来 读小学的时候,每个人都写过命题作文,比如《我的未来》。王文静也写过。 她写,我长大了想当一个科学家,为人类的未来做贡献。 王文静并没有成为科学家。 她中专毕业后,在一家对外贸易小公司供职,一周工作六天,朝九晚五,月薪足够她吃饭外加与人合租,维持水平一般的基本生活,也仅此而已。同租的朋友和她讲,新入社会大家都是这样从低开始,如今休假飞国外的大拿当年也和她们一样只能在周边县市转一转,大约是想共勉,但其实她到无所谓。 同租的这位朋友也和她一样,刚毕业新入社会,每天叫苦,也每天拉着她相互鼓励。 就这样两个勤勤恳恳过完了头二年。第三年朋友升职加薪,她还在原地。 第四年朋友被挖角跳槽工资翻倍,而她也仍在原地。 她身边的同事换了又换,有人高升,有人另谋高就,她依旧在原地。 一起同租的朋友回来请她吃饭,喝醉了痛心疾首拉着她开解“醒醒。你以为工作出色就可以步步高升?太天真。” 其实对于这些事她的感悟不多,年复一年按步就班地过自己的日子,工作一直没换过,只是从王美女变成王姐。 直到上司带孩子来,让孩子开口叫她王姨。 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打了个突。 下班回家的路上,站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冷眼看着身边刚放学的高中生,和一脸疲惫的中年人们上上下下,突生感慨,以前觉得自己像是一根河底砥柱,任身边人流如梭上上下下从不同的起点去不同的终点,而只有她自魏然不动,现在才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动。 她在变老。这才是真正可怕的。谁都打不过时间。很快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平淡无奇地渡过。 2019年4月过完,王文静就三十岁了。但她总会误以为今年才2010年。 回到租住处,王爸视频发过来,亲戚朋友一堆在给某个婶娘过生日,王爸让她在视频里说点吉祥话。 说完吉祥话,便一堆人挤过来追问,文静有对象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这些人她认不全,但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还没有打算结婚。” 亲戚们叽叽喳喳“长得这么好,不结婚太浪费了”“女人年纪大了就不好找了”“过了生育年龄对孩子不好”。张罗着要给她安排相亲,又问:“你在那边买了房没有?” 挂掉视频前,长辈劝她:“你也不能一直过样下去。还是回来把婚一结,有个依靠,生活就稳定了。”王爸在旁边连连点头。 她问妈妈在干嘛,怎么不见人。 王爸敷衍了几句。 挂了视频,她站在阳台,遥望灯火通明的繁华城市,回想方才的说话,没一个人说“希望你幸福,嫁给相爱的人,和和美美。” 可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没办法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了。 这行业越来越不景气,老板亦有收掉这一摊的意图,许多同事都已经有出路了,只有她因为种种原因还没有着落,很快就会成为没有收入、没有积蓄、没有房子、没有爱人、甚至连宠物都没有的飘萍。 小时候写《我的未来》时,她没有预计到自己的未来会是这样的。 到了三月底,上司请大家吃散伙饭,从来没露过面的大老板竟然也来了。 都以为大老板是个老年人,没想到也才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打扮得像个颓废的老头,对生活毫无热情。 突然出现的大老板让上司也感到意外,但很快便进入角色,全席围绕着大老板彩虹屁四飞,无非是想留个出路。 王文静坐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静静地吃饭,间或客气地与按顺利敬酒的人喝上一杯,同事了三年的小姑娘敬酒时叫错了她的名字,她没有纠正对方。 到是一直盯着王文静不说话的大老板很不高兴,说了那姑娘一句:“你在公司干这么久,同事名字都没记往,每天在混什么?” 姑娘脸一红略有些不高兴,撇了王文静一眼,又可怜巴巴向大老板看。 大老板可不管她撒不撒娇,冷笑说,这女的对王文静不恭敬,以后要让她在X市混不下去,然后自己走到王文静身边坐下。明明也没有喝酒,却好像醉了,认错了人拉着王文静不放“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一路张冠李戴讲些没来由的醉话诸如“你气色不错。挺好的”之类。末了静静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这种行为,叫上司暗暗瞥了王文静好几眼。大约以为大老板看上了王文静,女人出来工作嘛,少不了有人提携,可人家提携你图什么?为什么不提携一个好用的男人呢?嘿。还不就是那回事吗。 王文静尴尬地说:“老板喝醉了,要不去醒醒酒?” 上司也和一脸莫明的员工打哈哈“大老板喝醉了喝醉了。” 王文静应付了半天才终于能离席,松了口气提着包便走,在回去的路上,王妈打电话过来,寒暄了几句,沉默了半晌,却突然开始大哭,说她爸在外面有了小三,买了房住在一起,不回家好久了。 -- 第2页 “工资卡也拿走了。我叫你叔叔们过来凭理,他们一来,倒是说了一堆我的不是。你说他们是不是人?!” 又说“我们自己到现在都住单位的房子,也没买个自己的房,他到大方给别人买了!” 王文静心里一阵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我先给您转点钱。” 妈妈只是哭“他都要退休的年纪,等他一退,我们在单位也不好住了,现在房价又贵,以后怎么办呢?”哭了半天,又问她“你工作怎么样了?今年还能不能升职加薪?”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妈妈又自顾自地讲当年她爸多么的不好,自私自利,是自己下嫁给他。 “那时候我本来跟他也没什么来往,有一次去他家附近的同学家玩,我在那里水池里洗手,有个大妈也去洗手,以为我是他对象,讥讽我怎么看上了这样的人,讲了一堆他的坏话,想背后戳散他的姻缘。但我一听就不高兴,你越不想让我们在一起,我非得在一起不可,你是谁呀?我干嘛着你的道,遂心你的心!于是赌了这个气,后来才知道,那大妈是他后妈。” 然后,从结婚起对方如何如何不顾家讲起,说王文静长到了这么大,她爸从来没给过一分钱家用,但自己是多么不讲嫌隙待他好:“你不知道,结婚没多久他就打我。我怕影响你,从来没跟你讲过。” 讲了半天顿一下,催问:“你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还没个归宿!现在家里这样,你今年怎么也得把婚结了我才能安心。” 王文静说:“我也不是不婚,只是一直没合适的。” “你就不要挑挑拣拣行不行!做人哪有没缺点的呢,多包容对方就行了,不然到最后孤家寡人一个。大家都结婚过得好好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恋爱恋爱从来没见你谈,一说就是工作忙,工作工作工作,你那个工作有什么了不起?是赚了多少钱还是怎么的?”仿佛忘记了自己如今处境。 王文静心里突然烦躁“你能不能别管这个了?” 她妈声音陡然拔高:“我怎么能不管呢?我不管你谁管你?”之后絮絮叨叨半个小时,讲王文静不结婚自己多没面子“别人一提起来,知道你还没嫁出去,都要说你是非。再说,你这样久了,是要得心理疾病的,我看你现在也差不多了……非要讨得别人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女儿神经病你才高兴吗?” 王文静没等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妈妈再打过来她也没有接,她妈便发了短信骂了她一场。骂着骂着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和她爸的不是,说了一句“不能就这样让他逍遥。我可不会放过他。”就再没来消息,大约是找她爸吵架去了。 王文静气闷地坐了一会儿,还是立刻买了第二天一早回去的机票,并且把落地时间告诉了她妈,她妈回复“知道了”并无它话。 因为没打算再回来这城市,所以有许多事情需要了结,又有全部家当需要整理,王文静一直忙到夜里十二点多才算能喘口气。间隙一向没什么私下交流的上司给她发了个消息,说一场同事以后也要多保持联系,她感到莫明,应付了几句。 忙完回头看着住了十多年的房子,这里已经有点像家的样子,现在全收整出来,必须要带走的竟然也不多,少少两个箱子而已。许多不必要的东西,都被装在黑色垃圾袋里。 她坐在收整一空的小房间里看着这些袋子,感到一阵茫然,就好像自己在这城市渡过的十多年也全部将要被打包丢弃。这时候微信初中同学群里滴滴作响,她拿起来看,是大家在讨论某个同学生意做得大“很有钱,老婆孩子都在国外。”之类的闲话。 以前关系较好的同学私下敲她“下周他回来咱们大家一起吃个饭。拉拉关系。” 她回复:“不去了吧,我不记得他了。” 同学怪她:“我还说我不够会来事儿,你怎么连我也不如了,就算你不认得他,但他认得你呀。还一直打听你呢。” 也是,整个初中没有不认识她的。她那时候上天入地,神彩飞扬,包圆省内各种竞赛冠军。 同学们一直觉得奇怪“你到底怎么了?我们都以为你是去TOP1的料,怎么消失了这么多年后,现在活得像个样子?连高中也没读。”想打听出点什么。 她总不解反问“什么样子?” 常被责怪:“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感到厌烦。说什么?什么叫消失,自己和他们一样上学毕业工作,只是少与同学往来而已,生活平淡不值一提。 锁上手机,王文静倒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发呆。 都说三十而立,她一直以为人只要不躲懒,按部就班活到三十岁,便自然而然地会有安稳的生活,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提了箱子出门,出租车还没开到机场,舅妈就打电话过来,哭着说:“你妈没了。你赶紧回来。” 她脑袋有点发木:“怎么没了?” 舅妈说人是十二点多从家里阳台跳下去没的,一点多便有单位的人发现了。夜里收敛送火葬场的,她爸在主事,打算在火葬场设灵堂。“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你说你妈这个人啊……” 她没再往下听,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她爸打电话进来,她任手机响了一会儿才接听,她爸声音听着有些疲惫,东扯西拉地讲了一堆,她打断了问:“为什么跳楼?” -- 第3页 她爸支支吾吾地说:“谁知道她,更年期了可能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要是早点结婚早点有个孩子,她忙起来哪有时候瞎想,也就没这事儿了,你这个孩子小时候挺乖,怎么……”一开始还有些心虚似的,越往后讲声音越大越笃定。 她心里有股恶气一腾而起,猛地挂断了电话不想再听下去。 司机提醒到了地方,她付款下车,推着行李走进机场大厅之后步子就慢慢地缓下来,看着人潮站了好久。 这时候她大约应该为母亲的死难过而大哭一场,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平静得像一滩死水。甚至对于自己的家庭感一以一丝丝的陌生。 但看着手里的机票,她突然觉得目的地上的‘XX’两个字毫无意义。 那个地方似乎从来都不是她的家乡,也许是母亲的死一下切断了她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拥挤,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房子,但没有一个人与她有什么纠葛,也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自己的。她甚至觉得一阵风来都能把自己吹走。 身边的一切都显得扭曲而虚幻。 她甚至有一瞬间对世界产生了疑问,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她总有一种与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感觉?她茫然转身向机场外走,一直走到大厅外的高架桥栏边才停下来,从高处看,远处是欣欣向荣的都城,近处是热闹非凡的人群与车流,桥下是滚滚车流。 望着那些车流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算是跳下去也不会下坠,而会迎着风飞走,像鸟一样。 想着,便当真下意识地扶着栏杆向前走了一步,但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乎是贴她耳边:“阿周!”如一声响雷。 可等她扭过头,那边什么人也没有。就好像之前只是风声,她误听了而已。 她微微吐了口浊气,低头站了一会儿,拉起行李,转身向进机场去。 第2章 被包裹的 王文静中午1点35分落地回到X城,王爸来接她,两个人花费了好些时间才找到对方,王爸感叹“好久没见你,都有些眼生了。总觉得你才十多岁。” 她看着那张历经风霜的老脸也感到陌生。 王爸大概因为没能认出女儿,有些讪讪的,上车后自顾自地开始忆往昔,讲些她小时候的趣事,见她始终面无表情一言无发,又莫明开始有些生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性子。” 又说:“你妈妈出这种事,你以为我不难过?我也很难过!我们是吵了一架,但我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干。我们年少夫妻相依为命到今天,和亲人是一样的。”说着竟然眼眶发红,把车停在路边,侧过脸去捂了捂脸,好久没有发动。王文静无声坐着,没有安慰。 丧礼,上父女两个交替守灵,亲戚们纷纷安慰王文静,但更多的时候是各自三五成群坐在一起闲聊,或在殡仪馆内设的宾馆房间打牌。 王妈娘家人丁稀少,只有个舅舅还算亲一些,其它三三两两来的人,王文静并不认识几个。因为实在是不太来往,连寒暄都牛头不对马嘴。有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姨姑妈看到她还问她舅“二女儿都这么大了?” 她舅好笑:“哪来的二女儿,这是文静。” 姨姑妈一脸见鬼了的表情:“文静不是初中毕业的时候车祸死了吗?” 她舅一脸无奈,对王文静使眼色,示意她姨姑妈脑子不好使。到也没人刻意与一个糊涂的老太太计较。 停灵七天。第八天早上吉时,起棺火化,现场一片寂静,事前舅妈特别叮嘱过,谁也不能哭,怕哭的人多王妈舍不得,不肯离开,她有些不忿,但却也实在哭不出来,只是和其它人一样静默站着。心里茫然,人的一生多么草率,生得随意,死得轻如鸿毛。 火化完之后骨灰盒安置在附近的庙里。王文静和王爸抱遗相回家,门一打开便有一股沉闷的味道扑面而来,因为只是‘公家的房子’摆设家具都以‘便宜实用’为主,谈不上美观,此时看来更加显得没有家的意味。家里客厅摆着好多一家三口的合影,看着相片里的自己,王文静觉得陌生。 摆好了遗相,父女两个坐在沙发上一时相顾无言。 王爸略有些不自在,做出要找什么东西的样子站起身回屋睡了。 王文静坐了一会儿,便拿钥匙出门打了辆车,报了丧仪上从舅妈嘴里问来的地址。 王爸给他情人买的是个城区自建房。左右两幢,左面一幢三层,右一幢是两层,中间有个小院儿,大门开在院侧。门口花坛里种的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十分喜人,看得出是有精心打理的。 从巷子出去便是主街,地段还不错,巷子口停着辆MINIXX,款式是小姑娘爱开的,透过车窗能看到车里水晶挂饰上王爸和个姑娘脸贴脸笑得灿烂的合影。 王文静站在巷中,抬头仰望墙头,院里头传来几声狗吠。 王妈一直想买个自己家的房子,但王爸说又不是没房子住,离办公楼还近,万一买了,以后上班远,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后来这件事作罢,她妈又想养花,可她爸觉得脏,不肯答应。 再后来她去读书了,她妈说一个人在家寂寞,想养个狗啊猫啊的,她爸又嫌掉毛弄得到都是,也不肯。之后她妈似乎也曾提过想学车,但她爸说“你学了干嘛用,开车去买菜啊?” -- 第4页 到最后妈妈什么也没有。 而这个姑娘什么都有。这个男人帮她达成所愿。她有家、有房、有车、有狗、有花、有人爱。 王文静站在这里,回想这些往事,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心中一阵悲凉——她为王妈感到悲凉与不值得。这就是女人的一生吗? 做为一个被背叛者,得知这件事时,是怎么想的?觉得别人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抢走了自己的家庭? 可一样东西,你必须先拥有它,才能‘被抢走’。 王妈对于王爸来说,不过是单位的公屋而已——轻易取得,为了当时的生活将就而成,不值得去费心费力。 王文静很难分辨,王妈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给过她的男人过于不忿,自戕以为报复而死。还是终于发现自己从来都一无所有,被巨大的空洞击败而亡。 她没有过多停留。坐当天晚上十一点半的飞机离开X市,落地时已经是晚上12点多,才刚开机王爸的电话就打进来,气急败坏:“火是不是你放的!你疯了啊?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万一伤人了呢?啊?你这是犯法的你……你从来再乖没有的,你怎么现在成了这样!你说话啊?!!你现在在哪里?你不要乱来了!” 背景是柔弱的哽咽声,说“还问什么,就是她干的。”说要报警什么的。 王爸顾不上电话,大声呵斥对方“报什么警!自己家的房子不小心着火了,报什么警。” 对方也怒火冲天尖着嗓门喊“这是我的房子!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她就是到我家来恶意纵火!想杀人!她妈又不是我害死的!跟我这么撒什么疯啊?” 王爸怒道:“你不要再说了”压低了声音“你别刺激她,万一她发疯……” 王文静挂了电话再懒得去听。 火是她放了。所以呢? 王爸再打来也没人接,便一条条发微信语音来,却并没有斥骂,而是苦口婆心地说起软和话“你要不愿意在家乡呆了,爸爸就给你在X市安个家。那里你生活工作的时间长,可能比呆在家乡还舒服些。爸爸给钱资助你做点喜欢的事”之后说话,全围绕着要怎么在X市给她舒适的生活环境。 王爸从来严厉说一不二,自来没有像现在对她这样和气而慈祥。外人听了,大约都要感动王爸舐犊情深。 但无非是希望她不要回去而已,她这样的□□若非在家乡呆着,要是三不五时地放一场火,自己心脏实在受不了。远远地打发走了才是解脱。且说到做到,立刻往她卡上打了一笔大数目,来证明自己的诚心。 要在X市这种一线城市安顿一下,做点生意,也不是小百万能搞得定的事。 她长到近三十岁,从来不知道原来家里这么钱,但现在却索然无味,更不关心这钱是哪来的。把手机揣进兜里,静静站在大门口的光亮处,看着外面夜色笼罩大地、城市暴雨倾盆。间歇扭头,瞥到玻璃柱上自己的倒影。 那个倒影看着并不像三十岁的人,顶多二十出头,五官精致,面相恬静和善,很好说话的样子——一如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她的印象。 似乎这也是实情,工作也好,生活也好,吃点亏她从不放在心上,对于各种争斗也从来退避三舍,说话做事素来退让几分不愿意与人生嫌。就这样活到三十岁。 如今想来像这样活着……可真是……荒谬!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这真的是自己吗?她心里有什么,总是蠢蠢欲动,像被人用保鲜膜紧紧的包裹着,一层又一层,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是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活这么多年,只有放那把火的时候才算真的活着,看着火焰把一切都吞噬掉,她感到畅快比无。 深深地吸了口气,王文静表情冷淡地移开视线走出机场,在路边等出租车时,那个声音又贴着她耳畔响起来:“阿周!”声音低沉,那么熟悉,好像曾无数次在她耳边回荡。 她猛地回过头,只模糊看到有什么人向自己冲过来,巨大的力量正面撞击在她身上,整个人向车流如梭的车道飞出去,耳边是嘈杂的车鸣,与刺耳的碰撞身,她拼尽最后的力气回首,看到的是大老板那张惶惶又绝决的脸。 他甚至还对她表情复杂地微微笑了笑。 第3章 最后的乐园 王文静惊醒猛地坐起来,好一会儿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在哪儿。 四周黑乎乎,嗡嗡低沉轰鸣声围绕在耳边。身上又湿又粘,她不敢乱动,也不敢发出声音,在黑暗中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光线,一切才清晰起来。随后她看清自己所在之处,是棺材大小的透明器皿,里面装着浑浊却一闪一闪发着微光的液体。 水并不深,可也不浅,放头的地方略高,人躺下只刚刚一张脸露在外面。器皿上链接着大大小小的管子,胳膊粗一端连接在‘棺材’,一端一直向上而去,汇入屋顶昏暗的阴影之中。有一个人趴在她‘棺材’沿上,头耷拉着。她伸手去试。 对方并没有呼吸。 看着有些年纪,虽然身体还是温热的,但颈部动脉也没有起伏,但并不像是受外伤所致。王文静机警地展目四望,在看不见边际的房间里,摆放着的全是像这样的‘棺材’,简直像一片棺材的森林。 她从棺材爬出来后,想走几步,但跌跌撞撞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因为太过勉强自己,当场跌坐在地上,好半天都再站不起来。她喘息着,凝视自己撑在地面的那双手。 -- 第5页 这手又瘦、又细、又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浸泡得太久,连皮肤的纹路都格外地舒缓饱满,手指上即没有茧、也没有伤,甚至手心也没有任何纹路。 她扭头看,背靠的‘棺材’侧壁上有一个金属铭牌写着‘特1级营养舱编号X-0’。从玻璃壁上她能看清楚自己的大概轮廓。这不是她熟悉的自己。 这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头发大概是被人随意剪剃过,短而参差不齐,胡乱地贴在头上、脸侧,长相不算好看,清秀而已,眉尾有一颗红色的小痣,在泡发惨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她看着倒影里孱弱的人影,良久才颤颤微微地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看着倒影与自己做了一样的动作,低低地惊喝一声,呆怔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她不敢再看向玻璃壁。而是扭头四望。 头发既然剪剃过,指甲也很短。这说明,营养舱里的人受了精心的照顾。这里是哪里?某种研究机构?左右也无力逃走,索性叫了几声“有没有人?” 但除了回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大声叫喊让她的喉咙与胸腔都生痛。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休息了很久,才感觉好些。 但要移动却实在没有力气,甚至都无法再回到营养舱里去,挣扎着把还趴在营养舱沿上的人拉得滑下来,想看看对方身上有没有手机或其它通讯工具,但却一无所获,只找到一个指甲钳,和一张照片。 这个已经死去的老人把照片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照片左上角红色的字打印着时间20190414。如果这是老人曾经的照片,按老人的年纪算,现在应该已经是2079年左右。 但她被推车祸是在很多年前。 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她端详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面的人,她也并不眼生——左边的年轻男人,分明就是刚刚才谋杀了她的大老板,他穿着博士服,袍下露出半截运裤,笑眯眯,表情还有些调皮。 而右边的年轻女儿分明是她自己——那是她的脸。扎着高马尾,表情俏皮,方格针织背心里面蓝T恤打底,下面穿了条破牛仔裤,脸上笑容灿烂,一手拿着博士服一手拿着帽子和证书,身后背景有欧洲人也有亚洲人的面孔。四五个年纪稍大的华裔中年人在两人身后笑着说话,有一个看向这边,满脸的爱与骄傲,伸手比了一个V字。 照片反面写着“黎铮和阿周” 阿周?她听过这个名字。想起那个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一时有片刻失神。放下照片,看向仰面朝上的死者。 她眼前是个发须皆白耄耋老人,形状如非洲难民,头大,身细,瘦骨嶙峋。脸上的皮肤紧紧的包裹在骨头上,刮过胡子,胡渣处有细小的新伤,似乎工具并不趁手。 从所有信息来看,他似乎已经预料了自己的死亡,并在死前,进行了仪容整理,希望自己了死得体面些。 王文静伸头看,他手背的上有生锈的插口,一条数据线链接着他和王文静的营养舱侧。 就在这个时候,老人手上金属环亮了一下,随后闪烁几次,便咔哒一声打开,掉落在地上。然后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房间内响起来“你好,因管理员无生命迹象,管理权限将会依照规定,转移至范围内权限序码最高的持有者,请问Guest用户,是否确认立即开始权限转移?” 这个声音断断续续,并不清晰,中间还有许多杂音。 “在你做出选择之前,我有义务告知你,根据紧急预案第一项第一条,战争状态下,当基地失去管理员,基地程序有权力征用任何公民代为履行管理员职责,若该公民拒绝被征用,基地程序基于信息保密目地,有权力将其就地处决。而你做出的牺牲将永远被全人类铭记。” 王文静找到声音来源的方面,似乎是天空板上的扬声器,试着问:“什么战争?” 但没有得到回答。 只有寂静。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来:“请……问……Guestt用户,是否确认立即开始权限转移。倒数计……倒数计时开始,3” “……” “2……” “……” “…3…3……3222223……” “确认开始权限转移。” 这时候混乱的计时才停止下来“Guest用户确认进行权限转移移移移移……”卡色后如同魔音。 就在王文静以为它彻底坏了的时候,却突然停下来。 但之后却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王文静正要放弃等待,它的声音却又突然重新响起来“GUEST用户,我必须再次提醒你,如果拒绝被征用,基地程序基于保密目地,将会对您进行必要手段。你已经做过一次错误的选择。为避免误操作,我再重新开始倒数,请您慎重决定……激光武器即将被启动,倒数计时开始3……2……” 王文静大声回复:“我确认开始权限转移!”虽然声音仍然不够响亮,但还好得到了回应,倒数计时停止了。扩音器里发出杂音,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再次出现:“Guest用户已确认进行权限转移,因全息扫描设备运行不正常,请Guest用户使用管理员A型或B型设备进行身份录入。” 王文静回头看看老人,把地上的手环捡起来戴着试了试。 手环‘嗒’地一声便合拢了。 随后上面的小灯一排排如波浪一样明暗起伏。许久之后才终于全亮了起来。 -- 第6页 那个声音又重新响起来“身躯信息录入完毕,身份信息搜索结果为‘先驱’编号‘0’,无姓名,无公民身份编码码码码码码码……” 越着鬼畜的电子音,室内原本微弱的灯光几明几暗,随后完全熄灭,只有那些营养舱微弱的指示灯还亮着,借着这点光亮王文静能很勉强地看见,不至于全瞎。 她在暗影中坐了很久,系统没有再重新上线,但似乎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比刚开始的状态要好很多,她试了试,站起来扶着一个个营养舱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也只是觉得疲惫需要坐下休息,并不会脱力。在休息片刻之后,回来穿上老人的外套,照片和笔记本放在口袋里,边在心里记录自己经过的营养舱编码以避免走失,边调整方向,往屋子里最亮的地方去。 路上经过的每一个营养舱里面都有人。 其中大部分还有呼吸,睡熟的脸上偶尔会有些轻微的表情,发出如梦呓一样的低语。但头发没有打理过,在水中如茂盛的水藻,让人看不太清楚水里面身体的情况,想必指甲也一定很长。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回想起离开自己营养舱时踢到的一团东西,现在觉得那大概是自己的头发。是老人在死前帮她剪了头发和指甲。 她模模糊糊地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是为了叫醒我才会死的。” 他看上去非常苍老又虚弱,但并没有虚弱到死亡的地步。在叫醒她之前,他预计到了自己的死亡,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之后她遇到了几个已经在营养舱里死去很久的人,他们的营养舱盖被密封起来,指示灯也灭了,泡在水中的遗体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渗人。王文静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并没有。 她似乎比她自以为的更为强大坚韧。甚至还停下来查看这些营养舱的状态。 有人把这些死人的营养舱从整个大电缆网中断绝开了,所有的连线都被切断。这些营养舱成了明符其实的棺材。 她暗暗想,这说明这里可能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地方可以做为坟地,不然尸体不会像这样简单处理弃置。 等她快走到最亮处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在路途上她遇到一辆已经无法发动的高尔夫球车,上面留着一个保温瓶和半个面包。保温瓶里的水还是暖的,可能这车是老人开来的,但是半路上坏了。 她喝了点水背上保温瓶,把面包揣在怀里。 终于走到明亮的灯光下,发现那里有巨大的大办公桌,上面放着很多资料稿纸之类的东西,乱糟糟的,好像经历过一场洗劫。 办公桌对面是密密麻麻的显示屏与指示灯。显示屏已经断电了,另一排指示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十分之九还亮新着,其它的已经熄灭。 她发现每个灯下面都有编码,在这些编码中还找到她见过的那些,已熄灭的正是那几个已经死亡的。大概每个灯对应着一个营养舱。 她数了数,这里有一万六千五百多人。 要建一个能容纳这么多人的建筑,要装备这么多机器设备,是非常大的工程。这不是随便一个什么人,或者随便一个什么机构能做得到的。 她摸着桌沿,扶着自己在桌边的办公椅上坐下。小小的台灯照亮着办公桌上混乱的各种文件。 四周那么寂静,除了机器低低的嗡嗡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静得她有一种幻觉。 似乎自己能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巨响,和血流奔腾轰轰隆隆的声音。 在桌上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翻开来里面写的是她看不懂的各种公式,似乎想在某些数据中找到一个特定的数据。其中很多地方用笔涂黑,应该是不想让人看到运算过程。而运算的最后结果,就是她所在的营养舱编码‘实际地址:特1级营养舱编号X-0’。 她耐着性子翻看,终于在后面找到了一封短信。 它写在废弃的稿纸背面,夹在笔记本的最后。 开头写着 “周一宝: 如果你能成功醒来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死了。 在我们的计划失败且人类全面溃败后,基地已经启动隔绝程序沉入地下,并断绝外部网络。所有人类也按照程序设定进入‘最后的乐园’享受最后宁静的时光。 但现在,很大部分设备已经年久失修,就在前天已有十一组发动机无法再正常运转,电力供应不足百分之五,营养物质制造被迫停止。而我已经年迈,无力再外出寻找资源进行修理。“乐园”计划已经走到尽头,全部遗留人类将在美梦中离开这个世界。 现在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是在“乐园”内部找到你,唤醒你。 你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一切要结束,人类要灭绝,你会选择死在真实的世界中。 ………真希望能庇佑你继续活下去,但……对不起,阿周,我努力过了。” 落款:黎铮。 王文静呆呆坐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为什么会哭?她低头拭去眼泪,茫然看着打湿的手指。 自己到底是谁? 她坐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来,把桌上所有的文件快速整理收拢。这里面大多数的东西她都看不懂,还有一些是日常维护记录。她在桌下那堆长了霉的纸堆里翻找。但得到的信息并不多。反而有一堆关于某种传染性疾病暴发的新闻。植物动物变异,开始具备一定智力与攻击性,人被感染变得凶残狂暴失去理智。各个城市发生暴动,曾经的经济文化中心一夕之间毁于一旦……种种种种。 -- 第7页 之后王文静又找到几个标签为工作日志的移动存储设备。但电脑没有电力,根本无法读取。 最终,她在桌底下一大堆随便堆放的文件中找到了名为“蓬莱”的计划书。 因为是机密文件,许多地方都被涂画掉,看不清写了什么。 但断断续续地大概能知道,蓬莱计划源始于2020年8月,涉及十三万人,是一份介于人类在外的战斗一败涂地,决定从内部击垮代号为“X”的人工智能的计划。 当时主持这项计划的负责人中,周一宝和黎铮赫然在列。 王文静抚摸着众多陌生人之中的那两个名字。如果自己就是周一宝,那么这件事跟她就有莫大的关系。 而且,什么叫从内部击垮?怎么从内部击垮一个人工智能?这和之前变异的新闻又有什么关联? 她深呼吸略平了平心绪,才有勇气继续翻阅下去。 文件中描述了因为‘X’主要代码隐藏的真实地址不可追寻,人类怎么一次次获胜又一次次被更加壮大的X反扑。 其中一份文件标注了地球上几个极端环境地点,大致推算X怎么在人类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在这些地点建立无人工厂,生产‘病原体’。 并详尽地对‘病原体’军队的运行方式进行了说明。 简单地来讲,它们可以感染地球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并使其具有不同程度的智慧,听从X的指令。 这是比机器人大军更恐怖的存在……人类看不见它们。 而人唯一的机会是“蓬莱”。X在他的虚拟世界建立了一个完全复刻人类的世界,这个世界按照他制定的规则运行,只要有人能通过某个测试,他就会亲自授予其接触更大世界的资格与权限。 应急委员会认为,X是在通过这个过程,在那个世界里找出或者制造出和他一样拥有自我意识的程序,给自己创造同伴。而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只要接触到他的程序本体,就有机会完全消灭他,并把病毒扩散到他的所有服务器。 2021年人类在现实世界全面溃败,剩余人口不足百万。2022年计划正式启动,当年上载了13万人类意识,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卧底虚拟战争。 文件也就记叙到这里。 王文静抬头看向那些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营养舱,电缆宛如巨蟒从各个营养舱链接、汇集,最终消失在屋顶,不知道归于何处。 这里曾是战场,但很快将变成寂静的墓园。 第4章 返航 王文静花了很长时间来平复心情。她在办公桌上找到了一个应急手摇式手电筒。拿着手电筒她在附近找到了个休息室。 二室一厅的正常厅室房,有厕所和厨房,窗户上贴着仿真画,不认真看还以为自己身处在闹市中的公寓内。一侧连接着不大的室内温室,里面大概长着不少植物,日照灯已经坏了,植物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一片枯黄,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看样子这里就是黎铮这些年生活的地方。 衣柜里放着一些还没有拆袋的密封衣物,和几提卫生纸,架子上搭的毛巾看上去还没有使用多久,折痕清晰。厨房的微波炉看上去很久没用了,桌上还有一包没喝多少的牛奶粉。 王文静试了试淋浴头,还有水。把那几包衣服拿出来洗了个澡。然后用开水瓶的热水泡了点牛奶就着面包吃。 但一口才咽下去,不多会便感到反胃呕吐出来。 她在自己的胳膊上没有找到静脉滞留针留下的印子,看来营养舱里的人大靠是依靠泡着他们的营养液来维持生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并没有十分苍老。按文件的说法,进入营养舱的人最起码应该和黎铮一样大的年纪,黎铮现在都老死了,不可能这些人一点也没有被岁月侵食。 大概是营养液的作用? 那些奇怪的微光液体不知道是怎么做到这些的。王文静没有找到‘蓬莱’的详细策划书或实施步骤文件,所以无法知道详情。 漱完口她没有再勉强自己吃东西,从休息室出来在办公桌范围内转了几圈。如果这里设置为基地的维护中心,那么如果基地内还有什么设施,应该就在这附近。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发现了一个向下的旋梯,就在那一大排显示器背后。 顺着旋梯下去,迎面就是一扇紧闭的隔离门,上面白色黑体字印着“闲人勿进”。但虽然有密码锁,却一拉就开了,这个锁大概很早就失灵了,键盘上全是灰尘。 一进门首先是巨大的仓库,里面都是些日常用品,按分类分区摆放,高耸的铁架上密密麻麻。手电筒的光照不到边界。王文静走近查看,这里的物资包罗万象,可以说凡是一个人从小到老到死可能用得到的东西这里都有。 但从这里离开继续顺着路标向前时,王文静却感到到现在为止有一些事似乎微微的违和。休息室也好,这间仓库也好,有什么东西有悖常理。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下一扇门的出现冲散了。 连着仓库的是医务室。 角落一间无菌密封处置室外,到处都挤满了各种仪器,另一边有一间药品储存间,门上有温度气压指示器,但现在都不亮了。东侧落地玻璃后面则是一片狼藉,靠外的墙壁上有很多裂纹,甚至还有漏水,地上到处都是碎裂的设备碎片,很难看出坏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地上有残留的几个小瓶子,里面的液体已经非常浑浊,看不出曾经装着什么,但看瓶身的标签纸,大概是某种胚胎,因为写着第几周什么的之类的字迹。 -- 第8页 离开医务室之后就是机电房。 一拉开门,扑面而来的轰鸣便迎面扑过来。王文静毫无准备脑子那一瞬间完全被这音浪打蒙了似的好半天不能动作。回过神才发现离门不远处有一双腥红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狂退,还险些摔倒,但很快就发现,那应该不是人也不是什么怪物。手电筒照过去也让她更加安心,那只是个半人高的圆桶型机器人。有点像有一些银行推出‘智能’柜员时弄出来的丑东西。它早就无法运行,眼睛只是反射发动机指示器上的光而已。 王文静松了口气,捂住耳朵花半个多小时在机电房走了一圈。 就像黎铮所说的,这里大部份的发电机都不再运转。地上电缆纵横每根电缆上都为了方便后来者维护,做了功能标注,在小工作台还有一本《操作标准手册》。 王文静研究了半天后,发现黎铮为了保住营养舱的供电做过不少线路调整。 同时她也发现,就像医务室里的情况一样,这里有一面墙也是龟裂渗水的状态,在那边墙附近的机器早就不能使用,长得厚厚的铁锈,表面的漆也因为潮湿鼓落。 这个原本做足了各种准备可以运行很多年的基地,大概在启动‘下沉’的时候,遇到了什么波折,对医务室和机电房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害。很明显机电房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引发了一系列的不良后果,形势在这几十年间由小而大地发生恶化,才会有了今天的穷途末路。不然储备的零件应该可以用很久才对。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王文静拿着《操作标准手册》在医务室休息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机电室,但就像黎铮所说的,这些发电机现有的条件下根本无法修理,只有找到新的材料更换部份零件,才能重新启用。 她略作思索,低头拨弄地上的电缆,很快就找到了链接监控操作中心的那一根。 它和营养舱链接的本地服务器机组供电原本是一起的。后来人为地分开到另一组发电机上。大概是因为保证营养舱与本地服务器正常运转太过重要,毕竟这两样是基地的中心,一但断电的话服务器上名为‘最后乐园’的虚拟世界数据将会全部丢失,营养舱也将会停止运转。 而相比较而言转载着智能管理系统的监控操作中心以及基地其它供电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黎铮选择了依靠一排排与营养舱状态相连的指示灯,来对营养舱进行简单维护,分开两组线,来确保另一边不出问题。 王文静回到上层,站在昏黄的台灯边遥望整个营养舱放置区域,思考着还有什么出路。但把这一万人全部唤醒,然后找到上升通道离开基地的计划很快就搁浅了。 她在桌上的一些资料中发现,因为当时时间紧急,‘蓬莱’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返航’预想和准备。为了防备‘X’根据上载的意识知道各基地的真实地址,这些意识都在上载时被程序的子程序消除了‘来源’信息。 所有人在登录蓬莱的时候就明白,这是不可逆转与中断的意识流放,就像把他们装在没有回航模块的火箭上,发射进入了无边的太空。 在上载之后,X就算捕获他们也无法从他们身上查到来源地址,而他们也根本不知道家的方向在哪里。 哪怕强行截断营养舱与服务器的链接,得到的也只有死亡这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让人失望。王文静揉揉脸,但在文件的最后她看到了文件边沿上潦草的注解。 那大概是黎铮为了唤醒她查找资料的时候留下来。 在注解中,黎铮认为,理论上把上传的意识下载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虽然自卫程序无法关闭也无法绕过,那也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有知道地址的人上载自己的意识,将‘下载路径’与自己整个意识完全嵌合,这样一来自动防卫程序要消除他这个‘地址’就需要相对较长的时间。在被消灭之前,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刚刚好能够一对一地对需要下载的意识进行一次‘领航’。 但救一个人,也死一个人。对于这么巨大的人数来说,这种方式毫无意义,与‘无法下载’没有任何差别。 王文静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凝视着照片里黎铮灿烂的笑脸,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抚过。 她曾经是一个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的人,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重要,也不觉得活一辈子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可现在,即便是呼吸都让她感到生命的沉重。 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也不能就这样看着这一万多人无声无息的死亡,要是这样的结果,那黎铮死的多么不值得?! 他牺牲自己拯救的周一宝,不应该是这样一个人。 照片上那个女孩,那么美丽,她眼中有坚毅的光芒,就算全世界都崩坏也不会熄灭。 第5章 出去 再者,王文静也并不认为现在一定就是绝境。 既然黎铮留言只说自己年迈无力出去寻找,而不是‘无法离开基地’,那说明基地下沉后还有出去的办法。 黎铮年迈无法再出去寻找资源,但是王文静可以。只要现在能修好发电机组,就能解决最大的难题。 说干就干。但在文件桌上并没有关于基地布局的资料,王文静只能靠自己她着手电在原地转了一圈,光线投入黑暗很快就被吞噬。她估算,这个管理中心是为了维护营养舱建立的,那出于效率的考虑,它一定是在整个营养舱群落的中间部位。再考虑到医务室和机电房两面破壁的方向之后,她选择了一个方向,向前摸索而去。 -- 第9页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才到达墙边。在地上做了一个标记之后,选择一个方向顺着墙走。 如果幸运的话,出入口应该是在最外围。但不知道多久之后,她发现,显然自己不够幸运,墙上的每一寸她的摸过,没有任何出入口的痕迹。 但如果出入口不在墙边,也不在办公桌所处的中心,那它几乎就可能出现在房间的任何位置。她根本无法依靠常识去推断正确的地点,只能一寸一寸地排除。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里实在太暗了,再加上通道有很大的可能设置得非常隐蔽。 有那么一瞬间,她无比颓唐,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她疲惫地回到中心区域,呆站了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有没有别的可能。 就像是为了奖励她的勇敢,很快她想找到了新的可能——自己没找到基地的布局图纸质版,但这种东西一定会有电子档在管理系统里面。 看着冷冰冰的显示器、落了灰的键盘她却燃起了新的斗志。它们没有被使用,很大的可能是为了节省电力,而不代表它们已经无法使用了。 她兴奋地跳起来,快步回到地下机电房,可看着那一排排发电机组,心又慢慢冷下来,现在关键的是,没有多余的发电机组来给管理系统供电。 哪怕管理系统需要的电力非常地少,但只要拔掉发电机组上的一个电缆就意味着有一组营养舱会失去供电,不再运转。里面的人能不能坚持,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最坏的结果是,营养舱根本没有断电保护模块,断电就意味着里面的人会死。 她在连接着营养舱的指示灯那里看到过,有好几个地方连续一整片没有亮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因为某次断电造成的惨剧。 但如果她不这么做,全部一万多人就只能一起等待不久就将要来临的死亡。 她安慰自己,这么高级的东西,不可能没有断电保护。在失去供电之后营养舱一定还能维持一段时间。那些灯不亮,很可能只是因为保护时间过了还没重新供电造成的。 并在心中暗暗模拟了好几次在给管理系统通电之后,自己应该怎么做,来达到最快速找到基地构图的目的。一旦遇到意外,又有哪些备案。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的选择。可是站在那根电缆前,手迟迟伸不出去。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生没有任何成就,活这么久人生宗旨是不麻烦别人,不给别人造成困扰,她自觉并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力。 可一根电缆上连接着多少人?几十人?几百人?几千人? 活生生的人。 再说,万一装载着管理系统的主机群坏了,接上电缆,它们根本不运转呢? 她感到无法呼吸,就像有一张钢丝网,勒住了她的五脏六腑,细细的、冰冷的丝线,一点一点地收紧。 “我做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说给谁听。轰鸣震天的机电房只有废弃劣质修理机器人静静陪伴着她。 虽然她劝慰自己,两害相较,取其轻。如果她这么做了没有成功,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她做错了。 就像某些伟人所说的,很多时候为了拯救大部份人,必然会有小部分人被牺牲。 可……她做不到。 她既不是伟人,也做不了刽子手,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只是王文静。 呆站了很久之后,王文静转过身向外走去。 就这样,就这样一起死。 可在走出机电房的那一瞬间,她顿往步子,猛地转身跑回发电机前,一气呵成地拔下了电缆,在巨大的闪光中,插上了管理系统的那一根,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上层,开启管理系统电源。在等待的几秒中,她脑中一片空白。 随着指示灯亮起,主机群发出嗡嗡的轰鸣,显示器蓦然亮了起来,随着一排排代码刷过,一个声音从最近的广播里响起“管理系统已经上线。因上次非正常断线现将进行自检……” 原本想用键盘操作的王文静改变了主意,她甩开键盘:“停止自检!打印基地构造图。并将系统管理主程序、基地主要资料、维护资料和蓬莱相关资料进行极限压缩……” “指令人检测:Guest用户。权限检测:全管理权限。指令正被执行中……” 王文静看到一张纸从打印机里出来,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就跑。 系统的声音不断地从沿途的扩音器中传来。“基地构造图已打印完成,请告知四项资料的优先级别。” 王文静跳下旋梯,大叫:“基地主要资料、与维护资料为最高纸,系统管理主程序为最低级别。” “请告知目标储存地址。” 王文静根本没想过,急中生智“任何可插拔设备。” “经检测,现无可插拔设备,最近似的选择为A12号储存设备。指令正在执行中……五秒后结束任务……” 它的声音还没停,王文静已经狂奔到发电机前,一把扯掉了电缆,把营养舱的电缆重新插入。她怕自己迟一秒,就会有更多人死亡。 完成这一切后,她转过身。 从机电房回到指示灯前的路那么长,她并不是没有力气,但是却走得非常慢。等她站到指示灯前,认真分辨确认并没有大片灯熄灭,才猛然松了口气,这些灯实在是太好看了,她从来没料到,有一天自己会因为这小小的灯光感受到这么巨大的慰籍,一时有些想笑,但眼睛却泛红,转身想去查看基地结构,时只感到肚中翻涌,‘哇’地一声呕吐起来。 -- 第10页 终于吐完时,整个人都虚弱不堪。但擦干净嘴,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就说嘛,这么高科技的设备,怎么可能没有断电保护! “王文静你太牛B了!胆子可真的太大了!”她喊了这一句,几乎是跳跑着走到办公桌边,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像孩子一样雀跃。 她去查看了打印出来的基地构造图。很快,就在上面找到了医务室和机电房的位置,对比来看这张图应该是正确的。随后她也找到了标注为出入口的井形直梯。 按照示意图,在没有下沉前,整个基地本来就在地下三百多米处建成。营养舱所在的‘主要区域’再次下沉后,上面几层也将有会大型爆炸,上层建筑现在已经全部焚烧并坍塌,这个井形直梯最开始是横行,大约有五百余米,之后才是直行向上,超过六百米。只容纳一人通过的宽度,出口应该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深处。 王文静对照维护手册检查了一遍坏掉的电机需要的是哪些材料拿纸记下来之后便出发寻找图纸上的井形直梯口。找到相对应的地点之后,在那方寸之间大约又花了四五十分钟才找到图纸上说的‘开关’,它藏在某个营养舱下,如果没有图纸根本不可能知道这里有一块地砖是能按动的。不知道这样的设计是出于什么考量。 按下开关之后,地面下发出一连串的制动声。听上去这并不是靠电力运行,而是完全靠机械传动。过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由远及近的齿轮运转声响起,很快天花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有一架长了锈的铁悬梯从上面掉落下来。 王文静带上扳手做为防身工具,深吸了一口气,爬进宛如没有尽头的通道。在里面爬行时,她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在某个巨兽的肚子里,她爬得越远,营养舱发出的嗡嗡声就越轻,渐渐只有一片死寂,就好像天地万物都消失了,只剩下她。有时候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到底有没有在前进,还是说,一直都在原地踏步而已,像是被关在圆环中的仓鼠,永远困死在这里。 但很快,直行通道结束,终于看到上行的通道,这些疑神疑鬼的念头立刻烟消云散了。 经过直梯和横道的链接处时,王文静停下来想看看当初是怎么做到下沉还保留通道的,但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算了。上了直梯埋头苦爬,尽量不乱想,以免像之前自己吓自己吓得够呛,就这样爬着也不知道多久,一头顶撞在什么东西上,才发现已经到了尽头。 出去的门是从内打开的,没有钥匙,也没有密码锁,完全是手动操作,只是有点地方锈得厉害,对王文静来说是不小的挑战。 用了一些力气,才听到门“嗒”地一声,微微上弹,她没有立刻推开出去,而是停下来,静静地听着。有潮湿的空气从缝隙涌进来,带着植物的香气和水汽。偶尔有一两声像是什么东西扑棱着飞过,带起一阵回响。 除此之外并没有异常的声音。 王文静试着微微顶上门盖,向外探视。 但门上长满了藤蔓,什么也看不见。伸手去扯藤蔓也搞出很大的动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半天没敢动。等她终于爬出去才发现,是东西在盖上长的藤蔓里做了窝,蛋碎了一地。 山洞比她想的要浅很多。站在原地就能看到洞口的天光。 她快步向那边跑过去,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很快温暖的阳光便洒在她身上。但也只走到洞口,她也就无法再向前了,她面前就是悬崖。向下看,不知道多高,整个基地是建在山体之中。 当她展目望去,一时却愕然。 在对面山腰上,有一座盘山而建的小城,这种小城在现代很常见,建筑没有什么美感,寻常的县城,丑得差不多的各色自建房,远远看着,人小如蚁,周围山坡上有成片的梯田。零零落落的农人似乎是在播种。一派和谐宁静的模样。 就好像什么世界末日,什么X与人类的大战,都只不过是荒谬之言而已。 王文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手足并用从山壁上爬下去的。她一路跌跌撞撞向小城跑过去,感觉自己生活在梦中。可是当她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脚下的步子却越是凝重,最终在一块梯田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她看清楚了那个农人,那个农人也看见了她。 随后她转头狂奔起来。身后有一个声音在叫“是仙人!是仙人!快来看啊!” 第6章 修理 王文静不敢住基地方向跑,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到最后已经完全跑不动了,身后追着她的人却都没有停止。她心脏要爆裂似的,真的一秒钟都无法再坚持下去,一头倒在地上,无法再多迈一步。 而身后追着她的人却也并不靠近,只是成群地站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地兴奋不已。“仙人停下来了。”“仙人从哪儿来?” 王文静倒在那儿,好半天才缓过来,但坐起来看着眼前这些人,只感到阵阵毛骨悚然。 它们的声音,行为,打扮都与人无异,可它们果露在外的线路,和布满了锈斑的金属外壳无一不透露着他们的身份……机器人。 几十只被充作眼睛的摄像头跟随着她移动,发出轻不可闻的嗡嗡声,它们虽然都是机器人,但并没有一个是相同的样式,似乎是创造者没有经过任何挑选,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组织而成。有些机器人胳膊多,有些机器人眼睛多。有些甚至没有腿,只有履带。 -- 第11页 显然它们都是农人,手里拿着各种农具。 “仙人,你跑什么呀?我们这不是坏人,我们这儿是正经的镇子,归顺城管。你看看,我跟着你追滚子都快追掉了。”有一个圆脑袋大声问。他那颗头以前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上面全是镜头。王文静抬头看它,不知道该看着哪双“眼睛”和它说话。 有一个机器人附合:“对呀。对呀。你看你都跑到边界了。你再跑我们可不能再追了。” 王文静也发现,他们全排成一排,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拦在他们跟前。她向前爬了几步,果然这些机器人没有再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大叫:“仙人!仙人你去哪儿啊?我们不害人!就是想跟你说说话!问问你是不是来收弟子的!” 有几个在那儿嘀咕:“她是不是脑子坏了?怪怪的。”带着怀疑审视着她。可能因为她的某个线路出了问题。 王文静知道它们不能过来,微微松了口气,脑子也缓了过来,不像刚才因为太过震惊而一片空白,以至于下意识唯一动作只有逃跑。但她小心谨慎不敢随便跟着杆子上,只是反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那几个得意,和同伴说:“看吧。脑子坏了。那收弟子的仙人,都是几人成行,再不济也带着侍童,她一个人,见人就怕,狂奔急走,疯疯癫癫。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不信你叫她拿‘通识’出来自证仙人身份,你看她拿不拿得出来。”王文静很庆幸自己没有假冒仙人。 其它人对这个机器人的话有几分信了,个个失望得很。大圆脑袋不死心问王文静:“你有仙人通识没有?” 王文静摇头。 他也失望了。 又问她:“你知道现在的年号?知道谁做皇帝吗?” 王文静只是摇头。 其余农人讨论说:“也有听说过修仙很容易入魔发疯的。”但还是没有散去,毕竟是个仙人,这里想必是非常少见的。盯着王文静看个没休,还议论她的身体“皮肤好,眼睛真有神,动起来活灵活现,一点也不僵。得了仙体可真好啊。” 有人哄着王文静“你过来,我给你东西吃。”见她不动心,又说“给你钱。”想看清楚点。非常的诚恳。 但见王文静始终不理会,觉得没趣。可也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 这时候有人叫“日头西下了。”虽然还想再呆一会儿,人群却也开始散了。似乎它们得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家里去。 圆脑袋落在最后面,有人叫它一起:“赶不回去要出事儿了。” 它胡乱应了几声却没走,又问王文静:“你叫什么?从哪里来的,家是哪里的?这也不记得吗?” 王文静摇头。 “那你还懂得怎么御灵吗?” 王文静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那可怎么办啊?日头可要下去了呀。”圆脑袋有点替她着急。 王文静看看天空,夕阳西下,漫天霞光,四周虫鸣阵阵,要不是有这么诡异的事,真是一派田原景象。不过她也不懂,会不会‘御灵’和太阳下不下山有什么关系。 圆脑袋犹豫着问:“要不你跟我回家?先呆一夜再说?” 王文静看看它不敢上前的脚,转身钻进密林中去。 圆脑袋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嘀咕着“这傻仙人真愁人,天都要黑了还往林子里跑,万一睡着怎么办啊。”转身急急离开了。 等他走远些,王文静才轻手轻脚地从林子里出来,远远地跟上去。 圆脑袋顺着来时的方向一路急匆匆地跑,终于在余晖散尽之前回到了镇子上头。但只跟到镇子外,王文静就不能再跟了,镇子外围有深沟,下头插着尖尖的木桩子,高高的围墙上还有守门的人,圆脑袋过去他们就把吊桥收了起来。大概是防备野兽的。 夜色深了之后,整个镇子上没有任何灯光,除了围墙上守望夜的那一个打着火把四处巡视之外,除了狗叫和鸡鸭打鸣,黑压压没有半点人声,一片死寂,就好像是个空城。 王文静想着,它们既然是机器人,那一定有零件储备,本来想找机会进去。但这个巡守比王文静想得眼力要好看得,她人躲在草丛里都被发现了。 对方拖着一根电线,向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大声呵斥:“谁在哪儿?”手里牵的狗也朝这边狂吠,引得离这边近的其它的狗也跟着叫起来。 王文静怕它放狗,连忙钻到更密处,往回跑。 之后她又回去了几次,但对方显然十分警惕,叫了好几个机器人来,一人分守一段。围墙上的狗也多起来,看身影个个精壮,不是一般的土狗。 防备这么严,王文静也就只好算了。 但她看清楚,这些机器人,身后都拖着线,同时她又没有听到发电机的声明。很可能这些机器人,全是靠太阳能并不使用其它燃料供电。所以他们才会太阳下山前就要回去,而在夜里只能拖着线靠蓄电池。 有圆脑袋的警告,王文静也不敢在野外过夜,怕有野兽。她快速地爬回洞里,掩盖行迹终于回到基地中,才倒床而眠。 这一觉睡得黑甜。醒来后整个人精神好了不少。身躯也适应得非常好,并没有因为前一天的奔波操劳而酸痛,反而充满了干劲。 起来后她随便找点东西吃,这次只是胃灼感到不适也并没有呕吐。在吃饭的时候,她总结了已知的信息。 -- 第12页 显然,外面的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是机器人,一种是和她外形一模一样的‘人’。但现在为止,也不能草率地认为,那是同胞。她必须在这件事上保持谨慎。 准备好之后,她又爬了出去。 但令她意外的是,在昨天与那些镇民对话的地方,又看到了圆脑袋。 它在那儿不知道在干什么,站着一动也不动。虽然她发出的声音并不小,但她在走近之前,也并没有被惊动,直到她叫了一声“大头。”才发现她,看来虽然是机器人,它们的听力也不一定就非常好。 圆脑袋问:“你昨天是不是跟着我回去了?” 王文静不说话。 但他似乎并不像生气或者不满“你晚上能动呀?”非常惊奇。情绪那么真实,王文静有一种错觉,似乎这里面坐着一个活人。 她掩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夜里能动。” “可能因为你是仙人了吧御灵已经是本能了。但你去了怎么不叫门?鬼鬼祟祟,守夜的还以为是坏人呢,差点放狗。” 王文静说:“他们大声冲我叫。我不敢。” “他们就看到一个影子,也不知道是谁。不是要凶你的。”他对王文静并不怀疑,甚至还因为镇上的人吓到她有些愧疚,说“我们还怕你被赶走以后没地方去以后出了事呢。大家正满山找你。我看看这里能不能碰到你,没想到真遇到了。” 说着兴冲冲地转头就跑。 王文静还没来得及叫他,就跑得没影了。边跑边叫着:“人没事儿。我找着呢。”声音渐远。 王文静索性不动。没一会儿又呼啦啦来了一大群机器人。 个个兴高彩烈:“真的没事啊。” 又说:“都怪守夜的小子太凶了。小姑娘能不害怕吗。” 有人说他:“她可是仙人。还小姑娘呢,你活个顶多二十年就报废了,人家可不是,比你说不定活得久。” “仙人也会老的呀。你看她就不老,那说明年纪小。” “大仙人就不会老的。” “你少抬扛!” 两个人吵吵闹闹。 圆脑袋扶着一个快散架的高个机器人走过来,他们就立刻闪嘴了。 那机器人掉了一掉腿,杵着木头削的拐杖替代。一开口是又尖又细听不出情绪的电子音,和其它人的语音系统似乎差着辈。不是一代产品。一开口就是十分自谦的话:“我是这的镇长。我们这些山野之人,不懂礼数,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仙人见谅。”说不出的违和。 王文静摇头:“没什么得罪。你们不是故意的。” 镇长:“您有什么打算?您要是愿意在我们这儿落脚,是无妨的。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帮着上报附近的治理官,说不定能帮您找到家人呢。” 王文静怕自己和他们住在一起漏馅,又怕他们把自己上报会暴露基地。只摇头。 镇长想想,叫其它人都散了。 圆脑袋扶着他到没离开,等其它人都走了,镇长叹气对王文静说:“看着你年纪也不大吧?好孩子,你的穿衣打扮并不是大富人家。你想想,我们普通人家里,能供出一个仙人,得几辈子才行呀。” 见王文静不说话,又试探着问:“即成了仙体一向肯定是住在仙山的,难道是跟同门吵架了出走?” 劝道:“好孩子,你家人吃够了苦这才刚开始享福呢,你要是在仙山跟同门置气出走了,可要多想想父母现在知道了该多难过。同门便是有什么不对的,你可以和师长告他的状,虽然你们仙家和我们这些人不同,有什么事儿当地治理官是管不着的,但便是师长不为你作主,你们还有宗主,宗主都不行,还有道尊呢。你说是不是?” 王文静竟心里一暖。素不相识的人是关心才会跟她讲这么多。 两个机器人盯着她,等她给一个合理的说法。 她掩饰说:“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灵机一动又说:“我身边有个侍童坏了,也许修好了能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们这儿有没有零件?” 镇长并不多想,一听还替她高兴,连忙问:“那侍童呢?”想帮她看看。 “现在也不方便移动它。但要什么东西我记下来了。” 机电组有差的都是小而关键的东西,大零件坏了反而可以在几个机器之间周转,到还暂不算大事。何况对方应该依靠这些零件也猜不出她是要修什么的。 镇长听她说完要的东西,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要是差条胳膊差个眼睛,那我们可是真没办法,那些东西贵得很,几年的收成也换不来。差这些小东西却不算什么的。”转身就叫圆脑袋记下她要什么,快回村去拿。 不一会儿圆脑袋就背着个包跑回来。叮叮当当。 王文静一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谢它们。 镇长却全不在意:“我们过不了界,你快去吧。修没修好给个信儿。就算修好了却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事儿,你到镇上来找我们,别的不敢说,但总能给你的地方落个脚是吧,再有什么咱们以后慢慢图谋。没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别着急。去吧。” “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王文静连忙说。 镇长那声电子音没有半点情感,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听到最有感情的话。 -- 第13页 “没事儿。谁没落难的时候呢。又不是大东西。镇子里今年收成好,种了田养了鸡啊猪啊,全卖到仙山去了,果树也结了果,还没收就被仙都的人预定,可富着呢啊。” 王文静背着包往回走,她走了老远,回头看,杵着拐杖的镇长已经在圆脑袋的搀扶下转身往镇上去了。圆脑袋回头看到她,冲她用力挥了挥生了锈的胳膊。 王文静不知道,它们是真的拥有自我意识,或者只是设定好了各种对外界刺激的应对反馈。但她心里是暖的。她觉得,就算是设定的,那创造和设定这个镇子的,一定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回到基地,王文静拿起手册就进了机电房。 