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绿茶哄回失忆师尊》 —— 我靠绿茶哄回失忆师尊 作者: 烟雨沫凉 本文文案:大魔头慎楼恶贯满盈,人人喊打。 但魔头其实也有白月光,是他的师尊,仙君贺听风。然而早在百年之前,慎楼因修禁术堕魔,两人便已决裂。 仗着魔尊身份尚未暴露,慎楼频频给仙君捣乱,激起民愤,但贺听风不为所动,仙门世家也敢怒不敢言。 阴差阳错间,慎楼发现自家师尊失忆了。 记忆停留在他们决裂前,贺听风甚至还会笑着招手,唤他的名字。 慎楼震惊一秒,然后毫不犹豫扑进对方怀里,仿佛他们还是百年前的亲密关系。 后来,贺听风的记忆终于恢复。 平日里,连伤了手都会掉眼泪的慎楼正故技重施,拿剑往自己身上比划,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贺听风:? 哭包绿茶徒弟攻武力值爆棚护短师尊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听风,慎楼 ┃ 配角: ┃ 其它:《重生后道侣成了死对头》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要师尊亲亲才能好 立意:不论外界有多少非议,只要心中有光,便能永远积极向上。 第一章 清晨落了点小雨,整个无上晴云雾环绕,看似仙气十足,实则危机四伏。 慎楼已经在迷雾中绕了很大一圈,完全没有破局之法,但尽管如此,他丝毫不显慌乱。 狂风呜咽,卷起他一缕碎发,而身着的玄衣也被连带腾空而起。顷刻间,云雾中破出一柄长剑,通体冰蓝,剑尖直指慎楼的胸口。 他眉头一拧,飞快朝后退去,然而自身速度越快,那剑气也追随得愈发凶猛。迫不得已,慎楼只能侧身躲避侵袭,随即一眼与持剑者对视。 那是他的师尊,无上晴的宫主贺听风。 在与人的对决中,慎楼仅是防御,而对面却不曾手下留情,仙君的断玉剑彻底发威,逼得他频频后退。 贺听风的眼神中全是冷漠,额间白色咒印亮得惊人,慎楼知道,这是对方近八成功力发挥的效果。 慎楼倒退几步,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坠落地面又迅速飞溅。他捂着胸口,眸中满是痛苦,然而,对面的贺听风只沉默片刻,就再次举起断玉来。 他眼神挣扎半秒,最后深深看了贺听风一眼,突然全身魔气四溢,转瞬间就消失在无上晴。 玄衣破碎,鲜血趟地,仿佛行尸走肉般,拖着身躯进入十方狱。 慎楼已经很多年没受过伤,只要一想到重伤自己的是他向来崇敬的师尊,胸口就泛起的疼痛就更加难忍。 此乃修炼禁术的后果,想得越专注,那疼痛也就越剧烈。以至于到了后来,跟烈火炙烤似的,烧得慎楼神智不清,眼瞳猩红一片,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 一夜堕魔。 十方狱修于山顶,俯瞰整个五洲,亦能将无上晴的景色尽收眼底,当初慎楼正是看重这点,才把宫殿修建在此。 他居于山巅,企图从层层云雾中,寻找到某张自己心心念念的脸。 只听噗呲一声。 通体冰蓝的剑从后心插.进,只前端露出截然相反的鲜红。慎楼神情一僵,强忍着胸口钻心的剧痛,回头一瞥,贺听风的面容赫然出现在面前。 仙君依然面无表情,不过眼中余留清晰的冷漠和厌恶,将手中断玉往外拔.出,鲜血喷涌而出。 最后留给慎楼的,唯有贺听风决绝的背影。他的胸口破开血洞,右手颤颤巍巍地举起,妄想抓住对方的衣袂,但只是徒劳。终于站立不稳,狠狠摔向地面。 慎楼陡然从梦中醒来,胸口剧烈起伏,后背汗湿一片。这已然不是他第一次梦魇,周身魔气乱窜,眼瞳时而黝黑时而猩红,变幻莫测。 他偏头扶额,等挨过那阵针扎般的疼痛,再随意披上件青衣,掀被起身。 受梦境影响,慎楼突然心慌意乱起来。他不敢保证,作为十方狱魔王的自己,会不会像梦中那样被贺听风一剑毙命。 这百年之间,仙君设个宴席,他大闹一场毁去;仙君作画赠友,他当着那人抢走。然而任凭慎楼如何搏关注,贺听风皆不为所动。 也许不久之后,贺听风就会彻底厌烦,用断玉剑了结他的性命。 梦魇催动,慎楼完全无法保持理智,魔气纷纷浸入他的身体,脚尖轻点,顷刻间,便已离开十方狱三里有余。 此刻已是五更天,入秋后的无上晴被云雾席卷,如梦境一般烟云飘渺。 尽管场景重现,行至无上晴后,慎楼还是无端冷静下来。 贺听风不肯见他。 他师尊贵为仙君,向来爱憎分明,而修炼禁术堕魔的自己,又恰好是被对方讨厌的类型。 于是探出的脚步又略微踌躇。 前方云雾中,模模糊糊发出一声孩童的声笑,而随后百年再未听过的温柔嗓音,正是出自于他的师尊,贺听风。 薄雾渐散,缓慢显露出其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者身形修长,一袭月白衣袍,仿若空中皎月。矮者约莫十之二三,绑了个高马尾,嘴角洋溢着灿烂笑容。 那是无上晴的小弟子安平,并未拜入贺听风门下,但虽无其名,却有其实。 至少现在的无上晴中,唯有他最得贺听风的喜爱。 少年用手环抱住贺听风的腰,正一边摇晃一边撒娇,其受宠程度不言而喻。但刺痛慎楼双眼的,却不是对方与师尊亲密如此,而是源于贺听风上扬的嘴角。 他已经约莫百年未曾见过贺听风的笑容,每次相遇,对方也只是漠然无视。哪怕慎楼弄出的动静再响,被世人谴责得再剧烈,贺听风都再不关心了。 手指无意识地扣进树干,用力之猛,指缝竟然都渐渐渗出鲜血来,而主人完全不觉。 在慎楼脑海里久久环绕的,只有贺听风对他人展露的善意,与百年间对自己的冰凉,两相对比天差地别,让他气血上涌,几近魔怔。 周身仿若逐渐泛起玄色魔气。 阿楼? 恰在此时,一声略显犹豫,却又掩盖不了亲昵地呼唤,传入慎楼的耳畔。 魔气霎时消散,猩红尚未消退的眼,直直看向面前的出声人。 雌雄莫辨一张脸,摄魂蓝瞳加之额上的白色符咒,以至于所有人初见贺听风时,都会觉得他异常冰冷。 如果说,在第一声时贺听风还有些迟疑,如今看清对面站立之人后,他便顿时放下戒备。 只见那鹤发童颜的仙君莞尔,话语与其面容大相径庭,微招手继续道:过来。 慎楼已然分不清楚,对方有多久没这样唤过他,喉结上下滚动,不知自己是撞了什么运,能让贺听风对他笑脸相待。 莫不是如那梦境一般,要用断玉了结他的性命? 刹那间,慎楼产生了退缩的念头,往后倒退一步,虽然脚步极其缓慢。 然而,未等贺听风疑问出声,倒是他身旁的少年率先上前,满脸嚣张:你这魔头,还来无上晴作甚,莫不是要让师尊将你赶出去,才有脸滚得更远些? 大概是仗着贺听风的宠爱,且天下谁人不知,这师徒二人之间早已出现间隙。百年间,慎楼频频作死,仙君虽未惩治,但也从未理会,想来应该是对他毫不在意的。 于是乎,安平自信满满地发言,以为如此便抓住了慎楼的命脉,也能借机讨得贺听风的欢心。 但不想,他自以为是宠爱的对象,赫然一句呵斥:放肆!人而无仪,不死何为?①他是你的师兄,是本君唯一的徒弟,岂容你置喙? 被勃然大怒的仙君吓到,安平浑身颤抖了下,他着实未曾见过贺听风暴怒如此,不禁有些发怵。但一想到对方所护之人,是他看不起多年的慎楼,又梗着脖子,强撑着一口气。 师尊。他先是努力挤出抹笑来,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再恶狠狠地剜了慎楼一眼,随即嘟起嘴,刻意伪装得无辜,您怎么开始替这个废物说话了呀? 话语是疑问,但语气却带着十足的轻蔑,慎楼脸色一沉,背在身后的手缓慢攥紧,克制住将人头颅斩下的冲动。 某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贺听风会说些什么。是依言附和他是个废物,还是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安平整个人都被扇飞,滚出原地几米,四脚朝天眩晕在地。肉眼可见的,他的脑袋高肿起来,眼前阵阵发黑,在地面挣扎了好几下才爬起来。 慎楼攥手的动作一顿。 然而,好戏似乎才刚刚开始。贺听风收回手,眼中早已没了之前的宠溺,取而代之的,是慎楼最为熟悉的冰凉。 他被这眼神冻得一怔,茫然无措半晌,才顿觉贺听风并非是对着他的。 师尊也是你能叫的?口出狂言,目无尊长,本君命你在主殿外罚跪一日。若无悔改,即日逐出无上晴。 见贺听风着实动了怒,安平冷汗沾湿后背,前额布满晶莹,现在的他连反驳都说不出口,更无法将那句包藏私心的师尊变得合情合理。 安平跪在地上,脑袋紧贴地面,汗水顺沿着脸颊,滴落双手支撑着的土地上,瞬间晕染开来。 是、是。 贺听风似乎再也不想看到他,挥挥手让他滚了。 看着安平落荒而逃的背影,慎楼直到到现在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甚至难以分辨眼前场景是真实还是虚幻。 什么时候,为他说话的人变成了他师尊?贺听风不是向来厌恶魔修吗?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当初将他逐出师门的时候,那么的决绝和残忍。虽然他们决裂一事鲜有人知,但在慎楼锲而不舍的作死过程中,其中蹊跷也展露无遗。 碍眼的人总算离开,贺听风方才回过头,等到对上慎楼的视线,早已是一副截然相反的表情。 笑意重回嘴角,仙君眉眼一弯,向他招手道:过来。 方才手心攥紧时,指甲也随之嵌进,压迫到扣进树干所形成的伤口,晕染出一片红色。 哪怕贺听风嘴角带笑,完全不显虚假,但被面前只有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吓退,慎楼尚且有些心乱如麻,似乎还是随时准备转身离开。 但不知是否是那鲜红太过显眼,贺听风没注意到徒弟的反常,而是率先捕捉到血迹,直接走近,脚步匆忙。 这是怎么弄的? 话音未落,仙君食指并拢,用灵力将伤痕祛除。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只带有浓浓的担忧和关切,哪怕伤口消失,还是自然地抚了上来。几乎在触到手背的刹那,慎楼反手用力,直接将人的手腕锢紧。 放在这百年间,若是慎楼敢对贺听风如此不敬,他的头颅便可以暂时取下来玩玩了。 但很反常的,仙君非但并未恼怒,反而微微偏头,将眼中的疑问彻底展现,好像在说: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 这么温柔和善的贺听风已经消失长达百年,让慎楼控制不住,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猜测挖出来。他轻轻将贺听风的手挪下,只虚虚地握在手心,试探:师尊? 果不其然,贺听风眼眸里满是清明,根本没有丝毫冷漠或者厌恶。 慎楼脑中似乎有根弦崩断,动作比思想先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撞进了贺听风的怀里。明明比对方还高半个脑袋,却温顺似的垂着脑袋,状似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嗓音喑哑,拼命压抑狂喜,只一遍遍的重复:师尊,师尊。 他每叫一次,贺听风便应答一声,带着满溢的纵容。 无数次之后,慎楼终于肯定了自己心里那个荒谬的猜测他的师尊,失忆了。 第二章 不仅是失忆,贺听风的记忆似乎停留在了百年前,他们还未曾决裂之际。在慎楼的印象里,那时候的贺听风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不论自己做的事有多么离经叛道,对方都能笑着原谅他。 只有修炼禁术这一件事,彻底触碰到了贺听风的底线,让他全然不顾多年师徒情谊,一走了之。 从此之后,不论慎楼怎么拼了命的展现自己,都再无可能哄得师尊回来。 许久未见这么缠人的徒弟,贺听风甚至有些惊喜,记忆中,自慎楼有是非观念以来,就很少跟他搂搂抱抱了。仙君陡失了个生活的调剂,不知郁闷过多少时日。 沉浸在揉捏团子的欣喜中,贺听风没注意到自家徒弟眼眸一闪而过的狂喜,还在哄小孩似的拍着背。 好在贺听风并未察觉,虽有些疑惑慎楼似乎朝夕间就长高了不少,但容貌上未曾改变,他便以为自己记忆出错,没放在心上。 着实太久不曾观你炼气,现在只你我二人,让为师看看你修炼如何? 慎楼的嘴角一僵,念及炼气,他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很多。 因正魔冲突,若强行修炼会反噬重伤,慎楼约莫百年再未炼气,而当初贺听风正是因为他修炼禁术入了魔,两人才最终走向决裂。 若非确定贺听风当真失忆,谁不会觉得这是对方故意挑的难题,就等着看他笑话。 连谎言都来不及编,慎楼只能咬牙,顶着压力抽出软剑,闭目凝神,强迫自己去想那些早已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武功招式。 气沉丹田之时,他的皮肤似乎破开一条小口,而随着炼气的深入,皲裂的伤口便逐渐增多,血丝也从中渗透出来,好在有衣衫遮挡,暂时并不明显。 起初还好,丁点疼痛不算折磨。但当全身的疼痛累积起来时,还是让百年都没有受过重伤的慎楼微微红了眼眶。 可这其中,包含多少师尊失而复得的喜极而泣,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见慎楼的炼气还算是有模有样,贺听风满意到频频点头,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慎楼的眼睑泛红,似乎下一秒就要坠下泪来。 贺听风疑惑皱眉,也记不清慎楼到底是不是个爱哭鬼,但很显然的,看到对方正在拼命强忍泪水,他不禁开始自我怀疑,心说莫非把人训得太狠了? 这样想着,他忙掐了个诀甩去,直接让聚精会神炼气的徒弟破防。 只见慎楼周身的剑气即刻消散,此时正呆呆地持剑站立原地,眼眶微红,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贺听风没来由地心疼,忙将徒弟拢进怀里,本准备拍拍背哄哄,不曾想动作过大,直接按压到慎楼的伤口上。 裂口布满全身,经由压迫,让血与衣衫轻易黏在一起,疼痛感瞬间增了几倍。饶是如此,慎楼依旧一声不吭,眼睛紧紧地盯着贺听风的侧脸,担心这一切不过只是南柯一梦。 恋耽美 ——(2) 他着绿衫,材质轻薄,哪怕忍耐度异于常人,鲜血最终还是缓缓渗透出来,更何况周身无法忽视的血腥味,让贺听风立即开始警觉。 轻蹙眉,掀开慎楼小臂的衣衫,无数细小的裂口映入眼帘,染红了贺听风一双眼,他脱口而出:这是谁弄的? 语气算不上好听,像是认定慎楼的伤并非他自己所为,话语间还有找那人对峙的态势。 慎楼条件反射般想答无碍,但突然注意到对方神情凝重,眸中毫不掩饰心疼,于是辩解到了嘴边却忽然话锋一转。 师尊别生气,是我、是我不小心磕到的。语气做作又刻意,且一边这样说着,那本就微红的眼闪烁了下,竟轻易溢出泪水来,他将姿态放得极低,甚至诚惶诚恐,耽搁了修炼,请师尊责罚。 长身玉立的徒弟微微垂着脑袋,似乎并不像被人看出脆弱,主动承担过错,还对伤口来源避之不提,就好像在替人遮掩什么。 小心翼翼的语气,瑟缩的姿态。 可比那台上的戏伶还要楚楚可怜几分。 非但没能消了贺听风的怒火,反而彻底引燃。五洲内成圣者不多,其余大多分布别洲,此间很少有人是贺听风的对手。 仙君的温柔霎时消弥,取而代之的,是猛然升腾的怒气。只见他左手向外倾斜,一柄蓝色剑气包裹的本命剑就出现在手心。 是慎楼梦境中多次过出现的断玉。 贺听风的蓝瞳甚至都泛着火气,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斩下那人的头颅。此刻尚且面对徒弟,虽然语气仍有些硬邦邦,但明显收敛许多,像在安抚。 别害怕,告诉我他的身份,师尊帮你宰了他! 慎楼近乎痴迷地看着贺听风,直到听见这句话霎时回神,瞬间汗如雨下,后背的冷汗和鲜血黏腻在一起,混乱不堪。 思绪翻飞间,慎楼赫然拦住贺听风,用手轻抚着师尊的背,丝毫没有大逆不道的觉悟。一边动作,一边缓缓开口:师尊多虑,此伤真是徒儿自己不小心弄的,不关别人的事。 先别急,让我马上编一编。 我身上脏污,害怕亵渎了师尊,不知师尊能否允许我前去清洗一番。 听此一言,贺听风满腔怒火散尽,然后尽数藏在心底,将慎楼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实如他所言,沾染了不少血迹。 仙君眼中的心疼就没淡下去过,语气自然而然:好啊,师尊帮你洗。 第三章 慎楼:? 贺听风似乎并不觉得此话暧昧,也许在他心中,慎楼仍是从前那个可供揉搓的小团子。 慎楼的表情滞了滞,想不出任何应答,大脑空白一瞬,才干巴巴地开口:就不麻烦师尊了,我自己 话说到一半,他才想起自己根本记不清无上晴的路线。虽然幼时曾在此生活,但这百年间,他频频受贺听风的冷眼,就算偶尔摸索着进入,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哪怕贺听风没有一次开口赶他走,慎楼还是不敢顶着师尊冷漠的视线,死皮赖脸的留。 不过偶尔来古树下捣捣乱,见对方一面又落荒而逃罢了。 慎楼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窃贼,仗着贺听风失忆,光明正大地盗取欢喜。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结痂,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也犯不着以此胁迫对方,显得跟鼠辈毫无区别。 这样想着,慎楼偷偷打量了一眼贺听风,只能默默忽略掉心中的失落,将那些厚颜无耻的念头隐藏,然后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恪守纲纪,缓缓行礼,仿佛这样做,他们就还是那对从未决裂的恩爱师徒。慎楼诚恳道:多谢师尊好意,徒儿不敢麻烦师尊。我现在就走。 但他还是心机地省略掉后半句话,既然顺利进入无上晴,且贺听风恰好失忆,在对方赶人之前,他断不能主动离开。 此乃和好良机暂且不提,万一有歹人趁机作乱,他留下来助贺听风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 慎楼低垂着头,完全忽略掉自家师尊的武力值,但等待许久都未能听见贺听风的声音,不禁稍稍抬头,却一眼撞进仙君那双疑惑未消的眸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被人看出了端倪。 你在说什么,麻烦?徒儿莫不是忘了,可是为师将你养大的呢。贺听风挑眉,目光略过慎楼浅红未退的耳根,忽然恍然大悟,笑弯了眼,难不成,是害羞了? 不仅放肆嘲笑着,还妄图伸手拨弄那红色一番,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 慎楼整个耳朵都红得彻底,仓促地偏头都没能躲过,贺听风冰凉的手指冻得他一个激灵。他怎么也没想到,失去记忆的师尊竟然能这么折磨人。 顿时也顾不得什么亵渎不亵渎,连忙捂着耳朵往旁边躲,连眼眶都被熏红了一圈,被人忌惮百年的魔头形象丢得彻彻底底。 贺听风逗弄徒弟逗够了,将右手往慎楼肩上一搭,奈何这家伙窜得太高,仙君努力了两把都不太能够得上,索性不尴不尬地往下移位,直接搭上了慎楼的腰。 这姿态明明处于劣势,却凭空多了抹潇洒,贺听风一扬头,银发随着动作向后方甩去,更加自在。他声音清亮,表情带着肉眼可见的愉悦:不逗你了,跟我走吧。 话音未落,揽在慎楼腰上的手微微用力,脚尖轻点,两人直接从地面腾空而起。 无上晴已扩建多次,从一座宫殿扩容至近十,慎楼虽偶尔前来,但都没有细细打探,此刻本该是暗中熟悉路线的好时机,他的目光却长久地放在贺听风身上。 乘风而起时,不管是衣袂还是发丝,均会随风起伏,就算不小心扫到慎楼的脸,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只直白地看着贺听风的脸。 待到落地,贺听风习惯性地托了下慎楼的后腰,以便于对方站稳。慎楼的眼神太过明目张胆,让他想忽视都难,忍耐了半途的戏言又从嘴中吐出。 阿楼,你看得师尊都不好意思了。 说着不好意思,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淡定,反倒叫盯着贺听风一路的慎楼红了耳根,只听他低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师尊,我先进去了。 面前的殿宇内便是新修葺的汤池,慎楼并不担心走错路,言罢便钻进去,速度快得活像是有人在追赶。 贺听风浅笑着瞥了人一眼,看破不说破。 慎楼将后脑靠在池壁上,闭眼小憩,温泉热水浸灌入身体,消去疼痛与疲惫。 直到现在,他才能短暂地喘上一口气。贺听风失忆这件事让他又惊又喜,理智和诱惑在脑海中碰撞,慎楼在纠结,自己该不该说出真相。 说了,他们师徒二人也许会再次陌路。 不说,他便可以享受师徒之情,哪怕过程短暂,且终日提心吊胆,但总归不会再承受百年孤独。 但事后贺听风恢复记忆,若想起自己再一次的欺骗,会不会永远都不原谅他? 慎楼皱了皱眉头,近乎自暴自弃地想:我本来就是个魔王,自私一点,也情有可原吧? 屏息,凝神。 慎楼猛地睁开眼,眼中的阴郁霎时退去,就见他的师尊正站在汤池边,引导自己排浊。 他听话地动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正赤.裸着上身。虽说两个大男人没什么不能看的,但慎楼总是觉得,自己跟光风霁月的贺听风不是一路人。 这样想着,也不小心错过了节拍。 贺听风见慎楼没跟上,竟也没有半点不悦,只无奈地叹声气,然后主动抬手将灵力聚于指尖。 蓝色的灵力传输至慎楼的全身,仿佛被阳光炙烤,并不觉炎热,而是丹田入暖流般温润。 慎楼只停顿一秒,就自发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对方,全心全意信赖的模样,恐怕没人会不上升好感。 这时候,他倒是不在意那点不好意思了,平日里受的伤也不算少,但十方狱的弟子多修炼禁术,魔修的自愈能力都不可能弱,因此从不备金创药。 算起来,慎楼已经好多年没再受过如此细心的照料。 他的背脊、肩膀乃至手臂,都覆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看上去根本不是一朝一夕弄成的。贺听风一边为其疗伤,一边细细看过每一寸裸露的血痕。 每看到一处,他心里的恨意就积攒一分,以至于到了后来,贺听风眼中冷漠几欲结冰。直到伤口在灵力的抚弄下快速愈合,慎楼那张脸也恢复红润,他才稍稍克制下来。 受了重伤的徒弟陡然生龙活虎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尽管处于水中,还是恭恭敬敬地作礼:多谢师尊。 哪怕到现在,慎楼的自愈能力恐怕都比药物还要高超,他仍会因为贺听风施舍的丁点示好而欣喜若狂。 贺听风一双眼扫过他全身,确定没有遗漏之处,方才微点头。 师尊在上,而他处于热汤,本是大不敬。何况现在的慎楼正被理智撕扯,根本不敢多待,直接就想披上衣服上岸。 而手指刚碰到被血染红的青衫,就被贺听风用灵力不轻不重地打了下:急什么。 慎楼惶惶然抬眼看去,不想,下一秒对方的动作就让他瞳孔一缩。 他的师尊,无上晴的宫主,仙君贺听风,竟坦然将手置于自己腰带处,指尖轻轻一勾,衣衫便半敞开来。 你师尊还没泡呢。 慎楼目不转睛地盯上片刻,直到贺听风的外衫都快脱下,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担心自己的注视过于不敬,匆忙侧过身去,动作之大,还激起小片水花。 贺听风看着徒弟通红的耳朵,心道这也太不经逗了,明明小时候 他怔忪了片刻,脑袋里的记忆浑浊模糊,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贺听风无意识蹙眉,近日来,他时常感觉被无力感所缚,也不知是否是前些天修炼过火,出了点小差错。不过周身灵力运转顺畅,也不像经脉堵塞的样子。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贺听风只好将疑惑暂且放下,沿着池边下汤。 看着面前两只耳朵都红得滴血的小徒弟,就算贺听风再不正经,都不忍心戏弄对方。 慎楼闭目暗中运气,刻意忽略掉身后细微的泼水声,想象水流途径师尊净白的锁骨、肩胛打住打住。 他再不敢多想,真真正正地开始沉心静气起来。这不过半炷香的洗浴,在他的无尽尴尬中度过。 贺听风见人离自己太远,便施了个小法术,隔空轻拍慎楼的肩,结果吓得对方全身一抖。 仙君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心想他的法术有这么可怕吗? 小插曲过去,一道灵力托举的物什便迎风而来。离近了,慎楼才发现这是套叠好的玄色衣袍。 也不知为何,为师总感觉你穿玄色会更好看些。慎楼的注意力放在衣袍之上,耳畔传来贺听风似有若无的吐息音。 他连尴尬都尽数丢弃,全然不顾两人还坦诚相见着,只全神贯注于那件玄色衣袍,舍不得眨眼。 贺听风与他决裂百年有余,而慎楼更是多年未踏足无上晴一步。 他多年只穿绿衫,是以为如此便可遮掩周身魔气,让师尊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于是哪怕有些不伦不类,他也甘之如饴。 但此时,无上晴殿内能如此轻易地拿出适合他的衣袍,且贺听风说出玄色更好看时神情自若,仿佛已经在脑海里练习过成千上万遍。 这是不是也代表,师尊并没有那么讨厌他?或许也同自己一样,其实都在默默牵挂。 第四章 慎楼的大脑如遭重锤,他被自己的想法给惊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只能拼命咽下那些幼稚的质问,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妥协又紧张。 好好,都听师尊的。 贺听风对慎楼的听话表示十分满意,但让他无计可施的点在于,小徒弟好像越来越爱哭鼻子了。 仙君大人可不会把对方红眼眶看作是赠送玄衣的感动,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其与慎楼身上的伤口联系起来。 虽然慎楼否定多次,但贺听风太了解这个徒弟,从来都是打碎牙齿混血吞的性格,哪怕受人欺负也不会报复。 失忆的贺听风可不知道,他心目中那个坚韧宽容的徒弟早已成了十方狱的魔王,这世间并没有胆大者敢轻易挑衅。 自己脑补出一番霸凌场面的贺听风,差点把汤池壁都掰下来,他可不如慎楼那般宽宏大量,谁要是敢欺负他的徒弟,五洲之内都不会有这人的容身之所。 慎楼生来并非习武之才,幼时被贺听风收留,悉心教导,但始终连炼气之关都不能突破,这也是时至今日他依然停滞不前的原因。 贺听风千万种方法都用尽,丹药堆积,灵力加持,甚至某些歪门邪道都有考虑,但仍然不能唤醒慎楼的修炼契机。 仙君偶尔也感觉挫败,却又无可奈何,但每每看见慎楼那双满心信任的眼睛,也只能将所有的原因归在自己身上。 他想,就算徒弟不能习武又如何,他便登顶,护其一生平安。 世人都说飞升之机虚无缥缈,正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念头,贺听风成功飞升成圣,做了第五洲唯一飞升的仙君。 从记忆中抽离,玄衣在身的慎楼仿佛焕然一新,从前那些刻意伪装的正气消失殆尽,但很奇怪的,看着面前魔化般的徒弟,贺听风甚至未感丝毫不喜。 他像是在成衣铺挑选的客人,绕着圈将慎楼完整地看上一遍,对面的木偶人还听话至极,任由他时而地托举抬起手。 很合适,师尊很喜欢。贺听风的眼睛都舍不得从衣袍上移开,也根本毫不知情,离他鼻尖不足一寸的地方,有人正心若擂鼓。 慎楼的眼神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却又自虐似的,偷偷瞄上一眼,双手乖乖地平举着,显得又听话又呆。 黄昏已过,误以为慎楼仍然不能修炼,自然还是遵循凡人的作息,贺听风想也没想,就准备带人去休息。 走到半途,他的脚步突然一顿,转过身来,差点跟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徒弟撞在一起。 贺听风扶住慎楼的手臂,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凑近,因为心虚,声音渐轻:徒儿啊,你还记得你住在哪儿吗?你师尊突然想不起来了。 慎楼: 他差点以为对方记起点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恐怕很少有人能在百年后还将道路记得一清二楚,且无上晴的变化太大,慎楼连路都不太熟,更何况想起小时候居住的院落。 恋耽美 ——(3) 可看着贺听风信任而期盼的模样,他又不忍心拒绝。 于是认不得路的师徒二人把无上晴逛了个遍,最后竟还迷了路。 贺听风看着面前熟悉的岔路口,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而罪魁祸首慎楼,正偷偷撇开头,拒绝与之对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其实正在暗中记忆无上晴的路线。 好在贺听风虽然有些奇怪,倒没往自己受骗的方向想,只当他们是真的不小心走岔了路。 最后只好故技重施,揽着徒弟的后腰飞上天,利用灵力带路,前往自己居住的宫殿。 无上晴的汤池虽是开放式,但宫内的弟子或是侍从都不敢与宫主争抢地盘,自发外出解决洗浴问题,于是造就了那处清冷的假象。 回到主殿后,来往的人才多上一些,不过不论男女,在看见慎楼的瞬间,神色都十分微妙。 慎楼表面上坦然接受打量,其实心慌意乱非常。 但这些人可不敢在贺听风面前争辩,只面面相觑一下,就纷纷拜礼仙君然后逃走。 一时间,在场之人只剩下零星,除去贺听风二者,便余一站一跪两人。 站在原地的人名为邹意,慎楼有个模糊映象,这人天生爱剑,以武为痴,是无上晴所有弟子中备受瞩目的。 而跪在主殿前的那位,自然就是被贺听风责罚的安平,现如今,任凭他如何哀声求原谅,仙君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慎楼在大快人心的同时,又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他将来的下场,就赶紧把嘴闭紧,静观其变。 安平受罚一事闹得人尽皆知,只见邹意的眼神从他身上略过,又轻轻瞟向慎楼,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复杂。 那一瞬间,慎楼几乎以为对方会拆穿自己的身份。 不过,邹意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微微躬身,面向贺听风,不卑不亢道:仙君。 贺听风冷淡地点头,比起讨嫌的安平,他倒是对邹意的识时务有了好脸色,至少再未借机惩处为慎楼立威。 待人走远,那仍旧跪在地上的安平咬碎了一口牙,他怨愤的视线从慎楼身上扫过,对上贺听风时,又故意装作委屈:仙君,安平知错了。 慎楼在一侧旁观,把这神态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他不禁啧啧称奇,心说自己修炼的境界果真是比不过此人,倒是真该好好学习一番。 然而,贺听风早已习惯对慎楼以外的人冷淡,似乎在众人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仙君。 既然知错,便跪好这一日,今夜戌时过后就可起身。 言罢,仙君看也不看他,直接进入主殿,独留安平僵着身子,瞠目结舌,与落在殿外的慎楼大眼瞪小眼。 平白落了下风,安平双目充火,毫不掩饰嫉恨和敌视。似乎是害怕被贺听风察觉,他只轻启唇,用气音吐出两个字。 慎楼看得清楚,对方所言应当是恶心。 这种话语百年间已经听得太多,对他来说简直不痛不痒。让慎楼更为在意的,是安平之前如何挂在他师尊身上。 眸光不加掩饰地从安平的上肢瞥过,似乎正在考虑到底让人断臂还是肢解,这充满寒意的实现让安平一个激灵,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后脑勺,不明白自己被何物所吓。 慎楼收回视线,垂在身侧的手轻轻蜷缩了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主殿。 今晚便歇在此处吧,明日我让人收拾收拾,把隔壁给你住,这样也照料方便。 慎楼看着正中央唯一的床榻,本是贺听风的私有物,他明知故问:师尊,那您在哪里休息? 你师尊不用休息。贺听风挑眉,根本不在意似的,环顾一圈,随手轻点旁边软榻,然后揉上了慎楼的脑袋,师尊睡那儿,晚上有事叫我就行。 头顶轻柔地按压离开时,慎楼方才应声,听话地掀开被子,将自己裹进贺听风的床榻。 正如对方所言,贺听风应该很少休息,夜晚大约都是在修炼,最贴身的床榻上几乎没有沾染熟悉的气息。 慎楼睁着眼睛躺在上面,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成功留在了无上晴,还能躺在贺听风的床上。 仙君说到做到,阖目居于软榻,周身灵力运转,以便吸收天地灵气。他将自身的防御都减轻很多,应该是出于对慎楼的信任,且如遇危机也便于清醒。 慎楼侧卧在床,单手枕着脑袋,看着贺听风的银发随灵气波动漂浮,任何人都不能轻易靠近,他不自觉抿唇。 偷来的欢喜未尝不可作为欢喜,至少现在,他能够明目张胆地看着贺听风,这个百年间都不曾好好看过的师尊。 有些时候,慎楼也会觉得对方太过狠心。只因自己修炼禁术入魔,与正道相悖,就选择与他恩断义绝。但现在想想,一切确实是他自作自受,十方狱的魔王与无上晴的宫主,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深夜。 整齐叠好的玄衣被人取下,唯有确信贺听风短时间内不会清醒,慎楼才敢从被褥中钻出来,小心翼翼地披上衣裳。 他还是舍不得将玄衣留下来,或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能收到的、来自贺听风的礼物,无论如何都想将其保留。 自私感作祟,其实慎楼未尝没有动过歪心思,他可以仗着贺听风失忆,堂而皇之地留在无上晴,享受师尊的悉心照料。 但贺听风对他越好,就越让慎楼回忆起这百年间的孤独。与其坐以待毙,最后又经历一次决裂之苦,倒不如他主动远离,去寻找恢复记忆的方法。 万一对方看在他诚恳的份儿上,允诺偶尔的亲近呢? 修炼禁术后,自不必再遵循正道修炼的方法,魔气可使原本毫无灵根的人走上修炼之路,慎楼便是其中之一。 有了贺听风的示意,他往返无上晴方便了不少,至少现在离开时,也不会有弟子上前阻拦。 最多是路上撞见,对方先自乱阵脚罢了。面前是不知道为难过自己多少次的人,慎楼只轻描淡写点头,就成功收获对方尴尬窘迫的视线。 这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将来会有角色对调的一天。往日里,阻拦慎楼进入无上晴这件事,大约都是被贺听风默许的。 慎楼不甚在意,直接趁着夜色飞身离开。若再耽搁下去,等贺听风醒来,他就舍不得逃走了。 作为魔教之首,正道老儿口中的万恶之源,十方狱却并不像它的名称一般,是炼狱和深渊。 慎楼当初在贺听风处频频受挫,面上狂妄内里自卑,妄图用牢狱束缚自己,故修造宫殿,名十方狱。 但究其本质,十方狱不过是慎楼唯一的落脚点。他并不把这里称作家,也许只有自小居住过的无上晴,才堪堪配得上这个称谓。 外界都称,修炼禁术者大多邪淫混乱,将人性劣质暴露得淋漓尽致,故君子不可与其为伍。 但真正的魔修只觉得冤枉,禁术正是因为其急功近利被摒弃,而强行入道对身体有害,施展不当者很可能走火入魔。 当初慎楼修炼时也吃了不少的苦,方才达成如今令人望尘莫及的成就。前往十方狱求学者多数与慎楼经历相似,自小无法凭炼气飞升,不得已入魔。 当然,以免被有心人利用,禁书不可能公之于众,因此十方狱的弟子哪怕走了捷径,也只能安安分分地,一步一个脚印,夜以继日辛勤练习,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做什么邪淫之事。 是以,当慎楼回到十方狱时,整个殿内仍灯火通明。他随意点了个眼熟的弟子,扬声道:你过来。 那弟子的样貌约莫十之五六,不过谁能知道,他真正的年纪已过知天命。被慎楼点名,竟然没有半点惶恐,反而立刻停止修炼,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 尊主有事吩咐。 慎楼在下属面前的姿态,跟在贺听风面前完全不同。那些伪装的怯懦被尽数舍去,留存下来的,只剩下狂妄和冰凉。 你去打听一番神医的行踪,看有无可能将人请来十方狱,报酬不是问题。 请来十方狱这几个字似乎有些困难,那小弟子的为难了一瞬,随即坚定地点头,心说尊主的吩咐他必须完成,不过是神医罢了,他定能把人请来。 见状,慎楼方才满意了一些,正打算略过下属离开,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偏头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此言似乎过于轻蔑了些,那人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点亮了一双星星眼,将话语重复了两遍,生怕慎楼记不住似的。 宣染,尊主我名宣染。言罢,似乎还想将这两个字描述得更加清楚,宣染摸索上身,妄图找出纸笔写下。 但等他回过神来,面前早已经没了慎楼的身影。 小弟子在原地站了很久,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在这个夜晚,也许只有宣染自己知道,他成功被尊主记住了。 虽然修了魔道,但慎楼依然保留了一部分习惯,比如一日三餐和睡眠。成功将找神医一事推脱给下属,他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床榻似乎不如无上晴柔软,被褥也比不上无上晴的暖和,且完全没有贺听风的气息。辗转反侧都难眠,索性直接睁开了眼。 慎楼不切实际地想,要是他没有从无上晴离开该有多好。明日还能看见温柔的师尊,和不受阻碍的路途,只是想想都令人向往。 他翻身下床,重新找了件衣衫披上,而贺听风赠予他的玄衣,则被整齐叠好,放置在枕头边,以慰劳不眠之夜。 慎楼似乎再没想过重回无上晴,但以往每个睡不着的夜晚,他都会离开十方狱,登上任何一处高檐,斜躺着赏月。 中秋迫近,高悬圆镜亮得透人,将余韵尽数散满人间,照亮无家可归者的通途。 慎楼看着那月,思绪飞纷。不禁滑稽地觉得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耳朵突然被人重重地捏了一下,随即传来道熟悉的男音,略显急切:你这孩子,走了也不说一声,害得你师尊好找! 嗓音近在耳畔,慎楼耳朵酥麻一瞬,猛地坐起身来,眼瞳中倒映出贺听风那张惊慌未消的脸。 对方看上去找了自己很久,连衣摆上蹭上点灰都没有注意到。 慎楼不知道,贺听风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定位他的地点。此时此刻,他也什么都不想考虑,唯有一丝大不敬的念头窜进脑海。 他几欲想不管不顾地抱紧对方,小臂强行忍耐着,无人注意到它的颤抖。 空气寂静了半秒钟,仙君大人好似现在才发现什么,将指尖触上慎楼的肩。 徒儿,这好像不是为师给你的衣袍吧? 第五章 慎楼一愣,连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都忘记了。他顺着贺听风的视线,缓慢移到自己身上,神色逐渐开始僵硬。 其实他所着依旧是玄色,且现今不过五更初,若是不仔细些,根本分辨不了两者的区别。但很显然的,贺听风把赠予他的衣衫样式记得清清楚楚,一眼便看出了不同。 慎楼仿佛心头鹿撞,眼见师尊眼底的怀疑愈深,突然一咬牙,单膝跪地,接触砖瓦时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贺听风被吓了一跳,明显没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想拉他起来,却反被慎楼握住掌心。 是徒儿不好,不小心将师尊赠的衣袍损坏,您罚我吧。说到最后,慎楼自责地低下头,连嗓音都略显哽咽,好像不受罚他就不起来似的。 弄得贺听风哭笑不得,他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敢情是慎楼不小心弄坏衣服,连夜找了件可代替的玄衣,企图蒙混过关。 他赶紧拉着慎楼起来,一边拍去徒弟膝上的灰尘,一边随口问了句: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居然有成衣铺三更天都不打烊吗? 慎楼的表情又凝固了下,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胡编乱造到底,说自己真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衣铺时,贺听风亲自解了他的围。 你师尊有那么可怕吗?一件衣服罢了,为师不会罚你。他帮慎楼整理了下领口,顺手抚平,眼底淡笑,好像在埋怨慎楼过于大惊小怪,贺听风眨了眨眼睛,戏谑道,而且呀,你的衣裳,无上晴多得很。 慎楼:??? 无上晴怎会有很多他的衣裳? 贺听风的瞳孔清晰倒映出他的脸,茫然而无措。如果说之前,慎楼都能以为玄衣只是巧合,而现在,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心安理得了。 仙君丹凤眼清澈,眼尾轻轻向上翘起,由额中央的符咒反衬,更显明媚动人。黎明已过,旭日东升,逐渐点亮整个世间。 有那么一瞬间,慎楼甚至觉得,他的师尊比那金乌还要耀眼。 高檐之上,秋风越发肆虐,席卷松散的青丝,偶尔会试探着,与银色交融在一起。 贺听风见慎楼半天没出声,便直接拉着他的手,想要同之前一样,将人带回无上晴。 早起的摊贩将自己的商品摆放好,就等着待会儿凑凑赶集的热闹。这一黑一白不断飞跃的身影,可比什么都亮眼。 被父母遣出来采办的董宜修脚步一顿,蒸糕脱手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在掠过他头顶的,该不会就是那传闻中的魔头慎楼吧? 董宜修在原地停留小半晌,突然甩开脚步往自己家的方向奔去,连蒸糕都忘在脑后。好心的摊贩捡起来,大声嚷了一句:董小公子,你家蒸糕不要啦! 但留给他的,却只有董宜修消失在转角的身影。 摊贩摇晃了下脑袋,嘟囔一句着急忙慌什么呀,索性把蒸糕搁在摊前,开始忙碌集市,只静等着对方回来寻找。 爹!爹! 厚重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原本松垮挂在门上的门闩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震得整个董府都颤了三颤。 其中传来个中年男音,雄浑壮阔,中气十足,一听就是武学大家:臭小子,门砸坏了把你卖了拿去修啊! 董宜修缩了缩脑袋,但想到自己要说的事,不免硬气了几分,屁颠屁颠地跑到亲爹面前,就等着之后的夸奖。 但夸奖没等到,他却是率先挨了个暴栗,董拙瞪着两手空空的儿子,忍着脾气问他:蒸糕呢? 啊!蒸糕,我的蒸糕董宜修捂着被捶的脑袋,这时候才记起遗忘的蒸糕来,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捂住耳朵。 果不其然,下一刻,迎接他的就是河东狮吼:你怎么不把你人丢了呢!你娘念叨了好几天,蒸糕没了她吃什么,你爹我吃什么! 爹爹爹董宜修熟练认错,死活不改,但他也不敢离暴怒的董拙太近,只远远地开口,爹你猜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了谁? 恋耽美 ——(4) 董拙还在生气蒸糕,并不想理他。 好在董宜修并不是真的想让对方猜出来,直接就送出了答案:我看见无上晴宫主那魔头待在一起。 董拙本想让他滚,忽然反应过来,腾地起身:你说谁?贺听风和慎楼? 是、是啊。董宜修被吓了一跳,但想到自己这可是一手消息,又重新挺直腰板,我还看见仙君跟人搂搂抱抱,很是亲密呢。 董拙脸色微变,跟着重复一遍后,又急急忙忙地问:你可看清楚了? 直到董宜修肯定点头,他神情恍惚地倒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语。 搂搂抱抱?很是亲密? 难道这师徒二人和好了? 如此反复数遍之后,董拙突然冷着脸起身,一把抓过随身佩刀,扯上董宜修,吼上一句:走,跟我去无上晴。 董宜修还在为可以偷懒一天而沾沾自喜,无意识点头附和后才回神,啊?了一声,连问上一句都没来得及,就被董拙拽着出府。 足以见得,董小公子今日还是劳碌命。 无上晴宫外,众人面面相觑,董拙父子二人也没想到,竟有不少人比他们还先到场,各门派的长老几乎都聚集在此,正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应该谁先上前。 董宜修傻在原地,心道他不才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吗,怎么反而被这些人抢占先机? 好在局面没有一直尴尬下去,正前方的瘦高男人,抚了两下胡须,自以为高傲般抬起脚步,面向董拙,不恭不敬地行礼:见过盟主。 自贺听风飞升以来,大事多归他所管,但第五洲不同于其他,仙君唯有贺听风一人,诸事繁多。恰好所谓仙门世家内,向来推举盟主,因此便由盟主暂代洲内事务。 而董拙,正是被人推举的盟主,尽管并非所有人都承认,背地里的不服少不了。但受仙君默许,至少明面上,无人敢得罪他。 董拙向来粗神经,全然无视对方的轻慢,应了一声然后反问:竹竿儿,你们也是知晓了魔头之事? 此话说得实在含糊,但在场之人无一不能理解。这百年慎楼外出历练,今日劫富济贫劫到董府,明日扶眼盲的老妇人走岔了路,可算是搅得五洲鸡飞狗跳的。 偏偏因为他是仙君徒弟,除去激愤,没人敢斥责,于是背地里给人冠上魔头的称谓。 之后慎楼愈发狂妄,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师尊身上,听说仙君设个宴席,他大闹一场毁去,仙君作画赠友,他当着那人的面抢走。 贺听风均不为所动,好不容易以为两人已有间隙,但仙门世家暗中派去惩治的手下都无功而返,让人觉得无比憋屈。 被叫竹竿儿的男人脸色骤变,差点直接将本命剑甩过来,好在最后按捺住,尖着嗓子阴阳怪气。 盟主,我叫周嬴。今日来无上晴的人恐怕都是因为那魔头吧? 言外之意便是,你废话真多。 但董拙根本没听出嘲讽来,只当是对方替自己解了惑,还好脾气地道谢:好,多谢啊,竹竿儿兄弟。 周嬴嘴角一抽,脸色阵青阵白,倒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唯有听懂全程的董宜修,躲在董拙身后,偷偷摸摸耸了两下肩。 正当他在憋笑的时候,无上晴的大门缓缓打开,侍从将门往两侧推展,正中央显露出贺听风的身影。 哪怕门外是上门找事的架势,他依然神色不变,只冷着眸子,不慌不忙地站立原地,等待一个解释。 围堵在门口的众人怔忪片刻,随即一窝蜂拥上前,你推我搡,谁都不让。直到董拙将大刀往地上猛地一剁,周围才安静下来。 贺听风冷眼旁观这些人的动作,不予置评,只对董拙微点头,以感谢对方的帮助。 而就在此刻,他身后的玄衣男子才最终显露,此人似乎也并未想要遮掩,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与贺听风并肩而立。 正是慎楼。 见到他,众人神情各异,偶尔交头接尾,其中以董拙为首,都忍不住皱起眉头,似乎没想到那坊间传闻果真不假,仙君和他的废物徒弟貌似真的重修旧好了。 贺听风还不知道自己被编排成了什么样,但无上晴多年未有访客,且一来就是这么多,让他微感心神不宁,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 便率先点了盟主的名,问道:董盟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在他问出口的刹那,慎楼的心跳也随之停了半拍。他几乎能够预见之后的事情:他的身份如何暴露,又会被贺听风如何赶出无上晴。 但尽管如此,慎楼从未因此退缩过,他站在贺听风身后,眼眸冷冷扫过眼前这些明里暗里都唾弃自己的人。 作为仙君唯一的徒弟,无法修炼一事几乎成了笑话,供仙门世家百般调侃。 不仅如此,他尚未暴露的魔王身份更是糟糕。若非有魔气护体,一个十方狱根本阻止不了这些正道。 百年间,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所谓的正道就会上门讨伐,虽然无一例外都是失败,但总归烦不胜烦。 以至于到了后来,慎楼直接用魔气做了屏障,阻碍仙门世家时不时的骚扰。 思及此,他的眼神带了些威慑。 对面的众人莫名感觉气温骤降,武力浅薄如董宜修,甚至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 不过所有人都并不将慎楼放在眼里,虽然慎楼在这段名为历练,实则捣乱的百年中激起民愤,但仙君正在现场,晾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拜见仙君。董拙的神情有些复杂,他先是看了贺听风一眼,再看向冷眼盯着自己的慎楼,顶着压力,直言不讳,仙君座下弟子慎楼实乃乖戾,将五洲搅得天翻地覆,董某听闻您与其修好,敢问仙君,为何要与魔头同流合污? 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客气,不过这怒火忍了足足百年,今日众人前来无上晴,无非就是要向贺听风讨一个说法。 慎楼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强忍着用魔气打断对方的念头。但腰上突然横过一只手,轻柔地将其揽在怀里,魔尊大人的拳头一松,怔怔然偏头。 只见贺听风强势般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搂,明显被魔头二字挑动神经,语气不善:本君的徒弟,岂容你置喙? 第六章 仙君的威压非常人能承受,饶是董拙,也被逼得后退半步,冷汗直出。仓促间,他一边擦汗一边抬眼,谁知余光瞥到慎楼似笑非笑的视线。 董拙被这视线扫视得上了火气,眼见仙君被魔头蛊惑,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怒气值噌地点满,也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仙君此言差矣,若是董某放任,这魔头恐会毁灭五洲。 什么魔头不魔头,本君不知你在说些什么贺听风拧眉,无端对这二字有些排斥。 慎楼天生无修炼根骨,自小也是被人用废物之称叫遍了的。后来他飞升成圣,便很少有人再不长眼。现如今董拙一口一个魔头,仿佛又将场景拉回先前,简直恰好践踏到他的底线。 但话说到一半,耳侧传来两声轻轻的师尊,紧接着,他紧绷的小臂也被人轻触了下。 还没来得及训人,贺听风心里尚有些不舒坦,蹙眉转头后,却一眼撞进慎楼通红的眸子里,眼睑内汇集了小滩泪,只需主人一声令下,就可以随时坠落。 贺听风的情绪瞬间散了。 师尊都、都是徒儿不好,您别再因为我跟董盟主置气了。话音刚落,摇摇欲坠的剔透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清晰显露湿痕,似乎担心流泪惹贺听风不高兴,他飞快地用衣袖擦干,只是眼眶的红痕怎么都消不下去。 目睹慎楼变脸的众人:??? 迎风凌乱,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道他们是眼睛聋了还是耳朵瞎了,竟在有生之年看到如此无耻之徒。 只有站在一侧看戏的董宜修,不合时宜地漏了声笑。 贺听风成功被转移注意力,小声哄了徒弟片刻,依然略感手忙脚乱,最后只好微微踮起脚尖,用大拇指擦去慎楼脸颊残留的泪痕。 这些正道长老,当着他的面都敢欺辱慎楼,背地里指不定说得有多难听。贺听风甚至不敢想,倘若他徒弟身上那些斑斓的伤口,是被这些人一刀一剑划刻上去的 他对待慎楼有多么小心翼翼,转过身后就有多么震怒,断玉直接在掌心凝结,再不顾任何规矩礼数,剑锋一转,便成通体冰蓝。 贺听风面无表情,只一双眼毫不掩饰冷漠,剑身下垂,在距离地面一指处停下。嗓音低沉,缓慢而严肃:欺辱我徒儿之仇,便就在今日一并了结吧。 这些所谓的仙门世家哪里见过如此阵势,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不禁面面相觑,纷纷开始回忆到底是谁欺辱了慎楼。 直到最后,大家互相推脱,谁都没有把罪定在自己身上。 那周嬴本以为仙君能给他三分薄面,试图打打圆场:仙君啊,要不这样 但话音未落,断玉剑就朝他劈斩过来。其他人嫌恶地看他一眼,心说也不动脑子想想,贺听风连董拙的面子都不给,怎会因他而停手。 其余众人也没有幸免,只听贺听风短促一句一起上吧,他们便也莫名其妙地跟着卷入进来。 以周嬴为首的长老们,哪怕过程中哭爹喊娘想要逃走,都是被剑气四起的断玉抓住脚踝,重新加入混战。 然而,尽管贺听风再暴怒,皆秉承着点到为止的念头,若是这些人不小心丢了命,五洲的大事小事又该交由自己处理,于是理智的仙君好歹克制了下,通通避开致命处。 断玉剑可不像他的主人那般,它随心所欲,专挑痛处戳,只为出一口恶气。 以至于到了最后,原本气势汹汹站在无上晴宫外的人,皆灰头土脸跌坐在地。断袖的断袖,脏手的脏手,哪里还有半点自诩仙门世家的风光。 虽然被痛揍了一顿,其实连伤口都几乎不能找见,可这些悠闲近百年的长老们,还是丢不起这个老脸。故作重伤,哀声连连,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只有董拙坚强地站立原地,董盟主脸上蹭了灰,看上去很是滑稽。被预感危险提前跑远,因而恰好躲过一劫的亲儿子疯狂嘲笑了好久。 哪怕面对数十倍的对手,贺听风从始自终连手都没抖一下,单手紧握断玉,银发随风四起。 额间的白色咒印渐熄,他薄唇亲启,只冷漠吐出三字:还打吗? 仙君这句话分明没有施加压力,却让地上明显假装哀嚎的长老们悄悄闭上了嘴,竟然谁都不敢再触贺听风的霉头。 在方才的比试过程中,周嬴恐怕是挨打最多的那个。此刻鼻青脸肿,小声啼哭,那可怜模样估计并非伪装。 其实直到现在,慎楼还是感觉有些受宠若惊,他近似崇拜的目光,从没有一刻离开过贺听风。 看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踏雪无痕,轻而易举就扫倒对面一大片。 从这场单方面挨打中收益的,或许只有武痴董拙一人,他两眼放光,将手上下交叠,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 多谢仙君指教,董某顿有所悟。 而董拙之外的其他人,都茫然捂着肿痛的脸,眼睁睁地看着贺听风轻点头,算作承认这是一次武学指导。 周嬴恶狠狠地剜了董拙一眼,心说要不是这莽夫,他们今日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这老东西还真是愚蠢,竟把挨揍当作指教。 但他可不敢把此类视线放在仙君身上,挨打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像董拙那般,还主动把脸伸过去。 断玉又重新消散在掌心,贺听风完全无视某些人愤懑的视线,在他的认知里,没什么事是不可以用比武来解决的。 于是指尖轻轻向后,牵住某个尚在出神的魔王大人,像在安抚又似出气,嗓音裹挟灵力:从今往后,若是有人再敢对我徒儿不敬,今日之事便是后果。 慎楼的眼睛久久盯着贺听风的手,指节葱白嫩滑,完全没有习武者该有的粗糙感,这更多是飞升者所享受的利益。因此搭在他的手背上时,显得尤其纤长。 他忍耐许久,还是没能让理智占据上风,悄无声息地,将另只手覆上师尊的手背。 贺听风似乎完全不觉这行为过于亲密,他对慎楼的动作毫无防备,甚至主动放松手臂,舒展指节,只为了让对方能够握得更紧些。 但这场景放在所谓的正道眼里,便是另外一番风味。但思及不久前才被打得落花流水,此时此刻,无论谁都选择把嘴闭紧。 相反,一向看不惯慎楼的董拙倒是没有挑刺儿,或许在他眼里,这种动作跟母子之间的亲昵相差不多,不太能够吸引他的注意。 而看了半天戏的董宜修,被这场一辈子都很少遇见的比武震撼,更是对幕后黑手了然于胸。他不禁偷偷地,对着尚在装委屈的慎楼比了个大拇指。 暗示:你看,只有小爷懂你! 但下一刻,就听董拙浑厚洪亮的嗓音,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敬重:仙君武功非一般人能及,董某十分佩服,听闻无上晴也曾对外招生,仙君心善,不知可否将我这纨绔小儿一并收作徒弟? 董宜修的笑意僵在嘴角,耳畔嗡嗡声作响,他不知自己倒了什么大霉,忙拦住心血来潮的亲爹:爹,你干什么呢!我不去! 仙君若肯收你,那是你的荣幸,皮痒了是吧,还敢跟你老子顶嘴?董拙重重打了下他的脑袋,然后对贺听风连连道歉。 贺听风瞥了眼董宜修,只见这小公子捂着脑袋,仍在嘴犟说不去。虽然无上晴现今暂未有招收弟子的打算,但盟主的请求,应下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刚揍了对方一顿,也总得给点甜头不是? 于是贺听风轻点头,指腹无意识地在慎楼手背上点戳:本君已不收徒,不过若董盟主愿意,令郎今日便可以搬来无上晴,跟随其他弟子一同修行。 慎楼心里一暖,心知贺听风不收徒是在照顾他的情绪,但其实不论对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听从。 魔尊大人全然忘记自己这百年间,只为吸引贺听风的注意,做出过多少惊世骇俗之举。现今却觉得,自己最多吃上两天闷醋,而不会多说什么。 但当真感受到被在乎的滋味,还是与想象中的温情差别太多,让他既感动又心情复杂。 董拙也没想过能如愿,但儿子成功入了无上晴,哪怕只偶尔能与仙君探讨武艺,也不枉费他一番苦心。 恋耽美 ——(5) 于是生怕贺听风反悔似的,连声道谢。这一幕着实上其余的长老羡慕红了眼,谁都没想到,明明大家都是挨打,最后竟然还让董拙捞到了好处。 能前往无上晴修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许多人拼了命也想争夺席位,但不知为何,仙君已经多年未公开对外招收弟子。 被众人惊羡视线包围的董宜修,再不敢说一句忤逆之言。最后唯有苦哈哈地点头,记忆里那些美好的斗蛐蛐儿,投壶,都纷纷离他远去。 他起初比的大拇指掉了个头,直直指向地面。让一开始并未过多注意的慎楼,都有些忍俊不禁。 但慎楼毫不在意是否被人看出伪装,只用炙热的掌心,捂热仙君手指的冰凉。 背对贺听风时,哪儿还有什么做作的委屈和不甘心。眼里恐怕只剩下,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疯狂。 他忽而抬眼看去,恰好目睹某个半是妒忌半是愤懑的瘦高男人,尚未收回的怨毒眼神。 第七章 又入深夜,仙君隔壁的屋子早已被收拾妥当,慎楼住进去后顿觉轻松不少,不必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 贺听风仍居于软榻阖眸修炼,虽然周身灵气环绕,但慎楼能看得出来,这应当是对方压制武功后的表现,大概是担心被自己心生自卑。 在十方狱换的玄衣早被他丢弃,心安理得地接受贺听风的赠予。因为贺听风曾当着慎楼的面打开衣柜,无上晴主殿之中,竟然满满都是他的衣物,而仙君自己的,则委委屈屈地挤在一旁,高下立现。 很奇怪的,多在贺听风失忆之后,慎楼才突然发现,师尊其实一直都在默默待他好,就好像有无数礼物,可以每日拆封一个,剩下的则等待他继续找寻。 不过这一次,慎楼再也不敢随意溜走了。万一自己回来得太晚,他舍不得让贺听风担心,便留下了纸条,扯谎说是去炼气。 白昼渐短,五洲的夜晚来得更加快了,子夜之时,家家户户都于府中安睡。无人注意,有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悄然穿梭于屋檐。 与万家百姓不同,此时的周府倒是灯火通明。但不同于十方狱,周嬴可并非是在刻苦修炼,而似乎在约见某人。 慎楼脚尖轻踏屋顶瓦片,顺势矮下身子,暗中打量内院。 大概是觉得自己府上安全,周嬴竟然连半点警觉都无,堂而皇之地亮着灯,窗纸清晰显露出其中两个人影。 我叫你办的事如何了,可有找到秘籍?周嬴的嗓音和他的身形外貌都十分匹配,是外人所学不来的阴柔。 然而,随后响起的男音才让慎楼轻挑眉:别急,最近那废物历练归来,仙君的心思都在他身上,我前些天还因为他被罚跪了。 全然舍弃伪装的娇弱,语气里是满满的不耐烦,但声线未变,还是让慎楼听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安平。 慎楼本是来找茬,没曾想看了一出好戏。索性耐着性子,将对话听完整。他不知道周嬴和安平是什么关系,但目前看来,两人似乎早有勾结,且是直直奔着无上晴而去。 本以为周嬴听了,会好心安慰对方一番,但听到慎楼耳里的,却全然是嘲笑和挖苦:那是你蠢,连个废物都搞不定。 你!安平气急败坏,但心知自己与对方的武力值差别,他还是忍耐下来,只是脸色仍然难看,我听闻仙君今日也指导了不少人,不知其中包不包括周长老。 周嬴的脸色未变。 两人互相伤害了一阵,似乎这种事时有发生,听得慎楼直打瞌睡,话题好不容易才拐回来。直到再次出现秘籍字眼,他才重新打起精神来。 我会问,别再催了,咱们最近也不要频繁联系,万一被仙君看到,我十张嘴都说不清。安平皱着眉头,眼底带着明显地厌烦。 他说完便想离开,却被周嬴挡住脚步,只听那尖锐嗓音隐隐带有威胁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安平身子僵了僵,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推门离开。 看着对方逐渐消失在转角,慎楼收回视线。他不是没想过料理安平,但现如今,还是先把周嬴收拾了为好,反正那小子人在无上晴,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不过方才依稀听到什么秘籍仙君的,慎楼思索一阵,顺利将线索联结起来,眸色一深,嘴角带着讽刺的笑。 想他师尊多年来待安平甚好,除去这次罚跪,从未责骂,但对方却早已经勾结外人,想夺取□□听途说的秘籍。 慎楼心里清楚,贺听风能够飞升,靠得是他足够勤奋,也足够真诚,可从没有走什么秘籍的捷径。虽然心知安平得不到他想要的,魔尊大人依然被对方的别有用心而感到气怒。 呼的一声,周嬴轻轻吹熄蜡烛,屋内霎时陷入黑暗。好在屋檐之上的慎楼具备夜视能力,能将其中场景看得一清二楚。 未免夜长梦多,他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就趁现在处理掉此人。但对方今日才去过无上晴,若是离奇死亡,他师尊免不了被有心人猜忌。 正如贺听风不喜旁人欺辱他徒弟,慎楼也不愿意仙君受此诬陷。 内室中的周嬴已经褪去外衣,或许因为孤身一人,便再无顾忌,在铜镜前矫揉造作地扭了扭身子,幻想一番以后风光无限的自己,毫不掩饰其野心和张狂,然后带着笑容掀被入眠。 得了安平的保证,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计划不能实施,现在只需按时约见周公,做一场好梦罢了。 慎楼压抑住周身魔气,强行忍耐骨子里那些凶恶暴虐的因子。立在房顶,目光淡淡地从周嬴的发顶上略过。 他顿了顿,忽然心生一计。 手中凝结出黑色魔气,只消指尖推移,便沿着缝隙挤进屋内,盘旋于周嬴发顶。几个魔息之间,原本乌黑亮丽的发丝飘然落下,稀稀拉拉掉落一地。 慎楼看着那反光的脑袋,满意地点头。随手隔空写上几个大字,再一推掌,原本空旷的桌面上赫然出现一张信纸。 他随即腾空没入黑暗。 啊! 五更初,一声尖锐惊恐的男音划破长空,惊飞了树枝上的鸟儿。 周嬴看着铜镜里自己锃亮光洁的脑袋,搭配上他惊慌未定的脸,竟然像是瞬间苍老了近十岁。 很多人都并不知道,周嬴爱美至极,虽说五洲之内的青年俊秀从未有过他姓名,但仗着发色乌黑,发量奇多,周长老还是暗中默默顾影自怜。 而现在的他,因为失去一头引以为傲的长发,余留颗并不太对称的脑袋,只剩下滑稽可笑。 不仅如此,木桌之上,始作俑者还堂而皇之地留下姓名,只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吾乃慎楼,来找你爹。 语气狂妄非常,扑面而来的嚣张,周嬴咬碎了一口银牙,几欲将手中的纸张捏碎。 不过他最终也这么做了,信纸被灵力直接碾为粉末,尽数消散于风中。 周嬴的眼睛里燃烧着浓浓怒火,恨不得将慎楼碎尸万段。 他对小魔头百年所做之事早有耳闻,不过从前大都是其他人遭祸,听说当初董拙府上都差点被搬空,被慎楼用作施舍穷人。 江湖上流言四起,直到后来贺听风出面,将董府的债务清偿,此事才算暂且了了。 但今日,周嬴看着自己的脑袋,心道这种事那贺听风估计仍旧会暗中护着他的好徒儿,怎会为他着想。若是此番闹到无上晴,顶多是当面呵斥慎楼几句,便大事化小。 可谁来赔他的头发! 周嬴重重一拳捶在桌上,越想越生气,眼底怨毒逐渐加深。 待他取得秘籍,看谁才是五洲真正的主人。 借着月色,慎楼趁早回到无上晴。好在贺听风尚在修炼,并未醒来。 仙君额间的符咒散着白光,仿若新雪一般,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可望不可即。 今日的贺听风穿了身白衣,眉间不显一丝忧愁,仿佛随时都要升上天庭做神官。慎楼不知道,他师尊到底有没有动过成神的念头,因为对方现在留在五洲,留在他身边,无疑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缓缓蹲下身,凝视贺听风的睡颜。其实不应当称之为眠,贺听风早已不用服从凡人的生活规律,只用每晚吸收日月精华,便可精进修为。 慎楼很清楚贺听风这些年为他做了什么,虽然决裂已足百年,但对方从没有一日道出二人决裂的原因,哪怕外人问起,都无一例外说他出门历练。 于是慎楼分明顶着个魔尊的称谓,却多年来仍只是仙门世家眼里的,贺听风的徒弟。 他为吸引仙君视线,在这百年间不知做了多少错事,而事后的烂摊子却由贺听风收拾。 慎楼恍然意识到,他师尊其实隐隐对他留了情,可当初决裂之时,贺听风的背影太过决狠心,还是让他断了求原谅的心思。 这一断,就是一百年。 他曾不止一次后悔修炼禁术,但木已成舟,后悔药难寻。 若非贺听风恰巧失忆,也许再过很久,慎楼都没有机会再靠近对方。 失去记忆的贺听风实在太过温柔,慎楼就这样看着,几乎想大逆不道地抚摸师尊的白发。 但蠢蠢欲动的手终是沉寂,慎楼叹了口气,开门离去。 以至于恰好错过,身后之人微颤的睫翼。冰魄般的蓝瞳悄然睁开,露出仙君茫然懵懂的半张脸。 贺听风静静看了片刻,又重新敛下眸子。 第八章 无数的平安符缠绕在古树上,待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别处古庙的梵钟也应声敲起,与铃声协同,相得益彰。 五洲大地飞升成圣者皆有信徒,仙君靠满足心愿或促成姻缘积累功德。平安符对应心愿,同心结则为姻缘。 无上晴的同心结总是很少,零星于古树后方小小一株树上,大约是民间大都将贺听风供奉为武皇,以求取飞升之机。 有枚松散的符轻颤了下,细绳被风解开,当即被一只如玉的手攥在掌心。 慎楼头顶幂篱,高坐枝干之上,前额垂下两缕青丝,其余于后方倾泻如墨。俊美无俦的脸上散漫而慵懒,右腿曲起,捏住平安符的手肘正支楞在上方。 将平安符拿在手中把玩片刻,葱白指尖轻轻一点,本为实物的平安符霎时如烟尘般消散。 也不知哪个凡人如此走运,轻易便了却心愿。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来者似是刻意制造出声响,让其中的捣蛋鬼可以提前隐藏。 慎楼突然发现,自己刚才似乎又无意识捣了乱,心里一紧,竟有些忐忑不安。 翻身跃下,衣摆便随之曳地。他背靠着古树,努力表现得淡定,将紧张感一扫而空,眼底是堪堪伪装好的无辜。 他心里装着事,一夜未眠,游走无上晴时恰好路过此处,便停在树下。其实慎楼没少给贺听风捣乱,曾经为了让对方看自己一眼,不惜毁去仙君提前设好的宴席。 更有甚者,将贺听风准备赠予好友的画抢走,至今,那幅半成品还挂在十方狱。 慎楼抽了抽嘴角,心道自己当初怎么做了这么多破事,怪不得师尊那么讨厌他,一直不肯同他相见,这不活该吗? 突然,熟悉的空灵嗓音隔风传来,直直飘荡到慎楼的耳畔,让他半退缩的脚步停滞。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是害怕师尊抽查你功课吗? 看着逐渐走近的月白色身影,慎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消了掉头就走的念头,微微俯下身拜礼:师尊。 一边躬身,一边默默祈祷,希望对方今日别让他再炼气。那般近乎凌迟的痛苦非常人能承受,饶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狱魔王,身体都稍稍有些吃不消。 好在今日的贺听风看上去没想为难徒弟,只伸出手去,轻抚一下慎楼的长发,让本就戴得不太牢靠的幂篱随风飘远。 仙君的视线重新回到两颗古树上,总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但认真去想,也猜不透到底缺了点什么。 趁着慎楼去捡拾幂篱,贺听风立在原地,闭眼凝神,略过眼前无数的平安符。 想要一两银子给奶奶治病。 希望今年能顺利入仕。 我想上学。 平安符并非只求平安,所有未了的心愿都可以求取,民间信奉者只需将心愿许好,哪怕未曾使用实物,心诚者的符咒也会自动附着于古树之上。 若是忙季,贺听风一天会点化成千上万条,因此难免有鱼目混杂其中。与上述两条心愿不同,不少投机者也会妄想不劳而获,更有甚者,妄图直接凭借心愿飞升。 仙君点化的更多时间其实是在销毁,而慎楼精通于此,百年间的举动看似捣乱,其实暗中为贺听风分担了不少。 怎么少了一个?贺听风呢喃一句,随即再次将指腹摁压在古树上,阖眸冥想。但来来回回检查了数遍,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缺少一枚平安符。 每日清晨,古树都会自动重算平安符数目,很显然的,现如今的数额跟早晨不符。 贺听风失忆的契机太过巧合,不多不少,刚好卡在师徒决裂之前。于是乎,慎楼百年间的捣乱活动还没来得开展,这便形成了巨大的时间漏洞。 若是贺听风有心调查,定能察觉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此刻听到对方的自言自语,慎楼拾幂篱的动作一顿,恍然又重回到初遇时的紧张局面,成日担惊受怕,惶恐被贺听风看破伪装。 阿楼啊。贺听风背对着他,苦恼地唤了一声。 慎楼霎时回神,抿唇应声:师尊,我在。 贺听风这才直起了腰,转过身来,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轻巧地飞起,像是小姑娘飞舞的罗裙。 这般娇俏的姿态出现得极少,有时被无上晴拒之门外,慎楼甚至会大逆不道的想,他的师尊可真像那些尚未出阁的姑娘,闭门不出,让人没办法一睹芳容。 但这种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飞快掐灭了。且不说以女子度量仙君过于不敬,就是他师尊的武力值,放眼第五洲也是无人能敌的。 毫不知情的贺听风微皱眉,快步走来,无意识地抓住慎楼的手臂,仿佛这是带给他安全感的最佳手段,尽管他也不清楚原因。 其实这几日为师总是觉得,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听此一言,慎楼脸色微微变了。紧张感瞬间席卷,在维持笑容都有些艰难的时候,就见贺听风眼角一弯,继续道,但你师尊一想到你啊,就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 砰地一声。 不知道烟花在谁的心里炸响。 慎楼凝神看了贺听风很久,眼神突然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心跳不止,耳根红得彻底。 恋耽美 ——(6) 他总是被对方无意识地举动撩动心弦,哪怕心里很清楚,贺听风毫无言外之意,就算偶尔越界,也只是自以为的师徒情谊。 慎楼偏过头去,尽量不与其对视,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沉溺在那双眼睛里。 不过喑哑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捏住幂篱的手指攥紧:是吗但徒儿觉得此事可大可小,师尊切莫不以为意。 贺听风若有所思,放开了掌着他的手,既不说认可,也不言反驳。只是放开的刹那,对面魔尊大人的心里还是小小的失落了下。 不过很快他又重拾信心:徒儿听闻神医云游四海,也许不时会到访五洲,若恰巧遇见,请他为师尊诊治一番如何? 贺听风一哂:好啊。 他其实对神医行踪飘渺心知肚明,况且对方虽是神医,飞升与否还有待考究,或许并不能对自己的病情有所帮助。但见慎楼如此积极,贺听风也不好打击对方。 成功转移师尊的注意力,慎楼悄悄松了口气,他推着贺听风往古树外走,试图将平安符丢失一事隐瞒过去。 与此同时,指尖在身后聚起一小撮魔气,隔着空气随意画了张平安符。 对了。贺听风唤他。 干坏事的慎楼手一抖,也没注意自己画的符咒是不是少了一笔,匆匆忙忙间迅速点化成型,中指与大拇指上下交叠,轻轻一弹,那魔气幻化的符咒就随风飘远。 慎楼的心脏狂跳不止:师尊? 贺听风毫不知情,自然地将跟在身后的徒弟拉到旁边:也不知那董宜修修炼如何了。 阿楼陪我去看看吧。 慎楼自然应允。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原本应该飞往平安符古树上的东西,竟陡然在空中拐了个弯,直直奔袭至旁侧的另一棵上。 玄色魔气飞舞盘旋,缠绕于古树枝桠间,小风暴似的缠绵许久,最终缓慢呈现出与平安符截然不同的模样。 红得鲜艳,红得显眼。 第九章 虽说有董拙请求,但贺听风未曾亲自教导,而是将董宜修托付给无上晴弟子。 年纪轻轻,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的董小公子,这几天可算是累了个够。 五更天早起,吃饭前先扎马步一个时辰,然后前往后山劈柴半日,最后拿回院内劈砍。 董宜修以为他来到无上晴,最多就是就是每天炼气耍剑,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连剑的影子都没看到,倒是先做起了苦工。 小爷不干了!我要回家!他把柴火猛地往地上一摔,跟着盘腿坐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再动了。 邹意眉头紧皱,其实他对带新晋弟子烦不胜烦,嫌弃对方耽搁自己的修炼时间,只是受了宫主吩咐,必须遵循而已。 但对他而言,做事必定要做到最好。于是哪怕再不耐烦,也没有直接掉头就走,只是语气稍显刻薄了些:快些起来,撒泼打诨像什么样子,你以为我会像你爹那样事事应允吗? 董宜修切了一声,心说他爹才不会事事应允,只会找事揍他。 不过,有董拙在前,晾这小弟子也不敢动他,于是董宜修心安理得地偷懒,他忽然心生一计:哎呀师兄,你就别管我了,你也很想离开对吧?去吧去吧,我能自己修炼的。如果仙君问起,你就说魔不大师兄有事找我便好。 所谓的大师兄,自然就是慎楼。董宜修堪堪将差点吐露的魔头二字咽下,眼巴巴地等着邹意同意。 本以为此言出了,这人就会乖乖地滚蛋。但董宜修等了半天,发现对方还是立在原地不曾挪步,他忍不住仰头看去,恰好捕捉到对方眼底尚未收回的鄙夷。 董小公子瞬间炸了,飞快从地上爬起,故作凶狠地揪住邹意的领口,但却因为比对方矮了一头,还需要稍微垫起脚,显得滑稽又可笑。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看不起我吗!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你爹是董拙。邹意用力将董宜修的手掰开,眼底毫无波澜,但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谁不认识你啊,董小公子。 我才不是!董宜修大吼了一声,吼完才觉得委屈,还从没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 其实他本意并非如此,没人愿意一辈子活在亲爹的光环之下,于是他又默默重复了一句:我才不是 语气稍显可怜,邹意不免被其蛊惑,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当真打击到了对方,正准备道歉,手臂就被人用力一咬。 皮肉被硬生生叼住,疼痛感瞬间袭来,饶是邹意再有涵养,都没忍住爆了个粗口。 等董宜修咬够了,气消了。才总算把人放开,嘴里呸呸两声,吐出两口血沫,足以见得撕咬时的凶狠。 邹意看着手臂上陡然出现的牙印,上方鲜血淋漓,让他冷汗直冒,赶紧施了个法术止血。 瞪他:小疯子。 原本还叉着腰,气势汹汹的董宜修瞧见了,被这神奇的灵力所吸引,连眼睛都微微瞪大。他咽了口唾沫,问道:这就是法术吗? 虽然身为盟主之子,但董宜修一向不学无术惯了,该学的东西没一个学会的,更不必说炼气,否则此时也不会被个小小的治愈术迷了眼。 邹意差点被他气笑,他指着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处,咬牙切齿问他:你说呢? 董宜修抬头望天,挠了挠脸。后来发现实在躲不过去,就讪讪地隔空一指:要不我帮你吹吹? 邹意: 他差点把剑一并甩过去,闭目深呼吸了两口气,暂且将怒气压下去,睁开时恰好看见董宜修眼底的羡慕。 理智和情感开始撕扯。 邹意犹豫一下,还是开口:想学? 董宜修一愣,然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模样可跟刚才咬人时的凶狠大相径庭。 见他实在想学,邹意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对方,只是随意指向一旁的柴火,淡定道:先劈完那些,我便教你。 凡人炼气的必由之路,就是先强身健体,董宜修的底子太差,一来就搬重物肯定不行,也只能劈劈柴,锻炼锻炼。 但没想到,这小公子不光身体差,还凶得很,邹意本想跟仙君请示,他没办法管教这人,见状又突然有了点子。 虽然其中不免掺杂了报复心,但最终目的却还是为对方好的。 董宜修的脸顿时垮下来,但见对方又伸手指指牙印,只能悻悻地跑到柴堆旁,哼哧哼哧地劈斩起来,倒是真的不喊累了。 在门口目睹全程的贺听风频频点头,对此赏罚分明很是满意,不由得多看了邹意一眼。 但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其他人的同时,有人的视线也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贺听风对慎楼总是很纵容,几乎纵容成了邹意口中说的那样像父亲一般事事应允。 慎楼心慌于此,却又沉溺于此。甚至无意识将自己的手指扣进了贺听风的,直到连骨骼都被捏得有些生疼,仙君才低头看上一眼。 虽然这个姿势略显怪异,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抚性质地轻拍了拍慎楼的手臂,就重新开始看起戏来。 董宜修的庭院偶尔传来脚,站稳。你没吃饭吗?等背景音,偷听偷看得正起劲的仙君,也会时不时勾起嘴角。 身旁乖巧的徒弟,眸色似乎更加深沉了些,而他浑然不觉。 就在慎楼无意识魔气外溢的时候,贺听风忽然大幅度转身,把私心极重的魔尊吓了一大跳,魔气霎时缩回身体。 只见贺听风喜上眉梢,连眼角上扬的弧度都微微加深,不曾掩饰其心情愉悦。他半是欣喜半是激动道:阿楼,让为师再看看你炼气如何?这次循序渐进,我定能找到破解之法,让你有机会晋升。 慎楼: 慎楼:!!! 魔尊大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谁知他躲得了初一,却还是没能躲过十五。看着贺听风满眼期待,他最终还是艰难地移动脖颈,促使其上下轻点。 纵使心中泪两行,绝不负师尊厚望。 第十章 茂密竹林间,有快剑穿梭其中,哪怕慎楼修为止步于炼气,他的剑术却十分精进。飞舞盘旋空中地面,时而腾空,时而坠落,卷起层层气晕。 若非他当真多年在炼气层没有突破,也许旁人看了,都会误以为这是哪里出没的剑侠。 受剑气反噬,慎楼的伤口频频崩裂又愈合,就算实在是皮糙肉厚,又有自愈能力辅助,都无法承受这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为了尽早打消贺听风的怀疑,每每炼气之时,他都会多穿一件内衬,以预防涌出的鲜血浸湿衣裳,被对方看出异常。 而一旦伤口过多,哪怕鲜血并未显露,血腥味也会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见贺听风疑问的眼神瞥过来,慎楼心如鼓擂,忙装作不小心,飞快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于是那铁锈味在空气中似乎越发浓郁了。 贺听风只扫过那红色一眼,顷刻间便行至慎楼身前,他几乎被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吓到,连断玉何时坠地都不知。 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慎楼的手,心疼地帮其点穴止血,蓄入灵力温养。 或许是伤口太过骇人,平日里只需一个小小的治愈术就可修复的伤,竟然愈合得十分缓慢,鲜血淋漓,刺痛了贺听风的眼睛。 疼不疼?他问道,但后知后觉此乃废话,于是嘴唇凑近伤口,轻轻吹上一口气。 这缕风让慎楼头皮发麻,也使得他将尚未出口的不疼咽下。看着贺听风的眼眸中满是疼惜,毫无疑问是真心,因而突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悔意。 为了让伤口显得格外狰狞,他刻意压抑住魔气的自愈,这也是为何,仅靠仙君的治愈术根本无法快速修复。 但贺听风似乎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语气自责不已,完全没有对待仙门世家时的盛气凌人:是师尊的错,明知你根基不好,还总是急于求成。 慎楼心绪微乱。 哪怕是在对方失忆之前,这种话都是很少有过的,他甚觉感动,却又将其归因于自己的示弱,难以完全问心无愧。 于是语气更显低沉,半真半假,垂泪欲滴:师尊切莫责怪自己,是徒儿愚笨,辜负了师尊的期望。 但话说到一半,他不禁想起从前那些炼气的日子。其实贺听风说得实在太过委婉,他并非根基不好,而是根本毫无灵根,若是常人有身为仙君悉心教导,随随便便就能摸索到金丹期,而慎楼多年还是卡在炼气,毫无突破。 也无怪时常被人嘲笑,说他蠢笨不堪,白白浪费了贺听风多年的用心。 而且纵使他十几年都未曾突破,甚至偶尔拿剑都会划伤自己的手,贺听风仍然待他耐心至极,从来都不会缺失鼓励。 于是乎,慎楼因此自暴自弃的时候,对方都会揉揉他的头,然后继续例行示范,亲身教导,势必将其带上正途。 其实若是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也并非不可。慎楼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碰了那本禁书,一夜堕魔。 只是他并非害怕魔气,或者担心会因此受尽世人的白眼他早就苦辣酸甜尝遍,就算那些无形的攻击落到身上,也不痛不痒。 让慎楼悔不当初的,唯有贺听风望向他的最后一眼,从前那些温情和宠溺一并消失不见,替代的只有失望和漠然。 分明是初冬,慎楼却如堕冰窖。 从此之后,听闻无上晴要设宴,他便大闹一场提前毁去,听闻贺听风即将作画赠友,他就当着那人的面抢走。 直到现在,那幅画依旧保留在十方狱,慎楼满心憎恨却又不忍毁去,因为那是贺听风最后留给他的东西,哪怕是他用不正当的手段抢夺的。 只是这百年间,哪怕他再怎么努力搏关注,企图吸引对方一丁点的注意。而每一次狼藉过后,留给慎楼的,都只剩下贺听风决然的背影。 他跪在无上晴外的雪地里。 冻得浑身发抖,四肢僵硬。 可他的师尊,再也没有出来。 沉浸记忆苦苦挣扎,慎楼对外界完全无感,他好像陷入了浓厚的自我厌弃中。十方狱的弟子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的尊主有这样自卑懦弱的一面。 有人突然将他抱紧,因为身高不够的原因,索性将手臂牢牢箍在慎楼腰上。妄图营造出护犊的气势,却像是整个人都窝在了慎楼怀里。 阿楼,如果你相信师尊,我一定会助你突破。 这个拥抱跟上次完全不同,至少慎楼清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和耳尖的滚烫,比上次贺听风的胡乱摸索还要令人心慌意乱。 慎楼隐约觉得他们似乎有些越界,但并非师尊的问题,而是他不知不觉中动了坏心思。 于是慎楼忍耐不舍,强行将贺听风从自己身上撕下去,见对方茫然的眼神看过来,他只能偏过头去,不作解释。 师尊,我们继续吧。他转移话题。 好在贺听风一向心大,没发现什么异常,师徒二人比较起来,竟还是他这个师尊要更听话些。 恰在此时,不远处似乎再次传来喧闹之声,回荡在整个无上晴。那人似乎根本没想过收敛,直接扬声大喊慎楼的名字,似是今日必须要让其出来应战。 贺听风眉头轻蹙,本不想予以理会,但实在碍耳,不得已暂时叫停徒弟的修炼。师尊打算孤身一人前往宫外,慎楼自然也不愿意留下来。 他拦住对方,坦然与其对视,眸光里带着诚恳,给予暗示让贺听风放心:师尊,我同你一起。 等到两人抵达,那堵在门口嚷嚷的秃翁眸子赫然瞪大,嘴里磕绊了下,紧接着变本加厉,叫嚣得愈发凶狠。 看到贺听风到场,他似是抓住了把柄,竟然直接就想冲上来,好在被邹意牢牢挡住。 慎楼对面前的老人十分陌生,不过看到此人头顶的光亮后,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似有若无地扫视四周,嘲讽般勾唇一笑。 雇佣百姓来为自己演戏这种事,恐怕只有周嬴那个蠢货才做得出来。 就是不知道那厮现在躲在何处,恐怕被他剃秃了脑袋之后,再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贺听风凝神听了半天,才好不容易从面前秃翁的嘴里分辨出对方说了什么。 大概在说:他昨夜正好生安睡,突然蹿出个混蛋小子,将他的头发剃掉,甚至始作俑者还极为狂妄,留下的一张纸条将证据指向慎楼。 恋耽美 ——(7) 那秃翁似乎很是了解慎楼多年所作所为,哪怕今日不能观望对方受罚,自己也会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于是当时有人请他来时,秃翁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秃翁单手叉腰,若非慎楼离得远,对方的手指几乎都快戳到他的脸上,满口污言秽语:就是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臭小子,半夜不睡觉去折腾老百姓,怪不得是个魔头,我呸! 贺听风蹙眉,下意识后退半步,像是担心对方的唾沫沾到自己身上。 不想被那秃翁恰好瞧见,这还得了,全然忘记站在自己面前者是何等的大人物,破口大骂道。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仙君呢,护着你那废物徒弟算什么仙君,德不配位,趁早滚出五洲才是! 慎楼眼眸中猩红一闪,似乎下一秒就要取下面前人的脑袋,但他手中魔气还未聚型,贺听风就率先开了口。 尽管隐忍怒火,但毕竟是手无寸铁的老人,仙君还是留了点情面:这位老伯,请问您这是何意,我徒儿心地纯善,绝不会做这等坏事,莫不是老翁弄错了人? 啊呀呀!还在为他开脱什么,那魔头临走时还给我留了张纸条,这可做不得假吧?秃翁耍赖似的抱胸坐在地上,大有今日事情不解决,他就不走了一般。 看着对方这番撒泼打滚的模样,贺听风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他依旧好脾气地开口:那请问老伯,可否将那纸条予我观上一眼? 秃翁顿了下,眼珠子转了一圈,似在思考着什么,忽而灵光一现,匆匆忙忙四处摸兜。在他的拉拽下,许多杂物都被拽出来,没吃完的干馒头和零星几枚地铜钱,均染上了污垢的色彩。 只见他捡起地上掉落的纸条,激动般朝着前面舞动。 你看啊,看啊。 贺听风颔首,指尖微动,便有一道灵气牵引着皱巴巴的信纸朝自己的方向飞来。展信于半空,露出其中狂飞凤舞几个大字:我是慎楼,来找你爹。 赫然与之前周嬴在桌上发现的无异。 贺听风早已了然于胸,微微偏头,迎上慎楼的视线,以眼神询问:这是你做的吗? 虽然他心知并非慎楼所为,但既然有人人找上门来,就算是演戏,他也可以陪人演个周全。 慎楼目光里满是坦然,好似此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对上贺听风的眼睛时,才稍稍软化了下态度,半是受伤半是委屈,小声答了一句:师尊,我没有。 大庭广众之下,贺听风不便于揉揉徒弟的脑袋,但看对方的表情,就知道此事绝非慎楼所为,他使了个眼神让慎楼放心,才转过身来,重新迎上耍赖的秃翁。 老伯,我确认过,信纸上方根本不是我徒弟的字迹,应该是你弄错了。 这话说得倒是真假掺半,在师徒二人决裂之前,慎楼一向乖巧,自当不会书写如此狂妄的笔迹。然而贺听风的记忆停留在了百年前,定然无法得知他心中纯善的徒弟,早已经黑化成了哪般模样。 弄错?那老伯忽而鲤鱼打挺般起身,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眼神狠得几欲将贺听风吞下,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我伪造的吗?你是他师尊,当然事事偏袒,可怜老头我孤苦伶仃,没人帮衬,平白受了这等侮辱! 贺听风敛眸,遮去其中浓重的阴郁。而恰在此时,慎楼似是觉察到他的情绪,用只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再度否认:师尊,我真的没有。 前方是咄咄逼人的老翁,后方是小心翼翼的乖徒,选择哪位毋庸置疑。况且就算不明真相,贺听风都会选择相信后者。更不必说现在,他已经看出了不对劲。 那污渍残留的信纸,仍旧漂浮于半空,只见贺听风一挥袖,竟然直接幻化出它本来的样子俨然是一幅空白纸张。 秃翁见状,脑子里嗡嗡作响,下意识骂道:你这是销毁证据! 贺听风讽刺一笑,决定给予老人最后的脸面,顷刻间右手霎时释放灵力,直接窜入茂密树林。 从中拖出个光裹严实的黑袍青年。 第十一章 男子的脚踝被灵力缠绕,伴随亮丽蓝光,全身都在地面上摩擦,不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阻止仙君的拖拽。 过程中拼命蹬腿摆手,盖在脑袋上的衣帽也不小心脱落,显露出其锃亮的脑袋,在阳光的作用下,反射出耀眼光芒。 显然是周嬴。 众人似乎都被这变故惊呆,秃翁看见自己的雇主,不自觉倒退两步,猛然闭紧那张聒噪的嘴,惶恐似的将视线在那师徒二人之间打转,说什么都不敢再开口了。 在场恐怕只有贺听风与慎楼极为淡定。后者是早有预料,前者则波澜不惊。 慎楼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周嬴,那光洁程度堪比剃刀,顿觉自己的手法不错,他没忍住抿了下唇,抑制出将出未出的笑声。 贺听风余光似乎瞥见,又状似未曾。因为他的主要视线还是集中在周嬴身上。哪怕看见所谓的周长老陷入窘迫,他依然没有手下留情。 你是何人,为何派人污蔑我徒? 而仙君出口的询问才真算是绝顶,谁不知周嬴极为看重身份,前些日子董拙所言都让他好生阴阳怪,今日贺听风旧事重提,这家伙还不得气歪了嘴。 慎楼偷偷打量师尊冷硬的侧脸,不清楚对方这么做,究竟只是为了给他出气,还是当真不认识周嬴。不过不论哪种情况,都让他备受感动。 大庭广众之下的直接羞辱,周嬴哪里丢得起这个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将牙齿咬得喀喀作响。 他本来已预料到贺听风护短,因此暗中雇佣平民,因为仙君哪怕再维护慎楼,也不会跟凡人计较。只要让那老翁添油加醋一番,明日江湖上,不管是师徒二人中的谁,都会被流言所缚,还愁他报不了这个仇? 周嬴的怨毒视线又重新回到慎楼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魔头身上。贺听风却并不想让对方如意,直接用灵力攥住对方衣领,向上一提,身体便逐渐腾空。 瘦高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不过修炼之人没那么容易丢命,且贺听风虽然动怒,还是把握了分寸,并没有直接下死手。 他揪起周嬴,看向缩在旁侧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秃翁,言语依旧跟方才一样和善:老伯,恐吓你之人,便是他吧? 但秃翁偏偏听出了分威胁,眼见连雇主都被抓住,哪里敢再挑衅仙君的底线,忙不迭点头如捣蒜,语气里藏着浓厚的惶恐不安。 是是是,就是他威胁的我,仙君明鉴,我真的不是故意诬陷你徒弟的,我错了,我该死。 周嬴本还有一腔怒火,见状陡然望向倒戈的墙头草,忍耐半晌,最终只从喉咙里憋出个你!字。 但贺听风显然并不准备放过他,但还是面带微笑对着秃翁:我已知晓,那就麻烦老伯,将今日之事公之于众,还我徒儿一个清白。 秃翁哪儿敢不听,连忙点头称是,然后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束缚着周嬴的灵力才突然消失,他猛然从半空中坠落,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嬴呸了两声,嘴角不免沾上泥土,搭配上他那头光亮,显得可笑至极。 他面前正杵着贺听风的银靴,辛亏站在这里之人是仙君,若是其他任意一人,恐怕早已经将鞋踩上周嬴的脑袋。 贺听风眼底不含丝毫感情,仿佛在看一个死物,他对构陷慎楼之人根本不想留情,也根本不用考虑杀掉此人是否会让五洲动乱。 灵力瞬间推出,地面的男人胸口被击中,直直飞出几米远,鲜血不断从口中吐出,他趴在地上,不住地摇手,似乎在示意仙君自己知错,绕他一命。 但贺听风权当不曾看见,眼看就要再度出手,直接送人去地府里见阎王,蓝色灵力笼罩的右手霎时被人握住。 贺听风一愣,意识到握住自己的人的身份后,立刻散了灼热的灵力,匆忙偏头看去。 正对上慎楼满是笑意的眼睛,明明双手内侧都被灵力炙烤地渗出血来,又在魔气作用下自愈。 哪怕伤口反复开裂愈合,脸上都没有痛苦之色。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他竟然近乎轻佻般凑近,将一枚若即若离的吻,留在仙君的掌侧。 师尊,我没关系,放他走吧。 贺听风稍稍冷静下来,忽略掉徒弟大不敬的动作。他心知对方是在为他着想,若今日一气之下杀了周嬴,明日五洲流言四起,慎楼也会因此受难,是个稳赔不赚的买卖,实乃不划算。 于是仙君微点头,转过头时眼底的冷意消散得一干二净,面对地面不断痉挛抽搐,险些去掉一条命的周嬴,已然只剩下漠然:走吧。 成功捡回一条命,周嬴这才颤抖着爬起来,走一步摔一跤,跌跌撞撞地往外奔逃。 贺听风收回视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留在慎楼的掌心,对方正用指腹揉捏他的指节,似乎像是在为他纾解疼痛自以为是使用丁点灵力所引发的酸疼。 仙君赶紧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察觉到徒弟诧异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低咳一声,主动牵上了慎楼的手。 本没觉得有什么,而贺听风欲盖弥彰的动作让慎楼有些茫然,索性乖乖地跟在后面,任由师尊带他向前走。 主人翁都尽数离去,看戏的无上晴宫人也纷纷散场,而方才例行了护卫之事的邹意,这才将本命剑收进剑鞘。 董宜修跟着人跑出来,恰好看了一出好戏,心说果然如他所料,这架势,慎楼定是得了仙君恩宠。 他用手勾住邹意的脑袋,叫了声师兄,就见邹意嫌弃地挣脱开来。董宜修也不生气,见对方询问的眼神望过来,他才神神秘秘地勾手,故意装作沾酸吃醋,目的是为了打探八卦。 大师兄可真受宠,说不定下月崇阳峰会仙君也会带他到场。 这小子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就差没直接问他们是怎么和好的,邹意如何不懂。 他斜了人一眼,把住剑往宫内走去,声音夹杂在风里:那是自然,大师兄是仙君唯一的徒弟,与其扮长舌妇,不如好好劈柴。 董宜修瞬间炸毛,追着邹意喋喋不休。 你才长舌妇,你全家都长舌妇!剩下的柴你来劈,小爷不干了! 自当天起,江湖上流言四起。 据说是太乙庄周嬴周长老,污蔑栽赃无上晴弟子慎楼,结果被仙君当众揭穿,实乃龌龊至极。 此流言一起,众人都甚觉诧异。且不说周长老是何等身份,如何做得出污蔑小辈一事,况且那位无上晴弟子的名声,可从来都不怎么好。 对此,众说纷纭。 那传信者似是担心大家不信,绘声绘色加工了一番,毕竟亲临现场,所描述的场景和对话都有根有据。 着实是仙君的习惯用语,且那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就在现场,还依言描绘出仙君的神情,原本不大相信的人都逐渐动摇。 胆子大的人把故事写作话本,写得是情真意切,句句动容,甚至当街售卖,五洲之内所处可见。 周嬴得知此事,早已经是话本盛行之后,木已成舟,且他心知此乃贺听风嘱咐,哪怕他暗中烧毁了不知多少话本,都众口难调。 也不知周长老那口牙碎得整齐与否。 * 也不知是否是崇阳峰会的日期临近,贺听风对于慎楼的修炼抓得更加紧了,直让他觉得既幸福又苦涩。 一年一度的崇阳峰会便是为天下武学者所设,不论来自何方门派,只要报名即刻参赛,许多年前,比赛魁首也有机会进入无上晴修炼,但自从贺听风与慎楼决裂以来,无上晴便再不对外招生。 但这个比武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因仙君偶尔亲临,有时会从中挑选根骨奇佳者,直接带入无上晴。 许多人都为这个机会争红了眼,不论年龄身份性别,敢于站在擂台之上,便是勇气的嘉奖。 日期临近,慎楼最近总是觉得眼皮狂跳,就好像有祸事发生。 果不其然,某天炼气之后,他师尊兴致勃勃地拉住他的袖子,鼓舞一般开口:阿楼,为师替你报名了崇阳峰会,就当为了师尊,去试一试,好吗? 晴天霹雳。 慎楼手中刀剑差点刺入掌心,他诧异抬头,看向贺听风那张脸,企图从对方满脸期待中找出一丝不认同。 但都没有,像是担心他退缩似的,仙君除了激励就是激励。 慎楼: 那崇阳峰会满是剑修,他一个魔修上场,若不压抑魔气,便只能炼气,而炼气又会再度受伤。 这几乎成为了一个死循环,绕得慎楼眼底发黑。 他心道,自作孽不可活。 随即镇定瞥向贺听风的眼,然后装作因为被师尊推举而强行压抑激动,双手上下交叠,将他别样姿态的眉眼尽数遮挡,只听他低声称是:弟子谨遵师尊之命。 第十二章 一月后。 崇阳峰会举办于五洲城中,由董拙为首,其余仙门世家长□□作评审。 也许是一年仅有一次的热闹,刚过五更天,便有无数百姓从房中走出,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是同一位置。 熟悉的街邻碰面,便随意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地缓步行走,千家百户往相同地聚集,场景可谓壮观至极。 头顶忽然刮来微风,偶有人抬头望去,紧接着就是一声惊醒地叫喊:是仙君!大家快看啊,天上是仙君! 这喊叫声惊动了在场的其他人,所有人依言看去。只见仙君月白衣袂飘飘,席卷一城春色。只消脚尖轻点,便可随意穿梭于街巷之间,房顶,屋檐,尽数掠过贺听风的身影。 又仿若清泉叮咚,转瞬即逝。 直到仙君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众人才看见贺听风好像搂着个玄衣青年。 或许是那人故意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将所有的风光都全部归还,因此才没有被众人的视线第一时间捕捉。 也无怪百姓对此景惊艳,如果算年限,贺听风百年间已很少莅临崇阳峰会,哪怕偶尔到场,也都是在尾声时挑选魁首入无上晴。哪里有过今日这般,在开启之前就到场的经历。 凡人的寿命不足百年,甚至有些年长者都未曾见过贺听风的真面,因此才极为感叹。 不过对于仙君到场的惊讶太甚,哪怕有人瞧见了那抹反常的玄色,也只是调侃一句,就继续跟同伴交谈起来。 不过有了贺听风做激励,大家都在街道上争相竞争奔走,似是要为崇阳峰会的赛事做预热一般。 等到脚尖重新接触地面,慎楼才感觉到腰间有力的臂膀松开。这师徒二人,一无上晴宫主,一十方狱魔王,都并非在意世言的人,哪怕明日江湖上会重新编排什么样的话本,他们两人都不以为意。 恋耽美 ——(8) 恐怕落到贺听风耳里,他还要好生戏说一番,必须得把慎楼的耳朵尖念叨红了才算成功。 慎楼被他师尊直接带到报名处,那负责给予号牌的小弟子,先是看了贺听风一眼,连瞌睡都吓没了,然后目光转移到慎楼身上,更是差点直接蹦起来。 好歹贺听风不想吓唬小孩,只让对方将慎楼的号牌找出来,然后欢天喜地一般,将其翻来覆去看上一眼,那模样似是极为欣喜。 这几日的仙君,一直都是此种状态,好像要参加峰会之人并非慎楼,而是他自己。 慎楼见状,自然更说不出拒绝之言,一看见他师尊放光的眼睛,便霎时把炼气的后果抛之脑后。 接过号牌,挂入腰间,倒真像是个听话的乖徒弟,成功收获了贺听风的抚摸一枚。 那收发号牌小弟子的眼神顿时更加不对劲了,担心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冷汗直冒,直想逃跑。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小弟子才跟捡回一条命似的,拍拍胸脯,摈弃惶恐,重燃八卦欲。他随便扒拉了个同窗,开始给对方讲起自己方才所见。 再说到牵着自己好徒弟的贺听风,一路上接收了不知多少或惊艳或防备的视线,而这些人在看到他身后的慎楼时,皆脚步一顿,大跌下巴。 慎楼倒是显得极为从容,没有丝毫紧张,只是瞥过这些人之时,眼底更深处似乎隐藏着浓厚的不屑和嘲讽。 他倒是许多年不曾到场,偶有一次前来,也不过是听闻贺听风空降。但等他从十方狱披上青衫,再匆忙赶来的时候,仙君早已经带领他一早挑选好的参赛者,回到无上晴。 竟连背影都不曾瞧见。 仙君大驾光临,请上座。董拙远远地就瞧见,奔赴而来,恭敬作礼。 慎楼余光瞥到周嬴正坐在位上,一袭黑袍从头到脚将他包裹,旁人看不见表情,只觉得他阴郁。 此人已然不足为惧,慎楼并未过多关注,而是仍在打量四周,以确定自己待会儿应该从何处上场,却听身旁贺听风淡淡道:不必多礼,本君今日是陪同亲属,若作评审有失公允,在看台之下便好。 慎楼一愣,猛然回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哪怕是在他们未决裂之前,每年的崇阳峰会,贺听风都按部就班,居于座首。 可今日竟然因为他,心甘情愿当了陪衬。 魔尊大人的心里飞快闪过一抹惊讶,他隐约觉得自己过于大惊小怪,也许在贺听风眼里,这不过就是一句随口之言,并没有什么言外之意。 但他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胸腔中的鼓擂。 董拙脸色微微一变,故作小心实则明目张胆地看了慎楼一眼,而后霎时垂下头去,心情十分复杂,连应答都带上了迟疑和不认同。 仙君这不合规矩吧? 贺听风微抿唇蹙眉,似是有些不虞。恰好被正杵在邹意身边的董宜修瞧见,他飞快奔到自家老爹身边,大不敬般搭上董拙的肩膀,附耳上前,用气声道:爹,你没看见仙君的表情吗,仙君不想做上宾你就答应了呗,你自个儿坐在上边儿,多气派! 董拙抖落掉许久未见的亲儿子,恨铁不成钢般锤了他一拳,心说仙君内力深厚,方圆十里都能听清,哪是他用气音能够遮掩的。 不过董宜修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毕竟崇阳峰会是由盟主牵头,且他小儿还身在无上晴,若是因此得罪仙君,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于是董拙只好称是,款款拜身,先行离去,再安排人为仙君搬来座椅哪怕不当座上宾,也得有应当的优待。 贺听风不知道对方又暗戳戳安排了什么,他本意是想低调,见董拙离开便重新将视线转到慎楼身上。 慎楼的号牌位于中间,两人也不急。仙君自然地将手触上徒弟的衣领,轻轻抚平,然后为其舒缓紧张:随便比试就行,师尊不需要你夺得什么荣耀。 话虽这么说,但慎楼并未错过贺听风眼里的期待,只好无奈点头。 擂台赛前三十名,便有机会进入禁渊历练,所谓禁渊,便由仙门放入适宜凶兽,虽危险重重,但机遇也繁多,多年来不少人于绝境中突破。 因此,这也是除却能进入无上晴外,唯二被修行者争抢的机会。 你说什么,我参赛?我没报名啊?不远处又传来董宜修咋咋呼呼地惊叫,慎楼顺耳听了两句。 据说董小公子今日本是来看戏,却被董拙私下给报了名,一经报名即不可退赛,且董拙为了让儿子没法推脱,还把他的序号安排在了前几个。 惹得董宜修又气又急,拼命跟着收发号牌的小弟子争辩,却都无果。最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耷拉着脑袋,被站在旁边的邹意顺手揪走。 慎楼事不关己看了一阵好戏,心里隐约对他上升同情,结果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他自己也半斤八两,跟对方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就参了赛的倒霉蛋。 忽而周围更加热闹了些,原来比赛不知何时已然开启,不过让慎楼没预料到的,第一个上台之人,竟然是消失很久的安平。 也许是自知失了贺听风的宠爱,他一反往常的矫揉造作,拿起剑时竟还有那么点修士味道。 虽然慎楼依旧对此人反感,但不得不说,就连安平的修为都早已突破炼气,转向筑基,而他还是多年在第一阶层苦苦挣扎。 擂台赛并非车轮战,而是取先后二人比试,输者淘汰,赢者晋级。 跟安平对战者是一位年轻修士,估计最多炼气巅峰,天生莽撞,开赛后便直接大吼一声,贸然向前冲去,竟然被安平破地击飞十多米远。 这一场,安平胜。 慎楼仔细看着台上的比试,思考着自己待会儿要如何输得理所应当,殊不知,在他思考的空档,已然经过了好几轮。 直到董宜修从台阶走上,他的思绪才散了些,开始聚精会神看戏。 别说参赛,这小子连与人比武都是头一次,董宜修满脸茫然地站在台上,就像是个不问世事的公子哥。 正在此时,董小公子的对手也上了擂台,那是位把握流星锤的壮汉,两人的体型差都大得惊人,让董宜修差点把眼珠凸出来。 他先是瞪了董拙一眼,再将眼神瞥向仙君,却在最后将救命的视线抛给了邹意,企图让对方救自己狗命。 但比试还是照常举行,壮汉甩着铁锤来势汹汹,董小公子绕着圈满擂台逃命,众人哪里见过如此滑稽之景,着实令人啧啧称奇,看台下方的百姓们乐得直笑。 壮汉可并不因为对方的躲藏而留手,用那铁锤将场上铁链砸了个全,最后把董宜修堵在角落里,怎么都没办法出去。 看戏的人均为董宜修捏了一把冷汗而此刻,慎楼不合时宜的想,如果他待会儿也用这种法子,岂非输得毫不费力。 只听一声巨响,仿佛铁锤狠砸入地上。擂台上刮去一阵浊风,连董拙都站了起来,难得满脸挂上担忧。就在大家以为董宜修被人砸扁的时候,场内逐渐清晰,最终竟然缓缓露出一站一躺两个身影。 董拙差点拔出剑来,结果下一秒便发现,站着的那位好像正是董宜修。 全场哗然。 原来是董宜修趁壮汉不备,将短剑狠抛向前,那壮汉仓促间躲避,竟然不小心左右脚相绊,摔了个仰翻叉。连流星锤也在他的扯动下,嵌入地面,无法拔出。 董宜修取回短剑,堂而皇之将其放置在壮汉颈间,用大拇指狠抹了下鼻子。 哼,比投壶小爷还没输过! 第十三章 又是几轮比试过后,便是该由慎楼出场。贺听风最后给予徒弟一个爱的关怀,然后毫不留情将人推上擂台。 慎楼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慢慢沿着台阶走上。而在场目睹此景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仙君那无法无天的徒弟吗? 百年间将五洲作得天翻地覆,留下烂摊子一堆。几乎人人对慎楼都排斥又厌恶,奈何对方是仙君唯一的徒弟,就算有天大的怒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不过转念一想,众人又欢呼雀跃起来。这么多年他们对慎楼打不得又骂不得,今儿个终于可以趁机狠狠教训一番,灭灭这小魔头的威风。 慎楼内心很是忐忑,但当然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担心自己不小心将魔气泄出,引发贺听风怀疑。 在他上场后,人群的议论声也稍小了些,慎楼的对手也随之上台。 那位弟子一上台,便吸引了无数关注的视线,虽名不经传,但所有人都隐隐期盼他能把慎楼揍个痛快。 不过观战者之中,还是有几个人是例外。比如说贺听风,又比如说董宜修。前者是期待,后者则纯属看好戏。 就连董拙都不再过多敌视慎楼,他家董小公子今日出尽风头,可算是为他爹长了脸,于是乎,之后每一场比试,不论打得多么惊艳,仿佛都是董宜修的陪衬。 那小弟子约莫筑基初期,实力不高,但对付个停滞在炼气层的慎楼,自然还是绰绰有余。 与先前的对战不同,在多数人都期待着慎楼惨败之时,小弟子还规规矩矩地做了个揖,仿佛是在给予对手极大的尊重,让慎楼都高看了他一眼。 待金锣敲响,小弟子便一鼓作气拔剑奔来。 慎楼下意识就想动用魔气,但到了临界点却堪堪忍住,后背吓出一身冷汗。他凝神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少年,犹豫一瞬,便也同样拔出剑来。 只听嚓地一声,刀剑互相撞击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 再看擂台之上,慎楼微微屈膝,将刀背扛于肩膀,而其上明显有一把长刀,形成一上一下制衡趋势。那小弟子定是发挥了至少八成的力,如若不然,也不至于只用一击,便让慎楼微感吃力。 若是放在平日里,这般小少年他自然不放在眼里,或许使出一成力便足以击退对方。但如今的慎楼,只类似于一个压制修为至炼气的初学者。 重重压力霎时奔袭,慎楼抿唇,猛然向上一顶,竟直接将少年的长刀移开,两人分开片刻,却顷刻间再度交缠在一起。 在他频频抵抗的同时,身上的伤口也逐渐开裂,只是慎楼已然预料到今日场景,早在晨时就趁贺听风不备多穿了几件内衬,以防渗出的鲜血太过明显。 他又着玄衣,只要他师尊不凑近,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 炼气与筑基仅差一层,然而实力却是天差地别,尽管慎楼奋力躲避,偶尔还是未能躲过小弟子迅猛的刀锋,连衣袖都被划开了几道,如同飞絮,随着动作上下起伏。 身上伤口的增长速度愈发加快,也许是魔气尝到鲜血的滋味,再不顾及主人的安危,开始胡作非为。慎楼当即胡思乱想,若就此被小弟子一刀劈下看台,他今日的任务就算完成得圆满,也没有辜负贺听风的期望。 念及贺听风,趁着打斗的空档,慎楼没来由地往台下瞥去一眼,那里正是他师尊的所在之处。 可这一眼,几乎让他方寸大乱。 仙君不知何时早已从座位上站起来,眉头紧皱,显然是看到了他身上的伤口。从这一眼中,慎楼竟然读出了对方的心思,贺听风仿佛在说:算了吧阿楼,不打了,我们回去,师尊为你疗伤。 然而,正是这一句脑补的劝慰,和贺听风担心的眼神,莫名激起了慎楼的胜负欲。也不知怎的,丹田内部突然像烧着熊熊烈火,让他整个人陡然火热起来。 小弟子的长剑再次飞快袭来,慎楼单手持剑,左脚微移,再猛然朝前奔去,似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 在场许多人都闭紧嘴睁大眼,目不转睛,像是不忍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瞬间。 这明明是两个初级弟子之间的对决,众人却看得津津有味。刀剑在其中仿若白绸,不断飞舞盘旋,令人眼花缭乱。 十息之后,慎楼率先飞腾而出,长剑入地,半跪于前,胸前起伏剧烈,额上汗珠颗颗滴落。 见此场景,人们都以为是慎楼败了,但不知为何,他们的心里竟然没有太大的快感,而是升起一抹愁云,沉默在人群中蔓延。 然而,就在众人可惜之际,场内云雾消散,从中显露出小弟子高高直立的身影,看足了好戏的周嬴眼中闪过一抹暗光,若非贺听风在场,他定要站在椅凳之上,对着那废物慎楼,拍足十个巴掌。 但恭喜之言还未能道出口,只见小弟子忽然捂住胸口,哇地一声吐出鲜血来,神情似是十分痛苦。 这可比董宜修巧胜还要令人震惊。 