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帝军(上)》 第1页 《长宁帝军》作者:知白【完结】 这个天下大大小小数百国,说到陆地武功宁国近乎无敌,有四疆四库的虎狼横扫六合,陆地延伸到哪儿,宁军就能把战旗插到哪儿,可是海疆之外虎狼不及之处总有些人不服气,于是就有了那少年带刀扬戟,一苇渡江。 第一卷 万夫力 楔子 宁国立国数百年来一直尊崇道教,龙虎山上的历代真人,多半还是宁国国师。 道宗讲究仁和宽厚,然而几百年来宁国的皇帝陛下们,从没有一个真正宽仁的,就正如当今皇帝陛下李承唐前年调派南疆十二万虎狼之师横扫南越国的时候说过的话……知道为什么大宁叫做大宁吗?因为有大宁在,谁敢不安宁? 灭南越国的起因只是,南越国的几只山羊过了境啃了大宁这边菜田里的三棵白菜。 荒唐吗? 荒唐不荒唐南越国的皇帝自己心里清楚,可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 三棵白菜,十二万虎狼,一个传承三百年的国家就这么被灭了。 若是南越国那个如今还软禁在京城八部巷小院里的亡国皇帝杨玉能够早知今日,他也许会下令把全南越的山羊,不,是羊都宰了,牛也不能留。 当今陛下把李家皇族这种不讲道理的霸气发挥的淋漓尽致,用龙虎山上这一代真人的话说就是……盘龙在渊,时不时得露露龙爪,不能让人忘了怕。 很奇怪的是,从前些年开始西域禅宗在大宁兴盛起来,皇后娘娘便是挚诚信徒,她还劝过皇帝,说禅宗讲究行善讲究因果,陛下何不多听听大德高僧的话? 李承唐说:朕得知道里外远近,道宗是我大宁自己家里的,朕不护着谁护着?外来的东西……朕不稀罕,真要是有因果,你就应该被天打雷劈。 皇后娘娘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进过寺庙,只是偶尔在自己宫里供奉一捧香烛。 十二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还不是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最后一次进了道观,从那之后就开始改奉禅宗。 那时候李承唐还是王爷,坐在皇位上的是他的哥哥李承远。 十二年前的一个寻常无奇的日子里,皇帝李承远忽然大口吐血,没多久就咽了气,整个大宁国朝廷一下子就乱了,因为皇帝陛下无子。 有大学士说皇帝陛下无子,那就从诸位亲王府里的男孩中选一位继承皇位,然而这个时候最大的孩子不过七八岁,大学士安的什么心思也就昭然若揭。 但是大学士手里有实权,满朝官员有三分之一出自他的门下,连皇后都不敢多说什么。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选中的那位世子殿下被人千里加急的从江南接到京城的当天,镇守东疆的大将军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横陈在京城外,这位领兵二十载杀人无算的大将军在城门外架起来一个凉亭,抱着刀盘膝坐在那,只说了一句话。 留王不来,刀兵不撤。 留王,就是当今陛下李承唐。 京城里八万虎贲没敢动,真的是不敢动? 谁都知道,留王年少时军中便存了威名。 于是那位世子殿下灰溜溜的跑了,连城门都没敢进。 于是那位大学士仰天长叹骂了一句带甲莽夫,做事这么粗鲁,一点都不文雅讲究。 有奈何? 没奈何。 就是在十二年前李承唐即将启程赶往京城的那天夜里,他的妻子进了道观,见了一个道人,做了一件后来让李承唐勃然大怒的事,这一怒,那未来是皇后娘家本可无限风光的家族被打压的十二年来连一个四品以上的官都没出过,狼狈不堪。 皇后却不后悔。 咬着牙撑着,再恶毒的报应也不怕。 那一天,她独子刚满一周岁。 那一年,那个道观里的年轻道人叹了一声我命由天不由我,寒雪夜丢了皇后给他的东西便弃了道观回了老家,日日自责。 第一章 若我有万夫力 得百人敬畏是好汉,得万人敬畏是英雄,得天下敬畏……自然是大宁,只能是大宁。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宁国周边诸国逐渐都兴起了一个祈福的活动,最早应该先是在紧邻着南越国的昭理国开始的,每年九月初九大宁开国皇帝登基称帝的那一天,昭理国的皇帝就会亲自带着文武百官为大宁祈福,然后暗搓搓的加上一句……愿大宁不动兵戈。 简单来说就是,每年一祈祷,莫要揍我莫要揍我…… 说来有些可笑,之所以昭理国会这样做是因为南越国的事,几年前被越境而来的山羊啃了边民几棵白菜于是宁国十二万精甲南下,将南越国从地图上抹了去,昭理国的实力和南越国相差无几,两国打了上百年不分胜负,那十二万精甲如今还在旁边驻扎,昭理国怎么可能不怕? 大宁可以用几颗白菜为借口灭了南越,说不得会因为同样扯淡的借口灭了他昭理。 如今在大宁京城八部巷被软禁的那位南越国亡国皇帝喝多酒就后悔自己怎么没把举国上下的山羊绵羊各种羊杀一个干干净净,这事昭理国的皇帝已经在做了,举国灭羊…… 羊背锅。 大宁诸事皆强,但唯有一样稍显差了些,那就是水军。 说到陆上强兵,为最者自然是大宁国四疆四库的虎狼,北疆铁骑,西疆重甲,南疆狼猿,东疆刀兵,而四库则是四疆兵源,四库武府,哪一年不是人才济济虎将频出? -- 第2页 可若是没有大宁国数百年来沉淀的殷实国库,再强大的军队也撑不起天下敬畏四个字。 大宁十九道,每道十九郡,最富庶者为江南道,每年充盈国库的钱粮赋税五分之一来自江南道,而江南道最富庶则是安阳郡,大宁江南织造府的所在之地。 大宁的锦缎布匹甲天下,北方红毛和西域碧眼对大宁国的锦缎痴迷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传闻西域车拓国国王炫耀自己身上穿了十一件衣服分量都不足一斤,隔壁吐蕃国国王立刻就不惜重金购买了更好的,然后开盛宴炫耀自己穿了十五件,嗯,也是不足一斤分量。 衣服是正经的好,秤正经不正经就不知道了。 安阳郡城紧邻着南平江,大江横陈,每天来往运送锦缎布匹的商船络绎不绝,就是这些布商撑着江南道六成的税收。 这个世界上也不会缺少了铤而走险的亡命徒,南平江上的水匪历来都是一大祸端,最初的时候调集过大宁战兵扫了一遍,奈何水匪撑船之术远胜这些陆上无敌的军人,所以杀不尽。 为此,当今皇帝陛下李承唐决定在江南道正正经经的打造大宁的水师,初始的名义是江南织造府的巡江水军,以水匪练兵,初见成效,可要是想把水匪剿灭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刚刚装完货的少年阿冷坐在江边看着开过去的巡江战舰怔怔出神,他是鱼鳞镇一家织布坊孟老板的义子,说是义子,不过是白来的苦力而已。 他今年十二岁了,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万夫力,杀尽天下水匪。 少年人有如此狠厉的想法,只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爹娘一定是被水匪杀死的,所以才会在那个寒冬腊月把还在襁褓里的他扔进路边草丛里,若非路过的孟老板捡了他回去给自己亲儿子孟长安挡煞,他可能在刚刚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年纪就离开这个世界了。 沈先生说,要多记得恩,少记得恨。 阿冷在孟老板家吃了不少苦,五六岁开始干活,别人家的货都是雇佣车夫送到江边货船上,他家的货,十岁之后就是阿冷一个人肩膀扛过去的,所有人都觉得阿冷应该活不长,毕竟从那么小就开始干活,每天孟老板只给他两个冷馒头,能撑多久? 阿冷像一株在雪地里不该钻出来却偏偏钻出来的野草,硬生生的扒开了冻土撕裂了积雪,向着朝阳而生……十二岁,一米七的身高,虽精瘦,但也强壮。 从黄昏到深夜,阿冷一直都坐在江边,他不能走,因为孟老板让他在这等孟长安,那个和自己同岁却不同命的少爷。 六年前有个老道人路过此地,看到孟长安的时候眼睛都放了光,说孟长安是虎狼之姿,以后必成大器,所以将他带到了长安城的雁塔书院里读书习武。 每年中秋之前,孟长安都会从长安城回来,每一次,都是阿冷拉着一辆沉重的大车把他接回去,孟家有拉车的驽马,可是孟老板说马拉车太颠簸,不如人拉车平稳舒服。 小胖子陈冉从远处跑过来,一屁股坐在阿冷身边塞给他两个热乎乎的白馒头:“冷儿,今儿怎么还没收工?我看你傍晚的时候货就装完了。” “等孟长安。” 冷儿笑起来:“你呢,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回去。” “陪我爹,我爹说一会儿还有一船货要装,接了主顾的钱,再晚也得等。” 他把大一点的那个馒头递给冷儿,冷儿挑了小的那个,一口咬下去大半个。 陈冉也笑,学着冷儿的样子一口咬下去,嘴里鼓鼓囊囊的还要说话:“孟长安要回来了啊,那个家伙,从小到大的欺负你……不过话说回来,他真的能成为大将军吗?” “大将军?” 冷儿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孟长安会不会成为大将军,却想起那天老道人把孟长安带走的时候,看到扛着一匹布回来的他老道人吓得竟是手都颤抖了,那家伙嘴里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困龙在渊之类的话,冷儿听不懂,还说什么孟老板要遭天谴,说什么鱼鳞镇只怕将来要有大灾。 管他呢。 他不喜欢那个老道人,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不讨喜,冷儿喜欢沈先生,每个月都会来孟家进货的沈先生看起来真是一个温暖的人,他似乎对冷儿特别好,每次冷儿来装货他都会给冷儿三个铜钱,三个铜钱当然也不算什么,也就买两个馒头而已,但那是在乎。 沈先生每次来还都会带一些小礼物,不值钱,可都很特别,这次给冷儿的一把精钢小猎刀,没开锋,也没刀鞘,冷儿不懂沈先生给他这个是什么意思,反正很喜欢就是了。 沈先生是听说了冷儿的故事才到孟老板家进货的,那一年冬天,孟老板得了个儿子,请来附近道观里的道人为儿子看相,道人说孟长安是有福之人,但是命薄,让孟老板找个和孟长安同岁的苦孩子收为义子为孟长安挡煞,巧不巧的是,把道人送回道观回家的路上,孟老板就在路边草丛里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苦孩子?还有什么是比被抛弃更苦的? 孟老板觉得是天意,欢天喜地的把冷儿捡了回去,取名冷儿,随随便便取的,反正也不重要,他也不许冷儿姓孟,当然有没有姓也无所谓。 冷儿想着,若是可以的话,自己就姓沈,沈先生的沈……沈冷。 沈先生说过恩重于恨,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沈先生都要说这句话,看着冷儿的眼神里还有一种似乎是想得到原谅似的意思,冷儿不确定,他也不认为会有这样的意思,沈先生又没有对不起自己。 -- 第3页 但沈先生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胸怀天下的壮志,恩要记得,仇也要报,不管是有仇还是有恩,能快报不拖着,其实冷儿没懂沈先生送他一柄小猎刀的意思,沈先生是想告诉他,刀无鞘,是不藏锋。 乱七八糟的想着,冷儿恍惚了一下才听到陈冉依然在自己身边说着什么,馒头已经吃完了。 冷儿忽然想起一件事:“这馒头是不是你爹的晚饭?他把馒头给了你和我,一会儿自己要饿着肚子装船怎么能撑得住?” 冷儿从怀里把那三个铜钱取出来:“江边卖馒头的日夜不休,再去买两个给你爹送过去,做儿子的,要多想想爹累不累。” 陈冉鼻子一酸:“我知道了!宁我饿着不让我爹饿着。” 他抓起那三个铜钱跑了出去,像个笨笨的胖鸭子。 冷儿笑起来,沈先生说要多关心别人,要时时刻刻朝着温暖而行……沈先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什么都懂,有时候说的话也有些矛盾。 这些年来沈先生给的铜钱冷儿都存着,哪怕自己再冷再饿也舍不得花,听说鱼鳞镇昊海楼里的酒菜是最好的,但是特别贵,自己得再攒攒,然后请沈先生在昊海楼吃饭喝酒,得多点几个菜才行。 等到了子夜,该来的货船还没来,江边等着装货的车夫力巴们开始骂了起来,声音不大,但是颇刺耳。 冷儿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肩膀上被绳子勒出来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扛了一天的货,又拉着那么沉重的一辆车过来,他的肩膀早就有些吃不消了。 就在这时候,上游方向忽然有一团一团的红光顺着江水下来,看着很壮观,所有人都聚集在栈桥上往那边看,眼尖的忽然喊了一声:“船被烧了!” 那一团一团的红光,是一艘一艘被点燃了的货船,冷儿心里一震……水匪!水匪又在上游劫船了,沈先生是傍晚走的,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他站在江边垫着脚看,一艘烧起来的货船在他面前经过,火烧的很旺,冷儿借着火光看到了那艘货船上的标志……那是沈先生的船。 冷儿一阵天旋地转,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悲伤。 他身世再凄惨他都不悲伤,可是沈先生那么好的人,怎么能死呢? 毫不犹豫的,冷儿将那把小猎刀取出来叼在嘴里,咬紧了牙,低着头,像是一头不知道世上人心险恶的小牛,冲出了栅栏,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江水里,朝着那艘熊熊燃烧着的货船游了过去。 若我有万夫力,必杀尽天下水匪。 第二章 好想笑 沈冷嘴里叼着小猎刀一头扎进深夜冰冷的江水里,亏的他身体好,若不然没有任何准备就这样跳下去多半要抽筋,然后坠入江水深处。 少年人,有少年也不自知的狠厉。 因为懵懂所以莽撞,因为莽撞,所以无畏。 他追上了货船,趁着身上湿透了火一时之间不会烧的太狠,顺着船尾爬上去,这确实是沈先生的货船,这几年来冷儿装了几十次的货,自然熟悉,可是船上是空的,没有货物也没有人。 冷儿心里一松,人不在,就说明还活着,他了解那些水匪的手段,只要人没杀,十之七八是因为来路被水匪摸清楚了,留着人要赎金,而实际上,就算是赎金来了他们也不会把人放了,十成十的要绑上石头沉入江心。 沈冷在甲板上看到了一件东西微微反光,过去捡起来看了看,竟是一把小巧的刀鞘,他下意识的把自己的小猎刀插进去,完美无瑕……可是,为什么沈先生把刀鞘留下了? 人还活着,就不能放弃,这也是沈先生对他说过的,不管多困难多辛苦,只要活着就不能放弃希望。 沈冷把小猎刀收起来,一个猛子又回到了江水里,跳下去之前他还想着,自己吃了一个馒头,体力上问题应该不大。 逆流而上,冷儿从货船被烧的状态判断水匪应该就在上游最多五六里的地方,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着游过去,反正一定要去。 若有人知道的话,一定会惊讶的无以复加,十二岁的孩子,逆流而上五六里? 这是什么体质! 冷儿看到水匪的船之后悄悄过去,爬上去之后才发现沈先生不在这艘船上,这艘船装的都是劫来的货,那些水匪显然高兴坏了,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二当家,那个姓沈的肥鱼这次能换来不少银子吧?” “大当家的已经盯了他好几年,派人去了几次那家伙的老家怀远城,底细查的清楚,是个大户,要来几千两银子怕是没问题的。” 二当家一摆手:“手脚麻利点,把船开回去。” 一个水匪笑道:“放心吧二当家,你还不知道我干活儿有多快?” 二当家的道:“知道你快,满月楼里的小蝶姑娘和我不止一次说过,你是最快的。” 众人一阵哄笑。 躲在暗处的沈冷却心里一寒,他本以为水匪应该会离鱼鳞镇很远才对,可满月楼就是鱼鳞镇里的青楼,那个小蝶姑娘自己在街上也遇到过。 水匪的战船其实也是普通的货船,但是包了一层的铁皮,还加了撞角,寻常货船自然不是对手,冷儿躲在战船里,跟着水匪一起回了他们的老巢,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种经历会有多可怕? -- 第4页 而冷儿却发现,自己一开始怕,可到了后来竟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了。 奇怪。 不得不说水匪的操船技术远比刚刚成立不久的江南织造府水军强多了,在一个狭窄的水道里转出南平江,然后钻进了芦苇荡。 冷儿躲在货物里又被装了车,感觉是朝着下游的方向走。 他心里想的不是自己会有多危险,而是沈先生在哪儿?那个叫茶颜的小姑娘在哪儿? 一想到那个小姑娘沈冷就感觉很奇怪,她总是对自己很不客气,说话特别凶,好像特别看不上自己似的,然而又偏偏每次都要和自己说几句话。 那是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然而凶巴巴的总把自己当男孩子,沈先生说她是投胎错了,国色天香的胚子,见谁都不服的性子。 此时此刻,沈先生和茶颜就坐在一辆马车里,手脚都被绑住了。 “值得吗?” 茶颜忽然问了一句。 沈先生点了点头,极认真的说道:“当然值得,他来了。” 茶颜抬着头看着马车车厢的顶子无聊的说道:“来了又如何?那般懦弱的性子将来能成什么大事,若换做是我,早把那个孟老板打了几百次。” “所以你在孟长安之上。” 茶颜微微皱眉:“仅在孟长安之上?” “你可知道,未来能在孟长安之上没几人。” “不觉得有多厉害,那沈冷呢,呸……他怎么可以姓沈?他应该姓……” 沈先生微微摇头:“让他先姓着吧……冷儿啊。” 提到冷儿这两个字,沈先生的嘴角就勾起来,显然很欣慰:“他?二十年后,世上无人在他之上。” “你就那么确定是他?” 茶颜不服气的说道:“难道就不能是我?都是被别人捡的孩子,凭什么他是……” 看到沈先生的眼神,她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 没错,她也是捡来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茶颜问沈先生:“你当初捡我回去,是因为你丢了他而内疚吗?” 沈先生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反问道:“为什么你总是要和他比呢?” 茶颜把视线从车顶上收回来,不耐烦的把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一会儿我再自己绑回去就是了……你问我为什么总和他比?因为我们是那么的像啊,都是被人丢了的,都是被人捡回去,甚至名字都那么随便啊。” 沈先生叹了口气:“这件事在你心里是过不去了。” “难道不是吗?他是大冷天被捡到的,所以叫冷儿,我是在茶花树下被你捡到的,所以你叫我茶儿,真……不是一般的随意啊。” “后来不是改了茶颜吗?” “那是被我说烦了吧,沈茶颜……审查严,真恶趣味,大前年你找到冷儿开始做布商生意,各路衙门审查的让你头疼,你顺便改了我的名字,难道以为我不知道?” 沈先生眼观鼻鼻观心。 见他这个样子,茶颜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我认了就是……可是,你想没有想过,万一他不是那个孩子呢?” “怎么可能不是?” 沈先生道:“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世上巧合的事还少吗?” “也对……可我确定过,日子,路线都没错,而且我也不会看走眼,当年我在云霄城三清观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看相了,虽然冷儿的面相我不确定,但其他的都没问题。” “是啊是啊,好厉害的,还不是后来吓得连道袍都脱了。” “请你稍稍对我尊敬些,毕竟也是名义上的父亲。” “哦……” 茶颜看了沈先生一眼:“可你不是也说过,到现在为止,你有三个人的面相看不准,一个就是沈冷,既然看不准为什么确定是他?” “我有感觉,感觉有时候比看相还准,再说,证据在那,错不了。” “一般解释不了而又强撑着,都会拿感觉来说事……罢了,不说这个,换一个话题,你说过三个人看不准,一个是冷儿,一个是当今陛下,还有一个是谁?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 “以后告诉你。” 沈先生若有深意的看了茶颜一眼,日日相见可每次看心里还是会震一下,小茶的面相太强了,强的让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当初学过的东西都是错的,这面相怎么可能是个女孩子? 也正因为是个女孩子,不然的话他都会觉得小茶才是自己要找的人,可路线不对,时间不对,前后差了三年。 “你想过这次把冷儿带走之后怎么办吗?” “跟着我,终究不会比孟长安在雁塔书院里差。” “雁塔书院?读书的地方,算什么,要我说还是要去四库武府,那才是男人该去的地方!” 茶颜挥舞了一下小拳头,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像女孩子了,又装模作样的坐好。 “别忘了,裴亭山就是雁塔书院出来的。” 沈先生提醒了一句,茶颜这才想起来那个带着九千刀兵横陈在长安城外,城内八万虎贲都不敢妄动的东疆大将军。 大宁四位大将军,只有裴亭山一个人不是四库武府出身,而是文绉绉的雁塔书院出身,可四位大将军之中,最不讲道理最不像个读书人的也是他。 “你这是想告诉我,孟长安的面相和裴亭山一样?” -- 第5页 “裴亭山?他怎么比得了!” 沈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的这句他怎么比得了,是说孟长安怎么比得了裴亭山,还是裴亭山怎么比的了孟长安。 “你在想什么?” 沈先生问茶颜。 茶颜想到自己刚才想的,怎么比得了那两句话:“哦,没什么,绕口令。” “这个时候你在想绕口令?” “哪个时候不能想绕口令?” “快到了。” 沈先生提醒了一句。 茶颜眉宇之间又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用绳子把自己捆起来,她居然真的能做到! “最后一个问题。” 茶颜问沈先生:“你把刀鞘故意留在船上的吧。” “是。” 沈先生笑起来:“希望他能懂我的意思。” 茶颜撇嘴:“他那个智力……算了当我没说。” 她低着头,很厌恶的把刚才堵在自己嘴里那块布咬回去,沈先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在把自己绑起来之前先把布塞回去?而要这样艰难的咬回去?” 茶颜的表情显然楞了一下,然后想到智力这两个字,颇为恼火。 他们两个坐的马车比沈冷藏身的拉货的马车稍稍慢了些到地方,沈冷用那把没开锋的小猎刀艰难的把麻袋切开钻出来后大口的喘息,险些把他憋死。 他蹲在货堆后面的时候还忍不住去想,自己为什么就不害怕呢?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紧跟着是门开的声音,他在货堆后面悄悄往外看,然后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四五个看起来凶悍的水匪手里提着长刀,架着一个锦衣少年进了门,沈冷怎么都没有想到,孟长安会被他们抓住,而且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原来那高傲的少年,也会被吓哭啊…… 这种时候,沈冷告诉自己千万别笑,不然对不起这氛围。 可是好想笑啊。 第三章 大当家 沈冷觉得自己应该救孟长安,又忍不住的想到,孟长安是在长安城里的书院习武,应该很厉害的才对,怎么会被抓住? “臭小子!” 一个水匪在孟长安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小小年纪杀人那么凶,几个兄弟都被你干掉了,虽然说少了几个人,分钱的时候又可以多分一些,但是你这样很是招人恨啊,要不是你……” “闭嘴!” 另外一个人瞪了他一眼:“把他先关在这,一会儿再说。” 那几个人推搡着孟长安进来,然后转身出去了。 孟长安跌倒在地上,因为被捆的结实想站起来都不行,沈冷从货堆后面跳出去,用自己没开锋的小猎刀将孟长安身上的绳索费力的割开:“嘘。” 孟长安看到他的时候楞了一下:“怎么是你。” 沈冷咧开嘴笑了笑,那洁白的牙齿笑起来特别有亲和力,还稍稍有些傻。 “别笑!”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知道有多危险吗?还没心没肺的笑。” “哦。” 沈冷不笑了,把孟长安扶起来:“你怎么会被抓住的,水匪袭击的是沈先生的船。”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救沈先生的。” 沈冷如实回答:“沈先生待我很好,还送我礼物,这小猎刀就是他送的。” 孟长安一把将小猎刀抢过来看了看:“没开锋,西瓜都不好切开,可是当下凑合用吧。” 他把小猎刀放进自己怀里,沈冷看的愣了:“我……我的。” “我先用用,在你手里屁用没有。” 孟长安猫着腰走到窗口位置往外看了看,然后回来坐在那大口喘息:“这群混账东西,在我家乡做恶,我早晚把他们斩尽杀绝!对了,傻冷子,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我瞧着有些眼熟……” 沈冷爬起来跑到窗口看了一眼,又快速的跑回来:“我知道,这是咱们家库房后边一座废弃的宅子,我在这家门口撒过尿,都说这户人家惹了脏东西,家里闹鬼搬走了,后来有胆子大的进来过,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死在宅子外面,就再也没人敢进来了。” “这群水匪真的是胆大包天,居然把库房就放在我家库房后边,狗屁的闹鬼,还不是怕人发现故意弄出来的噱头,既然这地方离我家很近,一会儿你跟着我出去,出了院子直接往家里跑。” “我不回去,我得救沈先生。” “你有病啊。” 孟长安瞪了一眼,虽然他和沈冷一样大,可是比沈冷成熟的多,个头比沈冷也要高一些,壮一些,模样也俊美一些。 他出身还好,家财万贯,又在长安城的书院里读书习武,所以这就造成了两个人极大的差距……自信的气质。 孟长安看起来果断,强硬,而沈冷看起来很……普通。 孟长安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像个英雄。” 沈冷:“我不是英雄,我是阿冷。” “白痴!” 孟长安哼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还有啊,你给我记住,以后和我说话的时候别咱家咱家的,你不是我家人,我爹收养你,只是收养你。” “哦。” 沈冷又哦了一声。 孟长安看着他就来气,凶巴巴的说道:“给我老老实实在这蹲着……一会儿我想办法把人引开,你立刻冲出去跑回咱家,见到我爹让他立刻去织造府衙门报官,别去镇衙门,镇衙门里那几个三脚猫功夫的捕快根本不是对手,况且,水匪敢在鱼鳞镇里放个库房,说不定和镇衙门里那些王八蛋是一丘之貉。” -- 第6页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说的那一什么丘什么是什么意思?” “你闭嘴!” 孟长安眼珠子一瞪:“记住我的话了没有,你要是误了事,我就把你赶出家门。” 沈冷:“你刚才说咱家了。” 孟长安:“你有病啊,我能说你不能说!” “哦。” 孟长安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四肢:“记住了,我出去,把人引开,你立刻跑回家找我爹,让他去织造府衙门报官,记住了吗?!” “记住了!” 沈冷嗯了一声,指了指孟长安怀里的小猎刀:“我……我的。” 孟长安抬起手在沈冷脑壳上敲了一下,还挺疼。 “我在乎你这个破东西?!用完了就还给你,不……我不还了!” 沈冷:“哦……那你用的时候小心点,别弄坏了。” “你!” 孟长安抬起手要打:“你就能不能爷们儿点?能不能别什么都可以,你的东西,你抢回去行不行?!” 沈冷:“你先用吧,反正是我的。” 孟长安:“你是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爹的家产吧。” 沈冷:“我给自己找了个姓,沈……沈冷,沈先生的沈,你姓孟,那家产是你的。” “放你大爷的屁!你他妈的是我孟家的人,怎么可以姓冷?!” 沈冷小声提醒:“沈……不是冷。” 孟长安气的来回转圈:“我告诉你,你生是我孟家的人,死是我孟家的鬼,别跟我再说什么沈先生的冷,呸!我去你大爷的,别再跟我说什么沈先生的沈,我回去就找我爹,让他给你正经取个名字。我孟家的人,胳膊肘往外拐,欠打!” 沈冷:“打过了,前天。” 孟长安脸色一变:“又打你了?凭什么又打你!” 他快步过来抓着沈冷的肩膀转了一圈:“打哪儿了?我看看!” 沈冷:“屁……屁股。” 孟长安伸手去扒沈冷的屁股,沈冷连忙躲开:“你干嘛……” 孟长安反应过来,哼了一声:“我只是想看看我爹打的够不够重,打的不够重我再打一顿!” 沈冷往后躲了躲:“重,挺重了,两根木棍打断了。” 孟长安一扭头,不让沈冷看自己的脸色:“你蹲在这吧,我爹打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个人不打不行,打是……打是疼。对,打你疼了是疼你。咳咳……我……我以前是不是也狠狠欺负过你来着?那也是疼你……这次回来之前先生说,人人生而平等,我忽然间明白我并不比你高贵多少,啊不,我还是比你高贵一点的。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少欺负你就好了。先生的话我还是要听的……” “你爹的话你都不听,为什么你会那么听你那个教书先生的话?” “废话,你爹舍得真打你吗?” “舍得啊。” “你能好好说话吗……是,爹舍得打你,但是爹舍不得打我啊,可是先生打人……我天,我告诉你,你挨的揍那真是太儿戏了。若是有朝一日你能去长安,一定让你见识一下先生打人。” 孟长安心有余悸,忘记了刚才自己眼圈微微发红。 “那个什么,我以前欺负你算是我不那么对,你以后也长点记性,我欺负你的时候你就不能反抗?我打你,你也打我啊,我抢你东西,你抢回去啊。” “哦。” 沈冷点头,伸手:“小猎刀,我的。” 孟长安:“你有病啊,我让你抢……” 沈冷站在那,咧开嘴笑,牙齿洁白。 “我不抢,反正你会还给我的。” “不许笑!” “哦……” 孟长安气的不行,只觉得自己看到沈冷就想揍他,这个家伙实在是有些……窝囊。 可是每次想揍他的时候又忍不住想,自己若是和沈冷换个位置,自己会有沈冷那么开朗的性格吗?那个家伙,明明日子过的那么辛苦,为什么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温暖? “记住我刚才说的。” 孟长安听到脚步声,往下压了压手掌:“找机会冲出去。” 他把地上的绳索胡乱在自己身上缠绕了几圈然后在地上坐下来,小猎刀抓在他的右手,藏在背后。 沈冷一翻身灵活的跳到了货堆后面,屏住了呼吸。 门吱呀一声开了,不少人的脚步声进来。 沈冷穿过货堆的缝隙看到了孟长安背后的手在发抖,他知道孟长安也会害怕的,一定比自己还要害怕。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从货堆后面冲了出去,嗷的喊了一嗓子:“我要去织造府衙门报官!你们是一什么丘什么!少爷你快跑!” 这一嗓子,把那些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把孟长安也吓了一跳。 “白痴!” 孟长安骂了一句,趁着那些人追向沈冷的时候身子一翻滚过去,小猎刀噗的一声戳进一个水匪的后腰。 他握着小猎刀的手来回扭了两下,抽刀出来,身子好像装了弹簧一样跃起来翻到另外一个水匪的肩膀上,小猎刀从脖子左边刺进去,右边刺穿出来,刀子抽出来的那一瞬间,血液喷洒。 孟长安好像一头幼年的下山虎,虽然看起来还稍显稚嫩,但已然有一股吞天下的气势。 -- 第7页 他出手非常的快,而且又狠又准,最主要的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水匪似乎有些投鼠忌器,居然没人敢真的动他。 “住手!” 就在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笨拙的胖子,一只手里提着鸟笼子,另一只手里托着茶壶。 他在往日里看起来一直都很随和的样子,甚至有点……窝囊,他是那个被老板娘骂的时候唯唯诺诺的孟老板,也是那个打沈冷的时候狠的像个凶徒的孟老板。 最最主要的是,他是孟长安的爹,那个孟老板。 一群水匪看到孟老板进来,一起俯身抱拳:“大当家!” 第四章 低估了你 当沈冷和孟长安看到进来的居然是孟老板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两个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尽的恐惧。 “大……大当家?” 孟长安看向他父亲,然后嗷了一嗓子喊出来,冲过去在他父亲身上拳打脚踢:“你要干嘛!你都干了些什么!” 孟老板两只手抬起来,一只手拎着鸟儿笼子一只手托着茶壶,任由自己儿子在他那圆鼓鼓的大肚子上打了一阵,也不阻止也不说话,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儿子,眼神里都是溺爱。 等到孟长安打累了,孟老板随即吩咐了一声:“带少爷回去休息……” 孟长安猛的往后退了一步:“别想让我离开,你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 孟老板看着自己的儿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既然你看到了,那我今天就提前把事情都告诉你。” 他用茶壶点了点自己的鼻子:“我,你爹,是这大运河上十三路水匪之中最大最厉害的那个,你是不是觉得不能接受?那你想想,你身上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吃的食物,你喜爱的那些小物件,还有你去长安城雁塔书院修行的费用,都是我这样赚来的。你从小用的就是水匪的钱,吃的是水匪的饭,你就是个水匪的儿子。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本来想等你大一些修行有所成可以帮我了再告诉你的。不过,早点让你知道也好,能多给你一段时间适应。” “我不信!” 孟长安冲过去抓着他爹的衣服:“爹,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他们逼我?” 孟老板哈哈大笑:“哈哈哈哈……这地方,还有谁能逼我做事?儿子,你记住,我现在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只有你逼别人去做什么,永远都不会让别人逼着你做什么。” 孟长安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不!我才不要你这些脏东西,我要一个干干净净的爹!” 啪! 孟老板抬手在孟长安的脸上扇了一下,扇完了之后眼神里就满是心疼,伸出手去触碰儿子的脸:“打疼了吧?别怪爹,是你不懂事。你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好好睡一觉。” 他回头吩咐了一声:“送少爷回去!” 过来几个水匪去拉孟长安:“少爷,别和大当家犟嘴了,跟我们回去。” 孟长安认出来,说话的那几个人,居然是他家里的织造坊的长工,平日里看起来都是憨厚老实的人,谁能想到他们居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水匪。 “我不!” 孟长安一步一步往后退:“我不回去,我就要亲眼看着我的父亲还要做什么,我想知道,在自己儿子面前,一个父亲能做出多狠厉的事情来。” “让他看着吧。” 孟老板脸色冷漠下来:“早点接触也好。” 他走到一边坐下来,看都没看在不远处呆若木鸡的沈冷。 他坐下来后不久,几个水匪押着两个人进来,这两个人都被麻袋套住了上半身,沈冷看的出来,正是沈先生和那个叫沈茶颜的小女孩儿,那小女孩儿看起来走路都在发抖,显然是吓坏了。 “沈先生。” 孟老板指了指沈先生,随即有人过去将沈先生套着的麻袋解开拿下来。 沈先生看起来还好,脸色还很平静,他站在那,手被绑着,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狼狈。 “大家族的人就是有教养,有气质。” 孟老板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然后让人给沈先生搬了把椅子:“坐下说话吧。”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沈先生也知道,我们只求财,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伤人性命,我派人打听了一年多,知道沈先生家里在怀远城是大富之家。这样,劳烦沈先生给家里写一封信,告诉家里人你在我这一切安好。请他们准备一些谢礼,把你赎回去。我知道沈先生家里不缺钱,所以当然也不会小气了,准备五万两银子吧。” 沈先生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别,别这样。” 孟老板有些为难的说道:“你我也是老相识了,何必还要走到下一步?你这样,我就只能想办法威胁你,让你害怕,看你那弱不禁风的样子,打起来怕是也扛不住多久。所以我只能选择让你更害怕的方式,顺便给你一点时间考虑。” 他站起来走到小女孩沈茶颜身边,伸手把麻袋拽了下来:“这个小丫头,我打第一次见面就喜欢的不得了。我是不是还对你说过,以后若是有缘,就给我儿孟长安和她定个亲?你那时候摇头不语,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你家大业大嘛。所以我就改主意了,我儿既然没有这个福分,那我就替我儿享受好了。” -- 第8页 他伸手去捏沈茶颜的下巴:“我扒下她的衣服,估计用不了二十息,所以二十息之内你最好给我个答复,二十息之后,她衣服被扒光,我也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沈先生微微皱眉:“一个人,怎么能扭曲到这个地步。” “哈哈哈哈……扭曲?如果你见到过真正的扭曲,你就不会说我了。” 孟老板冷笑着说道:“你一定没有见过,水灾之后颗粒无收易子而食的场面。你一定没有见过,为了争抢富人施舍的馒头一群乞丐打的头破血流甚至有人被砸瘪了脑袋的场面。这些我都见过,看的很多了。有些时候,富人们为了取乐,就故意拿着些铜钱和馒头去消遣乞丐。跟他们说,打吧,谁打赢了就都是谁的。” 他拍了拍沈茶颜的肩膀:“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人,体会不了这种绝望。我体会过,所以告诉自己,永远都不要再去体会了。说来也怪了,还得感谢那些富人。如果不是他们取乐,我也不会发现我自己骨子里的狠。发现不了这种狠,我也就没办法带着一群怕我的苦兄弟一起走上这条路。” 他叹了口气:“人可能年纪大了,就容易感慨。我说过只给你二十息的,结果几句话就超了时间。这样,咱们再来一次。我再给你二十息的时间,从现在开始。” 他伸手去解沈茶颜的衣服扣子,那只肥胖油腻的手,哪怕只是触碰到她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亵渎。 “别碰她!” 沈冷忽然从旁边冲过来,一头撞向孟老板。 沈冷没打过架,他不喜欢打架,这一点和孟长安截然相反,孟长安从小就是一个喜欢打架的人。 所以在这个时候,沈冷只会一头撞了过来。 “咦?” 孟老板微微侧身让开,然后一把抓住了沈冷的衣服领子,像拎着小鸡一样把他拎起来,脸对着脸看着沈冷。 “傻冷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孟老板的话,让沈冷很冷,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看,我还以为你有勇气了呢,但你还是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你看我儿长安,我待他多好?每天都不曾亏了他,要钱给钱。有一日要钱不给,他就跟我发脾气。而你呢,我每日打你一顿,有一日不打,你觉得幸福满足。你敢撞过来,说明你只是把心里对我的恨藏的极好,刚才突然就释放了出来。” “不……” 沈冷咬着牙,忽然抬起头直视着孟老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无畏。 “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沈先生说,多记恩情少记恨,我是你从雪地里捡来的,是救命之恩。普天之下,没有比这恩情更大的。现在我恨你,是因为你是水匪,害人的水匪!” “呦呵,还是个爱恨分明的家伙。” 孟老板叹道:“我还小瞧了你呢,你说的我心里酸酸的,我不该对你那么差。算了,我从今天开始改正,以后都对你好一些。现在就对你好一些……这个小丫头漂亮吗?漂亮吧?她是你的了。现在,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她的衣服扒光了,你想干嘛就干嘛。怎么样,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他一把将沈冷扔出去,扔在沈茶颜脚下。 “你敢吗?” 孟老板问。 他用脚踢了踢沈冷:“如果你不敢,那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我数到十,要么你把她衣服扒光了她是你的。要么,你就看着我怎么教你征服一个漂亮小姑娘。” 就在这时候,沈先生忽然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人性里的复杂。” 那个明明应该已经吓坏了的小女孩儿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看到了先生,以前先生说人性里善恶交织,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做到善恶分明。我不懂,现在懂了。他对他儿子的善,和对我还有那个傻小子的恶,没办法分开。” 沈先生站起来,身上绑着的绳子居然全都自己断了,好像断开的蛇一样落在地上。 “孟老板,你查了我一年多,我何尝不是一样?水匪十三路,唯百里屠杀人无数。人前人后,孟老板和百里屠,你到底是哪一个?” 孟老板的脸色猛的变了:“我真是低估你了。” “你也低估我了。” 站在他不远处的沈茶颜忽然出手,那娇娇弱弱的小小身躯里,也不知道怎么爆发出那般炸裂的力量。 她左脚往前一滑,左臂抬起,小臂朝上,身子向前一冲。 砰地一声,孟老板那肥大的身躯就被撞飞了出去。 “好了。” 沈先生淡淡的说道:“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还小,杀人之事不可沾染,你带他们两个出去,别让他们两个也看到了。” 沈茶颜嗯了一声,竟是一手一个提着沈冷和孟长安从窗口掠了出去。 三个人跳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一根头发飘落下来。沈先生看了那头发一眼,手掌轻轻挥了一下,那根发丝随即飞出去,看不清楚踪迹。 片刻之后,这库房里所有人都倒了下去,每个人脖子上都多了一条红线。 沈先生转身往外走,眼睛里再也没有那些水匪,只有那两个少年眼睛里的悲伤。 第五章 名字而已 孟家的院子很大,毕竟在鱼鳞镇里孟老板也算是殷实大户,可是院子再大也不敢把房子造的有多高,衙门里一句违制,就能让他家破人亡,哪怕他是明面上无人知晓的水匪百里屠。 -- 第9页 孟长安在沈冷那间破旧的小房子里找到他的时候,沈冷蹲在那发呆,像是心有余悸,三魂七魄没了一大半。 “出息!” 孟长安骂了一句,然后又叹了口气:“你真的打算以后姓沈了?” 他刚刚死了爹,可是他骨子里的执拗和倔强却让他不哭,再难受也不哭。 “嗯。” 沈冷的回答很简单,从鼻子里挤出来的这一声比孟长安还要执拗。 “以后你怎么办?” 孟长安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可是还没等他回答,外面清脆的声音已经替他回答了。 “他能怎么办?当然是跟我们走。” 说话的是沈茶颜,那个看起来很漂亮很骄傲的小姑娘,比沈冷个头稍微矮一些,若说她现在是含苞待放的年纪,那么她那花苞里藏着的可不是花蕊,而是杀气。 孟长安哼了一声,对这个小姑娘没有任何好感。 “你们还不走,是不是等着我亲手报仇?” 他问。 沈茶颜不屑的哦了一声,指着沈冷:“带了这个废物就走,不过,你真的以为你有机会报仇?” 小姑娘豆蔻年华,却咄咄逼人。 本还有一句你爹该死要出口,她忍住了,觉得太凌厉,伤人伤己。 孟长安和她对视着不甘示弱,然而坚持了二十息就没了兴致,他的杀父之仇怎么办?真的要报?不报的话,岂不是枉为人子? 然而父亲是水匪百里屠,被父亲杀死的那些乡亲们那些客商们的家属亲人如果都来报仇,自己身上会不会千刀万剐,一想到这个,孟长安就一阵阵的发冷。 “你呢?” 沈冷忽然站起来问了他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的是地方可以去,再说我家大业大怕什么,爹死了这宅子这产业也得姓孟,虽然我觉得很脏……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东西就回长安城了,雁塔书院里好歹还有我一席之地,倒是你,跟着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自己多小心。” 他过去在沈冷的肩膀上拍了拍,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个大人了。 “傻冷子,别跟谁都掏心掏肺的,江湖水深,天下太大,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改回来姓孟,这产业都是你的,我不稀罕。” “我也不稀罕。” 沈冷摇头:“你刚才说,挺脏的。” 孟长安咧开嘴笑了笑,有些苦涩,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做了最后的努力:“那些大家大户的公子在书院里读书习武,都可以带一个书童或是伴读,若是……” “他不去!” 沈茶颜跨了一步拦在沈冷身前:“他以后必须跟着我们,绝对不会去什么狗屁书院做伴读书童,他丢的起那个人,我丢不起。” 孟长安眼皮一翻,带着怒意:“你算个屁?” 沈茶颜倒是笑起来,眯着眼睛说话:“先生说我还小不许沾染杀人的事,但没说不许我打人。” 孟长安想到之前这个小丫头一手一个拎着他和沈冷从窗子里跳出去的身手,咬了咬牙忍了。 “傻冷子你记住,如果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但对未来有用,那就忍着,可若是吃了亏造了算计……别忍,或者忍到你找到我。” 他把沈冷的小猎刀拿出来晃了晃:“这个我不还给你了,算是……什么也不算,就是不想还了。” 沈冷嗯了一声:“我有刀鞘,你有刀,将来会重新见面的。” 孟长安说了一句那也是为刀不是为你,说完之后就走了,背着一个小包裹,里面却一两银子都没装,倔强的让人心疼,也让人敬佩。 他甚至一件衣服都没带,身上换了雁塔书院的院服,包裹里除了一把小猎刀,还有他书院的身份凭证,以及一壶水。 此去长安万里迢迢,他身无分文,也不知道怎么走。 沈冷追上去,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的钱都塞进孟长安手里:“我自己的,干干净净。” 孟长安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红,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哈哈大笑:“这几个破钱瞧把你在乎的,给你面子我就收下了,以后千倍万倍还给你。” 少年沈冷不知道,这是孟长安在心里发下的第一个毒誓。 毒誓有多重?哪怕不是报血仇的那种,毒誓也深刻于心。 少年孟长安大步而行,自从开走第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 沈茶颜看着沈冷那模样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家的骨血里就没有孬种,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孬种的欠揍。” 沈冷道:“我不是孬种,我是心疼他……莫要忘了他死了爹,亲的。” 沈茶颜楞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那少年自始至终都没有流过泪,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越是去想孟长安那眼神越觉得害怕。 孟长安离开之后沈先生才进来,有些遗憾的说道:“毕竟是血仇,我还是不在他面前出现的好,少年人心这么冷硬,将来不成大器都难,倒是你……小茶有一点说的没错,你骨子里有些软。” 沈冷嗯了一声,也不想解释什么。 软? 软骨头的人会嘴里叼着一把没开锋的小猎刀朝着冰冷的江水里一跃而下?会在那库房里一头撞向百里屠? 少年人心境还不稳,但有天生的所为所不为。 -- 第10页 沈先生伸手拉着沈冷的手:“跟我走吧,我记得你去年的时候曾经说过,若一日有万夫力,便杀尽天下水匪。” 沈冷抬起头,眼神明亮:“是!” “我教你万夫力,也教你万夫不当之智。” 沈冷使劲儿点了点头,拉着沈先生的手往前走,沈茶颜却一把将他的手打掉:“多大了,还要大人牵着手?” 沈先生微微皱眉:“小茶,不许这样。” 沈茶颜不服气的哼了一声:“本就是,好歹也是个男人身。” 沈先生苦笑摇头,却没有再去牵沈冷的手:“知道我为什么送一把小猎刀却没有给你刀鞘吗?” “不知道。” “刚才我说了,你骨子里有些软,这可能和你这十二年来成长的环境有关,日日夜夜被欺负的已经形成了一种自我保护,你不知道的是你骨子里应该有什么样的霸道凌厉,应该有什么样的张扬跋扈,我送你刀而不送你刀鞘,就是想告诉你,不要藏锋,少年人,当锋芒毕露。”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想起那把小猎刀已经被孟长安带走了,忍不住唏嘘:“那个家伙,锋芒本就在外,哪里还需要什么刀?你们两个倒是应该换换才对,刀鞘予他,刀予你。” 沈茶颜回忆了一下孟长安的样子,然后问:“那个道人说的是真的?” “胡诌的。” 沈先生的回答倒是让人意外:“道宗也好禅宗也罢,谁能一眼十年?我不是说没人有那个本事,龙虎山上真人,禅宗那位大士一眼十年是没问题的,其他人……不过孟长安这样的人,二十岁之前若没人压得住他的锋芒,只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压得住他的锋芒了。” 想到自己刚说完没有人可以一眼十年,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雁塔书院只是个书院。” “你莫不是又忘了裴亭山?”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沈冷机械的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插不上,他觉得自己确实懂的太少了,雁塔书院他是知道的,但裴亭山是谁? 鱼鳞镇里的人还不知道孟家已经出了大事,那废弃库房里的几十具尸体也还没有被人发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这三个人也不显得惹眼。 “小冷儿,你要去哪儿?” 一个靠拉车为生的苦力阳光灿烂的喊了一声,正是陈冉的父亲。 “大伯,我要离开这了。” 沈冷停住脚步,然后认真的学着大人的样子俯身一拜:“冷儿多谢大伯这些年来的照顾,冷儿以后还会回来看大伯的。” 陈冉的父亲愣住:“你这是……真的要走了?你且等等,且等等。” 他忽然转身往回跑,跑的很急,常年拉车的汉子下盘有多稳?可他跑起来的时候却有些踉跄,像是绊到了什么似的险些栽倒。 沈茶颜微微皱眉:“哪里有时间多耽搁。” 沈先生抬起手往下压了压:“你性子太急烈,哪里像个女孩子,等等就等等,已经等了十二年,还在乎多半个时辰?” 没多久,沈冷就看到小胖子陈冉气喘吁吁的从对面的巷子里跑出来,脸都发白了,一边跑一边喊:“冷子你等等我!” 陈冉的父亲跟在他后边跑,两只手往前伸着,怕是自己儿子会跌倒。 陈冉急切的跑过来,把手里一包东西塞进沈冷手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念头,你是留不住的,早晚都会离开鱼鳞镇……这里有些馒头,榨菜,还有几个咸鸭蛋,你知道我家里也拿不出什么。” 陈冉的父亲从裤袋上解下来一个钱袋子,哗啦哗啦响,想数出一些铜钱给沈冷,犹豫了一下,把所有的钱塞进沈冷怀里:“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大伯力气有的是,钱用完了就回来,孟老板家里炕冷,大伯家里虽然没有婆娘,可炕是热的。” 沈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没有拒绝陈冉和他父亲的好意,心里也起了一个誓。 我早晚回来,带你们荣华富贵。 孟长安和沈冷离开鱼鳞镇的时候都在心里暗暗发誓,似乎是上天不屑,竟是突然间阴了天,然后打了几声闷雷。 陈冉抱着沈冷使劲的哭,哭够了就松开手:“我爹说的对,退一万步说,你也就是退回鱼鳞镇,鱼鳞镇里有我家,不怕。” 沈冷使劲儿点了点头。 想起以前两个人躺在草坡上看着夕阳下山,嘴里叼着一根毛毛草的沈冷问陈冉:“谁给你取了这么个文质彬彬的名字?” 陈冉耸了耸肩膀:“你不知道,我原来叫陈再,小时候走路不稳经常摔跤,我爹请人问了问说是名字不好,头上有一根扁担,肯定走不稳……于是就改了陈冉。” 沈冷:“这么迷信的吗?” 陈冉:“管他呢,名字而已,比如你叫冷儿,但你真的冷吗?” 第六章 一根手指一顿肉 过南平江的时候,沈先生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后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沈茶颜正看着沈冷笨拙的扎马步,听到笑声看了一眼沈先生:“想起什么了?” “咱们三个都姓沈。” 沈先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别人不理解的得意。 沈先生看向茶颜:“像不像一家三口?” 茶颜:“呵呵。” 沈先生是个风度翩翩的人,当初穿道袍的时候云霄城里也不知道多少妇人看到他就走不动路,此时虽然脱了道袍换上长衫,却增了几分洒脱少了几分刻板,看起来比年轻时候更有味道了些。 -- 第11页 茶颜是个美人,十二岁已有七分国色天香。 沈冷就普通了,虽然眉清目秀,可是因为常年做苦力所以皮肤粗糙了些,肤色也黑,倒是更显得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茶颜看到沈冷傻笑:“你又笑什么?” “一家三口。” 沈冷傻笑着回答。 “数你最丑。” 沈茶颜过去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你这也叫马步?软塌塌的好像晒了两根面条似的,马步扎稳,别说风吹雨打,纵然山崩地裂也不能动分毫。” 沈冷被这一脚踢的几乎栽倒,连忙又站回去:“知道了师姐。” 沈茶颜皱眉:“哪个是你师姐?” “总不能是亲姐。” “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沈茶颜从甲板上捡了一根如她手腕粗的麻绳,攥住麻绳拇指一弹,啪的一声那麻绳就断开了,她手里留下了大概一米长一截,抡起来在沈冷后背上打了一下,沈冷疼的立刻一声闷哼,后背上瞬间就肿起来一条。 沈先生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对沈冷点了点头,意思是加油你是最棒的? 这可比孟老板打的丝毫也不差了,而且孟老板手上的力度竟似乎还不如这小丫头,她那横眉冷对的样子,沈冷想着倒好像她是自己干爹…… “扎稳!” 沈茶颜拎着麻绳鞭子站在那,沈冷再次稳住马步,横过大江,这船本就摇晃,别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便是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汉子们,有几个能在风浪摇摆的船上扎马步的?他们可以在这样的风浪里于甲板上健步如飞,可扎马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只这样?” 沈冷问。 他的意思是就这样一直扎马步吗? 沈茶颜:“你还很狂啊。” 然后又一鞭子打了下去,沈冷心说自己这是犯了什么天条…… 渡江扎马步,下了船乘车沈先生和沈茶颜坐着,沈冷在车厢里扎马步,马车一路走沈冷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两个时辰就这样过来,沈冷额头见汗,身子也开始摇摆起来。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长出一口气:“之前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们是从湘西来的呢。” 沈茶颜皱眉:“怎么那么多话!” 车夫瞄了一眼沈茶颜手里的鞭子,选择闭嘴,心里想着那像个摆件的小家伙的日子过的真不容易啊。 见沈冷站不稳了,沈茶颜还要打下去,沈先生终于开口:“已经极限了,比你那时候强些。” 沈茶颜微微一怔,哼了一声,随手把鞭子扔了出去,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欣慰和喜悦一闪即逝。 是啊,这个笨家伙,竟是比自己当初还要强些。 没有一点儿武术功底,先于船上再于车上马步扎了两个时辰,这已经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事,这要是让四库武府那些游历于大宁全国各地的择雄校尉看到了,怕是拼了命也要把沈冷抢走。 扎了这么久的马步,能说明的绝不仅仅是沈冷身体素质好,还有强悍的毅力,这正是四库武府最需要的人才。 看到沈茶颜将鞭子扔出窗外,沈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来,还没有坐稳,沈茶颜一手抓住他的衣服领子,直接把他从窗口扔了出去。 “跟着跑。” 就这三个字,简单的不近人情。 沈冷刚刚扎了两个时辰的马步,腿部肌肉有多酸痛?她丝毫也不去体谅,那样子比孟老板还要心狠的多。 沈冷却没有说什么,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跟着马车开始跑,跑步对于沈冷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从十岁开始就肩扛着至少一百五十斤的货在商铺和码头之间来回奔波,两年来跑的路几乎可以绕大宁一周了,不是大宁小,而是跑的确实太多。 “赶快些。” 沈茶颜朝着车夫说了一声,车夫却没有把马鞭子甩下去,反而一拉缰绳停下来,把之前收进怀里的车费掏出来扔在沈先生脚边:“这生意我不做了,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那孩子不是人?这么糟蹋,你们就不怕遭了天谴?” 沈先生略尴尬:“她是为他好。” “为他好?这他么的叫为他好?都是你的孩子,闺女养成这刁蛮的样子,儿子被养成苦力样子,这般欺负人若是为他好,南越国的皇帝现在是不是还得对大宁感恩戴德?” 这比方并不好,若是八部巷里的南越亡国皇帝杨玉听了会想打人。 沈先生还是很认真的解释:“我待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她开始的时候也这样,现在他经历的都是她经历过的……” “你以为我信?” 车夫指着旁边:“赶紧下车,不管是重男轻女还是重女轻男,在我看来都是王八蛋。” 沈冷站在那傻笑,朝着车夫挑了挑大拇指。 沈先生还想说什么,沈茶颜从马车上跳下去,从钱袋子里又抓了一把银子扔在马车上:“赶你的车,这是赏你的。” 然后她一脚踹在沈冷屁股上:“跑!” 沈冷只好跑起来,一边跑一边笑,没心没肺,沈茶颜则跟在他后边跑。 都是跑步,只是两个人跑步的方法却差距甚远,沈冷跑步的呼吸方法是自己习惯了的,而沈茶颜的呼吸方法显然更加的合理,呼吸方法的不同,沈茶颜和沈冷在同等体力同等素质的情况下,沈冷绝对不行,差的远。 -- 第12页 车夫愣在那:“你闺女很彪啊……” 沈先生看了看沈茶颜扔在马车上的银子,有些心疼,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对钱没有概念,扔出去这么多……车夫说什么他都没有去听,想的是怎么才能拿回来? 正想着,车夫伸手把银子抓起来放进怀里:“你们这一家三口真有意思,我们做这行的,什么人见不到?你们这样的第一次见。” 沈先生看着他把银子收起来,坐直了身子很认真的说道:“我知道咱们江南习俗,若是去走亲戚,带的礼物多了,主人家往往都会押返回去一些。” “没错,咱们这的人厚道。” 车夫回答,赶车上路。 沈先生叹了口气:“你厚道吗?” “我厚道啊。” “你若厚道,不嫌多吗?” 车夫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你这么一说到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赏钱确实给的多了,但我不会退给你。” 最后几个字说出了一种钱在人在的决绝。 沈先生无奈道:“我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以后不做生意了,每一个铜钱都得算计着花,所以……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抢回来的,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又或者说让我死心,这样,我伸出一只手张开,你猜我伸出几根手指?” 车夫看白痴一样看着沈先生:“张开的?” “张开的!” 沈先生说的斩钉截铁。 沈先生把左手伸出去,笑呵呵的说:“你猜。” 车夫忽然背脊上一阵发凉,可是不死心的说道:“你五指张开,当然是五根手指。” 沈先生说了一句不对,然后右手一翻握了一把锋利小刀,一刀下去将左手小指切下,血随即喷了出来,车夫立刻就白了脸。 他把之前沈茶颜给他的赏钱全都掏出来扔给沈先生:“神经病!” 沈先生也不急着把钱捡起来,把掉了的小指对在伤口,取出来一包药粉捏了些洒在上面,小指就粘好了似的居然不往下掉,他又取出一个布包,在里面翻找出针线,认真的给自己缝合:“我刚才说过了,以后不做生意了,钱会变得拮据,他们两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顿顿不能缺了肉,她还小不知道钱的重要,我知道。” 沈先生缝好了之后把那包伤药递给车夫:“这个送你了,价值应该比那些银子还大些,我自己配的伤药,当初在云霄城的时候一包至少卖二百两银子。” 车夫脸色发白,哪里敢去接。 沈先生把车上的银子一块一块捡起来收好,然后对车夫说了声谢谢。 “就为了他们不少吃一口肉?” 车夫忍不住问了一句。 “是的。” 沈先生回答。 车夫又问:“他们的一口肉,比你一根手指还重要?” “是的。” 沈先生点头:“重要的多。” 车夫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但他忽然对沈先生生出几分敬意,他现在已经很清楚,沈先生的武艺一定很强,杀了自己抢回去那些银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沈先生是用断自己一根手指的方式换回去的。 孩子的一顿饭,比自己的一根手指还重要…… 车夫在心里来来回回的想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可怕。 “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我亏欠了多少。” 沈先生依然那淡然如水的样子,说话的语速不快不慢:“我自己欠的,我得还。” 而那两个家伙则从中午跑到了太阳下山,沈冷浑身湿透,而沈茶颜则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停下来之后沈茶颜回马车上取水,看了沈先生的手指一眼:“又来?第二次了!” 沈先生笑:“两次情况差不多。” 其实两次断指,情况还是差了不少的。 沈茶颜看似面无表情,一口气喝了半壶水,然后把身上的钱袋子扔给沈先生:“太重了,若没有这东西坠着,我能甩他三条街。” 沈冷走回来一眼就看到沈先生手指上的血,沉默了片刻,把钱袋子捡起来绑在自己腰上:“我挂着,下次也能甩你三条街。” 沈先生眼睛眯起来,感觉很幸福似的。 车夫依然一脸的懵逼。 沈冷抽空问了沈茶颜一句:“他断了手指你好像不是很害怕?” 沈茶颜哼了一声:“也就是吓唬吓唬车夫,他能接上。” 沈冷:“……” 第七章 我烤过鱼 沈冷本以为会走很远很远,当沈先生带着他走进了一个小院子的时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从这里到鱼鳞镇,就是一天的路程。 “去劈柴。” 沈茶颜倒是很熟悉这里似的,进了门就朝着沈冷喊了三个字,然后去把每一间房子的窗户都打开,这里距离江边并不是特别远,湿气有些重。 沈冷很累,却没有说什么,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只找到一把已经很钝很钝的斧头,没有找到磨刀石,以这把斧头想要劈柴的话,只怕到明天早晨也劈不出来几根。 沈先生走到沈冷身边:“刀鞘呢?” 沈冷将自己藏在怀里的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沈先生把刀鞘接过来:“刀鞘其实不简单,这面凸起的地方是个机关,按一下就会弹出来一根绳索,很细,一丈多一些……这边你注意到了吗,是一层一层的波纹,就好像鱼鳞一样。” -- 第13页 沈先生将斧头捡起来,用刀鞘波纹的那一侧在斧头上滑了一下,嚓的一声,斧头竟是被波纹蹭掉了一层铁屑。 沈冷实在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寻常的刀鞘居然藏着机关,更加的喜欢了。 沈先生把刀鞘和斧头递给沈冷,自己进了屋子,片刻之后搬了一把躺椅出来,就在这小院子的槐树下躺好,眯着眼睛休息。 沈冷用刀鞘磨斧头,蹭一下,斧头上就掉一层铁屑,沈冷看着那刀鞘陷入了沉思,沈茶颜把屋子窗户都打开后看到沈冷沉思,那家伙专注起来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小帅,看起来应该是在想这刀鞘以后会有几种用法。 下一秒,沈冷忽然脱了鞋,用刀鞘蹭脚底的死皮……他是今天才穿上鞋子的,以往在孟老板家从不曾穿过鞋,常年在商铺和码头之间跑,脚底下厚厚的一层死皮。 蹭一下,他爽的哎呦一声…… 沈茶颜啪的一声把窗户又关上了,心说那般金贵的东西,这个家伙居然用来去死皮? 蹭的舒服了,沈冷把鞋子穿好开始劈柴,斧头被磨的颇为锋利,很快就劈了一堆,他发现劈柴这种事居然会上瘾,一斧子下去木头两开,感觉特别爽。 然后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想法,看向躺椅上的沈先生:“战场上两军交战,大将出手之前是不是都要说些比较霸气的话?” 沈先生道:“一般都是一言不发上来就打的,你说的那是小说里的情节,不过也不是没有,你想说什么?” 沈冷挥舞了一下刀鞘:“以后遇到顽敌,我就挥舞一下刀鞘说,信不信我把你的脸在我刀鞘上摩擦?” 沈先生点头认真的说道:“这威胁可真可怕。” “烧水去。” 沈茶颜隔着窗户喊了一声:“我要洗澡。” 她靠着窗户生闷气……把脸在刀鞘上摩擦?这很霸气吗? 沈冷哦了一声,看到院子里就有一口井,检查了一下木桶上的绳子是否有破损的地方,然后把水桶扔进了水井里,打上来水刷了铁锅,架上柴火烧水。 他不断的伸手去测水温,感觉水温差不多了就把水舀出来,拎着放在沈茶颜的房间门口,沈先生眯着眼睛笑起来,沈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沈茶颜却知道,所以觉得沈冷很可恶,沈先生也很可恶。 当初她烧水,是等到水烧开了之后舀出来又兑冷水,而沈冷却没有这样做,想到半路上她屡屡提到的智力二字,沈茶颜就更恼火了…… 柴劈了,水烧了,别人或许会问接下来做什么,沈冷却没有,从钱袋子里取出来一块碎银子,小心翼翼贴身放好就出门去了。 “还不服气?” 沈先生闭着眼笑问。 沈茶颜赌气似的哼了一声,把窗户关严实,门关严实,脱了衣服坐进澡盆里,舒服的颤抖了一下……水温居然特别的合适。 她忍不住去想,这家伙烧水的时候难道把水舀出来后进入木桶再倒进浴盆里的时间都算进去了?如果不算计这些的话水温现在就是略微凉一些的,可现在正好。 一定是巧合。 沈茶颜闭上眼睛,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很舒服。 那个家伙,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笨啊。 沈茶颜泡了一会儿后冲洗,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出来,发现沈先生还在躺椅上眯着,可她知道沈先生不可能睡着的,这两年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了,她问为什么,沈先生回答说沈冷起步太晚了,自己必须准备的足够多他才能追上去,沈冷的对手从一出生就比沈冷站的高,得到的多,沈冷需要用十倍的速度去追才能把差距一点点拉回来。 沈茶颜擦着头发走出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不急。” 沈先生果然没有睡着,应该是思考什么。 “与其瞒着,不如早些让他知道的好。” 沈茶颜是个很直爽的性子,不愿意这样瞒下去。 “他若现在就知道了,压力就太大了。” 沈先生坐直了身子:“大部分时候压力带来动力,可是压力太大的话,会把一个人的心境直接压垮,那时候我准备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沈茶颜:“你待他可真好。” 沈先生:“我给你取了名字的。” 沈茶颜:“呵呵……” 沈先生笑道:“你觉得我偏心?我给他准备的那些,大部分你都看过的,我不喜欢吹牛,给你看过的那些,足够让你把孟长安甩开三条街。” 沈茶颜:“大部分。” 沈先生讪讪道:“因为有些东西,是男人才能学的。” “比如呢?” “我去洗澡。” 沈先生快速的离开,冲进屋子里,心说你要是听了那比如的事,岂不是要骂我流氓?说不得说不得…… 沈茶颜哼了一声,心说还不是偏心,然后她习惯性的走到院子一侧,也不需要去看,就在墙角处把那柄自己削的木剑抽了出来,树上挂着一个吊环,很小,刚好她的木剑能够刺进去,风吹吊环晃动起来,她站在那不动如山,出手,疾如闪电,每一击都精准的把木剑送进吊环里。 “喂!” 她一边刺一边喊了一声。 “什么事?” 正在洗澡的沈先生问。 “什么时候给我一把真正的剑?” -- 第14页 “当你千刺不误的时候。” 沈茶颜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继续刺剑,第一百三十二剑刺空,她恼火的微微皱眉,然后很不耐烦的重新计数。 一百五十七次,失误,重新计数。 两百零二次,失误,重新计数。 九十九次,失误,不再刺下去了。 沈茶颜把木剑放回去,她很清楚该在什么时候停下来,心境已经开始变得烦躁,此时再练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去干嘛了?” “买菜。” 沈先生换好衣服出来,又在躺椅上坐好,只不过手里多了一本册子一支笔,他用的是一种很特殊的笔,很特殊的墨,写在册子上的东西直接看是看不到的,需要用特殊的法子才能显现出来。 “需要这样小心吗?” 沈茶颜看着沈先生那专注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需要,而且还不够小心,我刚才就已经在后悔了……我不应该把包药给车夫,那是只有我才能配出来的伤药。” “怎么会那么巧,云霄城距离这里至少几千里,消息不通,谁会知道?况且你在云霄城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当初熟悉你的人多半已经去了长安飞黄腾达,谁会注意到一个车夫手里的伤药?” “还是小心些好,你知道的,他们绝对不会放过沈冷。” 他用的是他们两个字,不是她。 沈茶颜知道,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当初一人做恶的那个她已经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个共同利益的团体,这个集团当然是以那庞大的家族为核心,虽然从大宁天成元年开始,那本该一飞冲天的家族被打压的抬不起头,可谁敢低估了那家族的能量? 十二年前那个女人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来,然后咬着牙撑着,只要她撑过前二三十年,后面谁还能阻止的了她的家族崛起? “你在写的是什么?” 沈茶颜又问了一句。 “兵法。” 沈先生说道:“我仔细考虑过很久,送他走哪条路会更快些,这两年的观察之后,尤其是今天一天的考验之后,文那一条路真的不适合他啊。” 沈茶颜脑子里出现了沈冷穿上书生长衫拿着扇子之乎者也的样子,然后使劲儿摇头,心说可真恶心。 “既然是要走更凶险的路,为什么不想办法把他送到四库武府?” 小姑娘对四库武府还真是向往,念念不忘。 “不敢。” 沈先生写完最后一笔,今天想到的算是记下来了。 “况且,四库武府里的那些家伙,哪一个比得过我?” 沈先生把册子收起来,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那小家伙会买回来些什么,你们都在长身体的时候,再不喜欢吃肉也要吃。” 听到这句话,沈茶颜的眉宇间生出一股厌恶来,她当然不是厌恶沈先生。 “他应该不会买太多东西回来,因为他比你更知道钱的重要性。” 沈茶颜:“呵呵。” 沈先生道:“不如打个赌?他若是花了超过五十文钱,算我输。” 沈茶颜道:“五十文钱?能吃什么?” “吃鱼。” 沈冷从外面很艰难的走回来,看起来确实很吃力,因为他带回来一条鱼……事实上,就因为在江边遇到了这条鱼,所以他一个铜钱都没花就回来了,事实上,那应该不算鱼…… 沈茶颜嘴角抽了抽:“这鱼不好抓吧。” 沈先生嘴角也抽了抽:“你是光膀子打的吧?” 沈冷心说这笑话可真过时啊。 他带回的,是一条一米三四长的鳄鱼。 南平江里,鳄鱼并不少。 “打的时候确实有些艰难,幸好我比它聪明多了。” 沈冷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衣服上被撕破的地方显然不少,但却没有伤,看起来他是真的累坏了,恨不得现在就躺下来才好呢。 他一屁股坐下来,拍了拍那鳄鱼的背:“容我歇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有个果园,外面堆了不少果木,我去抱一些回来把这东西烤了吃。” 沈茶颜咽了口吐沫:“你烤过?” 沈冷想了想自己在孟老板家挨饿不得不去江水里摸鱼的往事,好像就在昨天似的……嗯,是的,确实就在昨天。 “烤鱼谁没烤过?只是没烤过这么大的,鱼鳞也没这么厚!” “你管这叫鱼鳞?” “不然呢……” 沈茶颜一转身就走了:“我自己煮面,你们烤吧……” 第八章 他没有别的未来! 沈冷这几天的日子过的极为规律,做饭,练功,做饭,练功,睡觉…… 每天上午对于沈冷来说都有些难熬,因为上午的时间属于沈茶颜,她就像个挥舞着皮鞭的小恶魔,下手不留情,可也不知道为啥沈冷就是不怕她,一点儿都不怕。 每天早晨起床后洗漱做早饭,休息十五分钟后就开始练功,先马步半个时辰,然后负重蹲跳,沈茶颜说这是为了锻炼他的爆发力。 战场上出手,爆发力极为重要。 而每天下午的时间属于沈先生,整个下午都会显得很安静,沈先生只是让他看书,看地图,看战例,看各种各样的东西,甚至还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学习各地的方言。 沈冷的每一天都被安排的极充实,他就好像一个口袋,沈茶颜和沈先生两个人撑开口袋不停的往里面塞东西。 -- 第15页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多了一项,那就是近身格斗,准确的是说近身挨揍。 沈茶颜让沈冷主攻她防守,一开始沈冷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被揍的鼻青脸肿之后才发现自己的不好意思完全没有意义,沈茶颜反击出手的时候可没有一丁点的不好意思,小姑娘老气横秋,对沈冷说现在你每一次挨揍都是将来战场上躲开敌人杀招最好的准备。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沈先生发现沈冷这个孩子就像是一块橡胶似的,怎么拉扯都拉扯不坏,不管你给他多大的压力,他都能扛下去。 开始他以为这是年幼就承受苦力养成的习惯,毕竟孟老板对他是真的不好,可是后来沈先生确定那不是什么习惯,而是一种骨子里的坚韧。 “去江边挑一些土回来,只要江边细沙。” 沈先生吩咐了一声就回屋去了,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写写画画,他那本表面无字的兵法似乎就快要完成了。 沈冷答应了一声,抓了两个木桶和扁担出门,从他们隐居的残破道观到江边差不多来回有近六里,两个木桶装满细沙超过百斤,可挑了一担回来后沈先生说不够,至少再跳十担回来,沈冷肩膀上已经红肿,还是咬着牙去了。 沈茶颜狠狠瞪了沈先生一眼,跟着沈冷出门。 到了第三趟的时候沈冷肩膀已经疼的几乎忍不住,可他依然坚持,沈茶颜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看到沈冷踉跄了一下后一个箭步过去,从沈冷肩膀上单手把扁担摘了下来。 然后她把扁担扔还给沈冷,一手拎了一个木桶大步往前走。 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沈先生脸色有些发寒的站在小路上等着他们。 “我……” 沈茶颜张了张嘴,脸色微红,不知道怎么解释。 “自己去领罚。” 沈先生只说了五个字。 “他受不了的!” 沈茶颜倔强的顶嘴。 “嗯?” 沈先生眉头一挑,那是真的生气,沈茶颜纵然平日里说话似乎没大没小,对沈先生也看不出来多少尊敬,然而那只是表象而已,沈先生鼻子里嗯了一声,沈茶颜就低着头放下木桶,一个人回了道观小院。 “不怪她,是我的错。” 沈冷想要求情。 “也好,看看她去怎么受罚的,你也一块,罚完了之后再去把没挑完的细沙挑完。” “是!” 沈冷将两个木桶跳起来,摇摇晃晃的回了小院。 院子正中,沈茶颜已经蹲好了马步,看到沈冷进来后瞪了他一眼,沈冷心中觉得愧疚,放下木桶后跑到沈茶颜身边也扎了马步。 “你干嘛?” “陪你。” “用不着。” “哦。” “还不滚?” “我扎马步歇会,挑木桶太累了。” “白痴,你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 “不知道。” 沈冷笑起来,牙齿白白的,笑容很干净:“管他呢。” 沈先生在沈冷之后回了小院,直接回了屋子里面,然后怀里抱了一些东西出来,到了近处沈冷才注意到那是一些短矛,造型很奇特,两边都有矛锋,大概一米二三的长度。 沈先生将短矛在沈茶颜的两条胳膊下边分别插了几根,那短矛锋利的让人心里发寒,然后沈先生抓了两个石锁递给沈茶颜,沈茶颜就这般站着,只要胳膊稍稍往下就会被短矛刺中。 沈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你明知道会是这样的惩罚?” 他看着沈茶颜:“为什么还要帮我?” 沈茶颜哼了一声:“关你屁事,路上看到一只小狗挑水累了我也会帮。” 沈冷:“狗为什么会挑水?” 沈茶颜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沈先生严肃的说道:“功必赏过必罚这是领兵之道,沈冷你也要记住。” 沈冷哦了一声:“我的呢?” “你的什么?” 沈冷用嘴巴往自己腋下撇了撇:“矛。” 沈茶颜脸色微微一变:“我不用你陪我!” 沈冷认真的说道:“先生说功必赏过必罚,我刚才也犯了错,所以也要受罚,这可不是陪你,而是我自己那份。” 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先生的嘴角不易觉察的往上勾了勾,然后真的就在沈冷的胳膊下面分别插了两根短矛,可院子里没有了石锁,那两个都在沈茶颜手上。 “木桶。” 沈冷努嘴:“那边,那边,沙子还没倒掉。” 沈茶颜已经急了:“你是不是疯了。” 沈冷摇头:“功必赏过必罚,赏罚分明,也需度量一致,若是惩罚因人而异,不能服众。” 沈先生点了点头,过去将木桶拎过来递给沈冷,沈冷拎着木桶,片刻胳膊就抖了起来,没几十秒胳膊上就被刺了一下,血瞬间就流下来。 “让他滚开!” 沈茶颜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沈先生摇头:“他自己的选择。” 沈冷咧开嘴笑,因为疼所以那笑容有些扭曲:“嘁……你是不是觉得我撑不住?我跟你说……哎呦……这算个什么!” 又刺了一下。 沈先生在石凳上坐下来看着那两个孩子,脸上依然严肃,心里却很高兴,团结对于军人来说是最重要的品质之一,若是不能团结,那么战船上就是一盘散沙。 -- 第16页 在沈冷被刺出来四五个血口之后,沈先生才站起来宣布惩罚结束,沈茶颜把石锁扔掉,第一时间抓起沈冷的胳膊看了看,眼睛微微发红:“白痴!” 沈冷:“可别总说我白痴,万一真被你喊白痴了可怎么办。” 沈茶颜:“你本来就是白痴。” 沈先生觉得少男少女之间的对话真有意思,特别有意思,虽然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字,他起身进屋翻了金疮药出来扔给沈冷:“自己上药。” 沈茶颜想接过来,沈先生鼻子里嗯了一声,她一跺脚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别忘了,细沙还没有挑够。” 沈先生丢下一句话就回了屋子,依然坐在窗口桌子边写写画画,沈茶颜有些时候都不能理解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他好像身体里藏着两个灵魂,温暖的时候让人沉醉,冷酷的时候让人畏惧。 沈冷自己上了药包扎好,不过他没有包扎过,所以好像在胳膊上绑了两个蝴蝶结,沈茶颜看到他绑成那个样子,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包扎完了之后沈冷深吸一口气,拎着扁担木桶又出了门,一趟比一趟慢,可他还是如数把细沙挑了回来。 才把最后一桶细沙倒出来,沈先生隔着窗子扔出来一份地图:“照着地图把地形做出来。” 沈冷哦了一声将地图接住,然后开始用细沙来复制地图上的地形。 天色渐暗,沈冷认真的做他的事,沈茶颜就坐在一边看着他,这些事其实都是她曾经做过的,她本以为先生对自己已经很严苛了,可是现在沈冷来了,她才发现先生当初对自己算是好的了。 “太慢了!” 沈先生在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后沉声说了一句,沈冷随即加快速度,他不是不能更快,只是不想出差错,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看地图,天赋再好,生疏难免。 天黑之前沈冷终于把地图上的地形复制出来,沈先生背着手出门看了一眼,伸脚在地上来回扫了几下:“错了,错了,错了!” 沈冷辛辛苦苦复制出来的地形,立刻就被扫毁了一小半。 “先生你干嘛!” 沈茶颜立刻站起来,比毁了她自己的心血还要着急,因为她是看着沈冷一点点弄出来的,很细心,地图她也看过,应该没错的。 “心里什么感觉?” 沈先生问。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在想哪儿错了,然后确定我没错。” “然后呢?” 沈先生又问。 沈冷深吸一口气:“再做一遍。” 沈先生看向沈茶颜:“他以后要去的是军中,我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军营里面,没有背景没有靠山,他做的再好也会被误解被针对被打压……但是他做的不错。” 沈先生问:“再做一次之后呢?若我还是说你错了呢?” 沈冷:“那就做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沈先生沉默片刻:“我或许苛刻了些,但我必须把你将来要面对什么都想到,你的时间并不多……” 沈茶颜颤声说道:“也许那不是他想要的!” 沈先生眼睛微微眯起来:“你觉得他有选择的余地吗?他不想要那样的未来,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和要杀他的人相比,我不算什么你更不算什么,谁也保护不了他一辈子,只能靠他自己。” “先生,你在说什么?谁要杀我?” 沈冷一脸的迷茫。 “没什么。” 沈先生转身:“挑细沙把白天的时间差不多都用了,今天白天的功课晚上补,什么时候补完了什么时候睡觉。” “是。” 沈冷垂首应了一句。 然后他低声问沈茶颜:“谁要杀我?” 沈茶颜一转身:“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转身的时候,眼角边似乎甩飞出去一颗很晶莹的东西,在夜色灯火下亮闪闪的,像是钻石一般。 第九章 禁绝 天还没亮的时候沈冷就已经起床,打了井水洗漱然后去附近村子的早市买了蔬菜和肉回来,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就把财政大权揽了过去,不管是沈先生还是沈茶颜都很满意,毕竟一个懒的管钱一个不知道怎么管钱。 回到道观小院之后开始做饭,煎蛋,炒了肉丝,然后煮面,没多久香味就从厨房里飘出来。 沈先生伸了个懒腰出门,习惯性给厨房门口那棵松树浇了些水,这棵松树是他对这里最大的怀念了,毕竟是当年亲手种下的。 沈茶颜穿了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头发随意披散着走进厨房:“笨蛋,早晨吃什么?” 沈冷朝着已经煮好的面努嘴:“面” “哦。” 沈茶颜似乎没什么兴趣,可是她却知道沈冷是知道自己爱吃面才专门做的,但她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什么,转身的时候嘴角微微一勾,少女一笑春风明媚。 “师姐,问你个事。” “别叫我师姐。” “那叫什么?” “叫……算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哦,茶爷,问你个事。” 沈茶颜眼神一亮:“这个名字不错,说吧,什么事。” “先生叫什么?” “他的名字?呵呵……嘿嘿……哈哈哈哈……” 沈冷不明白沈茶颜为什么会笑,沈茶颜笑够了之后转身走了:“你自己问先生。” -- 第17页 沈先生在门外自然听的清楚,咳嗽了两声后说道:“背后不论人是非,是君子所为。” 沈茶颜:“知道了小松先生。” 沈冷一怔:“小松先生?沈小松?” 他看了看那棵松树,心说怪不得。 本来还在傻笑着的沈茶颜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然后笑容就逐渐凝固……那时还是少年的先生在这道观里种下一棵松树,名字还叫小松的他心中有怎样向往的道家风骨,然而十二年前那个夜里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沈冷走出道观的先生仰天喊出我命由天不由我的时候,几分悲凉? 所以这棵松树对于先生的意义,绝不仅仅是他亲手种下的那么简单,曾经他希望自己能有的青松风骨在那一夜后荡然无存,风骨没了,只剩青松。 沈茶颜站在那好一会儿,然后去打了水把树浇了浇,浇完了之后回到自己屋子里把她软绵绵的枕头拿出来,走到沈冷身边比划了一下高度,又弯腰测试了一下俯冲的高度,接下来在沈先生和沈冷一脸懵逼的注视下把枕头绑在了小树上,然后她过去一把抓住沈冷放在门口那个位置推了一下,沈冷一个踉跄撞在松树上,正好是绑着枕头的位置,沈茶颜眯着眼睛笑起来,美滋滋。 沈冷两脸懵逼。 “门槛你已经砍了。” “你管的着?” 心情很爽的茶爷背着手回了屋子,心想自己是个苦命的,先生是个苦命的,那个白痴也是个苦命的,三个苦命的人加在一起算是物极必反了吧,怎么也不应该继续苦命下去。 沈冷以为茶爷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在树上绑个枕头这事只是她临时起意,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三年之中,茶爷每隔一段时间就拎着沈冷撞一撞那小树上的枕头,根据沈冷个头的长高而改变枕头的位置,还因为她担心绑的绳子影响小树的发育,时不时还要松开绳子重新绑一下。 沈冷心说茶爷真是个有爱心的人啊,虽然三年之中他没有再主动撞过一次树…… 三年的时间竟是一晃而过,沈冷的生活紧凑充实且有些残酷,三年间,沈先生和沈茶颜两个人拼了命的往沈冷这个口袋里塞东西,塞到吐也不停止。 又是一个夕阳下,三个人在松树下吃晚饭,简单却精致,三年来沈冷做饭的手艺也是精进了不少。 “明天你们两个出去一趟。” 沈先生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才三年,比之前沈冷熟悉的那个沈先生多了不少白发,也多了不少皱纹,本以为他那本无字兵法在三年前就快写完了,谁想到改改写写的三年还是没完成。 “出去做什么?” 沈茶颜一边夹菜一边问。 “破杀戒。” 沈先生的回答很平淡,可是沈冷和沈茶颜两个人都听的出来,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嗓音有些微微发颤,无论如何,对两个十五岁的孩子说出破杀戒三个字的时候压力一定很大,甚至比他们两个还要大。 “三年来,大宁朝廷在江南织造府打造的水师已经初具规模,南平江上的大股水匪基本上都被剿了一遍,可是织造府的水师都是大船进不去狭小水道,水匪只是被打的不似以往那般猖獗,数量其实依然不少。” “你们两个明天出去一趟,从这里往上游走三十多里南平江有个分叉,进去之后再行十二里左右是一片芦苇荡,那里藏着一伙水匪,而且和沈冷有些渊源……当年孟老板也就是百里屠的手下,那个二当家没死,又拉了一伙儿人继续为非作歹,大概有七八十人,你们两个是该去检验一下自己的实力了。” 沈先生尽力说的平淡,是因为他不想让两个孩子太过紧张,可是他自己都紧张。 “好。” 沈茶颜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沈冷放下碗筷回了自己屋子,把那把藏在衣柜里的小猎刀刀鞘取出来细细的擦拭了一遍,沈茶颜微微皱眉:“你打算明天用这个做兵器?” 沈冷点头认真回答:“嗯。” 虽只有一个字,却格外笃定。 沈茶颜啪的一声把饭碗放在桌子上,把沈先生吓了一跳。 “你三年苦练,十八般兵器样样都学了,近战刀剑钩叉远战硬弓连弩都用的不错,你偏要用一个刀鞘?” 沈冷把刀鞘举起来朝着落日的方向:“因为喜欢它。” 他没说心里的想法……不知道孟长安这三年来过的怎么样,六岁进雁塔书院读书习武,如今已经九年,他比自己早六年开始学习应该远比自己要强大的多吧……那把小猎刀在他手里,应该无恙? 十六岁是大宁征兵的年龄下限,不出意外的话,十六岁的孟长安就要进入军中了,今年是他在雁塔书院的最后一年,以他那种性子,应该处处都是最优秀的。 沈茶颜虽然不开心,还是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一粒米都不剩,放下饭碗坐直身子认真的问沈先生:“当初你不让提四库武府,可是现在不得不提,傻冷子不是军户出身没办法直接进入战兵之中,明年他就可以参军了,先生打算怎么办?” “为什么我们没有离开南平江?” 沈先生反问。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沈先生笑了笑道:“大宁四库武府虽然说每年都会有择雄校尉从各地挑选人才进去培养,可是优先选择的还是军户出身的孩子,沈冷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就算被择雄校尉选中到了四库武府里,也会被筛选出来。” -- 第18页 “大宁四疆战兵不说了,就说各道府常驻的战兵,非军户也进不去,这是大宁开国皇帝立下的规矩,没人敢轻易打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留在南平江不走的原因,因为水师没有这样的限制。” “水师初建,陛下的意思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从各地战兵抽调过去的人练了三年也远不如本地的渔夫水性好,所以水师的主力反而是这三年来从南平江上下游招募的民勇,我昨天得到消息,兵部那边下了一道通文,水师的民勇自通文到开始正式列入大宁战兵序列。” 沈茶颜微微皱眉:“先生想让傻冷子进水师?水师有什么前途!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还是要去四疆虎狼之师,水师不过是在南平江上剿剿水匪而已,敞开了说傻冷子再出彩,校尉便是极致。” “小茶,你低估了陛下的心胸壮志啊……你真的以为,陛下创建水师只是为了那区区水匪?如果是真的只是为了水匪,为什么巡江战舰都打造的那般巨大?那是奔着出海去的啊……陆地武功,历代大宁皇帝已经做到了极致,远洋征服,才是当今陛下心心念念的宏图。” 沈先生继续说道:“更远的地方不说,南疆海域之外的求立国据说不过弹丸之地,人口不足千万,却仗着水师强横不断侵扰大宁海疆,而大宁海疆没有像样的战船,连渔民都保护了不了,为这事陛下当年就拍过桌子。” 沈先生看向沈冷:“当然,水师只是我为你选择的路,你自己也可以选择,若你执意要去四疆之地,我也会尽力帮你安排。” 沈茶颜道:“我还是觉得去四疆虎狼之师更好,水师远洋?并不现实。” 沈冷坐在那一直没有说话,沉思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笑起来:“大宁陆上的四疆虎狼已近乎无敌,确实没什么意思,若能带一支水师令四海之外臣服,那就牛逼了啊。” 沈茶颜啪的一声在沈冷脑袋上敲了一下:“哪里学的这种粗话。” 沈冷揉了揉脑袋傻笑:“不觉得是粗话,进了军中若文绉绉的,反而会被不喜欢吧。” 沈先生起身回了房间,然后将那本他写了好多年的兵法取出来递给沈冷:“陆战,水战,我能想到的都写在这里面了,你从今天开始主要学习这里面的东西,一年之后,入南平江水师。” 沈冷接过来看了看那本兵法,里面一个字都看不到,封面上的四个字倒是很清楚。 “禁绝兵法?” 他看向沈先生:“为何是禁绝两个字?” “临兵作战,禁,是要让敌人处处被动处处受制,绝,是让敌人看不到希望,处处都是绝路。” 沈先生傲然道:“这普天之下,名将数不胜数,但有谁真能做到禁绝二字?” 第十章 只为杀人而来 芦苇荡里飘洒着的味道其实并不怎么好闻,狭窄水道之中水流速度很慢,再往里走近乎死水一潭味道更是难闻,不过渔民们习惯了这种腥臭味,倒也不以为意。 光着屁股的孩子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被他娘揪着耳朵拎回家,嗓门很大的训斥声都让沈冷有些羡慕。 他头上顶着一个用芦苇做成的伪装,蹲在芦苇丛中往远处看着,刀鞘在手里转了好几个来回,手心里都是汗水。 “害怕?” 沈茶颜蹲在他一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芦苇荡对面就是那一伙水匪的营地,男女老少差不多有几百人的规模,沈冷来的时候本以为这里只会有七八十号杀人如麻的水匪,谁想到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 这些老人孩子妇女当然知道自己家里的顶梁柱做的什么营生,可他们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那是多伤天害理的事。 “不是害怕。” 沈冷摇头:“人太多了。” 如果只是一群水匪,沈冷不会犹豫,可对面那些妇女孩子怎么办?难不成要当着她们的面杀人? “你觉得,恶分大小吗?” 沈茶颜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那些妇女难道不知道自己丈夫干的是什么?那些老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干的是什么?他们知道,并且享受着丈夫儿子杀人越货带来的一切好处,你觉得他们有多可怜有多无辜?” 沈冷点了点头:“那我先上,你支援。” 沈茶颜嗯了一声:“东西带齐了吗?” 沈冷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背后绑着一柄大宁战兵的制式直刀,这是沈先生搞来的东西,怎么搞来的就不知道了。 腰畔左侧是一圈长鞭盘起来,鞭子顶端是一串周边磨锋利了的铜钱,腰畔右侧挂着一柄连弩,同样是大宁战兵的制式装备,这些东西非常不容易搞到。 靴子正合脚,裤脚绑进了靴子里,衣服整理过,不会影响行动。 最主要的是,刀鞘在手里握着。 沈茶颜看到他紧握刀鞘就来气:“刀鞘大侠,你打算一会儿用这个东西把他们都敲晕了吗?这不是打架是去杀人的,用刀鞘……” 沈冷咧开嘴笑:“近身格斗的情况下兵器短一些会更有效。” “那你为什么不拿一把匕首短刀?” “被孟长安拿去了啊。” “就不能用别的代替吗!” “不能。” 沈冷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将脖子上的黑巾往上一拉,猫着腰如同一头发现了猎物的猎豹一样冲了出去,速度快的让沈茶颜微微动容,然后想到这般爆发力都是自己培养训练出来的,又有几分得意。 -- 第19页 在这芦苇荡深处的陆地上,水匪已经建起来一片营地,虽然都是木板搭建的简陋房屋,但是格局非常合理,有围墙,有瞭望塔,浅水的地方甚至放了两排鹿角,若是切断栈桥的话船就无法靠岸。 沈冷是潜水过去的,栈桥上和瞭望塔上的水匪不可能看到他。 很快就接近了,就在这时候沈冷的脚踝忽然紧了一下,紧跟着身子就猛的往下一沉,然后就看到一双手朝着自己的脖子掐了过来。 水下居然也有人! 这群水匪被江南织造府的水军围剿的风声鹤唳,所以营地里戒备森严,沈冷没有想到水下也会有人守着,一下子被拉了下去。 自然而然,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然。 沈冷看到那两只手朝着自己脖子掐过来迅速低头前冲,从那个水匪的腋下钻过去到了背后,两只手抓着刀鞘勾在那人的脖子上往后死死的拉住,同时两条腿弯曲上抬,膝盖顶着那人的后背。 水里接连冒起来一股一股的气泡,那个水性精湛的水匪坚持了不到二十息的时间身体就软了,沈冷没有动刀,血水会被人察觉到。 对于沈冷来说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虽然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两分钟左右。 水匪的身躯失去了温度,四肢松开,人已经死了。 沈冷感觉很冷,他在来之前的路上,还有昨天沈先生说出破杀戒那三个字之后一直都在想,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而当真的杀了一个水匪之后才发现,自己幻想过的那些感觉都太虚了。 冷,感觉就是真的很冷,以至于在水下的沈冷开始不住的颤抖。 远处芦苇荡中,蹲在那的沈茶颜举着千里眼往那边看着,手也在发抖。 她看不到,若是看到的话可能手会抖的更厉害。 沈冷杀了人之后有至少三十秒左右的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三十秒之后看到那上浮的尸体立刻反应过来,一把将尸体拉下来,然后用尸体上的腰带把尸体绑在栈桥下边的木桩上,不让尸体上浮。 沈冷在栈桥下面露出头换了口气,仔细听了听,栈桥上的脚步声判断出上面有三个人来回走动,他再次进入水里,潜水百米之后在营地一侧露头,他之前观察过,这是营地防备最松懈的地方。 从那一排木屋后面爬上岸,沈冷不由得微微皱眉,这是一排茅厕…… 他居然还绕到茅厕前边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哪个门上写着男女,于是对水匪的素养略微失望。 选了一个门进去,他靠在门后面等着,顺便调整呼吸,在这种地方调整呼吸也确实有些艰难啊。 沈茶颜举着千里眼看到沈冷进了那一排简陋的木屋里,她判断出那是茅厕,于是忍不住想,那个家伙这是临阵之前拉一泡屎以敬天地鬼神? 终于,沈冷等到了脚步声,一个比沈冷矮半个头的壮硕汉子哼着小曲走进茅厕,门还没进裤子已经褪下去一小半,沈冷看他那晃荡着的东西实在碍眼,于是上去给了一脚。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蛋。 这一下那家伙就疼的闷哼一声,嘴巴被沈冷捂住后声音更显沉闷,沈冷一把将他按在地上,压着头,刀鞘贴在那人脸上:“老实点,不然让你尝尝我刀鞘的味道!” 水匪很疼,同时有些懵。 “刀鞘?” 沈冷也不回答,捂着他的嘴,用刀鞘鱼鳞那一面在他肩膀上刮了一下,肉一条一条被刮下来,那家伙疼的顿时挣扎起来。 沈冷压低声音说道:“告诉我你们当家的在哪儿,我饶你不死。” 那人使劲儿点头,沈冷才一松开手他就要喊,沈冷又立刻捂住,刀鞘在那家伙脸上蹭了一下……深可见骨,有多疼可想而知。 “机会给你了,你自己把握。” 沈冷的手稍稍放松了些:“你们当家的在哪儿?” “后面那排房子有单独的一间就是他的,和别的房子没有连着一眼就能认出来,好汉……求你不要杀我。” “我不是好汉,我是小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呸,说这个干嘛。” 沈冷发现这话说的不对路,有些丢了气势,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将自己的软鞭解下来围着那家伙的脖子缠了一圈猛然收紧,这一次,他的手没有抖。 “若一日我有万夫力,杀尽天下水匪。” 沈冷早就想当着水匪的面说出这句话了。 “现在我有了。” 沈冷勒死了那个家伙,将尸体推开随便盖了盖,然后猫着腰从厕所出来,一路往后面的房子跑,还不忘了朝着沈茶颜所在的方向伸出手晃了晃大拇指。 噗嗤一声,举着千里眼的沈茶颜笑了出来,却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两个提刀的水匪正在蹑手蹑脚的靠近。 沈冷绕到了后面那排房子,立刻就知道上当了……后面是一个练武场,全都是人。 水匪之狠厉,可见一斑。 “谁!” 正在那舞刀弄枪的一群人中有人看到沈冷立刻喊了一声,在场的十几个精壮水匪立刻朝着那边看过来,猫着腰的沈冷只好站直了身子,肩膀靠着房墙抬起手摆了摆:“你们好。” “你他么的是干嘛的!” 有人拎着刀子大步朝沈冷过来,走路都带着一股凶悍气。 沈冷叹了口气,心说现在没办法暗杀了,自己的经验还是欠缺了些,怎么就没有怀疑一下那水匪的话? -- 第20页 “我是……刀鞘大侠。” 沈冷回答了一句,然后忽然冲了过去,向前冲的时候脚底在地面上蹬了一下的爆发力,炸起来一阵沙土。 噗的一声,刀鞘前端戳在那人的咽喉上,刀鞘自然不锋利,但是力度太大,直接撞碎了那人的咽喉,那人哼了一声就倒了下去。 “杀了他!” 后面的人暴喝一声,十几个人同时冲了过来。 沈冷侧头避开一刀,刀鞘精准的砸在那水匪的咽喉上,和击倒刚才那个人的手法如出一辙,但对方就是避不开,因为沈冷太快,力度太猛。 一击一个,沈冷脚下灵活,闪避,出手,放倒在地。 短短片刻,上来的四个水匪都被他击倒,倒地的人差不多一样的反应,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往外溢血。 “什么事!” 有人推开屋门出来,个子很高,脸上有一道刀疤,看起来带着一股戾气。 沈冷看到这个人就认出来,正是当年绑架沈先生那群水匪的二当家,他当时看过一眼,模样还没有忘记。 “除恶务尽,沈先生教的好,做的不够好啊。” 沈冷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再次冲了上去。 当年他像是一头不知世间险恶的小牛犊冲进江水里要救沈先生,那是为救人,如今他如一头学会了猎杀技的猎豹,只为杀人而来。 第十一章 带手绢了吗 当年百里屠还在的时候,二当家宋泰生一直都过的谨小慎微,因为他知道百里屠有多狠,他也知道作为一群水匪的大当家不够狠下场是什么样。 所以当他成为大当家之后一直是按照百里屠那一套来做的,而且比百里屠做的更好,他心思更细,心肠更狠。 看到沈冷杀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是逃走,当年百里屠是怎么死的他还不敢忘记,然后他发现这个杀进来的年轻人比当初那个沈老板可要差远了。 “杀了他。” 宋泰生冷冷的吩咐了一句。 手下十余个水匪挥舞着刀子朝沈冷冲了过去,沈冷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都是大宁战兵五人队十人队配合向前的画面,和这些水匪向前的画面对比之后他发现这些家伙根本没有配合,阵型漏洞百出。 大宁的战兵有一套战场上历练总结出来的阵法,攻,退,守皆有章法。 眼睛里都是破绽,于是杀人便很轻易。 沈冷没有向前迎过去,就算他实力再强,被十余个水匪围着乱打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他们下手可没有什么套路可言,无法预判。 但是对付这样的人,沈冷在这三年来学习了千百遍。 他向一侧冲出去,将连弩从腰畔摘了下来,连弩是大宁的制式连弩,可以装填击发八支弩箭,沈冷一边跑一边扣动机括,大概一尺长的弩箭连珠而出,追着沈冷最前面的那四五个水匪立刻就倒了下去,脖子上,心口上,瞄的都是致命处。 倒下去四五个人,后面的人追击步伐就不敢太快,沈冷连弩射空之后杀了四五人,将连弩挂回腰畔上,左手将长鞭抖开……啪的一声,长鞭甩出来一声脆响,鞭子的前端绑了一串周围磨锋利了的铜钱,距离三米外的那个水匪脖子上炸开一条血线,紧跟着血瀑布一样喷洒出来。 沈冷的手腕一抖,长鞭从死尸的脖子上绕开,向后一拉再往前一甩,鞭子啪的一声在另外一个水匪的心口上扫出来一条血口,触目惊心。 另外一个水匪过来双手抓住沈冷的长鞭,沈冷一抖手长鞭扯回来,铜钱在那水匪的双手里穿过,整整齐齐的切下来六七根手指。 鞭子一甩扫在那水匪的脖子上,沈冷向后一拉,铜钱围着水匪的脖子转了一圈,血液环形喷洒出去。 宋泰生觉得事情不对劲了,那个人年纪看起来不大,下手却为什么那么狠? 就好像他和自己手下有杀父之仇似的,没有一击是虚招,招招致命。 他又怎么会知道,沈冷一直觉得自己的父母是被水匪杀死的,所以才会把他丢弃,这当然就是杀父母之仇。 “兄弟!” 宋泰生忽然喊了一句:“你是求财还是别的?如果是求财,这里的财物我分你一份,足够你后半辈子享受不尽的,若是求别的,咱们这里几百号人,你未必就能成功。” 沈冷手一松,被他勒死的水匪软软的倒在地上。 “想买命?” 沈冷笑着问:“那你说说,你打算用多少银子买自己的命?” 宋泰生寒着脸说道:“二百两银子,够不够?” 沈冷哼了一声:“当年你跟着百里屠的时候就没少害人,一条肥鱼被你抓了就能要回来万把两银子的赎金,而人质你们照样沉尸大江,如今买自己的命却只肯花二百两?” “你到底是谁?!” 宋泰生暴喝一声。 “我?” 沈冷把脸上的黑巾摘下来:“还认得这张脸吗?” “傻冷子!” 宋泰生的脸色顿时变了,白的吓人。 沈冷的模样其实没有多大改变,比十二岁的时候壮硕了些,脸型成熟了些,但才三年能有多大变化,宋泰生认不出来才怪,孟老板的干儿子,却被孟老板当牲口一样使唤的傻冷子,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这个称呼从你嘴里喊出来一点儿都不亲切啊。” -- 第21页 沈冷摇头:“现在还想买命吗?” “你一个人来的?” 宋泰生嗓音发颤:“当年带走你的那个人呢。” “家里睡懒觉呢。” 沈冷活动了一下手腕,握紧了刀鞘:“他可懒了,说以后杀水匪的事全都交给我了,若是我杀的不够多就不给我饭吃,所以在饭和你的命相比的情况下,当然是饭重要。” 宋泰生忽然将身边的一个水匪抓起来朝着沈冷一扔,然后转身就跑,他才不相信沈冷是一个人来的。 沈冷在那水匪飞过来的瞬间出手,刀鞘怼在那人咽喉上,那人嗓子里咔嚓一声,掉在地上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沈冷向前追击,剩下的三四个水匪掉头就跑,大当家都跑了,他们不跑还等着什么?水匪土匪这些做恶之人其实都有一个通性,人人都狠的时候像是一群野兽,一旦开始怕了,马上就变成一盘散沙。 沈冷速度更快,追上去连杀三人,宋泰生却已经从屋子后窗跳出去跑了,沈冷掠出去追击,然后就看到宋泰生站在那忽然不敢动了。 沈冷歪着头往前看了看,就看到宋泰生前边站着的沈茶颜,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拎着俩已经被打晕了的水匪。 “你怎么来了?” 沈冷看到沈茶颜就忍不住嘴角勾起来:“还拎回来两个,累不累?” 沈茶颜哼了一声:“只是看看你为什么这么慢。” 沈冷却依然看着那俩家伙:“不敢杀?” 沈茶颜一昂下颌:“我不敢杀?我比你早好几年跟着先生,你学过的我早就学过,而且肯定比你更熟练!” “所以呢?” “所以……确实不敢杀。” 沈茶颜把手里那俩家伙丢在地上:“血糊糊,想想就恶心。” 宋泰生夹在两个人之间,不但害怕,还有些尴尬。 “你们俩说完没有?!” 他害怕说以说话的声音很大:“给我让开!” 沈茶颜侧着头看沈冷:“这谁啊,这么嚣张。” 沈冷:“这位就是这里的大当家。” 沈茶颜:“大当家啊……当年那条漏网之鱼?” 沈冷点头:“对对对。” 宋泰生感觉自己快要炸了,这两个家伙真的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啊……他发了狂的往前冲,却被那个看起来很美很美的女孩子直接放翻,她出手的方式与众不同,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她捏住手腕,一转一扭,人就被扣住了。 沈冷过去捏着宋泰生的脖子把他押着往前走,才转过前边那排房子就不得不站住了,房子前边,至少有二三百人堵在那,男女老少,拿着木棍,铁叉,菜刀,一切可以杀人的东西。 这不是那些水匪,而是那些水匪的家人,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女人和老人,孩子小的才两三岁,大的十四五岁,可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把人放下!” 一个举着菜刀的女人嘶吼:“你们别想活着出去。” 沈冷看着那些人的脸似曾相识,那不就是原来在鱼鳞镇里随处可见的笑容慈善的大爷大婶吗?可是一旦家人成了水匪,他们的人性也变了。 “怎么办?” 沈茶颜有些紧张,她这个时候才明白沈冷动手之前的担忧,这是一些老人女人孩子,真的要当着他们的面杀人?或是……杀了她们? “看看他们的样子,已经不是人了。” 沈冷却丝毫不害怕不紧张,就如那年他追上水匪的战船时候一样,越是这种情况他越是冷静,他抬起手指那些人的脸:“看看吧,就是这样的丑陋。” 沈茶颜:“咳咳……我是问你怎么办。” 沈冷道:“我来办。” 然后他上前一步,将手里捏着脖子的宋泰生往前一推,宋泰生站不稳往前扑倒,立刻挣扎起来要往前跑,结果却被沈冷在后面一脚踹翻。 沈冷一只脚踩着宋泰生的后背,右手向后伸出去将背后一直没有动过的直刀抽了出来:“把人留下?好!” 刀出鞘,声如龙吟,光如匹练。 刀落,人头落。 沈冷一刀把宋泰生的脑袋剁了下来,然后刀子一挑把人头举起来:“我不想跟你们说什么将心比心之类的话,因为从你们杀第一个人开始这些话对你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只想告诉你们,我沈冷在一天,南平江上的水匪就别想过安生日子,有一个,我杀一个。” 他将人头甩到对面那些人脚下:“人还给你们了,拿起来啊!” 所有人都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人头没人敢去捡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一艘战船靠在了栈桥那边,刚刚出去劫掠的一群水匪回来了,他们从船上跳下来,气势汹汹。 沈茶颜过来站在沈冷身边,抽刀:“似乎麻烦了。” 沈冷侧头对她笑了笑,牙齿是那么白:“你去那边屋子里等我就好了,你刚才说血糊糊的不喜欢,接下来可能会有很多血糊糊。” 他俯身从死尸身上撕下来一条布把直刀绑在自己手里,深吸一口气:“先生说,杀人的事,女孩子还是不要沾的好。” 沈茶颜居然傻乎乎的问了一句:“先生说?那你觉得呢?” 沈冷大步向前:“我觉得……我觉得先生说的对。” 他回头朝她微笑:“带手绢了吗?” -- 第22页 “带了,怎么了?” “一会儿我可能会出一头汗水,帮我擦擦。” 沈冷回过头,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上勾起来的杀意。 第十二章 还早 沈冷拔了刀,于是杀人更快了些。 一开始还如狼群的水匪再又死了五六人之后终于气势溃散,哪里还有什么凶悍,只剩下恐惧。 “你们走吧。” 一个老者带着哭腔喊了一句。 杀红了眼睛的沈冷刀子停在半空,那逃过一劫的水匪掉头就跑,沈冷看向那老者,老者缓缓的跪下来:“谁还不是为了讨生活?” 沈冷嘴角抽动了一下:“你们杀的那些无辜商贩呢?” 老者颤抖了一下,再没有话说。 水匪开始溃逃,没有勇气继续战斗,虽然他们明知道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少年,可是谁还敢上去招惹。 男女老少一块往栈桥那边跑,那里停着一艘船,船还在,对于水匪来说就能继续生活。 沈冷没有办法追,他可以再多杀几个人,却没能力一个人阻止几百人逃走,更何况他已经累了。 他的额头上都是汗水,衣服已经被血和汗泡透,站在那看着逃走的人群大口喘息着。 可就在这时候,那艘船忽然开始缓缓下沉,往一边歪倒下去,水匪变得更加慌乱起来。 水匪的战船并不是很大,大概有十几米长,渔船改造而成,歪下去没多久就彻底躺在水面上,已经上了船的人开始往下跳。 呜…… 芦苇荡里忽然传出来一阵号角声,那声音就好像死神收割生命挥舞镰刀的声音一样,对于那些水匪来说没有什么声音比这更恐怖。 穿着深蓝色战甲的大宁水师战兵从芦苇荡里出来,看起来走的很散乱,但若是明眼人就能看出来,他们始终保持着五个人一队的作战阵型。 “弩!” 领队的校尉一声高呼,身边的亲兵将直刀在盾牌上敲响,砰,砰砰。 在前面的一排战兵将连弩端起来,弓着身子往前走的同时扣动扳机,弩箭平扫出去,暴雨一样将那群慌乱的水匪和他们的家人放翻了一层。 连弩的有效射程之内,没有什么比它的杀伤力更大了,密密麻麻的弩箭放出去,换回来的就是地上一层死尸和伤者的哀嚎。 一排连弩之后,大宁战兵和水匪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了二十米之内。 “标!” 校尉再次下令。 亲兵的直刀在盾牌上砸的砰砰响……砰砰砰,砰! 整齐向前的战兵几乎同时将连弩挂在腰上,从背后将绑着的标枪抽出来,二十米的距离,标枪的威力比连弩更大! 一排标枪扔出去,半米长,纯铁打造,分量沉重的标枪足有二十几斤,一片黑色标枪在半空之中留下完美的弧度,然后换来的是更多的尸体。 一杆标枪从一个水匪的后背扎进去从胸口刺出来,他向前扑倒,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第二根标枪正好落在他的脑壳上,那场面就好像铁棍捅进了西瓜里一样,脑壳崩开戳出来一个洞,血液喷洒,标枪从眼窝里扎出来,把人钉在地面上。 沈冷的脑海之中所看过的大宁战兵的配合套路浮现出来,和那些真正的士兵完美的重合,这一幕,比看多少书都有用。 他震撼,无比的震撼。 大宁的战兵这种杀人手段暴力到了极致,这是几百年来无数次征战总结出来的经验,直接有效,别说这些乌合之众,就算是周边各国的精锐军队也没有多少能扛得住大宁战兵这样的攻势。 连弩放翻了一层,标枪放翻了一层,剩下的水匪和他们的家人已经不足百人。 战兵杀人,只要是在战场上,哪里会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严格的军令之下,大宁每一个战兵都被训练成了最冷酷的杀人机器,在他们向前的时候,前边不管是什么挡在那都会被摧毁。 沈冷转身退回屋子里,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沈茶颜:“吓坏了?咱们走吧。” 沈冷没想到大宁的水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被那些人看到自己,拉着沈茶颜从后窗跳了出去。 沈茶颜的手冰冷,手心里都是汗水。 沈冷杀人的时候她有些害怕更多的则是紧张,而看到大宁的战兵横扫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恐惧了,那种杀人的方式和速度,令人不寒而栗。 “我背你。” 沈冷不管沈茶颜答应不答应,把沈茶颜背起来就走。 沈茶颜也没有反抗,奇怪的是也没有骂沈冷,在沈冷后背上趴了一会儿后手颤抖着伸出去,用手绢在沈冷的额头上擦了擦,动作有些机械,也很笨拙。 所以沈冷笑起来,笑的格外灿烂。 水匪营地那边,大宁水师的收割已经到了尾声。 本就已经被沈冷吓破了胆子的水匪根本就不敢反抗,只想逃命,然而大宁的战兵最喜欢的就是敌人的后背露出来交给他们。 “刀!” 大宁的水师校尉嘶吼一声,亲兵再次敲响盾牌。 砰,砰砰砰。 所有战兵将制式直刀抽了出来,追击敌人的时候他们太喜欢了,从背后将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放翻一个一个的砍掉头颅,以人头来计军功,所以在战场上看到大宁士兵腰上挂着两三个人头往前冲的样子,敌人除了害怕还能做什么? -- 第23页 大宁有一种战法叫做卷珠帘,简单来说就是黏在敌人败兵后边杀,让敌人的败兵后队冲击前队,造成更大的混乱。 今天的战局太小了,算不上真正的卷珠帘。 校尉寒着脸登上栈桥,往四周看了看,手下人正在收割那些受了伤的水匪人头,一个一个的割下来。 “太慢了!” 校尉很不满意。 号角声再次响起来,士兵们迅速的列队,校尉分派两个十人队去营地后面检查,两个十人队进入芦苇荡搜索,剩下的人开始搬运水匪劫掠来的东西,其实今天大宁水师一共只来了八十人,现在看来的多了。 芦苇荡的另外一边有一颗歪脖子老槐树,树叶很密,沈先生站在槐树上放下千里眼,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从树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开始往回走。 “把他交给我吧。” 声音从沈先生背后出现。 沈先生回头:“还早。” 一个身穿儒衫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从芦苇荡里走出来,看起来气质超凡脱俗,他就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学者,身上有重重的书卷气,然而腰间那一柄剑在,又让他多了几分英气。 “那你为什么让我来看?” 中年男人摇头:“舍不得?” 沈先生依然是那句话:“还早。”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那好,什么时候你认为时间到了就把他给我送来,陛下极看重水师,在水师里出人头地比在四疆都容易些。” “庄雍。” 沈先生笑起来:“记得来我道观把那盘你我没下完的棋局下完。” 被称为庄雍的中年男人,正是大宁江南织造府水师提督,正四品将军,也是大宁有名的儒将,以他的能力现在还是正四品的官阶显然低了,谁教他是当今陛下的家臣?陛下对当初一直跟着自己的人更为严苛,换作别人和他同样的军功同样的能力,怕早就是正三品的将军了。 那年在云霄城外的道观里,庄雍和沈先生正在下一盘棋,棋还没有下完有个了不得的妇人抱着一个孩子进了道观,庄雍只好从后门先走了。 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那妇人是干什么来的,也不知道交代了沈先生什么,后来问过,沈先生只是不说,他说若是告诉了你,你的命也就快到头了。 后来沈先生脱了道袍回家,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就此断了。 庄雍认真的说道:“那一局棋是我赢了。” 沈先生道:“明明没下完。” 庄雍:“为什么还是如此不要脸?” 沈先生耸了耸肩膀:“我在云霄城的时候名气大不大?” 庄雍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点了点头:“很大。” “当时我是一个道人,如果不是因为足够不要脸,怎么会骗来那么大的名气……所以千万不要再说我不要脸了,那是我的本行。” 说完沈先生就走了。 庄雍愣在那好一会儿,然后笑起来:“是真不要脸。” 他来这当然是沈先生通知来的,目的自然不是那小小的一伙水匪,而是为了看看沈冷,沈先生说这个孩子将来可以气吞山河,庄雍看过之后觉得沈先生夸张了,气吞山河不至于,最多也就是吞个万里吧。 气吞万里如虎。 他领兵多年,没见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这么冷静这么果断的,尤其是当着水匪家眷剁掉了宋泰生脑袋那一刀,真是不错,非常不错,身边没有酒,有的话他会喊上一声好,配一口老酒下肚。 水师那边开始收队,沈冷背着沈茶颜也已经离开了芦苇荡,而一人独行的沈先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咧着嘴笑,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白痴极了,但就是得意。 想到那个叫孟长安的少年,有人说他将来势不可挡,有大将之姿。 “算什么?” 沈先生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他势不可挡,那势还不是我家冷子的。” 另外一个方向,沈冷发现沈茶颜终于不颤抖了,嘴角勾了勾:“擦汗。” 缓过神来的沈茶颜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一路上下意识的给沈冷擦了好几次汗,顿时窘迫起来,挣扎着从沈冷背上下来,照着沈冷屁股给了一脚:“擦个屁!” 沈冷往前冲出去,扭了扭屁股:“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会有些难为情。” 沈茶颜眼带杀气,折了一根树枝追上去,沈冷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笑着回头做鬼脸。 “你等下!” 沈茶颜喊了一声。 “傻子才等你。” 沈冷回头喊了一句,再回过头来就是砰地一声……撞树了。 沈茶颜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一把拎着沈冷的衣领往前走:“都说了让你等一下,你这撞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总不能看到一棵树就绑个枕头吧。” 沈冷心说哪次不是你拎着我撞的? 第十三章 智力有问题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江边的草地上,让绿色看起来都变得更鲜艳了些,躺在草地上的沈茶颜才不会在乎别人什么眼光,四仰八叉的自己躺舒服了就好。 因为剿灭了一处水匪所以沈先生给他们两个人放了半天假,整个下午的时光就变得尤其珍贵。 沈茶颜躺在江边草地斜坡上看着老僧入定一样坐在那垂钓的沈冷,眼睛一眨不眨,心想着那家伙的背影似乎有点好看。 -- 第24页 钓鱼真的那么有意思吗? 沈茶颜忍不住想了又想。 那家伙已经坐在那半个时辰了,没有和自己说一句话,所以她在觉得他背影有些好看了半个时辰后开始觉得他讨厌了。 “你就打算用半天的时间来钓鱼?”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啊?” 沈冷回头看了她一眼,回答:“不是,我都忘了自己在钓鱼,一直在回想大宁水师进剿水匪的时候战兵的战术配合,还有他们出手的方式……书上终究是死的,看到之后才明白是多直接有效。” 沈茶颜站起来走过去:“那些战兵杀人好看不好看?” “杀人哪儿有好看的。” 啪! 沈茶颜在沈冷后脑勺上拍了一下:“那我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不看我?” 沈冷:“……” 他转过头来看着沈茶颜:“那我现在开始看你。” 沈茶颜:“呵呵,你想看就看?” 沈冷傻笑:“还别说,真是好看。” 沈茶颜:“……” 她问沈冷:“先生教你的那些本事之中,有没有哄女孩子开心的?” 沈冷叹道:“你觉得先生会讨女孩子开心吗?” 沈茶颜想了想:“嗯,不会,皮囊挺好看的啊,一直都没有个女人愿意跟着他,也怪失败的……” 沈冷:“应该是怕自己分心吧,毕竟从你那么小就带着你了。” 沈茶颜:“也对……等等,你说我是个累赘?” 沈冷:“哪有你这么好看的累赘!” 沈茶颜:“哼,说的就是。” 然后就觉得沈冷这话有些别扭,可是别扭在哪儿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江边来了一群水师的士兵,大概十七八个,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校尉的衣服,沈冷注意到他就是带着水师将那一窝水匪杀的干干净净的那个人。 身材高大,体型修长,模样很俊朗,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些阴气。 沈冷现在还记得他怒斥手下杀人太慢时候的样子,稍显狰狞。 那校尉在江边洗马,十几个士兵奉承着,不过从那些士兵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来多少真正的尊敬,惧意更多。 回来的时候沈冷问过沈先生那个人是谁,沈先生说他叫沐筱风,来头很大,他父亲就是那位当初差一点就权倾朝野的大学士沐昭桐,当年先皇突然驾崩,朝野震动,大学士沐昭桐劝说皇后在诸亲王府里挑选一个孩子作为皇位继承者,皇后也没柰何只好答应了。 谁知道被沐昭桐称之为东疆那个蛮子的大将军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挡在城门口,那位世子殿下连城门都没敢进就灰溜溜的跑了,这才有了当今陛下。 裴亭山被封为一等国公,位列五大将军之首,地位比京城里带着八万虎贲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还要高了一级。 要说到功劳,裴亭山自然最大,可麾下八万虎贲的澹台大将军硬生生按住了那八万禁军不出城门,功劳也不比裴亭山小多少。 当今陛下是个心胸开阔之人,登基之后非但没有责怪大学士沐昭桐反而继续委以重任,朝廷里的事,小事沐昭桐直接可以做主,有临机专断之权。 沐筱风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八九岁,是沐昭桐老来得子,一出生身上就有个三等伯的爵位,之所以来水师镀金而不是去四疆,当然是因为水师要安全的多,在水师干个几年就能调回京城,到时候要么在兵部任职,要么是四库武府的司座之一,要么就是去四疆做一个大将军的副手,前途无量。 校尉是正六品武职,算不得多高,手下有三百多战兵,但沐筱风后台实在硬的离谱,所以哪怕是水师提督庄雍对他也很客气,反正人家来镀金个三五年就会走,何必得罪? 沈冷在看沐筱风,沐筱风也在看沈冷,只是两个人眼神不同。 沐筱风认出沈冷,他带兵杀进水匪营地的时候沈冷还没有离开,本打算当时把沈冷一块拿下带回去审问什么来路,谁想到沈冷居然跑的那么快。 “过去个人,把那个野小子给我喊过来说话。” 沐筱风抬起手遥遥指了指沈冷,随即有两个亲兵朝着沈冷这边跑过来。 “喂!喊你呢。” 一个亲兵朝着沈冷喊道:“我家校尉喊你过去说话。” 沈冷还没说话,沈茶颜猛的坐直身子:“你家校尉是谁?我管你家校尉是谁,他说让人过去说话人就得过去说话?” 沐筱风的亲兵当时就愣了,还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校尉大人喊一个寻常百姓过去说话,换作别人早就点头哈腰的跑过去了。 “再说一次,现在就跟我们过去说话。” 那校尉想用脚踢一下沈冷,沈茶颜单手支着地面身子腾空而起,一只脚狠狠的蹬在那士兵的下巴上,直接把人掀飞了出去。 那士兵落地在三米外,下巴几乎废了,躺在那好一会儿没有缓过神来。 “还敢动手?” 沈茶颜掐着腰挡在沈冷身前,就好像一只保护着小鸡仔的老母鸡,就算是那些当兵的是天上飞的鹰,她也敢薅着毛揪下来一顿打。 沐筱风倒是也愣了,让士兵接过去战马的缰绳,缓步走过来,眉宇之间戾气渐重。 “按照大宁朝廷立下的规矩,你们俩既然身上没有功名,见到我应该下跪。” -- 第25页 沐筱风伸手把自己的亲兵扶起来,那亲兵连忙道谢,话还没说完,沐筱风一个耳光将那亲兵扇的再次飞出去。 “废物。” 他转头看向沈茶颜和沈冷:“跪不跪?” “跪你脑袋!” 沈茶颜瞪着沐筱风:“大宁的军人,就会在大宁的百姓面前耀武扬威?怪不得人说水师的人都是被四疆四库淘汰下来的废物,也只会在百姓们面前龇牙咧嘴了。” 这句话戳到了沐筱风的心上,他脸色顿时一变。 “我在剿灭水匪的时候见到过你们俩,怀疑你们是水匪余孽,现在要把你们带回去严加审查,若真是水匪的漏网之鱼,就把你们俩一块沉尸大江。” 沈茶颜冷笑:“沉尸大江?水匪倒也喜欢这么干。” 沐筱风脸一白,伸手朝着沈茶颜的衣领抓了过去:“跟我回去!” 原本沈冷还坐在地上,当沐筱风的手伸出去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沈茶颜的身前,手和沐筱风的手撞在一起,沐筱风五指扣住就要把沈冷拽过来,沈冷手腕一翻沐筱风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转了半圈。 一出手就吃了些亏,沐筱风更怒,转身一脚朝着沈冷小腹踹过去,沈冷右臂手肘下沉砸在他小腿上,然后左脚跨前半步,右臂手肘朝着朝着沐筱风的下巴顶上去。 沐筱风向后连退两步:“大宁边军的功夫?难道你是个逃兵?!” 沈冷耸了耸肩膀懒得和他说话,转身拉着沈茶颜:“咱们回去吧。” 沈茶颜哼了一声,跟着沈冷往回走。 刷地一声,沐筱风抽了刀。 “想走?现在不但怀疑你们是水匪余孽,还有可能是大宁边军逃兵,你们知道大宁军法是怎么处置逃兵的,现在想走不晚了吗?” 沐筱风抽刀,那些水师的士兵也抽了刀,其实当沈茶颜说出废物两个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恨不得将那模样漂亮但嘴巴恶毒的女人大卸八块。 沐筱风用刀指着沈茶颜:“现在跪下来道歉,不然先撕了你的嘴。” 沈冷把沈茶颜护在身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这个人性子直爽说话不走脑子,有些时候会说错话。” 沐筱风:“轮不到你为她道歉。” 沈冷摇头:“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为她道歉,我的意思是,她说什么虽然不过脑子,但她说了些什么我都负责,想让她道歉?说实话……门都没有,她说的对也好错也好,你忍着。” 沈茶颜本来很生气,听到沈冷的话也气了那么一小下,因为他说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开心起来。 “看来你们俩是真的不怕死了,我身为大宁水师正六品校尉,有权将你们处置了!” 他将刀子往前一指:“都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啪的一声,一块铁牌子飞过来打在沐筱风的刀上,直接将那把直刀震的嗡嗡响,明明刀摆动的幅度并不大,可是沐筱风的虎口却瞬间流了血。 可他咬着牙不肯弃刀,军人弃刀,奇耻大辱。 “正六品校尉么?还不够在他们俩面前嚣张的。” 沈先生从远处走过来,指了指那块挂在沐筱风刀上的牌子:“看清楚再说话,看不懂就回去问问你家提督,然后把牌子给我送回来。” 沐筱风家学自然不浅,一眼就看出来那铁牌的分量。 上面只有一个字。 留。 正因为只有这一个字,沐筱风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将铁牌子从自己直刀上摘下来,捋顺了铁牌上的细锁链,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递回去:“卑职有眼无珠,卑职这就告退。” 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认得那块铁牌。 沈先生把铁牌接过来摆手:“走吧,别太张扬了,大宁之内,最不该张扬的就是当兵的,张扬在大宁之外才是本事。” 沐筱风竟是一句话不敢说,掉头就走,虽然恨的牙根都痒痒,但也只能是心里恨着,因为那铁牌分量太重。 留…… 当今陛下还不是陛下的时候,封爵留王,如今手里有这块牌子的人,都是陛下当年的家臣,纵然他是大学士的儿子,他也不愿意去招惹陛下的这些亲信。 沈先生当然不是陛下的家臣,这块牌子是当年留王的妻子给他的,一块牌子,一个孩子,如今牌子孩子都在,他觉得挺好。 “这什么啊,这么厉害。” 沈茶颜把那牌子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很重要吧。” “不重要,当初刚捡到你那会儿经济上有点紧张,本想当了换钱,没人敢收……唉,也就勉强留下了。” 沈先生把铁牌收起来:“走了走了,我饿了。” 沈冷笑着从怀里翻出来一个一尺多的油纸包:“今晚吃牛肉。” “哪里来的牛肉?” 沈先生和沈茶颜都愣了,牛可是金贵东西,大宁律法写的明明白白,屠耕牛者流放三千里…… “就是从水匪营地里出来的时候顺手拿的,一直在怀里,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那些人是来找牛肉的呢,太可怕了。” 沈冷看起来心有余悸。 沈先生:“咳咳……小茶啊,你之前说他什么有问题来着?” 小茶微微昂着下颌,总算是得到了认可:“智力!智力有问题!” -- 第26页 第十四章 我怕你饿 沈冷发现茶爷很喜欢吃牛肉,于是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让她多吃几次,可耕牛是不可以去杀的,那是耕者的命根子,不过若是水匪已经杀了我再抢回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茶爷两个小腮帮子鼓囊囊,真好看啊。 吃过饭后沈冷本想早点休息,躺在床上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做像是欠了谁的一样,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起来,在月色下扎好马步。 茶爷揉着眼睛从自己房间出来,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就知道你睡不着,面无表情的给沈冷两条胳膊上挂好沙袋,然后把自己扔在松树旁的那张躺椅上,好像很快就睡着了似的。 沈冷笑起来,觉得很满足。 夜已经深了,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沈冷以马步的姿势挪过去,两条胳膊上还挂着沙袋,极别扭的把门拉开,门外那人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那道人去湘西学了别的手艺回来。 沈冷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胳膊伸的笔直,一脸好奇的问:“请问你找谁?” 门外的来客是江南织造府水师提督庄雍,认出来沈冷之后笑了起来:“你家先生在吗?” “进来吧。” 沈先生已经从里屋出来,站在门口喊了一句。 庄雍对沈冷微笑点头表示谢意,走过沈茶颜身边的时候多看了几眼,沈冷跟在他后边走,那走路的姿势真是妙不可言。 沈先生把庄雍请进了屋里,然后摆好茶具煮茶,沈冷从一边晃荡过来朝着床上努嘴,沈先生起身抱了一床干净被子挂在他胳膊上,沈冷又晃荡出去了。 庄雍觉得这三个人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沈冷到外边把被子放在沈茶颜身上,又晃荡回自己原来蹲马步的位置。 庄雍看着窗外那两个孩子笑问:“我听说今天小茶姑娘为了那孩子差一点和我手下校尉沐筱风打起来。” 沈先生:“兴师问罪来的?” 庄雍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样人,只不过想起你那局棋就是不肯认输,若不让你心服口服我也睡不踏实,索性过来一趟。” 沈先生把棋盘摆好:“杀你个屁滚尿流。” 庄雍:“还是那样粗鲁,当初在云霄城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女子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就因为你这满嘴土匪的粗话?” 沈先生:“那用你们斯文人的方式,屁滚尿流怎么说的好听些?” 庄雍:“我不是斯文人,我是个武夫,更喜欢用把你杀的丢盔弃甲几个字。” 沈先生想了想:“怎么都不如屁滚尿流听起来爽。” 庄雍又往外看了一眼:“我听手下人说,这小姑娘护着他的时候可凶了,没多久又是他护着小姑娘,他俩谁照顾谁?” 沈先生沉思片刻:“互为老母鸡。” 庄雍想了想互为老母鸡这五个字,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先生一脸嫌弃:“你们这些假斯文人真是乐趣少啊……” 两人对弈之后便几乎没了交谈,只闻落子之声,这一局棋下到中盘的时候沈先生忽然开口:“当初那局棋可有赌注?” 庄雍摇头:“没有。” 沈先生道:“我想加个赌注。” 庄雍看他郑重起来,知道有重要的事,也坐直了身子:“你说。” 沈先生看了看外面:“我若是赢了,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帮我好好照看他们俩,若是我输了,当我没说。” “好。” 庄雍只回答了一个字。 这局棋下的极漫长,足足下了一个半时辰,最终庄雍投子认输:“一局棋,何必下的如此拼命?” 沈先生脸色微微发白:“瞎说,我只用了三成功力。” 庄雍苦笑摇头,起身:“我先回去了,老人们常说不要脸的人命都长一些,所以你也不用胡思乱想,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帮你挡一下?” 沈先生一颗一颗的把棋子收好:“谢了,给我挡一下这五个字分量太重,我就不收了,存着,给他俩用。” 庄雍:“你知道我来意的。” 沈先生:“那天夜里的事,我会告诉你,不过还早。” “又是还早。” 庄雍转身离去,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沈冷在练习劈刀,只一个动作,来来回回极单调,可是他却不厌其烦,一刀一刀落下,位置精准,双手稳定有力。 躺椅上的少女可能是睡的冷了,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沈冷看过去,刀势稍停。 “干嘛呢?” 被子盖住半张脸的少女问了一声。 沈冷笑起来,随即再次劈刀。 庄雍出门之前心里想着,少年强,大宁将来如何能不强? 到了后半夜沈冷才把一天的功课补完,想去叫醒沈茶颜又舍不得,于是他把躺椅都搬起来搬到屋子里去,自己回到院子里打了井水冲澡,距离天亮已经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一如既往,天刚刚发白的时候少年已经起床,叠好被子,洗漱,背上竹筐出门去早市买菜,沈茶颜听着院门吱呀响了一声,睁开眼睛看了看后继续蜷缩在躺椅上睡,忽然想到跟着那家伙去买菜会不会很好玩? 她猛的坐起来,起的猛了,有些头晕。 小路上,沈冷一边走一边很奇怪的左右摇摆,那是他在脑子里幻想着有人对自己攻击,反正除了他们也没人在山上住,不怕被看到。 -- 第27页 离开道观去早市要走三里山路,下了山再走二里才到镇子上的早市,山林很密,早晨的时候鸟儿清脆叫声格外的好听。 从一棵树上跳下来个蒙面的汉子,持木棒朝着沈冷的后背狠狠的砸了下去,沈冷似乎专注的在比划着,木棒已经到了他脑后。 沈冷忽然往前一弯腰,木棒重重砸在背后的背篓上,背篓都被砸瘪了,沈冷闷哼一声往前跌跌撞撞的冲了几步,草丛里一左一右出来两个蒙面汉子,绳索绊住了沈冷的双腿后用力一兜,沈冷随即往前扑倒。 人刚倒在地上,一根木棒照着脑袋就砸了下来,沈冷翻身避开,木棒砸在小路上,泥土纷飞。 沈冷刚起身,从树上又跳下来两个人,一张渔网罩在沈冷身上,两个人围着沈冷转了一圈把渔网勒紧,同时往后一拉沈冷就不由自主的摔在地上。 持木棒的那人砸下来,沈冷本能的强行翻身,这一棒砸在肩膀上,疼的他发出一声闷哼。 旁边一个汉子一脚踩在沈冷小腹上,沈冷的身子随即往上折起来,这一下太沉重,沈冷险些背过气去。 “弄死?” 有人问了两个字。 持木棒那人摇头:“打断四肢,挑了手筋脚筋废了他。” 沈冷听出来那声音是谁……水师校尉沐筱风。 想不到他们一夜没睡,应该是打听清楚了沈冷每天早晨都会去早市,所以在这埋伏着,军营会有夜查,沐筱风后台那么强硬当然有办法让夜查的人假装看不到他们没在。 有人冷笑着翻出来匕首,另外两个人过来就要按住沈冷的手脚。 被挑了手筋脚筋,纵然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沈冷身上炸开一股爆发力,裹着渔网硬生生跳了起来,然后身子撞出去把那拿着匕首的汉子撞开,沐筱风低声骂了一句,背后一脚将沈冷再次踹倒。 “动作快些,不能让他的同伙看到了,那家伙手里有留王铁牌。” “万一他说出去呢?” “那就再割了他的舌头!” 几个人急促的交流了几句,然后人扑上来再次想把沈冷按住。 两个壮硕的汉子将沈冷压在那,一个人强行把沈冷的胳膊拉出来,拿匕首那人照着沈冷的手腕就割了下去。 砰! 持刀那汉子脑袋被人踹了一脚,脖子都咔嚓响了一声,往一边翻倒过去。 “我操你们妈的!” 那是少女怒极的骂声,哪里还管什么斯文不斯文,自然而然就骂了出来,沈冷当初说了一句牛逼就被她训斥,如今她骂的要粗鲁多了。 沈冷在杀水匪的时候她不敢真的去杀人,哪怕她再强大,杀人这道关口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可现在,她想杀人。 一把将地上那把匕首捡起来,手上的速度快如蛇点头,噗噗噗三声,那汉子身上中了三刀。 沈茶颜背后挨了一棍子,回头看过去,那双血红的眼睛把沐筱风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那女孩子眼神吓住。 沈茶颜匕首一划将靠近的汉子逼开,然后过去一把抓着渔网狂奔出去,拉开距离之后一刀将渔网切开一条口子。 沈冷疼的晃了晃脑袋,站起来把沈茶颜护在身后,伸手把她手里的匕首拿过来:“在我后面。” 沈茶颜哪里会听,往前冲了几次都被沈冷拦住。 沐筱风知道这两个家伙武艺很强,手下伤了一个已经没法回去交代,喊了一声带人走就开始后撤。 沈冷脚下一点冲了过去,右臂抬起来手肘撞在一个汉子的面门上,直接把那人脑袋撞的往后仰出去,人飞了两三米后又撞在树上。 下一秒,沈冷已经靠近沐筱风连刺三刀,沐筱风接连后退,然后一棒砸向沈冷的脑袋,沈冷没有退,侧头让开木棒,木棒狠狠的砸在他肩膀上,可匕首在沐筱风的脸上划了过去,黑巾被割开,脸上留下一道从下巴到太阳穴那么长的伤口。 沐筱风疼的嗷的叫了一声,却不敢再战,转身就跑,那几个汉子抬着受伤的人也跟着跑了,沈茶颜想追,沈冷伸手把她拦住。 沈茶颜怒道:“就这么放走了?” 沈冷指了指自己肩膀:“疼。” 沈茶颜连忙把沈冷的衣服拉开看了看,肩膀上都肿起来很高了。 “不重要。” 沈冷把匕首收起来,捡起已经坏了的背篓:“主要是快到你吃饭的时间了,我怕你饿……” 沈茶颜呆立在那,小脸发白,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你是不是真的傻?” 第十五章 这就是男人 江南织造府水师虽然有江南织造府五个字在前边缀着,但实际上江南织造府那些文官对水师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他们,江南道的道府大人也一样没办法。 几年前初建水师的时候皇帝貌似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水师诸项事宜直接向朕禀报就行了。 这话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兵部和内阁都没权利干涉水师的事,内阁大学士沐昭桐可以把自己宝贝儿子插进水师里镀金,但绝对不敢对水师的事指手画脚。 所以江南道驻军乙子营的将军白尚年虽然论官职来说比庄雍高了两级,是正三品将军,中间还隔了一个从三品,但他依然也不能对水师指手画脚。 大宁天下十九道,京畿道之外每道的道府大人是正二品大员,京畿道道府是从一品,各道有一营驻军,除了京畿道那甲子营之外,论配备和军队素养来说,还能压在乙子营头上的不过是四疆战兵和京城八万虎贲。 -- 第28页 乙子营将军白尚年据说和大学士沐昭桐私交很好,所以沐昭桐才会放心的把儿子放在江南道这边。 但是现在他儿子破了相,那一刀从下巴一直到耳根,本来英俊的一张脸算是毁了,这消息若是传到大学士耳朵里,怕是会勃然大怒,便是白尚年怕也不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消息没传过去之前,勃然大怒的是庄雍。 庄雍也没有想到自己手下人胆子会这么大了,趁着自己不在水师大营里,居然偷偷跑出去想杀人。 一大早沈先生就到了军营举着留王铁牌直接进了他的中军,把庄雍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人还没走,此时就坐在中军大帐屏风后边等着他的消息。 庄雍面前跪着六个人,这六个人都是跟着沐筱风出去的亲兵,其中有两个是沐筱风从家里带来的护卫,一个挨了三刀身上绑着绷带,一个脖子几乎断了半张脸肿的好像猪头。 “将军。” 沐筱风没有跪,他垂首抱拳:“这件事还是因为那两个狂妄之徒而起,他们辱骂我水师将士都是被各地战兵淘汰下来的废物,这如何能忍?” 庄雍看了他一眼:“难道不是?” 谁都知道,当初皇帝陛下下旨让各地诸营挑选战兵补进水师,谁会愿意把精锐送过来?挑来挑去,都是各营把最差的挑出来送到水师,因为这事庄雍罕见的发了脾气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陛下把诸营将军挨着个的骂了一遍,然后给了庄雍在当地直接招兵的权利,但这事,始终都是庄雍的心结。 四年多来,水师训练初见成效,可那些战兵大爷们的态度远不如从本地渔民之中招来的民勇端正,今年开始这些民勇转为战兵,让这些从各地来的战兵格外的不服气。 庄雍一句话把沐筱风堵住了,后者想说什么,硬是说不出来。 “沐校尉,你记住,今日我不罚你,不是因为你没错,而是因为你父亲是大学士。” 庄雍把桌子上的一份奏折递给沐筱风:“我不罚你,就是破坏了军纪,我已经写好了奏折请陛下给我降职,至于陛下还有什么别的处罚,我都没有怨言。” “将军!” 沐筱风的脸色猛的一变,没有想到庄雍居然会这样做,不罚他沐筱风却请旨自罚。 “好自为之。” 庄雍对沐筱风摆了摆手:“你出去吧,三十日内不许离开大营,估计着三十日消息到京城也走了一个来回,大学士怎么心疼你我就不方便过问了。” 沐筱风还想说什么,庄雍眼神一寒,沐筱风只能闭嘴,躬身抱拳退出大帐。 “督军队何在?” 庄雍从桌子上抽了一支令箭,督军队队正杨七宝上前:“属下在。” 庄雍把令箭扔给杨七宝:“把这六个人叉下去军杖处置。” “是!” 杨七宝抱拳得令,转身吩咐手下督军队的人把那六个人架了出去,快出大帐的时候杨七宝才想起来没问打多少,转身问:“将军,军杖多少?” 庄雍起身往后走:“杖到死。” 杨七宝脸色微微发白,跟着庄将军已经四年多,第一次从将军嘴里听到这样三个杀气腾腾的字,将军素有儒将之称,向来温雅,看来今天是动了真怒,他抱拳转身,后背一层冷汗。 转过屏风,庄雍坐下来看了一眼沈先生:“如何?” 沈先生叹道:“你说我不要脸,今日才知道你更不要脸。” 庄雍笑问:“为何?” 沈先生道:“你不罚沐筱风,是因为你知道不能随便得罪了大学士沐昭桐,你又写奏折请陛下罚你,将罪过揽在自己身上,沐昭桐就算再无耻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了,毕竟你像是维护了他儿子,看起来你是把责任揽了过来,实则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庄雍道:“不然呢?我打死沐筱风给你家那两个宝贝出气?” 沈先生起身:“还是谢谢了,不过就算是你打死了沐筱风,其实也不足以给我那两个宝贝出气的,你不懂啊……” 庄雍一怔:“还不够?” 沈先生临走之前把庄雍两罐茶叶塞进怀里:“算上这都不够。” 庄雍:“论不要脸,我还是不如你啊。” 沈先生大笑而去,只是笑容背后却藏着几分担忧。 南平江畔停着一艘小船,沈茶颜和沈冷就坐在船里等着先生归来,沈茶颜微微红着眼睛给沈冷敷了药,心里想着若不是自己一早突发奇想要追上沈冷去买菜,怕是沈冷就出了意外,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若没了沈冷这个白痴,她手脚都一阵阵发寒。 沈冷活动了两下胳膊,很疼,但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他捏了个肉包子塞进嘴里:“再不吃真的凉了。” 沈茶颜:“跟你似的没心没肺?” 沈冷:“活的轻松些。” 沈茶颜:“那猪岂不是最轻松的?”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羊或许不服。” 本来这不算是什么高级的笑话,沈茶颜想起了前些年大宁因为几只羊的事灭了南越,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冷看着她心想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一定让她每天都笑呵呵的。 沈先生拎着一只烧鹅一些熟肉还有一壶酒上了船,坐下来之后请船夫摆浆离岸。 “如何?” 沈茶颜马上就问了一句。 -- 第29页 沈先生道:“回家之后再说。”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气氛似乎有些凝固,沈茶颜知道当着船夫的面先生有些话肯定不好明说,索性忍着,就在这诡异的安静气氛中,她瞥眼看到有一只手伸过去从油纸包里撕了一条鹅腿,然后开始滋滋叭叭的啃了起来。 沈茶颜几乎气的想把他扔到船下去,而那家伙一点儿觉悟都没有,腮帮子鼓囊囊的说:“好吃,真好吃……”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了:“好吃就多吃些。” 沈茶颜一想一只烧鹅两条腿,她把油纸包抢过来撕下鹅腿:“我也吃!” 沈冷小心翼翼的伸过手来,沈茶颜以为他要抢烧鹅把油纸包往旁边拉了拉不给他,然后那只手就在她嘴边蹭了一下,给她蹭掉了一些残渣。 沈茶颜愣了:“你干嘛?” 沈冷低着头吃肉,嘿嘿傻笑。 回到道观里的时候已近中午,沈先生破例允许他们两个喝酒,但每人只许一杯,还是那种不足半两的小杯子。 沈茶颜瞥了沈先生一眼:“抠门。” 然后把那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沈冷叹道:“就这么喝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多不庄重?” 他用手巾擦了手,然后端坐:“谢先生酒。” 往下一看,那杯酒被沈茶颜端过去一口干了:“啰嗦……” 沈冷愣在那:“我……我的。” 沈茶颜:“什么你的我的?” 沈先生笑起来,心中的担忧也被他们俩这可爱样子给扫的轻松了些。 沈冷吃了两口菜后放下筷子,像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忍住:“先生,我想提前进入水师。” 沈先生脸色一变:“为什么?” 沈冷道:“沐筱风看来是恨上我了,我在他脸上割了那一刀,这仇他是不会不报的,但他什么时候来报仇我们根本无法预知,纵然庄将军和你相熟也没办法控制,与其他在暗处我在明处防不胜防,不如把我们俩都摆在明处,同在军营里,他能怎么样?” 他歉然的看了一眼沈茶颜,发现沈茶颜的眼睛已经红了。 “我不答应!” 沈茶颜猛的站起来:“不管说什么我就是不答应!” 沈先生问:“理由呢?” 沈茶颜尖声喊:“我是女人,女人可以不讲理,我就是不答应。” 喊完了之后就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沈先生叹道:“她是习惯了你在身边,你去了水师之后,以后怕是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一两次了……” 沈冷低着头脸色也黯然下来:“我知道,可我必须这么做。” 沈先生嗯了一声:“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 沈冷抬起头:“不能拖,拖着我就会心软。” 沈先生站起来:“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去找她说。” 沈冷坐在那没动,眼神有些发呆。 沈先生又是一声长叹,到了沈茶颜房门外敲了敲门,沈茶颜没有说话,沈先生推门进去,看到她红着眼睛坐在床边,赌气似的用力擦自己脸上的泪痕,很用力的擦。 沈先生取了一块手绢递过去:“他是为了你……沐筱风的报复随时会来,大学士沐昭桐也不会让儿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去了军营,就在沐筱风眼皮子底下,沐筱风就不会来道观里找事了,若他不去,沐筱风也好沐昭桐也好,报复的人来了,难免会伤到你……” 沈茶颜抬头,眼睛里都是血丝:“难道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可凭什么要他自己去扛着?就因为他是男人?” 沈先生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点头:“没错,这就是男人。” 第十六章 入营 下午的时候沈冷一如既往的练功,一如既往的读书,似乎看不出来一丁点情绪上的变化,可是沈先生很清楚,沈冷比沈茶颜还要不好过。 沈茶颜争论的时候说这事又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三个人马上就走,难道天南海北沐筱风的人都能找到? 沈冷说了一句终究要从军的,沈茶颜便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其实沈冷还想说,遇到一些事就逃,那么锤炼不出来男子汉应有的性子。 快天黑的时候沈冷开始准备晚饭,沈茶颜整个下午都在自己屋子里没有出来过,沈先生坐在院子里不时往她屋子那边看一眼,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沈先生又出去了一趟,沈冷知道他又去找了庄将军,似乎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就在这时候沈茶颜忽然从屋子里冲出来,脸上居然带着笑:“快看看,这样行不行?” 那爱美的少女,也不知道从地上抹了多少灰尘在脸上,看起来黑乎乎的,她兴奋的掐着腰站在那期望得到认可:“像不像个男人?” 沈先生摇头:“你不能去。” 沈茶颜像是一下子被激怒了的斗鸡,头发似乎都炸了起来:“为什么!” “你是女人。” 沈先生认真的说道:“纵然你把自己打扮的再丑,哪怕你更狠把自己脸割破了,你也是女人,在军营里女人诸多不便,你想不到的麻烦会很多很多,沈冷难不成整天都想着该如何保护你?” “我自己可以保护我自己。” 沈茶颜寸步不让。 “那也不许去。” -- 第30页 沈先生声音开始发冷:“若你执意,今日连夜我带你回怀远城,若你不去,还能在这道观里守着,水师每个月都有几天时间可以告假回家,我下午问过,和各地战兵不同,因为水师中多数是从本地渔民之中招募来的,所以有这特殊的待遇。” 沈茶颜依然掐着腰站在那,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冲掉了泥灰看起来更不漂亮了。 沈先生道:“你就盼着冷儿爬的快些,到了正五品将军衔就可带家眷……”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也自认为是德高望重品行端正的长者…… 沈茶颜楞了一下,啐了一口,扭头跑回自己房间。 沈冷走到沈先生身边压低声音道:“我今夜就走。” 沈先生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点头:“我送你。” 沈茶颜没有吃晚饭,两个人叫了几次就放弃了,夜深之后沈先生去了一眼见沈茶颜趴在床上睡着了,两个人随即离开了道观。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沈茶颜猛的坐起来,眼泪依然在流。 原来,自己是如此的不坚强,她从来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男人,可这一刻却发现沈冷比自己心狠多了。 半路上,背着包裹的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她其实睡不着的吧。” 沈先生点了点头:“我知道,一直就没睡。” “她没阻拦。” 沈冷的语气之中似乎有些失望,又有几分庆幸,很矛盾。 “她懂事。” 沈先生的回答很简单,却刺痛了沈冷的心。 “被在乎的女人,可以不懂事,对不对先生?” “是。” 沈先生停了一下,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前提条件是,你得拥有让她肆无忌惮不懂事的能力。” 沈冷点头:“我记住了。” 沈先生从来都没有阻拦什么,也没有干涉什么,这两个家伙也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甜言蜜语,一个欺负人一个被欺负乐此不疲,可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自然而然。 沈先生不阻止甚至默认,是因为他觉得普天之下除了冷儿谁配得上小茶?普天之下除了小茶谁又配得上冷儿? “回去吧先生,我怕她出事。” 沈冷站在江边:“天亮才有渡船。” 沈先生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之后回头:“若忍无可忍,杀一个血流成河也无所谓,我会带你出来,咱们远走高飞。” 沈冷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也懂事。” 沈先生心里一疼,不敢多停留,加快脚步离开。 回到道观的时候发现厨房的灯亮着,沈先生快步进去,见沈茶颜已经把他的藏酒快喝光了,少女坐在地上斜靠着墙壁,看到沈先生后傻笑起来:“先生,不……爹,我心里好难受啊,嘿嘿嘿嘿……” 天一亮沈冷就坐渡船到了南平江对岸,他们住在南平江南岸,水师大营在北岸,到了对岸还要走至少一个时辰,沈冷在半路吃了些东西,想着不能出意外,还找了个草丛蹲了会儿…… 到水师大营门外的时候,沈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打算去找守在营门外的士兵打听一下,他有些紧张,毕竟军营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但紧张不是怕。 “沈冷?” 他正思考着,营门里边一个身穿黑色皮甲的年轻人大步走出来,这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年纪,脸型方正,浓眉大眼,面相上就应该是个坚毅且宽厚的人,因为太强壮所以看起来稍稍有些胖,但一点也不臃肿,是那种让人看了就知道脱掉衣服就有肌肉炸裂感的壮汉。 他走到沈冷面前:“我是水师督军队的队正杨七宝,奉将军命令来接你进去。” 沈冷抱拳:“多谢。” 杨七宝笑了笑,压低声音说道:“军中也抱拳行礼,可是和你的姿势略有不同,你那抱拳是江湖中人的用法,回头注意下。” 这一句话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沈冷心说自己运气真好。 杨七宝确实是个很宽厚稳重的人,他是水师初建的时候就被招募进来的,家境贫寒,所以一直都有些自卑,如果不是水师有特招之权的话,他可能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原来他不在督军队,督军队的人最初都是庄雍的亲兵,调任水师提督的时候带过来的,后来为了压住那群各地战兵调过来眼高过顶的兵大爷,庄雍特意从这些寒门子弟之中精选六十人重组督军队。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杨七宝作战勇敢奈何当初被分配到了沐筱风手下,几次军功都被沐筱风霸占,杨七宝忍气吞声也不敢争什么,沐筱风是大学士之子而他只是普通渔夫之子,怎么去争? 庄雍知道后怕把杨七宝这样的勇士憋出毛病来,就直接给了他一个督军队队正的职务,不入品,但也不用再看沐筱风脸色。 大宁军制,带一百二十人的团率为武职七品,之上是校尉,武职六品,辖三个团率所部,校尉再往上就分的细致了些。 团率之下分十人队五人队,头领皆称队正。 “将军是个很宽容的人,也很斯文,你不用害怕,当初我刚进军营的时候就怕的不行,什么都怕,后来发现将军公正队伍也纪律严明,所以就不怕了。” 杨七宝笑起来,更显憨厚。 沈冷觉得他和自己在鱼鳞镇的好朋友陈冉有些相似,都是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好人,不同的是陈冉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而杨七宝看起来似乎骨子里有一种卑微感。 -- 第31页 到了中军大帐之后杨七宝让沈冷在外面等着,他一个人进去禀报,片刻之后随即出来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让你进去,别怕,没什么可担心的。” 沈冷感激的笑了笑,深呼吸,大步走进军帐。 庄雍坐在桌案后边低着头正在书写着什么,也没抬头,用毛笔指了指大帐里的凳子:“坐下说话。” 沈冷站的笔直:“还是站着回将军话。” 庄雍微微一笑,放下毛笔,心说这孩子懂规矩,虽然明知道自己和他那个不靠谱的先生有交情,但没有一丝的不恭敬。 “军营里,可能比你跟着沈小松还要苦些。” 庄雍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来了,是因为沐筱风?” 沈冷回答:“是。” 庄雍嗯了一声:“要不然把你安排进督军队里,就跟着刚才带你进来的杨七宝。” “督军队可会直接作战?” “不会,除非前面的士兵死绝了。” “那我不去。” 沈冷道:“我要去直接可以和水匪交战的地方,每一次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队伍。” 庄雍眯着眼睛:“沐筱风带着的就是。” 沈冷楞了一下,回答:“去也无妨。” “哈哈哈哈,好!” 庄雍大笑起来:“有些气势,这才是一个当兵的人应有的样子,很好……但是一切都还得按规矩来,你先去新兵预备营里训练,七日之后便是预备营的人比武考核的日子,每个月一次考核,连续三次考核不通过会被逐出军营,考核合格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水师战兵,你可愿意?” “愿意。” 沈冷的回答简单至极,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庄雍摆手:“去吧,让七宝带你去报到,顺便把被服领了。” “是。” 沈冷转身往外走,身子依然挺拔。 “对了,那块铁牌沈小松是不是给了你?” “是,先生偷偷放在我包裹里了,但我偷偷放回去了。” 沈冷站在门口回答。 庄雍微微摇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你去吧。” 沈冷心说那铁牌是可以保命的,那么厉害的东西,当然要留给茶爷用啊。 他出了中军大帐之后跟着杨七宝往新兵营那边走,一个那次在河边陪沐筱风洗马的士兵路过正好看到沈冷,他楞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朝着沐筱风的营地就冲了过去。 沈冷侧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了,然后嘴角微微一勾。 第十七章 最后再想茶爷 杨七宝这个人越接触越觉得他是个可以交朋友的人,虽然性格和他那一身炸裂的肌肉不太匹配,缺了些征战大将应有的舍我其谁的霸气,但那是另一个层面的事,和能不能做朋友没有关系。 沈冷很喜欢他聊天,感觉很舒服,不用带着戒备心。 往前走的时候沈冷还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刚才遇到的那个战兵在江边见过,正是被茶爷一脚揣在下巴上轰出三米远的倒霉家伙,估计着应该是去找沐筱风了。 新兵营么? 沈冷知道沐筱风还在禁足,但以他的背景在新兵营里折磨一个初来乍到的,应该不算什么难事,然而沈冷并没有什么惧意。 杨七宝带着沈冷到新兵营的时候,管事的那个叫庞张的团率初始还很客气,毕竟是督军队的队正亲自带着来的,显然这个新兵非同寻常,可是他被人喊出去一趟再回来,看沈冷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按理说团率是七品武职比督军队的队正要高,正经领俸禄的人了,不过督军队太特殊,谁也不好去招惹。 “沈冷!” 刚出去回来的庞张站在营房门外喊了一声,正在给自己铺床的沈冷立刻站直了身子:“在!” “新兵入营要考核体力耐力,现在你给我去围着营房跑十圈。” 沈冷:“新兵营吗?” 庞张:“想的美,整个水师的营房,跑不完不许回来吃饭。” “是!” 沈冷当然知道这一定是沐筱风交代他的,也不点破,穿戴好自己的新兵服,在腰上绑了个水袋就要出门。 “把水袋放下!” 庞张哼了一声:“谁许你带水的?” 整个水师的大营有多大,围着跑十圈马都能累坏了,还不许带水。 沈冷把水放下,一言不发的出了营房,深呼吸,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庞张从后面快步过来就要照着沈冷的屁股给一脚,脚才抬起来,沈冷猛的回头,当庞张看到沈冷那双眼睛的时候心脏猛的收缩了一下,那一脚就是不敢踹出去了。 “快……快去,磨蹭什么!” 庞张大声喊了一句,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沈冷热身之后慢跑起来,然后逐渐加速。 他跑了不到一圈的时候庄雍就得到了消息,把杨七宝叫进自己的大帐吩咐了几句什么,杨七宝随即回到了督军队,选了二十个最能打的督军士兵,让他们配好了武器随时准备出任务。 跑了两圈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多了,绕着大营跑一圈粗粗估算也有个十里以上,这还是因为水师大营在岸上的规模小于在江水里规模,十圈就至少是一百多里路,寻常人一天都走不完,不是说时间不够用而是根本坚持不住。 -- 第32页 “那家伙是个新兵啊,刚进大营怎么就受这么重的罚?” “对啊,没道理啊,是不是得罪庞张了?” “庞张那个小人,管着新兵营所以格外跋扈,欺软怕硬。” “心疼这小子,不过这小子也够可以的,这是第四圈了吧,换做是我早就趴下了。” 站在那看着的人群里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对沈冷都很同情,只有当地被特招的渔民出身之人才会进新兵营,所以同样是特招进来的士兵们对沈冷只有同情。 到了第五圈的时候连庞张都觉得不可思议了,最少五十里那家伙还在慢跑,看起来速度维持的非常完美,始终如一。 一口气五十里? “妈的,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就算你能跑完也快累死了吧。” 庞张一甩手回了自己的军帐里,把怀里那黄灿灿的十两金子取出来翻来覆去的看,这可是真金啊,心里想着沐校尉就是够大气,不愧是大学士之子,那个叫沈冷的家伙也是倒霉,谁知道怎么得罪了校尉大人,活该他倒霉。 不是庞张愚蠢,而是因为他知道的太少,他又怎么会知道沐筱风和沈冷之间出了什么矛盾,更不知道昨天上午被杖毙的那六个士兵是因为这个新兵,当然也不知道沐筱风脸上的伤是沈冷划的,都知道的话他可能更希望自己吃些苦也不愿意掺和进来。 十圈! 沈冷居然真的跑完了十圈! 整个下午军营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多少人对沈冷佩服的五体投地,水师士兵们训练的强度很大,可是负重十里就已经让人觉得很难熬了,超过一百里那简直就是直接跑进地狱。 “是条汉子!” 杨七宝站在高坡上看着沈冷心里格外佩服,他觉得沈冷和自己是一样的寒苦出身,所以难免心中生出同仇敌忾的感觉。 “妈的,庞张这个杂碎!” 杨七宝低低骂了一句。 让庞张意外的是,沈冷居然没有错过晚饭的时间……更像是那个家伙算准了时间似的,在晚饭之前大概十几分钟跑完了,还去认真的洗了手,端着自己的饭盆蹲在那等着开饭。 庞张见人多眼杂也不敢太过分,想着到了晚上就有你好瞧的,气鼓鼓的走了。 水师的待遇极好,新兵待遇虽然比不得真正的战兵但伙食上也不差什么,沈冷默默的吃了三个馒头一饭盆的麻婆豆腐,然后起身又拿了三个馒头打了一盆竹笋肉。 年轻人吃起饭来,那才是虎狼之相。 吃饱了之后回到营房里刚坐下,庞张踱着步子进来眯着眼睛看了沈冷一眼:“体力不错啊,厨房那边水缺了,你去挑几担水。” “好嘞。” 沈冷乐呵呵的起身,似乎一点怨言都没有。 吃过饭之后大营里夕阳下不少士兵们都在散布闲聊,然后就看到那个新来的挑着扁担去打水了,来来回回,一共六七趟才把厨房的那三口水缸灌满,此时营房里已经灯火通明,大家看着那个家伙蹲在厨房门口喘息都替他委屈。 庞张躲在暗处看着沈冷像是到了极限随即笑起来,想着自己总不能对不起那十两金子,回到自己军帐里,他把最听话的几个手下喊进来。 “今儿夜里让那个新来的在后营当值守夜,你们几个注意着点,后营那边新挖的水渠还没修整好,万一有人不小心掉进去了摔个半死就不好了。” 那几个亲信自然听懂了,白天的时候看团率折磨那个新来的就大概猜到那家伙得罪了团率,几个人立刻点头:“放心吧团率,照顾新兵我们最拿手了。” “就怕他自己太笨啊,万一自己不小心掉进去了,我们也没辙不是吗。” “对啊,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就没准。” 庞张满意的笑了笑:“去吧去吧,少不了你们几个好处,我明儿一早去跟厨房说,让你们几个去买菜就是了。” 几个人顿时千恩万谢。 按理说厨房采购的事庞张不能把手伸进去,奈何新兵营的厨师也都是从当地招来的,对庞张敢怒不敢言。 沈冷回到营房里刚躺下没多久,庞张背着手溜达进来,笑眯眯的看着沈冷说道:“为了让你尽快融入水师,我也特别照顾你一下,今夜你就去后营值夜熟悉一下。” 沈冷料到了沐筱风等不到明天,站起来问道:“请问团率大人,值夜几个人?” “你一个。” 庞张过去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夜风寒,多穿件衣服。” 沈冷似笑非笑:“谢团率关照。” 庞张笑道:“关照新兵是我的分内事,倒也不用谢我。” “请问兵器在哪儿领?” “营内当值,领什么兵器?” 庞张说完之后就走了:“收拾一下就去吧,不要耽搁了。” 沈冷拍了拍衣服,小猎刀的刀鞘在,沈先生在道观里准备的直刀连弩之类的兵器是带不进来的。 沐筱风还在禁足之中显然不敢随意走动,他的亲兵当然也不敢再轻易掺和进来了,所以今夜要出手的也就是新兵营里的人。 沈冷盘算了一下,其实刀鞘都未必用的上,给自己准备了一壶水,穿戴整齐,他就慢悠悠的朝着后营那边溜达过去。 站在军帐暗影处的庞张看着沈冷那毫无戒备的样子心里一阵冷笑,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几句:“不要怪我,是你自己没长眼睛居然得罪了大学士的儿子,大学士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啊……” -- 第33页 拍了拍藏在衣服里的金元宝,庞张心满意足。 夜风确实不小,沈冷找到后营当值的位置把那四个原本值夜的人换下来,一个人靠在那像是发呆,三年多前自己蹲在江边等孟长安的时候看着水师的巡江战船在面前过去,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要从军杀尽水匪,如今这梦想已经在实现的路上了。 想到孟长安,沈冷算计了一下日子,今年是孟长安在雁塔书院的最后一年,满十年就能从军,从雁塔书院出来人听说前三甲可以直接自己挑选想去的地方,孟长安那般好强的性子,不入三甲才怪。 沈冷想的就是这么理所当然,他才不会去想雁塔书院里有多少变态的天才,因为他觉得孟长安最变态…… 想了会儿孟长安,他又假装想了会儿沈先生,然后跟自己说我已经先想过了孟长安又想过了沈先生,现在再想茶爷应该不过分了吧,当然不过分啊……所以,那就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想茶爷好了。 茶爷真好看啊。 就在这时候,沈冷看到远处有几个黑影朝着自己这边快速的移动过来,那几个人挑着暗影的地方走,如果不是沈冷这几年来已经被强训出来足够强大的戒备心和观察力,想发现他们还真是不容易。 沈冷摸了摸刀鞘,自言自语:“信不信,我用刀鞘在你脸上摩擦?” 第十八章 还行还行 沈冷看到了那几个黑影朝着自己这边靠过来,心里忍不住一阵冷笑,有些人啊,总是要付出代价之后才会长记性。 “沈冷?” 有人居然还轻轻叫了一声,心也算是够大的。 沈冷从暗影里走出来:“叫我?” 其中一个人看到沈冷出来后打了个手势,后面两个人突然扔出来什么东西朝着沈冷的脑袋就罩了下来,虽然夜色很浓,但沈冷还是第一时间就判断出那是一床棉被。 真幼稚啊。 沈冷在心里想着,然后突然喊了一声:“有人夜闯军营!” 然后也没有闪躲,居然就任由那张棉被把自己给盖住了。 说实话沈冷这一嗓子确实把那几个家伙吓了一跳,最后面那俩人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可是看到前边的已经动手了又不得不过去。 沈冷双臂抬起来护住自己的脑袋,身子尽量压低让后背在上边,无非是几下闷棍而已,扛得住。 他预计着另外一波动手的人会稍稍迟一些,毕竟也要给人一个反应的时间吧。 谁想到居然比他预想的快多了,沈冷蹲在棉被下边一下都没有被打,就听见棉被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是一阵阵的哀嚎声。 沈冷把被角掀起来看了看,四周已是火把通明,一群督军队的士兵按住那几个正在暴揍。 杨七宝过来伸手扶了沈冷一下:“没事吧兄弟。” 沈冷摇头:“没事,什么人啊,吓死我了,第一天当值就遇到有人夜闯军营。” 杨七宝哼了一声:“你不用怕,不是外面来的人,不过是几个渣滓罢了。” 沈冷装傻的哦了一声,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他早就已经算到了……自己被庞张折磨这事庄雍难道会不知道?如果不知道也是装的,之所以沈冷想好要硬抗这一顿打,就是想看看庄雍什么反应。 如果庄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以后自己在军营里就要用另一种方式生存,还好,先生的朋友终究还是靠得住的。 “我们是自己人,自己人啊。” 挨揍的士兵躺在哀嚎:“不要再打了。” 杨七宝当然知道他们都是新兵营的人,可他不下令停手,手下的督军队士兵当然不会停下来,沈冷也坏,看着那些人一脸小天真的说道:“是不是坏人偷了新兵营的衣服啊,我觉得庄将军手下的士兵怎么可能会做出坏事,一定是外面的人混进来了。” 杨七宝又不傻,立刻明白了沈冷的意思:“也对,给我打狠一些,让这些王八蛋知道擅闯军营的后果是什么。” 督军队的士兵打的更狠了,直到有人打红了眼睛想抽刀才被杨七宝阻止。 督军队的人都是寒门出身,以前被战兵欺负过,又都是能打能扛的那种所以才会被庄雍照顾着进入了督军队里,本身对庞张的人就恨之入骨,逮着机会了怎么可能不下手狠一些。 而沈冷呢,那叫一个小白兔。 “别打了吧,你看除了那边那个还好点,剩下的都被打的流血了。” 被打的最轻的那个一听就知道坏事了,还没有来得及求饶就被扑过去的几个如狼似虎的督军队士兵按住一顿打,本来是大家一起挨打,现在他吃了小灶…… 杨七宝看看打的差不多了一摆手:“把人都绑起来,带到中军大帐交给将军处置,也不知道这些外人是怎么把衣服偷出去的,搞不好新兵营里有人违反了将军的军纪。” 督军队的士兵上去把这些人全都绑了,押着就要往回走,沈冷这时候忽然倒了下去:“棉被里有迷药!” 他咣当往下一倒,可把杨七宝吓了一跳,杨七宝连忙过去把他抱起来使劲儿摇了摇:“兄弟你没事吧。” 沈冷迷迷糊糊的说道:“没事……就是犯晕,回去躺一会儿就没事了,你还有正事不用管我,让两个兄弟把我送回去睡一会儿就好了。” 杨七宝随即派了两个人把沈冷送回去,被绑住的人之中有人喊出来:“没有迷药啊,那就是一床普通被子。” -- 第34页 沈冷气息微弱的说道:“小人!杨大哥,能不能今晚把我安排在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我怕还有人来打我。” 杨七宝过去一脚把那人嘴巴都踹歪了,拍着沈冷的肩膀:“你放心,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 他让人把沈冷送回到督军队的营房里,找一间空屋子让沈冷躺下。 被子里当然是没有迷药的,那是江湖下三滥用的手段,军营里怎么可能有迷药? 两个督军队的士兵把沈冷抬着送了回去,为了保护沈冷的安全,杨七宝特意吩咐那两个督军队的士兵都在营房外面,不许人靠近沈冷。 沈冷躺在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那两个送他回来的督军队的兄弟就站在门口。 沈冷一翻身起来,把枕头塞进被子里伪装了一下,然后轻轻撬开后窗翻了出去,在夜色之中,沈冷像是一头猎豹一样迅速的穿过。 沈冷回到了新兵营,以他的能力躲过新兵营的岗哨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将自己提前准备的黑巾蒙在脸上,然后到庞张的门外敲了敲门,沙哑着嗓子说道:“团率,打完了,人怎么处置?” 时间有限,沈冷计算了一下,从后营把人押到中军大帐大概走十分钟左右,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喊庞张也去中军那边,他从后营跑到这用了五分钟左右,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五分钟,因为他还得跑回去装睡。 庞张果然没有睡,也没有防备,一把拉开门:“进来说!不要命了吗,在门外胡说八道什么!” 门一开的瞬间,沈冷直接一脚踹在庞张的小腹上,庞张武艺不错不然也不会被提拔为团率,但他没有防备啊……沈冷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把庞张踹的往后翻出去。 沈冷进门回手把门关上,然后过去一脚踩着庞张的脸从他身上撕下来一条衣服把他嘴巴给勒住了。 “你是……” 庞张含含糊糊的问,可是嘴里发不出什么正经声音来。 沈冷恶趣味上来,压着嗓子:“嘘,儿砸,我是你爸爸。” 然后一拳打在庞张的眼眶上,这一拳打的庞张脑袋嗡的一声眼冒金星,差一点就昏了过去,沈冷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他得让庞张怕,怕了以后才会少一些麻烦。 他过去将庞张的被子抓过来捂住庞张的脑袋,手按住椅子面手抓住椅子腿一掰,咔嚓一声拽下来一根椅子腿,然后蹲在那就开始揍,这一顿打,打的天昏地暗。 打了足足三分钟,沈冷把刀鞘从怀里取出来把被子掀开:“让你体会下什么叫做摩擦。” 然后他把刀鞘在庞张脸上蹭了一下…… 庞张的身子猛的挺直了,那种疼简直就像是被扔进了地狱让饿鬼啃了一口似的。 沈冷真的没想杀了他,所以用的力度不大,只是蹭下来一层肉皮,要是用力的话能把脸上的肉给剐下来,他将刀鞘擦了擦收起来,照着庞张的脑袋狠狠踩了一脚,庞张闷哼一声昏了过去。 沈冷长出一口气,庞张当然会想到是他,但沈冷要的就是他知道,且没证据。 打完了之后沈冷出了房门还把门关好,顺着原路跑回去,才从后窗回到那屋子里躺下的时候,庄雍派去的亲兵已经到了庞张的门外了。 沈冷躺在床上盖上被,舒服的哼了一声。 心里想着七宝大哥对不住了,这次是我利用了你。 他哼一声也是故意的,因为他想知道外面的人是不是发现自己离开过,果然门外的人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确定没什么事后又把门关上了,沈冷就确定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离开过。 美滋滋。 中军大帐,庄雍也没睡呢,他心里正想着若是沈冷那个家伙真的被揍坏了的话,自己该怎么对沈小松交代……他从年纪上判断,觉得沈冷应该是沈小松的儿子。 当几个亲兵把庞张抬进来之后庄雍噗嗤一声就乐了,然后觉得自己身为将军这样有些不庄重,又故意咳嗽了几声掩饰过去……掩饰的颇为辛苦,脸部肌肉稍显难过。 交代? 交代个屁啊。 那个臭小子是什么时候把人给打成这样的? “七宝,你去看看沈冷怎么样了。” 庄雍没好意思直接说你去看看沈冷在不在。 杨七宝连忙应了一声,一路跑回去,到了门外轻轻推开看了看,发现沈冷已经在打呼噜了,他松了口气问守门的弟兄:“没事吧?” “没事,一直都在睡着。” “那就好。” 杨七宝转身回去,见了庄雍之后以他所见如实回答:“督军队的士兵一直都在门外守着,沈冷中了迷药后就昏睡不醒,属下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没把他送回新兵营,而是在督军队的一间空置房里。” 庄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猜不到。 他点了点头,心里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一本正经的吩咐道:“等他醒了带过来见我!” 杨七宝连忙应了一声,然后问:“这几个夜闯军营的人怎么处置啊。” 庄雍让人把庞张弄醒,然后指着那几个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家伙问:“这些人可是你新兵营的?” 庞张疼的脸都扭曲了,跪在那又不敢不认只好点头:“是……” “都先关起来,待本将军查明之后再做处置。” 庄雍一摆手:“都下去吧。” -- 第35页 杨七宝带着人把那些家伙全都押了下去,庄雍伸了个懒腰,心说沈小松教出来的人果然一样的不要脸啊……不过这手段,还行还行。 第十九章 求你件事 沈冷这一觉睡的舒服极了,为了把戏演好早晨按时醒来后又逼着自己迷瞪了一会儿,起身把被子叠好,出门看到那两个督军队的兄弟还在,沈冷顿时一阵愧疚。 “两位大哥,真是对不住了。” 他抱拳道歉。 那两个人哪里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道歉,还以为沈冷是觉得牵连了他们俩以至于熬了一个大夜心中过意不去,其中一个人摆手道:“没啥事就好,以后庞张那个孙子欺负你就来找我们,我们在督军队总是能抓住他一些把柄,我们帮你整治他。” 另外一人道:“就是,别怕,咱们苦兄弟互相帮扶才对!” 沈冷又道了谢,旁边的门开了,杨七宝从屋子里出来:“醒了兄弟?别急着回去,将军说等你醒了让我带你过去见他。” 沈冷心说瞒得住谁也瞒不住庄将军啊,沈先生说庄将军是个很不要脸的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他和杨七宝一路走过去,一直都在道谢道歉,因为他确实觉得对不起杨七宝,骗了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因为这感觉太折磨人,沈冷发誓以后绝不能再这样算计。 杨七宝只觉得沈冷这个家伙太客气了,也是个厚道人。 到了中军大帐外边的时候沈冷却进不去,因为庄将军一早就来了客人,守在大帐外面的亲兵让沈冷在外边稍等,沈冷道了谢就笔直的站在那,毕竟已经是军人了。 大帐里,沈先生笑呵呵的放下礼物:“这么快又来看你了。” 庄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带什么礼物。” 沈先生道:“这不是有求于你吗,怎么也不好意思空着手来。” 庄雍一开始没好意思看礼物是什么,沈先生说完之后他下意识的扫了一眼,然后就咳嗽起来:“上次顺走我那两罐茶叶?” 沈先生点头:“是啊是啊,好东西啊,我喝了两次味道真好。” 庄雍:“你还能更不要脸吗?” 一身男装的沈茶颜坐在旁边本来还有些拘束,听到这句话后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能,茶叶他换了,将军你的茶叶他留在道观,这里面的茶叶是在外面随便买的。” 庄雍看向沈先生,沈先生依然脸不红心不跳:“我买的也不差,嗯,只是差了一点点而已,你要是觉得配不上你将军的身份,我一会儿可以带回去。” 庄雍:“你能好意思?” 沈先生把两罐茶叶拿回来:“能。” 庄雍觉得自己和这个家伙做朋友一定是上辈子自己是个负心汉这个家伙是被自己遗弃的糟糠妻,这个念头一出来他就吓了一跳,心说自己这是气傻了吧。 “直接说吧,求我什么事。” 沈先生清了清嗓子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闺女也不小了……” 庄雍楞了一下:“可我没儿子啊,我也是一个闺女,若容你见过的,和小茶年岁差不多。” 沈先生:“不是,我不是让你说媒,我的意思是女大不由爹,冷子不是在你这里吗,她和冷子之间,咳咳……纵然我脸皮厚也不好意思直接说,你懂了是吧。” 庄雍倒是没想到,他以为沈冷是沈小松的儿子呢。 “你说完。” “我的意思是,闺女想着以后多见冷子几面,我又没那个能力只好求你了。” 庄雍道:“水师每个月有四天可以告假,这是只有水师才有的特殊待遇,怎么,四天还不够?” 沈先生还没说话,茶爷低着头小声说道:“不太够……” 庄雍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给他单独再加一天,但不许说出去,不然我没法带兵。” 沈先生连忙道谢:“谢谢谢谢,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是为人父的,当然也能体会到女儿若是有了心上人是什么想法,恨不得天天腻歪在一起才好,当然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男子汉大丈夫要以前程为重,怎么能被儿女情长所困?” 庄雍:“你突然讲道理起来,我觉得后面有坑。” 沈先生咳嗽了两下后说道:“闺女这不是担心长期不见面的话万一他移情别恋了可怎么办。” 庄雍:“你这样的爹我也是头次见……你也不想想,整个军营里一个女人都没有,他移情别恋谁?” 沈先生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莫以为我不知道,军营里就没有两情相悦的?本来可能是没有,后来缺的厉害了,也就无所谓了……” 庄雍:“咳咳……当着茶儿你就不能庄重些?这都是胡说八道的什么!” 沈先生:“哦哦,我家冷子那般优秀,万一……” 庄雍连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想说什么你直说,别绕弯子了。” 沈先生道:“我是想求你件事……冷子现在不是在新兵营吗?要不这样吧,新兵营后厨的菜以后都是我们送了?你让冷子每天都来卸车,这样他俩就能天天见上一面,你放心,我会要求他俩保持克制……” 庄雍:“我怀疑你这个爹是假的。” 茶爷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沈先生:“……” 庄雍叹道:“我算是怕了你,不过就算我依了你也没什么用处,再过五天新兵营就要考核,以沈冷的武艺选入战兵自然不成问题,以后你给新兵营送菜也见不到他。” -- 第36页 茶爷:“那就五天后再换到战兵后厨?” 庄雍心说果然是沈小松教出来的…… 沈先生倒是还不至于这样,连忙道:“那就五天以后再说,若是冷子选入了战兵我们就给战兵后厨送菜行不行?” 茶爷看向沈先生:“五天呢!” 沈先生:“忍忍,忍忍……” 庄雍算是服了气,对这对父女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转移了话题:“你上次和我说冷子是你孩子,茶儿也是你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沈先生:“都是啊。” 茶爷:“假的。” 庄雍:“你是想把自己闺女许配给自己儿子?” 沈先生:“肥水不流……” 沈茶颜瞪了他一眼,沈先生想起来自己毕竟是个做父亲的,这种话确实不能用来形容闺女,于是改了口:“实话实说吧,他俩都是我收养的孤儿。” 庄雍脸色一变,顿时对沈小松心生敬意:“怪不得这么多年你一直单身一人,原来是因为这个,倒是辛苦了你。” 沈先生道:“辛苦倒是不辛苦,就是容易起急,这俩都不是好养活的……” 庄雍笑着摇头:“罢了罢了,五天后若是沈冷选入战兵,那么你们以后每天早晨就往后厨送一次菜,但需注意,只是见一面即可,不许有过多交流,若是被人知道了的话我这个将军也颜面无存。” 沈先生连忙道谢后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五天后再来。” 茶爷虽然觉得五天有些难熬,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之前已经把沈先生的衣服剪坏了两件,再剪他就没的穿了,不能欺人太甚不是。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随即告辞,庄雍亲自把他们送出大帐,茶爷出了门就看到沈冷在门口站着呢,眼睛一亮,上去一把抓住沈冷的胳膊,没等她说话庄雍和沈先生同时咳嗽起来,一个比一个咳的用力。 沈冷也很意外,很惊喜,张着嘴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冲动,想咬什么东西似的。 “这个小兄弟……胸脯很壮实啊。” 茶爷尴尬的笑了笑,在沈冷胸脯上拍了拍然后松开手,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沈冷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茶爷这样的眼神,如果不是他离开了道观进入军营的话,可能这种眼神还是不会这么早出现。 沈冷注视着沈先生和茶爷越走越远,心还在砰砰跳。 “想什么呢?” 庄雍看着他问了一句。 “茶爷真好看啊。” “嗯?” “呃……拜见将军!” 沈冷反应过来连忙抱拳一拜,庄雍笑着摇了摇头:“滚进来说话。” 沈冷跟在他后边进了大帐,规规矩矩的站在那。 庄雍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发现那两罐茶沈小松居然真的拿回去了。 “睚眦必报,这样不太好。” 庄雍回过神,看向沈冷说道:“虽然庞张做事过分了些,但你把他打成那样难道就不过分了吗?这件事好在没有证据是你干的,我能暂且不提,可你这性子若是不收一收,早晚还是会出事的。” 沈冷站得笔直:“回将军,不能收。” “为什么?” 庄雍眉头一皱。 沈冷的态度,让他心中有些不满。 沈冷回答:“先生收留我的时候说,我性格里有些比较软的东西,不好,所以他送了我一把小猎刀,没有把刀鞘给我,我问先生为什么不给我刀鞘,先生说……年轻人,当不藏锋!” “不藏锋?” 庄雍重复了一遍,心里一震……沈小松啊沈小松,你这是要培养出来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出来?不藏锋……你这样教导沈冷,他未来的路得多难走? “你回去吧。” 庄雍摆了摆手,忽然间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是!” 沈冷转身就走。 “五天后就是新兵营考核了,我答应了沈小松,若是你进入战兵,以后战兵厨房他和茶儿每天早上都来送一趟菜,你去卸车。” 沈冷的肩膀明显颤抖了一下,转身,肃立,把右臂抬起来横陈胸口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 “谢将军!” “去吧去吧。” 庄雍将面前的公文打开,可脑子里都是不藏锋三个字,久久挥之不去。 第二十章 杀心起 风萧萧 夜深的时候庄雍脑子里还在想着沈冷的那几句话,那少年究竟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领兵多年,见过多少锐意如刀的年轻人,可是大部分都是心志高而力不足,夸夸其谈罢了。 沈冷不一样,那个小家伙骨子里有一种令人震撼的狠劲。 心里想的事情多了些,所以就不容易睡着,倒不是都因为沈冷,而是因为今天朝廷里发下来的通文,陛下又发了脾气,很大的脾气。 陆地武功大宁已经近乎极致,说四方臣服也丝毫不为过,可偏偏是这海域之外的那些地方让人头疼,便是一个弹丸小国仗着水军精锐也敢在大宁海疆闹事。 陛下发脾气的原因还是因为南边求立国,不过一个人口几百万的岛国而已,可是正因为四面环海,大宁鞭长莫及。 当初为什么陛下一心想打造一支大宁的舰队,还不是因为南疆那边闹腾的乱。 大宁南疆原本有三分之一靠海,打下了南越国之后海疆更长了,求立国的水军也更加的猖狂起来。 -- 第37页 他们的战船速度极快,那些家伙来去如风,上岸劫掠杀了人抢了东西就走,若是他们肯在陆地上多留哪怕那么一小会儿,以大宁战兵的反应速度也能立刻扑上去教他们做人,可是那些家伙太狡猾,知道大宁战兵无敌所以根本就不会在陆地上和大宁的军队正面交锋。 大宁历代皇帝一直都没把这当回事,觉得那般小国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是蚊子时常飞过来叮一口罢了。 南疆海域没有正经的水师,渔民被欺负的连近海都不敢出。 灭了南越国之后倒是收编了南越的水师,这也正是陛下这次大发雷霆的原因……不久之前求立国的水军又来劫掠,整编后的南越水师奉命前去围剿,结果在战船数量比对方多一倍的情况下被人家打的颜面无存,二百多艘战舰回到海港的不到三十艘,而求立国九十几艘战船只损失了十一艘,可谓大获全胜。 以至于求立国的人临走之前还在叫嚣……大宁是纸老虎,沾水就烂。 这话,陛下如何能忍得? 南平江水师训练一直没敢懈怠,可还是进度慢了些,安阳船坞那边造船的速度也跟不上,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哪有那般容易。 越想越是心烦,庄雍披上一件衣服到外面散步,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新兵营那边,远远的就看到有个黑影在营房外面,跟着庄雍的亲兵立刻就要过去,庄雍一摆手,示意他们留下,自己一个人进了新兵营。 那黑影自然是沈冷,每天新兵营的训练强度已经很大了,可在沈冷看来根本不够,所以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一个人出来再把自己在道观时候的功课做一遍,一丝不苟。 见到庄雍来了,沈冷将连忙放下手里的木棍,肃立行礼:“拜见将军。” “每天都如此?” 庄雍问了一句。 “是。” 沈冷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干脆简洁,绝不拖泥带水。 “过来跟我随便聊几句。” 庄雍说完之后就转身往外走,沈冷整理了一下衣服跟了上去,庄雍走的步伐并不快,沈冷几次都险些超过去,年轻人总是会显得性子急些。 “你怎么没想过去四疆?” 庄雍忽然问了一句。 大宁的热血男儿,哪个不想去四疆从军?西疆重甲摆在那,西域数百个小国放屁都不敢朝着大宁这边。 东疆刀兵横陈,大大小小的部族就没有一个敢炸毛的,传闻刀兵磨刀的声音就一出现,那些部族首领就吓得夜不能寐。 北疆铁骑来回溜达一圈,素以骑兵著称的黑武帝国边军就得整齐往后撤几百米,马蹄子践踏起来的泥点要是溅在他们身上,大宁铁骑就敢过去索赔…… 至于南疆狼猿,想想看南越国的事还有紧邻南越国的昭理国如今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昭理国的人可是有几年没吃过牛羊肉了。 沈冷认真的思考后回答:“出头慢。” 这三个字回答的很小心,不遮掩,很诚实,沈冷完全可以说出更漂亮的话来,比如喜欢水师之类的,但他不愿意对庄雍说谎。 这个回答倒是让庄雍有些意外,他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沈冷:“你想多快?” 沈冷心里想着总不能输给孟长安太多啊,可这不是他应该给出的答案,于是回答:“先生说升到正五品就能带家眷在军营里了……” 一开始庄雍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念念不忘的都是那个叫茶儿的姑娘。 庄雍忍不住笑起来,心说年轻人的心思果然好玩。 “将军有烦心事?” 沈冷问道。 庄雍点了点头:“你如何看出来的?” “胡乱猜的。” 庄雍忍不住问了一句:“求立国扰边的事你怎么看?” 问完了之后他就后悔了,这个才刚刚参军入伍的毛头小子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他可能连求立国都不知道,自己这可能是真的缺个说话的人吧,才会不假思索的问了他。 “还得两年。” 沈冷的回答还是那么简练,似乎还有些答非所问,但庄雍眼神一亮。 “哦?说说看。” “我听说求立国虽然不大,但以水军立国,周围诸国都被他欺负了遍,不少小国也向大宁求援过,但是大宁始终都不觉得那不算什么事,再说那些小国之间不太平,大宁才开心……可是,狼群从吃了第一只羊开始,胃口就会越来越大,这也是为什么陛下开始筹建水军的原因吧。” “然而水师从零开始,舰队成规模最少还有一年,操练配合再一年方可拉出去真正的参战,但以水匪练水军效果也就这样了,比不得海疆实战。” 庄雍问:“若两年后水师成型南下海疆与求立国水军一战,你认为胜负几分?” 他想着,沈冷的回答若是圆滑些就会说五五开,或者是四六,大宁当然是六分,三七的话就有些过了。 “必败无疑。” 沈冷的回答却让庄雍心里微怒,自己练兵四年多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评价他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水师。 “为什么?” “河就是河,不是大海,我没有见过大海但听人说过,浩瀚无边,南平江现在的水师战船造的都够大了,而且绝对是以适合海战为基础设计打造的战船,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会输的。” -- 第38页 “说仔细些。” “第一,水师的士兵们连大海都没有见过,我打个比方,同等战船数量同等战船规模同等兵数之下,现在的水师打得过南平江上的水匪吗?” 不等庄雍回答,沈冷继续说道:“第二,士气……求立国的水军已经成型多年,有着丰富的经验,而南平江水师到现在还没有打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战争,看起来士气高昂的队伍一旦稍有失利,怕是恐慌就会蔓延全军。” 庄雍本来还有些生气,听完沈冷的话之后陷入沉思。 同等条件下打得过水匪吗? 水师的士兵对水匪向来都是瞧不起的,若这些话问一个寻常士兵,一定会被耻笑,说沈冷是个白痴。 可庄雍知道沈冷不是瞎说八道,就如上次,在陆地上,八十个水军战兵就能把一个几百人的水匪营地夷为平地,可是在水上呢?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庄雍问。 沈冷回答:“咱们的战船造的一味求大,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对的,可是江浪大的过海浪?江上四平八稳的战船,到了海上就不好说了,我觉得造船不能这样想当然啊,最起码要去学习,哪怕是向求立国的人学习,向南越国的人学习。” 这话若是出现在大宁朝堂上必然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向求立国南越国学习?疯了吧! 可庄雍却陷入了沉思。 “将军?” 沈冷看庄雍在发呆,轻声叫了一声。 庄雍回过神来问:“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搞几艘回来。” 沈冷挥舞了一下拳头:“不计代价,也要搞几艘求立国最好的海船回来,拖到安阳船坞里大卸八块,看仔细了。” 庄雍点了点头,随即又一声长叹:“怕是陛下等不及啊……” 沈冷耸了耸肩膀,心说那我能怎么办?我连陛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有机会剪掉陛下几件衣服管用不管用,然后他就想到了茶爷……茶爷可真好看啊。 花痴脸。 “沈冷?” 轮到庄雍把沈冷喊回神。 “你先回去吧,我今夜就写奏折千里加急的送到京城去。” 沈冷哦了一声,行礼,告辞。 庄雍回到书房之后坐下来,之前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现在却有写不完的东西,他提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几千字的奏折,然后封了火漆,叫来亲兵送到驿站去,千里加急。 交代完了之后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他开始思考沈冷这个小家伙,有狠劲,有锐意,难得的是还有思想,这样的孩子好好培养的话一定是前途无量。 庄雍想着若是沈冷进了战兵,给他几个人让他带着练练看会不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效果? 而回到营房的沈冷躺在床上却开始反思,自己今天的话是不是说的有些多了? 这个时候了,他没睡,庄雍没睡,水师大营里还有一个人没睡……沐筱风睡不着,第一是因为脸疼,第二是因为心里有恨。 他还在不停的思考着,如何才能把沈冷给除掉? 若是自己写一封信回去,父亲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这件事,可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无能?年轻气盛的沐筱风,也不想整日都离不开父亲的关照。 船港的夜静悄悄,杀心起,风萧萧。 第二十一章 可怕 因为水师急需扩张所以从创建以来每个月新兵营都要进行考核,尽量多的选拔人才进入水师之中熟悉战船和操练战术,当地特招进来的寒门子弟都很卖力,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其实真的不多。 自从陛下宣布通过选拔的新兵也可以拥有战兵身份之后,新兵们就更加的有动力了,不说其他,军户是免交钱粮赋税的,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为之奋斗。 可是每个月选拔进入战兵队伍的新兵数量并不多,因为庄雍足够严苛,他不需要滥竽充数的人,他要的是真正的战士。 沈冷在训练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新兵营管事庞张因为触犯军纪被贬为队正,现在还在养伤,伤好之后就要滚回战兵队伍里了。 至于那天夜里偷袭沈冷的几个人直接被逐出军营,对于他们来说这打击确实不小,被从军营里赶出去,他们很长时间内都会抬不起头,不但要被家里人责骂还会被乡亲们指指点点,可这又能怪的了谁? 还不知道谁会接替庞张来新兵营,不过沈冷已经不关心这些,明天就是新兵营考核的日子,离开新兵营近在眼前。 这次新兵营里公认最强的新兵有两个,一个叫杜威名,是安阳郡人,自幼习武,父亲是个镖师,家里生活比寻常百姓稍微强了那么一点,可也好不了多少。 另外一个,自然是沈冷。 虽然沈冷才来几天而已,但是来的第一天就干出围着水师大营跑了十圈这种变态的事,已经在新兵营里成为神话。 上午的训练结束之后沈冷注意到那个叫杜威名的人没来吃饭,那是新兵营里唯一一个对沈冷始终保持敌意的人,倒不是因为沈冷得罪了他,而是因为沈冷触及了他在新兵营之中的地位。 吃饭的时候听杨七宝说庄雍将军今日去了安阳船坞,沈冷猜着是因为前两天夜里庄将军和自己聊过之后有了新的想法。 庄将军不在,所以有些人必然会忍不住兴风作浪,明天就是新兵考核,且看这风浪有多大。 -- 第39页 沈冷并不害怕,哪怕他的对手确实强的离谱了些,大学士的独子啊…… 沐筱风的房间里点了很名贵的檀香,这是他父亲派人定期给送来的东西,大学士知道儿子从小就喜欢这种味道,屋子里不点上的话他就不踏实。 杜威名却不太适应这种味道,总觉得鼻子里痒痒的想打喷嚏,可是还要强忍着,在别的新兵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样子,可在沐筱风面前只能是诚惶诚恐,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音。 “明人不说暗话。” 沐筱风坐下来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几个金锭:“这些是给你的,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杜威名吓了一跳:“校尉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行了,不用这些。” “用的。” 沐筱风语气平淡的说道:“若是寻常事,我确实随便吩咐你一声就行了,但我要的是你在水师之中的前程,所以这个价格还不够呢。” 杜威名脸色猛的一变:“小的……小的不是很明白校尉的意思。” “看到我这张脸了吗?” 沐筱风指了指自己脸上包扎着纱布的地方,揭开,立刻把杜威名吓得脸色发白。 “是被人割了一刀,而割了这一刀的人就在新兵营里。” 沐筱风把纱布裹好:“明天就是新兵营考核的日子了,我想让你帮我杀了沈冷……我知道你的武艺很好,从小你就被你父亲严加管教,练就一身本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在水师之中应该能很快出头,五年后说不定就是个团率,干个十来年就是个校尉,但校尉这道坎儿,你觉得那么容易能迈过去吗?” “你出身一般,十年做到正六品校尉差不多就是极限,五品以上就可以称为将军,虽然只是不入流的偏将而已,但没有好的契机你这样的人是爬不上去的。” 杜威名的脸色变幻不停,害怕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 军中杀人? 自己如果答应了,那么别说前途,命都可能没了。 如果自己不答应呢?对方是大学士的儿子,有一万种方法让自己家破人亡。 “我知道你害怕。” 沐筱风继续说道:“这些金子足够买来一条人命,但你的命显然不止这些……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选拔的时候你会分配到和沈冷一队,你们俩会最终在擂台上碰面,上台之前会有人给你一把匕首,当然没有人能查到是我安排的。” 杜威名扑通一声跪下来使劲儿的磕头:“求校尉放过我吧,我今天就回家去,绝对不会将校尉跟我说的话泄露分毫,求求你了校尉,放了我吧。” “我选中了你,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沐筱风站起来走到杜威名身边,蹲在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喜欢威胁人,因为那是很没品的事,我只是陈述一下必然的后果……你不答应我,你父亲出门护镖的时候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你父亲若是出了意外,你家里就算完了。” “为了供你习武,你家里纵然算不得家徒四壁也差不了许多,你父亲没了之后你母亲怎么支撑这个家?房子怕是保不住的,你家里又没有田,最终你母亲可能会流落街头被野狗咬死吧。” 他说一句,杜威名就颤抖一下,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你若是做了逃兵,一样是必死无疑的。” 沐筱风扶着杜威名站起来,拉着他走到桌子边上指了指那些金子:“你先别急着害怕,听我把话说完,这些金子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爹娘的,你拿了金子赶回家去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拿着这些金子立刻就走,去怀远城里买个院子,剩下的只要不胡乱挥霍,寻常日子过个二十年应该是没问题了。” “江南道乙子营将军白尚年和家父关系匪浅,我来之前家父就请白尚年将军照顾我……你明天在比武场上杀了沈冷之后,会被立刻关押起来,当天夜里我的人就会把你救出去,然后连夜送到白尚年将军那边。” 沐筱风笑着说道:“你应该不用怀疑,以我的能力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你家里有了新的军户身份,我保证你在三年内就可以在乙子营出头,五年升校尉,积累一些功劳,家父一句话就能让你爬过那道凭你自己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关口,不出十年,让你做个真真正正的将军,光耀门楣。” 沐筱风走回去坐下,说话太多了,所以脸上的伤口疼的厉害,而杜威名还是在颤抖着,这让他的烦躁更重了些。 “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考虑,这些话既然你都听到了,我当然不会让你有机会说出去,你只有答应我这一个选择,现在还不明白?” “明……明白。” 杜威名又跪下来使劲儿磕头:“校尉,我……我不敢啊。” “事到临头的时候,自然就敢了,想想你父亲你母亲,想想你自己的未来。” 沐筱风把那些金子往前推了推:“拿还是不拿?” 如果能不拿,杜威名绝对不会去拿,可是能不拿吗? 父亲,母亲,家…… 杜威名在心里想着,若是沐筱风不骗他的话,以沐筱风的家世能力十年之内让自己做到将军确实真的不算难事,改个名字而已…… “拿!” 杜威名站起来两只手捧住那些金子:“我答应了。” -- 第40页 “哈哈哈哈,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个有前途的人。” 沐筱风笑的格外开心哪怕脸色更疼了:“一会儿你从后营出门,有人为了准备了马匹,你赶回家里去安排一下,天黑之前赶回来不成问题,我会安排人连夜把你父母送到怀远城去,不出意外五六天之后你的新家就安顿好了。” “乙子营在江南道的分量远比水师要重要,想想吧,未来你就是乙子营的将军之一。” 杜威名沙哑着嗓子说道:“我只求校尉说话算话。” 沐筱风眼神一凛:“我是什么身份,我需要骗你?” 杜威名想了想也对,俯身一拜,然后转身走了。 沐筱风靠在椅子上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想着就是不靠父亲我也一样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不就是除掉一个愣头小子吗,这也就是在水师,若是在乙子营的话沈冷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发臭了。 而与此同时,在长安城里那座恢弘的宫殿中,大宁的皇帝陛下放下手里的一份奏折笑着对已经花白了头发的大学士沐昭桐说道:“这应该是半个月前南平江水师提督庄雍写下的,阁老,你养了一个好儿子啊,每个月都有军功报上来,朕得想想怎么赏赐他了。” 大学士沐昭桐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连连谢恩。 皇帝提笔,写下来正五品勇毅将军几个字之后刚要递给沐昭桐看看,就看到外面内侍捧着一个封了火漆的盒子快步跑进来。 内侍将盒子放在桌上后就躬身退了出去,皇帝将火漆挑开,打开奏折看了看脸色随即一沉。 那是庄雍派人送来的千里加急,只用了七天七夜就从南平江水师到了长安城。 沐筱风犯了错,但是庄雍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皇帝沉吟片刻把那份奏折递给沐昭桐,沐昭桐受宠若惊,这种加急的军报皇帝能给他看,那是莫大的信任啊,可看完了之后沐昭桐的脸色也变了,无比难看。 “这个……这个逆子!” 沐昭桐扑通一声跪下来:“请陛下降旨处罚,臣绝无怨言。” 皇帝走下宝座把那份刚刚写好的旨意也递给沐昭桐,沐昭桐看了一眼后头压的更低了:“请陛下收回旨意,重重责罚臣那逆子!” 皇帝嗯了一声:“是要收回来了。” 沐昭桐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没敢说话。 皇帝重新取了一份新的圣旨,沉吟片刻,将正五品勇毅将军改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又升了半级…… 他把圣旨递给沐昭桐:“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阁老快起来吧,朕还没有糊涂呢。” 沐昭桐看到圣旨后整个人颤抖的更厉害了,当然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做戏,作为三朝元老,戏已经浑然天成。 “陛下,这怎么可以,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个不说了,阁老啊,你帮朕想想,庄雍治军不严应该怎么处置?” 沐昭桐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连忙说道:“庄将军都是为了维护臣那逆子,哪里有什么过错,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像是有些为难的说道:“那……就暂且记下,以后若有过错一并处罚?” “陛下圣明。” 皇帝笑了笑,在圣旨上加盖玺印吩咐人送到南平江水师,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阁老,南平江上的水匪若是全都剿完了,你说那么大一支水师应该往哪儿放?” 沐昭桐心里苦笑,心说陛下你真的太厉害了,臣服了。 陛下要对南边海疆用兵已经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可是朝廷上反对的声音很大,水师出征耗费钱粮太巨,劳师动众,而且打的还是求立国那么个弹丸之地,打赢了算不得什么,打输了丢不起那个人…… 陛下用一个从四品鹰扬将军的赏赐就让自己不得不站在陛下那边说话,满朝文武三分之一看着大学士这个风向标,他不反对,这件事怕是要顺利的多了。 皇帝,可怕。 第二十二章 我凭本事赢来的 新兵考核这天也不是啥特别的日子,黄历上怎么翻也翻不出什么好预兆来,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起床朝着比武场那边三拜九叩,在那些战兵看来这就样做的人就好像小丑一样,他们无法理解那些人渴望改变家庭现状的心情。 三拜九叩,当然也是不管用的。 每当这个日子,新兵营的早饭都很丰盛,大部分都狼吞虎咽想着吃的多些力气就大些。 沈冷吃了七分饱后就放下碗筷,七分饱,足够了。 杨七宝一大早就特意过来给他鼓劲,倒像是比沈冷还要紧张似的,至于沈冷,脑子里想的都是明天一早就能见到茶爷了,茶爷真好看。 他从几年前爬上水匪的战船开始就发现自己越是遇到事就越冷静,后来已经不觉得怎么样,可是这种心理素质有几个人能达到? 新兵营长期征兵,而且哪怕是昨天才到的新兵都有资格参加考核,只要通过就能获得战兵资格,这是庄雍亲自许下的承诺。 新兵考核一共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体能考核,包括负重十里,五米软梯速度,跳跃能力等等,第二部分是各种基本功的测试,包括弓箭,刀术,拳术等等,第三部分则是比武,这一项最为残酷。 前两种考核都通过的就能成为战兵,人数不限,连续三个月考核不通过的将会被请出军营,对于每一个新兵来说考核就是人生的第一道龙门,也可能是鬼门关,至于比武这一项决定的则是未来在战兵之中的地位。 -- 第41页 按照新兵营各营队列顺序入场,沈冷他们被分配到先进行体能考核,因为人数太多,所以新兵是分成两批的,一批人先去进行体能考核,一批人去进行基本功考核,然后交换过来,最后两批人按照抽签进行比武。 每次考核持续三天,基本上前两项考核一天之内就能完成,比武这一项至少占两天时间,因为不仅仅是个人武艺的比试,还会有五人队和十人队的比试,不过这种团队比试需要自己报名,往往参与的人数都不多。 沈冷跟着队伍到了操练场上,各种考核所需的器械都已经摆放整齐。 第一项是石锁,五十斤起,每二十五斤递增,最大的那个石锁据说有三百斤,从水师建立以来都没有人举起来过,按照庄将军制定的规矩,能举起一百五十斤方为合格。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其实有一部分事情能不能做到和后天努力并没有多大关系,比如二百斤以上的石锁,有的人天生就能举起来,有的人苦练五年十年也未必可以。 测试是按照新兵营各营队正自己制定的顺序进行的,昨天的时候排列的顺序就已经定好了,沈冷在本营第十六个出场。 这些队正都是战兵之中的老兵,各种能力都极强,而且新兵营的队正权利比战兵营的队正权利大多了,在新兵营负责一百二十名新兵的训练和秩序。 前面出场的十五个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特殊表现,中规中矩,都是直接选择了一百五十斤的石锁,其中十三个人一次成功,另外两个第二次也都举了起来,谁都不敢在第一项上就把力气耗尽,所以只要能达标就好。 刚要轮到沈冷的时候,站在他后面的杜威名忽然冷笑了一声:“听闻你很自负,我想和你比比。” 沈冷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迈步准备进场,可杜威名却似乎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在他身后冷嘲热讽:“我还听说你是走了督察队队正杨七宝的门路进的新兵营,这考核不管你过的过不了,你都会进入战兵,我只是替有些兄弟觉得不忿,他们辛辛苦苦凭本事进来的,而你却是托关系进来的,你不觉得脸红?” 沈冷嘴角勾起来,转身看向杜威名:“虽然我知道你这是激将,但我还是不打算和你比什么,在我看来没有赌注的比试都是毫无意义的,而且你还很穷。” 很穷两个字像是刀子一样戳在了杜威名的自尊心上,他心里本来是有些忐忑不安,被这句话直接将怒火给逼了出来。 “那你说赌什么?!” 沈冷:“我这个人特别随和,只要你能拿出来的赌注我觉得分量差不多,都可以的。” 杜威名想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话:“若是你赢了,以后在营里你出现的地方我就躲着走。” 沈冷叹息:“真幼稚啊……” 他走向那一百五十斤的石锁,杜威名急了:“谁输了谁跪下叫爹!” 沈冷理都没有理会他。 杜威名在新兵营里向来说一不二,因为自身武艺高强身体健壮,大部分新兵都怕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无视的,也是被逼急了,他过去拦住沈冷:“那你说赌什么!” 沈冷淡淡的说道:“我这个人比较市侩,喜欢钱。” 杜威名道:“未来一年的军饷,赌不赌?” 沈冷摇头:“我从不为看不到的好处付出什么,我刚刚说过了,我比较市侩。” 杜威名被逼急了,竟是从怀里摸出来一块金元宝:“这个行不行!” 他昨天赶回家里一趟把沐筱风给他的钱财大部分都留给爹娘了,自己多了个心眼留下来一个金锭,为的是出意外跑路的时候不会没钱吃饭,此时脑子里一股冲动上来,哪里还管那么多。 沈冷看到那金锭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了然,杜威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金锭?金子这种贵重东西,说寻常百姓一辈子不见得能见到也不为过,这东西自然只能是沐筱风给他的。 沈冷眼睛眯起来看着那金锭:“这个倒是分量够了,不过也只够赌石锁这一项的。” 杜威名心想着明天比武台上就要废了你,今天先打压一下你的气焰再说:“你以为你能赢了去?” 沈冷:“既然你这么自信,不如你先来?” 这边负责记录和监考的人脸色一寒:“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要干嘛?不愿意考核就滚开,让给后面的人。” 杜威名道:“你赶紧去,我只需要比你举起来的分量重就够了。” 沈冷:“我偏不去。” 杜威名皱眉:“你牌号在前,为什么你不去。” 沈冷:“因为我不要脸。” 监考官微怒:“是不是都不想考了?!” 沈冷举起手大声说道:“报告,我鞋子出问题了,需要整理,请求十七号先考。” 监考官不耐烦的一摆手:“十七号,杜威名,上场!” 杜威名心说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只需要举起来一个沈冷绝对不可能举起来的重量,不管沈冷有多不要脸也毫无意义了,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新兵营一千多人他要说自己是第二谁敢说是第一? 杜威名大步走过去扫了一眼那一排石锁,直接走到那二百斤石锁旁边站住,这举动让监考官眼神一亮,监考官早就听说过杜威名是新兵营最厉害的那个,前面十五个人表现的中规中矩他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此时杜威名直接要举二百斤的石锁,今天总算是有些好玩的事了。 -- 第42页 沈冷和杜威名之间说的话他没有听清楚,但显然两个人是要比试的,今天这般无聊的日子终于要有些改善了。 监考官对杜威名笑了笑,眼神欣慰,杜威名看到之后心里增了几分勇气,低头看了一眼那二百斤的石锁,心里忽然想到沈冷可是能围着军营跑十圈的人,虽然耐力和力量未必有直接关系,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他又向旁边跨了一步,旁边是二百二十五斤的石锁,他站好之后回头看向沈冷笑了笑,眼神里都是挑衅。 然后他发现沈冷居然没有看他,而是站在那掐着手指头算什么呢,他咳嗽了几声沈冷才看过了,然后对他点了点头,那意思像是小朋友你加油哦。 沈冷在算杜威名的那个金锭很大,像是有二十两,二十两黄金换算成银子是多少?似乎能给茶爷去买两件像样的首饰了,买个簪子吧,这么多年茶爷就只有那一个簪子……再给先生买两饼老茶,先生最近过日子越来越抠门,庄将军说他不要脸,沈冷却知道只是因为这几年都是只有花出去的没有赚进来的,所以先生怎么能不抠门? 又想到刚刚跟着先生的那一年,为了茶爷赏出去的银子,先生可以斩断自己一根手指,沈冷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发疼。 据说先生家里是大户人家,怀远城沈家也是名门望族,以前的日子必然过的很享受,从先生的那种风度就能看出来他曾经生活的层次,可现在连一份茶叶的钱都要算计。 杜威名当然不知道沈冷在想这些,如果知道的话可能会气的吐血。 他只是看沈冷脸色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就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又垮了一步,到了二百五十斤石锁那边站住,刚要举,发现沈冷的眼神往三百斤石锁那边瞟了瞟,他毫不犹豫的两步跨到三百斤石锁那边啊,咬着牙告诉自己拼了。 监考官笑了,拿着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记录啊,这是要破记录了啊。 杜威名将腰带勒紧,抓住石锁猛然发力,一声咆哮将附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看到杜威名居然真的举起了三百斤的石锁,立刻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举着石锁的杜威名却没有急着放下来,而是回头挑衅的看了沈冷一眼,然后吓了一跳……沈冷居然已经到了他身边了。 只见那个家伙一脸无所谓的走过来,两只手抓着杜威名的腰带往上一提,把杜威名举起来放下,举起来放下,举起来放下,如此三次…… 然后那家伙特别贱的直接伸手到杜威名怀里把金锭拿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塞进自己怀里走了。 监考官一脸懵,心说这算多少? 杜威名要去追沈冷,却被监考官缠住:“你多重?你多重快说!” 沈冷揣着金锭走了,美滋滋。 结果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就被两个督察队的士兵拦住把他带到了观礼台那边,水师提督庄雍摆手让身边人退开,朝着沈冷伸出手:“把东西交出来。” 沈冷:“嗯?” “你也知道军营里有军营的规矩,那东西不可能是杜威名自己的,本将军要派人调查,你先把东西给我。” 沈冷一把捂住胸口,脸色坚定,眼神也坚定:“我凭本事赢来的,为什么给你?” 这句话让庄雍愣住了,特别楞,他不由得怀疑起来……在这个家伙眼里,自己真的是个将军吗? 第二十三章 还凑合 庄雍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个家伙说服,只因为那一句给先生买好茶? 想想沈小松当年是何等的生活,现在为了这两个孩子日子过的拮据起来,甚至要给后厨送菜……虽然明面上是因为茶儿要见沈冷,可暗藏着的何尝不是因为他们确实没什么钱了。 庄雍摆了摆手:“你继续去考核吧,这件事稍后再说。” 沈冷捂的紧紧的手终于松开了些,俯身一拜:“谢将军。” 庄雍心说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将军? 他摇头不语,沈冷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离开了观礼台。 庄雍是昨夜里连夜赶回来的,从安阳船坞到水师大营来回一百多里,他就是担心沐筱风会趁着他不在做出什么龌龊事来,杜威名家里条件一般,自然不可能有金锭,督察队那些眼睛毒辣的人看到之后立刻上报给杨七宝,杨七宝立刻上报给他,他就知道终究还是要出事的。 可是这事,真的不好处置,沐筱风是沐昭桐的独子,如今陛下正是需要沐昭桐表态的时候,自己这个位置又那么特殊,未来水师的动向极有可能因为沈冷和沐筱风之间的矛盾而出现变故。 沐昭桐若是坚决反对水师南下,朝廷里以他为首的那些文官就会不遗余力的阻止,陛下纵然是陛下,也不能对所有文官的态度不为所动。 所以庄雍必须极小心的处理这件事,他纵然万般不想,可心里也会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来,为了水师,为了陛下,若是……若是真的只能让沈冷受些委屈,那就受吧。 杜威名那边被监考官缠住好一会儿,最终不得不被拉着称重才得以脱身,然后算作沈冷的成绩,毫无疑问在石锁这一项上沈冷的成绩无人可及了。 杜威名找到沈冷的时候,那个家伙正在准备参加五米软梯速爬的考核,这是水师每一个士兵都必须训练的项目,长度当然要比真正悬挂在战船上的软梯多了一些,悬挂在一堵特意修建出来的高墙上。 -- 第43页 杜威名看到沈冷就冲了上去,沈冷看到杜威名直接就跑,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结果沈冷又拿了个五米软梯第一名,杜威名第二…… 监考官看着时间激动的差点落泪:“破纪录了啊,破纪录了啊!” 石锁那边的监考官微微一笑:“你那算个屁……” 就在这你追我赶的过程之中,沈冷顺便就把体能考核所有的项目都过了一遍,到了中午的时候沈冷还是被杜威名堵住,伸手跟他要那金锭。 沈冷一脸的鄙夷:“赌不起?” 杜威名脸红脖子粗:“那是……那是我卖命换来的!” 或许是真的急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杜威名就后悔了,心里说了一声不好,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之中有些颤抖。 没有想到的是,沈冷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用命换来的,我就再给你一条命好了。” 杜威名愣在那没懂沈冷什么意思,而那家伙已经冲进了食堂去打饭了。 与此同时,在军营外面,茶爷一脸嫌弃的看着沈先生:“蠢不蠢?” 沈先生摇头叹息,看着自己那一车菜:“他就说五天,谁想到考核还要三天?所以我就觉得这些领兵的人说话不靠谱,什么六十万人号称一百万大军的事就是他们干的,只是庄雍把八天号称五天确实扯淡了。” 两个人已经在军营外面停了半天,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去找庄雍,毕竟这么蠢的事会被嘲笑,他要脸。 于是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在军营外面不远处摆摊卖菜,只比进价加了不到一成,买的人倒是不少,庄雍中午换了便装出军营本打算找沈先生商量一下关于沈冷和沐筱风的事,看到那两个人在那生涩的吆喝着卖菜心里就没来由的疼了一下,转身吩咐人把菜都买下来,直接回了军营里,为自己之前生出来只能委屈了沈冷的想法而自责不已。 人生而分出贵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这贵贱面前低头。 下午的时候沈冷所在的营就转去了基本功考核场地,或是因为觉得确实丢人了些,所以杜威名倒也没有立刻缠着他,又或者,杜威名想着的是,那金子给了你就给了你吧,就当是我买了你的命。 在进入第二个考场之前沈冷得到了自己在体能考核全项破纪录的消息,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在沈冷看来之前的那些记录实在是低的有些不像话。 杨七宝比沈冷还要开心,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跑来找沈冷,激动的样子像个小孩子,沈冷想着要不要晚上自己请他吃个饭?在食堂…… 基本功考核要比体能考核更重要,用沈冷的话来说就是体能考核只能证明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而比如弓箭,刀术之类的考核,证明的是你是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第一项是弓箭,合格成绩是四十米十箭中六,对于每天都保持大量训练的战兵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于新兵来说就有些难度了,毕竟在进入新兵营之前他们根本接触不到弓箭这种东西,在大宁,弓箭属于严格管控的武器。 按照序号沈冷进入场地,摆在面前的有三种弯弓选择,一石半,两石,两石半……三石以上的硬弓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拉满的。 杜威名再次找到沈冷:“还赌不赌?” 沈冷问:“你钱还够吗?” 杜威名哼了一声:“就不能不赌钱?” 沈冷:“那是对赌博的不尊重。” 杜威名无言以对,也没有办法,他确实没有多少钱了,新兵营的军饷并不多,虽然在军营里花不到什么钱,可是谁在休假的那几天不约上三两个好友出去喝个小酒? 杜威名也算是了解沈冷这个人了,对于虚幻的东西他完全不感兴趣,所以未来一年军饷这样的赌注他根本不会理,想了想又实在没有什么可赌的,咬着牙说了一句赌一条胳膊如何? 沈冷眯着眼睛看了看杜威名:“做决定之前,先别想对不对得起自己,想想对不对得起爹娘。” 杜威名脸色一变,想到自己答应了沐筱风的事,如果一旦没有成功的话,自己什么下场,爹娘什么下场? 可是这般被沈冷鄙视他又如何能忍:“那这样,未来如果有机会战场上杀敌,我替你挡一刀!” 沈冷沉默片刻:“好。” 杜威名心说你没有那个机会了,杀了你之后我就会去乙子营,十年后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将军,而你的尸体都已经烂的只剩下骨头了吧。 杜威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答应之前,就没有想过自己对不对得起爹娘?替我挡一刀的话,怕也是必死无疑。” 沈冷耸了耸肩膀:“我没有爹娘。” 杜威名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冷笑了笑:“但我有比爹娘更亲近的人,所以我不会输。” 杜威名哼了一声,指了指前边:“你去就是了。” 沈冷这次没说你先,走到考核的地方站好,挑了一把两石的硬弓拉开试了试,虽然有些轻,但四十米的距离而已,足够了。 杜威名在他身后不屑的说道:“之前石锁的比试是因为你不要脸在我后面出手,所以被你占了便宜,这次我看你还怎么赢我,我在后边,不管你射出什么成绩我都会比你强一些。” 沈冷:“哦。” 他没有急着射箭,而是将硬弓拿在手里仔细检查了一下,认真的调了调弓弦,左手握着硬弓,右手往下抓起来四支羽箭同时搭在弓弦上,看起来竟是要四箭齐射……这是一种极炫技的方式,杜威名看到之后反而笑了。 -- 第44页 四箭同射,不可能四支箭都在靶心。 这技法看起来花哨漂亮,但在实战之中作用并没有多大。 他才想到这些,沈冷已经出手了,出乎杜威名预料的是沈冷并没有四箭齐射,右手五根手指夹着四支羽箭,第一箭射出去之后弓微微调整角度,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也是如此……杜威名以为沈冷是要炫技,哪里知道沈冷只是懒得一次一次取箭而已。 四箭连发,四次拉满弓弦,速度快的让监考官嘴巴都张大了,眼睛瞪的溜圆。 连续四箭命中靶心,第一箭就把绳靶正中射穿了一个洞,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从孔洞里精准的穿了过去。 沈冷却似乎没有任何喜悦,对他来说这样的程度真心不算有多难,道观里先生拎着木棒监督他射箭的时候,对面挂着的靶子是随风飘摆的圆环,比羽箭大不了多少,一箭不能穿过圆环,后背上就会被沈先生砸上一棍。 每次这个时候,茶爷都假装去午睡不看。 四箭命中,监考官嗷的叫了一嗓子,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包括特意到这边场地来的庄雍。 四箭几乎是箭簇追着箭羽连成一条线过去的,在半空之中留下的微微弧度赏心悦目。 庄雍看到这一幕之后食指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若拉满弓弦。 站在一侧的副将万山敌抱拳:“恭喜将军,得一良才!” 庄雍笑而不语,心里却忍不住把沈小松夸了两遍。 沈冷四箭射完之后又抓起四支箭,连珠而出,与前面四箭毫无差别穿过靶心,后面两支箭就显得寻常一些了,十箭全中靶心,用的时间也就是别人的五分之一。 监考官已经站不住了,冲到观礼台那边向庄雍禀告,庄雍已经看的清清楚楚,故作镇定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可他心里的震撼丝毫也不比那监考官轻。 杜威名已经面无血色,站在那像是一尊雕像。 沈冷往回走路过杜威名身边的时候很随意的说了一句:“未来战场上我能替他挡一刀的人真的不多啊,现在我确定的只有一个,你还差了些距离,大概从安阳郡到长安城那么远。” 曾经在鱼鳞镇那个废弃库房里,有个家伙说让自己先跑他去挡一阵。 不出意外的,沈冷又被庄雍叫了过去,在观礼台上当着手下副将等人,庄雍故意以很平静的语气问沈冷:“做不做的到五箭连珠?” 沈冷点头:“做的到。” “为什么不做?” “没有赌注啊,随便应付一下就好了,况且拿五支箭有些麻烦,又何必去麻烦?” 沈冷很认真的回答,然后就发现包括庄雍在内的这些大人物们脸色都不对劲了,沈冷心说你们这些人的心理素质比先生真是差远了,要是先生看到的话大概只会说三个字……还凑合。 第二十四章 打个赌呗 箭术考核之后有亲兵过来对庄雍说客人来访,因为沈先生来过两次那亲兵都认识了,知道是将军好友,所以连忙过来禀报。 庄雍回到自己书房里发现沈先生已经自己泡了茶,一点儿都不客气。 “你是来谢谢我派人买了你的菜?” 庄雍坐下来之后示意沈先生给自己也倒一杯,沈先生居然表现出一种舍不得的样子,让庄雍怀疑那茶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我猜到是你了。” 沈先生抿了一口茶,舒服的靠在椅子上:“虽然买菜的人换了便装,不过他说要把菜都买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安排的。” 庄雍道:“哪怕是敷衍一下,你也应该说谢谢。” 沈先生:“谢谢,这都是你应该做的,希望再接再厉。” 庄雍:“……” 沈先生问:“冷子的考核怎么样?” 庄雍叹道:“我就知道若仅仅是为了说一声谢谢,你是不会专门来找我的,沈冷上午的考核全过了,而且全部破了我水师的考核记录,下午考核第一场的箭术用了四箭连珠,十箭穿透靶心,你教出来一个好孩子。” 沈先生:“哦……那还凑合。” 庄雍一脸问号:“还凑合?” 沈先生点了点头:“不然呢?” 庄雍:“这么优秀的孩子,你的评价居然是还凑合。” 沈先生道:“说的多了,我怕你骄傲。” “你的孩子,我骄傲什么?” “你的兵了。” 这四个字让庄雍心里一震。 沈先生过去为庄雍把茶再次填上:“我忽然有些后悔了,现在能不能把冷子带回去。” “凭什么!” 庄雍下意识的低呼一声。 “不凭什么,就是不想让他在水师了,我带回去抓鱼卖菜也挺好,今天卖菜赚了差不多二两银子,本来到不了那么多,你的人来买的时候我加了些价……” “我水师是你想让他来就来,想让他走就走的地方?” “总比送命好。” 沈先生忽然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看着庄雍:“今天你的人来买走菜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你会让人买走我的菜?因为我们算是朋友,说的浅白些就是人情……想到了人情两个字,我就想到了沐昭桐,想到了陛下,沐昭桐若是支持陛下的话,陛下就得还他一个人情。” -- 第45页 庄雍脸色开始发白:“你说了,冷子是我的兵,我作为将军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兵。” 沈先生沉默。 庄雍觉得嗓子里有些发干,虽然沈先生没有再直视他的眼睛,可他却觉得自己想过的一切都被对方看的清清楚楚了。 “没错,我想过这件事,也知道最正确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可我不打算那样做。” 庄雍认真的说道:“你若是信我,就把冷子留在水师。” 沈先生站起来,抓了茶叶罐往外走:“信你。” 只两个字。 庄雍心里很感动,眼睛微微发红,然后醒悟过来,这个家伙又顺走了自己一罐茶叶,为什么自己还对他有所感激? 这是什么道理! 沈先生离开之后庄雍坐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想的都是沈先生之前说的那些话,若沐昭桐全力支持陛下,陛下是要还个人情的……如果这个人情是给沐筱风的,那么沈冷怎么办? 虽然自己是水师提督,可是将来真的能保护的了沈冷吗? 就在这时候杨七宝从外面快步跑过来,到了书房外面立正喊了一声,庄雍被打乱了思绪,摇了摇头让自己暂时不要去想这些,然后把杨七宝叫了进来。 “什么事?” “将军……沈冷出事了。” “嗯?!” 庄雍猛的站起来:“沐筱风怎么了?” 杨七宝愣住了:“将军,不是沐筱风,是沈冷。” “哦……” 庄雍心里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当然听到了杨七宝说的是沈冷,但沈冷出事了这五个字,让他立刻想到了沐筱风是不是忍不住了。 “刀术比试,沈冷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考核,成绩目前排在第一。” 杨七宝气喘吁吁的说道。 庄雍松了口气:“哦……这样啊。” 杨七宝道:“可是没完呢,按照咱们新兵考核的规矩,刀术考核之后算是前两个大项的考核都结束了,全部通过的新兵就可以转为战兵,刀术考核后新兵就可以去旁边的刀库选一把横刀作为自己的战刀,沈冷进去之后已经掰断了六七把精钢横刀,被刀库的人给围住了。” “他要做什么?” 庄雍脸色微微一变,大步走出书房。 刀术考核场地就在兵器库不远处,横刀是大宁战兵的制式佩刀,刀身平直,都是精钢打造,极为锋利。 不管是骑兵,重甲,还是狼猿,他们擅长用什么兵器都可以,可横刀是标配,每个战兵都要有的,这是战兵身份的象征,沈冷接连掰断了五六柄横刀,这是犯了军纪的。 不过话说回来,有几个人可以随随便便把横刀掰断? 庄雍赶到刀库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想着,自从这个叫沈冷的家伙进了水师之后,自己似乎更操心了,然后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来老母鸡三个字,顿时懊恼起来。 “沈冷,你想做什么?” 庄雍沉声问了一句,颇为严肃。 沈冷倒是一脸无辜,很真诚的解释道:“监考官说我可以到刀库来选一把自己的佩刀了,我以为是真的可以选,而不是随随便便拿一把就走,若早知道的话我就不选了……” 庄雍这才明白过来,这个家伙真的不是故意惹事,而是真的很认真的在选自己的佩刀。 “那你也不能把横刀掰断!” 语气依然严肃,但其中的怒意显然是消了。 “以后要在战场上与我生死相随的东西,不敢随便。” 沈冷的回答总是能让庄雍心生感慨,这个臭小子似乎比同龄人成熟的太多太多了,而这种成熟往往都会让人有些心疼。 “扣你半年的军饷,算是抵扣你损毁了横刀的赔偿。” “哦……” “你不服气?” “服的服的。” 沈冷连连点头,心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还惦记我那块金子呢。 庄雍看着他那样子就生不起气来,摆手吩咐了一声:“去取一柄百炼刀来。” 大宁武库分发下去的制式装备中,所有的横刀都标称为百炼刀,但实际上,真正的百炼刀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工艺,造价,耗时,都是百炼刀大量打造的桎梏,所以真正的百炼刀往往都只配备给团率以上的军官。 除此之外,分发到各军之中的百炼刀都会被将军们分了,作为对立了大功的手下一种奖励。 刀库的人都懵了,心说这个王八蛋毁了六七把刀将军就扣他半年军饷?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只好委屈的去了刀库最里面的位置捧着一把百炼刀出来。 百炼刀和寻常的横刀在外形上也没有什么差别,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不过若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刀柄缠着的细绳颜色略有不同,寻常横刀缠刀柄的细绳是红色的,而百炼刀刀柄上的红绳里有一条黑线夹杂。 所以军中人,又称百炼刀为黑线刀。 “这把黑线刀你拿去用吧。” 庄雍发现自己在沈冷面前就好像一个溺爱自己小儿子的糊涂父亲,明知道不能惯着他,却还是忍不住,溺爱小儿子的糊涂父亲,显然比老母鸡这样的称呼好多了啊…… “黑线刀啊。” 沈冷乐了,沈先生当然跟他讲过红线刀和黑线刀的区别,所以他才会把那些刀都掰一下试试,看看自己是不是运气好到能捡漏一把黑线刀,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他刷地一声将黑线刀抽出来,然后掰了一下…… -- 第46页 “你还掰!” 庄雍喊完了才发现自己嗓音都颤了,真是有失身份啊……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将黑线刀入鞘:“不掰就不掰了呗……谢将军赏赐,这刀我很喜欢。” 庄雍心说你喜欢你还掰? “咳咳……回营去吧,好好休息,攒足了体力应付明天的武艺比试。” 沈冷肃立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告辞,走到刀库门口的时候忽然又站住,回头朝着庄雍很狡猾的笑了笑,他这一笑庄雍就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又想干嘛?” “将军,打个赌呗?” 庄雍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可能都要被颠覆了,嗓子越来越发干:“你在和本将军说什么?打……打个赌?” 沈冷嗯了一声,很严肃的说道:“若是武考我拿下整个新兵营的第一,那么进入战兵之后我想要个十人队。” 庄雍暗暗松了口气,十人队么……就算你不说,本来我也是这样考虑的啊。 “我还以为你会要个团率。” 沈冷一脸我吃亏了么的表情:“现在还能讨价还价吗?” 庄雍:“滚……” 沈冷哦了一声,抱着自己的黑线刀走了,一边走一边想着,若是刚才自己真的要一个团率庄将军会给吗?然后确定,他肯定不给…… 十人队啊,看来是时候提前物色自己的手下了。 沈冷脑子里一个一个的把自己特意观察过的那些新兵过滤了一下,发现以自己的眼光来看的话其实没有一个合格的,完全看不上。 “难道我这是最差的一届?” 他自言自语。 庄雍看着沈冷的背影笑着摇头,有些时候,领兵的将军最喜欢的未必就是中规中矩的士兵,沈冷是一个很有性格的家伙,庄雍觉得沈小松教导的确实很不错了,一个道人出身的家伙能把这块璞玉打造的如此光彩夺目殊为不易。 可是这块玉真的没有瑕疵吗? 庄雍仔细思考了一下,觉得瑕疵还是有的,要是不像沈小松似的那么不要脸就好了啊…… 第二十五章 照做! 沈冷回到营房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对于今天破了两个大项十几个小项所有考核记录的事沈冷一丁点的兴奋都没有,在他看来那并不是自己有多强,而是……记录太弱了。 让他兴奋的是手里的黑线刀,依然在怀里的刀鞘当然是他的宝贝,而这黑线刀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件兵器,以后或许会在战场上陪伴自己很久。 杨七宝跑来祝贺他,兴奋的样子好像是他自己把所有记录都破了似的,沈冷真的很想请杨七宝出去喝酒,奈何军纪严肃,没有特殊原因谁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离开军营。 因为今天考核沈冷的表现炸了场,所有人都在议论着,沈冷和杨七宝并肩走出新兵营往江边散步的时候很多人看着沈冷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以至于另外一件事完全被忽略……今天上午的时候又有一批新兵入营,以往都会引来一些人围观,今天这些新兵进营连个人关注都没有。 “兄弟。” 杨七宝看起来有几次都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醒了沈冷几句:“我听说将军本打算让你来督军队的,你没答应……我知道你的志向是什么,曾经我也有过,可是很多时候我们这样出身的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 沈冷知道杨七宝说的是什么,他已经听说了杨七宝的事,当初杨七宝在沐筱风手下的时候作战勇敢悍不畏死,可是几次军功都被沐筱风直接霸占,估计着很快沐筱风晋升的旨意就会到水师大营。 “我知道的宝哥。” 沈冷笑着拍了拍杨七宝的肩膀:“不过教导我的先生说,人天生有贵贱之分,但不能在这贵贱面前低头,我在想着若是那个家伙遇到了不公的待遇,他一定不会退缩。” 想到这的时候沈冷忽然心里紧了一下,那个家伙在长安城就要从军了,以他的性格只怕要出事。 “谁?” 杨七宝问了一句。 沈冷恍惚的回答道:“一个很轴的家伙,叫孟长安。”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不远处试探着喊了一声:“冷子?” 能喊出这两个字的人不多,所以沈冷立刻回头,于是看到了那个已经不再是小胖子的胖子……陈冉。 穿了一身新兵军服的陈冉是听到孟长安这三个字才往这边看过来的,看那个身材修长的家伙背影有些像沈冷,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沈冷一回头他就认了出来,忍不住欢呼一声:“真的是你啊!” 沈冷也没有想到,他和陈冉会在这水师大营里重逢。 “陈冉,哈哈哈哈!” 沈冷冲过去一个熊抱,搞的陈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来水师了啊。” 沈冷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冉,个头比分别的时候高了不少,虽然看着还是有些胖,但并不臃肿,然而那张脸还是白白嫩嫩的让人见了就想捏一捏。 “是啊,我爹说好男儿当从军,我就想试试,结果初选过了。” 陈冉显然也很兴奋,看着沈冷的眼神里喜悦都满满的溢了出来:“我才进军营就听说了你的事,说你把新兵考核所有的记录都破了,当时我还在想沈冷会不会就是我认识的冷子,原来真的是你。” -- 第47页 沈冷问:“大伯怎么样,还好吧。” “不……不太好。” 陈冉的脸色有些暗淡,眼神里的喜悦瞬间就消散了不少:“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进水师的原因,若我运气好能成为战兵,家里就不用缴纳税赋了,我爹前两年装船的时候闪了腰一直都没有好利索,他又不肯真的踏实休息,反反复复的,今年开始身体越发的差了。” 沈冷心里一沉,陈冉的父亲常年拉车装货,那么大强度的体力劳动,腰受了伤还不肯休息,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我想个办法。” 沈冷安慰道:“咱们都不是孩子了,以后父辈肩膀上的责任该是咱们扛着了。” 陈冉揉了揉鼻子:“是啊,该是咱们扛着了。” 远处有个庄将军的亲兵朝着这边一边跑一边喊:“那边的是沈冷吗?将军找你过去说话。”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下个月一定要通过考核啊,我在战兵营里等你,将军许了我一个十人队,我给你留个位置。” 陈冉顿时兴奋起来:“真的吗?那你一定要等我!” 沈冷应了一声,连忙朝着那亲兵迎过去。 陈冉看着沈冷的背影挥舞了一下拳头,心说自己的运气真是好极了,以后能和冷子在一起就不孤单了。 那亲兵并没有把沈冷带去庄雍的军帐或是书房,而是直接带出了水师大营,沿着大街走了大概十分钟到了一家酒楼外面,亲兵指了指楼上说道:“将军就在楼上等你。” 沈冷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问了一句:“除了将军之外还有谁?” 那亲兵回答道:“你自己上去看就知道了。” 酒楼二楼一个包房里,沐筱风轻轻抚摸着脸上包扎着的纱布,似笑非笑的坐着,似乎坐在对面的庄雍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压力。 “我前些日子给你报上去的军功应该已经到了长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后陛下奖赏你的旨意就会到了。” 庄雍品了一口茶,有意无意的往旁边看了一眼,旁边是一堵墙,自然没有什么好看的。 但是旁边屋子里坐着的那两个人却在聚精会神的听着,酒楼的隔墙并不是很厚,所以隔壁房间的交谈基本上都可以听清楚。 沈先生往下压了压手示意沈茶颜不要着急,既然交给了庄雍处理就不要去坏事,依着沈茶颜的性子,若是沈先生不压着的话她早就冲过去一顿拳打脚踢了。 庄雍看了一眼沐筱风的反应,不出预料的冷漠。 “你是大学士的独子。” 他说。 沐筱风最反感的就是这句话,猛的一抬眼:“所以呢?” “所以我觉得,你比寻常的同龄人要思虑的更多,懂的更多,也要优秀的多,如果你还有一些事没有考虑到,那么在沈冷来之前我们两个先聊一聊。” 庄雍站起来亲自给沐筱风倒了一杯茶:“很多事都是相互关联的,比如你和沈冷之间的矛盾,看起来简单的牵扯不到第三个人,可真的是这样吗?” “因为你是大学士的独子,所以上次你触犯军规我自己把责任都揽了,但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对你对我都不会有什么责罚,对你或许还会有更大的赏赐。” “哦?将军倒是很了解陛下啊。” 沐筱风冷笑着说了一句。 “大学士,真的很大啊。” 庄雍忽然感慨了一句,然后语气陡然一转:“我不一样,我只是陛下当初府里的一个奴才而已。” 沐筱风脸色猛的一变,忽然明白过来庄雍话里的意思。 大学士确实很大啊,可是大归大,和陛下的关系却近不过家臣,庄雍就是陛下的家臣。 “将军说的是。” 想明白这一点的沐筱风态度立刻有了转变,他只是大部分时候懒得去思考,但他的起点比别人高那么多,沐昭桐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这些权谋之术,他怎么会真的笨? 庄雍见沐筱风的态度转变,心情越好了些:“因为我觉得你亲近,所以才会多说几句……大学士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水师而不是乙子营?我听闻,乙子营将军白尚年和大学士的关系更好些,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沐筱风当然想过,因为陛下在意水师,陛下在意海疆! 正因为父亲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把他送到水师里来。 庄雍笑着说道:“大学士站的高看得远,思虑的比我也要深远的多,我猜着……大学士断然也不想看到水师南下的事被搁置,因为那样陛下会非常不开心,把你送到水师里来,其实大学士心中早就有了选择,不是吗?” 沐筱风发现自己真的是太蠢了,这些浅显的事为什么自己就没有多动动脑子?从父亲把自己送到水师里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不打算阻挠水师南下了吧。 “陛下当然也知道大学士的态度,所以给你的奖赏不会少了,以后我还要仰仗你更多些。” 庄雍看起来笑的真的很和善,沐筱风却越发的尴尬起来。 “将军说的哪里话,我心中始终都对将军充满感激。” “咱们之间不说这些疏远的话,索性说的更直接一些……沈冷是我故人之后,这你知道,但为了水师为了陛下,我懂得如何取舍。然而被影响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沈冷,更主要的是你的前程啊,我心无大志,陛下震怒,扒了我这身将军的皮,我只能回去继续做个家臣了……而你不一样,你不能有污点啊,前程似锦。” -- 第48页 庄雍有更委婉的方式说出这些话,可他没有那样去绕圈子,他看得出来沐筱风的态度已经松动了。 “属下多谢将军提醒,我知道怎么做了。” 沐筱风起身:“若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先告退了,今日的伤药还没有换。” “去吧去吧。” 庄雍笑着站起来:“好好休养。” 他连续说了两次陛下的家臣这几个字,沐筱风不可能不懂其中的分量。 沐筱风离开之后没多久,沈冷进了这个包房,肃立行礼,然后往前凑了凑:“人呢?” 庄雍咳嗽了几声:“就你机灵……坐下吃饭!” 沈冷笑起来:“原来只是吃饭啊,那真是太好了,确定只是吃饭?” “确定。” “那能不能我喊个人过来?我想请杨七宝吃饭,但是将军也知道我军饷微薄不够用,我看这一桌子菜还没有动过,不如借给我用来请客?” 庄雍:“……” 另外一边,回到了自己房间的沐筱风一进门就把桌子踹了:“妈的,用陛下家臣四个字压我?压我?压我?” 他踹一脚喊一声,眼睛血红。 亲信沐久吓的脸色发白:“少爷,这是怎么了,快消消火。” 他是从家里跟来的,所以一直还称呼沐筱风为少爷。 “早晚我会把庄雍踩死,狠狠的踩死!” “还是因为沈冷的事?” “嗯!” “似乎庄雍已经撕破脸了?那计划还进行不进行?” “照做!” 沐筱风哼了一声:“杜威名是个蠢货,提前挑衅沈冷现在看来反倒是对我们有利了,他们两个的矛盾与我有什么关系,明天该怎么安排还怎么安排,沈冷死了之后立刻杀了杜威名,是立刻!” 沐久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那张三石弓,点头:“少爷放心,我没有失过手,而在这,也没有人知道我有这个本事。” 第二十六章 我还得带个人 沈冷起床之后围着新兵营跑了三圈然后洗漱换上那身昨天就领了的战兵军服,看起来确实显得霸气多了,新兵军服不管是做工还是用料都一般,颜色也不如战兵这一身纯黑的看起来精神。 战兵一共有三种军服,一套纯黑色的,一套深蓝色的,还有一套是参加庆典之类的大型活动才会穿的黑甲红披风,当然只是轻薄的棉甲而不是皮甲,看着漂亮却并不实用。 为了和其他战兵有所区分,水师的军服左胸口位置绣着一个红色的铁锚图案。 早饭七分饱,沈冷吃过之后休息了一会儿,随着队伍朝比武场那边开过去,队伍行进的时候除了脚步声之外没有任何杂音,只是这般走着便有一种无以言表的肃穆。 杜威名就跟在沈冷后边,眼神复杂,纵然已经下了决心可又怎么会不忐忑不害怕?军中比武场上杀人,这可是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有人做的事。 他一路走着都在以十年后我便是将军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不断的深呼吸,可是手还是忍不住在微微颤抖。 杜威名想着其实自己和沈冷也没有什么个人仇恨,一会儿杀他之前要不然先说一声对不起? 便这样吧。 接下来的两天都是武艺比试,一半已经被选入战兵的人不打算参加,不是他们胸无大志而是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他们知道自己就算上去了也不过是别人出彩的垫脚石而已。 而近日呼声最高的依然是杜威名,纵然昨天沈冷有那般惊世骇俗的表现,可实战和考核完全不一样,杜威名从小习武,什么实力新兵营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当然,正因为沈冷有昨天那样的表现,所以很多人都开始觉得这两个人真打起来的话应该在五五开。 杜威名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嘀咕着,来来回回都是对不起三个字,声音极小,不是练习也不是真的多愧疚,更多的是安慰自己。 第一天的比试为单兵比试,第二天为五人队和十人队的对抗,大部分新兵都没有报名,所以估计着明天也不会特别热闹精彩。 庄雍依然坐在观礼台正中,下意识的在人群里寻找着沈冷。 “将军,我看沈冷果然是良才啊。” 他的副将万山敌感慨了一句。 “你又看出来什么了?” “将军你看,所有人走过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唯有沈冷向前行走的时候右手一直放在心口,那应该是对他身上那身战兵军服最大的尊重了,在这种时候,军礼是多庄重的一件事。” “唔……是吧。” 庄雍看了沈冷一眼,心说那块金锭你真的有必要时时刻刻捂着? 所有自愿参加武艺比试的新晋战兵都排队到一侧登记,大概有一百多人,登记的速度很快,登记的名单有一半做成纸卷扔进箱子里,另外一半每个人在箱子里抽出自己的对手。 抽签的人喊出自己对手的名字后就可以直接去比试了,比武场上一共有十二块擂台,长八米宽六米。 沈冷自然而然的被分到了等待别人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一队,而杜威名在另外一边,沈冷知道沐筱风有的是办法让杜威名找上自己……昨夜里从酒楼回来的时候他确实以为沐筱风已经暂时放弃了报复自己,可是当他注意到今天杜威名的反应之后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 第49页 杜威名实在不是一个好演员,正常人又怎么会不紧张?尤其是他嘴里来来回回嘀咕的那三个字,让沈冷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那边刚刚排好队杜威名就被人塞进手里一个纸卷,纸卷上写的自然是沈冷的名字。 庄雍坐在台上似乎没有发现什么,谈笑如常。 按照惯例,武艺只比拳脚,不可伤人性命,哪怕就是木刀木剑也不能用,而且这比试虽重要但更大的意义在于给将军留下个印象,毕竟到了战兵那边他们依然是新兵,不可能直接分派多高的职位。 前面的比试杜威名根本就没有去看,两只手紧紧的握着那张纸条快被他揉碎了。 他嘴里还在嘀咕着对不起三个字,其实真的不是他觉得有多对不起沈冷,而是他在给自己鼓劲又或者只是失神了,连自己在嘟囔什么都不知道。 观礼台上,杨七宝快步到了庄雍身边压低身子说了几句什么,庄雍点了点头,手张开又握了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杨七宝随即离开观礼台,在观礼台后边,六十名督军队的士兵已经严阵以待。 “下一个!” 擂台上的监考官大声喊了一句,下面却没有人上来,监考官微微一怔,看向站在那脸色发白的杜威名:“下一个!” 还是杜威名后面的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跑上去,也没看手里的纸卷直接喊了一声:“沈冷!”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认真的拉伸了腿和胳膊,做着舒展动作上了擂台。 “规矩都知道了吗?” 监考官大声问。 “知道。” 沈冷回答。 “知……知道。” 杜威名回答。 杜威名的右拳一直都在袖口里,那是因为他袖口里握着一把匕首,他都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在台下排队的时候手里被人塞进了东西,抬起头看的时候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看着他的,他完全不知道是哪个人塞进他手里的。 嘴里念叨了无数次对不起,可是在监考官大声喊了一句开始的时候,他脑子里一股血冲上去,脸色立刻狰狞起来,脱口而出三个字是去死吧…… 然而那三个字只出来一个字,右手握着的匕首还没有来得及刺出去,就听到沈冷说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 杜威名微微楞了一下,连一秒钟都没有,当然就算他没有这诧异的不到一秒钟也不会影响结局……沈冷忽然前冲速度快到杜威名根本就反应不过来,沈冷大跨步向前,右臂抬起手肘在前,砰地一声撞击在杜威名的下巴上。 杜威名的身子向后一仰,沈冷伸手抓住他的衣服又给拉了回来,两只手抓住杜威名的胳膊交叉一别,然后往下一拉让胳膊脱臼,然后动作极快的把杜威名的袖口给系住了,那把匕首被勒在袖口里出不来。 沈冷摘了杜威名胳膊,左脚往前一伸肩膀一发力将杜威名撞倒在地,然后俯身一拳砸在杜威名的额头上,杜威名的后脑砰地一声撞在擂台上,眼睛都翻了一下。 沈冷蹲下来贴着杜威名的耳朵压低声音说道:“我说过了,拿你一锭金子还给你一条命,刀子千万别露出来,不然枉费我一番好意。” 说话的时候把他袖口给解开了,也不知道杜威名能不能清醒的过来。 那监考官这才反应过来,脑子里想到的一件事是……这就完了? 杜威名是公认的新兵营第一能打的人,可是连三秒钟都没到怎么就倒下去了?他以为沈冷蹲下去是还要接着打,反应过来之后要去拉沈冷,沈冷却已经站直了身子,肃立行礼,然后直接走下了擂台。 两个军医官跑上来检查了一下,抬着杜威名就下去了,杜威名看向沈冷的时候眼神复杂,在被人抬走的半路上他见四周也没别人于是咬着牙把胳膊垂下去,那把匕首滑落在地。 而就在沈冷走下擂台准备回自己队列的时候,一支羽箭从天际而来,精准的朝着他的脖子飞了过来。 这一箭显然计算好了沈冷走动的速度,若沈冷再走一步箭就会射穿他的咽喉。 庄雍猛的站了起来,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可他却似乎看到沈冷的嘴角勾了一下,那是在笑? 然后沈冷啊的叫了一声,看起来还踮了一下脚让肩膀抬高,那一箭就射在他的肩窝,直接射穿,箭簇从肩膀后边扎了出来。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庄雍这样的儒将都气的眼睛血红:“给我拿人!” 早就等待着的督军队立刻冲了出去,而在这之前杨七宝已经带着人往观礼台后边冲,观礼台后边五十多米外有一颗大树,枝繁叶茂,刺客显然很早之前就已经藏身在这棵树上,也许在昨天就已经上来了。 一个黑衣人背着硬弓从树上掠下来,跑起来两只脚好像已经离开了地面,速度快的如在飞行,他显然计算过逃离路线,跑了百米左右后直接翻过比武场的围墙,然后一头扎进外面南平江的分支水道里,没多久就不见了踪迹。 不久之后,庄雍脸色铁青的撩开军帐门帘进来,沈冷已经包扎好了,这一箭只是刺穿了肩膀,居然没有伤到骨骼筋脉,位置真是幸运的让人感慨。 “你们都出去吧。” 庄雍走到沈冷身边:“为什么?” 沈冷一脸无辜:“将军问的是什么为什么?” -- 第50页 “你能避开那一箭。” “哦……我想休个假,找不到理由……” “休假?” 庄雍皱眉:“水师有四天特假,你想休假可以直接跟我说。” “四天怎么够,路有些远啊。” 沈冷低头看了看伤,包扎的还挺好看的,军医官就是军医官,这要是茶爷给自己包扎的话可能会是个大大的蝴蝶结。 “你到底想干什么?!” 庄雍越来越搞不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了。 “将军,我想去趟长安,我担心有个人会出事……他爹把我捡回家的时候是想让我给他挡煞,我得尽职尽责啊,不然岂不是白吃了他家十二年馒头?” 庄雍哼了一声:“滚回家修养,我不管你要去做什么,也不想知道。” “等等等等,将军先别走,那个我还没说完。” 庄雍心说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还想怎么样?” “我得带个人走,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 “谁?” “杜威名。” 沈冷笑起来:“顺便救他一命。” 庄雍看着沈冷那张怎么看都人畜无害的脸,心里却震撼的无以复加,这个家伙算计了很多啊……他这是在收买人心吗?以后杜威名岂不是要对他死心塌地? 第二十七章 你以后跟我混 “你以为你救的了杜威名?” 庄雍在军帐里慢慢的踱步:“你知道杜威名被人收买了,那么就肯定知道杜威名必死无疑,收买他的人是不会让他成为证据的,杜威名从答应了的那天起,不仅是他还有他父母都会出事。” 沈冷狡猾的笑起来:“既然将军看的如此透彻,那么杜威名的父母肯定死不了。” 庄雍哼了一声,他确实不喜欢沐筱风这种做法,牵连进来无辜心肠这么阴狠的人,将来也未必会有大前程,更主要的是沐筱风这个人浪费了自己的先天条件,格局太小了。 “我派人跟着去了怀远城,把他父母安排到别的地方去了,也算是仁至义尽。” 庄雍坐下来:“可你想过没有,杜威名若是以后跟了你,这就是一把刀子,能被收买一次的人,就会有第二次。” “现在手里缺刀。” 沈冷活动了一下肩膀觉得伤影响不大:“将军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你想干嘛?” “打擂去啊,我刚才赢了,可以进入下一轮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去打擂?” 沈冷一挑眉:“我记得还打了个赌,要赢的光明正大。” 庄雍看着这个家伙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肩膀被一箭洞穿,他居然还想去完成比试! “不过明天的小队比试我就不参加了,一打五赢了也没什么意思,体现不出来团队的作用。” 庄雍:“……” 沈冷将衣服穿好,行了个军礼准备继续去比试,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问了一句:“其实将军也知道,沐筱风是不会放弃的吧?” 庄雍沉默片刻,点头:“是。” 沈冷笑起来:“沐筱风比将军差的真是太远了。” 庄雍也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沈冷昨天去那家酒楼的时候虽然没有见到沐筱风,但猜到了庄雍的意图,表面上庄雍一定是劝沐筱风以大局为重,但肯定会用什么话刺激沐筱风,逼着沐筱风出手,沈冷不是神猜不到庄雍会说是什么,毕竟对庄雍和沐筱风的了解都不多,陛下家臣这四个字对沐筱风来说如同打脸一样,顺便打了他爹,他怎么能真的忍气吞声? 沈冷一边走一边想着,沐筱风的算计比庄雍低了何止一个层次? 庄雍用看似劝说的方式逼沐筱风出手,然后就能把沐筱风在这水师里的暗线拔个七七八八,谁给了杜威名刀子,谁安排的顺序,这几个人又接触了别的什么人,全都暴露了出来。 而为什么庄雍之前不动手选择现在这个时间?仅仅是因为借着沈冷这个契机? 当然不是,官场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先生说最复杂不过人心……庄雍知道对沐筱风的提升很快就会到来,不出意外沐筱风要从水师分走一部分权利,这是庄雍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水师,他怎么可能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分出一部分去? 在沐筱风被提拔起来之前把他在水师里的暗线全都拔掉,纵然不久之后沐筱风升了官,有人可用吗? 想到这些沈冷就觉得有些后背发寒,可是转念想到,自己为什么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懂这些? 沈冷再次回到比武场的时候引来一片惊呼,他大步走上擂台,发现监考官已经换了人,显然庄雍已经在水师里全面动手,沐筱风暗中经营的这些人脉只怕是要被连根拔起了。 那个刺客会是军中人吗? 就在他准备继续比武的时候,庄雍到了军医官的营房,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杜威名,似乎已经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 庄雍摆手示意军医官出去,两个亲兵在门口把守。 “你很蠢。” 庄雍第一句话是这三个字。 杜威名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饶命。” “饶命?” 庄雍走到门口看着外面,后背对着杜威名:“人这一辈子难免犯错,有些错可以被原谅,有些错却不能,所以我也想不明白沈冷为什么要救你,既然他宁愿自己中一箭也给你一条生路,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你记住,你欠他一条命,也欠我一条命,他不杀你,我也没杀你,你懂我的意思吗?以后你跟着沈冷吧,但……有什么事随时向我报告。” -- 第51页 说完这句话之后庄雍走出营房,留下杜威名一个人跪在那不住颤抖。 沈冷为什么救自己? 庄雍走出营房之后其实根本就没有多想杜威名这个人,这样的莽夫不值一提,他来来回回想的都是沈冷为什么要中那一箭,真的只是为了要去一趟长安城?如果是的话,他完全可以不继续去打擂,以伤重为理由修养,一个月的时间赶一些来回也够了。 但他又回去打擂了,为什么? 庄雍一边走一边想着,沈小松说沈冷未来不可限量,若仅仅是武艺好体质好,那前途是有限的,不过军中一猛将而已……不可限量,那指的就不仅仅是武,还有智。 那一箭是在帮自己? 庄雍脑子里忽然冒出来这个念头,沈冷故意中了那一箭,是中给全军上下所有人看的,那一箭射中了他和没射中他,后果绝对不一样…… 想到这庄雍忍不住笑起来,这个臭小子……这是在还自己的人情么? 至于还要去打擂……庄雍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样你就觉得,那个十人队是自己争取来的,而不是我送给你的了?还是有些小孩子气啊……” 可是庄雍想的那般仔细终究忽略了一件事,沈冷要打完比试可不仅仅是那三分孩子气,更主要的是沈冷要在这些新兵之中选人,十人队都让他来选人显然不可能,不过要来一两个好手应该不难。 擂台上,一个差不多有两米高的壮汉看着沈冷眼神里都是不好意思,他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受了伤。” 沈冷点头:“没关系。” “我有关系,你受了伤,我打赢了也没面子,大家还会说我欺负人。” 壮汉其实年纪倒是不大,才刚刚十八岁,叫王阔海,安阳郡如意镇人,祖上都是渔户,性格憨厚,七岁的时候喜欢跟羊摔,十二岁的时候开始跟牛摔,到了十五岁没的可摔了就去撞树,十八岁那年村子后边那棵差不多有一百年的老树被他撞断了,镇长大人气的拎着棍子要打他,他站在那傻笑,镇长看了看那棵树又看了看自己的棍子,然后扔了棍子就走了。 一个月之前本来如意镇的衙门把他找去震场面,毕竟那么大块的一个人站在那就能给人足够的威慑,他的职责就是每天站在市场门口维持治安,干了一个月衙门给他结了三个月的工钱请他回家了,倒不是因为他不尽职尽责,而是因为镇衙门里一共才十几个人加起来不如他一个人饭量大…… 家里也犯了愁,哪里才能找到养活王阔海的地方呢,后来街坊劝说让他去水师报名,镇衙门养不起,水师还能养不起? 王阔海觉得自己和受了伤的沈冷打是欺负人,自己也没面子,所以不想打了,又不想认输,一时之间有些僵持。 沈冷:“你会认输吗?” “不会。” “那就来打。” 沈冷微微一挑眉:“你可以换个想法,我不是伤了,而是让你一只手。” 沈冷伤在左肩,左臂自然不能用了。 王阔海想了想不打也不行,自己下手轻些就好了,于是抱拳,然后一把抓向沈冷的衣服,那只大手跟蒲扇似的,抓住只怕就脱不了身,他也没有练过什么武艺,当然也没有人敢和他叫板,所以他想的极简单,抓住沈冷把他扔下去就好了。 沈冷侧身让开那只大手,有意想看看这个大块头的本事所以没有立刻还击,王阔海一抓不中,另外一只手又抓了过来,沈冷大步向后,王阔海大步向前,两只手交替向前抓,场面有些萌…… 沈冷发现王阔海只是先天条件太好,若是以后准备留下这个人自己可能会比较费心,但一个十人队要是有这样一个人撑着,想想就很爽。 沈冷闪身避开王阔海的手:“这样打没有什么意思,要不然咱俩打个赌?” 如果庄雍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喷一口老血,打个赌? “赌……赌什么?” “我若是再让你一只手赢了你,以后你跟我混。” “你伤的太重了吧,傻了?” 王阔海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让我两只手怎么赢我?用牙咬我啊,我可告诉你,你咬不动的。” “你就说赌不赌。” “我不知道……” 沈冷叹息:“男子汉大丈夫,痛快点!” “赌就赌!” 王阔海又要动手,沈冷连忙拦住:“你还没问我输了怎么办呢。” 王坤挠了挠头发:“嘿嘿,忘了,你输了怎么办?” 沈冷微微一昂下巴:“我不会输。” 王阔海看着沈冷:“那你还问我……” 沈冷:“这样显得我比较厉害。” 王阔海:“那你小心,我要出手了。” 说完之后又是一把抓过来,沈冷果然把两只手都背到了后面,闪开攻击之后一脚踢在王阔海的腿弯,王阔海身子往前一倾的时候沈冷再次一脚踢出去,王阔海这次反应极快一把抓住了沈冷的脚踝将他抡了起来,沈冷被抡了半圈的时候想着原来速度快到一定地步嘴唇可以噗啦噗啦的响啊…… 就在沈冷要被扔出去的时候,他两条腿夹住了王阔海的胳膊身子在半空之中强行转了一圈,王阔海坚持不住只好顺着那力道往后翻出去,不然胳膊就会断掉,他往后翻的同时沈冷松开他的胳膊,落地之后肩膀撞在王阔海身上,王阔海蹬蹬蹬的连连后退,沈冷借着他自己后退的惯性,追上去双脚在他身上踹了一下,王阔海把持不住从比武台上摔了下去。 -- 第52页 沈冷蹲在比武台边上往下看:“兄弟,王阔海是吧,以后跟我混。” 王阔海一脸懵,但是性子憨直:“行吧,你可真厉害。” 沈冷道:“你也不差,如果把一个人的武艺可以分出等级,从一到十,你最少也能到六。” 王阔海好奇:“那你呢?” 沈冷有些为难:“我?勉强就十吧,毕竟往刚才说的是从一到十,往后没说……” 第二十八章 去吧去吧 沈先生说一个有风度的男人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谦逊的,沈冷想了想自己真是完美,这么谦逊的话都能说的出来…… 接下来的比试有些乏善可陈,事实上这些就算前两个大项已经合格的新兵在格斗技巧上也没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地方,和沈冷比起来用不在一个层次形容都不准确,更像是不在一个世界。 天快黑的时候沈冷走进了庄雍的军帐,然后用特别不好意思的笑容来面对将军大人。 庄雍微微摇头:“假了,收起来。” 于是沈冷笑的得意起来。 庄雍点了点头:“年轻人,得意须尽欢。” 沈冷道:“得意忘形就不好了,毕竟我是打赌赢了的那个,得收敛些。” 庄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沈冷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啊,自己竟然要费心机的在他身边安排一个杜威名。 “若你只是来向我炫耀你拿了比试第一的话可以走了,很幼稚。” “不是,我……真的有些难以启齿啊。” 当沈冷说出难以启齿四个字的时候,庄雍的第一反应是让他闭嘴不要继续说下去了,然而沈冷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要说的,我这不是要去长安吗,但确实是囊中羞涩连一个人的路费都没有,况且还要带着杜威名,所以我想问下将军能不能……” “不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庄雍堵住了:“还没到发军饷的日子,就算是发了军饷也不够两个人一个月来回所用,你死了心吧……再说你怀里还有一块金子,你居然好意思跑来找我预支军饷?” “将军你误会我了。”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我当然知道不能随意破坏军律,预支军饷是没有先例的,我怎么好意思跟国家借钱?我的意思是,将军能不能私人借给我一些?” 庄雍觉得自己的心口要炸。 “金子是要留给先生和茶爷的。” 沈冷一脸的真诚:“回头从我军饷里扣?” 庄雍:“我没有答应你。” 沈冷:“我曾经是一个往江边送货装船的挑夫,每天能赚一些,虽然辛苦但劳有所得,若是将军不愿意借给我的话,我能不能带着杜威名先去江边做几天挑夫?” 庄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钱袋扔出去:“滚……” 沈冷一把将钱袋接住,发现这钱袋上的绣工漂亮的不像话,他年少时候接触最多的便是锦缎布匹,刺绣自然最熟悉不过,可眼前这小小一个钱袋上的绣工还是让他震撼了一下,那一只展翅雄鹰竟是栩栩如生。 “好绣法,将军这钱袋是谁绣的?可否介绍我认识一下,以后我可以到她这里进货然后卖到外地行商手里,这样就能早一些还你钱了……” 庄雍想捂脸。 “这是我女儿若容为我绣的。” “对不起……” 沈冷连忙道歉,想着挽回一下尴尬的气氛,随口说了一句:“果然虎父无犬女啊。” 庄雍:“你是说本将军绣花比带兵好?” 沈冷手一抖:“我还是数钱吧……” 他把钱袋子里的银子都倒出来,估算了一下至少有五十两以上,他蹲在那精打细算,取了其中二十两银子,剩下的放回钱袋里。 “用不了这么多的。” 大宁国富民强,庄雍的俸禄很高,这些银子本来就想着送给沈冷就罢了,他居然还认真的数了数,显然是打算还钱的,这似乎和他不要脸的性格有些抵触啊…… “真的要还?” “真的要还,借的就是借的。” 沈冷双手捧着把剩下的银子放回去,然后行了个军礼转身要走。 庄雍:“我本以为你再不要脸也比沈小松强一些,没想到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把我的钱袋给我留下,不然我赏给你二十军棍。” 沈冷一脸尴尬的把那漂亮之极的钱袋子放回去:“咦,怎么忘了呢。” 庄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对这个年轻人为什么如此包容,他发现自己居然说了一句不走脑子的话…… “这是我女儿给我绣的,自然不能送给你,若她闲暇时我问问能不能也绣一个给你。” 说完这句话庄雍就后悔了,暗骂自己在这个家伙面前怎么像变成了一只老母鸡?而那个小鸡仔不是自己亲生的啊…… 沈冷连忙摇头缓解了庄雍的尴尬:“不用不用,我一个粗人哪里配得上用小姐亲手绣的钱袋,那可是万金不换的宝贝啊……” 还没等庄雍感动呢,沈冷下一句话就理所当然的出来了:“虽然我不要,但也不能忽略了将军的一番好意,小姐的绣工天下无双这钱袋万金不换,我不要的话,能不能抵了这二十两银子的债务?” 庄雍:“滚,立刻,马上滚。” -- 第53页 沈冷抱着银子就跑了。 沈冷回到营房之后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又去找了杜威名,跟他简单说了一下后让他明天一早在江边渡口等着,然后像是一只撒了欢的不能说名字的狗一般冲了出去。 回到那道观的时候沈冷发现自己不在这两个家伙过的简直就不是正经日子,沈先生自然是不会做饭的,沈先生若是不会沈茶颜怎么可能会? 这些天两个人的饭都是将就着吃,沈冷进门的时候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对着石桌上的馒头咸菜发呆。 若是别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感动,为了让自己进入军营一家人省吃俭用,多感人?可沈冷知道他俩只是懒,非常的懒。 所以沈冷扔下自己的行礼在那俩人惊讶的目光下直接进了厨房,然后发现家里的两把菜刀上居然贴了封条。 一张封条上写的是看谁熬不住先用,另一张封条上写的是好啊你以为我怕? 沈冷想着这真是一对情深义重的好父女啊。 沈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着进来:“你经常用的东西,封好了,怕用坏了,你回来之后用着不顺手怎么办。” 沈冷:“庄雍将军时常夸你,说普天之下论不要脸先生当排第一。” 沈茶颜蹲在门口笑,笑的眼圈微微发红:“傻冷子。” “干嘛?” “没事,叫着玩。” “哦。” “傻冷子。” “嗯。” “傻冷子。” “嗯。” 他手脚麻利的把自己半路上买回来的肉和菜收拾了,嘴里却没停,一直都在应着,沈茶颜叫一声他就答应一声,一个叫的不厌其烦,一个答应的不厌其烦……叫的不厌其烦,这句话似乎略有歧义…… 大约半个小时候后石桌上就摆满了菜,香气扑鼻,沈先生拎着一壶酒出来:“庆祝你的第一次探亲假,喝一点。” 沈茶颜:“还不是因为有了下酒菜?” 沈先生:“给予你的父亲多一些尊重,别忘了你是嫁不出去的。” 沈茶颜刚要反驳别人嫁的出去我怎么就嫁不出去,然后反应过来,脸一红,低着头开始吃饭,饭菜一入口居然哭了:“真好吃啊……” 沈冷:“在把我带回来之前的那些年你们娘俩是怎么过的?” 沈先生刚要说话想到了娘俩两个字,于是狠狠的瞪了沈冷一眼:“那个时候啊……她饭量还小……” 沈冷噗的一声笑了,沈茶颜居然脸又红了,以前的茶爷可是很少会脸红的,彪悍的可以拎着沈冷撞树的人物,脸红不符合性格啊。 沈冷笑够了一边吃一边说道:“我明天得出趟远门。” “去哪儿?” “不行!” 问去哪儿的是沈先生,说不行的是沈茶颜。 沈冷放下碗筷认真的说道:“最近几天日夜不宁,眼皮一个劲儿的跳,我夜观天象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然后猜着大概是孟长安要出事,所以必须去一趟。” 沈茶颜:“那个家伙能出什么事?他从小欺负你,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 沈冷摇头:“他哪是真的在欺负我?每次他看到他爹要打我的时候都会凶狠的冲上来打,他爹笑呵呵的在那看着,觉得自己儿子真是了不起,镇子里的人看到了也会说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可我却知道孟长安的心思,他打了我,终究比他爹动手要轻的多啊……” 沈冷仰天,不让眼角那一滴湿润落下来:“那个家伙,嘴巴毒的很,心肠好。” 沈先生道:“也许只是你胡思乱想,他在雁塔书院不会出什么事。” 沈冷道:“去看一眼,无事最好,当是走一趟长安长长见识,若有事……人还在就帮一下,人不在了,总得收个尸。” 沈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起身回到屋子里,没多久提着一个包裹出来:“你军营里的横刀不能带,轻而易举就能被查出来,上面砸着钢印,这里有一把雨伞,往左边扭可以弹出两刃,便是一柄薄刃剑。” “里面我准备了一些银子,你路上用。” 沈先生把包裹放在沈冷脚边:“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觉得该做的事就去做。” “谢谢先生。” 沈冷也没有想到先生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自己,毕竟先生或许理解不了孟长安对他来说的重要。 然后他就发现沈茶颜居然没有反对了,而是坐在那大口吃饭,这有些不对劲啊,小鸡仔要出门远行,老母鸡怎么会一反常态? “我吃饱了。” 沈茶颜舒服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真好吃啊……” 说完之后她就起身回了自己屋子,沈先生看了沈冷一眼:“不正常。” 沈冷点头:“非常的不正常。” 片刻之后沈茶颜从屋子里出来,笑着对沈冷说道:“你要出远门,先生给了你一个包裹,我也给你一个。” 沈冷伸手:“拿来。” 沈茶颜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抖出来一个床单裹在自己身上:“比他那个大,但是带着会很方便噢,要不要?” 沈冷笑起来,看向沈先生,沈先生无奈摇头:“去吧去吧,一起去就是了,我本想放你单飞一次,看来只能是双飞了……” 沈冷听到双飞两个字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比翼双飞四个字,然后想着比翼双飞说出来就很美好的样子,为什么把双飞两个字拿出来就听着有些奇怪呢? -- 第54页 第二十九章 长安城 世上有国数百,最强者自然是大宁,数百国有数百都城,最大者当然是长安。 先乘船再驾马,每天只睡上两个时辰随即启程赶路,基本上吃的都是干粮,连停下来吃口饭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茶爷才知道沈冷有多急。 杜威名感觉自己随时都要累垮可却一言不发,对沈冷他自然说不上什么忠诚,更多的是畏惧,而更大的畏惧则是来自庄雍。 他咬着牙撑着第一是因为现在身不由己,第二是因为他不愿意输给那个女孩子,这一路上她都不觉得辛苦,自己有什么资格觉得辛苦? 而沈冷的自律给杜威名极大的冲击,每天休息的那两个时辰对他来说无比珍贵,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可只要到了两个时辰沈冷必然会精神饱满的喊他出发。 沈先生说不会跟着他们,这是对他们两个能力的第一次真正检验,可是沈先生在沈冷和沈茶颜出发之后就去找了庄雍,借了一艘快船一匹快马,速度比沈冷他们还要快些,当沈冷他们到了长安城外仰望高墙的时候,沈先生已经在城中了。 出发的时候庄雍问沈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沈冷他们,沈先生说,没有支援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把事情做到最好。 庄雍听完这句话后若有所思。 “好高啊。” 茶爷抬起手挡着稍稍有些刺眼的阳光抬头看,发现这样不能将城墙看个完整,放下手,原来那刺眼的不仅仅是阳光还有城墙上随风飘摆着的金色宁字大旗。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到长安,还没进城就被这高墙所震撼,沈冷本觉得安阳郡城已经很大了,此时才醒悟自己的格局有多小。 站在安阳郡的城墙上往四周看是一隅,站在这长安城上往四周看,便是天下。 沈冷将路引递给城门口的士兵,那人仔细看了看后交还给他:“来长安城做什么?” 沈冷回答:“看一个朋友,在雁塔书院里已十年,我还是第一次来。” 那士兵听说他朋友在雁塔书院里已经十年,想想那地方求学的人非富即贵,对沈冷倒也多了几分客气:“进城之后沿着大街直走,五里后右转进学府街,看到那座石塔所在便是雁塔书院了。” 沈冷道谢,那士兵又多说了两句:“你们来的时间巧了,后天就是雁塔书院十年学子的结业大典,也是长安城中一件大事。” 沈冷笑着点头,带着茶爷和杜威名进了城,顺着大街一直向前按照那士兵的指点在学府街右转,转角处是一座规模很大的酒楼,名为登第楼,在长安城里极有名气。 登第楼的位置距离雁塔书院已经没有多远,站在登第楼三楼就可以看到小半个书院。 长安城里不可纵马,三个人牵着马打算去书院附近找客栈住下。 登第楼三楼靠窗的位置,身穿天蓝色院服的孟长安两只手扶着窗口脸色深沉,似乎有些不悦,他恍惚看到下面三个人牵着马过去,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却没有在意。 “孟兄。” 坐在桌子边上同样身穿院服的那个人看起来比孟长安还要大些,显得老成,眉宇之间有些阴郁,虽然嘴上客气,可眼神里已经满是厌恶。 “我只是个做说客的,若不是和你和他关系都还好,我也不会来多嘴……孟兄你也知道三甲的意义有多大,中三甲者从文可为员外郎从武可为校尉,直接就是正六品,多少人眼红盯着。” “陈子善的父亲可是北库武府的副司座,说位高权重也不为过,你该为自己考虑一下的……陈子善被你压了这么多年只盼着能中三甲,你就让一让又何妨?他答应了,只要你让一让,他会请他父亲帮你在武府之中谋职。” 孟长安回头:“你可说完了?” 说话的人叫张柏鹤,他父亲正是北库武府里一个官员,陈子善的父亲是他父亲的顶头上司,他自然要多巴结。 张柏鹤压着怒意说道:“我苦口婆心劝你这么多,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你好,后天大比,于典,白小歌两个人实力与你不相上下,你们三个人谁输谁赢都无定数,陈子善已经找过那两个人,他不求状元不求榜眼只求一个探花,你让了,你也不算失去什么,得到的好处怕是会更多。” “为我好?” 孟长安冷笑一声:“我需要吗?” 张柏鹤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孟长安!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什么身份难道自己不清楚?传闻你父亲就是个水匪,虽然没有证据坐实,可你也知道朝廷对你这样的人绝无可能重用,你还没有离开书院就得罪了大人物,你就不怕自己出事?出了事,你家里可有人能为你撑得住?” 孟长安的手松开窗口,转身:“回去告诉陈子善,唯一让我妥协的办法就是击败我。” 可这还算妥协吗? 张柏鹤骂了一句转身就走,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听到孟长安冷冷淡淡的说道:“记得把账结了,是你要请我吃饭的。” 张柏鹤嘀咕了一声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蹬蹬蹬的下了楼。 孟长安坐下来开始吃,狼吞虎咽,自离开鱼鳞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家里要过一个铜钱,日子过的确实清苦,这一桌子的丰盛饭菜他要不起。 张柏鹤离开登第楼直接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的陈子善急切的问了一句:“如何?” -- 第55页 “死硬的东西!” 张柏鹤看向陈子善:“说不通。” 陈子善脸色一沉:“那可怎么办?于典是禁军副将于冠恩的儿子,白小歌是湘宁白家的人,这两个我都惹不起的,只能从孟长安这边找机会。” 张柏鹤眼睛里凶光一闪:“实在不行……就让他出点意外?” 陈子善吓得脸色发白:“你在胡说什么,这可是长安!” 张柏鹤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长安,可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人相信我们会对他动手,我来想办法就是了……长安城也不都是正大光明,地下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人,这些人只认银子不认人,什么事都肯做,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人查到你头上。” 陈子善犹豫了片刻之后随即点头:“那就手脚干净些。” “劳伯还在吧?” 张柏鹤问了一句。 劳伯是陈子善的家奴,这十年来都是他在长安城暗中保护陈子善,这个人原本是个江湖客,因为犯了事要被处死是陈家的人暗中保了下来,自此之后就一直是陈子善的保镖,武艺很强。 “劳伯可不能自己动手。” “劳伯要杀的可不是孟长安,我下午就去找暗道上的人,除掉孟长安之后约定个地方给这些人尾款,让劳伯出手把这些人都杀了,干干净净,谁还能知道这是我们安排的?” 陈子善听了之后心情也好了不少:“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办,可长安城里的暗道不好找吧。” “公子,你和我不一样。” 张柏鹤微微叹息:“你从一开始就是要做人上人的,而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帮你成为人上人的那个人,所以你接触不到的层面,这几年来我都在不断的去探索,我学问不好,武艺稀松,靠我自己一辈子也就是个碌碌无为,所以我只能靠你了公子。” 陈子善握住张柏鹤的手:“你安心,只要我有所成,身边就有你一个位置。” 张柏鹤看起来颇为感动,千恩万谢,然后出了马车往大街另一个方向走了。 陈子善坐在马车里想着,若事情成了,张柏鹤杀不杀? 雁塔书院十年大比的三甲啊,从文员外郎从武校尉,起点很高了,有多少人挣扎半生都到不了六品官。 说起来四库武府的副司座是从四品,可权利仅仅就在武府里,出了武府谁认他父亲?自己年纪轻轻若是就能以六品起步的话,将来超越父亲当然不算什么难事了。 他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孟长安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要找死的。” 登第楼里,孟长安吃饱了之后拍拍肚子,喊来店小二,店小二还以为客人是要打赏,笑呵呵的过来,结果孟长安指着剩下的菜说了一声打包,那小二脸色都不好看了。 “这盘菜只剩下这么点了,也打包?” “当然,指望我自己可不是经常能吃到你们登第楼的菜,就算是只剩下一根我也要带走。” 店小二心说我们登第楼怎么会来这么寒酸的客人,看他身上是雁塔书院的院服,难不成是偷来的? 可是登第楼再大也不会欺客,登第楼的老板对他们的要求就是满足所有客人一切合理的要求,至于不合理的就不要去理会,因为在长安城没人敢在登第楼闹事。 曾经有闹事的,后来再也没有出现过。 孟长安拎着剩菜下楼,脑子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那个臭小子吃没吃过这般美味的东西,以后若是还能见到,就请他在这登第楼里吃一顿吧。 拍了拍钱袋子,瘪瘪的。 “得攒钱啊……” 而此时,沈冷他们已经到了雁塔书院的外面,对面恰好有一家规模很大的客栈,沈冷三人牵着马进了客栈的时候,孟长安拎着剩菜溜溜达达的回来了。 沈冷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有看到什么。 客栈小二连忙迎过来将马匹牵了去,有人过来招待,沈冷道:“一间上房一间下房,马喂最好的料。” 他看向杜威名:“你和我住一起。” 茶爷略微有些失望啊。 第三十章 不要脸 在客栈里要了饭菜,总算是吃了一顿热乎的,茶爷却嫌弃饭菜味道远不如沈冷做的好吃,沈冷说看在要钱的份上就勉强吃了吧,茶爷这才给了几分面子。 杜威名看的一愣一愣的,心说如此寒酸也能泡到妞儿?这妞儿还是国色天香的底子…… 终于忍不住拉下脸悄悄问沈冷,是如何追求到如此一个美貌少女的,沈冷想了好一会儿认真回答了四个字,让杜威名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好了。 “天作之合。” 沈冷嘚瑟了一下后对茶爷说道:“茶爷你先去休息,我和杜威名出去看看地形。” “我和你们一起吧。” “不行啊,你看看你没休息好都有些黑眼袋了,好好睡觉,晚上咱们去把长安城的好吃的都吃一遍。” 茶爷撇嘴:“那还不如你来给我炒菜吃。” 杜威名想默默离开。 出了客栈之后沈冷问杜威名:“知道我要看什么吗?” 杜威名沉思了一会儿:“雁塔书院的地形?” 沈冷摇头:“雁塔书院周围最适合杀人的地方。” 杜威名有些不明白:“你要在这里杀人?这可是长安城!” 沈冷:“不是我要杀人,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有人要杀他,但如果动手的话必然不敢在书院里,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他出事之前找到他,所以那就找到适合杀人的地方。” -- 第56页 杜威名觉得沈冷有些神经质,急匆匆的从安阳郡到长安城还没有来得及多喘口气就要找适合杀人的地方,怎么想都有些扯淡,可是庄雍的话现在还在他脑子里回荡着……以后你就跟着沈冷吧,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是什么事都要向我汇报。 “好!” 杜威名点头:“我去转转。” 杜威名走了之后沈冷咬了咬牙去不远处的酒肆买了一壶老酒一只烧鸡溜达到了雁塔书院门口,之前他就注意过,看门的是个老头儿,与人交谈的时候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似乎不好交流。 “大伯,忙着呢啊。” 沈冷笑呵呵的过去:“跟你打听个事。” 老头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也不起来:“这里不是打听事儿的地方,找别人打听去。” 沈冷把那壶老酒和烧鸡放在老头儿身边,这老头儿看起来最少六十岁,胡子花白还有些稀疏,头发也已经掉了一小半,酒糟鼻红脸蛋显然平时就爱喝两口,说话的时候牙齿很黄,说明旱烟抽的也不少。 “这个老人家收下。” 沈冷蹲在老人身边笑着说道:“我是从安阳郡来的,后天就是我表兄十年苦读大比的日子,我想问问老人家我能进去探望一下吗?我不强求啊,若是外人不方便进去的话,劳烦老人家若是看到我表兄给他带句话,就说我住在对面客栈里等他。” 老头儿显然鼻子很灵,闻着酒味坐直了身子,微微发肿的眼皮也睁开了:“你表兄?安阳郡来的就一个人叫孟长安,不会是他吧。” “呦,老人家好记性!”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我平时表兄表兄的叫的多了,连我都快忘了他叫孟长安。” 老头儿白了他一眼:“年轻人,马屁有些过了啊。” 沈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不是有点紧张吗,怕老人家不待见我。” 老头儿把酒壶拎起来拧开喝了一口:“去他奶奶的,对面胡记买的吧?今儿的酒又多兑了一分水,那个老王八蛋做生意越来越没良心了,做生意要一分钱一分货才能长久啊……不管是什么生意。” 他砸吧砸吧嘴:“一定是听你外地口音,回头我去找他算账。” 沈冷连忙劝:“别生气别生气,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 “你表兄孟长安是个人物,今年三甲说不定就有他一个,可正因为如此……怕是要有些麻烦,他刚回书院里不久,你要是早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在门口遇到,不过我不方便放你进去,这是书院的规矩……这样,我看到他之后让他去客栈找你。” 沈冷问:“老人家,我表兄会遇到什么麻烦?” “那就不好说咯……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孟长安当然算俊杰,可是个不识时务的,想想这般性子比寻常俊杰要过的辛苦啊……走吧走吧,别在这蹲着了,被人看到我又要挨骂,老头儿我在书院这么多年,哪年大比之前的天不是黑的?” 他摇头叹息,似乎不愿多说什么了。 沈冷道谢转身要回去,心里想着自己的担忧果然还是对了。 书院里的学子大部分都家世显赫,断然不敢在书院里边做出来龌龊事,书院外边……沈冷回头,摸出来一块碎银子放在老头儿手里:“大伯,这长安城里是不是也有暗道上的人?” 老头眼睛骤然睁开,不可思议的看了沈冷一眼:“年轻人,莫多事。” 沈冷嗯了一声,他想知道的事老头儿的表情已经算是给出答案了。 “我就随便问问,谢谢大伯。” 沈冷刚要走,就听到老头儿在那像是自言自语的轻声说道:“狗篮子,贯堂口,流云会,红酥手……长安城里的暗道啊,比任何地方都更黑些。” 沈冷脚步微微一停,然后继续往回走。 大概十分钟之后沈冷找到了附近一家赌场,在门口又蹲了大概半个小时看到里边出来一个神情憔悴满色蜡黄的中年汉子,看着就很久没有睡过似的,他连忙起身迎过去,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王大哥吗?” 那汉子楞了一下:“你认错人了,我姓张。” 沈冷将提前准备好的几十个铜钱塞进那汉子手里:“张大哥是吧,我是独自一人从外地来的,也想在赌场玩两把,可是不敢随便进,要是大哥愿意给我讲讲这长安城赌场里的事,我请大哥喝顿酒?” 沈冷的观察力很强,这种赌场的混子最好打交道,从那人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已经输的身无分文,指不定多久没吃饭了。 “噢,这样啊,那好,我就照顾你,给你讲讲?” “谢谢张大哥。” 沈冷拉着他在附近找了个小饭馆,点了三个菜要了两壶酒,一开始的话题在赌场,沈冷看起来听的津津有味,没多久沈冷就把话题引到了暗道上。 “张大哥,我听说这赌场都是暗道上的人控制的,你刚才去的那家赌场是哪儿照着的?” 赌鬼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你问别人是问不出什么的,问我就对了,我从十几岁就在这条街上混,什么事我不知道?刚才那家赌场是贯堂口的场子,平时最少也有十几个人在这守着,谁也不敢胡乱闹事。” 沈冷一脸小迷弟的表情:“大哥果然见多识广啊,那是不是这些暗道上的都把控赌场,别的生意他们做不做?” -- 第57页 “何止赌场?” 赌鬼吧嗒一口菜滋滋一口酒:“我跟你说,这长安城里最厉害的暗道帮会有两个,一个叫流云会,别管是陆商还是水商只要向他们交了通路费,保准没人敢招惹,还有一个叫红酥手,整个长安城里的青楼都是红酥手的……再往下就是这贯堂口了,把着赌场。” “最下三滥的就是狗篮子,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都做,你知道为什么叫狗篮子吗?就是一群疯狗叼着个篮子,你往篮子里扔块骨头,他们就替你咬人,你扔块大肥肉,他们就能替你把人咬死。” 沈冷凑近了问道:“怎么能找到狗篮子?” 赌鬼刚要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你到底想干嘛?” 沈冷笑着说道:“就是好奇啊。” “那谁知道,我又不是狗篮子的人。” 赌鬼也吃饱了,困意上来:“我还有事先回家了。” 沈冷连忙道谢,起身送到小饭馆外面,本想跟着那家伙找个没人的地方再问问,谁想到那家伙真是个老油条,明显嗅到了危险,拿着沈冷给他的几十个铜钱又钻进赌场里,只要有钱进赌场,在里边就没人能动他。 沈冷心说江湖果然和军伍不一样啊。 沈冷回到雁塔书院外边的时候杜威名已经回来一会儿了,压低声音对沈冷说道:“书院正面是这条大街人来人往,就算是晚上也不方便下手,左边是兵部的武库,右边是一片民居,唯有后边是一条河,河道两边都有林子,河长林子长,所以不好确定到底什么地方最适合。” 沈冷嗯了一声后给了杜威名一两银子:“买些干粮带上水,你去看看那条河什么地方最快能到对岸,有桥或是有船的地方,找到之后寻个隐秘处藏起来等我。” “若是船桥都有呢?” “选离书院近的。” 说完之后沈冷就让杜威名离开,自己一个人回到客栈里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跟茶爷说了一遍,没有丝毫隐瞒。 “如果孟长安要出事的话,就是今晚明晚两个晚上的事,你就留在客栈,孟长安若是得到了消息会来客栈找我的,所以得留个人,我还得出去一趟。” 茶爷一把抓住沈冷的手:“你要去哪儿?” “找狗。” 沈冷笑起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茶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冲动起来,垫着脚在沈冷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吓得她自己好像一只猫儿似的缩回去:“早去……咳咳,早去早回。” 沈冷也吓得往后躲了一下,然后贱嗖嗖的过来:“刚才你为什么偷袭我?” 茶爷:“我……” 沈冷认真的说道:“先生说做人做事要光明正大,你偷袭不算本事,有本事正大光明的再来一次?” 茶爷:“滚……” 沈冷嘿嘿笑,转身往外走。 茶爷在后面深吸一口气:“别出事。” 沈冷点头:“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刚才你偷袭我那一下后,我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茶爷:“不要脸……” 第三十一章 流浪刀 无论如何,狗篮子这名字都不好听,在北方还有另外一种更让人厌恶的意思,所以狗篮子只是外面的人给这个组织的一个称呼,他们自己人有另外一种叫法……流浪刀。 狗篮子和流浪刀这两个名字天差地别,可不管叫什么,这些人做的事终究令人不齿。 杜威名第二次到了河边的时候还在心里骂沈冷神经质,可是当他打算找个地方偷懒的时候却发现竟然真的一艘船在岸边停下来,从船上下来六个抱刀的汉子,在长安城里敢抱刀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官家的一种是见了官家就会跑的。 这六个人把船绑在岸边,然后凑在一起商议了一阵后分开,分别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此时天才刚刚有些发暗。 杜威名没敢动,趴在那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轻轻的打颤。 或许是因为天意,看门的老头儿刚刚换班离开不久,孟长安就和另外一个书院的弟子肩并肩走了出来。 走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叫周安生,在书院里人缘极好,他是那种谦逊礼貌到了极致的人,年轻却不气盛,有人说他家世不好所以才会对谁都如此客气,可不管别人说他什么他都不计较。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家世都不好,所以孟长安时常照顾周安生,在他看来周安生哪儿都好,就是太娘了些,连走路的姿势都轻轻柔柔的,猫一样。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孟长安一边走一边问。 周安生道:“河边,我也不知道于典找你什么事,偏偏要在河边说,难道在院里不行?” 孟长安一下子就想到了之前不久刚刚见过张柏鹤,可于典不是张柏鹤陈子善之流,那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大比而私下里找孟长安让他让一让,况且两个人本来就实力相当,谁输谁赢不存在定数。 周安生一脸的不好意思:“他找我帮忙,我也不好不帮。” “你呀,就是脾气太好了,我去见他不是因为他面子大,而是因为你面子大。” 周安生听孟长安这样说立刻笑了起来,连笑容都显得那么腼腆。 “谢谢孟大哥。” 他的脸居然还微微发红,像个女孩子。 -- 第58页 孟长安叹了口气,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不许笑!”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鱼鳞镇自己家后边那个废弃仓库,他朝着那个家伙喊了好几次不许笑。 周安生:“哦,孟大哥不许我笑,我就不笑了。” 他真的不笑了。 所以孟长安在心里叹了口气,那个家伙才不会听我的,越是不让他笑他越会笑……也不知道这几年跟着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过的怎么样。 “孟大哥你在想什么?” 周安生看他脸色不对劲问了一句。 孟长安不好意思起来:“没事没事,突然之间晃了神,想到小时候一些事。”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书院后边那条河的方向走,在路边一个茶楼里,陈子善和张柏鹤坐在床边看着那两个人过去,张柏鹤冷笑起来:“都说孟长安是一头猛虎,可虎再猛脑子笨有什么可怕的。” 陈子善也笑起来:“是啊,脑子笨的人再加上自负,那就容易死的快些。” 这句话本来是说孟长安的,可是张柏鹤忽然之间惊醒了什么,若有深意的看了陈子善一眼,后者眼神一直都在窗外似乎死死的盯着孟长安,可张柏鹤总觉得陈子善的眼神有些飘忽。 进了树林之后孟长安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与其说这是一种习惯,不如说是一种天生的戒备心,林子里白天的时候偶尔会有人,天黑之后便显得有些阴森,光线不好,按理说也不会有是没发现。 可是孟长安忽然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脚下,林子里还没有黑透,他发现脚下的草地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是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毕竟白天的时候林子里也不是没有人来。 可是孟长安却微微皱眉,伸手把周安生拉到自己身后。 “怎么了?” 周安生的脸色一变。 “没什么,你在我身后就好。” 他说完之后往高处看了看,又往河边看了看,在几棵树的间隙里看到了河边那艘船。 “想杀我的话,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于是就一柄刀从树上落下,刀光如匹练。 周安生喊了一声孟大哥小心,可他背后也有一柄刀刺过来。 孟长安微微侧身幅度很小,却恰到好处的避开了那一刀,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下去的,在那一瞬间孟长安左手伸出去刚好掐住那刀客的脖子,手指一发力,五指抠进了脖子里,往外一拉,半截脖子被他撕了下来。 刀客脖子里咕嘟咕嘟往外冒血,连续倒退了好几步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孟长安把手里的肉和一截喉管扔掉,手掌的血腥味让他有些兴奋。 他身后周安生和另外一个刀客纠缠,天空上一张网落下来,三个刀客抓着渔网罩向孟长安的头顶,孟长安站在那却没有动,渔网落下来的时候孟长安举起手抓住网格然后身子旋转一周,那三个刀客还没有落地就被甩飞了出去。 孟长安大步跨出去,右脚侧踢,一个刀客跌坐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孟长安的脚就到了……砰!砰!连续两声,第一声是孟长安的脚面崩在对方侧脸上,第二声是对方的脑袋撞在树干上,然后脑壳就碎了。 尸体软软的倒下来,碎裂的脑壳里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另外两个刀客已经起身,两刀同时落下,孟长安从面对那两人稍稍变动只是侧身而已,两刀贴着他的前胸后背落下,空隙就那么大,分毫不差。 孟长安的两只手同时伸出去,左手中指食指右手中指食指插进了那两个刀客的眼窝里,他双手一发力把人横着拉过来,两个脑袋撞在一起,溅出来的血喷了孟长安一脸。 不过短短片刻,他连杀四人。 刀客一共来了六个,除去一个在和周安生缠斗之外,还有一个已经转身在跑了。 爬伏在草丛里的杜威名看着那手段凶狠的家伙连杀四人,心说若此人就是孟长安,沈冷何必要来? 孟长安松开手的时候剩下的那个刀客已经跑出去十几米远,朝着岸边那条船的方向,孟长安微微哼了一声,脚下一点追了出去,他的脚在地面上炸开一团土,土飞起来,人已经在数米之外。 那不是什么轻功,只是爆炸一样的力量。 孟长安追上那个刀客只用了七步,可想而知他这一步迈出去有多恐怖,大开大合,动作刚猛。 他追至那刀客身后,刀客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威胁,骤然转身一刀劈下来,孟长安依然不躲不闪,一拳直轰出去……刀先出,可刀才落下一半孟长安的拳头已经到了那刀客脸上,这一拳直接把皮肉打炸,那是何等的力度? 拳头砸在颧骨上半边脸随即裂开,那刀便永远也落不下来,刀客向后倒飞出去,孟长安的左拳又追上了,这一拳勾在刀客的太阳穴上,砰地一声太阳穴砸进去一个坑,另外一边的太阳穴噗一下鼓了起来…… 孟长安转身往回走,看都没有多看那刀客一眼。 赤手空拳,连杀五个刀客,孟长安身上的血腥味已经开始变得重了起来,他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周安生已经把刀客的刀子抢过来,一刀斩在那刀客的脖子上,刀客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周安生拎着刀子冲过来,脸色白的吓人:“孟大哥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于典居然没安好心。” -- 第59页 “不可能是于典。” 孟长安嘴角一勾:“于典那般磊落的汉子,做不出这种龌龊事,多半你也被人骗了。” 周安生皱眉:“不可能啊,我明明……”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孟长安发现周安生的肚子上有伤口,肠子都快流出来了。 他连忙蹲下一只手捂住周安生的伤口,另外一只手从周安生身上撕下来一条衣服要为他勒住。 周安生一脸的歉疚:“对不起孟大哥,我是不是挺笨的……我武艺不如你,也做不到你那样杀人果断凶狠……” 或许是因为觉得凶狠两个字不太好,所以他脸上的歉疚更浓了些。 孟长安为他将肚子上的伤口勒住:“他们是来杀我的,难道我还要温柔些?杀人,本就是这世上最冷酷的事……嗯?” 他忽然嗯了一声,然后迅速起身后撤,低头看,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周安生藏在袖口里的匕首,如果不是看到周安生肩膀动了一下他立刻后撤,这一刀就在心脏。 周安生挣扎着坐起来:“你说的对啊,杀人本就是这世上最冷酷的事。” 他将孟长安给他包扎好的布条又紧了紧,血水一股一股的冒出来,可他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歉疚痛苦之色,只有狠厉。 “想不到我会看走眼。” 孟长安微微叹息,任由那把匕首还在肚子上插着,却没有拔出来。 他看向周安生:“贯堂口还是流浪刀?流云会和红酥手是不屑于接这种生意的。” “流浪刀。” 周安生如实回答。 孟长安看起来有些痛心:“你一个雁塔书院的弟子,纵然成绩不算优秀,但将来前程也算光明,居然进了下三滥的流浪刀。” “你错了啊……我不是进书院后加入流浪刀,而是流浪刀把我送进书院的,大家都说流浪刀下三滥,我们自己也知道确实不太光彩,可谁想永远不光彩?所以总得做出些改变,有人在朝廷才会慢慢的不再下三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戏太真了些,真他么的疼啊。” 孟长安道:“算计的很好,我死了,你重伤,谁会怀疑你?” 周安生摇头:“也是逼不得已,莫说六个刀客,便是十六个,二十六个也杀不了你啊……若不是这笔酬金确实诱人我也不会暴露自己,孟大哥,对不起了。”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于是从四周的草丛里站起来至少二三十个刀客。 爬伏在草丛里的杜威名脸色大变,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第三十二章 麻烦你请晚点关门 杜威名看到了那六个刀客停船埋伏的全部过程,可当四周又冒出来二三十个刀客的时候他心里一寒,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念头刚升起来,他立刻做出了反应,顺着斜坡往一侧滚了出去,然后一把刀就剁在了他刚才趴着的地方,正是脖子的位置,若这一刀剁中的话,脑袋已经掉了。 一个蒙着脸的黑衣刀客眼神阴沉的看着他滚开,迈步追了上去。 孟长安四周都是人,一步一步朝着他靠近过来的刀客。 “孟大哥,真是对不起,本来我还想着早晚有一日你这样的人都会在军中大放异彩,所以我总是故意和你走的亲近,可你再强,强的过陈子善的家世?” 周安生向后退了一步:“杀了他,尽快。” 二三十个刀客同时向前,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无声的杀意更为森寒。 孟长安避开一刀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声音出现,像是猎豹在追击猎物的时候那迅疾的脚步声,很轻,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他还能辨别出来更远一些的声音,这只怕也是一种天赋。 孟长安面前都是刀光,身后都是刀光,他还受了伤。 他避开了一刀两刀三刀很多很多刀,伤口还在流血,力气在加速减弱,移动速度也开始变慢,他甚至还想着原来这就是受伤之后对一个人的影响。 周安生在人群后面喊:“下手轻些,留着能背回去的尸体,太碎了我没法带回去演戏。” 孟长安的眼神随即凶狠起来,夺了一刀,开始朝着周安生那边反冲过去,刀刀杀人。 噗的一声,他后背上中了一刀,从后颈到肋边,足够深足够长,孟长安往前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面前三四把刀已经同时到了。 然后他就看到一把雨伞飞了过来,这时候飞雨伞显然不是自然现象。 雨伞插进一个刀客的咽喉,然后有人在孟长安的肩膀上踩了一下到了他身前,伸手抓住伞柄一扭,雨伞啪的一声展开,剑刃往两边切出去脖子就断了,然后那伞剑横扫出去轻巧的在另外两个人脖子上划过,先是一条血线,然后崩开血流,两个人捂着脖子向后倒退出去。 虽然看到的只是个背影,稍稍陌生了些,可孟长安嘴角却勾起来:“你怎么来了?” 沈冷:“哦,骑马来的。” 孟长安:“……” 沈冷把伞剑丢给孟长安:“太轻了,用不惯。”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把钢刀掂量了一下,然后用刀尖指着那些刀客扫了一圈,张了张嘴憋住了,回头问孟长安:“一般在这种时候吹牛逼应该说什么?” 孟长安:“说个屁。” 沈冷:“哦,你们这些屁!” -- 第60页 然后就冲了上去。 孟长安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如果不是先中了一刀,即便是二三十个刀客也拦不住他,可是当他看到沈冷出手之后忽然间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个家伙,几年时间经历了什么? 相对于孟长安的凶,沈冷的刀法显得很冷静很务实,每一刀都绝不浪费一分力气,刚好够杀死一个人即可,孟长安忽然想到这样的打法在万军之中体力会持续更长时间。 沈冷一刀切开面前刀客的咽喉,弯腰避开一刀后刀子从下往上出去切开一个刀客的肚子,一刀得手后身子旋转半圈避开后面的攻击,刀子平直的刺出去戳进一个刀客心脏,然后手腕一拧,刀身在心口里转了好几圈,背后转出来的洞呲呲的往外喷血。 沈冷再次握刀抽出来,左手将那刀客的刀也抓了过来,两把刀犹如平地起了旋风一样,所过之处无一活命。 沈冷杀的冷静,而带伤的孟长安依然杀的刚硬霸气,他一刀能把人脑壳劈开绝对不留力,这就是孟长安。 周安生看的脸色发白,几次想冲上去都忍了下来,等到想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二十几个刀客沈冷杀了十二个,不算之前的六个孟长安杀了十三个,另外一边的杜威名杀了三个。 这是沈冷第一次大开杀戒,也是孟长安第一次大开杀戒,这是杜威名第一次开杀戒。 来的就是如此自然而然,若换做别人可能会吓得手脚发抖,这两个家伙却面不改色,孟长安何止是面不改色,反而杀出了一种兴奋的感觉。 除了周安生之外最后一个想逃走的刀客被沈冷一刀钉死在树干上,刀子没有抽出来,那人被钉在那还在挣扎着逐渐失去力气。 沈冷看了一眼孟长安肚子上的匕首微微摇头:“会不会死?” 孟长安:“你要是尽快给我包扎一下然后带着我找个靠谱的郎中,可能死不了。” 沈冷朝着周安生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长安我不是很熟,你知道哪儿的郎中最好吗?可我忽然想到这个时候要是跟你收费你给不给,越想越想。” 然后抓住了周安生的两条胳膊一扭,脚在周安生的膝盖处踹了一下,周安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周安生当然反抗了,可是没有多大意义而已。 孟长安道:“自然是书院里的郎中最好,你要是真想收费的话能不能给我包的好看些,不过,我现在更想去别的地方。” 他说着话接过来杜威名递给他的刀,当然他不认识杜威名,杜威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应该递过去一把刀,反正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然后沈冷抓着周安生的头发把他脑袋抬起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去就好了。” 孟长安一刀将周安生的脑袋砍掉:“你知道去哪儿?” 沈冷嗯了一声:“回去吧,晚上在哪儿吃?” 孟长安拍了拍自己的钱袋,脸微微一红,从地上的尸体上把所有人的钱袋子都翻出来发现收获颇丰,底气顿时足了:“登第楼。” 沈冷:“等我一个半时辰。” 孟长安:“要不然,先去吃?” 沈冷摇头:“我是来挡煞的啊,得把活儿干好,干漂亮。” 孟长安笑起来,沈冷瞪了他一眼:“不许笑。” 孟长安:“哦……呵呵,嘿嘿嘿嘿……” 似乎有些不对劲,应该是自己喊他不许笑的才对,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啊……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距离他们大概几十米外的一处草丛里,趴在那也已经很久了的一个蒙面男人悄悄后撤,虽然遮了脸,可遮不住两鬓的斑白,显然年纪不小了。 他本来是要善后的,现在却连呼吸都不敢大一点点声音,行走江湖的时候也没有怕过几次,可这次是真的怕了,现在的后生,都这么恐怖的吗? 沈冷朝着那边努嘴,孟长安点头:“我先回去好歹上个药,登第楼吃饭,你别误了。” 沈冷:“误不了。” 他看向杜威名:“帮我送他回书院。” 杜威名问:“你去哪儿?” 沈冷把地上的刀子一把一把捡起来,前前后后捡了七把刀,在后背上绑了三把,腰间左右各两把。 “打狗。” 沈冷说了两个字,人已经消失在林子外面。 劳伯觉得这是自己出手最好的机会了,孟长安的伤很重,那个扶着他的人实力不算很强,所以本来想走又忍住,手握着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喂。”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劳伯猛的回头,就看到那个带了七把刀的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自己背后。 “年纪大了,别混江湖了。” 沈冷抽刀,劳伯抽刀,刀断人头落。 沈冷觉得自己这一刀力气用的过了些,以后得注意,又想了想若武力等级分十等的话,这老家伙拔刀的速度出刀的力度都很强了,至少能到七。 这是少年人对这个天下武者最初的判断,有些自负有些无知,毕竟他涉世未深,如果天下武者实力真的可以分出等级,这个叫劳伯的人最多也就是五,而之前在水师比武的时候沈冷打败的王阔海,最多也就是四,也许是三。 当然就算是有人纠正沈冷,沈冷也虚心接受的话,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十。 -- 第61页 孟长安过来将劳伯的人头捡起来绑在自己腰间,那样子看起来像个战场上割头记功的新兵,杜威名几次都险些吐了,咬着牙忍住,他不想输太多。 沈冷到了岸边跳上那条船,放开绳索往下游划,随着他两臂动作越来越快,那船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登第楼,一身是血腰上还挂着个人头的孟长安进门,歉然的对那些吓得鸡飞狗跳一般避开的店小二笑了笑,径直走到柜台那问:“请问最迟什么时候打烊?” 掌柜的倒是看起来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手还放在算盘上,可手指却在微微发颤。 “你想干什么?” 掌柜的问。 孟长安把捡来的那些钱袋子全都放在柜台上:“我有个兄弟从很远的地方来看我,我想在这请他吃顿饭,毕竟登第楼是最好的,不过我先得回去上点药,若是可以的话,能不能稍稍推迟些关门,他还有一个多时辰回来。” 掌柜的居然真的算了算时间,刚要说不行,因为登第楼从来都不会为了谁而晚关门,可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二楼语气很清冷的说道:“那就一个半时辰,多了不等。” 掌柜的抬头看向那小姑娘,小姑娘微微点头,掌柜的随即了然…… “好。” 孟长安抱拳道谢,然后离开登第楼。 掌柜把带血的钱袋子都收起来,看了看手上染了血,神情略微有些恍惚。 二楼,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男人动作优雅的煮茶,看到小姑娘回来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今天晚一些回家,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后生了。” “是。” 小姑娘微微点头,脸上却有些不开心:“这顿饭钱只怕又要免了。” 中年男人笑起来:“当然要免,他说登第楼是最好的。” 他抬起手摆了摆:“回去吧,太晚了夫人会担心。” 那雪白的衣袖上有三条红色流云似的的图案,看起来很好看。 第三十三章 刀首 长安城大部分时候都显得很繁华,可事实上绝大部分繁华都集中在某几个地方,在灯火不及之处,一样有着大人物们不愿意提起的卑微。 码头就在城南,大运河从长安城通向江南,只有到了晚上的时候这里才会清净下来,太阳落下去的那一刻就是城门关闭的时候,除非有圣命,不然谁也没权利在晚上让城门打开。 从外地来的商人若是天黑之后才到也只能等着,不过倒也不用担心货船上丢失什么东西,只要他们进码头的时候领到一面红色的流云旗插在船上,谁也不敢捣乱。 不管是漕运还是陆运,进长安城插上流云旗就会万无一失,这便是流云会的能力。 码头附近都是仓库,很多大商户都在这里有产业,当然这些商户也都必须向流云会交通路钱,从十年前流云会崛起,这长安城里暗道上各路势力就不得不靠边站,因为真的打不过。 一间很大的仓库里灯火还亮着,外面的门已经上了铁锁,码头上的人都知道这地方是一群扛大包的苦力晚上睡觉的地方,倒也不会有人过多关注。 这库房很大,不过破旧,曾经建造了这库房的那家商行出事之后就成了无主之地,这地方晚上还经常出现些诡异的事,以至于越来越少有人敢随意靠近,唯独这些扛大包的苦力不惧鬼怪。 一个戴着白鬼面具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四周聚集了差不多有七八十人,看起来深色肃然。 戴面具的人看起来个子不高,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年纪应该也不小了。 显然他在这极具威严,说话的时候那些壮汉连大气都不敢出。 “希望再过十年,长安城里就没有人再提狗篮子三个字。” 那人声音之中有些悲凉,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五湖四海来的苦命兄弟在这互相扶持,就有了咱们流浪刀,是……有些事不可否认,咱们为了生存什么活都接,所以被人看不起,说咱们下三滥,我认。” “可人不能总是安于现状,被人骂狗篮子已经这么多年了还没被骂够?你们够不够的我不管,我是够了,所以从十年前流云会突然崛起那天开始我就在求变,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流云会可以如此霸道嚣张?” 七八十人默不作声,没有人说话不代表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 “能拿下漕运陆运这最赚钱的生意,流云会要是朝廷里没人谁信?所以我们一时不变,就永远不是流云会的对手,也只能伪装在流云会的漕运码头做苦力,可我们是刀客,要对得起手里的刀。” 戴面具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后天就是书院大比了,我在十年前就把一个人送进了书院,可他毕竟资质有限没办法进入三甲,然而上天垂怜我们这群流浪的人,给了一个机会……” “书院里陈子善要杀孟长安,我安排的人这会估计已经得手,孟长安死了,把事情推向于典和白小歌,然后再以孟长安亲人的身份把这两个人杀了,大比的时候我的人就有机会进入三甲了,入三甲,从文从武都是正六品,那就是咱们流浪刀崛起的开始。” “刀首威武!” 有人低低的喊了一声,所有人都把拳头举起来:“刀首威武!” “再给我一个十年,我带着你们成为这长安城暗道上力量最大的一群人,说一不二。” -- 第62页 戴面具的人站起来,显然情绪也有些激动:“爹娘没有给我们一个好身世,我就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一个好身世!”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人啪啪啪啪的鼓掌,但是掌声却不是来自人群之中。 戴面具的人抬起头往上看,随即看到了那个蹲在房梁上鼓掌的家伙,那地方本就不大,他还带着很多刀,所以姿势有些不优雅。 沈冷鼓掌,一边鼓掌一边还要把碍事的刀拨一拨。 “说的真好,我已经被你感动了。” 沈冷蹲感慨:“请问,你们还收人吗?我在你们这里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杀了他!” 戴面具的男人嘶哑着嗓子吩咐了一句。 几个刀客从角落里将藏好的弓取出来,弯弓搭箭……沈冷所在的这个位置确实有些尴尬,好像个箭靶子一样。 噗,噗噗噗…… 四个刚刚把硬弓抬起来的刀客全都倒了下去,脖子上插着弩箭,精准的好像近在咫尺射进去的一样,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射出弩箭的人在哪儿。 戴面具的人往四周看,也没有察觉。 茶爷在窗外,库房的窗口很高,她是倒着吊在那的。 沈冷离开树林的时候本打算一个人来,后来想了想似乎不稳妥,于是又回了客栈喊了茶爷一起,来的时候沈先生给了沈冷一把伞剑,给了茶爷一个首饰盒,一个女孩子出门带个首饰盒当然也不算什么不正常的事。 这首饰盒可以有另外的形态,往两边分开,中间的部分可以抽出来,便是一把连弩,弩箭很短,都只有一寸长,但是精钢打造,分量不轻,射程比正常的连弩也不短。 茶爷倒挂着连射四箭,点死了四个刀客,剩下的人立刻就慌了,找人根本找不到。 “我带了一大波人马来,你们可要小心了。” 沈冷一翻身从房梁上直接跳下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茶爷也觉得有些不妥,一大波? 于是她决定回去之后狠狠揍他一顿。 沈冷从腰畔抽出第一把刀:“我只杀当头的,叫刀首是吧?” 一个刀客劈刀过来,沈冷侧步让开刀子往前一抹切开那刀客的脖子:“也就是三。” 谁也没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有人躲在暗处举起弓箭准备偷袭,才举起来弩箭就击穿了他的脖子,那弩箭精准的令人发寒,而且到现在也没有人注意到弩箭从哪儿来的。 沈冷向前,这次没有等对手先出刀,面前的刀客两只手举刀挡住沈冷的刀,沈冷连续落刀,当当当当当……五刀砍在同一个地方,对手的刀断了,沈冷的刀卡进那家伙脖子里。 沈冷看了看已经崩出来五个缺口的刀,略微心疼,然后继续向前。 “这个也是个三。” 又杀三人,刀上的缺口已经变成了十几个,于是沈冷弃刀,抽出腰间第二把刀。 向前,六七个人围攻过来,刀光暴雨一样密集,沈冷的刀在狂风暴雨之中显得有些孤单,却密不透风,没有一刀漏空,这个过程持续了也就是二十息左右而已,但挡了多少刀没有人数的清…… 沈冷一刀切死最近的刀客,再次换刀。 另外一边,凡是靠近沈冷背后的人尽数被连弩点到,没空一箭。 九箭之后茶爷往上伸手,漂亮的马靴四周有一圈小小的暗袋,看起来像是装饰,可这一圈暗袋里都是弩箭,钢钉一样。 她迅速的将连弩装满,再次瞄准,沈冷肆无忌惮的向前,因为背后没有人可以靠近。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地上已经倒下了将近二十个刀客。 沈冷扔掉第三把刀,将腰畔插着的最后一把刀抽出来,遥遥指向刀首。 茶爷在窗外挂着,心里想着傻冷子真帅,若是此时再说两句霸道的话,那就更帅了。 沈冷一只手握刀指着刀首,另外一只手在提裤子:“等一下哈。” 刚才插了四把刀,现在都抽出来了,裤袋有些松,他一只手提着裤子的样子顿时不帅了,唯有茶爷觉得这姿势也挺好看的。 沈冷把刀横着叼在嘴里开始系腰带,一个刀客立刻扑过来,沈冷不退反进,肩膀在那刀客胸口上撞了一下,身子旋转半圈,嘴里叼着的刀子在刀客脖子上扫过,血液喷洒。 沈冷系好了腰带把刀取下来:“其实刚才我说谎了,我说只杀刀首是吧,可我不是这么想的,你们都得死啊……你们这些人和南平江上的水匪有什么区别?” 刀首看着这个家伙心想你何必要说? “走!” 刀首没有去迎战而是喊了一个走字,他不确定外面到底有多少人藏着,万一这是有人想趁机灭掉他流浪刀的话,在这里耽误的时间越久越可怕。 人开始后撤,可是走不了。 弩箭又出现了,朝着大门口跑的那几个人全都被放翻在地,那弩箭精准的天怒人怨。 沈冷拎着刀往前:“本来隔着万千里我和你们不会这么早有什么纠缠,谁教你们要去动孟长安?” 刀首显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招手,两个人抬着一柄大刀过来,那刀刀柄有半米左右,刀身倒是有将近一米,一寸半宽,莫说一个人,便是一匹马也能劈开,西域那些流浪刀客哪怕是诸国精锐看到这把刀也会心惊胆战,这刀有个名字威震四方……陌刀。 -- 第63页 沈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原来你是西域重甲的人。” “我不是。” 带着面具的刀首缓缓摇头:“早就不是了。” 刀落,沈冷举刀迎上去,沈冷的刀断,不得不退后。 刀又落,沈冷抽刀迎上去,刀再断,不得不退后。 刀首落三刀,沈冷断了三刀,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把刀,从树林里捡来的刀都是凡品,不是大宁武工坊精制的制式佩刀,所以沈冷有些想念自己的黑线。 那人个头不高,比沈冷矮了差不多一个头,出刀三次已经有些气喘,年纪确实不小了。 这刀重五十六斤,以他的年纪体力根本无法持久。 “老了啊,三刀不能杀人。” 刀首语气尽显苍凉。 沈冷骤然出刀,刀首的陌刀比之前的三刀慢了半分,可是半分已经足够,沈冷的刀子划过去在刀首脸色留下一道血痕,面具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于是沈冷看到了那血痕旁边的酒糟鼻,脸被血染的更红了些。 刀首疼的咧开嘴,露出那黄的让人有些恶心的牙齿。 沈冷的刀停在半空,微微叹息:“你今天不该喝光那壶老酒。” 第三十四章 挡回去就是了 古语说拳怕少壮,刀何尝不是一样。 过去没有人知道流浪刀的刀首居然就是雁塔书院那个酒糟鼻子的看门老头,今后怕是也没有几人会知道了。 沈冷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坏人,恶人,为了钱可以什么都做的人,所以沈冷下手的时候没留一分余地,可是当那老头倒在他刀下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命消失,还有一种对命运安排的不甘。 南平江上的水匪总是说若是衣食无忧谁愿意做匪? 这就是一句屁话,要多扯淡有多扯淡。 所以沈冷看着那老者倒下去时候眼神里的不甘,也没有什么心疼。 坏人给自己做坏事打上一个不甘命运安排的标签就不是坏人了? 剩下的流浪刀还有很多,至少四五十个人,他们看着刀首倒下去,手里的刀握得更紧了。 沈冷以为他们会拼命,可是却没有,几十个刀客跪下来,这些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家伙几乎同时将手里的钢刀架在脖子上,然后有一小半的人抹了脖子,另外一大半人颤抖着,不知是谁啊的喊了一声后站起来跑了,剩下的人也跟着跑了。 沈冷看着却没阻拦,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刀首不在,流浪刀亡。” 一个倒在血泊里的人艰难的抬起手似乎想把逃走的同伴拉回来,嘴里嘀咕着那几个字:“我们当初一起发过誓的……” 誓言这种东西如果不去遵守当然也不会被天打雷劈,这些无恶不作的人心中也有自己守着的那份净土,有的人守住了有的人放弃了,这片净土叫义气。 沈冷看着那些倒下去的尸体有些发呆,先生说的真的很对啊,人心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但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没完,他得做些自己离开之后别人再想动孟长安也会心头颤一下的事,于是他在库房里找到了一个拖把,沾了地上的血,在库房地板上写了几个字。 要杀孟长安,先杀沈冷。 茶爷从窗口翻进来,站在他旁边看了看那几个字,微微皱眉:“不吉利。” 沈冷哦了一声,把那后面几个字擦掉。 要杀孟长安,必死于孟长安之前。 