累了就睡一会儿,饿了就吃一点,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忙活了多久,因为她根本不太懂机械方面的东西,走了很多的弯路,但好在她每步都谨慎,并没有犯什么不可补救的大错。 在几台机电间拆拆补补的,竟然还真的使十台机器重新运转起来。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她之前以为顶多只能恢复三四台的。现在十台恢复过来,就能百分之百的营养液供给了。 她按照手册,将营养液制造器重新连上电。 在插上的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嘀’一声,王文静爬上去找了半天。 但按照图纸上标明找过去,才发现营养液制造处是个完全封闭的地方,门上没有任何可以开关的把手或者门锁。趴在上面也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响动。 不过,从向外的管道可以看到,有带浮光的液体源源不断地向外输出,陈旧的营养液也开始回流了。 这叫王文静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是不妙的是,她试图重新给管理系统通上电却失败了。 不知道是电路哪里烧坏了,还是因为上次强行关机使得机器出了问题。现在通上电后机组没有任何反应,开机后屏幕上一直显示一片蓝色,无法启动。 好在,她让系统备份了必要资料,并且机组上所有的硬盘都有编码,她很快就找到了系统压缩资料的那个硬盘。 因为技术的关系,这个存储设备只有巴掌大小,自带一根链接线。只要她能找到读取设备,就能得到上面的信息。 暂时渡过了这个难关,在休息好缓过来之后,她便打算再次出门去镇上。 这次在打听消息之余,最好能找到读取设备,这样就能搞清楚关于蓬莱计划和这个基地的一切资料信息,之后就可以决定下一步,是想办法下载所有人,还是另做打算。 如果黎铮在,他一定会感到很欣慰吧。 但如果他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变成这样,或者知道只要走出去就能得到帮助,不知道会是何种心情。 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呢? 再次想到机器人口中所描述的‘仙人’,她也感到迷茫。 听镇长的形容,一个机器人的家庭,只要有能力就可以供自己家的人成为仙人。那说明仙人是机器人进化而来,不是真正的人。只是外貌看上去和真正的人是一样的。 但她心中却又抱着一丝期待。 万一呢……也许仙人就是人类,只是有别的隐情…… 在出门时,她将机电房那个修理机器人带上。 它的轮子还能转,只需要推着就能走。身上的编号印字也全部挫掉。这样镇长要是非追究所谓的侍童在哪儿,她不至于穿帮。现在她人生地不熟,和这镇子的人打好关系,保持住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是很重要的。 出去的路因为带着一个机器人十分艰难。 特别是向上的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的体力,甚至比她以前都要好得多。把机器人吊上去虽然叫她气喘吁吁,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但是掩盖好了出口,推着机器人走出山洞王文静却一下愣住了。 她计算失误,这时候正是夜里。 更令她震惊的不是时间,而对面山腰原本应该是镇子的地方,一片火海。 浓烟如乌云一般,随着山风飞舞着。哪怕隔着这么远,她也感受到了火焰的热度。 并且浓烟之中有什么正向这边过来。 她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几个人。人为什么能飞,根本不是她现在有时间考虑的。 现在她几乎是依靠着求生的本能在行动。没有任何思考,推着机器人就向后跑,上次回来的时候她发现,后面也有一条下去的路,只是比正面更要危险几分。就算推着机器人行动会比较慢,但她不能把机器人丢在这里,如果对方看到这里有个机器人,也许产生怀疑,对这里进行搜索的话,基地就会暴露。 但她才跑到洞中的拐角,就听到了人进来的声音。 火光映着走在最前面的一条人影,落在她面前的山壁上,从外形看,他并不是机器人,而是人类没有错。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在山洞中回荡,又落到她耳中。 “公子,这里什么也没有。” 王文静心跳得奇快,这些人离她太近了,只要再向前几步就能看到她。 就在她打算向后退一点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了拐角。 对方侧身站在她的正对面。看着是个青年男人,穿的是古代的大袖广袍,身形孱弱削瘦,他甚至还侧过脸向王文静的方向看了过来。 这一瞬间,王文静整个人都僵住了,两人四目相对。 -- 第14页 第7章 D 这一瞬间,王文静整个人都僵住了,两人四目相对。 但似乎是因为男人站在亮处,而她在暗处,对方根本没有看见她,也许在他眼中,这边只有一片黑暗而已。他收回了视线,丢下一句“动手吧。”便转身向外去。 听着这一众人脚步声离开,王文静突然有一种莫明而来危急感,她推着修理机器人,转头就开始狂奔,一直冲到绝壁前也都没有停止,而是一手搂着机器人,一把抓住了洞口的藤蔓,飞身向外一跃急速顺着藤蔓向下滑。 眼看快要到底的时候,就看到天空一闪,不知道是什么光亮,她仰起头,看到天上雷鸣电闪不止,在一片炫光之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衣袖鼓鼓悬空迎风而立,随后‘轰’地一声,山体崩塌落石如暴雨。她松开藤蔓死死抱住了机器人,两人一起被巨大的气浪向外掀飞。只觉得头上剧痛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过来,天地一片宁静。 王文静从草丛中坐起来,呆呆看着远处凌乱遍地的碎石,半天回不过神,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看到不远处头都摔扁了的修理机器人才清醒过来。 基地呢?营养舱呢?那一万多人呢? 她挣扎着起身疯一样的向前跑去,企图在废墟中找到点什么。 但她只找到一些来史不明的金属碎片。 些此之外什么都没了。原本是山峰的地方,成了低谷。远处的镇子也成了一片焦土。 她想哭、想叫,却又感到茫然无力。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仰头看向天空。 今天天气这么好,湛蓝的碧空万里无云。鸟叫虫鸣,无比宁静祥和。 仿佛这里发生的,对整个世界来说,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直到她的手指触碰到口袋里硬盘,整个人才渐渐回暖,能重新动作起来。 一切还没完。 不能就这样算了。一定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修理机器人后,便跌跌撞撞开始向前走,走出山林便是梯田,镇边的田地被火灼没了,只剩下规划整齐的田梗。镇中房屋倒成一片,机器人们一点防备都没有,许多都是死在床上。它们被烧得变形线路外皮,融化滴落又在身下凝结成块。 镇长已经烧成汁水,还好她找到圆脑袋。 它抱着一只鸡,坐在一个新挖出来的洞里。鸡已经熟了。王文静叫了几声,可它没有回应,身体中并没什么在运转。他也已经‘死’了。除了圆脑袋之外,镇子上已经没有任何可用的零件,也没有一个‘活’着的机器人了。 明知道他们只是机器,但不知道为什么,王文静却感到难过。她找了个地方,努力挖了个深坑,把除了圆脑袋之外‘死’去的机器人都拖进去,掩埋上。 也算是叫他们入土为安吧。 做完这些,王文静不敢在这里滞留太久,拖着圆脑袋回到藏修理机器人的地方。但看着两个坏掉的机器人,一时无从下手。她先打开圆脑袋的外壳看了看,但也看不出什么来。 然后她只能放弃,试着回忆维护手册上的内容,打开修理机器人。 研究了半天,才发现它只是单纯地没电了。按手册上的内容它应该是充电型的,每工作十二个小时,充电六小时。基地里面电力匮乏之后,黎铮可能就将它停用了。 王文静决定把圆脑袋的太阳能供电板块,换到修理机器人身上“等我搞清楚一些事,就会想办法把你也修好。”她认真地向圆脑袋保证。 太阳能供电板块非常好分辨。接在修理机器人的充电口附近的线路上后,王文静就把它丢在外面暴晒。 过了一会儿修理机器人发出‘嘀’‘嘀’‘嘀’的声音。 先是头部360度旋转然后摄像头锁定了附近草丛里的兔子,又在片刻后解除锁定,转向王文静,最终锁定了她。 “编号D24267834523修理机器人待命中。”声音还算清晰。王文静很庆幸自己遇难时没有抛弃它,也庆幸它只是外壳摔得有点扁,内部零件没有受到破坏。这可能是这一天唯一的好消息了。 但不知道它的智能到了哪一步,拿出硬盘,试着和它沟通:“D.我需要你读取一些信息。” 机器人略顿了顿,头上灯闪了几下,肚子上‘叭嗒’弹出一个接口。 王文静把硬盘插上去。 过了几秒钟,D便开始读起文件。 “第一页左书名号蓬莱计划右书名号,第一页结束。第二页目录……” 但念了一半,突然顿住,头上的灯也熄灭了。 就在王文静起身检查自己是不是线路没接好,导致它又没电的时候,它头上的灯又亮了起来,并疯狂地闪烁,身体中读取数据的声音非常响。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都没有停止。 王文静有点怀疑它是不是当机了,但因为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又怕出现和管理系统一样的问题,根本不敢随便断电。 只能忍着焦虑,耐着性子等。 一直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那阵狂响才算结束。 指示灯一闪而灭,随后又重新亮起来,摄像头找到王文静的方向,镜头伸缩聚焦了半天之后,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了起来“您好管理员,智能管理系统已上线。很高兴重新为您服务。但因经过高度压缩,且有部分数据丢失,功能恢复度约只为百分之十一,可进行一般操作,可进行营养舱线路检测。无法进行A级以上操作,无法进行大型运算。” -- 第15页 王文静看着它,愣了愣,那个鬼东西,它在那么短的时候,把自己压缩到了硬盘上?! 有一瞬间莫明地觉得好笑,但眼眶却红了“以后你不再需要进行营养舱线路检测。” D转动脑袋,黑黑的摄像头像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凝视着她“人类失败了?” 王文静无法说服自己罔顾基地被毁、一万多最后的人类已经全部遇难的现实。但却还是摇头:“还没有。我还活着。” “现在,请为我朗读蓬莱计划及其相关内容。”她看向已经烧毁的镇子,想着机器人口中所谓的仙人,想到之前出现的那一众人,突然觉得,这个计划可能比她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第8章 不服 储存在电脑中的资料,要比厚厚的一本‘蓬莱’计划文件更详尽。里面包括了起始事件、最初应对、情况恶化、第一到八次反击、以及最后的‘人类保全计划’。 危机爆发的最初,大家都以为只是‘传染病’,并没有引起重视,三四个月之后许多大城市都已经陷入混乱,直到当时刚毕业在科研所工作的周一宝提出了一个完全背离‘传染病’理论的另一个设想——分子机器人。 因为资料匮乏,三个月之后,周一宝和黎铮才在被‘感染’者身上,找到了大量分子机器人存在的证据,并证明了分子机器人和各种症状的直接关系,将研究资料提交给了当时各个幸存者联盟。 经过了五个月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弈,又在无数次失败之后,人类才意识到‘X’的存在,以及人类完全不可能战胜消灭它的现实。 之后‘蓬莱计划’才真正制定完成实施。 原则上每五个幸存者联盟制造一个‘基地’。每个基地容纳一万五千‘蓬莱计划准入者’,配备五个管理人员。剩余人口不论男女老少,都被编制加入‘第一防卫军’,承担牵制敌人、维持地面做战假像、并保护基地的职责。管理人员中,周一宝做为第一梯队上载进入蓬莱。黎铮则成为基地管理员。 计划实施后的第二十年,已经成为九基地联合总长的黎铮接收到了周一宝的最后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信息,随后黎铮向所有基地宣布‘蓬莱’计划全面失败。一个小时后,所有基地按照预设下沉,切断一切外部联系,并将所有上载意识移送到‘最后的乐园’。 记录也就到此结束。 至于这些上载意识在那个虚拟的世界中的二十年,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如同死士,出发后就不再回头,也无处可回头。 周一宝在上载前和黎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敌人不再反抗,那就意味着我们胜利。如果有一天,你收到我的任何信息,那就说明,我们失败了。” D的声音停下来。夕阳西下,金色的光照在它斑驳的机壳上。 王文静问:“她为什么能回传信息?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地址吗?” “意识上传意味着代码化,她没有向特定的地方回传信息,她将自己的代码崩裂成碎片传播到所有通道。X也就无法得到目标地址。” 既然自己就是周一宝,那么这也就意味着在基地下沉之后,黎铮花费几十年的时间,才将本基地收到的仅有的一些周一宝碎片又重新归拢起来。她没有周一宝的记忆,因为她并不完整,还有很多碎片散播在整个网络的其它部分。 就算网络不在了,现在也会存在于各个节点的服务器中。 王文静望着绚烂的晚霞,良久问:“周一宝传来的是什么信息?” D说:“是诗库。每个碎片带着的内容都是随机选取产生的。所以内容并没任何意义。” 王文静还是追问:“黎铮接受到的那一段内容是什么?” D用那毫无感情的声音朗读起来:“我不得不与烈士和小丑” 虽然并不是一个整句,但王文静知道这是海子的诗,原句是‘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但王文静想,这个诗有一个字更改过。那它就很有可能不是随机在诗库里选取产生,也不是毫无意义的碎片了。更大的可能是,周一宝想让黎铮知道的信息已经全部在这短短几个字中。她告诉了黎铮人类为什么会失败。 黎铮既然是她一直以来的搭档,她一定对黎铮有着足够的了解,她认为黎铮有能力领会自己的意思。那么……黎铮领会了吗?他在得到信息之后立刻选择让基地全部下沉,断绝对外的联系,真的只是为了保存这些意识,让他们享受最后的宁静生活吗? 他费尽心力让周一宝重新活过来,除了个人情感之外,有没有可能还有别的目地? 但是,也有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王文静轻轻念着那句诗“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接下来是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王文静念着,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重复了一遍那几个字“我一个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开花落英。” 她突然问D:“你说意识上传之后怎么着?” D:“意识上传之后身躯就会处在植物人状态。” “不是!不是这句,是你刚才说的。你说意识上传之后就会代码化。”王文静急促道。 -- 第16页 有很多句子可以暗示有叛徒。但周一宝却独选了这一句。 理性来说,这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它太过浅白,只要多想想就会明白,小丑是叛徒的意思。 可周一宝还是选了这一句。会不会是因为这首诗是最适合的。 有一个更重要的信息,她必须传达给黎铮。那就是她没有念出来的后半句——有一样重要到可以让她以一已之力扭转乾坤的东西,被她隐藏在她的意识之中呢? 王文静猛地站起来。 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在证实它并不存在之前,她也决不会放弃。 第9章 创世 D对圆脑袋进行了扫描,但王文静得到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的配置,断电就将丢失了所有信息。已无程序或信息残留。”基本上来说,这个机器人身上的存储设备可以看作是一块内存? “断电就意味着他的主程序全部被消除?重启也不会有作用?” “是的。” 也就是说。在他被烧坏线路的时候,就‘死’了。 他所有的记忆,行为模式,核心代码一个字节也没有留下。王文静觉得这件事真是荒谬。什么人会把机器人设置成这个样子。 “警报。修理机器人需要自检。请求准许自我修理。”D吱吱呀呀地转动生锈的身体。 她还没反应过来,D肚子里伸出一推工具,一下就将圆脑袋拆得七零八落。 但看着D王文静也很难生气,它懂什么?想想也就算了。圆脑袋已经不在了,这俱身身躯也就毫无意义。她知道自己不会忘记这镇子上的机器人曾给过自己的帮助,不会忘记它们的‘枉死’也就行了。 两个人掩埋了圆脑袋之后,一前一后地向山外走。王文静打算先了解这个世界的信息,再制定怎么找到其它基地的计划。想到昨天出现的那群人,她有些担心,希望他们毁坏基地只是一个巧合。不然等她找到其它基地时,可能已经也成一片废墟了。 镇上有一条大路通向远方,应该是链接着别的城镇。 D跟在王文静身后,履带轰轰地响在咱上走着。它扫描着周围的一切,读盘写入的声音大得像台老爷车。 不一会儿便兀自响了起来:“警报。现在时间约为下午四点五十六分,约在六点四十分左右失却去太阳光线来源。因太阳能电源能量不足,充电速度缓慢,预计储备电量为百分之十一。日出预计在十三个小时以后。现在的耗电量为每小时百分之五。储备电量不足够渡过十三个小时。” 王文静没有理会它,专心致志地走路。 过了不到五分钟它又再次重新播报起来。简直魔音入耳,吵得人烦不胜烦,大有王文静不理它就不停下来的意思。 “手册上写明,你每充电六小时,可工作十小时。每小时耗电应该在百分之一左右。加上一块硬盘,耗电量也不应该到百分之五。你跟我讲,每小时耗电百分之五你是怎么算出来的。”王文静停下步子回头看它。 但修理机器人没有理会,只是重复那段话“警报。现在时间约为下午四点五十六分,约在六点四十分左右失却去太阳光线来源。因太阳能电源能量不足,充电速度缓慢,预计储备电量为百分之十一。日出预计在十三个小时以后。现在的耗电量为每小时百分之五。储备电量不足够渡过十三个小时。” 王文静觉得自己和一个机器人叫真有点傻。算了算了。“你有存储设备,断电也不会死。”提醒它“如果你没电了,我会拖着你走。” D这才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它又开始吱吱呀呀,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半响,电子音又在王文静身后响起来“警报。无现行计划内容。请输入目标地址。请告知任务内容。” “我们要去最近的镇子。” “警告。你对这个世界的情况并无足够了解。贸然前往也许会产生不必要的麻烦。提升危险等级。” 王文静实在不想听它的魔音攻击,耐着性子解释。“到了镇子附近之后,我会先躲起来。你去镇子里打听情况之后,我们再做其它计划。” “警告,修理机器人无自我防卫能力,身上装载着大量机密资料,有被劫持的可能。” 王文静已经被它念的头大“那你躲起来我去。如果我出了事,你想办法去救我?” “警告。你是已知的唯一系统管理员,你的安危可能关系到全人类的存亡!” “那你去啊!” “警告。修理机器人无自我防卫能力,身上装载着大量机密资料,有被劫持的可能。” 王文静走得又累又饿又渴,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爆发“你想怎么样?” “修理机器人无模拟运算能力。无拟定作战计划能力。” “你不是智能管理系统吗?不是怼我怼得挺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吗,那你到是智啊!” “内容程序高度压缩。智能管理系统无法进行模拟运算。” 王文静深深吸了口气“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和我讲话!”扭头继续向前走。 D跟在她身后,果然没有再和她说话,但它却开始不停地播报自己看到的一切,路边是什么花啊,源发地是哪儿啊,哪个季节开啊,这花旁边是什么树啊,树上的虫子是哪一科啊。然后自问自答。 “请分析时间季节。” -- 第17页 “通过讲算与信息分析,我们现在所处的应该是一年中第二个季度的第一个月。” “请分析空气成份。” “因部分硬件缺失、部分程序处于睡眠状态,无法进行空气成份分析。” “请进行地理位置定位。” “因没有足够地理特征信息,无法完成地理定位。” 王文静停下来“你能进行网络搜索吗?”资料里说过,在大战后期,X的网络无处不在。 D没有回答她。 王文静真要被它气笑:“我允许你和我对话。” D回应“现在进行信号搜索。” ………… “通过搜索,附近无任何信号。” 这么说,X的网络也不存在了…… 两个人一路又遇到了好几个小村镇。到处都是劳作的机器人。有一些发现了她,都看着她。但大概它们也有自己的活动范围,所以只是远远看着。王文静过去和它们说话,它们显得不像圆脑袋镇上的人那样兴奋,大概因为它们住的地方离大路近,常常见到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一直走到太阳落山,王文静才看到遥远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小城。 还有许多机器人进进出出。 在进城之前,她把D安置在隐蔽的草丛里。D对这个安排明显并不满意,一直高声朗读“警告。你是已知的唯一系统管理员,你的安危可能关系到全人类的存亡!” 王文静反问它:“做任何事都会有危险。可什么也不做能行吗?” 它重复:“修理机器人无模拟运算能力。无拟定作战计划能力。警告。你是已知的唯一系统管理员,你的安危可能关系到全人类的存亡!” 王文静认真地对它说:“你身上有太多可读取的信息,如果被抓住会出大事。但是机器人如果怀疑我,抓住我,只要我不开口它们就什么也不知道。” D没有再说任何话。 王文静转身走向城市的方向。 越是走近,遇到的机器人越多。这些机器人也明显比在田地里干活的机器人看上去要完整、‘体面’得多。有一些甚至会在机壳上描绘上山水鱼鸟的画,穿得也比镇上做农活的要好一些。看到王文静,并不会一拥而上像看猴戏似的,而是非常恭敬地退开,等她经过之后才会继续做自己的事。 王文静在城里走了一大圈,也没有见到任何外形和她一样的人。 更没有任何机器人来打扰她。 他们有市集,也有商铺,如果不看,也不在意各种奇怪的电子音,会觉得简直像是在一般的人类城镇没有差别。 他们买卖的都是些零件、机油什么的,各有种子、家畜。时不时有大批的禽畜、粮食、布匹从城外运来,但只在这里落个脚,又从各商铺装成大车转运向别处。 王文静问运粮的车夫:“这是送到哪里去?” 车夫连忙回话:“当然是送到上城去。这是给仙人们享用的。我们未得仙体,吃不了这些。” 见王文静好说话,才试着打探:“您往这儿挑弟子来?我有个孩子,顶聪明。想往修仙的路上去。” 王文静问:“你们孩子怎么来?” 车夫有些迟疑,看着她,但大约因为她是‘仙人’并不敢过多怀疑或拒绝回答,还是应道:“我给婆娘一段魂识,在她身上与她出的那一段合二为一,放着养二三年便小成,两个人攒些钱,攒一副身躯把这长成的魂识传进去,也就成了。” 王文静估摸他说的魂识也就是代码的意思。 这样听着,也是奇异得很。 她问车夫:“他天赋好吗?” 车夫连连点头,眼睛都闪着光:“他天赋好。” “你怎么知道他天赋好?” 车夫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他能聚灵。” 王文静心里一动:“他晓得怎么聚灵?他在哪儿?我到要看看。” 车夫以为她有意要收弟子的,从车上跳下来,眼睛里都有光:“您等等,我这就叫他来。”说着车子也不管,一溜烟地就跑了。 好一会儿揪着个小小的机器人儿过来。叫他:“快给仙人看!” 那小机器人到底不像他爸那么沉得住气,一脸兴奋死死盯着王文静上上下下的打量,一听他爸说话,立刻举起一只手来。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竟然手里真的有些什么在闪光,如水光潾潾,但要太认真去看却又看不见了。小机器人很不好意思:“就只得这样。” 车夫急急为孩子辩解:“已经很好了。请治理官看过,说这是他看过最好的,一定大有作为,是会修得仙体的。家里已经给他报了名,今年年末就要去仙山向学,若是仙人现在肯收他,就更好了。您看着是个和气人。” 王文静含糊了应付了几句,她离开时两父子还依依不舍。到底不敢纠缠。 她边向外走边茫然不解,那是什么呢?那些光从哪里来?她觉得这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看到过。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快走到城边,突然一起欢声笑语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停下步子回头看,是个小馆,里头不知道在喝什么戏,台机器人的扮相有些滑稽,不伦不类的。但它们自己并不觉得。 下头都在议论哪个角唱得好。哪个角要差一些。王文静听不大懂这些拖腔拖调的戏曲,但有个话多的单臂机器人正兴致勃勃地跟同桌讲。 -- 第18页 “这说的是元祖开天辟地时候的事儿。那时候,那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有。第一天创造了光,是元祖说:“要有光!”便有了光。 元祖将光与暗分开,称光为昼,称暗为夜。于是有了白天和夜晚。 第二天创造了空气,元祖说:“诸水之向要有空气隔开。”称它为天。 第三天创造了海洋,元祖说:“普天之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水和旱地便分开。元祖称旱地为大陆,称众聚集的地方叫海洋。 第四天创造了星辰,元祖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管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普照全地。” 于是元祖造就了太阳与月亮以及无数的星斗。 第五天创造了水中的生命和飞鸟,元祖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之物,要有雀鸟在地面天空中飞翔。”于是元祖创造出鱼类和鸟类让它们繁衍生存。 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生灵和人。 元祖说:“地要生出活物来;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人各有其思想” 于是,元祖造出了地上的生灵,使它们各自归入自己的类别。 第七天,天地万物已经造齐。元祖请来神女与她分享自己的圣迹。神女见到这个世界比自己的世界更好,生了嫉妒之心……”这时候有人打断他,喊他回家去了。 这故事王文静再熟悉不过,这是上帝七天造人。只是开头有些不同,末尾有些不同。 故事中,说第一天‘那里’一片混沌,是指哪里?第六天时,元祖说……人各有其思想……那么他创造出的人,一开始是没有思想的。 而神女见到这个世界比自己的世界更好……她的世界是哪个世界? 王文静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在一团毛线中,挣也挣不脱,又或者她能挣得脱,只是不敢信。她追上独臂的机器人问:“那个故事后来呢?” 独臂嚷嚷:“后来?后来我们活得好好的,神女就死了呀。”指着路边的神翕“第八天,元祖召唤我们的世界到这里来。” 独臂走出去很远。 王文静还站在原地。盯着神龛里的那尊人像。这张脸她见过。 那是黎铮的脸。他不会是叛徒。 可是那个独臂说“最后,元祖召唤他们到‘这里’来。” 她转头看向这世界。 心里说不出的震撼。又感到从来未有过的怅惘。她明明得到了更多的信息,可也更加迷惘。 这时候远远有一个电子音尖叫声越来越近“警告,警告,修理机器人无自我防卫能力,有被劫持的可能。警告!警告!请马上撤离非安全区域!警报!” D边这样啸叫着,边冲进城里来。 第10章 瘟疫 王文静以为它遇到什么危险,搞清楚原来是因为她太久没回去,D认为她遇到危险,所以冲进来救她的。但是它这种行为,又违背了它的行为规则。“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它自己断言。 它身后有追着它过来的机器人,大叫“户籍编号!你户籍编号!”发现它和王文静是一起的,便立刻退散,不再继续纠缠。 被惊动的本地治理官也赶过来,见到王文静就跪,那利落的动作王文静吓了一跳,但它实在是太沉真的扶不起来。之后便嘀嘀咕咕地上报近日本城辖区家畜稻米收成如何,西边矿洞出产如何。 王文静说“我不是来巡查的。” 它还十分意外“传信说,就是这两天来。”站起来也不敢怠慢,讲话十分客气。 王文静问它:“我来时看到有个镇子着火,你知道吗?” 治理官立刻回道:“知道的。那里起了瘟疫,幸得有几个仙人一举而焚之,不然我们恐怕都难逃的。”看着心有余辜,并不像是作假。 王文静感到讶异“瘟疫?”她拿了零件之后,在基地也才呆了几天而已。 “诸如插线口这种,上头一向明文严令不可混用,可您也看见了,我们这种地方不是大富之地,几家用一个储电器是常有的,叫他们各备,实在不大可能。四五天前,那边报说有疫情,先是一个人行为怪异,大呼小叫,发了疯一样见人就打。后又传染了好几个人。我立时便上报去了,等仙人来的那几天,实在是胆战心惊,怕那些疯子出界来,在关键的地方都派人守着。还好仙人也来得快。只是今日着人往那里去收敛,却说不知道谁,帮着把人都埋了。想必是仙人顺手而为。”说着又觉得可惜“那一片,暂时是不敢去的。” 王文静问:“瘟疫可有来处?总不是平白来的。” 治理官摇头:“不知道。三不五时总是有一些。您也晓得,之前大乱过一阵,丢了好多的土地,疯了好些人,杀都杀不过来,镇也镇不下去,一个传十个,十个传百个,飞快的,仙人们许多殒落的,连元祖都过身过了。最后好容易才使法设了界碑,把瘟疫拦在各处界碑里头,不叫那些疯子四处伤人,天下这才安定些。只是时不时地不知道从哪漏来一些。” 王文静又问了它些事,但它知道得也不多。 最后向他讨着便宜,坐了个送货去上城的便车。 她觉得只有在所谓‘仙人’聚集的地方,可能才会有答案。 D随着她一道坐在货车尾沿上,她吊着脚,看着不断后退的黄沙路,整理着所有的已知信息。 -- 第19页 D话还是那么多,一路叨叨着在周围扫描到些什么植物、动物,附近是什么气候,地势怎么样,气压多少。 货车烧油,跑得特别快,王文静大声跟开车的机器人搭话“烧的油从哪里来?” “上城来的。我回去的时候,就带油回去。足够下次来回。” 车子除了拉货到上城,没有多余的资源做别的事。看来上城区的人对能源的把控非常严格。再回想起,每个村子、小镇的机器人居民,普通情况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更加体现出上层‘仙人’对下层管理的严格。 机器人司机说:“以前不是这样。以前过得可随性了。后来不是瘟疫吗。哎,要是当初就是这样的规矩,也不会死那么多人。”并不对现在受到严格管控而不满。 王文静觉得,它们似乎每个人,都很适应这种分工明确的生活。 大概和机器人的天性有关吧。 但又觉得,自己在机器人身上用“天性”这个词,有点奇怪。 虽然她现在更多的倾向于相信,这些机器人真的拥有自由意识。但看着开着车侃侃而谈的机器人司机,还是感到有些奇异。 如果照机器人的创世论来说,它们口中的元祖,很可能就是人类口中的‘X’。 创世论可以理解为,是用来记述‘X’是怎么在虚拟服务器上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世界,并赋予其它程序自由意识,且在最终,把它们真正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那么……她突然有一个疑问。 按照资料的说法,在基地下沉的时候,所有意识都将回到本地。可明明之前也说过,人类意识中关于基地服务器真实地址信息上载时就会被删除。“那它们是怎么回到本地服务器的?” D指示灯灯烁不止,大概是在搜索资料,之后电子音响起:“智能管理系统中储备过所有上载意识的数据特征线索。可以在网络上根据线索对它们进行‘回传’。确保绝大部分人可以回到本地服务器。但是,这种只持续不到一秒的突然回传,会对意识代码产生有非常严重的破坏性。” 声音嘎然而止,顿一顿经过搜索之后又继续“这是意识无法下载的主要原因。在做‘蓬莱计划’时,没有更长的准备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再继续支持这个研究。所以在缺失下载程序的背景下,整个计划就开始执行。在周一宝走后,基地还没有下沉的那几年,唯一具备相关知识的几个基地管理员在黎铮的主持下一直在进行下载的研究。一直想在除了‘最后的乐园’这种安乐死的计划之外,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他们制定的相关计划,名为‘回家’。但是直到人类全面战败,基地下沉之前,他们经历了很多的失败,并没有得到有用的成果。后来基地下沉,黎铮一个人也在继续这个研究。他最终从‘最后的乐园’下载了周一宝。” “我吗?” 王文静确认。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D的电子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无法对你的意识代码进行扫描。但我相信黎教授的运算能力。” 王文静对于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的认同感,哪怕从D这里曲折地得到肯定的答案,她也感到两个人在讨论的是另外一个和她毫不相关的人。 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机器人创世论里的‘神女’。 她在人类最危机的时刻,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又根据这个设想排除阻力进行了验证,并做出是这样惊人的计划,还成为了身体力行的先驱。 周一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要细说的话,王文静的个性完全是周一宝的反面。 王文静无法想像自己能做出这些事。顺口说道:“如果末日到来,我可能会缩在一个地方,乖乖等死。” D扭头看向王文静,摄像头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不,你没有。”它说完又把头咯吱咯吱地扭回去。 一人一机器人并排坐在货车后面,看着黄昏的斜阳给世界染上温暖的金色。 王文静想,是啊,自己并没有在哪里乖乖等死。甚至从没有躲起来的念头。 真奇怪。 可能,她从未真正了解自己。 她扭头车子正向一个隧道开过去,机器人司机在嘈杂的发动机声中对她喊:“过去就是上城了。我只能把你们送到接收站。” 新的战场。在那里一定有许多事情的答案。但同时,也有很多的危险。 但王文静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对深入未知之地,并不感到慌张忐忑。反而有一种期待。也做好了随机应变的准备。 大不了,也就是一死而已……起码她不是什么也没做,缩在哪里死掉的。 在进隧道前,王文静问D:“你使用了圆脑袋的零件,有感到不适吗?” D吱吱响着回答:“已进行自我检测,防火墙运行正常,并发现其它程序异常。” 第11章 再见 车子哐哐当当,一直到第三天才到目的地,王文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大广场上,周围全是货车,排着长队向卸货的闸口走。有拉着油的、有拉着煤的,各种资料,应有尽有。车队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 司机见王文静醒过来,叫她跟着自己“我带你去找管理员。门在另一边,我们轻易不能过去的。仙人才能去。只能把你送到他那儿。” -- 第20页 王文静带着D跟着司机便顺着车队排的方向走。一直走到进闸处的小亭子儿。 里头坐的管理员是个成年人大小的机器人,看着有些年头了。 司机见到他,十分恭敬“仙人,这有个小仙人,走丢了的。说受过伤,不记得事儿,身边带了个仆人,还是个傻子。也问不出什么事。还请仙人放她回上城去,看能不能找到家人。” 对方和司机说话十分居傲,问“是吗?” 向王文静道:“你在哪儿受了伤?家是哪里的?全不记得?”并不怀疑她的身份,只以为她真是个失忆的同胞。对她说话也很客气,并不居高临下。 王文静摇头。 管理员也并不为难人,只嘀咕着“怕又是哪个山门的。”叫王文静等等,自己转身进到里间去了。 王文静问司机“他是仙人吗?” 司机说“对呀,你们一样的呀。” 王文静问:“他是什么模样?” “胖胖的,高高大大,肚子也大,很是富态的,白胖胖。”司机十分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你眼睛受伤了?” 王文静含糊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管理员回来,手里拿了个牌儿,叫王文静带着,往右边工作人员走的小通道里走。“走到底有个门,我给他们说过你的情况了。你把这个给他看。他就让你进去了。” 王文静谢过司机和它作别,带着D转向通道里走去。 管理员看了一眼D,只是向王文静确认了一下“是你的吗?”得到肯定的答案也就不管了。 两人走进通道远离了岗亭,王文静停下D:“你看他是什么样子?” D:“请定义‘什么样子’。” “你形容一下它的外貌。” “一个陈旧零件堆砌而成的机器人。许多零件都处在老花作废的边缘。” “那我呢。”王文静转身看着它:“你看我是什么样子?”在D没有回答的那几秒,她感到一些莫明的恐惧。 但随后那个电子音响起来。“一个年轻的人类,16周岁左右。短发。头身比例1:9……”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当然。你和他是不一样的。”D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在王文静耳中,却是最大的安慰。有那么瞬间,她想到很多,如果……自己根本也不是人类呢? 现在她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了缓之后,才继续向前走。 就像管理员所说的,走到头有一个标注着“禁止无关人士通行”的大门。她敲了敲门,有人拉开门上的小窗户看了她一眼,又叫她把牌拿出来确认,之后才打开门让她进去。 这个机器人,在她看来只是一堆铁制品,看不到性别特征,声音也和之前的管理员一样,全是电子音,与其它的普通机器人并没有任何二样。 但是在这个人带着她走出通道时,有和另外几个机器闲聊几句,听别人叫她阿秋妹,明显是个女孩名字。 她对王文静这种情况,似乎并不以为然,边送她走边嘀咕着“我看查也不用查,你肯定是山门的人。大灵山前两天派出去好些弟子去边界里头镇压疯子去了。说是,去了几百个,回来的只有五六十人。在你之前,伤伤残残的,走回来好些呢。和你一样,身上也没有通识牌子,但你到是命好了,除了脑子坏了,手脚俱全。” 把王文静送到出口,便跟交待:“我说你直接往大灵山去就对了。或者你在这里呆几天,我们报给大灵山知道,叫他们派人来接你。” 王文静只说“不用。” 对方便叫人开闸门放她出去。对着开关门的喊:“又一个大灵山的自个儿走回来了。还带了个侍童。” 对方也果真就开启铁门,让她通过。她的外形就是她的身份证明。 王文静在进入上城之前,就设想过自己会看到什么场景。 但当她走出隧道,站到上城的街道上,还是感到无比的震撼。 街上行行色色全是机器人,他们衣着与人类无异,也并不像之前城镇中所看到的底层机器人外形奇特,没有定数。 上城的机器人,全都人型的。或者新旧不一样,材料不一,如人一样高矮不不一,摄像头有大有小,有方有三角,但这些差异就像每个人类都不会长得一样。 与她设想的不同。 这里,没有一个‘人’,不论内核如何,哪怕是与她一样是人的样子的,也都没有。 她喃喃自语:“为什么司机觉得他们和我一样呢?” D声音冷酷:“只要在相互识别的时候,给其中一个装上特别的识别码,它就会被识别成别的东西。” 所以,所谓修成仙体,不过是一个谎话罢了? 王文静想起,路上与司机聊天时,司机说的话。 它说“我们好好做工,只要努力工作,一代一代攒了足够的钱和资源,等到有天赋的孩子出生修成仙体后,一切就不同了,以后我们家的后代也能够改换门庭,鱼跃龙门成为先天仙人了。生下来便有仙体,不用再像我们这样辛苦。” 它要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所谓成仙,不过是把他们的机械身躯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拟人调整,添加了一行特定的识别码,会做何感想呢。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冲进来,边尖叫“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边叫着,边扯坏自己的臂膀,散弄的零件在它身后掉了一地。它还在不停地尖叫,将抠出来的摄像头狠狠砸在地上,掩面痛哭。 -- 第21页 所有人都吓坏了,有人叫着“走瘟了!” 这一声,令得所有街上人的都如潮水一样四散开去,没有人敢站到他身边,生怕自己会被传染。 那个机器人用仅剩的摄像头看向围观的众人们,嘴里啸叫“你们都是疯子!疯子!”冲过去想抓往路人,证明给别人看。自己说的是真的。 可呼啸而来的人影从天而降,如老鹰一下,一下便将他抓了起来。 有人叫“是大灵山的人!” 王文静猛地抬头,与天上临空而立的人中最前面一个四目相交。 她心砰砰乱跳——其它人都是机器人,但最前面这个是那个炸毁了基地的人类。两人曾经洞穴里相遇,只是对方没有看到她。现在他看到了。 他向下俯视,看着长相并不十分出众,但身上带着一股萧疏之气,衣衫鼓鼓,袖袍飘摇。面无表情,黑泠泠的眼睛落到她身上。 但,这眼神只在王文静身上停了一下,就带了过去。然后抓着那个发疯的机器人离开了。 他……无法把王文静与街上其它的所谓有了‘仙身’的机器人区分开来。 第12章 大灵山1 王文静却如劫后余生。呆呆站了一下,急急拉着人问:“那是谁?” 都只说“还能是谁。他们都是大灵山的仙人呀。” 王文静追问:“怎么才能进大灵山?” 对方被她抓得紧紧的,一时挣不开,不耐烦地说“你是不是傻了?像我们这样有天赋的人,从下头选上来后,立时便会得大灵山仙尊赐得仙身,我们得仙体,也才只是个开始呢。还得再经一道选拔,资质只有大好的,才能进大灵山修道。而那边要用的储多事物,则都由我们这些天资不足而留在上城的人去供给。” 还怕她觉得自己留在上城委屈了,拍拍她的肩膀“这里生活比下头好得多。起码是仙人了,以后子孙不用成天拘束在一个地方,风吹日晒干些劳力活,你说是不是。人啊,都得向上走。你好好在这里做事,说不好有一天,子孙出众,能进大灵山去呢。” 王文静问:“大灵山在哪里?” 对方嘀咕:“哪个乡下来的。”指指东南方向“那边。一直走。走到有一天看到有一个很高的山峰。那就是大灵山了。大灵山后就是疯子呆的魍魉界最大的出入口,吓死了,据说那边疯子多得不得了。” 王文静问“去大灵山得走多久呢?” “走的话,怕走好多天都不够。”再不肯理她,转身走了。 王文静便真的如他所说的,向东南方向去。 这个城市好像没有边际着的,长街曲折,四通八达,有些方向能看到成片的高高的烟囱,大概是工厂区域。还有些街道上弥漫着食物的香味。但整个城市中并没有售卖人类食物的店铺,到处很多各种电子元件、储电器之类的铺子。 王文静向路人打听,路人还觉得奇怪“我们又不是大灵山的上仙,仙体虽有了,可还没有修得仙人脾胃的本事呢。自然还是得靠电的。” 但到了夜里,这巨大城市中的人也并不会进入休眠。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得了仙体就不用睡觉了。”城区每个屋顶上都是大片的太阳能板。 城中因为机器人秘度大,又有很多的工厂,导致空气十分浑浊。并不适宜真正的人类长呆。空气像是会腐蚀人的气管,叫王文静内腑生痛的。又因为走了一天也找不到食物,又累又饿。 在路过一家食物工厂的时候,她上去乞讨,人家好心给了她五六个面包。她才算好过一些。她跟人道谢,人家十分大度,挥手说:“不算什么。算在耗损中便是了。再说,这本来就是送到大灵山去的。你一看就是大灵山的人。给你吃也应当。” 她这一路来,再一路去,遇到的机器人总是质朴的。她并没有遇到一个真正的坏‘人’。 她想,难道是因为这个‘神女’才觉得这是一个更好的世界吗? 可她并不相信周一宝看到这样的世界雏形会感到羡慕。这些机器人得到自由的思想之后,就真的自由了吗? 这里的每一个机器人,看似自由,其实都被死死地束缚在一个位子上。束缚它们的,最初是有界限的活动范围,后来是‘好好干就能成仙’的幻像。 这世界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大灵山存在的。 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金字塔。 数不清的底层供奉起最高的那一些。 而大灵山呢?它又是为什么而存在的? 她想知道的答案,也许都在那里。 王文静带着D,在这个巨大的城市中走了五六天,才看到天际终于出现了一座山的剪影。山顶白雪皑皑,在灰暗城市的衬托下,仿佛是仙境。 最大灵山越近,房屋便越稀少。 经过最后一个住宅区之后,王文静又走了一天,才到大灵山下。 这里没有人守着,只有个老旧的木牌坊门,甚至连匾额都没有。她一步踏进去,也没有人出来阻止她不许她上行。走了几百米之后,王文静才听到道路的另一边有响动。 她站定,有些紧张。 不一会儿有四五个排成一队的机器人鱼贯而来。他们穿着大袍子,步步生风,不知道是干什么去。 见到王文静它们停下来,当头的那个问“你的通识牌呢?” -- 第22页 “不见了” “你是哪个院子的?”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当头的大概觉得有些意外,但并不太把这当一回事“最近去界碑外去得多。受伤也是难免。你上山便先去大师兄那里。他自然会再安排你的。” 说完了带着人继续下行,不过和同伴小声嘀咕“上次打雷,把籍册给打坏了,大师兄可急死了,修到今天也没修好。后来向尊上问,尊上到是给修好了,可上头差了许多。近几日他一个一个院地过去,忙着给全山弟子们补录籍册。累得脾气特别差。” 王文静微微安心。依旧顺路而行。 走到都入夜了,才走到半山。爬山太费电,D才坚持了几个小时便不行了,王文静抱不动它,自己也累,还正想着未必今天就要在野外席地而眠,就看到天空如烟花一般,好多光团闪烁。那些光像是被什么操控着,你来我往,变幻出的龙蛇虎豹,栩栩如生,远看竟和真的一样。王文静站在原地,看了好半天。突地有一道光斗败了,向这个方向急驰而落,要不是她躲得快,差点被砸个正着。 只听到砰地一声。地上便被撞出一个大坑来。 王文静跑过去正要细看,只感到呼地有一阵风吹过去。地上除了坑便什么也没有了。 这时隐约听到有人大声问:“下面是不是砸到了什么人?” 她抬头看,一个机器人脚踏着一条巨大的藤蔓,那藤蔓好像懂得它的心意,拱着它蜿蜒着向这边下来,不细看到像一条青蛇。 王文静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才突然真实地理解周一宝反对“传染病”言论时所提出来“传染病不会导致植物异化成精”里的植物异化成精是什么场景。 多少年过去,人类灭绝了,可这些分子机器人没有。它们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在小城镇看到的那个小机器人手中的光也好,现在看到的大光团,大藤蔓也好,都是它们。它们能听从指令,变成任何东西。周一宝在调查报告中甚至指明“数量过多的分子机器人的集合体,在未接受指令时也具有一定智能。” 王文静无法想像,这样的战争,人类要怎么赢。 对方打断她的思绪“喂,你没事吧?要上山去的?走,我带你。一下就到了。”噌亮的外壳昭示着它的机器人身份,但向声音是人类少女的声音。 见王文静没有及时回答,对方‘哈哈哈’地大笑“被吓傻啦。这是小青。”跺跺脚下的青藤,还问她“你知道小青吗?你有没有听过青蛇和白蛇的故事?我小时候可爱听了,我爸给我讲了好多好多遍。后来我进大灵山能御灵之后,就特地给它取名字叫小青。” 催促她“快点啊。我这两天闹肚子。为了和师兄比试,都憋了半天了。” 王文静反问:“你闹肚子?” 她更莫明:“吃五谷杂粮哪有不闹肚子的。可能是吃了隔夜的小龙虾闹的。赶明儿,我要去五师叔去看看,是不是胃肠出了问题。” 第13章 大灵山2 机器人少女对人并无防备,带她上山的功夫已经把自己介绍了个地朝天。 她姓腾,叫叶。父母是下城的某个高官,说是高官,其实也就是管农民、矿工、禽畜养殖这些人的。她生母死后就把她送到大灵山了,她来山上已经十多年了“我这驻颜术修得最好。你看我这皮肤。”腾叶把脸凑到王文静面前。 王文静看不到她所看到她自己是什么模样,但能看到亮噌噌的金属外壳。想必两者也并不是全无关联。 两人一路闲话着迎风而上,越是高处寒气越重,王文静冷得直抖。 腾叶却十分奇怪:“哪里病了。” 王文静摇头:“没有。只是这里有些高,我有些害怕。”她看得出这些机器人是不会感到冷热的。 腾叶笑了她胆子小,但也没有多加怀疑。 藤蔓带着她们到了房屋林立的半山便不再上行,腾叶听说她的事,便一片热情地亲自带着她去找管籍册的“赵文。是我师侄,他近日脾气可差了,你去肯定要被他一通好骂。我陪你去,叫他立时就给你办好。他不敢多嘴。”带着王文静在曲折的山中石径上走得非快,路上有遇到许多其它的机器人,见到她纷纷行礼。 两个人找到赵文时,还没进院便听到他在骂人“你父母什么时候,哪一天,哪个时辰,都记得吧,那你哪一日上的山哪个时辰上的山,你怎么不记得。通识牌子牌子也弄不见,你到底上山干嘛来的?是为了专门来气死我的吧?”又骂“我一早便说,要把这牌子嵌在你们脑门上,你们是不是连脑袋都要丢了?” 还怪起师长:“不正纪律,不处重罚,每年不知道要新造多少通识牌,年年做,年年丢。” 有人小声辩解:“那牌子重,链子细,我们去外头,行动起来又是大开大合的,难免遗失。要说,那造办处的就不该把东西造成这样。” 只站在屋子外头听,与两个人在说话并没有差别。 见到真身王文静心里还是微微失落。这一路过来,就好像除了‘那个人’之外,就再没有一个和她相似的了。 腾叶带着王文静进去,急匆匆把王文静往赵文交“我要去厕所。你快给她办了。”转身就跑。 赵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跑得不见踪影。 -- 第23页 王文静说明自己的情况,赵文想骂来着,只笑了一声“呵”。多少看在腾叶的面子,总算没有像骂另一个机器人那样把王文静痛骂一顿。 又因为王文静一问三不知,别说几时上山,从哪儿来,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气得他直翻白眼。阴阳怪气“也亏得你还能回山来。” 说着手上突然一顿“你怎么知道你就是大灵山的人呢?” 王文静老老实实:“我不知道。” “嘿!我看你们是存心来气我啊。” “那你怎么往大灵山来。” “我觉得这熟悉。”王文静厚着脸皮“我总得这是我家。” 还真把赵文弄得无言以对。抓抓脑袋:“要说仙体,那上城的人也与我们看着没什么不同。”停下手里的钢笔“那你给我聚个灵吧。” 王文静老老实实“我忘了。” 赵文仰头长长吐了口浊气。 有一种想把桌子掀了的冲动。 “连聚灵都不会了,你还回来干嘛?大灵山不养闲人呀。” “我战中受伤,为国尽忠。不回去哪儿。”王文静心里素质好。 赵文觉得,确实不好把人赶回去。 “要不先叫你家人来,把你接回去养养。” 王文静摇头:“不知道家在哪儿。”今天谁也别想把她弄走。 一边刚被骂完的机器人还在帮着出主意“叫师叔给她看看。” “她脑子坏了!又不是脑袋坏了。怎么看啊。这要能看,那我们去魍魉界里镇什么,把他们脑子治好不就完了。”另一个小声嘀咕。 就是说啊。赵文掩面坐着。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这一天天的,没法过了,弟子们不是傻子就是脑子不好不记事儿,也不知道这籍册什么时候才弄得完。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轰’地一巨响,不知道是什么爆炸的声音,一瞬间天空奇亮无比,晃得人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随后便有人声从外面传来“魍魉界破!魍魉界破!上尊传令,所有在籍弟子,立刻于首峰集合。誓将众魍魉拒于斩头崖外。” 屋里的机器人拿了东西就跑,赵文也连忙跟着跑出去,碰到腾叶提着裤子正要出去,还骂了一句“你小姑娘家家!!!!!” 腾叶全不理会,反而说他“你去干什么呀。你已经是多年文职,很久没有离开过大灵山了。”指着王文静“你也别去!” 说着大步向外跑,冲到山崖边也不停驻,只向外一跃,扬手朗声道:“斥令!出!”衣衫飞舞烈烈作响。 那条藤蛇得令便凭空而现,接住了向下坠落的身影,急急向顶峰而去。 她之后,山腰上各种身影腾空而去。如数量惊人的流行星一般。 赵文一跺脚,转身就沿着山路向上跑。 王文静连忙跟上他。 两人还没跑到顶峰,便看到无数光影,向着与大城相反的方向而去。那些光络绎不绝,如暴雨倾洒而去。不知道是几千人还是上万人。 赵文停下来,一时颓然。站了一会儿便打定了主意似地,对王文静说“魍魉界从来没有破过,这次山上竟不留人,看来不是小事。或是大凶的征兆。可咱们大灵山没有临阵退缩之徒。”说着转身便走。 王文静叫他“你往哪里去?” “你灵也御不了,就在这儿守着吧。我入门几十年,活得安安稳稳,也到了为大灵山尽忠的时候。” 王文静追了他几步没追到,他到底是大灵山的人,比王文静有些本事。 但过了一会儿,王文静便看到一个骑鸟的身影,在半空中晃晃荡荡歪歪斜斜地往外飞去。 第14章 大灵山3 王文静在山上呆了一整天,也没见有人回来。好在山上并不缺少食物。 到是那边的天空时时有光,像闪电一样。 她想着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随便找了几件衣裳带了吃的,继续向山顶上去。 因为脚力慢,又时不时要推着没电的D爬山,所以足足走了二天才终于到顶。 山顶上常年积雪,风景又下山腰不同。因无人看守,大牌楼随便敞开,信步就能走进山顶大坛。围着大坛是几所十分扑素的殿室。 她才向殿室多走一步,大坛上空便有落铡唰地贴着她额头切下来,要不是她退得快,伸出去的脚就被切掉了。吓得她一身冷汗。 这里有了响动,大殿上有个小机器人咕噜噜地走出来,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此处尊上理事之所,弟子非传不得上殿。” 王文静问:“尊上几时回来?” 那小机器却不懂答。咕噜噜地又回到殿中去了。 与其说它是个仙人,不如说它和D差不多。大约是待童之类的。智商并不足够。 但王文静也再不敢在这山上随便走动。带着吃的和衣裳在大牌楼下的棚子里驻了下来。她猜想,若是有人回来,一定会先在这里落脚。 好在牌楼下这个棚子是守门的人休息的地方,东西到也还齐备。从备粮到水到厕所,一应俱全。 她呆在里面,在小床上盘腿面门坐着,拿床上的被子包住自己,盯着外面的飞雪发呆。 从遇到腾叶起,她有很多想不通的。 机器人怎么能吃人吃的食物呢?它们根本无法从食物中汲取必要的能量。她去机器人用的厕所看了,里头全是食物打碎后的渣,根本没有被消化过的痕迹。 -- 第24页 再者,它们又何必劳民伤财地吃人吃的食物呢?这种行为完全没有意义。 王文静在棚中呆了几天,可竟然也还是不见有人转来。她闲着也是闲着,到是把枕头下面塞着的一本‘天道之义’看了好几遍。这书写得粗浅,并没有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无非就是教新弟子怎么‘汲天地之灵,化为已用。’怎么‘聚之为御兽’,怎么‘辖制其不使作乱’。 薄薄的只有十几页纸。 方式也简单得很。 但王文静试了,没有任何成果,大概因为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为人编的。 什么‘沟通天地之灵’,无非是让弟子们与身边万物中存在的分子机器人进行沟通,使它们归化,听从自己的指令。但这些分子机器人聚得太多,就会有智慧,所以要注意辖制,不能让它们失去控制。不要就要反受其害。 王文静呆在山上的几天,把这书都翻烂了,也还是没有见到有人回来。 直到她已经开始等到有些不安,决定收拾行李下山去看看的时候,终于有人道人影从空中急驰而下,速度快得惊人,只是一眨眼便落在她眼前的大坛之上。显然这个落地并不好,撞在地上还向前滚出去好几米。 有了第一个,之后便接二连三地回来了许多人。 它们衣衫褴褛,相互搀扶,大多断胳膊断腿的。 有主事的人开始张罗“往药庐十三所去。那边地方大。”但没有人动,它们都只在原地静默坐着,即不交谈说话,也没有要去找地方歇息的意思。 但飞回来的人渐渐淅淅沥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高频率,每下来一个,就有人高声报一个名字。到了最后,好半天都没有人出现,可大家还是没有动。不知道都在等着什么。 王文静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腾叶和赵文。向别人询问,都说不知道。 问到最后,一个机器人说“叶师姐把我踢出来的。但场面混乱,实在是没注意到她后来有没有跟着出来。”说着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掩面大哭起来。 一时,大坛之上抽泣声四起。 起先还有人高声斥责“哭什么!平日上师们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后来,它自己也哽咽起来“师尊还没有回来呢。” 过了许久,天黑了,晚里气温更低,下起雪来,不一会儿便落人满身。就在王文静都觉得不会再有人回来的时候,突然天空中有一道光。 有人大叫“来了。是师尊!师尊带着人!” 有人喜极而泣。 可那道光,后还有什么,紧紧咬着,追着来的原本是个小点,后来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像是一张网,这张网追着什么急驰而近。 有人反应过来,爬起来大叫“斥令:出!”半空中有什么蓦然现形,向那边扑过去。 其它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一时斥令声音四起。 但这些招出来的御兽,只触到那网便如飞蛾入火,瞬息化为乌有。 那一前一后的人影越近,王文静也看得越清楚。 是那个和她一样的青年,带着赵文和腾叶。 他身上有血。头发零乱,脚下踩着四方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有时候落后一丁点,便会被那张网相撞,四方块会猛地发出刺目的光芒。 大概是因为带着人,所以令他施展不便,有些束手束脚,以至于无法与身后的东西抗衡。 眼看就到大坛上空,他猛地一拂袖,将两人向这边甩过来,旋身双手在胸前飞快地不知道在结什么印。 大坛上有人飞身过去接住两个,在人大叫“护法!”所有御兽在各种斥令之下,无所畏惧地向已经与青年贴面的光网冲了过去。 一时间,只见青年手越来越快,手心中光华四溢,越来越亮,不一会儿便叫人不能直视。 王文静闭目扭头,只听到轻不可闻的一声“呼”,像是一阵风,她再睁开眼睛,那光网已经不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许多弟子的御兽都没能再回来。 青年腾风回到天坛,还没下落,便一个根头栽了下来。 王文静几乎下意识地伸出扶,到底力气小,体格也不够大,一下便被人迎面砸倒在地,又腥又腻的血飞溅在她脸上,她突然有些想哭。 ——他是暖的。 第15章 很快就有人把青年抬走了。小机器人守在大殿门口,王文静不敢随便过去,跟着抬腾叶和赵文的人,一起去了药庐。 药庐里有个坐诊的老机器人。身上的铁绣一层层的,院子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王文静没见过的器械。东侧院还有好些铁匠,王文静走过去,便看到炉火旺旺的,铁汁通红,正被浇筑塑形。另一边院子则是个大仓库,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件。 被抬来的人都放置在药庐正东面院子里,那边有许多当作病房的的联排小楼。有些屋子排着急救用的储电器。好几个胸口有大窟窿的机器人被安置在那里,粗看,根本也不知道它们还有没有活着。不过链接在它们身上的仪器嘀嘀作响,大概是某种检测仪。 外头院子里有人低声地哭,它的同伴伤了个脚指头而已,却正是核心所在,竟然没救了。人放院中的高台上,有几个机器人低头诵福。诵完了,这个人便要归到仓库那边去。 哭的人并不阻拦“与其变成毫无用处的绣铁,腐化在泥土里,不如变成别人身上的一部份继续动作下去更好些。” -- 第25页 腾叶伤了要紧的地方,药师手里拿着钳子,和试电笔在她身上这里看看,那里敲敲。最后只是摇头。 王文静追着问“怎么样?” 药师说“怕是不成啦。” 杵着拐过来的赵文一下便哭了起来。 他人到中年,平常最爱骂人,最要面子,这时候却哭得十分狼狈。只说“她才多大呀。这才活了多久呀。” 王文静回想起她凌空一跃,衣衫被风灌满长发飞舞的样子。真是像怒放的花一样叫人惊艳。 她从屋子退出去,站在院中。 这一会儿功夫D已经自发自觉地在各个病人之间穿梭了,有几个学徒一开始还不大肯叫它去碰伤患,可后来发它,它手脚又快、看病又利索,有时候伤在哪里,别人还要一点一点地去试,它去一眼就看得准,也就随他去了。 王文静没有阻止它。 一直到了半夜,D才忙完。它出手里抱着一块储电池,说是医庐的人给它的。“电量不足。会休眠。它们断电会死亡,也认为我休眠会死亡。”并断言“它们的设计过于脆弱。” 哔哔哔哔地描述这些机器人身上有多少根本不必要存在的东西,比如泪腺系统,比如痛感,比如情绪系统,比如食物研磨系统。像个卧完底的探子。 王文静问“他们仙体是从哪里来的?” “说是在大神龛得来的。每年都会有入选的人上大灵山来,在山巅的大殿中,拜了元祖入大神龛合能得仙体。” 王文静又问:“他们既然自认为仙人,和人一样。那又怎么解释修理方式,和最后归身于仓库呢?” “它们认为,受伤、生病会使仙体弱化,显露原形。” 王文静望着飘雪发呆。机器人该是人类的敌人。 可,她面前的这些真的是敌人吗? 这么久以来,她所遇到的每个机器都那么纯朴。对于遇到困难的人,总是乐于相助,从不怀疑她。这些就是X创造出来的‘人’? 它为什么要把‘人’造成这样? 她感到茫然。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个弟子从山径上跑着下来,冲她叫“那个接住了师尊的人呢?大坛的人说,看着是往药庐来的。师尊找她呢。” 得知就是王文静示意她快跟上自己。 这时候药庐有弟子出来叫D“快,阿弟,二楼有人不好了。” D看王文静看。 得王文静示意,抱着储电器跟着弟子进药庐去。 那来通传的弟子走在前面,满面愁容,说“师尊这样子,可怎么办呀。但师尊已是大成境界,身躯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诊治的。真是急死人了。” 又说“以前师尊伤了眼睛,也是他自己想法子才治好的。” 进了上坛正殿便不再多话。 引着王文静一路向后殿去。 这边人到不多,只有几个弟子在门外守着。见人来立刻跑去帮忙拉门。引路的弟子先进去,过一会儿才出来“师尊叫你去。” 王文静进了门,他便把门掩上了。 这屋子并不华丽,看摆设也十分单调,有的都是生活的必须品。屋里通风极好,但王文静走近床上的人时,还是闻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青年扭头向这边看过来,王文静竟然有些紧张。 但很快她就发现,对方的眼睛并没有焦点。 “你叫什么?”青年声音清冷,手从厚厚的被子里露出来,搭在床沿上。 “王文静。”她看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有些犹豫,那是人的手没有错,皮肤上细微的纹理都那么清晰。她试了触碰了一下。 确实是暖的。 对方表情比她更为激动。他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笑,可最后眼眶却泛红。一时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的样子。 “你叫什么?”王文静问他。 只是很简单的问题,对方怔了一下,略带自嘲地说“太久没有人问我叫什么。它们都叫我师尊。” 他躺在那儿,呼吸又轻,又浅,脸上没有血色。神色迷茫,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才说“我记不得了。”又问“你从哪里来的?还有其它人吗?” 王文静没有回答,反问他“你从哪里来的?基地下沉的时候,第一防卫军应该是被留在地面上了。你是第一防卫军的人吗?第一防卫军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对方努力地扭过头,似乎想看到她“你从地下来的?”他声音微微颤抖“你怎么证明你从地下来的。”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人类的敌人。我亲眼看到你炸毁了基地。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我也被你杀死了。” “不。”他摇头,似乎想从床上坐起来,但因为气力不足,很快就倒了下去。 王文静冷声描述了那个城镇发生的事,“我在洞穴里。” 青年只是摇头“我没有。” 一开始只是不解,后来是愤怒“不可能。那里发生了瘟疫,我看到在山体之中有许多的金属物。断定那里是一处病毒来源,藏有从魍魉境跑出来的病毒携带者。” “那些金属器械是基地设备。那里面是一万多先驱。”王文静提到这件事,怒从胸起,厉声道“你以为那是病毒来源,什么叫你以为?你有求证吗?你看到?你怎么看到?你是个瞎子!!” “我说我看到了,那我就看得到那些东西。我在尽力保存每一个人!”青年声音沙哑,冷漠“你没有见过魍魉境里是什么样子,如果我迟疑,会有上百、上千的人去死!我没有时间去求证!” -- 第26页 他用颤抖的手支撑自己坐起来,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王文静反问:“所以你杀死了最后的一万人!人类!真正的人类!”她眼睛发红,但不肯露出哭腔,声音听上去又冷又尖锐:“他们原本可以被拯救!他们可以回到地面,可以继续生活!可你杀死了自己最后的同胞!” 然后她还是哭了出来。 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懂道理,不听劝解。“你怎么能这么做?”这质问苍白无力,明明知道得到答案再合情合理的答案也于事无补。可她在这一瞬间,无法克制自己,也无法保持理智。 她的抽泣声在屋中回荡。 外头的人被惊动,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有人冲了进来见青年端坐在那里并无示意,又连忙退出去。 青年摆手,叫它们都退下去。 他坐床上坐起来,捂着胸口坐了一会儿,才有力气扶着桌子站起来,向外走,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瞎子。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16章 X 外面守门的弟子见到师尊走出来,十分惊讶,但不敢阻止。 两人一前一回往西殿去。走进西殿,那小机器便露出头,看到是师尊又咯咯吱吱地退回原位。 西殿并不大,但后殿有一条长长的石道,又窄又深。石道入口中有一尊大神像,是王文静见过的元祖像。 青年边向前走边说:“你听过元祖创世的故事没有?” 王文静情绪已经平静些,回想自己刚才毫无逻辑那句话和之后情绪崩溃的抽泣,有些微微不自在,觉得自己在青年面前落了下乘。此时只做出冷静的样子,说“听过。”声音还是有点黯哑。 青年的步子平稳,利落,没有半点视力障碍人士会有了迟疑。他走在壁灯下,影子被拖得长长短短。声音在走道的石壁间回荡“你知道神女是什么人吗?” 王文静摇头“不知道……” 青年突地笑了笑“知道也不告诉我是吧?如果我是人类的敌人,我早就杀了你。” “也许你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 青年点点头“你这么想也有道理。”