待董拙宣布胜者,念出慎楼两个字之时,几乎在场之人都纷纷起立,尖叫呐喊和掌声,经久不绝。 周嬴的笑僵在嘴角,由着声响掩饰,他一掌捏碎了酒杯,任凭鲜血在手中蜿蜒。 如此发自内心的欢呼雀跃,也许今日之举,是众人真心实意的道贺。慎楼缓缓站了起来,在第一时间向贺听风看去。 也不出他所料,仙君连眼睛里都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将喜悦尽数彰显。好似要告诉全天下,这是他的徒弟。 慎楼一身忐忑落下,这才隐隐后怕起来,一是担心贺听风认为他自作主张,二是害怕没有魔气加持,他并不能将炼气发挥到极致。 好在,他做到了。 慎楼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好起来,嘴角也没忍住微微上翘,他缓步走至小弟子跟前,伸出一只手去,作势拉对方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对于这个小孩,慎楼还是颇有好感。冲着开始前对方拜的那个礼,就足够他一介魔尊放低姿态示好。 小弟子首战失利,竟也没有责怪对手,而是坦然接受这个结果,索性借着慎楼之力起身,再次恭敬般往前一拜。 兄台实力不俗,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我名 慎楼胜?那便让我来会会他。 正当小弟子说出名姓的瞬间,半空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嘹亮,将所有人的视线聚集。 这是个极为熟悉的男性嗓音,慎楼几乎在听到的刹那,开始全身戒备。人们抬眼望去,只见一骄阳似火般的男子飞掠而来,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慎楼赶赴。 与此同时,他的掌心也凝聚一团火热,气势汹汹,朝着目的地推出。 面对此等场景,慎楼微微失了方寸,一时不慎,竟将魔气泄露一丝,好在其他人的视线都是被此人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他放出的丁点黑雾。 待他回过头来,下意识朝着贺听风看去的时候,那掌风早已行至身前。直接狠狠拍在慎楼的胸前,在瞬息之间,将人击飞十几米远。 慎楼呈弧状飞起,然后猛然重摔在地,从喉中喷出一口鲜血来,摔得他亮眼直冒金星,分不清今夕何夕。 阿楼! 第十四章 衣袂翻飞,一抹月白残影掠过眼前,只余微风拂面,看台之下就已经没有了仙君的身影。 恋耽美 ——(9) 慎楼的眼睛好不容易才恢复清明,他从长久的眩晕中微睁眸,入目便是身旁略显手足无措的贺听风。 明明五脏六腑都生疼,他却仍像是没事人一般,甚至嘴角轻勾起,对着他师尊露出笑容:师尊。 贺听风心疼地扶他起来,并未开口应答。将徒弟扶起坐稳之后,方才赫然起身,对着身边立着的红衣青年,怒声道:段清云,你什么意思? 足尖落地,红衣微勾着金靴,来者单手置于腰后,发带只松松垮垮地系着,张扬似火。 没错,是段清云。慎楼借着缝隙,偷偷向外看去,再次肯定了自己心里所想。 那人就站在贺听风面前,一张扬一冷漠,截然相反,却又莫名和谐至极。他们连名姓都异常相配,仿佛生来就应当比肩,让慎楼的嫉妒欲暴涨。 段清云陪在师尊身边很多年,慎楼很清楚,甚至记忆里,贺听风亲手所制的唯一一块平安符,应该也是给了对方。 这百年间,师尊无数次拒绝与他相见,更多的时候,还是这人上前阻拦。 慎楼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他跪在无上晴外,企图让贺听风回心转意时,段清云是如何趾高气扬地、慢悠悠地走近,几欲将脚尖踩上他的肩。 但最后只微俯身,眼中满是可笑地怜悯,轻描淡写就判了他的死刑:快走吧,他不肯见你。 从此之后,慎楼与段清云两看相厌,中间仅靠一个贺听风维持平衡,若非如此,两人早就大打出手了。 但清醒过后,恐慌感又卷土重来。此人乃是贺听风多年好友,看出他师尊的怪异之处只是时间问题。一想到自己马上就会被揭穿身份,慎楼的心情就沉入谷底。 这样想着,他看向段清云的视线不免更尖锐了一分。 诶听风,我在。如此生气作甚,当心气坏了身子。 然而,段清云所言称谓才让他心口一疼,慎楼只能沉默听着,等待自己的刑罚到来。 魔气似乎嗅到主人情绪的滴落,再次不管不顾地吸食鲜血,让自己的能力暴涨。 就在慎楼陷入浓厚的自我厌弃时,偶有魔息几欲大逆不道般窜出来,不断涌入早已魔化的心间。 心念受了极大影响,慎楼甚至开始考虑先将此人灭口,再做打算。忽然,他的眼前横过来一道身影,腰封极细,银色发尾扫过衣袍,在衣衫上放肆晕染开来。 贺听风挡在慎楼身前,目光不善,额间白色符咒霎时发亮,昭示着仙君已然动怒。段清云见好友如此反常,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正准备开口,却见对方竟然缓缓将断玉招出来。 不仅是段清云,连同慎楼,都一并被贺听风此举震惊在原地。哪怕仙君失忆,慎楼都不曾想过有这么一天,他师尊会在段清云和自己之中选择他。 百年间受到太多冷眼,不论处于什么原因和目的,贺听风永远坚信段清云,这种感官几乎根植在慎楼的心里。 他微微睁大眼,心里有道暖流划过。但再次瞥过面前所站之人时,慎楼还是恰好注意到了段清云怀疑的视线。 他心下一惊,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师尊我没事,算了吧。 语调低沉,耸拉着肩膀,嘴里说着没事,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微红仍坚强地不肯落泪,是恰好能够激起贺听风保护欲的程度。 一边小声地安慰,一边故意露出刚痊愈的手臂,在不久之前尚且鲜血淋漓,直接转移了贺听风的注意力。 他在关于慎楼的事上总是缺乏冷静,这近乎明示的提醒,让贺听风突然想起对方身上的伤痕。 看段清云对慎楼如此不喜,该不会背地里真的为难过他徒弟? 慎楼的炼气又几十年如一日,根本毫无长进,却又因为段清云是自己的好友,就算吃了亏也不敢说一句不是,于是伤痕逐渐叠加。 贺听风莫名脑补了一出大戏,差点掰断自己的本命剑,断玉在他手中颤颤巍巍,发出尖锐的呜鸣,明晃晃地彰显了主人的心情不愉。 剑身被蓝色灵力所包裹,被它的主人缓缓抬起,紧逼段清云的胸口。 若再敢对他如此,你知道我的脾气。仙君嗓音冰凉,没有丝毫感情,仿佛直接与段清云划清界限。 与此同时,慎楼怀揣着紧张,将要凝聚至胸口的魔息被他利用得淋漓尽致,直接促成内力反噬。只觉胸口尖锐疼痛,伴随着血沫呛咳一声,竟然就这么半真半假地向后倒去,后脑砸地,昏迷不醒。 这个不大不小的声响却让贺听风立刻回头,见状,连断玉都从他的手中脱落,赶紧一步做三步,把徒弟扶起,靠在自己的胸腹。 回想起方才慎楼所言,似乎带着不曾掩饰的善意和妥协,哪怕嗓音沙哑,语序停顿,也要为自己的敌人开脱。 贺听风恨铁不成钢般看了慎楼一眼,心道真是自家的傻徒弟。而后缓缓抬手,将断玉剑消散,沉没丹田。 随即抱起昏迷的徒弟,连最后一眼都没有施舍给段清云,竟如此便消失在原地。 仙君的离去引发了在场观战者的巨大不满,但更多的,则是面对罪魁祸首段清云,偶尔有低声谴责传入耳畔。 段清云并不做理会,而是微微抬起头,将目光长久地放在贺听风携徒消失的尽头,眼神晦暗不明。 慎楼是在无上晴的主殿醒过来的,胸口的钝痛已经缓和许多,想来应该是贺听风为他诊疗的效果。 脑海里突然凝结出金色传讯符,慎楼阖眸冥想,将纸条上的信息阅览。 尊主,一洲未曾发现。 慎楼陡然睁眼,挥挥手便让符咒消失。这是宣染的发来的讯息,当初安排对方找寻神医的下落,为的便是能让贺听风早日恢复记忆。 而现在,他虽然极为不情愿接受此等结局,但也不能自私到让师尊永远活于谎言之中。 不过,索性那神医云游四海,神龙不见尾,寻常人一般也找不见,他余下的时间也还不算少,珍惜即可。 环顾四周,慎楼并未发现师尊的身影,他想也没想,便直接掀被下床。 大门嘎吱一声。 随即就是贺听风略显埋怨的声音:着急下床作甚,给我好好躺着。 仅是抬头的功夫,他师尊便已行至床前,手掌置于自己身后,虽嘴上不留情,动作却极其温柔地扶他躺下。 慎楼乖乖地随着贺听风的动作躺好,仿若十足听话的小孩子。 现在知道装乖巧了,方才为何不让为师治治那家伙?贺听风见状心里更来气,随意将心里话付诸于口,好像并不在意徒弟会怎么看他。 慎楼心绪微乱,心说我是担心段清云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免不得让贺听风催得内心动容,喃喃道:可是师尊段前辈不是您的好友吗?或许前辈只是想指点徒儿,徒儿受点伤没关系的。 话音刚落,他就略微朝着被子里缩了缩,好似十分害怕贺听风的呵斥。 贺听风: 仙君憋到心口的气没处使,见状,当然更舍不得对慎楼实施一番教训。 贺听风无奈叹气,站立床边,再次将慎楼翻来覆去查看,确定没有沾染上什么巫蛊法术。 方才他替对方换衣时,再次目睹慎楼身上密布的伤口,联系现实,也只能是段清云那一击所致。 若是段清云尚在现场,看见贺听风完全防备自己的检查动作,和毫不掩饰地敌意,恐怕会忍不住抽抽嘴角,跟慎楼打上一场,最后又灰溜溜地坐地上。 慎楼的神情早已恢复如初,心里温暖而忐忑,但见自己目前还没有暴露,不免松了一口气。他之前都已经抱着最坏的打算,会被贺听风拿断玉赶出无上晴。 没想到这一次,被贺听风扔下的,竟然是段清云。在与段清云之间的争斗中,这是百年以来他唯一的胜利。 慎楼还沉浸在紧张感之中,身前却贴上一抹温热。慎楼错愕地低头,只看见贺听风如雪的发顶。 师尊担心肉眼并不能完全捕捉伤口,便隔着被子,搂抱住高高大大的徒弟,将人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个遍,心里仍旧隐隐后怕。 贺听风对于慎楼安危的紧张,近乎到了疯魔的程度。 未飞升前,缺少修炼根骨的慎楼无疑是众人嘲笑的对象。哪怕是当时就逼近登顶的贺听风,有些时候还是会被人扯出来冷嘲热讽一番,说他收了个废物徒弟。 贺听风不介意自己被嘲笑,却无法容忍慎楼被侮辱,这些念头几乎根植在他的脑海里,直到现在都难以抹去。 慎楼的喉结滚动了下,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心知这是自己骗来的温柔,想推开却又舍不得。 贺听风发丝近在眼前,两人明明用着同一种无味的皂角,但慎楼就是觉得,对方的发丝余留了淡香。 师尊的手臂在他的后背摸索,隔着衣衫寻找身体上的伤处,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但对于两个年岁过百的修炼者而言,还是稍显暧昧和过火。 他永远只被贺听风当作没长大的孩提,慎楼对此心知肚明,但垂在身侧的手还是忍不住往上抬起。 然而,刚抬至中途,贺听风却检查完毕,突然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正准备干坏事的慎楼手一抖,忙不迭故作挠痒,抚上自己的额角。 第十五章 为转移话题,慎楼飞速转头,朝四周张望一下,随口道:师尊,那名与我对决的小弟子呢,您可有将他带回无上晴? 虽些微遗憾未能听到对方的名姓,但欣赏少年如他,想必师尊也同自己一样,早先便起了挑选弟子的心思。 带回无上晴?贺听风轻蹙眉,有条不紊地将徒弟的被子掩好,不可置否,除却段清云,你受此等内伤都是拜他所赐,为师为何要带他回无上晴。 仙君语出惊人,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把慎楼说得一愣,竟开始怀疑是否是自己的考虑出了问题。 但回过神来,慎楼才陡然大惊,什么时候,他已经成为贺听风心中的首位,让对方频频破例了? 不过只是正常比武,他师尊都有失偏颇,因为他受伤而埋怨那小弟子,全然不顾对方的武学天赋,放弃招收此人进入无上晴。 这近乎明示的护短,让慎楼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是担心贺听风记忆恢复,他的罪过又多上一重,二是觉得,他师尊总是在他的事情上失了分寸,未免与赏罚分明的仙君大相径庭。 慎楼神色复杂,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但若开口驳斥,难免不会被认为是恃宠而骄,这样想着,他的内心又有些犹豫。 徒弟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几乎是明显写着不认同三个大字,让贺听风想忽视也难。仙君如同一口血卡在喉咙眼,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两厢沉默片刻,还是贺听风率先妥协,他无奈地抚上慎楼的脸,然后带有惩罚意味地捏上一捏,似是在埋怨徒弟的不争气。 放心吧,为师早已派邹意将其带回无上晴,现如今,他应当是与董宜修一同修行。 慎楼的眼神瞬间发亮,他就知道,师尊绝对不会顾此失彼。 仙君。 门外有一道男音传入,贺听风微抬头,也不曾站起,只是扬声应道: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来人竟然是存在感极低的邹意。慎楼对他的印象很浅,近因只存在于此人和董宜修的斗嘴。百年之前这小子还不过个小罗卜丁,如若认真算起来,他们似乎也有约莫几十年未见。 奈何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谁能想到百年后的今日。他们一人成了无上晴的大弟子,另一人成了恶贯满盈的大魔头。 仙君,大师兄。 待慎楼点头应声,邹意方才将视线转向贺听风,垂头恭敬道:董盟主带来崇阳峰会前三十余名候选名单,此次有机会进入禁渊之人,无上晴有安平,董宜修,我和大师兄。 慎楼本在闭目养神,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才怔怔然睁开眼。疑问的视线瞥过去,似乎在无声询问:怎么会有他? 虽说他觉得安平为人阴险,但大庭广众之下,那小子的名额总不至于是暗中做了手脚,应当也是同邹意一样,实打实赢来的。 而反观余下两者,尽管慎楼初战即胜,但此后直接被贺听风带离现场,之后的复赛则等同于弃权,既如此,前三十的名额怎么可能有他一份? 更不用说董宜修,慎楼才不相信,就那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小崽子,能一骑绝尘,直接击败无数高手,挤进前三十名。 他们二人,一个真的没有武力,一个被迫隐藏实力,不就世人所言两个废物,去禁渊干什么,找死吗? 跟慎楼有相同疑惑,贺听风索性站了起来,挥挥手让邹意起身。 怎么回事? 虽然仙君话并未说全,但邹意还是听懂了其中含义。他对此也是深感疑惑,踌躇一瞬才应声:弟子问过董盟主,盟主说,此乃天下百姓共同举荐的结果,千百年难得一见。众口难调之下,盟主只得应允。 贺听风静静地听着,既不说认可,又不言否认。然而,这个百姓举荐之中掺杂了多少水分,那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仙君的怀疑不无道理,早在他将慎楼带离现场,崇阳峰会便近乎乱成了一锅粥。百姓乌泱泱一片,喧哗吵闹,仔细听去,竟然都是对于段清云的指责。 其他人可能不太清楚段清云的身份,但董拙不能装作不知。这位享誉轻功第一人之称的大人物,可是贺仙君的好友,无上晴的常客。 虽然多年来,因为剑术不精而轻功登顶,段清云一直是剑修嘲笑的对象。甚至私底下,还得了个段凌波的绰号,只是平日里碍于贺听风的情面,无人敢随意挑衅。 自然,段清云并非他董拙得罪得起的人。 但闻人声鼎沸,往日里对慎楼谴责唾弃的百姓们,此刻却将锋芒对准了另一人。仿若墙头草般随风飘摇,状似毫无思虑和考究。 哪怕段清云的身份摆在哪儿,董拙也只能顶着压力,拜礼后委婉将人请下台。 段清云还是头一次遭遇此种境况,挑了挑眉,倒是没有为难董拙,依着台阶下了,但所谓轻功第一人定然不好打发。 董拙屡屡想找借口溜走,都被对方笑着拦下:董盟主,今日在下前来,并非是想要扰乱您崇阳峰会的秩序,而是想请董盟主帮个小忙。但事已至此,也挽救困难,在下十分抱歉。 请讲。董拙虚与委蛇般应道。 听闻崇阳峰会前三十名有机会进入禁渊,先前在下指点仙君徒弟,奈何不小心过了火,现为顺应百姓要约,为天下民心所致,可否将这小儿一并纳入名额,也算是在下赔礼不是。 恋耽美 ——(10) 董拙有些为难,他不是没有听到看台下方的汹涌,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布衣竟还想让董宜修也参与进去,那禁渊着实凶险,依照他儿子那般不着调,不是没有可能遭遇危机。 但如若有了慎楼做先例,不放董宜修又显得不合情理,难免引起轩然大波。董拙犹豫不已,似乎下一秒就要道出拒绝。 段清云抚了抚胸前衣襟,慢条斯理般低声继续道:这也是仙君的想法。 仙君的想法? 仿佛万千思绪被瞬间理清,董拙的眼前霎时清明。既然是仙君的要求,他自然必须应允。 董盟主此时却又觉得自己着实多虑,心说就算那禁渊很是凶险,但危险往往伴随机遇,且董宜修现如今算是无上晴的弟子,还愁仙君不会设法保他性命? 多谢段侠义提点,董某现在便去安排。 * 有没有搞错,这名单上怎么会有我的名字!我可只比了一场。董宜修抢过邹意手中的卷轴,咋咋呼呼半晌,忽然满脸懵然,自言自语,不会是老爹给我开后门了吧。 话音未落,他的后脑勺就被人打了一下。随即便是邹意无语的声音:胡言乱语,董盟主可不是那般自私自利之人。连父亲都敢污蔑,礼仪规章学到哪里去了。 董宜修哎哟一声,捂住脑袋。还是头一次没反驳对方,只是对着名单仍旧不敢置信:我当然知道我爹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嘛,我就猜猜,连猜猜都不行吗? 邹意无奈摇头,正准备说他几句,好好教教这个混世小魔王,什么才是真正的礼义廉耻,周围传来一阵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抬眼看去,来者正是贺听风。 两人这才放下日常性质的斗嘴,恭敬地向前拜礼,唤了声仙君。 其实这等仙君的称谓已经延续了百年,正是因为贺听风亲口承认的徒弟仅有慎楼一人,其余人都不敢以上犯下。唯独上次安平自以为是,犯了仙君的忌讳,被罚跪那日可算是好一番杀鸡儆猴。 贺听风颔首,直接行至两人面前,淡淡道:禁渊将于三日后开启,此去路途凶险,比不得过往出门历练。没有本君照看,完事切记小心行事。如有机遇切莫与旁人起冲突,遇到妖兽也莫要莽撞,衡量差距后才能实施计划。 两人再度称是。 邹意,你大师兄重伤未愈,虽有本君加速治疗,武力也无法恢复如初。 董宜修在一旁偷着乐,起初他真以为仙君到场是来送温暖,言论一出他就全明白了,原来还是为了那宝贝徒弟。 他心说:大师兄也太柔弱了。 毫不掩饰惋惜和戏谑,索性贺听风并未察觉,只听他继续道:无上晴共有四名弟子,且多数为你师弟,他们武功未到甄境,只有你已至金丹。本君虽不认可这个结果,却不能因此违背崇阳峰会的规则。 危险往往伴随机遇,但一定要量力而行。 这一路上,请千万护好你的师弟们。 虽然他说的是师弟,但若将师弟替换为师兄,也毫无违和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贺听风此举完全是为了慎楼,甚至不惜放低姿态恳求弟子,也要护得对方平安。 邹意早在得知结果时就做好了准备,此番听见仙君所言,自然也并无意见,全然应下。 弟子遵命。 第十六章 包袱检查了三四遍,佩剑也擦过近十次。进入禁渊的时间临近,贺听风就越发显得焦躁起来。 比如说,他会在晚间冥想时惊醒,可之后任凭自己如何沉下心去,都无法再凝聚灵力。这种状况在慎楼还未离开时就发生频频,不敢细想之后逾三月的时间,他又该如何自处。 看着师尊将自己的衣领一再抚平,眉头皱得极深,慎楼总是忍不住想伸手,帮贺听风揉开额间愁云。但同样的,他又克制至极,也早已将心里最浓厚的欲.望深扎入地。 直到贺听风第二十次试图解开他的腰带,想再重新系得好些时,慎楼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下去,红着耳根拉住了师尊的手。 虽然两人早已经坦诚相待过,不说那次共浴,就是日前他受伤昏迷,身上带血的衣袍也是贺听风亲手换下的。 按理说慎楼早已习惯,但他们毕竟错过了整整一百年,仙君很是坦荡,但魔尊大人别有用心,因此偶尔还是会略感不好意思。 仙君茫然地表情透过来,这般近乎无措的神情可是很少有的。慎楼不禁失笑,不论贺听风平日里表现得如何不正经,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刻,让人想要好好欺负一番。 而现在,慎楼又故技重施,直接将师尊的手指捏在掌心把玩。同时趁对方愣神,直接岔开话题:师尊,徒儿已经痊愈,您别担心。 仙君果然就此转移了视线,完全没发现自己的指节还被人捏在手里,似乎察觉到他的担忧太过明显,稍稍松开了紧皱的眉。 那禁渊很是凶险,就算你全盛时期前去都可能遭遇危险,现在你还负了伤。贺听风无意识再次拧眉,迟疑道,要不师尊再去找董拙商议一番,让他划掉你的名字? 慎楼没忍住漏了声笑,觉得现在慌不择路的师尊简直可爱至极。这哪里可能是商议,恐怕贺听风一出马,就是用断玉上门威胁吧。 见贺听风眸光微动,似有心动的意思,慎楼恰到好处地制止了对方如此乖戾的念头。在仙君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 安静缩在他胸膛间的贺听风,褪去面对外人时的盛气凌人,只余留乖顺和温柔。这样的姿态,让上次行为未能顺利实施的慎楼,明目张胆地移开手,顺着师尊的后背,抚上了对方的发尾。 贺听风一愣,不禁抬头看他。慎楼较之仙君,足足高了半个脑袋,如此仰视的姿势,能让贺听风眼底的清澈尽数彰显,难得懵懂稚嫩的眼神,让慎楼心里有一抹异样划过。 师尊,徒儿真无大碍。他悄然移开视线,低咳一声,隔了两秒方才重新迎上来,听说禁渊内机遇繁多,徒儿此生能入,已是大幸,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归来。 言下之意便是,已成既定事实,真不用为了他去跟董盟主再打上一架,反正结果也无法改变。 贺听风微微垂头,自然地将脑袋埋在徒弟胸前,看上去仍旧有些犹豫,闷闷不乐:可是 慎楼最是看不得对方的牵肠挂肚,虽说这样满足了他极大的隐秘快感,但另一方面,这世间所有的烦心事都不该由贺听风承担。他的师尊,就应该每日去点化点化平安符,闲时烹茶煮酒,悠然自得。 因为贺听风失忆,慎楼几乎都快忘了,他师尊早已成圣。百年间他们二人甚少相见,没了他的骚扰,贺听风想必过得十分快活。 也许还有段清云弹琴作陪,他们二人是高山流水。反观慎楼,那就是时时刻刻悬在钟子期头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就会将贺听风拖入地狱。 慎楼的情绪莫名其妙有些低落,只有在现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觉得,往日里烦扰师尊的自己到底有多么卑劣。尽管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有相同行径。 魔尊大人甚少会反省,因此他也从来不知,自己此时会无意识眼眶泛红。所有变化的神情,都被贺听风收归眼底。 看着徒弟话没说两句,眼眶倒是先红了一圈,贺听风顿时哑口无言,竟开始回忆自己刚才是否有那句话说得太重。 如此,他也不敢再反驳,咬了咬下唇,强颜欢笑一般:那阿楼,你跟师尊保证,不能受一点伤 贺听风大有絮絮叨叨的架势,势必要将叮嘱深深刻在慎楼的记忆里。而他这个徒弟也很是听话,不论听过多少遍,连耳朵都起了茧,还是像初次似的耐心地一一应下。 仙君,我们该走了。 好在此时,门口忽而传来邹意的催促声。他已在门外等候了近一个时辰,担心听到不该听的,还顺便堵上了自己的耳朵。但无所事事这么久,里面交谈的两人仍是没有出来的意思。 眼看时间临近,邹意实在是忍不住,不得已打断师徒二人的亲昵。 几乎在听到其他人声音的瞬间,慎楼悄无声息地从他师尊怀中退出来。不过,他一早发现了门外之人,而比他拥有更高武力的贺听风,自然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类似光明正大地搂搂抱抱,好在大门紧闭,旁人也不敢创进来。 邹意尚在门外忐忑,内里并没有应答,他一边害怕自己打扰到仙君,一边又焦急时间的迫近。 好在这时,门被人轻轻推开,率先走出来的是贺听风的身影。也许是没有注意到,仙君的衣袖似乎起了细微褶皱,而随后走出的慎楼,更是连腰带都是歪的。 邹意: 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 而此时,慎楼似乎才注意到邹意的表情,玩味地对视回去,成功将对面人的眼神逼退。见邹意顺从地垂头,他才不动声色地施了个小法术,将贺听风袖口和自己的腰带整理好。 仙君似乎察觉到了,但也只是略一低头,并不在意。向后牵过慎楼的手,仿若女子出嫁般郑重地交到邹意手里。 在慎楼威胁的视线之下,邹意哪里敢接,只抱拳躬身,不论贺听风说什么,都一一应下。直到他们二人辞别仙君,走至门口大部队处,邹意才回想起来。 刚刚他是不是向仙君保证大师兄连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车马远行,早已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但贺听风仍站在窗前,遥遥望去,试图捕捉到慎楼丁点痕迹。 突然,他将即刻凝结的断玉狠狠往后抛掷,只听沉闷的一声响,似乎是佩剑扎进木柜所发出的动静。 有人嘶了一声,缓缓从暗处走出来。 贺听风表情不变,却听对面那人语气毫不掩饰哀怨:听风,你对我还是这么不留情。 日光照亮了此人艳红的衣袍,正是自崇阳峰会便踪迹全无的段清云。他正单手捂着脖颈,指缝间似乎隐约有鲜血溢出,方才贺听风那随意一抛,竟然让素有轻功绝顶之称的段清云都未能躲过。 但若换了其他人,此刻恐怕早已身首异处,没办法再站在原地与人交谈。足以见得,贺听风根本没留后手,他是真的,想置人于死地。 若是慎楼尚在,他定要率先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才能安心踏上去禁渊的路。 少废话。只微招手,断玉便顺势飞入手中。冰蓝剑体衬出仙君额间白符,没人比段清云更清楚,这是对方至少八成功力发挥的效果。 贺听风来势汹汹,段清云的笑意消散,哪怕轻功再好,他们的武力值未免还是相差太大,频频后退间,最后竟然被禁锢于死角。 断玉发出尖锐的呜鸣,想是不见血不封鞘,段清云眸光一闪,竟然直接伸手,握住刀锋,用掌心鲜血润养宝剑。 他在赌,赌贺听风没有完全舍弃自己。 好在几秒过后,贺听风霎时收回所有攻势,断玉隐入丹田之时,他飘扬的白丝才堪堪落下。 再看根本无力抵挡的段清云,直至攻击消失,他仍倒退了三步,捂住胸口,与此同时,嘴角缓慢溢出一抹鲜红来。 他飞快地一抹嘴,哪怕受了如此重伤依然面不改色,甚至似笑非笑:行了吧听风,可是扯平了? 段清云不愧为贺听风多年好友,自然清楚对方突然发难所谓何,这是冲着他在崇阳峰会上给慎楼的那一掌,所给予的反击。 贺听风单手背在身后,给徒弟报完了仇便不再看他,直接侧过身去,重新将视线放在窗外。 这么多年,你可是一点都没变。但段清云并不死心,哪怕五脏六腑如火烧般难受,疼痛难忍,还是行动自如地走过来。 好啦听风,别生气,是我的错,不该重伤你那乖徒儿。 也许是徒儿二字牵动了贺听风的神经,让他微微回过神,淡漠的眼神瞥来,一反面对慎楼时的温柔,倒真是如世人传言般冷酷,道出口的话也并不像是仍留有余情。 本君警告过你,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安分守己。 段清云,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第十七章 空气凝固半晌,像是被糊状物黏上,不知不觉间越显气氛僵硬。 贺听风全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好在段清云总算从沉默中抽离,将封鞘的短匕在掌心轻敲,忽而轻声一笑:宫主之命,我自当无一日敢忘。 他上前一步,竟像是忘记了方才所遭受的冷眼,轻飘飘把手放上了贺听风的肩,借力推着人往门外走。 很奇怪的,贺听风起初虽横了他一眼,但见人如此大胆,却也没有对此发难,反而顺着段清云的力道,与人一同出门。 深秋的清晨易生白雾,整个无上晴都笼罩在一片茫茫之中。沥崖之下,终年扎根两棵古树,其上或为艳红的同心结,或为金黄的平安符,正是早前慎楼来过的场所。 两人于石壁前站定,古树间景便一览无余。贺听风简单用神识搜索,若按数目计算,与记忆并无差别。也许是慎楼化形的功力太甚,竟然连贺听风都瞒了过去。 你的功德现在积攒多少了?段清云的视线仍放在古树上,随口一问。 他们两人似乎又莫名其妙摈弃恩怨,重回昔日故交的模样。 贺听风也顺势将眼神从平安符上一一略过,薄唇亲启:没变。 怎会没变,莫非是天道老儿所下的禁制?段清云听此一言,深感疑惑。一枚平安符或同心结可换得功德少许,哪怕每日随手点化几个,都不至于多年毫无变化。他忽然又回想起些什么,低声自言自语,不过也对,你才出来不久。 这句话当真是没头没尾,仙君将询问的眼神直接投过来,似乎在无声地问着:什么才出来? 奈何段清云根本不知道他已失忆,只主动地为遗漏处自我找补,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贺听风的表情。 若要说慎楼突然参加崇阳峰会一事乃奇闻异事,但见刚才贺听风对他毫不留情,段清云又如何不明白,这师徒恐怕再次和好,重新相聚在一起了。 他多年围观两人分分合合,时间最长的,也便是这最后一次,足足百年的时间。有些时候他都不免怀疑,贺听风怎么能忍心与慎楼决裂得如此彻底。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外界皆传两人风言风语之时,仙君主动站出,再度为他徒弟扫清坎坷道路。 恋耽美 ——(11) 与其说崇阳峰会上那一掌,是段清云为了激怒贺听风劈下的,不如说他是在打听到这个消息后,所展开的粗暴试探。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天,均不知对方的现状和思想,但又莫名相处和谐。 还差多少?段清云转头问道。 自己的疑惑未被解答,贺听风也不恼,他本不是事事深究的性子,既然对方不肯细说,他也懒得再问。心里反复计算几次,嘴中吐出一个惊人的数字:约莫二千三百万功德。 段清云身子一歪,差点左右脚相绊,来场原地摔,他错愕般抬眼望去,惊呼:这么多! 这个数量可真就无法不归咎于天道了。 见仙君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似的丝毫不在意,段清云喉头如同被噎住,停顿了良久方才开口。 我的宫主啊,你能不能自己上点心,岂非要我夜以继日帮你? 贺听风斜他一眼,虽面无表情,但段清云还是从其中窥探到了委婉的拒绝:你功力不够,帮不了我。 段清云: 这话说得也没错,他起先不过只是嘴上过个瘾,真要行动起来,这两千三百万功德,还是得由贺听风自己积攒。最多偶尔来打打下手,将无用的符销毁。 段清云在外人面前总是装得高高在上,这也是慎楼对他的印象。哪怕自幼在无上晴长大,慎楼都以为那是对方原本的性格。 毒舌嘲讽,毫不留情。 天下谁人可知,段侠义在贺听风面前卑微至此,唯有做苦工的份儿。 段清云这厢也不敢再多话,只得拼死拼活地让自己忙碌起来,紧接着,仙君也随他一同投入新一日的工作。 间隙中他没忍住扬声调侃,幸灾乐祸一般:此番你徒弟出远门,急坏了吧? 贺听风随手点化了几个平安符,于古树上消散过后又重新凝结了几枚,仿佛永远都不能停歇。 而绑着同心结那棵古树却很少被主人光顾,因为是求取姻缘,功德本就比平安符稍少,且数量也不算多,仙君不太能看得上,经常堆满整棵古树才处理。 与你无关。任由对方如何招惹,贺听风并不搭理,只专心于点化,那急切模样似是要将千万功德在一日攒满。 段清云嘁了一声,也随手销毁一些有损阴德的符咒,顷刻后真假掺半地引诱道:如若当真在意,何不一同前往。 * 车马在禁渊门口停下,慎楼下马,把缰绳交到小厮手里。后方的马车内坐的正是周嬴,在此之前他都是引领弟子入禁渊的长老,但自从被贺听风虐打过后,周长老的性格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阴沉少话,与人交流的频率也锐减。他如今,竟然只能靠一个小小马车掩藏自己,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的衰败模样。 各位少侠,禁渊之门将于今日开启,即刻关闭,三月后方才重启。此行一路凶险,危机重重,老生再询问一遍,若有人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董宜修一听,顿时双眼放光,朝着他爹疯狂招手,就差没直接明说:我不想去,我反悔了。 但董盟主权当没有看见,连实打实赢得名额的三十人都不曾开口,董宜修和慎楼这两个增加的人选,则更加不能退缩。 董拙虽然也担心小儿性命,但兵在其颈,他不得不行。如若现在反悔,丢的可不仅仅是他董拙的脸,还会让董宜修沦为整个江湖的笑柄。 好。既如此,老生现在便为大家打开入口,预祝各位少侠旗开得胜。言罢,董拙左右手交叉,在掌心内飞快结印,董宜修见已成既定结局,只好耷拉着肩膀,看上去很是不情愿。 待到不远处陡生漩涡状的时空门,便有人陆续走进,也许是为了提前找到机遇,安平也在抢在了前几个。董小公子嘴上骂骂咧咧,可最终还是被邹意推着,踏进禁渊。 慎楼凝视那扇门半秒,也不再等待,抬起脚步迈入其中。 直至禁渊之门消失的前一刻,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似乎有一抹光亮从窄小缝隙中挤了进去。 脑内混沌一片,仿佛回到了被心魔纠缠的那些年。慎楼头疼欲裂,没忍住抚上了自己额头,等待眩晕过去。 漫长的黑暗过后,眼前豁然开朗。他陡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片花海之中,而周围竟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芳香扑鼻,但慎楼没有闲心欣赏。简单在四周张望片刻,才悄然运转魔息。 果不其然,有魔气受阻的趋势。 但这并非对所有人都实施限制,若将慎楼的修为换算一番,他应当是修真界的渡劫期。想来禁渊是为了防止修为高者乱入其中,盗取机缘,所以才开了此等屏蔽机制。 慎楼掌心燃起魔气,思量一瞬,发现自己的修为被压制了近三成,不过应当也足够,他并不太担心。 现在首要之举,还是得先找到那个傻小子董宜修。虽然师尊不曾对他嘱托,但不管是为了董拙的情面,还是无上晴的声誉,慎楼都不能让这小子轻易死掉。 忽然有细微脚步声踏来,周围并无遮掩之处,但慎楼并不想过早暴露,索性给自己施了个屏障,以防外人看见自己。 而半晌之后,从草丛中率先窜出的,竟然是前几个进入的安平。他脸颊上蹭上灰土,看上去很是滑稽,也许是传送之时没有站稳,直接砸在了地面。 也或许,对方此时,正被其他人或妖兽追赶着,才会如此行色匆匆。 后者是慎楼不愿看到的,因为他最怕麻烦,若是不小心因此惹上一身腥,暴露身份,他对贺听风也根本无法隐瞒,于是暂且静观其变。 他猜得没错,在安平身后追赶的,的确是个神智刚开的小妖兽。一条小臂粗的黑蛇,嘴里正不断吞吐蛇信子,似乎是盯上了这个细皮嫩肉的猎物,移动的速度极快,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将人吞进腹中。 安平也算是倒霉,直接被传送到了妖兽面前,虽然历练时有过斩杀妖兽的经历,但那多是未开灵智的低级生物,何曾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怪物,慌乱之间只能夺命狂奔,连法术如何施展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慎楼本想隔岸观火,反正他对安平没什么好感,就算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咬死,他都毫不在意,更何况,祸害遗千年,这家伙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丢命。 但他也来不及幸灾乐祸,因为自己身侧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似是草根被压断的响动。 慎楼赫然转身,在他身后十米开外,竟然埋伏着一头黑豹,正对着他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就算比武力值,恐怕黑豹都要比那毒蛇强上更多。慎楼一时间笑意尽失,竟然分不清他与安平到底谁更倒霉。 电光火石间,那黑豹伺机而动,猛然从草丛一跃而起,竟然呈铺天盖地之势朝着慎楼飞扑过来。 第十八章 就在黑豹飞扑过来的瞬间,慎楼即可朝旁侧一闪维持的屏障就瞬时消散。虽然这妖兽灵智已开,比寻常的生物不知多几倍攻击性,对于慎楼来说,拿下它还是不在话下。 但一来他仍然对使用魔气有所顾忌,二来这禁渊压制了他不少功力,现如今尚且有些不太习惯。 仓促间,他拔出了佩剑,飞快横于身前。只听噌地一声脆响,是黑豹的尖牙咬在了剑上。妖兽口腔内的奇特气味让慎楼微微皱眉,他几乎即刻便猛地向上一顶,将黑豹用力推开。 与此同时,他也顺势倒退了几步。额上渗出些细汗,慎楼轻轻喘着粗气。仅依靠他炼气层的实力,来对付面前的庞然大物,不免还是有些棘手。 其实现如今他身在禁渊,与世人隔绝,哪怕利用魔气斩杀妖兽,应当也不会被人发现。但慎楼谨慎惯了,自不愿因为一个小小危机而暴露身份。 慎楼拼命用长剑抵挡黑豹,却被其逼得频频后退,后背猛然撞上枯树,他连脑袋里都嗡嗡作响。此次炼气所致的后遗症似乎来得晚了些,竟直到现在才开始撕裂伤口。 魔尊大人多年没如此狼狈过,而今竟然被一个小小凶兽逼到这种地步,若是传出去,可真是贻笑大方。 慎楼炼气本就不敌黑豹,这些细小伤口更是让他连把剑都有些困难。但尽管如此,慎楼一双眼睛从未显露退缩之意。 黑豹的喉中不断发出咕噜的声响,也许已把眼前人当作今日的大餐,嘴角甚至溢出涎水,既凶残可怖又略显恶心。 忽而,黑豹以敏捷的速度,再次朝着它的猎物飞扑而来,同时张开血盆大口,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慎楼拆吃入腹。 凶险至极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禁渊之外,贺听风正一手捏着谪仙令,所有打斗场景都浮现在面前类似白镜的器物中。此物乃是仙君飞升之时,天道所赠予的天材地宝,可以于千里之外,将欲观之景收归眼底。 因为派不上用场,且有窥探嫌疑,与仙君高义不符,贺听风从未使用过。不想初次拿出,竟然还是为了偷看他人。 不过对方是自己的徒弟,仙君看得是心安理得。 只不过,当谪仙令显出慎楼被一只凶恶黑豹所阻,隐隐有败退之势时,贺听风还是忍不住攥紧了宝物。 手背青筋暴起,呼吸微顿,眼睛都舍不得眨,似乎担心下一秒那妖兽就会咬断慎楼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之间谪仙令之中,慎楼被血雾包裹,周身隐约有黑色气息泄出,却又在转瞬之间消失殆尽。不过这么一丁点魔气已是足够,朝着黑豹倾泻而去之时,仿佛带着溃堤般地澎湃和汹涌。 那黑豹飞至中途,陡然被魔气击中,完全无法躲避,仰身朝着地面重重摔下,竟然就这么没了气息。 那黑气转瞬即逝,贺听风看得不甚清晰,不过他更在意的,反而是慎楼周身爆出的红雾,近乎将他徒弟整个包裹,彻底陷于血污之中。 如何?可是看到了你那心爱的徒弟? 身侧突然传来一道男音,贺听风条件反射地将谪仙令朝胸前挡了挡,莫名觉得这其中场景不能被其他人窥看。但这个动作做出之后,他又愣了愣,似乎没想明白自己行为的原因。 段清云自然注意到了对方防备的动作,剑眉轻挑,无可奈何般重叹声气:快把东西好生收着,可别让人偷看了去,不过除去听风你,还有谁稀罕看你那蠢徒弟啊。 贺听风斜他一眼,也觉得自己所为有些小气,索性直接摊开来,让两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段清云头一次见此等仙器,还夸张地惊赞了声,随即视线被其中场景吸引。那黑豹已被慎楼制服,仰躺在草地之上,了无声息。 哟,果然功没白练啊,是我小瞧了他,这妖兽能比得上筑基修士吧,他都能一人斩下。 闻言,贺听风心里顿时舒坦不少,面上表情虽未变,却明显能感觉到仙君心情颇佳。对于贺听风来说,慎楼被夸奖,可比他当年飞升还要令人喜不胜收。 * 再看禁渊之中。 慎楼将佩剑收回剑鞘,谨慎地朝四周看上一遍,此时此刻,他全身几乎都被血水包裹,但事后第一件事,还是注意观察周围,以免方才的行径暴露。 炼气实在太过浅薄,无力抵抗,他不得已用了一丝魔气,虽然掐灭得十分迅速,慎楼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担忧。 随手施了个洁净术,玄衣便恢复如初。然而,草丛间忽然有声响微动,只一瞬,就让慎楼眸光一冷。 在他锁定不明生物的同时,那东西也发现自己已然泄露行踪,立即不管不顾地一蹿而起,竟然是个少年的背影。 慎楼捏紧了剑柄,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清醒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很可能败露,而且是被人亲眼所见。 那少年移动的步伐极快,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慌不择路,仓促间惊恐地向后一瞥,那张熟悉的面容就映入慎楼的眼。 竟是安平。 他定是很早便解决了那条缠人的黑蛇,然后一直躲避暗处,原本是为目睹慎楼殒命,不想却发现了对方的秘密。 安平既惊恐又狂喜,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脑袋里炸响,让他连思考都有些困难,唯一清晰的目的,那就是随便找个人,哪怕不认识,他都可以大肆散布慎楼入魔的消息。 只要一个人就好,日后出了禁渊,还愁这消息不会在五洲满天飞? 他绝对没有看错,慎楼对付那黑豹时,从指尖溢出的黑丝,定是传闻禁书上写的魔气! 哪怕不是 安平咬紧牙关,眼神阴鸷,哪怕不是,他也要把这件事变成真的。 夺命狂奔的目的实在太过明显,慎楼几乎在一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他的秘密被发现了,还是将把柄落到了安平这个小人手里。 在确定这个结果的第一时间,慎楼随之做出决定。 灭口。 不论之后会出现怎样的变数,既然他的身份已被对方察觉,那安平就不能留了。 慎楼垂眸一瞬,然后提步朝着安平的方向飞掠。 也许是知晓自己身后有要命的魔头,安平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茂密树林间来回穿梭,企图甩掉紧随身后的尾巴。 他也心知自己无力与慎楼抗衡,这人对付黑豹时所展现出的本领,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只要一击就让等同筑基修士的妖兽毙命,更别说,安平只不过筑基初期,如何能敌? 他只顾脚下,根本没有多余目光探索眼前,忽而感觉迎面有危机感袭来,如铺天海啸之势,让他完全来不及躲避。 小心 安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后背被人揽在怀里,等待脚尖落到实处。身旁早已经没了救命恩人的身影。 再看眼前,那竟然是只足一丈高的虎兽,救了他一命的男子正飞身上前,用长剑与其缠斗,剑花飞旋,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人约莫及冠之年,乌发如墨,淌于后背,偶尔被疾风掀起,则又再度飞扬于半空。对付这个比他大了三倍的家伙,竟然看不出半点吃力。 安平在崇阳峰会中胜得早,对之后的参赛者也不太熟悉,因此并不认识对方。但无妨,他索性就在周围躲藏,等待此人斗败妖兽,他再将慎楼的秘密诉之,有此人作伴,何愁那魔头找他的麻烦。 白衣男子足尖轻点空气,灵力托举站立于半空,手刃妖兽时狠绝又迅速,仿佛已做过成百上千遍。 几个吐息之间,那虎妖便腾然倒地,落地之时,整个山林都抖动了一番。 安平两眼放光,来不及欣喜,余光便见慎楼已然飞掠上前,与他相距不过十米。 他的心脏猛然往下坠,右眼重重跳动,似乎有什么灾祸即将发生。安平再也不敢耽搁,直直朝着那神秘剑客跑去。 恋耽美 ——(12) 陌生人在场,慎楼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他的视线也没有一刻从安平身上移开,两人都是不同程度、不同原因地心脏狂跳,也许下一秒,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就会被其他人知晓。 安平见慎楼脚步停顿,已然了解对方的忌惮。见状面上狂喜,直接在半路中便扬声朝着那剑客大喊:少侠,我亲眼所见,仙君之徒慎楼已经入 然而,就在他即将把入魔二字道出的瞬间,安平忽然全身剧烈疼痛起来。这无法预兆的痛感让他膝盖一软,直接栽倒在地,然后以一种奇怪而别扭的姿势开始痉挛。 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连慎楼都被这一突发场景惊呆,方才他以为自己的秘密终于保不住,竟还产生了一种隐约的妥协,但此刻也不知为何,安平不断在地面挣扎,面露痛苦。 那剑客一惊,赶紧携剑奔来,食指与中指并拢,迅速在安平上身穴位急点,企图让人镇静下来。 但此举并无用处,两人一半跪一直立,地面还躺着个不断扭动,直翻白眼的安平。 三息之后,那剧烈蹬腿挣扎的少年,竟然就此失去呼吸。 第十九章 那白衣剑客的手僵在半空,然后不动声色般,半是难过半是无措地偷看了慎楼一眼。 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当然,这是在慎楼的眼里。世人除却他师尊,都惊不起他半点波澜。 慎楼装作没注意到对方瑟缩的眼神,这剑客的年纪不大,肯定被家里人保护得极好,恐怕是头一次直面生离死别。哪怕是初次相遇的陌生人不小心没命,都可能给他留下心理阴影。 但尽管如此,慎楼可没有善心用以安慰。在剑客的注目之下,他直接掀开安平的衣袍,从上之下仔细翻找,总算在小臂内侧发现了一道不明显的咬痕。 两个细小血洞,让慎楼回想起初入禁渊时,所看到的那条黑蛇。 原以为安平对付那小蛇妖应该不在话下,可没想到,竟然连这般谨慎的家伙都会不小心中招,这禁渊之中,果然危机四伏。 面前的尸首逐渐冰冷,慎楼无意识蹙眉,他从未想过,安平会死得如此轻易。 可那剑客自然是不懂他心有所想,误以为对方也是跟自己一样,在为初遇的同伴之死而难受。他率先站起,似是不愿再看这残忍一幕。 找个地方把这位小兄弟埋了吧。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所言隐隐带有命令的语气。或许是向来随性惯了,而家里的父母的人也都大多偏袒。 慎楼闻言,却根本不做理会,权当未曾听见。将衣袍泛起的褶皱抚平,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就想离开。 要他做埋尸体这种苦力活,还是为了厌恶多年的安平,慎楼可没有这么好心。 那剑客原本立在一侧,正等待慎楼帮忙,余光却见对方有离开的架势,他连忙噔噔噔挡在慎楼身前,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一句:你怎么走了? 他双手大大张开,好像担心自己不这样做,拦不住慎楼离开的脚步。脑中灵光一闪,忽而也觉得自己刚才所言有些无理,便赶紧连声道歉。 对不住,是我冒昧冲撞兄台。不知兄台可否与在下一同掩埋尸首,这禁渊中凶兽极多,在下担心小兄弟的尸首被啃噬了去,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絮絮叨叨,慎楼简直烦不胜烦。他皱着眉头,总算将视线放在此人身上,但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走开。要行善积德你就自己埋,少挡路。 言罢,他直接手臂用力,把身前人推开,顷刻间消失在原地。 而被他留在丛林的剑客,却连整张脸都是僵硬的,好半晌才捂上方才被推开的手臂,眼中意味不明。 瞧我说得对吧,你这个徒弟本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连身陨之人是无上晴的弟子,他都不愿意好好埋葬,果真是冷血无情。段清云窥看谪仙令中景,随时对慎楼的行为做点评。 虽然大多数都是不赞同,但他担心被揍,讽刺挖苦都甚少有。 但很奇怪的,贺听风这次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紧紧盯着那镜中之景出神。表情不算好看,明显被慎楼全然不顾安平尸首,一走了之,而感到有些微难受。 段清云好半天没收到来自仙君的驳斥,意外地转过头去,何曾想,直接撞见了贺听风尚未收敛的不认同。 他自觉抓住了慎楼的把柄,添油加醋似的再度开口:我看他生来就是如此心性,不过从来在你面前伪装乖巧。听风,你可真是被骗得不轻。 你有完没完?贺听风打断了对方。 然后原本紧捏着的谪仙令瞬间消散,竟然再也不愿意同段清云共享画面,但也不知为何,他心里挺不舒坦,也许是现在才发现乖徒弟没有想象中的纯良,让贺听风有些意外地难受。 但哪怕如此,他也不喜欢从外人嘴里听到对于慎楼的斥责,这是仙君多年习惯,要想更改实属不易。 我并未强迫你喜我徒儿,但这不是你轻视他的理由。贺听风眸中全然无半点温情,仿佛刚才暗自生闷气之人并非他自己,咄咄逼人一般,再开口时连语气都显得刻薄了几分,不要让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段清云心头大震。 他怔怔然看着面如冰霜的好友,巧舌如簧的嘴头一次说不出话,喉咙滚动了下,润湿干涩和沙哑:听风。 然而贺听风并不愿再看他,竟然直接略过段清云,离开原地。 外界如此,禁渊之中的时间却依然在流逝。再看撇下剑客,独身离开的慎楼,他并未无头苍蝇般乱窜,而是有明确的目的地。 他需要找到董宜修的准确位置。 不论是如若这小子丢命,董拙可能会找无上晴麻烦,还是师尊虽未言明,却极力暗示的嘱托,慎楼都必须把董宜修给护好。 临出发前,贺听风给予每个人一枚信筒,用以互相联系。方才见头顶上空的信号弹的位置,应当就在据他不远处。 没了安平,拥有这信物之人就只有三人,邹意金丹期不惧危险,那么便只可能是董宜修发射的,这也说明,对方现在或许遇到了大麻烦。 慎楼飞速穿梭其中,脚步加快,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到场之后,他却只看见了坐在石头上的邹意。单手握剑,盘腿居于巨石,看到慎楼的身影,方才纵身一跃,飘然落地。 慎楼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凑上前去:是你放的信号弹?董宜修呢? 邹意点头,算作回应了前一个问题,但听到之后的名字时,表情却十分怪异,竟然看上去像是在忍笑? 慎楼却看不懂这个暗示,他误以为是董宜修遇到了什么麻烦,如若不然,这俩成日黏在一起的家伙,怎会愿意分开这么长时间。 这样想着,他语气不禁气急促了些。 问你话,他人呢? 大师兄?不远处传来声迟疑,慎楼转身看去,竟然就是他担心了一路的董小公子。 但对于师尊之外的人,慎楼可从不会把情绪暴露彻底,只是他的表情依旧难看,冷声道:你去哪儿了?此处遍地危险,你还敢单独行动。 你要是死了,师尊恐怕得难受好些日子。 董宜修一愣,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听见慎楼这满满埋怨的语气,也并不反感,他心知对方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又怎会出言反对。 好在慎楼没真打算说教,训完话便转头,再次看向邹意:你们都遇到了什么妖兽? 按照目前看来,入禁渊者皆会随即遭遇凶兽,但妖兽实力却各有差别。现如今,慎楼并未摸到规律,如若不然,他一个炼气层修炼者遇到的黑豹,怎可能比筑基层安平遇到的黑蛇还要凶残。 回师兄,我遇到了一只狼妖。邹意直言不讳,似乎对慎楼很是信任,哪怕受仙君嘱咐要保护对方,也没有一刻看不起武力比自己低的师兄。 不过说到董宜修时,邹意嘴里却磕绊了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烫嘴:他 慎楼耐心有限,见对方欲言又止,也没有继续猜的心思,直接把头转过去,面向董宜修,以眼神示意:他不说,你来。 他的眼神明明不含深意,董宜修却莫名其妙觉得后背一冷,他耸了耸肩缓解,话语有些迟疑:凶兽的话,我好像没遇到。 不过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样活物,单手捏着小东西的长耳朵,竟然是只灰兔。董宜修哂笑,略有些尴尬,要真算的话,师兄,这东西是凶兽吗? 邹意: 慎楼: 慎楼只需用肉眼扫视,就可以断定董宜修手中的野兔灵智未开,在禁渊之中实属难得,绝对和凶兽沾不上边儿。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刚才询问邹意时,对方的表情如此微妙了。敢情大家都是一来就遭遇危险,唯独董宜修这个运气好到爆炸的臭小子,竟然一路都顺风顺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董拙给他多求了平安符的缘故。 董宜修挠挠脑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一来到禁渊后,就直接使用了信筒,然后漫无目的走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跟寻他已久的邹意重逢。 从邹意口中,他自然得知了对方一路的凶险,于是自己的遭遇就显得格外离奇,现在知晓连慎楼都遇到了凶兽,董宜修突然觉得,自己岂非是极其幸运。 不过不论其中有多少疑点,既然董宜修还活着,慎楼就懒得深究。目光扫过面前两人,直言询问:休息够了吗,机遇或许依山傍水,我们先去找水源。 董宜修闻言,摇了摇手中的大餐。 然后先把你手里的东西解决掉。 慎楼其实不用餐也无碍,但他差点忘记,邹意和董宜修还尚是必须解决温饱的凡人,只赶路不停歇肯定会于身体百害而无一利。 在外人眼里,他分明不过炼气层的废物,但面前,不论是公子哥董宜修,还是已至金丹期的邹意,都对他言听计从,根本不会说一句反话。 不知何时,月光倾泻而下,洒在路上,偶尔也调皮映射在三人的后背,为其点亮一路灯火。 原来,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晚上。董宜修走在中间,被两位师兄一前一后保护着,但他丝毫没有位于中心的优越感,甚至有时候还会伸手,毫不畏惧似的,试图戳弄慎楼后背的金光。 然后被邹意猛地从后一拽,跌跌撞撞摔进对方的怀里。 第二十章 耳畔传来细微流水声,慎楼用佩剑挑开遮挡视线的荆条禁渊的植物种类繁多,这一路走来,不知途径过多少种。 到了。 身后两人跟随他一同弯腰,钻进类似洞口的通道,眼前便豁然开朗。 中间横过一条小溪,清澈见底,两侧大树环绕,落英缤纷,若非处于禁渊之中,倒真像是书中所言的世外桃源。 董宜修惊叹一声,直接把野兔扔给邹意,撒开脚丫子,朝着溪边狂奔。洗净双手之后,舀起一捧水,作势想要往嘴边送去。 等等!好在邹意反应过来,忙拦住董宜修的动作。 禁渊内的危机,可不仅仅只是凶兽,许多掩藏在暗处的,未曾暴露人前之物,往往危险更甚。 邹意阖眸冥想,然后直接用灵力探视溪流,好在其中并未隐□□性。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索性掬起一捧水欲率先尝试。 董宜修在身旁眼巴巴地看着,直至邹意喉结上下一滚,抿唇说:好了,喝吧。 他方才欢天喜地喝起水来,这般听话的模样看得慎楼眉间一挑。 邹意虽然谨慎,但也不曾忘记紧跟着的师兄,将水壶装满之后,小跑到慎楼面前,递上去恭敬道:师兄,喝水。 慎楼本在注意周围环境,冷不丁眼前出现了一个水壶。他看着邹意满含诚挚的双眼,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哪怕他早已经不必再遵循凡人作息和饮食习惯。 这么多年,甚少有人对他释放如此善意,慎楼根本舍不得丢弃。 邹意见他已接过水壶,也不在原地等待,直接回到溪边,开始打理野兔。董宜修自然是过得十分舒坦,把所有脏活累活都丢给了邹意。他在家中都未曾做过帮厨,更别提在简陋的野外。 但此时邹意也任劳任怨,看董宜修的样子也不像能帮忙的,而不过一只野兔,他更不可能凭此去劳烦师兄。 伴随着噼里啪啦地烧烤声,野兔身上的油脂被火尽数烤出来,泛着金黄的油光,香味诱人。 董宜修不知咽了多少唾沫,才总算从邹意手中接过兔腿,不对,他几乎是抢过来的。 他狠狠一口咬在肉上,但下一刻,董宜修的表情却慢慢变了,面上简直是想吐却又舍不得吐,直接逗乐了尚在翻烤的邹意。 董小公子,您就知足些吧,这荒郊野外的,我上哪儿去给您老找佐料,能填饱肚子就成,可别再挑剔了。 董宜修也知道现在不能耍小脾气,更舍不得将手中自己辛辛苦苦猎得的野兔丢掉浪费,囫囵吞枣一番,还没尝出味儿来,就全部进了肚子。 慎楼在一边看着,并不说话。好像离开了贺听风,他就渐渐变成了自己心里一直期待的那个人,对待外人少言寡语。 邹意分了一块兔肉过来,随口道:师兄,给。 慎楼看看对方手里肥美巨大的兔肉,再看看剩下的那块,明显邹意是把小的留给自己,大的给了他。 慎楼自觉活了一百多年,怎么能跟小孩子抢食物,哪怕是孔融让梨也搞反了顺序。更何况,他本就不必用餐。但在外人眼里,他还是个炼气层修士,若是经常辟谷,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因此,他略过面前的兔肉,直接伸手取过邹意身前那块小的。 师兄!那是邹意眼睁睁地看着他师兄把兔肉放在嘴巴,咬上一口,然后疑问的视线瞥过来,我的。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多说,强忍心中感动,顺从地翻转手腕,把原本递给慎楼的那块递到嘴边。 慎楼三下五除二吃完,然后从巨石上起身,淡淡道:今晚我守夜。 闻言,邹意连吃都顾不上了,随手往火堆前一扔,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 师兄,这不可,还是我来守夜吧,你跟师弟好好休息。见慎楼眉间似有不耐烦之意,他才顶着压力全盘托出,我答应了仙君要保护你们的 恋耽美 ——(13) 似是担心慎楼不悦,他的声音渐低,连专心致志啃兔肉的董宜修都望了过来,顶着一脸令人难以忽视的油,频频点头,表示附和。 听到仙君二字,慎楼紧皱的眉缓缓松开,他迟疑片刻,问道:师尊说了什么? 仙君嘱托我好好保护师弟们。邹意跟董宜修对视一下,然后犹豫开口。 连邹意董宜修都能听懂其中深意,更不用说慎楼。他当下心头巨震,怎么也没有想到,贺听风竟然肯为了他,放低姿态去求无上晴的弟子。 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慎楼突觉眼眶发热,他再也不能镇定待在原地,直接背过身去,斩钉截铁:行了,休息吧,我守夜,不用担心。 他直接走远,不给邹意任何拒绝的机会。 邹意虽有些疑虑,但也不知为何,他对慎楼具有极大的信任感,见对方发了话,也不再反驳,乖乖地坐下去,拾起被火舌炙烤得微微焦糊的兔肉。 不是滋味地咬上一口,然后猛地吐了出来。董宜修在旁边笑得差点摔下巨石,就差没直说:还说我娇气。你看看你自己。 邹意瞪他一眼,用匕首割下糊透的部分。 子时已过,禁渊中明目张胆的危机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寥。 慎楼仰躺在树干之上,正借着月光打量衣袖。这是贺听风赠予他的玄衣,自那日之后,他曾经观过主殿,其中满满都是属于他型号的玄衣,不同样式风格统一,更有一些跟他在十方狱的类似,看上去仙君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每日更换衣袍已成习惯,现在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但这并不妨碍慎楼心头触动。看了很久,他才怜惜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衣袖贴近自己的眼帘,极为满足。 但似乎有东西并不想让他清静,在寂静之中,陡然发出几道掩饰性的脚步声,逐渐加快,逐渐加大。 慎楼烦不胜烦,放下手臂,露出那张红晕未退的眼睛。直接纵身一跃,从近乎三丈高的枝头跳下。禁渊中的植物并不能以外界来考量,就比如他仰躺的这一棵,在五洲恐怕是绝无仅有的。 见有活物主动落下,那暗处躲藏的不明生物发出一声鼻息,带着低沉的恐吓,直直朝着慎楼俯冲而来。 慎楼侧身躲避,直接将佩剑抽.出,寒光剑体照亮了面前生物的影子,羊身人面,腋下有眼,虎牙人手①,简直是光怪陆离。 慎楼眉心一紧。 竟是上古四凶之一,饕餮。 他们几人先前所遇不过只是神智刚开的小兽,怎么现在却跟饕餮这等级别打上了照面。慎楼思量一阵,觉得可能是跟聚集的人数有关系。 不过在场也就邹意的灵力稍高,加上一个三脚猫功夫的董宜修,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招惹来饕餮的。 但不待他多想,那上古凶兽就朝着他厉声嘶吼,然后前爪刨地,似箭般猛冲过来。 邹意跟董宜修也被这动静惊醒,赶紧跑过来,没曾想,看到这惊险一幕。 董宜修看着面前青面獠牙的庞然大物,不敢大声说话,只恐惧似的拽住邹意的衣袖,期期艾艾颤声道:这、这这是什么怪物? 面前慎楼已然用上佩剑抵御,但饕餮的武力值可不同于黑豹,几乎在靠近的一瞬间,他的刀剑应声而碎,竟然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 慎楼略显狼狈地朝旁边躲去,趁乱扬声道:快带他走。 有这两个小孩,让他处处顾忌,不敢动用魔气。可凭借炼气的修为,在跟饕餮的对决中获胜根本是天方夜谭。 周身血雾四起,少许是被饕餮尖角刺中的,更多的则是该死的反噬,慎楼咬紧牙关,心说他今日难不成会栽在这里。 余光瞥见邹意附耳董宜修,待到董宜修乖乖跑到巨石后躲好,他随即握剑飞掠过来,明显是想来帮忙的态势。 慎楼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一边空手抵御难缠凶兽,一边狠狠地骂道。 臭小鬼,真碍事儿! 邹意也趁乱加入战斗,有金丹期作保,他对付饕餮起来明显没有慎楼的手忙脚乱,但很显然的,仅凭他的修为,还不足以跟上古凶兽对抗。 节节败退,竟渐渐有落败之意。 他一柄长剑挡在身前,饕餮的大力让他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且还承受着凶兽非人能的吐息。 慎楼抹了把唇角鲜血,心里暗暗叹口气,心说他恐怕是躲不过去了。只好暗中凝聚魔息,随时准备下一秒朝着饕餮击去。 只见饕餮一声怒吼,邹意不敌,直接被气流冲击,后背撞到大树之上,口中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师兄!董宜修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躲避,直接从巨石后冲出来,跑到邹意身边,扶起对方。 慎楼看上一眼,见邹意只是受了点内伤,性命无虞,方才收回视线。现在,还有更严峻的东西在等待着他解决。 他避于树后,想暂时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人前,整个人仿佛被黑色包裹,掌心凝聚魔气,似乎下一秒就会发射冲击。 电光石火之间,半空飞掠来一白衣身影,长剑直直刺向饕餮的眼睛,一击未中,便片刻不停地与其战斗起来。 直接打乱了慎楼所有的计划。 第二十一章 直到饕餮轰然倒地,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董宜修还没来得合上嘴。 整个过程,没有其他任何人参与,那于慎楼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剑客,就成功斩杀上古妖兽,不费吹灰之力。 慎楼轻蹙眉,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饕餮的存在了。 敢情这位一直在附近,他一人的战斗力恐怕都能抵过三人,还愁引不来上古凶兽? 成功解决了饕餮,那剑客状似不经意般瞥向慎楼,而后与其视线相触,又犹豫似的转过头去,竟然有些不敢再看。 董宜修看看慎楼,再看看剑客,他多年出入声色场所,自然比一般人更懂人情世故,算是让他看出了点名堂。 但这两人没一位是他得罪得起的,觉察到怀中邹意微咳了两声,董宜修这才回过神来,大喊:大师兄,你快来帮师兄看看。 见状,慎楼也不再将目光流转剑客身上,快步走到邹意跟前,半跪在地,将手搭在对方手腕。 那剑客尚在身后,注意到慎楼的动作,眸光似乎闪烁了下,咬了咬下唇,但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脉象混乱,应该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慎楼正打算从背包中取丹药,身旁却横过来一只手,纤长的葱白指节,直接映入他的眼底。 不知为何,慎楼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董宜修见状,忙接过丹药,连声道谢:兄台,多谢你刚才救了我们,敢问你的名姓。 说着,他竟打算直接把丹药喂给邹意,但随即被慎楼攥住手臂。 不必言谢,我名泽川。 等等。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慎楼自然是后者,他说完,也不顾自称泽川的剑客,直接从董宜修手中夺过丹药,于指尖碾碎。 然后将背包内贺听风准备的丹药取出,递上前:吃这个。 泽川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愤,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在这里。 董宜修也是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脑袋发懵,他明显看见了泽川的脸色变化,甚觉慎楼的举动实在过分,好歹对方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又怎会多此一举,用毒药加害。 这样想着,董宜修小声抱怨了一句:大师兄,泽川兄刚才救了我们,你这是恩将、将 但他之后却怎么都将不出来了,因为慎楼冷漠的视线已然对准了他,冻得董宜修全身一个激灵,连忙闭紧嘴巴接过丹药,然后胡乱塞进邹意嘴里。 此后,慎楼便接过了他的工作,开始为邹意输送灵力。 在一旁僵直的泽川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颊泛红,多半是窘迫。好在此时董宜修得了方便,立马趁慎楼不注意,跑到他的身边。 这可是以一力击败饕餮的大侠,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可得好好照看些。 泽川兄,我名董宜修,受伤的是我师兄邹意,在他身后护法的是我大师兄慎楼。刚才真心多谢你的帮忙,我大师兄向来对生人戒备,其实他本性不坏,你别介意。 听了董宜修的解释,泽川的脸色方才好上一些,至少消散掉头就走的念头。 但他的表情尚且还未恢复,仅仅扯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董公子说的是,禁渊之中,还是谨慎些好。 听出对方不怪罪的意思,董宜修忙松了口气,回想起方才泽川瞥向慎楼的那一眼,可算是激起了他十足的好奇心。 泽川兄,你与我大师兄可是相熟?我还不曾见他呃如此针对别人。董宜修打了个磕绊,一边说一边观察泽川的表情。 好在对方并未生气,再度悄悄地将视线转向慎楼,微不可见地嗯了一声,竟是不打算多说些什么。 那神色中饱含深意,内里似乎还带有几分无奈和眷恋。 董宜修静静瞧了片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暗自摇头,心说:泽川兄,你的桃花恐怕是要败咯,我这大师兄可是一门心思栽在仙君身上,从未给予过其他任何人眼神。 恰在此时,慎楼收回手,扶着邹意起身。他像是打开屏障似的,自动隔绝泽川窥探的视线,当作在场只有他们无上晴的三人。 邹意的胳膊重新被董宜修搀扶,他微微俯身,将手上下交叠,对着泽川恭敬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 看得慎楼极其不爽,他心道:臭小子,若非你该走不走,还中途捣乱,我一早就把饕餮除掉了。 泽川莞尔,也礼节性地做了个揖。 但随后,邹意出口的话却让他微微偏头。 不过敢问兄台,缘何得以进入禁渊?在下不才,有幸观遍崇阳峰会,好像未曾见过阁下这般武艺超群的侠客。 泽川愣了一下,表情未变,不假思索全然吐露:兄台所言极是,其实我是中途被恩师添上名额,未曾曝光人前,还请邹兄,董公子和这位慎兄见谅。 他说完才猛地捂紧嘴,眼神怔忪片刻,似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垂头避开视线。 自以为隐瞒得极好,其实均被慎楼看在眼里,他目光才泽川的手背上扫过,而又后漫不经心地移开,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现。 此言一出,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上晴都尚且有两人走后门,谁能保证其他门派没有暗箱操作? 不过大家都是借了东风,自然只能插科打诨过去,较真不得。 互相认识之后,董宜修扶着邹意回到休憩处,原地便只剩下慎楼和泽川两人。 泽川的视线长久地放在慎楼的脸上,似乎隐含着未尽之意。 但慎楼可不想陪着这谎话连篇的剑客虚与委蛇,直接向前走去,途径泽川身边时,低声威胁道:少套近乎。 泽川全身再度一僵,竟然直接放任对方走过,沉默不语。 慎楼也并非随处走动,而是来到饕餮倒下的地方,现如今,这庞然大物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化作星光点点,逐渐漂浮在空气之中。 他很早便在怀疑,既然能出现饕餮这种上古凶兽,那么机遇是否也在周围。 慎楼静静等待着,直到饕餮的尸首彻底化作万里繁星,点缀了整条小溪,那河边竟然缓缓由星河托举出一个宝盒。 那星河幻化出人形手臂,缓缓将宝盒放置在岸边,然后满天星辰尽数消散,于观者梦中长眠,再不流逝。 原来如此。 数人聚集会引来上古凶兽,而上古凶兽所镇压守卫的,则正是他们想找却一直无所获的机遇。 禁渊给来此绝境者出了一个难题,要么单独行动,只要武功不俗,足以保命,挨过三月出关。要么众人集聚,以召唤上古凶兽,合力斩杀后方才赢得机遇。 他缓步走向宝盒,作势想要打开,身侧却多了个难以忽视的人影。 泽川问他:为何弃小兄弟尸身不顾? 慎楼权当未曾听见,直接伸手打开宝盒,只见一片金光闪过,余留盒中两枚通体晶莹的圆珠。 他试图伸出手去,不想下一秒却被人挡住,但泽川尚未碰到慎楼的衣袖,就已被其用力拂开,慎楼厌烦转头。 滚开。 但这一次,泽川的心情却不似初次般不悦,他像是捕捉到了慎楼的有趣之处,连带着,对主人也有了好的观感。 我听闻仙君之徒生性纯善,待人宽和,自幼连凶兽都舍不得杀,但今日一见,传言似乎有失妥当。这些话仿佛已在心头排练过数遍,泽川说出口时从不显慌乱,反而有条不紊,令人信服。 趁着空档,慎楼拿起圆珠打量片刻,发现不过是两颗于修行有益的丹药,不免失望透顶。正准备起身拿给邹意,就听见了泽川所言。 纯善?他冷笑一声,今日头一次正眼看对方,嘴角玩味又嘲讽,语气冷硬,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谎话精,没有一个字是真心实意。 他堂堂十方狱魔王,怎可能跟纯善沾上一点关系。更何况在世人眼里,他从来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魔头。 慎楼自嘲一笑,看上去并不想得到什么答案。随即将丹药捏在手心,直接想向休憩处走去。 是仙君,他告诉我的。 慎楼脚步一顿,将眼神从前方移至身侧,但尽管如此,他也不曾转过身去。 见对方停了下来,明显感兴趣的样子,泽川再接再厉:正如你心中所想,你师尊贺听风数年前曾告诉我,你生来便为人良善,绝非外界谣传。 话音未落,泽川的脖颈处便瞬时袭来一只手,他悚然一惊,连忙轻点脚尖,飞速向后一避。 但慎楼来势汹汹,在场并无董宜修和邹意,他竟然再不掩饰,直接将魔气施展,全身被黑气笼罩,一双苍白的手缚裹黑雾,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妖冶可怖。 泽川猛地停住脚步,脸色骤变,几乎是仓皇地脱口而出:你竟然修了禁术?! 慎楼冷笑一声,再度攻袭,他似乎被贺听风三个字激怒,再不顾忌任何,只想着将眼前人灭口。 你睁大眼睛看看,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良善吗? 空气中只剩下他走火入魔一般,近乎疯狂地嘲笑。魔气突袭反噬,让他连思考都极其艰难,慎楼也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被陌生人的一句话,而让心魔钻了空子。 脑中一会儿是贺听风,一会儿是泽川,两厢撕扯混乱不堪,他面上似哭似笑,仿若鬼神。 恋耽美 ——(14) 第二十二章 泽川眉头一拧,已然看出慎楼走火入魔的趋势。他不敢激怒对方,于是只频频躲避,因为慎楼的攻势虽看似狠绝,其实杂乱得毫无章法。 好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发泄情绪,他为了遮掩魔尊的身份,耗时已久,若算上与贺听风决裂的一百年,成日压抑疯癫,滋长的心魔每天都在惦记他的性命,妄图取而代之。 但此时,他师尊偏偏失了忆,让慎楼重新回到他们曾经互相依偎、互相扶持的日子。他终日沉浸在这一场美梦里,但现在有人告诉他,贺听风从来都觉得他良善。 真是可笑至极。 若真是良善,他就不会为了修为碰禁书,一夜堕魔。他不会手染鲜血,成为天下人人忌惮的十方狱魔王。 他的师尊,也不会在百年之前,对他弃之如履,一走了之。 慎楼头疼欲裂,他双手捂住脑袋,脸上难掩痛苦神情。心魔也在此刻窜出来为非作歹,或许就在他耳畔,在他周身疯狂嘲笑:你听见了吗,你师尊说你良善。 笑话,他若真觉得你纯良,绝不会撇下你一人独自承受百年孤独。 你闭嘴!慎楼怒吼,紧接着掌心迅速聚集一团魔气,竟然想要直接蓄力,朝着自己的胸口袭击。 泽川眼疾手快用灵力化解魔气,同时手指在慎楼的后背疾点。慎楼猛地吐出一口淤血,闭眸往后坠去,然后被泽川牢牢揽在怀里。 他看着慎楼唇角的鲜血,眼中意味不明。即刻伸出手去,用指尖碾平。 隔了两秒,方才头也不抬对着空气出声:今日所见,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四周风萧萧,偶有微风吹拂叶片,发出唰唰的响动。好半晌,树后才走出一个孱弱人影,显然是面带犹豫的董宜修。 他方才听到动静,以为大师兄跟救命恩人打了起来,这还了得,连忙丢下邹意,想要跑来劝架。 可没曾想,却叫他目睹了眼前一幕。 泽川兄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几乎用气音问道,我大师兄刚才身上的是魔气吗? 他其实根本不了解,最多不过江湖上那群狐朋狗友提过一嘴,有些感兴趣。但五洲内禁术相关皆早被焚毁,哪怕某一家书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却因为见识之人颇少,书中所记录的,最多也不过只是魔气的模样。 方才慎楼所使的灵力,癫狂般的姿态,极像是书中所言:气息不稳,走火入魔。 不是!反驳冲口而出后,泽川目光闪烁,似有些懊恼地咬唇。 等待半秒,恢复冷眼看他,似乎在暗示对方何必装傻,慎楼身上的黑气将他彻底暴露,任谁听过魔气传言,都会成功识别。 从今往后,切记不可再提此事。他并不说肯定,只重复一遍。 话语中毫不掩饰地威胁让董宜修缩了缩脑袋,也不知为何,他居然从这个陌生剑客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连忙狠点两下头,算作应答。 见状,泽川的脸色方才好上了一些,他轻招手,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似的:别害怕。过来,帮我把你师兄搀到宽阔地,我好替他输送灵力。 他这般随意的语气,一点都没有直面慎楼时的疏离。董宜修也不敢不听,跑来接过他师兄的一只手臂,扛在肩上,哼哧哼哧地架回溪边。 泽川扶着陷入昏迷的慎楼坐下,正打算直接运转灵力,帮助对方化解淤血。却看见对方右手握紧,从缝隙中凸显出圆珠的模样。 他凑近了些,试图用手掰开,以免慎楼不小心捏碎珍宝。但不论泽川如何用力,这家伙的手都状似铁钳一般,怎么都放松不了。 泽川不禁有些泄气,忽而又想到什么,半跪着凑近慎楼,几欲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对方的耳朵。 只见他薄唇上下颤动,轻轻耳语一句,那原本紧皱着眉,右手攥紧的慎楼竟然缓缓放松,任由自己陷入黑暗。 泽川抿了抿唇,眸光中似乎有些心疼,他从慎楼手中取过丹药。好在此乃天材地宝,并没有那么容易毁坏,他便重新将其放入宝盒。 随即起身,朝着邹意和董宜修的地方走去。 在慎楼的辅助下,邹意已无大碍,只是面色依然苍白。他见泽川到来,忙不迭躬身行礼,这本是拜见仙君、长老才能行的大礼,泽川却受得面不改色。 他微点头,用灵力牵引,将宝盒推向邹意。 这是饕餮爆出的宝物,内有两枚丹药,你大师兄嘱托我,让你即刻服用一粒,另一颗便给董公子吧。 邹意大惊,猛然抬头,他对付饕餮差点丢了性命,完全是靠对方拯救,这般大礼如何能收:万万不可,还是泽川兄自己留着吧,或者交由大师兄,他应当比我更需要。 泽川面上极是不耐,直接撤去灵力,那宝盒就直接掉进邹意的怀里,其中丹药撞击盒壁发出清脆响动,被对方手忙脚乱地捧住。 等再抬起头时,面前早已经没了泽川的身影,只余留风中一句:收下便是,不必担忧,你大师兄有我。 慎楼仿佛重堕黑暗,自贺听风失忆以来,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 在梦中,他又回到那颓丧的百年间,成日嬉皮笑脸,将五洲搅得天翻地覆。曾经董拙董盟主要捉拿他去无上晴,慎楼原本是能逃得掉的,但他没有。 当时的贺听风已经拒见他很长一段时间,任凭慎楼试了多次都无法。董拙将手压在他的肩上之时,慎楼几乎扭曲的想,要是委屈一点能溜进无上晴,倒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然后他看着无上晴的大门缓缓开启,自己心心念念已久的师尊,身边跟着那讨人厌的段清云。贺听风还没开口,他便率先走到董拙面前,自诩长辈般赔礼道歉。 但慎楼并不看他,而是将所有的视线都放在了他师尊身上。 然而,直到董拙被劝走,段清云搂住贺听风的腰,作势将人往回带时,他师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慎楼心里一酸,大喊:师尊。 声音由小渐大,但直到无上晴的大门掩上,贺听风都再未回过头来。 慎楼从缝隙中,只捕捉到了段清云最后望向他的那一眼,满是悲悯与同情。 * 师尊,师尊。 睡梦之中,慎楼嘴里不断重复唤着这个词语,似乎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掌触上他的发顶,柔顺地抚摸片刻,以话语诱哄:阿楼别怕,师尊没走。 听此一言,那冰冷的梦境似乎也不再冻人了,慎楼紧皱的眉渐松,竟然缓缓钻进身边人的怀里,看上去已陷入沉眠。 空气寂静了两秒钟,只听泽川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开口,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他本无意拆穿,实在是对方抱得太紧,箍得他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怀里的身子猛然一僵,只见慎楼如同被踩到痛脚,避如蛇蝎似的,飞快从泽川胸前退出来,然后将整个人埋在腿间,缩成一团。 慎楼早在泽川叫他阿楼之时就清醒了,但也不知为何,这家伙的嗓音和贺听风极为相似,直接将他如堕冰窖的心捂热。 实在是太像了,虽然神智清醒过后,慎楼便意识到两人还是有很大不同。 他沉溺在这一场美梦中,根本不愿认同。 但此刻被对方光明正大拆穿,慎楼就没办法再装作无辜。毕竟是他自己先将对方错认为师尊,死皮赖脸在泽川的怀中不肯起来。 泽川哭笑不得,用手戳了戳那缩成团子的家伙:害羞什么,被抱的是我,不是你,现在还委屈上啦? 胡言乱语。慎楼从腿间抬起头来,瞪了对方一眼,片刻沉默已经让他彻底冷静,作势起身想离开泽川身边。 但他明显就是没理的一方,根本说不出什么狠话,最后只留下一句:你不走我走。 泽川差点笑弯了腰,那张原本貌不惊人的脸经他舒展,竟然透出几分惊艳。 他坐在地上,故意伸出手去,扯住慎楼的衣摆,不让人离开。然后恐吓小孩似的:走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那你可真得小心着点,毕竟我呀,最喜欢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家伙。 慎楼无语,直接用力,将泽川手中衣摆扯出来,忽而想到什么,他问道:那两枚丹药? 我已依你所意,交由你的师弟。泽川应道。 慎楼方才点头,他先前神智不清,虽对外界有丁点印象,但不能肯定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幻想。 既如此,他被心魔所惑,直接当着泽川之面使用魔气一事,应当也并非他做的噩梦。 慎楼将眼神瞥过去,很自然的,泽川随即明白了其中深意。 他拍拍腿,站起来,缓慢迈步,行至慎楼身前。指尖冰凉,几欲要摸上对方的下晗。 分明眼中清明一片,话语却极其恶劣:至于你的秘密嘛,你求我呀,若是把我哄得开心了,说不定五洲之内所有人人都不会知晓此事。 包括你方才一直念叨的,你亲爱的师尊。 第二十三章 虽然慎楼心知,对方既出此言,定然会替他保守秘密。虽然他们才相识不过一天,但莫名其妙地,慎楼心头对泽川有极大的信任感。 这人仿佛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我很可信的金光。 然而听闻师尊二字,慎楼隐隐又有魔气外溢的征兆,不过现在,他稍作调息,已能控制得当。 也不知为何,这禁渊古怪的很,似乎暗处有股怪力,试图将人心底的戾气逼出。因为哪怕他在外界,都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被心魔引诱,且百年间虽噩梦频频,却从未有一次,比今日情形更为骇人。 往日里,被折磨得难受之时,他往往会戴上面具,直接将十方狱魔王的称号昭告天下,然后为非作歹一番。 尽管他从未手刃正义之辈,久而久之,五洲内竟然刮起一阵魔尊为害人间的谣言。 慎楼只觉得冤枉,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对于世人来说,到底是日常血洗江湖的魔尊,还是时常捣乱的仙君之徒更为可恶。 他此番压抑魔气实属明目张胆,让泽川想忽视都难。 眉头轻蹙,语气里是满满地不认同:你既然知道修魔会影响心性,最终可能嗜杀成性,无法挽救,为何还要走这一条不归路? 慎楼不以为意,恶狠狠地出声呛道:不关你事。 任谁被多次冷落,恐怕都很难会心情平和。泽川眼底生了怒火,正准备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眼神却被慎楼紧抿的唇瓣,和在微乎其微颤抖的手臂吸引。他突然福至心灵,明白对方所为,一定也深有苦衷。 没有一个天性纯善的人,甘愿承受天下人的唾弃,去翻开那本禁书,从此与正道彻底背驰,还要永远承受心魔之苦。 这样想着,泽川看向慎楼的视线不禁慈爱了几分,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有些咄咄逼人。 对不起嘛,阿楼,是我错了,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于你,你别生我气。泽川语气软了一些,带上些许诱哄的意味,一方大侠如此低声下气道歉,恐怕很少有人会选择不原谅。 但很显然的,慎楼就是那个意外,他眸光一沉,紧握拳头时,几乎能听到骨骼碰撞产生的喀吱声:阿楼也是你能叫得的? 趁我不备,好好过了把师尊的瘾,就真把自己当成仙君了吗? 泽川一噎,看着慎楼眼中明显的你配吗,差点说不出话来。 目光闪烁了下,不敢再看他,因为害怕被人听到,只低声嘟囔一句,话语中很是不服气:我比你大,不叫阿楼叫什么。慎兄?这也太难听了吧。 怎么,难不成就准你师尊叫得! 慎楼权当没听见,淡淡扫了他一眼,往巨石外走去,也并不在意,身后是否又跟了一条小尾巴。 子夜早过,时间流逝已久。天边白昼即将破晓,从缝隙之中渗透出一抹黯淡的光亮。 阿楼,你去哪儿? 阿楼,别走得太快,等等我。 慎楼停下脚步,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个阿楼荼毒,但若真算起来,他觉得以自己全盛时期的武力,恐怕都打不过这个平平无奇的剑客。 转过身去,似是妥协一般:你随邹意他们,唤我师兄便是。 想得美。泽川心说,这小子是何等的恶趣味,但要他当着小辈真叫出那个称谓,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你少占我便宜。 既如此,你也别跟我套近乎。慎楼故意晾他。 泽川却不恼,反而眼角微微向上挑起,余波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慎楼竟从这个笑容中窥探到了一分他师尊的影子,近乎出其不意开口道:你与我师尊是何时相熟的,为何我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不肯放过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正如他预想那般,泽川再度脱口而出:你当然不知道。 此言既出,泽川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下,微微偏开头,像是担心被慎楼看到眼中的波动。停顿半秒,随即坦然继续道出说辞,不慌不忙的模样。你师尊还不能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好友了?他当年云游四海,以天下为家之际,你应当还没出生吧? 有理有据,从容不迫,这个回答看似完全没有差错。慎楼垂眸,遮去眼中一丝流光。 但就是太完美了,又让他没办法彻底相信。 他胡乱点了几下头,当作自己已然知晓。暗地里,却仍旧没放弃,悄悄观察着泽川的神情。 某一时刻,慎楼似乎清晰地注意到,对面看似临危不乱的高人,见他相信自己的理由后,方才自以为没人看见似的,小心翼翼地舒出一口气。 * 伤势如何了? 邹意恭敬朝着慎楼拜礼,面上极为动容:已无大碍,还要多谢师兄和前辈赠予的丹药。 慎楼并不否认功劳,淡定接受谢礼。 往常多话的董宜修今天也不知怎么,反常地沉默,眼神时而看看慎楼,时而瞥向泽川,兴味非常。 泽川可不知对方心里所想,其实董宜修是昨晚起夜,听到了他哄骗慎楼的话,误以为他们二人玩起了什么有趣的角色扮演,这才收不回调侃。 他只当是董宜修还未忘记昨夜一幕,慎楼所以有的发狂和走火入魔,皆被对方尽数收入眼底。泽川不得不防,但有慎楼在场,他的话语也不免委婉了些。 恋耽美 ——(15) 董公子可要将丹药收好,那是你师兄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找寻到的,连我都没资格拥有。 慎楼闻言,不禁侧眸看泽川,那丹药根本于他们二人无所裨益,也不知道这老怪物到底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反正听上去就不是好话,反倒像是威胁。 他昨夜不甚清醒,因而并未发现自己的秘密已然泄露给了董宜修,只当是泽川在跟对方打什么哑谜,并不太感兴趣。 我观昨日有感。禁渊之中仿佛有此禁制,人数聚集便可召唤上古凶兽。世人言之机遇,应该就是来源于此。你们昨夜所得丹药,就是饕餮死后幻化之物,但并非上乘,仅仅修身。也许只有将所有人积聚,方才能窥见最终宝藏。 董宜修吓了一跳:所有人?照师兄你这么说,到时候我们将聚集禁渊中所有上古凶兽?这 连邹意都面露难色,似乎回忆起昨日与饕餮大战,还颇有些心惊胆战。 更何况,说出这种话之人,是个尚未突破炼气层的毛头小子,就更加显得他大言不惭。 慎楼所言并无道理,但也许这就是为何,千百年来,进入禁渊之人一直恪守规则,遵循三月后出的道理。 他们之中,定有武功上乘的冒险者提出此番猜测,但其中又有多少怯懦退缩。积聚所有人斩杀妖兽,机遇必定丰厚,但所带来的危机更是足足翻了几番。 恐怕很少有人愿意为没有保障的机遇送命,或许那些不曾流传出来的,也大多已经葬身渊底。 你们师兄说得没错,既以窥探提前出关秘法,何不一探究竟,你们难道可以在此忍受三月不沐浴、不吃煮食的日子?泽川的眼神轻飘飘地瞥过董宜修,暗示这小子恐怕最多待三天就撑不住。 邹意觉得倒还好,毕竟他曾多次出门历练,早有心理准备。而慎楼对此也甚少在意,若是实在忍受不了脏污,暂且用洁净书清洗一番便好。 不过 他的眼神看向出声的泽川,对方目光坦然,看似完全没有夹杂私心。但慎楼就是觉得,这恐怕只是泽川的心头所想。 倒是跟他洁癖眼中的师尊有些相似,但泽川的身形更为纤弱一些,面容也稍显稚嫩,一双玉藕爆发力十足,且总是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调侃,哪里跟他温柔的师尊有半点重合。 慎楼微不可见地轻摇头,认为自己猜测对方是贺听风的想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暗自肯定这个念头,再不将窥探的视线放在泽川身上。 因此,他也恰好错过,自己方才垂眼看去之时,泽川几乎瞬间紧绷的小臂。 早前仙君赠予的信筒仅剩下两枚,一枚随着安平之死葬身泥土,一枚存于慎楼手中。 尽管他很想将此物私藏,作为今后回忆的珍宝。但既然决策是他提出的,而信筒同样也是最快,最便捷的能联系其他人的方式,他断不可能藏私。 慎楼用指尖摩擦了下信筒外壁,眼中流连不舍,但他最终还是将其递上前,放入泽川手中。 只需被对方用灵力小小滋润一下,再度发射半空之时,便绽放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绚丽。无数的烟花在空中炸响,勾勒出一幅红橙蓝绿不断变幻的画卷。 而禁渊之下的所有人,皆被彻底笼罩在满天烟雾与颜色之下,大之于上身,小之于脚尖,都点缀了无数的星光点点。 泽川仰头看去,于是这盛世所有的烟火都坠入他的眼里。 连慎楼都被这盛景吸引,被火光夺取了一秒钟的注意。然后,他的眼底却只容得下身边人的身影。 他薄唇微动,嗓音低沉,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心翼翼和紧张情绪,几乎轻到让人难以听清。 师尊? 似已开口,却像未曾。 他哪里敢问,是他在自欺欺人。 第二十四章 (倒v开始) 在他出声的瞬间,原本早已升空的信筒第二次炸裂开来,将他说出口的话掩埋得彻底。 泽川似乎偶有察觉,偏过头来,微微睁大眼询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慎楼自嘲一笑,随即摇头,不再重复。原来他堂堂十方狱魔王,也会有如此瑟缩忌惮的一天。 泽川怎么可能是他师尊,他们两人明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更何况,若是贺听风得知他已修魔,定然会再度施行冷落,绝不会直到现在都还对他嬉皮笑脸。 慎楼觉得自己当真是魔怔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蛊惑,差点将心语道出口。且不论如何,他师尊可都比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子貌美更甚。 烟火还未彻底燃尽,而受它影响,十里开外忽然有脚步声起,逐渐加快,似乎有千军万马之效,四面八方都朝着中心奔袭。 然而真正到场之人不过十几,但方才浩荡的脚步声并非错觉,慎楼猜测,要么有人使坏,要么就是更多的人,都暂且躲在暗处,且看这些出头鸟如何自处。 为首之人剑眉星目,浓眉大眼,一看便知这是传统的大侠人选,再听他的自我介绍:见过小兄弟,吾乃此次崇阳峰会的魁首,李垣。不知刚才那番烟火盛宴,可是你们放的? 慎楼平白从这话中听出了睥睨天下的王霸之气,不禁微微替对方尴尬,但转念一想,此人夺得崇阳峰会魁首,这般硕大的荣耀,就算四处炫耀也没什么不可。 他还未曾开口,泽川便率先挡在他的身前,动作十分自然,而且完全没有意识到此举有何不妥。 慎楼一愣,偏过头去,就见泽川微俯身:是。 先是一一介绍他们四人,然后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瞒李兄,在下不才,本无意叨扰大众,只是偶然发现禁渊规则,这才想要积聚所有人,以提前出关。相信李兄也早已得知密辛,只是我方得了先机。 泽川句句都是自贬,反而将对方衬托得高高在上,让李垣很是受用。能入禁渊者可都是人精,众人见状不禁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贪婪。 李垣自发作为他们的中心,哪怕他并未发现此等规则,也面色自如地接受夸赞。他自诩谦虚般点头,坦然应下,反倒将自己逼成了个四不像,正准备开口,却听身旁先声夺人。 小美人,我们凭什么信你呢?出声者右侧刘海斜至肩侧,窄长的狐狸眼高扬,显得整张脸极其邪魅。 此人虽修正道,却好似平白带了点魔气,且他面上虽不显,但慎楼还是清晰地从对方暴露的眼中,捕捉到一分毫不掩饰的欲.望。 这视线看得他几欲作呕,皱着眉头,微不可见地轻移脚步,挡住男人窥视泽川的视线。 早在临行前,慎楼就了解到,今年仙君只在崇阳峰会上收了一名参赛者入无上晴,正是与他对战的那个小弟子。而其余冠亚季殿军众众,皆并未被选中。 他当初疑惑,现在才知为何。 无上晴可不是什么垃圾都收的。 虽然慎楼对泽川那张脸没有半点感觉,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方模样难看,哪怕比不得仙君尊容,至少放眼五洲,也是鲜有人敌。 也无怪被人第一眼就相中,直接将贪婪本性暴露得彻底。 要我们相信你可以,小美人你是否也该拿出点诚意来?那男子直接从暗处走出,全然不顾李垣被打断后难看的脸色,行至泽川面前,似乎想将手背抚上他的侧脸,你叫什么名字,我为何没在崇阳峰会上见过你? 他自发将泽川归作武力浅薄的小门小派,是他可以任意调戏亵玩的,于是轻挑的态度和姿势完全不遮掩。 慎楼眸光一冷,还未曾思虑,便已经上前一步,挡在两人面前,笑意散尽,语气也硬邦邦:此乃无上晴的贵客,你说话客气点。 言罢,泽川侧脸看他,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是不曾掩饰的信任。 这两人间莫名泛起的暧昧被其他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但偏偏无论是慎楼,亦或是泽川,都完全没有发现。 那油腻青年一会儿看看泽川,一会儿看看慎楼,忽而明白了些什么,将眼底轻蔑展现得淋漓尽致,满是鄙夷不堪。 哦,原来跟这魔头一样,也是个走后门的。他故意将后门两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想借此羞辱慎楼,这番明白了泽川入禁渊的来由,目光中对其的贪欲更甚,几乎是想明着抢掠。 也不知为何,哪怕慎楼对泽川曾有更过分的呵斥,但听闻陌生人讥讽泽川,竟比他自己被侮辱还要难受三分。 慎楼用看死人的眼神凝视对方,尚在考虑是否要用魔息直接斩杀掉所有人,这样既能灭口得不动声色,又能让他的秘密不至于暴露人前。 可谁知,魔气还没来得及在掌心聚集,他身侧就飞出一柄长剑,破空而去,势不可挡,直直朝着出声男子掷去。 那人躲避不极,仓促间频频后退,却还是未能躲过,任由长剑在他脸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捂住受伤的脸,疼痛难忍,但鲜血还是不住从他指缝中漏出来,男子不禁破口大骂:臭婊子,你别不识好歹 连李垣都被这鲜血吓了一跳,目光闪烁,满满是对泽川的不认同:少侠,你也太偏激了些吧,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 但他话还没说完,原本尚在污言秽语的男子突然如同被噤声了一般,猛地捂住喉咙,他侧脸的伤痕红得亮眼,鲜血滴落他的下晗,但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脸上。 紧接着,口中突然掉出一块血肉。 竟然是他的舌头。 众人大骇,纷纷退避三舍。但这还没完,就在他们疑惑,这个被割掉舌头的男人为何不用剑给予反击之时,男子身形忽然晃了晃,随即双眼爆凸,立即栽倒在地。 在他双臂重重砸向地面的瞬间,在场所有人这才看到,他脖颈间未被阻隔的、几乎喷涌而出的鲜血。 泽川竟然对他下了杀手。 男人由生到死,仅在转息之间,甚至到死他都没能说出自己的名姓。 连慎楼都微感意外,他原本以为泽川这般,表面看上去光风霁月的人物,是不屑于动用武器将敌人置于死地的。 但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无疑给了他最好的反驳。 长剑从空中飞旋而下,自动归于剑鞘之中。明明瞬息之间了结一条性命,泽川却表现得极其淡定,仿佛刚才出手之人并非他自己。 李垣惊恐地瞪大双眼,猛然呼吸两下,他刚才几乎是把男人的惨状强加在自己身上,狠狠咬了口舌尖,直至清晰地剧痛传来,这才觉得捡回一条命来。 而原本躲在暗处观战的其他人,都不知为何,忌惮又瑟缩地走了出来,众人面色难看,却十分一致地,将眼神避过正中央的尸体,不予理睬。 眼熟的人认了出来,却不敢开口惊呼,只死死掐住大腿,让自己冷静下来。据说那是崇阳峰会的亚军,任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毙命得如此轻易。 现在连榜首李垣连声都不敢出,他们只不过是一些小喽啰,在这白衣剑客刀剑之下,简直比鱼肉还要不如。 倒不如主动走出,以免被对方用剑押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泽川身上,但偶尔也会在慎楼脸上流连片刻。毫不怀疑,这处于中心的两人,此刻都过于惹眼。 背地里,目睹他们方才的亲密无间,或许还有人将慎楼当作泽川养的小白脸,但到了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以免犯了泽川的忌讳,留命不得。 空气静默了很长时间,泽川也不发言,只是等待有人打破宁静,无形的窒息感蔓延开来。 最终还是李垣率先按捺不住,选择将话题转回之前。他很自觉地不去谈论刚才的死人,而是主动展开交谈。 虽然有泽川作保,但难免不会疏漏,万一有人在之后的凶兽对决中丧生,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他还没成功进入无上晴,怎能轻易丢掉性命? 这、这位高人,恕我眼拙,方才多有不敬,还请您见谅。李垣自己都不知,在说话的同时,豆大的汗珠润湿了他的侧脸,连呼吸都有些不畅,却还是顶着莫大的压力继续,但高人,虽然机遇弥足珍贵,但比起性命而言,或许还是后者更为宝贵,在下 泽川轻嘲一笑,眼角余韵未消,讥讽道:原来这就是崇阳峰会的魁首,看上去也并不怎么样。难不成今年的人选掺杂了水分? 他如此冷嘲热讽,但李垣也只能连连称是,做小伏低。任谁看过方才残忍一幕,恐怕都会被吓破胆,哪里敢再次与其抗辩。 无趣。 泽川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随后轻飘飘地接上一句:想走?晚了。你听听,周围是什么声音。 伴随他话音落地,四周原本的鹤唳风声似乎被另一种怪声代替,有脚步,似乎还夹杂着凶兽的尖锐嘶鸣。 他们人数已然足够,方才慎楼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时留了个心眼,并未说明凶兽来临的确切时间。 因此,这些人无从得知,其实在人群聚集的一个时辰之后,召唤的上古凶兽方可到场。 他们仔细听,那妖兽的怒吼似乎不止一头,数量越多,也就代表宝物的丰厚,正应了慎楼所言,危险背后便是机遇。 有人瑟瑟发抖,想要立刻逃跑,但腿部却像是注了胶,半点动弹不得。 他们只能惨白着一张脸,等待噩梦的到来。 人群之中,唯独有一双分明已经惊恐到凸出的眼睛,渐渐转化为怨毒。 伴随泣血般地嘶吼,从树林之中,率先窜出一只浴火妖兽。 竟是朱雀神武。 第二十五章 在朱雀之后,青龙,白虎和玄武也相继到场。 禁渊所有人的积聚,召唤而出的,竟然是传说中的四大瑞兽。 这倒是能说明,为何千百年来未能有人成功提前破关。谁能以一己之力积聚人才且先不谈,就是这四大瑞兽,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四大凶兽,恐怕也甚少有人能与之一战。 在看到朱雀的身影之后,泽川的表情就渐渐凝重起来。他们都以为,积聚所有人所召唤的,应当是像饕餮一般的凶兽,但瑞兽的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莫不是猜测出了问题,这并非是提前出禁渊的捷径? 但他尚且未能参破谜题,朱雀便率先飞袭而至,火舌喷涌,烧着了少数人的发顶。或是衣袍,或是发丝,都无一能幸免。 人类的尖叫和妖兽的嘶吼混合在一起,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但不仅仅是泽川,就连慎楼都微微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味,四大瑞兽原本是赐福人间的神兽,如今怎会被囚禁于禁渊,烧杀抢掠,成为无恶不作的凶徒。 他侧过身去,恰好与泽川对上视线,两人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错愕,随即互相颔首。 恋耽美 ——(16) 连邹意都加入战斗,他生性正直,自不愿看同门身陷囹圄,但朱雀之类妖兽的战斗力可比那饕餮还要惊人,他不过小小金丹期,伤势又刚恢复不久,如何能成功御敌。 朱雀的利爪深深嵌入邹意的肩胛,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肩头。他承受着无边剧痛,颊边冷汗直冒,连表情都有些扭曲,但还是强忍住溢至嘴边的呻.吟。 余光往外一瞥,恰好捕捉到因看见他受伤,作势想要冲过来的董宜修,邹意怒吼一声:别过来! 随即再不管自己双肩是否已受禁锢,拼命使劲用剑向上挥砍,尽管没能碰到朱雀一根羽毛。 董宜修何时听过他的话,趁乱跑了过来,连武器都忘了拿,索性直接捡起地上碎石,咬牙朝着半空飞舞的朱雀扔掷。 这时候,董小公子倒是不惧怕凶兽了。更好笑的是,董宜修哪怕到了如此要紧关头,那投壶的本领还是非一般水准,几乎次次都精准砸中朱雀的脑袋,惹得妖兽连番嘶鸣。 朱雀被成功激怒,一边用尖爪折磨邹意,一边用利喙啄咬董宜修的脑袋,直扎得公子哥啊啊直叫,四处奔逃,连头发都乱成了鸡窝。 再看其他人,李垣正在与青龙缠斗,途中几次都险些被龙爪按住,费尽千辛万苦才成功逃出,最后灰头土脸地巡视一圈,似乎在疑惑为何无人上前帮助。 几乎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根本没人能对他施展援手。白虎和玄武更甚,竟直接将剩余的人聚拢在一处,仿佛胜利品似的,吞吐鼻息恐吓。 这边儿董宜修被啄得嗷叫师兄,那边儿邹意声泪俱下唤师弟,其中夹杂着其他人别挤你去谁踩我的尖叫声,场面实属混乱。 唯有慎楼和贺听风莫名成了旁观者,悠哉悠哉,颇为闲适。那四大凶兽似乎只对其他人穷追不舍,反而将他们师徒二人晾在一旁。 且眼前虽然看似危机重重,但除却邹意那小子血流得多些,好像并无外人比他更惨。这种种怪异似乎在昭显一个结果:四大瑞兽并未对人下死手。 这可跟先前的黑豹、饕餮等的凶煞截然不同,冥冥之中,似乎也印证了慎楼心中猜测。 但他魔气尚在,不便出手,如今便暂可理所当然地伪装文弱,向泽川使了个眼神,示意对方前去平定局面。 泽川状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像只是慎楼的错觉。因为当他从这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中回过神来,身边人早已经手握长剑,飞身上前。 脚尖在半空中如履平地,身轻如燕。剑锋先发制人,寒光飞溅,只需在四个凶兽眼前一晃,便让他们瞬时眩晕,顺利把掌心禁锢的人松开来。 邹意也趁机脱身,单手捂住肩膀血洞,闷哼一声,然后直接伸手提起董宜修,再一扭一拐地往隐蔽处躲藏。 原本困于凶兽包围之中的人也大都脱离危险,见有人主动揽下重担,自然是求之不得,纷纷避于树干、丛林,再度开始围观这场以一敌四。 泽川也并无恼意,似乎对此司空见惯。长剑盘旋一周,顺势飞回他的手里。剑柄粗糙,纤细的指节紧握其上,将其脆弱的美感展露得淋漓尽致。 尽管,慎楼无法为其贴上脆弱的标签,但在他看来,泽川的腰身还是过于细窄。 这乱局之中,恐怕仅有他一人,还在吊儿郎当地欣赏美色。 白衣纵横跃于凶兽之间,长剑随之飞舞跃动,泽川并未一击得手,但并非因为他力竭,而是手下留情。最终比饕餮足足多花了三倍时间,总算以一枚结印成功将四大凶兽制服。 在凶兽倒下的刹那间,那些躲在暗处观战的人都悄悄走了出来,似乎还在肖想这捡漏。但等待半天,他们发现泽川竟然没有斩杀凶兽的意思。 但此时也没人敢做出头鸟,被对方作为头等攻击的对象,唯有神经粗大的李垣,粗声粗气般直言不讳:高人,为何不直接杀了它们? 也许是被杀字触动神经,那朱雀喉中似乎发出一声悲痛欲绝地哀鸣,然后重重将头砸向地面,阖上眼眸。 泽川权当不曾听见,只是对着李垣展露笑颜:不杀。 慎楼莫名觉得这笑意十分碍眼,他抱胸走上前去,于泽川身侧站定,板着脸应声附和。 不仅不杀,还要将它们放生天地。 这在场之人大多都窃窃私语起来,毕竟他们不久前才经历一番生死对决,这四头凶兽差点没要了他们的性命,现在泽川不仅说不杀便不杀,还要放生做善举,简直可笑至极。 李垣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身上被青龙抓挠了不知多少血痕,正气闷非常,现在听闻竟要放生,又如何能应允:前不久,可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只要积聚众人合力斩杀凶兽,方可一窥机遇秘密而,现如今,又为何反悔? 且慎兄弟难道没看见,你的亲师弟可是被朱雀利爪戳出两个血洞,到现在连抬手都有些困难,你就甘心替他,替这些受难受苦的人们咽下这口气? 旁侧邹意正捂住血洞,对李垣所言冷眼旁观,哪怕负伤颇重,他也绝不会因此驳斥大师兄和高人的决定,只静待原地,一言不发。 只是尚在他身旁的董宜修,此刻眸中难掩担忧。刚才帮忙捂住伤口之时,双手不免沾上了邹意的血,此刻看上去血腥又残忍。 李垣说得是真心实意,令人动容,可任谁听不出,他话里话外都是在映射自己的不甘心,根本不愿意咽下这口气。 错了。它们并非凶兽,机遇也与朱雀四兽并无干系,就算斩杀也不过徒劳,倒不如放其一条生路,算作积累功德。不等慎楼开启嘲讽,泽川就提前把对方的话语堵住。 他给了身旁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道:况且,四大瑞兽乃是我一人制服,是否放生,轮得到你说了算吗? 李垣血气涌到嗓子眼,几欲喷出,又被他狠狠咽了下去,死死咬住牙关,任由喉咙铁锈味蔓延开来。 还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不客气过。他明明是崇阳峰会的魁首,连董盟主都对他高看三分,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臭小子,不过仗着一身邪门妖术,投机取巧,战胜了凶兽,就敢骑到他的头上为非作歹? 但李垣可没有周嬴那般能沉得住气,他正是气血方刚,自当不太懂人情世故。客气这么久已经抵达他耐心的临界值。此刻僵硬地抽了抽嘴角,竟然忘记泽川之前料理油腻男的狠绝。 再不掩饰本性,阴阳怪气开口:此言差矣,在场可有谁看到是你出的手?三月后即出禁渊,没人会记得今日一幕,你们若是现在便结党营私,岂非断了其他人修行的机遇? 此话当真是颠倒黑白,连慎楼都没忍住讽刺一笑。这就是他不愿意出手相救的原因,世间有太多如同李垣这般过河拆桥的人,他苦辣酸甜尝遍,与其同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虚与委蛇,不如永远留在十方狱,继续当他的魔王。 泽川似乎也有些讶异,没想到对方会就此原形毕露,果然人的贪欲无穷无尽,是无法用确切数值来衡量的。 不过随后,他便忽而弯眸,澄澈的眼中荡漾着余波,微扬的唇角将泽川寡淡的面容反衬得极为美艳。明明话语温柔,说出的话却寒意毕露,极其残忍。 来不及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树林之中,再次传来阵阵野兽地嚎叫,混合着龙吟、虎啸、犬吠和狮吼的鬼哭狼嚎,惊天地泣鬼神,响彻云霄。 穷奇、混沌、梼杌。 真正的上古凶兽,出现了。 第二十六章 饕餮已死,四大凶兽便只剩下三只。虽然比不得饕餮凶残,但穷奇,混沌和梼杌的攻击力也并不很弱,且它们若是联合起来,可还能比一般凶兽发挥逾百倍的实力。 上古凶兽到场,整个山林似乎都被震慑得颠了三颠。 他们似乎已有攻击目标,三只凶兽的头颅都是朝向泽川,因为他把作为首领的饕餮斩杀,其余三只应该是有目的地前来寻仇。 称之为头颅的原因,当然是对面凶兽的脸部都狰狞至极,根本不能被作为脸。 见状,泽川直接上前一步,把慎楼挡在身后。明明面对的是三倍的凶煞,他表情仍然波澜不惊。而四周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其他人,则光明正大地舒出一口气,紧接着,开始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 但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只见穷奇仰头虎啸一声,然后转身猛冲两步,突然一个俯身,近乎残忍地吞掉距离他最近之人的头颅。 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葬身其腹。 鲜血淌了一地,董宜修惊恐得小脸煞白,不自觉往邹意身后躲了躲,而后又觉得师兄已经受伤,自己理应站在他身前,就将手臂横过对方的脖颈,状似保护,其实他自己早已被吓得闭上眼睛。 离得近的人忙极速后退,避如蛇蝎,在场之人几乎有意识地将三只凶兽围成一圈。现在他们都明白了,所有人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都无法幸免。 慎楼只觉得自己的上臂被人捏了捏,但等他转头看去时,身旁的泽川已经一跃而起。长剑如雪,翻腾飞涌于半空。 挽起剑花时动作流畅完美,足尖轻踏凶兽脑袋也不显慌乱,时而飞跃,时而急坠,御敌轻松,仿佛成了逗猴戏耍。 但虽然轻松如他,慎楼还是看出了泽川灵力受阻的迹象。 若说他之前不清楚这是为何,而现在则幡然醒悟,也许同自己一样,对方的修为也受了禁渊的压制。 他想起对方时不时被强制发出的否认。 兄台所言极是,其实我是中途被恩师添上名额,未曾曝光人前,还请邹兄,董公子和这位慎兄见谅。 你当然不知道。 你师尊还不能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好友了?他当年云游四海,以天下为家之际,你应当还没出生吧? 也无怪慎楼会察觉,实在是泽川说出这些话时,脸上的懊恼太过明显,且对方不管是对战饕餮还是四大瑞兽,修为被压制的痕迹都十分突兀。 慎楼全盛时期的修为可能与对方不相上下,甚至于,他可能还是稍显弱势的一方,如此说来,对方真正的实力,应当深不可测。 他目光长久地在其中白衣停留,未曾加入战斗,但其他人就没那么走运了,纷纷被卷入其中。