茶爷看的出来沈冷心情复杂,其实她又怎么会不一样呢,那些刀客自杀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发生的自然而然,这便是群体和个体的不同,若这里只有一个流浪刀的刀客未必就会自杀,当有一个人那样做了,其他人跟着做就变得轻易起来,当有一个人站起来跑了,其他人跟着跑也变得轻易起来。 “走吧。” 沈冷伸出手,茶爷把手放在他手心,沈冷发现茶爷的手很冰。 今天,茶爷破了杀戒。 登第楼。 到了这个时辰登第楼里的其他客人都已经走了,大厅里空荡荡的,几个伙计站在一边打着哈欠,却不敢离开,因为老板就在二楼喝茶,每天老板都会在二楼坐半个时辰,然后准时回家去,所有人都知道老板对夫人很尊敬,也有人说那是怕老婆。 今天例外,老板在等人。 孟长安换了一身衣服回来看起来脸色已经好了些,走路的姿势显然有些不对劲,毕竟那一刀很凶狠,书院里的郎中给他上了药缝合了伤口也包扎的很好,可疼是止不住的。 他抱歉的笑了笑,然后开始点菜。 有人穿过大厅蹬蹬蹬的跑上了二楼,孟长安回头看了一眼,确定跑上去的这个人功夫很不错,哪怕故意压重了脚步也瞒不过孟长安的眼睛。 二楼,穿了一身月牙白长衫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刚刚进来的年轻人,微微摇头:“何时才能沉稳些?” 上来的人二十几岁,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 “爷,成了。” 他说了三个字,笑的嘴都合不拢。 “不值得你这么开心。” 中年男人放下茶杯:“不是我们动不了流浪刀的人,而是我们不能随便动,流浪刀没有底线没有规矩,我们有,若东主问起来我不好解释,毕竟我们身上压着两个口字。” -- 第64页 有一个字,有两个口。 年轻人嗯了一声:“幸好有人开了头。” 中年男人道:“先回去吧,今天夜里注定不会安稳,我在这多坐一会儿那几个小家伙就多安稳一会儿,毕竟也算是帮了咱们的忙。” 年轻人叹道:“他们三个运气真好。” 中年男人摇头不语。 沈冷和茶爷离开了码头往登第楼赶回来,码头上的杀戮却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停下来……一个刀客贴着墙根走,想着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眼前恍惚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后各有一个穿白衣的人出现,前面一刀后面一刀。 栈桥边,三个刀客跳进一条小船准备离开,解绳索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抬头看,栈桥上出现了一排穿白衣的人,像是孝服一样,阴森森带着杀气,他们吓得面无血色,然后就是一片弩箭激射过来,三个人倒在小船上。 一个刀客在本地娶了妻子家就在码头不远处,跑到门口的时候盘算着怎么和妻子解释要尽快离开长安,手刚放在家门上还没有发力去推门却自己开了……刀客愣神的时候,一把刀从门里面刺出来,刺穿了他的心口。 沈冷到登第楼门外的时候,登第楼里那个年轻人已经回到了码头库房这边,白衣人默然的将所有刀客的尸体都带了回来扔在库房地上,年轻人觉得这样乱七八糟的看着好别扭,心里难受,于是一具一具的把尸体摆的整整齐齐,这下看着就舒服多了。 “要杀孟长安,必死于孟长安之前?” 年轻人读了读沈冷留下的字,发现有一块涂掉了,想着难不成这几个字还写了错别字? 不过他很喜欢留字的年轻人这做事风格,年轻人,想法大概也都差不多吧。 “白爷,都杀完了。” 一个白衣刀客过来说来一句,态度恭谦。 谁都知道流云会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舵主之外,最可怕的两个人一个叫黑眼一个叫白牙,这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牙齿确实很白很整齐,能放血的或许只是那颗稍显俏皮的虎牙了。 “拿把椅子来。” 白牙吩咐了一声:“我在这等一会儿,你们散了吧。” 大队的白衣人整齐有序的撤离,安静的只有脚步声,列队离开的时候那步伐好像能踏在人的心口上,一步一疼。 不久之后码头上又出现了一群人,为首的是贯堂口的三当家,离着还远就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库房的门开着,灯火下那白衣年轻人坐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贯堂口的三当家看到他之后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长安城的暗道上能让人见了就躲着走的人不多,恰好流云会白牙是其中一个。 贯堂口的三当家就算把自己的牙咬碎了,也不敢去碰那个牙,他走着走着忽然张嘴了骂了一句:“操他妈……流浪刀的那群疯狗这些年肯定攒下了不少银子,流云会的人一个铜钱都不想往外吐,让别人怎么玩?” 雁塔书院。 已经很多年没有抛头露面的老院长深夜待客,虽然从分量上来说客人还不值得他亲自接待,可毕竟涉及到了不只是书院的一个人两个人。 来的人是长安府的总捕,一个脸型方正性格忠直的汉子,已是不惑之年,他年少时候应该是个锋利的人,如今在老院长面前坐着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你想带他走?” 老院长问。 总捕薛签连忙点头:“挂着人头进了登第楼,多少人的眼睛看着呢,这事怎么也得问问清楚……卑职知道深夜打扰院长大人实属不该,可孟长安是书院的人……所以只能冒昧登门,还请院长大人勿怪。” 老院长语气有些奇怪的说道:“是啊,他是书院的人,毕竟书院也不是法外之地。” 薛签心里一松:“是啊是啊,卑职多谢院长大人的体恤,卑职感激不尽……”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懂我的意思……书院不是法外之地,任何一个人也不能去挑衅大宁的律法威严,可书院的人就是书院的人,做的对书院奖,做的错书院罚,实在罪不可恕,书院杀……” 薛签听到这些话后立刻站起来俯身一拜:“是卑职唐突了,卑职这就回去了。” 老院长哦了一声:“回去吧,知府大人若是问起来,你把我的话复述一遍吧。” 薛签弓着身子往后退,出了门才敢转身走,心说书院的老院长果然如传说之中一样,真他么的不讲道理啊…… 幸好自己官职低,这事让知府大人想办法去圆吧。 登第楼里,沈冷坐下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一桌子菜,若是不喝一点酒真是有些遗憾啊。” 孟长安道:“为什么不能喝酒?” 沈冷:“我说的是你。” 他开心的把孟长安面前的酒壶也拿到自己面前:“先生抠门的要命,每次给酒喝只给一杯,这一下子突然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还有些不适应呢。” 孟长安嘴角抽了抽,他受了伤,确实不宜喝酒。 可他是孟长安,对面坐的是沈冷,别人想让他孟长安陪酒他若不想喝就是不喝,可沈冷来了哪里能不喝酒? 酒过三巡,两个青涩少年脸都红了,沈冷笑着问你怎么不说声谢谢? 孟长安把最后一杯酒仰头喝掉,啪的一声放下酒杯:“你是傻冷子,我爹把你捡回来就是让你为我挡煞的,为什么要对你说谢谢?” -- 第65页 茶爷脸色一寒。 孟长安低着头喃喃自语:“回头我都给你挡回去就是了……” 茶爷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傻冷子问他为什么不说谢谢,因为对于沈冷而言这件事一句谢谢就够了,而对于孟长安而言,这是谢谢两个字配不上的情义。 第三十五章 光明真好 从登第楼到书院很近走路也就是十分钟,喝醉了的孟长安和沈冷勾肩搭背的走出酒楼,茶爷不是很能理解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不过冷子有个人可以这样勾肩搭背她很开心,哪怕这个人是她不怎么喜欢的孟长安。 登第楼的老板在他们出了门之后也离开了酒楼,他的马车就在酒楼门口停着,车夫习惯性的准备扬鞭,老板却吩咐了一声跟着那三个人走,走慢些。 车夫看向那三个人,心说你们多大面子,让我家东主送一程。 沈冷扶着孟长安往前走脚步摇晃,外人若是看到了只会笑一声这两个醉鬼。 马车前面的帘子开着,登第楼的老板看着那摇摇晃晃的两个人忍不住微笑起来,心说少年人的义气真的好啊,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这种情况下他们俩还敢喝醉,蠢。” 车夫嘀咕了一句。 “醉给别人看的。” 东主声音很轻的说道:“那个没受伤的脚步跟着受了伤的走,看起来是在一起摇摆,实则扶的很稳呐。” 正因为他看的清楚,所以才会说一声少年人的义气真好。 “醉给别人看?” 车夫觉得东主可能高估那两个家伙了,那两个连胡子都没有冒出来几根的家伙能有这般心机? 走在两人身后的茶爷看起来很正常,左手拎着一兜剩菜,右手在怀里抱着个首饰盒。 这十分钟的路上,暗影里多少提刀的人,黑的白的都有。 路边还有一辆马车,帘子放下来可却露着一个缝隙,马车里的陈子善脸色阴沉往外看着,而坐在他身边的张柏鹤却似乎格外的冷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动不动手?” 陈子善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柏鹤摇头:“动不得了,回去吧。” 陈子善当然也知道动不得了,登第楼的东主看似顺路回家,但马车不紧不慢的跟在那三个人后边,用意显而易见。 这大街两边的树上暗影里,谁知道都是哪边的人? 陈子善狠狠的骂了一句,吩咐车夫回去。 他平日里住在书院,不过长安城平安巷里他买了一个宅子,不大却安静,有个漂亮的姑娘被他养在那宅子里,像个金丝雀似的。 张柏鹤在半路下车,然后做出了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他没有回家而是逃走,除了身上带着的银票和一把匕首之外再无他物,连书院的功名都不要了。 毫无波澜,沈冷把孟长安送进了书院,只要进了那道门,谁敢在书院里放肆? 沈冷和茶爷回了书院对面的客栈,进了门之后就在掌柜的那诧异的眼神下又从后窗跳了出去,很快就融进了夜色之中,而在这之前,杜威名已经牵着三匹马离开。 客栈房顶上,抱着一把剑的沈先生面带微笑,心说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果然是厉害的不要不要的。 进了书院之后孟长安就不再摇晃,回头看了一眼加速离去的马车,夜色里抱拳说了一声谢谢。 终究是有些失望,想动手的人没动手,今夜入眠没了血腥味的陪伴,或是会睡的不够香甜。 推开自己的房门,孟长安的手就握住了沈冷送他的那把小猎刀,已经开了锋,月色下闪烁出一抹森寒,小猎刀他一直带着,只是不舍得杀人染血而已。 屋子里坐着一个人,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孟长安收起匕首,不得不俯身一拜。 因为这个人的分量实在太重了,哪怕这十年来孟长安没见过他几次也不敢有分毫轻视。 老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下:“喝了多少?” “半醉。” “太自信也不是好事。” 屋子里的光线非常暗,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看不到对方的脸,可是孟长安却感觉老院长那双眼睛那么的明亮,像是两道光束直接照射进了他的内心之中,什么都藏不住。 “学生谨记。” “屁。” 老院长用一个字回应了学生谨记这四个字。 “我用十年了解一个人若还是看不清楚的话,那我就不配做这书院的院长……你若不自负,还是孟长安?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等你?” “知道。”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可学生还想争取一下。” “你是想让我在你屋子里坐一夜?” “学生不敢。” “那就好,好好睡你的觉,陈子善你不能动,动了牵扯太大,你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你的伤影响有多大?” 他放在桌子上一个玉瓶,里面是当初御赐的伤药。 “影响还是比较大的。” 孟长安回答:“原本有十成把握拿个状元,受了伤,便没有了十成把握。” “还剩几成?” “九成九。” 老院长站起来,背着手就走了,多一个字都没有说,孟长安想起来老院长刚才的评语……我用十年时间了解一个人若还是看不清楚的话,我也就不配做这个书院的院长,你不自负还是孟长安? -- 第66页 孟长安躺在床上,闭上眼,嘴唇上下碰了碰无声的说了一句:“傻冷子,后会有期。” 大街旁边的屋顶上沈冷和茶爷两个人并肩坐在那,茶爷的脑袋靠着沈冷的肩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微笑着轻声说道:“喜欢这样的晚上,安安静静。” 沈冷摇头:“不喜欢晚上。” “为什么?” “太黑了,看不清楚你的脸。” 茶爷怦然心动。 马车在他们下面经过,车轮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很刺耳,沈冷站起来,忽然想到那把伞剑孟长安没有还给自己,这个家伙是不是每次都要黑自己一件东西? “等我。” 沈冷弯腰从茶爷那双漂亮的小马靴靴筒外的暗袋里抽了一根如钢钉般的弩箭出来,然后顺着墙壁滑了下去,悄然无声。 马车在平安巷里一座很普通的宅子外面停下,陈子善推门进去回身关门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摇了摇头心说自己真是心态不够沉稳,这一件事就把自己的缺点都暴露了出来,甚至还不如张柏鹤冷静。 他刚想到这的时候嘴巴就被人捂住,他也习武多年立刻做出反应,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劲拧了一下,这反擒拿的功夫他练过几百次了,可是却没有用,那只手好像铁闸似的根本拧不动。 沈冷握着短弩噗的一声钉进陈子善的太阳穴里,手回一尺,然后拍回去……短弩完全没入陈子善的太阳穴里,陈子善闷哼一声,眼睛往上翻了起来。 沈冷保持这个姿势大概两分钟,陈子善彻底没了气息之后他才离开,真可惜马车里少了一个人,想动孟长安的人终究没有杀干净。 沈冷出了院门加速离开,没有注意到巷子口转出来一个一身白衣的儒雅男人,那人看着沈冷消失不见的背影怔怔出神,这般狠厉的年轻人自己很久都没有见过了,要不要派人跟着把他再带回来为我所用? 然后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派谁跟着都会被他干掉吧,真是可惜了。 沈冷没有看到这个人,杜威名看到了,他本就是负责支援沈冷的,等着那白衣人离开之后杜威名才敢从暗影里出来,加速朝着约定好的地方赶去。 天亮的时候沈冷他们三个人排着队出城,巧的是守门的士兵正是来时那个,看到沈冷之后诧异了一下:“不等明天大比就走?只差一天了。” 沈冷摇头:“是啊,真的很遗憾,可我想大概我知道结果是什么了,只是不能亲眼看着确实很可惜。” 士兵也跟着叹息:“那真是可惜,欢迎再来长安。” 沈冷嗯了一声:“会的。” 出了城之后三个人顺着官道纵马狂奔,出去百里之后又乘船南下,过一个渡口就换一艘船,有没有追兵不知道,反正把沈先生都甩掉了。 沈冷坐在船头看着被分开的江水怔怔出神,茶爷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登第楼。” “我也觉得登第楼的东主来头不小,那条街上想动手的人怕的不是我们,是那辆马车……长安城里真是卧虎藏龙。” “不是,在登第楼吃饭的时候你胃口很差,只有那盘味道酸甜的菜你吃了两三口,我在想那盘菜里都有什么配菜,味道是怎么炒出来的,回家之后做给你吃。” 茶爷觉得自己真是不行了,被这个家伙感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以后可怎么办? “可你回去之后还不是赶去水师报到……” “看来必须尽快做个五品官了。” “讨厌!” 茶爷说完这两个字之后自己都愣住了,这还是自己吗?居然连讨厌这两个字都说的出来,以前看到女孩子娇滴滴说讨厌的时候自己是多厌恶啊……刚才自己说这两个字的时候那腔调,真……真讨厌啊。 尽快做个五品官。 她心里甜滋滋的,因为五品官就能带家眷了,理论上…… 杜威名靠着船舷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他在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长安城这一趟之后他无论如何也和沈冷割舍不清了,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脑子里出现沈冷杀人的画面,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长安城,雁塔书院。 老院长的书房里,他眯着眼睛看了孟长安一眼:“昨天晚上我在你屋里放了个屁,真对不起。” 话里的意思是,你把我的话当放屁? 孟长安连忙摆手:“没关系的,学生都没闻出来。” 老院长眼皮一挑:“嗯?” 孟长安立刻低头:“真的不是学生杀了陈子善,学生一直都在自己房间里睡觉,还做了个好梦,特别好的那种。” “有多好?” “梦到了国泰民安,善恶有报。” “国泰民安,善恶有报?” 老院长重复了一遍,然后摆手:“滚。” 孟长安如蒙大赦,走到门口回头:“若学生拿了状元,滚到北疆如何?” “若你拿了状元,想滚多远滚多远。” “谢院长!” 孟长安走出那略显阴郁的书房,抬起头看了看天上刺眼的太阳,心说光明真好。 第三十六章 收买你 雁塔书院里死了一个身世不俗的学生,长安城寻常老百姓看不到的地方倒下了一个暗道势力,如果说长安城里的朝堂和江湖组成一片汪洋,那这两件事溅起来的水花真的不算有多大。 -- 第67页 长安府的总捕去了一次雁塔书院后对这件事就彻底放了手,用他的话说就是反正自己官儿小,压力都在知府大人身上呢。 书院内部各种声音都有,事情要查明并不是有多难,可毕竟牵扯到了一位武府的副司座,从四品的武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兵部好歹也得为自己人出头说几句话,当然,兵部的人更像是走个过场而已。 有人要求严惩孟长安,联名请求老院长做出裁决,结果一群人在老院长门外从早晨站到日落也没见到人,于是人们就懂了老院长的心思,书院内部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老院长的无声。 无声,就是一种态度。 当天晚上老院长被叫进了宫里,大家都在猜测陛下会和老院长说了些什么,大宁尚武,四库武府又是重中之重,怕是陛下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有人暗地里冷笑,心说陛下的态度总比老院长的态度要重要的多吧。 可这样想的人多半都不知道,陛下的态度在绝大部分时候和老院长的态度是一样的,那位三朝元老门生遍天下的大学士曾经说过,比门生,他永远也比不过雁塔书院那个老家伙。 肆茅斋在御花园深处,名字是陛下亲自题的,然而没有人懂这名字什么意思。 皇帝摆手示意侍从都退出去,然后亲自给老院长倒了一杯茶:“朕得知道,付出和收获成不成正比。” 老院长道:“当然不成。” 皇帝手微微一停:“往哪边偏一些?” 老院长笑道:“陛下是赚大了的,孟长安虎豹之姿,若陛下觉得老臣看人还准的话以后可以多留心一下这个小家伙,说不定将来得委屈他四疆选一地,陛下安抚一个副司座只需要几句话而已,给未来保一个大将军,真的很赚很赚。” “老院长从来都不笃定评人未来,今天是怎么了?” “因为太明显,只要他不死,出头早晚而已。” 皇帝取了个本子记下来,某年某月某日某老头说孟长安将来会是大将军,老院长看的愣住,叹息道陛下这是提前给老臣找罪名了吗? 皇帝哈哈大笑,放下本子:“孟长安的帮手是谁?朕派人问过,他家世一般。” “不知道。” 老院长道:“只是听说孟长安有个同乡表弟来看过他。” 皇帝在本子上记下来孟长安的同乡表弟几个字:“能一人带刀剁了流浪刀的同乡表弟,真是表兄弟的话,孟长安一定随他母亲多一些。” 老院长捋了好一会儿陛下这话里的意思,然后才醒悟原来陛下说个笑话都这么冷…… “安阳郡人是吧,庄雍在安阳郡练兵,就让他留意一下好了,这么一个好坯子不从军就浪费了。” 皇帝坐好:“孟长安受了伤,三甲还能保住?” “没有十成把握。” “有几成?” “九成九。” 老院长感觉真爽啊,孟长安让自己难受的那股劲儿都转移给皇帝陛下了……果然皇帝歪着脑袋瞥了他一眼,老院长被瞥了都那么开心。 “他有说过要去哪儿了吗?” “北疆铁骑。” “陈子善的爹就在北库武府,他非要去北疆?离着长安城那么远,真想给儿子报仇的话陈锆有无数种法子让孟长安死于意外。” “去了别的地方陈锆下手才会更加的肆无忌惮吧?孟长安若是在北疆出了事,谁都难免会想到他。” “为儿子报仇还管那许多?没有证据的话,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所以老臣觉得,陛下找个机会应该提醒一下陈锆。” “你是让朕直接保孟长安?他还没有那个分量。” “不不不,老臣的意思是提醒陈锆小心些,孟长安去北疆,陈锆很危险。”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心说老院长这个笑话很冷。 “一切都等他真能拿个大比武选第一再说,天色也不早了,老院长先回去休息吧?” “陛下今晚在这肆茅斋就寝吗?” “不,朕得回后宫去。” “那……老臣能不能在这借把椅子眯一宿?” “嗯?” “不想回去,这会儿老臣门外面应该还堵着人,老臣怕睡不好,年纪大了,睡眠就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皇帝大笑起来:“来人,给老院长在客厅里支一张床。” 谁也没有想到老院长居然赖在肆茅斋直到第二天天黑,连大比都没有参加,傍晚的时候雁塔书院大比武选第一是孟长安的消息传进宫里老院长才笑着走出屋门,扬眉吐气。 那家伙身上还有重伤呢,可九成九就是九成九啊。 老院长还没出宫就又被皇帝派人喊了回去,这当然没有出乎老院长的预料,他走路的姿势都有些飘起来,做院长这么多年培养出多少良才?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就是书院出来的人,现在见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先生,可他也没有今天这样开心。 御书房。 皇帝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看着老院长认真的问:“你为什么不回去主持大比?” “老臣在的话,会有人说老臣不公正干预大比,老臣不在书院里,孟长安的武选第一就显得更纯粹一些。” “老奸巨猾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皇帝把刚才看的东西递给老院长:“你说的这个孟长安拿了武选第一,还抽空跑到文选那边要了一分考卷做了,你看看吧。” -- 第68页 老院长接过来看了看,看起来有些为难:“大宁数百年,书院百年,还没有出过一个文武皆第一的人。” “这是好事,你看起来为什么有些为难?” “老臣在替陛下为难,两科第一,六品是不是低了?” 皇帝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昨天九成九那几句对话他现在还别扭着,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反击了:“朕确实很为难啊,这般成就直接给个从五品也不为过,可谁教他之前涉及到了别的事,功过相抵,就还是个正六品吧。” 老院长张开嘴,吧嗒吧嗒滋味,有些发苦。 皇帝的心情变得更好了。 “年轻人挂着个双榜第一的名声会让多少人看着?若朕捧的再高些,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老百姓盯着人看笑话三五天就忘了,朝廷里盯着人看笑话三五年都盯得住,朕是为他好。” 皇帝站起来:“朕记得北库武府副司座陈锆有两个儿子,陈子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据说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现在还傻傻呆呆的,朕把孟长安的福禄分给他一些,赐一个三等男吧,对两家都好,陈锆总不能养他儿子一辈子啊……” 老院长俯身一拜:“臣谢陛下。” 陛下说的是把孟长安的福禄分一些,可实际上是在为孟长安积德去怨啊……陈锆若是聪明人就会明白陛下的苦心,他们夫妻总有先走一步的时候,三等男的俸禄足够他那个患病的儿子后半生衣食无忧。 按照惯例,书院大比的武选文选两科状元第二天要披红挂彩游街,接受百姓们的欢呼和祝福,可是第二天队伍都集合起来才发现孟长安消失不见了。 后来有人打听了一下,孟长安一大早就去了兵部,领了文书和一把黑线刀,背着一个很小的包裹独自一人离开了长安城往北走了。 就好像当初他一个人背着个小包裹,揣着沈冷给他的那些铜钱离开鱼鳞镇的时候一样,那个家伙骨子里是孤独的,不,是孤傲。 惯例不是法律,所以孟长安没有出现在庆祝队伍里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有人暗地里骂他不知好歹,有人觉得这事背后有问题,还有人想着孟长安是不是被人干掉了,众说纷纭。 沈冷知道孟长安在书院拿了个两科第一的时候嘴巴笑的都合不拢,此时他已经回到安阳郡水师多日了,之前听到的那个不太让人开心的消息也被这好消息冲淡了不少。 回到水师之后沈冷就听说沐筱风被陛下晋升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在水师之中地位仅次于庄雍,还挂了个水师副提督职。 一天的训练结束之后沈冷回到营房准备休息一下,刚躺在床上就被庄雍派来的人喊了去,从他回来之后庄雍始终都没有问过他到底去长安城做了些什么,现在看来怕是忍不住了。 沈冷进门之后行了军礼肃立,庄雍抬手扔给他一件东西,沈冷接住看了看后就笑起来,那是一块十人队队正的铁牌。 “谢将军!” “有什么要求?” “我挑十个人行不行?” “不行。” “五个?” “不行。” “两个?不能再少了。” “好,最多两个。” 沈冷道:“和我一批考核的王阔海我要了,还有一个刚刚参加考核过关的新兵叫陈冉,就这两个人。” 庄雍微微皱眉:“王阔海是个不错的坯子,陈冉各方面都一般,你为什么要他?” 沈冷心说原来每一个参加考核通过的士兵将军都了解过,这样的将军又怎么可能带不出一支强大的军队? “小时候没少吃他家馒头,离开镇子的时候还花他家钱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朋友,跟着我不会被欺负。” 沈冷的回答总是那么奇怪,吃了他家馒头花了他家的钱,这种话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就能说出来。 庄雍放下手里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问了一句:“表弟?” 沈冷掉头就走。 “站住!” 庄雍哼了一声:“你能跑到哪儿去?” 沈冷回头尴尬的笑了笑:“将军,这事我能不能收买你?我觉得杀人灭口有点难。” 庄雍:“……” 沈冷:“上次借的二十两银子还没还呢,要不然将军再借给我一百两?” “干嘛?” “收买你!” 庄雍:“……” 第三十七章 寝食难安 十人队庄雍说是只批给沈冷两个人,实际上是三个人,杜威名除了沈冷这一队也没别的选择。 大宁军队标配的十人队其实不是十个人,而是十二个人,十个十人队组成一个标营,十人队由两个五人队组成,除了沈冷之外再加上一个通勤兵。 王阔海和杜威名被沈冷任命为两个五人队的队正,陈冉是通勤兵,通勤兵的任务有些复杂,在战争的时候他负责观察旗号,听战鼓,鸣金,还要负责联络。 十个十人队为一标营,三标营为一旅营,标营的首领称为团率,旅营首领称为校尉,大规模的战兵行动基本上是以标营为单位。 团率王根栋似乎不怎么待见沈冷,在如今的水师战兵队伍里沐筱风的人已经不多,所以沈冷也不确定王根栋是不是沐筱风的人。 分发战兵标准配给的时候沈冷的人比别的十人队少了一些,沈冷让陈冉去问问怎么回事,结果陈冉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清晰可见的五道指痕。 -- 第69页 “为什么打你?” “团率说东西少了是咱们自己废物,居然还有脸去问。” 沈冷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陈冉的肩膀:“先训练。” 沈先生教过沈冷很多关于大宁战兵的阵法配合,在进入水师之前沈冷对这些阵法已经很熟悉,五人队的配合是最基本的东西也是必须要保证熟练掌握的东西,沈冷这几天都在以极高的强度训练这些新兵。 每天除了跟大队人马合练之外,还要抽出一定的时间加练,十个人里倒是有一大半怨声载道,剩下的几个不说什么也只是忍着而已。 “我知道你们心里有些怨言,觉得辛苦。” 沈冷在加练之后把队伍集合起来。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观察过水师进剿水匪的规律,如果你们没有注意过那我来告诉你们……每个月的新兵考核之后不久就一定会有一次行动,不管规模大小都会有,上个月通过考核的新兵在这个月就会被带出去厮杀一阵,就算是我因伤休息了一个月,这个月出去任务必然会有你们,我得为你们负责,带着你们十一个人出去,带着你们十一个人回来。” “不就是几个水匪么。” 新兵李土命有些不满意:“咱们水师进剿水匪那么多次,没有一次死人的。” 沈冷问:“那你告诉我,一个人可以死几次?” “肯定只有一次啊……” “水师进剿那么多次没死人,不是你们有多牛逼,而是水师的战法成熟,且大部分时候都占据绝对优势,如果你所在的五人队和大队人马失去了联系被几十个水匪围困的情况下,以你现在的实力能保住自己不死吗?” 李土命道:“我会跟紧大队人马,不可能掉队的。” 沈冷道:“有些时候,没机会后悔,我知道你们不服气,都是新兵我却是十人队的队正,你们可能还觉得是因为我的原因连团率都针对你们,所以心中除了不服气还有怨恨,给我忍着!” 沈冷最后四个字骤然发力,如一声惊雷。 “不服气憋着,有怨气忍着,我让你们做什么就给我做什么,我从今天立下一个规矩,谁能打赢我,谁就可以不把我当回事,打不赢我的,我说东谁也不许说西,还有,我说什么你们没有权利选择不听,下次我安排任何事的时候你们就只能回答一个字,是!” “记住了吗!” 有几个人默不作声,王阔海杜威名陈冉三个人带头大声喊了一声是。 沈冷看了一眼李土命:“跟着我跑,我不停你不许停,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掉队。” 李土命咬着牙:“跑就跑!” 校场上,李土命一开始还能跟上沈冷,两圈之后就开始气喘吁吁,被沈冷甩开的距离越来越远,四圈的时候沈冷已经领先一整圈,五圈的时候领先两圈还多。 “跑!” 沈冷看到李土命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一把揪着他的脖领子开始往前跑,李土命只跟了几步就跟不上了摔倒在地,沈冷就拽着他的衣服拖着跑又跑了一圈,李土命那身结实的战服都被磨破了不少。 “队正你放过我吧,我……咳咳,真的受不了了。” 沈冷把李土命扔在地上:“我拉着你跑的这一圈算是送给你的,我还领先你两圈半,今天跑不完就不用回营房了。” “我他么的不要跟着你了!” 李土命挣扎着站起来:“你他么的就是个疯子!我要去找将军!” 就在这时候督军队的人闻声过来,看到李土命在咆哮二话不说上去就按住了胳膊:“按军律咆哮上司者,杖十五!”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想阻止,忍了。 督军队的人押着李土命下去,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一阵阵哀嚎声,沈冷找到杨七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的轻些,太重了就会掉队的。” 杨七宝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兄弟,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客气的,新兵老兵都一样,你没有他们硬气就领不了他们,这次我帮你立威,所以我吩咐过了打的轻一些,若是下次我还见到你的人对你这么不敬,再打就得去半条命。” 沈冷点头:“谢谢杨大哥。” “对了,我听说你们团率王根栋针对你?分发下去的配给都没给齐?” “是我疏忽了,我应该自己盯着,下次就不会了。” “你要给新兵立威,对于王根栋来说你也是新兵啊……小心点吧。” 杨七宝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没多久督军队的人就把打的已经不敢动的李土命扔在校场上,李土命趴在那哭的撕心裂肺。 沈冷走到他身边站住,低着头看着他:“给你两分钟时间哭,哭完了给我站起来继续跑。” 李土命猛的抬起头,眼睛里已经不再是怨,而是恨。 沈冷宁愿他恨自己,也不想他在战场上丧命。 军营另外一边,换到了更大的房子里之后沐筱风却没有几分开心,年纪轻轻已经从四品,这是莫大的荣耀,大宁立国以来都少有,可是每当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都想杀人。 再好的郎中,可以让他脸上的伤疤浅一些,却治不好他心里的伤疤。 外面有人敲门,沐筱风说了一声进来吧,随即在书桌后面坐下来。 进门的人是团率王根栋,进来之后肃立行礼:“将军,叫卑职来有什么吩咐?” -- 第70页 “我听说你扣了沈冷那个十人队一部分配给,可有此事?” “是。” “为什么?你和沈冷也有恩怨?” 用了个也字之后沐筱风就后悔了,心说这道疤破了自己的心境,想修好真的不容易。 “没有恩怨。” 王根栋的回答干脆利落,这是一个从军多年的成熟汉子,脸上没有刀剑留下的伤痕,只有岁月留下的雕刻。 “那你为什么扣了他的配给?” “因为他做的不够好,按照规矩,领配给的时候十人队的队正必须到场清点,他没有到,这就是应有的惩罚。” “你惩罚的力度不够啊。” 沐筱风笑着说道:“我看得出来你也讨厌沈冷,不如这样,从下个月开始你扣下他半数的配给,这些扣下的都归你私人所有了,如何?” “不行。” 王根栋大声说道:“违反军律的事,卑职恕难从命。” 沐筱风脸色一变:“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清楚你在和谁说话?” “水师副提督从四品鹰扬将军。” 王根栋的回答还是那么干脆,犹如刀刻斧凿,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很硬实。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提醒你一句,你让沈冷不舒服我就让你过的很舒服,团率的那点微薄俸禄够干嘛的?你不让我舒服了,你就会不舒服。” 他扔在桌子上几块金子:“从今天开始你若是愿意跟着我,我保你荣华富贵。” “卑职的荣华富贵在军功中积累,将军赏的,卑职不敢要。” 王根栋大声说道:“卑职和军中任何人都没有私人恩怨,一切按照军律行事,将军在军律之内要求卑职做什么卑职都不敢违抗,军律之外的事,卑职恕难从命。” 他再次行了一个军礼:“若是将军没有其他的事,卑职告退。” “滚!” 沐筱风怒骂了一声,明明是他在骂人,却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烫。 王根栋走了之后沐筱风一脚把桌子踹翻,眼睛里的怒火肆无忌惮的蔓延出来:“庄雍这个老狐狸,借故除掉了我在水师里的人,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看着就恶心!” 屏风后面闪出来一个人,将桌子扶起来:“少爷,是你太心急了,上次的事才过去一个月,被砍了脑袋的那几个人尸体都还没烂完呢,谁敢顶风做事?” “难道我就这么忍了?” “少爷,有些时候做事不能那么直,得绕个弯子……按照水师的惯例,上个月通过考核的新兵马上就该出去历练了,将军的刀不能直接指着自己的兵,那可以把刀子递给别人啊……只要将沈冷那个十人队单独调出去,然后再把他们的行踪通知给水匪……” 沐久笑着说道:“将军还怕水匪下手不够狠?” 沐筱风愣了一会儿,然后大笑起来:“父亲让你跟着我算是选对人了,沐久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这件事你去安排,我会想办法把沈冷那个十人队单独调出去的。” 沐久嗯了一声,把散落的东西都整理好:“少爷,其实有些时候你的眼界应该放的高一些,沈冷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少爷你的未来在朝堂啊,朝堂是枢纽,梳理天下,如大学士那样。” 沐筱风哼了一声:“我何尝不知道?可沈冷不死,我心不安啊。” 他的手紧紧的攥住窗口看着外面:“寝食难安!” 第三十八章 师恩 沈先生他们所在的那座山叫做晓峰山,是江边连绵山脉之中比较不起眼的一座,山下不远处就是个镇子,除了沈先生和茶爷在道观里居住,山中也就是偶有猎户进来看看自己的陷阱里是不是有所收获。 午饭的时候茶爷坐在那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筷子无聊的敲打着石桌,沈先生灰头土脸的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盆黑乎乎的东西:“快尝尝。” 茶爷看了一眼,吐了。 沈先生有些失落:“看来有些东西真是靠天赋的。” 茶爷指着那盘菜问:“你不是说要做一次牛肉给我吃吗?先生这是费尽心思在黑市上买了一块牛粪回来?” 沈先生:“咳咳……时刻牢记要尊重我。” 茶爷强忍着那刺鼻的味道把盘子刷了:“不过也挺好的,闻了闻我就饱了。” 沈先生看了看天色:“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咱们这距离水师大营太远了些,每日送菜浪费了不少时间,我想着要不然咱们去水师附近租个房子?” “好啊好啊。” 茶爷眼睛都亮了:“今天就去吧。” 沈先生笑着摇头:“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带上衣服就可以走了。” 茶爷顿时一阵愧疚:“那先生确实没什么可带的。” 沈先生:“唉……” 两个人好歹收拾了一下,一人背了一个包裹就离开了道观,沈先生的包裹确实挺瘪的,毕竟也没几件衣服了…… 之前沈先生就已经在水师大营附近看好了一个小院,不大但干净,原来房子的主人是当地一个小吏,运气好的令人羡慕,被户部一纸调令调去了长安城,庄雍得到消息之后先告诉了沈先生,于是沈先生跟他借了一些银子把小院买了下来。 庄雍表示很后悔。 当天下午沈先生和茶爷就到了地方,沈先生让她把房间收拾一下就独自出了门,茶爷看着这小院子心情好的想要唱歌,可是张了好几次嘴发现除了小时候自己学过的那首叫小燕子的儿歌之外也不会什么了。 -- 第71页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为什么来,燕子说,管好你自己…… 到了夜深的时候沈先生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人,是个走路有些奇怪的老人,两鬓斑白满脸沧桑,仔细看了看茶爷才认出来,这老人竟是鱼鳞镇里那个曾经壮硕如牛的陈大伯,陈冉的父亲。 这才几年光景,竟是已经成了这样。 沈先生把陈大伯安顿好,带着茶爷出来和菜农订购明天一早要送的蔬菜,沈先生一边走一边叹道:“冷子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这件事,然后我一直都在这附近踅摸房子,没有个住的地方也不方便把陈大伯接来,以后让他跟着咱们收菜,等以后咱们就算是离开了,他已经和水师混的熟络起来,这营生有庄雍帮忙照看着也不会落在别人手里。” “是啊,咱们之前住的地方太远了,陈大伯现在的身体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冷子一点都不冷,很暖。” 茶爷嘴角一勾,心说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调教出来的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天夜里就有几个黑衣人到了道观外面泼了不少油,然后一把火点了客栈,在这之前还往屋子里喷进去一些迷香,带头的那个人背后绑着一张弯弓。 沈冷在军营里见到陈冉就知道陈家的日子可能过不下去了,自己离开鱼鳞镇的时候陈大伯拉着他的手说随时都可以回来,大伯家里没有婆娘,但炕是热的。 沈先生一直都在找房子,若不是庄雍帮忙这位置不错的小院也落不到他们手里。 “对了,陈大伯来的时候一直都不肯离手的那东西是什么啊,裹着厚厚的布,看起来很沉重,他那般腿脚都不肯把东西让你拿着。” “不知道,他说是有一次自己下江抓鱼的时候意外发现的宝贝。” “是留给自己儿子的吧。” “人之常情。”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到地方和菜农订好了明天所需的蔬菜,半路上买了一些饭菜回家,毕竟这里不是山中,买东西要方便的多了。 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陈大伯正在抹眼泪,看到两个人进来连忙堆起笑,似乎是怕被笑话了,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前石桌上摆着那件裹了厚布的东西。 “来,大伯咱们吃饭了。” 茶爷笑着过去,想把桌子清理一下,伸手提了提那包裹,居然重的超乎想象。 “打开吧,这是我给冷子准备的礼物,上次冉儿放假回家的时候就对我说了,冷子也在水师大营里,对他可照顾了,我就想着,这么大的恩情不能不报答啊,所以我就下了江……没有多少人知道南平江那个位置有一条沉船,是我偶然发现的,我年轻时候水性好下去了三次,里面确实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个。” 他指了指那包裹。 茶爷把包裹打开,一层又一层,然后就愣住了,包裹里边居然是一块石头……乌漆嘛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大伯觉得这东西金贵。 “黑铁?” 沈先生看到那东西之后眼睛却骤然亮了,忍不住伸手触摸:“如果真是黑铁,这么大一块可真算得上宝贝了。”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啥,有一次下去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想着什么都不带回去亏的慌,这东西装在一个木盒里,木盒已经烂了,我用刀子刮了刮想看清楚是不是大金块什么的,结果刮了两下刀刃就给磨秃了。” 陈大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苦力,发现沉船也不愿意告诉别人,想着有什么好东西就自己拿了去卖钱,让我儿过上好日子,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铁疙瘩依然还在。” 茶爷心里觉得有些疼,想哭。 “这东西真的很值钱?” “很值钱。” 沈先生回答:“太贵重,我替冷子谢谢大伯,可不能收,这东西你留着给陈冉吧,我帮你联络一下把东西卖了,够你们爷俩后半生衣食无忧。” 陈大伯忽然跪下来:“你是想让我跪死在这吗?这东西你不说我不知道那么金贵,现在知道了我也不后悔,给冷子的就是给冷子的,冷子过的好,还能亏待了我儿?” 这是一个老父亲的心思,稍稍有些狡猾,真诚的狡猾。 是啊,他知道沈冷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沈冷将来出息了,难道还能亏待自己儿子? “再说了,跟你们住在一起我踏实。” 沈先生连忙把他扶起来:“那好,我就替冷子先收下,明天一早我得离开几天,茶儿,你和大伯去送菜,若是庄雍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不知道。” 茶爷:“我本来也不知道……” “算了我连夜走吧。” 沈先生把那块黑铁重新包好背在身上:“回来你就知道了。” 沈先生急匆匆出了门,留下一老一小有些懵。 将近一天两夜沈先生没怎么休息,大价钱雇了一艘渔船夜行往下游走了一宿,天亮之后上岸又雇了一辆马车走了一整天,许给车夫更多的钱,车夫熬着又走了大半夜才到地方。 黑灯瞎火的沈先生背着沉重的包裹进了山,敲开了一座道观的门,小道童揉着眼睛问你找谁,沈先生问二十年前有谁带着一封书信投靠到这个道观里,劳烦你问一下人还在不在,若在的话跟他说有个叫沈小松的故人求见。 -- 第72页 几分钟之后花白胡须的观主趿拉着鞋跑出来,看到沈小松之后纳头便拜:“恩人!” 沈先生把那老道人扶起来:“别这么叫,咱们是朋友,我这次有求而来。” 老道人把沈先生请进去,两个人掌灯夜话,第二天一早老道人就下令关闭道观,然后就进了后院,整整三天。 多年之前大宁武工坊出了件怪事,连续两批打造的兵器都出了问题,兵部直接派人来查,查到了武工坊里最好的锻造师,因为他孩子重病不得已偷了最值钱的一些材料去卖,这事是要杀头的。 当时恰好还是道人的沈先生陪着一位大人物参观武工坊,得知这件事之后求那位大人物法外开恩,那位大人物如今已经贵为九五,可能早就忘记了当初这件小事。 当时留王殿下卖给了沈先生一个人情,毕竟在云霄城里可以陪着他下棋的人也不多,当夜让人把那锻造师放了,然后对外宣称他畏罪投井。 如今已经二十年过去,若非陈大伯带了黑铁来,沈先生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救过这样一个人。 锻造师后来隐姓埋名,带着沈先生给他的书信和资助投靠到了这座道观里,二十年后,他竟是成了这道观的观主。 三天三夜,观主从后院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几乎脱了形,三天三夜的叮叮当当也总算停了下来,幸好这是山中,不然肯定被人怀疑。 沈先生却不想休息,红着眼睛告别观主,背上一把刀开始归程。 他走之后道观的观主就跌坐在地上,然后不知道怎么就嚎啕大哭起来,小道童劝了好久也没管用,观主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一天一夜之后才睡醒,看起来依然憔悴两只眼睛却放光。 “那把刀,可能是我这辈子的骄傲了。” 小道童心里想着观主就是厉害无所不能,一定是多年之前就算到了会有故人来求,所以多年之前就在后院置办了那锻打的工具和熔炉。 沈先生用了一天一夜赶回家里,半路上睡着的时候手都紧紧的攥着包裹,醒了之后就会立刻把包裹打开看一眼,那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有个如刀一样锋利的字。 冷。 刀的形状和大宁制式横刀一模一样,尺寸长短分毫不差,刀柄上也缠了红黑两线,可是分量比大宁的横刀重了将近十倍。 这刀有四十五斤,锻造九次方成。 沈先生疲惫至极,嘴角却一直带着笑。 “冷子啊,先生给你换一把黑线刀。” 第三十九章 找机会解决 一连六七天沈冷带着这些新兵都在进行大强度的训练,手下这十一个人体质不同毅力不同,便是杜威名王阔海都觉得自己快要到了极限。 有消息说再过三天新一轮的沙场历练就要开始,有些人紧张,有些人不以为然。 沈冷一如既往的带着手下人加练到了半夜才让他们回去休息,又独自一个人回到校场上,把自己在道观时候的功课一丝不苟的做了一遍,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刚要回去就看到庄雍居然在灯火下站在那等着他,沈冷加快脚步过去,肃立行礼。 “跟我走走。” 庄雍举步先行,沈冷慢了一步在后边跟着。 “上次和你聊的时候你说造船不能盲目的造,我回去之后思考了很久,然后写了一份奏折,你可能不知道,这份奏折若是陛下批准的话,水师已既定好的大动作就要延后至少一年,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把握,因为陛下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沈冷笑:“结果将军想错了?” “你怎么知道?” “瞎猜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是瞎猜的?前几天沈小松从我这借了一些银子去,再加上你从我这借的二十两,我算算应该扣你多久的军饷。” 沈冷:“以后少和沈先生接触!” “嗯?” “原来多好的一个将军,和沈先生接触几次后就变的不……” “不要脸?” 庄雍脚步一停。 沈冷连忙停住:“好吧我不是瞎猜的……将军知道你自己想偏差了的地方在哪儿吗?在于过多揣测陛下的意思,而又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方向对不对……” 沈冷看了一眼庄雍的脸色,灯火不是很明亮,看不清楚。 他索性直接说完:“将军觉得陛下心急,而将军跟随陛下那么多年,将军觉得陛下心急,那陛下肯定是真的心急,所以将军就更急了。” “别说绕口令,说重点。” “陛下确实心急,可将军想想,陛下这是一次投资,纵然陛下财大气粗,首先想的也不是直接去赚多少钱,一个合格的商人在投资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不亏,然后再去想赚多少……” 庄雍懂了,心说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其实并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思考过,他知道陛下雄心壮志想把南边海疆之外那几个跳梁小丑给狠狠收拾一下,这个重任在他肩膀上,他唯恐自己做的不够好有所辜负。 可现在想想,陛下是谁?大宁之主,大宁之主基本上就相当于天下之主了……若是大宁的水师在南疆海域一不小心打输了?陛下的脸往哪儿放? 沈冷道:“为什么陛下如此在乎那些文官的态度?一旦水师在那边打输了,那些文官立刻就会炸了窝,水师的投入这么大,这几年来国库拨款拨粮可以说水师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如果真的出什么意外,陛下只怕自己都没脸再提水师的事。” -- 第73页 “所以陛下要求的急,是在万无一失的基础上急。” 说完这些之后沈冷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些话价值二十两银子。” 庄雍:“呵呵……” 沈冷:“十两?” 庄雍:“刚才你打了个比方。” “什么比方?” “你说陛下是个商人。” 沈冷一捂脸:“就说你不能和沈先生多接触……不对,不对不对,是我低估将军了,将军毕竟在官场这么多年。” 庄雍:“你在多说一句试试?” 沈冷耸了耸肩膀:“将军为人儒雅中正,比沈先生强不知道多少倍。” 庄雍笑了笑:“你上次说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搞到求立国几艘战舰拉回来大卸八块仔细研究,陛下准了,过几天历练之后我打算安排人去南疆,你想不想去?” “不想。” 沈冷的回答斩钉截铁:“可能会死。” 庄雍微微一愣:“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沈冷叹息,心说将军这不是给沐筱风机会干掉我吗?可这话不能说,因为庄雍当然会想到这些事,可危险背后便是机遇,沈冷要想尽快在水师之中崭露头角,那么南下就是最好的选择,比留在水师去追杀水匪要有分量的多。 机遇与凶险并行,这是沈先生很早之前就教过沈冷的。 “我去。” 沈冷点头:“不过那二十两银子的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庄雍脚步踉跄了一下,觉得自己心脏疼。 “过两天带着你的十人队出任务,做出些样子来,证明你有南下的能力,这差事看着凶险但有多少人愿意在凶险之中求前程你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南下我带队?” “你只不过是个队正而已。” “哦……不过既然将军单独找我谈这件事,肯定就是有一些别的安排?” “是,你确实足够聪明了,沈小松没有看错人,我单独找你是因为离开水师去做事,尤其是去南疆海域那么远的地方,再加上南越虽然被灭国但零零散散的抵抗还在,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这朝廷里有人希望水师好也有人希望水师出点什么差错好把我这个水师提督拿掉,你这次去就是保证不能出意外。” 言下之意,我还是水师提督,你就少不了好处。 “我懂了。” 沈冷笑着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临机专断之权吧?让我相机行事,在关键时候若是这次南下带队的人出了什么问题,我来接管。” 庄雍当然不会直接点头说就是这个意思,沈冷懂了就足够了。 朝廷里眼红水师提督这个位置的人大有人在,陛下对水师有求必应,国库的拨款数额大的能让人手发抖,谁坐在水师提督这个位子上谁都会乐的合不拢嘴,当然这是那些人的想法。 这军中庄雍有很多可以信任的人,当初自己带来的随从比沈冷更好使,可是他不能用,因为这些都是熟面孔,别人都防着呢。 沈冷就是个愣头小子,是个刚刚进入军中还没有被染黑的纯粹的人,再加上庄雍和沈小松的关系,他才会选择沈冷。 沈冷问:“将军,我能不能再要一个权力?” “什么?” “刚才是临机专断之权,我想要一个临危可跑的权利。” “滚……” 庄雍瞪了沈冷一眼,一甩袖走了。 沈冷耸了耸肩膀,走到一边靠着木桩站在那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想着这去南疆不远万里,来回就要小半年了吧,还没有出发呢,想茶爷…… 第二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沈冷就已经起来,习惯性的跑了几圈然后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就到厨房那边等着了,当他看到远处来送菜的人从两个变成三个就笑了起来,总算可以让陈冉安心了。 沈先生在沈冷搬运蔬菜的时候将那把黑铁打造的刀给了他,然后让沈冷回去了一趟,把那把普通的黑线刀换了出来,两把刀从外形上几乎没有差别,谁也不会发现什么。 这刀一入手沈冷的眼神就亮了一下,分量真重啊,但这才算配得上他的东西。 “这是你陈大伯送你的,记住,这是大恩。” 沈先生说完之后陈大伯连忙摆手:“可不是可不是,冷子对我们爷俩的才是有大恩的。” 沈冷将刀挂好然后郑重一拜,陈大伯赶紧把他扶住:“咱们之间不用这样的,在鱼鳞镇的时候你和冉儿就是最好的朋友,我看你也从不是外人,当自己儿子一样。” 沈冷使劲儿点了点头:“大伯你放心,只要我还在水师,就不会让陈冉出事。” 陈大伯求的,不就是这句承诺吗? “傻冷子。” “哎!” “傻冷子!” “哎!” 茶爷叫了一声又一声,沈冷答应了一声又一声,沈先生摇头叹息,心说茶爷这个性格真是太直率了,换做别的女孩儿那会如此的目无旁人? 可这就是茶爷,喜欢的厌恶的都不会遮掩。 沈先生看的很开心啊,觉得自己都年轻了起来。 “那个,我过阵子可能会出一趟远门。” 听到这句话茶爷不像上次那样不开心,眼睛都在放光:“什么时候走?” 沈冷看着茶爷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里都是不忍:“这次不能带你了,是随军南下,估计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也不算很长……” -- 第74页 茶爷表情一僵:“是庄将军安排你去的?” 沈冷嗯了一声:“唯有多立功,才能晋升的快。” 茶爷当然明白沈冷的意思,可要攀爬到正五品武职谈何容易?军中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际遇,对于寒门出身的人来说这和天方夜谭差不了许多。 “好。” 茶爷点了点头:“半年,从明天开始算,晚回来一天我就找个人生孩子,你要是过一年半再回来,能给我儿庆生。” 沈冷那眼睛噔的一下子就瞪圆了:“不开玩笑好不好。” 茶爷呵呵一笑:“我开过玩笑吗?” 沈冷:“为了不让你和别人生孩子……” 茶爷:“你必须早点回来。” 沈冷:“不是,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沈先生:“咳咳,不准!” 陈大伯:“这其实也没啥吧,我和冉儿他娘当初就是在还没有成亲的时候……” 沈先生:“你也闭嘴!” 陈大伯:“哦……” 沈冷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茶爷在去了一趟长安城之后变得更加成熟起来,她知道沈冷在为什么奋斗,她是沈冷奋斗的目标,而不是障碍。 沈先生把沈冷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小心些,沐筱风在军中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一旦你南下他是不会浪费这样大好时机的,有件事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担心,现在却必须提醒你了,道观被人烧了,就在我们搬出来的当天晚上,这是我和茶儿的运气……” 沈冷眼神一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不找机会解决,我也要找机会解决了。” 第四十章 不可能的 从得到新兵历练的消息到出发这几天时间过的飞快,沈冷知道自己硬塞给手下人的东西还是不够,他希望自己的人可以有足够的能力在危险情况下自保,最起码是自保。 上个月过选的新兵一共不到三百人,团率王根栋负责带队,这是很简单的一次任务,要进剿的水匪是在上游的水虎赵登科,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说这伙水匪不过一百多人,盘踞在南平江一条分支水路里,时不时趁着夜色出来劫掠过往商船。 三艘熊牛战船驶出水营朝着上游而去,熊牛战船是大宁水师的中型主力战船,按照战船大小区分水师舰队由四种战船组成,最小的叫飞鱼,说是最小也有三十几米,中型战船分成两种,一种叫做熊牛,长五十八米,另外一种叫做铁犀,长五十米。 熊牛和铁犀的区别在于,熊牛可以装载更多的士兵,船身较轻,速度比铁犀快,铁犀短一些但自重几乎是熊牛的一倍,看着像个铁疙瘩一样,是用于冲击敌军船队的,装载士兵的数量只有熊牛的五分之一。 水师之中的大型战船叫做万钧,长度达到了八十米。 除此之外还有水师的旗舰,达到了惊人的百米,是大宁安阳船坞造船的极限,怕也是木制战船的极限。 旗舰名为神威。 熊牛是水师数量最多的战船,几乎是在加入水师的第一天每一个士兵就开始熟悉这种战船了,士兵们站在船上往四周看着的时候表情各异,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乘船外出,可心情却是不一样。 沈冷所在的战船是打头的那艘,团率王根栋也在这艘船上。 王根栋安排好了之后回到船舱里,刚进门脸色就变了……本来应该属于他的房间里居然有人。 水师副提督沐筱风冷笑着看了王根栋一眼:“你似乎忘了做什么事。” 王根栋肃立行礼:“拜见将军。” “幸好你还记得我是个将军。” 沐筱风把腿放在桌子上:“这次历练的指挥权现在由我来接管。” 王根栋直视着沐筱风的眼睛说道:“提督大人的命令是由我带领这批新兵历练,卑职没有接到提督大人的命令由将军你接管,请问是提督大人亲自安排的吗?” “那又怎么样?” 沐筱风道:“我是水师的副提督,有权调度支配水师的训练,这是陛下赋予水师副提督这个职位应有的权利,你是说我必须征得庄将军的允许才能给你们下命令?只怕庄将军也不会这么认为吧。” 王根栋无言以对,因为沐筱风说的没有错。 水师副提督的权利当然很大,日常训练他当然可以安排调度,如果连这点权限都没有那这个副提督也太憋屈了些,甚至可以说形同虚设。 “卑职……卑职遵命。” 王根栋心里生出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还算你识时务,若是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按照大宁的军律处置你……现在你替我去传达第一道命令,战船再行三十里在壶口渡停泊,让沈冷带着他的十人队走陆路为大队人马打探消息。” 还是因为沈冷! 王根栋的脸色变幻不停,嘴唇几乎都被咬破了。 “将军,走陆路的话速度会慢很多,这样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突袭水匪营地的意义,斥候先行不应该是这样安排的,况且提督大人已经安排了斥候队在昨日就已经出发为大队提供沿途情报,没必要……”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团率军服扒了,然后让人把你扔进南平江里?” 沐筱风冷冷的说道:“我再最后跟你说一遍,我有这个权力……现在立刻按照我的命令去安排,违令者斩!” -- 第75页 “是!” 王根栋转身出了房间,心里的愤怒已经几乎燃烧成火焰,他之前确实对沈冷有些意见,觉得沈冷仗着自己是月武选的第一有些张狂,连规定必须队正亲自去领的配给都只是安排手下人去搬运,所以他才会有意惩罚。 可是,那是因为沈冷做错了,也正因为沈冷知道错在自己,他没才有去找王根栋理论什么。 如今沐筱风这样安排,显然没安好心。 走陆路比走水路要慢的多,一路上要穿过不少村子,谁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人和水匪有瓜葛,一旦暴露,那个十人队还能活着回来? 若沈冷的十人队全部战死,这就是水师建立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失败,自己这个团率怕是也要到头了。 沐筱风呢? 他根本不必担心什么,他甚至完全可以说这都是王根栋的安排,他不知情,这次来也只是想随队看看而已,大不了庄雍将军就骂他两句罢了。 可是,大宁的军令就是军令,沐筱风是水师副提督,是从四品的将军,王根栋只能听从命令。 当沈冷听完王根栋的命令之后也有些震惊,这是不合规矩的事,也没有道理,水师的斥候队早一天出发这会已经就在水匪营地外面了,现在还要派斥候做什么? “是团率大人你的想法?” 沈冷问。 王根栋脸色变了变,摇头:“是副提督大人,现在他就在船舱里。” 沈冷点头:“明白了,我想请求我一个人去,我的人留下。” “你……” 王根栋脸色变色,他没有想到沈冷会这样做,看来沈冷已经很清楚沐筱风的意图了,他要把自己手下人留下,是不想让那十一个士兵陪着他送命。 “我去请示。” 王根栋转身回去,没多久脸色苍白的走回来:“将军不许。” 沈冷深吸一口气:“如果我现在抗命的话,副提督大人是不是就有权利让这船上的弓箭手朝着我们开弓放箭?即便是提督大人知道了也没有意义了,人都死了。” 王根栋咬着嘴唇回答:“是,副提督大人有这个权利。” 沈冷点头:“我去。” 他回头招呼自己的十人队将命令传达了一遍,除了杜威名之外其他人倒是没有多大反应,他们不知道沈冷和沐筱风之间的矛盾,也不会想到这次出发可能会遇到什么危险。 “请求领取配给。” “准!给你双份配给!” 王根栋这次没有去请示什么,这是他职权范围之内的事。 “谢团率。” 沈冷若有深意的看了王根栋一眼,他在王根栋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安和歉疚。 沈冷带着他的十人队到后面领取配给,王根栋说给他们双份,可沈冷根本就没在意数量的问题,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手下人……能拿多少拿多少。 连弩标配的弩箭每个人带了五匣,长短刀各一把,槊一杆,纱布,伤药,这些必需品尽量多带,干粮倒是不必带太多,除此之外沈冷还要求他们每个人携带一卷绳索。 十二个人装备齐全,这一身东西的分量就够沉重的了,士兵们都有些不满意,心说斥候轻装上阵才对,哪里有带这么多东西的道理。 到了壶口渡沈冷带着十人队下船上岸,沐筱风站在窗口看着那十二个人逐渐走远,心里越发开心起来,亲信沐久已经想办法给水虎赵登科那些人送了消息,沈冷这次必死无疑。 就算是庄雍责备起来又能怎么样? 甲板上,王根栋看着那远去的同袍,啪的一声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沈冷带着人进入岸边的树林之中,确定战船上的人看不到了之后沈冷下令停下来:“看到那棵树了吗,给我放倒了。” 士兵们不明所以,可是军令就是军令谁也不敢违背,十来个人放倒一棵树根本不算什么难事,没多久树就轰然倒了下来。 “捡着大一些的树枝劈开,最起码保证两指厚的木板绑在你们的皮甲外面,前胸后背都要绑。” 士兵们行动起来,没多久每个人身上就又多了一层湿木的护甲,这东西分量不大,但是对于防护弩箭来说比皮甲管用的多。 “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这次我们的十人队是提督大人亲自点名的,提督大人说,只要我们这次做出些成绩来,做的漂亮,那么不久之后安排我们去南边海疆做事,回来之后每个人都有重赏还有升迁的机会。” 沈冷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把沐筱风的事说出来,这些新兵心境不稳,没有开战之前心境就坏了的话,那么只能是败的更惨更快。 “这是提督大人的好意,我希望大家都能珍惜机会。” “是!” 所有人顿时兴奋起来。 “杜威名,带两个人在前边走,王阔海,带两个人在后边走。” 沈冷见大家已经装备妥当,指了指前边:“往前走大概十二里是一个镇子,绕过那个镇子不要让人发现,水匪在附近的每一个镇子里都有眼线,过了那个镇子之后再向西走二十里还有一个镇子,到那的时候基本上就要天黑了,大家就在镇子外面过夜。” “是!” 杜威名和王阔海分别带着人去了队伍前后,杜威名回头看了沈冷一眼,心说他是怎么知道附近地形的?难道地图他都记在脑子里了? -- 第76页 陈冉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沈冷:“是不是有麻烦?” “是,估计着是沐筱风要朝我下手。” “冷子,你要小心啊。” 沈冷嗯了一声,在陈冉耳边说道:“如果有危险,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就跑,别回头。” 陈冉嗯了一声,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横刀。 跑? 他看了沈冷一眼,咧开嘴笑了笑。 跑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第四十一章 要的就是这样 沈冷对时间的把控到了恐怖的地步,大部分士兵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可是杜威名和王阔海却感觉到了,天黑之前他们到了这个叫浮筹堡的镇子外面,能看到镇子里升起来的炊烟。 沈冷让人设置警戒,然后大家卸掉装备休息,所有士兵都长出了一口气,负重越野超过了三十里,每个人都有些吃不消。 “队正。” 杜威名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这么走的话,要到后天才能到水匪营地,太慢了……如果王团率要以此来治罪的话,咱们也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东西带的太多了,要不要减负?” “不。” 沈冷的回答斩钉截铁:“我觉得带的还不够,若非实在不能拿了,我就让每个人再拿一面盾。” 现在只有王阔海带了一面巨盾,差不多有一米半,十分沉重。 杜威名不知道沈冷什么想法,但从沈冷的语气之中预感到了非同寻常的意味,似乎这不仅仅是一次斥候侦查行动。 沈冷的级别太低了,没到可以持有地图的地位,地图在大宁算是很珍贵的东西,军方高级机密,只有将军手里才有。 可是来之前沈冷特意去庄雍军帐里看过,闭上眼,脑子里就能把地形完美的演示出来。 “这个地方。” 沈冷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杜威名楞了一下:“什么?” 沈冷折了一根木棍,把众人叫到自己身边,在沙地上把地图画了出来,士兵们根本看不懂,便是杜威名也看的迷迷糊糊。 “这里。” 沈冷用小木棍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假如水匪已经得到了水师要去进剿的消息,也得到了我们这个十人队奉命侦查的消息,设伏的话这个地方是最适合的,已经距离水匪的营地不到十里,我们会稍稍放松,因为按照理论上来说我们的斥候已经先一步把这一片都清理一遍了,绝对不会有危险。” “这里一侧是南平江的分支骨头河,要想去水匪营地就要穿过一片灌木丛,靠近河岸的地方还是沼泽人陷进去就出不来,如果我们在这遇袭的话只能往另外一边的林子里撤,水匪在林子里埋伏一批人,无需近战,一轮弓箭齐射就能把我们都放倒。” 杜威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是沐筱风要干掉沈冷,自己现在是陪死鬼。 他下意思的看了看周围的人,一个个的还在幻想着可以立军功被嘉奖,这样就能南下海疆去见见世面,还能获得更大的军功,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马上就要死了! “水匪大概有一百多人,这是斥候打探来的消息,但我觉得应该不止,在附近村镇里都有水匪的眼线,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多次躲开水师的围剿,所以过两百人都有可能,咱们只有十二个人……” 杜威名看向沈冷:“如果队正确定会有伏击的话,我们,我们不如回去?” “回去?” 沈冷站起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不是很合适,你们凑合着听……你们为什么参军?绝大部分人都不仅仅是为了军户这一个理由吧,其实大家都在赌,赌自己可以改变命运,而赌起来,大部分人都会看看押什么赢的最多,如果我们能拿下水虎赵登科,我们在水师之中就能扬名立万。” 杜威名:“这不可能!十二对两百,没有任何胜算。” “看怎么打了。” 沈冷看了看众人:“我先把最坏的消息都说完……如果我们真的会被伏击,那么没有任何支援,哪怕是附近的斥候可能都赶不来,所以要想打赢这一战就必须做到一点。” “什么?” 陈冉好奇的问。 “让人不知道我们在哪儿,连水师的斥候都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沈冷把手里的木棍扔在地上:“像鬼魂一样。” 与此同时,在沈冷预测的那个地方,树林之中,绰号水虎的赵登科已经带着人等在那了,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汉子,曾经读过几年书,比其他水匪更狡猾更有头脑,他甚至还重金求来了几本兵书,日日研读。 “大当家,那个人可信吗?” 二当家王狗子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不可信,水师的目的最终也是干掉我们,让我们在这伏击的目的也不过是利用我们除掉某个人罢了。” “那咱们为什么还要来?提前撤离不就得了。” “这次不好走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水师斥候的监视之下,除了要来的那支水军之外,怕还有另外一支水军就在附近守着,咱们只要露出逃走的样子来,立刻就会被他们咬住。” 三当家韩舍脸色发白:“必死无疑了吗?” “那倒未必。” 赵登科往四周看了看,身边只有几个当家的,他压低声音道:“咱们按照那个人的要求来,让咱们做什么就做什么,打起来之后难免就会有混乱,有混乱就有脱身的机会,弟兄们是保不住了……你们几个记住,打起来让弟兄们一拥而上,毕竟只是个十人队而已,大家不会没有胆气,弟兄们上去咱们就走。” -- 第77页 赵登科道:“这几年水师一直对咱们的态度你们还没有看明白?如果他们真的想赶尽杀绝的话,咱们撑不到现在的,水师的打法是养着打,为的是练兵啊……正因为我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我在两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咱们的银子我都放在怀远城的一家钱庄,我们脱身之后就去拿了银子远走高飞。” “都听你的大当家。” “这般鬼日子我们也过够了。” “对,都听你的。” “让弟兄们准备吧。” 赵登科吩咐道:“三分之一的人进入灌木丛里埋伏,逼着那个十人队往林子这边撤,剩下的人都在林子里等着,先用羽箭扫一阵,然后让弟兄们两面夹击,老三,你在芦苇荡里藏一条快船以便咱们撤走的时候用,老二你去把寨子里的钱财都收拾出来放在船上咱们路上用,到了怀远城每个人分到的银子至少有一千两,够咱们东山再起了。” “是!” 几个人应了一声,分头离去。 壶口渡。 沐筱风靠在椅子上品尝着他爹派人从长安城派人送来的美酒,产自西域,酒色如琥珀一样,滋味醇香。 “他们快到了吧。” 沐筱风问。 沐久低着头回答:“按时间算应该差不多了,少爷这次不该亲自出面的,庄雍那边解释起来终究有些麻烦。” “沈冷死了,我还怕什么麻烦?” 沐筱风把酒杯放下:“斥候还没有消息送回来?” 刚问完,一个亲信就从外面跑进来,脸色有些焦急:“将军,沈冷他们那个十人队失踪了……咱们的人和斥候都没有盯住,昨天晚上之前他们到了浮筹堡休整,然后就消失了,咱们的人想顺着足迹找都没有,他们特意把足迹清理了。” “废物!” 沐筱风猛的站起来:“沐久,你带人去。” 沐久嗯了一声:“少爷别着急,他们跑不了的,赵登科的人已经埋伏好了,他们一露头就会折进去,我现在就带着人追过去看看情况。” “快去快去。” 沐筱风恼火起来,恨不得一脚踹了桌子。 沐久转身离开,招呼了六七个亲信离开。 “开船!” 沐筱风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全速!” 此时沈冷他们已经快到他预测的埋伏地点了,趴在一个高坡上,沈冷取出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千里眼这种东西一般来说也只配备给将领,他这个级别是不可能领到的,但他这个本就不是领到的,而是沈先生给的。 “就在那边。” 沈冷指了指灌木丛那边:“咱们多走一些绕过去。” “然后呢?” “去水匪营地。” 沈冷站起来吩咐:“用最快的速度在那边河道最窄的地方过去,如果我们速度慢了水匪就会追上来在河道里把我们射杀,比他们快就行了,过了河道往水匪营地冲。” “那营地怕是已经空了吧,咱们还去干吗?” “我说过了,按照我的命令做事,不需要那么多为什么。” 沈冷看了杜威名一眼:“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如果你不敢赌,那就去当个逃兵吧。” 杜威名咬牙,他不敢赌更不敢当逃兵,他爹娘在哪儿他都不知道,只有庄雍将军知道,这就是他的软肋。 “属下敢!” 他咬着牙一招手:“我的人,跟我往前冲!” 沈冷带着他们从高坡上冲下去,直接冲进了河道里,虽然带着沉重的装备,可身上绑着的木板也发挥了作用,他们每日的训练其中一项就是游泳,况且都是江边长大的,谁的水性差? 他们刚进入河道不久就被水匪的人看到了,赵登科往那边看了一眼脸就气的发白:“这群王八蛋,给我追上去,他们只有十来个人,杀一个赏十两银子,一个也不许放过!” 埋伏在灌木丛里和树林里的水匪全都冲了出去,呼啦啦的一大群朝着沈冷他们这边追过来,沈冷连拉带拽的帮王阔海往前游,毕竟他块头太大还带着一面巨盾,终于到了河对岸,十二个人开始撒丫子往前跑,连头都不回。 赵登科气的胡子都炸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跑了的话水师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所以只能咬着牙带着人往前追。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笑起来:“他们跑不了十里的,但咱们行!” 现在众人才发现,原来那般苦练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最起码那些水匪跑的没他们快,也没他们持久。 这可能是水师建立以来最诡异的一幕了,一百多个水匪看起来在追着十几个战兵跑,可实际上像是被拽着走一样,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沈冷要的就是这样。 第四十二章 反杀 对于沈冷严格训练了一段时间的士兵们来说,负重跑十里也不是轻松的事,幸好他们只需要比后边的水匪快一些就足够了。 那些水匪就算是每人只带了刀子而沈冷他们这边至少负重几十斤,依然跑不过,以至于沈冷的十人队每个人跑出来一些得意…… “杜威名,带两个人过去看看水匪营地里有没有留守的。” 沈冷喊了一声,回头拉住王阔海:“其他人跟上,大个跟我留下!” 王阔海转身跟着沈冷回去,走了几步之后就听到沈冷喊了一声:“盾!” -- 第78页 王阔海砰地一声把那重盾戳在地上,压低身子躲在重盾后边,沈冷在王阔海身后把连弩摘下来,朝着后边追击的水匪一阵点射,九支弩箭激射而出,将追的最近的几个水匪放翻,沈冷把打空了的连弩挂在王阔海腰上,把王阔海的连弩摘下来又是一阵连射,那些本就气喘吁吁的水匪吓得全都趴了下来,又扔下几具尸体之后没人敢靠近了。 沈冷把连弩装好挂回王阔海腰畔,把自己的连弩也装满又点射出去,那些水匪吓得嗷嗷叫唤,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 “走!” 沈冷拉了王阔海一把,王阔海把重盾挂回自己后背上背着跑,完美的为沈冷挡住了后边还击的零散羽箭,水匪用的弓粗糙的很,大部分都是竹片弓力度有限,几十米的射程而已,偶尔飘过来一支射在重盾上也跟挠痒痒似的。 另外一边,杜威名带着两个士兵冲到水匪营地外面,高处瞭望塔上的人发现了他们随即喊了起来,杜威名抬手连弩点出去,那水匪身上连中三箭后从高处坠落下来。 另外两个士兵将营地的木门踹开,发现里边有个水匪正在逃走,两个人端起连弩点射,那人跑出去四五步被放翻在地。 “清理一下!” 沈冷远远的喊了一声。 “我的人过来!” 杜威名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感觉自己的血都要燃烧起来了,沈冷这个家伙打仗完全不按套路,可是真他么的刺激啊……他带着自己的五人队冲进营地里,以最快的速度检查营地里有没有漏网之鱼。 营地里一共就留下了三五个人,没一会儿就被杜威名带着他的五人队砍瓜切菜一样干掉。 此时沈冷带着王阔海也冲进了营地,回头把营门关上。 “都上木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沈冷往身边的木墙看了一眼,木墙差不多有两米多高,他跳起来抓了一下然后身子一翻直接上去了。 “陈冉,去瞭望塔!” “是!” 小胖子陈冉应了一声,以极快的速度爬上瞭望塔,爬到一半的时候一脚蹬空又滑下来,感觉腰部以下大腿正中某个部位在梯子上当当当当…… 陈冉嘴都咧开了,好不容易稳住,卡开腿往上爬,到了瞭望塔上将自己背着的两石弓摘下来,箭壶放在脚边,他体力上没问题,就是动作稍显笨拙了些,在这个高度可以清楚看到那些水匪的动向。 远处水匪头目赵登科没想到沈冷他们居然这样就把自己的寨子给抢了,本来是水师进击,现在变成了他们进攻,这姿势交换……这位置交换的非常不爽。 “杀进去,把那几个王八蛋给我碎尸万段!” 赵登科吼了一嗓子,手下的水匪跑起来却跟两腿灌了铅似的,哪里还能跑的动,赵登科气的一刀将身边的水匪砍翻:“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然我一个一个活剐了你们!” 水匪们倒是想打起精神来,可腿疼啊,一个个累的已经快走不动了,这种速度往营地进攻简直就是找死,沈冷的人在木墙上等到那些家伙进了三十米之内,连弩开始发威。 李土命一边点射一边兴奋的大吼大叫,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队正要他们每个人至少带五匣弩箭了,这种感觉可真他么的爽啊。 最前边的水匪直接被放翻了一层,好像被镰刀扫过的麦子一样倒了下去,后面的人哪里还敢往前冲,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 营地里明明只有十几个大宁水军士兵,他们的人数是水军的将近二十倍,然而却被人家耍的好像猴儿一样,比猴儿还可怜。 “都他么的是白痴吗,别直着往前跑,别直着往前跑!” 赵登科气的都忘了自己要逃命这事了,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其他水匪那样有勇无谋,结果今天被几个水军新兵耍的团团转,肺都快气炸了。 “老二老三,带着人往两侧包抄!” 水匪们开始改变进攻方式,一路继续正面进攻,两路绕向营地两侧,此时水匪人数还剩下大概一百三四十人,分开之后力量显然变得薄弱了。 “这些蠢货。” 杜威名冷哼了一声:“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打仗。” 到了这个时候连他都看出来了,所以对沈冷佩服的更加五体投地,开始的时候根本无心交战此时看来以一个十人队击败近二百水匪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还可能是他么的虐杀! “陈冉,哪边快靠近了就告诉我!” 沈冷朝着瞭望塔那边喊了一声,然后忽然从木墙上跳了下去:“杜威名王阔海跟我来!” 杜威名都愣了,三个人,这是要反冲锋? “干了!” 王阔海直接从木墙上跳了下去,紧跟着是杜威名。 “王阔海,开路!” “好嘞!” 王阔海举着那一人高的重盾好像一头犀牛一样冲了过去,近两米的身高本身又壮硕,跑起来地面好像都在震动似的,最前边的那个水匪直接被王阔海举着盾牌撞飞了出去,落地的时候骨头都散了架一样。 沈冷和杜威名在王阔海后边一左一右,两个人不断的交换位置,一边出刀一边观察,再借助王阔海的重盾防御,一个在前边开路把人撞的东倒西歪,另外两个人刀刀致命绝不留情,只短短两三分钟而已,沈冷砍翻了五六个,杜威名也砍翻了三个。 -- 第79页 “爽!” 杜威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沈冷,跟着你真他么的爽!” 三个人其实配合的不算多默契,但比那些水匪要强的多了,水匪们本就已经跑的精疲力尽,手里的兵器也不如沈冷他们好用,再加上这三个人都是变态级的,所以根本就挡不住。 留在中路想冲击营地正门的五六十个水匪被沈冷他们三个人一阵反杀吓得掉头就跑,这会儿忽然发现两腿又有了力气呢。 “回去。” 沈冷他们反杀一阵干掉了十几个水匪然后撤回营地那边,刚回来就听到陈冉在高塔上喊:“左侧,靠近木墙了。” 沈冷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朝着左侧冲过去,翻上木墙,然后将连弩端起来一阵点射,水匪们本来已经靠近了,而且这边木墙上没人,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呢眼前就突然冒出来个杀神,那家伙的连弩点射好像锁定了他们一样,几乎一箭一个。 剩下的人虽然明知道木墙上就一个人却不敢继续上前,此时陈冉在高塔上以两石弓也发了几箭,射死了一个水匪,另外一边迂回过来的水匪被赶过去的杜威名带人挡住。 十二个人守着一座营地,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水匪居然不能靠近。 就在这时候远处河道上逐渐能看到了战船的轮廓,守着营地的十人队士兵们欢呼起来,他们坚持到了援兵到来,只要水军登陆,那些水匪根本就不是对手。 然而,那三艘船在岸边停下来之后却没有人下来。 团率王根栋大步走到沐筱风身前:“将军,卑职请战!” “等等。” 沐筱风随意的摆了摆手:“看起来应该会有埋伏,等到那些水匪精疲力尽了再杀过去。” “可是将军,沈冷他们还在厮杀,此时应该立刻驰援。” “我需要你教我如何打仗?” 沐筱风看向王根栋:“看来你是真的觉得你比我强多了,我不拦着你,你若是想去救援就去吧,但……不许带一兵一卒。” 王根栋眼睛一红:“将军,都是水师同袍啊。” “我只看到了水匪,没有看到水师的人。” 沐筱风重新坐下来:“还是那句话,你想去我不拦着。” 王根栋咬着牙转身,抽出自己的黑线刀抓了一个圆盾从战船上下去,一个人朝着营地那边冲,那背影如此的孤单。 水匪也看到了水师的战船到了,一下子人心就散了,之前还仗着人多势众的余勇往前冲,当战船出现在岸边的那一刻他们最后那一丝勇气也都被吓没了。 “走啊。”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掉头就跑。 “杀出去!” 沈冷远远的看到一个水师的人朝着这边冲过来,此时外面那些家伙疯了一样的要逃走,那人迎面而来必然寡不敌众。 杜威名楞了一下:“此时出去?水匪已经胆寒溃散,他们撤走咱们只需不出便能一兵不损……” “嗯?” 沈冷一皱眉。 杜威名脸色一变:“是!属下遵命!” 沈冷握着玄铁黑线刀从木墙上跳了下去,招呼人去接应王根栋。 就在这时候从斜刺里忽然又一队人杀了过来,这些人显然极为强悍,一路上遇到溃逃的水匪迎面过来全都是一刀砍翻,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骁勇凶猛。 沈冷立刻下令两个五人队结阵,李土命还以为那是一群寻常水匪嗷的叫了一嗓子就冲了过去,结果被当先那人一脚踹翻,刀朝着他的脖子就剁了下来。 当的一声! 沈冷一刀将斩向李土命的长刀斩断,那人连续后退两步,看着沈冷的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这几个人蒙着黑纱看不出来样貌,可沈冷看到他背后的硬弓就知道是谁了。 “又是你。” 沈冷大步向前,那人刀断,一伸手把身边同伴的刀抢过来,刀如匹练一般斩向沈冷。 第四十三章 都是你应该的 沐久抢了身边同伴的长刀劈向沈冷,沈冷的刀迎过去的时候沐久刀法一变,这一刀竟是虚招,刀斜着劈下去直奔李土命的脖子,沈冷的右手握刀再变招已经来不及,左手伸出去一把抓住沐久的头发把他往后拉了出去,结果沐久的刀在沈冷左臂上留下一道伤口。 李土命吓得脸色发白,看到沈冷胳膊上血流如注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队正你流血了!” 沈冷的胳膊被抓住无法移动,沐久的第二刀了。 沈冷一脚把李土命踹出去:“滚。” 借助踹在李土命身上那一脚的反震力量沈冷避开沐久的刀,然后开始抢攻,一刀比一刀快,沐久被逼的连连后退,后边他带来的亲信端起连弩朝着沈冷就一阵连射,沈冷挥刀劈开大部分弩箭,可胸口还是被弩箭射中三次,幸好胸口上绑了木板,弩箭不能深入。 沐久趁机向前,刀法展开犹如狂风落叶,刀刀致命。 沈冷连退三步才稳住,抽空回了一刀将沐久逼退,此时水匪头目李登科认出来那个带人围攻沈冷的就是和自己联络的人,带着几十个人冲了过来,沈冷立刻陷入重围。 “队正!” 王阔海嗷的喊了一嗓子,右手举着重盾冲过来将面前四五个人撞翻,一个黑衣人抬手用连弩点了两下,王阔海把左臂抬起来挡在自己脸前边,噗的一声一支弩箭刺入了他的手臂之中。 -- 第80页 王阔海疼的一声闷哼,将手里的重盾甩了出去,那重盾旋转着将面前几个人全都撞翻,他大步过去为沈冷解围。 一个水匪一刀朝着王阔海砍过来,王阔海右手探出去比那刀先一步到了对方身前,蒲扇一样的大手抓住那家伙的咽喉把人举起来手指一发力,咔嚓一声脖子就被捏断了。 尸体被他扔开,第二个水匪迎面一刀而来,王阔海闪开刀锋,右手抓住左臂上的弩箭拔了出来然后猛的戳进那水匪的太阳穴里,噗的一声,血液箭一样喷射出来。 此时杜威名也带着人冲了过来,五人队配合向前,绞肉机一样将五六个水匪砍翻在地。 沐久转身朝着赵登科喊了一句:“今日杀了他我放你们走,他不死,你们都得死。” 赵登科被沐久的眼神吓了一跳,招呼了一声带着人朝着沈冷猛攻。 王阔海和杜威名的两个五人队也已经杀到,十个人组成的小阵型交替掩护向前,两个五人队把几十个人挡住不能寸进。 沈冷看了沐久一眼,撕掉一条衣服把左臂的伤口缠住:“熊牛战船上,你家主子还在看着你吧,不杀了我你也不好回去交差。” 沐久哼了一声:“怪你自己。”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肩:“你已经伤了我两次。” “那又如何?” “你得还。” 沐久骂了一声,刀法越来越快,这个人的刀法是江湖客的路子不似军中刀法那样大开大合,更加轻快灵活也更加阴狠,沈冷的出刀速度似乎比他慢了些,交手之后逐渐变得被动。 “你打不赢我的。” 沐久一刀削向沈冷的咽喉,却发现那个家伙居然把右臂抬了起来挡在咽喉前边,与此同时沈冷后退半步,刀剑在他右臂的衣服上呲的一声扫过去,衣袖被切开,从里面掉下来一些东西。 沐久下意识的看了看,发现那竟是一些小沙袋。 这个家伙,胳膊上居然还绑着沙袋! 沈冷胳膊绑着至少十几个小沙袋,看起来颇为沉重,他利用沐久一刀将沙袋砍落,胳膊顿时轻松了不少……沐久只看到沈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然后那把黑线刀就落了下来,沐久下意识的抬起刀挡了一下,这一刀居然挡空了…… 没有了胳膊上的沙袋坠着,沈冷出刀的速度更快,比沐久还要快,这一刀在沐久挡之前刺穿了沐久的胸口,沈冷脚下一发力往前疾冲,刀子戳穿了沐久的胸膛,沈冷身子往下一压,黑线刀从胸口切进了沐久的肚子里。 沈冷将刀子抽出来一脚将沐久踹翻:“这一刀是还你在比武场上偷袭我那一箭。” 沐久倒地,沈冷一刀剁在他的脖子上:“这一刀是还你今天的,另外你也就是个六。” 他左手抓起来沐久的人头高高举起,朝着岸边熊牛战船停靠的地方晃了晃。 沐筱风猛的站起来,脸色惨白。 沈冷将人头扔在一边,冲入了水匪人群之中。 就在这时候另外一批水匪赶过来要支援赵登科,却被远处一个人拦住,那人横刀挥舞犹如泼墨,刀是笔,敌人的血是墨,一刀一个,那些水匪吓得转身就跑。 团率王根栋! 号角突响,从远处杀过来一支水军,不是那三艘熊牛战船上下来的,而是沐筱风安排的另外一支队伍,沐久已死,此时水匪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沈冷也还活着,沐筱风算盘落空但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冷再拿那么大的军功? 这支三百多人的水军速度极快,风卷残云一样将逃走的水匪全部杀死,然后带队的校尉领着人朝着沈冷这边冲过来,离着还远,那校尉就喊了一声:“过去把水匪人头都给我割下来!” 沈冷他们杀了不下百人,此时那校尉显然是要来抢功劳的。 杜威名上去拦住:“人是我们杀的!” 那校尉上来就是一脚将杜威名踹翻:“居然敢阻拦本校尉,你想死吗?!” 他的亲兵过来将杜威名抬起来扔到一边,然后就要割杜威名身后那具水匪尸体的脑袋,刷的一声……一道刀光匹练一般过来,在那亲兵胸口上切开一道血痕,那亲兵吓得连连后退,低头看时,自己的皮甲已经往两边分开,从胸口到肚子上一条长长的血痕,再深一些就能把他开膛破肚。 沈冷跨步过来,刀子指着那校尉的鼻子:“过来,死。” 那校尉吓得脸色一白,从军多年还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新兵:“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队正!” “我知道自己是个队正,但请你别忘了你是大宁水师的校尉!” 两个级别相差很大,可在气势上那校尉已经输了,当着手下那么多人的面被沈冷的刀子指着自己,心中顿时恼火起来,他往前迈了一步:“今日这些水匪的人头我都要了,我倒是看你敢不敢朝我出刀。” 沈冷道:“这些水匪是我的人拼了命剿灭的,谁动了他们的军功,我就灭谁满门,校尉大人你应该相信我,我脱了这身军服之后拜访你家里,看看他们会不会好好待客。” 校尉气的几乎炸了,可是迈出来的那一步却收了回去。 “你会为今天做的事付出代价的,队正。” “随时奉陪。” 沈冷用黑线刀在地上划出来一条长痕:“我不管是谁的人,只要不是我的人,过了这条线,杀!” -- 第81页 沈冷背后的士兵们将连弩端起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是死神拽出了自己的镰刀,那校尉带来的人竟是不敢动,那十几个新兵看起来哪里还是什么兵,都他妈的是野兽一样。 “人头留给你们,我倒是看看你们这些混账东西有没有资格去领那份军功。” 校尉抬起手指着沈冷:“你对上官拔刀,还伤了同袍,这件事我看你回去怎么解释,像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我见的多了,你觉得你很硬,那是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上的规则。” 沈冷笑了笑:“傻逼,你以为你看清了?” 校尉一怒,刚要下令将沈冷拿下,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传来一阵号角声,远处地平线上飞驰而来一队百余人的骑兵,这支轻骑速度快的犹如风一样贴着地面席卷而来,骑兵之中迎风招展的大宁战旗令人心生敬畏。 看到那骑兵过来,带队的校尉脸色顿时就白了。 一百多人的精甲轻骑保护着水师将军庄雍到了,骑兵冲过来将那校尉带着的三百多人与沈冷的人隔开,随着一声号令,所有的骑兵将连弩端起来却没有人朝着沈冷这边,那些步兵立刻就慌了。 庄雍坐在战马上看了一眼沈冷,转头看向那个校尉:“黎勇,是谁让你带兵出营的?” 校尉黎勇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将军,是……” “给我卸了他的兵器,摘掉他的军盔。” 不等黎勇继续说下去,庄雍一声令下。 他的亲兵从马背上跳下去,直接将黎勇的铁盔摘了,兵器卸掉,两个人押住黎勇的胳膊把他按在那。 黎勇猛的抬起头:“你不想让我说话,是因为你得罪不起大学士对吧,你也不敢把沐筱风怎么样,只敢拿我下手!” 庄雍也不生气,眼睛微微眯起来:“怪就怪,你自己想投机取巧,忘了这水师是谁做主。” 一个亲兵上去扇了黎勇两个嘴巴,然后直接把下巴给摘了,黎勇嘴里往外流血,发出呜呜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庄雍看向那三百多个水军士兵:“列队回营,在校场上站好了等我回去。” 三百多人谁敢反抗? 这些人转身就走,一个个面无血色。 庄雍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沈冷身前看了看,发现沈冷胳膊上还在流血,他招手让亲兵把伤药递过来:“打的不错。” 沈冷嘴角一勾:“不客气。” “就这样?” 庄雍瞪了沈冷一眼。 沈冷:“哦……谢谢将军,这都是你应该夸的。” 庄雍:“……” 第四十四章 还是说钱吧 天黑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零零散散没一会儿就成了暴雨如注,从战场上回来的十人队在陈冉第一个冲出营房任由大雨冲刷后,除了沈冷之外其他人都冲了出去,或是因为身上还有血腥味,若是因为燃烧起来的血需要一场雨帮他们冷静下来。 他们在雨中欢呼,可着劲儿的吼了几嗓子,然后回到营房里几个人抱在一起好像傻子一样笑的前仰后合。 陈冉甩了甩头发:“好一场瓢泼大盆……倾盆大瓢……” 沈冷坐在窗口回了一句:“怎么没砸死你。” 陈冉:“冷子,不是,队正……你看到外面那些孙子了吗?” 沈冷当然看到了,外边校场上三百多士兵站在那大雨之中,从回来开始他们就在那站着等着将军训话,可是中午到了营地至现在已经入夜,从太阳暴晒到暴雨如注,没有人来理会过他们。 他们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天气转寒,可心里更寒。 陈冉很爽,所以才会出去放肆的呐喊,那是对那些被罚站的士兵歇斯底里的嘲笑和发泄,水匪营地外面那一战,他们赢的酣畅淋漓,不管是对水匪的反击还是沈冷对校尉黎勇的拔刀相向,都让陈冉他们热血沸腾,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距离死亡是那么的近。 如果不是沈冷确定了路线,绕开了埋伏,他们没机会把水匪打的狼狈不堪,也创造不出一个十人队把近二百水匪近乎全灭的神话。 “错不在他们。” 沈冷倒了一杯水:“他们没得选。” 陈冉愣住:“没得选?” “对……这个标营从一开始就是沐筱风带着的,沐筱风在做校尉的时候,黎勇当时就是沐筱风的团率,黎勇有的选士兵们没的选,他们只是牺牲品,所以庄将军只是罚他们站着而已,真要是追究起来,私自出营这四个字就能把他们身上的战袍都扒了。” 陈冉不笑了。 “如果庄将军是个心狠的人,他就会借这个机会把一标营人都清理出水师,那样的话沐筱风就真的没人可用了,可庄将军不是个心狠的人啊……” 沈冷继续倒水,每人一杯热水在桌子上一字排开:“水里我放了些驱寒的药,你们一会儿都喝了,正血热的时候又跑去淋雨,水匪没把你们都干倒了让一场瓢泼大盆把你们放翻,丢人。”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陈冉端起热水吸溜吸溜的喝着,忽然想起来什么:“队正,你的体力怎么那么好,有什么法子吗?教教我们。” 沈冷:“哦……没事去南平江边上抓抓鱼就行了。” 杜威名:“就这么简单?” -- 第82页 沈冷点头认真的说道:“是啊,就这么简单,回头我带你们多去几次。” 杜威名道:“行,就当是放松了。” 沈冷抬头望天:“你怕是会后悔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亲兵撑着雨伞过来,站在营房外面大声说道:“队正沈冷,将军请你过去说话。” 沈冷早就料到了庄雍回来之后就会找他,因为外边还有三百多人在那站着呢,暴晒暴雨,纵然这些当兵的体质好,明天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可这些人受罚归根结底是因为沈冷,所以庄雍让沈冷去,是给沈冷面子。 沈冷跟着亲兵到了庄雍的大帐外面,将军此时不在书房而在军帐,就说明还有别的正事。 带着沈冷来的亲兵让沈冷在外边等一会儿,因为军帐里还有人。 大帐之中,庄雍端着一杯热茶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心平气和,倒是站在大帐里的沐筱风显得气急败坏,他已经咆哮了小半个时辰,奈何庄雍只是一言不发。 等到他终于不喊不叫了,庄雍放下茶杯眯着眼睛看了沐筱风一眼:“说够了?” 沐筱风楞了一下:“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 庄雍淡淡的说道:“有些话我也不想在说的隐晦了,你想杀沈冷,机会找的也不错,借助外出剿匪的时候让沈冷战死,这事看起来没有疑点,可你做的有些粗糙,我觉得如果换做是我来做的话,或许会比你做的漂亮一些。” 沐筱风脸色一变:“将军什么意思?” 庄雍语速很慢的说道:“你可以利用正常的历练除掉沈冷,我也可以利用正常的历练来除掉你,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要再问一遍真显得蠢了,大学士晚年得子,可能人老了所以生的儿子一点儿优秀的东西都没继承了去,念你蠢,我不妨说的再明白一些……水师副提督这个职位是陛下赏给大学士的,不是赏给你的,你自己看不懂?” “如果你看懂了,老老实实做人,有没有功劳无所谓,有你父亲在,早晚你都会有个好前程,一出生就拿了一副好牌,你偏偏要自己把牌打烂了?” 沐筱风冷哼:“庄将军这是在威胁我?不知道陛下听了这些话会怎么想。” 庄雍看起来很随意的说道:“你放心就是了,陛下听不到这些话,陛下只会听到我想说的话,因为这水师里只要我还是提督,你的话就到不了陛下那,就算是到了,陛下也会装作听不到,我之前跟你提过两次我是陛下家臣,看来你不懂这四个字的分量。” “再说的浅白一些,你不是喜欢带着你那一标营的人马出去吗?明天我就随便给你指派个任务出去,或许战船突然沉了,或许突然遇到了大股的水匪,总之你会很遗憾的战死,我的奏折会以千里加急的方式送到长安城,陛下必勃然大怒,然后狠狠的把我训斥一顿,最起码要降我几级,让我滚回长安城继续做个家臣,再然后好好安抚你的父亲。” “等到过阵子水师忽然准备南下了,这时候就会有人在朝廷里顺理成章的提出来,说除了庄雍之外怕是没人可以带水师南下吧,陛下顺势做个人情就让我重新回来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庄雍把一边挂着的佩刀摘下来扔在沐筱风脚边:“还有个办法,你杀了我。” 沐筱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嘴唇气的发紫,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可是他知道庄雍说的没错。 “还剩最后一层脸皮。” 庄雍指了指那把刀子:“你的脸皮上贴着大学士三个字,仅此而已,别自己撕了,对你不好。” 沐筱风气的一跺脚转身往外走:“如将军所愿,我会做个本本分分的人,一个空头副提督!” 庄雍微笑点头:“回头我奏请陛下,把你的俸禄提一提。” 沐筱风气的脚步一乱几乎栽倒,回头狠狠瞪了庄雍一眼,撩开军帐的帘子冲了出去,一出门就看到沈冷站在外边,他停下来凶狠的和沈冷对视,沈冷站在那不动如山。 沐筱风冷冷的说道:“你别得意。”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可以回去捡将军的刀,我的刀可不给你。” 沐筱风骂了一句,大步离开。 那亲兵朝着沈冷挑了挑大拇指,沈冷一脸不用不客气的表情进了军帐。 进了门之后沈冷弯腰把那把佩刀捡起来,走到架子那边重新挂好:“将军这样直接把话说明白,多不好。” 庄雍笑了笑:“哪里不好?” 沈冷:“对我不好啊,将军这话说给沐筱风也说给我,我以后还不得为你赴汤蹈火,想想就觉得十分的不好……” 庄雍:“人情太大,你怕还不了?” 沈冷心说你真要是都为了我那确实是人情太大了,可这话当然不能说,于是他贱嗖嗖的笑了笑:“我这个人轻如鸿毛所以一些小恩小惠就能搞定了,不用将军这么大的赏赐,比如二十两银子之类的,我会欢喜的很。” 庄雍:“其实你不应该说出来,看破不说破对你更好。” 沈冷:“装傻啊,装傻比装聪明难多了。” 庄雍笑起来:“这话说的很妙,装傻确实很难,装聪明就不难,比如刚刚出去那个就想装聪明,却装的千疮百孔。” 沈冷真怕他说出来千疮百孔万人捅这整齐的七个字,那就显得庄将军太不庄重了…… 庄雍倒了一杯热茶:“坐下说话吧。” -- 第83页 沈冷摇头:“还是站着吧。” 庄雍也没理会,品了一口茶后问:“胳膊上的伤怎么样?” 沈冷摇头:“皮外伤,幸好绑了沙袋,那一刀划破了皮而已。” 庄雍点头:“没事就好,那外面?” 沈冷略傲娇的叹息:“将军下令就是。” 庄雍嗯了一声把亲兵叫进来:“让那些人滚回营房里去吧,告诉他们,是队正沈冷为他们求的情,不然我不会轻饶了他们。” 沈冷等那亲兵出去了后又是一声叹息:“我觉得将军这是给那二十两银子加了利息啊……” 庄雍白了他一眼:“替你收买一些人心你倒是不领情……这样吧,我从那一标营里调拨过去九个十人队给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团率了。” 沈冷:“啊?” 庄雍:“啊什么?” 沈冷:“将军提拔我这么快,是因为团率的军饷高一些可以尽快还你钱吗?” 庄雍:“你要是再提那二十两银子,我就让你滚蛋。” 沈冷:“多谢将军免了二十两银子的债,多谢将军第二次!多谢将军第三次!” “我什么时候说免了?” “将军说我再提就让我滚蛋,属下不敢再提。” 庄雍:“……” 他看着沈冷一脸的无奈:“沈小松言传身教,你学的不错。” 沈冷:“毕竟我底子好……” 庄雍一摆手:“回去吧,明天开始给我把那这一团人马好好训练起来,过阵子安排你们去南疆,你能带着一个十人队一兵不损的剿匪归来,就要把这一团一百多人一兵不损的从南疆给我带回来。” 沈冷一捂脸:“还是说说还钱的事吧。” 庄雍指着外边:“马上滚。” 第四十五章 走一个 沈冷回到营房之后就坐在那思考,庄雍的态度显然有些不对劲,沈先生和庄雍关系确实很好,但还不至于到让庄雍为了他和沐筱风撕破脸的地步。 如此不遗余力的捧他,显然不仅仅是因为私人关系。 沈冷摇头苦笑,真麻烦啊…… 这是一场水军内部之间的斗争,表面上是庄雍对沐筱风的打压,可往大了说……那是陛下和以大学士为首的那群文官之间的斗争,也就是每一代大宁的皇帝陛下都足够强大,不然的话每一次对外动武的时候那群文官反对的声音就能把人震聋了。 好事。 沈冷安慰了自己一句,这不就已经是正七品了吗。 说起来只是带着一百多人的小小武官而已,可那也是吏部正经登记入册的官员了,以后吃的就是大宁的俸禄,待遇来说提升了好几倍。 可是,这一大坑的浑水不好趟啊……庄雍舍不得把沐筱风原来的那一标营人马都清理出水师,想留下又担心沐筱风继续惹是生非,那可是战斗力彪悍的三百多战兵,放在战场上就是一群屠夫,放在沐筱风手里也一样是大麻烦。 所以庄雍想了个办法,把这一标营人马拆开,一部分给沈冷,因为他知道沈冷是最不可能和沐筱风走到一起的人,可以放心大胆的把这些士兵交给沈冷去调教,而沈冷又会担心这些人被沐筱风继续利用调教起来自然不遗余力,这都是算计啊…… “老狐狸。” 沈冷自言自语了一句,在床上躺下来,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哪里有时间发呆,想茶爷。 沈冷离开之后不久,校尉黎勇就被两个亲兵押着进了庄雍的军帐,庄雍看了一眼五花大绑的黎勇后微微叹息,摆手让人退出去。 庄雍过去亲手把黎勇身上的绳索解开丢在一边,拍了拍黎勇的肩膀:“你是当年我亲自点的兵,那个时候你在京城禁军里是一个团率吧,当初跟着我打过两次仗,我一直都记得你脱下战甲在敌军之中冲杀的样子,后来我对陛下说过,黎勇是一员勇将。” 黎勇的脸色猛的一变。 庄雍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水师吗?就是因为我觉得那个时候亏欠你的,当时我们负责为大军拖住敌军主力,给大军足够的时间绕到敌军背后切断归路,我们以少打多,敌人十二次冲击本军阵型,其中五次是你带着敢死队反杀回去击退的,这些我都记得。” 黎勇的眼睛红了,鼻子发酸。 庄雍走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可是,就因为军中有个人是大将军裴亭山的亲戚,所以硬生生把你的军功拿走了一大半,裴亭山当初有大功,陛下也确实会偏他一些,所以我没能保住你的功劳,若都留下,你最起码已经是个正五品了吧。” “将军!” 黎勇的眼泪已经止不住流下来:“卑职一直都不怨恨将军,卑职知道将军始终都对卑职推心置腹百般照顾。” 庄雍叹道:“现在也一样对你推心置腹……后来陛下让我筹建水师,我第一个想到要带的人就是你,把我亏了你的都还给你,到水师之后想着只要你有军功就立刻提拔你,然而沐筱风来了,点名要你做手下,因为他知道你会领兵,会打仗,他会个屁?” “他进剿水匪哪一次不是你指点的?功劳归他了,他现在是从四品……我以为你是最恨这种人的,想不到现在的你也变成了这种人。” 黎勇猛的抬起头:“将军,那是因为卑职已经看透了!当初在战兵的时候,我的功劳被人抢了,只因为对方有大将军裴亭山做靠山!这公平吗?我能怎样?后来我看明白了,要想出人头地光靠拼命不行,也得有个靠山。” -- 第84页 “将军公正,我知道跟着将军也早晚能出头,可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我还能拼杀几年?沐筱风的爹是大学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军,这选择是我自己做出的,不管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怪我自己没有那个命。” “可惜了。” 庄雍摇头:“若是不出事的话,未来沐筱风离开,你就是我选定的副提督。” 黎勇眼神一变,声音也沙哑起来:“将军……”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庄雍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可我知道,你我都回不去了,就算我现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你回去继续做校尉,你的心思也不在我这边,人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办法改变了。” 黎勇咬着牙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 “将军打算怎么下手?” 黎勇微微昂着下颌,脸上有些别人不理解的骄傲:“光凭着我今日的罪过,还不至于处死我。” 庄雍默不作声。 黎勇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眼泪也随即流下:“我知道将军一直都待我好,将军也一直都说是你亏欠了我的,可其实我对将军心中也觉得亏欠,从我打算跟着沐筱风开始就一直很痛苦,我对不起你,所以今日既然话已至此,我又怎么能让将军为难?我来送将军一个理由吧……” 他忽然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将挂在架子上庄雍的那把佩刀摘了下来,刷的一声长刀出鞘,他以刀指着庄雍:“将军大恩,来世再报!” 黎勇跑到了军帐门口嘶哑着嗓子咆哮起来:“庄雍,受死!” 这一声简直炸了整个军营,大帐外面当值的亲兵立刻就冲了过来,黎勇冲出大帐一脚将过来的亲兵踹翻,然后仰天怒吼:“世道不公!我要杀一个清清白白!” 哪里是杀一个清清白白,分明是要死一个清清白白,可是,能清白吗? 亲兵队开始用连弩点射,庄雍冲出大帐的时候黎勇已经倒了下去,直愣愣往前扑倒,后背上插着好几根弩箭。 四周跑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全都呆傻的看着,心说校尉黎勇这是怎么了? 一个亲兵过来冷声说道:“居然敢行刺将军,该死!” 他一招手,又过来几个人,将黎勇的尸体抬着往大帐那边过去请庄雍验明生死,庄雍看也没看,摆手:“去后面埋了吧。” 说完之后庄雍就进了军帐,背影萧条。 大营里顿时炸了一样,消息立刻就传播了出去,校尉黎勇竟然敢在将军大帐拔刀行刺,被庄雍将军的亲兵当场格杀! “多可惜的一个人啊,待兵不错的。” “是啊,谁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怪只怪他竟然私自带兵出营,这是大罪啊,怕是将军要把他逐出水师,他一怒才要下杀手吧。” “你们啊,看的太肤浅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黎勇已经投靠了沐筱风?庄雍将军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也怪他自己不识时务啊。” “原来如此,那真是该死了。” “牺牲品而已,可怜。” 沈冷就站在人群里,听着那些人议论纷纷心里很难过……他觉得嘴里发苦,可是想着最苦的还是那个人吧,这名声背了,骂挨了,这般选择怕是会让他今后很多年都被人指指点点。 沈冷转身,一边走一边想着,为庄雍这样的人出些力,不冤枉。 而在另外一边,沐筱风咬牙切齿的看着那几个人抬着黎勇的尸体逐渐走远,他的拳头攥的紧紧的…… “庄雍,算你狠,我多不容易才在这水师里拉拢一个黎勇,你居然这么心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把他杀了,以后怕是你也难以服众了。” 他一跺脚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眼神里都是怨毒。 那几个亲兵抬着黎勇的尸体一直往后走直接从后门出了水师大营,然后把黎勇的尸体扔在了一辆马车上,几个人赶着马车离开直奔后边的那片荒地。 军营里站在那看着的人群逐渐散去,都在唏嘘感慨。 马车离开了水师大营之后一直走,走出去大概三里之后停下来,路边还有一辆马车在那等着呢,几个士兵将黎勇从马车上搬下来换了车。 为首的那亲兵队正交代车夫:“他身上的麻药劲儿得持续到明天早上,他醒了之后告诉他将军已经在长安城做了安排,他回去汇合了家人就走吧,车上的银子足够他们一家人生活的,以后将军还会不断接济,再告诉他……有机会将军会让他复出。” 车夫答应了一声,啪的一声甩响了马鞭,马车缓缓起步。 水师大营,将军大帐之中,庄雍缓缓的走回到桌子那边,手扶着桌子站住,脸色依然很白……他放走了黎勇,可是却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黎勇本来是一个应该有着非常光明前程的人,他武艺好,作战凶猛悍不畏死,是一个标准的军人,这样的人却不得不选择去依靠沐筱风,庄雍悲伤。 他为黎勇悲伤,也为自己悲伤。 因为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背上骂名了……不会有几个人知道黎勇其实没死,整个水师大营里差不多所有人都会在背地里说三道四。 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沈冷拎着一壶酒一些菜走进来:“睡不着,将军能不能陪我喝点酒?” 庄雍回头:“这是军中,怎么能随便饮酒……最起码你先把门帘关好!” -- 第85页 沈冷嗯了一声把门帘弄好,走到桌子边把那一壶老酒和一只烧鸡一兜花生米放下:“真好,有将军陪着一起触犯军规,肆无忌惮啊。” 庄雍瞪了他一眼:“你都看出来了?”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连那一标营的士兵都舍不得多处罚一个,又怎么会舍得黎勇?” 庄雍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觉得心里有些暖和,终究还是有人理解自己。 “嗯?”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酒是哪儿来的?营房之中你不可能藏得了酒,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你也不可能跑到外面买到酒。” “哦……” 沈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酒是从将军书房里拿的,拿,是拿,虽然没有人看到,但绝对不能算偷……毕竟是拿你的酒陪你喝……” 庄雍捂着胸口:“你还能更不要脸吗?” 沈冷:“菜最起码不是从将军书房拿的,是从厨房拿的。” 庄雍:“我可能会毁了一世英名。” 沈冷:“将军放心吧,门帘我都关好了,走一个?” 他晃了晃酒杯。 庄雍:“咳咳……来,走一个。” 第四十六章 分是谁 庄雍喝的半醉,沈冷三分。 酒喝完,两个人坐在军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庄雍就是一声长叹,那叹息之中满满都是心疼,也不知道是心疼黎勇多些还是心疼他自己多些。 “将军是个非典型将军。” 沈冷把吃过的东西都收拾好,空酒壶也拎起来准备离开,酒已经喝了,话说的也不少,这就已经足够……沈冷在庄雍面前总是会显得有些孩子气,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度怎么把握,可毕竟庄雍是将军,是水师提督,两个人之间绝不能太亲近。 “你是个非典型士兵。” 沈冷一边往外走一边耸了耸肩膀:“所以我是个好士兵,将军是个好将军,典型的那些都不怎么样。” 庄雍觉得这句话能配一碗酒,然后注意到酒壶被沈冷带走了。 “咳咳,酒壶留下,那是我的。” 沈冷略尴尬啊,他把酒壶放回去有些失望的说道:“看起来这酒壶挺好的,卖了能换个二两银子吧,这样我就欠你十八两了。” 庄雍:“这是官窑大师亲手做的,陛下当初赏我的东西,你以为就值二两银子?再说,卖了二两银子,难道不是你欠我二十二两?” 沈冷微微一愣:“那么金贵啊,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转身朝着庄雍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庄雍噗的一声险些喷了。 庄雍:“走走走……赶紧走。” 沈冷:“好遗憾啊,与一大笔银子擦肩而过。” 他拎着吃剩下的垃圾往外走,庄雍看着这少年的背影,越看越喜欢。 从庄雍军帐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一夜就这样过去,沈冷把垃圾扔了之后就直接去了校场那边,索性就不睡了,先跑上几圈然后回去洗漱,用不了多久先生和茶爷就该到了。 半个时辰之后,穿戴整齐的沈冷已经在厨房门口等着,远远的看到三个人赶着两辆大车过来,他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勾了勾。 可是那三个人稍稍近了些之后沈冷就发现不对劲,其中一个人绝对不是陈大伯。 马车在厨房门口停下来,坐在马车上那个俊朗冷傲的少年朝着他笑了笑:“这车颠簸的很,不如当初你拉的车平稳。” 略欠揍。 然后这人就被茶爷一脚从马车上踹了下去:“搬菜!” 那人也不生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是雁塔书院双榜第一,大宁立国以来的第一人,正六品校尉武职,你让我搬菜?” 然后他搬起一筐菜:“难道就不能态度好些?” 沈冷愣在那:“你怎么来了。” 能这般浪荡不羁且骄傲的人只能是孟长安,他把抱着的菜筐递给沈冷:“我的手太金贵,不是搬菜用的……” 然后还把手在沈冷的衣服上蹭了蹭:“看起来混得不错,这身衣服是团率的军服,大宁南平江水师厨房搬菜团团率?” 茶爷站在一边瞪了孟长安一眼,可嘴角微微上扬,因为她看得出来冷子有多开心,冷子是真的没有想到孟长安会来看他。 她和沈先生陈大伯三个人在军营门口看到了孟长安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从长安城到安阳郡万里迢迢,他怎么就回来了?毫无道理的回来了。 孟长安说,昨日下午他就到了军营外面,但是进不来,在外面坐了一夜,想着是不是找地方买块布蒙面冲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茶爷他们。 沈冷搬着菜筐站在那傻笑,笑的眼眶微微发红。 “不许笑。” “哦。” 孟长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沈冷,注意到沈冷胳膊上绑着绷带,眼神骤然一凛:“谁?!” 他没有问为什么,没问什么事,只问了一个字。 谁?! 沈冷把菜筐放下,忽然大步过来抱着孟长安,拍了拍他的后背笑起来,笑的肆无忌惮,这一阵笑把孟长安笑的有些发愣,张着双臂在那显得有些慌张。 茶爷过来一把拉开:“凭什么?” 这三个字含义很多,凭什么抱他?凭什么抱他不抱我? 沈冷抬起手揉了揉脑袋:“久别重逢,开心而已。” -- 第86页 茶爷:“我倒是看出来一些久旱逢甘霖,小别胜新婚的意思。” 沈先生:“咳咳……” 茶爷当然能理解沈冷此时的喜悦,虽然和孟长安才分开两个月不到而已,不过长安城里那一面见的确实匆忙,本以为那一别再想相见就难了,毕竟相隔太远且孟长安就要离开长安。 谁想到孟长安背着一个行囊出了长安城本一路向北,怎么就绕回了安阳郡。 茶爷和沈先生卸车,不想多打扰冷子和孟长安说话,进军营的时候茶爷略微有些尴尬的问孟长安这次回来多久,孟长安的回答是看冷子一眼就要走了,还要赶去北疆报到。 从长安往东南回安阳郡,再从安阳郡到北疆,他多走了一倍还多的路,只是为了回来看冷子一眼? 茶爷本来不理解冷子和孟长安之间会有多深厚的感情,毕竟鱼鳞镇的人都知道孟长安小时候没少欺负沈冷,自从上次去长安城的半路上沈冷对她说,孟长安每一次欺负自己都是孟老板要下手打他的时候,茶爷才知道孟长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骄傲的,连表达自己关心保护的方式都那么特立独行的家伙。 沈冷去厨房里找到厨师,请他提前做了一些早饭,两个人就在食堂大厅里面对面坐下来,孟长安吃的狼吞虎咽,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似的。 “多久没吃饭了?” 沈冷皱眉。 “只昨日一天而已。” 孟长安吃的很满足,两碗白米粥,三个馒头配了几块腐乳,一小碟炸辣椒,一个咸鸭蛋,风卷残云一样吃完后擦了擦嘴:“走的急忘记去书院领路费了,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多,要多走一倍的路所以得省吃俭用。” 沈冷跑出去跟沈先生伸手:“带银子没有?” 茶爷把钱袋塞在沈冷手里哼了一声:“哼,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你拿去做好人……记得让他说谢谢!说两遍,有一遍是给我的!” 沈冷使劲抱了茶爷一下,然后飞奔回大厅里面。 茶爷脸微微一红,抬起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败家老爷们……” 沈冷把钱袋放在孟长安面前,孟长安看了看后取了大概十两银子左右收好:“够了。” 沈冷当然不会坚持,因为他太了解孟长安的性格,孟长安说够了就不可能再多拿哪怕一个铜钱,当然他也不会和沈冷虚套客气什么。 “你还没说是谁。” 孟长安指了指沈冷胳膊上的伤。 “死了。”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像是个在希望得到自己大哥哥表扬的小弟弟:“你说过的,被欺负的时候别忍。” 孟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笑起来,抬起手在沈冷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还笑?!” 沈冷:“哦……” 孟长安吃饱了,坐在那看着沈冷沉默了大概几分钟,然后站起来准备离开:“我要去的是北疆大将军铁流黎麾下,远隔万里,北疆与黑武国接壤之处从来都不安宁,那是最能历练人的地方,我今年十六岁,若十八岁不死,两年时间必然做到五品将军,到时候……” 沈冷:“两年不见吗?也没什么,这不是之前已经有三四年不见了。” 他当然知道孟长安话里的意思,北边的黑武国是大宁最强的对手,宁人习惯了称呼对方为红毛子,人生的高大健壮性子粗野,而且国域很大,黑武国的边军很强悍,作风很硬,两国的边军几乎每天都有摩擦,每个月都会打上几次,死人在北疆是很正常的事。 孟长安就是要去最凶险的地方,因为最凶险的地方晋升才会更快。 沈冷当然也知道孟长安想表达什么,五品将军,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 可沈冷只是笑了笑:“也许两年后,我也是五品将军了,毕竟五品将军才能带家眷。” 孟长安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那小丫头性格太冲,我怕你压不住她,别人欺负了你我可以管管,她欺负了你,我只能笑笑。” 沈冷撇嘴:“比比谁先五品?” 孟长安转身:“好,看谁更快些。” 沈冷站起来朝着他背影喊了一声:“我的刀呢。” 孟长安头也不回:“早扔了。” 沈冷又喊:“拉车的马虽然是驽马跑不快,但是自家的。” 孟长安:“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没回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你怎么像个老母鸡一样啰嗦。”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不是?” 孟长安出了食堂大厅之后看了看那拉车的驽马,有些老有些瘦,所以稍显嫌弃,茶爷一看就来气了:“你想干嘛?” 孟长安看着她认真的说道:“能不能把这匹马送给我?弟妹。” 茶爷下意识的摇头:“当然不行……嗯?弟妹?啊……一匹马而已,牵走牵走,一匹够不够?” 孟长安点头:“够了,回头还你一匹五花马加一件千金裘,等你们成亲的时候。” 茶爷脸红:“不用不用,何必这么客气。” 孟长安牵着马走了,沈先生蹲在马车上唉声叹息:“我呕心沥血培养出来两个傻子,真是……一言难尽。” 茶爷:“咳咳,回去的时候我帮你拉车就是了。” 沈先生:“真忧心啊,你这么容易被收买。” -- 第87页 茶爷笑:“分是谁,因为他是孟长安,冷子的兄弟。” 沈先生心里微微一震,然后释然一笑:“是啊,冷子的兄弟。” 冷子这样的人这辈子不会缺了兄弟,但孟长安是独一无二的。 第四十七章 耀武扬威 搬完菜的时候茶爷看到沈冷蹲在厨房门口还看着营门的方向,她背着手过去站在沈冷身边,肩膀靠着墙,脚尖在沈冷屁股上戳了戳。 “抬起来!” 沈冷抬了抬屁股。 “胳膊!” 沈冷:“哦……” 他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把受伤的胳膊抬起来,茶爷小心翼翼的把胳膊上的纱布解开然后换了新药,又从带来的药箱里拿了新的纱布包扎好:“正七品了?” 沈冷点头:“嗯!正七品,牛不。” 茶爷撇嘴:“可你受了伤。” 沈冷:“下次我注意些,不受伤还能升官。” 茶爷两只手捧着沈冷受伤的胳膊,忽然低下头用嘴唇在伤口位置轻轻碰了碰,然后呼呼的吹了几口气:“不疼了吧?” 沈冷觉得自己中毒了似的,飘飘欲仙。 “我看人家两个人……两个人好了之后,总是会有说不完的好听话,可腻歪了,你怎么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她看着沈冷问。 沈冷回答:“好听话是什么话?” 茶爷哼了一声:“我要回去了,陈大伯还在营房外面等着呢。” 沈冷笑着说道:“你站在我眼前再让我多看几眼。” 茶爷回头:“干嘛?” 沈冷道:“每天晚上训练回营的时候我都会多看几眼南平江,江水里有个月亮,特别美……可江中月是天上月,再美也是虚幻,哪有眼前人这般真实,眼前人是心上人。” 茶爷哎呦一声掉头就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要再说了,听了手心都痒痒,我怕是忍不住把先生衣服再剪几件,谁叫他让你进水师的……” 沈先生正在整理空车,摇头叹息:“江中月是天上月,先生总是得罪人。” 沈冷哈哈大笑,挥手送别茶爷和沈先生。 出了营门之后茶爷忽然想到一件事,很认真的问沈先生:“这水师是不是有点奇怪?” 沈先生:“为什么?” 茶爷:“他怎么连情话都学会了。” 沈先生:“真可怕啊……” 沈冷回到营房之后将自己的十人队拉出来准备训练的时候,看到另外九个十人队列队朝着这边过来,队伍默不作声的在沈冷的营房外边停下来,整齐的站好。 九个十人队队正向前跨步,肃立,行礼。 规矩都有,可是显然他们看沈冷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他们这一标营所有人,对黎勇的感情自然不用多说什么,沈冷知道庄雍肯定不会杀黎勇,可这些士兵们不知道,而黎勇出事,理所当然是因为沈冷。 “你们这样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会恼火?” 沈冷耸了耸肩膀:“站着吧。” 然后他带着自己的十人队去了校场那边参加合练,九个十人队被他扔在了营房外边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整个上午过去了,沈冷带着十人队说说笑笑的回来,然后一起去食堂打饭吃饭,回到营房休息,就把那些人当做了雕像。 下午的时候沈冷带着十人队再次去校场参加合练,快天黑的时候有说有笑的回来打饭吃饭,休息了半个时辰之后沈冷又带着他们去加练,而这一天,九个十人队就站在那,沈冷不理不睬,甚至是视而不见。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带着自己的人加练回来,路过那些人身边的时候沈冷随口说了一句散了吧,然后就走了,多一个字都没有。 九个十人队散了,心中自然有怨气。 第二天一早沈冷如老样子一样去厨房搬菜,见先生见茶爷,然后带着十人队去参加合练,那九个十人队集合列队,沈冷还是那句话……站着吧。 一连三天。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这九个十人队已经没有几个还能扛住了,别说站,起都快起不来,沈冷让自己的人去校场上合练,他站在营房门口等着人来,结果等到快中午一个人都没来,沈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就传来消息,因为触犯军规,那九个十人队的队正都被庄雍将军亲自下令给免了,派去新兵营协助训练新兵。 吃晚饭的时候那近百人也出现在食堂外边排队,看起来一个个已经快要撑不住了,沈冷带着自己的十人队过来的时候那些人哪里还有什么傲气。 “王阔海和陈冉留下,剩下的人都自己去挑一个十人队带着去吃饭,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十人队的队正了。” 沈冷一摆手,手下人欢呼了起来,把其他排队吃饭的士兵吓了一跳。 沈冷答应了庄雍的时间是十天,十天之内把这些人都理顺了然后准备南下,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似乎沈冷一点都不着急。 吃过晚饭那些人才好些回了一点精神,稀稀拉拉的往回走准备去休息,结果沈冷在食堂外边一声令下,一百多个人集合起来就被他拉着去了校场加练,一练就是一个半时辰,有一多半人练吐了。 第五天开始,沈冷没有和那些新来的士兵多说一句话,只是正常带着他们参加水师日常训练,吃饭休息,然后到了晚上加练,一丝不苟。 -- 第88页 到了第八天开始有人骂娘,说什么都不干了,沈冷挑挑拣拣把其中十几个反抗的比较强烈的人都叫出来,就在校场上让这些人站成一排。 剩下的人列队在一边看着,很快就有不少人在远处围观。 沈冷走到那十几个人前边,看着那些家伙眼神里的怨恨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幼稚啊……眼神不能杀死我,你们要是就这点本事我还真是看不起,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现在一起上,十几个人联手能把我打翻,我去和将军说给你们自由,让你们去别的团。” 其中一个叫高成月的精壮汉子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阴险,你让我们和你打,然后你再以触犯军律为借口把我们都逐出水师!” 他身边的士兵叫郑多秋附和道:“我们原来的队正是怎么被赶去新兵营的,难道以为我们忘了?” 沈冷道:“相信我,让他们去新兵营是我仁慈。” 他围着这些人走了一圈,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你们笃定的认为我是想找机会把你们逐出水师,那么为什么不拼一把?临走之前还能把我打一顿,也不算亏了。” 高成月微微一愣,然后直接冲了上来:“你他么的说的对。” 他一拳砸向沈冷的面门,这一拳极为凶狠。 沈冷侧身避开:“出拳太慢。” 郑多秋看到高成月动了手,心里那股子火气也憋不住了,嗷的叫了一嗓子就冲了上来,他一动手剩下的那十来个人也动了手,心想着反正也要被逐出水师了,索性就放开了干一次。 这些人可不是新兵,他们是沐筱风当初挑出来的一标营人马,是当初从各道战兵送过来的,纵然不是各道战兵的精锐,可是比起新兵来战斗力强悍的不是一星半点,十几个人围攻沈冷一个,而且全都发了狠。 没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中军大帐,正在思索南疆海域之行怎么稳妥些的庄雍脸色一变,本能的想往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嘴角一勾:“让他们打去吧,一会儿打完了把结果告诉我。” 督军队的队正杨七宝却忍不住,一口气跑到校场那边,一边跑一边招呼自己手下人,等到了校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十几个人已经有三分之二躺在地上动不了。 剩下那三四个人纵然还在坚持,可哪里像是围攻沈冷,更像是陪着沈冷练手,就看沈冷什么时候乐意把他们击倒。 杨七宝喘息着停下来,蹲在那朝着沈冷挑了个大拇指,沈冷抽空对他笑了笑,然后一拳把高成月鼻子打歪了。 十几个人倒在地上,沈冷却连粗气都不喘,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们这些战兵出身的人狂有狂的资本,骄傲有骄傲的理由,原来也不过如此。” “不许你诬蔑战兵!” 满脸是血高成月躺在地上嘶吼了一声,沈冷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心中的怨气其实不仅仅是因为黎勇的事,还因为他们是被选送来水师,这就证明他们在各地战兵是最差的那一批,对于他们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也对,不是战兵弱,是你们弱。” 沈冷在观礼台的台阶上坐下来:“不过你们想证明什么?战兵比我们强?那我不妨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不只是你们十几个,所有黎勇手下调拨过来跟我的都一样。”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手下:“你们随便挑选一个挑战,一对一,你们打赢了我放你们走,不用负任何责任,想去哪个营我找将军给你们说,我的人挨了打是他们自己没本事,怪不到你们头上,但!” 沈冷语气骤然凌厉起来:“打输了,就他么的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当我的兵,谁在再炸刺敢阴奉阳违,我有的是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可以试试。” 这一嗓子把那些人吓了一跳,而沈冷原来的十人队每个人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 “怂了?” 沈冷一声冷笑:“没本事还敢呲毛的都是白痴,想让我看得起你们就拿出你们的本事来,不然你们在我眼里就永远都是被人挑出来的废物。” “我来!”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壮硕的战兵站出来:“我来打!” 他看了看沈冷原来那些手下,随便指了一个:“就你!” 沈冷的这个手下叫倪小六,安阳郡本地渔户出身,排行老六所以这名字就这么随便来了,本身是个稍有些不自信的人,被点了名的时候心里还惊了一下,看了看沈冷的脸色,咬着牙出列,心说不能给团率丢了人。 结果动起手来才发现,经过沈冷这段日子魔鬼一般的训练之后,他自己的出手速度,反应速度,甚至预判都在对方之上,原本以为自己会打的很辛苦,结果两分钟之内就解决了战斗,那稍显残酷的训练效果在实战之中展露无遗。 倒在地上的战兵满脸都是不可思议,江南人个头稍稍矮一些,而他本身就比寻常男人高大,倪小六比他矮了差不多半个头,结果却被人家打的找不着北。 “继续。” 沈冷淡淡的说道:“换人,随便你们选谁。” 又一个战兵出来挑战,点了杜威名,沈冷这些手下都笑了起来,杜威名活动了几下过去,不到二十息又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挑战他的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沈冷站起来有些怜悯的看着那些战兵:“不服气的可以接着挑战,如果觉得自己不行那就忍着吧,我知道你们被人挑出来送到水师心里憋屈,可我不相信你们就真的是不如那些留在战兵的人,男人想证明自己要只是心里有怨气不敢发出来那真让人看不起,如果你们想证明自己不是废物,跟着我,我让你们将来再见到那些战兵同袍的时候耀武扬威。” -- 第89页 第四十八章 好兆头 近百个士兵倒下的倒下,害怕的害怕。 沈冷一个人把十几个战兵放翻,然后沈冷的十人队随便一个人都能把这些战兵中的随便一个放翻,所有的骄傲都被打击的支离破碎,还剩下什么? “你们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沈冷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些人:“愿意走的我不留,愿意留下的就按照我的规矩来,当初你们在战兵的时候算是被淘汰的一批人,到了我这若还是被淘汰,你们自己脸上可还挂的住?”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冷转身就走了:“愿意留下的,明天一早比往常早起半个时辰,跟着我加练。” 那些士兵站在原地没动,站了很久很久。 庄雍得到消息之后只是笑笑,心说这般手段只怕不都是沈小树教出来的,沈冷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那一套,很了不起。 第二天天还没亮起来的时候沈冷已经在校场上跑圈了,第一个出现在沈冷身后的是陈冉,其实昨天夜里回到营房之后陈冉想了很久,如果被挑中的人是自己,自己有把握打赢吗? 可能沈冷替他有把握,但他自己没把握,他不希望以后一直都这样。 第二个是王阔海,第三个是杜威名,第四个是李土命,没多久沈冷当初的十人队全员到齐,然后远处犹豫不决的战兵有人加入进来,慢慢的人越来越多。 跑圈,洗漱,吃早饭,合练,所有人都没有提昨天发生的事,就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什么。 令人意外的是,昨天被沈冷打到的高成月等人也出现在跑圈的队伍里,一个个鼻青脸肿,但却似乎比昨天多了几分不一样的骄傲。 谁还不是男人? 十天之后,沈冷知道对这支队伍的把控已经有了最基本的成效,虽然那些战兵说不上对他有多忠诚,但他们只要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起来了,以后就会慢慢好起来。 距离水师大营几百里外就是怀远城,江南道的道府所在之处,沐筱风昨天夜里赶到怀远城,直接进了江南道驻军乙子营的大营。 乙子营大营将军白尚年昨夜里就和他一番长谈,天一亮两个人就肩并肩的在驻地湖边散步。 “我是不会从乙子营给你调人出去的。” 白尚年一边走一边说道:“纵然我和你父亲私交很好,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自己儿子一样,但我也不会调拨乙子营的精锐给你去报私仇,若你父亲知道了也不会答应。” 沐筱风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来之前父亲说过,任何事都可以找你白叔叔帮忙。” “不触及国法军律的事,我都可以帮你,但这件事就是不行,我虽然是乙子营将军,可你真的以为我能在乙子营一手遮天?如果你觉得各道府驻军战兵将军可以完全掌控队伍,那就说明你太幼稚了。” 他走的步伐很慢,以至于沐筱风几次都超过了他,又不得不有些恼火的退回到他后边。 “陛下的行事,你还是不了解啊……陛下登极之前六部之上有尚书令,尚书令是谁你知道吗?” 沐筱风点头:“父亲。” 白尚年嗯了一声:“六部之权汇于你父亲一人之手,那是先帝对你父亲的信任,莫大的荣耀……可是陛下一道旨意下去,直接将尚书令这个官职给裁掉了,六部直接向陛下汇报,这是陛下的第一刀,紧跟着六部之中职权最重的兵部就被陛下砍了第二刀。” “原本各地战兵调拨分派的权力在兵部,可是陛下现在给兵部留下了什么?只剩下后勤补给器械督造这些微末的权力了,以至于原本最重要的兵部现在沦为六部末流,也就是比工部稍稍有分量那么一点而已。”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乙子营我是将军,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眼睛里看着,只要我今日调拨了人手给你,用不了多久我,你,包括你父亲都会出事,大学士一生清傲,你舍得让他受辱?” 沐筱风咬着牙不说话,拳头却攥的越来越紧。 “庄雍那边,我自会写一封亲笔信过去,让他对你多关照。” “不用了。” 沐筱风脚步一停,终于没有耐心再跟着白尚年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表现的有多愚蠢,以至于白尚年对他最后那一点点好感也消耗殆尽,白尚年是正三品的驻军将军,大学士就算是权倾朝野也不能直接把他怎么样,更何况现在大学士手里的权力快要把被陛下扒光了。 况且湘宁白家这些年逐渐崛起,不管是军中还是朝廷里握权的人都不少,大学士难道会因为自己儿子的幼稚而和整个湘宁白家撕破脸? 沐筱风好歹还知道抱拳告辞:“水师之中虽然侄儿只挂着个虚职,但还是不能离开太久,就不多打扰叔叔了,就此告辞。” 白尚年点了点头:“回去吧。” 沐筱风一咬牙,转身就走。 “有些时候需要变通,不要一根筋……前阵子南下海疆的大运河上水匪变得越发猖獗起来,南平江的水师太远了,水匪肆无忌惮,我乙子营进剿了数次但也没能斩草除根,这些畜生无恶不作,只要有钱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白尚年叹息一声:“愿大宁水师尽快的强大起来,诸水路再无祸端。” 沐筱风就是再蠢也明白了白尚年的意思,他笑起来:“侄儿告辞。” -- 第90页 白尚年摆手,没有多看他一眼。 水师的人要南下海疆的事沐筱风自然知道,估计着出发就在这几天,带队的是正五品勇毅将军岑征和他的手下一个从五品参将白秀,一共带着两个标营七八百人南下,十余条船,所需物资早就已经准备好且装了船,船工这些日子都没敢闲着。 沈冷就在南下的队伍里,不久之前沈冷被升为团率的时候王根栋被升为校尉,沈冷还在王根栋手下,那一标营里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是当初沐筱风的人。 想到这,沐筱风就忍不住开心起来,自己确实太轴了些,一根筋……水师南下必然要走大运河,从南平江进运河一路往南,走上大概两千里转入扩沧江然后奔南疆海域,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下手,自己又不是缺了银子,还能买不到人命? 有些让他为难的是沐久死了,身边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用。 想着这些沐筱风出了乙子营的营门,翻身上马的时候看到有个三十几岁年纪的彪悍汉子走过来,见了沐筱风之后俯身一拜:“白将军说你身便缺少一个伺候的下人,让我过来跟着,我叫聂垣。” 沐筱风笑的更开心了,这个聂垣他见过一次,当初白尚年进京述职的时候去大学士府里做客,身边带着的亲信就是这个聂垣,据说是个能文能武能杀人的狠角色。 “好,跟着我吧。” 沐筱风打马前行,聂垣拉了一匹战马跟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乙子营大营的湖边,白尚年招手让人搬了个凳子,亲兵将他最喜欢的渔具一件一件准备好,把鱼线捋顺,把鱼饵挂好,然后鱼竿才递给白尚年。 白尚年将鱼钩甩出去,摆手示意手下人离开,只留下了他最信任的谋士韩厚初,是个五十几岁的读书人,大半辈子却没读出个什么功名,这个人文章做的不好,可脑子里的算计能让每个人都害怕。 “将军,是不是有些过了?” 韩厚初蹲在那给白尚年搅拌着鱼饵:“白家这五年来才逐渐在朝廷里掌握了一些话语权,所有的一切都来之不易,家主小心翼翼唯恐出了什么差错,而将军你是白家在朝廷里很重要的一环,因为一个沐筱风而去得罪庄雍,将军是不是草率了些?” “我当然知道白家现在得来的这一切有多不容易,从无到有付出了多大代价,我也知道庄雍是陛下家臣,没几个人的分量比他重……可是厚初啊,我能怎么办?沐筱风不过是个蠢货而已,连他爹万分之一都没有,可他爹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为了这个儿子沐昭桐也能做出些蠢事来。” “白家比不得那些有几百年根基的大家族,想要真正崛起就不能少了沐昭桐的支持,他虽然已经不是尚书令,可他还主掌内阁!未来十年之内,朝廷里依然没有人能比他分量更重,陛下再不信任他也不能不用他。” 白尚年叹了口气,远处水面上鱼漂动了,他却没有起杆。 “白家的人六部之中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我帮了沐昭桐一个忙,最起码得跟他要来一个侍郎。” 韩厚初听完了之后微微摇头,总觉得将军的做法还是不够稳妥,这件事一点传出去,以当今陛下那性子,谁知道会掉多少颗人头。 白尚年指着那上下起伏的鱼漂:“都是些逗弄鱼饵的小鱼儿罢了,哪怕是六部侍郎也算不得大鱼,如今最让陛下上心的是水师啊……若庄雍能倒,把沐筱风那个白痴扶到水师提督的位子上,对我们白家来说大有好处。” 韩厚初嗯了一声:“那我再去安排几个人吧,聂垣虽然做事不成问题,可杀心太重容易冲动。” 白尚年点了点头:“去吧,这么多年来,只要你肯认真做的事,有什么不能做好的?白家要和那些大家族争位置,总得比他们做的更多,付出的更多,那些大家族不屑做的事,看不起的手段,我们却不能不用。” 他一抬鱼竿,钓起来一尾大鱼,忍不住嘴角微微一勾:“好兆头。” 第四十九章 因为我姓白 对于茶爷来说沈冷要离开半年之久是一件很难熬的事,可是自从跟着沈冷去了一趟长安城之后茶爷似乎比原来成熟了许多,因为她明白了,自己若成为沈冷的牵绊,那么沈冷反而会更危险。 她和沈先生站在江边看着那几艘战船缓缓的从水师大营里驶出,眼睛微红,抬起手揉了揉:“风可真大啊。” 沈先生点头:“是啊,真大。” 可哪里有什么风? “这半年我不想往水师大营里去送菜了。” “那就不去。” 沈先生拍了拍茶爷的肩膀:“回去吧,只是半年而已,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把真正的剑吗?我把送菜的生意交给陈大伯,再给他雇两个帮手,你和我去一趟亭台山,我带你去求一把剑。” 茶爷:“求剑?找谁求?” 沈先生道:“我在云霄城的时候有个朋友,我住在城里他住在城外亭台山上,每个月都会找我比剑,他说若是什么时候我赢了他,他就封了自己的剑……” “先生赢了他?” “没有。” “那这次去先生是要赢了他?” “赢不了,但是我可以硬要。” 沈先生眯着眼睛,想到那个一身傲气的家伙:“他叫楚剑怜,一个把剑当做自己的兄弟,亲人,甚至是伴侣的人,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比他的剑更重要了。” -- 第91页 茶爷有些不理解:“既然他把剑看的那么重要,先生何必去强人所难?” “他会给你的。” 沈先生转身:“正因为他太在乎那几把剑,所以不想让剑变成无主之物。” “楚剑怜?” 茶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先生提起来。 两个人离开了江边回到小院里,沈先生给陈大伯留下了足够的银子,又出去给他雇了两个帮工,每天早上帮他送一趟菜而已,价格给的不错,所以人也好找。 陈大伯问他们几时回来,沈先生说快则三个月,迟则半年。 云霄城并不是一座很大的城,先帝李承远继位之后把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亲弟弟李承唐安排到云霄城,是因为这里足够偏僻,有些远隔尘嚣之外的安宁。 云霄城在大宁西南扶绥道,是一座山城,和外界的交通十分不便,那地方走上三天三夜的山路都未必遇到一个村子,豺狼虎豹的天堂。 但是大宁第二大城就在扶绥道,距离云霄城将近一千五百里的银叶城是前朝大楚的国都,大楚从开国到国灭绵延七百年,都城变成了大宁的一个道府。 前朝曾经也有过辉煌,虽不及现在的大宁,可也是令四方臣服的庞然大物。 其实茶爷知道先生带她去亭台山是因为怕她对冷子太想念,冷子此去快则半年,沈先生也是想带她去散散心。 早晨的太阳将光芒洒在江面上,战船将这片片金光切开,沈冷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江景,似乎在那水波纹里看到了茶爷的样子。 陈冉走到他身边靠着船舷深吸一口气:“冷子,大海很大吗?” “据说很大很大,一望无际。” “噢,大海都是水。” 沈冷眯着眼睛:“你想说啥?” “我爹没见过大海。” “那就等将来带着陈大伯去一次。” 陈冉感慨道:“有人说人这一生一定要去三个地方,心胸就会变得开阔起来,第一就是海边,第二是大漠,第三是草原。” 沈冷看了看陈冉的胸:“你不用看这三个地方,胸也挺开阔的。” 陈冉一阵苦恼,也不知道怎么了胸确实有些大,哪怕高强度的训练下来那里还是两座小丘,一点儿也不阳刚。 李土命走到陈冉身边看着江水感慨:“怪不得诗人能写出日出江花红胜火这样的词句,真好看啊。” 陈冉:“日出……” 李土命楞了一下,嫌弃的看着陈冉一眼:“龌龊。” 陈冉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大家都误会了这诗句,这应该是描写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然后两情相悦,第一次嘛,应该会出现这样的场面……日出,江花,红胜火,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冷在他屁股上给了一脚:“回头我就告诉陈大伯。” 陈冉:“我爹不懂的。” 沈冷:“还出息了你呢。” 就在这时候有亲兵大声喊了一句:“校尉到!” 沈冷他们连忙肃立,校尉王根栋走过来,咳嗽了几声来缓解尴尬,毕竟之前他扣了沈冷那个十人队的配给,还曾经给了陈冉一个耳光,本以为沈冷会因为这事去找他理论,结果沈冷居然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在聊什么?” 王根栋随便找了个话题。 李土命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回答:“日出江水的事!” “嗯?” 王根栋楞了一下,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是日出的水,还是真的江水?士兵们都是糙汉子平日里开些低级玩笑也是常事,可没见过沈冷他们这批人低俗过。 “他是吓得,语无伦次了。” 陈冉连忙给李土命解围:“就是随便瞎聊的,校尉是有什么事吗?” 王根栋看了沈冷一眼:“想和你聊几句。” 沈冷嗯了一声,跟在王根栋后边往船尾方向走,王根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说道:“上次扣了你配给的事……” 沈冷摇头:“是我错了。” 王根栋脚步一停,他听闻沈冷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没想到居然这样的态度。 “那这事就过去了,我找你是因为别的事,也不是很重要……就是想说谢谢。” “谢谢?” 沈冷有些懵了:“校尉孤身一人去救我们,我们还没有说声谢谢。” 王根栋摇头:“知道为什么将军升我为校尉吗?就是因为我去救了你们,整整一船人,只有我去了,将军说这才是大宁军人应该做的事,不放弃自己的同袍,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沈冷嗯了一声:“大概能猜到……沐筱风和我之间的私怨牵扯到校尉了。” 王根栋道:“实不相瞒,沐筱风之前找过我,想让我帮他除掉你,但我拒绝了……你带着十人队去进剿水匪的时候我又违抗了沐筱风的命令去帮你们,将军给我一个校尉,是想告诉我要正身不要被人带偏了。” 这些话稍稍有些乱,但这乱正是王根栋此时此刻的心境。 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卷进了这件事里,本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突然就被拉了进来,这让他不安,哪怕被提升为校尉也不安。 “你小心些吧,沐筱风之前去了乙子营。” 王根栋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这句话才是他最想对沈冷说的。 -- 第92页 六艘战船转过南平江进入大运河一路往南,接下来的两千多里应该平安无事,大运河是前朝大楚近乎倾尽国力开凿出来的,世人皆说是劳民伤财,可当今陛下对大楚开凿大运河的评价是令人震撼的八个字……过在当代,功在千秋。 大运河边上有一座葵蒙山,南北走向顺着河道连绵不绝,这大运河上最大的一伙水匪就藏身在葵蒙山下的蒙山湖里,水路复杂,当地也没有水军,水匪在这一带简直是野蛮生长,这伙水匪在蒙山湖建造了水寨,至少有五六百人的规模。 即便如此,水匪也不敢在白天出去行凶,就算是大宁各地的厢兵也一样能把他们打的丢盔弃甲,只要在陆地上,他们就不敢放肆。 大宁十九道每一道都有一卫战兵驻守,但一道十九郡,战兵自然管不过来,所以每郡甚至每县都有厢兵,这些厢兵的装备训练都是当地衙门负责,和战兵不能比,可是器械甲胄比水匪要强的多。 这伙水匪自称为连云寨,大当家叫何连,二当家叫白占云,连云寨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此时在水寨的聚义大厅里,大当家何连一脸戒备的看着来访的几个客人,以及摆在他面前的那满满一箱子白银,客人很体贴,用的不是整锭的官银而是碎银,不会被官府追查到。 可是客人提出来的事,他真的不敢答应,哪怕那一箱子白银太诱人。 “对不起了聂先生。” 何连笑着站起来:“银子真的是这世上最难让人抗拒的东西,我做出决定很艰难,可是前思后想,我还是觉得最先要保证的是我手下几百号兄弟的生死,你让我们去杀的可是南平江水师的一个团率,别说不好办,就算是人杀了,我们这小小的水寨也挡不住南平江水师的报复,知道为什么连云寨一直都还算安稳吗?因为我识时务,绝对不会去南平江上逛荡。” 聂垣点了点头:“大概猜到了大当家会是这样的态度,确实有些为难你,毕竟要杀的不是什么寻常人,团率虽只是小小的七品武职,可涉及到了大宁水师的威严,不被报复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还为大将军及兄弟们准备了退路,大当家想想,就算现在南平江水师不来围剿,以后也不来?” 聂垣笑道:“只怕你们躲得了今天也躲不开明天,水师是早晚要来的,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杀了沈冷之后,你整个连云寨的人都会被乙子营收编,或者成为地方厢兵,你们摇身一变从匪到兵,事成之后我再追加足够多的银子让每个人哪怕不再做水匪也一样吃喝不愁,如此难道不好?” 何连忍不住讥讽道:“大话说的如此漂亮,只怕事成之后你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灭了我连云寨吧。” 聂垣问:“大当家是决定好了不接受我的好意?” 何连摆手:“送客。” 聂垣忽然问了一句:“连云寨若是没了大当家,还是连云寨吗?” 何连眉头一挑:“你们是不是不想走了?” 聂垣忽然跨前一步,在何连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将何连的佩刀抽了出来,快的难以想象,刀戳进何连胸口,然后聂垣又一掌拍在刀柄上,刀噗的一声直接击穿了身体向后飞出去。 在何连身后,二当家白占云啪的一声将刀接住,刀锋一扫断了何连的腿弯,何连捂着胸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头看着白占云用最后的力气问:“为什么?” 白占云看起来有些歉疚,跪在那扶着何连的身体贴着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我姓白啊。” 第五十章 你只需要配合而已 沈冷在船上整理自己的行礼,忽然发现了一件不该出现在自己行囊里的东西……那块金子。 离开水师大营准备南下的头一天沈冷特意告假回了一趟家,和茶爷沈先生聊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又赶回水师大营报到,夜里的时候茶爷为他准备了洗好的衣服和用品,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茶爷把这金子放进行囊之中的。 沈冷想着也罢,自己把金子给茶爷的时候茶爷并没有表现的多开心,后来他和小胖子陈冉聊起的时候陈冉一个劲儿的骂他白痴,送女孩子礼物哪有这样的,给钱让她自己去买想买的东西,太粗暴了些,一点儿情调都没有。 想着南疆叶族的工匠最擅长的便是打造金银首饰,用这金子给茶爷打一支金簪,回程路过湖见道的时候再给先生买一些当地著名的白茶来。 陈冉靠在船上看着沈冷发呆:“想什么呢?” 沈冷笑了笑:“只是想到回去的时候给先生和茶爷都带些礼物,还有陈大伯。” 陈冉一拍脑门:“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我也得给我爹买些东西,再加上你的就是两份礼物,我爹一定很高兴。” 沈冷嗯了一声,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沈冷出了船舱才注意到校尉王根栋以及其他团率差不多都在场。 “现在人齐了。” 王根栋对沈冷微微点头:“刚才岑将军派人来通知我去议事,我把将军的意思传达一下,将军说为了保证船队的安全,准备将船队分成两批,选出一艘船为先锋在前开路,剩下的船和先锋船保持三十里的距离。” 沈冷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嘴角一勾:“怕是咱们船要做先锋了。” 王根栋微微一怔:“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冷耸了耸肩膀:“属下胡乱猜的。” -- 第93页 王根栋道:“将军为了公平起见决定让我们几个校尉抽签,黑签红签,其中只有一支是红签,抽中红签的人为先锋。” 沈冷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所以校尉是第一个抽的?而且第一个就抽到了红签?” 王根栋甚至怀疑沈冷刚才就在场:“是的,你又是猜的?” 沈冷在心里叹息一声,心说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这不算什么巧妙的安排,只怕箱子里都是红签,但只要保证王根栋是第一个抽签的人,在王根栋抽出红签之后其他人自然就不必再去抽了,也就不会有人发现箱子里其实根本没有黑签。 如此说来的话,这次领队的将军岑征有问题? 沈冷想起来出发之前十天的夜里庄雍特意找到自己,要求自己保证这次南下抢夺求立国的战船必须成功,当时沈冷就在想,水师里到底有多少人是庄雍不敢信任的? 然而这次南下海疆的人都是庄雍亲自精挑细选出来,带队的五品勇毅将军岑征是庄雍的老部下,从五品参将白秀也是水师建立的第一天开始就跟着庄雍鞍前马后,这两个人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至于其他人,没有可以左右岑征想法的能力。 所以出问题的只能是岑征,或者是白秀。 沈冷歉然的看了王根栋一眼:“既然已经定了,再无别的办法,不过我觉得校尉应该有更妥善的安排。” 王根栋从军多年,沈冷反常的表现他当然不可能看不出来,所以摆手对其他人吩咐了一声:“都去准备一下吧,先锋船职责重要,不要误事,沈冷留下。” 其他团率抱拳垂首,转身离开。 王根栋等人都走了之后问沈冷:“你是不是看出来什么。” 沈冷道:“是我连累大家了,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喊你过去抽签你就抽到了红签,不过是沐筱风还不打算放过我罢了。” 王根栋大概也已经猜到,心中极为不满,当然这不满不是针对沈冷的,而是对沐筱风……那个纨绔子弟完全不顾及大宁水师将士的安危,也根本没把国法军律放在眼里,水师南下海疆这是多重要的事,涉及到了未来水师的存亡,沐筱风居然敢在这么重要的任务里横插一脚。 “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冷道:“熊牛战船两侧分别悬挂着一艘飞鱼,校尉大人把两艘飞鱼给我,我带我的团在熊牛之前开路,若是真有什么问题,校尉不用救我,只需保证熊牛战船不出意外。” “不行!” 王根栋眉头一挑:“大宁的军人,不管是在战兵还是在水师,都没有抛弃自己同袍的事发生过,我若是连手下人都护不住,算什么合格的校尉。” “对手很屌啊……” 沈冷靠在船舷上说道:“沐筱风不弄死我不会善罢甘休,没必要因为我搭上咱们这一标营的人。” 王根栋道:“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 沈冷哦了一声:“那这样,还是由我的人分乘两艘飞鱼在前边开路,有问题的话熊牛支援,我猜着沐筱风也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了,不过是继续收买大运河上的水匪对我下手而已,可这大运河上的水匪最强者不过是连云寨那些人,左右不过几百人的分量,打死他们也不敢直接对咱们的船队下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我单独调出去。” 沈冷道:“估计着还会有沐筱风派来的高手混在里面,临江水战咱们也不至于怕了,校尉带着熊牛在后边看着就是,若出了问题就来支援,或是向后急退与船队汇合,总不能误了兄弟们的性命。” 王根栋点了点头:“你不会只想到这些,对不对?” 沈冷笑起来:“当然不会,将军有地图吗?” 王根栋点头:“本来我这个级别是没有地图的,不过我既然为先锋,就向岑将军讨要了一份,还要还回去的。” 沈冷伸手:“来看看。” 王根栋将地图取出来铺在甲板上展开,沈冷蹲在那仔细看了看,然后把手指放在其中一点上:“最适合袭击我们的地方是这里……” “这是……” 王根栋脸色一变:“这怎么可能,这是大运河上每隔三百里就会有的官补码头,过往的官船和正经商船都会在官补码头补给,每个官补码头至少有三百精锐厢兵驻守,水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去官补码头行凶?” “校尉你看,官补码头两侧都是分支水路,方便从地方上运送补给到码头,水匪的船可以轻而易举的抵达码头,据我所知官补码头虽然号称有六百精锐厢兵驻守,但实际上是轮守,两个标营的厢兵轮换休息,也就是说当值的厢兵只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沈冷继续说道:“水匪若是混在商船里进入官补码头,厢兵极难甄别,混进去几十个人就够了,到了晚上里应外合,拿下官补码头不是问题,我们的船是先锋船,第一个到官补码头进行补给,而按照常理来说我们到了官补码头是根本不需要戒备什么的……” 王根栋听了之后一脸的忧虑:“如果真的被你猜中的话,咱们不进官补码头不就完了?” “不!” 沈冷认真的说道:“水匪操船之术极为灵活,而且个个水性极好,所以真要是在大运河上开战的话,咱们的船太大了反而不方便,如果船队不支援我们,我们会被水匪的小船如蚂蚁啃老虎一样把咱们活活咬死,但只要在陆地上,咱们大宁的战兵怕过谁?” -- 第94页 王根栋:“你有想法了?” 沈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一个,不太成熟。” 王根栋叹道:“你笑的都像是一只老狐狸了,还不成熟?” 沈冷道:“校尉若是信我,那我就把想法说说,若是不信我……” 王根栋一皱眉:“哪儿那么多屁话,说!” 沈冷:“哦……” 与此同时,连云寨中。 聂垣坐在客位上抱拳:“现在可以恭喜一下了,白大当家。” 原来连云寨的二当家白占云脸色难看:“你这样贸然行事,我在江湖上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脉络都会被你毁了。” “不足挂齿。” 聂垣淡淡的说道:“拉拢一个沐筱风,比你构建一个江湖网要有用处的多,这是大宁,不是那些屁大点的小国,在江湖上谁也做不到一呼万应,就算是做到了,大宁战兵随随便便开过来就能横扫,连渣都剩不下。” “再说你拉拢的那些绿林道上的人用处就更不大了,正经的江湖门派都必须得有大宁朝廷的门碟,命脉在朝廷手里攥着,谁敢放肆?绿林道上的人见不得光,家族里的人也不屑用他们,难道你自己就没有想过……若你真的有那么大用处,家族也不会把你派到江湖上摸爬滚打……” 白占云猛的站起来:“聂垣,你一个外人,没有资格对我白家的事白家的人品头论足。” 聂垣冷笑:“还是要看能力的,我不姓白,但在白家的分量比你重的多你信不信?别那么大的火气,我这是给你了一条明路,这件事做好了,将军那边还能忘了你?把你从江湖转到仕途,你是亏了还是赚了?至于这连云寨几百号人,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白占云的脸色变幻不停,最终也没能说出些什么,颓然的坐了下来。 聂垣轻蔑的哼了一声:“这就对了,我和你之间不会有太多交集,何必很僵硬?将军不允许出现意外,如果出了意外第一个死的是你,然后才是我……这件事从现在开始我负责,你只需要配合就够了。” 白占云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冷着脸说道:“那就请聂先生吩咐。” “官补码头。” 聂垣的嘴角一勾:“谁也不会想到我们在官补码头动手。” 白占云脸色大变,嗓子都哑了:“你他么的疯了吗!” 聂垣看向他,眼神里杀机一闪:“我以后若是再听到你对我说话这样不客气,你信不信我能掐灭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未来,还有你家族那不入流的分支一脉一并掐断?我不想再说第二遍,这件事,我负责,你配合。” 白占云的拳头攥的紧紧的,很久之后缓缓松开。 “你继续说。” 第五十一章 埋伏 为了稳妥起见,沈冷还是决定带着自己的人乘坐小船飞鱼在熊牛前边开路,飞鱼也有三十几米长,但两艘船搭载一百二十多名士兵自然腾转不开,沈冷只带了半数,一艘船三十几人。 杜威名和王阔海两个人带队在飞鱼二上,沈冷带着三个十人队在飞鱼一,两艘船一前一后,与后面的熊牛拉开二百米左右距离。 王根栋下令熊牛上的所有士兵保持临战状态,谁也不许松懈,战船上人轮流当值轮流休息,即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许卸甲。 顺着大运河往南走了两天时间平安无事,王根栋紧绷着的心也略微松开了一些,不过距离官补码头也就是不到一日的路程了,他倒是希望沈冷那荒诞之极的猜测是错的。 到晚上一大两小三艘船在江边下锚停了,后面的船队果然始终保持着距离没有跟上,即便是晚上也不在一起驻扎。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一亮再次起航,依然是两艘飞鱼在前边开路,熊牛紧随其后,中午才过就到了官补码头外面,看起来船来船往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两艘飞鱼先靠近码头,附近的商船连忙让路,没多久熊牛也停靠过来。 沈冷从飞鱼跳到栈桥将船索挂好,然后招呼人进去搬运补给,皇帝陛下对水师就像是对自己最小的孩子一样充满溺爱,不久之前下旨水师进入任何官补码头补给物品无需购买,官补码头把物资清单整理后直接向户部报告就行了。 一个身穿厢兵校尉军服的人快步过来,老百姓们觉得校尉就一定比团率大,可这厢兵校尉见到沈冷的时候更像是个下官,格外谦卑客气。 厢兵都是地方训练,各县自行拨款,江南道富得流油,县衙把厢兵也一样武装到了牙齿,可厢兵就是厢兵,不算军户,所以待遇还是远不如战兵,况且大宁数百年就没有厢兵参过战,论战力也比战兵差得远了。 且厢兵校尉不入品级,而沈冷这个团率是正经七品,按级别来说和县令同级,比统领一县厢兵的县丞还要高半级。 所以大部分时候地方县令都会不服气,掌管一县数十万人口,和一个带一百多人的团率同级,确实显得窝囊了些,很多人都羡慕前朝大楚,大楚皇帝规定同级武职低于文职,见面要向文职官员行礼。 而大宁尚武,哪怕太平强盛了几百年依然没有改变。 “卑职何占云,宁武县厢兵校尉,拜见大人。” 自称何占云的人抱拳俯身。 沈冷连忙扶着他的双臂:“我们同为大宁军人,无需如此客气。” -- 第95页 “请团率大人到里面休息,所需物资补给我会尽快为大人安排,请问大人怎么称呼?” “水师团率,沈冷。” 听到这几个字何占云的眼神微微一变,但借着笑容掩饰过去:“快到里面休息吧,我已经命人备茶了。” 沈冷点头:“也好,进去坐坐,在船上摇晃的脑仁儿都疼了。” 何占云客气的把沈冷让进了里边客房休息,王阔海和杜威名两个人带队在栈桥等待物资补给,沈冷没让陈冉下船,另外一个亲信李土命在飞鱼二上带着几个人守着也没下来,真要有什么事,两艘飞鱼就是他们的退路。 沈冷独自一人进了客房,两个看起来颇壮硕的厢兵在屋子里等着了,为沈冷倒了茶,然后就到门边站住,两个人一左一右好像门神,可门神一般都贴在外面,哪有在里边的道理? “团率刚才说,你叫沈冷?看我这脑子,人还没老,怎么就糊涂成这样了。” 何占云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沈冷点头:“没人给你画像吗?” 何占云脸色一变:“沈团率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冷看了看那杯热茶:“闻着很香,我喝了的话,会死还是会晕?” 何占云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卑职有些听不懂团率的话了。” 沈冷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椅子的扶手:“你们还真敢袭击了官补码头,这里的三百厢兵都被杀了么?这么重的罪,怕是九族都要被株连,袭击官军抢夺码头已经是谋逆了吧。” 他把那杯热茶往何占云那边推了推:“看起来你好像很热,额头怎么见了汗,来,喝杯热茶凉快凉快?” 何占云深吸一口气,手握在刀柄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冷指了指门口其中一个厢兵的衣服:“宁武县这么富,给厢兵定做的军服这么不合身的吗?我恰好还打听到一件事,连云寨的大当家叫何连,二当家叫白占云,何占云校尉……你是哪个?最主要的是,我想到了你们要袭击官补码头,所以派人上岸连夜加速赶过来想提醒厢兵做好防御,可还是晚了。” 白占云猛的站起来:“就算你看出来又能怎么样?” 沈冷耸了耸肩膀:“大宁律第一条你知道吗?” 白占云哼了一声:“我不需要知道。” “你应该知道的。” 沈冷翘着腿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眼皮微微一抬:“谋逆者死。” “杀了他!” 白占云一声怒喝。 门口那两个厢兵打扮的水匪立刻扑过来,两把刀朝着沈冷的脑袋劈了下来,沈冷向后翻出去两只手抓住椅子,水匪的刀随即劈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沈冷的椅子已经横着扫了过来。 砰地一声,椅子在一个水匪的脑袋上开了花,不知道多少木刺扎进了那家伙的脸上,下一秒一条断了的椅子腿已经过来,从这水匪的咽喉刺进去,血如瀑布一般喷涌出来。 另外一个水匪吓得面无血色,下意识的一刀横扫过来,沈冷左手探出去抓住水匪的手腕,身子往前一欺肩膀顶在那人腋下猛的一抬,咔嚓一声将胳膊卸了。 接过那水匪的刀戳进水匪心口,沈冷向前一冲追向已经逃出门的白占云。 推开门刚出去十几支羽箭朝着沈冷激射过来,沈冷将刀鞘取出来左右格挡,十几支箭尽数被他挡开,黑线刀太重,不适合这种灵活舞动。 沈冷抓着刀鞘一扭,一侧弹射出去一条细细的线,前边有一个小小的弯勾,飞出去之后弯勾啪的一声打开变成三爪铁扣抓在白占云的肩膀上,沈冷一发力将白占云拽了回来。 他在白占云背后一只手抓着对方后颈,整个人都被白占云挡住,远处已经围住了客房的几十个水匪竟是不敢出手。 “放箭!” 聂垣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大声喊了一句,可那些水匪看到白占云被抓住,哪里敢下手。 “杀了那个人,赏白银二百两。” 聂垣加了筹码,可依然没有人敢把弓弦松开。 聂垣脸色发白,一脚把身边的水匪踹开,同时将对方手里的弓抢了过来,他在那水匪的箭壶里抽了两支羽箭略作瞄准,嗖嗖两声,羽箭几乎同时飞了出来。 噗噗! 两支羽箭紧挨着刺入了白占云的心口,白占云的身体猛的一僵,先是低下头看了看心口上还在颤着的箭,然后抬起头看向聂垣:“你……居然如此狠毒……” 聂垣哼了一声:“你活着,还得为你安排后路,太麻烦。” 他将弓扔给之前被他踹倒的那个水匪:“杀了他们,你们荣华富贵,不杀,你们必死无疑!” 迫于压力,一个水匪咬着牙射了一箭,因为紧张害怕,那箭离着沈冷能有半米远飞了出去,沈冷微微叹息,用手指在白占云身上沾了些血,然后在白占云脑门上画了一个红圈。 “瞄这里,不谢。” 聂垣回头看了一眼,栈桥那边水师战兵已经开始往这边冲,他大声吩咐了一句,早就在那边藏好的水匪一通羽箭射过去将战兵前进的路暂时封死,他们更担心的是熊牛战船上那数百精锐,所以多数羽箭是用来封锁熊牛下船的地方。 羽箭密密麻麻的过去,可是却不见熊牛上下来一个人。 “别耽误时间,越快杀了他你们越安全。” -- 第96页 聂垣走到更远些的地方站好,一伸手,手下人随即将一张三石弓递给他……那是一张铁胎弓,远比寻常黄杨木的硬弓力度大,寻常壮汉,怕是连这三石弓都拉不开。 几十个水匪围着客房一顿乱射,奈何他们接触过弓的人并不多,他们用的竹片弓和厢兵的黄杨木弓相比差的太远,没几个人能射的准。 沈冷看了一眼自己手下人那边似乎没有伤亡只是被压制在栈桥上过不来,心里松了口气,很贱气的又在白占云脸上画了个更大的红圈。 嗖的一声,一支铁羽箭流星一般飞来,沈冷下意识的低头……噗!铁羽箭直接射穿了白占云的脑壳,箭簇从后脑扎出来,如果不是沈冷反应快的话这一箭就能射进沈冷的脑袋里。 “给我上!” 聂垣知道这些人射术实在上不了台面,还不如直接杀上去,索性下令往上冲。 水匪们到了这一刻已经无路可退,呐喊着冲了上来。 沈冷将白占云的尸体一脚踢开,身子往后一翻进了客房,人才进去,一支铁羽箭追在身后也进了门,沈冷正在半空之中想再避开显然来不及了……他也没有想避开,半空之中沈冷强行转身,从背后将绑着的黑线刀抽出来,两手握刀往下一劈! 当! 黑线刀精准的劈在箭簇上,将铁羽箭一分为二! 沈冷落地,脚往后一踹将桌子踢向门口,刚进门的水匪直接被拍了回去。 沈冷从后窗冲出去,朝着码头里边疾冲……码头后边几百米是一座不大的山包,也就是几十米高而已,山包上树木清翠,郁郁葱葱,看起来他是想逃进树林里。 聂垣往前冲了几步然后往上指了指,一个手下跑动之中忽然跪下来双手伸出,聂垣一跃而起,双脚在那亲信手上点了一下,亲信奋力一托,聂垣便直接跳上了客房的屋顶,看准了沈冷的背影,铁羽箭再次射了出去。 箭势太快,避无可避。 第五十二章 还得靠自己啊 铁羽箭带着破空之声紧追在沈冷背后,这一箭准且狠,速度快的连最灵活的飞鸟都躲不过去……可眼看着那一箭就要射中的时候,沈冷的身子忽然往一边荡了出去。 沈冷右手握着黑线刀,左手握着刀鞘,刀鞘上弹射出去的细线铁扣抓住了一根树杈,人借力往一侧悠荡避开了铁羽箭的追击。 “可恶!” 聂垣眉头一皱,从屋顶上直接掠了下去:“都给我追沈冷,不用管后面的人!” 数百伪装的水匪朝着官补码头后面紧追不舍,沈冷似乎认准了那座山包,一路上辗转腾挪避开羽箭,山坡下边零零散散的树木也为他提供了遮挡。 到了山包上林子变得密集起来,羽箭基本上就失去了意义。 聂垣和他带来的人追在最前边,后面数百水匪呐喊着往前冲,他们已经没有丝毫退路了,唯有杀了沈冷才能得到许诺之中的安排,那安排就是他们的未来。 “追上他!” 聂垣大声下令。 他手下两个亲信向前疾冲,奔跑之中两个人双手握住,其中一个人啊的吼了一声身子旋转一周把另外一个往前扔了出去,那人在半空中几个翻转后落地,与沈冷的距离拉近到了三米之内。 杀手将腰上挂着的连弩摘下来瞄准,手指还没有扣下去忽然一个黑影飞了过来,他只感觉自己脖子上凉了一下,然后脖子就爆开了。 刀鞘细线上的铁扣抓在他脖子上,沈冷往前一拉,铁扣抓进脖子里,一大块血肉和喉管都被带了下来,血一瞬间往前喷了不少。 杀手又往前跑了好几步才扑倒在地,身子在地上砸起来一阵烟尘。 沈冷停下来检查了一下那人是否死了,结果后面的人距离越来越近,他回头看了一眼后继续往山包上跑,那一眼之中有一种很冷很冷的东西,而因为他这一停顿,聂垣另外几个亲信已经快速追了上来。 连弩开始点射,沈冷感觉背后发凉,那些弩箭每一支都可能是死神的镰刀所化。 到了山包下沈冷压低身子开始往上跑,后面的人已经很近了。 “杀了他赏黄金五十两!” 聂垣一声暴喝,伸手往前一指。 一个亲信疾跑之中跪倒在地,膝盖在地面上滑出去很远,聂垣跳起来在亲信托举的双手上点了一下凌空而起,半空之中搭箭拉弓,同时射出去三支铁羽箭。 三支箭品字形追向沈冷,两人距离已经很近,三支箭几乎转瞬而至。 沈冷转身,右手的黑线刀画了一个圆……当当当,三声脆响,铁羽箭都被黑线刀震飞。 聂垣落地,脸色极为难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铁羽箭的力度有多大,正常来说大宁战兵的标配横刀根本挡不住铁羽箭,被震飞的只能是刀而不是箭。 那刀有问题! 这是聂垣的第一反应。 “追上去,他走不了的,山坡后面是河道!” 有人喊了一声,更像是给自己壮胆。 进了山林沈冷将刀鞘细线收回来,刀鞘塞回去,黑线刀插回背后的刀鞘,将连弩摘下来开始还击,距离最近的一个杀手被弩箭连续射中面门,头后仰,再后仰,再后仰,三支弩箭在脑门,鼻梁,下巴上排成了一条线,人倒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聂垣一共带来六个亲信,如今死在沈冷手下的已经过半,剩下的水匪人数众多可在他看来都是乌合之众,除非将沈冷团团围住不然的话没有多大意义。 -- 第97页 损失这么大却还没能把人杀了聂垣也越发恼火起来,在乙子营将军白尚年手下做事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少年气成这样。 尤其是之前在客房外面,沈冷用血在白占云脸上画圈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小家伙,你真的以为你走得了?” 聂垣深吸一口气,再次抽出铁羽箭。 此时所有的水匪都已经从码头冲到了山包下边,而沈冷的手下在后面追过来,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追击的速度似乎并不是很快。 在聂垣刚要射出去这一箭的时候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心里一紧,像是被一只手抓住了心脏狠狠的攥了一下。 他这一箭没有射出去,而是立刻低头爬伏在地上。 这一瞬间,一片弩箭从树林里激射出来,嗷嗷叫唤着往前冲的水匪毫无防备,顷刻之间就被放翻了一层,最前边的那几十人每个人身上都中了不止一箭,弩箭刺进人身体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毛骨悚然。 砰,砰砰。 那是大宁战兵传达军令的时候独特的声音,犹如战鼓。 身穿黑色甲胄的战兵从树林里压出来,五个人一队,弓着身子往前走,连弩不停的点射,直接将弩匣之中九支弩箭全部射空。 “标!” 校尉王根栋一声嘶吼,所有的士兵迅速将连弩挂在腰间,将背后的标枪摘下来,举臂,疾冲,抛投……动作简单,却凶厉。 标枪密密麻麻的落下,将更多的水匪钉死。 “快跑啊!” 一个水匪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掉头就跑。 第一个人怕了之后,这种恐惧好像瘟疫一样迅速的在水匪队伍里传播,本就胆战心惊,此时发现并不是他们伏击沈冷而是被水师战兵伏击,哪里还有勇气继续打下去,纷纷掉头就跑。 可来时路,此时已经没了路。 沈冷的人之所以追的不紧就是在等着山包上的伏兵发动,此时见到水匪后撤,立刻组成一条防御阵,特意带了盾牌的他们像是瞬间凝固起来一堵墙,羽箭,弩箭,在墙壁后边激射出去,将最先往后跑的水匪射倒在地。 “刀!” 王根栋将自己的黑线刀抽出来往前一指:“杀!” 两百多名水师战兵在团率的带领下从山包林子里冲了出去,下山虎一只能屠十里,一标营的下山虎,能令血液漫江河。 本就实力悬殊,再加上是追杀,这种方式对于战兵们来说简直不能更享受,刀落下的时候切开骨骼的声音让每个人毛孔炸开,那种感觉只有在战场上才能体会。 一个水匪奔跑之中不慎摔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一回头就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和把那已经举起来的红线刀。 “不要杀我!” 水匪嘶吼了一声,可嘶吼无用。 横刀斜着落下来,直接将脖子斩断,还连着小半边肩膀,落刀的战兵一把抓住人头,再一刀将挂在脖子上的那半边肩膀砍掉,迅速的把死人的头发系在自己腰带上,继续向前。 水匪们杀百姓杀行商的时候若野兽,可战兵们在水匪面前就是更凶的野兽。 被杀的没有退路了,水匪开始疯狂的冲击沈冷部下组成的防线,只有冲开那堵墙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人到了这个时候连刀子都忘了用,一群水匪用自己的肩膀撞向水军战兵组成的盾阵,盾阵后边那排战兵疯狂的落刀,根本不用去瞄准什么,刀刀见血。 很快在盾阵前边的尸体就堆起来一层,后边的人依然疯了一样往前冲。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从山包上冲下来的战兵犹如绞肉机一样往前推着走,一个一个的水匪被砍翻,一颗一颗的人头被挂在战兵的腰带上,滴血一路。 昨夜里熊牛靠岸的时候,沈冷的人特意留心,后边的船队没有跟上来,这就给了沈冷从容安排的机会。 王根栋听从了沈冷的建议,带着两百人离开了熊牛一夜奔行,提前进入官补码头后边的山包密林里埋伏,停靠在码头栈桥边的熊牛战船之所以没有一个人下来,是因为本就没几个人在船上了。 沈冷故意引诱水匪往山包那边冲,而他的人在后边围堵,两面夹击之下,一标营的战兵剿灭几百人的水匪若砍瓜切菜一般。 从水军战兵开始反击到结束,不过两炷香的时间。 王根栋下令搜索清理战场,一个一个的水军士兵拎着刀子在切割人头,一个水匪本来趴在地上装死,听到脚步声之后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然后嗷的叫了一声爬起来想跑,却被战兵一脚踹翻。 “求求你了不要杀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水匪挣扎着跪在那不住磕头,战兵将红线刀举向天穹:“你们偷袭这官补码头厢兵的时候,可有人如此向你求饶?” 战兵刀落,人头滚出去很远,喷洒出去的血液将战兵的衣甲染红。 沈冷在死尸之中寻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个用铁胎弓的家伙,竟是没有盯住那人什么时候逃走的,沈冷默默盘算了一下,刚才那狠厉汉子的武艺远比沐筱风手下善射那人更强。 “差不多有八了吧?”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没人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然而沈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判断其实有些不准确,因为他接触的还很少,真正称得上强者的敌人他没有遇到一个,聂垣确实很强,目前沈冷遇到的敌人之中最强。 -- 第98页 “干得漂亮。” 一身是血的王根栋走到沈冷面前笑着说道:“我会向提督大人给你报功。”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官补码头那边有些失神:“我更希望自己当初猜错了,或是猜到的更早些……” 至少一百五十厢兵,尸体如今不知何处。 王根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我会如实向提督大人禀报,提督大人自会做出公平的决断,有些人不可能一直一手遮天。” 沈冷笑了笑,笑容有些发苦。 “但愿吧。” 他只说了三个字。 然后转身朝着陈冉他们挥手,他的手下迎过来,虽一身浴血,可每个人都很兴奋。 沈冷心里想着,这个麻烦庄雍怕是没办法给自己解决干净的,还得靠自己啊。 第五十三章 总得让他明白! 这一场厮杀刚刚结束之后不久,校尉王根栋就派了自己三个亲兵走陆路穿村过田的赶回水师大营报功,不然的话这份功劳被岑征白秀他们染指谁也落不下多少。 斩首六百余,每个士兵都能得到丰厚的奖赏,所以大家都很开心。 一队人负责清理战场,一队人负责寻找官补码头原来驻守厢兵的尸体,沈冷找到王根栋,告诉他最好立刻派人去地方县衙把这件事知会一声,不要等到岑征他们来。 都安排好了之后沈冷在栈桥上坐下来,靠着柱子微微喘息,这一战他是最关键的点,他必须活着把水匪引到埋伏圈,说起来简单,任何一个微小的意外都有可能把沈冷送进阴曹地府。 陈冉在沈冷身边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原来这就是战争的样子……上次我们十人队和水匪厮杀的时候我觉得那已经杀戮的极限,现在才知道那不过是杀戮的一点影子。”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既然选择了从军,以后这种场面怕是不会少了,陛下要的水师不是巡抚江河,而是要扬帆海域,未来可能每一天都是这样的。” 陈冉的肩膀颤了一下:“我们,都会死的吧。” 他低下头:“没有谁可以一直保持好运气,一次,两次,三次,几十次,千百次……我们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一直都是胜利者,战场上胜利几百次不是尽头,可失败一次就是尽头了吧。” 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有几个人能活到衣锦还乡。” 沈冷道:“别把自己在战场能活下来寄希望于好运气,除非你把自己的名气改成好运气。” 陈冉点头:“我知道的,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足够强大才行。” 王阔海和杜威名两个人肩并肩从远处走过来,两个人都杀出一身的血腥气,一个高高壮壮一个精瘦修长,看起来有些很奇怪的和谐。 “团率。” 王阔海一屁股坐下来:“这一次的战场和上一次有些不一样。” “嗯。” 杜威名蹲下来:“比上一次恶心多了,第一次知道人因为恐惧或是在死前是那样的反应……” 想到那些水匪被杀之前吓得屎尿失禁,鼻涕眼泪横流的样子,杜威名就一阵阵的反胃。 “团率,现在干嘛?” “告诉弟兄们把自己的军功都记清楚,不许碰别人的,但,也不许任何人碰咱们的。” “是!” 杜威名站起来去传令,看得出来他现在对沈冷已经彻底服气了。 陈冉看向沈冷:“水匪不会无缘无故的袭击官补码头对吧?” 沈冷嗯了一声:“这样的事,我们还会遇到的。” 陈冉微微皱眉:“没有结束的时候?” 沈冷道:“有,我死,或是那个家伙死。” 陈冉学着沈冷的样子耸了耸肩膀:“自己死多不好,怪疼的,还是别人死好了……奇怪,居然肚子有些饿,我去找些吃的。” 沈冷站起来:“一起。”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呜呜的号角声,那几艘熊牛战船总算是来了,从厮杀开始到结束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半时辰,熊牛来的这么慢,问题的根本已经直指五品勇毅将军岑征。 沈冷看到几艘熊牛战船靠岸想到有一件事还没来得及办,跑到校尉王根栋那边把那份地图要了过来塞进自己怀里,王根栋一脸的不明所以:“你干嘛,那是要还回去的。” 沈冷:“校尉大人就说是沈冷不小心把地图弄丢了。” 王根栋:“何必呢?” 沈冷笑道:“有大用处啊,这是战场上的眼睛。” 正说着,远处一队亲兵保护着勇毅将军岑征和参将白秀过来,两个人表情完全不一样,岑征寒着脸眼神阴沉,而白秀看起来很开心,笑容里没有一丝杂质。 “干的漂亮。” 白秀先开口说道:“这是水师建立以来打的最漂亮的一战了,我会和岑将军一起为你们报功,事情的经过我和岑将军都已经知道了,你们打出了咱们水师的威风,岑将军说了,他也要奖赏你们。” 沈冷盯着白秀的眼睛看了一下,心说这个人难道是真的毫无问题?眼神里那么真诚,要么就是确实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城府太深。 岑征哼了一声:“虽说打的不错,可是居然上报的这么晚,也算是贻误战机了,功劳再大这错处也掩盖不住。” 王根栋抱拳:“卑职知错。” -- 第99页 沈冷微微皱眉,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什么。 岑征又教训了几句后脸色缓和下来:“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宁武县县令,看来要在这停留一日了,军功我自会上报给提督大人,不过在此之前,我自己做主从官补码头的库房里取一些银子,王根栋的标营士兵每人赏银五两,团率赏银十五两,校尉赏银二十两。” 王根栋等人整齐抱拳:“谢将军!” 沈冷楞了一下,居然傻呵呵的问了一句:“团率赏银二十两怎么样?” 岑征:“嗯?!” 沈冷一低头:“当我没说。” 岑征微怒:“一点儿军人的样子都没有,吊儿郎当目无长官,扣掉你那十五两银子的奖赏!” 沈冷心说自己嘴下次可不能这么贱了……本想着多要五两银子就能把欠庄雍的债还清,结果现在那十五两银子的赏赐都成了泡影,真亏啊。 王根栋连忙说道:“将军,此战首功当属沈冷,若非是他提前察觉了水匪的动向,并且提出诱敌埋伏的策略,这一战不可能打的如此顺利,还请将军三思。” 岑征脸色一寒:“本将军的决定是能轻易更改的?功是功,过是过,要赏罚分明,王根栋你也是跟着我多年的老兵了,怎么连这些都忘了?你的二十两银子也不用去领了,这件事就这样决定。” 沈冷拉了还想说什么的王根栋一把,对他微微摇头。 白秀等岑征走了之后笑着对沈冷说道:“将军大人没有真的责怪你们的意思,你们俩一会儿每人去领二十两银子,将军那边不用担心什么,我自然会说。” 沈冷和王根栋连忙道谢:“多谢将军。” 白秀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了,好好干,前途无量。” 沈冷点头致谢,白秀笑了笑走了。 等人都走了之后沈冷问王根栋:“校尉,往船队报信的人是不是在我们到官补码头之后就出发了?” “没错啊。” “按理说三十里的水路而已,战斗才一开始差不多送信的人就能到,为什么将军说咱们送信那么迟?” “心里有鬼呗。” 王根栋哼了一声:“岑征这个人,心思很重……你可能不了解他,我在他手下那么久太了解这个人了,他和咱们一样是寒门出身,所以一心想往上爬,就算是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也在所不惜,如果他真的靠向了沐筱风那边,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沈冷点头:“唔……先去领银子吧,万一那俩一会儿又反悔了呢?” 王根栋:“你很缺钱吗?” 沈冷一摊手:“缺,缺口特别大。” 王根栋:“我那二十两一会儿你拿去吧。” 沈冷笑笑:“校尉怎么也不问问我为什么缺钱。” 王根栋道:“问什么问,战场上生死作伴的兄弟了,不就是二十两银子么,虽然对于咱们来说那不是小数目,可我更看重你我之前的情义。” 沈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没啥,之前欠了二十两银子,我自己领了那份足够还债了……之所以说缺口大,是因为将来终究是要娶她的,总不能寒酸,要给她最好最好的婚礼。” 沈冷抬着头看着天空,云都是茶爷的样子。 “老婆本吗?” 王根栋咳嗽了几声后说道:“刚才我说把那二十两银子送你了?我收回……攒老婆本这种事,就好像谁的缺口不大似的……” 沈冷哈哈大笑:“校尉有心上人了吗?” “嗯!” 王根栋使劲点了点头,男子汉大丈夫生死都不畏惧,当然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扭扭捏捏:“母亲前些日子托人送信过来,说从去年开始身体大不如前,和我有了婚约的那丫头便顶着风言风语一个人拎着包裹进了我家门,已经伺候我老母一年有余,母亲为她着想劝她回去她只是不肯,我……不敢负她。” 沈冷一边听着一边把那二十两银子从码头库房里领了,听完王根栋的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子,笑起来,把银子塞进王根栋手里:“托人带回家去吧,为大娘看病,为嫂子添新衣。” 王根栋愣在那:“这怎么行?你还要还债的。” 沈冷两只手放在脑袋后边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啊……我不一样,我比你年轻。” 王根栋:“过分了……” 远处,白秀回头看了一眼沈冷和王根栋,他笑着对身边的岑征说道:“都是好苗子,将军也不用生气了,人无完人,他们已经做的足够好。” 岑征看向沈冷:“我不喜欢那个叫沈冷的年轻人,气势太盛。” 白秀道:“年轻人,气势盛一些是正常的,将军以后多培养就是了。” 岑征哼了一声:“你看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像个兵!仗着自己有两次军功就开始放肆起来,若是不压他一下,他早晚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白秀摇头:“我们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少年人哪能不得意,算了吧。” 岑征把视线从沈冷那边收回来:“总得让他明白,征战,不是儿戏。” 第五十四章 相遇 队伍在大运河边上休整一天,宁武县的县令县丞赶来,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能不紧张,那么多厢兵被杀,这可是大宁立国以来的第一次,谁都很清楚消息到了陛下耳朵里,陛下会是什么反应。 -- 第100页 沈冷坐在河边看着远处那些人寒暄的时候一个个脸色都是白的,忍不住微微摇头。 “怎么了?” 陈冉问他。 “宁武县上上下下,怕是要被撸一个遍。” “怪可怜的。” “不可怜。” 沈冷摇头:“他们能不知道连云寨的位置?能不知道这些水匪作恶?什么都知道,只是觉得剿灭连云寨代价会有些大,他们舍不得本县厢兵,又怕万一打输了颜面不保,这是小事,官职不保才是大事,所以干脆装作视而不见,算是县衙和水匪的一种默契,一个尽量白天不出来,一个尽量粉饰太平。” 陈冉没想这么深,舒展了一下双臂:“不过总算为地方上除了一害。” 沈冷猛的抬头,看到大运河对岸树下有个黑影一闪即逝。 聂垣迅速的退入岸边树林里,靠着树闭上眼睛……沈冷,这个仇已经不只是你和沐筱风的,下次你绝对不会再有好运气。 他脚下一点掠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陈冉顺着沈冷的视线往对岸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怎么了?” “没什么。” 沈冷摇了摇头。 李土命双手捧着那五两银子跑到沈冷面前,脸上都是兴奋:“团率,看,银子!” 陈冉撇嘴:“看你那小家子气。” 李土命坐下来,用衣袖仔仔细细的擦着那银锭:“你懂什么,这可是我第一次领到赏银,上次咱们剿灭水虎赵登科那一战的奖赏还没有发下来,所以这才是正经第一次,我爹娘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我也是合格的战兵了。” 陈冉笑道:“以后跟着团率,还能少拿得了军功?” 李土命使劲儿点头,然后突然从坐着改为跪下两只手撑着地面:“团率,我郑重向你道歉,当初是我故意针对你的,我以后保证死心塌地的跟着团率好好干!” 沈冷连忙伸手把他扶起来:“你这一跪要是让我折了寿,我就扣你的军功。” 李土命不好意思的笑:“团率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说,军功哪有像咱们团这样平分的,都是团率拿的多些,可是团率你想的都是照顾大家,我们真的服了。” 陈冉道:“五两银子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以后怎么做万户侯?” 李土命连连摇头:“我可不敢想,能跟着团率做一个好兵,让我爹娘在村子里扬眉吐气我就很高兴了,万户侯……太遥远。” 沈冷道:“别急着否定自己,万一真的成功了呢。” 李土命嘿嘿笑:“也对,如果万一我成了万户侯,那可是我们村最牛逼的人物了吧。” 陈冉:“你们村……” 李土命把银子擦的干干净净,然后双手捧着递给沈冷:“团率,给!” 沈冷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李土命道:“没……没什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前思后想,我把第一次得到的赏银送给团率,是……是最贵重的礼物了吧。” 沈冷道:“回头特假的时候拿回去给你爹娘吧,以后我去你家串门的时候请我喝酒就行了。” 李土命兴奋起来:“团率可不能骗我啊,一定要去!” 沈冷嗯了一声:“一定会去。” 就在这时候集合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队伍开始收拢,没多久就在岸边集合列队完毕,岑征看了白秀一眼,低低说了几句什么,白秀随即朝着队伍走过来,而岑征则直接回了一艘熊牛战船上。 白秀走到士兵们面前站住,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今天这一战打出了水师的威风,可也暴露出了队伍的很多不足,不要太骄傲,记住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将来你们的战场是大海,把得意留到大宁的战旗插到海域之外的时候吧,把所有物资补给搬上船,所有人回到船上休息,没有军令谁也不能随便下船,散!” “是!” 士兵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在校尉和团率的带领下把物资补给搬上船,很快码头就恢复了平静。 白秀回到船上的时候看到岑征正在发呆,他走过去问道:“将军还在想什么?” “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岑征回头看向白秀:“连云寨的水匪从来都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白天连运河都不敢进,怎么突然就敢袭击官补码头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必死无疑?我觉得有必要继续调查一下,而且既然动了手,就要斩草除根啊……你说呢。” 白秀道:“将军吩咐就是了,我去安排。” 岑征:“我想让人带队去连云寨看看,从歼灭水匪的数量上来看似乎是绝大部分了,可水匪不可能一个人都不留在水寨,趁着他们还没有得到消息,选一队人直接扑过去将连云寨连根拔起,那水寨也要烧了,不然难免会被其他心怀不轨的人利用。” 白秀:“我这就去安排,选一个标营的人去?” “用不了那么多人……再调拨两艘飞鱼给沈冷,让他带着他的人乘四艘飞鱼去连云寨看看,天黑之前务必到达,连夜清理,明天中午之前要赶回来和船队汇合。” “沈冷么?” 白秀看着岑征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好。” 他问岑征:“将军不是不喜欢这个人吗?” 岑征脸色平静的说道:“你莫不是忘了,一个领兵的人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我不喜欢他,但不可否认他的能力很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儿,和宁武县的那些地方官打交道太累了。” -- 第101页 白秀哦了一声:“我这就去。” 一炷香之后,沈冷的队伍就已经集合起来了,四艘飞鱼在岸边停靠。 白秀笑着对沈冷说道:“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将军是一个公正严肃的人,他不是真的想责备你,而是对你抱有比对别人更大的期待,去吧,带着队伍走一趟,尽快回来,我们还要赶去南疆。” 沈冷领命,看着白秀那张笑脸心里逐渐发寒,岑征的命令没有什么问题,谁也挑不出毛病,可这不代表没有毛病。 四艘飞鱼离开了官补码头进入大运河分支河道,烈红色的大宁战旗在桅杆上飘扬,士兵们都很兴奋也很放松,这看起来是一次很轻松的任务,随随便便就能又带回来一些军功。 飞鱼船上有说有笑,沈冷站在船头却陷入了沉思。 杜威名走到沈冷身边站住压低声音说道:“你是在怀疑岑将军?” 沈冷微微摇头:“说不上怀疑他,不过肯定不对劲,岑征没理由这么照顾咱们,之前官补码头那一战咱们团把军功都占了,别人眼巴巴的等着去摧毁连云寨,好歹也是功劳,岑征又把差事给了咱们……说不通。” 杜威名嗯了一声:“不过料来连云寨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一共就那五六百水匪几乎都被咱们杀了,就算是有留下的也没几个人。” “小心些好。” 沈冷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到地方之后你带四个十人队做支援,我带着陈冉王阔海上去,另外今夜不进水匪营地,把进出的水路封住就好,明天一早太阳升起来之后再进攻。” 杜威名道:“可若是这样势必会耽搁与大队人马汇合的时间,岑征有可能找你麻烦。” 沈冷道:“那个不重要,兄弟们的生死才重要。” 杜威名心里一暖:“要不然还是让王阔海带着人做支援吧,我和你带人上去。” 沈冷:“你比王阔海心思活络,你留下更合适。” 杜威名没有再争,沈冷说他比王阔海心思活络他心里有些美滋滋,能得到沈冷的承认好像很鼓励人啊……不过转念想到庄雍的交代,杜威名心里又一阵阵内疚,总觉得对不起沈冷。 “团率!” “嗯?怎么了?” “我……没什么事了。” 杜威名终究没敢说出来,转身走到另外一侧站住,手扶着刀柄,手背上绷起来了一条一条的青筋。 沈冷回头看了杜威名一眼,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沈冷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在白天靠近连云寨,附近的村镇里难免还有连云寨的眼线,他等到天黑之后才带着队伍到了连云寨附近,停船靠岸,盯紧了进出的水路,然后安排人轮换值夜。 杜威名和李土命带着人第一批值夜,其他人休息,沈冷知道李土命这个人性子稍显懒散,多交代了几句,杜威名笑道有我看着他不会出事的,然后带着人就走了。 沈冷又再三交代谁也不许离开营地,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将地图取出来,借着微弱的光芒仔仔细细的看,地图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更何况手里这份地图可不是一郡一道的地图,而是半个大宁的地图,从江南道往南一直到海疆。 虽然地图不一定详尽,但大体的地形是不会错的,从大宁立国开始,工部就调派了大量的人手勘测绘图,如今已经数百年,还在不断完善之中。 与此同时,几个黑衣人从连云寨的方向出来,为首的正是聂垣,他猜到了水师的人会连夜进攻连云寨,回去搜刮了银子,让连云寨剩下的几十人布置了陷阱随即离开。 日积月累的经验让他提前感觉到了危险,带着人躲进树林里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了河道上的桅杆。 “水师的人果然是要斩尽杀绝啊。” 一个黑衣人压低声音说道。 聂垣冷笑起来:“几个兄弟折在水师的人手里,咱们离开之前给他们点教训,看看领队的是谁,找到他杀了。” 第五十五章 万户侯 在营地外面设置的暗哨位置很隐蔽,战兵们训练有素,所有可能发生在战场上的事都有经验丰富的老兵提醒过,而且沈冷手下这批人素质也更高些,杜威名和李土命分别带着人完成了外围的布防,杜威名说去检查一下四周让李土命自己小心些。 李土命笑着说道:“你好像个奶妈一样,烦不烦。” 杜威名对他晃了晃拳头,随即朝着其他暗哨位置过去。 李土命爬上一棵大树上想着这下就安全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嘴角忍不住勾起来,手在胸口位置轻轻拍了拍……怀里是那五两赏银,隔一会儿他就要取出来看看,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五两银子不算多,可意义不一样,拿回家里去爹娘也许恨不得把这五两银子供起来吧。 “万户侯……” 李土命自言自语,小眼睛眯起来都是笑意,想到陈冉说目标是万户侯才对,心里就一阵阵的激动,虽然那是很高很空很虚的目标,可有了目标向前走的时候就会更加坚定吧。 “团率是个好人。” 他嘴里嘀咕着,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了天上的繁星……小时候夜里坐在家门口的土坡上,父亲指着天空上那些璀璨的星对他说那都是命星,只有大人物才会有命星,皇帝有皇帝的命星,将军有将军的命星,大学士有大学士的命星。 -- 第102页 李土命问他爹:“那我有命星吗?” 父亲笑着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你啊……肯定有的,我们家土命将来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李土命想起来自己那个时候可开心了,围着土坡一圈一圈的跑,一边跑一边疯喊自己有命星,将来会是大将军! 爹娘靠在一起看着他笑,笑的前仰后合,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爹就哭了起来,那个饱经沧桑却普通的男人从啜泣到哭的撕心裂肺,不管他娘怎么劝都劝不住。 一直到今天,李土命都不知道当时爹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 李土命握了握拳头,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跟着团率好好干,有朝一日骑着高头大马披红挂彩的回村里去,让爹娘做人上人。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些不对劲,猛的回头,一只手从树叶里探出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拳头从侧面打过来正中太阳穴,李土命感觉自己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聂垣的手下将李土命抓了带回岸边灌木丛里,聂垣取了把匕首,一只手捂着李土命的嘴,一只手握着匕首刺进了李土命的大腿。 李土命闷哼一声醒过来,脑门上瞬间就是一层汗水。 眼前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黑暗之中似乎有很多人站在自己周围,片刻之后大腿上的疼痛就让脑子里的麻木清醒过来一些,他摇了摇头,想喊,可是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聂垣在李土命面前蹲下来,手指在匕首上弹了一下,李土命顿时疼的浑身一颤。 “距离动脉没有多远,战兵有专门的医官授课,给你们讲解简单的治疗包扎,当然告诉过你动脉有多重要,匕首再偏半指就能把你的动脉切开,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你就会死,而且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你先是会感觉到伤口很烫,然后是全身很冷,四周安静的时候你会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可你却还很清醒……” 聂垣低头贴着李土命的耳朵说道:“现在我松开手,你不要喊叫,你知道如果你不配合会是什么后果。” 李土命脸色惨白,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使劲儿点了点头,第一次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这么近。 “谁带队来的?” “沈……沈冷团率。” “哦?” 聂垣眼神一亮:“真是冤家路窄。” 听到这几个字李土命猛的反应过来:“你们是白天在官补码头的人!” 聂垣嘘了一声:“小点声,你想让你的同伴听到来救你?相信我,他们来的速度没有我的刀快……告诉我沈冷在什么位置。” 李土命颤抖的更加厉害了,牙齿都在上下碰撞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流血的缘故,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很冷很冷。 所以他使劲儿咬紧了牙,不让嘴里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咬紧了牙之后整个头都开始颤抖。 “不说?” 聂垣笑了笑,手指在那把匕首上又弹了一下:“我知道沈冷手下大部分都是新兵,和他没有多少感情才对,你何必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呢?” 李土命咬的太用力,嘴里开始出血。 “唉……” 聂垣抬手捂住了李土命的嘴,把匕首从李土命大腿上拔出来,然后又猛的刺下去,李土命的身子骤然抖动起来,嗓子里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好像拉风箱似的声音。 “我给你机会了,没刺你的动脉,现在你准备告诉我沈冷在什么位置了吗?” 李土命的呼吸格外急促,喉结上下起伏的速度很快,他真的感觉到了伤口很烫,好像血箭一样往外喷着。 聂垣松开手:“下一刀,没人可以救你了。” “团率……团率是个好人。” 李土命说话的时候嗓音颤抖的厉害,说的很急:“团率照顾我们,把军功分给我们每一个人,团率还说将来要带着我做到万户侯,团率说不能否定自己,每个人都会成功……” 聂垣一把掐住李土命的脖子手指发力,片刻之后李土命的脸就开始发紫,眼睛都向外凸出了一些。 “别耽误时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说不说,不说就死。” “我说……” 李土命嘴里挤出来两个字,显然已经彻底崩溃。 聂垣松开手,李土命咳嗽起来,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璀璨的星,心里想着那里果然没有一颗是属于自己的,我哪里有什么万户侯的命。 然后他笑了。 “来人啊!水匪在这!” 李土命拼尽最大的力气挣扎起来吼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去一步就被聂垣踹倒在地,聂垣气的脸上的肌肉都在动,他抓住匕首抽出再次刺进去还狠狠的一划,然后掉头冲了出去,他的手下紧随其后,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个听到声音赶来的是杜威名,从树林里抽出刀冲过来的时候正好迎面遇到聂垣他们几个,杜威名一刀劈过去:“给我留下!” 聂垣身子往前一压俯冲出去,人从杜威名的胳膊下边穿过,过去之后一只脚重重的踹在杜威名的胸口上,杜威名感觉一阵剧痛,身子被踹的飞起来,落地已经在三四米外了。 砰地一声杜威名掉在地上,胸口里一阵窒息险些那口气上不来,缓了一会儿才咳嗽出来,往旁边摸索自己的横刀,摸到了一个人…… -- 第103页 杜威名猛的转头,接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了李土命那张惨白惨白的脸。 “老杜……” 李土命看到杜威名后居然笑起来,似乎找到了依靠:“你来了啊……真,真他妈的冷啊,这破地方,风怎么比南平江上的夜风还大?” 杜威名的心猛的停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把李土命抱起来去找随队的医官,可是他被踢了那一脚太重,力气竟然提不上来。 “疼啊……” 李土命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撕心裂肺:“腿……真疼啊。” 杜威名低头看了看,于是看到了那如泉一样涌出来的血,他连忙用双手按住,可血却从他的指缝里往外喷。 “我牛逼不?” 李土命问:“他们要杀我,我也不告诉他们团率在什么位置。” 沈冷从远处正好掠过来,听到了这句话他眼圈一红,解开自己的腰带帮李土命把大腿勒住,可是……似乎已经晚了些。 陈冉在沈冷之后冲过来,火把的光照清楚了李土命的脸,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白。 “胖……胖子,你骗我,我真的没有万户侯的命,你可得好好干……” 李土命看向沈冷:“团率,我没给你丢人吧。” 沈冷咬着牙点头:“没有……” 李土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胸口:“赏银……给我爹娘,团率,记得去我家串门,我请……酒……” 沈冷猛的站起来:“医官!” 医官背着药箱在两个战兵的保护下冲了过来,检查了一下李土命的伤势随即开始急救,然而看得出来,他也只是尽人事。 沈冷一低头犹如猎豹一样冲了出去,杜威名喊了一声等我,可是那口气上不来,竟是没有力气追上去,跑了两步就扑倒在地。 他顺着河道一直往前追,可这种深夜追踪本就很难,幸好河边都是低矮的灌木,有人冲过去枝叶折断的痕迹。 沈冷的手下举着火把往这边追过来,可是很快就被沈冷甩的很远。 医官颓然的跌坐在地上,两只手都是血,他摇头:“救不回来了,三刀都在动脉……” 第一刀,其实聂垣就刺在了动脉上。 李土命嘴里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却还在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好冷……好冷啊。” 陈冉把他紧紧的抱住:“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就没事了,咱们一起做万户侯,一起衣锦还乡,你还想让你爹娘在村子里扬眉吐气呢,上次剿灭赵登科的奖赏你还没有领……土命,你是土命啊,你命厚不会死的。” 李土命艰难的笑起来:“傻……算命的说,我五行缺土,所以才叫李土命……看来真的命薄。” 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看着天空上的星,有一颗好像格外的璀璨明亮,那星光越来越大,于是他眼睛里都是光明,他似乎在那光亮之中看到了沈冷的样子。 “团率,有命星的,真好……” 第五十六章 信任 十二岁那年,夜里南平江的水面上有几艘船燃烧起熊熊大火,叫沈冷的少年嘴里叼着一把没开锋的小猎刀一头扎进江水里,奋不顾身。 后来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最不冷静的时刻会变得异乎寻常的冷静。 再后来的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叫沈小松的那个男人拼了命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塞进沈冷脑子里,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少年,难道和那年那夜少年人纵身一跃没有关系? 沈先生看到了少年郎的内心,所以觉得自己就算是拼了命也值得。 不久之前,名字叫李土命的年轻人咬着牙撑着,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别怕别怕,宁死也不愿意出卖沈冷。 沈冷是沈先生的选择,沈冷也是李土命的选择。 这个夜里,背上绑着黑线刀的沈冷冲向黑暗之中,那双眼睛里的红是悲怆,是愤怒,是杀气。 李土命倒在陈冉的怀里抬头看天穹,黑暗之中那璀璨的光进入眼睛里,于是整个世界都是光明。 沈冷的杀气四溢,于是这个黑夜被冰冷统治。 聂垣不怕沈冷,他曾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也曾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从被白尚年选为死士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里只剩下两件事可以做,为将军杀人,为将军挡杀。 他看不起沈冷,那个少年人充其量只是个运气好到了极致的愣头青而已,纵然武艺还算不错,可根本没有经历过他经历的那些风霜雨雪生死杀伐。 他哪里知道,沈先生教了沈冷的每一个春夏秋冬都是兴亡天下,让沈冷学到的不仅仅是一城一地的过往,也不是一朝一代的轮回,而是古往今来所有成功者的经验和失败者的错误。 沈先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看起来懒散的样子只是因为太过疲惫,他说沈冷的起步晚了,自己必须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利用起来,于是才有了沈冷现在的盛世风华。 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他走过的路读过的书还有对人生的感悟,沈冷的气质里,藏着一个茶爷一个沈小松,一本禁绝囊括四疆四库。 聂垣? 必杀! 距离这种东西不是恒定的,前面的人一直在跑后面的人一直在追,就看谁坚持的更久。 沈冷红着眼睛像是一头捕猎的野兽一夜不休,而聂垣他们没有这样的体力。 -- 第104页 天微微亮的时候,聂垣他们气喘吁吁的在江边一处密林之中停下来,他已经快到了极限,而他的五个手下已经无力再跑一步。 幸好,水师的人似乎没有追上来,聂垣的手下都是当初跟着他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爬回来的老兵,从在白尚年的手里领死士银子开始,他们就已经和战兵两个字再无瓜葛。 “团率,歇会吧,实在是跑不动了。” 一个黑衣人大口喘息着说道,他们还是习惯称呼聂垣为团率,已经那么多年了,习惯真的不好改变。 聂垣点了点头:“足够远了……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干粮补充体力,然后去前边镇子里踅摸一条船南下,到水师船队前边等着找机会,几个兄弟折在沈冷手里,这个仇不能不报。” 另外一个黑衣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想到在官补码头的时候沈冷那杀人的方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仇……本来可以没有的。” 聂垣的眼神一寒:“你怕了?” 黑衣人摇头:“团率你知道的,跟着你做事,我们什么时候怕过……只是这次不一样啊,我们面对的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是战兵。” 剩下的几个人虽然没有说话,却几乎同时低下头,他们不想让聂垣看到自己眼神里的东西。 是啊……这次的对手同样也是战兵,曾经他们都发过誓的,战兵兄弟,永不互相残杀。 “我们已经不是战兵了。” 聂垣沉声说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当初我们把手放在一起的时候说过,既然战场上没能给我们带来荣耀,那就用自己的本事让生活更好,我们身上没有军服了……如果硬要说我们还是兵,我们也只是将军的兵不是大宁的兵!将军没办法给我们明面上的飞黄腾达,可给我们的难道还少?” 所有人都低着头,久久没有出声。 聂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高海孟达你们两个警戒,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半个时辰后李灿岳山峰轮换,宋雷整理咱们带来的食物和装备然后规划出一条路线来,一个时辰之后出发。” 他说完之后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都记住,你们身上已经没有军服了。” 五个人整齐的答应了一声,可是谁都很清楚,他们的骨头是战兵的骨头,血液是战兵的血液,哪怕到了现在对聂垣的称呼都没有改变,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抛舍? 高海和孟达休息了这一会儿后恢复些许体力,两个人一左一右分开,他们有足够的追踪和反追踪的经验,因为他们曾经都是战兵斥候! 如果说战兵是大宁诸军之中的精锐,那斥候就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高海从背囊里取出来一卷很细很细的线在周围几棵树上绑了连起来,那线细的犹如蛛丝,绑好线将几个特别小的铃铛挂在线上,布置好了之后这才爬上一棵大树,选了树叶最密集的地方坐在枝干上,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着天空…… 昨天在官补码头上看到了那些水师的战兵,军服的款式好熟悉啊,也好亲切,只是胸口位置的标徽不一样,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在自己左胸位置摸了摸,曾经那里也有一个标徽,象征着战兵的荣耀。 高海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天才微亮,树叶缝隙里透下来的光为什么有些刺眼? 然后他猛然惊醒过来,那不是阳光,是刀光。 可是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就落下来蹲在他面前,枝干微微颤动起来……那人反手握刀,刀锋就在高海的脖子前边停下来。 沈冷看了一眼高海的右手,那只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环首刀是不是用不惯,你还保持着横刀的握姿,果然是战兵出身,在官补码头上看你们的配合出手就猜到了。” 沈冷的视线停在高海的眼睛上,对方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杀了我。” 高海说了三个字。 沈冷:“我会杀了你的,从你刚才的布置就能看出来,你曾经是斥候,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脱了战兵的军服,也不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苦衷,我只知道你该死。” 高海的左手忽然动了,从背后抽出来一把匕首直刺沈冷的心口,沈冷的刀锋横着一拉……噗的一声高海的咽喉就被切开,血液喷溅出来。 与此同时沈冷的左手抓住了高海左手的手腕,一扭,一推,高海左手握着的匕首就刺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几支弩箭穿过了树叶迅疾而来,沈冷一翻身跳到了另外一根枝干上。 “有人追来了!” 孟达端着连弩朝着树叶里继续点射,迅速把弩匣里九支弩箭射空,眼睛死死的盯着树叶有动静的地方。 砰地一声……高海的尸体从半空之中掉下来落在孟达脚边,面朝下,后背上插着几支弩箭。 孟达脸色一变,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雪亮的刀光从半空若惊雷一般落下,斥候出身的孟达反应神速,右臂迅速抬起来,手腕一翻,短刀已经握在手里。 当的一声,黑线刀斩在短刀上,然后短刀就被切开,再然后是孟达的右手。 孟达反手握着短刀格挡出去,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刀的力度会如此凶猛,那看起来寻常的黑线刀会如此锋利,劈开他的短刀之后又将他的手掌砍掉,那一瞬间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只有怕。 -- 第105页 “大宁战兵教了你们足够厉害的杀人技,你们却用在了同袍身上。” 沈冷的黑线刀在手里转了半圈,身子向前一欺,正手握刀改为反手握刀往下猛的一压……噗的一声,黑线刀从孟达的右边肩膀紧挨着脖子的地方斩了进去,孟达下意识的大步后退,左手抬起来抓住黑线刀想托起来…… 沈冷左手压住右手的手腕狠狠发力,黑线刀从肩膀上斜着砍下去从左侧的肋部切了出来,小半截上半身离开了孟达的身体滑落下去,血液一瞬间从胸腔里翻涌出来,那场面无比的血腥。 带着一条胳膊一个脑袋半颗心脏半个胸膛的躯体落地,孟达在这一刻居然还没有死,他看着那把带着血光的黑线刀,想起来自己曾经也有一把。 眼睛缓缓的闭上,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身穿军服的自己,胸口上绣着烈红色的战兵标徽。 沈冷连杀两人之后转到了大树后面,从远处扑过来支援的几个人端着连弩不停的点射,噗噗噗是弩箭钉进了树干的声音,如果沈冷反应慢一些,这些弩箭就会钉在他身上。 聂垣握着刀从远处疾掠过来,蹲下来看了看被一刀两断的孟达,又看了看爬伏在地上的高海,眼睛里的红和沈冷眼睛里的红一模一样。 “找到他!” 聂垣猛的站起来,手在发颤,那是不可抑制的怒火。 “是!” 李灿岳山峰宋雷三个人品字形移动,三个人互为犄角,端着连弩微微弓着身子时刻保持着戒备,而聂垣则自己跳上了大树迅速爬到最高处,蹲在那扫看四周。 树下,三个斥候出身的家伙移动速度并不快,因为他们很清楚对方就是要来报仇的,血仇,不死不休。 而他们三个现在要做的是诱饵,当那个追杀者出现的时候,团率的箭也会出现,必然将对方射杀! 这是他们对聂垣的信任。 第五十七章 赌命 几年前南疆十二万精甲灭越国的时候,越国大将军呼兰盛夏曾经感慨说……大宁的那些锋刃一样的斥候看不到抓不着,来去如鬼魅,杀人于无形,那不是赞美也不仅仅是害怕,而是敬畏。 此时沈冷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斥候,这是沈冷最不愿意面对的敌人,因为他们曾经是战兵。 李灿,岳山峰,宋雷三个人品字形站位脚步移动速度并不快,但三个人手上的速度快到了极致,迅速将连弩重新装填,探索向前的阵型无懈可击。 “人在哪儿?” 李灿问,正前方没有任何发现。 “没有!” “没有!” 稍稍靠后的岳山峰和宋雷几乎同时回答。 风从树林里吹过,树叶晃动起来,将血腥味送到了远处。 林子里的气氛安静的极为诡异,这几个优秀的斥候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被动,曾经他们在战兵的时候这种压力都是他们给敌人的,敌人看不到他们,只知道他们就在附近,没有人预料到他们的致命一击从哪个方向突然出现。 他们是伪装者,是刺客,是猎人,他们精通各种本领,擅长杀人,最可怕的是他们隐藏和追踪的技巧,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现在,在明面上的是他们,沈冷成了猎杀者,不知道下一秒会在什么地方突然发起攻击。 不过他们三个坚信团率聂垣可以比沈冷更快更凶狠,当沈冷出现的时候,聂垣的铁胎弓就会发出怒吼。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很轻微的铃声,三个人同时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是之前高海和孟达两个人设下的警戒,细线被人碰到了所以铃铛才会响。 三个人同时朝着那边转身,连弩开始点射,一支一支的弩箭激射过去,很快传来弩箭插进地面的沉闷响声。 “身后!” 岳山峰忽然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后立刻转身,将连弩之中最后的三支弩箭射了出去……可是背后却没有人,那三支弩箭品字形钉在一棵树上。 气氛越来越紧张,三个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们不得不在这样略显空旷的地方停留,只有这样才能为聂垣创造更好的击杀机会。 “妈的!” 岳山峰低低的骂了一句,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快的几乎让他窒息,他以最快的速度将连弩重新装满弩箭,手指不停的颤抖。 “完全没有发现。” 宋雷咬着牙说话,脸色很白。 他们习惯了带给敌人恐惧,如今却不得不品尝这种恐惧的滋味。 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的沈冷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很轻也很平稳,他的手在腰带一侧摸了摸,因为追出来的太急装备没有带齐,连弩,铁标都没在身上,如果他带了连弩的话,那三个人此时已经倒在地上了。 如何才能对三个身手矫健反应迅速的斥候一击必杀?而且聂垣就在某个看不到的地方藏着同样等待着给他一击必杀的机会。 沈冷闭上眼睛,脑子里仔细回忆着聂垣的反应速度和出手方式,聂垣的铁胎弓最少有三石,箭出如流星,从自己出现在聂垣的视线中再到聂垣拉弓射箭,以聂垣的实力最多只需要三息左右。 三息之内杀三人还要避开聂垣的箭,正常情况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可沈冷什么时候是个正常的人? -- 第106页 那棵大树高处,聂垣的左手抓着铁胎弓,右手两指捏着一根铁羽箭,只要沈冷出现,他相信自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一箭洞穿沈冷的心脏。 沈冷是猎杀者,聂垣也是猎杀者,只有那三个斥候出身的人似乎身不由己。 沈冷的呼吸调整的越来越慢,胸口的起伏却越来越小,他右手握紧了黑线刀,左手握着小猎刀的刀鞘,耳朵里听到了那三个人很轻微的脚步声,根据脚步声判断出敌人的大致位置。 这一刻沈冷突然从树后面转出来,左手的小猎刀上那条细线弹射出去,半空之中铁扣展开,噗的一声抓在岳山峰的肩膀上,宋雷和李灿两个人几乎同时转身,朝着沈冷出现的方向抬起连弩准备击发…… 嗖! 一道光瞬息而至,势大力沉。 那是沈冷的黑线刀。 黑线刀噗的一声戳进宋雷的胸口,刀身从后背刺了出来,沈冷的玄铁黑线刀本就沉重锋利,再加上沈冷那一掷之力,速度快的无与伦比。 与此同时,沈冷左手猛地一拉,被抓住的岳山峰不由自主的撞在李灿身上,本已经瞄准了沈冷的李灿被撞歪,弩箭射飞。 下一秒,三米的多距离,沈冷只两步就到了……左脚在地上蹬了一下炸起泥土,右脚落地又蹬了一下,这一步几乎是腾空而起,半空之中沈冷双脚在前狠狠蹬在李灿身上,这重击之下李灿被踹的向后倒飞出去。 李灿倒下去的时候就没了气息,沈冷的双脚把他胸口都蹬的瘪了进去。 沈冷落地的同时一把将宋雷胸口上的黑线刀抽出来,刀横着扫出去,噗的一声将岳山峰的脖子直接切断,血液喷涌将人头冲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铁羽箭到了。 铁羽在空中急速通过发出的声音好像夺命的魔音,箭来的速度实在太快,而且预判的非常精准,就在沈冷一刀斩掉了岳山峰的头颅稍稍停顿的瞬间,箭就破空而来。 沈冷向后一仰,铁羽箭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铁羽在沈冷脸上划出来一道血痕,箭过,脸上随即出现一条红色的痕迹。 铁羽箭射穿了岳山峰那无头的尸体,然后咄的一声戳在地上,铁羽急速的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沈冷在转身的同时左手松开把刀鞘丢在一边,一把将即将倒地的岳山峰手里连弩抓过来,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实在太快,生与死的距离被无限度的拉近。 沈冷抬手用连弩朝着铁羽箭飞来的方向连续点射,站在树上的聂垣不得不避开,第二支铁羽箭没办法射出来。 沈冷倒在地上,九支弩箭已经被他射空了。 聂垣一箭之间,沈冷杀了三个训练有素的斥候,还反击了一下,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展现出这前后不过几息之内的惊险和凶狠? 沈冷将连弩扔掉抓起刀鞘冲了出去,片刻之后已经在一棵大树后面,他背靠着大树喘息起来,这可能是他人生以来最紧要的几息时间。 远处的一棵树上树叶晃动了一下,沈冷立刻离开,铁羽箭嗖的一声飞过来,在沈冷刚刚离开的同时箭就到了,那箭竟是将这棵足有大腿粗的树直接射穿,木屑纷飞。 沈冷猫着腰向前疾冲,不断的左右摇摆,避开了第三支铁羽箭,第四支铁羽箭在他右臂上划开一条口子。 沈冷再次躲在一棵树后面,远处聂垣也在转移,沈冷借着这极短的时间调整呼吸同时将刀鞘收回怀里。 “三息。” 他自言自语了两个字。 然后忽然从树后冲了出去,一支铁羽箭迎面而来! 沈冷疾冲的同时双手握刀猛的往下一劈……这一刀是在赌命! 如果沈冷这一刀偏差了分毫,铁羽箭就能将他洞穿。 当! 黑线刀精准的劈在箭簇上,将铁羽箭震飞了出去。 一刀正中之后,沈冷迅速将刀鞘取出来对着聂垣的方向将细线弹射出去,铁扣张开朝着聂垣迎面而来,站在树杈上的聂垣只好向后翻出去,双脚才一落地沈冷已经到了。 聂垣感受到了那把黑线刀上的冰冷,身子向后急退,刀锋横扫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判断错了……沈冷这一刀不是斩的他,而是斩的铁胎弓! 啪的一声,铁胎弓被沈冷一刀斩断。 聂垣向后滑出去,两只脚在地面上留下长长的痕迹,他停下来之后看了看手里已经断开的铁胎弓微微楞了一下,然后将断弓扔在地上,缓缓抽出自己的长刀。 “我没想到你居然敢赌命。” 聂垣脑子里都是沈冷一刀劈开铁羽箭的画面,深吸一口气后看向沈冷:“你就没有想过,如果你失手了,现在已经成了死人?” 箭就那么粗,来势又那么的快,一刀不中的话就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了。 沈冷的黑线刀在手里旋转半圈,反手握刀横在身前。 “如果是你的话,你如何选择?” 他问。 聂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也劈开过羽箭,但不管是箭的速度力度都不能和我射出去的铁羽相比,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把握一刀必中,所以你运气很好……可我不相信一个人经常赌命会没有输的时候,你赢十次一百次却只能输一次。” 沈冷再次调整自己的呼吸,身子逐渐压低,那是他准备进攻的前兆。 “你认为我那是在赌命?” -- 第107页 沈冷微微眯着眼睛,想到在道观里的那近四年的时间自己所经受的训练是何等的冷酷,沈先生大部分时候都是个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人,唯有在训练他的时候如同恶魔。 茶爷想要一把真正的好剑,可沈先生说当你千刺不误的时候才会给你一把真正的剑。 沈冷接受的训练比茶爷刺剑还要严苛的多,换做别人的话,可能早就已经崩溃了吧。 有多少个夕阳下,日暮黄昏光线变暗的时候,沈先生站在落日的方向朝着沈冷射箭,虽然箭上没有铁簇,可箭杆是铁的,所以来的速度一点儿都不慢,一次一次沈冷就迎着落日最后的刺眼夺目出刀,身上被打出来的青肿密密麻麻。 日复一日,是沈冷有了千刀不误的把握,才会在刚才直面那支铁羽箭。 赌命? 不存在的。 他的身子越压越低,像是准备扑猎羔羊的猛虎。 “你劈过羽箭,你劈过针吗?” 沈冷嘴角一勾,那是杀气。 脚下炸起来一片泥土,人已经冲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血债血偿 沈冷一刀压过去,聂垣能够感觉到这一刀有多凶狠没敢硬挡,而且他之前在官补码头就看出来沈冷的刀有些不对劲,远比寻常的制式横刀要好的多,所以闪身将沈冷让了过去,一刀劈向沈冷的后背。 沈冷一刀不中迅速转身,黑线刀向上撩起来,两刀相撞洒出去一片火星。 “百炼刀。” 沈冷一刀没能将聂垣的长刀斩断,立刻就猜出来那是大宁团率以上才能配备的百炼刀,只不过聂垣将刀柄上缠着的红线黑线拆掉了。 “你还配用这把刀吗?” 沈冷一边问一边出刀。 不得不说,大宁非但纺织的工艺天下无双,锻造兵器的工艺也远远的走在前边,沈冷的黑线刀足够锋利,可想斩断一把百炼刀也没那么容易,百炼刀的刀身足够厚,锋刃用钢极好,被黑线刀崩出来几个缺口却依然坚固。 聂垣被沈冷逼退好几步,低头看了看刀刃上的缺口脸色微微发白。 这把刀是他升任团率的时候从白尚年手里接过来的,那不仅仅是一把好刀,更代表着曾经那段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岁月。 他的手指在刀刃上划过,齿口划破了手指,疼却在心里。 “我曾经在战场上为大宁立下的功劳,让我足够配得上这把黑线刀。” 聂垣的视线从刀上离开,看着沈冷的眼睛:“你只不过是一个刚刚成为战兵的人,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沈冷一刀斩落:“你不配用黑线刀,更不配提你自己的过往。” 当的一声,聂垣再次被震退。 他眼睛一红,发了疯似的开始反击,一刀一刀,速度越来越快,沈冷不断的格挡,密集的金属撞击声音之中,火星四溅。 连续几十刀之后聂垣停了下来,微微气喘。 他的黑线刀刀刃已经变成了锯齿,看着有一种别样的悲凉。 “给我死!” 聂垣忽然将黑线刀朝着沈冷掷了过去,沈冷一刀劈开。 “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一把好刀而已。” 聂垣从靴子上抽出来一把匕首:“可你依然会死。” 沈冷将黑线刀插在地上,同样抽出来一把匕首:“我想知道你杀死同袍的时候,心会不会疼?” “你管不着!” 聂垣近身,匕首刺向沈冷的心脏,沈冷的匕首划过来挡开,肩膀向前一冲撞在聂垣的胸口上,聂垣被撞的向后连退不停挥舞匕首阻挡沈冷继续进攻。 “你也就是个七。” 沈冷嘴角一勾,近身之后匕首如毒蛇一样不断的突击,匕首的用法和长刀完全不同,近身之后,越快越灵越有威胁,不似长刀大开大合。 两个人交手的速度快到连眼睛都跟不上,闪避,出手,目不暇接。 也正是因为这次战斗,沈冷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对于武者的判断,聂垣的实力是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最强的一个,比长安城那个喝多了酒犹能陌刀三劈的流浪刀刀首还要厉害些,当然,若刀首年轻十岁,聂垣不是对手。 想到刀首,沈冷的评价也是七,那个埋伏在树林里要偷袭孟长安的老者,沈冷的评价还是七,如今的聂垣,沈冷的第一反应依然是七…… 聂垣真的那么强吗?如果聂垣已经到了七这个高度,那白尚年呢?比白尚年还要厉害许多的人呢?如北疆铁流黎,西疆谈九州,南疆石元雄,东疆裴亭山这四位威名远播大将军,只怕随随便便就能把聂垣这样的人斩于马下。 是我太无知了吗? 沈冷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四疆大将军的武艺还不是最强,军中传说,禁军里那位已经十几年没有出过京城的虎贲大将军澹台袁术与裴亭山比试的时候,让了裴亭山一只右手。 世界很大,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武术一道,哪里有什么标准谁天下无敌。 沈冷在想着这些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来,两把匕首短兵相接不断的碰撞着,两个人身边火星一下一下的闪烁出来,身形穿梭若白驹过隙。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交手次数已经多数不过来,在聂垣匕首横扫将沈冷逼退一步后两个人暂时停了下来,沈冷站在那呼吸微微有些粗,而聂垣的额头上已经都是汗珠,上半身和下半身的角度几乎快到了九十度,呼吸的时候胸口起伏很大。 -- 第108页 “你很了不起。” 聂垣忽然笑了起来:“大宁的军队里,从来都不愁后继无人。” 沈冷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宁的战兵还是你引以为傲的战兵,你还是当初骄傲的你自己吗?” 聂垣脸色有些发白,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匕首:“有时候击败你的不是敌人,打磨你的也不是战场,你还是太年轻……” 沈冷摇头:“别说的那么悲怆,做出选择的是你自己。” 聂垣抬起头:“你以为你赢定了?” 他站直了身子:“死在我手里的年轻人,尸体垛起来能有城墙那么高。” 沈冷匕首一转再次攻击:“那么,你就来做我那座城墙的根基。” 沈冷的匕首往下直刺,一次,两次,三次……第三次撞击之后聂垣手里的匕首被震飞,虎口也裂开,他向后退了一步想把之前丢在地上的那把黑线刀捡起来,可沈冷比他更快……沈冷一个跨步过去,手肘狠狠的撞击在聂垣的下巴上。 聂垣的身子往后仰翻出去,还没有落地沈冷的第二击就到了,匕首以一秒钟两刀的速度在聂垣的胸口上连续刺击,每一刀拔出来的时候都有血珠跟着飞溅起来。 当聂垣落地的那一刻,沈冷在他的胸口上刺了十刀。 聂垣啊的嘶吼一声,双腿胡乱的蹬踏将沈冷逼退,胸口上已经血糊糊一片,他坐在那手忙脚乱想堵住伤口,可是血却止不住的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流出来。 最可怕的是,这十连击,沈冷没有刺向他的要害。 “你想折磨我?!” 聂垣眼睛血红血红的瞪着沈冷,说话的时候牙齿上已经都是血迹。 沈冷站在那看着他:“你应该知道的。” 聂垣昂起下巴,试图维持自己最后的骄傲。 他想到了昨天夜里被自己杀死的那个不起眼的士兵,那个家伙真是够倔强也够勇敢,在战场上经历的生死越多,越知道人性在那种时候会变得极为丑陋,可是那个很普通的战兵在死之前都很干净纯粹,这一点让聂垣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敬佩。 聂垣双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腰却已经直不起来,上半身压的很低很低,血液一条一条的从每一个伤口流下来,他的嘴里也开始往外溢血,可眼神依然阴冷。 “我们,还没打完。” 他咧开嘴说话,有些狰狞。 沈冷摇头:“别努力维持自己那点尊严了,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对手,只是仇人。” 噗的一声,聂垣嘴里喷出来一口血,身子摇晃起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像是重伤之下的孤狼一样低着头朝着沈冷撞过来。 沈冷侧身让开,在聂垣冲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把抓住聂垣的脖子把他举起来,然后匕首戳进了聂垣的腿上动脉处。 他就这样举着聂垣走到一棵大树边上,右手的匕首砰地一声狠狠戳进树干里,然后把聂垣挂在匕首的柄上。 沈冷后退几步后坐在地上微微喘息,此时此刻的聂垣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聂垣想抬头都已经没有了力气,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昨天夜里吓唬那个战兵时候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 伤口感觉很烫,身体却越来越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的离开自己的身体,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沐筱风身边已经没有你这样的老兵了,你是他从哪儿找来的人。” 沈冷问。 聂垣嘴角往上勾了勾:“你……咳咳……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沈冷站起来起来走到聂垣面前:“昨天夜里你在我兄弟李土命的动脉上刺了三刀,等你下去看到他的时候身上的伤口一定要比他多十倍,他才会安心。” 沈冷抽出匕首连环刺击,匕首在聂垣身上又留下了十几个血洞。 “你……真他妈的狠啊……咳咳。” 聂垣嘴里淌着血,翻着眼皮艰难的看着沈冷,似乎想看清楚那少年人心里住着一头什么样的猛兽。 “先生说,报仇这种事能尽早就不拖着,对待敌人永远不需要仁慈,那是神仙的事,我是个当兵的,只知道血债血偿。” 沈冷往后退了几步:“你是白尚年的人吧。” 聂垣猛的抬头,居然一下子抬起了头! 他死死的盯着沈冷,似乎想过去把沈冷一口咬死。 “以后我会去拜访他的。” 沈冷把匕首插回靴子外面的皮鞘,转身将那几个人的装备都捡起来绑好背在身上,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那静静的等待。 已经逐渐失去意识的聂垣忽然间清醒了一下,他猜到了沈冷为什么不走。 他惨笑起来,嘴里的血越流越少。 是啊,那是大宁战兵的传统啊。 聂垣的脑袋无力的垂下来,脸上已经看不到一点血色。 沈冷把所有尸体的头都割下来用绳子穿好拎着,深吸一口气,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地上躺着的无头尸体血已经流干,也许在这之前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们自己的头会被大宁的战兵割下来。 这样做的沈冷看起来似乎有些残忍,可他必须这样做,这些人头带回去要祭奠李土命,也要摆在熊牛战船上,让某个人睁大了眼睛看一眼。 第五十九章 狗子 队伍回到官补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比命令要求的时间迟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所以拎着几颗人头回来的沈冷被罚站在码头栈桥上,没有岑征的命令不许离开。 -- 第109页 那身影,有些孤独。 沈冷抬头看着即将落下去的太阳,想着孟长安一人向北,应该比自己还要孤独的多吧?自己只是在这片刻有孤独感,回到十人队里就会有温暖,而回到先生和茶爷身边的时候,那温暖让他觉得处处都是美好。 快天黑的时候从五品果毅将军白秀缓步走到沈冷身边,看了看那血迹都已经干了的人头,眼神闪烁了一下。 “岑将军其实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白秀指了指那些人头:“寻个地方随便埋了吧,军功我已经给你记下,这些人的身份来历我也尽力派人去查明,可你知道的,光天化日也有阳光不及之处,有些事未必能查的清楚。” 沈冷看向白秀:“谢将军,李土命的仇我自己会继续查下去。” 白秀微微皱眉:“何必如此执拗?” 沈冷:“将军觉得,世上什么最重?” 白秀回答:“大宁最重。” 沈冷看了白秀一眼,点头:“将军的回答真的很标准了……可卑职觉得,是人最重,大宁指的应该也不仅仅万里河山,更重要的是江山之中的芸芸众生,人为何重?是因为人有感情,李土命是我兄弟。” “你已经报了仇,杀了那么多人。” “李土命是我兄弟。” “你是个军人,应该知道军律最重。” “李土命是我兄弟。” 沈冷深吸一口气:“将军,为什么大宁战兵无敌?因为我们把同袍当兄弟。” 白秀哼了一声,脸色逐渐发寒。 “沈冷,我能劝你的已经都劝了,你应该知道,若不是看重你也不会和你说这些,人要有自知之明。” 说完之后白秀转身走了,沈冷把人头仍在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将军,刚才你说这些人头随便埋了?可我不想,大宁军人对待仇人,容不得入土为安。” 白秀脚步一停,转身看向沈冷:“那就烧了吧。” 说完这五个字之后他大步离去,显然对沈冷的表现很气愤。 熊牛战船中,岑征就站在那看着栈桥上那个冷硬冷硬的好像一块石头似的沈冷,视线转到白秀那边的时候微微皱眉,然后叹了口气,眼神里隐隐约约有些自责。 “亲兵何在?” “属下在!” 两个亲兵快步过来,抱拳俯身。 “让沈冷回去吧,告诉他,李土命的事到此为止,再敢有什么胡乱举动,我就按军律斩了他,让他记住,千万别给本将军落刀的机会。” 两个亲兵面面相觑,心说将军这是怎么了? 可将军的话就是命令,两个人不敢不听,快步离开后找到沈冷,将岑征的原话对沈冷讲了一遍,沈冷转身看向那艘熊牛战船,眼神复杂。 李土命就安葬在了官补码头不远处,沈冷选的地方,他不懂什么风水,只是那地方地势开阔,能往北一眼看出去很远,或许能看到家乡。 第二天一早船队继续南下,官补码头上的血腥味也散了,然而大家都很清楚,宁武县注定了要有一阵子不安宁。 汇报水匪袭击官补码头杀死一百多名厢兵的奏折在八天之后到了京城,是水师提督庄雍的亲笔,军驿传递的速度远比民驿要快的多,所以宁武县的奏折,安阳郡的奏折都还在路上呢。 千里加急,换人换马接力昼夜不停,正常情况下骑马赶路从安阳郡到长安城差不多要二十天,庄雍的奏折八天后已经摆在皇帝陛下的书桌上。 出乎预料的是,皇帝居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怒意,只是拿着那奏折的双手手指关节处微微发白。 皇帝把奏折递给大学士沐昭桐:“阁老,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沐昭桐敏锐的从皇帝那细微的反应里看到了危险,他双手将奏折接过来一字一字的看,不敢遗漏分毫,看完之后跪倒在地,大汗淋漓。 “臣有罪。” “阁老何罪之有?” “宁武县县令,是臣举荐的人选。” “朕知道,所以朕问你,该如何处置?” “斩立决。” 沐昭桐抬起头,这三个字说的干脆且狠厉。 “就按阁老说的办吧……宁武县县令,县丞斩立决,其余县衙官员仔细勘察,吏部刑部都派人去,该杀的杀该押的押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安阳郡郡守以下所有官员罚俸两年,留职查看,若查出有渎职枉法者决不轻饶……江南道道府陈廉之以下官员罚俸一年,让陈廉之好好查查自己手下的人!” 沐昭桐跪在那低下头:“臣记住了。” “水师提督庄雍练兵无道剿匪不利,罚俸一年,降一级。” 皇帝说完之后揉了揉太阳穴:“朕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了。” 沐昭桐爬伏在地:“臣请陛下责罚,臣罪不可恕。” “阁老……罢了,你也罚俸一年吧。” 皇帝沉默片刻:“着户部兵部派人去宁武县,朕把罚没你们的俸禄都分给那些死难厢兵的家人,朕说过很多次,朕可以亏了自己,但不能亏了朕的子民……选派增补去宁武县的官员,朕要亲自看看。” “是!” 沐昭桐连连叩首:“只是臣只罚俸一年,太轻了。” “阁老快起来吧,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皇帝起身过去把沐昭桐扶起来:“还有太多事需要阁老操持,朕身边缺了你不行……水师那边似乎也不能局限在南平江上了,阁老,那么大一支水师只守着一个安阳城江南织造府,物未尽其用……朕想着,是不是让水师暂时在江南道诸水路自由行走,不必受限于各地官府繁琐的通报交涉?为民除害,不能停也不能等啊。” -- 第110页 沐昭桐心里一颤,可只能垂首:“陛下思虑周到,臣这就拟旨。” 皇帝嗯了一声:“水师可从江南道诸地方官府府库借用钱粮物资,地方府库将水师取走的东西如数上报户部即可,水师穿插异地无需征求地方官府,就到……道府一级吧,在一道之内无需受制。” “是。” 沐昭桐心里叹息……庄雍,陛下许给你这么大的权利,你能撑得住? 各地道府除了京畿道道府是从一品,其他都是正二品的大员,庄雍一个正四品……不,已经是从四品了,这是已经被陛下托到了和道府大员平级的高度啊。 说是降了一级…… 皇帝重新坐下来:“阁老,朕刚才对宁武县的事处置的,是不是有些重了?” 沐昭桐心说陛下为什么又把话题引回到那案子上,没敢直接回答,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陛下把江南道上上下下都罚了一遍,唯独没有提到一个人,江南道乙子营将军白尚年。 满朝文武都知道,白尚年和沐昭桐关系匪浅,是素有美誉的忘年交。 “陛下,臣以为还不够,乙子营将军白尚年亦有失职不查之罪,当罚。” “如何罚?” “臣……请陛下定夺。” 皇帝看了沐昭桐一眼:“白尚年在江南道驻军多年,按理说比庄雍的过错还大些,就降一级罚俸三年吧。” 降一级罚俸三年! 沐昭桐脑子里不断的盘算着,陛下这到底是什么心思?难道说白尚年做了什么错事?水匪是水军的事,之前水军不出南平江是因为没有诸水路自由行走的权限,所以陛下只是罚了庄雍降一级而已,估计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升回来,白尚年呢? 沐昭桐垂首:“陛下圣明。” 皇帝摆了摆手:“阁老也累了,先回家去休息吧,朕也有些乏了。” 沐昭桐只好垂首躬身退出书房,可脑子里想的都是白尚年的事。 皇帝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心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个红色木盒,拿起来打开将里面的密信取出来又看了一遍。 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对战兵的掌控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不仅仅是因为陛下把调兵之权从兵部收了回来,还因为陛下设立了通闻盒,各地战兵乃至于四疆四库都有陛下安排的亲信,这些人是谁,除了陛下之外没人知道。 而这些人有特殊的渠道将战兵的事迅速的报知陛下,称之为通闻盒。 这个通闻盒是从水师里送来的,比庄雍的奏折还早到了一天。 “云霄城白塔观里的青松道人……十六年了……难道真的这么巧?” 皇帝自言自语。 他往后靠了靠,脸色似乎有些异乎寻常的疲惫。 十六年前的那天夜里他忙着为进京做最后的准备,王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牵扯到的人很多,因为这件事他勃然大怒,出发之前一口气处死的人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王府院子里被染红了的那块地面,泼了几十桶水都没冲干净。 可是白塔观那个道人逃了,多年不闻音讯。 如今若真是那道人在安阳郡,庄雍肯定是知情的,可庄雍为何不报? 皇帝把那封密信烧了,楞了好一会儿神之后沉声说道:“让狗子进宫,朕有事让他去办。” 暗影里,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出来跪倒:“臣这就去。” 半个时辰之后,皇帝已经从书房转到了肆茅斋,四周的侍卫和宫女都被清退,肆茅斋里有些可怕的安静,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肩膀微微有些发颤,因为陛下已经至少三年没有见过他了。 “狗子。” “臣在。” “去趟安阳郡,给朕查一个人,查一件事。” 被皇帝称为狗子的人抬起头,看到了皇帝眼神里的悲伤。 “是……十六年前的事?” “嗯,朕三年没见你是因为除了那件事,没必要让你露出来。” 皇帝摆了摆手:“顺便查查庄雍和十六年前的事是不是有瓜葛,朕记得,那天他也去了白塔观。” 中年男人起身:“臣知道了,明天一早……臣今夜就走。” 他转身出了肆茅斋才直起身子,夜风吹动了他的白衣,衣袖上那三条火色流云的图案好像活了一样。 第六十章 这里没人认识我 去亭台山过了云霄城还要走很远,那里以山势秀美著称,山中有一悬空瀑,瀑下有一碧玉潭,最令人感叹造物神奇的是潭边有几百块直立大石,小的有半米左右,大的将近五米,如天然的石碑一样。 这等好去处自然少不了大宁的文人墨客前来,那些立石上都是这些大家留下的题名。 潭中有一种四鳃鱼味道鲜美,便是只少许放一些盐油清蒸也是鲜香扑鼻,这四鳃鱼每一尾能卖到四五两银子,寻常人自然是吃不起的。 沈先生和茶爷两个人离开安阳郡后轻舟简行,比水师南下的队伍速度还要快些,过了云霄城后登岸,沈先生买了一匹小毛驴拉了木车,就这般游山玩水的往亭台山里走。 沈冷他们离开宁武县的时候,沈先生和茶爷都已经在云霄城外边了,这里算是龙兴之地,所以很多人慕名而来。 茶爷问沈先生要不要回去看一眼,沈先生只是摇头不语。 -- 第111页 云霄城外有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山,离着远的时候往山上看能依稀看到那林木之间隐隐约约的道观,沈先生曾经在那里住过六七年。 茶爷忍不住想,从这里到安阳郡要走十来天,沈先生当初抱着那个孩子经过了十来天的心理挣扎,应该是他人生之中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吧。 “先生,为什么是安阳郡?” 茶爷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先生坐在驴车上似乎正在沉思什么,被茶爷的话打断了思绪,他看了茶爷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本打算我自己带着那孩子远走高飞的,可是我知道若那人要找我,不管我藏在什么地方都躲不开,孩子跟着我左右都是个死,我并不是要去安阳郡,而是要回怀远城一趟,路过安阳郡的时候在一家酒楼里听到了孟长安的爹和那个道人的谈话。” 茶爷心里一震:“你是故意扔在路边让孟长安的爹把冷子捡去的?既然明知道,为什么你过了十年后才找回去。” 沈先生低着头:“我被追杀的前三年算是最危险,她是不会放过我的……三年后我捡到了你,开始更加小心的东躲西藏,想着若是我去看冷子,说不定就会被追杀我的人看到,那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你应该还记得,我捡到你之后的两年多时间也在逃亡,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彻底把她派来的人甩开,后来的五年我强忍着不回去,只盼着冷子命大能撑过来。” 啪的一声,鞭子的木柄在沈先生手里折断。 他抬起头笑了笑:“幸好,天不负我。” 茶爷的手在沈先生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都过去了。” 沈先生摇头:“没有过去的……庄雍不清楚当年道观里发生的事,所以我才敢去接近他,他是陛下的家臣,可我不敢确定庄雍和她有没有纠葛……我们的运气足够好,庄雍待冷子也不错。” “之所以这次带你来亭台山,一是为你求剑,二是让你记住这个地方,等到再过一年两年冷子彻底成熟起来,你也能真正的保护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时候,我就不得不离开你们了,我在明面上的时间越久,对你们来说威胁就越大,到冷子爬到五品能把你带在身边,我就到那亭台山去和楚剑怜做伴儿咯。” 茶爷的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落泪。 沈先生长出一口气:“我最怕的十年已经过来了,后面的日子还有什么可怕的,那十年我最担心冷子熬不住,却连过去偷偷看一眼都不敢,那天夜里风雪太大,我看到孟家的马车回来就把冷子丢在了路边,害怕他发现不了,我还掐哭了冷子……” 沈先生抬起手揉了揉眼角:“那个臭小子,哭声可真响亮啊。” 茶爷递给他一条手帕,沈先生摇头:“我又没哭。” 茶爷:“嗯,恰好有一只鸟儿在你眼角拉了粑粑……” 沈先生把手帕接过来擦了擦眼睛:“关心人的时候能不能温婉些?” 茶爷:“鸟粑粑是不是咸的?” 沈先生:“……” 茶爷好奇的问:“那你后来为什么又不敢确定冷子的身份了?” 沈先生道:“我把冷子掐哭了之后,没想到风雪夜追杀我的人都没停下来,顺着哭声杀过来,我只好过去抵挡,把人引进了林子里厮杀,等把那几个杀手干掉后再回去冷子已经不见了,为了保护冷子的安全,我把那些杀手的尸体搬运到了距离鱼鳞镇几十里外的地方,做出我没有进过鱼鳞镇的假象……” 他看向茶爷:“所以我才对你说,时间,地点,人,都对。” 茶爷点头:“冷子的命硬,将来必然一飞冲天。” 沈先生笑起来:“是啊……一飞冲天。” 他看着茶爷:“你得陪着他,一直陪着他,冷子现在做事果断恩怨分明,可根骨里心地太善,他看不清楚的你得帮他看清楚,他不能判断的你得帮他判断,道人看相多半是骗人,可真有所学的道人也会偶尔窥得天机,你的面相比孟长安好,将来冷子身边最不能缺的人就是你。” 茶爷脸微微一红:“哦……” 沈先生摇头微笑:“对了,等到亭台山见楚剑怜的时候要客气些,他救过我的命,离开安阳郡后,那人调派更多高手追杀我,我不得已找到楚剑怜帮忙,他那一剑的风采,现在想起来依然令人折服啊……” “楚剑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怜人。” 沈先生看向远方:“冷子,其实和他有一点点像。” “哪里?” “命运。”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楚剑怜的身世其实很离奇,他是前朝大楚的皇族后代,当初他祖辈逃过了大宁战兵的追杀后就一直深藏,将姓改为楚,可心心念念的还是当初他们家族的辉煌。” 茶爷一撇嘴:“冷子才和他不像,他那是什么破命,冷子是最好的命,最好的!” 沈先生:“是是是,我错了。” 茶爷问:“他不会还想反宁复楚吧?” “他还好,没有那么偏执,他爹我是见过的,一个在家里以皇帝自居做白日梦不肯醒的老家伙,楚剑怜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心境多多少少都会被影响的。” 茶叶哦了一声,其实他对楚剑怜没那么大兴趣。 如果给她时间的话,她更愿意把时间都用来想冷子,想那个家伙如今在哪儿,怎么样了,会不会遇到麻烦。 -- 第112页 “冷子这会儿应该最少已经进河苏道了,过和苏道再过息东道就进湖见道了,原来的南越国应该就是大宁的第二十道,只是已经数年还没有定下来名字,这事皇帝拖的可真慢。” 沈先生似乎是不经意的感慨了一句。 茶爷眼神一亮:“你也在想冷子?” 沈先生微微眯眼:“也?” 茶爷扭头看天:“鸟儿怎么不拉粑粑了……” 沈先生笑道:“你心心念念的冷子这次从南边海疆回来之后,最不济也要进个校尉了,正六品……那是庄雍权力之内的事,不用担心什么,如果庄雍想要提拔冷子,就会在冷子回来之后上一分奏折,皇帝一开心没准就赐个从五品。” 沈先生舒了口气:“已经算快的离谱了。” 他说的轻松,可心里知道,从六品到五品,很难很难啊。 茶爷双手托着下巴有些失神:“从五品能带家眷吗?” 沈先生:“……” 茶爷心心念念的傻冷子,此时已经如沈先生预测的那样离开了江南道进入和苏道,和苏道南北长东西短,大运河直穿而过。 途经和苏道徐郡的时候水师提督庄雍的军令追上船队,亲笔信里严厉的斥责了岑征和白秀,也传达了皇帝旨意,知道庄雍被罚俸一年降一级,岑征和白秀两个人脸色都很不好看。 庄雍的亲笔信里有一句特别的话,像是说给沈冷的……任何人不得违背岑征将令,不然岑征有权利直接处置。 沈冷听完了这句话后眯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庄雍那张严肃的脸,杜威名站在沈冷身后,他却变得更加迷茫起来,庄雍将军给了岑征更大的权力,这对沈冷来说难道不是威胁更大了吗? 与此同时,安阳郡水大营外不远处的镇子里,六七个身穿白衣的汉子走到沈先生他们所买下的那个小院子门外,为首的那个汉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白衣如雪,相貌很冷峻,可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右眼天生有疾,不见白眼,整个眼球几乎都是黑的。 黑眼年轻人往四周看了看,左右摆手,其他白衣人随即分开,将巷子前后都守住,连小院子房后也有人把守。 黑眼年轻人安排好了之后走出巷子,巷子口外停着一辆很漂亮的马车,年轻人压低声音在马车外面说了几句什么,马车门开,从上面下来一个同样白衣如雪的中年男人,不同的是他袖口有三条火色流云图案。 若孟长安看到他的话一定会吃一惊,因为这人竟是登第楼的那位东主。 中年男人下了车往四周看了看,似乎对这略显破旧的镇子有些抵触,他取出一块手帕捂着鼻子往前走:“小黑去把门敲开,要客气些,莫吓着人。” 被称为小黑的人,是长安城里暗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流云会双煞之一,流云会黑眼白牙,谁见了不怕? 黑眼点头:“属下知道,小院子里如今只住着一个残疾老头,不过应该知道那道人的去处。” 中年男人嗯了一声后往四周看了看:“把人手撤了吧,没必要这么大阵仗,这里不是长安城,没人认识叶流云。” 第六十一章 说的对 也许很多事都是已经注定了的,看似巧合,可又似乎是必然。 沈冷要去南边海疆是早就定下的事,庄雍亲自点的兵,因为沈冷去了南疆所以沈先生才会带着茶爷去了亭台山,三个人都不在的时候,叶流云到了安阳郡。 他可以查到陈大伯,甚至还去了一趟沈先生为沈冷锻刀的道观,可主要的三个人都不在,哪怕他是叶流云,依然无功而返。 在安阳郡停留了七天叶流云返回长安城,此时沈冷已经出了和苏道,叶流云星夜兼程赶路走了七天七夜回到长安的时候,沈冷已经快出息东道了。 肆茅斋。 皇帝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叶流云,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自己倒水喝。” 叶流云跪在那没动:“臣有负陛下所托,查到的消息并不多,因为没有见到本人,所以臣不能确定那个和庄雍接触的人是不是就是当初白塔观的青松道人,臣也没有直接去问庄雍,水师正是要紧的时候,臣担心若是问了庄雍,他的心境会乱。” 皇帝往后靠了靠:“查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仔细些。” 叶流云点头:“虽然没有坐实的证据,不过臣猜着那人多半就是青松道人,他前几年经常去安阳郡鱼鳞镇进货,做的是绸缎生意,后来发现和他做绸缎生意的那个商户居然是隐藏的水匪,被他几乎杀了个干净,却带走了那水匪头目的一个养子,名字叫沈冷。” “巧合的是,沈冷的养父,也就是那个水匪头目,是今年书院大比双榜第一孟长安的父亲。” 皇帝脸色依然平静:“一直都有这个传闻,朕问过老院长,老院长只说爹是爹儿子是儿子,不相干,朕又派人调查了一下孟长安,十二岁那年孟长安从安阳郡探亲回到书院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应该就是你说的青松道人几乎杀他全家的那一年……孟长安应该是在知道自己父亲是水匪之后就和家里断了来往,之后几年在书院日子过的清苦,甚至蒙面去码头上做过苦力,却不肯再拿家里一个铜钱。”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以叶流云对皇帝陛下的了解,又怎么可能猜不到皇帝的心思。 -- 第113页 “孟长安确实是干净的,臣查到孟长安六岁就到了书院,对他家里的事完全不知情。” 皇帝一摆手:“只说青松道人。” 叶流云垂首:“是……臣查到孟长安父亲也就是水匪百里屠是在十六年前冬天一个寒雪夜里捡到的沈冷,从时间上判断……有很大可能,可让人不解的是,之后多年青松道人没有去过鱼鳞镇一次,直到沈冷十岁之后才逐渐接触。” 皇帝微微皱眉,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波澜:“那孩子……还活着吗?” 叶流云连忙说道:“时间对的上,但其他对不上,从臣以前查到的消息来看,几乎可以确定的是青松道人把孩子扔了……臣查到了当年的几个杀手,逼问之下供出来,他们依稀记得追到安阳郡的时候青松道人身边已经没有带着孩子。” 皇帝颓然的往后靠了靠,虽然明知道孩子早就已经不在了,可那刚刚燃起来的一丁点希望就这样又冷了下去。 叶流云继续说道:“其实在青松道人身边有个孩子比沈冷更值得怀疑,可惜了……是个女孩,臣去过鱼鳞镇,打听了一下关于沈冷的来历,从现有证据判断,青松道人当年可能都没有进过鱼鳞镇,最接近的一批杀手死亡地点在鱼鳞镇外几十里,从青松道人当年逃离的路线判断,是在那地方被拦截了,然后青松道人一个回马枪返回云霄城那边,自此之后的动向就很难查。”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庄雍呢?可疑吗?” “臣之前也查过庄雍,十六年前的那天夜里,庄雍确实去了白塔观,但他和青松道人有一局棋没有下完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如果他和那件事有关的话,应该不会提前走……庄雍和青松道人本就是好友,两个人经常喝酒下棋。” “还有就是,当年庄雍从白塔观回来的半路上就被陛下派去的人找到,直接先行赶赴长安城为陛下打点前路,所以没有直接接触。” 叶流云看了皇帝一眼:“不过,似乎庄雍也在查当年的事,臣觉得,如果接触他的那个人是青松道人的话,庄雍是故意让他接近的。” 皇帝道:“朕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庄雍的忠诚,不然的话也不会让他去带水师……”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通闻盒,那是水师中那个亲信送来的,提到的却不是水师的事,而是乙子营将军白尚年。 “你先回去吧,离开这段日子京城里也有很多事你需要去处理。” “臣遵旨。” 叶流云起身,后退着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沈冷就是孟长安的那个所谓的表弟……最近在水师里大放异彩,不过似乎被人压了。” “嗯?” 皇帝一抬头:“朕说过的话,你忘了?” 叶流云脸色一变,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臣该死。” 皇帝道:“再说一遍朕当初怎么跟你说的。” “臣既入江湖,就不问朝堂。” “朕知道委屈了你,再过阵子朕让你回来,四疆四库再加上水师,你自己选,朕都答应。” “臣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为陛下分忧。” “去吧,朕还不了解你?你只需记住一件事,朕可以让你去查庄雍,但永远不会让人去查你。” 叶流云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头,额头都红了,眼睛也红了,皇帝这一句话暖了他的心,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叶流云走了之后皇帝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情似乎越来越阴郁。 “白尚年,白秀,湘宁白家的人……打算干什么?” 皇帝把通闻盒放在一边,转身看向挂在墙壁上的大宁疆域图,视线停在了江南道。 他的视线从江南道一路向下,过河苏道,息东道,湖见道,又到了原来南越国那片地方,他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来回十几分钟后忽然停下来:“来人,传内阁大学士沐昭桐进宫……再把书院老院长也请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皇帝如此急的要召见长安城里分量最重的两位老人,内侍觉得怕是要出大事,哪里敢耽搁。 一个时辰之后,这两位老人就已经在肆茅斋里了,皇帝让人去熬了一锅银耳莲子羹,又加了五盘点心,看这架势似乎今夜是没打算睡。 “知道朕为什么几年来都没有给南越那片地方设道府吗?” 皇帝问。 沐昭桐看了一眼老院长,老院长像是真的饿了,连着喝了两碗莲子羹又去盛第三碗,似乎连皇帝的话都没有听到。 沐昭桐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垂首回答:“臣猜着,是因为那地方还没完全镇抚,急着设立道府的话,地方文官和军队就会有冲突,陛下在这几年来许给军队的权力足够大,军队摆在那,比地方官府的震慑效果大。” “阁老看的清楚啊。” 皇帝道:“如果朕在灭了南越之后即刻设置道府,选派一个人过去,那就是老百姓眼里的封疆大吏啊……谁去都要急着做出些成绩来让朕看,可是文官的本事在于安抚,刁民心不服的时候你去安抚他们,只会让他们越发的没了规矩,所以朕交给战兵,今年以来,南越那片地方作乱的消息几乎绝了,没人再敢放肆,朕用了几年的时间让那些人学会什么叫怕,现在是时候让他们学会什么叫感恩了。” 老院长喝完第三碗莲子羹:“陛下说的对。” -- 第114页 皇帝瞪了他一眼,看向沐昭桐。 沐昭桐连忙说道:“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选派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去做道府为陛下施恩。” 皇帝看向老院长,老院长伸向点心的手停顿了一下:“大学士说的对。” 皇帝又瞪了他一眼。 “你们有人选吗?” 沐昭桐沉思片刻:“臣举荐京畿道道丞白归南,此人文武双全能担大任。” 皇帝微微皱眉:“湘宁白家的人。” “是。” 沐昭桐道:“白归南在京畿道做道丞已经有六年之久了,协助京畿道道府多年,对于政务已经再熟悉不过,户部历年考核都是优,文可治地方,武可领万兵,是个人才。” 皇帝点了点头:“朕知道,白归南确实有能力。” 他又一次看向老院长。 老院长嘴里嚼着点心有些含糊的说道:“臣以为陛下说的对。” 皇帝刚皱眉,老院长看向沐昭桐:“臣以为大学士说的不对。” 皇帝嘴角微微一勾:“哦?为什么?” 老院长想了好一会儿后一脸认真的回答:“臣觉得他和南越那边名字不和,他叫白归南,归了南边就不好了。” 沐昭桐脸色一变:“荒唐!” 皇帝哦了一声:“老院长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沐昭桐脸色微微发白,不明白皇帝今天是怎么了,论能力,论资历,能去南越那边的毫无疑问白归南最合适不过。 老院长喝了一口水把嘴里的点心冲下去,坐直了身子说道:“南疆武库司座叶开泰协助南疆大将军石元雄多年,对南疆极为熟悉,最为合适。” 皇帝不等沐昭桐说话紧跟着问了一句:“南疆武库也是重中之重,叶开泰调离,谁可为继?” “北疆武库副司座陈锆可为。” 皇帝微微眯眼,心说你个老家伙,现在还不忘给你书院出来的那个宝贝疙瘩孟长安解决难题,陈锆的儿子陈子善因为孟长安而死,陈锆调到南疆的话,怎么可能再去为难孟长安。 老院长却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心思被皇帝看穿,手已经伸向第三块点心了。 皇帝看向沐昭桐:“阁老以为?” 沐昭桐忽然轻松起来,也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伸手也去捏点心:“臣以为,院长说的对。” 如果老院长没有提到叶开泰,沐昭桐还没反应过来,叶开泰啊……和庄雍一样,都是陛下当初还是留王时候的家臣。 所以,他干脆吃点心算了。 皇帝见沐昭桐没有反对,又问老院长:“你觉得叶开泰能力可否胜任南越道道府?” 老院长一脸赖皮:“能力?臣不知道,不过他名字好啊,开泰,开泰,多吉利。” 不等皇帝说什么,沐昭桐点头:“院长说的对。” 沐昭桐心里冷笑,什么名字好,庄雍的水师早晚南下,叶开泰和庄雍都是陛下家臣,到时候配合起来自然默契无间,陛下喊我来无非是为了明天上朝的时候提起叶开泰反对的人少一些罢了,毕竟是院长和他两个人联名举荐的不是。 他觉得点心不好吃,有点苦。 第六十二章 长大成人 大学士沐昭桐回到自己家就把书房门紧闭,告诉下人不见任何客人,他需要自己好好的把事情理一遍。 南越国那片地方设置道府的事不用多想,他觉得自己也算不上是有什么私心,到现在为止他也坚信白归南比叶开泰更适合做第一任道府。 虽然三年前湘宁白家的人就过来找他谈过这件事,希望在未来皇帝陛下于南越设置道府的时候帮帮白家,可沐昭桐不认为这是徇私,白归南若是没有那个能力,他就算是拼了命的往上举也举不动。 想想也就释然,南越那是多紧要的地方,皇帝怎么可能不用他的亲信,自己确实疏忽了,皇帝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为水师南下把道路铺平。 当年皇帝陛下还是留王的时候,手下有几个亲信最得力,后来有人总结了八个字……开枝散叶天边流云。 水师提督庄雍,并不在这八个字之中。 开枝散叶,前面这四个字指的是叶开泰,叶北枝,叶云散这三个人。 天边流云,指的是叶景天,叶抚边,叶流云这三个人。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让这六个人都姓叶,可有一件事大家都知道,那就是这六个人都是当年战兵遗孤,然而深思一下,之所以为什么姓叶,可能答案就是前四个字。 陛下年少时从军领兵,那时北边黑武国第一次寇边,年少的陛下和年少的大将军铁流黎分领一军抵挡黑武国大军,两个人犹如两把尖刀,非但击退了黑武国数十万暴卒,甚至还一左一右插进了黑武国境内,陛下率军向北越边境三百里,铁流黎越边境二百六十里。 那一场大战彻底打怕了黑武国,自此之后有将近十年的时间黑武国都老老实实。 可那一战也太惨烈,陛下带着的三万精骑长驱直入,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数。 那一战中涌现出来很多青年才俊,现在已经成为大宁的柱石,比如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当时就能和陛下各领一军,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还有现在的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当时就是陛下所领那支骑兵的副将。 西疆武府司座卓飞崖,北疆武库司座赫连文山都是当年那一战杀出威名的人。 -- 第115页 先帝驾崩之后,大学士沐昭桐提议从诸亲王府里选择一位合适的世子继承皇位,朝中文官无人反对,当时的皇后也只能答应,为什么裴亭山就敢带着九千刀兵从东疆杀到长安城? 从东疆到长安万里迢迢,途中有无数关卡,横穿六道,驻守六道的六卫战兵如果阻拦的话,那九千刀兵再凶悍,只怕也走不出个几百里就会被层层围住最终被箭阵射成刺猬。 裴亭山到了长安外九千刀兵横陈,京城里还有八万虎贲……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偏偏在那个时候说自己病重难以处理军务,大学士连续派了六批人去请他,他只闭门不见。 最后没奈何,沐昭桐请皇后亲自去禁军大营取禁军大将军的调兵虎符,结果虎符被澹台袁术带回了家…… 为什么? 因为当初澹台袁术也是那次北伐之战的一员,那年陛下和铁流黎分领骑兵,澹台袁术带步兵八万紧随其后,黑武国靠近大宁这边有差不多三百里被杀的鸡犬不留寸草不生,三分之一是骑兵杀的,三分之二是他澹台袁术杀的。 陛下啊,在军中的威名早就已经留下了。 那些大将军可以心甘情愿接受陛下,不能接受一个黄口小儿。 也正是那一战之后,老皇帝感觉到了李承唐的可怕之处,直接威胁到了太子李承远的地位,于是去了李承唐所有兵权,加封亲王,却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了。 皇帝在那一战后收留了很多战兵遗孤,开枝散叶天边流云都是他亲自抚养长大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如今这些人大部分已经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为皇帝守着这江山社稷。 就连叶流云都已经消失很久了,有传闻说现在流云会的大当家就是他。 沐昭桐皱眉,心说自己年纪真是大了,怎么胡思乱想了这么多。 皇帝陛下的旨意已经传下去了,南越那片地方正式定名为平越道,叶开泰为第一任道府,白归南为第一任道丞,从京畿道调去了平越道表面上看像是平级调动,可实际上反而还降了一级。 不过对于白归南来说终究是好事,在平越道再踏踏实实干个两三年,回头调任别的地方做道府已经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了。 沐昭桐更多需要思考的是白尚年的事,白尚年到底做了些什么,以至于让陛下生了那么大的气? “沐流儿!” 沐昭桐抬起头喊了一声,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快步进来,这女人看起来个头很高,最不济也有一米七,身材修长结实,面容稍显冷傲,尤其是那一双剑眉,更是带着几分杀气。 她俯身一拜:“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一趟安阳郡,看看少爷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沐流儿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回答:“其实确实发生了一件关于少爷的事,只是夫人不许我们告诉老爷您知道,怕老爷您担心。” 沐昭桐脸色一白:“说!” “少爷……少爷受伤了。” “嗯?!” 沐昭桐猛的站起来,撑着桌面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可片刻之后沐昭桐脸色就缓和下来,他慢慢的坐下来,缓缓呼吸:“说仔细些。” 沐流儿将安阳郡水师的事说了一遍,尽量没有掺杂个人感情在内,将事情的经过基本还原,因为她知道老爷需要最真实的东西做出判断,她作为老爷培养出来的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能以自己的个人情感来干扰老爷的理解和判断。 “呼……” 沐昭桐听完了之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眉角一下一下的跳动着,沐流儿当然知道老爷已经生气到了极致,可被老爷硬生生压住了,少爷就是沐家的宝贝疙瘩,老爷老来得子,如今被人破了相,老爷若是不生气那才奇怪呢。 相对来说,夫人似乎在事关少爷的事上反而更冷静些。 “夫人怎么说的?” 沐昭桐连续的深呼吸后问了一句。 “夫人说,现在朝廷里很多大事都在要紧关头,老爷稍有不慎就可能会引起陛下不悦,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老爷也是小心翼翼,不能因为少爷的事让老爷出现失误,少爷再重要,也不如老爷重要。” 沐昭桐再次深呼吸,这么多年来他最感谢的人就是自己的夫人,在很多大起大落面前,夫人比他看的透彻,比他更冷静,有很多朝廷里他提出的建议其实都是夫人帮忙想出来的。 “夫人说的对。” 沐昭桐说完这几个字后忽然又一阵恼火,一想到说得对这三个字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昨夜里书院里那个老家伙的恶心样子。 “你还是去一趟安阳郡吧,先见见少爷,让他忍耐,不要再胡作非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可以确定水师里至少有一个通闻盒……” 沐流儿脸色一变:“属下会将这件事告诉少爷知道。” “不用急着回来,在水师看着少爷吧,他还年轻性子不沉稳,身边没有个心细冷静的女人提醒终究是不行的,你告诉他,如果他的名字出现在通闻盒里超过两次,哪怕他是我的儿子,我也保不住他。” 沐流儿脸微微一红,连忙低头掩饰。 “然后再去一趟乙子营见白尚年,告诉他不要再因小失大了!” -- 第116页 沐流儿:“只这几个字?” “因小失大,只这几个字就足够。” 沐昭桐一摆手:“少爷做事还没有章法,但你不一样,军中,不能再碰那个叫沈冷的小东西,军外,我相信你有的是办法让他从少爷的世界里消失。” “我知道怎么做。” 沐流儿垂首:“我这就去准备。” 沐昭桐沉思了一会儿后又吩咐道:“从你的贯堂口里挑选人手,不要带府里的人。” “是!” 沐流儿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陛下盯着水师,应该不只有一个通闻盒,陛下连庄雍都信不过,水师的水真是深不可测啊……早知道,就不把你送到水师去了,当初觉得那里好出头,现在看来,为父想错了。” 沐昭桐闭上眼睛,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沈冷这个名字。 一想到自己儿子那张漂亮的脸上被划了一刀,他的心就一下一下的抽紧,儿子一个人在江南多无助啊,而作为父亲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连府里的下人都比自己知道的早。 沐昭桐长长的出气,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却做不到,儿子就是他的软肋,他是大宁的三朝元老,前后辅佐了三位帝王,表面上他该怕的怕该担心的担心,可做不到处变不惊四个字怎么能有今日成就,放眼天下,心境比他稳的人真不多。 然而,儿子的事,他再怎么强大也做不到处变不惊。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沐昭桐刚要发火,看清楚来人之后立刻脸色缓和下来:“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应该在屋子里好好歇着。” 沐昭桐的夫人看起来比沐昭桐要苍老一些,丫鬟搀着她坐下来随即退了出去,夫人仔仔细细的看着沐昭桐,然后摇头:“沐流儿跟我说了,所以我忍不住来看看你……多少年荣辱不惊,事关风儿你就好像暴躁的牛一样,牛很重要,是因为牛能耕田,可牛若是几次三番的撞了栅栏坏了棚舍,牛的主人就会生气。” 沐昭桐苦笑:“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心里恼火。” “我记得老爷很早很早之前就说过,有才而能被人用是中流,无才但能用人是上流,有才又能用人是上上流……何必什么事都自己操心,想试探水师的深浅,让家里一个个的蹚水进去就是不理智,别忘了江南还有个不服气的世子呢。” “他?” 沐昭桐忽然想起来,然后嘴角一勾:“还是夫人看的透彻看的远。” 那年,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横陈在长安城外,不仅仅是迎来了当今陛下,还吓跑了一个世子殿下……如今,世子已经长大成人了。 第六十三章 一个月 “原来,这就是大海。” 站在海边的沙滩上沈冷眺望远方,虽然已经对大海有过足够多的向往和猜测,可当他真的站在海边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心境越来越开阔的感觉。 他想大声喊,想深呼吸,哪怕海风之中带着一点点的腥气。 自从他杀了那几个伏击的战兵斥候之后,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似乎想杀他的人暂时放弃了计划,可沈冷一路上到现在都没有放松下来,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而且还在暗处。 他深深的呼吸,吸气到不能再吸进去一丝,然后吐气到似乎抽空了自己。 “求立国在哪边?” 陈冉走到沈冷身边问了一句。 沈冷伸手往西南方向指了指:“大概是那边,隔着很远很远。” 陈冉笑起来:“远不怕,我们的战船足够大,哪怕是征服海洋也不在话下。” 沈冷摇头:“大,不一定真的管用,大的不合理,反而会变得被动。” 陈冉嗯了一声:“我听说求立国的人个个都跟黑猴子似的,回头抓个活的看看到底什么样子。” 沈冷笑:“抓个黑猴子做你大师兄吗?” 陈冉:“……” 船队到了湖见道之后就停下来,不到合适的时候不方便直接进入南越那片地方,几艘熊牛战船在港口里检修,士兵们难得的轻松几天。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沈冷还在海边站着,陈冉端着两个饭盆过来,把其中一个递给沈冷:“怎么还在看。” 沈冷嗯了一声:“我想着,我爹娘应该也没有见过大海吧,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不过替他们多看几眼也好……茶爷和先生也没有看过,我看的仔细些回头说给他们听。” 陈冉心里微微一震:“那我也多看会儿,回去说给我爹听。” 两个人在岸边沙滩上坐下来,边吃饭边看着海浪翻涌,落霞满天。 “将军他们去和湖见道战兵戊字营将军裴悲见面,据说湖见道道丞徐广安也在,大人物们今天的晚宴怕是山珍海味,也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陈冉翻了翻饭盆里的菜,实在是不合胃口。 沈冷倒是看起来无所谓,一口一口的将满满一盆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地方是到了,可要想从求立人手里搞到几艘战船没那么容易,第一是要等他们自己露面,第二是地方上的配合,第三是看大海答应不答应了。” 他看了一眼远处有个渔夫正在岸边修补渔网,起身过去和那渔夫攀谈起来,没多久两个人就聊的热火朝天,渔夫看起来谈兴很浓,也不知道沈冷是拍了多大的马屁。 很久之后沈冷才回来,陈冉问他干嘛去了,沈冷笑着回答:“了解大海。” -- 第117页 “了解大海?大海有什么可了解的,不过就是一片水……也就是比江河湖大一些罢了。” 陈冉笑道:“都是水,有什么区别。” 沈冷:“你撒出来的尿也是水,能一样吗。” 陈冉:“尿也是水吗?这么神奇。” “大海的潮涨潮落,距离求立国有多远,要在海上航行几天,海会在什么时候变得狂躁起来……这些都要知道。” 陈冉耸了耸肩膀:“我觉得你就是想的太多了,开船出海,一战搞定然后回家,就这么简单。” 他指了指大海:“江水里游泳和海水里游泳,有什么不一样的。” 沈冷笑笑没说话,两个人往营地那边走。 休息了一天之后沈冷就把自己的队伍拉出来,别的队伍都在营地里睡觉的时候,沈冷已经带着人一次一次冲进海水里了,折腾了大概一个时辰后差不多都精疲力尽。 吃过早饭,沈冷开始让这些手下在浅水里一对一的训练近身格斗,结果却打的乱七八糟,海浪一下一下的冲击,站都站不稳,怎么可能打的有章法? 将军岑征在远处负手而立看着沈冷那边,眼神里闪过一次欣赏,听到脚步声后这欣赏随即消散无踪迹。 白秀走到岑征身边,笑了笑说道:“年轻人,总是精力充沛。” 岑征问:“人都走了?” “都走了,他们都知道陛下对这次的事看得有多重,所以一再表态地方上会不遗余力的支持,然而有些事他们控制不了,那就是求立国的人什么时候来,从哪儿来,在什么地方登陆。” “我跟裴将军提过了,跟他借兵三千,他说回去之后就会安排。” “嗯。” 岑征问白秀:“你有什么主意?” “地方上的人都没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除了等着求立国的船队出现之外,别无他法。” “被动啊。” 岑征缓缓摇头:“领兵作战,最忌讳的就是被动。” 就在这时候岑征看到沈冷居然不知道从哪儿借来了一艘渔船,十几米长,带上七八人上了船竟是往远处去了。 “他要干嘛?” 白秀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肆无忌惮了,万一遇到风浪渔船翻在海里,谁能救他们回来!” 岑征道:“或许他就是想提前感知死亡,在大海里会如何死亡。” 说完这句话之后岑征转身走了,留下白秀一个人在那发呆,他看着越来越远的渔船,嘴角忽然勾起来一抹笑意。 “提前接触死亡?”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笑的很开心,看渔船消失的方向眼睛都眯了起来,那眼神之中有对沈冷的欣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在沈冷带兵训练半天之后,校尉王根栋带着其他两团士兵也加入进来,照葫芦画瓢,沈冷怎么带兵训练他就怎么训练。 除了他们这一标营的人之外,另外那个标营的人始终都没有离开营地,只是在营地范围内例行训练。 “他们那叫训练?” 在营地里训练的士兵哼了一声:“我看着倒更像是打着训练的旗号在玩呢。” “就是,看他们那一个个在海水里扑腾,玩的不亦乐乎。” “看着吧,早晚将军得处置他们。” “可我怎么觉得在海水里扑腾一阵子很好玩?” “所以说他们那根本不是训练!” 这个标营的校尉叫邢上行,是岑征手下的老人了,本来岑征南下的时候打算全部都带自己的人,可庄雍没答应,调派了王根栋那个标营给他。 “由着他们胡闹去吧,他们不是将军的兵,将军也不好太严厉,可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放纵去吧,咱们却不能丢了训练。” 邢上行大声提醒着手下人:“注意阵列!注意阵列!我说了多少次了,战兵的阵列是杀敌制胜的关键,你们怎么还这么散乱!” 王根栋带着沈冷和另外两个团率从营地里经过,邢上行白了他们一眼:“看起来王校尉练兵很上心啊。” 王根栋嗯了一声:“不如邢校尉,看邢校尉手下人这阵列真稳,佩服佩服。” 邢上行:“你这是水战打完了要回去睡大觉了吗?” 王根栋耸了耸肩膀:“将军传我们过去。” 邢上行笑起来:“将军一定是夸你练兵有方。” 他看向沈冷:“尤其是你,练的不错。” 沈冷抱拳:“多谢校尉。” 邢上行心里那叫一个开心,心说这白痴连自己什么话都听不明白还谢谢我呢,哈哈哈哈…… 王根栋带着三个团率进了中军大帐,岑征示意他们把门帘关好。 “你们快整整一天了,带着人不是坐船在水上晃荡,就是在海水里扑腾,想做什么?” 他瞪着王根栋问了一句。 王根栋回答:“团率沈冷提醒卑职说,临海之战,必须让士兵适应海水,如果在海水里站都站不稳,如何厮杀?海浪不同江河,借来渔船是为了让手下人尽快在海浪中也能在船上平稳行走。” “沈冷提醒?” 岑征看向沈冷:“你管的事很多啊。” 沈冷回答:“卑职管的事不多,只一件。” “哦?哪一件?” “把卑职带来的人都活着带回去。” 岑征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你倒是牙尖嘴利啊,整个水师里就你本事大对不对?还把人活着带回去……你的意思是,本将军没有那个本事把人活着都带回去?” -- 第118页 王根栋连忙解释:“将军,他不是那个意思。” “你闭嘴!” 岑征抓起桌子上好像是一本书似的东西砸在王根栋身上:“我没有和你说话,也没有给你说话的权力!” 王根栋肃立:“卑职记住了。” 岑征从桌案后边走出来,围着沈冷走了一圈:“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吊儿郎当的兵,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沈冷站在那挺的笔直,却没有说话。 岑征冷笑着说道:“不服气?不服气就拿出来自己可以不服气的本事……你不是觉得自己行吗?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这次南下是为了带回去几艘求立国的战船,听说这个建议还是你给提督大人的,所以把差事交给你也算是理所当然。”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去搞来一艘求立国的战船回来,当然如果你承认自己没本事可以放弃,我是不会怪罪你的。” “好。” 沈冷居然点了点头:“卑职领命。” 岑征哈哈大笑:“行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我就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内若是没有带回来一艘求立国的战船,那就别怪我军法无情了。” 沈冷:“卑职有一个请求。” “说吧。” “谁也不许插手,卑职自己去想办法。” 岑征一皱眉:“本将军也不能?” 沈冷点头:“将军也不能,若是一切交给卑职去处理,卑职依然没能完成任务的话,将军再处置卑职的时候也好做些。” 岑征气的脸色发白:“好好好,好一个猖狂的团率大人……我就给你这个权力,到时候做不到,我看你怎么说。” 沈冷肃立行军礼:“谢将军!” 岑征一摆手:“都滚出去吧,不想看到你们。” 第六十四章 海之初战 沈冷一弯腰把之前岑征用来砸王根栋的那本书捡起来,出乎预料的没有还回去,而是自己拿着走出了军帐。 出了门之后王根栋很好奇那是什么,沈冷递过去给他看了看,那是一本县志,本地仰承县的县志。 “你拿这东西干嘛?将军倒是没喊你送回去。” “本就是要给咱们的东西,送什么。” 沈冷一边走一边翻开县志:“仰承县各村镇都有详细的记录,人口分布,最主要的是上面有简略的地图。” 王根栋之前根本就没有留意这个东西,不得不对沈冷刮目相看。 “你是说这是将军故意给咱们的?” “给我的。” 沈冷停下脚步:“校尉,这件事暂时交给我去办,我估计着戊字营的人,地方官府都会争着去办,这个功劳谁都想要,那边的校尉邢上行也盯着呢,校尉这些天就带着人训练,我带几个人出去摸摸情况。” 王根栋皱眉:“你连自己人都信不过?” “不是信不过,前几天不会有什么行动的,我只是带人把附近的地形,求立国的人行动有没有什么规律这些事搞清楚,如果我准备好了的话,会立刻告诉校尉。” 王根栋叹了口气:“冷子……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沈冷耸了耸肩膀:“其实归根结底就一个人。” 王根栋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队伍之后沈冷把王阔海杜威名陈冉几个人叫来,又挑选了七个身手比较好的战兵临时组成了一个十人队,当天夜里就离开了营地。 这一走就是五天,五天之后沈冷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十一个人晒的跟黑猴子似的,陈冉也算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 可他们只在营地里停留了半日,补充了装备之后再一次离开,营地里不少人等着看他们笑话,尤其是邢上行那些人,在他们看来一个月之内凭着沈冷那一百多号人能搞到一艘求立国的战船那才是天方夜谭呢。 沈冷带着十人队这次离开之后借了一艘渔船直接出海,这次的渔船比较大,有二十几米,沈冷王让手下人全都穿了老百姓的服装,剩下的人藏了起来。 “咱们用了五天的时间找附近很多人打探消息,得到的基本上都差不多,求立国的船队不会贸然登陆上岸,他们对大宁的战兵怕到了骨子里,除非是有必胜的把握,不然连近水都不随便靠近。” “渔民们说,求立国的战船很多时候都是三艘为一队在附近海域拦截渔船商船,他们不但劫掠大宁的商船渔船,连他们本国的都劫。” “咱们这完全就是碰运气,虽然渔民说这一段日子应该没有海迅,正是求立国那些海盗横行无忌的时候,可茫茫大海哪有那么侥幸让咱们遇到。” 杜威名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咱们只有这一条小船十来个人,真遇到了只怕不是侥幸,是不幸了。” “渔民说再往前就是求立国海盗出没最频繁的地方,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那么神通广大,只要有渔船商船经过,基本上他们都会杀出来。” 沈冷把那本县志打开,指了指一个地方:“这个小岛,距离仰承县大概一百里左右,县志上记载这个小岛人迹罕至,因为小岛上有一种很奇怪的野兽出没,看不到东西,原来那些到远海捕鱼的渔民会把那个小岛当做休息的地方,从十来年前开始,那小岛上的怪物就出现了,凡是夜里住在那小岛上的渔民都会被杀死,死状凄惨。” -- 第119页 沈冷道:“咱们带的淡水和食物基本上没问题,就去那个小岛看看情况。” 杜威名道:“如果靠近小岛的船都会被发现,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小岛已经被求立国的人占了,他们在小岛上修建了瞭望塔,大海上一眼能望出去很远,再有千里眼的话,咱们还没靠近就会被发现。” “那就跑。” 沈冷:“你说的没错,我也怀疑那个小岛被求立国的人占了,不管咱们能不能登上海岛,只要被发现了,就说明那个小岛上有问题。” 正说着,忽然站在桅杆上的陈冉吹了一少口哨,伸手指着正前方:“有船!” “几艘?!” “还看不清楚,不低于三艘。” “怎么办?” 杜威名觉得自己紧张起来,这次要面对的是求立国的人,不是本国的水匪,求立国的水军一直宣称他们在海上无敌,沿海附近的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也怕之入骨,传闻中那些家伙个个灵活如猿猴,杀人如麻,下手极为凶残。 “等一会儿。” 沈冷下令:“现在把船头调转过来,等到能看清楚那些船上的旗号再说。” 众人合力将船调头,陈冉在桅杆上大声喊道:“就是求立国的战船,我看清楚旗号了,三艘,速度很快!” 沈冷立刻下令:“全速往回走!” 藏起来的士兵们也不敢藏着了,全都开始摇船,这渔船虽然算不上有多小,可是全靠人力,除了陈冉在桅杆上观察情况,十个人奋力划动。 幸好出来的不算太远,十个人体力上也不是什么问题,所以回程的速度很快。 然而,他们却发现求立国的战船接近的速度更快,快的离谱! 这些人都是水师的精锐,对于水师之中几种战船都极为了解,正因为如此他们确定了一件事,大宁水师的战船比求立国的战船速度上慢的多!不是差了一点点的那种慢,毫不夸张的说,一同起航,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水师的战船就会被彻底甩开。 “战船规模比熊牛小,比飞鱼大,目测能有四十多米!” 陈冉在高处喊:“速度太快了,用不了多久咱们就会被追上!” “大家加把劲!” 沈冷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发了狂一样摇浆,可是距离还是在不断的缩短。 “目测千米!” “目测八百米!” “目测五百米!” “目测三百米!” 陈冉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来,嗓音都开始发颤了。 他们回头看,已经能看到求立人站在他们的战船上挥舞着弯刀嗷嗷的叫着,还没有开打他们就已经展现出了胜利者的姿态。 “宁人,放弃吧,你们逃不掉的!” “你们这些宁人在海里就像是软脚蟹,乖乖的停船还能让你们死的体面些!” 那些求立国的人说话和宁人语言一样,只是带着些别扭的口音。 沈冷看过的县志上记载,传闻求立国的皇帝原本是大楚时候湖见道息东道那一代的流寇,大楚快灭国的时候宁军横扫这两地,对这些流寇杀的太狠了,他们惧怕之下就驾船南下,在海域之外建立了求立国。 当地人没能挡得住那些流寇的冲击,流寇的头目阮鄂是求立国开国皇帝。 所以沈冷在刚看到县志的时候还迷茫过,为什么求立国的船会不一样? “一百米!” 陈冉的嘶吼声中带着一股恐惧,难以抑制的恐惧,而此时沈冷他们的战船距离岸边最少还有十余里远的距离。 “发讯号!” 沈冷大喊一声。 早就把信号准备好的王阔海立刻点燃,那是一个很大的烟花,点燃之后打上了高空,炸开的烟花即便是在白天也显得十分醒目,而且声音很大。 “小心!” 就在这时候陈冉忽然大喊了一声,紧跟着就看到一条巨大的锚枪从求立国的战船上激射过来,求立国战船船头上有一架类似于弩车似的东西,将带着粗绳的锚枪打过来,砰地一声直接将沈冷他们的船尾击穿,锚枪打进来后卡在那,后面求立国的战船骤然减速! 嗡的一声! 沈冷他们的船被拉的一小半翘起来,船上的人全都翻到在地。 “盾!找盾!” 沈冷抓着船舷稳住,一把抓住一面巨盾,这是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在船落下来的那一瞬间,士兵们纷纷抓起来巨盾凑在一起。 “陈冉下来!” “知道了!” 陈冉从桅杆上滑下来,抓了一面巨盾就和其他人蹲在一起。 才刚蹲好,一片箭雨就落了下来,如果不是提前想到了这种可能而准备了这将近一人高的巨盾,只怕所有人一瞬间就都被射成刺猬了。 噼噼啪啪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对方显然也恼了火,羽箭不停的射过来,只几分钟的时间沈冷他们的巨盾上就插了一层白羽。 “上他们的船!” 沈冷听到了求立人的喊声,显然羽箭没作用后敌人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他把盾阵打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了看,远处的求立人开始往这边抛投绳索,绳索上有挠钩,砰砰砰的抓在船舷上然后绷紧,那些求立人顺着绳索直接滑了下来,速度快的令人震撼。 他们嘴里叼着弯刀,落在船里还嗷嗷的叫唤着。 -- 第120页 “杀!” 沈冷忽然一声暴喝,蹲在那的士兵们同时站了起来,左手把盾举高,右手的横刀同时劈了出去……这条船本来就不是很大,容求立人的地方就更不大了,只上来八九个人而已,他们本以为是宁国的渔民,哪里想到会是正经的战兵。 只一轮,上了船的求立人全部被砍翻。 如果不是沈冷在之前强化训练了一阵子,水师的人在这摇摆的海面上可能都站不稳,此时此刻,士兵们才真正感受到沈冷那看似凶残的训练真正意义所在。 “弄死他们!” “把他们都活剐了!” “杀死他们!” 三艘战船上的求立人全都炸了,挥舞着弯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全都扑过来一样。 又是一阵羽箭飞来,沈冷他们再次蹲下来组成盾阵,箭羽虽凶残,可是不可能打透盾阵,求立人似乎一时之间也没了办法。 “撞沉他们!”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喊了一句,沈冷他们的心同时往下一沉。 什么都不怕,就怕对方耍无赖。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大宁的战船开过来了。 “撞沉他们的小船,然后撤回去!” 求立国的人似乎也发现了那几艘战船的不同之处,没敢硬战,再说此地距离岸边并不是很远了,对他们不利。 “跳!” 沈冷一声暴喝,然后第一个跳了下去。 所有人跳船,这也是沈冷提前就猜测过的结果之一,所以跳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松开手里的巨盾,这是带盾的第二个用处。 一艘求立国的战船狠狠的撞过来,砰地一声将沈冷他们的小船撞翻,岂止是撞翻,差一点就拦腰撞断了。 沈冷他们全都进入了水中,求立人又是一阵羽箭乱射,然后调转船头走了。 第六十五章 将军笑 六艘大宁水师的熊牛再加上湖见道的一些小型战船十余艘组成的舰队朝着这边支援过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 沈冷带人回去的时候就找到了校尉王根栋,告诉他去找将军岑征,一旦看到信号就立刻带着人赶过来。 求立国的战船只有三艘不敢恋战,撞翻了沈冷他们的渔船之后随即调头离开,全速之下,没多久就把水师的船队甩得远远的。 校尉邢上行立功心切下令战船追击,可是只追了一炷香的时间,连对面的桅杆都快看不清楚了,风里依稀飘荡着求立人嘲笑的声音。 岑征下令立刻把海里漂浮着战兵救援上来,若非这些士兵按照沈冷的吩咐死死的抓着巨盾不松手,怕也会有人被海浪吞噬。 可是救上来的人数不够,岑征等人都救上来就开始寻找沈冷,结果没在,非但沈冷没在,王阔海杜威名两个人也没在。 “给我捞!” 岑征冲到船舷边往下一指:“派人下去给我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嗓音微微发颤。 “等下等下!” 小胖子陈冉湿漉漉的跑过来,抱拳道:“沈冷让卑职跟将军说件事,请将军附耳过来。” 岑征将信将疑的过去,陈冉在他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听完陈冉的话岑征眼神一凛:“胡闹!” 陈冉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卑职也劝不住他。” 岑征看向求立人退走的方向,两只手紧紧的抓着船舷。 求立国的三艘战船全速撤离,没多久就彻底把大宁水师的战船甩在后面,求立人站在船尾一阵欢呼,挥舞着弯刀的样子无比嚣张。 其中有一艘战船上还挂着沈冷他们那艘几乎破碎的渔船,那锚枪卡在渔船上,求立人自然舍不得将粗绳切断,就这么一直拉着走。 渔船下面,沈冷和杜威名王阔海三个人用腰带把自己绑在那,借着渔船的遮挡,时不时的出来缓口气。 战船一直往西南方向前进,沈冷他们在水中泡的时间太长,以至于皮肤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反应,可三个人知道这会儿已经没有放弃的可能了。 好不容易熬到求立人的战船速度降低下来,沈冷偷偷往前看了看,海岛已经就在眼前。 战船在距离海岛大概五十米左右下了船锚,再靠近的话怕是战船就会触礁搁浅,沈冷他们三个解开腰带潜泳到了战船下边,没多久就听到扑通扑通几声水响,三四个求立人游过来把锚枪从渔船上摘下来,然后游向岸边。 沈冷他们三个又在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扶着船底露头在水面上也不用担心被发现,船上的人往下看根本看不到。 等到天黑了之后三个人才游到了岸上,之前观察过,在海岛上确实有一座木塔,至少有三十米高,木塔上有几个人往四周远望,如果不控制高塔,大宁的战船离着很远就会被发现。 上了岸之后三个人躺在沙滩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身上被泡的已经出现严重的浮肿。 “那边!” 沈冷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一块礁石,三个人爬起来快速移动过去,那里正是瞭望塔的死角,蜷缩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回暖,三个人翻出来油纸包着的干粮,发现已经泡的没法吃了。 “忍忍,忍到后半夜。” 沈冷让王阔海和杜威名两个人靠在一起取暖,他一个人悄悄爬到礁石外面观察,海岛上灯火星星点点很稀疏,显然是为了不被发现,求立人也不敢太过招摇。 -- 第121页 好一会儿之后沈冷才爬回来,压低声音说道:“巡逻的求立人大概一炷香过去一次,咱们有足够的时间冲进那边的林子里,一会儿跟着我往林子里跑,进去之后你们俩给我守住木塔下边,我上去把木塔上的瞭望手干掉,夜里咱们的人过不来,茫茫大海,来的时候方向偏差一点就有可能会错过海岛,所以我让陈冉告诉岑将军,在天色微明的时候进军,我得守住瞭望塔。” “团率!” 王阔海一把拉住沈冷的胳膊:“你小心点。” 沈冷咧嘴笑了笑,牙齿很白很干净,笑容也很干净。 “放心吧,我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做个团率。” 过了一会儿看到求立人的巡逻队走过,沈冷算计着时间,然后拉了王阔海一下:“走!” 三个人快速的冲过沙滩然后进了那片不大的林子里,这里的树木和北方甚至江南的树木都不一样,很直又没有多少枝杈,并不是很容易藏起来,幸好天色太黑,也不会有人想到他们居然悄悄跟了过来。 沈冷停下来之后对他们俩点了点头,然后迅速的靠近木塔,一个人爬了上去,动作快的犹如一只上树的猎豹。 天还没黑的时候沈冷观察过,瞭望塔上至少有五个人,他现在很冷也很饿,泡的时间太长又影响了出手的速度,所以要想干掉五个求立士兵还不被发现,难度很大。 沈冷悄悄的接近了塔顶,抬起头顺着缝隙往上看,能看到两个求立人靠坐在上面休息,感觉应该还有两三个人站在那往四周看,这深夜里当然看不到什么,可是他们却丝毫不敢放松。 塔顶不小,至少能容纳十几个人,白天的时候应该还有弓箭手在这上边,沈冷攀着边缘转了小半圈,到了那两个睡着的人外边,深吸一口气后猛的翻上去,迅速的伸手捂住其中一个人的嘴巴,匕首切开那人的咽喉,下一秒他如法炮制切开了另外一个睡着的人咽喉。 不远处那个举着千里眼往远处看的求立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只看到一条胳膊伸了过来,那只手上握着的匕首噗的一声戳进他的咽喉之中,他连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 沈冷把背后的黑线刀抽出来,这黑线刀太沉重,之前就因为它沈冷好几次险些坠进海水里,可让沈冷把刀扔了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刀光一闪,黑线刀直接扫开了一个求立人的脖子,人头随即飞了上去,沈冷一个跨步到了最后一个求立人身前,在那人张开嘴巴即将喊出来的时候,一刀从那人嘴里戳进去,从后脑戳了出来,刀子一转,那人立刻就死了。 沈冷把五个人的尸体堆在一起,发现还有不少吃的,他居然还有力气爬下去给杜威名和王阔海送了一些,交代他们俩吃饱了之后就朝着停在几十米外的求立战船游过去,趁着船上没人进去躲起来。 等待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在这么累的情况下,想不睡着都需要付出极大的毅力。 沈冷靠在那抬着头看着满天星辰,想到了李土命。 “我果然是没有命星的,做不了万户侯,团率是有命星的,我看到了,真好。” 陈冉把李土命临死之前说的这句话告诉沈冷的时候,沈冷感觉自己的心被割了一刀似的。 他拼尽全力的去训练那些士兵,可他不是神仙,做不到手下人在战场上一个都不牺牲。 “大家都拼了命的活下去吧,没有命星,我就带着你们硬抢别人的,抢过来挂在你们自己头顶上……” 沈冷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而看向那最大最圆的月亮。 “茶爷应该睡了吧……半年时间啊,可得抓紧赶回去,茶爷说我回去晚了她就找别人生孩子……太可怕了。” “以后和茶爷有了孩子取什么名字呢?我叫冷她叫茶颜,叫冷茶?不好不好,我喜欢茶爷笑的样子,叫冷笑?啊呸……” “先生难道真就没有一个喜欢过的女子吗?回头要是找个师娘的话,生个小孩儿……那我和茶爷就有的玩咯……” 沈冷自己把自己说笑了,往下看了看,没有人注意这边。 “长宁?” 沈冷忽然想到这两个字,长久的长,大宁的宁,似乎寓意不错哦,于是他决定以后若是和茶爷有了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沈长宁。 虽然现在不是严冬而是初秋,可海岛上的长夜显得格外冷,沈冷蜷缩在木塔上,时不时就要搓搓手脚。 天好像白了一些,沈冷起来在木塔上开始蹲跳,连续做了几十次后身体逐渐回暖,站起来往远处看,依稀看到了一片桅杆。 沈冷笑起来,自言自语。 “成了!” 这个时间求立人睡的还很香甜,等到巡逻队发现大宁水师战船靠近的时候已经晚了,沈冷在木塔上用求立人的弓射死了一个准备吹响示警号角的士兵,又为大军拖延了一点时间。 终于有人喊叫起来,求立人在睡梦之中惊醒,冲出营房的时候水师的战兵已经有一部分上了岸,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伙跑起来有些可爱,他叫陈冉。 当大宁的战兵双脚踏上陆地,还有什么能阻挡他们? 沈冷甚至都没有从木塔上下去,站在那朝着自己的同袍招了招手,然后就一屁股坐下来靠在那傻笑,笑的脸上肌肉都快抽筋了。 战斗结束的很快,这海岛上有六七百名求立士兵,在海岛另外一侧有两艘战船,只有百十人驾着那两艘船逃了出去,剩下的五百余被斩杀四百多,抓了七八十个俘虏留着还有用。 -- 第122页 岑征爬上瞭望塔,听到了一阵阵轻轻鼾声,他站在那低头看着沉睡的沈冷,那般蜷缩着睡应该很不舒服吧。 将自己的将军大氅解下来给沈冷盖在身上,转身,面朝大海,手扶着腰间佩刀的将军亲自为沈冷站岗。 铁盔上红缨飞舞,将军嘴角带笑。 第六十六章 体面死法 三艘求立国的战船被拖拽回湖见道的海港,队伍被立刻集合起来要求随时准备离开,求立人当然会猜到宁人抢夺他们战船的目的是什么,这三艘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求立人再抢回去。 绝大部分士兵都被要求留在熊牛战船上,在海港外面布防,在水师准备撤离的这段时间内,戊字营和湖见道找来的工匠全部进入了求立国的战船之中,就留在船里手绘,他们得到命令会随水师北上,在未来一年之内可能都不允许回家,要在安阳郡船坞里配合打造新的战船。 留在岸边营地里的人很少,校尉王根栋奉命带着三个十人队在营地外面四周设防,没有将军岑征的军令任何人不准出入。 而岑征的亲兵队在军帐外面围了一层,刀已出鞘,如临大敌。 从五品参将白秀走到军帐外面的时候停了一下,看了看这戒备森严的场面有些疑惑,他问了岑征的亲兵队正发生了什么事,那队正只回答了一句将军在里面等你。 白秀脸色微变,撩开帘子进入军帐后发现里面只有两个人,岑征坐在主位上,沈冷站在门口不远,依然是满脸的疲倦。 沈冷还没有来得及回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身上是一种很浓的腥臭味,在海水里泡了那么久,再加上汗味血腥味,不浓才怪。 “将军,这是怎么了?” 白秀笑着问了一句:“难道还怕咱们这军营里有求立国的人?” 岑征也笑:“倒是不怕有求立人,怕的是有人比求立人心更黑。” 岑征指了指椅子:“有件要紧事,坐下说。” 白秀道:“不坐了,站着听将军吩咐就是。” 岑征:“你还是坐下吧,我怕你一会儿站不稳。” 白秀眼神一凛:“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岑征似乎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在军中人缘也不算好,用王根栋的话说他就是一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俗人,因为出身寒门所以格外在乎自己拼了命得来的地位,为了爬的更高甚至不惜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可是此时此刻的岑征,笑起来的样子却好像完全不是他一样。 “前些日子沈冷带着他的人在海边训练的时候,你问我,说沈冷带人坐渔船出海是要干嘛?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白秀:“将军说,他是在提前接触死亡。” “是啊……还真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岑征拍了拍手,外面亲兵队正押着几个人进来,看装束都是本地的百姓,不过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偏偏又一时半会儿的想不到这怪异在什么地方。 “沈冷。” 岑征叫了一声。 沈冷肃立:“卑职在。” 岑征指了指那几个被亲兵押进来的百姓:“你看他们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冷看了两眼后回答:“不是本地人,常年打渔的人肤色哪有这么白的,站着的时候右肩要比左肩低,那是长时间握刀的习惯。” 岑征嗯了一声:“白将军怎么看?” 白秀没有回答,立刻转身要走,可是才转身,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岑征忽然动了,当岑征动的那一刻沈冷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心说果然自己对这个世界上习武之人的判断还是太肤浅了。 快! 无法相信的快。 岑征的双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身子向前冲出去,双脚在桌子上一蹬,半空中翻了个身,距离计算的恰到好处,手肘向下狠狠的砸在白秀的后颈上,白秀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电光火石。 沈冷忍不住去想,若自己也这样做的话,能不能比岑征更快? 若自己站在那个位置,能不能挡得住这一击? 岑征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白秀:“你那天听我说完之后就派你的人出去,假扮成渔民,买了一艘船,还重金雇佣了十几个本地渔民,你想等着沈冷出海的时候撞翻沈冷的船,把他杀死在大海之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干干净净。” 他缓步走回去坐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咱们来的半路上,宁武县袭击官补码头的那些人和你也有关系,杀了士兵李土命的人,和你的关系最密切,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沈冷带着那些人的人头回来,你的脸色不对劲,然后你让沈冷把那几颗脑袋埋了……沈冷说什么来着?” 他看向沈冷。 沈冷回答:“大宁的军人,容不得仇人入土为安。” 岑征嗯了一声:“这才是大宁军人应该有的态度,而不是你当天的表现。” 岑征摆了摆手:“沈冷你先回去吧,把你留下只是想让你看看,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温和,但骨子里如毒蛇。” 沈冷肃立:“卑职知道,宁武县官补码头将军让卑职带着人去突袭水匪营地,就是想看看谁会给那些人送信吧。” 岑征笑起来,点了点头:“我只对白秀一个人说了。” 沈冷继续说道:“将军看起来似乎是看不上卑职,甚至有些针对卑职,可卑职知道,将军对卑职很照顾。” -- 第123页 “知道就好,回去之后记得跟提督大人说一声谢谢。” 岑征道:“你先回去吧。” 沈冷肃立行礼,然后出了军帐,外面阳光明媚,有些刺眼。 岑征让亲兵把军帐的门帘关好,他看了一眼挣扎着坐起来的白秀:“已经到了从五品,何必再做那样龌龊的勾当?我知道你们湘宁白家近些年崛起的很快,以你们家族的力量捧你做到从五品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可能你这样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对于官职的理解永远都不一样吧。” 白秀笑起来:“所以呢?将军想怎么样?将军只比我高半级,你没有处置我的权利,大不了把我关起来押送回去,就算是提督大人也没有直接处置我的权力,得知会吏部和兵部……” 岑征坐在那摇头叹息:“这就是你们这样的人最后的嘴脸了吗。” 他站起来走到一边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捧着一个红木木盒出来放在桌子上,当白秀看到那木盒的时候脸色一瞬间就变得惨白无比,仅剩下的那一丝丝被假装骄傲冷静遮挡住的求生欲望也烟消云散。 “通……通闻盒!” “是啊,想不到吧?” 岑征打开通闻盒,从里面取出来一张纸展开:“我当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你说的没错,我只比你高半级,提督大人也不能直接把你怎么样,可陛下呢?” 他走到白秀身边,把那张纸递给白秀:“如果你死的不够体面,白家脸上不好看,提督大人的脸上不好看,吏部兵部都不好看,然而这些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脸上不能不好看,你得谢谢沈冷……沈冷给了你一个体面死的好借口,我们和求立人打了一仗。” 白秀拿着那张纸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抬起头看看岑征又低头看看那张纸,嘴唇都变得有些发紫。 “还有件事得告诉你,白尚年被陛下降一级罚俸三年,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知道陛下为什么要罚他,如果他不够聪明的话,得到你的死讯,他也会明白的。” 岑征坐下来缓了口气,脸色也平和了不少:“为了一个沈冷,值得吗?” 白秀摇头:“确实不值得,完全不值得。” 岑征嗯了一声:“你我在军中协作多年,纵然算不得知己也算得上朋友……我会为你上请军功,史官会把你的名字记下来,没有一丝瑕疵。” 白秀深呼吸,大口大口的深呼吸,然后撑着地面站起来:“谢谢。” 他看了看身边岑征亲兵的腰间佩刀,沉默片刻把刀子抽出来架在自己脖子旁边:“最后有件事想问将军……为什么,你会有通闻盒?” 岑征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回答:“你听过开枝散叶天边流云八个字吗?” 白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释然:“怪不得,你是哪个?” 岑征道:“你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吗?我可能是任何一个,也可能任何一个都不是,你要明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闻盒。” 白秀点头:“有理。” 然后他横刀自刎,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岑征吩咐亲兵:“把人抬出去吧,然后让人都知道,之前的激战之中将军白秀受了伤,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是!” 亲兵们过来将白秀的尸体抬了出去,大帐里只剩下了岑征自己。 岑征的手轻轻的抚摸着通闻盒,眼神迷离,自言自语的说道:“开泰哥哥就要来南边做第一任平越道道府了,可惜,没机会见上一面……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大帐外面,亲兵们押着那些装扮成渔民的人跪下,一排亲兵手起刀落,人头掉下去,血流如注。 很快,尸体被亲兵们抬走,只剩下沙子上那褐色的血迹。 岑征走出军帐抬起头看了看,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海,心情也变得舒畅了不少。 他走到军营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远处那个少年正在拎着一桶水往自己身上浇,那少年的后背上有一道一道的旧伤疤痕,这让岑征有些不解……那家伙进入水师之后虽然受过伤,可哪里会有那么多? 他不会想到,在道观里那将近四年的时间,沈冷经历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磨练。 不是训练,是磨练。 沈冷如魔鬼一样训练他的兵,为的是不让自己手下人轻易的死在战场上,沈先生比沈冷还要魔鬼,因为他绝对不允许沈冷死掉。 而那个假装面冷的少女,多少次躲在自己房里掉眼泪,走出房门的时候又是一脸演技拙劣的无所谓。 就因为岑征这稍稍驻足,沈冷猛的回头,那是一种天生的敏锐警觉。 他看了岑征一眼,这一眼让岑征心里一紧。 那一眼,不似豺狼虎豹,远胜豺狼虎豹。 第六十七章 破甲与驴肉汤 六艘熊牛分开两队,前队两艘后队四艘将三艘求立国的战船夹在中间开始北归,因为走的很急,以至于闻讯前来相送的戊字营将军和湖见道官员都没有见着岑征他们。 岑征本来预测求立人不会这么轻而易举放弃三艘战船,可是仔细一想,求立国要想调集大批战船从本国出发再到湖见道这小小海港,至少需要五天以上,有这个时间水师船队早就已经往北走了很远了。 三艘求立战船中,工匠们吃住都在里面,醒了就开始绘图,累了就睡,有专人伺候他们的饮食。 -- 第124页 还有那些求立人俘虏,只不过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沈冷站在船头看向远方,不由自主的去想岑征为什么敢杀死白秀? 水师之中的博弈,看起来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啊。 距离沈冷很远很远的亭台山上,沈先生和茶爷已经在这停留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来茶爷受益匪浅。 楚剑怜的剑法,让茶爷感觉自己舞剑简直就像是小孩子挥舞着一根木棍在过家家一样。 看完了茶爷练剑,楚剑怜嘴角微微一勾:“是个好苗子,不是寻常的好。” 他应该和沈先生年纪相当,可看起来似乎比沈先生要大几岁,虽然面容不显老态,鬓角却已雪白。 这是一个完美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的男人,不管是身高,身形,面容还是谈吐学识,又或是武艺都让人无可挑剔。 而且他身上有一种似乎浑然天成的贵气,哪怕他再平易近人,也会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沈先生坐在那品茶,笑着问道:“刚来的时候你说让她跟你学剑半个月,半个月若是你满意就把那把【破甲】给她,现在半个月已经到了,我可不信你能昧着良心说出来不满意三个字。” “不满意。” 楚剑怜的回答简单干脆。 沈先生险些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你还想怎么样?” 楚剑怜道:“我不满意的,不是她的天赋,不是她的毅力,也不是她的进步,而是她的态度……我不信你没有看出来,这半个月来她一直心不在焉,尤其是后来这几天,哪怕练剑的时候也总是分神,若她可以入忘我境,剑术提升就会更大。” “一个对剑态度不端正的人,纵然天赋再好,我也不想把破甲给她。” 沈先生叹了口气:“也罢,那我们今日就告辞了。” “为何?” “若再不走,她会剪我的衣服。” 沈先生有些无奈的说道:“她的心早就不在这亭台山,再留下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家里去安静等着。” 楚剑怜微微皱眉:“这就放弃了?可不像是你沈小松做出来的事。” 沈先生耸肩:“我想过偷走的,奈何打不过你,也跑不过你。” 楚剑怜笑起来:“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先生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茶儿,回屋去收拾东西吧,咱们今天就启程回安阳郡。” 砰地一声,那柄剑戳在远处的大树上,直接透木而过。 再看时,哪里还有那丫头的影子,已经冲进房间里收拾东西去了。 楚剑怜走到那棵树边上看了看……这棵树足有一尺多粗,那丫头一掷之力竟是让剑将树刺穿,这半个月来她都没有展现出过如此的爆发力。 茶爷脸红扑扑的,乱七八糟的把自己的衣服装进藤箱里就算是收拾了,然后扛着箱子出来:“先生,你怎么还没有去收拾?” 沈先生慢悠悠的起来,看向楚剑怜:“那个,临走之前不送我一些礼物?你藏着的那几罐好茶分我一半吧,剑我不强求,茶不给不行。” 楚剑怜:“我若不给呢?” 沈先生:“我都这个年纪了,若是为了几罐好茶就撒泼打滚哭哭闹闹显得多不好,日后还怎么相见?你人又大度,定是看不得我一把年纪还丢脸的,勉强给了我也是给,还不如现在干脆些给我,我念你三辈子的好。” 楚剑怜:“不要脸。” 沈先生:“谢谢。” 楚剑怜回屋里去,不多时捧着两个木盒出来,其中一个很长,另外一个是茶盒,当沈先生看到那长长的剑匣就笑了,若一只老狐狸。 楚剑怜将茶盒扔给沈先生,沈先生一把接住打开来看了看,里面有六罐封好的茶叶,显然楚剑怜早就准备好了,六罐,差不多就是楚剑怜收藏的这种茶叶全部的分量了。 沈先生从里面取出来四罐放在石桌上:“我哪有这么贪,我带走两罐,一罐自己留着喝,一罐让他傻小子送给庄雍还人情。” 想了想,然后又取了一罐放回茶盒里:“还是多拿一罐吧。” 楚剑怜叹息:“我有一张三石半的铁胎弓,弓开满月照着你脸射一箭也未必能把你脸皮射穿。” 沈先生:“我可不赔你的箭。” 楚剑怜笑了笑,双手捧着那剑匣转而看向茶爷:“我半生至此一共有三柄剑,一为破甲,一为承天,另外一把名字说不得……这剑匣里就是我年轻时候所用的破甲,你虽然是个女子,但年少气盛,锐意比寻常男子还要锋利,破甲予你不辱没了它……但,你需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我不满意,这剑我不能给你。” 茶爷俯身一拜:“请楚先生问吧。” 楚剑怜缓了一口气后认真问道:“你为谁学剑?” 茶爷没有思考直接回答:“为他。” 楚剑怜微微皱眉:“想仔细些。” 于是茶爷好歹想了想,回答:“为他。” 楚剑怜面露失望之色,沈先生的手心里也已都是汗水,他知道楚剑怜已经失望,一个剑客哪有为别人练剑的,剑客心中只有剑和自己,茶爷连续两次的回答楚剑怜都不满意,这把破甲怕是拿不回去了。 楚剑怜似乎没有放弃,看着茶爷的眼睛说道:“你应该明白,这天下习武之人第一目标皆是强己身,然后是安天下,你为别人学剑,是对剑道的也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若你能改变态度为自己学剑,这破甲我便送你了……你,为谁学剑?” -- 第125页 茶爷回答:“为冷子。” 然后茶爷转身看向沈先生:“咱们走吗?” 沈先生笑着点头:“走。” 嗖的一声那剑匣飞了过来,沈先生一把接住看向已经往屋子里走的楚剑怜:“这是为何?” 楚剑怜一边走一边回答:“学剑只要执念就够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我连问她三次她都不改初衷,这很好,非常好,沈小松……我对你服气的唯有这执念两字,你教的很好。” 沈先生看着手里的剑匣,沉默片刻,朝着屋子那边俯身一拜:“多谢!” 楚剑怜:“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又少了两罐好茶。” 沈先生笑起来,眼睛微红。 茶爷却转身跪下郑重一拜,起身后把剑匣接过来绑在自己后背上:“楚先生放心,我不会辱没了这把剑。” 屋子里传来楚剑怜的声音:“回头有空了带那个家伙过来让我看一眼,我教了你半个月,不管你自己认不认我已经是你的师父,若他配不上你,我就亲手把他杀了,不能乱你学剑之心。” 茶爷拍了拍背后剑匣:“我的破甲不答应。” 楚剑怜微微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格外畅然。 院子外面,半路上买的那头毛驴还在吃草,沈先生把木车套好挥鞭驱车下山,茶爷盘膝坐在车上抱着剑匣,嘴角带笑。 “冷子会不会比咱们先到安阳郡?” “不会,南下抢求立人的船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哪有那么快的,不过我尽量把车赶快些就是了。” “冷子会不会受伤?” “不会,前几年该受的伤基本上都受了,哪有那么容易再受伤的。” “我听说南边的女孩子个个婉约秀美,冷子会不会喜欢?” “冷子若是那样的冷子,还是冷子吗?” 茶爷笑起来,笑容明媚。 “对了先生,之前楚先生说他有三把剑,年少时用破甲,后来用承天,还有一把剑却不肯告诉我名字,是什么?” “不是他不肯告诉你,而是他自己都不想提。” 沈先生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楚剑怜隐居的地方,看到了那白衣如雪的剑客在高处负手而立,应是在目送他们离开。 “孤独。” 沈先生自言自语了两个字。 茶爷微微一怔:“剑名孤独?” “不是,我说的是楚剑怜太孤独,他不想被自己的家族摆布命运,又怕对不起父母亲人,所以只能自己一个人隐居在这算是逃避,所以他孤独……他那把剑,叫帝运,是当初大楚皇帝的佩剑。” 茶爷心里一震,喃喃自语:“帝运……” 楚已经亡了数百年,这数百年来楚国皇族的人依然不肯放弃那白日梦,大宁之强,纵然楚最强时候也不及宁之一半,现在人心归服,四海承平,那复国梦怕是只能存在他们自己的脑子里了。 楚剑怜是一个和命运抗争的人,可是却摆不脱。 沈先生啪的一声甩了一下鞭子,毛驴却依然不紧不慢,他似乎有些无奈,驴这种东西倔强起来,你鞭子甩的再响亮它也不屑一顾。 茶爷将剑匣打开,把破甲剑从里面取出来,仿若有一道精光,林间小路上的气温都低了些似的。 茶爷的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滑过,自言自语的说道:“若是用这破甲杀驴,应该不算辱没了剑吧。” 毛驴忽然跑了起来,看的沈先生一愣。 茶爷将剑放回剑匣里,嘴角微扬:“还想着回去吃几顿驴肉火烧,谁想你这么怂?” 驴仰头叫了几声,跑的更快了。 沈先生笑道:“这个好,再配上一碗驴肉汤……驴肉汤就是用驴肉炖成的汤,在驴肉饭店里,所有的驴肉汤都是当天的新鲜肉一天一炖,没有老汤……” 茶爷:“你再吓死了它……” 第六十八章 可真穷 回程的时候路过云霄,茶爷发现沈先生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往那座山上那座观里歪,她往前坐了坐:“回去看看?” 沈先生摇头:“不去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可这里终究是云霄城。” 茶爷道:“十六年了,怕是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沈先生道:“只一人记得,对你和冷子来说就是危险。” “那你为什么不避讳庄雍?” “因为我了解庄雍。” 沈先生道:“第一,那天夜里庄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我听闻庄雍在半路上就被拦住直接先去了长安。” “第二,庄雍不可能是皇后的人,永远也不可能。” 茶爷点了点头:“听说,皇后现在日子过的凄苦,陛下因为那件事大为恼火,皇后娘家那一脉被打压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一个四品以上的官,后族算是废了吧。” “怎么可能。” 沈先生道:“被打压的再狠那也是皇后的娘家,陛下只要还念及皇族体面就不会废了皇后,况且皇后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纵然还没有被立为太子,可皇后的分量因为这个儿子就会越发重起来。” “只要被立为太子,后族立刻就会翻身,皇后宁肯这么多年被皇帝厌恶等的就是那一天……朝廷里的人都是什么人?现在你觉得没多少人愿意和后族打交道,可到了那一天,你且看后族周围聚拢着多少大人物。” -- 第126页 茶爷有些疑惑:“陛下年纪也不大,四十几岁而已,为什么不再要几个孩子了。” “四十五了。” 沈先生想到那个自己曾经接触频繁的九五之尊,如今已经不可能再见一面。 “茶儿,有件事你得知道。” “什么?” “如果有一天,冷子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者是遇到了靠咱们抵挡不住的危险,你就去长安城,无论如何也要见到一个人,那个人可以救冷子。” “谁?” “是……” 沈先生在茶爷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个名字,茶爷听到后脸色顿时变了:“这么多年,先生还是第一次告诉我她是谁。” “记住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连冷子暂时都不要告诉他。” “嗯。” 茶爷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毛驴车从云霄城外面过去,哪怕沈先生多想回去看一眼都硬生生忍住了,茶爷能体会到他的感受,云霄城曾经承载着先生太多的寄托现在承载着太多的回忆。 “总是有机会回去看看的,等到了我归隐的时候。” 沈先生把视线收回来,抬手甩了一下马鞭,小毛驴都变得听话起来,跑的很快很平稳。 茶爷想到来时沈先生说的那些话,等再过一两年冷子到了正五品,他就要去楚剑怜做伴儿了,先生真的舍得放下吗?先生连云霄城白塔观都放不下,又怎么可能放得下他们两个。 先生,是怕连累他们。 到了江边沈先生寻了个眼缘不错的年轻人把驴车送了,虽然不知道那年轻人背着母亲前行要去何处,可沈先生送的舒服就已足够。 也不求千恩万谢,沈先生和茶爷两个人飘然而去,年轻人眼含热泪看向两个人离去的方向,自责说道:“娘,我忘了问人家姓名。” 看起来有些虚弱的老妇人沉默一会儿,郑重的告诉儿子:“菩萨。” 