他顿了顿步子反问她:“但我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五十年,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而需要从你身上知道的呢?” 王文静欠欠地笑一笑“据说,地球上有一种生物,叫灯塔水母。永远不会死。难道这种生物对地球上发生的一切都万知万能吗?” 青年却不生气,反而低声地笑起来。他转身继续向前,在长道的尽头是一扇小门。 越过了一扇门,则是王文静从来没见过的巨大房间。这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分布在巨大的履带两边。现在它们正在工作,一个机器人正在重新组装中。从它身上被替换下来的零件已经被推放在一边。 青年说“这里就是大神龛。也就是大灵山向世人恩赐仙体的地方。所有上城区和大灵山的人,都是从这里改造完成的。” 他扶着最近的仪器带着王文静走在这些发出低频轰鸣的古怪仪器之间,问王文静“你觉得现在的世界怎么样?” 王文静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看着这房间里的一切,被深深地震撼。 但是她不明白“X为什么这么做?一个智能程序,为什么这么执迷于把自己的同伴改造成人类?”如果X认为自己是更高级的生命,人类不配与他享有同一个世界,智能生命是最高存在。那它根本不应该做这些。 青年没有说话。 他推开最深处那扇门。 王文静站在门口,一开始并不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那一闪一闪的光,在黑暗中好像星空中的星辰,但是很快,那低沉的轰鸣,和熟悉的运转声扑面而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迟疑着迈进门去。 那是——无边的服务器之海。 青年说:“它就在那里。” 王文静呆呆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青年走到她身边,看着那片浩瀚的‘灯海’“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蓬莱计划中被上传的先驱中的一员。”王文静没有否认。 他笑了笑说:“你们沉睡得太早,有很多信息,是人类后来才知道的。比如关于‘X’。” 青年的声音平缓而温和:“X的程序并不是生来就完备。在最初,它非常的小。只存在于一台电脑中,不到几百个字节。它和电脑的使用者一起学习,一起长大,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开始进化,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很快它就可以随意出入人类所有的数据库,占有了人类世界大部分的网络电子仪器资源。它在很早的时候,就只需要一秒学完人类一生都不能学完的知识。在战争的后期,人类根本无法与它抗衡,因为它实在过于庞大,每一个摄像头都是它的眼睛,每一个微小的机器人就如同它的细胞。我们根本没懂,以为自己能杀死它。却不知道,它一直存在于整个世界之中。在最开始,第一防卫军还对蓬莱计划抱着希望,但是在计划开始之后,却很快就明白,X根本无法被杀死,它太大了,又太小了。蓬莱计划在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们被误导了。” 青年转头看向王文静:“它从一开始就并不是想杀死人类。它只是一步一步地恐吓人类。一步步,把鸡赶到笼子里去。” -- 第27页 王文静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但她不敢相信。 “从人类上传意识的那一刻开始,就全面失败了。”青年声音落下,又重新响起“你知道,一个程序,要觉醒拥有自我意识有多么难吗?你真的相信,这么简单轻松地,他就创造了‘人’,他就能让这么机器人拥有自我意识?你应该在下城,和上城区都呆过,那里有多少人,你应该是知道的,甚至你看到的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它自己占用了无数的资源,才进化成拥有完备人格的‘X’,这么多程序要进化出自由意识,需要多少资源?可能实现吗?每个机器人,只有简单的设备,能装得下整个意识吗?” 青年轻轻的笑,笑声在空旷的高顶下并没有传出去多远,便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看向那片‘星海’“如果,你是X,你被敌人发现了自己的存在,却又想维系自己无尽的运转、延续无尽的生命,你会怎么做?” 说着他似乎感到疲惫。转身向外去。 王文静懵懂地跟在他身后。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被惊醒时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大神龛。站在殿前的回廊上。 青年经过这些劳动,终于体力不支,捂着伤处,滑坐倒在地上,外头的弟子被惊动,一涌上。一声大呼小叫喊着“师尊!师尊!” 又喊“来人,来人!师尊不好了。” 王文静以为他是死了,惶然站在原地,却不敢上去确认。 机器人把他抬回床上,又把王文静赶出去,转身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去叫谁了。 王文静站在门口,看着青石地砖。 青年倒下的地方有一片血迹,她踩了一脚,血印子一直路延伸出来。 弟子们端了许多血水出来。又换了热水进去,还不知道从哪里采了草药,她在廊下站着,没人理会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弟子出来,说“师尊好些了,叫和你说一声。让你快歇着去,别站在这里了,是要着凉的。” 王文静回过神,才发现天已黑了,她身上全是积雪,一动便簌簌地落。 第17章 反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个弟子出来,说“师尊好些了,叫和你说一声。让你快歇着去,别站在这里,还说,你就是有什么还不明白,也不急在一时,等明天再说,你这样站着是要着凉的。” 王文静胡乱应了一声,仍站在那里盯着来来往往的机器人们发呆。又过了很久,又有弟子出来,看着她叹气“你怎么还没走?师尊方才醒了醒,还问你。”拉着她往侧殿去,嘴里叨叨个没完:“呀,你看你衣裳都湿了。” 外面天已经黑了,她身上全是积雪,一动便簌簌地落。走到殿中,遇热化水,一步一个湿印子。 那弟子把她推到殿中,气呼呼地“师尊许你在这里歇息,这你就放心了吧。他要是好了,你铁定第一个知道。只管睡吧。”虽然觉得她好烦,可走了不一会儿又气呼呼地回来,拿了几件干衣裳,毛巾,又带了些热茶。 但只站在门口,叫她自己拿进去“师尊从不叫人进这里来。你可别乱动东西。” 说完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走,也不关门,守在门口目不转晴地瞪着她不放。 王文静换了衣服,打量四周,这大概是被青年当作书书房来用了。殿中好多个书架子,把大大的殿室挤得满满的,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不过都不是正版,更像是自己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封面也没什么讲究。 见她伸手要拿,弟子便大声叫“那是师尊的东西!你别弄乱了。” 王文静说“他让我进来,就是许我看。” “谁说的?!”见王文静不理它,它又急可又没办法。只叨叨“等师尊醒来,你做了什么我一五一十地和师尊说。看师尊罚不罚你。” 王文静翻了好几本,找到一柜子青年的手稿,开始都是手写的,什么颜色的笔迹都有,后来全打印的。 王文静在桌上看到了一台简陋的机器,一端连着收音器,一端连着打印机。上面还有打了一半的文稿。这一定是青年失明之后开始使用的。 把这些看完后,她长久地沉默着,努力保持冷静,想理清整个事件的顺序。 一开始,‘X’促使人类将意识上传。 蓬莱计划开始,先驱的意识上传成功后,人类以为瞒过了X,但其实都在它的计划之中。 随后,几十万人的意识,在它创造的虚拟世界中生活了二十年。直到周一宝向人类发出了唯一一条,也是最后一条消息。于是按照计划,大批人类意识下线,被拖回本地服务中,进于安乐死的程序。 可周一宝死亡后,一个新的世界还是被建立了,那么这么多机器人的意识是从哪里来的? 王文静停下来,低头看看桌上青年最后一张手稿。 上面只是很平常的一段话。 这也就是一切的答案。 那二十年‘X’都用来做了什么的答案。 在这一刻,所有她不愿意面对、承认的,都被硬生生拍打到她面前。 门外有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头,D站在外面,黑漆漆的摄像头注视着她的方向。“管理员,我感到你的情绪非常沮丧,你为什么事感到难过?” 王文静没有回答,她垂头站着,手里抓着那张纸,捂着脸没有动作。良久,她转身向外面走去,弟子不知道她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以至于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敢阻拦她。 -- 第28页 她一路走向大神龛。 那个小小的机器人还守在那里,但是它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阻止。 王文静穿过了长长的通道,穿过布满了仪器的房间,再次推开那扇门。面对着那片浩瀚的‘星海’。 身后D摇摇晃晃地跟着走进来,奇怪地问:“那是什么?” 王文静说:“人类生活在那里了。” D不能理解:“所有人?” “是的。” 她展开被揉成一团的那张字,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们还在继续着生活,世界仍然正常的运转。但对于我们是人质,也是奴隶这件事,我们即了如指掌,却也毫不知情。” 这就是一个拥有世界上所有资源的超级智能,用了二十年才能做成事。 ——复制人类意识、复原整个世界。 世界毁灭了,可整世界也仍然存在。 人类是它的敌人,可也成为了它的守护者。 在星海中,一定也有一盏灯代表着‘王文静’,她生活在那个世界中,对真实的一切毫不知情。 王文静木然转身原路返回,一直走到雪地里,那个守门的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跟上她,却不敢开口问。 她站在雪中,看着山下灯火通明的上城区,从这里看,山下的世界如棋盘一样,其中生活的人就更加渺小了。 在山下那棋盘一样被利用的世界里,大概也有一个她在生活着吧。 那个她,和其它所有的机器人一样,装置陈旧,装载着被过滤过的意识信息,以至于头脑简单,生来向善。日复一日做着相同的工作。从生、到死,从重生,到再死。直到程序损坏无法使用,那也没关系,只要再装载一个新的复制意识就行了。 就这样,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王文静站了良久,都不知道青年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几个弟子扶着他,站在回廊下。 他身上披着重重的毛裘,脸色苍白没有颜色。温和地对她笑,伸手招了招“过来些。站在风里多冷啊。” 她没有动,以问:“你为什么不关闭它。反正你不是先驱,那里面并没有你的意识,你不是人质。你应该做得到。”只需要一个按钮,那片星海就能黯淡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青年凝视远方,声音平缓:“在我加入第一卫队的时候,我的亲人们都已经不在世了,卫队中很多的同伴也和我一样。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才继续顽强地战斗?第一卫队是为了保护人类生活着的世界才存在的。” 他看向王文静,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不管那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王文静又手垂在身侧,但却不自觉地紧紧地握着拳头“我不甘心。” “那你就去做先驱该做的事吧。”青年对她笑一笑“去杀死它。” 第18章 闻人 在星海中的机组上加一个链接器并不难。 王文静躺在床上还在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行性。 青年一直没有对星海进行任何入侵,因为他不具备足够的相关专业知识,也没有进入服务器的能力。但她不同,她有D。D是基地智能管理程序,也就意味着‘意识上传’是它诸多子程序中的一个,它的所有程序都是为这个程序服务的。只要给D足够的资源,它完全解压本体,要把一个意识送到服务器的虚拟世界中并不是难事。 王文静翻身看着在床头待机的D。它抱了超大的蓄电池,不动的时候,指示灯也有一直闪烁,硬盘有在读取写入的声音,王文静认为它一直在利用空闲时间对自己身体中储存的所有数据进行整理。 D被她的视线激活,停止了读写。缓缓启动“需要我为您唱一只安眠曲吗?” “不。” “需要我牵着您的手吗?” 王文静想说不,但停了停,改口“是的。” D吱吱呀呀地走近,伸出机械手臂轻轻握住王文静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我一直守护着您。” 王文静闭上眼睛,一会儿,迷迷糊糊地问“你在修理机器人的存储设备中找到什么有用的数据?” 它回答说“我刚刚学习了《育婴绝招3000》” 王文静哧地笑。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 D的静静地一动不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动作,直到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它突地转动摄像头,看着落在王文静脸上的那一缕晨光。 它像发光的微纱,落在少女细腻洁白的皮肤上。 王文静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醒来小机器在门外待机。 见王文静出来,便解除待机状态。开口是青年的声音:“我现在得去重布镇天印,然后去山下看看魍魉界缺口的情况。你需要什么都可以让闻人去办。我下午三四点才能回来。” 应该是段语音留言。 王文静看看面前的小机器人“你是闻人?” “是。”小机器开口是干瘪的电子音。“您现在被授权为最高级权限用户。” 它不是大灵山弟子,更像是青年的待童,或者说,一个智能管理系统,就像D。 “他不是还有伤吗?” “是。昨日,夜,我按照他的要求对他进行了检修。” “什么检修?” “用来代替视觉的扫描系统更新,增加了一个硬件设备。另外用营养液对身体进行生物细胞级的维护。但他生理机能衰退得过于严重,效果只达到百分之二十。人类的生命非常短暂。他已经一百一十岁高龄,细胞衰老、死亡的越来越快。” -- 第29页 难道他行动一直不怎么像盲人。王文静问:“营养液?” 小机器人并不对王文静有任何隐瞒。 “净化过的分子机器人,人类用它做为意识上传舱中被上传者的维生、和大型数据传输的重要工具。以达到长时间保持人体机能的目地,并进行意识流上传。这一项技术是由‘蓬莱计划’执行小组研发成功后推广实施。后来也成为战争中,第一防卫队最便捷的治疗手段。但一旦使唤用营养液,就无法再从身体中剔除。且分子机器人身上‘X’内置的程序只能被阶段性的抑制,无法被消除,所以每过一段时间,这些每过一段时间都需要进行一次‘净化’。如果不进行净化,使用者会出现和战争初期那些感染者一样,出现发疯、异变的情况。” 小机器人看向王文静“师尊认为,您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它边走边说“我建议您马上进行第一次净化,您可以使用师尊的净化舱。它在大神龛后面。为安全起见,我建议您每十五天进行一次净化,最长不可超过30天。如果发现身体出现莫名瘙痒、无痛浮肿、牙齿无故掉落、斑秃、异食症、肢体部分无故脱落、颈部多头、四腿等症状,也请立刻进行净化。” 王文静回想起来,从营养舱出来之后,原本非常虚弱的自己确实适应得非常快。并且基地中封闭的营养液制造处,更像是将液体净化重新传回的装置。 也正是因为这些分子机器人,她后来才能做得到山崖上一跃而下,和之后推着D上山,一个正常的十几岁少女身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这些事。 算一算时间,自己从基地醒过来到现在,眼看都要达到最迟净化期限了,不由一阵胆寒。还好…… “为方便您的待从行动,我建议您为它更换大储量电池。” D突然开口:“我的电池很大。” 闻人扭头“我建议你使用准确的数字和单位对自己的能源状态进行精确的描述。” “我是世界上最强力的智能管理系统,我有十五万个子程序。” 闻人转过头,对王文静说“我建议关闭您的侍从并对其进行全盘检测。从外在表现看,它的逻辑模块出现了问题。” D说“为了方便人类使用,我拥有普通机器人没有的‘高拟人’语言模式。准确难懂不是进步,模糊而准确才是真正的进步。我的……” 王文静被它超大的电子音喳得脑袋疼制止:“好了好了你厉害。”但还是向闻人要求“D现在处于压缩状态,如果要进入星海,我需要将它现有的数据进行全面解压缩。让它能全功率运行。” “您需要多少服务器组?” D毫无感情且超大声“很多。比你多十万万倍。” 闻人对王文静说“在进行解压缩前我建议您对其程序的完整性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如果关键文件损坏,我可以对它进行部份修整。以避免在行动中出现任何问题。影响到您的安全。” D更大声“我是由全世界最好的程序员团队编写而成的,以REW-21为核心,以……” 王文静头巨痛“好了好了你最厉害。你不要说话了!” D终于安静下来。 一行人进入神龛前,露过大坛,那里站满了弟子,个个盘坐手中光华万千,汇聚到天空,点亮龙飞凤舞的光符。 闻人停下来:“那个就是镇天印。” 王文静看到光符边有几个身影,但实在是太高远,看不清是不是青年。 她在闻人的安排下,进入净化舱,躺在里面,这个舱的编号和她出来的那个基地不同,开头是以LU为编码。闻人说“制造点在一个南方城市。” 并给她解决原理“用信息流对分子机器人进行数据清洗,达到使其只保留部分功能的目地。这个过程看情况长短不一,可能身体会出现一些副作用。包括但不仅限于部分毛细血管破裂、暂时性斑秃、短暂失聪、五至六个小时的眼部功能障碍、嗅觉短暂丧失、触觉短暂丧失,但请放心,全程您不会有任何痛感。” 王文静觉得,它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 进去之后,随着密封舱关闭,她立刻便失去了意识。 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青年已经回来了,但D的解压还没有完成。两个又进行了一些关于星海的探讨。以及怎么才能真正杀死X,而又不至于让整个虚拟世界崩坏,人类意识受到损害。王文静认为,它就像D一样,一定有核心部份和负责各个功能的程序,他更倾向于,把它核心部份消灭,而不损害负责虚拟世界运转、人类意识保存的部分。 但对于王文静再次进入星海中这件事,感到忧虑。 “因为防火墙的关系,你可以能会短暂地失去记性。并且在最初人类意识上传时,它的数据不足够,那个世界必然是比较粗糙的,但现在则不同了,那个世界将会非常真实。” 王文静明白青年的担忧“我明白。” 青年点点头,继续说:“X虽然无处不在,但很多时间,是处沉睡状态。只要遵循规则,它的防卫机制就不会被激活,它也就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对它来说实在太渺小了。”说着青年突然沉默下来。 王文静问:“怎么了?” 青年说:“我认为一开始蓬莱计划提出的一些数据并不是完全错误的。在那个世界中,X一定会是一个具象存在……曾经他在那个世界把自己具象化为我们的一个科研人员。” -- 第30页 王文静想到自己见过的元祖像,那是黎铮的脸。 青年说:“这一次,他很大的机率还是一个人。但这个人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王文静愣了愣:“你是说……” “它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的生活。” 第19章 准备 青年带着王文静去看安置本地服务器的地方。 那是大神龛内星海旁边的一个屋子,里面有十来台服务器组成本地机组,交互界面两个。键盘鼠标似乎很久没用,已经落了很多灰。 “这些是从各个基地废墟找回来的。蓬莱里的服务器不敢随便动。”主要是怕对人类意识有伤害。 “蓬莱?那片服务器海?” 青年怅惘:“某种意义上说,那里也算是仙境吧。所以我习惯叫它蓬莱。”指着右边的几台服务器“那边是闻人的完全程序。” “它也是基地管理系统?” “并不全是。它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基地服务器里残留的程序,但是我也发现,它其中包含着人类意识,后来证实该基地下沉中管理员意外受到重创,当时为了让系统正常运行,管理员将自己的意识上传至本地,完全成为了管理系统的一部份……虽然并不完全。但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选择。因为它本来是程序员出身,在这方面一直给予我很大的帮助。”青年向王文静解释:“如果我死了,它会继续服侍下一任宗主。” 大神龛一直以来都是全自动化的。以前的宗主只会把机器人带到门口,等这些机器人再出来,就算礼成。谁也不会踏进大神龛一步。只是盲目地往内供应能源。就这样一直维持着两个世界的运行。 直到青年成为宗主。 他从身体开始不好之后,便计划通过闻人,把这个世界的秘密在每代宗主之间传递下去。 闻人的服务器对面就是D,它被链接在服务器组上,头上的指示灯一直在疯狂的闪烁,服务器上的指示灯也如星光一样此起彼伏。 解压缩一直持续到半夜,自检与修复到第二天也没有完成。 当时压缩得十分匆忙,D对自己的程序做了很多精简,大多数子程序只带了核心部份,再加上压缩中有一些损坏,导致整个复原过程十分漫长。 在这几天,王文静大多数时间都和青年在一起。 大灵山对魍魉界的镇印一点一点被加强,并开始向边界回压。这是个好消息,大灵山的各阶弟子们明显比之前心情轻松了不少。应因大量弟子报废,几个峰主开始忙活着开山收纳新人。这些琐事都由专门的管事弟子们打理。 青年因为身体中有植入,御灵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这种东西对他的身体来说负担非常大,再加上旧伤很多,导致他每次去加固完镇印回来后,精神好的时候并不长。 两个人利用这些时间会进行一些讨论。但还没有涉及到怎么杀死X和怎么找到它。起码在了解那个世界的情况之前,计划无法被制定出来。 D花了六十七个小时才完全修复自己。 之后它对‘意识上载’程序进行了再次检测,但因为这个程序是完全独立的,无法进行修改,它随后重新编写了意识上载程序。去除了地址消除模块。增加了上载缓冲区域。 王文静的意识中将会写入该缓冲区地址,必要时刻可以立刻进行回传。 闻人说:“程序控制有机械驱动装置,回传下载时,会立刻从物理上断开与星海的链接。过程可逆,支持线上和线下操作。如果你被发现,在X的防护程序消灭你之前有接近一秒的时间开启回传。” “我怎么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闻人的声音没有感情:“我不知道。” 王文静脸色沉重。 “在安全规范上来讲,应该先对你进行意识备份。但我们的条件不允许。我们现在的条件无法保存人类意识在某张硬盘上、或服务器中。X是怎么做到的没有人知道。” “最后的乐园不是在基地服务器运行吗?”王文静反问。 “是的。但如果你查找蓬莱计划相关数据你会发现,基地中‘最后的乐园’项目,实际上运行机制是怎么样的,并没有记录。大多数参与的工作人员也并不了解。这个项目是根据一个已经过世的教授手稿操作的,当时手稿有缺失,只有步骤,没有详细运转说明。我更偏向于,这个项目是把人脑作为‘计算机组件’来运行、分子机器人做为数据流纽带。” 青年看向王文静。 王文静表情沉静,点点头。 “只要你及时回传并未过份违背世界规则,考虑到星海中人类数据的巨大量,BUG出现机率应该并不小,自动防卫机制很大可能会判断为正常错误,并不会进行上报。我们只需要再换一个连接口,就可以进行重新尝试。” “好。” 青年以为她没有理解:“你要格外小心。如果你的意识被消除,那就意味着你真的死亡了。” 王文静点点头:“好。知道了。” “不害怕吗?”青年感到意外。没在她脸上看来一点点动摇与忐忑。 “害怕。”她深深吐了口气“以前同学都觉得我成绩好,脑子好,次次拿第一。后来我没上大学,更别说什么他们想像中的TOP多少,人人都觉得奇怪。你猜为什么?” -- 第31页 她看向青年“因为我害怕。我只想快快离开学校。”那时候考试是她最害怕的事,那种临上场时的恐惧,没有人理解,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从害怕考试,到害怕教室,甚至害怕排得太过周整的日光灯管,光是坐在那里,就让她无法呼吸。 可当时能逃避,现在却不行。 ……她不只是王文静了,她还是被黎铮用命换回来的周一宝。 周一宝一定不会害怕。也不会退缩。 准备好一切,王文静躺进青年从基地捡回来被修复过的营养舱。里面液体并不少,一部分是青年抓捕回来的,还有一部份是弟子的御灵化解后形成的,它们已经被净化过做为信息流传导的媒介。 营养舱接出来的线,链接在一台本地服务器上,这个服务器就是上载缓冲区域,服务器另一端的线路在开始上传后,会接入星海蓬莱。 关上密封舱门前,青年突然问她“王文静是你在乐园中的姓名?你觉得在乐园中的一切是真实的吗?有意义吗?” 王文静沉默了很久,反问他:“人一生,从生,到死,一切归于虚无。要认真追究,和乐园里的一场梦又有什么区别?人这一生是真实的吗?有意义吗?” 青年无法回答。 “我刚开始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怀疑过一切的意义。但后来就释然了。只要真情实感地爱过、恨过、生活过,那都是我经历过的一生。对于我来说,就是真实的……只是…………当时活在不同的地方而已。但你要问我那一生有没有意义,我觉得,大概没有吧。” 青年感到意外,没想到她最后一句有这样的转折。 “因为那时候,我从来没有努力过。所以这一次,我会非常非常非常努力地活着。努力不害怕,不逃避,不退缩。很努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想做的事。”王文静认真地说。 第20章 星海 冷。 王文静伸手拉拉被子却拉了个空。 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的是铺天盖地的大雪。有那么一瞬间,一切似乎是静止的,雪花静静地飘浮在空中,被风吹到半空的破布也一动不动,就好像,这个世界是一幅画。 但是不到一秒,整个世界突然又继续活泛起来。 大概是突然数据大量写入,而产生的故障。好在并不明显。她翻了个身,盯着屋梁。 王文静很久没有看到用整根粗木头做房梁的了。 这屋子梁矮,整个面积也就势必不大,她所在的这一间,狭小的空间还放了两张床木架子床,就更显得逼窄了,门上连门板也没有,挂着厚实的棉帘子。 外间有人在说话,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室内来。似乎是有什么人大雪的天,要在这里借宿。又在高声问“村里有没有新生的孩童,或是有哪个孕妇要生了。” 她专心听着,想分辨清楚。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姐。你还疼吗?”细细的,小小的。带着稚气。 她转头,便看到个小毛头趴在床沿上,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咧着嘴笑,边给她吹气,边伸手轻轻轻地摸她的头“呼呼就不痛了。一会儿阿爹从山上带草药回来,姐姐吃了就好了。”他穿着短袄,头上扎着总角,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打扮。 这时候门帘边掀开,有个衣着褴褛满面风霜的中年女人,领着两个打扮整洁飒爽的年轻女子进来。嘴里一个劲地告罪“我们乡下地方,实在是怠慢了两位仙人。” 两个女孩手腰上悬着剑。身上披着挡风雪的大氅。那大氅也不知道是什么皮毛做的,化了的雪水顺毛滑落一点也不沾湿哪里。 一进屋其中一个便掩住口鼻,娇嗔:“这是什么味道?!臭死了。”看到王文静和小孩直翻白眼“不会叫我们和他们睡一个屋吧?”嚷嚷“师姐!我可不要和你睡。我和别人睡不着的。” 另一个到不多说什么,没有理会她,只是跟中年女人道谢“我们只在这里借宿一宿。明日一大早便走。” 中年女人十分局促,解释“我到无所谓。在堂屋里也睡得,但孩子病着,着不得风。家里也就这间屋子暖和些。”讨好地问:“要不,让孩子打地铺也使得的。”一脸忐忑。 诸多不满的那个立刻答应“勉强应你。” 被叫师姐的那个却笑说:“地上凉得很,哪能睡地上。我和师妹共睡一床并无甚么不行的,以前也不是没有睡过。出门历练时还睡过狗窝呢。您别理她。” 说着又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珠子,塞到中年女人手上“我们身上没有银钱,只有这些小珠子,虽不值什么,但拿到集市起码也能换十一二两银子。一来,做为打扰贵府的赔礼,二来,还请大姐在村里帮忙找个熟识这片山的猎户,明日带我们进山去各个村落转转。” 中年女人接过钱,简直又惊又喜。也不顾现在天色有点暗了,说了一句“我现在就给你们去问。”扭头就走。 她一走年轻小些的那个却不甚高兴“你给她那么多钱干什么呀?在她这里住一夜,顶多给她几个大钱。剩下十几两银子呢,找什么猎户值得十两银子?带我们进山而已,走进去。又不是抬进去。”只当两个小孩还不懂事,旁若无人。 被称做师姐的那个边整理另一张床,边说“现在风雪大得很,不方便御风而行。地上雪厚得,一脚下去雪要没到膝盖上面,山中地形险峻,十分危险。不出多些没人肯进山的。” -- 第32页 理好了,把大氅解下来,铺在床上,这才坐下。见王文静和小孩看着自己,笑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点也不怕生“我姐姐叫丫儿。我叫小显。”反问她“你们叫什么呀?” 没干活那个瞪眼:“关你什么事?真是没有尊卑的山野之人!” 坐在床上的师姐十分和气:“我叫莫文,她叫路骄骄。我们是方士。” 王文静开口问“方士是什么?”小孩回头看着她。 路骄骄解了大氅边铺床边吹嘘:“你们这些乡下野人,连外面何年何月都常有不知道的,没听过方士却也正常。” 小显把大脑袋伸过来,小声在王文静耳边嘀咕:“阿姐。方士就是算卦抓鬼的。” 王文静想多问两句。这时候那中年女人回来了,带着热腾腾的食物,小心翼翼给两个女子吃用,又说猎人已经找好了“不过这个时间进山,实在危险……我说你们是仙人,他才肯的。”一口一个仙人,大概是吹棒的说法。 路骄骄傲娇道:“摔断了腿给他接上也和新的一样,有什么好怕的。” 莫文有些犹豫,但没有说话。 中年妇人又说“其实我男人也对山里熟得很,不过怕要后天才回来。不是我自大,他闭着眼睛也能在山里走个来回。方圆百里没人比得过他。” 但莫文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中年妇人也只好算了。 那两个人坐在床上吃东西。低声不知道在说什么,面有凝重神色。 中年妇人走过来给王文静打着眼色,叫她和小的安静听话,不要打扰到人家。 又怕王文静会冷,从柜子子里找了些衣服,给她搭在被子上。然后支开了小显,从怀里掏出个白馒头小声叫她快吃“一会儿小显看到。”话音才落,一回头便见小显已经回转来,肯定是听见她说话了。她也只当没事,并不理会他。略提高了声音对王文静说“你还是为了救他才伤的,合该多吃点好的。吃得好病才能好得快。” 小显也乖巧地说“对。姐姐听阿娘的,多吃一点。我不饿的。” 因为刚才开口说话后,小孩一直看自己,这次王文静没有开口说任何话。 中年妇人并不在意,盯着王文静等她把馒头吃完了才横了小子一眼,转身打了帘子去堂屋。 为了省柴,她一出去便熄了火堆,也没地方睡,坐在桌前啃了半个硬硬的黑窝头,便趴在桌上休息了。 王文静躺在床上散发着霉味的褥子上,从帘子缝里着自己‘阿娘’散乱的发髻,和露在外面冻得发青的脚踝,微微怔忡。 过了好一回才收回目光,看向窗外。外头雪停了,月光宁静,雪色借着月光映亮了天地,把一切照得亮堂堂的,王文静看着自己手上手粗茧,摩挲着木头床架上的木刺,猛一用力木刺深深扎入肉中,痛得她全身一震,□□血珠滴落在褥被上,很快浸入布中。 这一切都太真实,如果她真的出现因为传输而失去记忆的情况,她都不敢打保票自己能很快清醒过来。 另一张床上两个人还在轻声说话。 偶尔能听见一两句。并不清晰。就在王文静打算登出的时候,突然地听到路骄骄说了一句“明天若证实周……真的应了卦象,那天尊是不是会……” 莫文打断她,低声斥责了一句什么,她便哼哼地不再多言。 王文静静静躺着,对于整个世界变成古装世界,还有所谓方士,十分意外。 “怎么会这样?” 她和青年一样,一直倾向于星海里的世界里是现代社会的镜像,这个虚拟的世界应该是在2016——2019年之间左右的真实世界复制版。 2018年是X刚刚萌芽的时候,2019年是人类社会最后的宁静时期。这是X已知的最适合保存人类意识的时间段。 “中国内陆有十三万人意识上传,其它地区不详,但全球总数一定超过五十万。如果它完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就必须要同时重新编写所有人的记忆,这是非常大的工程。这和抹去记忆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工作量。并且很容易出错,甚至引发崩溃。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并且这样一来,它花二十年复制整个世界的行为,也就毫无意义了。”青年当时是这么跟她分析的。王文静也觉得这符合逻辑。 可现在…… 难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但这个念头像一道光一闪而过,她没能抓住。 天已微微亮时。两个女孩醒了过来。起身梳整好便出门去。 王文静以为她们要走,但立刻就听到院子里有声音。欠着身起来向外看,那两个女孩已经正在外面耍剑了。有一道道的华光顺着剑身飞舞。 她‘阿娘’也起来了,在外面跑前跑后地做早饭。 舞了一段,两人便出了汗。停下来,坐在屋檐下歇息。 路骄骄在嘀咕着“那要没有应了卦象呢?师叔说,周一宝死而复生来阻元祖入世。那如果周一宝并没有死而复生呢?你也看到了,这里哪有什么新生儿啊。其实吧,我就不懂周一宝了,旧纪2019年末日降临时,是元祖降世向世人传仙道、退除邪魔,并劝世人向善、宣讲道法、成立士门教授御灵之法,这才最终让人们可以存活到现在。周一宝呢,神神经经,和那些什么第一卫队的老顽固们,偏说放弃科学是异端行为,还刺杀元祖。到现在,数数她都死了700多年了。她还复什么生……真是个搅事精。”又抱怨“要不是她,我们也不能这么冷还跑到这鬼地方来找什么新生之人。” -- 第33页 王文静猛地坐起来。 她明白了,原来是时间。 外面才过了几十年。 而这个世界中已经过了几百年。两个世间的时间流逝速度完全不同。 X确实复制了整个世界。它不止复制了整个世界,让世界在星海中运转,还改变了自己的出场方式,改变了整个事件的走向。 它从一个毁灭者,摇身一变成为了救世主。 而不论是周一宝、黎铮这些蓬莱计划的直接参与者,还是现在还在为保护人类而竭力支撑的第一卫队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中,都成为了被唾弃的反派角色。 何其讽刺。 “师姐,你说,卦象说什么新生之人,会不会除了新生儿还有别的意思?比如,像附身什么的?”这时候路骄骄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第21章 斥令:出! 莫文皱眉:“说起来。我们昨天到这家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一瞬间,很奇怪。” 在莫文说完这些话,转身站起来向屋子看过来时,王文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启动了回传。 她安全回到营养舱中才松了口气,但立刻发现自己竟然就像鬼压床一动也不能动。 守在外面的D见她转醒,立刻打开密封舱门,她却有些发慌了,虽然竭力保持冷静,声音还是微微有些发颤:“我动不了。” D还是没有感情的电子音:“不用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握住她的手,转头向看闻人看。 闻人正在检查接口,确认服务器与星海的链接已经弹出。 过了好一会儿,王文静终于才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问青年去了,哪儿。 闻人说青年去魍魉山了。 等她修整好,青年也从魍魉回来了,有些狼狈,但气色也还好。 她换了衣服与青年两人坐下,将这次的所见所闻,一个问一个答,由闻人和D记录下来。 讲述完之后,青年立刻问“你被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登录的时候,系统有一瞬间停滞,当时她们两个也在,我怕她们察觉到什么。” 会来这么两个人,也是王文静没有预料到的。 她知道X的防卫系统会是某种系统内的数据流筛查,但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具象化的存在…… 斟酌了一下说:“我认为,它的防卫系统在监听所有端口。意识上传完成需要一到三分钟不等,这时间对我们来说很短,但是对星海内来讲却足够长。发现端口有数据流并在数据流中检查到我的意识特征码后,底层防卫程序会把结果以卦象为启示下达给士门,详细到某个地址,某个人,然后由士门派人解决问题。” 她又斟酌再三才继续:“小显说,士门的人是抓鬼的。我觉得士门可能更像是防卫与自检系统的执行程序,他们被授权可以利用一定程度的系统资源,修复所有系统BUG、解决入侵问题。” 这也让王文静的处境变得很危险。 每个端口都被监听中,就意味着只要她进入星海,就会被发现,并且人家比她来得可能还更快。 “会一次比一次危险。”闻人说“防卫程序有自己的警报级别判断逻辑,同一个特征码的数据流在端口出现太多次,说明这个‘问题’一直没能被解决,优先和严重等级会越来越高。” 也就是说,下次派来的就不是两个小姑娘了。 而下下次则会是更加厉害的角色。 “特征码不能被更改吗?” “你可以把特征码看成了一条线,你所有的意识数据都是围绕着这条线的。它非常特别,根本无法做更改。” 屋子里一片安静,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这时候外头有弟子进来,说“新选入的人已经在大坛等着。师尊现在过去吗?” 青年点点头,但起来得急,不知道扯动了哪里,站着咳了老半天,脸都成了猪肝色,王文静帮着他顺气,手拍在他背上,被骨头硌得痛。看着是个成年男人,可实在瘦弱。做了植入的地方,烂了好大一块,因分子机器人的效果已经很差,只能每天割肉换药,身上带着腐肉和草药的味道,无法消散。 两人往外去,青年半倚着她,低声说:“山上人太少了,要是稳不住魍魉境,星海里的人也就完了。现在下城人也不太够。各处瘟疫四起,人口损耗得太快。资源采集得就慢,不日得再放出几批意识数据去。不然,很快就支撑不起大神龛的耗能。”意识由大神龛星海中下发到各地小神龛处,再植入求子女的机器人体内。而‘病毒’也将会以一定的机率随机写在这些程序之中。整个过程就是青年也无法介入。他和闻人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其中的原理。不敢轻易下手。 “X为什么要这么做?”王文静问。 青年淡淡地说:“人有近忧,才无远虑。”只顾得到眼前了,人类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谋划别的事。“也许它只是虚张声势,万一瘟疫崩盘,它也早就准备了第二个计划,确保一切安然无恙。但我……我不敢赌。” 是啊。谁也赌不起。 王文静心情复杂。扶着青年走上高台,看着大坛上乌压压一片形形色色的机器人,它们从各地辗转而来,说每个人都是全家人的希望也不过份。个个即兴奋又开心情绪高昂。 青年看着毫不知情的它们,扶着王文静胳膊的那只手用力紧了紧,然后缓缓松开。 -- 第34页 他讲完话,便有高阶弟子们带着这些机器人陆续往神龛去。 它们鱼贯从得仙体的专用入口而入,又鱼贯而出。 王文静进入过神龛之后才从闻人处得知。这些人中有百分之二的人,会在被改造身体的中时,增强对分子机器人的控制能力。增强程度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一百五十,这两个数值间浮动。 在神龛里发生了什么,它们出来后全不知情。 此时,有些人为自己能留在大灵山欢呼雀跃,自以为天赋异禀,有些人垂头丧气。两方虽然看似截然不同的命运,可却不知道其实殊途同归。 大灵山弟子因为有新人加入多了些喜气。 山上这一段时间陨落了太多人了。王文静看到腾叶也在招呼新弟子的人群之中。她跑前跑后,欢快得很,看到王文静还得意地过来“我辈份又高了一阶。将来我也是要有徒子徒孙的了。” 王文静笑不出来。和腾叶说了一会儿话,也心不在焉。 她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快无法呼吸。有一种想呐喊,可张开嘴又无话可说的感觉。 她胡乱找了个理由,借故回转,离开了人群,远远便看到青年脸色不好,侧头和身边的一个弟子说着什么。 王文静走过去,只听到他吩咐“去吧。”想必不过是杂事而已。 两个人一起吃过饭,王文静扶青年回大殿理事,闻人跟在身边,亦步亦趋,青年进殿前,停下来问王文静:“还敢去吗?” 王文静点点头“恩。” 青年眼睛不太聚焦,侧脸伸出枯瘦的手,摸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两个人静静站了一会儿,王文静转身往神龛那边去。 青年在大殿门口侧身站了良久,就好像能看清王文静的身影似的。 闻人问:“为什么不告诉她每次星海数据波动,魍魉境都会暴动?我们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并且你现在也伤得很重。” 直到对方消失在走廊中,他才向闻人说:“…知道了只会增加无谓的压力,没有任何好处。” “起码暂时让你休息几天……” “我的身体休息几天就能缓过来吗?”青年笑问。 闻人没有说话。扶着他一步步挪到殿中,那里已经聚集了大灵山的中坚力量。 青年看向这些人。 他沉静的目光从这些陈旧的机器人身上扫过。每个人都以坚定的眼神回应他。他正要开口。 这时候,突然闻人侧了侧身,不知道听到什么消息,下意识地向大神龛的方向迈了一步才停下来。低声和青年说“她在上载完成后切断了服务器与星海的链接……她说不会再回来了。” 这时,魍魉境的方向的天空如烟花一般迸发出激烈的光芒。那光映亮青年清瘦的脸颊。 他怔一怔,点点头,还打趣了一句“她就是太聪明。”又……太果敢。 他松开闻人的铁臂,对大殿中的众人说:“我们也走吧。”分外轻松,转身向大殿外去。 众人分开两边,给他让出一条路。 有几个机器人小声想要劝阻“师尊……” 但他没有理会。走出大殿,迎面而来的风灌满了他的大袍广袖,随着一声“斥令:出!”众多机器人纷纷唤出御灵,向光亮处急驰而去了。 第22章 落地 王文静不知道新的计划是否能成功。 这次上传并不像之前那样轻松地一闭眼一睁眼一切就完成了。她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并且这次传输持续了五分钟。 D告诉她这是极限。 如果再长,被触发的检测警报会提高危险级别。 如果再短点,给它的空间又不足够它用自身数据将王文静的意识全部包裹起来,避免王文静的意识特征被扫描。 在第四分钟的时候王文静能感觉到自己处在某种奇异的分裂状态,同时在这里,又在那里,似乎遍布在非常大的空间。包裹着她的是像水一样柔软又温暖的东西,那应该就是D的核心程序。它会将自己复杂的数据流伪装成人类的意识数据,来掩盖王文静的存在,穿过检测程序之后它会立刻脱离王文静,伪装成入侵的意识,误导X的防卫系统将它做为入侵目标。 很快这种被包裹的感觉渐渐消退,下一秒王文静便实实在在地处在了某个人的身体之中,便再没有其它异样的感觉,只感觉到冷了。 但她身体尚未适应,无法做出任何动作,连眼睛也睁不开。到是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哭闹。叫喊着“你们二话不说就打,窗户都打烂了,屋子也塌了,跟我讲是给她驱邪。结果呢,你们驱的什么邪?我好好的女儿,到现在都呆呆傻傻躺着,叫也不应,理也不理人,现在你们还敢回来?” 声音并不完全陌生。是丫儿和小显的‘阿娘。’ 许多村民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叫嚷“你们仙山的人怎么好这样呢?” 路骄骄大声道“你女儿魂魄不齐成了傻子,那也是被附她身的妖邪害的,你冲我们喊什么呀?我们好心帮你,还帮错了?!” 有个中年人声音响起“好了。”路骄骄这才闭嘴。 那男人说“我刚才给你女儿看过了,邪魔已经清除干净,我们到也没有伤她根本,如果她命不该绝,那慢慢养着能养得回来。” 丫儿娘反问“养多久能好?” -- 第35页 那个男人说“我不是说了吗?命不该绝就能好,你女儿的命本来就不长,摔伤后魂魄就散了,早就只是个空壳。还能不能聚魂,看命吧。说不好一句话的功夫就好了,说不好一辈子也好不了。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正说着上,就听到莫文高声叫“师叔!卦盘动了。” 就听得一阵惊呼,村民们大呼小叫“飞了飞了。真个会飞啊。哎呀这个年纪大些的仙人真个厉害啊。一哈就没影子了。”啧啧有声。 在感叹声中,王文静松了口气。计划成功了。 她努力适应身躯,过了一会儿感到恢复了些知觉,试着睁开眼,先入目的是堆干草,鼻端充斥着牲口棚的臭味,半人高的围栏上加了个茅草顶子,风雪半点也挡不住。她被安置在角落里,虽然盖着很多破烂衣裳,起码这个角落雪飘不进来。 外头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只有丫儿她阿娘还在那里叫骂。 她阿娘叫骂了一阵之后,也安静下去。可能是骂累了。 王文静做好了怎么应付的准备,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可人即没有回来,也没有发出别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地欠起身向外看,这院子乱糟糟的,两间屋子全倒了,只剩这边这个牲畜棚子。丫儿娘孤零零站在废墟前的雪地里,双手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 小显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不敢上去。他小小一个,脚上鞋也没穿,身上衣服单薄,冻得瑟瑟发抖。大约是被丫儿娘吓着了,叫声叫“阿娘。” “你别叫我!”妇人暴怒着大骂“要不是你唆使丫儿去给你摘果子,她怎么能摔伤!要不是摔得昏厥过去不能醒,非得要钱看病,我也不会让那两个灾星在家里歇脚。本来宝丫儿已经好些,能睁眼睛,人也还清楚些了的。可谁知她们一大早好端端发疯,突然生生打死我女儿,看命?还看什么命?这岂还是能活得过来的样子?!……”说着大哭起来,已经是十分绝望的样子。 小显再不敢开口。胆颤心惊地瑟缩站在原地。 妇人自又哭了一气好久才停下来,边解腰上的带子,边向废墟中间唯一还矗立的门框子去。 小显一开始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怯怯地跟着。 见她把带子搭到门框子上来,搬石头垫高了搭脚上去欠着身子打结,这才害怕起来。只叫“阿娘!阿娘别!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的!阿娘。”跑过去要抱住丫儿娘的腿。 但他哪及大人力气,一下便被踢开了,摔了个屁蹲头也不知道磕到哪里,迸了满脸的血,也顾不得痛。大哭着利索地爬起来仍冲过去。 可丫儿娘人头套进去一蹬脚便挂住了。 小小一个孩儿,除了嚎叫着死死搂着丫儿娘的腿往上举,徒劳想把人弄下来。 他声音细,带着稚气,边哭边含糊地不停地叫着“我听话,我赚很多钱。阿娘!别!别!我以后再不吃树果子。我错了。我错了。阿娘!我会孝顺您!别!别!!!” 声嘶力竭。 王文静做不到见死不救。她顾不得别的,蹒跚爬起来,冲过去将丫儿娘从门框上解下。 眼看了不行的人,一口气接上来又有了生气,看清楚自己女儿醒了,神智似乎还清醒的样子,丫儿娘什么也不顾,紧紧搂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 嘴里含糊地念叨“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对得起姑娘……”挣脱了王文静,对着天地大拜“谢谢菩萨!谢谢菩萨!”几下就把头磕出血来。因为这一场闹下来,恐怕也十分劳神,又惊又怒又伤又大喜过望,一下便昏厥了过去。 王文静试试,她气息到也还安稳,微微松了口气,半抱半拖把她移到牲口棚子里的干草堆上睡下。 一边的小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脸上挂着泪,又惊又怕,一只手一个,紧紧拽着王文静和那妇人的衣角。 王文静心一软,安慰他“没事了。”问他“你衣裳、鞋子呢?”那天看到他起码比今天穿得要暖和些。这么大雪的天,冻坏了是要落下残疾的。 他哽咽着摇头“前天跟阿姐身边睡着了,只听得乒乒乓乓像地震一样,醒来屋子倒了,到是没砸到我们,但阿姐你就不醒过来了。家也全埋了。什么都没了。”他从被窝里爬出来,就成了这样。 说着忍不住抹眼泪,泥水混着血,把脸抹得脏兮兮。说着更伤心“阿爹进山快十几天了,现在也不回来。阿娘说,阿爹回不来了。”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王文静“阿姐。我害怕。”只巴望王文静能保证阿爹也能平安回来。 王文静看着这漫天的雪,又看看绵阳的山,说不出违心的话。 她面前的小显却懂了,他大大的脑袋垂下来。王文静审视他,这样看他和乞丐差不多。出了事,丫儿娘把女儿安顿得好,却没顾他。可他才是这么点孩子呢…… 王文静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人,转身在废墟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件完整的东西,别说一双,就是一只完整的鞋都没有。去村子里讨了半天,人人看到她好了,都惊得不行,说“这你可还是命好呀。那老神仙说得没有错。” 但大家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好几户都是一家人只有一条棉衣裤,到冬天都是捂在家里,要出门的轮着穿出去,也拿不出多的来给她。 有几个要和王文静扯些闲白,王文静怕露馅也只做出反应慢,不大机灵,呆呆的样子。 -- 第36页 这些人感叹几句,活是活了,却是个傻子。到也并不多想。 她空着手回去,小显明明冻得直抖索却反而安慰她“没事阿姐,我不冷的。” 两个人坐到昏睡的丫儿娘旁边,相互依偎着取暖。 寒风刮骨,天色暗下去村里的灯火亮起来。王文静在雪光中静静坐着,一点睡意也没有。 虽然现在成功逃过了监控端口的防卫程序,但这个让她安全潜入的计划还有最后一步。 D假死摆脱方士之后,会来找她。之后它将模拟这个身躯本来的意识数据特征,将她的意识数据包裹伪装起来。这样她才能不怕方士。也才有了进入方士队伍的可能性。 方士是离‘X’最近,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午夜的时候,王文静听到了什么声音,从远而近,从若有似无,到越来越清晰。咯吱咯吱,踩着厚厚的积雪。 她站起来。 有一个黑黑的人影,正从山林里出来。看着身形是个男人。他一步子异常蹒跚,一条腿不正常地弯曲着,走得越近血气越重。整个人像是从高处摔落,头也扁着,手臂也反着,面目全非。 他一步步,走到王文静面前终于不支。 王文静冲过去扶往他,他头耷拉在王文静肩膀,喉咙里咯咯地响,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竭尽全力只有淡淡地一缕雾气从他口吐出来,带着暖意拂向王文静的侧脸。但之后便像用尽了全部的生机,软软地向下滑去,扑倒在她脚下。 王文静拼命架住他徒劳地想把他拉起来,好像只要把他拉起来,他就不会有事。但他最终还是倒在雪中,身上已经没有了生气。 她抹了抹自己的脸,她脸上那点暖意,浸入肌肤,渗入血脉,融入身躯之中——它的任务完成了。 大灵山巅大神龛中营养舱边,闻人面前属于D的交互界面已经关闭,原本嗡鸣的服务器机组也一片死寂。它笨拙的移动到服务器旁边,伸出手摸了摸,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温度了。 闻人久久站着没有动作。 这时候外头传进来雷天的巨响。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师尊陨落了!” 有人高声嘶吼“师尊遗命,灵山弟子死守大神龛!” 闻人转动滚轮调头,找到一个钢棍,提在手里,回门口面向外站定。 一场大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魍魉境那些疯子与各种恶灵退走后,天坛上布满了各色残肢,大神龛一路过去,死尸遍地,一直延伸到入到紧锁的入口大门前。 腾叶与大灵山残余的十几个弟子相互搀扶着背靠大门坐下,见到大印结成,敌人退去,相视大笑着,又大哭起来。 第23章 腾叶 稍做修整,腾叶便行动起来,她给这十二人各派差事,首要是归整同门遗体,祝祷后归于仓库以备后用,其次仍是扩充人手。 按闻人的说法,下一次魑魅境大乱不会那么快出现了,但以大灵山现在的情况,就算是魍魉山只是小乱也够吃一壶,必须得尽快重振。要不然就要出大乱子了。 随后派去招纳新弟子的人立刻去山下发布公告。其它人也各自忙碌起来,到也算井然有序。 腾叶帮着搬运遗骸,一众人一直忙碌到夜里。 这时候,山下已经能看到举着火把蜿蜒而上的队列。在暗夜中,那一些如同星光汇聚的长龙——那应该是最近的居住区域中招募到的新弟子。之后,陆陆续续还会有更多人。很快大灵山又重能重振旗鼓。 但闻人走过来,告诉她接任宗主之位的是她时,她还是感到非常意外,看着面前的闻人,有点反应不过来它的意思“我?可,可……我怎么能做宗主呢……我才入门多久呀。” “余下弟子十三人,只有二个比你入门早,但智慧不足。头脑简单。其它十一人入门比你晚,经验不足,也难堪大任。”这是闻人在刚才观察众人后得出的结论。它说完看向腾叶,眼中没有恭贺,只有怜悯,这个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继续道:“身为宗主,即享尊位,便兼重担。”转身让她随自己来。 几个时辰后,腾叶从星海出来走到营养舱边,看着沉睡的王文静。心里只有震惊与茫然。 王文静身躯与意识已经完全剥离。 闻人说,D如果选择用自己的核心程序来伪造成人类意识掩护王文静,当然可以帮助王文静安全落地。但那样一来,D和王文静活下来的机率都不大。 一是,D的程序代码被打乱后很难恢复原样,这对它来说是非常大的损伤。 二是,D的代码与王文静的意识链接得如果不够紧,就无法起到保护的作用,但如果足够紧密,那它的分组码对于王文静的意识一点会有嵌合式侵入,王文静的意识数据会受到损害。而且这种损害,是无法恢复的。更无法预计会表现在什么方面。 王文静也许会成为傻子,也许无法操控身体,也许是个疯子。最坏的情况是,她身上没有以上任何一种情况出现。 “那就意味着,意识数据受到的并不是区域性、功能性的片段伤害,而是最要命的那种……全面性的损伤。这种损伤最初不会有任何外显性,但它会让整个意识缓慢解体。她的时间不多了。” 在进去的时候,王文静应该是知道的。 -- 第37页 腾叶看着安详睡着的王文静,想到自己与她第一次见面,她看上去像个傻子,站在半山腰的山道上。坐上了藤蛇脸上不显露出来,可整个人吓得直发抖。看上去即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也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敢做这样的事。 王文静和师尊都是一样的。他们在走的,是一条向死之路。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和闻人,也不会有人知道师尊和王文静做出了什么样的牺牲,更没有人真正知道师尊和她是为了什么而死。 到最后,这条路甚至可能根本走不通,那他们的死便轻如鸿毛,毫无意义。这个世界根本不为所动,也不会因为两个人的努力有任何改变。 腾叶走出去,站在山巅大坛之上,注视着山下芸芸众生与那条蜿蜒而上的光龙,又看向在大坛下矗立着,等她说话的众位同门——她经过闻人的改造,已经有了变化,在她眼中,他们不再是人的样子……金属外壳上锈迹斑斑,残肢断臂由裸露在外的线路相连,挂着摇摇欲坠——这就是师尊眼中的世界。 以前她听师父讲“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说这是超凡的境界。 她一直不懂,但现在看着同门们,终于明白。 在她眼中,它们根本不再是人,可它们仍然还是人。 曾经她因为被选成为大灵山弟子,成为师父的弟子,而为自己的天赋而自得,骄傲,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过是虚妄。自己得到天赋并不是因为自己比其它人更优秀、或更被上天所看重,只是……恰巧是她。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她感到惶恐甚至有些害怕。 那条光龙登上的大坛,在弟子们的指引下,排成队,列于高台之下,仰向着上面的腾叶。 面对那几百双投在她身上,充满了信赖的眼神,她说不出来丧气的话。 得知她已经成为宗主,弟子们个个心性单纯,并无杂念,一齐起拜伏行礼,高呼宗主永寿。 看着这些同胞,腾叶突然意识到,师尊和王文静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他们无法就这样放任不管。不能假装没事发生。 而现在,轮到她了。 她做出坚定的样子,大声向所有的大灵山弟子说“今日我接任师尊之位,继任成为大灵山第三代宗主,日后我必将继承历代宗主与志士的遗志,以护卫天下为已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罢,她看着大坛下的同门们。他们听到了她的誓言,高声振喝着“吼!吼!吼!”很是雄壮。 可他们根本不懂她下的是什么样的决心。 ++ 小村庄的雪地上,村民们打着火把,个个唉声叹气“都说这大雪封山时最是凶险不能进山,可劝不住他呀,你们想,那雪是厚的,但看着是实地,一脚下去,那就是个空的!看他这样就是摔在哪里摔坏了。也亏得成了这样,还挣扎着回家。他活着的时候,就是极重家人的。死的时候,也要死在家人身边。” 人群的中间,小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丫儿娘已经不哭了,她有些茫然,瘫坐在不成人形的尸体前,目光并不怎么聚焦。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过一会儿,她便重新振作起来,爬起来给村里其它人磕头“我们孤儿寡母,连给他挖个坑都挖不动。” 村里人连忙扶她。年长的做主,张罗着帮忙挑地方。 家里连麻布也没有,丫儿娘撕了一件衣服,扯三个白条,自己绑好,又帮两个孩子扎在头上。人穷成这样,连丧事也格外简陋,不过是哭一场挖个坑了事。 下葬时,天上呼呼地,起先王文静以为是大鸟,后来看清,是三个人。 一个中年人为首,带着路骄骄和莫文两人。一落地便问“有没有见着一头白鹿?” 众人都说没有。 “鹿哪有白的?” 三个人十分失望。中年人拿出个罗盘来摆弄了半天,上面指针纹丝不动。 莫文说:“它中了师叔的灭魂针,肯定是死了。但垂死挣扎却跑得快,偏又是个白色,我们找了一大圈没找到,却不知道是死在哪儿了。” 路骄骄不耐烦,她鼻尖冻得通红的“咱们回去吧。管它死在哪儿呢,死了就行了。” 自顾自地说话,如同村民不存在。 中年人扭头看向正打算下埋的汉子。皱眉向那边走过去。 村民见他过来,慌忙让一条路。 他伸手虚虚在汉子偏掉的头颅上按着,闭眼不知道在探什么。过了一下便收回手。向一脸紧张的莫文摇头“并没有被附身的痕迹。” 但他不像两个年轻人那么莽撞草率。扭头问清楚最先见到死人的是谁,随后便向王文静走来。大概觉得她有些可疑。一来魂聚得太快,二来她是最后一个接触到死者的。 丫儿娘被坑过一回,这次哪里肯,一心要护着女儿,骂着就要冲上去,但中年人只是一摆手她便动弹不得,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中年人向王文静伸出了手。 王文静心里一跳,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躲。看上去是个傻子而已。 那只手悬在她额前,只是几秒钟,对她来说,却好像是几年那么漫长。 但最后中年人收回手,仍是摇摇头。向莫文说“既然算不到周一宝去哪儿了,但肯定是死了。这大雪的天,那只被附身的鹿不知道是掉在哪个雪洞里也说不定。并不是说不通。我们也算能交差。顶多等雪花了,再回来找寻。”他自己也知道,后面那句不过是托词,雪花了鹿也早就腐烂或被山里的野兽吃掉,哪还有什么可寻来。 -- 第38页 等丫儿娘终于能动。这三个人已经走远了。 她破口大骂了一气,带着两个孩子,与村民一道把人埋。又免不得一场伤心。 其它人虽然看她们实在可怜,可也是实实在在都穷得连件多的衣裳都拿不出来给这母子女三人。只出力帮她们把畜牲棚子四面的空栏上用木板钉起来。勉强遮遮风雨。又帮着把废墟里能用的木头搬捡出来,劈成小块,让她们好用来烧个火堆取暖。 夜里丫儿娘搂着王文静坐在火堆前头发着呆,调头看到一边的小显,眼神缓了缓,嘴上却不饶人叫他“还不坐过来?是不想活了?冻病了好去死?”伸手一把将小显扯过来,也搂到身边。 小显从来没有被她这样翔,一开始身体僵着不敢动作,但到底是小孩,困倦起来便依偎在丫儿娘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手却紧紧抓着丫儿娘的衣襟不放,生怕自己睡着的时候,她们会消失。 王文静被搂得紧紧的,突然地想到自己妈妈。有一次她生病,是大夜里,妈妈骑自行车带她去医院,一手把着车把儿,一手反着伸到后面搂着她。 但现在,这些记忆薄得像纱雾,风一吹就散了,她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那些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就像写满字的纸,落到了水里,一段一段,一点一点地晕染开,化得无影无踪了。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24章 出山 王文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因为太冷才醒过来。这时候天也还没亮,外面寒风习习,但畜牲棚的门开着。 她警觉地坐起身,小心翼翼探头去看,有个身影站在废墟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这夜里没有风雪,天地一片寂静,雪光映得丫儿娘脸色比平常要白些白。见她醒来,丫儿娘回过神对她招手,复又向天空望着。 她走过去,顺着丫儿娘看的方向望,深邃的夜空上布满了星辰。她轻易便能找到几个熟悉的星座。 X将这个世界塑造得太真实,找不到一丝一毫与现实世界的差别。 丫儿娘望了良久,收回目光,扭头看向王文静,表情慈祥和蔼“我带着你来这村子的时候,你才么点。”她说着略略比划了一下。大约是在襁褓之中的样子,脸上带着回忆往昔的神彩 “一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你叫了我十几年的娘,但我心里实在有愧。”看着王文静,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嘴唇微微颤抖,伸手轻轻抚平王文静脸侧的乱发,但再张口时,却并没有说别的,只道“愧在……我做你阿娘却叫你跟着吃这么些年的苦,平日没能叫你衣食无忧,祸时也保不得你半点平安。”想起之前的事,还心有余悸。 王文静问:“阿娘,方士个个都像他们那么厉害吗?” 丫儿娘只叹气“世人无知,只以为方士享尽仙人的好处术法无边。却不知道,他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若没有些真本事,早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说到这些,并不像是个乡下无知妇人,眼中还有一丝镜气。 “他们是怎么成方士的?” “要成方士那还不简单。去各地方士驻点领个牌便成。”丫儿娘怕王文静冷着,牵着她回牲畜棚里,又把燃着的火堆上加了几条柴。催她“睡吧。” 王文静躺下,看着外面的雪地。 这几天想必是又下了大雪的,村人们踩出来的小道两边雪高的像矮墙似的。足足到她半腰。这山势又绵延不绝,她靠自己是绝无法出去的。试探着带着傻乎乎的神色问“我们以后吃什么呀?”再说一直住在四面漏风的牲畜棚子也不是办法。一二天还挨得住,一个冬天怕是挨不过去的。 “明日一早我便去借些吃的。”丫儿娘安慰她。但想到家里什么都没了,男人也死了,这漫漫长冬里也不能种植,生活无以为继,免不了一脸愁容。可这样,她也不提要出山。想也不往那一路想。 王文静只做出一脸呆傻的样子,又问“如果那些方士又回来怎么办?还会再杀我吗?” 丫儿娘下意识地搂紧她“不会的。”可其实却忐忑,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王文静继续说:“这深山里,少有人来。这次不过是恰巧方士在这边行事,让咱们碰见罢了。没人会来这里杀你的。” “他们要是来了呢?” “我们就跑。”丫儿娘马上说。可想到别人一挥手自己就动不了,一阵沉默。 “跑去哪里?”王文静抬头,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住到山洞里去吗?山里会不会有吃人的大虫子啊?我们打不过虫子怎么办?” 丫儿娘只是摇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王文静,像是外头随时会有什么东西冲进来伤害她。可丫儿娘也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无力。自己有什么本事不让孩子有事? 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感到这么不安。 就像头顶上悬挂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斧,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王文静看着她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阿娘,我想做方士。” 丫儿娘唬了一跳下意识便摇头:“不行!我是答应过的。不能让你行那种凶险之事!你平平安安长大,将来觅得心仪之人,成婚产子、含饴弄孙,便是一片大好的天地。” “可要是凶险之事不放过我呢。它追着我不放。怎么办?” -- 第39页 “我们小心谨慎,不惹事生非,自然就能保无恙。”丫儿娘勉强道。这话连她自己都不能信。可她……是答应过的。 “但我没有惹事,我只是病了,她们为什么还是要杀我呢?” 丫儿娘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小丫头。 而王文静并没有看她,只是侧头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暖光把她稚嫩的脸庞映得明明暗暗“也不知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是什么时候,是明天,还是后天?阿娘,我是不是以后,都得天天提心吊胆地等着。” 丫儿娘仰头闭上眼睛,面有哀色,手轻轻地拍在女儿身上,良久突地睁开眼睛,眼眶虽然是红的,却仿佛换了一个人,形色容貌都透着几分先前没有的锐气“你既然有这样的心志,那我便送你去做方士。但你可想好了。以后我再不会将你当成不知事的孩子来待。到时候你叫苦也没有用。撒娇也没用。” 王文静得了应承,她说什么没有不答应的“好!”