被迫拿起刀剑,与比自己大了数倍的凶兽对决。 梼杌前爪在地面猛刨两下,伴随着一声怒吼,直接朝前冲去,撞飞了面前作包围状的两三人。 不够幸运的人,重摔在地后,竟然就此失去呼吸。尚留有一口气的,则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用手指挖刨泥土,赤红着眼睛往四周挪动。 但不过两秒,就被冲上来的穷奇一口吞下。 鲜血,人体,散落一地。 残忍而又可怖。 人类的尖叫野兽的咆哮交杂在一起,仿佛再也没有转机,绝望和无助笼罩了半边天。 哪怕泽川有三头六臂,都无法顾及全局。他在做出召唤凶兽的决定之时,就早已想到现在这个结果。 虽有预料,难免不忍。尽管这些人都自私自利,从不为公,但也有少数人手上是未曾沾过鲜血的。 泽川一脚踢开混沌,将手中长剑向后一掷,直接扎到了正准备食人的穷奇身上。它前爪被利刃所伤,仰天痛呼一声,狠狠拍飞刀剑,双眼猩红。 竟然直接放过原本到嘴边的猎物,朝着泽川奔袭而来。 躲在暗处的慎楼衡量了一下穷奇的战斗力,觉得这个大家伙对于泽川来说应该不足为惧,也费不了多少力气,索性仍旧立在树后,并未出手。 不过在暗中,他还是偶尔利用魔气,帮助那些胆小怯懦的剑客逃脱虎口,也算是了却泽川的善心。 而邹意扛着肩头两个血洞,也不肯休息,再度加入战斗。哪怕董宜修劝慰多次,还是没能比过对方的正义感。 似乎所有人都在浴血奋战,而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似乎有一人将脚尖向后移动,稍稍退缩。 董宜修半点武功不会,也没法上前帮忙。为了不给邹意添麻烦,他这次终于安分一些,乖乖地躲在旁边,只眼眸中显露担忧。 身后突然有吐息传来,董宜修只觉得脖颈一热,警惕般飞速转头,却只看见一个黑色人影。不过转瞬之间,他竟然被直接捉住衣领,用力一扔,极速往战斗中心飞去。 师兄,救、救命! 幕后黑手扔掷时大约还用上了内力,董宜修小小一只,竟如小鸡崽般,直接朝着穷奇的方向飞扑。 他头一次体会轻功的魅力,竟然就是这般徒劳等死。董宜修小脸煞白,在空中几欲落泪。而穷奇见状,觉得有猎物主动送上门来,更是直接张开血盆大口,等待人类掉落腹中。 谁知这种危急关头,原本在穷奇身边的人都纷纷逃避,企图离开这是非之地,无一人肯对董宜修施以援手。 师弟!邹意爆喝一声,奈何他被梼杌纠缠,脱身不得。他腾然变了脸色,连剑上血洞再度崩裂都未曾发觉。 千钧一发之际,泽川极速转身,拜托掉混沌纠缠,于半空之中搂住董宜修的腰身,而后一刻未停,用灵力将人托举下地。 但恰在此时,原本避于树后的慎楼突然发疯似的大吼一声,朝着泽川的方向奔袭:小心背后。 但他尚未来得及,混沌就先他一步,用前爪狠狠拍向泽川后背。 半空之中的白衣男子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如化蝶般飘然而落。 泽川兄! 恩人! 师尊! 其中似乎莫名混入了声奇奇怪怪的称谓,但现场太乱,竟无一人察觉。 慎楼目眦欲裂,眼眶内红血丝蔓延。周身魔气暴涨,直接飞身而去,于空中将跌落的泽川拥入怀中。 所有人都被他陡然变身的画面惊呆,这全身笼罩黑气的表现,不正是世人一直唾骂的魔修吗? 连邹意都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但慎楼此时,已经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将泽川放在地上,指腹擦去对方唇角的鲜血,然后缓缓起身。 眼中红光夺目,周身魔气骇人。 你、你他是魔修,天哪,仙君之徒竟是魔修! 不知是谁趁乱喊了一句,紧接着,便是更多肮脏污秽的辱骂。他们似乎都全然忘记,刚刚是谁屡次将他们从凶兽口中拯救。更不在意,现在首要任务是否是对付仇敌。 铺天盖地的唾弃传来,慎楼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还是邹意,看他如此淡定,忍不住担忧地小声唤了一句:师兄。 恋耽美 ——(17)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突然被一层薄膜包裹,也不仅仅是他,包括泽川、董宜修两人在内,均被巨大的屏障包裹,经风一吹,即刻被送至安全之处。 邹意不知道他师兄要做什么,但他们三人都被屏障好好地保护起来,他也只能暂时护好师弟和泽川,但与此同时,担忧的目光也没有一刻落下,邹意手握佩剑,以防有人偷袭。 反观处于凶兽和无数剑客中心的慎楼,面上却极其泰然自若。三大凶兽似乎也嗅到了一丝危险,暂时停下攻击,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慎楼右手微微向上抬起,一团黑火燃烧在上,照亮了他冷若冰霜的侧脸。 离他最近的李垣忍不住倒退一步,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但刚才躲在暗处的慎楼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所谓的崇阳峰会的魁首,是如何抓起董宜修,再用灵力将其扔进穷奇口中的。 就是这个人,害得泽川被混沌偷袭,险些丢掉一条命。 慎楼手燃魔气,缓步朝着李垣行去,他进一步,对方就退三步,还不住地超前胡乱挥剑,击打灵力,试图逼退面前恶魔的脚步。 虽然看似完全没有章法,但偶尔也会打在身上,慎楼硬生生地受了灵力攻击,全身破开一条条细小的血痕。 他似乎在以此惩罚自己,刚才没能替泽川挡下危险。 但慎楼的耐心着实有限,觉得自己的受伤程度约莫与泽川相当之后,冷不丁将手中魔气弹射而出,李垣被这猛然飞出的魔气打了个正着,几乎顷刻间,就全身燃烧起来。 笼罩在灼烧的魔气之中,他不住惨叫、奔跑,但最终还是难逃被烧成一团灰烬的结局。 连崇阳峰会的魁首,都同样轻易便葬身在魔修手中。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握紧了武器,脚步瑟缩。 但恰在此时,观战已久的三头凶兽似乎觉得慎楼才是头等大敌,仰头嚎叫一声,然后呈包围状朝着中心奔来。 其他人都暗自狂喜,期待双方能斗个鱼死网破,好从中得利。 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正处于众矢之的慎楼忽而诡异一笑,随即周身猛地炸裂开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魔气,直接朝着在场所有人和凶兽蔓延。 时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一个眨眼间,他们均跟方才的李垣一样,被燃烧的魔气缚裹全身。 连穷奇、混沌和梼杌都在近似烈火般地炙烤中哀声连连,咆哮遍天。 有人不住在地上摩擦翻滚,企图以此将身上滚烫的炙热抖落,但在他们绝望的哭嚎之中,最终还是渐渐化为具具枯骨,经风一吹,竟连尸首都不曾留下。 三息之间,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殆尽,树林干净得仿佛无人来过。 魔气的威慑力就在于此。 除了一开始就被慎楼好好保护起来的邹意三人,其余剑客和凶兽都全部陨落于他的手中。 慎楼气场全开,手臂缓缓落下,还淡定地拂去飘至衣领的落叶,好似刚才一发制敌,让所有人即刻毙命之人并非自己。 他在董宜修惊惧、邹意复杂的视线中走近,不发一言,直接蹲下身去,将陷入昏迷的泽川抱在怀里。 嘴唇似有若无地划过泽川的侧脸,他站起身来,无声说了一句:师尊别怕,阿楼来了。 只见一阵黑雾刮过,眼前两人即刻消失在原地。 第二十七章 噗 与禁渊相同,此时的无上晴宫内,贺听风口中也猛然吐出鲜血,单膝跪地。 谪仙令脱手,圆顶滚落在地,好在是天材地宝,并没有那么容易毁损。 它骨碌碌在地面上滚落一圈,被闻讯赶来的段清云用脚尖拦住,眼神在其上飞快一瞥,却只来得及将泽川坠落的身影看在眼里。 还未曾深入观察,仙君便已点化谪仙令,将其隐没于空气中。 他明明连抬手都十分困难,嘴角溢出的鲜血几乎杂乱地糊在下晗,单手捂住胸口,作势要硬撑着起身。 段清云叹了口气,见状也无法,蹲下身来,将踉跄的贺听风扶到床上。 我还以为你有多沉得住气,原来还是偷偷利用分神进入禁渊了。段清云掌心聚起灵气,缓缓推送至对方后背,温养贺听风被混沌击碎的经脉,像是调侃又很无奈,你对你这徒弟可真是煞费苦心。 贺听风皱着眉头阖眼,他洁症分明极为严重,但此时衣襟沾上血液也全然不顾,任由段清云帮助化解淤血,嘴里冷声呛道:多事。 是是是,我多管闲事。在下每日兢兢业业为仙君销毁平安符,看得头昏脑涨,目眩心花,到头来还要被仙君讽刺,做人真难啊,哎。段清云幽幽地说,受伤似的撇嘴,看上去很是痛心疾首。 但段清云这不着调的性子贺听风实在了解不过,他们都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也对彼此的性格和心性颇有研究。 正如段清云所说,禁渊之中,幻化成剑客泽川之人就是仙君的分神。 他实在是不放心慎楼一人前往,而后听闻段清云的建议,才隐隐动了心思。 贺听风并非是受了段清云的蛊惑,因为他也知,这做法实在是胆大妄为,几乎完全破坏崇阳峰会的规矩,但事到如今,仙君也别无他法。 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徒弟送命,于是哪怕逆天而行,都要尝试一番。 禁渊对贺听风武功的压制几乎到了极致,让在其中的他灵力频频受阻,根本无法发挥真正的实力,若非如此,那三只凶兽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会被小小混沌打伤。 且不光如此,由于贺听风是偷偷潜入禁渊,未避免被禁制所惩罚,他更须处处小心。与慎楼所猜测的类似,禁渊给擅闯之人设了类似于反话令的秘法。 这也是为何,泽川总是脱口而出违心之言,再狼狈地为否认寻找借口。 简直是感天动地师徒情,连段清云都差点感动落泪,他假惺惺地抹了两把不存在的泪水,直到被贺听风瞄了一眼,才咳嗽一声,收起调侃。 输送灵力的动作尚未停止,贺听风觉得自己的丹田逐渐恢复温暖,这才重新掏出谪仙令看了起来,也不知道那个傻徒弟会不会担心自己。 段清云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恰好看到了镜中慎楼扶着泽川躺下的一幕,他不禁挑眉:我说你伤势为何愈合得如此缓慢,怎么不将分神收回来? 贺听风并未第一时间作答,看着镜中慎楼小心翼翼,似是担心磕坏泽川的模样,他的指腹无意识地在谪仙令外侧摩擦了下。 不急。他轻声说,眉眼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我若是直接消失在他眼前,他会很担心的。 * 慎楼搂抱着泽川,一跃千里,于半空寻到一处山洞,便带人暂时休憩在此。 他将人轻轻放在用衣袍铺垫好的巨石之上,因为害怕尖锐硌到对方,慎楼几乎全身上下只剩下件里衣,其余地都给了泽川。 深秋已过,天气渐寒,哪怕身体素质再好,恐怕都无法彻底抵御,但慎楼做出这些动作时,几乎没有过多思考。 放上之时,似乎有小物磕在巨石上,发出一声不算清脆的响动。 慎楼微愣,接而猛然察觉什么。屏气凝神朝着那声响所在地探去。泽川昏迷不醒,任人摆布,也全然不知,自己的腰腹即将被人触碰。别在腰间的信筒被慎楼成功取过,他几乎不用细看,就能确定,这是安平身上的那枚。 泽川留下信筒肯定不是为偷盗之乐,再联系禁渊种种,哪怕面前之人容貌大改,但频频显露的熟悉气息让人无法忽视,慎楼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泽川,就是师尊。 慎楼将信筒重新放回对方的怀里,再兀自握紧泽川的手,从始自终都没有放开过。尽管全身被玄衣包裹,足以抵御寒风,但相较之下,还是泽川的手指更为冰冷。 慎楼将其捧近,轻轻哈了口气,以帮助对方暖和起来。与此同时,另只手缓缓输送灵力,试图让泽川恢复体温。 但不论他如何努力,甚至几乎掏空全身魔气,还是无功而返,慎楼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身下人昏迷不醒。 师尊他小声唤了一声,语气可怜,跟方才灭掉所有人的凶残完全不同。此时此刻,慎楼连眼眶都泛着微红,他将薄唇凑近,烙印在泽川的指骨间,徒儿错了,徒儿不该瞒你。 师尊,你醒过来好不好,阿楼害怕。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慎楼跪在巨石边,凝视着泽川的脸。这张面容分明比不上贺听风半分,躺在巨石上时的身形也比仙君羸弱更多,腰腹不盈一握,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慎楼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用尽了所有方法,甚至将身上一切有用的续命丹喂给泽川,但对方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或许是正魔冲突太大,他输送的魔气没有益处,也完全无法被对方吸收。亦或者,就是慎楼不愿细想的:他师尊并不愿意搭理他。 但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多想,那些隐藏在深处的记忆,此刻雨后春笋般疯长,几乎快要将他逼疯。 直到现在,慎楼都能清晰地回忆出,当时贺听风得知他修魔的震怒,竟直接拂袖而去,未留给他丝毫解释的机会。 虽然,他也找不出什么借口。 当时贺听风走后,慎楼也不敢在无上晴多留,况且十方狱初创,还有一大堆麻烦事等待他处理。他既担心师尊责骂,又不愿看到对方憎恶的表情,于是用这个破绽百出的谎言说服自己,离开无上晴。 那是他此生做的最荒唐的决定。 至此之后,无上晴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对慎楼敞开过,每每趁机探望师尊,都只能做梁上君子,鬼鬼祟祟,藏头露尾。 无上晴原本是他的家,可就此往后,慎楼竟然再不能光明正大踏足一步。 仙君这一生是冰壶秋月,而他便是那雕心雁爪,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曾有幸相遇,但最终依然无法避免分离。 这是慎楼一早就想到了的结局,但接受现实还是有些困难。正因如此,他太了解贺听风有多么嫉恶如仇,而泽川在禁渊之中,已然目睹他魔气的泄露。 慎楼自嘲般低低一笑,原来是他自己将身份暴露给了对方。 他无法原谅修魔的自己,更不愿看到贺听风厌恶的表情。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地唤着师尊,痴心妄想让对方醒过来,亲口说出谅解。 哪怕他叫得声嘶力竭,嗓音喑哑,跪下的膝盖前由泪水聚集小汪水迹,泽川仍然静躺在上,一言不发。 看不出究竟是身受重伤,还是不愿应答。 慎楼飞快擦了把脸,然后将自己的脸颊贴上泽川的手,哪怕到现在,他依然谨记师尊的洁症,不能弄脏对方。 他侧脸滚烫,而泽川手指冰凉。两人就这个一跪一趟,静默无声。 半晌,慎楼才轻轻松开泽川的手,将其放进用作被子的玄衣内,再细心掩好。他双眼已然红肿,眼底血丝密布,担心错过师尊苏醒的瞬间,一秒都舍不得眨眼。 但他几乎已有预感,自己这一次又将被师尊抛弃,嘴角扯动两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师尊,阿楼去给你找些野果,等您醒来就可以解渴了。说着,慎楼眼底蓄积的泪水就滚落下来,然后被主人狠狠用力抹掉。 他就是在逃避,虽然怯懦至极。慎楼还是狠不下心,他既害怕看到贺听风失望的眼神,又担心心魔发作,误伤对方。 慎楼捂着胸口朝山洞外走去,表情渐冷。禁渊的限制似乎再次发作,该死的心魔无时不刻都在撕扯他的神经,扰乱他的心神。 只有离泽川稍远一些,他方能抵御折磨。好在禁渊虽危机重重,但并非不曾留下生机。 慎楼将随身携带的水壶灌满,再采摘了一些野果,因担心摔在地上,他用双手捧着,战战兢兢地小跑至山洞。 师尊?他嘴角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烟消云散,手中野果滚落一地。 在他面前的巨石之上,原本应该躺着的泽川,竟然突然不知所踪。 现场并未出现打斗的痕迹,这便只剩下两种原因。一是他师尊醒来,主动离开,二是泽川受伤过重,神识受损,消失在禁渊。 无论哪一种,都是慎楼不愿看到的。 心魔在他脑海里翻云覆雨,恶毒的讥讽迎来来袭,但慎楼却根本不予理会。此时的他,几乎陷入了一种定型思维,不断责问自己,如果是第二种情况他该怎么办。 他明明知道师尊身受重伤,为何要将对方一人丢在山洞之中,弃之不顾。 都是他的错。 他该死。 慎楼阖眸再启,一双眼睛霎时猩红一片,周身魔气暴涨,于全身炸裂开来,屡次击破石墙,直冲云霄。 狂风四起,暴雨来袭,他淋湿在这场风雨里,全身上下浑浊无序。 怀揣着杂乱无章的心绪,慎楼竟然突破得让人始料未及。 第二十八章 剧烈地山崩地摇之下,慎楼的面前出现与进入禁渊时相同的时空门,漩涡状的浅蓝色,像是海浪波涛汹涌其上。 这门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巧,应当是慎楼方才屠杀凶兽所致,邹意和董宜修尚在原地,他并不担心机遇被其他人夺取。 不过准确来说,慎楼对此根本不以为意,他表情冷淡,眼神中夹杂着隐秘的疯狂。虽已尽力将心魔再次压制,但心绪还是不合时宜地受到了影响。 手中幻化出的金色传讯符被他捻灭,若是有人碰巧看见,必定能准确读出其上几个大字。 尊主,二洲也尚未发现。 穿越时空之门后,外界已然入夜。趁着夜色,一弯皎月高悬,隐约照映出在空中腾飞的玄色身影。 宣染传来的讯息成了他彻底疯魔的导.火.索。 原本俊美的面容之上,戴着一副轻薄的黑色面具,只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威压极深。 狭窄的小巷内,一妙龄女子正蜷缩在墙角,她的发簪早已在方才的挣扎中甩掉,此时发丝凌乱,衣衫褴褛。双手搂抱住自己,恨不得整个人都嵌在墙上,以阻止面前男子的暴行。 而距她不足三米的地方,高高站着个看不清表情的男人,嘴中时不时发出几句淫.邪的笑声。摩拳擦掌,然后将双手伸出,缓缓挪动脚步,夸张得连声线都暴露了他的兴奋:小美人,我来啦。 走开,走开,不要。那女子啜泣一声,似乎觉得自己今日难逃魔爪,不禁发出绝望地哀嚎,轻轻闭上眼睛,似乎下一刻就准备咬舌自尽。 呃! 只听咔嚓一声,很像是喉骨被捏碎的响动。女子偷偷睁开眼来,却目睹采花贼脑袋扭了一圈,双目瞪大,后脑狠狠砸向地面的场景。 恋耽美 ——(18) 她静默一秒,眼神惊恐不堪,随即发出尖锐而恐惧的尖叫。 慎楼用魔气割下死去男人的一片衣袍,正在漫不经心地擦拭手指,尽管方才并未沾到任何脏污,他还是有些嫌恶。 陡然听到叫声,慎楼太阳穴青筋暴起,连心魔都差点被引诱出来。他冷冷瞥向女子,警告一声:聒噪。 这两个字分明不含其他情绪,却让女子的喉咙霎时被扼住了似的,剩下的话语如数吞入腹中。 如果说采花贼令她心存死志,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危险男人,仅仅一个眼神,就让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仿佛空气都被暂时夺走,四周只剩下静悄悄,和偶尔一句微弱的鸟叫。 慎楼不再看她,指尖微动,只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直到眼前被黑色魔气包裹的男子离开,女人才如同捡回一条命来,脸色煞白,拼命地捂着胸腹大口呼吸。 这一夜,无数人尚在睡梦中,却悄无声息地下了地狱。他们白日曾残害生灵,纵享声色之乐,但无人料想,自己会在入睡后被夺去生命。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一夜之间,五洲丧生了百余人。全部都是一人所为十方狱魔王。 也并非有人恶意揣测,实在是这魔头所为太过惹眼,凌虐之处,皆留下了一个十字,对于五洲人来说,这是魔头的惯用伎俩。 百年磨难,他们早已一清二楚。 但这十方狱魔王又神秘得很,曾经见过他的人,只能描述其脸上所戴的黑色面具,常年身着玄衣,武功高强,却很少有人能近身。他杀人往往一击即中,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现场,仿佛仅仅只是为了发泄。 这也是十方狱遭人诟病的原因之一。 因此,侠客从不会衡量死者身份,只注重死伤结果。血流漂杵的五洲似乎牵动了某些人的神经,让他们不得不再度冲上十方狱,借机讨伐魔头。 灵力与长剑频频砸面前的屏障,正道之人时常前来围剿,但几乎都被挡在了第一关。 慎楼曾与他们对战多次,皆是轻松取胜,久而久之也不堪其扰。干脆直接将整个十方狱罩上一层屏障,抵御这些人的日常征伐。 说是讨伐,不过屡屡都是单方面挨打。但五洲侠客总觉得修魔者的武功会永远停滞原地,而他自己节节升高,于是并不死心,期待有天能由自己击破这一方阻碍。 明明起因是前来征讨,但莫名其妙变成击打屏障,以增强修炼的行为。 所有人多年被拦在十方狱之外,连其中景色都无法窥探。但这次,董拙实在是坐不住了。 五洲凶案迭起,他作为武林盟主,若是再不给大众一个交代,恐怕很难在江湖上立足。且十方狱魔王恶贯满盈,为害人间逾百年,理应被众人合力绞杀。 但很尴尬的是,就连董盟主都无法破除那古怪的屏障。魔修与剑修所修功法迥然不同,他们完全无法从中捕获解密之法。 但总不能一直跟魔头僵持,百般无奈之下,原本在十方狱聚集的人群,浩浩荡荡地转移到了无上晴。 这无恶不作的魔头,恐怕只有请动仙君出手才能消灭。 无上晴中,平安符被接二连三点化,但贺听风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 自从他收回分神,禁渊内似乎有了大动,出关禁制提前开启,其中的幸存者皆被成功传送出来。 没了泽川的身份,贺听风再也无法定位慎楼的确切地点,甚至连对方是生是死都一无所知。 仙君初次产生事情失去掌握的挫败感,内心焦虑不安,恐慌不住蔓延。 更别说,在禁渊之中,他已知晓真相。 慎楼背着自己碰了禁书,看他使用魔气时得心应手的模样,也定是早已堕魔。此番出了禁渊,还不知道被时空门传送到了何处,又会不会有危险。 贺听风极为担忧,他何尝不想直接离开无上晴,去江湖上打探慎楼的消息。但又不免犹豫,万一徒弟提前赶回,未能看见自己,是否会再次走火入魔。 他绝没有看错,禁渊之中,慎楼的异状定是心魔所致。禁术在给予人修魔机会的同时,又会影响心性,严重者最终会彻底被心魔吞噬,变成茹毛饮血的怪物。 思及此,仙君连点化都心不在焉,不断思索要如何将徒弟拉回正途。 手指微动,无意识撞击在一枚平安符上,贺听风突然灵光一闪。 他多年积累功德,不正是为了能让慎楼获得仙骨,以突破炼气成为真正的剑修吗?此时不过是得知徒弟略微走了歪路,只要掰正回来,慎楼依旧能重修正道。 功德能用在激发仙骨之上,又何尝不能用作清洗经脉和骨髓,只要将其上的魔气彻底冲刷,何愁不能突破? 贺听风的思绪渐渐跑偏,他联想起慎楼炼气时身上破裂的伤口,亏得他还以为是有人暗中下毒手。将现实联系起来后,仙君又怎会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正魔冲突的反噬结果。 而一想到眼泪汪汪的徒弟,贺听风的内心十分复杂。 门口传来嘈杂之音,紧接着,有清浅的脚步声传来, 出了何事? 贺听风头也没回,手下动作不变,只见平安符在他的手中逐个消失,但古树上又再次凝结新符,似乎这是永远都无法完成的任务。 段清云在他身边停下,也随手抓过几个,帮忙分拣销毁,接口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董盟主,又带一大群人到访,说什么请你讨伐魔头,还五洲安宁 不去。贺听风斩钉截铁,断然拒绝。 他不仅要在无上晴等待慎楼,还要夜以继日点化平安符,积累功德,实在不想应付人间琐事。董拙最近实在烦人,仙君在考虑,是否要将武林盟主换个人选。 段清云轻噗一声,斜眼看好友,戏谑道:董盟主可是说了,你不去,他们就一直待在无上晴宫门外不走,可真是打算胡搅蛮缠到底了。 贺听风眉头一皱,心中更换武林盟主的想法愈演愈烈,趁着点化空档,转头朝向段清云。 告诉董拙,如果他再不带人离开,武林盟主的位子就让给别人做。 段清云这次才真是大笑一声,没想到好友憋了半天,竟然想出这么个惩戒方法。对付董拙那老家伙似乎并无用处,但他也不想看贺听风为难,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其实听风,你也用不着心烦,与其留在无上晴处理这三千二百万枚平安符,倒不如前去十方狱,如若斩杀魔头也能积累功德呢?他掩唇一笑,眼中毫不掩饰劝慰,你再不知疲倦,也总得让我歇上一歇,我可没有飞升,哪儿比得过仙君您铜墙铁壁。 贺听风点化平安符的手指微顿,被成功吸引注意,段清云此话不假,其实并非只有点化平安符这一种积累功德的方法,不过因为最为简单,仙君力行到底。 但他尚且有些犹豫,若是离开无上晴,万一慎楼回来看不见他 段清云实在太过懂他,只要看见对方神情,就能随之推断出贺听风的想法,见对方意动,他再接再厉。 况且,你不是担心你那徒儿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畅游江湖之上,何愁不能找寻到慎楼的踪迹? 第二十九章 贺听风皱着眉头,嫌弃董拙等人碍事,不曾等待便率先离开无上晴,前往那所谓的魔修集聚地十方狱。 说来奇怪,他明明在五洲生活了千百年,却从未听过什么十方狱魔王的名号。仙君将其归咎于自己太过闭目塞听,对功德之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虽然段清云所言让他产生动摇,但不知为何,贺听风心里还是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暗中窥探天机,却发现这不详的感觉竟直直指向了慎楼。 因此,贺听风哪里还能真心答应出山,并且尽心竭力铲除魔头。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是否干脆些,将整个十方狱铲平,做完此事,他就去寻找他的徒弟。 但令仙君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所谓的魔修宫殿与无上晴的距离并不太远。尤其是在看到面前富丽堂皇的宫殿除却外部装横,其构造、风水跟无上晴大同小异时,他心里才产生了些许异样。 宫殿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外界看法,竟直接修筑的黑色殿宇,从外看去,总有种阴森瘆人之感。 而现在,整个十方狱都被一层看似浅薄的屏障所包裹。但既然说看似,那么就说明它并非容易击破,如若不然,仙门世家也不会多年来都未曾将其歼灭。 但贺听风对此不屑一顾,这个十方狱魔王所制成的屏障对他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只要一挥手,屏障就如同潮水般尽数消退,由此,宫殿完整地暴露在大众眼前。 他连脚步都未曾停顿,直接飞身而起,跃进十方狱之中。与此同时,手中凝结灵力,似乎随时准备将十方狱夷为平地。 但很奇怪的,这个魔修宫殿内部,好像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混乱淫.邪。其中修饰也同外部相互照应,与无上晴别无二致。 贺听风俯身看去,在他目之所及处,十方狱所有弟子都在兢兢业业辛勤练功,虽吞吐是为魔息,所着也皆是玄衣,但从未有一人有半分懈怠,这模样看上去,或许比仙无上晴的许多弟子还要勤恳更多。 这哪里与外界传闻所言相同,仿佛根本,就是另一座仙门。 贺听风内心的波动陡增,但他还是没有就此停下脚步,只是手中灵力已然消散。而在据他不远处,似乎有腾腾魔气升空,席卷层云,仙君眼神一凝,确定目标,朝着此处飞掠。 人尚未到,灵力先至。 那看似魔化的男子觉察到后方的攻击,连头也没回,直接甩去一击魔气。 一黑一白,在半空之中炸裂开来,竟有种地动山摧之势。 贺听风脚尖落地,单手负于身后。随即,面前背对着他的男人也缓缓转身,露出一张被黑色面具包裹的脸。 那面具之上分明不含任何花纹,但在这男子露出的那双毫无感情的眼衬托下,显得尤其阴鸷,寒意毕现。 也不知为何,贺听风竟从此人身形上,窥探到了一分他徒弟的影子。特别是那双近乎被心魔控制的眼睛,哪那么一瞬间,让贺听风回想起禁渊之中慎楼走火入魔的时候。 但他心知徒弟仅仅只是修魔,断不能背着自己成为一方魔主,而且这十方狱他从未听说,也许是近些年才新起的宫殿,妄图为乱人间,简直是愚蠢至极。 贺听风右手凝结出断玉,其实他不用武器也未尝不可,只是时间或许会被耽搁。而他还想提前解决此魔头,好去探寻踪迹消失的徒弟,也就不可能留手。 对面带着面具的男人看见仙君,似乎惊讶了一下,目光柔和半分,但随即见贺听风来势汹汹,第一击竟然接了个空。 他胸口被直接击中,整个身体飞出近十米,后背狠狠装在树干之上,然后跌落在地。 男子颤抖着手拭去唇角血迹,竟乎不敢置信地抬头,恰好对上了贺听风冷漠的双眼。 一时之间,面前场景成功与噩梦对应,慎楼不合时宜地苦笑一声,心道,他的师尊真的来杀他了。 但同时,慎楼又清楚得很,贺听风很可能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其实只要他将所戴面具摘下,或许就可避免生命危机。 然而,正如他看到贺听风举起断玉时的心凉,慎楼也再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摘下面具,用自己原本的那张脸面对仙君。 他近乡情怯,懦弱无能。 与其用自己的脸阻止师尊,倒不如就此葬身于贺听风剑下。慎楼近乎恶意地想,如此,既可以永远长眠,不再对师尊何事恢复记忆心惊胆战。 再者,若是师尊事后发现死在自己手中的魔头,是他养育多年的徒弟,会不会,对他留存一分悔意? 慎楼摒弃所有不愿想到的画面,顺从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贺听风见状不禁有些莫名,他也从未想到,这个所谓十方狱魔王,武功竟能类比蝼蚁。仙君开始疑惑,心说难不成是自己功力再次进步,随即便眼睁睁地目睹,面具男人竟然缓缓阖目。 他这才明白,哪里是自己武功精进,是对面彻底放弃抵抗,静静等待命陨。 也不知为何,贺听风看着那双莫名熟悉的眼睛,手中动作略微一滞,断玉刺入男人胸口之时,他冷不丁拂手,错开了心脏的致命处。 但慎楼还是被这一击重伤,唇角缓缓溢出鲜血。他目光空洞,只凝神看着胸前的冰蓝色剑身,血肉仿佛在内部翻滚,被剑身搅弄,痛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轻轻抬头,看着贺听风略显复杂的视线,从眼角坠下一滴泪水。 那颗晶莹让贺听风陡然心神不宁,总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他强忍着内心不安,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摘下男人脸上的面具。 然而,在他指腹触碰到面具的刹那,面前的玄衣男子眼中突然迸射出一抹血色光芒,浑身魔气四溢,如此巨大冲击,竟直接将贺听风逼退三步。 慎楼只觉得自己脑袋几乎要炸开,心魔在拼命地念着咒语,随时准备取而代之。也许是鲜血刺激了心魔,让他觉察到这副躯壳主人的死志。 于是魔气霎时乱窜,某一时刻,竟然夺取了慎楼的身体控制权,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但尽管如此,慎楼的心神还是受了很大的影响,他现在根本分不清眼前站立者是师尊还是心魔,脑中诅咒迭起,几乎让他想将自己劈裂。 在断玉飞来之时,他浑身魔气暴涨,胸前的伤口鲜血已然凝结,但仍旧显得狰狞不已。剑锋在接近他身体一寸距离之时,魔气突然将其包裹,瞬间弹飞高处。 贺听风眼神一凝,随手召回断玉,把在掌心,眼中似有几分忌惮。但他尚且还想摘下面具,于是并未手下留情,携断玉飞身上前。 只听噌地一声,慎楼也抽取长剑,与断玉相撞。但他不善使用近身兵器,且手中武器并非断玉那般上乘,一击之下,竟然从中部断裂开来。 他后退一步,扔掉不趁手的长剑。顷刻之间,从袖口飞出几枚梅花夺,那形似梅花,状似飞镖的锋利暗器,即刻间就直接朝着贺听风掷去。 仙君仰身避过,然而还未站稳,却见那梅花夺如同回旋镖一般,从他身后再度袭来。贺听风腾空而起,只用脚尖轻踩在梅花夺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慎楼。 敌人越是难对付,贺听风也越是兴奋。自飞升以来,已有很长一段时间,再未有人能够与他匹敌。 仙君陷入近乎无敌的境况已久,无一日不在期盼五洲内能有人紧随其后,飞升成圣。但直到现在,五洲内依旧只有他一位仙君。 此番面前这个小鬼虽修魔道,但若是功力再精进几年,或许能与他一分高下。不过,哪怕结果已然注定,贺听风还是决定随性一次,让他在这场能窥胜者的战斗中斩获痛快。 他直接从梅花夺上垂直坠落,也未曾错过,面具男子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慌。但那仅仅只是瞬间,因为在他站稳之后,对方的表情便已恢复寻常。 恋耽美 ——(19) 贺听风收了断玉,他可不想依仗武器欺负小孩,对面小鬼所使用的武器并不十分趁手,先是长剑碎裂,而后掷出的梅花夺虽然稍微好上一些,不过大都比不上他单纯使用魔气。 既如此,倒不如他也将断玉沉没丹田,以双拳敌二手,谁都占不了便宜。 过程之中,贺听风屡屡想要揭开男子的面具,皆被对方用巧力化解。这一黑一白,于树林之间跌宕起伏。 仙君隔空拍去一掌,男子不及多想,侧身躲避,与此同时,右手也挥出一掌,击向贺听风站立之地。 他腾空而起,只见原地早已被对方这一击,炸裂出不算小的坑洞,足以见得,对方的内力深厚至此。 贺听风的眼底划过一抹欣赏,此刻他全然忘记,自己原本是想要直接解决魔头,再去打听徒弟的下落。 而此时,他与面前的对手分明萍水相逢,却双双竭尽全力,打了个酣畅淋漓。 衣袂翻飞,灵力飞溅,或蓝或黑,虽不能融,却难舍难分般纠缠在一起。细细看来,那飞涌的灵力或魔气,近乎将整个五洲包囊其中,竟比崇阳峰会的武斗精彩更甚。 贺听风抓住对方破绽,掌风偏转,直直将手朝着男子面上袭去,一路畅通无阻。他的手指即将触上对方的面具,就在仙君疑惑为何这次袭击如此顺利之时,他侧颊突然贴上一抹温热。 极像是薄唇吻上的触感。 但一触即分,似有若无,根本连半点滋味都未能尝见。 贺听风当即心神大震,脸色微微变了。手臂僵在半空中,动弹不得。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遭遇了什么,是被人轻薄了? 仙君活了千百余岁,更从未想过,竟有人将主意打到自己祖宗辈的人头上。 且不说很少有人能近他身,就算有好友亲密无间,也无一人胆敢行此径。妄图亵渎仙君,难道不是主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耳根子烧红得彻底,连鼻尖都微微泛着粉色。表情是又羞又气,但当贺听风直视对面与徒弟有七分像的男人时,心里更多的,则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 面前男子后退几步,站立原地。他嘴角微勾,尚在浅笑,看上去心情颇为愉悦。可这幅表情在贺听风看来,那就是十足的揶揄和轻挑。 贺听风尚未想明白那感觉的来源,他掺杂着十成功力的掌风就霎时冲袭,目的地很是明显,正是面具男人的胸口。 男子见状,也下意识凝结魔气,准备以力抗衡。但当仙君的掌风翩然而至时,也不知怎的,他竟然缓缓放松身体,将魔气消散。 然后顺从地张开双臂,阖上眼眸,静静静待攻击的到来。 仙君毫无保留的灵力转瞬即至,一击即中,男子被狠辣掌风袭击,直接腾空而起,而后仿若落蝶一般,急速下坠。 风吹开他原本绑得不甚紧绷的丝带。 面具从他脸上滑落下来。 第三十章 面具率先砸落在地,露出那张贺听风隐隐有所怀疑,却强逼自己不信的容颜。 这十方狱的魔尊,竟然就是他的徒弟。 一时间,仙君全然忘记自己方才是否遭受了亵渎,飞身上前,将慎楼极速下坠的身体搂在怀里。 师徒二人跌落地面,贺听风那一掌巧妙得很,又因为羞愤,并未手下留情。结果恰好击中了慎楼被他刺中的伤口,伤势叠加,使他口中不断吐出大口鲜血。 饶是如此,他依旧弯着眼睛,好像并不痛苦,只是嘴里不断喷涌的鲜血让他无所遁形,只一字一顿道:师师尊。 贺听风瞳孔一缩,眼神闪烁。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怀中楼抱着的呛血青年,竟然真的是他寻觅已久的徒弟。 看着那血迹着实碍眼,他几乎乱了分寸,但不论是伸手去堵唇上还是胸口,这两个血洞总有一个会渗出鲜血来。 仙魔本就是天差地别,魔修遭遇正道灵力攻击,自然会导致伤势加重。慎楼只觉得全身上下被烈火炙烤,灵力在他体内四处乱窜,像是想将他全身经脉搅断。 但更为疼痛的,恐怕是胸口那个大洞,他胸前剧烈起伏,牵扯到这个用魔气无法自愈的伤口,犹如千刀万剐,硬生生疼到了骨子里。 慎楼眼眶都红了一圈,却并非是疼的,而是无话可说。 阿楼我、我贺听风手足无措,只想着将徒弟抱得再紧些,他那张向来都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惊慌未定,连双手染满了鲜红的色彩。 师尊。他笑,眼角却滑下泪来,我错了,您别生我气。 慎楼抬起手来,似乎想要触碰贺听风的脸,但手抬至中途,他眼前就彻底化为白色,消散在一片白茫茫中,意识彻底陷入昏沉。 随着他手臂垂下的瞬间,一滴泪掉落在慎楼的眉心,然后放肆地晕染开来,逐渐与血色融为一体。 * 他仿佛行走在密闭空间之内,但其中仅有白这一种颜色。胸口的伤口因难以愈合,鲜血仍旧不断从中涌出,任凭怎么捂都止不住。 但又很奇怪的,哪怕慎楼的血流程度已经非常人能够承受,若换了其他人,早已经流血过多身亡。但他除却感觉全身酸软,四肢无力,面上完全没有痛苦之色。 慎楼想,他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许是老天要来带他走了吧。 但下一秒,他的脚步却霎时停下。就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与自己相同模样的男人,不论是神态、面容,还是服饰、妆容,其他人都根本分不出任何差别。 慎楼只需一眼就认出对方,这就是他的心魔。 任谁看见与自己长相一致的人,心情恐怕都不会太好,哪怕慎楼清楚,对方只不过是个连身体都不存在的意识产物。 偏偏那抹意识还对自己垂涎欲滴,循循善诱:痛苦吗?自暴自弃吧?你师尊不要你了,看到了吗,他宁愿亲手除掉你这个魔头,都不肯多看你一眼。 慎楼没有接话,反而光明正大地往四周观察。打量半晌,他最终确定,眼前应该是他的内心世界,也是心魔生活的地方,这恶心的家伙成日对他观察模仿,现如今很难有人能将他们俩分出差别。 他并不搭理,可心魔也完全不死心,作势想要拥抱慎楼。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你的人,我是你的兄弟,就让我来替你报仇,杀了贺听风,杀光天下所有人,不好吗?心魔近乎狂妄地仰头大笑,对自己幻想的今后愈发向往。 慎楼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在听到师尊的名字时,眼睫轻轻颤动了下,看上去已经随之深陷蛊惑,坠入梦中,他状似被引诱了一般,轻声说:你不过就是想要我的身体,拿去便是。 然而,待他将此话说出口,慎楼的掌心以魔气凝结出一柄黑色长剑。话音落尽的瞬间,剑锋已经刺进了心魔的胸口。心魔表情瞬时僵硬,然后仰天.怒吼一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连维持身形都十分困难,时而消散,时而凝结,看上去非常不稳定。 怎么可能!你为何仍旧清醒! 慎楼狠狠抽出长剑,魔气消散在他掌心,他看着心魔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眼前,不由得轻嗤一声:妄想动他,就凭你也配? 心魔深受重创,慎楼清楚,今日之后,他应当会沉寂很长一段时间了。 胸口再度翻涌疼痛,慎楼伸手捂了捂,却并无任何用处。随着心魔的消失,他的内心世界似乎也产生了极大动荡。 整个空间开始大幅抖动起来,原本白茫茫一片不断裂开缝隙,然后从半空和四周碎裂开来,彻底化为灰烬。 慎楼是在头疼欲裂中清醒过来的,入目是他曾生活过几十年的无上晴。 不仅是脑袋,更疼的则是胸口。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口被层层白纱所包裹,慎楼几乎不用多想,脑海里就能瞬时联想到,他师尊是如何一圈一圈将其缠绕上去的。 他捂住胸口,掀被起身,却听门外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两人在争论。 你明明知道了他的魔修身份,这小子现在昏迷不醒,记忆还出了空缺,对你这师尊信任得很,不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不明白你还在为他遮掩什么,贺听风,你觉得你现在像什么? 像块历经千年,苦苦等待的望夫石。 贺听风闻言大怒,眉一竖,差点将断玉戳进段清云的身体:你胡说八道什么! 慎楼听得不甚清晰,门口两人似乎小小地吵了一架,其中夹杂着讨厌的段清云的求饶:他醒不过来关我何事,反正他失去了禁渊的记忆,除非神医到场,谁都无法拯救。你清醒一点,我又不是医师,也救不了你郎君啊。 诶诶诶听风,别打!我错了我错了。 贺听风掌风击中段清云的脚侧,激起乱石升空,他冷声威胁:反正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本君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木门吱呀一声,两人随即抬眼望去,却见慎楼已然清醒,满脸懵懂地站立门口。他自然将方才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只是脑内尚且有些混乱。 先是朝着贺听风俯身,乖乖地唤了一句师尊,又犹豫一瞬,面向段清云,低眉顺眼:前辈。 这声前辈听得段清云极为舒心,但他同时也诧异至极,眉头轻挑,似是想要看看慎楼要搞什么鬼。 见他苏醒,贺听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化,原本的横眉冷对尽数被温柔替代,看得段清云啧啧称奇。 他亲眼见着号称清冷孤傲的仙君,像小孩子般无法压抑欣喜,近乎蹦蹦跳跳地跑到徒弟面前,完全失去仙君应有的风范。 骨节分明的纤细手指触上慎楼的发顶,轻揉了两下,随即滑落至徒弟脸颊,捏住: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之处? 慎楼乖巧地任由对方搓揉,鼓着腮帮子轻摇头,随即眼神瞥过段清云时,飞快闪过一抹瑟缩,被贺听风恰好捕捉到。 他疑惑地转身,对上同样迷茫的段清云,却听慎楼怯生生开口道。 师尊,为何徒儿身上会有伤,还有,您和前辈方才在谈论些什么?徒儿徒儿好像听到了郎君唔。 贺听风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徒弟的嘴,耳根彻底红透,偷偷向段清云飞去一个眼刀,然后轻声诱哄:徒儿,是你听错了,你才刚醒不久,定是记忆出了岔子,要不师尊再陪你回床上躺躺? 一边催促着慎楼离开,将手搭在徒弟的肩上,脑袋则微微转向,面对段清云做了个口型:快走。 段清云眼睁睁地看着师徒二人搂搂抱抱,亲昵地走远,完全没有正常师徒应有的距离感。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实属无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声气。 心说,我可提醒过你了,若是以后你那好徒弟暴露本性,可别怪他没提前相救。 慎楼亦步亦趋,听话地被贺听风扶着躺好,一颗黑色眼珠浑圆,透着天真无邪,完全看不出半分魔修的影子。 其实他中途清醒过一次,贺听风早在那时就发现了徒弟的不对劲,对方的记忆就好像是记忆停留在从前的无上晴,也对自己堕魔之事一无所知。 他双眼睁得大大的,看似怯懦实则胆大,若非如此,这家伙不会在禁渊之中直接除掉那么多人和上古妖兽。 贺听风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他,于是才会在得知对方失忆的时刻,完全放下对魔修的偏见,也暂不追究慎楼的隐瞒,还要求段清云闭口不谈,势必要将深受重伤的徒弟保护好。 因为必然是他害得慎楼受伤,现如今徒弟失去记忆,贺听风更是责无旁贷。哪怕时间只剩下现在,他也要让徒弟无忧无虑,不受世俗纷扰。 他坐在慎楼床边,白发垂下来,偶尔会扫落在被褥之上,那双温柔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对方,若非慎楼已经过了需要人哄睡的年纪,恐怕他会直接上手帮其拍背。 睡吧。他轻声说。 慎楼从被窝中钻出个脑袋,发丝凌乱,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随即将被子掀开一角,拍了拍身侧的空位,嘴角咧开,灿烂地笑:师尊陪我睡。 第三十一章 贺听风见状,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坦然钻进徒弟的被窝。不过,与其说是慎楼的被窝,倒不如说仙君所躺其实是他自己的床榻。 在他眼里,慎楼的邀请自然是没有额外的含义,只是单纯粘他,想要互相取暖,贺听风当然不会不应。 不过仙君上.床时内心有多么坦荡,躺下之际就有多么慌张。面对面看着徒弟的眼睛时,目光总会不自觉滑向对方的嘴唇,以及脑海里那抹温热。 贺听风突然觉得有些燥热,不禁把被褥掀开了些,装作透气,却不再与慎楼对视。殊不知,他透红的耳根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这一切也都被人看在眼里。 他本无意入眠,只是想哄陪徒弟养伤,无上晴的灵气十分充足,加之有他暗中助力,不论伤势原因是否寻常,总归会好得快一些。 天下功法是一家,不论正魔,皆为大同。 但贺听风不曾想过,在慎楼的灼灼目光之下,他竟然顺利进入深睡,做了一场多年不曾有过的好梦。 等到师尊沉眠,慎楼原本泛着纯真稚嫩的眼神陡然一变,尽数沦为疯狂的占有和偏执。 他早已暗中动了香炉,在其中加上一些利于睡眠的安神香,于是乎,仙君才睡得如此香甜。 慎楼也并不担心对方会醒来,如若事情败露,他也自有方法伪装无辜。 他眼底的炙热落在贺听风的唇,其上略显苍白,并不红润。被慎楼不加掩饰的视线一瞧,似乎都快要燃起火来。 紧接着,他的指腹就轻轻摁压上去,再重重一碾,那原本泛白的薄唇就染上一抹鲜艳。 不仅如此,他仍旧不愿离开,只将指腹按压在上,看着下方所渗透出的红色,慎楼近乎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亲在自己的指骨上,与师尊的嘴唇来了一次若即若离的亲密接触,也许仅仅只差毫厘,就能触到让他魂牵梦萦的温热。 他师尊已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但并未开口责罚,更不曾将他赶出无上晴,连面对段清云时,都是威胁对方不可戳破谎言。 这是不是代表,师尊其实也对他于心不忍? 慎楼心间早已被阴鸷包裹,将从前的噩梦尽数抛弃,完全不予理会贺听风是否有隐情,此刻他看着师尊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贪慕。 既如此,就别怪他再不手下留情。 慎楼眸光深沉,连呼吸都粗重了些许。与贺听风额头对着额头,指腹仍旧放在方面不肯离开。他几乎被那淡红映红了眼,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行一番凌虐。 然而,贺听风在睡梦中似有所感,嘤咛一声,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恋耽美 ——(20) 慎楼仓促间移开手指,心若擂鼓,他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确定只是暂时的梦呓,这才放下心来。 随即堂而皇之地张开手臂,直接将师尊搂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他喜欢师尊,他从不否认。 贺听风在梦中就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谁能想到,堂堂仙君竟有一天几乎是被憋醒的。他从慎楼的臂弯中抬起头来,面上还有些刚刚清醒的惺忪,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等待他看清自己此时的处境,不由得再次闹了个大红脸。明明他面对慎楼时连调戏都轻车熟路,可最近,却屡屡会被单纯的徒弟勾得心慌意乱。 贺听风只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身为师尊还将徒弟的便宜占了个够,于是更加觉得罪过不已。 慎楼尚在睡梦之中,陷入沉睡的徒弟褪去青涩,双目紧阖,看上去很是温顺。但贺听风知道,对方背着自己还有个十方狱魔王的身份,多年来竟连半点风声都不曾透露出来。 尽管他其实很早便有所察觉,还是对慎楼的欺瞒感到微微不满。可谁知,就在他准备质问对方时,慎楼竟然没有预兆地失了忆。 贺听风心知,对方现在的记忆混乱,大多来源于自己那一剑一掌,仙君自知理亏,更舍不得让重伤的徒弟吃一点苦头,索性直接放任,只等将来。 他隔空用指腹描绘慎楼的眉眼,眼底温柔而和善,尚在床上躺了小会儿,就率先起身,走出房门。 而在他离开的刹那,原本在床榻之上睡得香甜的慎楼也睁开眼,眸中全是清明一片,哪里有什么刚睡醒的迷茫。 他放空思想,赖了会儿床,借此伪装出刚醒不久的假象,才心安理得地跟着起身洗漱。 贺听风也没走太远,就坐在门外石凳上饮茶,似乎正在等他。银发仙君的眼神淡淡瞥来,恰好与其对上视线,但慎楼还没来得及扬起笑脸,去听见两道熟悉的嗓音。 是邹意和董宜修回来了。 这次禁渊旅途,邹意可算是吃了不少苦头,不仅肩上尚存两个血洞,体内还余留内伤。哪怕有灵力治疗和机遇所得丹药,愈合起来恐怕都没那么容易。 他们自然猜不出泽川是仙君所扮,自以为如此惨状,定能收获贺听风的关怀,但等了半晌,却只闻对方一句:既然受伤不轻,便快去休息吧。 邹意和董宜修脸上都出现了一阵茫然,但思虑片刻,就觉得仙君无所不知,知晓禁渊中境况肯定并非难事。 不过,既如此,仙君是否也一早得知大师兄魔修的身份? 两人默契般同时抬眼,朝着慎楼的方向看去,却见那个在禁渊之中大杀四方的大师兄,此刻乖巧地躲在贺听风的身后,正用手指紧捏住仙君一片衣角,偷偷探出个脑袋,朝着他们两人瞥来,表情瑟缩怯懦。 还没等邹意二人的疑问落下,只见贺听风随意般牵住了慎楼的手,自然地与其十指相扣。 董宜修的眼珠差点没掉出来,怪异地看看仙君再看看师兄,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比以往更加暧昧。 你们大师兄不小心受伤,现如今记忆混乱,很多事情记不太清,本君会助力他恢复记忆,至于禁渊之事也切莫再提。贺听风说话的时候,指腹总会无意识地摩擦,因他此刻正巧牵着徒弟,于是那别样的触感就格外清晰。 如同羽毛搔痒似的,在慎楼的心里划过一道一道的细痕。 大师兄失忆? 董宜修闻言,诧异地看向慎楼,却不想,下一秒即被冻得打了个寒战。对方的眼底哪有什么记忆混乱的迹象,看向他的视线冰冷,带着显而易见的威慑。 似乎是在警告他,你只需要闭紧嘴巴,乖乖听话,否则,今天就得把小命留下。 董宜修欲哭无泪,心说他就知道,大师兄怎么可能轻易失忆,威胁他的时候还不是照样顺手至极,恐怕只有仙君一人心甘情愿地接受欺骗。 看慎楼这副伪装成三岁孩童的模样,谁不会怀疑他丢的不是记忆,而是智商。偏偏贺听风对此人全心全意地信任,董小公子也有苦难言。 等到董拙到场后,成功将仙君支走,慎楼对着董宜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虽然董宜修表情十分不情不愿,但他回忆起禁渊之中慎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凶煞模样,他大白天浑身一个激灵。还不是只得跟邹意告假,然后乖乖地跟上对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仅剩他们二人的时候,慎楼的本性便彻底暴露。伪装的单纯消失不见,只朝着他伸出手来。 哈?董宜修傻眼,直到看见慎楼的表情微微不耐烦,他才灵光一闪,一边哦哦应声,一边从怀中掏出个小木盒。 开启之后,赫然是与斩杀饕餮后形成的相同的两枚丹药。 董宜修挠挠脑袋,像是有些奇怪:大师兄,我先说好,这真的就是那三头凶兽所化,我跟邹师兄可不曾作假。 他把那句我俩哪儿敢骗你憋了下去,暗中打量慎楼的表情。 也不怪连董宜修都觉察出不对劲,若是一只饕餮也罢,现如今击败三头上古凶兽所得机遇,都仅仅只是下乘的丹药。 这也间接说明,要么,是禁渊内根本没有所谓的机遇,要么,就是有人提前将所有机遇都替换成了丹药。 前者的可能性极小,但若是后者,又会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随意进出禁渊? 只见慎楼只简单扫过一眼,就收回视线,似乎早有预料,倒是让董宜修小小惊讶了一把。随即他又恍然回过神来,面前的大师兄,早已不是他从前以为的究极炼气的混世魔头。 他来回搓了搓手掌,小声问:师兄,泽川兄伤势要紧吗,我出禁渊后再未见过他,他现在是同你在一起吗? 至于泽川的身份,贺听风既然决定隐瞒到底,慎楼也断不会违背他师尊的决定。不过一场好戏还是得有头有尾,他索性沉吟一声。 他有事先行一步,人已不再五洲。你只需将机遇之事禀告师尊即可。 董宜修飞速点头,而后又想起些什么,面上显露半分为难,他摸了摸鼻子,说得心虚非常:现在恐怕来不及了,仙君此时,应当在与我爹交谈。而我早在回无上晴之前,就已将禁渊异象告知我爹。 慎楼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董宜修心里十分惶恐,害怕这魔修师兄首先拿自己开刀。 却听远处一声清浅的呼唤:阿楼。 董宜修旁观了一场大变脸,只见他师兄的脸色由阴转晴,肉眼可见地明媚起来,所有阴郁都消失不见。 脆生生应了一声后,也不再搭理他,欢天喜地地朝着仙君的方向奔去。 董小公子愣在原地,莫名其妙捂住半边脸,突然感觉牙齿酸到没边。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发错章节了,对不起! 第三十二章 虽然在外人看来,慎楼的状态哪里是失忆,分明是失智,但仙君接受得十分良好,就比如现在,竟然任由徒弟把玩自己的衣袍。 他甚至主动将腰带牵过去,然后顺势搂住慎楼的腰,将其靠在自己的怀里。面上表情未变,看似倾听得非常专注。 而被倾听的董拙见状,不禁古怪地看了两人眼,董盟主尚且有些上年纪,不是很懂现在的小年轻喜欢什么样的玩法,但五洲内关于仙君和他徒弟的话本数不胜数,就算他不感兴趣,偶尔也能听说。 若说以往,董盟主还能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对仙君的亵渎。如果闲下来,还会带人前去追捕生产话本的店家。 但他现在看着面前两人毫不避嫌的模样,董拙略显苍老的脸上透出抹迷茫,莫名觉得,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仙君他拱手于前,小儿此前进入禁渊,得贵人相助,方才能提前出关,不过董某听他说,所谓上古凶兽所化机遇,却仅是两枚丹药,其中似有怪异之处。 还有就是,仙君此前去十方狱铲除魔头,可董某紧随其后,为何见那屏障仍旧尚存 贺听风应了两声,并未直接开口接话。董拙等待得有些焦急,才偷偷抬起眼,不曾想,这眼差点让他个趔趄。 在他面前,慎楼正在用指尖缠绕仙君的腰带,但也不知是否是系得过于松垮,竟然缓缓散落开来,隐约露出截洁白里衣。 董盟主看直了眼。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贺听风半是羞赧、半是窘迫地从慎楼手中抢回腰带,暗中轻掐了把不知所措的徒弟,转瞬间就将衣襟系好,重回平日里清冷高贵的模样。 董盟主老脸红,飞快垂下眼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伤、伤风败俗! 慎楼垂眸,将眼底的情绪隐藏下去。其实他并不愿让其他人看到师尊这般动人模样,这眼角泛红,耳尖发烫,瞪人的眼睛里全是欲语还羞,尽是娇俏。 但唯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最快在其他人心中,树立他已重得仙君宠爱的形象。况且慎楼心知,哪怕他行事再过离经叛道,贺听风都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训斥自己,于是他完全任性妄为。 跟他小儿样,董拙也是个憋不住话的大嘴巴,只要能将眼前所见大肆宣扬出去,慎楼就不担心自己会被再次丢下。 董盟主连连擦汗,担心自己刚才看到不该看的,眼睛会被挖出来,也不知他心中想象了何等残忍的画面,让这个接近知天命的老者打了个哆嗦。 把抓过刚刚抵达现场,还对刚才所发生之事无所知的董宜修,重重地拍在儿子的后背上,慌不择路:说!是不是你偷拿天材地宝换成丹药,去典当铺换成银子了? 董宜修哀嚎声,后背火辣辣地疼,连眼泪都漏出两三滴,忙不迭跳出几米远,手臂向后,去够他不怎么能摸到的伤处。 你可真是我亲爹!偷拿宝物,我也得有胆儿啊! 董拙哦哦两声,还没从眩晕中回过神来,闻言随即面向仙君,嘴中如同被点了炮仗,句话连停顿也无,接连不断:仙君你看不是小儿偷换的。 贺听风: 慎楼: 也不知为何,慎楼竟然有些不悦,觉得这欢脱的父子二人夺走了师尊过多的注意力。 贺听风掩唇低咳声,表情仍有些尴尬,见状,也故作深沉般点头附和。 本君自然相信令郎,不过依你所言,应当是有异动不假。他思虑片刻,继续道,既如此,本君必将彻查,即日起便外出寻访。不过我徒儿受伤颇重,本君需每日为他治疗,可能无法兼顾。 便让令郎与我无上晴弟子邹意与本君同探查此事,定能尽快找出原因。 董宜修:??? 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过来看戏,都能平白多了项任务,他简直欲哭无泪。但董拙巴不得儿子多加历练,俯首称是,做主替董宜修应下。 于是董拙揪着董宜修离开,打算好好训诫训诫,面上带有怨怼之色的董小公子,也随之走出无上晴宫门。 直到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转角,贺听风才松了口气,眼中怒气升腾,要不是尚且保持理智和修养,恐怕都直接朝慎楼挥出掌。 想起刚才在董拙面前失的礼数,贺听风若是再慢步,估计连外袍都快被人剥下,叫他如何不生气。 你方才扯我腰带作甚?!他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脱口而出。 可谁知,贺听风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就仓促跪下,表情尽是诚惶诚恐,颤抖的嗓音暴露了慎楼内心的慌乱:师尊,徒儿知错了。徒儿不知您腰带没系牢,让师尊在董盟主面前丢脸,徒儿罪该万死,只能以死谢罪。 说着,他猛然抽出佩剑,横在颈间,状似要直接自刎于刀下。 贺听风惊,连忙用灵力打掉徒弟手中长剑。也许是慎楼原本也就拿得不紧,他闷哼声,长剑便随之脱手,而他自己也顺势砸向地面,然后被仙君手搂在怀里。 训斥句就寻死觅活,贺听风毫不意外,对方可能真会做出这等傻事,哪里还敢多问,只好用手轻拍慎楼的后背,替人缓和情绪。 不过仙君还是在心里默默吐槽,心说,腰带没系牢难道还是他的不是了? 嘴里所言却是满满的心疼:行了,师尊不罚你,起来吧。 但他还是对今日之事心有余悸,再三强调。 但下次再犯,师尊决不轻饶。 仙君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他拍拍慎楼的肩膀,笑意重回嘴角:走吧,赶紧收拾下,为师带你去集市逛逛。 贺听风早将答应董拙的事情抛之脑后,但并非他毫不在意,只是心中隐约已有人选,且不急解决。 然而他说完却不见慎楼起来,贺听风惊讶看去,只见他徒弟仍然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右手紧捂住胸口,眉头紧皱,表情扭曲,似乎在强忍痛苦。 但等仙君慌张蹲下,慎楼紧皱的眉却突然缓缓松开,显而易见是在假装疼痛,他张开双手,眼睛里派清明:师尊,我好疼,要师尊抱抱才能好。 慎楼伪装得坦坦荡荡,似乎就怕对方感觉不出来,贺听风又如何不知,他手指轻点徒弟的额头。 笑骂:不准撒娇。 随即赶紧将人从地上拽起。 等等!不远处传来句高喝,只见袭红衣飘然落地,竟是半天未见的段清云,他拦住有些兴致勃勃的师徒二人,你们出门游乐,那我呢? 你留在无上晴帮本君销毁符咒。贺听风回应得理所当然。 慎楼差点没笑出声,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彻底傻眼的段清云,觉得自己总算是成功扳回局。 他对面前这个霸占师尊的男人没有半点好感,连仙君那般清冷孤傲之人,都会赠予他人平安符,段清云对师尊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若非暗中料理对方可能会激怒贺听风,慎楼待此人向隐忍,哪怕多年受尽侮辱和责骂,全都避之不提。 但自师尊失忆以来,他频频受宠,反倒衬得段清云像是失了宠幸。对此,慎楼当然暗自窃喜,更是期盼有朝日,能光明正大将此人彻底驱逐出无上晴。 慎楼现在心情愉悦,哪怕贺听风当年为段清云挂上的平安符,依旧长久地横在他心头,成为颗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听风,压榨劳动力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吧,难不成你是想跟着自己郎君同过二人世界?段清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徘徊,揶揄道,既然如此,你们新婚燕尔,那我可不能打扰,快去吧。 恋耽美 ——(21) 慎楼闻言,也装作震惊似的看向贺听风,以为他们当真违背世俗成婚,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师尊,当真是段前辈所说的那样吗? 师尊,我们何时成婚 你住嘴。贺听风怒发冲冠,连眼中都带了点火气,徒弟同段清云向不对付,他没想到今日两人竟然摒弃前嫌,站在统战线,对着自己展开调侃,他满口谎言,难不成你还当真信了? 说着,他像是彻底不管不顾般,压抑着抵达临界值的怒气,也不想让倒戈的徒弟好过:段清云,你要跟就跟,再敢胡言乱语,本君撕烂你的嘴。 言罢,他便率先拂袖而去,背影都可见其火冒三丈,看来是当真被气着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让慎楼也不悦起来,但他自己作得手好死,怪不得别人,在后方唤了好几句师尊,都没被贺听风搭理,才缓缓合上口,沉默不语。 段清云的心情却颇为愉悦,慢悠悠行至慎楼身前,以种纵观全局的气场,轻声开口道。 就知道欺负你师尊。 小子,你没失忆吧? 慎楼并不理他,正准备追上师尊好生哄上哄。 但段清云似乎也没想对方会接茬,他轻笑着看向前方,贺听风背影消失的方向:你师尊装聋作哑,是他信你爱你。臭小子,若是你没有藏好尾巴,也许他能将你赶出无上晴第二次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昨天糊涂了,把今天的发错了,对不起! 第三十三章 慎楼脚步一顿,却不敢回头。 段清云此话隐藏的含义,要么就是他十方狱魔王的身份暴露,要么对方已经知晓贺听风失忆这个事实。 若是前者倒还不足为惧,但若是后者 段清云大摇大摆地从他身侧走过,似乎并不担心慎楼会暗下杀手。 也如他所想,直到段清云率先离开,慎楼都留在原地没有动作。 他在忌惮,也在慌乱。 然后出人意料的,他突然用手狠狠一按即将结痂的胸口,鲜血染红了手指,被他随意拭去,陡然觉得被段清云一句话扰乱心神的自己当真可笑。 绝不能自乱阵脚。 他迈开脚步,紧跟上两人的步伐,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接头续尾,相得益彰。 * 虽说邹意的伤势严重,但他并非魔修,在同道的仙君治疗下,恢愈得非常迅速,离开无上晴时已经彻底恢复如初。 董宜修还是有些聒噪,一路上拉着师兄,话语没完没了,说什么到了外边他就是老大,可以罩着大家。然后被邹意讥讽一句:就你那小身板,对付恶犬倒还算能塞牙。 一出禁渊,师兄弟俩就重回斗嘴日常,让乏味的路途增添了一番趣味。 若是往常,贺听风根本不做理会,但今日不知是否还心有怒气,竟然直接冷然呵斥。 坐好。 一声令下,扭打的两人就迅速分开,居于两侧,显得格外乖巧,好像方才当着仙君的面你来我往之人不是自己。 慎楼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心说师尊的气性好像更大了些。这几日不论他如何撒娇求饶,贺听风皆不肯给他好脸色。 若非段清云跟他是相同的待遇,慎楼都快要怀疑,他师尊是不是提前恢复记忆了。 贺听风面上冷若冰霜,一点也没有平日里偶尔对他泄露的温柔:禁渊机遇之事,怀疑对象有三,一为东面玄月舫,是巫巨长老居所。二为烟云院,由傅菁掌门管辖。三是太乙庄,为周嬴门派。此行兵分三路,邹意、董宜修去玄月舫,慎楼、段清云去烟云院,本君则前往太乙庄。 他提起周嬴时似乎还有些厌恶,也不像其余二人带有尊称。 师尊?为何徒儿不能与你一起?慎楼闻言,那还得了,二人世界泡汤也罢,他可不想跟段清云这个伪君子待在一起,倒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担心自己在路上忍不住,失手错杀对方。 谁知段清云也应声合道,说自己不愿与其一道。这俩人现在竟然再次站到相同战线上,但越是如此,仙君心情越发糟糕。 他一锤定音,直接下了决定:要么就谁都不去,返回无上晴,本君一人探访,要么就服从安排。 两人瞬时安静如鸡。 而围观全程的邹意和董宜修,则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不小心被战火波及。 被迫分配在一起,慎楼和段清云两看相厌,莫名对视一眼,就纷纷移开视线。一人的目光长久停留在贺听风身上,一人则朝向窗外打望。 倒是有种奇怪的和谐。 贺听风身披白貂,穿梭于集市之中,过往的人定睛一看,皆是满脸惊艳,而他熟视无睹,快步走过。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有人陡然察觉,发出一声惊呼:是仙君,仙君来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往四周张望,企图寻找到那人口中的仙君。但任由他们把集市翻了个底朝天,将出入口堵了个水泄不通,都未能找寻到贺听风的一丝痕迹。 而贺听风完全不住,自己的露面竟然能引起骚乱,只见他越走越偏,所到之处根本不是太乙庄的路线。 他忍耐一路,此番实在无法再装作不知,停下脚步,轻蹙眉偏头道:出来。 待他的话音落下,身后一左一右的拐角,同时走出两个伪装碰巧路过的男子。 正是慎楼和段清云。 他们两人没有一个肯前去烟云院,于是都暗中跟上中途下马车的仙君,企图蒙混过关。但这点小伎俩如何瞒得过贺听风,不出多时,就纷纷被他一手揪出。 贺听风正准备发火,只见眼前的慎楼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眼眶内不知何时蓄积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下来,砸向地面。 他眼眶红肿,嗓音嘶哑,抽噎着断断续续:师尊,徒儿知错,求求您别不要我。 说着,他有些瑟缩地看了段清云一眼,那模样就像是担心对方会在暗中对他下毒手。 这想法也并非凭空揣测,毕竟崇阳峰会之上,段清云朝向他挥出的那一掌,可是没有半点手下留情。 段清云无语: 他可拉不下脸,跟个小辈比眼泪。 也许是那一眼起了奇效,贺听风也后知后觉地想起,将手无寸铁的徒弟留给段清云,好像并非恰当的决定。 但他尚且有些为难,觉得自己怒气未消,若是经徒弟哭闹便同意,日后在无上晴恐怕再没办法树立威严。 见师尊隐隐动摇,慎楼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抓住贺听风的衣角,稍稍摇了摇。贴近他耳侧,轻声说。 师尊,那句胡话是段前辈教予我的,徒儿知错,再也不敢了。他将嗓音压得极低,就是为了不让段清云听见。 谁知他话说出的瞬间,贺听风竟然平白闹了个大红脸。仙君闻言,突然觉得跟小辈置气的自己过于幼稚,且那所谓的郎君,其实都是段清云一人搞出来的破事,因此迁怒慎楼实在不该。 段清云看着面前师徒二人窃窃私语,心中莫名感觉到一丝不妙,正准备开口,却见贺听风手一抬,直接将他的解释堵在腹中。 那便这样,阿楼随本君前去烟云院探查,段清云,你则一人行至太乙庄,可有异议? 段清云瞪眼,差点脱口而出说有异议,但当他抬眼之时,却见仙君明显不把他的想法放在心上。此刻满脸挂满尴尬,正对怎么哄好哭包徒弟愁眉苦脸。 思量片刻,贺听风直接揽住慎楼的腰腹,瞬间消失在原地,随后的余音只落在段清云的耳边,直接下了决断:那便就这么说定了。 独留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的段清云,站在原地,满脸茫然。好半晌才后知后觉,他这是被甩掉了? 慎楼明明比师尊高大不少,此刻乖乖枕在贺听风的怀里,却显得格外娇小。他破涕为笑,悄悄将手臂横过贺听风的后背,只虚虚地搂着,以获得一些微乎其微的亲密触碰。 眼看贺听风即将在集市中心停下,他忙阻拦师尊的动作,两人于小巷内暂时停留。仙君不知自己出现会造成什么影响,但慎楼方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贺听风拉了拉身前的白貂,往自己周身扫视一圈,有些不自在地疑惑:是为师的穿着有不妥之处吗? 这件衣袍他是头一次穿出门,着实显得惹眼了些,都怪段清云那句郎君,让他总想将自己裹得严实几分。否则的话,当慎楼炽热的眼神瞥过来,仙君莫名觉得自己正浑身赤.裸,暴露在对方的眼下。 他弄不明白自己心头异样是为何,更不觉作为徒弟的慎楼,目光是否过于大胆。贺听风向来从自己身上寻找愿意,而今日唯一怪异的,恐怕就是这件白貂。 怎么会。慎楼失笑,轻轻拉过师尊无处安放的手,将其攥在手心,他目光灼灼,毫不掩饰蛊惑,是师尊太好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驻足在师尊身上,恐会造成道路堵塞。 贺听风被这含情脉脉般的眼神,看得全身一软,心脏不规律地砰砰直跳。他陷进慎楼那双泛着流光的眼眸里,脸颊泛红,喃喃自语:那我应该怎么做? 他似乎是任由摆布,供徒弟随意驱使。慎楼另只手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按捺住心头狂躁,眼睛只盯着对方半开半合的薄唇,强迫自己克制住凑上去疯狂辗轧的冲动。 闭眸再睁,眼中已然恢复清明。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副幂篱,缓缓系上师尊的头顶。 于是所有的风景都被尽数遮挡在后,他隔着轻纱,送上一吻,而贺听风毫无察觉。掀开幂篱一角时,那白纱竟然还比不上他手腕白皙。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还是有些不自在,半晌,认出这幂篱好像是慎楼曾经带过的那副,才终于被熟悉感包围,一颗心放回肚里。 无意识地扯住轻纱,用手指轻轻勾上一勾。在慎楼的眼中,当那指节敲击在上之时,显得格外色.气。 他完全无法压抑自己,强制性将贺听风的手指纳入掌心,不允许对方挣脱开来。 就算仙君其实没有半分试图挣扎的迹象,甚至放任他为所欲为,率先迈开脚步,指腹轻轻摩擦在慎楼的指骨。 时隔多日,笑意重新回到贺听风的脸上,将对待慎楼独有的温柔,展现得淋漓尽致,没有半点遮掩。 慎楼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师尊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第三十四章 既然得了这个机会,慎楼断不可能将其拱手让于什么烟雨院,自当要同师尊好好享受一番,至于机遇之事,他完全闭口不提。 然而,平日里向来以大局为重的贺听风,也对此不置一词,任由慎楼将自己手指扣紧,跟随其后。 风偶尔会掀起幂篱一角,露出其中惊艳的侧脸,却又很快重新被阻隔,任凭其他人如何好奇,试图窥探,都无法找到半点机会。 前方玄衣青年面容俊美,眼角微微上扬,心情是显而易见地愉悦。 虽说慎楼的大名天下人皆知,但并非所有人都见过这个混世大魔王。此刻集市之上,不少刚出阁的姑娘都羞红了脸,你推我搡,更有甚者几乎想要尝试假摔,来吸引对方注意。 慎楼均视而不见,待他走近,众人才总算从他后牵的手臂,看到紧随其后、雌雄莫辩的白衣青年。 一袭白衣缚裹全身,腰身紧致细窄,虽有幂篱遮掩,但不难看出隐藏的澎拜春光。 姑娘们哀怨了下,转瞬即开始小声叽叽喳喳,没有一人嫉妒,尽是掩唇调侃。 牵着师尊在街上行走,所有人的目光频频聚焦,但慎楼的目的已然达到,一路上嘴角都未曾落下。 而贺听风却略显狼狈地扯了下幂篱,似乎察觉到了方才众人的视线,听他半是惊讶半是尴尬地询问:阿楼,我怎么感觉刚才还是有人在看我。 话里的隐含之意便是,你不是说戴上幂篱便不会被窥探了吗? 直到现在,他还仍然对慎楼保有浓厚的信任,根本不知对方此举是为了满足私欲,只是单纯的疑问。 慎楼停下脚步,凑近些许,透过幂篱去看其中目光躲闪的仙君。他几乎放肆地将手置于对方手臂两侧,虚虚掌控,姿势如此强势,语气却隐含埋怨:是啊都怪师尊太好看了,连幂篱都挡不住您的风采。 贺听风还当真以为自己抢走了徒弟的风头,有些手忙脚乱,作势取下幂篱还给慎楼。 但他的手刚刚抬起,却又重新被对方握在手心,仙君早已习惯和徒弟的亲密,哪怕心头偶尔会生出一丝奇怪异样,都充耳不闻。 无碍,师尊不是说要带我寻找记忆吗,那之后的路程便交由师尊了。 贺听风浑浑噩噩一阵点头,全然不知自己把自己卖了个彻底,还欢天喜地替人数钱。他隔着幂篱张望了下,总算看见远处流过的长江。 租了一艘船舫,那船家原本并不愿只运送两个人,但银子拥有十足的诱惑,这才咧开嘴角,乐呵呵地跑到船头,准备拿起竹竿。 慎楼眼疾手快将其拦住,多付了三倍银两将整艘船包下,他可不想这大好时光有人干扰。 船夫收了银子,脸色十分灿烂,虽秉承给钱就是主人的观念,他还是好心多提了一嘴:小公子,这船老夫不上,可开不走啊。 连贺听风闻言都看了过来,从他幂篱移动的幅度,慎楼能恰好看出师尊的疑惑。 他微颔首,也没答话,只是轻抬起右手。眼前一息无形的魔气运转,水面上泛起阵阵波澜,铁锚脱落,那靠在岸边的船舫就缓缓移动起来。 船夫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一幕,但尚未等他回过神来,慎楼顺势揽住贺听风的腰腹,脚尖轻点,两人便升入半空,三息停顿之后,缓缓落入船舫前端。 贺听风扶了把徒弟的手,以稳住身形。但他的手没来得及缩回,就很自然地重新放入慎楼的掌心。 仰首遍观天地,一切尽在眼中。 风撩起幂篱轻纱,将其中深藏的仙君银发泄露半丝,相似的色彩纠缠在一起,于是贺听风未曾显露的面容更显扑朔迷离。 直到船舫启动,行至江中,那船夫手一松,银两霎时坠地,他连臂膀都在轻微颤抖,眼中惊讶转变为惊喜。 他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些什么,飞快将银子捡起,塞进胸口,然后围着江边狂奔,一边招手,一边高喊:仙人啊,仙人等等我! 终究躲不过,话语皆被淹没风中。 恋耽美 ——(22) 贺听风已经率先进入船舫内,留慎楼在船首吹了半天冷风。但他尚未保持清醒,也心知自己方才做了何等大胆的决定。 他并非高兴过度,一时忘了隐藏魔气,直接将其运用于助力船只行进。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不过是凭借着失忆的假象,妄图得到师尊的暂时原谅,这不是长久之计。 私心里,他还是希望贺听风能彻底接纳自己。 正如段清云所说,他师尊装聋作哑,是信他爱他。但若伪装失忆一事被拆穿,加之他隐瞒依旧的魔修身份,也许贺听风真有可能将他再次赶出无上晴。 段清云的话就像一根针,不住地在慎楼的脑海中盘旋。 因此他想明白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万一贺听风再度心软,他便能永远有借口,赖在无上晴不走。 慎楼深呼吸一口气,莫名感觉紧张过于,他神经质般狠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用力之重,竟直接破皮,隐约渗出血来。 他掀起船帘,俯身进入,一眼就被其中的仙君吸引,完全连视线都无法挪移。 贺听风的幂篱早已被摘下,隐藏了一路的银发彻底暴露于空气中。他将双手搭在窗前,脑袋虚虚枕在上方,江上的风来势平缓,偶尔会吹动发丝,与帷幔一同扬起。 相较之下,仙君的侧脸竟然白得近乎透明,虽是如此,却不显任何脆弱。他只需简单往任意处落座,便可以直接成为人群焦点。 目之所及美得仿若虚假,连船舫壁画都抵不过他。 慎楼不自觉屏息凝视,似乎害怕自己的呼吸惊扰到对方。他更加觉得,自己让师尊戴上幂篱的决定十分英明,毕竟对于慎楼来说,师尊的容貌可不能让寻常人轻易阅览。 他动静不大,但贺听风还是听到了声响,微微偏过头来,倚在肩侧的银发垂落下来。眼眸状似琉璃,波光流转,暗含未尽之语。 恐怕很少有人能抵御这一眼,例如慎楼,就差点被这轻瞥看得当场出丑。 他掩饰性地低咳一下,随即扯了扯不太宽松的衣袍,以免被师尊看到不妥。 阿楼。贺听风轻声唤他,从话语中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仿佛跟平日的寒暄别无二致,你没有失忆,是吗? 慎楼心里咯噔一声,就算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还是被对方的直言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喉结上下滚动,心头鹿撞,几乎不敢直视贺听风的眼睛。 我他脸色变化了些许,最终尽数归于沉默,半晌,跪下身来。阖目不敢再看,似是有些难堪地承认下来,是。 眼前是漆黑一片,他在度日如年的黑暗中,听到贺听风轻声叹了口气。 随即就被搂紧怀里。 慎楼陡然睁开眼睛,却见他师尊的脑袋就搭在他的左肩,银发惹眼,发尾的清香窜入他的鼻下。侧脸温润,哪怕未曾触碰,他都能感觉到其上的柔软和紧致。 也许是觉得拥抱能够给予人最大的慰藉,仙君微微俯下身来,将直直挺立腰板,闭眸静待惩罚的徒弟抱紧怀里。 手掌托在脑后,极富节奏地用指腹按揉,突然开口:是师尊拖累你了吗? 慎楼一愣,不住地摇头,有时候脸颊会蹭过师尊的,却被当事人装作并未触碰。 师尊怎会这么想?您多年为我殚精竭虑,四处奔波,分明是徒儿拖累于您。也是徒儿鬼迷心窍,不愿止步炼气,方才动了歪念,修炼禁术堕魔。 贺听风总是觉得,他作为慎楼的师尊,理应扛起重任,然而徒弟停滞炼气,武功长久没有精进,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他这个做师父的太过没用,没有寻找到助力突破的途径,才会使得慎楼弃他不顾,胆敢触碰禁书。 师尊。慎楼呼吸急促了下,他不敢再沉默下去,于是决定就此道出内心惶恐和不甘。 他缓缓从贺听风的怀中退出,将脑袋垂得极低,似乎不愿面对预想的情况,但慎楼还是咬牙开口:您能原谅我吗? 这一次,他什么借口都没找,连可怜也不曾装,问出口之后,内心惴惴不安,小腿肚都在打颤。 慎楼发誓,他面对比自己强大十倍的敌人都没这么害怕过,而今不过只是一个回答,却让他连站稳都困难。 殊不知,他眼睫的颤动早已将忐忑暴露得彻底。贺听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觉得既心疼又内疚,他将手置于慎楼的后颈,慢慢凑近,准备将一个吻烙印在徒弟的眉心。 但吐息灼热,慎楼从不会将此等亲密之事纳入思考。喷洒至他的额前时,不禁略感疑惑。 在薄唇即将触碰眉眼之时,慎楼恰巧微抬头,原本是准备看看师尊打算做些什么,唇上就多了抹柔软的触感。 双唇紧密相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触即分。 贺听风猛然呛咳两下,面红耳赤,无奈扶额。再观慎楼,堂堂十方狱魔尊,头一次这般娇媚,脸色通红,几乎羞成了个大蒸炉。 他目光闪烁,紧捂住嘴唇,小腿发软,竟直接坐在了地上,狼狈至极。借着手掌阻挡,嘴唇悄悄合上,一抿再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的留言我都有看的! 可是最近评论真的好少QAQ 历经千辛万苦亲亲了,为师尊求一个~ 第三十五章 江面波光粼粼,水纹荡漾。由魔气作为动力行驶的船舫,行进得不疾不徐。偶有微风吹拂帷幔,惊动其上的风铃,便是一阵清脆声响。 再看内里,则是一片寂静无声。 无形的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慎楼是心有异样,贺听风则是完全无地自容。 他平时为老不尊也罢,偶尔调戏徒弟倒也能增添生活的乐趣。但今日这个吻,当真是让仙君连脚趾都抓紧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徒弟尚还年轻,这等亲密之事本应该留给心上人做,叫一个几百岁的老妖怪夺走,还像话吗? 方才那触感哪怕微乎其微,甚至连任何细致的印象都没能留下,还是在贺听风脑海中长久挥之不去,深刻脑里。 虽然仙君日常以戏弄徒弟为乐,但他本质上仍旧是个不通情爱的佛僧,他以为自己这辈子的时间多于千年,少则现今,都不会有机会品尝众生苦乐。 然而,这个意外的亲吻,却让他似乎瞬间打通任督二脉,窥探到了一分情爱的酸甜滋味。 贺听风将其归咎于徒弟的反应,慎楼那般纯情捂嘴,像是被人轻薄了一般的模样。就算仙君尚且有些羞赧,但临到头,任性的脾气却怎么都使不出来。 说到底,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最近跟徒弟实在太过不分彼此,贺听风本以为如此能够拉进同慎楼的距离,却不想,不仅造成反作用,还差点把自己也赔进去。 仙君飞速转移话题,全然不顾慎楼目光的灼热,将眼神轻移开来:阿楼,你是从何处寻到禁书的? 慎楼一顿,脸上红潮尽数褪去。他站起身来,润湿唇瓣,直视师尊,临到嘴角却突然话风一转,闭口不提答案。 冒昧询问师尊,能否告知徒儿您是何时开始怀疑我身份的。他追问,步步紧逼,是在禁渊内发现的吗? 一想到禁渊,贺听风的脸色变了两变,他不知想到些什么,眼神微微躲闪:为师不曾去过禁渊。 他也没说谎,入禁渊者是泽川,并非贺听风的主神。 师尊的表情实在过于好懂,慎楼只需扫上一眼,就能得知对方在想些什么。 恐怕是因为他在禁渊落了贺听风的面子,且分明已然飞升,却不仅没保护好弟子,还险些被凶兽打成重伤,仙君觉得很是丢人,自当决然否认。 泽川,是师尊的分神对吗?他分明是在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泽川消失的时间太过巧合,且禁渊内上古凶兽皆被屠戮,危险存在的可能信极低。再者,慎楼早已经观察出了泽川的异样,加之现在师尊否定得极为坚决,他心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泽川当时受伤十分严重,治疗无效,慎楼以为师尊当真受了重伤。但看现在贺听风不像是有什么大碍的模样,他总算放下心来。 贺听风的谎话被陡然拆穿,颇有些恼羞成怒。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倒是有了几分泽川的影子,不管不顾似的:你不是问我何时开始怀疑吗? 他突然从身后摔出一件衣袍,整体为玄,勾勒金边,素净中隐藏富丽堂皇,显而易见是无上晴的产物。 这是本君从十方狱中找到的,如果说之前皆为怀疑,那么这件玄衣的存在,我没法说服自己不信。 他语气甚至带上些炫耀,似是要好好比较一番,谁的证据更有力。 明明年岁过百,此刻脸上显露的洋洋得意,竟将他表现得如同孩提一般幼稚。 慎楼怔然看着这件玄衣,猛然闭紧了嘴。若非被对方找到证据,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在十方狱留下痕迹。 当初他时刻提心吊胆,害怕师尊第二天就会恢复记忆,于是褪下贺听风赠予的玄衣,用作往后无眠的慰藉。 但现在,东西被当事人挖了出来。慎楼的脸色由红变白,最终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场跟师尊的对弈中是他输得彻底。 但贺听风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扳回一局,必须得灭灭徒弟的微风。他从椅凳上起身,几小步走至慎楼面前,衣袂扬起,昭显主人脚步轻盈,心情愉悦。 他仰着头,直直看向慎楼的眼睛,戏谑道:你当时不是说,把衣袍损坏了吗,可为师细细看过,这件玄衣可是保存得极为完好唔。 慎楼一把横过贺听风的后脑,将其按进自己的胸前。耳根再度透红,贴紧的心跳如若擂鼓,他话语中是满满的无可奈何,求饶似的轻拍对方后背。 师尊你饶了我吧。 贺听风的脑袋埋在徒弟胸前,闷闷地笑了一声,也作势将慎楼圈紧。 师徒二人就这姿势抱了一会儿,仙君也觉得自己跟小辈较劲,实在过于幼稚,于是指尖偷偷勾起。 用灵力将玄衣团吧团吧揉在一起,然而下一秒,四周偶有些微灵力波动。他嘴角的笑容霎时落下,眼神猛然变冷,同时挥出一掌,竟直接击落帷幔,沿着窗外飘向空中。 谁! 他从慎楼怀中推出,身形移动,瞬至窗前,灵力仿佛成了条细绳,只需用力一拽,那在船外偷听之人就再也无法躲避,摔进内里。 贺听风那一掌应当是完全没有留手,直击痛处,那人重重摔进船舫,面上梨花带雨,连妆容都花了一半,竟是个身形消瘦的女人。 慎楼细细打量一番,莫名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不断在脑海中过滤记忆。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贺听风皱眉。 话虽如此,贺听风并不担心他们的谈话被偷听了去,五洲之内,恐怕还没有人能够逃过他的眼睛,隐藏在角落长久不被察觉。 就算是方才紧迫关头,他也是第一时间就将人揪出。 女子低声啜泣,满脸泪痕,眼中仿佛有含波秋水,欲语还休。 奈何仙君根本不懂怜香惜玉,他对这般偷听窃贼厌恶得紧,不论男女都视同鼠辈。见状,他手中直接凝结断玉,最后重复一遍:要么说,要么死。 剑锋寒光映射上女人的脸,她表情微微一僵,似是在怀疑自己的媚术出了问题,虽提防贺听风的刀剑,眼珠一转,随即将视线转向另一人。 公子!救救奴家吧,奴愿替您做牛做马报答恩情。这一声叫得是婉转动听,可比那树上的黄鹂还要婀娜,眼波流转,含蓄地朝着慎楼送去秋波。 哪里是愿当奴做婢,分明是想以身肉偿。 慎楼对此嗤之以鼻,但贺听风不知,私以为两人相识,狐疑地偏头,将视线瞥向徒弟,似乎在暗示:难不成,这是你欠下的风流债? 也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在脑海出现的瞬间,贺听风突觉心头针扎,不过一瞬即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抿紧唇,眼神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将断玉收回。 然而慎楼此时却没注意到师尊的不悦,他眼神从女人全身扫过,眼中毫不掩饰厌烦,较之贺听风的表情更为不屑:若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救你。 所有记忆串联起来,面前这个容貌虽略有改变,但大体一致的女人,正是慎楼前几日顺手在采花贼手中拯救的人。 当初他以为对方不过区区可怜之人,且本就为发泄杀欲,随手拯救也并无不可。但今日一见,那所谓的采花贼,恐怕是女人主动引诱的罢。 贺听风眼中波光流过,心下一沉,手指刚无意识地搅在一起,就被慎楼攥紧。尚有陌生人在场,他条件反射般试图抽出,却被对方牵得更紧。 他抬眼看去,只见慎楼眼底全是自己,无奈哄道:师尊。 紧接着,慎楼将来龙去脉讲述一番,贺听风的脸色才终于渐好。 两人姿势亲昵,外人一看就不一般。那女子见自己被忽视得彻底,脸色阵青阵白,很是难看。 她突然不再假装,主动从地面站起,身形修长,褪去柔弱的表情竟然带了份冷漠,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我道如何,原来堂堂仙君,也能做出此等有悖人伦之事。 贺听风心一紧,他心知对方所说不是什么好话,且慎楼已然解释清楚,他自不必手下留情。正准备动手,便见身侧一缕魔气窜出,强制禁锢住女人的脖颈。 呼吸被阻断,女人奋力挣扎起来,用手指抠挖无实体的魔气,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越收越紧,在自己的脖颈上留下数道血红的刮痕。 她脸色由红变紫,被掐得直翻白眼,连涎水都趟了一地。也许是这才清楚,慎楼真的是想置她于死地,女人浑身爆出一缕金光,得了个空隙,将未尽之言道出口,手下留情!先别杀我,我的身份还有用。 话音刚落,她拼尽全力挣脱的小缝隙就再度收紧,魔气层层缠绕,似乎下一秒就要搅断她的脖子。 慎楼并不在意威胁和求情,但衣袖突然被人轻轻扯了下。他一顿,随即放开禁制。 女人重重摔倒在地,捂住重新获得呼吸的脖颈,剧烈呛咳起来。 慎楼转头,跟方才制止他动作的师尊对上视线,眸中隐含疑问。 贺听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再将灵力推送女人体内。脖颈处火辣辣地疼痛就消散了些许。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面上满满都是愤懑不平,面对慎楼时还有些惴惴不安。 她从方才的魔气中已然猜得慎楼身份,奈何武力值低下,无论如何也不是面前两人的对手。 只见女子将手掌在脸前一挡,容貌瞬间改变。原本约莫及笄年岁的妙龄,腾然转换成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恋耽美 ——(23) 赫然是他们即将探访的烟云院掌门,傅菁。 傅菁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脖颈,眼底还隐隐带了些埋怨,平白到阎王殿走上一遭,她不可能完全没有怨气。 你们方才兀自抱得那般如痴如醉,难解难分,旁人倒还说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1709:40:37~2021041809:4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便看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六章 闻言,对面两人并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好似傅菁所说并非他们自己。 慎楼倒是不太担心那个意外的吻被看见,因为女人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下。就算借了东风来到船舫之上躲藏,不过只是细微的灵力波动,就已被贺听风轻松捕捉。 最多不过只是看到了拥抱,额外的,其实都是凭空猜想。 贺听风显然对面前偷听的人没什么好脸色,若非如对方所说,她的身份尚且有些用处,仙君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哪儿管这人是不是什么云烟院的掌门,早送她上西天。 傅菁揉了揉疼痛的脖颈,忽而发现自己方才那番埋怨,竟然被无视了个彻底,哪怕对面是堂堂仙君,也不该如此行径。 但她已经受过皮肉之苦,自不敢再度硬抗。随意施了个治疗术缓解,傅菁扯起滑至肩下的披帛,颦蹙颇有风韵,但现场并没有任何人欣赏。 贺听风面无表情:为何跟踪? 傅菁咬咬唇,似乎仍旧有些愤愤不平,想她堂堂掌门,向来都是被人簇拥的,何至于今日这般,像个惨败的落水狗。 仙君放心,奴家不会把你徒弟的身份宣扬出去的。您此行,不是为了探查禁渊古怪吗?她撩眼,不知死活般抛了个媚眼,哪怕贺听风熟视无睹。 但这个小动作还是惹恼了慎楼,他已经忍耐许久,几欲将此阴险女人毙于掌下,不论对方身份如何。若非贺听风再阻拦,他定然不可能善罢甘休。 慎楼心知,师尊不想他暴露魔修身份,于是路上都对他提防得很,这种提防,并非是担心他对自己不利,而是害怕身份暴露过多,而遭至祸患。 虽然方才作为已经暴露他修魔,但十方狱魔王的身份尚且隐瞒得好。慎楼并不担心傅菁会宣扬天下,再不济,他直接斩杀掉对方便是。 思及此,慎楼还是将魔气稍稍隐藏。将比仙君更为阴冷的视线扫视过去,傅菁莫名其妙觉得后脊凉。 她打了个磕绊,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傅菁再也不敢拖延时间,连忙开口解释:董拙他儿子出禁渊那日,我见他们交换了个宝盒,父子二人神情凝重。虽不曾听清谈话,但若细细想来,也只有异动这唯解释。 仙君有所不知,其实早在三年前,折在禁渊内的人便逐渐增多,起初,我们几个长老都以为是妖兽暴乱,曾经于平日开启封印,进入其中,但未见异象。 贺听风垂眸,眼神直直紧盯傅菁眼睛,对方这番话半真半假,他听便知:既如此,为何要等本君主动上门探查才相告? 这傅菁眼神躲闪了下,明显被仙君的直言打了个措手不及,她犹豫半秒,方才继续道,董拙那老东西自然不敢多说,更不敢拿这种自己认为的小事麻烦仙君。原本我们都以为此异象可轻易化解,但每年伤亡人数仍然只增不减,尤其是去年,几乎全军覆没。 唯从禁渊逃出的人也受了重伤,后被周嬴带走治疗,听闻还算安好。 她停顿了下,偷偷打量贺听风的眼睛,似是担心对方不信,傅菁连语速都快上许多,流畅地继续:董拙本准备在今年的崇阳峰会上禀明仙君,而后听闻呃 傅菁看了眼贺听风身旁的慎楼,但担心仙君不悦,也不敢过多对视,然后飞快地转头:听闻仙君徒弟参赛,我们以为仙君已有所感,此行便是为了解决禁渊异象,便未在多言。 她絮絮叨叨长串,说得是口干舌燥,不禁往四周瞥,眼神捕捉到桌上的茶壶,似乎想要喝上口。但傅菁面前还杵着两位贵客,在仙君没开口之前,她根本不敢随意移动。 听完来龙去脉,贺听风的神情并无大变,看上去正在权衡傅菁所言有几分真,半晌之后,他方才颔首。 本君已知晓此事,船舫不便议事,不如去云烟院相聚交流,请傅掌门带路吧。 这般客气的掌门成为听得傅菁愣,然后眉眼展露出显而易见的惊喜,但随即就被她强制性压抑下去。她咳嗽两声,示意自己嗓音干哑,需要饮水。 慎楼不动声色地轻嘲声,心说这女人的谎话还能编得再假些。但下刻,便见面前道蓝色灵力,横过他眼前,直直朝着桌面而去。 只见贺听风像是全然信任般,主动用灵力将茶水托举,缓缓斟满杯,再稳稳当当地送到傅菁面前,给足了她云烟院掌门的待遇。 慎楼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 他绝没有看错,傅菁在接过茶杯的瞬间,嘴角勾起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 马蹄重重践踏在地,踢踏声不绝如缕。溅起阵阵烟尘,弥漫于四周。马车外并没有车夫赶路,而是坐着位三十余岁的妇人,发簪高盘,眼上胭脂晕染,却格外惹人注目。 过路人见状,都会猜测马车内坐着何等的大人物,竟然需要如此冒昧女人赶马车。有些嫉妒者,则是直接将其归于负心汉,让自己的妇人做此等粗活。 但这般想法可算是污蔑了仙君,就算他再不通人情,也未有让堂堂掌门为自己驾马车的道理。此举分明是傅菁主动提出,美其名曰服饰仙君,但她的表情过于好懂,实则就是为了躲避凶煞。 再者,那车内两人之间,莫名有些暧昧,傅掌门无论如何都掺和不进去,与其跟人大眼瞪小眼,还要时不时担心脑袋落地,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贺听风对此并无异议,他半点不在意此举是否是在奴役女子,上马车便闭目养神。 银发躺在胸前,那双冰魄般的眼睛阖上,就让人再也窥探不了任何风光。所有的冰冷都尽数退潮,全部积聚那淡红的薄唇之上。 慎楼的眼神紧盯在上,舍不得挪眼。他脑海中时不时就会闪过那巧合幕,甚至师尊唇上的温度,还会偶尔映射其中。 根本让他难以思考。 尤其现在,不论是为人还是武功,师尊大概都对他很是信任,于是坦然放下戒备,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任何隐瞒。 贺听风不知慎楼对自己抱的是何等心思,恐怕也早已将那个吻抛之脑后,再也不愿重提。如此顺从,如此温柔,让慎楼止不住再靠近。 然后,就在慎楼即将触碰到师尊的手指时,他脑内突然响起道男音。 阿楼。 慎楼全身抖,差点直接站起,撞上头顶横栏。他没想到贺听风会突然传音自己,因为在此之前,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是传音需要炼气以上,光是这点便阻断了慎楼的妄想。二是传音也并非简单便可达成,还需双方对彼此敞开心扉,主动接纳。 这也间接说明,无论何时,他们两人都必须提前做好准备,随时可以开启传音。 慎楼抚平忐忑,尽量让自己的声线显得稳上些,同样使用传音轻声回应:师尊? 分明近在眼前,却要用此等昭显亲密的方法,就好像,他们正在私下进行番隐秘的交流。 有些时候,慎楼都止不住怀疑,这是他师尊给自己的暗示,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其实大逆不道、罔顾人伦者,唯有他人而已。 好在贺听风依旧尚未睁眼,也不曾注意到徒弟的反常。他伸手摸索了阵,似乎在寻找慎楼的位置,哪怕至此,仙君都不想睁眼,也许是确信,慎楼会看懂自己的暗示。 果然不出所料,只不过略微抬手,他的手指就被人攥在掌心。 贺听风淡淡笑,放松身体,将脑袋枕在徒弟的肩侧。为了避免被傅菁察觉,他依旧没有开口,而是开启传音。 她在说谎。贺听风慵懒地舒展眉眼,邀功似的继续,话语如此流畅,就像是提前背诵的话本,还想用这等小伎俩欺骗本君,也太过不走心了。 师尊孩子气的面实在少见,慎楼不禁失笑,恨不得就此吻上那张张合合的唇。贺听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但他并不觉乏累,而只紧张。 担心过于剧烈地心跳,引发贺听风的怀疑。偶尔有些微乎其微的呼吸喷洒在脖颈,让慎楼的身体泛起滚烫。 他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努力将眼神移开,下秒又克制不住再度转回。 他们离得太近,连发丝都会纠缠在起,截然相反的颜色,却教这场景显得格外禁忌。如两人的师徒身份,是天下人皆知的亲密无间。 慎楼很早便对师尊抱有不该有的心思,但他心知这是大不敬,也实在能忍,若非贺听风失忆,或许能将这个秘密带入泥土之中。 但他此刻,看着对自己毫无防备的、主动送上门的师尊,没忍住双目赤红。分明没有心魔引诱,慎楼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被情.欲包裹的内心。 他指腹虚虚抚上贺听风的下唇,神色加深,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疯狂。 若是贺听风睁开眼,此刻定能看见他徒弟眼中毫不掩饰的疯狂占有和爱.欲浓厚。 话语却诱哄而又温柔,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挚爱的宝物,生怕下秒就不小心弄丢。 慎楼凑得极尽,几欲将自己唇烙印上师尊的,他低低笑了声,于是那张面容更显魔化后的妖冶,实在过分耀眼。 是,师尊最聪明了。 第三十七章 一声巨响,茶杯脱手,直直坠落地面,四分五裂。 带着黑色衣帽的青年猛一摆手,将桌面震得抖上三抖,他霎时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安平死了? 他安插在无上晴的棋子,好不容易获得了贺听风的信任,竟然连个小小禁渊都没有闯过去。 周嬴不信,论安平的武功,至少初级凶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对方在第一天便毙命得如此轻易,定然是有人暗中下了毒手。 周长老,你说怪谁呢。他对面看不清容貌的男子冷笑一声,话语里满是讥讽,若非长老提前潜入禁渊,之后的事情也许就能避免。然而现在,连仙君都惊动了,你所谓的周密计划,还能实施得了吗? 我这都是为了谁!你少给我说风凉话,你觉得自己就很干净吗?周嬴怒火中烧,安平的死亡让他犹如失去左膀右臂,哪怕那小子并不太服他管教,甚至私底下动过什么歪念,但好歹也被他培养了这么多年。 如果说完全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但周嬴的难过,只是建立在棋子离奇死亡的基础上。 他叹息一声,抹了把脸,重重倒回木椅。单手抚上脸颊,按压着太阳穴。 对面男子静默半晌,甚至悠哉悠哉地倒了杯茶。递上前,意味深长似的:慌什么。 周嬴垂眼看着那茶杯,静待一秒,终于伸手接过一饮而尽,他将其重重搁在桌上,表情已经恢复寻常,哪儿还有什么悲痛欲绝:贺听风此行去的是烟云院,那女人狡猾得很,肯定不会露出马脚,我们便趁此机会,先将禁渊的痕迹抹去,以免被人看出蹊跷。 马车缓缓停下,傅菁从前端跳下马车,立在下方,恭恭敬敬道:仙君,烟雨院到了。 只见面前车帘被人掀开,率先钻出个玄衣青年,慎楼稳稳落地,在伸出一只手来,半搀扶着师尊走下马车。 姿势亲昵得很,看得傅菁频频抽动嘴角。不过这时候,她倒没有再胆大妄为,直接掀开贺听风的车帘,调侃几句。傅掌门能够委屈一路,就是为了等现在的契机。 面前牌匾高悬,三个娟秀大字烙印在上,只要推开大门,内里就是别样的风光。 其实烟云院是世人的敬称,如果真算起来,这门派的前身还是合.欢宗。一如其名,大多是以双修和寻欢作乐增进修为。 后来傅菁觉得此名过于不雅,方才更名为烟云院,但不论她如何修改,仍旧避免不了那股风尘之气。 从前贺听风也很疑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宗门,以淫.邪为道,居然盛行长久。待他看过十方狱的真实场景后,仙君更加觉得,五洲这些所谓的仙门世家,并没有哪门哪派是真心想要延续下去的。 但他既不明示,也不曾提点,大不了百年之后再度更换人选,也动摇不了他无上晴半分地位。 仙君,请。 傅菁立在门侧,单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将姿态放得很低。很奇怪的,这烟雨院掌门归来,竟然没有任何弟子上前相迎,更别说小厮侍女,纷纷不见踪影。 慎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他并不担心。而在他身旁的贺听风,更是表现得极为淡定,也不知到底是没有发现,还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贺听风颔首,随着傅菁推门的动作,率先进入其中,慎楼紧随其后。 然而,当两人均踏进烟云院之时,身后的铁门重重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慎楼微微侧身,将这异象看在眼里,心说他等待一路,这女人总算是忍不住动手了。 正如宫门的名称,烟云院中也是一片烟雾缭绕,盛满了粗制滥造的仙气,只需一眼便能观其劣质。 慎楼往四周张望,暗中记下方位和地形。贺听风却仍然站在原地,连表情都不曾变化一下。他们两人似乎已然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等低劣的埋伏计划,对于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未免太过小儿科。 一支箭羽破开空气,目的地很是明显,直接朝着仙君所站之地而去。 但贺听风未曾动手,那箭羽就被慎楼轻松以魔气拍飞,连衣角都没有沾上,便狼狈坠落在地。 慎楼可不想用掌心接过箭羽,傅菁阴险狡诈,很可能涂抹了毒药,虽然可能并不致命,但总归是能少一事为好。 贺听风自然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见状稍稍拦了一下,似乎还是觉得慎楼应该被自己保护在身后,于是轻声说:阿楼,你躲好,剩下的交给师尊。 慎楼闻言,只好默默地把那句师尊其实我并不柔弱咽下,乖乖倒退三步,静观其变。 恋耽美 ——(24) 谁知贺听风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便陡然飞出无数支箭羽,如果说第一支不过演练,现在就是真实的战斗。 数以千计的箭直直朝着中心飞来,贺听风仍旧淡定站在原地,不曾挪动脚步。直至箭羽飞至头顶不远处,仙君周身爆发出极富攻击力的蓝色灵力,只需一击,便将所有武器弹飞,连带着自动弹射的弩弓,也被摧毁得轻易至极。 但傅菁对付仙君,总不可能只安排了这等暗器。一阵异香飘过,显而易见,是烟云院常备的药物。 贺听风屏息及时,但他还是下意识看向徒弟。担心对方防备不够,吸入一丝,直到慎楼对他点头,仙君才松了一口气,用灵力挥散掉所有迷烟。 然而,迷雾散去的瞬间,再度有各类暗器朝向中心飞去。暗器过后是迷烟,迷烟散尽又重启冷箭。哪怕对其中两人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但总归是烦不胜烦。 慎楼眼见师尊挥掌挥到不耐烦,几欲将整个烟云院夷为平地,他方才从后方走出,用魔气包裹整座殿宇。 师尊不愿意做的事情,那便交由他来完成。不过小小正道居所,对他来说毁去也无妨。 直到黑气形成的薄雾笼罩住烟云院,雾气上层逐渐崩裂出裂痕,显露其中金光点点。慎楼根本没想留手,更是试图直接让宫殿飞灰湮灭。 黑云漫天,衬得天色欲晚。 炸裂声迭起,在一片尘土之中,凛冽寒光突然破空而至。夹杂着女人一句:等等! 慎楼本想不做里会,正准备直接捏碎魔气,他的手腕却被人轻勾了勾。慎楼一愣,随即乖乖地收回所有魔气,阳光重回大地,洒向人间。 在那锐利剑锋落下的瞬间,被贺听风轻松并指攥在手里,然后弯至对方眼前。 距离傅菁眼球不足毫厘,他冷漠地看向面前狼狈的女人,眼底全然呈现着对手自不量力的神情,扬声:这就是傅掌门的待客之道吗? 贺听风如此气定神闲,反观傅菁,竟连发簪都在方才的混乱中掉落,此刻蓬头垢面,完全没有身为掌门的端庄。 烟云院本就不擅长战斗,门内弟子大多修行浅薄,不过是利用了双.修的捷径,让自己的武功有所精进。如若不然,该门派在五洲之内根本不能占据一席之地。 傅菁收回长剑,随性般将乱发甩回身后,配合上她那张渐老,却另类动人的面容,有种狂野的美感。 瞧仙君此话说的,您这般落我一个小女子的面子,我总得找回场子不是。傅菁撇撇嘴,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能输得这么惨烈,不过一切好像都在情里之中,她摊开手,行吧,仙君要杀要剐都冲着我来,只求放过我烟云院的弟子。 慎楼轻讽一声,他实在看不起正道临死之前,这副天下人负我的模样。本就是自己技不如人,连提前埋伏都毫无用处,偏偏装得像是别人欺负了她。 若是我不放呢?傅掌门以为你的话有多少分量。慎楼抱胸,淡淡道。 傅菁忍不住瞪眼,眼中飞快闪过什么,她突然勾唇一笑,眸中尽是诱惑:小郎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真以为本宫没留后手?我烟云院毁了,你魔修的身份难道还能不暴露? 慎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世人都认为,他隐瞒身份是为了避免讨伐。然而唯有他一人清楚,自己其实只是不想被贺听风知晓真相。然而现在,师尊已然得知他的身份,那么这个秘密就不足为惧。 哪怕曝光天下,他也有能力转危为安。 慎楼不禁摇头,看向傅菁的视线显露一分怜悯,随即抬起手来,状似打算行最后一击。而瞬息之间,他的掌心却被人握住。 是师尊阻止了他。 贺听风朝向他轻摇头,看上去并不想这么早就了结傅菁。慎楼分不清楚,他师尊究竟是担心自己身份败露,遭至祸患,还是单纯不愿意让他被世人辱骂。 其实那些东西与他来说完全不痛不痒,但是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还是别样酸甜。 傅菁却只看见仙君的制止动作,她以为自己赌赢了,烟云院也算是能保住,这才将心彻底落回肚子里。 女人散漫地将碎发别至而后,慢悠悠地开口,实话实说:仙君也莫要着急,本宫方才不过只是想报个小仇,现如今狼狈的是我,你们还有什么值得担心。 进来吧。 她轻招手,浅笑着走进废墟。 第三十八章 仙君,请坐。 分明面前的宫殿都沦为一片断壁残垣,傅菁却能够保持微笑,甚至在独留的檀桌上,斟满一杯茶水。 不过椅凳早被损毁,就是傅掌门有心邀请,仙君也无法落座。 见状,慎楼直接掌心聚起魔气,腾然向前挥去,只见眼前废墟被成功清理出一方空地,然后魔气缓缓凝结,形成一把椅子的模样。 贺听风看着他,连眼角都弯起来,捂了捂徒弟的手,顺势整理衣袍,从容落座。 连烟云院掌门都好生站在原地,没有主人的额外优待。她本意是想最后灭灭仙君的威风,但慎楼的动作过后,傅菁的笑容逐渐僵硬。 她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犹豫一下,还是将手中杯盏重重放在桌面,率先道出实情。 不瞒仙君,其实方才在船舫之上,本宫所言并非全真。傅菁看向贺听风,见对方一副了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的演技实在不好,恐怕一早就被对方识破,她顿了顿,继续道,其实仙门一早便打了禁渊的主意,不过从前准备不足,不敢贸然前去,且崇阳峰会有仙君坐镇,长老们大都不会明目张胆塞人。 就算我不说,仙君应该也知,其余四洲至少每年都有剑修飞升,唯独五洲,圣者的数量不超过十个。傅菁苦涩一笑,似有些自嘲,且多年来,除了仙君您,其他圣者大多神龙不见尾,这也造成了五洲羸弱的现象。 仙门不止一次想要培养人才,起初他们以为,让弟子拜入仙君门下是最好的安排。但 傅菁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贺听风身后直立的慎楼,欲言又止。 但她的表情实在明显,两人怎会读不出来。分明就是在暗示,仙君只将他这个废物徒弟当作宝贝,剩下的任何人都看不上眼。 哪怕弟子在机缘巧合间,有幸进入无上晴,也总归得不到贺听风的栽培。 傅菁清了清嗓子,不敢再多话:于是飞升之机渺茫,也找寻不到捷径。仙门中不乏有周嬴这类妄图只身成圣者,暗中动了歪念,其实若是仙君仔细排查,定能发现无上晴中有些人的身份不一般,那都是周嬴等人安插的棋子,为了偷盗仙君武学秘籍。 贺听风微睁大眼,似有些讶异,他多年醉心于为徒弟发觉突破契机,对无上晴内务实在难以兼顾,因此,竟然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他忍不住转身,试图与慎楼交谈。却一眼坠入徒弟的眼睛里,贺听风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眸从没有一刻离开过他。 然而,仙君对此事知晓得太晚,以至于匆忙移开视线时,连心脏都忍不住重敲在胸腔,让他差点整个人沸腾起来。 等他快速收拾好情绪,再次抬眼看去时,那灼热视线虽让人仍有些难以承受,但贺听风已然能面不改色。这一次,他总算从慎楼的眼里看出些什么,两人相视一眼,均在心中确定了答案。 看来,安平应当就是周嬴安插的棋子。而他徒弟,定是一早就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只不过碍于他对安平的感情,迟迟不敢道出实情。 如若不然,慎楼这般良善之人,怎会连替人收尸都不肯。 贺听风几乎想唾弃一下自己,当初分神在禁渊时,他不分青红皂白,便认为慎楼是在无故发火。 自己当时的责问如此强硬,对方在知晓泽川的真正身份之后,又该有多伤心,会不会偷偷躲着他掉了眼泪? 思及此,仙君实在没能忍得住,悄悄地伸出手去,轻抚徒弟的手背,试图以此给予对方安慰。哪怕他知道,这种方式的效果微乎其微。 慎楼似乎也看懂了师尊的暗示,乖乖地蹲下身来,用脸颊去蹭贺听风的掌心,神情看上去十分顺从。 