沈先生和茶爷租了一艘船一路乏善可陈,到了安阳郡急匆匆回了家里,刚进镇子沈先生的脚步就停了一下,眉角微微一挑。 “怎么了?” “怕是要搬家了。” 沈先生往左边看了一眼,巷子口那边有个穿白衣的人一闪即逝。 茶爷问:“当年的人?” 沈先生摇头:“还不知道,回去见见陈大伯就知道了。” 茶爷看向沈先生:“先生,你别回去了。” “不行,得回去,我若想走当今天下也没几个人拦得住,若我就这样不回去,一句都不交代,冷子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沈先生当先而行,茶爷只觉得四周都是盯着他们两人的眼睛。 回到小院子里,陈大伯看到沈先生和茶爷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天也是提心吊胆,自从上次来了几个穿白衣的人之后,陈大伯好一阵子都没能睡踏实。 听陈大伯把事情经过说完,沈先生反而变得轻松下来:“没事,不走了。” “怎么回事?” “不是她的人,听着像是长安城流云会,你和冷子去长安那次,在登第楼吃了饭送孟长安回书院,有辆马车一直跟着你们,马车里的人就是流云会的大当家,登第楼的东主。” 茶爷微微一怔:“果然你不放心。” 沈先生一直都没有告诉过茶爷和沈冷他也去了长安城,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放得下。” “娘亲!” 茶爷动情的叫了一声。 沈先生白了她一眼:“如果我猜得不错,流云会就是陛下亲自布置在长安城暗道上的一把刀,当然不仅仅局限于暗道,而是整个江湖,是皇帝的人就没什么可怕的,让他们在外面替咱们守着吧。” 茶爷起身准备去洗漱一下,先把半路上为陈大伯买的礼物取出来,陈大伯欢天喜地接了,一口一个好闺女,茶爷说谢我娘就行了,他也是个好闺女。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茶爷下意识的抓住剑匣,沈先生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沈先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缓步过去走到门口:“谁?” 没人回答,只是还在敲门。 沈先生把门拉开,右手背在后面握了一把短刀,门一开,沈先生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傻冷子?!” 茶爷眼睛都在放光,放蓝光,哒哒哒哒哒哒那种。 沈冷笑呵呵的站在外面,背着一个很大的行囊,身上的水军战兵军服看起来蒙了一层尘土,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可笑容依然那么干净那么纯粹。 茶爷下意识的就要冲过去,跑了几步后忽然想起来陈大伯还在看着,脚步放慢,两只手背在后面摇着走到沈冷面前,脸上那笑意如此明媚。 “怎么这么快?” “怕啊。” “怕什么?” 沈冷挠了挠脑门:“喜当爹。” 茶爷脸一白,一把抓住沈冷的衣领把他拉了进来:“三天不打……” 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她把沈冷给拽进院子里,沈冷后边居然还跟着一长串的人……这时茶爷才注意到沈冷手里有一条绳子,绳子后边绑着四五个人,皆是身穿白衣。 沈冷一拽绳子把人都拉进了小院,沈先生和茶爷都有些发蒙。 沈冷在石凳上坐下来对那几个穿白衣的人歉然笑了笑:“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你们什么来路,长安城流云会对吧?我对你们东主印象很好,在长安的时候承蒙他的关照,麻烦你们回去的时候替我说一声谢谢,若非看出来你们是流云会的人,我下手就不会如此轻了,下次来记得替你们东主带给我一声谢谢,我会说不客气。” -- 第127页 他从背后抽出来黑线刀甩出去,那刀急速旋转着,啪的一声将连接着那几个人的绳子斩断后戳在地上,青石板的地面被切开,刀深入至少一尺。 “多有得罪了,走吧。” 那几个白衣人面面相觑,他们是叶流云留下来监视着这个小院的,只等着沈先生他们回来,谁想到几个人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被人生擒,穿蚂蚱一样连成一串。 “够嚣张!” 门外有人说话,沈冷坐在那没动。 又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背着手缓步走进来,身材修长,面容冷峻,只是有一只眼睛看起来略有些奇怪,只见黑眼球不见白眼球。 沈冷看到这人后笑起来:“这是家长来了吗?” 黑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沈冷,注意到沈冷身上的团率军服:“穿军服的,都这么嚣张吗?” 沈冷认真回答:“穿战兵军服的人大部分都很嚣张,我不一样,我更嚣张。” 黑眼往院子外面指了指:“你们几个自己滚出去外面站着,丢人丢到姥姥家的笨东西,这件事你们自己回去和东主,我说不出口,太丢人。” 那些白衣人互相看了看,默不作声的退到了小院子外面。 黑眼走到距离沈冷大概两米远的地方站住:“长安城你做的事对我流云会有些帮助,所以还是得说一声谢谢。” 沈冷:“不如折现。” 黑眼:“好说……但,你得先接我一拳试试。” 然后那一拳就到了。 沈冷在湖见道的时候见识到了岑征出手,那不是军中高手的打法,可见岑征根骨里有些和其他军人不一样的东西,可是足够快,足够狠。 黑眼这一拳也很快,比岑征最起码不差。 沈冷在看到岑征出手的时候曾经问过自己,如果当时自己在白秀的位置,能够挡得住那一招吗? 答案是……能! 沈冷也出拳。 两个人的拳头毫无道理但就是那么刚硬的对撞在一起,这一拳打的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沈冷的两只脚不由自主的往后滑出去,鞋底在青石板上摩擦发出的声音颇为刺耳。 而黑眼则向后翻了一下,落地之后又连着退了三步。 还没站稳,沈冷的拳头又到了,不花哨,不繁琐,刚猛直接,是最简单的进入战兵之后人人都要学的军武拳,每一拳都足够重足够霸道。 黑眼连续闪避想找机会出拳,可是没机会,沈冷出了十三拳他向后退了十三步,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在小院子外面了,黑眼有些不服气有些懊恼。 沈冷却收住脚步,看着他很认真的说道:“你可以再进来,但记得敲门。” 说完之后就回到了院子里边,黑眼看着那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忽然间笑了:“有没有想过离开战兵队伍到我流云会来?以你的实力,最不济也跟我同位。” 沈冷:“以你的身手有没有想过参军入伍?最不济也能给我做个手下。” 黑眼耸了耸肩膀:“军伍之中,不自在,不如我在江湖快意。” 沈冷:“你那快意太小了,我的快意很大。” 黑眼问:“有多大?” 沈冷想了想后认真回答:“比流云会大当家还要大。” 黑眼转身就走:“什么时候不想当兵了,来长安!” 沈冷:“我会去长安的,登第楼等我就是了,不过你可能得喊我一声将军。” 黑眼:“我记住了,士兵。” 沈冷:“是团率。” 黑眼已经逐渐走远:“门口我给你留了些东西,你们走之后流浪刀被我流云会灭了,那是从流浪刀的资产里清算出来的,整整一半,我们大当家让我留下来就是让我亲手把东西交给你,下次来长安的时候进登第楼吃饭可别那么寒酸了,你兄弟孟长安连一片菜叶都得打包,稍显丢人。” 沈冷看了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一个包裹,不大。 “这里面能有流浪刀的一半财产?” 沈冷耸了耸肩膀:“流浪刀可真穷啊。” 第六十九章 不一样的态度 流浪刀当然不穷。 当沈冷把那个包裹打开之后发现里边是一个木盒,再将木盒打开,就看到了厚厚的一摞银票,原来有钱人送礼都是送银票的啊,沈冷想了想若是背着一筐银子送,好像确实格调差了些,但应该更过瘾。 在大宁有官方背景的上平银号银票通兑天下,不仅仅是可以在这一家银号里存钱取钱,任何一家和上平有业务往来的银号都可以通兑。 这些银票大小面额都有,当然小的也有一百两。 茶爷把银票接过来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想脱鞋。 “差不多有近一万两千两银子。” 沈冷怎么都没有想到流云会出手会这么豪阔,按理说就算是自己为了帮孟长安而对流浪刀动手,以至于流云会轻而易举的灭了流浪刀,也不至于送来这么大一笔银子。 事实上,以大宁现在的物价,一两银子省着用可以让一家三口过一个月。 一万多两银子,想都不敢想。 茶爷眯着眼睛:“我们现在是土豪了吗?” 沈冷点头:“特别豪的那种。” 茶爷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大字型瘫在椅子上,嘴角带着笑:“想吃蜜饯,想吃叫花鸡,想吃宋记的点心,想吃松鼠桂鱼,想吃……” -- 第128页 沈冷抽出来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放在她手上:“这一张就够你把你想吃的都吃腻。” 他把其他的银票装进木盒里递给沈先生:“先生收好吧,暂时先别用,流云会不会无缘无故的送我这么大一笔银子,动了这钱,将来可能还回去的更多。” 他想不到叶流云来调查过他,调查过沈先生和茶爷,更想不到叶流云送这一笔银子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只是在赌一个万一。 万一,是呢? 虽然叶流云向皇帝汇报的时候根据已经调查到的消息分析沈冷和当年那个孩子无关,可以叶流云的心思怎么可能会不在意?这银子不是他的,而是流浪刀的,用流浪刀的银子来结交沈冷,这笔卖买看似投资太大,可实际上叶流云怎么都不亏。 能让皇帝信任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白痴? 叶流云知道沈冷就算和皇帝没关系,用不了多少年只要不死必成军中新贵。 沈冷把茶爷手里那张银票也抽回来递给沈先生:“都收好吧,回头有机会再去长安还给他们。” 沈先生点了点头。 茶爷伸出手:“我的蜜饯,我的叫花鸡,我的点心,我的松鼠桂鱼……” 沈冷从自己那个大大的背囊里取出来一个钱袋放在茶爷手心:“怎么会舍得不买给你吃,到军营之后先去领了这几个月的军饷,我南下之前就已经是团率,待遇比队正的时候好了几倍,都给你拿着。” 沈先生眯着眼睛:“年轻人,你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啊。” 沈冷笑起来:“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军营里管吃管穿。” 茶爷把钱袋捂住:“这可是自己家的钱,怎么能胡乱花呢,得攒着……将来买个大房子,新家具,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买呢。” 她把钱袋里的银子拿出来数了一半装回去递给沈冷:“你已经是正七品的团率了,会有交际,总不能次次都吃别人的,该回请要回请。” 沈冷把钱袋子接过来,没拒绝。 他从背囊里取了一个很漂亮的首饰盒出来递给茶爷:“到湖见道的时候抽空把那块金子打了个金簪,剩下的也在盒子里,你看看喜欢吗?” 茶爷兴奋的把首饰盒打开,里面那支金簪亮闪闪的,簪头是一朵很美很美的花,关键是够大。 沈先生凑过来看了看,撇嘴:“花啊,这是五十岁以上的审美。” 茶爷哼了一声:“多好看!” 她把簪子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插在自己头顶,然后又立刻抽了出来放回首饰盒里:“等以后再戴……” 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沈冷拿出来给沈先生带的礼物:“湖见道最好的白茶,先生尝尝。” 沈先生有些激动,接过来茶叶的两只手都在微微发颤,打开其中一盒闻了闻,舒服的长出一口气,然后又把茶盒关好递给沈冷:“你先拿着,我这里还有三罐好茶,比你这白茶还要好些,一并都给庄雍那家伙送去。” 沈冷摇头:“我买给先生的。” 沈先生一脸严肃:“放心吧,我会拿回来的。” 沈冷:“不一样,先生留着。” 沈先生笑,发现自己可能真是老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越来越容易感动,眼睛微微有些潮湿,鼻子也在发酸。 “行,留着留着。” 他把茶叶抱在怀里,打开闻闻,盖上,打开闻闻,盖上。 沈先生自然不是没有喝过好茶,湖见道的白茶对他来说算不得金贵,当初在云霄城白塔观的时候,留王,王妃,留王那些下属送他的好茶数不胜数,可那不一样,这是冷子送的,冷子送的就是好,没道理的好。 陈大伯的礼物也很用心,是一条黄梨木的拐杖,陈大伯如今腿脚不方便了,需要这个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两套新衣服。 抱着自己的礼物,陈大伯老泪纵横。 忍不住想,当初冷子离开鱼鳞镇的时候自己把所有的铜钱都塞给了冷子,那时候怎么可能不心疼,冷子走了之后他也后悔过,可现在看着面前的冷子,他只觉得自己当时的后悔真的大不对。 沈先生问:“出去了一趟,给自己买啥了?” 沈冷楞了一下,挠了挠头发:“忘了。” 他起身:“我先去洗个澡,已经臭透了。” 沈先生站起来:“我去买菜!” 茶爷看了看他一眼,眼神中罕见的出现了楚楚可怜,沈先生心一软:“罢了……出去吃吧。” 与此同时,在水师大营里。 有个来客敲开了沐筱风的房门,那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是个面相很温和眉宇之间不见丝毫凌厉的男人,见到沐筱风之后抱拳:“见过将军。” 沐筱风之前就得到消息白尚年要派人来,把人让进来之后随手房门关紧。 “在下张柏鹤,前不久才到将军账下听令,不过也仅是白将军手下一闲散人,或是因为我闲,所以将军让我来给你带句话。” 张柏鹤看了一眼站在书桌旁边那个女子,心说这大学士的儿子就是了不起,军中也能带着女人,真是好看的不像话,只是偏冷傲了些。 “白将军说,事情得放一放了。” 不等沐筱风说什么,那冷傲女子语气清寒的说道:“回去告诉白将军,我家少爷知道怎么做,无需将军提醒,本打算去拜访将军,既然将军派你来,我家老爷也恰好有几个字要让我转达给将军,劳烦你带回去就是了。” -- 第129页 张柏鹤感觉到了那女子身上的咄咄逼人的气质,心想着原来是大学士亲自派来的人,怪不得盛气凌人,可他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很谦卑的垂首:“请说。” “切勿因小失大。” 沐流儿微微抬着下颌:“只这六个字,老爷说,白将军自然会明白。” 张柏鹤嗯了一声:“我会如实带回去,既然我的来意已经说明,那我就先告辞了……哦,有件事还得提醒沐将军,那个叫沈冷的人和长安城里的流云会似有瓜葛,暗道上的人,沐将军还是小心些的好。” 沐流儿哼了一声:“长安城暗道不止有流云会,这里当然也不是长安城,谢谢你的提醒,请回吧。” 张柏鹤再次抱拳,然后转身走了。 沐筱风等张柏鹤走了之后转身看向沐流儿,眼神之中有些狠厉:“我需要你替我回答了吗?” 沐流儿脸色一变,连忙垂首:“我知错了。” 沐筱风道:“父亲让你来,是不是因为父亲知道了我受伤的事?他让你来替我把事情解决的对不对?” “是!” “用不着!” 沐筱风嗓音骤然提高:“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做好,我用不着你们过来做保姆,我不是一个废物!” 沐流儿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少爷息怒,我来是因为少爷身边确实没有人可以用了,沐久那个废物没能帮好少爷,让少爷陷入困难之中……” “你闭嘴!” 沐筱风怒视着沐流儿:“沐久不是废物,比你强。” 沐流儿猛的抬头,但很快又低下去:“是,少爷说他比我强,就一定比我强。” 沐筱风站在那喘着粗气,可是脾气发了,还能怎样? “你要想留下就记住一点,在我身边的人,没有资格为我做主,哪怕是我父亲都不行,我不需要人来教我做什么,我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命于我的人,如果你做不到的话就滚回长安城吧,父亲欣赏你,不代表我也欣赏你。” 沐流儿眼神闪烁了一下,但依然垂着头说道:“我记住了,少爷吩咐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再多嘴,再多事。” “记住就好,你是女人不方便留在军营里,我想有所作为就不能让别人指指点点,庄雍的家眷都不在军营里,你也不能留在这,去镇子里找个住处,然后选几个得力的人派过来就是了,女人……哼,有什么用。” 沐流儿始终低着头,肩膀微微发颤,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我先走了,会留下几个人在少爷身边,只要少爷有什么吩咐,随时派人喊我来就行。” “走吧。” 沐筱风多一眼都没看沐流儿,房间里就剩下他自己,他颓然的在椅子上坐下来,眼神空洞的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你还是把我当孩子看,还是觉得我离了你不行,还是要找人来帮我把所有事都做好对不对?” 他靠在那,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火烧着,却释放不出去,烧的好难受。 第七十章 让他单纯下去 沈冷在家里并不能停留多久,庄雍只给了他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必须赶回军营里去,这次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抢夺求立人三艘战船,沈冷当居头功。 此时此刻,在水师大营里,所有正六品以上的人都在等着他回去将经过说明,岑征如此看重功名利禄的人居然丝毫也不贪功,确实出乎了很多人的预料。 将军杨宇凝笑着看向坐在正位上的庄雍:“将军倒是真偏爱那小子,放他先回了家,我们这些人一个个等的如热锅蚂蚁。” 这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埋怨,可他语气很好,尺度把握的也好,所以不惹人厌。 庄雍看向杨宇凝:“我听闻杨将军和夫人感情极好,料来也能理解那小子此时的心情。” 杨宇凝哈哈大笑起来,心里不得不佩服庄雍。 他的夫人是陇右唐家的人,唐家在大宁算是一流世家,当初大宁立国的时候开国十二国公之一唐九念功劳最大,楚之地,有五分之一是唐九念打下来的,当初楚皇族在最后几万精锐保护下试图向南出海躲避,被唐九念围于息东道几乎杀绝。 虽然杨宇凝的夫人在唐家也不是十分有分量的人,但出身唐家本身就足够分量了。 庄雍这看似很寻常的一句话,就足以让杨宇凝闭嘴,而杨宇凝非但不会有所怨恨,还会很开心,因为庄雍在众人面前提到他夫人,还提到他和夫人很恩爱,杨宇凝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用意。 “年轻人啊,体谅一下也没什么。” 杨宇凝笑道:“将军和夫人的感情才是真好,令人羡慕啊。” 庄雍的夫人倒不是出身大家,甚至在嫁给庄雍之前字都不识得几个,庄雍是军中有名的儒将饱读诗书,夫人嫁给他之后他只要有时间就教夫人读书写字,现在他夫人做的文章,连朝廷里的那些饱学大儒都觉得好,也算是一段佳话。 有人好奇庄雍这样的人怎么会取一位几乎不识字的女子? 简单的很,他夫人曾经是留王府里的丫鬟,也是当初留王收养的战争遗孤。 如果说陇右唐家分量大,杨宇凝的夫人自觉高贵,可在庄雍夫人面前却不敢不尊敬,留王府里出来的人,比哪家分量不大? 而此时此刻,沈冷麾下那个团一百多名士兵就在军帐外面站着,其中九成的人曾经对沈冷都怀有敌意,可这次从南边回来后这种敌意荡然无存。 -- 第130页 半路上,沈冷可以为了李土命追杀仇人一夜,带回来仇人的人头祭奠亡者。 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证明沈冷是一个值得他们认可的团率。 陈冉昂首挺胸的站在队伍前边,他们刚刚得到了庄雍的嘉奖,每个人都很兴奋,这嘉奖的分量很重,当然值得开心。 “兄弟,你现在对团率服气了吧,有几个人能做到每次都和手下人平分军功的?这次回来将军说要重赏团率,可团率说把他的功劳都分给大家,以后好好跟着团率,绝对不会被亏待了。” 和陈冉说话的那个人是原来黎勇的人。 “还没问过兄弟你姓什么?” 陈冉问。 那高高壮壮的人腼腆的笑了笑:“我姓彭,就是安阳郡人,南平江边上长大的,我彭家族中叔伯家里都是女孩,唯独我家里生了我这个儿子,所以我满月的时候家里摆了鱼宴,一直想不要给我取什么名字的我爹灵机一动……” 陈冉:“我知道了,彭鱼宴!” “彭摆鱼。” 陈冉:“哦……” 正说着看到沈冷从远处过来,站在最前边的杜威名和王阔海同时高喊:“团率到!” 啪的一声,所有人整齐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听到外边的动静,庄雍忍不住满意的微微点头,那九个十人队交给沈冷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沈冷年纪太小无法服众,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了。 沈冷走进中军大帐,这一屋子校尉将军看着他都在微笑,哪怕是沐筱风也不得不挤出来个难看的笑容应付一下。 当然,一部分人笑的比沐筱风也好看不了许多,都很干涩僵硬。 庄雍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也只好跟着庄雍站起来,沐筱风却坐在那没动,能挤出个笑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参见提督大人,参见诸位将军,校尉大人。” 沈冷肃立行礼。 庄雍坐下来笑着说道:“大家已经等了你一会儿,你应该知道我们想听些什么,此次你们南下海疆可谓大获全胜,岑将军说这都是你的功劳,所以他还是希望你来讲一讲此战经过。” 他伸出手:“说吧。” 沈冷清了清嗓子:“我们抢了三条船。” “嗯!” 庄雍点头。 然后就没了声音。 大帐里的将领们笑容逐渐的有些凝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沈冷依然笔直的站在那,说了七个字之后就再也没了下文。 “然后呢?” 庄雍只好引导了一句。 沈冷:“然后回来了。” 庄雍:“咳咳……经过,具体些。” 沈冷缓了口气:“我的人还在外面站着,现在是午后,太阳很大。” 庄雍微微叹息:“带着你的人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嘉奖稍后就会发下去。” 沈冷低着头沉默片刻,忽然抬头认真的说道:“卑职想为李土命求一件事,卑职把他安葬在宁武县,可那里不是家乡,卑职想把他带回来,送求立国的战船回来是军务事耽误不得,所以卑职不敢停留,现在卑职已经复命,请将军准许我带本团士兵接李土命回家。” 沐筱风坐在那笑了笑:“据我所知,李土命不是死于和求立人的战争中吧。” 沈冷看向沐筱风:“请问将军,死于进剿水匪厮杀之中,算不算为国捐躯。” 沐筱风道:“他不过是个普通士兵而已,你带一团人去,是坏了军中规矩,军人为国战死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为什么就你沈冷的兵如此特别?” 沈冷回答:“他不是我沈冷的兵,他是大宁的兵。” 沐筱风一皱眉:“该有的抚恤他会有,该有的嘉奖他会有,大宁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白死,也不会任由谁破坏了军中的规矩。” 庄雍忽然开口道:“乘熊牛去,带一面我水师军旗。” 沈冷啪的一声行了军礼:“谢将军!” 庄雍摆手:“去吧,尽快回来,你还要去安阳船坞。” “是!” 沈冷转身走出大帐,沐筱风的眼睛眯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并没有真的因为沈冷顶撞了他而生气。 庄雍站起来道:“都回去吧,我这几天都不在军中,各营训练不可懈怠,若有要紧事可去安阳船坞找我。” 众人站起来抱拳:“遵命!” 沐筱风刚要走,庄雍叫了他一声:“沐将军,你随我一同启程。” 沐筱风楞了一下:“我?随提督大人一起去?” “是。” 庄雍已经走到大帐门口了:“回去收拾一下就出发。” 沐筱风心里冷笑一声,庄雍啊庄雍,你以为带着我去安阳船坞我就没办法收拾那个沈冷了?这次沈冷又立了军功,我若是再放任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敢骑在我脖子上撒尿。 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不满,反而笑容灿烂起来:“我知道了,回去稍稍收拾一下,在校场上等提督大人。” 庄雍点了点头,人已经出了大帐,他到外面看到沈冷正在整队准备带着他的人离开,喊了沈冷一声让他跟自己回书房。 进了门之后庄雍脸色有些发沉:“你故意的?” 沈冷摇头:“没有,确实不擅长说话。” 庄雍道:“有多少人想要这样的机会赌求之不得,我让你在他们面前把此战经过说一遍不是炫耀我自己有识人之明,而是给你提拔的时候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 第131页 沈冷嗯了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这个给将军。” 沈冷把背着的一个布包放在桌子上,退回去站好。 “什么东西?” 庄雍瞄了那布包一眼。 沈冷回答:“从湖见道给将军带回来的白茶,本来还有三罐好茶先生让我给将军带来,我给先生留了两罐。” 庄雍眼睛微微一眯:“果然还是沈小松分量重一些。” 沈冷撇嘴,没回答。 庄雍瞪了他一眼,拉开柜子的抽屉从里面取了一件东西放在桌子上:“上次你说喜欢若容的绣工,我一时口快答应了送你一件,虽然后悔,但既然答应了就不能说话不算话,这荷包送你了。” 沈冷笑起来,过去把荷包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真好看,不过卑职有一件事想请问将军。” 庄雍:“问!” “挂着这个荷包,影响我做校尉吗?” 庄雍哼了一声:“谁告诉你说,你要做校尉了?” 沈冷:“难不成要做将军了?” 庄雍指了指外面:“滚。” 沈冷哦了一声,拿着荷包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庄雍不紧不慢的说道:“黎勇之前的那一标营人我会都调拨给你,做校尉要有个做校尉的样子,毕竟已经是正六品了,你进军营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我连提了你三级,很多人都会说闲话,绝大部分人从军戎马半生都做不到六品校尉,你好自为之。” 沈冷肃立行礼:“卑职知道。” 庄雍嗯了一声:“去宁武县小心些,最近从长安城里来了些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沈冷拍了拍腰畔的黑线刀,笑着走出书房。 庄雍本来想问一问有关白秀的死,可是忽然间忍住了,还是让这个小家伙单纯的做个军人吧,有些事还是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陛下……” 庄雍自言自语:“这水师里,陛下也放了通闻盒吧。” 第七十一章 先看看有没有树 六七个精壮汉子在巷子口贼眉鼠眼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快步朝着里面冲进来,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抽出了短刀,其中一个人在小院子外轻轻拍门。 “请问有人在家吗?” 茶爷正在院子里刺剑,听到敲门声之后看向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假寐的沈先生,沈先生嘴角微微往上一扬:“抽刀声。” 茶爷点头,过去将门拉开,那些汉子随即冲进来,茶爷让到一边居然没有阻拦。 等人都进来之后茶爷把门关好,顺便插上了。 那六七个汉子随即有些发蒙,这和以往他们要干掉的目标似乎不太一样。 沈先生睁开眼睛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微微摇头:“沐筱风的手下做事太毛躁,怎么就不多查查然后再派人来?” 茶爷走到一边捡起自己的木剑继续刺挂在树上那个铁环,那些杀气腾腾的家伙似乎她根本就没有看在眼里。 陈大伯从屋子里拄着那根黄梨木的拐杖出来,看到那些持刀的家伙随即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想躲回屋子里,看到茶爷距离那些家伙最近,他一下子就急了,举着拐杖跌跌撞撞从台阶上下来:“茶儿快走!” 沈先生起身扶了陈大伯一把:“不妨事,坐下歇着吧。” 他扶着陈大伯坐在那个躺椅上,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台阶上慢悠悠细品:“给你们个机会现在回去再找些人来。” 为首的那个汉子冷哼一声:“我们当然知道是你教了沈冷武艺,也没有低估你,这院子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别太狂妄,一会儿你会跪下求饶的。” 茶爷那边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一遍一遍的刺着木剑。 沈先生笑着点头:“嗯嗯,那就赶紧吧。” 为首的那汉子骂了一句,他身后两个人随即朝着茶爷冲过去,另外几个直扑沈先生。 陈大伯吓得脸色发白,手紧紧的握着拐杖,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户,虽然也曾经见过水匪杀人,可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人要持刀行凶怎么可能不怕。 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害怕有些多余了……过去对茶爷动手的那两个汉子,前面那个一刀刺出去,刀子才走了一半茶爷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这杀手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一个那么漂亮的女孩子,眼神里为什么会有如此冷冽的杀气? 啪! 茶爷右手依然在刺剑,左手抬起来给了那汉子一个耳光,那汉子被这一巴掌扇的原地转了好几圈,停下来的时候一刀刺出去,才发现自己方向错了,他此时背对着茶爷,那一刀刺了空气。 第二个汉子短刀横扫直奔茶爷咽喉,茶爷微微侧头避开那一刀,然后左手一把抓住那家伙的头发往下一拉,那人面朝下被拽的急速下沉然后眼睁睁的看着茶爷的膝盖顶上来,这一下重击直接撞碎了他的鼻子。 两个人吓得后退,再看另外一边,冲向沈先生的四个杀手已经都倒在地上,没有血迹,可那四个人也没了呼吸,因为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楚沈先生是怎么出手的,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领头的杀手脸色发白,抬起头喊了一声:“还不出手?” 紧跟着院子四周就有一个一个的黑影落下来,只是落地的姿势比较奇怪,没有一个是站着落地的……短短片刻,十几个蒙面刀客被人从四面的院墙房顶上扔下来,手里的弩和弓箭也被扔下来。 -- 第132页 西北房顶一角上蹲着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汉子,脸上蒙着白色面巾,他蹲的那地方是屋脊最外延伸突出的部分,很小很狭窄,蹲的姿势像一只猫儿。 “贯堂口的人。” 这白衣人低低说了一句。 左边墙上也站着一个白衣人,同样装束同样蒙着脸,背后绑着一长一短两把刀,站姿很懒散,一副好麻烦的样子。 “唔……贯堂口的手伸出来这么远,我还以为是新的对手呢。” 在东边墙外的一棵大树上,另外一个白衣蒙面的家伙双手在胸前交叉着靠在大树上,背后绑着一把长剑,剑柄上有黑色流苏,倒是很少见。 他靠着树点了点头:“飞鸽传书回去吧,贯堂口的人似乎觉得出了长安城就能为所欲为了,让家里人打打他们屁股。” 小院子外面有人敲门,茶爷一脚一个把那俩吓坏的家伙踹翻在地,不耐烦的过去把院门打开,外面进来一个身穿白衣的家伙虽然也蒙着面,可是那一只独特的眼睛还是让人轻而易举的认出他是谁。 这家伙眯着眼睛抬起手摇了摇算是打了招呼,门外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蒙面杀手。 “这次我记得敲门了。”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剩下的那个杀手头目,眼神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那杀手头目看到白衣人那只眼睛的时候腿都软了:“黑……黑……” 黑眼过去抓着那人的头发往下一压,右手不知道怎么就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在那人脖子上横着一抹,然后抓着那人头发的左手一扭,那人伤口朝外开始喷血。 沈先生一脸嫌弃。 黑眼松开手尸体落地,看了一眼喷洒了的那一片院子连连道歉:“抱歉抱歉,我一会儿提水把地冲洗了。” 沈先生笑道:“我以为你们都已经回长安城了。” 黑眼摇头:“暂时不回去,有些事还没办完。” 他摆手,屋顶上院墙上和树上那三个白衣蒙面人随即掠走,这些家伙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我们就是很牛逼还能更牛逼的气质,可能流云会的整体气质就这样,黑眼出了院子之后没多久,进来七八个穿白衣的汉子把尸体搬出去,外面停了一辆有车厢的大车,全都装好了之后人却没有急着离开,真的去打了水把地冲洗的干干净净。 沈先生叹道:“这是一种很奢华的服务。” 没多久小院子里就恢复了安静,沈先生过去关门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直直的摔了下去,茶爷从远处直接冲了过来,沈先生却已经陷入昏迷。 一个多时辰之后,郎中离开小院子之前交代茶爷:“切不可让他再过多劳累,这是积劳成疾的迹象,现在似乎还没有什么大碍,可若是再熬下去,怕是会有大问题。” 茶爷多结算了一倍的诊费把郎中送出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溜达出来躺在长椅上撇嘴说话的沈先生:“郎中的话,多半都是吓唬人。” 茶爷一瞪眼,沈先生连忙闭嘴,拿了条毛巾折好放在自己额头上:“知道了知道了。” 茶爷之前问了那郎中先生现在能吃些什么,郎中交代说要吃清淡,茶爷想了想自己还没有为先生做过一次饭,略觉愧疚,于是对沈先生凶狠的说了一句躺着不许动,然后拎着一个菜篮子出了门。 住的地方距离菜市场并不是很远,所以茶爷回来的很快,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蹲在小院子里收拾那几盆花的沈先生,先生连忙小跑着回去躺在椅子上,把毛巾也放在额头:“我躺着呢,躺着呢。” 茶爷问:“为什么我买不到?” “买不到什么?” “郎中说让你吃清淡,我出去转了一圈,不管鸡蛋鸭蛋鹅蛋都是白皮的,哪里有什么青蛋,那郎中果然只会骗人。” 沈先生楞了一下,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咳嗽的几乎岔了气。 陈大伯也笑的前仰后合:“丫头啊,你整日习武练功,真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走走走,老头儿我带你去买菜,午饭我教你做,我婆娘走的早,虽然我烧菜也不算有多好,可也勉强拿得出手。” 茶爷顿时开心起来:“行行行,大伯你跟我去,先生你……躺着!” 沈先生哦了一声,笑着摇了摇头。 茶爷还是那个茶爷啊,难道是自己把她养的太娇贵了?那时候可以随便赏给车夫一大笔银子,现在依然不知茶米油盐价。 可是先生却不觉得自己错了什么,女孩子,能养的娇贵些干嘛非要让她去受罪,学武艺学兵法韬略和炒菜做饭不是一码事,该吃的苦要吃,没必要吃的苦就不吃。 简单。 茶爷一边走一边问陈大伯:“我是不是比冷子差的太远了?” 陈大伯道:“那不一样,冷子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孟老板那个王八蛋家里有几匹马,可送货的时候从不肯让冷子套车,甚至车都不让他用,只让他用肩膀扛,冷子若是不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活不了这么大……” 茶爷点头:“陈大伯,教我烧菜吧,以后冷子特假回来的时候让他吃我做的饭菜,不让他一回家就冲进厨房里了。” “怎么突然这么想了?” “冷子已经是正六品了,校尉。” 茶爷抬头望天,装作无所谓的说道:“虽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可回家就做饭这事让他手下人知道了,他脸上不好看。” -- 第133页 “还有,女红好学吗?” “应该比你练剑容易。” “哦啊,那就勉强学一下,上次见冷子回来的时候钱袋已经破损多处,应该是他自己缝补了几次,看着就别扭,我回头学会了后给他绣一个荷包。” 陈大伯笑起来,眼睛里都是慈爱的小星星。 就在这时候沈冷从远处拎着一条一米多长的鳄鱼回来,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袋子蔬菜,茶爷看到沈冷后眼睛都亮了,刚要冲过去就看到那家伙腰上挂着一个漂亮的荷包,走路的时候随着步伐左边摆啊右边摆。 茶爷嘴角微微上扬。 十几米外的沈冷下意识的站住,往四周看了看有没有树。 杀气颇重啊。 第七十二章 常联系噢 这是沈冷从南疆回来之后的第一次特假,回来之前还特意带着手下兄弟们去南平江边上抓鱼,陈冉跟着沈冷抓了一次之后就发誓以后再提抓鱼的事自己就去撞树。 沈冷感觉自己要撞树了。 茶爷笑着过去把沈冷手里的蔬菜拎过来,笑颜如花:“回来啦,快回家吧。” 茶爷笑的再灿烂也没用,沈冷分明感受到了快回家吧后面没说出来的几个字……我的铁棒已经饥渴难耐。 “等下等下。” 沈冷把腰上挂着的荷包摘下来递给茶爷:“特意求来送你的礼物。” 茶爷眼睛微微一眯:“送我的?” 沈冷义正辞严的说道:“当然是送你的,这么秀气的荷包一看就是专门送给女孩子的。” 茶爷笑道:“一看就是女孩子送的吧。” 沈冷后背一凉:“绝对不是,是庄雍庄将军亲手绣给我的!” 说完了之后沈冷就后悔了。 茶爷把荷包给沈冷挂回到腰带上:“不管是谁送你的,都是一片好心,不能随随便便转送出去,哪怕是给我。” 茶爷忽然认真起来,让沈冷更加的心里发颤:“真的是庄将军送我的。” 茶爷轻巧转身,马尾辫扫在沈冷脸上留下一缕清香:“那就更该挂着了,若回去的时候庄将军看着你说小宝贝我送你的荷包呢?你如何回答。” 沈冷打了一个寒颤,把荷包摘下来塞进背囊里:“可怕,你最近是不是看什么闲书了。” 茶爷放慢了脚步:“先生身体不太好。” 沈冷脸色一变:“先回家。” 三个人进了门的时候发现沈先生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微微有些鼾声,陈大伯看着先生忍不住鼻子一酸:“每天起夜不管多晚,似乎先生房里的灯都亮着,难得他能睡一会儿。” 沈冷站把东西放下后在长椅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少装了,你这呼噜打的也略做作了些。” 沈先生嘴角一勾:“还在练习之中。” 沈冷:“谈谈?” 沈先生坐起来:“好。” 沈冷看了他一眼:“你喜欢什么样的墓碑,刻什么的字体?” 沈先生白了他一眼:“汉白玉的吧,得镶金边。” 沈冷也白了他一眼:“若是儿女已经长大成人了,做父亲的反而更累,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儿女也白养了,你若是累死了,以后我们拜堂成亲的时候一拜天地完了二拜高堂对着一把空椅子,你不嫉妒那把椅子?” 沈先生想了想,好像确实挺可怕的。 茶爷心说什么跟什么,不过为什么美滋滋。 沈冷像个老年人似的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膀:“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两个都已经可以让你真正的省心了,你也老大不小,该为自己的事多想想,我们得亲眼看着你找个漂亮师娘生儿育女,这样我们才放心。” 沈先生:“这对话似乎有些别扭。” 沈冷站起来走向厨房:“长点心吧。” 沈先生叹息:“老母鸡开始管我了。” 茶爷:“那是老母鸡开始管太上母鸡了。” 沈冷忽然回头:“我听闻男人身体还算不错有六大要素,说明白些就是肾还好的表现……牙齿坚固不松动,头发乌黑不稀疏,听力清楚不恍惚,腰膝有力不酸楚,脑袋聪明记忆好,皮肤水润不干枯……先生如何?” 沈先生仔细想了想,抬起手摸了摸发际线:“完了完了……” 沈冷哼了一声,注意到陈大伯也抬手摸了摸发际线。 两个老年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点了点头:“该补补了。” 沈冷进了厨房开始收拾那条可怜的鳄鱼和蔬菜,茶爷靠在门口看着沈冷:“我听说庄将军有个独生女儿叫若容,模样若天仙,性格温婉,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说话轻声柔语最主要的是绣工无双。” 沈冷低头洗菜:“把围裙给我系上。” 茶爷:“哦,来了。” 她过去把围裙给沈冷系上,沈冷抬着胳膊回头看了她一眼:“真好看。” 茶爷的手一紧,围裙几乎把沈冷勒的岔了气。 她才想起来自己发脾气呢,这个家伙居然让自己给他系围裙?那就系好之后再继续发脾气好了。 于是把围裙松了松,回到门口那边靠好:“我听说男人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孩子,说话要轻轻的,走路要柔柔的,风摆杨柳那样……我还听说绣荷包是很有特殊用意的一件事,你听说过吗?” 沈冷:“递给我炒锅,要靠左边第二把,第一把锅太薄了些不好用,下次买这些东西我去挑吧。” -- 第134页 茶爷:“嗯。” 过去把炒锅洗了洗然后放在沈冷旁边灶台上,回到门边继续靠着:“我生气呢。” 沈冷:“上次在登第楼吃的那种酸甜口味的菜我知道怎么做了,原来那是南边西蜀道的菜系做法,军中的厨师恰好就是西蜀道的人,我去问了他,他教我做了一遍,味道应该和登第楼的相差无几。” 茶爷嘴角上扬:“那炒的时候分量多些,我爱吃那个……我生气呢。” 沈冷:“先生是不是应该吃些清淡的东西?” 茶爷:“对啊,青蛋怎么做?” 沈冷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回头看向茶爷:“我从你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听出来,你对清淡有什么误解。” 茶爷哼了一声,忘了自己在生气,过去给沈冷打下手,洗了菜又把那些调料放在沈冷习惯用的位置,看到沈冷衣服已经脏了,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把洗好的衣服装进沈冷的那个背囊,若是不给他装好的话,这个家伙笨的肯定会忘掉。 看起来帅的可以,就是身上总是汗味那么重,不朝他瞪眼都不去洗澡。 呵,男人! 沈冷回头:“出去吧,我要炒菜了,厨房里油烟会很大,不要伤了你的皮肤……我背囊里有一盒胭脂一盒珍珠粉,我也不懂买的对不对,胭脂铺的人说珍珠粉挺贵的但是对皮肤好。” 茶爷:“我给你的银子是让你交际用的,不许再给我买东西了。” 沈冷:“哦,用不了的,也留够了。” 正说着,外面陈冉蹦跶着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坛老酒一些熟食。 他本就是和沈冷一起回来的,如今陈大伯和沈先生他们住在一起,每次特假陈冉都和沈冷结伴归来,进了镇子他去买酒买熟食,沈冷去买蔬菜,他路远所以回来的稍晚些。 “爹!” 一进门陈冉就撒着欢的喊了一声。 沈冷从窗口探出头,陈冉瞪了他一眼:“缩回去!” 沈冷:“好嘞。” 茶爷噗嗤一声笑出来,哪里还记得什么荷包的事。 其实她本来也没有真生气,在乎是在乎,生气是生气,那不一样……她当然也知道沈冷不会骗她,沈冷说那荷包是庄雍送的就肯定是庄雍送的,再说沈冷上次说过他和庄雍打趣的事,差一点把庄雍那个他闺女亲手绣的荷包顺走,想来庄雍还惦记着,沈冷从南疆回来立了大功,这也是庄雍奖赏沈冷的一种方式而已。 外面陈冉已经把熟食和酒摆在石桌上,先是抱着他爹好一阵腻歪,然后对躺在椅子上的沈先生笑着说道:“先生这是怎么了?我去给你煮几个红糖鸡蛋吧。” 沈先生刚要说不用不用,忽然反应过来:“你个臭小子,军营里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冉笑着蹿进厨房,看到茶爷站在沈冷身边,一低头:“嫂子好。” 茶爷抓起盘子里的一颗桃子扔过去:“堵住你的嘴。” 陈冉一把接住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好的嫂子。” 没多久沈冷就收拾出来一大桌子饭菜,几个人围着石桌坐好,沈冷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祝酒词我就说的粗糙一点吧,小的们越来越好,老的们就别操心那么多了,该养生养生,该泡妞泡妞……” 茶爷:“嗯?” 沈冷:“咳咳……该休息休息,我听说当雏鹰会展翅飞翔之后老鹰就不再去管了,放开手,雏鹰才能飞的更高。” 陈冉:“然后老鹰就会抓紧时间再生一窝。” 沈先生叹道:“老哥,你看看,咱俩都被嫌弃了,要不然以后找点事打发打发时间就算了,让他们自己去飞。” 陈大伯:“我教你刺绣?” 沈先生想了想:“算了吧……” 陈冉端起酒杯:“来,为美好生活走一个。” 与此同时,在镇子的另外一边,刚刚买下来的一座大宅子里沐流儿皱着眉打量着院子一脸的不满意:“这是什么破地方。” 手下人连忙解释:“这地方不比长安,已经是能买到的最好的房子了,大当家若是不满意我们就继续找着,找到更好的再换。” 沐流儿一摆手:“罢了,勉强住着吧,之前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我似乎低估了那个老东西,你们给我把人盯住了。” “是!” 手下人连忙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候院子外面有人敲门,手下人过去把门打开然后脸色就变了,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黑眼从外面施施然走进来,似乎有些开心。 他依然抬着敲门的手,似乎觉得自己学会了敲门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技能。 其实他是觉得,这么明目张胆的敲门进入对手的家里,略有格调。 他往四周看了看,视线停在沐流儿身上:“早就听闻贯堂口的大当家是个神秘女人,想不到会在安阳郡看到你真面目。” 沐流儿皱眉:“流云会黑眼白牙传的名声响亮,可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黑眼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你杀我应该可以,不过料来我也能在你身上留一刀……可你敢动手吗?你在这动手,流云会就能把你在长安城里的徒子徒孙挨着个的剁一遍,你应该不会怀疑吧。” 沐流儿冷着脸问:“你是专门来威胁我的?” 黑眼转身往外走:“真不是,随便串个门,你旁边那个宅子我买下来了,有空过来喝茶。” -- 第135页 沐流儿眼神闪过杀机。 黑眼已经出门而去:“大家做了邻居,常联系噢。” 第七十三章 我哼的好听吗 黑眼发现自己很喜欢这小镇子的生活,节奏很慢,有些安逸,最主要的是他知道了贯堂口的大当家是什么样子。 在长安城,黑眼是一个很有分量的绰号,宁惹白牙不惹黑眼,是因为白牙的狠看得到而黑眼的狠永远都看不清楚,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白牙也说过,若他们两个是对手的话,他一辈子都不愿意看到黑眼那只眼在自己面前晃。 贯堂口的人比黑眼到这个小镇子要晚不少,所以他们的人才一进来就被流云会布置的眼线看的清清楚楚。 其实双方一直都在互相试探,贯堂口的人不愿意在长安城里明面上招惹流云会,是因为担心流云会背后的东主真的是那位手握八万虎贲的大将军澹台袁术,还有一种说法是从流云会的名字来推断,如果流云会的大当家是当初陛下最重要的六个亲信之一,那么这场争斗从一开始就毫无意义。 但恰恰是因为流云会这个名字太明显了,只要听说过开枝散叶天边流云八个字的人,难免都会去怀疑,以至于越是这样越没有人相信大当家真的会是叶流云,那岂不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叶流云是什么身份?他们六个人被誉为留王六部,同为六部的叶开泰之前是南疆武库的司座,现在已经升为第一任平越道道府,大宁的第二十道江山首位封疆大吏,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极浓重的一笔。 还有一位叶景天,南疆大将军石元雄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在南疆狼猿之中的排名仅次于石元雄,哪怕石元雄的儿子石破当有勇冠三军之名,被誉为大宁年青一代十大战将之一,可依然无法撼动叶景天在南疆军中的地位。 灭南越之后石元雄就带着狼猿回到湖见道与西蜀道交界处的狼猿大营,坐镇两道,这几年在南越道平乱的都是叶景天。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叶景天就是平越道第一位战兵将军,而且还可能是麾下战兵数量最多的一位,毕竟如今在平越道的战兵依然有八万之众。 再看看那位被誉为六部最强的叶北枝,皇宫大内的侍卫统领,虽然官职算不得高的离谱,可大内侍卫统领的分量有多重谁都清楚,皇帝身边的近卫军是叶北枝带着的,只要他跟皇帝说一声想出去领兵,大宁二十道应该随便他挑。 名声不输于叶北枝的叶流云会安心做一个暗道势力的大当家? 皇帝要是真把这样的人才放在暗道上,那岂不是糊涂了? 正因为这样,流云会是叶流云的说法只要提起来,就会被人一顿痛批,难免会说一句你懂不懂用人之道? 是啊,六部最强的叶北枝不止一次说过,他不如叶流云,所以最明显的推测当然是错误的推测。 在流云会大当家之下,名气最大的当然是黑眼白牙,大的让人们都快忘了流云会还有大当家之下的两位当家。 同样的,若贯堂口没有实力强悍的手下,沐流儿怎么可能在长安城和流云会红酥手争下一席之地? 沐流儿手下最强的杀手也是个女人,也很年轻,她叫连离,一个在她眼里男人没有任何用处的女人,长安城暗道上的人经常会拿几个人做比较,排在前面的是流云会黑眼白牙,红酥手流苏,贯堂口的连离。 暗道上的人自然会接一些生意,比如保护人,比如杀人。 流云会从不接杀人的生意,但保护人的生意是长安城乃至于北方江湖做的最好的,这就难免会有冲突…… 据说,连离是最强的杀手。 据说,黑眼想保护的人鬼差都带不走。 某年,黑眼和连离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一个守一个攻,黑眼保护的那位客商在长安城赌场连赢两天,拿下了至少三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前他自然不好吞下去。 于是他花了一万两银子聘请流云会的高手保护自己回家,从长安城到西蜀道数千里路,黑眼和连离交手多少次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但最终黑眼把人安全送回了老家,而连离则在那一天发誓必杀黑眼。 书房里,沐流儿看了一眼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连离:“抬起头。” 连离抬头,那是一张很美的脸,她的身材也很好,挑不出什么瑕疵,有传闻说连离贯堂口大当家关系很近,是大当家亲手训练出来的。 这样一个美人,那张脸上却带着一个眼罩遮住了左眼,看起来多了几分怪异。 “你是否忘记了自己曾经发下的毒誓。” 沐流儿问。 连离猛的抬手把眼罩揭开,眼罩下面是一个黑洞洞的眼窝:“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去吧,杀了黑眼。” 沐流儿道:“我会调遣手下精锐配合你把隔壁流云会的高手引走,你去把黑眼的人头给我带回来,这里已经暴露了,不适合继续做咱们的据点,杀了黑眼之后我们换一个地方。” 连离站起来:“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之后,我会给你创造出机会。” 沐流儿摆手:“去准备一下吧,别让我失望。” 连离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到门口又站住,回头看向沐流儿:“若我死了……记得每年派人回去看我爹娘。” 沐流儿皱眉:“你不会死的,我带来的人是流云会的二十倍。” -- 第136页 连离笑起来,也只有在沐流儿面前她才会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沐流儿转身不再看她:“别说了,我们……你去做事吧。” 连离嗯了一声,很快就消失不见。 黑眼吃过晚饭之后决定再去拜访一下沈冷,毕竟还是提醒一下的好,贯堂口的人不动手是不动手,真的盯住了猎物,不咬死是不会放弃的。 刚要出门,如猫儿蹲坐一样蹲在屋顶上那个白衣蒙面人指了指镇子一侧,然后一闪身跳了下去,院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背长短双刀,一个背黑色流苏剑,两个人同时也掠了出去。 几个流云会的白衣刀客过来,其中一个把一根铁钎递给黑眼:“旁边贯堂口的人不老实,朝着镇子另一边过去了,应是去找沈冷的麻烦。” 黑眼有些不情愿的叹了口气:“麻烦。” 他接过来铁钎一边往外走一边想着,我黑眼保护人收费有多高?回头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给那个家伙的银票都收回来才不算亏。 巷子里很空,这个季节村民们自然不会吃过饭还在外面闲聊,早早的关上门享受屋子里的温暖,从这头到那头都看不到一个人,相对来说,巷子里比旷野中还要黑暗一些。 黑眼从不惧怕黑暗。 走到巷子一半的时候黑眼嘴角忽然勾了勾:“原来是冲我来的。” 左侧的院墙上,右侧的屋顶上都出现了贯堂口的杀手,两排人手里拿着连弩和硬弓,一声唿哨后,弩箭羽箭密集的射下来。 他身边跟着的几个白衣刀客立刻围成一个圈子,抽刀挡箭,也用自己的身体为黑眼挡箭,黑眼站在正中,出手精准,将射过来的箭一根一根荡开,然而箭太多太密,只一分钟之后,身边的几个白衣刀客已经倒了下去。 自始至终,几个白衣刀客从围上来以身体挡箭到死,没有一个人退缩没有一个人说话。 黑眼的左肩上插了一根弩箭深入寸许,右侧肋下也刺进去一支弩箭,被他直接拔了出来,血亦如箭喷在不远处的后墙上。 两侧的箭停了下来,连弩已经射空了弩匣。 黑眼看了看四周倒下去的兄弟,伸手把左肩上的弩箭也抽了出来,弩箭改装过,箭头上有倒刺,抽出来的时候剐下来一条一条的肉。 他把弩箭扔在地上,没有看那些贯堂口的杀手,而是给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抱了抱拳:“安息。” 然后他看向巷子口那边,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女人一步一步朝着他走过来,那女人很高,与黑眼差不多高,最美的莫过于那两条长腿,因为要战斗所以她穿了短衣装,左手环刃右手短刀,杀气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 连离走到黑眼不远处站住,指了指黑眼上下两处伤口:“原来你的血和寻常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黑眼一副无赖的样子看着她:“我不光血和别人没什么区别,我某些体液也和别的男人没什么区别,你想见识一下吗?” 连离的脸色猛的一白:“临死之前,你这无所谓的样子越发让人厌恶。” 黑眼道:“我记得我说过我对漂亮女人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尤其是你这样一双大长腿的女人,若是今天死,临死之前也会尝尝你的味道。” 连离猛的往前一冲,手里的圆环飞出来直奔黑眼的咽喉,黑眼右手的铁钎从下往上一撩,当的一声把圆环震上高处,而那圆环上带着一根很细却很坚固的锁链,连离向后一拉圆环随即飞了回来。 而此时,短刀已经刺向黑眼的小腹。 黑眼脚下一点往后跳出去,半空之中铁钎当做棍子往下猛砸,啪的一声砸在连离的短刀上,连离握不稳刀身子也跟着往前一压,黑眼落地,身子旋转半周,右脚横扫出去正中连离的肩膀,连离身子撞在一侧的后墙上,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黑眼嘴角一勾:“喜欢你哼的一声,有些滋味。” 连离暴怒,圆环再次抖手打出来,黑眼避开的时候身后那些贯堂口的杀手却有人没忍住,一排弩箭射过来,黑眼在这种情况下右手的铁钎转到背后扫了一下,有两支弩箭被扫开,却有三支弩箭钉进他后背里。 黑眼闷哼一声,看了一眼冲上来的连离:“我哼得好听吗?” “你给我死!” 一刀刺向黑眼的咽喉。 连离朝着高处喊了一声:“谁再出手谁就死,他的命是我的!” 黑眼居然还能笑起来,洁白的牙齿缝隙里都是血色。 “原来你这么爱我。” 他的视线往远处飘忽了一下,也不知道姓沈的那个家伙死没死,如果死了的话自己岂不是要白挨这几箭? 第七十四章 那是鸳鸯 后背的几支弩箭带来的剧痛反而让黑眼看起来越发的冷静,虽然铁钎出手的速度变得慢了些,可依然风雨不透。 这巷子两侧都是贯堂口的人,沐流儿设计的这一切并没有多精妙,只是因为贯堂口来的人足够多。 一半以上的人确实去了沈冷的那个小院子,人去的少了自然不能把流云会的高手引走。 而剩下的一小半人,似乎也足以对付黑眼。 背后插着三支弩箭的黑眼动作依然很凌厉,哪怕他已经流了很多血,如果这样打下去的话,哪怕连离没有亲手杀了他,他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 第137页 可是他竟完全不在乎。 连离的攻击速度极快,长安城暗道上流传着一句话,叫一寸光阴一寸金,连离杀人寸光阴。 她的价格很高,而且只收金子,如果按照她杀人的速度来计算酬劳的话,那寸金难买寸光阴。 可是黑眼的防守密不透风,哪怕那环刃再凶狠,短刀再阴厉,却始终都在铁钎之外。 那年在从长安到西蜀道一路上两个人如这样交手很多次,连离的那只左眼就是被黑眼一钎刺瞎的。 当的一声,环刃短刀同时砸在铁钎上,明显因为失血太多而力气涣散的黑眼向后退了几步,用铁钎戳在地上稳住自己。 “唔……变强了啊。” 他抬起头看着连离,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女人让自己变得这么强,一定很辛苦吧。” “你闭嘴!” 连离再次抢攻,一招比一招快,两侧的那些贯堂口的人都已经看到了结局,照这样打下去,不超过半柱香的时间,黑眼必死无疑。 而此时,站在镇子口高坡上看着远处江岸夜景的沐流儿眉头紧锁,一个贯堂口的杀手快步跑过来:“少爷请大当家现在过去。” 沐流儿脸色微微一变:“现在这个时候?” 她转身看向村子里:“拿下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黑眼必死。” “那就好。” 沐流儿招手让人牵过来一匹马:“我赶去见公子,你们得手之后就撤出村子,告诉连离杀了黑眼之后我给她两个月的时间回去看她爹娘,不用来见我。” 说完之后沐流儿上马离开,镇子口所有贯堂口的人开始往镇子里涌,这个黑夜注定了不会安宁。 巷子两边的墙壁上都是痕迹,铁钎划过的痕迹,刀和环刃划过的痕迹,这深夜小巷子里兵器碰撞的声音让两侧的住户中多少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一串一串的火星闪烁,兵器与兵器擦出来的火星里都带着杀气。 噗的一声,环刃在黑眼胸口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黑眼闷哼一声,可是手里的铁钎也戳穿了连离的左肩,如果不是连离反应速度极快的话,这一钎就能刺穿她的心脏。 黑眼握着铁钎向前疾冲,连离向后暴退,可铁钎还是一点一点的深入,钎尖从她的背后刺穿出来,她却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和我之间,总是要死一个才行。” 黑眼忽然收住脚,体力不支的他膝盖一软险些跪下来,铁钎当的一声戳在地上,他半蹲在那裂开嘴笑,血水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淌。 连离抬手捂住左肩上的伤口,如果再低一些,她可能已经先于黑眼倒下了。 “死的必须是你,我总得给我的眼睛一个交代。” 连离深吸一口气,冲过去一刀划向黑眼的咽喉,黑眼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这一刀似乎怎么都避不开了。 可就在刀子即将划开黑眼咽喉的那一瞬间,他猛的往后倒了下去,短刀在划过去的时候,黑眼的脸朝上,刀锋擦着他的鼻子尖扫开。 单手撑着地面的黑眼忽然爆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单手一撑,双腿回缩然后猛的蹬出去,两只脚重重的踹在连离胸口。 连离向后飞出去,黑眼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追上去,一钎就能刺穿她的咽喉。 然而他的力气已经几乎耗尽了,四周的贯堂口杀手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一个贯堂口的杀手从屋顶上跳下来,拎着刀朝着跌坐在地的黑眼冲过去,在距离黑眼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忽然间背后凉了一下,然后他就看到一把刀的刀尖从自己前胸心脏位置刺穿出来。 习惯背长短双刀的白衣蒙面人鬼一样出现在他背后,抽回刀,贯堂口杀手软软的倒了下去。 “很惨啊。” 他看了黑眼一眼:“第一次见到你这么惨。” 远处屋脊上,猫儿一样蹲在那的白衣蒙面人双手向前扬出去,双手八镖,对面屋顶上的一排杀手随即倒了下去。 另外一边,一道雪亮的剑光炸起。 黑色流苏在剑光之中飞舞,那不像是剑招更像是一个人在月下独舞,他的身影飘忽不定,在屋顶上旋转飞翔,月下落叶中,六七个贯堂口的杀手倒在了这剑舞之下。 左手短刀右手长刀的白衣蒙面人开始往前杀,迎面一刀而来,他左手短刀竖着拦出去切断那杀手的手腕,右手长刀从下往上一撩,那人便被开膛破肚。 一个杀手从后面冲上来,白衣刀客转身,右手长刀的刀柄撞在那人太阳穴上,那人身子僵硬了一下,短刀已经划开了他的咽喉。 蹲在屋顶的白衣蒙面人看着黑眼微微摇头:“还行不行老大。” 黑眼用铁钎撑着站起来:“放心,你们谁也别想篡位,一辈子做我小弟吧。” 白衣蒙面人似乎是笑了笑,眼睛眯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帅气,他脚下一点从屋顶上跳到巷子另一侧的院墙上,如在独木桥上行走,速度极快,两只手出镖的速度更快,院墙上站着的那一排贯堂口的杀手一个一个的倒下去。 “撤!”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余下的贯堂口杀手开始后撤,虽然在人数上还占据着绝对优势,可是这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已经没了多少斗志。 “撤不了。” -- 第138页 噗的一声! 一把黑线刀从黑暗之中炸亮了血光,刀过,人头飞起来。 沈冷的刀扫过之后,人在血雨之中走出,他的刀法和流云会这些高手截然不同,用飞镖的人看起来像是黑暗之中的收割者,用长剑的人像是月下起舞的舞者,而用两把刀的那个家伙刀法很快很灵。 沈冷的刀,简单,直接,有效。 一刀一个,绝对不会两刀杀一个人,他将杀人这种本残忍的事表现的极为冷静和平常,每一刀都没有别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如潮水一样朝着他那边退过去的贯堂口杀手,此时此刻倒是更愿意去面对流云会的人而不是这个杀神。 猫一样蹲在墙上的白衣蒙面人看了沈冷一眼:“很粗暴。” 用剑的舞者微微摇头:“丝毫也不美。” 用双刀的汉子楞了一下,叹息:“我打不过他。” 远处的连离倒下去之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那口气,如果刚才黑眼还多几分力气的话她已经死了,这可能是她的幸运,不幸的是,她的帮手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被杀,活着的人以更快的速度逃离。 她咬着牙站起来,看了一眼黑眼,那一眼之中包含的怨毒和仇恨像是万年不变的寒冰,纵然被烈日烧灼也不会融化。 她转身冲进旁边一个院子里,用双刀的汉子从侧面冲过去,长刀一伸拦住她:“老大说你和他必须死一个,他是我老大,我不敢杀他,只好杀你。” 连离微微昂起下颌:“就凭你?” 沈冷从屋顶上跳下来,砰地一声落地,似乎并不太美观,落地太硬,换做别人可能膝盖都受不了,可他本就不擅长轻灵的身法。 “你似乎被同伴们遗弃了。” 沈冷往四周扫了一眼,贯堂口的人有很多借着夜色逃走。 “交给我。” 黑眼撑着站起来,拎着铁钎往前走,钎尖在地面上划过的声音让人听了耳朵里非常不舒服。 连离看向黑眼:“你还能动?” “能的,胳膊能,腿能,腰也能。” 黑眼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冷和双刀客对视了一眼,双刀客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老大的话,我不敢不听。” 沈冷点了点头,看了看黑眼:“撑得住?” 黑眼回身把院门关好:“你会听到愉悦的喊声。” 院门关起来,里面那小院子里只剩下黑眼和连离两个人。 二十息之后,院门拉开,黑眼拖着腿从院子里面走出来,肩膀上卡着环刃,差半寸就能卡在他脖子上,短刀插在他的胳膊上,透臂而过。 沈冷看了他一眼,发现哪怕是那只怪异的黑眼都变得可爱起来。 “打赢了?” “不止。” “杀了?” “不止。” 沈冷楞了一下,然后抬头望天:“那你可够快的。” 黑眼笑起来,嘴角往下滴血:“你可真他么的烦啊……她是个女孩子,总得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死在我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对她来说似乎更容易接受些,只是好可惜……我黑眼看上的第一个女人,死在我手里。” 他扶着墙坐下来:“帮个忙。” 沈冷:“嗯,说。” “把她埋了吧,毕竟长的那么好看。” 沈冷:“好。” 他把黑眼扛起来:“不过那是你手下人的事,如果不马上给你止血上药包扎的话,我还能帮你们合葬,如果你愿意出点钱,我还能去给你们买两身喜服,绣金线的那种,胸口上是两只鸭子的图案,我见过,挺好看的。” 黑眼想了想,怪可怕的。 “我还是别死了,想想就瘆得慌。” 然后他反应过来什么,呸了一声:“那他么的是鸳鸯!” 沈冷:“哦……” 第七十五章 把话带回去 沈冷扛着黑眼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茶爷和沈先生都不在,他把黑眼放在自己床上,看着那一床的血忍不住微微叹息,想着回头一定要自己洗,实在太脏了些,茶爷洗的话会很辛苦。 黑眼强忍着疼问:“你那表情似乎有些不情愿?” “床单脏了。” “唔……” 黑眼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你知道我保护人一次收费有多高吗?” 沈冷叹道:“你知道茶爷的手有多好看吗?” 黑眼愣在那,连疼都顾不上了,心说这是什么逻辑? 沈冷想着幸好特假还没有结束,自己有时间把床单洗了,又想了想就算是洗过也不会去掉血迹吧,要不然跟他开口要几十个铜钱去买一床新的?可是该怎么开口呢,人家已经伤成了这样。 他一边想着一边去取沈先生的药箱,才走出自己屋门就看到沈先生和茶爷两个人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陈冉和陈大伯,之前沈先生让陈冉护着陈大伯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然后带着茶爷打算去找沐流儿的麻烦,结果贯堂口买下的那个院子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我来吧。” 沈先生进屋找出来自己的药箱,看了看黑眼身上的伤:“这是大活儿啊。” 黑眼:“你的意思是?” “得收费。” 沈先生说话的时候手上却没停,动作很快也很稳,消毒,上药,缝合,包扎,大概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黑眼就被包成了个粽子似的,看着还挺可爱的。 -- 第139页 “你们……居然都打算跟我要钱?” 黑眼脑袋都包上了,就是那张脸露着,所以幽怨的表情看起来特别集中。 “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沈先生摇头:“不能。” 黑眼任命似的看向站在门口的那三个手下,先看了看背双刀的蒙面汉子,那人转头看向外面:“我是刀客,刀客的身上哪里有地方放钱?挂着个钱袋子,不方便杀人。” 黑眼看向那个习惯如猫儿一样蹲着的家伙,那家伙敞开自己的上衣:“我衣服上所有的地方几乎都用来挂飞刀了,身上自然也没有地方放钱。” 背黑色流苏剑的白衣蒙面人举头望明月:“用钱啊,那是多俗的一件事……况且,这个月还没有到开工钱的日子。” 沈冷:“你们流云会这么穷的吗?” 背剑的蒙面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不是,我们的待遇很好,出行都有专人安排,不管是吃穿住行都不需要我们这个级别的人自己去考虑,所以我们带钱没用。” 背刀的人点了点头:“主要是……” 他看向黑眼:“上次都被他赢了。” 黑眼尴尬起来:“不就是小赌一下么……” 用飞刀的汉子眼睛里都是悲愤:“每个月开了工钱老大你就拉着我们赌两把,然后把我们的工钱全都赢了去,所以……你的钱呢?” 黑眼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坚定的决绝:“钱?想跟我要钱?” 沈冷:“药停了吧。” 沈先生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那怎么行?” 沈冷:“他不打算给钱,难道还要继续给他用药?” 沈先生道:“我的意思是,他连钱都不打算给,我难道不应该把刚才敷上去的药剐下来吗?” 沈冷点头:“果然是医者仁心。” 那三个白衣蒙面的家伙也跟着点头,哪里有同情黑眼的样子,甚至看起来他们三个还有一点点期待。 黑眼叹息:“罢了罢了,说吧要多少。” 沈冷问茶爷:“我床单多少钱买的?” 沈先生:“我的药费诊费呢?” 沈冷:“那不重要。” 沈先生:“……” 众人离开房间让黑眼好好休息,为了安全起见,用飞刀的那个白衣人离开去寻找新的落脚点,沈冷和陈冉最终还是会回水师大营,而沈先生和茶爷陈大伯要去送菜,最主要的是这里太明了,贯堂口的人都知道这个院子,所以实在防不胜防。 在黑眼好起来之前也不适合舟车劳顿回长安去,需要一个更隐秘更安全的地方让他修养。 另外那个背剑的汉子也暂时离开,去收拢流云会的人手。 背双刀的汉子看向发呆的沈冷:“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不划算。” 沈冷将黑线刀背好:“钱应该他们出才对。” “谁?” “贯堂口。” 然后沈冷就走出了院子,背双刀的汉子愣在那,心里想着这个家伙只是因为赔他床单的钱应该是贯堂口的人出所以打算再去杀一波? 真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啊……不过好像很有牛逼格调的样子,所以他决定跟上去。 茶爷洗了脸从屋子里出来发现沈冷和那个背双刀的家伙不见了,心里惊了一下,转身去取她的破甲,可是刚转身就被陈冉喊住:“别追了,追不上他们的,冷子让我告诉你他很快就会回来,他说不能亏一条床单。” 茶爷一跺脚,走到厨房门口把那棵树上绑着的枕头给拆了,陈冉看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这又是几个意思? 沈先生推开沈冷的房门,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黑眼脸色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流云会是陛下的对不对?” 黑眼睁开眼,没有回答。 “叶流云还是那么懒,正经给帮会想个名字就不行?流云会……” 沈先生撇嘴:“那些费尽心思去猜测流云会到底是不是叶流云所创的人可能都不会想到,取这样一个名字只是因为他懒,和他足够自恋。” 黑眼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想说你说的对啊。 沈先生道:“叶流云让你们查的事,我能猜到……那天夜里皇后确实去了我的白塔观,确实交给我一个孩子,但不是冷子,你回去之后告诉叶流云,请他向陛下转达……陛下应该是了解我的,我毕竟也曾为陛下做事六年,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必不得好死,但只请陛下再给我几年的时间,我会找到那个孩子,把他带去长安城。” 黑眼还是沉默。 沈先生也不管他是什么态度,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陛下的痛我能理解,可那件事可能还有很大的玄机,里面有些人龌龊恶心的超乎想象,我一朝为陛下做事,终生是陛下臣子,所以请陛下多一些耐心,等我查的清清楚楚自然就会去长安城请罪,我或是会死于那些人的手里,或是会死于陛下一怒,但只要将事情查清楚了,我就算对得起陛下当年的知遇之恩。” 黑眼终于开口:“我不知道你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东主只是让我查你是不是云霄城白塔观的道人,但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原原本本的带回去,一字不差。” 沈先生起身,双手抱拳:“多谢。” 黑眼:“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140页 沈先生淡淡的说道:“我亡命天涯十多年,没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足够强。” 沈先生看了黑眼一眼:“别问了,你不够强,知道了的话很快就会死。” 黑眼叹道:“虽然还是不知道你说的到底什么事什么意思,可我觉得,你一个人为陛下背负这么多,会很辛苦吧。” “叶流云有大才却只是去做了个暗道帮会的大当家,他背负的比我不少。” 沈先生重新坐下来:“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是因为陛下值得我们这样的人去追随,我现在自问不敢称陛下家臣,却从不曾忘了陛下予我的恩义,还是那句话……请陛下给我几年时间,陛下需要我这样一个隐于江湖的人来查这件事,我比叶流云查的会仔细会清楚。” 黑眼嗯了一声:“我也还是那句话,一字不差我会带回去。” 沈先生笑起来:“和你交谈很愉快,所以我打算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 “什么?” “你的诊费我给你打个八折吧,不能再多了。” 黑眼:“……”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从十岁左右就开始跟着叶流云的?” 黑眼眼神猛的一凛:“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应该感谢我,那时候是我第一次跟陛下提起了这个想法,当初我记得我想过一个很好的名字,叫雏虎计划……以叶流云那般自恋的人,当然是不会用这个名字的。” “少年堂。” 黑眼沉侧头看着沈先生回答:“包括你刚才看到的那三个家伙,我们都是流云会少年堂出来的。” “好俗气的名字。” 沈先生嗤之以鼻:“不过似乎也没那么难听……相对来说,雏虎确实寓意不好,养虎为用,而不能为患啊……还有一件事你应该记住,之所以会有流云会也是我当年想到的啊……叶流云再自恋,还不是捡了我的便宜。” 黑眼叹道:“你比东主可能更自恋些。” 沈先生摇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你说的这些话是想让你明白,我曾经是陛下的人,现在也是,所以我必须为陛下负责。” 黑眼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又回到这个上。 沈先生不需要他明白,因为这句话带回去,叶流云明白,陛下也明白。 那么尊贵的身份尊贵的孩子,万一错了,自己对不起陛下。 就在这时候沈冷和背双刀的人回来了,两个人从离开到回来不到一个时辰,回来的时候沈冷手里拎着很多钱袋,看起来至少有三四十个,他把钱袋分成四份,一份给了背双刀的那家伙:“给你的,看看人家贯堂口的人,再看看你们流云会,丢人吗?” 背双刀的汉子倔强了两息的时间,把钱袋接过来:“有一种被钱侮辱了的感觉。” 沈冷:“所以呢?” “所以能不能侮辱我两次?” “……” 沈冷把另外的三份一份扔给茶爷:“换新床单用的。” 一份扔给沈先生:“你的诊费和药费钱。” 最后一份扔给躺在床上的黑眼,黑眼楞了一下:“为什么还有我的?” 沈冷:“唔……给你买尿垫用。” 黑眼也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拿着钱袋的茶爷指了指院子里那棵松树,沈冷看到绑着的枕头没了,心里一惊脸上变色:“会……会很疼吧?” 第七十六章 故事 第二天夜里黑眼就被流云会的人接走,却没说去了什么地方。 吃过饭,几个男人搬了小竹凳坐在那躺椅旁边听沈先生说故事,沈先生的故事总是比什么说书先生讲的好多了,说书先生最好的素材莫过于杜撰江湖,可沈先生曾经有一阵子身处于江湖与朝堂之间,也无需去杜撰。 沈先生走过的不仅仅是江湖路,还有朝堂梦。 于是只要他随随便便改几个故事里的名字,就是一场恢弘大戏。 茶爷坐在自己闺房里,可是窗子开着,一只手拄着下巴侧耳倾听,不时嘴角带笑,厨房门口那棵松树上的枕头又绑了回去,虽然沈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撞过树了。 听完了一个故事大家都觉得不过瘾,恰好上一个故事里提到了南越国那个如今在京城八部巷里做伙夫的大将军呼兰盛夏,于是沈冷就问了一些关于南越国的事。 沈先生教沈冷兵法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以宁军灭南越的经典战例做教材,那一次表面上看起来是大宁战兵沸汤泼雪一样将南越灭了,可实际上有几战足以在史书上留下很重的笔墨。 而这几战,都离不开那个叫呼兰盛夏的伙夫。 如今长安城八部巷那个小院子里住着南越亡国皇帝杨玉,还有当初南越的国师阮柯以那位大将军。 杨玉每天要抄写一部《道经》,字数虽然不多,可年复一年下来终究会心烦,烦也没办法,这是大宁皇帝的命令,有一日不写,死。 抄写的《道经》会送到长安城里的官学,谁也不能确定分发到哪个孩子手里的书册就是一位亡国皇帝亲手写的。 之所以官学里必须要有道经一书,是因为道经开篇第一句话非常有意思。 且不说完整的第一句话,只说其中四个字就够了……皇权天授。 -- 第141页 所以一位亡国皇帝手书道经送进官学里成为孩子们的课本,这本身难道不具备很强的讽刺意味吗?怕是只有下了命令的那位大宁皇帝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哪怕他是陆地最强的宁国皇帝,也要日日警醒不敢放松懈怠。 国师阮柯负责打扫院子以及整理杨玉的手稿,呼兰盛夏是车夫兼伙夫,小院子里这三人苟延残喘,只是因为大宁皇帝陛下觉得这三个人没必要非得死。 杨玉文章做得好,哪怕以他现在的心境,也能写出花团锦簇的妙笔来。 阮柯年纪不小了,杨玉的爹做皇帝的时候他就是国师,真才实学肯定有。 至于呼兰盛夏,时不时还会被兵部的人请去给京城演武堂的那些年轻人授课,每次以亡国之臣败军之将的身份去给那些锐意纵横的青年才俊授课呼兰盛夏都会害怕,怕的不是没有人听他讲的东西,怕的是那些年轻人会专注的听。 这就是为什么,大宁那么强的原因之一。 这害怕其实也是绝望,呼兰盛夏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报仇了,梦里都不行。 陈冉听沈冷问了几个问题也好奇起来,凑过去问:“世人皆说大宁灭南越只是因为那几只山羊几棵白菜,真的吗?” “屁。” 沈先生轻摇蒲扇:“也就是老百姓们觉得当初皇帝陛下这懒的去找借口而找到的借口很牛逼,霸气的不像话,皇帝陛下当然也乐得百姓们觉得牛逼……” “到底怎么回事啊。” “皇帝陛下……是真的懒啊,以至于最早留王府里那些个家伙一个个都随了陛下的性子。” 沈先生道:“南越国存在了几百年,几乎与大宁立国的时间相当,从大宁立国第一年开始南越就每年都要纳贡,从不曾拖延过,这几百年来真的只有那一年山羊过来啃了几棵白菜?” “怪就怪杨玉自己,能力小心却大,灭国是他自找的……说实话,大宁几百年都没动南越昭理这样的小国,为什么?因为大宁需要一个缓冲地带,昭理国南越国在大宁南疆之外挡着,是好事。” “你们谁还记得陛下筹建水师是哪一年?” 沈冷回答:“应该就是灭了南越之后的那一年吧。” “是啊,就是那年。” 沈先生继续说道:“本来陛下就有筹建水师的打算,因为南疆求立人确实太嚣张,可是那时候南越国是大宁的缓冲地带,文官们不会轻易同意皇帝批下来那么大一笔银子打造水师,用他们的话说是没必要,求立人再猖狂也不敢上岸,上了岸被欺负了的也是南越人昭理人,又不是自己人,水师实在没必要,然而南越国灭了之后那些人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被打了当然不行。” “文官不是做的错,只是职责不同,想想看,打造一支庞大的水师不仅仅是筹建的时候花钱如流水,建好之后每年维持水师的开销就大的能吓死人。” 沈先生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娓娓道来的,对于陈冉陈大伯这样的人来说那就是自己之前一辈子也绝听不到的秘闻。 “所以陛下早就想灭了南越了。” 沈冷笑起来,心说原来如此啊,真正导致南越灭国的可不是那几只山羊,而是皇帝陛下那大宁战旗飘扬于海域之外的雄心壮志。 “刚才我说了,是杨玉自己作死的……” 沈先生继续说道:“对于那些小国的皇帝来说,身边有大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那就只能做个认命的小皇帝了,每年该纳贡纳贡,该上臣表上臣表,虽然说出来有些窝囊,可他们大部分都掌握了一个解决窝囊的办法。” “是什么?” “习惯了就好。” 沈先生耸了耸肩膀继续说道:“可杨玉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个天生雄主,可以做一番更大的事业,于是他悄默声的派人联络周边诸国,想组建一个有能力和大宁分庭抗礼的联盟,指望着他们单个小国这辈子都不可能对抗大宁,所以他想到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办法。” 陈冉揉了揉眉角觉得这并不蠢:“先生,我觉得这不算愚蠢啊,小国联合起来抵抗大国,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沈先生叹了口气:“你想的肤浅了……杨玉想联合其他小国组成联盟,他自己靠本国国力永远也别想和大宁皇帝平起平坐,于是就梦想着成为这个诸国联盟的盟主来平视大宁皇帝……” 沈冷看陈冉还不理解,就提示了一句:“没有哪个小国的皇帝会和杨玉真的同心同德。” 陈冉这才反应过来:“被出卖了啊!” 沈先生笑着点头:“你们猜猜是哪个小国出卖的南越?” “昭理国。” 沈冷的回答很快。 “是啊,昭理国,如今那个每年都会为大宁祈福的昭理国。” 沈先生喝了口茶,滋味已经淡了,沈冷起身把茶叶换了重新泡了一壶回来,沈先生等他坐下之后才继续讲故事。 “按理说,如果诸国联盟了对他们自己来说是不是好事?当然是好事,可是谁敢真的那么孤注一掷,联盟的首要条件是什么?三个字,共进退……如果大宁进攻南越国,昭理国以及周围各国就要倾尽全力的来支援南越国,打个比方,就好像村子里一个人被打了,他招呼村子里的人都出去跟他一块报仇,村子里必然会有呼应之人,但真的会都去吗?” -- 第142页 “不可能的,尤其是打他的还是最强横的那个,谁不担心自己会被报复?” 沈先生缓缓说道:“昭理国的皇帝在接到杨玉亲笔信的那天估计一晚上都睡不着吧,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派人连夜就将这封亲笔信送往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手里,从南疆到长安城正常来说要走几个月的时间,石元雄的一个亲兵十人队带着一百多匹马昼夜不休的往长安城赶,也就是走水路的时候能踏实睡会,陆路的时候睡觉都是轮换着在马背上眯一会儿。” “十四天,只用了十四天这封信就到了宫里陛下面前。” 沈先生微微有些出神:“据说皇帝陛下看完了那封信后,在给石元雄回复的旨意上就六个字……你为帅,灭了吧。” “大学士沐昭桐自然不能这样就答应了大军出征的事,他说要师出有名,可这师出有名四个字学问就大了,那会推测着杨玉至少写了十几封信,一旦以这个借口对南越动兵的话,那些小国难免会觉得唇亡齿寒,会害怕,人要是怕到了极致就会变得荒唐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大宁当然不担心对付他们,可那就是大战了,大宁国富民强也会撑的辛苦,所以这个师出有名就得让那些小国害怕,还不能真的吓反了他们,于是皇帝陛下就随便想了个山羊啃白菜的借口。” “可是妙就妙在这了……皇帝就是让那些小国的人知道,灭南越,只需这样的借口就足够了,你们自己掂量分量,于是昭理国的皇帝立刻杀了全国的羊来表忠心,看似荒唐的事背后其实哪里有什么荒唐。” 故事讲到这其实也就差不多了,陈冉脑子再慢也领会了其中那博弈的味道。 “杨玉真傻啊。” 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确实挺傻的,目标定的太高了。” 沈先生道:“皇帝不杀他比杀了他还要狠……想想就能知道杨玉现在每天过的日子看似平淡但心里有多苦,国灭他没死。” 沈先生问沈冷:“这里面有对错吗?” “没有。” 沈冷回答:“国与国之间的事,从来都没有对错可言,杨玉那么想那么做,站在他南越国皇帝的角度来想没错,昭理国的皇帝立刻出卖了他,站在昭理国的角度来想也没错。” 沈先生点头:“嗯,没有对错……所以你们应该记住,变得更强才能无视对错,这是不讲道理的一件事,普天之下唯有大宁皇帝可以这样不讲道理。” 他看了沈冷一眼,若有深意。 沈先生说,强者路,从来都不会寻常。 第七十七章 你想不想 在家休息的这几天陈冉每天都被沈冷拉出来在南平江边跑步,路过草泽处难免会遇到鳄鱼之类的东西,渔民看到之后都是掉头就走,沈冷的反应一般都是……咦?又一个。 陈冉的反应一般都是怕了怕了,拉着沈冷快步离开。 水师不远处的这个小镇子里如今也不安宁,长安城里流云会贯堂口在这地方做了邻居,能安宁才怪。 黑眼已经消失无踪但肯定还在这附近,贯堂口的人也没什么办法,沐流儿真想杀了黑眼,想的牙根都痒痒,然而却不敢再次贸然下手了。 贯堂口是她组建起来的,可不是她的,老爷在朝廷里基本上两袖清风,那么多交际应酬俸禄再高也不够用,况且老爷对少爷溺爱到了一定地步,处处都想让少爷过的更舒服些,所以…… 当初她向夫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夫人没反对,老爷当然也会知情,她以为老爷会反对,如老爷那样爱惜名声的人若是让人知道了和暗道有瓜葛,影响太恶劣。 然而老爷什么都没说,所以贯堂口便一直发展了下来。 即便如此,贯堂口也惹不起流云会,暗道上一直都有推测流云会的背景大的能吓死人,有人说是兵部某位大人物的,可再大打得过大学士?还有人说是禁军那位十几年没出过京城的大将军澹台袁术的,当然也得不到作证,相对来说沐流儿更相信流云会是澹台袁术的,暗道再狠也狠不过军方。 四天特假之后沈冷回到军营,如往常一样带兵训练,波澜无奇。 可是此时此刻在长安城那座恢弘的皇宫之中,有个人看着沈冷的名字再一次陷入沉思,这个人是当今陛下。 一开始皇帝陛下对于沈冷这个名字并没有多大兴趣,因为书院孟长安的事才第一次听到关于沈冷的消息,然后皇帝就忘了……皇帝每天都有很多很多远比这个名字要重要的事情处理,他也不会真的因为一个武艺胆量都还算不错的年轻人上心,因为他是大宁的皇帝,大宁什么时候都不缺少这种有武艺有胆量的年轻人。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是来自于叶流云的调查,在那么一个瞬间皇帝有一种终于找到你了的狂喜,然后这狂喜很快就被叶流云冷静的分析扑灭了。 他是大宁的皇帝,当今天下最强大的那个人,心情的波动对他来说也不会形于色,可是毕竟心里总是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存在。 “朕是了解青松道人的。” 皇帝自言自语。 若是有人听到的话也不会明白皇帝这句话里有什么意思,其实皇帝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把澹台袁术叫进来,朕有话和他说。” 皇帝朝着外面吩咐了一声,站在门口的内侍连忙跑出去,没多久长安城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就急匆匆的赶来,这位曾经和陛下并肩战斗过的将军如今两鬓已经稍显斑白,战场上那种肆意飞扬的霸者气也早已经内敛的不见痕迹。 -- 第143页 “陛下。” 澹台袁术看到皇帝在发呆轻轻叫了一声,皇帝回过神来笑了笑:“有人说经常发呆就是人已经老了。” 澹台袁术摇头:“陛下春秋鼎盛……”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皇帝摆手阻止:“你不会拍马屁,就不要硬憋出几句词了,你说着别扭,朕听着也别扭,马屁若是都听不爽听了有何用?” 皇帝看了澹台袁术一眼:“这次水师派人南下,有个叫沈冷的年轻人,还不到十七岁却表现出足够让朕也为之重视的能力,可是……” 澹台袁术知道陛下想说的可是后面是什么,是制度,是平衡,是一种就连皇帝陛下都无法彻底撇开的叫做维系的桎梏。 “那时候,咱们都年轻。” 皇帝没有把上一句话说完,靠在椅子上似乎有些无奈:“朕带着一支骑兵,铁流黎带着一支骑兵,麾下冲锋在前的都是年轻人,哪一个不是为大宁舍身亡死,可真正能提拔起来的人又有几个?” 澹台袁术跟着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陛下只是想找人说说话。 如果陛下真的要对这扯淡的平衡扯淡的规则开刀的话,就不会把他找来,而是找来内阁那些人,陛下只是心里烦闷了。 当初陛下因为北疆那一战而威名远播,连黑武国的人提到大宁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大宁有一位皇子文武双全且战场上身先士卒以至于上下效命生死同心,那一战黑武人败了但对陛下却充满敬畏,能让敌人敬畏,这足以说明陛下的能力。 可正因为如此,出于所谓的平衡考虑,老皇帝去了陛下所有兵权,加封亲王,把陛下安排到了云霄城那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一放多年。 而当时引起老皇帝警觉的,就是因为陛下给手下太多人报功,哪怕陛下明知道老皇帝会怀疑他结党营私也还是那样做了,是因为陛下体会到了那些寒门出身的年轻人唯有在战场上拼死才有和那些大家族的年轻人竞争的机会。 陛下赢了北疆那一战,可却输了大宁内部的这一战,陛下报上去的有功之人真正提拔起来屈指可数,还是因为那所谓的平衡。 如今,陛下自己却不得不思考这平衡二字了。 这是陛下最讨厌的事,可陛下却要亲自去做决定。 澹台袁术坐在那陪着皇帝沉默,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而他也知道陛下叫他只要他听着就够了,如果陛下需要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那么现在坐在这的就不是他。 “这个少年人才不到十七岁,庄雍给他提到了正六品校尉,如果朕再提一提的话,就是从五品果毅将军,虽然是将军之中的末品,但朝廷里的人不会答应,朕自己个想赏赐的东西还得看他们的脸色……” 皇帝看向澹台袁术:“但朕心里不甘。” 澹台袁术知道陛下不甘心的不仅是不能提拔这个叫沈冷的年轻人,更多的不甘还是当年的事,因为他军功太大,因为他想提拔的人太多以至于被老皇帝送去了云霄城那偏僻之地,这才是陛下的心结。 可皇帝陛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谁若是让皇帝不舒服了,皇帝只会让他们更不舒服。 “正六品就正六品吧,毕竟还年轻。” 皇帝像是认命了似的自言自语一句,然后嘴角忽然一勾:“朕再给他一个上骑都尉,那些人难道还能炸了窝?” 澹台袁术一怔:“陛下,上骑都尉是六转正五品勋职,会不会……” 他看了皇帝的脸色一眼,然后改口:“低了?” 本想说高了的澹台袁术骂了自己一声笨,低了这两个字虽然略显生硬,可总比被陛下骂一顿来的好。 “先就上骑都尉吧,毕竟他还年轻,总得给朕以后封赏留些余地。” 皇帝牢骚也发了,心情变得舒畅一些,指了指棋盘:“杀一盘?” 澹台袁术眼神也亮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和陛下下过棋了,他一个大将军竟是有些腼腆起来:“陛下再输了,可不许扣臣的俸禄了。” 皇帝:“下棋不加赌注,有什么意思?” 澹台袁术有些悲伤:“哪有赢了的一方被扣赌注的……” 皇帝:“那你倒是输啊。” 澹台袁术一脸严肃:“故意输给陛下,那是佞臣,况且棋盘上便是战场,臣不敢输。” 皇帝哼了一声:“真以为朕赢不了你?来来来!” 大宁的军职按功劳会有勋官等级提升,是为勋官十二转,原本最上者为十二转上柱国,官职与勋职并不一定要求对等,如今大宁的十九卫战兵将军都是正三品,其中五人有上柱国勋职,其他人皆为柱国。 四疆虎狼再加上禁军五位大将军里,三位上柱国,两位大柱国,大柱国是特例,是当今陛下加上去的。 爵,勋,官,这三种并不互相抵触。 皇帝给了沈冷一个正五品的勋职,有意思的就在这了……虽然勋职不是实职,但理论上正五品的实职官员也不能把正五品的勋职官员直接怎么样。 皇帝一边落子一边说道:“前阵子朕把水师的人从上到下都降了一级,这次水师立下大功,是时候提回来了。” 澹台袁术看似不经意的说道:“庄雍提回来也只是正四品,原本水师初建的时候不显得如何,现在水师有诸水路行走的权利,和地方上诸卫战兵道府官员协商的时候难免就显得低了些,没办法硬气的起来。” -- 第144页 “从三品?” 皇帝说了三个字。 澹台袁术道:“水师规模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兵力大于一卫战兵,做的事繁杂辛苦,而且将来新船打造之后水师规模还要扩充。” “那就正三品吧。” 皇帝皱眉:“你这棋下的不对。” 澹台袁术:“那是因为陛下快输了……” 皇帝:“不,是你下的不对,刚才落的那颗子你可以拿回去重新思考再落。” 澹台袁术表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臣绝不。” 皇帝哼了一声:“好无趣啊……” 于是投子认输。 澹台袁术开始担心自己的俸禄了。 皇帝起来活动了一下:“其实叫你来是想听你一句话,大部分人不知道朕为什么非要筹建水师,都以为朕是图一个兴兵海外的虚名,说的好听些是朕雄心壮志,说的难听些是朕穷兵黩武……可朕的心腹大患,真的是那些海外小国?” 澹台袁术知道,这个世上能真正明白皇帝意图的没几个,他恰好是其中一个,因为他当年曾经和陛下并肩作战。 “那一年朕带着你们算是大胜了吧,可也不过勉强入境三百里,归来的时候,朕部下折损半数……胜势如山虎,败势如缠蟒,黑武人天生会打仗。” 皇帝走到窗口:“澹台,你想不想……和朕再一次剑指北原?” 澹台袁术的心里猛的烧了一下,气息外泄。 第七十八章 那身傲气 不出预料的,陛下的旨意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前不久才把庄雍降了一级,如今连提三级这事让朝廷里很多人不爽,然而陛下喜欢看他们不爽的样子,当然那些人又不是真的不识好歹,陛下家臣之中如今只有庄雍官职最低,陛下提上去是早晚的事。 于是他们的攻击方向转移到了那个叫沈冷的少年人身上,纷纷表明态度,认为一个少年直接赐予七转轻车都尉太高了。 皇帝无奈表示那就六转上骑都尉好了,于是皆大欢喜。 皇帝本来就想给沈冷一个上骑都尉而已。 然后皇帝说这少年的功劳不仅仅在于那一战,而在于改变水师格局,得到求立人最先进的战船加以改造,那是对未来影响巨大的事,所以正六品校尉可以不升了,领正五品勇毅将军俸禄。 不过是钱的事,那就没什么人反对了,反正大宁不缺钱。 正六品领五品俸禄,再加上上骑都尉该领的那份,对于沈冷来说可是不少钱啊。 旨意是要通告天下的。 北疆,一群身上覆盖着残雪和残血的汉子踏着碎冰归来,走渴了,就摘下来腰畔上挂着的烈酒灌一口,火一样的热流从喉咙里烧到肚子里。 这些汉子人数并不多,只有三十多个,牵着马走进军营的时候却引来一阵阵欢呼声,三十人归来,有壮山河之气。 “斥候队回来了!” “孟校尉回来了!” 士兵们围上来,接过斥候队士兵手里的马缰绳,围着他们欢呼着。 这次出营足足二十七天才回来,出去的时候五十多人,回来的时候少了三分之一。 孟长安把自己的战马交给一个士兵,那士兵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北疆边军孟校尉才来多久?已经成为很多人的崇拜偶像,曾经大家认为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校尉已经在做了,而且完成了近乎一半,虽然士兵们并不知道孟校尉一次一次进入黑武国是做什么,可只要知道他一次一次进去就足够了。 回到自己的营房里,孟长安洗漱换了衣服之后发现桌子上放着堆积已久的公文,拿起来最上面那份看了看,是军中通报……当他在通报上看到那个名字之后嘴角微微勾起来,自言自语。 “正六品了么,六转上骑都尉,干得不错。” 他将这其他的公文扫了一遍没有什么感兴趣的随手扔进火盆里,北疆靠近黑武国这一带常年若凛冬,如今长安城花还没谢完呢,北疆这边已经能把人冻的不敢随便往外伸手。 唯独那张有某个家伙名字的通报被他折好放进箱子里,压在衣服下面。 “校尉,将军大人召见。” 亲兵在外面喊了一声。 “唔。” 孟长安抓了大氅披上,拉低了军盔的帽檐出了房门走进风雪中。 从盛城到卢兰这一条长有三百里的边境线是北疆铁骑正四品将军郭雷鸣的防区,郭雷鸣是铁骑大将军铁流黎手下一员大将,从十六岁开始跟着铁流黎出生入死到现在已经足足二十二年。 门开的那一刻风雪从外面灌进来,炉膛里的火被吹的猎猎作响。 孟长安进门之后转身把门关好,肃立行礼:“卑职孟长安参见将军。” “坐下说话。” 郭雷鸣指了指自己不远处的凳子,就在火炉旁边。 孟长安把大氅解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坐在火炉旁边随手加了些碳:“这次出去走了大概三百里,已是极限,触及到了当初陛下率军所达之处。” 他从怀里抽出来一卷牛皮纸放在桌子上:“所到之处的地形都已经画下来了,归程的时候被黑武国的骑兵发现,追了我们三百里,折损人手十六人。” 郭雷鸣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说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面无表情的年轻人,这个家伙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前无古人的壮举,即便是当初陛下带兵突入黑武国三百里的那一战,也没有来得及绘制地图,因为黑武人反扑的极为凶猛,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 -- 第145页 而如今,这个才刚刚到了北疆不过半年的年轻人已经带着斥候队六次进入黑武国内,纵深三百里之内的地形,兵力部署,村镇位置都已经快被他摸清楚了。 说起来容易,黑武国在这一条线上布置了数十万精锐,那些红毛子天生就适合打仗,人高马大,体力比大宁的男人要强,单兵作战的话边军和黑武国边军一对一根本没有优势,更何况对方的斥候比大宁的斥候更熟悉地也一样的更强壮。 而孟长安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情感上的波动,似乎他在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太多骄傲的。 “我已经把你的军功报给大将军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朝廷里的奖赏很快就会下来,你所做的事与大宁水师的人南下抢来求立人三条战船的分量一样,对于我们北疆来说比水师做的事分量还要重。” 郭雷鸣看向孟长安:“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孟长安用铁筷子拨弄着炭火:“两件事,第一……给我配备的斥候素质稍稍差了些,跟不上我,这也是为什么回程的时候出现意外的原因,我需要更强的人才能保证下一次进入黑武更远的地方探索。”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第二件事,我听说,有人想占我的军功?” 孟长安抬起头看了一眼郭雷鸣。 郭雷鸣沉默。 “裴啸的事,我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郭雷鸣在沉默了一会儿后看向孟长安:“你也知道,他是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的侄子,当年那一战的时候裴大将军不过是个副将而已,可因为有大功,如今五位大将军里裴亭山的地位比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还要高些,整个大宁只有两位大柱国,他是其中一个,咱们大将军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孟长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将军应该了解我的……要动我的东西,除非先杀了我。” 郭雷鸣站起来走到门口把房门关的严实了一些:“长安,你的性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偏执,从你第一次潜入黑武国绘制地图开始,大将军对你就格外的看重,裴啸在北疆呆不了多久的,而大将军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孟长安淡淡的说道:“委屈这种事,是因为容忍。” 他抬起头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有很多人容忍了,但我不会,可能是因为骨头比较硬,可以断,不会弯。” 他起身:“如果将军没有别的吩咐,我想回去睡觉了。” 郭雷鸣长叹一声:“去吧,你要的精锐斥候我会从全军之中为你选拔出来,你休息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我把人给你送到面前。” “十天吧。” 孟长安披上大氅,再一次把铁盔的帽檐拉低:“我等不了那么久。” “为什么?” 郭雷鸣忍不住问了一句。 孟长安嘴角微微一勾:“不想输。” 郭雷鸣不理解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而那个比外面风雪很冷还冽的年轻人已经走出了房门,在门关上之前的那一刻,郭雷鸣看着走进风雪里的孟长安,仿佛看到了跟在大将军身后挥刀向前的自己。 他转身看向屏风后面,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从后面走出来,哪怕是在这温暖的屋子里,身上的重甲也没有卸下。 “大将军,你也看到了,孟长安是个执拗的性子。” 大将军铁流黎已经不年轻了,可他依然是一堵墙,是一座山,是一柄能斩断风雪的刀,这是一个两鬓微见斑白,国字脸络腮胡的威严男人,身上那种气质寻常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 身披重甲的铁流黎在椅子上坐下来,压的椅子吱吱作响。 “过刚易折啊。” 铁流黎低着头看着炉子里的火:“裴啸是个小人,裴亭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蠢货,当初你不该把孟长安分到裴啸手下,现在这件事似乎已经不好解决,裴啸给自己报功的奏折怕是已经送上去了。” 让一位大将军说出不好解决四个字,足可见其中的分量。 郭雷鸣低声说道:“要不然想个由头把裴啸调走?” “裴啸知道孟长安在做的事如果做成了那是多大的功劳,而且他并不服你,还记得昆山之战吗?陛下登极的第二年黑武人寇边,庄雍带着人为大军拖住黑武人的队伍,我亲自带兵截断了黑武人的退路,那一战中有个叫黎勇的年轻人在庄雍手下,赤膊上阵杀退黑武人数次冲击,当属头功,可是裴啸硬生生把这功劳据为己有……前阵子军中通报,黎勇因为触犯军律还敢对庄雍行凶被当场格杀,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心里疼的厉害,不能让孟长安成为第二个黎勇啊……” 郭雷鸣有些不解:“庄将军是陛下家臣,怎么还护不住自己手下?” 他问完了才发现大将军转移了话题。 “他护不护得住,是看陛下不是看他,裴亭山这些年越发跋扈是因为陛下对他容忍,可他自己不知道,陛下还他当年的情分也快还的差不多了,裴亭山年纪越大越糊涂,因为裴啸的事他居然连续上了三份奏折硬保裴啸不会说谎不会霸占军功,陛下给他脸,委屈了黎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教当年他敢带着九千刀兵直奔长安的。” 铁流黎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我和裴亭山是生死交情。” 郭雷鸣这才明白过来,这句话就是大将军的回答了。 -- 第146页 “可是大将军,这件事终究得有个解决的办法,总不能让裴啸继续跋扈下去。” “军中的办法行不通,那就想军外的办法。” 铁流黎伸手从炉子里捏出来一块还烧着的炭,啪的一声捏碎,火星四溅。 “孟长安在京城里出过事对吧。” “传闻是,有人想杀他,结果那天死了不少人。” “那你知道是谁帮了孟长安吗?” “属下不知。” “最近通报看了吧,那个叫沈冷的新晋上骑都尉,年轻人的世界,总是更有意思。” 铁流黎站起来:“我来过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了,我只是想看看孟长安还能撑多久,现在看来只要他死不了,他就能撑一辈子……” 铁流黎拉开屋门:“那身傲气。” 第七十九章 跟我走 北疆铁骑大将军铁流黎连夜离开了军营,除了郭雷鸣之外没有人知道他来过,可这难题就让郭雷鸣一个人背了,大将军说那就用军外的法子解决,这法子是什么法子? 大将军又为什么会提起来孟长安在雁塔书院里的那件事?还有那个叫沈冷的少年? 现在郭雷鸣一脑门子问号,就想搞清楚大将军的来意,搞清楚大将军话里的含义,搞清楚自己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答案是不可能,不可能做到让任何人都满意。 裴啸是裴亭山的亲侄子,裴亭山无子,这个侄子他就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为了裴啸他能厚着脸连上三份奏折最后一份更是以东疆大将军的军职来担保裴啸不会作假。 这是在逼陛下,足以说明裴亭山已经糊涂了,觉得自己功劳大就变得为所欲为,也足以说明裴亭山对裴啸有多在乎。 然而即便如此,陛下不还是没拿他怎么样吗?裴啸还是提了正四品将军,裴亭山还是东疆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将军。 铁流黎大将军离开之前说了一句话耐人寻味,他说裴亭山是和我共过生死的兄弟。 郭雷鸣坐在那沉思,这几位大将军和陛下之间的感情,其实不简简单单是君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陛下虽然不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但就是他们几个的大哥,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兄弟情。 所以陛下才会对裴亭山一再容忍,所以裴啸才会越发的不要脸。 传闻裴亭山曾经对陛下说过,有朝一日他死了,希望陛下能让裴啸做东疆大将军,他的爵位也传给裴啸。 陛下当时避而不答,只是拍了拍裴亭山的肩膀上说朕当然不会负你。 如果,裴啸死在北疆的话,裴亭山会做出什么事来? 铁流黎大将军会受到什么影响? 自己呢? 郭雷鸣觉得一阵阵的头疼,虽然名义上他是这片防区的主将,可裴啸根本不服他,因为知道裴啸关系硬,所以这所部数万边军里有不少一部分郭雷鸣并没有绝对指挥权。 为了一个孟长安,得罪了一个裴啸乃至于一位大将军,值得吗? 如果裴啸不能动,那么动…… 郭雷鸣心里猛的一惊,心说自己怎么会生出如此可怕的念头来? 军中需要孟长安这样的年轻人,多年和黑武国边军的对抗让大宁北疆边军已经疲惫了,逐渐变得漠然,是孟长安的到来让那些年轻的士兵们再一次变得炽热起来,而且除了孟长安之外,谁还能这么多次进入黑武国内勘察地形绘制地图? 郭雷鸣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郭雷鸣说了一声进来,门开之后他的脸色随即变了一下……进来的居然是裴啸。 裴啸是一个看起来永远都带着笑的人,三十几岁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厌恶的骄傲,所以那笑容都让人觉得很假。 从相貌上来说裴啸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属于那种随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骗到女孩子的类型,而他又不是一个草包,除去性格里的东西不说,这个人很有些本事……大宁兵部每隔四年会举办一次全军大比武,各卫战兵,地方厢兵,四疆四库都会选拔最优秀的年轻人参加大比。 当年大比,裴啸排名第二,最后对战的时候惜败于武新宇,后者如今同样在北疆,同样是正四品将军。 全军大比排名第二,已经足以说明其实力了。 裴啸笑呵呵的在郭雷鸣对面坐下来,把手里拎着的盒子放在桌子上:“前两日叔父派人来看我带了些东疆那边的特产,我想着这东西郭将军怕是还没有见过,于是就给你送过来了。”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株通红通红的一尺多高的珊瑚树,极完整,形态也好,这么好的品相确实不多见,在大宁说不上价值连城但足以称得上千金不换。 “太贵重了,裴将军一会儿还是带回去吧。” 郭雷鸣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暗淡下来,他喜欢这东西,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可是这东西太烫手。 “不过是个小玩意,郭将军喜欢就留下,以后若是东疆那边再送来什么好玩的东西,我先拿到你这来,这可不是我送给你的啊,郭将军也说太贵重,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只是郭将军喜欢所以放在你屋里把玩几日而已,你还是要还给我的。” 郭雷鸣讪讪的笑了笑:“也好,那我就玩几天。” 裴啸哈哈大笑:“郭将军喜欢就好,对了……还有一件事,那个……校尉孟长安是不是回来了?这次又有所收获吧,这个家伙虽然是我麾下的人,可每次回来都直接找郭将军你而不是向我汇报,唉……有时候真想发个脾气,一想到我和郭将军分什么彼此这火气又会消了。” -- 第147页 他的眼睛若有若无的往桌子上瞟了一眼,那地方放着一卷牛皮纸,应该就是最新绘制的地图。 郭雷鸣心里一震,看了看那火珊瑚又看了看那一卷地图,脸色变幻不停。 “我能看看吗?” 注意到了郭雷鸣的脸色,裴啸笑着问了一句后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孟长安是我手下的人,这地图我看一眼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郭雷鸣一咬牙:“看可以,别拿出这个屋子。” 裴啸抱拳:“多谢郭将军。”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卷银票放在桌子上:“我听闻将军家里正在修缮老宅,这是我一点心意,将军别客气,只算是我对将军新居之喜随一份贺礼。” 郭雷鸣没去看那银票,而是起身走到窗口那站住,背着手往外看着一言不发。 裴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银票放下,然后打开那卷牛皮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这是什么东西!” 他啪的一声把那些牛皮纸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郭雷鸣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裴啸怒道:“郭将军可别说你不知道。” 郭雷鸣:“我知道什么?” 裴啸狠狠的瞪了郭雷鸣一眼后大步离开:“你自己看吧。” 房门被猛地推开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声音大的能吓死人。 郭雷鸣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牛皮纸,慢步回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嘴角微微一勾:“是你自己要看的,怪我?” 他把牛皮纸打开,第一张上就两个字……白痴。 第二张也是两个字……败类。 郭雷鸣把牛皮纸卷好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自己的笔架,笔架上有一支毛笔墨汁都还没洗掉呢,啪嗒一声掉下来一滴黑墨。 郭雷鸣坐好之后叹了口气:“孟长安,你这字可真丑。” 字当然不是孟长安写的,可郭雷鸣当然也不会承认那是他写的。 裴啸带着自己的亲兵十几个人直接去了孟长安的营房,他一脚把门踹开,正躺在床上休息的孟长安连眼皮都没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裴啸进了门扫了一眼,这破屋子里依然那么寒酸,连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孟长安的屋子里布置极简单,一张硬木床,一把椅子,一张书桌,一个脸盆架,一个衣架,一个洗澡用的木桶,还有两口放衣服用的箱子,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桌子上连一个摆件都没有。 裴啸似乎是嫌弃那椅子太破旧,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动的孟长安:“你带回来的地图呢?” 孟长安转头朝着里边,一言不发。 裴啸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脚把衣架踹翻:“孟长安,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分量,我可以让你生也可以让你死,更可以让你生不如死,你身为本将军的属下武官,任务归来不向本将军汇报,不交出绘图,本将军完全可以按照大宁的军律处置你,谁也说不上来什么,就算是大将军也一样,因为我完全是秉公办事。” 孟长安坐起来,看着裴啸说道:“地图都在我脑子里,将军想要的话,把我脑袋割了去看看能不能看出来什么。” “你放肆!” 裴啸冷声道:“你若是以为本将军只是在和你开玩笑的话,本将军劝你一句,活着比什么都好……绘图给我,不然后果你可能想不到会是什么样。” 孟长安站起来看着裴啸的眼睛:“我先后六次深入敌境,绘制的地图若拼接完备足以改变对峙格局,甚至有可能创造出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辉煌战绩,你是知道我已经绘制的差不多,所以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了。” “不拿?” 裴啸一声暴喝:“来人,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下,扒了他的衣服让他跪在外面风雪中反省,不敬上官,不服军令,不依军法,我看今日谁能保得住你!” 十几个亲兵如狼似虎,挤进屋子里朝着孟长安就扑了过去。 孟长安眼睛微微一抬:“先来者死。” 那十几个亲兵顿时脚步一停,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有惧意。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来,紧跟着就是战马嘶鸣,片刻之后在一阵铁甲叶片的响声中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个身穿重甲的年轻男人迈步从外面走进来。 “哪个是孟长安?”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我是,将军是谁?” 那人身穿将军甲胄,品级与裴啸同。 “武新宇?” 裴啸的瞳孔猛的收缩。 武新宇的驻地距离此处不下二百里,这风雪夜他怎么来了? 来的人身材修长却不文弱,哪怕穿着铁甲也能看出来倒三角的体型,面容刚毅冷硬,眼睛格外的明亮,他说不上有多英俊,相对于裴啸来说,他更具男人气概,剑眉一挑便是刀锋寒,张嘴说话便是金戈响。 “你来做什么!” 裴啸怒视着武新宇。 “孟长安,穿戴整齐随我离营。” 武新宇把手里拿着的一卷硬纸啪的一声摔在裴啸脚下:“我向大将军请调孟长安来我军中做事,用完之后自会把人给你送回来。” 裴啸眼睛死死盯着武新宇:“你调他何事?!” 武新宇看了他一眼:“你的品级还没到让我向你汇报的高度。” -- 第148页 他将自己大氅脱下来扔给孟长安:“披上就走,甲胄到我军中再给你一套,军务急迫,不可耽搁!” 孟长安将大氅披上,里面只是一身单衣,他从枕头下面翻出来那把小猎刀攥在手里,大步走向门外风雪。 第八十章 投名状 从驻地离开之后骑马奔行十几里后队伍停了下来,武新宇让人找了些柴火升起篝火,孟长安冻的直打哆嗦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外面披了一件大氅里面只是一身单衣,大氅再厚实有什么用,这十几里身体基本上就已经冻僵了,可是他却没有让队伍停下来。 武新宇对几个亲兵吩咐了一声,那几个亲兵随即上马离开,消失在风雪夜里。 他往火堆里扔了几根木柴:“没话说?” 孟长安低着头:“谢谢将军。” “就这样?” 武新宇气的一乐:“怪不得郭雷鸣说你是个闷葫芦,果然如此……再跑十里寒气入骨,想保命没准就得锯掉的你的手脚,你不怕?” “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物。” 孟长安身体逐渐回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把被火光照亮了的小猎刀。 “你先在我那干一阵子,我想想看怎么把你扣下不还回去了。” 武新宇看着孟长安:“你可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急着带你走?” 孟长安回答:“将军没有调令。” “哈哈哈哈……” 武新宇稍显得意的笑起来:“裴啸那种浑身假骄傲的人,自然是不会立刻低下头把我扔在他脚下的军令捡起来,可是不代表他不会怀疑,我这么突然出现在你们营里,那张调令他还是会拿起来看看的。” 孟长安看向武新宇:“将军为什么会来?”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死。” 武新宇抬起头看向夜空,他本就是跟着大将军铁流黎一块来的,走到半路的时候铁流黎忽然想到了什么,让他立刻带人回去把孟长安带出来,半路上哪里来的纸笔写调令,铁流黎身上自然有大将军调兵的虎符,可是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就在附近。 “没有调令,裴啸会跟将军过不去。” “调令?” 武新宇耸了耸肩膀:“回头补一个就是了,我就说一心急拿错了,他能怎么样。” 孟长安低下头继续看着火光:“来不及,他发现调令是假的立刻就会去大将军那告你的状,私自跨营区抢人,这是严重违反了军律的事。” 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四肢已经恢复过来后转身往战马那边走。 “你去哪儿?” 武新宇问。 “回去。” 孟长安的回答简单的让人恼火。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抢出来,你这就要自己回去了?” “是。” 孟长安上马,啪的一声打响了马鞭,那战马嘶鸣一声向前冲出去,可是才跑了没两步,黑暗中伸出来一只手拉住了缰绳,战马向前疾冲的力度有多大?然而却大不过那手上的力度,战马惊的一声惨叫然后翻了出去。 砰地一声,战马摔倒在地上,孟长安之前已经离鞍跃起,手里的小猎刀往前划了一下却在半路上又收回来,刀尖距离那双眼睛只差分毫。 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让他逐渐变得清晰。 武新宇站在火堆边上笑起来:“果然是个执拗的家伙。” 他俯身抱拳:“拜见大将军。” 大将军铁流黎走到火堆那边坐下:“滚回来。” 孟长安看了一眼那匹倒在地上的战马,心有余悸……这就是四疆大将军的战力么?单手拉住一匹奔马,身子往下压的时候是一个标准的马步,马空翻摔了出去,马步纹丝不动。 “卑职拜见大将军。” “你回去,是不想连累武新宇?” 铁流黎侧头看了一眼孟长安。 孟长安没回答,一个字都没说。 铁流黎哼了一声:“前阵子老院长给我写了一封信,对我说孟长安这个人,是一个连表达自己的关心都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人,天生是个孤独的人,你是不想让人觉得你骨子里并不冷,还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其实没那么傲?” 孟长安依然只是站在那,面无表情。 “说一件事。” 铁流黎指了指身边:“坐下来说,涉及你的生死,我的荣誉。” 孟长安看向铁流黎:“我不会赌自己的生死。” 铁流黎道:“军令之下呢?” “军令若和军务事无关,不称军令。” 铁流黎知道孟长安已经听出了几分意思,心想着老院长推荐的人果然没错,是个聪明人,只是性子不好控制。 “我说的是,君令。” 铁流黎伸手从火堆里捏了一根木柴,他似乎很喜欢这样近距离感受火的炽热,或是因为北疆实在太冷了,他将木柴捏碎甩了甩手:“武新宇,带你的人远处戒备,接下来我要对孟长安说的话,你不能听。” 武新宇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亲兵队离开。 铁流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裴亭山没有儿子,只要一个侄子就是裴啸,不久之前,裴亭山第二次上书陛下请求陛下准许裴啸过继到他家里,如果他不是大将军大柱国一等国公,那么这就是家务事,陛下不会去管。” “可正因为裴亭山太特殊,所以陛下就不得不多思虑……如果裴啸过继给了裴亭山,未来一等国公的爵位就是他的,你明白吗?” -- 第149页 孟长安点头。 “非但如此,裴亭山也又一次提到了,希望他死之后陛下能让裴啸执掌东疆帅印……裴亭山已经糊涂了,他甚至已经糊涂到忘了东疆不是他的,而是陛下的,东疆大军从他手里到他儿子手里,裴家就变成了东疆王土皇帝。” 孟长安懂了。 “大将军让我去杀裴啸?” “我没有说过,我只是在给你讲一些朝廷里的秘闻。” 孟长安摇头:“秘闻听了,会死。” 他走到铁流黎对面坐下来:“如果我答应了大将军这件事,裴啸没死我会死,裴啸死了我还是会死,陛下和大将军都不会允许一个知情人活着,难道不是?” “你不了解陛下啊,年轻人。” 铁流黎笑着说道:“陛下如果想做什么事,难道还至于这么麻烦周转到你身上来?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陛下看重你,再加上有老院长的举荐……有些话我不方便说的很明白,但我可以给你打个比方。” 他看向孟长安的眼睛:“你知道江湖之中的投名状吗?” 孟长安的眼睛骤然一凛。 投名状?! “裴亭山,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只觉得他自己是陛下的恩人,忘了首先他是臣……整日没完没了的提起来说当初我如何如何帮过你,所以我必须得到如何如何,这样的人消磨掉的是不是自己曾经拼了命攒下来的情义?” 孟长安点头。 “你还真是惜字如金。” 铁流黎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只要你还忠于大宁忠于陛下。” 孟长安坐在那陷入沉思,铁流黎突然之间冒出来对他说了这些话,似乎直接就把他逼到了没有退路的绝境里,如果他不去干掉裴啸,那么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而这件事,究竟是陛下的安排还是铁流黎出于一个臣子忠诚而想替陛下去做这件事? “我想想。” 他抬头看了铁流黎一眼。 铁流黎抬手:“拿酒来。” 远处的亲兵拎着两个酒囊过来,这种酒囊装满是整整五斤烈酒,铁流黎随手扔给孟长安一袋,自己扭开一袋仰头就灌。 孟长安接过酒囊之后喝了一口,眼神逐渐迷离,他需要思考的太多。 裴亭山跋扈,这些年来仗着陛下念他旧情越发不像话,东疆那边可能已经出现令陛下担忧的局面,裴亭山如果再把东疆大将军的位置强势的留给裴啸,那么就可能出现令大宁不安稳的巨变。 东疆刀兵只尊裴亭山一人之令,到时候陛下若是派了别人去做大将军,东疆会不会出现战事? 可是裴啸死了,真的就能断了裴亭山把东疆当做家族的东西传承下去的念想?死了一个裴啸,裴亭山还能再从裴家挑选出来一个后辈培养。 “你考虑的很久了。” 铁流黎已经把五斤烈酒喝完。 孟长安抬起头看向铁流黎:“这似乎不光明。” 铁流黎哼了一声:“他想抢你的军功就光明了?” 孟长安:“大将军可以秉持公正。” “大将军不是你的大将军。” 铁流黎起身:“大将军是大宁的大将军,陛下的大将军。” 就在这时候之前武新宇派出去先行一步的亲兵回来了,下马之后捧着一套衣服一套甲胄再加一把黑线刀回来,把东西放在孟长安身边随即离去。 “你数次潜入黑武,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黑武与大宁这般对峙已有数百年,黑武打不进来是因为大宁兵强马壮,我们打不过去是因为那边天气严寒地势险要,所以大规模作战并不适合,像你那样带一队精锐潜入进去在敌境之内破坏,才是如今最合适的打法,若你完成了那件事,我就给你组建精锐斥候队伍的权力,你自己训练人马,你想怎么打怎么打,你想要什么补给就要什么补给,我北疆有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北疆没有的,你只要向我伸手要了,我去长安城找陛下给你求来。” 铁流黎转身,抽出那把黑线刀,火光映红刀光:“你考虑好了吗?” 孟长安站起来穿戴衣服甲胄:“我需要一个地方。” 铁流黎问:“什么地方?” “封砚台。” 孟长安冷冷的说道:“让裴啸知道我在封砚台,剩下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封砚台?” 铁流黎眼神恍惚了一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那一年庄雍带兵死守封砚台,黎勇赤膊上阵厮杀数场带伤几十处。 “好。” 铁流黎点头:“那就封砚台。” 第八十一章 天闻阁 长安城。 雁塔书院。 老院长的屋子里热气十足,桌子上的铜锅里炭火已旺,浓汤已经咕嘟咕嘟冒泡就等现切的羊肉下去,长安城的深秋似乎一夜之间就走到尽头,已有七分凛冬之寒,昨天还开着的花被夜霜打了一遍,这一季的绚烂算是到了头。 老院长喜欢吃白豆腐,一个看起来秀气的好像女孩子一样的少年郎正在切白豆腐,刀工齐整,每一片的厚度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少年人有一张让女孩子都妒忌的脸,头发披散下来就可乱了雌雄,皮肤也好,唇红齿白,最漂亮的莫过于那一双眼睛,干净清澈的好像他家乡的莫名胡。 -- 第150页 老院长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白豆腐下锅,看了那少年一眼越看越满意。 去年有个孟长安,今年有个白小洛,书院里传承不断,他这个院长心满意足。 “你哥哥去年大比是第三。” 老院子想到那个叫白小歌的年轻人,生的也很漂亮,但比起白小洛来说硬朗许多,可是大部分人都会被白小洛这貌似弱不禁风的样子骗了,他的刀比他哥哥白小歌更快更狠更直接,最近书院几次月比,没有人撑得住白小洛那暴风骤雨般的刀法。 而很少有人知道,白小洛最喜欢最擅长的不是刀,而是槊。 白小洛身材不算高大,也就是一米七五的样子,而他一直挂在自己房间里那杆铁槊有两米多长,光槊锋就有两尺。 “哥哥一直比我强。” 白小洛把豆腐一片一片的放进铜锅里,没有溅起来一点水星。 “虚伪。” 老院长指了指已经烫了一会儿的老酒,白小洛放下盘子为老院长满了一杯:“不是虚伪,自幼哥哥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追逐的目标,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做一个像哥哥那么强大的人。” “你也喝酒。” 老院长指了指白小洛面前的空酒杯。 白小洛腼腆的笑起来:“这是书院里,书院规矩学生在院里不能饮酒。” 老院长:“明天我把这条划了去就是。” 白小洛于是给自己倒了半杯:“院长找我,是有要紧事吧?” “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提前跟你说,本来这事属于绝对不可以提前透漏给任何人的绝密,然而我老了,老了的人就变得任性起来,况且你终究不是孟长安那样刚猛狠厉的性子,他临机应变的能力强于你,提前让你知道,对你有好处。” 孟长安? 白小洛心里微微一震,这是他在书院里听到次数最多的名字,去年大比的时候他也在书院,只不过因为学业不足十年不能参加大比,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亲哥哥白小歌被孟长安一刀震飞兵器的画面。 他和白小歌的不同之处在于,白小歌从进书院第一年就让人记住了他的名字,而白小洛今年进书院的第十年,这个名字才突然响亮起来。 这正是老院长欣赏白小洛的地方,前九年,他有八年与他哥哥白小歌同为书院学子,他如果愿意的话,光芒早就可以盖过白小歌,但他一直很低调,历次月考成绩都只是中上,不出彩不引人注目。 当他哥哥离开书院之后,他才大放异彩。 “孟师兄是真的强。” 想到去年那一战,受了伤的孟长安依然势不可挡,人们才惊醒过来,原来和白小歌于典齐名的孟长安是刻意压制了自己实力的孟长安,当他不再压制自己的时候,于典和白小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不比他差。” 老院长抿了一口酒,老酒入喉,这天气这铜锅这老酒白豆腐再加上这面前人,都是令人愉悦的美好啊。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不可传给任何一个人知道,你爹娘父母都不许知道,估计着你大哥白小歌已经知道了,他去了西疆重甲,那边适合他,但他一样会被严格要求不许泄露半分。” 老院长看了一眼窗外:“陛下在几年前开始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最初和陛下一起商讨这件事的有我和澹台袁术……我就说的直白些吧,陛下要做的是超越四疆四库桎梏的一件事。” “啊?” 白小洛愣住:“超越四疆四库?” “陛下喜欢年轻人,喜欢年轻人的才能锐意和对大宁的忠诚,以及被我们这些老东西们已经丢进阁楼储物间里的果敢和勇气,从几年前开始,陛下就似乎更为关注你们这些年轻人,设立天闻阁,你的名字,你哥哥的名字,包括孟长安的名字都在天闻阁里。” “大宁尚武是文人酸溜溜的说法,大宁并不是尚武,只是保持着立国时候的军队配备和训练要求,以及时时刻刻的对外强势,那是因为大宁历代的皇帝陛下都谨记太祖的遗训,文武兼备方可长久……都说武以开国文以治国,可是古往今来,那些曾经辉煌过的强国最终还不都是因为文武不调而失去了雄力,要开万世太平,不仅仅是文治天下,还要武控八方。” “南疆石元雄今年整五十岁,东疆裴亭山快六十岁了,北疆铁流黎五十四,西疆谈九州算是年轻些也已经四十九,虽然不缺后起之秀,比如北疆的武新宇和海沙,可还是略显人才凋零,为什么?是大宁一代不如一代?” “不是,是因为有人开始专横开始跋扈起来,裴亭山的东疆手下号称有八刀将,个个都是悍勇之人,可只是勇将而已,帅才呢?帅才都被打压下去了,老家伙们握重权太久就会变得惜权,只想着自己多坐几年然后传给自家人,可耻。” 老院长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比你们年长一些的武新宇和海沙我是极看好的,两个人都有帅才,所以陛下越发的喜欢铁流黎,因为铁流黎知道什么是为臣的本分,后面这一代,我喜欢孟长安和你,还有个我未谋面的小家伙虽然没有经受过四疆四库或是我书院的教导,但已经崭露头角,这些陛下比我还清楚。” “你们都是未来陛下要重用的人,我提前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你最缺乏的是自信,你总觉得自己还差一些还差一些,对于学业来说这固然好,但对于未来领兵不是好事,你们这些人中,唯有孟长安天生就有舍我其谁的霸气。” -- 第151页 老院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已经足够了。 “吃饭吧。” 他夹了一块已经有些快要煮散了的白豆腐:“陛下谋千秋万世,很多人看不清楚啊。” 白小洛压低声音:“裴?” 老院长摇头不语。 一顿饭吃完,老院长等白小洛走了之后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桌面上有一个才拆开火漆没多久的信封,信来自北疆。 老院长把那封信抽出来又看了一遍,心说铁流黎你的手伸的未免太长了些,若是那个小家伙出了什么意外,庄雍能和你有完? 然而,他觉得这件事如果按照铁流黎的想法做了的话,会非常有意思。 “铁流黎知道怎么做一个合格的臣子。” 老院长自言自语,然后提笔写信,他不是给铁流黎回信而是写给安阳郡水师里某人。 “老了,再不疯狂一次怕是没机会了,陛下需要的是我们这些人做些出格的事,陛下才不至于自己去做出格的事,骂名陛下背不得啊……” 他写完信烧了火漆封好,然后喊了一声:“送去水师。” 从暗影里有个年轻人快步出来,双手把信奉接住:“会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他抬起头,竟是流云会白牙! 十天之后,这封信进入了水师,却没有出现在庄雍手里。 因为这封信本就不是给庄雍的,而是岑征。 已经快入冬,可是安阳郡这边依然很温暖,江岸上的野花开了一遍又一遍似的,似乎就是没个头,水师的训练一如既往的紧凑严格,沈冷对手下一标营士兵的加练也不曾放松过一天。 明天要休特假,沈冷带着手下人加练完之后已经天色大黑,他喊了陈冉两个人背着水师配发的极为结实耐用的帆布背包出了水师大门准备回家去。 才出门就看到将军岑征站在江边,沈冷和陈冉行了军礼刚要走就被岑征叫住。 “陈冉是吧,你先自己回去,告诉家里人不用急,我和沈冷说几句话就放他回家。” 陈冉看了沈冷一眼,沈冷对他微微点头。 “跟我走走。” 岑征说是走走,可却带着沈冷上了一艘小船,船上酒菜已经备好,两个人在乌篷里相对而坐。 岑征沉默了一会儿后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放在沈冷面前:“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孟长安的事。” “嗯?” 沈冷眉角猛的一挑。 岑征指了指那封信:“看完再说。” 沈冷将信奉拆开,取出信一字不落的看完,眼神里杀气乍现。 “特假之后会有一个寻常的任务,护送江南织造府一艘船的今年最新织物给宫里诸位贵人挑选花色,说要紧自然也要紧,所以我打算派你带一标营人去,因为要等着宫里面给出所选花色,所以船会在长安城停留一阵子,你也知道,贵人们选起来总是很精细,日子不会太短。” 岑征取了一份地图放在沈冷面前:“怎么走到封砚台最快,不耽误回程,不误了宫里贵人的事,你自己把握。” 沈冷看向岑征:“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将军为什么知道这些,将军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以后你就知道了。” 岑征摆手示意乌篷船靠岸:“回家去吧,你那位茶儿姑娘怕是等的心急了。” 第八十二章 我得去一趟北疆 沈冷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明亮的月色下野地里陈冉在那蹲着也不知道在干嘛,他过去在陈冉身后哼了一声:“你居然敢背着我拉野屎?” 这是江边一片空地,野草茂盛,陈冉蹲着的地方是一个高出来的土包,有个洞口,里面传出来呜呜的声音。 “我觉得里面有一只狼崽子。” 陈冉回头看向沈冷:“听听那叫声,和狼一样。” “你见过狼吗?” “没有。” “你听过狼叫吗?” “也没有。” 沈冷白了陈冉一眼:“不过是一窝野狗吧。” 他蹲下来往洞口里看了看,一个黑影在这时候忽然从里面冲出来,速度快的令人心里一惊,如果换做别人的话不可能躲开,可沈冷却在第一时间向后仰了一下,然后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攥住了那冲出来的东西。 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就在沈冷的面前。 那确实是一只野狗,而且不大,看起来也就是几个月,可是那双眼睛里的凶狠却让人头皮发炸,就算是狼也未必有这样的眼神。 沈冷掐着那野狗的脖子,小狗在他手里不断的挣扎着。 “妈的吓死我了,一只狗崽子怎么这么凶狠。” 陈冉刚才被吓得一个跌了屁股蹲,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摔死吧,这东西看着不吉利啊,看样子指不定吃什么长到这么大的。” 沈冷捏着小狗脖子的手一发力,那小狗随即哀嚎起来,眼睛里的暗红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它看着沈冷的眼神里出现了哀求的意味,沈冷的心没来由的一软,于是手松了几分。 陈冉踢了两脚把那狗洞踢开,坍塌下去一大片,依稀能看到一些细碎的骨头,还有一些皮毛。 “妈的,它吃什么活下来!” 陈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 第152页 “别去想了。” 沈冷拎着那只小狗站起来,周围似乎有一股腐臭味,他在四周草丛里走了一圈,在距离狗洞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看到了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野狗的尸体,体型很大,比寻常的土狗大了将近一倍。 “这是那只母狗吧。” 陈冉捂着鼻子:“下了一窝小狗,出去找食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死在外面了,按理说狗洞里应该有几只小野狗,现在就剩下了这一只……它命大,还是它够狠?” 陈冉看向沈冷:“摔死它吧,我不喜欢这东西。” 沈冷看着手里那呜呜叫着的小东西,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你刚才说的对,这是它的运气……养着玩吧。” 他把那只毛色纯黑的小狗扔在地上,那小狗下意识的想跑回狗洞里,沈冷看着它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若是跟着我走,便是你我的缘分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冷朝着回家的方向走,陈冉捂着鼻子跟在后边,结果沈冷走出去一段后折断了一根树枝又回来,用那树枝挑着已经腐烂的狗尸体挨着那狗洞位置埋了。 那只黑色小狗躲在狗洞里瑟瑟发抖,缩在那不时偷偷抬头看沈冷他们一眼,然后又看向狗尸体被掩埋的方向,眼睛竟是微微湿润。 沈冷往回走,陈冉一边走一边说道:“也就是你心善……幸好那狗崽子没有跟上来,黑狗啊,都说黑狗不吉利,而且想想就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一窝小狗就剩下它一只……” 沈冷摇头:“也是可怜,不要去细想了。” 两个人离开荒地回到路上往镇子里走,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听到后面有细微的声音,沈冷驻足回头,那只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小黑狗吓得停住,转身扎进草丛里不敢出来。 沈冷微微叹息一声继续往前走,镇子里几只流浪狗追着一只鸡从巷子里冲出来,陈冉骂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来一块转头就要砸过去,其中一只流浪狗呲着牙冲向他们俩,沈冷眼神一冷,那流浪狗前冲的势头居然硬生生的收住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沈冷后面冲过来,挡在沈冷身前朝着那大狗发出低低的嘶吼,沈冷好奇的看着这只小黑狗,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年,沈冷冲进了南平江里的时候也很小,却奋不顾身。 小黑狗竟是丝毫也不惧怕体型比它大许多的那只流浪狗,居然嗷的一声往前冲了出去,也不知道那流浪狗是被这只小黑狗吓着了还是被沈冷的眼神吓着了,掉头就跑。 “回来吧。” 沈冷喊了一声,那小黑狗听懂了似的不再往前追,摇着尾巴回来蹲在沈冷脚边,看起来它很瘦弱,看它那样子就知道一定饿了很久,可是刚才挡在沈冷身前的时候却有一种类似于野兽般的气势。 沈冷和陈冉在前边走,小黑狗就在后边摇摇摆摆的跟着,到了家门口以后沈冷说了一声在这等着不许进门,那小黑狗居然真的坐在那不动了,也许只是虚弱的走不动了,也许是一种天意。 沈冷进去把东西放下,打了一桶水出来给小黑狗洗澡,茶爷蹲在门口好奇的看着:“这是从哪儿捡来的?脏兮兮的,不过瞧着还挺好玩。” 沈冷把小黑狗洗了两遍发现狗毛里面已经有一些小虫,这是洗不掉的,于是找了把剪刀将狗毛都剪了,在家里翻了些药粉洒在小狗身上。 吃饭的时候沈冷做了一碗肉羹放在院子里,朝着外面喊了一声那只小狗才敢进院门,看它吃的样子显然是饿坏了。 沈冷给沈先生和陈大伯都满了一杯酒:“特假之后我和陈冉得去一趟长安城,护送江南织造府的一艘货船,估计着来回最快得两个月。” 沈先生点头道:“庄雍还是照顾你,这种差事没什么危险但是会录入军功,去吧,到了长安之后好好逛逛,上次去的时候你们也没看看长安城到底什么样子。” 沈冷看向茶爷,挑了挑眉。 茶爷撇嘴:“你去逛你去逛,长安城花花世界,别迷了路。” 陈冉笑起来:“那是,冷子说了,这次去长安要去见识见识青楼。” 沈冷看向陈冉,陈冉低头吃饭。 茶爷点头:“冷子年纪也不小了,去青楼也是应该的。” 她起身回到自己屋子里,没多会儿拿着个钱袋子回来放在沈冷面前:“出门在外别舍不得花钱,找个好的。” 沈冷抬起头:“入冬了啊,真冷……” 茶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先生之前说,教你的和教我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本事,除了一部分是男人才能学的,料来这一部分就是……” 她看向沈冷,沈冷看向沈先生,沈先生看向天空:“十五的月亮真圆啊。” 茶爷:“今天初八。” 沈先生:“十五的月亮初八就圆了,真好啊。” 陈冉低着头说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小黑狗抬起头朝着月亮:“呜,呜呜!” 吃过饭后沈冷和茶爷两个人并肩在江边散步,此时已近深夜,四周格外的安静,不过今夜的月亮确实格外的明亮,不然的话沈冷他们也不会捡到小黑狗。 “我看得出来你有事情没说。” 茶爷一边走一边说道:“先生说,男人会把危险的事藏起来不让女人知道,怕的是女人为自己担心,可是……当女人都是傻子吗?什么都看不出来?越是这样,越是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啊。” -- 第153页 沈冷笑着回答:“倒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而且我没打算让你留在家里。” 茶爷猛的停住,转身看向沈冷,眼睛里闪闪亮。 都说月下看美人,美人更美。 此时此刻的茶爷,美的像是画中人。 沈冷抬起头看向月亮:“唔……不要多想,我可不是因为时间长了见不到你会想,只是觉得你在这小镇子里也会觉得憋闷吧,不如出去走走看看,这次要护送的货船是给宫里那些贵人们挑选花色的新品织物,将军说贵人们挑起来会很精细,会耽搁一段时间,所以我就忍不住去想,贵人们活的好辛苦,为了选到能让自己看起来更美艳的衣服很头疼吧,哪里比得上我们茶爷,她们是需要衣服来让自己变得更漂亮些,而茶爷会让每一件衣服都变得更美。” 茶爷先是笑了笑,眼睛里的亮光更加的璀璨,然后哼了一声,啪的一声在沈冷脚上踩了一下:“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沈冷:“疼疼,疼……哪里是学来的,只是每次看到你,这些话就会不由自主的从我嘴里说出来,控制不住的。” 茶爷抬起脚,背过去不看沈冷,像是生气,其实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可是茶爷也喜欢漂亮衣服的对不对?所以我今天和将军分开之前求了他一件事,这次送到货船上的所有花色我都留一些,还没有定好送到宫里去所以自然算不得贡品,贵人们要挑来挑去,咱们不挑,咱们都要。” 茶爷哼了一声:“就你那点俸禄禁得住如此挥霍?你也说了,我穿什么都漂亮,所以何必去买那些新花色的织物,去年的花色一定会降价,等降价了我们去买吧。” 她笑起来,突然想到的事让她感觉自己像是捡到了宝贝。 沈冷摇头:“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有一个大大的衣柜放满漂亮衣服,你不需要衣柜,我要给你造一座库房。” 茶爷:“你们水师日常训练是不是多了一门功课,叫做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说吧,你是不是这门新功课的课代表?” 沈冷:“……” 茶爷伸手拉住沈冷的手:“别哄我开心了,我知道你有事不敢告诉我。” “是啊……” 沈冷看向茶爷:“我得去一趟北疆。” 茶爷握着沈冷的手突然紧了一下,然后点头:“好。” 第八十三章 放任生死 特假总是过的很快,茶爷收拾了一下行礼随沈冷一块到了水师大营,带茶爷,是因为有带茶爷的必要。 沈冷先去找了水师提督庄雍把想带上茶爷去长安的事说了下,庄雍瞪了他一眼后只说了一句:“穿男装!” 庄雍觉得自己快变成一个慈爱的老母亲,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沈冷惯坏了。 两艘熊牛离开了水师大营,在江南织造府接上那艘货船随即开始了向长安的旅程,走水路无疑是最稳妥的,但并不是最快的,之前沈冷带着茶爷和杜威名走的路线才最短,因为水路并不是笔直的一条线。 沈冷带着战船离开水师大营之后沐筱风就让人去通知沐流儿,带上贯堂口的高手追上去,半路找机会把沈冷干掉。 沈冷被提拔起来的速度超乎想象,一个才从军堪堪一年的家伙居然就做到了正六品校尉,再加上一个正五品上骑都尉的勋职,大宁建国以来都不多见。 沐流儿领命,立刻挑选人手离开了镇子,星夜兼程准备赶到水师战船前边去在半路找机会。 战船上,沈冷展开了地图看了看……走水路到长安,要穿过半个江南道,向西北进淮阳道,然后过湘宁道,再过河东道然后才到京畿道,水路十八弯,最快也要走上二十几天。 这不是几个人轻车简行,船队需要半路补给,况且货船的速度远不及水师的熊牛。 “我等不到进长安再走。” 沈冷看这窗外:“路上耗费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我得先一步离队。” 茶爷微微皱眉:“可你到时候必然不能从封砚台赶回长安城,被人知道了你没法交代,虽然与内务府交接的事是江南织造府的人负责,你不在场很容易被人怀疑。” “顾不上那么多了,岑征给我看的那封信是雁塔书院老院长的亲笔信,所以这就是我需要你帮我的地方,既然老院长想把我拉进来,他自己也别想脱出去。” 沈冷看向茶爷:“对不起……虽然这次答应了带你出来,可是……” 茶爷一摆手:“别婆婆妈妈的,说!” 沈冷道:“前边一百五十里是张口县官补码头,按照计划船队会在那停下来补充给养休整一夜,当天夜里我会带着一个十人队走。” 茶爷脸色微微发白:“只带一个十人队?” “嗯,岑征将军会提前在张口官补码头准备一些快马,离开的人数太多会引起注意,所以最多只能是带一个十人队,不过你放心,杨大哥跟着呢。” 督军队的杨七宝,一个冷面热心的汉子。 茶爷坐下来思考:“如果岑征是绕过了庄雍的话,那么庄雍为什么会让杨七宝跟着你?” 沈冷笑起来:“岑征可以绕过庄雍,我不行,所以离开水师之前我去见庄雍,把话说的很清楚,至于庄雍和岑征之间怎么处理,那就是他们两个的事,风大浪大不能拍到我,我不能让庄雍对我失去信任。” -- 第154页 茶爷懂了,不管岑征如何如何,庄雍才是水师提督,而且已经提升到了正三品,与诸道战兵将军同级,还有临机专断之权,足以证明皇帝对庄雍的信任。 “所以庄雍让杨七宝跟着我,没有人会去在意督军队少了几个人,我带王阔海陈冉和我四个亲兵,再加上杨七宝和督军队几个人凑一个十人队。” 茶爷问:“不带杜威名?” “不能带啊……” 沈冷道:“这就是我需要你帮我的第二件事,杜威名和我身材体型差不多,我会让他穿上我的校尉军服,你配合他假扮我,无需让人看清楚脸,只要让人看到你和他就行了,我会提前散出去消息说我病了,到长安城不下船不出船舱问题不大。” 茶爷点头:“好。” 干脆利落,只一个字。 沈冷握住茶爷的手:“虽然你穿了男装,可我手下人都知道你是谁,这一路上你一个人留在船队里,会很辛苦。” 茶爷摇头:“我不辛苦,此去封砚台数千里,辛苦的是你,危险的也是你。” 沈冷笑起来:“你知道的,先生教我们的东西,历练我们的过程,就是为了适应这些,所以没什么可担心。” 茶爷点了点头:“保护好自己。” 沈冷嗯了一声:“放心吧。” 按照计划,沈冷的船队在张口县官补码头停靠,当夜沈冷带着杨七宝王阔海陈冉等人悄悄下船,在距离官补码头二里外找到为他们准备的快马,每人两匹,还有必备的伤药,连弩等器械装备。 一行人连夜出发,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熊牛战船上,换了沈冷校尉军服的杜威名看起来很紧张,脸色发白,手心里都是汗水,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茶爷,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如果你跟不上沈冷的脚步,你会离他越来越远。” 茶爷看了杜威名一眼:“你应该明白的,所以别让沈冷失望。” 杜威名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让校尉大人失望。” 他低下头,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一个想法,这次校尉大人没有带上自己,真的仅仅是因为自己在身高体型上都和校尉相似吗?难道,是校尉察觉到了自己身上藏着秘密?如果让校尉知道了自己是庄雍安排在他身边的,校尉会是什么反应? 又或者,其实校尉早就想到了? 杜威名使劲儿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因为他知道茶爷说的没错,他的命他的前程他的一切都和沈冷绑在一起了,他唯有让自己做的更好才行。 “有件事沈冷让我告诉你。” 茶爷看了杜威名一眼:“他已经托人去查你爹娘被提督大人安置在什么地方,查到了之后会告诉你的。” 杜威名的心猛的抽紧,一瞬间面无血色。 果然……校尉什么都知道。 官道上,十几个人几十匹马狂奔而过,马蹄声撕裂了静夜。 而与此同时,这个时候绝大部分人已经入睡的长安城里,肆茅斋的灯火依然亮着,这是这段日子以来书院老院长第四次被留在宫里过夜了,当然也别指望真的能睡。 皇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老院长:“老糊涂了?” 老院长讪讪的笑了笑:“年纪大了再喝一点酒,难免会话多些,臣以后多注意。” “朕知道你喜欢那个叫白小洛的年轻人,或许犹在孟长安之上,白小洛和你投脾气,性格内敛不张扬,可你推心置腹的太早了些。” 老院长垂首:“陛下教训的是。” “教训?朕还敢教训你?” 皇帝起身:“你知道你对白小洛说的话是瞒不住朕的,毕竟流云会是朕的不是你书院的,说吧,提前告诉白小洛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臣的这点心思,终究是瞒不住陛下啊。” 老院长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这几年来,湘宁白家的后起之秀陛下不觉得太多了些?之前白家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可是这一代差不多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崭露头角的就有十几个,不但书院里有白小歌白小洛兄弟,据老臣所知,四疆四库之中培养的年青一代,白家有不下十个人非常出色。”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臣只能用这样冒险的法子去试一试。” 老院长看向皇帝:“陛下知道老臣最担忧的是什么。”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是啊……太老实了,未必就是真的老实,白家若真的是一步棋,那朕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勇气,不过若不是一步棋,朕倒是希望多一些白家这样的冒出来和勋臣们争一争。” 老院长道:“所以白家的事老臣会多留意一些,如果这件事没有风声出去,没有人开始打听天闻阁,那白家的人就可信可用。” 皇帝道:“人老了之后是不是心眼真的越来越多?” 老院长笑起来:“陛下总说年轻人做事没顾忌,其实老到将死之人才会真的没顾忌,所以不是人老了心眼就多了,而是放得开。”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身边不能缺的人,你一个,朕再不喜欢的沐昭桐是一个,但朕希望你活的更久一些,回头朕让御医给你配一些方子补补吧,最起码你得撑到朕把该换的血都换了。” 老院长笑的像个孩子,看了一眼窗外皎洁的月色:“老臣并不是有多喜欢白小洛,那个孩子心机太重,而且似乎背上压着什么东西,他挺不起来,活的累,老臣还是更喜欢……” -- 第155页 皇帝一摆手:“孟长安。” “是啊,孟长安。” 老院长道:“可是最近老臣前思后想,表弟似乎不该被低估……这次封砚台就看那两个小家伙怎么放开手脚了。” “铁流黎太草率。” 皇帝哼了一声:“逼着朕不得不去想办法弥补。” 老院长道:“陛下或许不该去弥补什么,孟长安很优秀,沈冷也很优秀,白小洛也很优秀,可是这些年轻人需要经历更多才能真正的成长起来,如果他们不幸没能撑得住这股浪潮,那么未来也不能为陛下撑得住四疆四库,放任生死,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放任生死?这四个字,朕要记下来。” 老院长道:“或许对他们来说残酷了些。”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头:“你给铁流黎写信吧,这件事朕不去管了,他也不要管了,放任生死……那就放的彻底些。” 第八十四章 宿仇 整整一天一夜,队伍已经近乎到了极限,沈冷下令停下来休息,此时离开张口县官补码头已经至少五百里,这种强度的行进不仅仅对于人来说是极限考验,对于战马来说也是一样。 正常来说,骑兵行军一天百里便是快的,毕竟大队人马拉开行进和单人轻骑不一样。 大宁北方育马,从河西道往北的阔蒙道有数千里草原,前朝大楚的时候草原就被征服,诸部族归顺朝廷,大宁立国之后对草原人颁布了几条优抚方略稳定民心,这几百年来草原是为大宁战兵提供战马的根基之地。 所以北疆历来是战事不断,黑武人觊觎阔蒙草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草原马也不相同,产自阔蒙草原东部的战马相对来说比较矮小,耐力强,是大宁战兵和地方厢兵标准配置的马匹。 长途行军,阔蒙东部的伯乌马行军四个时辰就可以走百里左右,但连续行走四个时辰就是极限了,马若是不休息就会废掉。 但伯乌不是草原最好的马,最好的产自草原西部的雪犁地区,雪犁马一般只供应给北疆铁骑,尤其是那五千重骑必须要用雪犁马之中的优种。 寻常的雪犁战马驮载一名一百三四十斤的骑兵只需三个半时辰就能赶路一百二十里,其中被称为玉雪犁的优种战马可以驮载将近两百斤的重甲骑兵,但数量实在有限。 沈冷这是第一次接触到雪犁马,对于岑征的能力不得不刮目相看。 为十几个人找来二十几匹雪犁对于一位将军来说或许不算太艰难的事,可根据岑征给沈冷的地图上所标注出来的位置看,每隔八百里就会为他们准备一批新的战马,这样的话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封砚台。 算起来,岑征准备了几百匹雪犁,这不合道理。 就算是各道各卫的战兵想搞到几百匹雪犁马也没那么容易,毕竟大部分雪犁都要提供给北疆,那里才是重中之重。 黑武国有一个萨克族,萨克骑兵是黑武边军最强悍的队伍,来去如风,为了应对萨克骑兵,北疆边军才打造出来一支更变态更凶残的重骑,五千重骑,三万轻骑,组成了令黑武人都为之胆寒的北疆铁骑大军。 “怎么了?” 沈冷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陈冉。 陈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屁股可能磨破了皮,妈的可真疼,我怀疑不光是屁股磨破了,某处犹如抹了清凉油又抹了一层辣椒油似的的感觉,刺激的我蛋头一皱。” 沈冷取出来沈先生配制的上药扔给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药敷上。” 陈冉看着那上药一脸为难:“你说,会不会把我那宝贝给废了,我可还肩负着为我老陈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呢。”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水师配发的牛皮腰包你剪了吧,然后垫在裤子里。” 牛皮腰包是战兵的制式装备之一,穿在腰带上,里面可以放一些伤药,小刀,纱布之类的东西,极坚韧,据说就算从战兵退役带回家里去再用二十年也坏不了。 陈冉为难:“这是给我宝贝添新衣?” “皮甲。” 沈冷一本正经:“果丹皮。” 陈冉啐了一声:“恶心……以后一看到果丹皮就会没了胃口。” 他拿着伤药去了路边林子里,不时传来一阵阵哎呦哎哟的叫声,想来伤药敷在破了皮的地方滋味不好受,尤其是那紧要位置更不好受。 陈冉此时或许……蛋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沈冷蹲在地上把地图展开,杨七宝布置好了戒备朝着他走过来,看他那走路的姿势也知道比陈冉强不了多少。 杨七宝看了沈冷一眼:“校尉,你咋没什么事呢?” 沈冷抬起头严肃的说道:“我是校尉。” 杨七宝:“所以呢?” “我能忍。” 杨七宝噗的一声几乎笑喷,蹲下来的时候有点龇牙咧嘴:“我以前听说常年骑马的人都是罗圈腿,以前不信,现在我信了……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沈冷看着他笑成那样忍不住好奇:“想什么呢。” 杨七宝疼的咧嘴,可还是笑的前仰后合:“我忍不住想到北疆铁骑那几万常年骑马的家伙,骑着高头大马列队向前的时候必是威武霸气,可是下了马一群人迈步向前的时候会不会好像每个人两条腿都夹着个大鸡蛋。” -- 第156页 沈冷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队伍整齐的组成了方阵,往前走的时候所有人的两条腿之间都是一个圆形,从正对面看会不会像是一条一条的隧道? “咳咳……” 沈冷不敢想了,怕笑死。 “咱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宿营,明天一早再出发,一会儿咱俩去那边林子里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几只野味来给弟兄们补补,明天出发后一口气跑到换马的地方,然后咱们在这……” 沈冷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锋城古寨休息一晚。” “锋城古寨。” 杨七宝脸色变了变:“传闻那地方不安静啊,说是晚上会闹鬼。” 沈冷:“鬼也得怕咱们。” 锋城古寨是当年大宁灭楚的时候一处极重要的战场,曾经楚国八千精锐死守锋城古寨,宁军猛攻了整整十天才把这古寨拿下来,八千楚军无一俘虏,无一活命,尽皆战死。 后来传闻,每到晚上古寨里就能听到哭声,还有一阵阵的楚歌。 沈冷却不信这些,正因为那地方不会有人去所以他们才要去,这次行动首先要保证的一点就是绝密,必须尽量做到少出现在繁华的地方。 沈冷莫名的想到了长安城码头的那座仓库,想到了鱼鳞镇孟老板家后边那座仓库,但凡说是鬼怪出没会害人性命的地方,多半藏着的都不是鬼怪,而是比恶鬼更可怕的东西……恶人。 锋城古寨里楚军八千宁军一万一千死在那,血能把激战的那半面山坡全都染红,退一步说,若八千楚军的冤魂不散,也有那一万一千宁军战士的魂魄在那压着,唱楚歌?想都别想。 如今这已是宁地,岂可闻楚声? “走。” 沈冷收起地图拉了杨七宝一把:“咱们去打野味。” 杨七宝卡拉着腿跟在沈冷身边,扭捏了一会儿后不好意思的说道:“有件事我已经和将军提过了,将军说让我来问你……” 沈冷笑道:“什么事杨大哥只管说就是了。” 杨七宝连忙说道:“可别管我叫杨大哥了,你已是校尉,军中规矩不能乱……我是想着过来跟你,督军队固然不错,可以帮提督大人做许多事,正军纪明法理,可我心有不甘……男人从军,还是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才好。” 沈冷点头:“若是将军答应了,你随时过来就行,暂时在我这做个团率,委屈你了。” 杨七宝楞了一下:“不行不行,来了就做团率,下面兄弟们不服气,我还是从兵做起。” “那怎么行,就这样定了吧,你再说不干我就不让你过来了。” 杨七宝鼻子一酸:“行!” 曾经他在沐筱风手下那个标营,作战勇敢,而且武艺极强,事实上,杨七宝的实力和沈冷可能也不相上下,只是他年纪比沈冷大了七八岁,正是最强的时期,而沈冷才十七岁而已。 以往在军中遭遇了种种不公,现在能在沈冷手下做事,而且直接做了团率,这种感动杨七宝无法表达。 与此同时,在水师护送江南织造府货船继续向前的时候,带着大批贯堂口高手的沐流儿也得到了从张口县官补码头打听来的消息。 “沈冷可能不在船队里?” 沐流儿微微皱眉:“他能去哪儿?” “有人看到一个十人队悄悄离开了船队,虽然没有确切的看到沈冷,但那个十人队离开之后沈冷身边的亲兵就对外说沈冷病了不能见风,一直都在船舱里没出来,虽然会偶尔站在窗口,可那到底是不是沈冷没人可以确定。” “地图!” 沐流儿一招手,手下人连忙把地图展开。 沐流儿的手指在地图上顺着道路脉络划过,视线从张口县官补码头往周围探索,最终停在一条官道上:“他想提前进长安城?” “如果他离队走陆路的话,张口县的大路只有这一条。” “有问题啊。” 沐流儿站起来来来回回踱步,猛的回头吩咐:“给长安城飞鸽传书,让二当家李怀平挑选好手在长安城查仔细些,另外,张口县这条大路有很多分叉都不足虑,但大路到长安东边会与另外一条笔直向北的官道相连,在那个路口多派人盯着。” “是!” 手下人连忙去安排,沐流儿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杀掉沈冷的最好机会了……” 想到沐筱风,沐流儿的心里就一疼,少爷对自己何时才能改变一些看法?若这次杀不了沈冷的话,少爷对自己可能会更加厌恶吧,不行,绝对不能失手。 她忽然转身吩咐道:“赵峰,你带一半人现在就顺着官道继续往前追,马都给你们,哪怕那个十人队里没有沈冷,也要给我搞清楚他们去做什么的。” “是!” 沐流儿最信任最得力的手下赵峰点了点头,他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关西人,曾是一名独行盗,后来见到沐流儿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贯堂口,在他眼里,沐流儿便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为了沐流儿他可以做一切。 “为了少爷?” 他问。 “你没资格多嘴。” 沐流儿看向赵峰:“做好你该做的事。” 赵峰哦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 沐流儿看向他,眼神冰冷:“用你管?滚!” -- 第157页 赵峰叹息,转头招呼手下人离去。 第八十五章 古寨鬼影 大宁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一点点国运下坠的迹象,是因为每一代大宁皇帝都很合格,超乎寻常的合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王朝存在几百年都不出现一个不合格的皇帝,比如前朝大楚也创造出无数的辉煌,北方那数千里草原就是楚人打下来的,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遍野牛羊和犹如取之不尽一般的马场。 可是,大楚后来的皇帝开始变得松懈变得懒惰,觉得大楚江山千秋万世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现在是大宁。 沈冷在向前赶路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或是因为平日里沈先生教导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很多,引导他的思考也很多,可是又忍不住转念想到,沈先生为什么要教导自己这些? 思考大宁的国运,未来? 十人队在官道上疾风一般掠过,虽然沈冷知道尽可能不要暴露,可是疾行赶路根本不可能脱离官道,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看着那疾驰而过的马队,有人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紧急的军务? 队伍在第二个补给点换了马,补充药品干粮和水,休息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继续上路,一直到快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到了锋城古寨。 牵着马往锋城古寨上走,沈冷看着这条崎岖不平的山路,看着两侧沟壑里的乱石,依稀能看到当初大战的样子。 如今脚下这条路是当初宁军硬生生用人命垫出来的,锋城古寨在半山腰易守难攻,下边就是官道,宁军要想顺利从官道过去就必须拿下这个要塞,而从宁军开始进攻的第一天,古寨里的楚军就把进出唯一的吊桥斩断了。 进古寨就要越过那条深沟,如果不打古寨的话,楚军就能用他们的抛石车不断袭击从官道上经过的宁军,到时候大军必然损失惨重。 为了攻破古寨,宁军战兵进攻之前,数以千计的辅兵死在这条深沟附近,这些辅兵每个人都肩扛一袋沙土往前冲,最终靠人的尸体和沙袋堆出来一条路,然后宁军战兵开始发动了猛攻。 沈冷走在这条可能是近千年来血液泼洒最多的路上,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当初沈先生关于这一战给自己的讲解。 这一战太惨烈,大宁包括辅兵在内有一万一千人战死在这,楚军八千无一活命,当时沈先生问沈冷,如果这一战由你来指挥的话,你会如何做? 沈冷沉思了很久,却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这地方上去只有一条路,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古寨里粮草充沛,围困的话楚军根本不怕,而宁军要追击楚皇族溃散的军队,所以不能耽搁太久。 而此时此刻,真的走到这的时候,沈冷才发现很多事并不是自己能把地图看明白,能完美复制出地形就可以真正了解的。 只有走在这实地,才能切实体会到那一战的惨烈。 “楚军当时想到了宁军会填沟铺路。” 沈冷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走在他身边的杨七宝楞了一下:“校尉,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沈冷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想到当初那一战了。” 他解释了一句,脑子里还是忍不住继续去想,那一战的时候楚军把宁军的一举一动都提前推测出来了,这不是多高明的事,而是宁军只有那么几种可行的战法。 当时宁军把路铺好之后,战兵开始进攻,可是楚军却将圆木从上面滚下来,圆木上泼了火油点燃,宁军为了冲上去损失惨重。 因为坡度比较大,骑兵也根本发挥不出来作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抽调精锐夜袭了吗?” 沈冷又自言自语了一句,可是这个办法当时宁军用了,从各营抽调武艺好的士兵,在一名将军的带领下夜袭古寨,并且真的爬上了古寨的木墙,可是一百二十精锐中了埋伏,血战到最后一人,尸体被楚军从高高的木墙上一具一具扔下来。 正想着这些,沈冷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古寨里似乎有一股飘忽的火光迅速的过去,很小,若火把的光,可是高度绝对不是人能举到的,而且飘过去的速度很快。 陈冉也看到了,吓得哆嗦了一下:“这里真的不干净?!” 沈冷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装备,回头低低说了一句:“杨大哥和古乐你们俩跟着我上去,其他人原地等候。” 三个人猫着腰朝着古寨里过去,古乐是督军队的队副,武艺很好,被庄雍分到督军队和杨七宝的经历差不多,所以和杨七宝的关系也极好。 三个人靠近古寨的速度很快,从残缺不全的木墙翻进去,沈冷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古寨中心位置,又指了指左右,然后三个人随即分开,沈冷居中向前,杨七宝和古乐两个人左右迂回过去。 沈冷贴着残垣断壁向前,明明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可沈冷似乎依然还能从这闻到硝烟味。 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是贴着墙壁蹲下来。 两个黑影从他面前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其中一个人似乎是有些不满:“教主也真是的,这种鬼地方会有谁来,每天还要值夜还要巡逻。” 另外一个人哼了一声:“你就闭嘴吧,嘟嘟囔囔说那么多有用吗?该干嘛还得干嘛,再说了,咱们自己人就别教主教主的叫着了,你要是单干你也是教主。” -- 第158页 之前那人忍不住笑起来:“你说这人是真有意思,为什么就分成聪明的和傻的呢?”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交谈着过去,沈冷往前面看了看不见什么灯火,然后忽然间就看到之前飘荡过一次的那个鬼火过来了,沈冷立刻低下头,那鬼火在他头顶飘了过去。 伴随着鬼火过去的还有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以及一股难闻的煤油味道。 沈冷抬起头看了看,眼神一寒:“装神弄鬼。” 他压低身子往前走,前面就是当初锋城古寨的那座将军府,那一战中这里是最惨烈的地方,最后一批楚军和他们的将军战死在这院子里。 正房看起来保存的还算完好,但是墙壁和厢房都已经坍塌了,沈冷注意到院子里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都很低,这些人不点灯火,难道在漆黑的屋子里能看到彼此? 正想着,看到两个人进了正房,在门开的那一刻亮光从里面透出来,沈冷这才恍然,这些家伙把窗户都封了,所以在外面看不到里面的灯火。 没多久杨七宝和古乐两个人也从左右过来,蹲在沈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似乎是一伙歹人聚集处,不过没见到他们有兵器。” “你们两个在这守着,我上去看看。” 沈冷指了指屋顶,然后绕到了厢房那边,踩着断裂的墙壁上到了屋顶,揭开瓦片往下看,屋子里聚集着很多人。 “明天继续分散出去,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附近乡镇那些愚民都已经钻进了咱们的网子里,干完了这一票就转移,这里是江南道与河东道的交界,咱们往西南走去江南道再赚一笔。” 为首的那个人坐在椅子上笑着说道:“咱们用了半个月布局,一天收网,估计着明天就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来,不过这地方咱们不能丢了,没有哪儿比这更安全。” “大哥,你说那些老百姓怎么那么好骗呢?” “哈哈哈,蠢啊。” “你们懂个屁。” 被称为大哥的那个人说道:“不是他们好骗,而是因为大宁太强盛了,国富民安,老百姓们手里有钱好日子过的舒服就会自己作,若是乱世,谁还有心思信奉鬼神?” 似乎有很多人听不懂,但是没关系,他们跟着大哥有钱赚就行了。 站在大哥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模样秀美的少女,她笑的格外开心:“这地方我爹已经经营了快两年,让人们相信了这里有楚军冤魂,没人敢随便上来……明天我带着一批人,我爹带一批人分头去收银子,然后两批人直接南下,离开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再回来。” “知道了圣女。” “哈哈哈哈,圣女发话,我们这些小喽啰怎么敢不听话。” 少女哼了一声:“在这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出去的时候谁要是坏了事,别怪我不客气,坏了事的人别说分不到银子,我还要把人喂了野狗!” 一群人答应了一声,那个大哥站起来说道:“做这些事大伙儿都是轻车熟路,不会坏事,连轻芽县的县令对我都毕恭毕敬,恨不得把家里的钱财都给我,让我保佑他长生不死。” “哈哈哈,当官的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咱们耍的团团转。” “就是,哪天大哥要是愿意了,让那县令把自己小妾交出来睡两晚,我估计那狗熊县令也不敢不答应。” “不能大意啊。” 大哥摆了摆手:“咱们这些年发展的很顺利,愚民管我叫通神教主,他们觉得我能保佑他们,可是名声不能太响亮,一旦招惹来麻烦就是重罪。” 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感觉好像有什么人盯着自己似的。 “散了吧,睡一觉,明天收网。” “是了。” “知道了大哥。” 一群人转身往外走,沈冷蹲在屋顶上大概也猜到了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他从背后将黑线刀抽出来,脚下猛地一发力,人从屋顶坠了下去。 第八十六章 你是谁 被人叫大哥的中年男人看到沈冷神兵天降一样从屋顶上下来,再看到沈冷那一身大宁战兵的军服,当时就怂了,喊了声快跑是官军围剿,大步朝着外面冲出去。 那个年轻女孩站在那楞了一下,看到沈冷只有一个人后喊了一声:“跑什么跑,就他一个!” 他身边那个老头一把拉住她:“快走吧,一个也得跑,你莫不是骗人骗的久了连自己都骗了,真以为自己是圣女啊。” 少女一把挣脱开老者的手,挺胸抬头朝着沈冷走过去:“我是通神教的圣女,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让厄运降临在你身上。” 砰! 沈冷一脚踹在那少女的小腹上,这一脚把她踹飞出去至少四米,摔在那的时候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外面的杨七宝抬起手往半空打了个信号,然后端着连弩站了起来:“都别动,再往前跑格杀勿论。” 前面那人弯腰捡了块砖头朝着杨七宝砸过来,杨七宝手里的连弩点了一下,弩箭噗的一声将那家伙的小腿射穿,人哀嚎着倒了下去,抱着腿疼的嗷嗷叫唤。 剩下的人吓的全都停住,一步一步往后退。 留在外面的十人队其余战兵上马冲进来,进了古寨之后地势变的平坦,两个巡逻的家伙被战兵直接骑马撞翻。 一群人被战兵逼的连连后退,最终又退回到那屋子里。 -- 第159页 杨七宝进门的时候忍不住都乐了,沈冷坐在那个大哥身上,那家伙趴在地上一个劲儿的求饶。 被踹了一脚的少女现在还在地上哎呦,起都起不来。 “通神教?” 沈冷看了看那些人:“说吧,谁先交代一下怎么回事。” 之前要跑的那个老头立刻抬起手指着沈冷屁股下面那个大哥:“都是他,他逼迫我们的,装神弄鬼骗老百姓的钱,他是罪魁祸首!” 沈冷拍了拍那大哥的后脑勺:“教主,你这信徒是个赝品。” 那老头连忙说道:“假的假的,我们都是假的。” 教主趴在地上唉声叹气:“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帮当兵的……老百姓我能骗,书呆子我能骗,就算是这轻芽县的县令大老爷我也能骗,你们这些人太粗鲁了,完全不给人讲道理的机会。” “讲道理?” 沈冷把黑线刀放在他脖子上:“来,我愿意听,你讲给我听听。” 其实这伙人的来路很容易摸清楚,没多久他们自己就交代的差不多了,这个为首的大哥叫王聪西,带着一伙老乡坑蒙拐骗,这些人到了轻芽县之后听说了锋城古寨的事,本来当地就有锋城古寨不安宁的说法,于是开始装神弄鬼,还说什么这是楚军的冤魂要报仇了,唯有信奉他们通神教才能避开灾祸。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轻芽县的县令大人居然都对他们深信不疑,那可是一个正经的读书人,是前些年科举的一甲进士,做了四年县衙主簿后升为县令。 这些人行事也聪明,先是布施,谁家遇到什么困难他们会主动拿钱出来,然后散布消息说加入通神教每人每个月可以领五个铜钱,是教主向神灵求来的赐福钱,小钱,但是很吸引人。 没多久,这轻芽县里信通神教的人越来越多,半个月之前这些家伙开始散步消息,说楚军的冤魂快要冲破教主所布下的封印了,需要收回当初发给他们的赐福钱来增加教主的神威,为了保护这一方百姓,每个人都要出力,赐福钱里蕴含着神力,每户拿到赐福钱的人再拿出来五两银子,象征着人力,神力和人力结合起来就能彻底封印了楚军冤魂。 当然,这五两银子通神教是不会要的,封印完成之后将会如数返还,非但如此,教主还会再请神赐福,每家得一百个赐福钱,这些赐福钱会变成神钱,放在赐福袋里一个月不要打开,打开后会发现增加十倍。 当然,赐福袋需要收取请愿钱,一个赐福袋五两银子,再加上五两银子的人力钱,交给教主就能获得平安,还能获得神钱,自此之后每个月神钱都会翻十倍。 沈冷听完之后感觉世界荒唐的有些离谱,就这样的事这样的谎言,居然有人信,而且信得还不少。 “把人都绑了吧,这里距离轻芽县也没多远,明儿一早都送到县衙里去。” 沈冷吩咐了一声,手下人把这五六十人的腰带都解了把人绑好串成一串,然后安排人值夜,士兵们轮换休息。 那个少女看起来模样还算漂亮,恶狠狠的瞪着沈冷:“你连女人都打,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砰! 沈冷一脚踹在她嘴上,直接把门牙都踹掉了。 “刚才就应该踢你嘴。” 沈冷摆手让人把她也捆上,然后找了个地方眯了一会儿。 天蒙蒙亮的时候沈冷带着队伍把人都押进了轻芽县城,一听说教主被抓了,县令大人鞋都没穿好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不要伤了通神教主,他是为我轻芽百姓赐福的神啊,快来人,把教主放了。” 县衙里的捕快帮工学徒弟子一大群人集合起来,还没有冲出去就看到沈冷带着十人队进了门,这些衙役人数更多,可是看到沈冷他们之后就一步一步往后退,这一刻,战兵军人和他们气质气势上的巨大差距就展现无疑。 县令郑长才看到通神教主被打的脸都肿了,一下子失魂落魄:“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沈冷往前指了指,亲兵过去把县令的椅子拉了过来,沈冷在大堂里坐下:“县令大人,你几品?” 郑长才楞了一下,看了看沈冷身上的军服,连忙垂首:“下官拜见校尉大人。” 他往前走了几步急切的说道:“校尉大人快把教主放了吧,不然你会有厄运降临,教主有通天彻地之能,保我轻芽县一方平安,如果不是教主在的话,古寨里的楚军冤魂就要冲出来了。” 沈冷眼睛微微眯起来:“你怕楚军冤魂?” 郑长才微微颤抖着说道:“我是父母官,我得为一县百姓负责,万一……” “没有万一。” 沈冷声音开始发冷:“你身为一县的父母官居然害怕什么楚军冤魂,莫不是忘了锋城古寨里还有同样战死的一万一千大宁军人的英魂在,你不配穿这身官服,不配做这个县令。” “本官是大宁天成八年的一甲进士,大宁正七品县令,你虽是战兵校尉,可你也没有资格没有权力说我配不配做这一方父母官。” 郑长才站直了身子:“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假的。” 站在沈冷身后的古乐往前一迈步:“你妈……” 郑长才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沈冷摆手:“别冒犯了县令大人,毕竟他现在还穿着官服。” -- 第160页 教主王聪西朝着郑长才喊:“这些人都是被楚军冤魂附体了,大人快把他们都拿下,本教主是不忍伤害他们的肉身,不然的话早就以五雷轰顶之术把他们烧成灰烬了。” 陈冉上去一阵大嘴巴:“五雷轰顶,五雷轰顶,五雷轰顶……” 王聪西啐了一口血,里面含带牙齿数颗。 郑长才脸都白了:“你们这些凶徒,来人,把他们全都关起来,这些人已经被凶灵附体了!” 沈冷微微摇头:“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凶。” 他站起来走到王聪西面前,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我没有权力直接处死你,毕竟我还要遵守大宁的律法,可是我想看看,你这肉身之内到底是不是真有神灵附体,神灵会不会怕我的刀鞘在你脸上摩擦。” 沈冷的刀鞘在王聪西脸上抹了一下,王聪西嗷的一嗓子喊出来:“没有没有,我是骗子……大人饶命,别蹭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 沈冷的刀鞘在他额头上抹过:“原来神也怕摩擦,得让你记住啊,凶灵是什么样子的,你想起来就会怕。” 这一下几乎把脑门上的肉皮整个都给剐下来,王聪西血流满面,那样子无比的狰狞无比的血腥。 郑长才吓得腿都软了:“你们,你们这些被恶魔附体的人,是不得好死的。” “你不该诅咒我们,因为我们的死扛住的是大宁的江山万里。” 沈冷看了他一眼:“刚才我说,毕竟你身上还穿着大宁的官服……那么,现在就把这官服扒了吧。” 两个亲兵狞笑着过去,在郑长才看来这些人确实都是凶灵是恶魔,他连连后退,可是哪里躲得开?他招呼手下衙役阻挡,那些衙役真没人敢动手。 两个亲兵三下五除二把郑长才的官服扒了,沈冷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个被沈冷踢过两脚的少女充满怨毒的眼睛盯着沈冷:“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砰! 第三脚。 那少女直接被沈冷一脚侧踢踢晕了过去。 陈冉叹道:“好歹也是个漂亮女孩儿,下脚轻些,给些教训就行。” “漂亮女孩儿?” 沈冷看向大堂外面一下子有些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那被打晕了的少女。 “这个世界上,只有茶爷才是漂亮女孩儿。” 他看向那些衙役:“你们之中有谁还相信这些家伙是神的?” 谁敢承认? “你们之中有谁自始至终都不信的?” 过了一会儿之后有几个人站出来:“我们不信,从一开始就不信。” 沈冷嗯了一声:“那就劳烦你们一件事,轻芽县属于正兴郡治下,你们现在就收拾下赶去正兴郡,求见郡守大人,将此事原原本本说清楚,这些人全都关进你们县衙的大牢里,包括你们的县令大人,我放一句话在这,谁敢放他们走,我就杀了谁。” 沈冷转身把刀鞘扔给陈冉:“每个人都要剐,让人们以后看到他们的脸就知道,他们是骗子。” 陈冉的手抖了一下:“我来?” 古乐一把将刀鞘拿过去:“我来!” 沈冷看向古乐,古乐一边走一边嗓音发颤的说道:“当年我娘看病救命的钱,就是被一个骗子骗光了,我娘一直到死都相信那一把草灰是神药,能救她的命。” 他朝着那些人走过去,一个一个的剐,一个也没有放过。 站在大堂里的一个衙役有些为难的说道:“大人,若是郡守大人问起来你是谁,我们如何回答?” 沈冷:“唔……我啊,我叫沐筱风。” 说完之后往外走:“我过几天会回来看的,人不在大牢里,我就开杀戒。” 第八十七章 新玩具 陈冉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校尉,你干嘛把这好事便宜给了沐筱风?” “好事?” 沈冷笑着说道:“你真以为朝廷命官是那么好动的?我虽然品级比县令高一级,可是军政分开,我无权干涉地方,朝廷追究下来这就是重罪。” “可是,一旦朝廷追究下来不是很容易查到咱们吗?” “是很容易,只要陛下问问庄雍岑征,轻而易举的就能知道是我。” “那怎么办?” 陈冉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这罪有多重?” “杀头。” 沈冷耸了耸肩膀:“最不济也要杀头,因为这件事不在过程有多离谱,而在于影响有多大,朝廷里那些文官哪怕明知道轻芽县的县令做错了,也会疯了一样要求严肃惩处我,因为我开了一个头,一旦陛下不管这件事,文官害怕的是军方的人插手他们的那一亩三分地。” 陈冉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还笑,那可怎么办啊,早知道就别这么张扬了,直接蒙了面把人都打残了了事,比这干净。” “那不是我性格。” 沈冷道:“虽然被查出来会很严重,而且也极容易查出来,可正因为这样反而不会那么容易就查出来。” 这句话说的自相矛盾,陈冉自然理解不了。 “你想想……” 沈冷一边走一边解释:“咱们是为什么出来的?是因为岑征的密令,而这密令的源头在哪?你以为是雁塔书院的老院长?老院长几乎不去理会朝堂中事,多年之前就说过专心教书育人……怎么老院长突然之间给岑征写了一封信?” -- 第161页 陈冉都快疯了:“我求求你了校尉,你直接说吧,你总是问我,我要是有你那个脑子我不也是校尉了吗。” “原因很简单啊,如果我猜得没错,陛下知道这件事。” 沈冷道:“我们去封砚台是去帮孟长安的,孟长安在帮谁?这件事没有咱们看到的那么肤浅,谁知道有多深的水,但既然是秘密前往封砚台,那么陛下若是问起来,岑征自然是不会说是他安排的人,庄雍当然更不会说,因为他理论上应该属于不知情的那个人,他们可以出卖你我,不能出卖老院长和陛下。” “你明白了吗?” 沈冷问陈冉。 “不明白。” 陈冉摇头:“不过看你的表情好像没有我担心的那么严重。” “严重是真的严重,但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只需要做好三个准备就行了。” “三个准备?你快说。” “第一,准备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谁问都是不知道。” “第二,准备好这件事严重起来,你我都得掉脑袋。” “第三,准备好跑路。” 陈冉仔细了想,沈冷这三个准备说了等于没说,也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但陈冉觉得这事绝对不能听天由命,他看向沈冷认真的说道:“要不然咱们回去之后把提督大人绑架了当人质吧。” 沈冷:“……” 此时沈冷他们已经快要出了江南道进入河西道,再往前走大概百里就是河西道和江南道的边界,轻芽县比较小,也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不过挨着轻芽县的东池县就不一样了,东池县是个特殊的地方有些特殊的人。 东池县是信王的封地,就像是云霄城是留王的封地一样。 信王李承乐不管是在政务军务还是人脉关系上都远不如他的兄弟们,用一句大不敬的话来说就是皇帝陛下诸兄弟之中最废物的那个。 或是因为信王很清楚自己没有任何机会继承皇位,所以早早的认了命,吃喝玩乐很少干正经事,可吟诗作赋流连山水之美,就连饱学大儒都称赞他腹有诗书。 他也做的出三天三夜不出青楼的壮举,一掷千金为青楼头牌赎身以至于被满朝文武诟病,总之就是老皇帝最不待见的一个儿子,也是最放心的一个儿子。 信王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这样一直惬意下去,直到他的兄弟自幼就被誉为天才的皇帝李承远忽然驾崩,那个该死不死的老东西沐昭桐点名让他儿子李逍然去长安城,他就知道坏事了。 从始至终,他都不觉得那是一件好事。 但李逍然不这么认为,李逍然当时不过八岁而已,虽然年少但已经有了些许自己的想法,当初被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拦在长安城外面那一刻,是他到现在为止都认为最黑暗最屈辱的时刻。 曾经,他距离大宁的皇帝位咫尺之遥。 所以李逍然和他父亲信王李承乐的关系并不好,前者依然没有梦醒,后者则执意要把他的梦给叫醒。 大宁的亲王和别国的亲王不一样,有封地但不许有私兵,一旦被发现的话,那就是重罪,血缘关系都救不了的重罪,当然这重罪就是给血缘关系定下的。 沈冷他们要离开江南道,就必须穿过东池县。 而此时此刻,在东池县似水山下的庄园里,大学士沐昭桐派来的人正在和信王石子李逍然见面。 沐昭桐派来的人叫袁治栋,是大学士府里一个幕僚,幕僚这种职业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见光,因为他们本就是在黑暗之中释放自己才华的人。 世子李逍然坐在主位上,如今已经二十几岁的年纪当得起风华正茂四个字,不管是学识还是行事都被人称道,朝廷里的人都说信王那么一个糊涂蛋能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多半是因为他老婆的关系。 这话可不能深思,深思会觉得很龌龊。 李逍然有着李家人天生的英俊相貌,还有他这么多年来严格要求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家气度,只是稍显有些刻意和做作。 在李逍然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气质儒雅内敛,留着三缕长须,不多言,可眼神明亮,似可一眼看破天机。 这个叫荀直,江南名士,年少时便才名播于天下,后来被皇后请去宫中教导皇子李长泽,在宫中足足五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离开长安城开始游历天下,在回江南的途中被世子李逍然请来,已有两年之久。 袁治栋客气的说道:“这次来求见世子,主要还是因为大学士的家事,大学士一直都对世子殿下极为尊敬,来之前一再交代我要将大学士对世子殿下的问好带到。” 李逍然笑道:“我与大学士之间无须客气,你代表大学士来,也不用跟我客套什么,大学士有什么想让你说的,直说无妨。” 李逍然当然尊敬得沐昭桐,毕竟那是差一点就把他捧上皇位的人。 “殿下也知道,大学士独子如今就在江南道水师,而且过的不太如意……” 袁治栋将沐筱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李逍然当然明白了沐昭桐的意思,沐昭桐为什么要把儿子送进水师?当真仅仅是为了历练为了镀金?若沐昭桐只有那么浅显的想法,那他怎么可能是三朝元老,文官领袖。 他要做的,可不仅仅是文官领袖啊……陛下看重水师,沐筱风从一开始就在水师里,如果,是如果……如果庄雍出了什么大问题,无法继续统领水师,那么沐筱风就是最有可能成为新任水师提督的人。 -- 第162页 把水师攥在手里,父子俩就真的是权倾朝野了。 “大学士的意思是,查查水师里那通闻盒是谁?” 李逍然叹道:“虽然我在东池县距离安阳郡也没多远,可是大学士也高估了我,我哪里有能力去干预水师的事,若陛下知道了,我可扛不住龙颜一怒。” 这话,微微有些发酸。 袁治栋连忙说道:“如果世子可以协助我家少爷把控水师的话,那么对世子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 李逍然眉角一挑:“你这话说的有些大逆不道了,我安安分分做世子,水师好与坏与我何干?” 荀直看向袁治栋:“世子殿下还约了一位很重要的客人,不如袁先生先去世子为你安排的住所休息?” 他起身过去,扶着袁治栋站起来,手在袁治栋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我先陪世子见客,晚上请袁先生一起吃饭。” 袁治栋立刻就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那我就等荀先生了。” 袁治栋走了之后荀直看向李逍然:“殿下,大学士的要求过分了,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我知道。” 李逍然哼了一声:“还把我当小孩子,以为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让我去给他卖命?不过……水师的事确实有几分意思啊,如果沐筱风真的做了水师提督,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问荀直:“先生,他昨天先见了你,对你说什么了?” “应该主要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和沐筱风有仇的那个叫沈冷的水师校尉,这不算什么大事,世子自然可以答应,但是条件得要好,稍后我去见袁治栋,告诉他世子身边有几个人能力学识都没问题,想去京城六部谋个一官半职,大学士若是答应了,这笔生意就不亏。” 荀直道:“让大学士知道我们有能力除掉他想除掉的人,沐昭桐就会把除掉庄雍的希望寄托在世子身上,下一笔生意就可以做的更大些。” 李逍然哈哈大笑:“先生了不起,有先生在我身边,万事不难。”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在李逍然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李逍然脸色一变:“还有这种事?真是巧了……” 他看向荀直:“轻芽县出了些事,有个水师校尉直接扒了轻芽县县令的官服,把人关进了大牢里,那个校尉自称沐筱风。” 荀直沉默了片刻,笑起来:“从安阳郡到轻芽县,这是要过东池县去长安的方向,这个假的沐筱风,世子应该见见,或许有的玩。” 李逍然微微一笑:“新玩具吗?” 第八十八章 埋伏 沈冷知道东池县有些不一样,上次去长安的时候也曾路过,不过那时候他带着茶爷和杜威名三个人快马疾行,也没穿军服,所以自然不用担心什么。 信王李承乐是个很特别的人,游戏人间半辈子了,世人皆说当今皇帝能容得下一个曾经差点登上皇位的毛头小子活到现在,是因为这位信王在皇帝登基大典之后于御书房里跪下来哭的一脸鼻涕一脸泪。 陛下念及亲情,而且对这位一直都很自知之明的兄长颇为欣赏,所以就给信王宽了心,告诉他自己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可是,据说世子有些不老实,从几年前开始就聘请江湖上的高手,说是作王府护卫,两年前又聘请皇子李长泽的老师荀直在他身边做事,谁能真的相信他只是请先生教自己做学问。 为了安全起见,沈冷的十人队在将要进东池县的时候停了下来,队伍在城外一片林子里宿营,此时已是日暮,沈冷打算在这休息一晚,然后第二天一早传过去,不进东池县城。 当初在道观里沈先生不止一次和沈冷提起过这位世子殿下,如果他真的还没有死心,那么他绝对不会放松对东池县这一带的控制,轻芽县出的事,沈冷不担心庄雍不担心岑暗,只担心这个李逍然。 世人皆知李逍然对沐昭桐很尊敬,当初大学士差一点把他举到皇帝位,再说就算是现在沐昭桐也依然在皇帝身边是举足轻重的那个,李逍然怎么可能不巴结。 如果李逍然足够聪明,而且对四周情况掌握的很全面,他最正确的做法就是抓住沈冷,不管他知道不知道轻芽县扒了县令官服的人是不是沈冷,他都要抓住这些水师的人。 把沈冷他们直接送到朝堂上,皇帝只怕都会被逼的没办法,庄雍刚刚被提拔为正三品将军,手下人私自离队而且还硬闯县衙扒了县令的官服,沐昭桐难道会放过这个机会把庄雍扳倒? 只要庄雍倒了,毫无疑问,最适合做水师提督的人就是沐筱风。 所以沈冷不得不小心,表面上看起来他只是一个六品校尉而已,可肩膀上扛着的不仅仅是庄雍的功名利禄,还有水师的未来。 在林子里布置好了轮换值夜,沈冷找了个比较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把地图打开看了看,东池县南北狭窄东西很长,要想去长安城就得从东池县东边跑到西边,将近三百里,难免不会出问。 陈冉在沈冷身边坐下来:“我眼皮总是跳,不会出什么事吧。” 沈冷瞥了他一眼:“最近是不是没怎么注意生理卫生?” 陈冉:“你什么意思……” 沈冷:“眼皮跳是有垢了吧。” 陈冉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瞪了沈冷一眼:“你皮才长呢,你皮下才有垢呢。” -- 第163页 沈冷笑道:“去睡会吧,后半夜你们几个还要当值。” 陈冉嗯了一声:“那我就在这眯会。” 沈冷道:“你这是睡在娘亲旁边有安全感?” 陈冉:“你说的对。” 沈冷把火折子吹灭,其实这一带的地图他已经记在脑海里,只是再确认一下。 没多久陈冉就陷入了梦乡,这个家伙从来都是心比脑袋大,前边刚说完自己担心的睡不着觉,没多大会儿就打了呼噜。 沈冷把随身携带的毡毯给陈冉盖上,走到远处杨七宝那边,王阔海他们都已经睡了,杨七宝带着五个人值夜,除了杨七宝的一个人之外,其他人都是两个人一组。 有了上次在宁武县李土命被杀的事之后,沈冷就调整了值夜的人数,要求每个暗岗必须是两个人。 杨七宝抬起头看着夜空:“那时候校尉刚刚进水师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大成就,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不敢有的那一面。” 沈冷知道杨七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抬起头看向夜空:“你觉得我足够刚硬不屈服,那是你没有见过孟长安,这次到了封砚台见到他之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的刚硬,死硬死硬的那种。” 杨七宝笑道:“校尉似乎对你这个兄弟很佩服。” “不佩服。” 沈冷耸了耸肩膀:“小时候经常挨他揍,就算是佩服我也不能承认。” 杨七宝很好奇孟长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连校尉这样的人都对他那么敬佩,再想到自己总是畏首畏尾,做事之前想的不是自己做的对不对,而是自己这样做会得罪谁…… 就在这时候林子外面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很密集,从声音判断最少也有上百骑,沈冷朝着杨七宝打了个手势,杨七宝立刻猫着腰往林子里面冲去把睡着的几个人叫醒。 沈冷找到另外两处暗岗交代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一个人朝着林子外边过去,马蹄声在外面安静下来,紧跟着就是一阵阵驱赶马屁的吆喝声,所以这一瞬间沈冷就确定来的人不是军人。 军人不会这么没有秩序,但不是军人能有过百人的马队,这不正常。 沈冷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挡住鼻子以下,到了林子边上之后蹲在树后边往外看,借着外面的月色,沈冷注意到那些人虽然并没有什么纪律性可言,但这些人的右手手腕上都系着一条红色的纱巾。 去了一次长安城之后沈冷并不仅仅是只帮了孟长安一次,对于流云会狗篮子和贯堂口这样的暗道也打听的很清楚,手腕上系着红巾,这是贯堂口那些人才有的规矩。 想到水师外面镇子里也有贯堂口的人,沈冷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显然这些人也不打算连夜进入东池县境内,这片林子就是最好的宿营地,他们牵着马进来,不少人嘴里骂骂咧咧。 沈冷向后撤,迅速的回到宿营的地方:“来的人十之七八是追杀咱们的,刚好让我想到了一个明天怎么过东池县的办法。” 陈冉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陈冉,你带两个人把咱们的马牵到林子另外一边等着,没有信号不用过来支援。” 陈冉怎么肯干:“我留下,你让他们去。” 沈冷认真的说道:“这么重要的事,必须你去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不能打。” 陈冉:“……” 他只好带着两个督军队的士兵牵着所有的战马往林子另外一边走,沈冷把剩下的人叫到一起交代了几句,然后八个人随即分散了出去,依然是两个人一队,沈冷带着古乐悄悄接近那些贯堂口的人。 蹲在草丛里,树叶缝隙里透下稀疏的月光,看不清楚人,但大概可以看清楚位置和距离。 赵峰靠在树上喘了口气,望四周看了看:“李大胆你带几个人在靠近林子边缘的地方值夜,后半夜徐来子你带几个人去换,剩下的人抓紧时间睡觉,明天天亮之前就都得给我爬起来赶路。” 徐来子有些恼火:“追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知道那些王八蛋跑到哪儿去了。” “你闭嘴。” 赵峰道:“一路打听着过来,有人看到当兵的就是往这边来了,路线错不了。” 徐来子骂骂咧咧又嘀咕了几句,和其他人一起找地方睡觉去了,这些贯堂口的人在长安城虽然说不上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也没受过什么罪,只要看好了肠子就足够了,哪里会像这样马不停蹄的赶路。 沈冷拉了拉古乐的衣服,两个人绕过那些人往林子边缘处靠近。 李大胆其实胆子也不大,他最怕晚上,尤其是这林子黑的更吓人,很多神仙鬼怪的故事都是发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越想越害怕,所以拉着你几个手下不让他们离自己太远。 一个汉子靠在树上说话,古乐从后边过去,左手兜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右手的匕首朝着他脖子上一秒三刀。 李大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树那靠着一个人就没有在意。 靠在那的是古乐。 沈冷在不处看到这一幕也楞了一下,不久之前在轻芽县县衙的时候古乐就让沈冷有些意外,当时陈冉不敢拿起沈冷的刀鞘去剐那些骗子,但是古乐却直接上去了,连一息时间的犹豫都没有。 -- 第164页 刚才古乐那三刀的速度快的令人头皮发麻,这种狠厉,是性格里的东西。 在李大胆回头的那一刻,沈冷出手干掉了另外一侧的暗哨,在李大胆觉得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沈冷和古乐两个人同时用连弩点射,将剩下的几个人全部放翻在地,迅速过去一人补了一刀,然后同时躺在地上。 林子里边的人听到声音跑过来支援,到了近前,沈冷和古乐两个人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点死了好几个,然后起身就跑。 赵峰从后面追过来,看了一眼随即暴怒:“追!” 几十个贯堂口的人发了狠开始狂追,树林子里本就光线很暗,后面的人只是依稀看到两个影子在前边疾跑,追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 就在这时候眼前忽然一阵开阔,居然出了林子! 可是这些人刚追从林子里出来,王阔海他们立刻站起来,端着连弩一阵点射,六个人六把连弩,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九支弩箭射空,前面追出来的十几个人立刻就倒了下去。 沈冷站住不跑了,把黑线刀从背后抽出来转身看向那些贯堂口的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第八十九章 也就是三 沈冷在林子边缘侧耳倾听的时候判断追兵有百余骑,交手之后才确定其实只有五十来个人而已,这些人差不多都是一人双骑所以声音听起来让人容易误判。 这并不是沈冷的耳朵有多神奇,长期在军营里训练,水师之中的骑兵队伍大概有五百人的规模,也在同一片校场,沈冷他们训练间歇时候的娱乐就是闭上眼睛判断骑兵冲锋队伍的人数,赢了的会得到一个空头大红包,大概就是谁赢了谁娶妻的时候大家都去随礼,礼金一度加到了几百万两银子,反正是飘着玩的,说呗…… 这个话题险些因为有人说出你结婚我让提督大人给你做伴郎而终结…… 沈冷当时居然还认真的想了想,庄雍那般的人做伴郎自然不合适,做主婚或许可以。 这些贯堂口的人并不是酒囊饭袋,论单打独斗他们可能每个人都不输给一个战兵,当然不是沈冷杨七宝古乐这样的变态,相对于寻常的战兵来说,他们可能还要稍胜一筹,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毫无优势可言,人数上虽然多,可是被演练过无数次战法的战兵看来他们处处都是破绽。 冲出林子之后贯堂口的人被放翻了十几个,此时追兵已经被干掉了近半数,赵峰的眼睛都红了,连夜幕都遮挡不住的红。 沈冷将背后绑着的黑线刀抽出来转身看向那些家伙,眼神平淡,没有丝毫的得意,只是嘴角上微微扬起来的笑带着些许残忍。 战兵,哪一个不残忍? “追杀战兵,贯堂口的人胆子真是大。” 杨七宝刚才听沈冷说了这些家伙是长安城暗道贯堂口的人,对这些收黑钱就什么都做的家伙杨七宝本身就极为鄙视仇视。 赵峰看了杨七宝一眼,很快视线就回到了沈冷身上:“了不起,你居然知道背后有追兵。” 沈冷很坦诚的回答:“不知道,只是你们倒霉。” 王阔海在沈冷旁边点了点头,一脸憨厚:“我作证。” 这话几乎把赵峰的肺都气炸了,他将手里的长刀抬起来指向沈冷:“弟兄们,大家也看到了,这些人知道我们的来历,如果他们有一个活着离开的话,追杀战兵这个罪足以让咱们整个贯堂口灰飞烟灭,你们谁也不能幸免。” 沈冷打断了他的战前动员:“没必要这样激励他们,我一个都没打算把你们放回去。” 赵峰哼了一声:“上!” 将近三十个贯堂口的凶徒一起冲了过来,出了林子之后没有树叶遮挡住月色,所以刀光都显得明亮了一些,在这初冬,每一道刀光都更加森寒。 “标!” 沈冷忽然喊了一声,手下人立刻将背后绑着的短枪抽了出来,一排铁标枪扔过去,冲上来的江湖客又倒下去六七个。 “王阔海!” 沈冷一声暴喝。 绝大部分战兵的背后都绑着三支短枪,唯独王阔海后背上挂着的是一面重盾,这盾牌能有一米六长,不下四十斤,也就是王阔海这天生的牤牛一般的壮硕身体,换做别人背着这么沉重的装备又能坚持多久。 听到校尉喊自己,王阔海一伸手把背后挂着的重盾摘下来,两只手抓着重盾像是一头犀牛一样朝着对面的人群笔直的撞了过去。 沈冷和杨七宝两个人跟在王阔海背后,剩下的人则抓进时间将连弩装满。 砰地一声! 最前面的两个江湖客被王阔海直接撞飞了出去,这巨大的力度之下,那两个人只感觉自己被一座迎面而来的山撞上了。 王阔海重锤一样撞进贯堂口的人群里,沈冷和杨七宝两个人左右出手,刀快的似乎能切开夜幕,当王阔海停下来的时候沈冷和杨七宝已经一人杀了三个。 贯堂口的人终于意识到,就算是这样硬碰硬的交手对方不埋伏,只怕他们也没有几分胜算。 后面将连弩装满的士兵开始向前进击,弓着身子往前走,手里的连弩精准的点射,那些刚刚把沈冷他们三个人围起来的江湖客被射翻了好几个,人数上的优势在一瞬间就荡然无存。 这些贯堂口的人为了追杀沈冷也配备了只有大宁军队才有的连弩,只这一条罪,若是查起来的话可能就会牵连很多人,这些连弩是怎么到了江湖门派尤其是暗道势力手里的? -- 第165页 可是连弩在他们手里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和在战兵手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有人开始用连弩还击,可是准度真的没法说,除了一名战兵胳膊上中了一箭之外,再无一个人受伤。 给他们连弩,或许还不如给他们飞镖乱扔。 王阔海将手里的重盾当武器横扫出去,重盾的边缘狠狠的砸在一个江湖客的脑袋上,这一下砸出来的效果就和一铁锤砸烂了西瓜差不多,脑壳瞬间就碎了,里面豆腐脑一样的东西一块一块的飞出去。 沈冷和杨七宝古乐在王阔海的掩护下近战,剩下的战兵在四周以连弩点射,剩下的十来个贯堂口的人没坚持三分钟就全都被放倒。 沈冷收住刀站直了身子,额头上微微有些汗水,此时只剩下赵峰一个人站在那,脸色难看的好像纸一样。 古乐将横刀上的血在一具尸体衣服上擦了擦,眼神依依不舍的离开这尸体的脖子:“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杀这些人是没办法算军功的,挺好的脑袋不能割。 一个十人队的战兵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对方没防备的情况下击杀四十几个江湖客这其实算不得有了不起,最起码他们自己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吹嘘的成就。 这些江湖客再凶狠又能怎么样呢?沈冷带着的人,哪一个不比他们身上的杀气重? 如果说这些暗道上的人吓唬老百姓靠的是他们身上那种凶神恶煞的煞气,那么这种煞气相对于战兵厮杀所得的杀气来说,不值一提。 这些看场子出身的暗道高手一瞪眼,寻常百姓会怕,他们若是以这种方式朝着战兵的人瞪眼,战兵就敢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只割头记军功这一句话,有几个江湖客体会过其中的血腥狠厉? 沈冷的人围拢过去把赵峰四面封住,赵峰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的,怪只怪自己对战兵一点都不了解,对沈冷一点都不了解。 说实话战兵看不起他们这些人,他们这些人也看不起当兵的,不少人都说过那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他们觉得当兵的生活远不如自己精彩,然而看不起是要付出代价的,幸运的是这种代价他们每个人只需要付出一次就够了,不幸的是……付出一次就够了。 “打算靠人多?你就这点本事吗?” 赵峰看向沈冷讥讽了一句。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那一地的江湖客尸体,不是很理解赵峰说出来这句话的底气何在。 他指了指那些尸体,赵峰就更难堪了些。 “一对一,你要是个男人就别仗着现在人多欺负人,一对一你杀了我,我死无怨言,靠人多的话,我看不起你。” 沈冷微微叹息:“第一,你在这种时候还在提什么人多人少的事,好幼稚,看起来你比我大十岁有吧,似乎白长了……第二,你死无怨言和你死有怨言对我来说有意义吗?你死了就足够了……第三,我不需要你看得起我,你不配。” 沈冷说完之后忽然笑了笑:“不过,我成全你。” 他把黑线刀戳在地上,然后从皮甲里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选一个?” 赵峰:“什么选一个!” “选一个你怎么死。” 沈冷刀鞘握紧:“我帮你选好了。” 赵峰骂了一句,然后一刀朝着沈冷的脖子横扫过来,沈冷身子往后一仰,刀尖几乎是擦着他的咽喉过去的。 这一刀不管是速度还是力度,都已经极为强悍。 江湖上哪有什么以柔克刚,只有快和更快,刚和更刚。 沈冷避开这一刀,上半身向后仰的同时翻身,左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两只脚收回然后猛的蹬出去,赵峰一刀横扫出去后正是胸口空门大开的时候,沈冷的两只脚狠狠蹬在他胸膛上。 砰地一声,赵峰被踹的向后飞出去,沈冷追上去后一拳砸在赵峰的小腹上,这一拳的力度几乎透体而出,赵峰的身子都被打成了对折的虾米一样。 沈冷右手握着的刀鞘在赵峰脖子上一扫而过,带下来一大片血肉。 赵峰疼的一声哀嚎,落地之后刀拄在地面上才堪堪站住,另外一只手捂着脖子,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不断的往外流淌。 沈冷没有追击,而是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久之前见过一个被人称为黑眼的家伙,实力比你强很多,最起码可以接我两拳,他告诉我一件事……我在长安城那个废旧仓库里杀了流浪刀的刀首之后,你们贯堂口的人很快就到了。” 沈冷往前走:“我不觉得你们是去瓜分东西的,你们是去支援的,贯堂口和流浪刀背后有什么关系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说……流浪刀的人都该死,你们和他们若关系紧密,也该死。” 赵峰张开嘴想说话,嘴里一股血涌出来,那样子看起来格外凄惨。 沈冷走到他面前,赵峰还想拼尽最后的力气举刀,沈冷把他的刀直接抓了过来,然后一刀将赵峰的心口刺穿。 “我不是看得起你才和你打,我只是喜欢手刃敌人的感觉。” 沈冷松开手:“你的武艺不如流浪刀的刀首,所以也就是个六……” 想到自己以往低估这个世界武者的实力,沈冷改口:“也就是四。” 想到王阔海的实力,一对一的话哪怕打的稍稍艰难些,最终也会是王阔海杀了这个家伙,所以沈冷又一次改口:“也就是三。” -- 第166页 “校尉,现在干嘛?” 古乐看了一眼一地的尸体,还在惋惜那些人头不值钱。 “把他们的马收拢一下,一会儿天亮之后找地方卖了,兵器也卖了,翻翻他们身上带着的银子和银票都收回来,大家平分。” 沈冷叹道:“只是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太文明……” 一个战兵笑起来:“最不喜欢文明了。” “嗯,闻名不如见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 “见面分一半啊。” 第九十章 最大的希望 安排完了之后沈冷看着赵峰的尸体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有些懊恼:“我果然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人,如果是的话会处理的更好些。” 陈冉问:“怎么说?” 沈冷道:“这是证据啊,若是不杀了他的话先绑了派人送回水师大营里去交给提督大人,将来一定用的上,虽然现在也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可终究不如一个活的人更有说服力。” 十人队有人受了伤,虽然不重,可是长途跋涉难免会出现感染,沈冷自然不愿意手下兄弟出事,所以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改变之前制定的策略。 “马胜!” 沈冷喊了一声,一个亲兵连忙跑过来:“什么事校尉。” 沈冷道:“郑成受了伤,虽然咱们带着伤药可我还是担心出什么意外,交给你个任务,你把郑成送回水师大营里去。” “啊?!” 马胜明显有些意外:“我回去?可是校尉你这次出来本就只带了我们几个,再回去两个,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不只是把郑成带回去养伤,还有件也挺重要的事。” 沈冷指了指那些贯堂口杀手的尸体:“一会儿天亮之后我安排人去买两口大箱子和石灰,把这些人的头都割下来放进箱子里,用石灰盖住,你们两个去找个镖局雇人把箱子送回到水师,必须亲手交给提督大人,还有那些连弩。” 沈冷道:“这些连弩没准就能揪出来一个大案子,到时候咱们总不能被动了。” 马胜点头:“好,属下明白了。” 沈冷又交代了其他人几句,决定多耽搁半日,将这些尸体就地掩埋,人头装进箱子里以石灰埋住,连弩也都藏进箱子里,已是冬天气温已经很低,一路送回水师大营应该不会被人察觉,再有石灰掩盖气味,镖师们有规矩不会随便打开,这些东西也许现在用不到,用到的时候就没准能有很大作用。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沈冷两个手下换上贯堂口杀手的衣服,委托一家镖局将两口箱子送到水师,两个人随镖局镖车一同上路,也安全些。 都安排好了之后已经天色将暗,比预计的时间多耽搁了两个时辰,沈冷又问了个黑市所在把贯堂口的马都卖了,百十匹马狠赚了一笔,直接分给众人,至于兵器沈冷怕流落到那些恶人手里,全都砸断埋了。 这是东池县,县城里的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到李逍然的耳朵里。 沈冷把东西卖了之后让自己的人都回到那个林子里休整,他带着杨七宝和古乐三个人跟踪了黑市的人,那人在天黑之前赶到了似水山下的庄园外,等了一会儿被人喊进去。 沈冷他们三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在距离庄园不远处的镇子里找了个饭馆随便点了几个菜,若黑市那人回去的话,必然从此经过。 等了大概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人果然急匆匆的在饭馆外面过去,沈冷起身,杨七宝和古乐两个人紧随其后。 出了镇子之后官道上已经没人来往,沈冷他们追上去把那人直接扣下拽进路边的林子里。 那家伙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看起来吓得不轻,显然没有想到沈冷他们会跟踪自己,被古乐绑在大树上之后已是面无血色。 沈冷问:“为什么去那庄园?” “我……我去哪儿还要向你请示?” 沈冷又问:“那庄园应该就是信王世子李逍然的对吧,如今李逍然是不是就在庄园里。”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沈冷有些遗憾:“我真的不擅长逼供。” 古乐一拳打在那家伙的鼻子上,直接打的爆了一股血,沈冷心里再次震惊了一下……之前没有仔细了解过古乐这个人,毕竟不是他的手下是杨七宝的队副,这个人出手狠,非常狠,做事更狠,杀人也狠,他骨子里有一股好像狼一样的狠劲,沈冷很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以后逼供这种事,校尉交给我就行了。” 古乐朝着沈冷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令人恐惧的东西。 他转身看向那个黑市马贩:“你去向李逍然告密了对吧,看来李逍然一定吩咐过你什么,让你时刻注意东池县不寻常的事不寻常的人,而我们当然是不寻常的人。” 他将刀子抽出来:“我曾经做过一阵子刽子手,就是专门砍头的那种人,我对如何一刀杀人研究了很久,从这里切下去最省力,人头会应声而落。” 古乐的手在马贩脖子后边按了一下:“就是这。” 马贩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喉结上下动了动,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问的是什么,我只不过是个小老百姓,做点小生意……” “寻常老百姓敢贩马?” 古乐把刀子放在马贩的脖子上,刀刃锋利,无需往下压也足以在那人脖子上切开一条口子,他贴着马贩的耳朵说道:“我们卖给你的不是驽马也不是骡子,你若是常年做这买卖自然看得出来那是可以做战马的牲口,这你都敢买,我猜着一定是为那位世子殿下买的吧。” -- 第167页 “这位世子殿下当年差一点就成了大事,现在又私下暗中招兵买马,安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这案子我们交给刑部,你会被诛九族。” 马贩的脸由白转青,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你别胡说八道,我就是个贩马的,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我只是……我只是个生意人。” “你可以不知道,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都没关系,世子买马这事张扬出去,世子死不死我不肯定,毕竟是皇族血脉,你被诛灭九族是肯定的,朝廷不杀你,世子也会灭你满门。” 古乐把刀子抬起来,从马贩身上撕下来一条衣服给他把伤口包扎上:“你跟我们说实话,这件事我们不张扬,你自己也不说,朝廷不知道,世子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之后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是最好的选择。” 马贩的嘴唇都有些发紫了,显然是真的害怕到了极致。 “自己考虑,其实你只有四个选择,第一硬扛下去我们在你这什么都得不到于是杀了你,第二我们不杀你世子杀你,第三朝廷杀你……最后一个。” 古乐看着他的眼睛:“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马贩眼睛血红血红的瞪着古乐,恨不得抬起手把古乐掐死。 “你不用知道。” 古乐问:“世子是不是在庄园里。” “是……是!” 马贩咬着牙点了点头。 “他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他说让我们多注意一些穿水师战兵军服的人,不只是我,所有藏身在贩夫走卒之中的世子手下都在盯着,只要进入东池县立刻告诉世子知道。” 沈冷听到这心里也算了然,本之前就想到的事,所以倒也没什么吃惊的。 他更好奇的是,古乐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出身很平凡,确实做过两年刽子手,可是大宁这太平天下,他那两年也未见得真就砍过人头,然而沈冷相信古乐刚才的话是真的,他真的研究过怎么砍头最省力最快。 天生的? 这样的人似乎更适合在刑部廷尉府,穿着漆黑如墨的锦衣行走在黑暗里,而不是战兵里。 “还有什么,不管是不是和水师战兵有关的,只要是这两天庄园里发生的事来过什么人,全都说。” 古乐继续追问。 “别的什么事什么人?” 马贩此时反正也豁出去了,想了想之后说道:“长安城里来了一位袁先生,说是大学士府里的,才到没几天,哦对了……轻芽县里水师战兵的人扒了县令的官服,世子可能就是因为这事找你们。” 古乐笑起来:“你倒是聪明。” 马贩:“自然是你们了,不然的话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大学士府里来了人。” 沈冷看向马贩:“以你的地位,你不可能知道这些事。” “我……我与庄园里世子身边一个丫鬟相好,她……她告诉我的。” 古乐笑道:“看来你又多了一条世子必杀你的理由。” 沈冷问:“你知道这位袁先生住在什么地方吗?” “就住在庄园里,不过是别院,距离世子殿下住的地方隔着一个荷池,走路过去也不算近。”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世子殿下的客人进了庄园,都会安排在那的。” 古乐看向沈冷:“还要问什么吗?” 沈冷摇头,古乐随即将刀子举起来,那马贩脸色立刻就又变得惨白起来。 啪的一声,沈冷抓住古乐的手腕:“你要杀了他?” 古乐一怔:“难道不杀?” 沈冷摇头:“你说过的,他知道自己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李逍然会是什么下场,李逍然不会容的他活下去,放了吧。” 古乐:“可是……” 沈冷微微皱眉:“嗯?” 古乐叹了口气,一刀把绳子切开:“滚吧。” 那马贩直接就跑了,空气里留下一股颇浓的屎尿臭味。 “古乐。” 沈冷看向古乐:“你是打算以后跟着我了?” “是!” 古乐的回答简单直接:“必须跟着校尉,没有第二个想法。” “为什么?” 沈冷看着他的眼睛:“在督军队不好吗?” “为什么?” 古乐重复了一遍,然后有些发苦的笑了笑:“希望。” 就这两个字。 “什么希望?” 沈冷追问。 古乐看着沈冷的眼睛回答:“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唯有把什么事都做好才有机会改变命运,可是县衙里的刽子手真的能让我成为人上人?不能,永远不能,所以哪怕我把怎么下刀研究的再好也没用,于是我到了水师,水师战兵不问出身,我觉得我行。” “可是,校尉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进督军队,因为我们被欺负,我们看不到希望……我知道我自己不是个寻常人,我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专注和狠,对敌人对自己都狠,然而我的出路在哪儿?” 古乐深吸一口气:“大人物们是不屑于用我这样的人的,我也没有那个门路去巴结大人物,而校尉你……是我看到的,对我自己来说最大的希望。” 第九十一章 因为来不及 -- 第168页 沈冷站在林子边缘处看着外面的世界逐渐变得黑暗起来,感受着初冬夜风的寒冷,风如刀,却不及话锋如刀。 古乐的话让沈冷触动很大,大到沈冷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所有的拼命挣扎是不是都能换来一个清平天下。 希望。 这两个字道尽心酸。 沈冷不讨厌古乐的这种极端,只是觉得这极端背后有些寒冷,比天气要冷许多。 “古乐。” “嗯。” “你想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冷问。 古乐沉默了好久都没有回答出来,很多答案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鲜衣怒马?封候拜将?过人上人的日子? 古乐摇头:“不知道。” “做一个让人以你为目标的人吧。” 沈冷转身,在古乐的肩膀上拍了拍:“不管你以后做什么决定,想一想那些和你一样渴望出头的人,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勇气,别变成他们厌恶的样子。” “那是什么样的?” “你对谁笑,他都不觉得你讨厌。” 古乐忽然间懂了,所以笑起来:“我是狠,但我不毒。” 沈冷也笑起来:“那就跟我去干一件大事。” 古乐问:“校尉要干多大的事?” “我们去把那位世子殿下吓一跳。” “多大一跳?” “一个气蛤蟆那么大。” 气蛤蟆生气的时候肚子会变得很大很大,也许会把自己气炸。 沈冷带着杨七宝古乐三个人离开林子,交代王阔海和陈冉带人做支援,其实并不是一定要穿过东池县,也可以绕过去,只要多走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可是沈冷不打算那样做。 “我们还没有到遇到什么困难第一件想的事是去绕开它的年纪,那是日暮老人才应该有的想法,年轻人有这样的想法可耻。” 沈冷背上黑线刀:“不管面对什么。” 夜幕之中,沈冷他们三个人到了似水山的庄园外面,传闻那位被称为妙绝江南的世子殿下聘请了很多江湖客作为王府护卫,而其中一大批人都在这似水山庄里。 世子李逍然被誉为妙绝江南,是因为他做的诗很妙,画很妙,有人说他的风流也很妙,总之哪怕他曾经被称为天下第一大笑话,可现在已经是很多少女梦中最完美的配偶,年少多金且风流,还是亲王之子,多美的一个幻象。 他父亲信王做的出三天三夜不出青楼的壮举,他也曾如此,只不过与他父亲不同的事,他与那青楼头牌姑娘说了三天的佛经,自此之后,那姑娘房中桌案正中便多了青灯古佛,日日诵经,觉得自己干干净净。 这便是妙。 谁都知道大宁皇帝陛下不喜欢这些,哪怕皇后喜欢,内务府的人曾经当着皇后的面把后宫所有这些东西烧了一个火透夜空,只因为皇帝陛下说,赎罪这种事,你诵经一万遍也没用,若是谁念几句经文就会洗清罪孽,那还需要十八层地狱做什么? 你对佛祖诵经万遍,佛祖自然开心,但你对不起的不是佛祖。 你试试对你伤害的人诵经万遍,看看他会不会开心,连对不起都不一定能换来没关系,你说一句善哉就能功德圆满?有人说,越是不干净的人越信这个,因为他们怕。 李逍然不以为然,还是喜欢去说佛,因为佛说有因果。 当年那件事就是因,他在等一个果。 似水山庄里有个水榭,哪怕月下皆是枯叶的荷池也很美,李逍然是个喜欢追求美的人,处处雅致才配得上他。 李逍然也很傲气,也许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细细品味自己的这傲气,才能独享那苦楚心酸,傲是因为当年的耻辱,撑的好辛苦。 在他面前背对他站着一个一身布衣的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比起李逍然那身锦衣差的远了,他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自己纳的,手工很精致,但布鞋就是布鞋,李逍然觉得他这身衣服和自己的衣服相比差距就是楚与大宁的差距。 然而,李逍然心里有些恼火,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个人身边的时候那傲气,那尊贵,那身份地位都带不来任何优势可言,这个人只是背对着他,却有一股忽然天成的贵气。 李逍然忽然在心里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能理解这个中年男人,谁不是装的很辛苦? “多谢先生肯来。” 李逍然微微俯身:“能请来先生,是我最大的福气。” 中年男人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这荷塘月色太凄寒了些,毕竟已是凛冬,荷池里没了荷花,便没了颜色。 “先生为什么没有带剑来?” 李逍然觉得有些恼火,可还是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哪怕这个中年男人根本没有回头看他那完美的微笑。 “送人了。” 中年男人终于说话,简单的三个字。 李逍然道:“我听闻先生有三柄剑,送出去一柄,可还是有两柄的。” “在世子这里,我用哪把剑都不合适。” 那两把剑,一名承天,一名帝运。 李逍然问:“我前后派人去请了先生五次,每一次先生都不愿出山,这次为什么会来?我只是有些好奇,若先生不方便说……” “我刚才说了。” 楚剑怜转身看向李逍然:“我的剑送人了。” -- 第169页 李逍然不懂。 楚剑怜不需要他懂,剑已经有了新的主人,或者说传人,楚剑怜还有什么牵挂?身上背负了那么多,总得做些什么安慰一下病入膏肓依然痴心妄想的老父。 “先生带剑不带剑都一样,世上值得先生出剑的人本就不多,我知道先生才来就安排你做事有些过分,不过有个人我必须要活着抓来,虽然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可他背后的人分量很重,我需要靠这个不入流的人来扳倒那个非常入流的人。” “客宁山下楚家庄,我需要世子殿下能请到的最好的医者。” “没问题。” 李逍然笑起来,觉得楚剑怜身上那贵气一下子就散了,所以他感觉舒服了很多,一个有求于人的人,终究还是会低头…… 而楚剑怜想的则是,终究不过是低头。 “谁?” 楚剑怜问。 李逍然回答:“一个水师的校尉叫沈冷,现在应该就在这东池县内,若我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劳烦先生走一趟。” 楚剑怜微微皱眉:“世子殿下请了许多江湖中人,抓一个校尉而已,为什么非要我去?” “我确实请了很多人,也有很多高手,但只有先生出手才是十成十的把握,我做事,从来连九成九都不要,只要十成必胜的结果。” 楚剑怜嗯了一声,朝着别院那边走过去:“若世子有了消息,派人知会我就是。” 与此同时,沈冷和杨七宝古乐三个人已经从别院那边翻墙进来,这庄园里戒备森严,除了大批的护院之外,还有不少江湖客坐镇,可沈冷他们这三个完全可以称得上最强斥候的人想翻进一个这么大的院子,总是能找到机会。 古乐压低声音问:“别院这么大,怎么去找那个袁先生。” 沈冷看了看远处有两个侍女挑着灯往这边走,他笑了笑,从暗影里走出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迎着那两个侍女过去,拦在她们两个面前:“世子让我来请袁先生过去说话,我却不知道袁先生住在哪儿,若是耽误了世子的事怕是要挨骂,能劳烦告知吗?” 那两个少女本被吓了一跳,看沈冷样貌俊朗说话斯文倒也气消了大半,其中一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沈冷:“第一次来别院?” “嗯,第一次,以后多来几次,便能多见姐姐几次了。” 那侍女脸微微一红:“油嘴滑舌,必不是什么好人……袁先生就住在那边小院子里,就是那棵最大的垂柳旁边的独院,他已经睡下了,你叫的时候轻些,毕竟是大学士府里来的人。” 沈冷忽然想发笑,一个侍女都知道那袁先生是大学士府里来的人,这妙绝江南的世子也妙不到哪儿去。 沈冷抱拳俯身:“多谢姐姐,下次来给你带些桂花糖。” 那少女哼了一声:“哪个缺你几块糖?” 另外一个少女笑着问:“我的呢?” 沈冷笑道:“姐姐你也有,只是到时候别不肯见我。” 少女笑着指了指前边另外一个独院:“我们都住在那边,你来的时候直接把桂花糖送来就是了,怕是要多带些。” 沈冷再次道谢,那两个少女挑着灯走了,身姿摇曳,一个比一个摇曳……比来时摇曳…… 沈冷觉得自己对不起茶爷,而且嘴巴笑的有些僵硬。 杨七宝从暗影处出来,朝着沈冷挑了挑大拇指:“校尉厉害了。” 古乐点头:“厉害了校尉。” 沈冷心说先生教的这些倒也管用啊,怎么先生一直到现在还是单身?又想到那家伙曾经是个风流道士也不知道欠了多少风流债,想着他写的秘籍应该都是亲身经历吧,若是润色一下写成什么艳情小说,再请先生站台卖书,应该会赚钱。 沈冷觉得对不起沈先生。 沈冷他们三个就这般明目张胆的走到了那独院门口,沈冷轻轻拍门:“奉世子之命求见袁先生。”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两个人是袁治栋带来的护卫,都是从贯堂口里挑选出来的高手,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冷几眼,然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身上为什么穿的是战兵的军服?” “因为来不及换啊。” 砰砰! 沈冷双拳齐出,骤然击在那两个人的咽喉处,这两个人连喊都没能喊出来就倒了下去,沈冷闪身进了院子,杨七宝守在院子门口,古乐快步跟着沈冷往屋子里面走。 第九十二章 不胜 独院里只有两个护卫,沈冷解决掉这两个家伙后大步朝着屋子里边走,屋子里有人问了一声什么事如此嘈杂,沈冷回答了一声世子殿下有请,那袁先生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声且在外面等着容我穿好衣服。 沈冷直接推门进去,袁先生吓了一跳紧跟着便是一怒:“哪里来的没规矩的下人!” 沈冷把回头把房门关好一脸的认真:“瞎说,怎么就没规矩,我这不是关门了吗。” 他看了古乐一眼,古乐随即一点头大步过去,上去直接捏着袁先生的下巴左右晃了一下然后把下巴摘了。 古乐:“说吧,你来世子庄园是不是要害人的。” 他问完了之后沈冷都愣了:“嗯?” 古乐看了看袁治栋的下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偶有失误。” 他看了看桌子上有笔墨纸砚,指了指那边:“过去,把你来见世子李逍然的目的写下来,都要谋划什么,做什么坏事,一笔一划写清楚……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写,但请你想清楚一件事,我们在你房间里不能耽搁太久,所以我们的耐心一定很有限。” -- 第170页 古乐将匕首翻出来在袁治栋大腿上划了一下,这一下并不深但是很长,袁治栋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发白,眼神里的怒意全都消散无踪迹,只剩下惊恐。 古乐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横着又划了一刀,两刀在袁治栋大腿上划出来一个十字。 “我剥人皮最快的速度是一炷香的时间,从十字刀口一点点掀开往四周剥,只要刀子足够快我也足够快,剥完之后你还活着,能看到自己血糊糊的样子。” 袁治栋猛的哆嗦了一下。 古乐指了指桌子那边:“写不写?” 袁治栋疯了一样的点头,艰难的挪过去在椅子那边坐下来,古乐撕了一条床单把他大腿系住:“我松开之后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流血而亡,自己考虑后果。” 袁治栋颤抖着左手伸出去把毛笔拿起来,刚要写,古乐一把抓住他的左手按在桌子上,然后匕首噗的一声戳下去将他左手穿透钉在桌板上。 “当我傻的吗?你用左手写字是为了以后不承认这是你写的对吧,你刚才受伤之后第一反应是用右手去捂住伤口,说明你并不是左撇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刚才说了耐心有限。” 袁治栋脸上的肉都在颤抖着,显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他确实是故意想用左手写字,在大学时沐昭桐手下做幕僚,怎么可能没点心机。 沈冷下意识的看了古乐一眼,对古乐这样敏锐的心思更为赞叹惊讶。 袁治栋看向古乐,握着笔的右手颤抖的几乎下不了笔。 古乐捏住袁治栋左手的小拇指拉直:“千万不要再装了,你没有害怕到写不了字的地步,让你写下来只是为了以后做个准备,万一哪天大学士撕破脸的时候,你的口供用得到,而你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老老实实的写完然后立刻赶回长安城,接了自己的家人后悄悄逃离,以后少做害人的事,本本分分过日子。” 袁治栋开始写,但是因为手颤抖所以每一个字写的都很不规矩。 古乐伸手把那张纸拿过来撕了:“有一个字写的不认真,我就切你一根手指。” 袁治栋第一次遇到古乐这样的人,论勾心斗角出谋划策他自认足够聪明,可对方根本不给他耍聪明的机会,只是足够狠,狠到让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想法都没有机会用。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这不过两三百字的口供才写完,古乐看了看后递给沈冷,沈冷也仔细看了一遍:“让他签字按上手印。” 古乐把纸又放在桌子上,一把抓住袁治栋的手在他大腿伤口上抹了一下,这一下疼的袁治栋身体都扭曲了,古乐抓着他的手按了手印:“签上你的名字,袁先生,我猜你不会把自己名字写错的。” 听到袁先生这三个字,袁治栋最后一分侥幸被彻底击溃,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就瘫软在那了。 其实沈冷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袁先生叫什么。 古乐把纸折叠好递给沈冷,然后抬手一个掌刀将袁治栋劈晕了过去。 两个人用棉被将袁治栋包好了,沈冷用左手拿笔在棉被上面写了玄庭两个字,古乐不理解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却没多问,两个人抬着袁治栋出了房门,沈冷抬眼看了看那荷池水榭。 没多久,被棉被包住的袁治栋就被挂在凉亭横梁上。 两人顺着木桥快速离开荷池,刚到荷池边上就同时停住。 杨七宝在独院那边等着,还在朝着他们挥手,而在杨七宝身后有一个黑影站在那,距离杨七宝很近很近,可是杨七宝显然没有发现什么。 沈冷和古乐对视了一眼,古乐随即将背后绑着的横刀抽了出来。 那人犹如鬼魅一样,到了近处的时候沈冷已经能看到杨七宝脸上的笑,而这就更显得恐怖起来,这说明杨七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察觉到背后的危险。 如果那个人愿意的话,此时此刻杨七宝已经成了尸体。 杨七宝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这段日子他跟着沈冷,沈冷也看得出来他的战力不逊于自己,然而现在却被人靠近到了咫尺之遥却没有丝毫察觉。 “七宝,别回头,往前走。” 沈冷把黑线刀抽出来交给古乐,自己举着双手往前走:“让他走,我过去。” 这句话自然不是说给杨七宝听的,直到这一刻杨七宝才感觉到出了问题,他在这一瞬间忘记了沈冷刚刚的交代,他回了头。 于是一根手指顶在了他的咽喉上,那只是一根手指,可是杨七宝却感觉那就是一柄无比锋利的长剑,只要对方稍稍一发力,剑锋就会刺穿他的咽喉。 “拿你的刀。” 那人忽然说了一句。 沈冷脚步一停:“什么?” “拿你的刀,不然他死。” 沈冷回头把自己的黑线刀要过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人走过去,那人收回手指声音很平和的说道:“走吧。” 杨七宝往前走了一步,然后突然转身,右手从背后抽刀,他的实力很强,非常强,能让沈冷觉得他与自己不相上下足以说明问题。 可是他才转身抽刀,刀离开刀鞘不到一寸,那根手指又到了……手指在杨七宝的脖子一侧点了一下,杨七宝感觉自己脖子里好像被一根铁钎直接穿透,闷哼一声后倒了下去。 沈冷脚下一点往前直冲,杨七宝那缓缓倒下去的身影在沈冷瞳孔里不断放大。 -- 第171页 这一刻,沈冷的血几乎都炸了。 出刀,一刀横扫。 那人在刀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才抬起手,却比沈冷更快,他的手指在沈冷的刀锋上弹了一下,沈冷居然稳不住身子往一侧冲了出去。 “太慢。” 那人微微摇头,似乎很不屑。 沈冷连环三刀劈砍过去,那人只是退了一步就让开三刀,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恰到好处,而这避开三刀的同时又能反击出手,虽然只一击,却把沈冷逼的只能退后。 而且他手里没有兵器,只是抬着一根左手食指而已。 “出刀之际想法太多,多便会杂,杂便会弱。”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没有乘胜追击的想法。 沈冷深吸一口气,将袖口挽起来,把小臂上绑着的沙袋解下来丢在地上,沙袋落地发出砰地一声,显然与沙袋大小所应有的分量不相符合。 “铁砂?” 那人眼睛微微一亮,似乎终于对沈冷多了一两分欣赏。 沈冷将沙袋扔在地上后再次出手,这一次的刀快且直接,他的刀法并没有刻意追求角度,也不花哨,每一刀你都能看出来他的目标是哪儿,然而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避得开,因为足够快足够重。 “这刀很好。” 那人又避开几刀,再一次伸手在刀身上弹了一下,结果沈冷的身子就再一次被引的往一侧冲出去。 “可任何事都非绝对,你的刀很重,配合你这直截了当的刀法很好,可也有弊端,刀太重,我只需稍稍借力就能让你下盘不稳。” 那人往前上了一步,左手点向沈冷的咽喉,沈冷抬起横刀封住身前空门,可是刀向上抬的那一瞬间,那人手指在刀身上往上一撩,沈冷的刀就不由自主的往上冲起来,控制都控制不住。 然后那根手指就点在了沈冷的咽喉上,一触即停。 那人收回手:“刀法幼稚,人随刀力走,能控制的好刀才怪。” 说完这句话竟是转身走了,沈冷看着倒在地上的杨七宝,眼睛依然血红,咬着牙再次握刀向前。 “不理智,没有沈小松夸的那般好。” 那人身子横移一步就避开沈冷,然后手指连环点出去,在沈冷后背上点了七八次,却不过一息而已。 “性格冲动莽撞,刀法简单粗糙,配不上我徒儿。” 那人微微摇头:“什么时候你的刀犹如你的手臂一样,便算是刀法入门。” 他在杨七宝身上轻轻踢了一脚,杨七宝嗓子里哦了一声后猛的坐起来,看起来脸色发紫,显然是刚才一口气憋住了。 那人却已经飘然而去:“再不走,这庄园里的护卫能把你们三个撕成碎片。” 沈冷忽然间想到一件事,庄园里的护卫到现在都没有露面,难道真的是一群酒囊饭袋?李逍然又不是真的好糊弄,一群江湖高手不可能到现在都毫无察觉。 然后他看向那个人的背影,抱拳一拜:“多谢前辈。” “走吧,下次见面不会再让你。” 那人拉开院门进了一个小独院,正是袁治栋所住的那个独院隔壁。 沈冷拉了杨七宝一把:“咱们走吧。” 第九十三章 路 李逍然看着手下人把那包着袁治栋的棉被解开,棉被上的字好像一把刀子一样切开了他的自尊,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疼的他心脏一阵阵抽搐。 棉被上只有两个字,玄庭。 长安城十六门,当年他走的是正南玄庭门,在门外被裴亭山那九千刀兵拦住。 “抓住他们。” 李逍然只冷冷的说了四个字,随即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坐下来的时候手脚都在颤抖,控制不住的颤抖。 似水山庄里所有的高手几乎全都派了出去,整个东池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翻一个底朝天。 玄庭这两个字就是李逍然的痛处,那时虽还是少年,可少年人也一样知荣辱。 “楚剑怜呢?” 他大声问了一句。 荀直从外面推门进来,看了看李逍然的脸色,把地上掉落的书册和其他东西一样一样捡起来,很规矩的重新在书架上放好。 “楚先生昨夜就出去了,出门的时候说是世子遣他去做事。” 荀直倒了一杯凉茶放在李逍然面前:“前朝大楚的时候,长乐帝突然驾崩,楚上下大乱,最有实力争夺楚皇之位的是长乐帝的长子,也是太子,然后是九子成王,太子主掌东宫,皇帝驾崩后自然是他即位,成王封地远在江南,所以纵然实力不弱于太子也毫无办法。” “就是在太子登基的当天,成王疯了,有人说是气疯的,也有人说是因为父亲过世悲伤过度疯的,可是不管因为什么,疯了就是疯了,然而太子并不相信,派了亲信去江南查证,结果那亲信也是尽职尽责,就硬生生在江南呆了三年,与成王寸步不离,时常还盯着成王的眼睛看……太子交代他若成王装疯,那就立刻杀了,他用了三年时间得出一个结论,成王真的疯了,因为成王连屎都吃。” “新皇年号大正,大正四年初,皇帝终于放松了对成王的戒备,一个连屎都吃的疯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况且三年来皇位已稳,谁还会帮助那样一个疯子造反……他不杀成王,是不想背上骂名,亲兄弟已经疯了还要赶尽杀绝,不符仁义之道。” -- 第172页 “大正十四年初,已经疯了整整十三年的成王起兵,发讨逆檄文,称老皇帝是被新皇毒死的,他要为父报仇所以隐忍十三年,三年装疯骗过了仇人,十年筹备招兵买马,楚大正十六年,成王攻入都城,杀大正帝。” 荀直缓缓说道:“这便是君报仇,十年不晚。” 李逍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道理我何尝不知道,可这伤疤被揭开如何能不疼?” 荀直坐在李逍然对面:“君之器量,便是天下。” 李逍然嗯了一声:“先生教导的是,只是在家门口被人如此羞辱,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不生气也就罢了,人还是要抓住的。” 荀直点头:“如此就好,世子若为天下想,就要先练器量。”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嗷的叫了一声:“不好了,别院失火了!” 李逍然猛的推开门出去,荷池对面别院的火已经上了屋顶,庄园里的下人几乎全都过去了,一桶一桶的提水灭火。 可是人们还在别院那边手忙脚乱的灭火,距离李逍然只有几十米外的房子也起了火,不知道那火势怎么会那么快,没多久窗户里就开始往外喷出火焰。 整个庄园都炸了,下人们根本就忙不过来。 李逍然眼睛骤然发红,气的肩膀都在剧烈颤抖。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在并不是很远的距离喊了一声:“诛杀逆贼!” 然后一支弩箭就射了过来,擦着李逍然的耳朵钉在门框上,李逍然的耳朵被切开一条小口,他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啊的惊叫一声缩回屋子里。 院子里也不知道出现多少杀手,四面都有人大声呼叫诛杀逆贼四个字,荀直扶着李逍然压低身子回到屋子里,砰地一声把房门紧闭。 庄园里剩下的护卫随即将这间屋子护住,分出一部分出去搜索杀手。 有人朝着天空上打上去紧急联络所用的烟花,烟花炸响没多久,似水山的山顶上那座凉亭附近,有一道粗重的青烟直冲天际。 躲在荷池附近的沈冷朝着似水山上看了一眼,心里冷笑……这个世子果然不老实,居然在山顶设了烽烟。 他打了个口哨,所有人开始撤出庄园,他们到了外面林子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后就有庄园的护卫从外面赶回来,沈冷朝着手下人招了招手,众人上马离开林子直奔官道,一路上马不停蹄,东西长有近三百里的东池县,沈冷他们一口气跑了出去,到了深夜才停下来。 “准备宿营。” 沈冷下马吩咐了一声,看了一眼笑了大半段路的陈冉:“吃了一肚子的风,还能笑得出来?” 陈冉从马背上跳下来:“大家都说我是个直肠子。” “怎么说?” “直肠子通风快,笑了一路怎么了,我屁多。” 沈冷:“以后再也不夸人是直肠子了。” 陈冉越是回想起来就越是忍不住笑:“本来你说把世子气炸的时候我想了许久该怎么做才行,后来听说只是打了那个袁先生一顿,想着这样怎么可能会把世子气炸?等到回去烧了庄园的时候才明白啊,校尉你肠子一定不是直的,全是弯弯绕。” 沈冷学着沈先生的语气:“请尽量尊重我,毕竟我是校尉。” 陈冉肃立行礼:“是的校尉!” 然后哈哈大笑。 分派了人手轮换值夜,沈冷把毡毯从马背上解下来铺在草地上躺好,越往西北走天气越冷,晚上宿营的时候纵然把毡毯裹紧了还是抵御不住夜风,沈冷开始反思自己,很多事情都还是不能提前准备妥当,竟是忽略了北方会更为寒冷这样明显的事。 王阔海和杨七宝带着人守第一班,陈冉和古乐两个人在沈冷身边坐下来,古乐忍不住问了一句:“校尉,事情是不是闹的有点大?烧了世子的庄园,这事若是追究起来怕是提督大人都不好为咱们遮掩。” 沈冷笑着反问:“你审问的时候心思那么灵活现在怎么变得轴了,我问你,谁来追究?” 古乐仔细了想,然后扑哧一声笑了:“是啊,谁来追究。” 世子李逍然就算想追究,信王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之后难道会任由他继续胡闹下去?况且,李逍然也没那么傻。 地方官府肯定是会很快过来人慰问一下,问及庄园为什么起了火,多半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小心而非进了刺客。 沈冷他们放火的时候大喊诛杀逆贼,这四个字,李逍然最怕让别人听到。 而且这件事,李逍然甚至不敢让朝廷知道,那庄园建造占地太大,虽然这是信王封地,可真要是细细的追究起来便是违制,这也是一条重罪。 再者说,皇帝难道真的这么多年都对李逍然不闻不问?东池县里,指不定有多少皇帝的人死死盯着,这件事如果李逍然不闹还好,若是闹起来,皇帝有的是理由把他办了。 想明白这些之后古乐随即踏实下来:“原来大人物们也那么多的破绽那么多的禁制,谁也不能为所欲为。” 沈冷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李逍然不会追究什么,真要是追究起来,咱们手里有大学士派人来的证据,大学士难道想不到这一点?恰好他派来的袁治栋在庄园里,他会比李逍然更急。” “睡吧,明天一早赶路,已经耽搁了太久。” 沈冷闭上眼睛,脑子里一会儿出现茶爷一会儿出现孟长安,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延误了,距离封砚台还有一大半的路程,去的晚了如果孟长安已经出了意外的话,那该怎么办? -- 第173页 想的越多睡意就越浅,沈冷等到陈冉他们睡着了,索性起来去把王阔海杨七宝他们两个换下来休息,靠在大树上看着夜幕笼罩的大地,沈冷开始思考更深层次的事。 有两件事沈冷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第一件事,流云会的大当家为什么送那么大的一份礼给他,一万多两银子,在大宁这也算是一笔巨款了,足够让人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且过的会很好。 第二件事,雁塔书院的老院长为什么要通知自己去封砚台,如果仅仅是因为知道他和孟长安关系好的话,那这根本不是最好的选择,以老院长的人脉资历,随随便便就可以寻找更多的人比沈冷更快的赶到封砚台去。 而这两件事,隐隐约约似乎都涉及到了更高层次的人。 当今陛下。 可是沈冷并没有太多的信息,所以无法推测出更多。 而与此同时,在北疆苦寒之地,一队几十人的斥候队伍再一次进入风雪之中,他们悄然越过了大宁和黑武国的边界,这些人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色大氅,战马上也包了白色棉甲,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战兵大营驻地,得到了消息的裴啸冷笑起来:“这应该是几百里地图最后一次探索了,这次之后地图就能绘制成型,孟长安,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他转身看向挂在墙壁上的大宁疆域图,最终视线停留在某个位置:“这次他们是靠近封砚台出关的,真是上天给的最好机会,那地方大战之后便一片荒芜,多年来无人敢轻易靠近……” “癸巳” 他喊了一声,亲兵队正,也是他从裴家带出来的亲信癸巳立刻过来:“将军有什么吩咐?” “你亲自去一趟,想办法把孟长安的行踪泄露给黑武人知道,召集我带来的所有亲信随我去封砚台等着,那是数百里内唯一可以避险的地方,黑武人追的急,孟长安只有进封砚台一个选择。” 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谁也别想拦着我,东疆的大将军只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谁拦在我这条路上,谁就死。” 第九十四章 帮我个忙 风雪夜里,大约三百精骑离开了大营朝着西北方向而去,这一标营骑兵刚刚从后营出去不久消息就到了将近郭雷鸣的耳朵里,他本就派人时时刻刻盯着,只等着裴啸带人离开。 “孟长安,希望你的命足够大。” 郭雷鸣看向自己的亲兵:“去给大将军报信。” 亲兵队正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是什么事,他跟着郭雷鸣多年,将军什么事多半不瞒他,见将军脸色肃然,这亲兵队正沉默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孟校尉会不会出事?” 郭雷鸣脸色一变:“你不该问的。” 亲兵队长垂首,转身往外走。 “若他死了便是天道不公。” 他听到将军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天道不公?” 亲兵队正有句话想说而不敢说,孟长安的生死,关天道什么事。 第三天的中午,正在吃饭的铁流黎得到裴啸出营的消息,他放下碗筷沉思片刻,起身到墙壁上挂着的地图前仰着头仔细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吩咐:“去给武新宇传令!” 茫茫一片雪林之中,孟长安蹲下来捧了一把雪啃了两口,回头看了看自己带出来的这数十名精锐,皆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挖雪洞,今夜就在这住下。” 明明才到下午,斥候们都有些意外,其中跟了孟长安一段日子的老兵最了解校尉大人的脾气,怎么会这么早就让停下来休息了?按照制定好的行程,距离他们要探索的地域至少还要走上五六天。 可是军令就是军令,所有人下马,开始用横刀挖出来雪洞,这苦寒之地风雪若是下来就没个完,唯有躲进雪壳子里才能保命。 “咱们已经出来一百二十里了。” 孟长安把自己手绘的地图打开看了看,这地方曾经走过一次,再往前走不到二十里有个黑武人的小镇子,不过那里的百姓却清一色都是狼厥族的人,黑武国最大的民族叫做鬼武,他们的图腾是月亮,所以又被称为黑武人,鬼月人。 狼厥人在黑武国的地位极低,他们曾经是大宁域内那片草原的游牧民族,当初楚军北伐攻入草原,狼厥人一部从草原逃离出来归顺了黑武。 当初黑武人许诺了很多好处他们才来,可是到了这地方才发现根本就得不到许诺之中的东西,甚至沦为低等奴隶。 当初有近七十万狼厥人北逃进入黑武,如今六百多年,狼厥人不过百万多些而已,这么久人口增长如此缓慢,只是因为每隔几年黑武人就会把狼厥人的青壮年男人抓走一批,说是作劳工,实则全部处死。 就这样被恐怖镇压了数百年,狼厥人已经变得麻木,又或者是用麻木掩藏住他们的仇恨。 大概一百多年前,狼厥族首领科克达木秘密策划率领部族南归大宁,甚至已经派人和大宁北疆边军联络好,结果不小心走漏了消息,黑武国汗皇随即下令对狼厥人屠杀三天,三天至少四十万狼厥人惨死。 自此之后,狼厥人便被分裂,一部在黑武国南疆这苦寒之地为戍边奴,他们负责为黑武国边军提供粮食,牛羊,甚至是女人。 上次到那个小镇的时候孟长安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因为当时走的匆忙所以没来得及细想,回去之后思虑了很久,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应该是遗漏了什么。 -- 第174页 “瞿雄。” 孟长安回头喊了一声,斥候队正瞿雄随即快步上来,他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强壮的好像一头虎豹,他身上有一半狼厥族血统,父亲是宁人,母亲是狼厥族人,或许正因为这样,他在军中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然而不可否认的事,瞿雄的能力在北疆所有斥候队伍里都能排进前列。 “什么事校尉。” “咱们一路走过来,树上那些痕迹你注意到了吧。” “注意到了,像是狼厥族文字。” “你能认出来吗?” “不能……卑职自幼学习的是大宁的文化,不只是卑职,现在整个留在草原上的狼厥族人,还能认出来几个狼厥文的人也不多了,从楚时开始狼厥人逐渐适应中原文化,即便是现在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只怕也认不全。” 孟长安点了点头:“带你的十人队跟我上去再看一眼,上次过的那个村子总觉得不对劲。” 瞿雄连忙招呼自己的十人队,每个人带上差不多两个人分量的装备出发,二十里的雪路极为难走,到了镇子外面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黑。 孟长安取出来千里眼往哪边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之后把千里眼递给瞿雄压低声音说道:“总算是想明白为什么不对劲了,你发现那镇子里有些特别的情况吗?” “卑职没有看出来。” “炊烟。” 孟长安道:“哪有一个镇子里所有人家同时做饭的道理,就像是到了约定好的时间同时点燃了柴火一样,老百姓自然不会每一家都在固定的时间吃饭,你想想什么人会这样?” 瞿雄脸色一变:“军人!” 他举起千里往镇子那边又看了一会儿,果然如校尉所说,所有人家的烟囱都在冒烟,这确实不合常理。 “校尉是说,那村子里藏着一支黑武人的军队?” “黑武人和我们想的何尝不一样?大宁的战兵梦想着有朝一日踏破黑武,黑武国的人也恨不得立刻就能拿下大宁的锦绣河山,这边境藏军的事,黑武人不是干不出来,而藏军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是准备迎战,第二是准备进攻。” “咱们没有进军的计划。” 瞿雄眼睛骤然睁大:“黑武人要对大宁动武?” “我带着你们在黑武人的地盘上绘制地图,怕是黑武人也在这么干,虽然边境上咱们巡查严密,可难免会有漏网过去的……” 孟长安沉思了一会儿:“把你黑线刀给我,再给我几个弩匣。” “校尉你要一个人过去?!” “十人队目标太大了。” 孟长安检查了一下装备,握了一把黑线刀背了一把,挂了两把连弩,带了多一倍的弩匣压低身子冲了出去:“等我信号。” 孟长安小心翼翼靠近镇子最外面那排房子,这镇子修建的非常规整,这也是疑点之一……他悄悄靠近门口,用黑线刀撬开门闪身进去,正房里非常安静,厢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声音非常低,低到也许屋子里的人需要距离很近才能听得清彼此说什么。 孟长安见厢房的房门虚掩,他靠过去把门缝推的稍稍大了些,能看到一老一少两个狼厥族的女人正在做饭,屋子里有一股血腥味,一个看起来很壮硕的狼厥族年轻男人正在磨刀,应该是新杀了一只羊。 孟长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嘴里嘀嘀咕咕的说这些什么,可是语速太快根本听不明白,他特意学过几句狼厥族的话,可这会才发现没有什么意义。 突然那个年轻人把手里的刀子扔在一边,快步跑过去从滚烫的锅里抓了一块肉骨头出来,拼了命一样的撕咬起来,那两个女人一瞬间吓得面无血色,扑过去跟他争夺,不远处一个正在收拾羊皮的年老突厥男人也冲过来抢。 断断续续的,孟长安听出来几句。 “羊是我们养的,凭什么一口都不许我们吃?” “你是想死吗?” 那个年老的狼厥族妇人终于把那块肉骨头抢了回去,发现已经缺了一口,硬是不敢放回锅里面,老者过来用刀子把肉骨头上咬过的痕迹削掉,这才把肉骨头放回去。 掉在地上的残渣都被那年轻人捡起来塞进嘴里,像是在赌气。 奇怪的是,他们这一家四口争执的时候都不敢大声说话,哪怕已经急红了脸,声音依然刻意压的非常低。 孟长安隐约猜到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后忽然推门进去,那四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年轻男人张开双臂把家人护在身后,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好多。 “嘘!” 孟长安把黑线刀放在一边,示意自己不会伤害他们。 “宁……宁人?” 就在孟长安想不到该怎么沟通的时候,那狼厥族老者忽然说了一句中原话,虽然语调奇怪,但听得很清楚。 “对。” 孟长安松了口气回身把房门关好:“你们这个镇子里是不是藏了黑武人的军队?” 那老者还没说话,年轻人扑上来两只手抓着孟长安的胳膊格外激动的说了一大堆,然而孟长安依然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他说的太快了。 “你快走吧。” 老人忽然跪了下来:“你会害死我们一家人的。” 孟长安伸手把他扶起来:“说不定能救你们……跟我说说这镇子里什么情况。” -- 第175页 老人下意识的看了看正房那边,不过视线很低,不是看的屋子里面,更像是看着房子下边似的…… 孟长安忽然反应过来:“正房下边有地窖?里面是黑武人的兵?” 老人点了点头:“快走吧宁人,我们不想死。” “有几个?” 孟长安问。 老人颤抖着回答:“十二个……每户都差不多。” 孟长安倒吸一口冷气,这个规模不大的镇子里藏了不下于两千黑武国士兵,如果附近这些镇子都有藏军的话,总兵力应该不低于四五万,如果大宁的边军按照自己之前绘制的地图进军的话,一定会吃亏。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房那边,又看了看那一锅肉:“想不想回大宁草原上生活?顿顿有肉。” 那年轻人看向自己父亲,老人颤抖着翻译了一遍,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在孟长安身前不住的磕头,抬起头的眼睛里都是泪水。 孟长安把他扶起来:“帮我个忙,我带你们回家。” 第九十五章 纵穿 孟长安往下压了压手示意那几个狼厥族的人不要说话,他看着那个老者尽量语速放慢的问:“那些黑武士兵一般时候是不是不会出来。” “天快黑了,他们就不出门,白天的时候也会偶尔在附近转转。” 老者此时稍稍平静下来一些:“宁人,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孟长安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我要带你们走,不可能不惊动这里的黑武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都杀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说饿了就要吃饭渴了就要喝水这般稀松平常的事,可那是两千精锐的黑武边军。 老者脸色一白,紧跟着想到了什么:“你带来了宁人大军?” 孟长安摇头。 老者追问:“那你带来了多少人马?” “不到七十人。” “不到七十个人?” 老者一屁股坐在地上:“宁人,你只带来七十个人,这里有至少两千黑武人,你居然想把他们都杀了?” “不是没有可能。” 孟长安道:“我告诉你们我带了七十个人,但你们不能告诉别人……现在你们两个女人留下继续做饭,你们两个男人悄悄出去到附近人家去说,就说我带来了宁人的大军,要将这里的黑武人一网打尽。” “可你真的只有七十个人啊。” “是。” 孟长安把老者拉过来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七十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你听我说,我有一个计划……” 老者听完之后脸色煞白:“你……你是疯了吧。” 孟长安摇头:“我当然没疯,这里距离大宁边界只有一百二十里,我能带人进来就能带你们出去,这镇子里粗略估计有大概四五百狼厥人,走快些,一天一夜就能进入大宁北疆,如果你们不想跟我走,就当我没有来过,我现在就离开。” 老者连忙点头:“你快走吧。” 年轻的狼厥男人抓住他父亲的手不住的问,老者显然是解释了一下,那宁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过来抓住孟长安的两条胳膊使劲儿点头,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孟长安看向那老者,老者似乎已经害怕到了极致连表情都有些呆滞,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这么疯狂,居然打算陪着这个可怕的宁人一起疯。 “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有八分把握。” 老者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咬着牙点了点头,把两个狼厥族的女人拉到一边说了好一会儿,那两个女人听完之后吓得脸色也白了,一个劲儿的摇头,而那年轻狼厥男人则冲过去挡在她们两个身前,看起来极为坚决。 老者走过来说道:“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去做,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做不到的话,长生天会降罪于你,神雷会把你劈死。” 孟长安嗯了一声:“你只管信我就是了。” 老者和年轻人对视了一眼,然后悄悄拉开门出了院子,出去之后就开始狂奔,似乎被什么恶鬼追着一样。 孟长安离开厢房,到门口那把带着的红布抖起来来回晃动,远处林子边缘雪地上趴着的十人队在瞿雄的带领下快速过来。 孟长安让那两个妇人把做好的饭菜端过去,他带着十人队在正房门口两侧埋伏,那两个妇人走路都在打颤,端着菜碗的手颤的一路洒出来汤汁。 等那两个妇人进去之后孟长安打了个手势,瞿雄和几个斥候随即跟了进去,年老的妇人掀开地面上的一个暗门,里面传来一阵笑声,也不知道那些黑武人在说些什么。 老妇人回头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朝着她点头,那老妇随即朝着里边喊了一句,随即传来黑武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孟长安的手猛的往下一压,几个斥候随即冲了下去,手里的连弩不停的点射,毫无防备的黑武人就算再强壮也没有意义,出来接菜的几个人瞬间就被放翻。 孟长安将黑线刀抽了出来直接跳进地窖里,没多久就拎着带血的黑线刀出来,蹲在门口微微喘息了一会儿后看向那两个妇人,指了指里屋,那两个妇人连忙躲了进去。 “校尉,怎么回事?” 孟长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瞿雄的眼珠子都快睁出来了:“啊?!那可是差不多两千人啊,咱们只有十二个人。” -- 第176页 孟长安把刀上的血轻轻擦去:“可杀。” 瞿雄道:“那些狼厥人未必靠得住,只要有一个人出卖咱们,只怕走都走不了的。” “我给了他们希望。” 孟长安一摆手:“分开行动,回去一个人把队伍带过来,剩下的人跟着我走。” 瞿雄心说罢了,这一票要是干好了,自己可以吹嘘一辈子! 一个斥候快速的离开,剩下的人跟着孟长安就蹲在这小院门口,等了大概一炷香左右的时间,狼厥老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看到孟长安后打着颤说道:“我们去了几家,把人发动起来再悄悄去告诉其他人,现在镇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瞿雄:“吹角!” “啊?” 瞿雄都愣了:“吹角?进攻?” “是!” 孟长安站直了身子:“吹角!” 挂着牛角的那个斥候随即爬上屋顶,然后仰头吹响了号角,呜呜的声音极具穿透力,每家每户院子里都站着人等着那号角声,当角声响起之后没多久,就听到附近一阵阵发泄般的怒吼,然后就有房子陆续开始冒烟。 狼厥老人抓着孟长安的手:“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我儿子野括台带走,让他替我们去看看草原,看看家乡。” 孟长安一点头:“一个都死不了,我会把你们都带回去。” 大概一炷香之后,整个村子几乎都被大伙吞噬了,那些战斗力凶悍的黑武人几乎没有人能冲出来,狼厥人在这一刻把内心深处的仇恨全都释放出来,他们将地窖的出口用东西压住,然后把房子点燃。 仓促收拾了一些东西的狼厥人开始往外跑,四五百人男女老幼都有,站在林子边缘处看着那被大火吞噬的家,每个人脸上却都没有悲伤,野括台忽然嗷的叫了一嗓子,然后所有人都开始欢呼起来。 就算大火烧不死那些家伙,他们也会被浓烟熏死。 瞿雄看向孟长安,发现校尉大人站在那脸色居然十分平静,似乎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校尉!” “嗯?” “我们刚刚干掉了将近两千黑武人!两千啊!” “唔……” 孟长安把地图展开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我们不能按照原路返回……黑武人很快就会发现大火,用不了多久骑兵就会追上来,我们带着几百狼厥人走不快的,一百二十里,我们最多走上五分之一就会被追上。” 瞿雄的心往下一沉:“那怎么办?不然……” 孟长安摇头:“我说过要把他们带回大宁去的,就一定要带回去。” 瞿雄:“校尉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 “我们去封砚台。” 孟长安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黑武人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往更远的方向走,而且在那边有人接应我。” “封砚台已经被废弃了,怎么会有人接应?” “回头我再跟你说。” 孟长安把地图收起来:“差不多有五百里远,穿过密林的时候危险不大,但有大概五十里长的一片雪原没有遮拦,只要我们不在雪原上被黑武骑兵撵上就能进入封砚台,那里虽然被废弃,但城门城墙都还在,就算是接应的人马没到我们坚守几天也不是问题,点燃烽烟,咱们的铁骑两天之内必然赶到。” 瞿雄一咬牙:“反正已经做了,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孟长安点了点头:“你留下两个人在这等咱们的人,他们有马能追上来,咱们带着这些狼厥人往西南走……人到了之后让他们骑着马往回跑一阵,然后再找我们回去,地上留下咱们往东南去的痕迹。” 他说完之后揉了揉眉角:“黑武人好糊弄,可我们糊弄不了雪原。” 雪层再硬,还是会留下痕迹的。 就这样,孟长安带着六十几个斥候在黑武人的疆域内开始了五百多里的长途跋涉,这五百多里的路线就好像在一个一个的狼群缝隙里穿过去似的,稍有不慎就会被狼群发现……这是边疆,黑武人在这一带布置了重兵。 幸好这里大片大片都是树林,提供了天然的屏障,开始的四五天虽然走的提心吊胆,但这一段路孟长安都走过,所以完美的避开了黑武人的军营和哨卡,可是剩下的路,孟长安也很陌生。 就在他们走了三天之后,一个身穿铁甲的黑武国将军带着千余骑兵往东南追了很远后终于意识到山岗了,然后开始折返回来,仔细的勘察林子里的脚印,发现痕迹之后开始纵马狂追。 年轻的黑武将军骑马上了一个高坡看向远处,连绵不尽的树林本来是黑武国最大的防御屏障之一,可是现在却让他格外恼火。 “将军,他们居然敢往西南方向走。” 他的亲兵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从马蹄印判断敌人最多只有七八十骑,居然如此猖狂。” “应该就是那个人。” 年轻的将军名叫辽杀狼,曾无数次与宁人交过手,他本以为在这一带自己唯一的对手是那个叫武新宇的宁人将军,两个人激战七次,七次不分胜负,可是现在看来,那个他没有看清过长相的宁人更让他有斗志。 那个家伙已经不止一次进入帝国疆域内了,来无影去无踪,上次好不容易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亲自带着骑兵追上去,可是最终还是被那个人逃了。 -- 第177页 “我不管你是谁,这次你不会再能逃掉。” 辽杀狼从高坡上冲了下去,千余精锐的骑兵跟在他身后,贴着地面的乌云一样往前席卷。 几天后,终于到了那至少五十里一马平川的地方,孟长安回头看了一眼那数百已经精疲力尽的狼厥人,眼神里都是担忧。 速度太慢了。 就在这时候留下来断后的几个斥候纵马赶上来:“校尉,追上来了。” 一个斥候脸色微微发白的说道:“按照这样的速度,不出十里就会被追上。” “多少人?” “看不清楚,应该不下数百骑兵。” “打的什么旗号?” “飞熊。” “呼……” 孟长安沉默片刻:“让他们跑起来,不想死的话就跑起来。” 他骑马冲上附近的高坡往来时方向看,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已经压了过来。 第九十六章 校尉威武! “瞿雄!” 孟长安回身喊了一声,瞿雄离开催马过来:“校尉有什么吩咐。” “带你的十人队保护那些狼厥族人继续往前走,剩下的五个十人队都跟我留下。” 瞿雄立刻说道:“卑职愿留在校尉身边,请别的队正带人保护狼厥人继续南撤。” “走。” 孟长安脸色平静的说道:“你应该了解我的,做出任何决定都有依据,你虽然不认识几个狼厥文字,但语言交流上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不喜欢有人耽误时间,战场上的每一息都事关生死。” “校尉!” “什么时候我的同一个军令需要下两次了?” 瞿雄一咬牙:“我的人,跟上来!” 十人队分散开,在那数百狼厥人四周保护不断催促,知道后面有黑武人骑兵追上来,这些本已经精疲力尽的狼厥人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开始发足狂奔。 他们是一族之人,可这是一场淘汰赛。 老弱妇孺开始落后,那些年轻人男人们跑到最前边。 孟长安伸手从亲兵那接过来铁胎弓,足有三石半的铁胎弓,拉弓,弓如满月,箭去,去如流星。 噗的一声! 跑在最前面那个狼厥族年轻男人被一箭射穿了后心,整个人往前扑倒,在这之前他一把推开了身边的女人发足狂奔。 “让青壮年轮流背上老弱和孩子,不听话就杀。” 孟长安收回视线,注意力集中在远处那越来越近的一道黑线,这片雪原足够平坦足够宽阔,马队一字拉开往前疾冲,犹如大海浪潮席地而来。 “列队。” 孟长安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防御阵型!” 亲兵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不。” 孟长安将马鞍一侧挂着的长槊摘下来往前一指:“冲锋。” 亲兵都愣了:“校尉,看队伍规模黑武人骑兵差不多有四五百人,而且还是飞熊军。” “不是大威天狼就不用放在眼里。” 孟长安依然像个木头人一样说话,可那不是麻木,只是一种平静,那张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大威天狼,黑武人骑兵精锐之中的精锐,黑武国唯一可以和大宁北疆重甲铁骑对抗的骑兵,这支骑兵是从整个黑武帝国所有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一部分是萨克人,一部分是鬼武人,一部分是蛮都人,每一个都极为凶悍而且杀人如麻。 传闻大威天狼一共只有一万人,分成九个营,不久之前孟长安见识过大威天狼的实力,他带着最好的斥候被追了三百里,减员三分之一,如果是大宁寻常的骑兵与其交战的话,怕是更没有胜算。 幸好孟长安他们虽人少但马快,毕竟负重没有铁骑重甲那么沉重。 后来孟长安打听过,追他的那支大威天狼是阵字营,领兵的将军叫辽杀狼……武新宇将军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会用到一个词,叫做穷凶极恶。 那是一支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的骑兵,每一个人似乎都没有情感,只懂杀戮,他们杀人的时候才不会去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铁蹄向前,阻挡在前边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要踏碎。 大威天狼九字营,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武新宇将军是个狠人,当初大宁诸军大比夺冠,被誉为年青一代十大新秀,有人说十大新秀以他为首,有人说是北疆另一位年轻将军海沙,还有人说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的儿子石破当,由此可见武新宇的实力有多恐怖,连他都觉得辽杀狼难缠,可见此人必十分可怕。 大宁诸军,四疆四库,十九道战兵,每三年就要有一次全军大比在长安城举行,这是大宁的盛事,历代大宁皇帝陛下都会亲自出席。 前年诸军大比的夺冠者名为彭斩鲨,榜眼为谢折,探花为高小美,一个名字很特别的男人…… 可是这三个人没有人被评入年青一代十大新秀之中,彭斩鲨极不服气,发誓说下一次大比还要参加。 大宁十九卫战兵四疆四库,十大战将十大新秀,水师提督庄雍便是十大战将之一,十大战将之中唯一被称为儒将的人。 孟长安说,对手不是大威天狼就不用去担心什么,哪怕是同样在黑武骑兵之中素有凶名的飞熊军也一样不值得去担心。 看来更后面的追兵是重甲大威天狼,速度上比轻骑慢了不少,所以大威天狼分派轻骑斥候提前赶到这一带黑武边军之中,让飞熊军先行阻拦。 -- 第178页 “吹角。” 孟长安吩咐一声。 亲兵看他一眼:“真的要冲锋吗?” 孟长安侧头看了他一眼,那亲兵立刻吹响了号角,想着校尉说过的,军令不得质疑。 “持槊。” 孟长安将自己的长槊微微扬起,五个十人队的斥候同时将配槊从马鞍边摘下来,微微上扬,角度近乎完全一致。 长槊造价极高,只有他们这些斥候才会配备,寻常骑兵只配备横刀和造价低不少的缨枪。 “锋矢,正中。” 孟长安催动坐骑缓缓向前:“杀!” 骤然加速,那战马一声嘶鸣,连它的叫声之中都透着一股子狠厉。 孟长安带着的六个十人队并不满员,现在麾下这五个十人队加上他自己不过五十二人。 对面至少五百熊骑,十倍的数量。 可是这五十二个人却没有丝毫的惧意,他们战之前可能会去想实力悬殊应不应该打,然而从军令下达的那一刻起,这些年轻人就再也不会去想其他的事,唯有冲锋! 孟长安一马当先,是为锋矢阵的阵头,五十二骑如一柄锋利的匕首一样朝着那支黑武熊骑狠狠的刺了过去。 “杀!” “杀!” 两边的人都在嘶吼,那是死亡来临之前对自己最大的狠厉。 孟长安将长槊端平,在即将冲进敌人骑兵阵型中的那一瞬间长槊扬起几分,噗的一声戳进对面熊骑的心口,两尺长的槊锋贯胸而过,孟长安却只是单手握槊,将那熊骑从马背上顶了出去,那人挂在槊杆上,孟长安的手依然稳如泰山! 噗! 第二个! 串糖葫芦一样,长槊将第二个熊骑穿透。 锋矢阵前尖后宽,阵型如匕首的样子差不多,孟长安一个人切进黑武熊骑队伍里,后面越来越快的大宁骑兵就好像楔子砸进去一样将这条口子扩大。 那长槊上已经挂了三个人,孟长安这才双手持槊横着扫出去,三具尸体被甩飞,对面过来的骑兵被砸掉下去两个,横扫的槊锋轻而易举的切开另外一个熊骑兵脖子,这一槊过去,那熊骑脖子断开四分之三还多,只剩下后面还留着薄薄一层,脑袋不由自主的歪到一边,脖腔里血液喷泉一样喷洒出去。 阳光下,雪原上,血液点点,若雪地红梅。 孟长安杀六人杀穿敌阵,队伍一冲而过将黑武熊骑的一字阵列切成两截,那些熊骑根本就没有想到对方只有那么一点人居然敢反冲锋,以至于连阵型都没有来得及换。 “杀穿了!” 一个大宁斥候兴奋的喊了一声,嗓子都已经沙哑。 孟长安催马在前带着队伍兜了一个半圆又回来,队伍整齐划一……交锋之后的熊骑重新调整了阵型,一字阵列改为更具锋芒的燕尾阵,燕尾阵其实算是骑兵冲锋的基本阵列,可进可退。 “校尉,黑武人变阵了!” 亲兵在孟长安身边提醒了一句。 “咱们怎么办?” 孟长安看了一眼槊锋上那残血,阳光洒在上面,血液的颜色变得更加鲜艳起来。 他扬槊催马:“再杀一次。” 锋矢阵最过决绝,一旦陷入敌人阵营里因为队伍前后拉开过长所以难免会被切开分割,陷入重围后必死无疑。 可那要看这锋矢阵前面那个阵头够不够锋利够不够刚硬。 他是孟长安。 所以,在他这里没有别的选择,再杀穿一次就是了。 大宁的骑兵再一次冲了过去,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槊锋微微扬起,反射的阳光都没有丝毫暖意,冷冽的让人头皮发炸。 “杀!” 两支队伍再次狠狠的撞在一起,大宁精工打造的长槊有着绝对优势,对方习惯了使用马背弯刀,第一击会吃亏。 一排长槊顶过去,将迎面而来的熊骑戳死,可也有斥候被冲击的力度带下战马,落地之后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双方骑兵交叉而过速度有多快?倒下去的人用不了两息时间就会被马蹄子踩成肉泥。 这些战士大者不过三十岁,小者不足十八,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年轻人的生命有多灿烂有多热血有多惨烈才会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活下来,刀上舔血仰天长啸。 死了,融进这大地里自此长眠。 马蹄声,兵器碰撞声,呐喊嘶吼声,兵器切开身体的撕裂声,汇成了战场的最震撼人心的战歌。 第二次冲锋,孟长安带着斥候们再一次杀穿了敌阵,哪怕这一次敌人的阵型更厚重,冲过去的斥候兜了一个半圆风驰电掣般回来,五十二人还剩下四十一人。 对面丢下的尸体,至少一百余,这一刻整个大宁边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斥候战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孟长安一人杀其中半数。 第一次冲锋杀六人,第二次冲锋杀四十余人,足可见第二次交锋有多残酷,熊骑阵型的厚度差一点就让宁军骑兵的速度被拖住,一旦陷入围困的话那只能是全军覆没,而之所以没有被拖住,是因为最前面的孟长安足够狠足够强! 再次转回来,孟长安依然面无表情。 杀这么多人,他持槊的手已经在微微发颤,可是没有人能看到,他不会让手下人看到。 他缓缓呼吸,再次扬槊。 远处那丢下了百十具尸体的熊骑也在整队,可是却没有发起冲锋。 -- 第179页 孟长安仰起头:“吹角,进攻。” 呜! 亲兵吹响号角,队伍再次加速。 对面的熊骑忽然一下子就散了,开始掉头撤走,留下的是被马蹄带到了半空的一层残雪。 “他们怕了!” 一个斥候用横刀敲打着自己的胸甲,砰砰砰的声音犹如战鼓。 “他们怕了!” “大宁威武!” “校尉威武!” 第九十七章 不许你进来! 五十二骑杀退五百余骑,刚刚干完了这件壮举的孟长安却似乎没有一点兴奋,和手下斥候们的激动对比下更显得太麻木了些。 “走。” 孟长安调转战马:“熊骑是想拖住我们。” 远处那遁走的熊骑发现孟长安没有带兵追上来,在远处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又回来了,马蹄子踩着地面的声音如同闷雷。 他看了一眼,发足狂奔的那些狼厥人跑出去的距离并不安全,后面的熊骑加速追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撵上,这些狼厥人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是被屠杀的命运。 “校尉,若是护不住那些狼厥人呢?” “那就不护,在这之前,拼尽全力。” 难得孟长安多说了几个字,却懒得多解释一下。 士兵们都松了口气,他们不会去思考更高层次的事,不会明白校尉带回来这几百狼厥普通百姓并不仅仅是为了救人,更在于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若是这些人安全带进封砚台,若是大军可以赶来支援,只怕皇帝陛下知道了的话会立刻下旨召见孟长安,召见这些狼厥族人,这是一种成就! 不是孟长安一个人的成就,是大宁的成就,是皇帝陛下的成就! 你黑武国内的百姓心向大宁,朕的边军就能深入黑武之地数百里把人带回来,这就是大宁的态度,这就是大宁的实力! 这件事通传天下,大宁四周那些大大小小的国哪一个不敬畏? 斥候们想不到这些,眼界,思维,这些都是局限了他们的东西。 可是孟长安不认为如此意义非凡的代表事件分量比他手下斥候的命重,尽最大努力的把人带回去,带不回去就只能放弃,如果换做别人会怎么做? 后面的熊骑开始加速,他们的人数依然比孟长安这边多的多。 “看来有人希望他们把我留下。” 孟长安往更远处的地方看了看,之前他就判断大威天狼骑兵就在后边追着,可是天狼骑是重甲骑兵速度并不快,一千重甲骑兵行动的时候需要差不多两倍的辅兵和马夫随行,需要相同数量的马驮载物资。 上次那个家伙为了追上他居然下令骑兵把甲胄卸了,这么疯狂的事只有疯狂的人才能干得出来。 上次的交手并没有过去多久,辽杀狼追击孟长安的时候于一百五十米外发箭,眼看着那一剑就要射穿孟长安后颈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居然猛的回身一把将铁箭攥住,那只手若磐石一样。 如果是避开了,辽杀狼还不至于生气成那样,孟长安一把攥住了他的箭,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挑衅,无法忍受的挑衅,武新宇都不敢这样去接他的箭! 四百多熊骑加速追来,孟长安带着人拼死争取来的这点时间很快就会因为速度的巨大悬殊而被磨灭。 身后熊骑距离已经不到三百米,孟长安勒住战马,其他斥候还在向前疾冲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孟长安一个人调转马头冲了回去,手里的长槊扬起来的时候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对面的黑武熊骑明显有一阵笑声出来,那是对孟长安一个人冲回去的嘲笑。 噗的一声,孟长安将迎面而来的黑武骑兵刺死,长槊一扫将后面两个连人带尸体一起扫飞了出去,他右手持槊,左手将黑线刀抽出来,挡住一刀同时长槊再次刺死一人。 他坐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种无畏,只管往前疾冲。 几百人的马队硬生生被孟长安一个人杀穿了一条血路出来,这一下把黑武熊骑的仇恨激发出来,队伍竟是没有追击前面狼厥人,而是调转过来紧追孟长安。 孟长安将长槊挂在一侧打马向前,背后的硬弓摘下来连环发箭,追的最近那几个黑武熊骑全都被射翻下来。 几百骑兵追在他一个人后边,孟长安带着他们距离狼厥人越来越远,瞿雄他们那边这才明白校尉的意思,红着眼睛催促狼厥人快走。 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越来越明显,到近处时候犹如洪峰。 大威天狼来了。 那一千人的重甲列队向前的时候,竟是有一种黑云压城般的气势,这些天狼骑每一个人都几乎超过一米九,壮硕如牛,他们的武器也都很沉重,身上的甲胄寻常刀剑根本就破不开。 黑压压的一片骑兵过来,距离孟长安已经不过两三千米的距离。 辽杀狼斜着坐在战马上,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孟长安嘴角随即勾起来:“果然是个人物,很好,非常好。” 他放下千里眼:“你们去把那些狼厥人都杀了,那个宁人是我的。” 他坐正了身子,催马朝着孟长安冲过去……辽杀狼是大威天狼阵字营将军,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从不穿甲。 他坐下的名驹博踏乌啾啾的叫了几声,发足狂奔。 此时那追逐孟长安的几百熊骑看到大威天狼来了纷纷勒住战马,谁都知道辽杀狼是什么脾气,他看中的东西谁也不能抢,于是这些骑兵开始朝着狼厥人冲过去。 -- 第180页 孟长安坐下战马虽然不俗,可比起博踏乌来说要差得远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而就在这时候,忽然从斜刺里杀出来一支宁人骑兵,队伍人数不多只三百余人左右,可是战马速度极快,阵型锋利,势如奔雷。 那几百人的黑武熊骑还没有做出反应,这三百余大宁骑兵就从侧面擦了过去,一阵连弩激射之后至少百余黑武人被放翻下来,然后这支大宁骑兵朝着狼厥人那边过去,一人一个把狼厥人拉上战马,剩下的也不管了,朝着封砚台那边冲了过去。 孟长安一眼就看到了那支宁人骑兵打的战旗上那个裴字,他冷笑一声,催马加速。 孟长安的手下将剩下的狼厥人救起来,追着前面的骑兵冲进了封砚台城中。 也就是他们追的快,不然城门就关了。 瞿雄一看那些同袍居然要关城门眼睛都红了,从战马上跳下来一脚踹翻了其中一个:“校尉还在外面!” “给我把他绑了!” 不远处有人怒斥一声。 几个骑兵上来将瞿雄按住,过去一个亲兵直接抽了好几个耳光。 裴啸坐在战马上看了那些斥候一眼:“谁再看违抗本将军将令,定斩不赦。” 吱呀呀的声音中,裴啸的手下将封砚台的城门紧紧的关上,还加了横木,瞿雄挣扎起来大声争辩,哪里顾得上自己满嘴的血。 裴啸一皱眉:“听着聒噪,把他下巴摘了。” 几十个斥候就要拔刀相向,可是被一群人围着,对方的连弩早就已经端了起来,只要他们上前立刻就是一阵箭羽扫射过来。 “把这些人的兵器全都下了,去了甲胄,绑起来扔进废弃的屋子里。” 裴啸催马转身:“毕竟是大宁同袍不能直接杀了,我于心不忍,咱们走了之后若是都饿死了却也与我无关。” 裴啸的手下冲上去,仗着人多势众将那些斥候的甲胄和兵器都给卸了,然后一个个绑起来,找了几间废弃的屋子直接推搡进去,又找来锁链将屋门锁上。 一群狼厥人吓得面无血色,刚刚从黑武人的追杀之中逃出生天,此时竟见到了宁人之间居然出现了矛盾,谁也不敢说话,挤在一起好像一群受到了惊吓的绵羊。 “呵呵……” 裴啸硬挤出来几声干涩的笑声:“你们不必担惊受怕,本将军是大宁正四品威扬将军,你们都是我救出来的,我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野括台站起来指着外面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裴啸脸色一寒:“他说的是什么?” 一个懂狼厥话的手下解释道:“他说救了他们的恩人还在外面,为什么要把城门关上?他让……他请将军把城门打开放他们的恩人进来。” “我才是你们的恩人!” 裴啸脸色一白:“你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活下去,就给我牢牢记住一件事……进入大宁之后,不管是谁问他们都必须说是我把他们救出来的,我本将军在深入黑武国境内探索地形的时候救的他们!如果谁记不住的话,我现在就剁了他。” 他手下人用狼厥话大声说了一遍,野括台当时就懵了。 “明明是外面那位将军救的我们!” “你闭嘴!” 他父亲连忙把他拉着蹲下来,使劲儿捂住了野括台的嘴。 裴啸从马上跳下来往城墙上走:“你们那个救命恩人就要死了,所以是我把你们带回来的,这是上天给我的运气……不但绘制地图的功劳是我的了,连救出几百个狼厥人的功劳也是我的,这是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壮举,陛下也要亲自嘉奖我!” 他的手一摆:“挨着个的问他们,能记住我话的人就留下,记不住的就砍了,反正带回去五百人和三百人也没什么区别,陛下要的只是这件事而不是具体多少人。” 他登上城墙,心里想着孟长安,我要亲眼看着你死,你不是很强吗,不是不惧黑武人吗,现在外面一千多天狼骑追杀你一个,我看你怎么活。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已经冲到了城墙外不远处,眼看着城门关闭。 他背后距离已经没多远的辽杀狼放声大笑:“你们宁人还是这个样子,自己人和自己人勾心斗角,看起来那个人是要抢你的功劳,宁人……你可以投降,我许你高官厚禄,以你的本事跟我回去,我保你飞黄腾达!” 孟长安回头,忽然笑起来:“我会去黑武的,不过去的时候会带着我的兵,踏平你们的国都。”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把长槊摘下来,他马鞍一侧挂了一卷绳索,将绳索绑在长槊上,然后单臂将长槊举起来分离一掷! 那长槊化作一道霹雳飞上城墙,正好裴啸从里面上来,长槊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砰地一声戳进一根柱子里。 孟长安双手抓着绳子一发力就荡了出去,两只脚蹬在城墙上,稍一停顿然后迅速的往上爬。 被吓了一跳的裴啸反应过来,抽刀朝着绳索砍了下去! 第九十八章 困境 眼看着距离城墙顶端只有不到两米之遥的时候,裴啸抽刀猛的剁了下去,一刀将绳索斩断! 孟长安感觉右手抓着的绳子一松身子开始下坠,他将右手的黑线刀在第一时间扔了上去,然后双手抓在城墙上扣住砖缝,两只脚在墙面上蹬了一下身子骤然而起,就算是贴着墙面往上蹬起来,到上面距离城墙还是会越来越远,发力的角度导致难免会向后荡一下。 -- 第181页 孟长安扔上去的刀恰好落下,他一把将黑线刀抓住,然后往前一送戳进墙垛中孔里,刀卡在墙垛中孔,孟长安一发力爬了上去。 人还没落地,一柄横刀朝着他的脖子扫了过来。 孟长安在半空之中硬生生成平躺的姿势,手在墙垛上按了一下,侧身双脚连环踹出去。 砰砰砰砰砰…… 裴啸胸口被孟长安连着踢中向后退了好几步,胸口里一阵窒息,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忍不住涌了上来。 被孟长安连踢五六脚,谁也受不住。 裴啸嘴里溢出来一口血,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都杀不了孟长安。 孟长安落地,城墙上噼噼啪啪的几声响,有羽箭射在他刚才挂着的那个位置。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叫辽杀狼的黑武人已经停下来,跨腿斜坐在马背上抬起手啪啪啪的拍了几下,给孟长安鼓掌。 裴啸手抚自己的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口气,冷冷的看着孟长安:“竟然对将军出手,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有看出来你是大宁的军人。” “你放肆!” 裴啸怒道:“你没有看到本将军带着数百精骑把你的人救回来?” “我看到了,但不敢确定,因为我不相信同袍手足会关闭城门。” 当时的情况辽杀狼一人轻骑最快追在孟长安后边,不管是熊骑还是大威天狼都距离有一段,城门里的人完全可以把孟长安放进来,一阵箭就能把辽杀狼逼退。 裴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心情平复了一些,毕竟此时此刻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手里有三百多精锐,城门外的黑武军队没带攻城器械,清一色的骑兵根本没办法攻城,孟长安的手下又都已经被关了起来,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是不是还没有看清楚现在的局面?” 裴啸一边说话一边往后退,他那些亲兵冲上城墙把孟长安和裴啸隔开。 裴啸靠着城门楼一边喘息一边说道:“虽然你一再顶撞我,而且我很不喜欢你,但我念及你在雁塔书院十年不易,还是打算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是愿意以后追随我,他日我做东疆大将军,你在东疆刀兵也自然有一席之地。” 孟长安就是那么冷冷淡淡的看着他,偏偏是这样让裴啸越发的恼火起来。 “将你亲手绘制的地图交出来,然后配合本将军,这次救出狼厥族人的事归功于本将军,此事重大,扬我大宁国威,陛下必然会召见我,你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将来我在东疆为你留一个将军的位置,在东疆你的地位可以仅次于我。” 孟长安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看着他。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裴啸走到城墙上往下走的地方站住,伸手指了指远处几间旧房:“你的手下都在那里关着,难道我还不能逼问出来?本将军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孟长安,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这一切可以算是我向你借的,将来我会加倍的还给你。” 孟长安看着裴啸的眼睛:“你带的人不够多。” “你什么意思?” 孟长安淡淡的说道:“杀我之前,我必杀你。” “哈哈哈哈哈……” 裴啸笑的几乎岔了气:“我见过太多张狂的年轻人,可是比起你来,他们什么都不算……孟长安,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怎么杀我,我三百精锐你可尽杀之?” 孟长安回手把挂在墙垛中孔里的黑线刀抽回来:“只要我手里有刀,没有什么不可能。” “可惜啊。” 裴啸一脸不屑的看着孟长安:“本可是大宁一员虎将,我也很想用你,且本将军仁慈已经给你指明了一条宽敞大路,你自己偏偏不肯走……我最后再说一次,若你愿意追随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孟长安回答:“宁与虎狼一战,不与狼狈为奸。” “杀了他!” 裴啸脸色一寒大声下令。 前面那一排亲兵立刻将连弩端起来,在这一瞬间孟长安忽然前冲,城墙上本就不算宽阔,双方距离又近,孟长安动起来若虎豹前扑! 他一脚将距离最近的那个亲兵踹的向后飞出去又撞倒了两三个,然后伸手把戳在柱子上的长槊拔出来,长槊横扫出去,槊锋在脖子上切开,再切开,再切开……那一排亲兵的脑袋一个挨着一个飞起来,一槊将这一排人的人头尽数扫掉。 孟长安两只手抓着槊杆往前挤冲,推着那几具尸体撞在后面的亲兵队伍上,他一人之力顶着十几个人往后退,直接都推到了城墙台阶那边,一群人顺着台阶滚了下去,裴啸连连躲闪才避开。 孟长安横槊站在那,俯瞰一群魑魅魍魉。 城墙上勉强也就是三米宽,他横槊站在台阶上城墙的地方拐角处,那些人用弓箭射不到他,只能重新往上冲。 若这里是平坦空旷之地,孟长安再强也撑不下去,三百精锐,其中还有不少是裴啸从家族带来的高手,远比寻常士兵要强悍的多,人命堆也能把孟长安堆死。 可这个位置孟长安卡住的极巧妙,正是上城墙的地方,他站在拐角处可以不担心弩箭,而因为台阶宽度有限,敌人最多只能是三五人一块上来。 上来者死。 第一个战兵才刚刚露头,孟长安的槊就戳了过去,槊锋从脖子前边切进去从后面戳出来,抽槊回来的那一刻血好像瀑布一样喷涌出来,那战兵的脖子只有两边还连着,被冲上来的血液喷的脑袋来回摆…… -- 第182页 第二个战兵举着一面圆盾上来,低着身子头躲在圆盾之下,孟长安哼了一声,长槊狠狠的砸落……砰地一声,大槊砸在圆盾上,圆盾撞在铁盔上,那人遭受重击之下眼睛立刻就往上一翻,紧跟着鼻子里耳朵里都有血流出来,身子一歪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城墙下面传来裴啸咆哮的声音,一群亲兵在他催促下开始往上冲,封砚台本就不是一座大城,城墙高度有限,而且从城内来看城墙还要矮一些,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兵冲上台阶的速度并不慢。 然而,孟长安杀人的速度更快。 那大槊沉重,可是孟长安却用的如蜻蜓点水,上来一点戳死一个,槊锋犹如毒蛇一般在人群之中游走,每一槊都直奔咽喉,准的令人心惊胆战。 尸体一具一具的滚下去,几分钟之后这地方竟是堆起来一层,后面的人再想上来就得踩着尸体跳过来。 孟长安感觉自己双臂酸麻之后将大槊靠在一边墙上,摘下来腰畔的连弩点射出去,上来的几个人有被射穿咽喉的,有被射穿眼窝的,一瞬间又倒下去好几个。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孟长安活动了一下双臂,将连弩扔在一边再次把大槊抓起来。 又杀了一阵,那台阶上已经铺了一层尸体,三十几个人倒在那再也起不来,入口处更显狭窄拥挤,后面的人开始往下拉拽尸体清理道路。 孟长安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还是守不住,对方有几百人,总会有人冲上来,而且已经有人跑出去打算从另外一边的入口上来。 他一槊扫死了两人然后开始后撤,边战边退,退到空旷处忽然从城墙上往里边跳了下去,那地方他之前就观察过,下面有一排房屋。 黑线刀在城墙上划出来一串火星,孟长安落在屋顶上顺势一滚又跳了下去,然后发足狂奔冲进城内。 “给我追!” 裴啸的眼睛都红了:“一群废物!” 他伸手抓过来一张硬弓连射三箭,奈何孟长安动作太快,三箭落空。 孟长安穿过街道小巷,看了看后边追兵已经甩开一段,拐了个弯后攀墙跳进一个院子里,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 先是和黑武人激战,又在城墙上厮杀了这么久,就算他是个铁人也会累。 大将军说会有后援,后援在何处? 孟长安连续深呼吸,跑进这屋子里把房门关上,院子外面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和呐喊声,追他的人没有发现他进了这个院子往前追了出去。 他靠着门板坐下来,感觉双臂已经废了似的那般酸疼,大槊来不及拿回来身边只有一把黑线刀,孟长安靠在那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平稳呼吸来缓解疲劳。 片刻之后他随即睁开眼睛,把手伸进自己的皮甲里摸索了一会儿,在皮甲中将小猎刀抽出来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那只是一把很短很短的小猎刀而已,可是他握着刀的时候,却仿佛那刀子里能给他补充体力似的,连神色都放松了几分。 他把小猎刀在自己袖口上擦了擦,低着头看着刀,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勾了勾。 “怕是要输给你了。” 他抬起头沉默了一会儿,把小猎刀收好:“可我没打算这么轻易就认输。” 外面的声音逐渐远去,可是孟长安知道这些人很快就能挨家挨户的搜过来,封砚台本就不是一个大城,就那么大,找到这用不了多久的。 他在自己腰畔的牛皮囊里翻了翻,找出来一块肉干塞进嘴里。 休息了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大喊,听清楚之后孟长安的眼神骤然一冷,杀气外溢。 “孟长安你听着,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手下人全都烧死,我听说你对自己手下人极好,料来你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你连累而死吧。” 孟长安扶着门板站起来,艰难的咽下去嘴里的肉干,想着这东西可真是难吃,有些怀念长安城登第楼的饭菜了。 然后他转身拉开房门,双手各有一刀大步走了出去。 第九十九章 我们来了 孟长安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此时此刻裴啸那得意的嘴脸,之前几十名斥候被他的人卸掉了兵器甲胄绑在房里,一把火就能把这些大宁最精锐的战士送进地狱。 其中有些人这是第七次跟着孟长安进入黑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孟长安绘制地图再加上带回来几百名狼厥族人这天大的功劳,也足以让他们每一个人也随之改变命运。 举着火把的裴啸就是他们的命运之中的恶魔。 孟长安左手握着黑线刀右手握着小猎刀从院子里走出来,空地上裴啸手下的亲兵已经严阵以待,明明孟长安只是一个人而已,可在他们眼里这一个人就堪比一头杀不死的凶兽。 登城墙的台阶上现在还铺着一层尸体,这些人单个拿出来都是战兵之中很强悍的存在,却被那一人一槊送进了阴曹地府,血液把台阶都染成了红色,血腥味依然刺鼻。 “我以为你不敢出来。” 裴啸冷笑着看向孟长安:“我们北疆战兵之中的大英雄,能在黑武帝国疆域内七进七出,说出去连陛下都会为你拍手称赞……怎么,放不下你手下这些斥候的生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倒是有几分看不起你,成大事者,哪能被这些东西牵绊,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转世投胎的话,这些话就当是我送给你下辈子从军时候的礼物,不用谢。” -- 第183页 那些房子的门开着,里面孟长安的手下挤在那往外看,每个人脸上都是愤怒,都是担忧,也有恐惧。 “校尉你快走啊!” 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嗓音沙哑。 瞿雄被摘了下巴发不出声音,嘴里呜呜的,几次想挣扎着站起来,奈何捆绑的太结实连关节都回不了,又如何能站起来。 孟长安忽然对他们笑了笑。 所有人都楞了一下,这是校尉第一次对他们笑吧,原来校尉笑起来这般好看这般温暖。 孟长安的视线从手下人身上移开最终停留在裴啸身上,他把黑线刀插在身边地上:“就算是出来了你一样会把他们杀了,若我死了,你又怎么会容得他们活下去?” “哈哈哈哈……” 裴啸忍不住赞赏的看了孟长安一眼:“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出来?” 孟长安看向天穹高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苦笑。 “我们都是被放弃的人,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孟长安语气有些淡淡的不甘:“原来,这就是帝王心术。” 大将军铁流黎说会有援兵在封砚台等候,会做成是黑武人杀死了裴啸的假象,而现在看起来这一切都不过是空头许诺罢了。 铁流黎说,裴亭山曾经是他过命的兄弟。 所以,铁流黎当然不会把这个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皇帝对裴亭山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如果只是用裴啸的死来敲打裴亭山的话,那么他何必做的太绝? 现在,外面有黑武人,这里有他和裴啸,多完美的局面。 孟长安想着,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援兵其实应该就在不远处,只不过他们今天不是来支援的,而是来善后的……若是自己杀了裴啸,那么他们也许会杀了自己,做一个全军覆没的假象。 如果裴啸杀了他,那么外面铁流黎安排的队伍就会把裴啸杀死,最终这个故事可能会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裴啸的手下孟长安这段时间以来带着精锐斥候七次深入黑武境内绘制地图,并且救回来数百名心向大宁的狼厥族人,归途中不慎被黑武追兵包围,死战不退,裴啸得知消息后亲自带兵前来支援,然而也被黑武人围困,最终将军与校尉并肩作战却终究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这个版本的故事纵然算不得皆大欢喜,可这是对任何一方都不算难接受的版本,裴亭山又能怎么样?裴啸死了之后必然会加官进爵,皇帝对他必然会百般安抚,为将者战死沙场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他没得可闹。 当然,故事另外一个版本就不会这么美好,因为这美好不符合皇帝陛下的心愿,所以更好的应该是孟长安七次深入黑武绘制地图,这是大功,裴啸知道后想霸占这份功劳,然后在封砚台杀死了孟长安。 结果却被追来的黑武人围困,大将军铁流黎带兵救援不及,以至于裴啸也战死了。 这个版本的故事,更利于皇帝敲打裴亭山,裴亭山当然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霸占军功的事裴啸又不是第一次做,所以他还是没法闹。 然后呢? 然后才是精彩的地方,皇帝依然会以皇帝和朋友的双重身份来安抚裴亭山,而铁流黎可能会派亲信去一趟东疆,代表铁流黎向裴亭山道歉并且再次提起两个人过往的兄弟情。 这件事的负面影响会被压下来,皇帝会最大力度的赞美孟长安,把他提到一个年轻人表率的高度,让整个大宁的年轻人都向孟长安学习。 裴亭山那般性子自然受不了,万一说了些过分的话,做了些过分的事,陛下也就只能忍痛拿掉这位大将军的兵权。 这短短片刻孟长安想到了这许多,所以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不知道皇帝和老院长在有过一番长谈,说出了放任生死那四个字,也不知道陛下给铁流黎的旨意,也是放任生死几个字。 所以这里没有铁流黎安排的援兵,而将军武新宇确实带兵出营,也确实距离封砚台不远,可是武新宇得到的军令是击退黑武人。 “都是被放弃的人?你什么意思?” 裴啸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没什么。” 孟长安看向裴啸:“你可以先让你的手下人冲上来,也可以先放火烧死我的人,但结局都一样……我一定会亲手剁下来你的脑袋。” “杀了他。” 裴啸抬起手往前一指:“现在就杀了他。” 手下亲兵立刻将连弩端起来瞄准了孟长安,至少两百多人将他团团围住,这一群身穿大宁战甲的士兵围着一位大宁的校尉,场面全都被那些狼厥人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在以后他们提起此事的时候会如何想。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忽然听到了一声弓弦的响声,那是一张硬弓被人拉的很满的声音,声音很轻所以证明距离足够远,可是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听到,四周都是战兵,动作的声音远比要比拉弓的声音大,而这些战兵用的都是连弩而非弯弓。 孟长安忽然笑起来,想到了在长安城书院外面那片树林子里,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听到了一阵很轻微的声音,然后有个家伙从天而降。 他说……我是来给你挡煞的。 还有什么比眼下这命煞更难的? 然而这似乎绝无可能,那个家伙远在安阳郡水师,从安阳郡到这地方万里迢迢,孟长安不相信什么心有所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很多看似玄乎的事都是因为有合理的推测才会提前预判,而那个家伙就算是得到消息赶过来也根本来不及,除非…… -- 第184页 有人就是这样安排的,可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什么? 叮! 从远处城墙上有一支羽箭飞过来,瞬息而至,那箭精准的戳在裴啸的后颈上,这一箭的角度力度都毫无瑕疵,所以裴啸应该死定了。 应该,却没死。 箭在裴啸的后颈上打出来一片火星,裴啸啊的叫了一声捂着脖子往前扑倒,趴在地上的时候手指缝隙里有血液流下来,然而他很快就站了起来,几个亲兵立刻举着盾牌将他团团护住。 “链甲吗?” 城墙上的沈冷蹲下来,心说这些公子哥出身的人身上的好东西真的不少啊…… 裴啸确实在甲胄里边还穿了一层链甲,很细密,箭簇从链甲的缝隙里刺伤了裴啸的脖子,可是被链甲卡住不能深入,这一箭把裴啸吓的三魂七魄没了一大半,可惜就是杀不了。 裴啸怒骂一声,再看时,就在所有人注意力在他身上的这一会儿功夫孟长安就不见了,他往四周看,哪里有那个家伙的影子。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外边,自己的人还没有都爬上来,他没有想到赶到封砚台的时候城门都已经关闭,想进城只能爬上来,可城墙要是好爬的话又怎么能挡得住敌人? 沈冷用了孟长安一样的法子,他将黑线刀上绑了绳子扔上去,运气不好的三次才将黑线刀卡住,而他爬上来的地方偏偏在另外一侧,上来后远远的看到孟长安被围住。 在城墙上急速跑过来,视线在那些战兵身上扫了一圈,又多看了一眼那个穿将军甲胄的,最终多看了两眼孟长安手里的小猎刀,于是沈冷嘴角上多了些老母亲般的微笑。 “放火烧死那些人!” 恼羞成怒的裴啸以为还有斥候漏网,回头一指房子那边:“全都烧死!” 四五个亲兵举着火把冲过去,刚到房子外面,忽然一片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砰地一声,一面足有一人多高的巨盾平拍下来,前面那三个人直接被拍在地上,脑壳都被砸的好像缩回脖子里了似的。 紧跟着城墙上面一阵连弩点射,裴啸的几个手下顷刻之间就被射翻在地,裴啸抬起头往那边看了看,在刺眼的眼光下看到了一群身上被阳光映射出金边的汉子。 城墙上顺下来几条绳索,七八个身穿深蓝色水师战兵军服的汉子顺着绳子滑下来,为首的那个家伙身高足有两米,将巨盾捡起来挡在身前,他回头朝着屋子里被绑住的那些斥候咧嘴笑了笑:“别怕,水师的兄弟们来了。” 在他们对面,是两百多些身穿黑色战兵军服的同袍。 却已经不是同袍。 第一百章 命煞十八 沈冷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十人队,中途有人受伤又安排人送回去减员两个,现在身边只剩下九个人,而此时此刻,这九个人就站在房门口挡在那些斥候的前边,面对着两百多名精锐的北疆边军战兵,人数相差悬殊,可看起来是一山对一山。 他们身上深蓝色的水师战兵军服和对面边军黑色军服是那么的相似,款式一样,除了颜色之外便只是胸口那标徽不同。 “攻!” 裴啸一声怒喝。 三个十人队同时向前,从三个方向朝着水师的人进攻,他们经受过的训练都是一样的,所以动起来双方都明白彼此的意图是什么。 一片弩箭激射过来,八个人同时退后到了王阔海身后,一面巨盾为所有人提供了庇护。 一轮弩箭之后对方的三个十人队已经到了跟前,抽出横刀呐喊着冲了上来。 王阔海把巨盾往下一戳,随着砰地一声,那便是进攻的战鼓。 防守? 不可能的。 背后的八个人同一时间冲了出去,先是连弩一阵点射,八个人几乎在三息之间就把九支弩箭全都射空,对面已经靠近过来的战兵哀嚎着倒下去一层。 杨七宝冲在最前边,手里的横刀快的令人胆寒,对面那个战兵的刀子才刚刚举起来,他的横刀已经抹过了那人的脖子。 在血雨之中杨七宝冲了出去,一刀将第二个战兵的脑袋直接掀了下来,侧面两把横刀朝着他闪电般剁落,刀子还在半空,巨盾从后面撞过来直接把那两个人撞飞了出去。 王阔海身高差不多两米,壮硕如牛,他一只手抓着巨盾往前冲撞,另外一只手拿着的却不是大宁的制式横刀,而是一根分外沉重的狼牙棒。 砰地一声! 狼牙棒砸在一个战兵的铁盔上,铁盔直接就瘪了下去,片刻之后血液夹杂着白色的脑浆从铁盔下边缓缓的流了出来。 沈冷此时从城墙上站起来开始发箭,四箭连发,向前冲的两个战兵后背上中箭身子往前扑倒,有人反应过来开始往城墙上反击,奈何连弩的射程比硬弓短。 沈冷在城墙上快速奔跑,一边跑一边发箭,剑如流星,一个一个的战兵被他索走了生命。 裴啸发现明明他应该占据着绝对优势才对,明明他的人数是对方的至少二十倍,明明都是大宁训练出来的战兵,可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丝毫主动可言? 对面挡住进攻的九个水师战兵靠着锋利的刀和那一面巨盾硬生生的反杀回来,第一波冲锋上去的三个十人队被砍瓜切菜一样放翻了三分之一,十人队的运转方式大家都很熟悉,就看谁下手快。 然而沈冷带来的人之中,有三个人堪称变态。 -- 第185页 王阔海,杨七宝,古乐。 这三个家伙互相配合就如一台高速旋转着的绞肉机,靠近的人要么被横刀斩杀,要么被狼牙棒砸碎脑壳。 一个武艺不俗的边军终于靠近,一刀朝着王阔海的脖子扫了过去,王阔海的动作稍稍慢了些,眼看着那刀子就要扫在他咽喉上的时候刀尖忽然向后退了出去。 杨七宝一脚踹在那边军的胸口上,这一脚出脚的角度防不胜防,他冲到王阔海身边的时候身子忽然转了过来,从面对那边军改为背对,身子往下一压,两只手撑着地面,右脚狠狠的蹬了出去。 这一脚,边军士兵的胸口立刻就塌了下去,天知道断了几根肋骨。 一个边军十人队队正趁机上来,刀子直奔杨七宝的后颈,这是大宁士兵最喜欢的杀人方式,一刀落人头。 而眼看着那刀子就要切开杨七宝脖子的瞬间,狼牙棒先一步到了那人的太阳穴上……犹如在头边炸响了一声雷,这一棒的力度直接贯穿了脑壳一样,接触到太阳穴的那一瞬间脑袋就变了形状。 眼眶裂开了,眼球被打爆出来,巨大的力度之下脑袋的形状变的如此奔放。 一阵反杀,水师九人将三个边军十人队击退,还把对方差不多一半人留在地上。 一个受了伤的边军士兵艰难的往回爬,费力的探起上半身朝着自己退回去的同袍招手,希望有人能过来拉自己一把。 大宁的边军都是兄弟,不会见死不救的不对吗? 杨七宝走到这个人身后,抓住他的铁盔拽下来扔到一边:“你不配穿这衣服,不配戴这铁盔。” 他一只手搂住那边军士兵的脑袋往上一扳,右手的横刀在边军脖子上来回抹了几下,一边抹一边往上揪……随着一身闷响,脑袋被他切掉拔起,血瀑布一样喷出来,喷的他满身都是。 杨七宝把那颗人头举起来晃了晃:“你们还不如被杀死的敌人分量重,这颗人头连挂在我腰带上的资格都没有。” 他将人头扔在一边退回到自己队伍里,古乐此时双手各拎着一颗人头正在发呆,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头没有价值,于是也扔了。 “给我上去,都给我上去!” 暴怒的裴啸不断的催促着,这些带来的亲兵大部分是他从家族带来的死士,另外一些都是他这几年收服的亲信,这些人当然知道一旦失败了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全都发了狠疯了一样往前冲。 王阔海他们九个如果再多两面盾牌一定可以坚守更长时间,此时对面的弩箭也差不多射光了,一百多人潮水似的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九个人一字排开站在那,握紧了兵器等待着那一刻的撞击。 就在边军冲上来的那一瞬间,王阔海忽然大喊了一声后把巨盾扔了出去,然后猛的往旁边一闪身。 孟长安从他背后冲了出去,脚下发力的时候几乎把地面上的青砖踩碎! 王阔海这一掷之力极为凶残,更凶残的是孟长安速度居然比盾牌慢不了多少,巨盾将正前方的两个边军直接砸翻,孟长安的黑线刀扫掉了后面的一颗人头。 “杀!” 杨七宝一声咆哮,状若疯虎。 在他们背后,几十个已经被解开了捆绑的斥候冲了出来,就在刚才激战的时候孟长安冲进了屋子里为手下人松开了捆绑,他们从地上捡起来那些死尸丢弃的兵器,跟着孟长安冲了上去。 孟长安是虎,杨七宝是虎,而后面的一群人也是虎。 突如其来的反攻让对面的边军乱了阵型,孟长安从这头杀到了那头,杀穿了之后朝着裴啸冲了过去。 这一刻,裴啸面如死灰。 但裴啸并不是个废物,他曾经是全军大比的第二名。 虽然之前被孟长安踹了几脚,可他的体力比现在的孟长安要好的多,孟长安已经厮杀太久,人总是会有极限的。 两把黑线刀碰在一起,手上乏力的孟长安刀子竟是没能握住,黑线刀旋转着飞起来落在远处,然后裴啸的脚就到了。 孟长安双手抬起来护住胸口,那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臂上,脚底在地面上摩擦着后退,一直到两米之外才停下来。 孟长安大口喘息着,眼睛已经微微发红。 体力啊…… 他忽然想到在长安城雁塔书院外树林中的那一战,当时的沈冷出手方式让他觉得很好,非常好,那是最节省体力的打法,然而他却不喜欢,他更喜欢凡事皆尽全力,出则无悔。 面前是敌人,他一刀落下,是一座山,他一刀落下。 “死!” 裴啸一个跨步过来横刀直奔孟长安的咽喉,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有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 在这一瞬间裴啸就反应过来,还有一个可怕的家伙一直藏在城墙上以弓箭射杀他的手下,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臂摆回来一刀朝着身后横扫出去,同时扭身看向后面。 这一刀空了。 沈冷落地之后立刻下蹲,那一刀就从他的头顶扫了过去,当刀子过去的瞬间沈冷猛的直起来身子,犹如猎豹扑向猎物的那暴力一击。 突然站起来的沈冷右臂手肘向上,这一击的爆发力几乎直接炸碎了裴啸的下巴,重击之下裴啸的身子往后飞起来,嘴里一股血夹杂着断裂的牙齿喷在半空。 沈冷把刀戳在地上后冲了出去,而对面的孟长安也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两个人一左一右但是动作完全一致! -- 第186页 还没有落地的裴啸在半空之中被沈冷抓住了右臂,被孟长安抓住了左臂,两个人同时发力往外一拉,同时出脚分别踹在裴啸的两个腋下! 砰! 噗! 裴啸的两条胳膊竟是被他俩硬生生的拉了下来,那是何其恐怖的力量,何其恐怖的杀意! 裴啸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失去了双臂之后看起来那身体如此怪异,躺在地上,他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下巴被击碎,喉管也破了,连正经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胜利者应该有一些话说才对,说些格调高的,我以后也说。” 沈冷抽起来自己的黑线刀扔给孟长安,孟长安一把接住然后刀落人头落,就像一刀剁在鸭脖上鸭头也会滚出去一样,鸭头至少有八种吃法,人头没有。 “我懒,能动刀何必动嘴?” 孟长安低头看着手里的黑线刀:“怎么这么重,好趁手的兵器!” 下一秒沈冷已经抢了回来,一脸的决绝:“不给!” 孟长安哦了一声,默默的把之前扔在地上的小猎刀捡起来塞回自己的甲胄下边,回头看了沈冷一眼:“我想再尝试一下。” 沈冷抱着黑线刀:“这个真的不能给,先生拼命换来的。” 孟长安笑起来:“白痴。” 沈冷:“笑个屁!” 孟长安一屁股坐下来,看着另外一边已经结束的战斗:“这不代表你水师的兵就比我们北疆的兵厉害。” 沈冷耸了耸肩膀:“白痴。” 孟长安微微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沈冷:“不许笑。” 孟长安:“偏就笑了。” 沈冷:“第一次看到被骂白痴还笑的这么开心的。” 孟长安嗯了一声,看向沈冷:“马上就十八岁了。” 沈冷:“嗯?谁不是?” 孟长安在地上躺下来,抬着头看向天空:“那个道人说我命煞到十八,十八之后百无禁忌……傻冷子,以后该我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机遇 城墙上的风将最后一丝血腥味送进了天空远处,一支突然出现在外面的大宁骑兵让黑武人不得不退去,封砚台对于黑武人来说从来都不是福地,上次在这发生的那场恶战依然还是他们的心头噩梦。 孟长安回头看了一眼,裴啸的那些亲兵还活着的依然有百人左右,都已经被下了兵器绑起来跪在空地上,每个人都是一种极为空洞的表情,比落在地上那些人头看起来更像是个死人。 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就算是孟长安不杀他们,他们也注定会死。 “你打算在这待多久?” 孟长安问。 沈冷靠在城墙上甩了甩头发感觉自己比较酷:“最多一天,长安城里还有个漂亮姑娘等我呢,可好看了。” “哦……” 孟长安有些遗憾:“这里没有酒楼。” 沈冷:“折现吧。” 孟长安微微勾起嘴角:“正六品校尉再加上五品勋职上骑都尉,怎么还是这样一个鸟样子。” 沈冷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来,给我行个军礼看看,认真些,敷衍的样子未必好看。”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我还没输。” 沈冷思考了一会儿,觉得事情有些麻烦:“深入敌境之内数百里探索地形且绘制成图,还带回来象征意义极大的几百名黑武百姓,这两件事都给陛下脸上增光,尤其是后面一件,陛下知道了的话会开心的合不拢腿。” 孟长安:“合不拢腿?陛下之前为何要分开腿?” 沈冷:“啊……你真是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的家伙啊,这两件大功报上去的话,估计着重赏是难免的,你已经是正六品校尉,随随便便给个赏赐怕就是五品将军了,也就是说可能我在回去的半路上你就已经赢了?” 孟长安:“说说你的感受吧。” 沈冷:“我现在杀人灭口还来得及。” 孟长安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的问道:“庄雍待你还好?” “好。” “嗯……我们上次说,比一比谁先到五品,看来我赢定了,所以……” “我不会来跟你,你那张臭脸看的时间长了会惹人厌啊。” 沈冷转身看向城外,想着这就是北疆雪原,就是和黑武人日日交锋月月厮杀的地方,孟长安选择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他是想尽快的爬起来,这样才能去庇护什么……比如友情。 “听说黑武人很凶?” “也就那样。” “听说黑武的女人都很白很高胸还大?” “嗯。” “你见过?” “见过,没沈茶颜好看。” “唔……” 沈冷笑起来:“难道还用你告诉我吗?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比茶爷好看的女人。” 孟长安忍不住摇头:“那你为什么要问?” 沈冷道:“我以为你是听说黑武白妞儿又高又美才会来北疆的,还会听说她们身上有一股羊肉味。” 孟长安:“……” 他和沈冷肩并肩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那队大宁骑兵朝着封砚台这边过来,逐渐已经能看清楚那飘扬的大宁战旗,还有将军旗上随风摆动的武字。 “这件事不寻常,为什么会是你来?” 孟长安问。 -- 第187页 沈冷笑道:“谁知道雁塔书院那个老院长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为此不惜派人千里迢迢的找到我,让我尽快赶到封砚台来救你一命,你是不是瞒着我在书院认了个干爹?” 孟长安:“院长很老了。” “干爷爷?” “滚……” 沈冷笑了一会儿后脸色严肃下来:“其实你心里大概也已经猜到了怎么一回事吧,陛下八成是想清除军中隐患,裴啸这样的人不是偶然出现的一个,在大宁四疆四库十九卫……不,是二十卫战兵之中如裴啸这样的人应该不少。” 孟长安点头:“是啊,都是些勋臣的后代,尤其是陛下登基之后情况变得更复杂起来,当初陛下在军中极有威望,这威望是靠着裴亭山铁流黎这样的人为他杀出来的,所以陛下难免会对他们多照顾一些,而正是因为这念旧情,会让他们变得飘起来,裴亭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沈冷:“陛下谋的不是百年而是更长久,所以军中的隐患必然会清除,当初陛下在军中的时候重用裴亭山铁流黎这样原本不是勋臣出身的人就是一种抗争一种态度,大宁开国时候那些勋臣跋扈是谁都知道的事,历代大宁的皇帝陛下也多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开国艰难,没有这些勋臣大宁也不会有现在数百年江山万里。” “所以陛下在军武中用的大多是寒门出身的人,现在呢,裴亭山一个人撑起来庞大的裴家,他的手已经严严实实的把东疆捂住了,就好像自己家里的金银财宝一样不肯让外人碰一下,可那不是他的,是大宁的。” 孟长安看向沈冷,突然发现这个当初看起来有些白痴莽撞的家伙已经变得如此成熟。 “陛下用的人,是为了对抗勋臣,而现在这些人变成了勋臣。” 沈冷:“所以我们应该开心起来?” “还没到开心的时候。” 孟长安看着城外那越来越近的队伍:“为什么我这次没有北疆的援兵?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肯救?是因为铁流黎这样的人顾虑太多,他知道陛下要做什么要针对谁,然而他自己也可能是陛下要针对的人之一,所以他做事自然不会那般决然。” “这也可能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沈冷淡淡的说道:“大浪淘沙啊……陛下要的可不是被百般呵护起来的所谓人才,比如裴啸,真的那么白痴那么一文不值?全军大比第二,当年仅次于武新宇,这些都足以说明他很强,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并不强大?是因为这样的人走捷径走习惯了,而且走捷径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我们还在一条大路上向前跑和其他人竞争的时候,他骑着家里人给的高头大马轻松的超过我们,然后我们冲到目标的地方苦思如何打开那道金光大门,他已经从小门进去,坐在里边以居高临下的眼神注视着我们。” 孟长安道:“这是陛下讨厌的人。” 沈冷:“唔……所以陛下要的是一群从真正的生死环境中杀出来的人,如你,如我。” “放任生死吗?” 孟长安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孟长安看到武新宇已经在城墙下朝着自己招手:“我去虚伪的说声谢谢。” 沈冷:“我的呢?” 孟长安:“你真的想听我说谢谢?” 沈冷:“也可以折现。” 孟长安:“为什么我觉得你特别贪财了。” 本想下城去迎接武新宇的他忽然站住,转身看向沈冷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担忧和警惕,他很清楚沈冷的出身,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也能体会到苦日子是什么滋味,十二岁离开家之后他就没有再要过家里一个铜钱,他甚至如沈冷一样在码头做过苦力,沈冷经历过的一切他都去品尝过,他知道什么是最大的诱惑。 “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孟长安眯眼睛笑起来:“下次不会了。” 他走向城下,脚步都轻松了几分,他看得出来沈冷眼神里的清澈。 “我当然贪财啊。” 沈冷在他背后有些认真的说道:“我以后要养婆娘的。” 孟长安的脚步又停了一下:“那你的理想可真大。” 沈冷问:“你真的没认院长做干爹?” “没。” “那你有没有兴趣将来给我孩子做干爹?” 孟长安继续往前走:“我未必会输。” 沈冷楞了一下:“搞什么……这也要比?” “冷子。” “嗯。”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跑这么远来救我了。” “噢,谁愿意来?这么辛苦这么麻烦。” “是啊,所以以后我多辛苦些。” “噢,那不谢了,反正你也没谢我。” 孟长安已经走到城墙下边,让手下人把城门打开,武新宇带着两千骑兵进入了封砚台之内,城外远处的黑武人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确定已经再也找不到机会随即远走,沈冷站在城墙高处看着那逐渐消失的队伍,似乎感受到其中有一道特别凌厉特别凶狠的眼神。 “这群狼崽子。” 沈冷叹道:“果然比水匪难对付。” 城下,孟长安把武新宇迎接进来,武新宇满眼笑意的看着他,却只说了两个字:“恭喜。” -- 第188页 孟长安抱拳,没说话。 武新宇从马背上跳下来先往城墙上看了看,看到沈冷的背影,然后有些感慨的说道:“女人们总是不会理解,一个真正的兄弟对于男人来说有多重要,她们甚至会嫉妒自己的男人在有些时候对兄弟比对她们还好些……说实话,我也很羡慕你,我没有一个这样的兄弟。” 孟长安语气平静的说道:“将军有,将军麾下的每一个士兵都是这样的兄弟。” 武新宇脸色一变,抱拳:“受教了。” 他看了看远处倒在地上的裴啸,那死相确实凄惨了些。 “这么暴力的吗?” “已经尽量温柔。” “哦……” 武新宇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大将军就在安城,半日就可来回,你和你兄弟去安城吧,大将军已经在那等着你们了,这里的事交给我。” 孟长安点头,没有质疑任何事任何人,武新宇当然也知道孟长安在最危险的那一刻心里会想到什么,连他都想到那些阴暗的东西,更何况置身其中的孟长安。 但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孟长安朝着沈冷招手,沈冷下来之后和武新宇客气了几句,随即带着他们的人离开了封砚台,这里距离安城确实不远,打马狂奔的话只需一个时辰就能到,安城是修建的新城,在封砚台被废弃之后那里就是新的边城要塞。 等沈冷和孟长安走了之后,武新宇招手叫过来自己的亲兵:“都杀了吧,然后好好埋葬,毕竟他们身不由己。” 一群亲兵冲上去,片刻之后裴啸的那百余名手下就被砍翻。 血腥味再一次飘起来,钻进鼻子里直冲脑袋,久久不散。 第一百零二章 敬边军! 沈冷这是第一次见到大将军级别的人,看着那络腮胡的雄壮老人,心里不由自主的生出来一种敬畏,铁流黎眼神里的东西,非百战不可有。 算起来他应该已经五十多岁,胡须有一半已隐隐发白,可毫无疑问的是他坐在那就是一座山,站起来就是一根擎天柱,更主要的他是大宁北疆门户。 铁流黎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孟长安身上,毕竟孟长安才是他的人,这反而让沈冷轻松了不少,毕竟面对这样一位大将军压力还是在所难免。 “干的不错。” 铁流黎沉默了一会儿后对孟长安说道:“但是你知道,这件事我应该在两天之后才得到消息,毕竟我应该坐镇阿犁而非安城,从封砚台到阿犁至少有走四五天,加急的军报算两天两夜我也要到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才能知道你干的事。” 他看向沈冷:“你听得懂我这句话吗?” 沈冷似乎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听到这句话后点了点头:“听懂了。” 铁流黎微微恼火,这就是老院长提到的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神飘忽,明显走神了。 “那你说听懂了什么?” “大将军说的是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才会知道你干的事,大将军用了一个你字而不是你们,所以大将军自然不是对我说的,我不在大将军应该知道的范围之内,又或者我从始至终就没有出现在这才合理,大将军又特意问了我一遍,所以我觉得有些别扭于是转头看了看窗外,是不想让自己太失望。” “你什么意思。” 铁流黎的脸色一寒。 “没什么,如果没有别的事卑职就先出去等孟长安,等大将军交代完,我和他说几句话就回水师。” 