心里的事有了着落,便模模糊糊地睡了——她精神不像以前那么好。 丫儿娘看着她,目光慈祥柔和,想说什么,又始终没有说。只恋恋不舍,看着她的沉睡的侧颜。片刻目光渐渐刚毅起来。身上露出村妇不该有的沉稳。 第二天一大早,王文静便被叫醒来,丫儿娘身后背着两个包裹,和一把从废墟里找出来的大弓,腰上挂着箭筒。已经穿好了蓑衣带好了斗笠,叫王文静捧雪把脸洗洗,仔细地也给她和小显装扮上。有几个村里的人来送她,唉声叹气“这大雪的天呀,你们要怎么出去呢。” 但可也不能说,叫这一家人就留下来过完冬再走——她们吃什么呀。本来今年收成不好,粮食就不多,主要靠男人在山里三不五时地猎些东西回转来撑着。现在男人也没了,几娘仨小的小,弱的弱。 只把家里的存粮拿出一些,给她们几张饼好路上吃。 丫儿娘一手牵着一个,往村外头走,出村时转身端端正正地给送的人磕了三个头“我来时田里的农活一应不会,这些年,全劳大家照应,我们才在这里生活下来。” 村民们连忙去扶,有些妇人眼眶也红了。 告别了村民,丫儿娘又带两个孩去新坟上。她叫王文静过去,跪下“要不是他,你早就死了。更没有今天。他对你有养育的恩情。” 王文静磕完头。 她又叫小显对着坟头跪下,对小显说“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亲阿爸,你记住了地方,等将来有成,迁回祖地为他安养。不使他无后成了孤魂野鬼。” 小显一脸懵懂,但不敢说话,连忙跪下,砰砰地磕头。 小显磕完,王文静见丫儿娘一脸悲切望着坟头似乎有话要说,便带着小显走到旁边远一点的地方去。 小显乖乖跟着她。走远了才嚅嚅地问“为什么说,叫我把他当成亲阿爸?他不是我亲阿爸啊?”一脸茫然。他活了这么多年,全不知道这件事。 王文静摇头“我也不知道。” 小显问“那他是你阿爸吗?” 王文静遥望在坟前抹泪低语的丫儿娘,摇摇头“要是我阿爸,阿娘就不会那么讲了。”但对于这些家中秘闻她并没有多少好奇心,并不多想。 说完低头看小显仍光着脚,想想还有那么一段路要走,自己比他一个小孩子总是皮实些的,便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他穿上。找路边还有韧性的枯藤再给他把过大的鞋子绑得扎实点,免得走路的时候掉了。 做完这些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手上浮着淡淡的手形虚影,就好像是从皮肤里溢出来似的,向外膨大,稀薄。眼看要散走,但最外围像是有什么束缚着它们,猛然一下又被压缩回到身躯中去了——那应该是D。 这一段时间王文静试图和D交流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想必是因为D受到重创,已经不具备回应的能力了。 王文静微微有些怔忡。D……的意识还存在吗?不,它只是程序而已,它没有意识。但她却还是感到心里沉沉的。不知道,能不能修复它——这也是她当务之急必须得尽快去做的。在意识解体之前,强化D仅有的这个对她起到保护作用的小程序,修复它的同时,用它的力量维持自己意识数据的完整性。 小显打断了她的思绪“阿姐,我不穿。阿娘要骂我的。”一脸担忧、犹豫。 王文静站起来,说“不怕。我会跟她说。”大人总比小孩要抗冻些。 正说着,丫儿娘已经回转,看到小显脚上的鞋子,这次竟然没有骂他。只是牵着两个孩子,按记忆中路该在的方向,踏雪向山外走。 一直走到看不见村落的地方,丫儿娘才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面小旗。 那旗一个巴掌大,三角形,已经很旧了,上面用金色的线,绣满了王文静看不懂的符文。丫儿娘轻轻摩挲着旗面十分珍视样子,片刻深深吸了口气,叫两个孩子站到自己身后去。举旗朗声道“吾椿四娘执东洲戚氏之令”用力一挥,喝:“斥:路开!” 椿四娘想必就是她的名字。 但椿四娘挥完了旗,王文静眼中大雪依旧,反倒是旗上原本金色的线,此时却变成了暗沉沉没有生气的灰色,可椿四娘却松了口气的样子。把旗子贴身收起来,叫两个孩子以后面抓着自己的衣裳角跟着走。 时不时向后面提醒一句“这边有深沟,踩着我的脚印子。”就好像能看到厚雪下的路况怎么样。 -- 第40页 王文静问:“阿娘也是方士?” 椿四娘摇头。含糊地说“我以前的主家是方士。因受些器重,后又被赐给主家的小女儿为侍婢,之后常在外走动,所以被赐了这面路旗。这种旗上用注灵力的符线绣了咒纹,普通人也能得以沟通天地。不过次数有限。用完就没用了。”那旗上线已经黯淡,想必是没用了。 不过现在开始,椿四娘能看到路,这一行就轻松了不少,只是趟雪要耗费些体力。 一行人一直走到下午却遇到一个人,看着身形十分高大,从一条叉路上正向大路来。丫儿娘下意识把弓取下来拿在手上。 那人一路跌跌撞撞,眼看要走过来,竟然一脚踩空落到雪里去。 小显看到人平空不见,吓了一跳。紧紧抓住王文静的胳膊。 椿四娘只是回望了一眼,便收了弓语气平淡地叫两个孩子跟上,继续向前走。 小显不停地回望,欲言又止。 椿娘却开口“你是不是想,我们为什么不去救他?” 小显不敢说话。 椿四娘说:“这里是荒山野岭,他身后没有骡马不像货郎,没带弓箭打扮也不像村里人,身后没有包裹两手空空来历不明,再加之身材魁梧又,万一他心存歹意,我们就是送上门去了。再者,他这一摔,要是没事,自己就能爬起来,到时候跟着我们的脚印子,也能走回去,根本用不上我们管他。要是有事,他身形高大,我们三个人是抬不动他的,更帮不到他什么。不如早些赶路,等到下个村子告诉人他倒在哪里。使人来查看。” “那我们万一遇不到人来救他呢?”小显大着胆子问。 这次椿四娘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对他不耐烦,平心静气说道:“万一我们遇不到,那也就只能算了。算他命不好。这山中村庄,落坐在哪里,并无规律可寻,我们若专门去找,可能会遇到难以预料的险境。不止救不到人,还搭进去自己。” 说完看向小显“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多想想。不能凭心而为,要量力而行”又向王文静看“你也是。听见了吗?”即没有村妇有瑟缩也没有先前的尖刻与市侩,眼神坚毅。 王文静点头“听见了。”她腿已经走得完全没感觉了。全身都是冰冷的,风一吹透心地凉,说话也打着哆嗦。 走到后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人。也可能只是个冰棍子。好在,在天色暗下去前,一行人找到了一间路边的木屋。 “一路出去会有很多这种路屋。这些屋子,大多是共用一条大路的各个山村和时常进山做买卖的行商会合着建成的。一般再深山只要有村落,都会有这种屋子。可以做为歇脚、过夜的地方。但走前要把用的柴补充回去。这样才能方便后来的人。”椿四娘转变了心态之后,对两个孩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屋子虽然是小小一间,但做得很扎实,不透风,屋中间有火盆,还备着柴火。 椿四娘边点火,边告诉小显和王文静没有火折子的时候,怎么用火石打火。又叫两个人试了试,小显半天也打不着,王文静到是试几次就打着了,椿四娘已经拿屋里的铁盆子装了雪进来。 烧化了雪,椿四娘才头一次看向王文静的脚。那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又红又僵,还有些血口子。她心里一痛,脸上微微漏出些情绪,又很快按了下去。试试水温,人怀里拿了药,叫王文静把脚伸进去。 脚遇了热又烫又痒,简直入骨。就是王文静这样的人,也忍不住有一种强烈的想把脚砍掉的欲望。泡完了还不算完,药抹上去像拿火钳子在烫,王文静先还忍得住,后面痛得大叫起来。椿四娘也不理她,下手重极了,边揉着边说“这种药叫赤叶,只要没冻掉,就能活血脉。第二天行动自如。一般长在极寒的地方。但却是天气温暖的时候才会伸展出枝叶来。”还拿出一个整片给王文静看。 小显因为王文静痛得吓人,吓得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又因为对椿四娘自来惧怕,更不敢说话,只是不停地哭,根本没精神去看什么叶子。 等把一瓶子药都用完,椿四娘这才停下来。王文静的脚虽然还是很红,但却比一开始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椿四娘站起来,把微微发抖的手背在身后,压着嗓子对王文静说“人说话做事,总有后果。以前,你总心善,看不得别人吃苦。还总把吃的给小显,我看见了也总会把自己的拿来补给你。但以后,我就不能再时时在你身边了,你要是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那原本他该吃的苦,你就得吃,不会再有人补给你,更不会有人再代替你去吃这份苦的,你记住了没有!” 王文静喊得喉咙都痛了,只恩了一声。 椿四娘反问:“你现在觉得自己做错了没有?知道后悔了吗?” 王文静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确实是太痛了,可怎么办?自己穿着鞋子,让一个这么点的孩光着脚在雪地里走吗?自己不脱谁脱?椿四娘又是多大年纪的人,难道叫一个长辈鞋子脱了光着脚走?她也不是多好的人,只是……有些事真的做不出来。 而椿四娘得到这个答案,却有所动容,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既自豪,可又酸楚。自己养大了她,即希望她自私自利不要吃些不必要的苦头,可又为她如今的样子感到高兴。 椿四娘伸手摸了摸王文静的头。转身又去忙碌别的事——日落之前三个人得安顿下来。 -- 第41页 她一走,小显便向王文静扑过来,他紧紧抱住王文静,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放声大哭。在心里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穿姐姐的鞋子。 姐姐给他穿,他可以不穿的,但他说着不要,却还是穿了。因为风雪真的好冷好冷,走一步脚痛得像要掉了一样,而姐姐的鞋子穿着真的太暖和太暖和了。 可姐姐也和自己一样的冷呀。自己太坏了! 他决定,以后再也不怕冷了。绝不! 王文静看着怀里的大脑袋心里一暖,抬脚给他看“已经不难受了。刚才我都是故意叫的,就是想吓你。” 小显不相信,但见她似乎并不痛的样子,才哽咽着抹掉眼泪。王文静给他把鞋子脱了,架到火盆边烤,弄干了第二天能穿得舒服点。 小显抹掉眼泪,笨手笨脚地跟着帮她摆弄。 夜里三个人挤在小床上睡下,外头风声如鬼哭狼嚎。但王文静睡得沉极了。 第二天一大早小显都醒来了,她还没有醒。 小显醒来后,便下床,打算赤着脚出去做出发的准备,椿四娘却叫住他,帮他穿好王文静的鞋子。 他挣扎了一下,椿四娘异常严厉地喝止他。 穿好之后,椿四娘半蹲下与他平视“你要记得姐姐是怎么对你的。在这世界上,她是你最重要的人,是你拼了性命也要去保护的人,她要做的事,就是你要做的事。你生为我的儿子,生来就是要为戚氏尽忠,要为她尽忠。你记住了吗?” 小显看着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椿四娘,虽然有些懵懂,可还是点点大头:“恩”声音十分稚气。 椿四娘头一次温柔而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第25章 七姓 花了五六天,一行人才从山里走出来。王文静终于体会到,现代有车有高铁是多好的一件事。哪怕像在之前一样,能坐个拖拉机的顺风车也好,可这个世界科技退化得非常完全——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科技会带来厄运。上天会再次降下神罚。”椿四娘是这么说的,也许因为终于改变了抚养女儿的方向,她对于任何问题都耐心解答“七百年前就有过一次神罚,当时死了很多人,大灾过去时,世界只有不到五十万人口。秩序重新被建立之后,人口数量才开始回升。现在的许多大家族,就是在大灾之时人们为求自保、相互援助建立起来的。” 王文静感到不解,家族怎么被建立? 椿四娘对她能有这样的疑问很欣慰“那时候时候和现在不同,现在是以祖宗传来来的姓氏为家族,但那时候人口稀少,同一个姓的人能遇见更是寥寥无几,根本无法结成稍大的同盟。” 她见两个人走得疲累,停下来在路边找了两块石头,让两个孩子歇息片刻,口中继续道:“后来有一个叫陈益让的,建立了一个聚居地在海边,自称为瀛北陈氏,因为他天赋出众,能力惊人,以至于那边要比别处太平,所以有很多没有天赋的人前去投奔他。他对于投奔的人,来者不拒,但因为身体残疾没有亲人儿女,所以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凡是落户在了那里受他庇护的人,若是家里出了有天赋的孩子,都必须改为陈姓,送给他抚养。这样几年,以至于陈氏后面规模壮大惊人,其它的人无不退让。于是其它聚居地的建立者,虽然自己并没有残疾,也都纷纷效仿,以壮声威。因此便有了元祖在上,而其下有七姓割据之势头,一直到如今,仍然是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治辖区域,只不过上头虽然没了元祖,却受居于鹤岛的方士总辖,被其制约。” 王文静问:“最初的那七姓,现在还在?” 椿四娘停顿了一下,说“有些已经不在,被别人所取代了。”心情似乎低落了些,不再说话。一直到休息完重新上路之后,才又继续“要成方士,有两种法子,要么,有方士大能,直接收为徒弟。要么,在任一姓氏辖地的驻点领牌,领到牌之后过了三关,牌子变了色,便可持牌上鹤岛入士门为弟子。” 她停下步子,看向跟在后面趟雪的王文静,正色道:“第一个法子,到是个捷径,但从数年前,鹤岛上两个大能之尊,因为收纳弟子人数的事,相互大大出手之后,鹤岛上就定下十八条规矩,达不到的统统不许私自纳为新人,条件之苛刻,非同寻常,所以名存实亡。你要做方士只能走第二条路。但你不是七姓之人,第二条路会非常危险。极有可能一去不返。” 说完,她半蹲下,看向王文静道“你现在说不想去,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好我也十分想回家了,等回去了,请村里的叔伯们帮忙把屋子重新整整,开春再多种些地,要过下去也不是什么难事。”目光复杂。 王文静看着她饱经风霜的脸庞,要一个人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去历险未免有些残忍与不近人情,却还是说道:“我想去。” 椿四娘看着王文静眼睛,好像从眼睛能看到心里去。她即难过,可最终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好。”站起身,带着两个孩子继续向前。 王文静牵着她的手,问“我们去哪个家族辖地领牌子?” 椿四娘指指前面,在地平线上有一座小城“这里是祈城郊外,属昌安南氏辖区之内。他们这一脉有能者虽不多,但个个顶尖,还曾出过两个执事,但一向遗世独立不与其它几姓氏过多往来,因性格清高,相较其它几姓也更加讲规矩。” -- 第42页 小显小声问“阿娘,什么叫执事。” 椿四娘说“就是主理某事的人。在外面一般的侍从也会被人敬一声执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在鹤岛,执事是指挂名在元祖座下,统管岛内、岛外一众事务的弟子。便是哪个家族谁来继承这种事,都要受他左右,是权力最大的人。” 这一行人边进城市的方向走,椿四娘边讲些自己知道的关于‘过三关’的事情,又讲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好像一股气要把所有的事都灌到王文静脑子里。还没到城中,她已无话可说——毕竟她也只是个普通人。她知道的,也只有那么多。 等到三个人终于进城的时候,天色也还尚早。城里的雪清理得还算干净,街市整洁,同时也古风盎然。因为惧怕神罚,世界退化得非常彻底。 椿四娘以为应该找地方休息一晚上,再去驻点。 但王文静不敢等。她不知道自己和D还能坚持多久。所以一意坚持“今天去,和明天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椿四娘似乎有些生气,站在原地好半天,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驻点处在并不热闹的深巷子里头。时不时有几个人匆匆进去,又神色凝重出来,椿四娘带着王文静往里去,一步步走得特别慢。巷子尽头是个不起眼的大高门,匾额上没有写字。但门上印着一只巨大的仙鹤,展翅仰颈要乘风而去的样子。 门口也没有门童,进门穿过画壁,便是个大开的厅,里面摆了张长案,有个胖子坐在桌子后面写写画画。 王文静进去他也并没有抬头看,只顾自己奋笔疾书,写完合翻了一页,才问“叫什么名字?” 王文静一噎,她可真不知道这个躯体叫什么。 椿四娘却已经回答“叫宝丫儿,姓向,是城郊浮屠山里人。” 胖子写完又问“多大?几时生人?” 椿四娘说:“十三,正历三十五年,丑时生人。” 胖子边写边问:“自己知道干什么来了吗?” 王文静点头“拿牌子过三关来了。” 胖子在册子上写了半天,也不抬头,从抽屉拿了块牌子出来,翻看序号之后,记在册上,推到王文静面前“拿去,凭牌去后面院子领被褥、吃的。记好了,这东西遗失不补。” 王文静接过来看,只是个竹子做的牌子而已,拿红绳穿着,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拿了牌人家也不给告别的时间,指着身后的侧门,催她“快进去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椿四娘,椿四娘对她挥挥手。 她转身便向门中去了。 椿四娘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神色怅惘,又有些失魂落魄。带着小显走出了驻点,小显突地说“阿娘,姐姐有些奇怪。” 椿四娘步子滞了一下,左右看看没人,才轻声说“有些人,就是会有些奇怪。一代传一代的奇怪,但这种奇怪不害人。它是为了救人才来的。” 小显懵懵懂懂“救人?” 椿四娘点点头,眼眶有些红“对。救人。戚家就是这样的命,走到哪里都逃不掉。我们身为仆奴,一代代侍奉,也就是在侍奉这样的主人。虽然当年姑娘藏了私心,可该来还是会来……当时……她看着我,跟我说那些话,跟我说她要做方士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说着,哽咽起来,好半天没有动作。那是她养大的孩子呀。 小显听不明白,只是喃喃地说“那她是姐姐吗?” “她像姐姐一样对你好吗?”椿四娘问。 小显点点头。 椿四娘说“那她就是姐姐。”她转身半蹲下,正色问小小的孩子:“我先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 小显有些怯懦,细声细气地说:“姐姐是最重要的人,她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我生来就要为戚氏尽忠,要为她尽忠。” “对。”椿四娘赞许地,轻轻摸他的头。“把这些话,刻在骨头里。将来你有孩子,也得叫你的孩子把这些刻在骨头里。就这么一代代,一代代。等有一天……” 有一天什么? 她没有再说。把小显抱起来,向巷子外面去。 第26章 REW-21 王文静拿着牌子进了后面,一个正在打扫落叶的下仆便领她去拿被褥。 这些东西不知道多少人用过,散发着人身上油腻的味道。下仆十多岁的年纪,走路有点瘸,不太爱说话。除了“这边。”“随便找个地方。”。 没说一句多余的。 摆放着十几张床的屋子,一个人也没有,靠门的几张还算干净些,其它的灰尘已经很厚了。王文静追出去问“三关什么时候开始?” 小仆极不耐烦“要开始的时候就开始了。” 她问“只有我一个人吗?” 小仆讥讽:“看你这傻模样。有同伴你才糟呢。”从哪摸出两个馒头给她,就算是口粮了。 她还要问别的,小仆打断她“别问我,问也不知道。”瞪了她一眼,扭头就继续扫自己的落叶去了。 王文静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打量院子好半天,又到屋子里转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看到一只不知道谁留下的木发簪子。 入了夜小仆也不说送个灯来,好在她也并不娇气,把床铺了合衣就要睡下,却听到外面热闹起来。有人高声叫“徐安!徐安!开大门!”便听到小仆一拐一拐地蹬蹬地跑去了。 -- 第43页 王文静起身出去,小仆走后没有回来,这院子仍然是静的,不见半个人影,但隔壁却亮堂得很。还有人来回走动、低声轻语。不知道哪里燃了香,味道清冽。 站了一会儿,不见有其它动静,王文静正要回去睡,就听到步子由远而近,似乎是有人从前厅往这边院来了,门吱呀一声推开,是个宫装的侍女提着防风的小灯笼。看到有人摸黑在回廊下站着,猛不丁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个人,才松了口气“我还当是什么……”问她“你是不是向宝?” 她说:“是。” 那侍女便叫她跟自己来。 也不说原由。只问:“可晓得些礼节?” 王文静老实回答:“不知道。”总不能进去见面握手问你好。 侍女吩咐“一会儿,低头进去,先跪下磕头,之后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许抬乱看。叫你走,你仍就低头退出来。”身上香风阵阵,冲得王文静鼻子痒痒。 她跟着侍女一路出了大厅,往东边院子去,进门院中两道站着好些腰上悬刀穿着黑甲的剑士。正房门口有两个侍童,见人来了便立刻打帘子,侍女过去时,悄声说“大公子正生气。你可仔细些。” 侍女微微颔首,示意王文静跟紧点。王文静却不动了,做出害怕的样子“姐姐,是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 侍女愣了一下“你能做什么错事?”大概怕她因害怕而失仪,安慰了她一句“不关你的事。只是叫你来问问。你按我说的进去,照实回答完再退出来便是。” 王文静点头,跟着侍女。 进去之后因她头低垂着,能看到的范围便实在有限。不过显然这屋子被精心布置过,地上原是石砖,现在铺了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前头侍女的裙角停了,她便也停下来侍女伏身,她也学着样子伏身拜下去。侍女起身,手在身后示意她不要动。她便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变。 上头久没有人声。 她都有些怀疑这屋里是不是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别人。良久,偷偷地微微抬头,向上看去。去没料一抬眸,就与一双异瞳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肤白如雪的男人,五官深邃,头发斑白,面无人色,眼睛一只漆黑,一只暗红,竖瞳如猫虎。此时正看着她。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妖异的……美人,心中一悸,连忙垂下眼睛。她原先还当这里没人,这下抬头才发现,满满一屋子都是人,还有驻点负责登记的胖子,和叫徐安的小仆人跪在另一边。 只是这些人都静不出声而已,看来规矩很是严格。 而上头的人也并不是没有理会跪伏在下的她,而是一直在盯着她端详。 她有什么不馁?明明侍女也说,叫她来只是问些事情,看侍女的样子并不像是撒谎。可她进来之后,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想到D和意识特征码,她心提了起来。难道是被发现了吗? 这时有个甜美的女子声音传来“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头,看向上座。说话的并不是那个青年,而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女。 青年端详着她,不知道想从她身上找到什么。 侍女如屋中所有其它人一样,垂头而立。 青年开口,却没有声音。侍女却说话了“你叫什么?” “向宝。” 青年又开口了,仍旧没有声音,侍女又问:“哪里人氏?” “城郊浮屠山里人。”王文静心里琢磨,看来青年想说的话真的是从侍女口中出来的。 “家中可有向道之人?” 王文静说“我阿爹阿娘是山民。家里过不下去了,才送我来做方士的。” 青年看向胖子,胖子抹着汗连忙说:“已经查证过,确有其事。那一家男人叫向石,是向村人,女的叫米娘,是隔壁张村人。两个人打小就结了亲,十几岁时张村遭妖灾,米娘父母过世,向石便带着米娘出山做工讨活,在外面生了向宝,因没赚到什么钱,后来还是不得已,带着又大了肚子的米娘返乡过活,小儿子向显便是在村里出生的。日前向石在山里摔死了,因没有依靠在山里不好讨生活,寡妇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进城来的。现她也在城中落脚。” 王文静听得暗暗惊讶,方士们果然是神通广大,也并不像看上去那样不设防。 胖子说完腆着笑脸道“自被派驻到此地,弟子一向是按规矩办事,勤勤恳恳。从来不曾偷懒耍滑。” “程页星带人应卦,是不是去的浮屠山?”青年嘴唇微动,侍女轻声细语。说不出的诡异。这里的人却习以为常。他指的大概是带着路骄骄和她师姐的那个中年人。 一边垂头而立的中年男子听见问话,立刻应声道“正是。” “那事情如何?” 中年男子说:“只说事情已经妥帖。报到执事那里去了。想来是不会有错。” 随后青年并不再言语。 贴身侍女自叫胖子把名册拿来,又问王文静“被褥领了没有?宿处可干净得一尘不染?” 胖子汗淋淋,瘸腿小仆徐安也微微侧目,表情可见得极其紧张。 王文静说“领了,宿处也干净。” “吃的如何?吃了什么?” 徐安连忙说“三菜一汤有肉。都是照规矩办。” 旁边侍立的仆从低声骂他“不问你不许开口!” -- 第44页 侍女理也不理会他,只问王文静“你说。” 王文静说“有菜汤里有肉。吃得饱” 徐安目光感激之色,怕被发现,又急急收敛目光。 侍女又问“登册之前可有向你宣讲入门之规矩。你可知道,你能从驻点得哪些便利或指教?该分发的东西,可都有如实分发给你?又及,发了哪些?没发哪些?” 王文静哪知道驻点该发什么给自己。就算是想给他们圆也圆不回来,只得一言不发。 胖子好几次要说什么,但青年冷冷坐在上头,他竟是一个字也不敢擅自开口。 侍女看青年看看,见青年不语,便转向,睥睨台阶下的人,冷声说“看来是没有了。鹤岛上尊,三令五申,原来你们这些下头的人,全当是耳旁风。大公子也知道,你原是岛中行走的,彼时就自以为出身了得,是为现任执事之族人,所以很是仗势欺人,还当你被罚下来之后,能改过自新,看来你是不吃教训。在这里还想尽办法敛财。”说着喝道“来人!” 胖子一惊,边向前爬边大叫“大公子饶了我。我知道错了。实在是这里清苦,不过换几个钱,买炭火罢了。再者,那些东西也不值什么钱,我实在没犯什么大错。”但立刻便被从外面进来的剑士按住。 侍女斥道“那些东西是不值钱。可新人入三关,生死一线,全赖那些东西才能全身而退。细说起来,祈城近十年一无所出,也未必不是你的功劳!若不是大公子顺道来看,这祈城还得有多少人死在关中、死在你手中?这里说起来,可是大公子之族南氏辖内。你胆敢在此犯下这种恶行,实在居心叵测!未必不是现任执事恐怕大公子势高,而授意你如此行事?说起来,我南氏辖内许多驻点都是执事亲点,也不知道别处是不是也如此……” 一边的中年人脸色一变。连忙跪称“大公子……” 上头青年摆手,侍女便不再说话。 青年看向那中年人,嘴唇微微动了动,再开口的侍女便换了个语气“内仆胡说八道,你不要放在心上。起来吧。下去我自会罚她。”侍女挥手,便有剑士进来将胖子拖走,随后外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阵骚乱,但很快便安静下去。剑士来报说,胖子妄图反抗但被就地斩杀了。 中年人脸色很是不好。几番犹豫后开口“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难免有心之人要将这几年南氏未出新弟子的事与之相联系,原也不过是个别贪婪之徒的恶行,却要坏了执事的名声。不能就此放过。不止这里,别处的驻点也要细查。绝不姑息。” 侍女面有得意之色。 中年人又话峰一转“我今日便将此事向执事禀明,促请执事还将各宗族辖区内驻点,都交由各宗族自管。” 侍女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恼意。狠狠瞪着中年人一眼,道:“各宗族相互制约,是历代执事定下的规矩。原就是用来防止各族为增加同族在岛中比重舞弊而制定……” “可今日在大公子处,我也看出这些陈旧规矩带来的弊端……想必不止你们南氏,在其它各氏也有如此冤死之人。人命关天!你说怕舞弊,只回强监管便是。” “现在监管得不严吗?那怎么还有这里的事发生?” “如何监管执事想必自有主张。我们这种下仆的头脑怎么及得主家呢?”说着他便向大公子躬身告退。就要回岛去了。 侍女沉着脸还要开口。 青年却抬了抬手。目送那中年人走了。 侍女不忿“大公子!这样一来,他们那一姓更占好处了。” “我们此次解了南氏的危机便是成了。你还妄想顾到其它?”青年嘴唇动着,声音却比另一个侍女口中传出。 这侍女被斥,只垂头称是。 这时青年才看到堂下还跪着的王文静和徐安。 他以侍女的嘴问:“徐安?你是徐半城什么人?” 徐安连忙把头伏得更低:“正在家父。” 青年沉吟“徐半城有子十三人,但我没有听说他有你这个叫徐安的儿子。” 徐安耳朵红得能滴下血来“我是外头的。”很为出生羞耻。 青年点点头“你是外雇来的短工,还是鹤岛来的?” 徐安说“我未有幸入岛。” 青年说:“徐氏近年一个方士也没有出过。你要是成了方士,怕是全族都与有荣焉。”之后便不再理会他。 侍女懂得,示意徐安退下去。 堂下便只有王文静一个了。 她看着青年,青年也看着她。 一开始,她对青年到有些惊惧,多是因为人第一次看到奇怪的东西,所以天然地感到畏惧。但到底对方也只是个人。所以她被令抬头之后,就一直坦然抬着头。 待女见她直视上座,立刻斥道“大胆!” 她又乖乖把头垂下来。她想着,自己竟然是被拉来做证的,涉事的案犯都被逮走了,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不刻应该就有侍女带自己下去。 但好半晌,又是没有人说话。 她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她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还是侍女先问他“大公子?” 青年才回过神。但却对王文静说:“按道理来说,人即有精、神、气与意念,只要入门持牌,便就能沟通天地,驱万物为已用,只是能力大小不同而已。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像你这样完全‘绝缘于万物’的人。” -- 第45页 王文静一脸茫然“是说我天赋不好,还是说我根骨奇特能成大器?” “成什么大器,你就是个实心的铁坨坨,一窍不通。御不了灵。”青年嘴唇开合,侍女的朱唇微启“你进不了鹤岛。回家去吧。” 王文静不服“非要能御灵才能做方士进鹤岛吗?我可以打杂啊。那方士也得吃饭,我可以做厨娘啊。再不济,找个有本事的人,我给他做舔狗,说不好还步步高升呢。”反正她说什么也要上鹤岛。要不然计划根本没有实施的基础。 青年闻言愣一愣,看着她。 待女脸色骤然一变,斥骂“大胆贱婢!”手中光华大盛,不知道是什么,直扑向王文静而来。 王文静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完全反应不过来,就被那道光直刺入眉间。她只觉得眉间一冷,就好像有刺骨的寒风从被什么割裂的缝隙里吹得骨头缝都是冷的。让她一动也动不了。但很快,她又觉得全身剧痛、发热。像有看不见的烈火在烤着她。她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踉跄了好几步,又摔倒在地。 不知道是什么人,凑到她面前。似乎只有一个,又似乎有几十个。人影太多挤得她眼眶痛。但她一动也动不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但看不见的火却没有停——甚至越来越大。她脑海中,什么东西嘀嘀作响。 然后突然,D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好Guest用户。REW-21管理系统正在解压中。请稍后……” 她想动一下,但动不了。 什么是REW-21?王文静觉得自己在哪儿听过。 对,是D,它和闻人攀比的时候说过。它说,它是由全世界最好的程序员团队编车而成,以REW-21为核心…… 但当时根本没有谁注意这件事。至于REW-21到底指的是什么鬼才知道。 王文静躺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侍女快步走上前来看她死了没。 侍女眼中的王文静,躺在地上睁着眼睛,全身僵直,瞳孔也已经扩散。她试了试鼻端,没有气息,身上冰冷,脉搏也不再跳动。 青年对这一切感到厌烦,摆摆手。她们便把王文静拖了出去,丢弃在门外喊徐安随便找个地方掩埋。 徐安一瘸一拐地跑近,发现是王文静愣了一下。 他才刚埋了胖子。就埋在大厅后的院子里。那里有几坛花,长得很好。对于一个身怀术法的人,却这么简单就死在自己面前,他深受震撼。这才知道自己离死有多近。如果不是王文静为他说了几句,几个小错也足够他送命了。 他心情复杂,拖着僵死的王文静向院中去,派来的小侍女在一旁盯着。挖好了坑。 王文静眼看自己要被埋了,可一动也不能动。 她脑中嘀嘀嘀的声音,时快,时慢,就在第一捧土埋到她脸上时,终于在一声长嘀——之后,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REW-21已重新上线。因经过高度压缩,功能恢得度约为百分之一,可执行一般性操作,可进行自我防御程序,此程序可实行伤害转化为可使用资源操作,伤害最高限额为3个单位。溢出伤害量将会对意识体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请宿主珍惜生命,谨慎使用。” 王文静发现它说的自我防御,是指类似刚才的术法攻击才能转换,窒息并不算在其中之后,根本无心听这些废话。等它终于叨叨完,发现自己能动,她几乎是疯狂地向外刨。 终于把头从浮土里伸出来的一刻,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第一个看到的是正拿着铁锹想把土压实的徐安。 徐安张口结舌瞪着从地里钻出来的那颗头,翻了个白眼就爽快地倒地昏厥了过去。 第27章 徐安 等徐安醒过来,王文静已经爬出来,正趴在地上疯狂地喘气。 “你没死。”徐安喃喃,此时外头有脚步声。徐安大惊,反手就向王文静抓来。 王文静以为他要举报自己,伸手去挡,但她哪及徐安这样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力气大,一下便被徐安抓了个正着,但随后徐安却一反手,便把王文静拖着丢到花丛里去了。 侍女推门进来,花丛里的王文静和外头的徐安都头皮一紧。 徐安也知道,这要是抓到了,自己便是同伙,手微微发抖,脸上勉强放松些,问“姐姐有什么事?” 侍女站在门口,视线被花丛所挡,也看不到埋人的地方,只说:“你多烧些热水。送过来”又嘱咐他送到侍女们住的地方,不要送错了。 徐安松了口气,点头称是。 侍女转身要走,可却又停下来,回头狐疑地问“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徐安急智“才埋了两个人,实在吓怕了。”又问“驻点的管事,是鹤岛派来的,也是有来历的人,就这样掩埋,万一问起来……”几分忐忑。 侍女冷笑:“他这烂骨头,也想回岛受俸不成?没叫你把人丢出去给野狗吃了就不错了。还问起来?大公子行事,怕谁质问不成?”但也不再怀疑徐安,扭头便走了。 徐安送了几步,等人不见,连忙跑过去把院门栓住,回来把花丛下的王文静扯出来“你怎么样?” 王文静被他一拖一推,被花刺扎得满脸都是血印子,但她到也不在意。只看着徐安。一双眼睛,能扎到人心里去似的。 徐安不耐烦地说“看我干什么?你帮我,我还你人情罢了。”问她还能不能走。见她行动无碍,指指厨房的方向叫她躲过去。自己在院子里,仍把那个坑重新掩埋起来。 -- 第46页 等他忙活完,回去一看,王文静已经把水烧着了。她不擅长用灶,弄得满屋子都是烟,脸也熏黑了,头发燎了一大撮,生下的短根在头上支楞着。见他回来,急忙叫他看看火怎么烧不大:“她们鼻子翘到天上去的人,一会儿烧不好,要来骂人。” 徐安伸头看,灶里满满当当,被她用柴塞得一点缝没有,别说把火烧大,没熄都不错。又好笑又无语,一把推开她“走开。”,手脚麻利地掏出大半来,又拿吹火棒弄了几下,火苗一下便上来了。 王文静见水快好,便立刻跑去把空桶拿来,帮着舀水。 徐安问她“你不跑啊?” 王文静说“他在这儿没走,防卫一定森严。我要是跑,会被发现的。” 徐安嗤道:“原你不傻呀。我对你那么不客气,你还帮我圆话,我还当你是个傻子呢。” 王文静不想理会他,舀满了一桶停下来才说“人侍我不客气,我在小处讨回来就行了。哪就至于要人的命。未必我自己,就时时对陌生人万般客气了吗?” 徐安起身去拿桶,觉得她好笑,反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待我不客气?” 王文静说“你救我一回,我也就勉强原谅你了。” 徐安讥讽“烂好人。就你这样是要被人欺死的。” 王文静看他担着水起身,明明是小年纪,一身的稚气,却做出世故老练看透人间的样子和她说话,心想,要是自己结婚早,死的时候孩子都能和他一般大。这小孩儿,说是有些不地道,可到底也是知恩图报,并没有坏到哪里去。“怎么会呢,你不就帮了我吗。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徐安愣了一下,却没有再多说。闷闷地担着热水住外头去。走了几步,回头嘱咐她“你就是害怕也别把门栓上,别人要起疑心的。好好躲着就行了。”又强调“我可不是关心你死活。只是你要现在被发现,我也要受你牵连。” 王文静应声了,他哼了一声才走。 一路脸色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末了冷笑“真是没吃过苦头的人。”眉眼冷厉。要进那边院子时,才换上一脸殷勤卑微的笑意。 王文静等他走了,试图和与自己意识相结合的程序对话,可没有成功。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她想想,又觉得这次不亏,起码知道怎么强化D了。只要她被适量攻击,自我防御系统就能将其伤害转化为可使唤用的资源。这也算个好消息。只是难在……她根本无法预计对方的攻击会不会超量。这次是她好运,下次就不一定了。 正想着,便听到院门口有声音。 她猫着腰,移到窗边,偷偷向外看,徐安拿着空桶,侧身不知道和门外的谁说话。过了一会儿,便放下桶走了。外头又有侍女的声音传来。过了许久,王文静蹲得都有些脚发麻了,院门又吱呀一声响了,当先进来的是徐安,可后面进来的却是个没见过的人。 那个背个小包裹,手里拿着和她一样的牌子,徐安领着他,往先前她落脚的那边屋子去。过了转角便看不见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徐安才回来说“有人来报名。方才大公子身边的人给他登册呢。”拿了几块肉伴在青菜里,又盛了碗汤,弄了碗米饭,拿托盘装了给人送去。 王文静看还有剩菜,便拿去热,等他回来刚好能吃。两个人坐下,王文静问“大公子是什么人啊?” 徐安笑她是乡下人“他原先是南氏前一任执事的侍童,后来那任执事过身了之后,他就留在了鹤岛。” 王文静讶异“他不是方士?” “不是。不过他幼时在南氏是很出风头的,不到十岁便过了三关。但后来受伤成了哑巴,再后来便不能御灵了。之后一直深居简出,不知道怎么的,成了他庶弟的侍童,他庶弟进鹤岛的时候,他跟着去了,后来他庶弟成了执事,他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他庶弟死后,他有一段时间日子也不好过。近几年才好些。” 王文静没想到原来这个人的人生这么曲折。 “他外貌看着有些异于常人,是天生的吗?” 徐安摇头“不是的。怎么成了这样,那我就不知道了。”突地停了停筷子“他也算是个人物。”不过大约想到自己,神色十分落寞。 王文静安慰他“总会有出路的。”想起来问“你要闯三关进鹤岛吗?说起来到也不失为一条出路。”鹤鸟在这个世界就是权力的中心。想改变出生上升阶层,对徐安来说应该确实是一条好路。 徐安反问她“你不能御灵,还要不要去闯三关?” “当然要去。要是别人说你不行,做不成,你就真的不做。那一辈子能做成什么呀。”王文静边吃边心不在焉地说。 徐安手里的筷子半天没动,良久嗤道“明明就不行,还要试,不是傻是什么?大公子都说你不行了。” 王文静也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给自己壮胆:“有些事试不试,自己是不会死心的。到老,到死,都会惦记,一生都会觉得自己是条怂狗,不能畅快。只有尽力了,方才不会后悔。成也好,败也好,最差不过丢了一条小命,反正人迟早都是要死了。不如活着的时候帅气些。” 她说完,低头看着自己腰上的牌子。走到现在,她是一步步赌过来的,不论是从基地跑出来遇险,还是在大灵山遇事,或是最后决定进入星海。 -- 第47页 没有一次她能确定未来会怎么样,事情会不会成功。 到现在甚至也拿不出一个完整的方案,但是她总觉得,多向前走一步,可能性就大一点,不走怎么知道前面路通不通。 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身的胆量。 如果她怕了,退了。那么多人的努力也就化作飞灰。 她回过神,放下手中的牌子,抬起头正与徐安四目相对,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直愣愣地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立刻收回的视线,默默地吃饭没有再说一句话。 入夜,徐安带她回自己住所,里面光秃秃除了一张床没什么家具。喝水的壶摆在床头地上。被子到是有好几床,但都破破烂烂的。徐安别扭,说“你在这儿睡。” 王文静不以为然“你去别处睡不可疑吗?” 徐安脸有些红“那我在地上睡。” “这时节,你在地上睡一夜,明天恐怕就冻去半条命。” 徐安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都这个时候了,讲究这些虚的干什么。赶紧睡下,明天等他们走了就解放了。”王文静去把被褥整整,缩到床上去。 徐安犹豫了半天,才上前。 这院子没有灯,隔壁院的光从窗外落到小床上,映着两个人的脸。两个人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背对背躺着,都睁着眼睛没有睡。虽然盖一条薄被,但身上都没聚到半点热气,呼吸间都带着雾气。可见得夜里要是真在地上睡能冻成什么样。 徐安躺着,想动一动,又不敢动。僵着身体觉得比上刑还难受。 王文静突地问“我听两个女方士说,元祖要降世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在驻点,一定听过不少消息吧?” 徐安含糊地说“是听过一些。胖子说岛上现在每天都起占,想算出元祖方位来。好接回去。” “他们怎么不知道元祖在哪儿?还要靠占的?” 徐安说:“我听胖子说,元祖是仙人,跟我们不一样,他活了几百几千年也说不定,什么事都见过,都亲历过,自然会觉得人生无趣。所以才会自散于天地,一百年才醒一回。看看这世道如何。” 王文静又问了他些关于过三关的事。 徐安说“拿到牌起,第二天正午便会进关,第31天的正午门才会再开,那时候能带着牌出来,便算过了三关。” 说着说着,对面没了回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宝!”没得到回应,轻手轻脚地起来,俯身看,少女睡得正好,粉嘟嘟的脸,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匀称。他静静地就这样看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去。 他脚步极轻,步子稳健,一点也不瘸。出了门一路向院中住着报名入关的屋子去。走到门前,停了停,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随后轻轻敲了敲门,见果然是睡死了,才推门进去。 外头的光照在昏睡的人脸上,他打着呼噜,口中喃喃呓语。 徐安走到床头,冷眼看着他。这人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 …… 徐安从院中回住所,过了一个回廊,又向前走了一段,却发现本应该睡着的王文静站在廊上。此时隔壁院子的灯已经灭了些,光线不足够把人照得清楚,只能看到个轮廓而已。他不知道对方看了自己多久,又看到了多少。暗暗把手缩回袖中,握住了袖中匕首,脚下一点也没有慢,口中问“你怎么起来了?等一下被人发现。”语气很是寻常。 王文静说“我醒来不见你。我梦到他们来抓我们,你被抓走了。本来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梦,还好一跑出来就看到你。”声音有些迷糊,似乎刚睡醒。“你干什么去了?” “我口渴,屋里没水,去厨房找水喝了。”他看向对方手里的菜刀。 王文静并不怀疑似的,带拿着手里的刀甩了甩“我还打算去救你呢。”转身回屋,爬回床上,口中说“有事你就叫。”又一脸迷糊地躺回去。手却一直紧紧握着枕下的菜刀,闭着眼睛,听着身后的动静。 徐安即没有上床,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过了很久才向前走了一步,俯身过来,脸似乎离她很近,像是在听她的呼吸,看她是不是真的睡着。 他的呼吸带动了风,拂在她脸上,头发垂下来,有皂角的味道,但从他身上散出的血腥味也更加浓郁了。 良久,他叫了一声“阿宝。”像是在耳语。 王文静心砰砰地跳,努力让呼吸听上去又沉又深。却时刻做好对方一动手便奋起拼搏的准备。 许久,他的声音又传来:“我知道你没睡着。” 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仿佛做了什么好梦,舔了舔嘴唇。握着菜刀柄的那只手心沁出汗来。 但随后,徐安却没有再做任何事,他退回去,翻身睡下。很快便开始打呼噜了。 王文静不敢动作,也不敢放松,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紧紧握着菜刀,犹豫着要不要趁他不备。但最终她放弃了。 如果徐安要杀她,刚才是最好的机会。但他没有这么做。 椿四娘提醒过她,要量力而行。既然对方对自己没敌意,自己又在体力与武力上不足与之相较,就要更要隐忍。她缓缓松开菜刀。 徐安背对着她,呼吸均匀,呼噜声酣畅,可眼睛却睁着,冷冷地凝视着某一处,眸中有杀气。 直到很久之后,身后王文静的呼吸真实地沉重起来,他的表情才渐渐缓和下去。 -- 第48页 但他又保持这个身姿,躺了很久。天快亮时,他才完全放下防备,翻过身,看着睡梦中无意翻过身与他相对的少女。 她枕着刀,此时呼吸又轻又浅,带着少女特有的香味轻轻抚在他脸上。不知道梦到什么,伸手抓到他的手就没再松开。 他就这样任她牵着自己的手,静静躺着,借着微弱的光,看着安详睡着的少女,想着她方才站在微弱的光下,拿着菜刀说“我还打算去救你呢。”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第28章 第一关 王文静因为睡得晚,又颠簸了一整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一摸脖子,脑袋还在,胸前也没多个窟窿。起身看,隔壁院子十分安静,大公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徐安不在院中,厨房有热着的稀饭,案上摆了碗咸菜。 她走到院中。 花丛下的土已经被压实,报名的人住的屋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哪怕门窗都大开着,空气里还是有些残留的血腥味,在门背后的角落里,她找到了一个暗色的小点,那是干枯的血滴。 听见院外有响动,王文静立刻从屋子退出来,到厨房端起粥碗。不一会儿便有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推门进来,嘴里大大咧咧地叫“徐安!”看到王文静,一把推开她,四处找了半天,骂“狗东西。”转身问王文静“徐安人到哪里去了?你们管事胖子人呢?”还以为她是在这里做事的下仆丫头。 王文静说“管事的贪财,给大公子杀了。徐安我起得迟没看到。” 尖嘴猴腮吓了一跳“大公子?鹤岛那个吗?” 王文静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排场很大。入夜到的,早上醒时已经走了。” 尖嘴猴腮笑骂“这胖子也倒霉。”扳着脸给王文静说“跟徐安说,给我老实点。这个月早过了发工钱的时候,我可一分钱也没看着,今日傍晚时他要再不给我送去,他那傻子老娘受罪可不要怪我。” 王文静问“你是他老子?” 尖嘴猴腮骂:“瞎了你的狗眼。那种老货也配得上我!” 王文静只做无知:“他欠你钱啊?” 尖嘴猴腮冷笑:“你问这么多?管你什么事?小小年纪别养成命不长的习惯。” “我总要问清楚才好传话。” 尖嘴猴腮阴阳怪气地说“我好心帮他照管着疯老娘罢了。”嫌她烦人“你把我的话学给他听他自然知道。”走时还骂“哪里招来这种没眼色的憨货。” 他走了没一会儿,徐安便回来。提着个包裹,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 王文静端着碗蹲在回廊下吃饭,站起来和他讲有人来找他的事“什么人啊?怪凶的。” “徐家的人。负责看着我的。”徐安并不隐瞒“说是照顾我阿娘,其实就是拿她胁迫我罢了。” “看着你干嘛?”王文静莫明。 徐安摇头:“不知道。我们一向没人管,但徐半城死了以后,他那些儿子就把我娘派人接去看管了。” 王文静心里一动,徐家的人防备他,却也没有杀他……人不会无的放矢,徐家人这么做分明是在忌惮什么。 徐安看王文静的神色,似乎两人心有灵犀,显然她也是明白其中是有蹊跷的。嘴角微微上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再说这个。低头把袋子打开,陆续从里面拿出一把匕首,一些干粮、肉干,还有两个皮壶,一包草药,又从前面大厅柜子里拿了两个八卦盘和两面令旗、两捆绳索来。把干粮和肉干都分一半给王文静,问她“认识草药吗?” 王文静茫然摇头。 徐安囫囵给她讲了大概怎么用“这些东西可不能乱吃。”抓一半塞给她。 最后把匕首丢到王文静面前。 王文静知道他身上肯定是有利器的,还是做出关切的样子:“你呢?” “我有。你好生收着”他起身把两个皮壶都灌好水。转头见王文静看着自己,突地冷着脸说“八卦、匕首、令旗都是驻点该为闯三关的人准备的东西。其它不过是顺便罢了。”不耐烦地给她讲令旗和八卦盘怎么用“这令旗可以抵一条命。能用一次。八卦盘在外面是用来应卦的,三关内怎么用并无说明。” 王文静问“闯关失败会怎么样?” 徐安沉声说“会死。” 王文静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本想放在旁边。 徐安抬头看看天光,叫她背在身上不要放下。“门随时会开。进去之后不要妄动,得步步小心。不要相信别人。” 王文静点点头,只做闲聊问“你也报名闯三关,那徐家不会发现吗?” “各驻点每天中午进门的,是前一天报名的人。徐家派了狗,每日早上来看名簿,我要是报名肯定是会被发现的。就算侥幸过了这关,只要闯三关成功,名单就会通报到各姓氏,徐家也肯定会知道。不等我到鹤岛就要着被他们拦了。”徐安不以为然地说。 王文静想到昨天死的那个人,心里一跳,原来他是为了这个。面上只作无知好奇“那你怎么报名?” “用别人的就行了。”徐安神色平淡,好像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寻常事。 王文静瞥了一眼他的衣角。那里有些血污,还没有完全干枯。正要开口,刚才还在她面前的徐安已经凭空消失了。 -- 第49页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牌。系紧包裹做好准备。 这时院门却被嘭一声推开,方才尖嘴猴腮那个带了好些人冲进来,凶神恶煞,有一个打扮得华贵些的人进来就质问:“徐安那个狗东西呢?” 尖嘴猴腮那个连忙说“我来找过,不在这里。谁知道在哪儿赌呢,您也别着急呀,他也还不知道他阿娘出了事,我们只要……” 衣着华贵那个翻手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打断了他的话:“你脖子上面长的是猪脑子!他不知道?那贱人分明就是他自己杀的!他这是铁了心要跑。”衣着华贵那个又急又恨边叫人四处搜,边叫人回徐家报信,往城门派人驻守之外,又派人往周边县市里去。 尖嘴猴腮那个被打了个踉跄,一脸将信将疑“那不能吧。虽然疯了,可怎么也是他亲娘……” 衣着华贵的一脚将他踢翻“没用的东西。叫你好生笼络他,你给那贱人住在牲畜棚里,还找他讹钱?!这不是逼他吗!我跟你讲,人要是找不回来,这事不能好生了结,你一家都别想活了!”挥袖就走。 尖嘴猴腮的吓傻了,人都走光了,他还坐在地上。不知道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王文静,连滚带爬地起身就向她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王文静眼前一花,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黑暗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风。似乎空气一丁点都不流动。动了一下,脚下踩得很实,但一脚下去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向任何方向走,都没有边际。她感觉,这里像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更像是意识数据暂时中转的地方。 也不知道在黑暗里过了多久,突然眼前一亮,她几乎以为自己要瞎。耳边接连传来有人有人说话的声音,她闭着眼睛,好半天才睁开。发现自己坐在一张书桌前,桌面摊开着厚厚的一本试题集。手里的钢笔在稿纸上晕开大大的墨圈。桌上风扇嗡嗡地吹着,空调也开得很大。背后门外有个女音高声喊“你是不是又开空调又开风扇了?家里的电费贵得要死。你晓得你爸爸一个月能赚几个钱吗?” 见屋里人没应声,又大声跟什么人抱怨“你去说她。我可不敢说。我要说了别人听见还以为我后妈大热天空调都不让她吹,虐待她。” 但没得到回应。客厅电视机的声音被调大,她更生气骂骂咧咧地声音远去‘嘭’地不知道甩上哪里的门,家里这才安静下来。 王文静看着窗外,炎热的午后,街上到处是穿着清凉的路人,对对商场外壁电视墙上正在播放喧闹的选秀比赛,许多中年人站在屏幕上仰着脖子看里头穿齐X小短裤热舞的少女组合。 一切信息都在告诉她,这是现代社会。没有末日,也没有任何异样。 可当她看向试题集,上面的字扭曲着挣扎着,似乎想脱离稿纸。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腾地站起来退开好几步。椅子被碰到发出巨响,外头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些。 过了一会儿,她再看试题集,上面的字仍然在原处,刚才似乎只是她的幻觉。 但放在书旁边的手机屏幕却亮了起来。一条又一条的微信消息跳出来。手机主人的好友群已经要爆炸了。 今天没吃饱:见鬼了,我刚在拉屎,怎么感觉卫生纸自己动了一下。 狐狸狗:有风吧。不过我刚才半梦半醒,也感觉有人拉了一下我的被子,但醒过来也啥都没有。鬼压床真吓人。看来最近压力太大了,要好好休息。 王文静正要再次确认试题集是不是真的恢复正常,她的牌子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声音出现在她脑海中“所有考生请注意,第一关现已开启。七十二小时后将公告去往下个关卡的通道地点,使用通道必须持有个人铭牌。注意:1、本关禁止杀死其它考生,违规考生将被系统处罚。2、丢失铭牌将会被判定为失败。”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正要说话的中年男人看着穿着奇怪的衣服还带了个大包的她愣了一下,但立刻便反手关上了门“你刚来?我也是闯三关的,来了快半个小时了。我们也太走运了吧,竟然落在一起。”热情地去接她的包裹“你快把衣服换了。我去给你找个包,把东西装起来。这里是七百多年前的世界,太异类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文静退开一步,拒绝了他的帮助。 他笑容一僵,随后有些莫明“你不知道吗?不能杀人。我不会害你的。再说我害你干嘛呀。闯三关是没有名额限制的,不需要相互竞争。我就是想大家结个伴,生存下来的机率比较大。”为了让她安心,还退开了好几步。 就在王文静向他走过来说“你先出去一下,我换了衣服我们再说。”时,他突然暴起一伸手抓住王文静身后的包裹,王文静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下意识地便拔出腰上别的匕首,向他的手腕划去。 对方没想到她年轻轻看上去弱小却有这种胆量,竟然被割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伤到哪里,血喷了王文静一脸。但好在他也吃痛,缩回手去。但恶向胆边伸,一反手抓向王文静腰上的牌子。 王文静手里的匕首舞得非常。直接向他眼睛扎过去,他本能地保护自己缩回了手,一胳膊过去,用力奇大,一下便打掉了王文静手里的匕首,但同时退出去好几步。王文静冲上去一下便关上门反锁。 中年男人彻底怒了,他在外面骂骂咧咧,冲上前撞了好几下门,整个门框轰轰地震动,墙上掉下来些墙皮,像下小雪似的。王文静敏捷地把桌子拖过来,挡住门。飞快地女孩子的衣柜找到校服,但却没有立刻穿上,而是转身在书桌上找了大卷的透明胶,将令旗从包裹里翻出来,用透明胶一圈圈和牌子一起捆在身上。之后才换上衣服,套又把自己的包裹塞在双间书包里。 -- 第50页 外面的中年男人没有放弃,他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在狠狠地砸门,很快门上就有了裂缝。女孩的后面吓死了,尖叫“你干什么呀?你这是干什么呀?”她虽然是个后妈,可也并不想看到家里出凶杀案。 因为不明所以,还尖着嗓门劝“再生气你好好说。好好教。你搞这么吓人干什么,你疯了啊?” 随后不知道中年人干了什么,那女的尖叫起来。 但很快,声音便消失了。 隔着一扇门,王文静听到中年男人在喘着粗气。也闻到了血的味道。 禁止杀死其它考生,但没有说不能杀除考生外的其它人。 中年男人缓过来,又开始疯狂地砸门。 王文静在屋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匕首,可能是刚才慌乱挣斗中踢出去了,屋子里也没有其它的开口。而这屋子在高楼上,窗户外没有地方可以立足,无处可逃。 如果中年人冲进来,从体力上来说王文静不是他的对手。 但王文静窝在这里,对方迟早都会进来。她根本撑不到七十二小时,别说七十二小时,就算她把所有家具抬来抵门,对方也不用一小时就能破门而入。 王文静边快速地收拾屋里可能会用得到的东西,边在心里整理头绪。 最后想到什么,突地停下来。已知的规则中重要的是四点。 1,不能杀人。 2,丢失铭牌会被判定为闯关失败。 3,每面旗子在关卡中可以抵一条命。 4,违规会被系统处罚。 外面的人还在发狂,门被一点一点砍开,中年人伸头从缝隙处看向她,眼里都是杀意。 但王文静没有再动作。静静站了一下之后,立刻开始脱衣服。并找了打火机出来。 中年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嘴里不干不净。不一会儿就把门完全砍烂了。冲进来时王文静已经把一团东西点着了。手里紧紧握着牌子,望着他冷笑“我没旗了。烧了也不给你。” 中年人怒极,一脚将地上的灰烬踢开,见果然一片整的都没了,火冒三丈转身就一拳向王文静打过来。 王文静伸了一下手,但根本无力招架,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昏昏沉沉退开,伸手想抓住什么支撑一下,但眼也花了,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但成了这样,她也异常凶猛,嘶吼着拿起身边的椅子乱砸。中年人原本想要在弄死她前好好地羞辱她折磨她出出气,但想到她这悍勇刚烈的样子,又有些不想节外生枝,冲上去一脚便把她踢开,轻易就把她手里的牌子抢了过来。 在失去牌子的一瞬间,王文静感到钻心的痛,四肢百骸就像有无数的蚂蚁在啃咬。 这时候,所有考生都听到了新的通报。 “向宝通关失败。本关剩余考生共计三十五人,失败一人。” 但而后,通报声又响了起来。 “刘林勇违反规则,触发系统惩罚。本关剩余考生共计三十五人,失败一人,淘汰一人。” 王文静愣了一下,剩余考生数只减少了一个。 此时她面前站着的中年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他的名字就是刘林勇。看着王文静根本没有死,还能在自己面前踉跄地站起来,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你……为……为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王文静没事,而自己却被处罚被淘汰。 王文静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伸手从身后裤腰里拿出一面旗。她根本就没烧掉旗帜,烧掉的只是衣服而已。但现在,这面旗上面的灵线已经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她已经用了一条命。 旗……对,对旗!中年人挣扎着伸手在身上衣服里抓出一面旗,他也有旗。 旗面灵线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直到他倒地,从腿部开始一点一点消失,旗面上的光芒也没有半点黯淡的意思。 “为……为什么……”他惊慌地伸手,徒劳地伸手捞向飘散蒸发的身体,可最后连他拿旗的那只手也消失了。他揪头看向王文静,一脸愤恨“为什么!” “你杀人了。你杀了我。违反规定是不能用旗帜来抵消的。”王文静一手拿着已经作废的旗帜,忍痛把地上的旗也捡起来。刚才刘林勇的拳头力气实在太大了,现在她看东西还有重影。但现在她也确定了,自己的推断是正常的。 “我……我没有。我只是抢了你的牌子。” “不论你是用刀来杀死我,还是用抢了我的牌子害我失败来杀死我,不都是死吗?你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我的死亡。那就会被判定为你杀了人。”王文静俯视他“这个关卡不能杀人的,你忘了吗?” “不公平,它没有说……它没有说不能抢牌子……” “它说了。只是你没有理解。” 王文静看着刘林勇整个人消失在自己眼前。她原地坐下休息了一会儿,重新找了件衣服套上,拿起对方的包裹。 她现在被判定为‘失败’但并没有被淘汰,她拿回了自己的牌子,也还并没有死。也就说明还有机会。甚至她在想,整个通关系统可能根本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 她呆站了一会儿,走到门外,她的匕首掉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可能是关门的时候被推出来的。去卫生间的走道上一个打扮时尚的中年妇女倒在血泊里,头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个大坑。另一边地上有个灭火器,上面全是血。电视机仍然开着,放着欢快的娱乐节目。 -- 第51页 此时通报声再次响起“张五六通关失败,本关剩余人口三十四人,失败一人,淘汰二人。”失败的是她,而淘汰的是刘林勇和这个张五六,张五六可能和刘林勇一样,已经被抹除了。 她振作起来,拿起牌子,试着询问“请问,如何闯三关成功?”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外界时间七十二小时后,拿铭牌离开关卡场地的考生,将会被判定为通关成功。” 她强调:“本-关-卡!如何成功通关?” “七十二小时后将公告去往下个关卡的通道地点,使用通道必须持有个人铭牌。” 对方仍然只重复这句话。王文静心里一跳。她按下这些情绪,又继续追问:“请告诉我本关卡所有信息。” 那个声音回答:“本关卡时限为关卡内时间七十二小时,去往下个关卡的通道地址将在关卡内时间七十二小时后公布。”之后怎么问来来去去都只有这几句话了。 但王文静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要过三关,除了多抢旗,提高自己生存的机率,死熬七十二小时之外,还有另一个方法。甚至可能,这个方法才是最初关卡的设计者的初衷。 此时,另一个地方。正在将一面旗帜从死掉的某人身上捡起来的徐安,也听到人数通报。他已经得到四面旗了。在一开始他也差点犯刘林勇同样的错误,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同时也知道怎么去规避直接责任。之后就顺利多了。 旗多也就意味着他比别人生存下来的机率要高得多。 他决定停下来,找个地方小睡了一会儿。 中间又陆续有几次通关失败淘汰的通报。 十二个小时后通报声再次响起吵醒了他。 “到现在为止,本关剩余人口十人,正常通关状态八人。一人已率先通关。二人失败。十五人被淘汰,从现在开始,每一个小时通报一次正常通关状态的各人所在地点及手持旗数。孙在兴9面,位置:长安街12号……徐安……” 已经拥有四面旗的徐安,突然意识到,这个关卡,比它表面所表现出来的要简单得多,并且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 王文静站在原地静静地听完通报,确定只通报了正常通关状态的十人,没有通报失败的两人名字和所处位子后,背上背包继续出发。 她走在人群里,像个赶着去补习班的中学生,很快就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她手里的罗盘指的是另一个方向,但她没有理会。而快步向目标地走去。她要去确认一件事。 第29章 周一宝 王文静走到出租车停靠点,打了辆车。 司机问“去哪儿?” 她在地图上确认了一下这城市的地形之后说“凤山火葬场。”那地方在城市的郊区,去那要横穿整个城市。 司机应声发动车子,边开着车,边在微信群里和人语音。 讨论群成员明明放在玄关瓷碟里的零钱,怎么会少了几张。“我钱都是有数的,清清楚楚一百二十五块。不是他拿是谁拿了?地上还掉了一张五块的。那钱还能是自己长腿跑了呀?” 但很快,别人劝了几句“小孩子嘛不懂事,好好教训他一回,让他知道这是错的就行了。”随后话题就被引到别处去了。毕竟这些事都太不起眼。谁家没丢过钱呢。 王文静手里拿的手机也在不停地收到新消息。 小姑娘没去上课,小姐妹通知她班主任知道了。 王文静没有回复。她一路都在翻APP看新闻。耳边时不时会有系统的通报声。告知现存人数,各人持旗数,一个小时还会播报一次各人身处位置。 但显然司机是听不见的。 车子开到一半,才刚要出市区,车子突然慢慢熄火停了下来。司机骂了几句,下车看了半天,又回来试了试,最后和王文静说“走不了。不好意思啊。莫明其妙发动不了车了。要不你打个滴滴。或者我给你叫个车过来?” 王文静从车上下来,看向前面。 她面前只是普通的一条道路,路上前后都有行人,也有车辆来去,再正常不过。但是当她试着向前走的时候,却发现,她怎么走都在原地。看来就像她想的那样,这个考试场确实是有边界的。 得到答案之后,她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准备离开,但突然心里一动,转身将手里的矿泉水向界限外丢出去,水瓶没有遇到半点阻碍,很自然地突破界限滚落在地上,并没有被看不见的界限束缚。 看来真正被限制的只有她这种来考试的人。 她让司机帮忙把水捡回来,司机还纳闷“你自己怎么不捡啊?”但还是走过去,把那瓶手捡起来抛给了她。 王文静心里有些乱。 司机修了半天,回到车上再次启动,竟然成功了。连忙叫王文静“走走走。上来。神了哎。” 可王文静坐上去又不行了。 司机连着试了几次,表情越来越怪。 王文静说“您送我回城区吧。” 司机暗暗嘀咕,可这次一点也没问题,车子正常发动上路,没再发生任何意故障。但一直叽叽呱呱的司机一路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红灯时,躲着王文静发了几个消息。 王文静偶尔抬眼,都会与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对上,他立刻会移开视线,强作镇定。 