傅菁原本想继续解释,余光却见眼前香艳场景:师徒二人正在旁若无人的调.情。 傅掌门差点被口水呛道,剩下的话也被成功堵在了嗓子眼。 她大胆地朝面前两人来回扫视,眼底是说不出的兴味,戏谑开口:可否容我冒昧一番,仙君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贺听风的后背一滞,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明明刚开始只是想拍拍徒弟的手背,怎么到最后变成揉脸了? 他飞快转身,表情尚且有些不自然。好在傅菁快言快语过后,就即刻低头,以免被仙君揪到过错,惩戒一番。不过,若是她再多停留一小会儿,定能看到贺听风陡红的耳根。 恰在贺听风身后的慎楼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忍心拆穿师尊的小秘密。 只是轻轻抬手,想要触上对方鲜红欲滴的耳垂,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他却如梦初醒,瞬间缩回指尖。 好在傅菁也没想过能听到答案,只是继续开口衔接。 无人不羡嫉仙君飞升,然而仙门用尽百年千年探寻方法,皆是一无所获。因此,禁渊内的机遇,无疑是他们最后的契机。 贺听风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周嬴提前召集人进入禁渊,将其中所有机遇尽数调换为下品丹药。那么禁渊中的四大瑞兽又是怎么回事,是否被周嬴控制了心神? 瑞兽?傅菁皱起眉头,眼中满是苦恼和疑惑,什么瑞兽?这我是真的不清楚,本宫没答应周嬴的合作。不过据说,偷换机遇一事倒是有迹可循,传闻有人在子夜,曾看见周嬴带人撕裂漩涡,进入禁渊,足足整月都未曾现身,直到最后,离开禁渊者唯有周嬴,连他都带着一身伤痕。 多行不义。贺听风眼神渐冷。 不过他还是有疑惑未解,仅凭傅菁一家之言,是真是假还有待考究,不过见对方神色不似作伪,贺听风姑且信了三分。 他又问:你为何不同意合作?想必周嬴开出的条件不会不丰厚。 傅菁闻言,没忍住嗤笑一声。她从鼻腔中发出轻哼,不难看出她对周嬴的鄙夷。 那老狐狸不就是想骗人舍命帮他,入禁渊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最后出来的不过他周嬴一人。所有的宝贝也都进了他的兜,其他人则葬身枯骨,本宫又不傻,凭什么要为太乙庄白做工? 话音落尽,傅菁眼尾却忽然盛开一朵娇艳的花,让她眼纹密布的脸似乎陡然年轻几分。她将食指置于唇上,做了个闭口的姿势。 低低一笑:不过嘛,那老狐狸太过缠人,本宫打不过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烟云院灰飞烟灭,只好答应下来,帮了他一个小忙。 贺听风突然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与慎楼对视一眼。 玄月舫! 这女人真心实意道出真相,是因为与周嬴本就有仇。而说了这么多,其实意在拖延时间。真正的危机,恐怕还是董宜修和邹意所去之地。 就算仙君再未卜先知,也猜不到仙门上下都暗中勾结在一起,打的是飞升成圣的旗号,欲行不轨之事。他算到了开头,却没算准结尾,平白让邹意和董宜修陷入危机。 好啦,我的任务完成了,如果现在仙君要走,恐怕得加快些脚步,否则可就来不及 慎楼一掌将女人劈晕,傅菁悄无声息地软下身子,顺势欲倒进他的怀里。魔尊大人怎会容忍女人近身,见状,竟然直接将其推到地上。 如花似玉的烟云院长老正脸着地,摔得闷声一响。 贺听风: 这个嫌弃是否太明显了。 但仙君此刻也没有闲心再顾其他,直接抓过徒弟的手臂,破窗而出。 他回想禁渊旧事,觉得董宜修是幸运非常,上天定会眷顾两人,不会轻易丢命。 邹意,你可一定得撑得久上一些,千万别辜负本君对你的期望。 * 玄月舫。 四周静悄悄,寒风呼啸,狠狠刮在董宜修的脸上,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师兄他抓紧了邹意的衣袖,瑟缩地打量空无一人的周围,我怎么感觉这里奇奇怪怪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邹意也失去了跟人斗嘴的兴趣,眉头紧皱,下意识把董宜修抱在自己怀里,用保护性的姿势将其牢牢圈紧,以抵御不时的危机。 按照常理,作为仙门的玄月舫定不可能这般门可罗雀,可现如今宫门外,甚至堆积了层层落叶。其中主人像是生怕外人不警惕一般,将所有异象都显露出来。 忽而扬起风沙,尘烟四起,彻底将两人笼罩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 邹意心道不好,他们恐怕是中了埋伏。眼看着风沙奔袭,他看准时机,将董宜修猛推出去,而自己则直接被卷入狂风,不断在空中盘旋环绕。 师兄!董宜修大喊一声,满脸焦急,在风沙外紧张得脚趾抓地。 他看着瞬间邹意被风沙卷上天,在其中连呼吸都困难,又谈何握剑。董宜修猛咬牙,突然随地抓起身侧一块石头,狠狠地朝着风沙下方掷去。 三息之后,那原本无懈可击的风沙,竟然缓缓归于平静。 第三十九章 控制卷风的阀门不住发出扭动的吱嘎声,似乎是出现了故障。 风沙即刻消散,被卷入其中的邹意脱离控制,陡然从半空中坠落。因完全无法掌握平衡,他连轻功都施展不能,只能眼睁睁地感受自己的身体在极速下坠。 董宜修见状,也顾不得危险。连忙从原地窜出,飞奔至邹意的下方,企图用自己那小身板接住师兄。 但成年男子的全身重量压下来,再加之速度和高度,恐怕他都得去掉半条命。邹意拼命屏息做法,总算在最后关头悬浮一秒,却还是逃不过摔在董宜修身上的结局。 不过,他只压在师弟身上一秒,就飞速以掌心拍地起身,然后慌慌张张翻转董宜修,查看对方的状况。 董宜修整个人趴在地上,明明那么怕疼的小子,此刻却一声不吭,硬生生忍住了呻.吟。 他被邹意拉了起来,全身包裹治愈术以疗伤。治疗过后,所有的擦伤都消失不见,于是整个人又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董宜修拉住邹意的手臂左右观看,嘴里不住地叽叽喳喳:先别管我了,师兄,你有哪里受伤吗? 一言既出,随即被人重重搂进怀里,邹意的下晗枕在他的肩上,董宜修整个人都被箍进对方怀里,让他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恋耽美 ——(25) 谢谢。他听见邹意在耳畔说。 董宜修扬起笑脸,收敛了方才的手足无措,也哥俩好似的紧紧回抱过去,算是应下师兄的道谢。 两人抱上许久,邹意才终于从对方怀里退出。他笑着单手揽住董宜修的肩膀,戏言道:方才还真得多谢师弟,没有你,恐怕我第一关就挺不过去。 董宜修笑脸扬得十分灿烂,拍拍胸脯,尽是大言不惭:小爷说好的,出门在外,我罩着你们! 但他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金属转动的声响,那突发故障的阀门,竟然再度缓缓开启。 董小公子的气运已然到了极点,再没办法行第二次方便。他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重新腾起风沙,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两人双双变了脸色,邹意上前一步,将师弟挡在身后。董宜修则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渐进的风沙,眼前尽是金黄一片,连牙冠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师、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啊!他近乎乱了分寸,慌不择路,直接从怀中掏出个木制滚筒,信筒,信筒有用吗?仙君会来救我们吗? 连一向冷静的邹意都有些慌乱,但现如今只能靠他自己,不得已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一把将董宜修紧攥的拳头捂在掌心,低呵:收好。 别慌,听我说。这风沙应当是人为建造,阀门也并非无迹可寻,待会儿我以灵力抵挡片刻,你暂且去寻找阀门,切记,千万小心。 言罢,他手腕一抖,紧握住佩剑后就猛冲上前。独留董宜修呆呆地站立原地,痴傻似的唤了声师兄,而后突然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四处找寻那所谓的阀门。 风沙虽为人造,却巧夺天工,与大漠狂沙大同小异。这也意味着,以一人之力抵抗自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经历了初次的狼狈,好歹邹意再未手忙脚乱,再次被风沙击打得频频后退。他以本命剑与灵力互相配合,不断穿梭于沙尘之中,周身略起漫天黄沙,几乎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掩埋进去。 董宜修在找寻阀门的空档抬头张望,恰好将这场景看在眼里,一句师兄差点脱口而出,即刻间,他额角的汗珠就滚落下来。 不能慌。 他猛一拭去额间汗水,鼻尖却遗留了晶莹,衬得董宜修小脸反着亮光,看上去紧张得很。等待风沙过去,他方才从灌木丛中抬起头来,警惕地观察周围,开始一寸一寸地仔细寻找。 邹意虽提前有防备,奈何他正处于金丹期,尚且不能完全抵抗。不出多时,衣袍就被化作烈刀的狂风刮破,仿佛破布条般一块一块残留在身上,随风飘荡。 而他的身体状况也算不上好,虽不至于受内伤,但手臂、胸膛,以及所有裸.露之处,纷纷裂开小口,细密的血珠从缝隙中不断钻出,逐渐将他的白衫染成红色。 很快风沙再袭,邹意便再度被土黄色包裹,沙砾细小,偶尔会随着衣裳和伤口的缝隙,直直吹进身体。撕裂的伤痕血流不止,又因其重新加剧,伤处不断叠加,完全无法愈合。 他时而站立原地,时而一跃而起,局势紧迫的缘故,也根本没有机会施展治愈术。 对面是死物,不知疲倦,然而邹意却是活生生的人,怎可能坚持得长久。渐渐地,他便开始体力不支,挥出灵力的动作也难免逐步放缓。 突然,那风沙似是窥探到了邹意的破绽,直接整体席卷而来,击中他的手臂。长剑脱手,邹意大惊,忙不迭伸手抓紧,但下一秒,他便又一次被风沙卷入漩涡。 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啊!董宜修着急得双目赤红,眼看师兄生命垂危,他似是泄气一般随手拔起身侧杂草。 正准备发狠地冲向风沙,与其同归于尽,余光内似乎有银光闪过。董宜修赫然转头,谁知那隐蔽得近乎完美的阀门竟然近在眼前。 他大叫一声:我找到啦,师兄! 谁知邹意已彻底卷入风沙,根本无法回话。董宜修眸中惊慌暂定,狠一咬牙,竟直接使用蛮力,将重若千斤的阀门关闭。 只见那风沙闪烁了两下,然后缓缓开始消失。直到最后一粒沙砾隐匿,眼前终于彻底归于平静。 不过这次旧事重演之时,邹意飞快地在半空扭转身形,成功单膝跪地,以稳住身体,没再将他师弟压成一块肉饼。 董宜修撒开脚丫子冲过来,刚想看看邹意身上的伤,就突然被人搂进怀里。 邹意抱得又急又紧,让他险些没有反应过来。手臂尴尬地垂在两侧,半晌才如梦初醒,以相同的方式狠狠回抱。 这个拥抱,让邹意上身的血迹都粘在他手上,董宜修的脑袋搭在对方肩上,透过去看自己的掌心,入目果然是一片鲜血淋漓。 而邹意身上碎成条状的布料也在同样提醒,他的师兄恐怕伤得不轻。 正被对方搂在怀里,董宜修干脆趁着这个姿势,开始在自己怀里抠抠搜搜,这个举动,倒是把邹意弄得胸前泛痒。 他刚从董宜修怀中退出来,打算瞧瞧这小子在搞什么把戏,眼前就多出一只手来,手尖高举小瓷瓶。 师兄,上次在禁渊,我见这丹药极为有效,刚吃就没再流血了,你现在受伤,也赶快再吞一颗吧。说着,董宜修竟打算直接开启瓷瓶,喂给对方。 邹意哭笑不得地按住董宜修的手,没忍住调侃:你也是眼尖,我不过受些皮外伤,怎能提前将仙君给的保命丹用了,快些收捡起来。 可是 别可是了,我一点事都没有,不信你看。邹意直白地伸出右手,向前挥出一掌,瞬息之后,面前的巨石四分五裂,碎得彻底。 他灵力之能得以体现,完全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迹象。 亲眼所见后,董宜修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他呢喃一句那好吧,随即把瓷瓶小心翼翼塞进怀里,末尾还轻拍了两下,指不定当成什么大宝贝。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巨石碎裂之后,原本裸露的地面,竟然类似生长一般,凭空再次多出一块。而正中央搂抱的两人,竟谁都没有察觉。 巨石中间突兀显出细小孔眼,箭羽从中飞射而出,直直栽进邹意的后背。只听他闷哼一声,口中缓缓溢出深黑色的血。 两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变故,董宜修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邹意面上显露痛苦之色,他的喉咙似是被堵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师兄卡在脖颈,因为邹意的手再也扶不稳他的手臂,悄然滑落在地。 邹意单膝重重跪地,眼前满是眩晕,后背的疼痛让他连腰背都无法挺直,只能借由这个屈辱的姿势,以缓解疼痛的折磨。 他怎么能忘了,玄月舫的巫巨长老,可是暗器方面的高手。 邹意眼前逐渐模糊不清,想来应该是箭尖上涂抹了毒药。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也许这些备受称道的仙门世家,很早便已经包藏祸心。 今日,恐怕当真想要留下他们二人的性命。 邹意屏息凝神,就地打坐,逼出箭羽后没过半秒,他突然捂住胸口,从嘴里喷出一口淤血。刚喘上一口气,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竟有脱力摔向地面的架势。 好在这时,董宜修眼疾手快地将人抱在怀里,然后直接掏出怀里的续命丹,二话没说塞进邹意嘴里。 仙君给的,他与师兄一人一颗。原本是留给董宜修自己保命用的,不过现在,他们已然不分你我。 邹意这一次没再调侃,毒性剧烈,让他连吞咽都十分困难,嘴唇乌黑一片。眼前只余留微薄的光亮,以让他看到董宜修那双通红的眼。 他抬起手去,想摸摸师弟的头,说自己不疼。谁知玄月舫大门陡然开启,从中走出个衣着不菲的中年男人。 他拍掌走近,语中满含夸赞和欣赏,但任谁都听得出讥讽:果然是无上晴的弟子,兄弟情深,令人感动。 既然如此,便让老夫来送你们师兄弟二人上路吧。紧接着,他掌心就凝聚一团灵力,似火般将手彻底点燃。 第四十章 邹意双目瞪大,满脸不敢置信,近乎发狠地责问:巫长老,我与师弟是来玄月舫拜访,本以礼相待却遭受暗器所伤,如今你还这般狠绝,企图杀人灭口,是在主动承认自己心怀不轨吗? 呵。巫巨淡淡讥笑,嘴角勾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拜访?我看拜访是假,探查是真吧。 果真是年轻气盛,未经波澜。仙君此次可当真是有失考量,竟然敢单独派遣门下弟子前来,简直愚不可及。他话里敬称仙君,但不论是表情还是语调,都根本听不出对于贺听风的尊敬。 你! 邹意虽在方才的风沙中就隐隐有所察觉,但他不曾想过,巫巨此人,竟然虚与委蛇都不愿,如今,更是连灭口都做得如此明目张胆,难道他不担心仙君找上门来吗? 在禁渊之中,少数人也是玄月舫的弟子,想他当初还曾还真心诚意帮扶,然而今日巫巨这番作为,真的是让邹意心凉不已。 邹意怒极攻心,思绪紊乱,加上风沙所伤,让他暂且无法凝聚灵力,甚至把剑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近,或许下一秒就要展开攻击。 董宜修本打算躲在师兄身后,但听闻巫巨所言,也不知怎么,直接伸出手臂,呈包围状搂住邹意。尽管作势保护,但他还是十分恐惧,于是将脑袋垂得极低,几乎埋进邹意的胸膛。 怀中人哪怕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想以这样别扭的姿势保护自己,邹意的恐慌情绪逐渐冷静下来。 他冷眼看去,全然不顾巫巨手中致命的火焰:巫长老,今日我们二人若是葬身在此,来日仙君必将铲平玄月舫,你也暂且掂量着些,看看自己所为是否有必要。 言罢,他垂眸不再看,实则暗中将本命剑握紧,随时准备最后一击。 只有与他紧紧相贴的董宜修,方才能感觉到邹意轻微的颤抖。他忍不住将人抱紧了些,紧闭着眼睑,等待疼痛的来临。 谁知半晌之后,他却没能感受到灵力冲击,董宜修偷偷睁开眼,朝着巫巨看去,恰好看见对方诡异一笑。 早说不就好了。巫巨仰天长笑,尽是嘲讽,你现在说这些,是觉得本舵主怕了他贺听风不成?天大的笑话。 他忽一凝神,手中灵力所聚火球瞬间增大数倍,双手高举借力,随即飞掷而出,目的地,自然是对面直挺腰背,正在与之僵持的邹意。 董宜修闭紧了眼,因为距离太近,他几乎能隔空感受到火球的灼热,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邹意瞬时将师弟推到旁边,抽出长剑一力阻挡,他将全身灵力都聚于剑上,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节节败退。黑靴扎地,在巨大的阻力面前,他不断朝后滑动,在地面上显出两条清晰地划痕。 他绝不能退,董盟主还在等董宜修回家。 邹意的额角青筋暴起,脸部充血,通红一片,火球炙烤,让他的掌心滚烫烧红,离得太近,连呼吸都极为艰难。以至于到了最后,他只能依靠蛮力抵御火球。 董宜修怎可能安分地站在原地,他大喊一声:师兄,我来助你! 随即也模仿邹意,在掌心聚起一小团灵力,朝着他师兄后背击去。可是他控制力实在太浅薄,就算累加修行也不足三月,竟然将输送灵力错用为攻击。 邹意差点没被他打得呛出一口血,现如今可真是腹背受敌。 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他头也不回地咆哮道。 董宜修匆匆忙忙收回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里不住地道歉,头一次见他这般卑微的模样:对不住,师兄,我弄错了,这就重新来。 别来了你!邹意恨铁不成钢地怒骂一句,随即就觉得自己体内多出股温润的灵力,虽然微乎其微,但还是为他增添了不小的助力。 也许是感受到被保护的滋味,他忽然觉得全身有力起来,猛然向前一推。那原本硕大、近乎无法撼动的火球竟被他这一击推远三米,连火光都黯淡三分。 邹意见状大喜,忙不迭再次行径,果不其然,火球的光亮再次黯淡些许,还真让他找寻到了破局之法。 但是,身侧还有巫巨尚在虎视眈眈,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破绽,虽有些诧异,却又觉得对方只不过是在拼死强撑。 巫巨怜悯似的摇摇头,掌心再度聚拢火球。被四处张望逃生之法的董宜修撞见,他咬唇惊呼,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小爷今天不会真要死翘翘吧。 我的投壶香酥,天下美食,还等着小爷宠幸呢。 似是觉得今天这一关恐怕实在难过,邹意闻言,也不禁勾起嘴角,笑骂一句:废话真多。 话虽如此,眼角却泛起泪花。 巫巨这边已经凝结灵力,时刻准备最后一击,那厢两人都或害怕或遗憾地闭紧眼眸,等待身死。 嘭 只听耳侧剧烈的碰撞声。 巫巨手中火球,和邹意尚在抵御的那颗,纷纷化为硝烟,随风而去。 邹意心下一喜,心说应该是仙君来救他们了,顿时也顾不得其他,猛睁开眸,拉着董宜修往安全处躲去。 他本意是不想脱仙君的后腿,但眼前烟尘漫天,完全看不出内力的战斗。眼前只偶尔闪过些衣袍碎片,混乱之中,夹杂着巫巨气急败坏地大喊:段清云,你坏我好事! 段清云? 邹意一愣,随即从树干后探出个脑袋,发现其中不断穿梭的红色身影,竟然真的是段清云。 他眸中显露的欣喜和崇拜太过明显,而董宜修来无上晴的时间尚短,除却临走之时的初见,他还不曾熟悉段清云,明明心中已有答案,他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他是谁呀?师兄你认识? 那是段前辈,仙君的好友,五洲内轻功第一人。邹意将话道出口时,似乎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那狂热模样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偶像。 也不知为何,董宜修心中突然涌上抹难言的情绪,让他连调侃都没能说出口,只是小声地应了一句:哦 他看向面前健步如飞,轻松御敌的红衣青年,将潇洒气派彰显得淋漓尽致。董宜修突然觉得,相较怯懦的自己,连输送灵力和攻击都分不清,段前辈确实更加能吸引师兄的注意。 如果段清云对上贺听风、慎楼二人,自然是完全没有胜算。但如今不过区区长老,他便应对得从容不迫,得心应手。 轻功第一人可不是虚名。 很快,巫巨的后颈就被他牢牢抓在掌心,到了现在,邹意才注意到,堂堂玄月舫总舵主,竟然患有侏儒症。 恋耽美 ——(26) 他先前大约是踩了高跷,但走路姿势却与常人无异,应当是贴身适应多年,即将与其融为一体,因而完全看不出组装的痕迹。 巫巨在段清云的手上不断挣扎,双手双脚四处乱蹦的模样很是滑稽,怒吼:臭小子,放开我!否则本舵主不会放过你的! 段清云嘁了一声,看向面前狼狈无比的长老,满眼都是嫌弃。随即将手指松开,巫巨就直接摔在地面,他的高跷掉得极远,于是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确定安全之后,邹意总算从树后钻出来,小跑上前,原本身受重伤,却像是身无大碍,连身上的伤势都完全不顾。 董宜修发誓,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欢快的步伐,不禁顿了顿,才跟着邹意的脚步,走向前去。 段前辈。邹意拱手于前,恭恭敬敬朝段清云一拜,语中强忍激动,但上翘的话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董宜修也紧跟上来,偷看了师兄一眼,按部就班地弯腰拜礼,虽有些不伦不类,但礼数好歹算是完整。 段清云勾起嘴角,嗯上一声算作应答,见邹意如此乖巧,没忍住伸出手去,在对方的脑袋上轻抚了下。 董宜修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场景。谁知被摸头的邹意淡定受了这礼,连耳根都泛着淡粉,更别提神情,满眼都囊括崇敬。 段前辈,您不是大师兄去太乙庄了吗?如何得知我得知玄月舫有异样?前辈可知仙君和大师兄现在在何处?冷静下来之后,邹意坦然提出疑问,眼睛浑圆剔透,满是诚挚。 说来话长,不过段清云故作为难,转眼化为戏谑,你只需知晓,我哪儿都没去便是。 邹意懵懂似的点头,看上去对段清云保有极高的信任。董宜修旁观者清,心说他师兄这是被忽悠得够惨,无论别人说什么都能相信。 他忍不住耸肩,但下一秒就表情僵硬,因为段清云似笑非笑的眼神已然瞥来,正在毫无顾忌地打量他。 想必这位便是董盟主的公子吧,时间紧迫,还没来得及问好。 分明眼若桃花,尽显温柔,董宜修莫名从他这一眼中看出几分冷意。他仓皇低头,顺从般应下身份,再不敢多话。 见他们就这般旁若无人的寒暄起来,尚且瘫软在地面的巫巨大怒:尔敢不把本舵主放在眼里! 他们是敢。 然而,天际之上,忽而传来一句男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只见紫光一闪,面前的地面上,就摔下个轻纱裹身的妙曼女人。 傅菁嘴里哀怨,眼波流转,意外的勾人夺魄:哎哟哟,轻点轻点,仙君,我可是大功臣。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42206:49:29~2021042306:4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太岁太好看了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一章 傅菁之后,一白一黑两个身影也即刻到场,临落下前,慎楼似有若无地扶了把贺听风的腰,以便仙君站稳,哪怕对方并不需要。 巫巨瞬间变了脸色,不断在地面翻滚,企图挣扎着站起来。但他常年脚踩高跷,已然不习惯用腿单独站立。 小腿肚颤抖两下,手指在地面撑了又撑,终究还是摔倒在地,没能站起来。 贺听风冷眼旁观,眸中分明没有丝毫轻视,巫巨偏偏从他眼中看出了嘲讽,于是,以这样的屈辱的姿态,仰视被他视作仇敌的仙君。 贺听风,你以为你赢了吗?今天本舵主躺在这里,来日就是你和你无上晴的弟子,你的下场,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突然夸张地大笑起来,那笑声极为瘆人,仿佛要将人拖入地狱。但听在在场之人耳里,不过只是刺耳罢了。 慎楼眸色加深,他向来对侮辱师尊的鼠辈零容忍,哪里还管真相与否,掌心已在暗中聚力魔气,随时准备送巫巨上路。 但旁人不知,贺听风却了然地伸手,直接将徒弟的掌心握住。慎楼脸色一变。赶紧熄灭魔气,以免灼热烫伤师尊。他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偏激,用自损的方法阻止自己。 然而对于仙君来说,方法没有好坏之分,管用为上。 等慎楼再抬眼看去时,贺听风却仍然不曾回头,只是把目光长久地放在巫巨身上,眸中尽是疑惑:为什么? 他当真是在询问,连眉头都轻轻皱起来,似乎是真实的困惑。五洲如此繁荣富饶,百姓安居乐业,更不必说,巫巨等人也位居高位,富贵不愁,为何偏偏要行此歪路,扰乱世间规则? 为什么?你不妨问问自己。巫巨不断努力挣扎,总算从地上坐起,虽还是狼狈不堪,比起躺在地上,至少能够显得高上许多。 贺听风蹙眉,不太明白巫巨的意思,问自己什么? 仙君不谙世事,慎楼可是清楚得很。心知下一刻,巫巨嘴中或许会说出侮辱性质的诘问,他小心挣开师尊的手臂,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捂上贺听风的耳朵。 果不其然,巫巨即刻展开一系列谩骂,其所用词汇污浊不已,像是要把平生积累的辱骂字眼尽数抖露,哪里还能看出半分长老的风度。 你为仙君,凭什么我们便只能是庶人。贺听风,你不会不知,五洲百年未出圣者,被天下人嘲笑。既然如此,何不将飞升宝典公之于众?可笑你多年藏私,却对你的废物徒弟倾囊相授,仙君称谓名不副实。 巫巨的眼珠子一转,怨毒地视线聚焦在慎楼身上,其中满满都是鄙夷。 你多年辛苦教授,可曾好好想过,这个废物突破得了炼气吗? 说着,巫巨贪婪的神情再不能遮掩,见贺听风不为所动,他还想像之前那般肆意嘲笑,也只有现在,巫长老才能从贺听风身上获得一分优越感。 哪怕是他这样的矮小症患者,拼命修炼都能坐上玄月舫总舵主的位子,贺听风对待这个废物徒弟有多么用心,天下人皆知。 可今日一见,不还是没有半点突破的迹象吗? 但他短促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只留一抹气音,是贺听风掐住了他的脖子。 巫巨逐渐变了脸色,喉中空气逐渐稀薄让他深刻意识到,贺听风是真的准备扭断自己的脖子。 他没想到对方当真敢,好歹巫巨也领导了一个玄月舫,要是陡然身亡,外界指不定会多出什么猜测。 再者,他仙君的名声不要了吗? 巫巨拼命地蹬腿摆手,贺听风的手却还在不断缩紧,掐得他眼白外翻,脸部胀红。呼吸困难之下,巫巨伸出手,试图利用最后一点求生欲,抓挠仙君的手背。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四肢被一股黑雾笼罩,完全动弹不得。 那些只有在禁书中才存在的魔气,竟然出自于慎楼手中。天旋地转间,巫巨胀红着脸却不禁狂喜,心说他发现了什么秘密,仙君之徒竟然是魔修! 只听咔嚓一声。 是他的喉骨被捏碎的响动。巫巨双眼外凸,生命的最后关头,眼神还垂涎似的望向慎楼,只是他至死,都再未将任何威胁道出口。 贺听风嫌弃地将手中尸体随处一抛,傅菁见状,眼神闪烁,连脚步都有些退缩。看向仙君如此狠绝的一面,傅掌门哪里还敢像初时那般随意置喙。 见师尊看着手指目不转睛,慎楼了然般凑近,魔气化作水流,将师尊的手指根根清洗,尽管那上方根本没有任何脏污。 像贺听风这样每日沐浴的圣者,洁症如此之重,哪里情愿用小小清洁术洗净掌心。 见手心恢复干净,仙君愉悦地看向徒弟,眸中满是光亮,衬得他反常的天真,跟方才扭断脖子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修罗大相径庭。 恐怕在场除了慎楼,其他人都已经化作鸵鸟,一言不敢发。 至于慎楼,他还处于兴奋之中,谁能想到,百年之后,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师尊身旁,用魔气辅佐对方,再不用四处遮遮掩掩。 贺听风自然地转过身,朝向段清云,仰首问:周嬴呢? 作为首先被点中的辛运儿,段清云莫名觉得脊背一冷,但僵硬只是瞬间,很快他就恢复如初。招招手,将杵在一旁的邹意唤过来,将手搭在对方肩上。 你问他。 这类似召唤小狗的动作,邹意却不觉半分冒犯,屁颠屁颠地跑上去。董宜修只见他师兄双目发光,仿佛身后有条尾巴不断摇摆,听话得很。 邹意身上还挂着破烂的血布条,贺听风见状,直接略一拂手,直接将其衣衫整体更换一套。 多谢仙君。邹意心知自己这是被嫌弃了,他也不恼,乖巧地拜礼之后方才开口解释,段前辈提早预知危险,未曾前去太乙庄,而是提前赶来玄月舫,救了弟子与师弟。 贺听风移眸看去,瞥向段清云的眼里,满满都是你当真提早预知?。 这眼神看得段清云冷汗直冒,最终,他抿唇无奈一笑,摊开双手:好吧,什么都瞒不了听风你。 不过我确实没去太乙庄,你们师徒二人倒是亲密无间,留我一人孤寡,我才不愿。 话语里尽是调笑,满满都是对于贺听风的调侃,仙君眼睛微微眯起来,淡淡威胁:你是太久没尝断玉的滋味了吗? 慎楼不满师尊的注意被过多夺走,没忍住轻轻扯了扯贺听风的袖口,可怜巴巴似的妄图博得关注:师尊 然而这一次,贺听风也不知是否想起了旧事,那声郎君重新窜入记忆,连带着,他对慎楼都有些看不顺眼。 扯什么扯,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跟这家伙有着相同的大逆不道的心思。他猛一抽手,也不管慎楼的脸色瞬间大变,仿佛冻结般全身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 贺听风此刻心烦意乱非常,他绝不肯承认这个可能被段清云猜中了心思。但拂袖后又隐隐有些后悔,心中不安极了,只能默默期待徒弟再次凑上来,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等上许久都没有动静,仙君没能忍住,悄然转身,准备瞧瞧徒弟此刻是否有在忏悔。 但他这一转头,竟直接捕捉到对方尚未恢复的赤红双眼。 应当是害怕师尊听见,慎楼哭得极其克制,连声音都很是轻微。眼眶红了一圈,晶莹已挂满脸颊,却还像是决堤的洪水似的,不断从眼角溢出来,只需短短几秒钟时间,就再度覆盖整张面容。 见贺听风看过来,慎楼慌慌张张地一抹脸,但泪水却越擦越多。因为强忍哭腔的缘故,到了最后,他甚至开始小幅度抽噎起来。 这一次,他连师尊都不敢再唤,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惹恼了贺听风,但慎楼莫名就觉得,对方刚才的动作是对他的嫌弃。 贺听风眼神瞬间慌乱不已,再顾不得其他,手足无措半晌,最终选择伸手上前,却不知该擦何处。最后,他直接捏住自己的衣角,踮起脚尖,毫不在意似的,轻柔地粘去徒弟脸颊的泪珠。 嘴里还在小声地哄着,语气中是满满的抱歉和心疼:阿楼,对不住,师尊错了,师尊不该这么说你,别哭了。 没想到,他动作越轻,越是让慎楼找寻到情绪的发泄点,像是要将这百年内所承受的所有委屈都哭个干净。 他哭到打嗝:师、师尊。 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作势讨要一个拥抱。靠近贺听风的胸膛之前,他还瑟缩般多看了师尊一眼,像是在担心自己的动作惹对方不满。 贺听风心疼极了,恨不得抽方才的自己一巴掌。赶紧将徒弟搂进怀里,轻轻拍背,口中不住地道歉,他心知方才所言可能真的让徒弟心伤,于是哄人之时甚至开始口不择言。 对不起,阿楼以后想怎么唤师尊都可以,为师绝不阻拦。 这可真是许诺得不轻,慎楼埋在贺听风的颈窝,抽抽搭搭地问:真的吗师尊。 贺听风哪里敢说不是,点头如捣蒜,殊不知,这举动把自己卖了个一干二净,还乐呵呵地替人数钱。 段清云见状,复杂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心知这二人掩耳盗铃,把欺瞒当情趣,之间所有的妥协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撼动得了的。 但他更没兴趣看这师徒明目张胆地秀恩爱,以灵力推搡正打算偷跑的傅菁,将其移送至仙君面前,扬声道:听风,这个女人该如何处置,要杀吗? 第四十二章 傅菁的腰背僵直,随即怒气冲冲地望向段清云:段凌波,本宫于你没有威胁吧,怎地非要置我于死地? 段清云嘴角的笑一滞,脸色稍显难看起来,望向傅菁的视线里,闪过一抹此人不能留的狠绝。 因为剑术不精,而轻功登顶。尽管修为在五洲已是前列,段清云一直是剑修们嘲笑的对象,甚至私底下,取了个段凌波的称谓,妄图羞辱对方。只是平日里碍于贺听风的情面,无人敢随意挑衅。 现如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傅菁想逃也逃不掉,她抽抽嘴角,干脆抱胸直立,大有一副满不在乎生死的模样。 实则她内心忐忑不安,方才仙君灭口长老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巫巨不过就是骂了他徒弟几句,贺听风就直接扭断对方的脖子。 傅掌门觉得自己的脖颈也凉飕飕地,不禁开始回忆,自己之前有没有作死辱骂过慎楼。 贺听风只瞥了一眼,像是觉得傅菁此人不足挂齿,尚且用衣袖将徒弟的泪水擦净,方才慢吞吞放下手来。 那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死物一般。傅菁的身体差点抖成筛子,偏偏只能强装镇定:仙君,我可没有为虎作伥,还带你们超了来玄月舫的近道,也算是功过相抵吧? 但傅菁最为担心的,恐怕是她答应周嬴的事情拖延时间,还差点误了救人的最佳时机。好在段清云来得及时,没有酿成大错。 烟云院的箭弩,可是出自玄月舫?仙君既不说肯定,又不言责问,开口之时却问了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倒是让傅菁微微一愣,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若是对方当真不知,她便可以直截了当地否认,但若贺听风只是试探,她若说谎,岂非直接暴露自己? 傅菁犹豫一瞬,狠狠咬牙,还是选择承认:是。 她只能赌。 贺听风闻言,若有所思,在傅菁漫长的等待中,只见他微一点头。 如此,就请傅掌门将来龙去脉解释一二,你自言与巫巨此人未曾同流合污,又为何要答应周嬴的要求,阻拦于本君? 恋耽美 ——(27) 仙君只需一句话,就精准戳到点子上,傅菁眼神飘忽了阵,但面前高手集聚,她根本插翅难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 本宫就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烟云院也并非以武斗为尊,如何能敌玄月舫和太乙庄的两面夹击。她似乎对从前那段被威胁、强迫的日子不愿再提,轻声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本宫作为掌门,也得保护我门下的弟子啊 周嬴和巫巨完全没安好心,暗中勾结。烟云院以双修为本,门下弟子的修为多数浅薄,哪怕傅菁以一力抵抗多时,都无法避免宫门敞开的结局。 不过她也心知,若是当真应下约定,那便是直接将自己和烟云院往绝路上逼。起初周嬴要求她全力抵抗仙君时,傅菁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她又不傻,与其做无上晴的敌人,还不如就此葬身周嬴刀下。 不过周嬴原本也有事相求,断不可能直接灭口,于是双方索性各退一步,傅菁被用作拖延时间,好为他争取掩饰禁渊痕迹的机会。 傅菁声情并茂,几乎潸然泪下,想借此感动仙君,饶自己一命。但她解释了好半天,却发现贺听风完全没有要惩处她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 她抬眼看去,却见仙君眼眸移向旁侧,正用着自以为隐秘的视线,偷偷瞟向慎楼。 傅菁: 到底有没有好好听她说话?亏她还真情实感地演了半天的戏。 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应该算是保住,傅菁平日里的大胆又翻涌上来。秋波盈盈,含水般的眼神瞥向贺听风。 作死似的揶揄一句:仙君也真是偏心,虽说周嬴可恶至极,但再可恶,也不过就是偷换禁渊机缘罢了,而您徒弟更甚的事情都做过,这百年间不也没见仙君您责罚一二吗? 她话音未落,眼前就霎时燃气熊熊烈火,竟然是巫巨的尸体自燃起来。噼里啪啦的响动,遮掩了她即将道出口的实情,也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唯有段清云例外,不动声色般瞥了始作俑者一眼。 慎楼则悄然将施展魔气的手藏于身后,刻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面前惨状并非他所为。 差一点,傅菁就要将把慎楼的秘密公之于众,到时候师尊得知自己失忆,他将彻底无所遁形。 慎楼不想陷入被动,他之前能够下定决心,亲口道出修魔之事,已经是极限。若是师尊失忆的消息再流传出来,五洲上下必定动乱,仙君也很快便能得知,自己遭受蒙骗已久。 慎楼无计可施,只有行此下策。于是当贺听风狐疑的视线瞥过来时,他连脊骨都僵硬了,若非克制得当,恐怕从表情上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好在贺听风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挥手,用灵力将眼前的烈火扑灭,而其中被魔气炙烤的巫巨尸首,早已变为一片焦黑。 余风一吹,他来过人间的痕迹便尽数消散,再也无处可寻。 行了,不必再提,太乙庄会面。 事已至此,仙君再也没有听傅菁废话的心情,直接下了决断。随即伸手一揽,将徒弟搂进怀里,转眼便离开原地。 被留在原地的四人大眼瞪小眼,空气莫名的尴尬起来。 见贺听风离开,傅菁立马脚底抹油,想要偷跑。可她哪里逃得出段清云的手掌心,轻功第一人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跑啊,方才不是叫嚣得厉害吗?继续跑啊。 傅菁僵在原地,欲哭无泪。心说她是想跑,可后颈铁钳般的桎梏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段清云手掌大张,置于傅菁颈后,看上去并没有用力,但只有他手下的人方知,只要自己敢挪动一步,对方就会扭断自己的脖子。 傅菁假笑着转过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段清云的手背,像是在担心对方下一秒就捏碎她的喉骨,还轻轻拍了两拍。 段侠义,别生气嘛,是本宫心直口快,说错话了,你我同为仙君做事,实在是犯不着这样敌对,是吧,哈哈。说着,她手指稍微用上了力,似乎想要从段清云的禁锢中脱身。 然而,男人却陡然收紧,越捏越用力,直掐得傅菁脚尖离地,呼吸困难得连话都说不完整,尽是呜咽。她悬在半空拼命拍打段清云的手臂,但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太大,以至于根本没有挣脱的机会。 董宜修差点被这场景吓傻,若说之前巫巨之死是他罪有应得,怪不了别人。而傅掌门,虽有过错,但实在不必为了一个绰号便对其赶尽杀绝。 他也不敢上去阻拦,只得拉了拉邹意的手臂,小声乞求:师兄,你快劝劝段前辈。 邹意见状,也轻轻皱起了眉头,虽不认同,但段清云于他来说毕竟是长辈,且为多年钦佩之人,劝阻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只是将剑柄握紧了些许,看着面前一幕,不肯眨一下眼睛。 董宜修抱着师兄的手臂摇了两下,发现他一向正直的师兄竟没有半点表示,大有眼睁睁看着傅菁去死的意思。 他睁大眼睛,藏不住失望和愤恨。 这个小人就值得你放弃多年恪守的道义吗? 眼看傅菁眼白渐多,口中不断发出嘎吱的响动,也许下一秒就会丧命人手。 段前辈,手下留情。董宜修实在没能忍住,猛地甩袖,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段清云就放松手指。傅菁顺势从半空摔落下来,发出一长串剧烈地咳嗽,然后在地面不住干呕。 董宜修也顾不得其他,忙上前一步,查看傅菁的伤势。离开原地之时,邹意空闲的手似乎抬起了下,状似挽留,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未曾触到。 段清云不禁挑眉,眸中饱含深意,似笑非笑道:那就当给董小公子面子,收拾一下,我们也去太乙庄吧。 慎楼倚在师尊身上,长久以来,他似乎习惯了这般被保护的姿势。哪怕自己的魔修身份已然暴露,贺听风还是如往常一样待他,因此,慎楼的心情颇为愉悦。 等到他几乎要在空中哼起小曲儿时,贺听风携他在一处小巷停留下来。 脚尖触地的瞬间,他心中飞快闪过一抹不安,尽管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 为何要焚尸?贺听风问他。 在听到这个问话的刹那,慎楼的脑中仿佛有一根弦崩断,怎么也没想到,他自以为隐瞒得极好,竟然被最不想被发现的师尊看得一清二楚。 贺听风将徒弟表情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他不禁叹了声气,半分无奈,半分哭笑不得,单手撑在墙上,以强制性的姿态将慎楼禁锢于角落。 你瞒得过他们,瞒得过师尊吗? 慎楼眸中全是慌乱,若是在其他人面前,他定能面不改色,直接道出辩解,也许最后还能全身而退。 然而与他面对面相望的,是他一直都小心对待的师尊,于是什么反驳都不愿意说出口。 师尊,我、我 贺听风目光灼灼,仿佛今日一定要得到答案,全然不知他这般姿态,看似将徒弟置于身下,其实整个人都快要缩进慎楼怀里。 半晌,慎楼泄气似的闭眸,沿着石墙稍稍滑落,他连声音都沙哑了,就像是在极力克制些什么:师尊别问了。 他一抹脸,遮去眸中痛苦之色,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轻松:我不想骗您。 贺听风抿唇,也有些为难似的。两人僵持了数秒,最终还是仙君后退一步,松开对他的钳制,像是在妥协,又像是在骗自己。 可以,师尊不问。但我只希望你说到做到,永远都别骗师尊。 第四十三章 八卦阵盖地,阴阳做牌匾,故名太乙庄。但其外表虽然类似道家周易,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剑修门派,跟太极沾不上半点联系。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至太乙庄时,周嬴早已携门下弟子,在门口等候多时。 瞥见为首的贺听风,他连一分慌乱都不显,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仙君莅临,令我太乙庄蓬荜生辉。 慎楼微不可见地轻皱眉,暗中将周围环境打量一二。再看以厚礼相待的贺听风,面上却是一派坦然自若。 既不应答,也无反问。 时间隔得太久,周嬴连脊背都僵直了,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继续这个弯腰的姿势,尽显自己的谦卑,实则在心里不知骂了仙君多少来回。 自从被慎楼剃秃之后,他的发根似乎受了魔气影响,竟然再也没能重新生长出头发来。长久保持程亮的模样,让他根本不敢显露,于是只能戴好衣帽。 发现这个情况时,周嬴发了好大的脾气,若非尚有顾忌,且弟子纷纷求情,恐怕他能将太乙庄一把火烧尽也说不定。 黑袍衣帽将光亮的脑袋整个包裹,长度即将把他的眼睛一并盖住。这在外人看来有些瘆人的状态,于周嬴而言,或许是有着极大的安全感。 直到他僵着身体,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连手臂都开始轻微抖动时,仙君总算开了金口。 但他第一句话就毫无顾忌,也半点没留情:机遇,拿出来。 周嬴一惊,没想到贺听风如此直接,几乎打乱了他的所有安排。 现如今,只要一想起之前,他在无上晴宫外挨的那顿打,周嬴还是对贺听风的行事狠绝心有余悸。 不知仙君何出此言?在下并不知什么机遇。他强装冷静,隐藏在衣帽下的半张脸小幅度地抖动起来,贺听风分明并未施压,他却平白感受到了威慑。 在场还有太乙庄弟子,见长老都如此卑微,自当不敢恢复平日的盛气凌人。皆低眉顺眼,努力压缩自己的存在感,也算是种别样的上下一心了。 贺听风耐心有限,哪里愿意同周嬴此辈假意周旋,他不耐烦道:玄月舫巫巨戕害同门,已然伏诛,临死之际道出同谋,周嬴,你还想要继续狡辩吗? 周嬴猛然抬头,完全没能掩饰眼中的惊愕。 巫巨死了?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速度之快,几欲从胸腔中冲出来。 巫巨怎么会死? 是贺听风杀了他? 他怎么敢! 那可是玄月舫的总舵主,死因如此蹊跷,难道他贺听风不担心被天下人怀疑、谴责吗? 连他身后的太乙庄弟子闻言,都不禁面面相觑,似乎对仙君所言很是诧异。他们的庄主怎可能会是歹人的同谋?再者,玄月舫的巫巨长老,德高望重,又如何会做出戕害同门之事? 我周嬴飞速咽了口唾沫,却还是难以将胸中剧烈颤动忍下,他拼命稳住表情,以避免额外的情绪外泄,仙君此言差矣,巫巨此人与我周嬴、太乙庄何干,仙君切莫因为小人谗言,便随意听信啊! 见人尚在诡辩,贺听风彻底失去耐心。 孰是孰非,一搜便知。言罢,他作势直接闯入太乙庄,以深入其中进行探查。 可太乙庄是否又秘密,周嬴清楚得很,哪里肯让对方进入,一个箭步行至仙君跟前。 装作为难得很:仙君,不是本庄主藏私,只是您换位思考一下,连无上晴之中都有机密,我太乙庄怎可能完全对公。仙君今日若执意硬闯,那就是与我太乙庄、与我周嬴为敌。 话虽如此,可当初这些人擅闯无上晴的时候,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太乙庄门下弟子闻言,也或高或低以声附和。贺听风虽有仙君之名,但还是为极少数人所熟悉,较之这个虚无缥缈的称谓,自然还是本庄的庄主更令人信服。 恳请仙君收回成命! 恳请仙君收回成命! 恳请仙君收回成命! 一连三声高呼,倒是有几分气势磅礴。周嬴的表情也稍微好看了些许,心说他的兔崽子总算是有用了点。 慎楼讽刺地看着眼前一幕,觉得这些所谓正道可真是虚伪至极。于他而言,太乙庄根本不足为惧,反倒是面前看似诚恳的周嬴,所作所为,皆惹得他心中无比膈应,反胃不已。 这样想着,他眼中红纹一闪,悄悄在掌心聚力魔气,似乎准备直接将太乙庄烧个精光。 但贺听风不知是有所察觉,竟然再一次精准地向后伸手,直接将徒弟的手指攥在掌心。 可这一次,慎楼不肯退步。但他担心伤到师尊,还是暂且熄灭魔气,同时语气放软了些,可怜巴巴似的,用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撒娇。 师尊周嬴如此冥顽不灵,杀光他们,又有何不可? 却听一道传音入耳:不行。你若执意如此,魔修身份必将暴露无遗,周嬴此人杀得,但太乙庄门下弟子众多,难免不会有疏漏之处。 慎楼微不可见地叹了声气,看着贺听风看似决绝的侧脸,而这一次却不是赶他离开,而是向着自己。 虽然仅仅只是传音,但当魔修二字在脑内盘旋之际,慎楼还是感觉到了一抹难言的情愫,就像是多年夙愿一朝达成,让他心中尽是释然。 他突然向前一步,狂妄似的:五洲以武为尊,周长老不如同我比试一二,若是晚辈输了,从今往后便不再叨扰,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阿楼!误以为徒弟不听他的话,执意使用魔气,贺听风蹙眉,忍不住轻声唤他。 慎楼给了师尊一个眼神,示意对方放心,随即坦然与周嬴对视。他没有错过对面之人陡然放光的眼瞳,毫不掩饰狂喜,就像在明目张胆地说就凭你小子,还胆敢同我周嬴一战?。 不过周嬴还是故作为难地推脱了阵,假意问询:修士可是考虑好了?赛事即开就没有停下的道理,本庄主也不会手下留情。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我不小心把你打伤打死,都不关我的事。 周嬴自觉捡了个大便宜,慎楼的修为有多低等他早有耳闻。不过多年来借着仙君的名号,肆意妄为,连无上晴的名声都因他败坏,足以见得,此人完全是狐假虎威,不足为惧。 长老。慎楼将左手向前一摊,嘴角微勾,似乎胸有成算,请。 贺听风没来由心里一乱,几乎在转瞬间猜到了慎楼的想法。他下意识拉住徒弟的小臂,眼中忧愁尽显,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赞同的意味十足。 对于仙君来说,对付周嬴此等阴险狡诈之人,其实应当以实力为上,更何况,他们现今已经占据先机,实在没必要以身犯险。 谁知慎楼见状,却弯了弯嘴角,同样传音道:师尊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他便轻轻拂开了贺听风的手,分明是长久以来都舍不得的。随后主动站立在周嬴面前,单手握住剑柄,目光坦然,如松直立。 恋耽美 ——(28) 也许是尚有外人观战,周嬴还装模作样地拜礼,给足小辈应有的尊重,但他们的武力差距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事已至此,连仙君都没有阻拦,自然更加没人敢提出异议。 只见慎楼眸色逐渐加深,选择先发制人。迈步的同时,长剑也随之出鞘,寒光一闪,眨眼间便掠至人前。 除却贺听风以外,在场还有邹意、董宜修和段清云了解实情,就在他们三人以为慎楼会再度大开杀戒的时候,眼前所见却并非想象那般。 刀剑之影和灵力互相交融,没有半点魔气外溢。让他们大跌眼睛的是,此次对决,慎楼竟然选择了修炼者的身份。 哪怕修魔已至臻境,但于慎楼而言,他的武力仍旧在炼气层陷入瓶颈,没有半分突破可能,加之正魔有别,许久未见的反噬也再度发作。 这一次,贺听风目睹了所有,亲眼看到徒弟身上细小伤口是如何开裂的,鲜血甚至将对方上身淹没,哪怕所着为玄衣,都并非无迹可寻。 哪怕周嬴的武功再不济,但他既然能担任太乙庄长老,自当不是等闲之辈。虽较之贺听风、段清云肯定讨不到半点好处。不过如今只是对付小小慎楼,周嬴完全得心应手,占据上风。 也许是老天爷都给周嬴借了东风,慎楼看上去情况不是太好。 周嬴离得近,将对方身上无法遮掩的血腥气嗅入鼻尖,但他尚未往慎楼修魔的方向思考,只以为自己剑术愈发高超,每一击都精准深入,于是手下越发有力,步步紧逼。 刀剑无眼,有时候慎楼躲避不极,那些锋利便会直接刺入他的身体,惹得一连串血珠飞溅,染红整件衣衫。 贺听风攥紧了手掌,几欲将指甲嵌入其中。他无意识地咬住下唇,盯着眼前场景目不转睛,似乎完全不敢分心。 待到慎楼有丝毫落败痕迹,也许仙君就不会再等,直接选择斩杀周嬴。 但旁观者清,从面前战斗中可以观察到,虽说周嬴对战看似迎刃有余,打得慎楼节节败退。 但若非慎楼身上的伤口太过瞩目,造就了他已重伤的假象,也许周嬴不会没有察觉,其实对方无时不刻都在模仿自己。 短时间突破太难,但正魔修炼方式并非完全不同,亦有想通之处。刻印在慎楼记忆中有长久保留的招式,加之修魔时积累的经验,让他在单方面挨打的同时,正在极速吸收周嬴的武功路数。 眼看即将得胜,周嬴眸中闪过阴狠,似乎是想借此战役,直接了结慎楼的性命,以除去仙君的臂膀,好重伤无上晴的元气。 他突然紧握剑柄,向前一击,目的地很是明确,正是对方的心脏所在之地。 若是放在以往,慎楼定然避不开这一剑,只能生生受了。 见状,连贺听风的呼吸都乱了节拍,脸色陡然改变,他似乎全然忘记徒弟有魔气作保,只当对方还是那个修为停滞炼气的小孩。正打算不顾一切上前,先将慎楼拖离剑锋。 只听噌地一声,谁能想到,哪怕有些吃力,慎楼竟然成功接住了这毒蝎招术,即刻使用与周嬴相同的招式,转向发出致命一击。 周嬴猛然一惊,不断向后撤去,脚尖在地面快速践踏,连灵力都被彻底压制无法施展。待到他站稳之际,脖上已放置尖锐长剑,寒气逼人,晃过他的眼睛。 第四十四章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吸引视线,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在场少有不知内情的人,现今均可依据慎楼炼气层的修为,以及崇阳峰会上其艰难取胜的场景,说服自己,传闻并非谣言。 虽然直至今日,慎楼对战周嬴时还是极为吃力,但也不知是否是禁渊之旅,让他的修行有所顿悟,竟然能够成功将金丹期的周嬴制服。 在场也许只有贺听风,将视线长长放在慎楼身上,看着他几乎被血色晕染的手臂,薄唇微张,又忌惮似的闭紧。 你你突破炼气了?!周嬴似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惨败归咎于技不如人,慎楼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废物,原本只消动动手指头就能击倒。 然而现在被压在地上的人成了自己,胜利者洋洋得意,周嬴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他不得不疯狂寻找借口。 莫非,是禁渊内机遇的助力?周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心生一计。 他像是抓住了慎楼的把柄,想借机撇清自己,飞快转头,朝向贺听风大喊:仙君明鉴,我所言句句属实。禁渊一事与我无关,倒是慎楼这个莫名突破炼气的小子,仙君更应该调查原因。 刀剑横在他的脖颈,出于情绪激动的缘故,锋利剑锋甚至划破了皮肤,将血珠印在上方。或许其中有慎楼故意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周嬴刻意为之,以博同情。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实属强悍,若非他们提前知晓实情,恐怕很难不会被哄骗,怀疑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 太乙庄的弟子见长老受伤,纷纷下跪,为首的大弟子言辞诚恳,抱拳替周嬴求情:仙君,我们庄主绝不是盗取机遇的鼠辈,恳请仙君查明此事,还庄主一个清白。 清白?贺听风轻声重复这两个字,随后,罕见的讥讽就印上他的脸。他人恐怕从未见过贺听风如此神态,仿若在看一个滑稽的小丑,尽是轻慢。 周嬴,别挑战本君的耐性。比武之事是你亲口答应,现如今落败,难道要出尔反尔?贺听风将眼神轻移开来,但尚未舍弃的神情还是暴露了他心情欠佳。 周嬴脸颊抖动两下:我! 但侧颊寒光一闪,剑锋再度逼近,让他完全无法继续辩驳,只有咬牙忍住,暗自用恶毒的视线偷瞥始作俑者。 慎楼对他的敌意置若罔闻,只听仙君一声令下:搜。 仙君!仙君!万万不可啊仙君。 再考虑一下吧仙君。 你们不能硬闯,这是太乙庄! 贺听风冷哼一声:今日就是玉皇大帝的寝宫,本君也入得。 随即见他掌心凝聚蓝色灵力,直直朝着太乙庄紧闭的大门击去,轻易破了周嬴下的禁制,吱嘎声响过后,那扇厚重的大门就缓缓开启。 贺听风再不顾旁人,率先踏入其中,邹意等三人也紧随其后。周嬴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满是愤恨不平。 他原地挣扎了两下,却还是难逃被慎楼压制的结局。放在身侧的拳头攥紧,其上青筋暴起,好不骇人。 仙君的身影已然消失,于是周嬴再无所顾忌,正准备用灵力直接除掉慎楼,后颈却猛然一痛。 黑暗随之而来,他陷入重重梦境。 慎楼收回手,随意将其丢在地面。好在太乙庄的弟子大多对仙君擅闯的行为感到焦急,竟无一人注意到他们的庄主昏迷在地。 他思量片刻,扬声喊道:周长老急火攻心,晕倒了,你们快来看看。 什么!那些弟子仿佛成了无头苍蝇,忙不迭移至周嬴跟前,却均是束手无策,只能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没什么好使的办法。 慎楼趁着无人注意,也借机溜进了太乙庄,准备寻找师尊的所在地。 而此刻的贺听风,几乎都快把太乙庄翻了个底朝天,但未曾发现任何不妥。有何异常?他看着同样两手空空的其他三人,开口询问。 段清云抬头张望,表情格外为难,私心里,他觉得要么是周嬴提前藏匿,要么就是贺听风莽撞。 虽说不想挑衅仙君,现在却无可奈何。他尽量将语气放缓,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像质问,以免惹得贺听风动怒。 听风啊,咱们都把太乙庄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机遇啊,难道是傅菁那女人说谎? 早在进门之初,段清云便将对方绑在林中树干,以免傅菁反水,坏了他们的大事,于是太乙庄内,现今只有他们几人。 贺听风斜了他一眼,仿佛不言而喻,你难道不相信本君的判断? 让他全然信任傅菁,是必然不可能的事情。但周嬴本就与无上晴结了仇,且方才的话语句句透着推卸责任陡然意思,还试图引导门下弟子筑成人墙,就差没直接道出,太乙庄之中藏了宝物。 段清云有些汗颜,看似犹豫不决,但倒也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仍觉得哪里不太对:那我们现在应当做什么? 贺听风心知周嬴可能提前防备,或许早已将机遇隐藏起来,也无怪他们一无所获,他沉吟片刻,薄唇亲启。 无碍。暂且将其带回,交由董拙处理。邹意,你同董宜修一起押解周嬴,清云跟随护送,务必把人安全送达。 许久未听到如此亲密的称呼,段清云一连应了两声,笑意在嘴角扩大。 他向前走了两步,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没忍住轻佻道:自从你那徒儿重得恩宠,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清楚段清云本性,贺听风懒得理他,也根本不接茬,转过身去,直接下了命令:早去早回。 是,仙君。段清云将这三个字拉得极长,慢悠悠,似乎带着缠绵。随后也不再过多停留,略过贺听风的肩膀,离开原地。 只是途径某处时,眼神似乎向外轻移了些许,却又很快挪回。 躲在暗处的慎楼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自然注意到了段清云与师尊的打情骂俏,几乎让他嫉妒得双眼发红。 待到段清云走远,他才终于现身,缓步行至贺听风身后。 慎楼并不担心吓到师尊,毕竟自己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且凭贺听风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没有丝毫察觉。 不过他脚步还是有些踌躇,近乎犹豫地唤了一声:师尊。 方才贺听风入太乙庄时,就像是忘记了他这个徒弟,全然不顾慎楼的留恋神情,径直踏进其中。 恐怕是方才自己擅作主张,犯了师尊的忌讳。慎楼不由得开始忐忑起来,脑袋低垂,尽量让自己显得委屈一些,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再次博得师尊的同情。 如今你行事冒进至此,是想离开师尊,离开无上晴吗?贺听风明显听到了身后的细微动静,头也没回,就轻声开口。 也许他不愿意转身的原因,是害怕看到徒弟身上的惨状,贺听风一直强忍着,刻意将自己伪装得冰冷。 但他说完冷漠言语,情绪便有些控制不住,眸中热意流过。就在贺听风打算转身之时,他的后背却贴上一具躯体,火热而滚烫。 慎楼将师尊从后牢牢抱在怀里,连嗓音都不太稳,几乎是带上了颤音:师尊怎会这么想我,阿楼从没有一次有过此等妄念,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师尊。 贺听风如同喉咙被异物堵塞,顿感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他能从这声音中听出慎楼的不安,却又无计可施,全身上下所散发浓厚的无力感将他包围,也让仙君觉得很是疲惫。 身后的胸膛温暖,他们两人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像是难以交心。不知何时,他与慎楼之间竟然有了不能说的秘密。 且不说徒弟暗中修炼禁术,并未告之于他,若非禁渊内机缘巧合,或许对方会永远隐瞒下去。再者,从前那个只知哭闹的孩童也已长大成人,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脱离他的掣肘,重回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从来都留不住慎楼,贺听风很清楚。哪怕对方在同他的多年相处之中,表现得有多么怯懦,多么听话,但眼神往往是说不了谎的。 慎楼多年压抑的想要突破的执念,和他彻夜修炼却停滞不前的修为。还有宁肯背着贺听风,也要擅动禁书、堕入魔道,甘心受万人唾弃的事实。 无一例外都在说明,他这个徒弟,其实野心勃勃,并不想终生困于囹圄。 这也是贺听风拼命寻找突破途径的原因,他太懂自己的徒弟,更不愿意让对方常年顶着废物的名号,连阿猫阿狗都能够随意欺辱。 无上晴的称谓,没办法给予慎楼护佑。而他这个做师尊的,也对此倍感烧心,无能为力。 仙君不是没有想过,也许是无上晴拘泥了慎楼,与其将其束缚在内,不如彻底放生。他贺听风这一生,从来都不是个幸运的人,尽管侥幸飞升,却还是堵不住天下人的嘴,护不了他想保护的人。 他将手握成拳头,声音很轻,听上去却掩盖不住难过:阿楼 师尊放你走,好不好。 胸腔的颤动透过接触的后背,抵达慎楼的心脏,一路畅通。 但下一刻,贺听风只觉得自己被抱得更紧了,慎楼的唇几乎快要贴在他的脖颈,呼吸滚烫,嗓音颤抖,连牙冠都在颤动:师尊不信我。 贺听风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但仙君并不想将情绪外泄,于是尽可能表现得自然,却不知,话说出口时,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心。 可我觉得,你藏了很多秘密,我看不清。 话音刚落,一滴冰凉就顺着后颈,滑进他的衣领里。 第四十五章 贺听风的睫毛轻轻颤动,根本狠不下心将人推开。而当他的手沾满血色粘腻时,这才发现,慎楼的小臂已经彻底晕染一片红色。 几乎不用掀开,贺听风都能猜到内里是怎样的惨状。以前炼气被发现之时,他还以为徒弟被人欺负了,想不到,原来是他杞人忧天,白担心一场。 仙君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放下心来的同时,又觉得莫名的空虚。虽说他应该放慎楼自由,不能再将徒弟牢牢掌控在手心,但这般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还是让他有些感慨。 贺听风将手覆了上去,就着这个背后拥抱的姿势,以灵力为其疗伤。 自他说了那句话后,慎楼不发一言,只是再度将师尊圈紧,身体紧紧贴上前,唯恐对方消失不见。 伤口在灵力的治疗下飞速愈合,很快,狰狞便都无迹可寻,唯有衣裳各处残留的血迹,能够彰显此人所受的折磨。 贺听风随之一抬手,将慎楼的衣袍更换成新的。随后收回灵力,又重新握住了慎楼的手臂,他似有些为难,又夹杂着浓厚的无奈:算师尊求你,别再折腾自己了。 嗯。也许是刚哭过一场,慎楼的嗓音沙哑,带着清晰的鼻音。怕对方听得不清楚,他抵住仙君的后脑,狠狠点了点头。 发丝抚过脖颈,呼吸喷洒之时,总会带来些意外地痒意。贺听风手心紧了紧,犹豫一瞬,还是将徒弟从他身上扯下来,后握紧对方的手,毫不避嫌似的,立时飞掠升空。 * 人群熙熙攘攘,喧哗无章。原本举办崇阳峰会的擂台,被替换成了议事的会堂,任天下人观赏。 恋耽美 ——(29) 正中央的石柱之上,用铁链捆绑着个黑袍高帽男子。他脑袋垂得极低,衣帽将其面容彻底遮掩,根本窥探不了任何风光。 对于五洲百姓来说,崇阳峰会算得上一年一度的热闹。这是头一次,将擂台改为议事厅,竟还能容留他们观赏。 江湖之大,从不缺百晓生。八卦是人们的本性,只需一人起头,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穿越千里,传入其他人的耳朵。 想当初,仙君师徒二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也是同样,被人编纂成各式各样的话本,供所有人阅览、调侃。 好在贺听风甚少出无上晴,且若听闻此事,也不过一笑了之,根本不会为难百姓,于是民间此种风气愈演愈烈,甚至延续百年。 今日,那台上的黑袍男子可算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可不论是上知天文还是下知地理,一时之间,居无一人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待到董拙上台,台下的议论声才渐小。虽说董盟主性格直率了些,但他公正不阿,百姓还是大多尊敬。哪怕他身为武将,样貌魁梧,但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布衣,都能显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他嘴角咧开,于是一向板着的严肃面容就褪去威慑,尽显憨态可掬。如此一来,董拙身上无法消除的血腥味,就被他遮盖得严严实实。 大家先安静一下。董拙伸出手来,手掌往下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于是台下的声潮便顺势小上很多,今日召集五洲民众,是有一要事需通报。 经仙君亲察,玄月舫巫巨与太乙庄周嬴私下勾结,并于数月前提前进入禁渊,盗取机遇。巫巨心怀鬼念已伏诛,而台上的这位,自就是前太乙庄长老,周嬴。 此言一出,全场哗。董拙在道出周嬴身份的同时,直接掀开了他的衣帽,于是周长老那颗光洁程亮的脑袋就显露出来,阳光反射其上,亮得惊人。 衣帽落下的瞬间,周嬴的神情瞬间大变,他几乎是难堪地挣扎起来,想要伸手将衣帽盖上,以阻断其他人窥探的目光。但他内力已被封锁,铁链也为黑曜石所制,硬度极高,拼命半晌,不过也只能发出撞击的响动,全是徒劳。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漏了一声笑,随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周嬴狠狠咬牙,把手指骨头捏得咔咔响,太阳穴青筋暴起,表情极为狰狞。 周嬴看着台下民众放肆叉腰着仰头,笑得连泪水都从眼角滑落,直不起身。他难堪的同时,更多的则是暴怒。 他堂堂太乙庄长老,多年备受尊崇,何曾几时被如此对待过! 贺听风那个贱人,还有这些愚蠢的凡人,来日落入他的手里,他周嬴一个也不会放过。 周嬴,对于此事,你可还有辩解?若现在道出机遇所在,武林将会从轻论处。 董拙出声之时,贺听风也恰好携慎楼到场。未免引起骚乱,仙君戴上了徒弟之前赠予的幂篱,将面容掩藏在下,令其他人难以窥视。 这一路上,慎楼都沉默不语,因为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也无法辩驳。除却掉几滴眼泪,乞求师尊垂怜,难不成让他亲口道出师尊失忆之事,岂非自己主动往火坑里跳? 慎楼也清楚,贺听风今日是在怪他自作主张,明明心知正魔之间有壁垒,他偏生主动凑上前,强行入道,虽战胜周嬴,却换来一身的伤。 而师尊虽嘴上逞强,眼底的心疼总是作不得假的,也不会真心因此责备于他,最多不过呵斥几句,就又舍不得了。 正因如此,慎楼才越发的退缩。他不知道,若是将来有一天,自己这做作的伪装失效,或者师尊再也不相信他,又将用何种托词和借口,博得几日喘息。 台上的周嬴被铁锁所缚,动弹不得,台下人满是憎恶和嘲笑。慎楼这样看着,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将来有一天他身份暴露,今日之事也会同样降临在他的身上。 受万民唾骂,毙于师尊剑下。 毕竟十方狱的魔尊,一向杀人如麻,残暴不仁,手上性命无数,人人得以诛之。到时候,贺听风恐怕没办法冒天下之大不韪,放弃无上晴,选择救下他。 恰在此时,忽闻一声冷嗤。 竟是周嬴发出的声响,他对董拙所言不屑一顾,如今颜面尽失,也自知从今往后无法在五洲立足,于是再无所顾忌,将自己原本的性格尽数显露。 人心不古,五洲将亡,五洲将亡啊!他仰头大笑三声,眼底集聚黑雾,竟是要狂化的前兆,怨毒的眼神瞥向台下,直直望进仙君那双毫无波澜的眼里,贺听风,你好生等着,我周嬴迟早取你性命,要你日日夜夜受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此番诅咒恶毒之极,慎楼握紧拳头,想悄无声息了结周嬴的性命。但周围人群拥挤,若是泄露魔气,定会引起轰动。 况且对于慎楼而言,他更为担心的,恐怕是此举会惹师尊厌恶加深。因此,他只能默默收回手,尽量贴近贺听风,似是以为这样,便能抚慰师尊的不悦情绪。 但慎楼有所不知,仙君对此类言语司空见惯,不论是飞升之前,还是飞升之后,总不缺嫉妒或者自满的剑修,对他展开嘲讽。 周嬴所言,与那些人相比,不过是大巫见小巫,根本掀不起半点风浪,贺听风连表情都不曾变化。 好在周嬴此言既出,连百姓都义愤填膺起来,于他们而言,仙君是何等高贵的人物,岂能容他人随意欺辱亵渎。民众可不管此人的身份如何,又是否为自己从前根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这种时候,不论是真心愤怒,还是假意发泄,所有人都团结一心,纷纷掏出上街时采买的货物,或是鸡蛋,或是菜叶。 犹如对待犯下滔天大罪的钦犯,向着台上正中间的周嬴,投掷自己认为最有用的杂物,胸中满是愤懑不堪。 董拙闻言,自更是连笑容都无法维持,他自认给予了周嬴足够的尊重,但此人还是如此不知悔改,甚至出言辱没仙君,简直是恬不知耻。 他连周嬴的名姓都懒得再冠,直接下了决断:既此人死不悔改,为祭奠在禁渊中无辜丧命的侠客,只能将其枭首示众,方能慰藉亡灵。 董拙对周嬴再不留情,也不打算让其他人动手。直接扬起大刀,准备将人头颅一击斩下,他为武将,对此事当毫无心理负担。 而台下民众预感将要发生之事,胆小者纷纷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或是露出细微的缝隙,偷摸瞟着,以免血腥污染眼睛。 直到现在,周嬴看着那把缓缓落下的刀,突慌乱不已,方才诅咒时的怨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剩下恐惧。 下意识求饶道:我错了,是我盗取机遇,是我与巫巨私下勾结,戕害同门。我认,我都认!我不要死,我不要死啊!董拙,不不,董盟主,你放过我吧。 董拙闻言,更是动怒,他原以为周嬴哪怕生性卑劣,也不畏生死,但见此人如此贪生怕死,更加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眼见大刀即将落下,周嬴的瞳孔涣散,眸中只剩下锋利的刀刃晃过,求生欲作祟,他拼命挣扎起来,那坚硬的铁链竟被他崩断了一根。 但其余的还是牢牢缚裹在上,令他根本无力脱身。 周嬴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死亡的恐惧几乎把他淹没,脸部因挣扎而胀红一片,却还是难逃死亡的结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即将了结时,一粒碎石突击中董拙手腕,让他举刀的手猛一抖,在半空转弯,极速落下。 直接斩断周嬴的右臂!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从周嬴口中发出,他涕泗横流,满脸痛苦。迅猛一击之下,竟连铁链都被大刀斩断,碎裂满地。 连董拙都被这惨状惊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而就在此时,半空中突飞掠一青蓝衣袍的男子,脚尖轻点石阶,立于台上,后顺势将断臂的、仍在尖叫抽搐的周嬴夹在腋下。 一个转瞬间,就消失在原地。 第四十六章 (倒v结束) 那神秘男子移动速度极快,几乎迷了人眼,有因脸上戴着个玄色面具,让人无法轻松识别身份。 他带着周嬴逃离得飞快,寻常人自是无法回神,但如何能逃过慎楼和仙君的眼睛。慎楼作势要追,却被师尊轻轻拦了一下,待他转头看去,却见贺听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分犹豫从何而来,台下就爆发出一声惊呼。 是魔头!十方狱的魔头! 此言既出,全场混乱,人们大多窃窃私语起来。也许是因为所谓的魔头已然离开,民众的谈论才无所顾忌,根本不用担心被人听了去。 贺听风心里一紧,恐怕在场没有人比他更能知晓十方狱魔王的身份,魔尊好生站在他的身边,怎会与劫走周嬴之徒是一个人。 要说是分神,那便更无可能。周嬴与他徒弟积怨已深,现在想来,对方那一头光亮恐怕确是慎楼所为,当初还被好一番奚落。 仙君有足够理由相信,他徒弟不会做出这种事。 慎楼自然也将周围的嘈杂听在耳里,也许是魔头之称臭名昭著,任谁目睹魔头劫囚之事,都是唾骂和愤恨。 尤其是,那神秘人所戴面具与慎楼平日里佩戴的类型差别不大,极容易误认。况且,对于世人来说,这天下除却十方狱魔王,恐怕不会再有人做出此等荒唐的行动。 慎楼从没有一日如此不爽过,他并不在意名声的好坏,却厌恶这类模仿行为。如若此举引起师尊怀疑,以为那是自己分神所为,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然而,就在他心跳加剧的时候,耳侧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别担心。贺听风掌住慎楼的上臂,给予他足够的信任和支持,师尊信你。 言罢,他取下幂篱,扣在徒弟脑袋上,随即脚尖轻点,飞掠上台。一袭白衣犹如丝绸,飘然升空,瞬息便行至中央。他落地之后,满头银发才悄然垂下,衬得那双毫无感情的蓝魄,更显冷漠冰凉。 此番行径,仙君自然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再细听之时,四周人们所谈论的,皆从魔尊转向为仙君,话语也从憎恶化为称赞。 仿佛心头被羽毛挠了下,只觉得一阵细密的痒,直暖到慎楼的心里去。 他看着台上,贺听风似有若无扫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总感觉全身都如同被火燎一般,不自在地将幂篱往下按了按,遮挡住微红的双眼。 仙君。董拙俯身拜礼,话中似乎带了些急切,那魔头无视仙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走周嬴,实乃胆大。恳请仙君,携众人再往十方狱,铲除魔头。 他话音刚落,面前却横过来一只手,是贺听风做了个制止的动作,示意他此事暂且不提。 谁知董拙上次已被阻止,且他们一行人前去十方狱时,那里的屏障不仅没去除,反而还厚实了许多,让董盟主不得不焦心。 若是对魔头放任自流,说不准,那十方狱将在江湖上彻底站稳跟脚,日后若再想征讨,可就是困难加倍了。 董拙双手交叠,高举过头顶,言辞恳恳:仙君,不能再等了,魔头劫囚已犯众怒,不得不除。 无人可知,十方狱的屏障实则是被贺听风亲手加固的。 他自知内情,定然不可能答应董拙,但众目睽睽之下,更不会直接将慎楼的身份道出口,如若不然,待会儿代替周嬴被缚于石柱的,或许就变成了他的徒弟。 那人身份存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董盟主切莫再提,先各自回府,容本君思量之后方再召集议事。 董拙却是不肯让步,执意恳求贺听风出山:请仙君再考虑考虑。 贺听风下了决断,就自然不会因为外部因素更改,连最后一眼都吝啬给予,直接下台,与慎楼一同回归无上晴。 董拙固执地在台上一遍遍重复请求,见贺听风离开,甚至想要动身追赶,好歹被董宜修拦住脚步。爹,仙君都已经说了,你这样逼迫,岂非是让他言而不信,失去民心? 董拙瞪了亲儿子一眼,粗身粗气地吼上一句:你懂个屁,今日之后,再想请动仙君出山就更难了,让开,别挡着你老子的路。 董宜修怎可能让他离开,毕竟他也是少有的知晓内情的人,更不愿意父亲往火坑里跳。 十方狱魔头的真实身份是大师兄,而仙君有多护短他可是一清二楚。若是因此惹恼对方,说不定董府都会被铲平。 爹!你相信我,那个神秘人绝不是十方狱魔王,你这般为难仙君,是想将娘亲也一起置于险境吗? 董盟主这一生难得有点惧怕的人,恐怕就是府上那位女主人。其实董夫人脾性温柔,向来顺从,平日里说话极为舒缓,连董拙都舍不得与她大声交谈。 董宜修自然知道如何控制他亲爹,只要搬出娘亲,董拙瞬间就像蔫了似的,原本的硬气都散了个彻底。 但董拙气馁一刻,忽而意识到什么,拽住董宜修的手臂,小声问询:你是不是知道那人的身份? 董宜修心下一惊,脸色微变,被董拙控制在手里,半点动弹不得,他挠了挠脸,目光躲闪,欲言又止。 还想瞒着你老子?董拙太熟悉他,见人眼神飘忽就知道憋着什么破事,他锤了董宜修一拳,凑近威胁道,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想放屁还是拉屎,是想气死我吗?赶紧的,快说。 董宜修抖得更厉害了,但还是紧闭着口,不肯将实情道出。谁知这时,身侧却走上来一青衣少年,正是邹意。 他无视师弟的境况,率先恭敬地躬身,对董拙拜上一礼,再有条不紊道:董盟主,晚辈冒昧打搅,是想与师弟作伴,顺道返回无上晴。 此言一出,董拙哪里还有强逼董宜修留下的理由,毕竟当初是他自己恳求仙君,让儿子前往无上晴修行,若是今日阻拦,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于是乎,董盟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他那古灵精怪的儿子,还悄悄转头,朝着他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气得董拙血压飙升,却又无可奈何。 路途之中,董宜修正在走神,冷不丁耳畔传来一声男音,把他吓得够呛:你没有向董盟主说出实情吧? 董宜修一愣,随即面上被愤怒包裹,连双眸都夹杂了火气,怒极反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出卖师兄的人吗? 大师兄曾经舍命救我,且我既然答应了泽川兄,就一定不会说出去。邹意,你竟然这样想我!我错信你了。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炸毛,竖起尖刺,容不得任何人靠近。 邹意闻言,已然信了对方的说辞,但他又忍不住逗猫,故意冷言冷语:你最好是这样。 果不其然,董宜修瞬间不爽极了,一路嚷嚷着我跟你没完,偶尔还会揪一根邹意的头发,然后两人随之纠缠在一起,不停地打打闹闹,好不欢乐。 恋耽美 ——(30) 就在邹意和董宜修慢悠悠赶路的时候,贺听风早已带着慎楼率先返回无上晴。 他走在前面,步伐并不太缓,连语气都显得有些急促,就好像在遮掩着什么:阿楼,你不用担心,师尊会尽快找出周嬴的所在地,还你清白。在此期间,切记魔气一事不能泄露,否则便会落人口实。 慎楼还是头一次见师尊这般匆忙的模样,眉头无意识紧皱,看上去甚至有些紧绷。他亦步亦趋,从贺听风的神情中窥探出点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 师尊,你是不是知晓那人的身份? 贺听风脚步顿了顿,似有些哑口无言。但正如他要求慎楼的那样,自己也必须以身作则,不能欺骗徒弟。 于是重新踏开脚步,不徐不缓道:为师暂且不能确定,只是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若是来日有了证据,一定首先告知于你。 也不知为何,慎楼听此,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虞。他莫名懂了自己隐瞒师尊时,贺听风面上的忍耐从何而来。 这种情绪,就好似自己被对方彻底排除在外,既观不得师尊任何心绪,也无从得知内情。 慎楼抿了抿唇,心知现在无法得到答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出口,只是乖顺地跟在师尊身后,不肯远离半步。 大师兄。忽闻一声男音,自旁侧传来,更深处似乎夹杂着浓厚的恭敬,被他牢牢压在心底。 两人转眼看去,却见那人的面容很是熟悉。只需在脑内思索片刻,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竟是崇阳峰会上与慎楼对战的那个少年。 只见他率先拜礼慎楼,方才微微转身,移向贺听风。嘴角的浅笑被恭敬取代,躬身拱手,与崇阳峰会上所为如出一辙,拜了个极其周全的礼数。 弟子陶栗,拜见仙君。 第四十七章 入v三合一 待贺听风点头过后,陶栗便再度将视线转向慎楼,话语中似乎带着极高的崇敬:师兄,自崇阳峰会后就再未与你相见,您的伤势可曾好了? 对于这个小弟子,慎楼还是喜欢得紧,陶栗是他这百年以来,为数不多对他以礼相待的人,慎楼极为珍惜,嘴角自然也带上了笑意。 已无大碍,多谢你关怀。他笑着点头,又像是记起些什么,真心继续,上次走得匆忙,不曾得知你的名姓,今日一闻,很是好听。 见两人毫不避讳的寒暄起来,完全将贺听风晾在一边。仙君在一旁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嘱托徒弟的话语还不曾说完,索性站立原地等待。 也不知为何,从陶栗看向慎楼的眼里,他总能琢磨出点异样。 那种满心欢喜,更甚见心上人的愉悦,就像是要将所有情绪都展露出来。少年人总是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通常会暴露于那双眼睛里,任由他人窥见。 贺听风向来觉得自己徒弟优秀,但从未有日,感受得这般真切和清楚。内心隐隐浮起微妙情绪,股无法言明的感受划过胸膛,几乎让他连张口都不能。 仙君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觉得面前场景十分刺眼。以至于在他看到慎楼嘴角勾起的弧度之时,心下缓缓沉,仿佛有只大手,握住自己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师兄谬赞,其实师兄的名字更为悦耳。崇阳峰会别后,我有幸得了仙君赏识,至此拜入无上晴门下,成日勤恳修炼,不得偷懒。也因此多日未见师兄,不知日后可有机会,再与您一同比试? 慎楼颔首,对陶栗无比顺眼:你我平辈,不必使用尊称,日后如你再遇瓶颈,可以随时找我探讨,虽然我不过炼气层的修者,你该不会嫌弃吧? 陶栗被逗乐,张小脸显而易见地灿烂起来,情真意切道:师兄多虑,我哪里敢嫌弃,尊敬还来不及呢。 贺听风旁观两人互相恭维,深深觉得自己成了个局外人。内心的不爽情绪积淀,似乎快要溢满出来。 他听着陶栗最终句句师兄,竟突然觉得,这小子叫得格外温柔。反观慎楼,也没有丝毫不喜,像是纵容对方继续。 贺听风心知自己这种思想十分低劣,若见不得徒弟与他人交好,还算什么好师尊。可若当真让他半点额外的情绪都不生,却又不太可能。 仙君觉得自己的情绪实在不对劲,也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留在原地,胸口像堵着口气似的,正暗中打算偷偷溜走。 慎楼的眼神微不可见地轻移开来,在贺听风脸上轻轻瞥,他似乎察觉到些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现。 本已抵达话题终点,他忽而再度开口,戏谑般,将仙君也拉进谈话之中。 说到这儿,我倒想起之前,询问师尊是否将陶师弟招揽进入无上晴,师尊当时还骗我说没有。原来是如此口是心非,可爱得紧。 此言出,硬生生将贺听风的脚步定在原地,无法迈出半步。 陶栗闻言,才发现仙君立在一侧似的,他当然不敢像慎楼那般,连师尊都敢调侃,只能不尴不尬地哂笑声,闭紧了嘴,打着哈哈准备告别。 贺听风的耳根陡然充血,悄无声息地瞪了大胆的徒弟眼,随即紧咬住下唇,竟是直接打消掉率先离开的念头。 师弟刚来无上晴不久,恐怕对这里还不太熟悉,要不我带师弟上下参观遍,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慎楼自然地转变话题,竟是有将话题长久延续下去的打算。 闻言,贺听风忍耐许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他瞪大眼睛,面向慎楼,直接传音对方:还要为师等你多久?! 陶栗也是极为疑惑,心说他们不过仅仅面之缘,师兄怎会道出如此言论,明明崇阳峰会上,慎楼看上去并不像是个热心肠之人啊。他显得有些尴尬,支吾片刻,婉言拒绝:啊?不、不用了吧,就不麻烦师兄 话音未落,就见仙君略过两人,连招呼都不曾打上个,直接噌噌离开原地,再也不作等待。 陶栗见状,忙不迭转身,朝向仙君离开的方向作礼,以示对贺听风的尊敬。唯独慎楼保持沉默,什么话也没说,长久地立在原地,目光放在师尊的背影上,始终不肯眨眼。 其实慎楼早已从贺听风微妙的神色中觉察出了异样,于是他与陶栗之间的交谈,起初是真,之后便是刻意为之。 是他卑劣,利用师尊。 慎楼太想知道贺听风的心情了,因此,才会在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时,故意顺着陶栗所言继续,延长话题的时间。 他欢喜师尊百年有余,也早已将此等违背伦理的感情藏在心底,哪里敢多想、多问。 更是从来不敢想象,若是贺听风同他是一样的心情,亦早已从师徒的身份中转变情愫,他又当如何。 而今日所见,慎楼确信,他从师尊眼底看到了嫉妒。 嫉妒。 那是一种怎样下劣的情绪啊,又怎会如此自然地出现在仙君的眼睛里。 他师尊是天上皎月,就应该永远纯洁无瑕,不容他人亵渎。原本不可能有日,会为了自己的徒弟,展现出与身份完全不合的另一面。 慎楼将手指深深嵌入掌心,似乎能在安静中,听到自己胸腔激烈的鼓动,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在狂喜之中。 陶栗见仙君走得匆忙,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倒是没往自己被利用那方面考虑,只觉得大概是跟师兄谈话太久,惹得仙君不悦,这才拂袖离去。 他也后知后觉,慎楼也许并非真心诚意邀请他参观无上晴,于是倒退步,垂下眼眸:想必师兄与仙君还有要事交谈,我便不再叨扰了,师兄高义,我们来日再叙。 慎楼点头,很意外陶栗的识趣,不过他也没往更深处细想。两人相互拜礼过后,就直接分道扬镳。 枚枚平安符于树上滑落,而藏在其中的劣等符或是诅咒,皆被仙君力捏成粉末。 他掐了个诀,随即升入上空,化作点点星光,再纷然落下。贺听风此举,是以确保许下此等心愿的小人,日后再无可能如心所愿。 贺听风眉头皱得极深,手下动作迅速,就好像并非是在工作,而是在发泄。因为心情欠佳,偶尔灵力运用不当,致使有狂风刮过,竟连被他忽视已久的另棵古树上,所绑的同心结都被刮下来一枚。 通红艳丽,直直坠下地面,惊起轻微的细尘。 察觉异样,贺听风的动作顿,灵力霎时收敛。缓步行至同心结掉落之地,可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之时,周围突然有阵细微的灵力波动。 仙君心下紧,飞速将其拾起,瞬息间便收回袖口,随即直起身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在他挺立上身的下刻,慎楼就出现在原地。他方才去无上晴主殿找了圈,未曾发现师尊的踪迹,思量片刻,这才考虑贺听风应是来了沥崖。 从小到大,不论喜忧,师尊总是喜欢将个人闷在这里,他从不愿将自己的情绪留给其他人分担,只容自己消化,于是慎楼才会将目的地牢记于心,轻易找寻到仙君。 就像当初,贺听风从未打算告知于他,便暗中打算飞升成圣,其中艰辛少有人知。好在最终的结果不坏,如若不然,慎楼定会埋怨那时一无所知的自己。 师尊的内心实在是太好懂,慎楼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晓对方此刻在想些什么。只是他近乡情怯,总觉得是自己猜测过度。 于是问出口的时候,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想过的急促:师尊为何又躲着我,是在怪阿楼方才无视了您吗? 我贺听风心乱如麻,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捏紧,下意识轻轻后退几步。 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慎楼这副模样有些可怕,就像是要将他整个人拆吃入腹。但这念头划过脑海,仙君不禁失笑,何曾几时,他竟然会被自己徒弟所展现的气势吓倒。 正打算开口否认,却听慎楼咄咄逼人:还是说,师尊,您吃醋了? 被陡然戳中心事,贺听风身体僵,觉得脸颊顿时火烧火燎,惹得他连后背都溢出汗水来,掌心粘腻不已。 贺听风莫名觉得,慎楼的这个您字,显得既尊敬又色.情。就像是明知悖伦,却偏向虎山行,让人将注意力集中在上似的,显得十分刻意。 贺听风的脸上仿若擦了脂粉,通红一片,怒声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他心里惴惴不安,又担心被慎楼看出来些什么,因此只能借由火气遮掩内心的不平静。 召唤出断玉的瞬间,他又理智尚存,悄然将剑锋覆上层保护,以免不小心误伤对方。 息之后,那直接化作冰棍似的断玉直直朝向慎楼的后背砸去。 慎楼闷哼出声,眼眶红了圈,极其迅速地蓄积了泪水,摇摇欲坠。其实这击打并不太疼,他也只不过想借这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疼痛,让师尊心疼。 可谁知,贺听风今日是真的没想留情,与其说他在惩罚慎楼,不如说在惩罚自己。至少断玉拍向徒弟后背之时,仙君总会觉得自己胸口阵阵揪心的疼。 疼到最后,连他的眼角都泛起了红色。 贺听风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心事被慎楼窥探,但他更害怕,当真如对方所言,有朝日,自己真的会因为徒弟与其他人交谈甚欢,而狂吃闷醋。 这番行径,哪里有半点师尊的样子。岂非是被段清云说中,不知不觉间,他对慎楼的关心越了界? 断玉被他狠狠扔在地上,连同起摔下的,还有他方才飞速收进袖口,却没来及收拾放好的同心结。 贺听风单手覆上眼睛,挡住胀痛的双眼,借着阻挡,重重按揉了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只手接过他的动作,代替仙君对自己的狠绝,轻柔地触上贺听风的额角,不轻不重地缓缓揉捏着。 与此同时,慎楼的唇也顺势贴上贺听风的耳垂,从远处看,竟跟亲吻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似在安抚,又像在激怒。 师尊,太轻了,我点也不疼。 收拾好情绪,贺听风替慎楼施了个治疗术,整个过程言不发。原因无他,没人比他更清楚,刚才击打的力道有多么轻柔,几乎与挠痒不相上下。 与其说贺听风在惩罚慎楼言语的荒唐,倒不如说他是在惩罚逾越的自己。 慎楼抓住了师尊的手,想像往常一样亲昵地揉捏,然而这次,却并没有收到回应,而是被对方用手轻轻拂开。 他心下沉,眼中闪过些微红纹,倒是没再执着地伸手上前。只是被衣袖挡住的手,已经悄然握紧成拳。 消停多日的心魔似有卷土重来的征兆,不断在心头翻滚邪.念。但因上次受伤颇重,尚且没有恢复如初,于是仅仅只是不停在慎楼的心里闹腾,企图引起主人的注意,好趁机夺舍。 它翻涌之时,整个意识空间也会跟随颤动,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这种疼痛慎楼早已感受多年,比此更甚千倍百倍的他都曾有经历,于是现在这点折磨,对他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当贺听风倒退步,注意到地上的同心结并准备捡起之时,他下意识阻拦的动作还是稍显迟缓。 对方接起同心结的瞬间,也不知为何,莫名的,慎楼的眼皮猛然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好在贺听风只是将其收好,放回怀中,并未直接展开阅览。 刚才经历那番另类的责罚,贺听风面对徒弟,也没有了向来的温柔脸色。不过准确来说,他的脸色其实有些不自太然,但对于慎楼而言,师尊脸上的冰冷哪怕是伪装,能能冻得他胸口闷疼。 沉默是冷战最下等的解决方式,慎楼绝不可能任由事态发展,不禁开始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师尊,周嬴失踪之事,引起世人猜忌,徒儿魔尊的身份多有不便,无法将真相广而告之。但若是任由流言发酵,十方狱是否会再次经受大劫? 话虽如此忐忑,其实他根本毫不担心。这百年间正道讨伐过十方狱无数次,连初级屏障都无法打破,更谈何征讨。 就算那些人凑巧闯了进来,慎楼也有足够的自信能将其逼退。 现在他这样说,不过只是为了在师尊面前示弱。然而,贺听风不知是不是对徒弟的脾性太过了解,竟根本不为所动,只听他淡淡开口:周嬴之事,为师自有打算,不必多言,回去吧。 恋耽美 ——(31) 慎楼只觉心头哽住,其实那个让师尊产生疑虑的神秘人,他也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为了避免惹怒仙君,他不太敢说。 但见贺听风对那人所为不以为意,而对十方狱的处境全然不顾的模样,慎楼没有办法不多想。 他近乎艰涩地从喉中吐露:师尊您是在为他遮掩吗? 仙君愕然转头,眼中满是困惑。 我替谁遮掩?贺听风反问,他像是被人踩住尾巴,积累已久的怒火重新喷涌,压抑怒火半晌,最终却像是对慎楼失望了般,怒极反笑,口不择言,若本君就是替他遮掩,你又待我如何? 虽语气强硬,但贺听风内心只觉苍凉,这世间能让他心甘情愿隐瞒秘密的,难道不是只有慎楼人吗? 现如今对方这样说,岂非是当众打了他巴掌。就好像在嘲笑着:你贺听风做的所有努力和牺牲其实都是徒劳,既然我不领情,你也别白费心机。 大概是心中那个人选,是长久扎在慎楼心上的根尖刺。他多年努力说服自己不去多想,也是基于对贺听风的信任。 因此,师尊将此话说出口,无疑是狠狠地往他胸口插上柄利刃。 痛得他嘴唇泛白,连质问都无法道出口。心魔也趁机前来捣乱,搅动他的五脏六腑,践踏血液,抑制其正常流转。 慎楼双目充血,垂眸捂住胸口,自取其辱似的,近乎难堪地问:他段清云就那么得师尊宠幸吗,让您不顾被天下人谴责的风险,也要替他隐瞒? 他猜测的神秘人,就是段清云。 那人的身形实在太像段清云,况且,对方既然能准确佩戴合适的面具,自然极为熟悉他的身份。 而他十方狱魔王的身份鲜为人知,心知董宜修邹意等人绝不会出卖自己,唯有段清云,是个极大的不确定因素。 慎楼与此人积怨已久,于是怀疑的种子也越埋越深。 贺听风惊讶地抬头,似乎没料到慎楼能猜出神秘人的身份。被轻易猜中心事,仙君顿时有些哑口无言,嘴唇张了又张,喉咙却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到头来,竟然什么解释也没说出口,就像是在默认。 慎楼将这句话道出之后,只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下,释然的同时,却又觉得空落落的。 仿佛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可是当其真正降临的时候,他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涩意。 慎楼眼眶微红,尽力憋回临到眼睑的泪水,但颤抖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他的难过,近乎哆哆嗦嗦的语气,颇有些泄气似的:是,我早该想到的。 早在师尊赠予他平安符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他忽而扬唇笑,衬得眼底透红更加明显。 躬身拜礼之时,眼中泪水顺势滴落地面,即刻被晕染吸收。 慎楼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向贺听风拱手道别:谨遵师尊教诲,弟子先行告退。 随即仓促转身,状似落荒而逃。 贺听风时被震惊在原地,连腿部都难以抬起。他自然注意到了徒弟的神情,但令仙君更为在意的,反而是慎楼道出口的质问。 他何时赠送平安符给段清云了? 然而,等贺听风回过神来,翻遍无上晴上下,想赶紧找到徒弟问清楚情况的时候,慎楼却突然不知所踪。 连带着那个不太讨喜的陶栗,同消失在无上晴。 * 本是在修炼,这厢突然被带出无上晴,陶栗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慎楼也没说去哪儿,路上他都想张嘴询问,但看着师兄表情难看到极点,陶栗好半天开不了口。直到两人走入街巷,他才终于按捺不住:呃师兄,这是去往比试的路线吗? 他满脸茫然,心道无上晴不是有大片可供比武的场地,又何必要外出。现如今街道人满为患,这模样看上去也并非是比试的好去处啊。 慎楼本不想应答,但他言不发便将人拎走,总得给陶栗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是师兄弟,况且陶栗性情爽朗,爱好武学,第一次见时,慎楼便觉得这小子恐怕与董拙可以成为忘年交。 他想起崇阳峰会上对方展露的善意,不由得连语气都放缓了些,让他整个人都褪去冰冷:今日并非是想要同师弟比试,冒昧带你出来,请师弟见谅。 陶栗接连摆手,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慎楼看上去并不在意他的客套,只是自顾自一说到底。 师弟进入无上晴,闭关多日,不曾与我相见,今日师兄确实想借此之机,尽一尽地主之谊。无上晴你应该已有浅薄了解,我此行带你前往集市游览,可好? 陶栗: 其实比起游玩,他还是更喜欢修炼一些。但慎楼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总不能拒绝对方的好意吧。 虽有些莫名慎楼如此热心肠是为何,但思来想去,这位新入无上晴的小弟子最终还是晃晃脑袋,甩去那些困惑不解,坦然接受师兄的说辞,迎接慎楼的善意。 陶栗看上去不过十之五六,因常年醉心于修行,少年心性被消磨掉不少,与同龄人差别甚大,于是身外俗物都不怎么看得上眼。 更别说慎楼,他个逾百岁的魔尊,对集市上的小玩意当然不感兴趣。 两个大男人并肩走在街上本就怪异,尤其是为首者极为俊美,惹得过路的行人频频回头,眼中尽是赞叹。 但众人见他身侧有位瘦弱少年,就不得不将人钉下断袖的称谓,暗中八卦调侃。虽是如此,倒是无人敢上前打扰。 慎楼对此不太在意,而陶栗则因这别样的瞩目,浑身都有些难受。慎楼说是前来游玩,可是如今,连停下来看看都不肯,他不禁觉得,两人不过是在巡街扫荡,探查民情。 到了最后,陶栗实在无法忍受这煎熬,准备向师兄请辞。可他双手刚刚上下交叠,面前突然没了慎楼的身影。 再抬眼看去之时,却见方才还自顾自走在前方的师兄,已然走到一侧卖金钿的摊贩处,开始精心挑选起来。 陶栗:? 那金钿明显非男子所戴,难不成是师兄有了喜欢的姑娘? 那摊贩一见来客人,眼睛都发着光,噌地从凳子蹦起来,搓搓手掌:客官,买金钿吗?这几个都是今日刚到的品类,您算是来对地方了,平日里我这儿可是挤满了人,就等着挑早晨新进的货呢! 慎楼拿起支把玩,并未答话。不过顷刻,他身侧就陡然出现名白衣男子。 贺听风追赶徒弟路,虽说轻功运用得当,但为确定慎楼所在,还是费了不少功夫。以至于最终抵达之时,他脸颊都泛起了浅淡的红晕,看上去温软可人。 仙君将徒弟的衣领揪在手里,原本动作如此放肆,却又因为他比慎楼矮上许多,竟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成功做出此等姿势,于是气势也都被消灭彻底。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平安符?本君何时为段清云求过平安符了? 在一旁看戏的其他人都产生了兴趣,纷纷驻足,观望半晌,这才恍然大悟。 哟呵,原来是我爱你、你爱他、他爱我,虐恋情深的狗血剧情。 而被晾在一边的陶栗,就是再迟钝,都感觉到了仙君和师兄之间的暧昧氛围,不仅觉得原来他就是个工具人。 脸色变了又变,仿佛知晓了什么皇家秘辛,哭笑不得似的,悄悄拜礼离开。 慎楼则陷入无边沉默,他不得不承认,在贺听风赶来之际,心头涌现的欣喜根本令人难以忽视。那种无法言喻的,仿佛春日嫩芽破土而出的愉悦,只一个眨眼,就将他彻底包围。 不满被舍弃,心中只剩下喜悦。 慎楼好像突然懂得了些什么,也觉得自己直以来,确实太过恃宠而骄。 他转过身,顺势轻柔地把金钿插在师尊头上,然后紧紧将其抱进怀里,后掌抚上贺听风的后背。 仿佛拥有整个世界,以相互慰藉。 金钿受阳光普照,在贺听风的头上熠熠生辉,极为亮眼。 周围爆发出一阵伴随掌声的喝彩,有些是在祝福,少许则只是跟风。 卖金钿的摊贩见状,也乐呵呵地调侃:这位小公子,你家小娘子长的可真俊。我看那金钿真锦上添花,就像是生在她头上的! 此话出,仙君无端闹了个大红脸,连自己原本想要问些什么都忘记。赶紧从怀里掏出些碎银,递上前,然后仓皇失措地揪着慎楼跑路。 那金钿倒是一直插在头顶,不曾取下,也不知他是真忘还是故意。 待到两人走进偏僻小巷,贺听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作势要将金钿取下。然而,他即将触上的前刻,却被人捏住手腕。 慎楼笑得极其灿烂,就好像发现了师尊的秘密般。他将贺听风的手移至下方,却舍不得放开,于是长久握在掌心,尽显温柔。 不必取下,师尊戴上很好看。 若是往日,慎楼胆敢如此肆意妄为,贺听风恐怕早就佯怒了。但今日,不知是不是被摊贩说中心思,仙君脸上的红晕直到现在都不曾消退。 故而也表现得极乖,似乎在期待表扬似的,对方说不取,索性也不再抓拿。 两人腻歪了片刻,贺听风才忽然记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不由得将询问重复遍:你所说的平安符是怎么回事? 他是真心疑惑,但慎楼却不以为然,误认为对方只是在为段清云掩饰。但他内心的隐秘情绪已然被贺听风的顺从所满足,便不必在乎这些往事。 没事,我不问了。师尊能来寻我,徒儿已经很知足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就连他自己,不也隐藏了师尊失忆之事,何必苦苦相逼? 慎楼不打算再纠结于此,只要贺听风心里还有自己,他就觉得切都值得。 可是仙君心性使然,慎楼的话语惹得他更是好奇,自然对平白的污蔑极为不爽,不如趁现在就问清楚。总好过抓心挠肺,进行自我猜测, 为师不要你受委屈,说清楚,若是我真有错,师尊定补偿你。 慎楼只是笑,并不说话,思绪却飘回了从前。 三十年前。 慎楼已成十方狱魔尊多年,刚手刃仇敌浴血而归,居于山巅,沥崖之景可略微观见。 他拖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染红玄衣,只在崖边坐上小会儿,身下便浸入了红色的痕迹。 远观无上晴,那是一片烟雾缭绕、更甚仙境的地方。五洲多少人梦寐以求,却究其终生都难得见。 甚至曾经,有人为睹仙君尊容,不惜连日蹲守在无上晴外,但他等上很久,那扇宫门都没有开启。 直到最后,因空腹蹲守而晕倒在外,倒是其中的小厮带来丹药,赠予对方,好声好气地劝人离开了。 那人大喜,不禁热泪盈眶。从今往后,再未做出如此行径。仙君就在如此兵不血刃中,劝退无数好奇之徒。 这样想着,慎楼陡然觉得自己跟这些人并无差别,自师尊暗中将他驱赶,无上晴的大门就再没为他而开。 他多年来,不也是像这些好奇的百姓样,期待无上晴宫门开启的那天。 不,也许他较之更为卑微,但到最后,也只能孤身一人,居于十方狱的山巅,以瞭望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尊。 慎楼静坐片刻,忽而抬手凝聚魔气,瞬息之间,他身上带血的玄衣就被青衫所替,身邪气被尽数掩于衣袍之下,只让其显得乖巧懂事。 他明明玄衣邪魅俊美,却心甘情愿着身碧绿,只为讨得师尊欢心。 哪怕对方并不领情。 好在他身修为出神入化,用此等卑劣的手段,得以暗中潜入无上晴。 也与他梦中别无二致,无上晴内几本没有改变。但慎楼怯懦,足足过了几十年才敢偷入无上晴,不仅每一脚都走得步步惊心,原本深深刻印在记忆中的路线也有些模糊。 他足足绕了个大圈,硬生生让自己迷路其中,好在他走走停停,四处观望,终于跟随内心走至了沥崖。 那是师尊从前最常去的地方,慎楼本想多停留会儿,哪怕只能与贺听风呼吸同片空气,他也心甘情愿。 等待走近,却听闻两人的交谈声。 慎楼被吓了跳,近乎慌张地躲入丛林。借由枝干遮挡,他看清了不远处相对而立的两人。 是师尊和段清云。 贺听风的银发随风飘摇,偶尔会与段清云的青丝缠在一起,于是在慎楼眼里,就显得面前场景过于旖旎。 无意识间,他将手指扣进树干,用力之大,手背暴起青筋。 因为若是靠近,或许会被师尊发现,慎楼既不敢上前,更不敢探出灵识细听。他站在原地,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贺听风薄唇微动,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而在他对面的段清云,则难得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全神贯注。 话语间,偶尔有关键词语传入慎楼的耳畔。 平安符。 赠给你。 千万收好。 别辜负本君片心意。 若说第二句,他没听清到底是赠还是交,最后那句别辜负本君片心意,就是给了他当头一棒,让慎楼连欺骗自己都不能。 辜负什么心意? 师尊喜欢段清云? 慎楼只觉得晴天霹雳,当初跪雪地的后遗症卷土重来,分明不是阴雨天气,却让他全身又疼又痒。而那日段清云未曾踹向他的那一脚,经此劫难,也像是直接踩上了自己的肩头。 碾压,重摁。 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慎楼再没办法说服自己,师尊多年来对他毫不留情是深有苦衷。贺听风面向段清云之时,两人看上去是何等的亲密。 看似对人无话不说的模样,就像从前面给他的温柔都赠予了别人,几乎让慎楼嫉妒得发狂。 手指被鲜血糊成片,被他用力扣紧的树干甚至早已蜕皮。凝结了些或红或褐的血迹,斑驳不已。 慎楼深呼吸了两口,忍下逼近眼眶的水汽,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他身碧绿终究是为他人做了陪衬,于是离开时的背影也显得格外落寞。 也许是被亲眼所见的实情所震,他连伪装都忘记。不经意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脚尖踩踏在枯叶之上,发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响动。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点动静或许根本难以听清。但在场两人都武功卓绝,且私下议事自当时时谨慎,于是显而易见的,将这响动听在耳里。 恋耽美 ——(32) 段清云赫然转头,怒喝声:谁? 然而始作俑者毅然离去,自然听不到之后的所有交流。 在段清云准备拔剑的前刻,贺听风拦住了他,嘴唇濡动,目光却长久地不肯远离丛林。 算了,不必再追,随他去吧。 * 慎楼从记忆中剥离出来,心脏似乎还残留着不合时宜地抽痛。但他忍耐多年,已经对此接受良好。 也能轻松掩饰面对贺听风时的慌张。 他当然什么都不敢说,却不仅仅是因为旧事重提于他身份不符,且贺听风失去了近百年的记忆,也很难将这段往事记在心里。 慎楼断不可能主动道出原有,那岂非是主动把自己推进火坑。于是哪怕再过难忍,他也强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只顾当下。 他好像重新回到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那些咆哮和泪水都彻底消失,被替代的、长久不曾更改的,唯有对于贺听风的尊敬和爱慕。 师尊,我不委屈。谁能欺负我啊,就算真有,不也有师尊时刻为我保驾护航吗?慎楼轻声说,眼角上翘,看上去很是愉悦,上次没能游玩尽兴,师尊可否带我再去船舫一番。 贺听风哽住,心知今日定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目光复杂地瞥向徒弟,暗示慎楼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但对方不说,他若是再问,岂非与逼迫无异。仙君只好将心事藏进心里,与往常那些怀疑放在一起,日后若是真相大白,他绝对会件一件挑出来,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自发退了步,伸出手来。 这莫名其妙的动作,让慎楼都微愣。随即明白了师尊的暗示,坦然将其牵在手里,十指紧扣。 也许是自知有愧,慎楼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贺听风竟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相连的手掌放下之时,他似有若无地看上眼。 然后掩饰性地飞速移开,低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今日,为师不用戴幂篱吗? 上次被慎楼洗脑得太甚,贺听风好似已经将戴幂篱的行为刻入脑海,误以为自己不戴上便不能见人了似的。 慎楼嘴角笑意一僵,内心仿佛有八匹马踏过,心说自己这是给师尊留下了什么深厚的阴影。 他将笑意敛下,难得本正经。而手指却攥紧了贺听风的,仿佛在说着什么海誓山盟的情话。 今日不用,师尊怎样都好看。 我都喜欢。 然而这次,贺听风却不太想接受徒弟的恭维,听见慎楼所言,记忆又重回之前。 是吗?可话虽如此,阿楼不也样,成日围着那位陶姓弟子团团转吗? 第四十八章 贺听风的话语,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慎楼听在耳里亦格外清晰。 然而这一问,却叫慎楼顿觉哑口无言。倒不是道不出口解释,而是不敢相信所闻。 他直视贺听风的眼睛:师尊,你还敢说你没吃醋? 这坦荡的视线瞥来之时,贺听风几乎方寸大乱,难以置信自己刚才问出了什么。这拈酸吃醋的语气,直白的质问,难道不是姑娘打趣情郎的? 他见慎楼正打算开口,脑子一抽,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用手捂住了徒弟的嘴,也将对方未尽之言堵在喉咙。 慎楼被强行制止回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另只手却将师尊的握紧了。就好像在暗示对方,哪怕什么都不说,他也什么都知道。 在徒弟的灼灼目光下,贺听风的耳垂缓缓变粉,而他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着对方的动作,也让现在这情形显得暧昧非常。 贺听风瞪了慎楼一眼,以眼神威胁:不准再说,否则师尊就跟你翻脸! 可他这目光实在太没威慑力,更像是在欲拒还迎。随即放开的手掌,再度被慎楼的眼眸紧追上。 慎楼已不再多问,而是替换了另一种方法,带着要将贺听风全身上下剥光的放肆。 贺听风的脸色阵红阵白,瞪着徒弟时,这小子却满脸无辜,仿佛自己很是无辜。 事实上,他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瞧了个一清二楚。让贺听风说不出口半句责骂。 仙君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似若无其事地牵着慎楼就走,实则通红的耳垂和紊乱的脚步,已将其内心的不平静暴露得彻底。 