铁流黎看着沈冷的眼睛:“你是说,你看不起我?” “卑职还没有资格看不起大将军,卑职只是觉得不应该继续听下去,何必让大将军之后还要提醒卑职该记住些什么听懂些什么?” 铁流黎哼了一声,看向孟长安:“这就是你兄弟?似乎比你差的太远了!” 孟长安一字一句的说道:“卑职不认为他说错了,卑职也不认为他比我差远了。” 铁流黎啪的一声拍了桌子:“你还没领军功呢,跋扈的有些早了。” 孟长安道:“我记得大将军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我说大将军说的话我不想听,听了就会死,不做也会死,大将军笑我说你低估了陛下的气度。” 铁流黎皱眉:“嗯?” 沈冷拉了孟长安一下,孟长安却自顾自继续说道:“没有什么,气度而已。” 铁流黎忽然笑了起来,也看不出来是被气的发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年轻果然气盛啊……” 他站起来拍了拍孟长安的肩膀:“我也很欣赏你们之间的兄弟义气,但你说到气度二字,显然是觉得我刚才是在排挤你兄弟沈冷?” 孟长安道:“水师的战兵是战兵,北疆的边军也是战兵。” “幼稚。” 铁流黎一边在屋子里踱步一边说道:“我跟他说那句话不是要排挤他,这件事是你们两个人的功劳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但是他那份不在我这,而且也不会有实质的东西落在他身上,孟长安,你这两份功劳报上去,不出意外的话陛下最少给你一个正五品,勋爵自然也会有,可是你想想沈冷会得到什么?” 孟长安沉思片刻后回答:“会让陛下记住他的名字。” 铁流黎:“还有吗?” “卑职想不到。” “蠢!” -- 第189页 铁流黎白了他一眼:“让陛下记住名字的有很多,现在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天闻阁的事……天闻阁里有很多年轻人的名字陛下都记得,有些人的名字远远排在你们两个前边,而长安你会得到应得的一切,甚至你可以去深思,本大将军是不是为了保住你这应得的一切才会冒险除掉裴啸?” “你当然认为那是陛下需要我做的事,但我为什么要交给你?” 铁流黎停下来:“好好记住陛下的恩情吧,以后好好的为大宁效力,为陛下尽忠……至于沈冷,你应得的不会得到对你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陛下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让陛下觉得欠着你点什么,难道不好吗?” 沈冷点头:“谢大将军提点。” “这谢的稍显敷衍了些。” 铁流黎摆了摆手:“我很喜欢你们的年轻气盛,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啊……” 他重新回到座位那边坐下来:“你们两个应该还有话要聊,安城里永宁街上有几个酒馆还不错,北疆特有的烈酒一杯封喉,可以去尝尝……本大将军还要头疼如何给裴亭山写一封亲笔信,唉……走走走,都别在我眼前晃荡了。” 两个人行军礼,然后告辞。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被铁流黎叫住:“长安,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也知道沈冷刚才顶撞我是为什么,武新宇带着人就在封砚台外面却不救你们,是因为这件事之后你们才有值得救的分量……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义子?” 孟长安脸色猛的一变。 铁流黎低着头没有看孟长安,而是一直很为难似的想着如何落笔写那封给裴亭山的信。 “朝廷里已经有人在议论了,说你是水匪的儿子出身不好不能重用,做我的义子,终究还是能让一些人闭嘴。” 孟长安心里一暖:“可是如此一来,大将军这封信就更不好写了。” 铁流黎耸了耸肩膀:“是啊,不好写……幸好北疆东疆离着足够远,九千刀兵可以一口气冲到长安城,却未必能冲到我阿犁城,怎么,难道你不乐意?” 沈冷又一次拉了拉孟长安的衣袖:“说你乐意。” 孟长安:“你怎么好像老母鸡一样?” 沈冷撇嘴,扭头看向门外。 “卑职能不能思考一夜,因为这件事对大将军影响太大。” 铁流黎笑起来:“你还在替我担心?小家伙,你要是成为我的义子,以后战场上送命的可能就更大……我年少时扬刀纵马从不肯落后于人,你以后若为我义子,当然也不能落后于人,冲在最前面那个是你,况且你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你有一份功劳我只能给你半份,你有两份我只能给你一份,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你是我的义子。” 孟长安摇头:“那不干。” 铁流黎愣在那:“嗯?” “大将军问心无愧,所以一份就是一份,两份就是两份。” 铁流黎哈哈大笑:“你就那么着急爬起来?” 孟长安下意识的看了沈冷一眼,然后转头看向铁流黎:“大将军想收我为义子,是因为朝廷里有人说我是水匪的儿子,朝廷里的人听到大将军收我为义子的消息后多半都会乖乖闭嘴,大将军的分量太重,重到他们不敢再胡乱说话……” “所以呢?” 铁流黎问。 “所以,我想尽快让自己的分量重一些,重到让人不再提这件事。” “狂!” 铁流黎瞪了他一眼:“滚吧,我只给你一夜时间思考,难道做我铁流黎的义子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倒是没错,既然我公私分明问心无愧,所以一份就是一份两份就是两份。” 孟长安点头:“那就不需要思考一夜。” 铁流黎哈哈大笑:“滚去喝酒吧!” “是!” 沈冷和孟长安同时行了个军礼。 孟长安跟沈冷肩并肩往外走:“今天我们俩可以多喝一点,不要像在长安城那样,我受了一点伤居然不让我喝个痛快。” “不是我们俩,是我和我的人,或许应该更多。” “十个,更多?” 孟长安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是啊,应该更多。” 不久之后,沈冷带来的十人队和孟长安手下的五十几个斥候跟在他俩身后出了安城军营,不管是身穿深蓝色军服的水师战兵还是身穿黑色军服的边军战兵,此刻都是兄弟,能随着沈冷万里之遥从江南到北疆拼命,斥候们都很清楚,这些水师的家伙可以做兄弟。 所以队伍就变得浩荡起来,在大街上走的时候频频引来那些行人瞩目。 这地方是封砚台被废弃之后新建的边城,论规模比封砚台大了一倍有余,除了边军驻扎之外还有不少百姓也住在这,繁华时候大街上也是人来人往。 铁流黎说的没错,这条名字寓意不错的永宁街上着实有几家酒楼规模不小,除了接待休息时候的战兵之外,还有很多人从内地来这边城看看塞外风光,几乎每家酒楼的白墙上写满了文人墨客的诗词。 沈冷他们最终选择了一家看起来规模最大的酒楼,走到外面的时候孟长安忽然站住,有些扭捏起来:“我……” 沈冷把钱袋子翻出来塞进他手里:“拿去。” 孟长安叹了口气:“怕是要被你瞧不起。” -- 第190页 沈冷:“你以为我原来就瞧得起?” 孟长安哼了一声,迈步走进酒楼。 呼啦一下子进来这么多当兵的店小二都吓了一跳,此时天还没有黑下来这么多边军进酒楼是极为罕见的事,大宁边军军律极严,这些当兵的怕是糊涂了吧。 掌柜的看到之后摆手让店小二下去他亲自来接待,温和的笑着对孟长安说道:“军爷,咱们是不是换个时辰再来?天黑些,最不济也等这酒楼里客人少一些,不然的话对咱们边军影响不好,我不是不想做诸位军爷的生意,而是替诸位军爷想到军律严苛。” 孟长安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不行,就现在要喝酒。” 掌柜的都愣了:“为什么?” 孟长安道:“因为我们是奉军令喝酒。” 掌柜的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可是对北边红毛子打赢了一阵?” 孟长安笑着点头。 掌柜的回头高喊一声:“拍开两封老酒请诸位军爷,我请!” 正在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们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谁都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来自天南地北的游人,本地的边民,做生意的商贩同时举起酒碗碰在一起。 “敬边军!” 孟长安抬起手在胸口啪啪啪的拍了拍:“敬大宁!” “敬大宁!” 第一百零三章 辟谷 这一场酒喝的天昏地暗,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许有一大半人是在人家桌子上趴了一夜,另外一小半是在地上睡了一夜。 这酒楼的掌柜好心,找来许多棉被给他们盖上唯恐着了凉,北疆的夜里冷的撒尿都不敢不抖万一冻上了可怎么办,热水泼洒出去就是一阵雾气。 等到孟长安睡醒的时候沈冷已经走了,甚至连一声告别的话都没说。 自从十二岁那年在鱼鳞镇分开之后至今已经近六年过去,两个人相逢相聚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这并不影响什么。 孟长安揉了揉脑袋依然疼的好像脑浆在里边摇晃一样,这北疆的烈酒一杯封喉名不虚传,也就是这群年轻人血气方刚喝大了吐一场睡一觉,便又是生龙活虎,过了三十岁也没有这般的精力体力。 孟长安很不好意思的跟掌柜的道了歉,吐了人家一屋子,还打翻了许多碟盘碗筷,人家掌柜的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结账的时候死活只收了一半的钱。 “我在这地方也不光是为了做生意。” 看起来已经应有六十岁的掌柜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特别和蔼,或许是因为太过操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不少,两鬓雪白,额头上都是皱纹,看着孟长安的时候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我儿原来也是咱们北疆边军,那时候也做到了校尉,他也有和你身上的战服一模一样的衣服,他穿着也很威武漂亮。” 他拍了拍孟长安的肩膀:“好好活着,他没能撑下来……十几年前封砚台那一战他一个人砍死了九个黑武人,没亏……” 孟长安心里猛的一紧,肃立,然后给掌柜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 “我喜欢看你们到我这喝点酒。” 掌柜的抬起手抹了抹眼角,依然笑着:“有空就来,我给你们做的饭菜都足量加量,正是能吃的年纪,我儿那时候一顿饭好像能吃下去一头牛……” 他转身往柜台里面走:“回去吧回去吧,再晚了会被将军骂,从军当让将军笑,为将应使鬼狼哭。” 孟长安离开酒楼之后心情很久都没有平复下来,这就是大宁的百姓,军人的父亲。 掌柜的来安城开这家酒楼就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多看看这一身一身的黑色大宁边军战服,看看那一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他们笑他们闹他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回到安城军营里的时候孟长安离着很远就看到大将军铁流黎在那打拳,简简单单的大宁军武拳,动作刚猛霸道,每一击似乎都能在空气里击出一个气爆似的,哪里像是一个五十几岁的老者? “咦?” 看到孟长安之后铁流黎忍不住有些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多陪你兄弟几天?塞北风光还是值得多看看的,江南有江南的秀气,北疆有北疆的壮阔。” “冷子回去了。” 孟长安道:“他不能多耽搁,着急的甚至没有等我睡醒。” “聪明人。” 铁流黎笑起来:“他比你聪明。” 孟长安非但没有不服气,反而也笑起来:“好事。” 铁流黎:“活动活动?” 孟长安活动了一下双臂:“来。” 一老一少在校场上你来我来,足足打了一炷香的时间,孟长安中了六七拳却一拳都没能打到铁流黎。 “大将军好武艺。” 孟长安忍不住赞叹一句,明明身上疼的厉害可军姿依然笔直,别人夸大将军好武艺多半有几分奉承,孟长安说大将军好武艺没有丝毫拍马屁的意思,他说厉害,是真的厉害。 所以铁流黎很开心。 “拳怕少壮,再打下去我会输……不过若以命相搏,我能杀你。” 铁流黎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毛巾擦了擦汗:“不过我年轻的时候未必打得过你,人老尖马老滑动手就会变得取巧,你出力太刚后劲却没有虚,再历练一年整个大宁军中怕也没几个人是你对手……有件事提前跟你说,再过一年就是大宁诸军大比,三十岁以下且从五品将军以下的年轻人可以参加,评估新的军中十大新秀,上一届诸军大比的时候第一名的成绩都赶不上前一届第三名的成绩,所以那一届无人入评十大新秀。” -- 第191页 “四十岁以下且从五品将军以上的人也会择优参加,不过参加的比试分量更重,诸军十大战将的名号可是有用的很,如不出意外你去的时候参加的不是十大新秀的挑战,而是十大战将。” 孟长安哦了一声:“那他得快些才行。” “谁?” “冷子。” 孟长安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总不能故意犯些错误被罚到将军以下级别去十大新秀的挑战和他打。” 铁流黎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年轻人之间的义气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而此时沈冷已经带着自己的十人队离开了安城顺着官道打马狂奔,他可不想让孟长安这么早发现自己顺走了斥候三四十匹好马,如果不是铁流黎说这件事沈冷参与其中不能让更多人知道沈冷下手还有些犹豫,既然大家都不敢说,那还不顺等着什么。 加上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两匹马,回去的时候简直一个个的暴发户心态,骑着马都比平时颠的高一些。 美滋滋。 万里迢迢赶来,杀一阵,见一面,醉一场,酣畅淋漓。 沈冷骑着马回望安城,心想着若是以后自己还有机会来这北疆之地,一定要多看看塞北的雪,听说黑武那边的雪厚实的终年不化,还听说躲进雪洞里反而可以不让人轻易冻死,这地方真是辽阔高远。 “校尉,你干嘛买这么多酒?” 陈冉看了一眼那好几匹空马上都驮了酒坛,沈冷至少买了二十坛这北疆的一杯封喉,那酒实在是太烈了,喝一口下去往下咽都觉得艰难,好像咽下去的是一股火。 “先生和陈大伯都喜欢喝两口,庄雍将军也送一些,路过长安的时候给那位书院的老院长也送去两坛。” “为什么还要送给他?” “可能……茶爷这些天会把他折磨的比较难受。” 沈冷想到自己来之前的交代,忍不住有些想笑。 既然这事是老院长通知岑征将军让他来北疆,那么老院长当然不能置身事外,自己在半路上非但扒了一个七品县令的官服,还烧了一位世子殿下的庄园,这些可都得老院长负责。 此时此刻在长安城雁塔书院里,茶爷脸色平静的坐在院长对面,不管院长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开始时候老院长以为她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罢了,可聊了几天下来他惊讶的发现这姑娘的学识气度远在书院里九成的学生之上! 不仅仅如此,哪怕是问及军武事茶爷依然能有一番见解,而且往往一语中的。 老院长想着,若不是看得出来她心思根本不在这,真想去求陛下破例把这丫头收进书院里好生教导,也许用不了多久,书院就能出一个女状元。 “咳咳,姑娘,你已经在我这耗了好几天,真要等到沈冷回来才走?” “院长大人知道的,冷子去了北疆,如果冷子出了什么意外,我得留在这等院长大人给他一个交代。” 老院长只好昧着良心说话:“北疆那边安排妥当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难道说北疆一位能把黑武人打怕了的大将军还保不住那个冷子……” 心虚,特别心虚。 老院长小心翼翼的看了茶爷一眼,这个丫头看起来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可怕气质,不是什么杀气什么煞气之类的东西,而是一种让老院长觉得可怕的气质,这种可怕是因为他觉得这丫头若是自己亲孙女该多好?哪怕就是她把自己胡子薅下来自己也不会真的生气吧。 “我暂时借住在院长大人您这里吧,等冷子回来了我就走。” 茶爷站起来:“快中午了,我去给老院长做个饭。” 老院长猛的伸出手:“姑娘,好好坐着!” “难道院长大人不饿?” “不饿不饿。” 老院长摁住已经在叫的肚子:“姑娘的家里人一看就涵养好吧。” 茶爷想了想沈先生那个样子,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也还好,怎么了?” 老院长想着要是涵养不好如何能吃的下去你做的那饭菜?第一次这丫头要去做饭的时候,他想着如此精致的一个丫头既然自己主动要去做饭当然不会差了,后来发现当然不会差了这六个字要去掉两个字才行啊…… “那老院长还想聊些什么?” “只要你不去做饭聊什么都行。” 老院长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其实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你是担心水师护送内务府要的东西对接的时候如果有人发现沈冷不在的话不好解释,对不对?” 茶爷笑起来:“嗯。” “我回头会跟人说,沈冷被我找来了,在书院里单独教了他几天。” 这本像是一句敷衍的话,可是茶爷却立刻站起来,学着沈冷的样子双手抱拳郑重一拜:“替冷子谢院长大人恩义。” 老院长笑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个丫头听懂了,冰雪聪明的人啊。 他说的那句话若是放出去,沈冷的分量就会立刻重起来,不是雁塔书院的弟子却被老院长单独叫到书院里教导了一阵子,这足以说明沈冷的潜力有多大,这件事必然会很快传播出去,到时候沈冷这个名字就会在一个很高的层次中出现,最主要的是……大学士沐昭桐会听到。 如果沐昭桐知道老院长单独把沈冷叫去住在书院里,那他就应该去仔细思考一下,这是一种什么态度? -- 第192页 沐筱风和沈冷的之间的矛盾,如何处置? 老院长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是在帮沈冷啊,帮的很大很大。 茶爷看起来很激动也很感动,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该如何谢谢院长大人?要不然我还是去给你做个饭吧。” 老院长往后一仰:“我……其实,在辟谷。” 第一百零四章 少年意气 沈冷带着人离开安城之后似乎一路马不停蹄的往南,可是离开安城百里之后他便带着队伍转了一个弯直奔卢兰,孟长安原本所在的边城便是卢兰,那是将军郭雷鸣的防区。 沈冷到了卢兰城外不远处让十人队在林子里等着,他一个人换了便装进入卢兰城,没有带兵器没有带任何能证明他是水师战兵的东西,寻常百姓一样。 沈先生有一双巧手,做的官碟路引足可乱真,沈冷在城门口被盘查的时候没有丝毫紧张,守门的士兵查不出来什么问题就把他放了进去。 沈冷进了城之后打听着寻到一座宅子外面,这宅子规模不小,门口还有军兵守卫。 他走进宅子对面的酒楼里点了两个菜一壶酒,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时往外看几眼,从日暮吃到天黑,沈冷起身结账,和掌柜的多聊了几句。 “我听说对面那家是咱们边军一位将军的?怪不得那么气派。” “裴啸裴将军的宅子,你可能不知道裴啸将军是谁吧,那可是东疆大将军的亲侄子,传闻以后他就是新的东疆大将军,这宅子也就不算气派咯,毕竟只是买下来临时住着,早晚裴将军还要回东疆的。” “怪不得,我要是能从军的话跟着裴将军以后一定出人头地。” 沈冷多放了几个铜钱:“掌柜的,裴将军在家不在家?” “年轻人你可别想着投机取巧,裴将军应该是不在家,有阵子没见到他进出,再说你能拿出来什么让裴将军破例收了你?还是踏踏实实做事吧,哪一行都能出状元,我看你年富力强,不如留下来给我做个伙计如何?” 沈冷哈哈大笑:“我先去碰碰运气,若是吃了闭门羹就来掌柜的你这谋生计。”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能进将军府门,我这店面都给你。” 沈冷像是有些为难:“看来见将军是有些难了,掌柜的你知不知道将军最得力的手下是谁?或是和将军关系最亲近的,我进不了将军府,看看能不能从别处打点一下,万一我成功了以后没准就是东疆的将军呢,我可能打了,在我们村三五个人不是我的对手。” 掌柜的白了他一眼,对这种没见识还心高的年轻人真是不待见,摆了摆手示意沈冷赶紧走。 沈冷抠抠索索的从钱袋子里数了差不多半两银子放在掌柜的手里:“我千里迢迢过来,还请掌柜的帮帮我,本来想求见大将军铁流黎,看来是更没有机会。” 掌柜捏了银子也依然看不起沈冷,这小气抠门的样子,不过念在这半两银子的份上他往左边指了指:“距离裴将军家不远处,门口挂着两个灯笼那是将军帐下主簿邢可达邢大人的家,你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万一邢大人替你说几句话,将军说不准真收下你了呢。” 沈冷千恩万谢,出了酒楼之后先去裴啸将军府门口转了一圈,没多久就被门前的军兵赶走,把酒楼老板给笑的都合不拢嘴,骂了一句白痴回去收拾东西。 沈冷顺着大街往前走了一阵到邢可达家外面,抬手拍门,里面有人问是谁,沈冷压低声音说道:“去通报邢大人,将军派我从封砚台回来有要紧事,你将我的话如实说给邢大人他就会见我。” 里面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显然是跑着进去的,没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青衣小厮将沈冷迎进去:“你是将军身边人?怎么没有见过你。” 之前那家酒楼的掌柜好奇沈冷会不会再吃闭门羹,本已经下楼去又回来,站在窗口看了看,心说真奇怪,邢大人家里那小厮莫不是傻了,怎么真的把那人让了进去? 沈冷进了门后一掌切在小厮后颈上,那人随即软绵绵的倒下去。 主簿这个级别官员的家自然不会很大,沈冷寻着灯火亮处寻过去,见其中一间屋子的窗户纸上映出男人的影子,他过去在门外压低声音说道:“邢大人,我可方便进去说话吗?将军有紧急事派我回来告知。” 门吱呀一声开了,看起来稍显胖了些的主簿邢可达拉开屋门:“将军有何事如此紧急……你是谁?” 沈冷没回答,一脚踹在邢可达小腹上直接把人踹回屋子里。 沈冷回手把屋门关上,一只手掐着邢可达的脖子把他拎起来然后举高,邢可达双脚乱蹬,但没多久就逐渐失去力气,脸开始发白然后转成青紫色。 眼看着他就不行了,沈冷把他扔在地上:“问你几句话,如实说对你有好处。” “你……咳咳,到底是谁?” 沈冷蹲在邢可达身边,看了看桌子上有一块镇纸,伸手拿下来在邢可达手腕上连续砸了好几下,另一只手捂着邢可达的嘴不让他喊出来。 几下之后,邢可达的脸上已经全是汗水。 沈冷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家里没有军兵护卫,你喊人也没有意义,只会让我下手更重些,若你准备好了我就松开手,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 -- 第193页 邢可达使劲点头,显然是吓得放弃了抵抗。 沈冷松开手:“裴啸要杀孟长安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邢可达楞了一下,然后点头。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几个人?” “我……” 邢可达张了张嘴:“你想……你想干嘛?” 沈冷皱眉,举起镇纸刚要砸下去,邢可达连忙说道:“将军幕僚宋许,陈生,王卓群知道,还有将军的副将裴强也知道,将军带人去了封砚台,裴强留在卢兰坐镇。” “只你们五个人?” “只我们五个,这种事将军怎么可能让很多人知道,只我们几个将军带来的亲近人知情。” “哪个离得最近?” “什么最近?” “离你家最近。” “陈生。” “带我去他家。” 不多时,酒楼那个掌柜的就看到邢大人家里门开了,邢大人和那个家伙勾肩搭背的出来往大街另一边走,掌柜的都愣了,心说那家伙居然真有几分本事,这么快就和邢大人亲近起来。 陈生的家门是邢可达叫开的,本就都是裴啸手下近人关系也不错,夜里来访,陈生还以为邢可达有什么急事,看了看邢可达身后的沈冷:“这人是谁?” “我家里新来的亲戚投靠我,以后给我帮些忙。” “哦,来书房说话吧,将军怎么会派人先找了你?没道理啊……有什么事这么急让你夜里来。” 邢可达跟着陈生进了书房,沈冷随后也跟进去,陈生脸色一寒:“一个下人怎么也随便进来,给我出去!” 沈冷哦了一声,瞥了一眼看到书桌上有个笔架挂了一排毛笔,他选了比较粗的一根,然后忽然转身一把捂住陈生的嘴,笔杆从太阳穴刺了进去。 松手,尸体落地。 沈冷抓着邢可达的肩膀:“去下一家。” 一炷香之后,裴啸幕僚宋许也倒在了自己的书房里,心口上插着一把刀,他本也习武,书房里挂了刀剑,沈冷摘刀杀人不过两息时间而已,此时的邢可达已经如行尸走肉一样,连害怕都没了,只是机械的带着沈冷往下一家走。 幕僚王卓群死的稍稍慢些,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弱之人,因为屋子里实在没有锐器笔架又离得远,沈冷只好捏着他的后颈往墙上撞了四五下,撞破了脑壳而亡。 出了王卓群家里便往回走,最后一家去裴啸的府邸,副将裴强是裴啸自家里带来的亲信,就住在裴啸府里。 邢可达行尸走肉般走在前边,守在门口的两个亲兵见是他还打了招呼,开门放他进去,在进门的瞬间沈冷忽然从其中一个亲兵的腰畔将横刀抽出来,一刀削掉了两颗人头。 将尸体拉进去关好门,沈冷看了邢可达一眼:“谢谢。” 邢可达颤抖着点头,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沈冷一刀横扫削掉了邢可达的脑袋,然后大步朝着里边走去,这家里有裴啸的亲兵,说起来死了稍显无辜,毕竟这次杀孟长安他们没去,然而沈冷当然也不会下手留情。 副将裴啸听到声音从里边冲出来的时候手里擎着刀,他武艺不俗,能得裴啸最信任之人当然有些本事,只是在沈冷面前连三息都没有坚持就被一刀戳穿了心口。 沈冷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然后觉得那面雪白的影壁墙不错,于是沾了裴强的血在墙上留下一行字,如在长安的时候一模一样。 要杀孟长安,必死于孟长安之前。 一个时辰之内而已,沈冷杀尽了裴啸在卢兰的亲信,这些人活着对孟长安就是威胁,得知裴啸的死讯之后他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去通知裴亭山,沈冷要给孟长安争取一点时间,让裴啸的死讯传到东疆的时候尽量慢一些。 慢到裴亭山来不及报复,不久之后肯定有旨意让孟长安带着那些狼厥人去长安城面圣,这之前,沈冷不想让孟长安再出意外。 酒楼的掌柜在清晨的时候打开门,指挥伙计清扫门口,然后看到沈冷从裴将军府里拉开门出来还伸了个懒腰,沈冷看到他之后居然还抬手打了个招呼,很真诚的说了声谢谢,然后把门关好就走了。 走了几步之后沈冷又回头:“你昨天说若我进了将军门,把店面白送我?” 掌柜的尴尬起来。 沈冷认真的说道:“我就不要了,你家菜不好吃。” 掌柜这次愣住的时间更长,心说是自己看走眼了,这家伙本事真不小,居然夜宿在将军府里,看来以后再到酒楼吃饭自己得多客气些,说不定未来真的是一位将军呢。 沈冷往城外走的时候还顺便买了几十个刚出炉的火烧,几十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这条街上能买到的早点快被他买光了,然后出城,在林子里和手下人吃的很饱很舒服,这十来个汉子的饭量,吃通街也不算什么难事。 打马回家。 消息是几天后才到阿犁城的,听说裴啸手下亲信一夜之间被杀,正在练字的铁流黎握笔的手都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忽然大笑起来,骂了一句小王八蛋真敢给我添乱,龙飞凤舞一样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字。 少年意气。 笔劲很足,墨透纸背。 第一百零五章 近冷者胖 铁流黎听说了沈冷卢兰城留字的事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忽然大笑起来,骂了一句小王八蛋真敢给我添乱。 -- 第194页 挥笔写了少年意气四个字,墨透纸背。 卢兰城将军郭雷鸣不解:“大将军为什么笑?” “我听说在长安城他也留过这句话,是留给长安城里那些想动孟长安的人看。” 铁流黎问郭雷鸣:“他明知道卢兰是你的地方,你是我的人,为什么还要留字?留给谁看?” 郭雷鸣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在北疆留字自然不是给东疆的人看。” 铁流黎把那幅字递给郭雷鸣:“送你了,那小家伙有胆魄,少年意气时,无所不可为,我们身上,已经没有这气势。” 郭雷鸣心中却觉得不然,只觉得那家伙太放肆太幼稚。 从北疆到长安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沈冷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算计着时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进城之前先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水师的战船还在码头停着他也就放了心。 毕竟自己到了长安城之后一直没露面,手下那一标营的兄弟们也会私底下议论纷纷,再说了,难保这支队伍里没有沐筱风的人,这队伍是沐筱风曾经带着的。 内务府的人,江南织造府的人都会问,所以这件事终究还得让老院长来解决。 沈冷带着人进长安城之后直奔雁塔书院,带着这么多战马招摇过市引人侧目,沈冷也没去想再瞒什么,如果老院长肯帮忙的话那不用瞒,老院长不肯帮忙的话瞒不住。 老院长一句话就能让沈冷今天带着近百匹战马进长安变得合理起来,靠沈冷自己的话怎么解释都不会合理。 到了书院大门口,看门的人换成了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不过那懒洋洋的样子倒是一脉相承,似乎连抬起眼皮认真看沈冷一眼都是很辛苦的事。 “劳烦你通报一声,我想求见院长大人。” “院长大人不见客。” “哦,前些天是不是有一位年轻姑娘进了书院?” “嗯?” 看门的中年男人立刻抬起眼,人都精神了几分:“莫非,你就是院长大人让我等的人?” 沈冷苦笑起来,心说茶爷果然不负所望…… “院长大人是不是说,寻常客人就不见了,若是来接那姑娘就赶紧把人带进去?” “你怎么知道的?” “唔……随便猜的。” 沈冷抱拳:“那就有劳通报一声了。” “院长大人交代说不用通报,人来了就赶紧带你进去,不过你带着的这些人这些马可不能进后院,乱了规矩的事我不敢……他们进前院后就寻个安静地方等着,可别让马跑了扰书院清净。” 老院长显然是交代过他,所以对沈冷变得客气起来。 “行。” 沈冷跟陈冉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随那看门人往后院走,这是沈冷第一次进雁塔书院,第一眼就被那沧桑的白塔吸引,传闻说雁塔是长安城的中心,从这里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出城的距离都一样。 进了后院之后环境都变了,前院多松柏后院更像是江南庭院,想着自己现在走的每一步路孟长安可能都走过,沈冷对这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向往,先生说他比雁塔书院里的那些教习要厉害的多,看来先生没吹牛,书院再厉害还不是就出了一个孟长安。 至于那位东疆大将军裴亭山,沈冷根本就没去想。 沈冷在院长大人的独院外面等着看门人进去通报,正左右打量四周环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黑影扑过来,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茶爷几乎把沈冷扑倒在地,本来她觉得自己会矜持些,可是听到沈冷来了的那一刻哪里还有时间去想什么矜持不矜持,矜持是给别人看的又不是沈冷看的,那自然就没什么意思,还是挂在那不肯下来比较自在。 沈冷咳嗽了几声:“咳咳……我身上都是尘土,快下来。” 茶爷摇头,脸枕着沈冷的肩膀:“就抱一会儿。” 沈冷笑起来:“好,抱一会儿。” 看门人从里面出来看了一眼,满眼都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的悲凉。 “你是打算就这样直接把她带走了?” 院子里传来老院长的声音,语气里有一种咱们还没算账你们走不了的意味,茶爷连忙跳下来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跟在沈冷身后进了门。 老院长仔细打量了沈冷几眼:“你就这么进的城?” “是。” “就不会换一身衣服?穿着水师战兵的战服进来,长安城里的人又不都是瞎子。” “换衣服更麻烦。” “理由?” “我从北疆顺回来几十匹战马,穿着便服进城门的话会被盘查的更严,说不定会被直接拿下关起来,所以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与其劳烦院长大人去监牢里救我,不如院长大人想个什么理由借口遮掩过去。” 老院长从沈冷身上依稀看到了些不要脸的气质。 “唉……进来吧。” 沈冷和茶爷随着老院长进了屋子,沈冷站在那若一杆标枪。 “怎么不坐下?” “身上带甲,还是站着吧。” “回来的很快。” “身上还有要紧的军务不敢耽搁,而且尽快回来向院长大人把事情经过说仔细些也好应对,我带来的人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我回去,内务府和江南织造府的人也会起疑心,所以我急着回来向院长大人请示,我该如何说?” -- 第195页 “你该如何说是你的事。” “噢,知道了。” “你打算如何说?” “行程受阻耽搁了,所以没能和战船同行。” “行程为何受阻?你为何没有和战船通行?” “是这样的。” 沈冷忽然笑起来,嘴角勾起来的样子让老院长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好,可是想阻止沈冷说下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本来我是带着一个十人队在补给码头离开侦查四周环境,毕竟保护的是内务府的东西所以不得不谨慎些,结果被我们遇到了一伙骗子行骗,虽然这应该是地方官府处理之事,可身为大宁战兵校尉,我当然也不能坐视不管。” “结果追查之下发现这伙骗子居然以轻芽县内锋城古寨为窝点,那地方掩埋了一万一千多大宁战兵英烈,自然不能被亵渎,于是我就带着人把这伙骗子一锅端了,送到轻芽县县衙后发现县令居然和这骗子是一伙的,我一怒之下又把县令的官服给扒了……” 老院长长叹一声:“你能别说了吗?我这里的草纸已经快不够给你擦屁股的。” 沈冷摇头继续说下去:“经过完全属实,我得说清楚啊……扒了县令的官服之后我让人去郡城汇报,然后算计了一下时间回去的时候水师战船已经起航,只好抄近路去前边河道转弯处等着,必然要走东池县……” 老院长叹道:“果然是你。” 沈冷问:“那我还继续说下去吗?” 老院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只让你去北疆帮帮孟长安,你在半路搞出来这么多事情,还假冒沐筱风,真以为他们查不出来?” 沈冷:“假冒沐筱风,是因为有人会不敢让他们继续查下去。” 老院长眼神一亮,心想这个小家伙心思怎么如此缜密,自己刚刚得到消息的时候也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如此做的用意,他在赌,但不是无根据的乱赌,而且这一把他赌的稳赢不输。 事情上报大学士沐昭桐知道的不会比任何一个人晚,反而会更早,所以关于轻芽县的事,东池县似水山庄被烧的事,沐昭桐都很清楚,一旦真的追查下去他派人去了似水山庄如何解释? 沈冷故意说他是沐筱风,就是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压的住,除非分量足够大的人想压……沈冷不是神仙预测不到在轻芽县的事之后在东池县会去烧了似水山庄,可是之前还有贯堂口的人追杀他的事。 沐筱风和沈冷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会有贯堂口的人追杀?贯堂口的人为沐筱风卖命是为什么?就算是沐筱风雇佣了一群长安城暗道上的杀手,这件事沐昭桐也绝对会死死的按下去。 贯堂口是他的。 如果这件事被人查出来,皇帝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因为他过了底线。 贯堂口的人带着大宁军方配备的连弩,尸体被发现后兵器和马匹全都没了,沐昭桐当然会想到沈冷是要留证据,那可是几十具无头尸体,人头作证据的话分量足的很,那些连弩会牵扯出来一大批人,陛下要砍的脑袋比贯堂口那些掉了的脑袋多得多! 这件事被查明之后沈冷自然就完蛋了,军法不容国法也不容,庄雍护不住他。 可是沐昭桐呢? 拼进去一个大学士换一个水师校尉的命,值不值? 老院长想明白了之后才发现沈冷的心思太细密而且敏锐,寻常人哪里会想到这么多,但他又在想沈冷会不会是故意报复,莽撞的随便说了一句自己是沐筱风,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造成连沐昭桐都很被动的局面纯粹是运气好,所以老院长才会问了一句。 沈冷的回答足以说明他当时不是莽撞,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做法。 老院长舒舒服服的松了口气,心说为这样一个后生出出头也不算亏了,陛下把天闻阁的事交给他来办,这几年来他接触了太多有才华的年轻人,本以为孟长安是其中之最,可现在看来这个明显没有被正经教导过的小家伙才更厉害更令人期待未来的表现。 他可不是四疆四库出来的,也不是书院。 “我会让人知道你这些天都在书院里,也会让人知道那些战马是我送给水师的礼物,还会让人知道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船队。” 老院长往后靠了靠:“所以轻芽县的事和你无关,东池县的事也和你无关,我猜着有些人也会很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毕竟真查下去脸上不好看的是他们……不过,你就打算用你手里那两坛北疆烈酒做谢礼?” 沈冷把两坛老酒放在桌子上,然后重新站直了身子:“我给院长大人做顿饭吧。” 老院长如遭重击:“做……做饭?” 茶爷顿时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扭过头没敢说话。 老院长这独院里自然有厨房,他没事也喜欢自己拾掇一些吃食,沈冷说了一声稍等片刻然后就进了厨房,小半个时辰之后六七盘看似普通的家常菜便摆在桌子上。 老院长闻了闻,眼神随即亮了。 刚抬手想去拿酒,沈冷已经把其中一坛老酒拍开给他倒了一碗。 吃了一口菜后老院长嘴角就微微翘起,边吃边喝越来越开心,忍不住看了茶爷一眼:“都说近朱者赤……为何?” 意思是,你怎么就没学学这手艺? 茶爷看着窗外略略有些失神:“近冷者胖。” -- 第196页 第一百零六章 是他的弟子 酒足饭饱之后的老院长看起来更可爱了些,北疆的烈酒去了他身上的肃然气,脸蛋红扑扑的一个小老头似乎一下子从云端回到了人间,看起来竟是和陈大伯一样那么和蔼起来。 “想不想留在书院?” 他眯着眼睛问沈冷。 “不想。” “你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院长大人再见。” 老院长看着收拾了碗筷准备离开的沈冷怅然若失:“要不然我把书院搬去安阳郡?” 沈冷:“醉了醉了。” 老院长瘫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笑:“醉了?这点酒还不至于让我失态,门口那两个丫头你们自己回去吧,这个小家伙我留下做厨子了。” 站在门口的茶爷左右看了看哪里有两个丫头,分明只她一个,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老院长看东西应该已经重影了。 “小家伙,那双胞胎姐妹是你的人吗?很幸福啊。” “院长……” 沈冷上去捂住了老院长的嘴:“这北疆的一杯封喉怎么封不住嘴……” 老院长抓着沈冷的手晃荡着说道:“原来你也是双胞胎啊。” 沈冷:“……” 老院长:“是不是很困扰很苦恼?分不清可怎么办?” 沈冷看到不远处有个躺椅,他把老院长抱起来放在躺椅上盖了毯子,老院长嘴里嘀嘀咕咕的睡着了,沈冷刚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就听到老院长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再过一年便是诸军大比,我看你和孟长安谁高谁下?”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诸军大比?” 老院长却已经打起了呼噜。 沈冷和茶爷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院长好像被你吓怕了?” “我又不是粗鲁人怎么会吓唬他,再说我看得出来,院长大人那屋子里还有人,如影子一样。” “果然啊。” 沈冷声音很低的说道:“那屋子里的人是院长的应该也是陛下的,所以我说的那些话都会被如实转达到陛下的耳朵里。” 沈茶颜:“你故意说的?” “嗯,进门的时候就察觉到屋子里气息不对劲,察觉不到那人在哪儿,可是能确定里边还有别人,是个高手。”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如果沐筱风不是沐昭桐的儿子,哪会如此麻烦,让陛下听听也好。” 沈茶颜嗯了一声:“北疆顺利吗?” “顺利,只是有些凶险,去的要是再晚些……” 茶爷紧张起来:“怎么了?” “孟长安一个人可能就把那些家伙杀光了。” 茶爷哼了一声,沈冷笑起来:“看来我和他之间的赌要输了,咱们回去半路上陛下的旨意应该就会通传下去,孟长安的五品再没人能动得了。” 茶爷背着手往前走,只有在沈冷面前的时候才会有些小女生的可爱,毕竟她还是个才十七岁多的小女孩,只是因为太自立太强大总是被人忽略了年纪。 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样子,看的沈冷心脏砰砰跳。 “其实那会儿我说谎了。” “对院长大人说谎了?” “嗯。” 沈冷道:“院长大人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说了一大堆理由,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是想茶爷。” 茶爷的脸一红,往四周看了看,书院里人来人往的沈冷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让她有些不好意思,狠狠瞪了沈冷一眼:“不许说了。” 沈冷以为她生气了,毕竟今天这情话说的稍显露骨。 茶爷转身继续往前走:“等回家再和我说,我算算你走了多少天,一天按三遍算……一口气都说给我听。” 沈冷笑起来,那般明媚。 沈冷走了之后没多久老院长就醒了过来,脸依然红扑扑的,可是眼神却格外清澈,这个世界上能让他醉倒的酒可不多,哪怕是北疆的一杯封喉。 当年铁流黎从北疆回京述职的时候被皇帝陛下骂了一顿,因为铁流黎喜欢喝酒,还喜欢拉着部下喝酒,不把手下人喝倒喝吐不算完。 当天晚宴的时候老院长拉着铁流黎喝酒,把铁流黎喝的用脑袋撞桌子拉着老院长非要拜天地,那顿酒喝的铁流黎醉了一天一夜没起来,起来之后就跑到宫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被陛下叫进去,自此之后铁流黎再也没有那般喝过酒。 后来铁流黎看到老院长一回就惭愧一回,不管老院长怎么劝他喝酒他就是不喝。 白牙从屏风后边出来看了看外面:“是个有意思的人,上次见他的时候没觉得有多了不起,以为不过是个莽夫,现在看来到真是应该重新审视一下才行。” 老院长嗯了一声:“他说的话全都记下来,一字不落的让陛下知道。” 他舒舒服服的长出一口气:“这个小家伙,在天闻阁里的排名应该往前挪一挪了,陛下说不拘一格降人才,说的就是对沈冷这样的人啊……” 白牙有些为难:“看来还是院长大人亲自进宫一趟比较好,陛下传你进宫。” 老院长的屋子里有一条密道,书房后边是一个隔间,消息就是从密道里过来的。 “呼。” 老院长站起来再一次长长的呼吸吸气,往前走的时候脸也不红了步伐平稳,哪里像是刚刚喝了酒?白牙看着老院长忍不住心中感慨,这世上有院长大人这般风采的怕是屈指可数。 -- 第197页 老院长上了马车往宫里走,半路上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把帘子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于是看到沈冷正在路边买了一根漂亮簪子往那姑娘头发上插,小姑娘笑的若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粉嘟嘟红扑扑,真是好看。 年轻人的意气令人欣赏,年轻人的感情也令人艳羡,看着那个傻小子又选了一个头花笨拙的给丫头带上,老院长的脸上就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 把帘子放下来,双手扣着放在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肚子上,两根手指有节奏的上下起伏,心情好起来的老院长感觉自己都年轻了二十岁。 茶爷左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右手拿着一条新买的围巾和白绒绒的帽子,低着头抬着眼一动不动的等着沈冷给自己把头花戴好,那样子可爱的让人想捏捏她的小脸蛋,当然这脸蛋只有一个人捏得,别人去捏的话下场有多凄惨自然无需多言。 “不买了吧,已经花了好多钱。” “你看这长安城里的商贩多可怜,我们帮帮他们,多买些他们就能早些收工回家陪陪老婆孩子。” “就你话多。” “咦,那边有卖大氅的,真好看,现在冷了该给你买件厚实大氅,给先生和陈大伯也各买一件回去吧。” “我就不要了,给先生和陈大伯买回去吧。” 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老院长嘴角上的笑却依然没有消失。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来,守门的侍卫见到老院长连忙行礼,整个长安城里只有三个人进宫无需通报,一个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一个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再有一个就是面前这和蔼老人。 老院长微笑着点头,步伐轻松的进了皇宫,问清楚陛下在哪儿后直奔肆茅斋。 肆茅斋的窗子开着,或许是因为屋里的炉火太旺盛了些,本就不大的书房里温度确实有些高,窗外景色已经稍显萧条,少了树叶的遮挡那条林荫路都变得通透起来。 皇帝听到脚步声往窗外看了看,老院长走路颠颠的样子让他忍不住会心一笑。 年轻人已是头角峥嵘,老家伙们依然志在千里,这是皇帝喜欢的样子,喜欢的格局。 看着陛下坐在窗口,老院长笑着俯身一拜:“陛下乘凉呐?” 有些老不正经,所以皇帝知道他一定喝多了酒,哪怕看起来再正经也还是会话有些多。 这凛冬时节,乘凉…… 进了门之后老院长把厚厚的大氅解下来挂好,指了指炉子旁边,陛下白了一眼:“坐!” 老院长随即挨着炉子坐下来:“陛下是在写信吗?” 皇帝把那张纸仍在老院长身上,老院长扑哧一声笑起来:“果然是。” 皇帝起身活动了一下:“裴亭山是一头老倔驴,朕斟酌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想好如何落笔,他已是位极人臣,朕没有什么可封赏的了。” 一等国公,大柱国,大将军,自然是位极人臣。 皇帝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老院长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陛下烦愁的自然不是一封安抚裴亭山的亲笔信,而是后面这句话……已经没有什么可赏赐了的。 臣子做到这份上还不能让陛下安心省心,难道不是失职失格? “不想了,说说年轻人。” 皇帝把视线从窗外已经快掉光了树叶的老树上收回来,看了老院长一眼:“那年轻人如何?” “出乎预料的好。” “比你那爱徒孟长安呢?” “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 皇帝眼神一亮:“能让你说出这句话,那小家伙怕是真的有几分本事。”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臣倒是不担心那小家伙,不死必会出头,臣担心的是庄雍。” 皇帝明白老院长担心的是什么,庄雍水师中有个通闻盒。 “不用担心庄雍,朕在沈冷出发之后已经派人送去一封朕的亲笔信,岑征的事朕已经告诉庄雍了,所以朕打算把岑征调走。” “平越道?” “是。” 老院长心里微微一震,平越道已经有叶开泰叶景天,再加上一个岑征,陛下的三位家臣放在平越道,可见对那地方有多重视。 “岑征的职位?” 老院长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冷顶上去吧。” 老院长脸色大变,猛的站起来:“陛下这样不妥啊,他才不到十八岁,而且军功不足以升任五品将军,这件事会引起轩然大波,文臣必然不会轻易同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就摆手打断:“岑征走了,通闻盒不能走,你难道不明白?” 老院长心里巨震,通闻盒……那是只有陛下曾经的家臣才能掌控的东西,落在通闻盒里的每一个字甚至都能左右朝廷格局,沈冷论资历论能力似乎都欠缺了些,陛下这是怎么了? “黑眼从安阳郡给朕送来一封信,青松道人有些话对朕说了,说的很诚恳,朕说过朕是了解他的。”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沈冷是青松道人的弟子,最主要的是他可以奔袭万里替朕杀人,没提过一个字他该得到什么,他不提,朕得给!” 老院长闭嘴,陛下一念动,便是格局变啊。 第一百零七章 疆歌 院长是院长的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所以对于整个大宁来说他的了解可能比皇帝还要多些,毕竟这是院长侍奉的第三代皇帝,他接触到最高层次的时候当今皇帝还很年轻,哪怕是皇子,那时候接触到的层次也绝对不如院长更高,因为老皇帝不许。 -- 第198页 如果不是先帝李承远突然驾崩,当今陛下依然接触不到这个层面,所以他对老院长格外的重视,超乎想象的重视,其程度远在同为三朝老臣的沐昭桐之上。 因为老院长比沐昭桐聪明的多,他可没有去干涉皇族家事,也没有让自己看起来权倾朝野。 “还是太年轻了一些吧。” 老院长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劝一劝:“正五品将军,不说朝堂里的人服不服,怕是水师内部都有很多人不服气,不如等到来年诸军大比之后,以那小子的实力名次必然低不了,若是以十大新秀的身份晋升为正五品,也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他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说实话伺候这位陛下比上一位陛下还要辛苦些,当今陛下更强势,更霸道,看得也更远。 “年轻人血气方刚为陛下拼死效力这确实应该奖赏,不如取个折中的法子,正五品就先暂时放一放,通闻盒……给他?” 老院长试探着问了一句。 皇帝在老院长对面坐下来,夹了两块木炭放进炉子里:“朕知道先生你想的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可是那个少年或许……有些不一样。” “何处不一样?只是出色一些而已。” “他……”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有些苦笑,却只是嘴角一勾就立刻隐去。 他看了老院长一眼:“朕总是不能让这些年轻人心里没了火热,朕要做几个榜样出来给整个大宁的年轻人看,北疆已经有了武新宇和海沙,如今又多一个孟长安,如果水师再出现一个的话,这些人会让年轻人觉得从军有出路有奔头。” 老院长忽然懂了:“北疆之地最为险恶严酷,四库的新兵最不愿意去的就是北边,因为黑武人太狠北疆太苦寒,所以这几年来北疆涌现出来的年轻人总是显得更耀眼一些,武新宇和海沙,再加上孟长安,这样一来年轻人就会觉得去北疆虽然凶险,可更容易出头。” 皇帝点了点头:“哪个年轻人会承认自己比别人差了?他们总是会觉得差得只是个机遇而已。” 老院长发现皇帝最可怕的就是懂人心,皇帝懂年轻人的想法,也懂中年人老年人的想法,所以才能统御四方,才能让大宁越来越强势。 皇帝继续说道:“北疆是最需要人的地方,其次是水师。” 皇帝笑了笑,有些狡猾在眼神里一闪即逝。 “朕也还想告诉一下某些人,江山万万里,是朕的江山万万里,在这万万里江山之内谁站起来谁跪下,是朕说了算。” 老院长终于确定陛下要的是什么了,是震慑,是警告。 警告裴亭山,警告那些和裴亭山一样想法的勋臣。 你们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你们说了算吗? 朕让谁起来,谁才能起来。 紧跟着老院长又想到一则趣闻,之前有人跟他说有个大宁的行商去了南边昭理国做生意,和昭理人喝酒闲聊的时候,那昭理商人喝大了拉着大宁商人的手说道:“你知道我们昭理人是怎么形容你们大宁皇帝的吗?” 昭理商人坐直了身子拍的桌子啪啪响:“他的,他的,都是他的!” 说这话的时候,怎么都掩饰不住一些心酸一些憋屈。 而大宁的商人笑的格外大声,别提多骄傲自豪。 “臣明白了。” 老院长笑起来,陛下思谋深且远,其实很多时候连他都跟不上陛下的想法,沐昭桐也一样,总是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明白陛下这样做那样做的意思是什么,所以老院长自始至终都很确定一件事,哪怕陛下身边没有自己没有沐昭桐,可能不会有什么影响。 陛下重用他重用沐昭桐更多时候是一种态度,先帝驾崩之后陛下连沐昭桐都没动这就是在安人心,然后慢慢的动手慢慢的改变格局,等到人们发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陛下已经从兵部收回调兵之权,把四库武府的人几乎换了一茬。 陛下的天闻阁,可不是只有一些军中青年才俊的名字在里边,六部九卿之中那些出身寒门却惊才绝艳的小家伙,陛下都记着呢。 可怕的是,大部分人都以为流云会只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暗道帮会,可是流云会对于百姓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解的比谁都清楚,更可怕的是这些天闻阁里留下名字的年轻人,流云会能把他们上三代都查的清清楚楚,三代不够就五代,可能比这些年轻人自己还了解他们家的过去。 “先生还记得吗,前朝徐驱虏,魏无恙。” 楚国名将徐驱虏,二十一岁拜大将军。 名将魏无恙,二十六岁拜大将军。 这两个人做了一件哪怕是现在的大宁都依然在受益的大事……征服草原。 老院长笑的更加畅然:“是啊,过了三十岁,怕也没有了那两个人在战场上的飞扬跋扈。” 皇帝道:“楚只有一个徐驱虏一个魏无恙,可朕的大宁会有很多个徐驱虏魏无恙,只要朕给他们机会,他们会比那两个人在战场上更加的飞扬跋扈,先生知道的,大宁太平了几百年是为什么,那些外人都觉得是大宁足够强大,实则是大宁还不够强大,大宁与黑武人的这一战朕不打朕的子孙后代也会打,所以多给年轻人一些希望就是多给朕自己一些希望。” “况且,朕还听说了一件事。” 皇帝起身舒展了一下双臂:“年轻人总是会争强好胜,铁流黎上奏折说他问孟长安那么拼是为什么,孟长安的回答是不想输……于是朕就好奇起来,他不想输给谁?想来想去只能是沈冷,闲极无聊朕又派人去水师查了查,庄雍隐约知道沈冷和孟长安有个五品之约。” -- 第199页 “五品之约?” “他们两个要比一比,谁先到五品将军。” 老院长哈哈大笑:“若是说他们两个肤浅吧,怕是这一代年轻人里没几个能比他们心思更深沉缜密的,可是这两个家伙真的以为正五品那么容易的吗?就好像在说咱俩一起跑看谁先跑到一百丈远,儿戏啊,太儿戏了。” 皇帝笑的得意起来:“他们的比试,也一样是朕说了算,你说不容易,朕可以让事情容易起来。” 老院长微微一怔:“陛下若是插手,那就是作弊了啊。” 普天之下,谁还大得过陛下。 “朕让他们一块升正五品,没有输赢,所以他们就还会去比……” 皇帝回到书桌那边看着已经拟好的两份旨意:“有实力却还稍显幼稚,朕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老院长已经无话可说,其实能想到的该想到陛下自己已经都想到了,老院长站在三朝老臣的位置上看未来,能看到的远处是因为有前面两代大宁皇帝的托举,沐昭桐亦然。 而当今陛下不一样,他能看到的远处,老院长觉得自己就算是站在沐昭桐肩膀上也一样看不到。 老院长又忍不住想到,那些神神道道的道人和尚总是说什么预知,什么看相,什么因果……还有人说,龙虎山那位真人可以看人十年,西域禅宗的那位大士也能看人十年,那都是糊弄人罢了。 就算是看能看清楚一个人未来十年又怎么样?终究是小道而已。 陛下,可看天下未来十年,甚至几十年! “他们两个下一次比试就留到来年诸军大比上吧。” 皇帝在旨意上亲自用了印,这两份旨意显然没打算提前让内阁的人知道,哪怕是大学士沐昭桐也一样,以往陛下的旨意都是内阁拟定陛下过目之后用印,这两道旨意是陛下亲写。 老院长发现自己原来想的还是不够深远,陛下这么急着把两个人提起来到正五品,可不仅仅是自己之前想到的那些,陛下要看的才不是来年所谓十大新秀的比试,那多没意思……陛下要看的是十大战将。 现在把两个人提到正五品,那么到诸军大比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是给到时候再提升留了余地,若是再过半年提拔沈冷,到时候还要提拔,间隔太短了些,朝臣们反对的声浪会比现在大。 上一届诸军大比的第一名彭斩鲨成绩综合起来连上上一届十大新秀的末位都不如,陛下当时就极为失望,现在老院长还记得陛下当时脸上的表情。 “不过孟长安的功劳,还是更大一些吧。” 老院长很狡猾的提醒了一句。 “唔……”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老院长:“果然还是亲徒弟更让你在乎。” 老院长嘿嘿笑:“所以这一次,还是沈冷输了的。” “怎么说?” “就算是同为正五品,但臣猜着,在勋职上陛下对孟长安的赏要比沈冷高一些,也许不只是高一些,所以孟长安终究是赢了的。” “他俩有说过比勋职吗?” 皇帝哼了一声:“就算是有,朕也可以把这句划了去,朕说平手就是平手……” 老院长看着皇帝,眼神里的意思是陛下是天下第一大,陛下说了算,陛下开心就好。 “先生似乎略有不服气?” 老院长连连摆手:“不服气?臣倒是敢……” 皇帝哦了一声:“听说先生得了两坛北疆烈酒一杯封喉?” 老院长决绝起来:“那是沈冷送给臣的,不值钱。” 皇帝:“朕当然不是想让你回去把酒拿来让朕尝尝。” 老院长松了口气:“多谢陛下。” “朕已经让人去拿了,毕竟先生年纪大了腿脚慢。” 皇帝笑起来,老院长想哭。 酒不是好酒,当然不值钱,可是陛下想尝尝的是北疆边军的辛辣冷冽。 喝了一口皇帝的脸上就微微变色,这酒属实太烈了一些,辣的嗓子都微微发疼。 “一杯封喉?” 皇帝忽然大笑起来:“千杯万杯也封不住朕北疆铁骑那些铮铮硬汉的高歌,可也只有这般烈这般辣才配得上他们的嗓子。” “朕要给这酒改个名字,就叫……疆歌。” 第一百零八章 麻烦 水师的两艘熊牛在长安城又停了四天之后终于可以启程回家,宫里面的贵人们挑东西真是让人体会到了什么叫仔细认真,那一船的绣品纵然种类再多些,水师的人觉得挑个十天总差不多了,哪里想到贵人们挑东西也那么多规矩。 先帝驾崩但皇后尚在,当今陛下即位后尊原陈皇后为宝肃皇后,奉养在西宫。 皇帝对这位嫂子极为尊敬,便是和皇帝感情不和的杨皇后也一直对宝肃皇后没有丝毫不敬,每年宫里供奉进来的东西都是先送去宝肃皇后那边,西宫挑过了之后皇后才会挑。 皇后挑完了则是诸位贵妃,排在皇后之后的便是珍贵妃,后宫之中皇后深居简出基本上任何事都不操持,是珍贵妃代行皇后之权统领后宫,皇帝若是留宿后宫的话十次倒是有六七次住在珍贵妃那。 这些贵人们按着顺序来一遍竟是足足挑了一个月还多,水师的士兵们在杜威名的代领下整日操练倒也没有懈怠,到了长安城之后杜威名就连忙脱了校尉军服,对士兵们说校尉大人被雁塔书院的老院长请去做客,这一去的时间居然差不多和贵人们挑花色的时间差不多…… -- 第200页 任务完成水师开始返航,其实这差事原本不需要动用水师两艘熊牛护航,还是为了北疆的事才故意把沈冷调出来,所以沈冷猜着,在皇帝面前的分量庄雍未必及得上岑征。 如今的庄雍已经是正三品威扬将军,和大宁诸卫战兵将军平级,而岑征南下有功所以被提为从四品,两个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可为什么皇帝更信任岑征?又或者是信任的方式不一样? 沈冷猜着岑征也是当初陛下还是留王的时候府里家臣,地位比庄雍还要高些,可这又想不通了,若一开始岑征地位就高于庄雍的话,为什么现在庄雍是水师提督?而且,庄雍会不认识他?不知道他们出身相同? 沈冷不得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个人能力。 庄雍的能力在于领兵,他是大宁十大战将之一,虽然被称为儒将可想想能在诸军大比之中脱颖而出难道靠的是读书写字? 而岑征呢? 沈冷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自己和岑征一道南下海疆时候发生的事,毫无疑问的是岑征善于隐藏自己,最开始沈冷的判断都被岑征的表现误导,以至于他以为岑征才是沐筱风的人。 而后岑征在海疆杀白秀的时候竟是没有丝毫的顾忌,一直到现在为止沈冷都没有搞清楚他肆无忌惮杀一位从五品将军的底气从何而来。 直到这一刻沈冷把他和庄雍对比之后才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个人能力,就是这四个字。 庄雍的能力在于可以带好一支军队,而岑征的能力在于隐藏自己和对皇帝的忠诚,所以……沈冷猛的张开眼睛,所以在诸军之中,甚至是大宁二十道之内都有岑征这样的人,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权利……监督百官上达天听! 沈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说陛下对这个天下的掌控力已经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 庄雍应该知道岑征的身份,如果以前不知道的话那在白秀死后,在自己被岑征派去北疆之后,庄雍那般心思缜密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沈冷才发现自己有多肤浅幼稚,在老院长屋子里说了那些话希望可以让皇帝听到,然而水师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岑征就是皇帝在水师里的眼睛。 茶爷看到沈冷的眉头皱的有些深,莫名有些心疼。 自从冷子从军之后,皱眉头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我没事,只是在思考问题,是不是我刚才皱眉头让你担心了?” 沈冷朝着茶爷笑了笑:“那就不去想那些琐碎事,想别的……再有几天就到家了,结果还是没能陪你在长安城里好好转转。” 茶爷忽然一转身抓住沈冷的衣领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两个人面对面,眼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都那么小,更何况鼻子? 她看着沈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看来儿女情长什么的真的很耽误你的正事啊。” 茶爷说完这句之后忽然一噘嘴在沈冷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抓着沈冷衣服的手往前一推,沈冷被她推了出去:“看来以后得给你立些规矩了,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军务事怎么办?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失望……专心点,不然的话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正五品!” 沈冷:“嗯?嘿嘿……哈哈哈哈哈。” 茶爷在沈冷脑袋上敲了一下:“笑个屁,看来该认真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了,要不然在你正五品之前先拜我为大姐?” 沈冷:“……” 他看着茶爷笑着说道:“可是,儿女情长才是我的正事啊。” 茶爷眼睛一瞪:“你再说一句?” “儿女情长才是我的正事啊。” “你再说一句?!” “儿女情长才是我的正事啊。” “噢~” 茶爷转身背着手甩着马尾辫走了:“那就好好当你的校尉,好好练兵,好好争取军功,别耽误正事,以后除了你特假回家之外我们要减少见面的次数,从下个月开始,下下个月恢复。” 沈冷心里一紧:“不行!每天早晨必须还去军营送菜。” 茶爷哼了一声:“白痴,下个月是二月。” 沈冷:“……” 船队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不走东池县的话那位世子殿下当然也不会直接过来找水师两艘熊牛战船的麻烦,至于贯堂口,赵峰那一队人在东池县被沈冷伏击全灭之后贯堂口的杀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显然沈冷安排的留下无头尸体,带走了连弩兵器对贯堂口的人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就算他们还想着杀沈冷,在这种时候沐昭桐也会坐卧不宁。 事实上,在沈冷离开长安城的第二天皇帝的旨意就颁布下去,沈冷和孟长安都被提拔为正五品勇毅将军,沈冷的勋职提为七转轻车都尉,孟长安的勋职为八转上轻车都尉,估计着沈冷前脚才到水师旨意后脚就会跟过来。 而在这种情况下,沐昭桐怎么可能去让贯堂口的人让他儿子继续惹是生非……在陛下正在意的时候干掉沈冷,陛下一怒之下就能把整个安阳郡翻过来查一遍,安阳郡查不出什么就能把大宁翻过来查一遍。 刑部廷尉府那些家伙做事是最没顾忌的,他们才不会去在意贯堂口是不是大学士的,只要被他们盯上了,不死不休。 如果这个时候沈冷被杀,那是在打陛下的脸。 -- 第201页 陛下刚下旨提拔一个人,后脚这个人就被干掉,沐昭桐怎么可能这么蠢。 所以从长安城里出发的不仅仅是陛下派去安阳郡与北疆宣旨的内侍,还有沐昭桐派出去的人,连夜找到了追着水师回到长安城的沐流儿,下令她暂时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 杜威名找到沈冷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营里的事汇报了一下,其实主要还是想看看沈冷的对自己的态度。 这次沈冷离开没有带着他,固然是因为需要他以假乱真,可难道真的和沈冷知道了他是庄雍的人没关系吗?杜威名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如果自己暴露了导致沈冷对他开始疏远,那么他只能去求庄雍离开沈冷这个标营,可是走了之后呢?不必再监视沈冷心情会轻松不少,可是庄雍也不会再理会他,沈冷也不会再理会他,自己在水师的前程就会戛然而止。 “不要去想那么多。” 沈冷似乎一眼就看穿了杜威名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刚带一标营的队伍还没有来得及熟悉就出了两次任务,一次南下海疆一次北上长安,所以很多事还没有来得及安排,我回去之后会去和将军说,这一标营的三个团,你带一个,升你为团率,让陈冉给你做副手。” 杜威名脸色大变,眼睛一瞬间就有些湿:“校尉!” “不用说谢我。” 沈冷看向江水波涛:“你应该知道我提你是因为你的能力,当能力毋庸置疑的时候,看的就是忠诚。” 杜威名使劲儿点头:“属下记住了!” “有些头疼的是回去和将军怎么说呢?杨七宝和古乐都不愿意回督军队去了,一下子拐跑了水师半个督军队的人,将军的脸应该会拉的很长吧……” 沈冷的这句话杜威名其实都没怎么听清楚,他心里的感动和震撼无以复加,陈冉是谁?陈冉是校尉的兄弟,陈冉和他父亲在校尉最困苦的时候给过校尉帮助,可陈冉给他做副手! 沈冷道:“三个团,你带一个,杨七宝带一个,王阔海带一个……古乐如果能留下的话得留在我身边做亲兵队正,也是时候抽几个人做我的亲兵了。” 杜威名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反应过来校尉这是要加强对这一标营人马的管制,这一标营大部分人都是沐筱风的旧部,总不能一直都有隐患。 “属下去查查吧。”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冷摇头:“你擅长的是练兵,把你那一团兵给我练好就行,我让古乐去查。” 古乐? 杜威名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用力的记住,这个人似乎可以影响到校尉的判断。 “属下明白了。” “不要去想那么多,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复杂的人。” 沈冷笑了笑:“能力,忠诚。” 他伸出两根手指:“有这两点就足够。” 杜威名深吸一口气,啪的一声行了一个军礼:“属下不会让校尉失望。” 沈冷嗯了一声:“要回去了,回去之后似乎事情更多啊。” 想到自己要面对庄雍,面对岑征,沈冷的心情其实根本没办法放松下来,自己夹在庄雍和岑征之间,这件事真的是太麻烦了。 第一百零九章 带妞出征 这次护送江南织造府货船去长安对于水师士兵们来说任务简直不能更轻松,他们甚至还都有时间在长安城里走了走看了看,觉得自己的见识都提升了一个层次。 而对于沈冷来说,回到水师大营里并不是任务的结束,等过了庄雍那一关才是。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冷就那么推着一辆独轮小木车到了庄雍军帐外面,独轮木车上装了七八坛从北疆带回来的一杯封喉,对烈酒庄雍其实并不是多喜欢,他更喜欢米酒的柔和。 大宁北方人喝的多是高粱酒,尤其是刚出的头道酒更是凛冽,寻常人一口下去就能上了脑袋,而大宁南方人更喜欢喝米酒,稍稍有一点点香甜。 沈冷既然知道庄雍不太喜欢喝烈酒为什么还要送,第一是个态度第二这酒是个证明,他确实去了北疆。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沈冷在门外等着亲兵进去通报,不多时亲兵出来让沈冷进去,看沈冷的眼神似笑非笑,沈冷就知道事情不太好了。 “咳咳……” 沈冷进了军帐之后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然后肃立行礼:“参见将军。” 庄雍正在处理军务,没抬头:“是来跟我汇报这次护送江南织造府货船任务的吗?如果是的话那就回去吧,这任务没有什么可在意的。” 沈冷更尴尬起来。 “不是不是……属下就是单纯的来送个礼。” 沈冷指了指外面那些酒:“属下特意从北疆带回来的,将军一定不爱喝。” 庄雍:“……” 他把手里的笔挂在笔架上,抬起头眯着眼:“校尉大人这是还抽空去了一趟北疆?真是辛苦,日理万机。” 沈冷:“日基万里。” “嗯?” “不是不是……将军我错了。” 沈冷垂着头:“属下真的知道错了。” 庄雍冷笑了一声:“错了?顺利护送江南织造府的货船抵达长安,一路上做的周到做的稳妥,我怎么看不出来你哪里错了。” 沈冷往前凑了凑:“此事说来话长。” -- 第202页 “站回去!” “哦……” 沈冷又站回来,低着头,看着脚。 “去把门关好,先把酒搬进来!” “是嘞是嘞。” 沈冷屁颠屁颠的把外面的酒一坛一坛搬进来放在军帐角落处,然后回身把军帐厚厚的门帘放下来门也关好,这才重新走回去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让我关好门,是有什么机密事要告诉属下吗?” 庄雍:“滚。” 沈冷陪着笑脸说道:“其实将军也知道,属下也是身不由己……” 他觉得自己笑的真谄媚,这个技能在庄雍面前可以释放七成,在先生面前可以释放八成,在茶爷面前能释放十成。 “到底什么事,说清楚。” 庄雍坐直了身子。 沈冷心说将军你果然还是好奇啊……要不然试试想听故事先交钱这个套路? 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他将这次北疆之行比较详细的说了一遍,就连过轻芽县扒了县令官服,过东池县烧了世子李逍然庄园的事也没遗漏,用词不多但每一件事都讲的足够清楚,重点当然是北疆那些事,而这些事背后的事是重中之重。 “属下觉得,陛下似乎要对军中某些勋臣敲打敲打了。” “不要胡乱揣摩圣意。” 庄雍沉思了一会儿,眼神有些飘忽起来……沈冷在说到北疆除掉裴啸这件事的时候他其实很开心,非常的开心,当年他带兵在封砚台一战,手下黎勇赤膊上阵身披数十箭犹血战不退,若非他们在封砚台拖住了黑武人的队伍,铁流黎就不可能带着精骑绕到黑武人背后狠狠剁了那一刀。 可那一战中黎勇的军功都被裴啸抢走了,他不止一次跟陛下提起这件事,可是陛下却并没有表态……庄雍知道裴亭山做了些什么,连续上奏折以他大将军的职位担保裴啸不会做违反军法国法之事,这是在逼陛下。 现在裴啸死了,对黎勇也是一个交代。 最主要的是陛下态度的转变。 当年那一战是大宁天成二年,也就是陛下登极的第二年……那时候陛下对于朝堂对于军队的掌控远没有现在这般强势,对那几位大将军的态度更是在乎,裴亭山刚刚带着九千刀兵从长安城回东疆去,在那种情况下陛下怎么可能不照顾裴亭山的情绪? 那可是最要紧的时候啊……陛下不可能不重视军方的支持,沐昭桐那时候还没有死心,以他为首的文官对陛下的态度很耐人寻味,如果陛下登极之后对黑武人的第一战打输了,当时的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所以陛下不得不牺牲黎勇这样的汉子,换来的是裴亭山等人更强势的支持。 但那都已经过去了,当今的陛下,如果谁要是还觉得自己可以影响到他,那就是自己在找死。 裴亭山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这个道理,裴啸就是扎在陛下心里的那根刺,陛下年少时候从军征战历来赏罚分明所以才得诸军诸将拥戴,裴啸这根刺扎在陛下心里已经十多年了,陛下能容他到现在只是因为裴亭山当年那大功。 听完沈冷的叙述之后庄雍沉默了很久很久,沈冷安静的站在一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知道这个时候庄雍需要一个人安静下来把很多事情理顺,而他站在这要把自己当成空气一样。 良久,庄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沈冷,你记住,你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冷却立刻就明白过来。 是啊,一个好时候。 勋臣们已经年迈,是年轻人往上拼争的最好的时候。 “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庄雍看了沈冷一眼:“虽然旨意还没有到但消息我已经得到了,陛下念你南下海疆之功,又安全护送货船到长安城,在长安城期间得到雁塔书院老院长的亲自教导和举荐,所以要提你为正五品勇毅将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旨意就会到水师,你的勋职也会提为七转轻车都尉。” 沈冷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为什么如此得意?” 庄雍都懵了:“你不是这般放浪的人才对。” 沈冷笑的流口水:“正五品,正五品,正五品!” 庄雍:“正五品又如何?” “可以带家眷!” 沈冷特别正义的回答道:“带,家,眷!” 庄雍这才反应过来,脸往下一沉:“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正五品之后,本将军就会在你这水师大营里给你分一个独院,你就能金屋藏娇了?” 沈冷摇头:“属下当然不是想的这个,属下想的是以后不管水师开拔到什么地方去,就都可以名正言顺的带着她了。” 庄雍叹道:“我领兵几十年,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的……你开心的居然不是陛下的隆恩眷顾,而是可以带女眷。” 沈冷:“嘿嘿……属下失态了,失态了。” 庄雍瞪了他一眼:“一个人得意时失态,失意时就容易崩溃,说明你并不是一个真的很有能力的人,下次如果我再见到你这样的反应,陛下的旨意可以把你提为正五品,过阵子我也权利把你的正五品降下去。” 沈冷连忙垂首:“属下谨记。” “你真的能记住?” “能!” “你口水都还没擦呢。” -- 第203页 “呃……” “回去休息两天吧,旨意如果来了我会派人把你喊回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属下想请将军批准将督军队队正杨七宝,队副古乐调到属下标营。” “嗯?” 庄雍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眯了起来:“你这是要把本将军的督军队一锅端了?” 沈冷认真的说道:“启禀将军,是他们那一锅自己端过来的,属于投诚……” “投诚……” 庄雍叹了口气:“陛下旨意没下来之前,我倒是觉得应该把你之前积累下来那么多次该罚而没罚的都来一遍。” 沈冷不解:“属下有何过错啊。” “你……欠钱不还。” “这个……” 沈冷一脸的惊恐:“将军上次不是说不用再提了吗?” 庄雍:“滚回家去吧……等下,替我给沈小松带句话……让他多小心些,只这一句就够了,他自己明白什么意思。” 沈冷肃立:“知道了。” 从庄雍的军帐里出来后沈冷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跳起来挥舞了一下手臂! 回家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先回了自己的营房里安排好军务,沈冷带着陈冉一起回家,刚进镇子没多久一条黑狗从巷子里冲出来,那气势哪里像是一条狗,若一头黑毛的雄狮,这才几个月没见那条小黑狗居然已经长的这么大了,长高的速度远比寻常的家狗柴狗要快的多。 算起来也不过才半岁大而已,这要是完全长大了那还得了? 黑狗冲过来趴在沈冷的脚边不住的摇尾巴,沈冷蹲下去揉了揉它的脑袋:“伙食不错啊,陈大伯一定把喂陈冉那份都给你吃了。” 陈冉:“……” 黑狗围着两个人转圈跑,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陈大伯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 “儿子!” 陈大伯眼睛一亮,大声喊了一句。 陈冉和黑狗同时冲向陈大伯。 沈冷:“……” 进了门之后看到沈先生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这凛冬天气,他身上盖着一条被子,样子看起来几分疲倦。 沈冷微微皱眉。 沈先生看他皱眉连忙解释:“没熬夜,真的,好久都没有熬夜,就是最近着了凉……” 沈冷微微松了口气。 “有件好事先告诉你们。” 沈冷沉默了一下,看向站在门口朝着他笑的茶爷。 “什么事?” “皇帝可能要奖赏我?” “奖赏啊,奖赏什么?” “唔……以后我,可以……带妞出征。” 第一百一十章 为陛下活着或者死去 带妞出征这四个字说出来沈冷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就想看看茶爷是什么反应。 茶爷:“呵呵,这么好啊……嗯?啊?!” 然后脸色逐渐沉下来:“皇帝要你带妞出征?!” 沈冷一看这气氛明显不对,如此浪漫的话,如此有格调的话,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个拥抱作为奖励吗?又或者说,茶爷不应该羞涩一笑吗? 他还没有感慨完就看到一个黑影到了自己面前,然后香风扑面……啪的一声,茶爷一把攥住了沈冷的衣领:“看你的表情还挺开心的噢,奉旨泡妞是吧。” 她看了看厨房门口那棵树。 沈先生眼神一变:“放过那棵树……傻孩子,你怎么没理解,他的意思是正五品了!” “啊?嗯?” 茶爷看向沈冷,手逐渐松开:“正……五品了?” 沈冷叹道:“我跟你说,刚才我要是被你扔树上去,民间那本洗冤录里就得收录我的故事,还是首页开篇最冤的那种,而且洗都洗不清你知道么……” “谁叫你说带妞出征?” “妞儿是你啊。” “呵呵,我会是妞儿?哦……我是……” 茶爷抬头望天:“为什么总是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子。” 沈冷:“那你是把我当兄弟吗?可你让我拜你当大姐的时候怎么没忘了自己是女孩子。” 茶爷:“我错了……” 沈冷:“你说什么?” 茶爷:“我错啦!” 然后一路跑进自己房间里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她背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呼吸,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了似的,她捂着胸口却感觉自己的脸上烫的要命,捂着脸又觉得心脏快要跳炸了……冷子这么快就正五品,以后出征的时候如无特例可以带着家眷,也就是说以后自己要以沈夫人的身份来行走江湖了? 啊……以前觉得他升官升的好慢啊,现在突然就到了这个时候却怎么害怕起来。 以后是不是要和那些将军的夫人好多交流?一起吃饭,一起打牌? 听说那些当官的夫人都喜欢养猫,出门的时候抱着一只有几分小可爱的猫儿样子很雍容。 茶爷想了想自己背着黑狗去和那些夫人们交际。 她打了个冷颤,心说黑狗是万万不能带的,一口能吞掉三个小可爱。 茶爷想了好多好多,想到自己现在就要嫁给冷子了,可是自己还没有准备好吧……也许准备好了?哎呀,新婚的被子还没有找人做,喜服呢,喜服要去哪儿定制?先生怎么办啊,先生是算我娘家人还是算我婆家人呢?他是准备彩礼还是嫁妆? -- 第204页 要不然两份吧。 然后想到先生之前说过一句你终究是嫁不出门的,脸就红的更厉害了。 今天晚上要不要给他留门? 啪! 茶爷一巴掌拍在房门上,心说自己的想法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说话:“沈冷是住在这吗?” 听到这陌生的声音茶爷就跟炸了毛的猫儿似的一把将房门拉开,前阵子贯堂口的那些人也是这般上门来找事的,这些家伙还是不死心。 她的破甲就挂在屋门口旁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把破甲摘了下来。 门外站着一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棉布长衫,可是那气质明显不是一个普通人,站在门口的姿势拔的笔直,哪怕衣服普通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军人气质,那是骨子里的东西,只怕这个人自己想藏都藏不住,茶爷不知道,这军人气质却正是这个人的一种隐藏。 而除了那显而易见的军人气质之外,还有一种很阴沉的感觉,茶爷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眼就看出来这个人眼睛里藏着很阴冷很阴冷的东西,让她很不舒服,仿佛不是从光明中走出来的人。 “岑将军?” 沈冷回头看到那人的时候显然也楞了一下,他还没有去找岑征,岑征却迫不及待的来找他了,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岑征私底下让他去北疆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庄雍,现在回来了为了避免庄雍更大的猜疑,他不应该是等着沈冷去找他的吗?就这样直接找了过来,虽然换了一身布衣,可难道还能瞒得住? 岑征笑着指了指院子里边:“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 沈冷连忙说道:“快请进。” 岑征嗯了一声,走进院子之后就看到了躺在躺椅上的沈先生,眼神里微微闪烁里一下,然后垂首抱拳:“道长。” 沈先生坐起来叹道:“十几年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了。” 岑征道:“十几年前承蒙道长教导,到现在也不敢忘记。” “言重了,进来坐吧。” 岑征点了点头:“之前流云会黑眼去找我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沈冷的师父真的是当初那位道长,庄雍将军不知道我的身份,但道长只要看到我就一定会知道,哪怕这些年相貌会有些改变。” 沈先生嗯了一声:“毕竟当初给你们上第一堂课的人是我。” 岑征道:“所以到任何时候,道长在我眼里也是师父一样的人。” 沈冷疑惑的看向沈先生,先生笑了笑:“你跟我提到岑将军我自然不知道是谁,可见了面也就认得出来,当初陛下……” 岑征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有陈冉陈大伯,还有茶爷。 他摇头:“当初的事,道长不应该随便提及,因为道长的话黑眼已经让人带去了长安,所以我才能以这样的身份来见道长,如果那些话陛下不认可,道长应该知道我会怎么来。” 沈先生果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看了一眼陈大伯和陈冉:“先回屋去吧,有些事你们确实不太方便知道,知道的话就会危险。” 陈冉连忙扶着陈大伯进了屋子里,把门关得紧紧的。 “到我房里吧。” 沈先生起身回自己房间,沈冷和岑征跟着走了进去,沈冷看了茶爷一眼微微摇头示意没有事,茶爷握着破甲的手这才稍稍松了些。 进了屋子之后岑征回身把房门关上,看了看这屋子里的陈设:“道长还是这般清心寡欲。” 沈先生呸了一声:“这话真假,当初我住的地方怎么俗气怎么显得有钱怎么摆。” 岑征苦笑摇头,心说青松道人还是那个青松道人,哪怕是自己站在他面前也依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且水泼不进。 “我是来找沈冷交代一些事。” 他从背后摘下来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手一直按着那包裹没有离开。 “不久之后我就要被调去平越道任职,应该在七天之内。” 岑征看了沈冷一眼。 沈冷的第一反应想到难道这是庄雍背后的安排?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他推翻,如果岑征是陛下安排在水师的人负责监察水师上下,那庄雍也调不走他……能把他调走的只有一个人。 沈先生看了一眼那个包裹却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脸色瞬间难看起来:“陛下真的那样做了?” “真的。” 岑征点头:“陛下说过,这个法子是道长当年想到的,虽然是闲聊时候的提起,可陛下始终记得。” “叫什么名字?” “通闻盒。” “连名字都没有换啊……不过是我那时候随便想着玩的。” 那个时候陛下还不是陛下是留王,留王只不过是一个被老皇帝去了所有兵权安排在偏远之地的闲散王爷罢了,所以在私底下和沈先生他们这些亲近人聊天也没有那么多规矩顾忌,当然聊天的内容如果被当时的皇帝知道的话,那就是砍头的重罪,哪怕是留王。 聊的是……皇帝如何加强对军方的控制。 那时候陛下都没有想到过不久之后他会成为陛下,先帝李承远只比陛下大两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谁想到会暴毙? 那真的只是一次闲聊,那真的只是沈先生一时灵光闪现突发奇想。 -- 第205页 可是现在这件事陛下真的做了,而且连名字用的都是当初沈先生想的……通闻盒。 “不行。” 沈先生忽然摇头:“冷子太年轻,而且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他做不好这件事也不能去做。” “不行?” 岑征笑起来:“道长莫非是忘了天下只有一个人说的话任何人都不能说不行,既然我带了这个东西来,难道道长还不明白?这东西在谁手里,是你和我能左右的吗?” 沈先生的表情明显凝重起来,沈冷在先生的眼神里甚至看到了退缩,这么多年,先生何曾退缩过? 在那一刻,沈冷甚至感受到了先生准备放弃一起的决绝,带着他和茶爷远走高飞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办法的,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岑征看着沈先生认真的说道:“而且这绝密职责只属于当初王府里的人,如今给了他这是多大的荣耀?道长比谁都清楚,因为我们都是道长教导出来的人……咱们关上门却要把话说的更明亮些,陛下当初收养我们这些遗孤,安排道长这样的人训练我们的初衷只是让我们以后能好好活下去,而道长当时瞒着陛下给了我们另外一个任务,就是这个任务改变了我们存在的性质,怎么,事到如今,道长自己倒是忘记了?” 沈先生脸色发白:“没忘。” 怎么可能忘? 当初陛下收养了很多战争遗孤,这些孩子如果不被照顾的话就可能流落街头,就可能出意外而死或是变成街头泼皮无赖,陛下把他们找来养大,教他们本事,是为了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可那个时候先帝李承远并没有放松对陛下的猜疑,陛下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高,李承远不敢放松,甚至极有可能一直都在找机会除掉陛下。 于是,沈先生给了这些遗孤一个任务,任务极简单。 为留王而活。 而此时已经今非昔比,这些人不再是为留王而活,而是为陛下活着,或者死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是两个 岑征坐在沈冷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知道以前你有很多事不理解,比如为什么我在海疆直接把白秀杀了,现在你是不是能理解一些了?” 沈冷看了看岑征手边的那个包裹,里面的东西叫做通闻盒,有绝密的途径可上达天听,就算是传递通闻盒的人身份也必然很隐秘,最起码不会让人轻易猜到,岑征手里有通闻盒所以除掉白秀那就不仅仅是因为白秀要杀他,皇帝不会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而让岑征暴露。 “虽然陛下让我把通闻盒给你,可我必须亲眼看看你的能力。” 岑征问沈冷:“我杀白秀……是为什么?” 沈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先生,沈先生对他微微点头表示可以说。 沈冷整理了一下措辞,却最终只说了两个字:“暴露。” “暴露?” 岑征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沈冷的回答如此简单却精准。 “虽然我不了解陛下但我确定一件事,这个天下最会用人的只能是陛下……” 沈冷解释道:“要把将军你调到平越道的决定自然不是临时起意,这么大举动,官员的任命在更早之前陛下肯定就已经仔细考虑过,所以我们南下之前将军你就要调入平越道的事也必是已经定了的。” 岑征做了一个你继续说下去的手势,眼神里对这个少年已经满是欣赏,其实沈冷说到这已经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暴露那两个字就是答案。 “庄将军不知道水师里谁是通闻盒,但庄将军肯定知道有通闻盒。” 沈冷继续说道:“陛下不会怀疑庄将军的忠诚,可是会对水师的上上下下都要把控,可这对于庄将军来说是个心结……明知道陛下在水师里放了通闻盒而不知道是谁,庄将军难免会去想陛下是不是真的信任他,我不知道庄将军的这个心思如何会被陛下察觉,所以陛下需要将军你暴露。” “水师初建陛下不容有失,庄将军的位置就稳如磐石,不能让庄将军这样疑神疑鬼所以将军你就要想办法让自己暴露出来,让庄将军知道通闻盒就是你,然后陛下把将军你调到平越道任职,对于庄将军来说这是陛下给他的一个态度,陛下是信任他的,水师里的通闻盒陛下给调走了……如果我是庄将军的话,我会很感动。” 沈冷思考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下去:“陛下调走了将军你,庄将军又怎么都不会想到通闻盒会给了我……” 岑征笑起来:“很好。” 他把身边的包裹双手捧着递给沈冷:“你可以拿去了,通闻盒一共有两个暗格,每一个通闻盒都是大宁最好的工匠精心打造,如果不按照正确的方式去强行打开通闻盒的话,里面的毒液就会流出来,东西会被烧毁,触碰到通闻盒的人也会死。” “其中一个暗格是用来向陛下传递消息的,你把写好的情报放进这个暗格里,再把通闻盒交给专门传递消息的人,你的事就算做完了……另外一个暗格里是你这条线上联络传递人的方式,他们是谁,在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都有,我写的,你看完了后烧掉……将来有人替你的时候你也要这样做。” 岑征的手依依不舍的离开通闻盒:“不要轻视这个东西,你放在里面的那些消息会影响陛下的判断,陛下之事无小事,一言一行都涉及天下。” -- 第206页 沈先生一直听着,他知道岑征没必要避开自己,这一套的最初构想是他提出来的,当时几个人都喝多了酒,他以为这样的笑谈会随着酒醒过来而烟消云散,可谁想到陛下居然认真的记了下来。 岑征他们这些人也是沈先生最初训练,现在有多大的规模沈先生不知道,当初每一个人他几乎都手把手教过,也许这些人如今已经成为掌控通闻盒的绝对核心。 “道长的话,陛下都知道了。” 岑征的视线终于离开通闻盒转移到了庄雍身上:“有一句话陛下让我口传给你。” 沈先生连忙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然后躬身垂首。 岑征也站起来,以肃然的语气说道:“陛下口谕……青松,朕是了解你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岑征伸手把沈先生扶起来:“只这一句。” 沈先生抬头时,眼眶已经湿润。 岑征扶着沈先生说道:“那件事陛下信得过你,以你查到的事为准,这不是陛下给你的口谕,是陛下给叶流云的,所以道长应该明白了吧?” 沈先生使劲儿点了点头:“不负圣恩。” “呼……” 岑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那我的差事算是干完了,就踏踏实实等着调令下来去平越道……那边百废待兴诸事繁杂,哪里比得上水师里自在快活,沈冷……陛下对水师的态度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是对水师好的事,你可斟酌大小,细微处可不报但大处必报,如果是对水师不好的事,事无巨细都要报,这就是通闻盒的职责所在。” “我记住了。” 沈冷双手捧着通闻盒,按常理来说突然之间遇到这么大的变故,肩膀上多了这么大的责任,背后藏着更为巨大的凶险,只要是个人都会紧张会害怕会担忧会惶恐不安,然而此时此刻的沈冷看起来平静如常,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年轻人如你这般冷静的真不多见。” 岑征由衷的赞扬了一句。 “孟长安。” 沈冷回答的是三个字。 岑征笑而不语,似乎那笑容背后另有深意。 “我要走了。” 岑征起身:“庄将军会知道我来过,你应该如何回复庄将军的问询?” “将军不是来见我的,是来见先生的。” 这是沈冷的回答。 岑征满意的笑起来,非常满意。 如果岑征是来见沈冷的,不管是任何理由都会被庄雍想到这唯一的理由,而岑征是来见沈先生的,正是因为庄雍知道沈先生的身份,而恰好庄雍之前让沈冷提醒沈先生多加小心。 这也是为什么岑征敢这样正大光明来的原因,他不怕让庄雍知道。 “吃过饭再走吧。” 沈冷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嗯?” 岑征竟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也好。” 沈冷开始后悔。 沈先生白了他一眼。 岑征又坐下来:“那我就等着吃饭。”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懒洋洋趴在那的黑狗忽然猛的抬起头往高处看了一眼,想叫似乎又忍住,它疑惑的看着那边,缓缓趴下又猛的抬头,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声。 它会摇尾巴,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但很少叫。 这一幕谁也没有看到。 而此时此刻一个黑影离开了小院屋顶落在巷子里,背着手往前走,想着那只黑狗有点意思,不如吃了? 沈冷去做饭,做饭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难事,难就难在这顿饭吃起来会滋味不对,岑征留下来更多的不是看他而是看沈先生,看沈冷的这一步已经走完,留下的越久对沈先生越不利,岑征这样的人眼睛太毒,没人知道何处做的不够妥当就会被他记在心里。 茶爷靠在沈冷不远处看着他在忙碌,发现沈冷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冷静。 切的菜丝,略有差别。 片刻之后沈冷把刚切好的菜丝扔进木桶里,换了一颗菜重新切,深呼吸,手开始变得沉稳起来,可是这样一来落刀就重了。 茶爷过去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沈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一下。 “你担心的不是自己。” “嗯。” “先生?” “嗯。” 茶爷沉默下来,她知道先生来历非凡,她以为自己都知道,可是沈冷对她说了岑征和沈先生的谈话之后她才发现,先生身上还藏着太多太多秘密。 “先生不会有事的。” 茶爷低低的说了一句。 沈冷点头,切菜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先生不会有事的。” 他重复了一遍,可不仅仅是重复,茶爷说先生不会有事的,是担忧是祈祷是害怕,沈冷说先生不会有事的,是决心。 他把菜切完,这一次切的很好,所以笑了笑:“家国天下,家在最前。” 茶爷也笑起来。 沈先生的书房里,岑征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终于再次开口:“道长知道我多留一会儿的原因,那件事叶流云已经调查了很久,基本上已经算水落石出,如果道长已经确定了的话为什么不带人回去?” 听完这句话沈先生就知道岑征在陛下身边的分量一定很重,不然的话他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我不确定。” 沈先生回答:“现在看来当初那件事比预想之中复杂的多,如果我贸然带人回去是对陛下的不负责,叶流云所谓的水落石出也许只是假象,万一当初做了手脚的不是她一个人呢?而是……双重手脚?” -- 第207页 岑征的脸色巨变,如他这样的人早就已经能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可是这句话显然把他震撼了,吓着了。 “那……” 岑征还想说什么,沈先生摆了摆手看向窗外厨房那边:“这件事既然陛下交给我了,我会给陛下一个绝无差错的答案,在这之前我不会再多说什么,况且你以后要去平越道,这边的事不方便多知道。” 岑征点了点头:“明白。” 他起身:“我走了。” “不吃饭?” “不吃了,他刀工已经有些乱,我再留下的话许是会切到手指,那茶儿姑娘还不找我拼了命?” 岑征往外走:“我进门的时候,她已经摘了剑。” 沈先生笑起来:“那就不留你了。” “刀工乱了,是他在担心你吧。” 岑征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沈先生:“我说那些关于通闻盒的事他连呼吸都没乱,事关他自己,他毫无波澜,而现在手都不稳了……不管他是不是,最起码你养了一个好徒弟,我很羡慕。” 沈先生得意道:“你错了。” “哪里错了?” 沈先生更得意:“不是一个,是两个。” 岑征微微一愣,大笑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或有裂痕 沈冷放下手里铲子准备送送要出门的岑征,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岑征已经到了小院门口,也没回头朝着沈冷那边摆了摆手:“继续吧,香味已经出来了。” 沈冷下意识的又说了一句:“吃了再走吧。” 茶爷在后边拉了拉他的衣服,于是沈冷尴尬的笑了起来。 岑征笑起来,哪怕没有故意去看可那丫头的小动作还是被他看在眼里,他本就是最擅长这些事的人,越细微处越观察的仔细,于是一边走一边笑着出门而去。 “姑娘小气的很。” 茶爷楞了一下,垫着脚看着岑征走远,然后赌气的说了一句:“有本事吃了再走啊。” 这一句话说的可没气势了。 然后沈冷就闻到了一阵糊味,连忙回去的时候锅底已经冒了青烟,茶爷跟着进来看了看那略显发黑的菜眼睛里都是不舍:“其实闻起来味道还很好。” 沈冷灭了火,感觉身上绷着的一股劲儿松了:“出去吃吧。” 茶爷点头:“好。” 就在这时候趴伏在院子里的黑狗忽然抬起头朝着院门口那边,眼神里有几分凶狠,沈冷看着黑狗,居然在这般凶物的眼神里还到了几分恐惧。 所以开始以为岑征去而复返的沈冷一个箭步冲到正房那边,黑线刀挂在那,可是在手即将触碰到黑线刀刀柄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不需要了,哪怕他的手会触碰到自己的刀,哪怕外面那个人刚刚走进门。 “师……师父?” 茶爷站在厨房门口显然有些发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 楚剑怜的视线却一直都在黑狗身上,黑狗开始还低低的发出威胁似的声音,可是被楚剑怜看了一眼后竟是往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候沈冷走到黑狗身边站住,黑狗顿时气势恢复过来几分,嘴巴微微张开,牙齿外露。 楚剑怜忍不住微微叹息:“看起来你很在乎这条狗?” 沈冷点头。 楚剑怜哦了一声,转身看向厨房那边有些发呆的茶爷:“继续去做菜,之前一直在院子外面徘徊没有走,只是因为那菜香味确实有些勾人。” 茶爷:“啊?” 然后无助的看向沈冷。 沈冷站在那一脸的坚决:“你过来,我去炒菜。” 茶爷也不明白为什么,跑到沈冷身边站住,沈冷把她拉到自己的位置挡在黑狗前边:“人在狗在。” 楚剑怜摇头:“原来做菜的是你……我更想闻闻这狗肉香。” 茶爷这才明白过来,可是又有几分不明白,明明师父没有说什么可沈冷怎么就知道他对黑狗有了兴趣?她哪里知道,楚剑怜感兴趣的可不是那条狗。 沈冷走进厨房里,忍不住又回头交代:“寸步不离!” 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边军守土时候的决绝。 寸土不让。 楚剑怜脸上可惜的神态越发的重了些:“这样的狗味道才好。” 沈先生从房间里出来看着楚剑怜,可是丝毫也没有老友重逢的那种喜悦,因为沈先生很清楚一旦楚剑怜离开了隐居之地,那就说明楚剑怜已经做出了某些决定,而这些决定可能正是楚剑怜之前几十年都一直在抵触的,甚至是抵抗。 楚剑怜往屋子里边走,一边走一边问:“我的茶叶喝完了没有?” 沈先生摇头:“一直没喝,不过不打算喝了。” “为什么?” “封存起来,等你死了会更值钱。” “我为什么要死?” “你为什么出山?” “我缺钱。” 楚剑怜的回答出乎了沈先生的预料,他忽然想到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终究也离不开人间烟火,可是怎么都无法把楚剑怜和钱联系在一起。 “所以呢?” “所以找了个赚钱容易的地方。” “有多容易?” “你也知道江湖上很多人对我的称呼是什么,手里没有剑的楚剑怜也是楚剑怜,既然收钱杀人价格自然不可能低,虽然到现在为止只接了一颗人头的价格,也有两万两。” -- 第208页 杀一个人两万两,这个价格确实高的离谱。 他这句话里有两个含义沈先生很在意,第一楚剑怜说他手里没有了剑,第二他说一颗人头两万两。 沈先生知道楚剑怜有三把剑,一名破甲,一名承天,一名帝运……他把破甲给了茶儿,但他说手里没了剑,也就是说他以后再也不会用承天和帝运这两把剑。 似乎是猜到了沈先生在做什么,楚剑怜淡淡的说道:“我既然决定靠剑赚钱了,那我就配不上那两把剑。” 他有三把剑,只有破甲一把是他喜欢的。 承天剑倒是一把真真正正杀人的剑,只不过在楚剑怜看来这剑杀人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哪怕是他用这剑杀的人也和他没关系,承天在楚时候还有个别的称呼,叫做御赐行权剑,也就是百姓们口中俗称的尚方宝剑。 楚皇帝派重臣去做重事,赐承天,如朕亲临。 帝运是楚皇的佩剑,是楚皇身份的象征。 所以这两把剑用来接生意杀人的话,自然不像话,楚剑怜再抵触家里人那虚无缥缈的梦想,也觉得用这两把剑杀人是一种亵渎。 他也不屑。 沈先生在意的第二件事,是一颗人头两万两,楚剑怜值这个身价,只是为什么楚剑怜要到这里来。 这两万两一颗的人头,是谁的? 楚剑怜当然也看出来沈先生的戒备,所以心里微微一疼,他本就没有什么朋友,如果说当世还有一知己便只能是沈先生,再无他人,沈先生眼睛里的戒备让他心中的酸楚和痛楚一时间全都翻涌上来,又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 沈冷从厨房往外看了看,当然看得出来先生和楚剑怜两个人之间那种有些怪异的气氛。 “喝什么酒!” 他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楚剑怜看向沈先生,沈先生哼了一声:“哪里有酒?” “小气。” 楚剑怜也哼了一声。 “先生去把桌子收拾一下,酒就喝我带回来的吧。” 沈冷朝着外边努嘴:“去帮忙,这两个家伙有问题。” 茶爷一怔:“什么问题?” “楚剑怜应该是来找我的。” 啪的一声,茶爷手里拿着的碗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你说过他是你师父,按理说不管是先生还是你都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所以……信任可以让人心里暖和起来,疑心会让人心里越来越冷,先生身边莫说女人连个男人也没几个,别更少了。” 茶爷听沈冷说完之后连续深呼吸:“我懂了。” 她从厨房出去吼了一声:“两万两那个,还不去把椅子摆好?!” 楚剑怜略显委屈的看了她一眼:“我……是客人。” 沈先生一边把椅子摆好一边说道:“真把自己当客人就走,有多远走多远。” 有时候真的只需要旁人一句话,就能挽救回来些什么。 先生对楚剑怜出现的敌意在瞬间变得淡了起来,心中开始有些愧疚,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带了茶爷和沈冷之后越来越敏感,也越来越脆弱,于是不争气的抽了抽鼻子。 黑狗却依然戒备的看着楚剑怜。 沈先生拿捏不定的,黑狗反而极敏锐。 楚剑怜过去帮沈先生把桌子板凳都摆好,然后坐在沈先生对面,茶爷给他们两个泡了茶然后又出去买了些干果点心,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两个人依然坐在那默不作声。 “知道你们俩现在看起来像是什么吗?” “什么?” 楚剑怜问了一句。 “多年之前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然后忽然分开了,回来的时候其中一个觉得另一个负了他,而另一个觉得自己委屈。” 楚剑怜认真的想了想:“是一男一女的那种吗?” 沈先生当机立断:“我是男的。” 茶爷一本正经的说道:“男女重要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冷,沈冷把头缩回去继续炒菜。 楚剑怜狠狠瞪了茶爷一眼,茶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都老大不小的了,有什么事不是能直接了当说明白非要猜哑谜,难道师父真的是来杀冷子的?” 沈先生看向楚剑怜,楚剑怜沉默片刻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然后茶爷的脸色就有些发白。 楚剑怜的眼睛却始终看着沈先生,沈先生本伸出去拿茶杯的手在半空之中停了一下,然后忽然笑起来:“那我们亏了。” 楚剑怜问:“为何?” 沈先生深吸一口气:“冷子的人头可不止两万两。” 楚剑怜嘴角一勾:“一会儿试了就知道。” 茶爷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那边,却不是看沈冷,而是看她刚刚挂在厨房那边的破甲剑。 离开亭台山的时候楚剑怜说,若以后有机会我要去看看那个小子配不配得上你,若配不上我就杀了他,当时茶爷拍了拍才得到的破甲说……我的剑不答应。 如今楚剑怜来了,而沈冷却在为他炒菜。 沈冷把最后一盘菜摆在桌子上看向茶爷:“我在厨房里把所有菜都分了一份,你帮我给陈大伯和陈冉送到他们房里去吧。” 茶爷哦了一声,心里想着的是师父真的会动手吗? 沈冷坐下来为两个人都倒了一杯酒,然后笑着说道:“从东池县一路过来应该是累了吧,先吃饭,吃过饭好好睡一觉,太阳升起的时候精气神最足。” -- 第209页 楚剑怜微微眯着眼睛:“你觉得那个时候是你最强的时候?” 沈冷耸了耸肩膀:“我什么时候都很强,只不过是照顾你这个老年人的体力。” 楚剑怜看了看面前的酒杯,低着头:“你似乎更懂得怎么看人心。” 沈冷认真的回答:“先生教的,所以才懂。” 楚剑怜的眼神里明显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去拿酒杯:“有些人自己反而看不清。” 第一百一十三章 贺礼 三杯酒下肚,沈先生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一些,眯着眼睛看楚剑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楚剑怜放下酒杯认真回答:“做完了该做的事。” 沈先生才回暖没多久的脸色骤然发寒,他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以前你骂我是留王走狗,但却把我当知己,后来你骂我是一条流浪狗,还是把我当知己,如今……做不成了吗?” 楚剑怜问:“我是不是一直都跟你说过我喜欢吃狗肉?” 沈先生敲打桌子的手指停下来,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其实我没有吃过。” 楚剑怜站起来扫了院子一眼:“地方不大,倒是也用不了太大。” 他走到院子正中站好很认真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先生要动却被沈冷按住肩膀压了下去,茶爷摘了剑也被沈冷把剑推回剑鞘中。 “其实还没吃好。” 沈冷走到楚剑怜面前站好:“哪有这般急的,便是牢里的死囚行刑之前也要吃得饱饱的还有酒一碗,何况这饭菜是我自己做的,酒也是我自己的。” 楚剑怜想了想然后回答:“那我下手的时候就和刽子手一样快。” 沈冷抱拳:“茶爷说在亭台山的时候你待她很好,你教了剑法送了剑,以至于我现在和你打的时候下手可能会比较重。” 楚剑怜不解:“我对她不错,所以你对我下手更重?” “你教她太好,以后我们吵了架打不过她,都是你害的。” 楚剑怜微微一愣,然后摇头叹息:“你居然打算和她吵架。” 沈冷:“果然人老奸。” 楚剑怜的手指微微勾了勾:“来。” 沈冷有些歉然的说道:“稍稍等我一下。” 他将上衣解开从腰腹上摘下来一圈沙袋,两臂上各有一排沙袋,可这还没完,他将裤管拉起来在小腿上又分别解下来一排沙袋,全都摘掉了之后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伸手去触碰腰带似乎想伸进去,楚剑怜看到这一幕眼神骤然变了变:“你……那边也挂了沙袋?” 这次轮到沈冷楞了一下,反应了那么两息的时间才懂楚剑怜的意思,然后笑的几乎岔了气,笑的站不稳蹲下来用手拍地,哪里像是要以命相搏的样子。 沈先生和沈茶颜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想冷子这是真的没把这一场当生死劫? 楚剑怜被他笑的有些发毛,确定自己的猜测确实荒唐了些,于是微怒:“能不能认真动手。” 沈冷哦了一声站起来:“老人家你小心些,我很快。” 楚剑怜想到不久之前在东池县似水庄园里那少年在自己面前还没有一招之力,当时他也是解开了沙袋的,这才隔了多久,他哪里来的自信? 突然就听到嚓的一声,沈冷的脚在地上炸开一团尘土,然后一拳砸向楚剑怜的咽喉……这一拳很凶很快很暴力,然而毕竟楚剑怜是站在那以逸待劳的人,所以沈冷出招之后他才出招,中指食指并拢指向沈冷的咽喉。 沈冷先出拳但未必先击中楚剑怜,那两根手指就真的好像是一把剑,沈冷怎么动剑都指着他的喉咙。 可是当楚剑怜的手指点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预判错了,沈冷想打的本就是他的手指。 拳怕少壮。 楚剑怜的手指再像是一把剑也只是意像而非真的是,所以手指自然顶不过拳头。 他发现这个少年真的越来越聪明,只是和自己交手过一次,而且交手的速度极快,他走之后可能就一直在想下次在遇到如何破解……所以这样的年轻人注定了会出头,如果不死的话。 于是他的双指离开,擦着沈冷的拳头过去点向沈冷的心口。 不管是咽喉还是心口都是一击致命的地方,所以不管怎么看楚剑怜都是真的要杀沈冷,站在石桌边的沈茶颜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她最后的那一丝心存侥幸被这楚剑怜的双指杀招打的荡然无存。 “住手!” 茶爷拔剑。 楚剑怜脚在地上踩了一下,一颗小石子跳了起来,半空中楚剑怜屈指一弹,啪的一声石子疾飞出去正中茶爷剑柄,刚刚抽出剑鞘的破甲硬生生被打的插了回去。 茶爷两只手都疼了一下,不管是拔剑的右手还是握住剑鞘的左手,疼过之后手腕上似乎都没了力气。 而与此同时,楚剑怜的另外一只手双指依然点向沈冷的心脏。 上次交手的时候楚剑怜对沈冷的评价是出手过刚以至于没有余力,而这正是江湖客与军人的最大区别,江湖客出招都会留有变招余地,可军人出招是奔着杀人去的,每一招都是如此,所以根本就没有余地可言,一刀砍不死人便可能会被砍死。 江湖人则会更加灵活会想的更多,一招不能制敌的话那就要准备应付对手的出招,这是两种不同生活不同打法的人必然存在的差别。 -- 第210页 楚剑怜在把茶爷的剑打回去的瞬间杀招也到了沈冷心口,沈冷的拳头在半路上横扫打在楚剑怜的胳膊上,楚剑怜的手臂从下往上斜着被打的摆起来,手指一扫而过,沈冷迅速后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豁口。 幸好没有血迹,外衣被切开的口子有足以致命的长度。 楚剑怜眼神似乎微微亮了一下,胳膊被砸开的瞬间向前跨步追击,手臂在半空之中曲臂回来手指点向沈冷的太阳穴,沈冷本应该急退或是避让可却做出了和楚剑怜一模一样的选择……跨步向前。 他低头向下肩膀在楚剑怜的手臂上扛了一下,同时一拳砸向楚剑怜的小腹。 楚剑怜左手抓向沈冷手腕右手手肘下沉撞击沈冷后颈,沈冷脚下发力靠着肩膀的力度硬生生把楚剑怜顶撞的向后退出去,楚剑怜停下来之后沈冷已经趁机后撤,两个人距离拉开到了三米左右。 这些动作快如电光火石,从楚剑怜出手到两个人分开不过三息而已。 “比上次强了。” 楚剑怜嘴角往上一勾,然后右手缓缓放了下来,指落,如剑归鞘。 沈冷微微皱眉:“不打了?” 楚剑怜嗯了一声:“两万两,只买得了我这些。” 沈冷想了想这可能是自己听到过最有牛逼格调的一句话……两万两只买得起我一招,若一招不能杀呢?那就只好麻烦你加钱。 沈冷绷着的那股劲儿松了下来,觉得有些难受,这股劲儿绷起来奔着拼死去打,可楚剑怜一招之后立刻就不打了,全然没有一点职业道德。 楚剑怜回到房檐下石桌边坐下来,端起自己的酒杯把里面的残酒饮尽:“好辣的酒,一点儿也不好喝。” 沈冷那股劲儿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走回自己位置坐下来:“省钱,越烈的酒越省钱。” 楚剑怜看了一眼白着脸看他的沈先生,又看了一眼同样白着脸看他的沈茶颜。 “我说过的,我会来看看他,若是他配不上你我就杀了他,一个配不上你却还能乱了你学剑之心的人,留着毫无意义,你不舍得杀,沈小松不舍得杀,只好是我来杀。” 楚剑怜吃了一口菜,虽然稍显凉了些,但味道依然很美好,也许这美好更多的是来自于那两个年轻人之间的般配。 “勉强。” 他看向沈冷:“算是配得上她。” 沈茶颜脸色依然没有缓和下来:“若他挡不住刚才你那一击呢?” “那我就真的杀了他。” 沈先生大怒:“你可知道他有多重要?” 楚剑怜语气平淡的说道:“他有多重要,关我什么事?” 沈先生忽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上楚剑怜说的没错,关他什么事? “不过……其实这一剑本也不必刺出去的。” 楚剑怜一边吃一边说道:“光是做菜这般滋味也让我收了几分杀心……最起码你余生会吃的很美,吃穿住都是美,生儿育女夫妻和睦是满。” 他觉得这菜哪怕是配这般冷冽粗糙的酒也是滋味十足,于是决定多留两日。 “可你那一剑还是出了。” 沈茶颜脸色依然还未回暖。 “出了又如何?我不觉得我出的有什么不对,我可不希望你仅仅是美满,还要有成……我的徒儿吃吃滋味足的小菜给人生儿育女就过一辈子了?在我看来那是一件根本难以接受的事,那样的美满,一样配不上你。” 沈冷坐在那一直都没说话,这时候忽然笑了起来。 楚剑怜:“你又笑什么?” 沈冷笑着说道:“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很牛逼。” 楚剑怜想了想:“确实。” 沈茶颜:“当然!” 沈先生:“废话。” 沈冷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引来三个人的发言,然后笑的更开心。 沈先生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真的杀了他会是什么后果?” “我真要杀人的话这个世界上有谁挡得住?” 沈先生回答的不假思索:“一对一的话,没有。” 楚剑怜却道:“有。” “谁?” “我自己。” 楚剑怜说完这句话后从怀里摸出来几张牛皮纸放在桌子上:“那个在瞪我的徒儿把这个收起来,将来你们的喜酒我未必喝的上,但贺礼一定要有,毕竟我是你师父……沈小松算不得你娘家人的话,我勉强算得,所以也可以当做你的嫁妆。” “这是……什么?” “房契。” 楚剑怜淡淡的说道:“我赚了两万两银子想来想去没处花,听说长安地价最贵于是去看了几处比较大的宅院,本想挑一个买下来做你嫁妆,几处宅子看着都还不错实在不好选其一,于是都买了,以后我若是到长安也好有个落脚处,当是住闺女家……安阳郡太小,水师也太小,以后终究还是要住到长安去。”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还不倒酒?” 沈冷愣在那。 茶爷:“还不倒酒?!” 沈冷:“哦哦哦哦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亮动手 沈冷回到家里的时候见茶爷正在练剑,沈先生和楚剑怜两个人坐在一边喝茶,看得出来楚剑怜对自己这唯一的弟子极为欣赏,看茶爷出剑不时微笑。 -- 第211页 沈冷穿着一身正五品的军服回来,沈先生眼睛一亮,楚剑怜却眼神微微一暗。 楚剑怜,终究是楚人。 “这就是五品将军服吗?” 茶爷一甩手将破甲掷出去,那一泓秋水般的长剑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亮痕直奔楚剑怜,楚剑怜从桌子上把剑鞘举起来,嚓的一声长剑入鞘。 沈冷转了一圈让茶爷好好看了看,结果茶爷也围着他绕圈想看个仔细,两个人顺时针转了一圈一直都是脸对脸,沈冷满眼都是原来你这么喜欢看我脸的自恋,茶爷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把他定住:“不许动!” 沈冷哦了一声,茶爷笑呵呵的围着转了一圈然后开始扒沈冷的军服,沈冷吓得连连后撤:“别别别,尚未行礼呢……” 茶爷一脸鄙夷,把他外衣军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跳上台阶:“如何?” 沈冷看的有些发呆。 沈先生诗兴大发想作诗一首,楚剑怜只觉心中剑意沛然想剑舞一曲,两个人都是雅致的人。 英姿飒爽,不过如此了吧。 茶爷看向沈冷,沈冷在流口水。 “茶爷真好看。” 茶爷只喜欢这一句,嘴角一勾转了一圈,沈冷感觉脑子里一阵晃荡,心说虽然明知道茶爷真好看,可为什么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好看,今天这一身衣服穿在茶爷身上别有一番滋味,好看的让他头晕。 茶爷将将军军服脱下来叠好:“平日就不要穿了。” 她捧着军服回屋出来的时候抱着一身洗好的衣服扔给沈冷,沈冷接过来穿上,这一身黑色长衫让他看起来更显朗俊,浑身上下那种阳刚之气也让人看了觉得极养眼。 沈先生叹道:“盼来盼去终究是盼到你回来了。” 沈冷心中一阵感慨:“还要多谢先生这些年的教导,若没有先生就没有我今日之成就,这军功有我的一半也有……” 话还没说完沈先生一摆手:“说什么呢,还不去做饭?” 沈冷:“……” “不急。” 楚剑怜站起来走到院子正中:“我不几日就要离开,趁着我还在你可多与我过招,你的刀法刚猛是够了但运力还有些不足之处,我指教你三天,三天之后我回东池县去。” 沈冷脸色微变:“楚先生回去,李逍然问及你不好解释。” 楚剑怜微微昂着下颌:“我不需要解释。”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已经气喘吁吁,身上被木剑点中了不下几十次,可是居然被他以木刀击中了楚剑怜一次,楚剑怜也是第一次和沈冷对战的时候脸上有了几分欣赏之色。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去做饭,沈先生已经在一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陈冉和陈大伯没在家,老人家想鱼鳞镇老宅子老邻居,趁着陈冉特假雇了一辆大车一老一少回乡里去看看,倒也不是特别远的路程。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缓步走进来,进了门之后也没人理他自己楞了一下,然后退后两步在院门上敲了敲:“我可以进来吗?” 茶爷从厨房里探出头往外看了看:“进来啊。” 黑眼也不知道为啥看到茶爷就有些小害怕,每次见到茶爷都有一种应该躲一躲的感觉,他下意识的往松树上绑着的那个枕头看了一眼,心说冷子兄弟辛苦你了。 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厨房门口还没说话就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鼻子:“好香。” 沈冷:“来的巧,一起吃饭。” 黑眼点头如啄米:“好啊好啊……” 茶爷还没抬手指挥呢,他已经跑过去把桌椅板凳全都摆好了,小孩子上学堂一样乖乖坐在凳子上,还把两只手放在膝盖掌心朝下,一脸期待。 沈先生看他那般样子就想笑:“伤好了?” 黑眼连忙回答:“先生的药好。” 沈先生:“那回头把药钱结一下?” 黑眼笑道:“提钱多见外。” 他朝着外面招了招手,几个白衣汉子每个人拎着两坛酒进来。 沈先生:“你还如此客气真是见外了……来来来都放我屋里就好。” 楚剑怜一脸平静的看着沈先生,心说自己记忆里的沈小松和面前这个真的是同一个人吗?以往他在留王府里做事的时候偶尔才能见上一面,总是神色肃然心事重重,如今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眉宇间少了那紧皱的心事多了几分自然而然的不要脸。 那些流云会的汉子把酒坛放下之后就要走,不少人朝着厨房那边频频侧目,沈冷连忙招手:“都别走,开两桌,我准备的菜足够多。” 那些汉子看向黑眼,黑眼点头:“留下吧。” 沈冷让茶爷照看一下铁锅里的菜,跑去里屋又搬了一张桌子出来,白衣汉子们围坐一桌,看着也跟一群刚进学堂的小孩子似的,排排坐,手放好,哪里像是流云会的江湖客。 “那三个呢?” 沈冷问黑眼。 背双刀的那汉子叫断,背剑的汉子叫舍,用飞刀的汉子叫离,三个人居然都不在。 “明儿有些事要做,他们三个带人去准备了。” 沈冷回厨房的脚步微微一停:“贯堂口?” 黑眼点头:“那天我们倒在地上的兄弟还等着我给他们一个交代,日子不短了,总得在他们转世投胎之前把仇人送过去让他们看一眼。” 沈冷沉默片刻:“算我一个。” -- 第212页 黑眼笑着说道:“你是将军了啊。” 沈冷道:“将军怎么了?将军既可掌勺,也可杀人。” 黑眼深吸一口气:“好。” 其实黑眼坐在那局促不安并不是因为多见外多不好意思,而是因为楚剑怜坐在他对面让他自在不起来,那人看起来随和平常,可只是眼神流转之间便有一股让他打心里起戒备心的东西。 “这位先生是?” 他好奇的问了一句。 不等楚剑怜回答,沈先生先说道:“我的朋友,从远道来给看我。” 楚剑怜微微颔首,黑眼也就没好意思多问。 不多时茶爷开始一盘一盘从厨房里往外端菜,各色菜品都是分成了两份,沈先生他们桌上一份那些流云会汉子的桌上一份,酒喝的是黑眼带来的,江南老酒汾香绵柔料来至少是七八年的陈酿,味道不如北疆一杯封喉那般辛辣多了几分柔和醇厚。 黑眼喝了两杯之后就逐渐放开,居然开始和沈先生划拳,没多大会儿就又灌进去好几杯酒脸都红扑扑的,连那一只纯黑色的眼睛看起来都少了几分怪异。 沈冷过来坐下:“你和先生划拳怎么可能赢,他就算是比你后出也能看起来和你一般速度,其实你出了什么他早就看的一清二楚。” 黑眼:“那咱俩来?” 沈冷:“怕你?” 两个人你来我往,茶爷站在沈冷身后看着好玩:“这是什么啊,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说的那些东西也挺有意思。” 黑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最早这划拳法是长安城青楼里的姑娘们陪客的时候想出来的,逐渐的也在其他场合喝酒会用到,你还别说,冷子兄弟虽然没有去过几次长安,这拳法了得啊。” 茶爷:“呵呵……” 沈冷后背一凉:“我可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解释。” 黑眼喝的有些大了,哪里会注意那么多:“解释什么,男人们进几次青楼怎么了,再说冷子兄弟这般模样这般身材,进了青楼那些姑娘们都要抢的,若第一次进去玩还会有一封小红包,你有吗?” 沈冷:“……” 茶爷:“呵呵。” 沈冷:“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再说家法的事行不……上次我去长安城的时候为了打听长安城暗道上的事在赌场门口拦住了一个烂赌鬼,请他喝酒的时候为了套近乎跟他学的。” 茶爷:“教我。” “啊?” “教我。” 茶爷坐下来:“我也试试。” 黑眼没眼力见的说道:“那你输了也得喝酒。” 茶爷撇嘴:“一杯也不会少。” 半柱香之后茶爷坐在那有些无聊的看着已经趴在地上的黑眼,觉得这划拳也就是那么回事,没什么好玩的,好歹吃了几口就去逗弄黑狗玩,想起来已经养的这么大了还没正经取个名字。 “叫什么好呢?” 她回头问沈冷:“黑乎乎的,不然叫黑什么吧?” 黑眼坐起来:“黑眼!” 茶爷:“……” 沈冷把他又按了回去,没多久黑眼竟是打起了呼噜。 “黑虎?” “俗!” “黑狗?” “这名字还用想那么久?黑狗若是有想法的话会怎么骂你,它自己也知道自己是黑狗啊。” “黑风!” “不可爱。” 沈冷一捂脸:“大姐,你瞧着它哪里可爱了?” 茶爷揪着黑狗的两只耳朵来回摆:“我们家黑子哪里不可爱?比猫都可爱。” 沈冷道:“如果黑狗的名字叫阿喵怎么样?” 他一招手:“喵喵过来。” 黑狗立刻起来朝着沈冷跑过去,摇着尾巴的样子还是不像狗,更像是稍微小一号的狮子。 沈冷扔了一块肉骨头给它,黑狗一口咬住趴在沈冷脚边啃了起来。 “该走了。” 黑眼忽然间坐起来,似乎一下子就醒了酒似的,他看了一眼旁边围坐的白衣刀客:“还能杀人否?” 一群汉子刷地一声站起来,同时握住自己的刀。 黑眼大笑:“天亮动手。” 沈冷一怔:“为什么不趁天黑?” “天黑的话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这不行,太阳升起的时候让他们看清楚自己被谁杀,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敢忘。” 黑眼深吸一口气:“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绊脚石 沈冷他们暂住的镇子叫魏村,距离这里大概二十几里外有个规模小一些的村子叫积善庄,昨天至今日流云会的人已经在积善庄外面守了半日一夜,贯堂口的人在村子里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 黑眼蹲在村外的土坡上嘴里叼着一个烟斗看起来多了几分老气,可年轻人显老气反而有几分可爱,可他的眼神却一点儿也不可爱,只有杀意。 学着老人家的样子在鞋底上把烟斗磕了磕,黑眼起身:“到时候了。” 身后的白衣汉子取了一个鸣笛屈指一弹,鸣笛发出锐响飞上高空,村口林子里的白衣汉子们提刀出了树林,不遮不掩,不徐不疾。 一间房子的屋顶上,背双刀的断往后一仰翻了下去,落地时在一个贯堂口杀手背后,短刀自脖子左侧刺入右侧刺出,断的另一只手捂着那人嘴巴,松开手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 第213页 他落在巷子里,巷子口那边几十个贯堂口的杀手已经冲了过去,对面是一群刀锋向前的白衣刀客。 断没有去理会巷子口的厮杀,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走,在一座大宅子外面留下来守门的十几个贯堂口杀手迎着他冲了过来,才迈步向前,一片寒芒飞来,最前面那四五个人同时倒了下去。 离依然像个猫儿一样蹲在对面屋脊上,飞刀划过的寒芒依稀还在。 贯堂口的杀手呐喊着冲上来,门房上站着的白衣汉子将背后挂黑色流苏的长剑抽了出来,轻飘飘落地,在那些贯堂口的人背后出剑,他的剑看起来永远都不是杀人用的,可是也没几个人比他杀人更快。 那剑法似舞,哪里像是在收割人命,更像是舞一曲流云飞袖。 只不过短短二三十息的时间而已,门口十几个贯堂口的人尽数杀绝,断舍离三个人肩并肩进了那大院子,里边三排贯堂口的人严阵以待,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弓箭连弩。 见到仇敌进门无需有人下令,箭如暴雨一般平扫过来,断在左离在右,两个人同时出手抓住门板往外一拉,两扇门离开了门轴合并在一起,弩箭射在门板上砰砰响。 贯堂口的四当家崔盛脸色铁青,没想到流云会的人会在白天来,村子口布置的暗哨连个示警都没有就被人全都拔了,仓促组织起来的人根本挡不住流云会的蓄势已久。 “你应该知道我们贯堂口背后的东主是大人物。” 崔盛对门板后面的人说话:“在长安城的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到了外面有些矛盾也不至于不死不休,真要是打算做的这般绝,就不怕你们流云会在长安城里出什么事?” 回答他的是两扇门板。 门板横着飞过来将前面两排贯堂口的杀手撞翻在地,他们的连弩射空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装填,这些人就算身手不错可在对连弩的操作上远不及战兵。 崔盛眼神一寒:“真是给你们脸了。” 他往旁边身手把一个贯堂口杀手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三把飞刀戳进那杀手的身体之中。 崔盛把尸体扔出去逼退断,然后突然发力冲向近战最弱的离。 眼看着那把刀就要扫在离的咽喉,一条黑色的铁钎从离背后刺出来,后发先至,噗的一声刺穿了崔盛的手腕后往上一抬,崔盛手里的刀随即指向天穹。 黑眼从离背后走出来:“只不过是个四当家,狗仗人势也是排队等的那个。” 他将铁钎抽出来,一股血从崔盛的手腕伤口喷洒,黑眼一脚踹在崔盛的小腹上,那人如对折的虾米一样往后飞了出去,还没落地长短双刀同时戳在他后心,崔盛啊的一声嘶吼,声音才刚出来一把飞刀从嘴里扎了进去。 崔盛扑通一声落地,艰难的抬头就看到一道黑线自前方过来,噗的一声从额头正中刺入。 那根黑色的铁钎刺穿了坚硬的脑壳,钎尖在脑后冒出来一些,上面挂着一滴血。 眼见四当家被杀,贯堂口的人心中战意溃散大部分人选择转身就跑,黑眼眯着眼睛看着那些人嘴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贯堂口永远比不上流云会。 贯堂口的人往后门跑,还没有跑到,后门砰地一声自己打开了,紧跟着一颗人头飞过来砸在最前面那杀手的脑袋上,人头与人头相撞,自然是不怕疼的那个赢了……会飞的人头当然不怕疼。 那人头滚出去很远正好落在黑眼脚边,黑眼低头看了看:“贯堂口的二当家是你从长安回来之后才跟来的,四个当家的全都来了安阳郡,所以我们才会比预计的提前一些动手。” 黑眼看着那人头,那是贯堂口二当家李九木的人头。 脖子上的断口很平很齐整,可见这一刀有多快。 沈冷靠在后门看着那些吓傻了的贯堂口杀手问:“你们大当家呢?” 一个杀手带着颤音回答:“我们也不知道大当家去了何处,已经两天没有见过了。” 沈冷看向黑眼:“你的意思是,贯堂口四位当家的都来了,目标还是我?四位当家都来看我,我面子原来这么大。” 黑眼耸了耸肩膀:“从你的表情我看出来你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很荣幸。” 沈冷有些想不通:“我刚升了官,他们敢在这个时候下手?” “或许,是怕你下手。” 黑眼道:“你可正得势。” 沈冷想了想沐筱风最近这段日子确实低调了起来,料来是那位大学士一定提醒了他什么,眼下这个时候谁要是杀了沈冷谁就是在打陛下的脸,什么后果白痴都能想到,所以沐昭桐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个可能……得势的沈冷会趁势对他儿子不利。 担心是担心,可沐昭桐不相信沈冷的胆子有那么大,也不相信沈冷会那么傻。 不管在任何时候,别人得势别人失势都不能影响一件事,沐筱风是他儿子,当朝大学士的儿子,谁敢动? 所以贯堂口的四位当家全都到了安阳郡,只能是别有所图。 沈冷思考了好一会儿,想到了不久之后的水师与陆兵合练。 “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沈冷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以至于如他这般冷静的人脸上都有些微微变色。 黑眼一怔:“那是谁?” 沈冷已经转身:“我得去办件事。” -- 第214页 黑眼看着离开的沈冷有些发呆,心说这家伙又发什么疯? 可是他却拎着铁钎就跟了上去,背后还有断舍离三人。 这个镇子里的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贯堂口的人和流云会的人显然不在一个层次,这也是长安城暗道中的最大谜团之一,为什么流云会的人都那么能打? 一炷香之后,沈冷已经骑着马在官道上疾驰向西南而去,背后有四骑紧追不舍,听到马蹄声沈冷回头见是黑眼带着断舍离追上来,稍稍放慢了速度等了一下。 “你这么急要去干什么?” “我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 “你带人去杀贯堂口的人是因为有仇要报,可不仅仅是我们有仇必报。” 黑眼还是没听懂。 “岑征。” 沈冷的回答让黑眼脑子里炸了一下。 “他们敢对一位四品威扬将军下手?” “只要不留证据。” 沈冷的眉头皱的很深……白秀也是沐筱风的人,或许是白尚年的人,可不管是谁的人都是岑征杀了他,在水师里想动岑征的人找不到机会,可如今岑征调离水师远赴平越道任职,离开的时候只带了两名亲兵。 如今岑征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按照他的速度推算已出了安阳郡,那些人若是要下手的话断然不会在安阳郡之内,出了安阳郡这江南道遍地都是白尚年的眼线,一位战兵将军要想对三个人动手轻松的很。 他们可不知道岑征是通闻盒,不知道岑征是陛下家臣。 与此同时,在水师中。 沐筱风靠在椅子上看了一眼衣衫凌乱的沐流儿,发泄出去的他心情总算平静下来一些,沐流儿却显得有些呆滞,她期待着有一天能与少爷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却没有想到如此的粗鲁野蛮,哪里有什么美好可言。 她默默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站在一边,哪怕她再强大也终究只是个女人。 “去给我倒一杯水过来。” 沐筱风喘息着,指了指对面的茶杯,沐流儿动作机械的走过来倒了一杯水给他,沐筱风一饮而尽:“总算是确定你留在我身边还有些用处……只是你不许告诉任何人,你知道后果。” 沐流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沐筱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次的事,你不要自己参与进去了。” 沐流儿本没有神采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为什么?” 她心里想着,少爷终究是在乎我的吗? “你参与进去反而会坏了事,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要和咱们没关系才好,你们为白尚年提供他想要的一切消息,怎么动手是他们白家的事……杀一个沈冷而已,真的需要父亲都为之操心伤神?” 沐流儿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我们的目标不是沈冷。” “当然不是。” “那是白家要动的岑征?” “你看的太浅显了,那是白家的私仇,和我们没关系。” 沐流儿猛的抬起头:“是他?!” 沐筱风嘴角一勾:“是啊……他才是我前边的绊脚石。”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口浪尖 追不上。 沈冷一口气纵马近百里也没能找到岑征,甚至不知道岑征走的是哪一条路线,追出来这么远无功而返心情自然不好,沈冷盼着自己的猜测不准或是白尚年的人如自己一样完全莫不清楚岑征的路线。 前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到了这其实已经没有任何继续追下去的意义。 就在这时候身后忽然又一阵马蹄声响,沈冷回头看了看见竟是杨七宝带人追了上来。 “将军,提督大人喊你回去。” 杨七宝从马背上跳下来:“不知道什么事,只是很急。” 沈冷微微皱眉。 流云会的人对贯堂口动手莫非庄雍也知道? 他看向黑眼,黑眼似乎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所以点了点头。 “好。” 沈冷的眉角舒展开:“那就回去。” 黑眼拉了沈冷一把:“你先回去,我带着人分开追。” 沈冷摇头:“怕是不必了。” 黑眼的心猛的往下一沉。 一行人骑马赶回水师,杨七宝完全不知道庄雍喊沈冷回去是所为何事,只是很急,到了水师之后杜威名已经在外面等着,见到沈冷第一句话说的就是:“将军说,你今天有自己该做的事。” 所以本不该你去做的事就不要去做了,所以沈冷猜着现在安阳郡这一隅之内局面还都在庄雍控制。 沈冷自然没忘,庄雍邀请他和茶儿沈先生去家里做客,庄雍的家原本在安阳城距离水师不过几十里,自从庄雍调任水师提督之后,皇帝让安阳郡郡府衙门在城中选了一个宅子,庄雍差不多一个月会回安阳城一次,可是此时毕竟已经将近天黑,几十里的夜路并不好走。 “提督大人的亲兵队正张轨在军帐那边等将军,他好像在准备什么东西,让我在营门口候着,怕你错过去。” 杜威名指了指军帐方向:“将军,今天出什么事了?” 沈冷微微摇头:“回头再跟你说,都回去歇着吧。” 沈冷到了提督大帐外面听到里边一阵交谈的声音,张轨朝着沈冷笑了笑:“就差将军你了。” 军帐的帘子拉开,竟是沈先生和茶儿在里边走了出来。 -- 第215页 沈冷越发觉得今天这事不对劲,可到了这一会儿似乎也只能按照庄雍的安排一步一步走下去,庄雍比他站得高比他看得远,比他更接近大宁那位皇帝至尊,所以太多事沈冷摸不着头脑庄雍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张轨带着他们三个从军营后边出去,外面已经有一辆大车等着,车顺着小路进了一片林子里,在里边竟然有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停着,可是沈冷他们按照张轨的安排没有上其中任何一辆,而是等四辆马车全都出了林子后顺着林中小路一直往前走,到天黑的时候进了鹈鹕山。 鹈鹕山就在水师大营后边紧邻着南平江,而沈冷他们住的魏村也在鹈鹕山下不远处,顺着石阶小路一直往上走,在深林掩映之下有一座道观。 这道观规模不小,白天也接待香客,沈冷知道山上有这样一座道观却从不曾来过。 进了山门,有小道人直接领着他们进了后院,后院里灯火比前院要明亮的多,一进门就看到庄雍正在院子里舞剑,文人都会的那种舞剑,房檐下走廊中,两个女子肩并肩站在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庄雍,一老一少,眉眼带笑。 年纪大些的那女子看起来也就三十几岁年纪,或是因为保养的好看不出真实岁月的痕迹,有一种淡淡的雍容之气,在她身边站着的少女看起来也就二八年华,静静站着便如一朵幽静的兰花,气质淡雅,让人过目不忘。 见到有人进来庄雍随即收剑入鞘,那妇人连忙从台阶上下来笑容亲和,穿淡紫色长裙的少女则微微俯身表示歉意然后带着丫鬟进了内堂,她是那种和茶爷完全不一样的类型,茶爷身上江湖气重哪里在乎过什么未出阁的少女不能随便见客的规矩。 茶爷看那少女都不由得呆了一下,砸吧砸吧嘴:“真好看。” 侧头看沈冷,却发现沈冷的注意力在她身上:“谁好看?” 茶爷:“你没有看到刚才那漂亮姑娘?” 沈冷:“刚才只顾着看了几眼提督大人的剑法,当真是稀烂无比啊……” 茶爷:“咳咳……那只是舞剑而已。” 沈冷心说剑若是不用来做兵器,舞它何用? 茶爷转过头去给庄雍行礼,沈冷长长的松了口气心说自己的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的,那姑娘确实很好看……虽然只看了一眼。 妇人自然是庄雍的妻子,当年也是留王府里的人,所以见到沈先生之后连忙快步过来拜了一拜:“道长。” 沈先生赶紧回礼:“嫂夫人客气了。” 庄雍笑道:“你与幼芽十几年没有见过了。” 听到在外人面前庄雍如此称呼自己,夫人的脸上隐隐泛起一些红晕,沈先生看了之后连连叹息:“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甚至怀疑自己记忆里那个王府中最能打的小丫头是不是假的。” 夫人这时候笑起来才显出几分洒脱,依稀还有当年的样子。 庄雍请他们到书房里坐下,夫人亲自泡了茶,但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很意外?” 庄雍看向沈冷。 沈冷点了点头:“很意外。” 庄雍走到窗口往外看着深深的夜色:“安阳郡这地方乃至于江南道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太平,其实整个大宁也一样,所有的繁华锦绣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尤其是最近变得更加不安宁。” 他回头看了沈先生一眼:“据说,陛下要立太子了。” 沈先生脸色一变:“是那个?!” “就是那个啊,还能是哪个?” 庄雍忍不住长叹一声:“她赌赢了。” 沈先生似乎一下子就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坐在那的时候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陛下何必如此心急?” “不是陛下心急,是陛下也不得已。” 庄雍手扶着窗口语气有些悲凉的说道:“若是还有的选,陛下也不会立他……当年那件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可又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听说过,皇后那件事做的太绝,陛下如软禁一样把她关了十几年皇后徒有虚名而已,奈何……直到前年才由惠贵妃产下一名皇子,太小了。” 沈先生站起来:“陛下完全可以再等一些年的。” “陛下不想等。” 庄雍道:“知道为什么陛下要建水师吗?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肃清海患,可实际上还是为了为打北边黑武人做准备,有了庞大的水师做支援,就能让黑武人过不了克苏力拉江,我们的后援补给也能比以往快两倍的速度送到北疆去,你应该知道陛下的心思……陛下已经登极快二十年了。” 沈先生忽然反应过来:“陛下要亲征?!” 庄雍点头:“是啊……那是陛下心心念念的事,当年陛下率军杀入黑武三百里,是到现在为止大宁最强战绩,陛下的心一直都在北边,可若亲征就必须有人留守长安,所以……只能是太子。” 庄雍看了沈先生一眼后继续说道:“这个消息一传出来,那些曾经和后族故意疏远的家族全都冒了出来,皇后硬撑了将近二十年终于快要撑到了头,母凭子贵,陛下以后对她也会换一个态度。” 他说话的时候看到沈先生的两只手都攥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庄雍过去拍了拍沈先生的肩膀:“我们只是臣子。” 沈先生猛的抬起头:“也许我们能改变。” -- 第216页 庄雍摇头:“能改变也来不及,陛下的旨意应该很快就通传天下,陛下要给太子几年的时间来学习来积累,算起来最多只要三五年的时间陛下北征的事就会越发清楚起来……” 沈先生颓然的吐出一口浊气,看起来整个人都疲软下来。 “那件事还没有查清楚啊。” 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庄雍微微皱眉:“你怎么还不明白,不管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陛下亲生骨肉,都不能影响太子是陛下亲生骨肉这个事实。” 沈先生跌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 庄雍道:“太子和大学士沐昭桐走的很近,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沐昭桐把他儿子送到水师只是为了让儿子履历漂亮些?如果是那样的话沐昭桐就太肤浅了,归根结底他还是要一个权倾朝野。” “陛下难道不知道?” “有什么能瞒得住陛下?只是陛下暂时什么都不好动而已。” “那还不是没办法。” 沈先生看向庄雍:“所以,你在安阳郡城里的宅子是假的,连你都不安全!” 庄雍点了点头:“是啊,连我都不安全。”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冷忽然抬头:“岑将军呢?” “我在这。” 书房里的屏风忽然打开,岑征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既然知道不安全,我当然不会让自己那么轻而易举的被干掉,做这个局,是陛下想看看有多少人想染指水师,又有多少人提前露了嘴脸。” 岑征淡淡的说道:“之所以不瞒着你们三个人,是因为你们三个人已经在局里边了,一直到现在陛下都信任道长,陛下也看好沈冷,至于茶儿姑娘自然也就不是外人了。” 沈冷长长的松了口气,低着头继续沉默不语。 岑征看向庄雍:“可以都说了吗?” 庄雍点头:“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对他们三个也无需隐瞒什么了。” 岑征嗯了一声:“陛下很想知道,立太子的消息刚刚放出去到底会有多少人急着去交投名状,水师啊……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放不下 道观前院已有饭菜香飘到后院,庄雍沈先生还有岑征三个人依然在书房里压低声音交谈,沈冷拉着茶爷从书房里出来看了看东厢房那边便是厨房,拎着带来的蔬菜鱼肉进厨房收拾准备晚饭。 而就在这时候水师外面来了三个外乡人,在水师大营外稍稍驻足随即离去,他们选了镇子里一家客栈住下,这一路风餐露宿每个人看起来都快到了极限。 为首的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走的太久以至于双腿都有些麻木,坐下来的那一刻感觉人生最舒服的事莫过于此。 他把头上的斗笠摘下来放在一边,打开包裹将钱袋取出来数了数分成三份,自己那份只留了二两银子,大概二三百两都分给另外两人。 “明天一早就是分开的时候了。” 他抬起头,丝毫也不担心会在这江南道被人认出来,他本就是个不起眼的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一个小人物,永远也不可能干出什么大事的小人物。 所以哪怕现在他要做的事可能会惊天动地他依然不觉得那有多了不起,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只有一个意义……报仇。 他叫癸巳,他是裴啸的亲兵队正。 裴啸死的时候他不在封砚台,邢可达陈生裴强死的时候他又不在卢兰城,所以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很残酷的玩笑,当他完成了裴啸的交代赶去封砚台的时候只看到残城里那满地的血,赶回卢兰城的时候只看到那三个人家里的死气沉沉。 所以他觉得人生真他么的是一件很扯淡的事……他没死,可并不幸运。 “为什么?” 一个手下脸色发白的站起来:“队正,你打算自己一个人留下?” “总得有人回去东疆给大将军报信,我是将军的亲兵队正,将军死了我却活着……” 癸巳把银子往前推了推:“这些都是这两年将军赏赐我的,我也拿不出更多了,你们俩把银子分一分,带着我的书信明天一早赶回东疆去,告诉大将军北疆发生的一切也告诉大将军我癸巳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将军的血仇我会亲手报了。” 另外一个手下连连摇头:“队正你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好找机会下手,没人帮你也不行,毕竟这可是水师的地盘。” “我会等。” 癸巳往后靠了靠长长吐出一口气:“从今天开始我会像是一棵在这扎了根的野草,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机会出现的那一天,我杀不了孟长安难道我还杀不了一个水师里的野小子?能打探出来这消息多不容易,所以必须得有人把消息带回去,你们两个跟着我也有几年时间应该了解我,也应该了解大将军,我没有保护好将军就算是我回去了也一样是死,还会祸及家人,还不如我拼死在这为我家人拼一个余生平安。”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惊慌。 “队正,何必呢?” 其中一个人说道:“明知道不可为,不如我们就此离开隐姓埋名,大将军会以为我们在封砚台一并战死了,不会连累我们的家人。” 癸巳摇头:“我和你们不一样。” 他不想多说什么,摆手示意不要继续争下去,然后把自己扔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着,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好像鬼一样东躲西藏,想尽办法才打听出来仇人是谁,卢兰城里那个叫沈冷的家伙留了字但很快就被将军郭雷鸣让人擦了去,这些都是癸巳买通了归雷鸣亲兵队里一人才知道的。 -- 第217页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来,癸巳的两个手下就不得不离开,癸巳起床后梳洗更衣又刮了胡子,看着铜镜里自己重新精神起来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虽然笑容有些发苦。 他只留了二两银子所以需要省吃俭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抱定必死之心留太多钱也没意义,不如交给手下人还能买他们一个忠诚,那封信是必须要送到东疆去的。 他在街上打听了好一阵,在一家绸缎庄找了份工,如沈冷当初在鱼鳞镇的时候一样做苦力,每天把绸缎布匹送到江边装船,管吃管住卖力气就能生存,幸好他有的是力气。 而沈先生他们自庄雍家里回来之后三个人几乎都是一夜未眠,庄雍说的那些话给沈先生触动极大,皇后当年那般恶毒那般决绝以至于让她苦撑了后来的近二十年,终于还是让她赌赢了。 她的儿子李长泽就要成为太子,后族终于等到了崛起的这一天。 而为了这一天,包括皇后在内的整个家族用了同样长的时间来隐忍来布局,他们都知道皇帝有多厌恶皇后有多厌恶这个家族,所以他们不得不让自己夹起尾巴做人,然后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一步一步经营一步一步发展。 皇后比谁都了解皇帝,她知道皇帝是个心有多狠的人,所以有些事不能做却不能不准备。 沈先生看了一眼外面已经亮起来的天空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这些年想为陛下查明真相可最终却什么都左右不了,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那天夜里,甚至在更早一些的时候,趁着陛下忙着为进京做准备的时候王府里到底发生了多少龌龊事,谁能说清楚? “先生。” 沈冷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面条,虽然只是一碗清汤面,可味道依然让人垂涎欲滴,尤其是在这一夜未眠的早晨。 面上铺着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旁边有四五粒葱花,两三点油星,还有一棵翠绿翠绿的菠菜。 “先吃了饭再说。” 沈冷把面碗递给沈先生,沈先生点了点头:“想也白想,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吃饭吃饭。” 他往外看了一眼:“茶儿呢,是不是因为担心我而吃不下饭?” 刚说完就看到茶爷端着一个比沈先生那个碗大一号的碗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吃,两个小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别提多可爱。 沈先生怔了一下:“看你那吃相,昨天见了庄雍的闺女你以后也要多学学。” 茶爷吃不下去了。 沈冷连忙过去在她肩膀上轻轻拍哄孩子一样说道:“在大人眼里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在我们眼里何尝不是一样呢,长辈也是别人家里的好。” 茶爷拍了拍胸脯:“噎着了。” 沈冷倒了一杯温水给她:“你碗里的荷包蛋呢?” 茶爷狡猾一笑:“吃完了啊。” 沈冷出去看了看自己那碗面,看似寻常,用筷子往下翻了翻果然又翻到了一颗荷包蛋,他端着碗进屋,茶爷一瞪眼,沈冷就只好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面。 茶爷喝了一口水:“荷包与荷包蛋,哪个好?” 沈冷也噎着了。 沈先生看着窗外叹道:“大事我们左右不了,那就做好自己的事,总不能有些人想我们死我们就把脖子伸出去,急着站队的人总是会付出代价的……冷子,你见过白尚年吗?” “没见过。” “我见过。”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面相不好,早死的那种。” 与此同时,在距离安阳郡万里之遥的北疆边城,孟长安带着斥候队伍第八次进入黑武境内归来,因为已经升任了将军所以调离卢兰,如今驻守安城。 安城是封砚台被废弃之后新建的边城,这里颇繁华,安城一千二百名边军是他的了,除此之外大将军铁流黎从整个北疆铁骑之中精选出来一个标营的人交给孟长安训练,大将军说自己不会插手不闻不问,孟长安想怎么练兵就怎么练兵。 回到安城之后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孟长安连甲胄都没卸,去了上次和沈冷吃饭的那家酒楼,头发已经花白的掌柜看到孟长安进来之后笑起来,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欣慰。 “将军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想喝酒。” 孟长安在大堂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此时酒楼才开门,远远没到午饭的时间所以只有他一个客人。 掌柜的亲手做了几样小菜端上来,拎了一壶酒坐在孟长安对面:“以后早上还是少喝酒,郎中说肝主排毒早上喝酒会伤肝。” 孟长安嗯了一声,将酒壶拿起来倒了一杯,没喝,洒在地上。 掌柜的脸色一变,瞬间心口有些发紧。 第二杯酒孟长安一饮而尽,依然是烈酒一杯封喉,依然是那般辛辣火热,一杯酒下去整个肚子里都好像烧起来一样,那天夜里弟兄们就是被这酒放倒了的。 “这酒名字其实还有个意思。” 掌柜的沉默了好久,苦笑着说道:“一杯封喉……一杯封候,从军的人哪个不希望自己封候拜将青史留名,我以前逢人便说喝了这一杯封喉以后就一定能做个万户侯,他们都笑,都说我是胡说八道,可是喝酒的时候一个个都带了些虔诚……” 他抬手拍了拍孟长安的肩膀:“总是会有人先走一步,是因为上天垂怜让他们早点歇歇。” -- 第218页 孟长安坐在那,眼睛微微发红。 “这是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倒酒,喝酒,倒酒,喝酒,动作有些机械。 掌柜的知道早上喝酒伤肝,却没有再劝什么,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静静的看着他。 一壶酒喝完,孟长安趴伏在桌子上像是累坏了一闭眼就能睡着,可是肩膀却在微微发颤,脸压着的那条胳膊上衣袖似乎湿了一片。 良久,孟长安坐直了身子深呼吸,起身准备离开。 他从怀里拽出来一个带血的钱袋放在桌子上,迈步往外走。 “将军,用不了这么多的。” “我有几个兄弟前阵子在你这吃饭赊了账,临死之前我问他们还有什么事放不下,有个兄弟对我说欠了你的钱一直没来得及给,一定要还,咱们当兵的不能无信。” 掌柜的脸色发白,低着头看着桌上那钱袋,忽然嗷的一声哭了出来,手颤抖着想去触碰那钱袋,却不敢捧起来,两鬓的白发都揉进了眼睛里,好疼。 孟长安走出酒楼抬头看了看刺眼的阳光,刺的他流了眼泪。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仇 癸巳在本地人眼里就是个怪人,虽然他才开始上工第一天,因为他明确对雇主说明自己每天只干半天活,但保证比别的挑夫不少干,冬天正是生意淡季所以雇主也没多在意,只是没有想到癸巳居然真的半天运了别人一天才能运的量,吃过午饭就要告辞离去。 雇主很开心遇到这样的苦力,只给半天工钱还省了一顿晚饭,运货量却不少,心情就跟捡到了金元宝一样,特意交代癸巳不要去别的绸缎店铺,自己可以多照顾他一些,癸巳回答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多久,多一句话都没有就离开了商铺。 吃过午饭之后癸巳开始打听关于沈冷的消息,渐渐发现沈冷居然是个名人,想打听出沈冷的住所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别说水师附近,便是整个安阳郡沈冷这个名字也已足够响亮,已经被誉为传奇。 没多久癸巳就到了魏村,在村口和一位抽旱烟的老人闲聊,孤独且无聊的老人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尤其是这种愿意听他多说话的陌生人。 于是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沈冷住在哪儿癸巳就打听的一清二楚,可他不敢贸然找上门,因为他知道沈冷绝对不是自己对手下人说的那种毛头小子。 能这么快就被提拔为正五品将军,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 “沈将军每次特假都会回我们魏村住四天,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我见着他了,算算看明天就要回水师去,我每天都在这村口坐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不出意外的话沈将军明天一早就要出村。” “明天么?” 癸巳有些紧张,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找到沈冷,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手心里变得潮湿起来。 “沈将军是不是特别厉害?” “那是自然,这南平江上的水匪听到沈将军的名字都能吓尿了裤子,传闻说南边海疆之外的求立人穷凶极恶人如黑猿茹毛饮血,还不是被咱们沈将军南下一次打的哭爹喊娘。” 孤独老人多半都喜欢炫耀自己的渊博,也只是为了排解寂寞。 “这样啊……” 癸巳又问:“沈将军武艺很了不得咯。” “那当然,我可是亲眼见过沈将军杀水匪的,一个人杀了七八个……不是,杀了几十个。” “老伯,你整日坐在村口怎么能看到他杀水匪?” “我……反正是看到过。” 癸巳往四周看了看,出了村有一条小路要走大概二三里,左边是一片荒草地,宽处有一里窄处几十米,顺着南平江河道蜿蜒,走二三里之外便上官道直达水师。 小路右边出了村便是一片林子,并不茂密,前些年水师建造营寨附近大树都被砍了去,只剩下一下不成材的小树,不过藏身也够了。 癸巳的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回到那孤寂老人身上:“老伯,沈将军一般什么时候回水师?出村天亮没有?” “不会等到天亮的,我每次都能看到他。” “为什么?” “我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岁数大了睡的晚醒的早,醒了之后家里反而冷清,缩在这看江上日出还觉得暖和些。” 老人笑了笑,笑容发苦。 癸巳站起来:“谢谢老伯,你歇着吧,晚些时候我过来陪你。” 老人看着癸巳离开,心说年轻人都喜欢撒谎,自己儿子儿媳也每次都说会经常回来,还不是整月整月见不到人。 只是没想到大概一个半时辰之后癸巳真的回来了,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裹,手里还拎着一只烧鸡一些小菜两壶酒。 癸巳把包裹放在身边打开包着烧鸡的油纸,递给老人一壶酒:“咱爷俩喝两杯。” 老人立刻来了精神,他并不穷苦,儿子儿媳每次回来放下的银子都不算少,吃食上不会发愁,可自己喝酒和有人陪着喝酒是两种感觉。 烧鸡滋味一般,下酒不如花生米。 幸好也有花生米。 两个人用烧鸡花生米和月色佐酒,喝光了两壶,老人有些晕乎乎觉得满足,于是邀请癸巳去自己家里睡觉,外乡人来这怕是也没什么地方落脚。 癸巳摇头看着月亮说:“今晚就不睡了,以后或许会睡很久。” 他从包裹里翻出来一个布包放在老人常坐的地方:“明天一早你若还出来看日出,帮我把这个东西给沈将军,我也想从军。” -- 第219页 老人心说怪不得,原来是指望我走后门,不过也好,总不能白喝了人家一壶酒。 他哦了一声扶着墙起来,拄着拐杖慢悠悠颤巍巍回自己家去,却忘了问问为什么不现在就把东西给我? 癸巳一个人坐在村口看着月亮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夜已经很深,哪怕江南道不似北方那般严寒,这冬天的夜里也一样冷的熬不住,癸巳搓了搓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拎着包裹站起来往小路那边走,此时此刻他觉得这江边景色也不错,还有心情仔细看了看哪边位置更好些,插一块木牌做墓碑挺好,可是谁为自己插牌?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老人醒来,觉得自己昨夜里好像答应了别人什么事似的,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披上厚衣服拄着拐杖出门,在村口自己经常坐着的地方果然看到了那个布包,心说那外乡人心真大,也不怕丢了。 他靠坐在房子院墙上将布包抱在怀里,两只手揣进衣袖看着江岸那边,算计着应该过不了多久江面就会开始发红,哪怕是冬天也一样可以看到日出江花红胜火。 他忽然想到自己可别误了事,因为那一壶酒的缘故比往日醒的似乎晚了些,怕是沈将军已经出了村,于是觉得怀里抱着的那布包都变得稍显沉重起来。 就在这时候听到两个人说笑的声音,虽然离着还远老人也能听出来一个是沈将军另外一个是那姓陈的小伙子,似乎是沈将军的好兄弟。 “安伯,下次别这么早出来了,冬天了,年纪大了血脉流动的慢容易出问题,躲在暖和被窝里多躺一会儿,起来后活动活动再出门。” 老人听到沈冷的声音,觉得心里暖了起来:“沈将军早啊,你可不懂我们这些老家伙,被窝里其实不暖和。” 陈冉笑道:“安伯,你老人家这是人老心不老啊,被窝里不暖和是不是差一个人啊,软玉温香的那种。” “陈团率,你这话说的,你安伯有心无力咯。” 沈冷在陈冉屁股上轻踢一脚:“没大没小。” 陈冉笑着跳开:“是安伯显年轻我每次都觉得安伯比我还年轻呢。” 老人笑的前仰后合,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不少。 “沈将军,有人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是个外乡人……他说也想从军,估计着是不好自己过去给你送礼,跟我打听你来着所以托我把东西给你。” 沈冷看了一眼那布包:“他叫什么?” “叫什么?” 老人一怔:“忘问了。” 沈冷一把将布包拿过来扔向远处,就在这时候一支弩箭朝着沈冷激射过来,沈冷向后一退的同时推开陈冉:“把安伯送回家!” 第二支弩箭很快就来了,这次是奔着那布包去的,沈冷距离布包有几米远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箭射中,砰地一声布包炸开,里面无数粉末飞扬出来。 沈冷立刻撕掉一截衣服把口鼻蒙住,可已经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钻进鼻子里。 “什么味道。” 陈冉刚把安伯背起来,身子摇晃了几下往前扑倒。 沈冷皱眉,从背后将黑线刀抽了出来。 第三支弩箭射过来,沈冷一刀将弩箭劈开的同时也看清了弩箭来的方向,于是向前冲出去,刚迈步第四支箭到了,射在安伯经常坐的那个位置旁边,那地方土被翻过,下面埋了东西。 砰地一声,又是有什么炸开,粉末爆发出来,沈冷只觉得脑袋里眩晕了一下。 手里的黑线刀变得越发沉重,竟是有几分提不动的感觉。 嗖嗖嗖嗖嗖……这次是五箭连发,弩箭极为精准,一箭奔沈冷咽喉,一箭奔脸上,一箭奔心口,还有两箭似乎逼着沈冷只能往一个方向躲。 沈冷脚下一点往侧面掠出去,五支弩箭钉在地上,沈冷落地的时候觉得脚下一空,虽然脑袋里越来越昏沉可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将小猎刀的刀鞘抽出来按了一下,铁爪弹出去抓住不远处一棵树沈冷借力跳开,脚下是一个挖出来的陷阱,上面铺了薄薄的一层土和野草。 天色还没亮,不注意看的话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二十几米外的树上,癸巳微微皱眉,这般都没能把沈冷干掉出乎他预料,步骤都在他的预测之中,他本就是最擅长用这些手段杀人的人,跟着裴啸这些年虽然都很少用到,可当初在江湖上的每一天都没有忘记。 沈冷借助刀鞘跳出陷阱,还没落地一支铁羽箭已经射了过来,不是弩箭,更快更重更阴狠,沈冷这种状态下似乎已经不可能避得开。 沈冷确实反应慢了许多,他只能勉强把黑线刀抬起来挡在自己胸口,铁羽箭当的一声射在黑线刀上,巨大的力度将沈冷震的往后跌倒。 沈冷倒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第二支铁羽箭飞来,他往旁边翻了一下,铁羽箭噗的一声戳进土地里,捡起来的泥土打在沈冷脸上有些疼。 泥土中还夹杂着一颗很小却稍显锋利的石子,在沈冷的额头上划出来一条浅浅的血痕。 沈冷想扶着地面站起来,可是身上越来越乏力,眼皮也越来越重。 他依稀看到有个黑衣人从不远处的树上跳下来,拎着一把刀快步朝自己这边过来,然后视线就变得更加模糊。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能再死一次 砰地一声,横刀落下来斩在地上,刀子切入泥土中的时候宣泄出去的是癸巳的杀心和恨意,本平坦的人生,本美好的前程,随着裴啸死都烟消云散。 -- 第220页 他没有想到那个年轻人居然再一次避开了,明明对方已经意识模糊明明连那把黑线刀刀都提不动,怎么就能又在关键时刻避开这一刀? 沈冷向一侧翻转之后拄着黑线刀站起来,身子往前压的很低眼前的东西都是模糊的。 “你是谁?” 他问。 癸巳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昏迷过去,药粉是他自己配的药效足够大,莫说是人,便是几头牛也绝对撑不住,偏偏是沈冷依然强撑着。 “北疆来的。” 癸巳把横刀举起来指着沈冷的咽喉:“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沈冷咳嗽了几声:“在北疆裴啸杀孟长安的时候也会这样想,他肯定也想问一问孟长安,你为什么还要坚持?” 癸巳眼神一寒:“杀人偿命。” 沈冷摇晃着站直了身子:“那你可要再强些,这样还杀不了我。” 癸巳出刀,刀锋横扫沈冷的咽喉,沈冷将黑线刀抬起来挡了一下,这一刀的力量将沈冷撞的向后连退,看起来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可就是不肯倒下去。 黑线刀插进地面中才停下来,沈冷一抬头,那把横刀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沈冷来不及抽刀只能蹲下去,横刀擦着他的头发扫过。 癸巳一脚踹向沈冷的面门,沈冷将双臂竖起来挡在面前,那一脚踹在他的小臂上,人随即向后滑了出去……癸巳占据上风自然不会轻易停手,在沈冷向后的瞬间再次一刀斩落。 沈冷双手撑着地面向一侧翻出去,刀又一次剁在地面上。 沈冷落地之后朝着树的方向冲,脚步踉跄。 癸巳提刀在后边紧追不舍,追上沈冷之后从背后一刀扫向沈冷的脖子,沈冷向前扑倒再次避开一刀,就好像他背后还有一双眼睛似的把癸巳的出手看的清清楚楚。 这种情况下沈冷还不肯放弃让癸巳的怒火越来烧的越狠,他刚往前一动,趴在地上的沈冷忽然翻身过来,手里一个黑色的东西掷向癸巳的面门,癸巳侧头避开发现那只不过是一个不大的刀鞘。 “白痴。” 他哼了一声,举刀准备砍掉沈冷的脑袋,然后就看到沈冷嘴角勾了勾,手往回一拉。 癸巳身为裴啸的亲兵队正也身经百战,在这一刻本能的做出了判断立刻避让,然而还是慢了些,刀鞘被沈冷拉了回来在癸巳脸上留下一大片血痕。 “你找死!” 癸巳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血瞬间就把半边身子染红,他怀疑自己那半边脸上皮肉全已经都被剐了去,连骨头都被蹭掉了一层似的。 沈冷的手里握着线,刀鞘拉回来似乎是他最后的手段了。 “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能伤了我,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癸巳提刀,然后楞了一下。 他完全没有发现刚才的刀鞘飞过去飞回来这个过程中,那根连着刀鞘的线居然在自己胳膊上绕了一下。 沈冷狠狠的一拉,线收紧勒住了癸巳的手腕,他拼尽力气站起来向后退围着那棵小树绕了一圈一只脚抵在树上,癸巳的手腕被线深深的勒了进去,他越挣扎勒的就越紧越狠。 反应过来之后癸巳向前疾冲,紧绷着的线立刻就松了,可是癸巳的右手手腕也差不多废掉,线深深的埋了进去连筋都已经切断。 他右手的黑线刀落了下来,沈冷往前滚了一下顺势将那把黑线刀捡起,刀子从下往上撩起来……噗的一声,癸巳的胸口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血液喷洒。 可惜。 沈冷如果此时手能稳一些,这一刀切开的就是癸巳的咽喉。 癸巳一脚横扫过来,沈冷的右臂被扫中,手里的刀握不住飞了出去。 “好,很好,很好!” 癸巳的眼睛都已经血红血红的,紧紧咬着的牙齿上露出血丝。 一个早就应该倒下去的人居然还如此重伤了他,这让癸巳的怒火和恨意达到了顶峰,沈冷从一开始就处于被动,不管怎么看都可能在下一秒被干掉,可是这一秒却迟迟不肯来。 沈冷喘息着站起来,低头看了看,然后把小拇指塞进嘴里……牙齿摩擦着手指肚,一声轻响之后沈冷把小手指指肚咬破,那一瞬间疼痛带来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 “你夸我很好,我却不觉得有多骄傲,你的夸奖不值钱。” 沈冷深吸一口气后冲了出去,疼痛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些,癸巳的左拳朝着沈冷的脸砸落,沈冷在即将被打中的瞬间弯腰下去抱住了癸巳的腰,双臂发力将癸巳举起来往后倒下去……癸巳的脑袋重重的戳在地上,这一下重击似乎连他脑袋都能戳进胸腔里似的。 癸巳感觉自己脑袋里炸了一声雷响,嗡的一声随即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剧痛又让他很快清醒过来,感觉自己的脖子可能都已经断掉了。 可他毕竟是多年沙场征战的老兵,跟着裴啸之前还在江湖上做过杀手,他的战斗经验比沈冷还要丰富,杀人技巧和反应能力也不在沈冷之下,他翻滚出去还顺便瞄了一眼,发现沈冷之前戳在地上的黑线刀距离并不是很远,于是咬着牙往前疾冲。 沈冷看到后也发力向前,两个人都要去抢那一把刀,癸巳距离更近所以先一步到了,一把攥住刀柄往上一拔……没拔起来。 他脸色大变,这刀怎么会这么重? -- 第221页 不是他连拔刀的力气都没有,而是根本没有想到这把刀会如此沉重,按照普通黑线刀的分量出手,再想加力沈冷已经到了。 沈冷一脚踹在癸巳小腹上,癸巳死死握着黑线刀没松手,人往后翻出去的时候黑线刀也终于抽了出来。 黑线刀在手癸巳顿时多了几分信心,可是眼前忽然暗了一下,沈冷扑了上来两只手压着刀背狠狠的一按,刀锋朝下切落,癸巳在这一刻将右臂抬起来挡住了刀锋。 刀刃切开了他的皮肉然后被臂骨阻拦,锋刃在骨骼上摩擦发出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如此的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刀。” 沈冷双手往下狠狠的一压:“你怎么配用它?” 噗的一声癸巳的右臂被切开刀锋落在脖子上,沈冷的身体重量全都压在刀背上,癸巳感觉到咽喉处的冰冷,啊的一声喊出来,握着刀的左手拼尽全力的向上举,脸上的青筋都已经绷起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沈冷的眼睛也很红。 两个人眼睛盯着眼睛,血红映着血红。 癸巳的嘶吼声撕破了清晨撕破了天穹,牙齿上的血丝触目惊心。 噗! 刀锋切开了皮肉,喉管,动脉……血好像泉水一样喷出来,喷了沈冷一脸。 血水从脖子里涌出来的太多,很快癸巳脖子下边的泥土都被染成了灰褐色。 那只握着黑线刀的左手终于失去了力气软软的垂下来,沈冷两只手按着刀背往下一压,再压! 刀锋切断了脖子,人头离开了身体的那一瞬间沈冷也控制不住扑倒在地。 他翻身仰躺在那,湿透了的衣服被风扫着让身体感觉到了一阵阵寒冷。 沈冷侧头看了看,癸巳掉落的人头就对着他,死不瞑目。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忽然笑起来:“其实也就是个五。” 癸巳如果还没死的话也不会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明白就更加的死不瞑目。 沈冷喘息了一会站起来,拎着黑线刀跌跌撞撞的走向昏迷着的陈冉和安伯,跌坐在两个人身边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发现只是昏迷过去这才放心,想着如何才能让陈冉醒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念头让沈冷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想着若非现在站起来都有些苦难,撒一泡尿的话应该能把他滋醒,那家伙醒了就会跟自己拼命吧。 要是一泡尿没醒呢? 多过一会儿就会腌入味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江南道的天气本就无常,雨水打在沈冷脸上让他觉得脑子越来越清醒,眼睛里的血红却逐渐退去。 没多久陈冉终于醒了过来,揉着太阳穴显然头疼的很厉害,看到身边血糊糊的沈冷他嗷的叫了一嗓子,扑在沈冷身上就开始哭嚎:“冷子!冷子!” 沈冷被他摇的七荤八素,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够了啊……” “你没死,哈哈哈你没死!” 陈冉嗷嗷的叫唤着,一边喊一边哭。 沈冷撇嘴:“你是想把我摇晃死继承我的将军位吗?” 陈冉连忙住手,这才注意到远处地上那尸首分离的死人。 “那家伙是谁啊。” “裴啸的人。” “裴啸的人?” 陈冉一惊:“难道说裴亭山已经知道了?” 沈冷躺在那看着天穹:“也许吧。” 而就在这时候南平江一艘渡船上,癸巳的两个手下坐在那沉默了很久,两个人坐船一路往东就能到东疆刀兵驻扎之地,南平江向东最终汇入东海,刀兵营地就在距离江边不远的西营古城。 “队正不敢回去所以才让我们回去。” 其中一个人忽然抬起头:“他怕的是大将军直接把他剁了,根本就不听他解释。” “是啊……” 另外一个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我们呢?” 他的同伴想的也是同一件事,嗓音有些发颤的说道:“大将军就算是收到了信以他那般凶残的性子,你我也不会有好下场,将军死而亲兵陪死,我们的下场早就已经注定了。” 他从怀里将癸巳的亲笔信取出来看了看,然后看向同伴。 另一个人点头,脸色肃然。 于是他将手里的信封扔进了南平江里,两个人同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们已经是死人了,何必回去再死一次。” “是啊,这几百两银子也够我们找个地方做些生意,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开个饭馆吧,我知道你做菜的手艺其实不错。” “去哪里呢?” “平越道吧,越远越好。” “行!” 两个人对视一笑,一起回头看了看,江面上那封信已经看不到了踪迹。 第一百二十章 不可辜负 沈冷让陈冉把安伯送回家,一个人靠在院墙上喘息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刚才那个杀手叫什么名字,但却知道自己刚才差一点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干掉,就好像南平江上的水,看起来很平静可你不知道什么位置下边就是暗流旋涡。 然后他醒悟过来一件事,自己已经不是刚刚从军时候的沈冷,也不是刚刚跟着先生学习时候的沈冷,更不是在江边扛大包做苦力的沈冷,而是一个让别人眼红让别人嫉妒的沈冷了。 所以哪怕没有今天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以后也不会少了意外。 -- 第222页 “真的不用回去歇歇?” 陈冉把安伯送回去之后看到沈冷依然在喘息有些心疼:“你这样子怎么回军营?” “没什么事。” 沈冷低头看了看自己咬破的小手指指肚,甩了甩上面的血:“帮我个忙,把尸体埋了吧,不管他是谁叫什么名字,抛开仇恨和对立,他也算个忠义之士,一个人从北疆跑过来杀我……难得。” 陈冉嗯了一声,从地上捡起来癸巳的横刀在江边挖了个坑把尸体埋了,想了想劈断一棵小树削了块木牌戳在那,他和沈冷都不算是江湖客,可是心中都有几分江湖义气,这个杀手应该有一块墓碑。 巧合的是,这里正是昨夜里癸巳觉得不错的地方。 日出江花红胜火。 沈冷蹲在江边用冰冷的江水洗了洗脸和手,江边的雨云来的快去的也快一阵雨后就被风吹到了远处,江面上的飘红让人心里都暖和了些。 到水师大营的时候稍稍有些晚,刚进自己的军帐准备换一身衣服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沈冷一回头就看到庄雍的亲兵把门推开了,庄雍从后边迈步进来。 “嗯?” 庄雍看到了沈冷身上的伤:“谁?” 沈冷压低声音回答:“北疆来的。” 庄雍的神情骤然严肃起来:“北疆还是东疆?” “只一个人,说是北疆来的,应该是裴啸的亲兵。” “一个人么。” 庄雍忽然回头吩咐了一声:“分派船队出去沿南平江往东追,五百里之内所有货船商船渡船一律拦截检查,罢了不要去管多少里,昨夜到今晨出港的船一律追杀清查。” 沈冷:“将军怀疑有同党?” “或许吧。” 庄雍看了看沈冷身上的伤:“回家去休息吧。” 沈冷摇头:“不想让茶儿看到。” 庄雍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安排一下就好,只是为了演练做准备而已,还不至于事事都亲力亲为,适当放一些权力给手下,他们也会欣喜也会对你感恩戴德。” 沈冷想着这便是用人之道吗?于是点了点头:“行,一会儿我让杜威名杨七宝王阔海他们三个去安排。” “刚好你提到了杜威名。” 庄雍在凳子上坐下来:“杜威名的家人我安排在怀远城,之前担心这个人还会被沐筱风收买所以他家里人住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告诉他,现在看来这个人已经无需在担心怀疑,一会儿你见了他把地址告诉他就是,他以后会对你更为忠诚。” 庄雍把怀远城的地址说了一遍,沈冷低着头说道:“将军知道我让人去查了?” “水师中还没有多少事能瞒得住我。” 庄雍道:“你做的也没错,让杜威名这样的人可以死心塌地跟着你,以后终究会有大用。” 沈冷抬起头看着庄雍:“将军应该骂我才对。” “骂你?” 庄雍笑起来:“你师承沈小松的厚脸皮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骂你管用?” 沈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其实一直都在想一件事,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岑征把通闻盒给了他,庄雍知道还是不知道?如果不告诉庄雍的话庄雍已经知道了,那么难免以后貌合神离两个人渐行渐远,若是庄雍不知道而自己告诉了他,那么庄雍对陛下的态度会不会有些改变心生怨念? “你在想什么?” 庄雍看了沈冷一眼,沈冷深吸一口气:“我有通闻盒。” 庄雍脸色猛的一变,站起来把房门紧紧关上:“你想死吗?”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通闻盒是最大的机密,你不该告诉我,若是陛下知道你将这件事随随便便告诉别人也会砍了你的脑袋!就因为你这一句话,连沈小松和茶儿都可能受牵连!” “不告诉将军的话,我怕把自己憋死。” 沈冷说完了之后感觉浑身轻松:“将军也知道陛下在水师里放通闻盒不是针对将军你,而是因为将军在明面上一举一动都被那些人盯着,哪怕是将军和什么人来往他们也会看得死死的,通闻盒从将军手里进出的话会有隐患,所以才会安排别人如岑征如我。” 沈冷道:“既然针对的不是将军而我又太年轻怕扛不起通闻盒的分量,还不如……” 他看了庄雍一眼。 庄雍:“你在想什么?” “通闻盒每个月最少要三次上报,没大事就报小事,岑征把通闻盒给我的时候说对水师有益处的事小可不报大则必报,但对于水师有害处的事事无巨细都要报……好头疼。” 沈冷道:“要不然将军写?” 庄雍:“沈冷,你什么时候开始工于心计了?” 沈冷楞了一下:“什么?” 庄雍脸色肃然的说道:“你把通闻盒的事告诉我,不是想让我更重视你不是想获取我更大的信任?” 沈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只是笑的有些发苦:“将军啊……我巴结你,不如巴结皇帝陛下。” 片刻之后庄雍松了口气:“我是担心你过多的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你未来的路会比别人宽敞的多,没必要如他们那样去揣摩人心去勾心斗角去……算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性情的人,只是担心你升的太快迷失了自己。” 沈冷:“我真的没有必要现在才想用工于心计的手段去谋求什么。” -- 第223页 他换了一件衣服后活动了活动四肢,用纱布把小手指上的口子包扎了一下:“当初先生授课的时候这是我唯一不喜欢听的东西,但我要想去做的话也不会做的差了,不必等到现在。” 庄雍点头:“这件事就暂且不提了,你不能再告诉任何一个人,我知道你和陈冉是好兄弟,连他也不能说。” 沈冷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庄雍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你现在率三个标营的战兵,王阔海,杜威名,杨七宝各领一个标营,但你还缺少一个副手,今天一早王根栋就来找我想跟着你……” 沈冷:“那多不好意思。” 庄雍:“我知道,以前你是他的手下现在他反而跟着你,比你还要低一级……南疆归来之后他被提拔为从五品,按照级别来说倒也刚好做你的副手。” 沈冷:“将军误会了,不是我怕王根栋会不好意思,我是说我不好意思,再这样下去将军麾下比较厉害的人都快被抢光了……” 庄雍:“我从你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听出来一些不要脸的气息。” 沈冷笑道:“知我者将军也……我缺一个亲兵队,打算从本旗之中挑选几个人,将军从自己的亲兵队里再调拨几个给我?” 庄雍心里一怔,忽然间明白过来沈冷的心思,于是瞪了他一眼:“你还想要什么?” 沈冷:“将军怎么知道我还想要什么……我想从兵器库里挑选十把黑线刀。” “想要什么一块说了吧。” “我想练一支斥候队。” “你自己挑人。” “还有一件事就是……跟着我的人以后可能会比跟着别人更凶险,所以奖赏方面我可能比较大手大脚。” 庄雍:“我会让钱粮主簿多给你分拨一些。” 沈冷笑着说道:“将军你待我这么好,是不是想收我当干儿子?” 庄雍起来就往外走:“疯了……” 沈冷:“将军慢走。” 庄雍忽然回头:“那你愿意吗?” 沈冷摇头似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 庄雍想到那个可能,哪怕沈小松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可他怎么可能不去猜想,如果这个可能真的有可能……那么自己收沈冷做义子就是大不敬了,于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沈冷等庄雍走了之后重重的靠在椅子上,心里不由得一声苦笑……原来从军也这般累,累的不是战场上的厮杀也不是严苛的训练,而是心累。 他是想让庄雍放心,所以才会要庄雍分拨亲兵过来,也为了方便通闻盒的事和庄雍交流,他忽然想起来在江边那个道观里学习的时候沈先生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就是人心,所以和人打交道也是最累最辛苦的事,越是走到高处接触的人就越是难应付,这个世界上的人心换人心,从来都不在权谋之中。 然后沈冷再一次想到了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想却无法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我是谁? 从军帐里出来沈冷看了看外面透彻晴朗的天空,云快速的往北边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飘到北疆孟长安那边,他在的北疆也是一样辛苦吧? 或许,更辛苦。 从五品果毅将军王根栋朝着他大步走过来,看得出来这个饱经沧桑的老兵脸上带着几分欣慰和满足,大家都想跟着沈冷不是因为沈冷和庄雍关系不错,不是因为沈冷有圣恩眷顾,而是因为沈冷足够公平。 沈冷曾经问古乐为什么想跟着自己,古乐说因为希望。 在王根栋的眼睛里,沈冷也看到了闪烁着的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光彩。 不可辜负啊。 沈冷深吸一口气:“走,带你去看看咱们的兵!” 第一百二十一章 针锋 沈冷带着王根栋熟悉了一下队伍,到现在这一旗战兵算是配备齐整,不知不觉沈冷已经到了岑征的高度,而这变化之快连沈冷自己都没有来得及适应,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会给他太长的时间去适应,不然的话只能是落于人后。 一如既往的练兵,一如既往的加练,手下人已经熟悉了沈冷的节奏也就没了怨言,前阵子有人闲极无聊评比水师之中那一旗队伍最能打,沈冷带的这支崭新的战兵名列前茅。 如今水师的规模已经有近五万人,按照大宁的战兵军制,两个五人队为一十人队,十个十人队为一团,三个团为一标营,三个标营为一旗,十旗为一军。 水师已有五军,如今整个水师中配备了熊牛二百余艘,依然是水师的主力战舰,每艘熊牛两侧各悬挂一艘飞鱼。 冲撞船铁犀八十艘,能装载一标营战兵的兵船柳莺三百余艘,大型战船万钧三十艘,还有庄雍的旗舰神威,这般规模若是全军出击也当得起浩浩荡荡四个字。 沈冷安排好了队伍训练就陪着庄雍去了安阳船坞,距离水师不算很近,骑马也要走上半天,到安阳船坞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船坞的官员听闻提督大人来了连忙迎接出来。 “你从南疆回来之后跟我提过一个想法。” 庄雍一边走一边对沈冷说道:“哪怕是飞鱼依然算不得灵活,南疆那些土族打渔的小船给了你灵感,我把你手绘的草图给了船坞,如今已经打造出来近百艘。” 庄雍道:“只不过还没有经过效验,所以还没有装备进水师。” -- 第224页 沈冷笑起来:“这种十五人十四对浆的快船在短距离内求立人的快船应该都跟不上。” 一行人进了船坞,在港口那边一排崭新的快船并排停在那,这样的战船可以坐下十五名士兵,十四人都可划桨,一人在尾部掌舵。 “你给取个名字吧。” 庄雍看着那些船:“上次我来的时候特意让人划起来看了看,速度快的如箭一样。” 沈冷看着那船两侧的船桨整齐密集,于是说道:“蜈蚣。” “蜈蚣?” 庄雍道:“这倒是个新鲜的名字。” “长得就和蜈蚣一样,而且只要被咱们的船追上黏住就会被蜈蚣毒了一口似的,别想跑。” “行,以后这种小船就叫做蜈蚣,你带人去效验一下,若是没有问题就要装备水师了,熊牛两侧悬挂的飞鱼改为蜈蚣快船。” 沈冷带着手下人过去上了一艘船,十几个人在掌舵人的口号下同时划桨,没多久速度就起来了,那船在水面上犹如一只离弦之箭,远远的看着好像根本没在水中而是离开了水面飞一样。 “好快!” 四品威扬将军杨宇凝是庄雍手下五军之将,麾下一万多战兵,可谓位高权重。 他看着那快船忍不住赞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可怕。” 另一位四品将军沐筱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作为水师的副提督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在上次被庄雍斥责过后便真的好像收了性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一个毫无实权的副提督,哪怕是升帐议事的时候也从不插嘴,问什么都是对对对是是是,可是那眼神里的怨恨谁都看得出来,没有沈冷在眼前刺激着他还好,沈冷在他面前晃的话他能控制自己多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脸上的伤疤不疼了,可是心里疼。 站在沐筱风身边的是四品将军谈灵狐,是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的儿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谈九州会给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不管是谁听了都觉得有些别扭。 谈灵狐左边的四品将军叫李既,身上多多少少有一些皇族血脉,所以在这水师里也算地位超然,这个人也是个老好人,快五十岁年纪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脸微笑,对谁都极客气,如果按辈分算的话,当今陛下比他还要小一辈。 还有两位四品将军各领一军,站在庄雍左边的那个高高壮壮比起王阔海来也差不了许多,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一员悍勇大将,络腮胡豹子眼气势非凡,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提到他的名字……唐宝宝。 陇右唐家是大宁一流世家,大宁开国十二公之首的唐九念就是唐宝宝的祖辈,有那般浩大的军功在,唐家又在西北本分老实,所以这么多年来家族稳固如山。 唐宝宝名字的由来比较有意思,唐家老太太在他很小的时候最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固执起来也没人能劝的动,宝宝这两个字他想甩都甩不掉,年少时还会有几分得意,我是唐家上上下下的宝宝……可是年纪大了之后这名字便是心口的痛。 站在唐宝宝身边的人家世比起他来说也不遑多让,虽然也已经四十几岁可看起来如三十岁才过,面容宛若青年,剑眉朗目,年轻的时候必然更帅气,此人出身燕城许家,名为许如。 算上庄雍,这七个人便是如今水师的权利核心,当然沐筱风比较尴尬,除了他之外的五位四品将军都是五军之将,唯独他是个空头副提督。 听完杨宇凝的话唐宝宝忍不住也赞叹了一声:“是啊,一代比一代强,许将军,令郎之才更让我佩服,我唐宝……我唐某人看得上的年轻人不多,至于书院里先后出来的那个孟长安和白小洛没有见过不便多说什么,令郎病己和禁军陆昊将军的公子陆重吾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当为年青一代的翘楚。” 上一届的全军大比,年青一代最耀眼着为彭斩鲨,奈何综合实力对比起来连上上一届的第十名都比不上,所以根本进不了十大新秀,倒不是因为彭斩鲨真的那般弱,而是因为上上一届大比的时候可谓群英璀璨光彩夺目。 再之前一届有武新宇,裴啸,海沙已经让人觉得年轻人太恐怖,彭斩鲨的上一届排名第一的就是许如将军的儿子许病己,第二名是陆重吾,第三名是唐戍,有人说这三个年轻人还要超过武新宇裴啸和海沙。 庄雍忽然感慨道:“有快过年了。” 几个手下人点了点头:“是啊,又到了三年大比之年,今年会更好看些,病己和陆重吾他们那一届都进入十大新秀,如今也都已经到了正五品,今年的十大战将之争怕是要出大事咯。” “今年有几个年轻人可以注意下,当然就有咱们水师的这位。” 杨宇凝指了指水面上带人试船的沈冷,然后笑着说道:“上一届大比咱们水师无人入选陛下还责备了几句,这次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沐筱风终于有些忍不住:“指望着一个这样的人为水师争光,杨将军的期望很低啊。” “哦?” 杨宇凝碍于沐筱风的身份倒也不便直接硬怼,笑了笑说道:“副提督大人是觉得水师中沈冷是拿不出手的?恕我孤陋寡闻,难道水师里还有别的年轻人足够出彩?” “白念。” 沐筱风淡淡的说道:“今年才刚刚进入水师所以还没有什么名气,当然也就不会被诸位将军听闻,不过我相信,到时候为水师争光的人绝不是这个跳来跳去的沈冷,而是白念……一个是渔户苦力出身,一个是名门望族出身,不可同日而语。” -- 第225页 庄雍看了沐筱风一眼,却没有说话。 白念进入水师还不足半年,从南疆调过来后也一直中规中矩,当初大家都以为白念会接替岑征的职位,却没有想到陛下直接下旨将沈冷提拔起来。 事实上,半年之前皇帝就已经在做安排,白念就是岑征的接替者,可是沈冷的异军突起影响了皇帝,这可能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当然仅凭沈冷一人不足以让皇帝改变想法,而是老院长那个比较可怕的推测。 白念这个人在南疆平越道战功卓著,十八岁从军从队正做起,在平越道与南越余孽叛军厮杀数年,一年一个阶梯,如今也是正五品的勇毅将军。 没多久沈冷带人回来,登上港口后沈冷笑的合不拢嘴:“快,真的快。” 庄雍点了点头:“这蜈蚣快船是你想出来的,若是以后快船在战场上真的好使,功劳我会为你报上去。” 沐筱风淡淡的说道:“提督大人报功从不会徇私,也不会推延,你应该好好谢谢提督大人。” 庄雍微微皱眉,可还是没说什么。 沈冷道:“不止要谢谢提督大人,诸位将军大人我都心存感激。” 众人全都微笑起来,最起码沈冷的态度足够尊敬。 沈冷看向沐筱风语气一转:“尤其是对副提督大人更为尊敬,除了谢谢你本人之外我还想谢谢你家人。” 沐筱风脸色一变:“你放肆的有些太早了。” 沈冷一脸的人畜无害:“卑职……有放肆吗?如果有的话,卑职在这向副提督大人道歉,可能有些时候的放肆不是卑职故意的,以后卑职把这些非故意的放肆都收起来。” 言下之意,那些故意的放肆是我故意放肆的。 沐筱风笑着说道:“我听过一个小笑话,此时也闲着就说给大家听……有个地方富人还算是乐善好施,有一天忍不住问自己的家人,我做了不少好事为什么乡邻还是不愿意登门?家人说,还记得去年你因为心善捡了一条野狗吗?捡来的时候还是一条小狗,现在小狗长大了成了恶犬,整日在门口蹲着,看见谁都狂吠,乡邻们倒也不是怕了一条狗,而是不愿意与一条狗计较。” 众人全都沉默下来,这话说的有些过了,非但在骂沈冷,连庄雍也一并骂了。 哪里是什么笑话? 庄雍忽然笑了起来:“这笑话不错。” 沐筱风笑问:“提督大人也这么觉得?” “是啊……这富人看来真的很爱这条狗,我觉得你可能记错了,狗不是捡来的,是自家的,不然的话难道富人不知道这狗不老实?自然不是,只是因为爱狗如子,放在门口就是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就是我的狗儿子,放在家里别人不就看不到了吗?” 说完之后转身往前走:“看看咱们的船坞里有多少新式战船在造。” 众人迈步跟上,唯独沐筱风站在那脸色白的吓人,紧紧的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沈冷回头看了沐筱风一眼,后者也在看他,眼神如刀。 第一百二十二章 窃 江南道乙子营。 被降一级的白尚年还没有官复原职可这并不影响他在乙子营的绝对权威,江南道对于大宁来说是重中之重,为大宁源源不断的提供钱粮,西北三四道加起来也不如江南道的一半,足以证明这里的富庶。 所以大宁历代皇帝对江南道都极为重视,摆在这的战兵也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除了京畿道的甲子营之外,各卫战兵不管是规模还是装备比乙子营都要差了些,甲子营在京畿道可是规矩极严毕竟天子脚下,而传闻白尚年对手下人颇宽松所以下面人对他都很忠诚。 白尚年手里握着这几万精锐,便是底气。 湘宁白家在朝中的地位日趋重要,白尚年就是其中分量很重的一个环节,虽然之前因为宁武县那事陛下龙颜震怒,可也不会因为这样一件事就拿掉白尚年的兵权,所以白尚年并不如何担心。 降一级而已。 张柏鹤觉得自己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当初逃离长安城投奔白尚年将军,他父亲曾经与白尚年共事颇有私交,只不过因为能力资历都有所欠缺所以如今还在北库武府任职,该着他爹运气好,原北库武府副司座陈锆被调离北疆赴平越道任职,张柏鹤的父亲张撑就升了一级为副司座。 他父亲知道了儿子在长安城闯了祸,哪里敢放肆,连忙写了一封亲笔信给白尚年,而此时张柏鹤已经私自做主投靠了过来,因为头脑确实聪明思谋缜密所以逐渐被白尚年重用起来。 最主要的是,张柏鹤有把柄在白尚年手里,这样的人用起来更容易把控。 长安城里张柏鹤与陈子善密谋要除掉孟长安的事一旦张扬出去,别说一个张柏鹤保不住,便是他爹张撑刚刚到手的北库武府副司座也保不住。 白尚年对张柏鹤超乎寻常的信任让张柏鹤极为感恩,所以事事不遗余力。 “大学士真的要这样动手?” 张柏鹤听完了白尚年的话之后脸色有些发白,这次要动的可不是雁塔书院里一个小小的学生,更不是水师里那个毛头小子,那可是一位正三品的将军,是水师提督! 更何况,庄雍还是陛下的家臣,若庄雍死了的话必然朝野震动,陛下的怒火能把江南道烧一个遍,到时候别说兵部要自查,刑部廷尉府那些夜叉一样的廷尉下来谁能撑得住? -- 第226页 所以听白尚年说出要杀庄雍这些话之后,张柏鹤开始后悔自己来江南道,这简直就是个地狱!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白尚年已经把这些话对他说了,他现在连逃避的资格都没有,白尚年是绝对不会允许他这个知情者活着离开江南道。 “不是有重要的事,难道沐昭桐派人来见我是提前祝我过年好?” 白尚年瞪了张柏鹤一眼,这个新收的幕僚足够聪明也足够谨慎,可就是格局太小了,心态不稳,小事十全十美,大事眼界不足。 所以白尚年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么直接把事情告诉他。 然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不可能回去。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张柏鹤往外看了一眼,确定将军的书房关的很严密,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不管怎么撇都是撇不清的,尤其还是在水师与乙子营联合练兵的时期庄雍死了,陛下如何能放过将军?” “正因为是在这个时期庄雍死了,陛下才不会去想是我要杀他。” 白尚年语气平淡的说道:“而且,只要做的足够完美,就能给陛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看着张柏鹤:“之前我安排你去做的事,你还不明白?” 张柏鹤的眼睛不停的转动着,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习惯,而在这种时候是他思维最活跃的状态。 “水匪?” 张柏鹤忽然反应过来:“可是那些水匪终究不成气候啊,又怎么可能敌的过水师精锐?庄雍与将军联络的时候,不是说要带近百艘战船出水师的吗?算起来除去负责运送乙子营士兵的柳莺空船,他手下也带着五千左右的战兵,属下这些日子奔走联络的水匪加起来也没有两千人。” “看怎么用。” 白尚年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张柏鹤这大惊小怪的样子让他有些不爽,可是……这件事他也没几个人可以商量,他身边从白家带来的亲信人数不算少,然而那些人也不能说,因为白家并不知道他的打算,这件事是大学士沐昭桐起的头,背后可能还有其他人支持。 想到最近传闻陛下要立太子,皇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白尚年的心跳就一阵阵的加快。 如果不出变故的话,他一辈子就是三品将军,别人觉得他位高权重手握战兵,可对他来说在中年就到了巅峰如何能认命?要想再升起来就是四疆大将军,可不管怎么看四疆大将军的位子都不会落在他手里。 如果…… 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谋划好了,成功的几率要比失败的几率要大得多……泰湖延坪岛是水师负责督造的,而长期在延坪岛上的水师主簿窦怀楠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了,窦怀楠会把那两千水匪提前放进延坪岛。” 白尚年微笑着说道:“而整个练兵计划我没有参与,庄雍的安排我知道,就是因为庄雍的演练计划绕不开窦怀楠,当初庄雍找我来谈的时候我拒绝了参与制定计划,借口是临机应变才能更好练兵,就是为了以后陛下查起来容易脱身,计划不是我定的,我之前也不知情,所以……” 他看着张柏鹤说道:“所以,你还要去继续联络那些水匪,我会给你十万两银子,这些钱足够你买通那些水匪的当家人,而且还有美好的前程,你只要骗他们,让他们相信这次演练是为了水师收编他们的一次检测就行了,让他们确信只要表现的足够好就能成为战兵。” 张柏鹤道:“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到了延坪岛一切都会暴露,水匪们怎么可能去真的敢杀庄雍?”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如何让水匪们相信庄雍就是他们的目标。” 白尚年道:“庄雍的计划是,沈冷必然会直接找到他,只要把他抓住就算是演练赢了,沈冷的兵少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他根本没打算在水师大营里,而是在延坪岛南侧的葫芦山,他不会多带人,因为他必须让沈冷确信他就在水师大营里。” “我相信你有办法让那些水匪冲上葫芦山杀掉庄雍,至于你怎么让那些水匪去相信你说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了,这件事成了之后我会给你至少五万两隐姓埋名一段时间,风头过了之后你就直接去沐筱风的水师任职,沐筱风身边正缺人,你想想你能得到多大的重用多美好的前程。” 张柏鹤咬着牙问:“将军确定庄雍死了之后沐筱风会升任提督吗?” “不然呢?” 白尚年笑道:“如果沐昭桐连这点把握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会如此安排?” 他神态越来越轻松:“事情发生之后陛下必然会严查,可是能查到什么?只要窦怀楠死了,这件事便死无对证,演练计划是庄雍制定的,难道陛下还能怪我?而我在过几天到达延坪岛之后会因为水土不服而重病一场,临时决定回来修养……” 他深呼吸缓解自己刻意用表现出来的轻松压制着的紧张:“庄雍会带着水师五军之将同去延坪岛,呵呵……” 白尚年站起来拍了拍张柏鹤的肩膀:“现在你懂了吗?” 张柏鹤脑子里想的却根本不是这个,而是大学士为什么要这样冒险? 当今陛下是何等的强势,难道真的看不破这貌似精妙的算计?又或者陛下根本无需去看破,只要按照他的判断去做就行了,因为他是大宁的陛下,是天下第一人,他完全可以忽略任何阴谋诡计。 -- 第227页 所以,白尚年说的那一切美好结局根本就不会发生。 陛下震怒之下,沐筱风能得到水师提督之位?白尚年真的可以安然无恙? 沐昭桐是三朝老臣,连他都想到的事沐昭桐想不到? 那赌这么大,是为什么? 忽然之间,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从张柏鹤的心里升起,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吓得他浑身发抖,汗水一下子就湿透了后背的衣服,他机械的转动着脖子看向白尚年,拼了命的呼吸才让自己没有瘫软下去。 陛下要立太子了……大学士在朝中的分量越来越轻,早晚陛下都会把他从内阁里逐出去,因为当年他可是要把世子李逍然捧起来的,陛下这些年一步一步的将沐昭桐手里的权利剥离,沐昭桐难道不害怕? 唯一解决的办法是什么? 只能是…… “你怎么了?” 白尚年看到张柏鹤的脸色之后皱眉:“你在想什么?!” 张柏鹤连忙摇头:“属下,属下……只是害怕。” “害怕?” 白尚年疑惑的砍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属下真的只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 张柏鹤汗出如浆,他必须让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能让白尚年收起来那杀心,白尚年已经怀疑他想到了那个可能,没准现在就把他杀了灭口。 “将军说……窦怀楠死了就死无对证,可不是这样啊,属下……属下害怕将军也会杀了我。” 他表现的足够完美,这个理由也足够好。 白尚年缓了一口气:“我给你一颗定心丸,你父亲和大学士之间也有些约定,所以你是不会出事的,如果你死了,你父亲难道还会与大学士继续合作下去?” 他笑着说道:“安心就是了,你的前程一片美好。” 就在这时候白尚年忽然脸色一变:“谁!” 他冲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远处一个身穿自己亲兵军服的人迅速的掠出了院子。 “找死。” 白尚年哼了一声:“真以为这里是随便进出的地方?” 他从窗口掠了出去,一声呼啸,四周的人随即涌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风声 一个身穿白尚年亲兵军服的年轻人从院墙上直接跳了出来,动如脱兔,他刚落地院墙上就被钉了几支连弩,若是稍稍慢了一分就会被钉在那。 年轻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担忧。 他担忧的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而是担忧如此重要的情报能不能送出去……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收获,这消息一旦送出去白尚年必死无疑,所以白尚年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让他脱身。 没有后援。 当初进入乙子营的时候流云会的东主跟他讲过,为了绝对的隐秘,不会给他安排后援,这样一来没有任何接触就不会露出破绽。 而他隐藏在乙子营亲兵队里,唯一的使命就是有重大消息送出来,如果没有足够重大的事他也无需暴露,他明白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候了,进入乙子营五六年年来自己一直担心着也期盼着发生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是在水师筹建的那一年进入乙子营的,这就是流云会要为陛下做的事。 还记得自己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是黑眼大哥送他,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出城的路上,那时候的黑眼没有崛起还不是流云会名声在外的黑白双煞之一,所以走在大街上也不会担心被人认出来。 “我们走了不一样的路。” 黑眼低着头走路,语气很低沉:“我们这样的人哪怕都不在光明里,可是所处的黑暗也不一样,我注定了要留在流云会成为一个让暗道上的人闻风丧胆的家伙,这样一来谁会想到我是通闻盒的传递者之一?而你,更加的危险,你去的地方只有你一个人,我身边还有兄弟们在,断,舍,离,都会跟着我。” 年轻人笑起来,很明媚:“乙子营那边未必就会有大事,若没有我岂不是一辈子都很安逸,所以大哥你不用这样安慰我,我可能会在乙子营爬起来将来做到将军啊……想想就很美妙。” 黑眼笑起来:“是啊……以你的能力那又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我也真的希望乙子营里永远没有大事发生……当初咱们兄弟七个是一起被东主选中的人,我们四个人留在流云会而你们三个人被分派了出去,风,雪,刃……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才能七人重聚。” “我不会有事的。” 年轻人拍了拍黑眼的肩膀:“我是风,最快的风。” 黑眼嗯了一声:“是啊,没人比你更快。” 风的眼前恍惚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距离没有丝毫放远,而更可怕的是这将军府里随时都有拦截的人出现,可是他相信自己的速度。 “黑眼大哥,我是最快的风。” 这些年来不止一次想到那次和黑眼的分别,那是在乙子营里唯一的慰藉,没有朋友,没有伙伴,只有自己像是一只眼睛一样在黑暗里死死的盯着白尚年。 “我会回去的,我的任务就是盯着他,只要我把消息带出去白尚年必死无疑,我就能结束任务回到你们身边了,喝最烈的酒睡最美的女人。” 风咬着牙自言自语,再次翻过一道矮墙。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被白尚年赏识留为将军府卫队的人,然后又用了几年的时间让白尚年觉得他可以培养可以信任,等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 第228页 这将军府他已经熟悉了很多遍,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开始逃,但必须在逃的时候不能出任何意外。 前面是将军府的花园,那是最好遮挡自己的地方,后面的弩箭会被树木花枝拦住。 从其他方向也有人冲过来,其中还有黑衣人,那些是白尚年养的死士每一个都很强。 风开始计算自己的体力,低着头避开一支弩箭然后骤然发力冲上将军府的围墙,就算他再快可是也避不开那么多的箭那么多的人,一支弩箭射在他的后背上,他从院墙上跌落下去。 六七个黑衣人同时追到这掠到墙外,地上有一片血迹,而风已经在百米之外。 “追!” 黑衣人开始发力,前面那个人受了伤跑动的越快距离越远他的血就会流的越多,所以最终还是不可能逃的掉。 黑衣人后面白尚年拎着一杆大槊跳出院墙,眼睛都瞪的溜圆:“放走了他,你们都得死!” 他身后更多的亲兵和黑衣人冲出来,朝着风紧追不舍。 将军府外面大概三里就是黄泥河,黄泥河岸边长期有一艘小船在固定的地方停靠,那是风为自己准备的,只要冲到黄泥河上了船就能把追兵甩开,对岸有一户渔民后院里藏着一匹马,已经好几年没有跑起来过希望它不要吃的太胖忘记了如何飞奔。 后背的伤很疼,非常疼,风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消耗,这几年来什么都算计到了,他确定自己一定可以撑过去。 就在这时候背后一阵风声传来,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判断出背后的风声足以说明实力强悍,耳朵里判断出危险所以立刻就避让开,那是一杆大槊! 槊擦着他的肩膀钉在地上,风因为闪身速度不得不降低,后面的一片弩箭如影随形……他背后又中了一箭,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在庆幸自己的腿没有受伤。 只要腿还好,他就能奔跑。 可是,他听到了马蹄声。 前面不到几百米就是河道,可是自己可能冲不了那么远了。 风回头看了一眼追兵的距离,然后瞳孔骤然收缩! 白尚年! 白尚年一把将冲过自己身边的骑兵拽下来,他跳上战马然后把匕首刺进战马屁股上,战马剧痛之下受了惊开始狂奔,速度比寻常时候要快的多! 半路上白尚年一压身子把自己的大槊拔出来,槊锋低垂,遥遥指着风的后背。 “我敬佩你的勇气!” 白尚年大声喊了一句:“可你太天真了!” 风忽然转头冲向林子那边,可这样一来横向移动追兵会更快接近他。 “想靠树林来甩掉战马?” 白尚年哼了一声:“果然太天真。” 风一头冲进林子里,而战马在林子里的速度确实发挥不出来,然而大队追兵也冲了进来,他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体力在急速的流失,在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眼前恍惚了一下眼睛里只有黑暗,幸好只是一瞬间。 可是脚下却绊到了树根,风扑倒在地,两只手都戳进了厚厚的落叶中,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已经晚了,那杆大槊从背后刺来。 风咬着牙抽刀,可刀子却砍到了身边的那棵树,砰地一声卡在了那。 噗! 大槊戳进了风的心口。 “死!” 白尚年双臂发力,大槊举起来,风的身子也被举了起来,挂在槊锋上双腿还在微微摆动。 心口被戳穿,槊锋在背后刺了出来,他的意识正在迅速的消失。 “你是谁的人?” 白尚年怒喝一声。 风眯着眼睛,意识越发模糊起来。 “还是太勉强了么……大哥,我其实,没有那么快。” 他似乎看到了远处黑眼朝着自己飞奔过来,看到了其他兄弟六个人都在,雪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似乎永远都不会笑,刃还是那样的灵活除了自己之外七人中刃最快,断,舍,离那三个家伙啊,永远都是和黑眼大哥一样的很了不起的样子。 “呼……” 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艰难的从自己怀里翻出来一把飞刀,指向白尚年的那一刻,白尚年的手腕骤然一转,槊锋在他的胸口里转了半圈,风噗的一声喷出来一口血,那把飞刀落了下去。 那是离送给他的礼物啊,这些年却一直都用来削水果了,真可惜。 风的尸体顺着槊杆滑下来,白尚年看着这张自己熟悉的脸怒火更盛:“你如何对得起我对你的栽培!” 大槊一甩,尸体被甩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又翻滚了好几圈。 “翻他的身上有没有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 几个黑衣人上去将风的衣服扒掉,可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什么都没有。” 有人汇报。 白尚年终于松了口气,想着幸好自己发现的及时,若是这消息被送出去的话,整个大局都会被全盘掀翻,到时候死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再翻一次,把肉皮剥了看看肉皮之下是不是藏着什么。” “是!” 那是何等残忍的场面? 一炷香之后几个黑衣人站起来,地上只剩下一具血肉模糊的残尸。 “将军,什么都没有。” “把尸体剁碎了洒开,这样有东西也没意义了,哪怕他刚才吞进肚子里什么也不会有意外,剁碎一些。” -- 第229页 “是!” 一声声刀落声。 夜幕来的时候血腥味已经完全散开,地上的血迹和碎肉却还在,一个身穿白衣的汉子轻飘飘落在树枝上,蹲在那如同一只猫儿,他只是例行公事每隔几天来这里看一眼,本以为依然平安无事,可是…… 啪! 他手抓着的树枝被他捏断,手背上青筋毕露。 泪水很快打湿了他脸上的蒙面纱巾,牙齿摩擦牙齿的声音让人毛孔都能炸开。 离从树上跳下来,看着周围那些血迹身子不断的颤抖着。 “对不起。” 他颓然的跪倒下来,双手撑着地,然后重重的磕头。 林子的落叶很厚,他的额头却撞的发红。 磕了三个头之后离站起来,深呼吸,转身离去,消失的速度极快。 与此同时,在将军府里,白尚年依然有些坐卧不宁,他招手喊过来几个死士:“再去那林子里看看,等一夜看看有没有人来。” 几个死士迅速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搞事情 沈冷没有想到自己回到水师大营的时候黑眼会在军帐里等着他,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桌子上摆着两壶酒,那铁骨铮铮的汉子低着头脚边的地面上湿了一片。 “出什么事了?” “陪我喝酒。” 黑眼抬起头,眼睛格外的红。 沈冷将桌子上的两壶酒拎过来,手指一扫敲掉了其中一个酒壶的塞子递给黑眼,自己打开另外一壶:“有兄弟出事了?” “是啊……” 黑眼笑了笑,可是这笑容让人心疼,一个好兄弟。 “好兄弟。” 他一仰脖灌进去一大口酒,笑容僵硬,然后抱着头开始哭:“我不能在流云会的兄弟们面前哭,我是当头的,我得让他们觉得我很坚强,可我兄弟死了……我兄弟死了啊,死无全尸,被人剁成了肉泥。” 他压着嗓子,使劲压着嗓子,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让自己的诉说声音大起来。 沈冷把酒洒在地上一些:“前些日子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手下有个叫李土命的兄弟。” 黑眼看向沈冷:“他死了?” “死了。” “你怎么做的?” “报仇。” 沈冷看着黑眼的眼睛:“别怕在兄弟们面前掉眼泪,能在称得上兄弟的人面前不需要去想那么多,如果知道仇人是谁的话,那从现在开始就一门心思的想这一件事……怎么报仇。” 黑眼:“可是,还不行,还得等。” 沈冷问:“为什么?” 黑眼再次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流云会不是真正的暗道势力,当初我那个兄弟离开流云会去别处之前我送他出长安,半路上的时候我对他说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们的头上悬着一个字,这个字有两个口,那是东主对我们说的话,因为这两个口在所以我们做事看似风光看似毫无顾忌可实际上我们的顾忌更大。” “事事都得按照规矩来,哪怕是血仇。” 黑眼的手紧紧的攥着酒壶:“兄弟们以为那两个口的字是官,可不是啊……是宫。” 沈冷握着酒壶的手也骤然紧了一下,虽然以前就有这个猜测,但黑眼亲口说出来的时候难免还是会震惊一下,大宁的皇帝陛下,为什么要插手暗道上的事? 若是被人知道了的话,纵然谁也不会敢明着说什么,背地里也会笑话皇帝荒唐。 可是沈冷现在却明白了,因为极有可能事关通闻盒。 “会报仇的。” 黑眼把酒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也许也用不了多久。” 沈冷:“你来找我,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喝一壶酒。” “有件事也该告诉你了,岑征把该说的对你说了但我没说是因为他已经觉得你可信任,可我却必须对得起自己身上的担子对得起陛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通闻盒的传递者比通闻盒本身还要更机密,原本用不到我这个级别的人亲自跟你对线,但最近可能要出大事所以这条线我来接了,岑征留给你的名单以后你会用到,在这之前你和我联络。” 黑眼一口气说完:“所以,不久之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我有必要和你说清楚。” 与此同时,在长安城中。 大学士府。 来自湘宁白家的人哪怕是面对大学士沐昭桐也没有一点儿怯意,反而是一脸怒容。 “大学士,计划提前的这么多,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怕我们白家是没办法配合的。” 沐昭桐靠在椅子上眼睛都没抬依然看着手里的书册:“你似乎有一件事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你觉得是配合?不是啊……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有配合的资格,只能是听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上面已经派人去湘宁了。” “上面?” 白每脸色一变:“是皇后的想法?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沐昭桐淡淡的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七天之内陛下就会前往太庙,立太子的事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你知道太子这两个字的分量吗?意思是,名正言顺……先帝暴毙为什么会出现乱子险些大宁都动了根基?就是因为先帝无子,如今太子名分已定,很多事就变得顺理成章。” 白每明白了,所以心跳开始加速:“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 第230页 “不然呢?” 沐昭桐放下手里的书册:“等着我被彻底架空?我可以等,皇后都等不了,我若是倒下去,谁来辅佐太子?” “世子李逍然呢?我可知道大学士你私底下没少和李逍然接触。” “太子名分不定的时候多联络些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如今情况一下变了,陛下亲手送出来这个机会,若是不珍惜岂不是太浪费了些。” 沐昭桐道:“你别忘了,真要是说起来你们白家比我陷进去的更深。” 白每一瞬间就变得颓然下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白家早晚都会毁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没有皇后,没有后族这些年的支持,你们白家也只是在湘宁勉强有些场面,别人都很好奇原本碌碌无为的白家这些年为什么青年才俊层出不穷,一个接着一个,后族把他们精挑细选出来的小孩子送到湘宁改姓白,你们白家的声势是后族撑起来的……白得了好处不付出?这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 白每道:“我会尽快赶回湘宁向家族汇报此事。” “你回去已经晚了。” 沐昭桐道:“你以为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谁给了你在我面前这般自大的底气?” 白每面如铁灰,知道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左右不了,此时此刻,只能低头。 于是他低头,深深的低头:“大学士见谅,我刚才也是一时心急,忘记了尊卑。” “回去吧,白尚年比你们白家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有锐意,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最起码他明白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你们白家要想崛起,在当前这个环境下根本不可能。” 白每再次一拜,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皇宫,肆茅斋。 老院长正在煮茶,他本就是那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煮茶又是雅致的事,所以看起来更加的仙风道骨,雁塔书院的弟子们都把他当神仙一般的人物,看此时此刻的风采也就难怪。 皇帝把奏折放下看了看已经分好的茶:“最近似乎有些反常。” “陛下说得是哪方面?” “最近沐昭桐的态度很有意思。” 皇帝走到茶桌对面坐下来:“以前他总是一副诤臣的样子,最近不管朕说什么他都一副对对对是是是的态度,有点意思。” 老院长笑起来:“风不平浪不静,他总不能让自己在风口浪尖上。” 皇帝问:“你前些日子的担忧,现在还在担忧?” “不担忧了。” 老院长为皇帝满了茶:“以前担忧是看不清。” 皇帝也笑起来:“最近御史台有不少人上了折子,说是白家的人可能有大量的金银来路不明用于买通关系,朕都给骂回去了,一个小小的白家真能翻起来风浪?” “陛下骂的对,御史台那些人就会坏事。” “哈哈哈哈……所以朕也喜欢他们。” 皇帝指了指棋盘:“下一局?” “不下不下。” 老院长摇头如拨浪鼓:“澹台袁术前阵子跑去和老臣哭穷,陛下肯定是拉着他又下棋了,老臣若是再陪着陛下下棋的话,他连借都没地方借去。” 皇帝笑的更畅然:“堂堂禁军大将军跑去借钱,真丢脸……今年江南织造府送上来的织品瞧着都不错,朕已经让人分出来两份,一份送到你家里,一份送到澹台家里,最起码缓缓你们给家里人添新衣的压力。” “陛下要是不扣的话岂不是更好?” “那朕少了多少乐子。” 皇帝品了一口茶:“你回头去劝劝都御史赖成,别整日上折子了,毕竟也是你的学生。” “他?” 老院长摇头更快了:“敢拿头撞大殿柱子的人,我怕他撞死我。” 皇帝叹息一声:“由着他们去闹吧。” 老院长嘴角一勾:“是,由着他们去闹吧。” 江南道,水师大营。 最后几天的准备已经完成,参加这次演练的队伍已经集合起来,明天一早就要登船,庄雍简短的讲了一些话就让队伍散去,五军之将这次全部都要随行,反而是把副提督沐筱风留在水师里主持军务,不管怎么看都有些反常。 黑眼已经走了,沈冷想着自己这军帐里以后可能会时不时突然冒出来个人,自己可得注意点,习惯了练兵结束在军帐里洗个澡,这习惯以后得改改,谁知道黑眼从哪儿冒出来。 庄雍撩开帘子进来的时候沈冷正在发呆,庄雍微微皱眉,因为看到了那两个空酒壶。 “冤枉。” 沈冷立刻反应过来。 “喝了就不冤枉。” “求宽恕。” “扣一个月军饷吧。” “……” 庄雍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次演练你多注意些,沐筱风最近有点反常。” “我知道的。” 沈冷笑了笑:“在风浪来之前,有些人总会自以为是的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点,可是越故意去正常反而就不正常。” “我听说你抽调了一个标营?” “杜威名说的吧。” “他总得记得自己的职责是盯着你。” “确实,我把杨七宝那个标营拉出来了。” “想做什么?” “后天早上再告诉将军行不行?” “为什么?” -- 第231页 “我怕将军出卖我。” 沈冷义正辞严,那一脸的不要脸。 庄雍:“……” “明天水师开拔,你不要乱搞事情。” “怎么会乱搞。” 沈冷耸了耸肩膀:“哪次我搞事情不是搞的很有道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家务事 水师的战船分两批出发,一批在庄雍的带领下直奔泰湖延坪岛,另外一批在沈冷的带领下去宁武县接上乙子营那三旗战兵,浩浩荡荡的船队离开了水师大营,两岸不少百姓驻足观看,人群之中呐喊声不断。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筹备多日也不可能出现什么意外,队伍如长龙远去,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沈冷带着人趁乱进入了水师外面的林子里,杨七宝有些担忧,到现在为止将军也没说要去干什么,甚至队伍都是在登船之前临时决定混出大营。 “将军,咱们干嘛去啊。” 杨七宝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民除害,顺便发个财。”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他要求队伍保持安静,谁也不能胡乱走动,古乐带着亲兵队来回巡视,确保不会有一人离队。 “去哪儿?” “一会儿再告诉你。” 林子外边就是官道,沈冷招手带着杨七宝靠近路边在矮木丛里蹲下来。 不多时,从水师大营里出来几个骑兵顺着官道一路往西北方向去了,等那几个骑兵去的远了,沈冷招手示意队伍跟上去。 距离水师不到十里之外有一座废弃的砖窑,这是当年兴建水师的时候起的,水师建成之后也就没了价值,几年后这里已经满是荒草。 沈冷带着人在距离砖窑大概三百米左右停下,队伍依然没有离开树林。 等了大概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那几个骑兵从砖窑里出来上马而去,沈冷随即把手举起来然后一握拳,所有的士兵随即将横刀都抽了出来,林子里寒光乍现。 “上去!” 沈冷一声令下,第一个冲了出去,三百米的距离对于战兵冲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当砖窑里的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在百米之内了,古乐带着沈冷的亲兵队从一侧绕了过去,直奔砖窑后边。 “杀!” 随着一声暴喝,士兵们开始发起进攻,砖窑里不断有弩箭射出来,可显然已经慌了手脚,弩箭的准头有限。 队伍刚刚接近砖窑,一大群贯堂口的杀手从另外一侧冲了出去发足狂奔,他们很清楚在这样的野外与战兵交手是什么下场,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放弃了坚守。 可是,砖窑后边已经有人等在那了,从草丛里刷的一下子站起来一排身穿白衣的流云会刀客,连弩扫过来将贯堂口的人扫翻了一层,古乐带着亲兵队支援过来,与流云会的人合力将那些杀手尽数拦住。 战斗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根本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一对一的话这些贯堂口的杀手绝对不逊于战兵,可是这本就不是一对一的江湖约战。 连弩扫一遍,标枪扫一遍,然后五人队形成小梅花阵好像绞肉机一样转进去,每个五人队都如此,贯堂口的那些杀手就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面对的都不只是一个人,战兵有意识的把他们分隔开,小梅花阵互相交替位置互相支援,如果从上空往下看的话会发现这一朵朵梅花开是如此的血腥如此的美。 战斗持续了大概一炷香左右,至少两百名贯堂口的杀手除了几个当头的之外其余皆被屠戮殆尽。 黑眼从人群之中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 “贯堂口的三当家,这应该就是他们在水师附近所有的人了。” 他把那个中年男人仍在沈冷面前,沈冷叹道:“审问环节了啊……好麻烦。” 于是招手,古乐狞笑着从他后面上来。 沈冷和黑眼走到一边,黑眼习惯性的把烟斗取出来点上嘬着问:“这是你手下?他会审问的?” 沈冷:“你可以好好看看。” 黑眼:“我还怕了不成,刀山血海杀出来的人,还能晕血?” 他点上烟斗的目的是平复心情,毕竟杀人是一件让人觉得害怕的事,哪怕是今时今日的他也一样会害怕,只不过动起手来后就暂时忘了怕。 嘬了两口,看到古乐那边的动作后他嘬烟斗的劲儿更大了,啪嗒啪嗒啪嗒……烟从嘴里一股一股一股的往外喷,然后实在不想看下去了:“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变态的。” 然后他发现沈冷根本就没看,而是背对着那边。 “原来你比我还怂。” 沈冷笑起来:“你是怂,我是四个怂……怂炸。” 这句话才说完古乐就血糊糊的回来了:“将军,他们大当家沐流儿在水师中,一直都住在沐筱风的独院,还有就是这些人集合起来是要去魏村的,要对先生和茶儿姑娘下手,是沐筱风的指示,就是想趁着将军不在动手,其他的倒也没有问出什么,毕竟他这个层次的人接触不到更多秘密。” “水师里么?” 黑眼有些沮丧:“看来只能到这一步了,杀沐流儿有些不现实。” 沈冷哦了一声:“把尸体处理一下,杨大哥你带着队伍去江边,那里我安排了一艘熊牛一艘柳莺找借口停下来,你带人直接登船,王将军问起来你就说船只临时出了问题。” -- 第232页 杨七宝楞了一下:“将军你呢。” “我会追上你们的。” 沈冷转身问黑眼:“你们有没有带着夜行衣?” “为什么要带夜行衣?” “那你们就不准备吗?比如晚上出去做事也穿一身白?” “那是自然。” “为什么晚上你们也穿一身白?” “因为我们比较牛逼。” 黑眼耸了耸肩膀,他背后的断舍离三个人也一起耸了耸肩膀,虽然蒙着脸但沈冷看得出来这三个家伙表情都肯定和黑眼一模一样。 “幸好他们有。” 沈冷看了看砖窑里边,进去搜了搜果然搜出来很多装备,贯堂口比当初交手过的流浪刀可要富余多了,毕竟把控着长安城的赌场,甚至整个京畿道的赌场都是他们的。 沈冷翻出来不少银票,然后决定和黑眼分了:“你一张,我一张,我一张,我一张,我一张……” 黑眼:“这是你在水师学的本事?” 沈冷认真解释:“不是,是家学。” 黑眼想了想沈先生那个样子,对沈冷的话不敢有丝毫怀疑。 选了一身合身夜行服沈冷换上:“让你的人都散了吧,跟上水师的队伍往泰湖延坪岛去,那边才是主战场啊。” 黑眼:“你不会想一个人去吧。” “去哪儿?” “你难道不是一个人要悄悄回水师大营干掉沐流儿?” “你想什么呢,我有那么心大吗?” 沈冷白了他一眼:“赶紧走,人多眼杂,到延坪岛等我就是了。” 黑眼:“那你要去干嘛?” “家务事。” 沈冷拍了拍黑眼的肩膀:“家务事就交给我自己好了。” “家务事?” 黑眼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危险。 沈冷却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冲进了林子里,看方向是奔着魏村那边去的,想到刚才古乐问出来贯堂口的人要对沈先生和茶儿姑娘下手,黑眼这才反应过来沈冷说家务事的原因是什么,那个家伙是不想让自己带着人一起去冒险,他的家人他要自己救。 “白痴。” 黑眼骂了一句,带着流云会的人朝着沈冷冲出去的方向紧追不舍。 水师。 沐筱风靠在椅子上品着从长安城送来的美酒,看起来整个人都很放松,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惬意过,从水师的船队离开大营起,他就知道自己不久之后将真正的主掌这支庞大的队伍。 沐流儿面无表情的站在不远处,看起来像是一尊美轮美奂的木雕。 “你似乎很不喜欢留在我身边?” 沐筱风看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勾了勾:“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可你自己难道就看不清楚?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做我的女人?念你忠诚,以后偏房小妾我会给你留个位置,其他的就不要多想了,父亲让你来只不过是给你画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大饼让你充饥,你觉得,我尚且不能接受你,父亲会答应?” 沐流儿的肩膀颤了一下,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知足吧,做妾你也算是一步登天,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做完后我将来的地位会有多高。” 沐流儿依然面无表情,咬着的嘴唇却变得艳红起来,那一抹血迹触目惊心。 “去做你该做的事,你的人估计已经到了魏村外面,你去把沈冷家里那个老王八蛋的脑袋带回来,可是那个丫头要给我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她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死,那般漂亮的人儿死了也怪可惜的,当初在江边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还稍显青涩可已有倾城之姿,想想看,那脾气火爆的丫头征服起来也会别有风味。” 沐流儿转身往外走,一个字都没说。 “如果你把她杀了,我保证你以后不会有好果子吃。” 沐筱风放下酒杯:“不把沈冷的女人睡了,怎么算真正的出了那口恶气?” 沐流儿的脚步稍稍停了一下,然后加速离开。 门被她拉开,外面的阳光一下子洒进来,有些刺眼。 砰! 一声闷响,那是刀砍破了什么的声音。 沐流儿满脸是血的退回来,脑袋上卡着一把刀,这是一种很惊悚的场面,一个漂亮女人的脑袋上顶着一把刀退回来,脑袋上那个豁口大的让人头皮发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想杀你很久了 沈冷一脚踹在沐流儿的小腹上把她踹回屋子里,反身把房门关上插好。 “你是谁?!” 沐筱风猛的站起来:“来人啊!” 沈冷抬手将沐流儿脑袋上的刀拔下来,刀子旋转着飞出去直奔沐筱风,沐筱风下意识的闪身避开,才回过神来那个黑衣人已经到了他面前,确切的说是黑衣人的拳头到了他面前。 碗口大的拳头见过没有? 砰! 这一拳直接打在沐筱风的嘴巴上,嘴唇瞬间就被打豁了,几颗带血的牙齿从嘴里飞出来,还有几颗直接崩进了嗓子里,他不得不艰难的吞了下去,还有一口血。 这一拳打的沐筱风连话都说不出来,鼻子往下好像被一个大号的爆竹炸过似的,血糊糊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可是打他的人自然不会可怜他。 沈冷一拳击中之后动作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一拳砸在沐筱风的小肚子上,这一拳打的沐筱风弯着腰跪了下去,膝盖撞在地面上的那一刻沈冷两只手抓住了沐筱风的下巴来回摆动两下再往下一拉,下巴随即被摘了下来,再想喊叫是不可能了。 -- 第233页 沈冷一只手抓着沐筱风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另一只手把黑巾拉下来对沐筱风笑了笑:“意想不到对不对?” 这种时候沈冷必然会笑,古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把沐筱风的左臂抓起来拉直,拳头往下一砸,咔嚓一声将这条胳膊砸断,沐筱风疼的整个人都扭曲起来,那张脸本就已经破了相,此时看起来更加的难看且狰狞。 “本来想把你带到江边的,咱们结仇的地方,可是想到还要背着你跑那么远,会很累于是放弃了,来的路上甚至还想了一句话,到江边应景的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你死之后不相欠……多好的话啊。” 沈冷说话的时候连续跺了两脚把沐筱风的两个脚踝踩碎,沐筱风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我不需要你说话,但我有些话要说,直接杀了你就走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我觉得那样做的话心里的气出得不是很舒服,在你死和我更舒服之间做选择,当然是你死的让我更舒服。” 沈冷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他其实并不着急。 没有人能想到这个时候沐筱风的独院里会有人要杀他,沐筱风手下人大部分都去了魏村,因为沐筱风很清楚沈先生的武艺有多强,留在独院里的几个亲兵刚才就被沈冷干掉了,杀的悄无声息。 “仪式感。” 沈冷忽然想到了这个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对,就是仪式感,杀沐筱风他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如沐筱风想杀他的时间一样长,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这一刻,如果不说些什么确实感觉差了那么一点点滋味。 胜利者要有宣言,哪怕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你一直都在找机会杀我,你觉得以你的家族底蕴以你父亲的朝堂地位杀我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在安慰自己的时候一定想得是和我这样一个小人物计较有失身份,将来随随便便干掉我就好了,而我也在等一个机会,我想的没有你那么复杂,我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能和你近身的机会,只要让我靠近你,你那些家族底蕴那些背景靠山都没有意义,随随便便干掉你就好了。” 沈冷再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些,这是难得的他不冷静的时候。 “最主要的是,我在外面的时候听到你说什么了,如果你不提茶儿的话我真的会特别干脆利落的杀了你,可你提到了,而且是很恶心的提到了。” 沈冷把横刀抓过来猛的往下一刺,从沐筱风裆下直接切下来某个东西,沐筱风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眼睛骤然睁大,那张脸变得更为扭曲。 沈冷回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沐流儿,她可是贯堂口的大当家,在长安城里也能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整个长安城乃至于京畿道的赌场都在她手里攥着,可是在沈冷眼里她又那么的不值一提。 “我想杀你,和你想杀我的时间应该是一样长的,又或者比你想杀我还要长一些。” 沈冷俯身看着沐筱风的眼睛:“没有那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因为在江边你看到茶儿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有了邪念,如果我们只是平民百姓不会武艺的话,那天我和茶儿可能就已经被你抓回去了,我会死,茶儿会更惨,你最初的想法当然不是在水匪营地看到了我们所以喊我们过去问话,只是因为茶儿真好看。” 沈冷把小猎刀的刀鞘抽出来:“当初跟着先生习武读书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句自己觉得特别有格调的话,这句话后来说过一次觉得感觉确实很不错,再后来一直都没有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句话,我觉得配你最合适不过,如为你量身定制的一样。” 沈冷的刀鞘在沐筱风的脸上狠狠的剐了下去,一下子就掉了一层皮肉。 “让我的刀鞘在你脸上摩擦。” 沈冷第二下剐过,沐筱风的半边脸已经只剩下了骨头似的,看起来毛骨悚然。 “我不喜欢折磨人,对一个人的惩罚最大不过取命,杀了也就足够了,可对你我真的有更多的想法,如果人真的可以转世投胎,我希望你今天受到的折磨刻在脑子里,这记忆下辈子都不敢忘了,我是为你好,下辈子别做坏人了。” 沈冷第三次深呼吸:“小说上都是那么写的,坏人终究会被干掉,我觉得我是好人,主持正义的那种。” 他把刀鞘收起来,然后拖着沐筱风到了门口那边,抽出沐筱风的佩刀放进沐流儿脑袋那个裂口里,他故意没有打断沐筱风的右臂,就是为了做一个看起来有些粗糙的现场,这个现场会不会起作用就只能看运气。 沐筱风倒在地上,手里握着刀,刀砍在沐流儿的脑袋上,沐流儿死不瞑目。 就是这样的一个布局。 沈冷用手捂住了沐筱风的口鼻,蹲在那看着沐筱风的眼睛:“其实还有一个必须杀了你的理由,杀了你,你的父亲就会心乱,他心乱就会有很多事没办法继续去做,大宁是如此的富足强大是如此的安稳太平,我作为一个宁人怎么可能允许你们去破坏她?” 说完这句,沈冷觉得自己崇高起来。 沈冷忽然想到在封砚台杀裴啸的时候他对孟长安说,杀裴啸之前说两句比较牛逼比较有格调的话,他也学学将来也在必要的场合说一下,可是孟长安根本就懒得去说什么。 沈冷这一刻却想到了一句很有格调的话,于是用最肃然的声音说出来。 -- 第234页 “我爱这个国家,我要保护她。” 沐筱风的眼睛睁的越来越大,身体胡乱的扭曲着,脸色逐渐变得发紫,他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却没有持续多久,沈冷捂住了他的口鼻他无法呼吸,如此重伤之下他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沈冷静静的等待着沐筱风彻底失去了生机,然后站起来第四次深呼吸。 “当初先生问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杀尽天下水匪,先生说眼界有些低了……我后来才明白先生的意思,说到祸害,你这样的人比水匪要祸害的多。” 沈冷检查了一下现场,把自己的足迹扫掉,然后把刚才点射杀死外面那几个亲兵的连弩放在沐流儿手里,这连弩本来就是贯堂口的,根本查不出来源。 然后沈冷又出去用扫把将小院子里自己刚才留下的足迹轻轻扫了一遍,退走回到屋子门口,把扫把放在原来的位置,取出来两块黑布把双脚包住重新回到屋子里,打开后窗往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一跃而出。 沈冷回头看向屋子那边,心里想着,土命啊,你的仇我给你报了,可还差一个,你在下边等的不要太心急,再给我一点时间。 路线是早就已经想好了的,现在的他做任何事怎么可能毫无准备,而事实上,沈冷甚至怀疑当初庄雍把这个位置偏僻的独院分给沐筱风的时候已经存了别的心思,那个老狐狸会想到很多很多,哪怕用不到也会去想到。 从沐筱风的独院出来就是水师大营的排水渠,两侧种了垂柳,可以完美遮挡视线,沈冷想着要不要跟庄雍说一声谢谢,想来想去还是算了吧…… 顺着排水渠直接出了水师大营,沈冷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刷的一声将背后绑着的黑线刀抽了出来。 “别乱砍啊。” 黑眼从一棵树后面转出来,眯着眼睛看着沈冷:“你这个人喜欢说谎话。” 沈冷耸了耸肩膀。 黑眼道:“我们先赶去了魏村,你家是空的。” 他看着沈冷:“你是故意让我们跑去那边,你怕连累我们?” 沈冷:“你也可以这样想,我带着你们有些碍手脚。” 黑眼一脸的不开心。 “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我们碍手碍脚哦。” 蹲在树杈上的离依然如一只猫儿似的,看起来也有些不开心:“我这个人特别喜欢记仇,别人说过我什么坏话可不是那么好忘记的,尤其是当面说坏话。” 靠在树干上的断点头:“唔……是啊,记仇。” 沈冷:“我动手烧菜。” 背着有黑色流苏长剑的舍耸了耸肩膀:“一顿饭就想让我们原谅你?几菜几汤麻烦说明一下。” 黑眼:“是啊……一顿饭就想求谅解,这也太敷衍了些。” “两顿!” 沈冷一咬牙。 “勉强吧。” 断舍离三个人同时掠出去,黑眼看着沈冷,忽然笑起来:“你这个家伙真的很适合暗道中做事啊,这手段这想法,这行事的风格,你天生就是一个做暗道大哥的好材料,做将军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沈冷:“……” 黑眼:“杀了沐筱风?” “杀了。” “杀了沐流儿?” “杀了。” “那个女人厉害吗?” “不知道,一刀就剁死了。” “这么草率的吗?” 黑眼瞥了沈冷一眼:“你不是在吹牛逼吧。” 沈冷一边往前疾掠一边很随意的回答:“她啊……也就是个三。” “沐筱风呢?” “也就是个二,二百五,二货,二逼的那种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是与不是 沈冷站在小船上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该如何面对庄雍,杀沐筱风绝对不在庄雍的计划之内,而昨天庄雍问沈冷的时候最终沈冷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动手。 在沈冷看来该动手的时候就不要犹豫,如此难得的机会放过了将来必然后悔,他在做出杀沐筱风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没有去考虑什么朝堂稳定不稳定,更不会去考虑陛下怎么想。 仇人是我自己的,我为什么要去考虑别人怎么想? 那一日在江边沐筱风让人把沈冷和茶爷喊过去,沐筱风看茶爷的眼神就透着一股子邪念,所以从那天开始沈冷就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如何动手何时动手。 如果是针对沈冷自己的,以大局为重他可能会稍显隐忍,动茶爷,动先生,那就不能等。 催动沈冷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在砖窑全灭贯堂口杀手的时候审出来的情报,二百多个杀手要去杀沈先生和茶爷,沈冷当时的火就已经烧了起来。 小船追到宁武县的时候其实比大队人马只落后了半天不到,沈冷让黑眼他们先一步去了泰湖延坪岛,他一个人回到队伍里,王根栋正在发脾气,队伍是到了可是把主将给丢了这还得了? 杨七宝古乐两个人好像受了冤枉的小孩子被罚站似的站在那一言不发,指望着他俩交代出什么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他们俩也根本不知道沈冷去杀沐筱风,知道的话这俩人的下巴也得在地上找。 “好了好了,不要问他们了。” 沈冷一脸不严肃的走过来,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换好的将军服:“是我临时有事回了家一趟,跟我家里人交代了几句话。” -- 第235页 王根栋叹了口气:“将军是说沈先生和茶儿姑娘吗?” “对啊。” 王根栋又叹了口气:“我有一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检查一下货舱,所以之前在货舱里和沈先生茶儿姑娘聊了一会儿,还一起喝了茶,湖见道的白茶,上次我和将军一起南下的时候买的,我也买了。” 沈冷笑起来:“这就很尴尬了。” 王根栋道:“所以为了不那么尴尬,我下令那艘船的货舱谁也不要随便进去。” 沈冷拉着王根栋到了一边,把自己带着一个标营的人把贯堂口那二百多杀手全都干掉的事说了一遍,没有隐瞒什么,但杀沐筱风的事当然不会说。 因为带着一标营的人动手是瞒不住的,也没必要瞒住。 而在这之前沈冷就利用职务之便把沈先生和茶爷安排进了一艘熊牛的货舱里,贯堂口的杀手就算是去了的话也只能扑个空,更何况沈冷就根本没打算给他们去的机会。 “那将军为什么没和杨七宝他么一起回来?” “唔……有几个长安城的朋友帮了些忙,所以我送了一下。” 沈冷起身:“没有别的什么事就都去忙吧,把该准备的准备好,杨七宝,带你的人把去官补码头看看咱们还有什么用得上多装一些,记提督大人的账就行了。” 杨七宝嘴角一挑:“好嘞。” 沈冷摇头:“看你那开心的样子,这才跟了我几天怎么就学会了坑提督大人,你可曾是提督大人的亲信啊。” 杨七宝:“嘿嘿嘿嘿……” 沈冷唉了一声:“不像话!下次注意点,别笑的那么开心,稍稍收敛些。” 杨七宝;“属下遵命。” 王根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是一个刻板中正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在沈冷刚刚成为队正的时候就打了陈冉,违规的事他不干,违法的事更不干,就正如沐筱风让他不要去支援沈冷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一人一刀杀向水匪,他有自己的规则判断。 正因为如此,沈冷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有什么私密的事他可以告诉杨七宝和古乐,陈冉自不必说,甚至还可以告诉杜威名,也可以告诉王阔海,这些人把牙齿咬碎了也不会轻易的泄露出去。 王根栋不一样,他会立刻上报给庄雍。 “那个……我也喝杯茶。” 沈冷转身走了,王根栋看着沈冷那一点儿主将风范都没有的样子有些无奈,可是沈冷的这种性格他很喜欢,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但他喜欢这种性格的人,就好像当初…… 王根栋摇了摇头,眼睛微微发红,十几年了,还是忘不了。 那个夏天,他和堂弟两个人同时穿上了战兵的军服,最初的训练让王根栋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反而是身体还不如他的堂弟一直都笑呵呵的,每天都是那样阳光灿烂的样子,堂弟还说将来一起做到大将军,他还记得自己问过堂弟如果你真的到了大将军最想做的是什么,堂弟认真思考后回答说再去街口刘老六铺子里买猪蹄我看他还敢不敢缺斤短两。 好大的志气啊。 然而堂弟没撑过来,也不是战死的,而是死于一场病,其实从军第一天开始他堂弟那稍显瘦弱的身体就扛不住,可他不愿意放弃,多少次为了让自己不会掉队而一个人在校场上加练。 每次王根栋看到沈冷的时候都感觉那是自己的堂弟,一个人在加练,无论风雨。 “一定要做到大将军啊。” 王根栋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抬起手抹了抹眼角。 沈冷回头:“王将军,你刚才说什么?” 王根栋摇头:“没说什么,如果乙子营的人来了我会去喊你。” 沈冷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找到那艘熊牛战船进了货舱,沈冷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茶爷和沈先生居然在吃火锅。 看到沈冷后茶爷笑起来:“贵客里边请,先来条毛巾擦擦脸?” 沈冷:“红汤白汤?” “白的。” “鸳鸯锅是底线啊。” 沈冷坐下来开始吃,大口大口的吃,看起来开心极了,所以沈先生和茶爷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 “你是不是去杀沐筱风了?” “是。” “糊涂!” 沈先生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杀沐筱风是难事吗?从来都不是,为什么我一直压着你不让你动手?是因为这个人虽然白痴虽然该死但却是水师里举足轻重的那个,一旦他死了,陛下就不得不彻查水师,就不得不安抚沐昭桐,陛下的所有计划都会因为你的冲动而被打乱。” 他看着沈冷,眼睛瞪的很圆:“这些难道你都没有去想过吗?!” 沈冷放下手里的碗筷,坐直了身子:“想过,但我还是要杀他。” “你糊涂!白痴!” 沈先生的声音骤然提高:“为什么?为什么不等等?等到过了这阵子再动手?现在沐筱风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根发,你杀了他,你知道会有多大的乱子吗!” “知道。” 沈冷笑。 “你还笑!” 沈先生感觉自己快炸了。 茶爷伸手拉了拉沈先生的衣袖,沈先生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深呼吸:“冷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还想以后能经常看到你这样责备我,看到茶爷手脚笨拙的准备这一顿火锅。” -- 第236页 他用筷子加起来一串没有切开的冬瓜片:“想以后能随时看到茶爷切出来这祖孙三代的冬瓜片……想每次回到家里先生都躺在椅子上假装睡着了,我们和别人的家有些不一样,我们从一开始家就三个人,以后可能会填个小宝宝,我还想看着先生你笨手笨脚抱着小宝宝样子。” 茶爷:“先生抱小宝宝的时候一定要拉粑粑!” 她挥舞了一下拳头。 沈冷:“……” 沈先生再次深呼吸:“为什么说这些?” “沐筱风要杀你们,贯堂口二百多杀手已经要动手。” “我们不是已经避开了吗?” “不想再让你们避开。” 沈冷认真的说道:“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先生当初为什么找到我为什么教导我,又为什么对我期待那么高,给我一种如果我在军中做不好爬不起来的话未来就会很惨的感觉,我不明白,但我照做,先生说到了正五品就可以带家眷,我很开心茶爷也很开心,这是一个目标我为之努力……可是先生啊,我完全可以不必在乎什么正五品,只要我脱了军服,去哪儿不能带着茶爷不能带着你?” “先生不说,我也就不问,先生为我制定好的目标自然是为我好,我就照着方向走下去,如果先生不满意那我就跑,使劲儿跑……可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高官厚禄,只是我们三个人能不分开,能平平安安,我进门看到先生和茶爷,将来看到自己的孩子,就这么简单。” “所以,我不会去想什么朝堂什么陛下,我要想的只是你们两个。” 沈冷拿起筷子:“吃饭吧。” 沈先生愣了的看着沈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湿了眼眶。 “冷子,这些年我是不是太难为你了。” “先生终于有这个觉悟了吗?” “看来难为的还不够,因为你还是如此的莽撞如此的冲动啊……就好像当年你跳进南平江。” “唔,先生被感动了吗?” “并没有。” 沈先生拿起筷子又放下:“想喝酒。” 沈冷:“什么都有,就是没酒。” 沈先生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想到不久之前岑征离开小院的时候说,无论沈冷是不是那个孩子他都很羡慕自己,因为自己教出来一个好弟子,他无比骄傲的回答说是两个。 现在的沈先生,更加骄傲起来,哪怕他知道沈冷做的不够稳妥,很冒失,很冲动,后果可能很严重。 “以茶代酒吧。” 茶爷递给沈先生一杯茶,沈先生接过来无比郑重的说了一句:“敬你俩。” 沈冷和茶爷同时楞了一下,沈冷端起茶杯,又放下:“先生,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一些事?” 沈先生摇头:“不打算。” 沈冷把茶端起来和茶爷沈先生碰了一下:“为什么?” 沈先生回答:“是你的话,以后告诉你,不是你的话,一辈子不告诉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面面俱到非少年 沈先生感觉自己真是大不如前了,居然被这个臭小子三言两语就给糊弄的感动起来,难道真的是年纪大了就更容易原谅小辈的错误吗? 自己最初找到沈冷的时候,是现在这样吗? 他吃了一口肉,发现味道比刚才居然好吃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变化的缘故。 “你可以糊弄我,你怎么去糊弄庄雍?” 沈先生看着沈冷很认真的问,因为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庄雍不是沈先生,就算他对沈冷也像是一只护着鸡仔的老母鸡,但他毕竟是水师提督,是陛下的人,是大宁的将军,他要考虑的和沈先生现在要考虑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最初找到沈冷的时候沈先生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负知遇恩,当初的留王如今的陛下待他如国士,他当以自己性命报之,可是几年之后,他心里的那个天平已经明显歪了。 如果,如果真的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的话,他宁愿……负圣恩! 其实沈先生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有一日事关冷子和茶儿的生死,那他就带着两个孩子远走高飞,什么功名利禄什么锦绣前程都可以丢了,唯独不能丢了这份亲情。 可庄雍不一样啊,一旦沈冷对庄雍说出他杀了沐筱风,庄雍如何做?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严肃的事。 沈先生看着沈冷,等待着沈冷给出答案。 “庄雍值不值得你去赌?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他和你之间没有什么可以性命相关的情分,他对你的照顾只不过是因为和我的关系,他和我是朋友,所以照顾你就犹如照顾朋友之子,是私情,庄雍从来都不是一个因私情乱国法的人。” 沈冷端坐,思考之后回答:“如果我是庄雍,最简单省力的做法就是把我交出去……不涉及到任何朝堂势力,我只是因为私仇而杀了沐筱风,这是最完美的结果,陛下会觉得有些可惜然后把我砍了脑袋,庄雍会被降旨会被责骂,可也就是这样,甚至无需动用刑部廷尉过来查就能清清楚楚的结案,整个水师的人都知道我和沐筱风不对付,我杀他,庄雍也就是个失察之责。” 沈先生点头:“嗯,这是庄雍最正确的选择。” 沈冷笑了笑:“但我还是打算去试试……” “理由呢?” -- 第237页 “沐筱风那个独院很偏,非常偏,有足够安全的逃走路线,而且我从偷偷潜回大营杀了沐筱风到离开,居然没有遇到一直巡逻的队伍。” “所以你觉得,是庄雍故意为你而布局了这一切?” “有可能。” “那么,你可能会输的更惨。” 沈先生看了沈冷一眼:“如果这一切都是庄雍算计好了的,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就是在利用你除掉沐筱风?最近的风声不对劲,极有可能会出大变故,在庄雍家里的时候岑征也说过,那位皇后娘娘可能要动一动,近二十年蛰伏隐忍,动一动就是惊涛骇浪,不然的话还不如继续忍着不动。” “庄雍那么聪明的人,难道想不到皇后可能是要动他?动了他把水师交给沐筱风,皇后就能让沐昭桐对她死心塌地,她儿子马上就是太子了,这一步棋看起来有些冒失但很有效,把沐昭桐死死的绑在她那条船上,这是赚了。” 茶爷听到这后低着头说道:“先生分析的都是最合理的,庄雍知道了沐筱风要杀他,有可能还是皇后要动他,但他偏偏没办法自己把这隐患解除,于是只能给冷子一个诱饵,是他把沐筱风留在军营里的,我记得每次庄雍有事离开军营都要带着沐筱风,怕的就是他在军营里兴风作浪,这次这么大的动静却把沐筱风留下了,确实不对劲。” “可是……我不觉得庄雍会去害冷子。” 茶爷看着沈冷:“你别笑,虽然我不觉得庄雍会害你,可也不同意你去找庄雍,事关生死,我不敢赌。” 沈先生却笑起来:“你说错了一句话,你说你也不同意冷子去找庄雍,你用了一个也字,你是觉得我不会同意?不……我倒是更愿意让冷子去见他,看看庄雍怎么做。” 茶爷一怔:“先生?” 沈先生笑道:“你可别忘了,庄雍有顾忌啊。” 茶爷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先生对冷子说如果是你以后会告诉你,如果不是你一辈子不告诉你,庄雍难道就忘了这事?如果冷子真是当年那个孩子,确切的说如果冷子真的是皇族血脉,庄雍敢动歪心思? 最起码,在他确定沈冷不是那个孩子之前,他不敢做。 沈冷叹了口气:“茶爷,你也不肯告诉我吗?” 茶爷看了一眼沈先生,然后摇头:“我答应过先生。” 沈冷有些遗憾的舒展了一下身体:“吃饱了,我去看看乙子营那些人来了没有,不知道会是谁带队又会演什么戏,好端端的一场演练,把练字都去掉了。” 他起身准备离开,茶爷一把抓住他的衣角:“能不去吗?” 沈冷回头一笑,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放心吧,不会有事。” 茶爷不愿松手,沈冷看向沈先生:“管管我媳妇你闺女。” 茶爷脸一红,下意识的把手松开。 沈先生都觉得脸红。 与此同时,长安城,皇宫肆茅斋。 老院长这是第四天被皇帝召进宫,每次都是天黑才走,天一亮又被接来,大部分时候皇帝该上朝上朝该批阅奏折就批阅奏折,老院长只是坐在一边品茶看书,想到什么就说一句,皇帝总是会停笔思考,或是否定或是肯定。 只是谁也不能靠近肆茅斋,除了这两位之外无人知道交谈了些什么。 “朕当初就想到过,若是会有是非,是非起于水师。” “所以陛下才会把水师看的那么重,有求必应,把自家孩子养的好一些,就不会随随便便被一块糖骗了去。” “朕本以为人都是有自知之明的,现在才发现朕高估了他们。” 皇帝终于批阅完了今日的奏折,揉着太阳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这一天至此除了吃饭之外就没有休息过,大宁太大,要掌控如此大的国家又岂是容易事。 “庄雍是个靠得住的。” 老院长喝着茶吃着点心,相比于皇帝来说显得轻松惬意的多,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本就没多少的黑头发也快变白了,这四天来他都在做一件事……推演。 领兵的将军在与敌人决战之前,会在沙盘上将敌军的一举一动都尽可能推演出来,以求不败,说的直接一些就是把自己看做是敌军主帅,把可能发生的事提前想到。 老院长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只不过他面前没有沙盘,沙盘在他的脑子里。 四天,能想到的几乎都想到了,如果还会有什么意外的话那就不是人力可为。 “是啊,朕也知道庄雍靠得住,当初前思后想还是把水师交给了他。” “不对。” 老院长忽然皱眉:“疏漏了一个人。” “谁?” “沈冷。” “先生为什么单独提到这个年轻人?” “因为他不确定。” 老院长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初陛下问我他比孟长安如何,老臣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是因为孟长安和他在本质上不一样,规则之内,没有人比孟长安做的更好,比如铁流黎让他杀裴啸,他会按照铁流黎制定的规则去做,绝对不会出格,沈冷不一样。” “当初在长安城他来找孟长安,他会寻根寻到暗道势力流浪刀去,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北疆杀裴啸,他会悄悄潜入卢兰城杀了裴啸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这两件事都说明沈冷这个家伙不会按照规则做事,老臣本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说他比孟长安更强一些,怎么这四天来思虑万分偏偏漏算了他。” -- 第238页 皇帝有些疑惑:“以他现在的位置,能改变什么?” “正因为不确定,老臣才担心。” 老院长的表情竟是有些紧张:“他不在规则之内,谁也算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庄雍也未必能控制的住,这就是个变数……老臣怕他会杀了沐筱风。” 皇帝先皱眉,然后表情放松下来:“杀沐筱风?他能有这般胆色?” 老院长道:“孟长安许是不会,他会按部就班的听命于庄雍的安排,可沈冷不一样啊……如果布局都在泰湖延坪岛那边,谁会还在意水师大营里?沈冷这个年轻人像豹,像蛇,像虎,有机会就一击致命。” 皇帝道:“庄雍未必会把沐筱风留下,除非……他故意。” 老院长忍不住说道:“如果沈冷真的坏了规则,那陛下希望出现的局面就不会出现,诱使那些人浮出水面的计划就会落空,老臣这四天来所有的推演就变得一文不值,沐筱风若真的死了,这盘棋……就空了啊,沐筱风一死那些人的目标就没了,延坪岛上所有的布局就会烟消云散。” 虽然构想是把那些不安分的家伙都引出来,沈冷一旦杀了沐筱风这个计划就会毫无意义,但皇帝似乎一点儿也不生气,相反还有点开心。 “直截了当,年轻人的做法。” “可是陛下,他真这样做了的话就是冒失,是冲动,是欠考虑!” “面面俱到是你们老年人该做的事,他一个年轻人想那么多干嘛?” 皇帝坐下来,想到那个家伙若真的敢去杀了沐筱风,确实有点意思。 老院长咳嗽了几声:“咳咳……面面俱到是老年人该做的事,陛下这话说的……精准且伤人。” 皇帝道:“等等消息吧,朕倒是有些饿了,点心还……” 他看到了茶几上的空盘,老院长一块都没留。 皇帝笑起来:“你看,你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你怎么就没有料到朕也会饿?” 老院长好奇:“陛下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孩子。” 皇帝一本正经:“因为……朕也还年轻,理解同样的年轻人。” 老院长:“臣……懂了。” 皇帝笑起来:“你不觉得,在他……们这些年轻人身上,能看到朕当年的样子?当年父皇为什么要夺朕兵权?还不是因为朕当年也不喜欢这些狗屁规则。” 老院长楞了一下,总觉得皇帝的话另有深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坚持 乙子营三旗战兵按照制定好的计划按时到达了宁武县官补码头,三个旗的领军将军都得到了乙子营将军白尚年的军令,这支队伍以水师威扬将军沈冷为主将,他们三人要听令行事。 虽然这三个人多多少少都会不服气,毕竟沈冷太年轻资历太浅,他们三个哪一个不是拼死拼活穷尽十年以上之功才爬到正五品,沈冷从军不到两年就走完了他们十年的路,若说是心里没有怨言怕是连他们自己都不信。 然而大宁军人的强悍之处就包括尊军令不逆,既然沈冷是主将那就一切以主将之令为准。 在宁武县官补码头停靠了不到一天乙子营战兵赶到开始陆续登船,都安排好了之后已经入夜,沈冷下令在官补码头停靠一夜第二天清晨起航。 乙子营战兵的三个领军将军一个叫马戟,一个叫陆稻同,一个叫陈上阵,这三个人都是四库武府出身,骨子里都是大宁战兵最纯正的血统,所以在气质上也差不多相同。 晚上的时候沈冷和陈冉他们在江边烧了些纸钱,这里有至少一百五十名厢兵被杀,还有沈冷他们的好兄弟李土命。 “将军你说奇怪不奇怪,今天才到这地方,下午迷瞪了一会儿我就梦到的土命。” 陈冉把最后一把纸钱放进火盆里,看了沈冷一眼:“就站在我不远处朝我笑,还挑了挑大拇指。” “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你害怕不?” “害怕啥,自家兄弟想我了。” 陈冉眼神恍惚了一下,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并不是吓得,而是想到那天土命是死在他怀里,抓着他的手一个劲儿的说好疼,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做不了万户侯了,还说看到了天空上有好多特别大特别明亮的星,其中最大最亮的那颗是沈冷的。 沈冷用木棍把纸钱翻了翻确保都会烧干净,蹲在那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等我帮你把最后一个仇人也杀了,你就该去转世投胎,别等着我们去找你,我们还要活好久好久呢。” 陈冉嗯了一声:“没事也别回来看我,说不害怕,也挺瘆得慌……话说是不是土命兄弟还有什么牵挂啊,不然回头我去找做白活的给他做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纸美人儿。” 沈冷道:“土命兄弟今夜得亲自来谢谢你。” 陈冉打了个寒颤:“那还是算了吧。” 原本陈冉是个白白净净的小胖子,进入水师初期身体条件也算不得好,可是在沈冷那种近乎于严苛的训练下,他的身体素质提升的幅度相当大,目前以他的战力一个人放翻五六个街头无赖没有丝毫难度,原本白白净净的皮肤也黑了不少,不过瞧着依然有些胖这就没办法合理解释了。 “瞧这脸晒的,很均匀啊,面是黑色磨砂。” 沈冷在陈冉脑门上拍了拍:“呦,胡子也不短了啊。” -- 第239页 陈冉:“妈的你拍我脑门说胡子干嘛,好像错位了似的……” 在私下里没别人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如在鱼鳞镇那样打打闹闹,只两个人的时候陈冉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江边的天气总是多变,纸钱才烧了没多久竟是淅淅沥沥下起来小雨,远处的士兵们笑着喊着登船避雨,有的躲进了官补码头里边,陈冉弯腰撅屁股的去捡岸边的小石子准备打个水漂玩,沈冷看着他那朝天腚诗意大发。 “潇潇雨歇,抬望眼。” 陈冉一开始没觉得怎么,本来他也没读过什么书对诗词歌赋完全没兴趣也大部分不理解,可是刚才自己撅着朝天腚沈冷说句抬望眼他懂了。 “你大爷的。” 陈冉一把小石子朝着沈冷洒过来,沈冷乱掌拍回去,石子飞的到处都是。 暗处,三个人站在林子边上看着沈冷和陈冉打闹,其中一个人冷声说道:“这样的人也能做领军主将?” 说话的人是马戟,三个人在运河边闲逛看到沈冷本打算过去打个招呼,走到不远处看到沈冷那般幼稚的表现三个人顿时没了兴致。 陆稻同笑着说道:“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你还指望有多强?” “闻名不如见面,我大宁的军职勋职如此儿戏了吗?这样的人也配领一旗战兵,也配被陛下亲自点名嘉奖。” “你小声些,被人听到了你这怨气可不是对沈冷的,而是对陛下。” “唉,走吧走吧。” 三个人转身走了,避开了沈冷和陈冉。 沈冷回头望三个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摇头:“这些人应该很没有乐趣吧。” 陈冉忽然一颗石子打在沈冷脑门上,笑的前仰后合,那开心的样子比得了个大军功还开心似的,想到两个人光着屁股在江边玩泥巴的童年时候,竟是有些恍惚起来。 “比比?” 他解开裤子瞄准运河。 沈冷哼了一声:“你赢过?” 解开裤子并排站好,这是一场事关男人尊严的战斗,距离和流量都要取胜! 陈冉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变强了。” 沈冷:“变强别变秃。” 陈冉想了想变秃的样子,妈的想想就不好看。 最终陈冉又输了,他比划了一下身高,他比沈冷矮了小半个头,于是更加不服气:“这是天然的差距,你炮台比我高。” 沈冷:“下次让你搬凳子。” 陈冉笑起来,然后逐渐沉默下来:“冷子,你是不是回去军营里把沐筱风杀了?” 沈冷没想到陈冉现在也这么敏锐,想着这可就不好办了,一脸的担忧:“连你这么傻的人都能猜到,我可怎么才能糊弄过去?” 陈冉忽然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指望自己还能糊弄过去?就看有没有人帮你糊弄了,冷子……我不傻,我只是不太喜欢多说话,你比我聪明我怕我说的会影响你,沐筱风该死,可是很多人都会立刻想到你身上,我想说的是要不然咱们就跑吧,何必去冒险呢?”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没有那么严重,相信我,有些人会帮我糊弄过去的。” 陈冉哦一声,又怎么可能真的放得下,心里只想着若是冷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哪怕到时候自己只一人一刀也要杀进去救冷子出来,若救不出,救不出就一起死,到阴曹地府继续做兄弟。 两个人站在运河边很久很久,直到夜露为霜。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透彻船队随即起航,从大运河回南平江然后一路向东,沈冷算计着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得到沐筱风的死讯,沐筱风那个独院没人会随随便便靠近,以沐筱风在水师里的人际关系,他就算是三五天不出门也不会有人去看一眼。 如果超过三天不被发现,沈冷的船到延坪岛的时候后面送消息的船也未必追的上。 这个时间差必须利用好,如果让沐筱风的死讯比他早到延坪岛的话,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沈冷倒是更希望有些人会跳出来蹦跶蹦跶,延坪岛越乱他才越好对白尚年动手。 如果让人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吓得惊掉下巴,已经杀了一位水师副提督还是大学士的独子居然还不打算停手,目标又瞄准了一位正三品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这样的行事风格确实很不典型,用黑眼的话说沈冷啊你做将军太可惜了。 沈冷为什么要在官补码头都停留一晚?是停给那三位乙子营领军将军看的,让他们看到自己,未来就多几个人证。 长途航运就是这次演练的内容之一,不出预料的走了才两天就有很多乙子营战兵开始受不了,他们对水不陌生,可是在船上飘荡的久了之后晕起来谁能控制的住。 乙子营的三位将军不愿意丢脸,使劲儿压着下面士兵们的不满情绪。 七天之后他们距离延坪岛已经很近,最多还有半日路程即到,沈冷破天荒的下令船队靠岸在最近的官补码头补给,其实以船上携带的物资来说足够坚持到延坪岛,这下可把那些战兵开心坏了,第一次觉得双脚踩在陆地上是这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中午吃过饭,他们看到沈冷站在船上招手示意,然后就响起号角声,队伍开始登船,沈冷转身进了船舱里边再没有出来。 而此时白尚年和庄雍早已经在延坪岛汇合,两个人甚至还结伴爬了一下延坪岛西南的葫芦山,延坪岛在泰湖正中往四周看风景都很好,爬爬山倒也心旷神怡。 -- 第240页 “庄将军似乎对那个叫沈冷的年轻人很欣赏?” 白尚年与庄雍并肩而行,这上山的石阶小路也就刚好两人并肩。 “倒也不是,年轻人如果自己不够出色,我也看不到眼里去。” “庄将军这话说的有道理,现在的年轻人都太安逸,难得出来一个如沈冷这样肯拼的,大宁安逸的久了,人心就变得松散。” “还是安逸些好,一直安逸下去才好。” 庄雍若有深意的说道:“长治久安,不就是安逸的安吗?” “哈哈哈……说的也是。” 白尚年想着也不多是时候该做些铺垫了,这次约庄雍爬山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更顺利,按照计划他应该该水土不服,今天和庄雍说一声自己有些不舒服,明天就能病情加重。 “庄将军……”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却见庄雍忽然捂着肚子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庄雍侧头看向白尚年:“白将军,实在抱歉,我这肚子真是不争气,常年带水师谁想到换个地方居然有些水土不服,昨夜里开始又拉又吐,吃了些药也不见好转,我得先回去了。” 白尚年都愣了,心说你他么的是带水师的,你水土不服个屁? 可只能笑笑:“那就快回去吧,好好歇歇,这场演练可不能缺了你这主将啊。” 庄雍道:“我坚持,我一定坚持。” 第一百三十章 坑 沈冷的船队进入泰湖水域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在岸边停靠休整,能够遥遥看到延坪岛那边林立的桅杆,这一仗怎么打?站在延坪岛上放眼四周泰湖尽收眼底,偷袭?想都别想。 停靠之后三位乙子营的领军将军去找沈冷看看主将有什么打算,结果被告知沈冷不在船中,到了之后就换小船去观察延坪岛地形了,三个人有些懊恼,这位年少主将似乎我行我素,完全没打算和他们商量什么。 固然有白尚年将军的交代说一切以沈冷军令为准,可三个人级别不比沈冷低,这般不放在眼里实在让人爽不起来。 然而,提前观察战场探索敌情似乎又无可厚非,沈冷不去,难不成让他们三个人乘船去? 颠簸了这一路,马戟是个粗人说话也粗,用他的话说现在上船如上一头老母猪,别说睁着眼睛,闭着眼睛也想吐。 沈冷哪里是去勘察地形了,之前在半路停船靠岸的时候他就已经离队,此时此刻就在延坪岛上庄雍的军帐里。 庄雍与白尚年携手同游葫芦山走到半路说是身体不适就回来了,进自己军帐的时候沈冷正蹲在地上发呆,黑眼比沈冷到的早不少所以沈冷杀沐筱风的事庄雍也已经知道,看到沈冷蹲在那发呆的样子还以为他心中愧疚自责也惶恐茫然以至失魂落魄。 这样一个少年人,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要说心里毫无感触自然是虚的,在看到那沈冷那样子的一刻,庄雍心中也生出来万千感慨。 然后他就看到了沈冷脚边啃剩下的鸡骨头,啃的很干净,他那茫然完全是因为自己突然回来了,所以很尴尬。 “罢了,就当是死囚问斩之前的断头饭。” 庄雍寒着脸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沈冷把手上的油在皮甲上蹭了蹭,倒不是因为他不爱干净,皮甲这种东西越是油腻起来其实作用越大,刀子砍在上面会打滑。 已经是正五品将军按理说可穿铁甲,但沈冷这个家伙总说铁甲不利索,已经去兵器库那边蹭了两套斥候皮甲,平时也不见他穿着将军袍,跟一群士兵混在一起分都分不出来。 “将军救我。” 沈冷站在那一脸的无辜:“我上当了。” 庄雍脸色一变,心中顿时急切起来,心说难不成还有变故。 “出了什么事?” “我……我一时没有忍住诱惑。” 沈冷可怜兮兮的说道:“本是回营去上个厕所,不知道怎么就发现沐筱风那独院位置那么偏僻,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进了那小院,居然看到了那沐筱风正要杀一个姑娘!” 庄雍:“够了……你真以为这是儿戏?” 沈冷叹了口气:“来之前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和将军解释才行,各种各样的理由,各种开头的话想了一遍又一遍,可总觉得差了些味道,不管我怎么去解释其实都牵强了些,因为无论怎么去看我杀沐筱风也是因为私仇而非国恨,当然这也涉及不到国恨的高度……就在刚才进了将军大帐看到了桌子上摆着一盘鸡,我突然顿悟了。” 庄雍板着脸:“你顿悟了什么?!” 沈冷认真的说道:“为什么将军大帐里会摆着一盘鸡?昨夜里将军吃剩下的?显然不是,那就只能是将军特意吩咐人给我准备的,将军知道我要来,风尘仆仆饥肠辘辘,这一盘鸡吃下去当真美味,这般诱惑自然谁也抵挡不住,就好像沐筱风……他住的那个独院,那就是一张桌子,而沐筱风本人应该就是将军故意摆在那的一盘鸡吧。” 庄雍:“说话文雅些!” 沈冷想了想心说我哪里不文雅了? 庄雍:“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给你机会让你去杀沐筱风的?” 沈冷站直了身子,肃立行军礼:“启禀将军,卑职幸不辱命,已经完成了将军交给我的任务!” 说完了这句之后又往前凑了凑:“这是我唯一想到的特别合理的解释了,而且显得我很忠义。” -- 第241页 庄雍忽然发现自己再怎么板着脸气也生不起来,这个小王八蛋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天敌一样,克自己啊……那一本正经不要脸的样子跟沈小松如出一辙,不,比沈小松还要不要脸。 “你真的以为杀了沐筱风那样重要的一个人,在我这嬉皮笑脸几句这事就能过去?是我原谅了你就天下太平的?这件事你最终什么结果,还是看陛下的态度,看廷尉府的调查,看沐昭桐会闹到什么地步。” “所以我做好了准备。”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想预支几个月的军饷,做跑路用的盘缠。” 庄雍:“……” 他指了指椅子:“滚过去坐下来好好说!” 沈冷:“好嘞。” 颠颠的过去把椅子搬过来和庄雍面对面坐下,这一刻听话的好像个被先生叫上讲台的小孩子。 “说吧,你怎么想的。” 庄雍问。 沈冷道:“沐筱风的死讯还没有到延坪岛,我们都知道但是白尚年不知道,这个局如果是朝着将军你来的,那若是就这般结束了岂不便宜了他们,若他们知道了沐筱风已死后面的计划立刻就会停止,所有的安排准备都失去了意义,还不如死咬着沐筱风的死来逼着陛下处理将军处理我。” 庄雍:“主要是你。” 沈冷:“是是是……所以,提前演练。” 庄雍眼睛微微眯起来:“提前?” “对,提前,在白尚年毫不知情的时候提前演练,让他们按照已经计划好的一步一步走下去,只有让他们露了相才能把主动扳回来,当然这不影响朝廷对沐筱风死的调查。” 沈冷嘴角勾了勾:“所以这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在将军面前如孩子一般任性,最终事态失控的话我只能逃,我不能死,我还有先生有茶爷,怎么能死?” 庄雍的心忽然紧了一下,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起来,在沈冷身上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当年在北疆封砚台那一战的时候,一个一个倒下去的铁骨铮铮的汉子们的影子都重合在沈冷身上,也包括没死却备受屈辱的黎勇。 “整件事都需要一个人来负责。” 沈冷笑着说道:“我已经准备好跑路了,所以这件事如果将军扛不住就往我身上推,无论如何水师也不能落在他们那些人手里。” 他离开座位,再次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宁国富民强以后也要千秋万世,岂容这种败类祸害了。” 然后转身离开。 “滚回来!” 庄雍喊了一声,沈冷脚步一停。 “你做事没有守过规矩,而我从来都不喜欢一个破坏规矩的人,可是你不一样,沈冷……陛下若是听到你最后这句话,一定很欣慰。” 沈冷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按照你说的去办,我稍后就会通知白尚年明天演练开始,你滚回来坐好,有些事你刚到还没有了解,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怎么能打赢这一战?”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嬉皮笑脸的回来:“将军将军,我打动你了吗?” 庄雍:“唉……我是不是被你骗了。” 沈冷:“分明是被我的真情实意所感动。” 庄雍忽然问了一句:“如果真打,你有把握打赢我吗?” 沈冷:“将军你带的人手拉手可以绕延坪岛一圈,我怎么打?” 两个人在军帐里说了至少小半个时辰,沈冷离开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微微发暗,庄雍在他走了之后就直接去找了白尚年,结果白尚年让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据说是水土不服拉肚子呢。 延坪岛,民夫营地。 修建延坪岛这个水师演练场足足用了五年的时间,这五年来大量的工匠民夫就住在葫芦山下,连绵一大片工棚看起来像是这岛上美丽风景的布丁,怎么看都漂亮不起来。 近两千水匪按照计划提前进入了民夫营地,张柏鹤这个人的能力也就凸显出来,他居然真的能骗这些人来,这些水匪狡猾多疑杀人如麻,可能被他画出来的那张大饼诱惑到就足以说明这个人的能力。 几个水匪的当家人凑在一起,围着张柏鹤问东问西,张柏鹤看起来云淡风轻,谈吐之间那种自信的气质怎么看都没有丝毫破绽。 “你们要做的很简单。” 张柏鹤表情自然的说道:“你们已经成功了第一步,潜入延坪岛这就已经是让将军很满意的表现,当然这不是你们自己的本事,而是我为你们开了方便之门,我当然也不都是为了你们,朝廷收编两千余人自然对我有很大的嘉奖,我拿奖赏你们换身份,大家都满意。” “明天将军会亲自测验你们的实战能力,在葫芦山上将军坐镇,你们只需要冲上去把将军手下的人都制服,围住葫芦山上的那座亭子就算赢了。” 其中有个人疑惑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给别人看的。” 张柏鹤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这两天来了多少船多少人马,水师提督庄雍,乙子营将军白尚年都到了,知道为什么吗?这是一件大事啊,收编了你们就相当于肃清了南平江大运河上多年的水匪之患,能不打打杀杀而是靠着将你们收编解决问题,谁愿意打打杀杀?明天的事就是走个过场给别人看的,你们冲上去证明能力,水师也好名正言顺的收编,以后你们就是战兵,吃军饷的人,可别再走回老路了,你们哪里知道我为了你们的事奔走说破了嘴皮。” -- 第242页 另一个人连忙说道:“张大人辛苦了。” 张柏鹤道:“不辛苦不辛苦,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碗庆功酒,明天可不许坏事。” 众人纷纷举杯,这杯酒喝了之后没多久人全都趴下了。 张柏鹤走出房门摆了摆手,一群黑衣汉子进来把那几个当家的全都砍死。 “去给那些人传令,他们的当家今夜留在我房中议事,什么时候听到号角声就给我往山上冲。”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该哭还是笑 庄雍从白尚年那边回来之后心却始终都放不下来,沈冷这个家伙做事完全没有规矩,他觉得可以动手就动手,哪怕杀的是沐筱风这样对时局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人。 这消息要是传到长安城就会炸了锅,到时候沐昭桐会是怎样的一种撕心裂肺? 陛下为了安抚沐昭桐又会做什么样的安排? 虽然早就已经想到了水师这边必然最早出问题,可问题一下子被沈冷给搅局了…… 庄雍不禁为白尚年那些人感到深深的困惑,若是白尚年此时知道了沐筱风已死,那么还杀不杀自己? 然后他又忍不住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乱七八糟的想这些,难不成真的被沈冷那个家伙影响了自己的心境? 进自己军帐的时候发现黑眼已经在里面等着,庄雍坐下来之后问:“消息送去京城了?” 黑眼点头,庄雍应该还不知道他是沈冷这个通闻盒上的线,可作为流云会的人传递消息也是职责之内,庄雍对流云会的了解远比沈冷更深刻,很多话反而是和黑眼说起来比较放松。 “以前你很少离开长安城这么久。” 庄雍忽然问了一句:“是叶流云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不是。” 黑眼回答:“前些日子受了伤。” 庄雍:“受了伤不应该提早回长安修养?” “将军还是不太了解流云会,受了伤就不能这么回去,吃亏的事流云会不干。” 庄雍忍不住叹道:“叶流云管教你们用的是管教战兵的那一套。” “都是陛下的兵,只不过我们身上没军服。” “说的也对。”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庄雍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沈冷杀沐筱风你不阻止。” “预料之外。” 黑眼耸了耸肩膀:“我想不到他真的敢去杀沐筱风。” “如果你提前知道呢?” “若提前知道……” 黑眼忽然笑了笑:“那就帮他砍一刀。” 庄雍忍不住也笑起来:“你似乎忘记了自己职责所在。” “将军难道不是?” 到了这里黑眼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有些感慨的说道:“我怎么觉得将军不像是以前的将军了,沈冷是个看起来很冒失的家伙,做事有些时候完全不计后果,在长安的时候就跑去流浪刀大开杀戒,在北疆也一样,回到水师也没收收性子,变本加厉……苦了将军为他擦屁股,四处擦,可我为什么觉得将军擦的很……” 他本想说擦的很爽,想了想确实不怎么文雅,于是忍住。 庄雍拿起笔开始写奏折毕竟还是要上报的,他低着头笑道:“叶流云带出来的人也一样的德行,我也没指望你在我面前守规矩,他让你来而不是白牙,就是因为他很了解你们两个人,白牙做事从来都不会如你这样随心所欲,叶流云就是知道你会和沈冷投脾气。” 黑眼笑了笑,没说话。 庄雍忽然抬头:“叶流云为什么盯着沈冷?!” 语气骤然一寒。 黑眼心里一紧,在看到庄雍视线的时候才恍然反应过来,无论如何庄雍都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那种眼神里的威压让他有些心跳加快。 “东主的想法,我自然不知道,我只管按照东主的吩咐去做。” 黑眼抱拳:“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庄雍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管流云会盯着沈冷想干嘛,叶流云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这是江南道,这是水师,暗道上的那些手段我看不惯,叶流云要想把手伸进来没那么容易,我比你了解叶流云这个人,如果一旦叶流云查出来沈冷不是那个孩子,他要是敢对青松敢对沈冷动手,就别怪我不念旧交之情。” 黑眼肃然道:“将军可能是忘了,那不是流云会的事,是陛下的事。” 说完之后再次抱拳,然后转身离开军帐。 出了门之后黑眼嘴角忍不住勾了勾,他不生气,一点儿也不生气,庄雍对那个傻小子是真的好,所以他开心,替那个傻小子开心。 他明白庄雍担心的是什么,如果沈冷不是那个孩子,或者沈小松可能和皇后那边有纠缠,叶流云下手绝对不会有什么顾忌,流云会的刀子落下来从来都不给人活命的机会。 黑眼的笑容逐渐凝固,如果将来真的发现沈先生和皇后有勾结,自己怎么办? 杀,还是不杀? 长安城,皇宫,肆茅斋。 老院长这次不是被皇帝喊来的,而是一大清早就让人驱车到了宫门外等着,宫门一开就直接进去,脚步很急,多少年没见过他走路带风的样子。 皇帝不在他只能在肆茅斋外面来回踱步等着,也不知道今日早朝是怎么了竟是那么久,皇帝回来的时候老院长已经把窗外的菜地翻了一遍,以至于肆茅斋外面伺候着的那些内侍宫女看的都愣了。 -- 第243页 京畿道的冬天比江南道要冷的多,菜地里自然没有什么东西,野草都没得一棵,老院长翻菜地当然也不是因为地里有杂草,是他心里有。 “俸禄不够用了?连朕宫里花草匠的活儿都抢。”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老院长一眼,下了御辇走进肆茅斋,老院长挽着袖子挽着裤脚的样子有些可笑,低着头气喘吁吁的跟着皇帝身后进门。 “想到什么了?” “该打仗了。” “嗯?” 皇帝脚步一停,没回头,但是嘴角却勾起来,他没有想到老院长的心思竟是敏锐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是才刚刚动念没几日,老院长竟是也想到了。 “陛下为了不让江南道的事态变得更糟糕,只能让水师动一动,只有水师动起来廷尉府那些夜叉一样的家伙才会无从下手,恰好老臣听说求立人最近越发的不老实,自从被咱们抢了几艘战船后对沿海一带的劫掠日渐猖獗……所以老臣猜着,要打仗了。” 皇帝坐下来:“打仗可不是儿戏,不是说打就打的。” “老臣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陛下执意要把叶开泰叶景天调过去,陛下思谋之缜密,老臣服了。” “朕不是要先生服,先生终究是先生,朕要的是四海臣服。” 皇帝道:“让开泰和景天还有岑征三个人过去,不日水师南下与庄雍配合起来自然不会有什么罅隙,都是朕当初府里出来的人,朕对他们还是放心的。” 老院长是真的心服口服:“那个时候陛下就已经想到了之后这么久的事。” “水师那边出事是必然,朕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嘴脸有多急,所以在平越道安排的多些只是为了稳妥,若真如老院长猜测的那样沈冷杀了沐筱风,朕也预料不到。” “可是陛下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沐筱风死,陛下必然要让廷尉府的人南下查案,可是南方海疆军事紧要,水师不得不南下,这是大事耽搁不得,于是廷尉府的人要想查就只能是跟着水师一块往南边走,进了平越道,上上下下都是陛下的人,想让他们查什么就查什么,不想让他们查什么自然就查不到什么。” 皇帝笑起来:“先生把朕说的老奸巨猾。” 老院长长叹一声:“臣是真的除了服气再无别的想法了,这几日在家里臣思前想后若沐筱风真的死了该怎么办,想到了几天后才发现,该怎么办陛下已经都安排好了。” “庄雍和沈冷,让他们到南疆去避一避。”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沈冷真的杀了沐筱风,朕这布局就好像一张大网最后只抓了个兔子,朕要的是坐实了的罪名,不然的话朕也不好动他们,可惜了……但也不算都是坏事,待以后吧……不安分的人终究是安分不下来的,沈冷傻乎乎的去杀了沐筱风,有些人会更坐不住。” 老院长自然知道陛下说的是谁,那位曾经权倾朝野如今手里权力被剥离的已经剩不下多少的大学士,丧子之痛啊,自然会变得疯癫起来,他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带着那些人一起疯,越疯越好,越疯暴露出来的就越多。 沐昭桐不是一个白痴,他当然早就知道了陛下最终会把他把控的朝权都收回来,奈何他当初确实权势太大,陛下也不能直接把他怎么样,他门下弟子在各衙门都手握实权,陛下不能让大宁有一点的闪失。 “朕本来想着,他对大宁是有功的,大功,所以朕就给他一个善终,快二十年了,朕怎么就还没有耗死了他?” 皇帝说出这句话之后老院长扑哧一声就笑了,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句玩笑话,陛下最初是真的打算给沐昭桐一个好结局,谁想到最近这些年逐渐发现表面老实起来的大学士还是当年那个大学士,对权力的欲望和渴求没有丝毫的减弱。 白家人锋芒毕露,真的是白家的人? 后族这么多年来都隐忍着,真的是隐忍着? 因为当年那件事皇后已经让陛下死了心,她知道自己唯一的机会就是让儿子即位,那自然就是越早越好。 立太子,陛下给了她那么大一个诱惑,她若是还能沉得住气倒也真值得敬佩,可是老院长知道她沉不住气,近二十年的憋屈一旦想要释放,她自己拦都拦不住。 陛下这个大局,居然被那个傻小子给破了。 老院长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恨相杀 第二天一早庄雍收拾了一下带着亲兵准备去延坪岛西南的葫芦山,这是已制定好的演练战术自然不会轻易改变,按照计划白尚年要负责坐镇中军,指挥战兵队伍在延坪岛布防。 近两万兵力在这延坪岛上,沈冷想要出奇制胜的概率几乎为零,幸好这一战双方都知道真正的交锋并不在演练上,只有士兵们是在认真备战,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心都悬着,只待这一战后该死的人去死,该上位的人上位。 庄雍才到半路的时候接到白尚年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白将军昨天夜里病情急剧加重竟已经开始吐血,天还没亮亲兵就不由分说的将白将军架上船去寻医了。 庄雍只嗯了一声并无什么反应,心里还有几分想笑。 民夫营地,水师主簿窦怀楠从外面急匆匆赶回来,进了门就找水连着喝了两杯才缓了缓:“庄雍已经出发了,一炷香之后就能到葫芦山山脚下。” -- 第244页 “一炷香?” 张柏鹤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停下来:“现在就让人杀过去。” “什么?” 窦怀楠的脸色骤然一变:“按照计划应该等庄雍登山之后才发动进攻的。” “没必要。” 张柏鹤招手把外面守着的人喊进来:“你们都是白将军的亲信,今日这一战不仅仅关乎你们个人生死,更关乎将军荣辱,外面那些水匪利用好了今日便是诸位飞黄腾达之始,若出什么纰漏差错明年今日就是我与诸位的忌日,怕是坟前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 他声音逐渐激昂起来:“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不畏牺牲,越凶险处收获也越大,你们今日走在前列,他日将军念及功劳诸位也在前列,于凶险中求功名前程我与诸位通行,现在就吹角,让那些水匪冲到山下截杀庄雍。” 其中一人问道:“如何才能使那些水匪信了?” 张柏鹤道:“我来。” 他快步走到外面,见门口挂了一面铜锣,摘下来当当当的敲响,不多时便有许多水匪聚集四周。 张柏鹤一脸的激愤,也不知这表情怎么说来就来,他爬到高处先是压了压双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然后忽然就哭了,嚎啕大哭,水匪们被吓了一跳议论纷纷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对不起大家!” 张柏鹤猛的抬起头,脸上都是悲怆:“是我对不起大家,我本以为可以带着大家走上一条阳关大道,不用再过那种整日东躲西藏的日子,穿上军服做官家人以后吃香喝辣,可是没想到我被骗了,没想到那水师提督庄雍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个人!” “就是他!” 张柏鹤抬手指向葫芦山那边:“他昨夜里说是要请诸位当家的喝酒,顺便商讨一下收编事宜,还信誓旦旦的说要提前给诸位当家的安排军职,个个都是将军,结果诸位当家的不疑有他欣然赴宴,却在酒宴上中了埋伏,庄雍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们当为当家的报仇,庄雍这般恶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的悲怆转为坚定和斗志:“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知道庄雍此时刚刚到葫芦山下准备布置如何围剿我们,现在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大家跟我一起杀到葫芦山将庄雍乱刀砍死为诸位当家报仇,然后咱们直接反出延坪岛,我虽然身为朝廷官员但今日也和你们一起反了,为当家的报仇啊!” “报仇!” “报仇!” “报仇!” 人群顿时变得沸腾起来,张柏鹤站在高处大声疾呼:“跟我杀过去啊,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他从高处一跃而下,人群随即犹如潮水一样往葫芦山下翻涌而去,张柏鹤跳下去之后就转身顺着墙角躲在房子后边,等人群冲出大门后又回来吩咐那些白尚年的手下:“需有人带队才行,你们冲到前边去,只要他们看到有人敢动手也会跟着上去,今日这一战全靠诸位了,我现在去见白将军抢夺水师战船,你们得手之后立刻进葫芦山暂时躲藏起来,不久之后将军麾下精锐将会把这些水匪一网打尽,你们待战事平息后再出来,以免伤及无辜。” 那些人应了一声,抽出刀子追上水匪的队伍。 张柏鹤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窦怀楠不见了踪迹,他低低的骂了一声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他哪里敢去找什么白尚年,以他的推测白尚年此时早已经不在延坪岛了,那个老狐狸想把事情甩的干干净净,张柏鹤才不相信最后自己也能脱身。 只有窦怀楠和他都死了,白尚年安排水匪进入延坪岛的事才不会泄露,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张柏鹤一口气跑到岸边,在一处很浓密的草丛里他用树杈荒草藏了一条小船,船上非但准备了刀和行礼,竟然还准备了一些食物,此人心机之深沉可见一斑。 “想让我成为你晋级路上的垫脚石,想的美。” 张柏鹤划动小船离开,他本在雁塔书院读书习武,虽然武艺说起来稀松平常但体力上却也不差,两条胳膊摇摆起来,小船很快就朝着对岸冲了过去。 而在延坪岛的另外一边,一艘大船离开了岸边朝着南平江方向前行。 白尚年站在船头嘴角带笑,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距离成功已经咫尺之遥,他留在和离开这并无多大关系,而为了方便日后陛下问起来好答复,离开这里自然是更好的选择,到时候只一问三不知,陛下还能如何?大不了罢官而已,待大局已定,陛下不是陛下了,新皇登基自己就是一方大将军,现在还在乎这许多有什么用。 他并不担心太子即位后会过河拆桥,初登大宝,新皇的支持者若只一个沐昭桐他依然坐不稳,没有军方的人支持,谁知道那把椅子他能坐几天,别忘了当年的那可怜世子李逍然,千里迢迢跑去了长安城,不就是被九千刀兵拦在那不得入城吗。 没了白家的支持,太子的势力就会大打折扣,便是后族也不敢这般放肆,而乙子营他经营多年,随随便便换个人来就能指挥得动? 念及此处,白尚年心情就更好了不少,庄雍那个老狐狸看起来似乎也略有察觉,不过既然葫芦山那边动了手就不会有意外,因为…… 白尚年嘴角一勾,张柏鹤是个聪明人,但也绝对想不到真正对庄雍致命一击的自然不是那些不成器的水匪,一群乌合之众而已,那些水匪只是个噱头罢了。 -- 第245页 “只你在我乙子营安插了人?” 白尚年冷笑起来,然后吩咐:“再快些,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手下人随即应了一声去催促船夫,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了喊杀声,当然这只是错觉,葫芦山在延坪岛另外一侧他们怎么可能听的到声音。 葫芦山下,庄雍已经陷入围困之中,漫山遍野而来的水匪一个个都红了眼睛,他们没有人怀疑当家的是不是被庄雍杀了,他们只知道若是此时再不反抗的话可能就真的只剩任人摆布,这些人本就是悍匪,杀人不眨眼,若不是每个人都分到了银子,每个人都得了许诺,他们更愿意继续做水匪逍遥自在。 当初张柏鹤劝说他们,水师剿匪的决心不可动摇,当今陛下也已经下了严旨,给庄雍限期将南平江上大运河的水匪彻底肃清,这些人听了之后心中害怕,而张柏鹤就好像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门后边便是一条金光大道,自然人人欣喜。 然而这一切在刚才全都飞灰湮灭,当家的被杀,水师最终还是要把他们屠戮殆尽,这些人那股子凶悍气冒出来便是杀意腾腾,对水师,对大宁官员的那种仇视提升到了极致。 “保护提督大人!” 庄雍的亲兵队正大声喊了一声,百十名亲兵随即列队,盾牌竖起,连弩拉开,长刀出鞘三层防御阵型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虽然人数不多可阵型看起来稳固如山。 水匪挥舞着兵器靠近,一个个扭曲的像是妖魔鬼怪。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另一侧冲了过来跌跌撞撞,他跑到不远处大声高呼:“将军快走,快走!” 庄雍往外看了看,见竟是这延坪岛上督造工程的水师主簿窦怀楠,那穿着一身文官官服奔跑起来犹如本鸭子一样的人瞧着便有几分厌恶,可是这般时候居然能冲过来倒也有几分勇气。 两个亲兵对视了一眼随即将防御阵型打开了一个缺口,窦怀楠气喘吁吁的冲进来,弯着腰在那大口大口喘息,看起来累的肺都快炸了。 “将军,你要小心。” 窦怀楠抬起头说了一句。 庄雍伸手去扶他:“小心什么?” 窦怀楠手从袖口里翻出来一把匕首:“小心有人要对你动手!” 与此同时,在泰湖之上,白尚年乘坐的那艘大船已经远离了延坪岛,距离进入南平江已经没有多远,只再半个时辰就能转入南平江。 白尚年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迎着湖风深呼吸,张开双臂,感觉身体都格外的通透舒服。 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滴答滴答的轻声,他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家伙手里拎着一条黑色铁钎从船舱里迈步走上来,那铁钎上还在往下滴血,落在甲板上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刺耳起来。 那人看起来很年轻,相貌也俊朗,只是有一只眼睛看起来好奇怪,诡异的透着杀气。 第一百三十三章 杀将 白尚年回头看到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便猜到对方身份,尤其是那条铁钎在长安城也是很有名气的兵器了,暗道上提到黑眼白牙,自然也离不开铁钎环首刀。 黑眼看起来性格冷傲更硬悍一些,用的却是一条灵动纤细的铁钎,白牙看起来秀美清俊更像个书生,谁能想到他最爱的便是那柄刀身一尺宽的环首刀。 “流云会的手伸的果然很长。” 白尚年眼睛微微眯起来,但却并没有几分担心,他也真的不会把一个暗道上的人看在眼里,对于他这样的将军来说,暗道上的那些打打杀杀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 “流云会的手,比你想象之中还要长。” 黑眼的铁钎戳在甲板上,血在钎尖周围流了一个圆。 甲板上的亲兵还在人数也不少,提刀过来将黑眼团团围住。 “这船里不可能再藏的下第二个人。” 白尚年语气平淡的说道:“船舱就那么大,能容身的地方也就那么大,再多一个人便会轻易暴露,所以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孤身一人来杀我……你骨子里倒是有几分战兵的血性。” 黑眼耸了耸肩膀,看起来比他还要无所谓:“白痴。” 白尚年微微皱眉,对方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起来颇为诡异,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对面那个家伙根本就不是来杀他的,杀的是操船的士兵。 他这艘船不是水师的船而是乙子营的,船上的士兵自然也都是他亲信之人,除此之外还有他养的死士,多半都是从江湖中招募来的高手,船速此时正在急剧的降低,也就是说那个家伙已经把他该做的都做了。 白尚年伸手指了指后边:“去看看。” 两个黑衣人身法轻灵的冲到船尾,果然看到一艘小船以极快的速度追过来。 白尚年又看向前边,之前沈冷带着的那支演练队伍已经封住了从泰湖进入南平江的入口,那支船队从进入泰湖之后就没有往前走过,难不成是猜到了自己会先走故意在这等着的? “你能撑多久?” 白尚年依然没有多少顾虑,就算是沈冷那支队伍又怎么样,别忘了那支队伍里有四分之三的人是他乙子营的精锐,是他自己精选出来的人。 黑眼活动了一下双臂:“试试看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或许能撑到你先死呢。” “杀了他。” -- 第246页 白尚年一声令下,手下亲兵随即猛扑过去。 一把横刀斩向黑眼的咽喉,大宁军人最喜欢的杀人方式便是刀落人头落,黑眼自然也熟悉这一点,那刀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蹲了下去,刀子从他头顶扫过,而他手里的铁钎则从下往上刺出,自那亲兵的下巴刺入直入脑壳深处,在那亲兵眼睛往上一翻的时候,仿佛能看到铁钎进入他脑子里似的。 收回铁钎向后一退,黑眼避开第二个人第二把刀,一个扫堂腿把人放翻,两只手握着铁钎的黑眼重重往下一压,铁钎刺入倒地那士兵的心口,从后背刺出来戳在甲板上。 黑眼抽出铁钎往一侧避开,两把刀同时剁在他刚刚蹲着的位置。 地上多了两具尸体,而黑眼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这些亲兵个个武艺不俗而且不畏惧杀人,他们的刀上谁没有染过血? 庆幸的是这船上毕竟地方不算宽敞,人来人往,那些亲兵善用的连弩无法使用,不然的话一群人点射过去,黑眼便会成了黑眼刺猬。 “后面的船来的很快!”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白尚年快步到一侧往外探头看了看,那艘蜈蚣一样的船仿佛贴着水面飞似的,十四对桨同时翻上翻下,像是十四对足,说如离弦之箭一点儿也不为过,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蜈蚣踩着水追过来。 “那是什么船?!” 白尚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船。 那种船这次演练本不会参演,但沈冷的那艘最新型的战船伏波上是挂了两艘的,当日沈冷就是乘蜈蚣快船先离开了船队去了延坪岛。 “尽快杀了他!” 白尚年回身喊了一句,然后吩咐人朝着那艘快船放箭。 黑衣人都集中过来围攻黑眼,只有黑眼一袭白衣,这打斗的画面竟然有几分水墨画的韵味。 几乎所有善用连弩和弓箭的人都集中到了船尾朝着那小船上一阵激射,快船上的人纷纷翻入水中,羽箭打在船上水面上,却没有伤了一人。 蜈蚣快船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可那船还在靠近,水下的人借助船的浮力游了过来,还能借助船身挡住箭雨。 就在这时候沈冷却潜入水中深处,犹如一尾游鱼一样从大船船底游过去到了另外一侧,探出水面后将刀鞘取出来一按,铁扣飞出去抠住了船舷,沈冷快速的攀爬上来,凌空一跃中将黑线刀从背后也抽了出来,船上随即洒出去一片刀光,银芒闪烁之中两颗人头飞了起来,然后便是冲天而上的血雾。 沈冷落地,刀子上下翻飞,那些盯着蜈蚣快船的士兵被他以极快的速度砍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反应过来之后开始围攻沈冷,水下沈冷的人则开始登船。 黑眼的肩膀上被刀子砍中了一下,虽然不是很深却也血流如注,这一身白衣就犹如雪地洒了梅花一样,给这泼墨画加了几分鲜艳。 “我说过,我没准就撑到你先死。” 黑眼看了一眼白尚年,沈冷和他的人已经陆续登船,白尚年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那又如何?!” 白尚年一伸手把大槊拿过来:“凭你们?” 黑眼第一个冲了上去:“你将军府外的树林里,我兄弟血肉泼洒的地方,你可还记得吗?!” 白尚年哼了一声:“原来是你们流云会的人,我倒还以为是庄雍安插的小贼。” 黑眼想近身,杀意凛然。 “你一定想不到,我兄弟临死之前把情报放在了落叶之中,他那般身手的人怎么会一刀砍在树上,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那一刀只是为了留下痕迹而已,在那树下落叶中我们找到了他要送出来的消息,所以你今日的一切谋算都不会得逞。” 黑眼怒吼:“受死吧!” 他凌空而起,铁钎直刺白尚年。 白尚年却依然只是冷哼一声,大槊扬起一扫,当的一声将黑眼手里的铁钎震飞了出去,铁钎打着旋儿落在黑眼身后戳于甲板上,黑眼的右臂都一阵阵生疼,虎口处竟是直接被震裂了。 砰地一声,那槊锋横扫拍在黑眼身体一侧,黑眼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了回去,后背重重的砸在甲板上。 古乐抽刀而上:“死!” “猖狂小辈!” 白尚年大槊一挑,那槊本沉重之极,可是在他手里居然快的不可想象,古乐才靠过来,槊锋直接戳穿了他的左肩,若非他反应快的话,这一槊就能戳穿他的心脏。 古乐一声闷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槊挑了起来。 白尚年的手一抖一甩,古乐被扔进了泰湖水中。 杨七宝从侧翼冲过来,距离还有两米远的时候那槊锋就扫了过来,横刀被槊锋拍中,当的一声那刀子就被拍飞了出去,杨七宝双臂一麻,完全没有料到这一槊的力量居然如此恐怖。 就在这时候一面巨盾飞了过来,白尚年哼了一声,一槊拍在那巨盾上,砰地一声巨响巨盾被砸落下来,可白尚年的脸色猛的一变。 那巨盾上的力度太大了! 那是王阔海一掷之力,论武艺王阔海不如古乐不如杨七宝不如杜威名,可是单纯论力量的话,这三个人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力气大。 白尚年完全没有料到其中力量如此之重,虽然一槊将巨盾拍落,可是两条胳膊也被震的酸麻起来,然后就看到巨盾后边黑影袭来,一把黑线刀已经递到了他面前,阳光洒在刀尖上,却暖不了那刀尖上的寒芒。 -- 第247页 白尚年立刻弃了大槊,闪身避开那一刀。 沈冷近身之后刀子动起来连绵不绝,当日在魏村小院里楚剑怜指点了他三天,对于寻常人来说三天并没有多大意义,然而对于沈冷这样的人,三天已经能领会很多。 白尚年被逼得连续后退几步,趁着刀子扫过的空隙一脚踹过来,沈冷也出脚,两个人的脚怼在一起,沈冷竟是被震的向后滑了出去。 “尔等小辈!焉敢坏我大事!” 白尚年大步向前,那脚步如飞,一步就到了沈冷面前往下一踩! 沈冷翻身避开,白尚年一脚将甲板踩了个窟窿。 沈冷才刚站起身,白尚年一脚又踹了过来,沈冷横刀拦在胸前那一脚踹在刀身上,沈冷的两只鞋底在甲板上摩擦出去发出的声音颇为刺耳。 就在这时候杨七宝到了,一拳砸在白尚年后脑上,白尚年疼的往前冲了两步,还没有稳下来黑眼的铁钎已经刺进了他的心口,白尚年猛的抬头,就看到黑眼的那双眼睛,连那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血丝,无比狰狞。 “下去,给我兄弟跪下!” 黑眼的铁钎从白尚年前边胸口刺入后背刺出,白尚年一拳打在黑眼的脸上,直接将黑眼砸的往一侧翻倒在地,脑袋重重的撞在甲板上。 可是刀又来了。 沈冷的刀子横着扫过来,切开了脖子的时候带飞出去一条血线。 刀一扫而过,刹那之后血液冲上来将人头冲上了半空。 那尸体站在甲板上,脖子里的血喷涌上去,在阳光下竟是形成了一条惨烈的彩虹。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两只兔子 大船甲板上血迹斑斑,沈冷带来的人将白尚年的人阻隔在外救都来不及,那无头的尸体站了片刻摇晃着倒了下去,倒在他那杆大槊的旁边。 沈冷跳入泰湖将落水的古乐救了上来,古乐左肩上的伤口太大又泡了水看起来整个人都虚弱的到了极限,沈冷安排人用蜈蚣快船送他去延坪岛上找军医救治,然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往船队那边去,他的船队。 此时此刻沈冷带来的人已经处于一种极端危险的状态,乙子营的三旗战兵虎视眈眈,之前沈冷不在的时候他们以登船参加演练为借口,每艘船都上去了人,也就是说每一艘船上的人数都比沈冷的人多。 在沈冷的伏波船上,将军王根栋带着人退守船头,乙子营的三位领军将军都在这艘船上,他们本就是来杀沈冷的,可是奈何沈冷不在。 大船上,黑眼问沈冷:“你这个时候回去,怎么可能拦得住那三个人,拦得住那数千战兵。” “拦不住也得拦,我的人都在那,我不会放弃他们。” 沈冷深吸一口气,指挥船靠近伏波,等两艘船靠近了之后沈冷一跃而上直接跳上伏波船,抽刀站在王根栋身前。 然后沈冷把手里的人头扔在地上,白尚年的人头。 马戟他们三个一看到白尚年的脑袋全都炸了,三个人同时呼喊了一声,脸色瞬间都变得惨白。 “你们三个还想干什么?” 沈冷平举黑线刀指着那三人:“白尚年已经伏诛,你们还敢造反?” 马戟怒吼一声:“我杀了你为将军报仇!” “上来者死!” 沈冷的黑线刀扫过一道寒芒将马戟逼退:“真的以为你们白将军做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与水师主簿窦怀楠勾结放水匪进延坪岛试图谋杀水师提督庄雍庄将军,那些水匪如今也已经被屠戮殆尽,你们白将军的脑袋就在这,现在你们再敢往前一步,便是叛国!” 最后这两个字好像一声惊雷,把马戟三个人震的暂时不敢向前。 “白尚年是个蠢货,他以为窦怀楠已经被他收买,窦怀楠却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如实上报,知道为什么水师演练要来延坪岛吗?就是给白尚年挖了一个坑等他自己跳进来,他若动手便是谋逆的大罪,要诛九族,而你们应该很清楚,谋逆之罪无从犯,有一个算一个,大宁的军法律例都容不得你们,庄将军有令,若你们乙子营的人守着规矩老老实实的不动弹,那你们都算不得白尚年同罪之人。” 他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杀下去,你们三个未必能活着,纵然我死也能拉你们三个下地狱,到时候我为大宁的英雄,军中楷模,而你们三个,家门尽灭,九族同诛,永远都会钉在耻辱柱上,你们三个人的名字前边还会有两个字刻在那,叛贼!” 马戟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真的被沈冷唬住,再加上白尚年的人头就在那摆着,三个人开始时候的怒火和仇恨此时冷静下来不少,人人皆有惧意。 沈冷指着岸边:“带你们的人在岸边扎营,庄雍将军自会为你们说话,白尚年现在死了,对你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死了,谁还知道他曾经和什么人密谋过,和什么人串联过,陛下不会随便直接散了一卫战兵,如果我是你们,我现在要考虑的是将来如何应付廷尉府的调查审讯。” 马戟往后退了一步:“你确定庄将军不会把我们赶尽杀绝?” “庄将军若是想那么做,就不会让我来劝你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从河东道,和苏道,河北道调集而来的战兵已经快到了,只不过白尚年忽然提前行动,各卫战兵没有来得及赶上今日,诸位好自为之。” -- 第248页 有战兵到,自然是假的。 那三个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一阵,然后朝着沈冷一抱拳:“白尚年勾结水匪之事我等实不知情,刚才冒犯也是不知白尚年图谋不轨,还以为水师的兄弟要对白将军不利所以误会了,现在我们带人上岸扎营,我希望能尽快见到庄雍将军。” “你们很快就会见到庄将军了。” 沈冷背后已经都是冷汗,对面是三旗战兵,还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乙子营,如果是打水匪就算对方十倍于己沈冷也不怕,可同为战兵,打起来太凶险,胜算太低,就算是能侥幸赢了,沈冷这一旗水军也剩不下多少。 马戟他们三个分别下令,号角声呜呜的响起来,三旗战兵陆续从战船上下去于岸边列阵,沈冷立刻下令船队朝着延坪岛那边开进。 “了不起。” 黑眼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伤,疼的眉头皱了皱:“这一番唇枪舌剑,比刚才打一架还累的吧。” 沈冷:“是啊……后背都湿了。” 黑眼笑起来:“不过你真的很会讲故事啊,窦怀楠是庄将军的人……亏你想的出这句话,不然那三个家伙哪有那么容易信了你。” 沈冷:“窦怀楠,真的是庄雍的人。” 黑眼一怔:“你没开玩笑?” 沈冷语气有些悲凉:“我也是才知道的。” 黑眼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脸色越来越白:“那我兄弟……死的岂不是,岂不是……” 他看向沈冷:“怎么会这样?!” 沈冷手扶着船舷脸色也有些白:“有些事我们左右不了,也并不知情,你兄弟做了他认为值得的事,庄雍不知道你兄弟潜藏在白尚年身边,你兄弟又不知道窦怀楠被白尚年收买自始至终就是给白尚年做的局,甚至是更大的局,陛下要动,动的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现在这个局……似乎做不下去了。” 黑眼看起来连灵魂都飞走了,好像木头人一样跌落在地,嘴里嘀嘀咕咕的只一句话:“我兄弟,我兄弟岂不是白死了?” 沈冷站在黑眼身边,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本来他不想告诉黑眼这件事,可也知道终究瞒不住。 这个局不是庄雍布的,而是当今陛下。 大宁的皇帝啊,动念而伏尸百里的至尊,皇帝一念间,便能杀一个尸横遍野。 黑眼的兄弟死的冤枉,死的不值,可是谁还能改变什么? 葫芦山下,窦怀楠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嘴里喊着将军小心将军快走,挡在庄雍身前的两个亲兵对视了一眼随即将阵列打开,窦怀楠冲进来之后弯着腰喘息,突然从袖口里翻出来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然而匕首不是刺向庄雍的,是那两个给他让路的亲兵。 谁也没有想到跑起来像个笨鸭子似的文官居然身手这么厉害,他反身一刀戳进一个亲兵的腰窝手腕扭了两下,抽出匕首刺进另外一个人的脖子里,快进快出,连续三次。 第一个士兵还没有死转头看向窦怀楠,他的横刀已经出鞘,计划是窦怀楠出手的时候他们假意阻拦,然后偷袭庄雍,他们两个才是杀庄雍的人,才是白尚年自信的根本。 然而,这一切在瞬间变得空起来,什么都没有,只有空。 窦怀楠的匕首在那人心口上刺进去,手腕来回扭动着,血如激流一下一下的喷射出来,喷了窦怀楠一脸。 “那个叫张柏鹤的应该是跑了。” 远处,伏兵四起,水师的战兵将两千于水匪包围起来,漫天的羽箭之下那些水匪根本就坚持不住,水师的人展开了一场屠杀,陷入围困之中的水匪瞬间就土崩瓦解,这群乌合之众又怎么可能是战兵的对手,况且战兵的数量比他们还要多。 庄雍看都没看那厮杀的场面,水匪并不是主要的,主要的在于那艘离开了延坪岛的船,不知道沈冷他们追上了没有。 “张柏鹤?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安排人去追。” 庄雍转身看向另外一个方向,依稀看到一条船从极远处归来。 大获全胜,可是他却怅然若失,这个局陛下布了好几年,老院长精心推演了好几年,事无巨细几乎都想到了,本来这一战最不济也能把白家翻一个底朝天,而目标则是把沐昭桐彻底废掉,可是现在这局却被沈冷的一时冲动给废了…… 陛下会如何想? 以现有的证据,根本就无法证明整个白家都参与其中,也根本够不上谋逆之罪,有太多人会绞尽脑汁的把白尚年勾结水匪的事归于私仇,这延坪岛上有多少人的眼线看着呢,消息传出去,那蠢蠢欲动的人都会再次把自己藏起来。 快二十年了,这些人还认为陛下的皇位来的不正统,而最主要的是陛下逐渐强势他们无法如之前先帝李承远在位的时候一样把持朝权,李承远性格多疑,对领兵之人多有猜忌,所以重用文官,沐昭桐的权势在那个时期达到了巅峰,内阁就是他的内阁,朝廷是他的朝廷。 可惜了。 庄雍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因为沐筱风先死庄雍不得不改变了布局,按照计划,他要假死,窦怀楠还是会刺杀他,但已经提前做好安排将他偷偷送走,到时候朝廷里的那些人会立刻冒出来举荐沐筱风为水师提督,这些人是谁,陛下会一个一个记住他们的脸。 一张大网,打了两个兔子。 -- 第249页 最主要的是,陛下可能要陷入被动了,那些人会咬死了沐筱风被杀的事,沐昭桐也会凶残的报复。 庄雍抬头看向天穹,觉得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搬不动,挪不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若万不得已 窦怀楠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庄雍的人,甚至这个人一开始也并不在皇帝陛下的视线之中,但他却是至关重要的那个人,整个大局若是看做一个阵法,那么窦怀楠这个人就是阵眼,若整个大局看做一辆马车,窦怀楠就是轮轴。 这个人是自己冒出来的,当初白尚年找到他之后他立刻上报给庄雍,然后这个人开始进入皇帝陛下的视线范围之内,皇帝对这个人的在乎程度,和这个局的分量一样重,因为这个人若是用好了,事事可为。 谁又能想到,改变大局的往往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物。 当初白尚年一定想不到窦怀楠居然真的不会为金钱美色所动,又或者说窦怀楠戏演的很足,庄雍是老狐狸白尚年难道不是?能把白尚年骗的团团转,绝非庸才。 庄雍曾经问过窦怀楠:“他们许你高官厚禄,许你锦绣前程,为什么你不为所动?” 窦怀楠当时回答:“我是大宁天成十二年的进士及第,殿试的时候我是亲眼见过陛下的,所以我很清楚自己应该站在什么位置,陛下雄才大略,是大宁有史以来最强的君主,我虽然只见过陛下那一次却坚信不疑,白尚年之流想要做的事,注定了会失败,哪怕我真的鬼迷心窍站在了他们那边,也一样会失败。” 庄雍道:“陛下说你是位置最重要的那一环,陛下看人很准。” 窦怀楠摇头:“陛下才是。” 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庄雍还清楚的记得当时这番对话。 只有被利欲熏心的人被蒙住了眼睛的人才会觉得陛下可以被轻易击败,才会觉得他们可以颠覆陛下的皇权,如沐昭桐如白尚年,亦如那位幽居深宫十八载的皇后娘娘。 所有的一切,起因是什么? 皇宫。 珍贵妃站在皇帝身后为他捏肩,她很清楚陛下喜欢什么样的力度,也清楚在什么部位多捏一会儿陛下会更舒服,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一个人最接近陛下的心,那么只能是她。 很多年前就是了。 “朕可能快要找到咱们的孩子了。” 闭目养神的皇帝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珍贵妃的手猛得重了一下,皇帝微微皱眉,那不是怪她,而是知道这句话对她的触动有多大,于是皇帝抬起手拍了拍珍贵妃的手背:“若真是他,那孩子命可真大。” 珍贵妃脸色惨白,眼神恍惚了一下,忽然哭了起来。 皇帝连忙把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安慰了好一会儿。 “朕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个人为了所谓的地位居然可以那般狠毒,当年她知道朕最喜欢的是你,朕娶了她也只是因为父皇的旨意而已,所以她害怕,听说朕要进京了,听说你也生了个儿子,她怕自己的儿子无法成为皇位的继承者,怕你夺走她皇后的位子……朕很好奇,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她做过的事,她自己后悔不后悔,害怕不害怕。” 这便是起因。 皇后那么做是一时冲动,算不得什么深谋远虑。 可是这件事一旦做了,整个后族就只能被她拉上船,就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她,哪怕这近二十年来后族被皇帝打压的完全抬不起来头,他们也依然只能将所有的赌注下在皇后身上,如果皇后还是皇后他们最起码是后族,如果皇后连皇后都不是了,他们是什么? 看起来当年留王府里的事和今日的时局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实际上根由就在那天夜里。 “不哭不哭,朕答应过你的,朕不会放弃。” “陛下……” 珍贵妃似乎太过激动,只是不停的哭。 许久之后皇帝才把她安抚的不哭了,算了算时辰也该回去处理公务,他对宫女内侍交代了几句,吩咐御膳房给珍贵妃熬一些米粥,又让人去传御医过来瞧瞧,这才离开。 皇帝走了之后珍贵妃一个人坐在窗口愣了好久,脸色始终都没有恢复过来,她看着外面的天,手扶着窗台,手指都有些发白。 “孩子,原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她咬紧了嘴唇,咬出了血也不自知。 江南道,泰湖延坪岛。 庄雍发现自己不敢面对黑眼,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依然不敢面对。 他事先又不知情,哪里料到叶流云的手真的会伸得那么长,居然敢在战兵队伍里安插眼线,如果这是陛下的要求,那自己应该被提前告知乙子营里有内应,这显然连陛下都不知道,而是叶流云私自做主。 乙子营里没有通闻盒? 庄雍忍不住去想,是因为叶流云猜测乙子营里没有通闻盒才会这样安排的?可是乙子营里是有通闻盒的,如今大宁二十卫战兵中都有通闻盒,哪里没有,战兵之中也必然有。 而且,这个通闻盒也把白尚年可能谋逆的信息传递给陛下了,奈何自始至终白尚年都极小心谨慎,没有证据,什么证据都没有。 庄雍不知道乙子营里的通闻盒是谁,料来那通闻盒也不知道叶流云安排了人。 不是一条线,所以有了今日之悲剧。 可是叶流云错了吗? -- 第250页 “不怪将军。” 黑眼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别处:“是我兄弟自己命不好。” 庄雍叹息一声。 黑眼没停留多久就告辞离去,沈冷知道他心情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平复下来,能克制到现在这般地步已经极难,他需要一个人找地方静一静,哭一场。 “沈小松呢?” 黑眼离开之后庄雍也显然松了口气,每每出现这样的人庄雍都忍不住想起来自己在北疆封砚台的时候,那一场厮杀,那些为国捐躯的汉子们,铁骨铮铮却又可怜,那时候陛下初登大宝还护不住他们,他们比死去的风还要憋屈还要冤枉。 所以庄雍只能转移话题,问沈冷沈小松去了何处。 “我也不知道。” 沈冷摇了摇头:“先生昨日就带着茶儿离开了,说是要去办一件大事。” 庄雍眉头皱的更深:“还有什么事大过你的生死?这泰湖杀机四伏,以沈小松对你的在乎他不应该离开才对,若离开就一定会有比你现在遇到的事更大的事。” 说到这庄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于是松了口气。 沈冷知道先生有很多事瞒着自己,茶爷知道也不肯告诉他,这次沈先生带着茶爷莫名其妙的离开,他也想不明白。 “我真的不知道。” 沈冷看向庄雍:“也许对我的了解,先生比我自己多,茶儿比我自己多,连将军你都比我多。” 庄雍转头,如避开刚才黑眼的视线那样避开沈冷的视线,有些没底气的说道:“你只记住沈小松待你如子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你无需去在意,沈小松和茶儿现在这个时候走,对你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冷知道庄雍的意思,杀沐筱风的后果很快就会凸显出来,先生若是去把茶儿安顿好,确实是最稳妥的做法。 “陛下也会为难的。” 庄雍的视线回到沈冷脸上:“让陛下为难的臣子,算不得合格的臣子。” 沈冷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他从来都不是个典型的忠君之臣,他会为了这个大宁为了陛下去做正确的事,做应该做的事,可一旦涉及到了他自己的生死,涉及到了先生和茶爷的生死,他会立刻就带着他们走,远远的走。 庄雍等不来沈冷的答案,只好自己说下去:“别忘了你是通闻盒,你的笔比你的刀更锋利也更重。” 沈冷低着头看了看双手:“奈何,笔锋利而手不灵。” 庄雍叹了口气:“照抄会不会?” 沈冷笑起来:“这个应该会。” 与此同时,在南平江上一艘渡船中,茶爷很不理解为什么先生要执意带她离开泰湖延坪岛,冷子可能会遇到危险,这般走了她如何放心的下。 “冷子不会有事的,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庄雍胸有成竹?