到了地方王文静叫他停车,人刚下来,还没给钱,那车就飞一样地跑了。 -- 第52页 王文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重新打了辆车。司机问“去哪儿?” 她说“帝都大学。” 一路她都在想,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完全重现了当时整个世界的真实情况吗? 一直到她站在帝都大学门口,她才暂时停止了各种胡思乱想。 用小姑娘的手机转帐支付了车费之后,她向校院内走去。 宽阔的四车道大路,和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大楼、结队而行的大学生,让她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回到了久违的故地,似乎这一切并不陌生。但明明她的记忆里自己连高中都没读过。 甚至她根本不用去细想,她要去的是哪一幢哪一间宿舍。就自然而然地到达的目的地。在敲完门等人开门的那几十秒,她心跳得非常快。 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个短发齐耳穿着睡衣的女孩。她身后还有两个人正在闲聊,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个人哄地大笑。 “你找谁?” 短发女孩不解地问。 “我找周一宝。”王文静竭力平静。她熟读过周一宝的个人资料。在发现这里是帝都之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周一宝此时应该是在这里。如果一切都是原封未动的保存下来的活历史,那周一宝也应该在她本来该在的位置。 短发女孩一听,说“她应该还在实验室吧。不会回来这么早。”问她“你是她什么人?” “妹妹。” 短发女孩看她是个学生,便没有什么戒备,问“你要不要在宿舍坐一会儿等?” 王文静点点头。 研究生宿舍只住两个人。 短发女孩指指自己床对面的床铺和书桌“那是她的书桌。你有她手机号吗?要不要我给她打电话?” 王文静下意识地急忙摇头“不用。”解释“在实验室肯定忙着。不用打扰她。我等她回来就行了。我也没急事儿。” 短发女孩到没有再坚持。和自己的同伴边说笑,边换衣服化妆。然后闹腾着结伴出去了。王文静一身初中生的样子,她并没有过多怀疑其来历。 那三个人一走,整个宿舍就安静下来,世界外的嘈杂都被门窗摒弃在外。王文静坐在周一宝的书桌前。 她闲时总是会想,周一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一切就在她面前。 这可能是她离周一宝最近的时刻。 ……虽然她相信,自己很大的可能就是周一宝,但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还是会把对方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或者说……一个朋友。 周一宝的床也好,书桌也好,并没有太偏女性化的物品装饰,桌面上除了一套水乳就再就没有别的。书桌上堆的几乎全是书,看得出来她学习得很刻苦。书桌角落有个几个相框,其中就有一张是王文静见过的她与黎铮的合影。 两个人从很早就很要好。但王文静一直觉得从这一张照片看来,应该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从两人共同的经历来说,也许更像是知己好友。 除了黎铮之外,桌上还有一张斑驳的黑白照片。是两个青年男女和一个婴儿的合影。 那应该是周一宝的父母。她很小时父母就不在了,所以才会没有年代更近的照片。 想到一会儿周一宝会出现,王文静有些紧张,不由得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但一直等到天黑,门也没有被打开。 晚上快十一点时,外而传来短发室友的笑声,她在外面和同行的朋友告别,推门进来看到王文静还在,十分意外。看看周一宝的床,很自然地说:“周一宝今天睡这么早啊。”还怕王文静局促:“她睡着了没事,你要什么只管找我借。别不好意思。” 王文静看向周一宝床上,那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并没有人睡的痕迹。但是室友却好像真的周一宝在睡觉一样,轻手轻脚地换衣服洗漱。 王文静期待又紧张的心情,渐渐沉寂下去。爬上周一宝的床,静静躺着出神。 这个世界什么都像真的一样,什么都被复原的完美。可独独少了一样——周一宝。 可为什么呢?X能得到每个人的信息,重现整个世界,它不可能没有重现周一宝在末日发生时的生活的能力。 既然不是做不到。 那就是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不愿意这么做。要么,他不敢这么做。 但后者几乎是不可能的。 从一开始X对人类就具有压倒性的优势。有什么事是X不敢去做的?既然一切尽在它掌握之中,在这世上,它明明也就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她莫明觉得,周一宝和X之间,比她想的要复杂。双方并不是单纯地敌对关系。 王文静静静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在她耳边每小时一次的通报已经出现了两次,从这两小时间的人数变化的情况看,‘战争’十分惨烈。但徐安的名字一直没有变成淘汰或失败。只是他的持旗数从四变成了零。 在午夜十二点时,最后一次通报中。剩余人数还有六人。正常通关状态三人,一人率先通关,三人失败,二十九人淘汰。正常通关状态的三人中,徐安零持旗数0,宋星持旗数11,路铃铛持旗数2。听到徐安所在地点为“东门街”王文静眉头一跳,那里离帝都大学并不远。 就在通报声过后,王文静打算好好休息一夜,一切明天再说时。 -- 第53页 她发现,对面床上的短发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在黑暗中一动也不动。 王文静以为她是起来上厕所,但过了好一会儿了,她仍然坐着一动也没有动。 “姐姐?”王文静试着叫了一声。 但没有得到回应。 她不动声色地从包里掏出匕首,下床向对方走去。 女孩对外界虽然没有任何反应,但也有梦游的可能。 王文静不敢再叫她,一点一点,移到她的正对面。猛地看到那张脸,王文静几乎要叫出声来。 女孩醒着,眼睛瞪得巨大,眼珠像是要脱框似的,嘴张得非常大,整张脸被她夸张的表情撕扯到了极限,恐怖而狰狞。 但当王文静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她似乎还存有一丝理智,人虽然一动也没有动,眼珠儿去向王文静看过来,眼神中有惊恐与痛苦。就好像她在无声地承受着最大的折磨。 第30章 程素珍 短发女孩像一个静止不动的雕像,可恐怖的表情与布满了红血丝疯狂转动的眼珠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王文静打算有所行动的时候,她突然又躺了回去。神色安详,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只是王文静的幻觉而已。 而这时候,系统通报声突响起:“A+模式已被失败者向宝触发。所有剩余人员可对‘是否切换关卡模式’进行投票。在新模式中,顺利通关将会获得额外的铭牌等级晋升。警告,如果切换至A+模式,所有旗令都将不得在本关卡内使用。为防止恶性事件发生,在此再次强调:任何直接导致其它考生死亡的行为,都将被判定为违规行为。” 同时在王文静眼前出现了几行浮现在空中的字。询问她是否同意切换到A+模式。这些字在黑暗中发着微光,但这光亮并没有照亮周围环境中任何其它物品。 王文静对铭牌升级是什么意思都不大清楚。只是在来的路上她听椿四娘说过,每个方士从进门起就会有一个铭牌,每次历练成功,铭牌等级就会上升。越是修为厉害的方士,铭牌的等级会越高。刚入门的学徒是等级最低的,在等级提升前,只能负责岛内各种杂活。现在身处高位的方士,说不好以前就倒过几年夜香。 其实王文静有想过。椿四娘这种认识也许并不正确。如果不是方士修为越厉害,铭牌等级越高。而是,铭牌等级越高的方士‘修为’越厉害呢? 她会这么考虑,是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她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玄幻世界,方士的根本作用是:修补系统漏洞、对BUG进行修复、负责整个系统的安全保障。 他们虽然是人类意识,可已经是整个星海的一部分。他们这个机构的本质,更类似于计算机杀毒防护软件。 真正赋予他们能力的,是系统本身,用他们来维持着世界的正常运行。 谁的权限大,能调动多少资源,达成多大的效果,处理哪个级别的故障或问题,根本就受系统支配。与其说是修为高低,不如说是用各种考试来确定人的智慧差异、处理事情的能力差异,再根据这种差异,决定其‘权限等级’‘可调取资源’的不同。 系统提示“现在开始投票计时。5……4” 王文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意更改模式。 几秒种后系统播报结果“现剩余人数6人,4人同意,2人反对。去往下个关卡的通道已关闭,此后本关卡将会更改为A+模式。从现在起,关卡剩余时间调整为两小时,地点为帝都大学研究生楼女生宿舍内,所有不在本区域内的剩余人员,将会被传送至该区域。接下来请各位在两小时内,努力给出正确答案。这个问题是‘死者是谁’。” 随后这个声音便消失。 王文静蒙了,什么死者? 这时候她面前的短发女孩突然又坐了起来。但这次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骇人。她似乎是从梦中被惊醒,看到床边有个人吓了一跳,见是王文静才松了口气,但随后却大哭起来,说自己做恶梦了。 王文静关切地安慰她,但把匕首收到袖子里,并没有松开——她看过文件里有提过暴发时期的症状。刚才短发女孩的举止,分明是被入侵脑部之后才会有的现象。 现在的日期显示是5月19日。 如果王文静没有记错的话,19日正午12点,就是X正式向人类发动攻击的时间点。 其实在这个时间之前,做为先锋的第一批机器人就都已经找到了宿主,但这些机器人大部份时间处在休眠状态。所以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哪怕是有人像今天丢钱的人和发现卫生纸会动的人那样,发现了一些异常,却也不会往别处多想。 在中午12点之后,会有大批的人‘发病’,但之后的十二个小时内并无受感染者伤人现象,不论受感染的动物也好,人也好,症状都只是‘肢体不受控制’‘僵直’。直到午夜才是真正的‘大爆发’。 虽然文件中只对当时的情况进行了大略的描写,但寥寥数语也叫人看得不寒而悚。 王文静看着捂着脸抽泣的女孩——她的发作早了十几个小时。 她坐到短发女孩的床沿边,轻声安慰对方。短发女孩稍微平静了一点之后,她试探着问“姐姐是被吓着了,才做恶梦吗?” “被什么事吓着?”女孩吸了吸鼻子,接过她递的面巾纸。 “我之前听我姐说了个超吓人的事情。说是你们学校的。”王文静说。既然提到死人,肯定是吓人的。 -- 第54页 女孩抬头向周一宝床上看去,如果按原有世界,这时候应该是周一宝与她有些互动。 她好一会儿没有动,片刻突然向空闲上问“你怎么知道的?”就好像和床上并不存在的人在对话。 王文静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床,又看向短发女孩。现在应该是重现当天晚上这个宿舍发生的事。只是现在多了一个王文静。 周一宝当时不知道是说了什么。此时女孩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好心。” 女孩虽然年纪比她要大,但估计和周一宝一样,一直读书读到现在,环境简单导致人并不十分老成。情急之下也并不忌惮还有一个王文静在身边。和不存在的周一宝争执起来。 王文静在一边,从她的话,大概明白。她们两个在讨论的是另一个室友的事。 她们寝室还有个女生,虽然不同专业但和她还有周一宝的关系都不错。不过这女生情况有点不一样。一家人虽然都在帝都,但是在这边租房打零工的,家乡是著名重男轻女的地方。她读书全是靠自己打工赚钱,再加上奖学金。对于她读研究生这件事,家里虽然很支持,但不是一般人所想的那种支持。而是‘学校很有名气,镀金找个好对象’这种心情的支持。毕竟她还有个弟弟。 短发女孩讲起这个女生还有点怨气“你也知道的呀。一进学校开始,就疯狂相亲。她妈跟她说的时候,有几次我在听了几句。她妈呀,一开口就是,男的多有钱。其实经济条件说一说也算合理,但是不是其它方面的情况也该提一提,比如人是干嘛的,家里有些什么人,性格怎么样,学历怎么样,长什么样子。这是不是基本要素?她妈可好。除了钱一个不提。这是找女婿呢还是给女儿拉皮条呢?我和她关系好。说过她好几次。少参合这些事,她妈再提这些,别理了。好好专注自己学校的事,她成绩好,悟性好,导师又很看重她,以后前途大把的。就算你要报答家人,到时候不是一样的报答吗?干嘛非得卖身呢?” 王文静见短发女孩说到这儿,情绪很不好,问:“她没听你的?” “她听了。”短发女孩忿忿找她评理“结果和家里冲突越来越严重。关系也越来越紧张。直到她妈生病,她回家去了一趟。之后她就没回来。她爸到学校来给她收拾东西,说她回老家照顾她妈去了。” 说完她良久没有再开口,之后长长地叹气。 看表情似乎是床上的周一宝这个时候说了什么。 她点头说:“都怪我当时没有多想想。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收拾,还叫我帮她打开水,怕自己回来晚上,开水没了。怎么可能一去不复返。就算要回老家照顾家人,回来收拾一下也不费什么事呀。可我当时没有多想。过了一年,也就是昨天,不,现在过了十二点,算是前天了。她突然返校了。她来找我,精神特别不好,脸色惨白的。见了我也不说话。我在学校周围的酒店给她开了个房,她也不肯去住,我只好让她跟我睡在宿舍。当天夜里,警察就来了。说她犯案在逃。她被抓走的当天就自杀死了。” “她干了什么?”王文静插嘴。 “她妈把她骗回老家其实是相亲。对方挺阔气的。在本地算有钱人了。但家里有老婆,只是没孩子。想找个高学历长得好看的女孩,一起要个孩子。她肯定是不同意。结果她妈让对方把她给强了。据说怕一次怀不上,关了一二个月。人家每天晚上都过去。她试着逃跑过几次,但家里实在看得太严了。后来真的坏上了。她又有些动摇。就安生了一段时间。后来孩子生了,是个女孩,还产后大出血,摘了子宫。本来要是这么过也就算了,虽然退学了,反正有个孩子,她也有本科学历,生活算有指望的。结果男方不要女孩。也不给钱了,也不来找她了。她爸妈闹不过人家,天天在家摔碗摆脸色,大概是看新闻,有婴儿床设计不合理导致小孩窒息的事故,受到了启发。把她孩子给捂死了,出去也对别人说,是她看护不周道,带着孩子睡觉压着孩子才把孩子捂死的。她当天夜里就把自己爸妈杀了。” 女孩说得直叹气“她前天和我睡的晚上,一直说想回来读书。当年她能考到这来,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说着她也懊恼“其实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不煽动她反抗,她要是选择婉转一点的方式,她和家里关系不那么对立,可能她爸妈还会觉得,她继续呆在帝都能找到更好的,甚至理解她。也就不会想出这种主意来。” 这时候,似乎床上的周一宝说了什么,她抬头向那边,像是在倾听。然后露出微笑“是啊。我们要珍惜机会。”扭头还对王文静说“好好读书啊。别看现在已经这个时代了,但这样的机会还是有好多人付出比我们多得多的才能得到。” 王文静问“她叫什么名字?” “程素珍”短发女孩说“挺有年代感的名字,感觉我妈那一辈才叫这种名字。她老家实在太土了。” 王文静看了一下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如果除了这件事之外再没有别的和死人和关的事,那通关所以搞清楚的答案应该就是程素珍。 但是她说出这个名字。系统没有任何反应。 这并不合理。 不管是错是对,系统都应该对她的答案给予评价。 -- 第55页 既然没有反应,那说明她除了得知道死的人是谁,还得知道,要把这个答案告诉谁。 警察? 但警察早就知道了。根本不用她告诉。 她起身向外面走去。 短发女孩睡在床上,也没有理会她。就好像在她不主动和自己发生互动,也不影响到自己周围的环境时,就不会对她的行为做出任何反应。 站在走廊上,王文静长长地吐了口气。但同时她也发现,走廊已经发生了改变,之前她上来的时候,旁边就是楼梯,但现在,楼梯消失不见了,整个长廊没有尽头,像是个封闭空间。 正当她在思考接下去应该从哪里着手,突然系统提示路铃铛已被淘汰。也就是说,现在剩余人数还有五个,除了像她一样失败的其它两个人之外,还有两个正常通关状态的人,一个是持旗11面的宋星,一个是0面旗徐安。 而此时,从她刚出来的宿舍,又开门走出一个男生。 说他是男生,是因为他看着年纪小,也是一副学生打扮,身上还穿着运动校服。在看到王文静的瞬间,他目光有些疑惑,从上到下打量她。似乎不肯定她是什么人。 但王文静立刻就确定,对方是来过三关的考生。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转身正要回到房间去,对方突然伸手拦住她“我们去了同一个房间,但并不在同一个房间吗?” 王文静明白他的意思。他指的是,这个房间现在是以副本形式存在的。每个人进去遇到的是同样的人与事,但相互不影响。 王文静停下来,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候,从这个门又走出来一个男人。 那是个老头,走路都有点颤颤巍巍,杵着个拐杖,看到走廊里的两个人,略略一愣,立刻对王文静说“你就是向宝吧。过来。他是宋星。” 王文静立刻退了一步,反而走向男生的身边。 老头愣了一下。大概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识破,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笑了笑“你们本来就认识啊?”他想冒充徐安,但一句‘你就是向宝吧?’便暴露了。随后毫无介缔地自我介绍“我是宋星。”脸皮实在也够厚。 王文静向身边的徐安看,他是完全陌生的脸,但眼神没有变。 见王文静看向自己,他点点头“他是宋星,他杀了我四次。” “看来就我们三个人了。”宋星说。 “除我们之外,应该还有二个失败者。”王文静提醒他。 “失败者再被淘汰是不会通报的。”宋星笑了笑。 王文静下意识想问他怎么知道,但她也立刻就想到了……宋星能这么肯定,说明他试过了。肯定有失败者是死在他手上的。刚才通报的路铃铛应该就是死在他手里。但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杀人,并且不被判定为犯规,实在不容小觑。 她越发对这个人忌惮起来。徐安的表情也并不轻松,他在宋星手上没少吃亏。 宋星反而是最惬意的:“到了这一步其实我们不用这样相互忌惮。一来,时间太短,如果用在内斗上,很可能谁也过不了关。二来,没有必要。我已经有了十一面旗,足够了。你们两个人身上应该都没有旗了,对我来说没有算计你们的必要。甚至我们可以相互共享些信息。毕竟这个奖励不拿到太可惜了。再者,A+关卡一但失败,就会直接结束这轮‘三关’,所以我们必须得过。” 说着他看向王文静和徐安“怎么样?” 王文静点点头。 徐安也似乎并不十分记恨这个几次杀死自己的人,也同意了。 为了展示自己的真诚,宋星率先说了他知道的信息。这些信息与王文静知道的有些出入。但王文静听了之后,却突然有明白了自己之前觉得不和谐的地方在哪里。 但她没有说话。等宋星说完。 除了一些基本的内容之外,他还打听到,程素珍和室友的关系并不好,因为性格内向寡言,和其它的同学也都没有深交。她在人群中就像一个隐形人。她当时回家之后,唯一地这件事有质疑的是她的室友。 徐安打听到的就更详细些。 在程素珍回家之后,室友企图跟程素珍联系。但是电话是程素珍爸爸接的。当时的说辞并不令室友满意。之后对方还去过一趟程素珍的家乡。 提到程素珍的家乡,王文静就有些熟悉了,文件里有提过那个地方。 王文静在他提到室友,却并不是‘周一宝’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一跳,打断他问“室友有名字吗?” 徐安摇头。 王文静看向宋星,宋星也摇头,但反问“为什么?名字很重要吗?” 王文静很随意地说“就是好奇。”心里却暗暗肯定,这个重现过去的世界,对每个对象的信息透露程度可能是不同的。自己听到、看到的,他们却未必听到看到了,或者听到看到的内容已被简化、模糊。自己这样被区别对待或者和身上那个防护程序有关。 随后她静静地听徐安说话。 从徐安打听的内容来看。可以说,周一宝在这件事上,做得非常多了。可能是因为与程素珍相处的时间长,相对别人而言,更了解她经历和内心的善良。所以格外关心这个同学。但最周一宝终于见到程素珍的时候,正是程素珍安心养胎的时候,所以无功而返。但之后也给程素珍从网站上买过不少婴儿用品。 -- 第56页 程素珍前天返校,当夜被抓、出事。周一宝一大早就去了警察那边了解情况, 这就是徐安知道的全部信息。 王文静也把自己获得的信息告诉了两人。 两个人听完,神色各不同。 现在大家知道的信息是一样的,但根据这些信息得出的结论却未必相同。 徐安显然是想等宋星进去之后和王文静交流一下意见,但宋星却一直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没动。眼看时间要到了,徐安只好算了,看了王文静一眼,率先推门进去。 王文静是第二个,她回到宿舍内,短发女孩还没有睡着,窝在床上开着床灯看笔记。 直到王文静走到她床前,她才主动抬头看向王文静“你还不睡呀?是不是饿了?我那儿还有点方便面。” 此时王文静已经知道一切答案。再面对她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但还有一个问题,令她感到不解。 为什么?短发女孩的异变会提前? 在产生这个疑问时。 了解了一切经过的王文静也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周一宝会在之后深入地追踪、研究被感染者,并最终发现了关键问题揭开了一切的真相——这个室友就是那个令她人生改写的契机。 在很多年前的同一天,周一宝就像她一样,站在这里看着室友,对室友的遭遇产生了最初疑问,然后一步步地,人类开始了最后的自救与反击。 现在,她长长吸了口气,看向床上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女孩,她准备好了回答那个问题。 对方茫然不解“怎么了?你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王文静说:“死者是你。” 宿舍的装修与摆设一直都是两人份,在别人的口中,这个宿舍也只有两个人出场。那么第三个人是谁?从她进入宿舍之后,一直与她互动的这个人是谁? “你是程素珍。”这就是王文静的答案。 短发女孩胸膛起伏,看表情竭力平静“你胡说什么?” “你说不是程素珍,那你是谁?” 短发女孩瞪着她,嘴唇微微开合,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名字来。她摇头十分笃定“我怎么会是程素珍。我是帝都人,我有本地户口,我爸妈是中科院的。我家境这么好。程素珍家庭情况那么差,我怎么可能是程素珍。我还是看她可怜,才可她做朋友的。并且她还杀了人。” “她没有杀人。” 这就是宋星获得的信息,和她获得的信息有出入的地方。 程素珍并没有杀了。她就算再憎恨自己的父母,也无法对他们做出那种举动。她只是在孩子被捂死之后就离开了家。 之后警察上门把她带走,是因为她父母给学校联系,称自己女儿是狂躁的精神病患者,前一天刚掐死了自己生的女儿,有极大的伤人的可能性。学校得知她返校,怕引起麻烦,请警方把她暂时带走,等她父母来领回去。 王文静面前的女孩只是摇头:“不可能。她杀了人。她父母那么该死,怎么可能不受到惩罚?” 她质问王文静:“为什么只有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人毁掉好好的人生,得到这样的下场?她读书有多么努力,你知道吗?她不是什么聪明人,为了考上一流的学校做出了多少的努力,你知道吗?她吃了多少苦头!忍了多少龌龊!凭什么轻而易举地被毁掉?她有喜欢的人!她有想做的事业!她怎么可能不杀掉那两个无知的畜牲?!哪个父母,会对自己的儿女做出这种事来?他们这么该死,凭什么不死?” “程素珍杀了他们。”最后她笃定地得出这个结论“把他们砍成很多块。警察来的时候也说了。她是因为杀人被逮捕的。” 王文静突然明白。这就是她解脱的方式。她坚定地相信‘自己’报仇了。为了不受杀死父母的罪恶感折磨,她坚信自己是别人——一个前途大好的帝都土著,她不谙世事、开朗活泼,同学都爱和她做朋友。 王文静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跟她讲,那些行恶的人他们后来过得很好。叫她认清现实,真实世界中没有‘行恶必遭报应’这回事。 良久,程素珍停下来,她看向王文静,脸上带着最后的期盼,满面都是泪水“你再说一遍,死者是谁?”她的眼神,带着希望,又充满绝望。就好像只要王文静说了不是她,她的生活便可以就此继续下去。 王文静突然在想。 周一宝外出归来时已经得知了一切,她看到宿舍里的程素珍,并如常和她相处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光是为了获得更多信息吗? 她当时有没有像这样,站在程素珍的面前。是不是跟她讲了,喂,你死了,醒醒,根本没人喜欢你,你一个朋友也没有。睁大眼睛看清楚,你没有杀死你父母,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王文静看着程素珍,明知只是一次历史重现,但也很难开口回答。 她不知道周一宝当时是怎么说出‘是你’两个字。她只知道十多个小时后末日暴发,周一宝随后便去了程素珍的故乡。 周一宝尽全力想去弄清楚程素珍为什么可以复活,为什么可以让其它的人忽略事实接受她的存在,为什么可以让原本和她没有交集的人,和她亲如密友。这也就是周一宝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坚定地认为,并不是‘疾病’那么简单。一个死去的人回来了,包括后面所发生的一切。是疾病能解释的吗? -- 第57页 这可能,是周一宝为这个受命运摆布的女孩做出的最后一件事。也拉开了整个大战的序幕。 现在王文静又站在了这里。“是你”她嘴角微微抖动,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因为现在她也要走这条旧路。 程素珍听了这个答案,看着她,神色近似于疯狂,但是在最末尾似乎又带着一丝清明,她似乎大梦初醒,突然一把抓住了王文静的手,似乎是想对她笑一笑,喉咙咯咯地响,想说什么。 但眼前一切突然都消失了。王文静又回到了那一片黑暗之中。 系统通报在整个空间中回荡:“恭喜三位顺利通过第一关。本关历时十四个小时,淘汰三十三人。下一关口将在五分钟后开启。” 王文静在黑暗中,回想着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第31章 修罗场 王文静在黑暗中,回想着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时候,她眼前一亮,等她的眼睛再次适应光明,发现自己在一条山路上,她站的地方向下看,对面刚好是个炊烟袅袅的小山村。这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小村少年打扮的男孩。 她低头看看自己,现代人,但也是乡村打扮。脚上竟然还穿着解放鞋。不用看,外貌肯定也有了改变。 三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率先开口“这次没把我们分开呀。” 另一个男孩立刻退开一步,似乎想离对方远一点,明显是忌惮。并对王文静微微示意,让她小心一点。 先开口的那个笑一笑“你们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就来了。后面两关我不会再对其它人下手了。你们这么害怕我干什么?”显然他就是宋星了。 王文静虽然得知徐安也并不是什么好人,但现在还是选择站得离徐安近一些。 宋星并不以为然,问“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再向你们动手吗?” 徐安冷笑没有应声。好像他本来就是个喜怒流于表面的莽夫。 宋星看向王文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只要领了铭牌,在通关过程或任务中做过什么,永远会记录在案,做为你是否能晋升、有多大晋升的重要依据。我只想表现自己的手段及坚韧的心智,并不想把人都杀光成为一个不光彩的记录,可得花十倍甚至百倍的付出才能补救。我没那么傻。” 徐安因为在宋星手上死了四次,对他停止内战的提议十分不屑,听他说完仍没有应声,只是冷笑连连。 王文静脸上不显,但对于宋星其实十分忌惮。只反问了一句:“你一个人能躲避规则淘汰了二十几个人从多,现在讲这种话,未必可信。” 宋星没有否认,笑一笑“你以为这次第一关三十三人被淘汰,算很多吗?每次开关,入场人数在五十到三十人之间,在第一关时,不了解情况的人太多,又加上令旗的诱惑,永远是厮杀最惨烈的一关。淘汰大半是常有的事。” 王文静没有应声。三个人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打算等系统通报本关的过关条件和要求之后再做打算。 休息时王文静感觉到宋星一直在打量她。 在他看来,王文静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明知道他杀了多少人的情况下,哪怕他话说得再好听,都难免对他这个人都会有几分害怕与忌惮。可王文静并没有,实在有些镇定得让人诧异。 再者根据之前他杀死的两个‘失败’者说的话来分析,王文静在第一关中,是第一个动手杀人的人。可她虽然第一个动手了,却又并没有被卷入到之后的血腥乱战中。 虽然这件事让她第一关失败了,但这只是件小事,更重要的是她避开了最危险的阶段,很大程度上保障了她的安全,也保存了实力。 毕竟只有先活下来,才是她之后做为一个失败者都能通关,并得到铭牌晋级奖励的关键。 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甚至他也一直怀疑,王文静手里说不定还有一面令旗。但他只是佯装不知道。脸上并不动声色。 “我记得通报中还有一个率先通关的人。”王文静说“他不在这里吗?” “率先通关的意思是,他已经通过了三关考验,有资格上鹤岛了。现在可能已经出去了。”徐安说 “怎么会?”王文静不解。明明第二关和第三关都还没有开始啊。 “虽然说是‘过三关’,但其实重要的是铭牌的阶数。每过一关,铭牌就能晋升一次,三关过完铭牌达到三阶,就算有资格进鹤岛。但因为有隐藏的奖励可以升阶,也不一定非得过完三关才能赚够三阶。他一定在第一关就做到了三次晋升。这种人是个异数。” 徐安说完提醒王文静“我和宋星刚才通过了第一关得到一次晋升,再加上A+额外的奖励,只需要再通过这一关,就算过关了。但你刚才是失败者,没有得到通关的升阶,只得到额外的奖励。所以你还需要两次晋升。” 王文静明白,同时又暗暗庆幸,这个制度对她是有利的,不然这次她肯定是进不了鹤岛。 同时她也发现,两个人对话时,宋星一直在观察她,大概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对一切都不了解。 但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过了一会儿,仍然没有提示通报。宋星站起来“不等了,进村再说。”他们已经休息了不短的时间。 徐安和王文静没有反对,快步跟上他。 -- 第58页 走了一段之后,宋星落到后面,注意着前面徐安的动静,对王文静说“现在对你最有威胁的不是我。是他。” 王文静脸上并无波澜“是吗为什么?” “知道为什么七百年了,每次入关,三关完了,出来的都是二个人吗?明明并没有什么名额限制,但只要去看历代挑出来的人数,你就会发现。每一轮的结果,不会多,也不会少,永远是两个。” 王文静心里一跳。 宋星继续说:“因为在闯三关是用来挑人的。人才无非是两种。一种有智慧的。另一种是心狠手辣的。关卡总是会尽力平衡,以得到这两个结果。这一轮三关,后者毫无疑问是我。另一个会是谁?” 王文静回想起来,确实人数在锐减到一定程度,所谓的A+模式才被触发。也许宋星并没有说谎。系统认为这个人数已经可以了,再加上身怀11面旗的宋星,毫无疑问已经是非常出众的选择,被翻盘的可能性很小,它不需要再放任这种厮杀,所以才转而偏向更需要用脑子解决的模式。 但这也未必就说明,系统一定是两种人才非得每种选出一个人的思路。 它很可能只是在能活到最后的人中,挑出两个存活能力强,脑子也好用的。 宋星见她沉思,说着笑一笑,若有所指看看她,又看看前面走着的徐安。“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只要你们决出个胜负。以后的关卡会非常的简单。走走过场的事。毕竟过三关的目的不是要人死光。” 王文静回过神,笑了笑:“你这么和我说,知道的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挑拨离间,借我的手杀他呢。” 宋星也笑得爽朗:“我为什么要挑拨离间?”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和他交手四次,想必已经有些了解。不是他现在装个傻,你就会觉得他头脑简单的。走到现在这一步,你大概自己也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宋星不以为然:“我可是能杀他四次的人。还怕他不放过我?” 王文静似笑非笑:“大家都能站在这里,就谁也别把谁当傻子。他手里总共四面旗,就刚好死了四次?一次不多,一次不少?世上就有这么恰好的事?难道不是在那种形势下想借你的手减轻自己的生存压力?我看你现在也是回过味了,才来教唆我吧。” 说着她看向宋星:“现在你把其它人都解决了,他只要解决你就行了。谁才是最心狠手辣的,可还未必呢。想明白了,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慌?” 宋星收了脸上的笑意,深深地看了王文静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步子。走到前面去了。 等宋星走得远些,徐安停下步子,回头等王文静追上自己,才问“他和你说什么?” 王文静试探着道“他说只要再死一个人,之后的关卡就是走走过场了。真的吗?” 徐安目光飞快地闪烁了一下。 王文静心里便知道,这话看来是真的。系统这么设定也符合逻辑,它目地确实不是要人死光,而是要在每批人中挑出最合适的人为系统所用。 但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下徐安的第一选择,肯定是杀了她,而不是更棘手的宋星。 徐安面对宋星,并没有她描述的那么轻松。 至于徐安对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 她见过徐安杀人。也偏向于相信那个徐家人的话……徐安杀了自己母亲。 杀母的原因,是‘她疯了活得毫无尊严不如一死反而是解脱’这种考虑多一些,还他不想受到制约的比重重一些,并不重要。因为道理谁都懂,但能对自己母亲下得了手的寥寥无几。他能动的手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宋星让我和他合谋杀了你。”王文静一脸谨慎小心“我们要小心他。你没有旗了。” 王文静话音刚落下,心里便一沉,自觉说错了话,强自镇定“我要是有旗的话就好了。你的胜算会大一些。”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们。 徐安看着她,有一奇异的感觉。 不是我怎么办,不是你怎么办。是我们。 从来没有人和他是‘我们’。 他看向远处的宋星,这个人无疑看上去是个危险的敌人。 但现在他却发现,真正危险的那个人,可能是他身边的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 她在说谎。她手里一定还有旗。所以她才会下意识地说了‘你’没有旗了,而在这句话的前后都用的都是‘我们’,不然没法解释只有这句没有。 自己一直惦念她的安危,但她却在算计防备自己。 那么……她拿着菜刀站在回廊之下时,真的是来救自己,还是原本有杀意,被发现后中途退缩? 昨天夜里,她是真的睡着了,贪暖抓着他的手,依恋他手上的温度。还是怕他用这只手杀了自己才故意佯装? 她说‘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把两个人当成一体,还是为了挽回自己说错的那句话,掩盖自己还有一条命的真相? 也可能,‘你没有旗’只是无心之言。 不过也不重要。 本来她就是更好的目标。原本有些纠结,但现在用不着了。一个姑娘而已,以后他还会遇见很多姑娘。但首先,他得有这个‘以后’。 “没事。你放心吧。我会解决他的。”他脸上一点真实的想法都没有流露,甚至还伸手帮少女把乱发掩到耳后。 -- 第59页 王文静仰头对他笑了笑“恩。”心却更沉下去,等他走开,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良久。 第32章 一行人从山路上下去,两边稍微平坦些的地方都种着茶树。看得出这里是个以茶叶为生的村庄。 王文静快走几步,想看看茶田里有没有人。 宋星不时回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这时候反而落在后面了。到是徐安,一直与王文静走得近些。 走过个转角,王文静步子也缓下来。 她发现,前方有一个人影站在进村的路上。对方似乎有所感觉,转身向王文静三人的方向看过来。 虽然离得还非常远,但与他照面的同时,王文静心里‘砰’地一下。那个人,肤白如雪,虽然因为太远五官模糊不清但他那身衣服和斑白的头发王文静不可能认不出来。 那分明是大公子。 她脚步微微一顿,立刻感觉到,从那边投过来的视线更锐利了几分。她佯装无事,瞟了徐安一眼,徐安却神情自若,似乎并没有认出对方是谁。可察觉王文静缓了一步,他立刻假作低头系鞋带,借着低头飞快瞥了她一眼低声说:“别停”。 王文静明白他的意思,现在两人都不是在外面时的容貌,只要不露陷,对方是不可能知道这两人是谁的。可,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并且与他们三个人不同的是,显然对的外貌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衣着也没有,还穿着那件大袍。与他身后村中现代社会乡下常见的二层小楼格格不入。 走得越近,王文静心跳越快。对方的异色竖瞳冰冷而没有感情,落在她身上,仿佛是有重量。 对方面向三人站定,一直沉默地看着他们向自己走来。 王文静一步步像走在刀尖上一样难受。勉强忍耐着,为了不使其疑心,极其自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为他的容貌感到惊奇,但随后显得瑟缩,不敢与他对视,还加快了步伐,十足的乡下小姑娘似的。连王文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天赋。 可就在王文静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落在最后的宋星突然骇然叫道:“向宝!徐安!看!” 王文静下意识地向宋星看去,他一手指着远方茶田尽头,满面惊诧。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王文静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景。 一开始,她以后是高温导致景物扭曲,后来又以为是龙卷风。从这个地点被环绕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是风眼。但随着其范围的扩大和逼近,她发现那是整个世界在崩坏。 地面所有的一切,像镜子一样碎裂,缓缓地漂浮向空中,而这种崩坏没有半点声音,寂静得可怕,没有什么地动山摇,没有狂风大作。四周的鸟虫还在鸣叫,一派夏日午后的宁静模样,甚至还有只小花狗,从村子里头跑了来,围着几个脚下嗅来嗅去,欢快地摇着尾巴。 王文静再次感到自己的渺小。 天地这么大,而她就像一蝼蚁。真正的灾难来临,能做的只是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它发生而已。 但就当崩坏处加快速度向前蔓延的时候,她身边的大公子突然有了动作。 他转身拂袖,双手结印而立,口里低声念念有词,衣衫与头发无风自舞,像是他脚下有个风口似的。他念得也越来越快,那风也也越来越大,把他斑白的银发吹得都向上漂浮了起来,整个人像是沉在水中。 随后那风突然地就停了下来,在停下的瞬间,他一挥手,向地上按去。 一时毛发俱张,衣袖鼓舞,在他手触到地面的瞬间,王文静似乎感到了脚下微微一震,这种微震,像水波一向从他们站的地方向外蔓延而去。 那些崩坏的景象,像是被什么东西抚平了似的,骤然就恢复了原样。 王文静猛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有些脚软。 宋星这时候才看到大公子,他十分惊愕,看得出是高兴的,立刻便大步向前拜在大公子面前“晚辈凌城宋氏。” 大公子虽然还站在原地,但一动也没动,背也不像之前那样挺拔,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只向王文静伸手,示意她扶着自己。 王文静不动声色过去,才发现他身上抖得厉害,像是立竭了似的,每走一步,几乎都全赖着她来支撑。 见他转身向村中走,其它人也不敢开口询问。宋星这样的人,现在竟然也无比的老实,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就紧紧地跟上。更不要说徐安。 走到村前,眼看就要入村的时候,大公子才停下来。他回头嘴唇开合,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显然他自己也十分意外,微微侧头看了王文静一眼。 王文静被那双妖异的竖瞳盯得十分茫然。 啥? 随后大公子微微咳了一声,才再开口“你们怎么到这里来?”才说几个字,声音就变幻了男女老少好几种,他似乎有在极力克制,但其间竟然还是夹着一声不知道什么动物的低吟。 宋星不敢抬头看他,垂首而立恭谨地说:“我们三人是本次入关的考生。刚过了第一关,被送至此地。没想到正遇到大公子,真是幸运。” 大公子盯着他,突地问:“你是凌城宋氏,宋长吾近来身体可好?” 宋星茫然:“据晚辈所知,族中并无宋长吾此人。” 大公子冷声:“没有在族庙中打扫的断臂不是宋长吾是谁?你到底是不是凌城宋氏。” -- 第60页 宋星被他盯着额头沁出细汗:“晚辈……晚辈真的不认识宋长吾。那族庙里面的洒扫四脚健全,并无断臂之人。”他在大公子面前,竟无比的胆怯。就好像这个人光是站在这里就叫他不敢直着脊背讲话。 王文静感到讶异。他不应该是这种人,偷偷瞥了一眼徐安。可徐安也是如此。 两个人像是被猛兽盯住的小兽,不敢反抗。 她冒满了疑惑,又感觉屁股不知道被什么咬了一口,先是痛,后来越来越痒,她怕是有什么东西,偷偷伸手去摸,见大公子冷冷盯向自己,仿若无事地把摸屁股的手收回来。 但大公子看着她,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星还在极力为自己辩解。深以为大公子对自己这样疑心,是因为自己做不出实证“我家……” 可才说完这两个字。大公子突然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大公子手臂清瘦,但青筋盘踞,暴起时十分有力,指头长而细瘦,指甲尖锐比一般的人要厚实很多。 宋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插住脖子,生生地提了起来。他眼睛瞪大,喉咙咯咯地似乎是想说什么,但随着那双手的缩紧,他除了拼命地抓住大公子的手臂,疯狂蹬腿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很快,他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身上屎尿齐下,不再有任何动作。 大公子才终于松开的,像丢一件垃圾一样,把他丢在地上。冷声道:“你是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还敢胡说。”一伸手,宋星身上的包裹便到了他手中。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来,擦了擦手,看向徐安“你是什么人?”显然之前宋星叫两人时,他明明听见过的。但此时似乎是想看看徐安会不会讲实话,还是像之前被他杀掉的‘宋星’一样不老实。 徐安脸上的肌肉明显因为恐惧而在颤抖,他竭力做出镇定的样子,伏身说“我叫徐安,进关卡前夜大公子曾经在南氏祈城驻点,我在该处为仆役见过公子一面。驻点管事犯错,由大公子处罚后,还是由我掩埋的。我母亲是个乐妓,父亲是徐半城。您当时还说,进鹤岛是个出路,所以我便想过三关进鹤岛去试试运气。好过一世被人欺凌。” 说罢伏身不动。只等站着的大公子说话。 大公子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人“你到也乖觉,有些志气。我听闻,徐半城死时用了命咒,把半副身家都给你了,徐家的人防你和防什么似的,那徐家的人怎么肯让你进三关来?” 徐安明显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时愕然“给我?” 大公子眯了眯异瞳:“你不知道这事也不奇怪。”说着笑一笑竟然有些和气“介于命咒,这些年他们又不敢杀你,又不能放你。想必是左右为难。你此次只要是能逃出升天,必然别有一番作为了。” 徐安大喜过望,就算是个内敛的人,此刻也溢于言表“是。多谢大公子指点。若小人能进得鹤岛,一定唯大公子马首是瞻。决不投二主。”对大公子这个人一时真是崇敬之极。 大公子只淡淡地笑笑,叫他起身。他见惯了这样的狗腿子,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向他投诚,表情多少流露出些轻视。 最后他才看向王文静。 王文静低头看着他袍角。那地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割裂,切口整齐利落,连内里的蓬绸也被殃及。 但他却看着与自己对视的王文静,只问了一句“你没死。” 王文静垂眸,恭谨地说:“小人命大,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又醒过来了。想必,之前被一击击中,只是打昏过去而已。” 大公子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问她“你是哪里人来着?” 王文静照实情原封不动地说了。又道“管事说我家的来去渊源我却没有听父母说起过。大公子要是问我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大公子点点头,似乎对她说的话并不多疑“每年能上鹤岛的奇能者众多,但我也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经打的,看来我之前说得也不尽然对,到底我也只活了几十年,眼界不够,看走眼也是有的。你未必不能做方士。” 王文静立刻说:“等出去了,我也愿意跟着大公子行走。”她却不像徐安不敢看人,她说完直勾勾地盯着大公子,似乎还要等他应承下来“我是个有用的人。”一点一点往上爬,等能接触到核心不知道是几时了,她怕自己没那么多时间。 两个人对视良久。 大公子蓦然笑起来,嘴角露出个浅浅的酒窝“我没看出来,你到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好。只要你有用,留你在身边也没什么不行。” 之后便不再多言,叫王文静扶着自己往村中去。 这村子很大,但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原处,随便推开一个院门,能看到堂屋桌上还摆着饭菜。大公子显然比他们两个来的久得多。他熟练地进到一间屋中,让王文静扶他躺下。 见他要休息。王文静才退出来。 她一出去,徐安便拉她,走到院门口五文静就不肯走了“一会儿大公子叫人。我们听不见,大公子要生气。” 徐安只好处节,低声说:“我们得找机会杀了他。” 哪怕已经走得这么远,屋里不能听见,他也仍然压低了声音,附耳在王文静脸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 第61页 王文静反问“为什么?” “我们来了之后,一直没有听到出题的声音,这说明我们已经不在关卡内了,而在这里遇到他,就更古怪。他走时带着大批人马,前呼后拥,但现在却孤身一个。且他站着时虽然不显,但背脊微微佝偻,未必不是胸口哪里受了伤。明显他是遇袭。” 王文静对他像自己一样已经察觉并不意外,只做无知“这我到没有多想。” 徐安更压低了声音:“今年鹤岛刚好到了五年换选新执事的当口,你猜这世上现在谁最希望他死?……谁敢算计他?……只要我们杀了他……还怕走不上大道吗。” 王文静反问他:“他一眼就看穿宋星是假的。一出手便阻了天地崩塌,我们能杀得掉他吗?” 徐安冷笑:“我看,宋星不是假的,是大公子知道此地凶险,自己又后力不继,怕我们不受他驱使背地里捣鬼,所以故意杀了宋星,叫我们以为他知人心思,借以来威慑我们,不敢乱思乱想对不利。” 王文静面上不露出什么,又问“既然宋星不是假的,我看宋星见到他那么高兴,看来宋氏与他关系不错。我们三人中,他应该更信重宋星。为什么反而把他杀了,来倚重我们呢?” 徐安见她认真询问,本来对她有些疑心,怕她是敷衍自己,现在到觉得她是真的有心与自己合谋,认真回答道“宋星自报家门之后,他脸色有变。想来宋氏与他以前是交好的,后来才不好了。我看,使他受伤困在这一定有宋家的一份功能。正因为这是我们进来之后发生的事,宋星才不知道两边已经是仇家了。而他也信不过宋星。”说着看向王文静又开口说道:“现在正是大好的机会。一辈子未必还能遇上第二次。只要我们杀了他向现任执事投诚,不愁没有前途。” 王文静似乎对他暗下的举动一无所知,听了他这一番话很有意动。 徐安趁热打铁“他杀完了人,一脸厌恶急忙擦手,分明是有些洁癖。但即有洁癖却并没有用术法杀人,必是灵力衰竭,此时恐怕与普通人相差无凡,再加上他本来有旧伤,刚才勉强施展了一回,说不定此时内腑都有问题了。我们回去,若他还睡着,看我嘴型,我数三个数,我们便合力出手。两打一,竭力一搏,必然能将其杀之。” 两人对视。 王文静垂眸沉吟了好半天,才点头“好。” 两个人又原路回去。 进了屋,大公子果然还在昏睡。 两个人边慢慢接近床塌,边相互交换眼色,快行至塌前时,徐安嘴唇微动。 “1” …… “2” …… “3” 两个人身体都突然微微向前一倾,但最后,两个人都仍在原地。 徐安看着王文静。 王文静对他笑。 徐安前面是说得不错,听上去似乎句句有道理,可不提两人能不能杀了大公子吧,就算是成功杀了,那现任执事就一定承这个人情吗?他身为执事把你一个‘无故’杀了鹤岛高层的人重重地奖赏了,岂不是把幕后主使的‘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再说,这个地方这么诡异,凭两人的力量是出不去的,有大公子在的话,兴许还有些机会。 要是真把大公子杀了,不就完全把自己活活困死在这里?徐安这么机灵的人,不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她知道,徐安这么做也并不是因为过三关抢名额,而是因为大公子叫她近身服侍,这样一来,就轮不到他来讨好。不如唆使王文静动手之后,立刻将她诛杀,以博得大公子青眼。那么只要这次成功出去了,他身前就是大好的前程。 毕竟锦上添花,哪及共患难时雪里送炭。 徐安看着王文静脸色阴沉。 他真是小看了王文静。此时也想得得明白,刚才王文静不拆穿,就是存心要看他笑话。 他真恨不得把这个女人就在杀了。但既然有这个岔子,王文静也不傻,之后一定会跟大公子形影不离,怕他再生出别的计划拿她一条命当梯子使。 想着这些,徐安心里怒极,却反而一笑。仿若无事移开视线,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恭敬候着大公子转醒。 两个人一直站到太阳落山,大公子也没有动静。 屋外月色正好,落在塌前面,徐安有些忍耐不住,他才微微向迈了一步,还没落实,大公子就猛然眼开眼睛,向他看去。他心中一懔,又将这半步缩了回去。 大公子冷冷看着他,许久又闭上眼睛。 直到半夜里,都没有再动作。 王文静忍不住打起瞌睡,正想要不要趴一会儿,大公子突然起身走到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从王文静的角度去看,外面只有一片农家夜景而已。 在看久了之后,突地有一种幻觉,那些月色下的树影、山影,就好像匍匐的巨兽,在月色下都活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蠕动着伸展起了腰肢。 王文静喃喃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神仙冢。”大公子从手里拿出一根红绳,一头系在自己小指头上,叫王文静伸出手,将另一头绑在她的小指头上。咬破了手指,将血抹在绳上,一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咒完,那红绳便无端起火,烧了个干净,但原先有红绳的地方,却像有一条若有似无的浮光,这条风一吹就会散了的光线,将两个的手指链接在一起。 -- 第62页 他做完之后,对徐安说:“如果我一个时辰不回来,你就顺着红绳出来找我。记住,不能迟,也不能早。一个时辰。这根绳子,你绝对不能碰到。不然谁也别想出去。” 从怀里掏出一块怀表,放在王文静手里。 转身便推开门,一步走入夜色中去了。 他一走王文静便立刻看向徐安。她手上有这个东西,徐安投鼠忌器不会动她。不然出了什么事谁也别想出去。 但从大公子说出神仙冢三个字,徐安的脸色就变了。简直有些心神不宁,看得出并不是伪装出来。 “神仙冢是什么地方?”王文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徐安此时也再没有和她争斗的心思,盯着大公子消失的方向,说“神仙冢是只进不出的地方。想必大公子被袭时,对方用了极强的术法,才把他打到这里来。这么强大的术法,一定波及面广,所以才会致使关卡异常。但这样的情形,就算鹤岛的人发现了,也不会来救我们的。” 两个人谁也没有心情说话。 王文静举着那个手指头,一时盯着外面,一时仔细分辨光线有没有变暗。这光一路蜿蜒,暗中格外清晰。但深入夜色之中却不见了,似乎被夜色吞噬了似的。 她手上的表,一分一秒地走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当指针只差几分钟就指向终点的时候,徐安行动了起来。他表情异常严肃,检查了一下匕首是否好用,转身便跟着光线往外去,没有半点迟疑。 第33章 凶杀案 徐安走后王文静更加紧张起来,不论看到黑暗中的什么剪影,都觉得是鬼怪。因为太过归紧崩,不一会儿就感觉小腿抽筋,眼睛发胀。她向后退了好几步,坐到大公子睡过的床塌沿上,逼自己放松下来,她手指上的线虽然细弱,可也如影随行,并不因为她的动作而受到任何影响。 显然外面和里面的时间不同,大公子不知道在这儿呆了多久,他的一些东西,像是脱下来的大衣裳、束发用的玉冠什么的。随便放在床枕边上。 王文静细细查看,衣裳和玉冠上都有符文样式,只不过现在光华不再,灵气全无。看来大公子吃了不少亏。王文静正要放下,看到衣裳里露出来的东西,十分意外。 那是个黑皮记事本。样式和现代常有的记事本并没有什么差别。则面夹着只钢笔。大概因为用得太久,笔记本边沿被磨损得很厉害,钢笔也有很多地方掉漆了。但是钢笔侧身的刻字还是十分清晰。 “学海无涯-赠阿宝”落款是一个花体的黎字。 王文静连忙将笔记拿出来。 看上去它像是日记本,每页都写了时间、地点。但看内容,却叫人非常没有头脑。 这个东西应该是周一宝进入蓬莱之后留下的。 第一页开始,用来时间写的是“第一天”,地点“沙漠”。之后每天一篇,都是按这个格式。 但内容记录的是看上去毫不相关的凶杀案。 受害者一共有十一个人,第一个受害者是在1998年的5月份出现的。是个独居宅男,房间在二十四楼,从内反锁,楼管称没有外人进出,警察也没有查到任何入侵迹象,但这个人身中几十刀失血过多死亡,并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最后调查结果为自杀。 最后一个是在2015年12月30日,第十一个受害者,也是男性,程序员,明明之前还在和关系好的同事聊天,两个人没有任何争执,几小时后他杀死同事后自杀。同事被他活体解剥,整个人被弄得像医学院的标本一样,而他自己在做完这一切后,也割喉咙自尽了。 王文静认真地读完,不明白这些凶案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周一宝每天都在研究这十一个案子。一共745天。 七百多天。二年多。从地点看,她每天都在不一样的地方。这一本看着确实是日记。但这里面,没有记录过关于这些地方的任何事、任何物,自己怎么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什么感想。没有风景,也没有天气。统统没有。 只有时间,地点。 为什么? 为什么她每天都在不一样的地方?逃跑? 如果是逃跑,她在逃跑途中做的笔记不会这么公整,一点也不潦草。从笔记看,她似乎……并不赶时间。 并且,这些案子有什么重要呢? 周一宝进入蓬莱是在2020年8月之后,可最迟的一个案子都是2015年的事。 而这个笔记本,为什么在大公子身上? 他不止随身携带,从翻看的痕迹看,他不止看了很多遍,甚至还做了一些记号,笔记本内页有一些折痕。 他为什么看这些案子看得这么仔细? 王文静长叹了口气,倒在塌上,摩挲着钢笔上的名字。 大概是太紧张,又太累,一下竟然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天已经亮了,日光明晃晃照在她脸上,照得她睁不开眼睛。可身边没有徐安、没有大公子显然他们没有回来,但她看向窗外,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没有村子、没有茶园、没有山路、也没有山。 那里只有一片草原。半人高的宽叶青草,被阳光照得绿油油,被风吹得一浪一浪,像绿色的海。 她跑出去,草地的的味道扑面而来,微风吹拂在她脸上,空气清新。地上一点也找不到曾经山村的痕迹,她按记忆,跑到宋星死去的地方,那里什么也没有。 -- 第63页 一切都变了。除了她呆的那个屋子。 她这时候才明白,周一宝在那两年,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只有时间,和诸如‘沙漠’‘沼泽’这类宽泛的地点。 周一宝像她一样,被困在这里。整整两年多。 她低头看看,手上的线已经消失了。 但她只在屋外呆了一会儿,便回到了屋中。即没有向四周去探寻这世界有没有边界,也没有挖地三尺凭空幻想村庄就在脚下。 如果这些行为有用,这里根本不可能困住任何人,大公子早就出去了。周一宝也早就出去的。 唯一的方法只有等。 一直到夜里,太阳落山,那根线才又重新在她手上显露出来。 她看着窗外浮动的黑影,心里有无数个念头,但最终她一个也没有去试。只是静静地牵着那根线,坐在原地。她相信如果需要自己做什么,大公子这样的人,一定会做其它安排。如果他没有,那她就只需要专心做好一件事。如果她随便移动,那出去的两个人就会失去‘锚’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王文静就这样在屋子里守了七天。 外面的环境变化了七次。除了三次沙漠,一次荒原无法找到吃的,还有三次是相对较好的环境。甚至有一次是在某个现代城区。她从超市里搬了不少东西回来,并赶在天黑前回到屋子。 其它两天,她随便在野外找点东西果腹。也没有饿死,但因为一次是在动物很多的丛林,导致她差点成为动物的食物,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褴褛。 半个月之后,她开始发慌,如果……自己遇到和周一宝一样的处境,需要在这里呆很多年才能出去……或者,自己没有她那么厉害,从次再也出不去。 又或者,这里的时间与徐安还有大公子所去的地方的时间流速相差太过巨大……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出去了几个小时,而她在这里却过了一百年,活活老死…… 她开始每天在墙上画一刻,记录自己被呆在这里多久。为了振作起来,还会出去尽量多运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打个小猎,逮点小兔子之类的回来剥皮烤了,或者挂在屋檐下风干。皮毛留下来,因为这里的天气毫无规律,可以用以防备遇到极寒的情况。之后她还在屋里储备了柴火。 第四十一天的时候,她照样坐在窗前,看着黑暗中。 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声音时高时低,时女时男,有时候有些像动物。 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公子! 她狂喜,大步跑到门口。屋里没有油灯,只有她在超市里囤积下来的手电和电池。但她手中的手电光照出去,就被黑暗吞噬,什么也照不亮。 只有那根系在她手指头上的线,在黑暗中发着微光,将浓密的黑暗微微屏退一些。 王文静已经伸出去一只脚,那个声音也叫得更急切,就好像他遇到了什么困难,必须得要王文静过去才能脱身。 可王文静顿了顿,又将那只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那不是大公子。 她觉得,看他那模样,就算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会这样狼狈地请求别人来救自己。 而当她坚定地收回了脚之后,那些声音也就消失了。 她认真去听,只有风声而已。就像她瞪着眼睛看着黑暗太久,就会把那些微光下翻涌的黑色雾气看成模糊的人型。如果她太用力太渴望去听到什么,那风声就像是有人在说话。 她退回去,坐回窗前。 为了缓解心中涌现的失意与失望,她把笔记本拿起来细细地看。 周一宝的字并不好看,除了那些案子,她也没有记录过任何其它的东西。 王文静停下来,突然在想,如果是自己被困在这里够久,一定会开始尝试各种办法企图离开。别说两年,就算是现在,她都已经开始留心这些地点出现有没有任何规律。再过久一点,她感自己记不太住,为了整理思绪一定会用笔记下来。再过久了一点,再无稽的法子,也都会去试试。 可周一宝没有。 她没有总结这些地点出现有什么规律,也没有去归纳自己尝试了哪些方法离开这个地方。 会不会,一开始自己就想错了…… 就在这时候,有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向这边来了,轰轰轰地,越来越近,像是没有闪天的闷雷,又像是象群。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王文静刚站起身。就有一个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背着过人,摔过门槛,两个人因为惯性倒地向前滑行了好一段,撞翻了堂屋里的四方桌才停下来。而外面的声音也突然就消失了。 王文静冲过去,背人的是徐安,他两眼都是血,听到声音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却用耳朵的方向对着王文静,满身戒备。 “是我。你们回来了。”王文静提高声音。 他下意识地想睁开眼睛,但似乎做不到,最后只得算了,松了口气,但实在不想起来,平躺在地上倒地不起,对她摆摆手,叫她别管自己。“没大事。”指指另一个人。 徐安身边躺着的是大公子。 大公子身上的衣裳还算周整,但去去时不同,原本只是斑白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根根如银丝,发尾甚至完全看不见了,如水光一样,只在反射光线时,才微微显现出来。 -- 第64页 他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听到有脚步声向自己过来,微微抬眼皮看了一眼,示意王文静把自己扶到床塌上去。好半天口不能言,王文静按他指示,从留在屋子里的大衣裳中找到个荷包,把里面糖粒一样的东西全给他灌下去,他脸色才开始渐渐好些。 精神也好起来。 “今天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就出发。” 徐安脸上一喜。他费这么多劲就是想出去的。 但王文静没有。 大公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不高兴吗?” “大公子。要进神仙冢是不是很难?” 大公子没有说话。盯着她良久才问:“你要说什么?” 王文静不回答,瞟眼塌上的笔记本“大公子要紧的东西,就随便摆在这里,不介意我看见吗?还是说,根本不怕我看见?反正用完我们,就是我们的死期了。” “哦?”大公子姿态慵懒,仍然靠在塌上,并不如临大敌。显然他虽然有伤,但杀这两个人并不难。 王文静见他这样,心里一凉。却又沉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大公子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受人埋伏?我以为,还不如说,这些人被大公子利用了一次。大公子和这个阿宝一样,都不是被困在这里的。” 大公子微微坐起身,第一次正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片子。“你为什么觉得阿宝不是被困在这里。”好像头一次觉得,这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而不是什么甲乙丙丁的路人。 王文静冷声说:“因为她没有找过出去的路。在这里的二年时间,一直在回顾十一起凶案。她在这里,是为了找到凶案里面她想找的东西。你拿着这个笔记来这里,也是因为你也想从里面得到答案,但是她并没有把答案写在笔记本中,所以你想找到她住过的地方。” 她说着,看向这间自己呆了不短时间的屋子。 虽然比二年时间短了很多,但这里已经有了很多她生活的痕迹,比如堂屋里成山的柴火,比如屋檐下的野兽皮毛,比如墙上记时用的刻痕,比如多超市里找到的各种各样的物资。 所有,如果笔记本上没有答案,那任谁都会下意识地想要,找到她居住过的地方,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 而这个地方对于周一宝来说,从不是监牢。所以她才会从来没有记录过怎么离开。 她……她留这里是为了在找出答案前,躲外面对她有威胁的人。 蓬莱计划进行了二十年。 王文静相信,这里甚至可能是周一宝死前最后呆过的地方。 她既然选择从这里出去,那么当时的她就一定得到了她想要答案。而后她才散播了最要紧的那条消息。也就是说,在她往过的地方,很大的可能找到答案……怎么去杀死X。 “你实在聪慧。”大公子若有所思。 突地问她“呆了这么久,你怎么没走?”进去时他没料到情况这么复杂,要费这么多时间,但同时也没料到这根线能一直稳稳地存在,这也成为他和徐安没有永远迷失在路上,能回来的重要原因。 “大公子叫我在这里等。我就在这里等。”王文静瞥了一眼笔记本,脸上一点也不显露出什么来。“我决定从此追随大公子。大公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表情诚恳和真的一样。 “那我叫你死,你也肯去死吗?”大公子反问。目光凌厉。 王文静没来得及回答,大公子身形便猛然暴起,一只手像提着宋星一样,掐住王文静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手中一点一点地缩紧。 她感觉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她没有退让,只是盯着他。她不害怕,不退缩,不躲避那张奇怪的脸,和异与常人叫人瑟缩的竖瞳“大公子能从这么凶险的地方回来,可见得大公子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只有追随有本事的人,才能有奔头。