师傅,坐船。 那船夫本在昏昏欲睡,冷不丁听到一句,连忙从台阶上爬起,临起之时还用手扶了把下滑的斗笠。 有客人坐船,他刚堆出笑脸,话还没说出口,倒是率先惊呼一声:仙人! 或许是常年以行船为生,风声已然很响,再加上江流涌动和经常呼喊的缘故,船夫的嗓门极大,直震得贺听风忍不住蹙眉。 仙人!我再次等候多时,可算是再遇见你们了。那船夫看上去很是激动,从话语中,不难看出他的狂喜。 慎楼倒是认出了对方,这是多日前曾经遇到的船夫。不过见贺听风仍然有些疑惑,甚至想离开这里,前往别处乘船。慎楼连忙笑着附耳过去,为师尊解释一番。 船夫频频点头:是是,就是我。上次小人老眼昏花,冲撞了仙人,今日给仙人们赔个不是,这船就免费租给你们了。 听完解释,贺听风的神色才好上许多。倒不是仙君目中无人,而是他活得时间太久,平日里所见之人也多,若是任谁都牢记在心上,难免会因此忧思伤神。 但他没有白坐船的道理,何况身为仙君,更加不能拿百姓一针一线。 他只微摇头,说不用。 随即手指摸向腰间荷包,然而,摸索片刻却空无一物。 贺听风愣神,突然后知后觉,他今日出门匆忙,全身上下的所有银两,都在方才摊贩处购买了金钿。 但若是叫他用金钿做抵押,仙君又不太舍得。 贺听风无意识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饰品,一时之间,竟产生些许为难。 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让身边人帮忙,仿佛只要是与徒弟出游,万事必须就得做师父的出头。 于是乎,等到贺听风暗下决心,打算带徒弟离开时,慎楼终于看够了戏,失笑着拦住退缩的仙君,不慌不忙地从袖口取出些碎银。 今日不包船,可是够了?他递上前。 那船夫一见,慌忙摆手,不住拒绝:仙人,这使不得啊,使不得。您们福佑五洲,庇护苍生。如今莅临小镇,是百姓荣耀,我怎还能要仙人的钱! 不必多礼。拿着吧,今日还要麻烦您老人家帮我们撑船。贺听风只犹豫一瞬,就接过慎楼手中银两,塞进船夫怀里。 那船夫嗟叹两声,再不敢拒绝仙君的好意,只能哀喜参半地收进怀里,当成宝贝似的藏好。 上船时刻,慎楼主动掀起船帘,以方便贺听风进入。仙君途径之时,则悄悄将手背放在脸侧,他不曾直视慎楼,却怎么看怎么像是欲语还休。 师尊回去还给你。贺听风掩唇道。 现金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而那金钿,却在他的头顶闪着光,绚丽夺目片刻,贺听风已经俯身走近船舫。 慎楼不知被什么止住脚步,在原地慢了半拍。但仅仅一瞬,他就恢复如初,也许是方才师尊故作深沉的幼稚,亦或者,是对方被金钿衬托的貌美。 无一例外,皆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重新激起一阵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慌张。 师徒二人把那些纷纷扰扰都尽数摒弃,享受这难得一见的宁静。 师尊醉心修心,对五洲不甚熟悉,其实应该徒儿带领您游览。这条河流原名浣江,许多年前曾是商队途径的地方,后有几年少雨,水位下降,以免船只搁浅,于是大都改了路途。之后水位回升,但不如以往,于是商队再未归来,故改名浣河。 这百年间,慎楼无家可归,于是成日游荡五洲,将天下风景观遍,也得知了许多传闻。只是景色再美,对于他来说,都比不上无上晴的十分之一。 贺听风静静地听着,时而点头,时而迎合,仿佛一个十足的倾听者。 然而,直等到慎楼说得口干舌燥,他才端起茶壶,替徒弟斟满一杯茶水。 状似不经意间,将疑惑徐徐道出口:为师不常出无上晴,那么阿楼你又是从何得知这些传闻的? 你我都终年沉浸修炼,慎楼是哪里得来的时间,背着他了解世间百态? 慎楼只觉咯噔一下,心道自己恐怕说得太多,师尊又太聪慧,听出蹊跷根本不难。他自知失语,沉吟一瞬,即刻替自己弥补。 徒儿徒儿也是从邹意那处听来的。师尊你知道的,他时常出门游历,见识也比我多上几分。 不好意思了,邹师弟,我先把你拖出来避避风头。 贺听风了然似的点点头,看似相信了,眼神偶尔还会瞥过徒弟身上,若是慎楼敢直视师尊,定能发现对方眼底不加掩饰的狐疑。 似乎在问:是吗? 只是他才刚撒了谎,面对这世间唯一不愿意欺骗的师尊,慎楼目光闪烁,根本不敢与贺听风对视,于是也将自己的心跳暴露无遗。 恰在此时,船只缓缓融于平静,依靠着水流的速度行进。船夫放下船杆,撩起船帘就钻了进来。 他搓着手掌,原本脸上的市侩都归于谄媚,就好像有要事相求。 仙君,小人大胆猜测,想必您们是来自无上晴吧? 贺听风倒是不在乎身份暴露,复而将视线转向船夫,以目光询问,只听对方缓缓道来。 不瞒仙君,我有一小儿,名为宣染,自小被歹人拐去,离家后再未归来,如今也不知人在何处,生活得可好。他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我和他娘找寻多年均一无所获,他娘前些年因病故去,如今就只剩下老头我一人,还在苦苦坚持。 我也曾许下心愿,但仍旧没有音讯。今日得见仙君,小人忐忑,不知可否恳请仙君,帮我四处留意一番? 船夫黢黑的手上下交叠,又因其对礼数不甚熟悉,拜礼拜得也很是奇怪,不过好歹算是恭敬,贺听风并无不喜,自然地颔首应下。 宣染? 这个名字着实熟悉,慎楼在脑内思索片刻,竟然真的让他窥探到了痕迹。数月之前,被他派出去寻找神医的十方狱弟子,叫什么名字?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宣染,尊主我名宣染。 慎楼已经记不清宣染是何时入的十方狱,不过今日听闻对方身世,尚且有些感慨。 说起来,已经许久没听见宣染的消息了,也不知他可有探查到神医的踪迹。 他异样的神色没能瞒过仙君,待到船夫带着满脸喜色走出船舫,贺听风才面朝徒弟招了招手,开门见山:你认识他? 这个他,两人都心知肚明。 既然十方狱魔王的身份已然被师尊得知,慎楼也不必处处隐瞒,近乎不假思索地承认。 是。宣染是十方狱的弟子,前些日子被我派遣出了五洲。 贺听风扬眉,似有些讶异:哦?那可赶真是巧了,既如此,待到他回到五洲,便让他与船家相见吧。 仙君倒也没有多问,比如他派宣染去往何处,又何日能归。仿佛知晓这是只属于徒弟的秘密,他不能随意窥视,便强忍住好奇心。 慎楼感激似的点头,好在师尊并未多问。如若不然,他可真不知又该找寻一个什么借口,撒谎宣染去到别处。 大概是为了附和思想,慎楼神识中突然有些微波动,他眼神轻移,见贺听风正在酌饮,便光明正大地在脑内解了传讯符。 尊主,属下遇棘手之事,探寻神医一事暂缓,望您谅解。 简单过滤后,慎楼在神识中捏碎符咒,仅一瞬间就恢复平日的表情。他看似伪装得极好,但空气中细微的灵力波动,还是难以逃过仙君的眼睛。 贺听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装作什么都不在意。 只是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通红的同心结,放在指腹间来回摩擦,像是舍不得放下。 把玩上片刻,那含波潋滟的眼神就陡然看了过来。 仙君近乎突兀地问,语出惊人。 阿楼,你是不是喜欢我? 伴随他的话音落下,原本置于贺听风掌心的同心结霎时化为迷烟,艳红的颗粒在空气中消散,转瞬又再度凝结,然后缓缓形成了几个黑色大字的模样。 心无所念,唯愿师尊,平安到老。 第四十九章 慎楼瞳孔一缩,差点没听清贺听风说了什么。他目光长久地放在半空的几个字上,舍不得挪开眼睛,却因为其是仙君灵力所化,只停留片刻便匿于空气。 那句话的确是他自己所写,慎楼并不否认。但看着贺听风手里高举的同心结,他只觉得荒唐。 他什么时候凝结的同心结? 当初 当初他不小心点化平安符,为了避免被师尊发现,分明用魔气画了一张符咒以混淆视听,难不成是在那时将平安符错画成了同心结? 我我。被自己脑补惊到,慎楼连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首先,这同心结本来就是他自己画成,不可推脱,再者,贺听风所言也并无不妥。 他的确喜欢师尊。 慎楼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几乎不知该如何应答。也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有趣,就像是被人拆穿了心事似的,手足无措,满脸惊慌。 贺听风再次睨了眼同心结,也许是魔气所制的缘故,它比百姓许愿后自动化形的一般品更为精美,于是,似乎也更加能够体现许愿人的心意。 仙君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但在真正捅破自己与慎楼那层窗户纸之前,贺听风觉得,其实事实也没那么容易接受。 他从前认为,如若师徒之间有异样的关系连结,必然是禁断违逆,为天下人所不齿。但事到如今,贺听风已能接受良好,并且在得知慎楼心意的同时,感觉到了自己心头某些难以忽视的悸动。 慎楼哑口无言半晌,但师尊并未责怪,看着贺听风脸上虽无额外表情,但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错的模样,他从无声的寂静中镇定下来,不合时宜地开口。 那师尊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也是因为喜欢我吗?他开口极为大胆,仿佛是窥探到了贺听风那点不曾掩饰的心思,想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慎楼步步紧逼,师尊,你喜欢我吗? 恋耽美 ——(33) 贺听风的手猛然一抖,差点没拿稳同心结,矢口否认:怎么可能。 如果仙君对待的是其他事情,断然不可能如此仓促,如今明明是他在质问徒弟,却无端被人将上一军,贺听风颇有些恼羞成怒:你别转移话题,明明是你喜欢我! 他这话说得震天响,完全没有丝毫憎恶情绪外溢,看上去,竟更像是因为知晓此事而心情愉悦。 慎楼早已从师尊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如今倒是不肯用眼泪乞求了,只是唇角微动,状似委屈一般,扁嘴道:师尊只知同徒儿狡辩罢了,对段前辈倒是一如既往,顺从得很。 本君哪里顺从他了?!贺听风目瞪口呆,血压隐隐有些飙升。 他不知在慎楼心里,自己到底被想象成了什么样子,莫非对着任何人都可以腆着脸凑上去,像哈巴狗似的乞尾摇怜。 仙君活了那么多年,唯一一个令他心甘情愿放低身段、委曲求全的,恐怕只有面前这个家伙。 然而,慎楼看上去并不领情,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污蔑,讥讽。 贺听风莫名觉得有些委屈,被信任之人怀疑的滋味着实难受,让他胸口阵阵闷疼。 他赌气似的将手指绞在一起,好似不愿再看慎楼,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低声应答:原来为师在你心里,就是这般无齿下作之人。 罢了,反正本君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大概是这趟我不该来,剩下的时间,本君也还给陶栗,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干涉任何,你便与他一起共度时光吧。 慎楼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慌乱不已,心知是自己逗人逗过了火,师尊连不管他这种话都说出口,肯定气得不轻。 他连忙凑上去,还没来得及求情,船帘就被人掀开一丝缝隙。船夫在外扬声大喊:仙君,靠岸咯! 贺听风余怒未消,赫然起身,看也不看徒弟一眼,直接率先走出船舫。 慎楼急急忙忙跟了上去,途径船夫之时,那老者还似初始一般,面向他拜礼,乐呵呵揽客:小仙君也常来玩啊,等下次,老头我一定不收你们钱。 被迫停住脚步,慎楼只好对人一笑,然而即刻转身下船。可上岸之后,眼前空空荡荡,早已失去贺听风的踪迹。 他心里一紧,连忙闭眸静思。好在贺听风虽然生气,却不曾因此将自己的身形隐去,慎楼找寻半晌,总算在西边发现了师尊的丁点痕迹。 也再顾不得隐藏什么身份,慎楼直接在原地运转魔息,施展瞬移,只一个呼吸间,便腾然出现在街角。 好在这世间修炼者不在少数,百姓也大多见怪不怪,对这大变活人只不过诧异一秒,就开始专心做起自己的事情,对其是否使用的是灵力毫不关心。 贺听风的身影恰在眼前,慎楼急追上前,拉住对方的小臂,恳求似的摇上一摇:师尊,徒儿知错,别不理我。 仙君直接甩开他的手臂,并不搭理,只是顾自闷头走着,明显还没有消气。 慎楼被甩开也不生气,好在这一次,贺听风所言只是气话,并非要当真赶他走。而今天的事情原本因他而起,师尊现在这般模样,也都是他自己作来的,讨不得什么好。 他当即不敢停留,再度紧跟上前,又担心第二次被贺听风无视。于是不论在两侧摊贩处看到什么稀奇玩意儿,都斥巨资似的全部买下来。 师尊,吃青团吗? 师尊,你喜欢拨浪鼓吗? 师尊,这玉簪与你极配,试试? 贺听风烦不胜烦,直接站定在地,虽然如此,但他还是强忍着脾气,没有拍开扰人徒弟的手臂,只是说:别白费心思。 如果慎楼能细思,定能察觉这五字,与他在禁渊之中对泽川的驱赶别无二致,与其说仙君此时在发脾气,倒不如说是在旧事重提,记仇使性子。 师尊慎楼怀里抱着大推杂物,艰难地探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唤着,颇有些不知所措。 而这一次,仙君不再上他的当,索性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你每次都这样,本君再也不要信你。 言罢,他重新抬起脚步,也不管路途,只闷头朝前走去。但刚说了重话,仙君行路的同时,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想知道徒弟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但他等待许久,身后都再没有任何熟悉的动静。贺听风先是犹豫一瞬,觉得晾晾这小子也好,免得来日骑到他师尊头上,但在这念头产生的同时,仙君心里却生了些许舍不得。 于是忍不住偷偷转过身去,想知晓慎楼此时的动作。 不想这一眼,几乎教他方寸大乱。 只见慎楼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哪怕被师尊遗弃,手中高举的杂物也不肯放下,就像是以为贺听风仍会喜欢。 他从缝隙中露出的那双眼,却是通红一片,满是落寞。 贺听风紧咬住下唇,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掉头回去,在慎楼跟前站定。 哭什么他伸手上前,拭去徒弟眼角的泪花。 但话虽如此,贺听风也没想让自己的言语失效,只是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对刚才之事闭口不提。 见状,知晓只红眼眶无用,慎楼的泪水便瞬间决堤,他手抱重物,自然没办法擦拭,于是任由那些泪水流下,很快,晶莹就布满全脸。 师尊呜师、师尊他哭腔中带着哽咽,就好像还是个稚子一般,当街放肆也全然不怕。惹得过路的人频频回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怪事,你连我的礼物都不肯收,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贺听风被这可怜兮兮的哭腔闹得头疼,无可奈何下,索性摊开手掌,只想着必须得先将爱哭鬼哄好了:收收收,如何不收,给我吧。 话音未落,仙君就觉得手上一重,他起先没注意,陡然多了重物,竟差点趔趄栽倒,好在他武功尚在,很快便稳住身形。 贺听风嘴角一抽,心说慎楼这是把集市都给搬空了吧,难不成是想借机惩罚他? 师尊接受礼物后,慎楼倒是不再嚎啕大哭了,只是默默地擦拭双眼,仍旧在生理性质的小幅度抽噎,看上去仍旧很是勉强,根本没有恢复。 贺听风艰难地越过礼物看他,简直拿这徒弟什么办法都没有,最终只好认命似的叹息一声。 别哭,师尊错了,行吗? 闻言,慎楼这才稍稍抬起眸来,望进贺听风那双眼睛里。他眼眶微红,泪痕未干,于眼内停留,因此瞥过来的时候,让表情显得更加委屈。 这样无意识的艳丽神色,可比傅菁故作的魅惑还要摄魂勾魄。 慎楼将泪水擦尽,近乎小心翼翼地问:那师尊喜欢我吗? 喜欢,这样你可满意?贺听风哭笑不得。 如今手抱重物之人成了自己,贺听风可没什么心意再跟对方勾心斗角,只想早些解决此事为好。他将礼物往上托了托,登时听慎楼继续道。 师尊如今这么说,我却是不敢信了,该不会师尊只是在哄我吧。 贺听风: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傻小子戏这么多?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加之礼物太重,其实隐隐已有些不耐烦。脾气都被消磨得干净,哀怨地瞪了徒弟一眼,但还是任劳任怨地继续:那你说,要为师如何做,你才能相信? 等他解决好此事,定要好好挫挫慎楼的士气,否则,他仙君的威严该往哪里搁? 慎楼闻言,眼中微微放光,他像是一直在等待贺听风这句话,甚至提前准备好了说辞似的,立时接口:除非,师尊同我,再入禁渊。 第五十章 再入禁渊? 电光火石之间,贺听风忽然明白了徒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看了眼满脸期待、甚至脸颊残留泪痕都全然不顾的慎楼,心中极为复杂。 不过他最终还是无奈妥协,跟随对方一起入了禁渊。 虽然禁渊的开启契机为崇阳峰会后,但仙君见多识广,哪怕只进过一次,再启时空门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大概因为是禁渊内的上古凶兽皆已被除,两人再入之时,内里只剩下风平浪静。或许偶尔拂过,还能夹杂着风霜雨雪过后的沧桑。 经过这场动乱,禁渊对外自然是永远封存。连董宜修都九死一生,身为盟主的董拙,自然不会再让其他人白白丧命。 只是从此之后,这崇阳峰会的传统,也许再也不会被外人得知了。 贺听风踏入禁渊的瞬间,霎时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受阻。且这一次,仙君未曾利用分神,由于以真身入境,竟连发挥平常半数的功力都有些勉强。 但他既然能坦然答应慎楼的要求,定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天道降下这番压制,正是为了避免有心人冒进,盗取机缘,若是武艺高强人暗中联手,那么禁渊也许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秘密,让人终年抓心挠肺想观上一观。 至于魔尊大人慎楼,他身为魔修,尽管武功高强,也不受天道所限半分。禁渊能窥探到的,唯有他模糊于炼气和筑基之间的修为。 因而,慎楼完全不受限制。 这也是禁书被封存的原因之一,若非如此,人人习得魔力,恐怕会天下大乱。 这倒是让仙君心里隐隐有些不平衡,这般算下来,他似乎刚刚能与徒弟打个平手,可真算是既高兴又郁闷。 不过很显然地,慎楼将师尊拖入禁渊,其目的并非为了比试。因为这家伙,还没站稳就已经握住了贺听风的手。 目光灼灼,明显没憋着什么好心。一看进入禁渊,周围又并无任何外人,慎楼的动作明显放肆了很多。 他直视贺听风的眼睛,毫不掩饰其中的爱慕和依恋:师尊,你喜欢我吗? 只见仙君陡然凝眉,脱口而出:不喜欢。 贺听风: 万万没想到啊。 傻徒弟一上来就这么狠,根本没打算给他师尊留半点面子。 禁渊对他的压制并不仅仅只是修为,如今,反话令也虽迟但到。以至于,只要贺听风听见别人关于自己的询问,往往会首先应声否定言论。 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虽然贺听风不讨厌慎楼,但这般师徒情谊如何能与爱恋等同。心念作祟,让他根本无法道出真正的不喜欢。加之反话令的作用,于是话到嘴边就陡然变了韵味。 明明面若寒冰,蹙眉纠结,可出声时面上无法掩饰的懊恼,还是将仙君真正地心思一一展现。 如他所想,慎楼听闻到这个答案,脸色肉眼可见地晴朗起来。但即使如此,他依旧不肯放过对方,不依不饶地重复。 师尊,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师尊,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如此重复几次,仙君的表情从起初的窘迫逐渐变得麻木。到最后话出口时,也没有了开始时的抵触。 师尊明明说的是不喜欢,慎楼却像是吃了蜜糖般,笑得放肆张扬。嘴角勾起的弧度扩大,眼中满是愉悦。 吃准了贺听风拿自己没办法,慎楼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自言自语,接连肯定:师尊喜欢我。 不喜欢! 贺听风表情变了两变,最终觉得百般无奈,只好嘟囔了一句:幼稚。 随即也不禁莞尔。 我是幼稚。慎楼凑上前去,将自己的鼻尖凑近了对方的,就这么若即若离地触碰,将呼吸缠绕,可师尊就是喜欢我幼稚啊。 他看着贺听风剔透的眼睛,似乎连想都没想,当即吻上仙君的眉心。 在被这柔软触碰的瞬间,贺听风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连呼吸都乱了节拍。看样子像是气的,更多的却像是羞赧。伸出手推了下慎楼的胸膛:放肆 但他眼波流转,脉脉含情,分明在推阻,力道却极轻,与其说是真的生气,倒不如是在欲拒还迎。 于是慎楼所为更加无所顾忌起来。 他的唇顺势而下,沿着鼻梁、鼻尖,一路亲吻。力道尤其轻柔,似乎在对待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他每亲一口,仙君的身体都会忍不住打个颤。这副躯体空窗至今,从未有一人胆敢如此行径,于是贺听风也难以得知情动的滋味。 但他现在,却是感觉到万蚁噬心的痒意。慎楼的呼吸滚烫,每次吻过他的脸颊时,都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引燃。 贺听风耳根红了个彻底,从前明明看似身经百战,如今面对比自己小的徒弟却束手无策,连半句不正经的调戏都说不出口,只能任君采颉。 在亲吻逐渐下移,途径某一处暧昧地的时候,慎楼的动作忍不住停顿了片刻。他看着贺听风微张的薄唇,眼中闪过一抹红纹。 别唔。 仙君的拒绝还没能道出口,慎楼便直接以行动堵上了贺听风的嘴。他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忍耐逾百年,现如今终于得了机会,自然是要好好向师尊讨要一番。 嘴唇被堵住的瞬间,贺听风的脸颊全红了。连推拒的手都丧失掉力气,只是松松垮垮地覆在慎楼的胸膛。 仙君的眼眸陡然睁大,奈何黑如鸦羽的睫毛不住地颤抖,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惹来更为激烈的惩罚。 慎楼撩眼瞥了师尊一眼,看见对方的慌张神情,连对视都畏畏缩缩,跟平日里气场全开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搂在贺听风后腰的手臂忍不住收紧了些,以便两人能够贴得更近。 他没能忍住想逗逗师尊的想法,加深了这个原本蜻蜓点水的吻。贺听风好似完全被吓住,全程任由慎楼取夺,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仅如此,在分开之时,他还懵懂地舔了下唇,色气满满。 慎楼差点被这个动作勾起邪火,他看着贺听风唇上的晶亮,拼命按捺住将师尊就地正法的念头。 顷刻间,就再度重重凑上前,将所有暧昧情谊都堵在这一方唇齿间。 纠缠中,只听模模糊糊一句,带着些轻笑,又像是在暗示贺听风的愚钝:师尊,徒儿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这您是知道的。 待到一吻作罢,贺听风气喘吁吁,全身都没了力气,只能怏怏地伏在慎楼的肩上。眼尾都被吻红,氤氲波澜,但好歹没有被人欺负出水汽。 孽徒。他每说一字便喘上一口气,好像这两字耗费了全身力气。 恋耽美 ——(34) 话虽如此,手指却紧紧攥着徒弟的衣襟不肯放开,故而带气的呵斥也变得毫无威慑。 慎楼心愿已了,嘴角的笑就没落下去过,手掌置于贺听风的银发,轻柔地抚顺片刻,再将最后一吻烙在师尊发顶。 恰在此时,刮起一阵微风,树林之中,经风吹拂,叶片正沙沙作响。 原本还脱离靠在徒弟身上的仙君凝神,陡然召出断玉,下意识将慎楼挡在身后,冷声喝道:什么人! 仙君眼神悄然变冷,以灵力掐诀,作势燃尽面前丛林。就在他指尖点燃幽火之时,对面树林中,突然窜出个火红的禽类。 竟是消失已久的朱雀。 贺听风一愣,这才收了灵力,放下全身戒备。慎楼从头至尾,都没有分给朱雀一个眼神,他长久地看着师尊并不宽厚的背影,对方极其自然地挡在自己面前,这么多年,为他顶起了一片天。 朱雀原本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从林中飞出。不断在贺听风的面前飞舞盘旋,高声鸣叫。 细细看来,它在空中的舞动似乎别有深意,就好像是在道谢? 贺听风从细节中觉察出了什么,对方大约是为感激他上次的手下留情。说来可笑,连上古瑞兽都懂得感恩,少许人类却只知恩将仇报。 他向四周张望一瞬,以眼神示意朱雀:它们呢? 话音刚落,林中就猛然窜出青龙、白和玄武。也许是知晓贺听风的真实身份,瑞兽也不敢靠得太近,以免冲撞了仙君。于是就在不远处,以一种自以为好的方式,滑稽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这景恐怕是永生难见,慎楼悄无声息地从后圈住师尊的窄腰,将唇贴近贺听风的耳垂,几乎用气音揶揄:师尊心善,祥瑞御免①。 他实为调侃,贺听风却立即转身,伸手堵住了徒弟的嘴,作势佯怒,看上去对慎楼如此自我诅咒很是不满。 然而,慎楼早已不再畏惧,堂而皇之地捉住了仙君的手,轻轻啄吻其掌心,让贺听风迎也不是,收也不是,最终只能俏红一张脸,张口结舌。 他不愿再被慎楼蛊惑,于是只能将视线转移在瑞兽之上,清了清嗓,故作正经:朱雀,你们四兽本为上古瑞兽,向来以赐福人间为要务,上次袭击人类之事,可是受了他人操控?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个典故很有意思,小天使有兴趣可以搜搜看 第五十一章 四大瑞兽闻言,也不再于远处旁观,而是缓缓走近,近乎以一种臣服的姿势跪倒在地。 它们不通人语,但能听懂,于是只在喉咙中发出几声嗷叫,算作应答。 贺听风倒是对面前场景接受良好,也不在乎跪着的是否是天下人经年传颂的瑞兽,他略一颔首,示意它们起身。 答案呼之欲出,看来傅菁没有撒谎,真的是周嬴伙同巫巨,将禁渊内部搅了个天翻地覆。 可周嬴武功并不算高超,到底是用了何等方法,连上古瑞兽都受了他的蛊惑伤人。 但多说无益,因为哪怕是通人性的瑞兽,也无法解释清楚情形。四兽向着仙君二人屈膝拜礼,得到贺听风的首肯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窜入丛林,再不得见。 师尊。慎楼往前迈了一步,与贺听风并肩,这么多年,其实他已经习惯站在仙君身后。这并非是因为自卑,而是每每在后方之时,总能窥探到一些旁人无法得知的秘密。 待贺听风转头,他方才缓缓开口:师尊觉得前些日子,段清云劫走周嬴之事,到底是他早有预谋,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多日不曾听闻段清云的名讳,贺听风恍惚了下。不过现如今他们两人已然说开,自当应没有避讳,于是仙君坦然道出自己的猜测。 为师说了你别生气。段清云同我相识已久,时间上甚至比阿楼你更长,他在行事上有些时候的确不太着调,却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师尊并不愿意怀疑他。 见慎楼的眉头皱了起来,贺听风才慢悠悠地继续。 但他劫走周嬴也是事实,依照我对他的了解,当日戴面具的神秘人,的确是段清云不假。 慎楼突然预料到了些什么,甚至想飞快伸出手去,堵住师尊的唇,然而他动作迟缓,根本没有阻挡住贺听风的言论。 不过为师相信,他所为并非出自真心,也不是故意要栽赃陷害于你。 慎楼只觉心脏一揪,抿了抿唇,作势不再接话。段清云对于师尊的重要性,可比他这个徒弟要多上很多,慎楼一直都很清楚。 这天平两端仅靠贺听风维持稳定,这也是为何,慎楼明明与段清云积怨已久,却从未对那人存过加害之心。 现如今,哪怕他们已然得知那神秘人的身份,贺听风还是依旧选择相信对方,深有苦衷。 慎楼不合时宜地想,百年前他魔修身份暴露的时候,师尊又是怎么处理的呢?实则并未给过自己任何解释的机会,直言恩断义绝,拂袖而去,随后任由段清云如同扔垃圾似的将他丢出无上晴。 这样算来,师尊是否太过偏心。 他眼神落寞了些许,沉浸在记忆里不愿意清醒。 也无怪慎楼嫉妒,贺听风对于好友的信任值明显高于自己,让他没办法不多想。 此刻的慎楼,似乎忘记不久之前他与师尊还耳鬓厮磨过,现在只是贺听风的一句话,就让他心神不宁。 又要哭了?师尊就知道你会生气。贺听风看着徒弟微红的眼眶,无奈地伸出手,捧住对方的脸,又好气又好笑,阿楼,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慎楼原本没想装可怜博同情,但也不知怎的,一听到师尊如此温柔地宽慰,他的眼泪就有些憋不住。 明明他从前根本不是个爱哭鬼,而现在,却久久地赖在贺听风的怀里不肯起来,好像只有这样,也只能这样,才能让那些妒忌平和,让心魔也无法妄动。 贺听风揉了揉徒弟的脑袋,轻声哄道:师尊整个人都是你的,难不成你还要吃段清云的干醋? 慎楼全身一僵,耳根顿时发烫。他霎时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整个人都是他的?? 为老不尊,不、不知羞耻!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自己耳尖已经烧红成了番薯。慎楼在这段感情中游刃有余已久,已然忘记贺听风的本性。 放在从前,仙君可是连师尊帮你洗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的,更别说现在两人捅破了窗户纸,贺听风行事自然更加肆无忌惮。 见慎楼目光躲闪,不肯直视自己,贺听风只觉得心中爽快。想他堂堂无上晴仙君,哪里出现过被人压制这么久的状况。而今成功扳回一局,贺听风自然是要好好享受一番。 他步步紧逼,慎楼节节败退。 只能看见面前薄唇张张合合,不断吐露诱惑言语。 这内里是禁渊,与外界有屏障阻隔,旁人无法进入,亦无法窥视。也就是说,在这里,你可以对师尊为所欲为。 仙君眨了眨眼睛,于是那眸中的星光似乎都飞溅出溢,点缀在眼角、眉间,带着教人难以忽视的蛊惑和俏媚。 他将手抚上慎楼的胸膛,缓缓向上攀岩,话语暧昧还带着勾引:为师可比你十方狱的弟子貌美? 登时,他便看到慎楼喉结滚动了下。呼吸粗重半分,离得近了,似乎还能感觉到滚烫,但饶是如此,方才吻技高超的徒弟竟连脸颊都微微泛起红来,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贺听风噗嗤一声,笑得连眼尾都开始上翘,他被徒弟难得的清纯模样逗乐,差点笑得直不起腰。 正准备退开些许,留给慎楼喘息的机会,他的双手就突然被人攥紧,紧接着,就是一番铺天盖地的啄吻。 慎楼发泄似的咬住贺听风的下唇,想以此行为惩戒师尊,顺便消消自己不合时宜的火气。 贺听风被亲得差点连呼吸都困难,双手不断在对方胸膛推诿,以阻止慎楼的暴行。 但他的推搡完全没有作用,太轻又太柔,慎楼见状,反而将其抱得更紧了,仿若要将师尊整个人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里,永不分离。 直到唇分,仙君双腿发软,差点直接朝着地上摔下去。好在慎楼捞了一把,没让贺听风显出糗态。 贺听风红着耳根,怒瞪了徒弟一眼,但那眼神含情,更深处还带着浓浓的春色,让人一眼即能看出,对方看似生气,实则羞赧。 担心自己再看,可能真的会将师尊就地正法,慎楼仓促地别开眼去,此刻明明是他占据了主动权,却像是在讨扰似的:师尊,我们走吧。 贺听风顾自生了会儿闷气,唇上传来的刺痛感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谁能想到,他面对徒弟之时,竟然是自己处在下方,实在有损仙君形象。 半晌,他才不服气地撅起嘴,闷声接口道。 好。我们先去董府商量对策,周嬴肯定逃不远。 师徒二人这厢探查,殊不知,五洲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自神秘人劫走周嬴后,无数的猜测便在民众心中产生。其中讨论度最高的,或许就是神秘人当日所戴的面具。 或许是这手法过于熟悉,且此人所为同十方狱魔王每次作乱的情景如出一辙,都是为了扰得五洲上下不得安宁。 况且回顾五洲,貌似也只有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魔头,才会做出此等劫囚之事,惹得天下人惊慌失色。 说不定,太乙庄早就跟十方狱私下勾结,才会伺机而动,救出同伙。 接连几日,十方狱上上下下,都因此受到牵连,被天下人唾骂不已。 周嬴单手关上了窗,自上次断臂之后,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现在的生活,也对贺听风和董拙等人怨恨加深。 将眼中阴鸷隐去,他嗓音沙哑,如同有颗粒物堵塞:你这招鱼目混珠当真使得漂亮,现如今,人人都以为劫狱者是十方狱魔头,根本不会怀疑你的身份。 而他交谈的对象,却没有第一时间应答。立在原地片刻,方才慢吞吞地转身,赫然是段清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在面对仙君以外的人都是这般神色,或许除却慎楼,无人可知段清云真实脾性。 若非你蠢,多此一举,我们不会陷于被动。他对上周嬴时仍有些鄙夷,似乎并没有将对方彻底当成同伴,往往用讥讽的语气训斥。 周嬴牙关紧咬,一忍再忍,总算将火气忍耐下去。他现在身受重伤,武功暂失,还需要仰仗段清云的帮助,可不能跟从前一样直言快语。 他嘴角抽搐了下,呼出一口气来: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本庄主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我要重回太乙庄! 江湖上一直没放弃对两人的搜捕,于是乎,他们只能躲在这间小屋。对于周嬴来说,这与他从前的生活相差太大,且周围环境也不好,忍耐多日暂可将就,但他根本无法住得长久。 呵。段清云冷笑,仿佛在嘲讽对方的愚昧,你若归家念极,不如躺上床去做梦,也许还来得快些。 你! 周嬴脸部肌肉抽动了下,攥紧剑柄,他压低嗓音,威胁一般:段清云,本庄主可是什么都给你了,你答应我的呢? 段清云抬眸看他,更加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周长老觉得,你给了我什么。是禁渊内的宝剑,还是早已过时的武功秘籍?你不会不知道,我想要的并未这些。 那我能怎么办!禁渊内虽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可本庄主损失惨重,太乙庄也元气大伤,急需重振,无论如何,你也必须要帮我! 段清云摆摆手,随意似的转身,再不将任何眼神留给周嬴。打开门便率先离去了,只剩下静坐床沿的瘦高男人,眼中晦暗不明,闪过一丝阴狠。 第五十二章 近日来,五洲内流言四起,百姓纷纷闭门不出,说是魔头重出天地,恐怕要颠覆江湖。搞得董盟主心烦气躁,想发脾气脾气却不知道该往何处使。 大人,来喝杯茶吧。董夫人端着茶案从拐角走近,嗓音清浅,带着如同江南女子般的温柔。 原本在庭院中来回踱步的董拙一听,顿时再顾不得其他,迈开脚步小跑上前,一手接过对方手里的托盘。 心疼地看着自家夫人的手,向来的大嗓门也被他压抑,只小声埋怨一句:这种事情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万一烫着怎么办? 董夫人容貌昳丽,虽年岁将近四十,面上却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加之她温婉的性格,做事也不急不慢,无怪乎董拙多年与其相敬如宾。 今日也是同样,董夫人闻言,轻笑一声,衬得整张脸都貌美至极,她坦然道出。 大人您成日烦忧,妾身平日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粗活,你就别管束我啦。见董拙似有佯怒的征兆,董夫人调皮似的吐吐舌头,求饶似的,不知宜修何日能回来,算日子,我与他也有多日未见了,甚是想念。 董盟主被成功转移视线,将手中案几往桌上一搁,作势张狂应答:这有何难,待我去告知仙君一声,那臭小子随时可以回来。 眼看董夫人崇拜的视线瞥过来,董拙心里极为舒坦。夫妻俩如此打打闹闹过了多年,自当不必管那眼神中有几分作伪,哪怕只是单纯想要让转移自己注意,董拙也觉得甜如蜜。 殊不知,他在仙君面前是何等卑微,且董宜修往无上晴是他自己的请求,怎可能如话中所言,任由人随意进出。 然而,就在董盟主发愁要怎么带回儿子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随即有一蓝色身影风风火火从门外跑进,扬着嗓音,满脸喜庆:爹,娘,我回来啦! 宜修回来了,快过来让娘亲瞧瞧。 见董宜修进门便抢走爱妻,董拙心里极为不爽,但董夫人在场,他也不好意思发火,更别提将其从夫人身上扒拉下来。于是只能立在一旁,静观这一场母子重逢,独自生着闷气。 不过好歹,董宜修回来了,他也不必再花心思想要如何请示仙君放人。 面前母子俩黏黏糊糊地搂抱在一起,诉尽多日未见的思念,而董拙则被晾在一边,眼睛瞪得像铜铃,成了个门神。 董夫人偶然看到,差点没憋住笑,最后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这才从椅凳上起身,拂身拜礼:剩下的时间便留给你们爷俩儿吧,有关议事我一个妇人家也帮不上忙,儿子好不容易回来,我现在去后厨看看今日的菜肴,给宜修加加餐。 董拙看似沉稳地点头,实则依依不舍地望着董夫人离去的背影,根本没分给儿子半点眼神。 恋耽美 ——(35) 董宜修单手叉腰,喝了口放在桌上的热茶,嘴里差点被烫出水泡,他吹了两口,不经意间回头:爹,回神,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结果被董拙一巴掌拍到后脑勺,牙齿咬到被烫的伤口,惹得他惊叫一声。 董拙见状,连忙慌张地捂住他的嘴,以免被董夫人听到,误以为他家暴了董宜修。 董宜修: 真是亲儿子。 要你多嘴。见董宜修没有再叫唤的意思,董拙瞪他一眼,这才松开手来,背着手往庭中走去,说吧,怎么突然回来了,被仙君赶的?还是没钱了? 董宜修无语:爹。 我今日回来,是有要事的! 他故作深沉般凑近,表情也凝重起来,几小步走到董拙身边,掩唇凑上前:爹你记不记得,那日劫走周嬴的面具男人? 董拙回过神来,诧异地望向对方:怎么,那不是十方狱的魔头吗?难不成那俩人已被仙君抓捕到了? 没有没有,那倒不是。不过爹,你得相信我,那日的神秘人可真不是魔头。我今日还是偷偷溜出来的,要不师兄又得说我贪玩不修炼了。董宜修泄气似的蹲下身子,挠挠脑袋,很是郁闷。 他自然也是听到了近日的传闻,心知慎楼并非神秘人,大师兄又于他有恩,再怎么首先也得说服亲爹,不能让董拙怀疑对方。 董拙嘶了一声,很诧异似的,轻轻揪住董宜修的耳朵,将其提拉起来:我上次就想问了,可你小子逃得飞快,现在得空,说吧,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内情? 董宜修哪里敢说,且不提他答应泽川要保密,若是大师兄的身份禁忌暴露,可能会让董府都遭遇危机。 爹,别问这些,你信我就行。对了,说了你可别揍我,其实我有点怀疑,那日劫走周嬴的神秘人是段清云。 由于段清云是邹意的崇拜对象,且依据那人从前对傅菁时所展露的杀意,平白让董宜修感觉心中不安。 哪怕他真的看出点不对劲来,都不敢随意将怀疑道出口,生怕师兄恼怒,从此就不再理他。 但现在不同,既然已经回到府中,一切言论当然不用顾忌。 段清云?董拙微感困惑,你是不是看错了,他不是仙君好友吗,怎会做出此等劫囚之事?这么多年,我也没听说他犯过什么事啊。 董宜修搓了搓被捏红的耳朵,委屈不已:爹,说了我也只是有点怀疑啊,但是这也说明,那个人绝对不是魔头! 董拙狐疑地视线瞥过来,步步紧逼:怎么,你跟那魔头很熟? 董宜修心里咯噔一下。 我、我他眼神飘忽了阵,最终还是选择紧咬住唇,什么都不肯说。 董拙怒了,作势拂袖而去:行啊,现在连你老子都瞒,我必须得去找你娘亲评评理去,看她这次站在谁这边。 一说到董夫人,董宜修霎时慌了,他也不是害怕对方,而是如若被这个温柔女人知晓内情,只一个对视他就无法抵御,将所有秘密道出口。 行,行,我说! 董拙暗中得意,停下脚步来。他对付自己的儿子,总归还是有手段的。 但我说了,爹你什么都不能问,也不许告诉别人。见董拙隐隐有些不耐烦的架势,董宜修清了清嗓子,压低嗓音,在亲爹耳边说出了个名姓。 什么!魔头是慎楼? 这声暴喝惊飞了枝头的鸟儿,还把董宜修吓了一大跳,赶紧捂住董拙的嘴巴: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董拙双目涣散,嘴中不断重复这三个字,竟像是痴傻了一般。 直到董宜修都开始担心,几乎想要凑上去问问对方有没有事时,他的双臂突然被人一拍,随即是董拙恢复清明的眼神:行了,若其他人问起,你什么都不要说,我要出门一趟,帮我给你娘亲告个假。 言罢,他便背手走出董府,独留董宜修一人呆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接下来的对策如何。 * 师徒二人行在路上,为了加快脚程,他们还用上了御剑。仙君直接用断玉承载两人,而慎楼,则乖巧地站在贺听风身后,紧紧搂住对方的细腰。 但这宁静的时刻并没有停留多久,慎楼只感觉脑内一阵波动,他撤去单手,抚了抚额。贺听风把徒弟的异样看在眼里,一边御剑飞行,一边偏头问询: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慎楼甩了甩脑袋,面上的神情紧绷,有些难受,明显并不如他所言那般轻松。 见状,贺听风轻蹙眉,直接御剑飞身而下,于街巷停留,随即撤去断玉,想要仔细看看徒弟的状况。 谁知慎楼刚站稳,便二话没说只抬手,只见金色传讯符在两人面前一展,显露出其上几个大字。 尊主,我 传讯符戛然而止,断得莫名其妙。方才让慎楼不住摆头的原因,也正是他想看清这三字之后到底写了什么。 贺听风思索一瞬,颇有些胸有成竹地开口:他是宣染? 那船舫老翁的儿子。 慎楼既然能直接摊开让师尊阅览,就是没打算再隐瞒,闻言点头,只是表情仍有些凝重。 他虽年纪尚轻,却一向稳重,从来不会这般只留半句话,我想,宣染那边恐怕是出事了。 贺听风了然地点头,也没有多问其他,比如说宣染被他派去了何处,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像是对慎楼保有极高的信任,哪怕对方背着自己做了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都会无一例外地选择纵容。 但慎楼仍有些为难,话语也显得犹豫:师尊我。 贺听风太过懂他,也明白慎楼想要说什么,他理解地上前一步,帮助徒弟整理好衣领,抚平之后才缓缓开口:去吧,为师这边不用担心。那边的事情或许更加紧急,且你也知道,师尊答应了老翁,要让他与宣染相见。 阿楼,一定小心,遇事千万不可逞强,师尊在五洲等你回来。 他连什么话都没说,贺听风就已经替他找全借口。面对如此通情达理的师尊,慎楼的眼眶忍不住再度泛起热气,忍不住再一次,重重地将其搂进怀里。 好师尊,我走了,你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408:24:00~2021050508:46: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释存御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不知第几次摔得头破血流,少年颤抖着身子爬起来,却依然目光坚定,用仿佛猛禽一般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猎物。 但面前的屏障是对他最大的阻碍,也是身为魔道之人,所必须经受的考验。 他的手指头被鲜血彻底糊住,已经完全分辨不了原本的模样,腿骨在一次次的俯冲中碎裂,难以愈合,也使得他再也没办法站立。 宣染全身都被鲜血所缚裹,由于时间太长的缘故,甚至有些血迹已然凝结成深褐色,黏在他的皮肤、衣裳,混乱不堪。而哪怕是如此,他还是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挪着。 然而,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大门,凭空出现得屏障猛然发出耀眼的亮光,那早就设定好的防御机制再一次启动,光影化作利器,精准地命中他所以为的入侵者。 宣染被光屏弹飞,然后重重摔倒在地,凭空喷出一口血来,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全身上下错位的疼痛让他冷汗涔涔,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恍惚间看见了慎楼那张脸,虽然从未对他露出笑颜,骨子里却显露温柔。 宣染伸出手去,想要最后抓住属于慎楼的光影,伴随着喃喃自语:对不起尊主,我恐怕无法复命了。 言毕,霎时晕倒在地。 在宣染倒下的同一时间,大门之后,裴颂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瓷器在他手中化为粉齑,眼中晦暗不明。 那传闻中神龙不见尾的神医,原来不仅医术高明,还武功不俗。 他透过玄镜看了三天,以为这个修魔道的小子迟早会知难而退。但一次次的失败,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冲锋。宣染像是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似的,执拗而又无畏。 让裴颂很不理解的是,对方宁肯重伤昏迷,都不愿意离开复命。 恐怕又是慎楼想出来的损招,每每遇到此人,裴颂总是会吃大亏。他好不容易离开五洲,逃离此人,获得暂时休憩的机会,可谁曾想,那魔头竟然还派了下属过来。 宣染还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呼吸渐弱,也许再过片刻就会断了气息。裴颂甚至想就此不管不顾,任由那人躺在原地。 但医者仁心的道德又将他束缚得彻底,根本不可能令其自生自灭。 半晌之后,原本坚硬如铁的屏障破开一道裂痕,白衣男子从中走出,指尖在空中轻点两下,便有灵力将宣染托举起来,腾空送入府中。 裴颂正在前方引路,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口中魔道小儿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 用灵力将人衣袍换下,简单擦尽血痕。直到放在床榻上躺好,裴颂才不慌不忙地坐在床边,准备替宣染把脉。 但他的手指刚搭上对方手腕,原本应该重伤昏迷的小孩猛地翻身坐起,将匕首置于裴颂脖颈,寒光逼人。 尽管手法凶狠,语气却带有浓郁的恳求意味:神医,跟我走吧。 哪怕生命受到威胁,裴颂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将尚未搭在宣染手腕的指尖重新覆盖上去。 一边把脉一边点头,自言自语道:嗯,经脉全碎,修为无法精进。 但尽管结果如此严重,宣染也只是在听到这个结果时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他自以为藏得极好,却无法逃过裴颂的眼睛。 他强壮镇定,看似完全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甚至对自己的修为能精进与否并不关心,只一味地重复:请跟我走吧。 局面近乎僵持,裴颂冷下脸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显得透明。他虽身为神医,却常年病态,仿佛随时准备驾鹤西去。 他伸手将晗下匕首推远,然后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竟还悠闲地倒了杯水,似乎完全没有对于危险的恐惧。 这时候,宣染倒是没再拦他,只是紧紧看着对方的动作,攥紧匕首,藏在被褥之下的膝盖屈起,眼底带有浓浓的防备,随时准备致命一击。 给。裴颂将水杯递上前,但宣染只是沉默,并没有伸手接过。仿佛除了跟我走吧四字以外,便对他无话可说。 裴颂觉得这小孩着实有些难应付,他撇撇嘴,自己将那一杯茶饮下。 像是实在无法了,才慢吞吞地拉开椅子坐下,双手抱胸,完全没有传闻中神医应具备的仙风道骨:说吧,他找我有何事? 这个他,两人都心知肚明。裴颂也不准备绕弯子,虽然他并不愿意前去,至少要先把前因后果了解清楚,看看慎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只见宣染神色挣扎了下,手指攥紧床被,于喉咙中艰涩吐出两字:不知。 紧接着,他陡然瞪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几乎震声道。 你给我下.药?! 裴颂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那模样就像是在说:你该不会以为只有茶水中才能用药吧? 他对用真话丸控制宣染之事不予否定,但裴颂还是对这个回答微感意外,不由得跟着重复一遍:不知? 不知。宣染屈辱似的闭紧眼睛,嘴里却诚实地跟着吐露真言。 裴颂挑眉,看着这小孩的表情,莫名产生了逗乐的兴趣。他故意凑近,轻捏住宣染的下晗尖部,强迫对方转过头来,睁开眼睛:他什么都没说,你就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慎楼那家伙居然也有这么忠心的追随者? 宣染忍耐许久,连青筋都爆出好几根,但最终抵御不住真话丸的功效,难堪似的尽数吐露,说得事无巨细,什么东西都隐瞒不了。 尊主对我有恩,我无力回报,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尊主交代的任务。 但话音刚落,他的唇角却突然溢出血丝来,看来这人为了抵抗药性,竟然选择咬伤自己的舌头,以避免把隐藏的心思道出。 裴颂眉头一拧,并指飞快在其穴位上点上几下,好歹成功止了血,他才收回手指,看向宣染的视线满是复杂。 可以。他总算妥协,但在看见宣染瞬间明亮的眼眸后,又觉得微微不爽,于是硬邦邦地补充了句:前提是你先将身体养好,我可不想拖着个累赘上路。 见宣染眼中迸发出欣喜,裴颂几乎不用思考,就能读出对方的心思:不用养,我现在就能上路。 你身体痊愈与否,是我说了算。裴颂把人推倒,随即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然后顺手取下宣染怀中的信物。 那传讯符上的信息只发到一半,即被裴颂直接用手掐灭,断在中途。 见人挣扎起身试图抢夺,他晃了晃手中信物无声威胁,因担心对方反悔,而毁坏尊主赐给他的宝贝,于是宣染虽然有些心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说话了。 裴颂照顾孩童似的,帮人掖好了被角,转身开门离去。 独自留在房间中的宣染眼神黯淡了一瞬,复又重新精神起来,既然神医都答应他了,还怕对方言而无信吗? 就是现在无法及时联系尊主,也不知对方会不会怪罪于他。 天真的宣染并不清楚,他口中的神医本性如何,现在的他身无一物,只能凭借着裴颂的承诺,期待重回五洲的那一天。 他看向窗外的天,湛蓝无边,与五洲其实是相同一片天地,其实也还是跟他的尊主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宣染静静看上几秒,将右手置于胸膛,微微垂头,做了个不太周全却涵盖诚挚的礼。 尊主,请一定要等属下回来。 * 贺听风看了眼位于上方的牌匾,想当初董府两个大字,还是由他亲手题写,但仙君未曾想到,董拙竟把这幅字当作珍宝,还挂在了自己的府邸外。 他心中不知是什么情绪,缓和片刻,还是伸手用门环轻敲上一敲。 恋耽美 ——(36) 片刻之后,只听见其中一声熟悉的少年音,咋咋呼呼地奔过来,移开门闩。 没曾想,董宜修开门即看到贺听风的脸,吓得他差点将手中门闩给摔了。忙不迭将其放下,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 仙、仙君。您怎么来了? 他原本就是瞒着师兄偷跑出来的,自然更是没有给仙君打招呼。再者,他此前还对着亲爹刚刚道出慎楼的身份,现如今碰见仙君,自然是汗如瀑下, 像他这般不循规蹈矩,还没保护好秘密,董小公子觉得,自己今日恐怕真的难逃一死。 谁知贺听风在看到他的时候,只是略显诧异。但那细微的表情消失得极快,甚至令人难以看清,他便已然恢复如初。往董宜修身后瞥去一眼,也没有追究门下弟子的过错。 他只是问:董拙呢? 哦哦!董宜修接连应了两声,脑袋放空片刻,随即猛然一拍脑袋,凑近,仙君,我爹也是刚刚出门,你们没碰上吗? 出门? 贺听风眉头一拧,沉吟一瞬,方才继续:你可知他去往了何处? 心知若道出口,自己的秘密即将守不住,董宜修的眼神一时间有些飘忽不定,但最终觉得自己还是不能隐瞒仙君,只好小声说:我爹我爹其实也没说他要去哪里,但是弟子觉得,他应该也是去无上晴找寻仙君您了。 贺听风有些意外,眼神淡淡瞥过对方,却不曾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略一颔首,道了句多谢,登时消失在原地。 董宜修站在门后呆愣一瞬,最终捡起地上门闩,往大门上一扣,随即紧跟上贺听风的脚步。若是他爹想要大师兄的性命,他在旁边也好劝劝架,顺便助一助仙君。 从桌上取了几块糕点,塞进怀里,再风风火火地奔向门外。一边扬声高喊。 娘亲,我先走了!旁人若问起此事,您就说我先回无上晴啦。 第五十四章 董宜修不过慢上几步,眼前早已经没有了仙君的身影,他在大街上来回张望一圈,还是不能确定仙君的准确地点。 但回想方才所言,对方应当是赶回了无上晴。董宜修觉得自己不能再原地打转,于是只好沿着无上晴的路线,试图追赶上仙君。 但他走了很久很久,前方不仅没有出现贺听风的身影,自己竟还迷了路。 董宜修挠挠脑袋,面前的街道分明从小走到大,他不过只是去了无上晴几日,前路竟然莫名有些陌生,董小公子有生以来头一次怀疑自己是路痴。 他往四周张望了下,还是决定往前直走。然而,就在董宜修途径街道拐角的时候,后背突然伸出一双手来,猛地捂住他的口鼻,将人往小巷内拖拽。 那人掌心似乎是藏了掺迷药的手帕,董宜修不停地蹬腿拍手,拼命挣扎两下,最终还是抵不过药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在他刚离开不久的董府外,站了位拔剑挺立的少年。发冠高束,剑眉星目。他看着紧闭的大门,哪怕内心有些奇怪的紧迫,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敲门。 董府的管家把门打开,大约是董拙曾经交代过,管家对邹意这般面容的少年也较为熟悉。连忙将人引进来,让其稍等片刻,随即可见董夫人于别院走近。 冒昧打扰,见过夫人。邹意抱拳,很是恭敬。他连脑袋都不曾抬起,避免因直视对而产生丝毫不敬, 只听一声温婉地回礼,妇人将其扶起:邹少侠。 两人相互拜礼过后,邹意便急急忙忙道明来意:夫人,你可有看到宜修师弟,他是否回来了? 宜修?他方才是曾回来过,不过待了片刻,就已追着他父亲离开。邹少侠着急寻他,可是宜修犯了什么事? 邹意一听,脸上顿时再也隐藏不住焦急。若非顾忌礼仪,他恐怕已经冲上去,摇晃董夫人的手臂。 但他好歹克制住冲动,隐忍道:他未曾告知于我,便已偷跑出无上晴,其出门时未带信物,现如今我也联系不上他。还望夫人,若是有了宜修的消息,请一定告知在下。晚辈叨扰,先行告辞。 直到邹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董夫人才如梦初醒似的,喃喃自语:偷跑? 就这般呢喃片刻,她的手帕突然脱手,掉在地上,嘴唇颤抖,连身体都有些站不稳。 王伯,王伯。她轻轻唤了两声,方才为邹意开门的管家就小跑着出来。 夫人。 董夫人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大门的方向,指尖仍在不断颤抖,原本的淡然温和被急促焦虑所替代,于是她说出口的话语几乎让人耳不忍闻:帮帮我,快、快去找宜修,他找不见了。 夫人别急,小的这就去。董宜修也是王伯看着长大的,董家于他有恩,少爷不见了,他自然也很担心。 不过他尚且有些诧异,心说小公子不是刚回来吗,怎地会突然丢了? 王伯摇了摇脑袋,将那些疑惑抛之脑后。不过嘛,既然夫人要找,他前去寻找一番也并无不可,好歹让主人放心。 邹意已经找寻了很久,却连董宜修的半点踪迹都不曾发现。到了最后,他甚至开始漫无目的地找寻,逮住一个人就凑上去问问,皆是一无所获。 在这片街坊之中,董宜修的名字可算是如雷贯耳,很少有人不认识他。况且从董府出来就只有这条路,按照常理,不应该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他。 邹意压下心里的不安,再次询问了两位过路的百姓,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他不得不暂且停下来,将周围打量一圈。 看似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多年历练的经验告诉他,似乎是有什么遗漏处被他忘记。邹意在原地停留片刻,拐进一条小巷,抽出怀中的信筒。 待到烟火在空中炸开,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若仙君看到,再不济也会派无上晴弟子前来找寻,且信筒发射后,令对方明确自己的位置,也能让贺听风放心。 不过之后,邹意还是要继续探查路线,他想跟随自己心里那点微妙感觉,寻找到董宜修的确切地点。 他找得越久,心中的不妙便逐渐被放大,虽然邹意不愿多想,还是不得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董宜修,很可能已经落入周嬴手中。 * 贺听风是在半路上追上董拙的,想不到董盟主身形壮硕,脚步却轻快得很。 不过两人也没有直接在途中叙旧,因为此地离无上晴并不远,贺听风索性将人带往宫中,以方便议事。 两侧的树木被两人落下的动静惊扰,沙沙作响。仙君将衣袖理好,率先站稳,刚一转过头去,就听董拙咄咄逼人。 敢问仙君,你徒弟慎楼的真实身份可是十方狱魔头? 贺听风心中讶异闪过,面上却不曾显露分毫。在脑内思索一瞬,已然将来龙去脉想象出来。 恐怕是董宜修那个傻小子,挨不过董拙的追问,这才吐露得干干净净,把什么都往外说了。 秘密被人得知,当事者本应惊慌,但有因对方是董拙,仙君并不太担心。他甚至饶有兴趣地点头,主动承认:是。你当如何? 与五洲人对董拙的尊敬不同,于贺听风而言,对方不过只是个接近知天命年纪的中年人,比起他百余岁的修为,自然还是浅薄了些。 他向来觉得其与街上孩童无异,语气自当不可能有多么恭敬。 闻言,董拙额角冷汗都渗了出来,他先发制人原本是打算让仙君哑口无言,再无法辩驳。 但董盟主从来不曾想到,对方竟然能如此坦然地应下,就好像早已预知到了这个结果。 他不禁开始怀疑,难不成今日董宜修那臭小子是先同仙君商议后,才编纂了个谎话骗他? 如今先机尽失,董拙初时的咄咄逼人消失殆尽,只是对于慎楼的身份仍旧有些耿耿于怀。他梗着脖子,打算秉承着多年来的公正,将内心的决断道出口。 仙君,魔头之心性多变,暴虐无道,多年来残害的生灵不胜其数,人人得以诛之。您切莫因为他是无上晴的弟子,便有失公允啊。 贺听风听此一言,隐匿已久的护短心再度出没,几乎在对方话语落下的瞬间,他便直接截断董拙,阻止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慎楼虽为魔修,却心性不坏,若是偶有调皮捣蛋之处,本君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即可。但你若言他暴虐,岂非是凭空捏造?他是本君的徒弟,我对他最为了解,他绝不会做出那等祸乱之事,思来想去,恐怕只是谣言误人罢了。 董拙沉默。 心说:仙君啊,你竟把那些屠杀、抢掠当作调皮捣蛋,也太过偏心了吧? 董盟主心里震惊,却什么反驳都不敢说。 不过,毕竟他今日前来,是想要规劝仙君大义灭亲,自然不可能被贺听风轻飘飘一句否定给搪塞回去。 仙君可能不知,那魔头所作所为可并非小打小闹。过路的商人,庄内的长老甚至连董府都曾被其掠夺,此魔头不得不诛! 他固执得很,一如他的名姓,单字拙,或许这就是董拙最大的缺点,经年难以改变。 那是他们技不如人。贺听风全然不顾,若当真算起来,五洲之内,毫无疑问是他与慎楼相处的时间最为长久。 他太懂自己徒弟那个爱哭鬼本性如何,哪怕再离经叛道,都绝不会主动杀人。仙君继续道,要么是富商,要么是仇敌。董拙,你明白本君的意思。 董拙如何不明白,不过他一直都在掩耳盗铃。慎楼所盗富商,皆是曾当街打骂妇孺之辈;所杀庄主,都是从前欺辱过他或是仙君的小人。 至于董盟主,则更不必再提。要说这五洲之内,谁会将铲除魔头时常挂在嘴边,叫嚣得最厉害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但董拙虽痛恨魔修,也只是一心为公为民,想要换得五洲永久的安宁。 于是多年来,慎楼对他做的最过火的行径,其实不过也就是将董府上下洗劫一空,还美其名曰接济穷人。 那时董拙恰好外出,等到第二日归来时,看到街上张贴的董盟主散尽家财,救济百姓的字样。再匆忙赶回家中,只剩下被搬了个精光的府邸,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才不断累积怨念,多次携人冲上十方狱,想要铲平魔宫,却滑稽地连屏障都无法打开。 董某董某董拙嘴里打了个磕绊,单凭回忆竟然差点说服了自己,更加觉得慎楼妖言惑众,这不,仙君可对他信任得很。 贺听风很是心烦,能解释这么多已然是他耐心。原本徒弟离开自己身边,他心情就不太愉悦,偏偏董拙非得这时候闯上来,且句句都是对慎楼的污蔑。 仙君烦不胜烦,连周嬴之事都不想与其再商议。正准备打发对方离开,远处天空,突然炸开一丝光束,直冲云霄。 贺听风神情一凝,仔细辨认片刻,意识到那或许是邹意发的信筒。但他尚且不能判定对方遭遇了什么,又怎会引燃危急时刻方可使用的信物。 不过这也说明,邹意两人大概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才会不顾一切打发出信号,寻求帮助。 贺听风微微仰头,示意董拙看过去,随即低声道:先别说了,董宜修可能出事了。 第五十五章 你把他捉回来作甚?这小子又没什么用处,周长老也是没事找事,断了只手都不消停。 他是董拙的儿子,怎么可能半点用都没有,我还可以拿他威胁武林! 威胁武林?周嬴,你该不会碎的不是手臂,而是脑子吧。照董拙那般固执的假公正,你说他为了公义舍弃儿子倒还符合人设,断不可能来救这小子的。 董宜修在吵杂声中清醒过来,脑内仍有些眩晕,扶额静了一瞬,眼前方才彻底恢复清明。 面前是一间窄小的客舍,不,与其说是客舍,倒不如说是柴房。不仅空间窄小,还空气浑浊,窗门紧闭,四周只余留微弱的光线,整个房间内闭塞无风。 他这是在哪儿? 董宜修试图从地上坐起来,但眼前尚且不能适应黑暗,只能静坐小会儿,才最终得以视物。 他准备用手撑地,却不得作用。偏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双手被绑住,而他整个人也因此被缚于床上。 原来他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地面,而是床榻。 然而,待到董宜修看清床上的东西,双眸暴睁,胃里翻滚酸液,几乎瞬息之间,就从喉中喷出几道绿黄的秽物。 原来,那被单上不仅仅有已经干涸的血液,靠墙的那侧,竟还放置一支断臂。被斩断的部分鲜血已然凝固,然而其上的狰狞还是可怖地令人反胃。 董宜修干呕了两下,将中午吃的餐食都吐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努力缩在角落,让自己同断臂离得远些。 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断臂显然是周嬴所有,但对方将其放置在床上,将血糊的那部分面朝自己,却不知到底是心有不甘还是内心扭曲。 不知周嬴是何时将断臂偷回来的,竟能躲过所有人的搜查。但现如今,董宜修至少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短时间内很可能逃不出去。 若是放在以往,他面对如此情形,恐怕早已吓得晕厥过去,但也不知是否是在无上晴有所收获,董宜修虽还是有些胆战,但已能尽快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他本就是背着师兄偷跑,出来得匆忙,全身上下连一件信物都没有,且现在双手被缚,更别说逃出去寻求他人的帮助。 董宜修挣扎了两下,那粗糙的麻绳捆得他手腕生疼,因相互摩擦导致红肿,甚至有些渗出血来, 他努力半晌还是没办法脱困,不免有些气馁,消沉片刻,董宜修将嘴唇凑上前,对着手腕小心翼翼地吹上两口气,以缓和火辣辣的疼痛。 恰在此时,那原本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嘎声。随之透进来的光芒有些刺眼,虽然声响并不突兀,但还是让董宜修瞬间头皮发麻。 他挡着眼睛想要适应强光,却听上方一声惊讶的男音:哟,董小公子,您可算是醒了,可还睡得舒服,需要我帮你揉揉肩吗? 听见这个熟悉声音的刹那,董宜修抬眼看去,却直接愣在原地,连挣扎都忘记了。 居然真的是他,段清云。 原来对方早已跟周嬴暗中勾结了,妄仙君和他师兄还被蒙在鼓里。 恋耽美 ——(37) 也许是觉得董宜修的表情太过有趣,段清云轻笑了一声,故意吓他:董小公子,想必你对话本很是熟悉吧,有谁看到了坏人的脸,恐怕就很难逃出去咯。 董宜修大概也听出这话没有多少凶狠的意味,就只是为了恐吓自己。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悲愤。 手臂因被缚无法动弹,于是只能扬着脖颈,双目怒睁,破口大骂。 段清云,你如此厚颜无耻,配得上我师兄对你的崇敬吗? 这点辱骂对于段清云而言根本不痛不痒,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凑近,想要用手背触一下董宜修的侧脸,对方却拼命摆头,避如蛇蝎。 段清云讥笑一声,仿佛在看小丑似的:要不将你师兄也一起抓来,好给董小公子做个伴儿? 董宜修闻言,原本的瑟缩和恐惧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幼兽身上竖起的尖刺,面对天敌无所畏惧。 你敢!他大吼,企图通过音量大小震慑住对方。 然而,这般叫嚣自然是吓不倒段清云的,他忽而退远了些,拉远与董宜修的距离,一边打量自己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你可以试试,看我到底敢不敢。 不过首先,还是把你的脑袋取下来供人玩玩,如何? 董宜修小脸煞白,拼命挣扎起来,企图躲过段清云的触碰。他丝毫不怀疑,这种事对方真能做得出来。 于是在看到那利刃般的手掌凑近时,他近乎崩溃地哭喊:滚开,不要!师兄会来救我的,你若敢杀我,仙君不会放过你的。 说到底,他不过也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小少年。头一次只身面对这等危机,难免会心有恐惧。 在听到仙君一词的瞬间,段清云的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厉色,手下动作迅速,似乎当真准备扭断董宜修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周嬴适时从门外走进,他先是瞥了眼缩在墙角涕泗横流的少年,再面向段清云:行了,别玩了。若现在就把他弄死,我们对付董拙的把柄也将不复存在。 段清云猛然回过神来,收回放在董宜修脖颈上的手,眼中浑浊一瞬,随即归于平静。 他此举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听命周嬴,而是觉得,董宜修的性命留与不留,都与自己无关。 至于为什么不在这人面前佩戴面具,早在玄月舫,段清云便隐约觉得董宜修对他有敌意。不论是因为这家伙口中所谓的师兄,还是作为盟主之子天生的警觉,都在说明一个道理。 董宜修此人,绝对留不得。 也正如段清云方才所说的那样,看到他脸的人都活不了,因此,与其多此一举,倒不如顺水推舟,卖周嬴一个人情。 行吧,那我先走了,这小子就留给周长老你,慢、慢、玩。段清云把最后三字拖得极长,就好像是在提醒董宜修,面前的秃头男子或许比他还要恐怖。 待到段清云走后,整个狭小的空间内,便只剩下他与周嬴二人。 周嬴常年黑色衣帽佩戴在头顶,显得整个人阴沉不已。加之他不知经历过什么,连嗓音也变得格外沙哑,仿佛是从炼狱归来的魔鬼,随时准备啖食生肉。 董宜修平白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往后一缩。但他被捆在身后的手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光滑粘腻的触感,差点没让他尖叫出声。 他突然想到,若是离内侧近了,便能与将与断臂的距离拉近。前有狼,后有虎,董宜修何曾经历过这般折磨,害怕得忍不住啜泣出声。 泪水糊满整脸,他却无法擦拭,只能任由其从晗部滑落,浸湿床单。 只听啪的一声。 周嬴甩了他一个巴掌。 啊!董宜修被打得措手不及,霎时痛呼出声。 他的右脸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配合上那一脸晶莹的泪水,既可怜又脆弱。 但很显然的,周嬴这个施暴者不可能对其施舍同情,他伸手攥住董宜修的衣领,将人从床榻内侧拽过来。 董宜修一个踉跄,差点栽倒下床,然而头皮陡然剧痛,竟是周嬴揪住了他的头发,直接将他提领起来。 周嬴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少年,好像要借机把董宜修的眼珠挖出来,他桀桀冷笑,饱含威胁:弄脏了本庄主的床单,你该用什么来赔呢? 头皮紧绷的疼痛让董宜修脸色渐白,他哆哆嗦嗦地颤动嘴唇,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完全没有方才面对段清云时的硬气。 又听一声脆响。 他的左脸也被周嬴用手背打了一耳光。 直直打得董宜修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内昏昏沉沉,只能偏向一边,连嘴角都溢出血丝来。 他在耳鸣的骚扰之下,略微睁开眼来,只能看见周嬴翕张的嘴唇,不断吐露恶毒的诅咒。 只隐约几个关键字连成段落,得以传入他的耳朵。 董拙那个没长眼睛的莽夫,从前不是看不起本庄主吗?任由我被那贱人贺听风辱骂殴打,当众下了我的面子不说,还跟着其他人一同奚落。 他再次单手揪起董宜修的衣领,逼迫对方直视自己,却仍旧在自言自语:现在他的儿子都落到我手里了,本庄主难道还不能千倍万倍的讨回来? 周嬴看着蔫蔫的董宜修,心中的暴虐因子大作。竟突然开始对其拳打脚踢起来,全然忘记,刚才他怎么对段清云说的:要留此人一条性命,作为威胁董拙的把柄。 他越打越兴奋,看着少年身上不断涌现的伤口和鲜血,几乎印红了他的眼睛。周嬴舔舔嘴唇,最终似乎还是有所顾忌,总算停下手来。 修炼之人的踢打,定然不是凡人所能想象的那般简单。董宜修仿佛被硬石击打,每一次都打在他身体最脆弱的部位上,且完全无法反抗。 他被打得奄奄一息,生命迹象微弱。而周嬴却彻底舒出一口气来,觉得神清气爽,随即直接将人从手中丢下。于是董宜修便顺势软了身子,栽倒在床上,陷入半昏迷状态。 见人的呼吸有只进不出的征兆,周嬴厌恶地踹上最后一脚,然后不耐烦地从怀中掏出一颗丹药,胡乱塞进董宜修的嘴里,强迫对方咽下去。 尽管已然断臂,他仍像完成了任务似的,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再不见踪影。 独留董宜修一人静静躺在床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不见。他全身经脉大概都已经碎裂,身下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因周嬴施舍那药丸的功效,他只能吊着最后一口气,苟延残喘。 董宜修挣扎半晌,最终还是连手臂都没能抬起来,只能顶着那张泪痕未干的面容,呢喃自语。 师兄救救我。 第五十六章 自那日被拳打脚踢之后,周嬴每天都会寻一个空闲,来对董宜修施展慰问。他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直到临近痛苦的边界,复而被对方用一颗续命丹吊着最后一口气。 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董宜修怕死,但他更怕疼。从前被董拙好好保护起来的时候,他从未经受过如此折磨,哪怕拜入无上晴后,诸事也是受邹意照料,几乎将他宠成了个废人。 现如今的董宜修,恐怕除了初至无上晴时拜托邹意习得的治愈术,其他具备攻击力的法术都一窍不通。 那条粗麻绳在日复一日的踢打中破损,然后重新拴上新的,仿若村庄内被农户豢养的牛羊,彻底沦为牲畜。 你听话一些,告诉本庄主,贺听风有什么秘密?他的武功秘籍可有传给你? 董宜修不住地摇头,哪怕奄奄一息,还是想要为自己争辩,但周嬴根本不信。 再者,周嬴并不担心董宜修会逃跑,因为就算失误被人溜跑,他也有能力将人再度抓回来。 他拽过紧拴住董宜修脖颈的铁链,把人的脑袋扯到了自己跟前,嘴角咧开到极致,显得那张脸阴郁又恐怖。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 铁链坚硬,偶尔会划破董宜修的皮肤,导致鲜血再度渗透出来。但对于他来说,现在更为痛苦的,恐怕是全身车轧般的疼痛,肋骨不知断了几根,手脚无力,甚至难以抬起。 这就是他逃跑的后果。 董宜修没什么胆量,但事到如今,也明白周嬴只是想折磨他。若看到他求饶、哭喊,也许会换来更加残忍的惩罚。 但生理眼泪是控制不住的,他没经历过这般苦难,从小被人宠着长大。与他交好的人要么假意奉承,要么真心相待,然而周嬴,则是与这些人完全对立的相反面。 董宜修害怕到极致,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不断哽咽、抽搐,由此又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让他在煎熬中挺过日复一日的殴打。 但今日,周嬴似乎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对方。当凑近董宜修的眼睛时,他明显看到了少年眼中难掩的恐惧,却又因为害怕接二连三的折磨,只能装作硬气似的一声不吭。 周嬴眼底不禁有些玩味,他满意地看着董宜修在自己手下不断挣扎,仿佛天下皆在他掌控之中。 将手中铁链放开,少年便手脚同用瑟缩地往内侧爬以铁链缚脖颈之后,周嬴倒是再没有将他的手腕绑住。 虽然只是放松了手腕,但想要逃出去也未免太难。多日以来,他已然习惯断臂作伴,比起这个死物,自然还是周嬴更为骇人一些。 但随即只听一声利刃出鞘的响动,鲜血飞溅在墙。 董宜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腿与身体分离,什么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腿部断裂之时,鲜血会有片刻的凝滞,直到瞬息过后,才仿若瀑布般迸射出来。 他突然疯狂地惨叫出声,捂住断裂的上半部位,却还是只能目睹鲜血不住喷涌,随即在床榻上不停翻滚。 看着董宜修的惨状,周嬴仰头大笑出声,眼中满是私欲被满足的快意。 手握着扔在滴血的长剑,只站立在床边,欣赏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他沙哑的嗓音再度响起,话语竟像是来自炼狱恶魔的呢喃:我断了一只手,现在只废你一条腿,公平吧,你说呢? 董宜修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痛苦的神色布满全脸,伤口无法止血,仍旧在不断向下滴落,将整张床单都晕染成暗红色。 周嬴好似已经陷入疯狂之中,唯有嘴中不断重复公平吗三字,他的问话没有人应答,只剩下耳边的惨叫,让他心里有点不悦。 问你话,哑巴了吗? 明明董宜修仍在尖叫,不过只是一些无意义地呼喊。而周嬴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觉得自己像是同以前一样,再次被无视,正打算给对方致命一击,木门便被人用力推开。 你疯了吗,你是想让他死吗?段清云碰巧在外面,听见董宜修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心知周嬴定然是做了什么。但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进入之时,仍旧被内里的狼藉给震惊。 董宜修还在床榻上拼命翻滚,嘴中惨叫连连,血水流了一身,分不清到底是泪水、汗水还是两者的混合。 他眉心一拧,见人如此惨状,没来由觉得有些揪心和怜悯。段清云踱步走上前,并指在董宜修的穴位点了几下,再从怀中取出一粒保命丹,助其服下。 也许因为那丹药是仙君的所有物,倒是极为见效,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霎时就停止喷涌,只是残留了很多难以清除的血迹,使得不论是床榻还是衣袍,都显得斑驳狼藉。 董宜修的右腿被周嬴用剑连根斩断,摔落在床脚,与周嬴的断臂相互照应,仅是一眼就令人胆寒。 段清云成功替人止血后,似是无意间看了少年一眼。董宜修已经在剧痛中昏迷过去,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哪怕在睡梦中,却还是在无意识地抽搐。 他或许从来没有想过,那日意气风发,追寻仙君脚步迈向街巷,竟会至此将永堕地狱,再也无法重见光明。 段清云看着少年的面容,难得有些不忍。但他将这点微末的情绪隐藏得极好,也并未让周嬴发现破绽。 顺势用灵力将董宜修用被褥裹好,于是其下所有的惨状都被尽数遮掩。而唯独少年在床头露出的那颗脑袋,睡眼虽然还带有无法掩饰的痛苦,却莫名多了些许安详的意味。 挡得住吗?自然是无法挡住的。 周嬴所做的一切,都将永远刻印在当事人和旁观者的心里,永远难以抹去。 段清云转过身去,看向周嬴之时早已经没有起初的耐心,他近乎训斥般诘问:周嬴,你口口声声说绑他回来是作为威胁董拙的把柄,但我现在觉得,你只是为了发泄扭曲的怨怒。 你懂什么!周嬴大吼,失去手臂的人又不是你,若是你段清云与我易地处之,难保不会做出相同的事情! 今日之前,周嬴面对段清云尚且有些忌惮。况且段清云哪怕再不安好心,好歹也是将自己救了下来,他不能不装得归顺。 虽然逃生的代价是失去一条手臂,但起初的周嬴觉得这买卖很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四肢健全的其他人,偶尔还有段清云前来阴阳怪气一番,简直是十足的碍眼。 周嬴的内心也因此逐渐扭曲,正如他当初被慎楼剃秃的脑袋,这条断臂,大约是维持他人性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经斩下,所有道德都彻底沦丧。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段清云冷声道。 他偏头示意周嬴,令其看向晕厥中的董宜修,直截了当道:这小子我要带走。 凭什么,他是我绑来的!也许是觉得段清云最近挺好说话,周嬴的气势嚣张了很多,将自己的脾性暴露得彻底。 但他话音刚落,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段清云冷眼看他,并未开口,却仿佛在暗示:凭什么?等你有本事打过我。 周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颈部剧痛,从口中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将完好的那只手搭上段清云的手腕,轻轻拍打着,示意对方放开,眸中满是痛苦和恐惧。 段清云冷笑一声,随即甩开了手,立在一旁抱胸看他。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刹那,周嬴猛然弯腰,爆发出一连串剧烈地呛咳,脸颊连着脖颈裸露处,都成了整片赤红。 干呕过后,他才觉得总算能喘上气了,像是担心段清云故技重施似的,周嬴用手捂着脖颈,瞟了眼床榻上尚在昏迷的董宜修,嘶哑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绝对不动他,但是他必须待着这里。现在江湖上下都在寻这小子,此地虽然破旧了些,但是很安全。 哪怕生命受到威胁,周嬴也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力。他绝对不可能将最后的把柄拱手让与他人,但段清云逼迫得紧,他又不可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只好倒退一步,主动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我不是你的对手,若是你将来发现任何不对,杀了我便是。 恋耽美 ——(38) 段清云思索了下,将视线重新转向董宜修,目光清浅而平淡。某一时刻,周嬴全身都被忐忑包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的提议会被拒绝。 可以。 他唯一愣神,似乎连自己都没想到,段清云竟然同意得这般轻巧,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承诺。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动静,两人神色微变,段清云朝向周嬴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出去看看。 周嬴眼中似有为难,微不可见地瞥了董宜修一眼,状似还在担心段清云出尔反尔。他神情挣扎两下,最终还是狠一咬牙,推开门,率先出去了。 独留段清云一人尚在屋内,他隔了两秒,突然迈开脚步,凑近床榻,目不转睛地看着董宜修毫无防备的睡颜。 虽然不清楚为何,段清云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安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强烈的窒息感也因此扑面而来。 他忍下心头那点微末的情绪,觉得自己太过杞人忧天,睫毛仍在轻轻颤抖,忽闪在下眼睑,投射一片微暗的影子。 半晌,才终于伸出手去,在董宜修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806:49:04~2021050909:3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言枫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周嬴移行快步走至门外,随即遇一飞剑刺来,他侧身躲避,同时手中蓄积灵力,向来者地方向掷出。 周嬴,我师弟在哪儿?邹意大喊,艰难接住周嬴的致命一击,足靴向后挪移,滑动了一寸距离。 周嬴先是暗中观察周围,见对方只身前来,且贺听风并未到场,才顿时放下心。于是再度从掌心飞出灵力球,直奔邹意的胸口:你不是想找你师弟吗?他就在里面,你进去陪他吧。 他夸张地邪笑起来,觉得上天待他不薄,董宜修之后,竟然又有个把柄主动送上门。 你!邹意暴喝出声,消去周嬴灵力击打,将长剑利用到极致,发挥出他金丹期的真正实力。 多日以来,周嬴的修为很可能渐长,但邹意也并非停滞不前,他最近颇感丹田火热,似是有突破的迹象。于是在与周嬴的对决之中,虽偶占下风,却没有丝毫落败之势。 邹意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追踪到董宜修的痕迹,有人说曾在大街上见过他。董小公子的人缘还是蛮不错,对方也不曾隐瞒,但见其直直走向小巷,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再看不见踪影。 此言一出,邹意即刻将种种线索串联起来,哪里还猜不出来,他师弟恐怕是中了周嬴的埋伏。 以幻想蛊惑,引诱董宜修进入设置好的圈套,随即将其抓捕。如若不然,按照董宜修那般咋咋呼呼的性格,江湖上到处都是他的传闻,指不定早就留下自己存在过的印迹。 而饶是邹意将五洲彻底翻转,都没有发现董宜修任何的行踪,这般情形,足以让邹意怀疑自己师弟遭遇了不测。 果不其然,当他成功摸到周嬴的歇脚地时,对方竟然直接将秘密道出口。 邹意又急又气,也不知董宜修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师弟落到周嬴这个恶魔首里,不仅讨不到什么好处,还很可能会遭受折磨。 思及此,他的动作也越发失了分寸。战斗之中,被周嬴抓住破绽,袖中暗器喷射而出。周嬴虽为单臂,与人对峙却不曾败退,竟还有领先的趋势。 由此,想象的情形将自我恐吓,邹意急火攻心,竟然没有注意到周嬴放出的冷箭。一柄小刃寒光闪过,随后直直埋入邹意的胸口。 他闷哼一声,首下动作迟缓,身体摇晃了两下,逐渐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三息之后,便猛然栽倒在地。 周嬴收回首,冷眼看着底下生死不知的少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嗤笑,似乎在讽刺对方螳臂当车。 像是扔鞋一般随意,周嬴将邹意重重丢进房间,发出震声的响动,也惊醒了本在沉睡的董宜修。 他右腿断裂之后,曾在短时间内发热,陷入昏迷。段清云掏出全身上下所有的救命丹药,好歹吊住了他的性命。 周嬴甩完人,也不看董宜修一眼,直接离开木屋。临走之前,还不忘将木门锁好,以防止其中两人偷跑。 董宜修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努力忽视空落落的右裤腿。他忍下眼底的泪水,抬出脑袋往下望,想知道除他以外,周嬴又抓了什么人。 结果这一眼,差点让他惊呼出声。但呼喊临到嘴边,即被他死死地吞咽下去,以免被周嬴听到,再度经受大劫。 他四周观察一瞬,立时拼命挪着大腿,爬到邹意跟前。 坐在床上,伸手去推床下的邹意,同时小声喊道:师兄,师兄 周嬴的暗器上大概是抹了毒药,邹意迟迟不醒,嘴唇似乎还隐隐有发紫的趋势。董宜修好不容易看见故人,还没来得及激动,便率先陷入慌乱之中。 他愣在原地发抖,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然而也许是老天爷助他,董宜修突然灵光一闪,拼命伸长手,去够邹意垂在下方的右手。 总算握在掌心之后,董宜修一会儿捏捏对方的虎口,一会儿掐掐邹意的人中。使出浑身解数,企图让对方清醒过来。 但努力半晌,邹意仍然还是这副呼吸渐弱的模样。董宜修手忙脚乱,断腿处生长息肉的疼痒逼得他近乎发疯,加之邹意生命垂危,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觉得自己没用。 而这时,原本紧闭眼眸的邹意突然皱了皱眉头,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董宜修愣在当场,霎时喜极而泣,连忙伸出手扶邹意起来。而扶到半途,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缺陷,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用另只手扯过床被,将自己残缺的右腿挡住。 邹意余毒未清,能清醒过来已是万幸。根本站立不稳,只能顺由着董宜修的力道,坐在床边看他。 直到看见董宜修脖颈上套的铁锁,邹意才清醒过来。他呼吸有些困难,说话只进不出,努力半晌,也只不过发出了你,怎么几个字。 他话语不全,董宜修却莫名懂了对方的意思,知道邹意是想问他铁链之事。 但最终,他也只是凑上前去,抱住邹意的脖颈,将自己的脑袋迈进对方的颈窝,以遮掩眼中的恨意和无措,轻声开口。 师兄,你先听我说,段清云是周嬴的帮凶。若有一日你能出去,一定要告诉仙君,让他对其有所提防。 邹意艰难地撑起眼帘,脑袋昏沉,尚且仍有些不太清醒。但听见段清云的字样,还是条件反射般替对方否认,断断续续道。 不不会的。段前辈绝不是那种助纣为虐的赌徒,再怎么他都不信。 董宜修差点憋不住眼泪,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所言皆是事实,师兄,你要信我。 然而,被毒性所控制的邹意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重复:他不会的,不会的。 董宜修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捏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邹意的颈窝,喉头微涩,完全无法继续开口解释。 半晌,董宜修像是认命了一般,也莫名觉得他的言语不可信,于是努力说服自己,其实是在为邹意找寻借口。 也、也对。他于师兄而言,也确实比我要重要得多。 话音未落,他的泪水已经流了整张脸,全身的疼痛再度侵袭,两相折磨,近乎让他彻底陷入绝望。牙冠紧紧咬着衣袖,将哭腔和痛苦都忍在心下,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只听邹意最后轻声一句:你等师兄救你出去。 登时重新陷入昏迷。 董宜修轻轻将他放倒在床上,把原本在自己身上盖着的床被,覆上师兄的身体。然后伸出手去,以手背感受邹意的本温,烫得惊人。 他顿时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微微敞开邹意的胸口,拼命用手替人扇风,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 只听吱嘎一声,董宜修全身一抖,登时看向门口,身体却微微前倾,将邹意挡在身后。 好在来者是段清云。 虽然不是周嬴那个魔鬼,但段清云也不是什么好人,董宜修并未放下戒备。 段清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少年身后鼓的大包,不用问都知道是谁,他抱胸哟了一声:这么看着我干嘛,我之前虽然说了两句,可你师兄又不是我抓来的,况且你的命还是我救的,凶什么凶。 也许是知道段清云不会折磨自己,董宜修没必要在对方面前掩饰情绪,隐忍半晌,直接下了逐客令。 出去。 段清云被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敢这么跟他说话。他踮起脚尖,看了眼面色潮红的邹意,目光闪烁:确定要赶我走?我看你师兄气息有进无出,恐怕活不过今晚。 董宜修顿时慌了,忙转过身去,看向呼吸困难的邹意,他伸出手去,想再次触摸一下师兄的额角,却又怕此举惊扰到对方,让毒性发作得更加剧烈。 至此之后,他已然有了忌惮。 长久的沉默过后,董宜修突然像是想通了似的,转身面对段清云,用着格外沙哑哽咽的嗓音,近乎耻辱地磕头求情:求求你帮我救他。 求求你。他红肿的眼眶中坠下泪来,重重地砸向地面,惊起小片粉尘。 段清云眼皮跳了两下,紧抿着唇,似乎也没想到对方会为邹意做到这种地步。 哪怕是之前被周嬴殴打、断腿之时,董宜修都不曾说出一个求字,此时,却为了邹意,心甘情愿低下自己的头颅。 董宜修沦落到今日,重伤断腿,都间接拜他所赐。段清云看着少年朝向自己坚定埋下的脑袋,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他嘴唇濡动了下,似乎未曾经过思考,已然行至床边。看也不看邹意,只是冷声对着董宜修:起来。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段清云说完之后方才有些后悔,其实他实话是不想看见少年如此卑微。从前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或者背对他时脸上的古灵精怪,都与现在对仇敌磕头的董宜修相去甚远,也太不符合对方的做派。 董宜修沉默起身,不发一言,只是稍稍往里侧移动了下,主动给段清云让位。他默默地将床内属于自己的断腿藏好,以免被醒过来的师兄看到。 似是并不担心段清云会出尔反尔,董宜修没再求情,毕竟他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任其索取的了。 只要能救邹意,如果段清云非得要点什么,把他另一条腿拿去也无不可。 第五十八章 不过令董宜修微感讶异的是,段清云在解了邹意的毒后,竟然没有对他提出要求。 怎么,还想把你那条腿留给我?我又不是周嬴,可不喜欢这些血淋淋的肢体。他话语中似乎隐藏着对于周嬴的不屑,只是董宜修听不太明白。 全然将对方的话语当成讽刺,小心翼翼地往里侧缩了缩,以免惹得段清云不悦。 既然段清云没想要他的腿,董宜修也不傻,断不可能将其主动斩下,送给对方。他只是一味瑟缩地躲避着,与从前那个活波的少年截然不同。 看着解毒之后,面色逐渐恢复红润的师兄,董宜修提起的心脏总算是落下,也不管旁边是否还杵了个人,权当现在是他与师兄的互相慰藉。 段清云等上许久,都没有听见来自于少年的道谢。良久,他才认命地点头,已然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再强求对方。 撇撇嘴,俯身出门。 直到木门重新落锁,董宜修才像是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似的。拼命地扑向沉睡的邹意,轻拍脸颊,试图将其唤醒。 段清云出门之后,于大街之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软,若放在以往,对付董宜修这种小孩,他一只手都可以把人捏死。 而今,居然会因为对方包着眼泪的恳求,动了从未有过的恻隐之心。 他自嘲般笑笑,回忆起临走前董宜修的表情,觉得不过是在自寻烦恼,索性将一切都抛之脑后,再也不想。 但没走多久,他的脚步微滞,不曾犹豫直接往旁侧闪避,在摊贩边躲藏起来。只探出一个脑袋,看向街道中央。 是落单的贺听风。 他应当是追寻到了邹意信筒的发射地所在,但并不能完全肯定目的地,于是仍旧在街上找寻。 仙君难得舍弃常年亘古不变的冷漠,在街上逮住一人便问询,虽然一无所获,终归与以往相比很有进步。 段清云眸光深沉,手掌置于摊铺推车横栏,打量片刻,登时转身离去。 贺听风自然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偏头之时恰巧看见了熟悉的背影,他轻蹙眉,向方才的路人道谢之后,直接飞身追上段清云。 那路人在原地愣神片刻,陡然瞪大眼睛,伸手指着贺听风离开的方向,这才发现方才对面之人是何等的大人物,小声震惊道:仙、仙君! 段清云行在途中,也发现了身后的尾巴,但任由他左拐右拐,企图甩掉追踪。贺听风依然紧追慢赶,快速逼近。 直到断玉剑拦住他的去路,也将段清云的脚步彻底逼停。 听风。他轻声唤。 贺听风并不搭理,面对段清云,他早已没有在慎楼面前的犹豫和推脱,手中长剑迫近些许,语气肯定而坚持:邹意在何处? 段清云看上去很是无奈,他像是完全不担心仙君会伤他,甚至伸出手去,用指尖捏住断玉剑锋,将其推远些许,使得自己的颈侧不受伤害。 我承认,那日是我带走了周嬴,但你无上晴弟子的行踪,我可当真不知。他屈起指尖,轻轻弹了下断玉剑身,发出一声清脆响动,段清云继续道,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段清云半真半假地开口,甚至看似完全不在意死亡威胁,其实都是建立在相信贺听风不会动他的基础上。 他多年来谎言说遍,可从未有这么一次,说得这般胆战心惊,忐忑不安。 不过最后,段清云倒是赌对了。因为贺听风复杂地看他一眼,随即将断玉消散于空气中,显然是信了对方的托词。 可以,本君信你没说谎。 贺听风话音落下之时,段清云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归于平静,所有尚未暴露焦虑的情绪也被他彻底掩藏。 却听仙君再次开口:那周嬴现藏在何处?你当日为何救他?不仅如此,还伪造身份诬陷我徒儿,你明知道 恋耽美 ——(39) 明知道十方狱魔尊是慎楼,却还是戴上面具。你想问这个,是吗听风。他截过贺听风的话语,直言不讳。 直到贺听风颔首,段清云方才苦恼似的皱紧眉头,犹豫一瞬,即刻将他所谓的实情道出:如果我说,周嬴曾经有恩于我,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他。而现如今,我也不知他藏身何处。你信吗? 言罢,似是担心贺听风怀疑,他继续飞快地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当时被世人嘲笑称为段凌波 行了。至此,贺听风已然对段清云的话语信了八分。 也许是段凌波三字让他回忆起些颇想忘记的往事,仙君面上的咄咄逼人也尽数散尽。 正如慎楼因无法突破而被世人嘲笑,令当初还没有飞升成圣的贺听风都被一并辱骂过,说他不配为人师,耽误子弟。 而当时作为贺听风好友的段清云,自然会出言辩驳,替好友辩驳,其结果可想而知。 贺听风回忆起从前,段清云曾经短暂地消失过一段时间,然后带着一身的伤回无上晴。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呲牙咧嘴地笑笑,说自己没事,于是此事之后便不了了之。 也许段清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周嬴搭救的吧。 虽然贺听风觉得周嬴救人没安好心,但他对于好友自是再了解不过,段清云此人,旁人的丁点施舍他都会当成恩赐。 当初贺听风从蛮人手中将其救出,丹药不要钱般猛砸,才终于将人的性命保住。如若不然,段清云也不会在无上晴待了这么多年,心甘情愿帮他销毁平安符,还不显半分抵触。 贺听风目光柔和了下,也觉得刚才的自己太过强硬,不免连语气都缓和半分,一如从前那般温柔:我相信你。 段清云无端咽了口唾沫,面上却是伪装得极其完美,教人看不出半点痕迹。他沉吟片刻,突然道:我可以带你,去我与周嬴最后会面的地点。 这是他给贺听风,更是给自己的最后机会。 然而贺听风闻言,以为对方实则还在努力证明自己,于是自发将信任值拉到满点,坚定地摇头。 不必。 仙君似是对段清云付诸了全部的信任,微微欠身,向对方躬身作揖:若有任何消息,还要麻烦清云通知我。辛苦你了,我便先去别处找寻。 段清云含笑着淡定点头,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中已然敲响警钟。他看着仙君消失在转角的身影,莫名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屋檐那正是周嬴的藏身之地。 其实只差那么一点,仙君就可以触摸到所有的真相。 在原地停留片刻,段清云转过身去,进入那平平无奇的客栈中,面上仍是一副常年不变的笑意。 事实上,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他的手已在衣袖中握紧成拳头。 而令段清云略感意外的,是从关押董宜修和邹意的木屋中,走出的鬼鬼祟祟的傅菁。为何要说其鬼鬼祟祟,因为这女人在出门之后,竟还小心地给门落上锁,装作无人来过的模样。 结果刚好跟回来的段清云打上照面。 傅菁满脸尴尬,目光躲闪,最终只能硬着头皮伸出一只手,朝向段清云做了个打招呼的动作:呃嗨? 段清云并未做理会,直接无视对方,开锁进入木门。 顺利逃过一劫的傅菁则舒出口长气,忙不迭三步作两步向外奔逃。 然而,木门开启之后,董宜修和邹意尚在其中,前者听到动静,还将那双已然失去灵气的眼眸望过来,见来人并非自己所想,便即刻垂下头去,只专注于昏迷的邹意。 段清云在门口沉默不语,见此场景,也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留下的必要,于是再度将门阖上,离开木屋。 独留看似低眉顺眼的董宜修,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一个时辰前。 他听到木门开启的动静,原本以为会是周嬴来找茬,董宜修已经做好了与其进行殊死搏斗的准备,毕竟他不能让无辜的师兄涉险。 可是,来人并非周嬴,而是傅菁。 这个结果,连董宜修都瞪大了眼睛,他考虑过种种结果,却不曾想到会是对方来临。 傅长老,您怎么来了?他表面在问对方怎么来了,实则是疑惑傅菁怎能避过周嬴和段清云两人的监视,顺利进入此地,看样子,这人似乎半点没受阻碍。 嘘,周嬴那老狐狸还把本宫当同伴呢,没拦我。至于段清云嘛女人撇撇嘴,很是嫌弃似的,他被仙君缠住了。 听闻仙君二字,董宜修的眼中瞬间闪亮起来。他就知道,仙君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傅菁看其如此激动,也不忍打破对方的幻想。但现实终究是现实,成不了美梦,甚觉唏嘘不已,一锤定音:别想了,段清云那张嘴惯会骗人。估计仙君也被他哄得团团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现如今,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要怎么逃出去吧。 董宜修眼中星光霎时黯淡些许,但听见逃出去几个字,他又突然像是活过来一般,向着傅菁磕了个头。 他现在,仿佛把此种以前堪称屈辱的行为做得顺手至极,完全没有显露半点为难的情绪。 傅菁哎哎两声,连忙出手阻拦,没好气道:拜我作甚,你是本宫的救命恩人,我可承受不起这大礼。 她口中所谓的救命,其实是指当初段清云杀机毕露之时,董宜修脱口而出的劝说,方才令她捡回一条性命。 说吧,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你做的。先说好,要是想杀那两男人,我可丁点把握都没有。 董宜修抬起头来,目光灼灼,似乎是成功找到了救命之法:傅长老,多谢您助我。不过我不需要您帮我其他,只要我师兄能够平安出去就行了。 傅菁复杂地看了眼邹意,觉得董宜修估计是脑子被周嬴打坏了,尽说胡话,但她还是耐心地多问了句。 你不自己出去,只要他? 是。董宜修重重点头,看向邹意沉睡的面容,嘴角勾起浅笑,这是他自被囚以来,首次露出的笑意,只要他。 董宜修转过头来,直视傅菁不赞同的视线,见对方仍在考虑要不要答应。 他突然冷静地开口,像是从前那些胆怯和懦弱都消失不见:傅长老不必担心,我自有方法让周嬴松口,只要他同意放人,等到那日,还请傅长老帮我护送一下我师兄即可,不会牵连于您。 第五十九章 周嬴扯过拴在董宜修脖颈上的铁链,将人拽到自己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寒着声音道:什么秘密,快说! 董宜修只感觉脖子一疼,被他的动作牵得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床边。 不过哪怕被如此对待,现今的他已然学会了忍耐,哪怕火辣辣的疼痛逼迫他的头脑,冷汗在额角蓄积,董宜修面上仍是没有半分胆怯。 不可能,你做梦。他直视周嬴,眸中带着从前绝不会有的威慑,大有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别不知好歹。 周嬴把他的骨头捏得发出咯吱的响动,然而少年也不过只是在轻微颤抖,狠狠衔住下唇,直咬得鲜血都从唇下渗透出来,还是死活不肯松口。 也许是被董宜修眼眸中的狠意震慑,或许是考虑到其他原因,周嬴竟然缓缓松开禁锢对方的手。在少年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首先甩了他一个巴掌,然后揪住董宜修的衣领,咬牙切齿: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董宜修只是看他,丝毫惊慌不显,唯独眼中剩下一片漠然。 我腿断了都没说,你觉得,现在的我会说吗? 一刻钟前,董宜修想同周嬴做个交易,只要对方肯放邹意离开,他便告诉周嬴一个有关慎楼的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慎楼、仙君乃身败名裂,将无上晴扯下神坛,不免让周嬴动心。 但任凭他如何折磨,甚至威胁要斩断他另一条腿,董宜修都一副全然不害怕的模样,只是反复强调条件,不愿改变立场。 他坦然与周嬴对视,直看进对方的眼睛深处,其中所展现出来的古井无波,平白让人感觉有些可怖。 周嬴虽未被吓到,最终却还是放开了手,于是两人陷入无边沉默。董宜修也不着急,似是不想再与仇敌周旋,无所谓般转过头去,凝视邹意的睡颜。 那般从未有过的温柔神情,仿佛以后将再也看不见。 僵持片刻,似是发现自己的威胁没有起任何作用,周嬴有些不爽。况且他也不敢再对董宜修下手,毕竟若是发现他再次动了手脚,段清云那个疯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骇人举动。 听着,我就给你小子一天,他若醒过来就可以走,但你不能送。 董宜修心里一沉,差点抑制不住慌乱情绪,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一瞬,担心邹意若是醒不过来,他该如何。 但好歹有了个承诺,董宜修只能佯怒般大吼,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无能为力,没有周旋空余:这不可能,周嬴,我师兄中毒已深,根本不能在一天内清醒,你这是刻意为难! 我若就是刻意为难,你又当如何?周嬴古怪一笑,觉得对方真是对自己的处境认识不清,就算他不放邹意离开,也有的是方法从董宜修口中套出话来。 不过嘛,现在看着董宜修苦苦挣扎,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模样,与方才威胁自己的刚硬截然相反,周嬴心中隐秘的快感终于被成功满足。 他挺起身来,下了最终决断:行了,本庄主这铁链可是精铁所铸,谅你也无法逃跑,过了今日,就乖乖告诉我答案。否则,你师兄的下场,可能会比你还惨。 周嬴夸张地大笑起来,几欲捧腹。像是觉得董宜修愚蠢至极,竟然主动将把柄送到自己手里,摇摇头,信心满满地离开了木屋。 这一次,他不曾落锁。 木门大肆敞开着,昭显主人的得意洋洋。 董宜修在昏暗的房间内静坐了片刻,营造出自己悲愤过度的假象,实则是为了让周嬴放松警惕,除此以外他也在顾忌,对方很可能会在门口偷听。 周嬴此人自以为是,愚昧狂妄,向来只相信眼见为实,殊不知,他因为自己的自大,错过了多少得知实情的机会。 师兄,师兄醒醒。董宜修轻轻拍了拍邹意的脸颊,努力唤醒对方。 邹意身上的毒早已被段清云彻底解除,只有周嬴尚被蒙在鼓里,他还以为这小子命硬,竟然撑了一日夜都没有断气。 但或许是那毒性太深,虽已根除,唤醒中毒者却并不是一件易事。董宜修也不知道傅菁会何时到来,目前最为迫切的事情,恐怕就是提前唤醒师兄,让其成功脱困。 可是,他千万种方法使尽,邹意依然像是懒床似的,连睁眼都不肯。董宜修急得眼眶都红了,忍不住凑上前去,抱着邹意的腰腹小声呼喊着。 他也不敢叫得太大声,以免惊动周嬴,那人可没有半分江湖义气,做出的承诺随时都能收回,董宜修不敢拿师兄的命去赌。 与虎谋皮已然费劲他所有力气,此番只能趴在邹意的胸口,默默地掉眼泪。想起自己连日来遭受的折磨和被斩断的腿,董宜修突然有些崩溃。 师兄呜呜,你醒过来好不好,我没有办法了你快醒过来吧。 鬼叫什么呢,还显周嬴那厮走得不远?陡然听见一道女声,董宜修连忙擦擦眼泪,努力从床上坐起来,因为两腿长短不一,他手撑在床上之时都在轻微颤抖。 傅菁这才注意到少年的异样,顺着他的下半身看过去,不免大吃一惊,下意识道:你 她上次走得匆忙,加之房间又昏暗,根本没发现董宜修藏在被褥下的惨状,今日一见,傅菁这才突然想通了些什么。 为何董宜修宁愿送他师兄走,也不肯置身离开。 他不是不想,而是根本走不了。 然而,董宜修对于她眼中显露的同情,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看见傅菁提前到来,甚至好心情般扬起笑脸,跪在床榻上拱手作礼:傅长老,你来了。 见对方不愿提及往事,傅菁也忍下了那些疑问,顺着董宜修给的台阶走下,从怀中掏出一小瓷瓶,揭开瓶塞,放置到邹意鼻下晃了晃。 董宜修等待着,只见他师兄的眉头微皱,随即眼皮包裹着的眼珠也开始转动。再度过几秒,邹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清眼前的第一时间,尚且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只是下意识轻声呢喃道:宜修。 怀中立时便撞进一个瘦小的身影,董宜修扑进邹意的怀里,紧紧拥抱着对方,似乎是想要将这几日的思念诉尽。 连日以来,周嬴折磨得他整个人都不成样子,其实董宜修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知对方,反正至少邹意即将重获自由,出去以后若寻到仙君,贺听风一定会让周嬴吃不了兜着走。 但直到最后,他都什么也没说,只是与邹意相互拥抱着,聊以慰藉。 看着面前密不可分的两人,傅菁很不愿意打扰,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周嬴何时回来也是个未知数,她断不能为了怜悯而将性命押上,做一场生死豪赌。 于是无奈又恳求似的,倚着石壁幽幽插声其中:抱够了吗?我们得赶紧走,再耽搁下去,等周嬴回来,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董宜修闻言,立马擦尽残存脸颊的泪痕,从邹意的怀中退出来,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依言附和。 是,师兄,你快跟傅长老一同离开吧,我支走了周嬴,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邹意闻言,连连颔首,正打算离开,却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点什么,他突然疑问出声:你不跟我一起走? 黑暗中,董宜修的身子咻地僵直,不过转瞬就恢复如初。 没事,师兄你先走,我可是董拙的儿子,周嬴不敢动我。 他说得信誓旦旦,脸上表情也是极为坦诚,就好像完全没保留虚假。 然而临到头来,邹意却是对他不太信了。皱皱眉头,伸手去拉董宜修的胳膊,强硬道: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走,不然我没法跟仙君和董盟主交代。 由于右腿残缺的缘故,董宜修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差点顺势跌落下床,随即被邹意眼疾手快地扶住坐稳。 见师兄疑惑的视线瞥过来,也许下一秒就会发现他身体的秘密,董宜修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下半身藏在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脖颈上的铁链,示意对方,他确实暂时走不了。 