我还算了解这个人,他的眼神里自始至终都没有慌,所以这件事自始至终他都掌握着主动,延坪岛上不会出意外,庄雍也不会让冷子出意外,我带你走,是因为冷子的危险不在于今时今日,而在于明天,不在于延坪岛江南道,而在于长安城。” 沈先生低着头:“还记得从亭台山归来,我对你说有个人你以后一定要记住,一旦出现了什么咱们都无法左右的局面就必须去找这个人,只有这个人才能保得住冷子,沐筱风死了,沐昭桐会像疯狗一样……我带你去长安见那个人,以后……以后若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要记得路要记得人,冷子以后还得靠你。” “先生别胡乱说,先生怎么可能会有事。” “我当然不会有事,只是万事都要提前做个准备,那位贵人足以影响陛下,归根结底救冷子的人也只能是陛下,所以我们得赶快去长安,一刻也不能耽搁。” “可是先生不是说,当年的事很复杂吗?也许那位贵人也未必会愿意帮冷子,她从始至终都怕极了皇后。” “她出身不好,在留王府的时候就畏惧王妃,被打骂是常事,留王几次回护可终究也有不在家的时候,想是根骨里对皇后都怕,不敢反抗。” 沈先生叹了口气:“可顾不了那许多了,这次对冷子来说是生死劫,杀沐筱风他还是太冲动,若……” 沈先生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若万不得已,我便一人一剑杀进大学士府。 第一百三十六章 得快跑 “冷子,你怕不怕?” 蹲在泰湖岸边的陈冉忽然问了一句,没抬头,看着的是水中倒影出来的月亮。 “怕。” 沈冷的回答很干脆。 陈冉捡了一颗小石子扔进湖水里:“我记得上次和我爹聊天的时候说,我这个年纪已经做到了团率,鱼鳞镇里也找不出几个来,我爹夸我从小懂事看着就有出息,其实我懂的那点事,还不都是你教的……冷子,你说怕,我也会怕。” 沈冷看着远处,像是喃喃自语:“从小懂事……最残忍的莫过于这四个字。” 陈冉没明白。 “我是不得不懂事,你好歹还有你爹。” 沈冷踢了踢陈冉的屁股:“别那么伤感悲观,我倒是觉得现在挺好,小时候一直不懂得什么叫肆意,现在忽然有了那一丝感觉了……从军多好,现在的日子已经比原来好的让人不敢相信,是我们拼来的也是运气,所以才会怕,正因为怕就更不能让人随随便便把这点才刚刚体会过的好给抢了去。” -- 第251页 陈冉的手如刀往下一剁:“谁抢就干他。” 沈冷认真的解释道:“放心就是了,这件事闹的再大也大不过皇帝,我们这次碰巧了靠山就是皇帝,庄将军说陛下最心疼的始终是当初北疆封砚台那一战死去和受屈的将士们,他们是为陛下卖命可却没得到应有的认可,陛下心里觉得愧疚……咱们这次也一样,况且现在的陛下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陛下了。” 陈冉道:“你说这些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往哪边冲,我就冲。” 沈冷伸手往前指:“没退路,往前冲。” 江南道这边的冬天都已经开始冷的让人不想动,沈冷忽然就想到了北疆那边的冬天会冷成什么样?孟长安那个家伙身边可没有陈冉这样的朋友,更没有先生这样的人指点,没有茶爷这样的女孩子疼爱,他注定了一辈子也不会有几个朋友,那般性格,多少人想暖都暖不动他的心。 下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诸军大比么?” 沈冷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陈冉一回头:“你说什么?” 沈冷笑着摇头:“没什么,走神了。” 在距离他俩所在之处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凉亭,进凉亭的栈桥从岛上延伸出来,凉亭在岛外三十米左右,这地方好就好在绝无可能被人偷听了谈话,庄雍和窦怀楠两个人就在这凉亭里,栈桥上都是庄雍的亲兵,三步一岗,刀出鞘,箭在弦。 “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庄雍问窦怀楠。 窦怀楠沉思了一会儿后回答:“其实卑职想过无数种可能,然而就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不胜不败的局面,死了一个白尚年一个沐筱风,说起来也不是没收获,可偏偏是因为这样朝廷里的声浪必然大,提督大人你也好,那位沈冷将军也好,都不会从中得到什么,怕是还会被人咬住不放……不胜不败,最是熬人。” “不胜不败,就是败了。” 庄雍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之中有几分令人心疼的悲凉。 “也不是。” 窦怀楠忽然笑起来:“也许这样反而好一些,陛下是想在北伐之前把朝中该解决的事解决了吧,不管怎么说哪怕布局几年也还是显得仓促了些,不够稳妥,万一真的牵扯出来了大学士之外的人,陛下想着的北伐就不一定还能成行。” “你怎么知道陛下要北伐?” “猜的。” 窦怀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胡乱揣摩圣意,让提督大人见笑了。” 庄雍哪里敢见笑? 这个窦怀楠可不是陛下身边的近人,这几年来都被局限在这延坪岛上督造工程,他能接触到几分朝廷里的风向?一口说出陛下肃清朝廷隐患的目的是为北伐,这个人当真不简单。 “你以后留在水师,愿意吗?” “卑职,不是很愿意。” “哦?” 庄雍也没想到窦怀楠居然直接拒绝了自己,忍不住好奇起来:“那你想去什么地方?” “向君主进忠言,为万民求太平,我终究是个文人,若说最想去的地方当然还是长安城……勇武之人想要的是将军甲青锋槊,我想要的是装紫袍立朝堂,能为陛下宣圣意为万民开天听,做大宁万世千秋一块基石,是心愿。” 庄雍叹道:“我水师,终究是留不住你,我会向陛下进言,可你也知道为陛下宣圣意为万民开天听的是什么地方,那地方不好进。” 那是内阁。 “所以卑职暂时还不能去长安城。” “为什么?” “因为内阁从内扳不倒,得从外面着手,卑职留水师三年吧,三年若是内阁里那人倒了,卑职就去长安。” “好。” 庄雍笑道:“那你就留在我身边做事。” “卑职还是近战场的好,刚才将军问我陛下会有什么打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缓一缓让一让,朝廷里的人会逼着陛下给一个所谓的说法,大学士死了儿子,一大批人如同死了爹……所以如果我所料不差,陛下会调水师南下进平越道,平越道初立用的都是陛下亲近人,朝廷里那些人的舌头再长也够不着,而廷尉府的人在平越道还不是由着他们自己的心思来,据卑职所知,廷尉府可是最水泼不进的地方,那些文官恨透了他们,若说对陛下忠心之处,四疆四库禁军虎贲,一个水师,再加一个廷尉府……再说,若水师在南疆打一个漂亮仗,风风光光回师,那时候朝廷里谁敢再说丧气话?” “既然是进平越道,那打的自然是求立人,卑职更愿意近距离去看看求立人什么模样,近距离看看刀枪见血,留在提督大人身边感受就不真切了,不如到前边去……卑职请赴沈冷军中。” “为什么是他?” “赌。” “赌?” 庄雍更加的不解。 “沈冷才十八岁吧,正五品勇毅将军了,虽然杀了沐筱风让他在风口浪尖可若是陛下真的调水师南下保得也不仅仅是提督大人你一人,若保提督一人,沈冷砍了脑袋就是,还能堵住那些人的嘴,若被卑职侥幸猜到了圣意水师南下,那这个年轻人就有意思了……” 窦怀楠道:“对我来说,留在提督大人身边做事自然更近圣眷,可卑职真的很想看看那年轻人是什么样子,以至于陛下动念保他,若是赌得对了,没准我比留在提督大人身边爬起来还要快。” -- 第252页 他看向庄雍认真的说道:“卑职不太会说漂亮话,也不太懂得交际处事,将军站得高看得远,我说的话将军要想了又想,沈冷看着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到了他那边,或许我说什么他听的更多些。” 庄雍忍不住有些淡淡懊恼:“说的这么直白透彻,你也不怕我难为你?你这话里,没几分是夸我的。” “提督大人身上,桎梏太多啊。” 窦怀楠长叹一声:“进内阁之前卑职倒也不想那么辛苦那么累……” “养精蓄锐进内阁?” 庄雍忍不住笑起来:“沈冷若是听到你这话,怕是要以为你说他傻。” 窦怀楠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湖边,陈冉问沈冷:“你还没说呢,这件事最终会是个什么后果?” 沈冷笑了笑:“没什么后果,我想来想去,也不过是沐昭桐白死了个儿子,陛下也没得到想得到的,咱们不久之后应该就要南调进平越道,进了平越道那里有一座大屏风,朝廷里的声浪吹不过屏风去。” “屏风?是什么?” “双叶啊。” 叶开泰叶景天,留王府里的老人,什么风能吹过这扇屏风。 “居然是南下。” 陈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南下也好,海边的风吹着更舒服,杀那些黑猴子一样的求立人,总是比在这地方自己人斗来斗去要爽快的多。” “陈冉,你想过为什么陛下对南边海疆那么在乎吗?” “求立人太嚣张了呗。” “不是求立人嚣张,是黑武人嚣张。” “关黑武人什么事?” “平越道,也就是原来的南越国很富庶,不仅仅是平越道富庶,湖见道,息东道,定海道这几个地方都很富庶,陛下要想对北疆动兵,光靠着国库和北边的力量显然不太够,有了水师将南疆海域稳住,打得求立人不敢寇边甚至灭了求立国,水师就能源源不断的把南边的粮食物资运到北边去,比走陆路要节省至少一半的时间一半的消耗。”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腹大患,是黑武。” 说归说,沈冷也没有想到陛下的旨意会来的那么快,延坪岛的事发生三天之后陛下的旨意就到了,因为南疆海事吃紧,百姓苦不堪言,求立人屡屡寇边劫掠沿岸,陛下龙颜大怒,旨意到日水师即停止延坪岛演练开赴平越道。 按理说,通闻盒的消息都走不了这么快更何况是庄雍的奏折,向皇帝禀报白尚年沐筱风之事的奏折还在半路呢,陛下怎么就突然下旨让水师南下了?这旨意可是在沐昭桐闹起来之前下来的,陛下莫非会千里眼顺风耳不成?不容的报上去,他已经知道了? 沈冷正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身穿六品文官官服的人走进他的军帐,看起来人带着几分儒雅几分清正,见了沈冷之后微微俯身一拜:“卑职窦怀楠,奉提督大人之命来将军帐下听令。” 沈冷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来:“想不到。” 窦怀楠却笑着回答:“想不到想不通就先别想卑职这点事,陛下已经下旨让将军快跑,将军难道还不明白?我从提督大人那边过来,想着刚到将军帐下总不能空手来,于是求了个礼物。” 沈冷觉得这个人有意思了。 “礼物?什么礼物?” “为将军跑起来加速。” 窦怀楠一脸微笑:“水师南下先锋官,不必等水师物资筹备齐整,先锋官率军先行南下为大军探路,所以将军真的得跑起来了,幸好将军的一旗人都在这,船也都在。” 沈冷心里却骤然一紧。 茶爷还没回来,先生还没回来,怎么办? 这是茶爷离开的第四天了,想茶爷。 窦怀楠心想这少年将军眉头紧锁脸色也变了是在思谋什么?难不成是想不明白陛下这浅显到几乎暴露的偏袒? 他哪里知道,少年将军想的只是美人儿。 噢,顺便想想美人儿名义上的爹。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暗斗 沈冷看着自己帐下这些人忽然有一阵恍惚,他一直都在奔跑以至于来不及去体会,只顾着跑,很少享受一下这奔跑带来的快意,比如这五品将军位,麾下一千多名战兵,还有如杨七宝杜威名古乐王阔海这样的勇者,如今又多了一个虽来路不明却似乎很有些意思的文人窦怀楠。 “这位是行军主簿窦怀楠,以后诸军务安排,后勤援给之类的事,多可问他。” 窦怀楠微微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他算不得一个酸人身上没什么迂腐气,沈冷可听说昨天夜里他在岸边闲逛就遇到了陈冉一言不合就比了打水漂,居然胜了从小就以打水漂为傲的没盖子陈冉,这般无聊的游戏俩人硬实玩了差不多有两炷香的时间,当真稀奇,以至于早晨起来的时候陈冉还在嘟囔着自己胳膊疼。 没盖子是沈冷对陈冉的笑称,只因为陈再改名这陈冉这个烂俗梗。 窦怀楠后来又和陈冉一起去看了重伤的古乐,居然重新开了方子,他自己说那军医开的方子里用药有三味药效不足不对,不管真的假的倒是把古乐也唬住了。 今天早晨升帐议事之前,他在外面居然和王阔海玩蹦格子,那可是比打水漂还要幼稚至少三个级别的游戏,两个大男人玩的不亦乐乎,把王阔海这个大孩子哄的开开心心。 -- 第253页 这就是本事。 窦怀楠初来乍到便是沈冷军中第三号人物,沈冷之下是王根栋,王根栋之下便是他,而且算是握有实权,行军主簿啊,事无巨细都要操心的那种。 “提督大人的军令是让咱们尽快南下为大军开路,路线上倒也不用去深思,进南平江往回走在安阳郡转入大运河一路向南,到息东道后走沪水往西转入沧江就能进平越道,平越道内水路四通八达,水师运作倒也不会遇到什么难处。” 沈冷看向窦怀楠:“窦先生有什么要交代的?” 窦怀楠俯身一拜,然后笑着说道:“卑职听闻延坪岛演练之前将军向提督大人要了些好处来,现在延坪岛的演练提督大人可还没说完全结束呢,所以这些好处将军还能用,赶回水师去把武库搜刮一遍,能带多少带多少,出远门东西准备的齐全终究是有备无患。” 沈冷笑起来:“你这性格我很喜欢。” 窦怀楠道:“卑职以为,水师初入平越道代表着的也是朝廷脸面,将军麾下人人精锐这自不必说,只是这船队规模稍显小气了些,卑职昨夜里看过,一共有熊牛八艘,铁犀一艘,两艘柳莺运兵船当做了物资补给船,还有一艘伏波,总共十二艘船……” 沈冷:“窦先生的意思是?” “我们去搞一艘万钧吧。” 沈冷嘴角上扬:“窦先生认识一个叫沈小松的人吗?” “不认识,将军为何问这个?” “没什么,我以为你们师出同门。” 沈冷这笑话,只有陈冉懂…… 伏波是最新型的战船,如今算是沈冷的指挥旗舰,可是伏波比熊牛并不大多少,伏波的作用是将来逐渐替代大宁第一代战舰熊牛,如此说起来熊牛也算是比较悲催的战船了,不过如今熊牛已经大规模装备水师,即便伏波建造的速度再快,熊牛也不可能被直接弃用。 熊牛战船的长度在十五丈,四十多米长,伏波的长度为十八丈,比起熊牛不管是速度还是灵活度都有很大提升,最主要的是改善了船帆的构造,学习求立人海船的构造方式再加上大宁能工巧匠的进一步改良,五桅的伏波战船已经具备了远洋续航征战的能力,比三桅的熊牛要先进的多。 万钧是水师的大型战舰,长有近百米,如今有几艘正在安阳船坞里按照新型战船的思路改造,上次沈冷去安阳船坞的时候看过,已经改造完成的那第一艘万钧架构保持不变,长三十三丈堪堪一百米,宽十三丈,八桅,犹如一座移动的堡垒。 庄雍的那艘旗舰神威也在安阳船坞改造,只不过这等规模的船改造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神威长足有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就算是在海上航行也犹如一头荒古巨兽。 搞一艘万钧来,这个念头一旦进了沈冷的脑子里,那就是挥之不去了。 伏波再怎么强悍也不算霸主级的大船,男人嘛,不管什么都不喜欢小的,各方面都不行,有一艘万钧做旗舰确实看起来威风多了。 “所以……” 沈冷站起来挥舞了一下手臂:“准备作战计划吧。” 王根栋脸都有些发白,主将大人又要发疯了。 “奇袭安阳船坞,我们去把那艘万钧搞来!” 沈冷一挥手臂,帐下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还有嗷嗷叫好的。 沈冷带着船队离开泰湖延坪岛回航安阳郡水师路上走了七天,在走了第四天的时候长安城里就炸了锅,白尚年沐筱风被杀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朝堂都好像油锅里泼进去一瓢水,若非大殿足够结实牢靠,怕是要被朝臣们的声浪掀翻了房顶。 皇帝倒是很悠然,都是他预料之内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散朝,皇帝立刻就上了御辇跑路一样回了肆茅斋,吩咐下面人谁来求见都挡回去,尤其特意嘱咐了一句,沐昭桐来了也不见。 上午时候风向一边倒的支持沐昭桐,朝臣们义愤填膺要求严查,下午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儿吹来了一阵风,说是白尚年沐筱风勾结水匪公报私仇的证据确凿,延坪岛上涌进去两千多水匪埋伏要杀庄雍就是白尚年放进去的,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沐筱风和一个沈冷的年轻人有私仇,庄雍偏袒沈冷,沐筱风一怒之下就去找了白尚年,两个人合谋假借水匪之手除掉庄雍与沈冷。 这股风来的很邪门,从哪儿吹出来的惹人深思。 更主要的是,不管是沐昭桐那边的人还是别的人,对这股风都没有太多的抵触,因为这股风吹的实在是让人太舒服了,太符合中庸之道……没提到白尚年有可能造反的事,也没牵扯到整个白家,更不可能牵扯到内阁大学士,当然也就不会牵扯到皇后。 吃了亏的没吃亏的两拨人,忽然就默契了起来。 可是皇帝为了安抚臣心,为了国纲朝律为了大宁的公正严明,还是召见了刑部尚书闫举纲,刑部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两个人被急招入宫,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出来,没多久就有消息说刑部尚书亲自督查此案,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亲自带人南下调查。 都廷尉韩唤枝这个人啊……是多少人心中的梦魇。 有人说钢筋铁骨进了廷尉府也能给你折磨成泥瓦罐,表面上看起来可能没什么事一碰就碎了,廷尉府折磨人有的是手段让你表面无伤出门就死。 还有人说阴曹地府的鬼使夜叉若是被廷尉府那些人给抓了也会跪地求饶,廷尉府里的人只要拿了公文办事,人也好鬼也好,他们照办不误,管他什么满天神佛,一条锁链抓了再说。 -- 第254页 据说前几年御史台都御史参奏吏部侍郎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皇帝下旨让廷尉府彻查,那位吏部侍郎大人出了大殿就加速跑一头撞死在殿外的日晷上,宁自己把头撞的稀巴烂也不敢进廷尉府。 肆茅斋。 皇帝居然还有心情在吃芒果,是平越道那边新贡上来的,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储存,一年四季不间断的供应皇宫,因为陛下最爱吃这种东西,很多人都吃不惯比如那位大学士沐昭桐,有一次陛下赏了他一盒他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带回家,只吃了一口就没再碰,说是异香异气难以下咽。 韩唤枝也不是很喜欢芒果的气味,他鼻子不好,一直都鼻子不好,一般鼻子不好的人多是鼻子不灵便,经常鼻塞不通气,可他鼻子不好是因为太灵便,稍微重一些的气味就能让他不舒服。 廷尉府的官服就真的能让人想起夜叉来,一身黑色锦衣,左胸位置上有一个标徽,白色的天平图案,两个袖口也是白色的,一边袖口上是钩子一边袖口上的枷锁,哪怕是大白天穿这样衣服的人走在大街上也显得阴气沉沉。 据说廷尉府的廷尉回家之后也要把官府换了才好出去见朋友,不然的话没人愿意靠近他们,说是晦气……以至于廷尉府的人又无奈又生气还偏偏有那么一点骄傲自得。 “朕已经下令水师南下,估计着你带人去的时候水师已经开拔,南边海疆是大事,求立人一而再再而三总不能继续容忍下来,水师南下这一仗要打出大宁的威风来,所以查案不能耽搁海战,你就带着人和水师一块南下吧。” 韩唤枝皱眉。 这还能查案? 查案不能耽误水师海战,那就不如不查。 这算是水师建立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和南边求立人交锋,韩唤枝想着,若是水师初战不利把这顶大帽子扣在他廷尉府脑袋上,他脖子再硬也扛不住。 于是他就懂了陛下的意思。 “臣明白。” “路上查难免影响行军速度与军心稳定,就到了平越道再查吧,有什么事直接让平越道道府叶开泰用千里加急送来长安,朕已经派人去知会叶开泰全力配合你……对了,若是见到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替朕跟他说,朕已经差不多六年没见过他了,有些想念,诸军大比的时候他进京来陪朕说说话,前几次他想进京朕没准,因为南边离不开他,现在平越道已经稳定,他可以来。” 韩唤枝嘴角微微一勾:“臣记住了。” 石元雄进京,叶开泰大有可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放心大胆的查 长安城,大学士府。 韩唤枝到大学士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于是见到了一个在幽暗中眼睛也仿佛能散发出幽暗红光的大学士,沐昭桐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本就已经年纪不小了,算算看将入古稀,在这个年纪丧子的打击有多重可想而知。 韩唤枝这样的人看到沐昭桐那双眼睛都觉得有些害怕,他从黑暗中行走所以无惧黑暗,而沐昭桐此时此刻哪里还是什么黑暗,简直就像是一头白了毛却嗜血的老狼。 “大学士?” 韩唤枝轻轻叫了一声,沐昭桐机械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缓缓的低下头,他坐在书桌后面,书桌上竟然能看出来一道一道指痕,于是韩唤枝看了看沐昭桐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指缝里除了有些桌面木漆的细碎粉末还有血迹,其中一根手指上指甲已经翻起来,看着就疼。 “陛下让我来问问大学士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下官就要带人赴水师查案了。” “交代?” 大学士抬起头,那一瞬间眼睛里好像有了一抹光。 “你是韩唤枝,你是鬼见了都怕的韩唤枝!” 他好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忽然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到了一边柜子那把柜门拉开,从里面取出来厚厚的一叠银票,又跌跌撞撞的回来往韩唤枝怀里塞:“拿去,拿去,你都拿去,全都给你了,你帮我找到是谁杀了风儿,帮我把他千刀万剐,都给你全都给你。” 韩唤枝连连后退,银票洒落一地。 “大学士,你失态了。” “你不喜欢钱?” 沐昭桐颤抖着双手指着地上的银票:“这些钱你不肯要?我知道了,你不爱钱,你爱权……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朝内阁大学士,陛下也要多听我的,你可以帮你升官,你说你想要,想要做几品官?三品,三品够不够?不够那就二品!” 他忽然扑过去抓住韩唤枝的双臂:“杀了他,杀了他!” 韩唤枝轻轻叹了口气:“大学士,你真的失态了。” 就在这时候屋门吱呀一声打开,沐昭桐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进来,看了看这一屋子的狼藉忍不住皱眉,低声吩咐了一句:“扶老爷去休息。” 两个丫鬟快步过去,半架着沐昭桐离开了书房。 老夫人缓缓的蹲下来一张一张的把地上的银票捡起来,看了看屋子里的火盆,竟是随手扔了进去,谁知道那是多少银子。 “请韩大人谅解老爷他这失态之举,不管他在朝廷里多坚强多稳重,他始终还是一位父亲,我儿惨死,如何能不悲伤?之前老爷他的言行若是惊扰了韩大人,老身在此替他道歉了。” 她俯身一拜,韩唤枝连忙伸手扶住老夫人:“夫人客气了,刚才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大学士悲伤过度卧床不起,我今日来并没有见到大学士,只是见到了夫人你。” -- 第255页 老夫人脸色轻松下来一些,再次一拜:“我代表沐家上上下下谢谢韩大人了。” “若老夫人没什么事,下官就先告辞,毕竟还要赶去江南道。” “那就请韩大人秉公执法,早日为我儿伸冤。” “廷尉府查案,向来公正。” 韩唤枝出了大学士的府门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沐昭桐那般的人怕也是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从今日的表现来看怕是废了吧。 门外那辆黑色的马车安静的停在那,马车车厢上白色天平的标徽仿佛能散发出来一股寒气,明明这是一个主持正义的衙门,可是每每提到都让人不寒而栗,大街上的行人看到这辆马车也不敢靠近,路过都要多绕开两步。 韩唤枝上了车坐好,沉默一会儿后吩咐了一声:“去雁塔书院。” 韩唤枝走了之后沐昭桐便又回到书房,他的夫人让人进来把书房收拾了一下,下人们也都被老爷那鬼一般的样子吓的提心吊胆,连大气都不敢出,急匆匆将书房收拾干净之后随即退了出去,房间只剩下沐昭桐和他夫人两个人。 许久之后,沐昭桐深深的呼吸了几次,然后看了看窗外,夫人随即过去将窗子关好。 “我的表现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 夫人回答的时候语气有些发重,因为她的心里也在疼,很疼。 “韩唤枝哪里是来问问我有什么交代的,他去水师查案要是能查出什么来算见了鬼,陛下偏袒庄雍偏袒那个叫沈冷的野小子,安排水师南下,廷尉府的人跟着水师去平越道里查,我儿是在水师大营里被杀的,白尚年是在泰湖延坪岛被杀的,跑去平越道查个屁案子!” 他啪的一声拍了桌子,夫人微微摇头,沐昭桐喘着粗气让自己尽力平静下来。 “韩唤枝是来看看我什么样子的,是替陛下来看的。” 夫人语气尽量平静的说道:“你怪陛下偏袒……你已经想要杀了他,还怪他偏袒?刚才老爷的反应很好,韩唤枝应该不会看出来什么。” “我怎么能让他看出来什么!” 沐昭桐冷冷的说道:“我已经着人去内阁告假了,我现在得演好一个疯子,一个因为丧子之痛而失去了理智的疯子,让他们以为我已经废了……我故意让韩唤枝看到那些银票,看到我失态的样子,他会原原本本把看到的告诉皇帝,我需要时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风儿不会白死的。” 夫人走到沐昭桐身边:“我会让杀死风儿的人付出代价。” “夫人,这些事你不要操劳了,我知道你其实比我难过,风儿是你一手拉扯大你怎么能不伤心,你只是怕我也倒了。” “老爷……” 夫人眼睛一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会让陛下如愿看到一个废人,只有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他才会放松警惕,只不过是想动一个水师而已,我们失去了儿子,这代价太大了……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让那些人付出加倍的代价!” 沐昭桐连续深呼吸,脸色却一直那么阴沉。 廷尉府的马车顺着大街缓缓向前,虽然有了圣命南下查案,不过韩唤枝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着急,因为他很清楚陛下不着急,这个案子如果他在水师与求立人开战之前查的一清二楚,那么陛下会不开心,如果是在水师与求立人开战之后查的一清二楚,陛下还是会不开心,既然早晚都不开心,那何必去着急。 韩唤枝居然还有心情让随从在半路买了些小吃,马车在那摊贩面前一停就把买小吃的吓得腿发软,包东西的手摆的有些离谱,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韩唤枝亲自掏了钱让人结账,也不管那小贩要不要扔在摊位上就走了。 打开油纸包,闻了闻这刚出锅的汤包韩唤枝舒服的出了口气,咬开一个小口然后吸了汤汁,脸上都是满足。 马车在雁塔书院外面停下来,守门的看到这辆马车立刻就变了脸色,哪怕他是雁塔书院守门的,也一样对这种黑色马车心怀敬畏。 韩唤枝没下车,让人去通报,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吸溜吸溜吃他的汤包,吃完了之后小心翼翼的把掉在衣服上的一粒面渣捏起来放进嘴里,用牙齿嗑了嗑。 “老院长请大人进去。” 马车外传来手下的声音,韩唤枝缓了口气后下车。 书院里有一片不大的湖,学生们喜欢在湖边散步,可这时候已入凛冬,天也已经黑了,谁会在外边溜达,老院长却裹着厚厚的衣服就在湖边长椅上坐着等韩唤枝,年纪大了总是会更怕冷一些,坐在那的老人不住的跺脚,竟是有几分可爱。 韩唤枝看到老院长坐在这忍不住笑出来:“何必如此小心?” 老院长也笑:“这地方多好,我刚才特意吩咐人把这附近的灯都挑的亮了些,方便让人看到你我,人是有一种习惯思维的,看到你和我在这湖边见面聊天就会觉得我们没有什么私底下的话要说,很光明正大,哪怕现在已经天黑了,人人都看到了我和你聊天,这多好。” 韩唤枝笑着摇头,挨着老院长在长椅上坐下来:“学生来是想问问,这次查案,该查多久?” “你自己心里怕是早已经有了答案,何必还跑来问我?” “还是问问先生心里踏实。” -- 第256页 “没时间最好。” 老院长狡猾的笑起来:“打之前你查是扰乱军心,打的时候你查是影响战局,打完了呢,输了你还查是丧上加丧,赢了你还查,是喜上加丧……你说你这差事苦不苦。” 韩唤枝道:“其实学生这次来,还因为另一件事。” “说。” “都御史赖成也是先生的弟子,雁塔书院出来的,这个人水泼不进……学生若是这次查案散漫了什么都没查出来,到时候陛下那关好过去,御史台那关不好过,赖成会咬我。” 老院长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人都说你们廷尉府的人是恶犬,居然怕了御史台那边咬你。” “不一样,都是陛下的犬,差别就在于我们咬陛下让我们咬的人,御史台那些家伙连陛下都咬。” 老院长笑道:“是啊,御史台的人连陛下都咬,咬了陛下还得说欢迎下次再咬啊。” 韩唤枝这样的人都被这句话逗笑了,嘴角上扬。 “我尽力去说吧,你刚才也说了,赖成那个家伙水泼不进,不然陛下也不会让他管着御史台。” “谢谢先生。” 韩唤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觉得在外面确实太冷了。 “那学生就先告辞。”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让你去平越道的吧。” “学生知道,查案。” “查案啊……” 韩唤枝站起来:“有些人以为南越刚被灭那会有机可乘,收了不少南越败兵还有府库的武器辎重,学生听说沐昭桐之前还想把京畿道道丞白归南安排去那边做第一任道府,这心思也太大了些。” 老院长点头:“你明白就好,陛下让你去查,你就放心大胆的查,普天之下,陛下最大。” 韩唤枝之前也笑了,可是笑的并不轻松,老院长这句话之后他只是微笑起来,可那淡淡笑意让人感觉极释然。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是白家的白公子 廷尉府是个很特殊很特殊的地方,虽然归刑部管可刑部尚书闫举纲也拿廷尉府都廷尉没办法,刑部什么都查,琐事繁杂,但廷尉府只查一种案子……涉及到了官员的案子。 闫举纲见到韩唤枝也要客气几句,哪怕韩唤枝的级别比他低了不少,因为韩唤枝连他都能查。 如此独立的一个衙门,陛下当然要抓的很紧,刑部尚书算是沐昭桐的门生,沐筱风的死讯到了京城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去了沐昭桐府里,可是也只能安抚一下,因为他知道案子落不在自己手上,哪怕旨意上说的是他亲自督办,督办,能督出什么毛线来。 天才蒙蒙亮,一百二十骑黑骑从廷尉府列队而出,黑马黑锦衣黑披风,黑的让人害怕。 廷尉府黑骑,在某些时候便是索命夜叉的代名词。 一百二十黑骑护着一辆黑色马车出门,马车四周各有一人,一样的黑色锦衣,不一样的是他们四个身份比黑骑更高,是廷尉府千办。 廷尉府人员构成倒也简单,都廷尉是正四品,在他之下是廷尉府主簿,比寻常主簿高两级,是正五品,再下边就是八名千办,也是正五品,千办下边是廷司,廷司之下便是寻常廷尉。 都廷尉出京,三百黑骑带走了一百二十,还带走了四名千办,这阵仗是陛下登极之后的第一次,很多人都盯着看,想看看这廷尉府到底能查出来什么。 队伍在大街上经过的时候百姓们都忍不住驻足观看,当然也不敢靠近,那清一色的黑骑黑马着实给人压抑感,一片乌云似的出了京城。 而在另一座城门那边,连续十几辆大车也在排队出城,守门的士兵刚要上去检查,当值城门守一位六品校尉过来拦住,摆手示意自己亲自检查,每一辆车都看了看随即放行,车夫对他挑了挑大拇指,他微微一笑眼神里有些别样的神采。 马车里,都是白衣带刀的汉子。 打头那辆马车里坐着一个披着白色貂绒大氅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一种很宁静很温和的气质,这马车里精心装饰过,车厢都是特殊材料打造,隔音也舒适,车厢里暗藏一层密密的铁网,羽箭都射不穿,厢内软包,还铺了厚厚两层地毯一层绒毯,将颠簸感降到了最低。 中年男人手边是一个暖炉,另外一侧摞着十几本书。 流云会东主出门,总是要有些排场才行。 一边黑一边白,两支队伍很有默契的避开,绝对不会相遇但方向一致。 大学士府,府门紧闭。 白每在沐昭桐书房门口来来回回的踱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是真的急,白尚年死了,白家会不会被连根拔起谁敢保? 当初沐昭桐牵线白家搭上皇后的时候白家上上下下都开心的不得了,觉得如他们这样算不得多强的家族终于找到了登堂入室的那扇门,皇后再如何也是皇后啊。 后来他们才醒悟过来,这哪里是为他们牵线搭桥,纯粹是皇后选中了他们。 湘宁,距离长安城足够远,白家也不起眼,所以后族将族里足够优秀但却注定了起不来的年轻人乃至于小孩子送到白家去,培养还是后族培养,顺便培养一些白家的可用之才,十几年来,白家靠着这些年轻人逐步崛起,担心归担心可好处也是拿的实实在在,然而白尚年这件事太可怕,白每第一时间派人给湘宁家里送信,然后就赶来大学士府,从后面小门进来的,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了沐昭桐还是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 第257页 就在他急的快要撞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白每几乎是冲进去的,脚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瞧瞧你那点出息。” 屋子里传来沐昭桐的声音,沉稳,有力,这让白每心里一震。 他稳住自己抬头看,发现沐昭桐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衣服整齐贴服头发梳理的也很顺,虽然脸色看起来稍稍有些发白,但哪里有外界传说的那般模样,外面的人现在都快传疯了,说大学士因为晚年丧子人都已经快废了…… “大……大学士,你没事?” “你是盼着我有事?” 沐昭桐摆手示意让他把房门关好,白每连忙回身去关门,回头的时候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面容清俊秀气的年轻人,已经把房门关好,年轻人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这是一个让人看着很舒服的年轻人,虽然秀气的像个女人,甚至比女人还要美一些,但并不阴柔。 “白……白公子,你怎么也在?” 白每在白家的地位不低,是白家家主白整的堂弟,若地位不够的话也不会安排他在长安城里长期负责联络大学士与宫里那位,可即便如此他见到那年轻人也称呼了一声白公子,所以白公子必然不是白家的公子。 白公子很有名气,也是最近才很有名气的,他叫白小洛。 “都坐下说话。” 沐昭桐沉声说了一句,看起来人精神还不错。 “大学士你没事就好了,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 慌手慌脚的白每欠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脸色还是那般难看。 “慌什么。” 沐昭桐瞪了他一眼:“这个时候我得做些样子让外面看,难道我还能让他们看到我冷静的思谋着如何为我儿报仇不成?你也在这长安城里多年,怎么还如此毛糙。” “我……害怕啊。” 白每使劲压着自己,可嗓音还是有些发颤。 “白尚年这次可把白家害惨了。”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们白家害惨了?” “不不不,我哪里敢这样想。” “你是不敢,不是不想。” 沐昭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站在一侧的白小洛随即过来为他将茶补了一些,沐昭桐对白小洛微微点头,显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对白小洛也不敢轻视。 “小洛年纪轻轻也比你沉得住气,你以后反而要向他们这样的后辈多学学。” 白每嘴上说着是是是,可心里想得却是白小洛自然沉得住气,他是后族的人,他管皇后娘娘叫姑奶,事情再怎么恶化也碰不到他身上去,他有什么沉不住气的。 “我们还没输。” 沐昭桐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现在最要紧的已经不是我儿的仇,不是白尚年的仇,连我都可暂时放下,你们白家自然也能放得下。” 白每连忙点头:“放得下放得下,白尚年死了就死了……” 他自然是说放得下,他担心的可是陛下放不过他们,哪里是他们不想放过别人,明明是后族是大学士有求于他们白家,可自始至终他们白家反而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憋屈。 “屁话。” 沐昭桐又瞪了他一眼:“人自然不能白死,不管是我儿还是白尚年都不能白死,白尚年为你们白家撑起来半边门面,你这态度怎么如此凉薄?我刚才说了,现在的最要紧的不是仇恨的事,而是在平越道那么多年的准备,现在看来我之前的判断是对的……” “为什么陛下执意不肯让最适合的白归南做第一任平越道道府?雁塔书院里那个老东西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都是笑话罢了,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皇帝开始怀疑平越道那边出了问题,这件事是重中之重,如果平越道那边的准备再出了什么差错,才是你们白家被满门抄斩的大劫。” 白每频繁的抬手擦汗:“大学士你只管吩咐,让我们做什么都行,只要保得住白家。” “小洛会去平越道,你们只管配合他就是了,该怎么做我已经交代过,况且他的能力就在那摆着,你们也无需多担心,我既然敢给你们保证就说明你们白家暂时没危险,处理不好平越道的事才危险。” “还是……还是请大学士明示。” “杀韩唤枝。” 沐昭桐的话犹如一声惊雷,把白每吓得从椅子上都掉下去了。 “大大大……大学士,你说什么?” “杀韩唤枝。” 沐昭桐第三次狠狠的瞪了白每一眼,心说白家的人怎么这般窝囊,早些时候还看不出来,一遇到事情就慌成了这样,不堪大用啊…… “水师南下是真的去打仗的,韩唤枝南下却不是真的去查水师的案子。” 沐昭桐哼了一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你让我很失望……韩唤枝临行之前特意来看看我,就是想看看我还撑不撑得住,那我就明明白白的给他看,我撑不住了……可我若是真的撑不住,你们知道什么后果,韩唤枝要是盯住了什么事什么人,谁也避不开,所以只能杀了。” 他看向白小洛:“你亲自动手。” 白小洛微微垂首:“晚辈知道。” “韩唤枝这个人只管案子不管其他,所以这个人也好除掉,因为他没什么朋友,局面尽量做的漂亮些,最好把他的死因引向水师那边,他本来就是去查庄雍沈冷的,那就让人以为是庄雍和沈冷杀了他,干干净净的把人做掉干干净净的把平越道的事处理好,那一大批兵器甲胄一旦露了光……呼……” -- 第258页 沐昭桐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我也得死。” 白每吓得肩膀颤了一下,下意识去看那叫白小洛的少年人,却发现他依然那般平静的站着,似乎沐昭桐的话对他没有丝毫影响,这个年轻人仿若置身事外一样,云淡风轻。 沐昭桐自然也看得清楚,对白小洛更加的刮目相看。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都太可怕了,不管是对面的还是自己这边的。 想到皇帝格外看重年轻人,沐昭桐对皇帝竟然生出来几分由衷的敬佩。 “走吧走吧都走吧,我累了。” 沐昭桐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才让人看出来他有多虚弱。 白小洛看他这般模样眼睛微微一挑,若有深意。 第一百四十章 防火防盗防沈冷 沈冷带着自己的队伍回到水师营地直接就去了大营武库,他手下的人就好像搬家的小蚂蚁,武库的人都看愣了,要不是水师大营这边陛下的旨意也已经知晓,谁敢由着他这么搬。 “此去很远?” 武库主簿小心翼翼的问,心说沿途都有物资补给,水路上的官补码头不断何必搬运这么多东西,于是猜着莫不是沈将军要带着他这一旗人直捣求立国? “唔,要出江南道,自然远。” “将军搬的东西用作途中消耗,别说出江南道,可以绕江南道三圈。” 沈冷看了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于是摆手让士兵们停下来:“多谢主簿大人配合,我们这就要直接起航了,我是怕你想我,此战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这么久我不来这武库里都会显得空荡荡的。” “沈将军你还是快走吧,你再不走我这才会空荡荡。” 沈冷哦了一声,带着虚伪的不好意思离开了武库,然后直奔安阳船坞。 安阳船坞那边其实进展不慢,带回来的求立人纵然对造船不熟悉,但对船只性能结构都熟悉,最主要的是他们熟悉大海,刚被带回来安阳船坞不久皇帝陛下就特意从廷尉府抽调了几个人过来,本还有些顽抗的求立人在廷尉府那些夜叉一样的人面前没两日就变得服服帖帖。 原本带来的求立人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交流很麻烦,廷尉府的人轻描淡写的说交给我们处理吧,于是把那些求立战俘轮流带走,每次十天,三个月之后这些求立人莫说交流,最差的那个也已经掌握中原文字的三种写法。 安阳船坞隶属于工部,纵然船坞重要可毕竟行政级别有限,船坞的主官只是一位工部郎中,级别与沈冷同,这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缺钱,陛下对船坞极在意,只要报上去的内阁稍稍勘核无不批准。 如今沈冷他们从南边海疆归来也已经一年多,经过前期将近一个月的拆解构图,又经过半年时间打造出第一艘伏波,又近一月时间的航行检测后,第二批至少几十艘伏波正在批量建造,大宁的工艺走在世界前端,工序熟练之后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起来。 船坞占地规模极大,筹建水师之前五年就开始建造安阳船坞,处处可见忙碌的匠人却严整有序。 工部郎中王爱水正在自己书房里悠闲品茶,下面人急匆匆的进来说水师有一位沈将军来了,说是奉旨南下海疆,要来船坞提船。 王爱水一愣,心说水师南下的事倒是知道,可提船是几个意思? 他也知道这位沈将军是水师提督庄雍麾下爱将,当然不敢怠慢,整理好衣袍连忙出去迎接,到船坞时候远远的就看到那些人已经上了一艘万钧,还是最新改造的那艘万钧,王爱水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沈将军!” 离着还远王爱水就高呼了一声,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王大人。” 沈冷在船上朝着下边的王爱水抱了抱拳:“我奉旨南征,过来船坞看看船。” 王爱水呼哧呼哧的爬上万钧,这季节都急出来一身汗:“将军南征是大事,有什么事需要我配合尽管说。” 沈冷拍着船舷:“我来时看外面停了差不多有二十艘伏波了。” 王爱水连忙说道:“那些船其中只有七艘经过了航行检测,其他的都还不能出港。” “七艘,这么巧的么。” 沈冷问:“我要是把这些伏波都提走需要什么手续?” 王爱水讪讪的说道:“手续上确实繁杂了些,理论上,船坞的船造好一批后经过检测合格然后报交工部,工部知会兵部户部,然后上报内阁……” 沈冷把黑线刀抽出来放在身边:“有没有比较简便的法子。” 王爱水看了看那把刀,咽了口吐沫,传闻水师副提督沐筱风的死就没准与这位沈将军有关,若真如此,他连副提督都敢杀,在这船坞谁能挡得住他? “可以先写借条……” “唔,这就方便多了。” 沈冷回头看向跟来的行军主簿窦怀楠:“给王大人写个借条,就借……伏波二十艘,万钧三艘,蜈蚣快船五十艘,还有……” 王爱水都快炸了:“还有?” “还有神威一艘。” 王爱水腿发软,扶着船舷才勉强站稳:“沈将军,借东西,不是这么借的啊……纵然是水师提船,也得,也得好歹给咱们的规矩几分面子吧,将军这一旗水军最多也就是用十到十二艘船,将军带那么多走用不了啊……” “说的也是啊。” -- 第259页 沈冷问窦怀楠:“写了吗?” “还没。” “那就考虑一下,先来伏波七艘?” 王爱水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这个可以……” “再加神威一艘。” “这个不可以!” 王爱水脸都快扭裂了:“将军,神威是提督大人的旗舰,而且还差一些地方尚未改造成功,纵然是提督大人亲自来提船也不是马上就能提走的,再说将军这级别……” 他的意思很明显,沈将军你这级别也够不上用神威大船的啊。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级别之类的事先放在一边,我有一个构想……求立人是很讨厌的对不对,对待求立人能杀就不能生擒,因为他们对我宁人就是这个态度,这是仇,求立人对大海更熟悉水战比我们有经验,所以我打算出奇制胜。” 王爱水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这个,只想着如何阻止他拐走神威。 沈冷继续一本正经:“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不是有冲撞船铁犀吗,但是铁犀的速度太慢了而且大规模作战只怕作用也不大,毕竟船不大且笨重啊,我看神威就可以,我们把神威做冲撞船直接撞过去,求立人就算再狡猾也一定想不到我们上来就用旗舰撞他们,哈哈哈哈哈……这般妙计也就是我想的出来,必能把求立人吓他么的老大一跳。” 王爱水膝盖都软了:“沈将军,沈爷……咱能不开玩笑吗?求立人他么跳不跳,我已经被你吓了老大一跳,那可是水师旗舰啊,象征着大宁的威严,水师的威严,也是陛下的脸面啊,你直接当冲撞船……” 沈冷一脸严肃:“作战乃是大事,不用去在乎那许多。” 窦怀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上来调节一下,拉着沈冷的手动情的说道:“卑职知道将军求战心切,也知道将军多么的痛恨那些求立人,可是将军也要三思而后行,毕竟神威乃是水师旗舰,第一战就沉了的话不吉利。” 说什么都没打动沈冷,这句不吉利倒是让沈冷动容。 “有这说法的吗,不吉利可不行。” 沈冷觉得可惜极了,一脸的遗憾,看向王爱水:“那……神威我就不带了,我把这艘万钧带走怎么样?” 王爱水:“这……” 沈冷:“看起来王大人很为难,我最不愿意为难人,唉,还是算了。” 王爱水:“好啊好啊。” 沈冷:“还是带神威的好,我看我要带神威你都没有这么为难的。” 王爱水:“万钧!一艘万钧!” 沈冷勉为其难:“那就这样吧……七艘伏波一艘万钧,配备好蜈蚣快船,一日之内交给我,沿海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盼水师来如久旱盼甘霖,我们不能耽搁啊。” 王爱水此时还能说什么,让窦怀楠认真写了借条用了沈冷的将军印,心说反正到时候出了问题朝廷问起来我就说你抢走的,再说长安城那么远…… 陈冉在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恭喜将军喜提万钧一艘。” 沈冷同样压低声音:“美滋滋……” 几个人在王爱水的客厅里坐着休息,船坞的匠人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七艘伏波整理一番,沈冷的人把熊牛上装载的物资转移到伏波上,那两艘柳莺里的东西倒是不用搬,万钧慢慢的被小船拖出船坞内水路出港调转船头,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发。 王爱水终于松了口气,笑呵呵的问道:“若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沈将军只管说就是了,咱们都是大宁的官员虽然分工不同却一样的忠君爱国,水师南下为国厮杀守土一方我只能在这为水师督造更多更好的战船,心有余力,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尽管提。” 说完之后自己楞了一下,然后就后悔了,心说他么的这些客气话跟谁说也不能跟沈冷说啊……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沈冷,只盼着沈冷说已经无所求。 “倒还真有一件事王大人帮得上忙。” 王爱水在椅子上出溜了一下,差不点滑下去:“咳咳……沈将军,你说你说。” “船坞里还有不少求立人的水军士兵对吧,我上次亲手抓回来的那些,我听闻船坞里常驻的那几位廷尉府的大人把他们都收拾的服服帖帖了?这些人之中我得挑几个带走,比在当地再寻向导翻译要省力,况且还能让他们混进黑猴子里打探情报。” 王爱水一脸为难:“这个……” 沈冷有些意外,连万钧都给了,几个求立人俘虏难道就这么为难吗? “沈将军你是有所不知啊……你说带几个求立俘虏走这自然没问题,别说几个,再多些也没问题,做向导翻译都可,但就是别让他们做奸细混回去。” 沈冷:“你是说,他们依然不能用?廷尉府的人只是吓住了他们,却不能真正的收服他们。” “那倒也不是,就是吧……” 王爱水叹道:“或许是因为长期都在船坞中见太阳的时候少,又或者是我大宁的水土养人,这些求立人现在……不那么黑了,现在说话还有一股江南道的味儿,有几个还满嘴之乎者也,廷尉府训的太狠了,我怕是到了南边一眼就露馅。” 他侧耳听了听,指向窗外:“你听,现在唱江水小调的那个就是求立人。” 沈冷也仔细听了听,一惊:“怎么唱的还如此旖旎?” 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要去南疆 -- 第260页 王爱水的话把沈冷的打算切断,不过好在那些求立人已经被廷尉府的人教育的服服帖帖,做向导和翻译还是没问题,至于其他的想法只能到了平越道后再做打算。 在安阳船坞等了差不多一天时间,七艘伏波一艘万钧已经收拾出来可以使用,天黑之前沈冷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 坐在岸边看着江水滔滔沈冷的心却一直放不下来,先生带着茶爷离开的时候只说要去长安城,走的很匆忙,沈冷找黑眼托他帮忙请流云会的兄弟多关注些,有消息就立刻通知,黑眼立刻就派人传讯回去,不过消息也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沈冷大概猜到先生去长安城是因为这次他杀了沐筱风的事,这事自始至终沈冷都没太担忧什么,从看出来庄雍布局那一刻起沈冷就知道即便杀了沐筱风也不会有太多事,因为他借的根本不是庄雍的势而是皇帝的势。 毫无疑问当今陛下是一代雄主,他很清楚大宁如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所以准备动一动刀。 可是他并不心急莽撞,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准备,这份心智耐力已经远超常人。 既然皇帝已经起了势,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压下去。 但是皇帝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是做戏也要做在台面上,所以沈冷猜测着长安城廷尉府的人已经动了,但廷尉府的人自长安来,别说沈冷,就算是庄雍都已经带着水师南下,查什么? 廷尉府的人只能是跟着去平越道查,在平越道查江南道的案子在台面上看都显得略敷衍,所以廷尉府去平越道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 沈冷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毕竟再怎么样还有庄雍在上面顶着。 “冷子。” 陈冉找到沈冷叫了一声,手里拎着一些熟食和一壶酒,沈冷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懵:“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是安阳船坞又不是水师附近。” “你还不知道我,我没别的本事,到哪儿都能和厨师搞好关系。” 沈冷:“……” 陈冉:“你看我,忘了你也是个好厨师。” 两个人在江边说话,酒其实喝的并不多,只是闲聊也是闲聊总得有些润喉的东西,有了润喉的东西总得有些添滋味的东西,于是酒和菜就都有了,陈胖子难道还不足以引发深思为什么瘦不了? “冷子,还记得上次南下的时候在宁武县我问你,我们这些人是不是早晚都会死在战场上,陛下雄才壮志,水师只要开打了第一战以后战战不停,绝非打一个小小的求立国那么简单……” “我们平时拼了命的训练,就是为了战场上尽量不死。” 沈冷笑了笑,这话题也并不如何沉重,从军者哪有人不论战的。 “我可是一刻也没丢松。” 陈冉得意道:“我现在纵然不是你手下最拔尖的那几个,也是中上流。” 沈冷指了指江面:“抓条鱼我看看?” 陈冉:“……”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一声,我觉得白尚年的人不会轻易认输,他们白家如今在大宁也算的上比较强势的家族,白尚年还没定罪,最终定什么罪也未可知,你还是多小心,我一想到那天在泰湖上登船杀白尚年他手下死士那种狠劲儿就一阵阵后怕。” “我知道,不管是白尚年还是沐昭桐,自然有服人之处,不然怎么可能那么多人追随效力。” 沈冷拍了拍陈冉肩膀:“陈没盖子,你也要注意啊,你爹还指望你传宗接代。” 陈冉一屁股把沈冷撞的横移出去:“我最后悔的就是把我名字的事跟你说……没盖子,你大爷的,不过说到传宗接代,啥时候喝你和茶爷的喜酒。” 沈冷顿时嘚瑟起来:“那还不是我说了算,我跟你说,女人就要该惯着惯着该管着管着,不能一味纵容,你看我,茶爷在我面前什么时候不是小鸟依人?” 陈冉:“这次先生和茶爷是出远门了吧。” 沈冷:“你怎么知道。” “八百里之内你也不敢这么说。” 沈冷:“你就这么看我的?还八百里之内我也不敢这么说……一千里之内我也不敢啊。” 他笑着,可心里担心着。 “放心吧,沈先生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我一直都觉得他就是藏于人间的神仙,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沈先生给你灌药了吧。” “我爹跟我说的,我爹说就没有沈先生不懂的事,大大小小事无巨细,都懂。” 沈冷笑了笑:“我才不担心他,先生那般性情那般本事哪有别人能坑他的。” 他还是笑着,可陈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心里有事。 “我去一趟长安吧,你不是说沈先生去长安城了吗。” 陈冉忽然说道:“你给我一个十人队我去趟长安,心里踏实些。” 沈冷摇头:“不用……我托人带信去了长安。” “给谁?” “给长安城里的长安。” 沈冷抬起头看向夜空:“他从北疆带着那些狼厥族人走的慢,一边走一边还要在半路上和那些地方官打交道,算计着日子这会儿还在长安城里。” 孟长安在长安,这就是沈冷为什么还能撑得住的原因。 长安城,雁塔书院。 老院长缩在椅子上等着有人给自己倒酒,当然先要等着那个年轻人把豆腐切好,老院长本就是喜欢吃铜锅的人,尤其是涮白豆腐,那般没滋味的东西他却总是吃的津津有味。 -- 第261页 上一次给他切豆腐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犹如金玉,态度好刀工也好,今天切豆腐的这个家伙像是一块石头,态度不好刀工也就那样。 “可惜了我的豆腐。” 看了看孟长安端上来的那一盘大大小小的豆腐块:“你就这么敷衍德高望重的院长大人?” 孟长安打开酒壶闻了闻眼神一亮:“一杯封喉?” “那个臭小子从北疆回来的时候给我留的。” 孟长安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才注意到老院长手里那这个杯子伸在半空,略尴尬。 “我开始嫌弃你了。” 老院长哼了一声。 孟长安也哼了一声:“前几天夜里你听说廷尉府的人来了,是那个被人称为鬼见愁的都廷尉韩唤枝求见,你为了避开我故意跑到院子湖边和他说话,那些不想让我听的话是什么?” “不想让你听自然有不想让你听的道理,怕你乱了分寸。” “院长,这不是什么难猜的事。” 孟长安把豆腐一股脑倒进刚开的铜锅里,老院长连忙伸手去拦:“慢些下慢些下,都要碎了啊……” “冷子出事了对不对。” 孟长安放下手里的盘子,坐在老院长对面:“那个姓沐的,是冷子杀的对不对。” 他连问两句,语调却还很平静,然而这平静让老院长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你想干嘛?孟长安!” 老院长的嗓音陡然提高:“你刚立了大功,陛下故意不放你回北疆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就是让那些人都看看你,让人们都记住你,那些狼厥人到一处你就要露面一次,这是陛下给你的恩赐,你若是自己想坏了自己的前程,你对得起谁?包括沈冷,你可对得起他万里迢迢去北疆帮你?” “我和他之间,用不着对不起,也用不着谢谢。” 孟长安把一块已经煮透了的白豆腐夹给老院长:“院长应该知道我怎么想。” 老院长道:“韩唤枝南下不是为了刁难沈冷的,而是另有深意,这些事现在还不能让你知道,你只需记住沈冷平安无事就够了。” “我相信院长大人的话。” 孟长安又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但我觉得光听听还不够,我得看。” “你想看什么?” “想看是哪个要杀冷子。” “孟长安!” 老院长啪的一声拍了桌子,脸色骤然发寒,可片刻之后又坐下来:“陛下有陛下的安排,你不要胡乱去做事,你真的以为去杀一个沐昭桐就万事大吉了?若如此的话,轮得到你杀?” “杀人的事,从来不需要排队。” 孟长安放下酒杯:“我厌烦了,整日带着一群狼厥族人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合,穿着最精致漂亮的衣服说漂亮话,这不是我从军的目的。” “那我跟陛下说,安排你尽快回北疆。” “我先不回北疆。” 孟长安缓缓出了一口气:“我想告假。” “孟长安,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去南疆。” 孟长安语气平淡却笃定的说道:“要么告假去,要么脱了军服去。” 老院长的脸色极难看,似乎恨不得把孟长安放进铜锅里涮了……然后他忽然想到陛下提到这两个小家伙的时候用的那个词……少年意气,陛下是最欣赏这少年意气的,不然又怎么会如此关照沈冷和孟长安。 “去也行。” 老院长忽然松了口气:“提前熟悉一下和水师的配合,对未来有好处,不过铁流黎那边怕是要好好解释一下,他若以为陛下把你放给了庄雍,那个铁蛮子就敢跑到长安城来找陛下讲理。” 话虽然这样说,可四方大将军不可擅离职守这是皇命,不得皇命,四方大将军别说回长安,就算出所在道地也不是容易事,除非是战时。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说话:“院长大人,有客人来了,我说让他等到明天一早再来,那人说什么也不肯走,只是说若院长大人听了他的名字一定会见他。” “谁?” “他说叫沈小松,还带着一个年轻姑娘,看起来风尘仆仆。” “他?!” 老院长夹着豆腐的手都颤了一下,啪嗒一声那块豆腐被夹成两段掉了下去。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天知道孟长安什么时候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白会 铜锅还是那个铜锅,菜品还是那些菜品,从两个人吃换做四个人吃就显得有些小气,幸好四个人此时谁也吃不下去,只是听着铜锅里咕嘟咕嘟响,也忘了把风门关的小一些。 “该加汤了。” 打破沉默的是这四个字,说话的是沈先生。 老院长楞了一下,抬手把风门关了,进不去风,里面的炭火烧不了多久就会灭,随着温度降低下来,铜锅里涮熟了的食材也就露出来,可却只有白豆腐,别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放进去沈先生他们就到了。 沈先生似乎是觉得这气氛太尴尬了些,指了指那锅里的白豆腐:“书院这么清苦的吗?” 老院长:“……” 于是更尴尬了起来。 孟长安想帮忙说些什么,可他却不知道沈先生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用鼓励的眼神看向沈先生,可沈先生却觉得才刚刚见面总要寒暄几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再慢慢引到正题,他还在纠结于用什么词说什么话怎么把话题引到该说的上面。 -- 第262页 “我们要见珍贵妃。” 茶爷忽然开口,直截了当。 孟长安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心说不愧是冷子的女人,但是为什么要见珍贵妃? “见珍贵妃?” 老院长指了指门外:“皇宫在那边,这里是书院。” 茶爷腾地一下站起来,直愣愣的又深深一拜,看起来很生涩很僵硬,她本就不是善于求人的人。 “求院长大人成全,我们是进不去宫的。” “说出沈小松原本是青松道人这件事,莫说见珍贵妃,陛下也会见你们。” “我还不能见陛下。” 沈先生忽然转头看向孟长安:“你带茶儿先出去,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院长说。” 茶爷一愣:“为什么?” “咱们走。” 孟长安站起来已经拉开了门,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他看着还有些发愣的茶爷说道:“不管沈先生要和院长大人说什么,只要是对冷子好的事,莫说让出去等着,出长安等着也可。” 茶爷这才醒悟过来,想了想沈先生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的将来要比孟长安厉害的多,然而现在看起来自己远不如孟长安冷静,也不如孟长安豁达,她却忘了自己要比孟长安多一份担心。 “好。” 两个年轻人出了门,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稍远些的地方,开始有些尴尬,茶爷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缓解尴尬,毕竟孟长安是冷子最好的兄弟,自己总不能如初见的时候对孟长安那般冷淡,再者说孟长安对她现在这态度也算很好了,毕竟当初孟老板是沈先生杀的,那是杀父之仇,如果中间没有隔着一个沈冷,孟长安未必会如现在这样平静。 茶爷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话题。 “上次你走的时候,那马好骑吗?” 这真是一个奇烂无比的话题。 孟长安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不好骑。” 这真是一个奇烂无比的回答。 于是,话题便没了。 就在这时候屋子里谈话的声音忽然变得大了起来,老院长的声音尤其尖锐,那般性情的老人都被沈先生气成了这样,天知道沈先生对他说了些什么。 “你他妈的,糊涂!” 两个人终于听清楚了一句话,那是老院长骂出来的。 孟长安咳嗽了几声抬头望天:“你很幸运,我在书院十年也没听到过院长大人骂街。” 茶爷一脸的不解,心说这算什么幸运…… “咱俩还是别聊天了。” 孟长安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嗓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似的说话声音都有些别扭起来:“就这样站着等好了。” 茶爷如释重负:“好。” 两个人各自抬头望天,一个看月亮,一个看星星。 屋子里的声音变得轻了许多,孟长安看到茶爷的脚悄悄往屋子那边挪了些,他心里想着女人就是女人这般幼稚,然后下意识的也跟着往屋子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各自看着别的方向装作对方在干嘛谁也不知道,一点点往屋门口挪…… “进来吧!”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沈先生在门口说了一声,把俩人吓了一跳。 孟长安觉得这是自己活这么大以来最尴尬的时候,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自己恨沈先生,所以每每念及此处都会有心里难过,难不成自己对父亲毫无感情的?总得做些什么才对,可又不知道真的该做些什么,或者就这样尴尬着也好。 茶爷也觉得这是自己活这么大以来最尴尬的时候,对孟长安那份歉疚终究还是压不住。 两个人进了屋子坐下,看了看铜锅已经被老院长重新点上,茶爷为了缓解气氛自告奋勇:“我去把那边的肉切了。” 老院长一伸手:“放着,让他来。” 茶爷觉得自己缓解不了这尴尬了。 孟长安起身去切羊肉,侧耳听着老院长在那边说什么。 “我会安排你们两个去见珍贵妃,可有件事沈小松你记住,你对我说的这些怀疑对贵妃不能说一个字,如果说了你知道后果是什么,而且在这件事你查清楚之前连陛下也不能说,我会把你告诉我的全都藏在肚子里,不到水落石出那天我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 沈先生垂首:“院长大人的话我都明白,已经快二十年我没说,难道还忍不了这一阵。” “唉……辛苦了你。” 老院长忽然说出这样几个字,沈先生脸色微微一变,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太容易被感动,只是辛苦了你四个字而已,竟是让自己心里暖的想要哭出来。 “我得为陛下负责。” “我们都得为陛下负责。” 老院长看了看孟长安:“最近这几天你哪儿都不要去,别在提去南疆的事,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沈冷不会出事,原本这些话不能对你说,你的层面还不够听了对你没好处,既然沈小松来了,那我就索性多说几句。” 他看了沈先生一眼:“陛下已经让廷尉府去了平越道,但不是去查水师的案子,所以你们把心放进肚子里……除此之外,流云会也已出长安,这次出去的可不仅仅是黑眼白牙,而是最不该离开长安城的那个。” 沈先生了然,心中的憋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叶流云出长安了,有那个家伙在平越道,只要他愿意去保一个人,就不可能保不住。 -- 第263页 孟长安就不理解了,院长大人似乎是第一次见沈先生,刚才还有一句骂人的话出口,怎么现在这态度就这么大的转变? “羊肉呢?” 老院长忽然喊了一声,孟长安的刀一停,低头看了看,于是比刚才的尴尬加倍尴尬起来。 “要不然,吃饺子吧?” 茶爷侧头看灯:“我说了我去切的,总不至于剁成了肉馅。” 与此同时,在大运河上,原本不应该会遇到的黑白两支队伍还是遇到了,只是因为白的那边故意等了等,反正都是要坐船南下的,谁会想到流云会的人和廷尉府的人有什么瓜葛。 河边一艘乌篷船上,叶流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推过去:“平越道湿气重,你那鼻子受不了,提前给你备了些药。” 韩唤枝笑起来,竟是稍稍有些腼腆,他那般连鬼都怕的人居然有些腼腆,说出去鬼都不信。 “谢了。” 韩唤枝将药收起来:“为什么非要等我?” “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 “他们如果动手,第一个要杀的绝对不是庄雍也不是那个叫沈冷的小家伙,必然是杀你。”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你排在头一个。”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知道,出长安之前我去看了沐昭桐一眼。” 叶流云道:“外面都传言他已经废了。” “老狐狸。” 韩唤枝抬起头不屑的哼了一声:“真以为自己藏得住眼神里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真的废了,不过是做戏而已,长安城里都说他废了,是我故意让人散布出去的消息,他以为自己藏起来了那我就帮他一把,在他狐狸洞口盖一把草。” 叶流云:“回头放火的时候好点一些吗?” 韩唤枝咧开嘴:“直接放火多不好,应该先在干草上撒一泡尿然后再点。” 叶流云想了想那味道,觉得今天的宵夜可以不用吃了。 “你呢,你是去干吗的?流云会的根在长安城,连你都出去了,流云会在长安城还怎么混?” “还有红酥手。” “果然。” 韩唤枝挑了挑大拇指:“果然你还是那个让我佩服的花心大萝卜,我听闻红酥手的当家国色天香,你竟是连她……” 叶流云摆手:“陛下的,流云会红酥手都是陛下的,不许胡说。” 韩唤枝微微一怔,心说陛下怎么会……然后反应过来,叹了口气:“我倒是忘了,陛下当初也是个风流性子啊。” 叶流云笑道:“出了长安还没几百里,你这嘴巴就没把门的了,连陛下都敢消遣。” 韩唤枝抓起药包:“还是那时候好哪有这么多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走了,毕竟让人知道了我堂堂廷尉府都廷尉私底下约见暗道大当家还收了一包药的贿赂可不好。” 叶流云:“其实你可以把药钱给我结了,那样就不算收受贿赂。” 韩唤枝:“这一包药你多少钱买的?” 叶流云沉默很久,然后回答:“每年都存一些,到了秋冬就会让人去寻,可惜了,今天才能送出去。” 韩唤枝鼻子一酸,抬起头笑,眼泪从一侧往下流,他觉得叶流云看不到。 “存着吧,回头等时机到了我自己去拿,顺便看看你流云会的老窝。” 叶流云没回头没说话,抬起手摆了摆,韩唤枝随即离船而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形形色色人 第二天天亮之后不久老院长再次进宫,身边带着两个随从,一个是看起来四十几岁儒雅清和的书生,一个是看起来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书童,沈先生本就是个读书人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破绽,茶爷换了男装……还是那么好看。 而这时候沈冷的船队已经进了河苏道,八艘伏波两艘柳莺一艘铁犀再加上一艘万钧,十二艘船也足以有浩浩荡荡之势,渔民见到了都会停下来观看,挥动手里的东西跟士兵们打招呼。 大宁的百姓从来都不怕自己的兵,廷尉府的人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都是当兵的,怎么就那么不一样? 这条水路一来一回已经走过倒也不陌生,沈冷上次就故意留了一份地图,只是为了将来有备无患,哪里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可以正五品,有了两份地图的沈冷觉得美滋滋奈何别人根本不懂他为什么美滋滋。 算计了一下路程时间,沈冷下令船队在前边四十里之外的鹿城官补码头休息一晚,大运河也不都是人工开凿,鹿城这一带大运河是借了橙水的河道,相较来说比之前稍稍窄了一些,河水更急,晚上实在不好行舟哪怕沈冷带来的都是大船。 鹿城官补码头是比较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鹿城水门外不远,虽然这一带河道窄了些可却是从大运河转入和苏道内的必经之路,鹿城就在一个水路三岔口的位置,大运河在鹿城东边,再往前走十几里就是最危险但也最紧要的三江汇,大运河,橙水,九漯河。 过了三江汇大运河笔直南下走的就不是橙水河道,橙水在三江汇转而汇入九漯河往东南去。 这也就造就了鹿城的繁华,鹿城更特殊的地方在于这里是大宁唯一的一座不夜城,即便是晚上,鹿城水门不闭,来往的客商可以进鹿城内休息,以至于鹿城内主街上的酒楼赌场青楼之类的地方昼夜不休,这里的繁华稍稍有些畸形,然而却能给航运道上的人带来几分轻松惬意。 -- 第264页 跑船的行商尤其是大船,出门一趟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一年,为了省钱大部分时候都在船上吃住,能节省些就节省些,况且各水路上的官补码头可没有青楼赌场。 鹿城是个好地方,人美水也美,过往的客人都这么说,还有人说人美水美说的是一件事,有些人猥琐一笑,有些人一脸茫然。 水师南下是大事,皇帝的旨意已经通传天下要求沿途各地官府配合,尤其是官补码头,不管水师的船什么时候到都要立刻开仓门提供补给。 鹿城是河苏道扬城郡治下,按照大宁的官制,道府大人是二品,大宁初立国的时候皆为从二品,之后逐渐转为正二品,道府之下是郡守,为从三品,郡守之下为州府,从四品,州府之下为县令,大县县令六品,小县县令七品,这便是大宁地方官员的基本构成。 所以得知水师战船停靠在官补码头不久鹿城县令徐慕白就带着手下官员过来迎接,鹿城是大县,可官职也比沈冷低,见了面要以下官自称。 众人步行进城,从水门进去走不了多久大街两侧的灯红酒绿就让人瞪大了眼睛,陈冉左边看看右边看看,那些站在门口朝着他招手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勾人,陈冉只觉得自己进了狐狸窝。 沈冷看他魂不守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 陈冉感慨道:“四周都是狐狸精!” “那又怎么?” “我想做猎人!” “……” 在旁边的徐慕白连忙说道:“若是陈团率有兴趣,本官倒是可以为你安排。” 陈冉:“这是地方特色么……” 徐慕白哈哈大笑:“陈团率真会说笑……你们看我鹿城之繁华如何?怕是比起长安城也不遑多让,大宁水路诸城,若论锦绣,我鹿城当属第一。” 陈冉总觉得这个人有些浮夸,只不过人家热情款待自然不能胡乱说什么。 徐慕白在鹿城最大的酒楼宴请沈冷等人,沈冷在来之前就下令谁也不许喝酒,徐慕白觉得无趣,找了些唱曲儿的姑娘来,沈冷看着那些姑娘眼神飘忽,似乎略有惧意,心想大宁战兵身上的军服真是辟邪神器,穿上这甲胄军服牛鬼蛇神都不敢近前,何惧什么狐狸精。 沈冷不太喜欢这种虚情假意的热络,带着手下人狼吞虎咽的吃过饭之后就要回官补码头,陈冉好说歹说沈冷才同意他们出去转转但不许超过半个时辰,陈冉一脸嫌弃,吆喝着王阔海和杜威名就出去了,王根栋性情肃正提前回了船队,沈冷身边只剩下古乐,杨七宝奉命当值,倒是没享受得了今夜这旖旎氛围。 酒楼包间里只剩下徐慕白和沈冷古乐三个人,徐慕白把手下人全都分派了出去招待陈冉那几个,这包房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冷淡尴尬起来。 “将军年少威名,下官虽然远在鹿城也多有耳闻,好几次都想着若是有缘见将军一面就好了,也感受一下将军风采,今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冷就笑着摇头:“徐大人若是有什么事就直说,水师里还有颇多军务,听大人说完之后我还要赶回去安排处置,明天一早就要起航不可耽搁。” “这么急啊。” 徐慕白有些遗憾的说道:“其实下官是真的想代表我鹿城父老乡亲好好款待一下沈将军,当初将军南下赴海疆抢来求立人数艘战船的时候,来回都经过鹿城却一直无缘得见,我别无所求,只是想敬将军一杯酒。” 沈冷嗯了一声:“多谢徐大人,只是行军之际不可饮酒这是军中铁律,我是水师南下先锋官,自当以身作则。” “就一杯也不行?” 徐慕白的脸色微微往下一沉:“莫非将军是觉得我鹿城的这春花酿配不上将军?” 沈冷微微皱眉:“徐大人为什么非要我喝酒?” “我鹿城待客如此,若是不饮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 古乐在沈冷身后语气森寒的说道:“将军说不喝就是不喝,徐大人如此为难,莫不是这酒里有什么东西?” 徐慕白大笑起来:“你是说我想害沈将军?” 他脸色骤然发寒,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我倒是真的有那份心思,沈将军莫非不知道,下官也是阁老门生,敬你一杯酒,当是断头酒。” 沈冷倒是越发轻松起来:“看来这酒倒是真的干净。” 徐慕白傲然道:“我视阁老如父亲一般,但那是私情,我身为大宁地方官员当尽职责款待将军,酒里下毒的事我还不屑为之,但将军若真的是杀害沐公子的凶手,这天道清正怕是将军自然不好过。” 说完之后拂袖而去,倒确实有几分骨气。 古乐看了看沈冷面前的酒杯,沈冷微微摇头:“酒里不会有问题。” 古乐嗯了一声:“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不对劲,不过既然他亮明了身份反而不会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不过陈团率他们出去了,会不会有事?” 沈冷摇头:“不会。” 不多时陈冉他们回来,陈冉在沈冷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四周没有埋伏,这个徐慕白倒还真的算个磊落的,也幸好王将军知道他是沐昭桐的门生提前警醒,不然的话也未必不会着了那家伙的道。”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号角声,那是水师示警,沈冷微微皱眉,心说这个徐慕白难不成还敢对水师船队动手不成。 -- 第265页 带着人从酒楼里出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大街上竟是空无一人,再往远处看,借着灯火,依稀可以看到鹿城水门的铁闸已经落下,这不夜城居然封了门。 不远处,徐慕白胳膊上缠了白纱,手里拎着一把长刀出现在大街上,除了他之外身边再无一人。 “不用看了。” 徐慕白大声说道:“我刚才已经遣散手下,我要做的事与他们无关,我也已经脱去了身上官服,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不是鹿城县令徐大人而是阁老门生徐慕白,我知道你要来提前已经把家眷送走,也已经写下遗书,我早就听闻你勇武过人,料来我一介书生自然不能轻易杀你,可我从学之际也习武强身,和你同归于尽还有几分把握。” 他大步向前:“沈冷,你可敢与我一战?” 古乐就要上前,沈冷身上拦住古乐,吩咐了一声不必上来,然后独自一人朝着徐慕白过去。 徐慕白忽然嗷的叫了一声,挥刀冲向沈冷,眼看着那刀子落下,沈冷一拳打在徐慕白的鼻子上,这一拳打的徐慕白七荤八素,人往后翻出去脑袋撞在地上,一下子昏沉沉竟是起不来。 沈冷把落地的刀子捡起来看了看,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抓着刀身,双臂一发力啪的一声将长刀掰断扔在地上。 “好好做你的官不行,拿什么刀。” 沈冷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喊道:“都听好了,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老老实实把铁闸打开,今夜之后我不会提起此事,你们的徐大人便还是你们的徐大人……” 沈冷回头看了看徐慕白:“我也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你,给赌场青楼定规矩,给商贩定守则,不许欺负外乡人不许坑蒙拐骗不许强买强卖,对青楼每一个姑娘都查明身世以防有逼良为娼之事,便是对酒肆之中贩卖的酒水也要有登记备案,你徐慕白地方官做到这个份上,我说一声佩服。” “人可以犯傻一次,为的是心中敬畏,别犯傻第二次。” 沈冷招了招手,手下人随即跟上来往铁闸那边走。 陈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想看你们徐大人被满门抄斩?” 铁闸吱呀呀一声响,沈冷忽然又回去,蹲在徐慕白身边说道:“我也听说过,你家境贫寒年少求学是大学士资助你,你要杀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接下来是要对得起你那身官服,对得起陛下托付于你的这鹿城百姓。” 说完之后沈冷起身往回走:“我记不住这件事,你也别白痴的自己去提,你若是傻到自己去宣扬,我只好杀你一人保你全家。”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得加钱 船队号角示警是因为水门铁闸落下,沈冷出去的时候王根栋带着水师的人已经准备强攻了,看到沈冷他们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冷笑着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是士兵失误将铁闸放下别的也没多说什么。 大街上徐慕白跌坐在地,看着沈冷他们出了城门,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他手下人陆陆续续从别的地方走出来,有人伸手搀扶,可徐慕白却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 “我对不起阁老。” “大人,但你对得起鹿城百姓。” 徐慕白听到这句话心里一震,想到沈冷临走之前说的那些,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很蠢竟是以为可以和沈冷同归于尽,又想到沈冷说你做地方官漂亮拿刀可真丑这句,心里竟是莫名其妙有些暖意,可明明应该更恨他才对。 沈冷他们上了船再次出发,沿途景色不错沈冷却没了多少兴致,徐慕白这样的人心中恩怨分明,说他蠢只是为了让他清醒过来,他倒是真有几分欣赏徐慕白的真性情。 又想到茶爷和先生在长安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最担心的莫过于无法猜测他们要去做什么,心中总是难以平静。 而与此同时茶爷和沈先生已经与珍贵妃告别离开,珍贵妃一人坐在窗口发呆,自从上次皇帝和她说过可能要找到她的孩子后她便时常坐在这发呆,脸上却没有几分欣喜。 只有担忧。 她没有料到青松道人竟是敢直接进宫来找她,而又请求她千万不要告诉陛下,珍贵妃思虑再三还是沉默下来,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皇帝。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如何想的,沈小松离开之后只是对茶爷说了一句人心叵测。 茶爷看的出来沈先生见过珍贵妃后并没有轻松下来,眼睛里只是多了些许失望和不屑,其实很多事沈先生连她都没有告诉,那些事就是关键所在,他却一定告诉了院长大人,不然的话今天也进不了福秀宫。 “咱们去平越道。” 沈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忽然发现,求来求去不如靠自己,冷子咱们三个以后就靠自己了,我本以为珍贵妃的反应会更强烈一些,却没想到如此冷淡,她从骨子里是怕了皇后的,是我赌错了人。” 茶爷低着头走路,忽然笑起来,阳光灿烂。 “我们三个多好,靠别人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啊,还要还人情,先生说过三角支架最是稳定,不正如我们三个互相支撑扶持吗?再说,冷子算是先生带大的难不成真忍心送出去。” 沈先生也笑:“不送了不送了,一把屎一把尿喂养也不容易,就当养了个童养媳。” 茶爷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忍不住问:“先生是说我比较像你亲生的?” -- 第266页 沈先生撇嘴:“你俩没一个像我亲生的。” 茶爷哦了一声:“所以先生才会骄傲自豪吧,若靠你自己,怎么也难生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儿,还能捡那么优秀的童养姑爷。” 沈先生:“羞不羞?” “自己家里的事,有什么羞不羞的。” 沈先生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来,想着若以后茶儿和冷子有了小孩儿该管自己叫什么?是叫姥爷显得亲近些还是叫爷爷显得亲近些,又或者叫师爷? 一个黑影在巷子口藏着,沈先生忽然回头朝那边看了一眼,那巷子口已经空空荡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沈先生微微皱眉,然后喊了茶爷加快脚步。 那黑影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很平凡普通,这样的人就算换上锦衣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一炷香之后看到过他的人也就忘了相貌,只记得高头大马。 他走在阳光下也仿若是个透明人,谁也不会特别在意这样一个人,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他,如他这样可以将自己隐于平凡的这世上也不多见,毕竟大部分是真平凡而他不是,他本就自负,总觉得这世上那些所谓名声显赫的杀手都是白痴,哪有杀手让自己声名大噪的,杀手就应该是个影子,是个隐形人,不为人知才是杀手之道。 在大街上盯了一会儿沈先生和茶爷,这个人确定沈先生是个高手,是自己也不一定轻松搞定的高手,但他不认为自己搞不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没办法保证可以干掉……那就是当今陛下。 就连今日找来的这地位显赫的东主,他觉得自己若是拿了足够高的价钱也可以杀一杀。 找他来的,是皇后。 他觉得皇后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人,这屋子里供着佛像供着香炉,檀香的味道里都透着几分慈悲,皇后面相也不错,他想着若世间百姓不知道观音长什么样子,倒是可以都来看看皇后这张脸,只是莫睁眼,眼神里总是有几分心性体现。 这个女人厉害的哪怕在说杀人事,也有几分救苦救难我佛慈悲的模样,所以他确定这个世界上以自我为最的莫过于她,皇后一定是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对的,一定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好的,所以他又确定她是被惯坏了的一个女人,哪怕已经几十岁了依然如此。 倒也未必是别人惯的,应是她自己惯出来的。 皇后很厌恶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敬意反而还有几分玩味,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男人这样看自己,就如那年那夜之后的皇帝,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似乎想看到她内心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信不信我让人剜了你的眼睛?” 皇后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说的是……我佛慈悲保你失明。 “皇后娘娘说笑了,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想剜了我眼睛的人实在多的数不过来,如今我的眼睛还好好的在我脸上,帮我看清楚愿意找我的人拿出来多厚的银票。” 皇后皱眉:“姚桃枝,这个世界上你除了钱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想要?你只为钱做事?” “不然呢,爱与正义?” 姚桃枝笑起来,在皇后面前也不收敛他的放肆,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价值,人活着一定要有价值,没有什么是用金钱衡量不出来分量的,他喜欢把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用金钱来确定重要性,虽然他没有朋友也不喜欢那所谓的友情羁绊,但他却有一套自己的理论,比如说以金钱来衡量友情的分量,具体大概就是说你的朋友如果跟你借钱,你愿意借给他多少,这就分出来你不愿意借钱的那一部分,叫做泛泛之交,你愿意借十两,愿意借一百两,各有分量,愿意借给他自己全部身家的就算是生死之交了。 “也罢,你这样的人简简单单,反而比其他人更容易交代事。” 皇后打开自己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来一颗有鸡蛋那么大的东珠:“够不够?” 姚桃枝有些楞:“为什么皇后娘娘不用现钱?” 他当然不会觉得皇后缺钱。 “银票上都有据可查,万一你死了,我不想惹得自己不干净。” 皇后把东珠推过去:“杀一个人。” 姚桃枝把东珠拿起来走到窗口,吱呀一声把窗户打开,阳光一下子洒进屋子里,皇后的脸色顿时就白了起来:“你给我关上!” 她已经习惯了不开窗生活,犹如在永夜之中。 姚桃枝哪里知道她对光芒的厌恶,随手把窗子关好将东珠塞进怀里:“杀谁?” “沈冷。” “沈冷?” 姚桃枝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仔细想了想之后才想起来那个近期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然后忍不住摇头:“那不够……杀一个五品将军这颗东珠自然是富裕的,我还得找回皇后一些钱,可那个叫沈冷的不一样,圣眷正隆死了我得躲好一阵子,皇后娘娘也知道我爱钱无非是因为爱享受,吃最好的美食睡最好的美女,这些开销确实太大了些,尤其是躲着的时候只能做这些,花钱如流水。” 皇后皱眉,再次打开首饰盒从里边取出来一颗紫色的如水晶一样的东西,瞧着璀璨,哪怕是在没有几分光亮的屋子里也不掩其华。 “西域的东西,价值是那颗东珠的五倍。” 她把东西放下:“现在够了吗?” “够了,多了。” -- 第267页 姚桃枝觉得有些愁,这东西价值那么高杀沈冷一个的话就显得价格太离谱了些,这样收钱坏了自己的规矩,他坚持认为人头要明码标价,沈冷这样的两颗东珠差不多就够了,然而超出来的部分他又不想退回去,思来想去,然后笑着回答:“要不然我免费再帮你杀两个?” 皇后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当今陛下,于是自嘲的笑了笑。 “不用了,剩下的当是赏给你的。” 皇后说是赏赐那自然不为过,因为她是皇后,整个大宁之内把送人东西称之为赏赐的人本就不多,不管怎么说她都能排在第二位。 可姚桃枝是个真的很有自己原则的人,想了想之后把那颗紫色的水晶收起来:“还是免费杀两个吧,之前皇后娘娘让我盯着的那两个行不行?” 皇后再次皱眉,她真的非常不喜欢姚桃枝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又确实是目前为止能找到的不露后族痕迹的最合适的人,当年闻名天下的大楚第一杀手姚无痕是他先祖,可姚桃枝连他先祖都看不起,理由是太有名了。 “若你真的想多杀个人,那就韩唤枝吧。” 皇后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反正你也要去平越道,杀了沈冷之后顺便把韩唤枝除掉,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你去是加一份保险。” 姚桃枝微微一怔:“廷尉府都廷尉鬼见愁韩唤枝?” “就是他。” “这个人啊……” 姚桃枝站起来靠近皇后,看着那张哪怕已经被岁月侵袭也依然很漂亮精致的脸:“得加钱。”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都是虎狼 沈冷进平越道之前幻想过很多次这里应该是什么样子,大宁灭南越虽已有多年,可料来当初那般恶战也应是满地疮痍,转入平越道水路之后看到的竟是一派清宁祥和,这地方没有冬天的说法,日历上的季节更替与此无关,大概就是比较热和很热的区别。 水田里的耕牛看起来很美好,耕牛上笑着的孩童更美好,从船上往两岸看都那般心旷神怡。 “大宁当真了不起。” 远处村落白墙黑瓦看起来犹如水墨画,美的令人怀疑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啊,当真了不起,硬生生重建起来,这才用了几年的时间。” “若是让当地百姓忘记南越这两个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只念着大宁的好,村落都是新建的,户部拨款了一部分,收缴南越国的财产基本上都用于此事,百姓们才会真的踏实下来。” “这也便是大宁,换做任何一地也做不出这般的壮阔。” 一路上众人都在感慨赞叹,一种我为宁人当自豪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一路上走的倒是惬意,暂时能让人忘了是来征战的,再往南走了七八天就快到平越道南部,平越道道府所在施恩城已经没多远,原本这地方是南越国都城名为紫御城,名字倒是大气富贵,奈何富贵大气挡不住大宁战甲。 让沈冷没有料到的是平越道道丞白归南居然亲自来接,这就真的有几分意外,按理说沈冷纵然为水师先锋官也不过五品而已,白归南为道丞,这一道之内便只一人之下,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员,和沈冷根本不对等。 而且,接出来足有二百里,在兴安县官补码头停靠的时候白归南带着一众官员就在岸边站着等候,沈冷连忙带着人下船见面,毕竟面子还是要给足的。 白归南看起来很随和,四十几岁年纪两鬓却已经微微发白,他在京畿道做了六年的道丞调来平越道还没多久,本以为这平越道第一任道府是他的,有大学士沐昭桐的力荐再加上资历威望都足不会出什么岔子,却不想居然输给了叶开泰。 其他各地道丞是正三品,白归南比较特殊,京畿道本就是最特殊的地方,道府是从一品,道丞是从二品,所以调来之后级别自然不能凭白的降下去。 白归南此人在京畿道口碑极好,便是在朝野中也素有好名声,六年来在京畿道吏部勘核都是优品,这六年来当今陛下点名表扬他也不下四五次。 道丞比道府更累,理论上道内厢兵都是道丞管着,却不能脱离地方政务,军政都要操劳还要处处想着如何显得道府大人比自己更重要些,如何能不累。 沈冷不讨厌这个人,从面相上来看就不讨厌。 若白归南换上一身寻常村夫的衣服,挽起裤脚下水田插秧干活儿也让人看不出来是个做官的,这便是好印象。 礼貌性的寒暄,礼貌性的吃饭,礼貌性的参观了水师战船,礼貌性的互相赠送了礼物,礼貌性的告辞离去,白归南的表现中规中矩,沈冷看不出任何有问题的地方,最主要的是白归南眼神里没有任何杂念,他看沈冷的时候眼神清澈如湖波见底,没有仇恨。 若说湘宁白家的脸面,一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乙子营将军白尚年,一位就是这高居二品的白归南白大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归南更加的重要,毕竟若不出差错过不了几年便一定是一地道府,封疆大吏。 但沈冷不敢放松,白归南终究是白家的人。 白归南走了之后沈冷让船队例行补给,虽然距离施恩城已经不过二百里但还是把船装的满满当当,晚上白归南还安排了饭局,据说有一位重要人物到场。 在兴安县城内,白归南特意吩咐不要在酒楼宴请,而是将最好的厨师请到了县衙里临时搭锅造台,倒是把几个酒楼里来的厨师累了一身汗,晚上沈冷带着王根栋杨七宝古乐陈冉如约而至,留下王阔海和杜威名坐镇船队。 -- 第268页 他甚至没带亲兵队,几个人连军服都换了便衣而来,这倒是让白归南对他颇为欣赏,觉得这年轻人身上有一种到了他自己这个年纪已经全都忘了的洒脱魄力。 县衙里摆了一张桌子,菜品流水一样上来白归南却迟迟不肯劝动,只是说再等等,又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菜品都需回锅热一热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故作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让道丞大人久等了。” 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大步走进来,身上的铁甲片子哗啦啦的响,那是从四品鹰扬将军的甲胄,看起来着实威风凛凛,这人瞧着虎背猿腰阔步而来,脸上的络腮胡让他看着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环眉豹眼顾盼之间有一种令人心里不欢喜的狠样。 这人进来之后把腰上挂着的横刀摘下来随手一扔,他身边亲兵立刻接住,走到桌子旁边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朝着白归南抱拳:“来的迟了,我自罚三杯。” 带甲而坐,居然说喝就喝。 他端起酒杯看了一眼:“这么小气,来人,换大碗来。” 兴安县的县令居然起身颠颠的跑去拿了大碗来,一脸谄媚的放在那人面前还亲手满酒,那汉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喊了一声好酒然后示意县令继续倒,县令像个店小二一般点头哈腰站在一侧,喝一碗满一碗,片刻便是三碗下肚。 “好了,我这道歉的诚意如何?” 他看向白归南。 白归南略显尴尬,站起来伸手做请的姿势道:“这位是水师先锋官沈冷沈将军。” 然后他看向沈冷介绍道:“这位是南疆狼猿战兵鹰扬将军石破当,便是石元雄大将军的爱子。” 石破当一摆手:“说我就说我,提我老子做甚。” 他端起酒碗对白归南说道:“你请来我喝酒,带一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早知道还有外人我便不来。” 王根栋皱眉,陈冉挑眉,古乐脸寒。 倒是沈冷没有任何异样,站起来抱拳道:“卑职沈冷拜见将军。” 石破当看也没看沈冷,依然对白归南说道:“道丞怎么不喝?我这是在给你敬酒,你却是在等谁?” 白归南脸色更加难看起来:“石将军,今日这……” 石破当猛的站起来:“你若不喝那我就走了,我还有军务在身。” 白归南似乎对他也无奈,哪怕他比这个石破当要高好几个级别,他只好端起酒杯:“那我就先陪将军一杯。” “小杯?还是那般不爽快。” 石破当将酒喝光这才看向依然站在一侧的沈冷:“沈什么?算了也不重要,我问你庄雍何时来?” 沈冷刚要说话,石破当一摆手:“算了,他来不来也与我无关。” 说罢之后拿起筷子就吃,即便是这般场合,吃起来也肆无忌惮,觉得沈冷面前那盘菜对胃口,竟是站起来直接将那盘菜端到自己面前,他背后站着七八个带甲的亲兵,一个个黑且健壮,真如狼如猿,看着就是狠厉的,似乎觉得将军这般奚落那水师的人很好玩,几个人嘴角都带着笑。 石破当三五口就把那一盘菜扒拉干净,只剩下一些菜汁菜叶又推回到沈冷面前:“这个不错,你也尝尝。” 沈冷坐下来看了那盘菜忍不住笑起来,却没动。 石破当脸色一寒:“怎么,是我吃过了你嫌脏吗?还是说你嫌少?好菜不嫌少,舔一舔也是滋味十足。” 沈冷摇头:“卑职已经吃好了。” 石破当哈哈大笑:“吃好了就走吧,我和道丞大人还有些事要聊,就不多留你。” 沈冷起身:“那就先告辞。” 石破当摆手如驱赶蚊蝇:“走吧。” 然后朝着县令吩咐:“那盘菜不错,再去炒一份来。” 县令连忙小跑着出去,看起来也尴尬的要命,奈何就是不敢不从。 沈冷带着人离开县衙,古乐的脸色已经难看的想要杀人似的:“这石破当怎么如此无礼?” “不妨事。” 沈冷一边走一边笑道:“观其子知其父,忽然间懂了陛下为何动念。” 他说这话古乐不理解,毕竟接触的层面还没到,可是王根栋却脸色变了变若有所思。 四方大将军,自然有四方大将军的威严,但不是跋扈,石破当如此难道能不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惯纵出来的?沈冷看过石破当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替长安城里的皇帝陛下放心了几分,若东疆那位裴大将军也如此,陛下动念动手都不会太难。 沈冷走了之后白归南长叹一声:“你何必如此轻贱他?” 石破当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一个小丑而已,仗着运气好成了五品将军瞧着就让人不舒服,若是不给他一些下马威他不知道这南疆谁重谁轻。” 白归南心说若你不是运气好,你又怎么会是石元雄的儿子。 石破当回头骂了一声:“人死了吗?炒个菜而已,慢的如下猪一样。” 在门口候着那盘菜的兴安县县令又冲了出去,他挨了骂只好去骂厨子。 白归南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终究都是大宁的同僚,和你应该更亲近些毕竟也是战兵的将军,下次见了面可不能这样了。” 石破当笑起来:“水师?算个屁的战兵,莫说水师,我瞧着那二十卫的战兵都是酒囊饭袋,大宁真正算得上战兵的还只是四疆虎狼。” -- 第269页 他又喝了一碗酒:“不等了,想吃一盘菜都这么难,墨迹的不像话。” 他起身对白归南抱拳:“多谢道丞大人款待,我身上还有军务,就先告辞。” 石破当身后那些亲兵整齐转身,竟是对白归南也视而不见般,眼里只有将军而无道丞。 白归南坐下来叹了口气,陪坐的地方官员也全都暗暗松了口气。 早知道便不请他来了。 白归南心里想着,可他就在兴安县,若不叫他来怕是更麻烦。 四疆虎狼?对内对外,都是虎狼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没我们的好 沈冷带人回到官补码头后不久没想到的是石破当居然也带人来了,一支队伍看起来人数千余,不过战兵数量倒是不多也就一标营三百多人,剩下的都是辅兵赶着不少大车,到了官补码头就直接进去搬运东西,官补码头的官员也不敢说什么。 “什么!水师的搬走了?” 石破当站在栈桥上喊了一声,脸色颇难看:“难道我没有派人知会过你我要从这补给的?既然知道了还把东西让别人搬走,你是不是当我说话如放屁?” 石破当骂了那小官两句,转头看向岸边的战船:“怎么搬的怎么给我卸下来。” 那小官连忙劝阻:“水师可随时在官补码头补充所需物资是陛下的旨意,少将军你莫要动怒,下官这就派人调集物资过来,稍稍等些就有。” “凭什么是我等?四疆虎狼也可在任何府库补充物资这难道不是陛下的旨意?” 那小官想了想,心说哪里有过这样的旨意?这旨意即便是有也应该是战时,平常时候四疆虎狼不可擅离职守又怎么可能去别的地方补给,也就是如今在平越道还乱着,南疆狼猿可以任意行走,不然的话这般利器大部分时候都是被陛下关进笼子里的。 可是他惹不起石破当,这南疆之地谁惹得起南疆狼猿。 “将军将军,若是与水师起了冲突还不是卑职我受过,将军无事我家里妻儿老小可怎么办啊。” 石破当看了那官员一眼:“难道我还给你养家?” 他一摆手:“滚开。” 石破当大步走到岸边,看了看船上来回巡视的士兵哼了一声:“哪个去把你们将军沈冷喊下来!” 没多久沈冷就被惊动,穿戴整齐出了船舱下来,双手抱拳:“见过石将军,请问将军有何事?” 石破当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冷几眼,眯着眼睛说道:“我来这兴安县官补码头是为了补充物资,我奉南疆大将军将令追击一伙南越叛军余孽,这是军务事耽搁不得,听闻沈将军几乎把官补码头里的物资都快搬空了,特意来问问你能不能把物资先给我。” 沈冷点头:“可以。” 石破当笑起来,心说这人传闻之中有傲骨也是假的,原来也不过是个怂货而已,自己之前在饭局上那般轻贱挤兑他都不敢说些什么,此时要物资就立刻点头答应,当真无趣。 才想到这就见沈冷一伸手:“拿来。” “什么拿来?” 沈冷认真的说道:“水师南下海疆是奉陛下旨意,沿途官补码头物资可以随意调用,我是奉旨办事……料来将军追击叛军余孽也是奉旨办事,将军只需让我看一眼那圣旨,莫说一些物资,便是将军调遣水师协助也是理所当然。” 石破当脸色一寒:“你故意刁难?” 沈冷依然一脸的肃正:“将军说的这是哪里话,你我同为战兵序列若谁故意刁难谁岂不是白痴?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战兵是兄弟,连寻常百姓也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将军说的太见外了些……旨意给我看一眼,我立刻把物资移交给将军,不用狼猿的兄弟们自己动手我的人给你把车装满。” 石破当深吸一口气:“看来传闻不假,你果然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沈冷道:“石将军说的卑职不懂,难道将军没有旨意?” 石破当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沈冷指了指身后的船:“旨意我倒是有,要不要将军看一看?” 石破当忽然笑起来:“既然你这么说,我哪里敢抗旨……不过我率军追击叛军余孽若是因为物资不足而影响了战局,料来这个罪责你也担负不起,当兵的最怕还没碰到敌人就先折了自己,你说是不说。” 沈冷道:“将军率军杀敌维护一方卑职由衷钦佩,一路上走过来看到平越道最是清平安宁多亏了将军这样的人肃清匪患,可是将军没有旨意的话我也不好调用国家的物资给你,毕竟这些不是我私人的东西,这样吧……” 沈冷从袖口里摸啊摸的摸出来一块碎银子郑重的递给石破当:“国家物资我无权擅自调动,需要请示水师提督庄雍将军才行,但是我个人很支持石将军,这银子你先拿去顶一顶?” 石破当脸色骤变:“你是不是想死?” 沈冷叹道:“可不想,卑职来平越道不是求死的,而是求生求胜,难道将军是嫌少?将军也知道我品级不如你高,家世也不如你好,实在拿不出更多了……但这是正经的官银,好银子不要嫌少,掰开了花也能多买盘菜舔一舔滋味十足。” 石破当嘴角一勾:“多少年没有遇到嘴巴这么贱的人了,你知道以往我遇到你这样的人怎么做吗?” 他刚要说我都是直接撕烂了嘴,就看见沈冷往后退了一步:“将军的意思是不服我嘴贱?难不成还要啐我?” -- 第270页 石破当一把抓向沈冷胸口的衣服,速度奇快,沈冷侧身避开却没有还手,毕竟大宁的国法军律那么严苛,下官打了上官罪很重。 “卑职人穷衣服少,若是将军抓破了这件衣服,银子我便不能支援狼猿的兄弟了,还得去置办一件新衣。” 沈冷看着脸色铁青的石破当:“要不然这样,我钓鱼还可以,将军带着你的人稍候,我带着我的人去钓鱼,钓上来都归你用作军粮,河里的可不算是官补码头的,我还送得起。” 石破当深吸一口气:“有点意思,怪不得这么得意原来确实有些本事,你敢不敢与本将军一对一打一场?” 沈冷:“不好不好,违背军律。” 石破当道:“你我私下武艺切磋,算不得违背军律。” 沈冷摇头:“还是说物资的事吧,将军若是除物资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公事那卑职就先回去歇着了,明天一早还要起航奔海疆。” 石破当被沈冷气的几乎炸了肺,他在南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他父亲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在这个地方谁见了他不得避一避让一让,按理说白归南可是从二品的大员,他一样不给面子。 除了他爹之外,也就在叶开泰和叶景天这两个人面前他不敢太放肆,叶开泰是平越道道府正二品封疆大吏最主要还是陛下家臣,叶景天在南疆军中素有威名,石破当也得到他过的指点,两个人熟识多年也不至于闹出来不愉快。 当初皇帝陛下让叶开泰为第一任道府,叶景天为平越道战兵将军,也是因为深知如白归南这样的人纵然资历够了也根本压不住那位大将军,石元雄在南疆多年什么时候给一道道府太多面子过?尤其是文官,他更加不放在眼里。 沈冷这样的态度让石破当感觉自己被羞辱,就正如他明知自己在饭局上是羞辱沈冷一样。 “你想回去睡觉?” 石破当冷笑起来:“那可怎么行,还没人能拒绝我。” 然后一拳朝着沈冷打了过来,这般武夫,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是动武,况且他也不认为自己真把以为水师五品将军打一顿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果。 沈冷向后退了一步再次避开:“我从来不打无赌注的比试,将军若是真的想打,不如我们加个赌注?” 石破当停手:“你想赌什么?赌你的脑袋?” 沈冷摇头:“我的脑袋将军拿去没用,我又不敢拿你的脑袋,不如说些实际的……将军赢了,我把船上物资卸了给你,将军若是输了,把你这一标营的兵器甲胄都留下。” “哈哈哈哈……” 石破当仰天大笑:“还真是没见过你这么狂妄的人,既然你自己想丢脸那我就成全你。” 沈冷让手下人往后退了退,回头吩咐了一句去请白归南大人来,然后做好架势:“石将军请。” 石破当的拳法是军中硬拳,拳拳暴烈,他的武艺着实不俗,沈冷小心应付着开始并没有反击,只是想看看这被誉为南疆第一年轻战将的人实力究竟如何,石破当也是入选了当年那届十大战将的,沈冷更想借这个机会看看军中强者到底是几分实力。 两个人都是硬派作风,沈冷初始守的步步为营,石破当精力无限一般拳拳暴击,沈冷连续格挡接了二三十拳后心里也差不多有了个判断……石破当很强,真的强,能入围十大战将靠的可不是他爹石元雄是南疆大将军,他那一届可是有武新宇和海沙。 又接了七八拳沈冷发现石破当居然还可以更强,之前的出拳多是在试探,而石破当打了好一会儿见沈冷依然是防守顿时火冒三丈,拳法更加的狠厉刚硬起来。 “你为什么不还手!” 石破当忽然一声暴喝,脚下犹如炸开了一团霹雳,身子骤然靠近手肘撞向沈冷的脖子,这一击没有丝毫收力的迹象,若沈冷被击中必死无疑。 这已经不是怒意,而是杀意。 沈冷在这一刻终于反击,石破当那么强,沈冷只觉得……当然还是自己更强。 他往后一仰将石破当的手肘让了过去,然后右手抬起来往上一托石破当的胳膊,左臂弯曲手肘向前砰地一声撞在石破当的胸口上,石破当疼的连退三步,还没有站稳沈冷的脚就到了,那个大鞋底骤然而来,嗡的一声贴脸却戛然而止,鞋底带起来的风把石破当的头发吹的往后飘了飘。 刀快有刀风,脚快有脚气。 沈冷的脚就停在半空,鞋底对着石破当的脸,距离鼻尖也就是毫厘而已。 沈冷收脚回来,双手抱拳:“多谢石将军让我,原来石将军是念我水师兄弟远来故意想送我们一批兵器甲胄做见面礼,我替水师的兄弟们谢过将军了,不过这礼物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他站直了身子:“因为你这些东西,没我们的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狗 平越道道丞白归南来的很快,毕竟兴安县城距离官补码头也不是特别远且白归南在石破当离开之后便觉得不对劲,沈冷派人去的时候白归南已经在来的半路上。 石破当受了气想发作,奈何又不能真的打起来,白归南好言相劝把他带走,回头朝着沈冷笑了笑,那一笑略显悲凉。 这平越道陛下派来数个家臣亲近人,只怕也还是不好镇住。 对南越这一战是大宁近年来打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争,和北疆那日日都有的摩擦纷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虎狼南下灭越,掌征南大元帅印的就是石元雄,这么大一片江山是他打下来的,本就已经位高权重又有如此大的功劳难免会变得越发自傲,前几年石元雄就是这平越道内的土皇帝,一切都是他说了算,今年设立道府权力移交出去石元雄自然不爽,那种一言而决事的高高在上瞬间被道府全都拿了去,他便事事处处找些存在感,他儿子石破当带着三旗狼猿在平越道四处乱窜说是进剿余孽,还不是想搂这最后一笔。 -- 第271页 叶开泰初来乍到似乎不愿意与他有矛盾便忍让了些,白归南就更加的憋屈,石破当见陛下家臣也对自己这般恭谦那自傲便又添了几许。 不过好歹也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自然不可能太过分,只是在小事上处处让人感觉到他的存在,整日还要说些什么自己最想做的便是解甲归田养老去,奈何他想让自己儿子石破当做南疆大将军的心思越发明显,这解甲归田也就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沈冷知道这些事之后忍不住苦笑,东疆如此,南疆如此,这便是偏重一面的弊端,偏重军武大将军就跋扈,偏重文官大学士就飞扬,做皇帝可真累。 好在石破当在白归南面前终究不敢太放肆,放了两句狠话随即带兵离开,白归南随他一同走了,沈冷手下人都担心得罪了大将军的儿子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沈冷却好像浑不在意完全没当回事,众人想想,他才入水师就得罪了大学士的儿子,现在得罪大将军的儿子也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杜威名和陈冉他们闲聊的时候甚至笑着说咱们家将军可能天生是这个命,众人皆笑,唯有古乐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兴安县没多久就到施恩城,沈冷自然要去拜会道府大人,只是道府大人太过繁忙,下人回话说要到晚上才能相见,不过也得等到道府大人归来,晚上石破当约了他吃饭,还有一些原南越投降过来的人,曾是南越权臣,如今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沈冷在道府大人衙门外边吃了闭门羹倒也不觉得如何,手下人却都气闷起来。 回到驿站沈冷刚把马靴脱了准备泡泡脚,窦怀楠从外面敲门,沈冷让他进来,窦怀楠一进门就忍不住皱了皱鼻子,然后叹了一声将军这味道不像是新酿,非老坛出不了这酸爽。 沈冷不好意思的把脚放进热水里跑着,那股舒服劲儿就别提了。 “你也是来说我不理智的?” 沈冷靠在椅子上一脸的享受,大脚趾搓着大脚趾,将味道融进去,很快这一盆清汤热水便成了老汤。 “将军哪里不理智了?” “杜威名他们才走,劝我说以后少得罪石破当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心眼小还有个更位高权重的爹,得罪起来不划算。” “得罪人还有划算不划算的?” 窦怀楠自己过去翻找茶壶,发现这驿站的人也是惫懒,茶壶上面一层灰尘,想了想那位石破当将军应该也住驿站,怕是下面人都去那边打扫了。 他坐下来:“我倒是觉得,若非要得罪人,还是得罪分量重的划算,得罪那些无关轻重的有什么意思。” 沈冷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你也这么觉得?” “我初以为将军是鲁莽,在自己房间里苦思了半日才明白过来。” 他刚坐下又站起来,双手抱拳:“将军之谋智,下官佩服。” 沈冷撇嘴:“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谋智了。” “所有人想事情往往都会只想一面,要么尽量往好的去想要么尽量往坏的去想,这是其一……其二则是想事情非好即坏却忽略了远近,只有将事情好坏远近都考虑过,才是谋世之臣,不然只能是谋事。” 沈冷道:“你这是在夸我?” 窦怀楠叹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最聪明,今天才知道自己也就是第二聪明。” 沈冷笑的更欢乐:“你今天这是觉醒了拍马屁的技能吗?” 窦怀楠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问:“将军为何要挑衅石破当?” 沈冷反问:“难道不是石破当挑衅我?” “将军怕是盼着石破当挑衅你吧?” “那有什么好处?” “陛下知道就是好处。” 窦怀楠道:“陛下若是知道了将军初到平越道就和大将军石元雄的儿子有了矛盾,非但不会骂将军鲁莽,怕是还会笑起来说将军有胆魄,这世上什么事就看是谁来定性,别人都说将军鲁莽陛下若说是胆魄,那说鲁莽的人就都可以回家自己掌嘴了……陛下想着,姓沈的那小子还行,一看就是和石元雄之流不对付的,很好很好,大大的好。” 沈冷眼睛微微眯起来,倒是真没有想到窦怀楠能看出来他这些心思,因为要看出来这心思,先要看出来这时势,谁会去想陛下要动的可不只是大学士还有大将军。 沈冷有今日之想法不仅仅是因为沈先生当初在小道观里教导那几年,还因为在长安城的时候雁塔书院的老院长指点过几次,老院长在沈冷临行之前送给他一句话……时不时的让陛下听到你的名字。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皇帝是整个大宁的皇帝,他要想多少人多少事谋多远未来?能让陛下六年提起四五次的白归南已经算是极幸运的人,在白家已经被陛下怀疑的情况下还能调来平越道已经是圣眷隆恩。 留在京畿道?留在京畿道未必是好事。 沈冷呢?每年都让陛下时不时的想起来几次十几次二三十次百十次……多大的机缘。 沈冷问窦怀楠:“你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这些?” 窦怀楠回答:“因为我希望做将军近人,有很多话都可以说的那种。” 沈冷一本正经:“你想离我多近?你见过茶爷打人吗?” 窦怀楠早就听说将军有个叫沈茶颜的青梅竹马的女伴,将军在外如虎狼,回家面对茶爷如猫咪,想到这忍不住笑起来,将军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就足以说明两个人的关系近了些,而且将军终究才不满十九岁,孩子气。 -- 第272页 “未来的大宁军武依然会很重,但绝对不是如今四疆大将军把控的军武,改头换面的时候到了,将军看起来怎么也比那些老迈的大将军顺眼,所以我得使劲儿和将军靠近些,将来才能进内阁。” 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这般反而不让沈冷讨厌。 “还有吗?” 沈冷笑问:“你跟着我,什么时候才能熬到进内阁。” “将军是我见过的最会抓时势的年轻人,我就借将军的势好了……其实我一直都有私心,或者说好胜心。” 他看向沈冷:“将军觉得自己的对手是谁?求立人?黑武人?那都要靠后排,将军的对手是大将军,能击败宁人的,永远只能是另一个宁人” 窦怀楠肃然起来:“那么我的对手,便只能是大学士……都说沐大学士那颗脑袋里装着江山社稷万民百姓,我不服气,我想比比,将军时不时让陛下听到你的名字,还有什么比这势更强的?所以靠我自己想去和大学士做对手不容易,让将军带着我才快些。” 沈冷忽然笑起来,也往前凑了凑,两个人近乎脸贴着脸,狐狸看着狐狸。 “你刚才说,我时不时让陛下听到我的名字,你现在这样子,是想时不时让我记起你?” “最好天天见。” 沈冷靠回去,嘴角带笑。 窦怀楠站在那,也嘴角带笑。 沈冷这一路走来到施恩城便算是一个大的节点,在这要等水师大队人马跟上来,他有很多事要做,与道府之间的各种沟通都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办,沈冷本来想着让王根栋去,可王根栋太肃正不懂得变通,水师到了平越道之后后勤补给各种各样的事都需要道府支撑才行,在庄雍到之前他得把这些事全都解决。 “晚上你陪我去道府大人府里。” “谢将军!” 窦怀楠郑重一拜,转身离去。 沈冷靠在椅子上,明明泡脚的水都有些凉了,却觉得更舒服了些。 轻舟总是会比船队快,沈冷到施恩城的时候沈先生和茶爷已经回了江南道安阳郡魏村家里,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先生脸色一变,茶爷破甲在手。 进门看,陈大伯坐在台阶上脸色煞白,似是已经吓得瘫软。 黑狗蹲坐在陈大伯身前肩上带血,它正低头舔着,黑狗身前躺着三四具尸体不明来路,地上有刀,刀上有血,可不及黑狗牙齿上的血腥味重。 三四个杀手,脖子上都有血洞。 茶爷缓了口气招手,黑狗跳过来,跑的时候稍稍有些瘸,毕竟那一刀在它肩背皮开肉绽。 “陈大伯,咱们去怀远城。” 沈先生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要回怀远城沈家求人难免有些不畅快,可为了陈大伯只能如此,这三四个杀手应该不是贯堂口的,而是白尚年的死士,不知怎么打听到了沈冷的家。 若没有这黑狗在,陈大伯已经死了。 此时的黑狗已经状若雄狮,茶爷取了伤药给它清理伤口然后取针线缝合,黑狗嘴里低低出声,见茶爷看它,竟是嘴角上扬露出笑脸。 “送陈大伯去怀远城后,带着你去追冷子。” 茶爷拍了拍黑狗的头,黑狗蹭着她掌心。 “喵儿,你可真厉害。” 茶爷赞了一句,可这喵儿两个字一叫出来,黑狗的气势都没那么强悍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别打嘴 长安城。 这几日总算清闲下来一些,孟长安就把自己关在小院里练功读书,在长安城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在做他不喜欢做的事,然而这是皇命没办法抗拒。 别说孟长安,连那些狼厥族人都觉得有些乏了,各国在长安城内常驻的使臣要见见他们,各地回京述职的官员要见见他们,然后是带着他们参观了京城各职权衙门,寻常百姓没有的待遇他们都享了一个遍,然而真的累,一模一样的话要说十遍二十遍甚至上百遍。 好不容易总算过场都走了一遍,这些狼厥族人也盼来了好消息,草原上的大埃斤之终于千里迢迢的赶来了,来接他们回家,不过在这之前好不容易被允许进京一次的大埃斤也要把差不多的过场走一遍,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启程返回草原。 孟长安原本住在长安驿,可是太嘈杂太乱,说不准哪个衙门里的哪位大人物就冒出来看看他,表达一下对他的欣赏和赞美,然后还要语重心长的交代说继续努力我看好你噢…… 最终无奈,孟长安自己掏银子在距离八部巷不远处的六部巷里寻了个还不错的空置小院住下来,除了书院老院长之外只告诉了吏部和兵部的几位必须得让他们知道的官员,连夜带着自己的行礼就逃离驿站,难得出来躲躲清净只等着让他会北疆的旨意下来。 奈何,皇帝陛下太忙,忙到哪里会时时刻刻记得他。 孟长安急也急不得,只好托老院长多去帮自己问几次。 明明北疆才是最需要他的地方,长安城里的安逸是属于百姓的,不是军人。 在这小院里住了几天之后一开始那种清净舒服的感觉也就荡然无存,只剩下心急和无奈。 幸好老院长送了他不少兵书,其他的书孟长安自然也看不进去,每日起来打拳练功然后读书,出去吃饭回来午睡,再打拳读书……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自在,更别提什么惬意。 -- 第273页 皇帝就好像把他忘了似的,这小院就是大千世界的一个角落。 还唯一值得觉得欣慰的地方就是距离住处不远的锦绣大街上酒楼林立,换着吃吃上一个月也吃不完,然后孟长安就忍不住想到,若是傻冷子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多半是能沉下心来的吧,他会比自己多做些什么? 于是孟长安一时兴起,出门去买了些肉和蔬菜回来想自己做饭,进了厨房发现做菜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几棵青菜几两肉,原来还需要油盐酱醋各种调料,还需要案板刀具需要超过碗筷需要好多好多…… 孟长安耐着性子把想到的一样一样都写在纸上然后出去买,足足用了大半日才买齐,肚子饿了都没在半路上买些吃的,只想着自己做出来的一定也美味之极,总不会比傻冷子差了。 要尊重自己的选择,要有仪式感,所以路边的肉包香味再大就忍了,那边的拉面香味更大也忍了,稍远些的吊炉烧饼一开炉扑鼻而来的香气像是千军万马瞬间就占领了孟长安的灵魂,可他咬着牙还是忍了。 我不能输。 回去之后翻找出来自己买的碎花小围裙,虎躯之身的孟长安对着铜镜把围裙穿好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应该一头撞死,若是沈先生看到他挑的这围裙花色又会说是大妈审美,继续忍继续忍。 把菜一样一样洗了,把肉精致的切好,然后孟长安把那本特意从书局买来的菜谱放在桌案上打开,再然后扔进垃圾桶,谁知道菜谱就是菜谱,根本就没写怎么做,只是把大宁各地特色菜品的名字汇总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比上战场还觉得刺激,心说怪不得傻冷子喜欢做菜,别说炒出来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品会有成就感,便是洗了菜切了菜置办了这些东西也是很有成就感。 “杀!” 这个汉子端起了铁锅。 喊了一声杀。 半个时辰之后,孟长安将自己炒出来的几盘菜倒进垃圾桶,找了一个特别大的布包出来,把锅碗瓢盆刀具盘子案板各种东西一股脑塞进去,背着大包到隔壁敲了敲门,隔壁邻居一脸茫然的出来看着他,孟长安说了一句我初来乍到是你新邻居这是见面礼,把东西往那人手里一塞就走了。 邻居想着这新邻居还挺客气,这大包,这沉重的劲儿,真是礼重情意重啊。 回屋打开,懵逼。 孟长安把东西送出去,觉得放松多了,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到外面一口气买了肉包买了熟食还买了一兜烧饼,感觉这也是一种很欣欣向荣的生活状态,这就是对美食最大的敬意,何必自己去做…… 回到家里正吃着听到敲门声,孟长安以为是隔壁邻居对见面礼不满意过来退货的,一脸尴尬的往外走,拉开门看了看那一瞬间眉角就不由自主的往上挑了挑。 门外站着六七个身穿黑色锦衣的汉子,带着黑色梁冠,衣服左胸位置上还绣着一个白色天平的标徽,这几个人站在门口仿佛把黑夜提前带来,让人觉得压抑。 “请问是孟将军吗?” “我是,你们是谁?”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勉强挤出来一点笑容,看起来可真难看。 “卑职是廷尉府廷司何奎,奉命前来问询孟将军几个问题,例行公事,还请将军见谅。” “问我什么事?” “关于北疆边军将军裴啸死亡一案,刑部已经正式移交给我们廷尉府,本是要派人去北疆的,恰好知道将军如今在长安城所以先过来问问。” “我才搬到这,你们倒是找来的很快。” “大宁那么大江山数万里我廷尉府想找的人也能找到,何况这是长安?” 何奎问:“将军不打算让我们进去?” 孟长安拉开门:“请进吧。” 有两个廷尉府的人留在门口没有进来,其他人跟着孟长安进了屋子,这院子的主人本是京官调任外地家里的东西倒是齐全,不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在客厅里落座,孟长安当然不会想起来要给客人泡茶之类的事,他自己都不喝茶,哪里来的茶叶,在北疆的时候带着斥候出去,渴了就是一口雪,在孟长安看来,有泡茶的时间可以做很多正经事,便是在长安求学之际书院那般清正雅致的场所,他也觉得所谓香茶比不上一口井水爽快,无论冬夏。 何奎落座之后本以为孟长安会先寒暄几句,没想到的是孟长安只是端坐在那等着他问。 “将军到长安已经有快两月了吧。” “是。” “这案子其实早已经到了刑部,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拖到了现在才移交过来给我们廷尉府,如今都廷尉大人又不在京城,所以只好卑职过来找将军了解一下。” 孟长安嗯了一身后忽然问了一句:“廷尉府廷司是几品官?” “嗯?” 何奎像是楞了一下:“将军怎么问及这个?” 孟长安:“你还没回答我。” 何奎回答:“正六品,也算军职,大概就是军中校尉。” “哦……都廷尉韩唤枝不在是吧。” “是。” “那最起码应该来个千办见我,只来你一个廷司……让我猜猜是什么原因。” 孟长安看着何奎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既然廷尉府是专门查办涉及官员的案子,那么自然是规矩很大的地方,你一个廷司过来找我问话,就不怕被我级别压着你什么都问不回去?千办过来问我,最起码级别相当,我不是罪犯所以你自然也就没有公文,用不得刑发不得狠……只是你一个廷司来了,是因为廷尉府那边千办的衣服不好搞到吗?” -- 第274页 何奎脸色巨变。 孟长安嘴角微微一勾:“东疆来的吧。” 何奎沉默,忽然笑起来:“果然是人杰……我还以为,装作廷尉府的人来会给你一些压迫感,会让你不自在,人在不自在的时候总是会有破绽,况且大将军还让我把事情查明白再回去,这身廷尉府的衣服便能给我几分便利,我是真的很想问问当时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假装看不破才对,还能趁机逃走,现在这般直接点破了,也就没了退路。” 孟长安道:“你来之前打听过我吗?” “需要吗?” “如果你打听过,你就知道我从来都不会躲。” 何奎笑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够狂妄,连一点最起码的敬畏都没有了,既然你猜到我们是刀兵出身,你就应该怕的。” 孟长安没说话。 何奎朝着外面摆了摆手,守在小院门口的那两个人随即将院门关闭,又用横棍将门别住,就算是有人在外面撞也撞不开,把门关好之后这些人从黑袍下面将刀取了出来,院子里顿时冷了几分。 孟长安依然那么安静的坐着,连表情都没有变。 “你还是说说吧。” 何奎把黑袍下藏着的刀放在面前茶几上,手扶着刀柄:“现在说还好些,不用受罪,一会儿打得你太狠了再被我们逼问,你说起话来也可能会不太利索,而我每一个字都要听清楚带回去,你口齿不清可不好,这是一件麻烦事。” 孟长安忽然笑起来:“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何奎皱眉,面前的孟长安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家伙,看起来孟长安是真的不怕,嘴角上那勾起来的笑意之中还有几分不屑,这让何奎恼火,东疆刀兵从来都没有被人轻视过,轻视过的人早就死光了。 “算了,还是打过了再问吧。” 何奎吩咐了一声:“动手,尽量别打嘴,得留着让他把少将军怎么死的说清楚。” “好。” 回答他的却不是手下人,而是孟长安。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长安夜 何奎吩咐手下人说尽量别打孟长安的嘴,还要留着一张好嘴让孟长安把裴啸的死因说的清楚,他手下人还没说话,孟长安回答了一个好字。 孟长安的邻居在家里看着那一口袋的锅碗瓢盆觉得有些奇怪,哪有送礼送这些东西的,思前想后还是打算来问问,于是让妻子准备了一些自家做的点心,拎着食盒到门口敲门,左敲右敲都没人理会,刚要走就听到砰地一声,像是什么重物摔在地上。 他喊了一声有人吗,没人回答。 若是他看到院子里的人会更奇怪,那凶残却都压着嗓子的打斗,东疆来的刀兵不管怎么打都不出声,因为他们不敢出声,谁晓得孟长安也不出声,这就有些不合常理。 邻居从门缝往里看,看到了刀光剑影,于是吓得扔了点心掉头就跑。 长安府的捕快来得很快,为首的人先是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然后动手敲门,门吱呀一声从里边开了,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的孟长安站在那,脸色平静。 “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 捕快的话还没问完就嗷的叫了一声,向后跳出去的时候刀已经抽了出来:“你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院子里倒着六七个人浑身是血,偏偏每个人的脸上都干净的很,没一丝血迹,何奎说不要打嘴的时候孟长安笑起来,因为他觉得这样真的不错,留人留嘴,陛下才能知道这些人从哪儿来。 孟长安面无表情的把腰上挂着的铁牌摘下来扔给那捕快,捕快接住看了看,然后连忙将刀子收了回去:“原来是将军大人……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回去吧,这事你们长安府管不了。” 那捕快毕恭毕敬的把铁牌送回来,双手呈递,孟长安将铁牌挂回腰畔就要关门,捕快脸色尴尬,但涉及到了军人还是位将军,这事他真管不了,只好抱拳后退。 孟长安将要关门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他邻居:“家里有没有车?” “有一辆独轮小车,将军可是要用?” “劳烦帮我推倒院子里,谢谢。” 邻居连忙过去把自家的独轮小车推来,放好之后顺便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家伙,吓得一咧嘴……可真惨啊,居然被打成了这样。 孟长安把院门关好,蹲在何奎身边说道:“你们东疆大将军裴亭山也真是自负,派几个你们这样的人来就要杀我……本不知道这事如何做的更大些,你们自己上门是天予的礼物,天予不取是要遭天谴的。” 何奎冷笑:“你把大将军想的太轻了,就算我们技不如人被你擒了,你真的以为此事会涉及到大将军?我们这些人都是铁打的汉子,你可以试试,不管是送到刑部还是廷尉府,能从我们嘴里说出大将军三个字,算你赢。” “我本就已经赢了,何须用你算我赢。” 孟长安把何奎提起来扔在独轮小车上,其他人一个一个堆上去,用绳子死死的绑住,推车出门的样子略显笨拙,这独轮车想要推好本就不容易,他先开始靠的是蛮力,之后便逐渐掌握了平衡的技巧,一辆小车装上六七个人连前边的路都看不到,孟长安出了六部巷就转过来拉着走,独轮车拉着走平衡更不好掌握。 此时此刻天还没有完全黑,暮光依然那般昏黄可能让人看得清楚这人世间。 -- 第275页 刑部尚书闫举纲才处理好了公务事准备回家,外面手下一个员外郎快步跑进来,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大人不好了!” “大人好的很!” 闫举纲瞪了他一眼:“以后再让我听到大人不好了这几个字,我就让人掌你的嘴。” 那员外郎本就吓得脸色发白,被闫举纲斥责之后脸色更加难看,小心翼翼的压着自己的喘息:“衙门外面有人推了一辆小车来,上面装着六七个半死不活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居然是廷尉府的,而推人来的那个自称是北疆边军正五品勇毅将军孟长安。” “啊?!” 闫举纲瞬间觉得头大无比,前一个让他如此头大的也是军中人,也是正五品勇毅将军。 “到底什么事?!” “属下不知道啊,问那孟将军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把那几个被打惨了的人一字排开摆在咱们刑部大门口,他一个人抱着刀席地盘膝而坐,谁也不许靠近,谁也不许动那几个人。” “孟长安说什么了?” “说是……让去领人,谁派去的那几个人,谁来领。” “到底他么的出了什么事啊!” 闫举纲这样的文人都忍不住骂了街,大步朝着刑部外面去了。 刑部大门口大街上,孟长安像是个摆摊的,面前一字排开六七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每个人都被挑断了双脚加左手只留右臂完好但却摘了,下巴也已经都摘掉,想咬舌都不能。 他就在大街上盘膝而坐,怀里抱着他的黑线刀。 “孟将军,这是出了什么事?” 闫举纲出来之后看到那场面脑子里就炸了,再蠢也大概猜出来怎么回事,更可怕的是那几个王八蛋身上居然穿着廷尉府的官服,廷尉府虽然他也管不动,可毕竟还算隶属刑部,这事……要翻天倒海啊。 多年官场生涯让闫举纲无比的敏锐,他立刻就吩咐人把大街两侧封住不许任何人靠近,本想下令把那几个杀手抬进衙门里去,看了看孟长安那怀里的刀,这话硬实没敢说出来。 “恕末将现在不能给大人行礼,末将卑微不能上达天听,还得劳烦大人替我跟陛下说一声,有人要杀孟长安,在长安城里,天子脚下。” 孟长安坐在那,看起来没有动一动的意思。 “这样多不好,太难看了,百姓们看了会怎么说?” 闫举纲沉下脸:“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今日给你一个保证,我会亲自督查此事绝对给你一个公道,你这样陛下的脸面也不好看,把人抬进去我亲自审问如何?” “大人怕是给不了我保证,大人是正三品尚书,品级不够。” “孟长安,你太放肆了!” “大人进宫去吧。” “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抬进衙门里!” 闫举纲红着眼睛吩咐了一声,怒视孟长安。 当的一声,孟长安的刀戳在地上:“我在北疆的时候杀人从无顾忌,因为我杀的都是大宁的敌人,我本以为大宁的敌人都在大宁之外,没想到大宁之内也有且更凶恶,既然同是大宁的敌人我杀人便不留余力,今日想我死者可上来,且看看我的刀斩不斩的掉你们大好头颅!” 这一声后,谁敢上前? 几位廷尉府的千办几乎同时从里面走出来,自然认得那是廷尉府的衣服,互相问了问,可廷尉府里根本就没有派人出去找孟长安,那几位千办顿时脸色也变了。 “廷尉何在!” 一个千办大声喊了一句,几十个随行出来的廷尉肃然应了一声:“在!” “护住孟将军,谁也不许碰这些假冒我廷尉府的凶徒,今日有动这些人者,廷尉府的刀也不留情。” 几个千办站在孟长安身后,其中一人对孟长安说道:“将军,今日之事廷尉府和将军同求一个公道,不然的话,廷尉府身上这被人泼的脏水怕是也不好洗不掉。” 孟长安微微颔首,嘴角带笑。 闫举纲暴怒:“你们想干什么!” 一千办傲然道:“都廷尉大人说过,如果廷尉府都不干净了,那么便是世上污浊横流挡无可挡而廷尉府的人已经尽死,这些人不是廷尉府的人,若不查出来什么来路,我们没办法面对都廷尉大人,大人南下把廷尉府交给我们几个打理,我们得让廷尉府一直干干净净。” 闫举纲心里一声悲鸣,你们这群白痴,闹这么大……你们知道什么后果吗? 半个时辰后,皇宫肆茅斋里陛下摔了茶杯。 “查!” 老院长忍不住劝道:“还没到那时候,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坏了大局。” 皇帝眼神一凛:“朕给出去的脸,朕也可以打过去。” 他将肆茅斋的房门拉开:“传澹台袁术进宫!” 又半个时辰之后,禁军动。 两千身穿铁甲的禁军出大营,封锁了六部巷封锁了刑部外大街,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皇帝有明旨下来,谁敢随便乱动就当场格杀。 四个廷尉府的千办被同时传入了肆茅斋,他们四个进来的时候非但看到了平日里以他们的级别不能轻易见到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雁塔书院老院长,连闭门多日的大学士沐昭桐都在。 “查!” 沐昭桐脸色肃然道:“一定要查,一查到底。” 他心里却几乎笑开了花,这个节骨眼上裴亭山自己冒出来替他分担压力,这是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趁机要是废掉裴亭山,就等同于废掉了陛下的一条臂膀。 -- 第276页 “孟长安呢?” 皇帝问。 一位千办垂首回答:“禀陛下,他还在刑部门口坐着。” “让他坐着,查到一个带过去一个,朕也过去!” 皇帝脸色冷的吓人,多少年了皇帝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沐昭桐看到皇帝的脸心里的窃喜都被吓的烟消云散,他忽然惊醒,自己是不是已经太久太久都不记得皇帝动怒是什么样子了? “刚刚为国立功的将军居然在朕的京城里被人行刺,朕若是不给他一个交代,对不起在北疆风雪里为朕守国门的那些铮铮铁骨!” 皇帝大步往外走:“都跟着朕,朕想看看长安城的夜到底黑不黑!” 第一百五十章 凉 夜该来还是会来,长安城该黑还是会黑,可是刑部外面大街上灯火通明,火把一个连着一个犹如两条火龙,身穿铁甲的禁军把这附近全都封锁,本来守街的刑部差役都被驱赶着回到刑部衙门里谁也不许随便出来。 皇帝坐在刑部衙门门口,就坐在台阶上,下面人抬过来的椅子被他一脚踢飞。 这一刻人们才恍然醒悟过来,陛下骨子里是个军人。 从大宁立国开始算起,也没有第二位皇子如陛下年少时候那样十六岁就一头扎进军营里,别的皇子还在嬉戏打闹肆意玩耍他已经纵马弯弓,十八岁就带兵去北疆,那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一脚踹飞了椅子显然不太端庄,陛下毕竟要有陛下的样子,然后陛下不在乎,谁还敢在乎。 衙门口的台阶冷的很,毕竟已是冬夜,有人试图请陛下好歹在屁股底下垫一个棉垫,陛下一眼就给瞪了回去。 孟长安自然不能再坐着了,行礼,肃立,刀也不得不交给大内侍卫。 “你们四个过去认人,可有一个是你们廷尉府的人。” 陛下吩咐了,那四个千办连忙过去又认真看了一遍,其实早就已经看过,这些身穿廷尉府官服的家伙不可能是廷尉府的人。 “没有。” “先把他们的衣服给朕扒下来,他们亵渎了朕给这身衣服的庄严。” 那四个千办亲自动手将官服扒下来,然后肃立一侧。 老院长蹲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这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皇帝看向孟长安,伸手一指:“朕说了不算,他说了算,什么时候孟长安说够了那就够了。” 不多时,有官员快步过来:“陛下,刑部仓库那边清点发现少了七件廷尉府的官服,本是要前两日发下去的,都廷尉大人带着人南下所以就耽搁了。” “那库房归谁管?” “是是……是微臣。” 几个小吏被带过来跪在皇帝面前,为首的那个也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他跪在那浑身都在发抖,想控制都控制不住,因为胳膊抖的太厉害竟是失力趴了下去,脸硬砸在地面上,又硬撑着支起来身子,脸上的土都不敢去抹一抹。 “你可是被人收买了?” 皇帝问。 “微臣,微臣没有啊陛下,微臣也不知道那几个凶徒怎么会偷走了刑部库房里的衣服。” “那是你的职责,你以为不知道就无罪?” 皇帝指了指那人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吏:“你可知道?” 那人磕头入捣蒜:“回陛下,微臣真的不知道啊。” “杀。” 皇帝一摆手。 两个大内侍卫过去架着那小吏拖到孟长安不远处,一个按着肩膀一个抽刀,噗的一声,人头滚出去,血喷洒一地。 皇帝又问:“现在谁知道了?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其中一个小吏哭着说:“回陛下,是他,他前两日说是把库房钥匙丢了,带了一个锁匠来重新换了大锁,还分给我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让我们别说出去,微臣后来清点过发现少了衣服,但……但没敢说。” 他指的正是跪在最前边那人,听到这句话吓得再次趴了下去,起都起不来了。 “你带的人,可在那边七个人之中?” “在……在的。” “是哪个?去指给朕。” 那小官爬着往前走,指了指何奎:“是他……但是,但是微臣真的不知道他用那衣服去做什么啊,兵部主簿梁程把他介绍给微臣的,说是一辈子最想做的就是廷尉府的廷尉,想穿那身衣服体会一下,给了臣五百两银子,只说是试穿一下啊陛下,他们骗了微臣,微臣带他进去后他就带走了几件衣服,微臣也阻拦了,他威胁微臣说若是喊了人来微臣也是死罪难逃。” “你以为这样死罪可逃?” 皇帝摆手:“杀。” 那几个小吏都被拉起来,拖拽着到了孟长安身前,一刀刀落下去,一颗颗人头滚下来,孟长安站在那依然面无表情。 老院长朝着孟长安摇了摇头,孟长安却视而不见,只是安静的站在那,莫说老院长,连那几颗人头看都没有看一眼。 “把兵部主簿梁程带来。” 皇帝发话,立刻就有人分开人群冲了出去。 老院长在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事最终也到不了裴亭山那,那几个人自己认了罪,只说他们是裴啸的朋友,裴亭山完全可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安排了那么久,不能急于一时啊。” 见皇帝没表示,老院长继续说道:“现在白尚年那件事还按着,白家尚且还没有定罪,若是再把裴亭山牵扯出来,两件事加起来太大,大的会让人有机可乘……东疆还是得稳一稳,白家那边的事,也一样可以被甩脱,白尚年自始至终都没有亲自和窦怀楠接触过,查罪最多查到他手下人,最多也就是他一人死……这事也一样,最多也就是死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 第277页 皇帝淡淡的说道:“但是朕不能让朕的人寒了心。” 老院长再一次看向孟长安,心说你个鲁莽的东西难道还真的让陛下在这坐一夜? 孟长安依然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快要吓死了的兵部主簿梁程被人架了过来,扔在地上的时候头都抬不起来了。 “是长安驿的驿丞高从找微臣的,微臣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啊,只是拿了高从一些银子,吃了他两次酒,微臣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陛下。” “杀。” 皇帝只说了一个字。 老院长忽然反应过来,陛下查一人杀一人,这本身就是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大,不然这些人完全可以留着细细的查,以廷尉府的手段最终不可能一无所获,陛下就是要把阵仗搞出来,大的能吓死人,却不会真的涉及到东疆那个莽夫。 没多久长安驿的驿丞高从被带来,这人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刀削斧凿一样棱角分明,被带来的时候居然很平静,似乎并不害怕,和之前几个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陛下,是微臣安排的。” 高从跪下来,上半身却依然挺的笔直。 “为什么?” 皇帝问。 “微臣是裴啸将军旧部,后来受了伤不得不离开军营,但裴晓将军托人把微臣安排在长安驿做事,想让微臣后半生安逸,微臣对裴将军感激不尽,可正因为微臣在长安驿接触到南来北往的大人们,听人说起裴啸将军可能是被孟长安害死的,微臣就给当初在军中的几个旧友写了一封信,便是他们几个。” 高从指了指何奎那些人:“他们也是裴啸将军旧部,都得过将军恩惠。” 皇帝脸色一直都没有缓和下来,虽然这个高从是聪明人把事情都扛住了,可是这件事若就到高从这一个小小的长安驿驿丞为止,显然还不足以打了东疆那莽夫的脸。 “那几个人现在何处任职?” 皇帝问。 高从一言不发,沉默片刻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皇帝皱眉:“杀。” 大内侍卫把人架过去,在孟长安面前剁了脑袋,直到此时孟长安才稍稍有些动容,因为他觉得这高从是一条汉子,虽然高从也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但值得尊敬。 “陛下,够了。” 孟长安垂首。 “够了?” 皇帝哼了一声,指了指何奎那些人:“杀。” 又是一片刀光起。 到此为止似乎已经杀的不少了,只要是查出来涉案的人已经尽数伏诛,这案子到这一刻其实完全可以停住,老院长和刑部尚书闫举纲都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可是大学士沐昭桐的脸色显然有些难看,他没有想到皇帝搞出来这么大的阵仗这就要停了,远远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所以沐昭桐上前一步,垂首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能是这几个人有能力安排的,幕后必然还有人指使,臣请陛下降旨,继续查下去,往根源处去查,必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点了点头:“阁老说的对,朕没打算不查。” 老院长狠狠瞪了沐昭桐一眼,沐昭桐却看都不看他。 “臣以为,应该查查这些人的来历,这些人进京一定有迹可循。” 沐昭桐心里冷笑,陛下啊,你把人都杀了这件事就想到此为止? 皇帝嗯了一声:“廷尉府。” 那四个千办立刻上前一步:“臣在。” “去查,查到谁都不要怕,是朕让你们查的,这几个人何时进的京城,谁放进来的,放进来的人和此事有无瓜葛都要查,查清楚来历后就去他们来的地方查,看看背后还有没有什么人知情。” 四个千办同时跪下来:“臣遵旨。” 皇帝看了沐昭桐一眼:“阁老身子好些了?” 沐昭桐连忙低头:“臣还是时时感到体虚力弱,精力也有些跟不上,总是一阵阵恍惚,今日在家里又摔了一跤……” 他刚要说但臣已经可以回内阁,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回内阁?回去了,才能让这事越来越大。 “那阁老就继续在家休养,别急着回来,正因为朕离不开你所以你才必须好好的养病。” 皇帝起身:“回宫。” 多一个字的机会都没给沐昭桐。 “先生跟来,孟长安,你也跟来。” “是!” 老院长和孟长安应了一声,互相看了看,一个瞪一个装作看不见。 刑部尚书闫举纲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强撑了好一会儿了,此时陛下离开他再也撑不住,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来,才觉得这台阶是真的很凉。 夜风夜露,陛下就在这地方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天亮了,会暖和起来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好 案子到了廷尉府还是陛下亲口下旨,刑部尚书闫举纲也没有一丁点的办法,哪怕都廷尉韩唤枝不在,他也不可能去直接给那四位千办下命令。 他知道这案子绝对不能查到深处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裴亭山要杀孟长安给裴啸报仇,北疆那事虽然大将军铁流黎给出的说法是裴啸为黑武人所杀,可这事疑点重重,裴亭山那么在乎裴啸不可能不派人去北疆查,从东疆到北疆万里迢迢,那些人去了北疆再到长安,从时间上来推算倒是完全符合。 -- 第278页 也就是说这些东疆来的人已经在北疆查出来什么,不然不会如此目标明确的直指孟长安。 而陛下的反应很激烈,那是给所有人看的,孟长安如今就代表着陛下的脸面,谁动了他就等于在和陛下过不去,那陛下自然要跟这个人过不去。 然而夜里陛下的反应令人深思,查一个杀一个这显然是在强制性的控制局面,大学士沐昭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偏偏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安的什么心思闫举纲好歹想想就能想明白,所以一阵阵的后怕。 皇帝带着老院长和孟长安回宫,大学士却没回家,就坐在闫举纲对面,品着茶像是一点儿都不疲乏,天都已经要亮了,这老人怎么如此能熬? “陛下既然要查,光靠着廷尉府也不够,你也得让手下动起来。” 大学士把茶杯放下:“你身为刑部尚书,不能有负圣恩。” “恩师。” 闫举纲深吸一口气:“这案子不能继续查,查了就会有损国体。” “哦?” 大学士笑了笑:“你是在教我如何做官?” 闫举纲连忙垂首:“学生不敢,但……” 沐昭桐一摆手:“若你还认我这个先生,那你就继续查下去,往根源处查。” “学生不能查,而且学生还要进宫求见陛下,劝陛下这案子先放一放……四方大将军本就不好制衡,若没有稳妥的处置方案之前就直接查过去,怕是要出乱子。” “乱子?难不成裴亭山还敢反?” 沐昭桐嘴角一勾:“反了,未尝不是好事。” 闫举纲脸色一变:“恩师这是什么话?” “你看不懂?” 沐昭桐忽然想试一试,试一试这个最尊敬自己的学生底线在何处,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应该看得出来陛下已经对裴亭山厌恶了,那般的莽夫把持一方军权长久必成祸端,若趁此机会扳掉他,陛下也会心里踏实下来。” “恩师,学生知道恩师的想法,所以学生不敢去做。” 沐昭桐倒是没有想到闫举纲如此直接,所以干脆更直接起来:“既然你知道,那么我就问你如何做这个选择。” 闫举纲起来,双手抱拳朝着沐昭桐深深一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对学生的恩情学生用不敢忘,学生能有今时今日之微末成就都是先生教导的结果,所以不管先生指点什么学生都不会违背……先生是一辈子的先生,学生是一辈子的学生。” 沐昭桐微笑点头:“你清楚这些就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闫举纲站直了身子肃然道:“但学生也是大宁的官员,是陛下的臣子,尊师之道学生不敢忘,忠君之事学生更不敢忘,先生不要再多说什么了,刚才的话学生就当没有听到过,先生且先回去休息……学生给你安排车马。” 沐昭桐冷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我教导出来的好学生,我很满意你今日的表现,好,非常好。” 他起身住着拐杖往外走:“既然学生给先生下了逐客令,这先生还得要脸只好走了,不过就不劳烦尚书大人安排车马,我自己还能回家去,车马我也有。” 闫举纲一脸的无奈烦恼,想送,沐昭桐瞪了他一眼,他脚步只好停下。 他只是想不明白,先生是从什么时候变了的? 满朝文武都知道大学士最得意的门生之一就是他,闻沐筱风死讯之后他也是第一个登门去安慰的,在他看来沐筱风便如自己的兄弟一般,大学士便如自己的父亲,可是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不知不觉间,这尊师便是站队。 于是更加苦恼起来。 闫举纲知道最终自己会被卷进什么无法挣脱的旋涡里,想到将来必将祸及妻儿老小,他在书房里呆坐了一个时辰,看着窗外旭日初升终于下了决心,写了一份辞呈奏折派人送去内阁,然后把官服脱下来叠好放在书桌上,换了便衣回家,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但又有几分轻松。 他在请辞奏折里只说凶徒自刑部库房里盗走官服,收买刑部官员,他身为刑部尚书罪不可恕,无颜面对陛下面对同僚面对国法。 没想到的是,陛下的批复居然回来的那么快,他才到家没多久吃了早饭陪夫人女儿聊了一会儿,回房间准备睡他个昏天暗地,刚躺下没多久宫里的内侍就把陛下亲自批复的奏折送过来,闫举纲打开奏折看了看,陛下的批复只七个字,两行。 第一行四个字:关你屁事。 第二行三个字:滚回来。 言辞激烈,可闫举纲也看的暖了心,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一夜未眠,皇帝当然也一夜未眠。 大学士沐昭桐今日的表现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这种机会沐昭桐若是放过了那还是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学士? 可沐昭桐的愚蠢在于,他始终觉得当今陛下和先帝李承远差不多。 “传膳吧。” 皇帝舒展了一下双臂觉得肚子饿了,算算时间再过不了多一会儿就该早朝,一夜没睡精神也有些疲乏,再饿着肚子去面对满朝文武着实有些辛苦。 皇帝曾经和老院长聊天的时候开玩笑说过,一个含辛茹苦的老父亲劳作一天回家后最烦躁的,莫过于还要面对自己的败家儿子……皇帝上朝,感觉那下面密密麻麻的一群人都是自己败家儿子。 -- 第279页 孟长安倒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毕竟是年轻人。 老院长揉了揉眼睛:“陛下想让裴亭山收敛些,就看廷尉府查到哪一步。” “哪一步也查不到。” 皇帝叹道:“你信不信,廷尉府的人若是进了东疆就都可能出意外?” 老院长长叹一声,这种事,裴亭山不是做不出来。 “明面上先查着吧,先把京城里涉事的人都查一遍,东疆太远,朕的京城里蛀虫老鼠都挖出来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不能不办,朕想着以后各卫战兵里是该多个制约的人在,回头想想怎么把廷尉府职权增加一些,各卫战兵有廷尉府常驻廷尉监督军权。” “万万不可啊陛下。” 老院长连忙说道:“此事一旦办了,诸军不稳,况且廷尉府的职权骤然大了起来,难免会横生事端。” “朕也只是胡乱想想,不会着手去办。” 皇帝看向孟长安:“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北疆去吗?那就回去吧,到了北疆军中比在京城里踏实些。” “谢陛下!” 孟长安俯身一拜。 “什么时候走随你自己的方便,若是你要看看京城里查出来多少人就看一阵子再走。” “臣想明日就走。” “准了。”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走的时候别张扬,没有人比朕更了解裴亭山,裴蛮子发了狠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你回去路上才是最不稳当的……朕会让廷尉府黑骑护送,去你家里动手的,绝非全部。” 孟长安摇头:“臣自己走就可以。” 皇帝沉默片刻,正好内侍送进来早饭,皇帝一摆手:“先吃饭,什么事都要往后靠靠,吃饭才是最重要的。” 孟长安忽然发现原来陛下也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这个世界,连皇帝都不能顺心意。 从皇宫回到自己的小院孟长安收拾了衣服,然后去兵部说了一声告诉他们自己明天回北疆,从兵部出来后又去了雁塔书院,一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天亮之后孟长安背着一个行囊牵着一匹马出了书院,不紧不慢的走出长安城,上马而去。 从长安北门之一的顺天门出来一路往北,到中午的时候在古北镇歇脚吃饭,往东北方向走就要穿过燕山峡谷,那是一条长有几十里的峡谷,是长安城北边的门户,古往今来北边蛮族几次打入中原都没有一次过得了燕山峡的,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 燕山峡两侧各有一座城关,分别称为南燕门北燕门,守这城关的便是京畿道甲子营的精锐。 禁军很少出京城,甲子营在京畿道也被看做禁军一样,不管是装备还是人员配置都是所有战兵之中最好的,而且兵力最多。 天黑之前孟长安过了南燕门,这峡谷里景色极美多游人驻留,所以这几十里路上并不荒凉,隔不了多远便会有客栈酒肆,两侧还有栈道上山,便是悬崖峭壁上也能凭栏观景。 孟长安喜欢这里的环境,故意走的急了些只想到峡谷内寻客栈住下,将战马交给店小二拉去喂,他登梯上楼,这家客栈就在山坡上,二三楼仿若探出山崖的迎客松,住在靠外的这几个房间向外远望别有一番滋味。 刚到二楼,孟长安回头望楼下看了一眼,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扛着一个长长的巨大的东西进来,那东西形状很奇怪,蒙着白布,像是一口棺材。 于是孟长安的眼睛眯了起来,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 进门的年轻人恰好也抬头看,看到孟长安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笑起来,心情一下子好了似的。 “你好。” 他摆手打了招呼。 孟长安点头:“你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替你杀 燕山峡几十里路上客栈不断,这里本就是出京城后最好的游玩去处,爬山观景吃野味亦可垂钓悠闲度日,哪怕是冬天这里也游人不断,相对于清秀时候,很多人更喜欢这山里冬天落雪时候的壮美。 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不缺钱的人便会在这里常住一阵子只等雪下来感受一下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 进客栈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正壮年,说不上英俊也没什么特别的气质,相对来说反倒是他肩膀上扛着的那棺材似的东西更惹人注目。 客栈老板觉得晦气,上来劝了劝说这东西太大只能放在院子里,别放进屋子里,那年轻人倒也好说话,把东西放在门口不碍事的地方,还紧了紧上面盖着的白布。 孟长安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不仅仅是扛着棺材,还因为那块白布上面竟是有北疆边军的标徽。 那是北疆边军收尸用的裹尸布,都说出征在外的人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哪里有那么多马革。 年轻人再次进门,点了不少酒菜还特意要了一大盘馒头,这清冷的峡谷里吃上热乎乎的一盆炖菜配上两个白乎乎热腾腾的馒头是最让人暖和的,更何况他还要了整整一坛十斤酒。 “劳烦你去请一下刚刚上楼的那位客人,问他愿不愿意与我同饮。” 年轻人取了一个银锭放在掌柜的面前,看到银子掌柜的自然也就忘记了先前的不快,做生意哪里会和银子过不去,况且这么一大锭银子可有五十两,别说买这一餐饭就是如此吃住一个月掌柜的也乐意之极。 -- 第280页 孟长安刚躺在床上就被敲门声催起来,掌柜的客客气气的说了下面有人想请他喝酒的事,孟长安点头应了一声,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下楼。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追上你。”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孟长安入座也没说话,拿起来一个馒头先吃。 年轻人似乎很欣赏孟长安这样的态度,点头赞许:“这才像是个边军的样子,那些吃饭也带着几分扭捏娘娘腔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说完之后他也开始吃,两个人风卷残云一样犹如在抢食,没多久一大盘白馒头吃完,一大盆炖菜吃完,一坛酒也喝的差不多。 年轻人放下筷子抹了抹嘴:“需要不需要休息一下?” 孟长安点头:“总得喝口水顺顺食。” “掌柜的来一壶茶。” 年轻人招手,掌柜的早就已经准备好,忙不迭的亲自送上来,特意用了这店里最好的茶叶。 “我不喜欢喝热茶。” 年轻人指了指茶壶:“给你要的。” 孟长安谢意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喜欢。” “边军果然都是一个脾性,不管是北疆还是东疆。” 年轻人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个自我介绍:“我姓谢,叫谢无华,东疆来的。” 孟长安嗯了一声:“八刀将。” 谢无华补充:“八刀将之末。” 世人都知道东疆大将军裴亭山麾下有八刀将,八个人都是他干儿子,因为裴亭山早年间征战受过一次重伤无法生育,所以才会那么在乎裴啸这个过继子。 “在长安里你一直看着?” 孟长安问。 谢无华摇头:“也不是,我带了东西所以走的比何奎他们慢了些,本叮嘱过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奈何他不听话……所以他死的不可惜,不尊将令的军人死的都不可惜,不过幸好我到的也不算太迟,城门关闭之前刚好进来了,还及时到了刑部衙门外面远远的看了你一眼。” 孟长安看了看门外:“带的东西就是那个?” “是啊,找到也挺不容易的。” 他站起来:“忽然想着应该美美的睡上一觉再说,若你不急的话,明天请早?” 孟长安嗯了一身:“你不急就好。” 谢无华抱拳告辞上楼去了,孟长安又看了一眼门外那东西,心里有几分不喜,叹了一声何必,也起身回去睡觉,两个人居然谁也没有去防备什么,倒下就睡,一直睡到大天亮。 孟长安下楼的时候谢无华已经在楼下等着,桌子上摆着早饭,不精致也不丰盛,这峡谷里运送东西进来本就艰难,况且到了冬天能吃的蔬菜也就那几样,白米粥,馒头,腐乳,每人一个煮鸡蛋,还有一盘切的很碎的咸菜。 “请。” 谢无华伸手,孟长安如昨夜那样坐下就吃。 一炷香之后两个人已经在院子里,谢无华歉然的笑了笑:“稍等我一会儿,总得让少将军看着。” 于是他掀开那白布,白布下面居然真的是一口棺材。 那里面,便是裴啸的尸体。 怪不得他比何奎那些人走的慢,他带着一口棺材从北疆到长安又怎么可能走的快,想来这一路上他都与棺木为伴,这人的狠可见一斑。 “义父说,带回去少将军的尸体和你的脑袋,差一样我就不用回去了。” 谢无华打开棺材从里边取出来一把刀,那是裴啸的佩刀,上面还有几个缺口。 “你的刀呢?” 他问孟长安。 孟长安摇头:“我用你的就好。” 谢无华眼神一亮,然后上前一刀,他的刀法没有任何的花哨,这便是正正经经明明白白的战兵刀法,可是刀在他手里更凶更狠更直接,东疆刀兵出身的人总是对刀多一分理解,那理解就叫做生死为伴。 刀,就是他们的战友同袍。 孟长安最开始只能避而无还手的机会,那刀一旦开始劈砍就没了罅隙一刀接一刀快的不可想象,一开始客栈里的人还以为那两人是在晨起练武,没一会儿便聚集了一群人围观,有好事者还在那鼓掌叫好,一位吟游诗人竟是激动起来,开始高声朗诵。 诗句之中,刀光炸起。 就在这时候居然开始落雪,在客栈里住了多日的游人全都欢呼起来,燕山雪峡被称为大宁十大美景之一,当然也是因为借了京畿道的天子尊贵,可好看终究还是好看。 谢无华的刀说不上好看,只是足够凶,所以哪怕是那些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也就看出来那根本不是对练,而是厮杀。 半柱香之后,孟长安开始反击,东疆刀兵的刀法他已经看了大概,出刀的角度很奇特让人防不胜防,而且谢无华这个人是真的很强。 这上天偏就是不公平,有些人勤学苦练一辈子也算不得登堂入室,而有些人多看几眼便能记得大概,什么寻常无奇的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变得厉害起来。 这说的是谢无华,更是孟长安。 当的一声,孟长安侧身出拳精准的打在刀身上,那刀向外荡了出去,握刀的手也往外荡了出去……在那一瞬间孟长安向前疾冲,双手抱住谢无华的腰迅速起身然后猛的往后一仰,谢无华的脑袋重重的戳在地上,嗓子里挤出来一声闷哼。 孟长安后撤一步没有继续出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大大小小十几个刀口,有的只划破了衣服,有的也伤到了他,只是这些许小伤他自然也不在乎。 -- 第281页 “为什么停了?” 谢无华捂着自己的后脑想站起来,奈何这一击太重,实在眩晕的厉害根本就站不起,只好蹲在地上,他不喜欢这样蹲着,气势上输的太多。 孟长安转身走到客栈门口台阶那坐下来,也不管地上的落雪已有一指厚,北疆的边军哪里会有一个把雪当回事的,这燕山峡雪景再怎么好看比起北疆的冰雪皑皑来说也差的远了。 “你先去了北疆,从哪儿开始查的?” 谢无华感觉自己一时半会应该是动不了,脖子纵然没断也好不到哪儿去,干脆蹲在那继续说话:“为什么问这个?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卢兰城守将郭雷鸣的亲兵被我们收买,查到你也就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孟长安问:“除了我还查到谁了?” 谢无华的脸色却猛的一变:“除了你还有别人?” 孟长安笑起来,格外畅然。 他起身:“你还能不能打?” 谢无华:“暂时不能。” “我能。” 孟长安大步过去,谢无华脸色骤然一白,伸手想去抓那把黑线刀可手还在半空中孟长安的脚就到了,那只手被一脚踢开,谢无华强忍着脖子上的疼往后翻出去避开孟长安第二脚,等站稳之后发现那把刀已经到了孟长安手里。 “我刚才说过,我用你的刀就好。” 孟长安看着手里的黑线刀摇头:“你来的时候看来有必胜的把握,不然也不会把裴啸挖出来让他暴尸荒野,幸好有你陪着,你两人不孤单。” 然后递步上刀,谢无华连续躲开四五刀,也有两刀落在他身上,伤口可比孟长安身上的深且长。 “你这般时候出手,怕是有些不磊落。” 谢无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孟长安微微昂起下颌:“也是我打的,有什么不磊落。” 八刀将没有一个酒囊饭袋,能被裴亭山瞧上眼当然就不会差,这八个人在东疆叱咤风云,不管是谋略还是武艺都很强,奈何孟长安更强。 十五息之后孟长安一刀剁在谢无华的肩膀上,这一刀连锁骨都剁开了。 谢无华脸色惨白,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刀子苦笑起来:“怪不得裴啸会死。” 孟长安将刀从伤口里抬起来横着架在谢无华脖子上,刀口朝着脖子,谢无华站直了身子深呼吸:“下刀快一些,也别不忍心杀我,不然我还会杀你,另外……不要把我和裴啸埋一起,我也瞧不起他。” 孟长安刀子扫过咽喉,谢无华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孟长安将刀子戳在谢无华尸体旁边:“将来我替你杀了裴亭山。” 谢无华嘴角一勾,睁着的眼睛缓缓闭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阴 北疆。 孟长安没有回安城而是直接去了卢兰,他自长安城雁塔书院结业后便是在卢兰从军,也是在卢兰城的时候带着斥候七次进入黑武人的国内,绘制了一份极详细的地图。 所以对于孟长安来说,卢兰城是他开始的地方,意义特殊。 卢兰城四品威扬将军郭雷鸣是大将军铁流黎麾下爱将,虽然不及武新宇和海沙那般看重可也深得铁流黎的欣赏,这个人说不上多有魄力,但做事足够稳定,他在北疆多年靠的就是一个稳字。 听说孟长安来了,郭雷鸣亲自迎接出营。 哪知道孟长安见了他之后第一句话是:“请将军召集亲兵队。” 郭雷鸣不明所以,却还是将自己的亲兵队集合起来,他问孟长安何事,孟长安只是摇头不语,四品将军的亲兵队人数不少,孟长安让他们一字排开方便自己看清楚每个人的脸,也方便每一个人都看到他。 孟长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翘起腿,刀戳在身边冻土里,就那么看着,一遍一遍的看那些人。 一炷香之后终于有人绷不住掉头就跑,孟长安一声叹息。 他其实倒是希望没有人会这样,谢无华是骗他的。 郭雷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跑了立刻让手下把那人擒住,那亲兵跟了他也已经有几年,还是他当年从老家带出来的,郭雷鸣的父亲和那这亲兵的父亲关系极好称兄道弟,两家只隔了一道院墙,不是这个老头到对面喝酒,就是对面老头来这边蹭饭。 “你做了什么?” 郭雷鸣问。 孟长安起身,拎着自己的刀往外走,自始至终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牵了自己的战马翻身上去,回头看了那亲兵一眼,然后策马而行。 那亲兵向后退了几步,咬着牙抽出横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是我出卖了孟将军,我收了东疆来人的银子,将军你别骂我了,这不是骂两句就能救我的罪,我跟你多年你已是将军而我还是个兵,我知道自己比不得你也从无怨言,将军待我足够好不然也不会明知我没什么本事还把我留在身边……我只是想着既然我不能顶盔掼甲,那我多攒些银子,是我没守住良心底线……将军你莫动手,我自己来,别脏了你。” 他一刀横拉过去,切开了自己的咽喉。 郭雷鸣站在那,呆若木鸡。 他忽然想起来,兄弟不久之前和自己聊起过,说将军怕是今后没时间回去赡养两家老人,他这辈子能从军已经心满意足,将军梦终究是一场空,所以他打算过一阵子就请他准许自己回去,家里好歹有个汉子顶起来,老人都已经足够老谁知道哪天就会不行了,没个人披麻戴孝总是显得凄凉,还说让他安心带兵狠狠打黑武人,他回去之后便是两家人的儿子两家人的顶梁柱,披麻戴孝也是两家事。 -- 第282页 郭雷鸣嘴里嘀咕了一句你该死,然后嚎啕大哭。 孟长安什么都没说,也是因为知道那亲兵和郭雷鸣的关系,他一言不发就走,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让郭雷鸣为难让那人难堪。 与此同时,平越道。 庄雍带着庞大的水师也到了施恩城,来了之后发现沈冷已经把各方面的事全都疏通所以心里极满意,沈冷说是窦怀楠的功劳,此人心中仿佛有一个账本,明明白白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楚也不会错乱,与地方的接触沟通全是他一个人扛了。 这便是为什么沈冷在军中那么得人心,因为他不贪功。 当天中午庄雍便去赴宴,平越道道府叶开泰战兵将军叶景天请客当然要去,庄雍本打算让沈冷跟着,沈冷想到或许还会和那个石破当碰面,索性就拒绝了庄雍的好意。 他倒不是怕了石破当,而是万一在酒席上闹起来,庄雍今天才到会显得很没有面子,他第一天和老友见面还是开开心心的好,毕竟他们都是当初陛下府里的家臣。 在营里该练兵练兵,该休息休息,对求立人的这一战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他说了算的,军令都没让他直接到海疆而只是到施恩城,庄雍求稳的心思可见一斑。 可沈冷想让庄雍好好吃一顿饭,有人不想。 算计着正是他们午间喝酒喝畅快的时候忽然有人来军营,说是石破当将军安排了野猎,特意请沈将军过去看个热闹,南疆这个地方多豺狼虎豹,据说当地豪绅最喜欢看的便是抓一些野兽关在斗兽场里撕咬,越是血腥惨烈越是一片叫好声。 原来南越人对此事更为执迷,便是南越皇帝每年都要组织几次斗兽,如今还关在长安城里的南越亡国皇帝杨玉曾经养了一头黑豹一群土狼,还养了大象犀牛等物,皇宫里甚至还专门开辟出来一大片地方作为兽园。 野猎是斗兽之中更残酷更血腥刺激的一种,将一群饿坏了的野兽放进斗兽场里,把俘虏或是奴隶也放进去……传闻石破当又抓了一批南越叛军,估计着今日的野猎便是那些俘虏被当做了消遣。 沈冷不喜欢这些,甚至厌恶。 可他还是去了,他想看看石破当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施恩城是原南越国的都城,施恩城里的斗兽场就有七八处,最大的那一处当然是原南越皇家斗兽场,吃过了午饭之后一群大人物便该上马的上马该上车的上车浩浩荡荡而来,石破当今日颇为得意,这般炫耀武力军功的事他最喜欢,也想给庄雍一个震慑,让他看看南疆狼猿是怎么对待俘虏的。 按理说庄雍南下石元雄也应该来见一面,可叶开泰派人去请,石元雄只说是军务繁忙不肯来,其实便是懒得来,南疆狼猿大营驻地距离平越道道府也有千余里,他才不会为了一个庄雍千里迢迢过来,倒是想着庄雍应该过去拜访他才对。 能让儿子石破当来,石元雄觉得已经给足了庄雍面子。 斗兽场是个正方形的建筑,墙足有三四米高,越往上越大犹如一个漏斗,至少有十几排可容纳上千人同时观看,在位置最好的那地方是个巨大的包厢,曾经的南越国皇帝杨玉最喜欢坐在这品着美酒搂着美人看斗兽。 如今这位子,主坐上是平越道道府叶开泰,左边是叶景天右边是庄雍,石破当挨着庄雍坐,沈冷来的时候大人物们都已经落座,谈笑声一片。 有人引领着沈冷到了他的位置,是距离斗兽场最近的地方,最下面一排也是最直观的一排,斗兽场就在这一排下边三四米处,看的最为真切当然也最刺激,显然石破当就是想用这斗兽的血腥场面来压压沈冷的傲气。 包厢那边是一群二品三品的大员,沈冷再怎样也不过正五品,在一道道府内,五品官实在是多的数不过来,被安排在稍显偏僻的地方也说不出什么。 沈冷落座,王根栋坐在他身边,古乐和陈冉一边一个站在两侧,王根栋侧身压低声音提醒沈冷今日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毕竟水师提督庄雍大人在,若是闹出来什么不愉快双方面子都不好看。 沈冷笑着点头,哪里是他想闹什么不愉快,是石破当不死心。 就在这时候乐声响起,一群身穿几乎是透明纱裙的妙龄少女进入斗兽场之中随着乐声翩然起舞,正是午后太阳很足,阳光洒在那些舞者身上看着有些反光,多了几分仙意。 随着她们妙曼身姿的魅惑释放出来,一辆一辆大车也从四个入口进入斗兽场,大车上都是铁笼,里面装着各种凶兽,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怪异起来,斗兽场中间位置几十个少女还在那旋转跳跃不停歇,四周已是一片野兽低鸣,有虎豹拍击铁笼,那些少女却面不改色。 一曲舞罢,这些轻纱少女缓缓退去,场间便只剩下野兽咆哮声。 叶开泰看了庄雍一眼见庄雍脸色不悦,他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庄雍眉角这才稍稍舒缓开。 石破当想听清楚那两人说了些什么,奈何叶开泰声音很低,他什么都没有听到,庄雍那不欢喜的脸色他却看的清楚,忍不住心里冷笑。 水师南下庄雍都没有去主动拜会他父亲南疆大将军石元雄,这便是后生无礼,石破当自然要替他父亲给庄雍一个下马威。 “诸位若是有兴趣可靠近围栏观看,接下来要放出来的便是南疆丛林里的野狼,这些畜生虽然看起来个头不算大但凶猛的很,七八头野狼就敢围攻一头大象,说起来这世上贪婪野蛮之物不过如此了。” -- 第283页 石破当站起来说了几句随即一拍手,有人吹响牛角,有几辆大车上的铁笼子随即被打开,一群灰黑色的野狼从笼子里蹿了出去,在斗兽场里来回奔跑朝着上面的人群发出嘶吼。 “把俘虏放进去!” 石破当一声令下。 他笑着看向庄雍:“提督大人,这些俘虏是我前两日追击一伙南越叛军所抓,这些如今还敢抵抗大宁天威的叛军最是冥顽不灵,喂了野狼才是他们应得的下场,只有如此震慑,那些还心存反念的家伙才会怕。” 另外几辆大车的铁笼也被打开,衣衫不整的南越叛军被驱赶下车,他们手里只有削尖了的木棒,一下车人群就自发的聚集在一起,显然都怕到了极致。 狼群开始围拢过来,压低身子往前走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便是随时都要发起攻击的信号。 沈冷他们也靠近围栏,就在这时候不知道谁突然冲过来在沈冷背后狠狠推了一下,沈冷一个不稳从高台上翻了下去,顿时一片惊呼! 庄雍猛的站了起来,眼睛瞬间血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巧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似乎又显得极自然,沈冷就这般莫名其妙的从高台上掉了下去,下边斗兽场里上百头南疆野狼已经露出了獠牙,在沈冷落地的那一瞬间视线全都转移到了他这边,场间焦点,莫过于此。 沈冷落地之后也有些茫然,往四周看了看,远处是一群狼和一群被吓坏了的南越叛军士兵。 “把人给我救上来!” 庄雍一声嘶吼,哪里还有儒将的风度。 “哎呀。” 石破当也喊了一声:“这是谁掉下去了,怎么这么笨。” 庄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快步冲到观战台边缘,俯身往下看了看然后就愣了。 沈冷站在下边先是朝着那些叛军士兵打了个招呼:“也在啊。” 然后又朝着那些野狼打了个招呼:“吃了吗?没吃啊……” “给我上来!” 庄雍朝着沈冷喊。 沈冷往高台上看,正是太阳的方向所以有些刺眼,只觉得庄雍趴在那往下看着的时候身体周围还被阳光洒了一层金边还挺好看,就像是炸鸡块的那种金黄。 若庄雍知道沈冷此时还想到这个,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沈冷苦笑:“将军让我上去,倒是给我扔根绳子之类的东西啊……” 庄雍立刻回头:“绳子呢,快给我找绳子来!” 他带来的人立刻就冲了出去,叶开泰也在吩咐人想办法救人,唯独石破当倒是一脸的轻松惬意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沈冷若是被野狼咬死了这纯属意外,既然是意外那么上面追究起来还能怎么样?再者说,在平越道这个地方,水师的人想追究还能追究到什么地步? 就在这时候有几只野狼试探着朝着沈冷这边过来,低着头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狼压低身子往前走的时候,距离撕咬已经没有多远。 沈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黑线刀并不在,因为今日这局攒的比较高端有道府有道丞有水师提督,兵器自然不能随意带进来,于是沈冷觉得不公平起来,那些野狼有牙为兵器,自己却没有兵器,这便是不公平。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也有牙,这个家伙居然张开嘴朝着那些靠近过来的野狼呲了呲。 狼应该是不怕的。 随着狼王的一声嚎叫,野狼的眼睛都开始冒光,似乎是觉得这边只有一个目标攻击起来容易些,狼群开始朝着沈冷这边转移,一开始只是几头狼而已,短短片刻便有差不多二三十头到了他这边。 沈冷觉得对面的难兄难弟们应该对自己说声谢谢。 “原来是沈将军啊。” 石破当在上面喊:“这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还掉下去了,你别急,我这就找人把你救上来,你自己先顶一顶。” 庄雍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刀呢!” 庄雍的亲兵,叶开泰的护卫是带了刀的,听到庄雍的喊声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将自己的横刀抽出来往观战台边缘跑,想把刀子扔下去给沈冷。 沈冷指着那些野狼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我跟你们说别过分啊,一会儿我的刀就来了,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砰! 砰砰! 沈冷身边先后三声闷响,地面上的灰尘也被震的飞扬起来。 王根栋,古乐,陈冉三个人竟是从高台上直接跳了下来,之前准备把横刀抛下来的人被他们三个拦住,三个人之前去找绳索没有找到,此时见有了兵器便一人夺了一把,古乐动作更快抢了两把,他用手碰了碰沈冷胳膊将横刀递过去,四个人四把刀,对面百头狼。 “这些畜生,来人,射了它们。” 石破当在这时候喊了一声,顿时让所有人脸色一变,这个时候放箭? 从四周冒出来一群士兵显然早就布置在这斗兽场里,手里的连弩朝着那些野狼点射出去,野狼受了惊吓开始后退了几步,但野性很快就被逼发出来,狼王嗷呜的叫了一声,狼群开始发起进攻,不光是朝着沈冷他们四个进攻,那些南越叛军当然也不会幸免。 沈冷抽刀在手,脸上却没有一点担忧,四个人手里还有刀若是撑不住的话那岂不丢人。 石破当看似要救人,可实则是为了让狼群变得疯狂起来,见到狼群开始冲击他的人连弩反而停了下来,任由那些野狼往前扑咬。 -- 第284页 石破当看起来很开心,特别的开心,但这场面看起来极凶险他却并没有想真的以为能就这么杀了沈冷,若沈冷这么容易死了那又怎么可能让石破当吃过一次瘪,叶开泰和叶景天的人很快就会上去,斗兽场里的士兵没有连弩弓箭但是斗兽场外面布置的士兵有,用不了多久就会到。 以沈冷那个家伙的身手若是如此简单的被一群野狼干掉了,连石破当都会觉得失望,当然失望归失望,就这么咬死了他也可以接受。 那个家伙,那夜江边,那一脚。 石破当现在闭上眼睛都是那令他羞恼的一幕,在那一瞬间他看不到沈冷的脸,他只能看到鞋底……可他想着,当时沈冷那一脚停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该是无比得意的吧,嘴角还会有一些不屑。 更可气的是,停在他面前那么近的鞋底上居然还绣了一对鸭子。 那对鸭子绣的可真丑。 哪有人在鞋底上绣鸭子的,这本就是人神共愤的一件事,绣就绣吧,还那么丑。 若茶爷知道他这么想的话,怕是想杀人。 石破当只是要羞辱沈冷,只是让沈冷不快活,那他就会快活起来。 沈冷那一脚让他意外也让他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不简单,所以他决定认真起来,不再把沈冷当做一个路人而是当做一个可以称之为对手的人,这个世界是那么的无趣,多一个可以和自己斗起来的对手应该会变得有趣起来吧。 石破当还觉得沈冷应该感激自己,毕竟自己把他当对手这是多大的一种恩赐。 沈冷若是知道他这么想,怕是也想要杀人。 石破当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冷他们四个人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配合互相保护互相支援,一头一头野狼被斩杀,血腥味散发出来后那些野狼也逐渐发现这几个家伙不好对付,反而是后面看起来比较多的那一群食物更好捕猎。 沈冷看了看陈冉那张发白的脸忍不住笑起来:“怕成这样还往下跳。” 陈冉撇嘴:“妈的,古乐一脚把我踹下来的。” 古乐:“……” 沈冷当然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陈冉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正经过,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小,野狼的血让野狼也怕起来,地面上的血污把泥土变成了灰褐色,高台上也响起来一声声军令,叶开泰和叶景天布置在斗兽场外面的人进场,弓箭连弩开始泼洒下来箭雨,野狼和南越叛军同时哀嚎起来。 大宁的军人救的是大宁的军人,对于那些南越叛军下手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在宁人看来不服管的南越人和野狼没区别,箭雨将野狼和南越叛军逼到了一处,狼这种东西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会放弃即将到嘴的食物,于是南越叛军变得更加凄惨起来。 高台上有绳索放下,沈冷他们把绳索绑在腰间被人拉上去,有几个南越叛军看到绳索后也想冲过来,哪里来得及去想就算是他们抓住了绳索就算他们爬上去了又如何?或许他们求的只是不想死在野狼嘴里,被撕咬的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没了。 沈冷上来之后打了打身上的尘土,注意到自己之前扶着的栏杆断开的位置,断口发白显然不是旧痕,而在他背后使劲儿推了一把的人想来也找不到了。 石破当距离最近,过来笑呵呵的标示了自己的祝贺:“这可真是意外啊,还好沈将军命好。” 沈冷哦了一声,笑着说了声多谢多谢。 石破当的那种眼神就是你以后可要小心些,说不定哪天说不定你会栽在什么坑里,那不是开玩笑的眼神,也没人会开这样的玩笑,这本就是带着杀意的警告。 沈冷叹道:“这地方怎么那么滑,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石将军也要小心些,我看你鞋底似乎还没有我的防滑,万一也掉下去多不好。” 石破当立刻就想到了沈冷鞋底也那丑陋的鸭子,头大身子小,尾巴还是歪的,其中有一只鸭子居然绣了三只脚,或许是不晓得怎么拆掉那多余的绣线,所以在第三只脚上又绣了一个叉叉,难道说绣的这般敷衍,只是为了防滑? “这地方我比你熟悉,不会滑下去。” 石破当转身,不想和沈冷再多说什么。 沈冷忽然啊的叫了一声,也不知道脚下绊了什么竟是再次滑倒,偏偏还撞在了石破当的肩膀上,石破当哪里料到沈冷会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这一下撞的很重,石破当身子一翻也从高台上掉落下去,一下子场面就乱了。 石破当的亲兵怒吼起来围住沈冷等人,幸好绳索还在很快就把石破当拉了上来,只不过突然摔下去没有来得及调整身体,这一下摔的还是很重。 沈冷一脸的歉然:“石将军说的对,这里是真的很滑。” 庄雍走过来看了看那些持刀的狼猿战兵,叶景天就站在他身边,这些狼猿对庄雍没有那么大的敬畏但对叶景天是极尊敬,所以收刀退开一边。 石破当看起来倒是没有生气,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可嘴角上的笑总是显得有几分阴冷。 “真是抱歉。” 沈冷朝着石破当抱拳:“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把石将军撞下去了呢,这角度力度要是偏差一点都不可能效果这么好,真是巧了。” 石破当道:“这么巧的吗。” “世界上就是会有很多巧合。” 沈冷指了指围栏断口:“就好像这地方一样。” -- 第285页 石破当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要 南疆狼猿大营在平越道,东蜀道和湖见道三道交界处,原本并不在这个地方,还要往北一千多里,自从拿下南越国之后,狼猿大营随即往南迁移,坐镇三道,仿佛压在这三道上的一座闸门,不算是哪一道出了事狼猿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 当然,以大宁这江山之稳固,哪一道也不会随随便便出事。 也正因为江山太稳,除了北疆年年月月日日有厮杀,其他地方的边军倒也无所事事,毕竟周边小国哪里还敢招惹大宁,石元雄能得到一个机会挥师南下让多少人羡慕的流口水。 大营内夜晚也灯火通明,石元雄治军严整,晚上大营里巡逻的士兵也接连不断,可事实上除了疯子之外谁还会夜闯狼猿大营。 若是见过铁流黎的人再见到石元雄就会发现两个人竟是依稀有些相似之处,差不多的样貌,一样的喜欢留络腮胡,不过石元雄要比铁流黎小一号,这位威震南疆的大将军身高不过一米六。 石元雄不喜欢读书,包括兵书在内,但是他的书房里书多的让人头晕,别人书房里最多摆两个书架,他做了三面书墙,那些书摆上去就不会再碰一下,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喜好。 石元雄手下幕僚张焕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等着大将军认真的把那只看起来很肥腻的猪肘子啃完,张焕一直觉得石元雄就是一土包子,哪怕已经为大将军多年还改不了当初农夫出身的习惯,啃了几十年的大肘子也不腻歪,到如今每隔三天就必然要啃上一个,明明多吃两口便会腻的想吐的东西,他却津津有味。 石元雄把骨头上粘着的肉丝都啃的干干净净,放下骨头用热毛巾擦了擦手,看向张焕:“你找我是什么事来着?刚才你说的时候我没在意。” 大将军没在意,那自然没关系。 张焕连忙说道:“本家一个小侄儿从长安学成,不过不想在长安做一安逸小吏,想来军中历练瞒着他家里人一个人跑来找我,昨天到了之后我便遣他回去他却只是不肯,没奈何,属下之后硬着头皮来求大将军……” “噢,你侄儿?” 石元雄问:“叫什么名字。” “张柏鹤。” “这个名字可不好。” 石元雄莫名其妙的说道:“这名字容易招惹灾祸。” 张焕脑子里嗡的一声,难道说张柏鹤在江南道做的那些事大将军也知道了?按理说这不可能,消息不可能传来的这么快,而且张柏鹤在白尚年军中也不过是小人物,大将军怎么可能听到过这个名字。 可张焕在石元雄手下做事靠的就是脑子快,立刻笑着说道:“那就请大将军赐名?” 石元雄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他老子给他改什么名字,是你的侄儿,那他父亲就是北库武府那个刚刚提拔起来的副司座吧,先跟着你熟悉一阵子再说,没别的事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置。” 张焕百思不得其解,大将军为何了解的如此真切? 可他不敢问,只好讪讪的笑了笑然后离开书房,出了门之后看到有个人被亲兵引领着过来,这人身上穿着一件很宽大的黑袍,帽子遮挡住半张脸只露出鼻子以下,即便如此,那下巴那嘴看起来都显得很完美,张焕猜着那一定是个女子,想到大将军虽然已算是年老可那旺盛充沛的精力,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南疆大将军石元雄最好女色,这是整个大宁官场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 穿黑袍的人很高,这就更符合大将军的品味,大将军不过一米六左右却最喜欢身高腿长的女子。 张焕却不敢多看多停留快步离开,到了外面的时候等在那的张柏鹤连忙问道:“二叔,怎么样了?” 张焕摇头:“你的事大将军可能知道,这几日就先跟着我熟悉一下狼猿大营,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胡乱走动也不要出去,平日里若懒得走动就在我那小院里读书,哪怕是睡觉都可以,就是不能再胡作非为,我把大将军的心思探听出来之前,你必须老实着。” “二叔放心,我怎么敢不老实,在白尚年军中已经被砸了当头一棒,哪里还敢放肆。” 张焕点了点头:“随我回去吧,你这性子没有一处像你爹的……” 张柏鹤苦笑,心说难道我不想如我爹那样安逸大半辈子?可就因为我那老爹太安逸了,他儿子的起点才会比别人低那么多,不然的话我又何必在长安城雁塔书院的时候巴结一个陈子善,出了事连学业都不敢要了跑到江南道投靠白尚年…… 巴结陈子善,陈子善死了。 巴结白尚年,白尚年死了。 大将军石元雄书房中,石元雄看了一眼进来的年轻人眼睛微微眯起来,因为那露出来的下半截脸确实太漂亮了些,他这一辈子到现在为止见过的睡过的女人多到自己记不住,可他这一刻却觉得自己见过的年轻女子中没有一个的下巴和嘴有这般好看。 年轻人把帽子往后翻出去露出整张脸,石元雄的眼神亮了。 这应该是个男人,但是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 “晚辈白小洛拜见世伯。” “白小洛……原来是你。” 石元雄恍惚了一下,想起来这孩子小时候自己还抱过的,一恍惚快二十年过去……前十几年也是他最为小心翼翼丝毫不敢放肆的十几年,一直到他灭了南越之后才逐渐放松下来,想着原来陛下还是信任我的,不然的话怎么会把征南的帅印交给我? -- 第286页 已经太久了,久到朝臣们快要忘了石元雄和后族的关系当初有多好。 追根溯源的话,石元雄还要向当今皇后叫一声表妹,虽然这关系只是远表亲,可当年走的很近。 一直到当今陛下登极的时候石元雄还觉得这是自己的大运气,因为他在更早的时候就与后族关系匪浅,陛下自然对他更加的另眼看待才对,然而没想到的是陛下登极之后的这些年几乎不停的连年打压后族,石元雄变得敏锐起来,几年后才隐隐约约的知道了当年留王府里发生了一些事。 陛下登极最初那些年石元雄还很跳,与后族来往更密切,后来察觉事情不对劲后才立刻就减少了和后族来往,最后一次去后族走动的时候恰好是这孩子满月,如今已是少年。 石元雄很怕,一直都很怕,他最近这几年表现的越发飞扬跋扈就是因为他越来越怕。 他断了和后族这些年的来往,可后族哪里肯放过他?每年后族都会派人来几次偷偷见他,都会把后族准备要做事,后族又安排了多少年轻人出去历练,原原本本一丝不差的都告诉他。 这是在赌,那位皇后娘娘在赌。 一开始告诉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慢慢的事情就越来越严重越来越诛心,皇后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把石元雄绑在自己身边,若一开始石元雄就向皇帝说清的话那还好,毕竟当初皇后透露给他的事情也算不得杀头之罪,可是事情越来越多知道的越来越严重越可怕,多到石元雄现在已经不敢去说…… 十几年前你不说,现在你再说? 所以,某些时候石元雄很佩服皇后,她算不得有大智慧的人,可是在小手段上的运用已经登峰造极。 对后族所有的准备所有的安排最了解的外人莫过于石元雄,所以当白小洛说自己是白小洛的时候,石元雄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的出现当初自己在后族那大宅子里谈笑风生的往事。 “小时候你就生的漂亮,现在依稀还能看到一点点当初的痕迹。” 石元雄喝了口茶:“你怎么突然来了?” 白小洛道:“每年家里都会派人来拜会大将军,今年是我。” “你?” 石元雄皱眉:“你不要低估了一个老人家的阅历,年轻人觉得自己聪明也该尊重一下老人家这么多年的辛苦,再笨的人经历的多了也会变得敏锐起来。” 白小洛笑着回答:“晚辈自然不敢对大将军有丝毫不敬,只是说的确是实情,按照惯例每年家族都会派人来,晚辈有些事来处理所以就安排我顺路来问候大将军。” 石元雄叹道:“连你都来了,不如直说。” 白小洛道:“直说?也好……这些年家族之中一些后生晚辈在大将军麾下历练学习,承蒙大将军关照,零零散散的也算为大宁做了些事,比如灭南越的时候他们冲在最前面抛头颅洒热血,只是年轻人难免会挡不住诱惑,于是也做了些不能说出去的事。” “你不要说了。” 石元雄忽然一摆手:“我不想再听。” “晚辈还是应该说明的,毕竟是大将军麾下的人,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连累到了大将军那这些家族后生晚辈万死不能赎罪……南越国有些仓库里的库银着实不少,一些人就没扛得住这真金白银的诱惑私藏起来一些,他们自然不敢告诉大将军,这事家族也是最近才知道,姨娘知道后更是勃然大怒,这岂不是害了大将军?” 石元雄的脸色越来越差:“你到底是想说什么。” “韩唤枝来了。” 白小洛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将军也知道韩唤枝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查出来些什么,大将军自然不会受牵连可陛下难免会有所恼怒,所以姨娘让我来就是为大将军排忧解难。” “你们家里人确实够狠,想把这些做错事的后生都除掉来掩藏他们做过的错事?” “杀那么多人太麻烦了,杀一个就简单许多。” 白小洛道:“我来,是杀韩唤枝的。” 石元雄猛的站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是大宁南疆的大将军,是陛下的臣子,你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念当年的情分。” “好。” 白小洛似乎真的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嘴角上永远都是那么单纯的笑意,他歉然的看了石元雄一眼,似乎是在因为自己惹恼了对方而感觉到不好意思,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却问了一句:“大将军觉得,在哪儿下手比较好?” 石元雄怒视着白小洛,忽然间像是被扎破了的气球,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你走吧,你爱怎样就怎么样,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来了南疆。” 白小洛点头:“那就谢谢大将军了,不过晚辈觉得大将军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我,我娘亲说大将军还抱过我的,难道不应该送一些见面礼?” “你想要什么!” “韩唤枝就不劳大将军了,这个见面礼要的小一些大将军给起来也没那么麻烦……水师将军沈冷的人头,我要。”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尽管去用 白小洛去了南疆狼猿大营的事,注定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而他的到来就好像一根刺扎进了石元雄心里,这么多年来压制着的恐惧一股脑全都迸发了出来,潮水般汹涌,如他这样经历过太多生死杀伐的人也一样会害怕,怕到了骨子里。 -- 第287页 第二天的早晨沈冷和石破当再次相遇。 说是巧合吧,就当是巧合吧。 沈冷站在路边等人,之前见庄雍的时候跟他说了些事,让他就在施恩城外面等着,沈冷蹲在路边满是野草的高坡上抬头望天的时候,石破当带着一队人从城门里纵马而出。 看到沈冷之后石破当很敷衍的惊讶了一下:“沈将军,真是巧了。” 沈冷哦了一声,继续抬头看天。 石破当偏着腿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沈冷:“怎么,昨天可是受了些惊吓?” 沈冷没理会。 石破当似乎觉得沈冷这般的反应很有意思,他觉得沈冷是怕了他,是在刻意的躲避他。 “其实狼这种东西没什么可怕的。” 石破当坐在那一脸认真的说道:“当初我初领军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南疆的野狼最是狠毒野蛮不可驯服,我偏就不信了这些,所以在南疆丛林里特意找了一个比较大的狼群,成年狼尽数杀了,将小狼都带回去养起来,然后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艰难,这些所谓的野性十足的狼你只要给它肉骨头,不听话的时候再给它一顿打,还不是最终都服服帖帖。” 话里有话,自然说的是沈冷。 石破当觉得很有意思,于是继续说下去:“后来我觉得这般养狼毫无挑战,逐渐没了乐趣,于是把这些自己养大的狼都杀了,我便去抓成年狼,小狼养起来没意思若是能驯服成年狼那才真的有意思,前后抓了十几只,你猜最后怎么样了?” 不等沈冷说话,石破当一摆手,马队分开,从后面一群狼扑了上来,若非被人用绳子拉着,这一群狼就敢直接冲上去把沈冷撕咬了。 沈冷侧头看了看那些狼,又眯着眼睛看了看石破当。 “原来果然是物以类聚。” 石破当眉头一皱:“掉进斗兽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会被狼咬死?其实何止是斗兽场,南疆这边环境比较恶劣,到处都是危险,就算是在官道上被一群野狼围攻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你思考过自己被狼咬死是什么样子吗?” 沈冷叹道:“你不应该说这么多话,你应该快走的。” 石破当刚要问一句难道你还敢在这官道对上官动手? 他倒是盼着沈冷冲动起来,这样就能正大光明的把沈冷收拾一顿。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附近响起来,声音稍稍有些沙哑显然带着怒气,话也不多,只那么几个字。 “那你想过被狗咬死是什么样子吗?” 就在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沈冷身后冲出来,一出场那十几只野狼顿时就怂了,自带霸者气场,那不是被突然冲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那么肤浅的怕,而是骨子里都软了。 一只巨大的黑爪子横扫出去,一爪子将最前面那头野狼扫翻在地,爪子扫过之后那狼的半个脑袋都被打的血肉模糊,一大块带血的肉皮飞了出去。 紧跟着这只大爪子又压在一头野狼的腰背上,狼腰很硬,然而这爪子按在那就依稀听到了咔嚓一声,那狼好像被直接压断了腰,嗷嗷的叫了两声却不敢咬,只是哀嚎。 趴在地上的野狼眼睛里都是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茶爷站在沈冷身边,看了看石破当又看了看那些狼:“原来南疆的杂种这么弱。” 石破当的脸色骤然变得寒冷起来,用马鞭指着茶爷:“你是谁?” 茶爷一本正经:“一个路人,过路看到小孩子被欺负就有些看不过去,更何况这小孩子还是自己家的。” 石破当冷冷的吩咐了一声:“把这条黑狗给我宰了。” 亲兵们在马背上把连弩摘下来就要瞄准黑狗,可就在这时候石破当忽然觉得背后一真冷风,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立刻惊的面无血色,他身后马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站了一个人。 沈先生站在马背上把那块留王铁牌摘下来在石破当面前晃了晃:“我劝你还是别胡乱动手的好,狗可以拍死你的狼,但你却不能杀了狗,就这么简单。” 石破当看了看那块牌子,心里的暴怒一下子就散了一半,不由自主的生出来一股惧意,他确实猖狂跋扈,但实际上对叶开泰叶景天这样陛下当初府里出来的家臣始终不敢造次,如今手里有留王牌子的人真的不多,明面是留王家臣的人大家都知道不需要这牌子,而不在明面上有这牌子的人往往会比明面上的人更可怕。 “纵然你有这块铁牌,你就可以不讲理了吗?” 沈先生从马背上飘然而下,落在沈冷身边:“怎么,开始要讲理了吗?” 茶爷没再看石破当,而是看向沈冷:“怎么瘦了?” 问的语气颇严肃。 沈冷哦了一声:“因为想你茶饭不思。” 茶爷嘴角一勾,然后更严肃:“现在可以吃的下了吗?” “秀色可餐。” 沈冷认真的说道:“中午可以吃三大碗饭。” 茶爷:“我饿了,不想等到中午。” 沈冷:“那我去买菜。” 石破当感觉自己完全被当成了空气,还包括那剩下的野狼,包括他麾下精锐,全都被当成了空气。 那两个家伙自顾自说着令人肉麻的话,脸不红心不跳,真的……真的太有失体统了。 “走吧走吧,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万一遇到踢不动的随便踢过去,反而会被伤着了。” -- 第288页 沈先生对石破当说完把铁牌收起来,看向黑狗:“喵喵,走了。” “喵喵……” 沈冷觉得有些出戏。 黑狗傲然的看了那群野狼一眼,那些野狼在它爪子离开之后如蒙大赦,一股脑的都缩到了马队后边,黑狗嘴里轻蔑的发出低鸣,然后跳到沈冷那边趴在那,那大脑袋在沈冷身上不住的蹭。 “掉毛掉毛……” 沈冷嫌弃的拍了拍狗头,想着这家伙竟是生的如此凶猛了,看着体型大小和一头雄狮真无差别,浑身的毛又黑又亮,阳光下犹如锦缎一般。 他看了看黑狗脖子上带着脖套,伸手拉了黑狗:“走吧,这么大不牵着走的话会吓着人,以后出门要带一条粗些的绳子,小孩子见了会怕的掉头就跑,狗又是最喜欢追跑的人。” 石破当尴尬的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沈冷说狗喜欢追跑的人,心里的火气更重,奈何摸不准沈先生和茶爷的来历,强压着火气带着人走了。 茶爷伸出手:“你不牵我,居然牵狗?” 沈冷心里一股寒气生出来,后背上阵阵发凉,心说一声我了去的大意了…… 沈冷在城里寻了一家规模条件都最好的客栈安排沈先生和茶爷住进来,毕竟水师营地只是短暂驻扎,不久之后要开拔南下奔赴海疆在施恩城停留不了多久,所以随军多有不便还是暂住客栈的好。 安放好了行礼,沈冷就带着茶爷出去买菜,本来心疼茶爷车马劳顿他要自己去,茶爷却不肯,两个人也不管这大街上的眼神好与坏,只是手拉着手往前走,爱谁谁。 “这么快追上来,路上一定累了吧。” “不累,想想看你在这陌生地方若是被欺负了连个管的人都没有,便觉得怎么走都慢,自家的熊孩子总是让人不省心。” 沈冷点头:“你心中老母鸡护崽之火便熊熊燃烧了吗?” 茶爷扑哧一笑:“你们水师里哄女孩子开心这门功课你怕是没拿过第二吧。” 沈冷道:“怎么可能,我都是真情实意,哪里是学来的。” 茶爷嘴角笑意更浓。 两个人寻了一处菜场,手拉着手买东西的样子不管世俗眼光如何看着真是美好,若沈冷身上穿着军服的话怕是会更惹眼,哪有将军亲自买菜的。 东西买了不少,沈冷又特意买了一个竹筐将东西放了,自己背上竹筐拉着茶爷往回走,半路上遇到什么好吃也不管茶爷爱吃不爱吃,都买了放进后面竹筐里,还没走回去一半的时候竹筐就已经满满当当。 半路遇到了卖糖葫芦的,沈冷给茶爷买了两根,他知道茶爷最喜欢这个,酸酸甜甜。 茶爷却摇头只要一根,说什么都不肯要第二根,沈冷问她为什么,茶爷认真的说两根就要把两只手都占了,我还怎么让你拉着我走?买一根最合适,一只手里是糖葫芦,一只手里是你的手。 沈冷觉得美滋滋。 进客栈之后说是要借客栈后厨遇到了麻烦,掌柜的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后厨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陌生人使用。 茶爷道:“别为难掌柜的,和你一起买了东西便很开心,中午随便吃一些,到了海疆之后安营有了居所你再炒菜给我吃就好。” 掌柜的一怔:“什么南下海疆?” 沈冷笑道:“我是水师中的,这是我家眷。” “打求立狗崽子?” 掌柜的脸色顿时肃然起来:“后厨尽管去用,我再给你们加两个菜,吃饱了去海疆把那些求立蛮子杀一个尸横遍野,我听说海疆的百姓都被祸害惨了,只等着朝廷水师大军到,可不能轻易放过那些求立蛮子啊。” 沈冷心里暖和起来,看向茶爷,茶爷嘴角也带着笑意。 真好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该我了 沈先生吃的很舒服,坐下洗后接过沈冷泡的茶就更舒服了,还是三个人相处的时候更简单也更温暖,他忍不住去想若真的什么都不去考虑了便这样守着他们两小只过下半辈子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将来两小只还会创造出第三小只,第四小只……可转而又想到冷子这近二十年来遭受的不公,沈先生就放弃了之前的念头。 不管冷子是不是当年的孩子,又或是那天夜里留王府中发生的事比已知的还要腌臜龌龊,冷子都遭受了不公和委屈,这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说前些年沈先生心里只有留王余恩,现在更多的则是对冷子的守护。 冷子在沈先生身边坐下来,满足的长长舒了一口气:“陪先生聊会,一会儿还要赶回水师大营里去,没和庄雍提起来就在外面留宿不好。” 沈先生笑着道:“你可真心实意的是想陪我聊会儿?” 沈冷不好意思的说道:“总不能让先生出去溜达溜达,多不好意思。” 沈先生瞥了他一眼:“以后得把你俩看的严一些,还没成婚呢……” 后面的话他也不好意思说了。 茶爷蹲在一边给喵喵梳理黑亮黑亮的毛,到了南边气候骤然变得温暖起来,黑狗似乎也稍显不适应,不过这家伙能在小时候那般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谁也不能小觑了它。 感受着茶爷那温柔的手法,黑狗眯着眼睛一脸陶醉,沈冷恨不得一脚把黑狗踢开自己躺下去…… “冷子,你得小心些,不是小心石破当那个人,石破当再怎么跋扈也是明面上的人,他只不过是心里气不过,难不成你还没看出来他对你不客气的根由?水师南下,石元雄没有接到圣旨……” -- 第289页 沈冷自然想到了这一层:“是啊,石元雄觉得自己身为南疆狼猿大将军怎么也会有旨意下来给他,水师南下,到了这地界他还以为应该是以他为主才对,可是庄雍没有去拜会他,陛下也没有让狼猿参与,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起来,石破当这算是给他老子出口气,顺便试探试探水师的底线。” “如果庄雍拿不住的话,石元雄就会强势的带着狼猿插进来,到时候水师也得被他指手画脚。” 沈先生满意的看了沈冷一眼:“我就知道这些事你不会想不明白,所以石破当不用去多理会,他的手段都在明面上,把你推下斗兽场是真的想让你怕,你要担心的是从长安城里出来的人,我和茶儿去了长安见了一个本不该这时候去见的人,去了之后才发现还不如不去,不过也不是毫无所获……离开皇宫的时候有人跟踪我们,看来是准备动手了。” “皇宫,跟踪,动手?” 沈冷敏锐的抓住了三个关键词。 茶爷看向沈先生,沈先生讪讪的笑了笑:“我们去见了雁塔书院的老院长,我本想去托他带我进宫里找找原来的老关系,毕竟我当初也曾在留王府里做事,可是人情薄凉,该找的没有找到。” 这解释通不通沈冷也只能接受,因为沈先生根本就没打算多说什么。 沈先生这样的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又不是第一次,沈冷对此只能以一声哼来表达不满。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还是这句话,沈先生说完笑了笑,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开:“来的人如果是因为沐筱风和白尚年的死而寻你复仇,这个节骨眼上不管是沐昭桐还是白家都不会轻易再动用自己的人,所以一定是从外面找人来,能找到的且敢接这个事的,都非善类啊……” 沈冷问:“江湖上有没有什么十大杀手排行榜之类的?” 沈先生:“你觉得会有人去实地采访一下吗?还十大杀手排行榜……能出排行榜就必然会有个公正的见证,你见过哪个杀手去杀人的时候还带着人去给自己记录一下。” 沈冷:“那这个江湖可真无趣,杀手若无名,怎么去寻?” 沈先生回答:“江湖上没有什么十大杀手排行榜,有二十大杀手排行榜。” 沈冷:“话说的这么绕弯有意思吗?” 沈先生:“特别有意思。”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她觉得在一边听先生和冷子这样聊天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记得在江南道的时候黑眼杀的那个贯堂口女杀手吗?她可不是最值钱的,只不过在长安城暗道里名声大一些,江湖之大,岂是一个长安城放得下?” 说到这些沈先生也来了兴致,好多年没有提及江湖事,都快忘了自己归根结底还是个江湖客,当初在留王府里做事久了,慢慢的便以为自己是官场人,现在想想真有些幼稚可笑。 “大宁第一票号是朝廷的,这是人所共知但又假装不知的事,大宁第二大票号叫做扬泰票号,规模比朝廷的票号自然差的远了,可是这扬泰票号在暗道上的影响力很大,如果你想买凶杀人的话走银子难道会走官方的票号?那岂不是自己作死,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交易走的都是扬泰票号。” 沈先生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所以逐渐的,便有杀手把自己愿意接多少钱的活儿留在扬泰票号,扬泰票号收取两成的银子作为介绍费用,这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形成而是在至少上百年间才成了规矩,那些想雇佣杀手的人便会去扬泰票号问,当然明面上扬泰票号是绝对不承认自己做这种生意的,需要有熟人介绍才行。” “根据身价,扬泰票号那边就有了个二十大杀手排行榜,会每个两三年就更新一次,贯堂口那个女娃子最多也就是排在十七八,还是因为仗着贯堂口的名声,所以你想想吧,黑眼的实力在长安城算得上出彩,可放在整个江湖里……也勉强可以吧。” 沈冷:“先生能不用这么生硬且毫无张力的转折吗?” 沈先生道:“倒茶。” 沈冷:“好嘞。” 沈先生继续说道:“不过这些杀手一旦出了名也就算离死不远了,朝廷是万万不会容许这样的人明目张胆的活着,于是大概在十年前有个朝廷的人七转八转的搞到了这个扬泰票号所谓的二十大杀手排行榜名单,出很高的价钱挨着个的请这些人去杀一个人。” 沈冷一怔:“挨着个的请?杀一个人?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都失败了?” 沈先生点了点头:“最终找到的是杀手榜上的十六个,这十六个人都失败了。” 沈冷:“要杀的是谁?” 沈先生抿了一口茶,故作神秘的停顿了一下,连茶爷都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沈先生笑了笑:“下单的那个人,他自己。” 沈冷有些懵:“有个人,费尽心思的找到了扬泰票号上的杀手榜前二十中十六个来杀自己,还是重金聘请?这个人是疯子吧。” “是啊,是个疯子。” 沈先生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就微微有些出神:“他叫韩唤枝。” 沈冷觉得这个名字自己听过,突然反应过来:“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 “是啊,就是他。” 沈先生道:“本来按照他已经得到的证据把扬泰票号一并端了也不是没可能,可他偏偏没有那样做,而是依然把到现在为止扬泰票号杀手佣金最高的那个位置留给自己,他的名字就始终挂在那,谁要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就可以接了这份单子……” -- 第290页 沈冷问:“之后有人接单吗?” “没有。” 沈先生像是有些得意,也不知道关他什么事。 “韩唤枝那家伙可能会有些遗憾吧,十年了,还是没有人敢接这个单子,以至于扬泰票号做事都规矩起来,可接活的生意依然做着,那是因为廷尉府允许他们继续做着,前提条件是如果廷尉府查案需要扬泰票号提供什么线索消息,扬泰票号必须立刻把最齐备完整的东西送过去。” 沈先生叹道:“这世上,也便只有韩唤枝那个疯子做的出来这种事。” 沈冷忍不住问:“若我现在被挂在了那上面,我值多少钱?” 沈先生想了想,摇头:“你当扬泰票号疯了吗?挂一个当职的正五品将军的名字上去?韩唤枝的名字是他自己要求留在那的,扬泰票号多少年了想取下来就是不敢。” 沈冷居然觉得有些遗憾。 所以沈先生觉得他也是个疯子。 “韩唤枝也来平越道了。” 沈先生看向沈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和你接触,这个人你以后要记住,若被他盯上了,你日夜都不得安宁,当然他也不会闲的没事盯着你……事实上,你可能还不够被他盯着不松手的层次,除了韩唤枝之外还有个人也离开长安来平越道了,流云会的大当家。” 沈冷哦了一声:“怪不得黑眼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沈先生道:“小心些的好,不用担心我和茶儿,茶儿武艺其实未必输给你,我好歹还是你们两个的先生,况且喵喵这道关寻常人就过不来。” 黑狗听到沈先生叫自己的名字,居然抬起头朝着沈先生笑了笑,那个家伙嘴角往上扬起来还真有点微笑天使的样子……不,微笑的不一定是天使,黑天使也未必是什么善类。 沈冷终于忍不住了,过去把黑狗艰难的抱起来放在沈先生脚边,黑狗的分量着实沉重,看着沈冷把自己搬开的它一脸茫然。 然后沈冷在黑狗躺着的位置躺下来,头枕着茶爷的大腿:“该我了。” 黑狗:“汪汪!”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试探 水师的临时驻地在施恩城外,沈冷中午为沈先生和茶爷做了饭又聊了小半个下午就必须趁着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从客栈到城门也并不是很远,走的还是施恩城里最宽的那条主街,如果有人敢在这条街上对沈冷动手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把握。 沈冷很好奇那个来杀自己的杀手是什么样子,小时候在安阳郡鱼鳞镇码头和那些车夫聊天的时候总是会听到这样那样的江湖故事,其中自然离不开杀手的传说。 大部分时候杀手这个词都是贬义,当然自古以来也不乏那些为大义而为杀手的壮士。 大楚的时候有一位自称天下无人不能杀的姚无痕,关于他的故事有很多很多,最著名的莫过于他曾经杀过大楚三位皇子,还有一位贵妃。 当年楚国恒顺皇帝已经病危多日无法上朝,可迟迟没有决定立谁为太子,贵妃的儿子是皇六子按理说怎么都排不上他,而且和他兄弟们相比确实也并不出彩。 可是这位贵妃是个狠角色,不晓得怎么找来了姚无痕,先杀皇长子再杀皇三子,然后杀皇四子,硬生生靠着这般的手段把自己儿子捧上了皇位。 更可怕的是,她对自己也狠,她很清楚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对兄弟们也感情很深,若知道是她让人杀了三位皇兄必然痛苦一生,若是那些朝臣查出来真凭实据,皇位也自然岌岌可危,于是她一咬牙,又请姚无痕杀了她自己。 这故事听起来荒诞,可却是楚时候的真实过往。 新皇登极之后追封母亲为皇太后,事情自然瞒不住他终究还是知道了,于是新皇三年穷尽其功把姚无痕抓住,然后在皇宫外面的广场上将其车裂。 姚无痕临死之前却没有丝毫惧意,被绑了四肢脖子还在放声大笑,高声喊道:“我这一生已经足够辉煌,自古至今乃至于今后也再也不会有一人比我更强,比我名气更大,自此之后大楚的史书上也不会尽是高官显爵的名字,终究也要有我姚无痕一席之地。” 一个杀手,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笔,他只觉得骄傲。 这故事沈冷很早之前就听说过,还特意问过沈先生是真是假,沈先生当时点了点头,但对姚无痕这个人却没什么评价。 天色还明着,沈冷顺着大街往外走的时候就忍不住又想起来这个故事,江湖和朝堂终究是两个世界,可这两个世界并不是壁垒森严,多少朝堂事靠的是江湖人来解决,而多少江湖人的生死又掌握在那些朝堂大人物的手中。 施恩城是原南越的国都自然繁华,而当初攻破此城的时候也并不费力,若南越最后那一点抵抗之力足够顽强的话,南越亡国皇帝杨玉也不会被生擒活捉。 当时是南越国的权臣打开了城门迎接石元雄进城,皇帝连跑都没得跑,被一群他当初所倚重的臣子绑了献给大宁做投名状,所以现在很大一部分原来的南越权臣还活的很好,虽然已经不可能再接触到朝堂之权,可日子滋润好歹都是富家翁。 只是可怜了那些真真正正在战场上守护南越国的将士,他们拼死抵抗换来的只是那些大人物们纠结投降还是不投降的时间,然后选择了投降。 -- 第291页 这条大街原来名为南明,纵向那条大道名为离火,后来灭国后被改了名字,南明大街改为顺丰大街,离火大道改为承礼大道。 大街上店铺林立,街两侧也都是摆摊的商贩,南越国物产丰富地域富饶,就算是被灭国的时候也是国库丰盈,不然的话杨玉也没底气敢去搞什么联盟,奢望着成为和大宁皇帝平起平坐的盟主。 沈冷到平越道后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和气平善,虽然战乱刚刚过去几年,可普通百姓的日子过的倒没几分影响,皇帝陛下在宣布建平越道的同时免去了三年钱粮赋税,百姓们的开心劲儿迅速的就压过了亡国的悲伤。 大宁征服南越的时候又不会做出什么屠城之类的凶残事,百姓们的仇恨值也就没那么高。 左边卖菜的大婶举起来手里的一捆菜朝着沈冷晃了晃嘴角带笑,沈冷也带着笑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买,然后那大婶就去招呼别的过客。 右边卖糖葫芦那个沈冷居然认识,不久之前就在他手里为茶爷买了一根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那小贩看来也还记得沈冷的面容,所以善意的对沈冷笑了笑。 一个小孩子低着头往前跑,后边是一个妇人拿着擀面杖在追,一边追一边骂着小兔崽子。 这便是民生百态。 沈冷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好,如果不是那孩子一头撞在他身上的话。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一米二三左右的身高,低着头跑的时候嘴里还笑出声仿佛被他母亲追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撞到沈冷身上之后抬起头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 哪里是什么孩子,只不过是个矮子而已,下巴上的胡茬都没有刮干净。 于是很自然的便有一把匕首从这矮子的袖口里翻出来狠狠的刺向沈冷的小腹,可转瞬之间他抬着头看着沈冷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就没了,因为沈冷也在笑。 一只大手握住了那矮子的手腕,匕首便停在沈冷肚子前边不到一寸的距离。 沈冷捏着那手腕一扭一折,矮子的手腕随即断了,匕首朝着矮子的胸口刺进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沈冷的小腹高度便是他的胸口位置。 矮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上的匕首,咧开嘴笑了笑,那种很恐怖的笑。 他忽然用另外一只手抓住了沈冷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力气,然而他却无法想象被刺中心脏后力量的流失会有多快。 可他只是为了拖延那么一会儿而已。 卖菜大婶手里的那捆菜散开了,匕首从其中露出寒芒,她距离沈冷很近,沈冷回头的时候匕首已经快到他的后腰,这些人很清楚刺在什么地方可以致死。 沈冷扭身避开这一刀,刀子却还是切开了沈冷的衣服,擦出来一串火星。 切开衣服之后自然是应该切开肌肤才对,沈冷又不是铁打的怎么会有火星? 纵然是几年不洗澡外面一层土遁土壁之类的妖法,可也不应该出现火星才对,答案便是那么简单,沈冷衣服里边还有一件软甲……说来也是一种因果,他万里迢迢去北疆帮着孟长安干掉了裴啸,裴啸身上的那件软甲就在他身上。 孟长安一刀剁了裴啸的脑袋然后把软甲扒下来给沈冷,沈冷嫌弃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孟长安说若这东西能保你的命一次,那么你嫌弃它的血污还是它原来的主人是不是就显得有些幼稚? 沈冷觉得他说的对于是要给他留下,孟长安只是摇头,说自己得穿大号的,胸肌比较强大,沈冷呸了一声,比了比确实孟长安的稍稍大些。 于是,就靠着比胸沈冷得到了这件软甲,然而沈冷并不骄傲。 所以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孟长安说若这件软甲可以保你一次,那么你还嫌弃它有什么意义? 卖菜大婶的匕首上是有毒的,沈冷对毒并不了解,可匕首上那刺鼻的味道就让他厌恶,这个江湖里没有那么多无色无味的毒药,大部分都只在传说中,所以掩盖气味只能靠那一捆味道很重的芫荽。 匕首若是切开沈冷的皮肤,能不能毒死沈冷谁也不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会影响沈冷的行动。 沈冷回身,匕首从矮子的心口里拔出来刺穿了大婶的咽喉。 大婶脖子里的血在匕首拔出来的瞬间喷涌,若瀑布一样,看着血腥。 然后一把竹签子朝着沈冷的心口戳了过来,那个卖糖葫芦的扛着的棍子上包了厚厚的麻布,糖葫芦就插在麻布上,上面有很多空的竹签。 沈冷侧身让开竹签,匕首刺向小贩的咽喉,小贩的另一只手迅速的抬起来抓住了沈冷的手腕,朝着沈冷还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说我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一只手握着竹签一只手抓着沈冷的手腕,便没了多余的手,可沈冷还有。 沈冷的左手伸出去在即将落地的木棍上抽出来几根竹签,然后从小贩的眼窝里刺了进去。 从第一个矮子动手到小贩被杀这是一个极快的过程,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你好啊,吃了吗?这样打个招呼的短暂。 可是这三个人都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那个追矮子的妇人。 妇人的手里有一根擀面杖,她一甩的时候擀面杖居然飞出来一截,沈冷避开才注意到那是一个奇怪的刀鞘,擀面杖里面藏着的是一把利刃。 不得不说,这个妇人看起来臃肿且笨拙,但是刀出鞘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她凶狠,快速,不留余力。 -- 第292页 沈冷被那把刀逼的退了好几步,妇人疯狂起来的样子让沈冷想到了母狮。 距离沈冷不过几十米外的酒楼上,白小洛站在那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冷杀了他三个手下,一个脸上有疤痕的中年汉子在他身边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下去?” 白小洛摇头:“我说了,只是试探一下,若沈冷这么容易被杀死的话,那岂不无趣?” 中年汉子觉得可惜,若此时下去和那个妇人联手的话,杀沈冷也有九成把握。 可惜,这点自信只维持了不到三息。 几支弩箭从妇人背后射来,妇人楞了一下,回头看到了几个身穿甲胄的军人过来,于是她很恼火……一场好好的刺杀,战兵出现的时候就变得没了意义,她嘶吼了一声转身想继续朝着沈冷攻击,沈冷的匕首在她转过头来的瞬间划破了她的咽喉。 古乐,陈冉,杨七宝带着人从各处出来,脸上都带着歉意。 可这是沈冷要求他们没有自己的信号之前谁也不许出来的。 “走吧。” 沈冷看了看那几具尸体,有些遗憾。 古乐一愣:“这就走了?” 沈冷嗯了一声,举目往四周看了看最终停在酒楼二楼位置,那里却已经没了人。 “等不到了,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出来。” 沈冷将匕首扔在地上,发现那地上的糖葫芦还有几根干净的没有沾染了灰尘泥土,拔下来几根递给古乐他们一人一根,一边走一边想着为什么不在这糖葫芦里下毒? 想到那匕首上的腥臭味,再想想把那腥臭味融进糖葫芦里,怕是白痴都不会买了吧,再说万一毒死了其他买糖葫芦的人,这杀手就显得多业余? 这若是涉及到了职业道德,沈冷觉得自己这么想也挺白痴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八圈 少年人总是会比人生之后的几个阶段有更多的不服气,所谓不惑多是已变得圆润熟稔中庸之道,知天命便是认命,哪里还有多少斗志可言,唯有少年瞧着谁都会不服气。 白小洛便是如此,在长安城雁塔书院里人人都说他是谦谦君子,与兄长同期时从不争锋,这便是古风,不管是书院里的师长还是同学哪个都觉得他是个真温润如玉的人。 可实际上,白小洛与兄长不争,只是因为他觉得兄长实在不值得自己与其争。 若有机会,他最想争一争的是孟长安,在书院里十年来有九年间这个名字都若大星般璀璨,他哥哥白小歌曾经说过自己在书院里唯一服气的便只孟长安一人而已,哥哥服气,他却不服。 之后便多了一个不服气的人……沈冷。 白小洛要杀沈冷绝对不会让别人来动手,大街上那卖菜的大婶卖糖葫芦的小贩不过是试探而已,他又不是个莽夫会直接找到沈冷决斗,在他看来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极限,只要找到这个极限便是制胜之法。 昨日试探之后他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如果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或许比沈冷也好不了什么,沈冷能做到的他都可做到,但沈冷却提前在附近安排了人这一点连他都没有想到。 第二,若是实在万不得已,那个叫沈茶颜的小姑娘或是沈冷的软肋。 不过这第二点只是白小洛冷静的分析而已,他还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若非光明正大的击败沈冷又如何谈得上争? 只有在胜算已失的时候才会用第二种手段,白小洛不认为自己会用的上,可若一旦真的只能用到第二种手段,他也不会排斥,因为自幼年起他便领会到了一个道理,事情的过程自然会有无与伦比的享受快感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在那条街上的那一刻暗中看着的又何止是他? 姚桃枝很早就发现了白小洛最可疑,坐在大街一侧石塔顶层的姚桃枝嘴里叼着一个烟斗吧嗒吧嗒的嘬着,看到酒楼二楼站着的那几个人就知道绝非善类。 而大街上对于沈冷的那场刺杀在他看来简直幼稚可笑,虽然几个动手的人看起来已经将气质隐于无形,可在他的眼里漏洞百出。 姚桃枝也不否认这个世界上有无色无味的剧毒,但他都没有见过,再说以他这样的自负需要下毒杀人就显得太低级了些,完全提不起兴趣。 卖菜的大婶又不是只卖一种香菜,手里那捆都已经明显蔫了却还死死抓着不放,那里面若没古怪才是古怪。 至于追赶孩子的另一个大婶,刀法倒是有几分西北的彪悍,不过出手的时机和方式都差了些,那个矮子……姚桃枝完全就没看在眼里,杀一个寻常富商或许足够了,杀一个当职的正五品将军,你当大宁的将军是随随便便来的? 所以姚桃枝确定二楼的那几个人才是动手的主要角色,然而那几个人却没动手,当姚桃枝看到沈冷的人就埋伏在四周的时候他才恍然,原来自己对这个年轻将军也轻视了。 距离酒楼大概一百米,距离石塔大概一百五十米的地方有一座茶楼,韩唤枝就在这茶楼上。 沈冷被伏击他看的清清楚楚,酒楼上的人看不到面目石塔上连人都看不到但他确定一定有,酒楼二楼那家伙身上的衣服太宽大掩盖住了本来的身材,帽子低垂又挡住半边脸,所以韩唤枝觉得那家伙一定是从长安城来的。 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推论,按理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脸明明是当地人才会做的事,当地人熟人太多怕被认出来才会遮挡一下,从长安城里来的又没几个人认得,何必要去遮挡? -- 第293页 可事实上,恰好是从长安城来的人而且会被人认出来的才会遮挡,当地人又和沈冷没仇恨。 韩唤枝看着沈冷离开随即也下了茶楼,他没有去见沈冷,也没有去追踪酒楼上的人更没有去理会石塔上看不到的那个人,石塔顶层那般狭小的地方勉强也就是蜷缩进去,正常人自然干不出来,所以那个家伙才应该注重盯一下,可韩唤枝很清楚,此时再去盯已经晚了。 离开茶楼之后韩唤枝上了马车,不是廷尉府那辆惹眼的马车,很快就到了道治衙门外面,下了车后亮了亮铁牌随即进了道治衙门之内。 他这般自负的人,若非是为了想看清楚如今这施恩城里有多少藏着的人,连马车都不愿意换,又怎么会刻意隐藏身份。 道府大人正在书房里发呆,如他这样的大人物哪里有时间发呆,只是最近施恩城里这突然出现的暗涌让他有些懊恼,若不是道府,依着他那般性子早就提刀直接杀过去了。 叶景天倒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看书,怎么瞧着都不像是个将军,气质很儒正,拿着书册走进学堂里教小孩子们之乎者也都不违和。 韩唤枝进了门之后就自己找地方随随便便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水果随即皱眉:“南边的水果都长的这般妖异。” “看了些什么回来?” 叶开泰问,却没回头,依然看着窗外。 “看了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韩唤枝嘴角微微一扬,显然对于沈冷今日的反应和表现很满意,他觉得陛下的眼光真是让人钦佩,明明没有亲眼见过那少年却已经开始重视起来。 “哦?” 叶景天似乎来了兴致:“昨儿斗兽场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庄雍对那个小家伙极在意,当时还有些不理解,庄雍那样性子的人都不理智起来有些奇怪,现在看来若真的那么出色的话也就明白,庄雍是个老母鸡一样的人,对自己手下犹如看护小鸡仔一样,想想他在北疆的时候为了回护那个叫黎勇的人竟然敢和陛下吵起来,吵的还那般凶。” “若非那一次吵架陛下说他不懂事,他又怎么会被按了两年,不然的话我倒是觉得这平越道道府的位子他最合适。” 叶开泰笑了笑,似乎觉得这道府的身份该让出去才好呢。 “也不能都怪庄雍,那次他带的人十去七八,若没有他死死拖住黑武人铁流黎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带人绕过去,死了那么多人,即便是活下来的也差不多个个带伤,庄雍亲眼看着自己手下人付出那么惨烈的代价可功劳归了裴啸,他如何能压的住那口气?” 叶景天叹道:“换做我,可能也会吵那一架。” 韩唤枝叹道:“两位大人物,你们好像说话应该避讳我一些才对。” 叶开泰终于转过头,看了韩唤枝一眼:“怎么,廷尉府还要记录上报吗?” 韩唤枝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我看也是。” 叶景天叹道:“在廷尉府里的时间久了,连自己本来姓什么都快忘了吧。” 韩唤枝一脸嫌弃:“你们这般随意戳破,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开枝散叶,叶开泰是第一个字,韩唤枝就是第二个字,除了皇帝除了叶开泰他们谁又知道韩唤枝就是本名叶北枝的那个家伙,传闻叶北枝在北疆军中所以根本就没人去想廷尉府里这个鬼见愁。 “看来是皇后那边寻了人,不是后族的,后族的人可没有那么一股子草莽江湖气。” 韩唤枝终于提到了正题,于是另外两个人全都沉默下来。 “若对付我皇后找了人,我倒是觉得不意外。” 韩唤枝淡淡的说道:“可对付一个水师的小家伙也找了人,这就不寻常起来。” 叶开泰脸色微微一变:“你怀疑什么?” 就在这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儒雅男子拎着一个盒子进来,回身把房门关好,然后将大氅脱了挂在衣架上,也不见有丝毫的生分客气。 叶开泰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自己这堂堂道治衙门堂堂道府大人的书房就如澡堂子一样随意,谁来都是那么不客气,更何况这个刚进门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进来。 叶景天看到那人眉眼都笑开了:“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 叶流云看了一眼那三个家伙感慨道:“多少年没有见过了,自从分开之后别说四个人凑齐,便是我和他都在长安城也整年见不到面,若不是平越道这边风起云涌哪里有机会。” 韩唤枝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叶流云很认真的回答:“偷偷进来的。” 叶开泰觉得这个答案太他么的不给自己那些亲卫面子了,于是哼了一声:“这叫偷偷?” 叶流云拎着盒子却不放下,往四周踅摸了好一会儿最终视线落在书桌上:“怎么是个长的?” 叶开泰觉得他过分了。 韩唤枝却哈哈大笑起来,多少年都不见他笑的这般欢畅过,在廷尉府那种阴森森的地方时间久了人真如厉鬼,而事实上这寒气有几分就是他带进去的。 韩唤枝笑,叶景天也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毫无戒备,是他们几个人多少年都没有过的放松。 “长的就长的吧,将就些。” 叶流云把手里的盒子放在书桌上,指了指那些卷宗:“能不能搬开别碍事?” -- 第294页 叶开泰:“是我卷宗重要还是你那东西重要?” 韩唤枝和叶景天异口同声:“当然是他那东西重要。” 叶开泰无言以对,只好将卷宗摞起来搬走。 于是腾出了地方,于是那盒子打开,竟是一副麻将。 叶流云把麻将倒出来:“来来来,机会难得,打四圈!” 叶景天:“八圈吧,四圈多没意思。” 叶开泰皱眉:“太过分了,也不等我找东西把桌子盖一盖,不然声音多大!” 第一百六十章 等 韩唤枝从道府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打麻将不是真的只纯粹打麻将,这样的四个人坐在一起随随便便商量一些什么事都足够让整个平越道上下震动。 出门的时候马车还在路边等着,站在马车旁边的是他手下千办岳无敌,这名字不管怎么听都有些可笑,可岳无敌绝对不是一个可笑的人。 事实上,整个廷尉府里八千办中最不苟言笑的就是岳无敌,于是这个刻板又安分的人就显得不合群,其他几个千办也不太喜欢和他交流,因为这是一个连玩笑都不开的人,不仅仅是不开玩笑,他甚至大部分时候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什么是认真,在他看来一切都应该认真对待,所以就显得无趣起来。 “大人。” 见韩唤枝出来岳无敌立刻垂首叫了一声,韩唤枝微微点头登上马车,岳无敌随即坐在了马车前边甩响了马鞭。 马车缓缓启动向前,这不是廷尉府里那辆令人从骨子里发寒的黑马车,所以路人自然不会远远的避开,南疆平越道多雨,韩唤枝进道府衙门的时候天空还晴着出门的时候已是小雨淋漓,石板路上雨水积存可让人舒服的是连落地的雨水都显得那么干净,走在这样的小路上鞋子湿透了也不会有一点泥巴。 几个撑伞的人快速走过,似乎懊恼于这突如其来的小雨。 韩唤枝并不是住在官驿,而是住在距离道府衙门大概三四里外的一个面积很大的空院,这院子原来南越一位国公的宅邸,这位国公也是为数不多的在大宁兵围施恩城的时候敢于反抗的人,他先是跑去禁军大营里号召队伍跟他保护皇帝杀出重围,在越国南疆一带还没有战事,至少十几万越军戍守南疆只要皇帝杨玉逃到南疆去,就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禁军大营里两万八千人,无一个人愿追随他。 这位国公悲愤之下回家,召集家丁仆从一百余人,在那些权臣打开城门迎接石元雄大军入城的时候,他却带着这些人犹如向虎狼扑过去的牛羊一样悲壮,没有丝毫意外,一百多人被全部乱箭射死甚至没能靠近石元雄,石元雄手下人本要去他家里抓人问罪,他却阻止了手下人的冲动,下马过去亲自将这位南越国公的尸体抱起来命令厚葬。 如今这位国公的家眷早已经回了南阳乡下老家,日子过的据说还算不错。只是家里已经没了能撑起来的男人,怕是会辛苦都在心里不愿说。 韩唤枝刚到的时候叶开泰为他安排了住所,他却点名要住这里,叶开泰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若仔细看的话车轮转动的时候将水珠带上半空的画面也颇有几分诗意,那几个撑伞过去的行人忽然停下来,回头望着马车这边,赶车的岳无敌带着斗笠,一只手抓着缰绳一只手握住了身边横刀的刀柄。 韩唤枝只带了他一个人出来,所以他比以往更谨慎更小心,最终那几个撑伞的人却再次迈步前行没有过来,岳无敌的手缓缓松开刀柄。 马车里的韩唤枝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锉刀修着指甲,似乎是感受到了外面雨夜寒气渐重,把披着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就在这时候几十支弩箭从四面八方而来,马车的车厢本就不牢固,为了轻便木板用的很薄,弩箭击穿了木板射进车厢之内。 岳无敌猛的拉住拉车的驽马,抽刀从马车上跳下来。 数不清的黑衣人从房顶上巷子里冲出来,而之前远走的那几个撑伞的人似乎是被声音惊了,纷纷驻足回头,这般场面怕是也不多见,想走又不舍得。 十几个黑衣人把岳无敌缠住,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从屋顶上跳了下来,他手里有一把大的离谱的开山刀,这刀足有上百斤中,刀身长达一米二,刀柄半米,双手握刀的壮汉凌空而落,一刀将车厢劈开! 砰地一声,纷飞的木屑在雨幕之中划出一道道令人心忧的轨迹。 车厢往两边分开,那刀悬停在半空。 刀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停住,停在那纹丝不动若砍进了石缝里一样,只是因为那里有一只手。 开山刀足够沉重也足够锋利,谁敢迎着刀锋去抓?韩唤枝自然也不能,所以他是把手伸上去等到刀子落下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刀背,若偏差了分毫,他自己的脑袋就会和车厢一样一分为二。 可是他当然不会失手,他是被十六个顶尖杀手连环刺杀都杀不死的韩唤枝。 相对来说那壮汉的体型能装下两个韩唤枝,韩唤枝的手掌张开也不如那壮汉的小臂粗,壮汉双臂上肌肉已经条条绷起宛若游龙,而韩唤枝的手却好像只是随随便便的举起来便接住了这一刀。 壮汉暴怒,发了疯似的想把开山刀抽回来,奈何那刀在韩唤枝手里就犹如被铁闸夹住了一样根本就抽不动,韩唤枝侧头看了看那壮汉狰狞的脸,面无表情,连不屑都没有。 -- 第295页 他之所以面临那么多次的刺杀都安然无恙不仅仅是因为他足够强,还因为他会认真对待每一个敌人,哪怕在明知道敌人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情况下他也不会有丝毫轻视。 韩唤枝的名言是……评定一个敌人的强弱等级,是在杀了他之后才应该做的事。 壮汉连续三次抽刀都没能抽回来,于是弃刀,双手松开刀柄两只手去掐韩唤枝的脖子,韩唤枝握着刀身的手往外甩了一下,那把刀随即飞回去砰地一声砍进了那壮汉的脑壳中,足有一尺宽的刀身完全卡进了脑袋里,那壮汉摇晃了一下栽倒一边。 韩唤枝从马车上下来,还顺便从残缺的车厢里翻找出来雨伞打开。 他在等,要杀他的人绝对不会只派一个莽夫来,若随随便便一个傻大个靠着蛮力就能杀得了韩唤枝,那扬泰票号二十大杀手排行榜上被干掉的十六个人岂不是浪得虚名? 岳无敌一个人在黑衣杀手人群里厮杀,一刀一刀的劈砍,犹如一头凶虎被一群恶狼围攻,凶虎势猛而恶狼众多,明明岳无敌已经陷入了绝对的被动之中,可是韩唤枝却没有丝毫过去帮帮他的样子,依然撑着伞站在路边,后房檐上落下来的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他的雨伞上。 噗的一声,岳无敌的后背被砍中一刀,血液迸溅出来,放慢动作看和雨水互相交叉的场面真的有些惊心动魄的美感。 岳无敌哼了一声,反手一刀将砍中自己的人砍死,他回头看了韩唤枝一眼,都廷尉大人依然笔直的站在那。 他知道大人在等。 于是他更加疯狂前来,一个人守着一条巷子,几十个黑衣人竟是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在他身前是黑衣人,他身后的韩唤枝,另一侧是几个始终都没走却显然不愿意靠近的路人,被这厮杀的场面吓坏了也吸引了,撑着伞在那看着。 几支弩箭从雨幕刀光之中穿过缝隙击中了岳无敌,岳无敌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强行扭身,那几支弩箭便击中他肩膀后背,疼当然会疼,可总比击中了心脏要好。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的脚似乎往前抬了抬,他的手下就快被杀死了,终究他还是忍不住。 就在他抬脚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一柄长剑从他背后出现直奔后心,这一剑不管是出剑的时机还是角度都足够完美,出剑的人也一直在等着,等着韩唤枝分心,在韩唤枝的脚移动的时候便已经是分心了。 奈何,韩唤枝的脚却根本没动,他只是看起来动了,不管怎么看他都应该动了才对。 剑到了韩唤枝的后心,韩唤枝向前垮了一步,扭身,抽刀,落刀,右手握刀左手压住刀背……当的一声,那把剑就被斩断,剑后面的人却犹如毒蛇一样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远处看着的那几个路人扔掉了油纸伞朝着这边冲过来,向前疾冲的同时纷纷抽刀。 一道黑影贴着后墙爬上去犹如壁虎快速的到了屋顶上,几个路人追至此处,两个下蹲双手搭桥,另外两个跳起来在上面点了一下就掠上了屋顶。 屋顶上有几个黑衣人袭来,而之前出剑的人却已经消失无踪。 韩唤枝微微皱眉,自己刚才那一刀居然没有伤到人,剑在即将刺中他的瞬间收了回去挡在那杀手的头顶,剑断,稍稍阻挡了刀落下的速度,就是这片刻的减缓那人安然而退。 屋顶上的人将黑衣人斩翻,跳下来,四个人脸上都是歉意。 韩唤枝往岳无敌那边指了指,四个人随即冲了过去。 韩唤枝弯腰将地上的半截剑捡起来,放在鼻子前边闻了闻,没有丝毫的异味,剑上无毒。 是多自信的人,才觉得自己有把握一剑杀了韩唤枝? 四个手下扑过去之后岳无敌的压力骤然一轻,半柱香之后大部分黑衣人被杀,有四五人被生擒,四周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和雨水打在皮甲上的声音,一队一队的精甲战兵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骑着马的叶景天看了韩唤枝一眼,韩唤枝微微摇头。 已经在几百米外的姚桃枝落在一户人家院子里,落地无声,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韩唤枝那一刀,那蓄势已久的一刀,即便现在已经逃出来依然心有余悸。 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抹,摸到了伤口,手指沾染了血。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谁下地狱 姚桃枝来之前曾经想到了很有趣的一件事,他的名字和韩唤枝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枝字,也就是说就看谁更粗更硬对砍起来才不容易断,他觉得韩唤枝的名字不好,自己的才好,桃枝啊……又美又春情。 然而在见识了韩唤枝的一刀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当年杀手排行榜上前二十有十六个折在韩唤枝手里,自己以为的万无一失其实还是在轻敌的基础上,所以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若他真的在意起来就会察觉到韩唤枝那脚步似乎移动了一下只是在诱敌。 他没敢在这个寻常人家的小院子里多停留,稍稍缓了口气就加速离开,一边疾掠一边还想着自己也确实够厉害,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挡得住那一刀? 想想看也就释然,怕是那十六个顶尖杀手就是都死在这样一刀之下吧。 那一刀势不可挡,面前是一座桥横陈,那就断桥而行,面前若是一座山阻挡,那就劈山开路。 姚桃枝到了自己藏身的地方才慢下来,这是一座寺庙。 -- 第296页 南越国和大宁不一样,大宁皇帝尊崇道教而南越信奉禅宗,几乎每一座城里都不止有一座庙宇,禅宗的人在南越不必缴纳赋税还有寺庙的田地,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 大宁灭南越之后废除了这些特权,禅宗的人在平越道的日子便过的清苦起来,幸好当地百姓依然信奉,所以靠着香火勉强能够维持,只是地位大不如前。 姚桃枝进了寺庙之后与扫地的几个僧人颔首示意,然后直接进了大殿,从怀里取出来一张银票投进功德箱里,守着功德箱的那小知客僧只是随便一瞟就看清了那银票上的数额顿时眼睛亮了起来,这位奇怪的客人已经在这住了四天,每天都会敬奉香火,跪拜祈愿的时候也是无比虔诚,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这样的信徒了。 没多久姚桃枝就到了寺庙主持的房间里,主持取了伤药看了看他脑袋上那一道血痕。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做什么事,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 主持看了姚桃枝一眼:“莫要执迷。” 姚桃枝笑起来,自己对着铜镜将头发剃掉,触及伤口疼的微微咧嘴,可若是不剃掉头发便没有办法仔细敷药,他也不想让这个和尚动手。 “为什么你非要自己来?” 主持不解。 “杀人是一件乐事,我很喜欢,你若持法刀落我的头发那便是剃度,想来就很可怕以后还怎么杀人,不吉利,太不吉利。” 姚桃枝剃掉了前半边头发,伤口也就全都露了出来,主持先是清理了伤口然后开始缝合,他不经常做这样的事也不是郎中,见了血手有些发抖,所以缝合的时候比正常情况要疼的多,姚桃枝却只是安静的等着不催也不急。 好不容易把伤口缝好,主持都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你劝我莫要执迷。” 姚桃枝忍不住笑起来:“和尚真有意思,若非我日日供奉香火怕也见不到主持,更不会由主持为我治伤,都已经沾染了铜臭的禅法就别想着度化我了,你刚才听我说杀人是乐事的时候还是在为我缝合,难道不应该亲自出手灭了我这妖魔?哦……和尚未必会打架,何况杀人。” 主持沉默片刻后说道:“受了伤的狼进了寺庙我们也是要救治的,没有你的香火钱,我的药依然会给你。” 姚桃枝笑的更欢畅起来:“有意思,和尚果然有意思。” 他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那秃了的前半边脑壳,后半边头发依然那么长,觉得这样子真是丑的无以言表,无与伦比的丑,便是那缝合起来的歪歪斜斜的伤口也比这秃了半边的脑袋好看。 他不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可在这一刻却忍不住想到若以后都如此还不如死了算了。 索性他把后半边的头发也都剃掉,这样看起来就立刻顺眼的多了。 “若不出意外寻我的人很快就会来,你该如何说就如何说,不用为我遮掩。” 姚桃枝转身往外走:“我可以走得了,你走不了。” “寺庙便在此处,和尚哪儿也不去。” 主持摇头:“你还是不要再造杀孽,回头是岸。” 姚桃枝回头认真问:“若我放下屠刀,便能得圆满?” 主持认真回答:“能。” 姚桃枝哦了一声:“那你们这个禅宗不信也罢,我这样的人放下刀就能圆满,这是什么破地方,想想看就不公平……和尚,不如你跟我去杀人?” 主持脸色一变:“你走吧。” 姚桃枝往外走:“当然要走的,你这里什么都好只是没有肉吃,便这一点我也待不下去……你们和尚不是最喜欢为人解惑吗?仿似你们天生无所不知一样,那我问你,为什么我会寻来这里,为什么找的是你?” 主持默然无语,这种问题他哪里能想的明白。 姚桃枝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主持笑道:“好好做你的和尚好好的长命百岁,楚时候有个有名的刺客叫姚无痕,杀过三位皇子一位贵妃,他最终被车裂而死想着便是可惨可惨的,你若是有空闲了就念几句经文为他去些罪业灾痛,毕竟……你也是姚无痕的后代,做了和尚救人比杀人好些,最起码不担心自己死后会下地狱。” 和尚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当然听过前朝楚国的第一刺客姚无痕这个名字,楚哪怕已经灭了几百年,很多名字依然没有被磨灭。 “我们……” 主持眼神都恍惚着,脸上表情无比复杂。 “我们没什么关系,虽然我查来查去确定你就是姚无痕的后代,可几百年了你我骨子里的血怕也没几分相似,你专心做你的和尚普度众生,我专心做我的刺客……算是继承祖业,咱们家祖祖辈辈好像都没有一个善终的,你可别不得好死。” 主持道:“你还是不要再去做那些事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姚桃枝摆手阻止:“我劝你不做和尚你可会听?那么你又何必劝我别去杀人……好好念经,超度一下姚无痕,虽然死的那么久了怕是也从没有人超度过他。” 说完之后姚桃枝就出门而去,主持却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里只想着难道我祖上真是姚无痕? 他十二岁才进这寺庙,记得很清楚,未出家时确实姓姚。 姚桃枝走了没多久,一队纯黑色的骑兵护送着一辆纯黑色的马车在庙门口停下,黑骑往四周散开很快就把寺庙围了起来,寺庙规模不小,可但凡是容易逃离的地方都有黑骑堵着。 -- 第297页 还没有来得及洗澡更衣的韩唤枝觉得很不舒服,他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虽然当年为陛下出去做的第一件事他就不得不在一个极污秽的地方藏身十二个时辰才伏击杀人成功,所以想想他这样的人在那般环境下潜藏会比寻常人付出更大的毅力耐力。 进庙门,韩唤枝步伐并不快,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追的那个刺客应该已经走了,但他来却不仅仅是为了那个刺客。 大殿里,所有的香客都已经吓得离开,廷尉守着大门,韩唤枝站在金像前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合十颇虔诚的许了个愿:“希望你保佑我杀人永远都比我要杀的人杀人快。” 这话有些拗口,也不知道禅祖能不能听明白,听明白之后会不会一道天雷劈死他。 许了愿之后韩唤枝发现这大殿里连一把椅子都没有,一夜未眠觉得还是坐着舒服,于是自己动手把地上的蒲团摞起来,坐着摇摇晃晃,不过总比站着好。 主持在几个僧人的陪同下快步走出来,看到韩唤枝后微微俯身施礼:“见过大人。” 韩唤枝觉得这摇摇晃晃的很好玩,于是故意摇摇晃晃,主持便有一些不喜,大殿之中,这是不敬。 可来的人身上带着一股煞气,他仿佛在韩唤枝背后看到了一个恶魔的虚影,只是恍惚了一下,想着应该是不久之前那个奇怪的家伙说的那些奇怪的话确实把自己吓着了,所以精神都恍惚起来。 然而在某种意义上,大宁的官员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更像是恶魔。 韩唤枝发现地上有一滴血,于是把一个蒲团在血迹的位置放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后居然对着金像跪了下来,这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韩唤枝双手合十面朝金像微微低头,那一滴血的位置便对的准了。 他直起身子看向主持:“他许了什么愿?” 主持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若之前那人只是奇怪,那面前这个人就是可怕,他从骨子里都生出来一股寒意。 “什么……” 主持慌乱的说了两个字,却反而觉得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走了多久了?” 韩唤枝站起来往大殿后边看了看,注意到小门门口地上依稀还有一滴血。 “走了……半个时辰。” “我以为你会坚持一下的。” 韩唤枝有些无趣起来,再次把蒲团都摞起来坐好,打了打衣服上的尘土:“那个人并不重要,他走了半个时辰也没关系,就是走了几天也一样能找得到,我这次来是想问问主持,若是有些东西几年都找不到,好找吗?” 主持脸色瞬间煞白:“不……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韩唤枝淡淡的说道:“灭南越的时候大宁围困施恩城,那时候还叫紫御城对吧……虽然南越人投降的很快,但在施恩城之外还是有一些抵抗,死了不少人,也伤了不少人,我听闻这些伤者很多都被送进这庙里来救治,和尚真是善心普度……可是后来又来了一些人把受伤的南越士兵都带走了对吧,我想问主持的是……带走的是伤兵,可曾留下些什么?” 主持再次往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僧人搀扶着才站稳。 “带我去看看吧。” 韩唤枝站起来:“救人会有好报,别自己浪费了,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找得到庙又不会拔腿就跑,不过你那修来的福缘善报也就尽了,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枝一蓓 施恩城泰水巷子最里边那家刚搬来的时候街坊四邻都觉得有些奇怪,里边那宅子已经荒废了好几年,曾经是南越一位朝臣的家后来因为触怒了皇帝杨玉而被罢官,这人举家离开了施恩城后宅子就闲置下来,再后来也有人看过但都说不吉利始终人留下,直到南越灭国之后忽然就搬来了一家人,听口音也不是本地的。 来的那天这巷子里算是史无前例的热闹,马车七八辆停在巷子口进不来,至少有百余人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一口一口的大箱子抬进去还都盖着红布。 不过这宅子算不得大且破旧,若是有钱有势的人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住下? 新主人搬进来之后就很少抛头露面,每隔一段时间巷子口就会停下马车有锦衣之人过来拜访,后来人们猜测着这宅子的新主人怕是原来朝廷里的某一位大人物,灭国之后便失去了权势但毕竟家大业大,所以指不定从哪个恢弘大院里搬出来到这算是避一阵子。 大家都这样猜测所以也就不敢去打扰,搬过来这几年间也见到过院子里的人出去,可是几乎没有与人打过招呼,那一副清冷的样子瞧着便是贵人。 傍晚的时候一辆寻常的马车在巷子口停下来,坐在巷子口聊天的人看着马车上下来两个衣着光鲜的人往里走也已经不觉得奇怪,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这两个人到了巷子深处敲门,三长两短,可寻常百姓谁会在意这个。 一个身穿青衣的下人把院门打开,迅速的把人请了进去。 这宅子确实不大,可是如今却收拾的极雅致,前几年的时候彻底动工改造过一次,修建了假山荷池,花圃也极整齐,还建了一条曲折长廊,平越道多雨有这长廊便是雨天也能在院子里走走,非大户人家是建不起来的。 两个客人随着引领一直到了客厅,刚落座上茶没多久,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少妇从书房里缓步走出来,两个客人连忙站起来行礼,少妇随意的摆了摆手摇着腰肢到主位那边坐下。 -- 第298页 这女人看起来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好的若狐狸精一样,那腰肢细的仿佛力气大一点去摇晃就能给摇断了,偏偏还有令人咽口水的上围和下围,最主要的是她长的也好看,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会莫名其妙小腹发热的类型,只是她足够冷淡,所以气质又与面容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瞧着便更有味道。 少妇坐下来之后很自然的翘起腿,很少会有女子这样坐,在当下习俗制约中就显得放浪了些,可是那两个客人始终低着头仿佛怕极了会让少妇觉得他俩冒犯了自己。 “坐着说话吧。” 少妇端起茶杯吹了吹,这稍显老气的样子反而让她增加了几分成熟的妩媚。 “东主,事情有些不太好。” “嗯?” 少妇放下茶杯:“说吧。” 其中一个人站起来微微俯身回答:“夜里的时候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从道府衙门里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埋伏,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的杀手很强不过没成功,韩唤枝应该是伤到了那个杀手却被人跑了,于是廷尉府的人整夜都在追查,在后半夜的时候查到了福宁寺。” 少妇的脸色稍稍变了些:“继续。” 说话的这中年男人叫邱求,名字有些拗口,邱家是南越国有名的豪门世家,前后出过几位贵妃,但最有名的莫过于依然还在世的原南越国兵部尚书邱显,因为就是他带头打开城门投降的。 南越国还在的时候邱显可谓风光之极,杨玉最宠爱的贵妃是他妹妹,而国师阮柯是他的恩师,如此看来他是最不应该主张投降的那个,然而也是他带兵把杨玉困在皇城里,还亲手给恩师阮柯绑了绳索,最终连他妹妹被石元雄看中都是他亲自驾车送到石元雄军帐里的,这样一个男人把最不男人的事都做了。 邱显因此保了全家老小,后来又送了许多金银给石元雄想在地方上还能得个一官半职,奈何石元雄睡了他妹妹拿了他的银子最终拍拍屁股走人了,邱显什么都没捞到。 邱求是邱显的弟弟,曾是南越国禁军四位将军之一,灭国后也成了闲散人,不过因为都算是有功所以大宁皇帝下旨多多少少给了他们一些爵位却无实权,还勉强保留了个穿锦衣的资格。 在这少妇面前,原来身份很高的邱求却显得那么谦卑,其实连邱求都不是很清楚这个女人到底什么身份,只是知道他们要做的事在平越道都要请示这个女人才行。 少妇说了声继续,于是邱求压低声音说道:“后来确认过,那个杀手确实去了福宁寺,并且之前就在那借住了好几天给了福宁寺不少香火钱,受的伤还是福宁寺主持亲自给治疗的,应该就是他把韩唤枝引到了福宁寺,从现在来看韩唤枝之前对福宁寺没有丝毫怀疑。” 少妇像是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呢?” “那个杀手却已经提前跑了,韩唤枝派人搜查了福宁寺……” 少妇刚刚放松些许的神情又紧绷起来,沉默片刻后问:“查到了多少?” “全部。” 邱求嗓音有些发哑:“当初藏在福宁寺里的东西一样不差都给搜了出来,至少有七十万两银子还有一批兵器甲械,还有不少粮食,兵器藏进去之前都抹油封好了的,取出来就能用,不过上面原越国兵部监制的钢印都磨掉了,银子都是现钱,当初从南越国的库银搬出来重新烧融了铸成了银砖……” 少妇沉思片刻:“去处理吧。” 她再次把茶杯端起来:“当年参与了福宁寺那件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你们之外全都杀了就是,韩唤枝这个人就像是疯狗一样,鼻子太灵牙齿太尖咬人更狠,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话福宁寺里搜出来那么多东西也会让他起疑心,若是没有兵器甲械还好些,让主持咬着牙扛了就说是他前些年积攒下来的财产……” 邱求显然有些为难:“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初参与的人又多,一时之间处理起来可能不太容易。” “那就你们死好了。” 少妇放下茶杯语气平淡的说道:“你们叫我一声东主,可你们都知道真正的东主自然不是我,若是这件事把东主牵扯出来,你们会死在我前边,我会死在东主前边,我们都死了东主才能干净,所以你们若是不想死就尽量比韩唤枝的动作要快一些。”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脸色肃然道:“我们这就去,东主放心,三天之内必然把当初参与福宁寺那件事的人全都除掉。” 这个人叫朱琦,原南越国的禁军四位将军中的另外一个。 “两天。” 少妇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最多两天,事实上,我觉得福宁寺主持在韩唤枝手里连三个时辰都坚持不住就会把什么都招了,幸好当初的事都是分段分开做的,福宁寺那些人都只是知道搬运了一批东西进去,谁的要求他们并不知情,可是当年负责押运的那几个知情,在押运的那些人被韩唤枝一个一个翻出来之前,你们最好一息时间都别浪费。” “我们这就去。” 两个男人抱拳施礼转身要走,少妇沉默片刻后又说了一句:“你们若是没做好,我就只能请东主派人来,你们都清楚东主若是直接派人来那就证明你们没了存在的价值,你们不都是最喜欢说理想的吗,那就为了你们的理想变得狠一些,别让东主以为你们是废物。” -- 第299页 那两个人同时止步,显然脸上都有些怒意,对视了一眼后却谁都没有说些什么加快脚步离开。 等那两个人走了之后少妇的脸色却变得更难看起来,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发颤,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后她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什么,神情稍稍放轻松了些。 “幼蓓。” 随着她叫了一声,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从里屋快步出来:“先生叫我什么事?” 那两个男人称呼少妇为东主,这个少女称呼她为先生。 “北边应该是会派人来除掉韩唤枝的,可我信不过他们,你亲自去,你要记住韩唤枝这个人是个鬼见愁,当年扬泰票号上排名前二十中有十六个被他杀了,更让我怀疑的是,当年京畿道甲子营里有几个人对新皇登基不服气,这几个人后来都出了意外,有的说是暴病有的说是天灾,八成都是韩唤枝动的手……说到暗杀,韩唤枝才是最应该排在第一的那个,你小心些。” 少女嘴角微微一勾:“先生用了七年教我,七年学来的本事一样都没忘,而且先生说过女人杀人比男人杀人更容易成功,韩唤枝只要还是个男人,我就一定有办法杀了他,再厉害的男人也会有男人都有的通病。” “嗯,终究不要大意了。” 少妇站起来走到窗外看着又下起来的小雨有些失神:“我到这已经五六年了吧?” 幼蓓回答:“快七年了。” “那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 少妇看着那雨幕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七年来我只回去过四次,最长的一次是十一天,他把这边交给了我,于是我就把这边当成了家……可是,没有他的地方终究不是家,幼蓓……你一定不要出事,我们还要回北边去,还要好好的活更久更久,他答应过我要厮守余生,我答应过你要不离不弃。” 幼蓓不知道为什么先生忽然这样伤感起来,何止是伤感,甚至是有些惧意,她只是觉得先生有些过于小心和悲观了,韩唤枝真的有那么可怕的? 看着失望那满是担忧的侧颜,幼蓓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可别让自己如之前那两个男人一样让先生失望,七年了,先生在这守了七年了,只因为东主说撑过了这阵子总会有云开月明的时候,如今看起来韩唤枝就是那层云。 “先生,你去休息吧。” 幼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门口拿了一把漂亮的油纸伞撑开,回眸一笑:“我不在家的这几日,先生可要认真吃饭的,你胃口向来不好,若是再不吃就更瘦了。” 少妇忽然想喊一声你回来,却没有喊出口。 那少女已经撑着伞走出小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狗比人贵 施恩城里可没有廷尉府,所以从福宁寺里带回来的人全都在韩唤枝所住的园子里,不过幸好的是廷尉府的人不管在哪儿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本职,廷尉带不走刑具带不走衙门可本事都是随身的。 韩唤枝洗了澡换了衣服,困意开始席卷而来,可他不喜欢把今天的事放在明天去做,缓步走到正堂,手下人已经把福宁寺主持等人全都带了进来,南越国还在的时候僧人见陛下皆可不跪,可如今是大宁,他们也不再是单纯的僧人,而是罪犯。 廷尉府的人对待罪犯,从来都只有一种态度。 千办岳无敌面无表情的站在正堂门口,身上的黑色锦衣看起来稍显奇怪,有些不和谐的起伏,那是因为里面还有绷带,毕竟之前受的伤并不轻,韩唤枝本让他去休息可他只是不肯,那铁一般的汉子让人不得不多几分敬意。 主持本不想跪,奈何岳无敌一脚踹在腿弯,和尚也不得不跪。 “你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钱?” 岳无敌问。 主持笑起来,被迫跪下反而倔强起来:“福宁寺在南越已经存在两百年,两百年来积累下一些财产难道这也是什么不能解释的事?” “所以你福宁寺还有僧兵?” 岳无敌往外招了招手,两个廷尉抬着一口大箱子进来,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兵器。 主持摇头:“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或是你们硬塞进我寺里的东西也说不定,银子我认,这些东西我见都没有见过,如何能认?” 韩唤枝起身,不想听下去了,虽然只是两问两答不过片刻的时间而已,但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他摆了摆手,于是岳无敌笑起来,岳无敌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连开玩笑都不会又怎么会真的笑,他的笑是狞笑。 主持被岳无敌一把抓起来拉到了正堂外面,韩唤枝摆手:“把福宁寺的僧人都带过去看着。” 廷尉们涌进来把所有福宁寺的僧人都押了下去,韩唤枝起身看了看那箱子里的兵器,随手拿起来一把刀抽鞘仔细看了看,刀柄位置的印记已经被磨掉,这反而是一种旁证,若非正经军工工坊打造出来的兵器自然不会有什么印记,磨掉的只能是南越国兵部监制的制式兵器印记。 门外传来脚步声,平越道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从外面迈步进来,进门的时候正好听到偏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他驻足指了指那屋子:“去把房门和窗户都关上,声音怎么这么大。” 进了正堂叶景天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你手下人做事还是这般没顾忌。” -- 第300页 “有顾忌的是心中不正大。” 韩唤枝把刀扔回箱子里:“我为陛下做事,心中正大,便无顾忌。” “你没有我有。” 叶景天道:“抓了福宁寺的和尚已经有百姓闹起来,这么大的惨叫声若是在被外面的人听了去,你让我怎么办?” 韩唤枝摇头:“原来除了当官的,和尚的身份也如此敏感。” 叶景天:“你少装傻。” 韩唤枝坐下来有些疲倦的说道:“昨天前半夜我在叶开泰和你们打牌输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输吗?” “因为你牌技不行。” “你以前可见我输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动你们平越道的人了,提前输给你们一点钱,这样的话你们心里就不会那么不舒服,总是还有点安慰。” 叶景天瞪了他一眼:“动到哪儿?” 韩唤枝一本正经的说道:“就战兵将军以下吧,动谁就不一定了。” 叶景天:“战兵将军以下……也就勉强把我和大哥放过了对吧。” “叶开泰我自然是不会查的,他毕竟才来平越道不久,刚才我说战兵将军之下,含战兵将军。” 叶景天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去的茶水喷了,狠狠瞪了韩唤枝一眼:“这事你是不是着手太快了?虽然查的快些终究是有好处,可是先动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福宁寺,那些人未必不会有了防范。” “希望他们有防范。”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这些人在平越道悄默声的经营多年,犹如一只沉于水底的老龟,你不让它怕了它就缩在那不动,只有让老龟动起来才会看得更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暗处的那人现在就要着手去处理当年负责押运东西去福宁寺的那些人,这些人死干净了这条线也就断了。” 叶景天:“既然你想到了,为什么不比他们快些?” 韩唤枝看白痴一眼看了叶景天一眼:“带兵的人,果然单纯。” 叶景天被他气得几乎翻了白眼:“我只是看你还这么悠闲。” 韩唤枝朝着偏房那边努嘴:“不然为什么叫那么大声?我又不知道当年押运东西去福宁寺的人是谁……对了,我托你办的事你办了吗?” 叶景天往外看了一眼:“人来了。” 韩唤枝:“那好,你回吧,没你什么事了。” 叶景天:“卸磨杀驴的东西。” 韩唤枝撇嘴。 叶景天喝了口茶随即告辞,他走了之后沈冷迈步走进这正堂,看起来屋子里很宽敞就是不够明亮总觉得有些阴气,看到韩唤枝的时候变发现了这屋子里阴气的来源。 “见过大人。” 沈冷抱拳行礼。 韩唤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吧……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所以说的尽量直接些,你回答的也可以尽量直接些,前几日你被人伏击的时候我在不远处看着了,而昨夜里我也被袭击,而若我猜得没错袭击我的人那天也在看着你被人伏击。” 这话有些乱,但逻辑不乱。 沈冷沉思片刻:“所以要杀大人的人和要杀我的人,最起码有一路是目标一致的。” 韩唤枝觉得这样说话比较轻松,沈冷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希望你能做些事,先把这个人翻出来。” 沈冷皱眉,觉得韩唤枝那眉眼之间有些不怀好意。 “难道大人想让我做诱饵?” “把难道和想这三个字去掉,最好也不要用疑问的语气,肯定一些。” 沈冷:“为什么是我?要杀的也有大人你。” 韩唤枝认真的回答:“我的官稍微大一些。” 沈冷:“……” 韩唤枝问沈冷:“既然你想到了杀你与杀我的人最起码有一路目标一致,杀你也杀我,那么你猜猜人是从哪儿来的。” 沈冷:“猜对了有奖吗?又或者是猜对了的话大人去做诱饵?” 韩唤枝:“嗯,你不用猜了,继续说下面的事。” 沈冷:“……” 韩唤枝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我需要你做的自然些不要看起来那么刻意,你若是刻意了狐狸就会闻到诱饵的香味比较假,若是你不知道该在什么时机露出破绽,我给你指点一下……沈先生和沈茶颜就在施恩城里,如果他们两个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肯定会心急对不对?” 沈冷猛的站起来:“嗯?” 韩唤枝忽然发现屋子里寒气似乎更重了些,那个少年身上的寒气骤然压过了自己。 “果然是个傻的。” 他叹了口气,心说人真的不能有太多的感情牵绊,刚才那一刻沈冷表现出来的聪明让他都吃了一惊,此时此刻提到了沈先生和那个小姑娘立刻就变成了个白痴,心说难不成自己还会去害了那两个人? 他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沈冷摇头:“站着听,方便走。” 韩唤枝发现这个家伙白痴起来,真的是一等一的白痴,在韩唤枝心中白痴排行榜沈冷急速入榜,并且突飞猛进。 就在这时候两只手满是血的岳无敌从外面进来,看了韩唤枝一眼又看向沈冷欲言又止,韩唤枝点了点头:“说吧,他听一听也无所谓。” 岳无敌道:“问出来几个人,其中有四个就在施恩城里,一个在烟花巷,一个在长流街,还有两个人在那件事之后就离开了施恩城,最远的一个在高山县距离施恩城大概四百多里,若是要赶过去现在就得出发了。” -- 第301页 韩唤枝沉思片刻:“稍显分散了些,咱们的人手有些不够用,你们四个分成两队,各带六十黑骑去施恩城外的那两个的居所抓人,施恩城里的怕是有人已经被灭口,我去转转。” “大人一个人去?” 岳无敌想到那夜里的偷袭就忍不住担忧起来,那天夜里自己苦撑着撑到了都廷尉大人出刀的那一刻,然而却被那刺客逃了,岳无敌觉得难以置信,这天下还有人能在都廷尉大人的刀下逃生? 而且那刺客犹如鬼魅,若是都廷尉大人出了什么事,南下的这一百二十黑骑四个千办就都可以谢罪自裁了。 “这不是还有将军大人在?”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沈冷叹道:“大人要调用水师战兵得需要先去找庄雍将军协调,庄将军若是答应了的话,我自会带本部一旗水师战兵听后大人调遣,若是大人不知道水师大营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带路。” “从水师调兵这么麻烦的吗?” 韩唤枝道:“那便不调兵了,我以私人的身份请你陪我出去走一走。” 沈冷举头望天:“散步,半个时辰起价二十两银子,陪聊,二十两银子,做打手一百两银子,看打到什么地步,若是有特别的要求可以加价,一般打手一百两,气质打手二百两,真动手的打手五百两,狗腿子类打手……此业务暂时不承接。” 韩唤枝楞了一下,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冷,心说这些话这个家伙是怎么自然而然就说出来的? “大人请快些决定。” 沈冷一脸认真:“这属于私活儿,我接了还得瞒着庄将军,所以还要一些精神抚慰大概一百两银子也够了,对了我还有一条狗,若是大人要用我可以带来。” 韩唤枝虽然觉得荒唐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狗什么价?” 沈冷:“比人贵一倍。” “为何?” “狗……敢吃屎。”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引 韩唤枝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问了沈冷一句:“你是真的爱钱?” 沈冷点头:“真的。” “以你现在的俸禄来说也不算低了,大宁物华天宝四海咸服,比前朝楚时候官员俸禄提升足有一倍,以你正五品实职将军每年的俸银差不多有百两,以大宁现在的生活来说一斗米才不到五文钱,你的俸禄职田再加上各种朝廷发的东西足以过的很好,为什么还要那么爱钱?” 沈冷:“我只是单纯的很喜欢钱不行吗?尤其是给你做打手的话收入来的足够快足够高。” 韩唤枝也不知道沈冷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不过他却认真回答:“我的俸银比你高些,可也不过一年一百五十两左右,你认为我能拿得出来二百两请你做一天的狗腿子?” 沈冷也认真起来:“都说了狗腿子业务不开放,便是寻常打手也要二百两。” 韩唤枝问:“你爱钱,那你用钱的目的是什么?” 沈冷抬头望天:“泡妞!” “那么多钱,你打算泡多少个。” “一个。” 韩唤枝:“……”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四周都是人反而便没人会听到他们两个说些什么。 “大人找我出来,可不是听我说笑的。” 沈冷看了韩唤枝一眼:“不知道什么事,在大人手下人面前都不好说,非得要出来才能说。” 韩唤枝笑了笑,发现沈冷只要在不涉及到沈先生和那个小姑娘的时候都聪明的不像话,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查什么案子的,明面上,我要调查的是你和庄雍,所以我找你出来问些话谁也说不出什么。” 沈冷忽然间明白了。 “大人是多信不过这平越道地方上的人。” “没几个信得过。” 韩唤枝知道沈冷懂了他的意思,说话就越发放松下来。 沈冷确实懂了……明面上韩唤枝是来查他和庄雍的,纵然是敷衍也要走一遍过程,可是韩唤枝来了之后显然没打算真的怎么样,这和之前的预料一致,陛下本就希望白尚年死希望沐筱风死,所以韩唤枝只要不是想和陛下过不去就一定得和沈冷过得去。 可朝堂里地方上都知道韩唤枝是来查水师的,于是,沈冷和庄雍就成了最不可能与韩唤枝合作的人,沈冷又想到之前是平越道道丞叶景天亲自把他带到了韩唤枝的居所,这就是在给外界释放一个信号,由叶景天亲自把人送进韩唤枝手里,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会说叶景天在配合韩唤枝压着庄雍,那些人全看得清清楚楚,这样一来最起码有一点做的很像……韩唤枝和水师的关系并不好。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沈冷又不得不往更高层次的地方去想,那就是为什么。 韩唤枝到底要查什么,为什么连地方上的人都信不过,这可是刚刚打下来还没多久的平越道,派过来的都是陛下的心腹,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会把你关起来。” 韩唤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沈冷心里微微一震单依然表情平静。 “知道陛下为什么越来越喜欢用你们这些没根基的年轻人吗?” 不等沈冷回答韩唤枝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们纯粹,你们还没有牵扯到那巨大的利益旋涡里去,你们心中只有大宁只有陛下,用你们,陛下放心。” -- 第302页 他往四周看了看:“你和我走在这大街上,四周都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不敢靠近,却极想知道我和你说了些什么,还想杀了我杀了你,平越道这里看起来平顺安宁可实际上波涛汹涌都在暗处,既然和你谈到了就索性说的明白些,我怀疑有人利用大宁灭南越的这个时机,从南越国库里盗走了大量的钱财,不仅仅是国库,南越当初地方上的府库他们几乎都想插手进去,什么人才会如此疯狂才会需要如此庞大的一笔钱粮?” 沈冷后背一阵发寒,虽然他知道如裴亭山石元雄之流仗着巨大的军功和手握重兵而颇为张扬跋扈,可沈冷不认为他真的就敢对陛下动什么歹念,尤其是裴亭山,若没有他便没有如今的陛下……可是如果韩唤枝说的是真的,那么想造反的到底是谁? “你回去吧,不久之后我的人会去水师大营里拿人,你会被带回我住的那个地方。” 韩唤枝脚步停下:“就走到这,至于以后还需要你做什么,我会告诉你。” 沈冷没言语,沉默了一会儿后就朝着前方迈步而行。 韩唤枝看着沈冷的背影忽然间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可怕的,这个看起来耿直憨厚的少年居然心思那么深,他不知道陛下已经给了沈冷通闻盒,如果知道的话怕是会更加的震撼,毕竟通闻盒那么重要的事,叶流云知道也不会告诉他,不会告诉叶开泰和叶景天。 自始至终……沈冷都很平静,出乎预料的平静。 沈冷回到水师大营之后不久,一队道府衙门的亲卫就直接去了水师大营将沈冷带走,水师里立刻就炸了锅,庄雍亲自带人拦住了那队道府衙门的亲卫,结果也无可奈何。 沈冷被押上了一辆马车,虽然没有被带上锁铐却脱下了甲胄,这信号就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第一,廷尉府这次来了一百二十黑骑四个千办,人呢? 第二,叶开泰和庄雍同是陛下当初府里的家臣出身,叶开泰这样做是不是表明了他和庄雍的关系并不好? 所有人都在猜,猜的头疼。 平越道的场面一下子就变得乱了起来,水师南下还没有到海疆就被廷尉府拿下了一位正五品的将军,还是皇帝不久之前刚刚嘉奖过的青年表率,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马车里,沈冷坐在那一直都很沉默,他也在思考。 不久之后就又有一个消息传了出去,说是沈冷进了韩唤枝所在的那个园子后不久里边就传来一阵阵的哀嚎声,据说声音很大,惨烈的能撕破人的耳膜。 书房,韩唤枝觉得平越道这鬼气候热的能死人可这地方的人如此爱吃火锅真是难以理解,他和沈冷走的路线不一样,他是从西蜀道那边过来的,西蜀道的人对火锅的执迷已经很让人费解,毕竟那地方也热的要命,到了平越道温度上升了一个层次,能把西蜀道的人热迷糊了,火锅却依然那般兴盛,而且平越道这边吃的更杂什么都往锅里放,给他们一个西蜀道的人兴许也敢涮了…… 而面前这个家伙吃火锅吃的大汗淋漓却还是那般有滋有味,而且一边吃一边喊爽……爽在哪儿?那红油?那辣子?那烈酒? 叶景天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显得极满足,看了一眼韩唤枝:“你怎么不吃?” 韩唤枝:“肠胃不好。” 叶景天看了看韩唤枝的肚子,坐在一边的沈冷也看了看,这两个人的眼神都很有意思,沈冷的眼神里倒是有些单纯似乎关心的是胃肠,而叶景天的眼神看着也单纯但就是让人觉得他思考的是肛肠…… 叶景天的视线离开韩唤枝落在沈冷身上,沈冷连忙坐直了身子:“我是单纯的不饿。” “我本来是主张是慢慢来,可是他非要在你们水师南下海疆之前把事情理顺了,那就由着他……毕竟他在长安混的嘛,离陛下近。” 叶景天倒了一杯茶,吃饱喝足再配上一壶好茶,这便是享受。 “沈冷就委屈一下。” 他说。 沈冷看了看窗外偏房那边,惨叫声还很大,他微微叹息:“我倒是不委屈,偏房里那位辛苦了……” 偏房里是今日才抓来的人,一个怎么看都不入流的小角色,便是在南越国的时候这人也只是一个九品小官,大宁是七品制南越是九品制,九品官大概也就是相当于村长那么大。 此时是后半夜,距离沈冷被抓进来已经过了六个时辰,外界在传扬什么其实屋子里的人都清清楚楚,之所以传的那么凶叶景天就是推手之一。 “消息回来了。”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派出去的两路人,有一路整整一天没休息跑了四百余里结果到地方扑了个空,要抓的那人家里已经有人提前来过,而且来的不只是一批人,院子里的死尸有二十几具,飞鸽传书回来的消息就这么多,再多得等我的人明天到了之后再判断。” “不奇怪,你之前不是已经判断他们会动手了吗。” 叶景天道:“福宁寺的主持供述出来的晚了些,你们起步就比别人差了最少半天的时间。” 韩唤枝看了看沈冷:“接下来要看你的了,先把要杀你和我的人解决了,然后我才能踏踏实实的把平越道的事查清楚,按照你之前说的价格我会付给你佣金……走平越道酉字营将军大人的账就行了。” -- 第303页 叶景天:“……” 沈冷:“我有个要求。” 他看着韩唤枝认真的问道:“如果我帮你把事情做好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想杀我?是大学士的人还是白家的人,又或者根本就不是这两家的人……白家没这个胆子大学士没这么沉不住气,现在还敢动手的,是谁。” 韩唤枝看了看叶景天,发现叶景天也在看他,两个人同时扭头看别的地方,就是没人看沈冷。 而与此同时,后半夜的施恩城大街上已经极清净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几个黑影从房顶上停下来看了看街对面的客栈,而另外一边的也有几个人快速靠近,那客栈里没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前天倒是刚刚住进来一对父女,父亲像是个教书先生,闺女像个侠客。 一道道黑影聚集在客栈四周,若鬼魅一般。 本打算进客栈的姚桃枝往后退了退回到暗影里,连月光都洒不到的地方最好藏身,他看着那些人围过来忍不住想着,这地方真有意思,太他么的有意思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拦 姚桃枝和白小洛一样的地方在于,两个人要杀谁之前都会做很详尽的调查,能查到祖宗十八代就不查到十七代,不仅仅是要查这个人自身的东西,还要查社会地位人际关系以及种种其他。 姚桃枝和白小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白小洛在试探了沈冷之后还是不愿意去以那个姑娘为突破点,比如抓了她要挟沈冷之类的事他还不屑于去做,那是万不得已的手段,可姚桃枝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最有效的手段就无所谓高低贵贱,能成功就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在他看了有人伏击沈冷而沈冷做出的反应和准备之后,他决定立刻就去找那个姑娘下手。 可是有一点让姚桃枝和白小洛都有些奇怪,那就是他们查来查去并不能查出沈冷的祖宗十八代,别说十八代,两代往上都没有……能查到的不过是安阳郡鱼鳞镇里一个身世凄苦的少年而已,养父是个刻薄的男人待他极差,后来养父不知道怎么失踪了,养母仗着家底殷厚过的还算可以,依然撑着那个绸缎铺子。 每一个寻常人都有迹可循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是谁觉得自己再平凡但最起码来路很清晰,来路不清晰的自然不是寻常人。 所以姚桃枝思考过,要么沈冷就真的只是一个被捡来的孤儿,亲生父母自然无迹可寻,要么……沈冷或许大有来历。 但不管来历如何这并不妨碍姚桃枝要杀沈冷的心思,因为价钱足够高。 他缩在暗影里看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杀手逐渐靠近客栈,忽然生出来一种喜悦……一种看到了希望的喜悦,所以他决定继续藏着,这种喜悦叫唾手可得。 距离客栈大概几十米外的一座房屋屋顶上,白小洛站在那举着千里眼往前看,夜虽然很深可月光还好所以依稀能看到那些客栈附近的身影,于是他也好奇起来,到底是谁在和自己争沈冷的人头。 所以他也决定继续藏着,可他却没有什么喜悦,目标最终死亡难道还不足够好吗?对于白小洛来说当然不是足够好,足够好是他以正大光明的手段击败沈冷。 就在这时候厮杀突然间出现了,从客栈里出来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家伙,当那些人一出现的时候所有的阴谋诡计似乎都被昭显在白日之下,哪怕这是深夜。 那些杀手可能是见到廷尉府的人一开始就怯了,接触没多久就开始后撤,而廷尉府的人咬的很紧,朝着四面八方追了出去。 姚桃枝看着这一幕觉得更有意思了,他发现韩唤枝这个人确实值那么高的价格,甚至更高,于是他想着若是杀了韩唤枝后是不是该去找哪位本应母仪天下的女人再加一些钱。 他没动,廷尉府的人追出去越来越远,客栈里开始逐渐亮起来灯,看来那些住客都已经被惊醒,这就失去了刺杀的最好时机。 然而姚桃枝看来,这是最好的时机。 就在他准备进客栈的时候,忽然几个黑影动作迅速的从屋顶上掠进了客栈,没多久客栈里便传来一阵打斗声,持续的时间很短暂,那几个进去的黑影肩膀上扛着两个人冲了出来,在冲出窗口的那一瞬间,姚桃枝清楚的看到了其中一个被擒住的人便是那个女孩子,那身衣服很明显。 几个黑影身法很快也很轻,若鬼魅一样朝着大街尽头处离开。 姚桃枝嘴里骂了一句,从暗影里出来朝着那边追了过去,那几个人身法再快他也不担心自己跟不上,若他不是身法更快更灵活的话,又怎么可能避得开韩唤枝那一刀。 远处屋顶上白小洛放下千里眼眉头微皱,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好奇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沉默片刻之后也带人追了上去。 施恩城里有一座皇宫,在南越国被灭之后皇宫自然也就不能再称之为皇宫,原本宫里的那些太监和宫女早就已经被遣散,如今这庞大的建筑群中只是一些被派遣于此的大宁战兵驻守,不过人并不是很多,毕竟这地方谁敢随随便便乱闯。 那几个黑影扛着两个人快速的从皇宫后面院墙翻了进去,姚桃枝追到这之后稍稍等了片刻,然后也翻墙进了院子。 皇宫后院便是御花园,地方极大,穿过御花园是后宫诸位贵人们饮食起居之所,平日里这些地方多半都出现在某些胆大妄为的香艳故事里,这些故事不管怎么情节跌宕但大部分都有一点相同……皇帝头顶一片绿。 -- 第304页 姚桃枝进了御花园之后就借着树木花草隐藏自己的行迹,看着那几个人快速的进了一片院落之中,他本能的停下来,警告自己不可再靠近,毕竟这里有战兵驻守,然而几息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他轻飘飘上了一棵树,那几个黑衣人已经进了屋子,很快里面就亮起灯火。 其中一个黑衣人打量了一下抓来的两个人,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后压低声音说道:“写一张纸条就说这两个人在我们手里,去韩唤枝住的苏宅把纸条扔进去,韩唤枝自然不在意这两个人的生死,但那个沈冷一定会在意……我才不信沈冷被韩唤枝带走会被严刑拷打,不过是做的假象而已,要想戳破这假象这一张纸条就足够,纸条进去,沈冷必然会炸了,只要他敢从苏宅里出来就半路杀了他。” 另外一人道:“韩唤枝把沈冷带走多半是为了保护毕竟那是皇帝在乎的人,说是南下查沈冷和庄雍的还不是为了保护起来,一旦沈冷得到了消息必然出来,韩唤枝也会出来,廷尉府带来了一百多人,咱们的人手怕是不够用。” “哪里还有一百多人,廷尉府的人回来了一半都不到全在客栈里了,被咱们的人引走,另一多半在几百里外根本赶不回来,能来的只有韩唤枝和沈冷两个人。” 为首的那人吩咐道:“你们留在此处守着这两个人,我已经安排了其他人在半路截杀,不许出错。” “是!” 那些人应了一声,看起来成竹在胸。 为首那人又交代了几句什么随即离开,留下大概五六个人守着这屋子,姚桃枝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上离开的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不远处的墙角白小洛看着人陆续离开,转身看向身后的手下:“去把那两个人抢过来。” 吩咐完之后他也离开了皇宫,这夜色里真是精彩。 半个时辰之后,苏宅的大门忽然之间被人拉开,沈冷犹如一头发了疯的猎豹一样冲了出来,紧随其后的便是韩唤枝……两个人表情都不是装的,因为这本就不是韩唤枝的安排。 韩唤枝确实是想用沈茶颜和沈先生把那些人引出来,可根本就还没有去布置,昨日派出去的抓人的廷尉回来的那一半全都安排在客栈,结果还是出了事。 沈冷很快,能有多快就多快。 韩唤枝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往前跑几次想提醒他不要这么心急,可几次张嘴都最终忍住了,他很清楚那两个人在沈冷心中的分量,自己再提醒也没有什么意义。 大街上很冷清只有两个人疾掠而过的声音,前边十字路口左边那家四层高的木楼是摘星楼,施恩城里最贵的酒楼之一,右边最显眼的那建筑是诚泰戏院规模比摘星楼还要大一倍有余,平越道的人爱听曲儿是出了名的,每日下午的时候戏院里都是人满为患。 沈冷冲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猛然停住,这平越道的气候如此闷热便是晚上也没几分凉爽,可在这,沈冷却感觉到了一股一股的寒气。 他和韩唤枝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从四面都有人过来,那些黑衣人丝毫也不遮掩自己,因为他们的人数足够多。 “你走。” 韩唤枝将披风摘下来扔在地上,右手按住了长刀的刀柄。 “我会为你挡住。” 韩唤枝一共只说了这八个字……你走,我会为你挡住。 然后沈冷真的加速冲了出去,在沈冷一动的同时四面过来的人也开始加速,好像潮水一样往十字路口中心汹涌而来,握刀的韩唤枝不动如山,月色下那张脸上表情依然平静,这月下的刀客仿若一道挡在千军万马之前的城关,雄关犹在,便谁也不好过去。 姚桃枝蹲在一棵树上看着沈冷冲向前方于是嘴角勾了起来,这笔银子终究还是他的。 沈冷在大街上狂奔向前,姚桃枝在一侧的屋顶上若青烟追逐,两个人的速度都很快,一个是大步流星一个是缥缈如烟,很快战场就被这两个人甩在身后,韩唤枝那般身份地位的人似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反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水师小子。 啪的一声。 沈冷突然抽刀挡了一下,一支很短的弩箭被他一刀劈开,这夜里这反应足以让人敬畏,而姚桃枝对沈冷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端正起来。 落地的姚桃枝挡在沈冷身前,相对来说他比沈冷矮了至少半个头,况且他头发还没了所以显得更矮,月色下的杀手头顶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像是一只扭曲的大蜈蚣趴在那一动不动,却是伺机而动。 沈冷握着他的黑线刀一言不发便一刀斩落,姚桃枝本想说几句什么被被硬生生的压了回去,他突然出手,两只手上都套着铁爪……专门为了应付沈冷的刀而准备的铁爪。 他查不出来沈冷的祖宗十八代,但最起码还能查得出来沈冷有一把可怕的刀。 第一百六十六章 是朋友 沈冷的刀落,姚桃枝不躲不闪而是举起双手,他的两只手上都有铁爪,为了对付沈冷的刀而专门寻来的短兵器,这东西短的很却有妙用,在接住刀的一瞬间他两只手往左右一拉铁爪相扣随即锁死了那把足够沉重的黑线刀。 “嘿嘿。” 姚桃枝笑了笑,那笑容真的很难看。 沈冷一脚踹出去,姚桃枝的腰以诡异的柔韧度往一侧避开,那感觉就好像一根面条似的可以弯出来一个半圆,沈冷一脚蹬空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动,而姚桃枝的膝盖则重重的撞向沈冷的小腹。 -- 第305页 砰地一声,沈冷中招向后急退,而却退不出去多远,只要他的手不松开黑线刀他就始终被缠着。 姚桃枝一击得手笑容更加畅然,他这样的人只要一击得手其实往往就够了。 他不但双手上有铁爪,右腿膝盖位置还穿了一个很奇特的护膝,护膝打造的很精细不影响移动,在屈膝往前顶的时候就会刺出来一把匕首,匕首不是很长只有寸许,毕竟再长些的话就容易伤了自己且不好收回去。 这一击足以撕开沈冷的小腹,若不出意外的话肠子已经开始往外挤了。 然而没有。 姚桃枝皱眉。 他没有看到自己预想之中的画面,沈冷的小腹上逐渐有血迹渗透出来,黑衣月色下血迹不明显可姚桃枝闻到了血腥味,既然那一刀是中了的为什么肠子不肯出来? “调皮。” 他忽然间反应过来,沈冷的身上一定有一件软甲。 他两只手加大锁死的力量往下一压,沈冷的右手就被压了下来,姚桃枝的膝盖再次往上抬那匕首弹出直奔沈冷的右臂,身上有软甲但胳膊上一定没有,若废了这条善发力的右臂沈冷还可怕吗? 沈冷的左手迅速的推出去在姚桃枝的腿上拨了一下,膝盖向上随即偏离,匕首划着沈冷的右臂擦过去,衣服被切开一条足够长的口子。 沈冷的左臂弯曲手肘重重的撞击在姚桃枝的下巴上,这一击足够凶猛以至于姚桃枝的身子都往上飘了飘,他的两只手依然锁着沈冷的右手长刀,在这一刻沈冷终于还是把黑线刀松开,一拳打向姚桃枝的咽喉。 姚桃枝双手锁着的黑线刀转过刀尖往下一刺,沈冷就不得不收拳。 铁爪松开往后甩出去,那把黑线刀便飞出去很远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开始认真了噢。” 姚桃枝两手连环横扫,铁爪上的寒芒在月色下显得更为凛冽,沈冷不断后撤,铁爪的爪尖就在他脖子前边一下一下的扫过去,若沈冷状若猎豹般刚硬凶猛,姚桃枝就是狐狸,蛇,鹰,是很多种擅长出其不意击杀目标的东西结合在一起的变态。 沈冷向后退了几步上半身尽量往后仰着才能避开那利爪的连环攻击,可就在这一刻姚桃枝腾空而起,双脚在沈冷胸膛上接连踢中至少四次,在这般短的时间内连环四脚有多强? 沈冷向后方翻出去,双手往后撑住地面然后迅速侧身翻转避开那铁爪的往下一插。 刺客这是江湖打法,和沈冷平日里应对的完全不一样。 军人的打法永远都是那么大开大合,不管是大宁的军人还是别国的军人大多一样,可这种江湖杀手他们没有什么套路可言,他们出手只是为了杀人,什么方式才不会去在乎。 那俩只铁爪戳在地上,青石板上都被戳出来火星。 沈冷右臂撑着地面往一侧翻出去,在身子转动的同时右脚狠狠的踢在姚桃枝的肩膀上,于是那爪子在地上划出来的火星更长更璀璨,姚桃枝被这一脚踢出去一米多远,火星便划了一米多长。 “年纪轻轻有这样的本事了不起了,若再过几年我还真杀不了你。” 姚桃枝站起来看了看铁爪:“可现在你的终究是不行。” 他脚下一点往前疾冲,沈冷一拳照着他的面门砸过来,两个人对面而来速度叠加就更快,这一拳转瞬就到了姚桃枝面前,可他的脑袋却诡异的偏向一侧铁爪在沈冷的胸口上刺了下去,一阵极刺耳的声音响起,就连软甲都被铁爪撕开了一条口子。 再多一息沈冷的胸口可能就会被划破,可沈冷的右腿膝盖也已经顶了起来,正中姚桃枝的裆下…… 这自然不是军中的功夫,也不是沈先生教的功夫,更不是楚剑怜教的功夫,是沈冷在鱼鳞镇的时候和那些想欺负他的孩子们打架的时候自然而然掌握的技能,有些不光明,可小孩子打架哪里有什么光明可言。 这一下太重,姚桃枝向后跳出去落地了还继续跳,原地还转了一圈。 沈冷加速向前一脚侧踢直奔姚桃枝脖子,姚桃枝将两条胳膊抬起来挡在脖子一侧,这一击撞在胳膊上,胳膊撞在姚桃枝自己的脸上,整个人横着飘了出去。 懊恼,特别懊恼。 姚桃枝觉得自己如此端正的杀一个人却这么久还没有杀死实在不像话,对方又不是韩唤枝有那般可怕的一刀,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而已,居然能坚持了这么久,即便是因为那件软甲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最主要的是,他看得出来沈冷的心思并没有完全在他身上,因为沈冷急着走。 “来不及了的。” 姚桃枝终于觉得有些事值得开心:“就算你赶过去那两个人也已经死了,你也会死。” 沈冷知道没时间多耽搁,可是对手太难缠。 他两只手交叉抓住衣袖往下一撕,衣袖断裂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沙袋,比在安阳郡的时候沙袋的数量多了一倍,沙袋连在一起被他扯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姚桃枝眼睛骤然睁大,心说这是什么鬼? 沈冷一拳砸过来,姚桃枝以铁爪封住身前,可是沈冷的这一圈是虚招,左拳从下往上绕过了铁爪的封锁砸在姚桃枝的小腹上,快……是真的快。 姚桃枝被打的往上飘起来,沈冷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往下狠狠一拉,姚桃枝下坠的时候双手铁爪横扫出去划开了沈冷的衣服也划开了软甲,沈冷小腹上被切出来几道血痕,若非他及时收腹就会被开膛破肚…… -- 第306页 避开之后沈冷一拳打在姚桃枝的头顶,这一拳正砸在那伤口上,直接爆开了一股血。 姚桃枝疼的一声闷哼,两只手撑着地面然后侧翻出去避开沈冷落下的一脚,这一脚落地犹如雷声炸起,踩到后背脊椎或许会断个七八节。 颇狼狈的站起来后姚桃枝已经动了真怒,沈冷却已经往前冲了出去,就在这时候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男人落在沈冷身前,长发披散,脸上带着一张银狐脸的假面。 他先是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姚桃枝:“滚。” 姚桃枝哼了一声:“想截胡?” 那白衣剑客左手握剑,剑在背后,哪怕是在月色下这人显得太潇洒太飘逸,月下如谪仙。 姚桃枝最讨厌这样的人,理都不理,直接朝着沈冷冲了过去,可他才动那一剑就到了他面前,姚桃枝双手铁爪封住面门,可在铁爪扣合之前剑尖已经刺进来,白衣剑客手腕一扭剑转了半圈,咔的一声竟是将铁爪绞断,几个崩掉的爪尖落地发出极清脆的声音。 剑非凡品。 姚桃枝显然楞了一下,那一剑快的有些超乎想象,但最主要的是那把剑真的很硬很硬。 他摸不准这个人是来杀沈冷还是救沈冷的,那一句滚字虽然已经表明了些什么,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肯定的东西,处处都是千回百转。 白衣剑客再也没多看一眼姚桃枝,在他看来那是一个丑陋之极的人,多看一眼也影响心情。 剑尖转向沈冷:“去捡你的刀。” 不等沈冷说话姚桃枝已经受不了,他没见过狂妄的人没见过如此狂妄的人,自己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打掉了沈冷的刀对方却让沈冷去捡回来。 “你如果也是来杀他的就别浪费时间,反正只要他死了我就有银子拿,你给他捡刀的时间,他的帮手就可能会在这时候出现。” “他捡刀也好,不捡也好,只一剑就够了,会很快。” 白衣剑客淡淡的对姚桃枝说道:“我杀你,也只需一剑。” 偏偏就在此刻变故又出,砰砰砰的几声之后,几具尸体被仍在地上距离三个人都不远,白衣剑客看了看那几具尸体后转身就走,哪里还有刚才的张扬,然而他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能走掉。 四个人从高处落下,正方形站位将白衣剑客封住,一样的白衣如雪看起来仿若出自同一家,一个背黑色流苏剑穗长剑,一个背长短双刀,一个双手扣着飞镖,一个右手拎着跟铁钎嘴里叼着根毛毛草,吊儿郎当。 四个人围的很严实,如同封印。 从四周有很多身穿黑色锦衣的人冲出来封住四面,之前围攻韩唤枝的人也根本就是做样子罢了,此时此刻遍布四周院墙屋顶,韩唤枝缓步走过来那刀上干净的很。 他看了一眼叼着毛毛草的黑眼微微皱眉:“你们流云会的手真的伸得很长。” 黑眼耸了耸肩膀:“沈冷是我们流云会的朋友。” 不远处停下来一辆白色的马车,马车的车窗开着,里面有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低着头看书,车厢里点着烛火很明亮,他的注意力也似乎都在书册上,他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叫沈小松一个叫沈茶颜。 第一百六十七章 真假 沈冷看到了马车也看到了头都伸到了窗外的茶爷,那张脸在月色下显得很白,她很着急,可是沈冷觉得即便这个样子的茶爷也是那么好看。 韩唤枝想去看叶流云,奈何茶爷都快从窗口爬出来了哪里看得到马车里的其他人。 茶爷是真的在往外爬,从窗口看出去看到沈冷的那一刻她就在往外爬了,叶流云的视线终于从书册上离开,伸手把车门拉了一下:“有门。” 茶爷哦了一声,把已经钻出去的半截身子收回来冲出车门。 沈先生有些尴尬,自家孩子在外人面前把比较蠢的一面暴露出来还真是让人难为情,沈冷在得知茶爷和沈先生可能有危险的时候就会变得发傻,茶爷若是知道了沈冷有危险可能傻的速度更快些,若这两个小家伙知道自己有了危险,谁会傻的更快? “你干嘛笑!” 沈先生有些恼火的问。 叶流云:“哪有?” “你嘴角勾上去了!” “哦……那就当我在笑吧。” 他把手里的书册放下来看着沈先生认真的问:“你教导这两个孩子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管管他俩?同为你的孩子却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不觉得有些别扭?” 沈先生:“我为什么要管管,青梅竹马这是多美好的事,他们乐意,别人能管的着?” 叶流云想了想:“那你想过没有,你是公公还是岳父?” 沈先生已经被这个问题烦恼过无数次,叶流云这个家伙又提起来顿时更加恼火起来:“你别管我的事,我只问你,你突然插手进来到底怎么想的。” 叶流云淡淡的说道:“这些当官的一个个做事都不爽利,官做的越大什么事就都开始变得谨慎起来前怕狼后怕虎,我们这些不入流的江湖客做事比较简单,哪里会有那么多顾忌,你问我怎么想……沈冷和我不熟,在长安城里见过一面也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江湖义气真的很重,适合在我流云会做事而不是军中,除此之外便也没别的想法,至于现在,难道你看不懂我只不过想还你个人情。” 沈先生道:“你还我什么人情?” -- 第307页 “我手下的人,大部分都是按照先生当初培训人的法子教出来的,当年先生在王府里做的一切陛下都没有忘记,而我只是一个恰好在这个位置的人继承了先生当初的心血。” 他用了继承这两个字。 沈先生嗤之以鼻:“那般无用的东西都送给你也不用说谢谢,噢……如果你偏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话也就不用这么劳心费力,直接给钱多好?” 叶流云:“……”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青松道人? 原来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的确实会改变本性,更何况这些年也许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好,钱对于叶流云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而想到沈先生这些年东奔西走还缺钱,变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 “你想要多少钱?” “要?” 沈先生冷哼:“你当是打发要饭的我是在跟你要钱?” 叶流云顿时心里一阵惭愧,青松道人当年那是何等雅致随性的一个人,陛下也不止一次说过青松的行事若高山流水,看似放浪不羁但最贴近自然大道,想想看陛下看人那么准,自己这句你要多少钱真的是很唐突很冒昧,甚至有些看不起人的意思。 他正想着如何道歉,沈先生一本正经的说道:“钱不钱我真的不在乎,送套房子吧,沈冷和茶儿早晚都是要住进长安城里的。” “好……” 叶流云心中感慨了一句,不过长安城一套房子他还是送得起。 “装修,家具,装饰,你一并包了吧。” “好……” 沈先生觉得自己真棒,楚剑怜送了几套房子但谁还嫌房子多,叶流云再送一套的话还包装修真是美滋滋,以后若是冷子在军中朝中不能为官了,那就靠卖卖房子也能过的极舒服,这么一想要是以后指望着靠卖房为生那么接下来该去找谁多要一些?三五套终究是不够的…… 于是他看向窗外的韩唤枝。 叶流云:“咳咳……他很穷。” 沈先生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白衣剑客被流云会四个人围住,银狐脸面具后面的表情自然看不到,可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波澜,似乎这铁桶一样的四个人合围他并不如何担心。 “你欠我一次。” 他看向沈冷:“这次不能杀你便算是你欠我一次,以后记得还。”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上的衣服忽然炸开了,四分五裂,衣服之中有一些极柔韧的如软剑一般的东西弹出去,切开了衣服后斩向流云会的四个人,四人看似吊儿郎当但始终戒备,变故突生,四个人立刻做出反应可被围着的那个人已经冲天而起。 半空之中的白衣剑客将手里的长剑掷出去,剑上居然也有一条很细很细的就和沈冷刀鞘里那条银丝差不多的东西,剑刺在摘星楼的楼顶木角上,他便如仙人飞渡一样荡了出去,许多人朝着那边围攻弩箭如雨,而那人转到了摘星楼后边长剑再一次甩出去钉在对面的诚泰戏院的房顶上,人再次悠荡过去,很快就消失无踪。 姚桃枝举头看着那人如灵猿般走了,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怎么没想到过这一招? 他没有想到,所以现在只能是他自己来面对那么多人。 被白衣人走了,黑眼他们四个已经足够恼火,当然不会再让姚桃枝走了,四个人再次围住,四周更多的人已经把连弩举起来也瞄准好,随时都能一阵点射将那个丑陋的家伙乱箭射死。 “真无趣啊。” 姚桃枝居然在地上坐下来喘了口气,喘息着看向那个自己没能杀了的少年,此时此刻那姑娘就站在少年身边,他忽然觉得两个人这么般配,想着原来男欢女爱并不是一个贬义词,挺美好,禅宗说男欢女爱是原罪,看来有些胡扯了…… “这么多人算计来算计去,一位廷尉府的都廷尉大人一位是流云会的东主动用了这么多人,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想抓的是刚才走了的那个人吧,而非是我……运气这种东西,真难说。” 他喘息了几声看向韩唤枝:“现在要求和你公平一战会不会让你觉得比较白痴。” 韩唤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一直觉得杀手不该有名,现在忽然间懂了先祖在临死之前为什么那么得意,比如现在的我若是死了这天下连我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真可怜。” 他撑着双臂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幸好我现在是姚桃枝,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前朝楚国的时候有个人姚无痕,是我祖上。” 姚桃枝遗憾的说道:“可惜我没有他那么大的名气,算算看姚桃枝杀的人似乎也没有皇子贵妃那么尊贵,不过好歹有一位大学士,还有另一位内阁高官也是姚桃枝杀的,时间已经有些久了……你们都应该知道是什么时候。” 十几年前,先帝李承远初登大宝,内阁之中是有三位大学士的,沐昭桐是其中之一……忽然有一天其中一位和沐昭桐政见不合的大学士不知道怎么就自缢在家中,留了一封遗书说是有负皇恩,到底如何有负就谁也不知道了。 另一位内阁官员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惊了马,马车撞在路边的树上车厢碎了一地,这位大人的头巧不巧的就撞在树上直接撞死。 于是另一位大学士就很识趣的告老还乡,李承远又怎么能不倚重沐昭桐? -- 第308页 这事,终于有了答案。 姚桃枝道:“不知道我说这些会不会让我的名气大起来,若是不能的话那就只好如刚才那位一样在你们这么多人的围攻下依然杀出去,江湖上便会有我的传说。” 他往四周看了看,忽然仰天高呼一声:“姚桃枝,要出名啊。” 喊完向前疾冲直奔沈冷。 四周弩箭齐射,这么多人这么多箭这么密集,姚桃枝又不是大罗金仙哪里能够全都避开,他只冲了四五步身上便中了许多箭,身子撑不住跪了下去,抬起头看向天空高处说了一声一定要出名啊。 人死了,如何才能出名?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大步过去蹲在姚桃枝身边仔细看了看,那光头上的刀痕还在,之前被沈冷打了一拳伤口崩开所以血糊糊的看着更丑,他取了一块白布出来在那颗光头上用力擦了擦,在刀痕四周居然有几个小坑,像是戒疤。 苏园。 被打的很惨的福宁寺主持算计了一下时间韩唤枝已经出去的足够久,知道事情大概已经败了,于是长叹一声,他头顶始终带着的僧帽被他甩下来,那头顶上有一道伤疤,好像趴在那一条大蜈蚣似的很恶心。 他自言自语的说着:“给你机会让你走,让你长命百岁……你却偏偏去做了我要去做的事,姚家的人难不成骨子里都这么叛逆疯狂?” 他知道自己理论上还有机会,如果那个假的他没被发现的话他杀韩唤枝的机会非常大,他被打的遍体鳞伤,还是个和尚,谁会想到他才是姚桃枝?下一次韩唤枝提审他的时候,他有把握一击必杀,整个计划很周密奈何另外一个太傻,让他功亏一篑。 自己只是让他在外面假装自己让人感觉到杀手的存在而已,何必真的去拼命?长命百岁不好吗? 他想过很多种失败的原因,没想到会因为是有人愚蠢,明明都是姚无痕的后代怎么就相差这么大? 他手腕缩了缩从绳索里退出来,解开身上的绳索,又轻易的打开了枷锁,一身是血却施施然的走出刑房,看了看外面守着的那几个脸色惊诧的廷尉,说了一声再见。 韩唤枝回到苏园的时候院子里有几具尸体,死的是廷尉黑骑,脑袋全都被切了下来挂在正房门口摇摇摆摆,屋子里院墙上写了几个血字……下次不收钱也要杀你。 这句话下边留了个名字……姚桃枝。 第一百六十八章 都是谁? 劳师动众而一无所获终究会有几分沮丧,哪怕是如叶流云韩唤枝这样的人也不会真的没了七情六欲,沮丧之余勉强劝慰自己几句终究这不是还多了解了对手几分,然而真的了解了几分? 韩唤枝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是第一次他被人耍了,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失去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感觉让他心中难以平静,从离开留王府到成为廷尉府都廷尉,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他想做成的事无不做成,所以便有些骄傲,果然越骄傲的人受了打击就越沉重些。 姚桃枝。 相对于那个现在还不知道身份的白衣剑客,姚桃枝让韩唤枝记住的更多。 毫无疑问去福宁寺的时候主持和尚就已经是姚桃枝了,他居然能把自己身为杀手的气息完美的隐匿起来,哪怕面对是韩唤枝这样的人他依然不露丝毫破绽,当然最主要的是韩唤枝之前并不认识这位主持,他带去的人也一样不认识,先入为主的以为穿着那身僧衣的便一定是那个人。 这便是利用了人们的惯性思维,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姚桃枝在那个时候真的压住了自己想杀韩唤枝的心念,只有真的一丝想法都没有才能让他不被识破,一个杀手把杀心都能藏的那么深,想想就知道有多恐怖。 他还能忍,岳无敌把他打的那般惨他都没有暴露,而是继续伪装着,或许在那段时间姚桃枝一直都在心里欺骗自己……我就是福宁寺主持,先骗了自己,所以骗了所有人。 到现在已经不难想出姚桃枝的计划,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说服福宁寺的主持和他互换了身份,福宁寺主持出去迷惑别人,让别人确信这个杀手还在外面游荡……只是,姚桃枝都不会料到主持会沉不住气,会对沈冷出手,相对来说沈冷并不是他第一目标,韩唤枝才是。 杀了韩唤枝,便是大宁第一杀手,他当然不求名,他求的是一种成就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韩唤枝第二次提审他的时候他会果断出手。 韩唤枝扪心自问,那个时候自己真的还会对一个已经快被打残了的人且还是个和尚抱有戒心吗? 失败感令人难过。 说起来,这次是真的败了,哪怕杀死了一个福宁寺的主持又能如何?那本就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若非查到了那批物资的话那样的人会一直默默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谁也看不破。 暴露了啊……流云会暴露了,沈冷他们暴露了,韩唤枝暴露了,所有的计划都必须推翻,敌人已经把他们的所有底牌几乎看的清清楚楚。 沈冷坐在苏园里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忽然觉得好累,他以为的从军生涯最难熬的莫过于战场厮杀,然而走到今时今日才确定最难熬的战场不在战场,而在身后。 茶爷安安静静的坐在他身边只是陪着他,没有劝什么甚至没有说话,只是手不曾离开过他的手。 -- 第309页 “饿不饿?” 沈冷忽然问。 茶爷笑起来,那初升阳光洒着的脸上如此青春水嫩,便是一夜未眠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但依然那么好看,哪里都好看,沈冷觉得自己真是幸福的连自己都嫉妒自己。 “吃什么?” 她问。 沈冷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茶爷顿时脸红起来,然后把沈冷的脑袋压在自己怀里一顿乱肉,沈冷的脸贴着茶爷的胸脯,发现茶爷不但真好看而且真的好香。 沈先生带着几分倦意从韩唤枝的书房里出来,看得出来他们几个从回来之后这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就没有停止过思考,最终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始至终他们都看不起对手,韩唤枝自视甚高叶流云何尝不是?他们又怎么会认为自己会比不过一个江湖杀手。 从态度上,已经输了。 “咳咳……” 沈先生咳嗽了几声,茶爷和沈冷连忙坐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个看起来蠢萌蠢萌一个看起来蠢…… “咱们要回去了吗?” 茶爷问。 沈先生挨着他俩坐下来,也不理会花台上的露水。 “暂时不能回去了,我已经让韩唤枝派人把喵儿带过来,其实昨夜里咱们最大的漏洞就是喵儿,幸好敌人也不知道咱们的狗有多厉害,他们甚至没有在意一条狗,若是在意的话当夜里流云会的人假扮刺客进入客栈的时候狗没叫,就已经暴露了。” 沈先生道:“咱们以后就住在这苏园里,再住客栈的话会很危险,姚桃枝已经很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个年轻人……那个家伙更冷静更沉稳,似乎已经把一件事可能发生的所有结果都猜到了,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怕……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可怕。” 他看向沈冷:“比你也不差的一个年轻人你应该印象很深,想到了什么吗?” 沈冷耸了耸肩膀:“自始至终我都是知道情况最少的那个,所以没什么能想到的。” 沈先生知道沈冷想知道什么,可就是不肯说,也不能说。 “你不必在意是谁要杀你,在意有人要杀你就足够。” 沈先生道:“我和茶儿住进苏园里后你就不必多担心什么了,回水师之后好好养伤,估计着庄雍和叶开泰叶景天事先都已经商量好了,平越道的事查不清楚水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急着去海疆。” 他刚要继续说什么,就看到韩唤枝站在门口那边朝着他们招手,几个人过去之后才发现是早饭已经送了上来,坐在一起吃的也很沉闷,只是勉强填报了肚子而已,以至于吃了些什么都没有记住。 “茶儿就留下吧,沈冷你跟我去审个人。” 韩唤枝起身往外走,沈冷看了茶爷一眼对她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偏房,那个被打的几乎快脱了相的男人看到有人进来本能的哆嗦了一下,他是真的怕了,从被抓进来开始这些恶鬼一般的廷尉什么都不问,只是单纯的打他……以至于打到他想招认什么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韩唤枝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伸手,于是一份卷宗放在他手里,他把卷宗打开看了看。 “阮德?” 他叫了一声,那人连忙点头。 阮是平越道的大姓,在大宁北方不多见,平越道姓阮的人可能会占去二十分之一那么多。 “你曾经是南越国库刀笔吏,不过九品册记,地位低的不会有人高看你一眼,可是查到你当年在施恩城里也算是呼风唤雨,朝中几位大人物还帮你说过话,若正常来分析,有朝中重臣撑腰你平步青云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你在施恩城做官很多年,始终都是个九品小吏……为什么?” 阮德被打的已经看不出脸色有什么变化,两边脸都肿的如猪头一样看着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因为他们要从国库里往外偷运东西,许多越国的朝臣都从国库偷,而每年国库是要对账的……我虽然只是九品,但账目都是我做的,没有人比我做的更漂亮,一笔一笔我都能做的出且看不出破绽,所以他们自然不会让我升官上去,只是想让我一直都做这个九品小吏,这样他们才能安稳的一直偷……大人,我已经不做官好多年了,我就想安安生生过后半辈子啊,那偷的是越国国库的东西不是大宁的,你们抓我抓的好没道理。” 韩唤枝道:“抓你自然有道理,我现在想知道当初是谁从越国国库里往外偷的最多。” “越国户部尚书阮旭成,他偷的最多,可谓监守自盗啊大人,施恩城国库粮仓里的粮食他盗卖了最少有十分之一,其他各地粮仓他也多有染指,只他一个人就这么多,银库里的银子他直接提走的便也差不多有一成,我记得有一次山水县水灾户部调拨了差不多二百万两银子赈灾,他硬是自己吃进去一百二十万两啊!” 阮德努力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奈何这张脸上实在不可能出现什么表情,只有肿。 “你拿了多少?” “我……拿了一些。” “多少。” “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三四千两。” “嗯?” “有四五万两……不是,我记得是七万多两银子,不是阮旭成一个人给的,是所有人给的总共加起来。” 韩唤枝啪的一声把卷宗合上:“可你现在过的很清苦,我着人查了你家和你有来往的人,能藏的地方都翻了,你根本就不是装的清苦,而是你的银子都没了。” -- 第310页 他站起来走到阮德身边,手放在阮德的肩膀上,阮德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大人……你想问什么。” “谁把你的银子拿走了?” “我……”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你说了,我念及你协助查案有功最起码还让你活着,在案子查清楚之前之后都会有我廷尉府的人保护你,你可就住在这苏园之中衣食无忧,直到我把那些人一个个都揪出来再给你一笔银子远走高飞,你甚至可以住到长安城去,而你不说的话……你自己知道什么下场。” “我……” 阮德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连续说了两个我字,终究长叹一声:“是原南越国禁军四位将军之一的朱琦,我不知道他怎么就找到了我逼着我把银子都交出去不然就要把我杀了,我只好全都给了他,这些年过的也是提心吊胆,生怕会被灭了口,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找上我,这日子真的生不如死。” “他们?” 韩唤枝俯身看着阮德的眼睛:“你说的他们,都是谁?”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灭口 泰水巷因为实在有些狭窄马车根本进不来所以到这的客人若是乘车而来就只能把车放在巷子口,邱求最不喜的便是这一点,也不知道那女人当初怎么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逼仄阴暗的巷子走进来就很压抑而且还很长,从巷子口走到那女人的院子至少有三百米。 邱求加快脚步往前走,每次来这条巷子都觉得走在独木桥上一样,两侧的墙壁上插满了刀子,独木桥下边便是火海。 巷子口依然有几个看起来已经将要入土的腐朽老人坐在那聊天,他们余生所有的精力好像都用在这般无意义的事上,对每一个过路的人都指指点点的津津有味,瞧着就令人厌恶。 终于到了门口,邱求抬起手在院门上敲了敲,三长两短这是约定好的暗号,这样敲门里边的人就会知道来的是自己人。 那个青衣皂靴的小童打开门往外看了看,拉开门请邱求进去,这小童生的眉清目秀估摸着也就是十四五岁大小,从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那女人了,都说与一个人相处的久了便会越来越像这个人,所以邱求看着这小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也觉得厌憎起来。 进了院子走过曲折长廊就看到那女人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么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其实到现在为止邱求也不知道这女人的身份,只是北边来了一封信是那位大人物的亲笔信,交代他以后什么事都必须遵从这个女人的命令。 那大人物能送出来一封信是何其的不容易,所以邱求不敢违背。 可他不服。 这样一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这七年来在南越这片地方她无所事事种花养草便是全部,靠着别人的奉养活着,还活得趾高气昂。 “东主。” 可是一进门邱求的脸上就堆起笑容,叫了一声东主,语气也很谦卑。 “坐吧。” 少妇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竟是没让小童给邱求上茶。 “解决的怎么样了?” 少妇问。 邱求回答:“放心,都已经灭了口,当初往福宁寺里押运那批物资的人全都除掉了,幸好我们的动作足够快,不然的话真就被韩唤枝查出来什么,福宁寺那个主持果然熬不住。” “都已经灭了口?” 少妇笑了笑:“我看未必吧。” 邱求脸色一变:“东主是什么意思?” 少妇端着茶杯,一只手拿着盖子往旁边撇着茶叶:“苏园里抓的那个福宁寺主持就是个假的,这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不过虽然是假的可为了逼真些他确实知道很多事,应该是与真的福宁寺主持交换了很多信息,以至于连韩唤枝都没有看出来。” 邱求愣住:“如果是假的,为什么?” “杀韩唤枝。” 少妇道:“假的福宁寺主持是个杀手应该也是北边来的,我还摸不准是哪条线上的人,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该灭口的都已经灭了口,这话真的有些敷衍,我知道这六七年来其实你们一直都不服我,觉得我在这什么都不做却好像主子似的被你们供奉着,你们心里委屈。” “委屈也就委屈吧,你们什么心思什么体会我没时间去理会,我来南边是主持大局不是给你们做娘,时不时还得安抚一下你们那幼稚的脾气。” 她招了招手,外面两个青衣仆从架着一个人进来,才进门邱求就猛的站起来,脸色瞬间煞白。 “你什么意思!” 他回头看向少妇,眼睛里都是震撼和怒意。 “我已经来了七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姓名吧。” 少妇没理会邱求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姓杨,名字叫杨白衣。” 她放下茶杯走到门口手往下压了压,两个青衣仆从就把架着的那个人扔在地上,这人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却看不出来有什么外伤,也不知道是怎么给折磨成了这样。 这个人……是朱琦。 上次邱求来的时候还是和朱琦一起来的,两个人在南越国的时候就同朝为官而且都是禁军将军,私底下两个人的交情也不错,其实交朋友在这个所谓的上流圈子也讲究门当户对,邱求算是当初南越国国师阮柯的门生,而朱琦则是大将军呼兰盛夏的外甥。 -- 第311页 此时此刻看到朱琦竟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邱求如何能不惊不怒? 杨白衣在朱琦身边蹲下来,手指轻轻滑过朱琦的脑门:“看着天庭饱满的模样不像是个笨人,可做事愚蠢的让人没办法原谅……” 她手腕一翻,不知道怎么手里就多了一把匕首看起来寒光凛冽,那把匕首在朱琦的额头上划了一下,朱琦啊的叫了一声顿时精神起来,原来之前是被迷药之类的东西给迷倒了。 朱琦猛的坐起来,刚要说话却张开嘴吐了起来,天知道他吃了些什么,吐了一地看着真是恶心,杨白衣犹如一只蝴蝶般轻盈的避开,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翘起腿,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你们南越国还在的时候,户部国库里有个九品的小吏叫阮德对不对?” 她问。 听到这个名字,吐的七荤八素的朱琦立刻就瞪大了眼睛。 杨白衣坐在那端起茶杯:“人怎么能如此愚蠢……阮德这个人是当初给你们做账的,方便你们从国库里肆无忌惮的往外偷东西,白花花的银子的和大米都被你们偷出去,当然这个阮德也就能得到不少好处,南越国灭之后阮德藏了起来,却被你找到了。” 她看了朱琦一眼:“如果不是韩唤枝抓了这个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做过如此蠢事!” 杨白衣的语气骤然寒冷起来,朱琦挣扎着跪好不住磕头:“是我一时糊涂,只是一时糊涂,现在还有补救的办法求东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好。” “你处理?” 杨白衣道:“你假借我们的名义去找阮德逼着他把当年得到的好处交给你,而你却并没有上交,这银子就落在你自己手里了,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可你不该不杀了阮德……更不该什么都不说,就因为这细微小事,现在韩唤枝能查到的已经足够让你们全都灰飞烟灭!” “以韩唤枝的手段阮德在他手里还能藏得住什么秘密?” 朱琦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东主,你听我说东主……阮德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让他把当年吞进去的银子都吐了出来,他对我们的事完全不知情。” “你觉得他需要知情吗?韩唤枝只需要问出来阮德当年都做了些什么,就能一个一个的把你们都翻出来,翻出来你们该知道什么也就都能知道了。” 杨白衣叹了口气:“现在弥补已经晚了,可终究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朱琦似乎是感觉到了死亡来临前的最后恐惧,忽然间拼尽力气站起来往外跑,他跑的跌跌撞撞可好歹当初也是将军出身武艺不俗,身体素质远比寻常人要好些,虽然这几年来荒废了不少可体力依然不可小觑,他冲到院子里的时候杨白衣摆了摆手,门口站着的那两个青衣仆随即追了出去。 朱琦拉开院门往外狂奔,青衣仆从追到了巷子里。 这一刻,邱求忽然间明白了杨白衣为什么选择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住下来,泰水巷太长了,又狭小,三百米的距离对于朱琦来说就是黄泉路。 两个青衣仆从追上去将朱琦按倒下,一个人抽出匕首将朱琦的咽喉割破,血很快就流了一地,朱琦连哀嚎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咽了气,尸体被那两个人拖拽着脚踝拉回来,地上留下长长的血迹。 巷子口那几个看起来昏昏欲睡的老人不知道怎么就来了精神,纷纷起身回家里去,不多时一人拎着一个木桶出来,水泼洒出去,又扫又拖,很快巷子这青石板铺的地面就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然后那几个老人又回到巷子口,依然昏昏欲睡。 邱求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他知道杨白衣若是想杀了朱琦有一百种更快更利索的手段,她就是故意做给自己的看的,让自己看清楚这小院这巷子还有那几个他厌恶的老人。 “坐下吧。” 杨白衣淡淡的说道:“朱琦该死是因为他蠢,他贪了阮德的银子这不足以致死,贪却不懂得如何善后如何处置干净留着他还有什么用?你和他不一样,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我。” 邱求木然的坐下来,手指关节都隐隐发白。 他坐在那看似呆若木鸡可心里却翻江倒海一样,他也不知道朱琦做了这般蠢事,如果朱琦早些告诉他的话他一定早就让人把阮德灭口了,又怎么会如此被动。 杨白衣说的没错,韩唤枝那样的人只要有一点点味道他就会猎狗一样循着味道扑过来,这条猎狗对别人来说就是狼,只有在大宁皇帝面前他才是一条听话的猎狗。 “我去想办法除掉阮德?” 邱求试探着问了一句。 “没必要了,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该说什么他早就已经都说的干干净净,活着死了都没了区别……你去处理别人吧,能想起来几个是几个,只要是和阮德接触过的又和我们接触过的,别留,不管是谁,不管和你是什么关系你都要处理干净,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所处的环境和我们要做的事,一旦有丝毫纰漏要死的可不就是你和我这么简单,我们动了根基……你在乎的人,你在乎的人在乎的人,都得死。” 她摆了摆手:“去吧,这些人还是你熟悉,不然的话我自己也能动手。” 邱求机械的站起来机械的往外走,看着院子里扔着的那具尸体,寒意从背脊一直冲到了脑袋里,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万年不化的冰窟里,冻的他瑟瑟发抖。 -- 第312页 第一百七十章 甲 韩唤枝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已经开了花的梨树怔怔出神,想着平越道这边的气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按照季节来算长安城那边还是冰天雪地吧,这边梨花都开了。 没几个人愿意在自己院子里种梨树,终究寓意不算好,这苏园原来的主人怕是个不信邪的,所以反而没什么好下场。 他伸手摘下来一朵梨花看了看,仔细看那花瓣纹理便觉得世上自然的东西最是巧夺天工,真的美。 千办耿珊大步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难看,她是廷尉府八千办中唯一一个女人,可是性子要强对谁都不服气,唯独就服韩唤枝。 三十几岁的年纪瞧着也就是二十七八岁,脸上稍许有些岁月侵袭留下的痕迹,她的脸型稍显方正了些眉毛略微粗了些鼻子也大了一点点说什么都算不上一个美人,可英气十足,是那种越仔细看越有韵味的女人,最吸引人的便是她身上那种不服输的劲儿。 可是现在的她,看起来也有几分颓丧。 