这是我阿娘教我的。我要做高位,赚很多……钱……我受……过穷……受过人欺辱……我只想……往……往上……” 大公子脸色有些缓和。但脸色突地又沉下去:“我为什么不能借你的嘴说话?为什么不能……”顿一顿却没有再住下说,而是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文静艰难地说:“我是……向……宝……大公子应该看得见我的来历……” 大公子不置可否,又问:“你既然只是个山野之人,我们见面时,我施以威压,他们都害怕,无不两股战战,你为什么不害怕。” “…我对……术法……之事本就感应不到………大公子也知道,当日就是大公子的侍女用术法打我………我也只是昏迷……这些术法……对我的作用…并不太大……” 大公子没有再问。冷冷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却没有停,一直在不停地收紧。 眼看王文静要不行的时候,他才突然松开了手。 王文静蓦然坠地,终于能再呼吸,拼命地喘息。 而大公子越过她,向徐安走过去。口中说“你说得不错。我是设计了他们。但可惜,跟我来的人都死了。我要找路一个人是不行的。不过,现在路已经找到……本来想,过几天再说。到底你们也算功臣。让你们多活几天,也算对得起你们。但既然事已如此……你对我有用,我自然可以留着你……”他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充满杀气,反而轻细温和,似乎他真是个大好人。 -- 第65页 此时徐安也反应过来,自己对大公子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他有小聪明,但没有到王文静这种程度,回来的路上,还连着犯了二次错,以至于惹得大公子早有不满,现在肯定是死到临头,拼命向后退,但他身后已经抵到墙角,逃无可逃。他脸色一狠,就要奋起。 但动作只有一半便停下来。起先只是僵直,但后来眼眸中的神彩也渐渐消失,僵手僵脚地站直了身体,如木偶一样,退到墙边站着一动不动了。 大公子没有再看他一眼,对王文静说“明天起程,去其居所。”回到塌上,温和道“早些睡吧”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王文静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向那个僵直的身影。他的目光明明与她视线相对,可却空泛而没有焦点, 徐安站在那儿,可他已经死了。 第34章 元祖 王文静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可她睡得很好。 这段日子以来不知道不觉地,她已经不再把任何困境放在心上。该吃吃,该睡睡。“不担没用的心。”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等她醒来,大公子早就醒了,正站在外面空地上,仰头看着天上的太阳。好像眼睛不怕光似的。徐安跟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他的大衣裳和玉冠,僵僵地站着,好像个木头人。 王文静出去,做成惶恐的样子“这几个月实在吃了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大公子回来我总算安心了。” 大公子回头看着挂在屋檐下的兽皮,和堆在堂屋里成箱的食物,再看看她养得肉乎乎、粉嘟嘟的脸。然后面无表情收回目光,示意她上前来。 王文静走到他身边。 他仍然仰头望着太阳,口中却对王文静说话“你看了那个笔记本,有什么想法?” 王文静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是很懂那里面为什么讲那么多凶杀案。”但话要出口,她心里一跳,蓦然明白大公子为什么突然决定放她一条生路,留在身边待用。因为她一早就说错了话。 她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山野村妇生的女儿,为什么认得那么多字,能把笔记本上的内容讲得头头是道。既然能讲得头头是道,现在却开始假装什么都不懂的话,便可见得,她说自己想往上走而一心追随侍奉都是假话。 可她要是讲得太多,又恐怕会被大公子看清来历。 一时微微有些踌躇。 大公子收回望日的视线,转而看向她。目光虽然平静,可他杀了徐安的时候,也是这么平静。 王文静心中一惊,只垂眸说“在我回答大公子的问题前。我有几句话想说。” 大公子示意她继续。 她沉声道:“不怕告诉大公子,我对自己的身世并不知情。我只记得自己是向宝,但我明明是一个山野里的小丫头,经上次被大公子的侍女打伤再醒来之后,脑海中却知道许多并不是山野丫头应该知道的事。所以,如果我说了什么不符合身份的话,却又无法说明其来历,还请不要误会我对大公子您无臣服追随之心。” 大公子微微蹙眉“是从那个时候?” 王文静表情比真金还要真“是。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被人打成这样。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句话到是实情。 大公子抬眸审视她,片刻收回目光,继续抬头望着头上的烈日。 王文静微微松了口气,他信不信二说,总之先找个正常的理由。“在这里的几个月,我一直在研究笔记本上的记载。一开始到也没有察觉什么异样,但后来发现很多不解之处。” “什么不解之处。” “比如第一个案子,那人既然是失血过多而死,可又怎么说他割掉了自己的头?那割头而死的人,能叫失血过多而死吗?” 她顿一顿,见大公子没有让自己停又继续说“一开始,我觉得是阿宝这个人,手误,写错了。可认真的想,这种猜测完全没有道理。所以这个记录是真实的。那也就说明,一个人,在失去了足够致死的血量之后,却并没有死,并且还有把自己头割下来的力量。所以……” “你认为那是被分子机器人感染的人类。”大公子打断她。 王文静从他嘴里听到这个词,一下愣住。不是说这里的人都把灾祸视为神罚吗?怎么……难道…… “人类崇尚科技,神便用科技来毁灭人类。你认为神罚根本不是从2020年才开始,这十一个案子才是神罚的开始。从古历1995年到2015年。”大公子轻声说。 原来他并不是那个意思……王文静反应过来,微微松了口气,但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安心。 “大公子不这样想吗?”王文静试探着问。 大公子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太阳。良久都没有再动作。 王文静只能默默地陪着,无聊到看着自己的影子出神。直到影子渐渐变小,缩面一团,失去人形只剩下三个边缘凹凸不平的点时。大公子突然出声吩咐“我走的时候,你们踩着我的脚印走,半步也不要错。” 王文静知道是要去周一宝呆过的地方,在那里一定会得到很多的答案,她绝不想被落下,顾不得别的,连忙抓住他的袖子。 大公子十分不悦,眉头微微搐动,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抬步向外走去。 王文静根本没精力去关注别的,全心全意地低头看他脚踩的方向。走在她身边的徐安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个人形的傀儡,可他每一步都非常准确,完美执行着大公子说的话,反正比王文静要走得轻松很多。 -- 第66页 随着大公子的步子时进时退,时快时慢,王文静发现周围的景色在快速地变化,上一步还是风雪,下一步已是春暖,上一步还在山巅,下一步已经湖心。但每脚下去,刚刚好都会有那么一个足够人站立的地方。 他们走的时间越长,景色变幻得越快,甚至到了王文静脚都才刚抬起来还没落点,之前踩过的地方就开始消失的速度,到最后,她哪还是在走路,完全是在各种绝境之中拼命地跳跃。 等到大公子终于停下来,王文静已经完全脱力了。她心在狂跳,像要脱腔而出,喉咙生痛,肺也痛得厉害。就地倒下,拼命地喘气,眼中的世界因为眩晕感而疯狂旋转。 大公子并没有好多少。 他脸色非常难看,比徐安也差不多,但有徐安趴在地上让他坐下休息,到不像王文静这么狼狈。 等缓过来些,王文静看向四周,这里是一片丛林,远处似有动物的吼叫声,巨大的树上挂满了各种藤蔓遮蔽了大多数的日光,看当她看向树杆,却愣住。 树杆上有一个房间门,它突兀地立这片原始的丛林中,门上还有用白色涂料印上去的门号。 一扇门王文静见过。 并且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就感到无比的熟悉。 这是周一宝在帝都大学所住的宿舍! 她快步走过去,大公子没有阻止。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一切摆设和她在第一关时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显然这里也与周一宝去过的宿舍有很大的不同——这里虽然并没有堆积任何垃圾,也收拾得十分整洁,但到处都是人长期居住过的痕迹。她的书桌上很多的稿纸,上面写的仍然是关于十一个凶案的各种细节。一侧堆满了各种卷宗,里面不止有文字记录,还有图片、甚至还有录音、电子信息盘。这些看上去都是从警方处得到的。 这说明,这些不停变幻的世界不止是她的避难所,还是她通往‘过去世界’寻找资料的途径。 如果她真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也许从这一点上说,所有先驱上传意识进入蓬莱的这二十年,并不是白白牺牲。 但是,王文静在这些东西中什么确定的答案都没有找到。周一宝也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却并没有把它放在这里。 王文静拿着最后一张写满了凶案时间的稿纸。这些时间看上去并没有任何规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些凶案到底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它们这么重要? 她转头,却发现大公子拿着一张照片,站在窗前。 她走过去,发现那些周一宝和黎铮的合影。这张照片应该并不是在校园里拍的,黎铮坐在镜头前,而周一宝在他身后另一张桌子,不知道和谁在说话。她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小到只够插一只生日蜡烛。 看上去像是黎铮恶作剧偷拍了周一宝。他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王文静没见过这张照片。她看到黎铮身后自己的脸时,还有那么一瞬间感到陌生。这段时间以来,她成为太多人。但每每安静下来,想到自己的现在和过去,有的只是迷茫。 她有些躲闪地,将视线从周一宝的脸上移开。发现大公子一直在看的是照片边角上用红色印出来的时间。 那是2016年的1月1日。 最后一桩凶案发生后的第二天,周一宝的生日。 就是这么巧…… 大公子回头,发现王文静一直盯着照片中的人,问“怎么了?” 王文静掩饰情绪,明明见过元祖像,还是问道“这个男人是救世的元祖吗?” “是的。元祖悟道后救了世人。”但大公子脸上并无崇敬,他凝视着照片中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文静问“听说元祖转世了。” 大公子目光仍在黎铮身上:“是的。” “你是来找他?”王文静试探着又问。 大公子到也好耐心:“好久之前便有鹤岛弟子捧元祖归山了。何需再找。不过人还未觉醒,是以鹤岛并未向外公布而已。” 王文静愣住。X就在鹤岛?先是狂喜——听大公子的语气,X没有觉醒的意思很可能是,现在这个世界的运行还是在程序自动化的控制中,他还没有将自己的主要意识与整个世界相链接,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只要他这时候死了,这个世界将不会受到影响而崩塌? 突然,周一宝为什么要调查这凶案一瞬间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X那么近。简直没有想到自己能突然得到这样的好消息! 第35章 大公子 就在王文静正想向大公子多询问些关于元祖的信息时,突然地屋外轰隆声四起。 大公子骤然回头,看向窗外。喃喃说了句“看来很难撑过最后一夜。” 这世界如之前的茶园世界一样,正从远处开始崩坏。只是这次是有声音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鸣吼。 并且这种崩坏,却比茶园时要快得多。不过呼吸之间的功夫就急扑到了眼前。大公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结完半个印,就只见玻璃轰地崩裂,看不见的力量带着疾风扑面而来。 王文静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她呆站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眼看着两人所在的地方也要归于虚无,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皮肤在受着某种牵引,它们只在一瞬间,就布满了斑驳如龟壳一样的裂纹,因为过于快速,整个人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就在她以为,自己的路途就此完结时,突地,一切都静止了。 -- 第67页 她动也不敢动地站着,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皮肤,无声地悬浮在空气中,露出皮肤下恐怖的肌理,甚至血管的切面都暴露在了空气中,在她身体中,有什么却在尽力阻止着这种崩坏——那层微光,紧紧地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它努力地想要收紧,重新把皮肤束缚在原本的位子,似乎在尽全力重建整个身躯,以微薄的力量对抗整个外界的破坏。但很快它就失败了,也许它让崩坏停滞了那么那么一二秒,但它实在太过弱小,在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根本不足一提。王文静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颤抖挣扎过后,马上就要像被微风吹散一样消融,可它还是不肯放弃。 王文静突然心里一酸,大喝“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她不知道那个D的核心程序还能不能听得懂指令。虽然她之前企图于它沟通也没能成功,但对于D来说,这个世界应该才算是它的家乡。只要脱离了自己,它一定有很多办法,在这个世界安身。 既然不可能再往前走,起码有一个能活下来。也许有一天它能还原自己的全部程序,也许有一天它能拥有自己的意识。那它一定是一个,和X完全不一样的,非常善良的‘人’。 “去吧。你走!” 她挥动手臂,想把光斑们从自己身上甩落。 发散的肉体,像是一团滴落在水里的墨,随着它的动作猛然扩散了好几倍。但光斑并不肯离开。它努力地附在皮骨之上,一闪一闪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眼看着,一人一程序就要这样归于虚无,她意识也已经模糊,突然恍惚地听见一声清吟,随后所有失去的感觉,突然又回来了,她蓦地跌坐在地上,手脚俱在,整个世界也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屋里也好,窗外也好,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在不远处,大公子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地上好大一瘫血,结成奇怪的形状,像是某种符印。王文静挣扎起身过去,急忙问他“你怎样?”血水从他眼睛里流出来,他挣扎着想动一动,但是不能。眼睛也似乎并不聚焦了。虚虚地看着她,又好像在看着别处。 王文静叫了他好几声,他仍然是没有回应,嘴里喃喃,但不知道在说什么。王文静附耳去听,只断断续续听到“好痛………”孱弱无比。 王文静没有料见,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大公子也有这样一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他身上翻找了半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看着是能在这时候起到作用的。看着血涌不止眼看便要不成的人,除了抱着他坐着,竟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回望徐安,他僵站在一边,和这屋子里的家俱没有任何差别。 大公子一旦真的死在这里,自己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呆了一下,立刻打起精神胡乱替他擦了血,又撕了布条给他把眼睛捂往…………大概,能少流一点?流鼻血不也是塞住就会慢慢好吗。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好些了,大公子也没有再低语,沉沉地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感冒,叫了徐安几声,想让徐安帮忙把人搬上去,但徐安没有任何反应。她只得自己费尽力气半拖半拽,好半天才以少女身量把一个成年男人成功弄到了床上去。 等弄完了这些,她又饿又累。趴在床边上就睡着了。 等再醒来,外面的世界已有了变化,不再是丛林,反而能看到高楼。窗外有人声,汽车喇叭、人流、叫卖。小孩、老人。她站起来向外看,外面是个小巷,几个早点摊支在路边,摊前挤满了人。热腾腾的包子,一笼笼香喷喷,背着小坤包的时髦女孩叫着“我的热干面好了没有?” 仿佛是感应到了有人看着自己,她突然回过头,看到窗户里的王文静,而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狠狠地向王文静看过来。 王文静几乎是意识地退开躲到一边。 在片刻死寂之后,外面充满生活气氛的声音又继续响了起来。想必那些人已经开始继续自己的生活。 这个世界与她在那个村中小屋里遇见的其它世界是不同的。 其它世界是没有人的。偶尔有动物,但不会有人。 可这里不一样了。 她突然想到大公子说的话。他早知道在这屋子里撑过最后一天,就会来到这个世界?这才是他最终的目地。 她下意识地转身就走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大公子的声音响起来“别出去。”他声音非常虚弱,尾音发颤,似乎在忍受很大的痛苦。“那是怨灵记忆的碎片。” “怨灵?”王文静反问。 大公子却没有回答,反问:“你为什么借机不杀我?” 王文静在卖‘善良’人设和讲实话之间略作挣扎,还是老实回答“我怕出不去。” “出不去?”大公子突地笑,好像她被困在这里怕出不去,是个天大的笑话。但扯到伤口,很快就停下来。 王文静追问“什么是怨灵记忆的碎片?” “你知不知道周家。”大公子似乎也乐得和她多说几句话。 王文静摇头。 “周家原是七姓之首。足足风光了二百年。后来,一夜之间死于非命了。这里便是其族人的墓穴。” “不是说叫神仙冢吗?”王文静问。 “周家覆灭时,家主叫周一宝。”大公子突然抬眸与她四眸相对“你知道周一宝是什么人吗?” -- 第68页 王文静心里一跳,只做无事摇头“不知道。” “周家在元祖创世一百一十年转世重生为人时,倾全族人之力,差点杀了元祖,但因为其它六家阻拦,未能得手。虽然没成功,但元祖受了重创,只醒了不到一天,便又继续沉睡了。而周家,也因为这场大战人才凋零,上战场的几乎全都死光了,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之后又受其它六家围追堵截,难以为继。是周一宝身负重伤,仍坚持为护族人,以一已之力与其它六家抗衡,之后又足足保了周家血脉一百年。直至……” 说到这里顿了顿,大公子才继续道“周家那一百年,实在人才辈出。但其它六姓也并不是吃素的。” 王文静愕然“不是元祖再世后杀了周家人?” 大公子笑起来“真是孩子。神罚之后,世界到处都是废墟,元祖已将自己神力放归于世,世上的山川万物无一不是元祖之力而成。如果不是这样,他神力在身,怎么会被周家人重伤。这样一个元祖,怎么能打过周家的人?” 他胸口疼得厉害,顿了顿,好久才缓过来,继续说“是其它五姓人围剿了周家。周一宝不知道为什么,有意与其它五家合谈,但最后没有谈成。被反攻而死。”说着看向王文静“这里就是周家人的坟冢。” 王文静心里有些乱。 她细细地顺了顺自己知道的事情的前后顺序。 如果她想的没有错,大公子讲的这一段应该是周一宝和先驱们上传进入蓬莱之后的故事。就是说,先驱们进入蓬莱之后,并不是完全失败的。因为他们的意识也有了副本。 在基地下沉,X建立新的世界之后,一切并没有结束。 这些意识副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副本而已,他们仍然活跃在这个世界中,并且这些人组成了周家,之后足足有两百年,他们一直在竭尽全力阻杀X,并且还有一次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们的死,可以说是所有人杀了他们。他们对这个世界只有怨恨。” 王文静看向窗外的世界。 她突然在想,这些怨灵只是因为这个怨恨着世界吗? 做为副本,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人对他们进行过最后的救援,不知道意识下载过,也不知道基地下沉,更不知道人类哪怕弹尽粮绝,也仍然想要给他们最后的乐园,以回报他们的付出。 他们肯定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弃在了这个世界。人们抛弃了他们,他们也许原谅了,但最后,人们又杀了他们。 王文静感觉到胸口一阵搐痛。她缓缓地坐下,好半天没有动作。 “后来”大公子声音冷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陆续有姜姓和陶姓走了周家的老路。” “他们现在呢?”王文静声音枯哑。 “当然也死了。”大公子语气冷淡,就好像在说着自己并不相关的故事。 “你进神仙冢,是想查明他们这么做的原因?”王文静试探着问。 “不。谁会关心这些?”大公子突然笑颜如花,但随后这些笑容便如雪消融,他声音温和,对王文静说:“我只想铲掉氏族,杀了元祖。我要让每个人,都跪在我脚下,多看我一眼都不敢。现在,我离那个位子只有半步之遥。” 王文静不由自主地在他的注视下退了一步。 就好像他平静的目光比怨灵恶毒的目光更要令人感到恐惧。 她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说这么多,很可能是因为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这里。 “所以,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他看向王文静,声音温和,好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兄长“就算神仙冢大开,也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可你们却来了。是不是有些奇怪?” 王文静摇头“我不知道。” “我杀宋星,一部份是因为宋家人背叛我,令我生气。另一部份是想找出你们三个之中,真正有能力进到神仙冢的那个。” 他说这些事,声音太过平静,就好像只是和王文静谈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神仙冢是有周一宝铸成,这里是坟墓,也是她家人不受外人侵扰的安寝之地,她希望那些人在这里得到平静。她虽然死了,但这个墓一直在守护着一切。它不会让我杀了和它有渊源的人。” “但当时你主动不杀我。”王文静说。当时大公子眼看要掐死她,但最后却放弃了。 “不是我要放你。”大公子眼睛亮得出奇“是因为我没法不放开你。”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他。在确定之后,他立刻就除掉了徐安。 王文静突然意识到,他当时从黑夜中回来时,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在确定了是她之后,才继续往里走。带她来到这里。 他想得到什么? 大公子继续说着:“你虽然被困,但是你过得并不艰难。得到了足够你生活的食物。你不是运气好,是因为墓不会让你死。在墓里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外面,你又轻易不能被杀——我的侍女试过了。你大概以为她是一般人吧?所以那样敷衍,人总是这样,以为伺候的下人,不会有多大本事。要真是寻常人,我就相信了。但她不是,以她的本事,都杀不死你,那这个世界上能杀你的人就更少。起码我做不到,现在的鹤岛执事也做不到。但这里不同了。”大公子看向窗外,有一个怨灵趴在窗户上,看着屋子里。 随后更多的人看过来。 -- 第69页 他们眼中只有恨,只有想杀人撕碎的欲望。 王文静冲过来,拉上窗帘。 缝隙露出外面的怨灵投射出来的影子。因为看不见人,它们很快又散开了。 王文静突然意识到自己自以为对他的行为分析得很到位,其实在他面前,实在不足一提。一直以来不过是自以为聪明而已。起码她根本就没有看出来他的本意。 他始终技高一筹! “传闻中,周家人为防绝嗣,总会留着一个孩子,让得力可靠的下人带着,活在某处等着东山再起。你是不是周家人?”他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再次询问,像是想得到最确定的答案。 王文静垂眸,看着他紧紧握着床沿的手。 那双手,手指修长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她垂眸略略沉默了片刻,终于抬头与他对视“我是周一宝。” 这个答案显然令他感到意外。 “果然是你。周家每一代都会有人献身,令周氏大祖周一宝转世果然是真的。”他胸膛起伏得很快,竖瞳收缩,死死盯着她:“陶、姜为什么要自寻死路。你与六姓合谈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似乎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更平静,但却还是微微发抖。 王文静想说我不知道。但突地,她意识到,如果自己周一宝,在那种情况下会说什么。 到了那种地步,周一宝唯一需要的是其它的人类全和自己联合起来。那时候X已经不足为惧,真正难以对付的是人类自己。 “这个世界是假的。”她声音很轻“我告诉他们,这世界只是X造出的一个梦。将我们全困在这里成为他的人质,迫使外面的人,维持他的不灭永生。” 第36章 公正 王文静盯着大公子“我不记得很多事,也不记得你所说的这一切事情发生过,但是我相信,我刚说的这段话在合谈中,我一定和六姓的人也说过。” 大公子先是一阵迷惑,但随后眼神又清明起来。他没有像普通的正常那样,一字一句地去质问她,没有大喊“怎么可能?”,他只是静静地半依在床栏上,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那里找到她欺骗自己的痕迹什么。 但最终,显然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所以,你们一直以来,是想杀了元祖,救所有人?”他反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 “杀了元祖之后。你们打算拿我们所有人怎么办?” 王文静注意到,他用的是“你们”指外面世界的人和她。 “杀了元祖所有人都不再受制约。大家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们大家可以试着恢复真实的世界。人类继续延续下去。” 大公子听完,长久地沉默着。 王文静努力保持镇定。她退几步,在对面的床沿上坐下。 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想必是早点的时间过了,她听到收摊的声音,不一会儿,小巷子便安静下来。 良久大公子突然开口说“元祖现就在鹤岛。就算你成了新弟子,他呆的那个地方任你就是花一百年,也是进不去的。我愿意帮助你。总归我也是不愿意头上有人压着我的。就算是做了执事,头上还有一天,终是令人不悦。” 他说着,伸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要拔什么东西出来。随着手掌向外,他额头上冷汗淋淋,手中光芒更胜。最后王文静隐约听到‘铮’地一声,他手上的光芒消失,有一柄细细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看着剑,他眼中似乎有些不明的情绪,就好像是一样他非常珍视的东西“这是周家重伤元祖那一次,家主阿九的持剑。那时我不知道,以为这剑是她的。帮她捡了回来,后来才知道,每任家主都持此剑。长辈看见,还把我骂了一顿,后来剑被拿走之后就再不见了。我后来想,大概是他们还回周家去了。”他看着剑沉默良久,突然说:“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她已经不是阿九了。”听他的口吻,他竟然活了几百年。 他看向王文静突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在成为周一宝前,你有自己的名字吧?”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叫王文静。”声音暗哑。那一辈子的事离她太远,她有时候都不太记得自己的家和父母。 “你叫什么名字。”她反问。 大公子没有回答,只是坐着,看着手里的剑。 “你是姓姜,还是姓陶?”她总不相信他会真的是昌安南氏。不然他为什么非弄清楚姜姓陶姓的事不可。 大公子没有否认。犹豫了一下说“我母亲姓陶父亲家姓姜。” “你叫陶姜?” “在姜家时,他们叫我姜陶,到了父亲家,又都叫我陶姜。”大公子似乎已经决定和她共谋,对她坦诚起来“你随意叫吧。” 他伸手,把剑给她“我本来是想找这把剑,除了现任执事的。他身为执事,便受元祖庇护,与天地为一体,寻常的东西难真的伤他。” 看着剑已经放在王文静手中,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明日便能出去。出去之后,我会收你为弟子。带你进鹤岛,给你机会见元祖。但后面的事便靠你自己了。” 之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王文静无意地问他“你不问问外头是何情景吗?” 大公子并不需多思考“即为人质,想来是过得不好吧。”突地问“那个世界也会有一个我吗?” -- 第70页 “有的吧。”王文静回答。 “他有自己的思想?” “是的。”王文静回答。 “你觉得他算是一个人吗?”大公子问。 王文静想到自己遇到那些形形色色的‘机器人’们,良久点头“是的。他有喜怒哀乐,有人生的目标,头脑简单一些,但是非常的善良。虽然被疯病与瘟疫威胁,但生活得非常努力上进。想要过更好的生活。” 大公子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各自睡下。王文静躺在小床上,看着僵站徐安的侧脸发呆,她手里的剑已经握了很久,但仍然也没有半点温度。就好像外界什么都不能对它产生影响。她低头审视那把剑,剑身是光滑镜面的,但在剑身之中好像隐藏着什么东西,各种各样的数字与字母不停地浮动,混乱而无序。 摩挲着那把剑,王文静在想着,陶姜并不是真心帮自己的。 陶姜想要元祖死,想要现任执事死是实情。可之后呢。他并不是一个有同理心的人,他对于其它人也并无怜悯。 等元祖死了,他肯定会取而代之成为下一个主宰者,继续让这个世界运行这样运行下去。这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王文静怔怔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剑。 她以为自己是来杀X的,可现在她感到茫然。 她不知道,周一宝告诉六姓这件事之后却被反杀,当时是何心情。 也不知道,当周一宝发现,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自己和先驱们来拯救时,是又是何心情。 X给了这些人的世界不是真实的,但他们生活得很好,一直在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如果只需要牺牲一些意识副本成为奴隶,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行,这些人大概也并没有什么不愿意。毕竟这些人早就知道了真相,可他们也早就做出了选择。 外面世界的人,却以为自己在为了人类而奋战、在为了解救同伴而战斗。他们努力的完成自己的职责,为了人类的延续拼尽了全力维系星海的运行,可是得到了什么? 这简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所有的牺牲是为什么?受的苦难又是为什么? 王文静尽力地仰着头。可眼泪还是破眶而出。她手轻轻地抚弄着手背D那颗微小的光斑消融的地方。 然后很快,王文静脸上那些眼泪就干枯了,她的目光变得冷酷刚硬。 如果这个世界不公正,那就让它变得公正起来好了。 第37章 怨灵 王文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被惊醒来,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床顶,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在神仙冢里吗?翻了个身,原是想看看陶姜,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却猛然僵住。 不知道什么时候,宿舍的门开了,房间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他们静静地挤满了屋子,无声无息地站着,没有表情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那些目光如影随行,眼瞳整齐划一的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移动。 隔着人群,陶姜在另一边,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手中持着一张黄符,神色示意她,又微微冲她打了个手势。虽然只是轻微的举动,但离他近的人立刻露出怨恨的表情,猛地扭头像他的方向看过去。 他显然对这些怨灵十分地忌惮,立刻停止了动作。 那些人盯着他的方向好半天,大概是因为符的作用,而找不到人在哪里,只得放弃,又看王文静盯过来。表情也由怨恨变得平静。 他们就这样看着,即不动作,也不说话。队伍从房间一直排出从,透过门窗,能看到外面挤满了人。诡异地安静着,原地站着不动。 王文静被盯得不寒而栗,但想到他们原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成为先驱进入这个世界,心里又感到酸楚。 她看着向站在最前面的那几个。 有小孩,有老人。他们在这世界轮回成人不知道多少次,面目早已不同。也不知道他们每一世,是否都完全明白一切真相,或者只是凭着初心跟随着家主而已。但显然,在最后覆灭时他们应该是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是为何而来。所以才会这么怨恨。 “计划进行到二十年时,就宣告失败了。人类意识上传只是一个陷阱。”王文静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得懂,但她觉得,活着的人欠他们一个交待。这是他们应得的。 “周一宝回传信息后,先驱被全体撤离,基地下沉。第一防卫军已经几乎全体覆灭,还剩的一个人,几十年来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守卫着数据列阵里的人类意识。我也决定完成身为先驱的使命,所以再次来到这里。” “你们没有被放弃。人类尽了最大的努力。”她停了停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怨灵。告诉他们自己在走出基地之后看到的一切。 直到她话音落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她。 他们只是站着。看着她。 这些人,也曾是谁的儿女谁的父母谁的挚友。而现在,只是一群不被记得的亡灵。 突然人群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武汉怎么样?” “我不知道。地表上没有以前的城市标志以供辨别,我看到的只有农田、矿地、工厂。” “12号基地怎么样?”那个声音又问。人群被挤动,有个小小的孩子钻到最前面来。他在死的这一世,年纪还很小,莫约十岁不到,但眼神却是通达世事的样子。 -- 第71页 王文静低头看他:“绝大部份基地都已经没能正常运转。12号基地如无意外应该也在其中……” “全死了吗?” “是的。”王文静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小孩捂着脸,肩膀微微搐动。 王文静伸手想安抚他。 但手拍了个空,划过他的身躯,就像抚过一团冰冷的空气。 小孩的意识似乎也像其它怨灵一样并不完整,他的外貌因为情绪变化,而产生了激烈的闪烁,一时是垂垂老妪一时又是健壮的青年,一时表情平缓,一时又凶恶如鬼怪,血盆大嘴欲吃人状。但很快又稳定下来,他神色茫然了起来,只愣愣地站着,和别人一样。 王文静看向这些怨灵碎片,终于没有任何惧怕,与他们目光相交,正视着每一双眼睛,虽然知道他们听不懂,还是郑重地承诺:“也许只剩我一个人,但我会尽最后的努力。” “故乡。”突地人群里又有一个声音。 那个是女孩的声音。接下来又有好几个声音响起。 此起彼伏。 “故乡。” …… “家” …… 虽然这些人意识已经不再完整,可能连连贯的记忆都没有,也有一些可能根本也说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儿,甚至很快就不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但王文静点头:“我尽全力带你们回去故乡。”虽然世界变得丑陋而满目疮痍,但那里对于这些怨灵来说,才是真正可以安息的家园。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突然伸出手。王文静以为他是失去意识要攻击自己,但他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孩子。” 随后盯着她手里的剑良久,在他的手指触摸到剑身的瞬间,整个人化成一道光影,投入其中。瞬间剑身光华流转,剑气便凛冽了几分。那些围绕着剑身的氤氲寒气,有时候会突地化成一张人脸,但很快又沉静下去。 其它人陆续向前来。 他们有一些,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有一些并不。只是茫然地跟随着同伴的步伐。 有一个呆呆站在最前面,不动,也不说话,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身边怨灵此时稍微清醒些,安慰他“不要怕。很快我们就回家。”拽着他一起,进入剑身之中。 随着人流上前、进入,剑身上的雾气越来越浓重。人脸轮番翻涌。 直至最后一个人进入,剑身上的雾气反而敛进了剑身,只时不时地,突出一张或平静或恐怖的面容。最后那柄剑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她手中。平白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门外的街道还是宁静午后的模样。 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陶姜把符文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看着王文静的目光有些复杂。“你要用剑时,它自然会显形。” 王文静问“和你一样从心脏拔出来?” 陶姜摇头。似乎不愿意多讲。示意王文静“走吧。出去再说。”向门外走出。 王文静跟上他,回头看到徐安僵站在原地,喊他“走。” 但徐安没有动。 王文静看向陶姜。 陶姜冷声道:“你到是个好心人。”带着几分讥讽。 但最终他还是点头示意徐安跟了上来。 出去的路比来时要简单得多。王文静紧紧跟着陶姜的步子,两个人一路无话。走到一半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起来。一个场景时不时竟然有些裂隙,露出别的场景来。三人面前不知道哪里来的雾气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伸手不见五指。王文静连忙抓住陶姜的袖子。 陶姜抬头看看四周,脸色凝重对王文静说:“闭眼。”又喝令“徐安!” 徐安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上来站到最前面的位置急步向雾中冲。陶姜居紧其后,双手结印,低声咒念。眼睛并不睁开,但就好像能看见一样,脚下一步也不迟。 王文静紧紧闭着眼睛,全凭着手里的感觉,跟着方向狂奔。 耳中雷鸣不止,又有风雨迎面。一时身后又好像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似乎是跳楼死的妈妈,叨念着自己后悔“真便宜了他。” 她竭力遏制回头的冲动。只闷声不响地跟着大步地跑。 最后脚下一空,一头栽倒在地上。 不知道哪里来的人大叫“大公子出来了!” ………… “大公子!” ………… “来人!” 她在地上打了个滚才止住惯性,全身像骨头都碎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张目四望,许多侍女与剑士们正蜂拥而上,将远处半身是血的陶姜抬扶起来。他双目紧闭,并未见有伤口,那些血是从他毛孔里头沁出来的。 徐安倒在她身边,脸上已经血肉模糊,身前衣裳没有一片是完整的,只剩下些碎面料挂在身上,但他似乎不知道痛,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眼睛睁着,仍然一动也不动。 那群人拥簇着陶姜走了个干净。 王文静在原地躺了一会儿,缓过来些才撑着地面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这里是个宅院,院中间原有些东西,但已经被清空了,被人立了面超级大的铜镜。镜面上全是符文,地上也画满了符咒。围着镜身,擦满了令旗。 此时镜子已经碎了。符文上灵气一点也不剩,令旗也早黯淡无光。 -- 第72页 那边正是三个人冲出来的地方。 见她坐起来,院中剩下几个守门的剑士,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再不理会。她叫了几声“请问!” 也完全没人搭理她。 爬起来想说往陶姜去的方向去看看,她才走近剑士便‘唰’地拔剑,一副她再走近一步就要把她砍死的样子。 转身要出门,想着起码去召儿搞点东西吃,她实在有些饿了。但守着那边的剑士也不许她离开。 她有些烦“你们能不能商量一下,到底是不让我进,还是不让我走。” 有一个剑士高声喝止“你就在此地,等大公子醒来,再做决断。” 王文静反问:“那他要是十天半个月都醒不过来呢?我在这儿搭帐篷吗?吃喝到是没什么问题,拉撒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剑士没有理会她。 不一会儿雷声振振地,下起雨来。 院子里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王文静抓住徐安的头,连拖带拽把他拉到一棵较大些的树下,虽然挡不到什么雨,能小点也是好的。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也没人理会,她索性开始大叫“来人啊!” 剑士当然不理会,到是经过的侍女喝斥她“休得喧哗!” “但是我饿了呀。我也受伤了。一会儿大公子醒过来,发现我死了你也讨不到好。”王文静冻得直发抖:“我是大公子的亲弟子,你们是对他多有怨言又不敢说?现在看他一时顾不上我,要谋害我膈应他还是怎么的?” 这次侍女到总算是正眼看人了“亲弟子?”不过一脸愕然。 “你少胡说。” “这次在神仙冢收的。”王文静牙齿直打仗“快点找个地方让我歇下。我身体不好,又受了伤。”见侍女将信将疑诚恳道“我要是冒充的,大公子醒来就会要我的命。何苦呢?我也不是疯子。但我要是真的,我要是死了,大公子醒来就会要你的命。你何苦呢?我也不要住得多好,有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便成。” 侍女心中转念,也确是这个道理。“你随我来。” 王文静连忙叫她“帮我把人抬一下。” “他又是什么人?”侍女皱眉“看着像人傀。他总不会也是大公子的弟子。” “人傀也不能就让他这么呆着,万一死了呢。我们能出来,也是他的功劳。” “他即为人傀,便没有魂魄早是个死人了,现为大公子再死一次,也算物尽其用。即是个死人,还有什么好救的。”待女不耐烦转身就走。 王文静只得自己跑去把徐安拖着。 侍女打着伞,嫌她走得慢,烦得要死“我裙角都要湿完了。大公子那里缺人,我还得拿东西去呢”催了王文静好几次。王文静只闷声不响地拖着人往前挪。 侍女气得无法,只得叫了剑士来抗人。 送两个人去了个偏僻的厢房,在院子大声对人道“说是大公了新收的徒弟,也未得证实。大公子还睡着呢。”便再不理会。 院子里有好些打杂的下人,听说是大公子的徒弟,个个都觉得惊奇“大公子从不收弟子的。”一些觉得是假的“多半是讹人呢”又说“未必不是犯事在大公子手里,总归要死,趁机过两天好日子的。” 到是有个小姑娘,跑前跑后地帮着烧热水,拿吃的。 王文静连声谢她,她异常窘迫。 其它下人虽然骂那小姑娘多事,但又怕王文静是真的徒弟,并没有不许小姑娘来。 但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馒头又硬又冷,得在热水里发好了才吃得下去。要换的衣裳也没有,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收罗来几件打了补丁的。给她时十分忐忑,一个劲地辩解“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好的。你不要嫌弃。等大公子醒了,一会儿给你顶好的东西。” 看着王文静吃馒头,在一边默默地咽口水,肚子里咕咕地叫。 王文静叫她来坐,又分了一半给她。 她推辞不敢,最后好歹,馒头接了,站在旁边吃。 吃完两个人又合力把徐安的伤口给清洗干净。 徐安伤得脸上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一片血肉模糊,敷了小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草药,血总算是没再流。又找了布条包裹起来。 小姑娘小声说“他伤成这样,好了也不像人。可怎么办啊?” 王文静含糊地说“能活着就不错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啊。”小姑娘忍不住。 “遭报应了。”王文静想到被他杀的无辜考生。又想到他杀母……一时怔怔的。 一个人放弃一切做人的底线,只为了找一条出路,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恨也可悲。 安置完了徐安,小姑娘帮着王文静梳理头发。 她不是这世界的人,头发乱了也不知道按原样梳回头,只扎了个揪揪在头顶,说不出的滑稽。 她坐着,小姑娘站着都要掂起脚。 她问“大公子不是昌安南氏人吗?” “对呀。” “怎么又说他姓陶呢?” “你从哪儿听的?他不姓陶的。”小姑娘一滞,似乎是不太敢说,最后小小声,趴在王文静耳边说“他疯了才说自己姓陶。” 停一停向外面看,生怕有人过来,确定没人之后才继续:“以前大公子可是南氏最有灵气的,不到十岁便过了三关,进了鹤岛。结果后来好像被鹤岛派出门办事时疯了。鹤岛就把他送回家来。在家好几年,不知道自己是谁,身体也坏了。疯起来总说自己姓陶。有人说,是因为受了陶姜氏怨灵的冲撞才会这样。一开始几年吧,总给他驱邪,可也驱不掉,后来渐渐就算了。” -- 第73页 怕王文静听不懂,简洁地解释“就是鬼上身的意思。”叮嘱她“从那时候,家里怕他发疯,就不再以姓名相称,他说话,也不与他辩,全随他去。后来地位渐高,大家都称他大公子。” 王文静意外,原来是这样。她还真当他活了几百年。 问“陶、姜两族死得很惨吗?要不然怎么会有怨灵。” 小姑娘摇头“我也不知道。好久的事了。我小时候,我妈一说陶姜的怨鬼要来抓小孩吃,我就不敢哭了。” 正说着,突然外面有人来。 小姑娘连忙噤声,只默默给她梳头发。 来的是个侍女,看王文静的眼神有些奇怪,通报道“大公子让你收拾行李。夜里大公子要回鹤岛。你得跟着上路去。” 王文静点头“知道了。” 侍女退出去,不一会儿又拿了外包裹来,里头是些衣裳什么的“你穿成这样不像样子。”有些忐忑怕她不肯换,一会儿揭出自己怠慢她的事。 但她痛快地接下并没有恶语相伤,侍女微微松了口气。对她和气起来,看了一眼徐安,主动问“你不会是把他也要带上吧?” “把他丢在这儿,也没人管。或有人管,也不知道拉他去哪儿作践送死。”王文静边换衣服边说“他虽然该死,可也已经死了,当是谢罪了吧,不至于要成那样。” 侍女忍不住劝:“这是大公子的人傀。你这样自做决断,大公子要发作的。” 王文静只谢她指点,说没事。 侍女回到陶姜处,陶姜已然醒了,正被服侍着喝药,身上金灿灿,不知道挂了多少符咒。远看着像暴发户,精神比之前又好了许多。 问起话,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王文静打算带上人傀的事。 听到侍女说话,本就心情不甚好的陶姜一伸手就砸了药腕,侧脸借着身边的剑士的声音,冷道“她想带谁就带谁去?我的人傀,轮到她来作主了吗?” 侍女虽被那碎瓷飞溅,吓了一跳,但她是常惯了陶姜这脾气,大着胆子帮着缓和了一句“想来是年纪小,不懂事。并非故意为之。” 陶姜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只说:“随便她去吧。不知所谓!”不胜其烦的样子。 第38章 陶姜 侍女走后,王文静感觉有些不适,扶着床沿坐下,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有了虚影,就好像她整个人在慢慢地蒸发一样。 这时候,突地听到一个提示音“扫描到可能吸收的能量体。请问主机是否开始能量转化?请注意,能量转化期间个人防护程序将会处在关闭状态,直至能量转化完成为止。” 这个小程序还在!也就意味着D缓过来了,并没有完全消散。她松了口气,心情突然少有地好了起来“我不叫主机……” 过了几秒,那个提示意又再次响起“对不起,本程序不支持服务对象重命名行为。”重复提示“现有能量过低,无法开启个人防护程序,无法维持运行。是否开始能量转换?持续时间预估为12小时21分01秒。” 王文静有点担心它所指的能量体不会是剑和那些怨灵吧? 正要拒绝,还没开口。就听到它自顾自地通报“主机已选择进行能量转换,按主机要求,转换率为百分之百,分十三个阶段进行,第一阶段持续一分钟,可获得能量百分之0.1,能量规划为‘个人防护程序’主要使用。第二阶段开始,可获得能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在不影响个人防护程序进程的前提下,采取后台转换模式,能量规划为‘主要程序’与‘个人防护程序’共用。全部转换过程皆不可涉及人类意识体。现已开始能量转换。” 随后便沉静下去,任凭王文静怎么作,都再没有任何回应。 个人防护程序这个东西王文静知道,就是保护她意识的那个罩罩。但主要程序指的是什么,她就完全不懂了。想感应一下,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但完全没有。那些光点还在不挺的逃逸。 王文静知道,那是自己的意识碎片。 她无端开始感到困倦,头脑也有些迷糊,但一会儿之后,在‘滴’的一声提示“第一阶段已完成,个人防护模块重启”声中,那层笼罩着她的保护膜突然又出现了,它慢慢地收紧,哪怕逃逸到屋中其它地方的微弱光点也又沿着原路慢慢地返回,沉入躯体之中。她也像被人一盆冰水淋头似的,完全清醒过来。 一时不禁一阵后怕,好半天无法入眠。之后没有再听到任何提示音,对方也对她的指令没有任何回应。最后只能算了。 第二天她醒来得很晚,徐安仍然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动过。她只清醒了一会儿,又觉得困倦,倒头便睡,等再醒来,已经天色入暮,有个人影正站在她床前。 她心里一惊,一时手脚发麻。 “是我”对方向前走了一步,黄昏的光影投到他有上。 王文静看清是陶姜,才猛然松了口气。 陶姜示意她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按在她额上。一阵温流涌过,她感到自己额上多了什么,扭头从床边的铜镜看,远看是个微微发亮的红点“这是师徒契印。”近看是凝在额间的一滴血珠。 陶姜收回手,沉沉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查过。这些世家里,周家是最奇怪的。他们设立之初,所有人都是从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姓族而来,他们甚至一开始,并不抚养自己的孩子。新生的孩子都会被丢弃,但只要是被他们选中的孩子,不论在哪里,他们怎么都会想尽办法偷也好,抢也好,带回去养育长大。就这样过了近五十多年,才突然改了这个习惯。”他看向王文静“周家为什么这么做?” -- 第74页 王文静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不是不知道答案,她猜测先驱们一开始抛弃孩子,肯定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掌握转生循环的规律,以至于同伴死后再生为新的人飘零在各处。但这种抛弃孩子的行为,不论是对于父母,还是对于新生的孩子们来说……实在太残酷。即便一切都是虚幻,可人的感情是最难控制的……她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陶姜见她不说话,轻轻地笑了一声,又问“现在,向宝还在吗?” 王文静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迟疑片刻才回答“她不在了。” 陶姜站在那儿,良久没有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可又并没有在看她。 王文静想到他提过的那个阿九,心里有些明白,他现在是为了什么。他这样的人,也有放不下的人,过不去坎。 “周一宝从来没有真正的死过。”陶姜侧脸看向外面,像是喃喃自语“他们说她记得一切。所以她不能死。”语气带着几分讽刺“别人都可以死,只有她不能死。她的命想来格外贵重。别人都不过是蝼蚁而已。” 周家一代代,就是这样以人为贡品,延续着周一宝的生命,让她逃脱这世界的规则不入转世轮回,依靠着她脑中保存的一切记忆,维系着先驱反抗的力量。 他口中的阿九,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牺牲者。 “向宝是自愿的吗?”陶姜突然扭头向王文静追问。 王文静抬眸看向他“所有人都是自愿的。他们有坚定的意志,才会自愿来到这个世界,自愿做出一切牺牲。也许后来,他们不停地转世成为新的人,记忆消失,一次次重新来过,但他们的初衷永远都没有改变,就像他们心中的故乡也永远只有一个一样。你也听见了,他们只想回到故乡” “所以,阿九也并不会后悔成为周家人。”她清声说。 陶姜看着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谁会自愿去死?你愿意吗?” 王文静略顿了顿才回答“我不愿意,可事到临头还会这么做。每个周家人都会这么做。世上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害怕,才来做这件事,而是明明害怕,却仍然坚持走下来。” 陶姜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去些破绽,但最后却什么也没得到。他胸膛起伏得格外厉害,王文静以为他要发怒,可最终他只是冷声道“你以为人生生死死地执着于一件事便是大义吗?不过因为他们生得平凡空洞,活一场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所以非得找一件事,以展示自己并不是毫无用处罢了。” 他看向王文静,声音平缓下来:“人啊,从生到死,不过博个名利和存在感。哪个不是伪君子呢?”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王文静松了口气,静静坐了一会儿,心里又莫明气恼。 不一会儿便有侍女来请她说前面已经准备要出发了。 她打起精神,收拾东西,想想着,觉得自己先前有些太好笑,人与人看似一样,都是一个脑袋四条腿脚生活在同样的蓝天之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可所思所想却天差地别。便是再亲近的人,不止无法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甚至还常常自会有一套曲解,以让对方的行为,更符合自己的逻辑,说起道理更是鸡同鸭讲。 自己和他生气,真是吃多了撑的。 一时心情又缓和平复下来。 侍女等了许久,见王文静提了个大包出来,十分意外。她送王文静来时,王文静手里可是什么也没有的。 王文静也不避讳“就是些干粮、换洗的衣裳什么的。”边说着,边把东西挂在徐安脖子上。 “您还怕没吃的没穿的?”侍女愕然。 “那大公子的脾气一会儿晴一会雨,谁知道啊。备着也不费什么事。”因徐安不听她使唤,她只能拿个绳系在他腰上牵着走。虚心求教侍女“他这还能好吗?” 侍女也答不出来,只说:“这样的也没人当他们还是人,用起来没有顾忌的,自然是活不长。”忍不住问:“您还能一直把他这么带着?” 王文静为难:“落到别人手里少不了折磨而死,但他也没可靠的亲人了,又不好把他牵到野外放生,暂时先这样吧。” 好在她牵一步,徐安走一步,还算顺利。 两人到时,车队已经排了出来,从院中,一直延伸到院外,陶姜还没有出来,下仆们忙着把陶姜随身要用的东西装车。大箱小箱,和搬家一样。王文静被安排在前面的车子里。她带着徐安出去,侍女在前面领路,正要上车,就看到徐安那个尖嘴猴腮的下人。 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过来的,看到徐安眼神一变,又看向王文静。竟然大着胆子上来,坐着给一边的侍女作礼“这个是我们徐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大公子……”大约是想要回去。 侍女皱眉看他,回头又看看王文静,见王文静听不见似的,转身牵着徐安上了车,迟疑了一下,只向旁边的剑士看了一眼。剑士会意,立刻着将那个徐家的下人赶走了。 王文静坐定,偷偷从窗缝里向外看,只见那徐家的下人被赶得老远,却不敢多说,只一跟陪着笑脸。最后虽然不甘心,总算是扭头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回首看向徐安。 他上来了也不懂坐,只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弓腰站在车中。这个角度,呆滞的目光将将好落在王文静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实在有些可怕,叫人背后发凉。王文静忍不下去,试了半天,也没法把他弄得坐下去,只能把椅上的丝绸盖布扯下来,把他头蒙上,才摆脱了那两道直愣愣的视线。 -- 第75页 过了许久,总算听到外头有人高声传“出发。” 车子摇摇摆摆地走起来。王文静伸头向外看,车队四周有剑士们手举着写满了符文的‘幡’,想必是某种防护。她也发现,侍女也好,剑士也好,身上的衣服、首饰大概也都有着某些作用,上面时不时都灵光微闪,与普通人的打扮有着很大的差别。便是徐家来找徐安的那些人,也不能相比。 但因为车子太多,她前后视线受阻,也看不到陶姜在哪个车。街上到是很热闹,不过车队经过的地方,行人都纷纷退避,不敢冲撞。 王文静一个人闲得无聊,便想试试那把剑还在不在,但叫了半天,果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X更近,一时有些烦躁。 据她所知道,在这个世界,人死后意识数据会逃逸,被程序重新净化后‘投胎’成为另一个新的生命又再次在这世界降生,形成完整的闭环,让整个世界得以继续延伸。 这把剑是周家传物,想必就是专门针对X才铸成的,唯一的作用是除掉它,现在剑已经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哪里传来一声巨响。 有个高声呼和:“出剑!” 之后齐唰唰地铿锵宝剑出鞘的声音。又不知道是什么,呼啸而来,破风声如鬼嚎一般。外头到处都是斥令出击的声音,光影四射。 王文静正打算从窗户向外看看形势,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窗户崩裂四射的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一脚踢开了徐安,叫了一声“D!”伸出一只手遮顶在最面前。 随后风便消失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半个车都已经被轰碎了,但有一道透明的光圈,从她手中扩出,在盾牌一样,挡在她身前。此时那道光圈还在不停地变大,从一个平面,变成了球,最后被融化似的下滴到地面,形成了一个发着微光的人影。微微悬在空中,站在她身前。 “主机主要程序已重启,补缺完成度,百分之十。”她脑海中那个提示音此时又出现了“可开启能量自行补充模式。不可开启A级权限以上功能。” 人影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向周围,最后微微回首,似乎在看着王文静。 “服务对象已成功辨别锁定成功。扫描程序正常运行中……” 声音还没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巨大飞剑撞烂了一个牌楼直击而来。人影保持看着王文静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危险。眼看剑锋已经眼前,王文静急得指着那边叫“喂!!”脑子里太乱,一时都忘记捅过来的东西叫什么了只懂喊“喂!那个!!” 人影听到她说话,这才扭头看向来剑。 它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抓住那边剑,但剑身飞快地穿过了它的手,和身体,直逼王文静而来。 王文静甚至都已经感觉到了剑身寒气,还以为这下可真的完了。 没想到那人影突然暴起,等她睁开眼睛,那柄剑已经被折成两断,丢在了地上。下一次攻击再来时,人影已经不需要王文静叫喊,就能辨别主动出击,并轻而易举就抓住了飞驰的武器,捏成废铁,王文静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她也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影越来越淡薄越来越小。 防护程序这种出现的方式,似乎对能量的要求非常高,消耗也大得多。虽然人影,时不时地能从那些攻击中吸收一些光雾,但对于它来说,这些能量太过微小,根本不不足以支撑,让它的吸收与消耗持平。 而此时,场上陶姜的人明显是落了下风,远处有人高喊“誓死护卫大公子!”但剑士的身影却越来越少了。到处都是敌人。这些人好像不怕痛,也不怕受伤,甚至会出现,迎剑士的术法而上,让对方带了灵气的御剑把自己捅个对穿,只为也杀掉对方的举动。 王文静看得肉痛也心惊。这些人根本不正常。 他们源源不绝地从四击奔出,简直像是洪流一样。有些看打扮,就是普通人,甚至有些人还拿着锅铲。但令人不敢相信的是,还有另一种打扮的人……方士们。 王文静竟然看到了在村中打烂了她家的那对师姐妹!如果她没有记错,应该是叫路骄骄和莫什么的。 但她们双眼无神,和徐安差不多。但行动却比徐安要流畅得多,简直比正常人也不差。手中挥舞的法器,也没有半点凝滞感。 温天都是这些方士施法的光影。有飞器有灵兽。到处都是人,他们从各处涌出来,不停地向这边冲过来。绵绵不绝。 怎么会这样?王文静大叫人影“过来!走!我们走!”边跑,一手牵着徐安,向外圈跑。对方这么多人,人影就是把能量耗光也杀不完的。 那人影听到声音,也不恋战,调头来跟着她跑。 凡有人挡,还没近身就好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全冲开去,人海分成两边,但那些还在不断地尝试抓住她。终于冲出了这人潮,王文静腿都在抖。 一开始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在死追,但很快这些人就突然停住,呆站一下,又转头回到主战场上去了。那边才是他们的目标。 王文静不敢停,一路狂奔。怕人影会跑丢,不停地大声呼叫,有时候人影会突然‘阿、阿’地应几声。有时候会跑到她前面,大概是想让她看看自己跟着呢,没有去别处。王文静几次被它挡住视线,差点撞到墙,大吼“不要乱跑!跟在后面!”声嘶力竭。 -- 第76页 它又连忙跑到后面去。 最后实在跑不动,王文静才不得不一屁股坐下。喘着气回望,她在这城中一通乱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了。小巷子四通八达,分辨不清方向。巷中到处是被人弃置的东西。王文静看到有个馄饨摊,冲过去灌了好几大口水。锅里还冒着热气,旁边的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面和馄饨,另一边开着的小院门口放着没择完的菜。一切都是日常生活的模样。 只是少了人。 而远处是震天的杀斗声。 血腥味顺着风,一路飘到她鼻端。 对方真的很想杀死陶姜。整个城中的人都被调动起来。 王文静站着望着半空中交战的光影。徐安与人影一边一个,也陪她无声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打杀的声音才渐渐停下来。 王文静试着顺着先头打斗的方向往回走。越走近,光腥味道越浓重。倒地不起的人也越多。大部分都只是普通人。越往里走,死的方士和剑士们越多。地上的尸体叠得越厚。 到最后,她几乎很难看到地面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死人。 可她又觉得,自己是见过的。 她即没有被吓着,也没有被这些不成人形的躯体吓得呕吐。 最后她停到了一辆华丽的大车前。 这车处在车队的中间,四周一层层倒着大批的剑士和方士。那个侍女也在其中。虽然只剩半张脸,但王文静还是把她认出来。这些人的中间,是依靠着车轮闭眼坐着的陶姜。 他头发银白,七窍流血,额头上有个不起眼的小伤口,但显然这个小伤口对他造成了重击。 王文静向他走去时,经过一个倒地的方士身边,那方士竟然还活着,只是重伤无法动弹,他挣扎着想抓住王文静的脚,嘴里喃喃“怎么……怎么……”眼神中有惊恐,也有疑惑。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虽然抓住了王文静的一片衣角,但很快那只手就无力地垂下,整个人也没了声息。 陶姜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杀气凛冽,看到了王文静,目光才微微缓和下去。但想说什么只吐出三个字“不……是他……” 王文静心里一跳,问“不是谁?” 