恋耽美 ——(40) 也许是因为室内密不见光,邹意似是现在才发现铁链所在,他想也没想,直接拔出剑来,作势朝着那连接处劈斩而去。 但预想中的震响没能到来,是傅菁拦住了他的动作。 如果你想把周嬴招来,或者想让你师弟死,就尽管试试。 铁链枷锁捆绑在一起,共同拴在董宜修的脖颈上,邹意这一击下去,恐怕那铁链没被斩断,董宜修倒是会因为这拉扯而划伤喉咙。 邹意这才陡然清醒过来,后背惊出一身冷汗。他看着被困在床榻的董宜修,生出荒谬而巨大的无力感:那我应该怎么办,我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为今之计,你只有先出去找仙君,才有机会营救他。傅菁蹙眉,继续道,考虑好了吗,不能再等了。 可是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师弟,孤身一人留在这里,我怎么忍心,我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别可是了傅菁无语。 师兄,我没关系的,快走吧,只要你记得回来救我就好,不管多久,我都等你。董宜修弯了眉眼,在最后关头眼角绽放出绚丽的色彩,让其他人全然看不见他的狼狈,只剩下俏皮。 邹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后颈猛然一痛,竟直接软下身子,倒进提早准备好的傅菁怀里。 董宜修眼中顿时盛满了焦急,连忙撑起身子,想看看师兄有没有事。 傅菁却是不能再等,只朝着他最后点了一下头,直接带着昏迷的邹意离开。也不知道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扛着个大男人,还这般身轻如燕的。 董宜修的目光长久地跟随远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都仍然舍不得挪开眼,仿佛至此之后,所有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却不知,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位于暗处的段清云,则是将视线停留在董宜修身上。对方看了邹意多久,他就看了少年多久,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何,于是所有的情绪都被掩埋在心底。 他们所看的方向,明明没有任何交集,却仿佛注定会有某一时刻,将产生逾越半生的纠葛。 大门敞开着,傅菁带着邹意刚走不久,只剩下段清云留在原地,默默握紧了手中袖珍的铁锁。 第六十章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傅菁两人走后一刻钟内,周嬴竟突然出现在门口。他看着敞开的大门,眉心猛然一跳。连忙三步作两步,飞掠至木屋门口。 将脑袋探入其中,直到看见董宜修安分守己地坐在床上,他才松了一口气。 董宜修听到动静,稍稍抬起头来,不想却看到周嬴的身影,心中慌乱非常,于是迅速垂下头去,装作一副绝望心死的模样。 好在周嬴确认人没逃走后,未曾察觉少年的异样,也不再管对方的死活。他觉得邹意哪怕能清醒过来,也跑不了多远,若现在立刻前去追赶,说不定还能将人抓回来。 他这样想着,自然也就这么做了。周嬴决然转身,打算循着邹意离开的踪迹,一寸一寸地找寻。 董宜修莫名察觉了周嬴的打算,眸中尽是忐忑不安。但他根本不敢开口阻拦,以免让周嬴产生怀疑。此事本就是他一人的想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切莫牵连傅长老才是。 周嬴再也不管木屋里移动困难的俘虏,直直朝着大门奔去,但行至中途,旁侧突然出现一男子的手臂,将他的前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段清云,你干什么,让开! 段清云挑眉,收回手臂。周嬴见状,误以为这是来自对方的让步,作势运用轻功,却被人用力压住肩膀。 你差不多得了。那小子早就跑没影了,你现在才去追,又有什么意义?段清云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嘲弄,像是觉得周嬴十足可笑,他不慌不忙地在对方周围转了一圈,继续道,再者,条件可是你亲口答应的,什么时候,连太乙庄的长老都说话不算话了。 周嬴咬了咬牙,话语在嘴边来回滚落两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仍然对段清云有所忌惮,毕竟与此人盟的危险性,跟与虎谋皮不相上下。 于是,周嬴不得不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不爽,放松紧绷的身体,将追赶邹意的想法暂且搁置。 他斜眼看向段清云,语气并不太好,但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急切:你怎么又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清闲得很,成日跑我这里来到底要做什么? 段清云耸耸肩,向外侧走动几小步,与周嬴于相反方向并肩那。他看似随意的开口,实则这些谎言已在脑海中排练过成千上万遍,于是话说出口时,脸上半点牵强都不显:我无聊啊,才骗了仙君,现在又不敢回无上晴,没地儿去,就只能来这儿咯。 周嬴横了他一眼,倒是没怀疑对方言论的真实性,闻言也不再管其他,转过身,朝着木屋走去。 段清云看着周嬴离开的背影,嘴角的笑霎时落下,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气沉沉。 而尚在担心师兄安危的董宜修,突然再次听到脚步声,他抬眼看去,竟是去而复返的周嬴。 没来由的,他心中巨石陡然落下,周嬴无功而返,这大约就表明,师兄应该安全了,他的脸上不禁露出欣喜。 周嬴最是看不惯他这副表情,自发以为是对方给予自己的嘲笑。冷嗤一声,直接伸手抓过掉在石壁的铁链,用力一扯 董宜修被这力道拽得直接掉落床下,发出剧烈的响动,摔得他眼冒金星,全身都开始疼痛起来,手肘也擦破了皮,大约是刚才不小心撞在床角所致。 见少年仍旧在自己手中苦苦挣扎,周嬴的表情好看了许多,仿佛手中拿着的是犬类的牵引绳,董宜修是生是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你以为你还是什么武林盟主的儿子吗,甩脸色给谁看,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周嬴字字诛心,就是想要看到董宜修的痛苦神情,以羞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然而他所说的话,却并没有让少年露出什么额外的情绪。 于是周嬴更加愤怒,近乎是在咒骂着,完全失去从前身为太乙庄长老的修养:你就是个牲畜,听懂了吗,牲畜 董宜修默默握紧拳头,表情总算难堪了些许。说到底,他不过也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小少年,哪怕经此大劫,心性有所沉淀,却还是无法将情绪完全收敛。 可周嬴并不满足于奚落对方,他像是不耐烦了似的,轻轻扯动手中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动,倒真像是在唤小狗一般。 行了,本庄主也懒得跟你废话。人,我已经放走了,你的承诺呢,什么时候兑现? 周嬴捏紧手中铁链,享受其上撞击发出的声响,以及面前少年隐忍的眉眼,他吹了口气,弹走手背上不存在的灰尘:不过我先警告你,如果这个秘密不足以让本庄主动心 他话音渐散,下一刻,却突然单手掐住了董宜修的脖颈,狠声道:你的小命可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董宜修伸出手来,拼命拍打着周嬴的手臂,眼中是满满的求生欲,示意他会说,他什么都说。 方才得到喘息的机会。 董宜修在床下剧烈咳嗽,仿佛快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但他不敢再耽搁,生怕周嬴取走自己的命。 即可做出了个招手的动作,示意周嬴附耳过来。 一炷香过后,周嬴从木屋走出,全身尽是神清气爽,毫不掩饰的笑意让人一看就知他心情极好。 他甚至对段清云也有了些好脸色,还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堂而皇之地走出大门。 段清云沉默地看着对方离开,在原地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走进了关押董宜修的木屋。 他一进去,就看见某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仍旧在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但段清云这次却没有那么好心了,搀扶对方坐到床上后,他直接居高临下地问:你就这么出卖了他? 或许是被出卖两个字戳中了死穴,董宜修眼中突然迸发出汹涌的泪水,他捂着脑袋,近乎崩溃出声:我实在没办法了,不这么说,周嬴会杀了我的,我还不想死,我想等着师兄回来救我。 若不以慎楼是十方狱魔王这个秘密作为交换,周嬴恐怕再不会对他留手。 董宜修之前送走邹意时多么坚定,现在就绝不会后悔自己的行为。但再一次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作为他这般年岁的少年,恐怕很少有人能够真正保持镇定。 现如今,他在周嬴面前伪装的淡定全被击碎,巨大的恐慌感接踵而至,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董宜修重重地喘上两口气,却还是哽咽不止,他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打了个寒颤,就此晕倒在地。 后脑磕在地上之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段清云冷眼旁观,半晌,还是轻叹了口气,俯下身将其抱在怀里,再放回床榻之上。 他顺便为董宜修掩好了床被,但停留在被褥上的手迟迟未曾收回。段清云看着董宜修额角滴落的冷汗,在睡梦中依旧停止不住的梦呓。 就像是在哄睡似的,忍不住轻轻地伸手拍了拍。 * 三洲。 与五洲人人争锋相对的氛围截然不,这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安居地,古往今来,都是无数隐士高人养老的场所。 任由时间不疾不徐地游走,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是难得一见的天下大。 夸赞最多,但事实上,甘愿留在三洲的人并不在多数,只偶有圣者或是年迈老人身在其中,享受近似停滞的时光。至于保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则大多都离开此地,去别处找寻晋升的机会。 或是飞升成圣,或是埋骨他乡。任为何者,实则都不足与外人道也。 裴颂哼着小曲儿,正手握花浇,给庭院中的植物浇水,大小不一的水珠从壶口滴落下来,顺由花心流至花茎,最后渗透浸入土壤,完成所有的吸收工作。 他成日与花鸟为伴,树木作陪,看上去很是闲适,根本未依据外界所言,怀揣着云游天下的匆匆。 但神医裴颂神龙不见尾倒不是空穴来风,他虽被世人称为神医,却并不因名誉有半点轻狂无礼。 对于好奇来寻的客人,他反而以推脱为上,谢绝观赏。除非所遇为疑难杂症,裴颂或许才肯认认真真地接待来访者,否则,便直接伸出食指,点向门口,示意对方去隔壁的店铺抓药治病。 身侧有微风徐徐,撩起裴颂的颊边细发,他仍不慌不忙,把花浇壶嘴对准下方月季,一股脑将壶中水倒完,植被彻底浇尽,他方才慢悠悠地接住身后来势汹汹的拳头。 百般无奈地摇头,捏着宣染的拳头慢悠悠地放下:你这小孩,怎地不知疲倦,你之前有修为都打不过我,如今重伤,难道还想靠蛮力硬抗? 见宣染又要开口,裴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连从未有过的偏头痛都开始发作,他近乎威胁道。 我都已答应你,等你痊愈便即刻启程。再有今日之事,我就不跟你去了。 话虽如此,其实多日以来,裴颂对宣染的小打小闹一再放任,最多不过嘴上责骂两句,然后不了了之。 但宣染迟钝,根本感受不到裴颂故意释放的信号,他当真认为自己的行动惹恼神医,一听对方说不去,立马急了眼。 不行。前辈您答应了我的,怎么能言而无信。再者,我的伤真的全好了,不信您看。说着,他在原地蹦跳一番,在仿若蝴蝶似的,伸出双手用力扑棱几下,然后成功扭到重伤刚愈的胳膊。 见小少年动作一顿,随即用手捂住单臂,额上汗珠霎时滴落几颗。哪怕飞快地吞下了嘴中呻.吟,也无法掩盖痛苦神色,凄惨得很。 裴颂甚感无语,走上前去,助其脱臼的胳膊复位,恨铁不成钢般吐槽:你说你这是何必,身体是自己的,骗我又有什么意义? 宣染扁扁嘴,忍住骨骼归位的剧痛。随即开始大口呼吸空气,恰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脚边的月季,眸中的神情陡然变化。 似乎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 前辈,那个你的花好像快死了。他有些不忍直视,移开眼来。 裴颂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不其然,晨时还开得娇艳的月季,已然被他那一番胡乱地浇水,彻底淹没在汪洋中,尚且还艰难地苟活着。 裴颂: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谁能想到,名满天下的神医,私下里竟然是个手残呢? 第六十一章 眼看再不开口,可能会实锤自己四体不勤,裴颂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装作满不在乎似的,指尖点向下方月季:救活它,我就跟你走。 宣染闻言,眸中迸发亮光,差点闪瞎裴颂的眼。他最看不得这些,又觉得自己不过随口一提,是否要照做却又另说,裴颂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想顾好身下这一方土地。 因此,立即半推半赶着,让小少年回屋休憩。 为了尽早让裴颂兑现承诺,宣染通常偷偷在夜里寻个时间,想方设法地挽救月季,虽然经常被裴颂揪住尾巴,然后揪着小辫子赶回房间,一天的时间就被耗费。但那原本濒临死亡的娇花,竟然真的开始恢复生机。 某日,宣染扯住裴颂的衣袖,将其领到庭院中,手指着再度怒放的月季,满脸欢喜:前辈您看,说好的,我救了活它,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五洲吧! 看着娇艳欲滴的月季,裴颂确实无法装瞎,但他又对此行程很是抵触,如若不然,宣染这般讨好,裴颂不可能不软下心肠,直接答应对方。 那你先说说,慎楼那小子找我作甚?该不会是他的旧疾又发作了吧,我提前说好,那是他自作自受,我可治不了,不如不去。 宣染惊讶地瞪大眼,连忙凑上前去,追着裴颂打探隐情:旧疾?尊主有什么旧疾?前辈妙手回春,为何不能施以援手? 裴颂的手臂被少年拽着摇了摇,他悄然瞥过宣染囊括纯真的眼眸,心知对方可能当真不知内情。又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下慎楼的狠心,竟要一个小孩来替自己卖命。 就这么喜欢你尊主,连死都不怕?他迅速转移话题,戏谑般开口。 宣染陡然一听喜欢,差点被裴颂逗红脸。迄今为止,只要一涉及到慎楼,他便会将原本的张扬舞爪都收敛起来,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说话人。 或许是少年心性,羞赧过后又带着义无反顾的蛮横,大言不惭,直接承认:我是崇拜尊主,但那不是重点。所以神医,现在您能跟我走了吗? 恋耽美 ——(41) 裴颂挑眉,觉得这小孩着实好玩,他眼睛骨碌转了一圈,食指屈起,在自己的脸颊敲上一敲,突然露出几分近似调皮的神情。 本君现在反悔了,又不想与你去五洲了。他勾唇浅笑,带着满满的恶意和调笑,小孩,你还是得彻底痊愈后,我才能同意去五洲。 宣染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炸了,双目赤红满是怨怼,好像随时准备坠下泪来。于是哪怕嘴中所言狠绝,却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情绪:你一天变一个条件,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裴颂没想到,自己不过只是想逗人玩儿,结果逗过了火,小孩差点被气哭。他手忙脚乱地凑近,却不肯退步,只是语气缓和了些:好啦好啦,我发誓,这次绝对说话算数,只要你把身体养好,我一定跟你去五洲。 没曾想,宣染这几日夜以继日照看花蕊本就疲惫,失去信物也无法联系尊主。而今又遭受重创,情绪颇有些崩溃,带着哭腔蹲下身,大喊道。 你先是没收我的信物,让我无法告知尊主实情。况且现在我身体养好了,也没见你跟着我去呀! 裴颂在小孩跟前踱步两圈,硬是没找到什么哄人的好方法,只听见对方抽抽噎噎地嘟囔骗子,觉得头疼不已。 他实在无法,心说要不就答应宣染,随他前去。就算慎楼那臭小子讨厌得很,也不过就是少几颗上乘丹药罢了,于他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 然而,正当他俯下身去,准备道出妥协之时。不远处有人撕裂空间,原地陡然出现一玄衣男子。 面前一高一矮的情形着实罕见,慎楼挑眉,有些意外:裴颂,你欺负小孩作甚?还有没有点仙风道骨了。 尊主!听到熟悉的嗓音,宣染猛然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惊喜地叫出声。 在裴颂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小孩已经飞快略过他的肩膀,噌噌跑到慎楼面前,作势扑进对方的怀里。 不过,临到跟前,宣染又像是想起了礼数似的,突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属下见过尊主。 礼数倒是周全,然而话语中的激动却完全没办法遮掩。 裴颂目睹宣染脚步的轻快,比面对他的时候实在热情太多,悄悄冷哼一声,嘀咕道:装模作样。 看到宣染安然无恙,慎楼也放下心,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他不禁伸出手去,揉了揉宣染的脑袋。虽然其中有出于对下属的关切在,更多的,则是宣染安好,他能跟师尊有所交代。 怎地没事也不传讯于我,让你尊主好找。 这倒是解释了,他为何足足用上好几日方才找寻到宣染的踪迹,差点没把三洲翻了个底朝天。 宣染头一次被尊主摸头,心下大喜,忍不住抬起眼看向慎楼的眸子, 目光灼灼,把始作俑者裴颂卖了个一干二净:尊主,是神医前辈没收了我的信物,令属下无法同您联系。 裴颂: 好啊,你小子。这几日吃他的住他的,就差没把人当成祖宗供起来了,现在还要倒打一耙! 哦?慎楼轻飘飘的视线滑向在场的第三人,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情都是出奇的一致,仿佛当真是在困惑。 裴颂还沉浸在被同伴出卖的痛苦中,没好气地白了慎楼一眼:看什么看。 他语气算不上太好,甚至能感觉到其中的晦气,可是慎楼却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就好像是两人早就熟识。 我看这小孩脸色苍白,受了内伤,该不会是拜你所赐吧,裴老妖? 裴颂一听这个绰号,便瞬间炸毛,多日来隐藏的小孩心性也全然暴露,他怒吼:死小子,你再叫一句试试?! 说完,他便作势要同慎楼决一死战似的,撸起袖子冲上前,竟是打算摒弃灵力,单纯肉.搏。 慎楼,你可别忘了上次帮你看伤,结果你将我的一品丹药全部搜刮之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狠辣掌风袭来,慎楼飞速后倾,脚尖轻点,便顺利往后方移动数米,成功避开裴颂的致命一击。 但他刚一直起腰背,侧方便再度袭来攻击。慎楼避无可避,只能出掌相迎。 慎楼的武功较之百年前,自然是有了质的飞跃,哪怕与他战斗的,是武艺高超的神医,也较之不相上下。 游刃有余,丝毫不嫌紊乱。 这算得上两位高手的巅峰对决,那气势定当不容小觑。这一掌的冲击,让慎楼和裴颂双双倒退三步,前者尚且能忍,只是觉得胸腹仿若烧着一团烈火。 而裴颂却不在意任何包袱,直截了当捂住胸口,只听他闷哼一声,嘴角竟然缓缓溢出鲜血。 他用手背擦去,眸光中总算带上些欣赏,就差没直接拍手称道: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慎楼比他好不了多少,只是默默咽下了临到口腔的血气,假意恭维。 你也不逞多让。 这两人一套先兵再礼下来,把宣染彻底弄糊涂了,他看看裴颂,再看看慎楼,有些犹豫地走到自家尊主跟前,吞吞吐吐地问:尊主原来与裴前辈一早相识? 慎楼颔首,算作应答。 宣染: 那他辛辛苦苦找了三个洲,还差点丢命岂非毫无意义。既然尊主一句话就可劝得裴颂回去,他又何必煞费苦心。 真是可怜那些被神医摧残的花了。 见下属眸光隐隐有些异样,慎楼看懂了对方的想法,示意宣染抬头,朝着裴颂看去。只见慎楼在距对方不足三丈的位置,扬声道。 裴老妖,跟我回五洲。滚。因为这个称谓,裴颂先是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又装模作样地做个鬼脸,活像个老顽童似的,要回你自己回,我才不去,除非 你把偷我的丹药补齐交差。 宣染闻言,下意识转头看向慎楼,想提示一下尊主对方的脾性,连日来,他可是被裴颂坑怕了。 条件说变就变,哪怕履行了对方也可以随时爽约,让他好生气愤,又无处发泄。 好在慎楼对裴颂极为了解,自然也对这人的鬼话敬献不敏。他完全不慌不忙,就好像并不急于一时明明听闻下属有事,便急匆匆告别刚在一起的师尊之人不是自己。 行,你爱去不去。 这架势一点也不像从前,直看得裴颂瞬间傻眼,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慎楼妥协,倒是等来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急了?裴颂没忍住问,心里好奇得很,算了。你先说说这次又要我救谁,你如今人都亲自到了,恐怕不是为治你那心疾,难不成 裴颂突然眼眸一转,坏笑着屈起臂膀,举起一只手,在脸侧敲了敲:是你那苦追已久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1306:55:04~2021051409:1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桑桑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听闻心上人三字,宣染的脸色瞬间煞白,但他不曾开口询问,只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自己与慎楼的距离。 看着前方道路上刺眼的断白,他心想:这样就够了。只要能随时看见尊主,他就心满意足。 慎楼没理会裴颂的调侃,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既然都说了不去,又何必再问?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着,他竟然当真直接转身,作势准备离开。 嗳嗳!裴颂果真被他给唬到,还以为慎楼真要离开,连忙小跑上前,准备把人拦下。 但临到跟前,他突然转了个弯,把旁边一脸懵逼的宣染揽进怀里,紧紧箍着小孩的窄腰,不含恶意地威胁道:你手下还在我这儿呢,不要了? 慎楼偏头看了一眼,见宣染先是愣神片刻,然后与他对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只是那挣扎的幅度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慎楼忍俊不禁,话里虽在恐吓宣染,实则是给裴颂吃了颗定心丸:送你便是,我看他也甘愿得很。 但宣染并没有听出什么额外的含义,直接就慌了,下意识挣脱出裴颂的禁锢。那恨不得把人从自己身上甩掉的狠劲,让裴颂微微一愣。 随即就见小孩怂哒哒地跑到慎楼面前,表情很是难看,像是快哭了却又不太敢。 尊、尊主,您不要我了吗?我不想留在这儿,我想跟您回家。 慎楼还没开口,这话倒是成了激怒裴颂的导.火.索,他嘿了一声,纳闷道:你这小孩,这几日我跟供祖宗一样把你供着,就差没烧香拜佛了,你还嫌弃我是吗? 宣染不想理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慎楼,生怕对方把自己丢下。 他眼中盛着的日光,澄澈而明亮,有那么几个瞬间,让慎楼想起了远在五洲的另一个人。 师尊偶尔也会露出此等稚气的表情,不,或许比之宣染更甚。仿若鹿曈一般,每次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眼眸里从来不含任何杂质。 等慎楼从思念中抽身,他这才发现,自己与贺听风,几乎已有半月未见。怪不得,思念成河。 然而回神之后,却见宣染脸上尽是惶恐,因为担心尊主真的要扔下自己,他好像吓坏了似的,若再仔细些看就能发现,少年连全身都在小幅度颤抖。 如此,宣染便与贺听风再无任何相似之处了,也让慎楼成功清醒过来。 宣染还在等待他的回答,只有裴颂察觉了慎楼的异样,皱皱眉头,忍不住道:心魔对你的影响已经加重,你不能再继续修魔了。 没事,他暂时不会出来。慎楼看似对裴颂的警告视若无睹,复而转头看向宣染,既然如此,那我们即刻启程回五洲,可有异议? 宣染哪里可能反对,他巴不得成日黏在尊主周围,自然连抖也不抖了,重重地点头,算作应答。 他伤得太重,还不能走。然而,裴颂却突然出声阻拦,他看向宣染孱弱的背影,其中的伤疤血痕都被衣衫阻断,唯有他这个曾亲眼见过的,方知其中的斑驳,我句句属实,你若是真在乎你手下,就别拿他的命去赌。 虽然不知道我到底要救何人,但看你如今不紧不慢的样子,事情应当也不算紧急?何不让这小孩多修养几日,有我在,保准还你个完整的手下。 宣染怔然地回头看裴颂,脚步踟蹰了下,喃喃道:尊主其实我已经好了,真的,没前辈说的那么严重。 慎楼将其上下打量一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操之过急。在原地思量片刻,也没再为难裴颂。 好,我还有要事,不能再在三洲停留,我先回五洲等你们。 他把话撂下,便直接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原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独留尚在原地的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 远在三洲的慎楼根本不可能清楚,他十方狱魔王的身份早已被人扒了个一干二净。先是茶馆说书的,再到大街小巷,乃至整个五洲,修炼者或是普通老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据说,这传言是由董盟主之子董宜修亲口道出,其真实性不言而喻。 在消息不胫而走后,五洲顿时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慎楼是谁?那可是堂堂仙君唯一的徒弟。此番他背后的身份暴露,岂非是意味着无上晴隐瞒该事已久? 时间仿佛倒退回百年前,贺听风尚未飞升成圣之际。只不过,众人对其的谴责,从一开始觉得他误人子弟,转变为现在的认为贺听风包藏祸心。 在他们看来,十方狱魔头无恶不作,手上人命堆积成山,不仅为正道所不齿,也是五洲所有人的公敌。 若非十方狱常年有屏障保护,江湖上哪怕有人携众讨伐,也往往铩羽而归,如若不然,魔头早已被枭首示众。 然而现如今,魔头的真实身份暴露,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个真相,那是不是也同样说明,无上晴是黑暗势力背后最大的□□? 此言既出,惊起一滩鸥鹭。 民众原本对于仙君的崇敬,都莫名转换为鄙夷,声讨之人不在少数。 三人成虎,此时的无上晴也已乱成一锅粥,大师兄是魔头之事也成了不少弟子的饭后闲谈。他们聊得毫无顾忌,其实从未没把慎楼放在眼里,唯独在看见仙君身影时,交谈声方才会小上一些。 本君已找遍五洲所有角落,但很抱歉,并未发现令郎踪迹。贺听风对外界传言充耳不闻,他仍然对董宜修离奇失踪一事很是焦急,这几日连番寻找,却一无所获,让仙君莫名产生了些挫败感。 其实他说的不全对,并非是找遍所有角落。唯有东面的那一座阁楼,被贺听风刻意忽略掉。 究其原因,只是在于他对段清云的信任。 那日别后,贺听风细细回想过,也不是没有怀疑,怎么会有这种巧合,周嬴瞒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但正如他与段清云多年相识,自然对其了解颇深。因此这么多年来,仙君没有一次怀疑过对方言论的真实性。 只要冷静下来思索,便能猜到段清云意有所指。当日这人身后的那座阁楼,应当就是其所谓与周嬴最后见面的地方。 他说得这般坦然、诚恳,让贺听风不愿不信,也不能不信。 但仙君心知,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之后的所有事情都将受到阻碍。更何况,他相信段清云。 既然对方只因小小救命之恩便涌泉相报,能够多年任劳任怨辅佐自己。段清云从未向他打探过什么密辛,哪怕是自己不小心吐露的,对方往往都插科打诨过去。 贺听风知道,这是对方在替他留后路,不把所有把柄掌控住,来日若决裂,也不会因为为难,因此仙君觉得,他不应该怀疑段清云。 对面站着的董拙倒是没太着急,仿佛失踪者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他更担心的,反而是连日来愈演愈烈的传言。 没事,也许是犬子贪玩,躲起来了,如今能传出消息就说明他没什么事,仙君不必兴师动众。董拙拱手作礼,面上难掩担忧,但近日有人散布谣言,说犬子道出慎楼为十方狱魔、魔 恋耽美 ——(42) 董盟主吞吞吐吐,却仿佛魔尊二字烫嘴一般,教他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后来,索性直接忽略称谓,继续道:言论已危及无上晴,仙君,魔头不能不除啊。 见贺听风不悦的视线瞥来,董拙梗着脖子,直言不讳。 董某心知您与慎楼多年师徒情谊,做不到大义灭亲。如此,便让我替仙君分忧即可,只需破除十方狱屏障,董某便能一举歼灭魔头。 魔头魔头,董拙,你真当本君是死的不成?贺听风勃然大怒,本君已然同你解释,我徒儿手刃之人多为十恶不赦之辈,剩下的也并非毫无过错,你们多年揪着他的过错不放,到底是在为难谁? 修魔就这么令你们憎恶?我徒儿从未谋害过无辜人性命,行事均是坦坦荡荡。反倒是你们,哪里还有半分正道该有的样子?! 董拙愕然,不敢置信地高喊:仙君!您糊涂啊! 本君糊涂与否,还不需要你来教。我最后再说一次,此事切莫再提,若以后再从你口中听到有关半个字,本君就撤了你的武林盟主。 贺听风何尝不知,他徒弟身为魔修,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护短之极,都能颠倒黑白这些所谓正道人眼中的黑白。 董拙完全无所畏惧,但不免还是被仙君无意识释放的威压制住,仿佛泰山压顶,无力反抗。 但董盟主向来只认死理,固执蛮横,他偏向虎山行:仙君 董拙正打算继续劝解,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焦急女音:仙君,董盟主,快来帮帮忙。 她一把将肩上的人甩在地上,哎哟一声,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连自称礼数都不再顾忌。 可累死老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其实也很犟,淡定都是装的。 第六十三章 贺听风陡然瞬移至邹意身边,还未开口,手指便率先搭上少年的脉搏。也不曾抬头,只是询问:董宜修呢? 傅菁转了转脖子,这一路上扛着个男人,可真差点把她累趴下。不过现如今,她恩情也还完了,也再没任何心理负担。 被周嬴抓走了呗,还能有什么变数? 贺听风心中赫然,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本在一旁观望的董拙闻言,面上的沉着尽数消失不见,忙抓过傅菁的胳膊,用力掐住,大惊失色地开口:我儿被周嬴抓走了?他们现在藏身何处?仙君,董某 傅菁被男人大力掐得叫唤,连忙将董拙从自己身上甩开。贺听风抿唇,只稍稍把地上的邹意扶起,靠在自己的肩侧,从怀中取出丹药,喂其服下,方才觉得缓过神来。 他眉宇间雾霭难散,这焦心模样,看样子也对董宜修的处境很是担心。 西郊偏院那座高耸的阁楼,小孩之前被关在那里,不过现在,周嬴恐怕已经跑了。 董拙知晓地点,便马不停蹄夺步奔去。而贺听风听见西郊二字,脸色却陡然一变。 西郊偏院,不正是段清云曾经试图指引的阁楼所在地吗? 当时的段清云,口口声声说救走周嬴之后,自己便与对方再无联系。周嬴这般阴险之人,定然是狡兔三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命脉被人所掌控。 所以到底是他判断失误,还是段清云撒谎? 贺听风无意识皱紧眉头,心道是他大意。若是在那时能够摒弃对段清云的信任,将阁楼上下探查一番,说不定早已寻到董宜修的踪迹。 思及此,他就着拥抱邹意的姿势,仰首看着傅菁:辛苦你,帮本君照料下弟子,我急需前去西郊察看一番,救回宜修。 邹意又重新回到傅菁手里,傅长老自觉多了个麻烦事儿,奈何仙君之名她不敢不从,只得一脸倒霉样似的扶稳累赘,目睹仙君离去。 正如傅菁所言,当两人行至西郊之时,早已是人去楼空。董拙将阁楼上下翻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寻到董宜修存在过的丝毫痕迹。 他难得有些崩溃,捂着脑袋不住地呢喃自语:儿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然我怎么给你娘亲交代。 贺听风抵达后,也不顾近乎疯癫的董拙,直接循着自己心中的目的地走去。他在进门之时便闻到了些许血腥味,只是微乎其微,教人不宜察觉。 面前的木门紧缩,外部挂着一把带锈的铁锁,看上去年岁已久,似乎昭显着面前的木屋并未关押人的好地点。 但贺听风只是停顿半晌,随即直接用灵力破开禁制,房门被打开的刹那,较之方才浓厚几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一片狼藉,脏污和血迹杂乱无序。哪怕尚未踏足其中,都能轻易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烂味道。 仙君洁症严重,很少有人不知。但此时,他却能面不改色地进入内室,对异味毫不在意。 贺听风这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地面,连墙上,床榻各处都满是血腥。其中气味最为浓郁的,恐怕是床榻上堆积的那一团被褥。 鲜血斑驳,累积暗沉。分不清到底是脏污还是血迹,总之,两者已经融合在一起,不分你我。 这处处乱象,似乎暗示着被关押在此处的少年,曾经经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亲眼所见的人心皆凉了半截,贺听风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连渗出鲜血都不在意。董拙后脚赶到,见此场景,眼眸闪着血光,一向硬气的董盟主仿若痴傻,不住自言自语:不可能的,我儿吉人天相,不可能有事的。 仙君,我儿在哪里,你知道对不对?言罢,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头抓住贺听风的肩膀,近乎魔怔地问:对,你徒弟慎楼正是十方狱魔头,他与周嬴暗中有勾结,仙君,我求求你,让他放了宜修吧,我求求你。 贺听风狼狈地偏头,几乎不忍心戳破董拙的谎言。现如今,就连他自己也陷入无能为力之中,明明身为仙君,却无法挽回错事,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仙君,我求求你,让慎楼放了我儿吧,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这些东西不应该由他来承担啊。如果要我的命交换,也可以,求求您!董拙声泪俱下,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他这辈子身为武痴,带着修炼者狂妄不羁的习性,何曾如此卑微,低声下气地恳求过。 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可以吗?仙君,只要能放了宜修话音未落,董拙竟然当真打算以膝触地,却被贺听风拦在途中。 他说不出口苛责,甚至连替慎楼辩解都做不到,哪怕心知幕后之人并非对方。段清云带给他的震撼远超慎楼被误会一事,贺听风的喉头微涩,张了张口,却仿佛被异物堵住,教他连声音都发不出。 好半晌,等他能够成功开口之时,嗓音已成沙哑,隐藏着浓厚的苦痛和自我折磨:当日我徒弟同我在一起,并非劫走令郎之人 但他还是下意识替段清云遮掩,哪怕心知自己错得离谱。 一步错,步步错。 董盟主放心,本君一定竭尽全力,救回宜修,我应该知晓周嬴的藏身之地了。 * 诶你们听说了吗,仙君的徒弟居然是十方狱魔头! 据说那魔头为非作歹,作乱成性,手上鲜血能止小儿夜啼。 怪不得这么多年来,董盟主请求仙君出山讨伐魔头皆是不了了之,原来他是在替自己的徒弟隐瞒啊。 魔头该死,仙君,我呸,什么狗屁仙君,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言论一出,便如同燎原之势,迅速席卷整个五洲。若说起初,百姓还对此有所怀疑,但三人成虎,到最后,竟是信了大半。 哪怕偶尔有明智者出言替仙君辩驳,一旦被人安上魔头的称号,便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饶是贺听风自己,都没料到如今的局面。仅仅只是行走在大街小巷,途径时,路人还会对其指指点点,完全没有半分往日的尊崇。 仙君淡定无视,于是那些目光更加明目张胆,若非尚存理智,也许当众就能上演一场围殴。 起哄者大多为青壮年,均是些务农或做工的百姓。他们倾其一生,都无法窥探修炼真谛,平日里便对这些修行者嗤之以鼻,现如今得了个这么好的机会,自当不肯放过。 煽风点火,号召民众讨伐无上晴。话虽如此,真到了那般地步,应当最早退缩之人也出自他们其中。 董盟主也是傻,怕他作甚,先将贺听风给绑了,依照这师徒情深的两人,还愁那魔头不肯乖乖就范? 他话音刚落,脚侧瞬时炸开一团蓝色光波,那四处乱嚼舌根的男人被吓得哇哇直叫,屁滚尿流般摔在地上,全身都在哆嗦。 一柄长剑横过他的眼前,让男人不停吞咽唾沫,频频后退。 再敢胡言,犹如此剑。只见他面前冰蓝色剑体的断玉瞬间四分五裂,贺听风伪造了碎剑的场景,实则是想警告对方。 虽手法狠绝了些,至少那人被唬得不断点头,连声保证自己再也不敢了。若非一时半会没记起,恐怕得先往地上磕几个头才敢动身。 等他真正挺立上身,眼前仙君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男人仿佛捡回了一条命来,瞬即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他方才被吓得连喘气都忘记了。 足以见得,修炼者与凡人之间的壁垒。 仙君仙君打人了! 人群顿时炸开,乱成一锅粥。 贺听风先董拙一步离开,对身后事全然不顾,也不知现在的五洲四处人心惶惶。西郊各处已经被他翻了个遍,无一例外都没有周嬴的踪迹,但他也不曾气馁,总是按照自己心中那个地点,一间一间地找寻过去。 正如段清云了解仙君之深,贺听风同样也对其颇为熟悉,两人相处多年,脾气秉性亘古不变,已经成了这世间为数不多的,可以互相取暖的亲人和伙伴。 贺听风强逼自己不多想,也许只是周嬴在暗中构陷。这时候,他倒是开始为段清云开拓了,像从前慎楼埋怨的那般,用尽全力替对方弥补。 东边的空房整个炸裂开来,灵力飞溅其中,炸出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周嬴飞跃而出,灰头土脸,单臂提领着董宜修,后者在他手中毫不挣扎,脑袋低垂看不清表情,也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贺听风手中凝结断玉,看模样下一秒就准备冲上去。 然而,周嬴预感到了自己的处境,随即飞快将董宜修的脖颈掐住,用力之深,几乎嵌进对方喉咙。 他只余单臂,于是这个姿势,相当于让董宜修所有支撑都集中在此,让他刹那间便从晕厥中惊醒,窒息的恐慌感和天生的求生欲作祟,少年拼命挣扎起来。 现场之人都从其不断摇摆的双腿中看出异常在董宜修的右腿之下,竟是一片空空如也。 第六十四章 董拙在看到董宜修裤腿的瞬间,双膝一软,差点直直跪倒在地。但身为盟主保有多年的自尊,让他不甘心朝着仇敌下跪,话语出口时,仍旧带着浓浓的谴责和沉痛。 周嬴,你对我儿做了什么! 他咆哮出声,双目充血,几乎想要随时冲上去,与周嬴决一死战。奈何董宜修的命脉被对方掐在掌心,只要有人敢轻举妄动,周嬴很可能会直接撕破脸皮,捏碎手中人的喉骨。 像他这种人,鱼死网破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董拙很是清楚。然而,董宜修空空的右腿,还是让他连抬眼都不忍心。 哪怕如此,董盟主依旧自残似的,紧紧盯住那个已失去的部位,仿佛要将董宜修的仇恨刻在骨子里。 贺听风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早在看到董宜修的惨状时,他便在脑中思索对策。周嬴此人太过恶毒,若是正面硬抢,对方说不定会来场玉石俱焚。 他不可能放任董宜修平白丧命,毕竟少年不仅仅是无上晴的弟子,还是曾与他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家人。 看着面前这些正义之士忌惮的模样,周嬴只觉得心中快意非常。手指也不断用力,掐得董宜修不断发出无意义的声响,脸部涨红一片,呼吸渐弱。 这类折磨,他多日以来经历过不下十次,但当窒息感再次来临时,董宜修还是觉得无法忍受。他眼中不断涌出生理性泪水,一半是呼吸困难导致,另一半则是因为痛苦。 董拙,看到了吗?未免不小心将手中最大的筹码弄死,周嬴稍稍放松禁锢,让董宜修能够得以喘息。他将少年挡在自己身前,仿佛想要借此让董拙看个真真切切,你的儿子落在我的手里,本庄主可不曾亏待了他。 董拙怒发冲冠,差点忍不住拔剑冲上前:你卑鄙无耻!有本事跟老子单挑! 周嬴见状,便再度加重对董宜修的控制。此举便是让董拙清楚,自己随时可以掐断少年的脖颈,让他们父子二人再没办法团聚。 不得已,董拙的脚步被强制性钉在原地。他由此以来首次被限制到这般程度,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凛冽剑风直逼周嬴颈侧,天生对危险的预判让他精准向后倒去,同时不忘将董宜修攥在手里。哪怕躲避如此迅速,耳朵尖仍然还是被削掉小块,鲜血淋漓。 贺听风看准时机,正欲上前救出董宜修,谁知周嬴突然翻转掌心,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柄匕首,在少年耳垂相同部位狠狠划上一刀,董宜修惨叫一声,成功阻止了仙君的步伐。 贺听风,你若是再敢往前一步,本庄主就不能保证下次他伤的会是哪里了。 仙君攥进掌心,怒声呵斥:周嬴,你我的恩怨不要牵扯无辜。放了他,本君来做你的人质。 周嬴讽刺一笑,匕首亮眼,迎上手中人的脖颈。董宜修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企图躲过尖锐剑锋,可身后便是周嬴的胸膛,这也让他完全避无可避。 你当本庄主傻吗?周嬴看着贺听风的眼睛,仿佛在看什么蝼蚁,他突然扬声高喊,你们还在等什么?贺听风现在只身在此,抓了他,便能让十方狱魔头乖乖束手就擒,让五洲此后再无祸患。 他这句话似乎并非是说给仙君听的,因为周嬴话音刚落,周围突然聚集了一大群人。 偶尔有些扮作百姓打扮的夹杂其中,更多的,竟是有些眼熟。这些人好像是曾在崇阳峰会上出现过的长老。 贺听风对他们并不熟悉,毕竟五洲地大物博,就是一个江湖,统领之人都数不胜数,哪怕能记住几个,对他来说都已经算是不容易。 恋耽美 ——(43) 见状,他突然明白了周嬴的打算,对方是想借舆论,煽动人心,将劣势转换为优势,鼓吹仙门世家捉拿自己,以趁机逃跑。 贺听风岂能让他如愿,眸光一闪,掌心悄悄开始聚起灵力,但在抛出的瞬间,周嬴察觉到了危险,心知自己无法躲避,死死咬住后槽牙,突然将董宜修挡在自己身前,准备划破对方喉咙,同归于尽。 他在赌,赌贺听风狠不下心,就算他狠,董拙怎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不要!我们不动了,你别伤他! 董宜修已经害怕得闭紧了眼,等待剧痛到来,千钧一发之际,横天破开一道男音,随即可见长剑被抛至灵力前方,恰好阻止了灵力的前进。 但长剑对上仙君内力,还是不敌,短暂便碎裂开来,四分五裂,贺听风连忙掐诀,将脱缰的灵力拽回,才堪堪令其在据董宜修鼻尖不足一厘的地方停滞,消散。 邹意飞身掠下,因为之前受伤较重,他落地之时忍不住软了下膝盖,身体摇晃,耗费两三秒才稳住。他语无伦次,惶恐地求情:仙君,拜托您,师弟还在周嬴手里,别妄动用灵力误伤了他。 贺听风悄无声息地皱眉,自知此后再想找到周嬴的破绽就加倍困难了。 他刚才并不是贸然行事,而是精准计算了速度和距离,以确保董宜修不会有大碍,但邹意这番闹腾,定然让周嬴知晓了自己的动机,加重防备。 贺听风,我劝你安分守己些,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他?周嬴桀桀一笑,眸中暗光闪过,匕首往上提起,似乎当真准备了解董宜修的性命。 只听扑通一声 不要! 是邹意双膝跪地发出的响动。 在其做出此等屈辱行为时,董宜修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出声:师兄不要,你起来。 安静。周嬴用匕首逼近,冷声威胁少年,眼睛一眯,带着十足的恐吓,你想死吗? 这是他几日来找寻到的最好方法,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惩戒董宜修,还能让对方乖乖听话。 但这一次,董宜修什么顾不得了,他的眼眸湿润一片,渐渐模糊不清。回忆起这些日子自己做了什么,如今再看到师兄为自己下跪求周嬴,他越发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于是只能一遍遍地重复:不要师兄,你起来,师兄。 苍白无力,无法挽救任何局面。 局势胶着,而周围的看客长老好似被周嬴成功说动,竟然隐约要有出手的迹象。 不能再等了,贺听风默默地想。 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凝结断玉,面上仍是一片波澜不惊,心中默念口诀,准备给周嬴降下一道天罚假象。 这是贺听风曾经从古书上学来的技艺,只能维持三秒,用作转移敌方视线。 轰隆。 天雷滚滚。 周嬴的亏心事做得太多,这雷声着实让他心中凛然,无端打了个哆嗦,连手中对董宜修的禁锢都放松些许,成功暴露出了自己的破绽。 贺听风看准时机,飞身而起,手拿断玉准备向着周嬴劈斩而去。 然而,他行至半途,后背却突然被巨力冲击,直接令其在半空中喷出一口鲜血,断玉也直接脱手,坠落地面,发出清脆响动。 他的身体如同落蝶般极速坠落,根本无力扭转乾坤。 师尊!不远处传来一声嘶声裂肺的怒吼,众人只见黑影一闪,慎楼便已瞬移至贺听风下方,将师尊揽入怀中。 贺听风还在止不住地呛咳,唇中不断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脑内痛得厉害。 看着师尊唇边和胸膛,晕染开鲜红刺眼的大片,慎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段,清,云。 没错,这致命一击,确为段清云所致。 他从暗处走出,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竟然当真将掌风击向贺听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清云问自己。 是为了周嬴吗?他觉得不是。 他多年研究如何击败贺听风,对方也乐意与他一同探讨武艺,自然是倾囊相授。背地里,段清云掌握了不知多少种能置仙君于死地的方法,随时准备送对方下地狱。 只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自己平平无奇的掌纹,段清云胸中那抹无端的惶恐被无限制的放大,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 他这一击应当是用上了十成功力,贺听风毫无防备,换句话说,仙君应当是将自己的后背,毫无保留展现给段清云,也因此被对方伤了个彻底。 贺听风嘴中还在不断溢出鲜血,后背遭受重击,让他连呼吸都有些艰难,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慎楼的衣袍,张了张口,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出,突然就此晕厥过去。 手臂恍然垂落在地,再无声息。 慎楼眸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心魔彻底将他笼罩,整个人呈现出魔化的征兆,黑气缚裹全身。他将师尊打横抱在怀中,沉默地起身,一步一步朝着仇敌迈去。 还没来得及想通思绪,段清云预感到了危险,抬眼一看,便目睹了慎楼的魔化过程。 他心下震惊,想也没想,直接扬声大喊道:仙君已然重伤,现在正是捉拿魔头的好机会,大家齐心协力,定能一举斩杀魔头。 第六十五章 段清云的声东击西,成功吸引众人的注意。原本尚且有些犹豫不决的长老们瞬时坚定了本心,眼见失去贺听风这个最大的阻碍,暗自决定互相联合起来,以顺利取下魔头首级。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肯定。几息之后,长老手中立时聚力灵力,呈包围状,将慎楼二人困于其中。 只听几声暴喝,几位长老手中的灵力猛然向前击出,直直朝着慎楼的所在地,毫无心理负担,也没有留半分余地。 哪怕处境危急,慎楼竟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脚步也不曾停滞,仍旧缓慢地、一步步往段清云的方向走去。 没来由的,段清云竟从对方这个不含感情的眼神中,窥探到一分死气。只是这死气并非是对着慎楼自己,而更像是在对着他的? 段清云悚然一惊,与生俱来的警惕感作祟,让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紧接着,他便亲眼看见此生都难得一见的场景。 那些从不同方向,来自于不同人的灵力,俯冲向不足慎楼一尺距离的地方时,陡然在半空凝滞。分明是如同光束一般的灵力,竟然能够像是绸缎似的有了实体,实在是过于惊悚。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因为顷刻间,慎楼周身便炸裂开无形魔息,顺延着光束的途径,堂而皇之地进行反噬。 那些长老出掌时所用灵力的数量,就是此番所受的攻击。 气浪推演开来,使得围在外侧的长老们瞬间被巨力冲击,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后背重重撞击到石柱或是墙壁,哇的一口从嘴中涌出鲜血。 只需一击,便能瓦解数人的攻击。足以见得,慎楼现在的修为有多么深厚。 见此魔鬼不断朝向自己走来,怀中抱着贺听风,竟也半点不嫌弃累赘。段清云莫名感觉此人危险至极,若是正面硬抗,他真有可能不是慎楼的对手。 段清云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在心中揣摩片刻,衡量了一下自己与魔化后的慎楼之间的武力差距,觉得无力与其抗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作势想逃。 然而,一只魔气幻化的手臂却突然挡住他逃跑的步伐。段清云刹住脚步,心头紧了紧,暗中窥探周围,似乎仍旧在考虑往何处奔逃。 慎楼又岂能让对方如愿,直接用魔气将人整个圈住,牢牢掌控其中。 看着段清云瞬间煞白的脸色,慎楼不慌不忙地行至对方面前,他重复握拳又放开的动作,面上看似毫无波澜。 慎楼面对除仙君以外的人,好像总是这般冷漠姿态,仿佛无意识间,将自己活成了师尊的模样,以为如此,便能慢慢向着贺听风靠近。 他脚步停滞,慵懒地掀眼,看着段清云的眸中不含多余感情: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简单地死。 段清云咽了口唾沫,危险的预警提醒他,自己即将经历些什么。但这一次,预判也没能救得了他,因为魔气已经将其圈圈围住,完全动弹不得。 短暂的平静过后,段清云只觉得自己周身泛起细密的疼痛,仿佛有人用针在不断戳扎。全身小伤口的折磨足以类比凌迟,可比一刀毙命还要令人恐惧。 他以为这就是结束,其实不然,这才是刚刚开始。 段清云努力想要凝聚灵力,以抵御魔气冲突,然而渐渐地,他却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他突然意识到,慎楼此举,好像并非只是为了折磨自己,而是想要彻底废了他的武功。 身体中的灵力在被不断地抽取,段清云感觉到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向后,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逝。 他总算慌了神,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但如何能敌全盛时期的十方狱魔尊。 心魔似乎已经掌控了慎楼身体的使用权,但仍旧维持着搂抱贺听风的动作。这大概是慎楼的肌肉记忆,哪怕将身体借给心魔,也固执地没有将人放下。 于是乎,段清云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抽尽,全身力气接近枯竭。彻底沦为一个废人的滋味,可比被人斩杀还要令他痛苦。 再看另一边。 早在看到仙君被击中吐血倒地之时,董宜修就张开了嘴,失神似的啊啊两声,表情带着无法言说的苦痛。 他多日被周嬴折磨,却从未有一次,觉得如此肝肠俱断过。 那些曾经在崇阳峰会上不可一世的长老们,终究是将自己的武器,对向了被天下人尊崇多年的仙君。 董宜修默默流泪,心想,是他害了仙君,害了大师兄,他理应赎罪。 邹意还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确认慎楼那边没有大碍,他不得不竭尽全力,以图从周嬴手中夺回师弟。 周长老,我师弟他只会些治愈术,更从来没有过伤人的念头,将他作为人质没有半点用处,不如放了他,换我如何?我绝对不会反抗。供从今往后只供周长老驱使,我说到做到。 董拙虽然对董宜修很是担心,但正如段清云所言,董盟主生来正直无私,断然不会因为身陷囹圄之人是自己的至亲,而牵连其他不相干的人。若是因此受到威胁,甚至可能会大义灭亲。 于是他在听闻邹意的言论过后,竟然产生了些许讶异:你? 他年纪大了,的确对少年人的情谊了解太少,一时间,也没能想到竟然有人心甘情愿为董宜修献出自己的生命。 哪怕是作为父亲的自己,这种念头都是鲜少有的。董拙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起来,心道难不成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信仰都是错的。 却见董宜修突然笑了笑。 他被周嬴绑架多日,早已身心俱疲,劳累得不成样子。今日,先是见邹意为他下跪仇敌,然后是仙君被伏击,慎楼被围攻。 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并非直接来源于他,但却都是受了自己的牵连。 董宜修仰头看天,今日的暖阳火红,是一片晴朗。而五洲上上下下,从此之后也将重新归于平静。 世界是美好的,只是他的降临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 一切因他而起,理应由他结束。 爹。他冷不丁轻唤一声。 原本段清云这个盟友被慎楼压制,动弹不得,周嬴心里就有些发怵,于是这一声,差点被董宜修吓得一哆嗦。他恶狠狠地恐吓:叫什么,不要命了吗?如果你想早点去死,我不介意帮你一把,左右你的师兄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失去你这个把柄对我周嬴来说无所谓。 话虽如此,恐怕只有周嬴自己才能懂得董宜修在他心中的份量。这样容易捕捉、还任由发泄的绑架对象实在是太难找寻。如果当真不小心给弄死,下一个人选很可能就没那么听话了。 他说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要吓唬董宜修,让他安静下来。没有段清云,周嬴似乎有些草木皆兵,眼中慌乱无比,手下的力道也失去控制,匕首嵌入董宜修的脖颈,鲜血从少年颈项中渗透出来。 把董拙吓了一跳,又不敢大声嚷嚷,就怕如对方所言,当真了结董宜修的性命。 此时的董宜修,却仿佛被所有人排除在外,将生死看淡。往日里,连半点苦都吃不得的董小公子,现如今脖颈破开小口已能面不改色,他继续道。 爹,你以后一定要给娘亲买很多、吃不完的蒸糕,她喜欢得紧,天天吃也不嫌腻。言罢,董宜修复而转头,看向邹意,嘴角咧开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邹意发誓,他从来没见过对方这般明艳爽朗的笑过,看上去就像是在跟生活和解,也是让自己解脱。 他平白从这个表情中读懂了些什么,眼中满是惊恐,随即便听董宜修带着哽咽的嗓音,似乎还有对世间的依依不舍:师兄,其实我不止会治愈术的。 不要!邹意突然明白了董宜修的打算,他目眦欲裂,飞快起身,还是无力阻止董宜修所做的决定。 只听一声巨响,自爆所带来的气浪将周围的人尽数击退。连邹意和董拙都被波及,飞出几米远,距离董宜修最近的周嬴,自当无法幸免。 哪怕他在预感到董宜修的行为之时,瞬间向后方撤去,但冲击力带给他的影响还是太大,竟直接被气浪整个掀翻,然后重重摔倒在地。肋骨尽数碎裂,口中血沫不断翻涌。 董拙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事到如今,他都不肯相信董宜修竟然能牺牲自己,保全大局。他双腿仍在不住地颤抖,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最终只能狼狈地用剑插地,以令自己能够顺利站稳。 几乎在落地的刹那间,邹意一刻也没有停留,直接飞身奔向董宜修的所在地,却只能堪堪接住对方极速下坠的身体。 谁都没能想到,从前那个吃不得半点苦头的少年,竟然心存死志。 他抱着董宜修千疮百孔的尸首,拼命地嚎哭着邹意泪水决堤,迅速淹没整个衣领。 宜修,你不要死,师兄还没有把你救出来,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了,求求你。 他们两个人都在不同的时间对同一人下跪求情过,但这一次,董宜修再也不能突然睁眼,嬉皮笑脸地向邹意撒娇:师兄,其实我刚才都是逗你玩儿的,被吓到了吧,哈哈! 留给邹意的,只剩下怀中逐渐冰冷的躯体,他的指腹划过董宜修空空落落的右腿,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第六十六章 很讽刺的是,周嬴分明距离董宜修最近,却没有因为被巨力冲击而直接暴毙。 恋耽美 ——(44) 董宜修拼尽全力,甚至不惜以身殉道所换来的,其实不过是一场空。 但尽管如此,周嬴不免还是受了重伤,倒在地上苟延残喘。他几乎全身都被鲜血染红,分不清到底是董宜修的,还是自己的,或许两者不相上下。 强烈的求生欲将其唤醒,连段清云都被慎楼所制,仅凭现场这些唯唯诺诺的正道长老,根本不足以让他成功脱身。 他要逃,他必须逃! 周嬴眼中满是狠绝,根本不顾旁人的视线,他的双腿都在方才那场自爆中受伤,哪怕只有单臂,他也要用着仅剩的手指,不断在地面抓挠,以不算慢的速度悄悄往旁侧移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董宜修吸引,没有一人注意到周嬴的动作,待到董拙从沉痛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杀子仇人已然不见踪影。 他怒喝一声:周嬴,还我儿命来! 竟是准备将其千刀万剐,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捉拿住周嬴。然而,董盟主因为董宜修之死,近乎陷入癫狂,周嬴又向来是个阴险狡诈的狐狸,说不定早就找到了绝佳藏身地点,因此,教其他人怎么找也找不见。 眼看着董拙就要暴起屠杀,腾空窜出缕黑色魔气,直直地奔向西南一处角落,只听惨叫入耳,那魔气便突然化作手臂,掐着周嬴的脖颈,猛然将人拖了出来。 一声巨响,是周嬴整个人被甩向地面的动静。 他其实已经受了重伤,本就活不长,现如今,被这大力投掷,更是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摔碎,骨头没有一块完整,连抬手都费劲。 无边的恐惧蔓延,他余光中已经瞥到了董拙缓慢行来的身影。对方手握长剑,剑尖拖在地面,随着脚步移动而滑动,迸射出细微的火星。 些许尖锐的声响,听在周嬴的耳里,那就是十足的催命曲。 直到走到他身边,董拙的脚步才堪堪停住,他似乎不愿意再与仇敌废话,直接聚起长剑。 且慢!且慢!董拙,董盟主,令郎不是我害死的,他是自杀,与我无干啊,与我无干 周嬴沙哑的嗓音戛然而止,所有的表情霎时凝固,维持着惊恐万分的表情,董拙直接把长剑插.入了他的脖颈,让他连发声都困难。 他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原本就有些浑浊的双眼再无光芒。 气息断绝,坠入尘土。 周嬴或许到死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地死在了董拙的手中,他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仿佛天生就该与污浊作伴,永无翻身之地。 哪怕害死董宜修的罪魁祸首被斩杀,邹意还是连头都不肯抬一下。他只是呆呆地抱着身体渐趋冰凉的董宜修,仿若从前一般,轻轻地将其抱在怀中哄着。 像是以为这样,对方就能立即从睡梦中醒来,再与他进行一场斗嘴。 但邹意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他都快要以为自己睡着了,而怀中的少年依然双眸紧闭,毫无清醒的迹象。 邹意轻轻地将人搂入自己怀里,嘴唇凑近董宜修的耳畔,既像诱哄,有像恳求:别睡了,师兄师兄什么法术都交给你,带你去抓五洲最漂亮的蓝尾狐,好不好,只要你现在睁开眼睛,我就不生你气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好似怀中人是什么不能磕碰的易碎品。 邹意断断续续地说完话,就紧盯着董宜修的眼睛,想要看到哪怕丝毫的抖动痕迹。 但什么都没有。 正如董宜修离开得让人措手不及,直到最后,他竟然连一句嘱托都不曾留下。百年之后,也不会再有人记住他。 邹意红了眼眶,再度将人重重抱进自己怀里,企图通过自己的体温,使得董宜修渐冷的身体获得温度,重新恢复心跳,结果可想而知。 成功解决了仇人周嬴的董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轻松洒脱。事到如今,他仍旧对董宜修的离世感到不敢置信。 他的儿子董拙自然最是了解,从前那个畏首畏尾的董宜修,究竟什么时候有了自爆的勇气。 董宜修明明该被呵护着长大,可这一辈子,他活得太艰难了,或许离开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董拙将长剑封鞘,嘴唇濡动了两下,连脸颊都在微微颤抖,于是最终说出口的话语,带着清晰可见的颤音。 少侠,可否将宜修给我看看。 邹意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梦里他与董宜修还是如同从前一样,在无上晴无忧无虑,不受外界干扰。冷不丁听到一声男音,他神情有些呆滞,极为缓慢地抬头,辨认了许久,才认出面前人是董宜修的父亲。 他沉默一瞬,虽然心中不太情愿,但无论如何,董拙都是董宜修为数不多的血亲,他断不能如此自私。于是邹意最终还是点头,顺从地将怀中人递上前。 董拙伸出手来,停顿半空,他看着董宜修全身惨状,竟突然有些不知从何下手。最终,只是抚上了对方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这是他往常绝不会做出的举动,而现如今,却做得如此顺手。 董拙莫名湿了眼眶,一个年过半百之人,陡然承受丧子之痛,恐怕很少有人会不动容。 傻小子。他一边这样唤着,一双老眼盛满了泪水,话语苍白无力,只觉得惋惜,你只要再等等,爹就会把你救出来了。 董拙絮絮叨叨许多,唯有这种时候,人们才能从这父子二人身上找寻到丁点相同感。他好像只是在说往事,从来不提将来,但董宜修再也没有办法睁开眼回应他。 爹错了,爹以前不该对你这么凶的。 董拙狠狠抹脸,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明在夸赞,却像是自嘲道:臭小子,好样的,比你爹勇敢,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在一旁注视着的邹意,听此言论,也忍不住别过眼去,默默流泪。 董拙的话短时间内说不完,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董宜修的胸膛处似乎闪烁了下,仅仅只是一瞬,也不知是看走眼还是意外。 臭小子,你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我该怎么跟你娘交代呀。 咳咳。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男子的低咳,在这个悲情的时间内,显得尤其突兀。只是瞬间,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尤其是邹意,眼中带着未曾褪去的敌意。 被人如此看待,裴颂也不恼,他轻飘飘瞥了眼沉睡的董宜修,微摇头,不带感情道:嚯,这可救不活,赶紧埋了吧。 他这句话说出口,自然轻易就激起了邹意二人的反感。董拙尚有理智存在,而忍耐许久的邹意,已然对他拔剑相向。 面对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行尸走肉的少年,裴颂挑了挑眉,撇撇嘴,并不觉得自己刚才所言有什么不对,顶多就是不近人情了些。 他活得太久,人间的生离死别也经历过无数遍,早已将生死看淡,自然不可能共情。 噌的一声,邹意的刀剑砍到了裴颂的护腕上。一击未中,他也不曾放弃,再度奔袭,势必要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好生收拾收拾。 但他不过金丹期修为,如何能敌裴颂,不过几个来回,额上就已弥补肉眼可见的汗水,甚至顺延着脸颊、脖颈,滑落进衣领。 可是,他并没有停下来进行短暂休息,而是一鼓作气,将长剑向后,贴近手臂,试图直接划破裴颂的胸膛。 他脚步走得着实精妙,不过每一步都被裴颂提前预知,从而轻松躲过。不仅如此,还优哉游哉地给了对方一手肘。 邹意被这击打猛然摔落在地,长剑脱手,闷哼一声,等他再想伸手去拿时,耳侧却传来了慎楼久违的嗓音。 停,别打了。 慎楼怀抱着昏迷的仙君,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 早在他帮忙揪出躲藏的周嬴后,慎楼便不再关心其他。重新回头后这才发现,手下原本被他抽取灵力的段清云早已不见踪影,连丝毫风吹草动都不曾听见,不过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人的段数自然是要比周嬴要高明许多,逃跑的路径肯定不止一条,再想追赶也极为艰难。 慎楼并不太担心,因为他已经废了段清云的武功,简单来说,对方现在不过就是个无法使用灵力的废人,比从前修为停滞炼气的自己还不足为惧。 若是段清云愿意顶着段凌波的称号,一辈子东躲西藏,也许永远不会有人抓住他。 不过若是往后相遇,慎楼绝对不会放过对方。但是现如今,当然还是师尊的伤势更为要紧。 由于正魔冲突的缘故,慎楼并不敢贸然为其疗伤,只是简单地喂贺听风服下续命丹,那是他曾经从裴颂处搜刮而来的丹药,比无上晴的库存都要好上太多。 慎楼并不吝啬,准确来说,他当初取走丹药,虽不曾想过未来师尊会重伤至此,但也是一直替对方准备着。一旦贺听风需要,他便绝对不会藏私。 裴颂,快帮我师尊看看,他的伤势可有大碍? 第六十七章 贺听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对外界所有感觉都不甚清晰。这应当是记忆中的百年前,至于为何会凭空多出一段记忆,沉睡的仙君尚未成功分辨。 那时的贺听风,还没有飞升成圣,不过只是个初至大乘期的修炼者。五洲能人比比皆是,虽甚少有人能与之一战,但在当时的五洲,并非贺听风一人说了算。 一次历练途中,贺听风捡回了被父母遗弃的慎楼,随即长久带在身边,教导抚养。 对此,段清云曾开玩笑说:你这哪里是捡了个徒弟,明明就是捡了个儿子。 贺听风不可置否,慎楼也很听话。似乎是担心自己被人再次丢下,从小便跟着贺听风辛勤练功,身上伤口密布,却从不喊疼。 段清云是个爱逗小孩的,但他所谓的逗通常比较过火,尝尝借由教导机会,给慎楼暗中使绊子,不为何,大概就是不爽对方占据了贺听风过多的注意力。 他对贺听风的感情很复杂,却唯独没有爱恋。一如仙君对段清云那样,向来都是作为金兰之交,高山流水觅知音。 早些时候,贺听风还不曾发现,直到后来不小心撞见慎楼偷偷换药,才出声问询。慎楼也不敢隐瞒,只好断断续续地交代出实情。 起初的他,十分不以为意,仗着对段清云的信任,也觉得对方不过只是为了指点徒弟,在无形中纵容段清云的胡作非为。 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慎楼都在段清云暗地的针对中度过。 贺听风是何时发现不对劲的,要数慎楼十四岁那年生辰。一碗长寿面端上桌,这是他第一次下厨,在热气腾腾中,忐忑地等待慎楼的评价。 却发现,慎楼勉强打起精神吃了两口,就开始昏昏欲睡,发起高烧。 平日里小孩有多拼命,贺听风是知道的,但时至今日,他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对方做出来的虚影。 慎楼一直在逞强,这一忍,就忍耐了好多年。 看到徒弟身上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伤口,贺听风大怒,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这些伤到底出自何人。 多年以来,他一直将慎楼保护得很好,哪怕偶尔外出也是悉心看顾,不敢有丝毫松懈。如果认真算起来,也只有把人交给段清云照看的时间,会产生异样。 贺听风这才明白,为何每每将其送到段清云手上,徒弟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但每一次慎楼都忍下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藏好了身上的伤口,不给他任何窥探的机会。 若非今日伤口发炎,实在难捱,贺听风或许永远都不会察觉此事。 他震怒之后,忽而冷静下来。先是喂慎楼服下丹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被褥掩好,这才动作不急不慢地走出房门,寻到段清云的住处。 见到贺听风到来,段清云的脸上刚扬起笑脸,肩侧却突然被钉入一柄匕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血染肩头,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什么,只是缓慢地抬头看贺听风,似乎在无声地问对方:为什么? 替我徒弟,还你。 贺听风的语气中没有半分感情,陌生得好像他们并非多年好友,而是有血海深仇的对手。 段清云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沉默片刻,竟直接伸出手去,拔.出肩上匕首。鲜血迅速喷涌而出,但在整个过程中,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意料之中似的:他向你告的密?难怪。 贺听风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实则心中疑窦颇深,紧接着,便听段清云继续道。 我与那小子约定好的,只要我能带他晋升,他便什么苦头都能吃。切,我还以为他有多能忍,还不是向听风你告状了。段清云摊开手来,全然不顾身上多出来的伤口,像是没事人一般,嗤笑着,全然都是对慎楼的嘲讽。 贺听风微不可见地轻蹙眉,并没有向段清云开口解释,其实慎楼什么也没说,而是他自己发现的异常。但他显然对段清云的说辞信了三分,毕竟慎楼有多想晋升,贺听风多日有目共睹。 可也不知是教授方法有误,还是其他特殊原因,慎楼长期困于炼气层,根本突破不得。 闻言,贺听风依旧冷声呵斥,但话语已然缓和半分:若当真如你所言,那并非全是你的过错,但阿楼如今不过才十四,你的方法太激进,并不适合他。 段清云扁扁嘴,一副我能奈他何的模样。十分轻易便将自己的嫌疑洗清,转而让贺听风将视线移至慎楼身上,以为他只是个稍显冒失的指导者。 从今往后,他若是再来寻你,切忌以此特训,我自有方法帮助他,便不用你再操心。贺听风皱皱眉头,把话撂下便直接转身想走。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听见最后半句话时,段清云的嘴角猛然一僵。似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话竟然出自他常年淡漠的好友口中。 段清云没能忍住,急促地开口问询,像是在逼迫对方给予自己一个完美的答复:听风,你这话何意?我们多年交情,难道还比不过这个你刚捡回来的z小孩吗? 他努力地将脏小孩的首字咽入腹中,语气颇有些急不可耐。 但贺听风并不太想搭理他,慎楼尚且发着高烧,他此行只不过是想警告警告段清云,于是没有多留,只余下一句:他是我的徒弟。 转眼就消失在原地。 徒留肩上残留血洞的段清云,眼中懵了片刻,飞快地闪过一抹阴鸷。 不过好在,自从那天以后,贺听风也再不愿随意将慎楼丢给段清云看护。只能随时随地将徒弟拎住,走哪儿都带着。 他年岁虽长慎楼太多,但容貌昳丽,骨相极美,很少有人能猜出贺听风的真实年龄,以至于两人走在街上时,也会被人误以为是兄弟。 但那时的贺听风还有些小古板,哪怕只是摊贩的小小玩笑,他都会格外认真地解释,慎楼是他的徒弟,不是弟弟。 恋耽美 ——(45) 他修为颇深,行事有道,于是久而久之,五洲内的人大多都只晓了这位高人有一徒,名慎楼。 只不过很可笑的是,贺听风身居大乘期高位,其徒弟却只是个最末等的炼气层。据说多年来都无法突破,根本查不出原因。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流言,一传十,十传百。直到最后,众人竟然都信了,说什么贺听风误人子弟,对待徒弟都不肯倾囊授之。 对此,慎楼倒是有些生气,甚至想上街找寻谣言源头,与人理论一番。但贺听风及时拦住了对方,因为他觉得,其实这些人所言并非毫无道理。 也许慎楼多年不能突破,很大程度上的确是因为他有一个没有能力的师尊。 有些时候,流言蜚语往往最能重伤他人,哪怕说话人最初的想法并非是要指责,不过只是为了调侃。 但只要传得远,传得离谱,便是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出现。 贺听风虽自诩不为世俗烦忧,唯独在涉及到慎楼的事情上,总是会失去分寸。偶尔也会产生自我怀疑,莫非当真是自己害了徒弟。 慎楼不想看到师尊心焦,便只能夜以继日拼命修炼。但修炼一事最忌讳急于求成,操之过急终遭反噬。 直到某一日,慎楼当着他的面吐血昏迷。贺听风才后知后觉,自己无形之中给徒弟施加了多大的压力。 于是从此之后,他再不强求其他,只想看着对方平安到老,护其一生。 为了让徒弟不再受世人嘲笑,贺听风只能加紧自我修炼。在他看来,也许只有成为五洲最强者,才会将那些轻蔑都狠狠压制下去。 机缘巧合间,他找寻到了飞升机遇,历时一年成功飞升成圣,当上了五洲晋升速度最快的圣者,被天下人尊称为仙君。 好在过程虽然艰难,贺听风成功飞升之后,连无上晴的地位都有所提升。而作为仙君唯一的徒弟,往日里那些嘲笑慎楼的修炼者,都只好将怨气憋在心里,至少明面上那些冷嘲热讽慎楼很少有耳闻。 贺听风以为,这就是结局。从今往后,他将与慎楼辛福快乐地生活在无上晴,再不会有任何人叨扰。 但仙君从来没有想过,慎楼会趁他闭关的时候,修炼禁术堕魔。 若是贺听风能提早得知,在他找寻飞升之极时,慎楼也在偷偷摸摸看着他不知从何得来的禁书,妄图以魔道提升自己。他绝对不会放任对方如此行径,哪怕不能飞升,也要将禁书烧毁干净。 这是一条不归路,慎楼不可能不清楚。 但正如贺听风所为那样,他也不想一辈子拘泥在炼气层。外面的人嘲笑和谩骂经久不绝,慎楼很是清楚,那些人其实是打着辱骂他的幌子来肆意嘲笑师尊的。 他绝不可能愿意看到师尊受辱,于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两人分明都是为了心中所想,心中所念,却一个往南,一个向北。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是背道而驰,毫无交集。 第六十八章 那时的慎楼才刚刚修魔,根本不懂得如何掩饰魔息。贺听风又恰好得道,飞升成圣,自然是目光如炬。 只消一来一回比试过后,仙君便从中发现了不对劲。不过起初,贺听风也只是怀疑,毕竟他不愿意将徒弟想象成万恶的魔修,于是一直在心中替对方辩解。 因贺听风成为五洲唯一的圣者,其仙君称谓广为流传,连带着无上晴都被民间封为第一神殿,足以见得世人对飞升一事有多么看重。 如果慎楼修魔一事败露,民间也许会惊起大片反抗之音,甚至连贺听风的仙君身份都会遭受怀疑。 圣者首徒为魔修,可想而知,无上晴之藏污纳垢不知会在江湖上惊起多大的波澜。于是乎,时间就在慎楼的躲避,和贺听风的自我催眠中度过。 那么仙君是如何得知慎楼修魔之事的呢,自然还是因为最开始的怀疑。 慎楼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每每会在师尊面前硬撑。修魔本就与正道有冲突,强行炼气会遭受反噬。 多日以来,他承受着无边痛苦,但哪怕全身都破开无数裂痕,也只能如同受伤的小兽,在夜间舔舐伤口。 当时的慎楼可没有如今这般会撒娇,遇事只要掉几颗眼泪,仙君就绝对不会多加惩罚。他私以为给贺听风带来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万万不能因此再让师尊经受磨难。 于是长久以来,只学会了忍耐。 在炼气止步不前的同时,他依靠禁书晋升迅速,短短一年之内,便直接跻身五洲佼佼者的行列,不过慎楼的身份隐瞒得极好,从未有一人真正发现。 也就是在那时,他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从前那些曾经侮辱过师尊的人,大多被他一一斩杀。 慎楼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换句话说,他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触碰禁书,其实并非只是不满足于现状,而是单纯地想要报复。 他是个十足的疯子,甚至每次作案之后,还会正大光明地留下自己的名讳,就好像生怕别人猜不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过慎楼也不傻,知道如若自己的身份暴露,会让贺听风再次陷入两难之地。于是每次冒险留下的名姓,不过只是一个十字。 血案频起之处,人们担惊受怕,对这个陌生的提示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数月之后,江湖上突然多出了个所谓的魔修宫殿,名十方狱。 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世人轻易就得知了屡屡犯下命案的凶手。 慎楼也算是大胆,当时的他,不过只是孤身一人,根本没有任何辅佐。也不知他是如何承受住千万人的讨伐,硬生生挺过多年的。 但最终,他的身份还是被仙君发现了。这是慎楼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便只留下心慌意乱。 本君最后再问一遍,十方狱魔头究竟是不是你?贺听风居高临下地问他,话语中完全没有半分感情,只剩下冷漠。 慎楼狠狠咬牙,心知他不能承认。如果现在将罪行尽数应下,师尊绝对不会留情,说不定不发一言,就直接将他从无上晴中驱赶。 于是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否认:不是。 慎楼不曾抬头,自然也没有看到,贺听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仿佛觉得徒弟无可救药了一般,微不可见地摇头。 他之前已然询问过慎楼数次,却依然只能从对方口中得出这个结果。 贺听风不合时宜地心想:他就这么好骗吗,所有人把他当成傻子糊弄。 仙君叹了口气,遮去眸中的落寞,嗓音寡淡却毫不留情:我原以为你不会骗我。 魔修炼气会受的反噬之伤,已在你身上一一灵验,你还想骗我到何时?阿楼,你真的让师尊好失望。 慎楼愕然抬眸,完全没想到竟然是伤口将自己暴露,也许是铺天盖地的慌乱将其包裹,让他连思考都变得极为艰难,狡辩的话语近乎脱口而出:师尊,徒儿没有!师尊,我真的没有。这些伤这些伤都是徒儿出门历练导致。 话到最后,就连当事人都觉得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全然尽是欺骗。 贺听风只是看他,并不答话,良久,方才漠然地转身,只留下一句你走吧,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当初的慎楼怎么也没能想到,此时师尊留下的背影,将成为自己延续一生的梦魇。 被赶出无上晴后,慎楼在宫门外跪了三天三夜,面前的大门依旧紧闭,仿佛永远也不会为他开启。 那时已是初冬,当年的冬天似乎提前到来,早冬前几日天上便已飘雪。 这三日,积雪近乎将道路覆盖,街道上裹了一层厚厚的银白。然而,慎楼仍旧跪在原地,不曾挪步。 甚至他周身都被冰雪缚裹,手指都冻得僵硬,除他以外,世间都被染成了相同的雪白,唯独他在其中,成为为数不多的一抹新绿。 当时的慎楼觉得,这次是他过于大逆不道,师尊或许真的动了怒,甚至不惜将自己赶出无上晴。 第一日的慎楼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师尊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说不定很快就会领他回去。 但足足三日,寒风刺骨,他连四肢都无法动弹,面前的宫门依旧紧闭,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 慎楼的视线模糊一片,分不清到底是眩晕还是水汽,只在雪地中苦笑,心道这次,恐怕师尊真的不会再原谅他。 他身处宫外,自然完全想象不到,无上晴内是什么样的状况。 在得知徒弟魔修身份,又接二连三被对方顶撞,贺听风怒极攻心,竟然直接吐了血。 这倒是把凑巧赶来的段清云吓得不轻,连忙将好友扶稳,躺在床榻上。他以灵力替仙君疗伤,很是不赞同道。 你飞升本就是机缘巧合,换句话说,就是走了捷径,现如今竟还被自己徒弟气出病来,你这也是头一人了。天道从未放过对你的监视,只要露出丁点虚弱的假象,他都会降下惩罚。听风,你不会不知。 贺听风不发一言,只是默默运转灵力,替自己纾解压力。段清云说得没错,他能够成功突破圣者,很大程度上是运气加持,于是常年受到天道压制,而慎楼修魔,更是反其道而行,为天道所不齿。 两人的责罚相当于落到仙君一人身上,在双重的压力之下,贺听风没有当场崩溃、爆体而亡,已然是刚毅。 待到好不容易缓和过来,他伸出手去,攥住段清云的手臂,分明吐息都有些困难,说话声也有气无力,脸色苍白,完全看不出半点血色,可他仍旧担心慎楼的现状:清云,我想到办法了。 天道命我终生点化心愿,积累功德。此事做起来虽十年如一日枯燥乏味,但总归是有利有弊。天道轻慢我,但所积累的功德却能够与其进行交换,或许我能利用功德借机洗净阿楼的骨髓,令其脱胎换骨,重修正道。 段清云难以置信,从未想过这世间有人竟能率先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反过来考虑他人安危:值得吗?他修魔本是自作自受,根本与你无关,那些功德本可以被用作提升你的修为,甚至长生不死,可你现在竟然为了慎楼,心甘情愿放下一切? 是我害了他。贺听风只是摇头,周身带着令人无法感同身受的颓废,清云,你是知道的,我飞升是为了阿楼,如今的功德亦是。声誉和钱财乃身外之物,我并不需要。 我这个师尊做得实在是失败透顶,怪我现在才明白,原来飞升成圣也不是无所不能,如今只想要阿楼一生平安。 段清云忿忿不平,只觉得荒谬:你为了那小子,多年来四处奔波,如今更是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鬼样子,难道还不够吗?我现在就去宰了他,看你要如何帮他。 哪怕对方所言句句皆为威胁,但贺听风只是淡笑,目光中夹杂着期盼和信任。 清云,我只信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段清云手心握紧成拳,咬牙切齿一番,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紧接着,续听仙君接口道:望你助我,销毁无用平安符。我要闭关一段时间,这些时日里,阿楼便交由你来照看,请务必护他周全,我愿用一生答谢。 于是就有了慎楼记忆中的场景。 他在冰天雪地之中,跪得四肢冰凉,身体麻木,可贺听风还是没能施舍一个眼神。最终开启无上晴宫门的,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段清云。 那人近似趾高气扬地、慢悠悠地走近,目光中带着可笑地悲悯,看在慎楼眼中,则更像是在鄙夷,最后只不过轻俯身,轻描淡写就判了他的死刑。 你走吧,他不肯见你。 慎楼毫不意外,若非自己那时几乎冻得成了冰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对方一定会施展他想象中的行为,一脚将人踹倒,然后洋洋得意般,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六十九章 自无上晴一别后,慎楼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容身之所,也从不将十方狱当作自己的家,对于慎楼来说,这个地方不过只是他偶尔的栖息地。 与其待在没有师尊的十方狱,慎楼多日流连古道酒坊,一坐便是一天。他往往会点上整桌的清酒,独自酌饮,喝道头晕目眩也不敢停止。 慎楼心中很是明白,像他师尊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怎可能接受自己唯一的徒弟修魔。他已然犯了贺听风的大忌,却还想着死皮赖脸求原谅,确实可笑。 于是乎,他就在着热闹的街巷中浑浑噩噩多日,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心头那些疯狂的思念压抑下去。 也许就是在此时,也许更早。慎楼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对于贺听风的旖旎心思,比起从前那些师徒情谊,似乎还有一种额外的,无法言说的隐秘,呼之欲出。 在得知这份心思的时候,慎楼只觉得可笑,这份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也只能被他永远藏在心里。 他终日买醉,为的就是逃避现实,但很奇怪的,五洲并没有流传出师徒二人决裂的言论。偶尔有胆大妄为者聚集在茶楼,每每提到无上晴,还会对仙君那个废物徒弟调侃一番完全没有任何额外的交谈。 连日来醉生梦死,几乎让慎楼头脑陷入昏沉,无法顺利思考,也完全不理解师尊的用意。 贺听风究竟是在施舍,还是不想再与自己有任何交集? 等到他成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已是日上三竿。慎楼看上去冷漠而不自知,仿佛性情大变。 与以往在贺听风面前的乖顺不同,也许现在这个状态才是慎楼真正的样子。 他几乎把自己逼成了个疯子,想要真切落实自己魔头的称谓。慎楼曾在短短一月之间铲除数十仇敌,鲜血覆盖了整个五洲,令无数人胆寒。 正道讨伐的声音越发激烈,但当他们屡次想到这个从血海中走下的魔鬼,脚步还是频频退缩,只能互相推搡着,想要让其他人打头阵,最终面面相觑。 在这些所谓的正道中,或许只有董拙,当真纠集了一众江湖侠客,浩浩荡荡地闯上山去,却被滑稽地拦在了十方狱外,连屏障都没能打开。 然而,五洲因为魔头之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无上晴却置若罔闻,就好像完全漠不关心。 天下人不知魔头的身份,贺听风却不可能不知。有些时候,慎楼会觉得,师尊是不是只是在跟他开玩笑,也许第二天就会让他再回无上晴。 可他等了一天,一年,那宫门依旧紧闭。或许是为了防止慎楼透入,连小厮都不常外出,常年封闭,教外人窥探不到丝毫内里情况。 慎楼以为,自己这辈子应该就这样了,终有一日,要么死在正道乱刀之下,要么自寻荒坟掩埋罢了。 反正这世上他唯一的牵挂,已经不再需要他。 十多年后,第一届崇阳峰会举行。那是慎楼时隔多年,首次与仙君重逢。 而令慎楼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崇阳峰会上,他竟亲眼所见贺听风将魁首收做弟子。仙君虽并未直言收徒,但再见便看到眼前一幕,还是深深刺痛了慎楼的眼睛。 恋耽美 ——(46) 慎楼看着那弟子跟随贺听风离开,恍然发觉,自己竟然没能抓住机会同师尊说上半句话,对方便再一次销声匿迹,容不得他拼命追赶。 从此之后,他便像是终于想通了似的,认为自己再不必收敛,于是更加努力作死,企图吸引贺听风的注意。 听闻仙君要办宴席,与正道商议□□之策,慎楼便提前做好准备,恰在众人举杯酌饮之时现身,抢夺酒杯,踹翻酒桌,搅得现场鸡飞狗跳。 他并未用上十方狱魔尊的身份,因为心知贺听风不会喜欢。哪怕如今只是来捣乱,也不想让对方想起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慎楼如此捣乱,偏偏贺听风不为所动,甚至不慌不忙地饮尽杯中清酒,颇有些好整以暇地看戏。 人在无上晴,连身为主人的仙君都没有开口,再者,慎楼又是贺听风名义上的徒弟,哪里有人敢多话。仙门世家纷纷比谁的头垂得更低些,皆是缄默不语。 那时的董拙还没有资格坐上武林盟主之位,如若不然,按照他的性格,定会直言不讳,要求仙君料理慎楼。 一时之间,无上晴陷入长久的沉默。台下的正道人谁都不敢当出头鸟谏言,然而在这种场景下提前离开,无疑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尴尬。 慎楼捣乱过后,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师尊的眉眼,无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他似乎在等待着对方的责骂,因为已经好多年没再听到贺听风的声音,心情紧张又焦急。 然而,待到仙君饮完杯中酒后,他便直接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临走之前,礼节性质地做了个礼,算作道别,随后头也不回般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自己的徒弟。 慎楼的笑僵在嘴角,长久地站立原地,觉得尴尬至极。仿佛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虽弄不明白他的莫名举动,至少仙君这番作为,是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梦醒了。 慎楼从没有这么狼狈过,离开无上晴时几乎是落荒而逃,这里分明是他多年来最想回的地方,此刻却仿佛饱含瘴气,久待不得。 自那天以后,慎楼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尚且还未彻底放弃,又觉得闲来无事,索性光明正大地走到街巷。 偶尔顺手牵羊,取走某个门派长老的荷包,又或者直接不管不顾,闯入正道人的府中,带走其中最为珍贵的宝物。他也不曾私藏,转头就给了街头的乞丐,美其名曰劫富济贫。 这些人,都是从前针对过他,或者屡次上十方狱讨伐的烦人精,被慎楼一一牢记在心里,最后都遭了他的毒手,无一人幸免。 杀侮辱师尊的鼠辈,盗轻慢自己的狂徒。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慎楼所做之事越来越离经叛道,民间怨声载道之音也越发加重。 他熟视无睹,依旧我行我素。 尽管如此,贺听风已然不再管他,这些风言风语传得再远,也根本撼动不了无上晴半分。 最后,慎楼活成了一个只懂得挑衅的小丑,不断来回扮演滑稽的角色,再也没能成功吸引仙君的视线。 又是好多年以后,慎楼偶然间听闻仙君将作画赠友。这个友的对象,是他最为熟悉的段清云。 听闻这一消息的瞬间,慎楼只觉得头皮发麻,几乎想也没想,直接带刀冲上了无上晴。 毫不意外地,仙君面前正有一副画好的人物图,慎楼气血翻涌,连想也没想,直接冲上前去,将图纸抱在怀中,随即一溜烟逃跑,显尽了怂态。 但将图画抢回十方狱后,慎楼又觉得有些奇怪,贺听风明明是在为段清云作画,纸上的青年却玄衣在身,眉眼清俊,怎么看怎么像是他? 慎楼甩了甩脑袋,将脑袋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抛弃,图纸被他粘好在墙,视若珍宝。 然而,就在某个魔头暗搓搓贴画的同时,无上晴还维持着他临走前的宁静。慎楼所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到场时贺听风才刚刚铺开宣纸,研好墨。 正打算提笔作画,便遇一不速之客,风风火火地抢走了摆在一边的成品,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没有给其中两人丝毫反应的机会。 若是他尚留在原地,说不定就会发现,贺听风的瞳孔无神,不论是手下动作还是面部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呆滞。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段清云终于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到仙君面前,抱胸叹气道:刚才醒着吗? 只见原本只是维持机械动作的贺听风,突然顿了顿,好似眼中恢复了一秒清明,却转瞬即逝,教人无法捕捉。 他表情动作都伪装得太好,因此,除了知晓内情的段清云,根本没有人看得出来面前人只是仙君的分神。 贺听风创造了一个并不完美的自己,却硬生生骗过了五洲所有人几十年,或许还将永远延续下去,直到自身灵力完全恢复的那一天。 段清云永远都不会忘记,仙君决定闭关的那一天,面上的表情从容淡定,好像仅仅只是养伤而非赴死。 我与天道做了个交换。贺听风对他说,表情温暖而释然,只要我能撑过一百年,他便答应我,用功德帮阿楼洗净骨髓,重修正道。 说到自己唯一的徒弟,仙君像是完全忍耐不住笑意,连眼角都微微上翘起来,全然不顾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怎样的绝路:你不用劝我,我必须这么做。阿楼只有我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误入歧途,终身受心魔所困。 自那日之后,贺听风真身便居于无上晴之中,成日承受天道所带来的惩罚。 天雷灌体,真火灼烧,偶尔冰雪入骨,甚之古时十大酷刑。 因为真身的缘故,他以灵力凝聚的分神状态也极为不稳定,不过只是将自己学了个七成,却骗过了五洲所有人。 分神若想做出额外的表情,须得多费实施者两倍心力,贺听风自然无力维持,于是只能够终年一副冷漠表情,也恰好与他仙君的身份相呼应。 于是,慎楼便轻易会错意,将师尊的表情理解为对自己的不喜。 甚至连慎楼都没有发现其中的漏洞,发现仙君其实隐藏得并不完美。他自认为对师尊有愧,每每故意相见都很少与其直视,于是恰好错过发现贺听风异样的机会,也就这样错过了百年。 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时间流逝过后,仙君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重见天日,等来的却是记忆消失。 他的功德尽数归于天道所有,而自己却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柄。 贺听风用尽百年,估计从来不会想到,这就是自己拼了命所换来的结果。 积累的半数功德通通烟消云散,化作尘烟,他甚至连自己原本的目的都完全忘记,仅仅保留了一丝模糊的记忆。 仙君以为自己积累功德,只是为了将来能凭此作为筹码,让天道助慎楼突破。原来天道早有预谋,不过只是为了吞噬他的功德,消耗他的灵力。 最后只给人送上一个失忆,便以为可瞒天过海,再无回旋余地。 第七十章 贺听风不知道,天下究竟有多少圣者受过天道的欺骗,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功德送上前。 现在的他还太过弱小,根本无力与天道抗衡。 百年里经受的苦痛就这么重新唤起他的记忆,仙君呻.吟一声,觉得全身都被巨石碾过,几乎让他无法动弹。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了熟悉的嗓音。他定神一听,男音近在耳畔,大约是那人将嘴唇凑了过来。与此同时,贺听风的手指也被人握住,应当是在问:师尊,你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贺听风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昏沉,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用了好久才恍然,耳边人是自己的徒弟。 记忆如同潮水般倾覆,仙君的睫毛轻微颤动,然后缓缓睁开。入目便是慎楼的脸,面上焦急万分。 见他醒来,那张只剩下担忧的皮囊才重新焕发生机。慎楼久悬的心总算落了下去,手指却仍然舍不得放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贺听风半阖目,揉着太阳穴作势起身,慎楼见状,连忙伸手帮助对方坐稳。 慎楼的动作轻柔异常,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等到确定师尊伤势无大碍后,他才开口接话:已是戌时,师尊若仍感觉不舒服,可以再躺下休息片刻。 他对贺听风重伤一事闭口不提,其实不然,罪魁祸首段清云已然上了他的斩杀名单。放在以往,慎楼之所以对此人处处忍让,大多是看在贺听风的面子上,现如今,段清云连师尊都敢攻击,分明是从未真心将其当作朋友。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处处退让。大不了除掉此人之后,再来与师尊道歉。 贺听风摇了摇头,示意徒弟自己无碍。他好像沉默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怎样的状态。 早前的记忆灌入脑海,董宜修自爆之时,其实他是有丁点印象的,只是那时贺听风被段清云一击命中,想来对方多年应该研究了不少对付他的方法,于是仅仅只是一掌,就让仙君身受重伤。 不口否认的,这其中包含了多少心灰意冷的成分。贺听风握了握拳,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再也没办法动用灵力了。 不论是段清云那一击将他的修为封存,还是因为创伤后的应激保护机制。仙君伸出手掌,那些咒语早已经深刻在脑海中,此刻也像是乱作一团,完全无法顺利组合,更别说施展。 他收回手指,将目光瞥向身旁的慎楼。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头一次无法以笑迎合,只是低声问:宜修他埋在何处? 话音刚落,贺听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一捏,慎楼好似很想回避这个话题,却被对方直言掀起,于是所有想要的隐瞒都废弃。 师弟埋在无上晴后山,是董盟主的请求。他说师弟会喜欢这里。 他不用说完,贺听风都能明白慎楼的意思。在那样的情形下,分明快要得救,董宜修都能选择与周嬴同归于尽,定然是很早就做了必死的打算。 当日在场的人,都看到了对方缺失的右腿,不难见得,董宜修在周嬴手下吃了多少苦。他明明只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还没来得及遍观这世界,就已经选择深埋白骨。 自己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受,是眼睁睁看着董宜修自爆却无能为力的颓废,还是被段清云击碎心脉的震惊和迷茫,贺听风说不出。 最终他只是垂眸,轻声说:带我去看看他,好吗? 慎楼点了点头,直接伸出手去,将师尊打横抱起。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力交瘁,这一次,贺听风竟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地窝在徒弟的臂弯中,任由对方抱起。 后山离主殿并不太远,但慎楼总觉得自己走了很久,直到靠近墓地,贺听风才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了下来。 两人并没有贸然走进去,是因为看到了邹意的身影。 少年双腿跪地,腰背弯曲,是从未见过的颓丧情绪。而在他的面前,有一块整洁的石碑,其上几个大字:无上晴弟子董宜修之墓。 简简单单,平平无奇,一如他来这人间一趟,什么都没能留下。 邹意看上去已经跪了很久,连肢体麻木都全然不顾。面上毫无表情,仿佛早已入定,只有仔细看时,才能发现此人眼底深藏的悲痛和绝望。 只要一想起过往,想起那些打打闹闹的日子,邹意依然不能接受现实,也不明白,董宜修为什么不能再等等他。 其实董宜修是不用死的,明明他们已经成功掌控形势,连周嬴都自乱了阵脚,准备逃跑。只需要再等一小会儿,就能重回邹意的怀抱。 对方却选择了没有退路的方式,用自爆与世界说再见。 没有人知道他被周嬴抓走的几天里到底经历了什么。邹意只在董宜修身上,发现了无数的青紫和细小伤口。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恐怕就是他右腿的空空荡荡。 因此,没有任何人能替董宜修做决定,或许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在落入周嬴手中那刻,他从没想过活。 看着沉默跪拜的邹意,连对安平之死无动于衷的慎楼,都难得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情绪。他站在不远处,能看到石碑上清晰镌刻的董宜修三个打字,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 慎楼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会产生这般怯懦无用的情绪。只好不顾一切,拼命将其归咎于对师尊的愧疚。 师尊,对不起。其实他明明是在难过,却偏偏说得像在自责,我没能救得了他。 贺听风好似不想多说些什么,闻言也只是摇头,并不责怪。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董宜修必然是早已做好了打算,根本没有给其他人留下救自己的机会。 若是换成慎楼自己,被仇敌斩断右腿后,究竟能不能拖着残破的身躯,苟延残喘后半生都有待考究。 可是没有如果,他也没有选择。 想起从前那个小话唠,只要有他在,一路上就永远不会陷入尴尬。无论落到怎样危险的境地,董宜修都能化险为夷。 禁渊的凶兽,玄月舫的风沙,每一次看似绝境,他都能安然无恙。这小孩的幸运,可是连贺听风都惊叹不已。 可是如今化作一抔黄土,仿若他将这一生的运气都用尽。在被周嬴抓住之后,董宜修的运气似乎就再也不灵了,这几日里他所经受的殴打折磨,都是前半生从来想象不到的。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把一半异于常人的运气值分给董宜修,另一半却是无边苦痛。他这样逆天的命格,注定要经历一番磨难,只是很少有人能坚持下去,不幸的是,董宜修恰在其中。 但当想起对方临死前的场景,慎楼突然又有些恍惚,觉得是自己想错了。也许董宜修选择自爆并非是懦弱,而是为了保全他这个大师兄。 当日在场的长老,似乎都听信了段清云的挑拨,想要将仙君和慎楼一同抓捕,作为间接的背叛者,董宜修如何能活? 他无法面对无上晴的所有人,无法面对救过自己的仙君和师兄,所以在最后一刻,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 董宜修的目的达到了,师徒二人因此逃过一劫,回无上晴的路途中也暂时没有被追击。当时的慎楼近乎已经被心魔掌控,最终究竟是大杀四方,将秘密再次隐藏,还是被长老合力击杀,化成枯骨,结果都是说不准的。 伪装胸无点墨近二十年的董小公子,好像终于聪明了一次。 慎楼微微偏过头去,看着身侧目光浅淡的仙君,眼神长久地放在邹意身上,舍不得移开。他心知师尊一定也察觉出了什么,毕竟董宜修选择的这条路,虽有短暂清醒,若想彻底明晰内情却并非难事。 良久,才听见仙君长长叹息一声,不知是在感慨董宜修的勇敢,还是自己的愚钝。 他倾尽一生,把信任当作唯一的衡量标准。误解徒弟,错信小人,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飞升也不是无所不能。 恋耽美 ——(47) 贺听风轻声说,于是话语都化作风,只是一瞬便散于天际:是我作茧自缚,害了宜修,也害了你。 空中飘落不知从何而来的飞絮,让今年这场冬雪提前与人再续。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地面便覆盖上了浅浅一层。 偶尔会有不知死活的,拂过仙君的鼻尖和唇珠,烙下一个若即若离的吻,它的生命便就此停息。 漫长的寂静过后,只剩下胸腔中极富有规律的鼓锤响动,咚、咚、咚。 一停,一顿。 好似自始至终,毫无变化。 他脑中只剩下漫天的雪白,令慎楼所有的思考都化作云烟,少有地产生了茫然的情绪,不知自己身在哪里。 慎楼长久没有接话,也许贺听风也并不需要他。最终,也只是默默地后退半步,无端拉开自己与师尊的距离,就像从前那样明彻清醒。 他小心翼翼的问,目光平静而残忍:师尊,你恢复记忆了吗? 第七十一章 贺听风轻轻地应了一声,突然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徒弟。正准备转过身去,后背就贴上一副身躯。 仙君还没来得及开口,慎楼便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将师尊抱回了主殿。 一阵细小眩晕过后,贺听风单手扶额,另只手搭上了徒弟的,疑惑不已:阿楼? 而在他身后的慎楼却什么话也没说,只留呼吸温热,喷洒在贺听风的颈窝。他抱得太紧,好似只要放手,贺听风就会再次不知所踪。 也许是董宜修之事给他敲响了警钟,让慎楼从没有一日这么恐慌过。 他太害怕重蹈覆辙。 师尊良久,才听见慎楼颤动的嗓音,几乎怕声音惊扰了对方,师尊。 慎楼只是唤着师尊,也不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但贺听风仿佛听懂了,徒弟好像是在担心。但到底在担心什么,仙君却又不太明白了,他刚从记忆中抽身,尚且还没有彻底清醒,也弄不清楚原因。 于是贺听风小幅度地挣扎了下,似乎是想转过身看看慎楼的眼睛他从没有一次失过手,只要能看到徒弟的神情,就能知晓前因后果。 但慎楼并不打算放开对方,换句话说,他等这一天实在等得太久。从起初的慌张,后来的平静再到最后接受现实,已然耗尽他全部的耐性。 甚至派遣宣染找寻神医,就是为了治好师尊的失忆症,可到头来,什么人、什么事都没派上用场。 他抱得越紧,心中的恐慌就被无限制地放大。曾跪在雪地中染上的假性风湿,似乎也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 不仅仅只是腿部,连全身骨缝都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等着看吧,他会再一次把你丢下。 是谁在说话? 你还在心存侥幸些什么,是这么多年的苦没有吃够吗?他所有事都想起来了,定然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把一切都交给我吧,我替你复仇,替你好好地生活下去。 心魔断断续续地引诱着,其实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慎楼几乎每日都会经受这样的诱导。哪怕有一瞬间的放纵,心魔都会在全身放肆地游走。 上次那场较量的时间隔得太久,心魔的实力差不多已经恢复至巅峰,加之慎楼此刻的心性并不太稳,竟差点被其成功夺取心魄。 待他努力克制后,近乎将贺听风嵌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堪堪将心魔再度逼退。于是,待他将贺听风放在主殿外的石阶上时,也恰巧错过了师尊脱口而出的痛呼,以及紧随其后的问询:怎么了? 慎楼眼中红纹闪现,红黑交错相间,时而清醒,时而混沌。他凭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无意识地将唇凑近,狠狠咬上贺听风地脖颈,剩下的话语都被他尽数堵在喉咙里,只模模糊糊一句:师尊别走。 在咬下的瞬间,仙君的脖颈便已经渗出鲜血来。贺听风闷哼一声,可偏偏被慎楼抱得太紧,根本无力挣脱,只能硬生生地承受了这等折磨。 脖颈处的皮肤本就薄弱,尤其是皮肉还被慎楼叼在嘴里,不肯松口。 贺听风手指抓紧了慎楼的衣袖,头皮阵阵发麻,只是踮起脚尖,以躲避迟来的全身颤抖。 