廷尉府的人做事向来势如破竹,只要盯住了一件事便能从头到尾一口气拿下来,这些年来多大的案子放在他们手里也不曾有过意外,然而这次在平越道却一次一次的受挫。 先是派出去抓人的两拨人都无功而返,从韩唤枝为都廷尉开始这是第一次黑骑出动却没把人抓回来,带队的人之一就是耿珊,昨日本就憋着一口气只想今日去拿人把这口气使劲出出,奈何今天去拿人又是无功而返。 “大人……” 耿珊叫了一声,低下头。 “朱琦死了?” 韩唤枝问。 耿珊点了点头:“死了……从尸体伤口和血迹来判断他不应该是死在自己家里,而是被人运回去的,院子里屋子里都很干净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伤口在脖子上一刀毙命手法很老练,扔回他自己家里的时候应该就在今天,比我们去他家早不了多少……” 她有一句话想说而没敢说,朱琦的尸体被人扔回去这就是在故意挑衅他们廷尉府,也是警告。 刚刚从阮德嘴里问出来朱琦这个人,赶过去朱琦就死了,尸体摆在那给廷尉府的人看就是下马威,你们想查就由着你们查,终究比你们快一步。 “技穷。” 韩唤枝却忽然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这两天都没见他轻松过,此时眉宇之间的那种纠结都散开了不少,在耿珊看来这便是雨过天晴,韩大人那般自信那般骄傲的人都皱了眉的时候对她来说是阴云密布,此时云开见明月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就是这般莫名其妙。 “大人的意思是?” “当他们靠杀人灭口来遮掩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没别的法子了,这些人杀了与其说是给我们看还不如说是给他们自己看,是在警醒他们自己人,死了的人对我们来说是损失?自然不是,对他们来说才是,一个一个的杀掉看似干干净净,可却是在帮我们挖人。” 耿珊没懂:“大人,属下愚昧。” 韩唤枝微笑起来:“盯着吧,看看最近都谁死了,只要是死了的人必然就是他们的人,这么明显的帮我们把人物关系图绘制出来,我们得谢谢他们,朱琦死了有意义么?自然是有的可不是他们认为的那样,我其实反而盼着他们开始杀人,杀的越多这个关系图就越清晰。” 耿珊立刻明白过来:“属下懂了,谁死了就去查谁的交际关系,然后把死了的人联系起来看看有什么交集点是一致的,这样就能把幕后藏的更深的人挖出来。” 看到她笑起来韩唤枝眉眼间有了几分暖意:“你别那么大压力,女人在廷尉府这种地方做事本就吃亏些,你性子又好强逼着自己比别人更努力,这样对你不公平。” 耿珊摇头:“我不想让大人失望,当年大人提拔我为千办的时候那么多人反对,是大人强撑着把我留在这个位置,若我辜负……” 韩唤枝摆手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了:“你们不曾辜负过我,倒是我一直都在辜负你们,你们为大宁做了很多事我没为你们争取来更多该得的东西,是我的失职……前不久的时候和那个叫沈冷的小家伙聊天我颇有感悟,我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钱,他说要……对自己在乎的人好一些。” 沈冷当然不是那么说的,沈冷说的是泡妞。 可韩唤枝这般身份怎么可能在手下人面前说的出来这两个字,那太不庄重。 韩唤枝继续说道:“在乎的人就对她更好一些,尽最大的努力好一些,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道理,便是将心比心,而我却忘了,我只是从你们身上不断的索取,让你们去查案去破案去做这个那个,忽略了你们也应该有所得……回长安城之后我尽力去争取把你们的俸禄都提上去一些,最好给你们每个人都在长安城里置办一座房子,尤其是你,一个女人整日住在廷尉府里和汉子们朝夕相处多有不便,是我往日没在意,我向你道歉。” 耿珊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这般好强坚强的女人说哭就哭了,倒是把韩唤枝弄的有些措手不及,也手足无措起来。 “你……怎么哭了。” 耿珊哭着哭着就笑了,抬起手很不文雅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没啥,高兴。” “去睡一会儿吧,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韩唤枝道:“不要理会其他的,睡醒了再说。” -- 第313页 耿珊肃立,啪的一声行了一个军礼,眼睛红红的转身而去。 与此同时,在水师临时营地中。 庄雍看了一眼沈冷:“伤的重不重?” 沈冷咧开嘴傻笑:“不重……呃,特别重,咱们水师应该发给我一些汤药钱和修养补助之类的,我觉得也不用太多,几十两银子就好……” 庄雍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几个纸包:“有沈小松在你受多重的伤也没关系,他的医术是我见过最好的,这些不是治你伤势的药,若容和她娘亲这次也随军南下,到了施恩城后水土不服可是闹了好几天不舒服,若容便去请教了当地的郎中配了一些药,交代我也给你带一些来。” 沈冷楞了一下:“为什么还有我的?” “她以为你是我很得力的手下,算是帮我笼络人心。” 沈冷:“将军这么直白不太好吧。” “没什么,反正你也不是很重要。” 沈冷:“……” 庄雍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有些事本不该对你说,可韩唤枝却把你拉了进去,那就索性多说些……廷尉府的人做事向来没规矩,直接把你拉进去就是没规矩,但既然你已经入了局就有必要知道的更清楚,平越道这里远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太平安宁,之所以陛下把叶开泰叶景天都安排过来就是因为陛下知道这不安宁,哪怕是咱们水师南下也是因为这里不仅仅海疆不安宁。” “看起来的风景秀美下边藏着的都是狼子野心,朝廷里有些人和原来南越国的权臣勾结,若仅仅是贪墨还好说,怕的就是他们贪图那些东西不是给自己……” 庄雍道:“韩唤枝和我是旧识,当初都是府里出来的人,可我不喜欢这个人,从开始就不喜欢,他这个人做事没有制约只求最终的结果,为了这个结果牺牲谁都可以,你也可以,哪怕是我也可以,我要和你说的便是不管他让你做什么你都要斟酌,事要做,命自己保。” 沈冷忽然就想到了在十字路口韩唤枝握刀的那一刻,他觉得庄雍错了。 你走,我来为你挡住。 这几个字还在沈冷脑子里回荡着,怎么都不能和庄雍说的韩唤枝重合在一起。 他哪里知道,韩唤枝从他泡妞那两个字里想到了那么多,由此可见泡妞学问大,也能引人深思。 最主要的是,庄雍不知道韩唤枝也知道沈冷可能身份不寻常。 “我记住了。” 沈冷还是乖乖的应了一声,庄雍是为他好。 “你软甲坏了?” 庄雍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沈冷嗯了一声:“坏了,可心疼了,将军不知道为了置办这件软甲我可谓倾家荡产,连沈先生的养老钱都被我花光了,我心里实在是难过……不知道咱们水师有没有这方面的补贴?” 庄雍:“你当我不知道那件软甲是从裴啸身上扒下来的?” 沈冷:“……” 庄雍把桌子上的另外一个木盒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的软甲,当年若容的娘亲在留王府里的时候最擅长做的便是这些,陛下领军征战的时候里边套着的软甲也是她亲手做的,我这件你先拿去穿着怎么也比裴啸那件好的多,就算是水师给你的补贴了吧。” 沈冷当然不会去拿:“那是将军的,我不拿。” “让你拿去就拿去。” “真的不能拿,那是夫人亲手为将军做的,我知道做一件软甲有多艰难耗时,就算是夫人没有一两年的时间也做不出来一件,那是夫人对将军的保护,是夫人的寄托,我真的不能拿。” 庄雍笑起来,觉得自己喜欢沈冷这个傻小子果然还是有道理的。 “我再说一次,让你拿你就拿,毕竟想杀我的人需要比杀你更大的胆子和更强的武艺才行。” 沈冷只是摇头:“真的不能拿。” 庄雍忽然就叹了口气:“拿吧……这是旧的,若容的娘为我做了一件新的。” 他把衣袖往上拉了拉,身上的软甲居然是整身的,连两臂都能护住,这样的手艺真的太难得,软甲再软也是甲胄,套住胳膊的话怎么都会影响动作,可是显然这件新的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说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庄雍有些得意:“我这件新的比那件旧的好,反正旧的也不要了,给你就收下。” 沈冷默默的过去把木盒和那几包药都抱过来,觉得自己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第一百七十一章 般配 沈冷身上多了一件软甲可并不算是很合身,当然裴啸那件也不合身,从手工上来说庄雍送他的这件虽然确实有些旧了但依然很完整且牢固,传闻庄夫人在留王府里的时候以性格泼辣著称被誉为巾帼英雄一条擀面杖打通街,庄雍都被她打过,结果不打不生情,竟是成了一家人。 谁又能看得出来当年的小辣椒竟然已经变成了如今这稳重典雅的庄夫人,只有上次见了沈先生的时候她才偶尔露出来当年几分模样。 回到自己的营房沈冷开始坐下来思考,韩唤枝的计策已经失败了,引出来的杀手居然是这地方一座寺庙的主持,那身武艺已经很强,沈冷和他交手的话并不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当时沈冷心急想去救茶爷和沈先生所以并未出用尽全力,真要是毫无干扰的一对一沈冷有七成把握能赢,当然对于沈冷来说七成便是必胜。 -- 第314页 “是个八?” 沈冷自言自语了一句,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茶爷几乎要从马车窗口爬出来的样子,于是他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那件破损的软甲留在了苏园,沈先生给他治疗伤势的时候发现软甲上的破口其实已经不少,假姚桃枝那铁爪并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材料打成,只是因为结构特殊才克制了沈冷的黑线刀。 沈冷放下手里的东西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一战,若再遇到这样的对手自己的刀还会不会被夺走? 就算是假的杀手,对方真的已经算很了解自己了,知道他的刀非比寻常又或者知道他的刀法非比寻常,可见对方认真准备过,所以将来的对手极有可能也会这样做。 如何破? 沈冷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将假姚桃枝出手的方式在脑子里回放着,然后又想起当初在安阳郡魏村小院里楚剑怜教自己的那些东西。 最后想起来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白衣年轻人一剑就绞碎了假姚桃枝的铁爪,那是一份眼力,一份稳定,一份冷静。 他的剑若不够快,就不可能在铁爪扣合之前刺过去,而若是不够稳定,那么狭窄的缝隙也不可能刺过去,而若是不冷静的话就算够快够稳也还是会出错。 “其实……茶爷也能破开他的铁爪吧。” 沈冷自言自语了一句,想到茶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练习刺剑,能从摇摆着的只比剑稍稍宽一些的铁环里刺进去,如今已可千次千中,以茶爷出剑的速度力度破开铁爪比那白衣剑客可能还要稳。 想到这沈冷随即离开座位,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坐着休息。 出了门沈冷想找个圆环可转了一大圈也没合适的,最终只能是以线缠了柳枝弄了一个圆环挂在树杈上,握了他的黑线刀开始练习刺,这是最简单的动作,沈冷跟着沈先生那几年从没有做过这样的练习,他曾问沈先生自己为什么不练,沈先生的回答是你们两个人将来面对的情况不一样。 沈冷要面对的是军人,战场上那一刺一刺的显然不对路,而茶爷不一样,她需要面对的敌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江湖客,可能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一对一,然而不管是一对一还是一对多,刺剑的速度就决定了成败。 其实沈冷心里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只要手足够稳定应该可以轻易命中,当他握刀朝着那摇摆的圆环刺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多幼稚愚蠢,连续十几次竟然没有一次刺中的。 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茶爷为了练这一刺下了多大的苦功,多大的毅力。 沈冷一直练到手腕发酸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才停下,刺中的次数屈指可数。 非一日之功。 水师驻扎在施恩城外每日操练,沈冷带队例行训练之后就回来继续练习刺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着如何才能把问题解决掉? 如此被动的等着向来不是他的性格,就正如解决沐筱风一样,一旦有了机会立刻就动手,那次的机会也稍显被动了些,必须更为主动才行。 想到这些之后沈冷就把王根栋找来,让他带着队伍这几日训练,他召集了自己的亲兵队离开了水师大营,王根栋哪里敢放心一口气跑去找庄雍报告,庄雍听了之后只是一笑置之。 王根栋忍不住想着,提督大人对将军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沈冷带着人出去找地方买了些合身的衣服,他记得韩唤枝抓的那个人叫阮德,于是打听着找到这个人的居所,这种事古乐最擅长,沈冷索性带着人找了家茶楼坐下来等消息。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古乐带着人回来,坐下来就连着喝了几碗凉茶才缓过来。 “平越道这鬼气候真能热死人。” 古乐抹了抹嘴:“查到了一些,阮德这个人在南越灭国之后就一直隐藏起来,将军提到的那个朱琦是原来南越国的禁军将军之一,人已经死了,应该是被杀人灭口看来对方对廷尉府的一举一动也都盯的很严密,苏园里没有外人,消息不是泄露出去的而是对方推断出来的,确定了阮德被抓就开始杀人清理后患,这些人很不简单……” 沈冷递给他一屉刚点的汤包:“吃两口再说。” 古乐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含含糊糊的继续说道:“朱琦这个人查起来相对容易些,是个名人,毕竟是南越国四位禁军将军之一,他住的那个院子里只有几个下人没有家人,显然都已经被他提前送走了,这个人还是南越大将军呼兰盛夏的外甥……” “外甥?” 沈冷记住这一点,然后问:“阮德呢?” “阮德的街坊邻居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南越灭国之后从东城搬到了西城去的,还找了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街坊们对他的印象是这个人过的很清苦,甚至还去菜市场捡过菜叶,但是每过几天他就换上一身很干净的衣服出去,往往都是第二天才回来。” “去了哪儿?” “赌场。” 沈冷皱眉:“一个穷的连菜都买不起的人去赌场?有些不对劲,那个赌场在哪儿?” “不远,就在前边巷子口。” “过去玩两把。” 沈冷离开茶楼往赌场那边走,古乐一摆手,亲兵队随即分散出去将赌场前后左右都围住,进去之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赌场的老板就从后门冲出来落荒而逃,结果被守在这的陈冉带人按住。 -- 第315页 沈冷从后门跟出来看了一眼陈冉一屁股把那人坐在下边忍不住笑了笑,这般压着确实比较牢靠。 “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沈冷问:“阮德和你很熟悉吧。” “不熟!一点儿都不熟,我没见过这个人几次!” 那老板立刻否认,可是眼神却有几分闪烁。 “阮德犯了大案你最好还是知道什么说什么,他每隔几天就会来你这,但是回去的时候还是穿戴整齐干干净净,没几个赌徒在赌场里厮混了一夜出去还能干干净净的,这一点你比我清楚,机会我只给你一次,自己把握把吧。” 沈冷摆了摆手,古乐随即把刀抽了出来放在赌场老板的手腕上,随随便便往下一压这只手肯定是保不住。 “他就不是来我这啊。” 老板带着哭腔说道:“当初他给了我一笔银子,说是帮他做个掩护,他在柳燕巷子里包养了一个姑娘,每隔几日就去,他并没有对我说过是我有一次实在好奇就跟了过去,这家伙也不知道为什么警惕那么强,几次我都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没想到他只是诈我。” “带我们去。” 沈冷拍了拍陈冉的肩膀,陈冉随即站起来,看了一眼那老板被他压的脸都憋紫了。 老板不情不愿可也不敢不去,被押着进了柳燕巷,此时正是午后街上倒也没人,沈冷让那人指出来是哪个院子然后让人把他看住,自己带着古乐和陈冉朝着那边走过去。 陈冉要敲门,沈冷拉住他的手:“阮德这么谨慎的人说不定有所准备,如果敲门的方式不对里面的人就可能逃了,直接翻墙进去吧。” 陈冉嗯了一声直接翻墙进去,片刻之后里边就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然后门吱呀一声从里边开了,沈冷他们进去发现陈冉捂着眼睛,刀子却已经抽了出来。 “这大白天的……” 沈冷也觉得有些意外,屋子里木床上那男女都没穿衣服,两个人还在那抢被子遮掩自己。 陈冉有些恼火的说道:“该晚上做的事非得这时候来也不怕热的?白日衣衫尽啊……” 沈冷眯着眼睛看向陈冉:“这都从哪儿学来的!” 古乐往后一转头,一脸的不关我事。 陈冉用刀子挑着衣服扔过去,那男女连忙把衣服都穿好,男人跪在那不住的磕头:“我知道错了,是她勾引我的,你们是我家那婆娘找来的人吧,给你们多少钱都行我手里有钱,还求几位好汉饶了我。” 陈冉:“谁要你的臭钱!” 沈冷:“要啊,一定得要。” 陈冉:“……” 那家伙把身上带着的银票银子全都翻出来,果然是个富人,加起来足有百十两这顶得上沈冷一年的俸银了,沈冷让陈冉把银子银票接过来大家分一分,然后让人把那家伙押着蹲在墙角等候发落。 “你叫什么?” 沈冷问那女人。 那女人果然是有几分姿色,尤其是衣衫不整的样子颇有些诱人,脸上还带着红晕气息比较粗,衣服扣子没扣好以至于露出来一片白腻,大家都盯着白腻出看,只有沈冷看她的脸,看了一眼心说这别的女人怎么都这么难看。 其他人倒是觉得还好。 “我叫……杨柳枝。” “外面那个男人叫什么?” “他叫俞敬平。” 陈冉噗的一声笑出来:“杨柳枝玉净瓶,挺般配啊,谁插谁有点颠倒。” 他看沈冷瞪他,于是咳嗽了几声躲一边去了。 沈冷把陈冉瞪走了之后使劲严肃起来,也咳嗽了几声:“杨柳枝是吧……噗哈哈哈哈,确实他妈的很般配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头疼 沈冷问清楚之后让亲兵去找来一辆马车,把杨柳枝和俞敬平两个人都送去苏园交给韩唤枝,这两个人怎么处置发落是韩唤枝的事了,沈冷只想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阮德这个人说他狡兔三窟都不为过,杨柳枝住的这个院子就是阮德的另一个落脚处,沈冷让人把这小院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可除了一些银子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收获。 古乐还在院子里转着,沈冷靠着门思考。 阮德养的这个女子算是真爱了,每个月固定给她一笔银子从不曾少过,而他三五天来一次睡一夜天亮就走,那女子觉得阮德生的相貌丑陋只是爱他大方慷慨,平日里就和别人勾搭,不过这个女人倒也对阮德有几分真情意,开始的时候只胡乱说话没说实情,若非古乐动了些手段,怕是很多消息会就此错过。 阮德曾经跟杨柳枝说过一些南越国的旧臣被大宁朝廷里某些人控制了,这些旧臣为了买命不得不将万贯家财交出来,很多曾经的大家族现在只是明面上还风光,其实家里日子已经过的越来越差。 大宁来的人频繁的接触南越旧臣不仅仅是从他们手里把银子抠出来,还另有所图,南越国为了应对战事曾经修建了不少秘密的地下粮仓,毕竟大宁在北边犹如一头雄狮而南越最多不过算是兔子,真要是打起来总得多准备些,杨玉当初想组建一个对抗大宁的联盟也不可能真的就盲目去做,在他给其他小国的君主写信之前南越国内部已经在运作很多事。 这些地下粮仓的位置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从大宁来的人被越人看做两股势力,第一势力当然是大宁皇帝的,正经的官方势力,包括战兵,新设置的平越道道府道丞之类都算在内。 -- 第316页 第二势力是一群不明来历的人,但是这些人也必然身份显赫,他们和南越的旧臣应该是形成了某种协议,阮德能猜到的那部分就是旧臣以银子买命,不敢确定的那部分应该就是和地下粮仓有关。 不管是大宁明面上的官方势力还是那些暗地里的人都在找,所以阮德怕极了,他不知道那些地下粮仓的具体位置,可是当初从户部国库里调拨出去的东西一笔一笔他都知道,去向不明可账目清楚,这也是为什么朱琦没有杀他的原因,朱琦是想利用他来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惜的是,朱琦还没有来得及走到那一步就死了,不过阮德还不知道朱琦已死。 一个小人物,却举足轻重。 阮德告诉了杨柳枝很多事,哄女孩子开心讲一些秘闻本就是炫耀的手段之一,在杨柳枝这般狐媚的诱惑下,阮德几乎把能说的都对她说了,自然也有些不能说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阮德告诉杨柳枝找过他的人不只有朱琦,还有一个叫凌曾重的人,是原南越国皇宫里的一个大内侍卫统领,在南越国灭兵部尚书邱显带着人把皇帝杨玉围住之后,凌曾重逃走了,这个人是杨玉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 消息很重要,奈何阮德并没有告诉杨柳枝凌曾重在什么地方,甚至阮德可能都不知道,这个人所掌握的消息一定比阮德还要多。 大内侍卫统领且是杨玉的心腹,就那么逃走了? “有发现了。” 古乐那边忽然喊了一声,沈冷的注意力随即被吸引了过去。 古乐在地上一块青砖上发现了不起眼的记号,将青砖起出来,下面铺着的竟然不是土而是石灰,石灰可以保证干燥也能掩盖气味,沈冷让手下人把石灰挖开,石灰层没有多厚不过一尺左右,下边便出现了一个可以往上抬起来的暗门。 “地窖?” 古乐看了沈冷一眼,然后找东西点燃了扔进去,下边火光忽明忽暗不过看起来并不深,等了一会儿放进去一些空气古乐带着人下去看了看,然后就是一阵阵惊呼。 沈冷下来之后也被震撼了一下,不得不说这个阮德真的算个人物,他被朱琦敲诈走了那七万两银子可能只是他当初贪墨的一小部分而已,他连朱琦都骗了。 地窖不是很大也就一间屋子的范围,靠左边原本是被一大块苫布盖着的,揭开的时候灰尘飞起来让人极为不适,不少人咳嗽起来,可苫布揭开连咳嗽声都忍住了,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没有装箱,南越国库的银砖上面还有铸造时候的印记,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码在那,看起来至少有几千块,粗粗估算起来也不下十几万两。 全是现银,银票的数量很少。 除了银子之外还有一些伪造的身份凭证,很多新衣服一次都没有穿过,最主要的是一个账本。 沈冷的注意力全在那账本上,翻开之后看了看,一笔一笔都是当年南越国的那些重臣从国库里盗走多少东西的记录,看着真是触目惊心。 这可是施恩城里杨玉的眼皮子底下,这些人已经猖狂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南越虽小可是极富庶,存在了几百年的时间除了和昭理国有过战事之外一直都在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所以国库丰盈,账本贯穿了至少十二年的时间,这十二年来好歹算算他们从南越国库里盗走的东西就价值数百万,就算南越再富裕,这么大一笔款项也差不多相当于国库一小半被挖空了。 十二年前开始的吗? 沈冷皱眉,账本只记录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时候南越国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这些人开始变得疯狂起来? “十二年前……” 沈冷转身问:“你们谁知道南越国皇帝杨玉是什么时候即位的。” 古乐道:“我特意留心了,杨玉即位十三年国灭,也就是说十二年前他们开始大规模的盗取银库国库是在杨玉即位一年之后,或许不到一年。” “对杨玉失望?” 沈冷因为所知有限很难猜测出来。 “把那些银票给我看看。” 沈冷指了指一张桌子上的银票,古乐过去全都取了递给沈冷,沈冷翻了翻银票的数额居然都不是很大,加起来也就几千两,阮德握着这么大一笔银子却不敢走票号账目,真是小心到了极致。 “银票收起来以后给咱们的人发奖励用,这家票号是南越的但现在依然开着,兑现没有问题。” 沈冷把银票递给古乐,古乐想了想递给了陈冉。 现银是绝对不能动的,沈冷让陈冉带着两个人赶去苏园请韩唤枝过来,陈冉答应了一声爬出去带人走了,此地距离苏园来回也就半个时辰而已。 沈冷把账本放进怀里贴身处,这东西也要交给韩唤枝,只是太重要不得不小心些。 “这里还有!” 有亲兵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口单独的小箱子,箱子还封着,沈冷抽刀将锁劈开,打开发现里边都是书信,随便翻了几封是南越朝中重臣给阮德的信,这个家伙留了个心眼,所有的信都保存了下来。 这东西沈冷留着也没用,让古乐把那些名字全都记下来然后放回箱子里。 出了地窖后等了没多久外面就一阵马蹄声,黑骑疾驰而来迅速的封锁了四周,韩唤枝居然没有坐车而是骑马来的显然很急切,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往里走,身后跟着耿珊岳无敌等几个千办,那样子真是威风凛凛。 -- 第317页 “干得不错。”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嘴角带笑:“你这般天赋做将军有些可惜了,若以后能在我廷尉府做事多好。” 沈冷叹道:“不久之前有个混黑社会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暗道势力流云会说沈冷适合跟着他们干,而理论上应该是暗道势力对立面的廷尉府说沈冷适合跟着他们干,沈冷想着难道自己就那么不适合在水师? “暗道上有什么前途!” 韩唤枝一本正经。 沈冷:“可大人也只是正四品啊。” 韩唤枝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好大的口气,好大的野望。” 沈冷也笑起来,把账本交给韩唤枝:“我也算顺利移交了,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看过之后都放回了原地。” “看过之后?” 韩唤枝低头看了看账本,想着沈冷这是要做什么? 沈冷道:“自然是看过了,我不习惯等着。” 他一招手:“走吧。” 一众亲兵跟着沈冷往外走,韩唤枝回头朝着沈冷问了一句:“你做事这么不守规矩庄雍是怎么容你的?据我所知,他可是个死板刻薄的人。” 沈冷想了想庄雍对韩唤枝的评价绝对算不得高,韩唤枝对庄雍的评价也高不到哪儿去,这两个人都看不上对方,于是沈冷觉得有意思起来。 “这个给你。” 韩唤枝伸手从岳无敌那要过来一块千办腰牌扔给沈冷:“廷尉府千办腰牌,有权调动各地方州府衙门的差役协同,虽然不一定用得上,你留着玩吧。” 沈冷把腰牌举起来看了看:“铁的啊。” “不然呢?” “没事……就是觉得要是银的多好。” 韩唤枝:“……” 岳无敌狠狠瞪了沈冷一眼,沈冷哪里会在乎他怎么看。 带着自己人出了院子韩唤枝却又跟出来:“这案子是廷尉府的,你不要牵扯进去太多,若是打草惊蛇案子出了问题我会不会不开心放在一边,陛下一定会不开心。”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不开心,总比我死的莫名其妙好,我尽力让你开心就是了。” 韩唤枝看着沈冷离开,这个年轻人确实让人头疼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慈悲 韩唤枝带着人把阮德这个藏身处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黑骑廷尉几乎是挖地三尺,除了这地窖之外别的地方又翻了至少两遍确认没东西了才停手,其实廷尉府也不是查不到这个女人,沈冷只是比他们稍稍快了些而已。 沈冷交给韩唤枝的这个账本意义重大,韩唤枝怀疑现在平越道里那些表面上看起来都恭良谦顺的南越旧臣根本就没那么安生,如果真的是白家或是皇后那边安排的人在平越道经营着,那么这些南越原来的权臣遗老就都是同犯,从犯也是犯。 这份名单到手之后就可以挨着个的去查,目标明确起来比被动等着谁被杀了才能将关系图绘制出来要轻松的多,所以韩唤枝很开心,他这个人并不迷信可却觉得沈冷应该是自己的福将,想想看庄雍那边应该被沈冷带来的福气更多些吧。 多年之前北疆封砚台那一战庄雍多憋屈难受?这么多年来他想出这口气就是出不来,可是裴啸死了,死在沈冷手里,庄雍不对沈冷好些那才奇怪呢。 现在庄雍终于有勇气双手一捧香烛告慰那些在封砚台战死将士们的在天之灵,这是一根心刺,一个心结,在裴啸死了之后终于算是解开了。 韩唤枝居然真的动念去想要不然把沈冷搞过来给自己当副手?这个家伙的脑子非常好用身手也好,廷尉府若是在多了这把黑线刀那就不仅仅是如虎添翼咯。 然而动念只是动念,他当然知道那不可能。 虽然他不喜欢庄雍这个人的性格但尊敬庄雍这个人的作风,就正如他知道庄雍不喜欢自己也尊敬自己一样,不喜欢不等同于无条件的讨厌。 再说了,纵然庄雍愿意放人,陛下也不会答应。 廷尉府啊,终究是走在黑暗里的人,哪怕是为了撕开黑暗迎接光明。 韩唤枝开心,陈冉也真是很开心,非常开心,哪里见过军营里某一旗中还有小金库的,可是他们旗就有! 作为小金库的主管陈冉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如今小金库里的银子已经不少,每次沈冷得了些外财都不藏私,他自己从别人那讨来的银子也没有留下,一半给了茶爷一半给了陈冉,本来按照沈冷的意思是把这些银子都分给这一旗一千多号弟兄们,奈何大部分人都不愿意领也不好意思领,将心比心,有些人领了听说大家都不领居然又主动退了回来。 前所未见。 “将军,咱们现在小金库里的银子可不少了。” 陈冉越想越美:“等到这次打完仗回安阳郡水师大营特假的时候给兄弟们发下去?” 他这一旗人大部分都是安阳郡本地人,只有一标营三百多人原来就是战兵,也是最早跟着沈冷的那些人,如今对沈冷哪里还有什么抵触不服气。 “回去……” 沈冷摇头:“还没开战,可是这次打的不是水匪而是求立人,战场厮杀要凶险的多,也许有很多兄弟是没命回去再享受咱们水师的特假,拿这银子回去孝敬父母。” 还在笑着的陈冉表情逐渐僵硬下来,心情瞬间就变得低落。 -- 第318页 那是战争,说的再云淡风轻那也是战争,而且这一战说实话准备不足,是不得不战,大宁国内形势到了这一步,海疆百姓饱受摧残水师已经筹建数年还不可一战?纵然陛下不下旨意让水师南下,朝臣们也会逼着陛下下旨,到时候不仅仅是官怒还有民怨,又恰逢水师出事,这一战便更加的顺理成章。 皇帝陛下不怕官怒,只怕民怨。 “咱们有多少钱了?” “总计过万两了。” “还不是很多啊……” 沈冷沉思了一会儿:“你和古乐带着人继续去查凌曾重,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你有没有发现在账本上没有凌曾重的名字,来往的书信里也没有,可是凌曾重后来却找过他,这不寻常。” “你呢?” 陈冉问。 “我想去找个人。” 沈冷拨马调转过来朝着另一边去了,古乐和陈冉带着亲兵队继续去查,施恩城不是长安城没有城内不许骑马的规矩,沈冷一口气跑到酉字营战兵大营外面求见战兵将军叶景天。 不多时就被人叫了进去,叶景天正在协调各地运送来的物资期限,水师在施恩城等的就是物资,还有各地招募来的辅兵,民夫,这些事都落在他肩膀上了。 “你怎么来了?” 不等沈冷行礼叶景天就问了一句,同时摆手让沈冷不用行礼,他多年从军和沈冷见过的叶流云韩唤枝都不是一种性格的人,那两个人不管怎么看再有格调也一身阴气,而叶景天没有,他更随和更率性。 “卑职想请将军大人帮个忙。” “说吧。” “卑职……有个小金库,是这些年自己积攒下来的银子,可是我用钱的地方又不多,所以打算着用这些钱为弟兄们添些东西保命用,战场上刀箭无眼能多一分保障也好,咱们大宁的战兵皮甲虽厚可也挡不住强弓硬弩,我的钱不多没办法为士兵们都置办胸甲,再说那也不合规矩,我只想请将军大人让平越道的工兵坊打造一批护心镜,花费多少我如数缴纳。” “你有个小金库?” 叶景天觉得有意思起来:“你打算用你自己的小金库请大宁官方的兵工坊打造护心镜?” “是的。” “你小金库怎么来的?” “收黑钱。” 沈冷一本正经:“开玩笑的……一部分是我从朝廷领的奖赏,上次南下海疆夺求立人战船的奖励,我带人灭水匪的奖励,还有我这一年来五品将军的俸银,当然这些都不是黑钱,黑钱也是有那么一点点,一部分是从庄雍将军那硬要来的,属于偏正义的那种讹……” “讹诈还有正义的?” “有!” “行行行你继续说。” “除此之外我师父从叶流云那也讹诈来一些,韩唤枝韩大人也被我要了一些出来……” 叶景天眼睛都圆了:“你是个人才啊。” 沈冷:“我师父教的好。” 叶景天噗嗤一声就笑了:“行,只要你是拿的出钱的能让兵工坊那边账目对的上就可以,这笔银子到底怎么来的我不问也不管,你又不是我的人,想想看幸好你不是我的人……” 沈冷:“……” 叶景天:“你有多少银子,我算算看够不够你那一旗一千多人每人一块护心镜的,厚度多少,什么材料,工期要排进去倒是好说终究我说句话的事。” “八千两吧。” “那么多!” 叶景天都没想到沈冷居然这么富,他一个正三品将军一年的俸银也才五百多两,这还是大宁实在太富了,前朝楚国时候正三品的将军俸银一年不过二百多两,大宁足足翻了一倍还多些,八千两银子,他这战兵将军光靠俸银的话得领十二年…… 当然朝廷又不是只发俸银,还有职田,每个月有禄米,甚至油盐酱醋茶这些东西朝廷都发。 沈冷心说操蛋了,应该说六千两。 叶景天惊讶了一下,想着叶流云韩唤枝还有庄雍被黑了多少啊,沈冷立功领了多少银子完全算的出来,一年的俸银就算完全没动也就那些,怎么可能到八千两。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眼神里的意思是你还不坦白? 沈冷叹了口气:“是,还有别的来路……将军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将军知道我去过北疆吗?” “知道。” 叶景天当然知道,他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哪怕他在南疆这边,可依然有他们这些人特殊的渠道来分享一些消息。 “裴啸的死和我有关。” “知道。” 叶景天道:“这话别和韩唤枝说了,他明知道但你不能明说。” “卑职明白的……卑职想说的是,裴啸死了之后我从他身上扒下来一件软甲,还有一些银票……” 噗的一声,叶景天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硬是喷了出来:“你这事干的……很彻底啊。” 他笑着摇头:“罢了罢了,这件事我替你去安排,可是一千多块护心镜从选料到铸模都要时间,若是你们水师南下了我会安排人单独给你们送上去,我尽我最大的能力让兵工坊快一些,可也不能给你明确的保证,毕竟我对兵工坊的工艺程序也不了解。” “卑职多谢将军!” 沈冷郑重一拜。 叶景天叹道:“我从官从军多年,见过很多人收银子的,有的人收银子是为了买古玩珍宝字画,有的人是为了养娇妻美妾,还有的人就是放浪形骸吃喝无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处心积虑收银子是给手下人添置装备保命的。” -- 第319页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将军就别外传了,毕竟名声不好听,再次谢谢将军能帮忙,卑职真的感激不尽。” 沈冷肃立行礼,然后想走。 “站住。” 叶景天忽然喊了一声,声音严肃起来让沈冷心里一震,毕竟他这次也算是赌一把,他和叶景天并不熟悉这样贸然上门求他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可沈冷为了手下兄弟们的命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我给你行个礼吧。” 叶景天站起来,对沈冷肃立,行军礼。 “把兄弟们的命看得那么重的人,你是个好将军,我叶景天这一生至此还没有真的对哪个年轻人瞧上眼过,也不曾觉得年轻人真的就处处都好,终究会有毛躁粗糙的一面会急功近利,急功近利便会不惜人命,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惜人命换自己的将军甲,可你不一样,你值得我尊敬,我从不信禅宗那一套东西,可我忽然觉得,你要做的事便是禅宗所说的大慈悲。” 这一军礼,如此庄重。 沈冷站在那,眼圈发红,鼻子也酸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屑 大宁太大了,同样的时辰西北边疆一带还透亮着可东南这边就已经夜幕低垂,施恩城里水路纵横游船画舫到了晚上才漂亮,红灯笼亮起来碧波荡起来,美人摇曳歌舞升平。 一艘花船顺着杨怀河缓缓行进,船头上几个妙龄少女正在翩然而动,轻纱长裙舞姿若风摆杨柳,光是看着那一个个纤细腰肢左右晃动便是一种赏心悦目。 琴声悠远,这红尘中也有几分写意画的神韵滋味。 花船最大最豪华的那个包房早早就被预订了出去,为了迎接那几位贵人花船甚至多走了十几里过来,若非真的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哪有花船去接人的道理。 包房里有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抱着琵琶弹奏,声音悦耳之中有些淡淡的哀愁,不过若非有心人也未必能听的出来,这姑娘看起来并不如何漂亮,只是那种南方水乡女子特有的温婉恬淡,这愁滋味正是那些贵人们愿意听的曲风,显得高雅,而抚琴的人只有让他们听出来这愁才会惹人怜爱才会有更厚的赏银。 一个老者站在旁边应该是这姑娘的父亲,看起来极卑微的站着脸上始终陪着笑。 包房的桌子上摆满了精致酒菜,能在船上做出来这般水准已经算得上难得,可是这般丰盛,吃饭的却只有两个人。 这两个年轻公子看起来就不简单,锦衣玉带不说,那种天生的贵气就是寻常人想模仿也模仿不出来的,一个看着眉清目秀比女人还要漂亮,仅仅是那双眉修的就比大部分女子更精细,而他最得意最喜欢的怕也是自己的这一对剑眉,能让他那偏阴柔的脸稍显英气。 另外一个公子看起来虎背猿腰,坐姿很端正,站在一侧伺候着的姑娘们都是什么眼力,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军伍出身,虽然瞧着眉目粗犷脸型方正比不得另外一个公子俊俏,却有一种很浓的阳刚之气,那络腮胡若是在人脸上摩擦起来必然是痒痒疼疼的。 姑娘们插不上话只好打量着这两个人,心里各自盘算。 白小洛站起来亲自给石破当倒了一杯酒,他双手伸出来白净修长便是那弹琵琶的姑娘也自觉没有他的手好看。 “谢白公子。” 石破当是多不拘小节的一个人,生性粗糙,可在白小洛面前居然有几分局促,按理说他一个堂堂四品将军在白小洛这样身上还没有功名的人面前何须如此?还不是因为白小洛要管那位母仪天下的女人叫一声姑奶。 皇后再怎么不得势也是皇后,陛下一日没有把她废了她就是整个大宁最尊贵的女人。 “破当哥哥何须如此客气。” 白小洛坐下来后笑着说道:“算起来你比我大几岁理应叫一声哥哥,尤其你我还是表亲,只是这几年才稍稍疏远了些,姑奶跟我说过,曾经大将军可是走动最勤快的,还不是大将军的时候每个月都要亲自来送些礼物,直到至南疆后才逐渐淡了些,可是姑奶知道大将军的心没有淡没有冷。” 石破当尴尬的笑了笑,竟是不知道如何对话。 白小洛先去见他父亲的事他已经知道,父亲亲自写了一封信派人送来告诉他要格外小心面前这个年轻人,父亲对这个人的评价是……斑斓之蟒,意思是看起来很漂亮便是最好的绣工也修不出那么美那么鲜艳的花纹,所以让人忽略了他是一条蟒蛇,只觉得美,然而蟒蛇就是蟒蛇,吞人吞物都是囫囵咽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给留。 “白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就直说,父亲来信交代过,若白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尽力去帮衬。” “唔,那就先谢谢大将军的关照。” 白小洛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事,只是素闻哥哥英名却始终不得见心里终是不畅快,所以就把手里的事都放了放只想请哥哥喝杯酒。” 石破当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 “我听说哥哥前些日子和水师一个毛头小子闹了些不愉快?” 白小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了一句。 石破当的心猛的一紧……这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白小洛问起来就肯定别有深意,他讪讪的笑了笑道:“军人是最粗糙,见面不顺眼难免会有磕碰,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小子虽然我瞧着不顺眼可有些本事,水师里能有这样的人才也不错。” -- 第320页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白小洛自然不满意,他摆了摆手示意包房里伺候着的姑娘们都退出去,那些看他美貌还没有看够的女孩子走的依依不舍,便是那看起来恬淡自然抱琵琶的少女离开的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还是她父亲拉了一下才躬身退了出去。 白小洛觉得这姑娘有些意思,对她微笑,然后转头看向石破当。 “可这是平越道啊……” 白小洛故作叹息:“是大将军亲手打下来的,把大宁的版图扩大到了二十道,除去开国时候那大大小小的战争不说,大将军平灭南越是近两百年来大宁最大的功劳,按理说陛下应该加封大柱国才对,就如东疆那个一样。” 石破当连忙摇头:“陛下对父亲的关照已至极处,父亲与我都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不敢?” 白小洛道:“可是大将军的儿子,狼猿的将军……就在这平越道里被一个水师的野小子欺负了却敢怒不敢言?哥哥心里能忍得我却忍不得,若是哥哥因为身上的将军甲不方便做些什么我倒是可以代劳。” “不劳白公子,这些事我自己可以解决。” 石破当压着心头的不喜,只觉得那张那么美好的脸给了白小洛就如同妖魔鬼怪懂得了画皮一样。 “唔……这样啊。” 白小洛举杯:“那喝酒。” 石破当哦了一声举杯干了,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军中还有些杂事,若白公子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能不能先回去?” “哥哥说的哪里话,你我今日只是私下小聚闲聊,你有事随时走都可以何须问我?按理说哥哥才是这平越道的主人,我是客人……” “平越道的主人是陛下,大宁每一寸土地的主人都是陛下。” 石破当这话说的很有几分意思,白小洛的眉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我听闻水师要南下了。” 白小洛见石破当已经站起来笑着说道:“其实想除掉一个自己瞧着不顺眼的人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那样的人血都是卑微的,沾在手上有些恶心不如交给适合的人去做,水师南下之后那小子身为先锋必然冲在最前,而哥哥你作为狼猿将军随水师赴海疆也是顺理成章,陛下的旨意里没有提到狼猿那就是去得去不得都可以,我料想大将军那边也不会轻易放心海疆的战事,求立人可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所以若是不小心被他们知道了水师先锋官的进军路线……” 他看向石破当,后面的话已经不用再说出来。 白小洛来找石破当不过是自己要杀沈冷的另外一种安排而已,虽然他真的很想亲手把沈冷击败击杀,然而他这次南下的主要目标是韩唤枝,沈冷不过是个小人物,韩唤枝在查的事才是重中之重,唯有韩唤枝死了,他,他家族,皇后娘娘才都可以高枕无忧。 所以权衡利弊,他打算将这件事放给石破当,石破当想要南下的话不管是庄雍还是叶景天都没有权利阻止,皇帝的旨意确实没有提到狼猿那就是可去可不去,不去没人骂去了也没人骂,干嘛不去? 虽然白小洛有些不甘心,但把沈冷的死交给求立人这是最好的法子,干干净净。 石破当站在包房门口回头看了白小洛一眼:“我看不起沈冷甚至厌恶,若他必死也需由我亲手宰了,可我身上还有大宁的将军甲,腰畔还有大宁的黑线刀,出征时候头顶飘扬的是同一面烈红色战旗,你跟我说让我在战场上出卖同袍?” 石破当已经到了极限,也是底线。 “这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过,也请白公子以后不要再说第二遍,我石破当看不起谁厌恶谁也是青天白日下,好意我心领了,告辞。” 白小洛脸色微微发白,他的皮肤本就很白,白上加白便有几分难看。 石破当撩开帘子喊了一声停船靠岸,花船随即往岸边靠过去,白小洛举起杯慢慢的喝了杯中酒,忽然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倒是我小瞧了你,本以为不过是个莽夫想不到还有几分气节,可偏偏我就想让你杀了他,越是不好做到的事做起来才越有意思。” 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刚才弹琵琶的那个姑娘呢?进来继续弹,喜欢你的曲儿。” 白小洛看着那姑娘进来脑子里却在想着,石破当这个态度有点意思,料来他爹石元雄对姑奶的态度也大抵如此,姑奶这些年来不断的把他拉进来他却死命的一只脚站在局外,这态度暧昧就是不可信任的象征,若心有所向何须暧昧,所以回去之后应该好好劝劝姑奶了,石元雄这条线不能押重注啊…… 那小姑娘看着他却笑意渐盈,小小年纪竟是眉宇之间不掩春风。 白小洛知道自己沉思的时候很好看,自己何时不好看? 石破当下了船之后做了一个决定,不管水师什么时候南下自己都不能跟去,明儿一早就带着队伍回狼猿大营,必须把白小洛这个人的态度对父亲说明白,大宁的基业坚如磐石,皇帝即位快二十年来也一样的稳如磐石,皇后以为自己经营十几年已经胜券在握,皇帝难道就不是经营了十几年?况且,后族再厉害,能有皇帝手里的牌好? 只是他没有想到,就在他第二天一早准备带兵回营的时候,从狼猿大营来的人也到了……宣旨钦差带着陛下旨意,命石破当率领一万狼猿随水师南下协助作战,一切军令以庄雍为主,不可有违。 -- 第321页 这旨意,直接把石破当给打进了悬崖下,他总觉得父亲和自己本就走在悬崖边上,现在最不应该推他们一把的陛下,把这一把推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帝心 水师在平越道施恩城外已经停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一个多月来怎么看着都是风平浪静可风浪本就在寻常人看不到的地方,从海疆传来消息,或许是求立人也探听到了大宁水师南下所以对海疆的侵袭骚扰已经近乎消失,看来他们也并不是真的表现出来的那么狂妄,尤其是他们的战船被沈冷抢走几艘之后。 不过指望着求立人就这么老实下来也不现实,不打狠了打怕了他们断然不会放弃这一口一口的肥肉。 归根结底,这其实还是中原人和中原人之间的战争,如今求立国的皇帝是当初宁楚之战的时候逃到那边去的中原人后代,从根骨里对宁人有恨意,这恨意又传染给了其他求立人。 水师在施恩城一个月以来补充物资给养,协调当地战兵辅兵民夫,根据推算南海过阵子就要迎来一段时间的出海期,若不出意外的话求立人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在大宁沿海渔民看来这是捕鱼期,而求立人则称之为狩猎期,宁人的渔船就是他们的猎物。 大宁,长安城。 已经进了隆冬没几天就要过年,皇宫里的装饰也变得喜庆起来,就连平日里那般素净的肆茅斋都提前挂上了红色宫灯,百姓们喜欢过年的热闹劲儿,皇帝喜欢过年时候那一派国泰民安。 老院长蜷缩在火炉旁边昏昏欲睡,皇帝依然坐在书桌边眉头紧锁。 他侧头看了一眼老院长起身过去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盖在老院长身上,老院长惊起又被皇帝按了回去。 “韩唤枝来的奏折。” 皇帝取了一份奏折递给老院长,然后打开第二份,那是一个通闻盒。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啊。” 老院长看完了奏折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看来陛下让韩唤枝南下真是及时,不然的话那些人趁着水师在就没准敢闹出来大乱子。” 皇帝却笑了笑:“朕眼睁睁看着呢,大乱子哪儿那么容易被闹出来。” 这是皇帝的自信。 老院长起身想把奏折放回去,皇帝指了指他身边的茶几,对老院长他是真的在乎,隆冬时节老年人血脉不畅最是惫懒不爱动,皇帝就宠着他,能不让他动就不动。 “韩唤枝提到了沈冷,说一些重要线索是沈冷查出来的。” 皇帝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 老院长撇嘴:“连韩唤枝那样的人都开始琢磨怎么拍陛下马屁了,知道陛下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故意加一笔,反正又不费事还让陛下开心,这家伙……” 皇帝本就有些开心,老院长会哄人,皇帝就更开心起来。 “倒是沈冷的通闻盒里对自己做过什么只字未提,只说是协助韩唤枝,这个年轻人并不知道平越道的水有多深,可是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原南越那些权臣可能有所图,与朕大宁朝廷里某些人牵扯不清,年轻人说话总是这般直接连委婉点都不会,你看看他这笔锋,字字如刀。” 老院长叹道:“陛下说他好,那就什么都好。” 皇帝哼了一声:“我待先生难道不也是如此?” 老院长:“可臣是真的好。” 皇帝:“他不是真的好?” 老院长:“陛下你看!陛下这是护短到了什么地步。” 皇帝想了想,好像真的是有点护短,于是又笑了起来。 老院长问:“陛下打算怎么动?韩唤枝那边应该是有了把握不然的话也不会上这份奏折,我对他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既然敢说就证明有确凿证据在手里,他是想看陛下的态度吧……” “态度?” 皇帝拉了一个木凳过来坐在老院子对面伸手烤火:“廷尉府的规制好多年都没有动过了,当年建立廷尉府之初定下的条条框框本就稍显仓促,后来几次想动又因为七事八事的耽搁,到了朕手里廷尉府黑骑从二百四十人提到了三百六十人,可还是不太够用,朕打算着把黑骑规模提到一旗。” 老院长的心里猛地一震,前阵子陛下有意无意的提到过想让廷尉府督察地方战兵,陛下当时说只是随便想想不会着手去办,可皇帝想的事哪有随便想想的,黑骑规模提升到一旗就是一千多人,都留在京城显然没必要,终究还是要让黑骑进驻战兵。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没有等到他预想之中的反对声音,于是继续说道:“不如把廷尉府从刑部分离出去,闫举纲已经不止一次跟朕抱怨过他管不了廷尉府的人,既然他看着不顺眼那索性朕就把廷尉府单独拿出来,免得他们互相掣肘谁瞧谁都不顺眼还耽误事。” “单独拿出来的话廷尉府的职权就变得重了些,除了配合御史台监督百官之外还要负责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就在宫外寻个近的地方吧,韩唤枝提到正三品如何?” 老院长如何能说不好? 正三品啊,提到了和大宁各道诸卫战兵将军平级的高度,还有督察战兵的权限,皇帝这就是在给韩唤枝实权让他去好好看着战兵队伍。 与六部尚书同级,刑部尚书闫举纲这下就可以不用看着韩唤枝不顺眼了,因为看不到了。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把旨意传下去?” -- 第322页 “年前吧,也算是一件喜庆事,让韩唤枝开开心心在异地他乡过个年。” 老院长知道劝也劝不住,陛下看来对战兵的担忧已经到了很不安的地步,不然的话不会操作这件事,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廷尉府的人入驻战兵的话,谁心里都会颤三颤。 “年前没几天了。” “那就明天?” “陛下说了算。” “那就明天。” 皇帝搓着手:“韩唤枝人在平越道所以扩充黑骑的事不太好在长安城这边做,那就给他一个权力,可以在平越道暂时请调一旗水师战兵协助查案,不过要与庄雍协调。” 明面上韩唤枝可是去查水师的,能从水师调兵而不是酉字营不是狼猿,陛下这是连遮掩都懒得做了,老院长仔细想了想然后明白过来,陛下这是要逼着某些人发力,只有他们发力了,韩唤枝动手才会更主动。 刚才老院长说,韩唤枝在等陛下给他一个态度,现在这个态度已经非常非常明显,明显的让人心里害怕。 “这旨意下去之后,韩唤枝的脑袋就更值钱了。” 皇帝忽然笑起来,似乎有些得意。 老院长也笑:“黑市上价值最高的人头就是韩唤枝的。” 皇帝:“不是朕的?” 老院长:“陛下连这个也比?” 皇帝:“唔……确实无聊了些,哪个敢把朕的人头标价的,哪怕是黑市,黑市也是朕的黑市。” 老院长心说你是陛下,你喜欢就好。 “朕现在都有些等不及,韩唤枝那边着手把事情办妥当后朕想去看看那几个人,看看他们什么表情,不如等韩唤枝奏凯的消息到了后老院长做东请个客?我看可以寻个好的地方,只是朕不知道这长安城里哪家馆子好,你来定,朕说什么也得去。” 老院长:“报销就行。” 皇帝:“小气的劲儿……朕自己掏银子给你报销就是了。” 老院长想到那几个本就常年苦瓜脸的人一旦知道了平越道他们的筹谋准备都付之东流的消息,那苦瓜脸得难看成什么样? “这几条线终究都会汇合到一起,就看韩唤枝的本事,若是他能给朕把这几条线捋顺朕就能踏踏实实的准备对黑武人的那一战,水师在南边海疆终究只是练兵,朕从来就没把求立人放在眼里,屁大点的地方,若不是因为距离太远了打起来有些劳民伤财得不偿失,朕也不会容他们到今天。” 皇帝说了很多想说的话心情越发好起来,想了想是不是应该吃点什么喝点酒庆祝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常年伏案已经稍稍有些凸起的肚子又想忍了,当年领兵的时候那是什么身材,刚硬刚硬一个少年郎,现在这身上的肥肉都带着些绵软,好像已经有阵子没有骑过马没有动过刀。 “陛下不打算喝杯酒?” “这大半夜的,喝酒做什么。” “有助于睡眠。” “朕睡的向来不错,不过能睡的更好朕觉得不必抵触……来人。” 门外刚打了个哈欠的内侍监主理太监佘新楼连忙进来,弯着腰问:“陛下,是要进膳吗?”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个家伙,就算是睡着了也能马上知道陛下想要什么。” 佘新楼年纪不小了可依然熟练运用如何在大人物面前腼腆的笑:“老院长这话说的,老奴天生就是陛下的奴婢,天生就是做这些事的人……”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皇帝笑着遮挡过去:“再说就肉麻了,去准备些酒菜,朕请老院长喝一杯,年纪大了给他准备些清淡些的东西,朕……朕还是多吃些肉的好。” “老奴这就去办。” 佘新楼小跑着出去,瞧着那小碎步就喜庆。 老院长的视线随着佘新楼出去却停在某处:“那边不会坐以待毙。” “那边?” 皇帝也看了看那边,后宫的方向。 “知道朕这些年为什么听之任之,由着她去胡作非为吗?” “知道。” 老院长觉得此时应该有一个令陛下舒适的马屁出现,可皇帝却白了他一眼:“你要说不知道,朕就有兴致多吹几句。” 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想出去溜达一圈,拉开门一股寒风灌进来于是放弃,踱步回到屋子里又愣住,从衣架上抓了另外一件大氅披上:“朕什么时候开始畏惧寒风了?北疆的天气要比长安城寒冷的多啊,风更大雪更大,朕还是得多适应一下。” 于是迈步出门。 老院长心里苦,心说陛下你都出去适应了,难不成我还能在这继续缩着? 刚要动,就听到皇帝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你就缩着吧,若是受了风寒朕还得倒贴医药钱,不划算不划算。” 于是老院长开心起来,想着奉旨缩着真好啊。 第一百七十六章 怎么玩 水师最后的准备已经完成估摸着年后就要出征,之所以要等到过年之后第一是因为海疆渔民大规模出海打渔还有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从部署上时间足够用,第二就是因为这次与求立人的海战怕是要有很多兄弟有去无回,所以开开心心过个年再说。 沈冷倒是觉得有些意外,距离上一次被伏击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杀手都没有再出现,莫非也在等着过年? 他和陈冉上街采购了一些东西包括据说是开了光的护身符,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反正给这一旗的兄弟们每人发一个又没坏处,护心镜的打造速度超乎预料已经送了过来,沈冷想着在每个人的护心镜下边再塞一个护身符,也算是个好念想了。 -- 第323页 从大街上回来沈冷和陈冉一边说笑着一边走,看到不远处空地上正在搭台,平越道的人喜欢听曲儿喜欢听戏,每到过年的时候舞狮唱戏几乎是随处可见。 这个戏台很大应该就是紧挨着的那家戏院筹办,这家戏院沈冷并不陌生叫做诚泰戏院,那天夜里在这个十字路口沈冷被围住,第一次和姚桃枝交手,当然那是个假的。 诚泰戏院是施恩城最大的戏院,据说幕后的东主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南越国还在的时候这个人可以在施恩城里呼风唤雨,便是一些皇亲国戚也要给他几分面子,谁都知道南越的皇帝陛下最喜欢听戏看舞时不时就搞个微服私访来诚泰戏院一坐就是半日,还不喜欢去包房,就喜欢坐在大厅里和百姓们亲切交谈他自己说是与民同乐,想来这四个字能给他莫大的骄傲。 自从南越国灭了之后诚泰戏院的东主也变得异常低调起来,有传闻说他是给石元雄足足五万两银子才买了自己这条命,当然传言就是传言谁又能肯定是真的。 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坐在戏院大门口看着工匠搭建戏台,旁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侍从,高的那个比王阔海也不差,矮的那个只是因为有高的那个对比着所以显得很小,其实只是比寻常人稍稍矮了些而已,最主要的是他太瘦,瘦的皮包骨一样。 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年轻公子,坐在那翘着腿看起来极有风度,他对面坐着一个少女怀抱琵琶正在弹奏,曲声悠远,倒是有几分草原上牧歌的韵味。 沈冷的注意力都在那年轻公子身上,只是那人却似乎没有往这边看过来,陈冉顺着沈冷的视线也看过去,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些人南越国还在的时候也是会享受,国灭之后还是会享受,国在与不在似乎与他都没有什么关系似的,不妨碍他歌舞升平看妞儿听曲儿。” 沈冷知道陈冉瞧不起那些当初投降的南越人,尤其是军人,国破家亡军人还在这是耻辱。 或是因为陈冉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那年轻公子听见了什么,视线往沈冷他们这边飘了飘但很快就又回到那小姑娘身上,他似乎真的是爱极了这丫头,那丫头瞧着也就是十五六岁年纪,模样说不上有多好,偏偏有一种小家碧玉惹人怜爱的气质。 “走吧。” 沈冷拉了陈冉一把,陈冉觉得这些南越人真的是没救了,可是转念又想到难不成还希望他们天天造反?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伙计笑着过来,小伙子看着就精神一双眼睛都带着喜气:“两位爷,今儿晚上我们诚泰戏院请乡亲们看戏,从今天起到大年三十晚上连唱四天,谁都可以来看不收钱,还有茶汤干果发放,晚上若没事就过来听听热闹热闹。” 沈冷笑着点头:“多谢,若得空我们一定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冉也道了谢然后两个人离开。 “这诚泰戏院的东主倒是个不吝啬的,连唱好几天大戏再加上白送的茶水干果,不是小数目。” “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往日里从这些听客手里赚去的。”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这叫回馈是吧,还能拉拢人,这生意做的真有头脑。” “要不然晚上来听听?” “为什么要来听听,平越道这边的方言戏你一个字也听不懂。” “那小伙计已经拦了咱们,说明有人希望咱们能来。” “那小伙计谁不拦?我看着过路的都拦了。” 沈冷笑了笑没多解释,只有小伙计朝着他俩走过来的时候那位看起来一身贵气的年轻公子眼睛往这边瞥了瞥,哪里是因为陈冉说话声音大,除此之外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弹琵琶的小丫头身上。 “有不少人不希望我能好好过完年。” 沈冷加快脚步,陈冉听的一头雾水。 两个人回到大营之后把买来的东西分发下去,吃过晚饭之后照常带着人加练,士兵们都已经习以为常,早已经没有人抱怨,甚至因为沈冷这一旗的带动,很多不服输的将军也开始让自己手下士兵加练。 施恩城,诚泰戏院。 白小洛特意让人买了一把可以躺着的藤椅来,就放在二楼窗口对着戏台的位置,这戏台虽然足够大可还是简陋了些没有幕布四周都可以看到,只是这二楼窗口的位置对着的却是戏演员的背身,说实话看起来也未必有什么滋味。 他要看的本就不是那些演员。 诚泰戏院的东主是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男人,已经有些发福肚子腆着,其实身上衣服质地再考究剪裁的再精致也挡不住胖,一胖毁所有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多少年没有这样心惊胆战过,这位从北边来的少年人才是诚泰戏院的真东主,南越国灭那天他就把自己全部身家都献给了石元雄,哪里是传闻之中的五万两银子,而是全部。 不久之后就有人将诚泰戏院买了下来,银子给的很足,这才让他起死回生,而且买下戏院的人居然还让他继续经营,只要账目清晰就可以,说实话他自己也舍不得,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就算很好的了,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戏院从那一天开始就已经不再是纯纯粹粹的戏院。 每隔一段时间南越国曾经的那些大人物们都会来这听戏,他们轮换着在几个包房里见面,谈了些什么他开始不知道,他更愿意自己不知道,然而哪有那么多的好事……买命的那天开始他已经躺好了,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任人蹂躏的准备只是自己不承认,于是再后来从北边来一些神神秘秘的人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怕着自己最终别不得好死。 -- 第324页 他叫石歧,曾经确实很风光,确实连皇亲国戚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因为杨玉很欣赏他,这就是足够大的本钱。 “公子,你确定那个沈冷会来?”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沈冷那样的人。” 白小洛躺在藤椅上看着天空上逐渐高起来的月亮:“你伙计拦着他的时候我故意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发现了,他就好像一头最狡猾的狼,敏锐的让人觉得震撼,而且他还是一头时时刻刻都想咬死猎人的狼,猎人杀了狼也好狼咬死了猎人也好才算完结,这段日子太平静,我故意营造出来的平静,越是这样他心里那股劲就越是始终绷着,平静的久了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觉得有问题,然后就会忍不住想去看看情况。” “他在盼着我们去动他,这样他才能找到猎人。” 石歧忍不住劝了一句:“公子来的时候不是说过韩唤枝才是主要的目标吗,沈冷并不重要。” “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 白小洛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一开始也觉得沈冷并不重要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而且我还觉得沐筱风的死纯粹是因为他自己太愚蠢而不是沈冷有多了不起……” 石歧心说沐筱风又是谁? 可是他不敢打断白小洛说话也不敢去问,只能装作很认真的在听。 “可是后来我逐渐才醒悟过来,为什么之前我们被动了?是因为韩唤枝抓了阮德,阮德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自然不是,但他是举足轻重的小人物,阮德落在韩唤枝手里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连个大一点声音的屁都不敢放,唯恐韩唤枝循着味道找过来……沈冷也一样,沈冷是个举足轻重的小人物。” 举足轻重的不一定是大人物,小人物也可以。 白小洛继续说道:“只要沈冷出了事,庄雍会乱,韩唤枝会乱,连那位如今已经是道府大人的叶开泰也会乱,你信不信除了我们的人暗中盯着沈冷之外那几个人也会派人盯着他,唯恐他出事,所以只要沈冷到诚泰戏院来了,那些大人物们就会跟着动。” 石歧脸色一变:“那……咱们戏院岂不是保不住了?” “你心疼什么,钱当初如数足额的给了你,戏院已经不是你的了,我自己的东西保不保得住就不劳你操心。” 石歧心里确实疼,也恨,恨那些南越的权臣恨白小洛也恨自己。 “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吧,韩唤枝也爱听戏。” 白小洛笑起来:“他不忌口,是曲儿就爱听,自己还喜欢唱,听闻当初在留王府里他还经常拌上相唱唱青衣,好玩不?” 石歧心说哪里好玩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快步上了二楼,是白小洛那个比较矮的手下:“公子,沈冷真的来了。” 白小洛眼神一亮:“就知道他忍不住。” 那矮个精瘦的汉子叫莫罗,不是中原人,两只眼睛都是棕色的头发卷曲所以经常包着头巾,他自己说是萨克人,黑武那边的萨克人。 “来了不好吗?” 白小洛不喜欢他这样一惊一乍的样子,不沉稳。 “公子看看就知道了。” 莫罗伸手往远处指了指,果然看到了沈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很神气的就来了,他当然神气,不仅仅是他神气,陈冉也神气,杜威名神气,王根栋神气,大家都神气,因为沈冷是带着一旗一千多名水师战兵迈着整齐的步子来的,浩浩荡荡。 白小洛牙齿咬住了嘴唇,想骂娘。 这还怎么玩? 第一百七十七章 曲风和畅杀意浓 水师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过来,正在围观看戏的百姓们自发让开通道,他们以为这是队伍要从此经过,哪里想到这一千多人是自己背着小板凳来的,非但带了小板凳,还每个人都带了一个碗。 于是人们恍然,他们是来看戏的。 虽然震撼却也无可厚非,谁也没有规定过当兵的不能看戏,而且人家军容肃正纪律严明,百姓们让开通道他们就列队坐下来不吵不闹,十字路口本就人不少此时此刻便被堵住,幸好这是晚上没什么人通行大家只是来看戏听曲儿的。 沈冷从马背上跳下来手往下压了压:“坐下。” 一千多号人整齐的坐了下来,好像一千多个整整齐齐的乖宝宝,每个人手里还端着个碗,大碗。 “跟我喊,谢诚泰戏院东主请水师兄弟们看戏喝茶!” 一旗一千多水师战兵坐在那上半身拔的笔直,同时跟着沈冷喊:“谢诚泰戏院东主请水师兄弟们看戏喝茶。” 沈冷满意的点了点头,身上斜挎着一条带子也不知道是啥,只见他极潇洒的一抖肩斜挎着的东西就甩到了前边来,也是一个小板凳……还怕丢,用带子绑好了斜挎包一样背着,略可爱。 身披将军甲,斜挎小板凳。 沈冷抖肩甩板凳,身后副将,三位校尉,亲兵队正,团率全都抖肩甩板凳,动作整齐帅气一气呵成,其中以性格中正严肃的王根栋甩的最为认真,板着脸的样子也略可爱,小板凳排排坐,大海碗手里拿,真是一群听话的好宝宝。 百姓们惊讶的看着,过了一会儿后也不知道是谁先鼓掌喊了一声好,紧跟着所有人都鼓掌叫好起来,那架势似乎水师战兵这一来一坐比台上的戏剧要精彩多了。 诚泰戏院二楼包房里,本躺在藤椅上的白小洛猛的站起来,脸色难看至极。 -- 第325页 诚泰戏院老板石歧脸色更难看:“这得多少茶?” 白小洛沉默片刻一摆手:“去架锅烧水,莫丢了人。” 石歧纵然千般不愿也只好照办,吩咐人去寻大铁锅架上烧水,戏院里茶叶自然不会缺了,然而哪里有那么多便宜茶,太贵的舍不得,不贵的不够用,这又犯了难。 就在看戏的人群之中,韩唤枝回头看了沈冷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家伙啊……他廷尉府已经查出来南越权臣最多接触的地方便是诚泰戏院,前阵子不断有人被杀,查了这些人的交际范围,之后又得到了账本关系图谱随即清晰起来,这些人往来的交集点也就浮出水面,诚泰戏院就是他们密谋的地方,所以韩唤枝才会来看看,当然他确实爱听戏爱听曲儿。 距离韩唤枝隔着七八个人的位置有个戴草帽的人眼睛在沈冷身上扫了一下随即回到韩唤枝身上,他穿着朴素一看便是个寻常渔夫,身上还背着一个鱼篓手里拿着一根钓竿,鱼篓里的鱼有几尾已经断了气,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来非同寻常的地方,然而他是姚桃枝。 草帽的帽檐压的很低是因为他的脸韩唤枝已经看过,哪怕现在已经故意抹黑了些这又是晚上,姚桃枝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不担心自己的杀气外泄,那本就是他最擅长隐藏的东西,他只担心韩唤枝那双眼睛,传闻他记人记事过目不忘。 场间逐渐安静下来,戏台上的人也就能继续唱下去,韩唤枝的注意力回到台上,一字一句的品味这平越道的戏腔韵味,和长安城最流行的戏曲比起来,平越道戏曲的唱腔没有那么悠长,短转音很多,各有千秋,主要是方言戏听起来太累,韩唤枝这样的人当然精通各地方言,他还好,散于四周的手下人便开始觉得无趣起来,幸好他们的注意力本就不在台上。 陈冉假惺惺坐在那认真的听了一会儿后问沈冷:“你听的懂吗?” 沈冷摇头:“虽然上次南下的时候刻意学了些南边的方言,可十里不同音,湖见道的话和平越道的话就好像奶奶和外婆,若没有妈连着一点其实一点都不亲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陈冉:“你这个比方真是烂透了。” 沈冷:“我还以为自己妙语连珠。” 陈冉:“你除了裆下有两个连珠,哪里还有什么连珠。” 沈冷:“听戏呢,能不能文雅些。” 陈冉:“哦……可是连珠不文雅吗?总比说连蛋文雅的多吧。” 沈冷:“滚……” 陈冉:“说到此处我忽然想到了比你刚才奶奶外婆那比方更好的比方,就是这连蛋了,一衣带水却又老死不相外来……” 沈冷:“一衣带水你个大脑袋,闭嘴听戏。” 陈冉抬头望天,觉得自己才学过人学富五车,真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才,进而生出感谢我爹给我这么一颗聪明脑袋的感慨,然后觉得以后应该多多孝顺他才可报亲恩,这也算是一种虾鸡拔想出来的善念,挺好挺好。 台上的戏重新进入意境百姓们听的津津有味,不时有人鼓掌,有人鼓掌沈冷的队伍就跟着鼓掌,然后台上的人便又唱不下去了。 人家鼓掌是散乱的,连成一片便是掌声如雷,而水师的人鼓掌是这样的……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拍子打的和台上唱的风马牛不相及,一开始还好,后来唱戏的人都开始三个字三个字三个字然后两个字的往外蹦,最后都忍不住想喊出来一声呼哈。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呼哈! 二楼包房里,那个弹琵琶的小姑娘看着窗外那群兵笑的嘴巴都合不拢,她真的不算是一个有多美的女孩子,然而笑起来纯真干净,又有几分和年纪不相符的女子柔意妩媚,笑起来的时候那一双眯着如弯月的眼睛还很喜气,越看便越是显得格外招人喜欢。 “公子,一会儿我还上台去唱吗?” 她问白小洛。 白小洛点了点头:“该去还是要去的。” 小姑娘笑着说道:“那些当兵的一鼓掌,我怕自己也会跟着他们的拍子走,喊一个呼哈出来。” 白小洛摇头:“你自唱你的就是了,记住我让你唱的曲牌。” 小姑娘也严肃起来点了点头,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公子非要让自己唱那北疆小调儿。 白小洛不会告诉她,韩唤枝最爱的便是那北疆小调儿。 此时台上扮相极美的女子转着身段唱了一句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台下的百姓们跟着起哄鼓掌,啪啪啪,呼哈。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啪啪啪,呼哈。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带头的那个就是陈冉。 人群里的韩唤枝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今儿这听曲儿的兴致硬生生被沈冷带来的人给改成了听相声的气氛,不过这快过年了倒也喜庆,心情都变得好了几分。 沈冷看着陈冉:“过分了啊。” 陈冉哦了一声,心说好不容易听到了几句我能听得懂的,还不许我鼓掌了? 台上人唱到绿水青山带笑颜,陈冉又带头鼓掌:啪啪啪,嘿,巴扎黑。 台上真的唱不下去了。 二楼包房里站在白小洛身后的矮个侍从叫莫罗,是个北疆之外萨克族的汉子,本是个极阴郁沉冷的人,听到巴扎黑那三个字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抽了抽。 -- 第326页 此时几口超大号的铁锅已经烧开了水,整个诚泰戏院里所有的伙计都忙活起来开始分发茶叶泡茶,士兵们端着碗双手举着都很客气,这场面可以说是大宁立国以来数百年都不曾见,不知道自家戏院深浅的伙计们只觉得好玩,倒是没有人觉得烦。 人群变得热闹起来就越发混乱,越是热闹混乱便越有机会,于是姚桃枝往前靠了靠,过了两个人逐渐靠近韩唤枝,他选择的方位是最巧妙的,韩唤枝侧头看向水师队伍那边也不会看到他,正是视觉死角。 为了稳妥他甚至没有带刀带匕首,任何冰冷的东西都没带,他可以藏住杀气可刀子却藏不住冷锋,韩唤枝那般敏锐的人只要有人在近距离露出兵器他立刻就会做出反应,姚桃枝带的是一条很粗糙的麻绳,麻绳勒死人要慢得多,杀韩唤枝但凡慢一点就会失去先机,所以指望着让韩唤枝窒息而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的麻绳里藏着极锋利的刀片,靠麻绳隐去刀片的锋芒,勒住之后发力刀片就会切开麻绳,为了保证不出错在刀片的另一侧顶着一条铁棍,这样一来勒住的时候刀片顶住了铁棍只能让韩唤枝脖子方向切。 连细节都算计过,姚桃枝已经准备的足够充分。 他的鱼篓里有几条鱼,鱼已经死了,因为是钓上来的所以鱼嘴会被勾破,有一点点血腥味也就在所难免,而鱼肚子里藏着些东西,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 他手里的钓竿也非同寻常,钓竿上的鱼线是特殊材质所做,甩出去后能达十来米,他算计过位置如何脱身,他没有见到上次白小洛是如何荡走脱离包围的,可是却也想到了利用诚泰戏院的屋顶逃离。 这时候场面忽然安静下来,一个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少女怀抱着琵琶缓步走上高台,一个看起来精瘦的中年汉子随她一起上来,一只手拎着凳子一只手拿着竹板,看起来这只是很寻常的一对父女。 那中年汉子瞧着有些不满意,似乎不太愿意让闺女在这样场合抛头露面,他包着头巾低着头走路,连走路的姿势都显得不满意。 沈冷看到那姑娘上台之后往韩唤枝那边看了看,他打听过,韩唤枝喜欢听曲儿,尤其是牧歌曲风。 当琵琶声响起如玉落珠盘,沈冷就知道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而靠近韩唤枝的姚桃枝也停了下来,眉角微扬。 第一百七十八章 迷离 对于一个合格的杀手来说杀死一个人之前要先了解这个人,知道他的喜好和厌恶,这样才能最有把握击杀目标,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看白小洛和姚桃枝算得上韩唤枝的知己,如果他们没有站在对立面的话,以他们两个现在所知的这些去靠近去迎合韩唤枝或许会成为朋友,只是或许,因为韩唤枝没几个朋友。 所以当高台上那个少女坐下来开始拨动琴弦,琵琶如玉落珠盘般的声音飘扬出去,韩唤枝的脸色一喜,而沈冷嘴角上扬,姚桃枝眉头一挑。 沈冷也觉得韩唤枝是个有意思的人,所以特意去问过庄雍,庄雍不喜欢韩唤枝所以诉说起来相对公正,因为庄雍不会去诋毁别人。 于是沈冷知道了庄雍为什么不喜欢韩唤枝,因为他觉得韩唤枝无情。 沈冷也知道了韩唤枝为什么不喜欢庄雍,因为韩唤枝觉得他多情,别忘了庄夫人是留王府里人。 在二楼的白小洛眼睛死死的盯着韩唤枝,举着千里眼看,不想放过韩唤枝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因为这个小姑娘是他杀韩唤枝的关键。 今日他不想杀韩唤枝,因为他知道杀不了。 他只是在铺陈,布局,在做最后的准备,这个局一旦完成了韩唤枝才会死。 姚桃枝却不一样,姚桃枝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为了钱而杀韩唤枝,他还因为恨,姚无痕在这个世界上的后人已经不多,当初从楚国皇帝倾尽全力的追杀下姚家的人能活下来一个就是万幸,那是皇帝一怒,暴怒,怒火可烧遍楚国上上下下,让人无所遁形。 这些年来姚桃枝一直在做两件事,一件是不停的杀人赚钱来让自己的生活过的更美好一些,什么都用最好的而不吝惜钱财,另外一件就是趁着杀人可以走遍大江南北去查找姚家的后人。 现在他找到的只有福宁寺的主持和西北边陲另外一个人,姚家的人可以说多灾多难,姚无痕创造了杀手的神话,也造就了家族的苦难,也许是被那位早已经死去了几百年的楚国皇帝诅咒,姚家当初逃出来的几个后人也过的极悲惨。 福宁寺的主持是个孤儿才会进寺庙,他爹娘死于疾病而他独活,可是正因为他爹娘死于疾病所以村子里的人都不敢收留,害怕他将厄难带进家门,唯有去寺庙才是出路,寺庙的和尚慈悲不会见死不救。 西北边陲那个家伙也是独来独往不出意外的话家里人只怕也已经没了,甚至他已经不再姓姚,幸好姚桃枝查到他的时候他才刚刚改姓,他生父死于意外母亲带着他改嫁,后爹对他并不好动辄打骂,打他也就罢了,有一日他后爹对他娘拳打脚踢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用杀猪刀捅死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后做了独行盗,那把杀猪刀是姚桃枝塞进他手里的,此后母亲便不知去向。 姚桃枝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人,若是让他收了屠刀去做和尚六根应该清净的很快,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偏执的寻找血缘亲人,福宁寺主持就是他的血缘亲人。 -- 第327页 这种关系很神奇,两个人明明不该有什么深厚的感情才对却会因为一句同为姚无痕的后代亲近起来,潜意识的里的东西真的可怕,可怕的会让人送命。 姚桃枝还在靠近韩唤枝,哪怕他听出来台上弹琵琶的那个小丫头曲风里别有所图,正因为如此他才确定自己的机会更大,因为韩唤枝分心了。 韩唤枝在想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弹奏一曲草原牧歌,那曲子就算再有名也流传不到南疆来,草原与海疆相隔数万里,歌声悠远也远不过海风,海风吹不到草原歌声也到不了海边。 韩唤枝不是草原人,却喜欢那曲调,而这缘故并不美好。 那一年,皇帝初登大宝不久,留王府里的人便也跟着转去长安,刚刚成为皇帝的李承唐要面对很多困难,朝中的朝外的,国中的国外的。 朝中有不愿意他坐稳皇位的沐昭桐一群人,国外还有想趁着大宁皇位更迭国家不稳的时候兴师南下的黑武人,就是那时候庄雍北上,和铁流黎在北疆打了一战又一战,把侵入大宁的黑武人赶了回去,至少六万大宁边军战死,当然黑武人遗留在大宁疆域内的尸体更多。 可也只能说是惨胜。 韩唤枝去了西北草原。 和庄雍不同的是,庄雍带着精兵强将而他孤身一人。 那一年从草原上传回来消息,草原狼厥族大埃斤和黑武人暗中勾结,想趁着大宁皇帝刚刚登极朝权不稳的时候分裂出去,黑武人许诺给他们草原自主独立,要求他们出兵牵制大宁西北边军,狼厥骑兵和黑武人的骑兵本就同根同源,不管是黑武骑兵中的狼厥人还是萨克人,最凶的那一部分当初都生活在这片大草原上,萨克人更早的离开是因为在草原争斗中输给了狼厥人,但并不服气。 如果草原人可以独立出去狼厥大埃斤自然很乐意,他觉得这确实是个机会,于是真的准备兴兵作乱。 韩唤枝被皇帝叫过去,让他去草原看看,韩唤枝以为是如庄雍一样领兵平叛,皇帝只是给了他一件软甲一把刀,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了,能拿出来的都支援去了北疆,毕竟狼厥人的弯刀还没有亮出来,黑武人的刀已经砍在大宁边疆上,且当时已经砍出来一个缺口。 韩唤枝什么都没有再要,只说了一个字。 好! 然后穿上软甲背着刀独自前往草原,那时候西北边疆的边军已经抽调大部分去北疆驰援,而大宁各道诸卫战兵的调令虽然早就下去了,然而这些战兵将军对新皇帝还持有顾虑,所以动作并不是很快,再说就算他们足够快也不可能马上就到西北边疆。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在坐稳皇位后就开始对战兵开刀,先是十九道十九卫的战兵将军互调,一年后两个战兵将军因为盗卖军粮被砍了脑袋,又一年后第三位战兵将军因为带兵不利且懈怠枉法被扒掉了军权,到如今原来的十九个战兵将军已经一个都没有了。 韩唤枝的目标是狼厥族大埃斤,杀了他,草原就会内乱,各部族就会为那大埃斤的位子打破脑袋,这便是釜底抽薪,皇帝本来是要从亲卫里抽调高手给他,奈何就在召韩唤枝进宫之前有些人以为皇帝身边防卫空虚所以动了手,留王府里训练出来的那些战兵遗孤展现出来的忠诚和战力都让图谋不轨的人感觉到了害怕,可皇帝也不能再抽调更多人出去。 他当时身边真的没有几个人了。 草原上的天空更蓝,云也更白,韩唤枝骑着一匹马在草原上疾驰感觉自己在飞,可是草原上也杀机四伏,穿过一片丰美草场的时候被狼群盯上,他打马狂奔狼群紧追不舍,以他的本事自然不会怕了那些狼,可在这茫茫草原上没有马他会走到死。 一个很漂亮很豪气的小姑娘救了他,于是这狗血的故事便有了开始,那小姑娘居然是大埃斤葛格台的女儿云桑朵,知道她身份之后韩唤枝决定利用她,这是最好的选择,小姑娘带着的亲卫队虽然戒备着这个陌生的宁人,可是却阻挡不了韩唤枝让这个小丫头喜欢上自己,他谈吐幽默又生的英俊,宁人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和骄傲也云桑朵感到新鲜和喜欢。 韩唤枝说喜欢你唱的歌,云桑朵就唱了一路,从两个人认识的地方唱到了金帐城,草原上的城不多,金帐城是大埃斤的汗城,这里象征着草原的至高权利,各部族每年都要派人到这来敬献供奉和宣誓效忠,葛格台当时可以轻易调动的骑兵不下十万。 如果仅仅是利用了云桑朵韩唤枝或许会内疚会遗恨,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会真的爱上这个与世无争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他感觉自己的在犯罪,他那么深沉的城府而对方却那么的纯净单纯,云桑朵越是无条件的信任他喜欢他,韩唤枝就越是难过越是痛苦。 可他是大宁的人,是皇帝的臣。 于是在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他刺杀了葛格台,让云桑朵失去了父亲,不出预料的,大埃斤的突然死去导致金帐城大乱,那么多人开始因为大埃斤之位而躁动起来,唯有云桑朵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哭泣。 韩唤枝很绝情,他杀了葛格台后没有去见云桑朵没有说一声再见,或许是不敢面对那个姑娘,骑着马离开金帐城后他有一段时间希望出现一群狼把自己咬死,那就一了百了。 狼,不答应。 或许狼也觉得,让韩唤枝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让他永远痛苦。 -- 第328页 回去的一路上出乎预料的顺利,别说没有狼,连追兵都没有,他知道狼厥人一定会怀疑自己,或许是因为根本没时间去追他这个凶手都在全力争夺权力,可他不知道的是,云桑朵拦住了金帐城亲卫骑兵,刺杀葛格台的那天,韩唤枝被葛格台叫去询问他想要什么新婚礼物。 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韩唤枝再也没有去过草原,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姑娘,只是偶尔有时候他会轻轻哼起她曾经唱了一路的牧歌,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里就会出现她的样子。 清纯的如云,可是眼神流转的时候还有一点点草原姑娘独有的妩媚,那时候的她才十六七岁,本是已经有了烦恼却还不知烦恼的年纪,韩唤枝离开之后快乐便永远的离开了她,只有烦恼。 所以韩唤枝听到了那琵琶曲,看到了那个小姑娘,一样的干净,单纯,一样的并不是十分漂亮可偏偏有一种让人想要去保护她爱护他的冲动,那曲声悠扬犹如耳边又响起了歌声,弹琵琶的人坐在那十指轻弹行云流水,马背上的姑娘牧歌回响语笑嫣然。 于是,韩唤枝的眼神迷离起来。 在他最不该迷离的时候。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体面 如果不是大宁皇帝李承唐足够强大的话,在他登极之初的时候或许就会成为大宁第一个背负屈辱的皇帝,北疆会至少丢失一道江山,整个草原也会脱离出去,可是他足够强足够稳,靠着手里仅有的几张牌把那么差的一局打赢了。 可皇帝也觉得窝火,他用了接下来十几年的时间把那些人一个个的扳掉,十九卫战兵将军从头换到尾,就连白尚年都是后来才升任将军的,那个时候皇帝对白家还没有起疑心。 这十几年来,皇帝把战兵抓的更紧,把大学士的权利几乎架空,把北边黑武人打的不敢轻易寇边,草原上新的大埃斤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的请旨问皇帝自己能不能赴长安城觐见,并且自愿把他一个儿子送到长安来求学,哪里是什么学习,还不是送个人质来保命。 黑武人被赶了出去,腾出手来的大宁就能把草原从头屠到尾,新的大埃斤如何能不担忧?那时候西疆重甲已经开拔,重甲的陌刀西边诸国谁不怕? 皇帝大获全胜这是辉煌,可这辉煌背后也有伤,皇帝有心伤,韩唤枝也有心伤。 高台上那姑娘弹奏的曲子越来越欢畅,韩唤枝的眼神就越来越迷离,每个人都有弱点,再强大的人也一样,当弱点被敌人发现之后危险随即来临。 姚桃枝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成功了,虽然韩唤枝在身边四周都布置了人,然而当那曲子响起来韩唤枝有些失神的瞬间对姚桃枝这样的顶级杀手来说就已经足够。 在这一刻他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他把鱼竿甩了出去。 鱼线在半空之中抖了一个圆落下来,他的鱼线是特制的,足够细也就导致了足够锋利,只要力气用到那么大鱼线就会变成利刃,在韩唤枝背后的他自然看不到韩唤枝的眼神迷离,他看的是肩膀,韩唤枝的肩膀松了一下,那是心防出现了松懈的征兆。 于是姚桃枝笑了起来,那鱼线也精准的落在了韩唤枝肩膀上,然后他猛的往后一拉。 鱼线收紧的声音犹如风声,比风声更冷更锐。 啪的一声,鱼线在韩唤枝的脖子上锁住,可是人头没有掉,这一刻姚桃枝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机会明明已经是最好的,若此时还抓不住那怎么才能杀得了韩唤枝? 韩唤枝手里拿着多了一把剑,这把剑是如何出现的谁也没有看清楚,只是在鱼线收紧的瞬间剑就出现了,剑向上刺出去挡在鱼线之前,然后鱼线收紧的时候剑就成了盾。 啪的一声轻响,鱼线被切断,再坚韧的鱼线也是线,况且韩唤枝的剑自然不是凡品。 韩唤枝回头,四周布置的人开始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姚桃枝团团围住,便在此刻沈冷站了起来喊了一声,一千多战兵随即整齐起身,抽刀,没用多久队伍就形成了一圈大坝,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别说风雨,海浪都打不透。 姚桃枝觉得很奇怪,自己这是第二次被韩唤枝骗了?第一次他对韩唤枝出手的时候韩唤枝似乎要抬步去救手下,于是他出剑,可韩唤枝骗了他,这一次韩唤枝的肩膀松了一下,他又失败了。 “你的名字为什么叫桃枝?” 这是韩唤枝的问题。 谁也不明白在这个时候他居然问的是这个问题。 姚桃枝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紧张多少恐惧,到了这一刻紧张和恐惧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桃枝,柳枝,杨树枝,梨树枝,什么树枝都行,给一口水一捧土就能发芽。” 姚桃枝似乎是还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当初我爹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很随意,我记得我小时候家里还有一大片桃园,他可能觉得取这名字应该好养活,也可能只是他比较懒,我娘说他只懂得种地干活是一个很无趣很没有情调的人,为了一个铜钱也要算计,绝对不会多买一斤米一尺布,可是每个月他都坚持最少让我吃到四次肉,说起来那就是我的水和一捧土,所以不管我自己多不喜欢这个名字都要留着。” 韩唤枝点了点头:“谢谢。” 姚桃枝倒是没觉得意外,他解释的很透彻很认真,所以得到一声谢谢无可厚非。 -- 第329页 韩唤枝问:“你有孩子吗?” 姚桃枝摇头:“你看着呢。” 韩唤枝道:“若是你有个孩子,人生也许就不一样了。” 姚桃枝把鱼篓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在上面,手里的钓竿已经失去了意义被他扔在一边,他肩膀上还挂着一条绳子,绳子里边藏着刀片,然而这些东西在如此环境下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还别说,我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和我爹一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照顾那一大片桃园,用几十年的时间就能攒够钱给我儿子建一座新房子,五间大瓦房应该是没问题当然不可能雕梁画栋,我会和我的妻子一起为他挑选最贤惠善良的女孩成婚,在我五十岁之后应该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 他抬起头看了看满天繁星:“我的儿子会有孩子,我的孙子会有孩子,于是我们本该被灭族的姚家人就会开枝散叶,逐渐恢复生机……那也应该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姚无痕杀人为生结果让姚家近乎灭族,我若是让姚家再续生机,我家族谱上我的位置应该比他高对不对。” 这些话真的有些无聊,和今时今日的事也没有丝毫关系,可韩唤枝很安静的听完然后点头:“是。” “怪就怪我爹吧,为什么非要跟我说祖上叫姚无痕?” 姚桃枝的视线从夜空之中落下停在韩唤枝脸上:“如果你是我,听完我爹讲的故事之后会不会也生出一股很热乎的念想来?就是像火在心中烧着一样,想想看我爹小时候应该也会有那样一团火烧起来,天知道怎么就熄了呢。” 韩唤枝思考,又点头:“我可能和你一样。” 姚桃枝笑起来:“所以,来之前我还想过,如果你我不是这样的局面没准成为朋友。” 韩唤枝这次摇头:“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祖上不是姚无痕,因为我小的时候梦想就是做官。” 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的对话都显得很没有营养,以至于围观的人不管是韩唤枝的手下还是沈冷的手下都觉得有些荒诞,人已经被围的如此牢固干脆一阵弩箭放过去射死就算了,何必多唠叨这些。 “做官啊。” 姚桃枝笑道:“我也想过,特别小的时候,还不懂事。” 韩唤枝觉得这话很有意思:“我现在也觉得那时候不懂事,不过我比较执着。” 姚桃枝嗯了一声:“谢谢。” “不客气。” 韩唤枝忽然问:“想到了吗?” 这四个字很突兀,除了姚桃枝之外似乎没有别人可以理解了。 “没有。” 姚桃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让我认输,心服口服的那种认输,所以谢谢你给我时间去思考如何脱身,我的鱼篓里三条鱼之中藏着的东西连接起来是一件三节棍,我耍的很好,可是打不死一千战兵,本来用作逃命的钓竿已经废掉了,这条绳子里的刀片变不成翅膀我就不能飞走,思前想后我真的没有什么可想到的办法了,要不然你教我?” 韩唤枝的回答依然简单:“体面。” 两个字。 姚桃枝显然楞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投降,然后让我供出来是谁雇我杀你,若是我说出来那个名字的话你一定会被吓老大一跳。” “不用。” 韩唤枝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谁,所以你说不说没有意义,我也就不会被那两个字吓老大一跳。” 他说那两个字,于是姚桃枝确定他是真的知道。 姚桃枝再一次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怪不得……最后一丝乐趣也被你给硬生生吞下去了,所以只能是体面?” 韩唤枝:“是。” 姚桃枝看了看四周那兵甲如林,最后一次确定自己绝无可能逃走。 “最后一个问题。” 他问韩唤枝:“你刚才肩膀松了一下,还是骗我出手?” “不是。” 韩唤枝回答:“是真的恍惚了。” 他没有告诉姚桃枝,他之所以做出了防备是因为台上弹琵琶的那个小姑娘眼神惊了一下,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小姑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年前在草原上差不多的一个小姑娘拦住了金帐城里的亲卫骑兵,如今这个小姑娘只是因为她自己被吓了一跳所以救了韩唤枝。 韩唤枝觉得那草原牧歌真的很好,无比的美好,所以有无比的哀伤。 “原来你只是运气好,真的没办法心服口服啊。” 他看向沈冷那边:“喂!那个小子,你今天带兵来是因为你猜到我会出手杀韩唤枝?” 沈冷:“瞎说,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自己怕死所以多带些人壮胆。” 姚桃枝张了张嘴,无声的骂了一句。 他觉得真的很扯淡,也就真的很不服,于是他想着临死之前是不是应该疯狂一次,他想高声喊出来是谁让他杀韩唤枝的,那样一来就会变得更加好玩起来,韩唤枝应该怎么收场? “劝你别说,如果你姚家还有人的话。” 韩唤枝仿若有读心术,在姚桃枝马上就忍不住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姚桃枝沉默,他相信韩唤枝的能力。 于是他默默的将那条麻绳解开从里面把刀片取出来:“我想要个棺材,别舍不得,厚实一点的。” “可以。” -- 第330页 “谢谢。” 他第三次长长的舒了口气,刀片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然后另一只手突然抬起来猛地一拍,刀片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刺进脖子里,他的表情随即僵固起来,然后咧开嘴开始笑:“杀人无数次也不知道死亡的感觉,现在知道了,一点都不爽,疼。” 人倒下去,仰望苍穹。 韩唤枝伸手指了指,千办岳无敌大步过去蹲在姚桃枝身边,捏着刀片往外一拔,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脸,可他依然面无表情。 岳无敌将姚桃枝的草帽摘下来,伸手要过来火把照了照确定那刀痕。 “确定是他。” 只这四个字。 诚泰戏院二楼包房里,白小洛笑起来,很开心很开心。 第一百八十章 三天 戏自然是没法再唱下去,琵琶声也断了,韩唤枝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台上呆坐的小姑娘对她笑了笑,小姑娘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笑。 莫罗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机械的回头看了一眼莫罗,莫罗对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她随即起身随莫罗一起离开,进戏院大门的时候她回头又看了韩唤枝一眼,隔着远,看不出来眼神里有些什么。 沈冷走到韩唤枝身边站住,看着地上的死尸忍不住问:“刚才真的恍惚了?” “真的。” 韩唤枝回答的很诚恳。 沈冷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韩唤枝问:“如果刚才他出手的时候,你来不来得及救我。” 沈冷耸了耸肩膀浮夸的展示了自己比较嘚瑟,更浮夸的打了个响指,古乐和王阔海两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他们之前就站在距离姚桃枝并不远的地方,沈冷走到姚桃枝的尸体旁边把他翻过来,姚桃枝的后背上有两支弩箭已经完全刺了进去,伤口的位置很致命,其实他当时已经没有力气用那根鱼线拉断韩唤枝的脖子。 所以姚桃枝才会在鱼篓上坐下,因为他很疼很痛苦。 鱼篓上都是血,只是刚才没有人注意到,而在那一刻韩唤枝是背对着所以也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韩唤枝看清楚那两支弩箭造成的伤口,于是笑起来:“真的不打算来我廷尉府做事?” 沈冷摇头,然后指了指古乐:“我是不打算去的,不过请韩大人记住这个人。” “为什么?” “没什么,随便记住就好。” 古乐显然没有想到沈冷会这样说,看向沈冷的时候眼神里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沈冷的用意到底是什么,让廷尉府都廷尉记住自己,总不能是随便说说。 韩唤枝很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古乐:“记住了。” 说完之后他一摆手:“把诚泰戏院里里外外搜一遍,然后请刚才弹琵琶的那位姑娘到苏园,要客气些。”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耿珊微微一怔,眼神也有些迷离起来。 沈冷带着队伍往回走,古乐忍不住问:“将军,今天这事显然和诚泰戏院有关系,咱们的人都在,为什么不趁机把诚泰戏院围起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查,终究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 “打草惊蛇。” 沈冷笑道:“查案子本来就不是咱们水师的事,是韩唤枝韩大人的事,你没发现他根本就没打算现在动诚泰戏院吗?这些日子以来韩唤枝查到的事已经足够多,却迟迟没有动作,我猜着他一定是在等旨意,因为涉及到的人和事可能已经超过了他这个都廷尉的职权范围,他是撒网的那个,收网的人却只能是皇帝陛下。” 古乐哦了一声,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将军为什么让韩大人记住我?” 沈冷:“我觉得你比他不差。” 古乐惶恐起来:“那怎么能比。” 沈冷倒是觉得无所谓:“没什么不能比的。” 队伍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开,施恩城的水门没有关闭,是因为沈冷提前派人知会了道丞白归南。 苏园。 韩唤枝刚坐下叶景天便快步进来,以至于韩唤枝觉得这个家伙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睡觉的,或是因为累了或是因为精神乏,他也没说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叶景天坐下。 叶景天却直接走到韩唤枝身边,一只手把韩唤枝的脸往旁边左右各扒拉了一下,看了看脖子两侧都留下了鱼线切开的血痕,确定伤口不是很深后松了口气:“如果姚桃枝用毒,你还是会死。” 韩唤枝耸了耸肩膀:“他比较骄傲。” 姚桃枝什么暗杀的手段都会用唯独不会下毒,在他看来下毒是一件很令人不齿的事,没格调没品位,是江湖下三滥才会乐此不疲的手段,杀手杀人,可能也分成两种人,一种是姚桃枝那样的,一种是姚桃枝看不起的那种。 廷尉府随队南下的医官小跑着进来,清理了韩唤枝的伤口然后用纱布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韩唤枝的造型就变得有些奇怪,叶景天不自觉的晃了晃脖子,韩唤枝瞪了他一眼,叶景天心说我又不是故意嘲笑你以后脖子会有段时间不自由你何必瞪我,觉得自己亏了,然后开始更过分的前后左右晃脖子。 “幼稚。” 韩唤枝继续瞪他。 叶景天问:“有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事?” “沈冷带水师一旗战兵进城的时候按理说城门已经关闭,他怎么进来的。” -- 第331页 “我问过,他派人去求见了道丞白归南。” “白归南居然答应了。” 叶景天沉思起来,总觉得沈冷这样做有些深意。 “你没看明白?” 韩唤枝嘴角微微一勾:“沈冷那个小家伙心眼太多,白归南被他算计进去了,他派人去见白归南,如果白归南不肯开城门那就会被怀疑和杀手有关,城门开了杀手却没出现,问题就有了,而如果白归南开了城门的话他又没有向杀手报信,这就说明他问题没那么大。” 叶景天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忍不住叹了一声:“沈冷这个家伙也是个怪胎。” “当初青松道人在王府里训练了多少人?” “上百个终究是有的。” “可有一个废物?” “那自然没有。” “那么你就应该记住,青松道人单独训练了沈冷好几年,一对一的训练而不是一对一百的那种,他在王府里几年训练的上百人都没有一个废物,单独训练了几年的沈冷又怎么可能是个凡夫俗子。” 韩唤枝晃了晃脖子,发现果然很别扭。 “陛下对青松道人是什么态度?” “这个你不该管,你现在是酉字营的战兵将军。” “你大爷。” “已去世多年,莫打扰他安眠。” 与此同时,诚泰戏院。 石歧小心翼翼的看了白小洛一眼,想着今日这事除了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冷之外,其他的似乎全都在公子的预料之中,那个叫姚桃枝的杀手最终还是没忍住,而公子也趁机确定了韩唤枝的弱点,可是他有一点想不明白,韩唤枝今天已经恍惚了,下次还会吗? “公子,今天若是趁机一同出手许是应该能杀了韩唤枝吧。” “你横穿过路的时候习惯左右看吗?” 白小洛忽然问了一句如此奇怪的话。 “有时候会,怎么了公子?” “我每次都会,左右都确定了没有车马会撞到我才会过去,所以在你看着前边戏台那边有多精彩的时候,我也让人看了看戏院后边,戏院后边的街上停着一辆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不过我猜着马车里的人就是流云会那位神神秘秘的东主,如果刚才我们动手的话,没有逃生的路。” 石歧愣住,心说这些家伙都如此变态的吗? “还有,你们之前都只盯着姚桃枝那根钓竿和韩唤枝莫名其妙手里就多了一把剑,却没有注意到人群里有两个人在姚桃枝出手的瞬间就用连弩击中了他,所以姚桃枝才会体面的去死,不然的话你觉得他连挣扎一下都懒得去做?那可不是争口气的事,而是争一条命。” 白小洛看了看已经凉的茶,指了指示意换一壶,然后又想到若再喝茶或许会睡不好,又摆手阻止。 “那姑娘送过去了吗?” “去了。” 白小洛舒服的松了口气:“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咱们插手进来,那姑娘的一首曲子如果能帮姚桃枝杀了韩唤枝自然最好,杀不了也无所谓,我还有后招,后招之后还有后招,有时候未必人死了才会让人踏实下来,韩唤枝万一死不了呢?” 石歧不懂,这么多人来杀韩唤枝如果最终却没能杀得了,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去找个丫头过来,素净些的。” 白小洛吩咐了一声,便不愿再多说些什么。 石歧连忙应了,小跑着下楼。 沈冷回到水师大营的时候庄雍果然还没睡,不但他没睡,大营空地上有整整五旗战兵严阵以待,只要一声令下便能排山倒海一般杀出去,这当然是最坏的打算,万一白归南真的有鬼,施恩城里的厢兵数量多的可以用人命把韩唤枝堆死,准备归准备,其实谁都知道白归南不会那么做,哪怕他心里真的有鬼。 见到沈冷进来庄雍明显松了口气:“死了?” “死了。” “几个?” “一个。” 于是庄雍觉得有些失望,这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才死了一个,不符合预期,那些人的底牌都快被韩唤枝扒出来了,现在还不动手莫非是有别的什么打算?越是这样就越显得诡异,被困住的野兽还会反抗想着冲撞,人的反应会比野兽更大才对。 “陛下的旨意就快下来了,要扩充廷尉府,黑骑三百六十人扩充到一旗,因为韩唤枝在这边所以暂时给他一个权力,可审时协调调用水师一旗战兵,旨意总是比消息走的慢一些,韩唤枝看你那么顺眼或许会趁机借着有这圣旨把你硬要过去。” 沈冷一本正经:“守身如玉!” 庄雍呸了一声:“从陛下这旨意里看出来什么?” “韩唤枝要升官了。” “所以呢。” “这个时候突然升官,是给加权啊……陛下是怕韩唤枝觉得自己官小抓人杀人不方便,于是给他一顶大帽子,帽檐锋利如刀的那种。”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 庄雍看了看窗外已经天色将明,日子过的真是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一年又过去了,人都说过年是一道关,年关,欠了人钱的要准备好还账,借出去钱的想在过年钱把债都收一收。 “我掐指一算,韩唤枝可能只有三天命了。” 庄雍往后靠了靠,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不喜欢韩唤枝,只是不喜欢而已,他觉得那时候韩唤枝应该在草原上带着那姑娘一起回来,或者像个男人去坦白,哪怕不会得到原谅,而不应该伤透了那姑娘的心就那么一走了之,不磊落。 -- 第332页 韩唤枝不喜欢他,是因为在王府里的时候大家都专心做事唯独他还去泡妞,不专注。 这不是生死仇,只是互相瞧着不顺眼,若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两个人的后背会靠在一起,各挡一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该死 弹琵琶的小姑娘怯生生的走进苏园,很好奇的往四周打量着,这地方原本并不神秘,可是廷尉府的都廷尉大人住进来之后就不得不神秘起来。 有人说都廷尉大人把苏园的一排偏房改造成了人间地狱,这些日子以来不少人被送进去就没能活着出来,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在传,说韩唤枝是个青面獠牙的家伙,丑的令人害怕,关键是吃人,那些被抓进去的最终都变成了他的食物,各种吃法,外面传的版本之多可以编出一个食谱来,其中有一种是裹上面粉炸至金黄,韩唤枝都馋哭了…… 百姓们还保持着最朴素的善恶观,简单来说颜值即正义,他们笃定的认为在善恶美丑四个字之间做连线,一三必连二四必连,就是这么朴素。 坏人自然都怕廷尉府,好人也怕,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最强力的执法机构让所有人都保持敬畏,执法做事的时候才会更有效果。 小姑娘跟着廷尉府的人往里走,而陪她来的莫罗却被拦在门口,两个廷尉笑呵呵的拉着莫罗进了门房里坐下喝茶,本想在这院子里走一走看一看的莫罗心中无比失望,韩唤枝在院子里是如何布置的,有多少人,明面上暗地里的都得看,这是公子交代的任务,然而看起来廷尉府的人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韩唤枝没在大厅里等着而是在书房,书房里比较空,书架上的几本书还是韩唤枝南下的时候路上看着解闷儿用的,到了施恩城后他什么都没有置办,这里不是家置办东西多余,长安城廷尉府才是他家。 韩唤枝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回来之后自己擦了身子换了衣服,脖子上的伤药还要敷几天不能洗澡,宽松的衣服让人也放松不少,靠在椅子上的韩唤枝像是忘记了时间,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把人家姑娘请来,多不礼貌。 小姑娘进了门,便低着头行礼,没敢把头抬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幼蓓。” 小姑娘回答:“杨幼蓓。” “幼蓓?”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应该和云桑朵没什么联系才对,或许只是因为说花就要用到一朵的朵字,所以就容易把幼蓓和云桑朵联系起来,韩唤枝胡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勉强也就只能给这个解释。 “坐吧。” “民女不敢。” “随你。” 韩唤枝的视线离开杨幼蓓的脸,那真的是一张谈不上如何漂亮的脸蛋,比起云桑朵来稍稍差了些,虽然云桑朵脸上有一些因为气候原因而出现的红,却让她显得更纯净健康,杨幼蓓的脸色太白了,也许是因为紧张害怕,可就是显得不健康。 “那曲子是谁教你的?” 韩唤枝问。 “我父亲。” “你父亲?” 韩唤枝想了想那个在高台上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个子不高很瘦,包着头巾,看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畏惧,头一般都会压得很低仿佛怕人看到他的脸,而且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戾气,这是韩唤枝对她父亲的全部观察。 可那当然不是杨幼蓓真的父亲,白小洛第一次见到杨幼蓓的时候她身边是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只是后来那老者就不得不把父亲这个角色让出来,换成了莫罗。 “你父亲为什么会草原上的曲子。” “养父。” 杨幼蓓解释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父亲收养的,他不说我也没问过,可他从来没有瞒过不是我亲生父亲的事,怕也是因为知道瞒不住,他的眼睛和我的不一样是棕色的,他的头发也和我不一样,他本就是个草原人。” 这个解释,无懈可击。 不得不说白小洛真的是一个天才,莫罗萨克族的身份给了这个答案完美的根据。 “来人,请她父亲进来。”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不多时莫罗就被带了进来,来之前他曾经问过白小洛说如果自己进不去苏园怎么办,白小洛当时的回答是那么肯定,他告诉莫罗韩唤枝一定会让他进去,只因为他是萨克族人,当时的莫罗其实并不太相信公子的预测觉得有些太理所当然,现在是真的服气,心服口服。 “摘下你的头巾。”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了一声,莫罗随即将头巾摘下来,然后抬起头看向韩唤枝,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又立刻把头低下去,这符合他的身份设定,一个在大宁的萨克人当然要保持低调和敬畏,宁人对黑武人的仇恨永不可化解,而在宁人看来不管是萨克人还是鬼月人,都是一样的黑武人。 棕色的眼睛,卷曲的头发,这些都做不了假。 “你是哪一族的?” “萨克。” “怎么会在大宁?” “我……可以不说吗?” “说。” “我……在大宁十几年了。” 韩唤枝微微皱眉:“十几年?” “是。” 莫罗深吸一口气,然后很畏惧似的咽了口吐沫:“希望大人知道以后不要为难我,我也是不得已,况且我这十几年来在大宁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那一年黑武人进犯大宁我是黑武骑兵,战败之后我受了伤没能跟上退回去的大队人马,只好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我不敢回去,大宁边军那时候的盘查非常严往北走就是死路一条,我只能反其道而行往南走。” -- 第333页 这个解释,也很完美,毫无瑕疵,因为本就是真的。 莫罗真的是那次黑武人入侵北疆时候的萨克骑兵,他真的是受了伤不敢往北走只能一路往南,只是后来运气好投靠了白家,当然是假的白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令人怀疑的东西,韩唤枝也不可能看出什么破绽。 “十几年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代表你在战场上没有杀死过我大宁的边军士兵。” 韩唤枝问:“你为什么收留她。” “为了活着。” 莫罗道:“幼蓓是我捡来的孩子,当时如果我不收养她的话她一定会死,而我也需要宁人的认可,我有一个宁人女儿,宁人就会因为我的善念而接纳我,大宁的百姓一直都是那么善良。” “很合理。” 韩唤枝摆了摆手:“把他带下去吧,先在偏房里给他找个屋子住下,客气些,总不能因为十几年前的事就真的先用刑,况且他是我请来的客人。” 莫罗想笑,强忍着压了下去,一切都在白公子的预料之中,韩唤枝知道他是原来萨克骑兵的身份后必然会把他扣下来,这是韩唤枝的职业病,莫罗需要留在这苏园里,一直到该他离开的时候才能离开,白公子的算计没有任何纰漏也没有任何阻碍,因为思谋的很完善所以自然顺利。 岳无敌把莫罗带了下去,没上枷锁也没绑上绳子,人家女儿还在这就对父亲动手,终究有些不光彩。 哪怕是养女。 “你那曲子弹的不错。” 韩唤枝看向杨幼蓓:“带琵琶了吗?” “带了,被大人的手下留在外面了。” “把她琵琶送进来,弹那曲子。”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随即闭上眼睛,杨幼蓓抱着琵琶在椅子上坐下来,动作很自然,然后曲声响起,那声音真的很美很悠远,从乐声之中可以听出来一种深深的思念,还有一种类似于祈祷的意味,虽然不是唱出来的那么直观,曲声里也一样能散发出这歌的本意。 思念,祈祷,一个少女演绎出来就会很美。 韩唤枝居然睡着了,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那个在草原上纵马疾驰的姑娘,看到了那蓝天白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牧草,轻轻的鼾声响起,和乐声汇合一处竟是那么的完美无瑕,仿佛这曲声本就应该是伴着他入眠的才对。 杨幼蓓坐在那依然弹着曲子,这首曲子她练了好多好多次,在施恩城泰水巷里的七年时间,从第二年开始她就学了这曲子,东主说以后可能会用的到,让她不要忘了时时都能弹出来,于是她真的时不时就练一练,以至于现在闭着眼睛哪怕是走神一些,也能完美顺畅的把曲子弹完而不会有任何走音。 她认真的看着韩唤枝那张脸,想着若此时自己动手会不会一击必杀? 白小洛以为这曲子是他教的,所以很欣赏杨幼蓓的天赋,教了没两天便能弹的这么好,他南下之前为了学这曲子还用了四五天,可连他都不知道杨幼蓓是泰水巷子里出来的人,那个叫杨白衣的少妇也本就和他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虽然是一路人。 这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杀局,不管结果如何,哪怕不能杀了韩唤枝也不能否定这局是完美的,白小洛的算计很精准而杨幼蓓的演技也是真的好,连白小洛都被她骗了,这些都是杨白衣教的她从小就在学,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最欣赏自己的地方便是善用眼神和表情,就正如昨夜里她在高台上看到姚桃枝出手的时候惊了一下,以她的本事和心境又怎么可能真的惊,她只是在最恰当的时候用最恰当的方式提醒韩唤枝,这样才能有接下来的事发生,而一切都没有偏离。 那张脸很英俊,如果再年轻几岁的话能迷死不好女孩子吧。 杨幼蓓想着,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关于这首曲子的故事,男主角就坐在自己面前,很多时候她却不得不幻想自己是那个女主角,不然便不能投入这首曲子之中。 于是她有了恨意,这个男人可真该死啊。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狐狸精与武状元 距离过年还有两天,水师已经开始放松起来,沈冷也给队伍放了假这几日不必训练,庄雍甚至准许士兵们离开大营去施恩城里走走看看,但绝对不可做出有违军纪之事,不然定斩不赦。 士兵们发了饷银欢天喜地的出去,施恩城里大大小小的酒楼餐馆生意顿时红火起来,其实水师吃的不错只是不许喝酒,放出去的兵就跟放出去的野马一样撒着欢的跑,不过没谁会真的敢喝醉,军法太严,醒酒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用最可怕的那种? 大营里变得稍显空荡,当然也有人不愿意出去闲逛,有的人天生对陌生地方有抵触,哪怕当地人再热情也抵触,也有的人是想把饷银都攒下来带回家里去,毕竟这水师里也不都是愣头青小伙子,还有已经成家立业的男人。 陈冉坐在木桩上晃荡着腿,沈冷问他为什么不出去逛逛,陈冉说我得守着你,离过年还有两天了不能让茶爷守寡,说完了之后自己又呸呸呸啐了好几口,连着说了好几遍百无禁忌。 沈冷说你要不出去逛逛我可要出去了,茶爷还在苏园等我。 陈冉一脸鄙夷,当然也不好意思跟了去。 沈冷换了便装离开水师大营独自一人前往苏园,水师大营就在施恩城水门外不远处走不了几步路就到,这大白天街道上人来人往沈冷也不用那么担心惦记着自己脑袋的人会冲上来,姚桃枝死了,虽然他不是隐藏最深的那个但绝对是最直接的那个,所以难免就会放松些。 -- 第334页 半路上给茶爷挑了一件玉簪沈冷很满意,一如既往的五十岁以上老年人欣赏水准,大花。 苏园的大门开着,虽然平越道这边原本不属于大宁可南越国也是要过年的,这一点和北方习俗倒也差不多,过年之前亲戚朋友之间的来往就变得越发密切起来,有不少平越道当地官员都要来提前向韩大人恭贺新禧,苏园也热闹了不少,门前车马不断。 有些人注意到,韩大人身边多了一个眉目清秀却说不上漂亮的小姑娘,腼腆而纯净,对谁都很客气,稍稍带着些自卑,这样的小丫头就算不能让人喜欢也不至于让人厌恶,韩唤枝似乎很在意她总是带在身边,见客的时候也不例外,时不时还会对她温柔笑笑。 这就让人觉得有意思起来,本地官员觉得有意思,哪怕是韩唤枝带来的人也觉得有意思,唯一觉得没意思的人便是廷尉府千办耿珊。 沈冷进门时候远远的就看到茶爷正在拎着一把斧头往花园那边走,沈冷当时就炸了毛追上去,茶爷已经拎了斧子这还了得? 追到后院花园才发现茶爷正在自己劈砍木头,而沈先生坐在一个藤椅上悠闲品茶,茶爷已经立起来一根木桩,沈冷过去把斧头从她手里拿过来,茶叶回头看着他随即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你这是要干嘛?” “无聊。” “无聊劈木头?” “做个秋千。” “这是做秋千啊,我看你这木桩削的形状好像大过年的给谁立个碑……” 茶爷抱着一个木墩跑到一边:“先生懒得很不帮我,虽然快过年了给我放了假说可以不用再每日练剑,可这苏园里也着实没有什么好玩的,其实施恩城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反而还是觉得安阳郡水师旁边那个叫魏村的小村子更有意思。” 其实哪里是魏村有意思,只是在魏村的时候沈冷会定期回来。 沈冷往旁边看了看,花园里一头庞然大物正在肆无忌惮的追逐一只蝴蝶,平越道这边过年花开也不稀奇北边哪里能见得到花与蝴蝶,只是黑狗块头实在太大了些,追逐蝴蝶就显得更呆萌,反正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是倒了霉,被踩了好大一片。 黑狗听到沈冷说话的声音从一丛花里冲出来,头顶挂着两朵喇叭花欢快的叫了两声然后往前一扑,沈冷双手将黑狗接住蹬蹬蹬向后退了好几步,这也就是他,换做寻常男人就被压趴下了。 “你都多大了还要抱抱。” 沈冷把黑狗放下来,它就围着沈冷转圈,跳,匍匐,摇尾巴。 “本想带你们出去转转的,看来上午是没时间了,我先把秋千帮你架起来然后给你们做午饭,下午休息,晚上咱们去城里转转,据说已经有灯会,看看热闹去。” 茶爷点头:“你说了算。” 沈先生:“你已经跟我耍了好几天小脾气,怎么这个家伙一来你就乖的跟猫儿一样。” 黑狗噌的一下子跳到沈先生身前,吐着舌头像是在问叫我什么事? 沈先生:“你是狗,是狗!” 沈冷噗的一声笑出来,茶爷严肃的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让它生活在了谎言之中,它或许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只猫。” 沈先生:“还不是因为你给取的名字?” 茶爷一脸得意:“喵儿怎么了,多可爱。” 黑狗立刻竖起耳朵坐直了身子,外人可瞧不出可爱,反正挺可怕的。 沈冷撸起袖子开始给茶爷建秋千,这时候韩唤枝缓步从前院走过来,那叫杨幼蓓的小姑娘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看得出来,她看韩唤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仰慕。 韩唤枝回头问了一句:“你喜欢吗?” “什么?” “秋千。” “秋千?” 杨幼蓓眼神恍惚了一下,自幼跟着东主杨白衣,学的都是本事,杀人的本事骗人的本事,还有琴棋书画,甚至还有兵书战阵,哪里有时间去玩一下秋千,她对秋千的概念也仅仅是知道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 “我也去帮忙,做个大一些的,你们两个可以一起。” 韩唤枝这样的人居然也把长衫袖口挽起来去和沈冷一起做秋千,茶爷朝着杨幼蓓招了招手示意过来聊,杨幼蓓看了看那黑狗心生畏惧,也不知道为什么黑狗似乎不喜欢她,看到她就会站起来尾巴也不摆了,耳朵竖的笔直仿佛想听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 杨幼蓓鼓足勇气走到茶爷身边,茶爷搬了个木墩给她,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那看着男人们干活。 “韩大人怎么样?” 茶爷问。 “嗯?” 杨幼蓓像是楞了一下随即腼腆的笑了起来,低着头说道:“开始还以为是个很刻板冷傲的人,接触的久了些才发现韩大人也是很好相处。” “这样啊。” 茶爷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当一个女人发现一个男人很好相处且想和他相处的时候,其实就输了。” 这话本无心,可杨幼蓓的脸色却猛的变了一下,她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触动,连忙再次低下头掩饰自己眼神里的东西,她学过太多太多的本事自然知道接下来如何做才能不被怀疑,于是两只手揪着衣角声音很低的说道:“韩大人只是喜欢我弹琴。” “喜欢你弹琴,就是喜欢你的一部分了。” 茶爷依然笑的很没心没肺似的:“能带着你去和那些大人们见面,其实已经说明韩大人对你的心思,你留在苏园里比在外面好,以后若没事了就过来后院找我聊天,你教我弹琴,我教你刺绣。” -- 第335页 噗的一声,沈先生一口茶喷了出去,茶爷很认真的瞪了他一眼。 “你想学琴?我现在就可以教你,你等我。” 杨幼蓓起身去前院把自己的琵琶抱过来,然后手把手的教茶爷怎么放位置,两只手该如何控制,足足五分钟茶爷才极别扭的把琵琶抱好,只是因为长久握剑手指就会变得比较生硬,所以弹了几声后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听到茶爷弹的琵琶音沈冷回头朝着她举了举大拇指,韩唤枝则屏住呼吸:“你这么虚伪。” 沈冷道:“怎么了,难道不好听?” “听她弹琴,我有一种把棉被拿出去重新打一打的冲动。” “韩大人你这样就不好了,你还是板着脸吧。” “刚才她说要教幼蓓刺绣的时候沈先生为什么会喷了茶?” 沈冷弯着腰正扶着木桩,弯着腰再抬腿所以便别扭起来,可还是很骄傲的样子把鞋底亮给韩唤枝:“漂亮吗?” 韩唤枝深吸一口气:“很……别致,只是为什么要把鸳鸯绣在鞋底?难不成是要把全天下的鸳鸯都踩死吗?若这是一个诅咒,怕是鸭子都惨了。” 沈冷哼了一声:“韩大人这是什么审美,这绣的已经很好了,我家茶爷不是想把鸳鸯绣在鞋底,只是做鞋子的时候把鞋面剪成鞋底的样子了,心中有鸳鸯,在何处又有何妨?” 韩唤枝认真的点了点头:“你心境真好。” 茶爷那边倒是学的认真,叮叮当当又弹了几声,躺在藤椅上的沈先生似是实在忍不住了,扯着脖子喊了一句:“磨剪子嘞戗菜刀……” 喊完了觉得自己身为长辈这样不体面,于是扭头看向黑狗,黑狗听着那琴音仰头:“嗷呜……” 沈先生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又喷了。 茶爷的手在琵琶上砰的一拍,把身边的杨幼蓓吓得一哆嗦,茶爷怒视黑狗:“闭嘴!再嗷嗷过年炖了你。” 黑狗:“呜呜……喵呜……” 韩唤枝都懵了,看了看杨幼蓓也懵了。 沈冷和韩唤枝两个人动手能力自不必多说,很快一个秋千便被架好,茶爷似乎对琵琶兴趣更大朝着沈冷招手,杨幼蓓笑呵呵的去秋千那边第一个试玩,韩唤枝看着沈冷屁颠屁颠美滋滋的朝着茶爷跑过去的样子,觉得年轻人的感情终究是比中年人的感情要美好的多。 沈冷在茶爷身边坐下来:“爷,生意什么怎么样?” “什么生意?” “弹棉花,磨剪子戗菜刀。” 茶爷一瞪眼,沈冷缩了缩脖子。 “这个家伙有问题。” 茶爷一边笨拙的弹奏琵琶一边借着琴音压着自己声音对沈冷说道:“她肯定有问题。” 沈冷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莫不是嫉妒人家琴弹得好。” 茶爷叹道:“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一样的,她眼神里的东西男人看了都会信,且会深信不疑,但女人看她眼神里的东西就呵呵了,都是狐狸精,谁不会?” 沈冷:“我的天……你再说一遍?” “什么再说一遍?” “都是狐狸精那句。” 茶爷:“怎么了,谁还不是狐狸精?” 沈冷:“我觉得你是狐狸精里的武状元。” 说完就后悔了,还有两天就过年,何必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该当何罪? 午饭当然是沈冷来做,韩唤枝和沈先生两个人坐在椅子上闲聊,黑狗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茶爷和杨幼蓓两个小姑娘坐在那窃窃私语,一会儿是刺绣一会儿又是音律,总之都是茶爷不擅长的东西。 沈冷忙前忙后足足一个多时辰,终于从后院的小厨房里端着一大盆肉骨头出来,喷香扑鼻,应该是猪骨,看起来上面肉确实不多但味道实在诱人,哪怕他们都不是喜欢大鱼大肉的人却还是闻了忍不住想尝尝味道。 韩唤枝起身:“终于可以吃饭了。” 他往前走,沈冷则对他摇头示意让开些:“狗的,狗的,狗先吃。” 所有人都站在那不动了,好尴尬。 黑狗嗷呜一声叫起来摇着尾巴围着沈冷打转,沈冷把铁盆放下,黑狗随意一嘴就扎了进去。 “帮我端菜,咱们的在后边。” 沈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看着黑狗吃的那么满足他也很满足。 韩唤枝:“……” 茶爷和杨幼蓓帮着沈冷把菜从小厨房里一盘一盘端出来,不得不说每一道菜看起来都算不得精致,对于韩唤枝这样身份的人来说再精致的菜难道还能没吃过,可偏偏这些寻常无奇的菜品就那么诱人。 “饿是吃东西的原动力。” 沈冷说。 这听起来是一句废话,饿当然是吃东西的原动力,但不是唯一的动力,还有一个比饿更可怕的动力叫做馋。 看着连韩唤枝这样的人都吃的津津有味酒都不喝了,直接要过来一碗米饭开始吃,有种久违的风卷残云,而那两个小姑娘开始还矜持些,后来也吃的很欢畅。 “为什么这寻常的菜你做出来就更好吃?” “因为我在等你们饿。” 沈冷的回答很出人预料,让人想到了刚才他的话,饿是吃东西的原动力。 “都不是家里条件不好的人,所以大部分时候吃饭并不是因为饿而是该吃饭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在不饿的时候去吃,其实是暴殄天物。饿的时候填饱肚子和不饿的时候填满肚子,是两回事。” -- 第336页 沈冷很快就干掉了一碗米饭,看到茶爷时不时回头看看黑狗的肉盆,眼睛里有些期望。 沈冷咳嗽了几声,茶爷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他们的饭桌上也有炖好了的排骨,滋味应该也一样,奈何看着黑狗吃的那般凶残大家都在想是不是狗那份更好吃些,其实沈冷只是把腔骨都挑了出来给了喵儿,大家吃的是更容易吃的肋排。 茶爷在看黑狗,沈先生也再看,连韩唤枝都在看。 破天荒的,一直喊着自己很胖的杨幼蓓也吃了不少,这有悖于她接受的训练,可是有助于她更快的融入进这个圈子,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使命,距离过年只有两天了,如果还不能让韩唤枝彻底放下戒备之心,她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击必杀。 东主给出的期限,就是过年前。 吃过了午饭之后沈先生和韩唤枝去一边下棋,饭后中老年人的标配活动,尤其是像他们这种在朝廷里和曾经在朝廷里的人更爱下棋,不管是象棋还是围棋都可以,端着茶杯盯着棋盘,专注的好像在指点江山。 两个小姑娘又跑到一边窃窃私语去了,沈冷只好陪这黑狗,一人一狗对坐,黑狗的两只前爪放在地上,那样子像个听话的小孩子。 “好吃吗。” 沈冷问。 黑狗:汪! 沈冷:“谢谢。” 黑狗:汪汪汪! 韩唤枝回头看了一眼:“你知道他俩在聊什么吗?” 沈先生把视线从棋盘上离开了一下,然后很随意的说道:“好吃吗?嗯!谢谢,不客气!” 韩唤枝:“……” 下午的时光总是显得更为悠闲,尤其是在这将过年的悠闲日子里,就算是那些打算着来给韩唤枝提前拜年的人也绝不会好意思在午后登门,那是没礼貌。 可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响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廷尉带着陈冉从前院快步跑进来,看得出来陈冉的脸色都白的吓人,沈冷立刻就站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杜威名被扣了。” “什么?” 沈冷眼神一凛:“说仔细些。” “杜威名带着几个兄弟在施恩城里闲逛遇到了狼猿的将军石破当,他拦住杜威名问是哪支队伍的人,杜威名告诉他是水师的,石破当上去就抽打了几鞭子还让人把他们几个都给扣了,说是水师的士兵不遵军纪白日喝酒,要按军法处置了他们。” “人呢?” “在道丞府门外,道丞白归南正在劝,可是石破当那个混账似乎铁了心要砍老杜的脑袋啊。” 沈冷看向韩唤枝:“可否借我两匹马?” 韩唤枝微微皱眉:“你去能有什么用,还不让人尽快去知会庄雍。” 白日喝酒这当然不对,庄雍给水师的士兵们放了假让他们去城里逛逛,明令禁止他们喝醉,其实这就是给他们一些照顾,别喝醉就好,然而按照大宁的军律白日喝酒就是不行,这个日子口马上就要过年水师放假又是庄雍的军令,谁会抓着不放,唯石破当就抓着不放。 “算了我抢吧。” 沈冷拉着陈冉出去,在前院马厩里牵出来两匹马,闲时候战马不会上马鞍缰绳,沈冷和陈冉一人一匹无鞍马冲出苏园,马蹄声逐渐消失在远处。 “备车。” 韩唤枝起身,把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盘:“不下了。” 沈先生叹了口气,心说这石破当是要干嘛?不久之前皇帝的旨意才到平越道,下令狼猿将军石破当带一万狼猿协助水师南下海疆作战,按理说石破当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主动和水师闹矛盾?他以后可是要在庄雍帐下听令的,这是真的一分面子都没给庄雍留。 “怕是别有所图。” 沈先生说了一句,韩唤枝脚步微微一停:“他图什么我都没办法,白日喝酒就是违反了军律,他身为大宁将军不管是自己的兵还是别人的兵管一管处置一下谁也说不上什么,哪怕就是庄雍去了又能怎样?我只是去看看,莫让那是傻小子掺和进去。” 那傻小子指的自然是沈冷,可要想让沈冷不掺和进去,谈何容易? 一队黑骑护送着马车出了苏园,杨幼蓓拍了拍茶爷的手背:“不用太担心,韩大人也跟过去了,有韩大人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茶爷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道丞府距离韩唤枝所住的苏园并不远,骑马的话差不多大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到,沈冷和陈冉到的时候四周已经围拢了不少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 沈冷分开人群挤进去,一眼就看到杜威名他们都被扒了军服光着膀子跪在道丞府门外,道丞也管刑名,当然战兵军律的事道丞不便插手,石破当选在这就是想让更多的人都看看,让白归南也看看。 沈冷看到石破当卡着腿坐在台阶上,手里转着马鞭像是有些悠闲。 “卑职水师沈冷,见过石将军。” 沈冷按着脾气抱拳施礼,无不当之处。 石破当眯着眼睛看了看沈冷,随便抬了抬手里的马鞭算是回了礼:“沈将军来的很快啊,这几个人我问过了都是你那一旗的战兵,我本打算派人去知会你一声,想了想你这般回护手下人听到消息自己就会过来,我还省得派人来回跑,果不其然你就来了。” 沈冷点头:“将军处置的对,这些人不遵军纪白日喝酒就该罚,卑职想把他们带回水师去处置,毕竟是水师的兵。” -- 第337页 石破当站起来:“都是大宁的兵,水师的兵难道就不是了?我是战兵的正四品威扬将军,你是战兵的正五品勇毅将军,难道还能分出来两家?” 沈冷回答:“战兵自然是一家。” “既然是一家,何必带回去处置?” 石破当笑着说道:“我看你这个人也多半是个心慈手软的,不然的话你手底下的兵怎么会这么没规矩,我若是严格按照大宁军律来处置的话沈将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放心,我这个人向来公平持正,不会针对谁啊。” 他看着沈冷问:“按军律该如何处置?” 沈冷回答:“白日饮酒,军杖二十。” 他忽然转头看向杜威名他们几个:“你们知道吗?” 杜威名他们几个抬起头挺直了上半身:“知道!按照大宁军律,白日饮酒,杖二十!” “后面呢!” 沈冷又大声问了一句。 杜威名他们同时大声回答:“如有抵抗执法顶撞上官者,不服判罚者,咆哮打闹者,可从重处置,重可斩首!” 沈冷道:“你们还记得就好!” 他看向石破当:“那就请将军执法吧,此事我绝不徇私。” 石破当朝着沈冷挑了挑大拇指:“就欣赏沈将军这样公私分明的人,真是大宁未来的栋梁之才,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他一摆手将马鞭扔在地上:“军杖倒是不好找,就用鞭子抽吧,二十军棍就折算成四十皮鞭如何?都是战兵兄弟我当然也不会真的想害了你们,我还是想照顾你们的,不然二十军棍可是能打死人。” 难道,四十皮鞭往狠里打就打不死人? 沈冷:“我去寻军杖。” “罢了。” 石破当看着沈冷:“鞭子挺好,给我打。” 几个狼猿的亲兵过去,用他们的马鞭和石破当的那条马鞭开始抽打,每一下都很重,一下后背上就皮开肉绽,真要是四十下打完后背上就会血肉模糊,这种伤害根本没法好好治,整个后背都是烂乎乎的。 即便如此,杜威名他们几个全都咬着牙挺着身子,有的人把嘴唇都咬破却强撑着一言不发,沈冷提醒过他们,别去抵抗,别去咆哮,别给石破当更多机会。 打到大概二十下的时候石破当看了看那几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再打真的会死,一摆手:“暂且停了吧。” 沈冷站直了身子行军礼:“谢石将军仁慈。” “别客气。” 石破当笑呵呵的看着沈冷:“该你了,你自己说说,纵容手下违反军纪,治军不严,该当何罪?”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会儿都不等 石破当笑呵呵的看着沈冷,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着这个人的笑脸真是一个和气的人,然而那笑容背后的寒意比笑的侵蚀力强多了。 “按照大宁军律,治军不严,也要受罚。” 说话的不是沈冷,而是庄雍。 几匹战马风驰电掣而来,围观的人哪里还敢拦着路纷纷避让,庄雍从马背上跳下来看了石破当一眼,也不知道为什么,石破当看到庄雍来了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释然在他脸上一闪即逝。 “卑职狼猿将军石破当,见过提督大人。” “幸好你还知道我是水师提督。” 庄雍扫了石破当一眼:“石将军对大宁军律倒是真熟悉。” 石破当笑道:“为将者,自然熟悉。” “那好,我问你,我水师的将军治下不严是该你处置还是我处置?” “自然是提督大人处置。” 这个时候的石破当看起来没有了之前的戾气,和庄雍说话的时候也保持着足够的敬意,沈冷不是士兵,哪怕沈冷是一个校尉石破当也有足够的把握自己先把他收拾一顿庄雍也没什么办法难为自己,可沈冷是五品将军,水师的将军治下不严当然是水师提督来惩治,还轮不到他这个狼猿威扬将军。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石将军为我水师肃正军纪做了帮助。” 庄雍问石破当:“现在我可以自己做主把人带回去处置了吗?” 石破当道:“这是提督大人职权之内的事,卑职自然不敢阻拦,只是……” 庄雍一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圣上旨意,要求我带一军狼猿战兵协从水师南下海疆与求立人交战,捍卫大宁海域,可是不管怎么说卑职对海疆战事一无所知,不如先学习熟悉一下水师的运作方式,以免误了提督大人的事,况且我与先锋沈将军也有些私下里的小矛盾,万一影响了战局就愧对陛下的信任和重托,卑职想着,不如我带着一万狼猿先做后队,为水师大军押运粮草补给?” 押运粮草补给,当然也是参战了,不算违抗圣旨。 庄雍忽然间反应过来,原来石破当搞出这些事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句。 “好,既然石将军有此意,那我就答应你。” 石破当抱拳:“多谢提督大人,若没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伸手把自己的马鞭要过来,那马鞭上还都是杜威名的血散发着一股血腥味,石破当却浑不在意,上了战马用那马鞭甩了一下打马而去,他手下狼猿亲兵紧随其后。 沈冷将杜威名扶起来回身吩咐:“把人送回去,请医官来看。” 陈冉立刻招呼人把杜威名他们扶过去,寻着附近的人家租了一辆大车把人抬上车,庄雍和沈冷上马并骑而行,一开始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走出去至少四五里后庄雍才叹了口气:“不用自责,石破当就算今日没有这出戏早晚也会寻个由头,你真的以为他只是表面上不想和水师协同作战?” -- 第338页 沈冷道:“不是,他是因为这平越道的局面太乱,不敢站队。” “所以未必都是坏事。” 庄雍笑起来:“他可不知道你有通闻盒,他今日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平越道的水里藏着什么他知道,他父亲石元雄自然也知道,看起来他占了便宜耍了个小聪明让我安排他在后面押运粮草,可却暴露的太多,若是他爹石元雄知道了说不得会对他破口大骂。” 石破当确实不是一个适合工于心计的人,和庄雍这细密的心思比起来他差的太远了。 “得不偿失。” 庄雍总结了一句。 沈冷微微皱眉:“可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石元雄石破当父子不是那边的人。” 庄雍点了点头:“不错,可是他们摇摆了。” 沈冷恍然,作为陛下的臣子,摇摆了就是不对。 石破当今日的表现足以说明他们石家对平越道这里错综复杂的形势比绝大部分人都了解,所以才会害怕才会摇摆,而这摇摆本身就是对陛下不够忠诚的表现,石元雄老谋深算绝不会做出这等蠢事,也就是石破当还在沾沾自喜。 沈冷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大胆的可能,这个推测一旦成真的话,那不仅仅是水师的命运会改变,狼猿战兵的命运也会改变,乃至于整个平越道甚至整个海疆四道都会改变。 陛下,真是大手笔! 想到这之后沈冷后背都一阵阵发凉,若非之前在安阳郡那个道观里沈先生不断的让他以上位者的眼光思考问题,他哪里会想得到陛下那宏图大志这雷霆手段,陛下远在长安城里,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陛下要的可不仅仅是对求立人海战之胜,他还要整个南疆安稳。 南疆安稳了之后呢? “你在想什么?” 庄雍见沈冷眉头紧锁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敏锐的察觉到沈冷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沈冷摇头:“没什么,胡思乱想。” “说说?” “不敢说,以后再说吧。” 沈冷笑起来:“我以为石破当会真的揪着我不放。” “他没什么能揪着你的,今日这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事,他只是不想去前面开战而已,揪着你我就会难为他,他觉得对你他松开手我对他也就会松开手。” 庄雍拍马:“走吧,回水师。” 两个人刚要提速就看到十字路口那停着一辆纯黑色的马车,马车四周数十名黑骑严阵以待,看到庄雍之后那些黑骑也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抱拳行礼。 韩唤枝撩开车帘朝着庄雍点了点头,庄雍也点头示意,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能互相点个头就算都给对方面子了。 沈冷想了想茶爷还担心着,和庄雍说了一声随即去了韩唤枝那边。 “你先回去吧。”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茶儿姑娘对你是真的好,刚才都在这,被我劝回苏园了,你直接回水师不用去苏园,我稍后有事找你。” 沈冷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水师大营。” 他问韩唤枝:“大人要去哪儿?” “闲逛。” 韩唤枝把车帘放下来,岳无敌一甩马鞭黑色马车随即缓缓启动,黑骑分开两边护卫,朝着大街另一个方向而去,沈冷看着那队伍离开有些怔怔出神,总觉得韩唤枝刚才放下车帘的时候嘴角带着些诡异的笑容。 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韩唤枝的马车在狼猿战兵的临时大营外面停下来,听说韩唤枝来了,石破当立刻就想到刚才的事,可他也不怕,他倒是没觉得韩唤枝敢来兴师问罪,自己做的说不出过分挑不出毛病。 “韩大人。” 看到韩唤枝从马车上下来,石破当笑脸相迎。 “这个礼数不对。” 韩唤枝眯着眼睛看了石破当一眼:“陛下的旨意今天刚到,廷尉府从刑部分出去独立成制,我和石将军已经不是平级,廷尉府级别规制与六部同。” 石破当脸色一变,只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拜见韩大人。” “无需多礼。” 韩唤枝很不着调的说了一句,石破当心说既然无需多礼你刚才计较这些做什么? “韩大人今日的来意是?” “没多大事。” 韩唤枝迈步往里走石破当也不好拦着,只好跟在身侧往营房中去,韩唤枝负手而行一边走一边往左右打量着:“这地方真是不错。” “还勉强能用。” “勉强?” 韩唤枝笑道:“不只是勉强吧,据我所知石将军这次带来了三旗狼猿战兵,从狼猿大营补充过来的另外七旗战兵还没到,这军营真是足够大,如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施恩城官补码头的库房,还不只是官补码头的库房,也是平越道府库所在之地,按理说,你不该在这驻军。” 石破当脸色猛的一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违制了。” 韩唤枝脚步停下来,指了指四周:“去查查,把各府库的主簿都带过来见我,带着府库账目清单差一样都不行,顺便再去狼猿战兵的营房里都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该在营房里而应该在府库里。” 石破当怒道:“我驻军于此是道府大人答应的。” “那是他的错处,我之后会去找他。” 韩唤枝招手,手下廷尉抬着一把椅子放在树荫下,韩唤枝在椅子上坐下来翘起腿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了。 -- 第339页 “封闭狼猿战兵军营大门,没有我的话谁也不许随便进出,府库清查出来之前,这地方就一直封着吧。” “你有什么权力!” 石破当已经气的脸色发白:“虽然你升官了与六部尚书同,是正三品大员,可你廷尉府无权过问军事,我在此驻守是叶道府的命令,我负责看守此地,你直接插手军务事怕是陛下知道了你也不好交代!” “你说的很对。” 韩唤枝伸手,千办耿珊双手捧着一张圣旨递给韩唤枝。 韩唤枝将圣旨接过来语气平淡的说道:“这督查军务的职权我昨天还没有,今天刚刚有。” 他把圣旨递给石破当:“石将军要不要亲自看看检验一下这圣旨真伪?” 石破当一瞬间如遭雷击。 韩唤枝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另外,陛下让我扩建廷尉府黑骑,可我人不在长安在这平越道就只能是借兵用,所以陛下许我可向水师征调一旗战兵协助查案,噢……怕你不明白我就说清楚仔细,廷尉府以后就不仅仅是查文官的事,军中有事也归廷尉府查,现在才是名副其实的督查百官。” 他问石破当:“你觉得我现在从水师调一旗人过来如何?你有没有熟悉的人,免得尴尬。” 问完了之后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怎么忘了,你和沈冷是熟识啊。” 他看向岳无敌:“带圣旨与令牌去水师,请提督庄雍协调,调沈冷一旗水师战兵协助查案,速去速回。” 岳无敌双手把圣旨接过来,又拿了庄雍的腰牌:“属下这就去办。” 韩唤枝吩咐完了之后看了看自己身边空地:“缺个茶几,一壶茶,查账总是会很慢,石将军不妨陪我在这坐会儿,坐的乏了,我帮你请个美人来,还有琵琶。” 第一百八十五章 真的知道 石破当觉得自己已经算计的很好,打了沈冷的人还不得不让庄雍对自己让步,就算是一直觉得自己很不成器的老爹知道了也会夸一夸这次做的很漂亮,然而他没有想到韩唤枝居然会出头,这个人一旦站到台前来还有什么事是能好好玩的? 韩唤枝抓的很准,当然不可能不准,这地方确实就是施恩城的地方府库所在,曾经南越国的国库重地,如今这里还要负责施恩城周围几个官补码头的物资补给,说物资堆积如山也不为过,他的队伍就驻扎在这,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干干净净? 石破当从来都不把这当回事,他是石元雄的儿子,在平越道这种地方占一点点小便宜有什么不行的,整个平越道都是他爹打下来的,在这地方哪个敢不给他爹面子? 韩唤枝敢。 韩唤枝没什么不敢的。 坐在椅子上的韩唤枝看起来并不严肃,甚至还有心情和石破当开了句玩笑问他要不要美人琵琶,石破当心说老子要个屁,老子想要你的滚出去。 他当然知道韩唤枝说的是哪个美人,如今那个小姑娘也算是一朝飞上了枝头从一只寒酸辛苦的小家雀变成了金凤凰,能攀上韩唤枝这条高枝,以后日子自然不会那么清苦。 可是,石破当觉得韩唤枝是个白痴,如今平越道里想杀他的人得排队他居然还有心情找个小姑娘带在身边玩,真是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 可是这些话,他真的不敢当面说。 不多时,各个库房的主簿战战兢兢的都来了,身后都带着手下抬着一口一口的大箱子,这些大箱子是各种账本,每一个库房里的账本都能装满这一口箱子,这府库重地账本多的能让人头皮发麻,因为韩唤枝要的不是最近一年半年的账目,而是从南越还在的时候就有的账本都得带过来。 如果没有查石破当这个理由,他平白无故就没理由查账。 这些人把东西抬过来就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韩唤枝是谁?廷尉府都廷尉,廷尉府那个地方鬼进去都得哭,比地狱还地狱。 “你们自己先想想。”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我不喜欢浪费时间,若是你们谁手里的账本有糊涂账的就自己主动说一下,只提醒一句,自己说出来总比我查出来结局要轻松许多。” 一个叫邱伟的主簿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石破当。 石破当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能说什么? 邱伟管的是官补码头的库房,这是进出物资最多最繁杂的一个地方了,每天各地的商船官船都要从官补码头补给,东西流水一样出去,正因为这样一些细微的差错谁也不会揪着不放,便是道府大人也知道这情况有多复杂,可那是道府大人体恤下情,他可以那么做,韩唤枝自然不会,韩唤枝就不是体恤下情的那个人。 “我……” 邱伟张了张嘴,再一次看向石破当。 “我自己说!” 石破当往前迈了一步抱拳对韩唤枝说道:“我狼猿的兄弟们在平越道追杀叛军余孽,自然会从府库里提取物资,只是有些物资还没有来得及补办手续,大人也知道战事瞬息万变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么多琐碎事,不过大人放心,一笔一笔邱伟都记着,回头我把手续全都补办了。” 韩唤枝哦了一声:“能补办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大事。” 他往后靠了靠:“有件事我一直很想不明白,石将军帮我想想……前阵子我办了一件案子,一个主簿从府库里往外偷东西,我的人抓了他的时候他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是没办手续,办了手续就不叫偷。” -- 第340页 然后他看向石破当:“你说这到底算不算偷。” 不等石破当说话:“更有意思的是,前年的时候我廷尉府办了一件小案子,都御史大人家里失窃本是寻常之极,这事长安府的捕快就能办了,奈何都御史觉得不稳妥就托到了我廷尉府,我只好派人去查了查,很容易就查到了是他府上的管家监守自盗,把人带回来的时候那管家说我是借的都是借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和都御史大人提起,我回去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他看着石破当眼睛:“这事,若是石将军处置,该如何做?” 石破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把韩唤枝和这个叫邱伟的主簿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规矩就是规矩,如果府库里的东西可以先用后补手续,那么我是不是能先抓人后补手续?别说,我能,你不能。” 韩唤枝指了指邱伟:“拿下,带过去对账,看看都差了些什么,按照大宁的律例,官员涉及到了二百两银子以上的侵占贪拿廷尉府就有权直接调查了。” 二百两。 说起来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二百两当然是个大数目,哪怕大宁国富民强绝大部分百姓家里也不可能有二百两的存款,寻常人家一年能盈余个几两银子就算不错,几两银子就是一家人的希望了。 可对于石破当来说二百两银子当然不叫事,随随便便手脚大一些二百两银子就出去了,若他花的是自己的俸禄倒还罢了,皇帝都没权去干涉,可若是挪用贪墨了二百两银子,按照大宁律例就可以罢官。 “韩大人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样,廷尉府做事向来不是韩大人想怎么样,而是看律例如何。” “你不就是因为我之前整了沈冷替他出头吗?我确实挪用了府库的物资,这算起来当然不可能不够二百两,我手下三千多战兵,三千多辅兵,再加上伺候战马的马夫,民工,随随便便用府库里一点东西都不止二百两,韩大人现在就把我的军服扒了吧,我认罪。” 这些话说的极不理智,所以韩唤枝笑了,石破当这样有勇无谋的人真的算不上什么威胁。 “我办案从不徇私,沈冷被你怎么样了和我廷尉府有什么关系?” 韩唤枝站起来走到石破当面前,他的个头比石破当要高些,所以这就是俯视,而且是一种有极大精神威慑的俯视,即便石破当杀人如麻领兵作战无数次,是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一身血腥气,可那和心里有鬼没鬼是两码事,一个人杀气再重,也抵不过做错事的心虚,况且他面对的是韩唤枝。 “你刚才说,你愿认罪?” 韩唤枝依然语气平淡:“可我却不想这么快结案,够了二百两就可罢官,难道只是罢官就可以停了?狼猿大将军的手可以遮住湖见道平越道息东道,一手遮南天,可是遮不住我廷尉府查案的眼睛,你若是够了一千两,我先斩了你再请旨都不迟,你刚才说的后补手续不合规矩,我廷尉府的人先杀人却合规矩,对于贪赃枉法渎职无能之辈,尤其是贪墨重罪,我廷尉府的人有先斩后奏之权,这是陛下给的,所以我还得接着查,看看是二百两还是一千两。” 石破当的肩膀都在颤抖,他真想一刀把面前这个王八蛋劈死,这个人死死攥着自己不撒手,真要是按照律例处置的话他挪用的物资折算起来何止一千两?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脚步声,沈冷带着一旗水师战兵到了。 “把这里都封锁了,我廷尉府给你的权限,府库重地之内所有人不管是谁,哪怕是狼猿的战兵,团率,校尉,将军,只要是敢随意走动者,皆视为对抗调查,试图谋逆。” 韩唤枝对沈冷说完这句话石破当就炸了:“你说谋逆就谋逆?!” 韩唤枝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云淡风轻:“是,我说谋逆就谋逆。” 他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调查平越道府库账目不对的案子,不仅仅是设立平越道之后,还有南越灭国之后那几年的,南越还在的时候我自然查不着,追究那时候的事与大宁无关,可后来的事就与大宁都有关,与大宁有关便是与陛下有关,若有人挪用府库物资,勾结地方豪绅以及南越遗留权臣试图谋逆,这么大的罪,我查出来得开心成什么样?” 石破当只是怒视着韩唤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能打人就绝对不多说话,韩唤枝这顶大帽子给他扣下来,后果有多严重谁都清楚。 这么大的案子,现在韩唤枝只是根据怀疑就有权力把他锁了带回去审问,还可以直接押上囚车送到长安城去,如今的他在韩唤枝面前还敢这样对视,到了长安城皇宫金殿上,他敢和陛下对视吗? “你不要害我!” 石破当最终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韩唤枝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廷尉府害人的,廷尉府历来是谁害人就抓谁,害人的人已经足够该死了,你说要是想害了大宁的人是千刀万剐还是株连九族?” 石破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挪用了物资不假,可都用于狼猿战兵队伍里,士兵们都亲眼看着的,韩唤枝你莫要胡说八道,我石破当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陷害诬蔑的!” “陷害?” 韩唤枝指了指那些库房:“从南越国灭之后,府库里的东西至少有一小半被人挪走了,这些东西如今在什么地方?我只查到在你狼猿战兵里有,石破当,你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而你恰好又知道一些什么,所以你是打算替别人扛罪?” -- 第341页 一瞬间,石破当终于明白过来韩唤枝干嘛来的,他哪里是单纯的为沈冷出气来的,只怕早就想动动自己了。 关键是,他真的知道一些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现在可以谈了 施恩城里在过年前的这几天显得异乎寻常,异乎寻常并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反而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平静就是不寻常。 但凡能接触到一点这个层次的人都在等着,想看看旋涡从哪个方向出现,韩唤枝在平越道一个月的时间能查出来多少事,怕只有被他查的人才更清楚,比韩唤枝还清楚,所以很多人心里等的其实是那些人的下一步棋,准确一些说是等着他们何时杀韩唤枝,如何杀。 被查出来什么和杀韩唤枝都不是好事,两害相较取其轻,若是那些事都被摆在明面上来会死不少人,平越道会地震,会有大波澜,相对来说若仅仅是韩唤枝死了大不了牺牲一些人却能保全更多人,当然不仅仅是这么看,韩唤枝死了只是争取一些时间来掩盖更多事,谁都清楚那是对大宁皇帝陛下的宣战。 杀韩唤枝,就是将剑直接指向了皇帝陛下,陛下会动多大的怒火?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打破这平静的不是那些人发力,而是韩唤枝。 下午的时候,一旗水师战兵浩浩荡荡的开进了狼猿战兵驻地,这是大宁立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现战兵和战兵的对抗,这出戏想想就精彩刺激。 可实际上,场面并没有许多预想之中的那么火爆。 狼猿战兵的驻地里大概有总计八千人,包括三千多狼猿战兵,差不多同等数量的辅兵,马夫,医官以及一批随军人员,而水师进来的战兵只有一旗一千多人,这对抗似乎有些以卵击石的味道,再自负的人也不会保证自己带着一千人可以击败三千多狼猿战兵,尤其是在陆地上。 可如果把以卵击石的那个卵上面贴一张圣旨呢? 石破当想杀人,想现在就把韩唤枝剁碎了。 可是他不敢,终究不敢,他知道韩唤枝早晚都会死,那些人若不除掉韩唤枝就等于集体自杀,不,还不如自杀体面,下场会更凄惨,他们会好像伺机捕猎的野狼一样一旦看到机会就扑上来把韩唤枝撕扯成碎片,这些都是可以预见的,然而预见不等于亲自参与其中,谁都可以杀韩唤枝但他石破当自己不能杀。 所以他很被动,也只能被动。 “韩大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石破当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之前的咆哮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父亲是石元雄,是狼猿战兵大将军,要动他父亲就算是陛下也要三思而行,甚至是三思之后而不行。 韩唤枝再张扬也不敢真的直接斩了他,最多是立刻把人拿下押送长安城,然而对于石家来说这已经足够严重,石元雄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那么便只能是三个选择……第一,最不理智的做法,下令此时营地里的狼猿战兵将韩唤枝以及这一旗水师战兵拿下,战兵三千多对一千多还是狼猿打寻常水师战兵胜算很大,但打起来以后局面就无法控制了。 第二,自己束手就擒被押送长安城,父亲是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半路把他截留,结局和现在就打起来其实也相差无几。 第三,配合。 韩唤枝这次来所谓的查账其实就是逼着石元雄父子站队,给他们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石破当冷静下来之后迅速的就想到了这一点,这至关重要。 站队! 还用得着考虑?父亲确实摇摆,但那是因为出于对自己地位的担忧才会有的摇摆,让父亲反抗皇帝?甚至兴兵造反? 韩唤枝并没有立刻回答石破当的问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年纪并不是很大却刻意留了一脸胡子的男人,从这张脸上韩唤枝就能分析出很多东西,很有意思的东西,石破当算不上英俊但也不难看,故意留了络腮胡是因为这样更显得他成熟,他是大将军的孩子承受的压力之大是别人无法想象的,寻常人只会看到他的光鲜夺目,羡慕他的出身,甚至还会嫉妒他的飞扬跋扈。 然而他该多想摆脱自己父亲那巨大的光环笼罩? 他特立独行,他张扬,他蓄须,他和平越道各级官员走动,都是想证明他自己。 这样的人,很有意思,很强可弱点也那么的明显。 所以韩唤枝不急着给石破当回答,之前的咄咄逼人已经足够,石破当现在的压力刚刚好若是再逼他就会出问题,火候的把握是极重要的事,他给石破当时间去思考,他相信石破当这样一个人绝非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勇无谋,只是需要时间思考。 被韩唤枝看了这么久,石破当的心越来越虚,之前的戾气也消散无形。 “韩大人,你知道的,我没有参与任何事。” “哦?” 韩唤枝笑起来,因为他发现了缺口,石破当已经露出了缺口。 “我看石将军似乎有些不太会说话,人都说言多有失,若你觉得自己不好应付我的话,不如这样,你先跟我回去,我立刻派人去狼猿大营知会你父亲石元雄大将军,你这一段时间可以闭嘴什么都不说,等到大将军到了之后我和他来谈。” 韩唤枝的话很有意思,于是石破当的怒火一下子又被引了起来,刚刚冷静下来没多久火气就如浪潮般翻涌。 -- 第342页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对自己做的事不能负责?” 石破当冷笑起来:“若韩大人觉得我罪已致死,那就现在砍了我,我的手不动军令不下我狼猿战兵绝对不会为难你们,其实这已是我的态度,若我真有什么不妥的心思韩大人难道以为凭着你带来的这几十黑骑再加上那一旗散兵游勇是我狼猿的对手?” 韩唤枝眉角微微一挑:“看来你想过。” 石破当脸色一变:“我想过什么?” “你想过用你手下这三旗狼猿围杀我们。” “我没有!” 韩唤枝围着石破当缓缓走了一圈,脚步很慢,一边走一边说道:“莫非石将军还想着,靠着这三旗狼猿一口气打到长安城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替别人扛罪,别人却乐得心里笑开花,他们想着石破当那个莽夫果然可以利用,一切罪业让他一人承担了多好。” “我无罪!” 石破当大声道:“我也不会为比人扛罪。” “那么……” 韩唤枝走了一圈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恰好又走回到石破当对面,两个人面对面站着,眼睛看着眼睛。 “那么,石将军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说出来?石将军莫非是以为,大将军石元雄的军功盖世所以抵得过谋逆之罪?说起来陛下确实是个念旧情的人啊,说不得真的会给石元雄大将军一个解甲归田,你呢……代父受罪吧。” “我石家上下清清白白!” 石破当眼睛都红了:“那些人做的什么龌龊勾当与我石家有什么关系,他们如何拉拢我我都不为所动,平越道上上下下有多少干净的人?我石破当的这点不干净和他们比算的了什么!韩唤枝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没本事去对付那些人就想拿我来顶罪,陛下跟你要人你就随随便便拉人补位,我看不起你!” “他们?” 韩唤枝眼神亮起来:“谁们?” 石破当刚要说话忽然怔住,这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我……” “请石将军找个地方好好想想该说些什么吧。” 韩唤枝一摆手:“沈将军,请你封了这些府库,调遣亲信精锐押送所有账本回苏园,并且分兵驻守此地,府库所有在职人员皆不可轻易离开。” “是。” 沈冷抱拳:“我这就去办。” 他转身吩咐王根栋分派人手,将所有库房都用封条封了,狼猿战兵就留在营房只内不许随意走动,所有府库在职人员都被关在库房里,今日不到岗的人也派人去带回来,一时之间动作起来便如奔雷让人措手不及,平静了很久的平遇到一瞬间就风起云涌。 韩唤枝请石破当上了自己的马车,他站在马车边朝着沈冷招了招手,沈冷也随即快步过来。 “你也跟我回苏园,茶儿姑娘心里还挂念着,稍后你再回来这府库帮我看着,这地方重中之重啊。” 沈冷点头,他当然已经看出来韩唤枝不是针对石破当,石破当是一个那些人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突破口,哪个会想到韩唤枝居然奔着石破当下刀了,这一刀下去还真狠。 所有南越遗留权臣都在胆战心惊的等着韩唤枝那一刀朝着自己剁下来,哪怕是在泰水巷里那个叫杨白衣的女人也不安稳,白小洛什么都不做是因为他在等机会,这时候谁也没有在意石破当,因为他本就是个局外人。 然而,石破当一入局,局面瞬间就变得波涛汹涌。 马车上,韩唤枝看了石破当一眼又看了看沈冷:“两位都是大宁的战兵将军,你们俩以后也还有合作共事的机会,所以我说这句话两位可懂?” 两个人都不是白痴,当然懂。 沈冷没言语,石破当看了沈冷一眼。 韩唤枝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第一是警告石破当你若是好好配合那你就还是狼猿战兵的将军我不动你,你以后该如何还如何,第二是警告沈冷石破当打了杜威名他们这件事适可而止,你们两个人以后还要共事。 所以沈冷没说话,石破当看了他一眼。 马车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压抑起来,按理说这事对于沈冷来说应该更容易接受,毕竟韩唤枝这是帮他打压了石破当,然而沈冷并没有打算就此接受。 砰! 沈冷忽然一脚踹在石破当脸上,石破当猝不及防,那张脸被沈冷一脚踹的几乎变了形,鼻子也塌了嘴角也歪了,血一瞬间从嘴里溢出来,整个人都就懵了。 沈冷并没有结束,一脚踹在石破当脸上后往前一冲,膝盖重重的顶在石破当胸口,这一击最少断了两根肋骨,下一秒沈冷的拳头落在石破当的太阳穴上,这一拳是收了力,不然一拳能打死人。 一拳之后石破当脑袋撞在车厢上,人软软的滑坐在那。 沈冷擦了擦手上的血坐回原来的位置:“现在可以谈以后合作不合作的事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们查不到 韩唤枝眼神奇怪的看着沈冷,他知道沈冷刚才做的不对,在他已经暗示过之后沈冷还动了手,韩唤枝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愉快,因为他要的是石破当配合,石破当配合便是石元雄配合,所有人都以为韩唤枝等的是陛下的旨意陛下的态度,其实都错了,韩唤枝等的是石元雄的态度。 陛下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不然韩唤枝为什么要来平越道?韩唤枝最大的阻碍不是那些曾经手握重权的南越遗老,那些人在大宁朝权面前屁都不算,当然也不是那看不见的来自大宁内部的敌人,而是石元雄。 -- 第343页 如果石元雄摇摆到那边去,那么韩唤枝提到了正三品又如何?黑骑队伍扩充到一旗又如何? 从一开始韩唤枝的第一目标就不是那些暗地里藏着的人,而是石元雄这个最大的隐患。 马车里挨了打的石破当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忽然间笑起来,若一头不屈的野兽。 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模样必然是丑到了极致,脸上都是血鼻子也塌了,沈冷打在太阳穴上的一拳让他昏昏沉沉,可是他却并不是很生气,相反对于沈冷这样的态度他觉得很喜欢,因为若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可能打的还要更狠些。 肋骨应该是断了两根,所以坐着也疼,石破当撑着扶手坐好强忍着疼对沈冷笑,那满嘴是血的笑看起来就显得毛骨悚然。 “等以后找机会,我会和你好好打一架。” 石破当看着沈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句话,看起来凄惨,却斗志旺盛。 沈冷根本就懒得理会他。 韩唤枝脸色有些阴沉的看着沈冷:“我的面子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沈冷:“韩大人的面子有一条命那么重,你说值钱不值钱?” 言下之意,若没有韩大人的面子我会打死他。 韩唤枝哼了一声似乎越发不满意起来,往小处说是沈冷不给他面子,往大处说是沈冷不顾全大局,然而这只是因为他不足够了解沈冷,若此时韩唤枝换做庄雍的话,庄雍在沈冷上马车的时候就一定就会往一边多坐些,给沈冷多腾个地方,免得溅自己一身血脏了衣服。 沈冷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军人,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官员,他是一个典型的护犊子的人,杜威名跟他的时候不管多曲折,跟了他就是跟了他,杜威名挨得打他终究是要打回来。 韩唤枝想到护犊子这三个字忽然间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对沈冷的那点怨气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散了……想想看,庄雍是这样的人,沈小松是这样的人,叶流云也是,叶景天叶开泰都是,他自己难道就不是?归根结底,是因为陛下是这样的人。 当初陛下年少时候领兵与黑武人交战,打的比庄雍那一战还要惨烈的多,可那一战打的扬眉吐气,自大宁立国以来陛下是首个带兵攻入黑武境内三百里的人,即便是放在如今也没人敢说自己比皇帝当初做的更好。 那一战之后有人劝陛下说别给自己手下那么多人报军功,老皇帝一定会误会他,以为他是在拉拢人心,是要结党营私,是要控制军权,然而陛下又怎么肯听?那些人跟着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的血流成河,他不报军功,他不护犊子,谁来? 这个也来劝那个也来劝,谁劝都劝不住,他执意请旨,老皇帝不允,他就在御书房里大闹一场,最终他报上去的军功老皇帝都批了,战死者得到的抚恤是以往的两倍,可他呢?他后来军权被免,成了个闲散王爷。 可即便如此陛下还是守不住那颗熊熊燃烧的护犊子的心,把当年那一战中战死将士的遗孤能寻到几个就寻到几个,能教什么本事就教什么本事,韩唤枝还记得那年沈小松离开后不久皇帝即位,留王府里这些成长起来的汉子们就站在院子里整整齐齐的看着陛下,陛下让每个人都端了一碗酒,大家以为陛下要与所有人同饮,可陛下却将酒碗高高举起对着天空上说我在军中的时候从不许你们受气被欺负,你们战死,我就替你们把孩子养大成人,也不能容许你们的孩子被欺负,这些年来始终不敢松懈,你们低头看看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已经都是大宁的栋梁之才,我终究没有愧对你们。 一杯酒就洒在了地上,于是所有的酒都洒在了地上。 陛下那一杯酒敬的是这些年轻人父亲的在天之灵,而看着陛下敬酒的这群汉子们在那一刻心中都发了个誓,当初父亲如何事留王,我们便如何事陛下。 陛下初登大宝,万事艰难,他们就为陛下披荆斩棘,陛下就为他们遮风挡雨。 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些韩唤枝眼睛就有些微微发红,嘴角却不由自主的上扬了一下。 这是一脉相承。 石破当没有注意到韩唤枝的表情变化,只是看着沈冷,他忽然觉得沈冷这个王八蛋真他娘的和自己投脾气,虽然被打了,打的还很惨,可是心中竟然有几分爽感。 贱不贱? “去了南边海疆和求立人开战,你可别那么容易被求立狗子弄死。” 石破当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打死你,也得是我打死你。” 沈冷耸了耸肩膀,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哼。 马车回到苏园,黑骑左右散开,石破当第一个从马车上下来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被打了有多丢人,走路的时候依然昂首挺胸,这苏园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于是很快就有消息传出去说石破当被打的好惨,看来是真的触怒了韩唤枝。 韩唤枝何其冤枉。 偏房里,石破当坐在椅子上,医官给他清理脸上的创口,他却始终看着对面的沈冷,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服气,想着若非是你偷袭老子焉能被你打的这么惨? 沈冷看都不看他,想着你瞪我又能怎样,还能瞪死我? 韩唤枝在椅子上坐下来,吩咐的第一句话是:“去把马车刷一刷。”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沈冷打了石破当那马车里自然就不干净了,尤其是石破当还啐了一口。 -- 第344页 跪在旁边的人可比石破当紧张多了,他叫阮德,他不但比石破当紧张,当初被打的也比石破当惨,现在看起来伤好的七七八八人也精神了几分,只是因为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心里绷着的那股劲儿也松了,接下来自己命运如何就看韩唤枝一念之间。 “你早就想去拿那些账本了吧。” 石破当看着韩唤枝问,被打了一顿反而清醒许多,很多事也就能想明白。 “叶开泰和你联手做了这个局,真他么的阴险,我就说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答应了我驻军在府库那边,现在看来就算是我自己不去说,叶开泰也会想办法让我在那边驻军,我把狼猿放在那,你们放心安心,那些人也放心安心……你们会想着我终究不是他们的人,府库有狼猿看着不会再出问题,他们想的也一样,觉得我终究不是你们的人,府库在我狼猿手里看着比被你们看着的好。” “真阴险。” 这是他说的第二遍。 石破当的视线从沈冷身上离开看向韩唤枝:“叶开泰叶景天一开始就想着怎么把我拉进这个局里,所以不管我在平越道如何飞扬跋扈他们都不闻不问,什么都默许默认,于是我便觉得自己牛逼起来,然后被你们一步一步拉进坑里,我还美滋滋的帮你们守着府库。” “可你们终究是没理由去查账,如果你们直接去查账了那些人立刻就会有所警惕,现在多好,我被你们打了,府库的账本也被你们抬过来了,而理由居然他么的是我石破当贪赃枉法。” 他仰起头,不是因为骄傲,是因为鼻子里又有血往下流。 “我认栽。” 他抬着头说自己认栽。 “说吧韩大人,你想让我说什么?” 韩唤枝笑的很开心,他终于看到了石破当真正的那一面,唯有看到这一面他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些东西。 “是谁。” 韩唤枝的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奇怪。” 石破当看着韩唤枝反问:“你难道还不知道是谁?” 韩唤枝没说话,石破当叹了口气:“也对,你就算知道是谁又能有什么办法,那可是母仪天下的人,你们真的敢动?陛下也不能随便动她吧,不过不敢动她的原因之一便是我父亲和她家里算表亲当初走动的又频繁,陛下心里不踏实的一部分就是这南疆。” 韩唤枝点头:“你说的很透彻。” 石破当哼了一声:“你的话里有点隐藏的意思,似乎在说我原来很笨?” 韩唤枝又不说话了。 石破当看向沈冷,沈冷一只手捏着自己的耳垂说了一句:“不客气。” 石破当:“什么你就不客气?” 沈冷:“原来你可能真的很笨,刚才我替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人也变得聪明起来了,所以不客气。” 石破当:“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沈冷心说你输就输在,你刚知道这一点。 韩唤枝问:“就算我抓了这些人,是不是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宫里那位安排的。” “当然没有。” 石破当道:“她又不蠢,你最多把这平越道里该抓的人抓完,可就是碰不到她,永远也碰不到,你相信我,哪怕就算是你把那些曾经的南越权臣都抓来,挨着个的打出屎也不会问到关于她的一点消息,不信你就看着。” 一瞬间,韩唤枝觉得有些丧气。 可他当然不会放弃:“为什么?” “你试试就知道了。” 石破当又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若你查的能牵扯到她,算我输。” 这就很诡异,也很离奇。 为什么人都能抓来,证据也确凿,可就不能指向她? 韩唤枝还不理解,沈冷也不理解。 可是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到了这一步距离答案已经很近很近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好的机会 石破当的态度虽然转变了很多然而他的话却不能让人开心起来,他满脸是血的说出就算你们抓住所有人也不可能让皇后沾染分毫的时候,连韩唤枝都难免沮丧。 他是来为皇帝分忧的,更确切的说是来为皇帝铲除隐患的,最大的隐患自然不在平越道而是宫中那位。 然而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的把皇后怎么样,如果,如果当年皇帝在进京之前就把王妃废掉,虽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但绝对没有此后这么多的事,后来王妃如愿以偿的成了皇后,皇帝顾及颜面就更加不可能轻易的去废掉一位皇后。 除非有触及底线的事,还有什么比谋逆更触及底线? 雁塔书院那位老院长评价过皇后,说她没有那么多大智慧却将小聪明发挥到了极致,而小聪明在这种阴沉争斗之中似乎更为有用,且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 石破当的笑是讥讽,嘲弄,也是一种自嘲,被皇后卷进来谁能有好下场? “你知道多少?” 问他的不是韩唤枝而是沈冷。 “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 石破当说了一句废话,毫无意义。 “他们当然会拉拢我,更会拉拢我父亲。” 石破当眯着眼睛看沈冷,第一是因为他觉得这样看沈冷有些蔑视的意思,第二是因为被打之后到现在脸上终于该肿的地方全都肿了起来,肿的还很不规则。 -- 第345页 “可是你认为他们会在我父亲和我面前暴露太多吗?” 石破当冷笑:“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想的话那就低估了你们的对手,你们可能会输。” 韩唤枝费尽心思控制石破当逼他入局,就是想让石破当拉他父亲石元雄下水,最终父子两个人同时将这个幕后主使人指向皇后,然而现在看来,石破当似乎知道的确实只是他该知道的那部分,很明显这连查都不用查,韩唤枝知道沈冷也知道幕后的人必然是皇后,然而并没有什么意义。 知道和查证是两码事。 “我一定找到她的破绽。” 韩唤枝像是幼稚的斗气一样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走出偏房,接下来的事他无需亲自去问了,耿珊岳无敌他们会把石破当知道的事全都掏出来,然而正如石破当所说,这件事终究指向的不可能是皇后,只能是那些南越国的旧臣。 “为什么?” 韩唤枝出了门之后看向沈冷:“你不觉得奇怪?” 沈冷点头:“确实奇怪,如果说皇后的那些死忠会保她,哪怕自己死也不会供出皇后这也就罢了,毕竟也算情理之中,为什么石破当说那些南越国的旧臣也不会供出皇后?是因为皇后和他们没有直接接触所以没有实证?” “怎么可能没有实证,只要他们是为皇后做事的,那么就一定有证据。” 韩唤枝语气有些愤懑:“可石破当的意思你还没有听出来?那就是我们不可能找到和皇后有关的证据。” 又回到的最初。 就是解不开的难题,为什么会没有证据? 任何事都可以追根溯源,抓住那些南越权臣就能抓住从北边来的联络指使他们的人,抓住这些人必然能挖出来皇宫里那位,这是一条线,哪怕是很多人单线联系也绝对不可能没有证据。 石破当的笃定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韩唤枝转身又回去,这个心结不解开他今夜可能连睡都睡不下。 沈冷去了苏园后院找茶爷和沈先生,那个叫杨幼蓓的小姑娘也在后院和茶爷他们在聊天,似乎这小姑娘和茶爷熟悉起来便有几分性情流露,沈冷才进后院就听到她那很纯净的笑声,然而沈冷听到这笑声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所有成年人的纯净笑容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不掺杂任何其他性质的笑声,这样说可能不容易理解,沈冷的想法是,如果你因为一个笑话而大笑,那么这笑声里最少有两个意思,一是这笑话真逗二是讲笑话的人真逗,这是最肤浅的解释,而杨幼蓓的笑声就是笑声,银铃般的笑声,如果是面对面看着她的话你不会察觉什么破绽,这标准的纯净笑声再配合她脸上完美无瑕的表情,最挑剔的人也挑剔不出来什么。 然而现在沈冷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听到了笑,所以便能体会出来一些东西,标准的笑声,长短音结合,笑多久,笑声多大,起伏如何,太标准了,太标准就是太刻板。 沈冷是这么想,可是他现在又证明不了什么,他提醒过韩唤枝注意这个姑娘,韩唤枝只是一笑置之,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任性。 沈冷进了院子之后故意加重了脚步声,黑狗第一个冲过来摇晃尾巴,屋子里的笑声断了,然后茶爷冲了出来,如果茶爷也有尾巴的话应该能摇到天上去。 杨幼蓓很和适宜的告辞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向沈冷和茶爷,眼神里有些羡慕,这羡慕是真的。 她有心事,心事重重,所以走路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去看路,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走到了韩唤枝的房门外,然后自己愣在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和毛骨悚然。 她的房间不在这。 从她住进这府里来到现在为止韩唤枝都没有对她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她能猜到外界传言的会有多龌龊难听,一定会说她攀上了高枝成了凤凰,她一定已经被韩唤枝睡了之类的,她其实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和韩唤枝有肌肤之亲,两年前杨白衣就教过她,要想杀死一个难以杀死的男人最好的时机有两个,一个是在他情绪失控的时候,要么开心要么悲伤,这时候他的防备就会松懈,另外一个就是在床上,在他即将达到快乐巅峰的那一刻。 所以她其实一直都在等着这个机会,然而韩唤枝对她很客气,从始至终都很客气,只是喜欢听她弹那首曲子,所以她确定韩唤枝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叫云桑朵的女孩子,草原上的那个她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女孩子了,从韩唤枝离开后她就应该会变得成熟起来,在悲伤中成熟。 这样的男人真的该死吗? 在第一次她把自己看成云桑朵的时候,她觉得韩唤枝该死。 现在,她犹豫了。 站在韩唤枝的房门口她像是一根在风里飘摆的野草,一会儿摆到这边一会儿摆到那边,最后只能是她自己被撕扯的有些难过,所以她决定应该尽快下手,不然的话自己便会失去杀心。 她杀过很多人,杨白衣一直在训练她杀人,为的就是培养她一颗坚定的杀心。 杀心都摇摆起来,可怕。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韩唤枝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偏房那边走过来,这是杨幼蓓第一次看到韩唤枝如此的沮丧,他一直都是那么自信的一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令人着迷的自信魅力,仿佛这世上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不可能做不到,然而此时此刻,他看起来好像好累好累。 -- 第346页 “怎么还没歇着?” 韩唤枝看到杨幼蓓后脸上出现笑容,虽然只是挤出来的笑容。 “大人看起来太累了,要不要我帮你捏捏肩膀?”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也好。” 然后推门进屋。 杨幼蓓跟着韩唤枝进门,韩唤枝把手里拿着的一个东西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是什么?” 杨幼蓓问。 “下边的人刚刚从厨房里搜出来的东西,应该是迷药,也或许是毒药。” 韩唤枝在椅子上坐下来,闭着眼睛:“总是有人觉得会这么轻易的就能杀死我。” 杨幼蓓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啊……大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杀死的。” 韩唤枝嘴角一勾:“也算是神通广大了,居然能把东西送到厨房里来,可是他们却忘了这院子里的外人就是那几个厨子,我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盯的严密些。” 杨幼蓓忽然开心起来,因为他说这院子里的外人只有那几个厨子。 她不是外人。 连那个假装她义父的莫罗在韩唤枝看来也不是外人。 所以她真的有些开心,这开心体现在嘴角上的笑却哪里还会单纯,复杂的让她自己觉得好苦好苦……她开心是因为韩唤枝终于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她一击必杀的概率已经很大,另外开心也是因为韩唤枝信任她了,不把她当外人。 她的手在韩唤枝的肩膀上轻轻捏着,韩唤枝像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竟是闭上了眼睛,她就在韩唤枝的背后,韩唤枝还放松了警惕,这应该就是她期盼已久的最好的机会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到来以至于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害怕。 她有些慌,有些不知所措。 杨幼蓓学过很多种杀人的方式,以现在这个姿势她可以想到至少四五种方法,每一种她应该都有把握,比如她头发里一直藏着的那根短刺,没有人会想到头发里也能藏杀器,比如她手腕上的玉镯可以打开,里面藏着细丝,绕着韩唤枝的脖子勒一圈很快就能切开他的咽喉,再比如她的手指就是杀器,弹琵琶的时候她的手指犹如流水浣纱犹如风摆柔柳,可是她灌足力量手指可以击穿木板,当然也能狠狠的刺进韩唤枝脖子里。 她想了很多,每一种方式都认真思考过似乎都有十成的把握。 可是杨幼蓓不敢,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犹豫,但醒悟后杀心渐稳,然后她才更加清醒,韩唤枝这样的人真的会轻而易举的露出破绽? “那曲子你弹的真的好。” 韩唤枝闭着眼睛,像是在说梦话。 “若以后都能听到你弹,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杨幼蓓眼神一凛。 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瞪我干嘛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无论如何,韩唤枝不应该把后背交给杨幼蓓,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她掌握了太多太多杀人的技巧,而且她在发现自己杀心摇摆之后立刻就调整了心态,为了入戏她告诉自己我就是云桑朵,为了出戏她告诉自己我只是个杀人的人。 “可以再弹一曲吗?” 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 杨幼蓓已经要把玉镯里的丝线拉出来勒死韩唤枝,可就在这一刻韩唤枝睁开了眼睛。 “大人想听,我就弹,我去取琵琶。” 杨幼蓓心里叹息一声,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的地方,她知道那机会稍纵即逝,自己刚才的犹豫已经让机会溜走,有那么两息左右的时间她真的可以杀死韩唤枝。 可她用了两息的时间来坚定杀心。 “算了。” 韩唤枝摇了摇头:“刚才我把石破当带回来的时候,我本以为事情有了很大的转机,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些,石破当确实很关键但我却把他放错了位置,他的关键在于他是石元雄的儿子。” 杨幼蓓心里一动:“大人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陪我出去走走吧。” 韩唤枝没解释,伸手把衣架上的披风摘下来,没有系在自己肩膀上而是披在杨幼蓓身上,杨幼蓓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韩唤枝这样谨慎的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石破当的事?她只是个弹琵琶的才对,她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虽然平越道这边的冬天也不可能会冷,不过这深夜里还是有几分淡淡的寒意,杨幼蓓也分不清楚这寒意是来自夜风还是来自自己心里,韩唤枝给她的披风也挡不住那寒意逐渐变得刺骨起来。 令她更不安的是院子里的马车已经备好,那辆漆黑如墨的马车看着真别扭啊,上车之前杨幼蓓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往后院那边看了一眼,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就要与那人世间最纯净的爱情越来越远所以觉得惆怅。 她真的很羡慕那个叫沈茶颜的姑娘,羡慕的不得了,沈茶颜心里有一片净土叫沈冷,沈冷心里有一片净土叫沈茶颜,对于男欢女爱来说,这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 “很美好,对吗?” 韩唤枝问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是啊,真的很美好。” 她不想再去深思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能接触到那美好就是一种幸运,能看一看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很新鲜,她觉得自己应该不喜欢,不喜欢的并不代表不美好。 -- 第347页 马车在大街上前行,赶车的依然是岳无敌,那个沉默少言的汉子今夜看起来更加的沉默,因为他连马鞭的声音都不愿意发出,只是轻轻敲打着马背,他的刀一直放在自己右手边最容易触碰的地方,他必须确保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握住这把刀。 “你了解你义父吗?” 马车里韩唤枝问了一句,岳无敌侧耳倾听。 杨幼蓓摇了摇头:“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这样不好。” 韩唤枝只说了四个字,然后就没了下文。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杨幼蓓忍不住问:“大人不是要走走吗?这是要坐车到什么地方去?” “一个很早就想去的地方。” 韩唤枝从左手边拿起来一个食盒,拉开之后杨幼蓓发现都是点心,各种各样的点心,有平越道这边最常见的桂花糕榴莲饼,也有北边才能买到的红豆饼和桃酥,这食盒上下三层,每一层都装的很满,韩唤枝抽出里面的一层递给杨幼蓓,杨幼蓓缓缓摇头后笑起来:“我记得我和大人说过,我觉得自己胖了,可不能再随便多吃。” 她的手在自己小腹上拍了拍,好像那里确实多了一点点肉。 韩唤枝也没多说什么,捏着点心开始吃起来,他的吃相很文雅很认真,是的,杨幼蓓就是觉得他认真,认真对待每一口食物,酥饼这种东西咬一口就会掉下来很多碎渣,这是最恼人的事,可韩唤枝吃的时候没有一粒碎渣落在马车里。 杨幼蓓越来越觉得奇怪,今天晚上的韩唤枝太奇怪了,说要带自己去走走去一个他很早就想去的地方,然后现在又奇怪的开始吃东西。 “饿了?” 她问。 韩唤枝摇头:“不饿,只是怕明天早饭吃不下去,午饭可能也吃不下去,我也是个人,遇到不能开心的事便会难受,人可以预见不开心的事,所以预见之后食欲便会开始下降,但不可否认的是你预见不开心的事和不开心的事真正发生的时候是两种不同程度的难过,一种是可以吃得下一种是吃不下。” 他居然解释的那么认真,他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可我明天还会有更多的事要做,没有体力不行。” 杨幼蓓忽然明白过来,他对待食物的认真并不是因为对食物的珍惜,而是对自己身份角色的珍惜,再不开心他该做的事还是要去做,因为他是廷尉府的都廷尉。 一个人的自制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如何能不可怕?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很平稳,没有丝毫的颠簸,因为车厢厚重隔音也不错,再加上自己确实分了心,杨幼蓓没能判断出来此时在什么地方。 她对施恩城很熟悉,为了做一个合格的杀人的人她强迫自己走遍了这座城,可是这夜幕这马车都遮挡了她的视线和听觉,最主要的是韩唤枝影响了她的心态。 韩唤枝下车,然后伸手扶着杨幼蓓下车,杨幼蓓感觉到韩唤枝的手很凉。 然后她心里猛的跳了一下,又停了一下,脸色瞬间发白,本来嘴角上刚刚扬起来的微笑僵固在那,她来不及去想自己这样会不会很丑。 这里是泰水巷。 这样的深夜按理说当然不会有那几个昏昏欲睡的老人在闲聊,对每一个过路的人指指点点,看起来那就是他们余生最大的乐趣,贪睡的老人此时此刻就应该在贪睡,然而并没有……他们坐在巷子口,如白天的时候一样,只是坐的有些僵硬,因为他们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一把刀。 “特意摆出来的,怕你不熟悉。” 韩唤枝看了她一眼,举步往巷子里边走,这一刻杨幼蓓变得机械起来,只是随着韩唤枝的脚步往前走,脑海里一片空白,这条巷子一共有多长需要走多少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闭着眼睛走也不会撞到,可是她却跌跌撞撞。 巷子口那几个老人可精神了,一点昏昏欲睡的样子都没有,肩膀上的刀子比夜风要寒冷的多,握刀的那些人也很冷,他们都身穿白衣,可他们属于黑夜。 “我不是来查案的,我是来做一个查案的样子的。” 韩唤枝对她说话的声音依然温柔,似乎完全不在意此时此刻这冰冷的气氛。 可她在意,自始至终,自己都被骗了? 他不是来查案的,他只是来做一个查案的样子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幼蓓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身穿白衣的人,然后懂了。 这个局,真的很扯淡。 大宁最会查案的人居然不是来查案的,大宁最不应该查案的一群暗道上的人来查案了,如果说这样还不够扯淡那就没什么事能用扯淡两个字形容,廷尉府演戏,流云会查案,真是讽刺。 韩唤枝迈步走进最里边的院子,院门开着,给他开门的是那个青衣皂靴的小童,小童也跟了杨白衣很多年,他觉得自己将来也会成为杨白衣那样的人,冷静,沉稳,有大家气度,看起来就是个天生的领导者,然而他之前刚刚见到了杨白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样子,所以信仰都崩塌了,于是他自己也不在体面。 当然,开门的小童肩膀上也压着一把刀。 进了门之后便是曲折蜿蜒的长廊,杨白衣是一个很喜欢雨天的女人,但她讨厌淋雨,雨天适合安安静静的思念,但被雨水淋了情绪就会变得懊恼起来。 长廊里跪了很多人,几乎每一步远就跪着一个,这些人的脖子旁边都压着一把横刀,这些人杨幼蓓都很熟悉,走进长廊跪在那的第一个叫邱显,曾经南越国最炽手可热的大人物之一,南越国的兵部尚书,手握南越兵权,南越国的国师阮柯是他的老师,南越国皇帝杨玉曾经把他当做最好的知己。 -- 第348页 也是这个人在石元雄带兵围困施恩城的时候带着禁军围困了皇城,亲手把皇帝杨玉交了出去,之后他便很低调的留在施恩城里,过的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这是杨幼蓓第二次见到邱显,因为邱显只来过一次,毫无疑问邱显是留在施恩城里南越国旧臣之中分量最重的那几个之一,所以来的很少,最主要的是他不怎么喜欢东主杨白衣。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怎么会跪的这么靠外,应该更靠近正房客厅才对。 再往里走,跪在那的第二个人叫邱求,邱显的弟弟,曾经的南越国禁军四位将军之一,兵部尚书可没有权利直接给禁军下令,所以其实当初带禁军围住皇城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第三个人叫黎正,禁军四位将军之一。 第四个人叫阮尚恒,禁军四位将军之一。 四大禁军将军还缺一个,那个早就死了。 杨幼蓓发现自己真的是已经不可救药了,这种时候还会想到原来排位是瞎排的,不分轻重,她又想了想,此时此刻人都跪在这了,还分什么轻重?自己也真是可笑,于是她连机械苍白惶恐这些都懒得装下去。 接下来她看到了一个自己认为不应该会在这看到的人……沈冷。 沈冷当然不是跪在这的,他坐在长廊的横凳上,手里也拿着一把刀,刀下也压着一个人,那个人杨幼蓓也认识……叫凌曾重,南越国皇宫大内侍卫统领,杨玉最信任的人之一。 韩唤枝对沈冷微微点头示意,沈冷心说此时此刻韩大人啊,你这看起来的面无表情,真是最有格调的装……罢了,好歹也得给韩大人几分面子。 凌曾重狠狠的瞪着韩唤枝,韩唤枝脚步停下来,低头看着他:“你瞪我做什么?” 他指了指客厅里边坐在那喝茶的叶流云,意思是瞪他。 第一百九十章 你们低估了她 施恩城的这个夜晚让很多人看不懂,因为能看懂的人要么在这泰水巷的小院子里坐着要么就是跪着,在看戏的人觉得石破当被抓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始的信号,谁能想到石破当被抓根本就不是开始而是结束。 为什么韩唤枝在抓了石破当之后反而颓丧起来? 因为石破当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些所谓的南越权臣,想抓的话早就都抓了,只是正如石破当所说确实没有一丁点的线索指向皇后,若就这般草草收尾,韩唤枝心有不甘。 动不到宫里那位,只能动到长安城里几个什么时候想动都能动的人,真的毫无成就感。 正在喝茶的叶流云抬起头看了一眼进门的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茶还不错,坐下来喝口茶润润嗓子,我把你抓人的事都替你做完,审人的事儿还是得你自己来。” “审个屁。” 韩唤枝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向叶流云发脾气,叶流云也只是笑笑。 杨幼蓓跟着韩唤枝进门,此时此刻她更像是个外人,然而她知道暴风骤雨很快就会来,抓紧时间享受一下这最后的自由,稍显卑微的自由。 她的东主,她的偶像,她视为擎天之柱的杨白衣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不是她想跪,她如此高傲的人宁死又怎么会随便跪?只是叶流云才不会因为她长的漂亮气质也好就会怜香惜玉,她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重手法,一击一条腿,干脆利落。 她的脸也不再好看,之前被人揪着头发连着扇了十七八个耳光,脸上青一片紫一片,嘴唇都是肿的,因为她最后的反抗也只能是朝着叶流云吐口水,于是被扇了嘴。 “何必打的这么惨。” 韩唤枝看了看杨白衣的脸:“怪好看的一个人。” “吐口水的人当然要打嘴,我又不是她爹,不能惯着她。” 叶流云放下茶杯看向杨幼蓓:“听说你曲子弹的不错?” 杨幼蓓呵呵笑了笑,没言语。 她感觉自己是个小丑,被人耍的团团转的小丑,她所有的杀人手段阴谋诡计都是人家眼里的小丑表演,这种被打击了的感觉有多伤人?可最伤她的不是这些而是她觉得自己对韩唤枝有了些许想法,这才是败了,对方一直都在演戏而她也在演戏,只是她的戏里加了些真情实意。 韩唤枝没看她,看的是杨白衣。 “她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可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万一她死了,我能抓住的线头也就断了。” 叶流云有些无所谓:“那是你的事了。” 然后他反应过来:“石破当不行?” “不行。” 韩唤枝有些无奈和失落:“我以为抓了这些人就能顺出来往长安城的那条线,抓住线的这头拽出来另一头便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线的另一头不在我以为的那个人手里,你说可气吗?” 叶流云不觉得可气,他觉得好玩,看到韩唤枝这样的人吃瘪,哪怕是最终该做的都做了还是吃了瘪,他觉得开心,当然这只是一种小孩子般的心态,放下来后还是要为陛下多想想,可谁规定他们这样的人就不能偶尔有小孩子的心态了? “陛下从一开始就说抓不到她把柄你偏偏不信,果然给自己的期望越高失望就会越大。” 叶流云道:“南下之前陛下是怎么说的?” 韩唤枝微微叹息:“陛下的眼光,非我所能及。” “可你那时候不服气,现在也未必真的服气。” -- 第349页 “我若那么容易服气,还是韩唤枝?” 韩唤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茶确实不错。 “杨白衣,这个名字就有几分意思,你为什么不姓白?” 放下茶杯的韩唤枝忽然问了一句,杨白衣猛的抬起头,在那一瞬间她眼神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一闪即逝,可是韩唤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有什么闪烁也逃不开,所以韩唤枝的颓丧减弱了许多,这一句话终究还是有了作用,也就又有了希望。 “把她押下去好好看管着,谁死了她也不能死。” 韩唤枝吩咐了一声,千办耿珊上前要把人带下去,千办岳无敌先一步过来一把揪住杨白衣的头发把她拉了起来,而就在这一刻韩唤枝动了,若鬼魅,人化虚影一般,可他还是慢了那么一些,毕竟距离杨白衣更远,而杨白衣就在岳无敌手里。 岳无敌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匕首噗的一声刺进了杨白衣的咽喉,他站在那犹如一根铁桩,显然没打算逃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韩唤枝,握着匕首的手来回转,那把匕首就在杨白衣的脖子里来回转,血一下一下的往外喷,他手上就全都是血,而杨白衣的眼神里居然出现了几分释然,疼的脸都扭曲了,可嘴角却勾了勾,有些嘲讽。 “我没想到。” 韩唤枝看着岳无敌说了四个字。 岳无敌狞笑起来:“属下也没想到,最终还会把我自己赔进去。” 他松开手,杨白衣的尸体软软的倒在地上,岳无敌又往后退了一步但这不是他准备逃走的征兆,他就没打算逃走,因为他确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走得了。 “若不是她们太蠢,属下也还会是大人的属下,然而人在一生之中总是会遇到一些愚蠢的人,这是谁也不能控制的事,所以最终这件事的结果大人算是赚到了,本可以到杨白衣为止却到了我为止,大人得到的就多赚了一个人,最起码为廷尉府除掉了一个隐患。” 他抬起手指向韩唤枝:“你别过来!” 韩唤枝的脚步一停。 岳无敌深吸一口气:“其实跟着大人做事真的很爽,哪怕我从不曾表达过什么也还是觉得很爽,你说那些人都死了该多好,这样我就能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给大人做一辈子手下,一辈子为大人冲锋陷阵。” 他的匕首翻转过来,噗的一声刺进自己心口,人用刀刺死自己若不借助外力成功的概率很低,因为在感觉到疼的一瞬间就会不由自主的收力,岳无敌这种是例外,他的力道灌足,匕首狠狠的刺进去,他还咬着牙狠着命的转了转手腕,只微微转了一下就双腿就失去力气跪倒在地。 “大人,你可要好好活着啊,最后若是他们赢了,连我都不甘心。” 说完这句话之后岳无敌往前扑倒,嘴里溢出来一口血。 韩唤枝往后退了两步坐回椅子上,脸色发白,叶流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变故太突兀,别说是叶流云韩唤枝,便是神仙也预料不到,也阻止不了。 杨白衣死了,韩唤枝刚刚抓到的那一点点希望再次破灭。 谁都知道母仪天下那位姓杨,杨白衣也姓杨,可天下姓杨的人那么多这不是什么证据,于是刚才韩唤枝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姓白,所以杨白衣眼神恐惧起来,她以为韩唤枝知道了,眼神终究是控制不住的,也正因为这句话让杨白衣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反应,岳无敌就只能站出来。 这是一颗埋的好深好深的棋子。 千办耿珊的肩膀都在颤抖着,她不喜欢岳无敌,但若是遇到危险她知道自己的同袍是可以同生共死之人,然而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已经崩塌,岳无敌居然是对面的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一开始就是了? 屋子里院子里跪着的人那么多,可是这些人加起来分量也不如一个杨白衣。 “哈哈哈哈哈……” 杨幼蓓忽然仰天大笑,这次的笑不是她演出来的,笑的是真的悲凉。 “果然是这样的结局啊。” 她看向韩唤枝:“可大人你应该不满意吧。” 韩唤枝看向她:“还有你。” “我?” 杨幼蓓嘴角依然带着笑,可是要多苦有多苦:“大人莫不是以为我与杨白衣知道的一样多?她死了,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大人再怎么精明没有了线你能揪出来什么?我或许应该给你一个机会百般折磨我,我想看看我在被折磨的时候大人你的表情是什么样子,那必然是很好玩的一件事。” “你的悲愤是因为什么?” 韩唤枝看着她说话,语气也逐渐平静下来:“你以想杀我为目的接近我,然后投入了一些感情,现在觉得自己真可怜看错了人,你不觉得这样想很贱?” 杨幼蓓笑容凝固,她真的去想了想,发现确实如韩唤枝所说,自己很贱。 她是要去杀韩唤枝的,莫名其妙的就把自己看成了云桑朵,莫名其妙的就真的有了几分情意,莫名其妙的就总是想去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草原,莫名其妙的就总是幻想他在那日杀了大埃斤后夺马而走云桑朵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悲痛欲绝。 真的很贱啊。 “是啊,真的很贱。”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 所以她看向韩唤枝,想问一句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丝动心? -- 第350页 “没有。”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来韩唤枝已经给出了答案,似乎一直都能轻易的看穿她的内心。 韩唤枝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知道那曲子的含义?你那曲子确实弹的足够好,可是感情不对,因为你不知道那曲子是什么故事,那是狼厥族的姑娘在知道了心爱的男人战死疆场之后的思念之音,你却弹的很欢快,我又怎么可能把你当成她?”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们都低估了她,你们知道关于我和她的这个故事,觉得她给我唱歌是因为对我的爱慕,第一天的时候她就告诉了我那歌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才喜欢,因为我觉得那时候自己会死在草原上,死之前有个姑娘唱这歌我很开心。” “我杀了她的父亲,她阻止骑兵追我,她对我动情是真的,更主要的是她要保护她的族人,我若死了,陛下会踏平草原。” 韩唤枝的语气很沉,有些伤。 前阵子韩唤枝南下的时候长安城里来了一位大埃斤要把孟长安带回来的狼厥人接回家,这个大埃斤自始至终都带着面纱,因为她是个女人。 韩唤枝说,你们低估了她。 这一刻,杨幼蓓心如死灰。 第一百九十一章 自罚三杯 韩唤枝的心情不好,也没办法好起来,线到了岳无敌这就彻底断开了,可是韩唤枝很清楚一件事,杨白衣和皇后之间必然还有什么人隔着,这个人是谁? “她有个男人。” 坐在韩唤枝对面的杨幼蓓看起来脸色更差,差的好像死过一次。 其实她现在感觉自己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杨白衣死了,岳无敌死了,莫罗在昨夜韩唤枝带着她上了黑色马车之后不久就被拿下,如今吊在她旁边,她或许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身上还没有受刑,而莫罗就没有那么好运气。 所以她有个男人这句话不是杨幼蓓说的,而是莫罗。 杨幼蓓狠狠的瞪了莫罗一眼,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莫罗嘴里还在往外淌血,他也看了杨幼蓓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来扛一阵试试? 平日里用刑都是岳无敌的事,今天换成了耿珊,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这种过于血腥的事总是会被别人抢去,另外七个千办都照顾她,哪怕是岳无敌也不愿意她沾染这些血腥气,可是今天说什么她也不愿意让给别人,打莫罗的时候额头上都冒了汗。 她有怨气,尤其是对杨幼蓓这个女人,但她还是没有去打杨幼蓓。 莫罗身上的伤很重但是打的很巧妙,避开了所有的要害,想死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他觉得如果廷尉府的人不愿意让他死的话,至少还可以打上十天半个月,想到此处便只有绝望,还能有什么? “杨白衣前些年还回去北边,但是没到长安城。” 莫罗此时哪里还在乎杨幼蓓怎么看他,能说些什么就说些什么,如果他不是怕死的话当初又怎么会成了逃兵?原本是黑武萨克骑兵,在大宁北疆那一战中他受了伤所以立刻就想尽办法脱离了战场,他只想活着,就如现在一样。 “那她去了哪儿?” “你问她。” 莫罗看想杨幼蓓:“她知道的。” 杨幼蓓确实知道,在没有轮到她说话的时候她的下巴被摘掉了,然而她学过很多技能,她很瘦,脖子很软,她在刚才没人的时候尽力歪头用下巴顶住了自己的肩膀居然硬生生挂了回去。 但她装的很像,看起来她依然不能说话,只是当莫罗说她知道的时候,杨幼蓓咧开嘴笑起来,嘴巴张开的那一瞬间一股血就瀑布一样流下来黏糊糊的看着格外恶心,随着血流下来的还有半截舌头,她以为自己会死,可是她没死。 耿珊被这个样子的杨幼蓓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韩唤枝。 “给她个痛快吧。” 韩唤枝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这不合规矩,她就算是自己咬断了舌头可她还有手,只要她还活着廷尉府就有办法让她说不出来写出来,所以耿珊看向韩唤枝的眼神更加迷茫,还有些幽怨。 韩唤枝见耿珊没动,起身,从旁边的刑具桌子上拿了一把剔骨刀低着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然后他抬手将剔骨刀甩出去,刀子划过一道亮痕没入杨幼蓓的心口,整把刀子全都扎了进去,杨幼蓓的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咧开嘴又开始笑,满是得意。 她觉得自己死的可真开心,可以不用受刑了,可以不用出卖已经死去的杨白衣,还确定了另外一件事。 她的得意刺激到了韩唤枝,可他只是那样站着。 杨幼蓓的眼神是在嘲讽韩唤枝,我输了,你终究也没赢,韩大人啊……你对我动了情。 “我只是不需要你了。” 韩唤枝走到椅子那边重新坐下来,一如既往的可以轻易看穿杨幼蓓的心思。 “既然不是去长安城就只能是那个特殊的地方,这真的不是一件多难推测出来的事,世子李逍然是皇后的另一枚棋子,杨白衣若是皇后的家里人那么便是被派去诱惑李逍然的,她不肯说,说明她输了,就好像你一样输了。” 韩唤枝看到了杨幼蓓眼神涣散,但他依然面无表情:“你可以去死了,我只是瞧着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别扭,其实如果你想死,我可以让你死的体面些,何必如此血糊糊的。” -- 第351页 杨幼蓓最后的时刻是在疯狂的笑,笑出来的声音太刺耳所以她更显狰狞,如果此时她可以化作厉鬼的话一定会扑过去咬死韩唤枝,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把那颗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怎么如此冷硬。 可她不能,这世界上也没有鬼。 杨幼蓓的脑袋垂下来,嘴里的血还在滴滴答答的落下去,地面上很快就是黏糊糊的一滩。 韩唤枝是个爱干净的人,他容不得不干净。 “架出去埋了吧。” 韩唤枝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看起来依然毫无波澜。 他看向莫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杨白衣的?” “三年前。” 莫罗可不是杨幼蓓,他没那么多骄傲。 “是白家的人让我过来的。” “白家吗?” 韩唤枝缓缓松了口气,终究不是一无所获。 可是挖出来白家并没有多大意义,白家入局很多人都看得清楚,陛下看得更清楚,所以哪怕没有这个证据陛下也不会容得白家继续逍遥下去,只是还没到那个契机,陛下不动白家是因为他需要白家牵出来更粗的线,只要白家还在,皇后那边就不可能和他们断了联系。 门外已经开始在准备囚车,一辆接着一辆,那些所谓的南越权臣都要被送到长安城去,而韩唤枝也要回长安了,廷尉府面临扩建,他需要回去主持大局,平越道这边的案子到此为止,能揪出来的人就这么多,涉及不到更高层面所以韩唤枝觉得自己输了。 在他的心里没有平局的概念,没赢就是输。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本应早就该返回草原的狼厥族大埃斤迟迟没有离开,对陛下说仰慕长安繁华中原文化,希望可以留下来多看一看多学一学,陛下自然不会赶她走,于是她就住在宁宾阁里,偶尔会带着人出去在长安城大街上走一走,每次都会不经意间路过刑部,刑部里边有个廷尉府。 后来听闻大宁皇帝陛下要将廷尉府从刑部分离出去,权限更大,韩唤枝升为正三品,于是她决定再一次推迟回草原的行程,像极了真的仰慕长安繁华。 天亮了,还有一天就要过年。 泰水巷里的人已经成了过去,巷子口再也不会时不时有马车停下来,那几个守着巷子口的老人也终于可以不用再装作昏昏欲睡,接下来这一睡就是大梦不醒。 中午的时候韩唤枝看起来心情稍稍好了些,只是看起来,他请沈冷来做客,还带着耿珊出去转了转菜市场,破天荒的讨价还价买了菜和肉,一路走回去的时候还破天荒的给耿珊讲了个笑话,耿珊觉得韩大人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于是连敷衍的笑都没有,韩唤枝觉得无趣起来,再走下去便一路无话。 沈冷想到了韩唤枝请自己来就不是吃饭的,只是没想到蹭饭的人会这么多,平越道道府叶开泰,道丞白归南,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水师提督庄雍,韩唤枝,这群人身上的官服都是紫色的,这几个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团紫火。 唯独没有叶流云。 他当然不会来。 庄雍忽然想起来那时候沈小松在留王府的时候训练年轻人说过一句话,沈小松说你们这些人将来就是留王殿下的刀,是留王殿下的甲,也是留王殿下的马,是足,是车,是火把,殿下需要你们聚起来,你们就是一团火,殿下需要你们散开,你们就是满天星。 这话到现在庄雍都没忘,觉得说的很好。 吃饭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叶景天尤其愉快,就连看起来稍显尴尬的白归南也有些愉快,因为平越道的事和他无关,白家的事和他有关无关要看以后,最起码现在他轻松了,韩唤枝到了平越道之后他一直很低调,能不掺和什么就不掺和什么,并且一如他在京畿道做道丞的时候,所有出彩放光的事都是道府大人的,他就默默的做事默默的活成自己想要活成的样子。 沈冷忙前忙后的把饭菜准备好,靠在厨房门口擦了把汗的时候看到庄雍从客厅出来朝着他招手。 “我?”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是。” 庄雍让他过去,沈冷发现客厅里居然给他留了空位,平越道道府,正二品,道丞从二品,战兵将军正三品水师提督正三品,廷尉府都廷尉如今也是正三品,这一桌子的紫袍大员,沈冷觉得跟他们吃饭会不自在,走到客厅门口看着那空位,然后摇头:“我不坐。” 庄雍心说这么好的机会给你介绍这些人,你不坐?傻不傻! 沈冷看了看桌子上的酒:“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想喝酒又不好意思,于是叫个军职低还年轻憨厚的人过来,必然会挨着个的敬大人们,然后你们都喝了酒而我要喝吐,我才不干,诸位大人自己玩自己的,我是万万不会上当的。” 韩唤枝笑起来,叶景天叶开泰也笑起来,大家都笑,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一个意思……这个年轻人有意思,知道什么场合该上来什么场合不该上。 庄雍也只能笑,心说是自己确实太着急,这个场合,沈冷再过几年才能真正的坐下来。 沈冷说是不过去,可还是过去给每个人都满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来:“我敬诸位大人。” 他一饮而尽,然后发现这酒真的好。 “这么好喝?” -- 第352页 沈冷诧异。 叶开泰笑道:“自然好喝,这是在窖里藏了二十年的老酒,当初从南越国皇宫酒窖里翻出来的,大部分都送去了长安,施恩城里可没几坛了,喝一口少一口。” 沈冷肃然起来:“我刚才说话不分轻重,毕竟还是太年轻,这样,为了表示歉意,我自罚三杯。” 庄雍:“……” 他脸上是一种自家傻儿子真丢人啊的表情,可沈冷还在乎这个?吧唧吧唧连干了三杯:“我觉得我还可以更诚恳些,还用自罚吗?” 韩唤枝:“走走走,你赶紧走。” 沈冷:“好嘞。” 转身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带人走 夜深人静的苏园格外冷清,哪怕巡逻的廷尉人来人往也是冷清,这是一种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心境,韩唤枝站在苏园凉亭里看着风吹树动,这便是冷清。 远处千办耿珊站在那看他,这也是冷清。 韩唤枝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忽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往回走吩咐了一句备车。 这是后半夜,他还喝了酒。 “大人要去哪儿?” “水师大营。” “城门已经关了啊。” “嗯?” 韩唤枝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也没权利让城门打开,于是自嘲的笑了笑,他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可以暂时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缓解心情,可这却暴露了他的心境。 “大人,其实心里在乎吧?” 耿珊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离开,她看着韩唤枝的眼睛问,这句话问的声音很小,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在问,属下吗?属下不该问这个,可她问了。 她知道自己不漂亮,眉毛粗了些,鼻子大了些,脸型也不好看,而且常年在廷尉府做事和汉子们在一起也越来越像个汉子,她喝酒的时候会把腿放在凳子上划拳,她发脾气的时候会一刀一刀的劈砍木人,这都不是一个典型的女人应该做的事。 所以,不自信。 “当然在乎。” 韩唤枝的回答让耿珊心里疼了一下,然后她也自嘲的笑了笑。 “我在乎的是大宁江山,在乎的是陛下的在乎。” 韩唤枝笑了笑,伸手在耿珊肩膀上拍了两下:“你以为我在乎的,我从草原上回来之后就已经不在乎了。” 耿珊的笑容更苦,这答案一点儿也不美好。 大人并不在乎杨幼蓓,可大人除了陛下已经谁都不在乎。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苏园里的黑色马车就缓缓驶了出来,赶车的人已经不再是岳无敌换做了另外一个千办叫高久善,是八个千办之中人缘最好的一个,他年纪最大已经快五十岁,比不得耿珊他们年富力强,可他经验足,他有自己的擅长之处。 十二个黑骑护在马车前后,如今这施恩城里还敢对韩唤枝动念的人已经不多,大部分都被关进囚车里往长安城那边送,而负责押送囚犯的不是水师的人也不是叶开泰叶景天的人,甚至不是廷尉府的人,是狼猿战兵。 韩唤枝故意的。 离开苏园之后马车顺着大街往前走到尽头,转个弯进入另外一条大街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这大街临河,河两岸景色不错,垂柳依依,荷花灿灿,马车在河边停下来,一艘乌篷船已经等在这了。 韩唤枝出苏园要见两个人,一个在这乌篷船里,另外一个在水师中。 韩唤枝上去之后乌篷船就离开了岸边顺着河道往前慢悠悠的划,十二黑骑再加上一辆马车就在街上慢慢跟着走,而在河道另一侧的街上,混在人群之中的很多高手也在随着乌篷船往前走。 “韩大人这手段,老夫不得不佩服。” 韩唤枝才见礼之后坐下来,对面那人的话就带着些怨气的钻进他耳朵里,在南疆这一带,此人若是对谁有了怨气那谁就真的要倒霉,因为他叫石元雄,他是狼猿战兵大将军,整个大宁帝国百万大军,只有五个人可称大将军,东边裴亭山,西边谈九州,南边石元雄,北边铁流黎,再加上坐镇长安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 然而真要是说起来,澹台袁术远不如其他四个人自在,另外四个人分在一方戍守边疆,说一不二。 “大将军这话说的有意思。” 韩唤枝给石元雄满上茶:“这些手段只不过是廷尉府抓人用的,小打小闹而已,大将军的手段雷霆,一怒就让千里震颤,那才是大手段。” 石元雄拿茶杯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冷笑起来:“韩大人的话,怎么听都不是恭维我。” “可能,是因为我没必要恭维大将军?” 韩唤枝说话,从来都不会给谁留面子,他就是为维护陛下面子的那个人,他不给谁面子,必然是因为这个人或多或少的让陛下没面子了,所以韩唤枝才不会怕石元雄,连澹台袁术他也没必要去怕。 石元雄尴尬起来,在南疆还真是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长话短说吧,韩大人不喜欢老夫,老夫也不喜欢你。” 石元雄往前俯身,那便是泰山压顶。 “如何才能放过我儿?” “石破当将军还要去海疆作战,没有陛下的旨意谁也不会动了他,大将军来找我莫非是和石破当走散了?昨天天黑之前我就让他回去了。” -- 第353页 “明人何必说暗话?” 石元雄缓缓的说道:“我为陛下戍守南疆,自觉有些功劳,所以难免有些骄傲,这是我的错处,劳烦韩大人回长安之后对陛下说,石元雄永远不会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永远都是陛下守着南疆大门的一条狗。” “这话,大将军自己去和陛下说吧。” “你什么意思?” “我南下之前陛下交代。” 韩唤枝坐直了身子肃然道:“若是你见到石元雄就跟他说,他前几次请旨要到长安城看往朕,朕没答应,是因为南疆还离不开他,如今平越道已建,叶开泰叶景天都是可以独当一面之人,所以你告诉石元雄想朕了就来长安吧,正好三军大比让他也做个裁判,告诉他,朕也想他了。” 说完之后韩唤枝缓了口气:“陛下的原话。” 石元雄脸色变幻不停,他不知道陛下这话里到底有几分意思。 有几点,必须注意。 第一,叶开泰叶景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第二,以前陛下不答应是因为南疆离不开他,现在是离得开了? 第三,去给三军大比做个裁判? 石元雄的脑子里不断的揣摩着,想尽快弄清楚陛下这些话里的真正含义,可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哪怕陛下说朕也想他了……想,未必是好好的想。 “南疆军务……” 石元雄刚说完这四个字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韩唤枝如实的告诉陛下,所以立刻改口:“南疆军务再怎么多怎么急,陛下若是想让我去长安,我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那自然好,我也盼着大将军有翅膀。” 韩唤枝笑道:“我觉得石破当将军会和水师配合的不错,大将军觉得呢?” “我也这么觉得。” 于是两个老谋深算的人都笑起来,都满意。 石元雄放了一半的心,最起码韩唤枝还不敢真的为所欲为把他儿子怎么样。 “大将军若是北上恰好可以带随从追上我廷尉府往长安城押送犯人的囚车队伍,说起来还要感谢大将军愿意分派狼猿战兵负责护卫,如今有大将军亲自看护押送,我也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石元雄心里骂了一句,心说我堂堂狼猿大将军沦落到给你韩唤枝这个狗崽子当镖师的地步? “放心,我会和囚车队伍一块走。” 石元雄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韩大人这是还不打算离开施恩城?” “不打算。”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得留在这过年,我听说有人不希望我的脑袋在我脖子把年过完,所以我得好好在施恩城里守着我自己的脑袋,万万不能丢。” 他往外吩咐了一声停船,然后看向石元雄笑着说道:“大将军就要进京面圣了,我在此恭贺大将军。” 石元雄抱拳回礼,嘴上带着笑,心里骂了韩唤枝八辈祖宗。 他离开了平越道,叶开泰叶景天再加上一个韩唤枝,对了还有水师的那个庄雍,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来,可能等自己回到南疆的时候这里就会大变样,然而他没奈何,只能按照陛下说的做。 石元雄其实有些害怕,他害怕自己去了长安城,便一去不能回。 想到这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刚才以为抓住了韩唤枝话里的重点,现在看来竟是忽略了最最重要的,一瞬间他后背就惊出来不少冷汗。 韩唤枝是带着陛下口谕的,可他没有主动去找自己。 若自己不来呢? 若他不来,韩唤枝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告诉他,那么他也就不会去长安城,于是陛下就会很生气,石元雄一阵阵后怕一阵阵庆幸,自己若还是觉得丢人跌面子没有来,那才是真的杀身之祸。 韩唤枝看石元雄的脸色就知道他悟了,于是笑着抱拳离开。 上了岸之后韩唤枝吩咐一声马车随即朝着水师大营驻地那边去了,乌篷船往另一侧的河岸靠过去,那边河岸街上至少百余人停了下来。 在一座石桥上,撑着伞的白小洛看着那乌篷船靠岸,眼神里都是怒意。 终究还是被他给猜中了,姑奶那重注压在石元雄身上是真的错。 他决定回长安,若路上可以杀了石元雄最好,此时此刻韩唤枝已经不重要,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看向那辆已经渐行渐远的黑色马车,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韩唤枝你是真的很了不起。 因为韩唤枝见了石元雄白小洛就没办法继续留在施恩城,他必须也赶回长安城去,韩唤枝当然猜到了想杀他的人会看到他见石元雄。 马车里的韩唤枝显然开心了不少,让那些人把矛头对准石元雄吧,自己难得轻松。 不久之后马车到了水师,韩唤枝进门之后就看到那一队队正在操练的水师战兵,人如虎马如龙,这气象磅礴让韩唤枝更加开心起来,连带着对庄雍的不喜欢都淡了几分。 可他不是来见庄雍的,而是来见沈冷。 半个时辰之后韩唤枝离开了水师大营,来的时候带着千办高久善十二黑骑,走的时候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古乐……岳无敌死了,八千办还剩七个,总得补齐。 古乐离开大营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他不舍,但他知道将军的意思,只有他在长安城,才能看得清那风吹草动。 -- 第354页 第一百九十三章 欢迎光临 韩唤枝的人头终究是安安稳稳的过了年,因为白小洛在石元雄北上的那一刻就再也留不住,如果石元雄撑不住陛下的压力把什么都说出来,韩唤枝死不死还有什么意义? 皇帝想动皇后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为什么皇帝还不动? 皇帝非但不动,还对皇后这些年来在暗中做的事不闻不问,说视而不见也好说纵容也罢,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归根结底,只是因为皇帝觉得小打小闹太没有意思,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他那般的性子若发了狠,还在乎什么废掉皇后的骂名? 大宁已经出现了腐肉,皇帝要做的可不仅仅是针对皇后,他要把大宁的腐肉剜掉,一刀一刀的下去太麻烦,于是他就给皇后时间给皇后机会,让皇后把这些腐肉聚集在一起,一刀剜掉,疼当然会疼一些,可剜掉之后很快就会愈合。 皇后觉得有得玩和皇帝觉得有得玩是两码事。 正月十五之后水师正式南下,而满足的过了年后渔民也开始出海打渔,和求立人的海战一触即发。 此时此刻,在长安城里,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比较早,雁塔书院的老院长出门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件衣服可被夜风嗖了一下还是觉得刺骨,然后就不得不叹口气承认自己确实老了,那大街上爱美的年轻男人还故作潇洒的穿着单衣,老院长看到之后就会嗤之以鼻,嘟囔了一句等你老了再看。 老人啊,总是有些孩子般的脾气。 马车里点了火炉所以很温暖,除了火炉之外还有盖在膝盖上的薄被,还有暖手,老院长出门已经到了全副武装的年纪,难免觉得有些悲凉。 说来也奇怪,老院长出门只带一个车夫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他那臭脾气在朝中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可能论百计,他得罪人也不是一年两年,从为官到现在也有五十年了。 五十年如一日的让那些家伙讨厌他,他还好端端的活着,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为了选一个不跌份的地方老院长也算是绞尽脑汁,终于在东城寻到了一家不落俗套的酒楼,不管是规模还是饭菜都上得来台面,毕竟今天要请的客人比较特殊。 老院长是第一个到的,下了马车之后车夫问他要等多久,老院长说你先找地方眯着吧可别冻死了,车夫哼了一声说你这老胳膊老腿的上楼可别摔断了,两个人互相瞪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可真讨厌啊。 老院长讨厌这个车夫有差不多二十年了,车夫亦然。 车夫把马车赶到了路边不碍事的地方停下来,他才不管老院长是不是允许他进车厢里边去,这外面冷的伸不出手当然是在车里睡一大觉才舒服,烤着火炉,盖着被子,车厢里还常备着干果点心。 老院长一个人拄着拐杖进了酒楼的门,小伙计连忙过来搀扶着他的胳膊,之前他已经来过一次算是探路,掌柜的知道老院长的身份之后险些吓尿了,确定老院长定的日子是今天早早的就在外边挂了停业一天的牌子,从主厨到帮工在天亮之前就开始忙活起来,做生意的人都不傻,能劳动到老院长这般身份的人先来探路,而且今儿最早就到了,那么后来的人身份得多尊贵? 这家名为大棚酒楼的掌柜使劲的大着胆子猜,莫非是哪位王爷回京了? 陛下还有兄弟在,西北一个,西蜀道那边一个,安阳郡一个,东北苦寒之地还有一个。 老院长被小伙计搀扶着进了大厅,他抬起头看了看那楼梯觉得有些懊恼,于是摆手:“不上去了,就把大厅收拾一下留一张桌子就好,反正今天也就只有我们一桌客人,厨房在一楼,你们上菜也方便些,顺便说一下你们可能想象不到今儿来吃饭的那位有多挑剔,小心伺候着吧。” “好嘞。” 掌柜的扶着老院长另外一只手到了大厅正中:“国公爷你先坐着,草民这就去准备。” 小伙计们把四周的桌子都搬开,顿时变得宽敞起来。 被人喊了一声国公爷老院长才想起来,原来自己也是一等公,是不是有俸银还没发呢? 他坐下之后不久第二辆马车也到了,赶车的是个穿着翻毛短袄的汉子,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岁左右,虽然是络腮胡但修建的很精致,眼大如铜铃,脸型方正,上边穿短袄下边穿大灯笼棉裤,脚上一双黑色千层底的棉鞋。 车夫下来之后往四周看了看,顾盼之间,尚有余威。 他把车厢门打开,这马车实在太破太简陋,车门吱呀一声拉开的时候险些掉下来,从车里下来两个人,前边的那个看起来得有六七十岁,须发皆白,佝偻着背已经站不直,然而还有一种博学大儒的风度,哪怕他身上穿的也是短袄灯笼棉裤,都不是新衣服,却洗的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瞧着也有四十岁左右,白面无须,往四周看的时候眼神总是很闪烁,好像在提防着什么,那样子突然跳出来的一只猫都没准把他吓半死,车夫和老头两个人居然伸手去搀扶他,要知道那车夫只是看起来像四十几岁,他已经六十二了。 三个人走到酒楼门口,居中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看了看,酒楼的匾额上四个字是大棚酒楼,不是大鹏鸟的鹏,是大棚,窝棚的窝,呸,棚。 于是他鄙夷的哼了一声,觉得这破名字真是配不上自己。 -- 第355页 然而进了大门之后一看到老院长已经坐在那等他们,他连忙小跑着过去一脸的谦卑:“老公爷你怎么还先到了,让你等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罪过罪过。” “顺便等你。” 老院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都坐下吧,还得等一会儿,今天掏钱请客的正主还没到。” 车夫不坐,立于那中年男人身后,若一尊铁雕。 老头坐了下来,不过是欠着屁股坐的,只有半边屁股在椅子上。 才坐下,外面有个披着大氅的男人迈步进来,手往左右挥了挥似乎是不适应这酒楼里掌柜的特意花了大价钱买来点上的檀香气味,最后进来的这个人连个随从都没带,进门之前也抬起头看了那匾额,觉得这酒楼名字真有意思,大棚,挺好。 老院长连忙站起来,而三个人扑通一声就同时跪了下去,连头都不敢抬。 掌柜的看了看那后进门的这个人,心里还想着这位爷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啊,然而那三位一跪下来他就慌了,使劲儿想了想要不自己也跪下? “大棚酒楼,是取广安棚舍结交天下英豪的意思?大棚够大,才能容得下四方来客,名字有些大气。” 他问了一句,掌柜的小心翼翼回答:“我叫大棚。” 后进门的当然是皇帝李承唐,他摆了摆手示意掌柜的去忙,心说这是什么破名字…… 他走到老院长身边坐下来:“都起来吧,看着这一个个惶恐的样子,朕都觉得你们演的好。” 刚要进后厨的掌柜听到朕这个字,扑通一声也跪下了,面朝厨房。 皇帝笑起来:“开燥之前还要拜一拜的吗?” 掌柜的连忙转过来,一个劲儿的磕头。 “去忙,把门关上就好。” 皇帝看了看老院长刚给自己倒上的茶,端起来闻了闻:“好香啊。” 老院长道:“便是陛下也不能经常喝到的茶。” “哦?是什么珍品?” “珍品就算了吧,只是因为太便宜。” 这话让掌柜的听了去,吓得瑟瑟发抖。 “越便宜的茶味道就越重些,所以陛下闻着才会香。” 皇帝听到这句话后居然沉思了一会儿:“越便宜就味道越重……那是不是越安稳心就越不踏实?” 老院长心说这个比方可就比较牵强了,但你是皇帝你说的都对。 刚刚站起来的那三个人同时楞了一下,连忙又跪了下去。 “好歹你也是当过皇帝的,别膝盖那么软。” 皇帝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那人当然是也只能是南越国亡国皇帝杨玉。 “上菜吧。” 老院长喊了一声,然后轻声低估了一句:“什么事也得吃完了再说。” 皇帝似乎有些不满意:“朕听说要坐在一楼大厅里和百姓们一起看戏一起叫好才成,那才叫与民同乐,朕把门都关起来了,似乎境界不够。” 杨玉肩膀颤抖了一下,陪着笑,却不敢搭话。 皇帝喝了一口茶,发现味道确实很重,但是喝着感觉还不错,于是想着这应该也是与民同乐的一种,百姓喝什么自己也喝什么。 “这样好像确实气氛不对。” 皇帝看向老院长:“你就没安排一些人假扮成普通百姓?若是安排了都叫进来吧,再摆上几张桌子,适当的划个拳什么的,朕好不容易大晚上从宫里出来一次,你就算是作假也做的像样些。” 老院长:“真没有,陛下给批的银子就够吃饭的,群演得加钱。” 皇帝瞪了他一眼:“那是朕自己的银子,问过你要多少了,你说三两银子足够,朕可是给了你五两。” 老院长:“唔……陛下慷慨。” 皇帝从大氅下边翻了好一会儿翻出来一个钱袋,从里边倒出来一小堆铜钱,数了几个后回头问掌柜的:“有没有什么瓜子花生之类的,多少钱一碟?” 掌柜的心说陛下你就饶了我吧,我敢收你钱? 不多时各色干果就上来不少,皇帝算了算这些东西的价钱,然后默默的把铜钱都装了回去。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折账的好办法,于是又回头对那掌柜的说道:“朕就不给你钱了,朕给你题个字?” 掌柜的跪在那砰砰砰磕头,流下了激动的泪水,于是皇帝觉得自己赚了,掌柜的也觉得自己赚了。 皇帝想了想,提笔写下四个字。 欢迎光临。 老院长噗的一声喷了茶:“这么不庄重的吗?” 皇帝一本正经道:“要实用。” 放下笔,他再一次往四周看了看觉得空荡荡的确实不好,不热闹,没人间气,于是看着老院长说道:“既然你没有安排人假扮成百姓,而朕还想与民同乐,那朕自己喊一些人进来?” 老院长道:“一喊就来?” “一喊就来。” 皇帝看向门口那边:“都进来吧。” 大门被人推开,一群人失魂落魄的进来,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看起来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脸色也差不多,他们鱼贯而入,进来之后就一个一个跪在那,有几个看着像是吓尿了似的,衣服颜色已经有些不对劲。 杨玉颤抖着回头看,看到了自己的兵部尚书,禁军将军,侍卫统领…… 皇帝嗑了个瓜子,咔嚓一声,那边跪着的人全都哆嗦了一下。 -- 第356页 “摆桌子吧。” 皇帝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我们这边桌子上有的也给他们都摆上,别差了,朕一会儿再给你题几个字就是,写多些也没什么。” 然后他颇得意的压低声音对老院长说:“朕就写欢迎下次光临,多两个字。” 老院长:“咳咳……”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诅咒 堂堂大宁帝国的皇帝陛下为了省几个瓜子花生钱居然不惜为人题字,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说法,不过就算是老院长亲自去说,站在大街上搭个高台站在上面高声说,也未必有几个人信。 不多时小伙计开始上菜,因为太小心太害怕所以走路一个个都走成猫步,生怕出现一点点闪失,这万一要是摔了一盘菜或是溅在皇帝身上一滴油,或许皇帝不会在意他们能自己把自己吓死。 比小伙计们还害怕的自然是杨玉,他知道老院长不会无缘无故的请他吃饭,可没想到居然会是大宁皇帝来了,他心里就好像打鼓一样,心跳声震的他自己耳朵里一阵嗡嗡响。 皇帝尝了一口菜眼神随即亮起来:“有意思。” 这菜的味道就和那茶的味道一样很重,一开始觉得有些咸腻,可是细细品味居然口有余香。 “这厨子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原本就是村子里有红白事给老百姓做大席的人,这大棚酒楼其实也有一种接地气的意思。” 老院长看着皇帝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选的地方还算对路。 “陛下吃的都太精致,食材精致做法精致,连上菜的人也精致,可是偏偏有些东西就得粗糙着做才好吃,若是让御膳房那些御厨这么做菜能把他们吓死,可是这地方的厨子只会如此做,陛下让他们精致也精致不起来。” 老院长夹了一口菜:“因为做大席要为主家省钱所以菜品的口味都稍稍重了些,唯有重了些吃的主食就会多,原本一口馒头两口菜,现在一口菜两口馒头,看起来带着些市侩带着些小聪明,当然最主要的事菜要做的好吃,不然会被骂。” 他一边吃一边说道:“村子里的人出了份子钱往往是拖家带口来吃,于是品头论足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万一口碑坏了,下次谁家里再有事的话,便没人再用这个厨子。” 皇帝听了这些话后若有所思:“似乎有些大道理在里边。” 老院长:“老臣说的反正没什么大道理,只是说说这厨子的来历。” 皇帝白了他一眼回头看向掌柜的:“来几个馒头。” 掌柜的连忙亲自去厨房端着几个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出来,皇帝一口馒头一口菜顿时觉得滋味足了起来,原来这菜就应该配馒头才行。 他一口气将那么大一个馒头吃完满足出了口气,然后再喝一口那稍显苦了些的便宜茶,滋味居然更好。 “不错不错。” 皇帝吩咐:“该赏。” 老院长才不会去掏钱,他一共就申请了五两银子。 门口进来一个侍卫将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放在桌子上,掌柜的激动起来,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跪下来又磕头。 皇帝笑着让他起身,然后看向杨玉:“你看,朕赏了他,他知道谢朕,这是什么?” 杨玉连忙回答:“是感念皇恩。” 皇帝哦了一声:“是感念皇恩,朕只是赏了他一些钱而已他便如此感恩戴德,可是有些人活着连命都是朕给的偏偏不知道感恩。” 杨玉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罪臣一直感念皇恩,万万没有些许的放纵狂妄之心啊。” “你有没有朕还不知道。” 皇帝转头看向那位已经须发皆白的老者,原南越国国师阮柯:“你有没有朕就知道。” 这位看起来穿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老人慢慢的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却没有跪,而是站在那尽力让自己本已稍显佝偻的身子挺拔起来。 “陛下说的是罪臣吧。” 阮柯低着头没有看皇帝,而像是看着自己的脚尖。 “陛下让我的这些门生后辈出现在这的时候我就知道命不久矣,没错,这些人在平越道做的事都是我安排的,前几年的时候我很艰难的找到一个机会,托人送了几封亲笔信回去,现在跪在这的这些人有好几个都接到了我的信,这个人是我的门生,这个人也是,这个人还是……他们得了我的信,于是开始去筹谋一些事。” 阮柯指了指其中几个人,然后又回到了那一副眉目低垂的样子。 “我已经很老了,不怕死,所以陛下带他们来这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死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死且不惧,还有何惧?我只是很遗憾,这些人加起来居然也不如陛下你派去的一个韩唤枝,大宁之强可见一斑。” 皇帝听到这些话忍不住笑起来:“阮老先生就是会说话,到了这会儿还能顺带着说句让朕开心的。” 阮柯也笑:“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居然想挑战陛下。” 皇帝道:“所以朕一直觉得你很委屈。” 阮柯不笑了,眼神里逐渐出现了一丝悲凉。 老院长叹道:“阮先生大才,若不是生在南越而是生在大宁,料来你这一腔热血满腹经纶会更让人敬佩也会更有所成,我之前还想过,若我和你换个位置身份会不会如你这样胆大包天,想了想,怕是不如你。” -- 第357页 阮柯摇头:“国公可别这么说,我只是想尽臣子最后一分力。” 老院长忍不住问:“就算没人干扰你所有的布置准备最后都得以成型,最终,你认为你恢复南越国的把握有几分?” “半分都没有。” 阮柯的回答很干脆,也很无奈。 “我很清楚在做什么,做的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可就是忍不住想去做,我阮家世世代代都是南越的臣,世代领奉国恩,临死之前总想着做些什么,若是就这般老死在八部巷里,我没办法去面对阮家列祖列宗。” 皇帝问:“连累了你的这些徒子徒孙不觉得可惜?你老迈将死,他们却还有不少年好日子去享受,朕从来都不是一个赶尽杀绝的人,若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他们最不济也过的比寻常人家好些。” 阮柯叹道:“谁,还没有个信仰。” 皇帝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你是个好臣子。” 阮柯垂首:“能得到陛下的认可,我死也无憾了。”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大宁之内,与你联络的人是谁,若没有人帮着你的信说什么也送不出八部巷。” 阮柯摇头,一字不言。 皇帝道:“你问他,他自然不会说,他得好好的保护那些和他勾结的人,若这些都死了朕的大宁岂不是就要江山永固?阮柯啊,你死都不愿意看到大宁一直强盛下去,所以虽然你会觉得为那些人守口如瓶而死不值得,可是你更愿意看到大宁出现一些问题,甚至动摇根基。” 阮柯点头:“陛下看的透彻,为他们死真的不值得,若为大宁崩塌而死,我乐意之极。” “大宁崩塌,百姓遭殃,死伤无数,沃野万里变焦土,你就觉得你成功了?” “陛下说的这些,南越几年前都经历过,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南越经历的,只是你想出来的。” 皇帝招手:“给阮柯看看平越道今年的收成。” 一个文官捧着一本账册快步跑过来,打开之后将今年平越道那边上报来的各种收成都念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有遗漏,阮柯皱着眉听着,越听脸色越白。 “听到了吗?” 皇帝道:“南越国灭,可是原来南越的那些百姓如今已是我大宁的百姓,他们的收成比你们那时候增长了一倍还多,朕还下旨免去平越道三年钱粮赋税,百姓们的日子过的会更好,家家有余粮余钱,没几年呢,他们已经适应了自己是大宁子民的身份。” 阮柯脸色白的吓人,片刻后苦笑一声:“所以,我确实胜不了。” “你当然胜不了。”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朕治下的百姓,无人愿反,就算你们从南越国灭之前的十二年开始从国库粮仓里大量的往外运送各种东西出去,准备着与大宁这长久一战,可你们却忽略了一件事,你们准备的再多,到时候你们就算给百姓们发钱发兵器,他们也不会跟着你们去造反。” 皇帝看了杨玉一眼:“你是不是应该问问,为什么从你做南越皇帝开始你这最信任的国师就开始从国库往外偷东西?” 杨玉的脸色更白,他机械的转头看向阮柯:“国师,这是为何?” “因为陛下你无能。” 阮柯的回答太直接,好像一个耳光抽打在杨玉脸上。 阮柯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顾忌,于是一口气说出憋在自己心里太久的话:“陛下你好高骛远刚愎自用,就诸国联盟之事陛下登极之初便开始提起,老臣劝过无数次陛下只是不肯听,所以老臣之后为国灭做打算也是无奈之举,挪走的东西用于复国总比被陛下挥霍了要好。” 杨玉颤抖着骂了一句:“你无礼!” 阮柯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跪下来给杨玉磕了三个头:“陛下啊,老臣愿陛下在八部巷里安度余生,老臣就不能多陪陛下了,臣死之后陛下要保重,每日该抄写的道经不要少了,陛下总是喝多酒以后没有老臣拦着切不可胡言乱语,大宁的皇帝陛下有容人之量但大宁的朝臣们不愿你多活着,所以你以后要更加谨小慎微,臣死之后,诸事多与呼兰盛夏商议,他的智慧其实犹在老臣之上。” 呼兰盛夏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杨玉,更没有看大宁皇帝,只是站在那,眼圈发红。 皇帝问阮柯:“你怎么知道朕只让你一个死?” 阮柯抬起头看着皇帝认真的说道:“陛下杀他做什么?他只是个废物啊。” 皇帝看着阮柯,觉得这话很绝。 阮柯道:“陛下留着一个废物,还能彰显陛下的仁义,比他死了好。” 皇帝嗯了一声:“那你上路吧,朕还要接着吃饭。” 阮柯转过来朝着大宁皇帝磕头:“愿陛下多灾多难,愿大宁分崩离析。” 皇帝脸色平静如常:“去吧,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让你死的难堪些?你死了再送朕一个不容人的骂名,朕的大宁会不会分崩离析你自己清楚,朕会不会多灾多难,你更清楚。” 阮柯又是一声长叹:“大宁啊……真的好大。” 第一百九十五章 狠角色 沈冷没有去送别韩唤枝,因为他不敢去和古乐多说几句话,这是沈冷第一次主动去改变别人的命运轨迹,他总觉得有些负罪感。 -- 第358页 古乐去了廷尉府和他当初收下杜威名从本质上不一样,以古乐的能力就算是留在水师出头也不会很艰难,反而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切从头开始会让他举步维艰,可是古乐离开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沈冷点了点头说我必不让将军失望。 这就好像一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家而远行,并不是他愿意,只是因为他懂事。 沈冷现在还记得古乐当初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问古乐为什么选择跟着自己,那时候古乐还是庄雍麾下督军队的队副,也不能说前途暗淡,古乐给他的回答是为了希望,而如今古乐去了长安城依然是这个答案,为了希望。 古乐离开之后沈冷亲兵队正的职位就空了下来,于是陈冉就自告奋勇的请沈冷安排自己留在他身边,陈冉的进步很大,虽然比不得古乐的心思缜密,可做一个亲兵队正显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水师大军南下,浩浩荡荡直奔海疆。 沈冷站在船头看着远处淡薄缥缈的水雾怔怔出神,茶爷走到他身边给他披了一件衣服,沈冷温暖的笑了笑:“姐,这么热,表达关心还不如抱抱我。” 茶爷也温暖的笑了笑:“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进水里喂鱼?” 沈冷想了想虽然平越道的鱼和安阳郡的鱼应该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可是自己在安阳郡大鱼小鱼连杀带吃的祸害了那么多,如果鱼也能传递消息的话可能在这边他已经被通缉了。 茶爷把衣服取下来:“我只是闲来无事练练手给你做件衣服,比比是不是合适。” 沈冷把衣服从茶爷手里接过来:“我直接穿给你看多好。” 他穿上之后一脸惊恐:“我是不是出问题了?” “怎么了?” “为什么我的左边胳膊比右边的短了这么多!” 嘣的一声,茶爷踮着脚在沈冷脑壳上敲了一下:“不就是袖子不一样长吗,我修修还不行?” 沈冷转了一圈:“没关系,这将引领新的潮流,你看这左边半衫比右边半衫长的也不多大概有半尺?衣袖就不用说了,差距也就是一寸,我茶爷就是聪明学什么会什么。” 茶爷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可笨了。” 沈冷把衣服穿上就不脱了,整理了一下后用肩膀撞了撞茶爷的肩膀:“没事,回头我给你多买点核桃吃吃。” 茶爷脸一红:“讨厌。” 沈冷想了想没明白为什么讨厌,而且茶爷这样的好汉羞羞的说讨厌真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都是新婚的时候才会在床上放一些枣和花生,还有桂圆莲子什么的。” “爷,我说的是核桃。” 茶爷一愣:“咳咳……你说,我能不能在这船上种出来一棵树?” 沈冷一伸手将茶爷肩膀揽住:“撞树我已经撞的没什么感觉了,别说撞树,便是一头撞在南墙上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我最想的,是一头撞进你怀里。” 茶爷觉得这情话可真土啊,土甜土甜的。 “到了海疆之后你就和先生留在牙城,暂定的水师大营就修建在牙城外,距离城内也就是十几里而已我随时都可以去看你,你不知道海边有多难受,海风能把你这水嫩嫩的皮肤吹的褶皱起来,太阳能把你这白皙皙的小脸晒的黑油黑油的,你这么好看,我舍不得。” “你是怕我有危险吧。” “嘿嘿……” “冷子,上次陈冉说你在海边站了很久很久,他说问你为什么,你说替你爹娘也多看一眼大海……我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我也想替他们多看一眼。” 沈冷心里一疼,搂着茶爷肩膀的手便加了一分力。 茶爷笑起来:“我不难受,我只是很好奇,和你一样的好奇,是为什么会把我丢了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去长安的那次,跟着沈先生进宫见到了珍贵妃,那个丢了自己孩子的女人,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她这么多年来过的有多艰难,她问自己多大了,然后她算了算时间,于是看起来心情就更加不好,只是看茶爷的眼神多了几分柔和,或是她想到了那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此时站在她身边的沈冷。 “没什么。” 沈冷看着远方:“等真的找到亲生爹娘,把他们也丢一次就扯平了,然后咱们主动去捡回来不就得了。”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是把衣服脱了给我吧,我去改改。” 沈冷道:“默默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沈茶颜要求沈冷把衣服脱了,沈冷严词拒绝。” 茶爷:“要不要我让你记得更刻骨铭心一些?” 沈冷把衣服抱紧:“我觉得挺好了。” 茶爷叹气:“你这样会让我对自己的容忍越来越高。” 她把沈冷那条比较长的衣袖挽起来:“昨天你让我帮你整理的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那几份地图我看着太算乱就重新画了一份,把几份拼接在一份上,还把适合安营以及可能会有危险的地方标注了一下,拿给沈先生看过,他稍稍改了些。” 那地图沈冷看过,画的极精致,而且所有标注出来的位置都很精准,便是他自己去准备也不可能做的更好。 “还有就是你军中所有人的名单我也重新整理了一份,之前都是散的,你把队伍编排过之后还没有规整,我按照三个标营各团的顺序整理,应该看着清晰些。” -- 第359页 沈冷笑起来:“你在这样让我对自己的容忍会越来越高。” 茶爷笑着回头:“我去做饭。” 沈冷:“放着我来……” 茶爷:“可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你让我帮你做的那些事太简单,没用多久就做完,你手下人都看着我又不好意思在这船上练剑。” 沈冷:“不如去刺绣?” 茶爷:“绣个门前大桥下?” 沈冷:“……” 两个人正闲聊,前面的船上传来角声,沈冷举起千里眼往前看了看,最前面那艘船桅杆瞭望台上的士兵正在挥舞红绿两色的旗子,应该是已经到牙城了。 平越道牙城是距离海边最近的一座城,出城距离海边最近的地方不过二里,可是那地方水浅不适合水师安营所以要去的地方更远些,距离牙城十几里,是个海湾,当初南越国在牙城也驻有重兵防卫求立人侵扰海疆,在海湾那边本来就有南越人的船港,不过稍显老旧了些,而且规模有限。 “快到了。” 沈冷放下千里眼:“你和先生去牙城,我之前安排人已经进城去寻了个院子,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带路,先生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好,你好好看着他。” 茶爷点了点头:“不用惦记我和先生,若战争开始你时不时还过来看我,会被你手下人看不起。” 沈冷:“他们也敢?” 茶爷:“明着不说,心里会想。” 沈冷:“唔……那我就偷偷回去看你。” 茶爷:“此战不胜,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虽然你如今已是正五品可带家眷,可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牵绊,全心全意去打好这一战吧,等你打赢了的时候,没准我就能绣一手漂亮的鸳鸯图出来。” 沈冷指了指自己左边心口:“绣这里。” 茶爷往四周看了看没人注意这边,垫着脚在沈冷腮边亲了一口:“爷赏你的。” 沈冷嘿嘿傻笑起来。 回到船舱里,沈冷发现自己该用到的东西茶爷都已经准备好而且整理的井井有条,分类清晰,位置准确,以至于坐在那看着这些发呆的窦怀楠觉得自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船队很快就到了牙城十几里外的海湾,这地方天高云低真的令人心旷神怡,站在甲板上往远处看便是一片一片的船帆,正是捕鱼期,渔民们这半年的收成好不好就在此时,谁也不敢偷懒不敢放松,哪怕明知道出海就可能遇到求立人的快船,但为了生活就只能出去。 牙城当地的官员早就开始带着招募来的民夫工匠将船港修缮整理过,看到大宁的水师过来这些人全都站在栈桥上等着,一个个说不出的忐忑。 几个刚刚出海打渔回来的渔民驾船从附近经过,这几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被海风和太阳将皮肤涂抹的黝黑,他们好奇的看着水师战船进入船港,然后驾着渔船慢慢离开。 沈冷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回头对陈冉说了一声:“去把那艘船上的人都带来。” 陈冉楞了一下:“那不过是普通渔民,带他们做什么,是因为他们丑吗?” 沈冷:“我应该让你去廷尉府把古乐留下。” 陈冉:“……” 不多时,万钧两侧挂着的蜈蚣快船放下去,陈冉带着两个十人队乘两艘蜈蚣快船追了过去,那渔船自然跑不过蜈蚣,没多久就被兜了回来。 陈冉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将军,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家伙不是咱们的渔民。” 沈冷笑道:“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哦……只是因为他们丑。” 陈冉:“……” 沈冷交代了一声把人先押回去就下船去和本地官员寒暄,而此时在更远些的地方围观着水师那些雄伟战船的渔民之中有个又高又黑的壮硕汉子,也不惧怕这毒烈的太阳光着膀子站在那,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正是年富力强,一双眼睛里透着光。 看了一会儿后这汉子回头吩咐了一声:“走吧,回去了,已经折了几个斥候,看来宁人水师这次来的先锋将军有点意思。” 站在他身边的几个渔民随即同时转身,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们的右臂上都有一样的纹身。 壮硕汉子蹲下来在沙滩上写下阮青锋到此一游,笑着看了看自己的字觉得写的真不错,海浪打上来,很快就把字迹抹去。 栈桥那边,沈冷问一个接待他的当地官员:“对求立人那边有多少了解?” 那官员回答:“了解不多,现在只知道求立人的水师大将军叫阮青锋,是个年轻人,三十岁左右,深得求立王信任,是个狠角色啊。” 沈冷看他眼神一直在自己身上飘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那人尴尬的笑了笑,然后不好意思的问:“将军身上这件衣服,是今年长安城那边流行的新款吗?” 沈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威胁 大宁这一年备受瞩目的大事排在第一的便是水师南下,所以京城八部巷里死了一个老头儿根本就没有掀起来什么风浪,给这老头陪葬的还有从平越道押过来的上百人,让人觉得奇怪的也就是菜市口看热闹的百姓炸了一样,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大案子牵连如此之广,而文武百官却平静的好像又聋又哑,除了御史台那位不怕死的都御史在朝堂上又把陛下一顿狠批痛骂皇帝是无德暴君之外,谁也没有提只言片语。 -- 第360页 所以这就显得更有意思,但不是最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自从这些人的脑袋被砍了之后,兵部户部等等衙门各方面的事情运作的更为顺畅,对水师南下那边的后勤补给支援诸事没用皇帝陛下催过,行云流水一般。 归根结底,谁不怕死? 皇帝杀这些人连一怒都算不上,因为他们加起来也没有让皇帝一怒的资格,那位叫阮柯的老人临死之前唯一的奢求也不过是让皇帝愤怒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连大宁皇帝的心情都没有影响,这是何其失败? 自己又是何其的卑微。 皇帝终究还是那么平静,哪怕他的诅咒足够恶毒。 不管平越道那边查的案子最终结尾是不是有些不尽如人意,好处就是官员们都变得更为务实起来,对于南下求战的水师来说这终究是一件好事。 皇帝得到消息说沈冷的先锋军已经在大海上巡航了,十几艘威武雄壮的大宁水师战船在海上护佑渔民出海的场面皇帝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于是心情得意起来,大宁的皇帝都没有做到过的事他做到了,如何能不得意? 其实,皇帝也没有见过大海。 然而这不妨碍皇帝因为自己的大海船上飘扬着大宁烈红色战旗而自豪,虽然和求立人还没有接触,可谁敢说求立人在捕鱼期这么安分不是因为大宁水师那横行无忌? 李承唐心口里有些发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发热的感觉了。 当初他带兵往北征战杀入黑武国境内的时候这般胸口发热过,因为他创造了大宁一个史无前例,如今他的水师在南海上横着走竖着走想怎么走怎么走又创造了一个大宁的史无前例,如何能不胸口发热? 大宁水师出海寻一战,猖狂了那么多年的求立人却不应战不敢战,这就是大宁的霸者气! 皇帝胸口热的有些眼睛微微发红,他有诸多好臣下诸多好子民,可他无知己。 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苦苦撑着熬着,终于撑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时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多苦有多累,他变得不再像是自己,可他从那时起就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 想到这些的时候皇帝觉得自己是不是也有些老了,居然会因为这些感慨而鼻子发酸,他想着这是不是就是那种自己含辛茹苦的把孩子抚养成人,如今孩子终于出息了自己也算是心有安处,可是孩子这个词儿一出现在脑子里,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少年。 庄雍说起那个小家伙很多次,想想看,那小家伙的行事风格和自己年轻时候是真的很像啊。 于是不管是不是那孩子,皇帝心里都会有一种骄傲感。 就在这时候内侍从外面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木盒子,按照花纹和颜色的不同皇帝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通闻盒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北边。 内侍监主理太监佘新楼迈着小碎步进来,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通闻盒就好像捧着这世上最脆弱也最娇贵的宝贝唯恐摔了,他这只是一种态度,一种让皇帝满意的态度。 皇帝伸手把通闻盒取出来打开,从里边取出来一封信,才看了没几眼嘴角就微微上扬,于是佘新楼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每次有通闻盒到的时候佘新楼都提心吊胆,因为他虽然不知道通闻盒里会是什么内容,却想着大抵坏消息比好消息要多的多。 然而今天送来的是好消息,好的让皇帝觉得自家又有一个孩子长大成材了。 北疆送来消息,不久之前黑武人准备多日南下侵袭,因为之前孟长安一把火烧死了近两千黑武边军,还拐走了一个村子的狼厥人,黑武国汗帝大怒,下令报复,黑武边军筹谋准备了数月对大宁北疆边城安城发起突袭,动用超过五万人,而安城只有守军一千余人。 安城守将,是正五品勇毅将军孟长安。 通闻盒送来的消息很振奋人心,孟长安带一千余边军死守安城,击退黑武人十几次进攻,杀敌上千,就在黑武人断定这区区千余人的大宁边军不敢出战的时候,当夜孟长安带三百精骑开南门绕出去直接杀进黑武人的中军大营,虽然没有击杀黑武人主将,却将帅旗砍翻,一把火烧了黑武人连营的马厩和草料,三百人活着回来二百二十人,可是却重创了黑武人的士气。 这一战打的酣畅淋漓,黑武五万人猛攻之下孟长安就是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只带三百人杀出,还一箭射在黑武主将的肩膀上,只偏差分毫便能一箭要了那家伙的命,以至于此乱之后黑武人的大营不得已向北退回去几十里,这是什么? 这是国威! 皇帝心口里还没有熄灭的那股火热燃烧的更炽烈起来,这就是朕的大宁! 黑武人又一次铩羽而归,这当然是皇帝乐于见到的事,可皇帝更愿意看到的是将来有一天他亲自带着大宁的雄师踏入黑武,将这个时时处处都与大宁争高低的对手彻底打怕,打服。 皇帝没有知己,甚至连雁塔书院的老院长都算不上知己,但皇帝不缺对手,最大的对手当然是那位自称天汗帝的黑武国皇帝朗狮,皇帝对黑武人惦记多少年,朗狮就对大宁惦记了多少年,令人觉得格外巧合的是大宁皇帝和黑武汗帝是在同一年登极得皇位。 只不过过程相差甚远,朗狮是早就定下的汗帝继承者,从十八岁开始以摄政皇子的身份协助老汗帝处理政务,不巧的只是老汗帝很长寿,摄政皇子做了十六年他才坐上了黑武国的墨玉皇帝宝座。 -- 第361页 而大宁的皇帝陛下却要曲折的多。 “拟旨。” 皇帝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心中那么兴奋,表情依然平静的说道:“着吏部调派官员去北疆,带酒十车,锦缎千匹,银两万两赴安城犒赏孟长安所部边军,提孟长安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勋八转上轻车都尉,再顺便告诉铁流黎一声,朕很欣慰。” 朕很欣慰,便只这四个字就能让铁流黎乐开花。 看看东疆的裴亭山南疆的石元雄,皇帝已经容忍到了底线,唯独对铁流黎甚感欣慰这就是陛下的态度啊。 佘新楼连忙去安排,弓着身子退出御书房。 皇帝看着窗外那寒冬之下已经落尽了叶子的树木也不觉得有多萧瑟,大宁终究是一日比一日强,不管是谁想把大宁的根基撬动都绝无可能,年轻人一代一代的起来,那些老家伙再怎么不愿意退场也终究要有退场的时候。 “你这次算是输了。” 皇帝嘴角再一次微微上扬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是说给沈冷听的,沈冷和孟长安这两个小家伙的赌上次不分胜负,这次孟长安肯定是领先一步,然而谁又能确定那个叫沈冷的家伙在南边海疆就会碌碌无为? 一南一北,比吧,这是皇帝喜欢看到的场面。 与此同时,正在大海上带舰队巡航的沈冷举着千里眼往远处看,忽然发现了一艘挂着求立国旗的快船迅速靠近,奇怪的是只此一艘,这就显得诡异起来,难不成求立人以为一艘寻常的快船能打得过大宁这边十几艘战舰? 可是没想到那求立人的快船上摇起了白旗,沈冷下令船队严阵以待等那求立船靠近,站在船头的一个求立人双手举高表示自己没带兵器,用大宁的话喊了一声我是来送信的。 沈冷示意放下小船去把那人接过来,不多时求立人登上了沈冷的万钧。 这个家伙看起来不过是个八品小武官,然而却有一种令人厌恶的刻意装出来的骄傲,他高昂着下巴抬着眼睛看沈冷,好像以上国高官的身份俯瞰小国之民。 “我奉大将军阮青锋之令来给你送一封信。” 那人从怀里取出来一封信单手递给沈冷,陈冉眯着眼睛说道:“你另一只手要是没用,我不介意帮你砍了。” 求立小武官楞了一下,不情不愿的双手把信递过来,陈冉过去把信接了交给沈冷,那求立小武官笑着说道:“我家大将军期待着你的回信,若是你不敢应战的话那就乖乖的回到陆地上去吧,你们宁人不是说自己陆地无敌吗?躲在陆地上继续自吹自擂做白日强国梦,可别轻易下海,大海是我们求立的。” 沈冷把信拆开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一日不放我手下斥候我便一日屠戮宁人一村。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送死 “你叫什么名字?” 沈冷问。 那求立小武官昂着下巴说道:“我叫翟亨,是水师大将军阮青锋帐下勇士,我告诉你我并不怕你,我既然敢来送信就已经做好了被你们杀害的准备,而我死了,你们将会十倍百倍的付出代价,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尽快把我们的人交出来,不然的话,从明天起,你们的海疆上那些渔村就都小心些。” 沈冷理都没理他,看了陈冉一眼:“送走吧。” 陈冉点了点头朝着翟亨骂了一句:“滚。” 翟亨嘴角一勾:“其实我早就料到了你们不敢动我,大海之上求立为王,你们这看起来还算有些规模的战船其实在我们眼里不过是豆腐渣一样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都给你们打沉海底,算你识相。” 刚要走就看到沈冷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刀鞘递给陈冉,陈冉拿着那刀鞘嘴角就勾起来,翟亨心说这宁人的将军是不是被自己给气傻了,难不成还要送自己一件见面礼的吗? “拿个刀鞘吓唬谁?” “这个刀鞘从来都不是吓唬人的。” 陈冉一摆手,两个亲兵上去将翟亨按住,陈冉握着小猎刀的刀鞘在他脸上划了一下,一下子剐下来一层肉皮,翟亨疼的嗷一声叫出来,被按住的双臂开始疯狂抽摆。 陈冉把刀鞘上的血迹在翟亨身上擦了擦:“如果阮青锋真的要来,告诉他,有本事在海面上一决高下,去屠戮平民百姓自己不觉得丢人?如果你们求立人真的这般自信说什么海上为王,难道他会让你来威胁人?自己想想吧,弹丸之地的蛙,什么时候正大光明的打败我们再跑来叫嚣,以杀寻常百姓为手段还沾沾自喜骄傲得意,真的让我瞧不起。” 他一脚将翟亨踹翻出去,把小猎刀刀鞘递给沈冷:“似乎对手并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强大。” 沈冷把刀鞘收起来看了一眼那狼狈逃下船的求立使者:“有件事你没有去想,在咱们这水师附近到底有多少求立人的眼睛看着,我随随便便抓了几个人可他们随随便便就看到了,求立人早就知道了咱们水师要南下,牙城这个旧船港里这么多人聚集着求立人又不是傻子,不派人盯着才怪,怪就怪在,他们靠的这么近。” 陈冉忽然反应过来:“将军的意思是,这牙城里有求立人的内鬼?” “我们不了解对手。” 沈冷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可是从现在来看,阮青锋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若有可能他会亲自到这船港外面看着,看清楚咱们水师到底有多少船有多少人马,陈冉你现在派人去见提督大人,告诉他咱们的主力船队暂时不要都过来。” -- 第362页 “另外,你刚才说的没错,这牙城的地方官员居然连个戒心都没有任由求立人看着,不是他们傻就是他们坏,这件事得去查。” 陈冉道:“廷尉府的千办耿珊和高久善跟着咱们先锋军,要不然请那两位去查?” “好。” 沈冷点了点头:“派人去吧。” 陈冉应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问:“你说,那个阮青锋真的敢对咱们海疆百姓行凶吗?” “求立人一直都在这么干,你觉得这是很没品的一件事,可在他们看来这能对我们起到很大的震慑作用,两边的想法根本不一样,所以他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陈冉道:“那岂不是要分兵巡视?这平越道的海疆从东到西差不多有一千多里,咱们根本就巡视不过来,求立人今天到这烧杀一阵明天又到了那边,怕是咱们疲于奔命也没什么意义。” 沈冷笑道:“你的脑子这么好使,为什么平日里不多用用。” 陈冉咧开嘴笑起来:“这不是平时用不着吗,我现在是亲兵队正了,我可不想输给古乐。” 他说完之后转身去安排人,牙城当地官员肯定要查,这些事交给廷尉府的人总会有个结果。 沈冷站在船头看着那艘求立人的快船迅速离去,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他知道求立人是做的出来的,什么都做的出来,那些人没有底线,可平越道的海岸线这么长就算水师全都分派出去也看护不过来,这个阮青锋是个人物,只是送来一封信而已就让大宁水师有些不知所措。 沈冷看到行军主簿窦怀楠过来随手把那封信递给他看了看,窦怀楠看完之后脸色微微一变:“无解。” “是啊,无解。” 沈冷为了不打击陈冉的自信之前并没有说清楚,阮青锋这一招真的很毒,他送来一封信,如果大宁水师不分兵巡视各地,那么求立人就会选择薄弱的地方登陆劫掠一阵就走,而若是大宁水师分兵的话,阮青锋就或许会集中求立水师的全部力量对大宁水师分派出去的船队攻击,分派出去的队伍必然不可抵挡。 分兵,他就袭击水师,不分兵,他就劫掠沿岸。 “攻心。” 窦怀楠叹道:“这个阮青锋是个人物。” 沈冷道:“也不要太高估了他,主动权一直都在他们那边,而我们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必须尽快和求立人决战,只有一战定胜负才不会有后面那么多麻烦,求立人却是不肯和我这么早决战。” 窦怀楠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将军打算怎么处置抓来的那几个求立斥候?” 沈冷问窦怀楠:“先生认为该如何处置?” “廷尉府的人该问的都问了,这些人脑子里知道的事已经全都吐了出来留着无用,阮青锋不是逼着将军放人吗,那就告诉他,一天放一个,他若是有本事就把人接回去,没本事接回去那就只能是他手下几个斥候命不好。” 沈冷眼神一亮,窦怀楠的心思转动确实太快。 “如何让阮青锋知道?” “这牙城里里外外,求立人的探子怕是多如牛毛。” 窦怀楠看向沈冷:“将军若说自己没察觉,我是不信的。” 沈冷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廷尉府的人调查牙城地方官员。” “所以将军只需在牙城附近张贴告示,就定在出海百里之地,咱们在海上放人,若是求立人敢来那便一战,若是求立人不来,那就斩了斥候,一天一个咱们不必嫌麻烦,兵精粮足国力雄厚没什么可怕的,求立人不一样,他们出海是不会带太多物资补给,大部分靠抢,一天杀一个,四五天之后他们的军心必乱,就算阮青锋沉得住气他手下人未必沉得住气。” 窦怀楠道:“平越道海岸线虽长,可求立人的船队也不敢去距离牙城太远的地方,若出去的远了被咱们侦查到消息,大宁水师堵住他们的归路,他们也吃不消,所以看似咱们被动,却不是没有转成主动之机。” 沈冷笑道:“你这般思谋敏捷,若是留在提督大人身边必被重用。” 窦怀楠耸了耸肩膀:“那可不一样,我在将军账下说什么话,万一说错了将军不过觉得无能,若影响了提督大人水师全局之战,我说错了,或许会掉脑袋。” 沈冷问:“先生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 “想杀将军的人未必就会停手,在我看来,海疆这一带才是杀将军最好的地方,也是最好的时机。” “我知道。” “所以将军可以引他们出来。” 沈冷想了想自己如何引出来这些人?施恩城里死了一个姚桃枝,可那天在诚泰戏院门外的逃走的白衣剑客就再也没有露过面,韩唤枝说把目标扔给石元雄,对方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只能盯着石元雄一个不放,石元雄固然重要,韩唤枝和自己不死他们也咽不下去那口气。 “这事稍后再说吧,先把军务事准备好了,写一份计划上去派人交给提督。” “是。” 窦怀楠笑道:“还是写写东西什么的轻松。” 沈冷心说真是各有所好啊,让沈冷去仔细认真的把计划做出来一份详细的东西,能把他头疼死。 牙城海岸上,带着一军狼猿到来的石破当站在礁石上远眺大海觉得心境都开阔了不少,在施恩城的那股子憋屈劲儿也淡了些,可这事就是刺扎在心里,哪有那么容易放下的。 -- 第363页 “将军。” 他手下一个叫宋一学的谋士是最近才跟着他的,觉得将军愁眉不展一定是因为施恩城里那受的气,身为谋士若不能帮主将出谋划策出了这口气自然是失职,更何况他也想好好表现一下自己,他是后来随增补过来的七旗狼猿一起过来的,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叫张柏鹤的谋士,他可不愿意一开始就输了。 “将军若是讨厌那个沈冷,属下倒是有一计可以让他人头落地。” 石破当眼神一亮,回头看了宋一学一眼:“宋先生有什么妙计?” “将军可多与沈冷接触,探听他与求立人的作战计划,到时候只需将这计划想办法透露给求立人,难道沈冷还能不死?这一来,人是求立人杀的,自然不会查到将军你身上。” 石破当笑起来,格外明媚:“我想起来了,宋先生刚来我帐下没几天是吧。” “是是是,学生确实是前阵子才到将军账下的,是奉了大将军之命过来辅佐。” “我爹之前见过你吗?” “没……学生求见无门。” 石破当看向辽阔的大海:“宋先生家里有几口人?” “算上家丁仆从,家里也有十几口人,将军为何这样问?” “那倒是不多,我就是算算看该给你家里送过去多少抚恤才合适。” 他转身一把掐住宋一学的脖子单臂高高举起,宋一学的双腿不断的踢打挣扎,奈何石破当的手犹如铁闸他根本就挣脱不开,没多久那张脸就憋成了青紫色,眼见着出气越来越少,又撑了一会儿后双腿无力的蹬了几下,身子一挺竟是被这么活活掐死了。 石破当随手把尸体扔进大海:“我后悔了,你失足自己掉进海里淹死,连抚恤都不用给你家送过去。” 站在远处的张柏鹤本来见石破当一人站在那要过来献计除掉沈冷,刚到不远处就看到了这一幕吓得缩在一块大石头后边,宋一学的话他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其实和他想的也一样,刚才他还在懊恼自己来的晚了,现在却庆幸自己来的晚了。 石破当站在礁石上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石破当大好男儿,身边留你们这些人会玷污了名声,沈冷怎么死,都不能死在求立人手里。” 藏在石头后边的张柏鹤听到这句话后若有所思,眼神闪烁起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明白吗? 海浪并没有把宋一学的那具尸体卷走,然而石破当也不在乎,他若对人讲宋一学是不慎从大礁上跌落下去淹死了,自然也没有人敢质疑什么。 石破当听到些声音回头看,看到了那个从石头后面站起来显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瞧着那人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些,从身上的衣服判断应该是自己狼猿队伍里的谋士,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那人的脸,然后石破当咧开嘴笑起来。 “你也是来给我献计的?” 石破当问。 张柏鹤使劲儿摇头:“属下,属下只是想来告诉将军,队伍已经都安顿好了,属下之前去了牙城联络当地官员直接给狼猿战兵提供粮食补给,水师那边的补给也去领了……” 石破当笑起来:“你做的不错。” 张柏鹤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有放下来,就看到石破当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他是唯一一个现场目击了石破当掐死宋一学的人,只要自己再死了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晓,所以张柏鹤无比的后悔,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自己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先是从长安城逃出来又从安阳郡逃出来,最终却在这海边牙城一块礁石边送了命,何其不值? 啪的一声,石破当的手放在了张柏鹤的肩膀上,张柏鹤吓得哆嗦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安排事情很有条理,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你还不错。” 石破当在张柏鹤的肩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你是谁,张柏鹤,你叔父在我父亲身边做事多年,他不久之前还给我写了一封亲笔信,你来找我报到的那天我记住了你的名字,以后好好留在我身边做事,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属下看到,宋先生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将军去救却没能救上来。” “嗯,挺好。” 说完之后石破当离开了岸边,张柏鹤却站依然站在那瑟瑟发抖,感觉自己裤子有些不舒服,低头看了看竟是已经尿湿了裤腿一条半。 可他不觉得自己丢人,能活着比什么不好? 他叔父跟他不止一次提起过,大将军是石元雄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他儿子石破当简直就是年轻时候的石元雄,再加上起点比他父亲同龄时候还要高的多,就更加没有什么顾忌,尤其是在这南疆一代,石家父子说一不二是谁都知道的事,所以警告他千万要小心。 不过石家父子都有一样好,两人对看重的手下都极慷慨,该赏的银子不会少了,别说银子,房子女人也会赏。 张柏鹤的二叔明知道石元雄对待手下人很残酷却还是愿意留下来,便是因为那句富贵险中求的老话。 石破当回了狼猿大营,张柏鹤站在岸边大礁上吹了好一阵海风才回去,裤子湿漉漉的回去被人看了终究不好看,他站在那就难免看到在大礁下面海浪拍打之处翻卷的尸体,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以后做事说话一定要谨慎,要谨慎。 -- 第364页 他的反应是一流的快,他知道石破当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所以才会临时改口,石破当从来就是一个占便宜不吃亏的家伙,狼猿从水师领一份补给又从牙城当地官府里要出来一份,这点小便宜他欢喜。 沈冷带着水师先锋军已经在沿海巡视多日,渔民们远远的看到那烈红色的战旗心都踏实下来,原本出海远一些打渔难免提心吊胆,现在心里有了底气,干活的时候便觉得也没有那么辛苦。 天黑之后水师回航进了船港,沈冷从万钧上下来就看到在栈桥上有个穿白衣的家伙正在那故作潇洒的远眺,这大晚上的往远处看能看出个屁来…… 黑眼看沈冷过来随即笑了笑:“我以为你天天出海怎么也会晒黑些。” 沈冷:“我是将军。” “将军就能避开阳光?” “将军可以躲在船舱里偷懒。” “……” 黑眼道:“京城里有消息过来。” 沈冷问:“重要吗?” “与你无关,也不算完全无关。” 黑眼似乎想看清楚沈冷的脸色变化,往前凑了凑:“北疆那个孟长安因为战功卓著被提拔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勋职上轻车都尉,比你高了。” 沈冷脸色一变,变得跟脸上开花似的,笑的好像捡了黑眼脸那么大的一块金元宝:“哈哈哈哈……这个家伙,可以,可以,可以!” 黑眼又往前凑了凑:“你就没啥别的想法?” “唔……” 沈冷眯着眼睛看黑眼:“你这嘴脸。” 黑眼哈哈大笑起来:“陛下都知道你俩互相不服气,为了一个正五品将军还打了赌,现在孟长安已经比你高了一级,我才不信你会服气。” “服气自然是不服的。” 沈冷道:“可开心是真的开心。” 黑眼叹道:“人生若是得一这样的兄弟,也知足了。” 沈冷问:“你难道没有?” 黑眼仰望苍穹:“我和你不一样……我兄弟比你多多了。” 沈冷:“……” 他问黑眼:“你来找我不会是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吧。” “当然不是。” 黑眼靠着栈桥上的柱子说道:“流云会得到消息,沐昭桐可能是觉得之前安阳郡的事已经过去的差不多了,所以开始在暗道上找人杀你,暗道上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住流云会,可是流云会不是暗道上的全部,这个世界上有的是人为了钱什么都肯做,别说杀一个五品将军,想想那个姚无痕,当年楚国的皇子贵妃他都敢杀。” 沈冷道:“杀子之恨,沐昭桐要是能忍了才怪。” 他往四周看了看,比划了一下背后背刀的动作:“你那几个看起来永远一股吊样子的兄弟呢。” “我刚才跟你说了。” 黑眼笑道:“暗道上没有什么事瞒得住流云会,所以得到消息之后断舍离就去拦一下。” 沈冷心中一暖:“他们会不会有事?” 黑眼道:“放心就是了,他们三个又不是三岁孩子。” 就在这时候三个身穿白衣的家伙从远处过来,走路的样子都是那种看起来在表达我很了不起我很厉害我是高手的德行,黑眼身边这几个人的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这么快?” 黑眼都有些不可思议:“来的人看来也不是能上台面的。” 断耸了耸肩膀:“没得玩了。” 舍点了点头:“以后你也不用惦记着暗道上的事,惦记着别的来路的人就成。” 离一脸的失望无趣:“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黑眼也是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我们三个往北才走了不到百里就得到消息,东主发了话,若是让流云会知道了水师之中有任何一人被暗道势力所杀,哪个门派接了活儿流云会就灭哪一门,哪一个人接了活儿,流云会就灭他三族,东主的话放出去之后,据说连扬泰票号杀手的业务都摘了牌,说是暂时关闭一段时间,几个小的杀手组织干脆宣布休息半年,我半路上还遇到几个认识的,本来是想来凑凑热闹结果怂了,几个人结伴说是去安阳郡泰湖游山玩水去……” 沈冷站在那听的一愣一愣的。 “可是,这样一来流云会和朝廷有关不是被坐实了吗?” “你以为,没这回事他们就不知道?” 几个人说着话往大营里走,完全也不避讳什么。 而就在这个夜里,牙城之外不到三百里的程获县城内,一辆马车在一个大宅子门口停了下来,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赶车的车夫显得有些困倦像是快睡着了。 这大院子前后占地不小,是本县首富徐家,徐家虽然没出过什么入仕的大人物,不过据说经商有道所以家底殷实,徐家这位主人经常和县令等本地官员豪绅小聚,人缘很好。 马车在徐家门口停下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回身从马车上拽下来一个很长很宽的木盒,木盒足有一米五六,宽能有近两尺,他把木盒扛在肩膀上朝着徐家大门走,刚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冷喝了一声:“滚,再靠近就死。” 白衣年轻人忍不住笑起来,继续往前走。 赶车的那个年轻人也笑,笑容之中带着点怜悯,似乎觉得真可怜,当然不是觉得他同伴可怜。 -- 第365页 白衣年轻人到了门口之后站在那客气的敲了敲门,自从上次那个叫黑眼的家伙回去之后就炫耀说去别人家里打架要敲门是一件很有格调事,他就忍不住想试试,这样明目张胆的敲门确实显得很了不起似的。 “再说一次,滚远点。” 声音从墙上传来,白衣年轻人往后退了几步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蹲在墙头上的黑衣人,他抬起手摇了摇:“你好,我是来取货的。” “你取什么货?” “人头。” 这个嚣张之极的白衣年轻人当然是流云会黑眼白牙之一的白牙,他忽然起脚将院门踹开,里面的门插那么粗直接被一脚震断,大门往两边扇开,撞的砰砰响。 白牙扛着长长大大的木盒迈步进院,那位人称徐老爷的成功商人此时就站在院子里,他身边还有差不多二三十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 “扬泰票号都摘了牌,倒是你们风闻堂愿意接这单生意。” 白牙把木盒往地上一戳:“金银果然能让人变得愚蠢,你们是不是觉得流云会的手够不到这个地方?记住啊,流云会的手可长可长了。” 然后他回身把院门关上,觉得自己这关门比黑眼敲门有格调多了,只是这门被他一脚踹的门轴都坏了,关门的时候便有特别刺耳的声音。 像是……杀呀的一声。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身上染红了的白牙扛着木盒出来,马车上等着的那个家伙已经打起了呼噜,白牙上了马车他才醒过来,抖了抖缰绳,马车朝着县衙那边过去。 县衙。 县令大人站在那一脸的惧意,他实在没有想到大宁的江山内居然有人敢硬闯县衙大堂,把他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这种事以前若是有人跟他说他都不会相信。 白牙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县衙,看了看县衙里一群衣衫不整满脸惊恐站在那的衙役捕快,又看了一眼那吓白了脸的县令。 “徐家需要去打包几十具尸体,就劳烦县令大人的人去收一下,另外把院子刷刷,血腥味稍显大了些,毕竟每个人都断成了两截。” 白牙看了看另外一边站着的身穿黑色锦衣的年轻人:“杀人的事我们流云会干了,善后的事你们廷尉府来吧。” 古乐嗯了一声,把千办腰牌摘下来扔给县令:“这案子你不用管了,收尸就好,明白吗?” 县令吓得不住点头,双手捧着腰牌递回去:“下官明白,全都明白。”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选择怎么死 沈冷是个很聪明的人又有沈先生去教导,所以总是会比别人考虑的更多些,然而即便如此他应该也不会想到在距离牙城三百里外的程获县城内,白牙和古乐两个人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白牙离开的时候问古乐做保姆的感觉怎么样,古乐笑了笑说很有成就感。 白牙又问说你做的事沈冷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那也许不会有回报呢,古乐依然笑,他说那我也很有成就感。 白牙叹了口气,心说古乐也是个怪胎。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水师里分派出去的人就开始在城外城内张贴告示,沈冷到牙城船港第一天抓了五个求立人的斥候,从明日起在牙城出海往南一百里的望乡海礁处送过去第一个斥候,若求立人不来,则将此斥候斩于海礁。 五人五天,并不是没给求立人机会。 庄雍是在昨天就得到了消息,因为牙城船港实在老久且狭小,如今水师主力船队听在于牙城不到一百三十里的远水县,远水县内有一条名为下洛水的大河直通牙城,洛水是大宁几条主要水路之一,按照当地习惯又被称为上洛水,洛水,下洛水。 南越境内的被称为下洛水,下洛水在远水县内会有河道通向宁湖,远水县宁湖与安阳郡泰湖,西北的盐湖,北方的三生湖并成为大宁四大湖,当然四大湖的称呼是这几年才有的,毕竟没把南越打下来之前就将宁湖归位大宁的也不算太合适。 宁湖水域宽阔适合驻军,本就是当初南越国水师训练之地,虽然设施也稍显老旧了些可比牙城船港要大许多,况且入海只需不到一日时间,所以从一开始庄雍就将此处定为水师在平越道海疆大营,在这之前庄雍根本就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连远水县的官员都不知道,这是水师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庄雍怎么可能不小心谨慎。 知道沈冷的计划之后庄雍忍不住笑了起来,沈冷这个家伙总是会给他几分惊喜,求立人水师大将军阮青锋虽然年纪不算大但手段足够成熟也足够毒辣,他们以逸待劳,本就比大宁水师主动的多,哪怕是在大宁近海。 庄雍安排人去沈冷那边注意此事动向,一旦阮青锋想办法让人通知沈冷他会赴约,那水师主力船队立刻就会出航。 牙城县衙。 对于廷尉府内部的人来说高久善是个和和气气的老大哥,和其他几个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高久善是因为在廷尉府的时间足够久了才升到千办,而另外几个人都是因为能力足够突出被韩唤枝提拔起来的。 八千办之中,也只有高久善这个人一直负责后勤支援以及内部诸事,若非是岳无敌出了事,这趟差使也不会是他和耿珊来,新补进来那个直接就做到了千办的家伙叫古乐,被韩大人安排去了别的地方,要说高久善心里没不平衡倒也是假的,只是到了他这般年纪这般心境,什么事都看的很淡。 -- 第366页 可看得淡归看得淡,那是他自己的事,事关廷尉府,事关大宁,他就不会敷衍不会懈怠。 按照级别来说千办原本是正六品,与军中校尉同级,现在廷尉府奉旨扩建,都廷尉大人已经被提至正三品,所以千办的官职也就随着提起来,暂被定为从五品以后可能还会升,所以高久善比原来还多了几分干劲,若能提到四品的话,那可算是此生无憾了。 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可怕,高久善越发害怕自己被淘汰,尤其是古乐进了廷尉府之后,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提升,古乐一来就是千办,若是再被这新人比下去,更加颜面无存。 所以坐在县令大人椅子上的高久善真的很想把这件事办漂亮,他不是聪明人,可他经验足够多。 县令阮费是个老好人的样子,不管是对自己的上官还是对自己的手下好像从来都不会有板起脸的时候,高久善进来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阮费都是一脸谦卑满嘴的是是是好好好。 廷尉府都是什么人?越是这样看起来不可能有问题的人,廷尉府越有兴趣挖一下。 “你对水师先锋将军沈冷今日在牙城内外张贴告示的事怎么看?” 高久善问。 牙城是小县县令七品,千办是从五品,两个人级别相差很大,阮费在高久善面前那点头哈腰的样子甚至都会让人有些不忍,毕竟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在县令位置上已经有三十年,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升迁,南越国灭后作为留任官员也表现的中规中矩,最起码道府那边下达的命令他没有消极怠慢,只要再安安稳稳的过几年就能回家去颐养天年。 “水师将军的安排妥当之极,下官必会全力配合。” 阮费陪着笑回答。 高久寿也笑:“配合?配合谁?” “自然是水师。” “阮大人真会说笑话,水师是要把消息让求立人知道的,你配合水师?你怎么配合,莫不是配合水师把消息送给求立人?” “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下官可是万万承受不起。” “咱们先不说告示的事。” 高久寿问:“水师才到船港沈将军就抓了五个求立人的斥候,而且是随便在海上指了一艘船,由此可见求立人在你牙城范围内派来的人多的随手一抓就有一把,而你身为牙城县令这么长时间以来可曾抓了一个?” “上面没有交代要抓求立人的斥候啊。” “唔,上面没有交代你便不抓?” “不不不,大人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下官根本就没有想到求立人会派细作过来,下官只是个地方官管的是百姓吃穿住行的事,军务事实在不懂。” “是吗?” 高久善道:“你看我和和气气这个样子好不好?” “大人说话和颜悦色,使下官如沐春风。” “如沐春风啊,既然这样你何必让我变脸呢?” 高久善站起来走到阮费身边,手放在阮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上上个月十九,有几个你远方亲戚来找你,你家隔壁的邻居老王说你把亲戚迎进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他刚好路过瞧见了,据说大包小包的给你带了不少礼物,你隔壁老王觉得奇怪就爬上自己家院墙看了看,那些人一进门你就跪下了,不像是你亲戚倒像是你债主?” 阮费脸色大变:“他是胡扯!” “廷尉府做事向来讲证据,没有证据的话我们折磨人的时候会觉得理亏。” 高久善伸手捏着阮费的耳垂轻轻来回扯了几下,忽然间一发力,半边耳朵直接被他撕了下来,若是不收力的话能把外耳直接给全部撕掉,阮费疼的嗷的叫了一声,人都跳了起来。 高久善在阮费的衣服上蹭了蹭血:“我是廷尉府里年纪最大的那个了,算是经历了两代都廷尉大人,韩大人你可能不了解,其实很好相处,上一代都廷尉李大人不好相处,他在的时候教我们说,嫌犯也是犯,是犯可用刑,那时候做事没顾忌,后来不行了,韩大人对我们约束的极严苛,没证据不能随便乱打人。” 高久善指了指门外,两个廷尉押着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姑娘进来,那姑娘看起来肤色稍稍黑了些但极俊俏,最主要的是有一种纯净的农家气息。 “认识吧。” 高久善伸手去抓阮费的耳朵,阮费吓得连连后退。 “那几个亲戚走了之后却把这姑娘留下了,你这般年纪倒也能折腾,把人家姑娘关在你家里连屋门都不让出,回了家你都做了些什么自己知道,另外……在你家的床下发现了一个暗格,打开之后从里边起出来三口箱子,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 高久善一抬手将阮费那半只耳朵撕开,手里捏着耳朵看了看:“这还不是让我动杀心的地方,在你家院子里还发现了一个地窖,地窖之中囚禁着好几个年轻姑娘,其中两个傻了,见了人就会傻笑,另外一个身上都生了虫,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这三个人在地窖里吃喝拉撒也就罢了最起码还活着,除此之外地窖里还有两具腐烂了的尸体。” 高久善忽然一脚踹在阮费的裆下,这一脚过去,被踹中的那东西算是废了。 阮费倒地之后被高久善踩着胸口,疼的整个人都扭曲起来。 “这些年你在牙城县做县令很安稳,按理说像你这么会做官的为什么在一个地方待了三十年没挪过?就算是你上官对你再不好,也不可能压你三十年,因为他不可能三十年不变动,后来我想了想,这些受了罪的丫头是不是全部?三十年啊……廷尉府的仵作检查了腐烂的尸体,最早的那个死了大概半个月左右,有两个死了也就七八天,你应该还不知道她们死了,因为求立人给你送来的这个姑娘你很喜欢,你很久没有去看过地窖里的人了。” -- 第367页 “除了她们之外,三十年来你到底做过多少恶事?南越还在的时候你做的事大宁律法管不着你,可现在不一样。” 高久善直视着阮费的眼睛:“我有个女儿。” 高久善踩着他的胸口俯身看着他:“看到那几个小丫头被你折磨的样子,我就想杀人,给你个选择,是想快点死还是慢点死,依着我的性子让你好好死我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可你若是肯把事情说出请,我就许你好好死。” 第二百章 多谢大将军送礼 阮费死了。 死的很慢,高久善杀了他足足一个时辰才杀死。 沈冷得到消息的时候觉得有些吃惊,在他印象里高久善是一个和善老实而又存在感很低的人,韩唤枝从皇帝那里学来很多东西,说起来他们这些留王府里出来的家臣哪个身上没有几分陛下的影子?最直观的便是韩唤枝也喜欢用年轻人,高久善是他用的最少的一个,可不代表高久善不好用。 沈冷只是没想到高久善做起事来会这么狠这么绝,在县衙大堂里他撕掉了阮费一只耳朵,然后阮费就招了,算得上知道什么说什么,可高久善并没有打算因此而给他一个好死,接下来他把牙城县衙里所有的捕快衙役全都叫进大堂,就让他们看着自己杀阮费,如果谁闭上眼睛就是下一个被他杀的人,当时所有的捕快衙役全都尿了裤子,也不仅仅是尿了裤子。 足足杀了一个时辰之后才把阮费彻底杀死,然后高久善洗干净了手上的血后让那些捕快衙役招供,谁敢不招供? 又一个时辰,廷尉府这次随沈冷先锋军南下的六十黑骑就在牙城里抓了上百人,其中一半是求立人的探子,一半是勾结求立人的南越人。 然而沈冷确信,自己想要让阮青锋知道的事他终究会知道,牙城里只有几十个求立人的探子? 沈冷确定求立人个个心狠手辣,但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个个也都狡猾,于是想试一试。 牙城有一家酒楼也叫望乡礁,和牙城往南百里大海之中那块大礁石名字一样,那块礁石露出海面大概有百十米那么大,高处有三十几米,很多渔民都喜欢爬上去看看,虽然那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站在礁石最高处往牙城方向看能依稀看到些家乡的样子,这可能就是出海渔民那别人很难理解的思乡,明明只是百里,明明能够看见,外人自然不会明白这有什么可思乡的,然而百里对于渔民们那并没有多牢靠的渔船来说已经极为不易,谁都知道越往深海处走能打到的鱼就越多谁也都知道越深海越危险,百里望乡,运气不好的这里便是天涯归处,再也回不去了。 望乡礁酒楼的规模自然算不得大,牙城这种地方和内陆大城远远不能比,而且从北方来的人多吃不惯这里的饮食,开始时候对海鲜或是有些渴求,吃了几次后便会怀念北方的白馒头炒菜。 沈冷独自一人进入望乡礁酒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来点了几个菜一壶酒,他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菜上来之后便已经天色大黑,像是有心事,沈冷喝了一壶酒似乎觉得不够,一杯一杯独饮,后来竟是又要了三壶,前后四壶酒喝完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店小二把他喊醒的时候已近子时,沈冷又要了一壶酒结了账,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出门,回头看了看望乡礁酒楼那个牌匾,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大街上冷冷清清的让人觉得四处鬼影重重,他拎着酒壶边走边喝,才走出去没多远前边有一队巡逻的厢兵打着火把过来,这些厢兵多是当初南越国的士兵,对大宁当然也就说不上有多忠诚,借着街上昏黄灯火看到沈冷身上那将军服他们远远的绕开,似乎连个招呼都不愿意打。 打更人也喝醉了酒,一只手拎着灯笼拿着更扳,另外一只手拿着梆子,走几步就起来喊一声,咚,咚咚,一长两短的梆子响,告诉人们此时已到三更天。 打更的和沈冷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看向沈冷手里拎着的酒:“送我行不行?” 沈冷问:“为什么?” 更夫很认真的回答:“你把你的酒送给我,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沈冷又问:“什么礼物?” “二选一,金银财宝还是你的脑袋?” 话说完更夫的灯笼随即朝着沈冷扔过来,沈冷似乎是真的喝大了,摇晃着把灯笼避开竟是险些摔出去,于是更夫笑起来。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更夫穿着一件蓑衣,南疆海边的夜里本就湿气重晚上出门穿蓑衣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他蓑衣下边藏着一把刀,刀只有大宁制式横刀的一半长,可是很锋利。 刀朝着沈冷的脖子扫过来,沈冷吓得掉头就跑,对面刚刚要绕过去的那些厢兵看到这一幕随即呼喊起来,纷纷抽刀朝着这边冲,沈冷一边招手一边喊,厢兵这么多人这么多刀自然不会怕了那个一人一刀的更夫。 然而厢兵就不是朝着更夫去的,一把长刀剁向沈冷的头顶,沈冷侧身避开,另一把刀横扫过来切向他的脖子,沈冷下蹲又避开一刀,第三个厢兵的刀已经朝着他后背捅过来,沈冷往前一压身子单臂俯撑,刀子就在他背后刺了个空。 连躲四刀,沈冷手里的酒壶都没有松手。 更夫从那边缓步过来似乎并不着急,因为这个时候这已经关闭了城门的县城里谁还能来救沈冷? -- 第368页 “看来我们大将军高看你了。” 更夫摆手示意手下人先别继续动手,他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我家大将军也给了你一条活路,你从今天开始只要将宁人水师的动向以及后来的安排,宁人水师主力所在位置,兵力配备如何这些事全都说出来并且以后持续为我们提供消息,你可以不死。” 沈冷:“只是不死?” 更夫微微皱眉:“你想还要什么?” “钱。” 沈冷见对方不动手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脖子又灌了一口酒:“我做五品将军一个月俸银也没多少,既然你们打算收买我总得拿出来些诚意。” 更夫冷笑起来:“和南越那些家伙也不过是一个样子,贪婪而已。” 他从怀里抽出来一沓银票甩在沈冷身边:“这是宁人钱庄的银票保证是真的,现在可以说你们的水师主力在什么地方了吗?” “在善罗城。” 沈冷的回答很快,不假思索。 更夫楞了一下后眼神凶狠起来:“你他妈的找死?” 善罗城是求立人的都城。 沈冷一脸的认真:“你怎么就不信呢?我是先锋军的将军,带来的仅仅是先锋军而已,大宁水师主力已经趁着你们注意力都在牙城这边的时候直奔善罗城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善罗城都被攻破,你们的皇帝应该正跪在地上试着认祖归宗。” 更夫暴怒:“让他尝些苦头,这个人还有用,别弄死了。” 沈冷一摆手:“这又是做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啊是你自己不肯信的,不仅仅是水师主力去了善罗城,大宁还联络了求立国西边的蒲珊国,东边的流岫国联合夹击,我就是个幌子骗你玩的。” 更夫皱眉,一时之间倒是真的不敢确定沈冷的话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如果宁人真的联络了蒲珊国和流岫国出兵夹击,那求立确实就危险了,可是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你这话里,到底那句是真的?” 他往前迈了两步,用短刀指着沈冷的鼻尖。 沈冷抬手把刀尖往一边扒拉了一下,慢慢的站起来把酒壶里最后一口酒喝光:“最后那半句是真的。” 更夫居然回忆了一下沈冷最后那半句是什么,沈冷似乎看到他的迷茫于是又解释了一遍:“就是骗你玩那半句是真的。” 更夫脸色一变,刀子直奔沈冷咽喉,可这时候四周忽然明亮起来,一片火把如同流星大河一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数不清的大宁水师战兵将这些人团团围住,连弩已经端平,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这些人一个个都射成刺猬。 那些厢兵顿时慌乱起来,握着刀的手开始变得不再稳定,一个个脸色发白。 此时此刻那更夫似乎也豁出去了,刀势不收,沈冷身子侧开左脚往前右臂弯曲抬起来向前撞过去,手肘重重的砸在更夫的下巴上,这一暴击直接将更夫撞的往后飞了出去,更夫的后脑落地摔的七荤八素,哼哼了几声竟是没能立刻起来。 沈冷看了看那些厢兵:“刀子弃了,不杀。” 厢兵们都是求立人假扮,可显然若没有内应想搞到厢兵的军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高久善把整个县衙几乎都给灭了,也还是没能把求立人这些年在牙城布置的人全都除掉。 “射死几个吧,就……这边。” 沈冷伸手往自己左边指了指:“不死几个他们不愿意弃刀。” 水师战兵们立刻以连弩瞄准过去,当的一声,一个求立人终究还是扛不住恐惧将手里长刀丢在地上,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没多久这二十几个求立人就全都把刀子丢了。 沈冷视线扫了一圈,选中了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叫过来:“明天一早你回去见阮青锋,就说我定的望乡礁可不是牙城里边这个望乡礁,明天正午时分他若不来,第一个斥候就会在望乡礁上被砍了脑袋,以后一直如此,他一日不来我就在望乡礁杀一人,本来只能玩五天,现在多好,可以排出去一个月。” 他笑起来:“见到阮青锋之后替我谢谢他,知道我手里只有他五个人能威胁他的真不多,所以又大方的给我送来二十几个,现在是二月啊,一天一个足够排了还有富余,我指不定哪天选个黄道吉日就多杀了两个,不过好像整个二月都是吉日,我翻了翻,没有一天上写着忌杀人。” 这当然是废话,哪个黄历上会写忌杀人? 沈冷吩咐了一声:“打断他的双臂,放他走吧。” 两个亲兵上来,一把拉着胳膊一个一棍砸下去,两棍断两臂,然后把那哀嚎着的求立人放走了。 陈冉过来不解的问沈冷:“为什么要打断胳膊。” 沈冷笑道:“没有胳膊他怎么划船?总得有人送他。” 陈冉这才反应过来,看沈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老狐狸。 沈冷道:“你带队伍把人都押去牙城县衙,我得离开一下。” 陈冉:“你还干嘛去?” 沈冷:“我刚才喝了好几壶兑水的酒,急需开闸泄洪……” 陈冉撇嘴:“潺潺小溪流而已,还泄洪。” 沈冷:“大河奔流你信不信?” 第二卷 四海扬 第二百零一章 这陌地苦夜唯相思甜 牙城大街上的冷夜比不得北疆,这里再冷,血洒在地上也不会很快就变为冰渣,孟长安经历的杀伐之事也多于沈冷,月月日日杀戮之事不找他他还要自己找过去,可并不能因此就说孟长安比沈冷生存的更辛苦,事实上,反而是沈冷生存的更为辛苦。 -- 第369页 北疆的环境寒冷疲敝荒凉但更纯粹,军武事便是军武事不会掺杂更多龌龊,尤其是在裴啸死了之后孟长安的日子便再无军武之外的干扰,大将军铁流黎收他为义子便是他的态度,没有多少人会傻到去试探这种态度,因为在绝大部分时候大将军的态度往往就是陛下的态度。 沈冷这边则不然,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战场上的敌人,明面上看不到的敌人更为可怕。 所以在牙城大街上沈冷觉得这些潜入进来的求立人真的不算什么对手,他的对手层面可没这么低,想想看当初求立国为什么叫求立国?还不是因为宁楚大战后那些逃到那片地方的人祈祷自己可在海外立身,于是便有了求立,这两个字里边的有些不能明说的含义不就是祈祷吗? 求立求立,求字足以说明一切。 若是和大宁接壤,求立人祈祷起来怕是比昭理人还要直接还更不要脸,跪舔的更为炽烈,然而隔着海求立人也就可以假惺惺的强横起来,这强横的基础说来也可笑,那就是你强你厉害你霸道可你打不到我又能怎么样。 沈冷站在街口像是在沉思什么,刚刚抓了二十几个求立人他就陷入沉思,陈冉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怎么了?” 陈冉走到沈冷身边问道:“看你的样子像是有些什么事想不通?” 沈冷点头:“还真是有些事想不通,你说,自古以来……” 陈冉听到自古以来四个字就更加严肃起来,因为他始终觉得话只要加上自古以来四个字就会变得很正式很严重。 “你说,自古以来,男人撒尿都要找墙角旮旯吗?” 陈冉:“狗也是这样……” 沈冷想了想确实是这个情况,所以得出一个结论有些时候男人与狗……这个结论得出一半之后沈冷便不愿意继续去想,何必如此自残?虎不也是这样吗?好端端的提什么狗! 求立人都被押去了牙城县衙,沈冷和陈冉两个人站在衙门口想着应该还是去睡一会儿的好,不然的话明天正午时候阮青锋真的来了哪里还有精神应付。 “他会去望乡礁把他的斥候带回家去吗?” “不会。” “那我们的这些准备岂不是白准备?” “这件事本就不是为了能抓住阮青锋或是直接击败求立人的水师,若如此简单的话倒也好了,这样做的目的也仅仅是打击求立人的军心,让那些求立人忍不住去想想,他们一旦出了事原来大将军是不打算去救他们的。” “如果是咱们的人被抓住呢?” 陈冉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问过之后又后悔了。 这个问题太伤人,他和沈冷是兄弟般的感情,为了他沈冷自然会去拼了命的救他,可随便一个水师士兵被抓了,沈冷也都要奋不顾身的去救? 沈冷站在那却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只是对沈冷来说有些艰难,去问石破当,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两个狼猿战兵而去冒险,他会在事后机会合适的时候把敌人杀的片甲不留,便是去问孟长安,或许和石破当的选择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可沈冷就会纠结。 皇帝也会纠结。 那一年在北疆的时候他军中一个五人队的斥候被黑武人擒住,黑武人将这几个斥候绑在木桩上,于原野中重兵看守,然后派人去给皇帝送信,若不去救那些斥候便一天一个剁碎。 皇帝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穿甲出战,却被手下人死死拉住,不仅仅因为他是主将,还因为他的皇子。 “别去想了。” 陈冉拍了拍沈冷的肩膀:“你是将军啊,你要做的不应该是尽最大可能的不让我们被敌人抓住吗?” 沈冷笑起来,却笑的有些勉强。 人的感情终究是有远近亲疏,正如陈冉想的那样,若他被求立人擒住,沈冷一定会想尽办法的救他,若一个普通士兵被抓住,但凡一个冷静的将军都会考虑会不会有更大的损失,为了几个士兵而可能会让几百上千的士兵去送死,值得不值得? 就在这时候大街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子被月亮的光拖拽的好长好长,那两个人离着还远沈冷就认出来,于是心里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茶爷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和沈先生并肩而来,沈先生看起来有些困倦,一边走一边埋怨:“为了那个傻小子你半夜不睡觉学着做什么点心!” 茶爷嘿嘿笑,沈先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埋怨,而是沈先生说给那个傻小子听。 茶爷走到沈冷面前站住抬着头看他,眼神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特别美好。 “给你义父的贤胥送饭来了?” 沈冷伸手把食盒接了过来,顺便握了握茶爷的手。 茶爷思考了一会儿沈冷这话里的人物关系,然后觉得他确实有些不要脸。 陈冉也笑:“真好真好,刚刚好是肚子饿了,我也要吃,嫂子,可是有我的份?” 茶爷道:“你这一声嫂子叫的稍显敷衍。” “嫂子!” “嗯?” “嫂子!” “嗯?” “嫂子嫂子嫂子!” “嗯……吃去吧。” 茶爷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沈冷笑的像个白痴。 -- 第370页 四个人就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沈先生一直在打哈欠像是困的受不了,最近这段日子先生的身体确实有些不太好,总是显得精神不振,和到了南边水土不服有关系,看起来还要恢复一阵子才行。 “嫂子,这是什么?” 陈冉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来的第一盘点心,看起来颜色很复杂,茶爷认真的说道:“这是紫薯饼,我在里边加了些蜂蜜,我看平越道这边的人做点心里面都喜欢放蛋黄,我也放了一个,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沈先生:“把不知道好吃这五个字去掉。” 沈冷:“那可未必,茶爷这么冰雪聪明做什么都好。” 沈先生:“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 沈冷伸手在陈冉胸口上摸了摸:“再怎么摸也是好。” 陈冉看向茶爷,发现茶爷眼神有些杀气。于是顿时觉得自己无辜起来。 沈先生哼了一声:“平越道这边的人做点心确实喜欢往里面放一个蛋黄,可那是咸蛋黄,你见过把鲜蛋打开小心翼翼把蛋黄挑出来放进去的吗?做完了还问我为什么蛋黄不见了,是不是逃走了,你当那蛋黄是鸡的灵魂吗!” 陈冉噗嗤一声笑出来,沈冷却抬手把茶爷的手抓起来看了看:“手没事吧。” 茶爷微微低头:“就是做东西的时间久了指尖稍稍有些疼。” 沈先生一捂脸:“你每日练剑超过四个时辰,你的手会疼?” 茶爷回头看向沈先生,眼神里仿佛有一道剑意挥洒出去,沈先生往一边挪了挪屁股:“当我没说。” 沈冷捧着茶爷的两只手在那哈气,茶爷顿时笑的像个孩子。 “还哈手……你们俩这感情真寒冬腊月啊。” 茶爷回头看向沈先生:“老人家若是困了为什么还不回去睡觉?” 沈先生:“我偏不走,我就想看看我养出来的孩子能变成什么样子。” 他看向陈冉:“你说……你怎么还真吃?” 陈冉那边已经塞了一嘴的东西,两个腮帮子都鼓囊囊的,他眼睛里都透着真诚:“先生你尝尝,你还别说,茶爷做的这点心真的别有一番风味,真的好吃。” 沈先生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陈冉指了指自己的嘴含含糊糊的说道:“不好吃我能吃这么多?” 沈先生捏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嚼了一口脸色就变了,看向陈冉的眼神之中有种此仇不报不共戴天的杀气,陈冉实在忍不住了强行将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掉头就跑:“总不能我一个人嘴巴遭殃。” 沈先生张嘴,茶爷看着他:“咽了!” 沈先生:“哦……” 好不容易咽了下去起身去追陈冉,沈冷觉得陈冉这种为了杀敌八百而自损一千的事做的真蠢,关键是可能还会挨顿打。 他捏了一小块点心要吃,茶爷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吃了,我知道肯定不好吃,又忍不住想给你做,只是我确实挺笨的……” 沈冷把点心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离谱,味道只是有些复杂……让我通过味道来猜猜你都放了什么东西,有枣泥对吧。” “嗯。” “紫薯打成了泥,加入枣泥,这个想法确实很有创意。” 茶爷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你还能吃出来什么。” 沈冷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除了枣泥和蛋黄之外,似乎还有葱,姜,蒜,腐乳,臭腐乳……” 他看着茶爷认真的问:“说吧你是不是有新欢了,从这口味来判断你是有干掉我的决心。” 茶爷低着头把脸埋进膝盖之间肩膀都在微微抖动,沈冷以为自己说话重了去拉她胳膊:“别生气别生气,别哭好不好。” 茶爷一抬头,那满眼笑出来的泪水。 “哈哈哈哈哈……其实我还加了香蕉和榴莲肉。” 沈冷:“你果然是来干掉我的……” 茶爷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吐了。 “我下次一定会做的更好吃。” 沈冷点头:“坚信。” 就在这时候黑狗喵儿撒着欢从远处跑过来也不知道之前干嘛去了,茶爷捏了一块点心递给黑狗:“这块赏给你了。” 黑狗凑过来闻了闻,然后干呕起来,不死心的又闻了闻,强忍着什么似的把那点心叼过去放在地上,然后屁股对着那块点心开始刨地,一般狗拉了粑粑都这么干,想埋起来…… 沈冷仰头望天穹,嘴唇使劲儿绷着:“喵儿对你真好,居然不嫌弃你手里喂给它的屎,想来它也会疑惑你是不是要害它,居然在屎里下毒。” 茶爷看向黑狗:“你这么喜欢啊,还要藏起来以后慢慢吃吗?那我以后每天给你做。” 黑狗猛的抬起头,直愣愣的看着沈冷,像是要流出委屈的泪水。 两个人坐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聊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有些困倦,可是和茶爷聊天总觉得时间过的好快且越来越精神,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沈先生从远处回来,陈冉低着头在后边跟着,不知道从哪儿寻了一根木桩抱在怀里,一边走一边用脑门撞木桩。 “以后要尊老,要尊老……” 茶爷起身,手在沈冷的脑袋上揉了揉:“回去睡觉吧,还能睡一会儿,明天若是你还在城里我再做了点心来给你。” -- 第371页 沈冷仰起头:“好啊。” 茶爷走出去几步回头:“我明知道自己做的那般难吃,为什么还要做?” 沈冷笑。 茶爷也笑:“我若是不说来给你送饭,有什么理由来找你……” 沈冷伸手把陈冉怀里的木桩拿过来,自己用额头撞了一下,茶爷笑的前仰后合,眼睛里又亮晶晶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相遇则杀 当一个人期盼什么事情不要来和快点来的时候夜的长度似乎就会变得大不相同,沈冷觉得自己睡了好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外边的天空依然黑着,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起床,习惯的进行早练,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断过无论风雨无论冬夏。 半个时辰之后天空才亮起来,沈冷带着陈冉他们出城回了牙城船港,洗澡更衣穿上甲胄,将其中一个求立人斥候押上战船,舰队离开船港朝着牙城往南百里的望乡礁而去。 十几艘大船也是浩浩荡荡破海前行,陈冉站在沈冷身边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刚到的时候我听当地人说不要仔细去闻海风里的味道,因为那里面都是血腥气。” 沈冷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腰畔的黑线刀。 对于渔民来说,其实出海三十里便已经处处危机,他们再熟悉水性也制服不了大海,他们的船最大的不过十几米,扛不住风浪扛不住未知,然而为了能够打到更多鱼,很多人都会冒险往更深处走,这便是向大海索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贪婪,而大海总是会选择贪婪的人把他吞噬。 望乡礁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礁石,露出海面的部分差不多有百米长六七十米宽,最高处能有三十几米,所以渔民们第一次看到望乡礁的时候都很惊讶说好大一块石头,百米的一整块石头对他们来说是理解的极限,可是石头不是漂在水面上的,水下还有多大谁能说的清楚。 大船不能靠近望乡礁,四周有不少看不到的礁石会把大船永远留在这,沈冷他们放下去小船,爬到望乡礁的最高处往牙城方向回望,发现确实能依稀看到那边的模样。 “会来么?” 陈冉嘴里嘀嘀咕咕翻来覆去一直是这句话,看得出来哪怕这早就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征战厮杀却真的很紧张,大宁海疆的人都说求立人是海中恶魔,披着人皮的恶魔。 虽然求立国如何而来很多人都知道,可是不妨碍人们对于可怕的东西赋予更多可怕的东西。 渔民们觉得求立人可怕,于是便赋予了他们很多身份,比如说当初求立人的皇帝与大海中的妖魔签订了协议,他们得到了大海的控制权但每年要交给妖魔五百童男童女做食物。 比如说求立人的皇帝本来就不是人而是被海妖附体,所以求立人才能造出来最快最坚固的船,那是因为他们的船上有妖法。 陈冉带着几个士兵爬到了望乡礁的最高处,站在那用千里眼往四周瞭望。 大部分人对深海都有一种不可抵挡的恐惧,尤其是看的时间越久这种恐惧就会越深,渔民在大海上驾船谈笑风生不是克服了这种恐惧而是适应了恐惧,可是从北方来的士兵们还需要更久的时间才行。 “来了!” 站在礁石高处的陈冉忽然放下千里眼朝着沈冷喊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 “回船。” 沈冷只说了两个字。 众人回到万钧,沈冷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一片桅杆逐渐清晰起来,没多久就能看清楚那一艘一艘求立人造型特殊的海船。 从规模上来推算大概有二十艘左右,显然不是求立人的水师的全部。 沈冷转身往牙城船港那边看,透过千里眼看到了船港那边桅杆更多。 求立人去了船港。 这一刻沈冷并没有感到意外,因为他想到了求立人会这样做,从审问那些求立人斥候就能推断出来阮青锋在水师之中拥有觉得的权力,也拥有绝对的威望,这些求立士兵对他是一种不可逆改的崇拜与敬畏,所以沈冷确定一个不尊重自己士兵的将军不会拥有这样的崇拜与敬畏。 阮青锋一定会来,他不容许自己的威望被宁人打击,所以他不仅仅要派兵去望乡礁抢回自己的斥候将沈冷的先锋军杀的片甲不留,他还要杀进牙城内,你不是抓了我几十个斥候吗?那我就抓你更多的人,你不是要一天杀我一个斥候吗,那我就杀你更多的人。 “准备!” 沈冷高声喊了一句,战船起锚,与对面那二十艘左右的求立人水师遥遥相对。 呜! 求立人的水师那边响起了号角声,战船开始加速朝着大宁水师这边冲过来,或许是被人类的杀气所感染,海浪在这一刻也变得更加汹涌澎湃。 嗖! 一支重弩从远处激射过来戳在甲板上,打的木屑纷飞,求立人的重弩极具威胁。 “小心!” 沈冷喊了一声,手下人随即压低了身子,这第一支重弩是试探,对距离和角度的试探。 片刻之后求立人的重弩集中朝着万钧发起了攻击,万钧是沈冷的旗舰,只要将旗舰打沉求立人就算赢了一大半。 可是改造过之后的万钧更坚固,重弩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将其击沉。 两边的战船高速接近,然而谁也不会在这么早就选择对撞过去同归于尽,船交叉而过,两边的士兵冲过去开始用弓弩对射,在两船交汇而过的那一瞬间,双方加起来至少几百支箭倾泻出去,这还只是敌我各一艘船的数量而已。 -- 第372页 在海浪上船不可能平稳,若士兵们站不稳那箭自然就射不准,而毫无疑问的是求立人站的更稳在海船上的射术也更准,草原上的狼厥人可以站在马背上射箭,他们的脚掌好像固定在上面一样,膝盖随着马的奔驰而弯曲直立,以保证他们的上半身不会有太大的起伏,求立人在大海上也一样,他们的双腿比宁人水师士兵更适应颠簸,脚掌犹如黏在了甲板上,他们的膝盖似乎与海浪的起伏完美契合,所以他们的上半身更稳定。 噗的一声,一个大宁士兵的脖子被射穿,箭簇从颈后刺了出来,血水一下子就迸发出去,他的死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战场上最寻常的事,若非要说什么意义,他是大宁水师正式和求立人海战之中死亡的第一人,可这并不是什么鼓舞人心的事。 站在他身边的同袍看到朋友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倒了下去眼睛瞬间就红了,嘶吼着连续射了两箭反击,可是那两支箭全都偏了出去。 对面的求立人一边射箭一边还会鬼哭狼嚎一般的呐喊,他们不断的挑衅不断的讥讽,这让他们看起来在气势上也更强盛。 两边的船队擦肩而过互换了位置,这一轮交手显然沈冷的人吃了些亏,哪怕沈冷的手下已经是整个大宁水师之中训练最严苛的一旗,也是战斗力最强悍的一旗,可是在大海上比起对面的求立人还是差了不少。 战争最残酷相对来说也最公正,所以求立人真的有他们猖狂的资本。 “去死吧宁狗!” “滚回你们的陆地上吧。” “信不信下一箭我就能射死你们的主将!” 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沈冷的人也听到了求立人的叫嚣。 沈冷没有理会这些,举起千里眼往船港那边看了看,那个叫阮青锋的人应该已经带着胜利的笑容攻进船港了吧,而他也应该坚信自己的手下会把沈冷的船队全部打沉。 两边的战船开始调转过来,第一次只是试探而已,求立人在看到了大宁水师士兵的战斗力之后便更加的自信起来。 “真正的厮杀就要来了。” 沈冷伸手要过来一张硬弓:“求立人已经发现了你们在海上射术不如他们,下一次就不会再高速穿过去,而是会把船放慢了和你们对射,若是他们占据了上风就会寻找靠近的机会,然后登船抢夺我们的战船,这些我都教过你们,你们知道如何应战吗?!” “知道!” 陈冉带头高呼了一声。 “给各船发信号,就按照我们教你们的打!” 随着沈冷一声令下,桅杆瞭望台上的传令兵开始吹响号角,另外一个则舞动手里的旗子。 大宁的战船也调转过来再一次冲向敌人,海船迎风破浪。 这一次双方都刻意降低了船速,船上两侧都是士兵们不断的用羽箭攻击对方,两艘求立人的海船一左一右将沈冷的旗舰万钧夹住,从两侧攻击,沈冷的士兵们则分开两侧还击,羽箭在半空之中往来如织。 “杀!” 陈冉一边放箭一边怒火,之前的紧张和恐惧在交战的那一刻就被杀意所取代。 噗,一支羽箭刺进了陈冉的肩膀,陈冉向后退了几步侧头看了看,脑子里恍惚了一下,那箭几乎将他的肩膀射穿,再往下低一点便是致命处。 他将手里的弓箭放在一边,左手握着箭杆右手将短刀抽出来一刀斩断,箭簇还留在肩膀里,却让他更为狰狞,将短刀收起来拿起弓箭继续反击。 求立人那边似乎看到了希望,他们的弓箭手已经将万钧上的宁人士兵压制的几乎不敢抬头,所以一开始他们心里那难免会有的担忧和紧张一扫而空,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担忧不紧张?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号称天下无敌的大宁军队,可不是南越人那孱弱的水军。 “靠过去!” 一个求立人水师将军确定已经把宁人打怕了开始下令战船靠近,在他们的战船两侧都安装了弩车,这时候求立人开始在弩车上装填绑着坚韧绳索的特殊弩箭,随着砰砰砰的一阵响声,这些巨弩朝着万钧飞了过来,勾在万钧上后求立人开始疯狂的拉拽,不断的缩近与万钧的距离。 他们的战术已经极为成熟,士兵们做这些事也是轻车熟路根本不需要去过多指挥,两艘求立人的船逐渐靠近过来,他们的弓箭手依然在不停的压制,而后边那些狞笑着的士兵则将刀子抽了出来随时准备攻上万钧。 “你们都没吃饭吗?” 陈冉一边射箭一边怒斥:“给我杀回去啊!” 士兵们不是没有还击,可是射出去的箭确实不够精准,对求立人的压制就更为不够了。 终于,左侧的那艘求立人海船先靠了过来,万钧上的士兵已经可以清楚的听到求立人的猖狂笑声,也能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狰狞表情。 “杀上去!” 求立人将军伸手往前一指,一排求立人士兵冒着箭羽将足有三四米长的挠钩伸过来勾住了万钧,两艘船最后的一点距离终于消失,砰地一声,船与船并在一起。 “杀!” 求立人将军一声令下,那些在大海上灵活如猴子一样的求立士兵嘴里叼着刀子开始往万钧上爬,从远处看,好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正在爬上餐桌。 海风里,果然都是血腥气。 第二百零三章 惨胜不算胜 -- 第373页 “他们怕了!” 求立国水师将军阮昌盛看到宁人战船上的士兵已经后退顿时兴奋起来:“上去,都给我上去,把这艘船给我带回去,船上的人一个不留!” 他嘴里叼着长刀迅速的攀爬到了万钧上,他发现宁人的水师士兵似乎因为第一次交战产生了恐惧竟然放弃了守护战船两侧,这样一来求立人得以迅速的登船。 “杀!” 就在阮昌盛呼喊着登上船的那一瞬间却懵了,对面可不是狼狈不堪的败兵,而是已经列阵等待的战兵! 