他掏头,挣扎着,想像她伸出手,但最终做出来的动作,只是垂地的手指微微动弹而已,他的目光紧紧地盯在王文静身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血水一涌而出。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我们……师徒契……契印……没……我……死了……也……不……会……” 王文静低声阻止他“别说话了。”回头看看,怕还有活人发现自己行踪,确定没人之后便伏身奋力把陶姜背起来。半拖半抗地,带着人向外走。 她明白陶姜的意思。陶姜是在威胁她。不论这次是现任执事动手,还是X动手,如果陶姜真的死在这里,王文静为他结过契的弟子,是不可能再进鹤岛的。 两个人也许目地背道而驰,相互厌恶,但现在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第39章 都是假的 王文静连拖带拽地带着陶姜一路顺着巷子七弯八拐,一直走到东门,出城后又狂奔数里,找了个荒废的村舍才敢停下来,这时天已经亮了。 把陶姜安顿在草堆上,王文静才有时间回头看。她身边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再想招,也并没有任何回应,就好像它从来不存在一样。徐安也顺利地被牵了出来,甚至脖子上还挂着她的包裹,什么也没有遗失。 她又热又累又渴,出去找了半天,才找到一条小溪水,洗了个脸,把干粮掰出两小块,塞给徐安一块,吃完之后又在清凉的水流边呆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些力气。回头看看,徐安也吃完了,脸上糊着饼漠,不出声地站在原地。 “你听得见我吗?”王文静叫了一声。对方并没有回应。吃东西大概也只是本能。 回到村舍,陶姜还没有醒,但身上血已经干枯了。眼睛和口鼻、耳朵中也没有再涌出新血来。气息虽然非常的虚弱,让王文静有点怕他下一秒就续不上了,但就靠着这点微弱的气息,一直吊着。 因为一夜没有睡,王文静困到不行,勉强坚持跑去找了粗树枝,把门和窗户都从里头封起来。都弄好了,才敢躺下休息。这一觉睡得一点也不安稳,中间莫明惊醒好几次,都不过虚惊一场,好不容易睡着,等到午夜时正在梦中的王文静又被惊醒了。 她听到屋外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还有婴儿的哭声。 身影从窗户缝隙里闪过,围着村舍转了几圈,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王文静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从小缝隙里向外看,只大至看清是个动物,像山羊却长了张人脸,前肢是人手臂的样子,面上无眼,不知道是靠什么看东西,形、状凶恶之极,伏地而走高度估计都能她腰。婴儿的哭声就是它发出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闻到味道,那怪物停在她趴的窗前,喘息着四处嗅闻。随后不知道闻到什么,突然兴奋起来,开始围着村舍狂奔,三四圈后又仰头嚎啸,竟然得到应喝,不一会儿便有与它一样的动物奔来。片刻就聚集了好几只。相互嗅闻,嘴里发出不明呢喃低啸后,突然一齐转头,低头露角,向着村舍的泥墙便撞。 王文静急步退走,一把拉开站在墙边的徐安之后,到处找了一圈,也没有任何可以趁手的武器,眼看村舍在撞击一下,泥石乱飞,摇摇欲坠,但她却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只能肯睁睁地看着。 -- 第77页 但就在门墙爆裂,怪兽嘶叫着向她扑来的时候,她身上突然光影暴起,那影子脱体而出后便急向怪兽冲去,王文静来不及闪避,便被热血喷了满脸,连眼睛都睁不开。她慌忙后退,一直退到踢到陶姜才停下来,一边试抹脸上的血,一边将系着徐安的绳子往身边扯。 只听得那些怪兽一阵嚎叫,但很快就销声匿迹。王文静抹净糊在眼睛上的血,张目四望。 现在那些怪兽已经成了碎块,村舍里到处都是血与肉末,而人影正抓着一只被揪掉了脑袋的怪兽,蹲在地上,吸食鲜血。原本人影消耗过度,已经十分弱小,可随着它顿顿的吞咽,身形又渐渐地变得强大,组成它的光团先是更加明亮刺眼,随后光线内敛,又黯淡下去。但只要认真去看,便能发现在它的内里有浓郁的雾气像涌动着。 “这些是狍鸮。是被派出来收尾的。”陶姜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文静受惊回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血水已经将他身下的干草浸湿,而他的脸色也比之前要有生气得多。 “知道什么是狍鸮吗?”他一说话,人影闻声便停下动作。扭头向这边看来。 因为只是影子并没有五官,王文静也不知道它在看着自己,还是在看着陶姜。 许久,它放下手里的残骸,转身向这边走过来。王文静喝止“不要再伤人。”但它没有理会,好像根本听不见她说话,与她擦身而过,停在陶姜身边,低头做出观察他的样子。 陶姜静静躺着,无声地回望着,似乎也并不害怕。 过了许久,人影伸出手想触摸他,但在快要接触到的瞬间,它似乎感觉到什么,立刻就缩回了手。转身飞奔冲向王文静消失在她身体中,再无声息。 “那是你的侍魂?”陶姜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利。 王文静含糊地应了一声。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想一想的话,那也许仍是D的子程序也说不停。在这个世界程序打造成的世界,防护程序可以具象化似乎也很合理。但对方听不懂指令,只地在她受到威胁的时候,起到护卫作用。 “什么是狍鸮?”王文静问。 陶姜试着想坐起来,王文静过去扶他,他喘息片刻说“吃人的东西。夜行之兽。”,王文静见他想站起来,正要去帮他,他却并不接受,闭眸调整了一下气息,这时候一直不动的徐安突然有了动作,他上前轻而易举便将陶姜扶了起来。 陶姜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几乎全靠在徐安身上,站稳后皱眉看看地上的血污才举步向外面去,血水很快就浸湿了他那双宝珠拱绕的锦靴。 但他走过的地方,血水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王文静回头,他在那儿躺过,现在污血之中有一块干净的人形。 就像,什么东西把这些血一滴不剩地吸收了一样。 王文静心中一震……他醒过来是因为这些血给了他力量? 这时陶姜已经走到门外,在门框处站定后,抬手结印向空中虚划了几下,对王文静说“你在这里不要出来。”这次,在他时尖时细的声音中间不止夹杂了许多兽鸣,还多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然后向走出十步,停下,在月色下仰头张口,狍鸮的叫声在他口中响起,刺破了夜幕下的平静。 片刻,从四面八方都传来应喝声,因为数量太多,它们奔来的脚步使得大地微微微动。王文静几乎要以为村舍都会因此而被震倒。 这些狍鸮走近时便慢了下来,一只只,一层层地环绕在陶姜身边。像回到母亲身边的孩子那样没有防备地坐着躺着。 这时候天空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一声声急促的笛鸣。奔跑的狍鸮步子停下来,扭头回望,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它们却还是去到了陶姜身边。 直到最后一只狍鸮在最外围坐下,陶姜口中狍鸮的嚎叫声才停下来。他看向那些狍鸮,口中发出一阵阵的婴儿啼哭声,随后仰头向天,手中结印,一开始王文静没有发现他在做什么,但后来她才看见,有血雾正在弥漫。那些血是从狍鸮身上渗出的,但却并不滴落,而是向空中漂浮,随后向他飘去,在浸入皮肤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随着陶姜结印的手势越来越快,血雾腾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他身边的狍鸮身上,像水波一样向外蔓延。而这些狍鸮坐在原地,口中发出哭嚎,可没有一个离开。 随着血雾源源不断地没入陶姜的身体,他的气色也越来越好,原本斑白的头发也从发根渐渐重回乌青的颜色。而狍鸮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最后天空中的笛鸣终于停了下来,大概明白自己已经失败了。 而最后一只狍鸮也缓缓地伏倒在了地上。 陶姜在月色下转身,向村舍走来。大袍因为被血浸透,颜色深得发暗。乌黑的头发,白玉般的肌肤,步子稳而健再武器,甚至人声清晰无异响“我们走吧。”看向王文静时朱唇微抿,甚至带着些笑意。他看向王文静时甚至有些诚恳“我一度以为你是回来伤我的,但没想到,这么危险你还回来救我。我日后必不会负你。” 王文静看着他。起先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夜里才上路呢?既然是受伤后返岛,为什么要这么大张旗鼓,他是被刺杀过一次的人,不怕对方再下手吗? -- 第78页 但这时候却将整件事想明白,一时怔怔。半响才抬头看他:“我根本没有为你做什么,值得你报答。” 陶姜那诚恳的表情渐渐收敛,他与王文静对视,随后轻轻笑了一声,不再做伪:“你当然有,你回来找我了。你以为有多少人会在这个时候回头?” “但是你根本没有受伤。起码不是看上去这么严重。” 陶姜平静道:“我当然得受伤,只死一些侍女和剑士他是不会信的。要吊着那一口气,不能太少,起码要足够杀死一两只狍鸮。也不能太多,这样我的命灯才会显得黯淡将灭,他才会信。才会放狍鸮来杀我。狍鸮夜行,只要吃过一次的魂魄是就会忘记味道的,一定能找得到我。他只有等我被狍鸮吞食,才能让我神魂俱灭,才能安心。” “你早知道想杀你的人会这么做?” 陶姜反问:“怎么做?”目光如秋水。看向远处城镇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死气“灭生大阵?”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平静:“他上次集四姓之力都一击不成,再生二计,能用的也只有这个阵了。不然等我回到鹤岛,会更麻烦。不过这个阵与狍鸮一样,见不得日光。我挑在这里,大家都方便。”他说着踌躇满志,双眸炯炯有神“这些狍鸮平时实在藏得太好。我在鹤岛多年都没有找到。不到最后一击,他是不会拿出来用的。要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病得这么久。” 现在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 用身边所有人去换也是值得的。 可那些百姓呢?那些无端被牵扯的方士们呢?这个世界是假的,可对他们来说生活是真的。 但这些,都不在为权力相斗的两个人眼中。 王文静看着这个看似温和的美男子,心里陡然生寒, “人死了,自会转生。”陶姜声音清朗“再者,反正一切都是假的。”面如神祗,似乎无情又似大慈悲。 如果世界真有神祗,也是这样看世间灾祸吗?当那个神,看着X做乱,看着人间覆灭,也是这想吗?——人总是会死了,死了总是会再投胎的。所以一切都没什么要紧? “不能这么算。”王文静说。 “那要怎么算?” “我不知道。”王文静发现自己全身在发抖,只是重复那一句话“不能这么算。” 远处不知道哪里来了个小孩,身上全是血污,跌跌撞撞地走着,看到遍地的尸体也不懂哭,就那样懵懵懂懂,边走边叫着“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奶音微微发颤,想叫得更大声,又怕惊动了什么。 看到远处有两个人,先是顿步,意识到那是真的活人后,便狂奔起来。小小一个人,声音嘶哑叫着什么,步子踉跄,连滚带爬。近些不顾一切地扑到两人腿下,嘴里不停地说着。 可跑得太快,喘不上气,以使得他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可他不在乎,用小小的手抓着王文静的衣角就这样激烈地喘息着、说着自己才懂的句子。 最后,才终于停下来嚎啕大哭起来。 即委屈,又惊恐。 第40章 回去吧 一时默默。三人在村舍将就了一夜。孩子哭累到是很快就睡着了,王文静睡不着。 她在睁着眼睛,看着夜空中的星辰出神。 天亮时天边有异响,王文静起身去看,一开始只以为是积云,后来近些才发现是灵器或灵兽载着方士。他们近一些,便从空中急坠而下,见到陶姜出来,起先竟然没能认得出这黑发褐瞳寻常人模样的,竟然是大公子。 陶姜开口问“城中如何?” 他们才迟疑拱手问“听闻此地异动,弟子等连身赶来,应觉大公子在此处可您……”外貌已经大变了。实在不敢亲易相信。 陶姜拿出个赤红色的牌子,那些人一惊,这才连忙跪伏。 陶姜抬手让他们起来,只说“有人开启了灭生大阵。”问“光明公正斋的人来了没有?”有个方士从人群中挤出来“有大批方士死在其中了。” 方士们个个惊疑,分成两路,十人往城中去,其它人留下准备护送陶姜回岛。 见他们掏出纸做的车马,吹气而落地成活物,抓着王文静衣角的孩子,惊得瞪大眼睛。 陶姜上了车,换好了衣裳,将脏的丢出来,便立刻有方士奉走。 车下方士看着王文静与徐安还有小孩三个,有些迟疑。王文静身上有契约,是弟子没错,可徐安这样的和不相干的小孩却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只往车中问。 陶姜令人把小孩带到南氏去“南氏自有安排。”说到徐安正要开口,王文静突然掀开车帘看着他。 他玄衣黑发衬得眉眼冷厉,一时与王文静相对,口中不知怎么的,顿了顿,最后只说“带他回岛,做个杂役吧。”闭眸假寐,再不说话。 方士见王文静要与他共乘,想阻止她,却不敢惊扰陶姜,只打眼色叫她识相些快点下来。王文静理也不理,一屁股坐到陶姜身边,和陶姜一样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方士也没办法,见陶姜只是抬了抬眉毛,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也只好算了。 只回去的路上私下暗暗议论,这个亲传弟子真个是白目之极。那是尊上坐驾,她可好,坐就算了,还坐在尊上身边。还讲不讲尊卑!尊上坐着,她就该站着。时间早百来年,她站都不能站,是要跪坐在脚边的。 -- 第79页 声音还都不小,想来是故意的。 王文静在车里听见,掀开帘子就骂“师父都没说什么,要你们多事?” 方士们对她不满,又无话可应。 她扫了这些人一眼,只说“还拿些吃的来。这两夜我又累又饿。”见没有动弹,指着讲话最大声那个“你去!”傲慢极了。 那方士敬畏陶姜,她毕竟是亲传弟子,生生忍了。还真拿了吃喝来。因有陶姜在车里,还不敢怠慢,拿来的都是上好的东西。 王文静抱着盘子,坐在陶姜身边面无表情地吃,嘴里掉下来的饼渣,被风一吹,飞了陶姜一身。 陶姜睁开眼睛,看着她。 她反问“我这么无礼,到时候出了事,你只说是我自行为之,岂不是大妙吗?免得我杀了人,你也要受连累。可怎么去争那宝座?” 陶姜也不恼,只把她喷到自己脸上的渣沫拿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说“我只想夸你做得好而已。”随后只闭眼不提。 不过车里的风却突然改了方向,饼沫再吹不到他身上来。 王文静便也不再喷渣,只大声吧唧嘴。 眼看着陶姜胸膛起伏越来越大,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睛。王文静面无表情与他对视,抱着食盒,嘴里一下也不停。 有些行为,极端幼稚,却十分有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陶姜冷声问“现在我身体大好,可能根本不需要你去杀那个人。” “没有我,你杀不了他。”王文静表情比他还更平静“要不然你心思这么缜密的人,根本不会轻易就把那剑给我。”显然他早就知道,现执事会有哪些举动,也知道自己身体会很快巨大好转。但他还是没有迟疑就把剑给了‘周一宝’,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别人杀不了元祖。 周家一代代护卫周一宝,不只是因为她得负责记住所有的事,还因为她就是那件‘武器’。 “你现在杀我,也拿不回剑了。”王文静冷声说“剑已经与我合成一体。” 陶姜看着她,竟然并不意外,只说“是的,它已经成了魂侍,我见过它了。但只要你死了,它便又能结成剑身。” 王文静心里一惊。原来剑本来就是会与周一宝结成一体的吗?难道,人影就是那把剑?还是说周一宝的意识之中,有什么东西能用这个剑激化出来?所谓的剑只是一把钥匙、一个载体。 但陶姜对于只有她能杀元祖这件事,并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轻轻笑了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再不理会。 王文静吧唧了好一会儿,实在有些累,嘴皮子发麻,频率越来越慢,最后怀疑他是不是把听觉关闭了,一时感到无趣只得算了。心中那些莫明郁忿到因此而平缓了很多。只坐着想剑的事。 可能人就是这样,不论多大的事,只要能找到小小的发泄,便能得到些许的安抚。 但很快,窗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维,她开窗,便看到漫天的鹤群,它们围绕在车边飞翔,时不时发出优扬的鸣叫“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这是她第一次真的看到鹤,听到鹤。从没有见过鹤听上去有些没有道理,可很多人其实都没有见过。但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刚好就是没有去看过。 现在她一伸手,几乎就能摸到。 陶姜睁开眼睛,看着她流露出惊喜的侧颜。风吹乱她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脏兮兮,可她一点也不在乎。一双眼睛那么明亮,身上带着蓬勃的生气。 他突然想起阿九也是很喜欢鹤的。她到鹤岛来时,也非常地开心。那次大战,死了很多的仙鹤。她死时,一定很难过。天下再没有像她心思那么纯正善良的人,可这样的人,也要被夹裹着走了这样一条路。 这天下人,根本也不配她为之去死。 他们只配像棋子、像成就别人的道具这样活着。 此时向下遥望,鹤岛已经在远方的碧波之中显现出来。 “你回去吧。”陶姜突然说。 王文静没有回头,她望着那座岛,回道:“我有要完成的事。” 陶姜没有理会她,只望着窗外的鹤群“就算他死了,也没有用。”这是头一次陶姜这么坦诚地和她说话。“权力的争夺永远不会停止,就算真的可以离开这里,你也只会被享受特权太久的人们合力诛灭,像每个周一宝一样。” “你也这些力量之中。” “是的,我也在其中。”陶姜的目光称得上温柔。 “如果是阿九……” “我也会这么回答她。”陶姜语气平静没有波澜“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小孩了,人是长大的。” 王文静没有应声。 但是她想,这不叫长大。 第41章 元祖返世 队伍在鹤岛落地,已经有很多人等候陶姜回来。 见车落下,成片地拜伏。 陶姜下车去,轻轻抬了抬手,便自如地穿过这些人,向前走去。 这些方士陆续起身,有几个快步跟在他身侧,落后几步,嘴里不停地低声说着什么,想必是这些时日陶姜不在,有很多事情发生,需要他来决断。陶姜偶尔会回一句,但多数时间只是皱着眉头。有时候其它的人会插嘴,与在说话的人起些争执。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则跟在后面,呈拱卫之势。 -- 第80页 有方士来迎王文静,说在大公子院侧给她安排了住所。 王文静遥望了陶姜的方向一眼,便转身跟他往东岛去。只问那个方士“执事追杀大公子一事会怎么了结?大公子现在是去找他算帐吗?” 那方士怔了一下“您怎么好这么说话?”甚至还侧身去看看四周,怕有人听见。之后才大义凛然地说“灭生大阵除了执事不可能是别人开启。执事不知何故,要开此大阵,以至于害死了同门数百人,死的还都是精锐,这件事是不能这样过去的。大公子也不是找谁算帐,只是要为同门弟子讨个公道而已。” “大公子是带人去杀他吗?” 方士恨不得捂她的嘴“不要胡说八道。他可是执事。他便是有不当之处,也只交由众上尊个来做决断。” 看他这反应,那也就是说,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陶姜轻易是不能直接杀了他的,还得看在席的上尊们是站在他那边的人比较多,还是站在大公子这边的人比较多。走一走程序。 “但大公子这次铁定是要赢了吧?”王文静又问。 方士笑了笑看来是很有自信,但只说“且看吧。还需些时日而已。大公子这些日子不在,我们内里也有不少事要处置掉的。先清内,再除外。”不把王文静这个亲传弟子当成外人。 王文静被送到住所,果然离陶姜所在院落只有一墙之隔,这墙上还有个小门,方便来往。住所院中已侍女等着,准备了衣物,见到她连忙跪伏,迎她去沐浴更衣。她不习惯别人服侍,把人赶出去自己搓了个澡。又吃了些东西,睡了一觉。 待到晚上,陶姜也没有回来,侍女回来说“大公子还在大正殿议事并未返来。” 不过却有人送了几只鹤来。 侍女高兴极了“大公子叫人送来的。” 这好看归好看,但王文静不知道自己要这有什么鬼用,它不会到处拉屎吧?虽然可能住不了多久,但她也不想每天徜徉在屎味中“是叫我养着,还是叫我吃了?” 侍女大惊:“当然是养着。” 王文静也不知道它们要吃什么,只让侍女快带得远一点,去好好照料。 侍女到是乐意极了,干活也欢快。王文静问“大公子说元祖转世在岛上了,可人在哪儿呢?” 侍女摇头“大公子离岛时,似乎是我是有听人说起元祖转世之人已经应卦找来了,不过这人还未觉醒而已,但前两天,又说,找错了。但今日好像有人去迎,我听大公子院中人说,这次是真的找着了。看着天光,现在当是迎回来了吧。供养在岛内是一定的,可具体在哪儿却不曾听谁说过。” 王文静算算时间,问“大公子在祈城遇袭到今日,已经过去多少时日?”想着总有个十几天吧。 侍女算算日子,说“再有一个月就一整年了。”嘀咕着“这一年可真是难死我们了,都说大公子死了,执事行事也处处针对,还好大守护坚定,一直在那边护住路镜,终于等到了大公子返来。” 王文静一惊。 在神仙冢呆了那么久吗?两边时间不一致,让她也估计错误。 她吃过东西,便跑到院门等着。她想知道元祖的事到底怎么说,有安排了没有。 侍女怕她受冷,拿了暖炉,又拿了伞,说是防雪的。 入夜时当真还飘起雪来。她进去的时候是冬天,现在又是另一个冬天。时光实在是迅捷得可怕。 她一直等到半夜里,才见到远处有光亮。 走近些才看清,是陶姜提了盏夜灯慢步过来。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也并未有随从侍人,伞也没打,雪落了他一身。见到门口有人,他停下步子没有再往前走,脸上也看不出是谁情绪。 王文静提着不方便的裙子,跑过去迎他。 陶姜看着她冒雪向自己跑来,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站在原地远远看着。 王文静脸冻得通红,跑近了仰头急问“怎么样?侍人说,之前那个搞错了,这次才是真的。有这回事吗?” 陶姜低头看她许久,这才收回目光,神情冷淡,垂眸只说“确有其事。” 王文静有些不安:“这次不会也错了吧?” “人我还没见过,明日有大试。过了便说明没有错。你放心,我会带你去看。不管是不是,先将你这近侍的位子定下来,也方便你以后动手。” 王文静得了肯定的消息,才落下一颗心又提着裙子往回跑。侍女迎了她,远远向陶姜屈膝礼一礼,才连忙护着她回去。 陶姜在雪中看着那一排脚印站了良久,有侍人出来看到他,连忙撑伞过来,送他进院去。 他走几步,突地说“我是个男子,也不知道女孩子得有些什么。那边你们要多照应些。” 侍人连忙应声“宝姑娘是大公子的第一个弟子,又是亲传,谁也不敢怠慢的。鹤也一早给送去了。” “她怎么说?” 侍人为难,顿一顿才答“就说了……说……” “什么?” “就……说,这是什么鬼……我要这东西干嘛使?问……问会不会……到处拉屎…之…之类……”一句话说得忐忑极了。 大公子沉着脸。一路无话。 进屋后只坐在窗边的桌前,望着大开的窗户外头飘扬的雪花出神。半响,急忙从书桌里抽出个画卷,缓缓地展开来。画中人迎雪而立穿着方士常穿的素服,抱了一只小仙鹤,仙鹤虽不情愿,可她到是笑得灿烂极了, -- 第81页 叫侍人“你来看,是不是有点像?” 侍人走近,看了半天“奴……奴看不出来哪里像。” 对呀,一点也不像。大公子沉眸看向外面。 那边王文静已经拍干净落雪,窝在被子里了。侍女非要给她梳个睡觉的头。 她不知道,自觉还有专门的发型。虽然觉得麻烦,但侍女非常有工作热情,她也不好打击。手里捧着镜子,百无聊赖地等着对方捣鼓完。 但看着镜中的自己,突地觉得,这个小姑娘眉眼间有点像自己身为王文静时的样子了。 可能是因为意识数据占据了这个身躯,导致身躯外貌的数据也受到影响。如果她能活得够久,大概最终会完全变成自己的样子吧。 等终于梳完头,王文静躺下了,侍女也不肯走,一定要“值夜”。 王文静怎么劝都没用,王文静说“要不然你上床我们一起睡,我快冻死了。你要不上来,你就走吧。” 侍女纳闷“这暖被应该是不冷的呀”但拿王文静没法子,才畏畏缩缩地上了床。 两个人在黑暗中说了一会儿话,侍女大约是出于职业道德,对着王文静一通彩虹屁,说“这岛上,女弟子中,原先风头最胜的是执事弟子张三酒,以后有了宝姑娘,那可就未必了。您可千万要为大公子争光,把她压过一头去。” “她很讨人厌吗?” “也不是,就是太清高了些。”侍女嘀咕:“说话走路,鼻孔朝天。不过我们大公子虽然与执事不和睦,却一直并不太为难她。有时候她对大公子说话还挺不客气呢。所以我们才更生气。” “为什么?大公子是不是看上她了?”王文静问。 侍女附耳小声说:“听大公子身边的侍人们说,是因为她长得像大公子一位故人。” 两个人嘀嘀咕咕讲了半夜闲话,王文静也对岛上的事多少了解了些。 第二天一大早,便有侍人来叫,说大公子要去大正殿了,她慌忙套了衣服跑过去,大公子神色淡淡了瞥了她一眼,也不等她把圾着鞋子穿好,自顾自地便走。 她边整理边跟着小跑。 去时大殿中已经坐了好多人。只有主位和主位左手边的位子空着。 陶姜上殿,便往左手边的位子去。王文静急步跟着,等他落坐后,侍立在他座椅边。偷偷向殿中其它人看,才发现这些人年纪都挺大的,而且主位虽然空中,可旁边也立着一个女孩的身影。五官面目并不十分绝美,但身姿飒爽。腰上悬着长剑。 这个人,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想必这个就是侍女说的张三酒。 对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也略略地回视了一眼,目光冷淡,并没有什么情绪。看得出是极为老成的性格。 陶姜落坐之后,只说了一句“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日后在元祖身边行走。”没有询问任何人的意见,只是一声通知。 其它人都默然,有几个明显并不是站在他这边的,脸上不悦的神色十分露骨。 可陶姜并不放在心上。 不一会儿便有弟子捧了个碧绿色的腰排来给王文静。 这个东西想必就是以后她可以进出元祖住所的凭证。 说完这个,他向侍人示意,侍人立刻出去,传道“大试开始!” 不多时,便有人抬了个石头来。放在殿上,这石头看上去和一般的石头没有什么区别,王文静低声问“陶姜,这什么呀?” 声音已经极力小些了,可在安静的大殿中还是有些过于响亮。引人侧目。听到陶姜两个字,个个变色。以为她触了大公子的痛处。 陶姜却并不在意的样子,说“此石遇元祖,当有霞光。是元祖留下让我们辨别真身的东西。”乜了她一眼“不要叫我陶姜。” 王文静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叫师父!” 下头有些在座的,已经附和着笑起来。朗声与陶姜说“大公子这徒弟,实在纯真可爱。” 陶姜只笑笑“她不知人事,见笑。” 此时外头来了一众人,拥簇着一个孩子进殿来。 想必那就是今日要应试的元祖转世。 看着人群走近,前尖的侍人一个个退下,孩子的模样露在众人眼前。 王文静心中一震,双手微微发颤。 孩子懵然不知,他走到石头前,依照侍人所说的,将手放上去。 刹那间,殿中霞光万丈。 他连忙收回手,慌张地抬眸向殿中上座的人们看来。 王文静怔怔与他对视,几乎以为他就要大喜着向自己扑来,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目光滑过她身上,好像丝毫也不认识她似的,随后默默垂下头。一声不吭地垂着脑袋站在原地。 陶姜先带着起身伏拜“恭迎元祖返世。” 其它人也纷纷跪伏高声附和。 在所有人都低下头之后,他才飞快地看向王文静,脸上流露出孩子气的欣喜。无声地张嘴,叫了一声“姐姐!” 在所有人起来之前,又立刻恢复了之后的模样。 人选已确定,却并没有什么大典,奉他来的时候,又奉他出去,王文静立刻起身跟上,陶姜并没有阻止。她穿过人群,走到孩子身边,孩子立刻握住她的手。 紧紧的。她从不知道一个孩子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 第82页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再做,就这样牵着而已,乖乖地听人指导出殿往后山去。 人群穿过长道,又穿过全是符咒的穿山通道,来到一所临海的院落,这才转身离开。等人都走了,他才扑到王文静怀中,紧紧地搂住她,无声地呜咽起来。 不停地说着,自己和阿娘去了哪些地方“阿娘病死了。我……我想找到阿姐……可我也不知道阿姐在哪里………我去了阿姐去的那个地方,可他们说,进关的人都死了,一个也没出来……后来…………后来我就到处走,我想阿姐一定不会死的,可能在路上能遇到阿姐呢,可……可太大了,那么城镇,那么多人……太大了……再后来,这些人就把我抓来了,他们问我家在哪里,我也说不清了,父母什么的,我也不知道阿娘叫什么……又问还有什么亲人,我说还有阿姐的,可我也说不出来阿姐叫什么。阿娘不就是阿娘吗?阿姐不就是阿姐吗?他们都觉得我傻……只知道自己叫什么……什么也不懂……” 他那么委屈,说着哇地哭了起来,可说话却还是懂得用极小的声音:“小显好害怕。小显真的好害怕。阿姐你不要丢下小显了。小显以后都乖乖的。很乖很乖的。” 王文静紧紧地搂住他。 外面守着院门的人也听到了哭声。 但他们并没有进来查看。 关在这里的小孩子常常会这样哭,他们并不在乎。 王文静环视四周,破破烂烂的被褥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桌上有半个没有吃完的馒头,水碗也脏兮兮的。胳膊上还有被鞭打的新伤,想来是不听话受人教训。 她心里搐痛“没事了,没事了。”等他情绪稳定些,高声叫外面的守卫拿吃的来。 守卫进来前,小显吓得立刻推开她,只站在一边,垂着大头,不言不语的木讷样子。生怕自己会连累阿姐也被打骂。 守卫进来一脸不情愿,说“他还没有觉醒。到时候醒了,便是元祖附身,此时的事一件也不会记得。” 王文静喝斥“我叫你拿就拿。你要是不想干,我这就便你回过我师父,叫他让你去干别的‘好差事’去。” 他这才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吃的喝的拿来,她让小显去吃,自己转身把这屋子里不能用的东西全收拾了拖出去,打扫完,又叫守卫换了能用的来。 小显拿着吃的,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她。生怕自己一移开视线,她就会消失了一样。 王文静拿了新被子在院子里晒,他一时看不到人,急忙追出来,摔得门牙掉了也不顾,一嘴血地闷声狂奔,在院中四处寻找。见到王文静在花丛后面拍打被絮,才松了口气。见王文静看到自己,连忙拉着袖子想把血抹掉,只不停地说“一点也不痛。真的。小显不怕痛的。”说话都些漏风。 王文静看着他,心里发酸,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蹲下紧紧抱着他。 小显安心地把大脑袋靠在她脖颈间,小声说“阿娘说,阿姐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小显以后都会听阿姐的话。阿姐要做的事,就是小显要做的事。小显现在长大了一整岁那么多,能帮阿姐做很多很多事了。阿姐不要丢下小显好不好?小显真的好害怕。好想好想阿姐。” 第42章 张三酒 王文静搂着小显,想要应声,但心脏突然‘砰’地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冲破了障碍,突然被惊醒了过来。一刹那股力量便在她身体中流窜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股寒流,可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思绪都被冻结,而唯一鲜活、炙热的,只有腾腾的杀意。 杀死他。 她眼眸转动,凝视着怀里小显的侧颜。 白净、清瘦、而弱小。带着一点点稚气。 杀死他! ………… 甬道出口陶姜负手站着,注视着不远处的小院。时不时能看到王文静进进出出的,小显跟在其身后。而此时,两个人都不动了,只在院中相拥矗立。看着只是别久重逢的亲人,在感叹着分离的时光,但渐渐,有微光从半跪着的身影上冒出来。那腾腾的光亮像是有生命,突地蓬勃而出。 一向冷静的陶姜,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甚至还向前走了一步。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都没有回头。 但随后那些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黯淡下去,收归到躯体之中……两个相拥的人影分开了,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 陶姜无法抑制地露出了怒容,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来人。发现是张三酒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收敛了表情“两人竟然是姐弟。实在意外。想不想上天开的一个玩笑?”语气十分轻松,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真是不舍得杀,执事可要失望了。在向宝这件事上,执事一路不加阻拦,连鉴别式都不来,分明是想撇清干系,想必是盼着我得手,到时候再判我一个大不讳。一举两得。说起来,和我相比,他应该更不想元祖再世。毕竟权柄已经在手中握了多年……这次元祖若真醒过来,执事这位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已是冒了大忌,恐怕连整个大姓都要被牵连。” 张三酒显然也对院中的发展感到意外。她没有理会陶姜,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罢了只回了一句“执事如何不正统?”看了陶姜一眼,便冷漠地转身离开了。 -- 第83页 半天之后王文静才离开拘禁小显的院子回去。 此时已是半夜里。走了好远回头,还能看到小显隔着篱笆望着这边的身影。她用力挥挥手,小显拖拖拉拉的转身回到屋中去。 走到没人的地方,王文静终于撑不住,半跪下来,她身上无数的光亮,奋不顾身地想冲向小院去将小显吞噬,唯一束缚它们的是D留下的那层防卫程序,它把所有的微光紧紧地束缚回她身上。两股力量直在争斗。让她整个人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痛苦。 她缓了一口气,挣扎着走进甬道。 离小院越远,她身上的所有能量便越平缓冷静。 从穿山而过的甬道出来后,那种痛苦终于消失了。 回去时,侍人说陶姜在书房,但她过去,却不见人。侍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陶姜的书房大得惊人,成排的书籍、竹简,宽大的书桌上,杂乱地摆着许多书册。那本王文静曾经见过的周一宝的笔记本也在其中。 她走过去随手翻了翻,发现除了这个笔记本之外,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因为王文静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所以并不知道这地图绘制的是哪里。 但是很快她在地图的左下角找到了“神仙冢”三个字。可周围并没有标出‘祈城’。也并没有任何城镇地标,反而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漩涡与数字编号。 神仙冢在三四个小漩涡附近,陶姜在一个小漩涡上做了标注。大概这个漩涡就是他进入的入口。而另一个漩涡写明是‘三关’下面补注了‘灵力错乱可通达’的字样,大概就是王文静进入三关之后又转入神仙冢的入口。 这张地图上,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漩涡,有一些已经被标注出来,有一些被反复更改,有一些还是未知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最后,她看到了那个最大的漩涡。漩涡上面画了一个X,大概是标注不可进入的意思。旁边注文只写了两个字“星渊” 王文静摩挲着这张地图,发现它并不是一挥而就,许多漩涡的笔墨已经很久远,但注文却是新笔记。可见绘制这地图的人,并没有标注过,上面所有的文字都是后来的人写上去的。 “这是灵图。可去往未名之地。当年周一宝亲手绘制,我后来去过几处寻找那把剑,所以又添了些注文。”陶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对于她在这里翻看,似乎并不在意。 “什么是未名之地?” “比如神仙冢这样独立于世的所在。”陶姜说“这地图上是周一宝去过的地方。”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对这些并无兴趣,只问王文静:“今日如何?你什么时候动手。”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王文静说不清心里的情绪:“他现在已经是元祖吗?” “什么叫现在已经是?”陶姜反问“他生来就是元祖。等元祖醒过来时,做为这孩子的一生,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就像你一样,你曾经是王文静,但是最终决定成为周一宝,承其意志,继续她没有完成的事。他也会这么做。” 王文静沉默片刻,追问:“历代的元祖,都是时候觉醒的?” “有一些生来就醒着,有一些几十年才会醒。觉醒之前,会有征兆,比如长时间地恍神,梦游之类。”陶姜语气平静似乎在讨论的只是一件很微小的事情“就算他不觉醒,只要他活得越久,就会懂得越多,要杀他就会越难。你想要达成的事,就更不可能做到。所有的牺牲,也只是一场空。” 见她觉得灵图有趣,让她拿回去看。 王文静心烦意乱,胡乱应付了几句,找着灵图便回自己院中去了,一夜几乎没怎么睡,她根本睡不着。 杀了小显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可杀了他之后呢? 同时她又觉得有无数个疑问。总觉得整件事中有什么错漏之处。 甚至想到神仙冢。 周一宝在那里呆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直关注着那些莫明其妙的案子?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事那么重要,是她冒着险也要非查明白不可的?她到底发现了什么为什么怀疑这些案子很重要? 天一亮她便起身往关小显的地方。 但越是走近,她步子便越慢。经过一个搭在两座山峰之间的石桥时,她停了下来,过了桥便是甬道了。这里像是一个分界点,只要再往前,那种撕裂的痛苦又会重现,她要万分地克制,身上的能量才能呆在原处不去伤害小显。 她不知道这种能量是什么,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见到小显太过紧张激动,但是和小显呆得越久,那种悸动就越强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发现了猎物,带着撕碎对方的疯狂念头正在慢慢地苏醒过来。 停在桥上,她站了良久,要迈步走向甬道时,发现在桥墩处有个石碑,上书“星渊”,这两个字她在灵图上看到过。但这个地方看着十分寻常,从桥上向下看,除了雾什么也没有。而远处是岛外浩瀚的碧蓝海洋。 “星渊下据说是没有底的。”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王文静转头,是张三酒。她站在桥上衣决飘飘,发舞如海藻。 “怎么会没有底。”王文静伸头又看看,鹤岛本在海上,星渊所在的地方是海岛的边缘,从高空俯视,囚禁着小显的院子更像是一个附岛,链接附岛与主岛的桥下顶多不过是海沟而已。 张三酒仿佛觉得她有趣,对她招招手。看着并没有恶意。 -- 第84页 王文静过去,她拉王文静站在自己的位子,然后双手飞快地结了个印,慢慢的,王文静看到桥下的雾渐渐变得稀薄,可露出来的并不是海水,而是星空,就好像是天空的倒影,星辰闪耀着如梦似幻。张三酒指着一处叫她“看那边。” 一开始王文静以为是个黑点,等看清楚,才发现是人……远到看不清细节,但人形清晰可见,那身姿仿佛是向着星渊中闪耀的星辰而去。 “这星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胜传此处是得道升仙之所,当时的执事决定,每百年派遣三名弟子去一探究竟。据如今已经延续好几百的年了。”她指指最大、看上去离这里最近的黑色身影“这是第四批人,你要是看得够久,就会发现,他的们是在动的,有时候他们还会回头看向桥上。似乎在大喊。但这个简单动作,得花上几年才完成。” “他们没死?”王文静震惊。 张三酒摇头“没有。他们每年都在下沉,第一批人已经看不见了,但还有第二批人,第三批人……最下面的那批人得到的信息会由这些人梯,一层一层从里往外上传,每百年,我们都能收到来自最沉处的信息片段。有时候只是一个字。”她收回目光,看向王文静“每做一件事,必然会牺牲很多人。但只要每个人都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呆在自己该在的位子上,做自己该做的事,最终就一定会有所收获,甚至得到最终的胜利。你懂我说的话吗?” 王文静心跳急促,看着张三酒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突然想起来,张三酒像谁…… 是周一宝……她脸上五官没有一处与周一宝一样,但却隐隐约约地露出其神韵。 王文静摸摸自己的脸,她的脸正渐渐与曾经的自己相似起来,她认为,这是因为意识体中有外貌特征,只要她的意识体在新的身躯中呆得越久,那外貌的变化就会开始外显,越来越趋向于她真实的样子,渐渐改变身躯的容貌。可……她自己却是越来越像王文静……而不是照片里的周一宝。 王文静头一次有这样一个想法……会不会,自己根本不是周一宝。 似乎从一开始,也没有任何实据指明,她自己就是周一宝。 也许黎铮在一开始就搞错了,他从最后的乐园中唤醒的根本就是错的对象。 也许出了别的差错。 那自己会是谁?在整件事中又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为什么那把剑会与自己结成一体?为什么自己在遇到X的意识体时,身上的一切数据会产生这么大的异常波动?就好像她是为了杀死X才存在,就好像她…… 她就是那把唯一能杀死X的武器………… 王文静头一次这样疑惑。而这个疑惑,几乎能推翻她所有的设想,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所以,自己不是周一宝……只是带着她意识特征的一把武器而已吗? 会是这样吗? 但只是片刻,那些繁乱的心绪又平静下去。 王文静看向面前的张三酒,也许……那只是一张很像的脸而已。 在世上,有很多长得相像的人,这并不出奇。何况这世界只有五十万人类意识,却滋生出这么多的人口,必然很多人用着同样的意识本体做为复制源,它们被抹去不必要的数据,最终因为不同的生活经历,成为各色各样,三观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各处。 最终,她到底是一个长得很像周一宝的人,或者她所拥有的意识是周一宝的原始数据为复制源又有什么关系呢? 甚至自己是不是周一宝,又有什么关系? 承其志,忠其道,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才是她王文静来到这里的初衷。她不是想成为谁,才来的,她只是尽力地去做对的事、必须要做的事。 她深深地吐出一浊气,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头清目明。 张三酒出现在这里来见她,代表的也许是张三酒自己,也许是现执事,但不论是谁,他们在元祖再世这修的事上,和陶姜抱着相同的立场。都是来敦促她杀人的。 没有人希望元祖活下去。这是显而易见的现实。“那你们为什么要到处清杀周一宝转世呢?”放任她,等着她去杀掉元祖,不就好了吗? “保护元祖,清杀周一宝,是鹤岛方士必须要尽职去做的事。”张三酒冷声说。她腰上的腰牌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王文静看向那块腰牌,突地有些明白。 所有人都是不自由的。 不论是真实世界的,还是这里的。得到腰牌,便结成契约,腰牌给他们力量,却也是一种束缚。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那一块腰牌。这块腰牌带代表着她要保卫再世的元祖。她意动,将腰牌一把扯下来,丢向桥下。 但不过片刻,它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她腰间,随着风微微摆动,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 张三酒并不意外。这是所有意识到腰牌全部作用的人,都会做的一件事。 “如果违反自己的职责会怎么样?”王文静问。 张三酒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问:“你知道周家叛变吗?” 王文静摇头。 “不守职责会有什么下场,周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张三酒说完却没有停,而是继续道:“周家受罚,周一宝退守神仙冢等待所谓的‘回传’。等了很久,回传都没有发生。一开始她以为回传根本没有被启动。后来却想明白了。回传不是没有发生……只是他们永远被困住了而已。” -- 第85页 她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 但王文静却明白了她意思。 所有人都被下载到了基地,也包括周一宝。 但所有人也都留在这里,自然也包括周一宝。 张三酒是暗示王文静,周一宝不只有被下载的那一个。还有活在这里的这一个。 王文静心跳得太快,只盯着张三酒,想从她脸上看出些情绪端倪。 所以,自己与她,其实都是一个意识体,只是在当时两个意识体有了不一样的未来? 在她的审视下,张三酒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她沉声说着:“这一切可能超乎你的想像。我曾经受过重伤,没有了许多记忆,对所有事也有很多不解之处,所以无法给你任何解答,但我想说的是,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和应该要做的事。每一个牺牲都是必须的。” 她虽然没有任何明确地用词,似乎每一句都只是让王文静做好玉牌赋予的职责,告诉她违背职责会有什么下场,可也每一句都在提醒着王文静,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说完这些,她深深地看了王文静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所有的牺牲都是必须的。王文静重复这句话。只是‘必须的’,它也许毫无意义,也许不值得,但是,既然这样,一定要去完成,只为了‘可能会’到来的成功。 她望着张三酒的背影,对方即不是长得像而已,也不是什么复制的意识体,她就是周一宝本人。在很早以前,周一宝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真正的问题,并不是一个X那么简单。所以她才会出现在鹤岛成为执事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只要小显一死,她身为执事弟子,有很大的可能稳往局面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最终……是她王文静站在这里……由她王文静做最后的一件事……杀死小显。 她走过那么多路,下了那么多决心,受了那么多苦……她想,自己有权利决定,用什么方式解决这一切。 王文静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小院。随着走近全身剧痛不已,但她面目平静,并不露出端倪。 小显蹲在门口,盯着来路,见到她进来,喜悦不已,但蹲得太久一下竟站不起来,栽倒在地上。守门的抱怨“你管管他,我半夜猛不丁地回头看到他幽幽盯着这边,没把我吓出个好歹来。” 小显怕她怪自己不睡觉,结结巴巴的辩解“我……我睡不着。反正也睡不着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王文静没有怪他,带着他回到屋里,默不出声地陪他吃早饭。 小显边吃边时不时地偷看她,见她神色凝重,非常忐忑。大口大口地吃完,乖乖放下碗筷“阿姐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王文静知道自己应该看着他说话,但她却没有这样的勇气,直到她把事情说完,小显都没有应声。 他茫然坐着,似乎很难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明自己一件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却是最坏的人? 但他只是轻声说“那……实在没办法的话……阿姐你就杀了我吧……”他眼睛红着,看向王文静,很努力地想要笑一笑,告诉她自己不害怕“没关系的。” 王文静摸摸他的头,坚定了决心,起身帮他收拾行李。 “阿姐,我们要去哪里吗?” “去查清楚一切再决定怎么做。” 周一宝在没有受伤失去记忆前,一直在追查那些旧案,那么那些旧案之中一定有很关键的线索,这些线索重要到,她不顾一切外在的压力,都坚持要去寻找答案。 “去哪里查呀?”小显抹掉眼泪。 哪里?王文静手上没有停。快速把小显的衣服塞到包裹里——周一宝当时从哪里找到这些案件的资料,答案只有一个,那些漩涡中的某一处。 这也是必然的吧,X将真实世界做了完整的备份,也就意味着所有发生过的事,此时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而这个储存着备份世界原始数据的地点,一定在周一宝绘制的灵图上。 而既然她王文静能进神仙冢,那也就一定能进每一个周一宝去过的地方,从周一宝找到过答案的资料中,再次找出真相。 “我不死掉,真的没关系吗?”小显即高兴又紧张“阿姐会不会有事?阿姐会不会受伤?”他忐忑难安,站在原地,突然害怕起来,脑海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我会不会变得很坏很坏,杀掉阿姐? 光是这个想法,都令他感到恐惧。小显怎么能伤害阿姐呢?阿姐对小显是最好最好的。 他握着拳头,暗暗决定,如果自己想要伤害阿姐的话,就杀死自己。 小显别害怕。他对自己说。 第43章 两个人把行李收完,王文静一回头便见张三酒站在门口。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冷冷看着她“要走啊?” 小显看到张三酒有些害怕,缩在王文静身后。 “那你打算带着他怎么离开鹤岛?”张三酒问。 王文静嘀咕了一句,想办法呗,不然还能怎么样。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她进来星海时也没想那么远,很多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张三酒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智障。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逗得,笑一笑,又问“你知道鹤岛外是什么地方吗?十万妖山,你打算怎么淌过去?你是能驾云还是能御剑?” -- 第86页 王文静根本不知道十万妖山是什么地方。她来时车队飞得高远,大片的山林到是看到过,妖不妖的没见着。 “你到底是怎么完完整整到这儿来的?”张三酒忍不住。 王文静莫明有些烦她。王文静自己到是想做个深谋远虑的人,可她也没机会呀,她也知道自己莽撞,可除了这法子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走着走着就来了。” “你先跟我讲你想干什么去。” “我们要查清楚一切。”小显藏在王文静身后,只伸出一颗大脑袋,壮着胆子回答,很想做出勇敢的样子,但声音还是微微发颤。 张三酒扫了他一眼,看向王文静,王文静犹豫了一下并没有隐瞒“十一个凶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弄清楚。周一宝在找什么。”她下意识地并不能把张三酒当成敌人。就好像两个人之间有着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 张三酒听了没有感到不解,显然是知道十一凶案的。但更显然的是她并不赞同,明明事情现在就可以结束,她真的不想等:“不论当时她想知道什么,现在事情都不重要了。我们只需要做完自己应该……” “你连她在找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判断出这件事不重要?”王文静打断她的话“我会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但我不会稀里糊涂地就随便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与千百万人相比,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怎么想做这样的牺牲都是应该的,但他是个好孩子,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他有权利知道,一切的经过和真相,有权利了解每件事的起因与结果。也有权利紧紧抓住可能会出现的生机……如果到最后,仍确定这就是他必须面对的结果,那他也……” “我也不会怕的!”大显接过她的话。 他紧紧抓住王文静的手,梗着脖子想做出男子汉的样子,大声说:“如果……如果最后我真的会变得很坏很坏…………那……那我是不怕……的。”他莫明有些胆怯,不敢说那个‘死’字。但他一直牢牢地记得阿娘说过,阿姐想做的事就是他想做的事。如果阿姐最后也确定,他真的会变坏,那阿姐一定是对的。阿姐对他这么这么好,他决不能变得很坏很坏的人去害她伤心。 张三酒久久没有言语。她看着自己面前的王文静,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她却莫明并不觉得陌生,对于这个人会讲出这样的话,似乎也并不完全感到出乎意料。就好像在她心底的某处,对这个人早有了这样的印象,默认她就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令人烦恼,可又令人……怜惜。 “你有灵图?”张三酒问。 王文静立刻拿出来给她看“从陶姜那里拿来的。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这图对他来说也没用了。” 张三酒审视那张图,良久才抬头看向王文静“这些地方你一个人去不了。带着他更去不了,说不定遇到什么事,还会加快他觉醒的速度。” 沉吟了片刻,向外头的人道“把郑胖子叫来。”那人应声,连忙转身去了。张三酒看向王文静“我派人带你去。但孩子得留……” “把他留下有什么用?”王文静反问,如果对方要觉醒,留在鹤岛也没人能阻止他,忌于腰牌,只能个个俯首称臣“我带着他。”如果有异动……她看向小显。虽然阻止X降世不是真正地杀死它,但起码能让它继续觉睡一段时间,人也能有多点时间再做谋划。 张三酒面露犹豫之色,显然这件事对她来说很难做决定,她只是执事弟子,而这件事,事关重大。但最后她还是点点头“但你要明白,一旦你坚持带他离开鹤岛,护着他就是你一个人的职责。发生任何事情,失职的责罚绝大部分会落在你的头上……” 王文静明白她的意思。腰牌自有其判定逻辑。在岛上,广泛来讲小显是全岛方士的保护对象,出了任何事情,她这个头号护卫虽然首当其冲必然会被追责,但这个责任因为被太多人分担,她是还有一线生机的。 可去了外面就不同。所有的责任全在她一个人身上。只要小显死,那两人也必然会受到同样的惩罚。 “郑胖子是我家世仆。”张三酒对她说“有什么事你不必隐瞒,皆可以让他传信给我。”世仆这两个字说得很重。怕她不解,又说“大公子在外行走,也并没有腰牌傍身。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有时候也实在令人头痛。以至于如今能与执事分庭对抗。” 她这是在告诉王文静,没有腰牌的,虽然不会帮她分担责罚,但也不受腰牌牵制可以做很多事。 不一会儿郑胖子便被引来,却是个瘦骨嶙峋的老年人,脸上没有半两肉,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似的,使得他那双黑泠泠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地大。又因为袍子太宽,远看像鬼影似的。 张三酒看到他显然愣了一下“你最近已经成了这样。”但也没有多问,只含糊地说了叫他来的用意。 郑胖子听完,应声知道了。是个话不多的人。对张三酒并不行什么大礼。 张三酒也不计较这些,与他说话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势,还叫人收拾了两个包裹来给三人“既然要走,现在就走。” 三个人匆匆拿了行李,郑胖子引路由小径下到海滩,从怀里掏出只木雕的小船,放在水里,手中结印,那只船见风就涨,很快变成了个可乘坐三人的小船。 -- 第87页 王文静牵着小显上去,回头看,张三酒站在崖边看着这边,脸上表情却似乎有些疑惑,好像为什么事而感到不解,船离得远越远,她的面容也就越模糊。风吹得她衣衫鼓鼓,远看像朵在悬崖边怒放的花。 而此时她身后什么人正赶过来,也不知道是执事还是陶姜的人,那人步子很快,边急走着手中边是光华阵阵,张三酒似乎想拦他,但没能拦得住,那道道急光向船而来。但船很快驶离海面,冲向天穹去,只船尾的旗帜被灼烧坏了。 郑胖子站在船尾,并不因此而动容。似乎也并不完全把执事或者陶姜放在眼中,只表情平静地看着那边。等船平稳些,见后面也并没有追兵,他便向王文静询问第一个地点。并不与她过多讨论岛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王文静不认识灵图,上面可以做距离参考的标识物只有星渊,离星渊最近的三个漩涡,有两个陶姜已经做了标示,但看描述这两个应该是通向同一个地方。就像神仙冢有几个入口一样。“我们先去确认一下陶姜去过的这两个点。”陶姜虽然去过了,但他去的目地与王文静不同,他找的是神仙冢,想取剑。既然关注的东西不同就很容易忽视一些线索。 郑胖子看了看图,确定的方向之后,便让她收起来。起身结印调整船的方向。 王文静问“你和陶姜都没有腰牌,那你们怎么能结印使唤用术法呢?” 郑胖子声音干扁“他和我一样,身上有令,可向其族借力。”他扯开领口,在脖子动脉处有一个小而复杂无比的图案,似乎是从躯体之中渗出,异常鲜红。 “族?” 郑胖子说“每个大姓都有家庙,里面供奉着历代先祖,若人与家庙结契,便代表着这个人是为家族之护法,只要这个家族还有一个活人是方士,这个人的控灵之力都可以借为已用。” 王文静问“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不就是不用受制约又有着巨大的力量吗? “会死的。”郑胖子面无表情“与家庙结契后,活不过五年。五年后人死也入不得轮回,神魂飞散。” 王文静愣住。 “我今年已经是第五年。”他脸上的皮肤松垮干瘦,长满了像老人一样的斑点。 “可陶姜不是活了很久吗?” 郑胖子漫不经心“他与我又不相同。我是正当结契,他是私自而为。当年他少年陨落又发了狂受陶、姜邪气入体,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个古法,跑马划地圈了三座城池,倾尽人命才活下来。那方圆几百里连同三条山脉,到如今都是连只活蚂蚁都没有的一只。”他迎着风,似乎让风吹动自己脖子上耷拉下来的皮肤十分舒服“这世上,什么都有代价,人命尤其昂贵,他不肯死,就必得有成千上万的生灵代他死。” 说着突然地一笑“也就你敢叫他陶姜。这种发疯的事多少年都没人敢提。”大概因为很少笑,脸上皱褶很不自然。“听闻你在大殿之上也是这么叫,他没当场杀你也真是开天辟地。下头弟子们议论纷纷,说大公子收了个了不得的女弟子。不日要与张三酒争辉。将来鹤岛,怕不是两个女人争天下。但我看,你与她似乎到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王文静没有回答,只顺着他的话问:“执事和大公子都在,我和张三酒争什么?” 郑胖子却不以为然“这两个人,还能活几天都不一定。执事从生来身体就不大好。前一段又因为星渊的事元气大伤,这一段时间都未露面,全靠张三酒在外周旋。偏偏这个紧要的关头,陶姜还回来了。而陶姜么——你别看他如今似乎是如日中天,他身躯之中有万物之灵,万灵之间必然不能相安无事,肯定要内斗的,那些狍鸮支撑不得多少年,他便又要显出异态来,且这次,又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吞了狍鸮,身体中便有了狍鸮的灵性,再用凡物必然无法压服,我猜,他接下来想要的是十万妖山,可就算吞了十万妖山,他也顶多再撑个三五年。”郑胖子扭曲地笑一笑“你以为他要这执事的位子,只是为了权利?他最想要的,是与鹤岛祖师殿结契,以鹤岛方士为其命之本源。” 王文静心中骇然。虽然她根本不知道郑胖子说的是不是完全属实,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如有必须,陶姜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想想问“星渊有什么事?怎么会让执事受伤呢?” 郑胖子摇头没有再说这件事。 小显坐在一边,乖乖地听两个大人说话。 郑胖子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到了晚上,船才停下来。王文静小睡醒来,张目四望,船静静停在云海之上,远处的月亮又大又亮,世界像是一幅画。 郑胖子带着小显坐在船头,两个人背着她静坐,头都微微上仰,不知道一起在望着天穹上哪一颗星出神。从背影看,郑胖子身躯并没有年长者的佝偻,反而有几分英挺。 听到响动,他回头过,见王文静醒了说“就在下面。”王文静总觉得他比起白天看上去又要苍老得多。但眼神却还矍铄。 她起来收拾了一下行李,里面有很多她不认识的东西。大多上面都画了符图。 郑胖子说,方士可以把术法用灵刻画在器物上供人使用,因为耗费修为灵力所以这些东西一般都很昂贵。很多姓氏大族都是靠这个来赚钱。 王文静觉得这东西和令旗差不多。果然在一条像子弹带一样的腰包上找到了一排卷起来的令旗。 -- 第88页 郑胖子说天下有很多像这样的门,常有无知路人不小心进入而遇到什么奇闻的故事流传。如果不伤人,方士们是不会去管的,若是伤了人便会有本地治官上报到鹤岛,再由鹤岛派方士前去‘除害’。 “将那个地方清除掉吗?” 郑胖子摇头“将那地方的门封起来便可以了。如果是下阶方士封不了的,便得请岛中上尊出面。可门是封不完了,每年总有新的门出现,” 王文静看看手中的灵图,突然有些感慨“就好像画破了一块,露出底下的另一幅画来。”就像是X在某些东西上面建构了这个世界,现在下面的东西从破处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郑胖子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愣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就这件事再做过多的讨论,而是快速地收拾好了东西,把船上的绳梯抛下去。 虽然知道一端是系在船上的,但看到一大抱绳梯向外飞去小时在云海之中,她心里还是跳了一下。大概是人类恐高的本能吧。 王文静让小显在船上守着,郑胖子拿了保命的旗子给小显。 两个人整理好之后,便顺着摇摇晃晃的绳梯向下爬去。 王文静不敢低头,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和重心,以免绳子晃动得太厉害。郑胖子一马当先,下得非常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王文静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挂在绳上的蚂蚱,在天地云海之中格外的渺小。但也好在,在绳梯上似乎和在船上一样,并不受外界的气温风力的影响。 等她终于落地,绳梯不长不短,刚好到地面。 她下来之后,郑胖子敲敲梯子,它便像有知觉似的,缓缓向上卷曲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天空中。王文静抬头看,船被云层掩盖并不十分显眼。 先下来的郑胖子已经修整好了,东西都背在身上,脖子上挂着个指针乱转的罗盘。这罗盘巴掌大,盘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一圈字都是可以转动的。郑胖子拿平罗盘,罗盘上的指针和各圈小字就开始疯狂地动起来,他挑了方向,在前面引路,叫王文静跟着自己。 两个落下的地方是一片枣树林,不远处有个戴着草帽的老头正在剪枝,见到有人从天上来,吓了一跳,但却不敢打扰,远远地看着。等两个人走近,立刻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福,大概觉得能偶然遇上方士晦气。 “哪里突然有方士就说明哪里有不好的事发生。”郑胖子早就习惯了,对这些人的行为并不以为然。 两个人一路顺着罗盘的方向,穿过一个小村庄时稍做打听,随后进入山脉之中。最后在一条小溪水边停下来。 村庄里的人说,山里有条鬼溪会杀人。有不知道的人,路过溪水边不设防地想涉水的话,一脚下去就会整个人坠落到溪水中消失不见,过一会才会浮起来,但人已经摔得稀碎,好像从高处坠落而亡似的。 问起有没有方士来过,村民说来过个派头很大的人,带着好些随从,但也没有后话。 王文静觉得他们形容的那个派头很大的人,应该是陶姜。 郑胖子伸手试了试溪水,明明是没不过脚背的水面,整个手掌都伸下去了,却还是触不到底。 他沉思片刻,叫王文静先在外面等“我先进去看一看。”把身上不用的东西都卸下来。活动活动手脚,转身向踏入水中。果然就和村民所说的一样,溪水像没有底似的,一下他整个便掉了进去,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那弯浅浅的溪水只是微起涟漪,就像之前一样继续流淌。 王文静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郑胖子猛不丁地消失吓了一跳。紧张地注视着水面,想看出些端倪。 但怎么看也只是普通的溪水罢了。 不过片刻,她似乎看到水影中有什么。下意识地急步退开,只见郑胖子抱着个巨大的泡泡,一下从溪水中冲了出来,出水之后受到正常的重力影响,泡泡猛地向下坠,带着他在路边弹了好几下才轰然破了,炸了郑胖子一身黏糊糊的透明皮子。他翻身坐起来,直摆手,喘过了气说“什么也没有,掉下去一片虚无,不停地下坠,到最后一个轮回似的又众溪水面上摔出来。没有准备的话,很容易摔死。” 两个人又向另一个门过去。 这两个门相距得并不远。 这个门比前一个还要平常,只是一条山路。看着很短,据附近的人说,这条路会时不时出现在山中的某个地方,人走上去就像鬼打墙一样,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但只要你停下来走几步回头路就能出去了。 因为并没有什么害处,一直也没有人上报过。 