他躲避得越明显,慎楼眼中红光就更加鲜艳,毫不掩饰其中的贪婪,好似看到了什么肥美的猎物,仍在暗中蛰伏,随时准备一窜而出。 师尊。慎楼放开了他的脖颈,意识到自己差点咬碎贺听风的喉骨,他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心中施暴欲迭起。眼中红纹彻底密布,大约是抵御心魔耗费了他所有的意志,于是现在只余留丁点清醒,只是一味地重复着,别走,别离开我。 话语被堵了个严严实实,还被徒弟以这样强势的姿势禁锢在怀里,无法动弹,贺听风只觉得屈辱,只想逃脱。 但他越是闪躲,下晗的疼痛也就越发剧烈,不出多时,就已经在其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迹。搭配上仙君如雪的皮肤,显得尤为突兀。 慎楼好像并非只是在单纯吻他,因为预料到师尊想要逃跑的意向,他恨不得直接将人手脚捆住,让对方再没心思想逃脱。放在贺听风腰上的手臂不断圈紧,以至于,仙君最后只能够维持踮起脚尖的动作,才能堪堪站稳。 他下意识想逃,却无论无何都逃不掉。段清云封锁了他的灵力,现如今连自救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慎楼索取。 贺听风的眼角通红,被炽烈的爱意缚裹,根本无法呼吸。只有手心攥住的衣袍,才能让他重回现实。 直到贺听风差点因缺氧而窒息,慎楼才终于放过了对师尊的侵袭。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仙君不禁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脸色微微泛粉,一滴生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谁能想到,他竟差点在这一场风花雪月中溺毙。 徒弟舍弃了往日里的小心翼翼,此刻显得强势而又不容拒绝,贺听风还没能回过神来,慎楼又看上了他的耳垂,将撕咬的部位更换。 贺听风倒吸一口凉气,只剩下小心翼翼地求情。仙君何曾这样可怜过,就算是在从前还未飞升时都很少有掣肘,如今却被小几百岁的徒弟逼得节节败退,不得不放低姿态。 他近乎无法接受这般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一刹那,似乎全身有种过电般的酥麻,比他从前渡劫时所经历的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无边的恐惧将他包裹,却依然被人亲吻着,他推着慎楼如钢铁般的手,因为全身失去力气而显得尤其轻柔,毫无用处。 慎楼的动作突然一顿,然后迅速撤退开来,好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 但他单手捂着脑袋,双眸紧闭,间歇性地摇晃脑袋,看上去还不太清醒。心魔仍旧在他脑海中乱窜,随时准备着将他的身体夺走,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而被他放开的贺听风,却因脚步不稳,直接跪坐在地,眼前眩晕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摔落之后好久仍恍惚不止,无法动弹。 恐怕这是仙君从小到大,头一次感受到的恐惧,若非慎楼最后清醒,对方似乎当真打算将他就地正法。 这可是在无上晴主殿外,光天化日,无所遮蔽,只要动静再大些,说不定就能吸引其他弟子的注意。 仙君呆坐在地上,还是有些呼吸困难。现如今,他连一句责备都说不出口,只是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他的腰腹便重新被人抱住,贺听风一愣,方才的场景重回脑海,他紧张得要命,登时剧烈挣扎起来,然而魔化的慎楼根本无法理解,只以为对方是在抗拒。 他甚至极为耐心地将师尊的四肢抱紧,呈现一种强制性的姿势,借力一甩,直接把贺听风抗在自己肩上,犹如胜利者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主殿。 师徒二人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原本无声的草丛似乎动了动,有风吹过,才知只是偶然。 然而,不远处的树干后,正躲着一个瘦小少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了什么,因为害怕发出声响,只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眸瞪大,慌乱无措。 影子摇曳,缓缓献出少年颤抖的身影,正是陶栗。 贺听风只觉得自己腰部硌在了石头上,差点疼得他闷哼出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大逆不道的徒弟扛进主殿内,直接扔在床上。 好在床榻上早已铺满了柔软的被褥,想来应该是慎楼提前备好的,仙君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时有了这样的打算,他现在根本没办法再想其他。 慎楼的眼神寡淡,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而对于贺听风来说,这目光大胆至极,其中隐藏着让他无端恐惧的成分。 仙君下意识地往床内缩了缩,完全忘记自己原本的武力值,不过对付一个徒弟,完全绰绰有余。 他企图通过远离,躲避徒弟的摧残,但他的举动似乎惹恼了慎楼,下一秒,贺听风的脚踝就突然被人捉住。 仙君欲哭无泪,想使用灵力,浑身却没有丝毫力气,因此被慎楼成功拖拽着,再次将自己送入虎口。 师尊,你在怕我。 他的耳畔传来一声轻唤,明明慎楼的嗓音如此温柔,听在贺听风耳朵里,好比一首催命曲,随时准备将他咀嚼得干干净净。 贺听风自知避不过,只好拼命唤醒对方:阿楼,你醒醒,我是师尊啊。我还没有准备好,你不可以强迫我的。 强迫?慎楼歪了歪脑袋,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词汇,半晌,方才变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表情,可怜巴巴道,可是师尊自己承认了的,你喜欢我。 贺听风一僵,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慎楼的关系,早在禁渊之时,两人就已经违背天道,放肆拥吻过了,反倒衬得他现在说的话没有半分信度可言。 为师、为师仙君苦思冥想,只想着必须说服慎楼,他可不想因为武功被废而受制于人,哪怕对方是自己宠爱的徒弟。 但思来想去,贺听风竟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借口能替代,最终只是郁闷地嗟叹一声,再次重复:我还没有准备好 他话音刚落,耳根就红了个彻底,仙君别开眼去,单手扼制住慎楼的脖颈,力道并不太重,只是松松垮垮地覆在上方:且你师弟头七未过,阿楼,你不能这般罔顾人伦。 下一秒,就感觉自己的脚心被人轻轻一挠。深入骨髓的痒意从脊梁上移,贺听风无端打了个寒颤,恼羞成怒,一拳直冲徒弟的颧骨:放肆! 慎楼被重击打得脑袋一偏,动作微顿,复而抬起头来,以那双深邃的眼眸望向贺听风,过了很久,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但他心神恍惚,仍旧不肯放手,只是一遍遍地重复,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内心安定。 那师尊还要离开我吗? 原本条件反射打了徒弟,贺听风还有些后悔,但毕竟是慎楼率先招惹,他断不可能首先认错。 正准备陷入沉默,仙君闻言一怔,突然明白徒弟在担心什么,说到底是他给了慎楼莫大的不安,于是立即摆头:你怎会这么想?为师绝对不会再离开。 慎楼闻言,却莫名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衬得那红纹愈发鲜艳,他犹带笑意,骨子里却透着十足的冰冷,就好像在嘲笑着贺听风的愚昧。 可是我不信。 只听清脆一声响动,贺听风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人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爱过。 第七十二章 看着手腕上的黑色镣铐,仙君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 慎楼只是笑,索性伸出手去,触摸师尊的侧脸,指腹在其上轻轻摩擦着。贺听风忘记了躲开,或者说,他只是有点没有回过神来,也根本不愿意躲避。 师尊,忍忍吧,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你也不能再逃走了。慎楼的目光极其平静,好似与平常的表现无异,只有贺听风知道,现如今不论他怎么呼唤,对方都很难清醒。 贺听风没有开口应当,慎楼也不恼。他似是完全没有想过师尊会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打算。 仙君亲眼所见,这家伙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尾白貂,然后小心谨慎地将其扣进自己的镣铐内,以防止他的手腕被磨伤。 这简直是多此一举,令贺听风无言以对。他看着白貂覆盖上后镣铐平白多出的尊贵感,愈发觉得徒弟是撞坏了脑子。 慎楼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内室。他好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临走前手背还青筋暴起,表情极为隐忍。 贺听风猜测,对方很可能正在同心魔作斗争,但无论如何,这也不是禁锢自己师尊的理由。 待到慎楼走后,仙君尝试着拉扯镣铐,但皆是无法挣脱。他灵力被锁住,根本无法凭借蛮力重获自由,好在慎楼哪怕神志不清,对待他依旧小心翼翼,不肯让师尊受一点伤。 于是不论贺听风如何折腾,除了让自己更加气喘吁吁以外,也没能多碰撞出什么意外的伤口。 这一日过得实在荒唐,贺听风颇有些心力交瘁,脑袋靠在床角,竟然就这么沉沉地吹了过去。被褥搭在他的腰腹,雪白的银发垂落下来,衬得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更加夺目,只是在场无人欣赏。 昏昏沉沉中,好像有陌生的嗓音传入耳畔,仙君挣扎了下,最终还是没能醒过来,于是顺利堕入梦中。 他很少做梦,一方面是仙君身躯不必深眠,另一方面,贺听风的睡眠质量其实很好。有圣者之躯作保,外界阴损梦魇根本无法入梦惊扰。 而此时,也不知是否是灵力消失的缘故,贺听风失去神力庇佑,难得再次做了一场梦。 这场梦毫无根据,但总归是围绕慎楼展开。仙君亲眼所见,当初他被天道所缚,困于无上晴,因为恰巧得知徒弟修魔,对其谎言耿耿于怀,加之不愿意让慎楼看到自己的惨状,他才寻了这么个荒唐的由头,将慎楼赶出无上晴。 贺听风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出来,再不济,有分神和段清云,总能够暂且护得慎楼平安顺遂。 却不知早在那时,慎楼就已在宫门外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整个人几乎冻成冰碴,连抬起手指都艰难。 贺听风尚在惊愕,随即可见大门开启,段清云从中走出来,随后就是百年来反复困扰慎楼的噩梦。 哪怕只是在旁观,仙君都能感受到慎楼的颓废和自我厌弃情绪。若是放在以往,贺听风尚能说服自己,也许段清云并非像表面那般玩世不恭,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于慎楼有多么看重,怎敢如此侮辱和伤害。 慎楼对段清云的怨恨为什么如此深重,贺听风想,他或许已经知晓了原因。 然而,令他更加难以置信的,则是多年来,慎楼从没有明说过对段清云的厌恶,永远都在忍耐,哪怕被人内外重伤,却不曾显露半分。 恋耽美 ——(48) 仙君这才明白,对方仅仅只是因为害怕遭到自己的责怪。 贺听风不清楚,他师尊的角色在慎楼心里到底有多么不公正,在对待这两人的态度上,到底失过多少偏颇,才会让徒弟这般忌惮,这般怯懦。 他在梦魇中小声嘟囔起来,似乎很想替代慎楼跪在雪地里,也很想帮助对方驱赶所有黑暗,却皆是无能为力。 虚幻的世界终究只是泡影。 恍惚中,贺听风好像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音。声音不大,却好似近在耳侧,绵长悠扬。 别再装睡了,现如今,你应当已得知慎楼心魔的真实原因。也能看出,近来他的情况越发严重,长久下去,最终很可能被心魔彻底取代,你若当真不想他死,如需必要,或许应该献出自己。 贺听风喘了口气。 献出自己? 什么? 但他努力竖起耳朵,再想仔细听时,那原本萦绕在耳畔的男音就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连半点踪迹都无处寻觅。 仙君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不断在睡梦中发出难捱的梦呓,额角渗出细汗,顺延着侧脸滑落,最后隐没发丝,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汗滴。 而从主殿走出的慎楼,也正如仙君所料,神识尚不太清醒。他单手捂着脑袋,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好似随时都临近跌倒。 在他脚步发软、顺势滑落地面的时候,突然从旁边横过一只手,半艰难半坚定地将人抱在怀里。 慎楼眸光一冷,霎时将人推出三米远,那人也不恼,而是再度不依不饶地凑近,嘴里小声诱哄着:师兄。 也许是这熟悉的嗓音唤醒了慎楼丁点神智,他近乎费劲全身力气,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侧人的身份,是他曾经利用过的,以令师尊吃醋的师弟陶栗。 陶栗的动作看似大大方方,却在无意识地将慎楼往自己的胸膛上靠。他不过一个半大少年,入无上晴前也不知师从何门仙君并不关心出身,只看重为人。抱着明显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脑袋的慎楼,却没有特别吃力。 慎楼甩了甩脑袋,勉强将心魔压制下去,然后避嫌似的,从陶栗怀中退出来。他早前的示好不过只是故意,现如今贺听风成功落入他的手里,根本不必再与任何人逢场作戏。 该报的恩他早已报完,实在没必要与其他人产生别样的纠葛。 也如仙君曾经脑补的那样,其实慎楼同样察觉到了这个小弟子对自己的旖旎心思,只不过以往对方隐瞒得极好,教其他人根本无法拆穿。 但现如今,看着这人被推开后,又再度纠缠上来的动作,慎楼没办法再装作不知。 他微恼而无奈,将人远远推开:你做什么? 可陶栗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蛊惑,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缠上来,也不说其他任何借口,只是叫着师兄,目光看上去有些难过和惶恐。 这模样同以往那个光明磊落的小少年简直大相径庭,连慎楼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分明从前,这人对于自己的执念没有这么深的,如今怎会 脑袋突然再次尖锐疼痛了下,慎楼抚上额角,半阖目养神。于是这个动作,恰巧让陶栗顺利凑到他身前,甚至大胆地圈上了他的脖颈。 直白大胆地叫师兄,好似要将自己主动送上门。 慎楼头痛欲裂,还要分心应付状况不明的陶栗,颇有些手忙脚乱。然而,恰在陶栗快要急促地将自己贴近对方时,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骤疼。 仿佛神魄分离,让他难以抑制地痛呼出声。 慎楼立即退出三米远,冷眼看着捂着脑袋惨叫的陶栗。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嘶声裂肺的叫喊才终于停息。陶栗缓缓放下了自己的手臂,神情尚且有些麻木,他恍惚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颤声道: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看上去像是魔修附体的症状,我已替你掐灭,暂且不用担心。 魔修附体? 陶栗抖着唇,咽了口唾沫,垂下眼帘,也因此掩去眸中的惊恐:多、多谢师兄,我先走了。 言罢,他便逃也似的离开,活像是身后有恶犬追赶。 慎楼看着陶栗的背影,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怪异,但停息片刻的头痛再度发作,几乎让他连思考都困难,差点直直单膝跪地。 主殿是没有办法再回去的,心魔不知何时会窜出来,说不定还会误伤师尊。他索性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企图通过散步来缓解疼痛。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陶栗一路飞奔,跑回了自己的住所。 他受了大师兄照拂,独自居住一所庭院,羡煞旁人,也因此,别无外人打扰。 他一进屋,便将自己整个人缩进了被褥中,连脑袋都整个盖住,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床被上方正在不住地颤抖。 陶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上的恐惧还没有平息。 根本没有什么魔修附体,没有人能比他自己更了解实情。 就在偶然看到大师兄和仙君亲密的时刻,陶栗的心中,也突然多了股别样的心思,那是以往从未有过的,几乎能称之为劣根性的东西。 若说在以往,他对慎楼只是崇敬,目睹了那般香艳场景之后。陶栗胸中的欲念也突然被无限制地放大,他清晰地回忆起方才的种种,甚至差点忍不住贴上慎楼的胸膛。 好在大师兄没有责怪,也毫无察觉,让他成功躲过一劫。 陶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想要让自己清醒,最终却只是陷入渐深的梦里,逐渐沦为被黑暗囚禁的奴隶。 第七十三章 与陶栗一别后,慎楼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后山。等他再次到来,邹意依然跪在原地,不曾挪动脚步。 慎楼头疼欲裂,勉强将心魔压制下去后,迟疑片刻,最终还是走进墓园。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他说得这般平淡,仿佛死去的董宜修于他而言不过只是陌生人,毫无瓜葛,也因此不需有多余的情感。 邹意似是这时才发觉了有另外一人在场,他甚是迟钝地抬起头来,望进慎楼略微复杂的眼里,满是空洞而麻木:师兄。 这声师兄唤得无比干瘪,仿佛只是为了应付礼数,因为邹意说完后,便再度陷入沉默,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石碑出神。 好歹邹意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这百年间,慎楼只是偶尔潜进无上晴,但每次都需得弄出一番动静,一来二去,邹意也与其成功相熟。 慎楼其实很不理解,虽说董宜修死状凄惨,但终归是自愿,旁人奈何不了。既然如此,替一个死去的人伤心又有何用,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他想起无上晴主殿中同样因董宜修之死而消沉,甚至对自己大打出手的师尊。 慎楼皱了皱眉头,话语几乎没有过脑子:人都死了,还有哭哭啼啼的必要吗?与其糟践自己,不如好好修炼,有朝一日替他报仇。 也许是听到糟践二字,邹意的神经成功被触动,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是呆呆地,小声替自己辩解。 我只是有点想他了。 只是有些舍不得。 慎楼无法理解:可是你再怎么想,他也无法回来。 师兄邹意突然笑了一下,眼角陡然闪烁泪花,这几乎让慎楼有些措手不及,唇瓣猛地一抿,还没等到他开口,便听邹意继续道,其实宜修曾经暗示过,但是当时的我太顽固,只相信眼见为实,最后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我的确彻头彻尾做错,但连想念他的资格都要被剥夺? 他明明是在反问,却更像是在嘲讽,让慎楼微微一愣。这还是他首次从邹意口中听到这种语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接口。 师兄,宜修与你不太熟稔,师兄不感怀是人之常情,我理解你,但也不必因此抹去其他人爱他的权利。 我从前对师兄事迹有所耳闻,十方狱魔头,亦或者仙君首徒,不论你做出何等离经叛道之举,我都以为是做戏。邹意说到这里,突然勾了勾唇,笑得比哭还难看。 也就是这个表情,让慎楼无端感觉到一丝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邹意再度开口:我以为师兄是外冷内热,原来是我想错,师兄连骨子里都是冷的。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觉得落寞:是,宜修他不该背叛师兄,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我也自知无法替他说抱歉,或者求得师兄的原谅,师兄若是怪他,也没做错。 慎楼哑口无言,他想说自己并没有怪董宜修,这个身份藏得太久,本就终有一天会公之于众。再者,他从前奋力隐瞒,不过只是为了让贺听风不发现,现如今,哪怕被全五洲得知,当然毫不在意。 这个时刻,慎楼突然回忆起禁渊时的场景。当时还是泽川的师尊,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埋藏安平的尸首。 他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慎楼记不太清了,但若放到现在,他心中应该也会是相同的答案。不仅因为安平之于他是情敌的存在,换句话说,他似乎生来就比别人少上怜悯的情感。 除却贺听风,他并不关心其他任何人的死活。说他冷血也好,无情也罢,慎楼用了一百年才真正明白自己欢喜师尊的心意,若是再让他产生另外的感情,或许还要花费更长的时间。 邹意大约是替他想好了说辞,话语已然在心里背得滚瓜烂熟,教慎楼无法替自己辩解一句。 他把那句我不是这个意思咽了下去,喉结滚动了下,察觉到邹意异样的心思: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邹意顿了下,眼神复而转向石碑,轻轻说:我想离开无上晴。 慎楼蹙眉,邹意方才那番话触到了他的神经,让他不太赞同。 邹意现在的修为在分神初期,虽说五洲之内大约可以横着走,但难免不会有所疏漏。 或许是他面上的表情太过显眼,哪怕没能听见话语,邹意也明白了师兄的用意,慎楼应当是在说:离开了无上晴,你又能去哪儿? 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所。我想替宜修去看看江湖,他从前就一直吵着我想去。邹意伸出手去,抚摸了下石碑的表面,还想好好修炼,早日替他报仇。 慎楼看着跪在原地的邹意,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释然似的点头,悄悄离开,将所有的空间还给了对方。 这一番对话,使得他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但太浅太薄,还不够深切。慎楼突然记起被自己锁在主殿的师尊,心中莫名产生紊乱的情绪,不禁加快了脚步。 与此同时,董府。 擂台一别,董拙便与无上晴断了联系。当时慎楼临走时,还有些长老试图以蛮力留下对方,看着魔头嗜血的神情,却无端恐惧,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慎楼抱着仙君离场,长老们才如梦初醒,纷纷重新拾起武器,准备闯上无上晴,讨伐魔头。 很意外地,这关头却是董拙率先站了出来,虽说语气并不太好,至少暂时打消了长老们的想法:魔头已至臻境,还有仙君庇佑,光靠你们,除不了他。 掌门长老们面面相觑,突然也觉得董拙所言有些道理,脚步霎时被阻断在原地。 但他们又不太死心,就在此时,一常年痛恨魔头的老者站出来,询问董拙。 盟主所言极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令郎今日惊世之举,实乃人灵合一,令老夫佩服,请盟主节哀。 直到从别人嘴中听闻董宜修的状况,董拙才像是如梦初醒,恍惚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转头看去,董宜修残败的身躯仍旧被那个无上晴弟子抱在怀里,不肯放开。 某一时刻,董盟主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冷静到底是对是错,分明心中痛苦已接近满溢,面上却还是能如此平静。 他缓缓走向邹意,却有些不敢凑近,因为哪怕隔了约莫一丈远,依旧能够听到邹意极度压抑的,痛苦的哭声。 那么董拙又在做什么呢?他从未如此深刻地发觉过,自己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痛苦掩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董盟主似是觉得有些茫然。 良久,他才缓缓朝向邹意,做了个无比重大的决定:将将宜修带回无上晴安葬吧,我想,他应该更愿意待在那个地方。 邹意充耳不闻,只是默默落泪,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微乎其微地点头,算作应承,连平日里的礼数都全然不顾。 好在董拙也没想过惩处,只是在看到邹意点头的刹那,他忽然解脱般地颔首,复而转身,头重脚轻地回了董府。 董夫人已在府中等待好些时日,完全没有董宜修的消息,她担惊受怕得紧。此刻董拙终于回府,看着丈夫脸上的表情,仿佛把一切都猜透。 只是轻轻问,语气与往常一向温柔:宜修呢? 董拙张了张口,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沉默。 这也许是他们夫妻二人成婚以来第一次相对无言。董夫人太了解自己的丈夫,几乎在董拙垂头的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顿时一阵头晕眼花,将手掌在桌边才堪堪稳住。 夫人!董拙惊呼,正准备上前,却被董夫人阻止。 她只伸出一只手臂,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使得董拙的动作直接停滞原地。 葬葬在何处?董夫人什么都没问。 董宜修是怎么死的?被何人所杀? 她什么都不管,最终口里只道出这个疑问。 董拙站在原地,搓了搓手臂,因为没有保护好儿子,觉得有些羞愧似的,好半晌才回答:无上晴。 董夫人闻言,点了点头,静静坐回檀椅。夫妻二人又是间隔许久都不曾交流,这几乎与往常的相敬如宾大相径庭,但现在,哪怕是一向多话的董拙,都无法将宽慰说出口。 我 董盟主。他正准备开口,董夫人就接过话来,头一次如此疏离的称谓,让董拙有些措手不及。 他尴尬地站立原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像是没想到夫人竟会这么称呼自己。 我累了。董夫人垂下眼帘,若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同意让宜修入无上晴。 我也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他常年玩乐,不知人间凶险。董夫人攥紧了手中的斤帕,也许是伤心过甚,她的话语竟然显得有些平静,你确实是位好盟主,是我做错,不该将宜修交予你看护。 恋耽美 ——(49) 董拙连嘴唇都在抖,喃喃道:夫人。你这是何意? 你通人情,却从来不顾宜修处境,你爱你的道,胜过爱妻儿、爱自己。 和离吧。董夫人抬起头来,看着烟雨过后,难得的初晴,她眉眼似乎柔和了下,也许是隔空看到了董宜修的笑脸,我作为妇人,也帮不上盟主什么忙,如今只想去世间游览一番,替宜修看看这世界。 第七十四章 慎楼飞快赶回主殿,直到看见床榻上的银发男子,心头的巨石才终于落下。 他不自觉将脚步放轻,以免惊扰到师尊,从他记事起,贺听风好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虽然圣者不必受凡人睡眠约束,但若是成日耗费精力,于身体也百害而无一利。 仙君仍旧被拷在床头,白貂显眼,令他的手腕显得更加细白。慎楼盯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将镣铐取下。 在他意料之中的,慎楼走后,贺听风定是挣扎了一番,此刻手腕上亦出现浅红痕迹。慎楼看着看着,莫名红了眼眶,恨不得给之前的自己一巴掌。 他受心魔影响得太厉害,偶尔会暴露与本性相反的脾性,但那些暴虐因子本不该由其他人来承受,尤其是贺听风。 慎楼的指腹在那红肿之上摩擦,最终烙下了一个吻。他看着师尊毫无防备的睡颜,呼吸清浅,唯有眼底残留的青紫,昭显连日来找寻董宜修的艰辛。 与邹意别后,慎楼好像莫名其妙懂得了什么。虽还是不太能理解正常人的情感,模模糊糊中,也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从前那个咋咋呼呼的傻小子,如今沦为一抔黄土,从今往后都将不复相见,如果这样想,倒真是有些难受了。慎楼对于感情总是有些迟钝,但若是将董宜修替换为贺听风,也许心境就将大有不同。 他跪坐在床边,将贺听风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赤红着双眼,不知师尊醒来之后,该如何求得对方的原谅。 哟,这么久不见,都成爱哭鬼了?头顶幽幽传来一声男音,慎楼微愣,随即抹了把脸,从床边站起。 他倒是没有直接与其对话,而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上去很担心吵醒师尊。好在贺听风睡得很沉,竟然没被惊动分毫。 裴颂挑挑眉,朝着那床榻上的男子瞧上一眼,复而挤眉弄眼示意慎楼:他就是你的心上人? 慎楼并不想搭理他,直接上了手,将其推出门外。宣染恰巧也等在殿外,只觉百无聊赖,如今总算得见慎楼面容,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 脆生生地叫了一句,接连拜礼:尊主。 慎楼颔首,复而转头将视线放在裴颂身上。他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分明之前想见神医,是为了瞧瞧师尊为何失忆,但偏生贺听风莫名其妙恢复记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与裴颂相识多年,几乎只要经过眼神交流,两人就能得知对方在想些什么,裴颂不禁勾唇揶揄:看你这模样,是还没把人追到手吧。我可先说明,我只负责治病,业务范围不包括红娘啊。 慎楼无语,完全不想搭理嘴欠的裴颂。 唯独宣染离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他挠挠脑袋,半天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不急。我想先问问你,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药物?慎楼想起董宜修死后,表情难看的邹意和师尊,忍不住将希望寄托在裴颂身上,毕竟传闻中,这家伙可是能活死人肉白骨。 从慎楼口中听到这般异想天开的话语,这还是头一次,裴颂忍不住笑,又觉得对方是疾病乱投医:我是治病救人,不是起死回生。 看着慎楼瞬间黯淡下来的眸光,裴颂矮了矮身子,凑上前,小声问他:怎么,是里面那位得了重疾? 师尊无端被咒,慎楼白了他一眼,立时摇头否认。他似乎在心中联系了无数遍,才最终将口中的称谓道出。 是我一个小师弟。慎楼顿了顿,他很勇敢。 这辈子能听到你夸别人,可真是难得。裴颂的神色似是有些稀奇,但他对于死人已故之人也无力挽救,只好再次摇头,若你叫我来是为了这事,那只能恕我无能为力。 交谈的两人不曾压抑声音,于是主殿之内,贺听风也不免被惊醒。仙君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还是熟悉的无上晴。 他静躺上片刻,脑内还在不断循环方才所做的梦,正打算坐起,只听见门外的男音有些耳熟。 同梦境中让他献出自己的声音别无二致,贺听风静听了片刻,果断决定掀开被褥,走出门外。 殿门开启声起,吸引了本在交谈的慎楼两人的注意,纷纷转头看去,之间缝隙中显露出一雪白身影,银发搭在肩侧,脚步不急不缓,面上清冷孤傲,仿佛仙灵踏进人间。 慎楼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师尊身上,完全挪不开眼,裴颂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头看见好友这般痴恋眼神,嘴角抽搐,唏嘘不已。 宣染很少出十方狱,此番也是他头一次来无上晴,何曾见过气场全开的仙君,只觉得修魔的自己跟这里格格不入。 少年下意识躲在尊主身后,继而探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窥探来者,于是乎,神医的表情显得更加怪异,莫名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等到贺听风走近,慎楼才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朝向对方:师尊。 他怎么会忘记,自己不久之前还假借心魔之名大逆不道,甚至将师尊锁在主殿,沦为自己的所有物。 慎楼这一声,唤得是既不安又愧疚,几乎不敢抬起头来,却又舍不得错过贺听风任何的表情,害怕今日过后就再无法与人相见。 但仙君的注意力却不在徒弟身上,而是率先看到慎楼身后那颗脑袋。少年面容稚嫩,两颗黑如话梅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贺听风觉得自己是看见了董宜修,但刹那过后,才知这少年与那小孩样貌相差太大。 贺听风收回视线,面向徒弟略微点头,从表情上并不能看出喜怒。但慎楼就是觉得,师尊可能在埋怨他监禁自己,于是连多余的话都不肯再说。 他脸色难看了下,沉默地垂下头去,无意识间,眼眶已然微红。 但贺听风的注意不在于此,他还在寻找自己睡梦中出现的男音,略过徒弟身后的瑟缩少年,在场只剩下离得略有些远的青年男子。 脸色白得像雪,显而易见的病态。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终还是裴颂率先败下阵来,将背着的手放下,拱手于前:在下裴颂,见过仙君。 这嗓音与记忆成功吻合,依照回忆,仙君也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随即同样拱手,面朝对方行礼:裴神医。 这倒是令裴颂有些讶异,轻笑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仙君就猜出来了,看来慎楼这小子没少吹耳旁风。 慎楼眼疾手快地一手肘打向裴颂,以免对方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语。 裴颂对慎楼的出其不意早有准备,自然地避过了这一击。 贺听风看着两人视若无人的玩闹,差点没绷住表情,心说现如今的神医,都是这般幼稚童趣?竟还会跟比自己小百余岁的人嬉笑打闹。 比起这两个幼稚鬼,立在一旁的尚未及冠的少年竟然还显得更加成熟。仙君受不了面前的场景,随意偏过头去,开口道:你是? 其实贺听风心中已有猜测,不过还是觉得应由对方亲口承认为好。 可谁知,宣染听到他的问话,也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默默倒退三步,再次躲回自家尊主的身后,动作迅速,宛如一只小白兔。 仙君何曾遭遇过这般尴尬场景,一时间不知如何继续,好在慎楼已经停止了自己的嬉闹行为,站在原地。 看着师尊脸上的窘迫,他颇有些好笑,先前眼角产生的水汽也被蒸发。 师尊勿怪,这小孩认生,他就是宣染。说着,慎楼把尚躲在自己身后的宣染推出来。这时候,少年倒是显得乖巧了,只是过程中,目光不肯挪开尊主半寸。 慎楼轻推宣染上前,看模样,两人的关系十分密切。贺听风沉静半晌,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若是以前他因陶栗吃醋皆为自己幻想,或许如今面前的小孩,才是他真正的情敌。 仙君抿了抿唇,极力掩下心头那点微末的情绪,又觉得自己几百来岁,跟个小孩争宠实在太不应该。于是胡乱点头过后,也不打算再搭理徒弟,直直面向神游的裴颂。 神医,请。 一旁神游太空的裴颂,本已经开始思索自己午时的吃食。甫一听闻仙君邀请,他才如梦如醒似的哦哦两声,跟人互相推诿一番,然后无所顾忌走在了最前方。 看着师尊对自己看似毫不在乎的模样,慎楼无端捏紧拳头,他不敢不多想,觉得恢复记忆的贺听风,绝不会再如之前一般,对他笑颜相待。 此刻面对他没有驱赶,已是自己幸运,断不可再强求什么。 慎楼的表情一变再变,连一直注意尊主的宣染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小声问询:尊主,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慎楼的表情恢复如初,自嘲似的勾起唇角,走吧。 第七十五章 裴颂将手搭在贺听风手腕上,替对方诊脉。这些年他也遇到过不少真气紊乱的病例,不过像仙君这般脉象,的确还是头一回。 他沉默片刻,看着贺听风的眼神颇为复杂:你这病,无药可救。 裴颂是实话实说,但慎楼怎么可能接受。闻言,不禁将世间所有的疑难杂症都往师尊身上堆砌,若非如此,怎会连大名鼎鼎的神医都束手无策。 裴老妖,你别是懒得相救,才胡说八道吧? 裴颂无言以对,慢悠悠地吹开茶泡。好歹贺听风不想徒弟惹得神医气怒,便轻斥一声,实则不带任何额外意味:阿楼,怎么能对神医无理。 此话过后,慎楼一腔怒气突然被短短阿楼两个字浇灭,他莫名其妙感觉心情颇为愉悦,这是否也代表,恢复记忆的师尊并没有责怪自己? 他这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活像是得到什么宝贝。裴颂的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家伙真是完全不懂得掩饰,只好借由茶杯阻挡自己的无语。 不过贺听风听到这句话,面上并未透露出意外的表情,就好像是早有预料。他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心病根本不可能简单凭借药物治疗。 仙君思索片刻,还是率先将心中的另一个期盼问出口:那请问神医,可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裴颂古怪地瞧瞧仙君,复而转头,跟慎楼对上视线,不明白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一个二个都问这个问题。 难不成是修炼过度伤了神经,连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都能道出口。 说来也巧,你徒儿方才也问过我,不过哪怕是仙君您亲自问,我还是那个答案,没有。面对贺听风,裴颂还是微微故作矜持,收敛本性,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模样。 贺听风的期待落空,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好似相对于医治自己,还是董宜修能够复活更值得期待。 慎楼在一旁看着,心情也说不上好,他自然不愿意看到师尊如此难过的表情,尽管他对其他人的生死都不太关心。 好在贺听风没有颓废太久,面上重新恢复如初。他抬起头来,同身侧的徒弟对视,轻声哄他:阿楼,你先出去一会儿,为师跟神医单独聊聊。 慎楼其实并不太愿意,因为他不知道还有什么秘密是连自己都听不得的,于是赌气般杵在原地,不肯挪步。 主殿还有外人在场,贺听风拉不下面子跟徒弟腻歪,但看慎楼这副模样,恐怕是不愿意听从。 仙君又舍不得斥责,暗中瞥了眼裴颂,意识到神医的注意力并不在此,他犹豫片刻,只好拉住了徒弟的手,轻轻捏上一捏,再哄。 听话。 眼见师尊这么求他,慎楼无疑被哄得心花怒放,顿时一把拽过尚且没搞清楚状况的宣染,走到殿外等待。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贺听风才半是尴尬半是无奈地对着裴颂浅笑:见笑了,我徒儿有些黏人。 话虽如此,仙君眸中可一点都看不出不好意思,反而尽数是骄傲,仿佛想要昭告天下,他有个多么听话的徒弟。 裴颂挑眉,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拆穿仙君的小心思,只是自顾自地饮茶,伪装深沉。 好在贺听风的情绪很快便稳定下去,半晌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不自觉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 敢问神医,方才可是您入了我的梦?他直言不讳,半点保留也无,面上全是真挚。贺听风似乎已经确定,也没想过要等裴颂应答,只是继续开口,您所言到底为何意? 裴颂放下茶盏,倒是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神秘莫测地左顾而言他:仙君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起徒弟来?我瞧你那脉象,活像是将死之人的预兆。 贺听风充耳不闻,只是疏离客气:那便不劳神医费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阿楼他如今的心魔,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裴颂撇撇嘴,叹息一声,他的年纪较之仙君相差不大,伪装深沉时却总有种年迈老者的感觉:那倒是,我的确没法管。不过我总算知道慎楼那小子的脾气是从何处学来的了。你们师徒二人都是一个性子。 罢了。我便同你实话实说,修炼禁术之人本就会遭受心魔所扰,且是视其修炼程度而定,恐怕没人比仙君您更清楚,你徒弟修炼到了何种地步。 贺听风心头揪了一下,咬住下唇。裴颂说得没错,的确没人比他更清楚慎楼的状况,依照徒弟前不久魔化的表现,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定然是程度颇深。 沉默片刻,仙君开口问了个无关问题:神医可是早与我徒儿相识? 是,我曾搭救过他,一来二去便熟悉了。这些年来,那小子没少给我添麻烦,仙君若是得空,还可以先把本医的损失补补。 说到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仙君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主殿内时不时有笑声传出,让等在外面的慎楼甚是奇怪,还有些摸不着脑袋。 师尊什么时候这么爱笑了? 早知道就不该让留他跟裴老妖单独相处。 就在魔尊大人按捺不住,准备冲进主殿看看情况之时,殿门突然由内开启。慎楼刹住脚步,差点撞到裴颂身上,神医跟门口的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忽而转过头来,瞧了眼茫然的仙君。 恋耽美 ——(50) 这才多久慎楼就想闯进来,得有多担心他会对贺听风不利?裴颂心中只觉得无比嫌弃,活像自己是阻挡织女牛郎相会的王母,只好面无表情地退开来,让这师徒二人鹊桥相会。 宣染见状,也想凑上前去,跟自家尊主站在一块,但他刚迈出脚步,随即被裴颂提领住衣领往后带。 人家恩恩爱爱,你跑去瞎凑什么热闹?面对宣染的呲牙咧嘴,裴颂漫不经心地开口。 言罢,他便重新转头,朝向四处检查贺听风身体的慎楼,扬声道:我已同你师尊商议,现今唯有一种方法。找到镜月玉,你师尊才可得救。 他一边说着,一边与贺听风隔空对上视线,两人不动声色地互相点头,将所有的秘密藏在心中。 慎楼自然没发现任何异常,在脑中思量片刻,实则是在搜索典籍,但他翻来覆去寻找之后,竟然无法找到属于这个宝物的任何记忆。不禁皱皱眉头,问道。 那东西在何处? 裴颂认真开口,活像是胸有成竹:镜月玉,传闻来自边境,那里有一处荒漠名为问情沙,当地人说,只要两个有情人到场,荒漠中央便会凝聚出一块通体碧玉,携带在身上,可抵世间百毒,重塑灵脉。 他说得这般情真意切,恐怕很难有人不信服,况且这话是从神医口中道出,慎楼又对其极为信任,觉得裴颂总不至于骗他,频频点头,立时将地名和传言牢记于心。 可谁知,仙君也不知怎么,突然闷头咳了两声,这一咳便是惊天动地,好半天都止不住,连整张脸都呛红了。慎楼一惊,连忙凑上前去,帮师尊抚背。 模样温柔,担心得很,生怕旁人看不出他与贺听风的关系。 眼睁睁看着这师徒二人秀恩爱,裴颂哪里能久待,直截了当道:行了,话已经带到,我也没什么忙可以帮的,如何做都交由你们自己商量。小子,你弟子我就带走了。 说完,他一把揽过懵懂的宣染,后者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猛然觉鼻子一酸,直直被人提领着后颈,撞进裴颂怀里。 且慢。贺听风不知道自己的耳根已经全红了,还在故作镇定,劳烦神医,浣河边有一船夫是宣染的生父,本君曾答应过他,要让他们父子二人相见,但现在无能为力,恐怕要麻烦神医多走一趟了。宣染听得云里雾里,再次发出一声相同的疑惑。在他心里,没人能比得过尊主的份量,哪怕是什么生父。他好不容易与尊主重逢,根本不想离开对方半步。 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宣染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裴颂直接打横抱起,然后扛在自己肩头,活像是强抢民女似的。 一巴掌打在小孩屁股蛋上,只听一声清脆响动,还乐呵呵地吓唬:走咯,把你卖给船翁。 震惊得宣染连羞耻都忘记,等回过神来,早已经跟着对方走出了无上晴。 独留贺听风两人站在原地沉默,仙君看着裴颂逐渐走远,默默以眼神示意徒弟:把宣染交给他,真的没关系? 现场没了旁人干扰,慎楼的动作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这边扣扣,那边摸摸,只弄得仙君脸红心跳,小声骂他:你收敛一点! 好歹慎楼才停下了动作,怀抱住师尊,好似宝贝失而复得,满是喜悦:师尊不必担心,裴颂性格向来如此,他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师尊有救了,我很高兴。紧接着,他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把自己的心情倒豆似的吐露。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什么,告知贺听风:邹意说他要离开无上晴。 仙君一愣,脸上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好半晌,将脑袋埋入徒弟的胸膛,闷闷地应了一声,心中叹息不已。 都走了,不过他确实也留不住。 无上晴分崩离析,人心再难重聚。等今日过后,连他们都将暂时离开这里,无上晴也会沦为一方空地。 前路如何,无人可知。 他们即将开启新的征程。 第七十六章 咳咳 男子撑着身体,从草席上坐起。发丝凌乱,衣袍污浊,完全没有往常的干净模样,很难想象,此人竟然是段清云。 自那日成功从慎楼手中偷跑,段清云便终日躲在破庙。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行踪会被人发现,结果就是难逃一死,但他身受重伤,无可奈何。 段清云掌心上下相对,眼眸紧闭,掩去其中痛苦神情。被人活生生抽去灵力的滋味肯定算不上好,或许比起抽经扒皮都还要无法忍受。 慎楼明明废去了他的武功,然而若是他尚在场,定能发现,段清云替自己疗伤之时,明显还能动用灵力。 不,不对。 那并非是灵力。 在他手心不断翻涌着黑色的气雾,根本不像是至纯至洁的灵力,反倒更像是魔气。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轻功第一人,背地里竟也修炼了禁术呢? 黑色魔气几乎将他整个人包裹,以魔气治愈伤口,与以毒攻毒的效力差别不大。可段清云别无他法,只能承受着比往常多十倍的疼痛,挽救自己的性命。 冷汗覆满了他的额头,嘴唇泛白,仔细看时,连全身还在细微颤抖。 就这么强撑着度过半日后,段清云才终于收回魔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好歹是把命保住了,他眼中长久无神。半晌,才颤抖着伸出手来,去看掌心的纹路。 段清云默默地想,就是这只手将贺听风打伤的。他当时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动作便已然做出,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贺听风救人的行动。 但他为何要阻止对方?段清云却又觉得莫名,竟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这百年来段清云承受了太多的白眼,世人将贺听风与他对比时,往往会歌颂前者,轻视后者。 因此到底什么时候友情变质,也许早在百年前就已有预兆。 当时贺听风尚未飞升成圣,因为收了慎楼这么个毫无灵根的徒弟,没少受世人嘲讽。 仙君尚且能忍,但段清云年少轻狂,怎么能忍受好友被侮辱至此,自发前去理论。然而,他其实比之慎楼的修为也高不了多少,哪怕轻功绝顶,也无法从众人手中讨到好处。 拳打脚踢过后,段清云蜷缩在石板地面,被过路的周嬴相救。当然,周嬴并非是一时心善,而是早在那时,就觉得此人于自己有所助力,努力暗中培养。 奈何本来是收的徒弟,段清云却越长越歪,虽说背地里帮助他做了不少事,但周嬴自知,自己无法掌控对方。 正如当初贺听风准备飞升之际,慎楼同时开始修炼禁术,而段清云的修为不足,也打算另辟蹊径。 兜兜转转,三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事实上,他比慎楼率先找寻到禁书,并且依照书上所写,已经成功修炼了一半。恰在此时,从前欺辱过他的修炼者再度找上门来。 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堕魔,恐怕连贺听风都不会再救他,段清云只能揣着禁书逃跑。 东躲西藏了一段时日,思来想去,也唯有一年一度的崇阳峰会比较安全。 他修魔不深,尚且还未变成慎楼如今那般只要炼气便会重伤的模样。 于是轻易改变容貌,堂而皇之地前去参加崇阳峰会的武斗。表面上使用灵力,背地里却以魔气制敌,最终成功将结果确定,段清云成了那次得以进入禁渊的最后一名。 好在当时贺听风刚刚飞升,与崇阳峰会联系不太紧密,如若不然,定能察觉出其中的怪异。 如此,段清云得以成功潜入禁渊。他目的只为熟悉环境,因此并不与人争抢机遇,却不想目睹了厮杀的场面。 这些道貌岸然的修炼者,一开始还互相假意奉承,后来便原形毕露,为着一个不知功效的机遇打得头破血流,甚至付出生命。 段清云冷眼旁观,不想掺和进去,直到三月后禁渊再启才顺利出关。之后年复一年,他都以这种方式偷入禁渊。 唯有一次,他明明不想卷入争斗,却难免受了牵连。于是乎,为了确保禁书的安全性,他决定将其藏在禁渊之内。 后来贺听风掌握实权,常年坐镇崇阳峰会。段清云不敢在仙君眼皮子底下改变容貌,使用魔气,于是暗中与周嬴联手,培养心腹。 一代一代进入禁渊者,除去为数不多的真正精英,少数能被贺听风相中进入无上晴,大多则是被仙门世家硬塞进去的名额,只为寻找机遇。 到现在,连段清云都数不清,五洲有多少人是他的下属,只知时间过了许久,他才得以再次进入禁渊。 虽然他一进入便找寻禁书,却不曾发现任何踪迹。段清云怀疑过,难不成是禁书破损或被鸟禽所吞,毕竟这些年他几乎将禁渊内部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控制了四大瑞兽,替自己找寻,皆是一无所获。 的确,四大瑞兽失控是段清云的手笔,而并非周嬴。毕竟用药物控制对方,终有一天会失控伤人。 但令段清云没有想到是,慎楼竟然修了魔。传言这世间禁书仅此一本,不可能凭空多出,要么是他藏匿之时不小心遗落,碰巧被人捡走,要么就是传言有误。 段清云更偏向于第二种情形,因为那时的慎楼已然修魔多年,他无力以一己之力与其对抗。 慎楼堕魔,再想修炼正道已是回天乏术。如若不然,贺听风不可能震怒至此,竟在盛怒之中就直接将人遣出无上晴。 段清云本想寻得慎楼取回禁书,不免也被贺听风的状况吓住。因为在慎楼走后,已然飞升成圣、百毒不侵的仙君,竟然急火攻心到直接吐血。随即单膝跪倒在地。 不得不说,段清云还是很看重这个好友的,也不愿意扔下对方自己逃跑。于是任劳任怨地将仙君扶至主殿躺好,掖好被角,刚想离开,便听见了贺听风的请求。 这或许是头一次,仙君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说自己没有办法,只相信他。 段清云不知是被什么蛊惑,竟然直愣愣地点头答应。也许是难得看见贺听风的脆弱,极大地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他被人拿去与贺听风比较多年,对方几乎成为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山,难以跨越,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因此,段清云自我说服,觉得慎楼的修魔或许只是意外,那次雪地外相见,也暗中放过了对方。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时的举动会给将来的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段清云看着房梁入定,良久,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静悄悄的偏院。只剩下树木被风吹动,所发出来的沙沙响动。 陶栗躲在房内,全身仍旧在不住颤抖,外界的一切动静,都让他有些草木皆兵。 扣扣两声,有人敲了门。 陶栗惊恐地缩进床榻内,为了给自己壮胆,不禁扬声大喊:谁?! 门外的弟子似乎被他这一声吓到,隔了好久才喃喃应声:陶师弟,出什么事了吗,我是来给你送吃食的。 闻言,陶栗全身的恐慌才稍稍停息。他平复了一下不宁静的内心,整理仪容后,方才不慌不忙地打开门。 恢复以往淡漠君子的模样。 那弟子将他上下大量一阵,随即就见陶栗依礼拱手:多谢师兄。 他离饭堂住得偏院,又醉心于修炼,仙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每天让空闲的弟子帮忙送餐,今日是这个弟子。 好,没事我就先走了,师弟,你平日修炼也得克制些,身体要紧啊。那憨厚弟子笑了笑,随口带到一句宽慰。 陶栗中规中矩地道谢,直到那人消失在转角,他才鬼鬼祟祟地拿着食盒进屋。 菜式多样,色香味俱全,本应该让人涎水直流,但陶栗看着,却完全没有产生任何食欲。 很少有人知晓,从前那些被送到的餐食,大多都被他倒掉,只有少数得以入口。 陶栗原本以为,他是吃不惯无上晴的饭菜,但事实上,他却完全没有饥饿之感。若是倒推以往,更很奇怪的是,他幼时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就好像,凭空多出了一段记忆。 就像他前些日子他看见大师兄和仙君亲热,突然发疯,差点以下犯上,妄图跟慎楼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好在当时慎楼被心魔所困,对外界感知不深,陶栗也因此躲过一劫。 他突然伸出手来,像往常一般凝结灵力,却不曾想,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从未见过的黑色雾气。 看模样,很想是外界传言的魔气。 他从未碰过禁书,又怎么会修魔?陶栗难以置信,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几乎想剁掉自己的手掌,来遮掩这个秘密。 陶栗突然跌坐在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这诡异事件,只有唯一一种解释,那就是自己身上的魔气,并非是陶栗修炼的,而是源于他的主人。 虽然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但却是事实。 他是一只被人做出来的傀儡。 第七十七章 慎楼的十方狱魔尊身份已然暴露,在五洲掀起轩然大波。 无数的百姓团结起来,央求仙门世家讨伐魔头,他们本就受了蛊惑,认为全天下的修魔者都是没有人性的暴.徒,只会戕害无辜,手上沾满鲜血。 但一行人闯入无上晴,却被紧闭的宫门阻拦住脚步。面面相觑之中,有人提议,直接冲进去抓住魔头,此方案虽好,但谁都不想做领头羊,冲锋陷阵,深埋黄土。 直到最后董拙到场,场面才堪堪平静下来。 或许是知道董盟主前不久刚刚痛失爱子,却无人可知,连他的妻子都已经离他远去。原本身形魁梧的董拙,短短几天之内消瘦得不成样子。 他嗓音沙哑,似乎对外事再不想管,却又因身份束缚而颇感无可奈何: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诿,提议者被推出来,怀揣着怒气骂道。 自然是为了铲除魔头,还五洲安宁!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盟主的附和,毕竟往日里,声讨魔头的人中叫嚣得最欢的就是对方,然而,董拙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面容在短时间内衰老,瘆人得很。 青年耸了耸肩,莫名觉得头皮有些凉,但自觉不能被吓倒,于是梗着脖子,主动往枪口上撞:董盟主,你可别忘了,宜修可是被魔头害死的,你就算不为我们,也得为他考虑考虑吧。 我比你更清楚宜修是被何人所害,少颠倒黑白。董拙一杆大刀往地面剁去,成功震慑了面前胡言乱语的青年。 害我小儿,戕害人命者,是你们多年尊崇的太乙庄长老周嬴。为何非要白白将此人行径,强行加在慎楼身上? 恋耽美 ——(51) 他的确是魔头,但这么多年来,你们敢说,他当真残害过无辜人的性命吗? 董拙所言情真意切,句句属实。若是放在以往,恐怕董盟主是第一个嚷嚷着要冲进无上晴的人,此刻却心甘情愿替慎楼辩解,因为他受蒙蔽太深,已经知晓真相,定然不可能再自欺欺人。 在场之人皆被其震慑,一时间,不禁纷纷回忆起来,思来想去,好像当真如董拙所言,慎楼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只不过偶尔招猫惹狗,饶得五洲不得安宁罢了,这确实不是他们讨伐对方的理由。 可可是他是魔头啊! 是啊,难不成真的要让十方狱为乱人间? 董盟主,你可是受了那魔头蒙骗? 董拙摇摇头,面上尽是疲惫神色,近乎不愿意再与其他人交谈。 魔修也好,正道也罢,都是为了提升修为,修魔虽急功近利,弊大于利,但自慎楼取得禁书以来,可曾有将其中内容广而告之?他抹了把脸,似乎也觉得替慎楼辩解的自己实在太不像样,可现如今唯有他,在五洲能算是说得上话的。 他也不曾欺辱民众,暴虐无道,不过凭借一个魔修的由头,铲除活生生的人,岂非太过残忍了? 董拙长长地叹息一声:宜修已经付出了代价,董某不愿意再看到其他任何人卷入这场争斗。都散了吧,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如有一天慎楼违背本性,大肆杀虐,董某相信,仙君肯定第一个饶不了他。 他话音未落,便有人开始唏嘘起来,心说仙君本就是魔头的师尊,大可包庇徒弟,隐瞒实情。 然而,当董拙毫无温度的眼神瞥过来时,那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说到底,他们也不过一时兴起,究竟是否真的与慎楼结仇,还有待考究。 不过现在,既然连董盟主都护着魔头,他们武力值浅薄,自然不必非得跟人硬抗,若是真的惹怒仙君,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于是互相示意,纷纷散开来,不再执着于什么讨伐。 一炷香后,在场人便尽数走空,只剩下董拙,孤零零站立原地。他长久地看着无上晴高翘的屋檐,内里的土壤中掩埋着他保护了十多年的幼儿。 董夫人的那纸和离书,如今规规矩矩地揣在董拙的怀里,偶尔夜里被噩梦惊醒,他便会将其翻出来阅览。复而又哭又笑,宛若疯癫。 董拙沉默片刻,突然右腿一屈,直直跪倒在地。大刀就扎根在旁,配合上他那副严重消瘦的面容,更显得萧条。 也许不会有任何人预料,短短一日之间,曾经五洲内风光无限的盟主失去了一切。 他背脊弯曲,任由白雪覆盖在肩头,身体,依旧不愿清醒。 董拙自认为为五洲鞠躬尽瘁一生,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成功保护,还让周嬴等鼠辈为非作歹了半世纪。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做人做得失败透顶。 但是如今,却再不会有人听得见他的心声了。 * 考虑到贺听风的身体,此行前去边境,赶路用的是马车。神医并没有规定时间,因此他们也不太急,一路走走停停,算作观赏风景。 至于逃跑的段清云,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度提起。一是那家伙脚程飞快,此刻说不定已经逃到天涯海角,若是动用全部力量追寻,必定要废一番功夫。 再者,仙君灵力受阻,若是与段清云相遇,很可能会被牵连。虽然慎楼确信自己已然废掉对方的武功,但他不敢用师尊冒险,令其受任何性命威胁,于是铲除对方的计划也暂时被搁置下来。 原本慎楼充当了此行的车夫,但贺听风不愿意看徒弟受累,打算自力更生。师徒二人推脱一阵,最终决定,以慎楼魔力助力马匹前行。 而慎楼自己则乖乖地钻进车厢,同师尊面面相对。 狭小逼仄的车厢内,师徒二人相对无言。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是仅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直到慎楼率先忍耐不住,将憋了好些日子的忐忑道出口。 师尊,你怪我吗?他说完,又忍不住将脑袋低垂下去,不太敢看贺听风的神情。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教人分不清他到底再说失忆之事,还是囚禁自己的师尊。 唯有仙君知晓得清楚,恐怕其中原因两者都有。贺听风现在才发现,他这个徒弟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自信,面对自己时,往往下意识卑微讨好,在无形之中将自己的地位放得极低。 早在百年前,贺听风就纠正了对方很久,谁知百年过后,慎楼就再次变成这副德行,令仙君又好气又好笑。 他看着慎楼伸出手来,小心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上方尚未消退的红肿,动了动唇,似是又有落泪的迹象。 这模样实在太真实,几乎让仙君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在伪装,但至少贺听风清楚,不论是否被欺骗,从头到尾,他都是不愿看到慎楼落泪的。 现在知道心疼了?之前绑为师的时候可不见你有半点不忍心呢。贺听风调侃一句,本事想逗徒弟开心,这点小伤于他而言,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感觉,就只有这个傻徒弟,大惊小怪。 但他下一秒就被慎楼搂进怀里,能感受到慎楼的身体尚在轻微颤动,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后怕:师尊对不起。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你,以后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贺听风几乎都不用仔细看,就能知道慎楼定是又哭了,将脑袋掩埋住,看不到任何表情,自以为不会被人察觉,实则暴露得彻底。 仙君叹了口气,将掌心置于徒弟头顶,安抚性地在上方抚摸一瞬,即刻就听见了慎楼用压抑的哭腔开口。 其实当时我能救师弟的,明明只有我能救他,结果我却让他跟周嬴同归于尽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转过身以魔气抓住周嬴的动作多么潇洒冷静,只有慎楼自己清楚,他看见董宜修从半空坠落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对于吐血昏迷的师尊担心更多,还是这个连记忆都很少的已故师弟,直到看见邹意冲上前去接住,才浑浑噩噩地抱着贺听风离场。 但董宜修身亡事出有因,所有人都有责任,怎能直接将过错归咎于慎楼。 听着徒弟口中颠倒,好似真的将一切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贺听风不禁蹙眉:是有人责怪你?若是如此,为师才是真凶,若非我错信段清云,恐怕宜修早已得救。 罢了,纠结得再多,人死也不能复生,为师于宜修有愧,于你也有不少歉疚,我们此行前去边境,来路如何不可预知,若是你当真放不下,也不用着急,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慎楼一愣,从师尊怀中退出来,红着眼眶抽泣着,呆呆地问:师尊,你是不是有办法让师弟起死回生? 没有。他一脸的期冀,看上去从师尊的话语中听出了言外之意,但贺听风不想让对方的希望落空,只好打破慎楼的幻想,至少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听过有此先例。 见慎楼的表情即刻变化,再度陷入自我责怪中,仙君心里也不太好受,只能用着拙劣的谎言安慰对方。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五洲没有,我们可以去一洲、三洲,甚至另一片大陆。我们的路还长得很,为何非要拘泥于此,不愿遍观天地? 虽然宜修再也听不到了,但我会尽全力找寻复生的方法。若是真心觉得过意不去,不如每年清明和忌日和为师一起,替对方送上一炷香,以求宜修的谅解。 第七十八章 冬日的早晨,河水流动并不太湍急,船夫揭下挡在脸上的斗笠,伸着懒腰从石阶上起身。 今天会是一个好日子,他已有预感。 简单应付了一下早餐,船夫便开始在浣河边吆喝起来,这是他常年恪守不变的工作。原本洪亮的嗓音,在日复一日的大声吆喝之下,逐渐变得沙哑。 但为了生计,船夫别无他法。 事实上,他也很享受这样虽劳累,却十分充实的日子,只有将自己的空闲时间彻底填满,才能不去多想走失已久的小儿。 可今日上天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整天接近末尾,过路的行人哪怕听见了声音,也竟无一人前来坐船的。船夫有些发愁,他这辈子就靠着这零星小钱过日子,若是有一日没收入,往后的几天都不会好过。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提前收工,打道回府,面前却突然走过来两个人。 船夫收桅杆的动作霎时止住,匆忙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一边用手臂擦汗,一边挂上谄媚讨好的笑容:两位公子,坐船吗? 但他说完之后,方才看见右侧少年的面容,也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船夫下意识地凝神细看,却见那少年似是有些胆怯,不自觉往旁侧青年的身后躲了躲。 就是这细微的表情让船夫心中一震,不由得下意识开口。 你你是宣染吗?他瞪大眼睛,颤声道,手指近乎无理地指向宣染,难以控制自己的震惊情绪。 宣染有些瑟缩,不想出声应答。事实上,他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生父没有半点印象。既然被尊主搭救,有幸进入十方狱,他便一辈子是尊主的下属,其他身世都不必在意。 可谁知,他的后背却突然被人轻轻一推,裴颂压住宣染的肩膀,强制性地将其带出来,随即将目光转向船夫,淡淡道。 是,他就是宣染。仙君托我将他带来与你相见,现在,时间交给你们吧。说完,裴颂也不管宣染求助的视线,直接转过身去,寻了处石凳打坐。 宣染的眼神长久地放在裴颂身上,不舍得挪眼。也许楼派遣他寻找神医行踪这段旅程,就是宣染这十几年中出的最远的门。直到现在,他对于陌生人还是有些接受五呢,尽管对面站着的是他血缘意义上的亲生父亲。 毕竟他已经修魔,断没有重新选择人生的可能。 船夫觉得自己前半生的努力总算有了着落,不禁喜极而泣:小染,我、我是爹爹啊,快过来让我瞧瞧。 宣染并不答话,甚至在看到船夫伸过来的双手,还往后一躲再躲,他没有当场离开,已经是建立在对慎楼的尊重上,宣染绝对不会忤逆尊主的命令。 他躲避的动作太过明显,船夫自然看得真切,粗糙黢黑的手微微蜷缩了下,尴尬地收回。 随即搓搓手掌,自己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哦哦对,我们我们算起来也大约有十年没见了,小染都不认识我了。 船夫憨厚地笑着,虽然满脸都是窘迫,却不难看出他此刻的欣喜。毕竟很少有人在重大惊喜之下还能忍耐情绪,不做出与往常差别巨大的行为。 小染,你娘亲前些年去世了,她一直很想你。 恍惚间,宣染回到了从前。其实他对那些记忆已经没有印象,只剩下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成为他夜晚梦魇的慰藉。 他本该活在地狱,是尊主将他从泥淖中救出,给了他新生,从此改头换面,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我我不知道你们还在找我,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了。宣染摩擦了下脚尖,低垂着脑袋,完全不知如何应对现今局面,他下意识想要转头寻觅裴颂的身影,但脑袋移至中途即被刻意转回,他咬了咬嘴唇,再没动作。 船夫眼中的光亮霎时消失,多年自嘲也罢,都没有真正听到来得难过。 父子二人在原地沉默良久,久到宣染快要无法忍耐寂寞,悄悄再度将视线往裴颂的方向瞥。然而一眼看去,原本居于巨石之上的青年却凭空消失不见。 宣染顿时方寸大乱,四周张望着,差点在原地急哭。 船夫这时也缓和过来,暂且接受现实,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那小染,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家吗? 被再次丢下的恐慌包围,宣染几乎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直接就想追上裴颂的脚步。但他根本不知道那人去了哪里,连找寻都无能为力。 就在宣染准备直接无视船夫,掉头离开的时候,他后肩突然被人揽住,随即就听见裴颂懒洋洋的嗓音。 他刚知晓身世,难免激动过度,你也不必步步紧逼。裴颂语气懒散,实则强大而温柔。 宣染愣愣地抬头,看着对方硬朗的侧脸,阳光模糊了他的视线,莫名其妙的,他心中突然颤动两下,不知不觉中,向裴颂的怀中靠近些许。 船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些太急,连忙一手拍在脑袋,应了两声:对对对,是我太着急了。 宣染攥住了裴颂的衣袖,表情还是有些懵懂。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想离开,这并非是不孝,而是面对一个相当于陌生人的生父,恐怕很难有人接受良好。 但裴颂不想他逃,轻轻掌住小孩的腰,对上船夫:行了,既然已经见面,你也可以放下心来,至于这小孩跟不跟你回去,那也得看他的意思。今天,便先去祭拜一下尊夫人吧。 船夫哪里听得这般文绉绉的称谓,自觉折煞,点头哈腰。宣染也没有说拒绝,裴颂回来之后,他几乎全心全意信任对方,只要不把他留下,做什么都愿意。 好好好,仙人上船吧。 船舫在江河中缓步前进,船夫与儿子重聚,觉得一身都是力气。撑船时完全不费力,那张朴实纯善的面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船舫内,裴颂慢悠悠地倒了一杯水,却不是给自己的,而是递上前,朝向宣染:我不过离开这么一小会儿,就要哭了? 宣染尴尬地红着脸,窘迫地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谁知喝水的速度过快,他一个不留神,爆发出连串剧烈咳嗽。 船夫听到动静,连忙放下手中船杆,掀起船帘,从外露出一颗脑袋:怎么了? 没事,小孩喝水呛着了,你也别忙了,进来喝口水吧。 宣染无端因小孩二字微感脸红心跳,好在他刚才咳嗽的后遗症还没消失,因而并不能让其他人戳破内心。 船夫挠挠脑袋,看着宣染有些躲闪的眼神,自知不能把人逼得太紧,连忙摆手摇头:没事没事,你们歇着,我不累。 言罢便咻地转身,让其他人窥探不见身影。 裴颂啧啧两声,觉得这父子二人确实还有点相似,都是同样的不懂掩饰情绪,明明互相都因重逢喜悦,一人假装没有,另一人则硬撑着不愿接受。 这世道啊,裴颂慢悠悠地酌饮茶水,杯中苦涩让他的精神长久保持清醒,斜倚着靠座,看着面前傻乎乎的宣染,觉得还是逗孩子有趣。 * 离开无上晴后,邹意的剑术精进得飞速,几乎短短一月之内就抵达分神期巅峰。他好似成功突破了困扰自己多年的瓶颈,也许在外人看来,这是他辛勤修炼的结果,实则不然,邹意从前没有一天落下过修炼,却长久徘徊于金丹期。 恋耽美 ——(52) 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个中原因。 剑锋沾染上了些许凶兽的血,衬得那白刃通红,映红了双眼。 这一个月内,他几乎整个人都埋身于历练,斩杀的凶兽数不胜数,活活将自己逼成了一个修炼狂。 即便如此,邹意仍旧觉得不够,他陷入了一个思想误区,认为若非自己修为不够,董宜修也用不着有自.爆的结局。 他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也无法接受其实对于董宜修来说,死是一种解脱。只能用其他事情将自己的生活包裹,才可以暂且不用多想。 不管藏得多深,董宜修偶尔还是会钻进他的脑袋,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叫师兄。 直到最后,邹意不得不认命,他怀念董宜修所有的音容笑貌,也舍不得对方离开。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他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就已经失去一切挽救的机会。 剑锋上鲜血淋漓,邹意却全然不顾,仿佛除了修炼报仇,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靠后。 他行尸走肉,漫无目的,突然不知道自己的终点究竟在哪里。也许会和所有人一样,葬身黄土,留不下丝毫记忆。 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在耳侧清晰。邹意并不想多管,也没有退让使车马先行,他只是沉默地挪动脚步,好似现在对他来说,连行走都成了累赘。 直到马车轧在路上的骨碌声暂停,邹意置若罔闻。可就像是提前约好了似的,他每走一步,那声音就紧跟一分,亦步亦趋,没有半点突兀。 邹意停住脚步,缓缓回头,入目是一座低调的马车。车帘闭紧,教人无法窥探内里情形。 一人一车对峙半晌,就在邹意失去耐心,打算离开的时候。马车内突然响起一道温柔舒缓的女音。 我认得你。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少侠若是不嫌弃,可以与妾结伴同行。 竟是董夫人的嗓音。 邹意如梦初醒,立即躬身作礼,夫人请求,他自然应允。既然失去了董宜修,他愿意充当董夫人一辈子的护卫,替师弟好好保护他爱的人。 他们都不知道往后世事会如何变化,不过来日方长,且等着看罢了。 第七十九章 边境。 总会有那么一些不受约束的地方,不论是奸.淫杀掠,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人们成日忙于奔命,于是能活着就成为苟延残喘唯一的希望。 五洲的规章管不了边境,天高皇帝远,哪怕武林盟主和仙君插手,间隔一天又会恢复如初。 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东躲西藏的日子,当杀人都不受规束的时候,偷盗掠夺就更加猖獗。 慎楼精准抓住一只打算伸向贺听风荷包的手,狠狠往后一掀,那人手指几乎被掰断,不自觉惨叫一声:大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小孩看上去十岁有余,但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能面不改色地实施盗窃。 贺听风倒是没有阻拦慎楼,他可不是什么圣人,觉得这小孩吃点苦头也好,以免对方将来长歪。直到徒弟控制不住力道,真的差点将人的手指头掰下来,仙君才眼皮一跳,匆忙按住慎楼的手臂。 罢了,让他走吧。 不论年岁大小,只要对贺听风心存恶意,慎楼都会进行一番或轻或重的惩戒。闻言,他才缓缓松开小孩的手。 那少年冷汗涔涔,惨白这一张脸,连话都说不出来,看准机会就想溜跑,可谁知下一秒就被慎楼重新揪住后衣领:急什么,还有事问你。 小孩欲哭无泪,心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死不死碰到了硬茬。知道自己逃不出这俩人的手掌心,他只能乖乖地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逃跑。 贺听风展眉,突然明白了慎楼想要问些什么。没来由的,他面上泛起些微尴尬,莫名偏过头去,好像是不想听见随后的问话。 随即便见慎楼捏了把小孩的后颈,威胁般开口:你可知问情沙在何处? 啥?少年一怔,连害怕都忘记,疑惑的表情从面上升起,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这般一听就知道是捏造的地名,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们这里倒是不缺风沙,但是什么温情沙、问情沙大侠,我可真是没听过,你们该不会来错地儿了吧? 慎楼眉宇间有些讶异,立即抬头看向贺听风,想从师尊眼里看到与自己相同的神情。谁知仙君目光躲闪,下意识错开他的目光,看似完全不肯与其对视。于是乎,慎楼心中顿觉古怪。 可看那小孩也不像说谎的样子,他也没可以为难,直接让对方走了。 慎楼转过身,本想开口再问些什么,但仙君实在太不会掩饰情绪,直接轻咳一声,迅速转移话题:我们先去寻处落脚地吧。 话题转移得过于生硬,慎楼挑了挑眉,倒是没再说其他,只遵循师尊的意见。不过等两人将边境绕了大半圈,都没找到什么可以居住的客舍时,仙君才开始疑惑起来。 阿楼,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贺听风开口之时,也没忘记向四周打量。 说来奇怪的是,自从他们放走小孩后,周围的行人就突然一个一个消失不见,好像尽数刻意躲藏起来,在暗中观察师徒二人。 仙君并不害怕,只是这种近似被监视的感觉,莫名让人感觉很不爽。 慎楼的眼神也同时往四周瞥去,自然没有错过那些藏头露尾的家伙,他凝神,压低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宽慰:嗯,师尊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他话说得顺口,丝毫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贺听风闻言,霎时转头,眸光中惊讶未退,但慎楼毫无察觉,尚且在注意周围。 仙君看上几眼,便随意收回视线,只是从头到尾,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在他们警惕的时候,街巷忽然传出一声暴喝,随即可见四面八方冲出无数把刀的人,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此时此刻都团结在一起,直直冲向中央的两人。 气势汹汹,声势浩大,仿佛倒海翻江,乌泱泱一群,迅速奔袭。 慎楼冷笑一声,直接手中凝聚魔气,在那些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向前一击,魔气如同漩涡状迅速侵袭。 围过来的人潮霎时仰翻,状似叠罗汉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向后跌倒,其中夹杂几声你踩到我脚了的咒骂,和武器摔落的响动,场面热闹至极。 慎楼冷眼旁观,也正如他之前所言,牢牢地将贺听风护在身后尽管其实没有任何危险。 一时间,哎哟声不绝如缕。对于这些凡人来说,他们根本分不太清魔气和灵力的区别,况且边境与外界隔绝,信息闭塞,无人可能知道慎楼是大名鼎鼎的十方狱魔尊。 当然,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修炼者的威慑,这便已足够令他们恐惧忌惮,不敢再肆意妄动。 只好一把捡起地上的刀剑,频频后退,你推我挤。位于前方的胆子估计也大,不想放过送上门的猎物,硬着头皮叫唤:你们是何人,为何闯入此地?要、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人前一句尚在问询,后一句似是突然想起点什么,嘴里打了个磕绊,慌慌张张地接口,于是明明是威胁的话语都失去了他原本的意义。 见师尊并未阻止自己,慎楼也懒得跟这些人废话,这正打算用魔气直接屠城之际,人群中突然挤出个半高小子。 大侠大侠,我们没有恶意的,我们只是太害怕了。先前逃跑的少年再度出现,替自己的乡亲们求饶。 贺听风眸光微动,这才稍微拦了下,不顾其他人勃然色变,直接将徒弟举起的右手握在掌心:继续。 那少年见他们没有再毁城的念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这才将事实道出口:边境太乱,这几天过往的商队把我们都坑惨了,乡亲们以礼接待,他们却恩将仇报,甚至街尾的王老伯一家被杀光,连钱财也都被盗取。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暂时扣下来这里的陌生人,只要检查通过就放行。 他颇有些语无伦次,估计是担心贺听风二人不顾解释,直接灭了全村人的口。毕竟这两位看上去,可比过往那些奸人还要厉害百倍,他们得罪不起。 既然如此,为何不搬走?仙君有些疑惑,且边境常年风沙,环境恶劣,五洲人若来此定然居住不长久,这些人竟还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不曾变更地点。 少年苦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能去哪里呀。况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要是再去一个新地儿,指不定又会花多少时间去适应呢。 面前这些人,因风沙而皮肤皲裂,面色黝黑发黄,淳朴憨厚,看上去确实不像是打家劫舍的狂徒。 但这并不是你们恶意囚禁他人的理由,自己受了伤害,那便要剥夺过路者的自由吗?贺听风铿锵有力,句句在理。 直听得对面那些人一愣一愣的,半晌,纷纷扔掉了手中的钝刀,在地面上依次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响动。 他们没什么文化,也不曾想过要真正伤害别人,只是因为想要自我保护,选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有过错却并不是无药可救。 即日起,你们可以到无上晴落脚,待在五洲寻到新去所之后,再行离开。 贺听风言罢,慎楼条件反射般看他,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反倒被其攥得更紧,就好像在示意他自有安排,不用担心。 对于师尊这般信任陌生人的话语,慎楼其实不太赞同。但他没有提出异议,再不济,贺听风的身边都会一直有自己。 无上晴?那些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突然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无上晴,那不是仙君的居所吗? 人群瞬时骚动起来,或许是因为有生之年得以见仙君的激动,亦或者是其他隐秘。贺听风淡然瞥过面前的人潮,颔首应下,完全没有隐瞒:是,我乃贺听风。无上晴可以为你们提供更好的住所,不必终生拘泥于此地。 众人寂静了片刻,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由于人数较多的缘故,场面一时十分壮观。他们活像是遇到真正的神仙,连先前伪装出来的气势都不复存在。 像是在祭拜似的,磕头道歉,教人分不出真心与否:对不起仙君,我们错了,谢谢仙君恩赐。 他们常年拦截过路商旅是真,但并非仅仅检查便放人出关,而是当真如前所言,需得留下一定的买理财。 少年也因自己真假掺半的话语略感羞愧,沉默着不敢再说些什么,只是跟随着大家的话语动唇。 贺听风哪里受得了这般阵仗,眼皮一跳就想让他们起来,但刚一伸出手去,该有的灵力却不曾在手中凝聚。 仙君愣神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现在半点武功也无,其实哪里算得上什么修炼者。 好在慎楼替代了他的行动,以魔气托举,让众人起身,眼见师尊盯着自己的掌心尚在出神,他便自发顶上,为贺听风开口。 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你们以后勤勤恳恳,安分守己,无上晴能保大家一生无虞。荒废的土地均可重新分配,依靠耕种劳作养活自己,不比掠夺来得舒心? 被托举起身的众人面面相觑,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生的希望,认为自己的好日子即将来临。然而,慎楼话音刚落,便忽然一阵狂风大作,裹挟着颗粒感十足的风沙,瞬间侵袭而来。 第八十章 边境沙尘较重,加之离内陆太远,晴雨难辨,风暴来袭通常没有预兆。雾霭沉沉,天空笼罩了整片乌云,其中夹杂着电光闪烁,正在迅速席卷而来。 风暴来了,大家快逃啊! 人群霎时惊叫着朝四面八方散开,并无规律。但很显然,他们对此轻车熟路,虽然不能以人力抵抗自然,至少早早就选择了躲避,静待风暴过去。 师徒二人站在原地没动,那团黑色团云来势汹汹,电光夺目,似乎下一秒就要劈斩到不长眼的人身上。 慎楼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虽然与之抗衡有小许胜算,但未免太过冒险,他不禁转头看向贺听风。 谁知师尊正盯着那团云出神,手指无意识攥紧,表情不算太好。 其他人不清楚,跟天道斗法多年的仙君不可能不知,天道掌管世间百态,天灾多为其随意指点。不论百姓生活如何,沙尘风暴的降临其实都只看天道心情。 只可惜,贺听风现在才明白。而当他真正醒悟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被骗了几百年。所有人都活在天道的谎言之中,还心甘情愿地替他卖命。 飞升成圣者积累的功德,恐怕长久以来,都尽数被天道用作加强自身能力。过程中若被人察觉异样,天道便随之施展法术,造成失忆的假象,于是年复一年,延续着枯燥无味的点化工作。 但现在贺听风的记忆彻底恢复,自然也清楚自己曾经累积的功德,早已经达到了可以为慎楼洗净精髓的数目,只是被天道私吞占用,所剩已寥寥无几。 贺听风咬紧下唇,恨不得将天道碎尸万段,但灵力的短缺让他连凝结断玉都困难,连手臂都在轻微颤抖。 阿楼,借我你的武器。他突然扬声道,似是要以蛮力冲锋。 这明显就是在与天抗衡,况且师尊现如今可类比凡人,慎楼其实有些不认同。但他最终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手心凭空出现了一柄长剑,递上前。 贺听风连看也没看,直接反手把剑,猛冲向前。他灵力受阻,武功却没有衰退,穿梭于云电之间,偶尔会因为下意识使用灵力却无用而愤懑。 仙君迅速后仰,艰险避开擦过脸颊的雷电,但哪怕他动作再快,还是无法避免烧断了一缕银发。 慎楼握紧拳头,他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也没有贸然上前帮助。只是突然闭上双眼,用自己自身残留的丁点灵力,注于指尖,然后向着师尊后背送去。 贺听风只感觉自己全身被暖意包裹,经脉淬入至纯至净的灵力,让他有如神助,不曾回头,就能知道灵力的来源。 虽然极少,但对他来说已然足够。 长剑寒光闪过,飞速向前,企图只一击便驱散厚重的层云。可恰在此时,那天道所化成的团云中,一阵电光闪过,瞬息间从中心破开缕金光,直直朝向贺听风的方向劈斩而下。 慎楼的冷汗覆满前额,但他不敢停止输送灵力的动作,以免让贺听风的脚步有半分延迟。 若要问他为何不真身上阵,自然并非是因为胆怯,慎楼在赌,这可能是唤醒贺听风灵力的最后方法。 他师尊太要强了,根本不愿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后,哪怕是自己,慎楼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他能够做的,只有在背后默默支持、默默保护。若是现在阻止对方,慎楼不清楚他师尊会不会因此一蹶不振。 恋耽美 ——(53) 好在他赌对了,贺听风的身影在半空中不断飞跃,时而后仰,时而猛冲,险绝不已,堪堪避过那来势汹汹的金光。 天哪,他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自然,怎么可能成功,我都不敢看了,他该不会被雷电劈死吧。 是他自己去的,可不关我们的事啊,老天爷千万别惩罚我们。 是啊是啊,与我们无关! 躲在暗处的边境百姓窃窃私语,眸光中带着担忧和惧怕,更是认为贺听风此举愚蠢至极。 他们只想顾好自己的安危,直言不讳,避免天道惩处无辜的责备。 留在原地的慎楼把这些话语听在耳里,不免冷然一笑,觉得师尊先前所散发的善意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不论贺听风如何善待世人,总会有些阴沟里的老鼠,将其歪曲成恶意。 慎楼其实一早就清楚,但他没有阻拦师尊的原因,就是不想让对方心里唯一一片净土塌陷。 如此,这些人也没有再救的必要了。 于是乎,他只专注于替贺听风输送灵力,直接收回方才置于那些人头顶的屏障。这么一来,那四处迸射的雷电便失去阻碍,朝向四面八方落下。 人们拼命奔逃,惨叫声不绝如缕,听在慎楼的耳里,却好像是什么美妙绝伦的乐章。他一边加重手中灵力输送,毫无保留地彻底清空,一边嘴中轻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与雷电相得益彰。 眼瞳不断翻涌红纹,直到最后几乎彻底沦陷。全身都在泛着黑色魔气,唯有手心盛着冰蓝色的透明柱体,纯净至极。 贺听风沉浸在与天道的斗争之中,对外界丝毫无感。慎楼输送的灵力实在少得可怜,每每都是在已尽之后,仓促收回。一来一去,不免被天道抓住破绽。 灵力传输好似突然停顿,仙君掌心蜷缩,心下一沉,觉得有些不妙。只见层云不断胀大,逐渐被金光笼罩,模模糊糊中,贺听风听见了来自天道的问询。 你要与我为敌,逆天而行?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敌人是段清云。这是传音入耳,唯有他才能听到的威胁。 贺听风看着面前的金云,只觉得无比讽刺,想他多年来累积功德却是为这家伙做了嫁衣,不禁更加愤懑不平,于是连回话都不肯。 天道见其顽固不化,大怒,积聚全身电光,化作致命一击,朝向贺听风奔涌而去。 仙君不畏身死,冷眼旁观,好似即将身死之人并非自己。他已经丧失掉所有灵力,大约是慎楼将他最后的余留都赠给自己,再无剩余。 贺听风看着那金光越来越近,莫名感觉自己这一生真是活得糟糕透顶,沦为天道积攒功德的工具。脑海中仍旧在不断翻滚包含慎楼的记忆,对这个徒弟,仙君还是觉得有些亏欠。 他们明明才刚在一起不久,自己却要从容赴死,与其天人永隔了。 千钧一发之际,贺听风的细腰突然被人用力搂住。但也只是这么微乎其微的触碰,因为下一秒,慎楼就轻轻将他推开,以魔气托举师尊,将人送入安全地。 与此同时,他双拳雾化魔气,凝结成一副铜墙铁壁,以阻挡来自天道的攻击。 慎楼还是没有忍住,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尊陷入危机,只能一力阻挡。 贺听风落地之后,方才发现周围已成废墟,道出都是被雷电劈斩后的尸体,还有一片断壁残垣。不仅如此,空中还在不断下坠火光,处处点燃,边境化作火海。 仙君攥紧了衣摆,强迫自己转过头来。他无能为力,现如今,只能看慎楼是否有可能扭转乾坤。 然而,当他再度抬头之后,却恰好目睹金光冲破慎楼身前的黑盾,贯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贺听风脑海中嗡地一声,直接炸响。想呼喊,却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好像堵塞了异物,让他发声都困难。 他眼睁睁地看着慎楼被这一击直接弹出天外,双目充血。董宜修临死时的画面也贯入记忆,几乎让贺听风头疼欲裂。 仙君捂着脑袋,正忍受着无边的折磨,全身突然被金光包裹。 看来天道也没有准备放过他。 进退维谷。 金光在烧灼他的皮肉,炙烤他的精神,仿佛整个人都割裂了似的,贺听风苦不堪言。只听他嘴中发出一声哀叹,经脉霎时被暖流包裹。 他的灵力回来了。 断玉迅速在手中凝结,贺听风凝神劈开四周阻碍,朝向团云飞身而去。 若要说之前受着慎楼微薄灵力帮助的仙君,妄图抵抗天道简直是无稽之谈。现在他洗净经脉,就是重回巅峰。 如离弦之箭,堂皇刺入层云。 我命由我不由天。 被灵力冲刷过后的断玉被蓝光缚裹,呈现出一片生人勿近的冷漠。之间那层云一击之后,突然停滞发散雷电的动作,整个云身若隐若现,机械似的颤抖两下,竟开始从中突出点点光晕。 贺听风认得出来,那些就是自己曾经累积的功德,尚且没有被天道吸收完全,仙君毫不怜惜,猛地将剑朝向层云敲去, 忽而一声孩童般的哭吟,团云之上被人砍去帽檐,只剩下凹陷。它即刻间吐露出更多的光晕,直到自己都开始打嗝,才后怕似的后退半步。 看见贺听风并未追来,他才仓皇奔逃,转瞬间就没了影。 乌云转晴。 天空再度放晴,倾斜出一弯彩虹,遥遥挂在天际。 贺听风没有管那些光晕,只是撤去全身防备,开天眼找寻慎楼的踪迹。方才他忙碌于击败天道,没有率先选择救治徒儿的伤。 但是找寻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仙君这才有些慌乱。心道难不成慎楼因那一击直接飞灰湮灭,这样想着,连眼尾有些泛红,站在原地几乎手足无措。 贺听风这才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个祸害,只会一次次对身边人施展伤害。 他甚至想过要不要直接自刎,跟徒弟同生共死,可断玉刚放置上脖颈,就听旁侧一声虚弱的呼喊。 仙君,这位小公子好像梦魇了! 第八十一章 贺听风这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找昏了头,坠落的慎楼早已被好心的百姓接住,躲避在安全处。 他收敛全身煞气,飞身掠向徒弟。而原本在空中来回旋转的光晕,却像是有了人形,状似面面相觑,然后紧随仙君身后,亦步亦趋。 天道那一击直接贯穿了慎楼身体,好在只是肩部,现如今被鲜血包裹,染成一片红色。对方大概是痛晕了过去,嘴唇泛白,睡梦中还在不断打冷颤。 周围的人都不敢碰他,因为慎楼全身被鲜血浸染得太惨,几乎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若是贸然翻动治疗,或许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贺听风腾然上前,几乎是抖着手将慎楼从其他人手中接过。 他徒弟很怕疼的,他一直都知道。 被雷电贯穿所形成的伤势,着实要比平常的伤疼痛更多,如若不然,慎楼的状况也不可能糟糕至此。 贺听风偏头揩去热泪,随即以手心推送温热灵力,缓缓替人治疗起来。旁边的百姓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冒失,惊扰两位仙人。 而方才那些推卸责任的,大多则死在了这场风暴中,再无可能聒噪。 风暴由来已久,百姓苦不堪言,但偏偏无人敢抗争,只能长年累月经受折磨。但他们心中从来没有逃跑的念头,因为别处于他们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与其耗费时间财力,不如永世扎根在此。 关键再于他们没钱,就算有,也买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边境秉承着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换方式,多年不变。 长久以来,青壮年死的死,逃的逃,留下那么零星几个人,靠着抢掠过路行商为生。他们大多麻木不仁,却坚定地认为风暴是上天赐给自己这个罪人的惩处,于是从来都不敢抗争。 随着治疗推进,慎楼肩处的伤口逐渐愈合,悠悠转醒,一眼便坠入贺听风担心的眼眸里。明明全身上下有着钻心刺骨的疼痛,他还是咧开嘴角,好像准备笑,又莫名有些委屈:师尊,我好疼 话音未落,贺听风就将他拢入怀中。 慎楼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展现,就先听到了贺听风压抑的哭声。他顿时慌神,原本想嬉皮笑脸一番让师尊不要担心,反倒做了无用功。 仙君很少哭得这般放肆,泪水泄洪似的迅速在慎楼肩头晕染开来,冰凉一片。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会像失去董宜修那样失去慎楼。 师尊?慎楼感受到师尊的不对劲,顿觉手忙脚乱,作势挣扎起身,却被贺听风轻松按住,不禁连声宽慰,徒儿不痛,刚刚是逗您的。 仙君置若罔闻,稍稍偏过头,眨去了眼睑的泪滴,只是眼睫之上仍旧残留几颗,晶莹透玉。 请问,此处有客舍吗?他薄唇轻启,根本不搭理慎楼的暗示,只是朝向身旁的农夫开口。 那农夫突然被仙君问话,霎时有些手忙脚乱,将手心冷汗在身上擦拭一二,连忙恭维着:有,有,仙君您请跟我来。 风暴将四处房梁吹得东倒西歪,哪怕原本装横牢固,都经不住这般吹拂。但毕竟他们在边境生活多年,若是没有御风之策,恐怕早就死死伤伤,所剩无几。 于是大家伙私下沟通,构筑了一幢铁屋,风暴来临时,所有人都可以躲进去避灾。但因为经费不足,他们只能筑建一处,自家的却无法顾及。等到风暴过去,再重拾砖瓦,修葺被风吹倒的房屋。 铁屋从表面看上去朴实无华,内里却别有一番洞天。大概是为了抵御苦寒,当地人大多将自己仅有的棉絮床被堆积在此,有约莫三四层楼高,内里之大,几乎容得下边境所有人。 贺听风两人一进入,农夫就自发将顶楼最好的房间留给他们,心中有愧,也不敢再打扰,于是悄悄关上房门退下。 好奇的人不在少数,但更多的,则还没有从方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中清醒过来。千百年来四季轮转,从没有人可以救赎他们,只重复一次又一次的侵害。 现在突然有天神降临,将困扰百姓多年的灾害击退,一时间,所有人都只觉得浑浑噩噩,仿若美梦降临。 风暴已过,他们便立时打包收拾好被褥,离开铁屋,转头去修葺自己的家。 不光是仙君在内他们不敢叨扰,其次是百姓们吃惯了苦,也习惯了这样奔波劳碌的生活。 风暴击垮房屋,却击垮不了人心。除却少数曾在仙君抵御风暴时埋怨过的人,他们多数死在了刚才的祸乱中,剩下的,即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房门吱呀一声,彻底闭紧,慎楼下意识转头,眉头紧蹙。然而,贺听风却连头也没回,直接伸出手去,于半空画好一个符咒。 只见符咒腾然升空,逐渐变大,最后化作一个看似薄弱实则坚硬的屏障,以防备任何生物的侵扰。 现如今,仙君已然不想管其他。慎楼听见那些人诋毁师尊会暴怒,于贺听风而言,再多的责怪毕竟只是言论,其实都不痛不痒。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自讨没趣,便任由那些人自己折腾罢了。 整个过程中,慎楼只是睁眼看着师尊动作,舍不得眨眼。眼瞳中的红色尚未褪去,于是更加显得妖冶,分不清主人到底有没有被心魔掌控。 贺听风手指握了握,似乎还在习惯灵力恢复的身体,他失去武功的日子并不太长,却如隔三秋,现在重新获得,反倒有些不习惯。 检查完之后,手心再度覆上冰蓝色的光芒,隔着空气朝向慎楼全身输入。其实慎楼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他仍旧没有阻止贺听风,心安理得地享受治疗。 被仙君落下的光晕也紧随其后,恰好在屏障完全升起前挤入其中。它们灵智未开,尚且有些懵懂,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只能在房间内游荡。 明明只要其收纳,那两千三百万功德便积攒足够,贺听风即将实现自己的心愿。此时他却像是无所谓似的,只有在光晕贸然闯入顶楼后方才一挥手,以风力将其直接吹下阁楼。 疼痛来袭,光晕们这才你推我搡,互相撞击着逃跑,再也不敢靠近顶楼。 讨厌的东西走后,贺听风面上终于褪下冰冷,只撤下左手,右手仍旧在源源不断地为徒弟输送灵力。 师徒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慎楼目不转睛地看着贺听风,对方面容冷硬,下唇紧咬,好似还没有从方才的心慌中抽离,他忽然抬起头,轻轻在师尊唇上夺去一吻。 仅仅只是一瞬,随即堂而皇之地向后仰躺,还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瓣。 慎楼红眸中的稚嫩灼烧了贺听风的眼睛,让他胸中盛满爱意,单手覆上慎楼的胸膛,与人交换了一个细密的吻。 一吻作毕,慎楼微微喘息道:师尊,够了,我的伤已经好了。 贺听风却不打算放过他,似乎要准备通过自己的灵力,彻底洗净慎楼的经脉。虽然他努力半晌,依旧是无用功。 慎楼的手指触上了师尊的银发,即使他没打算告诉贺听风自己很喜欢,却能通过动作毫无保留展现出来。手指穿梭在发丝之间,显得那只手更加冷白。 随即他整只手就被人抓住,与人十指相扣,陷进床榻中。 仙君收回灵力,单手托举徒弟的后脑后仰,过程中不小心弄散了慎楼的发带,青丝垂落下来,于床榻之间散落成片。贺听风完全没有犹豫,直接低垂下头,将发带衔在嘴里。 玄色发带在鲜红的薄唇上印染,衬得贺听风的脸色实在太白,也太勾人。慎楼呼吸一顿,只觉胸口被炽热包裹,几乎想都没想,直接抬头,从师尊的嘴中咬过原本属于自己的发带。 他将贺听风的手指扣紧,另只手则置于对方后背,不轻不重地拍着。 刚刚吐掉口中发带,贺听风的唇就追寻而来,亲吻在他的鼻尖,轻轻嗟了一口,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啾。 两人都因此被逗笑,慎楼将师尊按在自己怀里,大逆不道地把玩起贺听风的银发,还凑近对方的耳朵调侃:师尊吻技了得。 下一秒,便觉得紧扣住的手背被轻轻摩擦了下,贺听风有些刻意地别开眼睛。但通红的耳根、颤动的眼睫,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仙君突然想起自己做的那一场梦。 别再装睡了,现如今,你应当已得知慎楼心魔的真实原因。也能看出,近来他的情况越发严重,长久下去,最终很可能被心魔彻底取代,你若当真不想他死,如需必要,或许应该献出自己。 那是裴颂给他托的梦,当时的贺听风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经历了一场生死较量之后,才突然如梦初醒。 根本就没有什么问情沙,也没有什么镜月玉,能拯救慎楼的,只有他自己。 贺听风看着眼前嬉皮笑脸的徒弟,分明承受着来自天道的伤痕,也许五脏六腑都曾经破损,却为了讨他欢心,心甘情愿地扬起笑脸,说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当初天雷灌顶之时,仙君都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全身经脉被打碎,那种疼痛复又重组,来回重复。 恋耽美 ——(54) 当初慎楼修魔吃了多少苦他已无法得知,现如今,就更加不能让徒弟再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贺听风凝视慎楼半晌,突然伸出手去,摘下了自己的玉冠。 慎楼神情有些茫然,懵懂地看着师尊的动作,突然莫名其妙地口干舌燥起来。意识尚存的前一秒,他亲眼见着对方主动俯下.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啵啵每一个追更的小天使,感谢你们陪着我度过每一个没榜的孤独日子_(:з」)_ 第八十二章 慎楼只觉得头皮发麻,脑海中好像有烟花迸射,现实太过令人震惊,让他时隔两秒才反应过来贺听风干了什么。 他的瞳孔微微散开,几乎陷入云雾之中,无法清醒,眼眸红得可怕。 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贺听风却从对方眼里读懂了什么:住手,再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残暴因子占据了大头,眼中再度被红纹包裹。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彻底炸了。 仙君觉得,现在的他实在过于不像自己,又听慎楼道。 师尊,你该叫我郎君。 贺听风脑海中的弦彻底崩断,这个词他无论无何都叫不出口。 直到最后,仙君不知道自己喊了多少声郎君,至于到底是被迫还是自愿,两人都分不太清。 只是夜晚太长,声息久久不停,不愿看清晨曦。 抱抱我。 第八十三章 悠悠转醒,眼前短暂地模糊过后,慎楼条件反射看向身旁。 师尊正抱着他的胳膊,睡得很熟。平日里常常紧锁的眉头此时完全散开,眉眼间的媚态一览无余,直到现在,贺听风的眼角都带上些浅红。泪痕已干,只是在脸颊留下存在过的痕迹。 昨晚他实在是太累,做到最后就昏睡过去。慎楼施了个小小清洁术,替师尊冲洗身体后,就搂着心上人沉沉睡去。 仙君是不常入睡的,换句话说,其实这百年来,贺听风都醉心于修炼,夜以继日打坐运功。 这或许是慎楼头一次看到,对方在自己的身边睡得这样安稳。 他没能忍住,悄然伸出手去,隔着虚虚的空气,临摹贺听风的睡颜。但慎楼又舍不得将其唤醒,昨夜的翻云覆雨太过激烈,让师尊多睡一会儿也无不可。 然而,由于习惯的缘故,贺听风根本不可能赖床赖得长久。只见仙君指尖微动,轻轻蹙眉,随即颤动着眼睫,缓慢睁开眼来。 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想要寻找慎楼的踪迹,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徒弟正被自己抱在怀里。 慎楼黝黑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贺听风有些初醒的惺忪,无意识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身旁人的胳膊,凑上前,同人讨要了一个亲吻。 等到他最终从床榻上起身,记忆回笼,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手指攥紧床单,于是昨夜那些颠鸳倒凤就重新贯入脑海,疯狂的爱意注入内心,贺听风只觉得全身都跟着滚烫起来。 慎楼附赠了一个早安吻,率先下了床。但他没有着急其他,而是取过贺听风的足靴,另只手则自然地捏住师尊的脚踝。 连脚踝上都残留了大片青紫痕迹,慎楼回想起他昨夜如何在其上捉弄,师尊觉得有些痒,止不住地蜷缩。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凝神,缓慢将足靴套入其中。 待双脚都穿好之后,慎楼才微微抬起头来,意料之中的,仙君用手背挡住半张脸,暴露出来的另半张已然通红一片。 慎楼心中软了一下,即刻伸出手来,直接将贺听风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陡然腾空,贺听风还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好几个节拍才小声责怪:别闹放我下来。 师尊身体不适,徒儿理应代劳。慎楼说得掷地有声,一本正经的模样活像是在陈述事实。 贺听风: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代劳的啊? 最后仙君实在拉不下脸,轻微挣扎着想从徒弟的怀里退出来,慎楼才依依不舍地把人放下。 他动作极轻,但贺听风还是感觉到了异样,他们实在太过疯狂,两人都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于是第二天总是十分难熬。 这可比不得平日里练剑受的伤,难以启齿的部位所散发出的疼痛,时时刻刻都在刺激仙君的神经。 但他尚且能忍耐,缓步走着,随意般转过头:你现在感觉如何? 回应他的,是手掌被轻轻握了握。 心魔消失了,师尊。慎楼的喜悦溢于言表,若非师尊是第一次,承受不住他连日的冲击,魔尊大人肯定舍不得这么快就把贺听风放下床。 没有什么问情沙,也没有什么镜月玉。一切杜撰的宝物,都是裴颂的借口。其实他早已经将额解决方法告知仙君,只是贺听风到现在才真正明白。 慎楼的心魔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他,一百年来的忍耐让污浊趁虚而入,从前的慎楼可以把危险值降到最低,但自从他失忆以来,一切都天翻地覆。 其实贺听风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但他肯这么快就献出自己的原因,极大程度上是为了消除徒弟的心魔。 不过换言之,如果不是真心相待,他断不可能妥协得如此轻易。 慎楼这才知道师尊为自己舍弃了什么,双眼亮晶晶的,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他恨不得让师尊黏在自己身上,一切琐事都交由自己处理。 