随着沈冷一声令下,水师战兵开始反击,连弩点射之中上了船的求立人一个一个的倒了下去,后面的人听到喊杀声却看不到上面的情况依然在不断攀爬,求立人就好像被放进了一个陷阱里一样,前赴后继。 在摇晃的海面上水师的士兵确实没办法和求立人相提并论,最起码还要经过更久的训练才行,可是一旦放进来近战,战兵怕过谁? 这就是沈冷一开始就制定好的战略,与求立人对射根本就没有优势,他们更适应大海更适应战船,唯一的胜算就是把他们放上来,让他们以为自己快要成功了,然后致命一击。 一个求立人刚刚爬上来,当的一声把他吓的险些掉回去,一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激射过来的弩箭正打在他的刀上,擦出来一串火星,他把刀子从嘴里取下来看了看,刀子上面一道划痕。 求立士兵一阵庆幸,若是自己不走运的话这一箭就能把自己送到大海深处。 噗,噗噗噗…… 他才庆幸了片刻而已,三四支弩箭射进了他的胸膛,还有两支在他的肚子上,被弩箭的力量打的连着退后两步,求立人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弩箭大多有一半以上没入自己身体之中。 “该死的宁人……” 他嘴里溢出来一口血,身子往前扑倒,趴下去的时候那本来留在身体外面的半截弩箭被撞进去,有两支还从后腰位置戳了出来。 “死!” 陈冉扑上去一刀将面前的求立人剁开头颅,再一脚将对方踹到了船下,忽然背后一凉紧跟着就疼了一下,也没回头,陈冉一刀向后横扫将敌人逼退。 阮昌盛一刀劈在陈冉的后背,豁开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皮甲被劈开,血肉翻卷着,一瞬间后背的衣服就被血泡透了。 陈冉往后退了一步可心里却早已经没有了畏惧,他咬着牙将横刀举起来一刀一刀往下劈砍,连续三四刀将阮昌盛逼退两步,可是他受了伤力气越来越小,最后一刀剁下去的时候竟是被阮昌盛向上格挡将刀子震落。 “宁狗,去死!” 阮昌盛一脚朝着陈冉的小腹踹了过来,就在那只脚已经快贴在陈冉肚子上的瞬间,沈冷的左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一把攥住了脚踝,紧跟着右手握着的黑线刀落下,噗的一声,这条腿被沈冷一刀从膝盖处斩断,断口处的血好像喷泉一样泼洒出来。 沈冷将手里的半截腿扔出去砸在阮昌盛脸上,阮昌盛站不稳摇摇摆摆,沈冷往前一刀从阮昌盛的小腹里刺进去,右手往前一送,刀子便全部没入敌人身体之中,沈冷身子转了半圈到了阮昌盛身后一把攥住刀背往后一拉……刀便从阮昌盛的肚子穿过从后背拉了出来,被刀子切开的脊椎骨往两边翻着,白色的骨头上挂着肉丝和粘稠的血。 沈冷将黑线刀拉出来刀柄转回掌心,握紧之后刀身往下砍在阮昌盛的肩膀上,他单手握刀往下一压,阮昌盛坚持不住随即跪了下去,可是少了半条多的腿跪都跪不稳,身子往前扑倒脸重重的拍在甲板上。 沈冷的黑线刀往下一戳,刀尖戳在阮昌盛脖子前边,刀刃对着脖子,然后沈冷一脚踹在刀背上,刀子在甲板上划过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一股血线从切口处迸射出去,阮昌盛的脑袋则咕噜噜的滚向一边。 沈冷把阮昌盛身上的衣服撕下来一条给陈冉把伤口勒住:“你先去后边歇一会儿。” 喊完之后人已经杀到了另外一边,被两个求立人压制的水师战兵看到将军奔自己过来顿时激动起来,他眼看着那把魔刀一样的黑线刀横扫过来将两颗人头送上半空,脖子里的血汹涌而出,洒出一片血雾。 一个求立人朝着沈冷冲过来,嗷嗷的叫着一刀捅向沈冷的心口,沈冷让过去之后左手抓住了那求立士兵的脖子往下一压,咚的一声求立士兵的脑袋撞在船帮上,一下子头皮都炸开了,沈冷膝盖顶起来正中求立士兵的脖子,随着一声闷响脖子被直接撞断。 沈冷看了一眼靠在万钧上的求立人战船,那边的人数已经不多,他吹了一声口哨,然后从万钧上跳了下去落在求立人船中。 六七个求立士兵看到有人居然敢过来,持刀朝着沈冷冲过来,就在这时候一个庞大的黑影从万钧上一跃而下,那两只大爪子拍在一个求立士兵的胸膛上直接把人按在那,黑狗那张大嘴往下一压咬住了脖子,把人叼起来凶狠的左右摇摆了几下,那人身体立刻就软了。 一人一獒杀上敌船。 陈冉自然不会去休息,万钧上的求立人还有很多,自己的兄弟们正在厮杀他怎么可能去休息,看到一个同袍被几个求立人逼的连连后退,陈冉喊了一声我操你祖宗又杀了上去。 刀刀带血。 战船上杀成了一片,可是水师战兵的配合显然要更为强大,五人队运转起来就算是十几二十个求立人猛攻也依然能守得住,面对同等数量的敌人则简直就是碾压屠杀,可这不终究不是陆地,水师战兵的配合也要大打折扣。 -- 第374页 “乱我河山,该杀!” 另外一艘船上,将军王根栋一脚把对面的求立士兵踹翻,刀子剁下来切开脖子又剁在甲板上发出砰地一声,他一脚将头颅踢飞出去,一手持盾一手握刀带着亲兵杀进求立士兵的人群之中。 每一艘船上都在厮杀,沈冷的要求就是把求立人放到水师自己船上来打,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水师的士兵们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他们每个人都不觉得求立人真的有多可怕,大宁战兵天下无敌这样的自豪会让他们对敌人太过轻视,所以这样直面接触看看求立人那凶狠也能让他们全都正视起来。 一个水师士兵被斩断了胳膊,握着刀的那条右臂飞上了半空,断口处还在洒血,他的脸色惨白连连后退,而面前的求立人却显然不会给他生路。 啪的一声,王根栋一把抓住自己手下的脖子把他甩到了一边,可这时候求立人的刀子也来了,太快太凶狠,王根栋看着那刀落下来只来得及往一边闪开了些,刀子随即重重的落在他的肩膀上,大半个刀身那么宽都在他肩膀之内。 “大宁战兵!” 王根栋左手抬起来攥住了自己肩膀上那把刀子,右手的黑线刀将对方的人头扫落,他将黑线刀往前一指:“大宁战兵!” “向前!” “向前!” 士兵们呐喊着往前冲,求立人在船上的生存空间被压榨的越来越小,地上倒下去的尸体被踩的更加残缺,而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还要面临更多的艰难。 一个求立士兵看到大宁战兵脸上的狰狞之后彻底怕了,转身从战船上直接跳了下去,哪怕下边是深海他也不愿意在宁人的战船上多留一会儿,随着第一个人往下跳,剩下的那些也开始跳船逃生。 “杀到对面去!” “杀!” 水师士兵开始反击,从自己的船上杀上了求立人的战船,他们一个个都杀红了眼睛,若下山虎。 陈冉艰难的抬起手把蒙住了自己眼睛的血和汗水擦了擦,万钧上的求立人已经被杀绝,到处都是尸体,甲板都被血洗了一遍,没有一个人被俘,因为战兵们就没打算带活的回去。 他往左右看都没有看到沈冷心里惊了一下,连忙问,有人指着对面的求立人战船:“将军在那边!” 陈冉冲到船边看过去,对面四五个求立人已经被沈冷逼到了船尾,一个求立人冲上去被沈冷一刀剁掉了脑袋,第二个被黑狗一口咬住脖子三甩两甩就没了气。 剩下的几个人忽然跪下来双手将刀举起来示意自己投降了,沈冷走到那几个人面前站住,伸手把其中一个求立人高举的长刀拿过来看了看:“你的刀不愿意让你跪下来。” 然后用求立人的刀砍掉了求立人的脑袋。 “我们已经投降了!” 一个求立人嘶吼着。 “与宁人作战,你们投降不投降,宁人说了算。” 又一刀,又一人。 最后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站起来想拼命,可沈冷哪里会给他们机会反抗,两颗人头又飞了出去,无头的尸体倒在甲板上,脖子里喷涌出来的血无情的冲刷着甲板。 沈冷回头看了看,求立人的这条船上除了他之外已经再无一个活人,杀上来的时候这船里大概还有二三十个求立人士兵留守,从船头杀到船尾,这二三十个人全都成了无头的尸体。 靠近万钧的两艘求立人战船已经被彻底扫荡了一遍,近三百求立人被全部击杀,可沈冷他们这边赢的并不轻松,至少一百二十名水师战兵战死,其他船上损失也同样惨重,和求立人的第一战以求立人丢弃了七八艘战船撤走结束,算起来求立人有近六百人战死,大宁水师这边损失了近四百人,所以这也许算不上是一场胜利。 “旗!” 沈冷站在最大的那艘求立人战船上喊了一声,一杆烈红色战旗飞了过来被他单手接住。 “都记住,今日之战是我们的开始,这开始并不光彩,当永记!” 沈冷抓着那大宁战旗往下狠狠一戳,砰地一声竟是将那船甲板戳了一个洞,旗杆立在那,烈红色战旗迎风飘摆。 “大宁!” 沈冷举刀。 浑身是血的战士们同样举刀:“万世!” 第二百零四章 督战 牙城船港。 几十艘求立人的海船趁着沈冷的水师先锋军不在的时候迅速靠近,船港里响起号角声,却看不到有船只出来迎战,这让阮青锋的嘴角上露出几分笑意。 他当然能打听到水师主力如今在哪儿,远水县宁湖距离牙城也没多远还不到一日的路程,他能把牙城地方官员上上下下打点控制,难道稍远些的远水县就一无所知? 所以他很清楚那个叫沈冷的年轻水师将军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在接到沈冷想传递给他的消息之后非但没有一丝怒意,只是觉得开心。 他知道宁人求战心切,他甚至推断出来了宁人的策略,沈冷故意来激怒他,然后带着宁军水师先锋军在望乡礁和自己缠斗,以先锋军为代价把自己纠缠在那,然后大宁的水师主力扑过来寻求决战,想一战而定,因为宁人并不自信,他们的水师规模足够大可根本就没有海战经验。 阮青锋相信宁军在陆地上的实力,那是几百年来征战打下来的赫赫威名,他也相信自己的队伍在陆地上绝对不是宁军的对手,哪怕是数量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也一样。 -- 第375页 可正是他自信的地方,他麾下的求立水师就是陆地上的宁军战兵,在大海上,宁军水师的数量哪怕比他多也一定会输。 阮青锋其实很佩服宁军水师的主帅能制定出这样的作战计划,以牺牲先锋军十几艘战船为诱饵来促成决战,这是宁人胜算最大的方式,可既然看穿了他又怎么可能让宁人得逞?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去和那只有十几艘船的宁军先锋打交道,分派出去二十艘船就能把宁人先锋军缠住甚至歼灭,他的目标是登陆,在宁人主力赶来的时候将牙城一扫而空,这样一来宁人的士气就会被打击的支离破碎。 阮青锋只是没有想到沈冷的队伍非但没有被全灭,反而让他的手下狼狈而逃。 可他并不在意,他甚至连后续的作战计划都已经准备的很妥当,他将牙城扫荡之后暴怒的宁军主帅一定会追击他,他在大海上还埋伏了自己一多半的水师战船,只要宁军水师主力追过来他就有把握在大海深处让宁人水师全军覆没。 阮青锋的旗舰叫做龙牙,是一艘长达百米的巨型战舰,除此之外还有近百艘战船也靠近了牙城船港,只要登陆,他能在半天之内把牙城屠一遍,而宁军水师主力最少需要近一天的时间才能从远水县宁湖赶到,他会等着,等着宁军水师主力到了之后自己再走,让宁军追击自己一直到大海深处。 “靠岸上去!” 随着阮青锋的一声令下,十几艘战船进入船港之内,弓箭手不管有没有人先是一阵扫荡,后面的运兵船开始一艘一艘的进来,每一艘运兵船可以装载数百名士兵,靠岸之后开始开始迅速登陆,从远处看,好像无数蚂蚁汇聚过来形成洪流朝着牙城方向扑了过去。 “告诉士兵们不要去过分的抢夺东西,我们的目标是全灭宁人水师,一个时辰之内攻破县城,把县城里的人屠尽,府库焚烧,然后立刻撤出来,我只给你们两个时辰的时间,如果超过这个时间我的船就会离岸。” “遵命将军!” 没用多久,至少数千命求立士兵已经冲上了岸然后顺着大路往牙城县城逼近,站在县城的城墙上就可以看到船港,距离并没有多远,不超过两炷香的时间数千人就能到县城外面,而后续的队伍还在源源不断的登陆,这次阮青锋带来了至少两万士兵,这还只是运兵船之中的而已。 牙城那边号角声也响了起来,厢兵开始登上城墙,重弩和城墙上安装的轻型抛石车也已经在调整位置方向,然而这些厢兵的战斗力求立人并不放在眼里,虽然那些人换了一身皮如今算是大宁的厢兵可原来是南越的军队,战斗力并不强悍,求立人与南越人打过很多次,从无败绩。 “大将军有令,领兵将军半个时辰之内如不能攻破牙城,定斩不赦!” 传令士兵将阮青锋的命令传达给前面带着数千士兵准备攻城的将军李生海,阮姓虽然在求立是大姓,但姓阮的未必就是当年从中原逃离到那边的后裔,可姓李的一定是。 李生海道:“你去告诉大将军,半个时辰我若是攻不破牙城,我自己把脑袋割了。” 传令兵回去复命,李生海随即抽刀往前一指:“杀!” 数千求立士兵开始疯狂的往前压,他们有备而来带着攻城器械,牙城这样的小县虽然已经算作边城可是城墙并不很高,南越人建造的边城和大宁建造的边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只要将云梯搭在城墙上,求立人就能爬上去。 蚁群搬家一样,他们的弓箭手先是一阵猛烈的压制想把守军打下去然后运送云梯靠近,可是没想到这次牙城的厢兵居然极悍勇,和以往表现大不相同,不但不退缩,而且弓箭似乎都比以前多了几分准头。 第一次冲锋本以为就能冲上城墙,结果至少二三百人被射翻在城墙下边,云梯搭上去几架可一个人都没能上去,城墙上的重弩瞄着抬云梯的人打,抛石车在求立人近了之后便失去作用,可依然能对后面的求立人进行压制。 “上去,都他么的给我的上去!” 李生海火气上来,亲自上阵。 第二次攻击更为凶悍,求立人冒着箭羽将云梯搭上去开始攀爬,大部分人在怕爬到一半就掉了下来,要么是被羽箭射下来的,要么就是被守城士兵用长长的挠钩捅下去的。 城墙上都是血,墙角下的尸体开始堆积起来,从铺了一层到堆积有一米多高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这些孱弱的厢兵反抗如此悍不畏死让李生海很愤怒也很疑惑,以往求立人和南越人打交道,那些南越人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大部分时候都是掉头就跑,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些年来求立人在南越海疆屠戮过的县城也不止一处,哪里遇到过如此抵抗。 城墙上,搬了个板凳的石破当坐在那,居然还泡了一壶茶,脸色轻松。 在他身后,几十名亲兵握刀而立,虎视眈眈。 除了他们之外,大约有数百名狼猿战兵的督战队就在城墙上来回巡视,若这些厢兵有人敢临阵脱逃立刻斩杀。 “将军……将军,真的顶不住了。” 牙城县丞朱辉一脸惊恐的跑过来:“求立人攻的太猛,将军,咱们弃城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石破当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指了指朱辉却一言不发,手下亲兵队正石敢狞笑着抽刀过去,一刀将县丞砍翻在地,他脚踩着自己的横刀在县丞的衣服上蹭了蹭血迹,收刀入鞘走回石破当身边站住。 -- 第376页 “好了,现在可以换个人来向我汇报。” 他看了看跟着朱辉过来那个县丞小吏:“就你吧,你暂代牙城县丞,去督战。” 那人脸色发白,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小的哪里会领兵作战啊,求将军放过我吧,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以前哪里会这么和求立人打的,都是求立人来了我们就走把县城让出去给他们就是了,求立人走了我们再来,反正他们也不敢真的占据县城就不走了,何必这般拼命。” “哦,这样啊。” 石破当指了指他,石敢刚把刀子收回去,看了那小吏一眼,抽刀,一刀扫掉了他的脑袋。 石破当一边喝茶一边摆了摆手:“再换一个。” 县丞死了,那小吏死了,剩下几个人站在那面面相觑。 石破当随便指了指其中一个:“你去。” 那人颤抖着转身颤抖着双腿往前走,一边走裤管里有液体滴滴答答的落下。 距离石破当所在位置三十几米外的地方几个求立人终于登着云梯爬上来,一群厢兵吓的嗷嗷叫唤着往后跑,明明上来的不过三五人而已,十几个厢兵连打都不敢打就怂了,那样子好像是看到了老虎的柴狗,吓得尾巴都夹了起来。 石破当不耐烦的往那边指了指,督战的狼猿战兵分过去一个五人队,交替向前,前面两个人将连弩射空向后转回来,另外两个人转到前边去把连弩射空,片刻之后就把那三五个求立人放翻在地,后面上来的还没站稳就被一箭射中眼窝打了下去。 狼猿战兵过去用挠钩将云梯推倒,然后转身抽刀,砍瓜切菜一样将那十几个临阵脱逃的厢兵砍翻,一刀一个,下手不留情。 “那个谁,你带人过去守着那,再有求立人爬上来我就砍了你。” 石破当指了指那个还没走远的小吏,那家伙直接吓的瘫软在那。 “架着他去。” “是!” 几个狼猿战兵过去架着那小吏送到城墙边上,一群厢兵被狼猿战兵驱赶着重新拿起弓箭反击,石破当看着那些被吓软了的家伙忍不住叹息一声,心说都他么的是七尺男儿,怎么和自己的人比起来差那么远,气的他想把这些王八蛋全都割了脑袋,最好满门抄斩。 “看看放进来多少了?” 石破当算计了一下时间抬头问了一句,正在墙垛瞭望口观察的亲兵回答:“大约有万余人进来了。” “差不多了。” 石破当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一伸手,亲兵立刻将千里眼递过来,他拿着千里眼走到城墙边上瞭望,两个亲兵举着盾牌为他遮挡,石破当一瞪眼,那两个亲兵只好退了回去,便在此刻一支羽箭飞来,石破当左手举着千里眼右手啪的一声把羽箭攥住,随手扔到城下。 “吹角,让这些软脚蟹似的南越人看看我狼猿是怎么打仗的。”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声呜呜响起。 第二百零五章 狼猿! 差不多有一万多求立国的士兵已经登岸,本就不大的牙城船港就变得稍显拥挤,虽然阮青锋已经在极力控制秩序,可船太多难免会出现一些不畅,就在他已经开始恼火准备发怒的时候听到了宁人的号角声。 在船港一侧出现了大批身穿黑色战甲的大宁战兵,那不是水师的深蓝色军服,阮青锋在这之前曾经仔细研究过大宁战兵的军制和战术,所以举起千里眼看清楚黑色军服的一瞬间就知道那是什么来路的宁军。 “狼猿!” 如果说求立人把南越人打怕了,南越海疆的孱弱守军见求立人如见豺狼一触即溃,那大宁的南疆狼猿可是把南越打没了,南越士兵见狼猿如见虎豹闻风丧胆。 船港的一侧是一片密林,再远处是一座并不高大的山叫双驼山,高度不过百米左右,像是两个巨大的馒头放在那,狼猿就藏在这密林里。 阮青锋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掉以轻心的人,哪怕他对打下牙城有着绝对把握也不会放松警惕,所以他在登陆的时候就派斥候去林子里探查过,可什么都没有发现,林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而此时此刻,那从林子里密密麻麻出来的狼猿犹如鬼魅突现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阮青锋第一时间就判断出那是南疆狼猿的原因,狼猿,动如灵猿凶如贪狼,大部分狼猿士兵都是在大宁南疆的土著部族之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人从小就生活在密林之中以打猎为生,大宁南疆的厌族分散在诸多丛林大山之中,不管男女,仿似天生就具备飞檐走壁的能力一样。 他们都是强大的猎人善于伪装善于藏匿,树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保护,他们就藏身在树上,阮青锋曾经听说,狼猿之中最厉害的斥候可以蹲在一根只有大拇指粗的树杈上也不会掉下来,更不会踩断,如今算是亲眼证实了那听起来有些玄幻的传说。 当初大宁皇帝就是发现了厌族人这种强大的生存能力,从厌族之中招募了大批的勇士严加训练,当然狼猿不仅仅是厌族人,却一样按照厌族人捕猎的方式来训练他们。 “撤回来,吹角让他们退回来!” 阮青锋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哪里来得及? 从密林之中扑过来的狼猿犹如一把巨大的开山刀,狠狠的将求立人的队伍拦腰斩断,至少有万余求立士兵被截断在牙城和狼猿战兵之间。 -- 第377页 牙城城墙上,石破当伸手:“咱们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墙上的狼猿忽然冲到城墙边上用弓箭连弩一阵压制,动作迅速,而且箭射出去的精准程度根本不是那些厢兵可比的。 亲兵队正石敢双手托着一杆大槊递给他,石破当将大槊抓在手里,另外一个士兵递过来一圈绳索,一头绕在墙垛上,石破当单手抓着绳索竟是直接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在他身后,数百名他的亲兵看都不看那些目瞪口呆的厢兵,身上绑着绳索从城墙上往下跑,有几个人见过这种顺着城墙往下跑的?在南越人眼里在求立人眼里,那些狼猿就犹如神兵天降。 他们只有几百人,对面是万余犹如困兽一样的求立人,可他们却没有一个脸上带有惧色,似乎在他们看来杀过去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就不会有太多的考虑,而且他们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这样杀过去是白白送死,他们只是觉得该去收割了。 “标!” 石破当一声令下。 从城墙上下来的数百名狼猿将背后插着的标枪抽出来,几乎同时掷了出去,几百根铁矛落下直接将前边的求立人砸出来一个缺口,标枪戳在身上发出的响声就好像在耳边撅断干柴似的,若仔细去分辨就会让人毛骨悚然。 “锋矢!” 每个人的四根标枪全都投出去之后求立人那边有至少几百人被放翻,队伍的阵型凹进去一块。 就在求立人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做出反应的时候,那几百名亲兵已经组成了一个尖锐的锋矢阵,箭头就是石破当,他手持大槊冲在最前,在他左右各有一名亲兵保护,所以石破当根本就不去担心两翼。 “杀!” 几百人,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石破当一槊横扫便有两颗人头飞上了半空,血雾之中一人一槊突破而过,求立人万余人的队伍就好像一大块木板,而这几百人的狼猿就好像一枚钉子,狠狠的楔了进去。 那条大槊上下翻飞,这槊的沉重寻常男子舞动几下就是极限双臂酸麻,而在石破当手里却浑若无物。 求立人一开始被打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开始反扑毕竟人数是石破当队伍的多倍,人多则势众,势众则胆壮,可是狼猿的那种反应就好像他们面对的不是军人,而是一片戳在那的玉米,他们只需不断放倒下玉米就足够了,而事实上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若是可以从天空高处往下看,就会错觉那是一个巨人手持一把很大的镰刀在往前扫着走,扫一下,玉米就倒下去一层,再扫一下,又一层。 几个求立人冲到石破当左侧,几根造价低廉的白蜡杆长矛同时刺过来,石破当左侧的亲兵举起盾牌为石破当挡住了三四根长矛,巨大的力度震的他退了一步,盾牌被顶开,另外两根长矛朝着石破当的肋部而去,亲兵大步向前身子横过来挡在石破当身侧,两根长矛戳进了他的胸口里,而石破当根本就没有看他,只管向前。 亲兵倒了下去,后面的人立刻就递补过来,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用自己的命为石破当守住两翼。 几百人的队伍推进的速度极快,所以长槊已经不好施展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近两米长的大槊虽然是杀人利器,可显得笨拙了些。 “刀!” 石破当将手里的长槊往前掷出去,直接将几个求立人穿了糖葫芦,重槊如重弩,从第一个人的胸膛穿过去带着尸体往后滑出去,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槊穿死了四个人。 在石破当右侧的亲兵立刻将自己手里的横刀递过去,完全忽视了同时一刀朝着他砍过来的求立人,他把横刀转过来刀柄递给石破当,石破当一把抓住随即长刀横扫将靠近的两个人脖子切开,而递给他横刀的亲兵则被侧翼的求立人一刀砍死。 他倒下去的时候都一言不发,甚至连痛呼都没有。 下一个亲兵立刻递补上来,跟在石破当身侧,石破当快他就快,石破当慢他就慢。 大宁的横刀打造工艺很强,横刀的刀刃锋利且坚硬,可是砍多了骨头还是会崩出来缺口,和敌人兵器对撞更会出现缺口,石破当一人突前行进四十六步,手里的横刀刀刃已经宛若锯齿,十三人被他砍杀,敌人手里的三把长刀被他斩断。 “刀!” 石破当将手里已经崩的再无锋利的横刀扔出去,向旁边一伸手,立刻就有一把横刀递过来,递给他刀的士兵完全不会去想自己没了刀怎么挡住求立人的杀招。 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往前推进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站在牙城城墙上的那些南越人看的脸色发白手脚颤抖,他们这些原越国南疆的士兵几乎都没有与大宁狼猿交过手,南越都城被攻破皇帝被生擒,越国也就不存在了,最南边的这一带几乎没有抵抗就全都投降,今时今日,他们看到了狼猿的恐怖战力,只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去嘲笑当初那些被狼猿击败了的同袍。 又行四十步,杀敌十六人,横刀崩断。 “刀!” 石破当嘶哑着嗓子喊,立刻就又有一把刀递过来。 而在对面,他带来的副将狼猿从四品将军裴半楼带着大队人马已经将求立人挤压的失去了生存空间,如果说石破当带着的那几百人是一把刀狠狠刺进来,那裴半楼带着的近万狼猿就是一堵往前挤压着的重墙,一个一个的将求立人碾死在墙下成了肉泥。 -- 第378页 杀红了眼睛的石破当已经不记得自己换了几把刀,突然之间眼前空了一下,他收刀停住才发现自己已经带着亲兵把求立人的队伍杀了一个对穿,面前是他的兵,一个个同样杀红了眼睛的狼猿战兵。 “杀回去!” 石破当转身,他的亲兵队立刻往左右分开将求立人被他们切开的缺口扩大,手里提着横刀的石破当大步而行从硬生生劈开的通道里走过去,他过去之后狼猿重新聚拢便又是一支无所不破的锋矢。 求立人怕了,真的怕了,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就不一样? “将军,船港那边又有求立队伍增援过来。” “不要理会。” 石破当依然向前:“再杀穿一次,比他们增援的人快就是了。” “呼!” 狼猿战兵同时呼喊了一声,犹如惊雷。 这一次求立人更惨,他们被狼猿挤压着往牙城城墙那边退,很快就成了人挤人的场面,到后来人与人之间连缝隙都没了,全都挤在那,好像被硬塞进羊圈的一群待宰羔羊。 城墙上的厢兵也反应过来,这等大好机会怎能放过?羽箭密集的从城墙上洒下来,城墙下挤着的求立人被割麦子一样一层一层放翻。 “他们的人还有多远?” 石破当一边杀一边问。 “两百步!” “继续杀。” “现在多远?” “百步距离!” “杀!” “现在多远?” “三十步距离!” “跟我往回杀!” 石破当忽然转身,他往牙城那边指了一下,副将裴半楼立刻带着前面这几层战兵继续往前挤压,而后面的几层战兵立刻调转过来面对外围,石破当伸手要过来自己的大槊,他掷出去的槊早已经被亲兵捡了回来。 “对面还有一群求立猴子,跟我把他们赶回海里去。” “呼!” 一层一层的狼猿战兵阔步向前,步伐整齐,步声如雷。 第二百零六章 撞! 身为一个领兵大将军的理智告诉阮青锋此时最应该做的是立刻将舰队撤出船港,至于已经登录的一万多士兵该放弃才对,可正因为他是一个领兵的大将军若就此放弃那么多手下,他很清楚以后自己的军令将会得到什么样的质疑,他的士兵在看他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他对士兵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他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兵权。 一旦就此放弃,他在求立国朝中必然被抨击,那些眼红他统领水师的人会一股脑扑上来把按住不放,一张张利嘴就会化作钢刀一刀一刀剁在他身上。 求立国比不得大宁幅员辽阔,也比不得百姓数以亿计,损失一万多最精锐的军队对于求立国来说便是剜掉了一块肉,求立国皇帝必然震怒,到时候阮青锋还能不能稳得住自己水师大将军的位置他没有一丝自信。 求立国不像大宁这样稳定,正因为国小所以皇权更重,皇帝裁撤宰相六部尚书也是家常便饭,纵然对阮青锋颇为看重也不会什么责罚都没有。 “李榨!” “末将在。” “现在船队指挥交给你了,给我留下二十条运兵船五艘猎云,其他船只立刻撤出船港。” “大将军,你要做什么。” “不用你管,把船队给我带出去。” 阮青锋将自己的环首刀抓起来:“亲兵跟我下船。” 几百名亲兵跟着阮青锋下了他的龙牙旗舰,阮青锋招呼一声,带着被狼猿战兵隔断在外围的几千求立士兵开始发动冲锋,他必须将里面的士兵接出来,这一战已经没有胜算,若损失如此之巨他的帅位不保,若是没了兵权,在求立国那种内部斗争极为残酷的环境下,他会被之前自己得罪过甚至是欺辱过的对手直接撕成碎片。 “把咱们的人接出来!” 阮青锋一声嘶吼,带着人冲了上去,求立士兵见主帅身先士卒斗志也被激发出来,呐喊着往前猛冲,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之前求立士兵还因为狼猿那摧枯拉朽的攻势而胆寒,主帅在场亲自上阵,勇气就又重新回到他们身体里,刀枪如林,朝着他们之前还畏惧的狼猿战兵发起攻击。 然而这一战对于阮青锋来说本就是在赌,赌自己的气运。 战争,从来都是无视生命的游戏。 石破当看到那些求立人杀过来心中反而收起几分轻蔑,能杀回来足以说明那个领兵将军的魄力,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杀回来就没有完全丧失尊严,虽然在石破当看来这并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输,对方是水师士兵,是不带长兵器的。 “盾阵!” 石破当一声咆哮,最前面那一层狼猿战兵立刻将手里的盾牌戳在地上,第二层士兵上去将盾牌叠在前面那层盾牌上面,形成一堵大概一米多些的盾墙。 第三排士兵手里持的是足有一米七八的长矛,当求立人的队伍撞过来的一瞬间,长矛一排从盾阵后面刺出去,求立人哀嚎着被痛死,那些长矛好像毒蛇一样,凶猛的刺出去不管有没有刺到敌人会迅速收回然后再发力刺出去,一下一下。 长矛捅穿了身体,血从伤口里喷洒出来,一个倒下去后面的又冲上来,就好像自己的生命完全没有存在价值一样。 终于,求立人在盾阵外面铺了一层尸体之后撞击在盾阵上,他们疯了一样用自己的刀去劈砍,用肩膀去撞击,一个个脸狰狞的犹如野兽。 -- 第379页 可他们面对的是有着几百年厮杀经验的狼猿战兵,是大宁最强的陆军,大宁战兵的战术配合当世无双,面对不同的敌人都能有针对性的战术部署,每一场战争不管是不是大宁发起的,胜者都只能是大宁。 盾阵外面的尸体越来越高,求立人攀爬着上去踩着自己同袍的尸体跳到盾阵后边,很快就被长矛戳死,身上的血洞多的触目惊心,每一个血洞里往外流出来的不仅仅是血还有生命。 “开阵!杀!” 石破当一声令下,盾阵后边的长矛手立刻后撤,后面已经端着连弩等着军令的士兵迅速前插,一排连弩点射将靠的最近的求立士兵放翻,盾阵打开一个一个的缺口,凶如虎豹的狼猿战兵从这些缺口里杀了出去。 刀刀见血,拳拳到肉。 石破当看准了那个身穿铁甲的求立人将军,单手握着大槊往前一指:“跟我去那边。” 数百名亲兵整齐呐喊:“呼!” 石破当带着人往那边杀,阮青锋带着人也在往他这边杀,就好像两艘同时逆浪而行的战船终于对撞在一起,这两个人看到彼此之后唯一做的就是杀上去,话语在厮杀的战场上最苍白无力也没有意义。 当! 大槊被阮青锋架开,他迅速的往前冲拉进和那个宁人将军的距离,他的刀比对方的槊短的太多,只能近身。 石破当哪里会在乎他近身不近身? 大槊往旁边一戳,伸手抓过来一把黑线刀迎了过去,两把刀在半空之中激碰发出金锐敲击之声,两把刀同时被砍出来缺口,缺口和缺口咬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更为刺耳,火星闪烁。 石破当一脚踹向阮青锋小腹,而阮青锋也同时一脚踹过来,两个人的动作好像设计好了似的完全同步,同时被踢中的两个人向后退出去,然后又冲上来,刀子再次对撞,又是一个缺口。 两个人的亲兵也激战在一起,不是刀子与刀子接触,便是刀子与肉接触。 石破当第三次出刀,因为两个人的力气实在残暴,刀子同时崩断,两截刀子飞出去很远。 石破当的反应似乎更快一些,左手伸出去一把勾住了阮青锋的脖子,半截刀朝着阮青锋的小腹扎下去,阮青锋身上有铁甲,而刀子没了刀尖断口捅穿铁甲谈何容易? 可石破当知道自己能。 阮青锋手里的半截刀子往下猛的一铡想把石破当手腕切断,与此同时迅速低头后撤,石破当左手没有勾住阮青锋的脖子立刻往下压一把攥住阮青锋的手臂,握刀的右手往回撤了一下,刀子与刀子碰撞,石破当断刀脱手,却立刻一拳轰在阮青锋的小腹上,阮青锋感觉那力量几乎洞穿了自己的身体,拳头打在铁甲上却仿若有一股力量冲进了体内,甚至击穿了后背。 当然这只是错觉,是因为石破当这一拳的力度实在太恐怖。 铁甲将石破当拳头上的肉皮全都磨破他却全不在意,阮青锋疼的向后急退,断刀横扫出去,刀子几乎是擦着石破当的鼻尖扫过去的,石破当跨步向前哪里理会自己拳头上已经破皮血流如注,又是一拳砸过去。 阮青锋吃痛之下只能闪避,石破当就好像一头不知畏惧为何物的雄狮只管向前,一拳一拳,阮青锋的胸口连续被打中数拳,竟是喷了一口血,而他手里的半截刀子也砍在石破当肩膀,将肩甲砍裂刀子卡在肉里,石破当左手抬起来竟是一把压住了那刀子,右拳打在阮青锋的右臂关节处,阮青锋的胳膊被打的荡出去断刀脱手,却一脚踹在石破当小腹上。 石破当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把肩膀上卡着的刀子扯下来随手扔掉,再次向前,两个人拳对拳脚对脚,每一拳击中对方自己拳头上也会溅起来一片血星。 阮青锋一拳打在石破当的脸上,这一拳太重,打的石破当向旁边横移了好几步,石破当猛的扭头回来眼睛都是血红色的,他咧开嘴一阵狞笑,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继续冲上去。 而与此同时,沈冷回来了! 十几艘大宁水师的战船将船港堵住,对面就是十几倍于他们的求立人水师,可沈冷根本不在乎。 “撞过去!” 沈冷指着求立人的那艘名为龙牙的旗舰。 万钧比龙牙小了不少,就像是一条小一些的龙朝着更为巨大的龙发起了攻击。 轰! 万钧的船头从龙牙几乎正中的位置拦腰插了进去,两艘船上的士兵全都翻倒在地,沈冷抓着船舷稳住身形,将黑线刀握紧。 万钧在惯性下还在向前顶着龙牙横移,龙牙逐渐侧翻,一船的人开始往下滑。 “撞!” 沈冷嘶吼了一声,哪里去在乎大宁这一艘艘造价不菲的战船。 一艘一艘的伏波也开始冲撞,他们的船笔直向前,而大部分求立人的战船都是横着的所以吃了大亏,其中一艘大宁水师的冲撞船铁犀竟是把一艘求立人的猎云战船拦腰撞断蛮横的切了过去。 一个一个的士兵落水,纵然他们水性不错,可在这样的突变之下哪里还能保持冷静,船上的杂物兵器砸在他们身上,一个个头破血流。 此时此刻,沈冷的先锋军就好像失去了理智的洪荒猛兽,根本就不去计较损失了,一艘一艘的撞过去,没多久船港就被封住,而里面至少还有求立人六七十艘战船出不来。 陆地上的石破当一脚把阮青锋踹出去,听到巨响后往船港那边看了一眼,他看到了沈冷的万钧重重的撞击在求立人旗舰龙牙大船上,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股豪气沛然而生,仰天一声大笑。 -- 第380页 “哈哈哈哈,老子这次看得起你!” 他伸手往前一指:“杀!杀尽这些求立蛮奴!” 狼猿战兵发出冲锋的嘶吼,真的犹如狼猿嘶鸣,他们向前疾冲,刀落的时候人已经冲了过去,求立人被彻底打的没了勇气,兵败如山倒。 阮青锋回头看了看自己龙牙正在缓缓下沉,他啊的吼了一声,狠狠的看向冲过来的石破当,却只是看了一眼掉头就走,他的亲兵冲上来为他挡住追击,他朝着船港那边疾奔过去,带着往后撤的人寻战船往上爬,然后驾船硬生生往外冲撞。 在这一刻他才醒悟过来,大宁的水师主力呢? 第二百零七章 上路吧 沈冷只有十几条船,作为一个水师的将军船几乎就是他的一切,可是在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下令万钧撞向敌人的旗舰龙牙,阮青锋的龙牙是一艘可以与庄雍旗舰神威相提并论的巨舰,长度超过百米,在海上航行也犹如一条巨大的妖兽般令人畏惧。 可是却险些被万钧拦腰撞断,不断却也阻止不了船开始往一侧倾斜,龙牙上的求立人哀嚎着往下翻滚拼了命的想抓住些什么不让自己掉下去,可是随着船身倾斜的越来越严重他们还是一个一个的坠落海中,龙牙沉没下去翻卷的海水将不少人卷了进去,还有很多人之前就没有在甲板上而在船舱中,他们连逃都来不及逃。 沈冷的船是瞄准了撞过去的,船头撞击对方的战船中部要么撞开要么顶翻,虽然沈冷的战船也有几艘因为损坏严重而开始灌水,可士兵们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提前就做出部署,所以他们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心慌和担忧,将战船两侧的蜈蚣快船放下来,大船虽然也沉了,可是士兵们差不多撤了出去。 海水里翻腾着的求立人就跟下进了锅里的饺子似的,沉沉浮浮,这些人的水性都不错,毕竟他们常年和大海打交道,然而谁会给他们踏踏实实游向岸边的机会? “射!” 沈冷一声令下,还在战船上的士兵们随即用连弩和弓箭朝着水中的求立人开始泼洒出去,另一边陆地上的狼猿战兵也分兵围过来,把船港围了半圆开始屠戮落水的求立人,这本就不是祈求和哀嚎就能换来生命的地方,从古至今,在战场上标注出来的仁义道德要么是虚假的要么是失败的,给敌人一条生路就等于给自己打开了死门。 没有人下令就没有人停下,士兵们将自己携带的所有羽箭弩箭全部射空才不得不停手,水面上漂浮着的求立人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几乎每个人身上都不止有一支箭两支箭,最多的那个身上密密麻麻插着箭杆粗粗看起来也不下二十支。 尸体随着起伏的海水而飘荡,有的脸朝着天空有的朝着海水,血液将这一片水域的颜色改变,也许很快血腥味就会招惹来水中更加残暴的物种。 大约有四五十艘求立人的战船冲了出去,停在远处似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杀回来,毕竟更多的人被大宁的军队俘虏或是杀死。 上了岸的那一万多求立士兵战死了半数,狼猿一旦开始杀人就变成了战场上的绞肉机,堆积在岸上的尸体比在海水里漂浮的还要多的多。 差不多五千左右的求立人跪地投降,高高举起自己手里的兵器放弃了抵抗,他们已经被杀的没了勇气,最后一丝尊严也在跪下来的那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咱们的船呢!” 石破当大步而来,远远的就朝着沈冷喊了一声。 沈冷看了一眼没回答,下令自己的人清点伤员和阵亡人数,让陈冉带人把受了伤的都送进牙城里赶紧救治。 “我在问你话!” 石破当上来就要抓沈冷的衣甲,沈冷侧身避开:“我怎么记得你说过自己只是配合?” 石破当一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得到的圣旨是让他配合水师而不是主导水师,可他真的很恼火,如果庄雍的水师主力及时赶到的话,这一百多艘求立战船一艘都别想走的掉,加起来至少数万求立水军会被屠戮殆尽,这将是一场足以震撼朝野的大胜! “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石破当语气缓和下来一些,看得出来沈冷之前的厮杀一点也不比他轻松,那一身的血腥味似乎比他还要重,毕竟他杀敌的时候不管左右只是一味向前,而沈冷是一个人跳上了求立人的战船从头杀到尾。 “不是瞒着你,是因为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复杂。” 沈冷略显歉然的看了石破当一眼,不管两个人的关系如何,这个局是水师定的,虽然石破当参与其中可知道的并不多,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应该去做的事,而且完成的很完美,一万多求立人的登陆军队被杀了一多半,剩下的全部生擒。 石破当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回头指了指那些跪在那的求立人:“你是觉得我会向他们告密?” “这是提督大人的军令。” 沈冷看向天空:“说实话吧,我也不知道提督大人去了哪儿。”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来牙城船港?” “是。” “你只带着十几条船在明知道庄雍不会来的情况下就敢出去和求立人一百多艘战船打?” “对方不过二十艘而已,哪里来的一百多艘。” “如果你战死了呢?” “那就战死了。” -- 第381页 石破当看着脸色平静的沈冷,再看看沈冷身上那血污,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觉得自己受的气似乎也不算什么,庄雍连他么的自己那么得意的手下都舍得牺牲,自己只不过是不知情而已。 “庄雍早晚都会给我一个解释的。” 石破当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站住:“那些俘虏怎么办?” “那是狼猿的俘虏。” 沈冷的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可是石破当嘴角却微微一勾:“也罢。” 是啊,那是他狼猿战兵的俘虏。 石破当将手里已经崩的如同钢锯一样的黑线刀扔出去,亲兵顺手接住,这一战中石破当砍坏了几把刀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他有一个习惯,战争结束之后他用过的一把会带回去收藏起来,那是他一次一次征战的证明也是回忆。 “杀!” 石破当一边走一边吩咐了一声,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等下。” 沈冷叫了他一声:“给我留一百个俘虏,我要让他们在死尸之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阮青锋,若是没有的话,这一战打的还是有些不尽如人意。” 石破当楞了一下,回头看怪物似的看着沈冷:“就以你我的兵力,你觉得没把阮青锋干掉这一战胜的就不尽如人意?” 沈冷点头,心说这当然啊。 可正因为这理所当然,石破当真的把他当成一个怪物了,沈冷只有十几条船对方有一百多艘,石破当纵然有一军狼猿可根本出不了海,说起来能拦截求立人水师的也只有沈冷那十几条船了,况且他之前还在望乡礁打了一场,不是没有损失,即便如此这个家伙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满意? “牲口。” 石破当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 沈冷嘴角一勾:“你不是怎么的?” 远处,狼猿战兵开始屠杀俘虏,这并不是什么正义的行为,沈冷也没有去阻止,哪怕是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错处,五千多俘虏留下来就要分派重兵看守,吃喝最起码要管,对于远征的水师来说养着五千俘虏等于让自己的人更快没饭吃。 况且,那是血仇。 而对于石破当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事。 哀嚎声响起来,反抗也随即出现,可是已经被缴械的求立人反抗还有多少力量可言?弓箭手一箭一箭的射过去,标枪一根一根的投过去,尸体倒下去的速度快的犹如大海退潮。 沈冷让王根栋分派人手带着那一百个留下来的求立人俘虏在死尸之中寻找看看有没有阮青锋,可是一直到天黑也没有消息,那个家伙好像凭空消失了。 之前确实有几艘求立人被困在船港里的战船打算往外冲,但因为船港入口被沉船封住根本不可能平安无事的出去,两艘求立战船是撞过去的,却被撞破了船底而逐渐沉没,其中最远的那艘冲出船港走了也没有二三里就被海水吞噬。 阮青锋确实上了一艘船也确实下令战船撞了过去想冲出阻碍,可是船沉了,他在船完全沉没之前跳进海水里,靠着一块木板漂浮出去很远,他不敢往岸边游,在水里浸泡了足足两个多时辰之后才拼尽全力的在距离牙城船港大概十几里外的地方上了岸,然后一头扎进双驼山里。 大海对面才是他的家,脚下的陆地是那么陌生。 他知道宁人比南越人要狡猾的多,他们更懂得什么是战争,可是阮青锋没有想到宁人的可怕已经到了防不胜防的地步,从远水县得到的消息确实是水师主力在他即将进攻船港的时候还没有动静,不然他也不会一头扎进这个坑里,这坑里填上了他手下一万多人的命。 被骗了么? 远水县。 古乐坐在县衙大堂本该属于县令大人的那把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下边跪着的那些人,这些家伙在不久之前还是这远水县里的上层人,现在却成了阶下囚。 身上这件纯黑色的锦衣赋予了他不一样的职责,比起在水师之中厮杀,他发现自己现在做的更多几分成就感,他知道廷尉府里有不少人还不服自己,包括现在跟着他的这些人,原来千办岳无敌的手下,所以他需要让这些人明白自己的价值比岳无敌更高。 “求立人几乎把牙城那边上上下下都挖空了,所以提督大人在来之前就在担忧的事并不是没有道理,你们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水师突然到了宁湖之前没有通知你们吗?提督大人不是不信任你们,恰恰是信任你们,所以才会给你们一个机会给求立人通风报信,他相信你们一定会那么做。” 他从椅子上下来走到那些人面前俯身看着他们:“提督大人带着水师来没提前告诉你们,就是希望你们把这件事传出去,因为这样阮青锋才会坚信不疑。” 在庄雍带着水师主力离开宁湖之前,古乐带着廷尉府的人和从水师之中借调的一标营战兵将整个远水县衙门的人全都抓了,不管高低无论男女,而且在水师出航之后就封锁了水路,不许一艘船离开这进入大海。 “估计着我们水师已经打赢了吧。” 古乐站直了身子:“你们走吧。” 跪在那的那些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一脸的迷茫,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古乐的话是真的。 “大人,要……要放我们走?” 古乐转身不看他们:“走吧,不想再说一遍。” -- 第382页 那些人跪的时间太久了,互相搀扶着起来却拼了命的想尽快离开县衙,他们跌跌撞撞的出门,刚到院子里就听到身后传来古乐的声音。 “人犯抗法试图逃走,杀。” 院墙上忽然出现了一圈手持连弩的廷尉,一阵弩箭点射过去,院子里很快多了一层尸体。 古乐转身回来看着那地上的死尸脸色平静的说道:“我说走吧,是送你们上路。” 第二百零七章 初阳照金簪 少女立危山 深夜的时候沈冷还没有能够抽空休息下,战场太过混乱需要他去主持,水师去了什么地方他自然知道,他之所以不告诉石破当是因为他可以相信石破当不会去告诉求立人,但不会相信石破当能够不对别人说。 这涉及到的可是数万水师兄弟们的生死,计划是沈冷想到的,庄雍加以补充,然后就形成了如今这连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己人去了何处的局面,沈冷肩膀上扛着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此战庄雍打赢了,归来之后便是浩荡之威。 若庄雍打输了,石破当立刻就会向陛下告一状,是沈冷知而不言,以至于庄雍就算兵败也不可救及。 天色已经大黑,沈冷刚刚才有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口干粮,又硬又干,吃一口得灌进去两口水才行,而此时牙城内石破当已经在和人喝酒庆功了,就连城里那些原来的南越人也都在喝酒庆祝,牙城里甚至张灯结彩,酒楼全都坐满了客人,唯独水师这边还必须时刻保持着戒备。 甲胄不卸,刀不入鞘。 有几十艘求立战船没有被截断在船港里,谁也不能确定他们会不会趁着夜晚杀回来,求立人向来都是睚眦必报,偷袭一下就走他们心里也多了几许安慰,沈冷并不知道阮青锋没有回到队伍里,这才是求立人船队没有远离的原因,他们不是想杀回来,他们想找到主帅。 哪怕就是死了,也要确定一下消息。 牙城。 所有人都在欢庆,这是牙城这个地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求立人打出这么值得庆祝的一场大胜,南越还在的时候从来都只有被欺负的份,就正如那个被石破当砍了脑袋的小吏所说,求立人攻过来的时候他们从来就没有敢真的抵抗过,把县城让出去,求立人走了再回来。 城外的血腥味还没散掉,城内已经在以血腥味下酒了。 朋来客栈。 茶爷看了一眼面前的黑眼:“你确定?” “确定。” 黑眼认真的说道:“上次我和古乐联手灭掉了风闻堂在这边的一个分舵,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野居然还敢接这单生意,不过也难怪,风闻堂是原南越的江湖宗门,以接生意杀人为主,最强盛的时候规模甚至超过了扬泰票号,大宁很多人都愿意用南越的杀手,第一不容易被人查出来毕竟杀手做完了事就会返回南越想查都不好查,第二风闻堂里确实有些高手,人都说南剑北刀,北刀指的是我们流云会的刀客,南剑就是风闻堂的剑客,传闻南越国风闻堂里有几个用剑的极厉害,是当初楚国剑客后裔,楚人尚剑,当年楚国皇族里出过几位皇子都是了不得的高手。” 茶爷微微一怔,不由自主的想到楚剑怜。 她知道黑眼说的没错,当年灭楚之战就有一位楚国皇子背剑出紫御城,身边连个随从护卫也不带,一个人去了前线,可他不是去楚国军中,去的是大宁军中。 那一夜,三位四品将军,一位三品将军被杀。 三天后,另外一座宁军大营里,这位楚国皇子再次潜入,杀一位四品将军,两位五品将军后飘然而去。 就为了他,当时大宁的开国皇帝亲自设计了一个局引那位皇子现身,皇帝身边的大将拼死了两个才将此人击杀,自此之后,大宁皇帝开始格外重视江湖高手,设立了廷尉府,以江湖人制江湖人,不过那时候还不叫廷尉府,只是一个雏形。 “这次风闻堂来的人可能就是当初楚国皇族后裔,或是他们的传人,扬泰票号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刻通知了我们流云会,可是东主已经返回长安,韩唤枝韩大人也已经已经回去了,此间只剩下我们几个怕是挡不住,所以我们想去求沈先生出手。” 黑眼当然知道沈先生的实力有多恐怖,能在宫里那位的追杀下十几年安然无恙这就足以证明。 “先生出去了。” 茶爷沉默片刻,过去将破甲摘下来挂在自己背后:“先生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最近在城中寻了个医术高超的隐居医者,每天晚上都要过去针灸推拿,怕是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可是……” 黑眼为难的看着茶爷,茶爷微微摇头:“没有可是,先生的身体最近很不好,他不去我去也一样……你不是说风闻堂的人可能会趁着今夜这般混乱去杀冷子吗?你的人去守一边,我自己守一边,进船港只有两条路。” 黑眼:“不要不要,我们分派人手吧,你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不然冷子还不得疯了,若是知道是我把消息告诉你的,他绝饶不了我的。” 茶爷叹道:“你觉得,你已经与我说过了,现在不让我去有意义?” “那我先去通知沈冷。” “不用,他很累了。” 茶爷要迈步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去,打开自己的首饰盒,从里面挑了一根被沈先生嘲笑过无数次俗气的簪子取出来,那是沈冷给她买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从这南疆带回去的,一之金簪,她对着铜镜认真的将簪子别在头发中,觉得自家那傻子的眼光真是好,这簪子和自己很配很配。 -- 第383页 她背剑出门:“我去船港南边那条路,你去北边。” 黑眼无奈:“我让断舍离跟着你。” “不必。” 茶爷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一下背后的破甲剑:“风闻堂的人更可能从北边过来,我守的南边临近大海,他们过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黑眼想了想确实如此,也就没再多争执。 船港。 沈冷吃了干粮喝了半壶水肚子里却反而更不舒服起来,那冷硬的干粮吃下去就艰难喝的又是冷水,能舒服才怪,可他没有时间去寻一口热乎饭,陈冉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手下这次具体损失了多少人,为了这一战他给弟兄们每个人加了一块护心镜,护心镜下边每个人都加了一张护身符,可战场上,护身符又有什么用? 若是在陆地,他这一旗战兵可以把求立人杀的找不到北,可是在海上,他的人不如求立人稳,即便如此损失依然比求立人小,足以证明他手下战兵的实力,可沈冷心疼,真的心疼。 “我回来了。” 陈冉满头是汗的从远处跑过来,蹲在沈冷身边伸手:“还有没有水?” 借着船港里的灯火能看出来他那干裂的嘴唇,显然从厮杀结束到现在他连一口水都没时间喝,伤员太多,若及时救治就可能保住他们的命,所以陈冉连一刻都不敢停下来。 沈冷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陈冉把那半壶水一饮而尽,咕嘟咕嘟的听着就让人心疼。 “伤了将近三百人,重伤六十几个,估计着其中半数以上就算是治好了也不可能再当兵,落下残疾了……” “名字都记下来了?” “记下来了。” 陈冉从怀里贴身的地方取出来一个名册:“一个都不少,我核对了三遍,就怕漏了人对不起兄弟们拼出去的命……这次损失主要在海战上,战死将近四百,三百多人受伤送进牙城里了,石破当那个家伙倒是出乎预料的把狼猿战兵里的医官分出来几个去救治咱们的人,回头得去说声谢谢,虽然我不待见他……现在船港里还算是完好的也就一个标营多些了,王根栋将军带着他们分在几艘船上随时准备迎战,怕是今夜谁也没得睡。” 说到这陈冉又啐了一口:“妈的石破当这个王八蛋……唉,刚夸了他两句又骂,我知道咱们手里没几个人了,所以想去请他分派一些狼猿过来协防船港,可我没见到他,传讯的那个狼猿士兵回来告诉我说他们将军说了那是你们水师的事,他管不着。” 沈冷苦笑。 石破当心里窝着一口气,自然不愿意帮,他可能也不相信求立人还敢杀回来。 “你去歇会吧,养养精神,先把今夜撑过去再说。” “兄弟们都不睡我能去睡?” 陈冉翻了翻身上:“干粮吃完了,我去踅摸口吃的,你在这等我。” 沈冷点了点头:“帮我也踅摸点来,我刚才吃了,没吃饱。” 陈冉笑道:“那你吃冷的还是热的?” “你还能找到热乎的?” “能啊,冷的呢就是找些干粮来你凑合吃,热的嘛……你等我吃完了拉出来你再吃。” “滚……” 时间过的很慢,在苦撑的时候尤其如此。 终于天色将明,守在路上一夜未眠的黑眼长长松了口气:“没有消息过来,看来风闻堂的人也不敢那么轻举妄动,你们都回去歇着天黑还要守,白天他们不敢进船港军营,我去和沈冷说一声估计着他休息了一晚也有些精神了。” 断舍离点了点头,带着流云会的人返回牙城。 黑眼找到沈冷的时候看着沈冷那一脸的憔悴愣了:“你也一夜没睡?” “为什么你用了一个也字?” “因为我也没睡,得到消息说风闻堂派了不少高手想今夜趁乱杀你,我带着人在北边路上守了一夜,想想看那些家伙倒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我之前没通知你是怕你分心,茶爷也是这么说的,她不想让你更辛苦,想让你好好睡一觉,她说你太累了。” “茶爷?” 沈冷脸色一变。 “茶爷没回来?” 黑眼的脸色也变了:“她去了那边那条路,临走之前给沈先生留了个纸条说是来找你,没提风闻堂的事,我以为她已经回来了……” 话没说完的时候沈冷已经抓起黑线刀冲了出去。 船港南边临海的那条路并不是很窄毕竟也算兵道,一侧是双驼山,另一侧就是大海,初升的太阳慢慢的将海雾变得透明起来,天色看起来犹如仙境。 沈冷疯了一样的往这边跑,跑到双驼山下那条路转弯处猛的停下来。 前边,那少女头上插着一根在微弱阳光下也闪闪发亮的金簪,背对着船港那边笔直的站在大路正中,她抱剑而立,肩头带血,在她身前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散落四周,而她身后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少女守在这,她说不许过,便是不许过。 她看着云层之中闪烁的初阳光芒嘴角微微上扬,想着傻冷子应该会好好睡了一会儿吧,真好。 第二百零八章 我结账 茶爷身上有伤,肩膀上有一处,衣服被豁开了一条口子,血染红了衣服,可最凶险的不是肩膀上这破了口见了血的地方,而在于她的左边心口位置,正对着心脏衣服上有一个小口,很小,若不仔细看的话都不会发现,当时那把剑只是剑尖刺穿了她的衣服,在她心口位置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红点,甚至连肌肤都没有刺破。 -- 第384页 “我只比他快了些。” 茶爷和沈冷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些小得意。 沈冷:“我看看!” 他脸色白的吓人。 茶爷抬手给了他一下:“你这个想法有些不要脸啊。” 沈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看的那位置确实显得他有些不要脸。 “这里没事的,只是肩膀上破了口,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你以后可不许嫌我丑。” 沈冷一把将茶爷抱过来,茶爷告诉自己应该象征性的用拳头打他两下表示抗拒才淑女,想了想老子又不是淑女做这些干嘛……于是愉快的抱住了沈冷的脖子。 她真的很累,在这山下路中站了整整一夜,此时此刻躺在他怀抱里觉得所有的疲倦都没了,她在沈冷怀里的时候还忍不住去想那刺客的一剑,那人很冷静,也不在来的那群人之中,他当然不会猜到路上有人挡着,他只是习惯了把自己隐藏起来。 于是,在他觉得自己有机会一击必杀的时候出了那一剑,他甚至已经依稀看到了自己刺穿那个漂亮女孩的心脏,可心脏被刺穿的是他,只比茶爷慢了那么一点点,他临死之前也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清纯秀气的女孩为什么剑会那么快那么准,他出手之前看到了茶爷出手,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刺,每一击都精准的令人心里发毛。 他是在茶爷出剑之后出手的,算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会比她更快才对,可他没有想到之前茶爷出手杀人的速度并不是极致,刺他这一剑才是,茶爷先出手所以要收剑,而收剑的时候他的剑已经刺出去一多半……依然快不过她。 茶爷当然不会去想那个刺客死之前想了些什么,她想的是那个刺客的身份。 黑眼说,来的人极可能是当初楚国皇族的后裔或是传人,因为那剑法像极了当初的大楚皇剑,在如今这个世界上还能确定那剑法的人已经不多,毫无疑问最有把握最权威的便是楚剑怜。 所以茶爷确定,那就是大楚皇剑。 “楚先生的剑法。” 她忽然说了一句。 沈冷微微皱眉:“黑眼说过,我记住了。” “很快,也很灵,你见过楚先生出剑的,形似。” “见过。” 沈冷抱着她往前走,说话很少,因为他很愤怒,但依然温柔。 茶爷是最了解沈冷的人所以立刻想到了他要做什么,她抱着沈冷脖子的双臂又紧了几分:“不许。” 沈冷嗯了一声:“我很困,肯定不去。” 茶爷嘴角抿起来:“那一起睡吧。” 沈冷眼神一亮。 茶爷的一只手抬起来在沈冷脑壳上敲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沈冷:“我哪里说话了……” 茶爷:“你肯定想了。” 沈冷:“姐,我想什么了……” 茶爷:“我都想了你怎么可能没想?” 沈冷嘴角上扬:“那你想什么了?” 茶爷扭头不看他:“我在想噢……我在想先生若是知道我骗了他,我会不会被骂,你跟我一起回客栈吧,若是先生骂我你就替我挨着,先生若是气的要打我,你也替我挨着。” 沈冷:“好嘞,这位客官请你坐稳扶好,咱们的车就要出发了。” 茶爷抬起手挥舞了一下:“嘚儿,驾!” 沈先生当然不会骂她,沈先生只有自责,为什么自己居然就信了她留下的纸条上写的那些话? 茶爷在睡,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敷了药,伤口并不是很深所以未必会留下疤痕,沈先生和沈冷当然在乎那伤口,可更在乎的是在茶爷肩膀上留下伤口的人,在乎的想要杀人。 “不会是他派来的,也不会是他教出来的。” 沈先生忽然说了一句。 “我知道。” 沈冷喝了一口热茶,刚才下厨煮了些面条吃过后肚子里温暖起来,杯子的温度也让手心温暖起来,可是他的心却温暖不起来,想到那几乎刺穿茶爷心口的一剑他的心就越来越寒冷。 “我又不是没见过楚先生出剑,他的剑法很快很灵但并不阴沉鬼魅,那是一种光明正大的强,而几乎伤了茶儿的那个刺客剑法很阴,和楚先生的气度风范完全不一样。” 沈先生嗯了一声:“若他知道了,怕是会第一个去找那些人看看究竟。” “他不会是第一个,排队吧。” 沈冷起身:“我先回船港军营,不知道有没有庄将军的消息回来,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战争瞬息万变,谁也不能笃定的说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我得回去交代下。” “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可是先过了这阵子再说吧,我和你一起去。” “好。” 沈冷走出房门又折返回来朝着沈先生伸手:“还饿,给我点钱我回去的时候半路买两个包子吃。” 沈先生取了钱袋递给他:“出门连钱多不带?” “带了啊,那不是我的么……” 沈冷抓起钱袋就跑了出去,两个脚丫子在地上跑的啪嗒啪嗒响,沈先生楞了一下,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心说这个傻小子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自己的弟子,瞧瞧如今留王府里出来的那些人一个个什么风度,再看看沈冷这贱嗖嗖的样子……简直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回到船港军营之后沈冷把买来的包子塞给陈冉一多半,自己三口两口塞进去一个:“我去睡一会儿,有什么事你让人叫醒我就是了,你也去睡会儿,白天不会有事。” -- 第385页 一夜不睡再加上极度疲乏难免会觉得有些冷,哪怕是平越道这种湿热的天气下,沈冷索性把被子蒙住倒头就睡,居然睡得十分深沉,一觉睡了足足三个时辰才起来,没人来打扰他,也就说明还没有庄将军的任何消息回来。 沈冷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出去转了转,船港里秩序已经恢复,尸体正在被牙城那边安排过来的民夫拉出去掩埋,要运送到不远处的双驼山上埋进去的尸体足有上万具,都是求立人的,战死的大宁士兵自然不会和求立人葬在一起。 吃过晚饭之后沈冷回了一趟牙城和茶爷聊了好一会儿,还给茶爷做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饭,月上枝头的时候离开客栈进了和客栈隔了两条街的顺泰茶楼,平越道这边的茶楼也是戏院,会有曲艺,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还没有从大获全胜的喜悦中苏醒过来的人们坐在那听曲儿,一阵阵叫好声炸起,让每个人都不能去怀疑这个世界很美好。 茶楼二楼包房,沈冷坐下来之后看着满脸愧疚的黑眼笑起来:“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为什么看你表情就已经有了一种我想怎么折磨你都没关系的意思,哪怕我让你以身相许你都愿意点头……你居然连这种事都想,不要脸。” 黑眼:“那是你想的……不过茶爷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真是罪不可恕。” “茶爷没出事你就罪可恕了?” 沈冷叹道:“虽然你是在辛辛苦的暗中保护我,虽然你整夜不眠死守在路上,虽然我觉得这些确实很令人感动……” 黑眼:“那你就没有什么可表示的?” 沈冷:“你做的不错,请以后再接再厉。” 黑眼:“不要脸……” 沈冷:“谢谢,这是独门家学。” 他问:“查到了吗?” 黑眼点了点头:“查是查到了,不过有些远,就算咱们现在赶过去也要走一夜一天,这还是马不停蹄的跑,你水师事重,离开太久肯定不行,石破当死死盯着你,若让他知道你离开船港只怕立刻就会写奏折给陛下告你的黑状,这非常时期朝廷里那些言官也会揪着你不放。” 沈冷看着黑眼没说话,黑眼却明白那眼神。 意思是……我在乎吗? 沈冷当然在乎自己现在来之不易的这一切,能在水师之中拼出来一条出路当然不舍得丢弃,可这些和茶爷比起来便连一根头发的重量都没有,沈冷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官员不是一个典型的军人。 “不是我们一起去,是我自己去。” 沈冷站起来认真的说道:“帮我一个忙,守着客栈,寸步不离,一直到我回来。” “如果这时候水师里要紧事怎么办?” “那就等我回来。”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沈冷想了想:“骑马要跑一天一夜半路上肚子肯定会饿,你身上带着银子吗?” 黑眼从袖口里抽出来几张银票:“将军混的这么差的吗?居然跟我们混暗道的人伸手要银子,你说我要是去陛下那给你告状就说你蓄意敛财,还是坑的陛下的人,陛下会怎么说?” 沈冷把银票收起来:“其实你误会了,我只是问问你带银子了没有,是你自己递给我的,我是想说我也带了。” 黑眼:“……” 沈冷:“我知道你们流云会有训练的很厉害的飞鸽,若是水师有什么事你直接飞鸽传书给我就是,我尽快赶回来。” 黑眼:“妈哒你觉得我家鸽子能追着你的屁味找到你?” 沈冷摇头:“粗鲁,俗气,你嘴里整天出来的都是屎尿屁,恶心不恶心。” 黑眼想了想这句话,发现真的很恶心。 “走了。” 沈冷下了楼到柜台那停下来,黑眼在二楼楼梯口朝着他喊了一句:“我来结账就好。” 沈冷点头:“我知道啊,我只是在你结账之前想着再带走两罐茶叶。” 黑眼:“……” 第二百零九章 茶不急 扬泰票号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在大宁扬泰票号是第二大票号,在南越也是,扬泰票号的东主似乎永远也不想把票号的生意做到第一。 南越国灭之后,原来的第一票号被大宁抄没的直接关了门,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是南越朝廷背景的票号,不抄你抄谁?而扬泰票号却活了下来,小心翼翼,卑躬屈膝,传闻之中是说那神神秘秘的东主上交了一大笔银子给大宁才算把南越这边的票号分店都保下来,别管怎么说毕竟是保了下来。 要说平越道这边最大的城自然是施恩城,原南越的国都,城市规模浩大,城防坚固。 但要说最美的城就要数川州,整个川州城就依着川山而建,错落有致而不杂乱,上下起伏,有若鬼斧神工,走在川州的大街上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在多高的地方,觉得自己是在平地,大街两边的建筑随便上去一家往外看看或许窗外就是悬崖峭壁。 川州位于牙城县往西北大概四百多里,虽然山城险峻可这里也是南越最大的商贸集合地,最初的时候是一个川州人意外认识了走海运贩卖东西的商人,觉得这是个商机,于是就在川州买下来一个规模不大的铺子,专门收海外货物,没多久生意就做的越来越大,南越人也不穷,对海外货物的新鲜感促使他们每每到了新货都会去扫一遍。 -- 第386页 这家铺子的老板叫杜大川,铺子就叫大川海货,如今已经是川州城里规模最大的门店之一,能和大川海货相比的也就是洞庭酒楼,福源客栈以及扬泰票号。 杜大川生意做的好,哪怕南海上求立人的海船横行无忌他的货也几乎没有断过,逐渐的以大川海货为中心附近几条街就形成了百货市场,嗅到了机会的商人们开始把大宁和西域那边的货物也倒腾过来,如今在大川海货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走都会至少有四五条街全都是做生意的。 算起来杜大川已经有六十岁左右,当初大川海货揭牌的时候他才二十几岁,其实即便如今他的大川海货不做下去了,靠着这十几条街上那半数门店的房租他也依然日进斗金。 这就是他商业头脑的体现,在四周开始出现其他商人的货铺之后他就在四周的街道上建造或是收购房子,所以在川州城人们又称呼杜大川为杜半城。 到了这个年纪生意上的事他早就已经不亲自去管,而是交给了自己的三个儿子打理,大儿子杜川南接手了大川海货的生意,平日里多半时候就在店中,二儿子杜川北接手的是大宁以及西域诸路商货算是最忙的一个,整日见不到人,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谈生意。 最悠闲也最得宠的是杜大川的三儿子杜川东,他生意上的事都不管,只是每个月按时把所有租出去的商铺租金收上来就好,游手好闲,在当地百姓之中有川州城第一花花公子的称号。 大川海货斜对面就是扬泰票号,店铺规模比大川海货还要大一些,是一座四层木楼,还打通了两侧的平房,所以一楼大厅面积很大,是接待散户的,二楼三楼是接待贵宾,据说只要你在扬泰票号里存进去的银子足够多,你想在三楼享受什么样的服务就都有,只要是不违背朝廷法度的,当然对外是这么说。 传闻当初杜大川并不相信扬泰票号的这些承诺以为不过是噱头,他曾经在施恩城里想买下醉春楼里最红的那个头牌姑娘,奈何那姑娘嫌他老丑只是不肯答应,醉春楼在施恩城里很有些实力所以杜大川也不能怎样,于是他回了川州后突发奇想就去扬泰票号存进去大笔的银子,告诉掌柜的自己只想睡一晚那个头牌。 当时扬泰票号这个分店的掌柜让他稍等,进了屋子之后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告诉杜大川过七天之后晚上来,七天之后杜大川如约而至,在三楼的包房里见到了那个已经笑盈盈等在那的头牌。 有了杜大川这件事,扬泰票号在川州城的名声大振,生意也就越来越好。 快正午的时候扬泰票号里进来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人,背着一个狭长的包裹,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衣服上的落灰表明了他是远道而来。 年轻人身材挺拔,肤色稍显黑了些但看着极精神,有一种很强烈的男人阳刚之气。 所以他才进门扬泰票号的掌柜眼睛就亮了一下拦住要去接待的伙计,自己上去客气的问了一声:“这位贵客,来我们扬泰票号是要存还是取?又或是想借?” 年轻男人问:“只要涉及到了钱的事,扬泰票号都能做?” 掌柜的笑起来:“大抵上,是这样的。” 年轻男人缓了口气:“我来的很急差不多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能不能给我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我想要一壶热茶若是再有一锅热腾腾的包子最好不过,这些应该不需要很多钱。” 掌柜的笑的更开心,只是笑容里有些揶揄:“休息的地方在二楼三楼,要看贵客你打算和我扬泰票号合作什么,若是合作的事情足够大,二楼三楼随便上去,莫说包子,想吃什么都有。” 年轻男人取出来一块牌子递给掌柜:“我没钱,只有这个。” 掌柜的轻轻哼了一声,心说莫非自己看走了眼?有些不耐烦的把牌子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就白了:“大……” 年轻男人一摆手:“现在我可以去找个地方休息下了吗?” 掌柜的连忙回头吩咐:“来人,带贵客去二楼……去三楼紫气东来。” 小伙计听到这话脸色也变了,寻常贵客能去二楼就算不错,上去过三楼的,这川州城里的富豪也屈指可数,可门口挂着紫气东来牌子的那间包房从建店以来只开过一次门,那次来的是东主,也正是那次四楼楼梯的封口第一次打开,东主进了四楼一次。 就算是这扬泰票号里最大的主顾对面大川海货的老板杜大川,上过三楼,可也仅仅是三楼最靠边最小的那间屋子,不但是他,上过三楼的人都是那间屋子,叫做和气生财,名字就和紫气东来没法比。 除此之外还有三间屋子,一间叫洞庭福地,一间叫春风和煦,一间叫长正肃远,上次掌柜的喝了酒曾经无意中说起过,能进长正肃远的都不是生意人,这话暗示的其实已经很明显。 上了二楼的年轻人本以为凭着手里这块廷尉府千办的铁牌进长正肃远是没问题,毕竟他来之前和黑眼详细打听过关于扬泰票号的事,只是没想到居然进了紫气东来,想想看,廷尉府对扬泰票号的震慑力还真是到了让他们不敢有丝毫得罪的地步。 小伙计一边在前边引路一边想着这可能是扬泰票号建店以来接待过的最奇怪的客人了,能上三楼的,想要的服务哪个不是难上加难,可这位爷要的是一锅肉包子……传出去的话怕是谁都不信吧。 -- 第387页 沈冷到了紫气东来门口,小伙计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掌柜的稍后就上来,贵客先坐下来休息会,你要的东西很快就会准备好。” 沈冷哦了一声进门,进来之后才明白什么叫穷奢极欲,这屋子里的装饰风格倒也明显,就两个字可以概括……有钱。 总之就是你看什么都一定很值钱,哪怕就是随随便便摆在桌子上的小摆件可能都是某个大家亲手制作的东西,墙壁上的那些字画都卷走的话就能算是重案了…… 他随便坐下来,想着廷尉府这铁牌的分量真的不轻,以后出门有这东西做什么事都方便些,于是又拿出来看了看,表情微微一怔,然后心里默念了一句卧槽。 拿错了。 他递给掌柜看的铁牌是这次出门之前沈先生给他的,留王令牌…… 沈冷一捂脸,心说怪不得。 拿着这牌子若再进不来紫气东来,那才奇怪呢。 小伙计下了楼正遇到要上楼的掌柜,掌柜的吩咐他去买包子,不要糊弄,要买最贵最好的,小伙计哦了一声,看着掌柜的亲自端着茶壶上去心说那看起来寻常无奇的男子真的是来路能震破天啊。 走到楼下忽然想起来,回头问掌柜:“贵客没说吃什么馅的包子,也没说买几个啊,一锅,一锅是多少?馅买什么的?” 掌柜的瞪了他一眼:“所有馅,一样一锅。” 小伙计点头:“好嘞。” 他答应的痛快然后在心里骂了一句,原来他么的要一锅包子并不是什么很轻易就能满足的要求。 掌柜的端着茶盘上楼,在门外轻轻敲了敲:“大人,我能进来吗?” 沈冷笑道:“店是你家的,你当然可以进。” 掌柜的进门之后把茶盘放下,坐下来亲自为沈冷煮茶,这手艺已经多年没用过再加上心里实在紧张,所以更显得生疏,好在沈冷这般粗人也看不出来他煮茶有什么不妥当,看出来也不觉得不妥当,沈冷还是觉得喝茶随便泡一泡就可以了,何必这么麻烦,因为这事沈先生可没少说他老土。 沈冷心说我买个簪子你说我老土,泡个茶你说我老土,何处不老土? 上次他也反驳过,问什么不老土,难道精致之极的那些就不老土?沈先生说那是自然,精致两个字便是不俗,物物皆可精致,事事皆可精致,既然可以精致何必那么粗俗? 沈冷问那拉屎呢?我可是一整条往下拉,精致的拉法是一小节一小节夹断它? 因为这话,沈先生揪着他耳朵好一顿揍…… “大人这次来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票号协助的吗?” 掌柜的在心里盘算了好久好久该怎么试探,他想了无数个开头都被自己否定,最后决定还是直接点,毕竟这些大人物们没几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他们自己可以玩,但不许别人玩,不如坦诚直率些更容易相处。 沈冷问:“我刚才给你的牌子才是我可以进这紫气东来的关键吧?” 掌柜的心说那还用问?大人啊牌子在你手里啊,你自己不知道那牌子的分量? 沈冷看到掌柜的表情就明白了,然后想到上次沈先生说曾经最潦倒的时候想把这牌子卖了,他可真傻,有这牌子来扬泰票号蹭吃蹭喝嘛,多好…… “我的意思是这样。” 沈冷翻出来廷尉府的那块铁牌递给掌柜:“我其实刚才是拿错了,这块牌子能开紫气东来吗?” 掌柜的把千办铁牌接过来看了看脸都绿了,心说大人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牌子? “这个……” 沈冷看他反应就知道这牌子应该只能进长正肃远,于是认真的说道:“咱们去隔壁吧,我这个人不愿意多占人便宜。” 这话说的可真诚了。 “大人你坐着吧。” 掌柜的一脸我求你了的表情。 沈冷想着这可不是我占你便宜,我真的只是想去长正肃远。 “茶不急。” 沈冷咳嗽了一声后说了三个字,掌柜的立刻坐直了身子表情也肃然起来,就要说到正题了,他心里其实忐忑不安,手里有留王铁牌的人那都是什么身份的人?别说进他扬泰票号的分店,便是去了总店那边东主怕是也得亲自迎接进来吧。 持这铁牌的人,要扬泰票号协助的事能小了? 他看着沈冷,等待着,希望不会太超过自己的能力范围。 “茶不急。” 沈冷说。 下一句:“包子什么时候能来?” 第二百一十章 三万 在普通百姓眼里看来扬泰票号只是一家做的很成功的票号而已,对于江湖人来说他们是一家将杀手业务做到了极致的掮客,而不管是对于当初的南越朝廷还是现在的大宁朝廷来说,扬泰票号是控制江湖的必不可少的一个卧底。 能将各方面的生意都做的风生水起,足以说明扬泰票号的那个神秘东主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沈冷此时就坐在川州扬泰票号的分店里,在那开店哪怕几年来只打开过一次的紫气东来包房里吃包子。 他面前特意摆了一张很大很大的桌子,桌子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包子,在川州城里能买到的口味都买到了,沈冷这才发现人对于食物口味的追求原来是如此的具有探索精神。 寻常口味的也就罢了,哪怕沈冷吃到了一个香菜辣椒的都表示还能接受,然后发现在其中一屉里只有一个包子,并不是很大,按照那笼屉的大小可以最少放十二个这样的包子,然而只有一个,这就说明这包子卖到很好只剩这一个,所以一定味道不错。 -- 第388页 放进嘴里细细品味之后沈冷觉得这世界充满恶意,这个包子的味道能让茶爷做的点心屈居第二,不,并不屈,名正言顺的第二。 “这个包子每天只做一个。” 小伙计看沈冷脸色有变连忙解释了一下:“那卖包子的说这一个要是卖出去今天就再也买不到,所以我就赶紧买了……” 沈冷:“他每天做一个已经很有勇气了。” 掌柜的试探着问了一句:“很难吃?” 沈冷反问:“你觉得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是什么?” 掌柜的觉得自己是个斯文人,所以那个字断然不愿说出口,于是给了沈冷一个你懂的眼神。 沈冷懂了,所以摇头:“不,你想的那个东西味道没这么复杂。” 掌柜的想了想,觉得这句话里的意思更复杂。 沈冷却看出来掌柜的眼神有些复杂,于是醒悟自己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耐人寻味。 所以他只好将注意力转移,在那么多那么多包子里看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包子,比刚才自己吃的那个口味复杂的包子要大好几倍,像是一个切开的西瓜那么大。 “这又是什么?” 小伙计在旁边解释:“像个包子。” 沈冷叹了口气,心说我特么还不知道那像个包子? 他双手把这个大包子捧起来咬了一口,没有咬到馅料,想着可能是太大了,于是又咬了一口还是没有,直到把这个如此巨大的包子咬掉了一半沈冷才确定这就是个馒头。 “这是包子?” “不是不是,我刚才不是和大人解释了吗?这是我们川州城里的一种主食叫像个包子,其实是个馒头。”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谈生意吧……” 小伙计连忙将东西都收拾出去动作倒是干净利落,没多久屋子里恢复了整洁,为了驱散这令人懊恼的韭菜鸡蛋包子味道,掌柜的又加了一个香炉。 “大人有什么吩咐?” 沈冷道:“倒也不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听说扬泰票号和风闻堂有些往来,虽然你们做的差不多是一种生意却没有互相敌视,很多消息都会互通有无?” 听到这句话掌柜的后背都凉了一下,他当然听说了最近的事,传闻北边有人出高价要买一个水师将军的人头,这生意本来不算什么,只要肯出大价钱愿意去冒险的人多如牛毛,可是消息才出来廷尉府那边就给他们扬泰票号传了话,有人从扬泰票号接了这单生意那扬泰票号就可以关门了。 东主不死,票号不关门,这是江湖上早就传闻的一句话,廷尉府的意思也就显而易见。 除此之外,在长安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流云会那位与他家票号老板同意神秘的东主也放了话,哪个门派的杀手接了这单生意流云会就灭他满门,哪个独行杀手接了这单生意流云会就灭他三族,这话若是寻常一个暗道势力的大当家说出来会让人笑掉大牙,可那是流云会,谁敢不放在心上? 倒也有,风闻堂的人就没放在心上,他们可不认为远在长安城的流云会能把手伸过来这么长,就算是伸过来,远隔千山万水能有几分力? 况且,风闻堂本就是对大宁不服气的那一部分江湖人,他们骨子里还觉得自己是越人而不是宁人。 此时沈冷问到了这个,掌柜的如何能不怕? 且不说那块留王铁牌,就是廷尉府那块千办铁牌也足以让他心惊胆战。 “不是针对你们,你如实回答就是。” “这,大人稍候,我出去一趟。” 沈冷点了点头:“让他上来吧。” 掌柜的心里一惊,想着这位大人对扬泰票号原来已经了解的这么深,不然的话他说不出让他上来吧这句话,没有几个人知道扬泰票号的掌柜并不是各分店真正做主的人,做主的人称之为坐堂,坐堂不会经常露面,除非遇到掌柜的不能抉择的事才会插手,就正如很久之前大川海货的那位老板杜大川想要施恩城里的头牌姑娘,掌柜让他稍候,便是去请示坐堂能不能接。 “是。” 掌柜的倒也没有解释,廷尉府的人已经上了门,解释和掩饰都没有意义。 不多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很好听的女人声音在外面响起:“我可以进来吗大人?” 沈冷道:“进来吧。” 门被拉开,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沈冷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心里一动,进来的这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小了,瞧着面容像是二十三四岁,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眼角的细纹不少,再加上那成熟的气质,沈冷猜着她应该已经有三十岁上下。 可是她身材保养的极好,便是大部分青春少女也不如她身材美好,细的地方足够细,挺的地方足够挺,最主要的是她还很好看,是那种有足够成熟韵味的知性女子的气场,无风尘却有妩媚,无艳俗却有情趣。 “大人好。” 女子在沈冷面前站住微微俯身施礼:“我叫林落雨,是扬泰票号川州分店的坐堂,大人应是很了解我们票号,所以之前没直接出来拜见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沈冷鼻子抽动了一下,发现这女人身上有一种很香很香的味道,茶爷身上也有香味,是那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而这个女人身上的香味非天生,味道也太重了些,沈冷在心里把她的打分往下降了降,在那女子微微俯身施礼的时候胸前规模更显澎湃,于是沈冷很不要脸的把分数又往上提了回来,想了想自己太俗了,真的太俗了,他明明不喜欢太大的,但也不妨碍他觉得大一些的不难看…… -- 第389页 林落雨当然感觉到了沈冷那稍显不礼貌的视线,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喜。 “坐吧,说事情咱们就直截了当一些。” 沈冷道:“我想知道,你们和风闻堂的联络到底有多密切,是否密切到了如果风闻堂有灭门的危险你们会提前向他们通风报信的地步。” 这话确实问的很直接。 林落雨斜着身子坐下来:“回大人,我们票号和风闻堂之间的联系也仅仅是业务上的来往,一些新鲜的江湖秘闻互通有无,若是风闻堂想介绍给我们生意,我们自然不会拒绝,我们介绍过去的生意,风闻堂也不会拒之门外,可若是风闻堂真的有灭门之灾,我想票号的态度应该是比较开心的。” “为什么?” “我们不去把竞争对手击垮,但是也乐于见到竞争对手垮掉。” 沈冷确定这个女人的话有几分可信,于是问:“若是你们介绍杀手过去,他们会不会接?” 林落雨脸色一变:“大人的意思是?” 沈冷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把我介绍过去,而且我不要去什么分号,我要去风闻堂的总堂。” 林落雨声音很低的问:“大人怎么知道风闻堂的总堂在这川州城里?” 沈冷:“我不需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倒是应该回答我的问题。” 林落雨叹了口气:“若大人执意要去的话,我们一定会尽力配合,风闻堂表面上是一家药材铺子,距离票号也没多远,走两条街就到,若平日里我们介绍生意过去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可现在风声不对劲他们会多几分防备……大人应该是因为那件事来的吧?” “哪件事?” “风闻堂的人接了那位水师将军的活儿。” 沈冷笑起来:“算是吧,就为这件事来的。” 林落雨好奇的问:“大人和那位将军很熟?” 沈冷想了想,点头:“很熟。” 林落雨微微摇头:“风闻堂做事之前会很仔细的调查那位将军身边的人和各种关系,若大人和他很熟的话,怕是大人的画像已经在风闻堂里了,我猜着大人是想打入风闻堂内部与廷尉府里应外合?若如此,怕是不可行,不如换个与那位将军不熟悉的人过来。” 沈冷道:“这你放心,他们不可能在那位将军相熟的人中翻出来我的画像。” 林落雨不知道这位大人的自信是什么,可一想到那位大人手里的千办铁牌便又释然,廷尉府一共只有八个千办,对于江湖客来说这八个千办哪个不是鬼见愁?若没几分真本事韩唤枝是看不上眼的。 江湖诸多门派,尤其是暗道上的各种势力都算上,他们之间各有恩怨,但要说他们都恨谁,只能是韩唤枝。 “大人要什么时候去?” “现在。” 沈冷问:“可以吗?” 林落雨沉思了一会儿,点头:“可行,不过大人应该先给自己标个价,太便宜了不好,风闻堂对杀手的要求很高,所以对外标价也都很高,大人想想自己应该要多少酬劳?” 沈冷:“你们介绍过去还要佣金吗?” “大人的事,我们自然不敢再收佣金。” “哦,没有中间商赚差价,那就便宜些。” 沈冷问:“他们最贵的杀手多少钱?” “标价两万两。” “我要三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三万与免费 林落雨有些不理解,这个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值三万两,传闻在大宁北边有一个被誉为剑术天下第一的楚先生离茅舍入红尘,杀人要价两万两,那可是剑法上的天下第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冷看着林落雨认真的说道:“你觉得我不值三万两对不对?” 林落雨稍显尴尬:“不是,大人误会了。” “带路吧。” 沈冷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伸手把那个狭长的包裹拿过来背在身上:“三万两,是我现在的价。” 林落雨本来要迈出去的脚停在那,心里一动。 沈冷一边下楼一边想着,自己终究是不可能为了钱去做杀人的勾当,可是这不妨碍衡量一下自己的价值,朝廷要是因为自己杀了敌人一个主将就奖励三万两该多好。 “我听闻,北边有一位楚先生被誉为剑法天下第一,他杀一人两万两。” 林落雨忽然说了出来,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心里倒是一阵轻松,扬泰票号的消息自然灵通,他们虽不知道那位楚先生的身份来历,可他的剑确实值那个价钱,因为这个价格一爆出来便会有许多不服气的杀手去挑战,这些去的人无一生还,所以两万便是物有所值。 “他老了。” 沈冷一边往下走一边说道:“况且你说的价格不对,他不是杀一人两万两,而是出一剑。” 林落雨想着那般强大的人出一剑与杀一人有什么区别? 沈冷走到楼下的时候看了看外面下起了小雨,平越道这边的天气本来便无定数,半个时辰之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就阴雨绵绵,他从楼梯口看到有雨伞挂在那随便选了一把撑伞出门:“他有时候,一剑未必杀一人,所以两万两不是物有所值,是物超所值,我不一样……我杀一人三万两,剩下的看兴趣,或许会免费送,一会儿到了风闻堂你可以捡着漂亮的人头挑几个,我送你。” -- 第390页 林落雨怔住,觉得这年轻人真是狂妄的无法无天。 顺着小雨打湿了的街道往前走,撑了一把油纸伞的林落雨看起来便更美了几分,这阴云下细雨中和她的名字真是般配到了极致,而那身淡紫色的裹身长裙和她也般配到了极致,她走路的时候不会刻意去扭动腰肢,然而偏偏就扭的那么好看那么勾人。 从后面看她的身材完美的让人无可挑剔,肩膀瘦削却不失圆润,背部挺拔,腰肢细的似乎能用两只手掐过来,而再往下弧度逐渐放开,这便是造物主所能想到的最精致的美。 沈冷却没有看。 他在想事情,想很多事情,想着这样一条裙子若是送给茶爷穿的话,茶爷可能三步就把裙子撑开,不好不好……然后想到茶爷喜欢的颜色也不是淡紫色,她最喜欢淡蓝和鹅黄,偶尔会穿上白衣,那时候沈冷便觉得她是仙子,前面那女子再美艳不可方物,也是凡人。 凡人再好看也是皮囊,茶爷是仙子,样子好看灵魂还有趣的那种仙子。 林落雨虽然才三十岁可她在这个江湖中已有十四年,十四年来她接触最多的便是男人,并不是她需要男人,而是她需要男人的钱,她只是个生意人,只要是合理的生意除了自己的身体不能卖便没有什么不能卖,于是她也很富有,二十八岁那年她觉得有些累了,自己已经不缺钱,就去找扬泰票号的东主说了一声,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独自一人到了川州城这家分店坐堂,因为她很清楚,以她这些年为票号做出的贡献别说要个坐堂,就算是要的更多也不会被拒绝。 所以她有些好奇也有些郁闷,最开始的时候沈冷那双贼眼在她胸脯上扫了一下,她自然察觉的到,于是有几分不喜,若非沈冷手上有那两块铁牌她就会发脾气,扬泰票号的东主曾经说过,林落雨发脾气的时候落的雨便会泛起红色。 可是她很快就发现这个年轻男人虽然看了自己一眼但眼神里并没有贪念邪念,就像现在他一眼都不看自己是一样的道理,他看了,自己不在他眼中,他不看自然就更不在。 这是被人忽视,林落雨有些不服气。 若没有一个比自己更漂亮更优秀的女人在他心里,他怎么可能会如此看空自己? 所以她也好奇,这年轻人心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有多完美? 她知道自己要忍住,可她是个女人,就一定忍不住。 “她很漂亮吧?” 林落雨故意放慢了脚步忽然问了一句,让沈冷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抬起头看向那张渴望得到答案的脸,醒悟过来她应该问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心爱的女人当然就是茶爷。 茶爷真好看。 “是。” 回答的简单之极。 林落雨稍稍有些失落,甚至有些懊恼,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和自己没关系的女人心情变得懊恼起来,但她确定一定不是因为吃醋这么幼稚肤浅的事,这个男人看起来虽然还算养眼但稍显粗糙了些,不够精致,她觉得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从不肯服输的性格在作祟。 “比我还漂亮些?” 她又问了一句,似乎有些不礼貌,可她不在乎,她只想问,女人的好奇心一旦释放出来,什么都阻挡不住。 沈冷回答:“怎么会……” 于是林落雨开心起来,想着男人看女人的眼光终究也不会相差太多,只要是个男人便会觉得自己很美,距离每一个男人心目之中的完美女人也并不遥远,她嘴角微微上扬着看向沈冷,发现那个家伙嘴角也在微微上扬,理所当然的继续说道:“她比你好看多了。” 林落雨的脚步停住,觉得心口有些疼。 扬泰票号距离风闻堂药房距离并不远,普通百姓对于风闻堂的理解也只是一家药房,而且这家药堂坐馆的医者都很了不起,寻常的疾病三五副药就能治好,收费也很合理,所以大堂里排队看病抓药的人有很多,因为突然下起了雨,有淋雨而来的客人还会得到一碗免费的驱寒汤。 林落雨也想要一碗驱寒汤,虽然她撑着伞。 进门之后坐馆的几个医者同时抬起头看了看,每个人眼睛都亮了一下,这让林落雨心里恢复了几分自信,可回头看了一眼沈冷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就更想要一碗驱寒汤了,泼在沈冷脸上。 药堂的掌柜认识林落雨看到她从正门进来心里惊了一下,连忙从柜台里面出来:“林先生你怎么来了?这雨天路滑也没乘车。” 林落雨想着这天高地阔的和那个家伙一路走来心里都不爽,若是和他同乘一车空间狭小就会更不爽,所以顺带着对风闻堂的掌柜语气也不和善起来。 “想走路就走路来,为什么非要坐车?” 掌柜的一怔,心里自然而然的想到莫不是她妈妈的姐姐来了所以心情不爽?要不要一会儿拿几味药给她回去的时候带上,看了看林落雨的脸色想着还是算了吧。 “我要进去见他。” 林落雨道:“现在。” 掌柜的连忙点头:“东主本来是不轻易见客,不过既然是林先生来了我想东主应该还是会见的,林先生先在这稍候片刻,我去通报一声?” “速去。” “好。” 掌柜的转身往内堂走,脚步很快。 沈冷将自己背着的狭长盒子摘下来戳在地上两只手按着,闭上眼睛,脸色平静,可是林落雨却看得出来他是在压杀气,那种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手里染过无数次鲜血的人只要动念杀人的时候,杀气便会自然而然的出现,这个世界上能感受到杀气的人其实并不多,寻常百姓根本就不可察觉,可她算一个。 -- 第391页 沈冷一路都在想茶爷,不仅仅是走来的这一路,是从牙城到川州城的这一路都在想,想茶爷便会想到茶爷肩膀上的伤口,想到茶爷心口衣服上那破开的一个小洞,于是杀气便压不住,他睁开眼睛看着内堂的门,既然压不住,索性就不压了。 他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那狭长盒子,节奏很平稳。 不多时掌柜的从内堂里出来,比进去的时候步幅还要大一些,显然是害怕林落雨等的着急了,他很清楚东主对林落雨的态度,上次东主得了一棵很难得很难得的七叶参派人送过去,林落雨看了一眼后随手扔给了后院养的那几只大白鹅。 当时送参的伙计几乎气炸了,质问她为何如此无礼,林落雨说东西你家东主愿意送我愿意扔,有什么不对的? 小伙计把话带回去,东主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说果然有性格。 “东主已经在里边等着了,林先生请进。” 林落雨迈步往里走,忽然又停下:“还带着那丑陋的面具?” 掌柜的为难起来:“林先生知道的,这是规矩。” 林落雨哼了一声,看起来更不爽了。 风闻堂的那东主不管见谁都不会以本来面目示人,他似乎很喜欢戴面具,各种各样的面具,第一次见的时候他戴了夜叉,第二次就换成了白面,第三次见的时候换了桃花,似乎是担心她会不喜夜叉的阴厉。 沈冷将木盒抱在怀里跟着林落雨往里走,掌柜的横跨一步将沈冷拦住:“你是谁?” 沈冷看了看林落雨,林落雨显然不打算说话而是很有兴致的看着他,沈冷不明白自己哪儿让林落雨不爽了以至于她这样的态度,但他也没打算求人,他本就不是来求人的。 “信不信我蹭没了你的脸?” 沈冷问,一脸真诚。 掌柜的没理解,也不怕,这是风闻堂,没人敢在风闻堂里闹事。 于是沈冷把木盒扔给林落雨,她不想接却下意识的接住,然后双手往下一沉,心说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如此沉重? 沈冷把刀鞘取出来认真的说道:“杀人三万,蹭脸免费。”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我三千你一万七 掌柜的横跨一步拦住沈冷,他并不觉得蹭脸是什么可怕的事,哪怕沈冷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尤其是在不久之后看到沈冷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就更觉得对方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家伙,吓唬人而已,而且吓唬人的台词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蹭脸……呵呵。 他哪里知道沈冷眼神闪烁了一下是在反省自己,以后一定得让蹭脸变得有名气起来,不然你看,谁都不怕的,好无趣。 沈冷在认真思考该怎么把这件事情变得更加沸腾起来,对方却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 沈冷忽然看向林落雨问:“我是不是不能动手?” 掌柜的哼了一声:“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沈冷看了他一眼:“没和你说话。” 林落雨:“毕竟你出手价值三万两,怎么看他也不值三万。” 沈冷哦了一声:“你可能没懂我的意思,请你仔细思考一下。” 林落雨微微皱眉,她真的没懂沈冷这话是什么意思,开始只以为沈冷是觉得威胁一个小人物变得无趣起来所以不打算继续威胁了,看到沈冷那眼神她才醒悟没这么简单,于是思考起来,没多久她就明白过来沈冷问自己是不是不能动手这句话的意思。 沈冷是因为那个水师将军的事来风闻堂的,他要动手当然是针对这件事的人。 “可以。” 她点头,因为她确定只要是风闻堂总店的生意都肯定会经手这个掌柜,寻常的那些活儿他可以自己做主安排杀手,但如杀一个水师将军这样很严重的事情,他必须上报,但即便如此,对外发布消息的时候也一定是他,那位东主才不会自己去做这些事。 听到她说可以,沈冷笑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排队等待看病的人,把小猎刀收起来笑呵呵的过去,从怀里抽出来银票一张一张一个一个的递过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今日风闻堂出了些问题需要关门整顿,大家可以明日再来,或是稍微晚些的时候再来也可以,如果还有大夫应诊的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每一张银票都有五十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五十两银子便差不多算是巨额财富,一个个心满意足的拿着钱出门去了,想着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人傻钱多的那种人,真美好。 “关门吧。” 沈冷看向掌柜的说了一句。 掌柜的冷笑起来:“随他的意,把门关了,我看看这位贵客到底想在咱们风闻堂里做什么。” 伙计们顿时变得杀气腾腾,手脚麻利的把门板封了,屋子里的光线顿时变得暗了几分。 沈冷看向林落雨:“你先进去见他吧,我一会儿就跟过去。” “一会儿?” “是的。” “哦……” “等下。” 沈冷叫住刚要迈步的林落雨:“来之前我跟你说过,挑几个漂亮的算我送你的。” 林落雨在这大堂里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下,最终视线落在沈冷脸色:“你自己的送我就好。” 沈冷摇头指了指她的脸,林落雨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些什么,抬起手摸了摸,然后听到沈冷问她:“你自己说,大不大?” -- 第392页 林落雨觉得心口里一阵窒息,心口疼,脑袋疼,哪儿都疼。 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内堂。 “教训他一下,别留客气,虽然他是我带来的人。” 林落雨转身之前朝着掌柜的说了一句,然后甩给沈冷一个背影。 沈冷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喊了一声:“我不认识路。” 林落雨完全没理他,沈冷想了想反正也要找的仔细些,不理就不理吧。 从大堂后门出去之后是一条狭长的回廊,后边的院子有个天井,天井四周都是房子,一间一间房门上边挂着小木牌,木牌上面有对应的数字,但数字是错乱的,不是按照顺序排列,上次来的时候林落雨故意绕一圈看了看,最小的数字是六,最大的数字是三十。 穿过天井到后边是一片很大的花园,平越道这边奇花异卉很多也很美,花园整理的精致不俗,两侧有些独栋的房子虽然规模不大但很雅致幽静,一共有五栋木屋,分别挂着一到五的木牌。 穿过这片花园之后就是一个小湖,大概有直径百米左右的圆形湖,湖中央有个人工堆砌起来的石头平台,那里有一座二层木楼。 风闻堂的总店是外面的铺子,但决定风闻堂一切事物的人在湖心岛的那座二层木楼里,他很神秘,总是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见人,当然也不是谁都能见到他,沈冷直接找到林落雨便是最省事省时的方法,这方法是廷尉府和流云会提供的。 扬泰票号和风闻堂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前者更懂得什么叫暴力衙门,很显然廷尉府就是。 林落雨穿过天井走过花园,刚刚迈上通向湖心岛的栈桥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她回头看了看就看到了那个令她讨厌的家伙竟然跟了上来,手里抓着一个人的脚踝拖着走,而被拖着的那个人显然就是外面的掌柜,虽然隔着稍稍有点远林落雨还是看清楚了掌柜的那张血糊糊的脸,于是心里猛的抽了一下。 快,真的快。 外面铺子里的几个坐馆医者都是杀手,而且实力都不俗,除了他们几个之外还有那些伙计也不是酒囊饭袋,她从外面铺子走到小湖这边的时间,沈冷把所有人都击败了? 击败会很慢,击杀才快。 所以她决定等等,因为沈冷就要穿过天井了。 湖心岛上的二层木楼开了窗,一个身穿湛蓝色长衫的男人站在二楼露台上凭栏往外看着,脸上带着一张很奇怪的面具,面具上画着很美很美的桃花,自从见了林落雨第三次之后每次见她都会戴上这张桃花面具,他觉得不管是杏花梨花还是牡丹玫瑰都配不上她,唯有桃花。 “那是谁?” 他问。 “要价三万两的人,我付不起,所以带给你看看。” 林落雨回答的时候面无表情,她不喜欢这个人,不管有没有面具,换多少面具都不喜欢,所以语气之中连一丝感情都没有,这让二楼的男人有些心里不舒服,想想看她从来都是这样,于是化成苦笑。 他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因为他很丑,相反他对自己的相貌一直都很自信,只是这面具真的不能摘,哪怕是在她面前,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喜欢这个女人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她是扬泰票号川州分店的坐堂,是对手,也是敌人,在必要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手,扬泰票号的力量大部分在北方而风闻堂在平越道这边,从种种迹象表明扬泰票号都在向大宁朝廷靠拢,而他的风闻堂永远不会。 风闻堂里的人,都是仇恨大宁的。 有时候他会去想,若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该怎么办,若她真的对自己亮出刀子怎么办,当面对风闻堂里所有人质问质疑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又能怎么办? “三万两?” 桃花东主似乎有些想笑:“这个天下还没有人值这个价钱,你知道的,如今最贵的那个也不过两万两,况且是你我都请不来的人。” 林落雨站在湖边扶着栈桥栏杆,那样子便当得起风姿绰约四个字,所以他看的有些痴了。 “或许,真的值呢?” 她想到那块留王令牌,有那牌子三万两就不算多了。 然后她想起来,若是今日这个廷尉府的千办真的靠一己之力就把风闻堂总堂杀一个通透,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死了,自己会不会有些失落? 仔细问过自己,原来不会。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肠软的人,对于她不喜欢的人便不会有什么怜悯,包括那个廷尉府千办,若他死在这里她也不会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人是自己来的,死是自己找的,与她何关? 这个世界上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恍惚了一下林落雨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会胡思乱想这么多。 而此时,天井那边开了门。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便故意围着天井走了一圈,那一圈一共有二十五个房间,想来每个房间都不会很大,房间门口挂着牌子,数字是从六到三十,也就是说,常驻在这风闻堂总堂里的杀手一共三十个人,后面花园里那五个独栋的木屋之中住着的,是从一到五。 门一个一个打开,有一个一个的人走出,他们默不作声的看着沈冷,围了一圈。 沈冷正好走到天井正中,手里还拖拽着那个掌柜,哀嚎声把人引出来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打算动手,他们的表情甚至都很平静,并不觉得掌柜的被人打成这样是一件很特别值得在乎的事,没有怒意也没有怜悯,只是看着。 -- 第393页 可是被围了一圈,事情自然就变得不寻常起来。 沈冷本来以为那些人会冲上来,自家掌柜的被打的如此凄惨哪有不出手的道理,然而他发现这些人真的只是看着,没有欲望。 “杀了他。” 湖心木楼里出来一个身穿粉色长裙的少女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很冷很冷,似乎厌恶极了沈冷,她也厌恶林落雨,两种厌恶加起来便成了杀意。 她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扬起来:“杀了他,银子是你们的。” 有几人蠢蠢欲动,有几人观望,而花园那五个独栋木屋的门都没有开过。 “三千两。” 少女喊。 蠢蠢欲动的人就更多起来。 然后那少女指向林落雨:“再加上她,两万两。” 天井里的人便都动了起来,不再是面无表情,不再是没有欲望,而是一个个瞬间化作了野兽。 林落雨看向沈冷,沈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别看我,我值三千,你一万七。” 于是更多的人看向林落雨,林落雨觉得沈冷真的太……他么的不要脸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怎么能不死 林落雨本是要事不关己冷眼旁观,可是突然冒出来的那个女孩子她有些蛮不讲理的拉进这浑水之中,所以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子又是谁? 就在这时候二楼那男子显然很生气,从二楼飘身而下站在那少女身前:“英赋,回去!” 少女偏不。 “你就因为这个女人愁眉不展,也因为这个女人连理都不愿意多理我,我比她哪里差了?二哥,这个女人就是你的灾星,她可是扬泰票号的人,她接近你就是为了伤害你,你相信我,我不会看错这个女人眼神里的阴狠。” 林落雨觉得有些意思,却并没有说话,因为她不觉得这小姑娘说的有几分不对,虽然用词上有些让她觉得不喜欢,但若是风闻堂的东主就这般死了,她也确实觉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叫英赋的少女从桃花东主身后绕过来指着林落雨的脸:“她若是不想害你,我就剜了自己的眼睛,你为她茶饭不思,送她这个送她那个,她可曾有过表示?” 之前林落雨不说话是因为她觉得那丫头说的没错,现在却有些不喜。 “他送我东西,我为什么要有表示?” 她问。 英赋转头看向桃花东主:“你看到了没有,她对你毫无感觉。” 林落雨微微摇头:“感觉倒也不是没有。” 桃花东主眼神一亮。 林落雨淡淡道:“我比较讨厌这个人。” “你给我去死!” 叫英赋的少女冲向林落雨,才冲了一步就被桃花东主伸手拉住了胳膊:“她说的其实没错,我对她什么态度是我的事,她对我什么态度是她的事,英赋,这不是你这小孩子应该管的事,你年纪还小,你不懂。” “我不懂?” 英赋猛的回头看向桃花东主:“你现在连面具都不换了,你当我不知道怎么想的?” 林落雨微微皱眉:“说完了没有?” 英赋转身怒视她:“你闭嘴,你这贱货!” 啪! 桃花东主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少女顿时就愣住了,捂着自己的脸:“你居然为她打我?” 桃花东主深吸一口气:“你失态了,这不是你学到的东西。” 英赋嘶吼道:“你为什么不懂我!” 林落雨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想着人世间最复杂最恶心果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了吧,幸好自己一直不觉得这感情有存在的必要,别说是风闻堂的这个东主对自己有意思,便是他……想到他,林落雨的脸色终究还是变了变,之前她问自己可有喜欢的人,或许,真的有,不然为什么会有一种心酸?自己跑到这川州城里来,还不是想远远的避开他,再也不见他了。 “她今天会死。” 林落雨指向英赋,语气却尽力平静下来。 桃花东主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一把将英赋拉到自己身后:“我已经打过她了。” 林落雨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打了她是因为你在生气,我杀她,是因为我在生气。” 于是她向前迈步,叫英赋的少女自然不会服气,可桃花东主显然很了解林落雨的性格和实力,只是护着英赋往后退了两步,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高呼一声:“出来!” 花园那边的五栋木屋终于有一间开了门,一个看起来足有两米的壮汉迈步出来,他光着膀子,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纹身,因为太过繁琐所以根本看不出来纹的是什么,他肩膀上扛着一条狼牙棒,看起来至少要有百斤沉重,狼牙棒压在他肩膀上,尖刺自然会刺到他自己,可他却不觉得如何,肩膀上也没有血迹,皮糙肉厚,不过如此。 “给我,挡住她!” 桃花东主最终也说不出那个杀字,觉得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 “喂!”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人喊了一声,他们几个全都转头看向天井那边,然后同时愣住,每个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天井那边只有一个人还站着,肩膀上扛着一把黑线刀吊儿郎当的站在那,身上的血顺着衣服一圈往下滴,脚下已经形成了一片血洼。 他站在那,身上都是血,脸上都是血,黑线刀上也都是血。 -- 第394页 “你们那边很烦。” 他左手抬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今天是我的事啊……你们这样把我忽略了,我觉得很不爽。” 在他脚下周围是一圈血,一圈血外面是一圈死尸。 天井里住着二十五个杀手,能常住在风闻堂总堂里的杀手自然都不是酒囊饭袋,他们的身价最低的那个也要一千五百两,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千五百两银子,可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杀个人的事而已。 然而以后他们都不可能在杀人了,沈冷杀的很残忍,所以地上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最完整的那个少了半边肩膀小半个上上半身,内脏血糊糊的在尸体旁边洒落,看起来真的很恶心。 “他是谁。” 桃花东主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不是来投奔自己的,自己居然还如此相信林落雨的话,问过之后不等林落雨回答,他看着林落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你果然是来杀我的?” 林落雨沉默片刻,点头:“是。” 她懒得解释。 反正都是杀,谁杀不是杀?解释起来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况且她确实希望他死。 “哈哈哈哈哈……” 桃花东主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却并不畅然,只是很苦。 “那你们真的小瞧了我风闻堂。” 沈冷扛着黑线刀走到林落雨身边身后在她肩膀上往后扒拉了一下:“一万七的,要杀你的人已经被三千的都杀了,算你欠我一个人情。” 林落雨看了看自己肩膀上血糊糊的手印,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觉得恶心。 “凭什么?我没让你去杀。” “唔,那算我多事。” 沈冷在林落雨身前站住:“没你的事了,回去吧,不管你是一个多奇怪的女人,还有些自恋,但女人终究还是应该离血腥气远一些,回头我会给你账上放三万两银子。” 林落雨忽然觉得很气愤:“三万两银子就够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气愤,连衣服脏了她都没气愤。 沈冷不回头,也不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这就和林落雨的想法一模一样,解释起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只有对自己在意的人才会不厌其烦,至于不在意不重要的人,那解释起来干嘛? 这或许就是林落雨气愤的原因,她发现沈冷真的不在意她,她当然也不在意沈冷,她只是有些不能接受一个男人对自己毫无感觉,哪怕她觉得男女之间的感觉是最恶心的事。 面前的敌人在意她,身边目的相同的同伴不在意她,这个狗扯的世界还真是狗扯的没道理,于是她也笑起来,也很苦。 “带手绢了吗?” 沈冷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很久以前,他和茶爷第一次直面水匪的时候他也杀了很多人,脸上染了很多血也有很多汗水,于是他问茶爷带手绢了吗,茶爷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所以真的在害怕,只是机械的掏出手绢给他擦脸。 此时此刻,沈冷又问出了这句话。 林落雨觉得他是神经病。 可是掏出来一块手帕递给他。 沈冷接过来却不是擦脸而是擦手,手上的血太多,刀柄上的血太多,这样握刀便会不够紧,发力的时候或许会打滑,他把那块洁白的手帕擦的满是血迹然后随手丢在地上,想着回头买一块赔给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在乎的事,可林落雨觉得自己要炸了。 “我来之前说,我杀人三万。” 他看向桃花东主:“这个人三万,其他的我算我今天兴致好送你的,手绢的钱我会单算给你。” 林落雨忽然抬起脚一脚踹向沈冷的屁股,沈冷侧身避开看都没看,心想着这个女人和茶爷在这一点上倒是有点相似,动不动就踹屁股,要不是自己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经验这一脚就被踹中了。 “你也去死吧!” 林落雨很没有风度的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尖锐。 沈冷不觉得啥,可是桃花东主却以为她终究还是在意自己的,不然哪会如此悲愤?她也会很矛盾的吧,和自己一样,只是因为身份的缘故无法在一起。 很奇怪,本该都很冷静的人,都变得白痴起来。 可他们更白痴的是到现在都没有反思自己的心境为什么会乱,林落雨真的是因为沈冷对她的莫不在乎?桃花东主自然也不会全都是因为林落雨,伤感其实在很多时候是自己的事,给自已一个伤感的理由于是便觉得自己可怜,也开始可怜起自己。 可怜的是,只有自己可怜自己。 只有那个叫英赋的小女孩觉得所有人都该死,林落雨该死,这个浑身是血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该死,自己也该死,她就不该出现在这,不该去喜欢不该喜欢的男人,虽然她才十六七岁,可是却已经品尝到了苦涩。 “你的面具可以摘了吗?” 沈冷问他。 沈冷是来杀人的,管他们谁苦涩谁不苦涩。 “你到底是谁?” 桃花东主反问。 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姓沈,叫沈冷,就是你想杀的那个水师将军,风闻堂接了生意要我的脑袋,我自己给你送过来了,你派去的人不够强,我自己来挑一些,但我觉得应该和你说清楚,杀你倒不主要是因为你接了生意,杀手接生意天经地义,我若是被你的人杀了只是我自己不够强,但你的人伤了她……” -- 第395页 沈冷微微昂着下颌:“我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女人,你的人居然在她肩膀上留下一道疤,你怎么能不死?”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五和四 “原来你也是为了女人。” 桃花东主看着沈冷,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仔细的看沈冷的眼睛似乎想寻找什么共同之处。 就在这时候那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扛着狼牙棒走到沈冷身前,俯瞰着沈冷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不管你们在说什么女人男人,我听到你说自己值三万两银子。” 沈冷抬着头看着壮汉,心说这家伙居然比王阔海还高还壮。 “杀了他会有三万两吗?” 壮汉问桃花东主。 桃花东主点头:“他不值,但我给你三万两。” 于是壮汉狞笑起来,一棒朝着沈冷的头顶砸下来,毫无征兆。 沈冷将黑线刀架起来,当的一声,狼牙棒砸在黑线刀上闪出来一片火星,沈冷的胳膊酸了一下,手腕生疼。 壮汉以为一棒就能把沈冷砸死才对,可沈冷居然架住了,他觉得有些不爽,我砸你,你为什么不死?于是第二棒随即横扫而来。 沈冷将黑线刀竖起来,刀刃朝外左手压在刀背上,狼牙棒重重的砸在黑线刀上,沈冷的双脚在地面上滑出去,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原来也能如此的刺耳,这一击沈冷向后滑行至少三米才停住,于是他生气了。 因为鞋是茶爷做的,滑出去三米,鞋底的鸳鸯怎么受得了? 狼牙棒第三次落下,沈冷向侧面闪身,铁棒落地将地上铺着的石板砸的粉碎,沈冷一刀横扫出去直奔壮汉的咽喉,壮汉的左臂抬起来硬生生挡住这一刀,又是一片火星闪烁……他的左小臂上绑着一块铁板,粗看起来还以为是一个比较大的护腕,黑线刀斩在上面发出的声音震得人耳朵里都一阵阵发痒发麻。 壮汉被这一刀砍的向后退了一步顿时恼火起来,在他看来沈冷这般弱小居然将自己逼退一步这不可忍受,左手朝着沈冷的脑袋按下来,右手的狼牙棒则横扫直奔侧脸,若被他按住再被狼牙棒扫中,沈冷的脑袋可能会被扇飞出去几十米远。 在他左手按下来的瞬间,沈冷的左手也伸出去握住了壮汉的一根手指,就好像小孩子领着大人的一根手指那样,可沈冷不是小孩子,抓住之后往上一撅往下一拉,横扫过来的狼牙棒便狠狠的砸在壮汉自己的胳膊上,这一击凶残的让人不敢直视,狼牙棒将他的左臂打断开,从手肘关节处扫了过去,半截胳膊在他肩膀上连着,半截胳膊在沈冷手里抓着。 沈冷的黑线刀洒出去两道半月形的刀痕,一刀在左膝一刀在右膝,壮汉哀嚎着跪了下来,那般沉重的身子跪倒在地犹如一座山塌了。 沈冷在壮汉跪下来的瞬间抬脚在他腿上蹬了一下,身子一转凌空而起落在壮汉肩膀上,如之前这壮汉伸出左手想按住沈冷的脑袋一样,沈冷也伸出左手按住了他的脑袋,右手的黑线刀反手抓刀高高扬起,刀尖从右边太阳穴刺进去从左边太阳穴刺出来,沈冷翻身从肩膀上下来,伸手抓住刀柄往外一抽,血如箭一样从太阳穴伤口里喷射出来,还有一股粘稠白色的东西。 “大概是个六。” 沈冷往前迈步,壮汉的尸体往前扑倒。 林落雨饶有兴趣的看着沈冷干脆利落的杀人,想着这些东西可不是军中刀法,跳到壮汉肩膀上那动作本是女子常用的轻灵身法,可他用出来偏偏有一种极阳刚的感觉,好奇这个家伙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招式。 沈冷自然是跟茶爷学的,茶爷多少次都是这样跳到他肩膀上捂着他眼睛。 桃花东主的眼睛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看来你确实很值钱。” 随着一阵开门声,花园那边剩下四个独栋木屋的房门都开了,站在四字号门口的是一个抽着旱烟的老头,或是因为实在太老身材已经佝偻的缘故,他现在站着怕也只是到那壮汉膝盖上面一些,偏偏背后背着一个很大的圆形东西,不到近前也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三字号门里出来一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月牙白色的儒衫,左手拿着一卷书右手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风度翩翩,月牙白的长衫上左边心口位置绣着一朵很漂亮的梅花,白衣红梅,就显得更加出尘起来,他似乎很瞧不起那老头儿,眯着眼睛的样子有些盛气凌人。 二字号房里出来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女人,瞧着和林落雨年纪应该差不多,不过比林落雨可要妖娆的多了,她身上那浓重的风尘味会让很多男人为之癫狂,眨眼是魅惑,启唇是魅惑,走路也是魅惑,她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也是墨绿色,在这细雨蒙蒙之中显得很应景也有几分水墨画的韵味。 一字号的房门打开,穿墨绿色长裙的那女子朝着那边微微摇头,于是里边的人便没有出来。 “谁先?” 矮个子的老头笑呵呵的问。 书生看了他一眼:“你低,你先。” 老头撇嘴:“我年轻的时候……”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书生冷声截住:“你年轻的时候怎么样与现在无关,你不行了就是不行了,提当年勇便是证明自己现在不行了。” 老头儿后边的话就说不出来。 “那就我来。” 他真的是太矮了,以至于让人错觉他是不是在蹲着走,背后那巨大的圆形东西都已经拖在地上发出很令人不喜的摩擦声,用刀子快速在石头上蹭过大概就是这种声音,可他走的不快,这摩擦的声音就变得绵长起来,也就令人更为不喜。 -- 第396页 “三万两啊。” 老头儿一边走一边感慨:“拿了这笔银子我就真的可以退养了,从二十年前我就一直嘟囔着要退养可就是担心自己钱不够花,于是一笔一笔的接,有一阵子我真的就去修养了,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了一阵子,然后我才发现我爱钱是假的,我只是爱杀人,实在熬不住我就只好把附近村子的人都杀着玩了,那时候真的很开心。” 他在沈冷三米外停下来:“不拿钱杀人都快乐,况且是你这种杀了能有三万两的人,杀你一定更快乐。” 沈冷听到他杀了一个村子的人这句时候眉角微微一挑,握刀的右手食指轻轻敲打着刀柄。 老头儿从后背上把那个圆形的东西摘下来沈冷才看清楚那是一面盾牌,只是很奇怪,盾牌显得很厚重,上面还凹凸不平,盾牌大概有半圈的边缘都很锋利,另外半圈上有几个刀柄剑柄似的东西。 “鬼书生说我老了。” 老头儿笑起来,露出一嘴的黄色牙齿。 “可我老了才更懂得杀人之乐啊。” 他右手忽然往前一甩,手里的盾牌旋转着直奔沈冷而来速度奇快,老头儿脚下一点凌空而起稳稳地落在盾牌,他踩着盾牌朝沈冷飞过来,盾牌上面那两个凹陷下去的地方原来是他踩着用的,沈冷要往一侧避开,老头儿的左脚扭了一下,盾牌上几根尖刺激射出来封住沈冷往一边闪的路线,于是沈冷只能硬接,再往另一侧避让显然来不及。 沈冷的黑线刀竖起来挡住了盾牌,当的一声撞着沈冷双脚往后滑出去,老头儿立刻蹲下来,两只手分别从盾牌上抽出来一把短刀一把短剑,短剑直刺沈冷心口,短刀横扫沈冷咽喉。 这是沈冷见过的最诡异的杀人方式,他的黑线刀还挡着盾牌,在盾牌将要下落的一瞬间一刀一剑同时到了,都是致命的一击。 沈冷忽然往后仰翻出去,然后一脚踹在盾牌的下边,老头儿蹲在盾牌上还没有来得及下落就被沈冷踹上了高空,沈冷将黑线刀甩出去笔直向上,黑线刀砰地一声戳在盾牌上,竟是将看起来厚重的盾牌击穿,黑线刀足有四十多斤玄铁打造,再加上沈冷那狂暴的一掷之力,穿透盾牌也就变得理所当然。 老头儿很矮,刀很长。 大概,肛门到胸腔。 黑线刀从盾牌下边刺进去,也就从老头儿裆下刺了进去,这一刀直接进了肚子里,刀柄卡在盾牌下,刀尖就停在老头胸腔里。 砰地一声盾牌落地翻滚出去,因为黑线刀卡在那老头儿就被固定在那随着盾牌翻滚,内脏就被黑线刀绞的七零八落。 盾牌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老头脸色惨白嘴里喷出来一口血,像是骂了一句很难听的话。 他用这样的方式杀过很多人,一些实力比他强的人也被他这种诡异的出手方式所击败,多少经验丰富的江湖客都栽在他手里,他真的没把这个胡子还没有长全的年轻人放在眼里,所以他败了。 沈冷却没打算就这样停,他还记得老头儿刚才说的那句话……闲来无事,杀一村。 他走过去将黑线刀抽出来,于是老头儿摔在地上,看起来刀子从他体内抽出去竟然有一种释然的轻松,他躺在那看着沈冷,想着原来杀手最终也会被杀是对的。 沈冷蹲下来问:“那个村子有多少人?” 老头儿愣住,神志还算清醒的他却被沈冷问迷糊了:“什么村子?” “你退养的时候杀的那个村子,有多少人?” “谁记得那些?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老头儿想了想:“百十人总是有的吧。” “好。” 沈冷一刀落下去斩掉了他的右臂,然后开始不停落刀,一刀一刀,直至一百刀,不多不少。 一百刀剁碎一个人,这场面便显得很血腥残忍。 沈冷身上本就满是血,剁完了之后站起来身上就血流如注,黑线刀遥遥指着那个穿月白色长衫的书生:“下一个是不是该你了?” 书生微微皱眉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朝着沈冷迈步过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剑客 沈冷站起来看向那个迈步而来的书生,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他已经打了很久,从进门开始打,前堂里那些医者和伙计他一个人全都放翻,然后过天井,天井里有二十五个杀手,都是能在风闻堂里排在前三十的杀手,人终究会有累的时候,可沈冷并不觉得自己会撑不住。 若是有惧意,便不会甩了沈先生甩了黑眼他们自己一个人来。 这个世界上有个姑娘叫沈茶颜,是沈冷的信念。 这个世界上谁伤害了她,沈冷就只有一件事要做。 那日山脚下的路上茶爷抱着破甲迎风而立为沈冷守了一夜,只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于是就有了今日杀戮。 正如他对庄雍说的那样,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典型的军人,若是的话此时此刻他应该守在牙城船港里等待着庄雍的消息,水师大军在外,理当不顾儿女情长。 没有几个人知道书生的名字叫什么,包括这风闻堂里的人多半也只知道他叫鬼书生,这名字很阴厉,正如其人。 鬼书生一直都看不起那个低矮的老头儿觉得他很没品,或许这个世上的人都一样在年纪大了之后便多回怀念少年时候的意气风发,其实大多数人少年时候并没有什么意气风发,寻常无奇碌碌无为,最多就是幻想过自己有多了不起。 -- 第397页 沈冷正少年,也意气风发。 “你是个将军。” 鬼书生在距离沈冷几米外停下来,似乎对沈冷手里的黑线刀略有顾忌,之前沈冷杀那个壮汉杀老头儿包括在天井里杀那二十五个人他都看着,仔细看着,对于同行他始终都抱有戒心,所以能看清楚的时候就一定不会浪费机会,同行都是拿钱杀人的人,只要有人出钱这些人也会来杀他,所以看清楚便是一种保命的手段。 “是。” 沈冷回答。 鬼书生沉默了一会儿问:“将军不应该是你这个样子。” 沈冷这次没理会,因为他觉得这句话很白痴。 “我还没有杀过将军。” 鬼书生抬起头看了看这个不像将军的将军:“杀手有很多忌讳,尽量不去接涉及到官府的事才明智,所以当初我思衡再三决定放弃,虽然你的人头很值钱……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的人,凡事都会多思考几分,你的人头值钱那就说明你在想杀你的人心里分量很重,换句话说你在朝廷里的分量就很重,杀了你这样的人会有诸多麻烦。” 沈冷问:“所以呢?” “所以你不该指我。” 鬼书生认真的说道:“你不指我,我便不会过来,你就不会死,我也就不会有以后那么多麻烦。” 沈冷点了点头:“分析的很有道理。” 鬼书生左手有一卷书始终没放下,右手本来有一把折扇此时却插在腰间。 “你的刀很快,可你的刀不够长。” 鬼书生将书卷抬高在胸口位置,左脚往前迈了半步,右腿微微弯曲,这个姿势可以让他随时都能发力,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 鬼书生左手托着那本书,右手放在了书页上:“这个距离,你的刀够不到我。” 然后他的右手在书页上猛的往前一抹,一片书页随即旋转着飞出来,书页飞的并不是直线弧度很大,初看起来应该是偏了,然后一息之后那书页划过一个半月斩向沈冷的咽喉。 沈冷出刀劈砍,那书页随即被一斩两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书页当然不是纸的。 鬼书生深吸一口气:“你的判断力很好,但多了呢?” 于是他的右手不停的往前推抹,便有一张一张的书页旋转着飞出去,每一张书页转动的速度都快的令人心悸,每一张书页转动的弧度也都不一样,他手法上的力度角度控制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不管这些书页飞的弧度有多大,最终都会精准的落在沈冷身上。 密密麻麻的书页朝着沈冷席卷而来,沈冷唯有出刀。 一刀落,便不止一片书页落,可是书页轻薄,鬼书生并不需要如何发力,而沈冷的黑线刀足有四十五斤,况且他已经厮杀了好一会儿,鬼书生手里的那卷书很厚,也许能有上千页,所以看起来他根本不用做些别的事,这一本书卷就能让沈冷提不动刀,没了刀,沈冷便会死。 黑线刀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一道笔直的亮痕,书页一片一片被斩开,攻的暴风骤雨守的密不透风,然而吃亏的终究是沈冷。 “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鬼书生看出来沈冷挥刀的动作已经稍稍慢了些,所以更加自信起来。 其实对于沈冷这样的对手他已经极佩服,之前还在想着若是换了自己的话能不能从前堂一口气杀到这,就算他再给自己找借口,答案也还是不能,他确定若沈冷没有之前那长时间的厮杀或许依然能杀了自己,但现在沈冷已经累了,一定很累。 这也是他在门口经过好一会儿仔细思考之后才走过来的原因,他判断,此时此刻的沈冷杀不了自己。 书册逐渐薄了下去,至少四分之一的书页已经洒向沈冷,那便有二三百页,沈冷的刀子已经变得越来越慢,已经有一片书页在他肩膀上划出来一条口子。 “再见。” 鬼书生笑起来。 “好。” 沈冷回答。 两个人似乎都很客气。 就在这时候鬼书生看到沈冷的左手伸进怀里取出来一件东西,看着像是一把小刀的刀鞘,然后沈冷就把那刀鞘朝着他掷了过来,穿过密密麻麻的书页。 “幼稚。” 鬼书生手上动作不停,七八片书页旋转着打向那个刀鞘,就算那刀鞘有几分重量也不会拦不住,然而就在这一刻刀鞘忽然停了,居然悬停在半空,紧跟着迅速的朝着沈冷飞了回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鬼书生才看出来那刀鞘上有一根细细的线,他的注意力在刀鞘上于是便不会有更多的书页攻击沈冷,沈冷的身前便一片空荡,七八片攻击刀鞘的书页没能找到目标在半空之中撞在一起,沈冷的将刀鞘往上扔起来,然后挥动了自己的黑线刀。 刀鞘下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刀鞘上,沈冷的黑线刀好像挥棒击球一样砸向刀鞘,毫无疑问,这一击刀鞘将会以超快的速度直奔鬼书生。 鬼书生双眼圆睁死死的盯着刀鞘,只要刀鞘飞过来他相信自己会闪开。 可是,沈冷打空了。 啪嗒一声刀鞘落在地上,鬼书生几乎笑出声。 噗! 黑线刀戳进他的心口。 沈冷本来就不是要挥刀击鞘,刀鞘只是个幌子而已,鬼书生只盯着刀鞘没有盯着黑线刀……沈冷挥棒击球一样的动作是把黑线刀扔了出去,刀瞬息而至没入鬼书生的心口里,巨大的力度之下撞着鬼书生的身体往后飞出去好几米。 -- 第398页 砰地一声黑线刀戳在地上,鬼书生的身体慢慢的滑落下来。 他面朝天空,想着这个家伙真阴险。 鬼书生手臂失去了力气垂在两边,书册也落下来,还剩下一多半的书页没有用完。 沈冷走过去将黑线刀从他心口里拔出来,血往外泉涌一样冒出来,鬼书生的身子抽动了一下,这种心里很空的感觉真的很难受,这一刻居然感觉不到疼,只是眼皮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他想用力呼吸,可是身体似乎不再被控制。 “你挺不要脸的。” 鬼书生看起来有些遗憾:“其实我最厉害的是扇,不是书。” 沈冷手里的黑线刀一划,刀尖切开了鬼书生的咽喉。 “唔……不想看。” 沈冷转身走回去,看起来确实已经有些疲乏,他的步子不再如之前那样稳定,脚底和地面离开的高度和体力充沛的时候相差甚远。 鬼书生躺在那看着天空,眼睛始终没有闭上。 沈冷走回去原来的位置弯腰把小猎刀的刀鞘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土很在乎的收回怀里还用手拍了拍,然后看向林落雨问:“请问,还有手帕吗?” 林落雨张开嘴愣在那,心说这人果然是个神经病。 沈冷见她不回答,只好转身看向不远处那个撑着墨绿色油纸伞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你有吗?” 那女子皱眉:“为什么问我?” 沈冷只好解释:“我觉得,只有女人出门才会带手帕。” 说完之后想起来此间还有一个女人,于是看向桃花东主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之前还嚣张跋扈很咋呼的小姑娘此时缩在桃花东主身后微微发抖,控制不住的那种发抖,沈冷杀人杀的太多太狠,在一百刀剁碎了那老头的时候她就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在她眼里,沈冷就不是个人。 “唉……” 沈冷叹了口气,觉得女人都是自己敌人那边的真的很不好,连个手帕都讨不来。 他蹲下来从壮汉身上撕下来一条衣服擦手,擦刀柄,擦干净之后又撕了一条布把刀绑在自己的右手中,一边做这些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这衣服的材质不好,擦手有些粗粝,还是手帕好,细腻柔软。” 林落雨觉得他不但是个神经病,还是个神经病里的疯子。 沈冷把刀子绑好转身看向那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女人:“是不是该你了?” 他想了想:“刚才那个书生是个七,你呢?” 女子怔住,心说鬼书生明明是三。 “我来吧。” 一字号房里有人说话,一个身穿布衣的人从里边走出来,步伐不快,很稳,他手里也没有兵器,看起来也没什么非比寻常的气质,若他手里拎着一把锄头便是一个农夫,扛着一把铁叉就是猎户,拎着网子便是渔民。 他走过女子身边,伸手,女子把墨绿色油纸伞放下来抽了一下,伞柄就是一把剑。 他手里有了剑,就不是农夫猎户渔民。 他是剑客。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让 中年男人提剑而来,模样再普通,手里有了剑的他便不凡。 沈冷还在喘息,一个已经看起来很累的人和一个已经观察了他很久且实力超群的人交手,似乎一开始就没了胜算,然而沈冷心大,从来都那般心大,在他看来若世间武者分成十等,自己便是十。 若论武艺,到现在为止他只对一个人服过气,那就是楚剑怜。 巅峰时期的沈先生可能比现在的沈冷要强悍,甚至强悍的多,可是十几年飘零艰难度日,沈先生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况且当初被追杀的时候曾经受过伤,伤了他的那个人叫商九岁。 沈先生说,他觉得自已一定打不过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楚剑怜一个就是商九岁,只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奇葩之中的奇葩,想让他们出手要看机缘,万金难买他们乐意。 商九岁当年追杀沈冷是因为有个女子找到他在他面前哭诉说沈先生有多可耻,商九岁这个人说他复杂便谁也猜不透,说他单纯就像个孩子,他就觉得能让一个女人如此哭诉的男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找到了沈先生,那时候沈先生已经带着沈茶颜,也正是因为沈茶颜他才没死。 因为商九岁觉得一个男人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一定不会太差,所以就走了。 就是这么草率。 人到至高处就再也没有别人可以左右,除非自己。 所以沈冷曾经很向往那样的江湖生活,觉得若有机缘和楚剑怜商九岁这样的人交手也是人生一件快事,楚剑怜的剑,沈冷回忆过很多次,时至今日他也没把握能接的住,但他下一次依然不会退避,若退避了才是真的没了机会。 而面前这个男人提剑朝自己过来的时候,沈冷依稀在他身上看到了楚剑怜的影子,这个人没有楚剑怜那般出尘的气质,也没有楚剑怜那般儒雅清俊的容貌,可剑势是一样的。 似乎只要他们这样的人手里有一把剑,就无所不能。 那是自信。 中年男人走到沈冷面前不到两米处站住,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冷:“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学过剑?” 沈冷不想回答。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我一直在看你出刀,你的刀法之中有剑势,似曾相识,可我想不明白会这剑法懂这剑意的人怎么会教一个宁国的将军,那是背叛。” -- 第399页 沈冷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他看这个人和楚剑怜有几分相似,来之前黑眼就说过风闻堂里可能会有人懂大楚皇剑,这个人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于是沈冷除了杀心,还有几许兴奋。 “你姓楚?” 沈冷问。 那人摇头:“我姓苏,你问我是不是姓楚,我大概就知道是谁教了你剑法,那个人……是叛徒。” 沈冷恍然,大楚皇族是姓苏的而不是姓楚,楚剑怜是后来改的姓。 “你何时见过他?” 沈冷不答。 “罢了。” 姓苏的中年男人微微昂着下颌:“我叫苏寻剑,他已经不配用那三把剑,我都会拿回来的。” 听到这句话沈冷杀机顿起。 那三把剑,如今有一把在茶爷手里。 所以他摇头:“你一把都拿不到。” 苏寻剑将手里这把又细又长的剑抬起来指着沈冷:“我要让你知道,你学来的那些东西于大楚皇剑来说不过是皮毛而已,我让你三剑,第一剑刺你的左臂。” 沈冷眉头一挑。 苏寻剑脚往前迈了一步,沈冷也迈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便不足一米,然后刀光炸起,沈冷的黑线刀突然出现在苏寻剑的身前,那刀快的如龙出海如凤点头,刀过仿佛连空气都被割裂出一条口子。 苏寻剑的剑后发,剑尖在沈冷的刀背上轻轻点了一下,沈冷的刀便偏了出去,无法控制的偏了出去,剑点的地方便是改变力的最佳位置,用最小的力气将对手最大的力气化解开,这是一种令人无法相信的精准。 噗! 沈冷的左臂上炸起一团血花,沈冷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左臂上被点了一下,衣服有一个小小的破口,剑刺的并不是很深,因为沈冷的反应足够快,当初和楚剑怜交手的时候到后来已经不全是守势足可见他的反应速度,所以虽然这一剑命中了沈冷的左臂苏寻剑却不满意,他本以为可以将沈冷的左臂刺穿,甚至挑断。 “还算不错。” 苏寻剑看向沈冷:“第二剑还刺你的左臂。” 他第一剑没能刺穿,哪怕刺中了也不满意,这不是他的剑道。 沈冷横刀身前这次没有抢攻,他就等着苏寻剑出这第二剑,苏寻剑手腕一抖半空之中出现了一朵剑花,这种东西沈冷以前听说过却不认为存在,所谓剑花,其实解释起来也不难,阳光下剑反射的光芒因为剑移动速度太快而形成花瓣的形状。 然而今日阴雨。 那不是反射的光芒是因为这把剑太好,如一泓秋水,所以这剑花不璀璨却动如水波,剑尖在水波之中刺过来,沈冷一刀横扫拦住长剑,长剑却偏了出去,剑身在刀身上横着拍了一下,黑线刀又一次偏离出去,不可控制的偏离出去,于是沈冷的左臂上第二次炸起一团血花。 这一剑更深些。 可依然没有贯穿。 苏寻剑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沉思了一会儿,觉得沈冷不应该具备这样的反应,他剑打的受力点是最佳位置,沈冷的刀会带着他的身体一起偏移,只有第二反应超凡脱俗的人强行改变身体形态才能让这一剑无法贯穿,也就是说,在他的剑拍开沈冷的刀那一刻两个人的第二反应最起码一样快,沈冷避让而他出剑,可沈冷比他更难,因为沈冷还在被刀的惯性带着。 “确实不错。” 苏寻剑之前说还算不错,现在说的是确实不错。 沈冷点了点头,丝毫也没有受了打击应该有的颓势,年青一代之中他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对手,孟长安算一个,但孟长安永远也不会和他以命相搏,所以两个人谁更强便分不出来,沈冷之前也和久负盛名的石破当交过手,在沈冷看来石破当也就是个八,最多八个半。 沈冷再次向后退了一步,刀子戳在地上问:“你第三剑还要刺我左臂?” 苏寻剑点了点头:“是。” 沈冷道:“那我露出来。” 他把袖口撕开露出里面绑着的沙袋,苏寻剑恍然,原来并不是这个叫沈冷的年轻人第二反应有多快,而是那些沙袋挡住了他的剑,才想到这一点他脸色却变了,因为他刺中的地方不可能有沙袋,有沙袋之前就不会见血。 沈冷的衣袖撕开到肩膀处,果然没有沙袋。 那里有两处剑伤,还在流血。 沈冷将沙袋解下来扔在地上,右臂也是如此,苏寻剑的好胜之心就被勾起来,他想看看沈冷到底还能多强,之前杀了那么多人打了那么久,他都是带着这般沉重的沙袋在打,若非他自己展现出来谁能相信? 解下来沙袋的沈冷活动了一下双臂把刀提起来,刀锋一转,脚踝处绑着的沙袋便掉落下来,再一刀右边脚踝上的沙袋也切开落地。 他看着苏寻剑的眼睛:“你说让我三剑,第三剑就免了吧,你绝对刺不到我,我让你三刀。” 沈冷向前:“第一刀斩你左臂。” 苏寻剑哈哈大笑:“好狂妄!” 他一剑刺向沈冷,剑花再现,一朵两朵三朵……只怕谁也看不清楚他的剑到底要刺什么地方,沈冷站着没动,苏寻剑的剑就到了他心口,沈冷这才出刀,在沈冷出刀的一瞬间剑改变了方向刺向他左臂,沈冷的刀横向过来把剑荡了出去。 没什么,只是比刚才更快了些。 -- 第400页 刀荡偏了剑,沈冷的刀斩向苏寻剑握剑的右手,太快,所以苏寻剑之好向后暴退而不能反击,他的右手向后急撤,而不可避免的是,不管是谁,右臂回撤左肩就会向前,多多少少的问题而已。 噗! 沈冷一刀落在苏寻剑的左肩上,刀落,臂断。 左臂落地,血也流了一地。 苏寻剑的脸色大变,向后连退好几步,低头看了看肩膀上的断口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他身后那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女子跨步向前就要动手,林落雨横移一步拦在那:“那是男人之间的事,你若插手,那我们女人就打一架。” 绿裙女子皱眉,侧头看向苏寻剑,苏寻剑微微摇头:“是我自己大意,我只是没有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可怕到了这个地步,之前他说自己值三万两我还觉得可笑,现在看来是我可笑了,以他的年纪,再过十年怕是少有对手,三万两银子的价格不算离谱。” 他问沈冷:“你第二刀还要让我?” 斩掉了左臂不是不让,因为若不让,这一刀就可致命。 沈冷问:“你不愿意?” 苏寻剑的笑容发苦,哪里还有之前的洒脱写意。 “若你再让我,我便显得没了尊严。” 沈冷:“唔……你说让我三刀的时候,我也不愿意。” 他退后两步:“你可以先包扎一下,气血太亏,动作就会慢,我第二刀斩你右腿,第三刀斩你右臂。” 明明白白告诉你。 谁叫你装? 沈冷退回去把沙袋捡起来重新绑在自己胳膊上:“免得你说之前是你给了我机会。” 可别忘了,苏寻剑之前一直都在等着沈冷力亏,沈冷打了那么久苏寻剑才出来,那就是占了便宜,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会显得自己没气度。 沈冷是将两边胳膊的沙袋都绑在右臂上,加倍的沉重,然后左臂背到了身后:“我再让你一条左手,现在你觉得公平了吗?若论装,我比你应该强一些,因为我确实比你强一些。” 第二百一十七章 别等了 沈冷从来都不是一个很肤浅狂妄的人,但他现在显得很狂妄。 他狂妄,苏寻剑就变得暗淡下来。 “他真的很强吗?” 苏寻剑问。 握剑的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沈冷当然知道苏寻剑问的是谁,所以如实回答:“即便现在的我,也接不住他认真起来的一剑。” 苏寻剑或许早已经有了些推断,可当他听到沈冷这句话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握剑的手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然后仰天一声长叹。 “我本以为,我最不济也和他不相上下,所以我改名寻剑,就是想把那三柄他不配持有的剑拿回来,那是承载我大楚苏家过去的荣耀之剑,三柄俱是,自然不容他那样的人亵渎……现在看来是我太自大了吗?” 绿裙女子在他身后喊道:“不要被他骗了,他只是想让你自己放弃乱你心境!” “或许吧。” 苏寻剑转身看向绿裙女子:“我在的地方你便一直都在,不管我做什么选择你始终陪我伴我,其实有时候想想我何尝不是在自欺欺人,我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大楚皇族的荣耀,为了钱去杀人,不管杀的人是该死还是不该死,然后不断以复国需要大笔银子为借口给自己安慰……浮萝,我是错的对不对?” “他自始至终不愿意沾染是非尘埃,最近才进红尘,我却因为他这样而看不起他,不止一次骂过他对不起身体里的血,我自己呢,已经在红尘之中多少年了……我总是对自己说,纵然你骨子里的血不如他纯净高贵,可你比他更执着,更努力,复国之事终究镜花水月,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比他差的太多罢了。” 叫浮萝的女子脸色大变:“你别这样,我们以后不再杀人了好不好,我们走,离开这,你想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杀过很多人,选择遗忘,就是没杀过?” 沈冷冷笑起来:“原来你们这些血统高贵的人都是这么玩的。” “是啊……” 苏寻剑的脸色越来越白:“杀过人做错事都不能逆改,已经做过的事不会消散无形,一个浑身肮脏的人却狠狠的看不起一个才刚刚把鞋底踩脏了的人,真的是很悲哀的一件事,所以他心里应该也是看不起我的才对,又或者,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里。” 他看向沈冷:“若你以后见了他,帮我带一句话……还是上岸去吧,他那样的人不该为了钱做事,清清白白,给大楚皇族留最后一丝尊严。” 沈冷:“你为什么以为自己觉得他怎么样是对的他就应该怎样去做?” 苏寻剑怔住,想了想,想不懂。 他回头看向浮萝:“之前铁滚被他剁了一百刀剁成肉泥的时候我觉得很开心,很释然,那时候我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我心里还有最起码的是非,鬼书生被他杀死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我想杀他们两个很久了……只不过,我比他们两个也不干净,所以去杀,难免有些假道义。” 浮萝哭了起来:“你别这样,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去管了,不去想你的复国,也不去想我的田园。” “不复国?” 苏寻剑微微昂起下颌:“虽然明知道是镜花水月,可大楚皇族的后代若是连复国两个字都不敢去想了,才是最大的悲哀。” -- 第401页 他看着浮萝说道:“可人间终究有美好,你看,为了一个女人他独自一个人杀进这风闻堂,满手是血浑身是血,用残酷暴力的手段做温柔的事,可真的很美好……你看,为了一个女人,他整日带着一张桃花面具,连自己该做什么都忘了,还打了他表妹一个耳光,表面上看起来凄苦,其实也很美好……你看,我不想让你去面对他所以我出来,是因为我真的在乎你,我自己也是美好的一部分。” 他将手里的剑提起来仔细看了看:“可我,永远也不会安于田园,对不起。” 他手腕一翻长剑对准自己心口猛的往里面一按,噗的一声长剑从前胸灌入从后背刺穿,浮萝啊的喊了一声,往前冲了几步却因为双腿无力而扑倒在地,眼睁睁的看着他后背被血液染红,看着他缓缓的跌坐在地,看着他回头对自己不舍的笑了笑。 “你说要让我三刀?” 苏寻剑笑着转头回来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我偏不给你这个机会。” 那眉宇之间,有些得意,有些骄傲。 这是他身为大楚皇族后代最后的尊严了,若是他真的被沈冷让了三刀最终自己还败了,那他如何能面对自己心中神圣的列祖列宗? 大楚没了,若大楚皇族引以为傲的皇剑再败了,他心中的一切执念都将崩塌,所以他宁愿死。 其实,这依然是自欺欺人。 沈冷弯腰将苏寻剑的断臂捡起来,走过去把断臂放在他身边:“回头找个人给你缝上,既然死了,就体面些。” “谢谢。” 苏寻剑低头看了看心口的剑,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头看向浮萝:“你若是来追随我,我永生永世恨你,你若是想为我报仇,我永生永世恨你,你若是孤独终老,我永生永世恨你……你当初只做错了一个选择,那就是跟着我,我终于在开始在乎的时候才明白,应该让你离开才是在乎。” 浮萝扑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人间,不值得啊。” 苏寻剑闭目。 死。 沈冷站在那看着已经死去的剑客,想着人为了尊严果然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人如果不在乎尊严了,也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不觉得苏寻剑这样的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他杀过很多无辜的人,那么他死了也就不无辜,尊严是尊严的事,该死是该死的事。 所以他转身看向桃花东主:“现在,轮到你捍卫尊严了。” 叫英赋的少女本来还在哭还在发抖,可是当她看到沈冷转身看向桃花东主的时候立刻往前冲挡在前边。 “你休想动他,除非我死。” 沈冷看起来很平静的问:“你觉得你死无辜吗?” 言英赋楞了一下,自己若死了,无辜吗? 她本就是个刁蛮的人,不开心的时候让家丁活活把气着她的丫鬟打死,发脾气的时候刚刚还抱在怀里亲昵的猫随便就能摔死,去年的时候和她二哥出去闲逛路上有个卖绣品的小姑娘对她二哥笑了笑,之后她就让人砸了那个摊子豁开了那女孩的嘴。 所以自己死了,不无辜的吧,可是为什么要死? 沈冷从她的眼神里就看出来她死也不无辜,于是又问:“那么你挡在这,是觉得我会不忍心对一个女人下手?” 桃花东主身后把言英赋拉到自己身后:“你回去吧英赋,这件事终究不只是我和他的事,看起来他是为了一个姑娘而来,可我想着即便没有那个姑娘,以后我和他也会这般面对,我要做的是推翻宁国不然苏寻剑为什么会留下来?我风闻堂的人,永远也不会成为宁人的奴隶,越人有越人的骄傲,正如楚人有楚人的骄傲。” 他往前迈步,手里没有兵器。 于是沈冷将黑线刀戳在地上。 于是林落雨觉得他是个白痴。 “宁人灭我越国,是正义吗?” 桃花东主问沈冷。 沈冷摇头:“不正义,但正常。” 桃花东主显然楞了一下:“正常?就因为宁强越弱?” “是。” 他冷笑起来:“所以你为宁而战,也不是什么正义的事。” 沈冷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国与国之间正义与否我不敢随便说什么,并不是所有战争都不正义,也不是所有战争都正义,但身为越人为越而战,那他们心中便觉得正义,身为宁人为宁而战,我们也觉得正义,有道理吗?” 桃花东主想了好一会儿:“没道理。” 沈冷嗯了一声:“这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一件事,你何必去问什么正义不正义?还有就是……你刚才说即便没有那个姑娘我也会为大宁杀你?错了啊,抓你杀你那是韩唤枝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大部分时候我都很懒,大部分时候我也不觉得杀人是乐事,大部分时候我连为自己都不愿意去杀人,我来,简简单单的只是因为你的人伤了她,这是我的事不是宁国的事,你说的那么大真的很没有意义,你伤了她,我不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线,若你逐渐降低这条线的高度,那么你就会越来越不在乎你本在乎的人。” “所以,涉及茶爷,便没得退让。” 桃花东主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问:“那姑娘叫茶爷?这名字真奇怪。” 沈冷:“她叫沈茶颜。” 桃花东主:“审查严?这名字更怪。” -- 第402页 沈冷忽然笑起来:“你一直没出手,一直在说话,是在等什么人吗?” 他似乎并不急,哪怕这里是风闻堂的总堂所在,随时都会有更多的高手支援过来,可他还是不急,他走到一边坐下来:“摘了你的面具吧,杜川北。” 桃花东主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显然人被吓住了。 林落雨眼神一凛,然后不可思议的看向沈冷,心说你在说什么? 扬泰票号对面有一家大川海货,大川海货的老板叫杜大川,杜大川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杜川南接手海货生意,二儿子杜川北接手大宁和西域诸地生意,最不成器的杜川东接手的是收房租的事,整日游手好闲,是川州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 人都说最常见的一个是杜川南,因为他整日都在大川海货店里,然后是杜川东,只要你想找到他,在茶楼赌场青楼里终究能寻到,最难见到的是杜川北,因为生意太复杂所以整日东奔西走留在川州城里的时间并不多。 “我刚才对你说了我只是为了茶爷来的,你以为的那种事是韩唤枝该做的事。” 沈冷问:“所以,你还不明白?你等不来人了,韩唤枝做他该做的事,你觉得他会做不好?”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尊严 桃花东主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人,以往也不曾失败过,哪怕他明知道对抗大宁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可他一直觉得年轻人若是还没有去做就只想着失败,多半一事无成。 他缓缓的将脸上的桃花面具摘下来,露出一张英俊却颓然的脸。 他就是杜川北。 沈冷没见过杜川北自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看到之后便觉得那叫言英赋的小姑娘为他痴迷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男人该长成什么样是近乎完美的,这张脸便差不多了,即便脸色颓然可看起来依然干净,这就是不俗之处,可是表面上的干净,只是表面。 即便如此,上天造物看来真的是不公平。 林落雨看到这张脸也觉得可惜,可惜他就要死了,这个世界上没几个耐看的男人,死一个少一个……哦,那边那个也是挺耐看的,而且越看越觉得耐看。 她其实没有时间去在乎这个,风闻堂的东主是不是杜川北她不在乎,杜川北长的好看不好看她也不在乎,她在乎的是……为什么扬泰票号紧挨着大川海货好几年都没有查出来的事,廷尉府这么容易就查出来了。 沈冷似乎是看到了她的疑惑,语气平静的解释道:“当初还是南越的时候,求立人在海上有多猖狂?即便如此,大川海货依然没有断过货,不觉得值得推敲怀疑?” 林落雨点头:“我想过,可是没在意。” 她当然可以不在意,那本就不是她也不是扬泰票号该在意的事。 沈冷继续说道:“前阵子我在牙城里抓了几十个求立人的刺客,他们是来杀我的,当然杀我是最后的选择,在这之前他们极力想控制我,只要我被求立人控制了,那么大宁水师的一切就都不是秘密,求立人就可以利用我把大宁水师的部署摸清楚,然后把大宁水师打的全军覆没。” 沈冷道:“可他们准备的有些不足,想的也太简单了些,我猜着可能是因为当初南越国的那些当官的太好对付,随随便便就能控制一批人,所以他们就变得心大起来,心太大就容易吃亏。” “我抓了大部分放走了一个,为什么放走一个你当然可以想到。” 林落雨嗯了一声:“放走一个,才能找到求立人的水师在哪儿,甚至发现更多有用的事。” “是。” 沈冷道:“可是没有那么简单,我放走的那个求立人又不是白痴,自然不会一个人驾船跑回去,茫茫大海,他没有那个能力,就算有他也不敢,他当然想到了我会派人跟踪他,所以他必须想别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逃离,于是他就找到了大川海货的船队。” “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可廷尉府盯着他的人如影随形他根本就没察觉,当然这是因为我们做了一场戏,我安排人盯着他故意暴露,让他确定自己甩掉了好几批人,这时候就会变得放松一些,他隐忍了一天才去找到大川海货的船队,这件事就变得有趣起来。” 沈冷看了一眼杜川北:“大川海货的船队只有五条船,最大的那艘不过六十米,还都是比较老的货船,按理说这船队是怎么常年航行大海而不被求立人洗劫的?求立人的船放你的船先跑半个时辰都能轻松追的上,你们多年安然无恙,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大川海货是和求立人有勾结的。” 沈冷道:“于是廷尉府的人又在远水县抓了一批当官的,之所以去了那边是因为牙城的那些杂碎杀的太早太快,只好去远一些的地方,远水县这些当官的很怂,没怎么逼问就全都招了,这些年求立人收买控制甚至是逼迫沿海南越官员成为他们的傀儡,你们大川海货就是帮凶,以你们的身份接近这些南越官员,然后求立人要么给钱要么威胁,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沈冷看向杜川北:“所以你那干干净净的样子是怎么来的?你可真的不干净。” 杜川北面无血色,也没有解释。 他无法解释,因为沈冷说的都是真的。 沈冷继续说道:“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么多,那若是不利用就真的很浪费,廷尉府的人藏身在你们大川海货的货船里,跟着货船去把那个求立人送了回去,于是就发现了求立人在他们本国之外的最大海港,八成的求立战船都会在那个海港里,之后阮青锋带来袭击牙城的船队不过三成而已,他不来,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他来,只有他来了海港里的求立船队才会有灭顶之灾,毕竟那确实是个人物。” -- 第403页 沈冷说出这些很轻松,因为在到川州城之前得到消息,水师提督庄雍已经派人回来了。 大胜! 沈冷看向林落雨:“所以你倒也不必自责,你们扬泰票号虽然消息灵通,可你们始终不过是江湖中人,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一定要记住,你们想查的费尽心思差不到,朝廷想查的并没有多难,就看朝廷想不想查,杀手们觉得风闻堂或是扬泰票号就是庞然大物,可在朝廷面前你们可能算不得一粒沙。” 林落雨不想说话,因为她也很郁闷。 “包括,你们那位神神秘秘的东主。” 沈冷看着她:“韩唤枝之前说是回了长安城其实不然,而是去拜访了你们东主,据我所知他们还请一起吃了饭,吃饭的有三个人,另外两个的分量都比你们东主大的多,你自己猜猜都是谁,应该很容易猜出来。” 毕竟只差一个人没说,而剩下的那个猜到确实不难。 林落雨哼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很多时候,她都确定江湖之中黑暗的地方,朝廷是看不到的。 现在看来,只是朝廷懒得看。 沈冷的视线回到杜川北身上:“我猜着,是因为南越国灭之后大宁查的更严,所以你们对大宁的仇恨就变得更大,你父亲杜大川可算不上一个对南越多有感情的人,倒是把你脑子里塞进去很多他自己都不具备的东西,复国?你爹为了钱可以和求立人勾结把南越海疆那几个大县整个挖空了,你觉得他真的是忠于南越?” 杜川北的双手颤抖不止,脸色已经白的吓人。 “他是不服气啊。” 沈冷叹道:“他觉得自己纵然不能把大宁干翻了,最起码可以让大宁很恶心,你之前问我大宁灭南越是不是正义的,现在你问问你自己,知道这些之后你还有底气问我是不是正义吗?大宁灭南越从不曾屠杀残害过任何一个平民百姓,你爹勾结求立人这些年在沿海一带屠戮的渔民有多少!” 最后这一句突然提升了声音,犹如一声惊雷。 杜川北吓得往后退了几步,看着沈冷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任何勇气。 “你……你吓着他了。” 言英赋往前迈了一步挡在杜川北身前,可是说话哪里还有什么底气。 “我一个人杀进来,是因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也是为什么我刚才跟你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线,这条线的位置你自己放的越来越低,那最终就没有什么在乎,所以我自己来便是不动摇,若我懒一些,可以很惬意的看着大宁的战兵和廷尉府的黑骑把你这夷为平地。” 杜川北现在才明白沈冷说那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之前哪里会去想这么多。 一口气说到这,沈冷心情也放松下来,自己该做的事做了,大宁的水师该干的事也干了,此时此刻心里便只有一个感觉。 爽! “去打开门看看吧。” 沈冷指了指前堂那边。 杜川北下意识的往那边走,脚步无比的沉重,他知道自己打开门看到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景象,他只是想看看还能有多坏,坏到死心是极致,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他穿过花园走过天井,进了自己许久不曾去过的前堂,门板都封着,血腥味就被憋在这屋子里出不去,熏的他一阵阵恶心想吐,将前堂的门板一块一块的卸掉外面的光线很快洒了进来,他似乎看到了这屋子里的血腥气好像雾气一样冲出去,可这也只是他的错觉。 大街上很整齐。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大街可以很干净整洁,但是整齐这个词显然不对,然而现在他看到的就是整整齐齐……整整齐齐的战兵队伍,往两边看都看不到尽头,这些身穿黑甲的大宁战兵脸色默然的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哪怕那些人没有一个在嘲笑。 烈红色的战旗飘扬着,上面写的是大宁酉字营。 远处有一辆黑色的马车缓缓过来,在马车前边有几个人被驱赶着往前走,身上绑着铁索脚踝上套着铁链,往前走的时候发出让人很难受的声音,一下一下蹭在心里似的。 那几个人他都很熟悉,一个是他的父亲,一个是他大哥,还有一个身上没穿衣服所以更显得狼狈,那是他游手好闲的三弟,他曾经很羡慕自己的三弟是那么无忧无虑,很满足于一个有钱人应该有的生活,当然也恨过他三弟不成器,自己才会这般辛苦。 结局都一样的,有什么恨不恨。 他的父亲杜大川跌跌撞撞到了他面前,站在那苦笑了一声,眼神里似乎有些歉然。 不知道为什么,杜川北忽然一股冲动上来怎么都压制不住,上去狠狠一拳打在他父亲脸上,把那张本就看起来很凄苦的脸打得更凄苦,甚至是凄惨。 杜川北回头朝着沈冷嘶吼:“过来和我打!给我一个尊严的死法!” 已经走到前堂的沈冷站在那看着这个已经疯狂的人,摇头:“不给,我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不喜欢说什么情怀,可我一想到海疆那么多百姓死的没尊严,我凭什么给你尊严。”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做不到 沈冷的平静和杜川北的歇斯底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样都是年轻人便对尊严二字有着差不多的理解,然而正因为如此才会一个平静一个歇斯底里。 杜川北死死的盯着沈冷,那双眼睛里的血红仿佛屠戮千万人才能汇聚而成。 -- 第404页 可他现在想杀的,只是自己。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自己死在这个年轻人手里比死在大宁的律法制裁下要有尊严的多,想想看自己那落魄悲凉的样子他就受不了,奈何沈冷根本就不打算让他体面的死。 所以他还不如苏寻剑,沈冷把苏寻剑的断臂捡起来放在他身边,说了体面而死四个字。 “我不管他怎么样!” 杜川北抬起手指着被自己打的头破血流的父亲:“他做了多少龌龊事,残害了多少无辜人,赚了多少肮脏的钱那都是他的事,哪怕我是他的儿子这些又与我何干?他不干净,我干净!我要做的就是想推翻大宁,就是想复我越国,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沈冷缓缓的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孟长安,你若是知道他的事就会明白你现在所说的自己干净有多可笑,他才是真的干干净净。” 杜川北当然听说过孟长安,可不了解,他也不想去了解。 “你身上穿的衣服是你父亲积累下的钱财买的,你给予那些杀手的酬金是你父亲的钱,你送给林落雨的七品参是你父亲的钱,你以为的干干净净只是理所当然……大概你心中所想就是我吃他的用他的花他的但是我看不起他,所以我也看不起你。” 沈冷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不值得。 杜川北这个人,比孟长安差一百条街。 “你不和我打,我偏要和你打!” 杜川北嘶吼着冲向沈冷,沈冷依然站在那默然的看着他,从杜川北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其实两个人的高下已经分的很清楚很直接,按理说,风闻堂总堂的那个掌柜是对外发布消息的人,杀手们闻风而动是因为他,可他只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茶爷肩膀上的伤归根结底要算在杜川北头上,以沈冷的性子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因为直接杀了他,不够残忍。 笔直冲向沈冷的杜川北哪里还能顾及身后发生了什么,七八个廷尉府的廷尉摘下来套索甩出去,犹如套马一样将杜川北套住,七八个人往后一拉杜川北的身子便向后飞了出去,他本向前疾冲硬生生被拉回去,套在他身上的绳索便立刻锁紧,很快他就窒息起来,可他却还在挣扎。 “沈冷!” 杜川北沙哑着嗓子嘶吼:“我看不起你!” 沈冷站在那淡淡的回答:“我何须你来看得起?” 就在这时候沈冷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声音,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叫浮萝的女子倒在了苏寻剑怀里,她从苏寻剑身上将本属于她的那把剑抽出来,坐在苏寻剑的身前,抓起苏寻剑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腰上然后将剑刺进自己心口,又刺进了苏寻剑的身体里。 她很满足。 叫言英赋的那个小姑娘看到这一幕啊的喊了一声,从袖口里翻出来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心口刺下去,可是才到心口手就停住,剧烈的颤抖着,她看向倒在地上还挣扎着的杜川北,一边摇头一天哭:“二哥,我……我还不想死啊。” 噗的一声。 她的匕首戳进心口里。 言英赋低下头看着匕首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她看着自己的手上多了一只手,这只手很白很干净很修长,每一根手指都很好看,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就看到了林落雨那张毫无悲喜的脸。 “我帮你,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林落雨松开手,言英赋随即软软的倒了下去,她看着林落雨的时候眼神里是最后的凶狠,可她这种凶狠对于林落雨来说真的太幼稚可笑了些,所以林落雨毫无表示,依然没有悲喜,以内言英赋这样的人影响自己的心情,在她看来真的是一件很不值得的事。 大宁平越道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骑着马过来,看着沈冷笑道:“现在你若是赶回去,还能站在牙城船港的高处看到那一片远帆归来。” 沈冷想了想,那样子一定很壮阔。 “好累。” 他说。 叶景天:“所以呢?” 沈冷认真的说道:“我若是能及时赶回去迎接提督大人归来,看着那千帆扬起万众欢腾必然是极美好的一件事,可是我很穷,本来我以为这次能赚三万两银子,到现在都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把账结一下,我便没钱雇车,走路回去大概要走好几天,我便不能目睹那美好那壮阔。” 叶景天扭头:“少来这套。” 沈冷:“不好使了吗?” 叶景天看向韩唤枝:“朝他要,你为廷尉府做了这么多事,挖掉了这么大一颗钉子,廷尉府按照规矩是要给予奖励的。” 韩唤枝从黑色马车上下来居然在认真的思考,然后回头耿珊:“咱们廷尉府给予有功劳的线人最大的奖励是多少来着?” 耿珊回答:“一百两银子。” 韩唤枝歉然的看向沈冷:“没办法,朝廷规矩,就这么多。” 他觉得沈冷是个很有尊严的人。 沈冷伸手:“一百就一百,多少是多?” 韩唤枝觉得自己错了。 叶景天仰头大笑:“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太他么的有意思了。” 林落雨皱着眉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冷,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年轻男人,太复杂了,真的太复杂了,他杀人的时候便是地狱来的恶魔,他讲道理的时候便是天降仙师,他不要脸的时候……连一百两银子都要。 -- 第405页 其实她哪里知道,一两银子沈冷也要的。 然后林落雨就看到沈冷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义务给你钱。” 沈冷哼了一声:“小气。” 他问韩唤枝:“我现在检具揭发扬泰票号川州城坐堂林落雨残忍杀死一名花季少女,请问还有奖励吗?” 林落雨的眼睛骤然睁大,心说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韩唤枝摇头:“对不起,我也看见了。” 沈冷的眼睛骤然睁大,心说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我还有事先走。” 韩唤枝一脸公事公办:“虽然风闻堂的总堂被摧毁,人犯俱已被抓,但平越道各地还有许多风闻堂的分店,廷尉府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在这多耗着了。” 沈冷问:“我那一百两银子呢?” 韩唤枝认真的回答:“奖励的事要回到长安城廷尉府之后交给主簿核实,然后上报给户部,因为你是在职的五品将军,所以户部要与兵部沟通,兵部会派专人到我廷尉府了解情况,然后再派人到平越道水师找你了解情况,也许还要见见庄雍,再寻找佐证之人看看你是否撒谎了,我廷尉府是不是有徇私贪墨挪用欠款的可能,都确定之后,户部会把银子拨到兵部,兵部会给你发下来的……大概需要一年半。” 沈冷:“你是不是在等着我说既然如此麻烦那我就不要了吧?” 韩唤枝眯着眼睛:“如此麻烦你还要?” 沈冷:“为什么不要?我这么年轻强壮健康,莫说一年半,十五年我也可以等的。” 韩唤枝叹了口气转身上车:“给他。” 耿珊噗嗤一声笑出来,取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沈冷,沈冷还没去接,韩唤枝的声音在马车里飘飘悠悠的传出来:“立个案子,查一查水师五品将军沈冷是否有滥杀无辜参与江湖暗道利益纷争的事,牵扯到了几十人的生死,他又是在职的将军,这案子就不用移交刑部了,让古乐去查。” 沈冷:“……” 叶景天举头望天。 林落雨看着他们,眼睛里都是好奇和不解,大宁的这些高官都是一群什么人? 此时此刻,这么大的案子摆在眼前他们居然为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周折…… 她觉得好麻烦,也好憋屈。 “我出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一百两而已,又不是三万两,我出还不行?” 韩唤枝已经上了马车,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都听见了吗?扬泰票号川州分店坐堂林落雨一百两银子凶杀人,这案子可以结了。” 林落雨:“……” 当然没人会真的这么做,韩唤枝只是觉得原来的生活和认识沈冷之后比起来真的很无趣,现在这样有点欢乐,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和叶开泰叶景天他们打打闹闹没心没肺,他觉得年轻回不去了,可是感受别人的年轻也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 耿珊把一百两银票递给沈冷:“给你吧,大人开心,我们也开心。” 沈冷严肃起来:“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你们韩大人用这一百两银子买开心?我身为堂堂正五品水师勇毅将军,一百两就让我成了他的开心果,我不要脸的?” 他把银票收起来:“是的。” 耿珊看着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没多久酉字营的战兵协助廷尉府将抓获的大批风闻堂在川州城里的刺客和别的什么人全都押送走了,大街上风起,吹散了风闻堂里边飘散出来的血腥味。 林落雨站在那看着似乎也要远行的沈冷,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真的很漂亮?” 问过之后她便后悔,自己这岂不是自找无趣? 沈冷这个家伙,真的是一个很没有情调的人啊。 沈冷想了想:“如果你们扬泰票号愿意赞助我一匹回牙城去的马,我可以试试能不能说些昧良心的话。” 一炷香之后,沈冷手里牵着一匹马,高头大马。 林落雨直视着沈冷的眼睛等着他的话,她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有多不要脸,为了一匹马就能说出多少赞美自己漂亮的词儿来。 “对不起,我做不到。” 沈冷上马:“再见。” 第二百二十章 有点疼 距离牙城往东一百二十里有个小村子叫苏圩村,村子里只有四五百人口都以捕鱼为生,这些渔民说不上有多憨厚老实,有过路的行人想要买些海产,他们多半也会缺斤短两,可是他们不该死。 如今村子里的人都被驱赶着进了最大的那户人家,这户是村中首富,村子里的渔船有三分之一是他的,不少村民是向他租船用,不过船普遍比较小,只能在近海捕捞,可不管渔民的收成如何,他的收成终究是不错的。 几百个求立水师士兵好像野兽一样把人赶进院子里,士兵围成一圈,却没有急着动手杀人。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的阮青锋迈步走出来站在门口扫视一圈眼神有些睥睨,那富户看到阮青锋之后连忙摆手:“别出来啊……” 四周围着的那些求立士兵整齐的躬身:“拜见大将军!” 阮青锋摆了摆手:“咱们败了吗?” 他手下副将阮合垂首:“是……土鬼岛水师大营被偷袭,咱们留在大营里的船几乎全军覆没,那个叫庄雍的宁人大将军带着水师从后边一直追着追到咱们的海疆,因为咱们的船在前边,海疆守军一开始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结果宁人直接杀上了岸,一口气屠了四个县,从北到南,寸草不生。” -- 第406页 阮青锋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阮合看了看那些人:“杀了?” 阮青锋指了指那富户:“是他收留了我,幸好我的中原话说的没什么破绽,他以为我是个落难的越人还算照顾,所以别为难他……杀快一些。” “是!” 阮合上去一刀将那富户的头颅切了下来,这一刀极重极快,人头飞起来落地又滚出去很远,那人头上的眼睛还睁着,眼神里都是愤怒和不甘,其他的村民也被屠杀,哀嚎声连成一片,很快就有变得平静下来,血液将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染成了褐色。 “咱们败了,可不能认输。” 阮青锋大步往外走,他的亲兵捧着一身簇新的衣服快步跟着他身边,阮青锋一边把身上的粗布衣服脱了一边说道:“召集还能召集起来的人跟我回都城,朝廷里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我的脑袋。” 阮合亦步亦趋的跟着:“大将军,何必要回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就算是有些生气过阵子也念起大将军的诸多好处气终究会散的,此时若回去怕是凶多吉少,陛下的那性子,发起怒来就会忘了大将军的汗马功劳。” “你们不了解陛下。” 阮青锋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那已经烧起来的村子:“幸好当初约定了这么一个地方,我从不认为自己会如此狼狈,想不到这个准备倒是用上了……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们不了解陛下。” “是啊,你们不了解他……陛下不是一个不允许战败的人,但绝对不允许逃避,若是我不回去才是真的凶多吉少,回去了,九死一生,不回去……十死无生。” 数百名求立士兵护着阮青锋迅速的登上岸边的小船,大船就在距离岸边几百米处下锚停着,那些留守在大船上的求立士兵看到阮青锋归来,一个个嗷嗷的叫唤起来,挥舞着兵器,放佛大胜的是他们才对。 与此同时,骑着一匹骗来的马跑出几分得意姿势的沈冷已经回到了牙城境内,终究还是稍稍晚了些所以没有看到千帆归来的那壮阔场面,他到船港的时候那艘百米多长的神威已经进港维修,船上看起来伤痕累累,可见土鬼岛那一战有多惨烈。 沈冷从马背上跳下来,陈冉已经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了:“怎么才回来,提督大人一回来就先问你在哪儿。” 沈冷:“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去拉屎了。” “我拉了多久?” “两个时辰了。” “你大爷……” 沈冷风尘仆仆的冲进船港大营,陈冉在后边一个劲的喊:“县城,县城,提督大人没在船港。” 沈冷脚都是搓停的,回头道:“你再喊急点我肾都崴了。” 陈冉:“是你冲的急,崴了肾也是你自己的事。” 沈冷把马拉过来:“走!” 他伸手一拉陈冉两个人共乘一骑朝着牙城县城那边跑,这一路都是上坡马儿跑的很辛苦,坐在后边的陈冉也很辛苦。 马往上跑颠颠儿的,他颠着颠着屁股就往下滑,费劲巴拉的拽着沈冷坐回去,颠着颠着又滑下去了。 气得陈冉一个劲儿的拍马屁股:“这么大的屁股,就不能撅高点?” 沈冷回头看他,眼神里都是震惊。 整个牙城县城里张灯结彩,虽然还是大白天,处处都可见到欢欣鼓舞,百姓们都在大街上笑容满面,显然还没从兴奋劲儿里缓过来,之前提督大人带着队伍骑着高头大马过去,他们的欢呼声震的天穹几乎都裂了口子,第一次,大宁的烈红色战旗飘过的时候给了越人那般大的自豪感。 有了自豪感,很快便会有归属感。 牙城县衙里原本的地方官都被廷尉府的人砍了脑袋,道丞白归南安排过来的补位官员还没有就任,此时此刻县衙笑声一片,能来接庄雍的几乎都来了,叶景天的马快比沈冷早到了些,看到沈冷进门就忍不住嘿嘿笑,沈冷真想瞪他一眼,要不是念在他正三品的份儿上这一眼就瞪出去了。 今日的主角当然是庄雍,这一战打的解气打的霸气,非但将求立水师一口气打废了,大宁的士兵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踏上求立国的土地,并且极凶残的屠了求立四个县,几乎所有男丁都被杀绝,若非庄雍严令禁制屠杀老弱妇孺,只怕那四县之地便真的寸草不生。 庄雍正在和平越道道府叶开泰聊天,陪坐的有白归南,叶景天,石破当等人,见到沈冷进来之后庄雍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了扬,叶开泰看了看庄雍那眼神,有一种看到自己傻儿子走失多日终于找到家门的喜悦感…… 庄雍指了指一侧示意沈冷先去一边等等,沈冷点头钻进旁边站着的人群里,过了一会儿庄雍往他那边看了看却不见了沈冷的踪迹,还在看呢,叶景天在旁边笑道:“别看了,你指了指旁边他就从侧门钻出去跑了,估计着你一时半会儿也没空搭理他,所以跑回家去见那小姑娘了吧。” 庄雍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羡慕起沈小松来。 九天后,长安城里在年后变得冷清下来,已经出了正月,大街上的灯彩也差不多都摘了,天气还是那般的冷,店铺也都早早关门,毕竟腊月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百姓们把该买的都已买齐,正月十五之后一般的店铺都没什么生意。 -- 第407页 一个身穿长裙披着貂绒大氅的年轻女子漫步在这冷冷清清的街上,感受着不一样的长安城,在她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一个老妇,再远些的地方坠着七八个看起来面相很凶悍身材雄壮的汉子,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也非宁人款式,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草原狼厥族的服饰。 年轻女子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走过这条街,看着远处那唯一热闹的地方怔怔出神。 那里是大宁皇帝陛下不久之前新划归给廷尉府的地,还在扩建之中,那里本来是一座庙,算起来也已经有数百年所以很破旧,当初大楚的时候这庙里的香火极旺盛,宁立国之后崇道抑禅,这庙里的僧人后来搬走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虽然荒废可占地不小,也许陛下是觉得廷尉府里的戾气太重了些,所以借着这禅庙旧址来压压戾气。 可陛下也应该很清楚,佛光普照的地方韩唤枝带人住进去也能变成阎罗殿。 “殿下,该回去了。” 老妇人劝了一句:“快天黑了,风寒。” 这年轻女子不但是草原上的大埃斤,还是陛下亲封的公主,就在她来长安之后不久,有了这公主的称号对于狼厥族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是大宁皇帝对草原表达善意最直观的体现,可也是皇帝的一点小心思,朕不但让你称臣,还让你叫爸爸…… “那就回去。” 她转身,就在这时候看到原本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些护卫快速的朝着自己冲过来,然后她往两侧看了看,房顶上出现了一群黑衣人,这是长安城,还是白天,能在这时候动手可见想她死的人有多决绝,她想了想自己在长安城里得罪了谁,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到,所以就明白想杀她的人可能不是因为她。 于是她笑起来。 原来大宁并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稳固团结。 韩唤枝在南边一定做了很多得罪人的事,他们杀不了韩唤枝,于是就想杀一个韩唤枝在乎的人来泄愤,最主要的是……若是她死在了长安城里,草原上的勇士就会变成疯狂的野兽,二十万狼厥族铁骑就会不顾一切的杀奔长安,胜不了,但也会让大宁掉块肉。 所以她才笑,大宁里有些人为了目的是可以不顾大宁的,这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发现。 两个少女和那老妇人成品字形把她护住,不管是哪个方向射来的弩箭在她们三个死之前都不会伤到大埃斤,可是人怎么可能是射不死的呢?三个人倒下去,那些箭终究会落在她身上。 就在这时候那些黑衣人却开始一个一个的掉下来,落地之前就已经死了,很快黑衣人原本出现的地方被一身雪白衣衫的人替换。 一辆马车在街口停下来,下来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男人还对她招了招手,不顾手下人反对,云桑朵朝着马车那边过去,于是中年男人笑起来,觉得自己兄弟看上的女人果然很不一般。 云桑朵上了车,中年男人却没上车。 车里坐着一个一身黑色锦衣的家伙,看着她尴尬愧疚且不失礼貌的傻笑。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星夜兼程跑废了七八匹马回来,就好像突然悟了一样。 啪! 那家伙脸上挨了一个耳光,傻笑逐渐凝固。 然后云桑朵忽然就扑上去,小巧红润的嘴巴就硬怼在他的嘴巴上,有点疼。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旧情 肆茅斋。 皇帝心情很好,特别好,南疆大捷是最近这段时间收到的最好的消息,当然这段时间收到的也都是好消息,可无论如何,水师大胜这事终究能让当初反对建立水师的那些人闭嘴,也对得起陛下对水师的有求必应,同样是儿子都有远近亲疏,这几年陛下待水师更像是待亲儿子。 “庄雍说这次打的足够狠,可求立人还没怕。” 皇帝看了一眼蜷缩在椅子上的老院长,觉得最近老院长越来越喜欢把自己缩在一个很小的地方,然后用厚厚的毡毯把自己裹住,仿佛他总是那么怕冷,于是皇帝心里有些疼,岁月是所有人的敌人,而且不可抵挡。 “若求立人这么容易怕了才奇怪。” 老院长双手捧着一杯热茶,低头看着热气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庄雍抓时机抓的好,他在北疆的时候就是最善于利用敌人破绽的那个,领兵作战决胜千里的将才陛下手里抓着一大把,不过若粗粗分起来也能分成两种,第一种是靠自己打出来机会,正面交战,从不畏惧,如石元雄铁流黎裴亭山等人,皆如此。” 他缓了一下继续说道:“嗅觉敏锐,善于捕捉敌人细微破绽,一旦抓住便立刻雷霆一击不给敌人任何喘息,而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会太主动的出击,如谈九州如庄雍都是这一类。” 他看了皇帝一眼:“表面上看起来铁流黎裴亭山这些才是陛下的刀,谈九州和庄雍是陛下的盾,可实际上正相反啊……盾牌正面直接撞过去,一下一下都生猛沉重,砸得狠了敌人便会害怕……而庄雍这样突然一刀子捅过去,能把敌人捅的更疼可敌人会想着这是个意外,是自己不够小心,他们便会去寻找自己的盾。” 皇帝点了点头:“据说求立人的水师有三支,最大的那支已经被庄雍打残了,叫北海水师,还有两支水师分别叫东海水师南海水师,阮腾渊这个人是有本事的,也足够聪明,但他太自大,所以朕差不多已经能想到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 第408页 老院长道:“他会派使者去和四周诸国交好,然后将南海水师东海水师抽调大批战船过来,汇合被庄雍打残了的北海水师,伺机再战。” “朕在开战之前就想到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所以礼部那边年前三个月朕就已经让他们选派人,去年十月底,代表大宁的使节分六路出去,那些小国本不值得朕去走动,可既然想把求立人打废,朕也不介意把身子放低一些,给那些小国一点好脸色……” 老院长知道这些事,然后笑起来:“所以,求立的内忧外患很快就要来了。” 皇帝道:“阮腾渊是不会服输的,他很自大,他觉得若是把朕的水师打废了,朕的大宁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没办法把手伸过去,他就能继续在东南那诸多小国之中称霸,朕会成全他的野心。” 老院长笑的很畅然,陛下在几个月之前就开始部署,算计着日子,礼部派出去的人怕是差不多都已经到了该去的地方,再过两三个月就有更多的好消息传回来,只要那些小国的皇帝都还没有疯了傻了就知道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庄雍的品级暂时不好再提了。”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原本就有个三等候的爵位吧,那就加一等侯。” 老院长点头:“那些人是不会因为一个一等侯的爵位和陛下吵架的。” 皇帝撇嘴:“他们又不是真的傻。” 老院长笑起来,皇帝养着一群和他吵架的人,也是有趣。 “庄雍的捷报里特意提到了沈冷。” 老院长听到这句话眼睛随即眯起来,皇帝是多偏爱那个小家伙?前不久刚刚把北疆孟长安提为从四品鹰扬将军,那一场可算是沈冷比输了,皇帝这就急不可耐的想给沈冷提起来了?那两个人加起来都不到四十岁呢,多少人在军中四十年都到不了从四品。 “暂时就放着吧。” 皇帝接下来的话让老院长没想到,皇帝不升沈冷的军职? “海疆大捷,庄雍说归根结底是因为沈冷的计策,朕就给他记着吧,毕竟太年轻了。” “毕竟,太年轻了?” 老院长重复了一遍,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孟长安和沈冷同岁可以提拔为从四品,沈冷怎么就太年轻了?突然之间以前老院长就想到过的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想着陛下果然还是更偏爱沈冷一些,于是觉得孟长安有些委屈…… 陛下啊,是想以后让沈冷接替庄雍的吧,所以现在压一压,让满朝文武都觉得皇帝不提沈冷有些说不过去,等到以后突然提起来,那些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陛下看的从来都不是眼前事,因为眼前的事他在很久之前就看过了,他看的是未来。 “也好。” 老院长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朕打算把诸军大比的日期往后延一延。” “陛下最大。” 皇帝瞪了他一眼,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天高云淡:“北疆那边孟长安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身来。” 老院长心说陛下你提孟长安做什么,还不是你想等着海疆那边的战事告一段落后沈冷那个小子能抽身到长安城参加诸军大比……可他又不傻,当然不会直接说。 “朕有阵子没听你说起过那个叫白小洛的人了。” “他告假了,他祖父病重。” “噢?”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病重?”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他还没入仕,书院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地方,所以告假臣哪儿有不准的道理。” “还有一件事。” 皇帝突然把话题转移,老院长才明白过来皇帝根本就不在乎这个白小洛,哪怕老院长很在乎,哪怕那小子是个极难得的人才,可谁叫他姓白? “北枝和云桑朵的事。” 皇帝重新坐下来,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带着老母亲般的微笑:“这事终究是朕亏欠了他,当初让他孤身一人去草原上杀云桑朵的父亲,他能活着回来,朕说过要好好补偿,可他什么都不肯要……但朕看得出来,他对云桑朵是动了真情实意。” “可云桑朵未必。” 老院长知道自己的职责,虽然他也不相信云桑朵会算计叶北枝,可他就是要把一切可能都想到,然后提醒陛下。 “云桑朵现在手下有二十万狼厥铁骑啊陛下。” 皇帝道:“所以呢?” 老院长整理了一下措辞:“如果云桑朵要为她父亲报仇的话,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就是让陛下对她没有疑心,没有什么比嫁给叶北枝更让陛下放心的了,她这次在长安城停留这么久真的只是单纯的等着叶北枝?她当然知道叶北枝和陛下的关系,一旦把叶北枝绑牢了,大宁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让陛下安心放心,然后她继续积蓄力量,这个丫头本来就不是个寻常人,她能从那诸多虎狼之中把大埃斤的位子抢回来且牢牢坐稳,十几年来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却让狼厥族骑兵从原来的十二万变成了现在的二十万……” 这些皇帝都想到过。 “北枝不会辜负朕。” “可叶北枝曾经辜负了云桑朵。” “先瞧着吧。” 皇帝道:“若是北枝打算和她回草原的话,朕就答应了。” “可是陛下才刚刚将廷尉府从刑部分出来,廷尉府的衙门还没有建好呢,此时若把叶北枝放走了,廷尉府谁来扛着?” -- 第409页 “朕,还没想好。” 老院长吃了一惊,陛下还没想好?没想好就准备把叶北枝放走?这完全不符合陛下的性子。 然后老院长醒悟过来,这才是皇帝的性子啊……那个年少时候在北疆杀敌冲在手下人前边的皇子,冲锋陷阵的时候从不会喊一声给我冲而是跟我上,为了手下人他敢和老皇帝在书房里吵架甚至把书桌上的奏折都给扫了一地,骨子里,皇帝是一个那么那么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一部分就是因为他待手下人真的如兄弟一样。 皇帝不是做不出来为了成全叶北枝而伤及国体的事,那才是他的真性情。 自从登基之后皇帝压着自己的性子压了多少年?他努力的让自己做一个合格的甚至是完美的帝王,可骨子里对很多事都是厌恶的,为什么当初留王府里出来的那些人对皇帝死心塌地?想想这些就明白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这事,陛下三思。” 老院长只能说这也一句话。 “先生啊。” 皇帝看向老院长:“北枝赌的,比朕更大啊。” 这话让老院长心里一震。 是啊,叶北枝赌的更大,赌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前程荣辱,赌的还有皇帝和他的君臣关系,赌的是当初留王府里互称兄弟的情义,一旦云桑朵真的有什么不臣之心,第一个死的就是叶北枝,云桑朵不杀他,皇帝不杀他,他自己也容不得自己活。 “罢了。” 皇帝摇摇头:“这件事北枝不提,朕也不去和他主动提起就是了。” 老院长长长的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心里骂过朕了吧?还陛下圣明?” 皇帝回头看了老院长一眼:“你得好好把身子调理一下,朕即位快二十年从没有离开过长安城,所以朕打算过阵子去东疆走走,去看看老朋友,你是要跟着朕一起去的,若车舟劳顿你受不了死在半路坏了朕的兴致,朕就不给你好好发丧。” 老院长撇嘴,哼了一声。 东疆啊。 南疆那边情况再怎么复杂皇帝也不担心,有叶开泰叶景天还有庄雍岑征,就算是连白归南都信不过皇帝也不觉得那边真的就能翻天覆地,陛下心里放不下的还是东疆,那个裴蛮子……竟是惹的陛下要亲自去东疆,陛下何尝不是想去问问他,真的不念旧情了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我最合适去 有些人的故事一天就会结束,有些人的故事要一辈子那么久。 长安城里那一对男女的事沈冷看不到也感觉不到,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勤奋刻苦好学还有毅力坚持更具备天赋以及一切优良品质的年轻人,不是神,最主要的是皮肤被海边的太阳稍稍晒黑了些之后他觉得自己更帅了,然而在这个时代,大部分懵懂女孩的对于男人的帅理解为涂脂抹粉唇红齿白娘娘腔。 所以他觉得茶爷真是有眼光。 他为茶爷做了一个藤椅,发现这客栈的阳台不适合放这把藤椅,于是出去转了一圈。 牙城的地势很高,靠海的一侧城墙下边是有至少二三十米的石壁,虽然凸凹不齐可要想徒手攀爬上来也很难,所以这地方要想攻打下来只能顺着大路进攻正门,即便如此每每求立人进攻越人都会弃城逃跑等到求立人走了再狼狈回来,可见有多孱弱。 沈冷觉得自己这把藤椅做的很完美,客栈那又小又老旧而且稍显脏了些的阳台对不起这把椅子,他是这么对茶爷说的,可实际上他是觉得那阳台对不起躺在上面吹海风晒太阳的茶爷,茶爷那么美。 于是他在城南地势高的地方看中了一个宅子,原来这牙城县县丞的宅子,牙城算是修建在双驼山延伸出来的山坡上,城内也是高低不平,这宅子比城墙要高不少,后边就是一片绿木成荫可美可美了,最主要的是这宅子正房外边修了一个特别大的露台,把藤椅放在这露台上能看到城外海景。 他找到还没有离开牙城的平越道道丞白归南提出想把这个宅子买下来,特别认真的解释说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藤椅做的太漂亮,和那客栈不搭。 白归南笑着摇头,想批了一道公文给他,让他直接住进去,沈冷却只是不肯,最终商量下来是租住,沈冷这才离开。 想着茶爷能够躺在这藤椅上在那美美的大露台上看夕阳西下,沈冷心里也美滋滋。 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来找白归南,白归南将此事说了一下,叶景天随即微微皱眉,觉得沈冷不该来找白归南,还不如自己直接住进去,谁敢说三道四? “我没见过这么谨慎的年轻人。” 白归南看了一眼叶景天的脸色,随即略微发苦的笑了笑:“叶将军虽然不说,也没表现出来,可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我是白家的人,安阳郡乙子营战兵将军白尚年也是白家的人,所以我知道不管是道府大人还是将军对我的态度都差不多,说的浅白直接,两位觉得我不是自己人。” 叶景天没想到白归南会说出来这些话,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白归南叹了口气:“昨夜的酒喝的有些多了,就由着我胡言乱语几句,我对自己的未来看不清楚,这道丞还能做多久尤未可知,人生有多少得意便有多少不得意,我也看的透彻了,陛下旨意没下来之前我就本本分分的做着,终究不会辱没了陛下的信任。” -- 第410页 他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所以我才会说沈冷谨慎,他完全可以直接住进去谁敢说他?便是我知道了,也不便多说什么,他为什么来找我?是因为他担心以后因为这一座小宅子的事被人揪着不放,而他又想让那个叫茶儿的姑娘住的好一些,所以只能是我,因为我,不是自己人。” 叶景天更尴尬起来。 “房子是租下来的,我将来总不能诬告他。” 白归南为叶景天倒了一杯茶:“将军是要来与我道别的?” 在合适的时候不让这尴尬继续下去,本就是他擅长的事。 叶景天点了点头:“酉字营要往北回撤三百里,得到消息说有越人余孽趁着海边不安宁起兵作乱,规模已有数千,我得带兵回去,大人还要处置牙城远水两县诸事,怕是还要再停留一些日子。” 白归南真诚的笑了笑:“谢谢将军还能来和我道个别。” 叶景天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不公平的事,便如白归南,他的能力毋庸置疑,若没有安阳郡那码子事将来做一地道府自然不成问题,可有了那事,怕是前程暗淡,可他又不能直说。 私下里他和叶开泰也谈过白归南,都觉得不像是皇后那边的人,可不像归不像,谁敢肯定,就算敢肯定,做主的也不是他们而是陛下。 “真羡慕沈冷。” 白归南忽然感慨了一句:“年轻人,总是觉得到处都是美好。” 叶景天刚要说话,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道丞大人,将军大人,出事了!” 两个人同时站起来,互相看了一眼。 牙城县衙。 一众大员脸色都有些难看,而且愤怒。 “原来这天下真的有眼界如此狭小之辈。” “不是狭小,是他们觉得大宁太远了。” 叶开泰脸色阴沉的说道:“南理国还在求立南边,且是个人口不过百万的小国而已,被求立人一直压着,他们自然更怕求立,他们是看不到大宁的大,只看到了求立人的狠。” 不久之前,两个廷尉府廷尉伤痕累累的到了牙城,他们两个奉旨保护使臣前往南理国,初到的时候南理国皇帝还极尊敬,表现的很谦卑,可是没多久求立人就来了,将大宁的使臣当众斩首,人头就挂在南理国都城小坯城的城门口,对随行人员百般侮辱,只有这两个负责暗中保护的廷尉杀出重围,一路上又被追杀,好不容易才回来,若非是庄雍之前把求立人北海水师打残了,他们两个也过不来,买通了一条商船藏身,千难万险的才到了这,如今还在驿站里救治。 “出使南理的是吏部一个六品官员叫高职,已经被杀,他随行人员应该还没死,每日被求立人折磨,求立人这么做就是给南理人看的,告诉他们若和我大宁有来往就是这般下场,也是为了羞辱我大宁……” 庄雍看向叶开泰:“是不是应该派人去。” 叶开泰脸色一变:“要去南理,就要绕过求立,至少要走一个月的时间,若是不绕过求立直穿过去,别说想把人救回来,你派去的人也凶多吉少,你派多少人?少了无济于事,多了根本不可能避开求立人的眼线。” 叶景天也摇头:“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先立刻写奏折千里加急送去长安,看看陛下的态度。” “那是宁人。” 站在一侧的沈冷往前迈了一步,这地方他军职最低,本不该他说话,可他还是没忍住。 “如果宁人在大宁之外受了欺负,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百姓便会失望。” “百姓未必会知道这件事。” “自欺欺人?” “沈冷你过分了!” “卑职知错,可卑职愿意带人去南理国带回我们的人。” “你怎么去?你过的去求立吗!” 叶开泰声色俱厉,他很喜欢沈冷,但此时此刻的沈冷太没有规矩了,说的轻描淡写,为了那些被困的人就有可能搭进去更多的人,这样做也许根本不值得。 “我们得让大宁的人一直都骄傲着啊。” 沈冷看向叶开泰:“卑职请带百人前往南理。” “百人?” 白归南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沈将军,你应该知道,百人此去非但救不回来咱们的人,可能还会都死在异国他乡。” “我想过。” 沈冷抬起头:“可那是大宁军人的职责。” 这次前往南理国,为了表示大宁和南理互通的诚意,使团除了有礼部官员之外还有带着一些商人,本是打算直接在南理国购买一批商品回来,这样就能迅速将两国关系拉近,然而没想到的是南理人居然偷偷通知了求立人,如今被关押着的可能已经没有大宁朝廷的官员,只剩下那些商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叶开泰他们不愿意派兵去的原因之一,第一距离太远兴师动众实在有些不便,若是被求立人寻机海战,对海域不熟且失去了后勤补给的情况下,水师全军覆没的可能有多大? 第二,那几个人都只是商人。 “去。” 庄雍忽然站起来:“此事是我水师的事,诸位大人就不要再阻止了,我会立刻写奏折送去长安,但若是等着消息一来一回便也是月余,同样是一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不去试试?那是宁人,商人也好,官员也罢,都是宁人,宁人被困在外还是为国出使,军人,就是要把他们带回来。” -- 第411页 叶开泰皱眉:“老庄,你别冲动。” “道府大人,你知道我很少冲动。” 大宁上上下下都盯着呢,朝臣们看着百姓们也看着,大宁的军队战则必胜就是宁人骄傲的来源,若将那些被困的人救出来,这就是扬大宁国威! 庄雍看着叶开泰,叶开泰懂了,可还是觉得太勉强。 “这事,你们水师自己做怕是不好办。” 白归南沉思了一会儿:“廷尉府更擅长。” “让古乐过来帮我。” 沈冷道:“我精选八十名水师战兵,再从廷尉府调二十廷尉给我,请旨的奏折送到长安再从长安回来最快也要二十几天,二十几天,若是我们足够快的话也能回来了。” 沈冷抱拳:“请诸位大人准许。” 叶开泰深思了好一会儿,点头:“可以去,但不能是你去。” “为什么?” 沈冷不理解,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没有为什么。” 叶开泰看向庄雍:“你知道的。” 庄雍沉默,然后摇头:“我只是水师提督,作战之事,衡量利弊,选择最合适的人是我的本职,沈冷最合适。” 叶开泰声音开始发寒:“你知道后果的。” 庄雍:“知道。” 叶开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是谁? 张柏鹤觉得自己过的十分憋屈,哪怕因为讨巧在石破当手下拿了个相对来说还算有些实权的职位,可与他预期还是差得远了,他觉得自己的才学不输于大学士沐昭桐,将来成就也未必输于他,只是两个人出身相差太大而已。 不管是乙子营将军白尚年还是现在的狼猿将军石破当,在他看来都是自己人生进阶路上的跳板,只是自己时运着实太差了些,别人一生会遇到不少贵人,他遇到的都是自己的灾星,比如那个沈冷。 长安城里自己遇到了孟长安,那个家伙毁了自己的前程,然后就是沈冷,几乎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哪怕石破当杀沈冷之心并不坚决,他也想杀了沈冷,很坚决。 可是以他现在的能力去杀掉一个正五品水师将军显然不太现实,手里能打的牌确实不多,思前想后,还是那个办法……借助外人之手。 这个外人本来可以是石破当,然而那家伙显然不好左右,所以这个外人就可以是求立人,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是能杀了沈冷的人都可以。 当然这事就不能再被石破当知道,那家伙所谓的底线在张柏鹤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杀仇人这种事还需要有底线? 恰好,他听到石破当说沈冷要带百人前往南理国,这消息简直让张柏鹤乐开了花。 可他却不能表示出来,在石破当面前甚至还很担忧沈冷此去能不能平安归来,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张柏鹤就不停的在想自己该怎么做。 深思了半个晚上终于有了些思路,于是第二天去找石破当告假说自己有些水土不服想休息几日,石破当心情正好,随便摆了摆手就让他走了。 前不久,沈冷去了川州城,风闻堂因此而灭,那只是风闻堂的总堂,还有很多人闻讯躲了起来,只待风头过去。 廷尉府再厉害人手也有限,酉字营战兵因为要清剿那支叛军所以北上,这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时机。 离开了牙城之后张柏鹤一路向北,怀里带着大量的银票,当初在安阳郡的时候乙子营将军白尚年给了他不少钱,而且给那些水匪的钱他还从中克扣了一部分,加起来数额之巨足够他一辈子过富家翁的日子,然而他才不会安安稳稳的去做个富家翁。 张柏鹤在长安城的时候可以联络到流浪刀的人,便足以证明这个人的能力。 这次,他要去找的是那支叛军,风闻堂对他来说不足以保证杀死沈冷,必须多管齐下。 坎县。 距离牙城县大概有四百里,叛军在此聚势,然后迅速的攻克了县城夺走大量物资,然后便一头扎进了云周山里躲藏起来,他们当然知道凭着不足万人的队伍根本无法对抗大宁的酉字营战兵,所以打一阵就跑这是早就已经制定好的策略。 这支叛军的首领叫云醒,自称扶主候,对外打着自己已经找到南越皇帝杨玉幼子的旗号拉拢队伍,杨玉哪里有什么幼子,只是这谎言偏偏就能骗了不少人。 这个人曾经是南越国兵部一个六品员外郎,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可他很聪明武艺也极强,打着匡扶幼主的名义聚拢了一批前南越的将领士兵,他就真的能凭借一个虚构出来的幼主让很多人深信不疑,而且还能让这么多人对他唯命是从。 云周山很大,是平越道最著名的山脉之一,东西延伸超过两千里,山势绵延若卧龙。 云周山深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叛军已经搭建起来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寨,这地方实在太隐秘,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猎户也不会轻易踏足。 云醒今年三十八岁,一个男人思想已经成熟起来而且精力还很旺盛的年纪。 原南越国正三品将军郑多才是这支叛军的副将,他可不用自称什么扶主候,他是当初南越国正经封侯之人,所以对云醒有几分看不起,奈何,他也不敢确定云醒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暂时却愿意做云醒的副手,只是因为这个叫云醒的人确实知道很多秘密,这些秘密连他一个正三品的将军很多都是闻所未闻。 -- 第412页 “现在你们还怀疑我说过的话吗?” 云醒打开了一扇大门,谁也没想到营寨后边居然有一个天然的巨大山洞,山洞之中竟是一座粮仓,里面存贮的粮食足够他们这七八千人生活十年之久。 山洞里有一条暗河,当初这些粮食便是从水路运送进来的,负责运送粮食的队伍在和宁军激战之中近乎全军覆没,这秘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这是其中一座,这样的粮仓在咱们越国境内还有不下二十个。” 云醒稍稍有些得意,为自己当年参与了那件事而感到庆幸,若非自己知道这些秘密,这些人不可能就愿意让他做主。 “侯爷。” 另外一个主要将领李宝忍不住感慨道:“这些秘密,怕是知道的人不多吧。” “那是自然。” 云醒说谎话的时候信口就来,所以你根本就看不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他淡然自若,口若悬河,如今这叛军里已经没有几个人怀疑他。 “当年国师亲自筹谋此事。” 云醒道:“我是国师门生,恩师本要我去吏部,可就在我已经准备赴任的时候恩师又找到我,将这件大事全权交给我处理,为了不被人察觉,所以给我安排了一个兵部六品小吏的官职,只是因为不会引人注目而已。” 他看了看手下:“当年每一个粮仓的选址都是我亲自去的,没有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最主要的是……不仅仅是粮仓,还有两座钱库,只是因为咱们现在队伍规模不够,打开钱库太过冒险,所以还是再等等。” 郑多才问:“幼主如今何在?” 云醒道:“郑将军,幼主所在何处是天大的机密,就恕我不能相告了……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幼主的事以打消诸位的疑虑,幼主其实不是生在宫中,当初陛下经常去都城一家名为诚泰戏院的地方听戏,说是听戏,其实是看中了诚泰戏院里一个唱曲儿的姑娘,那姑娘生的极美,且气质非凡,陛下只见了一面便念念不忘,之后几次行程都是我暗中安排,也是恩师的交代,只因为我是生面孔不容易被察觉,毕竟这事若是泄露出去对陛下名声有损。” 众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后来这姑娘产下龙子,只是碍于身份实在不好张扬,陛下就命我去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母子二人,这地方我是万万不能说的,非我不信任大家,而是为大越的未来考虑,还望大家不要怪我。” 一群人连忙说不怪不怪,你做得对。 云醒见众人疑虑打消,心里也松了口气,前阵子军中逐渐有传闻说什么他不过是个骗子,这些话显然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而这个有心人多半就是郑多才。 这近万人的队伍攥在手里,郑多才眼红的很。 “郑将军,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云醒看向郑多才,郑多才摇头:“没有没有,多谢侯爷释惑。” 云醒自称他的扶主候是那位唱曲儿的姑娘也就是幼主的娘所封,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别说存在不存在,便是存在又哪里具备封侯的资格,可越国被灭,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人也就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这段日子大家就都不要出去了。” 云醒吩咐道:“坎县被咱们打下来已经给了宁人一个耳光,让他们知道我大越军人从没有屈服,宁人还在外面转圈寻找咱们,让他们转去吧,等到风声过去,咱们下山再去打如意县。”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进来:“侯爷,你让我们去接的人接到了。” 云醒往外看了看,大概十几个人快步走进山洞,走在前边的那个是他最亲信得力的手下黄虎,是个憨厚好骗的家伙,对自己深信不疑,且忠心耿耿。 黄虎身后带着七八个人都不是叛军中人,而是风闻堂的人。 距离黄虎最近的那人叫杜崇山,风闻堂真正的东主杜大川的侄子,他大哥杜大山的儿子,如今已经四十几岁,比杜大川的长子要大将近十岁,这个人在风闻堂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可位置极特殊,南越朝廷里那些大员们也会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仇杀,风闻堂是生意就接,当然也不会拒绝为这些大人们服务的机会。 杜崇山就是负责和南越朝廷官府打交道的那个人,他原名杜崇原,其父杜大山死之后他便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崇山。 “杜先生。” 云醒大步往前迎接过去,看起来态度诚恳和善,杜崇山此时落魄有人收留自然更客气些,态度也很谦卑,见了面就单膝跪倒:“草民杜崇山拜见扶主候。” “杜先生快请起。” 云醒哈哈大笑,双手扶着杜崇山站起来:“早就听闻先生大名只是不曾得见,今日总算了了心中一件憾事,来来来,先生快请坐。” “多谢侯爷收留,草民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先生的风闻堂始终不忘大越,虽是江湖中人,比起一些当初在大越身处高位的人却还要强上太多,令人钦佩,我这次把先生接来,就是想为先生把风闻堂的仇报了以谢风闻堂的忠义,据我所知是宁人水师中什么人做的?你且跟我说清楚,同是与宁人势不两立,风闻堂的事便是我云某人的事。” 杜崇山当然知道云醒把自己找来的意思,风闻堂这么多年经营积累下的财富有多诱人? “多谢侯爷。” -- 第413页 杜崇山招手,随行之人抬着一口木箱上来,那木箱并不大,不过二尺见方。 “这是草民敬献给侯爷的一些见面礼,还望侯爷笑纳。” 杜崇山把木箱打开,里面除了银票之外还有不少珠宝,光那些银票就足有二十万两之巨。 “哈哈哈哈……” 云醒笑的嘴角都快裂开了,哪里还掩饰自己的贪婪,弯腰拿起一张银票看了看,又抓了一颗珠宝举起来仔细打量:“杜先生太客气了,这见面礼可太贵重了些,我是无功不敢受禄啊……” 他看向杜崇山:“是谁?” 杜崇山深吸一口气:“宁人水师五品将军,沈冷。” 第二百二十四章 来了一些人 坎县叛军的事,沈冷想都没有去想过,那本就不该是他去想的事,那是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的事,是道丞白归南的事,是道府叶开泰的事,可偏偏是这些与他无关的人此时此刻在惦记他的脑袋,有的人想如何摘掉这个脑袋,有的想如何保住这个脑袋。 大宁很大,大到不可能有一个人用一辈子的时间走遍这个帝国。 大宁很小,小到总是在不同的场合会牵扯到同一批人。 沈冷已经挑选出他的士兵,庄雍顶着叶开泰的压力把去南理国的事给了他,其实不外乎那两个字……偏心。 战场上取功劳从来就没有四平八稳,险恶之中求来的才是别人一辈子积累不来的前程似锦,正如北疆孟长安带着他的斥候在黑武人的疆域内进进出出,哪一次不是生死攸关?真要说起来凶险,孟长安随便一次进入黑武的凶险程度都比沈冷去南理国不差什么。 也不是丝毫不差,差别在于孟长安若是命大可以骑着他的马穿过重重险阻回到宁地,披一身寒血终究是有路可走,而沈冷这次南下隔着大海,隔着一个求立国。 沈冷从自己这一旗战兵之中精选出来八十个人,庄雍的意思是整个水师任他挑选,可是军队行事更看配合与执行,选八十个个人武艺更强的,不如选八十个沈冷用的顺手的,况且沈冷一直觉得水师之中的精锐指的就是自己这一旗人。 古乐的人还没到,估计着不出两天也会赶来汇合,沈冷想着把能用到的武器装备仔细准备好,至于怎么去南理他已经有了一个很大胆很大胆的构想。 求立人还不知大川海货已经被剿灭,大川海货的那几艘老旧船只也还能用,要说有几分把握,实则一分都没有。 就在沈冷思考这些的时候水师大营里来了一些人,一共八个,看起来个个都很了不起的样子,若是脱了身上的军服便都像是流云会的人,就是那种走路姿势看起来都似乎在说我很了不起的家伙。 这八个人是道府叶开泰派来的人,目的只有一个,保护沈冷的安全,可是叶开泰显然给他们的命令也不如此简单。 为首的那个人叫厉断,叶开泰亲兵队的队正,身为道府大人的贴身护卫实力自然不可小觑,可正因为如此,那一身的傲气瞧着便让人有几分不舒服。 “沈冷?” 厉断眯着眼睛看了看面前这个胡子还没有长齐全的年轻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道府大人会让他来保护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心里想着多半此人是朝中某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的儿子,混迹军营,赚几分军功镀金,这种事又不是什么稀奇少见。 他觉得自己来这有些不值,然而道府大人的命令他又不能不遵,所以心中的怨气和鄙夷便都表现在脸上。 沈冷看着这个眼神里对自己有几分不屑的家伙并没有什么厌恶,一个人毫无道理的表现出对另外一个人的厌恶,要么是幼稚,要么是白痴,所以不值得自己去厌恶。 他发现自己身上真是沾染了太多沈先生那种懒气,不是身体上的懒,而是精神上的懒,懒得和不值得计较的人计较。 “你是谁?” “我叫厉断。” 厉断比沈冷还要高些,看起来也更强壮,身上军武气息很重。 他低头看着沈冷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和道府大人的关系如何也不想知道,道府大人吩咐我的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活着从南理国回来,我便只做这一件事,所以你若是想活着,最好以后听我的,你想带兵去南理国把我们的人救回来,这事我看得起你,是一个军人该做的事,可不代表你有这能力,你的队伍我来指挥,把人救出来之后功劳归你。” 他身后七个人同样一身凶悍气,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冷。 沈冷哦了一声:“去一边等着吧。” 厉断皱眉:“你什么意思?” “你,去一边,等着。” 沈冷又重复了一遍,断句的地方比较气人。 厉断忍不住冷笑起来:“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本事……” 沈冷:“那是道府大人应该知道的事。” 厉断皱眉,他从很早很早就跟着道府叶开泰,从叶开泰还只是个军中校尉的时候就开始跟着了,如果不是他愿意一直追随,早些时候叶开泰就准备把他放到军中去,到现在最不济也应该是个四品将军,所以他对沈冷当然没几分尊敬,在他看来沈冷不过还是个新兵而已。 叶开泰是留王府里出来的家臣,如今是一道道府封疆大吏,厉断虽然不知道沈冷是哪家大人物的孩子,可哪家能比道府大人还大?道府大人是陛下的亲信之臣,他是道府大人的亲信之人,所以他更不会在意沈冷是什么身份,而叶开泰当然也不会告诉他,沈冷有可能是谁的孩子…… -- 第414页 “看起来你很自信。” 厉断嘴角往上一勾:“也好,你愿意自己做主就自己做主,反正我的任务只是保住你的命而已。” 沈冷连理都没有理他,继续去完善自己脑子里的构想,之前被厉断突然打断他已经有些不爽。 “瞧见没,人家觉得自己就可以了,哪里需要咱们。” 厉断往回走,招呼手下人跟上:“出发的时候咱们跟着就是了,总不能辜负了道府大人的希望。” 那七个人笑起来,看沈冷的眼神就好像看白痴一样。 沈冷自然明白这是叶开泰的好意,所以才压着自己的性子,看那几个人往一边走了索性不去理会,想着如何才能不在大海里遇到风险,如何让船队在合适的位置等着接应,如何穿过整个求立国,如何把百人和要救的人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当初被抓的那批求立士兵似乎可以派上用场了,只是沈冷并不确定这些人在求立国内还这般听话。 沈冷一边走一边沉思不知不觉到了船港栈桥上,大川海货的那几艘老旧货船不在这,沈冷已经派人去把船弄过来,顺便想想如何能加固一下,毕竟海上的风浪不讲情面,才到栈桥上就看见那几艘货船远远的过来,没多久就在船港栈桥边上停靠。 陈冉和王阔海两个人去弄船,可从船上出来的第一个人却不是他俩其中之一,而是一个女人,一个沈冷觉得很漂亮但转眼就忘了的女人,除了茶爷之外沈冷当然也会觉得其他女人有漂亮的地方,可记不住。 记不住归记不住,见到之后若不认识那一定是装的,毕竟才见过没多久……从船上下来的女人居然是扬泰票号川州分店坐堂林落雨,于是沈冷微微皱眉,想着这个女人出现在这多半和厉断那些人的来意差不多,于是又忍不住想到了一直困惑着自己的问题,庄雍为什么待自己这般好,就连韩唤枝为什么也对自己很好,现在叶开泰表现出来的善意已经超过了正常范畴,这些都是疑问。 唯一合理一些的答案也只能是沈先生与他们都相熟,可又牵强了些。 “你似乎不欢迎?” 林落雨上了栈桥,今天的她看起来更明媚一些,也更英气一些,穿了一套短衣装,不似长裙那般妩媚,却让人眼前一亮,林落雨见沈冷的眼睛在自己身上狠狠的看了一会儿,于是稍稍有些小得意,倒不是因为沈冷的审美能证明她美,而是因为沈冷心里有个姑娘还能如此看她,那就说明自己是真的美。 “请问你衣服在哪儿定做的?” 林落雨:“……” 沈冷赞叹了一句:“衣服真好看,回头帮我介绍一下裁缝师傅。” 林落雨:“……” 见林落雨脸色有些不开心起来,沈冷想着女人真是复杂,这又是怎么了,所以只好换个话题:“你怎么搭船来了?” 林落雨微微皱眉:“搭船?噢……算是吧。” 沈冷:“我还有事,回头我在牙城县城里找个馆子请你吃饭。” “别回头了,现在我就有时间,另外……” 林落雨指了指那几艘船:“这些船本来被廷尉府查封,但我已经买下来了,所以你要用我的船最好客气些,请我吃饭也不要随便选个地方应付,即便如此我的船给你用也是有偿的,先开个价我听听。” 沈冷觉得世界真变态。 “有偿?” 他思考了一会儿:“征用民间渔船水师有这个权力,你配合就好了。” 林落雨不是个小姑娘了,可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小姑娘的天真,她不觉得自己来是多幼稚的一件事,反而觉得有些好玩,在川州城里坐堂一点儿都不好玩。 “也就是说,你想无偿用我的船?” 林落雨抬起手把头发挽起来,于是就更英气了几分,她左手往前伸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你得先打得过我再说,若是你打赢了,船你随便用,别说是船,我能做主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用。” 沈冷笑起来,有些猥琐:“打赢了你,我的一切要求你都满足?” 林落雨皱眉:“先说说你是什么要求。” 沈冷:“马上走,船留你不留。” 林落雨眉角一挑,有些杀气。 船上,王阔海和陈冉两个人并排坐在那晃荡着腿,王阔海手里还捧着一包五香花生米,两个人一边吃一边看,已经到了准备下注赌谁赢的阶段。 林落雨:“你可能会失望,你未必会赢。” 沈冷问:“那如果我输了,船留下你也可以留下,但是我确实拿不出来给租你船的钱怎么办?” 林落雨:“不要了,打过再说。” 沈冷:“唔……不要钱了吗?那我认输,船留你也留就是。”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林落雨站在那,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第二百二十五章 聚会 林落雨确定自己并不是喜欢这个看起来有些幼稚的家伙,相对来说,有一个更成熟稳重也更富有手中握有更强大力量的男人追求了她何止一年两年她尚且守得住心门,更何况,她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那个男人。 可是他有家室,他的妻子很平和温柔,不漂亮,没有什么才能,所以很平庸。 和林落雨相比,那个女人真的可以说一无是处,论容貌才学武艺,林落雨都比她强了太多太多,所以林落雨不愿意去争什么,那是欺负人。 -- 第415页 那个女人不该拥有不完美的婚姻,她虽然平庸,但她善良,善良的人不该被欺负。 林落雨确定自己若是点个头,那个男人会立刻离开他的妻子来寻自己,但这个头她一辈子也不会点,所以她喜欢沈冷说的那句话……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线,如果你不断的把这条线的位置降低,那么总有一天你将没什么在乎。 林落雨问过自己很多次在乎那个男人吗? 在乎。 但她更在乎自己的尊严,女人的尊严,所以她也在帮他的妻子守着这尊严。 她对沈冷更多是好奇,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让沈冷如此的痴迷,沈冷很年轻已经正五品所以说前程似锦不为过,他今后要面对很多很多诱惑,其中就包括极为优秀的女人,只要他还没有成亲,任何一个女人喜欢他都算不上什么不道德的事,而林落雨虽然是个女人却也坚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哪怕沈冷这样的人已经成了亲也还会自己主动扑上去的女人。 她对沈冷心里的那个女孩子很好奇,对沈冷能把自己的本心守住多久好奇。 于是她来了,她已经无欲无求,金钱对她来说没有意义只是一堆数字,她如果愿意的话从扬泰票号拿走三分之一的财产那个男人也不会说不行,还会双手奉上。 她现在只想看清楚这个人间。 她觉得自己在修行。 挺好玩。 沈冷对她不是故作姿态,她看得出来,小男孩有时候为了引起漂亮女孩子的注意会故意显得很冷淡,其实内心巴不得她多看自己一眼,可沈冷这个家伙是真的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就在这时候顺着官道来了一辆马车,几个身穿劲装的人护持左右,看得出来马车里应该是个很特殊的人。 凭着直觉林落雨就确定那马车里是个女人,于是她嘴角微微一勾,想着这么快就能见到那个女孩子了吗? 马车在船港外面停下来,一个丫鬟先从马车上下来,把板凳放在地上,然后拉开车帘伸手扶着一个少女从里面下来,林落雨看到那女孩子的时候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心说果然是这样啊……这个女孩子说不上国色天香,可容貌已经一等一的美,最主要的是那种恬淡自然的气质,让人很容易想到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很美身材很好而且气质还那么好,属于那种文文静静的类型,男孩子对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任何抵抗力,会生出一种天生的保护欲,就是想保护她,想让她一辈子安安宁宁。 于是她觉得沈冷的眼光不错,她也觉得那少女的眼光不错,从那少女乘坐的马车,丫鬟身上的衣服,那些护卫的气质都能判断出来这少女出身一定很好,比沈冷要好的多,沈冷身上有一种抹不掉的野性,用那些贵人们的眼光来看就是有些土气。 很美好的一对璧人,可结局不一定会很美好。 林落雨想着,两个人相差的太大了,就算沈冷处处让着她护着她,就算她对沈冷千依百顺,可未来的日子绝不是两个人的日子,别去信什么只要两个人恩爱就能白头到老的话,那是童话故事。 “咦?” 沈冷也看到了那少女,所以微微楞了一下:“庄小姐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句话林落雨忍不住松了口气,然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沈冷看傻子一样看向林落雨,心说你这莫名其妙的笑个屁? 林落雨一脸老母亲般的微笑,很欣慰,很快乐,原来两个人并不是情侣关系。 这是庄若容第二次见沈冷,第一次的时候只看了一眼就连忙避回自己房间,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太多抛头露面,尤其是陌生男人。 可她对沈冷并不陌生,父亲在家里和母亲闲聊的时候几乎每一次都会提到这个名字,少女的世界里除了父亲之外再无其他男人的痕迹,而这不断从父亲的话语之中闯进她世界里的男人,让她很好奇。 父亲提到沈冷大部分时候都是赞不绝口偶尔会嘀咕一句那个不要脸的,这让她更好奇,在她看来男人的优秀便是父亲那样,连父亲都赞美认可的人必然不会差。 “拜见沈将军。” 她虽然心里有些慌乱,可家教那般好的她又怎么可能失了礼数,她微微俯身,幅度大小刚刚好,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都让人如沐春风。 林落雨站在一边想着,完了,这就是一劫。 她刚才还想着沈冷这样单纯的男人能守住本心多久,以后他飞黄腾达会有很多优秀的女人进入他的世界,现在他还没飞黄腾达呢,一个优秀的女人已经出现了。 她仔细思考,若是自己换成沈冷,也觉得这个叫庄小姐的女孩子真的很美了…… 想勾搭。 呸,什么跟什么。 “是父亲让我来寻将军,请将军晚上到家里吃饭。” 她虽然微微红着脸,但没有躲闪,所以就不显得小家子气。 林落雨品着这句寻常无奇的话,却品出来几分味道,于是嘴角又勾了起来。 若是关系一般,或是陌生,用词会更客气一些,比如说……家父让我请将军赴宴。 赴宴这两个字就显得正式了些,也生分了些,她说的是请将军晚上到家里吃饭,这句话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林落雨觉得沈冷若不是白痴就一定能听出来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 第416页 “吃饭?” 沈冷楞了一下:“提督大人又想骗我去烧菜……” 林落雨想捂脸,心说这个白痴,自己怎么就对他寄予厚望? 庄若容的脸像是一朵初开的桃花,林落雨看了都动心,何况沈冷这样的男人?况且那小姑娘眼神里流转出来的都是好奇,一旦一个女人对男人产生了好奇,那么就离喜欢不远了。 林落雨想到这句话连忙在心里呸了一声,心说老娘又不是喜欢这个粗野小子是真的好奇。 她想看看,完美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因为她没有过。 她多希望,沈冷和那个自己还没有见过的小姑娘会一直完美下去。 “父亲说,沈将军就要远行他还有些事没能交代清楚正好可以说一说,上次是沈将军亲自烧的饭菜,这次……这次是若容动手,母亲说总是让沈将军你来做菜不是待客之道,可把父亲好好批评了一顿,母亲身体不适,若是请别的厨师过来又显得有些不妥当,所以自从上次沈将军在家里吃饭之后若容一直都在和母亲学习做菜,当然是万万不及沈将军的。” 沈冷还没说话,林落雨心说这是完咯,这个丫头已经开始做菜了…… “去!” 林落雨大声答应了一声:“他一定去。” 沈冷眯着眼睛看林落雨,林落雨抬头望天,心说反正不关我事,我只是个看热闹的。 “多谢庄小姐的美意,那个,晚上烧菜还是我来吧。” 庄若容微微咬着嘴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不,一定是我。” 沈冷没奈何,只好点头:“我这边事情结束马上就去。” 庄若容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沈冷身边那个漂亮小姐姐身上,她是见过沈茶颜的,觉得女孩子如沈茶颜那般洒脱率性真的很迷人,而此时此刻沈冷身边的女人虽然看起来年纪稍稍大了些,但是气质很好,容貌也极美,沈将军身边总是会有这么优秀的女人吗? “这位阿姨是?” “阿姨?!” 林落雨脸色立刻就白了,哼了一声,心说他么的虽然老娘还没有见过那个小丫头,但老娘也不会站你这边了…… 庄若容显然慌了一下,她不善于交际,见林落雨脸色不欢喜立刻就愧疚起来,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人来自己家里做客,本就是鼓足了勇气才来的,对沈冷说话的时候尚且还有些不自然,何况是对一个陌生人。 “唔,这个阿姨啊。” 沈冷笑的嘴角都翘起来了:“这个阿姨……” 他后边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林落雨的语气已经带着杀气:“你再说一次试试?” 沈冷:“她……只是个过客。” 庄若容带着歉意的说道:“沈将军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晚上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吧。” 沈冷:“她没空。” 林落雨:“好啊,谢谢小妹妹,我一定去品尝一下的你的手艺,想想就一定很美味呢。” 庄若容显然放松了下来:“那我先回去准备,对了沈将军,带上茶儿和沈先生一块来。” “她在县城里,我去通……” 沈冷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远处路上一道黑烟飞了过来,那条黑色大狗夹着尾巴跑啊,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显然是吓坏了,傻冷子家的茶爷手里拎着一根木棒紧追不舍,路过沈冷身边的时候茶爷停了一下:“咦,你在这啊,等我下,那条傻狗居然在露台上拉粑粑!” 黑狗躲在沈冷身后嗷呜一声,心说那么美的露台不是拉粑粑用的吗? “你还敢告状?” 茶爷过去,黑狗又跑,没多久就被茶爷追上,一把抓住黑狗的尾巴拉住,然后一跃上了黑狗的后背往下一按,手压着黑狗的大脑袋,另一只手里的木棒指着黑狗:“你若是下次再敢随地拉屎,我就把你炖了!” 林落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茶爷。 再看看那个庄小姐,吓得脸都白了,强撑着没有逃。 林落雨脑海里空白了一下,她对于那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幻想过很多次,觉得一定是很完美的才对,此时茶爷出现在她面前她才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茶爷将黑狗收拾了一顿,黑狗趴在那喘息看来是跑累了,从县城里跑到这可不近,吐着舌头呼哧呼哧…… “你还累了!” 茶爷抱起那雄狮般的黑狗往肩膀上一扛:“惯得你,下次看你还跑这么远不?” 黑狗貌似很享受。 扛着黑狗的茶爷又一次路过:“你们聊,我们回去了……咦,若容你也在啊。” 她笑起来,眼神明媚。 然后看到了沈冷身边的林落雨,笑容就不明媚了。 沈冷转身:“我去买菜,晚上到提督大人家里吃饭,叫上先生。” 茶爷还没有说什么,沈冷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比黑狗跑的快多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动心 茶爷是个学习了很多很多东西但依然单纯的人,她认识庄若容所以会很真诚的打招呼,笑容明媚,她不认识林落雨,但也没觉得林落雨是什么威胁……她甚至没有去往那个方面想,她瞪沈冷一眼只是瞪着玩毕竟是自家的,她从骨子里就不相信也没有去想过沈冷会喜欢别的女孩子,就好像她知道沈冷也不会去想她会不会喜欢别的男孩子。 -- 第417页 所以当林落雨觉得那个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里连一点点戒心和敌意都没有的时候心里有些失败感,自己就这么没威胁吗? 她哪里知道,茶爷觉得谁都不是威胁。 “衣服真好看。” 茶爷眼神都亮了,因为林落雨身上的衣服确实很漂亮,不是裙装,却有一种女孩子独特的英气。 林落雨又想捂脸了,这个傻丫头和那个傻小子还真是般配啊……那个家伙看到自己第一眼的时候眼神也亮了,但绝对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衣服漂亮。 傻小子配傻丫头,嗯,挺好…… “姐姐你也漂亮。” 茶爷意识到光夸衣服有些不礼貌,笑呵呵的很快补了一句,于是林落雨更加开心起来,再想想庄若容之前喊了自己一声阿姨,她坚定站在沈茶颜这边的信念更增强了几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还很年轻,明明心态这么好,可是看到沈冷和这个小姑娘之后总是会不自觉的露出老母亲般的微笑,她忽然间醒悟过来什么,自己不愿意去破坏那个男人的家庭婚姻,不就是希望事事人人圆满完美吗?而此时此刻的想法也就理所当然,沈冷和这个小丫头如此单纯的感情若是被破坏了岂不是作孽? 于是她看向庄若容的眼神有些疏远起来,虽然两个人本来也没什么可亲近的。 “真的好美。” 庄若容不由自主的走过来,和茶爷一人一边拉着林落雨的衣袖仔仔细细的看,茶爷看来大概就是这图案真漂亮,庄若容看来则是这绣工很厉害。 “姐姐这衣服在哪儿买的啊?” “唔,我家里的裁缝做的。” “你家裁缝可以借给我吗……” “……” 庄若容拉着沈茶颜的手:“你喜欢这衣服的话,不如请姐姐到我家里去,让我仔细看看款式和布料,我帮你做一件,只是要看姐姐是否愿意,这样太冒昧了些。” 两个小姑娘没人再喊阿姨一口一个姐姐林落雨觉得很不错,她俩如此欣赏自己的衣着品味她就更美滋滋起来,于是明明还不熟悉的三个人就这么突然变得亲密,并排往回走的时候,林落雨看起来自有一股成熟韵味,撑开伞的庄若容清纯文静若初莲,茶爷扛着黑狗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劲于是把狗扔了,黑狗委屈的呜呜呜,然后自己一个狗跑回县城那边。 三个女人手牵手的上了庄若容那辆马车,笑声逐渐消失,沈冷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说女人果然是最难理解的物种,说不定明天这三个人就是好闺蜜了…… 陈冉和王阔海两个人一直坐在船上看热闹,一大包五香花生米都吃完了热闹也没起来,两个人都略微有些失望,将军都没挨打,没意思没意思。 沈冷过去蹲在那捏了仅剩下的几颗干瘪花生米进嘴里,还有一颗是臭的,狠狠瞪了陈冉一眼,陈冉觉得自己这一眼被瞪的何其无辜。 “三个女人一台戏,将军你要小心咯。” “我小心三个女人做什么?” 沈冷撇嘴:“我小心茶爷就行了……” 陈冉道:“我比较了解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看现在手拉手,我跟你说指不定心里哪个看不上哪个,到了车里外人看不到了,一言不合就没准打起来。” 沈冷想了想那画面,脸都白了,他猛的站起来:“不行我得跟上去,茶爷若是吃了亏怎么办?” 陈冉:“你……想多了吧?” 沈冷让自己冷静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确实想多了。 三个大男人蹲在这瞎想,哪里知道回到庄若容家里的那三个女孩子别提多有意思,为了看清楚林落雨身上衣服的做法绣工和剪裁,林落雨当然要把衣服脱了,于是换上了一身庄若容的衣服在那解释介绍,而为了给茶爷做一件合身的,茶爷也要把外衣脱了量量身材,但是这种事偏偏就一点儿都不违和,自然而然。 试想,如果是三个大男人在除了澡堂子之外的地方把衣服脱了,绝对一点儿都不唯美…… 不过话说起来,女孩子之间感情再好也会忍不住去对比,而且对比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谁的腰肢更细一些,谁的皮肤更好一些,谁的腿更长一些等等等等,不说出来也会暗自比较,而男人一般比的就比较简单了……看规格…… 傍晚的时候沈冷觉得自己硬着头皮也还是要去庄雍家里,自从上次海战大胜之后求立人已经无力主动挑衅,哪怕就是汇聚了另外两支水师也不敢随便再登陆进攻,所以庄雍就把家人从远水县接到了牙城,住的地方倒也巧了,就挨着沈冷给茶爷选的那宅子,沈冷选的那家是原来牙城县丞的家庄,庄雍选的是原来县令的家,就在一条街上,中间隔着一些树木但可以看到房子,都在露台上的话还能聊聊天。 沈冷先回了家里去见沈先生,却发现沈先生已经出门连狗都不在,屋子里茶几上留了一张纸条,沈冷拿起来的时候想着还是先生惦记着自己,知道留个纸条告诉自己去处,看了看纸条上的内容沈冷就把纸条团成一团扔了,嘴撇的能拴住一条驴。 沈先生给他留的纸条让沈冷觉得世间悲凉人不如狗,沈先生说他担心黑狗喵儿会吃不惯庄雍家里的饭,让沈冷先去买些肉骨头炖了,给喵儿把饭做好再去庄雍家里。 沈冷刚要出门就看到茶爷拎着一袋子肉骨头回来,看到沈冷的时候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 第418页 “嘿,你来我家找我玩啊。” 茶爷远远的摆手:“正好正好,我爹不在家。” 一个路人看了茶爷一眼,然后重重的叹息,心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沈冷也摆手:“你爹不在家啊,那太好了,快来一个亲密的抱抱。” 于是一袋子肉骨头飞了过来,沈冷左手一把接住然后伸出右手,茶爷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手放在沈冷的手心,两个人并肩而行,茶爷用屁股撞了沈冷的屁股一下:“林姐姐不错噢,从哪儿拐来的?” 沈冷:“……” 茶爷眯着眼睛小恶魔一样伸出另外那只手在半空捏了一把:“好大的,好想捏捏。” 沈冷:“……” 茶爷:“你什么意思?” “我没说什么啊。” “可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听懂了,你为什么会听懂?” 沈冷:“……” 茶爷:“看来你最近在外面学到了不少新知识啊,同门亲姐弟,要不要分享给我一下?” 沈冷:“我还是去炖肉骨头吧。” 茶爷笑呵呵,觉得自家傻冷子真好玩。 “你猜到先生会让我在家里给喵儿炖肉骨头了?” “当然啊,先生待喵儿那么好,怎么舍得它挨饿?” “我呢?” 沈冷一脸幽怨:“担心饿着狗,就不担心饿着我?” 茶爷:“你是捡来的啊。” 沈冷:“狗不是?” “不一样的,你是先生和我随便捡来的,狗是你随便捡来的,隔辈亲。” 沈冷:“你这么说我就理解了,信不信我在肉骨头里下毒?” 茶爷忽然凑上来在沈冷嘴唇上亲了一下,轻轻一碰迅速离开,沈冷才感受到那唇上的温度就失去了美妙,心里自然痒痒的很,凑过去还想亲,茶爷背着手走了:“我刚才在嘴唇上下了毒,你怕不怕?” 沈冷:“杀人要彻底,快来毒我!” 与此同时,在牙城北边不到五里有个小村子,张柏鹤被一群行商模样的人押着进了村子,那些人对他显然不太客气,张柏鹤只怪自己运气差,可是转念一想运气差的话就找不到这些人,上天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眷顾,能杀了那个沈冷比什么都好,暂时这点屈辱就忍了吧。 云醒吩咐人去找地方住下来不要太张扬,又看了看张柏鹤:“你运气好遇到我们能为你报仇出气,但你若是不老老实实配合的话,你一定会比沈冷先死。” 张柏鹤去坎县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寻找那支叛军,就在瞎转悠的时候被叛军的人抓了去,那些人以为他是个落单的外乡商人所以想绑了,结果张柏鹤就这样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你们不会杀我的。” 张柏鹤笑起来:“我活着你对你们好处更大,我是狼猿战兵之中的主簿,石破当手下的亲信,我在的话狼猿的一举一动都可以提前知会你们,所以我劝一句,对我客气些,你们难为我,我大不了一死,而我活着你们就会活的更好。” 云醒哼了一声:“等你证明自己是狼猿战兵的人再说吧。” 张柏鹤伸手指了指牙城方向:“沈冷的家人就住在那城里,我知道位置,他女人还很漂亮,你见了一定会动心。” 张柏鹤确定这一点,因为他之前偷偷看过那个女人,他也动心。 第二百二十七章 谋 庄雍家里,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都在厨房里忙活有说有笑叽叽喳喳的像是几只开心的小麻雀,客厅里就只剩下庄雍沈先生和沈冷三个男人,看似无所事事的品茶。 两个老男人在聊一些养生方面的话题,沈冷觉得自己不应该加入进去,骄傲。 “这次去南理……” 庄雍的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应该谈的事情上,他看了沈冷一眼:“理智上我不该让你去,私交来说,我和沈小松是朋友,你算是我的侄辈,我也喜欢茶儿,所以应该让你安安稳稳的留在牙城。” 他看了沈先生一眼像是征求意见,然后又看向沈冷:“可我最终还是决定让你去,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庄雍希望沈冷明白,如果他能把人救回来,哪怕不救回来而是勇敢的去了,那么这件事自身的意义要比孟长安从黑武人手里带回来几百个狼厥族百姓要大的多的多! 沈冷万里迢迢带着百人杀入南理国内将大宁的人救回来,这是要载入史册的,是扬大宁国威,扬陛下天威,就算是朝廷里那些再不喜欢水师再不喜欢沈冷的人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有什么非议,这事只要沈冷去做了活着回来,那他的名字将会传遍整个大宁! 这件事的意义之大,就算陛下因此给沈冷封侯谁又能阻止得了? “我相信你的能力,可这件事终究会有许多不可预估的事会发生,南理是个小国不足为惧,可求立人这道关不好过,求立人对南理的控制很严密,虽然他们不会相信大宁真的就会派人去,他们也会做出应做的准备。” 庄雍看着沈冷:“我不想去说什么身为军人就要守国护民这样的大道理,今日在我家里,我们便是自家人不以公事来谈,只说对你的好与坏……凶险是真的凶险,说九死一生不为过,可若你真的带着人回来了,十九岁封侯便是大宁第一人,哪怕就是大宁开国时候那些传奇般的将领,也没有一个人在你这样的年纪得以封候,这件事,我来替你去跟陛下要,要不来,我便自己罢了这水师提督。” -- 第419页 沈冷脸色一变:“将军,我说要去救人的时候,没想过这些。” “你可以不想,我必须去想。” 庄雍道:“为了你和孟长安,陛下已经推迟了今年诸军大比的日期,我已经写了奏折对陛下说你两个月内必能返回,两个月后你带着被困南理的宁人一起去长安城,我亲手为你披红挂彩。” 沈冷只觉得心口发热,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先生哼了一声:“少说这些虚的,给些实际的最好不过。” 庄雍白了沈先生一眼后说道:“之所以把林落雨找来,是因为这个人会对冷子帮助很大,林落雨对求立南理还算熟悉,你可能不知道,扬泰票号那个东主不是宁人也不是越人,而是窕国人。” “窕国?” 沈冷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看的南疆地图,海域之外的地图很粗糙,只是大致标注出了诸国位置,求立国东西长南北短,南理国在求立国东南方,若从北往南穿过去的话恰好是求立国南北国境最宽的一块,差不多有一千二三百里,窕国在南理西边与求立三国接壤,若是从求立国横穿过去直奔窕国只需要走不到六百里,保证足够隐秘的话三四天就能过去。 “林落雨也是窕国人。” 庄雍道:“和南理不一样,窕国一直心向大宁文明,对大宁极为敬仰,所以从很多年前就不断派人来大宁走动,扬泰票号的那个东主叫施东城,之所以朝廷容得扬泰票号一直存在也是因为施东城的缘故,施东城每年都能给朝廷大量关于求立国的情报,南疆那些小国的一举一动也都是扬泰票号的人在帮朝廷盯着,最近施东城还在做一件事,若是做好了的话,陛下对他应该也会有些赏赐。” 庄雍继续说道:“我们打残了求立人的水师,但这并不是一劳永逸,相对来说灭水师和杀阮青锋之间做选择,我更愿意阮青锋死,他上了一次当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只要他还是求立水师的大将军那接下来的每一战都不会好打,施东城亲自去了求立,正在收买求立高官,只要能促使求立皇帝杀了阮青锋,那这一战咱们的胜算就要大一倍。” 沈冷心里微微一震,想着原来扬泰票号还有这样的背景。 “施东城是窕国皇子。” 庄雍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沈冷更为震撼,纵然窕国是个不足为虑的小国,可皇子在外,这意义本身就很大很大了。 “他是窕国皇帝送来的质子。” 庄雍道:“只是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沈冷点了点头:“确实想不到。” 庄雍继续说道:“那六百里的宽度你们最危险,只要穿过这六百里进入窕国,以施东城在窕国的地位和实力保证你们进入南理并不会有什么问题,进入南理之后,施东城买通的南理国将军会把你们直接护送到南理都城。” 沈冷问:“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会安排的如此妥当。” “我决定让你去之后就去见了林落雨,恰好施东城前两日就在南疆要去求立,所以这件事他便一口应了下来。” 庄雍道:“我听过施东城的想法之后才多了几分底气,他甚至提出了一个更安全的方案……由他负责去把咱们的人从南理想办法救出来,然后功劳算在水师身上。” 沈先生哼了一声:“事这么做,以后水师还不得欠他好大一个人情?” 庄雍点了点头:“这个人骨子里还是个商人,他自然会想把回报如何做到最大,他的人或是买通或是去偷,把人从南理带出来交给水师,寻常时候这件事他自然不会说出去,可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水师帮忙的时候他就会以此来要挟,水师不是我的不是你的而是陛下的,容不得亵渎,所以你终究还是要走一趟。” 沈先生叹道:“他能以一个质子的身份,在大宁混的风生水起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寻常人。” 庄雍看向沈冷:“所以我才去找林落雨,林落雨是施东城的女人,他很在乎林落雨,你带着林落雨的话施东城就会更加倍小心。” 沈冷有些抵触。 看出来沈冷脸色不太好,庄雍无奈道:“我知道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太光彩,可……这是林落雨主动提出来的,我答应了。” 沈冷心里叹息一声,想着自己一定得把那个女人留下才行。 “这件事先这样定了吧。” 庄雍道:“你不要任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我知道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觉得事情有可为有不可为,可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眼里这想法多有些幼稚,我们虽然没你有锐意可做事更谨慎小心,事无巨细,考虑的比你周到。” 沈冷站起来抱拳俯身:“谢将军。” “坐着吧。” 庄雍笑了笑:“你这么正经我有些不习惯。” 沈冷也笑了笑,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厨房那边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倒是几个帮忙的丫鬟和下人一个个都提心吊胆,若是这三位小姐被油烫了,被火烤了,哪怕是脸被熏黑了一点他们也觉得是罪过。 “还是我去看看吧。” 沈冷指了指厨房那边,庄雍点了点头:“去吧,我也怕一会儿实在吃不下去还得强颜欢笑,我们这个年纪了,做戏太辛苦。” 沈冷出门之后庄雍看向沈先生:“冷子的身份你不说,可我也能猜到一些,不但是我现在连叶开泰韩唤枝都应该有所察觉,所以叶开泰才不想让冷子去南理,但我还是不会逼问你什么,你自己考虑清楚。” -- 第420页 沈先生看着厨房那边轻轻叹息:“这件事,我不敢保证。” 庄雍也跟着叹息:“终究是你辛苦。” 与此同时,牙城往北五里的小村子里,云醒等人正在商议如何能杀死沈冷,牙城里重兵把守,他们若是在城内动手的话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之所以要来,是因为觊觎风闻堂那数不清的财富,只要拿了这么大一笔财富他的叛军队伍就能扩充,他想做的当然不是什么拥立一个虚构出来的幼主,他想做皇帝。 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个皇帝梦,不管是贪图皇帝的什么特权都会忍不住去想,云醒陷的比较深,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层壁垒,打破它,自己就是九五之尊。 “别小看那个女人。” 张柏鹤提醒道:“据我所知那个女人的武艺很了不得,她父亲也是一位游侠,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所以你们就别去考虑从那个女人下手了,虽然她确实很美很诱人,我有法子让你们既杀了沈冷又能得到那个女人。” 杜崇山看着他问:“你到底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张柏鹤微微一笑:“沈冷是个重义气的,他有个好朋友叫陈冉,此人武艺稀松平常而且也不是个很聪明的,若是能把陈冉抓了,杀沈冷就变得容易起来。” “那人在水师大营里,也不好下手吧。” “总比在城里的要好下手。” 张柏鹤笑道:“若是抓了陈冉就能把沈冷引出来,然后我自会想办法让牙城里的人去救沈冷,到时候再对那女人下手便轻易许多。” 他看向云醒:“可是沈冷武艺超群,你们确定自己杀得了?” 云醒冷笑一声:“我便是绑了两只手也一样可以杀他。” 第二百二十八章 狠与恨 世界很大,不会在这边有事发生的时候另外一边静止不动,大宁和求立是敌人,但不是对手,大宁上上下下从皇帝到庶民哪一个若是觉得求立称得上对手的话,那一定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导致肠胃不适然后影响了智力。 宁人若不自大,还配做什么宁人。 宁人的自大不算自大,是理所当然。 所以宁人内部之间的争斗,其实比和外面的敌人争斗还要凶险,因为大家都是宁人。 同一个夜里不同的地方发生不同的故事,牙城里庄雍在为沈冷南下做最后的交代,牙城外一群人密谋杀男人抢女人,而在大海对面的求立都城夜晚也不宁静,因为水师大将军阮青锋回来了。 没几个人知道他回来了,他召集了能召集来的所有手下准备回京孤注一掷,然后发现那样做似乎不是孤注一掷而是死路一条,于是他把队伍留在了海疆,只带着三十六个亲兵乘舟换马赶回国都,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冲进城里,那一群风尘仆仆没穿军装的汉子谁能认出来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和其悍勇随从? 阮青锋没回家也没进宫,他觉得自己被皇帝下令处斩的可能要比继续领兵的可能大许多,反正也是要死的,为什么不拼一下? 他先去了城里一座酒楼,酒楼里已经有人等在那了,是求立兵部尚书阮青鸾,从名字就能看出来两个人的关系,进了酒楼的阮青锋坐在自己姐姐对面把草帽摘了,伸手:“准备好了吧?” 求立之外的人哪个又能想到尚书大人居然是一个女子? 世上有男女之分,有情感之分,男强女弱是绝大部分人的理解,可对阮青鸾不管是她的对手还是朋友都只一个字,那就是怕,因为这个女人狠起来不分男女不分情感。 求立皇帝阮腾渊当年亲征窕国,阮青鸾以妃嫔之位随军,窕国气候多变阮腾渊病重险些死在荒野,军中大将都在别的地方,是阮青鸾脱了裙装换上铁甲,带着军队边走边战,非但护卫了皇帝安全还杀敌数千,她分兵做诱饵引窕国追兵孤军冒进,她自带伏兵将窕军杀的近乎全军覆没,也因为此事朝中初时对她颇多微词,甚至有人骂她是个女疯子,因为她分兵出去的那支作为诱饵的队伍里,真的有皇帝阮腾渊,所以窕国人才会穷追不舍。 结果阮腾渊病愈之后把当初骂了阮青鸾的人从头到尾骂了一遍,还砍了几个人的脑袋,对阮青鸾说你别给朕当妃子了,不合适,你去做将军吧。 次年,阮青鸾率军进攻窕国杀敌一万两千,夺三县凯旋。 又三年,阮青鸾带自己的亲弟弟阮青锋出征,那一战阮青锋大放异彩很快成为军中新贵。 又五年,阮青鸾已经芳华不在皇帝便很少召她入宫,可却封为兵部尚书,求立好战,兵部为六部之首,阮青鸾的地位可见一斑。 求立从来没有一个女尚书,于是朝中颇多反对声音,可不管多少人反对,皇帝铁了心不理睬。 “姐,你可还好?” “我自然好,只要我不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阮青鸾看起来神情并没有什么不妥,生死之后,便会看淡许多事,她经历过的寻常女人三生三世也不会经历,寻常男人也一样,沉沉浮浮起起落落,她看的透彻。 阮青鸾看了弟弟一眼:“你应该知道,陛下对事不对人,若我为你求情了我便是徇私,陛下一怒就能杀了我,你也应该知道陛下从不记功而是记过,因为在陛下看来为臣者有功是分内事,有过则不容,我这些天没有为你说过任何话,陛下似乎在等着我说,因为若杀了你而不杀我,终究是有后患。” -- 第421页 “谁准备接替我水师大将军之位?” “名单第一个。” 阮青鸾起身:“你是我亲弟弟,你想做的事我觉得不妥当,但我陪你生死,离开皇宫之后,这个世上能让我生死与共的便只你一个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离开了酒楼,阮青锋坐在那握住双拳,许久之后松开手长长出了一口气,回头吩咐了一声:“三十六人分二十四人去我姐姐府上,若今日事败,你们死之前,我姐姐不许被人伤了分毫,她死于你们之后,我不怪你们。” 当即有二十四名亲兵离开,阮青锋身边只剩八人。 “走。” 阮青锋抓起那份名单大步而出。 求立国礼部尚书李太尚府,一家人正在吃饭,每个人都很开心,因为李太尚的长子李长瑞要接替阮青锋成为水师大将军基本已经定了,虽然陛下还没有下旨,估摸着也就这两三天内的事,一门之内父为尚书子为大将军,李家便立刻一跃成为求立朝中第一家,说权倾天下不为过。 李太尚举杯:“我儿,为父从不曾举杯给你敬酒,是因为长幼尊卑自有序礼,今日不同,我敬你一杯,待你领兵之日为父为你击掌相庆,也祝你凯旋归来。” 长子李长瑞连忙站起来双手捧杯:“定不负父亲厚望,为求立建功,为李家立业!” 刚说完这句话府门的门板就横飞出去,九个身披蓑衣的人持刀冲了进来,逢人就砍见人就杀,从院门杀到前厅不过几十息,阮青锋将头上草帽摘了扔在酒桌上,嘴角一勾:“我也祝你们一家团聚合合满满。” 一炷香之后,阮青锋带人杀进兵部侍郎张愿的家中,九人杀的浑身是血,刀口崩开,离开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满地残肢断臂。 一夜之间,阮青锋带着八个亲兵灭了五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寻常之极的晚上会发生这样的血腥事,被杀的那些人死都没有想到阮青锋会回来,也不会想到阮青锋居然胆子这么大,家门之内的那些下人仆从,又怎么挡得住九头贪狼? 天亮之前,阮青锋带着八个手下到了皇宫门外,九个人跪倒在地,身上的血腥味连皇宫城墙上那些禁军士兵都能闻得见,一个个吓得脸上变色。 九个人长跪不起,一言不发。 求立国皇帝阮腾渊闻讯之后脸色白了白,然后摆手让禀报此事的内侍退出去,他坐在那很安静的吃完一碗白米粥,看了看今日配粥小菜不怎么合胃口,于是让人把饭菜都撤下去,见那些菜品皇帝一口都没动,小心伺候着的总管太监三厂吓得跪下来,额头定着地面一句话都不敢说。 “是朕胃口不好,你起来吧。” 阮腾渊伸出双臂:“更衣。” 两个脸都吓白了的妃子小心翼翼的为皇帝把外衣穿好,皇帝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鞋子上掉了一粒米,皱眉,于是便有一个宫女跪下来把米粒舔了去,这是求立宫里的规矩,她们这样的下人卑贱,若用手去捏那一粒米便是冒犯天威。 皇帝往前迈步而行,太监三厂连忙爬起来跟上去,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宫门开,皇帝带着一群随从自里面出来,有内侍太监搬着椅子放下,阮腾渊坐下来看了看那九个血糊糊的人,指了指中间跪着的阮青锋:“回来了,怎么不先进宫来见朕?” 阮青锋额头顶着地面:“罪臣愧对陛下。” 阮腾渊道:“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觉得愧对朕的,你这一夜杀的很兴起啊,你在北边海疆和宁人作战的时候,是否也杀的如此勇猛?” 阮青锋不住的磕头一直到头破血流才抬起来:“臣罪该万死,臣当死于陛下一怒,当死于宁人刀枪,当死于海水之中,但臣不该死于谗臣诬陷,臣万死不能赎罪,可臣若是如此死了更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战死北疆的万余将士,臣祈求陛下,准臣死于沙场。” 阮腾渊居然笑起来:“你想死于沙场就死于沙场,回来杀朕几个臣子做什么。” 阮青锋再次叩首:“臣还想领兵,把屈辱还给宁人,臣愿立军令状,若下一战不能尽灭宁人水师,不能屠戮宁地十城,臣愿赴死。” “你本就该死,朕为什么还要把十万将士交给你去赌?” 阮腾渊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兵部尚书阮青鸾:“你给出的主意?” 阮青鸾下跪:“臣不敢。” 阮腾渊盯着阮青鸾,阮青鸾便开始磕头,片刻之后也额头带血。 阮腾渊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杀几个人朕便无人可选了?又或者是你们知道自己必死所以先带几个所谓的仇人一起下去作伴?” 阮青鸾阮青锋姐弟只是磕头,他们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 “你们犯了错啊。” 阮腾渊抬起手揉了揉眉角:“犯了错总是要受罚的,可是朕又确实想看看你们姐弟两个发了狠的样子,这样吧,朕就准了你们的请求,你们姐弟一起出征,阮青鸾为水师大将军,阮青锋为副帅,朕把十万水师交给你们把脸面找回来,既然你们想死的有尊严些,朕就给你们这个尊严。” 他看向阮青鸾:“可是人犯了错,怎么办?” 阮青鸾深吸一口气,起身,忽然从一名侍卫手里将刀夺过来,那侍卫脸色大变,可是再想抢夺已经晚了,阮青鸾大步走到弟弟身边,一只手按着脑袋,一刀将他耳朵切了下来,她将耳朵捡起来走回到皇帝身前,跪下,双手捧着那只耳朵:“暂代头颅。” -- 第422页 阮腾渊皱眉:“轻了……朕帮你想个法子吧,传旨下去,阮青鸾阮青锋九族之内,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杀了,无论男女。” 都杀了! 阮青鸾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叩首:“谢陛下。” 十四岁以下的孩子都杀了,就算他们姐弟俩把这一战打回来,胜的体体面面,未来家族也完了。 阮腾渊起来,看了看那只耳朵,捏起来举高对着太阳,忽然张开嘴把耳朵塞进去,嚼了两口啐掉:“一股子耻辱的味道,滚……若在战败了,朕就让你们所杀之人的亲朋好友生吃了你们姐弟的家人。” 他转身往宫里走,手往后指了指那个被阮青鸾夺走了佩刀的侍卫,立刻有几名侍卫上去将那人按住,一刀剁掉了脑袋。 阮青鸾面无表情的将那把刀拿起来在自己脸上割了一下,血流如注。 她毕竟曾是皇帝的妃子,以往出她蒙面,这一次,她不愿意蒙住脸了。 这也就是在求立,在大宁?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不记得 南方水乡的夜晚比北方要安静些,算计着日子虽然已经过了立春,可北方依然冰天雪地,如今孟长安所在的北疆一场雪下来能几天几夜不停,北风的呼号声犹如战角吹鸣,而平越小镇的夜安静的像个睡美人,让人觉得轻轻亲吻她的额头都会把她惊醒,那是罪过。 小镇子里的百姓们大部分已经睡下,月明星稀清风和畅这夜里大被而眠,想来多会有几番好梦。 张柏鹤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神,他在想若是明天杀了沈冷之后会不会有几分失落?然后想到那个叫孟长安的家伙还活的好好的,自己的未来还会有一阵子不寂寞。 云醒也没睡,他坐在屋子里喝酒,吩咐过手下人不要打扰自己,而这户人家本来的主人在拿了他十两银子之后很识趣的去了偏房休息,正房让给他,酒是这户主人的糙米酒,喝着味道甜中带苦。 他比张柏鹤要考虑的更多些,毕竟一个只想着飞黄腾达一个想着君临天下,睡着的没睡着的都有好梦,这可能便是现世安稳。 拿了风闻堂的银子之后就要带着队伍离开坎县了,云周山里那个营寨看似易守难攻可有水路暗通,当初粮食就是走水路运过去的,他相信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知道那地方,以大宁廷尉府的手段查出来也不是有多难的事,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如意县是个好地方,那里有一大片水泽,只要攻破县城抢走府库里的钱粮带着队伍进水泽去,建造水寨山寨,大宁的水师哪里有时间去对付自己,求立人就够他们闹的了。 正想着这些忽然听到了敲门声,不管是云醒还是张柏鹤就都不由自主的烦躁起来,正沉浸在自己最美妙的幻想中突然被打扰,这感觉真的很让人恼火。 恼火之后云醒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去摸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刀,而张柏鹤则快步进屋想要提醒他,这夜深人静,谁会来敲门? 敲门的声音不紧不慢,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烦躁,云醒叫醒了自己的手下,所有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一群人长刀出鞘盯着门口,一个个神情紧张到了极致。 外面的人还在不厌其烦的敲门,房主也被惊醒,可拉开门看了看后很识趣的把门有关上,背靠着房门吓得心口起伏不定,那群人手里都有兵器,自己这是招惹进来一群凶徒啊。 “去开门。” 云醒用刀子指了指院门,他手下亲信小心翼翼的靠过去,深吸一口气才敢把院门打开,外面站着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人,眉目英朗,笑容亲近,他看到门开还很客气的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微微欠了欠身子:“请问,是你们定了货吗?” 院子里的云醒皱眉:“什么货?” 他第一反应是莫非这房主也是个不老实的,难不成想黑吃黑?又或者是要贩卖什么货物? 门外那年轻人道:“看来我冒昧了啊,这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他看向那开门的汉子,眼神里的意思是我可以进去说吗? 那汉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觉得自己看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于是让开一步,年轻人客气的说了声谢谢,然后迈步进了院子里边,脚步竟是有些摇摆,身上还有些淡淡酒气。 “确实很冒昧了啊……我听说你们要定一些货,而以你们的能力自己去取货的话可能很麻烦也很危险,于是我觉得自己本着仁爱之心也应该把货给你们送过来。” 他两只手抬起来捧着自己的脸还很认真的往上拔了拔:“咦,好像长的很结实,要不然你们谁过来帮我砍一下?” 这话把给他开门那家伙吓得几乎尿了裤子,他以为是鬼上门。 “唔,刚才还说自己介绍一下……我姓沈,叫沈冷,大宁水师正五品将军。”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是你们要的货吧,过来取一下?” 谁敢动? 沈冷见那些人连个敢咋呼的都没有于是觉得无趣起来,他看了看院子正中有个石凳,迈步过去,前边挡着几个持刀的汉子,他便客气的说了一声麻烦让一下,然后在石凳那边坐下来,送人头的态度可以说真的很诚恳了。 所有人都转身看着他围成了一个圈,刀尖都对着他,可是却很诡异的没有人动手,因为沈冷自己突然找上门来这确实是一件让人震撼的事,反应不过来。 -- 第423页 “看来你们很疑惑。” 沈冷清了清嗓子:“这样吧,我先给你们解释一下大宁战兵的构成,似乎太麻烦了些……我尽量简单一点的说,大宁每一旗战兵大概有一千余人,会有两个十人队的斥候,水师兵力差不多有八万余,大概有一千六七百斥候,这些人在战争的时候负责为大军探路,勘察地形,探索敌情,必要的时候还要负责暗杀,这次有点不一样的是对面是大海,斥候没办法到海里去,这一点真的很抱歉了,我们没有想到你们会来。” 沈冷自顾自的说着:“按照战时的惯例,斥候要保证大营外至少三十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第一时间察觉,这地方距离大营不到八里,距离县城也就五里多些,你们来的时候最少有三四波斥候看到了。” 云醒的脸色发白,他知道大宁的战兵很强悍,却没有想到会这样。 “除了水师的斥候之外还有狼猿战兵的斥候,我费了些事才让狼猿的人没动,我想着你们大老远来了,总不能连我的面都见不到就都被杀了吧,这不人道,狼猿那个叫石破当的可凶了。” 沈冷看向云醒:“从情报上描写的容貌来看你就是云醒吧,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伤心,你离开云周山之后不久酉字营战兵就把你那个山寨给灭了,抓了一个你手下副将叫郑多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这个名字,所以你们要来牙城的消息比你们稍稍早一些到了水师大营里。” 沈冷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今天话多了些,因为来之前喝了点酒,三个小姑娘炒的菜,味道还行。” 云醒往四周看了看:“你自己来的?” 沈冷连忙摇头:“不是,怎么会,我又不傻。” 云醒脸色就更白了。 沈冷指了指东边:“那边……” 所有人都看向东边院墙,沈冷却摇了摇头:“没人。” 他又指了指房后:“那边……” 所有人看向房后房顶,不少人下意识的往后退。 “也没人。” “你够了!” 云醒猛的上前一步:“我不知道你狂傲的资本是什么,但既然已经直面相对,我倒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传说之中的那么厉害,你可敢与我一战!” 沈冷摇头:“不和你打。” 云醒暴怒:“你也知道怕?” 沈冷一脸真诚:“是你不配啊。” 沈冷指了指门口:“那边……” 没有人看,所有人都一脸怒容的盯着他,看那些人的眼神就好像恨不得把沈冷一口一口撕碎了吞进去似的。 沈冷叹息一声:“那边真的有人。” 门口一群身穿甲胄的战兵涌进来,进门的时候每个人都微微伏低身子手里的连弩平端起来,人还没进来弩箭已经先进来,随着一声一声的闷哼,最外面那一层叛军士兵毫无防备的被射翻在地,弩箭精准且凶狠,倒下去的人大部分还没死,当然离死也并不遥远。 沈冷笑起来:“我刚才说请你们让一下我过来这边坐,就是害怕这会儿被自己人伤着。” 云醒哪里还会听他这般羞辱,一刀朝着沈冷的头顶斩了下去,噗的一声……一支弩箭飞来正中他小腹,云醒疼的一弯腰,然后立刻后撤。 陈冉端着连弩移动到沈冷身边:“真喝大了?” 沈冷笑起来,脸蛋有些发红:“真的……你不知道提督大人怎么灌我酒,还有那三个丫头好像串通好了似的让我喝,喝了好多……嗝……” 陈冉:“那你还来!” 沈冷搂着陈冉的肩膀:“陈没盖子啊,我来,是因为这些人,我真的没放在眼里。” 他扶着陈冉站起来:“想杀我的人,这一批算是质量最差的了。” 就在这时候张柏鹤啊的喊了一声,看着沈冷嘶吼道:“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灾星,在长安城里你坏我的事,在安阳郡你坏我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会像孤魂野鬼一样死死盯着我,我就是你的心腹大患,你不杀我也是夜不能寐吧!” 沈冷看着他:“你说的很激动,看起来情真意切,可是……你是谁?” 张柏鹤如遭雷击:“你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敢说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一直都盯着我,一直不肯放过我,你现在假惺惺的说你不知道我是谁?!” 沈冷皱眉,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有些歉然:“看得出来你真的恨我,可你是谁?” 张柏鹤暴怒,冲上去就要找沈冷拼命,他武艺才是真的稀松平常,被陈冉一脚踹翻在地。 沈冷看着倒地的张柏鹤,揉了揉太阳穴:“唔……算了,反正你也不重要。” 他往外走:“都带回去吧,明天我清醒一些再问,哦对了,明天古乐也差不多要到了,让他问比较好,审问是多麻烦的一件事啊……” 张柏鹤怒吼:“你可记得孟长安!你可记得白尚年!” 沈冷站住,回头看着他:“记得啊。” 张柏鹤:“那你还敢说不知道我是谁?难道你不记得我们在长安城里,在安阳郡,在泰湖延坪岛的明争暗斗?!” 沈冷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摇头:“不记得。” 第二百三十章 好玩 睡醒了之后沈冷感觉头还有些疼,昨天夜里到底喝了多少酒已经没几分印象,大概上还记得昨天做了些什么,但很多细节已经回忆不起来,所以他让亲兵把陈冉找来想问问自己昨夜到底有多失态。 -- 第424页 陈冉进来的时候眼神都带着怨气,沈冷揉了揉眉角:“你这眼神幽怨的好像我昨天喝多了之后把你怎么了似的。” 陈冉瞪了他一眼:“我倒是宁愿你把我怎么了,也省的我跑去那么远给你收拾残局。” 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不对,又呸了一声。 “我都做什么了?” “你昨天夜里喝完了酒又跑颠颠的狼猿战兵大营那边见石破当,搂着人间肩膀说小石头啊你给我个面子啊,那些人是来杀我的,你得让人家见到我啊对不对,不然人家多失望。” 沈冷试探着问了一句:“就这些?” 陈冉:“就这些也就好了……你还吐了石破当一身。” 沈冷尴尬起来:“回头去道个歉。” 陈冉:“只怕光道歉也没用。” “我还做什么了?” “你把石破当的黑线刀掰了。” 沈冷捂脸:“为什么?” 陈冉:“你说要是石破当给你这个面子,以后水师和狼猿便是生死兄弟,你还说这就是誓言,若违背了誓言就犹如此刀!” 陈冉看了他一眼:“然后你把自己的黑线刀抽了出来,想掰,没舍得,把人家石破当的黑线刀拿过来咔吧一声就被掰断了,还非要和石破当一人一半留作誓言的证物。” “然后呢?” “然后提督大人派人送过去一百把黑线刀算是补偿,还让我告诉你一声从你的俸禄里边扣。” 沈冷叹息:“这么过分的吗?” “你掰了人家佩刀还不过分?” “我是说提督大人要扣我俸禄这么过分的吗?” “……” 沈冷起来洗了把脸,舒展了一下双臂往外走:“古乐来了没有?昨夜里抓的那些人倒是应该好好问问,我稀里糊涂就把人都抓回来了,回忆起来也没什么成就感。” “古乐已经到了,正在审问那些人呢。” 沈冷走到门外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侧头问陈冉:“我昨天真的搂着石破当肩膀管他叫小石头?” “嗯。” “石破当什么反应?” “说你傻逼。” 在水师大营一间空置的房间里,张柏鹤被绑了双手双脚坐在椅子上,他脸上都是怒意,面前坐着的那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千办似乎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进来之后就一直在那剪指甲。 “沈冷为什么不自己来,他是怕见到我?!” 张柏鹤忽然吼了一声,这一声之中的怨恨浓的无法化解。 古乐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说,将军怕见到你?” 他拉着自己的椅子挪到张柏鹤身前,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古乐把张柏鹤的胳膊抬起来,他翘着腿,张柏鹤的胳膊放在他腿上,他开始给张柏鹤剪指甲:“昨夜里我才到就听说你的事了,他们说你是个疯子,我想来想去,石破当将军虽然看起来不太正常也不会手下留个疯子做事,于是清早派人去狼猿大营里问了问,你叫张柏鹤是吧,你父亲是如今北疆武库的副司座,你二叔在石元雄大将军帐下做参军。” 咔嚓一声脆响,古乐剪掉了张柏鹤小手指上的指甲,拿起他的手吹了吹似乎有些满意。 “按理说你和将军不会有什么恩怨才对,可你好像特别恨将军?” “我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 “哦。” 古乐哦了一声把张柏鹤的小拇指抬起来看了看,发现有指甲剪的稍稍歪了些,于是皱眉:“我再修修。” 噗的一声,张柏鹤小拇指被古乐剪了下来,张柏鹤惨叫起来拼了命的往后撤,可哪里撤的回去,古乐抓着他的手举起来又看了看,觉得更不满意了。 “这般参差不齐果然看着不舒服。” 于是把他剪刀放在张柏鹤的无名指上,张柏鹤立刻吓得脸色煞白,额头上全都是汗水。 “你别剪了,别剪了……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古乐把他的手放下:“希望你能明白,北疆武库副司座虽然官职不低,可手伸不到南疆来,廷尉府的手倒是可以伸到北疆去,所以千万不要想着你父亲能救你,他就算可以赶来,到这的时候你尸体上的肉都腐烂的没多少了,可你若是好好说,我就安排人把你押送到长安城,这一路怎么也得走个把月,你父亲得知消息后还能想个办法。” 张柏鹤不住的点头,只觉得面前这个年轻人是魔鬼。 沈冷和陈冉到的时候张柏鹤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古乐把事情经过跟沈冷说了一遍,沈冷进屋看了一眼疼的脸已经扭曲了的张柏鹤,他在古乐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张柏鹤的眼睛说道:“原来当初孟长安被算计是你安排的,可是咱们得讲道理,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恨孟长安。” 陈冉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自己不够庄重,于是扭头看向门外。 张柏鹤咬着牙说道:“你别假惺惺的在我面前表现的很无所谓,我知道你其实心里忌惮我,你只不过是小人得志而已得意什么?我自知必死,但我并不怕你,没能把你杀了你以为是你自己有多了不起?在我眼里,你和孟长安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沈冷觉得特别没意思,事情原委都已经查清楚了,对张柏鹤也失去了兴趣。 “你说的都对。” 他起身往外走,古乐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毕竟是一位武库副司座的儿子,按照廷尉府的规矩既然已经查明就不能随便杀了,得送到长安城去,如果直接处置了会不会对将军有什么不好?” -- 第425页 沈冷揉着眉角觉得昨夜确实不应该喝那么多酒,茶爷这个傻丫头也跟着林落雨那个家伙起哄,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听到古乐的话他微微楞了一下,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副司座啊确实不算小了……可是,有什么?” 他走出房门:“得罪过大学士之后,我现在心很大。” 古乐嘴角勾起来:“我来处置吧。” 沈冷嗯了一声:“这些不重要,回头准备下,最迟后天就要出海。” 张柏鹤把这句这些不重要听的清清楚楚,嘶哑着嗓子喊:“沈冷!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冷看了他一眼没理会,对古乐继续说道:“你的人要比我从水师带来的人辛苦,和兄弟们交代清楚这次去凶险异常,没有什么事能万全,跟他们说若是不想去可以留在这,我以后不会为难他们,你以后也不许为难。” 古乐嗯了一声:“放心吧将军,我来之前和他们都已经说清楚了。” 张柏鹤:“沈冷,你不得好死啊!” 沈冷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理会,对古乐继续说道:“还有件事我得麻烦你,那个叫林落雨的女人你想个法子让她去不了,我不想欠她人情。” 古乐皱眉:“不太好办。” 沈冷想着确实不太好办,林落雨被庄若容那个比茶爷可能还更傻乎乎的丫头留在自家里做客,估计着想见到她得等到出发的时候了,总不能直接去庄雍家里把人打晕了吧,况且林落雨的武艺也定然不会差。 张柏鹤:“沈冷!我知道你不敢放过我的,只要放过我,你早晚都会死我手里!我就算是化作了厉鬼也会来找你,让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沈冷第三次看向张柏鹤,皱眉:“他叫什么来着?” 古乐:“不重要。” 沈冷哦了一声:“你处置吧。” 然后出门而去。 张柏鹤气的几乎炸了,咆哮声能把屋顶掀起来。 沈冷刚出门就看到大营外面有辆马车停下来,那马车是庄雍家里的,林落雨从马车上下来,换了一身米黄色薄纱长裙的她今天看起来有些仙气,笑盈盈的朝着沈冷走过来,沈冷只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林落雨走到沈冷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然后撇嘴:“昨夜宿醉,起来居然连衣服都没换。” 沈冷:“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不能。” “还没说什么事。” “你当我想不到?你不想带着我去南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甚至可能会让廷尉府的人想办法把我留在这。” 沈冷:“作为长辈,你就不能成全我?” 林落雨眼神一寒。 沈冷转身:“罢了罢了。” 林落雨见他怂的这般快,真替那个叫沈茶颜的小姑娘感到高兴,他对自己这反应,多半就是对那小姑娘的反应了,不是他对自己有什么意思,而是因为他习惯性的对女人保持敬畏…… “我昨天和若容还有茶颜结拜了。” 沈冷脚步一停:“你们也喝大了?” 林落雨:“……” 沈冷回头看着她:“你说你一个做长辈的,小姑娘胡闹也就罢了,你也跟着胡闹……” 看到林落雨脸色又寒了起来,沈冷很自觉的闭嘴,长辈这两个字杀伤力比阿姨还大,林落雨若是眼神如刀,沈冷觉得自己已经被大卸八块。 “你别在想能不能把我甩开。” 林落雨认真的说道:“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一般都很奸诈,你若是再想什么花样我就把茶颜带上,你相信我有这个能力才对,不然可以试试。” 沈冷叹息:“你去就你去,我以后保证不再多说。” 林落雨立刻笑起来:“乖。” 沈冷:“……” 林落雨取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沈冷:“我手里恰好有一对青玉同心锁,这一半给你,另一半我已经给了茶颜,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你们俩的见面礼。” 沈冷抬头望天,问:“为什么?” 林落雨也抬头望天:“好玩。” 第二百三十一章 骑鲸 沈冷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里会忽然出现了一个漂亮女人以姐姐自居,在川州城的时候那女人对自己应该还有几分敌意甚至是瞧不起,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姐姐?可她现在的态度,真的很像一个姐姐。 沈冷有几分戒备几分怀疑,倒是茶儿满心欢喜,以前有沈冷可以揉捏现在多了个姐姐可以揉捏,想想看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沈冷觉得茶儿单纯,但自己不能不小心。 他问林落雨你为什么要这样,林落雨的回答是……好玩。 这是什么鬼答案。 他不了解林落雨,所以不知道她对完美爱情的渴望,林落雨知道在自己身上已经不可能再有这种完美爱情,于是想做一个旁观者来看看清楚这样的感情到底有多美好,她对于物质金钱都没有了欲望,唯一的欲望就是感受幸福,自己没有,便去感受别人的,而当她认识了茶儿之后这种旁观者的心态又发生了变化,连她自己都很难理解为什么她想变成一个守护者。 船队出航之前茶儿站在栈桥上拉着林落雨的手拜托她多照顾照顾沈冷,沈冷心说你怎么就那么心大? 他也过去排排队也想拉着茶爷的手说话,这种不插队的表现有几分可爱,茶爷哼了一声背着手跳到一边,一本正经的说林姐姐说了若是她发现你做了什么坏事就给我介绍一个更好的。 -- 第426页 沈冷一脸的幽怨。 然后茶爷过来拉着他手笑起来:“哪有比你还好的,虽然傻了些黑了些,可我喜欢啊。” 沈冷觉得自己心里乐开了花,林落雨站在一边又露出了自己不能察觉到的老母亲般的微笑。 几艘稍显老旧的货船离开了船港朝着大海深处航行,茶爷站在栈桥上一直挥手一直挥手,也不知道是在说一路平安还是早些回来,沈冷知道自己看不清楚她之后,她的小鼻子会红红的,眼睛会湿湿的,然后在心里把她并不相信的满天神佛都拜一遍,祈祷沈冷平安归来。 在船队离开船港之前,古乐亲自带着廷尉府的人把沈冷抓的那些叛军准备移交给狼猿战兵,毕竟之前平越道剿匪的事也一直都是狼猿战兵在干,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些人就突然挣脱了绳索发足狂奔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狼猿战兵这么快就出现,一轮齐射就放躺下一多半,然后那群虎狼拎着刀子上来挨着个的剁了脑袋,几十颗叛军的人头这军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沈冷算是送给石破当一个小小的礼物,就算是为吐了他一身道歉了。 张柏鹤身上中了好几箭万幸没在要害,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祈求上苍怜悯,上苍没来,石破当来了,蹲在他身边仔细看了看,认出来确实是自己手下的人,于是有些不开心,沈冷把人交给他就是在表达善意,这是他手下主簿,如果廷尉府如实上报的话,他狼猿也就变得不干净。 狼猿怎么能不干净? 自己军中的主簿勾结叛军试图刺杀水师将军,这事若是被御史台那些大人们知道了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他用屁股想都能想出来,陛下最恨的就是军中之人互相内斗,涉及到了生死便更不能容忍,父亲已经到了长安城行事必然小心翼翼说不敬些甚至会夹着尾巴做人,若此时此刻被御史台的人揪着不放,父亲也会勃然大怒,处境更忧。 沈冷没有趁机让廷尉府的人把这事上报,没有把人送到长安城,这是给他一个面子,这善意足够大足够清晰,他若是还不明白不接住的话,那他不但是个白痴还是个废物。 “将军……救我。” 张柏鹤艰难的伸出手,石破当就是他人生最后的希望。 石破当蹲在那一支一支的把张柏鹤身上的弩箭拔出来,拔一支张柏鹤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颤抖一下,每一支弩箭离开身体也会有一股血离开身体,若箭还在身上插着此时此刻的张柏鹤并不是不能救。 张柏鹤疼的一声一声闷哼,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便是垂死挣扎。 “你看,以后要长记性,以前你做过什么我不问了,能从长安城一路跑到我南疆狼猿说明你也混的不怎么好,但我却听说你一直觉得自己是沈冷的对手,自己斗不过沈冷只是气运不好……我帮你分析一下。” 石破当盘膝坐下来看着他:“你刚刚认识沈冷的时候那会他好像还是个新兵吧,你的起点应该比他高才对,可这不到两年来,沈冷已经成了正五品的将军而你却四处漂泊,你俩真的是很好的对比啊,要不是这事不能宣扬出去,倒真是活生生的育人典范,对大宁忠诚踏实做事的沈冷就会飞黄腾达,而你这样的就没有什么好下场,若能是写进书里给学堂里的孩子们看,多好。” “将军……救我,求你了,救我。” 张柏鹤想伸手抓住石破当衣服,可是视线已经逐渐变得迷离起来,似乎生机离开身体的速度快的超乎想象。 “救你是不能了。” 石破当看了看手里拔出来的一支弩箭,忽然往下一戳,弩箭没入了张柏鹤的脖子里,张柏鹤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血随即如泉涌一样流出来,脸色也变得越发的苍白,甚至还带着些青紫。 “超度还行。” 石破当把弩箭拔出啦,血流的就更快更凶。 他把手上的血在张柏鹤衣服上擦一擦:“我虽然不欢喜,可还是得昧着良心为你报一些军功,我会上报朝廷说你是死于剿灭云周山叛军之战,很麻烦的是我还得去和叶景天沟通,你父亲是北库武府副司座知道你为国殉职应该也会很开心的吧,毕竟都是大宁的军人。” 石破当说完之后站起来指了指已经失去意识的张柏鹤:“再补两刀,用叛军的刀。” 一个亲兵过来两刀捅在张柏鹤的心口,想了想将军说再补两刀自己就应该补四刀才对,超额完成任务才是军人应该做的事,于是在张柏鹤身上又捅了几刀。 石破当上马直奔船港栈桥那边,远远的就看到船帆已经远去,一个姑娘站在栈桥上依然痴痴的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说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想了想,回头吩咐跟上来的亲兵队伍:“从今日起分兵保护那个姑娘,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就不用回来见我,她活着你们活着,她死了你们都死。” 一个亲兵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那是谁?” “我……” 石破当犹豫了好一会儿想找个合适的称呼,最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说道:“我弟妹。” 海上的船队终究会离开陆地的眼睛,漫漫的航程充满了未知,几艘船上一共只有百余人的队伍,虽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士,可这片海域随时都可能遇到求立人的水师,在大海上百余人遇到求立人的水师其实和一个人遇到求立人的水师没什么区别。 -- 第427页 船上飘扬着大川海货的旗子,沈冷坐在桅杆下边看起来很平静,其实到了这一步之后已经不受任何人控制只能交给命运,能不能顺利抵达求立国,看大海给不给面子,求立人的运气好不好。 就在这时候旁边有人惊喜的喊了一声:“快看,有鲸随行!” 沈冷起身到船侧看,发现果然有一条巨大的鲸随船同行不时露出脊背,士兵们都很欣喜,因为在平越这边海疆的渔民有一种说法,出海有鲸随行那是海神护佑,大吉。 “好兆头。” 林落雨站在沈冷身边:“看来你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沈冷看着那长鲸吐水的壮阔场面忽然间有跳上去的冲动,他跃跃欲试,林落雨看出来他脸色有些不对劲,结果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敢跳出船,那鲸此时距离船不过两三米远脊背在水面之上,沈冷一跃而起稳稳站在那,周围几条船上的士兵们发出一片惊呼。 可沈冷却泰然自若,鲸的背足够宽,它游的也不快,沈冷蹲下来手摸了摸鲸的脊背,感觉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好了起来,也许这鲸真的能带给人好运气。 他也不顾湿,盘膝在鲸背上坐下来伸手往前一指,那样子仿佛是鲸懂了他的指挥向前遨游一样,于是这一幕被士兵们全都记了下来,想着将军果然不是凡人。 士兵们欢呼着呐喊着,一个个兴奋的好像孩子,便是那些招募来负责驾船经验丰富的老船夫也都看的愣了,想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般神勇之人。 令人震惊的是那鲸只是静静的游着没有上下起伏,似乎怕惊了背上的少年将军。 天高云阔,海上也无风浪,这一切就变得那么美好起来,林落雨看着这以前自己不曾接触过的人觉得有几分满足,她之前就想自己现在算是修行,体会人间美好,而那少年意气难道就不是人间美好?一瞬间她也有一阵冲动想跳上去,可又想到那不是自己该做的事,或许真的应该带着茶儿来,看着她俩骑鲸而行,那样子便是神仙眷侣吧。 林落雨站在船侧看着那有些孩子气的少年,看着他嘴角上扬起的干干净净的笑容,看着那巨大却温顺的鲸,忽然错觉那鲸下一息会忽然鱼翅振飞腾空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计划 负责带队的老船夫是施东城的亲信,这些年施东城从窕国往来大宁都是他驾船,林落雨称他为鱼爷,倒也不知道老人的真名字是什么。 求立国和窕国的关系并不好,窕国从疆域上来说比求立还要稍稍大些,只是朝中文官权利过重,逢战之际,领兵的将军还要看监军的脸色行事,而监军多是文弱书生,没几个真正有战争经验的,可窕国皇帝总担心没有文官监管武将会谋反,所以军务事历来混乱。 当初阮青鸾能把窕国军队打的狼狈不堪,与这不无关系。 求立人更野蛮更凶悍,他们崇尚武力,连大宁尚且瞧不起更何况是窕国?不过好在窕国虽然打仗不行但国力尚可,两国便僵持着,窕国与求立几乎年年开战,十战倒是要有七八次输,胜一次不管是大胜还是小胜国内都会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可容易满足了。 大宁派遣使者远渡重洋到了窕国便是施东城从中斡旋才得以成行,这次沈冷带兵从窕国借道去南理,施东城当然也会不遗余力,按理说最稳妥的法子是绕过求立去窕国,可那样海上要多走十天,还要横穿整个窕国,还要多走十几天,谁能保证南理国被抓的人还活着? 在海上航行了大概四天之后中途有个小岛,看到那岛屿鱼爷才算松了口气。 “快了。” 鱼爷让船队在岛上停靠,众人飘荡了四天感觉人都不会走路了似的,上了小岛之后一个个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就好像已经踏上了求立人的国土。 “从这里出发再走一天就能到求立人的海疆,求立人海疆很长,所以水师根本就防备不过来,有许多野滩无人看护便是登陆上岸的好地方。” 鱼爷一边走一边介绍,走进树林里沈冷发现居然有一座木屋。 “这是东主当初派人建造的,这里算是个补给站,有水,食物,还有武器。” 沈冷听鱼爷说到这随即明白过来,施东城频繁往返窕国与大宁谁敢保不会被求立人发现?这条航线虽然只有他们经常走,可世上诸事无定数,这里就是施东城最后的尊严之地,若是被求立人发现了,逃到这,靠着这里的食物淡水和武器能撑一阵子。 “我带你们靠岸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其他地方多有暗礁,小船还好,稍微大一些的船根本就不能过来。” 鱼爷进了木屋,里边有一股食物腐烂的味道。 他进去之后把里边已经不能用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掩埋,指了指另外几口箱子:“东主也去了求立,比咱们早几天,这些东西应该是他给咱们准备的。” 陈冉打开一口箱子看了看:“我的天,这么多吃的。” 他想动,却被沈冷拦住:“咱们带的食物足够支撑到求立的,先别动这些。” 这木屋建在阴凉处,木箱封闭好的话,虽然海上湿热可是也能保证干粮有一阵子不坏,沈冷他们要去南理最快也要一个月左右才能返回,若是动了这些食物,可能施东城他们遇到麻烦就会失去补给。 陈冉哦了一声,把拿起来的东西又放下。 -- 第428页 “今夜就在这睡一觉吧,明天继续赶路。” 鱼爷吃了一些自己带的干粮就找地方合衣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沈冷安排人值夜后和沈冷两个人在屋子门口的位置靠着坐下来,把屋子里边最好的地方让给林落雨。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也沉沉睡去,沈冷做了梦,梦到回来的时候被求立人的水师穷追不舍,他们好不容易逃上这海岛,打开门冲进去的时候屋子里却全都是血糊糊的尸体,一个看起来很陌生的男人坐在那正在啃食人肉,回头朝着他咧开嘴笑了笑。 沈冷猛的张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有些臭,难道真的出事了? 借着月光才看到陈冉脱了鞋,一只脚就搭在自己胸口上,大脚趾距离自己的下巴也没多远,那沁人心脾的脚气钻进鼻子里,沈冷感觉一阵阵窒息,心说怪不得做噩梦…… 沈冷把地图取出来吹亮火折子照了照,地图上这一带的线条很稀疏,几乎没有什么标注,他算计着这四天航行的里程然后在大概位置标注出来这小岛,又特意在可以停船靠岸的地方画了个圈。 天很快就亮了,众人吃了早饭后继续出发,海再美再壮阔连续航行几日之后也显得很烦躁,甚至开始对海水产生厌恶,盯着大海看总觉得下一息没准就有什么怪物冲出来一口把自己吞下去。 幸好,这一路上出奇的顺利。 第五天天黑的时候他们在求立国靠岸,这是一片野滩附近连个渔村都没有,沈冷带着林落雨和百人队要进远处的林子,鱼爷则带着他们的人准备离开,分开之前沈冷和鱼爷做了约定,按照之前的计划把人救出来之后沈冷他们会乘坐窕国的海船返回大宁,虽然要多走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但更安全,如果沈冷在约定日期没有到窕国,鱼爷不用去管其他的事,带着这几艘船到这个地方来,鱼爷想了想这法子有些不妥当,于是和沈冷商议了一下,他回窕国补充给养,然后就往回走,来回差不多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会在这附近逗留七天,如果七天见不到沈冷他们的话就直接返回大宁。 鱼爷的船消失在夜幕之中,他们会去更安全的地方过夜,现在的沈冷他们,是真的没退路了。 队伍在林子里休整一夜,沈冷把带来的那个求立俘虏叫过来问了问,这俘虏是当初沈冷抓过去的,在大宁生活了这么久之后竟是已经完全适应了,中原话说的虽然稍显别扭和交流完全没问题。 “从这里穿过去到窕国要走多久?” 名字叫区折的俘虏面露难色:“我大概估算着,若是步行的话没有半个月只怕过不去,最好能找到船,我知道顺着雅格河一路往南就能到边境,从野山翻过去可以进入窕国,但我没走过,也是听说。” 沈冷嗯了一声:“天亮之前最好能搞到船。” 区折脸色更为难起来:“我们求立国水路纵横,但是渔船都不大啊,叶舟居多,除非是去抢夺商船才能装下百人,若是去抢了商船怕是很快就会被官府的人追上,商船太慢,水师的船就快的多了。” “抢商船太危险。” 沈冷点了点头:“换换。” 区折对大宁自然不会有什么忠诚可言,他只是单纯的怕死,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候厮杀起来可以悍不畏死,可是在大宁被廷尉府的人调教过之后便明白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他不会对宁人有什么感情,当然也就明白宁人对他也不会有什么感情,他面前只摆着两个选择,第一是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沈冷他们把这件事做好然后继续回宁国去做一个俘虏,当然日子过的还算不错,第二则是想尽一切办法通知自己人把沈冷他们干掉,这样的话…… 想到这的时候区折不得不认真思考,就算自己把沈冷他们出卖了,自己会回到原来的日子吗? 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整个求立国的人都很清楚,皇帝如此,下边的将领们自然也如此,所以自己就算是把沈冷他们都卖了,自己可能也会死,因为他曾经成为了俘虏,而且这么久了,将军会相信他在大宁任何对不起求立国的事都没做? 哪怕将军相信,也不会留他。 沈冷见他脸色变幻不停没有急着再问什么,等着区折脸色好了一些后再继续问道:“除了商船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这里你比我们都熟悉,你想想看。” 区折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决定:“办法倒是有,就是凶险。” 沈冷道:“在这地方,什么不凶险?” 区折压低声音:“雅格河上每隔百里有一座码头,里边有水师的战船,多的三五艘,少则一艘,这些船是负责在雅格河上巡视,码头上的守军不会超过二百人……” 林落雨微微皱眉:“确实太凶险,袭击求立水师的码头,很快就会被发现。” 沈冷沉思:“若是今夜夜袭,然后连夜驾船南下我们能出去至少一百五十里,他们发现的话再派船追击也没那么容易追的上,可以冒险试试。” 林落雨:“他的话未必可信。” 沈冷:“除了选择相信他还有什么办法?我们若徒步过去太慢,而且被求立军队发现的概率更大。” “而且……” 沈冷站起来:“他们未必会想到是大宁的人袭击了他们的码头。” 他问区折:“距离最近的码头有多远?” -- 第429页 “这里是边境,最少再往南走七八十里才会见到雅格河,这七八十里不被发现就很难了。” 沈冷想了想:“今夜不休息了,连夜走这七八十里路,然后找隐秘地方睡觉补充体力,分派人找到求立人的码头,明天晚上动手。” 林落雨看着沈冷,发现这个年轻人发起疯来,真的什么都不怕。 当夜沈冷带着队伍一路疾行,谁又会想到有一支宁人的队伍夜色之中在求立国赶路?穿过林子沈冷甚至直接带着队伍在官道上行进,前边有城就绕开,到天快亮的时候居然真的就这么走到了雅格河边,安排好轮换当值,沈冷拉了区折一把:“你还得辛苦些,带我们去找找码头的位置。” 区折看着沈冷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你们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沈冷点头:“这次回去,便给你一个正式的宁人身份。” 区折深吸一口气:“我背叛了求立,我死之后,会下地狱。” 他看向远方:“若我能回去,我不想做宁人。” 第二百三十三章 看,我的孩子 沈冷悄悄靠近栈桥,检查了一下背上绑好了的黑线刀,然后伸手从陈冉那要过来一匣弩箭插在腰带上,他右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一个人朝着栈桥那边靠过去。 栈桥上有两个求立士兵正在闲聊,说的是求立土语,叽里呱啦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求立国有九成以上是当地人,一成和当初从中原南渡至此的楚人有关,经过几百年的联姻通婚与当地人已经没多少区别,不过从他们说话的方式还是能简单判断。 求立当地人还是习惯用他们的语言,但楚人或者说楚人的后代日常交流用的是中原话。 沈冷从水中悄悄靠近栈桥,探出头看了看,那两个人面对面说话没有人注意脚下,他慢慢的站起来抓住其中一个人的脚踝猛的一拉,那人站不住往前扑倒,下意识的扑在同伴身上。 沈冷接住这一拉之力从水里上去,右手抽出来一支弩箭戳进其中一人的太阳穴里,手掌在露出来那部分上又狠力一拍,弩箭整个没入其中。 另外一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黑影压在自己身上,沈冷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另外一只手抽出弩箭从这人脖子一侧刺了进去,箭尖从脖子另外一侧扎出来,他压着两具尸体等了几息确定人已经死了,然后猫着腰顺着栈桥往码头里边跑过去。 此时已经深夜,除了当值的一些士兵之外都已经睡的深沉,对于码头上的求立人来说这是一个寻常无奇的夜晚,和他们已经安稳度过的昨天前天也不会有什么区别,谁能想到有一队宁人竟是如此胆大妄为的敢直接袭击官府的码头? 沈冷悄悄靠近亮着灯的那个房间,在门口背靠着墙壁停下来,将挂在腰畔的连弩摘下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缓缓吸了一口气后伸出左手在门上敲了敲。 “谁?” 屋子里正在交谈的人停下来,有人语气不满的问了一声。 沈冷没有回答,依然在那敲门,屋子里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一个光着膀子的求立士兵嘴里骂骂咧咧的出来,沈冷忽然从一侧闪过去,左手瞬间从腰畔抽出来一支弩箭自那人的下巴扎了进去,弩箭直接灌入颅内,那人嘴里呜呜的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抬起手想抓住沈冷的手,可沈冷却已经推着他回到房间里。 屋子里还有三个人,一个是这码头里主事的校尉,他正在喝酒,看了一眼自己手下倒退着回来眉头一皱,忽然一个黑影闪出来,连弩激射出来的弩箭直接戳进一个士兵的眼窝,那人还没有喊出声,第二支弩箭从他张开的嘴里射了进去。 沈冷放倒下一个士兵,连弩朝着另外一个士兵连续点射,三支弩箭品字形击中那人的心口。 求立校尉已经伸手去抓挂在木墙上的长刀,一支弩箭飞来将他的手掌钉在墙壁上。 沈冷快步过去在那校尉回头看他的一瞬间拳头轰在对方的太阳穴上,这一拳犹如重锤,那人闷哼一声往一侧摔倒,力度太大,被钉在木墙上的手都拔了出来。 沈冷在他倒下去的时候膝盖往下一压,顶着求立校尉的咽喉来回碾压了几下,求立校尉嘴里咳出来一口血逐渐失去生机。 沈冷把屋子里的油灯举起来到门口晃了几下,他的人从栈桥那边快速的冲了过来。 一间屋子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撬开,里边沉睡着的求立人毫无察觉,这屋子里至少睡着十二个求立士兵,鼾声如雷,求立国气候炎热,这些士兵们一个个光着屁股躺在床板上,姿势极其不雅。 陈冉厌恶的看了一眼,伸手往里一指,背后的几个战兵随即扑了进去,没多久这些求立人就在睡梦之中被杀,一个一个的被捂着嘴抹开了脖子。 偷袭码头并不是难度太大的事,从一开始沈冷就不觉得会不成功。 整个码头里的求立水军差不多有一百五十人左右,其中九成是在睡梦之中就被杀死,剩下的哪怕反应过来也毫无抵抗之力。 沈冷让手下人把求立士兵的衣服都收集起来换上,把尸体也处理好,栈桥那边停着两艘战船,是求立水师之中最普遍的中型战船黑蛟,黑蛟属于比较老的战船,在求立水师中也在逐渐被现在更大更快的猎云所取代,而事实上,大宁水师现在开始替换装备的伏波就是在求立猎云的基础上加强改进的。 -- 第430页 雅格河再宽也是河,不比大海,所以船型较小的黑蛟反而更适合,大部分从海疆水师之中退役的战船都会分发到求立各地,成为地方官府巡查水路的用船。 林落雨一直都在旁边看着,她之前从不觉得战争是单纯的男人的游戏,女人一点儿也不必男人差,只要女人愿意参与的事也不会做的不如男人。 可是当她近距离的接触这屠杀之后才发现,她所接触的江湖事和战争完全是两个概念。 她看着大宁的战兵面无表情的杀人面无表情的处理尸体,每个人都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而她的手心里却都是汗水,开始后悔跟着沈冷来到这陌生的地方看到这陌生的杀戮。 沈冷路过她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本已经要过去了又站住,因为他看到了林落雨眼神里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他和茶爷第一次去杀水匪的时候,茶爷的眼睛里有过。 这一刻沈冷才明白过来,每个人都不像是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 他摘下水壶递给林落雨:“如果是对别人我可能要解释一下,先告诉他求立人是怎么屠杀我们的百姓,再把求立人有多阴狠毒辣痛骂一遍,这样看起来比较正义……可对你显然用不着这样,你只是不习惯这样直接的杀戮,江湖事终究太小,所以其实每一个当兵的对所谓江湖故事里的快意恩仇都没有多少羡慕,不吹牛,让侠士来战场厮杀几次或许就想着归隐田园,让刺客来厮杀几次他们可能会下决心从良……” 林落雨接过水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她问沈冷:“你已经习惯了?” “不习惯。” 沈冷回答:“但接受。” 他往前走:“一会儿准备上船咱们得赶紧出发。” “也许你应该像对别人那样也给我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才好,我可能接受起来就容易些了。” “不为杀戮做解释,哪怕是战争。” 沈冷已经走向战船,林落雨怔怔出神的看着他的背影,回味着刚才那句话。 队伍很快集合起来,换上了求立军服之后每个人都有些不适应,求立人相对来说矮小,而战兵一个个都是虎背猿腰的汉子,所以瞧着也确实有几分别扭,好在大部分人躲进船舱里就好,留在甲板上的人学求立人的样子光着膀子,破绽也就小几分。 还好是黑夜,不用太多担心。 两艘黑蛟离开了码头,装满了所需的水和食物以及能用的兵器,顺着雅格河一路往南而去。 甲板上沈冷靠坐着闭目养神,从这个地方往南到求立南疆最快也要走四五天,最后还要翻过野山到对面窕国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被窕国的边军当做敌人给射杀了。 “茶儿说,你从不跟她提战场上的事。” 林落雨在沈冷身边坐下来,手里还拿着沈冷的水壶。 “又不是什么能让让她开心的事。” 沈冷闭着眼睛回答。 “你从军是为什么?” 林落雨又问了一句。 沈冷睁开眼睛,仔细想了想,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军的目的?一开始从军是因为沈先生希望他从军而自己也想杀尽水匪,到了水师之后他发现自己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正如他之前对林落雨说的,他不习惯战场上的杀戮哪怕双方立场鲜明,但他接受,因为这就是战争。 想高官厚禄? 想封候拜将? 沈冷抬头看着夜空:“最初的时候进水师,我想杀尽南平江上的水匪,后来水匪被灭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开始怀疑自己从军的目的,我没和先生说过也没和茶爷说过……如果说了的话他们会担心,会害怕我心里出问题,后来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 沈冷看向林落雨:“男人对于等级这种东西有一种天生的追求。” “等级?” “对。” 沈冷语气平静的说道:“哪怕你有时候觉得无趣,可等级的提升会让你觉得有成就感。” 林落雨心里一怔,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冷的眼睛:“你喜欢这种等级的提升?” “先生喜欢。” 沈冷的回答让林落雨愣住。 “你就为了这个而拼命?” “或许吧。” 沈冷自己也想不明白,他看向林落雨,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玩的比方:“这样说吧,小时候上学堂读书,爹娘会告诉你,你不是为了你爹娘读书而是为了你自己,我没读过书,可在鱼鳞镇的时候不止一次听到乡亲们如此教育他们的孩子,对孩子说你们读书是为了自己,这不可否认,就如从军也是为了自己。” 他眼神明亮起来,带着些林落雨不理解的小得意:“可是啊,你想想,孩子啊,孩子哪里理解什么读书是为了自己将来这样的道理?在他们看来,拿一个漂亮的成绩回来当然是为了爹娘啊,爹娘会夸赞自己,会出去炫耀,会有成就感,所以小孩子拿一个漂亮成绩的成就感反而和自己关系不大,是因为他觉得爹娘会开心于是才有成就感。” “孩子回到家对爹娘说,今天先生夸我了,爹娘出去对别人说,看!今天先生夸我家孩子了,他们开心孩子也会开心,还会有些小得意。” 沈冷靠在那仰望夜空:“所以……我只是希望,先生对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会骄傲,说……看,那是我教出来的孩子。” -- 第431页 或者,再简单些。 看! 那是我的孩子。 第二百三十四章 追及 雅格河,官府码头。 阮青鸾拉开一扇门,屋子里的尸体腐臭味道一下子扑在她脸上,还有令人烦躁的苍蝇嗡嗡的声音,她微微皱眉,抬起手下意识的挡了一下,可手碰到了脸上的伤口,于是疼的眉头皱起来更深。 缝了线,上了药,纱布遮挡住了伤疤,却挡不住疼。 “不过一天,尸体还没有涨起来。” 阮青锋看向那些尸体:“杀人手法这么干经利落的,只能是军人。” “宁人。” 阮青鸾转身不再去看那些尸体:“烧了吧。” 亲兵们过去泼上火油,火把扔进屋子里很快火焰便烧了起来,滋滋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钻进人耳朵里,那是一种无法想象的毛骨悚然。 “宁人要做什么?” 阮青锋:“不可能是大队人马,最多不过几百人,从野滩登陆进来搞破坏?还是要暗杀行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直接攻击一个码头岂不是很愚蠢?” “南理国。” 阮青鸾抬起手在脸上的纱布上轻轻触碰,伤口的疼痛可以让她更快的冷静下来,她和阮青锋乘船北上恰好要经过此处,不然那的话可能这些尸体还要过一阵子才能被发现。 “你去北疆。” 阮青鸾看向阮青锋:“北疆的战事不能没有你指挥,十万大军还在那等着,你耽搁一天军心就会越发不安稳,只要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知道你没事,陛下不杀你,那军心便会稳如磐石,平地作战你不如我,临海水战,我不如你。” “你呢?” “我去追。” 阮青鸾嘴角往上勾了勾,这女人眼神里的杀气似乎都能溢出来一样。 “如不出预料,南理那边咱们的人杀了宁人的使臣,抓了随行数十人如今还关押着,他们来自宁国各地,我们还需要从这些人嘴里逼问出更多关于宁国的消息,最好是能绘制出一份地图出来,所以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杀,宁人害怕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派人去救,最快的路就是穿过我们这。” 阮青鸾回头看了看:“我带我的杀旗营追过去,他们抢走的黑蛟速度不快,到南疆最少要五天,我昼夜兼程可以把被落下的路程赶回来。” 她转身:“杀旗营,随我南下。” 她当初对窕国作战的时候亲自训练出来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名为杀旗营,这三千人个个凶悍,曾经吓得窕国军队见到杀旗营的杀字旗就落荒而逃,三千人曾与窕国两万人正面硬抗,居然杀的窕国两万所谓精锐丢盔弃甲,窕国人皆说她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女怪物。 这三千人,每一个都杀人无算。 “你小心些。” 阮青锋看着姐姐的背影喊了一声:“我在北疆等你。” 阮青鸾没回头,扬起手随意的摆了摆示意你赶紧走,阮青锋随即带着自己的人登船起航,十几艘猎云战船从队伍里分离出来,三千杀旗营调转船头朝着南边加速前行,那黑色的旗子上有一个血红色的杀字,看起来就让人有一种乌云低垂的压抑感,而那红色的杀字就像是乌云之中呼之欲出的红色闪电。 阮青鸾站在船上看着南边,心里想着真想看看宁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家伙,自己的弟弟有几分本事她很清楚,十八岁那年第一次跟着她上战场的时候她就看出来,弟弟天生属于战场。 这些年来他带着水师和南越人交手从无败绩,可才和宁人碰面就铩羽而归……宁人号称战兵天下无敌,阮青鸾一直都很不屑,天下无敌?若遇我三千杀旗营,怕是谁也不敢再说自己天下无敌。 猎云战船的速度比黑蛟快不少,况且对方人不会多,逆风的时候黑蛟速度更慢,而她这边的手下可以轮换着上去,三天之内必然能把那些不知死的宁人堵在南疆。 与此同时,沈冷他们已经连续航行了一天半夜,在这陌生的地方精神状态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人更容易疲乏,过了中午的时候风向转了只好降下来船帆靠人力往前划,黑蛟的构造还比较老旧人更吃力,所以沈冷的心也就更加的提了起来。 “你的人现在绷的太紧了。” 林落雨站在沈冷身边:“一旦出现问题,很容易军心溃散。” “没有办法,只要还在求立境内就只能往前赶。” 沈冷回头吩咐了一声:“所有人轮换两班,半个时辰交换,换下来的人就去睡觉,不管睡得着睡不着也得闭上眼睛。” 陈冉立刻带着亲兵去传令,看得出来他脸色也很紧张。 “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林落雨看着沈冷认真的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会存在比茶儿更优秀的女孩儿?” “没想过,但肯定有。” 沈冷的回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他没有去想林落雨这个时候和他聊起茶儿只是想让他的紧张稍稍缓解一些,因为沈冷并不紧张,他只是专注,自从沈冷在小时候跳上水匪的战船开始,他就很少会紧张,能让他紧张起来的之后沈先生和茶爷出事。 正是因为这漫不经心的答案反而让林落雨确定沈冷的回答是真诚的,没想过,这三个字其实分量很重。 “若是以后你遇到呢?” “那就遇到呗。” -- 第432页 沈冷的回答依然那么不走心。 “如果遇到了,也对你很好呢?” 沈冷忽然发现此处有坑,转身看向林落雨:“沈茶颜小朋友是不是给你了什么好处,你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想着套我的话。” 林落雨眼睛眯起来:“这不是我为茶儿问的,是我自己好奇。” 沈冷缓缓舒了口气:“你觉得自己优秀吗?” 林落雨想了想,点头:“自然。” 沈冷:“我也觉得你很优秀。” 林落雨想了想,沈冷的言下之意是……我也觉得你很优秀,可与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有些淡淡的失落,却更多的是开心,她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想看着沈冷和沈茶颜这种最单纯美好的感情能走多远,她的失落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沈冷不在乎自己,沈冷当然没必要在乎她。 于是越想她越觉得矛盾起来,随即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忽然更好奇:“茶儿于你来说,你觉得最重要的是什么?也许亲情会混淆了你的感觉,以为那是爱情。” 沈冷撇嘴:“茶爷啊……于我来说,她自称是我姐姐,有时候是师姐,有时候是师父,有时候是我大哥,有时候是我妈……” 林落雨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理解沈冷的理解,真的很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那种感觉。 两个人陷入沉默,一个掏出地图开始在上面勾勾画画,一个坐在那发呆觉得自己对感情的理解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连续三天都在很紧张却又很平静之中度过,战兵们也逐渐放松下来,再走不过半天的时间就能靠岸,上岸之后一路往南疾行再走一天左右就能扎进那座叫野鹿山的山脉之中,不过那里没有路,想要翻山过去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半路上遇到了求立人其他的巡逻船,双方擦肩而过可却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对方船上的人呢还呼喊着打招呼,沈冷他们用来之前学的简单的求立话也挥舞着手臂呼喊了一阵,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从进入求立开始算起的第五天清晨他们终于到了雅格河最大的转弯处,从这雅格河转而向东南,沈冷他们将两艘黑蛟在岸边停靠下来,战兵们整理着装备,水,食物这些必需品准备登岸,就在这时候还没从桅杆瞭望台上下来的战兵忽然吼了一声:“有船!” 沈冷猛的回头,举起千里眼往来时的方向看过去,后边那一片桅杆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内。 “上岸!” 沈冷喊了一声,然后拉着林落雨往船下跑,林落雨穿着裙子跑起来略有不便,下船的时候尤其显得不方便,到了船边沈冷一把将她抱起来往上一扔,然后沈冷立刻跳下船,两只脚落地稳稳站住双手平伸出去将林落雨接住,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林落雨觉得有些懵。 后边求立人的战船上已经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一支一支重弩激射过来,黑蛟战船上被钉了好几支,船都摇晃了起来。 幸好沈冷带来的都是静挑衅选的战兵,素质自不必说,古乐带着的二十名廷尉府廷尉武艺都不俗,之前沈冷也已经提醒过很多次遇敌不能慌乱,所以下船秩序维持的很好速度也就更快。 一百多人冲上岸的时候后面求立人的战船已经到了,战船上那随风飘动的战旗特别醒目,沈冷回头看了一眼,最前面那艘大船的船头站着一个身穿铁甲的求立将军,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又仔细看了一下,发现竟然是个女人。 大船上最大的那面战旗上有一个杀字,还有一面将旗,上面写的是阮。 那女人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指了指沈冷,随后一片箭羽铺天盖地而来,幸好距离还远有威胁的箭并不多。 沈冷伸手去拉林落雨,却见林落雨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裙摆,另外一只手猛的一撕……刺啦一声,长裙被她从膝盖处撕开,她将撕掉的裙子又扯下来一条把披散着的头发束在脑后,朝着沈冷伸手:“刀,弓。” 沈冷将一把多余的黑线刀扔过去,林落雨单手将刀接住,用自己撕下来的裙子把长刀绑了挂在自己背后。 又接过来一张硬弓抓在手里,箭壶挂在腰上:“走。” 她看了沈冷一眼,发现沈冷看着她有些发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能丢 沈冷他们的运气在于,如果不是阮青鸾的船队半路遇到了和沈冷他们打招呼的那两艘黑蛟战船的话,可能沈冷他们等不到靠岸杀旗营就能追上来。 半路上那两艘黑蛟被拦住仔细查了查,也算是他们为打过招呼的宁人兄弟尽了最后一份力。 “走,走走!” 沈冷连续喊了几声,士兵们背着装备迅速的冲进岸边林子里,后面大队杀旗营的士兵开始下船登岸,双方的距离并没有多远。 阮青鸾一只手扶着船舷凌空翻了出去,半空之中从背后将铁胎弓摘下来,落地的时候已经三箭连珠射了出去。 她的铁胎弓远比寻常硬弓力度要大,而且从半空发箭,箭不会被前边的杀旗营士兵挡住,犹如穿越了空间一样朝着沈冷激射而来。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来不及抽刀只好一把将身边的林落雨推开,自己借力向后掠了出去,那三支箭在两个人之间穿了过去,一个战兵来不及躲闪三箭全中,一箭自后脑贯穿,两箭在后背,箭撞的他向前扑倒在地,身体抽动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 第433页 沈冷一咬牙冲过去,扛着那战兵的尸体往前冲,虽然这样做极为不理智,可他不想自己的兄弟尸体落在敌人手里,那样的话只能是被乱刀剁成肉泥。 林落雨抽出黑线刀觉得稍显沉重了些,她侧身挡在沈冷身后倒退着走,羽箭袭来被她以黑线刀斩落。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冷那么理智的一个人会背上尸体走,如果换做她的话绝对不会这样做。 杀旗营的士兵极为凶悍,他们更适应这里的气候和地形,奔跑的时候犹如狼群追逐速度奇快,眼看着最近的人已经在三十米外,林落雨将黑线刀插回背后的刀鞘中,弯弓搭箭,她似乎不会多箭齐发,可她发箭的速度却快的令人咋舌,一箭一箭,动作犹如行云流水。 追在最前边的几个杀旗营士兵被接连放翻,沈冷的人已经全部退入丛林之中,到了密集的林子里后边的羽箭杀伤力就会大打折扣,而此时此刻,沈冷对士兵们的苦练也显现出来作用,士兵们长期负重越野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没有丝毫惧意,奔跑的时候队形都没有乱。 求立人轻装速度自然也不慢,可是这样追逐了一炷香之后双方的距离反而变得越来越大,这让阮青鸾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看得清楚,那支宁人的队伍也就是百人左右,按照她以往对敌的经验,三千杀旗营的精锐屠杀百余敌人哪里会用得了这么久,可现在的问题是……追不上。 对面那些宁人战兵的体力好的让她有些难以置信,这般炎热的天气,这种复杂的地形,而且那些士兵每个人还背着颇为沉重的装备,跑起来居然不会累一样。 “绳索。” 沈冷一边跑一边喊了一声。 前面的两个五人队立刻停下来,另外几个五人队转身以弩箭压制后面的追兵,其他士兵将绳索解下来绑在树上,这林子里的草丛最低矮的地方也几乎到膝盖,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到绳索藏于其中。 士兵们动作飞快,将绳索绑好之后再次往前冲,沈冷回头看了一眼始终跟在自己身边的林落雨,她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喘息微微有些粗重却很均匀,而且她看起来脸色发白像是有些害怕,可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箭法精准度能让绝大部分战兵为之汗颜。 “了不起。” 沈冷夸了一句。 林落雨一边退一边回答:“下次加上姐姐两个字。” 沈冷撇嘴。 后面的追兵因为跑的太急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绳索,不少人被绳索绊倒往前扑出去,倒下的人影响了后面人追击的速度,求立人被甩开的距离又拉大了一些。 此时双方已经在七八十米外,羽箭弩箭在这密林里就更没有了意义,双方都在发足狂奔,就看谁能坚持的更久。 “换队,绳索!” 沈冷又喊了一声。 另外两个五人队停下来开始布置绳索,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充满了阳刚之气的美感,林落雨第一次觉得这些平时看起来粗糙甚至有些野蛮的战兵都这么帅。 关键是,他们并不慌乱。 所以林落雨对沈冷更为好奇,什么样的将军带出来什么样的兵,如果沈冷是个容易害怕容易紧张的人,那么的他手下多半也是如此,她真的很想问问沈冷究竟都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年纪轻轻却有一种似乎对世间诸事冷眼旁观的态度? 若非如此,怎么能时时处处冷静? 后面的求立人显然发了狠,嗷嗷的叫着加速前冲。 “他们已经快极限了。” 就在这时候林落雨听到了沈冷的声音,居然还带着一点点兴奋。 “三十丈停!” 沈冷喊了一声,扛着尸体加速向前。 战兵们明白沈冷的意思,古乐自然也明白,立刻交代了手下的廷尉几句,他们狂奔了三十丈之后全都停了下来,然后扑倒在草丛里,林落雨也跟着扑倒,想着这是要做什么?好不容易拉开距离,这不是自寻死路? 很快后面的杀旗营士兵就冲了上来,一个个状若疯狼。 随着沈冷一声令下,百余人全都起身,手里的连弩以最快的速度打空,这个距离连弩是任何兵器都不可相比的大杀器,一片箭雨横扫过去,冲在最前边的几十个求立人立刻被放翻在地,后面的人下意识的找地方躲藏,再后面的队伍速度也降了下来。 “走。” 沈冷起身将尸体扛起来再次狂奔,士兵们欢呼着冲了出去,哪里有一点这是在被追杀的觉悟。 林落雨甚至觉得有些荒唐。 又向前狂奔了百丈左右,后面的求立人喊杀声逐渐小了起来,沈冷吩咐手下人留力,他们保持跑动却不再加速,士兵们用沈冷教他们的方式调整呼吸,虽然听着是一片粗重的呼吸声,可他们的疲劳程度远没有到极限。 “前边有河!” 冲在最前面的陈冉回头喊了一声。 喊完这句之后陈冉直接跳进了河里往前蹚着走,走到河道正中河水至他胸口,他回头招手:“可以走。” 士兵们纷纷下河,到了河里速度骤然降低下来,没多久身后求立人的喊杀声再次变得清晰起来,好在之前拉开的距离足够让他们将这条宽不过二三十米的河道冲过去,到了对岸之后沈冷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丢下的,指了指远处山峰:“陈冉,你带着队伍往前走,王阔海杜威名带两个十人队留下。” -- 第434页 沈冷看向林落雨:“你跟着大队走。” 林落雨将被河水打湿了贴在脸上的头发理到耳边,摇头:“我不是你的兵,所以别给我下命令。” 沈冷瞪了她一眼,然后拉着她蹲在树后边。 很快杀旗营的士兵就冲到了河边,阮青鸾分开众人快步过来,站在河边看了一眼:“宁人敢过你们不敢过?” 士兵们随即冲进河水之中,沈冷等着最前面的人到了河道正中的时候忽然从树后闪出来,一箭朝着阮青鸾射了过去,距离不过三十几米而已,箭几乎是瞬息而至。 阮青鸾没有想到宁人居然这么胆大包天,打了一次伏击之后还有第二次,她只来得及往旁边闪了一下,那箭噗的一声刺进她的左臂之中,前后贯穿,若不是她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这一箭射穿的就不是她的胳膊而是心脏。 随着沈冷一箭射出去,王阔海杜威名带着两个十人队的士兵也开始放箭,十几米的距离连弩的杀伤力之大超乎想象,河道里的人移动艰难简直就是活靶子一样,至少又有几十个被射死在河道里,水变得浑浊起来,哀嚎声和怒吼声连成一片。 “宁人!” 阮青鸾手指沈冷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沈冷看了她一眼,懒得理会,拉着林落雨转身离开。 阮青鸾气的脸色发白,啊的嘶吼一声。 亲兵过来要为她检查伤口却被她一脚踢开,她看了看左臂,右手一刀落下将箭杆斩断,然后将长刀戳在地上,手攥住箭簇那一头往外狠狠的一拉,箭杆穿过了她的胳膊被硬生生拽了出去,她将受伤的胳膊伸平,亲兵连忙过来上了伤药,然后用纱布勒紧。 “追上他们,撕成碎片。” 阮青鸾低低的咆哮着,眼睛通红。 求立人开始加速渡河,队伍虽然被沈冷的人打了两次伏击,可损失的兵力不过百余人,相对于三千人的杀旗营来说这损失根本不算什么。 整整一个白天,双方就在这种不停的追逐之中度过,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双方差不多都已经到了极限,距离已经拉开了足有六七里,双方都看不到彼此,可是谁都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此时此刻沈冷他们已经到了半山腰,幸好这座山北侧不算太陡峭,可是对前路完全陌生,谁也不知道再往上爬还能不能上去,万一遇到断崖的话只能绕开,之前拉开的距离也会越来越小。 “停下来休息一炷香吃东西。” 沈冷喊了一声,然后吩咐古乐:“你多辛苦些,带人去前边探探路。” 古乐答应了一声,挑了几个得力手下继续往前走。 沈冷把肩膀上的尸体放下来,把尸体身上求立人的军服扒下来:“暂时委屈你,这里离家太远了,可我不能再带着你走,若以后大宁的战兵横扫求立,我来接你。” 他挖开一个坑将尸体埋进去,这地方比较隐秘,他又奋力推倒一块大石头压在上边,不仔细看绝不会察觉。 沈冷坐下来喘息,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在鹿皮囊里取出来一个油纸包,里边是他的地图和一个小册子,检查了一下地图没湿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发现碳条跑丢了,沉默片刻抬起手咬破食指在册子上写下一个名字,写下他的籍贯,番号,记录年月。 那是死去战兵的名字,血红血红的。 沈冷看了林落雨一眼:“求你个事,若我也出了什么意外,这本子你帮我留着,以后有机会交给提督庄将军,兄弟的命丢了,军功不能丢。” 林落雨脸色一白:“为什么是我?” 沈冷喘息着笑了笑:“这支队伍如果不幸全军覆没,你一定是最后死的那个。” 第二百三十六章 生死留名 休息了一炷香之后队伍继续向山上行进,沈冷让陈冉王阔海带队居中,前边有古乐探路,他带着一个十人队走在最后,偏偏是林落雨说什么也不肯和陈冉他们走在队伍中间,一直跟着沈冷身边。 古乐带着的几个人武艺不俗,他们探路而行,一路上留下痕迹,队伍追着痕迹向上,到沈冷带着的后队上来就把记号去掉,还分派人出去往别的方向装作不经意的踩断些花草用以迷惑追兵。 断断续续向上又爬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古乐带着人回来与他们汇合,天黑路险越往上越陡峭实在没办法继续攀爬。 “陈冉,带人布置一下。” 沈冷指了指身后,陈冉随即带着一队人出去布置陷阱,往下走了百米左右在草丛里藏了铃铛,绑了绳索以及其他简单却实用的示警手段。 “晚上求立人也许会摸上来。” 沈冷靠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之前一路上都在思考晚上该如何度过,可是能想到的办法本就不多,他能想到的求立人也一定都能想到,求立人有数千,他们甚至可以不必理会沈冷设置的任何陷阱只管一路摸索着上来,损失一些人手也在所不惜。 林落雨近距离看着沈冷,她是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她想看清楚这个年轻的大宁将军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 “古乐,能估算出来距离山顶还有多远吗?” “咱们最多只爬到了一半。” 古乐回答:“我白天的时候算计过,越往上越不好爬,而且怪石嶙峋说不定再往上就是断崖,不过好在我们人少……” -- 第435页 这个时候人少反而是优势之一,可这优势却转化不成胜势。 “轮流休息。” 沈冷回头吩咐了一句,士兵们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如何迎战如何摆脱追兵是沈冷该考虑的事,他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休息,谁也不知道今夜还会发生什么,就算是熬过了今夜明天求立人追的会更凶狠。 “我下去守着。” 王阔海将自己的狼牙棒扛起来:“求立人上来你们就先走,不用管我。” 沈冷摇头:“不用下去了,没有多大用处,这里没有路所以处处都是路,你守不住正面山坡。” 王阔海楞了一下:“难道就这样不做准备了?” “去睡觉。” 王阔海摇头:“将军不睡,我也不睡。” “明天你来断后,你得睡。” 王阔海沉默了片刻:“好,我睡。” 沈冷想着若是把喵儿带着就好了,有喵儿在,求立人有一点动静喵儿就能立刻知道,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实在太被动,反杀回去?那是真的自寻死路,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而且这种陡峭的山坡上一个不小心就会滚下去,到时候别说偷袭,想再爬回来都难,队伍一旦打散了就不可能再聚集起来,本就只有百余人,分散开只能是死的更快,在这种地方队伍走散再精锐的战兵要么变成野人要么变成野鬼。 “他们是不会打着火把上来的。” 林落雨道:“会容易暴露,可如果不打火把,难道他们就不怕指挥不畅?虽然他们人多,可他们晚上看不清楚咱们留下的痕迹,只能摸索上来,展开的队形没办法联络控制,总不能大喊大叫。” 