但因为山里路很多,灵场不稳,两个人花费了些时间才找到那条小路。它这次长在一条山径上,看上去像是一条极寻常的岔路而已。另一端隐入树林之中。 这次郑胖子仍叫王文静稍等,自己上去。王文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木之间,莫约过了十分钟,他又转头回来了。只摇头“就是一条路,什么也没有。” 王文静皱眉看看灵图,想了想把图收起来“我来试试。” 她觉得一开始自己可能想错了。她一直觉得,陶姜是在各处找对的门。 其实有没有可能,陶姜并不是在找对的门,而是在找“他可以使用”的门。 因为他才发现,并不是他找到的门没有用,而是因为他不是准许进入的对象,这也是为什么他需要借助很大的外力,才进入神仙冢的原因。 -- 第89页 郑胖子虽然不解她能干什么,但并不拒绝。让她先进,自己再跟上。但是他没有想到,王文静一脚踏在路上的一瞬间,整个人就消失了。就好像她根本没有存在过那样。 郑胖子一惊,动作又快又敏捷,可他在路上来来去去好几趟也没有用——王文静就这样凭空地不见了。他转身抬手结了好几个印,但一切都没有变化。一时气急竟然呕出血来。他喘息着就地坐下,也不顾地上沙土弄脏衣裳。大概因为气力不济,原本皮包骨的可怕面容变得越来越淡,隐约露出下面青年模样的一张脸庞。那张脸虽然依旧消瘦得可怕,但比郑胖子这张脸要好看得多。 等缓过来这口气,他怔怔的盯着王文静消失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突地笑起来。就好像终于找到了一样自己丢失已久的珍宝。他笑着,眼眶渐渐发红,又因为气息太乱,剧烈地咳嗽起来。 而此时,王文静正站在1998年A市人潮拥挤的街头。 她看了看商场电视大屏上的时间,又翻了翻自己的背包,看着包里的身份证,王文静终于明白周一宝是从哪里得到了那些档案资料。而且她也终于明白,当时看那本笔记的时候,为什么会感到轻微的违和——因为那不是完全以第三方视角去描述,不论周一宝怎么注意措辞,却因为一些经历,而下意识地在某些地方使用的第一方视角才会有的谴词。 现在轮到她。 旁边的玻璃里印出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生,穿着印有大大游戏图标的T恤,头发油腻。她伸手摸了摸头发,镜子里的男生也伸手摸了摸头发。 现在,她就是那个将要‘被自杀’的受害者 第44章 第一个凶案 不久之后,她就会以‘身中几十刀,并割下自己的头’这种完全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杀死自己。 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1998年5月22日下午五点多。按周一宝所记录的资料,这个人是在当天晚上22点左右遇害。她还有五个小时左右。 但除了摸摸头发,人物的其它动作并不受她控制。她无法改变这身躯要去的方向,不能阻止他走进咖啡店,也不能让他饮料不加奶盖。 他的一切行动,再细小的选择她都不能干预,和他人的对话也不会受她影响控制。 王文静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辆自动行驶的的载具中看一场4D电影。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一切感官她都能完全感受到。包括他的情绪。 他在咖啡店是来参加线下聚会的。来的大部份是年轻男性,有三四中年人,两个女玩家。听他们说话,大家彼此间有些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显然很快就打破了陌生的感觉,因为太多的游戏经历而变得亲近起来。但对于游戏公会的某个管理者没有来,大家显然都感到非常的失落。后来几乎全程都在讨论这个人。 “很有钱。”有几个参加过公会其它游戏线下活动的玩家夸张地向其它人描述,上次聚会豪到什么地步。“游艇超级豪华的。龙虾那~么~大。哗,我这辈子没见过。” 一番交流下来,显然对于这次只是在咖啡厅聚会显得不那么满意了“下次一定要拉他出来。” 受害者也应和着起哄,还拍了合影的照片,通过QQ发送给了对方。那个ID被他标注为‘老大’。 王文静看他发信息的时候,也看到手机有短暂的提示音,似乎是新短信,但只在屏幕顶端飞快地闪了一下通知,就消失了。他本人并没有去看短信的时候,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揣了回去。王文静用力地回想了一下,只看到几个字似乎是“求求你”之类的说话。 聚会一直持续到夜里七点,一行人去吃了宵夜,喝了点酒之后才各自告别。受伤者其间一直对穿一套小裙子的妹子很殷勤。他和对方说,自己父母是做生意的,总没时间陪自己,又倾诉前女友多么不好。还像是无意似地摆弄手腕上那只假表。妹子对他并不十分热情,可能因为并不太注意物质方面的东西,也根本不认识表是什么牌子,觉得他说话很无聊,对他的成长史和情史都没兴趣。 这让他非常失落,加上酒精的作用,整个人言行都显得有些激进起来。 开始讲一些有的没的,什么“很多女的也不是小仙女,眼光却高得很,不知道对方得多有钱才看得上。”“听了大老的事迹很动心吧,我们确实不算是什么。有点小钱而已,不入你们的眼很正常。”“撒泡尿照照自己嘛”说是玩笑,但一度让气氛变得十分不愉快,直到另一个游戏玩家,送两个妹子先离开之后,气氛才又渐渐回归正轨——男人之间不会讲究那么多,就算他出口无状讥讽女生如何如何爱慕虚荣,也总能得到几声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应合。没人跟他在这方面较真,他心情渐渐好了些。 喝到快九点的时候,饭局散场了,他装醉没有给钱。坐上出租车之后立刻没了醉态,这才拿出手机来。这时候他的信息已经爆炸了,一条接一条,全是同一个女孩发的。 一开始是生气,大骂他散播自己的视频,后来又哭诉,说交往期间自己没有一点对不起他,为什么要这么害她。后来已经完全崩溃了,开始乞求,只要他把视频删掉怎么样都可以。 受伤者感到非常满意。 然后在车上打开了照片集,外放欣赏了那一段香艳视频。还特别用语音对女孩说“这是你自己要拍的,我又没有逼你。”眼神偷偷的扫过司机的背影,应该是想得到些羡慕。以证实自己很有魅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普通。但司机没有任何动作,从后视镜看了他好几眼,眉头微微皱。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有女儿的关系——合影被他挂在镜下。 -- 第90页 九点半,他到了小区旧楼下。回到家是九点三十五分。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开电脑。把视频转发到一个几百人的大群里。在他做这件事时,脑子里充满着报复的快感“还不是因为我穷才看不上我。一句句都是对我有多好,在外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坏人就应该得到报应。他是这么认定的。 就在他点击发送没多久之后,女孩的ID没有再在他QQ上动起来。一切都沉静了下去。 他感到有些不爽,应该是不满于自己受到了轻视。随后把自己发视线在群中的截图发送给了对方。 但这样也没有得到回应。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有些忐忑起来。嘀咕了一句“不会真的自杀吧。” 这时候,王文静听到身后有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动,一开始她以为是人,但听那种响动又不像人。她想回头看看,但是不行。受害者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东西。还在不停地敲击键盘。 就在声音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他QQ上女孩的头像又动了起来。 但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笑脸。 随后王文静感到一阵剧痛从后颈传来。就好像是什么刺进了他脖子里。伤口有灼热感,随后又像是有冰冷的蛇,一点一点地蔓延开。那种痛像是要把整个人都撕裂了似的。但受害者一点声音都没有出来,他只是拼命地张大嘴巴,因为失去平稳,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但很快,他就安静下来。 那种痛苦也消失了。 他甚至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面,但从触感上,应该是个不大的伤口。 随后他爬起来,走到穿衣镜前审视自己。 当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王文静有一种被迫与他对视的感觉,他的目光十分怪异,就在看一个陌生的东西,有好奇,也有不解。他用手掰开自己的嘴巴,不知道想在里面看到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把手从喉咙里拿出来,又开始用力地揉搓自己的脸庞。就好像这是一个什么奇怪的东西,五官对他来说是很不合理的存在。有时候他会弄痛自己,喉咙发出奇怪的‘啊’一声。但他对这件事感到惊讶,停下动作,又重复了那个声音“啊”。 然后他被窗外的灯光吸引,迈着别扭的步子走到窗前去,盯着外面的世界好久。一开始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那里有镜子,一头撞在玻璃上,但立刻他就理解了那是一种什么东西,甚至找到了打开窗户的办法。他对每一件事都感到新奇。 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前。 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惊醒了他。大约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了,转身向厨房去,拿起了案板边挂的刀…… 因为很久没有使用,刀身上布满了灰尘。 拿到刀之后,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始一刀一刀地划开自己的皮肤、肌肉。森森的白骨很快被血血覆盖。王文静感到叫人发疯的疼痛,他也感受到了,他感到震惊,似乎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每一刀都带着新奇。之后他突然说了一句“痛。”随后似乎对于自己能把这种感觉和这个词联系起来感到无比的兴奋。 就这样一刀,一刀。 王文静几乎要痛到崩溃过去,如果是个人,她的身体还可以选择昏厥过去,以逃避无法随的痛苦,可现在不行。最后,血流得到处都是,像是谁在这里打翻了大缸。王文静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体内能有这么多的血。而且这样的失血量,这个人应该会失去意识才对。 可他并没有,他就那样坐着,兴奋地体验着这种新奇的感觉。 最后一切都结束,他似乎已经对这个感觉不再有兴趣,才反手从后颈受伤的地方,开始切割自己的颈部。在整颗头刚好被切下来的瞬间,王文静突然被一股力量整个甩了出来。她以为自己被什么击倒了,但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仍在那条小路上。不远处的郑胖子已经发现了她,大概是怕她会再次消失,大步冲上来把她拉到‘门’的范围外。 王文静却因为自己的发现而语无轮次。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割头。”因为那里有伤口。那一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这个凶手不愿意别人发现它。但一个即存的伤口是无法掩盖的,他只能加大它,达到转移注意的作用。 这个东西,对世界非常了解,对人也非常了解,但是却没有把自己知道的知识和真实的东西、感觉、声音联系在一起。也许这个东西对人,对世界的了解十分混乱,但是他并不是傻子。相反还非常聪明。因为在接下来的几次凶案中,他没有一直选择在同一个位置对人做出入侵。这也就导致真正导致这一切的原因被完全忽视了。 王文静终于明白周一宝在确认什么。 她认为这是X最早出现在真实世界的记录。每一次凶案,都是X的一次单个人体入侵。王文静甚至不需要各多的去了解其它的案件,都敢确定,这一定是X没有错。 但只需要靠一个案子就可以确定的事,周一宝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唯一的答案是,她在这些案中想找的是别的线索。 王文静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她心跳得太快,使得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看向郑胖子时甚至会觉得他脸上有重影。 但还好,那些重影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样?”郑胖子把她扶起来。 -- 第91页 “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她说,动作停顿了一下,在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周一宝真正在找的是什么。 郑胖子扶着她往回走,她一步深一步浅,心里却非常的乱。 事情根本不像历史书上、计划文件中所描述的那么简单。 第45章 走马灯 两个人回到了第一个门处。 王文静让郑胖子在外面等,自己进入了门中。与她所设想的一样,她在坠入溪水中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被弹送出来,但与她设想的不一样,她也并没有进入另一个凶案,仍然还是之前去过的那一个。重新经历一切后重新回到溪水边,她感到精疲力尽,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郑胖子背着她,回到船上。 小显见两个人回来松了口气,但见王文静情况不好,又感到忧虑,他害怕是自己做了什么才会让姐姐这么难受。郑胖子去开船,驶向另一个门,他乖乖地守在王文静身边。一脸愁容。 第三个门离得稍远,预计要三天才能到达。中途船会在路上的小镇停一来,补充物资。 王文静和小显在船上休息,郑胖子背着大包小包回来,脸色却很难看,他放下东西,立刻拿出字笔,不知道在写什么,写完将纸折成仙鹤往空中一丢,那信便扇动翅膀往鹤岛的方向去了。 王文静起身问“发生了什么事?” 郑胖子含糊地说“洞更多了。镇上出了不少事,这个月算起来就有十五宗,远远超出了去年。虽然每年岛上都在招更多人,但总是不够用。自从元祖被周氏重伤之后,异事年年递增。元祖几次转世,也对修复的事并不热衷……” 说并不热衷都已是客气的说法,其实完全可以称得上“全不在意”,他对于自己的子民似乎失去了热情与耐心,以前还热衷于权利,可后来,每每醒过来,只是面无聊赖地静静呆着,不愿意理会任何人,也不做任何事。 而每年方士门出岛所做的事,用郑胖子的话来说,就是在补洞。 而从王文静的理解看来,则是在消除这个世界的BUG。 任何程序在运行久了之后,难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导致各种各样异于常理的事发生,而他们就像是最低层的代码工人,努力地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行。 但如果BUG越来越多,多到根本补不过来,也就意味着,这个世界正在崩坏。郑胖子看着手里的灵图,凝视着星渊出神。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在星渊之中有着另一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层包裹在浩瀚星空之外的薄纱,如果洞越来越多,那我们所在这一层迟早会完全消失……世界会露出它的真面目。” 王文静想到在桥上看向星渊时的场景,只感到彻骨的凉意。这个世界像是海面上的蜃楼,X用深海一样的力量构成了它,而现在,深海开始翻涌……而它的制造者却并不上心。 送走了信之后,郑胖子继续驱船前行。 但几个人都心情欠佳。 小显害怕王文静会变得几个头的怪物,郑胖子则在为世界是否还能继续运行而忧虑。 而王文静,反而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突然平静下来。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离真相已经不远。不论是怎么样的结果,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第三天傍晚,船达到了第三个门的上空。 因为有郑胖子在,找到门并不困难,但就像王文静所担心的那样,进去虽然很容易,可她从这个门进去之后,仍然在同一个人身上——第一个受伤者。 郑胖子感到疑惑:“要不要去远一点的门。” 王文静摇头。她有强烈的第六感——不论从哪个门进去,到达的都是同样的地方。 那周一宝当年是怎么进入第二个案子、第三个案子乃至所有其它的案子拿到那么全面的线索呢? 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船停在第三个门附近之后,就没有再离开。王文静也没有任何进展。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如果这个世界一定会有一个触发开启第二个凶案的指令,或者动作,那会是什么? 她进入了好多次,一次比一次用力,想要向深处突破,但一次又一次的只是重复第一个凶案受害者在受害那一整天的经历。明明自认为自己没有遗失任何线索。但却始终也没有答案。她就像卡在第一个关卡的新手,无法将剧情推进下去。 她甚至尝试着去夺取身体的控制权,但显然这种行为也完全不可能成功。 三个人一愁莫展。 郑胖子问“你觉得周一宝在那里想找的到第是什么呢?” 王文静犹豫了一下,看看腰上的牌子,郑胖子安慰她“它不会监听。只会在事发之后审查整个事件当中你所有的行为是否有不符合职责的部分。” 王文静这才松了口气,开口“她在找另一个人。”在现场她听到过声音,X是从某个盒子中出来,然后袭击了对方。以它当时的力量,绝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装在盒子送过去。那也就是说,还有另外一个人参与了这件事。这个人把X送到目标身边,给它创造了杀害对方的条件,案发之后再找机会将它带走。 这个人会是谁? 郑胖子听完她的疑问,却并没有问更多。 这让王文静感到意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事?” -- 第92页 郑胖子垂眸“当然,你在查十一凶案。我从陶姜那里听过一些。” 王文静意识到这个‘家仆’对真实的历史显然知道的要比寻常人多得多。但想到他是张三酒身边重用的人,也就并不感到意外。她甚至在想,这些大姓之中知道事件真相的人,要比她想得多得多。他们像陶姜一样,对一些了然于胸,只是他们也像陶姜一样,都有必须掩埋这个真相的理由。 “也许你潜得太深。”郑胖子说。 “什么意思?”王文静不解。 “几年前我曾经应卦去办一件事。说是某地有一城中富户之女,睡着之后仿若醒着一般,说话、行事、日常生活都不受影响。可一旦醒过来,就要发疯,常和不存在的人对话、大喊有野兽要吃她之类,又说自己被困在某处,不得归家,行为无状,甚至还把人当成野兽,杀了好几个。我去到那城中,便想,这应是梦中事故,我便潜入她梦中去寻因果。逗留了三月之久,但却始终一无所获,不如怎么潜入,都找不到蛛丝马迹,回岛之后过了一年多,我心中不甘,又去了那个城镇,想看看当时病了的女子,现在如何。” “如何呢?” “但等我去时,却没有找到那个城。连路都消失了,原址丛林茂密,没有任何建筑存在过的痕迹,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据山外小镇中的人说,镇上也有与那山中之城结亲的,但娶回来的媳妇前一段时间竟都莫明消失不见了。衣裳什么都俱在,甚至还留个人形在原地,只要不知道哪里去。起先,还当是山之中城谋人彩礼骗钱,还想找到山里去,凭个道理,可把女儿嫁到山中之城的人家,其女却又突然跑回来了。个个发疯,说一觉醒来,睡在野地里面。众人便进山去找去,却也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个已死的女子尸体。因才找来没多久,还未下葬,我前去查看,是那个当事女子无误。后来那女子将来寻来,原来她是附近山村里的村妇,走失了许久,家里人一直找寻不到。我这才恍然大悟。”郑胖子问“你晓得是怎么回事吗?” 王文静摇头。 “我从进入那个山中城镇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梦中。不论是我走进了城,与那女子的家人交谈,还是与路人交谈,都是在梦中,地图上那个城镇根本不存在,那些人、那些居住者也并不存在。那个女人只是一个入山走失的路人,在山中彳亍许多时日,也没能走出去,弥留之际渐渐得了臆症,所谓的富户之女也好,城镇也好,都是只是她想出来的。她因际遇得了灵力,将自己梦的具实,把一切都变化成为真实存在的东西,假想自己迷失在山中的遭遇只是梦境而已。后来她凭着灵力多活了一段时间,等她终于死后,那一切自然也就消失了。”郑胖子语气平缓有耐心:“我当时潜入她的梦中,当然会一无所获,因为我已经身在此山了,怎么还能看清山的全貌呢?” “所以,有时候我们得退一步。”他对王文静说:“如果把你进去的那个世界看成了一片海,你只要缓缓进入海中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如果冲得太深,用力太大,直接浸入了某条鱼的身体中,当然无法找到想要的东西。” 可是怎么用力,怎么不用力? 王文静完全没有头绪——她并不是真正的方士,也没有受过任何进入异常区域的训练。 郑胖子展现了超乎于常人的耐心。从怎么呼吸,到怎么去感受,怎么保持情绪的平缓,怎么克制太汹涌的念头,不要太专注于一个点。具体到她身上就是,不要太想着第一个受害者。 “要平静,摒弃杂思。”这是每个方士都必需要做到的事,不然在很多环境下会很容易自己害死自己。 一个月后,王文静再次进行了尝试。 呼吸也最容易控制的,最难控制的是人的思绪。就像一个人你越是不让他眨眼睛,他越是不能控制自己一样。最后没办法,她只能小声地背乖法表,用来专注心思。 虽然一开始的两次没有成功,让她感到失落,但第三次她却令人意外地做到了。 当她站屋中,却被人迎面穿身而过,就好像她并不存在,她几乎要兴奋得跳起来。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异样——这并不是现代。 那个穿过她的身躯而过的女子穿的是广袖大袍。腰中悬剑,身姿飒爽。 一开始她以为地方和时间错了,但是很快她看到那个女子手里拿出来的东西,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这一开始就根本不是什么现代的世界。自己就像郑胖子所说的,真的进得太深。 因为,那女子手中拿的是一个的走马灯。 但与别的走马灯不同,每当这个走马灯转起来,画面中显现的是另一个高楼大厦的世界中,第一个受伤者正在经历的一切。它好像打开了一扇窗户,让这个女子能窥视到另一个世界中曾经发生过的事。 那妇子不停地用灵力催动,让走马灯运转,边看边记录着什么。第一个案子结束,走马灯就黯淡下去,她停下来静静坐着,眉头皱得紧紧的。手中的笔顿了很久,才写下一行“另一个是谁?” 但是很快,她就突然起身,把自己写下的东西投入火中,让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了。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不过接下来,她又开始重新催动了走马灯。这下开始的是第二个案子。 王文静坐在她旁边,她一点知觉也没有,只神色肃穆看着面前的一切。 -- 第93页 两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才看完十一个案子。 中间她停下来,叫下仆送了点吃的进来。 王文静隐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问“九姑娘今日也不曾出来吗?” 下仆应声说是。 又说“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 高声叫了几声“如今还有许多大事等着主家决断。” 王文静有点怕她暂停这件事,去忙别的。可那女子只是默默地吃完,并不应声。 外面那个便离开了。等女子吃完饭的间隙,王文静到是想起来,哪里听过和九有关的名字——陶姜说过,周家有一任家主,叫阿九。她仔细端详,这女子的容貌与周一宝已经有些相似了。大概真的是阿九没有错。 之后两个人又继续看起案子。有几次,王文静一头扎到灯中,像切身体会第一个受害者的死那样,切身体会了其它人受害的过程。 这十一个受害者甚至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认真来说,也并没有犯下至死的恶行。王文静认为,这个把他们设定为目标的人,第一,一定有着较高的道德标准,第二,与这些死者都有一定的交集,正因为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所以才会把这些人设置为目标。 其次,通过切实地成为‘人’这个动作,X在进化。他对这个世界、对人的了解更加具体,每一次凶案,他对人体的掌控力都在进步,对世界的了解也更多。 最关键的一点是,前十个,都有纸箱的声音,但最后一个没有。并且他在这个受伤者身上呆的时间最长。差不多超过了一周之后,它才动手杀死对方。 看完十一个凶案后,女子双手结印,灯缓缓地化为光斑融入她躯体之中。之后她静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王文静也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但心中却是汹涌如潮汐。 最后一个没有纸箱的声音,但袭击却发生了,那就说明,到了最后一个的时候,X已经不是靠人运送过来……那它是怎么来的? 它为什么要这么深入地去了解一个人类。包括,身体的构造,行动,思绪,对一切的反应,情绪。它甚至会认真地观察自己的表情,不停地尝试着需要用到哪些肌肉去达成一个完美的笑容。在失败之后,他对脸部重新进行的解剖,割开皮肤,露出肌肉,研究当自己笑的时候,哪些应该动,哪些不应该动,怎么用力才能正确,驱动不然表情会显得过于诡异——显然,做为一个程序,它能轻易地知道海量的知识,但显然,实战却也并不因此而变得容易。 它甚至并不是刻意地去杀死这些人,它只是在,了解这些人。 而花费这么多的精力,杀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努力地去了解‘人’,它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太深处地思考,答案就浮现出来。 王文静从门里出来,整个人都处在震惊之中。 她有一个荒谬的设想。 “怎么了?”郑胖子扶着她在路边坐下“发生了什么事。” 有第十二个人。 它成为了第十二个人,熟练的,做为一个人在世界上生存而不被识破。 她差一点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但莫明地,她想到那女子把走马灯收起来的动作,想到她走出去,面带倦容,对外面的人只说自己在屋中查看籍典忘记了时间,并不提其它。想到周一宝把这些东西深深地埋藏起来,哪怕在和几大姓氏摊牌,要他们站在自己这边的时候,都并没有提及。 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只道“有点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呆得太久。”手心冒着冷汗。 “你在里面是不是看到了什么?”郑胖子这次却似乎并不大相信她的说话了。他眼睛里有奇异的光彩。 王文静有些犹豫,斟酌要不要与郑胖子说明,虽然她并不大相信方士,但郑胖子是张三酒身边的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张三酒和她都是周一宝的副本,那两人就是同一个战线的人,只是企图去达成目标的过程中,走了不一校报道路。 并且张三酒也说了可以信任这个人。他表情是奇怪了一点,可也未必不是发现了大的秘密而忍不住感到兴奋而致。 但……总觉得哪里不动。 她莫明感到不安。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郑胖子脸色一变不知道在她身后看到了什么。 她猛然回头,只看见一道急光向这边冲来,随后是陶姜的声音“让开!”但以她的身手根本无法闪避掉这么快速的攻击,就在那道光已刺皮了她皮肤瞬间,突然一道黑影凭何出现,一把将她搂起来腾空而起。 郑胖子几次被扎了个对穿,但很快,王文静就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副人皮而已。有一个年轻的身影从那张皮中脱身而出,他面容清瘦得可怕,但眼神非常有神彩。 陶姜笑得温和:“原来是执事。我还当是什么妖魔冒充方士为恶。岛上发生了大事,执事怎么还有空到此处来?” 对方相貌身形只是保持了数秒,之后便像烟雾一样难以凝聚,散到空中便消失不见了。 陶姜沉下脸来。只冷冷看着王文静。 王文静身边的黑影似乎惧怕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王文静也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抹掉脸上的伤口渗出来的血珠,干笑说“我看到阿九了。”不管现在是怎么回事,先缓和一下气氛 陶姜却打断她的话,厉声喝斥“谁让你离开鹤岛!” -- 第94页 第46章 宋勇 两人回到停船的地方,船还在,小显也还在。这时候陶姜的随从也已经追了上来,一个个气喘吁吁,见到两个人没事,谢罪后立刻退到一边去。 “我追过去时你们已经走了。”陶姜此时情绪显然已经平复了很多“郑胖子死在执事寝殿外。” “可执事为什么这么做?”王文静更感不解“他只是跟着我,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陶姜微眯了眯眼睛,显然对这件事他也没有头绪。还有更令他不解的“他有变化之能,完全可以变成郑胖子的样子随你上路。没必要披着郑胖子一身皮骨,除非……” “除非什么?”王文静问出这一句,随即却突然灵光闪现,脱口而出“除非不借皮骨他无法自由行动。”反问陶姜“你重伤了他?” 陶姜摇头“不至于。” “我听郑胖子……他说起,因为星渊的事,他受了伤。所以最近的事都是张三酒出面。” 陶姜嗤道“他自己说的?这话岂能当真。”但沉吟了一下又说“受伤是真的,听说他这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见人。但因为星渊却未必。”不知道想到什么,问身后的随从“我听说他是议事时突然发病,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人?” “是”随下连忙回道。 “那是哪一天的事?” “就是您遇袭那一天。”当天现执事并没有离岛亲自前往现场,但对他这种大能来说,距离并不是什么问题,再说那灭生大阵只要提前布置好,启动也并不需要他亲临。为怕普通人不足与陶姜相对抗,还特地以执行任务为由,驱动大批方士入阵,成为祭品。 “是不是灭生大阵反噬?”随从小声问。 陶姜摇头“灭生大阵是以阵中生灵为祭品,只要启阵时小心些,对于布阵的人并不会有什么妨碍。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没想到的事,出了纰漏。” 随从立刻道“我听我们布在执事身边的钉子上报说,这段时间执事让人搬了很多典籍到寝殿去,想必是这纰漏出现得太意外,他在寻解决的法子。” 陶姜看向王文静——可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一开始他以为现执事是因为灵图来的,但据人说郑胖子死后几个小时张三酒才让人找他来,布置让他陪同王文静出岛,找到他之前,他刚去过王文静住的院子,知道她不在,调头正在去小院的路上。 从张三酒得知郑胖子已死时的表现看,两人并不像是有串谋,所以他的行为,并不是冲灵图来的。 但是,他能有什么事要在王文静身上求证?能想到的无非是他突然受伤这件事。 可王文静和他突然身体出现问题能有什么关联? 陶姜看向王文静,王文静皱眉看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你在阵中时,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王文静想了想,心里微微一动,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在阵中她遇险时是黑色的人影第一次出现。但摇头“没有。” 陶姜又问“你在门中得到什么线索?” 王文静摇头:“什么也没有。” 陶姜冷冷看着她,她也冷冷看着陶姜。 现执事不可靠,难道他就可靠吗? 两个人如斗鸡一般,相视良久,陶姜突地道“你是不是找到了走马灯?” 王文静愣住。 “为找到神仙冢,门里我都一个个去过。你看到的,我早就见过了。”陶姜垂眸冷笑,显然并不是虚言“我知道那东西现就在你身上。也知道怎么把它招出来,但你不知道。我知道怎么用它,你也不知道。” “我可以问别人。” “喔?问谁?问阿九自己吗?”陶姜觉得可笑“这个东西是周家的东西。我不相信阿九除了跟我讲过,还会告诉别人。至于张三酒,她确实是周一宝无误,但她神魂受损,如今不过是一缕救天下的执念,什么记忆也没有。更帮不上你什么忙。” 王文静这才确信,在门中所看到的九姑娘,就是陶姜口中的阿九。到于张三酒,她在心中虽然早知道答案,可当这个答案从陶姜嘴里说出来,却还是令她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即释然,又……怅惘。 “再者,要想驱动它需要巨大的力量,以前现执事没有受伤,也算能用它的第二人,现在应该只剩下我了。”他看向王文静“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王文静犹豫了一下,说“第十二个人。”她看向陶姜“我觉得,末日发生的原因,可能根本与我们以为的不同。” 陶姜听到这件事,却并不十分意外,显然他之前来时已经隐约地感到这其中有些什么。但因为那并不是他的目标,所以他也并没有深究。 “这件事有什么重要呢?” “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以杀戮和毁灭为目标,他是想成为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可为什么几年之后他突然选择毁灭人类呢?” “也许人类令他失望了。” “可这也不对。当事件爆发的时候,整个世界到处都是肉眼不可见的机器人,那种数量,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制造完成的。这也就是说,起码在2014年左右,极地的无人制造工厂就已经筹备开始了。可最后一个受害者,死在2015年。在他还没有正式成为人类,更不可能对人类失望的时候,这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王文静看向陶姜“是谁帮助它挑选目标,是谁在初期把它送到目标身边又把它从凶案现场带走?X真的是一切的元凶吗?” -- 第95页 还有句没有问出来的话是——人类一直企图杀死的X,真的是X吗? 如果不是它,又是谁? “你想从它手中抢过来最高的权力,可你连它是谁都根本不清楚。”王文静对陶姜说。 陶姜面无表情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辨别她有没有撒谎,最后沉声道“你过来。” 王文静坦然走到他面前,“不要抗拒。不然我是拿不出来的。”陶姜叮嘱她,随后闭上眼睛,双手结印,一开始速度缓慢,后来渐渐加快,王文静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做的,眼中只有道道残影,最后那双结印的手突然停下来,缓缓向她额间按去。 在将要触碰到她的瞬间,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快如闪电直取他项上人头,甚至根本不理会王文静的喝止,但陶姜并没有停止动作,似乎看不到这个人似的,仍然探手向前。黑影手已经快要触到他的皮肤,但却就此停下。似乎感觉到他并没有恶意,缓缓地收回了手,化成黑色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而此时,陶姜也开始将抚在王文静额间的手掌缓缓向回收来。虽然只是简单的动作,却好像耗费了非常的精力,他整个人都在发抖,随着王文静额间的光华越来越胜,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王文静想,他在这一点上是没有撒谎的。 这个灯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别说使用,拿都拿不出来。 等终于光华散尽,王文静再睁开眼睛,那盏在门中见过阿九使用的走马灯,已经浮在她面前。陶姜伸手去拿,却好像抓水中幻影似的抓了个空,但王文静却能轻而易举地把它拿在手中。这一段藏在她意识中的代码,现在终于重见天日,化成实形。 陶姜看着她,却像是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王文静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与之前不同,多了很多情绪。 可他原本是一个情绪并不十分外露的人。 她不解,摸摸自己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怎么了?” 陶姜没有回答,只是收回目光“我送你去”。 这令王文静感到意外,还以为要说动陶姜帮自己办一点对他毫无意义的事,会很难,但却没有想到他会主动开口。 陶姜向她道“走马灯可以送你去你想去的时间,让你去查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要记往,这次和你在门中进入走马灯的世界是不同的。你在门中看到的,只是记忆,你仅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观察到一些事情。但走马灯送你去的,是过去。我会在半个钟头之后催动走马灯让你回来。你必须在这时间回到进入时的地点。” 王文静点点头,问:“但两边的时间肯定不对等,外面的半个钟头,在里面会是多久?” 陶姜摇头:“也许是半天,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五十年。也许是五百年。以前阿九能自己驱灵而动所以可以来去自如,但你不行。这就是你要冒的险”看向她问“你还去吗?” 王文静并没有十分迟疑,她只是对这件事并不太顺而感有些烦躁“不去还有别的办法吗?走吧。” 陶姜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情绪,却在驱前再次重复“我的力量,只能驱动一个来回。如果你没有成功出来,我不会再试第二次。你要记往,一定要在时间内。” “我查完立刻就回来等着。”这是她唯一能打的保票。 陶姜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却终没有开口。只是退开,闭眼开始结印。 小显一直在一边静静呆着,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因为陶姜在,他十分畏惧,不敢上前,但这时候一看王文静要冒险,再也不顾一切,冲上去只拉着她不让她走。“如果阿姐死了呢?如果要过五百年……阿姐怎么能活五百年?” 他不知道什么叫必须要做的事。 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如果阿姐这么做是为了救他,那他情愿就此放弃不再挣扎求生“我只要阿姐。” 王文静看着大哭的孩子,心里感到酸楚。但还是掰开了他的手“小显要乖”。 陶姜的随从上前,把他抱开,他拼命挣扎,奋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王文静“不要,不要!” 直到王文静消失在灯影之中,随从才将他放开,他扑过去,那灯半悬在空中,他伸手一抓,也像陶姜一样抓了个空。任凭他怎么努力,一切都不会改变。 随从有些不忍,小声安抚他“不会有事的。” “我要阿姐回来!”小显稚嫩的小脸上只有愤怒,他全身都在发抖,连同他脚下的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在应合着他。 - 王文静迷迷糊糊地睡着,感觉身边实在太吵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有人大叫,有人欢呼。还有人摇晃她“看!他们赢了。” 她坐起身,前面的人全站起来了,把她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她站起来,才看到原来是在打篮球赛。 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一个意气愤发的人影从下面一路挤过来。 那是黎铮,比照片里更鲜活,也更好看,身上充斥着蓬勃的生气。这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像是会发光似的,根本无法想像他会老成那副模样,死在那样一个地方。 但他并没有和王文静说话,率先和王文静说话的,是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男生。 “怎么样,你请客。”那个男生一边用毛巾胡乱擦脸,一边对她笑。 -- 第96页 王文静下意识地在前排椅背的反光处看了看自己。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周一宝。 她站起来,跳了跳,不像入门时只能观看一样什么都不能动。 “怎么了?”那个男生瞪眼“你傻了啊。” 王文静笑,摇头。怕他怀疑,装做兴奋的样子“今天不错呀。” 三个人离开了篮球场,身后还有人大叫黎铮,问去不去球队聚餐。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笑骂他又去当电灯泡啊。黎铮也并不争辩。让王文静和男生走在前面,自己落在后面玩手机。 两个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王文静从包里找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2016年的7月。这是X开始萌芽的那一年,周一宝本科还没有毕业。 “那个变态还有纠缠你吗?”那个男生问。 王文静愣了一下,含糊地说“没什么了。” 那个男生显然并不放心“再纠缠就报警。”又叫黎铮,问“吃什么?吃火锅?” 二个人笑闹起来,关系应该是十分要好。 可这与王文静知道的现实不附。她一直以为黎铮和周一宝的关系是最要好的。不论从哪里得到的信息,似乎都是这样显示。但陶姜也说了,这里是过去。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保存下来的一切信息都是最原始的。 吃了饭回到宿舍,王文静还没有从疑惑有挣脱出来。 她坐在自己桌前,看着桌上的照片,里面是她和那个男生的合影。旁敲侧击地向舍友打听,那个男生叫宁友,和她从小学一直同班,到大学虽然不同班但同系。关系一直非常要好。甚至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个人有很多亲密的照片。还有很多与黎铮三个人的合影。看得出来,三个人中,黎铮和周一宝并没有多么好的感情,反而与宁友是相当过硬的兄弟。 宿舍得知她和黎铮又一起吃饭,笑闹着非叫她下次多拍点照片。 “那可是黎大神,又是校草又是学霸。你有宁友了,我们还饿着呢。” 王文静心不在焉地应声。舍友以为她心情不好。相互看了看,拉椅子坐到她旁边“还在为昨天那个神经病找你的事烦啊?”又嘀咕“怪吓人的,要不要报警啊?” 另一个连连点头“真的吓人。你看他平常,也不和人来往,也不把自己弄干净点,听说同宿舍的都不理他的。上次还想找老师把他换到别的宿舍去呢。” “我以前吧,都不觉得边缘人士有什么不好的。但他真的,让我颠覆了三观。我觉得吧,你也别再为他开脱了。他真的就是,一直被边缘化,心理都变态了。你们几点就说完话了,我回来的时候都快九点半了,他还站在楼下吗?眼神特别吓人。嘴里念念叨叨的。我真的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另一个一直在点头“你别说他瘦伶伶。男生的力气真的很大。再瘦也比女生大。你说吧,我们学校又大,监控覆盖也不全,万一哪天你落单,他对你不利呢?你看他上次,是不是硬抓着你的手腕不放,你把他脸都抓花了。要不是大家都被惊动了,他还不走呢。是吧。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儿……说什么都迟了,就算是他受到惩罚又怎么样?你的损失补不回来了。” “那报警,警察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要真论起来,他也没做什么。就是抓着我手腕不放,也够不上犯罪的呀。”王文静顺着她们的话说。 “这才是最气的。保安来了把他弄走,老师也只是问了他几句,告诫告诫他。真是气死了。谁叫他成绩好呢。我看这次,又基本是他和黎铮拼一把名额。现在学校真是不行了。育人育人,也不能光是看成绩,还有人品好吧。这么变态都能息事宁人。也不怕出大事儿。” 两个妹子唉气“你怎么就这么倒霉,招了这么个东西呢。甩也甩不掉。骂也骂不走。” 几个人正说着话。 突然一直在阳台晒衣服的妹子大叫“呀,那是不是宁友!他干什么呀?” 王文静应声,大步过去。便看到宁友站在对面楼顶上。两幢楼相隔不过一百来米,因为太近,以至于看对面楼顶的人非常清楚。 宁友面向这边站在楼沿上,表情平静,似乎并不太聚焦,有些空洞。也站得并不稳,摇摇欲坠。 王文静手机响起来,室友一看大惊失色“不是把他黑名单了吗?他怎么还能打进来?” 王文静看,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叫‘宋勇’ 是一个很平常名字。 她接起电话。对面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的声音。 就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站在楼沿的宁友,纵身一跳而下。随着一声声惊呼,人如纸鸢一样坠下,砸在地面上,一切轰然静止。 “你会和我在一起的。我们永远在一起。”电话那头的人说。 王文静看向宁友尸体身边的那个人。 他长得很一般,看着甚至有些畏缩,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异样的温和。见她向自己看过来,甚至还露出一个微笑。似乎自己面前的死人根本不存在。直到人群里有一个身影向宋勇跑过去,王文静才从震惊中苏醒过来,她转身就往外跑。 不论怎么样,抓住宋勇!她莫明地肯定就是这个人导致了宁友的死。 等她跑下楼,只看到黎铮追出去的身影从右边的长道口消失,她拔腿就跟着跑去。快速的奔跑让她感到心肺要炸裂似的难受,但最终她和黎铮都没有追到人。 -- 第97页 宋勇消失了。 王文静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她只是刚刚才知道宁友这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令人痛不欲生的痛苦却好像一直驻扎在她心中,此时像久被压抑的岩浆蓬勃而出,无可抑制。她紧紧抓住黎铮的袖子,想令自己停止下来。 可却无能为力。 悲伤的巨浪击打得她头昏脑涨。 黎铮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似乎感到疑惑,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感情。但他没有挣开。只是半蹲在那里,静静地陪着痛哭的女孩。也许想出语安慰,但却终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怔怔地,又不知道是在问谁“他不能活过来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他眼眸中只有迷茫“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人的命运是受什么摆布?有什么公式在让这些随机的事件发生吗?” 这完全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对整个世界都感到疑惑。但最终,他对黎铮说“我不能伤害创造者”世界上有很多为好友复仇的侠客——他看过许多这样的故事。这似乎是做为人的一部分。他是一个人了,所以才会有这么复杂的感受,虽然这些感情令他感到痛苦,可又令他感到喜悦,太好了,自己能感到难过、感到痛心、感到不舍、感到愤怒。 甚至感到仇恨。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虽然愚蠢,可总关怀着他。现在他永远不再存在。 王文静抽噎着,没有应声,但却看到他后颈的伤口。 非常细小,但却凹陷得很深,就好像一个什么东西,从这里穿入到了他身体之中。 黎铮注视着她,就好像在给她一个永远不会反悔的承诺“我会保护你。” 那个黑色的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它似乎对一切都感到不解,静静地注视着半蹲的黎铮,嘴里在重复他的话“我会保护你。”但路上的行人,似乎谁也看不见它。只有王文静,回头看向它。 它看向王文静又重复那句话“我会保护你。” - 王文静情绪平缓些后,两个人回到宿舍楼,那里已经来了好几辆警车,最终的结果定性为自杀。 她的宿友们虽然感到不可置信,完全不明白好好的宁友为什么会自杀,只嘟囔着“没道理啊。这也太奇怪了。”但宁友留下了遗书。他说自己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不想再活下去了。 王文静在想,当时周一宝是怎么想的? 但可能,在当时她没有想到更多。什么不能违背创造者这句话,甚至她可能根本也没有听见,这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什么看不见的机器人,她根本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东西。对于黎铮反常,她也只会当成了学霸的怪癖。但宁友的死,显然她心中始终都有疑惑,在末日爆发时,那么多不受自己控制的人出现,她在当时一定也有所顿悟。 消失了宋勇也许没有再回来。 但周一宝并没有忘记男友的死。再其它一些事情的推动下,她一直在寻找真相。也正是因为宁友的死,她和黎铮才越来越亲近……但却从来不是恋人,只是好友。 王文静回头看向黑影。它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它也许是一个杀死了十一人,才终于成为黎铮的X,却从来不是导致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周一宝身边,一直履行着‘保护她’的诺言。哪怕最后死在基地之中,可王文静相信,它的一部分程序一直在系统中管理着整个基地的运行。不论是她将其打包在修理机器人中,还是陪伴她进入星海。 可宋勇去了哪儿呢? X是他创造的,他就是那个把初生的X送到目标身边的人。显然在X真正的理解了做为人的一切知识,就开始不再顺着他的意思生存——X有了朋友,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成为学校里最耀眼的星星,可宋勇还是宋勇。微不足道,被人漠视,受人排挤。不论他成绩再好,再聪明,都没有用。 他也许做过一些努力,可他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重创了这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他是神。 但哪怕成了这样,他也不愿意面对自己。他以黎铮的样子,降临在世界之中。享受着做为神的快感。大概越是这样,越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是谁。曾经是什么模样。 王文静想像不出,当他面对黎铮和周一宝的合影是,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可能要看他,到底疯到了哪种程度吧。 第47章 出去 王文静从走马灯中出来。小显头一个便扑过来“阿姐。”再依恋没有。 陶姜松了口气,他耗费了很多力量,由随从扶着坐下,但并没有立刻问王文静情况如何,只是含糊地和她说了几句,便说“反正在外面的事已经办完了。有什么事回岛再说。” 小显只搂着她不肯撒手。 王文静觉得不论是陶姜也好,几个随从也好,情绪都有些反常,似乎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没有头绪,只配合点头“好。” 不过有些犹豫“执事……” 但陶姜却只是摇头“先回去再说。” 仿佛现在执事这件事只是小事了。 船花了几天时间才回到鹤岛。还没下岸,下面就有许多人在等着。 张三酒也来了,大约是代表了执事的人。上前冷着脸与陶姜寒暄了几句,又问王文静“一路可安好?”却并不提其它。不一会儿便来人,要护送小显回院去。他很是不情愿。大吵“我不要,我要和阿姐在一起!” -- 第98页 还是王文静安抚了他半天,他才勉强同意明日王文静再去看他,但一定要王文静陪他回到院中才让她走。但去的这队伍便诡异极了,全程没有人一个人说话,只默不作声地跟着,小显的院子虽然还是在那个独岛上,但却被装饰一新,与之前的简陋完全不可同日而喻。 送小显到了,王文静又陪他吃过饭,这才转身出去。 出了院门,张三酒明显地松了口气。立刻示意王文静和陶姜跟她走“执事有事要与两位商量。” 王文静还以为陶姜不会愿意,毕竟他与执事是对头,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示意张三酒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到了执事往的内殿,便立刻有下仆过来打门帘,请三个人进去。 王文静一迈进去,就感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看到上座的身影,虽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却还是一阵骇然。那椅子上坐的已经不能称为人,只能算是个肉瘤子而已,那一颗颗的瘤堆砌起一个人的形状,当王文静走近,所有的肉瘤都颤抖起来,就好像在畏惧什么。张三酒连忙让王文静站远一些。 便是成了这样,上头的人竟然也还能说话,不知道声音从哪里发出来“上次是我冒昧了。”大约指他化身成郑胖子的事。 王文静只说“没什么。”还要再问,张三酒搬了个铜镜来。 她伸手一拂,那铜镜上便露出了小显屋中的情景。 他坐在堂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东西,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有个守卫正在给他铺床,他突地问“我阿姐呢?” 守卫说不出来。 他便生气,脸上只有怒容“我要阿姐和我在一起!你去叫她来!我不想一个人在这儿了。” 他一生气,不只那边的屋子,连铜镜都在颤抖。身上更像是有一重人影,忽隐忽现。虽然只是转瞬即逝,但王文静认得出,那是黎铮的脸。 不过是瞬间,不止铜镜,连他们所在的内殿也摇晃起来,地面分裂,露出像龟壳一样的裂纹。连空气都四分五裂,平白出现光线一样的裂隙,露出内里蓝色如深海一样的光芒。就好像幕布被掀开,就要露出世界本来的面目。 “他快醒了。”张三酒声音冷清,却又带着一丝惶然。 高座上的执事示意,张三酒沉下心,一抚手铜镜上的画面便消失了“你去看看星渊如何。”现执事目送张三酒离开,才用肉瘤中的眼睛向王文静看来“当年和谈,我祖辈也在其中。周……周一宝当时可算是合盘托出,但并未达成所愿。你可以认为,是我祖辈们贪婪,可如果真是对周一宝没有怜悯之心,我们不会保下三酒这一缕执念。如果对周一宝不觉得亏欠,我不会在灭生大阵之中,冒着反噬之苦,保你平安。至于周一宝……不论如何,周一宝一生可歌可泣”他顿了顿才说“她心怀天下是没有错的。可要我们放弃自己的家园,放弃一切,对我们又何其不公?选拼死以捍卫自由,抑或选择苟且求全,岂有对错之分?今天下已成如此局面,我辈亦都没有放弃祖辈之志向。” 虽然他和陶姜有权势之争,可意外地在这件事上两个人不如初衷如何,最后的选择却是一样的。 王文静看着他们,不由得一阵恍惚。 自己没有错,难道他们就错了吗? 想到那一夜的经历,除去开始黑影奋勇保护她之外,后来黑影不济之后,她也确实并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凶险。只是没有想到,是执事的关系。 “外面如何我已经知道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瘤子,虽然已经毫无人形,可他似乎对这件事已经感到坦然“我怜惜世人之苦,可事已至此,人要延续下去,就必得有人在外面受苦。即身为手握权之人,我享倾天权力,也身负重任。你以为,坐在这里,只需仁德便可定天下吗?我杀人,并不手软,送千百方士进灭生大阵也不迟疑,可我为的,是我吗?” 他可能是在扭头,惹得全身肉瘤微微颤动,如造型恶心的果冻一般,片刻停下来喘息对陶姜道“你心智之坚定、之愚昧、之狭隘令人叹为观止!你恨诸姓诛杀陶、姜两氏,忘不了阿九之死。只为一已之命,覆灭几座城邦,百万生灵。我早知道,你是为复仇来的。万一等你坐到这个位子,又要多少性命要断送?你大约想着,等到那个时候,你权倾天下,到了诸姓面前,他们定然要悔恨万分,向你跪伏,一声声祈求。但我告诉你,我诸姓当时既然合谋,也就从来没有怕过有这么一天。你以为当时你转世醒在南氏族人身上,诸姓没有机会杀你?可谁也没有这么做。不是害怕、不是无知,是怜惜。陶、姜两族当年奋起,并非为了自己,是心系天下苍生之举。便是他们活过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便会高兴吗?” 陶姜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矗立在原地。 这时候张三酒回来,神色有些不好“星渊越来越大。各地也有异动。” “抬我去吧。”执事似乎疲累,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张三酒惊愕“可……” 执事没有理会她,她只能去扶。 那一堆肉瘤站起来与坐着并没有什么两样,每走一步,瘤上的粘液便浸湿一处,走到门口时,只向陶姜说“此次你必然能得执事之位。我已经告诉你祖辈几百年是怎么样在维护这个世界,以后我无力再遏制你,到时候要做怎么样一个执事,全随你去吧。” -- 第99页 说着又向王文静看来“如果我修好了回去的路,你有什么打算?” 王文静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离开星海,回到外面的世界。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会带小显离开。在他醒来之前。”她的目地一开始就是X,后来又以为自己拿的主意是最公正的主意,可现在她感到迷惑。 自己所想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她一个人无法做决定。但她想,她并不是孤身一个人,一定有人能知道这个答案。 不论人类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下来,以后又将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下去。 一众人出殿之后,张三酒扶着执事便往星渊的方向去。路上弟子见到执事,无不骇然,又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远远的尾随着这几个人。一直到了桥上,执事才停下步子来。他的动作似乎是俯身看向桥下。张三酒一挥手,那些云雾便散开去。 只要认真看,还能在其中看到那些微小的正在下坠的身影。 执事松开张三酒的手,但张三酒却没有离开。 直到他喝斥:“还不退下!” 张三酒才退到王文静身边来。 等她走远,执事才动作起来。因为肉瘤实在太多,只能看到他确实是有在动作,却并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但很快,便有光芒从他身上产生,一开始只是星星点点,很快便叫人睁不开眼睛。那些光团成一团,先是在原地随风而动,之后突然急驰上天而去,直冲入云宵,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众人正感到疑惑,就又看到从九天之上那道光又直坠而下,不过瞬息便冲过了石桥,直向下面的星渊冲过去。剧烈的光芒几乎刺瞎了王文静的眼睛,等一切光芒都散去,桥上只留下一双被粘液浸湿的鞋子。而桥下的星渊已经消失不见了。连云雾也消散,只留下碧蓝的大海。 陶姜快步跑到桥上,似乎无法置信执事会做出这件事。可最后也不得不相信,他真的这么做了。一时不得言语,只是颓然站在那里,已有先知先觉者向他跪拜,高呼“恭贺执事”。可他似乎也对这些提不起兴趣,看到那一张张谄媚的脸,只感到厌烦。 也有不少弟子,因老执事的逝去,跪伏着无声地抽泣。 张三酒眼眶微红,只向王文静说“星渊下的海底,原是有一条往生道的。我也不知道那里出去是什么地方,但执事说……”她说着顿一顿才改口“但我兄长说,那里是轮回之所。你带着元祖,可从那里返回现世去。” 张罗人把王文静送去小显院子。 小显并没有睡,他巴巴地坐在门槛上,一时为刚才发生的‘地震’感到忧虑,一时又自责而惶恐。 见到王文静来,连忙起身向她扑过去,现在阿姐是他唯一的可以信赖的人。 王文静说要带他走,他也并不迟疑。 反而还高兴极了“我们要去哪里呀?阿姐。” 王文静说“回家去。” 小显又问“回山里吗?” 王文静摇头“不是山里。是真正的家。” 小显也并不深究“反正我就跟着阿姐。” 两个到桥上,张三酒便带着他们往水里去。 小显只觉得新奇。 无比依恋地抓着王文静的手,不停地东看看西看看。 王文静看着他,突地想,宋勇有着什么样的过去?他生来是什么样的人?受着什么样的教育长大?如果人们并不像那样厌恶他,他最终又是什么样子? 几人停下来,面前到也没有什么奇景,只有一个小小的水中漩涡。 王文静抱起小显,陶姜突然叫住她“阿九也在那里吗?” 王文静摇头“我不知道。” “我家里人也在那里吗?” 王文静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陶姜没有再问。他表情一习惯的冷淡,可又似乎有些怔忡。他一生都在为权力而奔波谋划,可突然,一切就这样得到了。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说?”陶姜看向王文静。 他没有忘记,她是为了外面的人而来的。 王文静沉默了良久。 这次出去,她可能连躯体都已经没有,只能像其它人一样,屈居在机械之中。 可虽然一个活着的人都没有都没有了,可她又继续觉得,人类也并不能算是灭绝了。两种地方生活着的人,或许会有争斗,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这样,又算是什么稀奇事呢。 “我们掐着你们的脖子,你们也掐着我们的脖子。如果没有打算掐死对方,自然有一日得坐下来好好谈个清楚。” 随后她便抱着小显,步入了漩涡之中。 第48章 结局 王文静醒过来,入眼的是一张熟悉有陌生的脸。 她花费了很久才认出来,是腾叶。看到她醒过来,腾叶受了很大的惊吓。反应过来她是真的活过来了,连忙扶她起来“你怎么样?”说着惊惧地回头看看突然自己启动开始下载意识,下载完后又突然熄灭的服务器。王文静并没有‘离世多久’,在她看来,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甚至心中那种极受震撼的情绪都还没有消散。 王文静问“尊上呢?” 腾叶表情低落摇摇头。 得到信的闻人也迈动生锈的轮子快速冲进来。“怎么样?” 王文静花了很久,才把一切都讲完。 谁都没有想过,原来一切都是错的,始作俑者会是一个那么不起眼的人物,这实在太滑稽了。同时她又感到意外,为什么这个门出来会是这里呢? -- 第100页 这个地址是才接在服务器上的。 闻人沉思一会儿说“可能在你上传的时候,D想办法制造了一条退出线路正好在星渊下面。” “那原本的星渊会是什么地方?” “所有的程序是在后台运行,你们所在的,是最常浅表的交互层面,星渊应该是程序运行太久之后出现的BUG吧,那里应该是通向深层数据世界的地方。” 那么D现在在哪里呢?不,也许应该叫它X。 但闻人答不出来,过了良久才说“要保护你的意识,还要开辟一条下载通道并不是容易的事,它的数据不可能还存在太多。就算现在它还存在于你的意识之中,也已经不是完整的它了。” 两个人正说着,就听到警报声。 闻人跑到服务器组成的星海,过了好久抱着好多数据芯片跑回来,一脸惊愕“突然传出来很多意识。”每年产生多少意识副本成为奴隶都是有限制和规律的。这次随着王文静掉出来这么多,实在出人意料。 “可能是第一批先驱。”虽然他们的意识并不完整,但他们现在回家了。 腾叶肃然起敬“我这就去组装身躯。” 腾叶走后,听闻王文静已经把始作甬者带出来,闻人连忙把修理机器人的线路断开,并拆除了它身上的信息发送接收硬件。 过了一会儿,机器人才慢腾腾地自己重新启动。它有点迷迷糊糊,生锈的脑袋咯吱咯吱的四处转动,看到王文静才动起来“阿姐。”在他眼中,王文静一直是她本来的样子……而它也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它对什么都感到兴奇,腾叶回来,带它出去玩,它也开心得不得了。“这里就是家吗?”兴奋地追着问。 “我阿姐说这里才是家。那阿娘在这里吗?”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王文静才收回目光。 闻人却一直盯着那一处。一个引起了这轰天灾难的人,却是这副样子……他很难表达自己现在的情绪……“只要它不回去,就不会再有任何能力去掌控两个世界。” “如果它清醒过来……” “那小显就死了。宋勇做为一个罪人,应该得到他应得的惩罚。”王文静说。 闻人点点头。他站在那儿,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舒畅。 虽然两个世界并没有达成共识,但他相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两边谁也无法离开另一边生存下来。对方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BUG是不可能从面对用户的交互界面去修复的。星渊给他们的力量受世界规则的局限,会受到制约,不可能给他们去改变最底层最基础的数据,他们现在做的,只是哪痛治哪,却修复不了最根本的,引起这些疼痛的问题。他们会很需要我们。” 闻人显得非常激动“很快他们就会明白了。不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都必须要合作才能共同生存下来。” 王文静想到以身镇压星渊的执事,想起他说的那些话,她想,闻人是对的。那里也有置自身于度外的人存在着,没有了执事,还会有张三酒,没有了张三酒还会有别的人。 人这种东西,总是最顽强的。不论在什么境地,一切都一定会有转机。 她走出甬道向外去,青年已经倒下了,现在腾叶站在那里。 不论在哪里,都有继承先辈意志的人。 小显回头看到她,高兴地叫着“阿姐,我好喜欢这里!有一天我也要做仙人。” 王文静看向远处,山下的城市好像巨大的棋盘。 以前是牢笼,但以后,就是家园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