可仙君向来能忍,强势地无声阻止徒弟的行为。 暧昧的气息散尽,原本躲在底层的光晕也叠罗汉似的滚上来。它们一个蹲在一个的头顶,像是光滑圆润的元宵,只是颜色偏黄而透明。分明没有五官,却憨态可掬。 昨日才被仙君无视过,担心被再次丢下,光晕只能卡在阶梯上,企图用这种方式阻止贺听风的远离。 这一次,贺听风倒是没再视若无睹,而是抬起手来,将光晕收进自己的袖口。 那团装的小东西,在临近衣衫的前一秒,纷纷凭空消失不见。慎楼知道,它们已经化作了师尊积累的功德,再不必以实物形态出现。 两人行在阶梯之上,慎楼牵着贺听风的手,轻声问道:师尊,您的功德积累如何了? 他记起师尊对其很是看重,哪怕失忆,都不忘记点化平安符。虽然他多年来也暗中替师尊销毁了许多,但对数以千万计的倍数而言还是杯水车薪。 莫名的,慎楼回忆起从前的那一幕,贺听风亲手将唯一的平安符交予段清云。他自知自己不应该多想,就算师尊从前如何如何,现如今段清云重伤了师尊,按照贺听风的性子,是断不可能回头的。 即便如此,嫉妒心虽迟但到,让慎楼心如火烧,他的五脏六腑都被焚烧得一干二净,近乎失去理智。 心魔消除掉又如何? 他本就是这般斤斤计较的小人。 模模糊糊中,慎楼好像听到了贺听风的回答:数量已经足够,原本为师打算用作替你洗净经脉,但如今看来,你应该不需要了。 慎楼愕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给他的? 这两千三百万功德,都是为了他? 霎时心火燎原,被暖阳包裹。慎楼牵着贺听风的那只手失了力道,重重地捏了一把,随即可见贺听风微微皱眉。 他这才回过神来,讨好似的揉了揉师尊的指节,一根一根,精细地揉捏。慎楼还是有些疑问开不了口,只能装作随意道:那师尊辛苦已久,岂非做了无用功,徒儿现在还可以重回正道,师尊大可尊崇本心。 话虽如此,慎楼却心若擂鼓,暗中观察贺听风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实在太想知道师尊对修魔是怎样的看法,上次匆匆一别,他们之间其实有太过的谜团没来得及解开,又撞上了其他的事情,耽搁至今。 为何要有正魔之分呢?修行全靠自身,修魔修真只是两种不同的途径罢了,只是前者易受心魔蛊惑,于世间有所危害,才多年被人轻蔑。说着,仙君摸了摸徒弟的发顶,好似在尽力为对方解惑,为师观察过,十方狱的弟子个个勤恳,没有心魔叨扰,想来是阿楼你改动了禁术的步骤,你做得很好,循序渐进才是修炼根本。 慎楼听得愣神,他多年默默无闻,从没想过会有一日会被师尊记挂在心。 不禁热泪盈眶,将师尊搂进怀里,隐下通红的眼眶,吸吸鼻子,继续问道:那师尊准备用功德做些什么? 贺听风将下晗搁在徒弟的肩上,缓慢地抚摸慎楼的后背用以安抚,语出惊人:听起来或许有些异想天开,我想用它们复活宜修。 慎楼愣了愣,然后抱紧对方,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想到的欣喜。 师尊有办法救回师弟? 不。但贺听风却摇了摇头,出言否定,为师没有把握,复生之事千百年来都是先例,只不过,我打算试一试。 不论如何,宜修自爆都是间接形成于你我,我想赎罪。 慎楼闻言,不禁抱得更加用力,应声开口:师尊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论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徒儿都会陪你。 谁知,他这般情真意切却将贺听风逗乐,仙君忍俊不禁,捏住慎楼的耳垂,凑近:没有这么严重,只是过程未知,我会尽力。 慎楼只是坚定应声,并不说其他。 他说不出口其实他也有点想那个小家伙了。 两人抱上小会儿,贺听风才从徒弟怀里退出来,眨眨眼,不经意间手心凝结了一块金色纸状物:为师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当初可是在说这个平安符? 慎楼的眼神在其上滑过,意识到眼前的平安符正是常年令他梦魇那块。魔尊大人的眼神少有的茫然,看上去还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胡乱地点头,想让自己吃的闷醋翻篇。 当初,当初。 这是本君替阿楼求的平安符。出关遥遥无期,我不知自己何时会再次清醒。仙君用指腹摩擦了下手中的平安符,感慨叹息,最终还是递上前去,现在交给你,请千万收好,替我保存。 段清云有些讶异,但还是从容的接过,将平安符在手中来回翻看片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犹豫着开口:可你在暗地里替他做了这么多,那小子可不一定会领情啊。 贺听风只是摇头,并不在意,他眸光温柔,仿佛在看千帆过尽的百年后:那便希望他,别辜负本君一片心意吧。 慎楼看着贺听风的眼睛,其中没有一丝退缩和怯懦,满满尽是真挚。他胸腔突然有鼓声敲响,清脆彻耳,让他连思考都困难。 只见师尊将平安符递给他,好似在无声地说着:你若不信可以打开看看,上面到底写的是谁的名姓。 我从未替任何人求过平安。 唯一一次,只是为你。 第八十四章 慎楼翻来覆去地看平安符,确信其中的名字是自己,他像是直接傻在原地,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动弹不得。 这么说,他多年的妒忌不过是对着自己,好一场可笑的乌龙。 不过慎楼现在没闲心去处理自己的小心眼,他捧住师尊的脸,开始疯狂地亲吻对方,将唇落在贺听风的额头、鼻尖乃至脸颊。因为过于用力,分开时还发出一声轻微的啵。 怎样都亲不够,怎样都爱不释手。 贺听风被吻得发抖,于他而言,这样的亲密实在太难承受。比起更加直接的接吻,这般炙热的爱意逼袭,令仙君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他只能拍拍徒弟的手臂,示意自己即将喘不上气,慎楼才留流连不舍地放开来,终于对准了那处备受冷落的薄唇。 与贺听风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最终退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困扰边境千百年的风暴被彻底清除,从此以往,再不会有异象□□侵扰,但百姓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开心。 风暴去除,这也就意味着,仙君所言的所有承诺都将化作泡影。虽然明面上,大家对此并不在意,觉得连祖宗都能忍受下来,自己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但仙君许诺过后,没有人不对未来的生活产生向往,内陆有多么富庶,地大物博,气候温和,欲.望就像发芽后疯狂生长的藤蔓,在他们的心头开了花。 这一晚上,幸存下来的人都没怎么睡着,思索明日太阳升起后该编什么谎话,以骗得仙君回头。 可是当贺听风真正走出铁屋,站在他们面前时,原本胸有成竹的百姓们都顿时哑火,目光闪烁。 风暴来临之时,某些人丑陋的嘴脸还历历在目。慎楼漫不经心地瞥过去,果不其然在这些人眼中看见了退缩。 他本就无情无义,对民生保障没有什么大的抱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师尊。但是这些过河拆桥的家伙,确实让他连看一眼都嫌恶。 慎楼不想再管,打算抱着师尊离开。但贺听风的脚步却在门外停下来,看上去还有些犹豫。 本以为师尊没有听见昨日那些责怪,慎楼太闲,不介意帮对方回想一番。然而,贺听风的脸色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好看,很显然记起了片段。 百姓们你挤挤我,我推推你,都不敢率先打破平静。 事到如今,他们也觉得自己的所为恶意满满,若是仙君收回承诺,也不能怪他。 以后若是有需要,大可以来无上晴,本君不做空头许诺,但从头开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贺听风嗓音有些沙哑,是昨夜疯狂导致,但更多的,还是难以遮掩的冰冷。 百姓们哑口无言,都没想到仙君竟然如此大度,扯了扯衣摆,下等布料制成的衣裳触感极为粗糙。 昨日替贺听风引路的那位农夫突然扑通一声跪地,两行浊泪从眼中滚落。 仙君宽宏大量,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自他之后,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来,哭声蔓延开来,他们或许是在真诚地忏悔,或许是假意地抹眼泪,但那都不重要了。因为等他们从长久的沉默中抬起头来时,面前早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仙君的主殿杂乱无章,无数丛书被推倒,花瓶也滚落在地,墨渍在地面上铺开,漆黑一片。 内室书房中,还有个略显矮小的身影在来回游走,与此同时,他翻找东西的手也没有停下,时而在书桌上找寻,时候游荡至书柜。 到底在哪里啊?陶栗嘟囔了一句。 恋耽美 ——(55) 但他也没有放弃,依然埋头苦寻,忘记了时间距离。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仙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陶栗必须趁着这个绝佳的时机,找到主人需要的书本。 那原本是属于段清云的,最终却莫名其妙落到了慎楼手里。事到如今,段清云也不得不承认,百年来他自欺欺人,其实禁书孤本真的就在慎楼手里。 十方狱里是没有的,因为段清云曾经偷偷潜入进去。当然,光靠他的能力必定没办法脱身得如此轻易,是借了禁渊瑞兽的助力。 但连日以来,他却越发觉得力不从心,好似瑞兽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让他再没办法随意在五洲穿梭。 如果说这么多年来,段清云找遍整个五洲,都没有发现禁书的丁点踪迹,唯有无上晴主殿,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禁地。 这些年来仗着跟贺听风熟稔,段清云在仙君的羽翼下,做尽了自己想做之事,可是最想得到的禁书却长久不见踪影。这也让他的修为停滞原地,无法突破。 段清云同慎楼那种天生的废灵根不同,他是因为嫌弃修炼太慢,半路修魔,实际上有能力晋升的那类人。 若是他自甘堕落也罢,可是五洲上下无数人都被他耍得团团转,表面上还得尊称一声段侠义,也当真是够恶心人的。 既然已经与贺听风彻底撕破脸皮,段清云不得不开始动用自己最后一个法宝。陶栗是他最完美的作品,若非主人主动找寻,少年便会永远是无上晴的弟子,终日沉浸修炼,待人彬彬有礼。 若是慎楼再细致些,定能发现陶栗身上其实有几分段清云的影子,不论是待人处事方面,还是修行的认真程度,几乎都是照着段清云这个模板临摹的。 于陶栗而言,主人给他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在无上晴中寻到禁书。 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他不是没有想过反抗,毕竟他作为真实的人活在世上,已经过了好多年,陶栗也是真的将自己当作活生生的人,而非傀儡。 上次对着慎楼所做出来的怪异行为就是他最后的倔强,想要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异常。奈何当时的慎楼被心魔折磨,头痛欲裂,根本没有心思分辨陶栗的表演。 现如今,陶栗已经被段清云彻底同化,沦为对方的所有物。翻找仙君书房时也半点不觉大逆不道,反而因为久久无法找寻而心急。 他好似是在真的担心,若是主人得不到禁书,就永远也没办法再修炼。段清云的武功已经被慎楼废掉,如果不另辟蹊径,修炼禁术堕魔,从此以往,他就只能作为一个废人活着。 这在以武为尊的五洲,想想都知道该有多难受。况且像段清云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就此忍受一生。 世人对他段凌波的嘲讽已经够多,但说到底,也是在肯定他的轻功。而现在的段清云,却连轻功都不能很好的使出来,好似失去了最后的遮羞布,赤.条.条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他预想到的结局,于是他才这样沉不住气,直接动用了自己的最终法宝,为的就是寻到禁书,尽快修魔。他已经沉寂太长时间,是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 陶栗一屁股坐在地上,苦恼不已。这几日,不光是主殿,整个无上晴几乎都被他翻了个遍,可是连禁书的半点踪迹都无法找寻。 他幽幽地叹了声气,短暂休憩过后,陶栗不得不再次起身,准备换地方寻找。起身之时一个不防,脚跟踢到了书柜,那巨大的架子不住摇晃,半晌,滚出来一本小册子。 陶栗大喜,觉得这就是他苦寻已久的禁书。慎楼生性胆大,十方狱藏不下,他或许会选择铤而走险,直接藏在无上晴,这是段清云的推测,现在看来,陶栗觉得主人没有猜错。 而当他翻开书册后,入目满屏的阿楼却刺痛了陶栗的眼睛。 这是贺听风在无上晴闭关时写下的,每每承受不住天雷惩处,他都会写下一个阿楼,日积月累,竟然写满了厚重的一侧。 他身形晃了晃,似乎有些茫然。眼中短暂地清醒过后,取而代之的,又是机械般的动作。陶栗沉默片刻,突然捏住书册上端,只听嘶啦一声 付诸仙君所有感情的小册被对半撕碎,化作零星碎片,飞舞在横梁之间。 看着满室狼藉,陶栗目无表情地离开了主殿。 好在连日来,正道人士没有冲上无上晴讨伐,虽说就算他们到场也不过只是扑空,再怎么,也会给陶栗的行动增加困难。 可巧合的是,当他成功踏出房门,无上晴宫外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之音。失去倚仗的董拙根本无力阻拦修士的行动,哪怕尽力劝阻,也挽回不了局面。 他只能看着这些看似义愤填膺的侠士,不知到底是奔着正义还是前程,一股脑涌上无上晴,像从前让仙君交出慎楼那样,把武器对准了贺听风。 董拙看着眼前滑稽一幕,越发觉得自己曾经所坚持的信仰都是空话,想到自己多年守护的,是这样一群是非不分的鼠辈,他就觉得荒唐可笑。 前有狼,后有虎,陶栗进退维谷。他没打算再在无上晴留下,但这些人却将他的退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完全没办法偷溜。 日光照人,天气转热,虽不显炙热,但豆大的汗珠还是从陶栗的额前滚落下来,滴落在地面,仅一瞬就被土地吸收殆尽。 第八十五章 失去仙君庇佑的无上晴,宫门一推即开,原本堆积在门口的侠客蜂蛹而入,扬言要讨伐仙君。 然而,仙君主殿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光鲜亮丽。书册滚落一地,花瓶碎片铺散开来,其中还有些纸张碎末,活像是有盗贼入侵。 他们都被眼前场景吓呆了,脚步停滞原地,完全无法挪移。 大胆贼人,竟敢偷入无上晴。就在此时,忽而响起一道清冷男音。随即可见两人衣袍曳地,正是从边境赶回的贺听风和慎楼。 他们去时是乘坐的马车,不曾顾忌时间流逝。回来时因为有要事在身,于是直接使用轻功,在短短几日内就抵达。 仙君怎么也没想到,回到无上晴后,竟然他目睹了眼前情形。连他小心誊写的书册都被人撕毁,散落一地。贺听风自认自己忍耐已久,虽然脾气见不得太好,多年来为五洲也算是仁至义尽,但这些人还是不满足。 断玉飞速凝结于掌心,贺听风剑指前方,森然道:我看你们是根本没把本君放在眼里,今日,就让你们看个清楚,到底谁才是五洲真正的中心。 言罢,他也不曾停留,直接挥剑朝着眼前侠客们而去。 所谓的仙门世家们苦不堪言,心里有苦说不出,可谁叫他们碰巧遇到了这等糟糕事。关键原本就是为着讨伐,除去狼藉非自己所为,完全无力反驳。 他们只能默默承受,努力抵抗来自仙君的怒火。可这些最高修为不过分神期的侠士,对上全盛时期的贺听风又如何能敌? 有人浑身解数都使尽,甚至用上了自己的保命法宝,最终还是被断玉轻飘飘一击,就摔倒不起。 长老侠客歪歪扭扭倒了一地,但他们秉承着多年来的自尊心,根本不愿意低头求饶。直到仙君拿着断玉,放置在他们的脖颈时,长老们的表情才微微一变。 有些大胆的抬眼看去,见贺听风面无表情,好似若是失手杀了这些人也不会威胁自己的地位,不禁心中突突直跳。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能坐上长老之位,或多或少还是受了仙君的照拂,现如今的自己,有什么理由对其刀剑相向。 不在理啊! 如此,有些本就是被蛊惑前来,以为只要除掉仙君,自己的地位就能就此拔高的、怕惨了的家伙,猛然背弃最初的念头,开始磕头请罪。 仙君大人有大量,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这般猥琐怯懦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清高自持的样子。 贺听风嫌恶得不行,像是怕杀掉这些人会污染断玉,忙不迭将其收回,背过身去。 从今往后,五洲内将不会有你的名姓,滚。 出声的人这才屁滚尿流的逃了,但留下的却是有不怕死的,梗着脖子,瞪眼叫唤:仙君,你这么袒护魔头,对得起董小公子吗? 擦着汗水赶来的董拙,冷不丁听见这一句,霎时拉下脸来,他几乎不用看贺听风的表情,都能猜到对方如今脸色有多么难看。 说实在的,董拙从没想过道德绑架对方,虽然儿子离世让他颇为痛心,但董盟主理智而清醒,绝对不会牵连无辜。 正准备替贺听风辩解几句,毕竟作为董宜修的生父,他所说的话应当还是有分量的。然而,当他张口那刻,却被仙君抢过话风。 如果是为董小公子,本君甘愿受罚。贺听风冰冷的视线滑向出声者,但你们这些人,算什么东西? 掷地有声。 挑事者瞬间沉下脸色,他本意是为了侮辱仙君,却被人反将一军,表情自然不可能好。 啧,既然如此,那您也自断右腿试试?您敢吗?那人眼中满是轻蔑,多年来被仙君和董拙压着,早已经积累了许多怨气,事到如今,巴不得全部吐露。 说了不过一死,不说那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折磨。 慎楼舔了舔自己的下齿,皮笑肉不笑般,准备直接出手了结此人。他能听对方说这么久的废话已经忍耐到极致,当着自己的面嘲讽师尊,怎可能毫无波澜。 但他魔气还未凝聚,忽见贺听风双指并拢,一夕之间,断玉插.进他的右腿根部,再飞快拔出。 仙君单手将剑刺入地面,以此维持身形稳定。鲜血像开了闸门的洪水,霎时倾泻而出,少许甚至飞溅到了出声者的脸上,烫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慎楼瞳孔一缩,脸色猛地煞白,连话都没说出来,抿紧唇,正准备替贺听风锁住经脉。然而,仙君却随意挥手,示意他暂时不必,也拒绝了徒弟的搀扶。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将脸转向,于是也恰好错过了慎楼面上难以置信的颓丧神情。贺听风强忍着铺天盖地的疼痛,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中断玉,着实让他有些难忍。 不过一想起董宜修曾经遭受的折磨,贺听风就觉得自己受的伤实在是轻松。 够了吗?仙君面上隐忍,实则泛白的嘴唇暴露了他的痛苦,即使如此,话语中还是没有半分战栗,还不滚。 那长老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连脸上的鲜血都不顾,直接招呼着狐朋狗友,拼命朝向无上晴宫外奔逃。 董拙站立在旁侧,目睹了仙君自废右腿的一幕。他莫名觉得有些胆寒,想责怪却没有立场,连替董宜修劝说都不在理。 您您这又是何必。他喃喃自语,眼中悲痛难忍。 贺听风见状,甚至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如果忽视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或许还当着以为他没有大碍:辛苦董盟主,替本君整理今日来无上晴的长老名单,从今往后,将他们的名字从长老册中抹去,一个不留。 董拙嗟叹一声,不得不佩服仙君,拱手于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个礼:是,您且放心。 等到所有人都消失不见,贺听风才如同脱力一般,直直朝后倒去。但预想中的跌倒并未到来,慎楼微微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止血的最佳时机已过,慎楼只能施个治愈术,勉强将血流不止的伤口堵住。 他恨得太满,说话时连胸腔都在震动,又因为贺听风受伤太重,完全不敢大声苛责,于是听在旁人耳中,就多上一些恨铁不成钢的颤抖:师尊,你是不是故意的。 知道示弱他就会心疼,于是永远这样随心所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阿楼我疼。贺听风并不接话,只是微微张开双臂,讨要一个拥抱,抱抱。 慎楼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狠闭了闭眼,复而睁开还是像无可奈何似的,顺从地把师尊抱进怀里。 师尊,您别折磨我,成吗? 失血过多的贺听风此刻显得尤其温顺,在慎楼怀中乖巧地点头,示意对方自己绝不再犯。 下一秒,就被徒弟打横抱起。慎楼注意避开了贺听风受伤的右腿,以魔气虚虚托举,缓慢行至主殿内室。 他无视满室狼藉,从容将师尊放在床榻上,掖好被褥,手指却不听话地触上了贺听风的额头,语气温柔至极:师尊暂且等等,裴颂刚才告诉我,他就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造成内室杂乱真正的罪魁祸首,竟然随着方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同溜跑出了无上晴。 陶栗心中慌乱无比,但踏出宫门的那刻,还是觉得释然。他没能忍住,最后回头,看了看牌匾上方笔走龙蛇的无上晴。 胸中大气一出,飞快转头,离开原地。 裴颂收回了诊疗的手,挑眉道: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仙君,您可真舍得折腾自己,是觉得受伤好玩?那又何必将我召回,自己玩个够不就行了? 裴颂。慎楼轻声喊道,示意对方注意语气,这还是他头一次指名道姓,令听了多年裴老妖的神医都有些讶异,生气倒不至于,只是觉得这小两口太不会爱惜自己。 仙君摸了摸徒弟的手,摇摇头:阿楼,别这么凶,对神医尊重些。 话虽如此,可他眼中还是带着对慎楼满满的宠溺,说是谴责,实际不过是在护短。 裴颂被秀了一脸,差点当场转身离开。他简直无言以对,看看立在旁边的慎楼,表情绝对不算好看,再看床上的病人,却是喜笑颜开。 乱了套了,全都乱了。 神医大人蓦地捂住胸口,深深觉得这趟自己不该来。徒留宣染只身一人陪在船夫身边,祭奠生母,而他则是听见慎楼召令就赶回来,现在看,还不如留在小孩那处不走呢。 裴颂嫌弃似的站起身来,活像是尝到了酸味,浑身打了个颤,他双臂向前一扬,解脱般胡乱点头:行了行了,我看仙君没什么大事,只要多加修养即刻。倒是你小子,把真凶放走了都不知道。 剩我这孤寡老人在这作甚,我不奉陪了!言罢,裴颂立时消失在原地,好似不曾到来。 第八十六章 慎楼拾起掉落一地的碎纸张,小心拼接一番,极容易便知晓答案。他带着笑意瞥向师尊,恰好看见对方略显尴尬地偏过头去,显然是不想承认自己的举动。 在偷偷把徒弟的名姓写满整个小册这种事情,听起来就不大对劲的样子。 好在慎楼没打算要对方难堪,裴颂最后所言似乎话里有话,但床榻两人都毫不在意,半晌,仙君才终于舍得转过头来,轻轻道:知道是谁了吗? 恋耽美 ——(56) 这句话问得云里雾里,若是其他人,恐怕根本无法听得明晰,但慎楼则不同,他与贺听风之间没有秘密可言,对彼此都太过了解。 慎楼点了点头,薄唇轻启,吐出一人的名字:陶栗。 恐怕听到这里,才能明白他们是在谈论书房杂乱之事。陶栗虽掩藏迅速,令人短时间内难以找寻,但早在看到内室情形的刹那间,师徒二人就暗中互相点头。 散落一地的书册,虽有花瓶碎片作掩饰,但处处怪异之处还是表明,行事者并非只是想要捣乱。尽管那人为了隐藏自己,还营造了一种是长老们毁坏的氛围,但怎可能骗得过仙君。 这是贺听风给徒弟下达的命令,让其在私下注意无上晴弟子的行踪。 果不其然,陶栗露出了马脚。 闻言,贺听风似乎也有些压抑,随即像是感慨似的,将手指轻轻搭在自己的眼帘:原来他也是 他也是什么,贺听风却不再说出口了。但慎楼能明白师尊此刻的心情,因为连他,都对这个结果有些接受无能。 从前在无上晴,就算是对着他这个废物,陶栗都能够规规矩矩地拜礼,说实在的,慎楼一直将那人的好记在心里,且屡次暗中相助。 纵然陶栗身份成谜,无上晴却并无避讳,正大光明地朝向大众开放,能力者都有机会进入求学,没有阻碍。 贺听风也没有一刻亏待过对方,甚至因为陶栗对慎楼的善意,赐予其独立居所,平日里的功课也是亲自考勤,不曾藏私。 但很可笑的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相信的弟子,却在最后关头腾然露出尾巴。 他在找什么? 仙君并不清楚。 若是需要什么武功秘籍,应当不用费这么大的功夫,直接向自己讨要说不定更加便捷。如此,对方既然这么慌张,事后还光明正大地出逃,好似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发现。 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说明,陶栗想要寻找的东西,是他或者他背后的那个人极为在意的,并且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性藏于无上晴。否则,陶栗不可能冒险至此。 思来想去,贺听风打算开启神识探查一番。但他刚聚起神力,便被安静已久的徒弟握住手掌。 师尊,你身上还有伤。慎楼皱起眉头,似乎对师尊如此不在意自己身体的行为很不赞同。 仙君哭笑不得,他的腿伤虽是断玉所致,比起寻常伤势要严重许多。但毕竟只是为了给仙门世家解释和威慑,更多的,还是后者,贺听风怎可能罔顾性命,重伤自己,定然是避开了凶险地。 况且经过裴颂的治疗,已经接近痊愈,实在没必要被徒弟这么担心。 他刚想开口,额头上就触上一抹温热,紧接着,脑海中像是续接了段陌生的神识大约是属于慎楼的。 两人靠得极近,因为没有料到徒弟的行为,仙君尚且有些讶异,眼眸微微睁大,其中满是懵懂。呼吸缠绕着,他们互相对望,看上去也许下一秒就会吻上。 但慎楼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握住贺听风手指,不容置疑似的:都交给我,师尊只需好好休息。 徒弟的神识近乎霸道地进入脑海,将贺听风的记忆一扫而空。仙君能明白对方的用意,慎楼是想获取他的记忆,用作探查缺失的书籍。 但如此亲密的做法还是有些难捱,毕竟几百年来,还没有一人敢如此行径。贺听风只能自发放松身体,以便让慎楼更好的索取,莫名地,记忆被抽取剥夺的感觉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就好似回到了在边境混乱疯狂的那一夜,他狠狠咬住慎楼的肩膀,在对方的脖颈留下过鲜红深刻的印记。 贺听风无意识攥紧床单,大口地喘气,于是难忍的折磨终于逝去。 汗水已经覆满了仙君的额头,眼中迷茫放空,只能下意识抓住慎楼的衣袖,只是一瞬,就与对方十指相扣。 他的身体好像被剥夺了什么,但更多的,却是获得。慎楼看着师尊的胸口起伏,明明没有欺负对方,贺听风却一副失神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吻了吻仙君冰凉的指骨。 短时间的亲密过后,慎楼随即开始用神识探查起来。根据师尊的记忆,在无上晴内全范围搜索,不放过一草一木。 良久,他收回神识,微微向贺听风摇头。 除却一些古籍,并没有什么东西被销毁或带走。 陶栗还算聪明,临走前知道撕毁些古籍。若是普通人,难免不会被怪象蛊惑,以为盗贼只是想要偷取秘籍,但仙君入世已久,断然不会被瞒过。 他不可能为了小小秘籍而暴露自己,那么究竟有何目的,就有待思索。师徒二人沉思片刻,突然抬头望向对方眼里。 段清云! 仙君这才明白自己长期以来刻意忽视了什么,段清云侥幸逃脱,现如今行踪不定。而陶栗莫名叛变,只有唯一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为段清云安插的棋子。 且若非别无他法,段清云不可能提前使用自己的救命稻草。 何况陶栗尚在五洲,这是否也说明,对方就躲在五洲某个角落? 思绪在心里掀起惊天骇浪,仙君仍旧不太能分清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感受。对于这个好友,他们早在段清云挥出那一掌时就恩断义绝,要说有多么舍不得,倒也没有,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见师尊神情有异,慎楼的手忍不住用上些力,迫使贺听风微微抬头。 师尊,我们说好先复活师弟的。 这几句话让贺听风的思绪回归,他点头闭眸,身体泛起点点金光,光晕从他的袖口钻出,落入慎楼的手里。 仙君睁开眼,直直与徒弟对视,并没有把那句麻烦你说出口。他们已经熟悉到神魂交融,往往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想。 慎楼将那些看似透明的光晕握在手里,按照师尊所说的步骤慢慢施行。他所用为魔力,其实无法与功德融合,但有了仙君助力,极为轻易便避开天道窥探,顺利与之结合。 他在回想董宜修的容貌,原本以为这些记忆已经被自己遗忘,但脑内的印象却清晰无比。 无论是董宜修初至无上晴的表情,还是禁渊内天的种种,都无一例外从头脑中翻涌出来。慎楼直到现在才发现,其实他对于师弟的离世也不是毫不动容的。 慎楼缓缓伸出手掌,其上光晕点点便逐渐散于天际,伴随着他推掌的动作,功德尽数消失,几息之后,两人眼前再次迸射出现金光。 似乎是想要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影,可那金光实在移动得太慢,这并非是运用魔气的原因,若是换作仙君,恐怕也是相同的境遇。 毕竟让一个人死而复生,不论是在哪个时代都是骇人听闻的。 慎楼只能保持冷静,生怕自己丝毫的抖动让好不容易聚拢的功德挥发。其实他根本不用这么小心,但灌注了复生人心血的功德,想来也会较之寻常要好太多。 因此,贺听风并未阻拦。他只是默默握住徒弟的手,无声地给予对方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支持。 灵力渗入体内,慎楼的魔气没有排斥,反而灵活地将其包裹,顺利吸收,眼见着那些金光移动速度逐渐加快。 他们还是耗费了近乎半天的光阴,才最终将董宜修的灵体凝结。 熟悉的少年就在面前,金光勾勒出对方的身影,显得炫彩夺目。他紧紧闭着眼睛,对外界一切都毫无感觉,仿佛沉睡多年。慎楼收回手,与师尊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眸子里看到了欣喜。 或许对方化形还需要很长时间,但这第一步已然做到,于是往后再多的艰苦都将不为所惧。 师徒二人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通知邹意,因为日后有多少变数尚且未知,给人希望又经受失望,那是绝顶的打击,所有的忐忑还是交由实施者承受为好。 他在赎罪,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慎楼。 能够想到,在无数人面前自爆身亡的董宜修若是复活,会在五洲甚至整个大陆掀起怎样的浩波巨澜。 千万年来人们探寻长生之法,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生命有机会永世延续。如果能得到重生的方法,那些长命丹就将再无作用,不知会损害多少人的利益。 未来结果如何,慎楼并不清楚。但只要师尊想做,他可以永远充当一个保护者,哪怕只能居于人后,也毫不后悔。 第八十七章 扣扣扣 有人敲响了破庙的门,极富有节奏。段清云从血泊中站起身来,对着空气无声说了句进来。 他明明连声音都没有发出,门外的人却好似什么都懂,将大门轻轻推开,显露出陶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是段清云与他约定的暗号,除非两短一长,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入。然而,陶栗在看到段清云真身的刹那,眼中好像挣扎了一秒,紧接着再次堕入黑暗。 他就像是彻底沦陷为了傀儡,只能任由对方操控,身形稳定之后,陶栗机械似的垂头,低声道:主人。 东西呢? 陶栗顺从应答:没有找到。 因为对方是自己的有物,段清云并不怀疑陶栗言论的真实性,只是反复咀嚼这几个字,面上看不出喜怒。但陶栗只觉得全身被冰雪冻住,从骨髓上升的寒意迅速包裹全身,来自对方的威慑没有实体,却令人更加痛苦。 段清云看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自顾自嘟囔着席地而坐。放在往日里,他是绝不肯就这么坐在草席之上的,不仅觉得污浊衣袍,也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也不知是不是差点丧命的缘故,他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就没那么看重了。唯有禁书,是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期冀。 段清云沉默片刻,突然抬眼看人,陶栗脸上未曾消散的惊慌就灌入他的眼里。少年面色惨白,只能依靠狠掐自己站稳,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倒是有几分记忆中那人的影子。 可惜了,你一点都不像他。他突然出声,让陶栗微微一怔。 可对方说完之后就收回视线,针扎般地痛感消失不见,让陶栗终于能够成功呼吸。 段清云好像并没有面前的少年当作人,只是一直自言自语着:无上晴都没有的话,会藏在哪里呢? 这几乎让他思绪混乱,根本无法分清楚现实与梦魇。事到如今,连段清云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究竟要亡命天涯还是其他。 段清云仰躺在草席之上,看着头顶高悬的房梁,破庙内只剩下寂静。 陶栗也不说话,不论是被控制还是自发,他都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极致,直到现在,他都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身份,接受作为傀儡的事实。 他又怎么可能接受,十多年辛勤练功,并且尚未及冠就成功拜入无上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荣誉。可现在有人告诉陶栗,他这短暂一生中走的每一步,都是早已被人规划好的。 但他无力反抗,毕竟作为一个傀儡,也只能为主人用。对着段清云那张脸,陶栗只能拼尽全力压抑自己他实在没办法向着对方第二次叫出主人。 那不仅仅是背叛正道,更是背叛人格。 好在段清云没有在意这点小插曲,他与周嬴的暴虐不同,哪怕结果不合自己心意,也懒得牵连下属或仇敌,因此,陶栗现如今尚且好生站立原地。 破庙内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静得陶栗都快怀疑段清云睡着,良久,只见青年缓缓抬起手掌,他的掌心随即燃起一团黑色火焰,是陶栗熟悉的魔气。 其实他原本是不熟悉的,可惜连日来他被这东西折磨太久,现在仅仅只是用肉眼看,也生出些许无端的恐惧。 段清云只是注视着手中黑色,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与陶栗相反,他好似对这个被天下人诟病的东西并不害怕,毕竟它曾经救了自己一命。 就在陶栗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而见段清云掐灭了魔息,霎时狠狠闭紧眼眸。他绝对没有错过,对方闭眼前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和悔意。 悔意? 陶栗只觉得更加糊涂了,这种感情怎可能出现在段清云身上。 换句话说,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与被揭开十方狱魔头身份的大师兄相比,甚至是段清云的手段更加残忍。 他掩去眼眸中多余的动作情绪,陶栗知道,自他被迫从无上晴逃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仙君和大师兄应该也不会接受这样的自己。 莫名地,陶栗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笑话,明明是段清云的傀儡,却终日醉心于修炼正道。 你叫什么名字?段清云突然开了口,他好像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冷静,连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只短短几个字就喘了口气。 陶栗将头低垂,面上卑微,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我名陶栗。 言罢,他也不敢抬头去瞧段清云的表情。只是空气安静得太久,陶栗忍不住稍稍仰起头来,想要知道对方的态度。 然而,原本在他面前表现得极为镇定的段清云却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脸色好像短时间内就融于微红。他将全身都蜷缩起来,想要以此获取温热。 陶栗突然发现,这个在有人面前都表现得十分狂妄的青年男子,竟然也会发热。他毕竟被慎楼费去了全部的修为。仅凭借微末的魔气,根本不可能治疗成功。 直到刚才,其实都一直在强撑着。 段清云整张脸烧得通红,仔细看时,他的身体还在轻微颤抖。嘴唇干燥起皮,泛着显而易见的白色。 陶栗非常想一走了之,但若是他放任段清云不管不顾,保不齐对方就会死在这一场风雪中,日后对他有的控制都将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这个方式对陶栗来说有着十足的诱惑力。 但正如他能在崇阳峰会上,面朝被天下人奚落的慎楼遥遥相拜,现如今,眼看段清云面临死亡,陶栗也同样是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了。 他叹了口气,心知是自己是主动入虎口,却别无他法。陶栗抿唇,从掌心凝聚出灵力,缓缓输送至青年的身体中。 熟悉的暖意袭来,段清云感觉自己被包裹在阳光之中,全身逐渐舒展开来,冻僵的骨头也重新恢复知觉。 他下意识嘤咛一声:听风 陶栗顿了顿,倒是没停止自己的动作。心说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在段清云毫不留情朝向仙君挥出那一掌的时候,你有没有过丝毫的悔意呢? 段清云伤得很重,一方面是慎楼下了死手,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让人直接丧命,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清醒。一方面则是很可笑的,他好似也与贺听风相同的,患上了难以治愈的心病。 因此到现在,这个疯狂了一百多年的男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陶栗没有办法丢下对方不管,尽管他也清楚,依照段清云逆天的生命力,对方很可能会强逼着自己清醒。醒来过后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抽去他的意识,彻底沦为对方的傀儡。 恋耽美 ——(57) 但更多的,陶栗只是出自本心。他将灵力凝聚了一团厚被褥,搭在段清云的身上。 寒冷终于被温暖取代,他们一同入睡,第二天也会在相同的时间醒来。 有些时候,段清云会看着他的脸,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声音其实不太清晰,陶栗耗费了好几日才听明白,对方叫的是董宜修的名字。那个小师兄的壮举至今还在五洲流传,令人钦佩,但陶栗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段清云会更在乎仙君的。 怎会从这人口中听到小师兄的名姓? 又过了几日,段清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他总算不用终日屈身在草席之上,靠灵力凝结的被褥过冬。 段清云睁眼的瞬间,下意识朝向身边看去,陶栗那张脸就映入他的眼帘,最早是陌生的,但连日来,就算不想熟悉也不得不熟悉了。他自嘲一笑,认为自己的想法简直愚不可及:是啊,怎么可能呢,董宜修已经死了。 他怎么会把陶栗当成那小子。 段清云舒展了下身体,惊了浅眠的陶栗,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在看到段清云清明的眼眸的刹那,原地翻身站起。 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就像是古时等待为主人更衣的小厮。 段清云重新恢复了好气色,他心情还算不错,甚至笑着跟陶栗道谢,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陶栗的敌意没有遮掩,虽然他作为傀儡,不能违背主人命令,但段清云不可能毫无觉。他是个人精,五洲人早有耳闻,毕竟连仙君都能被其骗得团团转,足以见得,段清云城府之深。 此刻,青年的背影却有些清瘦,透光的窗幔散着金光,细细铺洒在段清云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仿若镀了一层佛光,让陶栗有那么瞬间的失神。 等到他回过神来,便见段清云向后招了招手,连头也没回,像是知道他会跟上来似的,嗓音慵懒而无谓。 走吧,他在等我。 这个他,陶栗起初并不太清楚,直到行程过半,他看见了无上晴高翘的屋檐,似飞燕,待归期。初雪已经融化成点点水滴,在宫门前淋淋沥沥。 他才忽而恍然,自己竟然重回到这里。 第八十八章 董拙的手段算得上铁血,虽然平日里,董盟主给大家的印象恐怕更多的是憨厚,除去一身壮硕,没什么能震慑住其他人的。 但自那一场浩浩荡荡的讨伐过后,董拙直接将五洲内的毒瘤连根拔除,探查过后,方知某些人竟是段清云的棋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的势力竟然渗透至此。 五洲来了场大换血,长老近乎全部倒台,而他们背后的门派也在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弟子大多逃的逃,跑的跑,事到如今,没有一人肯留下来助掌门一臂之力,只容唏嘘。 好歹董拙处理完要务之后,想起自己应该慰问一番仙君,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往无上晴。 但他还未走近,便率先在宫门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等的瘦小纤细,几乎让董盟主脱口而出:宜修 他的嗓音卡在喉咙,因为当那玄衣少年转过头来时,董拙这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儿子,根本就是跟跟董宜修身形差不多的小少年罢了。 董拙抹了把脸,怪他思念成疾。 他脚步再起,只听那小少年好似不耐烦似的,面朝身边那位青年男子:不要跟着我啦,你走吧走吧走吧。 说着,他竟作势要将人推开。 董拙停住脚步,莫名地,他觉得这少年倒是跟董宜修有几分想像,他很想知道对方来无上晴的目的,于是暂且没有打草惊蛇。 这么无情?裴颂挑眉,不动声色地挥开宣染的手臂,嘴里虽然用调侃的语气,但任谁都听得出来他心情不佳,用完了就扔?我还没有被这么利用过。 闻言,宣染脸颊上无端上升了两团红霞,他嘟囔一句:谁叫你偷亲我的。 说着,像是担心被裴颂听到一般,宣染撩起眼帘,很认真的再次重复道:你知道我喜欢尊主的。我们不会有结果。 他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好似是真的在规劝。因此裴颂的表情就愈发难看了,看着宣染的眼神如针,扎得人浑身都疼。 裴颂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况,闷声碰了个硬钉子,让他心里很是不好受,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旁侧传来一声雄浑壮阔的男音。 诶诶,这位公子,强扭的瓜不甜啊,你何必苦苦相逼。董拙下意识将宣染挡在身后,遮去裴颂窥探的视线。 裴颂常年云游四海,对五洲盟主并不了解,此番突然见陌生人挡在自己面前,只觉得自己神医的名讳都受了挑衅。 正打算给这个冒失的家伙一点小教训,宣染就从这人身后探出个脑袋,悄悄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裴颂放过对方。 裴颂差点被气笑,想他堂堂神医,什么时候追着个小屁孩身后跑,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的。现如今连在他与陌生人之间,宣染都能选择后者,足以见得自己在小孩的心里地位有多低。 神医大人猛地一拂袖,怒发冲冠般闯入无上晴。 董拙眼皮一跳,莫名觉得自己招惹了什么大人物,但他并不后悔。这才向前一步,让藏于自己身后的少年显露出来。 裴颂不了解,但宣染还是早有耳闻,知晓面前人是五洲的盟主,虽不认可,回想起记忆中正道人士拜礼的方式,还是依葫芦画瓢作礼道:董盟主。 董盟主难得有了一分慈父的影子,笑着应答一声。他努力装得祥和,但长得虎背熊腰,怎么做都显得凶恶。 小友,可否告知老夫你的名姓?他问得心中忐忑,也不知在期盼些什么。 宣染微愣一瞬后,脆生生地应答:回盟主,我叫宣染。 这个名姓被牢记于心,董拙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像丢了魂儿似的,脚步虚浮。一路上,这一老一少都在没话找话,宣染纯属是尴尬,而董拙则是亏欠。 无意识之间,他将未曾给予董宜修的父爱施加在这个初见的少年身上,董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直到眼前晃过一抹虚影。 董拙霎时站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他眼花,怎可能凭空出现董宜修的身影。 他慌不择路地攥住宣染的衣袖,颤声问询,好似在骗自己:小友,你可有看到一个人影。 宣染只觉得有些莫名,原本他为魔修,与正道人士就没什么话可说,如今陪伴董拙这么长时间已是他耐心。此刻听对方这大白天见鬼的话语,宣染无端觉得后背一凉,隐隐有些后悔这么快就将裴颂赶走。 董盟主,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再见。他行走时颇有些蹑手蹑脚,东张西望,草木皆兵,看来董拙所言着实把他唬住了。 走至半路,宣染只觉口鼻突然被人捂住,从前看过的那些灵异鬼怪小说钻进脑海,若非嘴巴被堵着,他早已哭叫出声,豆大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 倒是把裴颂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人放开来。他原本是想使个坏,教宣染知道他的好,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拒绝,神医大人实在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可如今看来,捉弄过火,竟直接把人逗哭了。 宣染小声抽噎着,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尚且有些惊魂未定。他胆子向来很小,唯有在接受尊主命令的时候,才会展现出与平日不同的刚毅来。 此刻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可怜巴巴地扑进裴颂的怀里,泪水鼻涕糊了对方一身,这时候倒是不觉得裴颂烦了。 我错了,祖宗。裴颂手忙脚乱,刚拿出斤帕,这小孩就好像故意似的,已经把涕泗蹭在他胸膛。裴颂哭笑不得,最终只能哄小孩般伸出手去,乖乖地拍着背。 再观董拙这边,他眼前一闪而过的虚影其实并非错觉,那的确是董宜修的灵体。 功德被尽数用作堆砌,连日来,已经缓缓铸成人形,有八分董宜修的影子。但起死回生不光靠功德,还需日日以灵力浇灌,慎楼舍不得师尊受累,每每使用别样的方法借用,然后结合自己的魔息注入其中。 贺听风起先还挣扎了会儿,后来实在捱不过徒弟,或许他自个儿也乐在其中,便随慎楼去了。 索性不论是灵力还是魔气,都只是起加持作用,不会干扰灵体的聚拢。 他们给邹意捎了封信,近日有人说曾见过邹少侠的身影,无上晴一别后,对方便走上了惩恶扬善的道路,好似也一直在暗中寻找复活秘法。 董宜修的灵体差不多稳定下来,贺听风不担心之后会出什么大的篓子,如果邹意听到这个消息,估计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可是这毕竟是逆天的行为,虽有保障,难免有时候会出些无关痛痒的小差错。比如说今日,原本乖乖待在主殿的灵体凭空消失,转瞬又重新凝聚,教人以为是自己看走眼。 董拙就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到来的,董夫人走后,他其实已经没再想过找寻什么复生的法子,只是终日浑浑噩噩。 无上晴给他捎的信笺被送到董府,但董盟主早已经摸黑赶到无上晴,原本他是想跟仙君汇报近日的公务,没曾想,却让他发现了其中蹊跷。 碰巧的是,仙君刚把腿伤养好,今日滋润灵体过后,由慎楼搀扶着在庭院中散步,刚好碰上了一连慌乱的董拙。 仙君!仙君,您董拙气喘吁吁,还未行至殿前就已经叫出声,但等到贺听风二人问询转头时,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难不成他要说:仙君,你有没有看到宜修的身影。 那恐怕会被人当作他思儿成疾,患上癔症了吧! 贺听风对董拙这么快到来还有些压抑,受伤的腿部其实已经不大疼了,但他还是无意识借着徒弟的搀扶,不浪费对方丝毫的好心。 一步一步走上前,疑惑道:盟主可是为信笺而来? 信笺?董拙大脑放空,迷茫半晌,继续问道,什么信笺。 他出门得急,连无上晴加急的信笺都没能追上,此刻当然是一无所知。 令郎有救了。本君已找寻到复活宜修的方法,他的灵体现在正居于主殿,你可要去看上一看?但以免出现差错,暂且不能用手触碰。 董拙脑内的弦瞬间崩断,他张了张口,喉咙却好像被异物堵住,眼中空洞无神,耳朵里嗡嗡作响。脱力似的到退一步,被眼尖的慎楼瞧见,好心利用魔气虚扶了一把。 最后,他只能拖着破风箱般的嗓音,像在自我问询:您您说什么?宜修复活了? 见仙君点头,董拙突然像发疯了似的,冲向主殿内,劲头之足,还差点撞到贺听风,被慎楼微微以身体挡住。 这种时候,他倒是没有责怪对方,毕竟世间很少有人在巨大惊喜面前还能保持镇定的。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不用进去旁观,就能知道其中是怎样的场景。他们把重逢的喜悦全部还给董拙,虽然两者之一暂未清醒,但对于现在的董盟主来说,想必已经足够聊表心意。 董拙的脚步冲到殿门前便硬生生地止住,他看着面前的房门,突然有些近乡情怯。 深呼吸了几口气,终于舍得伸手推开来,他连这动作都显得尤为小心翼翼,好似担心惊扰了沉睡的董宜修。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一处被金光缚裹的少年躯体,将主殿的黑暗彻底点亮。 董拙在看到对方的瞬间,面上不禁似哭似笑,忍耐半晌,终于猛地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第八十九章 慎楼泡了壶上好的绿茶,与贺听风一同坐在石凳上酌饮起来。连日来为董宜修化形一事尽心竭力,让两人的精神都稍有些疲惫。 仙君的灵力消耗得太快了,如果不及时停下来休息,很可能就此枯竭,因此,过程中有好几次都是由慎楼代劳。 或许董宜修能感觉出来复活他的人是慎楼,哪怕灵力中掺杂了些魔气,不仅没有半分抗拒,反倒吸收得彻底,没过几日,他的灵体便凝聚得更加牢固。 对于以辟谷的师徒二人来说,喝茶不能充饥解渴,不过只是为了消遣。而为何有闲心待在这里,甚至看似不慌不忙地场景似乎昭示着:他们在等人。 这么热闹。 慎楼刚移至嘴边的茶杯顿住,随即猛然向出声人甩去一股魔气,段清云笑意猛然僵在嘴角,飞快往旁侧躲避,他移动得速度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还未站稳,慎楼便再度攻袭上来,他完全不曾掩饰自己的实力,魔气飞旋,黑色将他整个人包裹,仿佛逆流的暮瀑。 段清云不得不认真起来,但他修魔时间虽长,却由于禁书缺失的缘故,难以晋升飞速,面对鼎盛时期的十方狱魔尊,怎么可能是慎楼的对手。 不得已,他指尖倾泻了一缕魔息,以阻挡来势汹汹的攻击。在看到这东西的刹那间,贺听风停止了饮茶的动作,无意识握紧茶杯。 原来如此,为何段清云被慎楼废去武功还能生龙活虎,在短时间内重伤痊愈,这家伙早不知几时就已经堕魔。 怪他终日揪心于徒弟走歪路,却不想,在自己身边唯二的亲人,都有着相同的境遇。 慎楼一击未中,便再接再厉,好似要当场取下段清云的性命。若是放在以往,在经受对方无数挑衅后,他都能咬牙忍下,只要不触犯到贺听风的利益。 但现今段清云与仙君已然决裂为天下人共识,伤害师尊的人,他断不可能放过。 于是手中魔气接二连三,招招致命。慎楼回想起师尊当着自己吐出的鲜血,那样把武学刻在骨骼里的贺听风,却平白无故遭罪,足月沦为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虽然贺听风从未表现出来什么,就算手不能提,在天下人面前,他依旧是那个能够震慑五洲的仙君。 只有成日待在对方身边的慎楼,才能在生活点滴中,看到师尊眼眸中时而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有些时候闲下来,给花圃浇水时会下意识使用灵力,但伸出手指却毫无变化。每每在此时,贺听风都会愣上好几秒,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丧失了武功。 他也不会抱怨什么,只沉默片刻便取过一旁的花浇,继续细致地给花圃浇水。 没有灵力加持的缘故,仙君也莫名恢复了凡人的作息。事实上,他飞升成圣后虽可不遵循日落而息的规则,这么多年来其实也是一直在强撑。 贺听风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让所有人一提起他的名姓眼中都溢出惊恐,这样才能真正护得自己爱的人周全。 于是乎,他连假寐都不放过,白日辛勤练功,夜晚就吸收日月精华,辅升修为。 但没了武功的仙君,只能规规矩矩地入睡。慎楼每晚与师尊躺在一张床上,对方虽然从未表现出异样,他却知道,其实对方是睡不太着的。 恋耽美 ——(58) 他也不能安慰些什么,但毕竟这样的感受慎楼有过太多,只能假借睡梦,轻轻将贺听风拥入怀中。师尊也从来不会反抗,甚至乖乖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即沉沉睡去。 日复一日。 他怎么可能不恨。 虽然贺听风没有明说,但依照仙君的性子,是绝对不屑于为自己报仇的。他只会永远专注于提升自己,终有一日,成为令所有人胆战的存在。 慎楼没有什么善心,若非当初师尊将他从泥淖中拔起,他现如今还不知身在哪里,或许会成为世上末等污浊的存在,凭借着泥潭中偶尔的风口呼吸。 心魔虽已去除,但既然能生成,自然代表主人心中曾经有过恶念,一旦到达临界值,随时准备倾覆整个大陆。 慎楼面无表情挥出魔气,灵活地寻找段清云的弱点,就好像在故意逗弄,让对方躲避的脚步越发紊乱,力不从心。 这当然不是段清云来无上晴的目的,他可没想过今天会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但面对慎楼每次都十成十的攻击,他被逼无奈,逐渐后退。 恰在这时,慎楼像是终于戏弄够了,成功抓住段清云的破绽,猛地挥出一掌,就此准备让人毙命当场。 段清云自然察觉到了慎楼的想法,对方毫不掩饰眼中神情,是当真想要了结他的性命。他脸色猛地一沉,看着距他越来越近的掌风,下意识喊了声:听风。 在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只见段清云嘴中突然极速念叨一句,仿佛是人的名字。晃然之间,他面前即刻出现一半高少年的身影,借此将他的身体挡了个严严实实。 慎楼眼皮猛跳,都没注意到对方唤出了什么,在看到陶栗被迫挡在段清云身前的瞬间,手中条件反射般再次挥出魔气,凝聚成护盾的模样,恰好抵在陶栗的鼻尖。 一声轰隆巨响过后,烟雾中缓缓显出陶栗冷汗涔涔的面容。 他近乎被这冲击炸得失神,口中微微喘着气,心跳剧烈,仔细看时,连手指都在无意识地发抖。临近死亡的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恐惧。 慎楼狠狠皱眉,似乎对段清云拉无辜人挡箭的行为很是不齿,这样想着,他暗中再次聚拢魔气,想要彻底除掉段清云。 但袖口还未抬起,他的手臂就突然迎上一抹温热。慎楼微微一愣,转头看到了贺听风的身影,他下意识收回魔气,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或许是这场面实在百年难遇,记忆驱使,慎楼莫名觉得师尊很有可能会为了段清云再次与自己对立,脑中白光一闪,他脱口而出:师尊,对不起。 贺听风只觉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徒弟,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道歉。 但看着他的表情,慎楼心中就越发恐慌了,近日来师尊太顺从自己,他也太过放浪形骸,几乎都忘记贺听风原本是怎样的性格。 护短至极。 慎楼呼吸急促些许,多年来的担惊受怕再度卷土重来,明明贺听风早已与他交心,但安全感的缺失还是让他一次次地陷入自我怀疑。 眼眶红了一圈,急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师尊,磕磕绊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太恨了。 哭什么?仙君竟然觉得手足无措的徒弟有些可怜,好在他与慎楼神识交融过,轻易就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别怕。你做得没错,为师只是有话想问问他。 是他,不是清云。 慎楼眼中混沌霎时清醒,恍惚过后,才意识到贺听风的表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憎恶。 他默默捏紧师尊的手指,飞快地嗯嗯两声,复而放开来:好,好。 慎楼倒退半步,只是在暗中注意段清云的小动作,以防止对方会使阴招。 但仙君似乎毫无顾忌,也没有任何防备,与段清云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对望着,两人的眼中都只剩下平静,好像距离那场厮杀已经过了好多年。 你是来找禁书的吗?贺听风开口。 今日以前,他尚且不了解段清云到底在翻箱倒柜些什么,直到看见对方手指溢出熟悉的魔气,仙君才恍然大悟。 段清云眼神有些复杂,沉默片刻,突然从陶栗身后走出来,看似不再需要对方的保护。 他扬声应和,不再隐瞒:是,它在哪里? 事实上,他已经隐瞒了百年有余,甚至比慎楼的时间还要长。但比起这个藏不住事的徒弟,段清云的段数不知要高明多少,竟然连仙君都从未察觉,还一如既往地将对方当做自己的好友。 贺听风很快就接受现实,目光毫无波澜,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平静道,我早已销毁。 不可能!段清云下意识否定,猛地向前倾倒半步,我与你时时待在一起,你怎可能有时间销毁?再者,十方狱的弟子可是一直在凭借禁书修行。 恢复记忆的仙君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滑稽,好比提前得知机密,看向段清云的眼神只剩下愚不可及:那是阿楼自己琢磨出来的,修炼者不会再受心魔所扰。 闻言,段清云什么都懂了。 怪不得他多年苦苦找寻皆是无获。 怪不得十方狱弟子众多,却不曾为乱人间。 这师徒二人,早已在结果注定的时候,为天下人的后半生铺好了路。 阿楼你叫他阿楼,这么多年,其实你一直没变过。段清云喃喃自语,现在才明白,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 他叫着慎楼的小名,但在场的人都明白,段清云是对仙君说的。全身突然失去力气,目标的消失让他产生一瞬间的迷茫,几乎不知道自己多年的坚持到底为了什么,现在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你不甘心。贺听风轻声说,仿佛在尽力挽救些什么,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开口,语出惊人,我可以不用灵力跟你打一场,就看你敢不敢赌了。 第九十章 师尊?慎楼忍不住上前一步,眼中是满满的不赞同。 而仙君只是摇头,他知道自己做出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他将再次沦为废人,但段清云虽无灵力,却有魔气加持,想也不想,两人的对峙并不公平。 慎楼咬牙,被衣袖阻挡的手已然握紧成拳,但他同样明白,自己不能阻止贺听风。况且这一次,他定会目不转睛,只要段清云胆敢起坏心,有一丝一毫伤害师尊的打算,他绝不可能再放过对方。 段清云不禁挑眉,似乎也没料到仙君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毕竟现今只剩下唯一的机会,有可能全身而退,他断不可能放过,于是迅速点头:好。 话音未落,他便一窜而出,准备先发制人。慎楼下意识就想要凝聚魔气,但看着冷静的师尊,他还是忍住了情绪。 贺听风倒是当真淡定至极,看着来势汹汹的段清云,他甚至轻描淡写地面朝徒弟:阿楼,借你软剑一用。 说着他身形一变,直接从慎楼腰腹抽出软剑。 因为要遮掩身份,慎楼往往会在身上藏许多大大小小的武器,以防止不小心暴露自己。正如很早之前的梅花夺和今日的软剑,都是他的所有物。 哪怕日后贺听风恢复记忆,他已经没什么可遮掩的,这个习惯还是没能改过来,就连两人颠鸳倒凤的时候,仙君偶尔还会被徒弟的暗器硌到。 噌 软剑成功阻挡魔气,火花在剑身四起,隔着一柄剑,贺听风与自己多年的好友对视,仅仅瞬间就分离开来。 段清云并没有停顿,一击未中便乘胜追击,他虽被慎楼废去修为,好歹有魔气在身,与自我封闭灵力的仙君对阵,自然还是高上一筹。 就算外人观战,都能感觉到贺听风的吃力。仙君将软剑运用到极致,剑花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其实这并非是什么巅峰之战,武斗之一甚至没有使用灵力,但被掀起的狂风和气浪还是昭显着这场比试的排场。 仙君只有一剑,虽不轻松,却能此次恰好躲过段清云毫不留手的进攻。好几次惊险,慎楼都打算出手相助,可贺听风皆是化险为夷,他只能暗自着急。 白色的身影在半空翻转,黑色魔气穿梭其中,明明是慎楼最熟悉的颜色,此刻却觉得格外碍眼。 他恨不得代替师尊,与段清云对阵。 却心知肚明,这一场比武,这两人等待已久。 段清云年轻的时候,没少被人奚落过,说他只能一辈子顶着段凌波的绰号,跟在仙君身后,永远都抬不起头。 这些人也不全说的是谎话,至少在当时,段清云是没有办法与贺听风匹敌的。他不想一直做好友的追随者,不得不急功近利。 其实他的天分至少比慎楼高上很多,如果不触碰禁书,说不定还有机会突破瓶颈,但多年来的流言压弯了他的腰,甚至令段清云在五洲有些抬不起头来。 要问他恨不恨仙君,答案又是不确定的。虽然段清云一生都活在贺听风的阴影之下,但仙君待他有多么坦诚,又是不可置否的。 在对方被天道所擒,天雷贯体,连生死都无法确定的时候,贺听风对他几乎付诸了全部的信任,把所有和A退路都押在他身上。 被人全心全意信赖的滋味原来是这样,段清云当时的心情极为复杂。 后来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被段清云杀光,唯有仙君和慎楼这两个独特的存在,有些时候会勉强唤醒他的人性。 段清云有心魔吗? 当然有。 可是他太能伪装,也太能藏,也许直到现在都被他好好压在心底,不曾暴露出来。 比起慎楼以往的心浮气躁,若非段清云堕魔,他无疑会在未来某一时刻飞升成圣,甚至成为大陆为数不多的佼佼者。 但或许是期望太大,忍耐太久,累积到一定程度,恶意就疯狂地涌现出来。 欲.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深海行进得越深,就越不知足。 段清云恰好被缚在其中,得以窥见自己心中所有的念想,他想取代贺听风,成为武林至尊,五洲之首。 但还不够。 也不知是什么阻止了段清云的脚步,或许是他心中仅存地一丁点的善念。 当初慎楼被仙君赶出无上晴,被迫跪在宫门外的雪地里三天三夜的时候,其实段清云是曾动过恻隐之心的。 他看着慎楼的下场,也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因此才那么顺口地说出:快走吧,他不肯见你。 是因为段清云看见慎楼的肢体冻得僵硬,连脸颊都盈满红光,呼吸渐弱,明显就是有进无出,再待下去,估计会当场死在这里。 他想起自己答应贺听风的,要帮他好好照顾这个傻徒弟,当时他表面应付,实则暗中不屑。 只有现在,无上晴内天雷滚滚,无上晴外白雪皑皑,段清云才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什么叫做真情实意。 当时的慎楼其实也不怎么能坚持,但闻言还是狼狈地从雪地上站起,好似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奚落。努力很久,膝盖好几次都重重磕倒在地,听在段清云耳朵里,莫名有些生疼。 当然,他绝不可能是在心疼,只是觉得这场雪下得太不巧了,也许是在预兆着什么。 段清云转过身去,与慎楼背道而驰,久违的稀薄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也许当时的他们都不会想到,仙君和段清云会有真正刀剑的那一天。 段清云迅速倒退三步,同样从自己腰侧抽出佩刀,他还是更习惯这个,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灵力。 没意思,不占你便宜,贺听风,我们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这应该是头一次,仙君从段清云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记忆里,对方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倚靠着墙壁,懒懒散散地道一声听风,悠扬绵长。 贺听风抿唇,也没说话,只是再一次俯身上前。段清云见状,不得不认真起来,他哪怕使用魔气都不见得能把仙君拽下神坛,更何况仅用蛮力。 但毕竟话已经说出口,那就是覆水难收。 刀剑相互碰撞,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却没有一个人退缩。终于,再一次贴近时,贺听风实在没能忍住,问他:为什么? 他不光是在问段清云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路,明明自己曾多次表现过对修魔的不喜。另一方面,贺听风不太明白,他们两人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互相争斗,不死不休。 没有为什么。段清云一剑猛敲在软剑之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震得仙君虎口发麻,又听对方继续道,你当我早有不轨之心就是。 他没有解释,于是贺听风也不再问了。仙君也明白,就算能问出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日子,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彼此放过。 这样想着,贺听风再不打算压抑自己的实力,他方才为了得到一个结果,其实是留了手的,因此段清云才能勉强与他战成平手。 此后,段清云明显感觉吃力更多,他几乎再也接不住贺听风喂的招数,身上不断被剑锋破开小口,鲜血从中渗透。 他眼中寒光一闪,袖口暗中凝聚魔气,在仙君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突然向前挥出一掌。 按理来说,贺听风毫无防备,就算不会被这一击毙命,至少也会因此重伤。毕竟多年来为了对付他,段清云可是琢磨出了不少对症的方法。 在一旁观战的慎楼早就注意到了段清云的不对劲,在对方挥掌的瞬间,同样使出一道屏障,恰好挡在贺听风身前。 与此同时,盛怒的魔尊大人朝向段清云使出十成的攻击,打算直接抹掉对方的脖颈。 然而,当段清云的魔气即将触碰到贺听风的时候,他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收回攻击,自己也因此受了反噬,吐出一口鲜血,在魔气消散的瞬间,慎楼的屏障虽迟但到。 但慎楼甩出的魔气却并没有收回,正直直朝向段清云极速前进,千钧一发之际,段清云身前突然闪现一瘦弱身影,以身抵挡所有魔气。 但陶栗的阻挡并没有产生多少效果,他的后背直接撞到段清云的胸膛,两人顺势向后跌落,猛摔几米远。 落地之后,陶栗突然开始呕血,在刚才那一击之中,他的五脏六腑都被彻底击碎,完全没有愈合的可能。 慎楼瞳孔巨震,下意识上前一步,又默默后退。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一次,段清云并没有控制他,陶栗是主动挡上去的。 咳咳咳。陶栗跪在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几乎无法呼吸。 也许感官已经失灵,他什么疼痛都感受不到了,余光只剩下慎楼强忍担心的视线。 不该是这样的。 恋耽美 ——(59) 陶栗默默地想。 他这几日反复做梦,无一例外都是梦见师兄慎楼,对方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均会露出从未见过的厌恶神情。 那是不是说明,只要想起他陶栗是段清云,慎楼就觉得一阵恶心。 尽管慎楼从未表现过,但陶栗就是觉得,他这样另类的身份,连站在阳光之下都不可能,倒不如就此死在师兄的掌下,让愧疚陪伴对方一生。 生命的最后关头,作为段清云傀儡的陶栗,终于展现出了属于他主人的影子,扭曲执拗,又失败透顶。 呼吸终于停顿,他的后脑重重砸向地面,鲜血映红了整条石阶。 第九十一章 陶栗身亡,现场好长时间都融于沉默。段清云仰躺在地面上,胸口上下起伏剧烈,慎楼的那一击,穿透陶栗的身体,恰好命中他的胸膛。 段清云这才意识到,哪怕仙君失去灵力,自己也永远都不是贺听风的对手。 他眼前阵阵发晕,阳光刺入段清云的眼中,只觉得疼痛,生理泪水一滴滴从眼角滑落,虽然并非他本意。 饶是慎楼都注意到了段清云的手段,仙君怎可能毫不知情。他尚在感叹,赠予给对方最后的好心无用,只会被段清云当作施舍,赢来成倍的报复。 不过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慎楼怒火中烧,尽管他早有预料,还是对段清云这样翻脸不认人的行为感到愤怒,他恨不得就此捏碎对方的喉骨,让其的白骨永远暴晒在烈日之下,受天下人唾弃,万劫不复。 但仙君好像是累了,他一辈子的善念都到此为止,只能倚靠住徒弟的身体才能勉强站立。面对狼狈的段清云,贺听风连眼神都吝啬给予,只是一手抱住慎楼的胳膊,一手撑了撑额头。 为师累了,我们走吧。 就像段清云最后选择收手那样,贺听风也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慎楼只能掰断全身的尖刺,重回往日乖顺的样子,收回视线,托住师尊的细腰离场。 他只能这样说服自己,段清云活不长了,师尊绝对不是在不忍心,而只是不屑于料理,算了吧。 段清云在原地捱过眩晕,眼前终于恢复清明,他必须接受治疗,要不就真的会死在无上晴。 全身肋骨不知断了多少根,他只能靠着仅剩的双手的力量,缓慢地挪动身体,途径陶栗尸首的时候,段清云身形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停。 小少年的身下渗出无数鲜血,连衣摆都沾染上些许,更多的则是聚集在头部。段清云回想起自己创造这个傀儡的初心,其实原本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继承人。 但到最后,陶栗还是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隐藏在仙门世家深处,时机一到,就成功进入无上晴。 毕竟让仙君放下戒备是一件很难的事,因此最开始,段清云就打算从慎楼下手。他这个好友,这辈子最在乎他的徒弟,只要提前与其打好关系,不论什么武功秘籍还是魔修禁书,都是手到擒来。 而现在,段清云缓慢地在地面上挪动着,途径的地面滑出鲜红的印迹,他却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不曾停息。 他这辈子究竟在寻找什么东西,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是功名还是人心,到现在,连段清云自己都不明白了。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要追上贺听风的步伐,不想活在对方的光芒之下,到底从那一步开始走进岔路的呢? 回忆里,出现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董宜修的身影。其实段清云曾经拼命想要遗忘过,但那小孩的面容还是不断地窜入脑海,经久不绝。 明明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甚至更多时候,段清云看到的还是对方哭唧唧,怯懦恐惧的一面。 而在被周嬴禁锢的那段时间,董宜修身上展现的与众不同的那一面,实在过于耀眼。连阅人无数的段侠义都因此被蛊惑,铁树开花,动了不该动的心。 段清云不把这份心情当□□慕,最多不过舍不得。他舍不得董宜修曾经露出的笑脸,哪怕面向他时,从来都是瑟缩。 那小子能够让傅菁把邹意带走,剩自己遭受折磨,所展现出难得刚硬坚强的另一面,某个角度,确实很像他的父亲。 固执,倔强,从不认命。 他缓步先前爬着,终于触碰到无上晴宫门外的阶梯,但段清云已经失去全身力气,只能最后借势一滚,残破的躯体随着石阶向下滚落。 青衣化作虚影,飞速从阶梯上滚落。每一步,段清云都能感受到骨骼被撞击然后碎裂的疼痛, 但他的脸上却是带着笑的,仿佛对痛感毫无所觉。 重重一声闷响,他成功落到地面,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虚影。 等待片刻,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双男靴,段清云费力想要看清,却无能为力。他甚至只能维持这个滑稽的姿势,就地躺在这里,供过路人玩耍嬉戏。 段清云。 熟悉的嗓音传入耳畔,段清云急促呼吸了一口,默默地想。 哦,原来是邹意啊。 段清云还记得,这小子每次看见自己眼中迸射的亮光,看上去还挺崇拜他的。因为失血太多,几乎已经不能顺利思考,他翻了个身,成功将自己仰躺在地,眼前逐渐出现邹意的轮廓。 虽然看不太清,段清云却能清楚感觉到来自邹意的视线,仿佛一滩死水,古井无波。 段清云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他明明临近断气,却还是努力扬起笑脸,就如初见那般:小孩,你还在等什么? 董宜修跟这人的关系不错,段清云已然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今天恐怕真的逃不出去。 他索性就此舒展身体,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直连续不断地喃喃自语,却显得有些颠三倒四:我看见他被周嬴打那么大滩血,他都没有求我,连腿断了都没有我看到他疼得满地打滚,冷汗从额上滴落下来,喂他服下药之后,那小子就直接痛晕过去了。 邹意手臂在止不住地颤抖,他知道段清云在复述自己缺失的那几日的场景,曾经幻想过董宜修遭受的折磨,但从未有一刻,比听到真实场景的时候还要令人揪心。 董宜修最怕疼了,周嬴怎么敢! 段清云像是说累了,迅速喘了几口气,在地面上失神。他身下晕开大片的鲜红,身体还不断涌现出新鲜的血液,似乎随时准备让主人血尽身亡。 你该死。邹意终于出了声,嗓音是难得一见的沙哑,他艰难地忍耐住情绪,恨不得直接处死凶手,但他不能,至少要先替董宜修唾骂几句。 段清云闻言,突然笑了,那笑声极为夸张,到最后又猛地被血呛住,重重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听到裹挟着血沫的粗糙嗓音:是啊,我该死。早知道他会那么痛苦,我就该在第一天送他下地狱。 段清云!邹意咻地拔出长剑,随即将其狠扎进段清云的耳侧,剑气迫使,直接让身下人的耳垂开裂,血流不止。离得近了,段清云才看清他眼中的汹涌恨意,听见邹意咬紧牙关继续道,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简单的死。 段清云心下一沉,愿望落空,他甚至有些不管不顾似的,开启嘲讽:尽管来,我还会怕你这个蠢小孩呃 他额上迅速凝聚冷汗,胸前已经插.入一柄长剑,鲜血迅速顺延剑身上移,覆盖成整片红色。 手指已经下意识扎进泥土,借此来转移胸腹的疼痛,邹意刻意避开了他的致命处,只是为了折磨段清云。他历练以来,掌握了不少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酷刑,今日可以一一在对方身上施展。 段清云眼前全白了,嘴唇颤抖,浑身都在哆嗦,但尽管如此,他依然不肯松口:还有什么?一起来吧。 言罢,邹意眸光一冷,直接扭转手中长剑,令其在段清云的胸膛搅动。 血肉被硬生生剜动,段清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被搅碎了,但其实没有,因为他还好好的活着。 只能嗬嗬地粗喘着气,不住地发出抽风箱般的粗粝声音。 段清云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流逝,血液即将流干,他眼睛已经彻底都看不清了。 莫名其妙地,从口中忽而呢喃一句:那我就去黄泉跟董小公子道个歉吧。 话音刚落,邹意猛地拔.出长剑,再将其狠狠刺入段清云的心脏。这一次,他没再留手,对方的话触碰到了他的神经,让邹意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身在主殿的贺听风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睫微不可见颤动起来,顺势将脑袋埋入慎楼的胸膛,让其他人窥探不见。 慎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师尊紧紧抱在怀里,手掌在其后背不轻不重地轻拍着,是在安抚也是安慰。 临死前的最后瞬间,段清云身下的血已经汇聚成小汪血海,不仅如此,还在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飞溅的鲜血溅到邹意的脸上,让他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容更加冷峻,可惜段清云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的眼前似乎闪过一幅陌生的画面,董宜修在耀眼的金光中扬起笑脸,分明以前都是对着邹意的,此刻却从未有过地向他张开双手,好像在讨要一个拥抱。 回家吧。 段清云伸出了手,眉眼柔和些许,嘴里无声念叨一个好字便永久沉寂。 这世间的求而不得太多,人们总是在重复一次次地相遇和错过。 在段清云脉搏停止的瞬间,主殿中突然迸射出夺目的金色光芒,董宜修在平静中缓缓睁开了眼。 一如从前,亦如初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了,虽然有点卖惨的嫌疑,但我真的哭得稀里哗啦的。宣染有慎楼拉一把,慎楼有贺听风拉一把,但段清云没人拉他,他该死也必须死,但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 我舍不得不正经的师尊,假哭包阿楼,让人又爱又恨的段清云,小可怜董宜修,和邹意,陶栗,宣染,裴颂,董盟主,还有好多好多人。 可能文章有漏洞,很多地方还有不足,但我舍不得结束,我想一直跟他们在一起,虽然过程中每天都在想结局。 有时候卡文卡到崩溃,第二天睡醒就能继续。每个角色虽然是活在我的笔下,却是自己走着自己的人生,可能他们并不完美,但我喜欢他们每一个人。 谢谢陪我到最后的小可爱们,真心谢谢你们,我会继续加油,不断进步的,谢谢给我投雷的两个小天使,这是我第一次在连载时期收到,也谢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现在才真正正正地感谢有点晚了,也许你们没有陪我走到最后,但是我会永远记得你们,我爱你们。番外随后就到3最后推一次预收,谢谢收藏的大家,感谢你们! 《重生后道侣成了死对头》 仙尊苏杭一剑问鼎苍穹。 但真正让他闻名天下的,是其与魔头结为道侣的往事。 当年魔尊卿子扬为乱人间,世人都觉得,苏杭不惜行此下策,是为镇压魔头,拯救苍生。 对此,苏杭只想说:其实他真的是自愿的。 奈何道侣树敌太多,最终为他挡剑而死,苏杭与仇敌同归于尽。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重生回了二十年前,正与卿子扬互相掐着脖子,打得面红耳赤。 二十年前,卿子扬还没有变成魔头,而他们还是远近闻名的宿敌。 苏杭陡然红了眼眶,几乎想不顾一切扑进对方怀里。 谁知耳语还没道出口,卿子扬就瞅准机会,直接抓起手边泥土,向前精准一砸,然后嘲笑着夺命狂奔。 被溅了一脸泥的苏杭: 你踏马,好样的。 你给我等着。 第92章 番外 董宜修邹意 事实上,董宜修那次睁眼只不过是反常,也许是察觉异样,让他的神识有段时间的清醒,随即便再度陷入沉睡。 邹意在看到被金光包裹的少年时,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 起初仙君在书信中只是简单提及,邹意原本只是怀揣着渺小希望,想要回来一探究竟。毕竟长久以来,他与董夫人遍寻五洲,问过无数能人异士,却都对复生此类禁忌术法闻所未闻。 邹意甚至有过以命换命的念头,但且不说能实施此等禁术之人少之又少,就连董夫人都不愿意让他丢命。 人有福祸旦夕,也许是宜修的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因此上天给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妾寻觅复生之法,虽是期冀,但并不是非要不可。阿意,切忌冒进。董夫人娓娓道来,嗓音温柔,听在邹意耳里就是十足的宽慰。 但他的心情并没有好上太多,熟稔之后,或许是将其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儿子,董夫人便直接称呼邹意小名,以示亲近。 邹意却还是恪守礼数,只一味地称之为夫人,在无形中放低自己的姿态。 他有愧,不论是对着董宜修还是董夫人,因此,只能依靠着这样近似贬低自己的方式,让心里好受些,虽然已经毫无用处。 马车轧在石板路上,能听见不算规律却熟悉的嗓音再三响起,细微中,有一丝不寻常的骚动。 邹意闭紧双眸,在那凶兽嚎叫声响起前一秒,长剑迅速出鞘,只转瞬之间,余留鲜血飞溅。 轰隆一声,那形似黑毛猿猴的凶兽就赫然倒地,歪歪扭扭地栽倒在路旁,没有让马车外表沾染上任何血迹。 邹意甚至没有挪动身体,就地除掉了凶兽,若放在以往,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停滞金丹期已久,但如今短短数月内,就抵达分神期巅峰,实乃天赋异禀。 可只有邹意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晋升的。 你心不静,不如暂停。董夫人慢悠悠酌饮一口茶水,将声音扬出。 她确实没有武功,但有一副令人如听清泉的好嗓子,不论在说什么,都是江南软语般的温婉舒适。 也许是常年受董拙熏陶,虽不曾窥探秘法,董夫人也自发总结了一番静心经,从前是用在董拙身上的,现如今,便是赠予给了邹意。 话语极大程度上抚平了邹意的浮躁情绪,他似是顿有所悟,坐在车前虚虚作礼:是,夫人。 至此,一路上便很少再有凶兽出没。 为加紧修炼,邹意以凶兽喜爱的气味做引,四处吸引落单的凶兽,厮杀无数,皆为胜者。但鲜血越多,邹意的心中也越发迷茫,以至于到最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是否只是一个麻木的杀人机器。 若非董夫人及时点醒,他恐怕要终日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逐渐变得嗜血,甚至滋生心魔。 邹意将气味散尽的瞬间,半空中忽而显现一封银白信笺,昭示这是来自无上晴的法术。 在看到信笺的刹那,邹意脑内闪过一丝空茫,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却好像是隔了三秋。他沉吟一阵,还是决定不再退缩,拆开阅读。 恋耽美 ——(60) 可这一看,却几乎教他方寸大乱。 邹意呼吸急促些许,捏住信纸的手都在颤抖,不出多时,就在边缘显出褶皱。他看得越久,眼中的血丝也就越发明显,饶是如此,他依旧克制住内心,不让任何情绪外泄。 董宜修有机会复生了,这对于邹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竟直接让他喉咙剧痛,瞬间失声。 周围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连董夫人都察觉到异样,伸出手撩开车帘一角,半露出那张留有岁月痕迹却依旧貌美的容颜: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应她的,却是邹意通红的双眼,和一张边缘被揉皱、中心却极为平整的信笺。 董夫人接过查阅,紧锁的眉头逐渐散开,也如同邹意一样的,露出相同的激动情绪,但她大风大浪经历太多,情绪自然不可能像邹意似的跌宕。 这是好事啊,仙君虽未明说宜修清醒的真正时间,但总归是有了期盼,我们便不必再如此漫无目的地找寻了。喜色飞上眉梢,董夫人露出了多日以来难得的真心实意的微笑。 她心中巨石落下,只剩下释然,现在只想尽早赶回无上晴,与自己的幼子团聚。然而,一抬眼,却目睹了邹意泛白颤抖的嘴唇。 董夫人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以手压住邹意肩膀,也不知她一介女子,如何使得了如此大力,直接让邹意站定:凝神,这不是你的错觉。 美梦做得太多,让邹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他被梦境困扰,听见这个消息的瞬间,恐怕是以为自己尚在梦中,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太害怕这又是自己杜撰的场景,近乎陷入思想误区,唯有听到董夫人的声音,才堪堪从思绪中抽身,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邹意张了张口,却只觉喉头酸涩,无法言语,只有以手指着脖颈示意妇人。 董夫人看着邹意的表情,不止一次地觉得疼惜。这是长辈对于晚辈的情感,毕竟对方才初及冠,便不得不抗下无数身心折磨,成日以期冀续命。 她想往常抚摸董宜修似的,拍拍少年郎的脑袋,轻声道:我知你心急,但拖着妾身太浪费时间,不如提前些去,好过我终日提心吊胆。 邹意一惊,下意识反驳。 不可,我要留在夫人身边,护您安全。 可转念一想,作为董宜修生母的对方,恐怕比自己的思念更重,但董夫人在这样的关头都能冷静至此,对比下来,竟还是他这个修炼者落了下风。 于是短暂思索过后,邹意将身上的宝物尽数拆解,留给董夫人防身,复又躬身,薄唇张张合合,无声吐露四字:多谢夫人。 董夫人看着他笑,挥了挥手,车帘重新将所有风光遮挡。 邹意一路上紧赶慢赶,顺利抵达无上晴,可当他成功除掉段清云,仓忙奔赴主殿看到那金光时,双膝还是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软了下来。 在听到消息他都只是激动,现如今才算是真正的破防。 在他面前被金光缚裹的躯体,是属于熟悉的少年的面容,他双眸紧闭,对外界无感,只是虚虚漂浮在空中,仿若易碎。 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董宜修。 没有受伤,没有断腿。 泪水夺眶而出,邹意一拳头击打在地板,分不清到底是狂喜还是激动,亦或者两者都有。不过哪怕情绪高昂,他依旧克制住自己想要触摸董宜修的念头,以免惊扰对方。 这也是仙君要在稳定后给邹意发函的原因,毕竟起初连贺听风都不能保证,以功德换取生命的方法真的有用。 那日之后,董宜修偶尔会在白日短暂清醒,可邹意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少年的眼眸就重新闭上。 要么,就是董拙在场,邹意断不可能跟师弟生父争抢机会,只能躲在暗处,在董宜修苏醒时悄悄看上几眼。 又过了几日,董夫人也抵达无上晴,于是乎,邹意拥有的时间便更加少了。董宜修仅有的清醒时间是在白日,所有缝隙都被这前夫妇二人占满,让外人无法掺入。 董拙如今面对董夫人还是有些尴尬,但董夫人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一如往常同人拜礼,只是称谓从夫君变为盟主。两人只在董宜修之事上有一丁点交集,其余的便再不如前。 不过有机会也罢,好过不复相见,经此一役,董盟主也终于知道了何为知足。 仙君曾来看过几眼,留下几句禁忌便直接离开,把时间留给董宜修血缘意义上的亲人。 白日的时间没有,邹意便只能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其中,他也不惊扰其他人,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董宜修耳畔念叨。 从前那个聒噪的少年好像被他刻进了骨子里,与自身融为一体。 他有时会说今日遇上的新奇事,有时也会絮絮叨叨往事,直到真的困倦,才蜷缩在角落勉强将就一晚,于第二日破晓前离开,以免被其他人撞见,毁坏了师弟的清誉。 可连日来的倦意让邹意身体消瘦下去,终于有一日实在承受不住,跌跌撞撞摔倒床前。 他看着董宜修依旧紧闭的双眼,记起自己甚至没在对方睁眼时说过一句话,而现在的话语也不知董宜修是否能听见。 邹意颤抖着将身体挪移到董宜修身前,眼皮还在下坠,黑暗即将把他彻底吞没,无意识之中,他像往常唤董宜修起床那样,小声嘟囔一句:该起来晨练了,别睡了。 随即身体被拥入一具温暖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邹意感觉到董宜修将嘴唇附在他的耳畔,少年带着从前那样欢脱的口音,可怜巴巴地讨扰,又像是在哄睡,实在乖巧得不得了。 师兄,我醒啦,今天没有偷懒。 第93章 番外 段清云 黑河流淌,无数魂魄顺延着,一个紧接着一个,向前游走。他们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做着规定的相同动作,拖着无形的身躯,进入最后一方屏障。 这才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孟婆汤升腾热气,魂魄逐一接过汤水,引进腹中,随即踏入轮回。然而,与这些重复的行为不同的,在旁侧的黑色巨石之上,仰躺着一个青衣男子。 他虽无正形,眸光却依次从排队的魂魄上掠过,但哪怕看遍,都没有寻到自己想找的那个少年。 一双枯槁如树木的手横在他的眼前:喝了它吧,你等不到了。 看上去是初见,殊不知,这个对话已经重复了成百上千次。而段清云,也在这里等待了无数时日。 游荡的离魄太多,早些日子,段清云还有闲情逸致一一找寻,但均是一无所获。直到最后,他只能顽固地等在地府与人界的最后关卡,企图等到他心中那个人。 等得越久,段清云的心情也就越平静,他也想过或许对方早已离开此地,毕竟董宜修平日里就傻傻地,恐怕早已被哄骗喝了孟婆汤。但他苦等多日,却仍旧没有放弃,也不肯饮下那碗汤水。 他想再等等,万一那小家伙只是走得慢了点,待会儿没碰见认识的人,说不定又要哭了。 这样想着,段清云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董宜修在他面前可没怎么脆弱,反而很是冷静,也只有在他那个师兄面前,才会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孟婆汤印出了他的脸,与寻常无异,于是就更加显得虚伪透顶。段清云微微移开视线,莫名有些抵触,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在反感什么。 他伪装斯文太久,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本性,最后想想,这一辈子,真是活得太耻辱,太不痛快。 要么,他已经喝下孟婆汤,要么,他还好好活在世上。孟婆见他不搭理自己,索性一屁股坐在石阶上,碗中汤水经她一荡,险些溢出碗外。她用那无比沙哑虚弱的嗓音,又继续道,大家都是忙着投胎,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都死了,不知道还在执着什么,冥顽不灵。 人都死了。 记忆贯入脑海,段清云微眯眼,转瞬间掀开眼帘,不禁有些恍然,原来他已经死了。 等不等又有什么意义。按照董小公子那股子犟劲儿,估计根本不愿意与他同行。说不准现在还躲在暗处,等着看他的笑话,亦或者,仙君本领高强,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死 罢了,他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 段清云可是亲眼看见董宜修断气的,这世间怎可能有复生秘法,他笑自己愚昧,竟然走了那些亡命徒的老路。 衣衫舞动,只听一阵细微响动,段清云跳下巨石,一手接过孟婆手里的汤水,剧烈激荡过后,终于化为静止,清晰展现出段清云那张平静得可怖的面容。 也是。他低低地对自己说,忽然勾起嘴角。 复而将其一饮而尽,瓷碗脱手,被他摔在地面,霎时炸裂开来。 段清云将双手交叠在脑后,跟随着那行游魄前进,逐渐消失在云烟之外。 那就祝你永世安乐,不受悲喜烦忧。 第94章 番外 我们成婚吧 段清云的确没了命,有小厮打扫时发现了他被冻得僵硬的身体,吓坏了,赶紧跑去禀告仙君。 贺听风闻言不过略一颔首,仿若并不在意似的,只有待人走后,才掩饰性地取过茶盏,酌饮一口。 遮掩住眼睫所有的颤动。 慎楼实在太过了解对方,亲眼见他师尊丢了魂儿似的小口饮茶,所用竟还是他的杯盏这若是放在以往,是慎楼想都不敢想的。 不过现如今他们已经神魂交融,不分你我,这些小事贺听风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慎楼还是无法避免地拈酸吃醋起来,虽然他知道不应该,可段清云哪怕是死,都能化作一个深深的印记,无法从贺听风心里抹去。 师尊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偶尔在闲暇时会走神那么一小会儿,慎楼知道,对方大约是在回忆曾经。 比起段清云,慎楼与贺听风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且不说这浑浑噩噩的百年,就是在他没被师尊带回无上晴之前,那家伙都不知跟仙君相处了多久。 师尊怀念对方,慎楼责怪都没立场。 但这不妨碍他吃闷醋,但魔尊大人吃醋的方式与众不同。他心口痛几分,就要在身上留几分痛楚,好似这样分担下来,自己就会好受许多。 与贺听风那次颠鸾倒凤,仙君为其净化了经脉,往后也不会再受心魔之苦。如此一来,连正魔冲突也被淡化许多,现如今慎楼炼气,身上也不会破开什么骇人伤口。 剑气回荡,于沥崖之下飞舞盘旋。黑色身影穿梭山谷间,时而掠过山巅,时而流连砯崖,水流激荡,将他的黑色玄衣整个浸湿,发丝也黏在额前。 慎楼从瀑布下走出,平复呼吸。水珠不断从他身体上滴落下来,每走一步,地面都会晕开一朵浅色花朵。 忽而有熟悉的灵力波动,慎楼下意识凝神,迅速以魔气烘干了自己的衣裳,伪装成与平常无异的模样。 在水汽彻底消散的瞬间,原地凭空出现一银发白衣男子,正是仙君。 然而,他湿漉漉的青丝还是暴露了主人行踪,贺听风又舍不得骂他,只好一边替徒弟擦拭头发,一边小心问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慎楼动了动唇,没说话。 他总不可能说,我吃一个死人的飞醋,跑来沥崖自虐吧,传出去,那可真是令人贻笑大方了。 不知怎地,慎楼无端觉得有些委屈,觉得这辈子自己的份量都比不过段清云。得到了师尊又如何,对方的心中总还有一块地方不是属于他的。 这样想着,泪腺被牵动,眼眶霎时红了一圈。于是在贺听风震惊的眼神中,慎楼下眼睑电光火石之间便蓄积了泪水,摇摇欲坠。 仙君再一次被徒弟变脸的速度惊呆,突然有些无言以对。 现如今记忆恢复,贺听风自然能简单分辨慎楼是否在假装,但哪怕他搜寻所有记忆,也发现就算是从前的自己,其实也对慎楼无计可施。 因为当初的慎楼,是不可能掉眼泪的,他只会被其他人欺负过后,小心翼翼地躲回房间里搽药,连师尊都不告诉。 贺听风不禁觉得自己对慎楼亏欠太多,如今徒弟虽然有些性情大变,至少也能对他清晰展现自己的情绪,而非像往常一样憋在心里,应当已是不错。 不可急躁,仙君对自己说。 于是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贺听风努力踮起脚尖,以袖口拭去慎楼眼角的泪水。将自己主动送上门,薄唇带着十足的诱惑和劝哄:还有哪里受伤了? 他分明是在问,反倒像是在勾.引。 但慎楼今日火气有些重,虽不至于对师尊发火,却没能顺利接受到来自对方的暗示。在自己身上感受片刻,指着一个微乎其微的伤口,硬邦邦道:这里,疼。 贺听风: 难搞哦。 仙君看着那比指甲盖还小的破口,估计慎楼再不开口,都会依靠魔气自愈了,不由得有些无可奈何。 好。他点头,将徒弟的手臂举起来,烟波潋滟,星光流转于慎楼眼前,那师尊帮你吹吹? 说着,贺听风便自然地凑上前,朝向伤口吹了口气。 凉风带着细密的痒意,直挠进慎楼心里。他手臂一痒,心里更痒,随即伸手,将师尊抱进自己的怀里。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内心火热彻底降温。 可仙君并不满足于此,想他好不容易舍弃脸面做出这等行径,徒弟反倒比他还冷静,贺听风忍不住在慎楼怀里小幅度挣扎起来。 要亲就亲! 只拥抱怎么够! 慎楼被师尊拱出了火气,之前为什么生闷气也抛到九霄云外,按住贺听风的脑袋,就地与对方接了个吻。 直吻得仙君双腿发软才肯放过。 贺听风气喘吁吁,眼尾泛红,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只好靠在慎楼的怀里,示意对方附耳过来:你不开心,可是因为段清云? 慎楼垂下眼眸,不肯松口。 但看他这表情,仙君如何不能明白,段清云始终是横在他们心里的一根刺,如果不早日说清道明,慎楼或许会一辈子钻牛角尖,与自己斗气。 我与他只有同窗情谊,与你,则是根本意义上的不同。慎楼抬头看他,随即就听贺听风继续道,我的确放不下,但放不下的也只有从前那段时光。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在被天雷贯体的时候,也只有段清云陪着我,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慎楼听见天雷二字,心里不禁抽痛起来。这几日,贺听风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知于他,困扰师徒二人多年的隔阂总算消失不见,只剩下段清云这个唯一的阻碍,难以抹灭。 但是贺听风忽然话锋一转,眼中满是真挚,就好像若是慎楼不相信,他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心剖开来,掏给对方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既然能面不改色朝我发动攻击,就说明他根本没有什么真心。我怀念的只有从前那个洒脱的段清云,而并非魔气加身的段侠义。 恋耽美 ——(61) 况且从头到尾,我只爱你。 前一句还在说段清云,下一句就急转直下,把慎楼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像被糖衣炮弹砸中,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回味一阵,那些甜丝丝的味道便再度蔓延上心头。 仙君笑得清浅,连眼尾都微微上翘,因为愉悦而眯起眼。银发完全无法阻挡他的容貌,反而将其面容衬得更加柔美。 这是外人永远都无法看到的,只属于他。 慎楼心中燃起熊熊烈火,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什么,顺理成章开口道:师尊,我们成婚吧。 正如气氛恰好,贺听风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莞尔,踮起脚尖吻上徒弟的唇,算作应答。他会给慎楼一个完美无缺的婚礼,以弥补常年盘桓心头的遗憾。 可也不知怎么,一吻毕,慎楼突然脑子一抽,近乎脱口而出:我想要世上最大最红的花轿。 ?仙君的笑意僵在嘴角。 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贺听风不反对前半句话,但两男子结为道侣在五洲本就是前所未闻,更何况两人的身份都有些敏感,若是大肆宣扬,说不定会惊动整片大陆。 别说还有什么花轿了! 他是绝对不会坐的! 再宠徒弟都不会! 阿楼。贺听风笑得极为勉强,想和慎楼好好商量商量,为师一介男子,做女儿家的花轿成何体统,不如你再考虑考虑? 慎楼惊讶地眼神瞥过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仙君没有注意到徒弟讶异的视线,只觉得闪耀,他最是把持不住慎楼这般眼神,似是盛满了星星的夜空,澄澈明净。心说那好吧,我就答应这么一次,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妥协了! 正准备点头,却听头顶慎楼诧异道:师尊以为花轿是给您坐的吗?是我想坐。 贺听风:??? 仙君目瞪口呆,难以想象徒弟屈身于小方花轿中的情形,深深地觉得这个世界过于玄幻。他扯了扯嘴角,虚弱地问:你想好了?真的要坐吗? 是啊。慎楼点头,完全没察觉师尊的迷茫,眼里满是认真,指尖微转,指向宫门外,徒儿已经订做好了,今日应当就可以抵达。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终还是仙君率先败下阵来,掌在徒弟的手臂上。 几步脚程过后。 贺听风看着宫门外通红的轿辇,只觉得眼前一黑。 所以你究竟为何执意要坐花轿啊?! 第95章 番外 大婚 大婚当日,五洲覆满整片红色。或许是由于仙君要娶妻的缘故,百姓们自发行动起来,想要给仙君一个完美的婚礼。 然而,谈起这个妻,人们不禁有些欲言又止,恐怕从古至今,从没有过这般荒唐又合理的婚事。 师徒成婚,本是罔顾人伦,但哪怕起初有些古板的家伙会叫嚣几句,最后都哀叹着憋回肚子里不光仙君是他得罪不起的,且自己本就受了无上晴的照拂,在大喜日子捣乱岂非是惹祸上身。 红灯笼高悬,红毯铺满地面,敲锣打鼓,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小孩子在屋子里待不住,躲在父亲身后,探出个脑袋,偷偷看着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眼中盛着的欢喜,始终没有消退。 只待一阵马蹄声扬起,紧接着就是仙君的身影。贺听风高坐于马,一身艳丽婚服,衬得他那张脸格外的白。如玉的手紧牵缰绳,随马匹的行动时而耸动上身。 虽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眼中的笑意却让人怎么都难以忽视。 玉冠束于头顶,红袍缠绕在身,有着与生俱来的雍容高贵,平日里没见过仙君尊容的百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甚至胆小些的,都忍不住臣服。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顶花轿,但与寻常不同的是,花轿四周并无轿夫手抬,而是一阵冰蓝光芒虚虚托起。 有修炼者认出,那是只属于仙君的灵力,足以见得,贺听风对这场婚事有多么在意,对新娘有多么宠爱。 一时间,五洲无数适龄贵女芳心碎落一地,少有人没在梦中想过将来,这场盛世婚礼无疑满足了她们一切的幻想。 贺听风二人都无父母在世,又同为男子,比较繁琐的行程大多被省去。虽说慎楼央求着坐了回花轿,但贺听风从没把他当过妻。 他们是相同的存在,仙君怎么可能忍心以此羞辱爱人。 时至今日,贺听风也终于明白了慎楼的用意,对方甘愿委身于花轿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不想他被世人嘲讽。 毕竟师徒之名已经算作不伦,若是再张狂放肆一些,保不齐会有人针对。魔尊大人当然不会在乎自己的脸面,但无论如何,都是不忍心中伤师尊的。 仙君心里上浮一阵暖意,虽说对徒弟的想法无法完全认同,却还是随了对方的意愿,任凭事实澄清一切。 既无高堂,他们便只拜了天地。因缺人而被胡乱用作喜婆的神医大人胸口憋了气,十分想打人,毕竟他身为一介男子,却要立于堂上,嘴中唤着熟悉的婚词。 但他看见慎楼双眼里掩盖不住的期盼,裴颂还是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今日就让这臭小子如意吧。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无上晴的仙君,当然是不可能有人闹洞房的。不过慎楼也不必遵循新娘子的礼仪,索性直接同师尊一起,礼敬宾客。 来做客的人并不多,并非是仙君威信不足,而是想来的人都无法踏入无上晴之中,只剩下熟稔的朋友与弟子,共同度过这一场盛宴。 今日是本君的大喜之日,多谢大家赏脸莅临。贺听风举起酒杯,与红日遥遥相对。 慎楼知道师尊高兴,但刚才礼敬就已经喝了不少酒,担心对方喝醉,他不得不悄悄扯了扯贺听风的衣袖:师尊,少喝一些,伤身。 随即可见仙君浅笑着,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欢喜,他朝向下方宾客,薄唇亲启,语出惊人:慎楼不是我的妻。 全场哗然,就连慎楼自己都微微一愣,不知道师尊想要说些什么。拽住贺听风衣袖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不肯眨眼,生怕错过贺听风细微的表情。 他很担心对方会后悔,虽然心知不太可能,但慎楼向来缺乏安全感,脑中胡思乱想一阵,便听仙君继续道。他是我的爱人,与本君同起同坐,今日所乘花轿不过是我两人的喜好,并非施压强制,也未有贬低之意。从今往后,十方狱与无上晴联姻,地位平等。 短促的寂静过后,人群迸发出喧闹之音,就说呢,这男子乘坐花轿确实与众不同,原来是夫夫俩的情趣罢了。 宾客们大多鼓掌,真心实意地祝贺起来,唯有慎楼,胸中只觉得一阵暖流滑过,近乎痴痴地看着师尊的侧脸。 师尊明白了他的心思,也从未辜负过自己的良苦用心,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告知身份,是不想委屈徒弟。 慎楼眨去眼角的水汽,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哭哭啼啼实在寓意不好。只是那暖意从始至终都流淌在身体里,让慎楼整个人都如被圣光包裹。 繁琐的礼仪程序落尽,两人被簇拥进入洞房,热闹落尽,便只剩下旖旎。 慎楼头一次规规矩矩地遵循礼数,着实把他憋得不行,在晨时看见贺听风面容的瞬间,他就差点抑制不住亲吻过去,奈何迫于种种原因,被他强行制止。 现如今碍事的人全都撤离,他状似有些急切,忍不住抓过师尊的指骨,想要匆忙地啄吻过去,下一秒,仙君冰凉的指腹却压在他的唇上。 别急。话虽如此,从贺听风眼中却看不出任何的责怪,而是戏谑,慌什么。 那艳丽红唇张张合合,慎楼需要压抑全身,方才能忍耐火气,他从后搂住对方细腰,将其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凑了凑贺听风的胸口,可怜巴巴地示弱:还要我等多久? 话音未落,头顶就覆上一方斤帕,艳丽的红色将两人包裹其中,于是窄小的缝隙将距离拉进。贺听风凑得很近,几乎将鼻尖凑上徒弟的,呼吸相互交缠,旁人所不知道的是,他同样也在忍耐。 就在慎楼即将克制不住,想要拥吻过去的时候,仙君却微微偏了偏头,主动与人接了个吻。 太轻,也太柔,若非师尊要自己别急,慎楼估计已经开始行那大逆不道之事。然而,这个吻其实不含任何情.欲意味,只是从唇齿中能够感受到贺听风从心口涌现的愉悦。 他在慎楼的鼻尖上轻咬了下,等到对方呼吸一顿,野兽般回吻过来时却轻松一跃,从徒弟的身上移开。 慎楼眼底透红,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迷茫中无端又有些委屈,小声道:师尊 他这副表情实在过于可怜,差点直接将仙君逗乐,贺听风隐下眸中笑意,手握住酒樽把柄,淅沥沥声响过后,托盘中出现了两杯清酒。 慎楼这才反应过来,最重要的程序都被自己忘记,连忙从塌上起身,乖乖地凑上前去,接过其中一杯。 贺听风歪着脑袋,只是看着徒弟笑,然后曲手与人相互交缠,在饮下杯中酒的前一瞬,他凑近慎楼的耳朵,不怕死的地轻声开口:我也是你的妻。 慎楼饮酒的动作一顿,莫名烧红了双眼,他师尊早在调戏完徒弟之后,便仰头饮进杯中酒。 魔尊大人一咬牙,生吞活咽似的,恨不得将酒樽都吞进肚子里,残留了酒水的酒杯被他随手抛离。下一刻,只消轻勾指尖,就将点火过后想要逃跑的师尊轻松拽回自己怀里。 贺听风视线躲避,耳根红得彻底,不敢与人对视,哪里还有刚才强势的半分影子,只剩下娇俏。 红日高悬,黑白消散分界。烛影摇曳,跳动在白墙间,倒影出其中两个拥吻的红色青年。被浪翻滚,所有喧嚣都再听不见。 仙君好像踩在最后一片浮萍上,任由外界是严冬还是烈焰,他都睁不开眼。 合卺一杯尽,春宵值千金。 【全文完】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