她看着沈冷:“所以你头疼的事,求立人也在头疼。” “或许他们有彼此联络的特殊方式?” “我是江湖中人,常年又和刺客打交道,这种联络的方式无非那几种,以鸟叫声来确定分散开的队伍位置,可这深夜鸟叫声稍稍频繁一点咱们立刻就能察觉。” 林落雨往后靠了靠:“我要睡了,求立人或许根本就不会上来。” 这些沈冷自然也想到了,可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要做的也就不同,林落雨可以睡他不能睡。 就这样耗到了天蒙蒙亮求立人居然真的没有上来,诚如林落雨所说,他们其实办法也不多,沈冷几乎一夜没睡,用树叶上的露水好歹洗了洗脸让自己精神起来,然后叫醒士兵们吃了些干粮继续往上爬,才刚要行动,山下就传来一阵阵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林落雨稍显得意的笑了笑,有点小可爱。 队伍好歹休息了大半夜体力恢复了不少,继续往上攀爬,来之前就知道要爬山所以带的装备很齐全,可求立人没有他们准备的充分攀爬起来要艰难的多。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始终保持的差不多的距离,士兵们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只好又停下来休息,从高处往下看能隐隐约约看到求立士兵,这种陡峭山坡从上往下看距离不远,可要追上来也不是那么快的。 沈冷注意到四周有许多大石头,和陈冉他们砍掉了一些树枝当做撬棍把石头撬下去,大石滚落,有求立人躲闪不及被砸死,可这样也只是给对方心理上造成更大的压力。 追逐,休息,追逐,休息,就这样一个白天又到了尽头,黑夜再次降临,距离山顶似乎已经没有多远,可越往上越不好走,连夜上去没有一丝可能。 晚上依然紧张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那个领兵的求立女将军似乎并不是很急,越是这样沈冷就越是觉得不对劲,翻过山走不了多远就是窕国边境,到了那边求立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下山! 忽然之间沈冷反应过来,现在他们给求立人制造的一切困难,到了下山的时候求立人都会如数的还回来,下山的时候他们在前,求立人在后,滚石落下来自己这边的人怕也一样的难受。 而且求立人在高处的话,羽箭的射程无形之中就会增加,他们人多,占尽优势,下山追赶,自己这边就会更慌,跑起来收不住脚会有多少人滚下去? 可是无解,有上山就有下山。 不出沈冷的预料又是一夜安宁,天快亮的时候求立人索性连鸟叫声都不用了,直接吹起号角,而且显然那个求立女将军下了命令,他们攀爬的并不是很急,保持着体力。 没有厮杀,没有交手,可偏偏是这样沈冷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 如果换做别人的队伍,可能心态这一会儿已经崩了。 “王阔海,带两个十人队跟我留在山顶,陈冉杜威名古乐,你们三个人带着队伍下山,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回来,如果我没有跟上来的话你们就去南理,把咱们的人带回家。” 沈冷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留下一批人为更多的人争取时间。 “将军,我留下!” “将军你带人先走,我留下!” “将军,队伍没有你不行,我留下!” 他手下的人谁也不答应,林落雨看到这一幕心中有几分感动,忍不住去想自己在扬泰票号也有很多可以用的人,若换做此时此刻,她的人也会如此待她吗?想到自己也不会这样待那些手下,于是便有些悲伤,原来自己这一趟体会到的不仅仅是沈冷和沈茶颜两个人的感情,还体会到了别的感情。 山再高也有到山顶的时候,沈冷不管手下人怎么说执意自己留了下来,让杜威名他们几个带着队伍先走,陈冉说什么也不走,打也不走骂也不走,只是蹲在那爱咋咋地。 -- 第436页 林落雨也不走,这就有些头疼了。 “愿意留下的,总是心中有信仰。” 林落雨淡淡的说道:“也许没有到国家信仰那么高大,他们的信仰是你,我不一样,我只是想留下来多看看。” 沈冷摇头:“军令就是军令,信仰是个人感情。” 他看向陈冉:“下去!” 陈冉:“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你怕我爹绝后对不对?你看看兄弟们,其中家里独苗的难道就我一个?丧子之痛都一样,生死之际,我们是军人,也是兄弟。” “你们这样做我们都会死,总得留下人报仇。” 沈冷深吸一口气:“况且,你们觉得我会死?” 陈冉看向杜威名:“老杜,你带着人下去吧,这队伍里除了将军就你和古乐心思最灵活,我们出了事你带着人还能把任务完成,我和大个留下,别争。” 杜威名张嘴,陈冉摇头:“别争。” 古乐深吸一口气:“我下去。” 沈冷点了点头:“把队伍带下山,杜威名,你也去。” 杜威名一咬牙,转身往下走。 沈冷和陈冉王阔海带着两个十人队留下,剩下的八十人左右往山下冲,没多久求立人就好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爬了上来,这两天来他们的怨气也已经到了极致,好不容易看到了宁人的影子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宁人撕碎了。 陈冉从腰带上把烟斗摘下来,塞烟丝,点上,学着他爹的样子狠狠嘬了几口,吞云吐雾的样子带着些老气,他把烟斗递给沈冷,沈冷看了看:“算了吧,还有你口水呢,嫌弃。” 陈冉瞥了他一眼,看了看手下亲兵:“亲兵是干嘛的?” “为将军赴死!” 他把烟斗磕了磕插回腰带上:“是时候了。” 陈冉站起来,将硬弓拉开:“大宁陈冉在此!” “大宁王阔海!” “大宁徐盛!” “大宁王东利!” “大宁薛城!” 一声声暴喝,宛若惊雷。 雅格河边,阮青鸾指着沈冷问宁人你叫什么名字,沈冷不答。 他站在高处,弯弓瞄准那顶盔掼甲的女将军:“大宁沈冷!” 也不知道为什么,林落雨这般一直觉得自己与大宁无关的人忽然也想仰天大喊,可她明明不是宁人,这一刻却理解了宁人的那种骄傲,她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原来这就是军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将军往前跑! 求立杀旗营的士兵好像暴雨之前往高处爬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冲上来,快到山顶的这一段反而没有之前那么陡峭,不过矮树和草丛之中看不到的石头还是让求立人的速度快不起来,他们向上攀爬,抬着头,每一个人眼神里都是凶光。 这是他们两天以来第一次和宁人距离如此之近,翻过去野鹿山对面就是窕国,不在这山上把宁人全都切碎了他们心有不甘,这辈子都不甘。 “把人头都给我带回来。” 阮青鸾避开沈冷的一箭后脸色更加阴沉,那个宁人将军的箭法很精准力度也很大,但这不至于让她愤怒,她愤怒于那个人近乎于流氓一样的打法,哪里有传闻之中大宁战兵行军作战的那种气势如虹? 这就好像一群人追一个野小子,野小子跑得飞快,不时弯腰捡一块砖头往后砸,也不管是不是能砸的中,后面的人就不得不减速躲闪,被搞的懊恼之极。 不好看,不精彩,可是真的很实用,如果不是那个宁人将军如此令人厌恶的小手段,夜里她也不会按兵不动,不得不将杀死宁人的机会留到他们下山的时候。 可是,她的想法似乎被那个宁人看穿了,所以留下来一群人甘愿赴死为更多的人争取逃命的时间,让她有些钦佩的是那个宁人将军也留了下来,这一点她真的没有想到。 杀旗军踩着乱石草丛艰难的往上爬,等到距离在五十步左右沈冷的弓箭开始发威,每一箭都能将一个杀旗营士兵送下山也送进地狱,绝无浪费,他的箭速度快力度大避无可避,而站在他身侧的林落雨脸色越发平静下来,她发箭没有沈冷那般阳刚凶猛,可是足够快,真的很快,近乎极致。 左手平伸握着硬弓来回移动锁定目标,右手抽箭搭箭拉弓的速度快到令人咋舌,羽箭就好像一支跟着一支飞出去似的,竟是给人一种首尾相连的错觉。 二十几个人不停的将羽箭送出去,靠近的求立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射翻,可是他们太多了,到最后已经不再去闪避,只要冲上去就行,以他们的兵力将二十几个人剁成肉泥也不需要多久。 “换弩!” 沈冷暴喝一声后将硬弓扔在一边把连弩摘了下来,杀旗营已经靠近到二十步之内,这个距离连弩的威力能发挥到极致,战兵们很快就把连弩打空,山上求立人至少已经倒下去近二百人,这种地势上的绝对有利让战兵将中远距离武器的威力彻底释放出来,换做平地的话战兵再强悍也没有时间发这么多箭,而求立人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躲闪了。 可是后队的求立弓箭手还是上来了,羽箭暴雨一样从天而落,幸好这是仰射难度更大,可羽箭足够多,战兵们接连有人中箭,好在士兵们要害位置都有防护,护心镜是一个圆滑的凸面,羽箭打在上面很难直接洞穿。 -- 第437页 可是,人少就是人少,以二十几个人想要防住数千人爬上来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把石头推下去!” 沈冷喊了一声,然后将面前堆在那的石头推了下去,石头翻滚而落,靠近的求立人眼睁睁的看着石头朝自己过来却无能为力,他们人挤人一样哪里躲得开。 石头撞在一个士兵的大腿上直接把腿碾断,大腿卡在石头下面疼的他嗷嗷的叫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有去想,只是拼了命的想把大腿抽出来,每动一下血就往外冒一下,身边的同袍一个一个过去,没有人理会他。 弓箭射完了,弩箭射完了,石头也推完了,求立人杀到山顶还是不可阻挡。 “把标枪扔下去,然后就走。” 沈冷将背后的短矛掷出去,短矛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戳进一个士兵的心口,矛尖从士兵背后戳了出来,重伤的士兵哀嚎着翻滚下去,又把后面的同袍撞翻。 二十几个人将短矛全都扔了出去,面前的尸体就有多了几十具,沈冷一招手往山下冲,一把拉了林落雨,两个人顺着山坡往下跑,此时此刻已经别无他法,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这是最要命的事。 他们冲下山顶,求立人艰难的爬了上来,然后开始朝着战兵放箭,有两个战兵稍稍跑的慢了些顷刻之间就被羽箭射翻,后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箭,看起来无比的悲凉。 “将军,走啊!” 一个士兵扑倒在地,抬起手朝着沈冷来回摆喊:“别过来,别管我们,快走啊!” “走啊!” 两个人拼尽全力发出嘶吼,很快就被冲上来的求立人一刀一刀剁死,血肉翻飞之中,他们的身影被求立军队的浪潮吞没。 沈冷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可还是不能接受,他那股子冲动上了脑袋就想杀回去,被林落雨拉了两下,若非是下山往下冲还有惯性,林落雨这两下未必拉的住他。 “将军快走。” 一个亲兵扑过来和林落雨两个人拉着沈冷往前冲,沈冷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下那两个兄弟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他们每个人把装备都扔了,能还击的弩箭也没了,只能是不断的往山下冲,这也就是训练有素的战兵身体极为强悍,换做普通人的话爬了两天的山再下山的时候每一步都能疼的让人无法承受。 山坡陡峭跑起来根本就收不住,一个士兵往前扑倒后翻滚出去,很不幸的一头撞在前边的石头上,直接撞的头破血流。 羽箭破空的声音和求立人呐喊的声音在后面犹如浪潮汹涌,又有两个战兵兄弟被射翻,倒地之后还在不停的往下翻滚,羽箭卡在肉里因为翻滚撞击而折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疼痛? 沈冷看着一个一个弟兄们倒下去,眼睛里的血色越来越重。 他的这一旗战兵从他接手到现在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追杀过,从来都只有他们碾着敌人追杀,从下山到现在不过跑了半柱香的时间而已,留下来的二十个亲兵已经至少有一半被射死,沈冷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可人死了就是死了……最后大宁的抚恤也只是一种告慰。 发了狂的求立人也不收力,往下冲的时候不断有人栽倒滚落,沈冷回头看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将军不断的奔跑跳跃,速度奇快,而且身法轻灵,她甚至还不断的寻找机会放箭,如果不是往下跑实在不好稳定双手,她的箭杀伤力之大真的很难避开。 “他们跑了,你们都死。” 阮青鸾跳落在一块石头上,一边嘶吼一边拉弓射出去一箭,那支羽箭带着破空之声戳进了一个战兵的后脑,战兵立刻就倒下去脑袋撞在地面上身子又往前翻滚,就这样带着一支几乎贯穿了头颅的箭不断的翻滚着,最终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下来。 追杀让求立杀旗营的每一个士兵都变得疯狂嗜血,这两日来的愤懑全都释放了出来,被射死的战兵没有一人能留下全尸,杀旗营的怒火全都宣泄在这些尸体上,一群人看到有尸体就围上去,一刀一刀的往下剁。 战争,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野兽。 陈冉一边疾奔一边绕到了沈冷身后,他怕死,很怕,可他知道自己身为一个亲兵队正的职责是什么。 沈冷回头看到他一把拉过来往前推,陈冉把持不住冲到了沈冷身前,可很快就又强行慢下来想再次挡在沈冷身后,亲兵们自发的跑在沈冷四周,为沈冷挡住那些夺命而来的羽箭。 从山上冲到这的时候不过一炷香而已,二十名亲兵还剩下五个人。 可是当他们选择站在沈冷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结局,他们害怕,但无惧,这并不矛盾,无惧自己的害怕,这便是战兵的浩荡之气。 “杀光他们!” “杀!” 求立人的喊声越来越大,如同一群看到了猎物后从山上往下冲的野狼。 王阔海大步跑到沈冷身后,那壮硕庞大的身躯完全将沈冷遮挡住,他背后还挂着一面寻常男人那么高的巨盾,盾牌上噼噼啪啪的声音不断,遮挡住至少十几支羽箭。 “将军只管往前冲!” 王阔海那瓮声瓮气的声音在沈冷背后响起,沈冷红着眼睛回头,就看到王阔海还咧开嘴笑了笑,那么憨厚。 “给我死!” 就在这时候看到前边地势开阔起来,阮青鸾掠上一块石头将铁胎弓拉满一箭射了过来,王阔海听到声音往前跑了几乎彻底将沈冷挡住,那支破甲箭旋转着飞了过来砰地一声戳在巨盾上,可强力之下破甲箭居然击穿了盾牌,箭簇扎进了王阔海的后背。 -- 第438页 “跑,将军你大步往前跑,别回头!” 沈冷刚要拉他被王阔海那只大手往前推了一下,控制不住的沈冷踉跄着往前跑出去,当初在战兵比试的那一刻,王阔海也是这样一只大手伸过来,可那是想抓住沈冷,此时是把沈冷推开。 “那娘们的箭好像挠痒痒一样!” 王阔海吼了一声,嘴角溢血。 砰! 砰砰! 连续三箭命中王阔海背后巨盾,三箭全都贯穿过来又扎进他后背,王阔海疼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操……” 王阔海嘴里低呼了一声,可依然不躲不闪挡在沈冷身后,大步疾冲,任由背后箭不断射来,若一堵高墙,一座坚城,盾牌下边有血不断的往下流,染红了他的裤脚,他的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力尽 在战兵队伍里沈冷是将军,一旗战兵的灵魂,他和石破当不一样,石破当冲锋的时候亲兵必须为他护佑两翼这是他下的军令,如有人不遵便会重罚,甚至处死,可沈冷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如果他能够保护自己的手下就不会让手下来保护他,他以前说自己不是个典型的士兵,后来他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将军。 可是正因为如此,当生死关头,亲兵们一个一个的扑上来用自己的后背为沈冷挡箭更令人震撼,沈冷想阻拦,可是根本就没办法拦得住。 王阔海还在他身后大步跑着,看得出来他很疼所以脸都扭曲了,可是沈冷每一次回头看他,他都会露出标志性的憨厚笑容。 终于冲进了林子里,后面追兵的羽箭威力就变得小了很多,因为奔跑速度太快树在耳边经过的时候发出嗖嗖的声音,那一刻感觉自己在穿越时间。 这里的地形是完全陌生的,对于沈冷他们来说如此,对于求立杀旗营的人来说亦如此,在幽暗的密林之中奔行好像空间也在错乱。 每个人都在透支着体力,跑,看起来狼狈不堪的跑,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能为死去的人报仇。 王阔海的负重太大,沈冷再次回头的时候那只大手没能继续推过来,王阔海扶着一棵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白的犹如纸一样。 沈冷冲回去,刀子切开巨盾上的绳索,他一把将巨盾接住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外拔出来,至少四支破甲箭穿透了盾牌,箭簇钉进王阔海的后背上,亏的是他皮糙肉厚,竟是没有伤到骨头。 沈冷撕开自己衣服简单的为王阔海把伤口勒住,王阔海下意识的还想去抓那面巨盾被沈冷一把拦住:“走!” 王阔海:“没有盾,我怎么为将军挡箭。” “先活着再说。” 沈冷拉了王阔海往前冲,后边又有几支零散的羽箭射过来,一支羽箭显然是力度快要尽了,飘乎乎的从沈冷耳边飞了过去,在他身前的林落雨一把将羽箭在半空之中攥住插进自己的箭壶里,她看了一眼那盾牌上插着的一层羽箭,冲过去拔起来两支,可一支羽箭飞来正中她的肩膀,林落雨疼的低呼一声,皱着好看的双眉,抬起手来一把将羽箭拔下来插进箭壶里,转身就走。 沈冷过来扶她,林落雨一摆手:“我没那么娇贵。” 很快她肩膀上那一大片就没血染红,看起来有些凄惨。 下山比上山快的多,众人顺着那股劲儿往下冲根本就没心思去顾忌这样会不会伤了身体,后面的求立人也一样的发了狠紧追不舍。 沈冷回头看了一眼,看到两个求立士兵居然抬着那个女将军在跑,跑一段之后那两个士兵显然力竭,在扑倒之前女将军就跳了下来,随即又有两个人过来抬着她跑。 这样奔行了大概小半个时辰,阮青鸾算计着沈冷他们的体力消耗已经到了极限,从那两个人架着的胳膊上跳下来开始发力狂奔,她的动作犹如一头在树林里穿行的猎豹一样,奔跑的姿势像极了那凶悍的野兽。 “中!” 从高坡上凌空而起的阮青鸾一箭射出去,箭似流星一般划破空气,这一箭就不是奔着沈冷去的,而是王阔海,阮青鸾看出来那个大块头誓死护卫沈冷的决心,索性想先一箭解决了他,没了巨盾,王阔海奔跑速度变得快了起来可也少了遮挡,沈冷忽然停住回身一把将王阔海拉了一下,那巨大的身躯往前扑倒翻滚出去。 沈冷拼尽力气侧身避开那一箭,旋转着的箭簇还是在他胳膊上留下一道血痕,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过来第二箭又到了,沈冷这一次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那箭从沈冷的左肩上贯穿过去,再低一些洞穿的就是心脏。 破甲箭沉重但箭簇尖锐,不如寻常羽箭造成的伤口大,羽箭有大半截在沈冷的肩膀后边,血珠儿从箭簇上缓缓的落了下去。 “宁人!” 阮青鸾又一次高高跃起,羽箭在下一息就会离开弓弦,可就在这时候一支带血的羽箭从对面射过来,或许是因为足够精准,或许是因为运气足够好,这一箭居然射中了阮青鸾擎弓的左手,箭切下来一根手指,旁边的一根也被切开一半。 阮青鸾剧痛之下硬弓脱手,那支箭没来得及送出去就掉在地上。 林落雨将手往腰间箭壶一抓,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夹住两根羽箭出来,连续拉弓两次,两支箭几乎不分先后射出去,刚刚落地的阮青鸾只好以极狼狈的一种方式滚出去避开那两箭,她身后追上的亲兵却被直接射中,哀嚎着倒了下去。 -- 第439页 林落雨逼退阮青鸾后伸手拉了沈冷一把,几个人继续往前冲,此时沈冷手下的亲兵还剩下三个,陈冉也中了一箭,但好在不是要害,王阔海伤口最多,林落雨和沈冷也各自带伤。 后面的求立人数都数不清,可是已经没有人再浪费力气呐喊,只是咬着牙还在穷追不舍,这样跑下去,也许最终是都倒在地上谁也起不来。 阮青鸾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再次拉开距离的沈冷,啊的吼了一声,那样子犹如暴怒的野兽,她举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中指被切掉,食指还连着一半,那断指和豁口看起来很惨烈。 “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阮青鸾用牙齿咬着衣袖另外一只手撕下来一条衣服,胡乱的把断指处包扎了一下,抓起刀继续追。 林子越来越密,奔跑的速度也就不得不降低下来,下山这样疾冲万一撞在树上人可能会直接昏过去,可是谁也不敢停,每个人都很清楚,现在跑完全是凭着那一口气撑着,一旦停下来的话谁也不可能再站起来。 可是求立人那边也没好多少,他们的队伍脱节很严重,体力差的还在很远的后边,最精锐的那一批则是阮青鸾的亲兵,还能坚持着的大概有几百人紧随在阮青鸾身后。 沈冷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林落雨的体力终于到了极致再也跑不动了,往前扑倒在地竟是不停呕吐起来,她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哪里吐的出东西? 沈冷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停下来之后脑子里就一阵阵眩晕,本来就在流血,这样奔跑之下血流速度更快,出血也更快。 扑通一声,王阔海直直的往前摔了下去,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陈冉扶着一棵树才停住,转身背靠着大树脸色白的让人害怕。 阮青鸾的脸色也很白,她的体力也近乎到了极致,可她这一路下来却比沈冷他们省力的多,双方都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厮杀,那几百杀旗营亲兵在停下来后几乎都倒在地上,这会儿就算是拿刀子逼着他们站起来怕是也难了。 阮青鸾拎刀的手都在颤抖着,却一步一步走向沈冷:“宁人……我说过,我要亲手割下你的脑袋。” 沈冷看了一眼林落雨,一时半会儿她怕是难以站起来了,他咬着牙想起来可是两条腿疼的完全没有力气,即便是这样不动,浑身的肌肉好像都在一条一条断开似的。 “我听过你的名字,本以为会在大海上与你交手,没想到居然会在国内遇见你。” 阮青鸾喘息着往前走,忽然身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低头看了看,那个趴在地上的大块头居然还有力气伸出手攥住了她的脚踝。 “死。” 阮青鸾双手把刀子提起来,朝着王阔海的后背狠狠扎下去……沈冷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冲过去撞在阮青鸾身上把她撞倒,刀子飞到了一边,阮青鸾的手肘撞在沈冷的额头上,沈冷却死死压着她不让她起身,有几个杀旗营的亲兵试图过来帮她,可走了几步就又倒了下去。 累到了极致,原来是这般的痛苦。 阮青鸾一下一下的砸着沈冷,可是力气不足以杀人,沈冷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压在那,仅仅是靠着自身重量而已,阮青鸾打了几下之后力气也耗尽,躺在那大口大口的呼吸。 两个人这样的姿势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怪异,没有杀死对方,可却如此惨烈。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翻身想掐住对方的脖子,可是都被对方的膝盖顶了出去,两个人翻滚着分开,沈冷站起来看了看自己黑线刀的位置,艰难的迈步过去想把黑线刀捡起来,走几步就摔倒,站起来再走,又摔倒。 王阔海双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那两条粗壮的胳膊剧烈的颤抖着,好一会儿才起来,过去帮沈冷把黑线刀捡起来,那刀的重量此时此刻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显得太重了些。 就在这时候后边几支羽箭凌乱飞来,求立人又有一批上来了,沈冷看着距离七八米外的阮青鸾,又看了看想站起来的林落雨,最终选择了离开,那七八米的距离对他来说现在也是极大的消耗。 王阔海帮沈冷把黑线刀挂在背后,扶着林落雨和陈冉起来继续往前走,剩下的三个亲兵几乎是在往前爬一样。 躺在那的阮青鸾猛的翻身,趴在那右拳狠狠的在地上砸了几下。 “都给我起来,继续追!” 她咬着牙扶着一棵树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把刀子捡起来,刀子的重量却坠的她往前扑倒,再站起来,沈冷他们已经在二三十米外,这距离并不算多远,可却犹如天堑一样追之不及。 沈冷从来没有如此的狼狈过,阮青鸾又何尝有过? 前边的人栽倒爬起踉跄前行,后面追着的人也一样,开始追逐的时候双方奔跑的速度都快到了极致,而此时却慢到了极致,而这慢,比快看起来更压抑,压抑的连呼吸似乎都不顺畅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陷入重围 诡异的气氛开始弥漫起来,让这厮杀变得有些魔幻。 双方的距离始终都不算,二三十米而已,两边的人跌跌撞撞拖拖拉拉的走着,谁也追不上谁,到极限之后就都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眼看着太阳从东方到南方再到西方,求立人想多休息一会儿一鼓作气追上去把宁人杀光,沈冷他们又怎么会给求立人这样的机会,只要他们还在走,求立人就不得不跟着走,谁也别想停下来。 -- 第440页 夜幕降临,所有人都被黑暗笼罩起来,深林之中的夜显得更浓重,好像水墨画之中颜色最深的那部分。 沈冷逼着自己吃下去一些东西,靠在一块石头上,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样,以他的身体素质累成这样,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怎么样。 天黑之后终于把距离拉的远了,可是连夜下山也不现实,没有路,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就是断崖。 求立人的队伍前后脱节太严重,沈冷料定了他们今夜不会继续往前追,几千人的队伍拉开等到重新聚拢起来都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况且是在这深山深夜,沈冷他们担心的,求立人也一样担心。 “他们会等人汇聚的更多些。” 沈冷艰难的将干粮咽进去,已经没了水,吃下去的东西好像粗砂一样磨的嗓子一阵阵生疼,好像嗓子已经被割裂,咽下去的时候伴着一股血腥味。 “如果他们没有什么信号的话,后面的队伍根本不会找到前边的人。” 林落雨看了沈冷一眼:“他们会点火把。” “他们没什么可怕的,那个女将军身边至少还有二三百人,咱们只有这六七个人,求立人根本不会担心咱们杀回去。” “抓进时间休息吧。” 沈冷看了一眼陈冉和王阔海,夜色很重,只是依稀看到他们两个的轮廓,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可是沈冷能够想象的出来他们脸上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疲惫。 “将军。” 王阔海的声音忽然出现:“我想杀回去。” 沈冷嘴角勾起来:“想吧,想够了睡觉。” 王阔海:“想的睡不着。” 林落雨沉思了一会儿:“我们没有弓箭了,若是有的话可以趁黑摸过去,他们点了火把火堆,就是靶子。” 所有的箭都已经用完了,林落雨半路冒险捡回来的箭也一支都没有剩下。 “你在想什么?” 林落雨看到沈冷坐在那一言不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等下去。 “我在想,杀回去。” 沈冷说完之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哪里有什么惧意,哪里有什么担心,明天如果还是这样追逐与被追逐,那么最终沈冷他们都会死,人多有人多的优势,不可逆改。 “吃东西,填饱肚子。” 沈冷又塞进嘴里一口干粮:“若是有一口肉吃该多好。” 林落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抬起胳膊伸到沈冷面前:“这里有,吃吧。” 她笑着说话,眼睛格外明亮。 沈冷凑过去闻了闻:“汗臭味,不吃,嫌弃。” 林落雨哼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显得太亲近了些,于是下意识的往一边坐了坐,又想到这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又挪回来,可是这一来一回就显得更别扭了些,沈冷倒是没什么,她自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歇够了吗?” 沈冷站起来:“歇够了就跟我杀回去。” 如果是在以往,林落雨对于沈冷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会骂他一句白痴,可现在连她都觉得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已经足够疯狂了,再疯狂一些又怎么了? “陈冉带着他们三个做支援。” 沈冷看了看那仅剩下的三个亲兵:“没有信号就不要出来,王阔海你跟我靠过去。” 林落雨:“我呢?” 沈冷:“你留下,睡觉。” 林落雨:“我一个人留在这,若山里有什么虎豹豺狼的话岂不是死的很冤枉?开始有些后悔,若就这般死在野鹿山里,连一件干干净净的衣服都没有,也不能好好洗个澡再死,想想就不能接受,所以还是跟着你们的好,要死一起死,然后人家看到我们的尸体,对比一下发现还是我死的比较漂亮。” 沈冷心说女人的想法怎么都这么奇怪的吗? 六七个人整理了身上最后的装备,中远距离的武器一样都没有,沈冷把自己的短刀分给一个连兵器都跑丢了的亲兵,背着黑线刀摸了摸怀里还在的小猎刀刀鞘:“让求立人知道,我们宁人是如何杀敌的。” “呼!” 几个男人低低的呼和了一声,那是炸裂的阳刚之气。 他们猫着腰在林子里穿行,远远的看到对面亮着火堆,火光摇曳,四周好像人影憧憧。 沈冷蹲下来,他身后的人也都跟着蹲了下来。 “别急着过去,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冷压低声音说道:“那个女将军的将旗上写的是阮字,我来之前问过,求立国兵部尚书叫阮青鸾,是求立名将。” 林落雨点了点头:“是她,我以为你知道的。” 沈冷:“一个女人要在战场上扬名立万,并且让敌人害怕,要付出的努力和具备的天赋就要加倍的比男人好才行,我们是不是低估了她?” 林落雨哼了一声,似乎对沈冷这句话有些不屑。 “试试。” 沈冷想了想:“搞出些动静来,然后你们就往回跑,不管有没有人追也往回跑……” 林落雨脸色一变:“你想做什么?” 沈冷将背上的黑线刀推了推:“我找机会,你们放心,若我找不到机会就不会随便动手,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死的觉悟,我还有一个漂亮妞儿在家里等着我。” 林落雨笑起来,这句话她信。 -- 第441页 “那就试试。” 林落雨他们几个悄悄靠近火堆那边,然后故意折断了一根树枝,声音才响起来就有弩箭朝着这边激射过来,林落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臭婆娘,然后转身就走,陈冉他们加速狂奔,几个人始终保持着可以看到对方的距离,后面的脚步声和喊声连成了一片,显然求立人确实在等着他们来。 虽然这看起来很疯狂,求立人未必信他们敢来,却还是等着他们来。 沈冷顺着树干爬上去,站在一根树枝上贴着树站好,注意力都在火堆那边,只有疯子才会确信疯子会做什么,而如果阮青鸾足够疯的话她会坐在火堆边,让沈冷他们看到自己,她会用自己做诱饵。 求立人朝着陈冉他们撤离的方向追出去,很多个黑影从沈冷的脚下跑过去,沈冷却看都不看,全神贯注的盯着火堆那边,阮青鸾盘膝坐在那,膝盖上放着她的刀。 沈冷等到追兵过去之后从树上下来,压低身子靠近火堆,他身前有个杀旗营士兵站在那往左右看着,沈冷借助树木遮挡自己,突然扑过去将这个士兵按到,膝盖顶着对方的咽喉狠狠碾压了几次,那士兵很快就失去了生机。 沈冷以极快的速度将这求立士兵身上的连弩摘下来,朝着火堆那边已经站起来的阮青鸾点射了几下,这深夜哪里看得清楚弩箭的来路,阮青鸾下意识的把身边的亲兵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几声闷响,亲兵满眼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了看她,然后随着阮青鸾松手而倒了下去。 在尸体倒地的那一瞬间沈冷冲了过来,一刀朝着阮青鸾的脖子横着切过去,火光照亮了刀子,洒出去一片染红了的银芒。 阮青鸾向后暴退避开这一刀,站在那将自己的长刀抽出来指向沈冷:“料到了你会来。” 沈冷撇嘴。 阮青鸾看着沈冷那张脸,仔仔细细的看:“但你比我想的聪明些,居然引走了我大部分手下,可你真的以为现在你有机会?你我都一样……都是疯子,都是野兽,都是军人,所以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了。” 沈冷哪里有时间说什么废话,第二刀携雷霆之威般斩落,阮青鸾在那刀即将落下的时候忽然侧身,反手握刀狠狠一压,这一刀很巧妙的将沈冷的黑线刀挡住,她的长刀往下一压,反手握刀更容易向下发力,沈冷的黑线刀竟是硬生生被压了下去。 阮青鸾一脚踢在沈冷的刀身上,下一息她的长刀已经刺到了沈冷的脖子前边,沈冷向后一退,后面两个杀旗营士兵两把刀同时落下,刀光反射的火光似乎是把火焰洒出去了一样。 沈冷低头向后,两条胳膊弯曲,手肘狠狠的撞在那两个杀旗营士兵的小腹上,两个人同时闷哼了一声往前弯了下去,沈冷把这两个人往前一推,阮青鸾下意识的避开,沈冷却踩着一个杀旗营士兵的后背跳了起来,凌空一刀斩落! 阮青鸾长刀架起来挡住,黑线刀斩在上面发出一声脆响,竟是硬生生将她的刀斩断,黑线刀继续向下,可就在这一刻阮青鸾的左手忽然从腰畔抽出来一把短刀朝着沈冷的小腹刺了过来,沈冷的刀子砍在阮青鸾的肩膀上,阮青鸾的短刀也刺中了沈冷的小腹。 “你无耻!” 阮青鸾向后急退,因为她发现自己这一刀居然没能完全刺进去! 沈冷软甲挡不住她的破甲箭,因为破甲箭的箭头太尖锐从链甲缝隙里可以硬生生挤进去,可是软甲挡得住刀子,刀尖刺进了沈冷的小腹,但刀身被阻挡下来,沈冷的一刀却几乎完全没入了阮青鸾的肩膀之中。 噗噗噗几声,沈冷的身上接连被弩箭射中,四周的杀旗营士兵端着连弩围过来一阵乱射,沈冷身上中了几箭,鲜血很快就渗透到了衣服外面。 越来越多的求立人从四周赶回来,沈冷陷入重围。 第二百四十章 不听话的士兵 沈冷身上有一层软甲,庄雍的妻子亲手制作,精良且坚韧,编制的足够细密,寻常的刀剑不可伤,可阮青鸾的铁胎弓力度太大,破甲箭又太尖锐且旋转速度很快,连王阔海的巨盾都能击穿沈冷的软甲自然也挡不住。 可是寻常的弩箭想完全射透软甲也非易事,一群求立杀旗营的士兵端着连弩射中沈冷至少六七箭,弩箭基本上都被软甲阻挡,弩箭形似破甲箭,可是力度远不及铁胎弓。 即便如此,沈冷身上也血流如注,弩箭射不透不代表不能将他刺伤,连续厮杀之下软甲上也已经伤痕累累。 噗的一声,靠近沈冷的杀旗营士兵被沈冷一刀斩掉了人头,血雾之中沈冷犹如一头野兽般冲了出来直奔阮青鸾。 阮青鸾往后退了几步,在她身后六七个亲兵呼喊着冲上沈冷,沈冷此时此刻已经陷入绝境,唯有拼死一战,他的黑线刀洒出去一道亮痕,在火光映照下那刀光犹如泼血,两个杀旗营士兵的咽喉几乎不分先后被切开,脖子裂开的口子里血如泉涌,喷了沈冷一身。 沈冷从那两个人之间穿了过去,刀子戳进下一个杀旗营士兵的小腹,横着发力,那士兵被沈冷抡了出去将另外一个亲兵撞翻,沈冷一脚踩在那倒地的亲兵脖子上,咔嚓一声之后,那亲兵嘴里溢出来一口血。 阮青鸾只是后退,她身边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的杀向沈冷,沈冷的黑线刀势不可挡,寻常的长刀在黑线刀之下根本扛不住一击,他似乎已经将身体里全部的潜能都逼发出来,一刀一刀,哪里还管冲过来的是谁,只要有人在面前便一刀砍过去。 -- 第442页 往前行十步,至少七八人被他砍翻,沈冷身后一个杀旗营士兵冲上来落刀在他肩膀,这一刀斩在软甲上发出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火星四溅,沈冷回身一刀将那士兵心口捅穿,顺手把他腰畔挂着的连弩摘下来,朝着阮青鸾点射了几下。 阮青鸾迅速侧移连续避开好几箭,依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 又有几个亲兵呐喊着冲过来,其中有两个不敢靠近沈冷,竟是从地上捡起来石块砸过来,沈冷背对着他们,一块石头砸在沈冷的后脑上,沈冷往前踉跄了一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阵恍惚。 就在这一刻阮青鸾动了,她犹如发现了猎物破绽的母狮,总是会朝着猎物的咽喉一口咬下来,在沈冷往前几乎摔倒的那一瞬间她握刀在手,脚下一点冲了过来一刀切向沈冷的脖子。 沈冷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做出了反击,黑线刀竖起来挡在自己面前,阮青鸾的刀重重的砍在沈冷的刀刃上,巨大的力度之下,刀背撞击在沈冷的额头上,沈冷身子又往后仰了出去。 阮青鸾没能一刀杀死沈冷气的嘶吼了一声,一刀一刀往下劈砍,沈冷只能被动的格挡,一下一下的被砸的连连后退,也不知道是第几刀落下,阮青鸾的刀当的一声竟是被斩断了,她抬起手看了看,把半截刀子朝着沈冷砸过去,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再次疯了一样的扑上来。 沈冷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身子,背后一个杀旗营士兵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沈冷往前扑倒竟是和阮青鸾撞在一起,两个人摔倒在地,阮青鸾胡乱的用刀子捅了几下,可是沈冷已经翻在一边,她咬着牙要扑过去,就看见一只脏乎乎的大鞋底子直奔自己而来,想躲是来不及了,这一脚重重的踹在她脸上,把脸上绑着的纱布都踹飞了出去。 鞋底摩擦着脸,缝合的伤口被踹开,血一下子就流了满脸。 阮青鸾被沈冷这一脚踹出去,比沈冷刚才后脑上挨了一石头还要重些,这暴力之下,她脑子里好像逛荡起来似的,一时之间眼前都黑了。 沈冷刚要扑过去,几个杀旗营士兵乱刀剁下,他只能闪避,再起身的时候阮青鸾已经被那几个士兵拉着往后退到六七米外了。 沈冷拄着黑线刀站在那大口大口的喘息,身子似乎都已经直不起来,弯着腰抬着头看着阮青鸾,而对面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个亲兵扶着阮青鸾站起来,她晃了晃脑袋然后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口,那张血糊糊的脸看起来无比狰狞。 在这一刻她竟然想着,自己的脸怕是更难看。 当初求立皇帝让她离开后宫去领兵的时候告诉她,无论如何你也是朕的女人,所以不许敌人见到你的脸,她每每出征都会以黑纱蒙面,这一次她带着决死之心要去北疆与宁人交战,便一刀划破了自己的脸,这一刀划掉的也是和求立皇帝曾经的一切记忆。 脸毁了,她便再也不是一个妃子,她只是一员战将。 “你是走不掉的。” 阮青鸾喘息着,眼神凶狠的看着沈冷:“你已经快要力竭,而我身边还有人。” 沈冷咧开嘴笑了笑,很不绅士的朝着阮青鸾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就在这时候远处一阵阵的嘈杂声,至少几百名求立士兵寻着火光找了过来,听到厮杀声后加快脚步,阮青鸾回头看了一眼将自己的人到了,于是仰天大笑起来,她那张脸已经残破的让人害怕,这般大笑更显狰狞。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阮青鸾抬手指着沈冷嘶吼,那样子仿佛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那些士兵呼喊起来,举起兵器杀向沈冷。 就在这时候连续三支羽箭飞过来将最前面的三个人射翻在地,林落雨从沈冷背后冲了过来,她只来得及捡起来一张弓一个箭壶,冲到沈冷身边的时候对面的士兵距离沈冷已经连三米都没有了。 “走!” 林落雨近距离发箭,在敌人距离只有三米之内居然又射出去两箭放翻两人,然后拉了沈冷一把,却看到沈冷居然笑了起来。 她不明白,这个时候沈冷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而沈冷也没有看着那些求立人,而是看着侧面。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从一侧飞了过来,带着破空之声砸进求立人的队伍里,最前面那个求立人明明距离沈冷已经连一米都没有了,他的刀尖几乎都快能触碰到沈冷的身体,一杆短矛从侧面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太阳穴里。 短矛势大力沉,从这边太阳穴扎进去从另一边扎出来,那人的身体被撞的向一侧翻倒。 一片短矛之后,前边的二十几个求立士兵被戳翻在地,杜威名带着六十个战兵杀回来了! “杀!” 杜威名状若疯虎,嗷的喊了一嗓子,带着战兵从侧面狠狠的撞进求立人的队伍里,他们的人数还是比求立人要少,对方差不多有三百余人,而他这边只有六十个,可是六十凶虎何惧三百贪狼? 血肉翻飞! 大宁战兵那股子凶狠彻底杀了出来,刀刀落血,拳拳到肉,求立人被突然冲击了侧翼来不及反应,杜威名已经带着人直接将他们的队伍杀了一个对穿,这一阵突如其来的猛攻让求立人倒下了几十人,他们下意识的开始后撤,令窕国军队闻风丧胆的杀旗营,在大宁战兵面前也不过如此。 -- 第443页 “将军!” 杜威名回头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笑着点头,嘴里又一股血涌出来。 这个黑夜,血和火都是红色的。 林落雨扶着沈冷的胳膊,看着那些身穿黑甲的战兵以一种沸汤泼雪的速度将求立人杀的节节败退,一具一具的尸体倒了下去,一张一张死不瞑目的脸定格在那。 阮青鸾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杀旗营在兵力足足至少是对方五倍的情况下被杀的狼狈不堪,心里的那种愤怒可想而已,可是她知道自己的人挡不住了,后面的队伍谁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来,她只能走。 她转身,然后就看到身后站着一排穿黑衣的家伙,好像鬼魅一样出现,完全没有察觉到。 古乐面无表情的将连弩抬起来连续点了几下,弩箭先后没入阮青鸾的身体里,她被打的向后连着退了好几步,低着头眼神里不可思议的看着身上的伤口,想着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不服气,她不甘心。 自己带着三千人,怎么打成了这样? 二十名廷尉府廷尉亮出长刀从后面杀了过去,与前边的六十名大宁战兵前后夹击,八十人前后夹击数百人……这也就是宁人干得出来。 刀光血光,黑夜似乎都被这一刻的杀戮撕裂。 古乐一把抓着阮青鸾的头发拉着她拖拽到沈冷身边,阮青鸾跌倒在地,抬起头看着沈冷的时候眼睛里依然满是凶狠。 “我死了,你们也别想活着离开,马上天就亮了,我的人会一直追着你们,直到把你们全都碎尸万段。” 她朝着沈冷啐了一口,血喷了沈冷一身。 沈冷微微摇头:“总之是你先死。” 他转身,林落雨扶着他离开。 “啊!” 阮青鸾嘶吼一声,嘴里不住的吐血,想扑过去,可是哪里还有力气。 “可惜了。” 古乐叹了口气:“本来可以带走做个人质的,将军似乎不想让你再受罪,况且我不再捅一刀你也活不了,你虽然是个女人,可你是个值得看重的对手。” 他依然那样的面无表情,像极了韩唤枝,他一刀将戳进阮青鸾的心口,刀子在她身体里来回扭了几下,阮青鸾的双手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手指几乎抠破了古乐的黑色锦衣。 古乐将刀子抽出来,转身看了看,远处亮起来的火把连绵如同长龙。 第二百四十一章 你真幸福 林落雨扶着沈冷往前走了几步,叶开泰派来的那个叫厉断的壮硕男人过来伸手想把沈冷背起来,林落雨看了他一眼,让开了位置,因为她看得出来厉断眼神里的歉疚和钦佩,之前沈冷让杜威名和古乐先走的时候,厉断毫不犹豫带人冲了下去头也不回,他看不惯沈冷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想着给他死了也就死了,是他自己愿意留下来的又不是别人逼着,自己回去之后大不了被道府大人骂一顿而已。 他甚至想着的是,沈冷只不过做做样子而已,只怕他们下山之后用不了多久沈冷就会追上来。 可是杜威名和古乐决定杀回来的时候,他看到沈冷居然如此悍勇为手下人甘愿赴死,他真的很内疚,军人认可军人,是在战场上。 杜威名过来一把将他推开,把沈冷背起来:“将军,咱们走。” 沈冷笑起来,感觉有些幸福。 厉断讪讪的站在那,犹豫了一下伸手想把沈冷的黑线刀摘下来他背着,旁边的王阔海一把将他的手打开,然后把黑线刀背在自己身上。 厉断就更尴尬起来。 他手下人站在他身边,每个人都觉得很别扭,在牙城船港和沈冷闹了不愉快,几个人私底下就商量过给沈冷一个教训,可是这次似乎过分了些。 “对不起!” 厉断忽然仰起头大声喊了一句。 趴在杜威名后背上的沈冷朝后伸出一根中指。 厉断一怔,心里更加不舒服。 才低下头就听见沈冷的声音在前边飘过来:“换着背,后面的求立人很快就能追上来。” 听到这句话厉断咧开嘴笑,像个孩子。 他带着人追上沈冷他们和王阔海并肩而行,两个壮汉走在一起就好像两座山在往前平移……厉断沉默了一会儿后用肩膀撞了撞王阔海:“兄弟,你很了不起。” 王阔海不服气的撞回去:“你也不赖。” 队伍往山下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天差不多就已经亮了,后面的求立人损失了主将他们当然不会甘心,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杀旗营剩下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求立皇帝本就是那般暴虐的性子,一怒之下就能把他们全都砍了脑袋,唯有把进来的宁人全都杀了带着人头回去,或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天亮之后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居然遇到了断崖,幸好与对面的断崖距离并不是很远,沈冷让人将崖边的一棵大树砍倒,树倒在两崖之间,这可能是最简陋也最危险的独木桥,杜威名站在树边上把沈冷往上推了推:“将军抱紧,我们过去。” 厉断拉住杜威名的胳膊:“你累了,腿不稳,不如换我来。” 杜威名挣脱开,厉断又一把拉住:“你是在和我赌气,还是在和将军的生死赌气?” 杜威名楞了一下,沉默片刻后把沈冷放下来:“王阔海,你来。” 王阔海应了一声刚要上来,沈冷摆了摆手:“让厉断来吧。” -- 第444页 王阔海本想不答应,可看到林落雨对他微微摇头于是忍了下来,厉断半蹲着把沈冷背起来迈步上了独木桥,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只觉得你这般年纪哪有什么真本事,可惜我活了几十岁,做事一点儿都不大气,以前跟着道府大人的时候他便经常说我心胸不开阔,我不以为然,觉得那不是我不开阔,而是我没必要给我看不起的人面子,一分都不想给……” 沈冷:“这算道歉?” 厉断点了点头:“是道歉。” 沈冷:“态度稍显不端正啊。” 厉断忍不住笑起来,脚下一滑,连忙扶住树枝:“这要是掉下去,多冤枉。” 沈冷撇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我想让王阔海背我。” “你放心,就算是掉下去,也是我在你身下垫着,自今日起,我厉断对你服了,这一趟差事你只管调遣,我若是再犯浑说一个不字,你就以违抗军令之罪杀了我。” 沈冷:“是个好办法啊……” 众人依次过了独木桥,到了对面之后一群人奋力拉拽着把那棵树挪动,另一端悬空之后大树坠了下去,众人站在崖边看着那树砸在峡谷下边,摔的落叶纷飞。 没多久求立人追上来,看到了对面宁人的后背,他们急的在崖边转圈,看到了那被砍断的树桩之后也反应过来开始砍树,可是却被沈冷他们将距离趁机拉开。 就这样又走了半天,求立人应该已经被甩开在至少三四里之外,他们人数少是不敢贸然冲过来的,没有几百人不敢强追,队伍凑齐了千把人耗费的时间就又太久。 半天之后出了林子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山下是一大片平原,远远的能看到农夫在田里劳作,田间小路虽然比不得大宁的官道,可比上山下山要舒服的多了,杜威名他们用砍断的树枝做了一些担架将重伤的人抬着走,过了野鹿山,百人的队伍还剩下不到八十人。 可是没想到已经到了窕国后面的求立人还不放弃,从山上下来之后顺着道路往前跑,一个个仿佛已经忘了生死,或许他们知道自己反正是死,不如追上那群宁人都杀了,回去之后或许死的还有尊严一些。 然而他们的运气不好,才追了没多久迎面而来一支身穿土黄色战服的窕国军队,人数不少,有大概七八百骑兵,后面还有至少数千步兵,看到求立人之后窕国的队伍冲上去,兵力如此优势且有骑兵的情况下居然打的很焦灼,把下了山的千余精疲力尽的求立杀旗营士兵全部杀死,窕国军队损失的兵力居然也有数百人,一是战斗力确实不如求立人,二是看到杀旗营他们自然而然的怕。 可对于他们来说却好像迎来一场大胜似的,看起来一个个都很兴奋。 领兵的将军从马背上跳下来,没有理会沈冷他们而是直接找到林落雨,抱拳:“末将武烈,之前就接到了殿下派人送来的消息,一直都在附近寻找你们,总算是接到了。” 林落雨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看向沈冷:“这位是大宁水师将军沈冷。” 武烈看了看浑身是血的沈冷眉头微皱,心说传闻之中大宁战兵举世无敌,怎么被求立人打成了这样,还想着就听到林落雨继续说道:“沈将军这次只带百人前来,路遇三千求立杀旗营,领兵的是求立兵部尚书阮青鸾,已经被沈将军杀了,三千杀旗营被沈将军的部下斩杀超过五百。” 听到这几句话武烈的脸都白了:“你们……你们杀了阮青鸾?!” 百人啊,只有百人啊。 百人与三千求立杀旗营的人交战,居然杀了五百余人,看起来他们损失了不过二十几个……之前对大宁的那点点轻视立刻就收了起来,武烈只觉得要么是自己听错了,要么宁人就他么的都不是人,而是一群天生的战神。 到了镇子里寻来马车,又找来郎中为沈冷他们上药包扎,救治及时,除了一名士兵伤势较重看起来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其他人倒是还好。 商量了一下之后重伤的士兵将由窕国军队护送到海港,一边救治一边安排船只送回大宁去。 有了数千窕国军队的护送接下来的路程平安无事,走了三四天之后到了窕国大城仙来,窕国一共有十二州,州下为郡,郡下为县,仙来城是大河州的州府,城市规模颇为壮阔,比起宁国的大城当然要差了些,可是也极繁华。 州府大人亲自迎接出城,一是因为沈冷毕竟是大宁的将军,对于窕国来说大宁便是天朝上国,虽然隔着一个求立,但窕国人对大宁的那种敬仰向往显而易见也根深蒂固,第二是因为林落雨的关系,扬泰票号的东主施东城是窕国皇子,他交代下来的事,下面人怎么敢怠慢。 进了仙来城之后州府安排最好的医官为沈冷他们检查治疗,此地距离窕国东疆与南理国接壤处可乘船直达,再走两天就到,队伍也确实应该好好歇歇,沈冷就下令在仙来城休整两天,第三天出发。 为了表达对大宁的尊敬,州府大人可谓是寸步不离,没让沈冷他们住在官驿,而是将自己的宅子腾出来让沈冷他们居住,州府的各路官员来拜访的络绎不绝,听闻沈冷他们居然杀了阮青鸾,一个个是又惊又喜,阮青鸾这个名字对于窕国人来说就是噩梦。 沈冷自己带的伤药其实比窕国人的要好,都是沈先生亲手配的,带的也不少,不过之前刚下山的时候差不多也用完了,窕国这边的医官尽心尽力,沈冷他们倒也放心。 -- 第445页 到了晚上终于清静下来,沈冷拎着一把椅子从房间里出来坐在院子里赏月,仙来城的气候比求立要好些,晚上有几分凉爽不似那边无论昼夜都是闷热的,靠在椅子上想着此时此刻茶爷也应该躺在自己亲手做的藤椅上看月亮,两个人看的是同一个月亮,那应该就知道在想着彼此。 沈冷对着月亮啵儿了一声,正好林落雨拎着一袋子东西过来,看到他那样子楞了一下:“求立人几刀把你春心给砍出来了?” 沈冷:“矜持些……” 林落雨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是茶儿的林姐姐,也就是你的林姐姐,姐姐和弟弟说话要什么矜持。” 沈冷:“认真讲,茶爷的姐姐和我的姐姐还是不一样的,你若是茶爷的姐姐,你就是我的大姨子,而你若是我姐姐,你就是茶爷的大姑子,怎么会一样?” 林落雨想了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冷看向她:“你以前有弟弟吗?” 林落雨摇头:“没有。” 沈冷:“你真幸福。” “没有弟弟就真幸福?” “不。” 沈冷看着她:“你现在有了。” 林落雨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之间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微微发红。 “不要脸!” 她瞪了沈冷一眼,可却很开心。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以后慢慢适应吧。” “适应有个弟弟?” “适应你弟弟不要脸。” 第二百四十二章 争位 林落雨眯着眼睛看沈冷,似乎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把这个年轻男人看仔细,她原本觉得男人都比女人还要复杂,虽然她自始至终不承认女弱男强,可却也承认在大部分时候女人最多不外多些小心思,而男人往往满腹大阴谋,可是沈冷不一样,沈冷的一切你都能看的到,也许这就是光明磊落。 可是若你以为他傻,那就大错特错。 “再看也看不出来血缘关系,这姐弟也没几处相似的地方。” 沈冷瞥了她一眼,继续抬头看明月。 “那倒是,若是我的亲弟弟怎么会这般丑。” “摸着你的良心说话,不然会心绞痛。” 林落雨撇嘴,然后问:“你喜欢安静的夜晚?” 她觉得好奇:“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你在夜里一个人看着月亮发呆。” “不喜欢。” 沈冷的回答出乎了林落雨的猜测。 “为什么?” “夜里太安静,容易相思。” 林落雨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起身回房:“恶心。” 嘴里说着,可是心里却很高兴,少男少女这般单纯的感情真的好可爱,让人欣慰也欣喜,她在自己身上看不到感情的单纯和未来,在沈冷和沈茶颜身上却看得那么清楚,于是她更愿意相信人间多美好,想着若修行如此,那也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窕国的气候比求立国要好些,或许就是因为那座野鹿山把炎热挡了挡的缘故,沈冷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看着月亮,越看越觉得那像是茶爷的眼睛,茶爷笑眯眯的时候眼睛便会如一弯明月,可好看了。 陈冉溜溜达达的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一壶酒一些吃的,这让沈冷不得不对他佩服起来,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陈冉都能和当地的伙夫搞好关系,这也算是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生存技巧。 “多谢深夜投喂。” 沈冷抱了抱拳。 陈冉:“呵呵……这是我自己吃的,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浑身上下包扎的跟个粽子似的,还想喝酒?” “那你为什么把酒拎过来?” “馋你啊。” 陈冉坐在台阶上顺着沈冷的视线看了看月亮:“在想我大哥?” 沈冷楞了一下,心说我想你大哥做什么,你大哥又是哪个,转而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茶爷,看了看陈冉那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觉得茶爷这个小弟也是很狗腿了…… “你又在想什么。” “我比你高尚一点,整日儿女情长的一点大情怀都没有,我在想着乘风破浪遨游万里。” “说人话。” “想早点回家。” 两个人坐在那看着月亮,陈冉说你看那月亮像不像我爹?沈冷怎么看都像是茶爷,于是两个人各自使劲的去想,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 他们的心思简单,可与此同时有许许多多的人心思并不简单,比如已经到了求立北疆准备一雪前耻的阮青锋,只盼着能将大宁的水师全都沉入深海,比如藏身在求立国内为了取悦大宁而还在做努力试试能不能买通官员除掉阮青锋的施东城,施东城本来是不受待见的那个皇子,不然也不会被送到大宁去,纵然窕国是为了表达自己臣服大宁的忠诚可好歹也会有些心思,总不能真的就把皇位继承者送过去。 表面上看起来,现在窕国皇位最合适也最有机会继承的人依然是太子施长华,所以当初窕国皇帝决定送自己一个儿子去大宁的时候,选择的是更低调更沉稳但身份地位都远不及太子的施东城。 施东城的母亲当初怀了他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宫女,母凭子贵,施东城出生之后母亲被封为嫔,而施长华的母亲是窕国的皇后,这自然是不能比的。 然而,世事无绝对,施长华现在的自信就变得越来越低,因为他发现施东城这个贱人走了一条他没想到的路,而这条路极有可能会横拦在他的路前,让他无路可走。 -- 第446页 施长华就在距离仙来城不到三百里的禹城,他本来是奉皇帝之命赶来迎接大宁将军沈冷的,毕竟窕国要想抱紧大宁这条粗腿,任何可以拍马屁的机会都不可放过,沈冷虽然级别并不高,但背后是大宁,所以皇帝很在意,在得到了施东城送来的消息后先是派了一支军队过去,想了想还是不够隆重,于是又让太子施长华赶去慰问。 马上就快到仙来城了,施长华却忽然不想去了。 他一样坐在椅子上一样看着月亮,可想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自己的未来。 谋士郭太当然明白太子殿下的心思,如今施东城名望越来越高,和大宁的关系又那么亲近,一旦将来大宁发话说让施东城即位的话,皇帝只怕也不敢硬扛着,毕竟若施东城继承皇位的话,大宁对窕国更容易控制。 虽然隔着大海重洋大宁未必就真的会插手过来,可以后呢?窕国皇帝坚信大宁是不会放过求立的,若有一日求立被灭,那大宁和窕国可就挨着了。 “殿下莫要太伤神,其实这事没有殿下担心的那么严重。” 郭太站在施长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大宁自然不会因为我朝之事随便发话,纵然发话了,难道咱们还能听之任之?只要施东城死了,这担忧也就没了。” “他死?” 施长华哼了一声:“狡兔三窟,想他死哪儿那么容易,他在大宁这些年混的风生水起,据说和大宁朝廷的关系处理的非常好,手里还攥着一个扬泰票号手下杀手无数,找到他都不容易,何况杀了他。” “若殿下自己动手,当然不容易。” 郭太一脸自信的笑着说道:“可杀人这种事,自己动手终究会沾染一身血腥气,有了血腥气就不好甩脱……他出身再卑贱也是皇子,陛下若知道了是殿下你动的手,殿下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杀人,最上乘的方法永远都是借别人的手,借刀杀人也看高明不高明,高明的,非但不会招惹是非,反而还会给自己带来更大的好处。” 施长华一怔:“郭先生有计策?” “属下倒是有一计,说来请殿下斟酌?” “说!” “宁人将军沈冷在仙来城,武烈虽然是陛下派去迎接沈冷的,可武烈是施东城的人,很早之前施东城就开始买通朝中武将,如今站在他那边的人不在少数,支持殿下的当然都是重臣文官,是能说了算的,武将在朝中说不上话这大家都知道,可一旦出现了什么危机,文官总是不能提刀上阵,属下猜着,施东城多半最后的一招就是串联那些将军们谋反。” “殿下可还没到仙来城呢,所以此时此刻若宁人出了什么问题,是武烈的责任而非殿下的责任,大宁那般强势,连几个商人被南理扣留都不愿放弃,更何况一位五品将军出了事……” 施长华一怔,紧跟着恼火起来:“你是疯了不成?沈冷在我们这出了事,大宁的怒火难道只针对施东城一人?” “就算不是,又怎么样?” 郭太继续说道:“所有的事都是施东城安排的,若此时有求立的杀手潜入进来杀了沈冷,陛下的怒火总不能发给殿下你,而是施东城,武烈是施东城的人,到时候殿下到了仙来城发现沈冷已经出了事,而武烈为了掩盖消息居然不上报,殿下一怒斩了武烈,陛下也说不出什么,反而还会觉得殿下做事果断。” “然后殿下向陛下进言,求陛下派你亲赴大宁告罪,请求大宁的原谅,大宁一直自诩天朝上国,大宁皇帝难不成还能对殿下怎么样?施东城废了,殿下顺手把他在大宁经营多年的扬泰票号接手过来,以后殿下亲自负责和大宁那边的接洽,将来殿下即位,大宁还会送上贺礼呢。” 施长华起身,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可是,若事情败露了呢?” “怎么可能。” 郭太笑道:“施东城如今在求立,只要我们把消息不小心泄露给求立人知道,我们不好找到的人就让求立人去找,以求立人的阴狠决绝施东城还能活着离开?仙来城,殿下只要把武烈杀了,此事便干干净净。” 施长华的脚步一停:“我们带的人手够不够?我听说宁人都极悍勇,别杀不了反而露了破绽。” “再悍勇也不过是一群伤兵了,强弩之末而已,这些人如今个个带伤,不是说那位叫沈冷的将军已经身负重伤了吗?属下恰好知道这禹城里有一些暗道上的人,只要给钱什么生意都做,殿下绝不能使用自己手下人,只需买那些命贱的人去做就是了。” “你去安排吧。” 施长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少钱无所谓,我自拿得出,但做事一定要选干净的,不能留了尾巴。” “殿下的人跟着悄悄跟过去就是了,杀了沈冷他们之后,殿下的人把这些暗道上的人也都杀了,哪里还有什么尾巴?然后再给武烈安一个知情不报喝酒误事的罪名,斩了也就斩了,谁都知道武烈好酒,喝起来就没完没了。” “你现在就去安排。” 施长华揉了揉太阳穴:“施东城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安宁,他是看准了大宁这棵大树好乘凉,若得到大宁的支持他那般卑贱出身的家伙也能觊觎皇位,若真被他抢了去……想想便不甘心。” 郭太道:“不甘心倒是其次,怕是以施东城那般行事,一朝得权,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殿下你。” -- 第447页 施长华肩膀颤了一下,摆手:“去安排吧,既然想做那就不能犹豫,也抓紧派人去求立,我想尽快得到施东城的死讯。”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奶奶 沈冷下令队伍在仙来城休整两天,毕竟带来的人伤的伤累的累,再赶路的话真的会出更大的问题,第二天陈冉杜威名他们几个伤不重的跑出去逛街,沈冷留在州府大人院子休息,特意交代了几句今日就不见客,想好好睡一觉,可哪里睡得着。 林落雨把那个本子还给他,沈冷便一笔一划的把阵亡兄弟的名字记下来,郑重认真。 林落雨坐在旁边看着他,进一步确定了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是不一样的,而自己喜欢的那个恰恰不够光明,他为了皇位在拼争,和沈冷的拼争不是一个类型。 沈冷把本子合起来放进腰畔的路皮囊里,拍了拍,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医官过来给沈冷换药,林落雨避开,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关上的瞬间看到了沈冷后背上那一道道的伤痕,于是心里没来由的疼了一下,也震撼了一下。 从军不易,出头更不易。 换了药的沈冷看起来脸色更白了些,毕竟每一次揭开纱布都会伴随一次剧痛,好在他身体素质强悍,若换做寻常男人早就已经卧床不起。 沈冷出来之后忽然也想出去走走,便问林落雨去不去,林落雨身上的伤也不轻,两个伤员就这样稍显狼狈的出了院子,顺着大街往外溜达,漫无目的。 求立国将军武烈看到两个人状态颇为亲密心里有几分不爽,派人悄悄跟着,他当然知道林落雨是殿下喜欢的女人,殿下派人来送信的时候叮嘱了几次要照顾好她,如今见她和沈冷这样心里对沈冷顿时有些厌恶。 “一般你和茶儿出去逛街的时候,你都给她买什么?” 林落雨背着手走路,努力让自己显得老气一些,因为她觉得自己既然是姐姐,那就要显得成熟才对。 可是这女孩子背着手往前走,再加上那本就不俗的容貌,一身鹅黄色长裙,漂亮的小马靴,整个人瞧着多了几分俏皮可爱,哪里有什么更成熟。 “吃的。” “还有呢?” “吃的。” “你就没有给茶儿买过什么礼物?比如饰品什么的。” “买过。” 沈冷得意起来:“特别漂亮的金簪。” 正好走到一家金银首饰的店铺门口,林落雨拉着沈冷往里走:“窕国的匠师特别好,玉器尤其好,我帮你为茶儿选个玉镯或是玉佩,你带回去茶儿必然开心。” 沈冷跟着进来看了看,发现金饰柜台那边有好多大花的簪子啊戒指啊什么的,顿时眼睛都亮了。 “你就给茶儿买的那种?” “对啊,大花的。” “俗!老头儿审美!俗不可耐!” 沈冷:“……” 林落雨拉着沈冷到了玉器那边,确实琳琅满目,屋子里的光线还好,玉器就显得更为晶莹剔透,沈冷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的,可是林落雨看了一会儿后随即皱眉:“把你家掌柜的喊出来。” 那伙计瞥了她一眼:“什么事啊叫我们掌柜的。” 林落雨指着柜台里的玉器:“这种糊弄人的东西也敢随便摆出来?窕国生意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那伙计顿时就急了:“你这婆娘别胡言乱语啊,你是说我们这都是假货?我告诉你我们可是百年老店,凭的就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报官抓你信不信。” 林落雨淡淡的说道:“这城里,没有哪个官敢抓我。” 伙计冷笑起来:“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这是跟小白脸私奔出来的想让人家给你买东西吧。” 他听的出来林落雨说话不是本地人,林落雨常年在大宁,口音确实早已经有所改变,可正因为这样她见小伙计那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更加气愤,她眉头皱起来的样子让沈冷觉得有好戏看了,在林落雨看向他示意让他出头的时候,沈冷已经乖巧的坐在一边凳子上看着,见桌子上有免费给进店客人吃的瓜子,他居然还抓了一把。 “他说你是小白脸。” 林落雨看着沈冷。 沈冷:“我听见了,姐,替我出气啊。” 林落雨:“你是不是男人?” 沈冷一脸我是不是男人我也不管的样子,可欠揍了。 林落雨深吸一口气,心说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东西,转身看向那个小伙计:“你确定不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小伙计见他俩这样更不像是有什么来头的人,自然也就不当回事:“我跟你说,买得起呢你就买,我家店里的货就这样,你说假的就是假的,不愿意买你可以走啊,我求你进门了吗?看样子你们不是窕国人吧,从哪儿跑来的?还有啊,你刚才是不是拍我家柜台了?” 小伙计冷哼一声:“来几个人把门关上,有人损坏了柜台打坏了玉器还想走。” 几个壮汉从里屋出来:“哪儿来的混账东西,打坏了东西就想走?” 林落雨看向沈冷,沈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继续嗑瓜子。 林落雨:“你家的玉器就摆在柜台里,我碰都没有碰过,你想讹我?” 小伙计从柜台里面拿出来一个玉镯,轻轻一碰,裂开了,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他一脸得意的看着林落雨:“你刚才拍柜台的时候把我家镯子震坏了,不赔的话你们两个别想出门。” -- 第448页 那几个壮汉把门口堵住,为首的那个看向沈冷:“就你们俩还想耍无赖?” 沈冷耸了耸肩膀:“冤有头债有主,是那个女人拍你家桌子的,我不认识她,她其实是想来你们家讹钱的,半路上找我当托儿,我这个人识时务,一看你们人多我就怂了,你放心,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我帮你们作证,她是个江湖骗子。” 林落雨看向沈冷,眼带杀气。 那汉子鄙夷的瞪了沈冷两眼,然后看向林落雨:“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做骗子……瞧着模样倒是不错,虽然老了些,可比起那些十五六的小姑娘更有韵味,你带钱了吗?要是没带钱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偿还,哥哥们也挺无聊的,你陪我们半日,放你走。” 沈冷听到老了些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搞大了,于是对那几个汉子特别同情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 林落雨走到那壮汉身边问了一句。 “说让你陪陪大爷,怎么了,你不乐意?不乐意就他么的把银子拿出来,坏了我家东西还想一走了之?” “陪你?” 林落雨嘴角一勾:“好啊。” 她伸手放在那壮汉的肩膀上,那壮汉顿时就笑了:“哎呦喂,还挺主动啊这妞儿,走走走,跟哥哥到里边去,哥哥让你做一只快活的小绵羊。” 他伸手去拉林落雨的手,刚伸出手来就被林落雨抓住一根手指,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手指被林落雨摆的往上都和手背快贴上了,壮汉一声惨呼,瞬间额头见汗,林落雨手往下一压,那汉子不由自主的蹲了下来。 林落雨往四周看了看找东西,就见沈冷把鞋脱了扔过来,林落雨不想接,很嫌弃,可还是下意识的接住,抓着沈冷的鞋在那壮汉脸上来来回回抽了七八下,那壮汉暴怒起来,喊了一声你们就看热闹吗?那些家伙真的在看热闹,他们本来就没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掰手指这种手段在他们看来也太幼稚了点…… 几个人往上一拥就要拖拽林落雨,最近的那个刚到林落雨身边脑袋后边就当的响了一声,他回头看了看,发现坐在那嗑瓜子那家伙一脸无辜的看着他,可是明明他身边桌子上的水壶不见了…… 壮汉揉了揉脑袋,然后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找死!” 另外两个人不再去管林落雨,朝着沈冷就过去了,沈冷单脚跳着避开朝林落雨喊:“鞋,鞋……” 林落雨还在抽,噼噼啪啪。 一边抽一边问那壮汉:“你是什么?” “啊?” “说你是一只快活的小绵羊。” “我不!”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你是什么?” “我……我是一只,一只快活的小绵羊。” “叫两声。” “咩……” 沈冷白了她一眼,跳到门口扶着门框站好,指着那几个靠近过来的壮汉:“你们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喊人了。” “喊人?!” 其中一个壮汉一把抓向沈冷的衣领:“喊你大爷!” 砰! 那壮汉被一脚踹飞了出去,沈冷收回脚,铺子外面一群身穿便衣的窕国士兵冲了进来,武烈派来跟着沈冷他们的护卫就在不远处,见沈冷居然光着一只脚蹦跳到了门口顿时就吓了一跳,一群人冲进来拳打脚踢,片刻就把那几个壮汉打翻在地。 掌柜的从里边冲出来看到这一幕脸都白了:“哪里来的歹人,快报官啊,报官!” 半个时辰之后,这仙来城里能上得了台面的大人物们都聚集在这首饰铺子里,包括这家铺子掌柜以往不可能见到的州府大人,还有郡守大人,还有一群大大小小的大人,关键是居然有军队封了大街,这阵势把他几乎吓尿了。 “林姑娘,真是对不起。” 州府大人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我也想不到治下会有这样的无赖,我必然会重重惩治,请林姑娘消消气,下官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又转头看向沈冷:“沈将军,让你见笑了,但我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窕国的风气,只是个例,是个例。” 沈冷道:“我没啥事,你让她把鞋给我。” 林落雨一甩手把他鞋扔到门外去了。 沈冷只好单腿跳着捡回来:“茶爷亲手做的,借给你就不错了,你还给我扔了。” 林落雨刚才就注意到了那鞋底子上三条腿的鸭子,皱眉:“那是茶儿的绣工?” 沈冷:“咳咳……” 林落雨沉默了一会儿:“算了,当我没问。” 那掌柜的不住的求饶,直说要什么赔偿他都愿意给,林落雨懒得理会,指了指那小伙计:“你过来。” 那小伙计颤抖着走过来:“姐,姨,不不不,奶奶,我错了。” “奶奶?” 林落雨眼神一寒,沈冷刚把鞋穿上,笑的差不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炷香之后,说她老的那个壮汉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被衙役带走了,叫她奶奶的那个小伙计脸肿的好像两个猪头似的也被带走了。 “这些是补偿你的,你随便挑。” 掌柜的战战兢兢的托着一个木盘出来,里边摆着几个镯子和玉牌玉佩。 林落雨看了看:“这些还算可以。” 她朝着沈冷招手:“过来随便挑一个。” -- 第449页 沈冷:“那多不好意思。” 林落雨:“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沈冷:“我的意思是,只挑一个那多不好意思。” 林落雨:“……” 第二百四十四章 让他看着!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窕国将军武烈找来了一些大车请沈冷他们坐车而行,数千窕国精锐护送他们前往边城小昭城,窕国与南理国的关系也不亲近,南理是求立属国,虽然相对来说远比窕国弱小不少,可窕国若对南理用兵求立也不会坐视不理,求立对窕国用兵,南理也会出兵牵制一侧。 小昭城是窕国与南理历次争战的险要之地,只要求立人向窕国进攻,南理人必然也会围攻小昭城,然而时至今日,围攻不下数十次,小昭城从没有被攻破过。 南理人又不是傻子,他们只需要将窕国东疆兵力牵制住就好,何须真的拼上举国之力。 整个南理国的兵力加起来也就差不多和窕国东疆兵力相提并论,让窕国东疆边军无法驰援北疆,南理人就算是把他们该干的事干完了,求立人那边也好交代。 小昭城规模很大,城后就是窕国东西直道,顺着这条直道能一口气跑到窕国都城去,所以小昭城自然是重兵把守,这里有号称窕国东疆最强边军的勇字营,再加上各地边军,东疆总兵力不下十万。 武烈却对东疆边军并没有几分看得起,他是北疆边军出身的将军,和求立人杀过多少次?虽然每次都败……可这并不妨碍他看不起只敢和南理人过家家的东疆边军。 好在,他们背后的施东城和军方的关系都还不错,和东疆小昭城将军彦承礼也私交甚笃。 这就是窕国国内错综复杂的关系。 武将表面上有兵权,可是没什么地位,朝中诸事都是文官做主,窕国皇帝更是偏重文官,武将上朝大部分时候就是戳在那当一根木桩,一言不发就对了,便是出征的时候,皇帝也会委派文官为监军,武将说是有兵权,还不如说是练兵之权,征战时候,多是一群没打过仗的监军指手画脚。 所以太子施长华自然要和文官们搞好关系,有了这些朝中重臣的支持,他继承皇位在国内也就不会有什么阻滞。 而皇子施东城出身相对来说要低一些,那些文官本就不看好他,又被送去了宁国做质子,所以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武将搞好关系,这些年来靠着扬泰票号巨额收入来买通各地武将,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有一拼之力,他对于那些武将的许诺就是若一日他登基为帝,便绝不会让文官插手军武事。 这对于窕国武将来说的诱惑自然很大,可他们难道就真的敢造反?怕是施东城自己心里也没几分底气。 诸国之间大小做一个对比,南理国是一个手掌那么大,窕国与求立便差不多是一条胳膊那么大,东海之外的梳逑国就是一条大腿,而大宁与黑武,自然就是巨人。 西域诸国联盟若是铜墙铁壁,也可与巨人比肩,黑武毗邻诸国若能联手起来,也可抗黑武,只是国与国之间怎么可能那般坚实。 从仙来城到小昭城的距离并不是很远,队伍浩荡而行,让沈冷他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是,队伍之中居然有大批僧侣同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窕国临战之际总是会让僧侣祈福,禅宗在窕国的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很神奇的是,求立与窕国如此敌对,两国都信奉禅宗。 大车行进较慢,到小昭城已经是四天之后,队伍进入小昭城之后安营休息,武烈请沈冷稍作等候,施东城派去南理那边联络的人已经快到了。 下午的时候武烈来请沈冷,说是人已经进了小昭城,如今就在将军府里,于是沈冷和林落雨陈冉等人赶去小昭城将军府,进门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见到沈冷进来,小昭城守将彦承礼带着一众官员连忙起身见礼,其中一个坐在客位上的人象征性的站了起来,不等见礼结束就又坐下,态度稍显倨傲。 彦承礼看了那人一眼,然后对沈冷介绍道:“这位是南理国刑部侍郎高阔云,受殿下之邀来此协商救人之事。” 高阔云看了沈冷一眼随即端起茶杯喝茶,在他看来,沈冷就算是宁人又如何?还不是要求着自己,他能来,是给施东城送去的那一万两银子面子,而不是给宁人面子。 南理在求立之南,与大宁不但隔着大海还隔着整个求立国,南理人从不认为宁人会跨越山河大海而来,纵然外界传闻大宁强大不可匹敌,他们也不在乎。 他们只看得到求立的强大,看不到宁人的强大。 “刑部侍郎,协商?” 沈冷微微皱眉。 高阔云抿了一口茶:“这事,不好办啊。” 沈冷看向彦承礼:“得罪了。” 彦承礼:“什么?”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沈冷过去一把抓住高阔云的衣领将人单臂举起来,高阔云还在喝茶,手里的茶杯打翻,一杯热茶全都洒在自己身上,他吓的嗷的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踢沈冷,却哪里有什么机会。 沈冷将他单臂举起来之后猛的往下一摔,高阔云后背砸在茶几上,直接将茶几砸了个粉碎,在一群人的惊呼之中,沈冷拽着高阔云的脚踝拖到了客厅外面,高阔云的哀嚎声和叫骂声显得那么尖锐凄厉。 -- 第450页 彦承礼和武烈两个人也吓得脸上变色,心说这宁人怎么如此粗鲁的?这不是要协商救人吗,上来就把南理国的人打了,这还怎么商量。 两个人同时上前要劝阻,却见林落雨对他们两个微微摇头,两个人迈出去的脚步又同时停了下来,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林落雨,心说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 高阔云被沈冷拖拽到了外边,沈冷招了招手,杜威名随即搬了一把椅子出来,沈冷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那胡乱整理自己衣服的南理官员,眼神里都是不屑。 “扒了他长衫。” 沈冷吩咐一声,陈冉和杜威名上去将高阔云的外面穿着的锦衣拔掉,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高阔云的两个脚踝在院子里跑起来,若光是跑直线也就罢了,两个人不时急转,高阔云被甩的七荤八素,还有一次脑袋撞在外面的栏杆上,立刻就起了一个大包。 过了好一会儿沈冷才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停了,两个人拖拽着高阔云回来。 沈冷指了指自己面前,晕头转向的高阔云爬伏在那不住求饶:“将军,将军快住手,有什么事都好商量,这……咳咳,这又是何必呢。” “站起来。” 沈冷语气平淡的说了三个字,高阔云哪里站得起来?跌倒了好几次之后才勉强站起来,摇摇晃晃,瞧着有几分凄惨,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后背那块已经被磨破了,还磨掉了好大一块皮,红肿红肿的。 砰地一声,杜威名一脚踹在高阔云的腿弯处,高阔云立刻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记住,将军许你站,你也不能站,在大宁面前,让你站着你也得跪着。” 杜威名上去在高阔云小腹上连续三记重拳,高阔云疼的扭曲起来,嗑了几口血出来。 “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不管杜威名和陈冉怎么动手始终没有打脸,所以虽然高阔云的脸色差到了极致,可那张保养不错的脸上却不见丝毫伤痕。 “衣服给他披上。” 沈冷吩咐了一句,随即有亲兵过去把那件看起来很华美的锦衣给高阔云披在肩膀上。 穿上衣服,就看不出来身上有伤,沈冷还需要他回到南理去,表面上最起码不能给留下什么让人怀疑的伤痕。 “你刚才说什么?” 沈冷问。 高阔云心说哪句啊……仔细了想自己之前就说了一句话便被拖出去一顿暴打,应该便是哪句这事不好办。 “这事……不难办。” 他连忙点头哈腰:“求将军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把人给将军带回来。” “我不需要你把人给我带回来。” 沈冷道:“我要让你把我带进南理都城。” 所有人一瞬间都懵了,看沈冷的眼神里都是震撼,每个人都不停的问,沈冷这是要干什么?明明有机会把人以更容易的方式救出来,他为什么非要去南理都城盛土城? 他已经把高阔云打成了这样,还让高阔云把他带去盛土城,若是高阔云出卖了他,就算沈冷再强,他手下这几十个人再强,盛土城里南理国的士兵用人命堆也能把他们全都堆死,这是何其不理智的决定。 “有问题吗?” “将军……将军不用进城,只需要等着就是了,我回去之后就把人给你送过来。” “你回去?你回去若是把我们的人杀了,也会想着已经回来了还怕我做什么,我得盯着你……我和你一起去把人带回来,这来回还需要高大人你的护送,若人安全到了小昭城,我让你穿着这干干净净的锦衣体体面面的回去,人回不来,我们死在南理,你也会陪我们一起死。” 高阔云吓得连跪都跪不直了,跌坐在地上哀求:“将军啊,何必如此为难我啊,我已经答应把人给你送回来了啊……” “你答应的,我不需要,我需要的是亲眼看着我的人走出你们刑部大牢,亲眼看着他们出盛土城,亲眼看着他们出南理国,我听闻我们的人在你南理刑部日日被折磨,生不如死……若你我两国交战也就罢了,大宁派遣使者过去是给足了你们脸,是你们自己不接着。” 他看向陈冉:“去把他带来的随从抓过来,当着他的面杀,算计着咱们的人被囚了多少日子,一天一刀,少一刀人死了,我以军律问责,把高阔云的眼皮给支起来,让他看着!” 第二百四十五章 不等 林落雨问沈冷:“为什么要这样?” 沈冷反问:“你为什么问为什么?” 林落雨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发现沈冷问的自己确实不能回答,这次她是跟着来的,只是协助,而沈冷做什么决定自然无需征求任何人的意见,所以她本只是好奇,沈冷问她之后她便有些愤怒起来。 因为她觉得自己和沈冷的关系已经是姐弟,她问一句怎么了? “是因为你觉得我太残忍了?还是你觉得我太冲动了?” 林落雨还没发火的时候沈冷已经在解释:“南理人是给钱面子,而不是施东城,就算我们给了他大笔银子,到最后我们的人也未必会回来,然后还要被南理人嘲笑我们有多愚蠢。” 林落雨嗯了一声,等着沈冷继续说下去。 “也许高阔云来,在南理都城的求立人是知道的。” 沈冷继续说道:“就算是不知道,高阔云也没有丝毫诚意,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就根本不是能做主的人?” -- 第451页 林落雨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他没能力把人救出来。” “如果我猜的没错……” 沈冷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求立人之所以不杀我们的人只是想羞辱?不,他们是有所需,正如我们穿过求立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绘制沿途地图一样,求立人也迫切想了解大宁,使者带去的随从人员之中有来自大宁各地的商人,这些人活着而官员都被处死,是因为求立人知道大宁的官员他们撬不开嘴,即便撬得开也很费事,索性就把官员都杀死,留下这些商人……他们觉得商人会容易害怕容易妥协,他们需要从我们的人嘴里了解能了解到的关于大宁的一切,商业,朝政,军武,甚至会让他们绘制地图。” 沈冷道:“高阔云只是来讹银子的,他觉得施东城的银子太好赚了,自己来一趟随便说个数字,施东城为了取悦大宁也会把这笔银子掏了。” 林落雨发现自己的想法真的很单纯,沈冷说的这些她完全都没有去考虑过。 “我把高阔云放回去,他若是能把人救出来才奇怪。” 沈冷道:“所以必须我们自己去,以高阔云做盾牌,表面上看起来这确实凶险了一些,却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现在是求立人在审问宁人的话,高阔云确实没有办法把人救出来。” 林落雨顺着沈冷的思路想了想后继续说道:“为什么是他能来?难不成东主买不通刑部尚书?买不通更重要的人物?或许不是,只是因为这些人都在求立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脱不了身也不敢答应不敢收钱,而能脱身能收钱的高阔云恰恰就说明了他在这件事之中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沈冷笑起来:“还好不太笨,不然的话都不想认你这个姐。” 林落雨瞪了他一眼:“可若是就这么过去盛土城的话,万一高阔云出卖了你们……” “没有高阔云我们也是要去盛土城的,有了他,被他出卖确实看似冒险,可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个世界上哪有所有事都是按照我们心意发展的道理。”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就别去了。” “凭什么?” “凭你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更何况你还逼着我管你叫姐。” “你心里是多看不起女人?” “你这话说的伤感情,本来感情就不深。” “嗯?” “当我没说。” 沈冷道:“这样吧,我知道就算我们不带你,你自己也会让你们窕国人帮着你偷偷摸摸跟过去,不如你给我们做支援,你带着人留在盛土城外边,或是跟我们不走一路,总之不能让高阔云知道你们在,这样的话还多一些保证。” 林落雨觉得开心起来:“行吧,勉强答应了。” 沈冷又交代了几句随即去集合队伍,换上了高阔云那些随从的衣服,高阔云这次带来了几十个人,沈冷的人不能都跟着,于是分成了两队,沈冷带着陈冉王阔海扮作高阔云的随从跟着他返回南理盛土城,古乐和杜威名带着另外一半人做支援。 这样一来,沈冷他们便有两批支援,事情也就更稳妥一些。 离开了小昭城之后显示乘坐马车赶路两天,然后改乘船,又顺着芒河一路往东顺流而下走了三天上岸,再次换乘马车走了一天半才到盛土城,倒不是南理国有多大,而是路确实不好走,和大宁的道路根本没法比,而且芒河上船只太多,走走停停。 进城的时候没有受到丝毫的阻拦,高阔云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盛土城的规模不算小,可真要比起来的话也就是安阳郡安阳城那么大,相当于大宁的一座郡城,比道府所在的江南道怀远城要差了不少,就更别提和长安比。 街道上人来人往,沈冷特意让高阔云带着他们路过了刑部大牢所在之地,外面看着就戒备森严,进出的除了南理国的人之外,还能看到身穿灰色军服的求立军人,在大牢外面那些紧要的地方,把守着的也都是求立人。 高阔云回了家,一进门沈冷就下令把他家里所有人都绑了关起来,一个不许放过。 进了客厅之后沈冷坐下来休息,高阔云那张脸难看的好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你让我把你们带进盛土城,如今我已经做到了,将军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也上有老下有小……” 沈冷一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施东城给了你多少银子?” “五千,五千两。” “嗯?” 沈冷眉角微微一挑,高阔云立刻就开始磕头:“一万两,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啊,是银票还是现银?” “现银,银票不敢收的。” “陈冉,跟着他去看看银子在什么地方,装箱,咱们走的时候带上,回去的时候分发给战死的兄弟家属,哦对了……取纸笔来,我给高大人写个收据。” 高阔云的脸都歪了,可哪里敢不听话,连忙示意不用写什么收据,那东西写了难不成还拿给南理国皇帝看看?若他自己留着,看着会多心堵。 沈冷把一个亲兵叫过来吩咐道:“去外面找古乐和杜威名,让他们一天之内把刑部大牢四周的地形摸清楚,画图给我送过来。” “是。” 亲兵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很快就出了远门。 -- 第452页 没多久陈冉兴冲冲的进来笑着说道:“这个老东西家里可真有钱,我们刚才跟着他进了私库,光是现银就有差不多三四万两,还有一些首饰珠宝之类的东西,我还发现这个……” 陈冉递给沈冷一个特大号的大金花簪子,比沈冷给茶爷打的那支大一倍,沈冷一看到眼神就亮了:“真大。” 两个人的审美如此契合,露出了亲兄弟般的笑容。 陈冉带着人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把高阔云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大概搜刮了有三万八千两银子,珠宝首饰三盒,至于那些南理国的银票倒是用处不大,就算能取出来沈冷也不愿意节外生枝,除了这些之外,陈冉还在书房翻找到了一份刑部在职官员的名册,这东西现在正用的上。 “说吧。” 沈冷看向高阔云:“求立人在刑部里有多少?” “大概三百人。” 高阔云面如死灰,做官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财产就这么即将告别自己,他脸色要能好看才怪,可想着若是能保住命,破财就破财吧。 “为首的是一个叫阮浩的将军,另外一个叫李福朋,是求立国刑部的人,我离开之前刚到的,带着大约二三十个手下,个个心狠手辣,其他的人都是阮浩手下的士兵,关押宁人的牢房一共五间,不在一起,将军你们想要进刑部真的没那么容易,就算是我也不能靠近。” 他这句话几乎是印证了沈冷的推测,求立人根部就不会放心把那些大宁的人交给南理人看守,就算高阔云是刑部侍郎也根本靠不到近前去。 “所以,你其实没什么办法?” “我……” 高阔云看了看沈冷的脸色,然后点了点头:“是……我就算可以把你们带进刑部,也没办法靠近那五间牢房,那些求立人根本看不起我们,好像主子大爷一样的态度,我也生气。” 沈冷道:“我倒是帮你想了个办法。” 他看了高阔云一眼:“瞧着你这迫切想帮我们又没办法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疼,你过来我跟你说……” 高阔云战战兢兢的靠近沈冷,哪里敢看沈冷的眼睛。 “取你的名帖,再写一封亲笔信,我的人会想办法帮你交给李福朋,就说你仰慕李大人已经很久了,想请李大人吃个饭交个朋友,写的言辞恳切一些,另外……” 沈冷招手:“我还很慷慨的帮你备了一份厚礼给李福朋,你就不用谢我了。” 高阔云看了看,那不就是刚刚从自己私库里抢走的一盒金银首饰么……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是你们帮我准备的了,心疼的他肝都快炸了,然而又只能忍着。 陈冉也是一脸的心疼:“这么多东西,都给那些求立狗?” 沈冷看着高阔云说道:“你看,我的人多心疼这么多好东西,为了帮你还不是忍痛割爱。” 高阔云恨不得一头撞死。 “写信吧。” 沈冷指了指亲兵刚找过来的纸笔:“好好写,就定在明晚……鸿宾楼。” 进城的时候沈冷就特意留心到了街边有一家酒楼叫鸿宾楼,地形很好,就算是出了什么问题也能及时撤出来,他之前也已经派人去联络了林落雨带着的那一队人,让她们尽快将鸿宾楼的情况打听出来,今天才到明天就动手显得仓促了些,可沈冷不想等,一天都不想等。 第二百四十六章 打到死 跟着沈冷时间久了的人都知道沈冷的习惯,那就是格外注重地图的作用,每到一地,沈冷都会让人把四周的地形画出来,如今在水师有几个人是庄雍特别安排保存这些简略地图的人,按照沈冷绘制的简图再细化,而杜威名古乐他们也已经习惯了身上带着炭笔和本子,下午的时候刑部大牢和鸿宾楼四周几条街情况就已经摸查的很清楚。 “刑部大牢拐角临街,有三个方向可以退。” 古乐下午的时候到了高阔云的宅子里找沈冷汇报,虽然看起来有些疲惫,可那双眼睛依然很亮,他是打心里愿意也喜欢跟着沈冷做事,跟着将军做事干脆利落也足够爽。 “不过,顺着大街往这两个方向撤的话,会很容易被南理国支援过来的军队堵住,隔着三条街就是盛土城禁军大营,属下打听过,禁军八千,据说是南理最精锐的军队。” 古乐说话的时候,还是习惯自称属下。 “以后当着韩唤枝的面,可别说是我属下了。” 沈冷笑着纠正。 古乐也笑:“属下记住了……禁军大营的人从得到消息到赶来支援的话,最迟不超过两炷香的时间,我们要找到那五间牢房,把人带出来,撤走,两炷香的时间未必够。” 沈冷嗯了一声:“高阔云说刑部里包括求立人在内,差不多能有五六百军卒,其中求立人大约三百人,刑部牢兵以及其他能打的差不多有二百多人,一旦我们进去的话被困住,想出来就不易了,他们根本无需冲杀,只管堵住门等待禁军来援,咱们也毫无办法。” 他沉思了一会儿:“鸿宾楼的地形呢?” “鸿宾楼后边有一条小巷子可以撤走,咱们的人身手都没问题,属下来之前发现林姑娘带着人已经在鸿宾楼四周布置了,所以属下也没靠过去,安排我的人把她没看护好的地方补了一下。” “鸿宾楼门前的正街比较宽,人也多,不利撤走,不过明天晚上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抓李福朋这个不难,只要他来的话。” -- 第453页 “他会来的。” 沈冷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脑子里将计划好的事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就正如控制高阔云一样,沈冷的计划就是控制李福朋,让这个人带着他们进入刑部大牢,以提审为名把大宁的人都从牢房里提到审讯的地方,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一间一间的去找到那五间牢房,让李福朋带着他们找这五间牢房的过程太容易出意外,只要李福朋临时有什么想法喊一声,他们就会陷入重围。 “让他们去准备吧,你晚上带几个人跟我出去做件事。” 听到这句话古乐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是,属下这就去挑人。” 沈冷带来的几十个人把高阔云家里控制的很严密,没有人会想到此时此刻南理国一位朝廷大员居然会被宁人控制,就算是现在沈冷跑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南理人认真的说宁人派了一支队伍来营救被困之人,怕是南理人都不会信。 当夜,沈冷安排好轮换当值的人之后就带着古乐和八名廷尉府廷尉从后门出来,十个人都换上了南理这边的衣服,分散开走,沈冷和古乐并肩而行,其他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谁也看不出来有不对劲的地方。 出了后面的小巷子进大街,沈冷和古乐还很有兴趣的逛了几个铺子,然后找了家路边的小吃店品尝了一下南理当地的特色小吃,只是谁都没有喝酒。 直到大街上已经人迹寥寥他们才从小吃店出来,多给了一块碎银子的赏钱,那做小买卖的夫妻千恩万谢。 顺着大街往前走,沈冷他们在一座很大的宅子门口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很快就离开,半柱香之后两个人到了宅子后院那边,古乐往后摆了摆手示意戒备,八个廷尉随即找合适的地方藏身,沈冷和古乐两人翻墙进了那院子里。 这院子很大,夜已经深了后院花园里很冷清,本是院墙高大的宅子寻常人自然不好进来,可对于沈冷和古乐这般身手的人完全不算什么,顺着后院的石子小路往亮着灯火的房间那边过去,靠近窗下蹲下来听了听,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古乐站起来用手指捅破了窗户纸往里看,然后蹲下来,借着月光沈冷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太对劲。 古乐指了指窗口,沈冷也站起来顺着那破洞往里看了看,也蹲下来,脸色也不对劲起来。 两个大男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同时起身离开,眼神里透着尴尬。 屋子里一群丫鬟在洗澡。 两个人顺着墙角到了前边那排房子,蹲在花丛后边看到有几个家丁打着灯笼巡逻过去,确定没人之后捡着灯火最亮的房间靠过去,然后在窗外蹲下来的时候又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沈冷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古乐的眼神里似乎在说莫非又是一群姑娘洗澡? 可他们不能确定要找到人住在哪儿,又不能不看,所以古乐鼓起勇气站起来,手指沾湿了口水捅破窗户纸看了看,蹲下来喘了口气,看起来比刚才更尴尬,古乐拉了沈冷一把指了指前边,两个人再次离开。 “又是?” 沈冷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不一样……这次是一群男人洗澡。” “噗……” 沈冷几乎都没忍住要笑出声来,古乐看起来就更尴尬起来。 两个人又往前过了一排房子,古乐硬着头皮过去把亮着灯火的那窗户捅破看了看,蹲下来后脸色更差劲了,屋子里有个男人光着屁股压在一个女人身上,看到那画面让古乐觉得自己今天回去得洗洗眼睛了,刚要离开,忽然听到里边女人的喘息声…… “大人,大人你快些。” 古乐眼神一亮,朝着沈冷招了招手。 沈冷过来看着古乐,古乐点头,于是沈冷站起来往里看了看,又蹲下来,抬手在古乐脑袋上敲了一下,古乐一脸委屈:“是他……” 沈冷深吸一口气,悄悄靠近房门轻轻推了推,房门别住了,他将背后的黑线刀摘下来顺着门缝插进去往上一挑,将别着门的木棍挑开,拉开门闪身进去,那木棍还没落地被他一把接住,古乐从后边进来顺手把房门关好。 这房子并不大,只有三间,左右各一间,中间算是客厅,但也陈设简单,不像是南理国大人物饮食起居之地,两边的房间都没有房门,只是挂着门帘,沈冷和古乐一左一右靠在门口,古乐把门帘撩开一条缝往里看了看,那男人还在吭哧吭哧…… 沈冷点了点头,古乐随即猛的撩开帘子冲了进去,手掌狠狠落下砸在那胖男人的后颈上,那男人哼了一声随即扑在那不动了,正在动情之中的女人闭着眼睛完全没感觉到一样,手还在那胖男人的屁股上拍了拍,古乐觉得大概的意思你倒是动啊,然后脸一红,心说自己想这个干嘛。 他伸手捏住那女人的脖子一扭,那女人变闷哼一声昏了过去,古乐把那个胖男人拉下来,用床单裹住扛在肩膀上,两个人立刻离开,顺着来时的路快速的冲到后院,古乐把人往墙外一扔,外面两个廷尉早就等在那了,伸手把人接住后抬着撤离。 一炷香之后沈冷他们已经回到了高阔云的宅子,三长两短是约定的暗号,里边的人把门打开,一群人快速的闪了进去。 沈冷在椅子上坐下来指了指那被床单裹住的人,一盆冷水泼上去,那人嗷的叫一声后挣扎起来,脸色白的好像鬼一样。 -- 第454页 “沈……沈大人。” 站在一边的高阔云看清楚那人之后都愣了,吓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看起来脸色比那个胖男人还难看。 “高阔云,你他么的想干什么!” 那胖男人怒吼一声,看到高阔云的时候好像要炸了一样。 “烦。” 坐在椅子上的沈冷揉了揉眉角:“居然也姓沈。” 那胖男人这才看向沈冷怒喝:“你又是谁!” 沈冷没理他,看向高阔云:“这位刑部尚书沈大人平日里也没少欺负你吧,看看你现在吓成这个样子……我给你找了个出气的机会。” 他看向古乐:“把他嘴巴勒住。” 古乐撕了一条床单过去把这位南理国的刑部尚书嘴巴勒住,那人呜呜的还在挣扎怒吼,只是声音发不出来多大。 沈冷让人去外面找了一条马鞭过来扔给高阔云:“打他。” 高阔云吓得在那磕头:“将军,将军你饶了我吧。” “你不打他,我就让他打你,我看着他似乎比较听话。” 沈冷靠在椅子上:“我之前让人打听了,大宁的使者是他监斩的,之前的审讯他也参与了,其中有一个人是他下令活活打死的没错吧。” 高阔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没错。” 沈冷指向那个沈大人:“打死他,不然打死你。” 高阔云颤抖着接过来鞭子,哪里敢与那位沈大人的怒目对视,闭着眼睛嗷的叫了一声,然后一鞭子打了下去,这一鞭子正甩在沈大人的脸上,立刻打的皮开肉绽,沈大人嘴里嗷呜一声拼了命的挣扎起来,奈何双手双脚也而被古乐绑住了,怎么可能跑的了。 打了几下之后高阔云也已经麻木,只是一下一下的往下打,没多久沈大人就疼的昏了过去,没多久又疼的清醒过来,身上已经伤痕累累。 “将军,你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高阔云哀求。 沈冷摇头:“我说过,是打到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必有收获 林落雨来高阔云宅子里见沈冷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一位在南理国也称得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掌管全国刑名之事的尚书大人就这样被打死了,而且是被刑部侍郎高阔云打死的,她进门的时候见到了极血腥残忍的一幕,古乐把呆若木鸡的高阔云推开,提刀过去正要割人头。 “你要干什么!” 林落雨气的肩膀都在颤抖,脸色白的吓人。 “杀人。” 沈冷的回答简单直接。 “我得到消息就赶来,唯恐你冲动误事,你可知道,你今日这泄愤之举就能将你的人全都置于死地?你真的以为南理人都是废物?刑部尚书被杀,他们只会让刑部更加戒备森严,甚至会在全城之内搜捕你们,你为什么这么不理智!” 沈冷看着林落雨:“你去过北门了吗?” 林落雨一怔:“什么北门?” “盛土城的北门。” 沈冷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没去看过吧,我去过了,我大宁使臣以及随从的人头还在北门外挂着呢,多少日子了?风吹日晒雨淋,已经腐烂的看不出来模样,那人头面向北方,每颗人头上还钉着一根铁钎,从头顶贯入至下巴扎出来,知道为什么吗?我也问过了,南理这边的说法是,人头贯穿钉进去,永世不得超生。” 林落雨愣在那,看着沈冷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那是我们宁人。” 沈冷道:“你觉得南理人为什么要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北城门外?就是故意让他们面朝家乡。” 古乐已经把刑部尚书沈大人的人头割了下来,沈冷摆手:“先放一边,一会儿用。” 古乐嗯了一声走到一边站住,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林落雨深吸一口气:“可是你这样做还是太冲动了,刑部尚书被杀的消息是瞒不住的,明天一早就会朝野皆知,很快就会全城封锁,到时候诸门紧闭,就算是明天晚上你抓了李福朋要挟他把宁人放出来,可你出得去吗?你是带着这么多兄弟来的,你就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兄弟全都战死在这?值不值得?” 沈冷:“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什么?” “不会等到明天才会朝野皆知,今夜就会。” 林落雨脸色一变:“你想干什么!” “把这颗人头挂上去。” 沈冷吩咐古乐一声:“把这位沈大人的人头挂在他家门口,记得敲门。” 古乐抱拳:“属下遵命。” 说完之后拎着那人头大步走了出去,林落雨横跨一步将古乐拦住:“他疯了,你也疯了不成?你是他的手下,你就应该劝阻他不要做不理智的事!” 古乐摇头:“林姑娘请你让开,我只管听将军之令,将军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不管对错?” “不管对错,将军也不会错。” 林落雨气的全身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看向沈冷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你很清楚你这样做会招惹来什么麻烦对不对?” 沈冷点头:“对。” 林落雨:“就算是搭上了你这些兄弟的命也在所不惜?” “宁人的骄傲,不容亵渎。” “狗扯的骄傲,活着才有骄傲!” “骄傲之人,生死亦然。” -- 第455页 林落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激动,若换做以往,沈冷这样的人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看客而已,她没理由去为了一个外人而伤神动怒,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路上走来,她的想法正在一点点被沈冷改变,那个看起来冲动也带着孩子气的家伙,让她逐渐不再能对这个世界冷眼旁观。 沈冷摇头:“姐,信我。” “我不信你!” 林落雨大步过去一把抓住沈冷的衣领:“你他妈的就是自己在找死!” 沈冷看着她那张已经气的毫无血色的脸,忽然笑了起来:“你现在的样子真的不太漂亮了,原来人生气到了极致的时候果然脸都会变得狰狞起来,你看,眼角的皱纹都显得多了。” “你……” 林落雨被沈冷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抓着沈冷的衣领狠狠的瞪着他,可沈冷也不退缩就这样和她对视,以至于林落雨竟然有些心虚起来,侧头不看他:“你若是死在这,我回去之后怎么对茶儿说?” “我不会死,从现在开始我带来的人也一个都不会再死掉。” 沈冷认真的说道:“我自己很清楚我在作什么,半路的时候被求立人追上我手下损失了二十几个兄弟,死的够多了,我说过要把他们带回去的,我已经失职,就不允许自己再失职。” “可你现在做的,就是在害他们。” “永远不会害他们。” 沈冷拿着林落雨的手让她松开,摘下自己的水壶递给她:“喝口水喘口气。” “我不喝!” 林落雨一把将沈冷的手打开,沈冷讪讪的笑了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会发生什么,姐,你先消消气,等事情做完之后你就会明白的。” “你现在不打算告诉我?” “不打算。” 沈冷道:“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哪怕是我的手下,他们无条件的信任我,我安排什么他们就去做什么,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白白的去牺牲他们,对不起……你,我也不能告诉。” 他看向古乐:“去做事。” 古乐点头,拎着沈大人的人头带着几个手下快步离开。 林落雨气的转了一圈,一伸手:“把他妈的水给我!” 沈冷把水壶递给她,林落雨这般爱干净的人,以往的时候别说用别人的东西河水吃饭,男人的东西她碰一下都不会,更不会让别的男人随便碰自己的东西,现在却伸手把沈冷的水壶拿过来,仰起头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水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胸前衣襟都湿透了,院子里的火光之下,她衣服下的雪白肌肤也若隐若现。 一口气喝了半壶水,林落雨把水壶扔在沈冷身上:“沈冷,你记住,女人都记仇。” 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走了,大步流星。 沈冷看着林落雨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女人果然都是可怕的生物。 林落雨出了宅子之后将武烈安排给她的人全都召集起来,这些人都是武烈从军中挑选的劲卒,个人武艺都不俗,而且武烈和施东城的关系最亲近,这些士卒就算是施东城的死士,所以对林落雨话无不遵从。 “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务必保护沈冷。” 林落雨深吸一口气:“把他给我带回窕国去。” 所有人抱拳:“遵命!” 没多久,刑部尚书大人被杀的消息就传了出去,那颗血糊糊的人头就挂在那,家里人吓得瘫软在门口却不敢去触碰,院门口围了一群人,很快刑部的人和禁军都派了人过来,封锁了附近街道。 已经睡了的南理国皇帝赵德被叫起来的时候发了脾气,安慰了一下身边那才入宫没几天正得宠的小姑娘,披上衣服出去,内侍总管和禁军将军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什么事?” 赵德一脸怒容,内侍总管连忙将事情说了一遍,赵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高阔云呢?尚书死了,侍郎何在?” “前些日子高侍郎回乡下老家去了,跟陛下告过假的,说是家中长辈病重,陛下允了高侍郎两个月的时间。” 内侍总管连忙提醒了一句。 白天的时候高阔云进城的事皇帝自然还不知道,朝中诸臣也不知道,守城门的官兵虽然看到了高阔云那张脸,可这本就是很寻常的事,他们又不知道高大人告假回乡下老家去了,就算是知道难道还不许人家回来了? 正因为如此,刑部尚书出了事还没有人去高阔云家里通知,刑部的人可都知道高阔云不在。 “阮浩将军正在赶来。” 禁军将军罗步成垂首道:“他听到消息之后就从禁军借调了两千人去刑部大牢,将那些宁人都转移了到了别的牢房。” 皇帝赵德脸色一变:“阮浩是觉得,这事是宁人做的?” “十之七八。” 罗步成道:“谁会无缘无故的杀了沈大人?而且还要把人头挂起来?阮浩将军和臣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是宁人做的,他们如今就在城中,只是为了报仇而来,臣已经下令禁军封锁全城,挨家挨户的搜查,只要他们不会飞出去,臣一定能抓得到人。” “这些该死的宁人!” 赵德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罗步成道:“怕是一群死士,他们知道自己肯定逃不了的,所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臣仔细想了想沈大人被杀的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还针对和宁人案子有关的诸位大人,沈大人亲自参与此案,而且监斩了那个宁人使臣,所以宁人才会第一个杀他。” -- 第456页 他看了看皇帝:“臣以为,他们今夜还会动手。” “疯子,一群疯子。” 赵德来来回回的踱步,脚步越来越急。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进来,垂首道:“陛下,刚刚查到了一些事……” “说!” “刚刚求立国的李福朋李大人说,刑部侍郎高大人约他明天晚上在鸿宾楼吃饭。” “嗯?” 皇帝一皱眉:“高阔云不是回乡下老家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步成垂首:“陛下,此事有疑点啊。” 皇帝嗯了一声:“你现在就亲自带禁军去他家里,看看他到底在不在家!” “是!” 罗步成转身离开,刚要出门,就看到阮浩和李福朋两个人迎面而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南理国的官员。 “陛下。” 阮浩一把将罗步成推开,进门之后随便抱了抱拳:“刚刚又查到了一些事,在沈大人出事之前有两个外乡人在他家不远处的小吃铺子里吃了晚饭,那掌柜的说听口音绝非本地人,从他描述的体貌特征和说话口音判断,应该就是宁人。” “宁人……” 皇帝连忙问:“阮将军是有什么办法了吗?” 阮浩沉默片刻看向李福朋,李福朋抱拳:“陛下,查高阔云这个人,必有收获。” 赵德道:“查,现在就去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城乱 南理国太小,举国上下之兵全都聚集起来,也不过是堪堪和窕国东疆边军的兵力相比,可这举国之兵凑足十万之数也良莠不齐,真正能打的连半数怕是也没有。 所以号称精锐之中的精锐这八千禁军便是南理国皇帝赵德手中最大的一张牌,八千禁军不都在都城里,京城禁军大营里大概有四千人,另外四千分别在盛土城外东南西北四个卫城,每个卫城之中驻军一千。 这四千人,驻扎在皇宫里的有六百人左右,被求立国将军阮浩借调走了两千人把刑部大牢里里外外围的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别说进去个人,就算是飞进去一只野鸟都不容易。 可正因为如此,南理国将军罗步成觉得有些为难,他手下只剩下一千四百人可用,除去盛土城诸门的守卫,城墙上的守军,他能用的也不过就剩下四百人。 四百人,想把都城从头到尾翻一遍绝非易事,他想下令从四个卫城抽调禁军回来,然而这事需要皇帝赵德首肯,此时此刻皇帝还在和阮浩李福朋那两个求立人在议事,他这堂堂禁军大将军反而被赶出了御书房,这让他就有几分不爽。 尤其是刚才,阮浩进门的时候一把将他推开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显然丝毫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要知道阮浩不过是个五品将军而已,而他则为南理国二品大将军,这也就罢了,阮浩对皇帝赵德也说不上有几分敬意。 南理国全靠求立庇佑,求立人在南理国简直就是横行无忌,这些年来,求立人在南理国内作恶的事比比皆是,多少良家妇女甚至是没出阁的闺女被求立人祸害了,可地方官府乃至于刑部都不敢管的太狠,只要人抓了,没多久求立就会要人,南理这边就得乖乖的把人送过去。 虽说有求立人护着不至于被窕国所灭,然而国体何在?皇帝陛下的尊严何在? 究其根本,一开始就不该被求立人牵着鼻子走,当初若和窕国联盟而不是上了求立人的当,可能比现在要好许多。 可这些话现在说已经晚了,南理国被求立绑在一条船上,一旦求立真的不再管南理国生死存亡,窕国大军入境就能从头到尾横扫一遍。 罗步成经常会感到一阵阵的无力,国力孱弱,便受人欺凌任人摆布,身为将军,谁不愿意扬刀立马振奋国威,若一招手握百万兵,他更愿意将求立灭国,第二个才是窕国。 刚想到这,他就听到御书房里阮浩的声音忽然拔高:“陛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们求立国派人来还是多事了?那些宁人胆大妄为直接派人来羞辱你的时候,是我们求立派人过来帮你,你现在说什么若不是抓了宁人就不会如此多的麻烦,既然你怕多事,那你不如亲自把那些宁人送去宁国,看看他们可否会轻饶了你?!” 南理皇帝赵德声音微微发颤,显然也生了气:“阮将军,你莫不是忘了自己身份?宁人是来和朕商议通商的何时羞辱过朕?是你们直接把人抓了,打死的打死,羞辱的羞辱,你说是为朕维护尊严?朕可是听说,你们求立的水师在北疆被宁军击败了!” 阮浩呵呵了一声:“那陛下自己想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当我们还缺了你不成?你别忘了,若没有我们求立庇佑,你们南理早就被窕国给灭了!” 罗步成在外边再也听不下去,直接冲进御书房手按着刀柄怒喝:“阮浩!你再敢对陛下无力,休怪我长刀无情!” 李福朋拉了阮浩一下,笑呵呵的对皇帝赵德说道:“陛下息怒,阮将军也都是为了陛下着想,之前确实说话稍稍有些欠妥当,我替他向陛下道歉,那些宁人还没有抓到阮将军也是气急,可说起来他也是担心陛下的安全……咱们还是回到之前商议的事上来,何必伤了和气?” 罗步成握刀站在皇帝身边,赵德的脸色就稍稍缓和了些,有禁军将军在他身边保护着,他也多了几分底气。 -- 第457页 “阮将军,你心急朕可以理解,但你还是应该要有分寸。” 李福朋见态度缓和,又拉了阮浩一下,阮浩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随便抱了抱拳算是道歉行礼:“是我刚才太急了些,陛下勿怪……不过我之前说的事,必须那么安排。” 罗步成看向皇帝,皇帝赵德解释道:“阮将军的意思是,将这些宁人都从大牢里提出来,就在城内广场上示众,逼着那些宁人现身出来,不出来,每隔半个时辰就杀一人,杀到他们出来为止。” 罗步成沉思了一下,自己手下可用之兵实在太少,阮浩强借走那两千兵若不归还的话,他要排查整个都城确实太艰难了些,这法子虽然会影响陛下声誉,但确实是目前最好的。 “法子是可行,但不能以陛下名义,当以求立名义。” 阮浩看了罗步成一眼,心里骂了一声伪君子,可这正是罗步成能为皇帝赵德想到的最后的维持颜面的办法,卑微的令人心疼。 “无所谓。” 阮浩道:“那就请罗将军亲自带兵把广场四周全部封锁,我亲自带人把牢中宁人都押送过去,反正这些人也不肯招供出什么,杀几个震慑也是好的。” 罗步成点头:“那阮将军之前借走的两千将军,也交给我指挥。” “随你。” 阮浩道:“另外,城中搜索也不可停止,他们若做缩头乌龟不出来,杀几个宁人也无济于事,最终的法子还是全城翻地一样的翻一遍。” 罗步成嗯了一声:“若无他事,请阮将军去刑部安排就是。” 阮浩瞪了他一眼,和李福朋同时离开。 等阮浩走了之后皇帝赵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得脸色都白了,他抬起手指了指外面:“他算什么东西!在朕面前指手画脚,真当朕不敢动他?” 罗步成连忙劝慰:“陛下息怒,不过是小人得志而已,臣想着求立国内应该也不都是他这般货色,等宁人的事了了,他离开南理也就好了。” 皇帝被气成这样罗步成心里也难过,可能怎么样? 他只能是安抚皇帝,多说几句暖心话,却也显得苍白无力,君受辱,为臣者难道就不是一样? 正说着,禁军副将郑大江快步进来,脸色难看至极。 “陛下,那些求立人太过分了!” 郑大江怒道:“臣刚才奉命去调回两千禁军在广场布置,可阮浩根本不放人,他说那些宁人要刺杀的也许有他,那两千人调回来给咱们,他的安全没有保障,臣多说了几句,他竟是要让人卸了臣的兵器,臣身为禁军副将,怎么能如此受辱?!明明是刚才将军吩咐我去将兵马带回来的,他们也答应了,可现在就是不肯放手!” 皇帝刚刚平息下来,听到这番话立刻就又炸了:“给朕滚出去!” 郑大江一怔,心说自己没做错什么啊,下意识的看向罗步成,罗步成对他微微摇头,郑大江只好抱拳退出御书房。 “废物,你们都是废物!” 皇帝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罗步成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是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不住的说臣有罪。 “罢了!” 赵德一摆手:“让着他,朕身为天子和他一般计较做什么。” 许久之后,皇帝大口喘息着平复自己的心情:“你也去吧,尽快把那些宁人都抓住杀了,这事也就一了百了,宁人死尽,阮浩也就回求立去了,朕眼不见心不烦。” 罗步成再次叩首然后退出御书房,出门之后仰天一声长叹。 与此同时,数百禁军包围了刑部侍郎高阔云的宅子,喊话之后无人回答,于是以木桩撞开了府门,一群人冲进去却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在其中一间屋子里搜到了被捆绑着的高阔云家人,都被堵住了嘴巴发不出声音,而高阔云却不知去向。 领队的将军问人在哪儿,他家里人也不知道。 一炷香之后传来消息,菜市场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来一根杆子,上面高挂一颗人头,看着像是高阔云的,得到消息之后罗步成和郑大江两个人亲自带禁军过去,将菜市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高杆上挂着的确实是刑部侍郎高阔云的脑袋,眼睛都没有闭上,可哪里有宁人的影子。 一个时辰后又有消息传来,南理国礼部尚书刘维在家中被杀,一群蒙面的悍匪冲进他家里,将护院家丁尽数砍杀之后,又把刘维的头颅割下,悍匪出门之后将刘维的人头悬挂于他家门口。 当初大宁的使臣到来是礼部尚书刘维亲自接待,也是刘维将大宁的使臣骗出来被求立人全都抓住,得到刘维死讯之后,当初参与这件事的大人物们人人自危,全都吓破了胆子,很快整个盛土城里的气氛都变得无比紧张起来,寻常百姓们都知道了从大宁那边来了一群犹如恶魔般的死士,他们就是为了报仇而来,不计个人生死,也要把当初坑害了宁国使臣的人一个个都杀死。 罗步成只好又去求见皇帝赵德,万般无奈之下,皇帝下令让朝臣携带家眷全都进宫里来,就在大殿里暂时安身,等什么时候抓住了宁人再回家去。 虽然这样做那些朝臣的命是保住了,可太有损国体,一些宁人的死士而已,就把整个南理国的朝廷吓得鸡飞狗跳,皇帝的脸面自然也不好看。 -- 第458页 可阮浩和李福朋却不在乎南理国什么人的脸面,他们只想把人尽快都抓住。 一时之间,盛土城中风起云涌。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交易 本来一开始南理皇帝赵德的意思是把之前参与了宁人案子的朝臣连同家眷都接到皇宫里来,大殿之上戒备森严,宁人再凶狠也进不来,只等着阮浩那边逼着宁人现身就好,可后来发现根本就不是能控制得住的,满朝文武,听说宁人在捡着当官的杀谁还坐得住,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不体面,一股脑全都涌进了皇宫。 阮浩听说这事之后气的骂了娘,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倒也能专心致志的对付那些宁人,他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将被关押的宁人送到皇宫外面的广场上,距离皇宫正门不过一里半的距离,两边都能照应着。 禁军将军罗步成带队维持秩序甄别人员,唯恐宁人混在那些大人们的家眷之中进入皇城,那样的话,连皇帝都变得不安全起来,他前思后想,那群现在还没有人见到过的宁人杀手未必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于是将身边队伍又分出一批加强了陛下御书房的守卫。 皇城门口乱哄哄的,禁军努力维持着秩序,罗步成刚刚带人赶到就听到手下人赶来汇报了消息,说是吏部侍郎方大人举家往皇宫赶的时候被截杀,一群蒙面人突然杀出来,将方大人斩杀于马车之中,然后割掉了人头不知去向。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又有人来报消息,说是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在挨家挨户搜查的时候遇到了伏击,只逃回来三十几个人,剩下的尽数被杀。 这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让罗步成头大如斗也愤怒至极,此时此刻才明白那些宁人的阴谋,他们就是故意引起恐慌,只有盛土城里乱起来他们才有机可乘。 他一肚子的火,训斥了一个往皇城里挤的朝廷官员,也不管是谁了,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好在队伍秩序恢复了几分。 皇城御书房。 禁军副将军郑大江快步跑到御书房外面垂首道:“启禀陛下,又有一位大人被杀了,人头被割掉不知去向,请陛下暂时不要离开御书房,罗将军正带着禁军盘查进入皇城之内的诸位大人家眷,稍后将军会亲自带人来护驾。” “看看乱成了什么样子!” 御书房里传出来皇帝赵德的怒吼:“不过是几个宁人杀手而已,就搞的满城风雨,朕的那些大人们一个吓的成了缩头乌龟,传扬出去朕脸面何存?!” 郑大江心说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啊,都城之内只有那么多禁军已经全都分派出去,一条街一条街的找,可那些宁人又不是死的不会动,他们来回奇袭,看准了空子就出来杀人,杀了人就走,有什么办法? “陛下放心,臣这就带人去继续盘查。” 郑大江连忙告退,想着自己可不能留在这继续挨这冤枉骂。 皇城外,罗步成吩咐手下人一个一个的核对进皇城的人,绝对不许放进去一个可疑的,皇城之内原本戍守的六百禁军也全都动了起来,封闭皇城其他诸门只留正门,队伍在皇城内来回巡视,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先把人抓了再说。 广场上,阮浩骑在马上扫看四周,两千禁军将整个广场几乎都围了起来,宁人只要敢出现就不可能逃得掉,他回头看了一眼皇城正门那边的喧闹皱眉骂了一句,李福朋却笑着摇头:“南理人上上下下都废物于我们来说可是好事,你也没必要总是羞辱那皇帝,他不过是我们的傀儡而已,给他几分好脸色就对了。” 阮浩哼了一声:“若非需要他们每年敬献的大批物资,需要他们出兵牵制窕国,南理这弹丸之地直接灭了就是何必如此劳心费力。” 李福朋笑道:“灭了多麻烦,灭了之后还要养民,南理国每年国库收入的一小半都直接敬献给了咱们,还不用咱们操心别的,比灭了要好得多。” 阮浩看了看四周:“那些宁人应该是最精锐的士兵,不是寻常的杀手,寻常杀手没有这般的意识和配合,他们进退有度,来往如风,总是能瞄准了空子钻进去然后一击就走,带队的人不可小觑。” “可他们终究没有什么办法救人。” 李福朋道:“你安心就是了,他们的人在这广场上难不成还能自己飞走了?那些宁人也只是打击报复而已,死几个南理国官员于我们来说又没有什么损失,死就死了呗。” 阮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也对,死就死了呗。” 他往皇城那边看了一眼,乱象依然。 罗步成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这些平日里看起来都很有官威的大人们现在一个个如同吓破了胆子的地鼠,只想找个洞钻进去,又觉得这么想把皇宫比作地洞有些对皇帝不敬,于是只能长叹一声。 就在这时候几个身上带血的禁军士兵冲过来,单膝跪倒在他面前:“将军,出事了!” “说!” 罗步成一听到出事了这几个字头皮都炸了一下,看着那士兵血糊糊的脸喝问了一声。 “郑将军……郑将军出事了,他之前带人离开皇宫往其他地方盘查,结果半路上被宁人的杀手伏击,郑将军身边带着的人只剩下我们几个……” “他在哪儿?!” “在皇城东边的富宁街上,已经有队伍过去维持秩序了。” -- 第459页 “这群该死的宁人!” 罗步成骂了一声,招手带着自己的亲兵队往富宁街那边过去,城门口留下一些人继续戒备梳理,那些大人们听说又有人被杀,刚刚平静一些的局面顿时变得更为混乱起来,挤着推着往皇城里边冲,唯恐落在后边。 罗步成带着亲兵队伍到了富宁街,从街口拐过来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富宁街上空无一人,哪里有什么厮杀之后的景象,地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他猛的回头,就看到之前跟他汇报消息的那个禁军士兵忽然跃起来,一个大鞋底子已经在他眼前了,那士兵一脚把他从马背上踹了下去,不等罗步成站起来,那人的刀子已经架在罗步成脖子上。 “你们好大的胆子!” 罗步成怒喝了一声,可毕竟被人抓住,怒吼的时候也有几分心虚。 沈冷在罗步成身后说道:“罗将军是吧,幸好没有认错人,你说是我们胆子大?不,是因为对付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壮着胆子,你们还没有能吓住宁人的本事。” 沈冷的刀子横着一划在罗步成脖子上划出来一道血痕:“让你的手下把衣服都脱了!” “你休想!” 罗步成说完这三个字就感觉自己脸上一阵剧痛,紧跟着血液就喷涌出来,疼的他嗷的叫了一声才看清楚是一个刀鞘在自己脸上蹭了一下。 沈冷看向那些想上又不敢上来的士兵:“我大宁本与你们南理人无冤无仇,是大宁和求立之间的仇恨,你们被求立人利用杀我宁人,但还不至于让你我双方不死不休,脱了你们的军服饶你们不死,也饶你们将军不死。” 他用刀鞘指了指四周,那百十个亲兵才发现周围已经被几十个蒙面人包围,连弩已经对准了他们,虽然对方人数要少,可他们却分明感觉到了死亡就近在咫尺。 “咱们谈谈?” 沈冷用刀子敲了敲罗步成那半边完好无损的脸,罗步成只能跟着沈冷往一边走,到了路边凉亭里沈冷坐下来,看了一眼,自己手下已经逼着那些禁军士兵把军服都脱了,然后一个一个绑起来。 “正如我刚才说的,大宁与南理之间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当初我大宁皇帝陛下派使臣过来就是有结好之意,是你们自己不知道把握,现在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我们要杀的是那些求立人,所以我现在就可以放你走,你只需帮我一个忙。” 罗步成脸上疼的火烧火燎一样,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至少要年轻二十岁的宁人心里却只有恐惧,因为这个年轻人太平静了,似乎这盛土城里数千南理禁军他完全就不放在眼里。 沈冷看了看罗步成眼神闪烁,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瓶伤药扔给他:“那几个求立人死了,我们立刻就离开,或许我们离不开,到时候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还能再杀多少人,给我们半天的时间,我们就能让这盛土城里处处闻哭声。” “你想怎么样?” 罗步成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沈冷道:“我现在放你回去,我和我的人在这设伏,你把求立人骗到这里来,我们杀了求立人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你们来说这也不是什么损失,总比你们南理的朝臣一个接一个被我们杀死要好的多,你自己考虑……另外,我们杀了你们南理的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从他们两个人家里搜出来差不多有六七万两银子,你只要帮了我们,我就告诉你这些银子放在什么地方,你凭白得了一大笔钱,查都不会有人查。” 罗步成的脸色变幻不停,沉默片刻之后试探着问道:“你真的会放我走?” 沈冷嗯了一声:“真的,但我们的人没有全部在这,剩下的人会在暗中看着你,若我们被你引来的人杀了,那么将来也一定会有人杀你,你全家不保……自己考虑吧。” 罗步成沉思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那你们在此等候,我一定把求立人引来。” 说完之后他转身就走,沈冷居然真的没有让人追,罗步成上了马打马而行,很快就消失在沈冷的视线之外,沈冷看着罗步成离开后抬起手招呼了一下:“准备干下一票!” “呼!” 一群汉子整齐的答应了一声,虽人数不多,却气壮山河。 第二百五十章 举旗! 罗步成骑着马离开富宁街之后心里慌的完全控制不住,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狼狈,那个年轻的宁人模样好像钻进了自己脑子里似的,挥之不去,那张脸,化作了恶魔的样子来来回回的撕咬着他的灵魂。 他猛的把马拉住,回头看了看富宁街那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摸了一下,染了一手的血,那刀之前就在他的咽喉处,稍稍发力就能把他送进地狱。 可这不是让他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那个宁人说的话。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如果真的把阮浩和李福朋引过去的话,以那个宁人的本事杀了他们两个似乎问题不大,可是,那个宁人真的会放过自己吗?而且阮浩和李福朋若是死在盛土城里,求立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求立人逼着皇帝要杀他,皇帝怕是也护不住吧。 他忽然抬头啊的嘶吼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就这样坐在马背上发呆了好一会儿,罗步成忽然咬了咬牙催马朝着皇城外的广场那边冲了过去。 -- 第460页 两炷香之后,阮浩和李福朋带着他们手下的三百多求立精锐,再加上五百南理国禁军朝着富宁街这边扑过来,离着还远,就看到一群身穿南理国禁军士兵军服的人站在路口,阮浩和李福朋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看向罗步成。 “就是他们,换上了我们手下士兵的军服。” 罗步成伸手一指:“他们只等着你们过去。” 阮浩大大大笑伸手往前一指:“杀过去!” 那三百多求立士兵最先冲了出去,而南理国的禁军则在后边抛射过去一片箭雨,街口那些士兵立刻就慌了,想跑,可是没有来得及,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罗步成带来的人会直接动手,一轮箭雨过去就放翻一多半,剩下的人也没撑住求立人的扑杀,那些求立人上了战场就好像变成了野兽,凶狠的让人从骨子里害怕。 罗步成原本面无表情的过去想看看那些宁人的死相,可是当他看清楚地上躺着的人居然都是自己亲兵的那一刻脸都白了。 “我的人……都是我的人。” 他从马背上跳下去,一个一个的看,那一张张脸他都认识,全都是跟了他很久的亲兵,怪不得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料到这边会朝着他们射箭,直到羽箭飞过去的时候他们才开始逃,他们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将军会下令射杀他们? “为什么会这样!” 罗步成嘶吼着,眼睛瞬间就变成了红色。 他找到了一个还没死却已经奄奄一息的手下,抱起来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士兵喘息着回答,说是宁人把衣服都还给他们了,让他们站在这等着罗步成,还说如果罗步成回来了他们就安然无恙,如果罗步成不回来,他们都得死,结果他们远远的看到自己人过来哪里会有防备,结果却都被自己人所杀。 “那些宁人去了哪儿?” “好像,好像说是绕路去广场那边救人。” 这士兵说完这话就咽了气,多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阮浩和李福朋对视了一眼,策马朝着广场那边冲了过去。 皇城。 禁军副将郑大江浑身是血的带着一群士兵冲进来,看起来他脸色发白,好像刚刚死过一次似的,城门口的守军士兵问他怎么了,他只说了一句宁人要对陛下不利已经混进皇城,然后就被身后人推着冲了进去,守城门口的士兵吓了一跳,也拎着兵器跟上去。 郑大江带着几百名士兵往前冲一口气跑到御书房那边,守在御书房外面的皇宫侍卫连忙阻拦,却被郑大江身后的亲兵一脚踹翻,他们好像潮水一样冲了进去,御书房外面的人全都愣住了。 “陛下快跑啊!” 郑大江忽然嘶吼了一声,背后一把刀子戳进他后腰里,刀子还来回拧了两下然后抽出来,血好像箭一样从伤口里往外喷洒。 沈冷一脚将郑大江踹开直接冲进御书房:“陛下小心,宁人的刺客已经潜入皇宫了。” 御书房里的皇帝赵德吓得哆嗦了一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一群浑身是血的禁军士兵冲了进来,最前面那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往外拽着走:“陛下快跟我们走,刺客假扮成了皇宫侍卫!” 皇帝被他拖拽着出了屋子,结果发现外面更多的禁军士兵全都楞在那,看到皇帝被揪出来,那些士兵立刻将弓箭举起来瞄准沈冷等人:“快把陛下放开!” 沈冷笑了笑,刀子架在皇帝赵德的肩膀上:“我若是放开他,离开我刀子的必然是一个死人。” 那些禁军士兵和皇宫侍卫们围了一圈,谁敢乱动? 沈冷用刀子拍了拍皇帝赵德的脸:“让他们让开吧,请陛下陪我们去一趟外边广场。” 赵德吓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子颤抖的好像筛糠一样,更丢人的是当那把冰冷的刀子在他脸上拍打的时候,他居然忍不住吓尿了,裤管下面滴滴答答流下来的东西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让……让开。” 他结结巴巴的说了三个字,沈冷推搡着他往前走。 赵德被押着出了院子,顺着皇宫里的道路往外走,四周聚集过来的禁军越来越多,可就是没有人敢贸然靠近,皇帝陛下在人家的刀子底下,对方的手抖一下陛下就可能流一身的血。 出了皇城一群人直奔广场,此时此刻,罗步成和阮浩李福朋等人带着队伍刚刚从富宁街那边过来,眼看着皇城里禁军簇拥着皇帝出来,罗步成的心都好像炸了一样,策马冲过去大声训斥:“快把陛下护送回去,宁人刺客就在这广场之中!” 沈冷在皇帝背后侧头过来笑了笑:“罗将军,你说错了,刺客还没到广场呢。” 看到沈冷那张脸,罗步成嗷的叫了一声居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这一下摔的极重,起身好几次才勉强站起来,可是两条腿软的根本就站不稳。 “你不应该做一个不守信用的人。” 沈冷微微叹息一声:“我们谈的多开诚布公,你负责杀了那些求立人,把人引过去全都杀了,而你却出卖了我们,所以皇帝如今在我手里全都是因为你言而无信啊。” 罗步成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恕罪,陛下别怕,臣一定会把陛下救出来的。” 皇帝狠狠的瞪着他,可却不敢说话。 阮浩和李福朋等人也冲了过来,怎么都没有想到宁人的目标居然会是南理国的皇帝!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宁人一共也没多少人,居然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 -- 第461页 “咦,原来你还是把人骗来了啊。” 沈冷用刀子指了指阮浩和李福朋那些人:“多谢罗步成罗将军把求立人骗来,陛下已经决意与我大宁结盟,诛杀求立贼子,自此之后,南理国与求立势同水火!” 听到这句话阮浩的脸都白了,啊的一声暴喝,将刀抽出来一刀砍在罗步成的脖子上,竟是直接把人头砍了下来,他抬起手用刀指着沈冷:“你们这些宁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而此时此刻,心思更缜密一些的李福朋才算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切都是宁人算计好了的,他们以为宁人会利用高阔云,高阔云给他送拜帖,约他在鸿宾楼吃饭这些都是幌子,宁人根本就没打算过要抓他,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南理国皇帝。 所有人都被骗了,这些宁人不但凶狠而且狡猾。 “你们以为,抓了皇帝你们就能安然离开?” 李福朋深吸一口气到了前边:“南理不过是我求立属国,皇帝死了,我们可以再立一个,可你们宁人与我求立是血仇,不杀了你们,对不起我们求立勇士手中长刀。” 皇帝赵德听到这句话脸色就变了:“李福朋,你大胆!” 李福朋无所谓的说道:“反正已经到了这一步,那索性就直接些,你们都给我听着,这个皇帝死活无需在意,只要杀了所有宁人,你们很快就会有一个新的皇帝,求立依然会庇护你们。” 沈冷恨其不争的叹道:“你可真蠢啊……” 他用刀子拍了拍皇帝的脸:“还等什么呢?” 皇帝抬起手指向阮浩和李福朋:“给朕杀了他们!” 阮浩长刀一举:“我看谁敢?!你们就不怕我求立大军南下,将你们这弹丸之地杀一个鸡犬不留吗!” 皇帝脸都扭曲了:“杀了他们,马上给朕杀了他们!” 四周本围着沈冷他们的禁军随即朝着那些求立人冲了过去,这皇城外,广场上,好一场厮杀。 禁军数量有几千人,而求立人再悍勇也不过三百多人而已,厮杀了两炷香左右的时间广场上逐渐安静下来,三百多求立人被砍成了碎块,没有一个人留下完好的尸体,阮浩和李福朋更是被剁的连人都看不出来了,血糊糊黏糊糊的一地。 沈冷的黑线刀依然架在皇帝赵德的脖子上,往前推了推他:“请陛下护送我们到窕国边城小昭城,陛下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回这盛土城继续做陛下,就看你怎么做了。” 皇帝已经像一具行尸走肉,哪里还能反抗,被沈冷推着往前走,步伐踉跄。 沈冷推着皇帝进入广场,那些被捆绑着的宁人已经都聚集在一起,所有看着沈冷,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冷回头看向王阔海:“大个,举高些。” 王阔海应了一声,从怀里扯出来一面染了血的大宁烈红色战旗,他将战旗绑在自己的狼牙棒上高高举起:“大宁!” 所有水师战兵和廷尉府的人同时振臂举刀。 “呼!” 而那些被绑着的宁人,在看到大宁战旗的那一刻,热泪盈眶。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冷子乐意不乐意 南理国尚书令郝安来已经六十几岁,本已经得到皇帝赵德的准许告老还乡,主要也是因为他和朝中多数人政见不合,索性就什么都不管了,皇帝准他回乡下老家修养,可因为皇帝被抓的事宫里派人去请他,这位老人又不得不赶了回来。 当初宁人使臣来的时候,他是为数不多的劝说皇帝要与宁人友好结交的朝臣之一,奈何虽然资历威望都足,可朝中文武大部分都畏惧求立人,他也独木难支。 如今太后皇后实在没有人可用,只好把他请回来,就跟在沈冷他们的队伍后面,像个护送自己孩子去远方的老父亲,有些无可奈何,又让人觉得他可怜。 所以沈冷并没有为难他,知道他对大宁的态度颇为亲善,反而对这个老人有几分好感。 “沈将军啊,你看陛下身子本来就弱,又受了惊吓,不如换一辆好些的马车?” 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沈冷,沈冷却知道老人多数会卖可怜,纵然他心中确实有过与大宁亲善的想法,可他是南理人,是南理臣,他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和所有带来的人全都杀了才好,郝安来只是不想他的皇帝陛下受了委屈,也担心沈冷会对皇帝下手。 一切的可怜,都是想让你看到的可怜。 一切的亲善,都是想让你看到的亲善。 从离开了盛土城到现在已经走了两天,沈冷吃住都和皇帝赵德在一起,两个人手腕上还绑了绳子,沈冷的队伍分做四队轮换着看守,保证每一队人的精神状态和体力都在最好的时候,南理再小也是国,一国之内,谁也不能说没什么奇人异士,而他们要安全返回窕国皇帝就不能出任何意外。 此时沈冷他们乘坐的马车很简陋,最寻常的那种的大车,没有车厢,车上铺了一层稻草,沈冷和皇帝两个人坐在车上,沈冷的手下将马车围了一圈大步而行。 郝安来这般年纪也只能是跟着大车走,需要说什么就追上来,说完了之后就回到后边的队伍里去,前边是大概两百人左右的队伍,一共七八辆大车,大家轮换着休息走路,除了沈冷带来的队伍之外剩下的人都是武烈安排保护林落雨的死士。 -- 第462页 “这车挺好。” 沈冷笑着对郝安来说道:“老大人还是回去你车上休息吧,你这样跟着车走,距离小昭城还得走三天左右,万一你累了,除了你这老人家之外南理就没一个敢过来的,我觉得无趣,你们皇帝陛下也觉得心寒。” 郝安来讪讪的笑了笑:“沈将军,陛下龙体为重,既然我们已经答应了一路护送你们到边城,那自然是不会出尔反尔,只是希望沈将军善待陛下。” 沈冷看向皇帝赵德:“我没有善待你吗?” 赵德哪里敢说什么,连忙点头:“善待善待,沈将军待朕很好,老尚书就莫要操心了。” 沈冷笑着说道:“你看,我还怕你们皇帝这一路上闷得慌,和他猜拳,玩的可开心了。” 皇帝赵德的脸色顿时暗淡下来,扭头不看沈冷。 沈冷从袖口里摸出来一张纸递给郝安来:“这是这两天你们皇帝输给我的银子数目,一共也就一万多两,回头你让人送过来就行了。” 郝安来:“……” 林落雨从前边马车上下来等着沈冷,大车到了之后她轻巧的跳上马车坐在一边,她的马车是唯一一辆带车厢的,方便她洗漱更衣,这两日休息的虽然不好,可精神倒是恢复了几分,总是比在盛土城里的时候要强上一些的。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沈冷问了她一句。 林落雨抬头看天:“那车不好,敞篷的多豁亮。” 沈冷:“那咱们换换?我去你那车上,你来替换我。” 林落雨鼻子里哼了一声,看向郝安来:“你们的皇帝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圣人说人有过错就要受罚无论尊卑,你回去吧,后面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都等着你这主心骨回去主事,老大人回去之后千万要多叮嘱手下,让他们多小心我一些,沈将军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了路上不会难为他就一定不会难为他,可我不是大丈夫,我是小女子,小女子心情时好时坏,任性且刁蛮,我自己都控制不好的脾气,你们还是别招惹的好。” 郝安来连忙点头:“姑娘说的对。” 林落雨:“嗯?” 郝安来想了想,还是少和女人说话的好,于是和沈冷告辞,回到后边那至少有两万人的队伍里,一开始出京城的时候大约有几千禁军随行,后来逐渐赶来的队伍会合起来,看着像是一条长龙颇为壮观。 可再壮观他们也不敢贸然行事,皇帝还活着他们就不能不把皇帝当回事。 看到郝安来走了,林落雨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抓皇帝?” 沈冷点了点头:“是。” “所以,你要利用高阔云只是做个样子?” “是。” “你让高阔云给李福朋送名帖,也是故意让李福朋知道你来了?” “是让求立人知道宁人来了。” “你去杀刑部尚书,也是为了告诉求立人宁人来了?” “嗯,我故意在不远处吃了个晚饭,求立人只要不傻就能查到。” 林落雨仔仔细细看着沈冷:“茶儿是不是就这样被你骗了的?” “我不骗女人。” “哦?” 林落雨沉默了一会儿:“那你之前叫了我几次姐,是真心实意?” “是。” 沈冷伸手:“给我。” 林落雨问:“给你什么?” “认你做姐姐了,红包呢?” 林落雨瞪了他一眼:“骗南理人的钱还没骗够?” 南理皇帝赵德扭头,觉得此时不应该展现他的存在感,沈冷要和他猜拳,各种玩法任君选择,一把一百两银子,两天来他就没赢过,欠债一万多两。 这已经算是豪赌了。 沈冷看了赵德一眼:“你就看着路边景色就好,我和她说话你就当听不到。” 赵德哼了一声,是一位帝王最后的骄傲了。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回去之后尽量还是不要留在窕国的好,你有没有发现我的队伍里少了两个人?” “少了两个人?” “嗯……离开仙来城之前我就安排两个人离开队伍,我总觉得窕国内部有些不对劲,所以让他们查了查,我离开仙来城之前他们用两天的时间大概查到了施东城和那位太子殿下施长华关系很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不好?” “我知道的。” 林落雨把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理顺:“还不是因为皇位,施东城觉得现在和大宁的关系处理的不错,所以原本不该有的野心也就冒了出来,施长华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本可顺顺当当继承的皇位落在别人手里。” “你是施东城的软肋。” 沈冷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能看出来施东城对你的态度很在乎,一旦你被施长华抓住,他就会以你来要挟施东城……到小昭城之后,你不要和我们走一路了,施长华未必敢对我们下手,却一定会对你下手。” 他低着头说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不等施长华的原因,在仙来城的时候南理国的官员就说过,太子正在赶来的路上,我担心的就是见了他反而会出什么意外,所以催促武烈加快了行程。” 林落雨没有想到沈冷会想这么多,心里有些温暖起来。 “放心我就是了,我没那么容易被他抓到,再说,和你们走一路才会更安全,难不成他还真的敢对大宁的人下手?” -- 第463页 沈冷看了她一眼:“为了皇位,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躺在一边假装睡觉的南理国皇帝赵德听到这句话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似乎又害怕沈冷发现,装作活动了一下脖子。 林落雨忽然没来由的想到一个问题,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施东城,或者说你是一位皇子,你会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吗?” 她很想知道答案,因为她很怀疑一件事……施东城在乎她不假,可是当把她和皇位放在一起做选择,施东城会不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她?转而想到自己本就不打算和施东城继续纠缠下去,这个问题又让她觉得自己很自私,也很无趣。 人生总是会被自己困扰在一些无聊无趣的问题之中,且难以自拔。 很多时候,明明已经不再喜欢某个人或是某件事,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自己在这个人心中或是这件事之中的分量变了没有。 “皇位啊。” 沈冷眼神恍惚了一下,这一下让林落雨觉得有些失望……她总觉得沈冷不是一个庸俗的男人,和施东城不一样,所以她羡慕茶儿也为茶儿感到开心,然而皇位终究是皇位,是男人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了皇位就有想得到的一切,女人金钱还不是应有尽有? “我得回去问问茶爷。” 沈冷依然恍惚着,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 “还是算了吧。” 沈冷忽然打了个寒颤:“皇帝要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怕了怕了……我刚才认真想了想,让茶爷选择收拾别的女人还是收拾我,她肯定是收拾我啊……而我在乎的女人为了我不在乎的女人而收拾我,太冤枉。” 林落雨楞了一下,心说你想的居然是这个? 然后她觉得这小两口,真的很幸福啊。 再然后她又忍不住想到,若是茶儿呢?让她来做选择,假设沈冷是一个皇子,她想让沈冷去抢夺皇位吗? 想到那小丫头干干净净的眼神,林落雨就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那个小丫头的选择多简单啊,无非是九个字。 看傻冷子乐意不乐意。 第二百五十二章 交给我吧 一路上车舟劳顿,林落雨一直都在好奇沈冷会最终怎么处置南理国的皇帝,因为这不仅仅是宁人的事是南理人的事,也是求立人和窕国人的事。 只要南理国的皇帝进了小昭城的城门,于窕国来说便是生擒了南理皇帝,是振奋国民的大事,那两国必将不死不休,窕国当然不会怕了一个小小的南理国,而求立人当然也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南理若是倾举国之兵猛攻小昭城,求立必然会出兵策应,哪怕阮浩和李福朋死在了南理,在国利之前,那两个人的生死就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窕国会疲于应付,北疆东疆的压力都会很大,这一战会有多少人死去? 她不时看向沈冷,似乎想从这个年轻将军的脸上找到答案。 “我是个宁人。” 沈冷忽然说了这样五个字,好像只一眼就看破了林落雨的心思。 林落雨沉默起来,她知道沈冷这话里是什么意思……如今大宁正在和求立开战,之前一战灭了求立北海水师大部,如今求立也在伺机报复,而大宁更想一战而定海疆,如果此时此刻窕国南理求立三国纠缠在一起,对于大宁来说自然是最完美不过的局面。 求立若是参战的话,必然会影响备战之中准备一雪前耻的水师,这样一来北疆与大宁的战事就会变得更加焦灼,纵然求立一直以强国自居,可实际上,求立倾国之力能凑出来四五十万军队便是极限,除非是举国上下抓男丁从军,北疆那边与大宁对峙的十万人是求立军队之中最精锐的那部分,不可能回的来,除去固守本土的军队之外,南下压制窕国的军队不超过十五万,这样算起来窕国未必支撑不住。 “所以,你打算把赵德带进小昭城?” 问这句话的时候林落雨和沈冷当然不在赵德的那辆马车上,此时此刻和赵德绑在一起的是王阔海。 坐在车厢里沈冷舒服的深呼吸,他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一个精致的女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会让她周围的空间里充满了香气,这车厢里的味道让人觉得鼻子里很舒服,心里也很舒服,还带着些痒痒的感觉。 而再精致的地方,让一个男人住上几日也会变得臭起来……沈冷想着若此时自己把战靴脱了,怕是林落雨会直接把他从马车上扔下去,靴子还会砸自己脸上。 “你是窕国人,我是宁人。” 沈冷低着头看着手指,用小竹签一点一点的把指甲缝隙剔干净,之前杀人太多指甲缝里的血污洗了好几天也没有洗干净,这小竹签总算是帮了大忙,他习惯了让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每天都会洗手很多次,哪怕是条件不允许的时候也要尽量让自己的手看起来不那么脏。 “为窕国考虑,赵德在小昭城外面放了和带回国内各有利弊,赵德在窕国人手里,以后求立再对南理施压的时候南理也未必就敢如以往那样兴兵寇边,可正因为如此必然会引起一翻大战,好处都是战后的事。” “为大宁考虑,你们三国打的越乱自然是越好。” 沈冷把小竹签折断,扔出窗外。 林落雨的视线落在沈冷的手上,发现他的手真的很漂亮,手指很长,按理说常年握刀的人手指关节都比较粗,手指也会有不自然的歪曲,掌心里更会是一层老茧,可沈冷的手没有这些变化,看着让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情就变得愉悦起来的感觉。 -- 第464页 “为我考虑呢?” 她忽然问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问出来,可以她那种性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问过了就是问过了。 “为你?” 沈冷摇头:“为你考虑,我可能会折寿,复杂了些。” “为什么?” “我之前说过了,施长华不会放过你,而施东城在得知你被抓之后一定会有尽力救你,若倾尽全力也救不出,便只能是倾尽全力杀你,你们之间这么复杂的事,你让我为你考虑?”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总结起来不外乎四个字。 关我屁事。 林落雨没生气,因为她已经完全了解了沈冷的脾气性格,他说管他屁事的时候,多半已经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去解决这屁事……有人说,有个哥哥的妹妹都会被宠成小公主一样,而有个弟弟的姐姐都会变成一个汉子,拳打东山小学堂,脚踢北海读书院。 可她却隐隐约约的觉得,以后沈冷会把她这个姐姐宠成一个公主,不是男欢女爱的那种宠,而是更近乎于一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江湖义气。 也挺好。 “算了。” 沈冷有些不耐烦的伸了个懒腰,指了指面前那张很小的矮桌上放的一串葡萄:“这个送我。” 林落雨把葡萄盘子端起来递给沈冷,沈冷捏了一颗送进嘴里咀嚼滋味,笑了笑:“挺甜,报酬算是我收下了,拿了报酬,事情交给我来解决吧。” 一颗葡萄,就是报酬。 可他看起来真的是那种很不耐烦的样子啊,让人觉得他很为难很为难的样子,瞧着就让人觉得他欠揍,可林落雨知道有一种男人轻易不会许诺什么,只要许诺了便是一言九鼎,施东城不是这样的男人,他有些接近却永远也不可能是,因为在一言九鼎这几个字之间横陈着皇位两个字,所以便会有诸多变数。 沈冷不一样,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沈冷从马车上跳下去,等了一会儿后边的马车上来一屁股坐上去,看了看全神贯注的王阔海,觉得大个专心做事的时候真的有点帅,大个是个实诚人,他全心全意对一个人就不会改变,至死不渝。 “大个,你想过没,若是当初你没有选择跟着我的话,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危险的事。” 沈冷问。 王阔海认真思考,回答:“那多没意思?” 沈冷笑起来,王阔海也笑起来。 人生啊,怎么能没意思? “那我们就让事情变得更有意思起来好不好?” “将军说怎样就怎样,只要跟着将军做事,不管做什么,在属下看来都是最有趣的事。” 王阔海看向南理国皇帝赵德,那家伙还躺在稻草上假寐,这几天是他人生之中最屈辱的日子,唯有假装睡觉才能让这种屈辱不会变的更加明显,他无力反抗,也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小心翼翼的维持一位帝王最后的尊严。 可王阔海想的却是,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跟着将军的话,又怎么会有如今抓皇帝这么好玩有趣的事,想想吧,寻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别说是大宁的皇帝,就说南理这弹丸小国的皇帝难道就是能轻易见到的?他们非但见到了,还抓了,还打过,这事已经可以吹牛逼一辈子了。 “属下回去之后若跟他们说我打过皇帝,他们可能都不信。” “那你可得想好了回去怎么说。” 沈冷伸了个懒腰也躺在马车上,看着头顶蔚蓝蔚蓝的天空:“万一……还有更能吹牛逼的呢?” 队伍走的比来时要慢,上了船之后又走了三天,然后离船登陆,南理国的人已经把马车什么的都提前准备好了,沈冷他们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天半终于到了边疆,这一路上南理人不是没有试探过想把皇帝救出来,有三个晚上队伍里不安宁,死了七八个试图靠近的人,之后南里人才算确定了救人没那么容易。 沈冷在晚上杀了第三波试探着救人的南理国高手之后,在第二天一早队伍出发之后一个人站在路边等着后边南理国的大队人马上来,他那松松垮垮扛着一把黑线刀站在路边的样子,像是一个流浪的江湖客。 沈冷等尚书令郝安来的马车到了跟前,笑着对郝安来打了招呼:“老尚书昨夜里睡的怎么样?” “还好还好,沈将军睡的如何?” “不好。” 沈冷耸了耸肩膀:“南理国这边的气候我不喜欢,似乎没有春夏秋冬的变化,一味的只是热,所以总是会有一些令人厌烦的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昨夜里也是,有那么几只苍蝇飞的声音尤其大,我便怎么都睡不着了,只好想办法把苍蝇打死。” 他忽然抽刀,一刀将郝安来面前那匹拉车的马斩断,不是从脖子斩断,那样就显得轻松了些,他是一刀从马背上斩下去的,刀子又切开马肚子,那马嘶鸣一声倒地,两截身体还抽搐着,血糊糊的内脏流了一地,血也溅了郝安来一脸。 这位自认为已经比大部分都懂得如何活着的老人,吓得面无血色。 沈冷把刀子在郝安来的身上蹭了蹭:“就像这样打死苍蝇,你看,我是一个多细致认真的人,为了给你演示如何打死苍蝇就砍死了一匹无辜的马,你知道无辜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就比如老尚书你,我在盛土城里救人杀人的时候你不在,此事自始至终你也没参与,你若是因此而死,便也是无辜,懂?” -- 第465页 郝安来下意识的点头:“懂!” 沈冷道:“我知道你刚才想了些什么,你在想抓了我能不能把皇帝换回来?” 郝安来连忙摇头,纵然是真的想了也不会承认。 沈冷收刀入鞘,很真诚的说道:“你们真应该试试的,抓了我,换回皇帝,其实很划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扛着自己的黑线刀大步往前去追自己的人,走路的样子有几分流云会那些汉子们的张扬风范,沈冷想着原来这样嚣张的走法确实很有意思,容易上瘾。 歪着头,扛着刀,叼着一颗毛毛草,走路带风还发飘。 怎么看都不像个大人物的样子,可这个小人物心里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去玩另外那几个大人物? 第二百五十三章 那可是大宁 队伍终于到了两国边境,林落雨之前就已经派人回去通知,所以窕国将军武烈已经带着队伍在小昭城外面列队等待,刀枪如林,战甲如云,而南理国这边也已经有两万多军队严阵以待。 “沈将军。” 南理国老尚书令郝安来硬着头皮到了沈冷身边,陪着笑说道:“如今陛下已经完全把沈将军你们送到了边境,我们也就安心了,沈将军回去之后好好休养,我们也不便再多送……是时候让我们恭迎陛下回去了吧,你放心,以后有我在陛下身边多劝说他,他一定会与大宁多多亲善。” 他伸手,身边随从立刻把捧着的盒子递给他,郝安来双手捧着盒子又递给沈冷:“大宁的使臣死于盛土城,虽说和陛下无关都是求立人从中作梗,可陛下一直心怀歉疚,这些东西是陛下的一点心意,还劳烦将军转交给大宁使臣的家眷。” 他将木盒拉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盒子珍珠,最小的一颗也有眼球般大小,最大的那颗看起来有鸡蛋那么大,南理三面环海,可即便如此要想采出来如此规格的珍珠也殊为不易,这些东西说价值连城不算太过。 沈冷把盒子接过来转手递给王阔海:“东西我收下了。” 郝安来面露喜色:“多谢沈将军,多谢沈将军,我们这就把陛下接回去。” “等等。” 沈冷摇头:“实在抱歉,人我不能交给你们。” “你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郝安来最怕的就是听到这句话。 沈冷伸手又把那盒子从王阔海手里拿回来递给郝安来:“皇帝我不能放走,我心中也一直心怀愧疚,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劳烦老尚书转交给南理国的太后和皇后。” 郝安来的脸色瞬间惨白:“沈将军,做人不能这样啊,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一直就没有说过我到了边境会把皇帝还给你们,我说的是,这一路上我不会为难他。” “可是,可是……可是你不能把皇帝带走啊,若带走了皇帝我南理举国上下可怎么办?” “那我大宁的使臣举家上下怎么办?你既然觉得用一盒子东珠就能换人命,那我就用这一盒子东珠换皇帝的命。” “那怎么能比呢?” 郝安来急的几乎要跪下了:“沈将军,那是陛下啊。” “必然是不能比,南理的陛下在我眼中比不得一个寻常宁人。” “我们再商量一下,沈将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南理可以满足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推诿,但凡我们能拿出来就一定拿出来,拿不出来的,我们就算是倾尽全力也为你找来。” “大宁,从不谈判。” 沈冷转身:“咱们走。” “你站住!” 郝安来大声喊了一句:“沈将军你就想眼睁睁的看着两国交战?纵然我南理国小势微,可也不会这样由着你们带走陛下,我南理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大宁也不能完全就不当回事!” “就是不当回事。” 沈冷回头看了郝安来一眼:“你们南理可以打到大宁去吗?不能,但我大宁可以打到你南理来,并且用不了多久,大宁的战兵就能将南理东西南北横扫异变,人犯了错就要受罚,挨打要立正,当初你们下决心杀死大宁使臣的时候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半路上林姑娘对你说过的话你应该也没忘记,圣人说,犯错要受罚不分身份尊卑贵贱。” 郝安来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可一双眼睛却红的好像要往外滴血一样:“沈冷!你不要欺人太甚,这一路上你不管什么要求我们都满足了,你若是真的把陛下带走,你就是逼着我南理纵然拼至国灭家亡也要尽力一战!” “那你们就国破家亡好了。” 沈冷没再多说一句话,摆了摆手示意队伍跟上自己,小昭城那边武烈已经带着窕国军队冲了过来,而相对来说南理国的军队反而离的稍微远些,毕竟之前不敢靠的太近唯恐沈冷对皇帝不敬,可后边的南理国军队见到窕国人忽然冲过来就已经懂了什么意思,队伍也开始往前猛冲。 南理国皇帝赵德却面无表情的坐在马车上,似乎这一切已经都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了,他在半路上又怎么可能不去想自己的结局,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他已经回不去盛土城,人生之中可以有很多次后悔的机会,只要你去挽回,说不定就能重新得到一些什么,可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去后悔去挽回,就算拼了命也什么都挽回不了。 “杀过去,将陛下救回来!” -- 第466页 窕国一名将军挥剑高呼,士兵们发了狠往前冲锋,而窕国军队这边因为离得更近,所以更快的把马车队伍接了过去,一群轻装弓箭手迅速的列阵放箭阻挡南理国的军队靠近。 沈冷吩咐王阔海把马车交给武烈的人,招手带着他的人迅速的脱离了战场进入小昭城之内,自窕国人把南理国皇帝接手过去的那一刻起,直面相对的就是窕国与南理而非大宁与南理。 沈冷的人进了小昭城之后甚至没有登上城墙去观战,直接回到了休息的地方,沈冷吩咐人轮换当值,该休息的人什么都不要去想,就足足的睡上一大觉再说。 小昭城守将彦承礼从外面进来,看起来有些慌张也有些急切,他找到沈冷之后想拉着沈冷到一边说话,可沈冷却甩开了他的手,于是彦承礼除了慌张急切之外还多了几分尴尬。 “沈将军,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不能,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就是。” “将军啊,你怎么能把南理国的皇帝带回来呢?纵然是带回来了也不能交给武烈啊,武烈是北疆的边军将军,这里是窕国东疆,应该交给我才对。” 彦承礼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显然很不希望赵德落在武烈手里,沈冷一开始以为是这军功之争,毕竟彦承礼才是小昭城的将军,武烈把赵德带回去了,那么大的功劳他连一杯羹都分不到……然而沈冷转念一想才醒悟过来,事情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彦承礼再不乐意,现在也应该是带着手下人去支援武烈的人,对面南理国有至少两万多人,而武烈只带来几千人而已,纵然南理国士兵战力并不强大,但优势之下,窕国这边的损失必然不小,彦承礼宁愿拼着一个见死不救也要按兵不动,最起码可以证明一件事……他有点希望南理国的人趁机杀了武烈。 然而他还不能关城门,关了城门,皇帝还在武烈手里,被南理人抢了回去才是真的鸡飞蛋打。 想到这一点之后沈冷恍然,原来施东城并不是能把所有的武将都收买了。 可之前派回来联络武烈的是林落雨的人,那些人都是武烈为施东城准备的死士,他们自然不会把消息告诉彦承礼,就算是今日出城的时候武烈也没告诉彦承礼说沈冷把南理国皇帝抓来了,只说出城迎接林姑娘,如果他提前知道的话,断然不会让南理国皇帝落在武烈手里。 “原来你是太子施长华的人。” 沈冷看着彦承礼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窕国内部的争斗,不管是文官与武将,还是太子与皇子,都与我无关,我把南理国皇帝亲手抓来送给你们也算是仁至义尽,难不成我不能带回大宁去?我要带回去你们敢拦着?你莫要忘了,大宁的八部巷里关着不止一位亡国皇帝。” 曾经有人说过,大宁现在的这位皇帝陛下有收集癖,别人喜欢收集古玩字画,有的人喜欢某位大家的手笔,就恨不得将这位大家的东西全都集齐才好,可大宁皇帝是收集别国皇帝关在八部巷里养着玩……除了当初南越国那位亡国皇帝杨玉之外,还有一位崖国皇帝,一位常山国皇帝。 崖国更小,是南疆小国,当时大宁灭南越的时候顺便灭了崖国,大宁皇帝连灭南越都懒得解释一下,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师出有名无名,如崖国这样还要依附于南越的小国自然就更不会值得大宁皇帝解释什么,可沈冷后来知道,崖国是当时在那份会盟书上签了字的,还是第一个签了字的。 至于常山国那位皇帝更憋屈些,他在那份会盟书上签了字,可转头也派人去通知了大宁,想着左右不得罪,可那般小国哪里有什么浑水摸鱼的机会,他自己解释说签字是为了迷惑杨玉,然而大宁虎狼南下,对常山国一样照灭不误,只是不管崖国还是常山国都太小了些,灭了这样的小国根本不值一提。 连皇帝都不觉得那是什么成就,不过抓两个小皇帝玩还算有点意思。 彦承礼被沈冷几句话噎住,急的来回踱步:“沈将军,这样,我求你把皇帝赵德从武烈手里要回来交给我,你不管提什么要求我都尽力满足。” “你自己去要,你要不来,就让施长华自己去要。” 沈冷转身走向房间:“我的人不过几十个,若你觉得生气可以围了这地方,乱箭之下我们也未必挡得住,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若没有的话就自己去想办法,我乏了,要去睡一会儿,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劳驾为我的人准备晚饭。” 彦承礼站在那感觉自己像个傻子,看着沈冷的背影气的肩膀发颤,然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杀沈冷?抓沈冷? 他没那个胆子,大宁可以派人去南理杀人甚至把皇帝都抓了来,难不成就不能派人来窕国? 那可是大宁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接下来会更刺激 之前从仙来城到小昭城的时候沈冷还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武烈和彦承礼两个人见面之后表现的颇为热络,看起来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而事实上这两个人确实算得上同窗,本应亲近,如今却站在不同的阵营。 不同的环境,造成了人不同的思维,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这是一句很扯淡的话,江山才不易改,本性也不难移。 多少人雄心壮志想着要改变一切,可实际上,每个人都会被环境改变。 -- 第467页 武烈在北疆,几乎年年都与求立人开战,每战必败,那一次次文弱书生插手指挥的战争死了多少无辜士兵?他对监军制的不满,导致了他倾向于施东城。 而东疆这边不一样,小昭城虽然也是边城可和南理人之间的对抗更像是过家家,不,本就是过家家,两边的人都心知肚明谁也不会真的大打出手,无非是把戏做的漂亮些而已,窕国朝廷那边要一个战绩,小昭城历经数十战而不破,这便是战绩,而南理人那边要的则是给求立人看的一个态度,态度摆端正了便是任务完成。 所以彦承礼不觉得维持现状有什么不好的,他不愿意卷进那种争斗之中,他只是理所当然的觉得施东城那样的人想要争夺皇位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皇位,当然是太子的。 所以他选择站在太子这边,他觉得自己只要还没有蠢到家就不会看错。 之前太子施长华本来已经到了小昭城却没有追上沈冷他们,小昭城是一座边城虽然规模不下可并没有什么娱乐和商业,对于太子殿下来说这里显得肃杀之气太浓,他住的不舒服,虽然他认为的那肃杀之气在大宁的人眼里看来也是过家家一样。 晚饭是彦承礼亲自给沈冷送到房间的,他若是自己和武烈去要南理国皇帝赵德的话武烈自然不会给他,甚至会直接撕破脸,而太子若是亲自出面,就又显得不太体面。 这个巨大的功劳落在施东城手里,他在窕国的地位就会骤然提升起来,也就具备与太子分庭抗礼之势,施长华怎么可能允许? 他正从仙来城往这边赶,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比施东城要快的多,施东城人还在求立,想赶回来谈何容易。 彦承礼小心翼翼的看了沈冷一眼:“沈将军,今日这饭菜可还对胃口?” “不对。” 沈冷的回答漫不经心,也不近人情。 彦承礼忍着心中的怒气也尽力掩饰自己的尴尬,自嘲的笑了笑:“大宁物华天宝,我们窕国的东西自然是不能比的,只是这饭菜也是我让人精心准备,特意去问了将军手下人平日里将军爱吃些什么,琢磨着味道做出来的,若是不对味的话,将军还请海涵。” 沈冷终于抬起头看了彦承礼一眼:“你还想让我帮你去把人要过来?” 彦承礼垂首道:“沈将军,这不是为我个人考虑,而是为窕国数以千万计的百姓考虑,若六皇子得了南理国皇帝亲手送到都城交给陛下,陛下必然重赏,哪怕陛下不喜欢六皇子可这么大的功劳也是压不住的,所以最不济也是晋封亲王位,那样一来,六皇子的心就会更收不住,朝廷里某些人也会趋炎附势,到时候两位殿下相争,受苦受难的还不是我窕国的百姓,若……若到了动武的地步,死伤的都是军人啊。” 沈冷放下筷子:“所以呢?” “所以将军怎么能漠视不理?” “关我什么事?” 沈冷的反问,彻底把彦承礼推进了冰窟之中。 沈冷语气平淡的说道:“施长华即位或是施东城即位,那是你们窕国的事,与我本人来说毫无关系。” 沈冷看着他:“所以我劝你还是莫要劝我了,我一直提到的是我本人你难道还不明白?若提到与大宁的关系,你以为我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彦承礼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因为他很清楚若站在大宁的角度考虑,当然是施东城即位更有利,施东城这些年在大宁做质子,回来做窕国皇帝,大宁对窕国的控制也就更牢固一些,他甚至想到只要施东城对大宁皇帝说,帮他即位,大宁对求立人的战争,窕国将全力以赴协助大宁,那么大宁皇帝就没准直接插手窕国之事。 还是那句话,那是大宁啊…… 和求立人不一样,窕国这些年与大宁关系亲近,每年都会派遣使臣去大宁送敬献,大宁有多强大窕国人是看在眼里的,当年他还在窕国都城的时候,有一次侥幸被选为使臣护卫前往大宁,那一路上从大宁南疆往北走,舟车劳顿不算什么,因为他见识到了大宁的大,也见识到了大宁的强。 他去大宁的那一年,恰好是大宁灭南越的那年,他们的队伍经过战区被邀请观战,当时大宁战兵那种摧枯拉朽的打法让他至今每每想起都后怕不已,他是个军人,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人,可是他无数次问过自己,若他领兵与大宁战兵交手的话有几分胜算? 一分都没有。 他还见过大宁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那位个子不高的大将军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而已,就让他觉得那是自己一辈子也翻越不过去的高山。 所以彦承礼对沈冷敢怒不敢言,敢怒也是憋在心里,他能对沈冷怎么样?威逼?杀死? 大宁是什么作风?南理国距离大宁千山万水大宁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国民,如果沈冷死在这,那大宁的怒火就会直接烧过大海扑上窕国的土地。 “将军。” 彦承礼忽然单膝跪下来:“求将军成全,窕国,不能出战乱啊。” 沈冷缓缓的叹息了一声:“你起来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愿意为了你的家国而奉献一切,正如我对大宁的感情也是如此,可你我立场不同,我是一个外人一个过客,莫说我现在去要武烈也不会把人给我,便是我要回来了,那算什么?算直接插手你们窕国内政,我不愿一国之内政被外人左右,况且,若我直接插手的话,有一个法子比这更好更干脆。” -- 第468页 他伸手把彦承礼扶起来:“静待你的主子来吧,若我猜得不错,他应该很快就到小昭城了吧。” 彦承礼脸色一变:“是……太子殿下最迟后天就能到。” “唔,那我等他。” 沈冷做了个请的手势,彦承礼自然也就不好再耗下去,只能起身告辞。 彦承礼才走林落雨就进了沈冷的房间,她在外面已经等了一会儿,彦承礼来做什么她当然也很清楚,她来却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为了别的。 “你应该赶紧走。” 林落雨看着沈冷劝道:“施长华是一个鼠目寸光之人,他看不到那么远,据我所知此人刚愎自用且愚蠢,一个愚蠢的人不会去在乎更远的未来如何如何,他能看到的只是别让皇位落在他人之手,所以他若是更愚蠢起来,你会很危险。” 沈冷:“比你还危险吗?” 林落雨一时无言,她确实更危险,施长华一旦到了甚至连遮遮掩掩都不会,而是直接派人将她拿下,拿了她,就有了威胁施东城的本钱,虽然她觉得施东城绝对不会为了自己而放弃争夺皇位。 “既然我们都危险。” 她看着沈冷说道:“那一起走?别忘了我们和海爷的约定,他的船队还在求立那片野滩等着咱们。” 算计了一下日子,海爷回窕国补充给养再返回那座小岛,和沈冷他们赶回去的时间应该差不多,此时就动身往北赶路的话还能和海爷会和,当然,这样做就又要将求立国从南到北的穿一次。 她宁愿再走一次求立,也不愿意去借助本国朝廷的力量用更稳妥的方式回大宁去。 沈冷摇头:“我们走是要走的,但不能再走求立了。” 她可以不理智,沈冷不可以。 沈冷推开窗呼吸了一口外面稍显咸腥的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施长华明天就会到这。” 彦承礼对他说的是后天,可沈冷确定,施长华最迟明天就会到,甚至今夜就会到。 “古乐。” 沈冷往外喊了一声,古乐立刻从门外进来:“将军,什么事?” “带几个人去盯着小昭城的西门,如果今夜城门不关的话,窕国太子施长华今夜必到。” 古乐应了一声:“然后呢?” “他来咱们走。” 沈冷看了看林落雨,古乐顿时明白过来:“是,那属下也让大家把行礼收拾一下。” “先不要,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们收拾行李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沈冷打开窗可不是为了单纯的呼吸几口外面的空气,而是因为打开窗,外面的窕国人就没办法靠的更近。 “再派几个人去盯着彦承礼,若今夜他出去的话一定是为了迎接施长华。” “是。” 古乐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吃饱,明天可能会没饭吃。” 沈冷道:“请将军武烈过来一趟。” 古乐抱拳,转身离开房间。 “你想做什么?” 林落雨问沈冷,她无法推测出来沈冷的意图,如果她不在这里的话沈冷根本就不用在意施长华是什么态度,他是大宁的将军,施长华只要还没有疯就不会直接动手,可她在这,施长华被逼急了什么做不出来? “回去睡觉吧。” 沈冷对林落雨笑了笑,那笑容很温暖,不像是个弟弟,更像是个大哥。 “我说过这事交给我了,安心。” 他拍了拍林落雨的肩膀:“只是后面的事可能会有些刺激,你做好准备。” “比去南理抓皇帝还刺激?” “嗯。” 沈冷点了点头:“我们会面对很多阴谋诡计,我又不是神仙所以防不胜防,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些龌龊都摆在明面上来,大家都看得见。” 他嘴角勾了勾,林落雨看到那笑就知道有些人要倒霉了。 没什么,就是信任他。 不需要理由。 第二百五十五章 脱离 施长华确实是在半夜进城的,所以他有些恼火,身为太子却要这样辛苦赶路让他心里憋着的那股火越来越旺,以至于他迫不及待的想杀个人来释放这怒火,杀一个不够,那就杀两个。 武烈是首选。 然后是那个叫林落雨的女人。 之前杀大宁将军沈冷的计划失败了,还没有执行就失败了,因为沈冷根本就没有给他时间来布置,还在仙来城的时候沈冷就决定只休息两天,对于当时极度疲劳的队伍来说其实两天时间根本就不足以让他们恢复多少,更何况他们大部分人身上都有伤。 可沈冷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施长华对林落雨的态度,在仙来城的时候得知施长华要来,沈冷就做出了决定。 “殿下。” 小昭城守将彦承礼见到队伍进城连忙过去单膝跪倒:“臣彦承礼恭迎殿下。” “这么急让我赶过来,如果没有什么好消息的话,你应该明白我会有多失望,让我失望的人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施长华看了彦承礼一眼:“住的地方准备好了吗?” “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不过臣以为,殿下还是应该立刻召见武烈,这个人水泼不进,臣去见过他晓以利弊,但他却怎么都不肯把人交出来。” “那就杀了。” -- 第469页 施长华甩了甩马鞭:“去你的将军府,让武烈过来见我。” “是!” 彦承礼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最终还是要让殿下亲自出面强行把南理国皇帝赵德从武烈手里要出来,体面不体面的已经无需去顾及了,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撕破脸的并不是他,而是那对亲兄弟。 他让人去传武烈到将军府觐见太子殿下,然后看了一眼城门外边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殿下若是轻装简行还能更快些,这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最讲排场,出行若不带上几千人那如何能彰显他太子的高贵地位?骑兵进城,太子到将军府怕是后边的队伍还没走完。 可此时已经管不了那许多,先把南理国皇帝抢过来再说。 彦承礼陪着太子往将军府那边去,才走了没多一会儿,一队身穿窕国军服的士兵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在城门口停下来开始引导后续的骑兵进城,一个个像极了合格的交通指挥官。 沈冷站在路边,看了看身上的校尉军服觉得有些不满意,倒不是因为军职不对,而是因为这军服太丑了些,比不得大宁战兵军服好看。 “这边这边。” 沈冷挥舞着双臂:“后面的兄弟们往左转,太子殿下去的是将军府,那边的营地不够大,兄弟们往左边去,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边军大营,热水热饭都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一个骑兵将军看了沈冷一眼:“你是哪儿人,口音怎么这么别扭。” 沈冷连忙道:“回将军,卑职这些日子一直跟着那些从大宁过来的人,伺候他们吃穿住行,竟是不知不觉被影响了,卑职马上就改。” 那将军白了他一眼:“你们确实准备好了饭菜?” “我们彦将军早就吩咐过的,大营已经忙活了一天,保证殿下随行大军到了每个人都能吃上热乎饭。” 沈冷点头哈腰的说道:“将军,骑马太久也累了,要不然你把战马给我,往前走不了多久就是边城将军府,走路过去也就是一会儿的事,我把战马拉去喂喂草料,然后给将军送到将军府外面?” 那骑兵将军已经骑马赶路一天一夜,屁股都疼的受不了,想了想后从马背上跳下来:“本将军的马是从宁国那边买来的草原博乌马,你若是伺候不好,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喂过草料之后就别送去将军府那边了,我去边军大营。” 沈冷连忙把缰绳接过来:“将军放心,我最熟悉宁国的马了。” 骑兵将军瞪了一眼心说你真他么扯淡,你可能都没见过宁国的马,还熟悉?可他懒得多说什么,带着自己的亲兵朝着边军大营那边步行过去,他其实不过是太子随行军中最低微的五品将军而已,虽然这马确实是博乌,可也算不得真正的好马,大宁那边骑兵很常见的就是这种草原马,而他也根本没资格跟着太子到将军府那边吃饭,本打算进城之后找地方能喝口热水就行,听闻大营那边有热乎饭菜哪里还忍得住,若非屁股确实疼的受不了,两条大腿都快磨破了皮,他倒是想骑马赶过去,最主要的是队伍刚刚进城道路拥挤,骑马比走路也快不了。 将军下马,他手下的人自然也都跟着下了马,沈冷让手下人把马都接过来,说是喂好了给送过去,那群士兵簇拥着将军走了,沈冷拍了拍马脖子:“还得辛苦你多跑跑……” 城门口有些乱,沈冷他们就在那指引队伍往另外一个方向走,能骗过来一匹马就骗过来一匹,到了队伍完全进来之后他们竟是收拢了数百匹战马,沈冷跳上马背往城外指了指,他们用纱巾将脸蒙上,骑兵一般都会如此,不然的话队伍跑起来后面的人吃尘土也能吃死。 武烈看到沈冷指向门外,于是催马过去,把刚要关城门的士兵拦住:“我们要出去再看看有没有人掉队,再晚些关城门。” 那士兵见对方穿着将军军服,倒也没多想,又把城门拉开。 沈冷他们大概二百多人的队伍离开了小昭城,一头扎进了夜幕之中。 小昭城将军府。 太子施长华感觉自己才坐下没多久,气还没有缓过来呢,就看到外面有几个士兵快步跑进来,一个个神色慌张。 “殿下,将军。” 一个亲兵单膝跪倒:“出事了,哪里都找不到武烈,他营里的士兵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驿馆!” 彦承礼脸色发白:“去驿馆看看,武烈是不是去了宁人那边。”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到自己派去请沈冷的手下也回来了。 “将军,驿馆里的人全都被打晕捆了起来,便是咱们留在驿馆外边监视的人也都被制服了,不知道那些宁人是怎么找到他们的,精准的让人不敢相信,所有人都被抓住了。” “沈冷呢?!” “不知去向。” “给我去找!” 彦承礼怒吼一声:“四门皆闭,他们出不了城……” 他说到这脸色再次变了一下,抬起手狠狠的在脑袋上拍了一下:“集合队伍,跟我去西门。” 太子施长华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才到小昭城,本打算先杀个人泄愤然后去美美的睡一觉,可现在却不得不连夜离开小昭城,那个宁人将军居然带着武烈跑了,还带着南理国皇帝赵德,西门的守军士兵说有人离开了大概半个时辰始终不见回来,气得他下令把被沈冷骗去了战马的那个五品将军狠狠抽了几鞭子,然后带着队伍冲出城门。 -- 第470页 彦承礼却不能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追,他是小昭城的守将,虽然也同样的心急如焚,可他若擅离职守一路追着沈冷他们跑回窕国都城的话,事后被追究起来也不是小罪,毕竟太子殿下还没即位呢。 随太子来的几千骑兵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冲了回去,小昭城西门外的直道可通都城,这一路上千里迢迢有的追,就看谁坚持的久了。 他刚回到将军府把铁盔摘了随手扔在一边,武烈的副将就硬着头皮过来找他,武烈已经走了,队伍却留在小昭城,几千人马成了没娘的孩儿,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副将只好来找彦承礼,问问能不能准许他带着队伍返回北疆去。 彦承礼也没道理扣留这些人,那可是几千边军,留在这日子久了也是祸端,想了想后下令这几千人把兵器都留下就可以返回北疆,副将争论了几句被彦承礼甩了一个耳光,最终也只能屈辱的接受被卸掉兵器的命运。 第二天一早,这放羊一样稀稀拉拉的队伍离开小昭城,彦承礼亲自带人盯着,确定没有人带走一件兵器这才放心了些。 队伍要回北疆路途遥远,兵器可以不带,但粮草一定要带,大车一辆一辆的出城,连拉车的驽马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 彦承礼也一样的无精打采,只盼着殿下带着队伍能够追上沈冷他们,若被沈冷武烈带着赵德先一步赶回都城的话,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武烈的队伍出了城之后彦承礼回到将军府,越想越气,一脚踹翻了桌子,恨不得那碎了的木桌就是沈冷。 可此时,沈冷并没有在东西直道上纵马狂奔,他们昨夜出了城之后就进了树林里休息,眼看着大队骑兵追出去之后沈冷就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的睡了三个时辰,第二天武烈的队伍出了城,沈冷他们就回到队伍里,他踅摸了一辆拉着粮草的大车跳上去,靠着草料包继续睡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队伍在路边埋锅做饭,沈冷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这一路南下就没睡的这么舒服过。 林落雨端着一碗热粥过来,沈冷笑着迎过去伸手去接,林落雨在马车上坐下来自己喝粥:“这是我的,你要喝自己去盛。” 沈冷站在那,觉得有点尴尬。 林落雨得意的嘴角微微上扬,就好像自己打赢了一场大战似的,让沈冷有些尴尬,她便已经赢了天下。 “接下来怎么办?” 她问沈冷。 沈冷哼了一声没理会,林落雨变戏法似的取出来一个油纸包扔给他,沈冷打开之后发现居然是小半只烧鸡,她自顾自喝粥,这肉香味只属于沈冷一人。 “这多不好意思。” 沈冷坐在她旁边:“你喝粥,我吃肉,这……” 林落雨:“唔,另外半只我吃了,是噎着了才喝碗粥顺顺。” 沈冷:“……” 第二百五十六章 有问题啊 窕国都城。 皇宫。 皇帝施换揉了揉眉角,忍受着自己儿子的喋喋不休,本来他一直都不觉得太子是个令人厌烦的孩子,虽然才学品识比他自己差了不少,可在朝臣之中颇有人望,将来继承皇位也就不会有什么坎坷,他已经把窕国治理的这么好,太子即位之后做一个仁德之君就够了。 至于六皇子施东城,就留在大宁吧,让大宁时时刻刻感受到窕国的敬畏和臣服之心,他知道这个儿子也不是个让他省心的,想着将来太子即位后大局已定,施东城也就死心了吧。 太子还在说着,甚至已经开始咒骂,越发的没有一位太子应有的气度,皇帝还是选择原谅了太子的无礼,毕竟他刚刚千里迢迢的从东疆赶回来,看儿子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也有几分心疼。 “父亲,若是再不惩治一下,六弟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太子施长华终于看到了皇帝脸色不善,于是缓了口气,可话还是要说。 “儿臣辛辛苦苦布置,运筹帷幄,这才将南理国的皇帝抓来,从始至终都是儿臣在布局,那些宁人虽然英勇可也只是完全按照儿臣的计划行事而已,儿臣计划周密万无一失,所以才会有如此大功,可是六弟他居然派人半路横插一脚,强行把赵德给抢了去至今下落不明,这样的大罪若还不惩治的话那他以后更会变本加厉。” 皇帝叹了口气:“你先回东宫休息吧,朕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自会有个公正的决断。” “可是父亲。” “你在逼朕?” “儿臣……不敢。” 施长华连忙后退一步:“儿臣告退。” 施换看着太子那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东城也回来了,今夜会回宫,你们两个陪朕吃饭。” “他还敢回来?!” 本来已经压下去火气的施长华听到这话之后顿时又炸了,想着那个家伙为什么就处处和自己过不去?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在大宁做他的质子比什么不好,非得回来让自己难堪!如今沈冷武烈以及赵德都下落不明,他从东疆小昭城一口气追到都城都没有追上,天知道他们去了哪儿,现在施东城突然要回来了,说不定那些人就和施东城在一起。 若是那个叫沈冷的宁人帮施东城说话,自己怕是就被动了,刚才的那些谎话就会被立刻揭穿。 “毕竟他也是朕的儿子。” -- 第471页 皇帝看着施长华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们兄弟,就不能让朕省心些?” “儿臣……知错了。” 施长华眼神闪烁了一下,想着不能在宫里久留,必须现在就回东宫去布置人手,在施东城进都城之前把他除掉,若是让他进了城再想动手就难了,最好是把武烈和沈冷也杀了。 “你回去吧,洗漱更衣,看你身上这脏成了什么样。” 皇帝摆了摆手:“东城回来之后,朕会让人知会你。” “是,儿臣告退。” 施长华俯身施礼,然后躬身退出书房。 施长华走了之后皇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回头朝着屏风后边说道:“沈将军,你也看到了,朕的这几个儿子之间并不是很和睦,这是朕的过错,没有教会他们兄亲弟恭,不过沈将军也不要误会,太子虽然略显鲁莽了些,可对你,对大宁都不会有丝毫不敬。” 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新衣服,沈冷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们半路上离开大队人马选择乘船直上,比施长华还早了半天进都城,皇帝没有当场揭穿太子的谎话足以说明他对太子的偏爱,所以沈冷对这个皇帝也有几分不喜,他先一步进宫来就是想看看皇帝到底是什么态度,看准了,才能有下一步。 而此时此刻,施东城也就在皇宫里,赵德也在宫里,只是皇帝不想告诉太子罢了。 “陛下也不必烦恼,太子和六皇子都还年轻,年轻人,哪有不血气方刚的,再说都是为了窕国好,争功之事,比不争要好的多。” 沈冷出来之后走到靠窗的位置站好,往外看了看,进宫的路上就仔细看了一遍皇宫内的警戒布置,也特意留心了宫廷侍卫的巡逻间隔,这只是一种习惯,从这里往外看,大概一百五十步就是这皇宫的正殿,也是窕国文武上朝议政的地方。 一百五十步么? 沈冷微微皱眉,似乎稍显远了些。 皇帝请沈冷坐下吩咐人重新上茶:“朕还没来得及多谢沈将军,想不到将军如此神威竟是能将赵德亲手擒住,朕这江山之中,找不出一个如将军这样的年轻人。” 沈冷摇头:“也不用谢我,不过是顺手而已。” “顺手……而已……” 皇帝重复了一遍,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觉得沈冷这个年轻人太张扬了些,应该更沉稳才好,才符合大宁那气度,可他哪里明白,沈冷说顺手而已,就真的是顺手而已。 “陛下也不必多烦心,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来劝劝两位殿下。” 沈冷起身:“我先告退,就不耽误陛下处理军国大事,哦对了……这是我大宁最有名的医师配置的清火降气丸,陛下若是觉得心烦意乱,或是悲伤愤怒的时候可以吃一颗。” 沈冷把带着的一个瓷瓶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这位医师是我的师父,也曾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家臣。” 皇帝一听连忙郑重起来:“多谢沈将军,那朕就收下了。” 沈冷:“收下收下,没准陛下你很快就用得上。” 他背着手施施然出了皇宫,回到官驿休息了一会儿出门,陈冉问他去做什么,沈冷说出去踅摸点吃的,陈冉不解,一会儿就要进宫赴宴了,还跑去找什么吃的? 沈冷叹道:“怕是吃不好这顿饭,还是提前垫补一些吧。” “林姑娘到底去哪儿了?” 陈冉好奇的问了一句。 “她说她不喜欢窕国都城,不喜欢见更多的人,也不想乘坐窕国安排的船只回大宁去,所以半路的时候她用半只烧鸡贿赂我,问我该如何做,你想想看施长华若是见了她,会恨不得一刀杀了她才好,而施东城见了她怕是会更伤神,于是我看在那半只烧鸡的面子上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嗯?直接点说不行么……” “她进求立了。” “啊?” 陈冉眼睛都直了:“你放心她去求立?” “别忘了她是扬泰票号的人,扬泰票号在求立也有生意,跟着我们走的话她自然危险,毕竟咱们人多目标太大,而她一个人走商路进求立,有扬泰票号的人接应反而不会有事。” 沈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要不要陪我去吃点?” 陈冉:“你才醒悟过来我跟着你走这么远聊天的目的?” 两个人在外面寻了个小馆子吃饭,还稍微喝了一点酒,这种小馆子里的饭菜反而比那些大酒楼多了一番滋味,吃着更舒服也更能填饱肚子。 沈冷算计着时间又进皇宫,在皇帝准备的晚宴上见到了施东城,之前已经在屏风后边看过施长华,两相对比之下,还是觉得施东城稍微顺眼点,虽然眼神闪烁人也略显阴郁,而且和太子相比在气质上显得输了一筹,但谁叫沈冷讨厌施长华呢。 赴宴的除了两位皇子和沈冷之外,还有窕国之中的大人物,包括尚书令,都御史,以及几个在窕国地位尊崇的勋臣,饭菜倒也丰盛精致,可谁有心思吃饭?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位皇子身上,尤其是施东城,被那些重臣看的久了,心里就逐渐发虚。 这些重臣,没有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 “你们还是要争执下去?” 皇帝叹息一声,吃饭都吃不踏实,太子坚称抓住南理皇帝赵德是他的功劳,施东城也不松口,两个人已经争吵了好一会儿,虽然施东城底气不足,这一次却没有丝毫退缩,他知道这一步若是退缩了,以后自己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 第472页 “两位殿下。” 沈冷咳嗽了一声后站起来说道:“其实这顿饭是我请陛下安排的,虽然我是个外人,可大宁与窕国亲善,我这个外人看着两位殿下相争也觉得有些难过,功劳呢,不管是太子殿下的还是六皇子的,不都是一家人吗?” 施长华哼了一声:“那自然不一样,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施东城:“明明是你在抢我的!” 沈冷摆手:“我听过一位古人的故事,中原之地,大宁之前是楚国,楚国之前是诸国混战持续数百年之久,其中出了一位武艺超群的战将,他曾经做过一件事,情况大概就如现在差不多……他认识的两个人因为一件事争吵,于是他便让人在一百五十步外立了一杆画戟,说是若他一箭射中画戟,就是天意,两个人就不要继续争吵了,这件事就此过去,若没有射中画戟,两个人大打出手他也不管。” 沈冷活动了一下双臂:“沈冷虽然远不及那位将军,可也想借此办法劝和两位殿下,此地距离大殿一百五十步,陛下可让人去摆一根竹竿,比画戟自然要细一些,这样才更能彰显天意,若我一箭射中那竹竿,这件事陛下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两位不可再争。” 施东城都愣了,一百五十步,竹竿? 施长华却忍不住笑起来,功劳最终还是他的,毕竟他是太子,皇帝是不会让施东城得去的,这个叫沈冷的宁人虽然讨厌,可还算很识时务。 皇帝也释然一笑,施东城在大宁日久,对宁人的态度最为在乎,既然沈冷这样说了,那他也不敢再放肆,这件事如此解决虽然有些荒唐,可总比继续吵下去的好。 “去放一根竹竿。” 皇帝吩咐了一声,立刻就有内侍寻来一根竹竿插在一百五十步外的大殿那边。 沈冷招手:“弓来。” 于是有人捧着一张足有三石半的铁胎弓上来,若非这样的强弓也不可能让羽箭在一百五十步之外依然有很大的力度,一百五十步啊,若能射中的话,那就真是天意了。 沈冷抽了一支箭搭好,深呼吸,双臂骤然一发力,那三石半的铁胎弓硬生生被他拉开,弓如满月。 嗖的一声! 那箭闪电一般飞了出去,一步距离,两步距离,三步距离,众人都往大殿那边看过去,然后发现那箭根本就没有飞出大殿,只飞了五步距离而已,一箭贯穿了施长华的心口,箭透体而出,又狠狠的钉在柱子上,箭羽还在嗡嗡的颤着。 沈冷硬弓垂下来,微微皱眉。 “怎么偏的这么厉害?” 他回头看向皇帝:“陛下,你这弓有问题啊。” 说完之后又自言自语似的补了一句:“这可怎么办,是换弓,还是换个儿子?” 第二百五十七章 痒痒挠 所有人都懵了,吓住了,不知所措。 太子施长华看了看心口的血洞又看了看沈冷,伸手出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力气却迅速的流失,终究什么都没有抓住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沈冷把手里的弓扔在一边,想着还是刀爽快些,可若是能带刀进来哪里还需要费这么多事,他看向施东城眨了眨眼睛,眼神里的含义是你还不动手? 施东城骤然反应过来,虽然和沈冷并没有商议过什么,可他又不是白痴,他比太子施长华要聪明的多,不然的话也不会在异国他乡还能支撑起来那么庞大的一个扬泰票号。 “大胆!给我拿下!” 施东城立刻大喊了一声,这里里外外自然有不少窕国的宫廷侍卫,只是之前突变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听到施东城一声怒喝之后这些侍卫立刻就冲了上来,施东城看到有人拔刀立刻又喊了一声不许动刀,侍卫们上去迅速将沈冷的双臂压住,有人取过来绳索将沈冷绑住,施东城过去扶住摇摇欲倒的皇帝朝着那些侍卫喊了一声:“先把他给我关起来,我要亲自审问!” 沈冷心说总算还不是太笨啊,他被侍卫绑的结结实实推搡着出门而去。 不久之后在官驿里的沈冷手下也被大批的禁军围住,没有得到许可谁也不许出入,外面禁军刀枪如林,看起来黑云压顶一样。 陈冉靠在门口看着外面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这围的水泄不通,回头看了一眼在喝茶的古乐:“你怎么就不担心呢?看样子将军是已经把那个太子给宰了啊。” 古乐耸了耸肩膀:“这茶不错。” 陈冉哦了一声:“那我也喝点。” 他转身回了屋子里边,见手下战兵已经将兵器都取了出来,陈冉摆了摆手:“放下吧,将军交代过谁也不要轻举妄动,窕国人只要还没有完全疯了就不会把将军怎么样。” 王阔海看着外面一脸担忧:“万一他们疯了呢?” “你小瞧了政客。” 古乐微微摇头:“皇帝因丧子之痛或许会变得疯狂起来,施东城却不会疯,那些拥立太子的人也不会疯,太子已经死了,他们会逼着皇帝除掉将军吗?他们才是第一批站出来劝说皇帝不要冲动的人,况且将军出门之前交代过的,若是窕国人直接冲进来抓人,那将军就肯定已经出了事,若窕国禁军只是围了官驿,那将军就只不过是被暂时扣下了而已。” 王阔海道:“我就怕……” 古乐道:“别怕,将军算定了的。” -- 第473页 皇宫。 施东城跪倒在皇帝面前不住的磕头:“父皇,这真的不是儿臣的安排,儿臣从来没有见过沈将军,之前也不曾与其有过来往,出了这样的事儿臣也完全没有想到,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你闭嘴!” 躺在床上的皇帝猛的坐起来,指着施东城的鼻子怒吼:“你以为太子死了朕就会把江山社稷传给你?你做梦去吧,朕就算把这天下拱手送予他人,也不会传给你这个弑兄的禽兽!朕……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施东城脸色惨白,只是不住磕头:“儿臣真的并不知情,儿臣这就去杀了沈冷以示清白!” 他站起来往外走,门口守着的几位重臣连忙将他拦住,尚书令拉着施东城的手劝道:“殿下何必如此冲动?那沈冷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突然行凶,臣等都知道这与殿下无关,若殿下去杀了他,大宁那边就不好交代,岂不是雪上加霜?” 施东城道:“我虽然与大哥不合,但我从不曾有过杀他之心,诸位大人请让开,我去杀了沈冷之后便自杀,你们将我的首级送去大宁,便能平息了大宁的怒火,这件事终究要有一个交代,大哥的仇总不能不报,若需要一人死我便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群臣哪里敢让开路,虽然也觉得施东城不会真的去杀了沈冷,可这时候谁都知道自己是什么角色,该如何做事。 “殿下莫要冲动。” “对,殿下还是稍稍冷静些。” 皇帝坐在那看着门口那乱哄哄的样子,突然之间一口血喷出来:“朕!朕若不是帝王该多好!” 喊完这句之后往后一躺昏了过去。 沈冷并没有在刑部大牢,被侍卫们压出去的时候尚书令就连忙追上去过去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把沈冷在宫中找个空房间关押,然后派重兵守着,谁也不许伤了他,禁军将军和尚书令都在现场,两个人商议了一下,禁军将军便亲自带着人把那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不止是要防备沈冷跑了,也害怕沈冷死了,太子这些年拉拢了不少人,手下自然会有一批死士,若这个时候再有人趁乱把沈冷杀了的话,那窕国就真的乱了。 宫里空置的房间自然有不少,可禁军将军思前想后,还是把沈冷和南理国皇帝赵德关在了一起,两个人同处一室,保护也好,禁锢也好,放在一起反而踏实些,不然还要分心两面照看。 赵德看到门被人拉开,然后就是身上绑的结结实实的沈冷被人推搡进来,他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也有今日。” 沈冷耸了耸肩膀,双脚上已经套上了铁链走路有些不太方便,蹭着到了一边坐下来,两只手被反绑在身后坐着也比较别扭,可他看起来却没有丝毫担心。 “你又做了什么?” 赵德看到沈冷被抓很开心,更好奇。 “你抓了朕,算是为窕国立下大功,窕国那个皇帝老儿没有好好的犒赏你反而抓了你,除了恶有恶报之外朕也想不出什么原因了。” 沈冷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能做什么?” 赵德哼了一声:“你连朕都敢抓,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难不成,你把窕国皇帝给宰了?” 沈冷:“我哪儿有那么大的心,好端端的杀人家皇帝做什么。” “那你干什么了。” “杀了个太子。” 这回答很随意,以至于赵德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嘴巴立刻张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说什么?!你杀了窕国太子!你……你还真是一个灾星啊……到朕的家里把朕抓了,到这把太子杀了,你们宁人都是这般无所顾忌的?” 沈冷起身凑过去,背对着赵德蹲下来:“帮个忙。” “干什么!” “帮我挠挠,肩膀上有点痒痒,我被绑了够不着。” “朕给你挠痒痒?!你开什么玩笑!” “如果,你给我挠个痒痒,我帮你活下来呢?” “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朕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唔……” 沈冷起来,到墙角那开始蹭:“虽然我杀了太子,可窕国人不敢杀我,你什么都没做,窕国人却敢杀你,你刚才说宁人都是这般无所顾忌的吗?现在我回答你……是!因为我背后是大宁,大宁的人就是可以不按照别人的规矩做事,在这个天下绝大部分国家,宁人所到之处,比你这个皇帝还会有更多的礼遇。” 沈冷一边蹭一边说道:“你可能觉得我自大,觉得我疯了,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大宁为什么是大宁。” 皇帝觉得太扯淡,懒得再和沈冷说话。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六皇子施东城脸色铁青的进了门,回头吩咐了一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这里,我要亲自审问他。”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施东城随即把房门关上,进来后他看着沈冷,忽然双手抱拳深深一拜:“谢沈将军!” 沈冷还在那蹭:“过来帮我挠挠。” “啊?” 施东城楞了一下,硬着头皮过去帮沈冷在肩膀上挠了起来。 “往左一点,对对对,唔……再往右一点,用点力,噢……噢,对就这。” 坐在一边的赵德看的目瞪口呆,心说这他么的都是什么事? 施东城好不容易坚持到沈冷说好了,这才缓解了几分尴尬,他动手把沈冷身上的绳索解开,看了看脚上的铁链,他没有钥匙打不开。 -- 第474页 沈冷活动了一下双臂:“锁着吧,不碍事。” 他坐下来道:“既然你谢我了,我就接受你的谢意,不过这事归根结底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姐林落雨,她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如果施长华把她抓了来要挟你,那么你该怎么做?我想着不外乎两种选择,第一种是你拼尽全力的救她,救不了呢?那就是第二种,你想尽办法的杀她。” 施东城的脸色变幻了一下,却没敢接话。 沈冷继续说道:“她其实心知肚明,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她已经不打算和你再有什么纠缠牵扯,那就这样吧,真到了那一步,你们俩之前的那点美好怕是也留不住,让她觉得世上没有那么多狼心狗肺,这事就做的值。” “你为了一个女人,杀太子。” 施东城沉默好久之后抬起头看着沈冷一字一句的问:“你也喜欢她吧?” 沈冷往前俯身看着施东城的眼睛:“我不喜欢她,最起码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但我不许有人伤害她,你不敢做的事我来做,自此之后你不要纠缠她了,留在窕国好好的想着如何把皇位抢过来才是你要做的,你别欺骗自己装情圣,你爱权利胜过爱她,不是吗?” 施东城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可能会杀了她,还有就是,你刚才说我不敢做的事你敢做,还不因为你是个宁人的将军?若你是窕国的皇子,我是宁国的将军,我也敢做。” 沈冷笑起来:“可你不是。” 施东城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长叹一声。 “我会安排人把你和你的手下都送回大宁去。” 施东城道:“无论如何你帮了我大忙,不管是因为落雨还是别的什么……在我安排好之前,我保证不会让人杀了你,幸好那些老狐狸也都明白轻重,我担心的只是施长华这些年培养的那些死士。” “不用。” 沈冷看向施东城:“你派人去大宁平越道见水师提督庄雍,告诉他我做了些什么,然后你再去告诉你父亲,就说大宁即将派人来处置我。” 沈冷往后靠了靠:“只这两件事就足够了,哦对了,你回头还是让人把脚镣给我去了吧,刚才我一直在想怎么换裤子,想来想去发现真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好烦。” 赵德看向沈冷,心说你在这时候居然想的是怎么换裤子? 施东城也愣了,讪讪的笑了笑:“好,我一会儿就让人把脚镣给你下了,再让人送些换洗衣服来。” 沈冷指了指赵德:“我走之前先别动他。” “好。” 施东城答应的很快,然后问:“为什么?” 沈冷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要是能给我找一个痒痒挠来,你动他倒也无所谓。” 赵德恨不得一头撞死,心说朕就是一个痒痒挠?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始终恨你 夜深人静,南理国皇帝赵德实在是睡不着,看着那边同样睡不着的沈冷忍不住问了一句:“所谓大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沈冷看着窗外,点了点头:“是。” 赵德忍不住又问:“那大国所宣称的维持正义公理,安天下民心,哪里有不公不正之事,大国便会直接干预,这些都是扯淡的?” 沈冷想了想,点头:“是。” 赵德叹了口气:“果然南越就是这样被灭国的。” 沈冷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我也会问我自己,这样做是否秉持正义之心,不管我给自己找几分借口,终究不是,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哪里有什么正义不正义的,人有正邪,事有正邪,可是……我终究是宁人,是宁军武将。” 赵德感觉胸口里憋闷之极:“朕听闻当初南越皇帝杨玉是想联合各国以抗大宁,根本就不是如传闻之中那鬼扯的什么几只山羊吃了白菜,也就只有寻常百姓觉得可信,觉得大宁那样就霸气,那时候杨玉也曾经写信给朕,只是因为远隔千山万水,朕连回信都懒得回。” 沈冷道:“求立国皇帝阮腾渊是给杨玉回了信的,并且信誓旦旦的说一旦南越国被大宁攻击,虽然隔着大海,可求立定然会全力以赴驰援南越,这话,你信吗?” “不信。” 赵德沉默了一会儿,自嘲的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一群人,其实就是权力最大的那一群人,如阮腾渊,如杨玉,亦如朕,当然也包括你们大宁的那位皇帝陛下。” “他不一样。” 沈冷道:“他已经不需要太多虚伪。” 赵德沉思片刻,觉得有道理。 “你杀了窕国太子,这窕国之内也不是没有血性之人,若他们杀你料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朕听闻皇帝施换最疼爱的便是太子施长华,他现在悲伤之际且有群臣劝阻你还安全着,若他缓过神来,未必不敢杀你,况且杀你也不只是明面上一个法子,这里毕竟是窕国。” 沈冷笑了笑:“你说,我是不是挺讨厌的?” 赵德楞了一下,心说怎么问出这么幼稚肤浅的问题,可他很认真的回答:“非常讨厌。” 沈冷靠着椅子安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眼神有些恍惚:“当初跟着先生学习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便想着自己一定用不到……不曾想用到的时候,竟是没有一点心理压力,我杀施长华,一半出于为大宁考虑一半出于私心,私心之事不必多说,事关大宁,其实很简单。” -- 第475页 他看了赵德一眼:“我问你一件事,大宁在海上能不能有十成把握击败求立?” 赵德认真的想了想,他不了解大宁的实力,想着沈冷这般行事风格便是大宁的风格,多半击败求立还是没问题的,于是点了点头:“应该能吧。” “能,但不一定。” 沈冷道:“大宁水师如今初具规模,可总兵力加起来不过六万余人,纵然之前和求立人一战近乎全歼求立北海水师,杀敌超过三万,可求立的水师加起来依然要超过十万人,船只规模也强于大宁,在陆地上交手,我若说大宁可以轻松灭掉五个求立也不为过,可在海上,诸多变数,求立一直就是靠海战吃饭的,大宁不是。” “窕国这边看似对大宁很亲近,但若大宁与求立的海战败了,窕国的态度自然就会变,据我所知,太子施长华与求立那边始终都在谈判,若他即位,便会改善两国关系……” 沈冷缓了一口气:“我杀施长华,窕国的人暂且不会直接杀了我,我不杀施长华,施长华也会杀我……只有杀了我,窕国与大宁的关系才会变得恶化起来,他才能收拾了施东城,虽然这么选择有些短视,可对他来说却极有利,坐稳皇位之后再去求变也为时不晚,可我和施东城是终究要死的。” 沈冷看向赵德:“纵然是你现在身陷囚笼,你就死心了吗?” 赵德沉默,摇头。 “我也一样,我怎么能让想杀我的人一直惦记着我的脑袋。” 沈冷站起来走到窗口,他不怕把这些事说给赵德听,赵德已经不是皇帝了,而是囚徒,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会明白沈冷能保住他的命。 沈冷看向赵德:“我能把你从南理抓到这来,将来灭求立之后,我也能把你送回去继续做皇帝,哪怕你们南理国已经有了新的皇帝也没关系,求立若灭,大宁的战兵就能在这片陆地上横行无忌。” 赵德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疯子的话,在他眼里沈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似乎宁人都是疯子。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皇帝施换铁了心要杀你呢?一个施东城是护不住你的。” “施东城更想杀我。” 沈冷轻轻哼了一声:“只不过都压着性子而已,皇帝也还在犹豫,他在思考利弊,而这全都要看着海上的战局,大宁胜了,他杀我就等于向大宁宣战,虽然我只不过是个五品将军而已,可大宁皇帝从来都不讲理,也无需讲理,大宁可以打别人,别人不能打大宁,一直就是这么不讲理,龙虎山上那位真人赞美过多少次大宁皇帝陛下仁德宽厚,怕是私下里自己都不信……施换要杀我的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杀了他儿子的那一瞬间,是我最危险的瞬间。” 赵德摇头:“可他终究是死了儿子,他始终是皇帝,杀你不难。” 沈冷道:“你小看了施东城。” “嗯?” 赵德一怔:“不过是个不被待见的皇子,有什么需要重视的?” 沈冷往外看了看,如今这窕国都城里,怕是扬泰票号上挂牌的那些杀手都来了吧,这么多年经营,扬泰票号不管是在当初的南越还是大宁,又或是求立,仗着强大的财力收买下来的江湖客有多少?只怕连施东城自己都记不住的,这些人说起来是乌合之众,可他们有他们的价值。 赵德思前想后,为什么沈冷会说自己小看了施东城?他知道施东城这个人,很多年前就被窕国皇帝施换送去了大宁做质子,只有最不被重视最不让人喜欢的孩子才会被送出去,施换送走这个儿子的时候应该已经想到了,这个儿子送过去死了也就死了,不心疼。 施东城难道想不到这一点? 他就是死了别人也不心疼的那个人,在大宁处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说起来,他真的无异于去送死,大宁皇帝只是没把他当回事而已,若当回事的话他真的就能安安稳稳?真当大宁皇帝不知道,侵扰海疆的除了求立人还有假扮成求立人的窕国人。 再者就是施东城会做人,他不遗余力的拉进窕国和大宁的关系,不遗余力的为大宁海事操心费力,能获取多少情报都如数上交给廷尉府,从不会以此来谈条件,这就足以说明他比施长华聪明的多。 施换有八个儿子,长子也是太子施长华已经死了,七子是个残疾还有点傻,八子年幼,另外的五个儿子这几年来全死了,诸多意外,诸多灾厄,可若说和施长华没关系,谁信? 如今皇帝能选的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施东城,一个是还年幼的老八施元德,天家的事,向来最冷酷无情,选了老八施元德的话,施东城会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接受? 皇城。 施东城跪在皇帝床前端着一碗药哀求着,已经求了好一会儿,可皇帝看都不看他一眼。 “父亲,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觉得我身体里的血液不纯净,当初把我送到大宁的时候父亲一定也想着,若回不来了,便回不来了吧……可父亲不能因为不喜欢我而糟蹋自己的身体,若不是我来送药父亲应该就喝了吧?这碗药儿子放在这,以后我让内侍把药送过来,希望父亲把药喝了,不喜欢我,我就少出现,待日后大宁派遣的使臣过来处置沈冷之后,儿子就会和大宁的使臣一块回去。” 施东城站起来把药碗放下,转身往外走。 -- 第476页 “你是恨我的,对不对?”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一个没有自称儿臣,一个没有自称朕。 此时此刻,还是父子。 “是。” 施东城的回答很简单直接,没有丝毫遮掩。 “谁生了我,我没得选。” 施东城回头看了看已经坐起来的皇帝:“谁是我母亲没得选,谁是我父亲也没得选,如何活着看似也没得选,母亲因为出身卑微所以始终活的像个奴隶,有好结果吗?你怜悯过吗?是母亲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还是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都没有,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所以……我凭什么不能恨你?” 他呵呵笑了笑:“可我终究是儿子,想杀你,得忍着。” 施换脸色一变,沉默很久之后叹了口气:“我若让你以后辅佐元德,你会不会杀了他?” “你问过施长华吗?” 施东城反问。 施换冷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不能的,你想做皇帝!可我永远不会把皇位交给你,儿子啊,那为父就是有一个选择了。” 施东城也冷笑:“杀我?” 施换朝着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施东城往外看了看,没人进来,又看了看皇帝:“失望吗?” 施东城又走回去,挨着皇帝坐下来:“父亲,我之前就已经替你想好了,你唯有杀了我,然后你努力的多活几年才能把江山交给长大的元德,你问我会不会辅佐他,若你一开始选的就是元德,我会,但你一开始选的是施长华,所以让我再甘心情愿的做个奴才等到元德长大接手江山?你真的很天真,父亲啊,外面那些朝臣都没有一个如你这样天真的。” 他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始终恨你,但不会杀你,母亲说过,别去伤害你父亲毕竟是你父亲,父亲这个称呼就能让你为所欲为?你活着吧,可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朝臣已经期待着我即位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和大宁走的近,他们害怕,他们没得选了。” 施东城往外走:“我知道你这两天安排了人去杀沈冷,朝廷里也有人要杀沈冷,可父亲你忘了,经营杀手生意是我的本行啊……朝中死了几个人,宫里也死了几个人,我是担心你身体还没好受不了所以没让人告诉你。”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份名单扔在地上:“已经死了的,和马上要死的都在这了,你自己看看。” 第二百五十九章 宣示主权 门再一次被拉开,沈冷以为进来是会是施东城,没有想到居然是林落雨,所以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而她却无所谓的撇了撇嘴。 “女人犯傻的时候,果然比男人还要难以预测。” 沈冷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求立不好走?” “就没走。” 林落雨看了看这简陋空荡的屋子皱了皱眉,似乎对沈冷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有些恼火,她回头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人,沉默片刻之后吩咐道:“搬一张床来,被褥要新的。” 赵德下意识的看了看林落雨,奈何林落雨根本就没把他的存在当存在,如空气一样。 “想吃什么?” 林落雨问。 沈冷笑起来:“没啥想吃的,这伙食还不错,顿顿有肉。” 林落雨再一次陷入沉默,显然她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火气。 “别去生他的气,这已经算不错。”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体:“终究是还没有杀我。” “那是因为还没到那一步。” 林落雨问:“为什么这么冲动?” “冲动起来,哪里还管那么多为什么。”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嘴:“我拿了报酬的。” 沈冷吃了一颗葡萄,很甜。 他和赵德说了很多话,诸如大国小国的区别,如人性的光明与阴暗,很多很多,最主要的是沈冷让赵德觉得他这样做是为了大宁,而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和沈冷并不是有暧昧关系的女人,沈冷觉得解释起来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光明磊落,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别有所图。 况且他对赵德说的那些话,他不怕赵德说出去,反而希望赵德说给施东城听,施东城已经让人把赵德带出去三次单独审问,沈冷才不信施东城问的都是关于南理的事,若赵德对施东城说沈冷杀人只是为了一个叫林落雨的女人,那施东城可能早已经提刀来见。 “因为我在野鹿山上的时候救过你?” 她问。 沈冷撇嘴,不愿意回答。 “你就这么不想欠我人情?” 她再问。 野鹿山上,沈冷曾经距离死亡很近很近,是林落雨杀了回来,用捡来的几只羽箭逼退了求立杀旗营的士兵,而那个时候沈冷已经精疲力尽,如果当时林落雨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可能沈冷已经死在那座和大宁隔着上万里的野山上,几年之后化作枯骨。 “先生说,没有什么比救命之恩更大的。” 沈冷看向林落雨:“当年我还在安阳郡鱼鳞镇做苦力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话,在寒雪夜把我捡回来养活的那个老板很坏,而且还是个水匪头子,可先生每一次来找我的时候都会提及,世上恩情,最大莫过救命,正如那时候我和孟长安被关在一间仓库里,他对我说,一会儿我冲上去你往外跑,也是救命的恩情。” -- 第477页 林落雨皱眉:“可你算的这么清楚,会伤人。” 沈冷楞了一下,仔细品味了一下这句话,若算的太清楚,就会伤人。 “恩怨不分明,是无情人。” 他说。 他为什么要去长安城看一眼,看看孟长安是不是出了事,他为什么要去北疆看一眼,看看孟长安是不是需要帮助,那不仅仅是因为少年意气,少年意气的起因便是救命之恩。 林落雨也一样,她也救过沈冷的命,所以沈冷对赵德说了那么多都是虚的,归根结底不能对赵德说的才是根源,他就是想帮林落雨,就是不想让她落在施长华手里,所以只能杀了施长华,他没办法带着兵器进入皇宫,就只好用一个很蹩脚的故事骗来一张弓。 在动手的那一刻沈冷根本就没有把握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被杀,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就正如他去北疆封砚台的时候一样,没有考虑生死。 林落雨却忽然笑起来,很开心的那种笑。 “原来,在你心里,我已与孟长安一样重要。” “嗯?” 沈冷没有想到林落雨会这样认为,可似乎,也不错。 “你觉得施东城会在什么时候杀你?” “水师提督庄雍来的时候。” 一个问,一个答。 “果然么……” 林落雨刚刚才有的那一点点笑意逐渐消失,脸上重新变得阴郁起来,好像蒙上了一层乌云……她猜到了沈冷会杀施长华,也猜到了施东城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放过沈冷,她真的很想听到沈冷说你放心吧,你曾经看上的男人又怎么会差?可事实上,她曾经看上的男人真的很差很差。 “庄将军一定会亲自来,带着水师大军。” 沈冷叹道:“如果他理智些,应该是派手下人来把我接走,至少十万求立水师还在平越道外边虎视眈眈,他带兵来,平越道就只能防守,距离这么远,来来回回要走两个月,耽误的战机永远也不会再找回来,可庄将军啊……看似理智,其实也很冲动。” “因为他在乎你。” 林落雨忽然发现,沈冷身边有很多容易冲动犯傻的人,只因为在乎这两个字。 沈冷会为了茶儿犯傻为了沈先生犯傻,也会为了庄雍犯傻,还会为了孟长安犯傻,如今为了她犯傻,看起来一直都是沈冷在犯傻,可实际上呢?孟长安赴北疆之前绕路来见沈冷,是不是犯傻?茶爷抱剑守着山下小路一夜厮杀,是不是犯傻?庄雍若亲自带兵前来接沈冷回去,是不是犯傻? 在乎这两个字。 人间最美。 她回来了,是不是犯傻? “既然你想到了他最终要杀你,那你有什么法子应对吗?” 林落雨问。 她觉得沈冷这样的人,当然也不会一味的犯傻,总是会有所准备的才对。 “没有。” 沈冷的回答让她心里一震。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林落雨深吸一口气:“如果他真的要动你,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不该回来。” “你也不该杀施长华。” 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都笑起来。 傻乎乎的。 沈冷坐下来:“如果不出预料,在庄将军大军到来的那一刻,施东城必然要杀我,然后将这件事推给他爹施换,他觉得庄将军会很生气,一生气就没准把施换杀了……他是不能自己杀他父亲的,那名声太不好,背着弑父杀兄的名声怎么登基称帝?所以他得想个法子让他爹死在庄雍手里,而我死了,不管是谁杀的,我杀窕国太子的仇也算是报了。” 林落雨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件事无解。 庄雍不可能带着数万大军悄无声息的来,只要施东城得到了宁军到来的消息就会立刻杀了沈冷然后嫁祸给他亲爹,说不定,他还会把沈冷在官驿里被困着手下一起杀了,人死的多些庄雍的怒火才会更大,当然还有更聪明的做法,他假装要把沈冷交给庄雍的时候,忽然皇帝施换派人来杀了沈冷,沈冷被乱箭射死,然后他立刻带人把杀人凶手杀死,陈冉古乐他们因为沈冷死了而暴怒,在施东城的配合下一路畅通无阻的冲进皇宫将老皇帝杀了。 匪夷所思,但不是不可能。 总之,只有沈冷死了老皇帝死了,而且把自己弄的干干净净,他才能坐稳江山。 “施长华低估了他啊。” 沈冷笑了笑,有些发苦:“施长华忘记了一件事,人都怕死……那些重臣看起来都是支持他的,可施东城手里有个扬泰票号,那些杀手就是施东城的底牌之一,他可以很直接的去威胁那些朝臣,关键时候你们不支持我,我就杀了你们,大人物们会站队在施长华那边是因为有利可图,可在生死面前,利可以不要。” 林落雨看着沈冷,眼睛微微发红,鼻子也有点发酸:“越说,越觉得你是真的傻啊,这些事你明明都看得很清楚,偏偏还是按照施东城的想法去把施长华杀了。” 沈冷取出来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帕递给她:“擦擦。” 林落雨看了一眼,那手帕是她的,那一场厮杀,沈冷问她,你带没带手帕? 她以为他扔了。 日此感动之下,若沈冷直接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林落雨都有可能冲动的点头,可她知道他永远也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他不爱她,他心里只有沈茶颜一人,而她,是姐。 -- 第478页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来一阵脚步声,林落雨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她回头,就看到了那个已经让她只剩下厌恶的男人。 施东城一脸急切的从外面进来,看到林落雨之后竟然眼圈都湿润了,他快步过来想抓住林落雨的双臂问她可还好,可林落雨向后退了的那一步让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施东城再次堆起笑脸:“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我派人去接你才好,现在局面有些混乱哪儿都不安全,你这样跑回来万一出了事,我可怎么办?” 林落雨看着他那张情真意切的脸,忽然想吐。 “没什么,只是觉得不该逃走,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龌龊。” 林落雨语气有些发寒的说道:“会让我记起来,我是个生意人。” 施东城更加尴尬起来:“在大宁的时候,我们本来就是生意人。” 林落雨懒得接话,指了指沈冷:“他该死吗?” 施东城愣住:“你怎么这么问?我已经在想办法了,并且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去平越道通知大宁水师提督庄雍将军,如不出意外,一个月之内庄将军就会派人来接他,在这期间我会拼尽全力的保护他,绝对不会让人伤他分毫,父亲前后派了三批人来杀他,都被我挡住了,朝中那些鼓噪着想要杀他的人,我也已经杀了好几个,难道你觉得我做得不够?” 林落雨点头:“很好,谢谢。” 施东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你对我说谢谢……为了他?” 林落雨嗯了一声,像是宣布主权一样认真的说道:“这个人,沈冷,我弟弟。” 施东城的脸色缓和下来一些,弟弟终究不是情人。 “你的弟弟,也就是我弟弟,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他死在别人手里。” 他还是那么真诚。 沈冷和林落雨却几乎没忍住,都想帮施东城把后半句说出来……我绝对不会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只能是死在我手里。 第二百六十章 借船 在林落雨眼里沈冷有太多太多的弱点,最明显的便是冲动,所以在施东城离开之后她以很严肃的语气要求接下来的事都交给她来处置,沈冷要是再冲动起来,那就真的没救了。 在沈冷被关押二十多天后,平越道水师大营里正在练兵的庄雍也见到了施东城派去的人,接过来施东城的亲笔信,看完之后这个以冷静沉稳著称的大宁儒将就摔了茶杯。 大军尽起。 按理说,要请旨,大军哪能私动。 可庄雍知道,若他真来回消耗一个多月的时间等旨意,陛下会恼火,沈冷可能不是那个孩子,也可能是,这一个可能便会让陛下杀气腾腾。 听闻大军开拔,沈冷帐下行军主簿窦怀楠一路小跑着去见庄雍,到了庄雍的大帐没见到人,打听到大将军到牙城县城里去抽调府库粮草了,他又不会骑马,只好再次一路跑着去牙城,累的气喘吁吁。 找到庄雍的时候,他发现大将军眼睛里的血红尚未退去,于是便知道自己劝不住了,他觉得庄雍如此冷静的人应该明白水师私动陛下会是多大的怒火,看到庄雍的样子,他本来想说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大将军,大军不易直接到窕国,可能会引起两国争端,不如派卑职先去?” “你带上沈冷那一旗战兵即刻先行,无论如何不能让沈冷出事,大军最迟比你晚两日就能到。” 庄雍没有丝毫犹豫,下令的时候干净利落。 “是。” 窦怀楠也不好再劝什么,一路小跑着回去,挥汗如雨。 半日之后,整理了装备粮草的十五艘战船先一步集合完毕,为了壮声势,庄雍特地拨给窦怀楠三艘万钧,九艘伏波,一艘冲撞船铁犀,两艘货船装满了物资。 中午的时候十五艘战船便出了船港,扬起风帆往西南方向而去。 战船上,沈冷的那些士兵一个个面沉似水,眼神里却都是杀意。 就在这时候,一辆毛驴拉着的木车从北边官道上摇摇晃晃过来,毛驴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发出很清脆的声音,一个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年轻男人靠在木车上休息,似乎有些不太习惯这南方天气的闷热,衣服领子解开了,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肌肤。 他的袖口挽着,手指在木车上随着铃铛的响声有节奏的轻轻敲击,手指动的时候,小臂上的肌肉也一条条的动起来,若海浪起伏。 “看得出来你也是为军爷吧。” 赶车的老汉递过去一壶水,年轻男人接过来道谢后问:“你怎么看得出来?” 老汉笑道:“现在的年轻人身上都有一种令人不喜的阴气,平日里出门恨不得打扮的比女人还要花枝招展,哪里有一点男人应该有的样子,唯有军伍之中的汉子,瞧着就让人心里舒服,你身上那股子又冷又硬的劲头儿,老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军伍出身。” 他问:“军爷,你在哪儿从军?” “北疆。” “北疆?!” 老汉吓了一跳:“万里迢迢啊,你怎么到南疆来了。” “在北疆立了一点小功,趁着将军高兴就把几年积攒下来的假请了,凑了两个月,现在看来这两个月只够来一趟的,回去还要走上几个月。” 说到这的时候年轻人笑起来,想着耽搁几个月就耽搁吧,总算是能见到那傻小子了。 -- 第479页 “你是本地人吗?” 他问。 老汉点了点头:“是,在这生活了大半辈子了。” “那老人家你觉得咱们大宁的水师如何?” “了不起!” 老汉挑了挑大拇指:“说实话,我本不觉得自己是个正经的宁人,越人的身份几十年了,突然不是越人了总会有些不舒服,可大宁是真的好,陛下免了我们三年钱粮赋税,如今水师南下又一战把求立野狗打的满地找牙,老汉心里爽快啊,再想想当年越国的水师,那打的叫什么?!” 年轻人笑起来,一路上的奔波劳顿都显得轻了些,于是又问:“那老人家,你听说过水师里有个少年将军叫沈冷的吗?” “没听说。” 老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老汉孤陋寡闻了。” 年轻人撇嘴:“看来并不怎么厉害,已经到了南疆几个月的时间,怎么还没有打出来一个人尽皆知的名声。” “军爷,到了。” 老汉在牙城县城外停车,跳下来指了指船港那边:“那就是水师大营。” 站在高处,恰好看到十五艘战船驶出了船港,扬起风帆,招展着的大宁烈红色战旗似乎挥舞的战兵横刀,船队朝着西南方向而去。 “怕是又有战事了。” 老汉看着那船队出港忍不住感慨:“这下也不知道又有多少求立野狗要倒霉咯。” 年轻人笑了笑,取出来一些碎银子给老汉,老汉说什么也不要,只说自己顺路把你带过来,若要你的银子便是打我们牙城县百姓的脸,哪有这么贪财的,年轻人便抱拳一拜,老汉连忙回礼,赶着车走了。 年轻人把背囊背好,怀抱着自己用粗布包起来的黑线刀看着船港那边,想着若是那臭小子知道自己来了,脸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从牙城城门里冲出来一条巨大的黑色獒犬,那家伙把孟长安吓了一跳,北疆的雪獒个头也大的出奇,可比起这只黑獒来还是差了些,就连黑武人的寒犬都比不上这家伙。 狗过去了,紧跟着就是一个女孩子,犹如一阵风般从他身前掠过。 “那个!” 孟长安喊了一声,伸手,那女孩子已经在七八米之外了。 他讪讪的笑了笑,刚要追上去,就看到那女孩子一脸不可思议的走回来:“孟……” 孟长安:“长安。” “我知道!” 茶爷眼睛睁得大大的:“你,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本来是要回长安参加诸军大比,在北疆的时候想着再过两个月就是了,索性把这几年攒下来的假一块请下来,先回去看看老院长,还要去军工坊那边看看我让他们新设计制造的装备如何了,时间差不多就直接在长安城参加大比,结果走到长安城的时候老院长对我说,陛下把诸军大比的日期推迟了,我在长安城里也就无所事事,于是南下来看看冷子……和你们。” “冷子,出事了。” “嗯?!” 孟长安眉头一挑。 牙城内。 庄雍正在亲自协调府库粮草,就看到从外面急匆匆过来几个人,按理说他们是不该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才对,毕竟是暗道上的身份。 为首的那个家伙是黑眼,身后跟着断舍离三人。 “将军!” 黑眼一口气跑到庄雍身前:“沈冷出事了?” “嗯。” 庄雍点了点头:“我正在协调粮草,大军五日之内必然开拔去窕国,他被窕国扣住了。” “找死!” 黑眼眼神一寒:“将军能不能借给我们一条船?” “你们不要去乱了事态,我自会带水师去将沈冷接回来,你们先去了,若是按捺不住冲动起来,沈冷反而会更危险。” “将军,明面上的事,我们自然不如你,可是很多暗地里的事还是我们去了方便做,求将军借给我们一条船,对了,还需要足够的粮食和水。” “也罢。” 庄雍道:“你能带去多少人?” “这次南下带来了二百人左右,廷尉府那边我还能去找他们再带上一些,三百余人还是有的。” “我给你两条船,再抽调给你我亲兵二百,你们去了之后尽可能的在暗中保护沈冷,我不到,不许轻举妄动,若是能花一些银子把人先从宫里关押之处弄出来,不要吝惜。” “我知道的。” 黑眼抱拳:“多谢将军!” 庄雍缓缓的叹了口气:“所有代价,待我到了之后,自会向窕国人都要回来。” 黑眼嗯了一声带着人急匆匆离开,刚出了府库大门迎面险些与一个汉子撞上,黑眼正心急,下意识的一把推向那人的胸口,一个出门一个进门,相遇的时候已经近在咫尺,他的手抬起来的瞬间就被对方扣住,紧跟着一个过肩摔把他扔了出去…… 黑眼连反应都没有,他哪里想到一出门会遇到这么硬的家伙,也就是他身手不凡,在半空之中强行扭身,双手和单膝落地撑在那,站起来怒视那人,然后就愣了。 这个人他瞧着眼熟。 孟长安一把将黑眼扔了出去却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要往府库里走去见庄雍借船,可就在这时候从另外一边有十几个人骑马而来速度奇快,他们身上穿着大宁的战甲呼啸而来,这些人疾驰到了府库门口才猛的停下来,一匹一匹的战马人立而起,为首的那将军从马背上跳下来,随手将缰绳扔给手下亲兵大步进门,正巧了就和孟长安同时进去,那将军伸手往后一扒拉孟长安:“让开!” -- 第480页 手是伸出去了,可孟长安没出去。 那将军正是石破当,感觉自己胳膊上忽然一紧,然后他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飞了出去,这一下几乎把他气炸,半空之中强行扭身落地,那姿势和之前黑眼落地的姿势一模一样,可他的脾气比黑眼还要暴躁的多,他急着去见庄雍在这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小子抢了路,如何能忍? 他大步冲上去喊了一声站住,可孟长安理都不理他,已经进了府库大门。 石破当刚要破口大骂,就看到沈茶颜跟在那年轻人身边,他脸色一变:“茶儿姑娘,那是谁?” “冷子的兄弟,孟长安。” “他?!” 石破当愣住,心说这家伙就是在北疆带着斥候往黑武国那边最终九进九出的孟长安?怪不得,怪不得! 可他不服气。 孟长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荡,他根本就不在意来的人都是谁,他只在意能不能尽快借来一艘船。 “提督大人!” 石破当在后边一嗓子先喊了出来:“给我五十艘船!” 第二百六十一章 等 庄雍变得不理智起来,平越道道府叶开泰和道丞白归南就必须更加冷静才行,两个人商量之后立刻派人出去,请在外清缴叛军余孽的酉字营战兵将军叶景天迅速回来,酉字营战兵向南压,戍守海疆。 与此同时,派人去狼猿大营,请留守的狼猿副将军闫启明调派狼猿南下进入平越道。 这些事都安排之后叶开泰和白归南就离开了施恩城前往南疆,庄雍派人送消息到施恩城最少要五天,五天啊,说不定庄雍已经带着水师出海了。 这些人冲动起来,简直就是不管不顾,非但水师走了,连狼猿派往水师协助作战的那一万多人也跟着走了,据说拦都拦不住。 水师留下了一万五千人巡游海疆,可这点兵力这点战船,也就只能是戒备之用。 水师四万五千战兵,再加上差不多两万辅兵船夫,狼猿一万余人,一万余辅兵,八九万人驾乘大大小小近千艘战船浩荡南下,其中光是运载粮草马匹的战船就有三百多艘。 那一片烈红色的战旗南下,迎风破浪。 水师大军出海半个月之后,送消息的人昼夜兼程也终于到了长安,这一路上军驿换人换马的赶路,每隔六十里换马,每隔八百里换人,没日没夜的跑,唯恐慢了。 皇帝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老院长商量着诸军大比的日期应该怎么定,算计着沈冷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孟长安去了南疆找他,两个人一块返回长安路上有人作伴,那少年之间的情义,想想看就美的很。 大宁太大,日期定下来再送到四疆四库各卫战兵远的要走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就算是现在定下来,最早也要定到十月份才行,正是长安城刚刚过了夏天,还算不错。 长安城偏西北,夏天比江南道要来的晚不少可走的快,而且也不似江南平越等地那般炎热,想着之前的演武场老旧了些,皇帝还打算趁着这几个月的时间翻新扩建一下。 反正大宁不缺钱。 皇帝将封了火漆的军报打开,笑着看向老院长:“怕是给沈冷报功的奏折,庄雍这个家伙跟着朕时间太久,学别的没学会,对手下人的偏袒爱护倒是全都学了去,算计着沈冷也就是刚刚从南理那边回来,真要是把人给朕救了回来,朕还真不知道封赏些什么好……” 他一边说一边看,说到这的时候握着奏折的手骤然紧了一下,眉角一扬,手背上有几条青筋鼓了起来。 老院长立刻就猜到有不好的事,陛下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样的反应了。 “陛下?” “陛下?” 老院长轻轻叫了两声皇帝才缓过神了,把手里的奏折递给老院长:“先生自己看看吧。” 老院长连忙把奏折接过来看了看,然后脸色也变了:“糊涂!胡闹!沈冷这个家伙怎么能如此冲动?把人家太子杀了,窕国纵然再弱小再惧怕大宁,也不会任由他这般胡作非为,那可是一国之太子,未来之君王,他做事怎么就不走走脑子……” 说到这的时候他看到皇帝脸色更寒冷了些,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长叹一声:“幸好窕国人也没那么大胆子直接动咱们大宁的人,哪怕是杀了个太子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确实冲动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佘新楼,给朕研墨。” 老太监佘新楼连忙弓着身子到了书桌旁边,动作很轻柔的为陛下研墨,皇帝提笔,沉思了一会儿后把笔放下:“罢了,不写了,一份一份的写太麻烦了些,挑几个精明的人过来,朕让他们去传口谕。” “是。” 佘新楼不露声色可心里狠狠的惊了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陛下连旨意都不想耽搁时间写? 越如此他越是不敢怠慢,连忙跑出去挑了七八个内侍进来,也不知道皇帝要找几人,于是就多找了些,七八个内侍一字排开站在书房,垂着头等候皇帝说话。 “你们记住朕说的每一句话。” “是。” 皇帝打开一个柜子,从柜子里又取出来一个木盒,拉开木盒之后,里边放着二十块金牌,这是大宁二十卫战兵的调兵金牌,没有圣旨的话就必须要用金牌才行,皇帝不想写,也不想让内阁的人来写,一旦他的想法先告诉内阁,内阁那群大人们就会和他争论,争上个两三个时辰都是少的,也许是两三天,更没准就是拖下去。 -- 第481页 虎头金牌,这是大宁皇帝将调兵之权从兵部收回来之后打造的,原来有十九块,建立平越道之后又加了一块,这二十块金牌上的字都不一样,甲乙丙丁午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每一块虎头金牌对应一卫战兵。 “调江南道乙子营见虎符之日即刻南下,一月之内赶到平越道。” “调西蜀道丁字营战兵见虎符之日即刻南下,十五天之内入平越道。” “调东蜀道庚字营战兵见虎符之日即刻南下,十五天之内入平越道。” “调和苏道子字营战兵见虎符之日即刻南下,二十天之内入平越道。” 皇帝一口气说了四句话,递出去四块虎符。 沉默片刻后说道:“对诸卫战兵的将军说,延误一日官降一级,延误五日,提头来见。” “是!” 四个接了虎符的内侍立刻转身要走,老院长只能冒险拦住:“陛下,三思啊,调四卫战兵南下,此事不经内阁,朝臣们立刻就会闹起来的,御史台的人能把房顶给掀了的,毫无征兆的动兵,这样不行啊,陛下冷静些。” “朕很冷静。” 皇帝想了想:“你说的对,调四卫战兵南下确实显得仓促了些。” 老院长还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皇帝又拿起来一块虎符:“调息东道卯字营战兵见虎符之日西进平越道,给他们十天时间。” 老院长脸色发白的站在那,这是大宁立国以来都不曾有过的大动静,想想看,灭南越的时候顺便还灭了崖国和常山国,也不过调动了狼猿战兵,息东道和西蜀道以及东蜀道三卫战兵而已,此时五卫战兵齐动那是何等声势?别忘了还有平越道的酉字营战兵,还有狼猿,这汇聚过去的最精锐的战兵已经不下三十万,再加上辅兵,民夫,随军医官等等等等,也就是说一个月内,平越道将会一口气涌进去七八十万大军! 就为了一个沈冷? 皇帝绝不是如此冲动的人。 “窕国。” 皇帝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哼,那是帝王一念。 老院长站在那,无言以对。 有人曾经说过,大宁的皇帝你不去招惹他,他还想着怎么去把你灭了,你若是去招惹他,他指不定多开心,宁军借道灭常山的故事还没过去几年呢,当初灭南越的时候石元雄跟常山国皇帝借道穿过去,常山国自然不敢不答应,于是石元雄顺便就把常山国给灭了。 再往前说一百年,当时大宁西边还没有与西域诸国直接接壤,隔着四个小国,其中三国联合起来要灭掉另外一国,那小国的皇帝连自己的江山都不要了,自己跑到长安城来求大宁皇帝为他主持公道,他希望大宁派遣使臣过去调停,让那三国把吞了的地盘吐出来。 当时大宁皇帝拍着他的肩膀说既然你求朕了,朕怎么能不管呢?朕立刻就派人去,你一起回去就是了。 然后这小国的皇帝兴高采烈的等着使臣一块回去,结果根本没有使臣找他,在长安城战战兢兢的住了两个多月,旗期间派人打听,说是陛下根本就没有派遣使臣去西边,他便想着应该是人没有选好?后来实在熬不住送了厚礼想再进宫问问情况,结果问到的那人都愣了,告诉他西疆重甲的捷报刚刚回来,已经尽灭三国班师了…… 这小国皇帝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又跑到皇宫外面求见,大宁皇帝见了他,一脸和蔼可亲的拍着他的肩膀问…… 你满意吗? 还说你放心吧,以后就没有人欺负你了。 每每有人提及此事的时候,都会想着,大宁皇帝拍着他肩膀说话的时候,应该就是大哥给小弟出气的样子吧。 你们都乖一些,乖的有糖吃,不乖的……打死你。 皇帝生气了。 还是大宁的皇帝。 沈冷说过,普天之下,最不讲理的那个便是大宁的皇帝。 老院长无可奈何,谁也无可奈何,就算是内阁那些大人们闹起来,御史台都御史带着一群谏言之臣跪在那拿脑袋撞地,皇帝也不会再变,虎符出宫,哪有那么轻易收回来的。 大宁啊,富有的从不怕打仗,而且越打越富有。 又十二天后,窦怀楠带着的十五艘战船已经准备靠岸,沈冷麾下那一旗战兵早就憋着一口气,只等着船靠岸之后就一口气冲到窕国都城去,此地靠岸距离都城最近,走陆路的话也就是五六天时间而已,以大宁战兵的行军速度可能都用不了五六天。 “不能下船。” 窦怀楠忽然阻止了已经带着人准备下去的王根栋,王根栋皱眉:“窦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已经快要靠岸了,为什么不能下船?” “在海中下锚,劳烦王将军下令,谁敢私自下船者,定斩不赦。” 窦怀楠长长的舒了口气:“险些忽略了一件事,你若是想救将军就听我的,只要咱们下了船,只有有人上了岸,将军怕是就要危险了。” 王根栋不解:“那怎么办?难不成已经走了二十几天,终于到了反而不上去?万一将军出了什么意外,你能担负得起?!” 窦怀楠看着王根栋认真的说道:“王将军,你若是想害了沈将军,那你就下船去,我只再说一次,只要我们登陆上岸,将军必死无疑。” 王根栋不解,可也只能摆手:“下锚停船,没我军令谁也不许私自下船,锁住大船两侧的蜈蚣快船,不许下水!” -- 第482页 他看向窦怀楠:“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可若因为你的决定而害了将军,我第一个杀你。” 窦怀楠淡然一笑:“将军没那么容易出事,之前是我忽略了,此时只等大军到来即可。” 第二百六十二章 如果,那就。 窕国都城,皇宫。 内侍又进去给皇帝施换送药了,然后里边传来摔碗的声音以及皇帝的怒骂声,站在门口的施东城抬起手掏了掏耳朵,似乎有些厌烦,他侧头看了看,身边站着一排端着药碗的内侍,他往里指了指,第二个内侍端着药碗进去,施东城似乎失去了耐心,朝着不远处的手下招了招手,于是他安排的几个亲信替换成皇帝禁卫的人便了冲进去,皇帝的怒骂声就变得越来越大。 一群朝臣站在稍微远些的地方面面相觑,施东城有些为难的笑了笑:“父皇只要看到是我给送药,就要摔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儿子,却没有想到能讨厌我到这个地步。” 他回手从一个内侍端着木盘里把药碗端起来,看了看那墨绿色的药汁,沉默片刻后一饮而尽。 “药我都会喝一碗,如果有人愿意替我试药的话,那么我以后便不出现在这里也可以。” 大人们还能说什么?可送进去的那药,和他喝的药,真的一样? 几个侍卫从里边出来,施东城问了一句陛下把药喝了吗,侍卫们点头,施东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吃药可怎么行,满朝文武都等着陛下呢。” 他带着人离开,朝臣也随即散去。 将军武烈从外面快步跑进来追上施东城:“殿下,出了点问题。” “什么事?” “言宁县那边快马送来消息,说是宁国的船队七八天前就已经到了,可就是不靠岸,也没有任何一人从船上下来,我们的人实在忍不住就过去问了问什么情况,宁人的回答是他们只是走快了,在等人。” “走快了?” 施东城脚步一停:“走快了是什么扯淡的理由?!” 武烈道:“臣也不明白啊,要不要臣亲自去看看?” 施东城皱眉沉思:“如果大宁的人不登陆,我怎么杀沈冷?” 武烈试探着问:“会不会……来很多人?” 施东城摇头:“那不合常理,庄雍的水师要提防求立人的报复怎敢妄动,别忘了求立在那边可还布置了不下十万水师,庄雍真的就敢把平越道弃之不顾?就算沈冷和他私交甚好,你想想,庄雍是没权利私自带兵离开平越道,还远渡重洋到我们这边来,数万大军,上千条战船,他纵然是水师提督也不行,他只能请旨,从平越道往长安城来回就要走上一两个月。” 施东城想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为了一个区区五品的水师将军,大宁皇帝会这样做?毫无道理可言,我们和大宁向来亲善,尤其是这个时候大宁需要我们牵制求立。” 武烈总觉得不对劲,可是施东城分析的又不会有错。 “万一……” 他看向施东城:“万一庄雍的水师大军全都来了呢?” 施东城脸色一变:“万一……若真有这个万一,那就说明要撕破脸了,你立刻派人去黄武,雨城,螺水等地,将咱们的水师即刻调往言宁县,咱们的水师不比求立弱,只是常年没有海战,可声势不能丢了,若大宁真的是尽遣水师前来,沈冷怕是不能杀了。” 武烈问:“可是殿下,来多少人和杀不杀沈冷有关系吗?我们只要按照之前的计划,假意将沈冷交出去,然后安排禁军追杀沈冷,再把这事推给陛下……” 施东城瞪了他一眼:“你太不了解大宁了,我们有多少军队?” “举国之力,非常时期紧急招募青壮从军,且一个月之内,百万应有。” “那你信不信,大宁五万战兵就可从言宁县一直打到都城外?” “臣,臣不觉得大宁的战兵会强的那么离谱,都是七尺男儿,都是当兵的,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汉子,能差得了多少?” 施东城恍惚了一下,抬头看向远空:“当时南越人,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他继续往前走:“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就算庄雍带着水师大军前来最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他没有大宁皇帝的旨意不敢私自离开平越道,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咱们将水师集结起来,另外,你立刻派人去调集各地的军队往都城这边来,以备不测。” 武烈觉得施东城太小心了,对大宁的战兵也太过誉,他还是那个想法,都是当兵的,这里还是窕国不是大宁,三五万人来了能做什么? 殿下这样觉得自己的兵不如人家的兵,武烈心里有几分不爽,但施东城交代的事他也不能怠慢,于是转身去安排人到各地传令。 这些年来施东城拉拢窕国武将,这时候也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进来,是兵部尚书孟凡成,他手里拿着一份加急军报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施东城的时候立刻就喊了一声:“殿下,出事了,出大事了!” 施东城回头:“孟大人,什么事如此急切?” “宁军,登陆了!” “什么!” 施东城立刻看向武烈:“之前情报,宁军来了多少人?” “十五艘船,绝对不会超过三千人。” “三千人?” -- 第483页 孟凡成脸色发白的将军报递给施东城:“哪里是什么三千人,殿下过目,这军报上明明写的是至少十万大军!” “十万!” 施东城一把将军报拽过来:“确定没错?” “怎么可能看错。” “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施东城看完了之后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十万战兵啊,那是大宁的十万战兵,他在原地不住的打转,脸色难看的要命,握着军报的那只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臣请命出战!” “战个屁!” 施东城深吸一口气:“来人,请沈将军,快去请沈将军,现在,立刻马上把沈将军给我请来!” 浦口县。 这里距离言宁县不到百里,言宁县那十五艘战船还在海上飘着,谁也没有料到大宁的水师竟然会在另外一个地方靠岸登陆,浦口县是个小县,人口不过二十几万,驻扎的当地民勇也只有一千多人而已,最近的水师大营在黄武,可是要赶过来也需要至少四天时间。 庄雍从旗舰神威上下来的时候,先锋军已经将浦口县打了下来,从开始到结束也就一个时辰,其中半个时辰是浦口县县令等人在考虑是该投降还是紧闭城门,结果宁人只等了半个时辰就开始攻城,千余民勇抵抗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城门告破,宁军入城,又两炷香的时间,整个县城已经完全在宁军之手。 石破当骑着马带着亲兵从前边回来,见到庄雍之后下马抱拳:“庄将军,石破当奉命攻破浦口县。” 庄雍点了点头,对于一万狼猿来说攻破一个小小的县城根本不算什么,连赞美几句都不值得,他看了看石破当递过来的地图,浦口县里能找到的地图稍显粗糙了些,不过大概从这里到窕国都城也看得清楚了。 “是不是派人去窕国都城,逼他们放人?” 石破当问了一句。 “不必。” 庄雍沉默片刻:“既然已经动了手,那就不必去谈什么,继续打。” “打到什么地步?” “打到没得打。” 石破当听到这五个字立刻就笑起来,那样子好像刚刚得到了一块糖果的孩子,简直美的很,他抱拳领命:“那我就继续往前打!” 说完之后他忍不住问庄雍:“庄将军,有件事卑职有些好奇。” “你说。” “我听闻,将军素来冷静谨慎,这次怎么连考虑都不考虑就下令攻城?窕国与大宁一直交好,每年都会按时送去敬献,也颇为丰厚,诸国皆知窕国对大宁的态度,咱们这样做了,朝中那些大人们若得知的话还不得在陛下面前把你我骂死?” 内阁的那些大人们,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样,水师这般毫无道理的进攻窕国,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师出无名,诸国听闻,也会骂大宁不讲理。 “我没有等旨意就带着数万大军前来,还把你的一万狼猿也带来了。” 庄雍看了石破当一眼:“挨骂是肯定的,但看是谁骂……大人们骂就骂了,又不能真的骂死你我,可我怕的是陛下骂……虽然是来救沈冷的,可近十万大军千艘战舰劳师动众,若就只接沈冷回去,陛下会觉得亏了,不干点什么,陛下才会真的骂。” 石破当扑哧一声笑出来:“果然啊,将军了解陛下。” 石破当脑海里出现了那些大人们跳着脚骂街的样子,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可一想到陛下发脾气,他就后背一阵阵发寒,庄雍似乎说的很有道理,来都来了,不打简直不像话。 管它诸国如何想,纵然觉得大宁不讲道理又怎么了,事实上,大宁历次出兵还是讲道理的只是懒得摆出来道理,因为你把道理摆出来,那些小国还是觉得大宁不讲道理,可大宁若真的不讲道理,与大宁陆地接壤之地有几个能踏实的,除了北边那个黑武,其他诸国的态度,陛下根本就不会去在乎。 “将军的奏折应该已经到了长安,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安排。” “多半平越道现在已经开始汇聚战兵。” 庄雍回答的时候想了想陛下那种性格,不管有理还是没理,不动手就不动手,既然动了手,那就打完了再说,况且这不仅仅是对窕国一战之事,若拿下窕国,以此地向求立进军,求立人的水师再强大还有什么意义? 还是那句话,陛下对劳师动众未必生气,若劳师动众却一无所获才是陛下不能容忍之事。 “将军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吧?” “是。” “若沈冷已经出事了呢?” “那就灭窕国。” “若他们把沈冷乖乖的送回来了呢?” “那就灭窕国。” 第二百六十三章 风向 林落雨看着沈冷居然还有心情在那晒太阳忍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南理国皇帝赵德也是一脸的无奈,同样的囚犯,怎么就不同命? 这个皇宫里偏僻空置的小院成了沈冷度假的地方,只是他依然保持着多年不变的习惯,每天起来打拳,跑步,读书,然后一个冷水澡冲过之后就在那把他特意让林落雨找来的躺椅上躺下来晒太阳,规律的像个老年人。 “刚才施东城派人来请你去,为何不去?” “他来请我,便是要有求于我,我为什么要去?” 沈冷闭着眼睛回了一句,伸手把旁边放着的紫砂壶端起来喝了一口,茶壶的位置恰到好处,根本没必要睁眼去看着拿。 -- 第484页 所以林落雨发现沈冷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说他懒惰,可那般变态的日常功课他从不曾落下过,换做别人的话连一半的量也坚持不下来,你说他勤奋,能躺着的时候他就不坐着,各种东西都是伸手就能拿过来才好。 “庄将军一定是到了。” 沈冷嘴角微微上扬:“而且是带着水师大军来的。” “你为何确定?” “如果来的人少,施东城何必派人来请我过去商议什么要事,他只需要等着大宁的使臣到了便安排人杀我即可,只能是庄将军带着大军已经登陆且来的比较凶,他不敢杀我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庄雍会为了你而兴师动众,而且来的这么快。” “我人缘好。” 林落雨自然不相信这句话,那不是人缘好就能带来的后果,整个水师若都来了,那便不是庄雍的事,而是皇帝的事。 她看着沈冷:“所以呢?现在就这样等着?等着大宁派人来和施东城谈判把你要回去。” “我记得跟你说过的,大宁,从不谈判。” 沈冷道:“我若活着,大宁的战兵会把我接回去,我若死了,大宁的战兵会把窕国夷为平地,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活着或是死了其实区别不大,可关键是,越如此,施东城越不敢杀我。”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施东城带着武烈和几个窕国重臣从远处快步过来,才进门施东城就堆起笑容,看着依然是那么真诚。 “恭喜沈将军,大宁已经派人来接你了,我也算是不辱使命,沈将军让我派人去通知大宁水师庄将军,我当时立刻就派人去了,昼夜不停的往大宁赶,这才能如此迅速的带着大宁的人返回来。” 他长出一口气:“现在沈将军就要回去了,我虽然有些不舍,可也踏实了些。” 沈冷躺在椅子上动都没动,跟在施东城身边的武烈本来就窝着一股火,看到沈冷这般懒散的样子立刻就怒了,抬起手指着沈冷怒道:“殿下在和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施东城咳嗽了一声:“不许对沈将军无礼!” 武烈哼了一下,却依然怒视沈冷。 沈冷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躺在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总是去扮演一个很无趣的人,在该配合你演出的时候却无动于衷,按理说我应该欣喜的站起来表达感谢才对,可我觉得演戏很辛苦,也不会有酬劳,所以不打算陪你演。” 施东城有些尴尬起来:“不知道沈将军说的这是什么意思,我是真的很开心大宁的人过来接你,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恭喜,如果将军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亲自安排人把将军送过去……不过,有一件小事可能需要将军帮忙。” “小事?” 沈冷躺在那耸了耸肩膀:“我觉得我现在挺重要的,小事不接,有大事再找我。” 施东城更尴尬起来:“确实有件大事……” “大事也不接。” 听到这句话武烈当时炸了,本来他就怒气冲冲,大宁的人居然敢直接打过来,而且殿下居然还没有应战就怕了,这让他身为军人感到了极大的屈辱,军人,怎么可以不战而退?就算是对求立人屡战屡败他也没有气馁过,总觉得只要那些文人不胡乱插手,击败求立人并不是什么多艰难的事。 “你他妈的给我起来!” 他大步过去,伸手一把抓向沈冷的衣领。 在他抓向沈冷的时候施东城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阻止,可最终却忍住了没有说出来,沈冷的态度让他很厌恶,也很愤怒,一个小小的五品将军就这样目中无人,纵然是宁人他也觉得过分了。 只是犹豫了一下而已然后便开始后悔,应该阻止的。 可哪里来得及? 在武烈的手触碰到沈冷衣服的那一瞬间,闭着眼睛的沈冷忽然抬起手抓住了武烈的手腕,武烈脸色一变,还没有来得及斥责就感觉右臂一疼,紧跟着他就不由自主的往一侧倒了下去,那条右臂被沈冷拧的好像成了麻花一样。 武烈摔倒在地,沈冷从藤椅上起身却没松手,他站起来的时候还拧着武烈的右臂,武烈疼的一声痛呼,不得不跟着沈冷的动作而抬高,他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废了一样,而下一秒这感觉就被证实是真的。 沈抓着他的手腕,脚踩着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咔嚓一声脆响,整个院子里的人似乎都听到骨骼折断的声音。 那是一位将军,废掉的是他握刀的右手。 沈冷看向施东城:“你在大宁多少年了?” 施东城下意识的回答:“二十几年了。”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宁人。” 沈冷的视线回到武烈身上:“我记得,我把南理国皇帝赵德交给你的时候,你没说谢谢。” 他一只脚抬起来踩着武烈的脖子:“说谢谢。” “我要杀了你!” 武烈拼了命的想站起来,可哪里挣脱的开。 “施东城,你在大宁二十年应该很清楚宁人的性格,尤其是大宁的军人,大部分时候不动手是因为对手太弱,打赢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可若是动手了,那大宁对敌人的态度从来就只有一个,不管你强还是弱,打就打到底。” 沈冷蹲下来抓住武烈的头发把他拉起来,抬高之后两个人便面对面站着。 -- 第485页 “知道最初错在哪儿了吗?” 沈冷道:“我是给过你们机会的,如果我杀了施长华之后你立刻安排人送我们回大宁,那就没有后来这么多麻烦,我看你那一眼的时候,我以为你懂了,可你想要的太多,你今天来只是因为大宁的战兵已经登陆了对不对?为什么求立人一直想在海上和大宁打?是因为他们知道大宁的战兵一旦登陆,那便等于宣告战争结束了,如果不是大宁战兵已经来了,你应该笑呵呵的看着我被人砍了脑袋才对吧。” 沈冷把武烈往下一按的同时膝盖抬起来重重的撞在武烈的脸上,这一击直接将武烈的脸都给撞平了似的,鼻梁骨碎了,眉骨也裂开了,整张脸瞬间就被血液涂满。 沈冷把武烈转过来背对着自己,在他后背上推了一下,武烈随即冲向施东城,施东城侧身让开,武烈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我现在就不能杀你了?” 施东城脸色发白:“若全都会失去,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你,这样还不会太亏。” 沈冷回到躺椅那边坐下来:“你还是没有理解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我说大宁开始动手了就不会停下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动手就不会再留余地是大宁的历来作风,你带回来的人是扬泰票号的吧,还记得韩唤枝对你说过什么吗?廷尉府想要动你们扬泰票号,真的很简单。” 他看着施东城那张已经逐渐出现绝望的脸:“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在大宁经营多年的扬泰票号已经没了,廷尉府动如雷霆,票号里所有有用的东西都应该已经在韩唤枝手里,比如……你带来了多少杀手,都是谁,哪里人。” 沈冷往四周看了一眼:“这周围很多人都是扬泰票号带回来的吧,恭喜你们,你们再也回不去大宁了。”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这里不久之后也是大宁的,你们在这也没办法生活下去,韩唤枝想抓的人想杀的人,到如今好像还没有一个能活多久的。” 沈冷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们也好,施东城也好,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保住自己而不是继续在我面前做戏,我特别不喜欢看戏,况且你的戏还那么拙劣。” 他把茶杯放下:“杀我?可以,施东城你的那些手下还有几分活下去的机会,你若是对我动手了,天涯海角,你无处容身。” 就在这时候窕国兵部尚书从外面快步跑进来,看到施东城后急切说道:“殿下,总算是找到你了,军报,军报!” 他将军报递给施东城:“两路宁军从浦口县往都城这边进攻,齐头并进,已经探知一支宁军打的是什么南疆狼猿的旗号,将军姓石,另外一支宁军不知道是谁人领军,只是比狼猿还要凶,一路上我们的军队挡都挡不住,那两路宁军就直线一样往都城而来,只几天时间已经突进数百里,找这样下去,怕是三五天后宁军就能在都城外了。” 施东城面如死灰的看着那军报,刚要说些什么,跟着他过来的尚书令忽然伸手把那军报从他手里拽了过去:“这是军国大事,你不能决断,我要带军报去面见陛下。” 尚书令看向沈冷歉然道:“沈将军,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们现在就是与陛下商议,我们会尽力补偿将军,补偿大宁,只要我们能做到的。” 说完之后带着其他人转身走了,施东城暴怒起来:“你们这群墙头草,你们以为这样就能保住窕国了吗!” 哪里有人理他。 风啊,从来就不是往一个方向吹,东西南北。 草啊,就是草。 第二百六十四章 海沙 尚书令等人将施东城晾在一边急匆匆去了皇宫,这一刻施东城面如死灰,皇帝本无大碍,那每日都送进去的药只是让他昏昏沉沉罢了,停药几天便也能差不多恢复正常,这药不是毒,天长日久才会让人出大问题。 施东城把武烈扶起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沈冷一眼:“有些时候,人变成了一根钢针不愿再弯曲,是因为他在做蒲草的时候被压弯过太多次,我曾经不断的在压力面前屈服,这一次不会了。” 沈冷摇头:“你说的这种感觉我没有过,我一直比较刚。” 施东城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和武烈两个人离开了这小院。 皇帝寝宫。 尚书令等人带着那军报急匆匆的进来,拦在门口的都是施东城的人,这些人还不知道发生了巨变,可没有施东城的命令他们自然也不敢直接杀人,尚书令直接把人推开进了屋子里,喊了几声陛下,窕国皇帝施换却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显然那药效已经起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无奈之下想用水将皇帝冰醒过来,转身出去找水的时候就看到施东城和武烈两个人已经进了院子。 “你还敢来!” 尚书令一脸怒容。 施东城似乎平静下来不少,伸手指了指尚书令:“杀了。”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扔出去,漫天飞舞。 院子里的侍卫都是他带回来的银泰票号杀手,之前的侍卫都已经被替换掉,这些人看到那银票飞起的时候便立刻拔刀,对于他们来说,银子便是一切。 四五个窕国朝廷重臣被这些杀手乱刀砍死,院子里的血腥味一下子就变得浓郁起来。 施东城蹲下来,从尚书令手里将那份军报抽出来后侧头看向武烈:“武烈,是我错了……我做事还是不够果断,不够狠……” -- 第486页 他站起来拍了拍武烈的肩膀:“这个时候若还不拼一下,怕是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了。” 脸都已经被沈冷打破相了的武烈咬着牙说道:“殿下早该如此。” “跟我走。” 施东城大步离开寝宫直奔御书房,武烈带着那些侍卫紧随其后,到了御书房外边几个侍卫将施东城拦住,这几个侍卫不是施东城安排的人,他也懒得理会了,直接伸手一指,其他人一拥而上,他没心情理会那些人厮杀一个人进了御书房,将放玉玺的檀木盒子找到,打开之后将玉玺举起来看了看,玉玺上似乎有一种魔力瞬间就把他的眼睛粘住了,挪都挪不开。 许久之后,浑身是血的武烈从外面进来:“殿下,现在怎么办?” 施东城自己写了一份圣旨,以皇帝施换名义,大概的意思是施换觉得自己已经快不行了,身体实在难以支撑,为了窕国的未来考虑他宣布退位,将皇位交给皇六子施东城等等等等……武烈看到之后都愣了,想不明白殿下这是要干嘛,这种时候了,居然第一件事是写这样一张假的圣旨? 难道殿下说的拼一次,指的就是这个? “召集群臣议事。” 施东城又写了一份旨意用印:“你持这分圣旨,把能调集来的军队全都调至都城,若不出意外前面的人根本挡不住宁军,我们唯有靠着都城坚固粮草丰足坚守下去,宁军没有后援,求的就是速战速决,若天长日久他们必会不战而退。” 武烈这才反应过来:“臣遵旨。” 他伸手将圣旨拿过来转身要走,施东城拉了他一下:“武烈,谢谢你。” 武烈心里一暖:“殿下说的哪里话……不,是陛下。” 施东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速去速回,朕身边离不开你,对了,先去调集禁军将沈冷抓起来,这个人还不能杀,万不得已的时候他还是我们与大宁谈判的本钱。” 武烈纵然百般不愿,还是领命去了。 沈冷又不是白痴。 刚才那么混乱的时候若还不走的话他的脑袋肯定是被驴踢了,林落雨带着自己的几个亲信和沈冷一块冲出了那个小院子,还顺带拐走了南理国皇帝赵德,武烈带着禁军到的时候沈冷早已经不知去向,他连忙下令封闭宫门,追到宫门口的时候询问,并没有见人出来这才放心了些,然后下令搜索宫城。 大队的禁军在宫城里地毯式搜查,可翻了一个遍也没见到沈冷的影子。 皇帝的房间,沈冷蹲在那看着依然在沉睡的皇帝叹了口气:“白天怕是出不去了,等晚上吧,宫城并不是很高,晚上爬出去就是。” 林落雨看着他:“你之前吓住施东城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胡诌的。” 沈冷道:“韩唤枝肯定会动手,可你想想,你们扬泰票号在大宁各地分号那么多,短时间内以廷尉府的力量想一下子清除也没那么容易,纵然从长安城里下令各地官府查办,大宁那么大,命令传达下去需要多久?施东城这个人本来就不自信,而且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的活着,早就已经变得疑神疑鬼,我只是唬了一下而已。” “若唬不住呢?” “那就唬不住呗。” 沈冷的回答依然比较欠揍。 “你怎么知道皇帝这边反而安全?” “这个时候施东城若聪明些就会忙着去夺权,这边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理会。” 沈冷起身在屋子里翻了翻,居然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于是又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倒地不起的老皇帝:“真惨,挺大个皇帝怎么连点零食都不藏的。” 林落雨忍不住问:“那一刻,你有没有机会杀施东城。” “我不知道施东城的武艺如何,所以谈不上把握,不过硬上的话也许可以杀了他。” “为什么不动手?” 沈冷看了林落雨一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林落雨忽然懂了:“我对他早已经死心,你不想当着我的面杀他……其实也没什么。” 沈冷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当时虽然唬住了施东城和他手下那些杀手,可沈冷真的没有把握,虚张声势总不能把自己也骗了,在人家地盘上凭借一己之力还想硬生生干死施东城?再说,施东城现在活着比死了好,他活着就会让窕国更乱,沈冷说不上很了解大宁的皇帝陛下,可他也知道,庄雍既然开始动手了,那就说明皇帝的意思是灭窕国,因为庄雍了解皇帝。 大军来都来了,不灭个国,那多亏。 就在这时候老皇帝醒了过来,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的时候还很迷茫,刚睁开眼睛,林落雨一掌切在他脖子上,老皇帝哼了一声又倒了下去,沈冷看着他觉得更可怜了。 “若是以他为人质,咱们能不能冲出去?” 林落雨看着沈冷问。 沈冷仔细思考,摇头:“难。” 这个时候的窕国不比南理,在南理国可以抓了皇帝做挡箭牌,可现在面前这块挡箭牌未必好使了,沈冷虽然冲动,可那是涉及到了他在乎的时候,他只是做决定的时候稍显冲动,可即便是冲动的决定在执行过程之中他也是冷静的。 他指了指蜷缩在一边的赵德:“跟抓他的时候不一样。” 赵德狠狠瞪了沈冷一眼,那是最后的骄傲。 沈冷问:“你在宫里藏零食吗?” -- 第487页 赵德:“……” “不急。” 沈冷门口一侧坐下来看着外边,只要有人进来就逃不开他的视线。 “等天黑,我们不是等不了,没必要冒险。” 林落雨嗯了一声在沈冷旁边坐下来,看起来很累,虽然并没有什么厮杀。 与此同时,一路宁军已经攻破了野水城,进城之后将府库几乎搜刮一空用作军资,孟长安登上城墙往前方远眺,伸手,还不是很了解他但已经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一个副将立刻将刚刚找到的地图递给他,孟长安用炭笔将位置标注出来,眉头微皱。 其实宁军并不是兵分两路,而是三路。 石破当率领一万狼猿为南路,孟长安带着一万水师战兵为北路,庄雍自带大队人马为中路,三支宁军互为犄角,进退有度,当然,在他们看来退只是理论上存在的事。 “五百里。” 孟长安看了看地图,眼神恍惚了一下。 傻冷子,你再撑一会儿。 他看向窕国都城的方向,眼神里有一抹担忧一闪即逝。 就在这一天,位于连山道蓬莱郡的微波湖内有大批战船出来进入东西走向的白水河,从白水河一路往西就能进大运河直通南疆。 一位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将军站在一艘神威战舰上,嘴角带笑,来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所以他有些感慨,青春竟是交付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好几年,可看看那桅杆如林,便又有几分得意。 大宁朝野上下只知安阳郡水师,只知安阳郡船坞,却不知道微波湖内的船坞与安阳船坞同年建造,更不知道这位本应在北疆的年轻将军在几年前就得到了皇帝密令南下,带着从北疆调派出来的八千战兵来到这深山封闭之地开始督造战船,皇帝做事从来都不会只考虑一面,这地方是千挑万选出来才定下来的,而知道此事的朝中重臣不超过三个人。 一个是老院长,一个是户部尚书王旭之,一个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 长安城之外还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水师提督庄雍,一个是北疆大将军铁流黎。 为什么水师每年都跟朝廷伸手要银子,而且要的数额都那么大?不管谏臣怎么说皇帝都一意孤行,要什么给什么?是因为其中有一小半经过庄雍之手转而送到了微波湖那边,微波湖不练水师,只造船。 微波湖所处位置很巧妙,湖是一个葫芦形,外大内小,船坞就修建在里边,建造安阳船坞的当年,八千北疆边军到了之后封锁了内湖,当地百姓只知道里边有军队驻扎被划为禁区,却不知道在做什么,之所以选在这不仅仅是因为足够隐秘,还因为这里的树可以造船用,并不是所有的树都适合造船。 其实这件事做起来极艰难,最难不过掩人耳目,可年轻将军却硬生生把船坞建了起来,虽然这些年建造的船只多以熊牛万钧为主,可数量并不少,得到皇帝密令之后,他留下两千战兵,自带六千人与数百艘战船离开了微波湖。 站在船头,年轻将军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野人终于离开了深山。 天高云阔。 他叫海沙。 第二百六十五章 真丑 窕国都城。 虽然城门还没有关闭,但进出都城的人都要被严加盘查,百姓们都知道大宁的军队来了,距离都城已经没多远,虽然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宁突然就攻了过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家的军队就挡不住远道而来的宁军,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恐慌愈甚。 都城四周几个州县的百姓都开始往都城这边涌过来,百姓们朴素的认为城墙最高的地方最安全。 逃过来的人多,而进城速度又太慢,所以各城门外面的人都越聚越多人山人海,百姓们开始激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击城门。 禁军紧急抽调过来很多人分派到诸门增加防卫,就是不肯直接把人放进去,施东城经营扬泰票号多年,本就是个谨慎小心的,暂时不关闭城门是担心百姓闹事军队哗变,可真要是放进来宁国的奸细那就没准坏了大事。 混在人群里的黑眼看了一会儿后往回挤,挤到茶爷和沈先生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只怕不好进去,盘查的极严密,我们身上没有窕国人的身份凭证,多半过不了这一关。” 数百人都混在这些想进城的百姓之中,若一个两个还好说,这么多人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进去。 “走。” 沈先生低低说了一声随即转身离开,有黑獒在前边开路,百姓们很快就自发让开一条通道,他们离开了城门口之后回到路边林子里重新商议如何进城,大宁的军队还在势如破竹的往前推进,可毕竟没有他们来的速度快。 “得想个法子啊。” 黑眼揪了一根野草塞进嘴里叼着:“似乎有些麻烦。” 沈先生回头看了看远处依稀可见的卫城若有所思,这些卫城就是保护都城的堡垒,窕国国力不弱,都城规模也很浩大,四周的卫城不下七八座,这些卫城之中大概都会有几百名士兵。 当沈先生的视线看向卫城那边的时候黑眼就明白了,嘴角一勾:“有点冒险,但是值得干。” “晚上动手。” 沈先生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现在睡觉。” 入夜之后,沈先生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把他唤醒一仰坐起来:“茶儿,黑眼,断舍离跟我走,其他人在卫城外面等着,看到卫城城门开了你们就冲进来,速度要快。” -- 第488页 队伍迅速集结起来很快就到了一座卫城外面,沈先生深吸一口气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其他人等着,然后开始攀爬城墙,城墙上那些墙缝,很小的凸起,都是他借力之处,而且黑夜之中完全看不到墙面上的情况,他就靠双手摸索那细微的可借力的地方犹如一只壁虎般慢慢爬了上去。 爬到上面之后沈先生探头往四周看了看,城墙上当值的士兵并不多,他轻手轻脚的上去,将身上带着绳索绑在城垛上,不久之后,茶爷和黑眼,断舍离三人也都上了城墙。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城门便被他们从里边打开,卫城不似都城有上下石闸,遇到紧急时刻就会把石闸放下来,想打开不是易事。 第二天天刚亮,数百名身穿窕国军服的宁人就快步跑向都城,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避让。 黑眼身穿一名校尉的军服冲在最前边,到了城门口后大喊一声:“快让开,有军令调我们紧急回城!” “何人下令?” “殿下!” 黑眼喊了一声,其实是一着急忘了施东城叫什么名字,见那校尉犹豫了一下黑眼一把将他推开:“若出了大事,你担不起责,所有卫城之中的驻军都要回城,殿下还在等着呢!” 守门的校尉随即让开,其实也没有多想什么,都城里正乱着,昨天夜里还发生了厮杀之事,据说是武烈将军带着禁军抄家灭门了好几个朝中大人物,如今朝中那些昔日和太子亲近的朝臣人人自危。 黑眼刚进来那校尉又一把拉住他:“那狗怎么回事?” 黑眼回头看了黑獒一眼:“那狗?殿下点名要的。” “殿下,还点名?” 守门的校尉一脸懵逼。 黑眼喊了一声:“进城。” 队伍一口气冲进城内,黑獒混在队伍之中也跟着进来,那校尉还在迷糊着,外面有百姓想趁着这机会跟着一块冲进来,他连忙带人堵了上去。 队伍倒是进了城可大家都是一脸茫然,这地方完全陌生,谁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总不能穿着军服随便拦住一个人问皇宫在哪儿吧,那也太暴露了,最终沈先生决定顺着大街走,终究能找到。 “好像很冷清啊。” 黑眼一边走一边往四周看,城中店铺全都关了门,大街上一个普通百姓都看不到,之前进城的百姓都被安排到了城东较为空旷的地方,走的不是一个方向。 “昨夜里怕是出了事。” 沈先生沉思了一会儿:“你刚才进门的时候说殿下紧急调兵进城,守门的人没怀疑,可能是施东城已经得势,皇帝要么死了要么被囚禁,说不得是施东城正在清理那些不站在他这边的朝臣。” 正说着就看到一群士兵从一所大宅子里冲出来,抬着不少箱子,几乎人人身上带血,两边的队伍走了个对头,可并没有怀疑什么,对面带队的那个校尉还朝着黑眼打了个招呼:“兄弟,你们去哪家啊。” 黑眼学着窕国这边的口音回了一句:“不去哪家,只是巡防。” “那你们可得小心了。” 那校尉说道:“昨夜里那个宁人从宫里逃了出来,夜里追捕的兄弟们可被杀了不少,你们过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西街口那还倒着十几个兄弟无人收尸呢。” 黑眼一喜,裂开嘴就笑了。 那校尉怔住:“你笑什么。” 黑眼连忙说道:“人我要抓着,岂不是立了大功?” 那校尉低估了一声疯子,然后带着人走了,黑眼回头看了看沈先生,又看了看茶爷,这俩人也笑呢。 “板着点!” 沈先生哼了一声,可嘴角根本就拉不下来。 “我就说,谁能困得沈冷。” 黑眼一边走一边笑:“就算是皇宫禁地又怎么了,我兄弟想出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对面冲过来几个人,蒙着面,身上都是血,在他们背后数百名禁军紧追宿舍,似乎是看到黑眼他们,禁军那边立刻喊起来:“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黑眼心说这么巧的吗?伸手上去要拦住那几个人,结果一个看起来身形比较瘦弱的家伙一刀砍向他的脖子,若非黑眼反应神速这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他向后一退,袖口里的黑色铁钎探了出去,当的一声将长刀荡开。 其中一个蒙面的正是沈冷,朝着黑眼一刀砍下来的是林落雨,沈冷没想到居然会遇到黑眼,而且还穿着窕国的军服,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试探着问了一句:“小黑?” 队伍里黑獒嗷呜一声答应了,冲出来围着沈冷不住的打转。 沈冷看着黑獒一把将蒙面的布撤掉:“真的是你啊。” 黑眼:“……” 然后沈冷就看到了沈先生,看到的茶爷,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都来了啊……” 林落雨也看到茶爷了,一把将蒙面扯下来:“茶儿!” 茶爷看到林落雨之后也激动起来:“林姐姐。” 然后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 沈冷看了看黑眼,黑眼看了看他,然后俩人举头望天。 远处的禁军看到人被拦住了顿时开心起来,加速朝着这边冲,沈冷回头看了看随即握刀在手,结果身后庄雍那二百名亲兵已经整齐的往前压了过去,二百人列队,在距离够了之后同时摘下来连弩开始点射,他们向前的时候两排队列错开位置,不会误伤了自己人,一阵弩箭扫过去前面的禁军就放翻了一层。 -- 第489页 这些微微压低身子向前的战兵射空了弩箭之后几乎同时把连弩挂回去,然后抽刀在手。 差不多一样的人数,可打起来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窕国那些禁军就被全部干掉,一来是因为禁军没有反应,二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太大。 “找地方。”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之前被抄家的那个宅子:“就那。” 几百人进了那宅子之后把门关上,沈冷分派人在高处监视四周,他坐下来喘了口气,一夜没睡一夜厮杀,看起来确实有些疲倦。 “本来想着冲到官驿那边去,陈冉他们还在那,可施东城料到了我必然要过去,一路阻拦,转了一夜还是没法靠近。” 沈冷缓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一会儿我带人出去把陈冉他们接出来,施东城找不到我一定会对他们下手。” 黑眼道:“咱们现在身上有窕国人的军服,混过去应该不难。” 沈冷嗯了一声,看了看穿军服的黑眼:“真丑。” 黑眼楞了一下,看了看沈冷:“你能好到哪儿去?” 沈冷道:“我是脏,不是丑,你是真丑。” 黑眼:“老子辛辛苦苦远渡重洋,不眠不休昼夜不停的赶路,就为了听你说我真丑?还说了两遍!” 沈冷:“我特别感动,真的,可是……你穿这衣服真丑啊。”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举个例子 到了中午的时候,从附近各州县赶来的窕国军队陆续在都城外集结,施东城也已经派人去北疆,调集最精锐的北疆边军回来,他知道这一战不好打,可他不会放弃。 沈冷找不到了,可对他来说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才彻底醒悟过来大宁的作风是不会因为你哀求就会改变,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天下可以不讲道理的人不多,大宁皇帝算一个,黑武国皇帝算一个。 窕国都城本来有禁军数万,再加上从附近州县赶来支援的军队和民勇,仓促之间居然也凑出来一支大概十来万人的队伍,只要他能坚守十五天,从北疆和东疆赶来支援的队伍就能杀到,各地的驻军也会陆续赶来,正如武烈所说,窕国虽然不算什么军事大国,可到了危难之际,举国之力,应有百万兵。 可现在有点问题,宁军是拦腰杀进来的,从宁军往西的地方军队调集不畅,就算是派人过去也未必能及时送达,南边诸军比北疆东疆的边军可能还要早到一些,奈何窕国南边诸州郡的驻军已经多年没有打过仗,和如狼似虎的大宁战兵对战怕也没一分把握。 施东城在御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差到了极致。 “数千禁军围捕三五个人,整整一夜,别说人没有抓到居然还损失了数百人,你们不觉得自己丢人?!朕若说你们废物,你们会觉得朕刻薄,可你们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脸面,朕替你们在乎?” 他怒斥一声,禁军将军葛大洲也觉得有些愧疚,只是施东城现在这个态度他也不太满意,用到他的时候称兄道弟,现在想骂就骂,这落差大的有点过分了。 可如今皇帝被软禁,传国玉玺在施东城手里,而且那份圣旨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已经在朝堂上当众宣读,此时此刻,施东城已经是窕国的皇帝。 “臣,知罪。” 葛大洲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却没有几分真知罪的态度。 施东城也看出来葛大洲脸色不善,缓了口气说道:“也不能都怪你,罢了,不过是几个人而已,不足以影响大局……你继续分派兵力在城中搜捕,他们想出城也没那般容易,只是记住,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杀了他们的好,一旦杀了,便再无退路。” 武烈心中憋闷的像要炸了,可这口气就是出不来,那个沈冷前前后后杀了多少人,太子就不说了,便是被囚之后也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直到现在陛下还是不敢杀他,一生气他就脸疼,一脸疼就想到这是沈冷打的,于是更气。 他真想喊一声,大宁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可他害怕,怕施东城回答他说……是的。 “不管怎么说,挡住了才有得谈。” 施东城沉声道:“只要坚守半个月,朕调集的人马就都能赶到,纵然大宁的战兵再强也不可能力敌百万,到时候看看怎么陪一些款项,让他们退了吧……” “还要赔?!” 葛大洲都懵了:“到时候以举国之力聚百万兵,能把入侵之敌活活困死,陛下怎么还要赔偿他们的?” 武烈也恼了:“就是,从开始至今,陛下始终都在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若这些话被下面士兵听了去,哪个还愿意死战到底?” 施东城张了张嘴,最终无奈一叹:“先守住都城再说吧。” 武烈问:“那沈冷那些手下怎么办?还好吃好喝的供着?现在大宁和我们是敌人,已经攻破多城,他们这几十口人还大爷一样的在官驿住着,昨天那个姓陈的居然出来说给他们的饭菜不好吃,要点菜!” 施东城楞了一下,脸色更难看起来。 “先这样吧。” 最终施东城只是说了这四个字,竟是转身出了御书房,这可是他的御书房,他居然躲了。 官驿。 陈冉靠在门口看着外面那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叹了口气:“昨天说他们给做的饭菜不好吃,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采纳我们这合理的建议。” -- 第490页 古乐这么不爱笑的人噗嗤一声都笑了:“你收敛些,毕竟我们现在算是被囚。” 陈冉耸了耸肩膀:“也不知道将军怎么样了,这前前后后已经两个多月。” 古乐道:“施东城连我们都不敢杀,更何况是将军?”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来了几百人的队伍,为首的那个校尉带人到了外面之后找到在这当值的窕国将军,两个人在那交谈了一会儿后那将军随即让人把封锁打开一条通道放他们进来。 没多久,那个新来的校尉带着几个亲兵到了官驿门口:“里边的宁人听着,我是奉陛下之命有几句话前来问你们,你们把兵器都放好,不许乱动。” 陈冉听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探头往外看了看,于是就看到了穿着校尉军服的黑眼大模大样的从外面进来,那走路的姿势还是一如既往的天不服地不服的样子。 黑眼咳嗽了几声后在门口站住:“陛下让我来和你们说件事,你们且让我进去说话。” 陈冉把门口让开,黑眼进门之后得意的笑了笑:“怎么样?牛不牛?” 陈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穿窕国军服的黑眼:“牛不牛的先放放,丑是真的丑啊……” 黑眼:“你们鱼鳞镇的人嘴巴都这么臭的吗?一个镇子的人都是近亲吧,毛病都在嘴上。” 陈冉眼神一亮:“你见到将军了?” 黑眼身后一个黑脸的亲兵抬起头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沈冷脸上抹了一层灰,也不知道是什么灰反正抹的还挺均匀,陈冉看了看才反应过来然后咧开嘴傻笑起来,一把抓住沈冷的胳膊:“将军你在皇宫里这两个月受苦了,你看看,黑成了这样,他们天天逼着你吃炭吗?不过瞧着还是那么帅!” 黑眼:“……” 古乐王阔海杜威名他们也过来,围着沈冷一个劲的傻笑,王阔海看着沈冷脸上那一层黑忍不住问:“将军,这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是吃炭了?” 沈冷:“我要不要为了证明宫里伙食还不错,现场给你们拉一个看看吃的不是炭?” 黑眼:“你们当兵的说话都这么粗俗的吗?” 沈冷:“这个窕国校尉,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啊。” 黑眼:“这个窕国士兵,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才对,给我敬个礼。” 沈冷居然点了点头,缓缓呼吸,真的肃立行了个军礼,黑眼都愣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冷指了指黑眼对陈冉他们说道:“记住这个人,是兄弟。” 黑眼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难道是年纪大了不成,这一句话竟然酸了鼻子,眼圈还微微发红:“你这话说的……一时之间正经起来我还真有点受不了,要不然你还是拉个炭吧。” 沈冷笑了笑道:“说正事,我本打算把你们带出去的,可是后来想了想,与其跟着我们在城里东躲西藏反而更危险,你们留在这,施东城一时半会儿不敢动你们,我们就在这距离这不远处的一个空宅子里住下,咱们还不能走,得等等。” 杜威名忽然反应过来:“庄将军来了?” “来了。” 黑眼回答:“非但来了,还带着近十万大军来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经打到距离窕国都城没多远的地方了,外面在集结军队,显然施东城已经慌了,这个时候你们留在这就更安全,他还想着用你们做最后谈判的底牌。” 杜威名嘿嘿笑起来:“这才是我们大宁的作风。” 沈冷道:“我们不能多停留,你们该吃吃该睡睡,我的意思是该吃饭吃饭,该自己睡自己睡,别理解错了。” 陈冉搂着王阔海的肩膀:“将军说晚了,现在我们的夜生活可复杂了。” 沈冷皱眉:“你怎么连大个都看着眉清目秀了吗?” 王阔海:“嚯嚯嚯嚯……” 沈冷摆手:“走了走了,记住,北边那条街上门口用血画了一个叉的那所宅子就是我们住的地方,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往那边冲。” “记住了!” 众人抱拳:“将军小心!” 沈冷也抱拳:“大家小心。” 黑眼忽然发现,原来当兵也没有预想之中那么无趣,有一群这样的汉子做兄弟,也是人生之中很值得开心的事啊。 沈冷带着黑眼他们离开官驿,又像模像样的和那个领兵的将军说了几句,那将军还交代他们一路上多加留心,那个叫沈冷的还在东躲西藏呢。 沈冷点了点头说将军放下吧,我们要是遇到他,一定让让他知道什么叫怕。 回到那所宅子里安顿下来,沈先生问沈冷到底打算怎么做,沈冷笑了笑道:“算算日子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吧,六月对咱们大宁来说是个好月份,诸事顺利,所以打算什么都没问题,比如帮助大军把都城打下来之类的。” 茶爷好奇:“六月份对大宁来说是个好月份?为什么?”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真的,你别不信,我昨天夜观天象就发现了,六月一定会特别顺,除了六月之外,对于大宁来说很顺的月份还有一月,四月,八月,二月,十一月,十二月,三月,九月,十月,七月和五月。” 茶爷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朝着沈冷招手:“来来来,我教你温习一下按顺序读数。” -- 第491页 沈冷往后缩了缩:“少来……” 沈先生认真的说道:“冷子,你别太放松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直到底的一帆风顺,尤其是在这地方做事还是更谨慎些好,最起码要保证你手下兄弟们的性命。” 沈冷嗯了一声:“先生我懂的,我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一二,那一二已经过去了。” 黑眼:“不是十之八九吗?” 沈冷:“那是别人。” 他看了看外面:“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说,施东城。” 第二百六十七章 爹娘 石破当派了斥候出去,不是探听窕国人的动向而是探听孟长安的,他早就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想着这个人也应早就听过他的名字,军人骨子里便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牙城被孟长安扔出去那一下之后他越发的不服气,总不能在领兵上再输了。 攻克陈县之后他的斥候归来,石破当连忙让斥候进来想问问孟长安的进度如何,他这一路高歌猛进,想着应是早已经把孟长安甩在了后边才对。 “没……没追上。” 斥候的脸微微发红:“打听到孟长安攻破了野水城,属下便带着人一路追到了野水城,可到了时候孟长安大军早已经开拔走了,我们又往前追了几十里,没有看到人影,出去的距离已经太远只得返回。” 石破当脸色一寒:“是不是被我们落在后边了?你们就没有往后去看看?” “将军……野水城就在前边百里了。” “滚。” 石破当一摆手,气呼呼的在椅子上坐下来:“都他么的是哪儿来的变态!” 与此同时,距离野水城百里之地的长河,孟长安的大军已经在准备渡河,可是对面窕国军队已经布防完毕,想要顺利渡河并不是什么轻易事。 “将军。” 分派给孟长安的五品将军杜卓看了看孟长安的脸色:“长河宽足有百丈,想要硬冲过去怕是很难。” 孟长安问:“咱们的水师战船呢?” “水师战船要绕过来,已经被咱们甩开太远了。” 听到回答之后孟长安微微皱眉,长河河道宽阔水流不急,可要想过去并不容易,且不说对面那已经严阵以待的窕军,便是造浮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河道可航行大船,人游过去到对岸体力基本上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对面的窕军以逸待劳,纵然大宁战兵精锐也只能被屠戮。 “轮换休息半日。” 孟长安转身吩咐:“分派出去人伐树造桥。” 就在这时候从上游方向有一片桅杆出现,有士兵眼尖看到了立刻欢呼起来:“我们的船!我们大宁的战船!” 桅杆近了,便能看到那一面一面烈红色的战旗,犹如天边火云贴地而来,待到了近处才看到战船上伤痕累累,两侧皆是密密麻麻的钉着羽箭,还有残缺处血迹斑斑看起来更令人心悸。 大宁水师提督庄雍站在船头伸手往前一指:“杀!” 这一路杀穿了窕国水师堵截的船队随即朝着对岸靠过去,战船上的水师战兵将重弩调转过来一阵扫射,对岸列阵的窕军立刻就乱了,羽箭犹如乌云压顶般盖了过去,靠近河道的窕军士兵一层一层被射翻,也不知道是哪个先喊了一声逃命,士兵们转身就跑,好不容易维持着的阵型顷刻之间便化作散沙。 一艘一艘的蜈蚣快船从大船上放下来,水师战兵划船而来,接了孟长安的人上船然后往对岸冲过去,远远的看起来,一只一只巨大的蜈蚣仿佛在贴着水面向前疾冲一样,十五对桨同时动起来,便是蜈蚣的长足。 不到一个时辰便有数千大宁战兵已经渡河过去,将对岸至少三万窕军追的狼狈而逃,这数千人随即在对岸布防,守护后续队伍过来。 孟长安到了对岸之后发现庄雍也已经乘坐小船上岸,他大步过去双手抱拳:“拜见将军。” “别虚套了。” 庄雍脸色看起来稍显疲惫,可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我都没有想到你居然这么快,昼夜不停的赶路这才勉强追上你,我看地图知道你们必会被长河拦住,所以自带一军赶来助你过去。” 孟长安心中一热:“将军来的也好快,卑职完全没有料到。” 庄雍轻轻哼了一声:“总不能输给你们这些后生。” 他没有说来时一路上杀穿敌船三次围堵,没有说贴船血战杀敌无数,没有说士兵们已经至少一天一夜没有吃过饭,只要赶到了,这一切就都值得。 那战船上密密麻麻的羽箭就足以说明一切,那战旗招展,便是大宁的战魂。 “去吧。” 庄雍看了孟长安一眼:“你自管冲杀,我还要率军南下去接应石破当渡河,他比你可能稍稍慢了些,不过我也要抓紧才行,那个家伙可不想输给你。” 孟长安微微昂着下颌:“不想输给我的人有很多,没输给我的人,只一个。” 他按刀前行,肩上披风随风而摆。 庄雍看着孟长安背影忽然笑起来,只觉得这般的汉子才配得上和傻冷子争锋,想想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真的不知不觉间把冷子当自己孩子看待。 窕国都城。 下午的时候沈冷和杜威名黑眼又假扮窕军去了官驿,与守卫在那的人说是陛下想审问宁人要带一个出去,本以为会很麻烦,没想到守官驿的将军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简单询问几句便让他们把陈冉带了出来。 -- 第492页 沈冷蹲在门口伸手把陈冉叼着的烟斗拿过来,他擦了擦烟斗上的口水想抽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想了想,又递给陈冉:“算了。” “嫌弃我了还!” 陈冉瞪了他一眼:“这烟斗是我爹的,你看我都没有嫌弃我爹。” 沈冷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对劲,于是一脚踹在陈冉屁股上,陈冉揉着屁股看向坐在院子里和林落雨聊天的茶爷:“大哥,有人打我!” 茶爷往这边看了一眼,咔嚓一声把桌子腿折断一个扔给沈冷:“用这个打。” 陈冉:“……” 沈冷拿着那桌子腿在地上胡乱画了一阵,脑子里思考的都是如何配合大军进攻窕国都城,窕国虽然远不比不上大宁,可都城也修建的极为坚固高大,而且水师必然没有携带大量的攻城器械,想攻破这样一座坚城绝非易事。 “得派人出去看看情况。” 沈冷站起来:“现在城门白天还没有关闭,安排人想办法混出去打听咱们的大军到了什么地方,若不能里应外合,咱们就算是想做点什么城外的人也不知道。” 他看向厉断:“要不然你们几个出城去?” 厉断抱着刀如一根木桩似的站在那:“那不是我的任务,道府大人交给我的任务是无论如何护你周全,之前你进宫的时候便没有带我们,这次又想让我们出城?沈将军,莫不是以为我猜不到你想什么?你觉得只我们是外人对不对,这里除了我们几个都是你兄弟,可以与你同生共死,你只想着把我们几个送出去,我们活着,你也好对道府大人交代。” 沈冷没回答。 厉断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还没能和你这样的人做兄弟,那是因为以前的缘分不够。” 沈冷心中一暖:“那你们就留下。” 厉断嘴角微微一扬:“你留下我们,将来会明白是正确的。” 黑眼看向断舍离三个人:“让他们三个去吧,他们轻功好。” 断撇嘴看向舍,舍撇嘴看向离,离撇嘴看了看黑眼,黑眼装作看不见。 “总得有人去做。” 沈冷道:“你们三个武艺好,人又聪明,而且还帅,本来想着你们这么优秀的人我应该留在身边才对,所以刚才没直接对你们说,现在看来……” 断哼了一声:“这马屁并不真诚。” 舍:“何止不真诚,简直虚伪的令人想吐。” 离:“但他说的对。” 断和舍同时点头:“武艺好,人聪明,而且还帅。” 断道:“那就我们去吧,总不能大家都不去,不过沈将军你可记住,上次欠我们几个的饭还没还呢,算上这次,我们兄弟三个若不吃足你一个月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沈冷:“怎么的,还想包我一个月?” 沈先生看着这些孩子们真觉得心里舒服,最主要都是,这几个孩子还可能都是他教出来的,纵然不是他直接教的,也是他教出来的人教的。 “大军到了之后,在外面以烟花为号,我们在城内看到了便知道大军在什么位置,你们只管在城外等着,什么时候看到城内烟花亮起,我们便会冲击城门从里边为你们打开通道。” 沈冷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可孟长安也好石破当也好都不认识你们,我找些东西作为信物。” 然后他把陈冉拽过来:“这个信物你们带去吧。” 陈冉:“我是个信物?” 沈冷点了点头:“非你莫属。” 陈冉:“回去之后我就跟我爹说,你说我不是人……你是不是都已经想好了,所以才会把我从官驿来带出来?”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所以也不会推辞,正如断所说,总得有人去做。 “把消息带出去,我们很快重聚!” “别说的那么煽情。” “速滚速回。” “得嘞!” 此时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若运气好的话能混出去,他们身上有那些窕军士兵的军牌,出城应该问题不大。 四个人刚刚离开也就是半个时辰大街上便出现了一阵嘈杂声,沈冷他们悄悄往外看了看,一眼就看到那个叫武烈的将军带着大队禁军正在往城门方向去,看起来不下数千人。 “怕是卫城守军被咱们杀了的事已经暴露。” 沈先生收回视线:“幸好安排的快,算时间陈冉他们已经出城,再晚一会可能就会被截住。” 外面的队伍才刚刚过去没多久,大街上又出现了一队人,这些人不是窕国军人而是一群江湖客,他们押着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敲锣高喊:“有个叫林落雨的女人听好了,你若是能看见就仔细看看我们手里的人是谁,若你还在乎他们,就滚出来!” 那些人一路走一路喊,林落雨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冲到门口拉开缝隙往外看了看,瞬间脸色惨白。 “我爹娘。”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冷,沈冷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八章 骗 皇城正门外是一片广场,每逢重要的日子这里都会有盛大集会,皇帝会登上皇城门楼对百姓们招手示意,百姓们会朝着皇帝的方向行叩拜大礼山呼万岁,不管是跪的还是被跪的,都觉得天经地义。 百姓们对于神有敬畏,对于皇帝也有敬畏,皇帝和神仙做比较,当然是皇帝比较厉害些,因为神仙不常在,皇帝常在。 -- 第493页 老皇帝退位新皇登基,皇帝换了人还是皇帝,在很多时候百姓们对皇帝是谁没概念,对皇帝这两个字才有,所以有些江湖骗子说自己是真正的紫微下凡,也会有渔民三拜九叩。 他们觉得自己卑微,在皇帝面前就应该跪下去,皇帝觉得自己尊贵,卑微的人在他面前就应该跪下去,所以广场临时搭建起来的那座高台上端坐如雕塑的施东城觉得台下人不管是谁,都应该跪下去。 包括那个在夜里孤身一人穿过空荡大街进入禁军重重之地的宁人,也应该跪下去,他是时候跪了。 林落雨的爹娘本不在都城里,当年林落雨随他去了大宁的时候他担心施长华会报复,所以安排人将林落雨的爹娘保护起来,想不到时至今日,是他把两位老人抓了回来。 这画面有些讽刺,施长华没做出来的事,他做了。 沈冷一人没带,走过大街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个应是小贩扔在地上的冰糖葫芦的架子,白天禁军清城,这小贩怕是在慌乱之中丢了自己换饭钱的生意,饭钱重要,命更重要。 沈冷弯腰捡着一根朝上没有沾染尘土的冰糖葫芦拔出来,一边走一边吃,走到高台下的时候恰好吃完最后一颗,他似乎想找个适合放垃圾的地方,往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于是把签子扔在高台那边施东城脚下。 挺合适。 “你果然是真的在乎她。” 施东城深呼吸,逼着自己没有暴躁起来。 “你也是真的在乎她。” 沈冷回答。 只是这句话里讽刺意味太重了些,让施东城险些压不住自己的暴躁。 “看来你很清楚,朕并不是要难为她的家人,更不是要难为她,哪怕她已经背叛了朕……朕要的就是你出来,若你不在乎她,你便可以继续做缩头乌龟。” 沈冷没说话,因为他懒得说,不过他的表情似乎在赞美施东城你真伟大。 施东城压着火气继续说道:“朕问你一件事。” 沈冷还是没说话。 施东城只好往下接着说:“朕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宁的事?朕在大宁二十年,反倒是为大宁做过许多事,朕都想当面问问大宁的皇帝陛下,朕用二十年的时间奉献难道就换不得他治下一个宁人的命?” 沈冷依然没说话。 因为答案很明显,大宁皇帝当然不会换,别说是沈冷,再寻常的宁人也不换。 于是施东城更加暴躁起来,他感觉的到沈冷不说话是因为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也就是没把他当回事。 “朕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想过杀你,不是因为你重要而是因为朕珍惜这江山社稷,朕知道大宁强大,也知道大宁做事的风格,因为大,因为强,所以可以不讲理,想灭哪国就哪国,朕也不会怀疑,持久打下去终究是大宁会赢,可是你们不一直都觉得宁人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吗?你就不怕朕的江山变成一个泥潭,让你们这些骄傲的大宁军人一个个陷进来闷死在里边?” 沈冷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 施东城指了指林落雨的爹娘:“她的父母,她为什么自己不来。” 沈冷看着施东城,虽然隔着还比较远,可施东城却分明能从根本看不到的沈冷的眼神里看出来,沈冷在可怜自己。 他深呼吸,不停的深呼吸。 “朕和你说话,你就打算一直不说话?” 施东城终于忍不住,语气逐渐寒冷起来。 沈冷看着他,回答:“道不同。” “放屁!” 施东城猛的站起来:“朕看得出来,你觉得朕用这样的手段威胁着你出来,你觉得不屑,你看不起朕!可你们宁人是怎么做的?你们是没有威胁过人,你们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你们这些年灭国无数,哪一战不是血流成河,你们就那么正义?” 沈冷道:“侵略,不正义。” “那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看不起朕的眼神看着朕!” “因为我真的看不起你。” 沈冷语气平淡的说道:“哪怕是现在大宁的战兵横扫你窕国也说不上什么正义,可大宁就这样做了,得窕国可攻求立,可灭南理,可让南疆海域长治久安,需要,所以做。” 这五个字,便是一种蛮不讲理的霸道。 “天下事是天下事,不是大宁的事,大宁可管可不管,天下都是大宁的,天下事便是大宁事。” 沈冷道:“那便什么都可管……陛下,应该就是这么想的,陛下调派战兵入窕国不是来伸张仗义,而是来入侵,你可以骂大宁,那本就是你应该做的事,直到现在你若还觉得用林落雨的父母来逼我出来,然后抓住我就可以和大宁谈判,你蠢不蠢?我不管做什么,是杀施长华,还是在皇宫里杀出来,都只是单纯的自己不想死,与大宁无关,所以大宁自然也不会因为我活着就不继续灭窕国,倒是会因为我死了而灭窕国更加的理直气壮些。” 施东城想骂街,想摔东西,想杀了沈冷,想发泄出去心中的愤怒。 “所以,你是在劝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不妨这样。” 沈冷指了指林落雨的父母:“我把他们换回去,你放他们走,我留下,就剩我一个人了,你杀起来会专注些。” 施东城哈哈大笑:“终于轮到你求朕了?” -- 第494页 沈冷哦了一声:“当初你对她说过,你担心两位老人会被牵连所以你来安排老人隐居,林落雨就是那个时候对你有一点动心的吧,现在你觉得,那一点点旧情还会有吗?” 施东城笑的越发狰狞起来:“朕不管那么多,朕只想看到你现在跪下来求朕,你跪下来,朕就放了他们。” 沈冷叹道:“你用几个窕人的命来威胁一个宁人,还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施东城怒道:“你若不是来救他们的,你来做什么?!” “看小丑。” 沈冷连刀都没带,看小丑无需带刀。 “恭喜你。” 沈冷笑道:“你觉得你赢了,那你就是赢了,你放不放他们我也不会走,你可以把我带回去了,万一你拿我和大宁的军队谈判做筹码就有用了呢。” 施东城暴怒:“你以为是你在施舍朕?!” “不是。” 沈冷依然平静:“我只是觉得自己初心未变,真好。” 那一年,少年沈冷扎进冰冷江水之中去救沈先生和茶爷,那一年他去长安城救孟长安,都只是因为他愿意为自己在乎的人而拼上一条命,在很多人眼里这不理智,一个枭雄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可沈冷会,他自始至终都这么傻。 “你还是以为朕不敢杀你?” “你当然不敢杀我。” 沈冷道:“这个世界最了解林落雨的就是你,这个世界最了解你的是林落雨,她知道你有个妻子,模样并不漂亮但贤惠,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不怕施长华杀了你妻子但你怕孩子被你牵连,所以安排林落雨将她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藏起来,林落雨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妻儿就在这城里,而你不在乎你妻子死活但真的很在乎你儿子,因为那就是你未来的希望,你若是没成功也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帮你儿子把皇位抢到手……现在你觉得哪边的筹码重?” “不可能!” 施东城冷哼一声:“朕自己的家人,朕不知道在哪儿?” 沈冷问:“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林落雨自己不来救她的父母,我现在告诉你……那时候她本来要把你妻儿藏在什么地方告诉你,你却不让她说,你担心自己落在施长华手里受不住逼问把妻儿在哪儿也说出来,最终断子绝孙,你不会自己忘了吧。” 施东城的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沈冷:“把他给朕拿下!” 禁军一拥而上。 沈冷站在那丝毫不动。 “沈冷,你们宁人无耻!” 施东城嘶吼着,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炸了。 “彼此。” 沈冷被绑了起来,捆的很紧很紧。 “带回宫里!” 施东城一甩手下了高台,走路的时候都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着往前走,愤怒的牙齿都在打颤。 暗影里,沈先生一直拉着茶爷唯恐她冲出去,压低声音说道:“冷子不会死。” “但他会被欺辱。” “不死,终究能欺辱回去。” “我想杀了他。” 茶爷指向远处施东城。 “冷子会担心你。” 沈先生松开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会发生什么,有那些话施东城就不敢杀他不敢杀林落雨的父母,我们有自己要做的事,若大军不能入城,冷子才是真的危险。” 茶爷紧紧攥着拳头,眼睛越来越红。 林落雨忽然跪下来,朝着沈冷被带走的方向。 “冷子看到你这样会笑话你。” 茶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伸手把林落雨扶起来:“别让冷子失望。” 林落雨重重点头。 奈何,施东城的妻儿真的不在都城里。 她们都不敢去想暴怒之下的施东城会对沈冷下什么样的毒手,他不敢杀,但是他敢打,敢折磨,那画面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就让她们心里疼的受不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可以打 第一天,沈冷身上多了十七处伤。 第二天,沈冷身上多了三十二处伤。 第三天,沈冷身上的伤已经数不过来。 第四天,沈冷想抬起头看看宫门口树上那只在叫的雀儿,可是头抬不起来,他确定脖子没断,只是四天来为了不让他死只是给灌了些米汤和水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别说抬头,放屁都挤不出来,伤口的疼太密集所以就是全身都疼,可比不上头疼。 看东西开始模糊,沈冷想着模糊到了极致,会不会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若真是能,他想去问问自己亲生父母,当初丢了他是因为想保护他吗? 母亲说,是的。 真好。 为了让沈冷的人知道他还活着,沈冷就被绑在宫门口的一根柱子上,每天白天宫门打开就能看到他,然后就会有人过来时不时打一顿,有专门的主打,也有兼职的,没准是谁,路过的也不一定,施东城终究还是不敢真的杀了他,不再是因为惧怕大宁,而是因为他真的很在乎儿子的安危。 施东城一直等着林落雨带着他的妻儿来换沈冷,这样一来就能一网打尽,可是四天了,林落雨真的能沉得住气就是不出现,所以施东城怀疑沈冷根本就是在虚张声势,于是一股一股的冲动上来便想直接杀了沈冷,可他不敢赌。 第五天的时候,沈冷发现主打自己的人换了,虽然打得也很凶,不过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沈冷诧异了一下,自己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想着打自己的人是不是心不在焉?难道自己被打却还想这些就不是心不在焉? -- 第495页 第六天的时候没有人来打他。 第七天的时候也没有。 这当然不是施东城心善,沈冷想着怕是施东城已经没时间顾及自己,于是沈冷开心起来,能让施东城连折磨他的时间都没有,那只能是大宁的战兵已经打到了都城外。 第七天的夜里,已经两天没有人来给他灌米汤之后开始出现幻觉,他看到了自己面前飞着一只鸡,是烤鸡,金黄香酥的那种烤鸡,围着自己转,他张开嘴想去咬,发现连张嘴都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沈冷觉得天空好亮,今晚的月亮可能发了情,使劲儿的展现自己最明亮的一面,而且月亮变得调皮起来,好像在不停的变换颜色,沈冷觉得月亮一定是寂寞了,像一种他忘记了什么名字的鸟儿,发情的时候就会亮出来自己五颜六色的羽毛。 那不是月亮,那是烟花。 天快亮的时候沈冷昏了过去,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一直在警告自己千万不能睡,一旦睡着了就再也见不到茶爷了,再也见不到沈先生,再也见不到孟长安,再也见不到陈冉,王阔海,杜威名…… 他看到了李土命。 李土命对他摆手说将军你是要来看我了吗?可我不欢迎你来,这里太安逸了,没有战场没有厮杀没有争斗,只是一直睡一直睡,特别无趣,不适合你啊将军,沈冷笑着说土命啊你不知道我有多累,我现在就想一直睡一直睡,你可别吵醒我,你吵醒我的话,我就不让你做我的兵。 然后他就被吵醒了,他觉得李土命好烦啊,应该罚他去跑圈。 “能别打扰我吗?我想睡觉。” 沈冷想说这句话可是根本说不出来,嗓子里发出很沙哑的声音,就好像烈风吹过了戈壁滩,干哑的能让石头裂开,能让沙粒碎掉,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一种温热的带着些甜味的东西流进嘴里,他像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拼了命的想多吃几口奶。 那只是米汤。 好久不见。 沈冷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暖着自己似的,特别温暖,他使劲再使劲终于睁开了眼睛,可只是一条很小很小的缝隙,他整张脸都肿的很大,眼皮好像半个包子扣在那似的,能睁开一条缝足以证明他的眼睛确实很大。 视线很模糊,依稀看到身边趴着一个人,有着很长很长还散发着淡淡香味的头发,顺滑如瀑,那味道钻进鼻子里,让他想到了梨,桃,苹果,西瓜,肚子就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几声,于是身上便感觉到了疼,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沈冷也不知道,反正感觉到饿的时候疼也铺天盖地而来。 他很不争气的呻吟了一声,嗓子里居然舒服了一点点。 沈冷看到身边趴着的人立刻抬起头,那是茶爷那张举世无双的脸,沈冷想着绝对不接受反驳……只是,为什么茶爷眼角湿湿的? 然后他就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反正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次醒了之后之后他努力的张开嘴巴发出了自己的索求:“给……给我……” 茶爷立刻起身兑了一杯温水过来:“水?” 沈冷艰难的说道:“肉。” 茶爷愣了。 沈冷嗓音沙哑的在那不停的说着:“鸡腿,肘子,红烧肉……鳄鱼也行。” 茶爷温柔的说道:“张嘴,慢慢的,我喂你。” 沈冷拼了命的张大嘴,可是进入嘴里的只是一口水,水也很好吃啊…… 沈冷的眼睛能够清晰的看到世界已经是五天之后,肿着的眼皮终于消退了不少,茶爷扶着他坐起来喝了一碗肉粥,沈冷觉得这是人间美味,他满足的舔了舔嘴唇:“再来七碗。” 茶爷:“呸。” 起身去盛第二碗。 屋子里好像有很多人,沈冷看了看大家都在,看到了陈冉,看到了沈先生,看到了林落雨,看到了王阔海,看到了杜威名,还有古乐,还有黑眼,还有…… 他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嚯嚯嚯嚯……那个家伙长的真像孟长安。” 然后愣了:“孟长安?” 坐在门口喝茶的孟长安看了他一眼,继续喝茶,喝茶的间隙抽空回了一句:“本来已经在商量着给你办一个什么样的葬礼,你忽然就好转起来,大家的兴致都没那么高了,还得想着怎么伺候你,应该是很烦的一件事吧。” 沈冷:“呵呵,你看我像快死的吗?” 孟长安看了看桌子上有一面小铜镜,拿了扔过去,茶爷在半空之中一把接住然后狠狠瞪了一眼孟长安,沈冷使劲儿抬头往镜子里看了看,然后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这个丑货是他妈的谁!” 他问孟长安:“你怎么来了?” 孟长安回答:“给你收尸,或者,活着带回去。” 沈冷想了想:“要不然先把份子钱给我,我自己收着吧。” 下午的时候沈冷的精神状态更好了些,于是孟长安让人做了一个很大很舒服的担架要把他抬出去,茶爷拦住不许,沈冷听到两个人争吵,茶爷说你让他多休息一阵不行?孟长安的回答很简单……不行,让他亲眼看着,会好得更快。 沈冷被几个亲兵抬着出了房间,那刺眼的太阳让沈冷喊了一声弓来,茶爷想在他脑袋上敲一下,没舍得。 摇摇晃晃的被抬到了一个很宽敞很明亮的地方,沈冷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居然是窕国的宫城大殿,就是窕国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他看到了龙椅,龙椅是空的,既然孟长安已经在这,那坐在龙椅上的人自然就不能再坐上去。 -- 第496页 文武百官倒是都在。 庄雍也在。 庄雍坐在椅子上品茶,大殿里一排放了十几把椅子,大宁的将军们就坐在椅子上很悠闲的品茶,而窕国的文武百官站在两侧,看起来一个个战战兢兢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石破当看到沈冷之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真丑啊。” 黑眼点了点头:“然。” 他觉得很爽,终于还回去了。 沈冷被抬着离开担架,在一个铺了软绵绵被子的躺椅上坐下,这躺椅让沈冷感觉无比的舒服,想蜷缩,想睡觉,可是这种时候他若是睡着了,摆出来这么大阵仗就显得有些失去意义。 庄雍放下茶杯看了看沈冷:“因为你,我私自调集近十万大军攻入窕国,陛下就只能勉为其难又调集了近三十万大军已经在浦口县登陆,劳师动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回到朝中会被一群大人们指着鼻子骂,我会觉得自己很受气,那一定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想想都御史大人会跳着脚骂人的样子我就有些难受。” 他问沈冷:“你愧疚吗?” 沈冷回答:“一丝都没有。” 庄雍:“那你觉得我受了气,该怎么办?” 沈冷:“找地方撒气!” 庄雍看着他认真的说道:“好,那就找地方撒气,我把窕国文武百官都召集来,就是来出气的,可我还没有受气,所以今天……是为你出气。” 孟长安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战兵随即押着一群人进来,至少有十几个,这些人都被五花大绑,看起来已经害怕的快要崩溃了一样,这些人进门之后就被按住跪在那,一个个低着头脸色惨白。 孟长安伸手,一名战兵抽出自己的横刀递给他,他走到跪着的那排人旁边,指了指左边起第一个:“打过你吗?” 沈冷看了看,认得,于是点头。 刀落,人头落。 孟长安走到第二个人身边:“打过你吗?” 沈冷点头。 刀落,人头落。 十几个人挨着个的问,挨着个的人头落地。 庄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沈冷,陛下之前派人来让我问问你,你私自决定杀死窕国太子,以至于大宁不得不灭了窕国,耗费多少钱粮,多少将士拼死,你知错吗?” 沈冷低头:“知错。” “陛下说,沈冷若知错就算了,毕竟是自家的孩子,总不能往死里打,因为朝中不少大人说你错了,那就是错了,所以去掉你正五品将军衔,现在你是个普通士兵了。” 然后他看向旁边跪在那颤抖着的施东城:“陛下还说,别人家的孩子,有错也好没错也好,欺负了自家的总之不行,可以打。” 第二百七十章 有人死去有人离开 皇帝说,可以打。 其实庄雍转述的时候为了大局着想还略去了几个字,他觉得施东城这个人可以不杀,将施东城,施换,以及那位最小的皇子施元德都带回大宁去,长安城里八部巷还有位置无非就是多住几个人的事,反正那巷子如今就是干这个用的,施家皇族的人不死在长安城里押着,对于控制窕国来说反而还有好处。 其实大宁皇帝说的是,自家的孩子犯了错总不能往死里打,认错就好,可别人家的孩子若是欺负了自己的孩子,那就不行,可以往死里打。 “你已经是窕国皇帝了。” 庄雍看向施东城:“感谢你自己坐上了皇位,所以你可以不死,去长安城八部巷里住下之前还得劳烦你写一份诏书,告诉窕国百姓自此之后他们就是大宁的子民了,少一些杀戮事,你也算功德无量。” 施东城猛的抬起头,想说我不,看着庄雍的眼睛硬是没敢说出来。 “朕……这就写。” “稍等。” 砍了十几颗人头的孟长安看向庄雍:“我有一句话问他,问过之后再写那诏书也不迟。” 庄雍点了点头:“你问。” 孟长安走到施东城面前看了一眼,施东城畏惧不敢与其对视,只能低头看着脚面,孟长安忽然起刀落下,一刀将施东城的人头斩落,大殿里立刻炸起来一片惊呼,有几个窕国官员竟是吓得站不稳,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孟长安杀那些打了沈冷的侍卫,杀了也就杀了,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无关紧要。 可施东城不一样,毕竟是皇帝。 孟长安看了看落地的人头,拎着长刀走到沈冷身边站住,然后才对庄雍说道:“问完了。” 庄雍坐在那没动,脸色也没变,他似乎感觉自己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孟长安能有什么话要问施东城的?他只是想给沈冷出气,这口气没出完他又怎么可能停手,至于大宁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动怒,会不会也一样把他的将军衔一撸到底,孟长安应是不在乎。 少年意气啊。 孟长安看了看沈冷:“似乎还应该有人写诏书?” 沈冷点了点头:“是。” 于是孟长安看了一眼放在桌案上的窕国传国玉玺,过去把玉玺拎起来走到那个才七八岁的小皇子施元德面前,把玉玺递给他:“现在你是窕国皇帝了,你来宣布国灭。” 施元德哇的一声哭出来,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就是不敢接玉玺,孟长安抬起头长叹一声:“好烦啊。” 窕国尚书令一把将玉玺接过去跪倒在施元德面前:“陛下,你得写诏书啊。” -- 第497页 老皇帝施换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似乎已经没了任何情绪上的波动,连自己儿子都能背叛他,外人如何对他来说还算得上重要吗? 石破当发现自己真的很欣赏这个叫孟长安的家伙,很对口味,就好像沈冷一样对口味,他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早生了几年,若是和他们一般年纪,怕是要更有意思才对,又想到早生几年怎么了,又没老。 “那个尚书令,你替小皇帝写诏书。” 他喊了一声,尚书令就哆嗦了一下。 “遵命,遵命。” 尚书令跪在地上写诏书,然后将玉玺取出来双手递给施元德,施元德茫然的在诏书上用了印,尚书令将玉玺接过来交给孟长安,孟长安朝着庄雍那边看了一眼,于是尚书令弓着身子把玉玺递给庄雍。 这可能是窕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了。 庄雍问孟长安:“够了吗?” 孟长安摇头:“没够,有个叫武烈的人在哪儿?” 庄雍叹道:“沈冷已经没有军职了,你又何必?” “沈冷已经没有军职了,我也可以。” 孟长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哪个是武烈!” 扑通一声,窕国的官员人群里有人跌坐在地上,竟是吓尿了。 孟长安朝着那个跌坐在地的人大步过去,一路走,刀上一路滴血,他当然在乎自己的军职,都是一场一场杀出来的,如此年轻已经是从四品将军,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谁敢去怀疑他将来会不会做到大将军?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接班人,他当然不似东疆裴亭山那么傻想把大将军之位传给自己家里人,他就想找个足够优秀的年轻人接过去北疆铁骑的战旗。 很多人都认为是武新宇会接旗,也有人说是海沙,可最近一年来看反倒是孟长安后来者居上,武新宇虽然也张扬可懂得收敛,孟长安不会,他从来就不是个会藏锋的人,他的锋芒一直都在外面,且越来越冷冽锋利。 或许将来北疆大将军就是他,可他现在却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从四品的将军,哪怕得来不易。 庄雍想着,现在的年轻人冲动起来真是不管不顾。 施东城死了,武烈死了,孟长安回到沈冷身边站住:“有件事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我听闻平越道道府大人派了几个人保护你,你被抓住之后绑在皇宫门口日日挨打受苦的时候,厉断带着他的手下就在宫门外边站着,你被绑了几日,他们就在那站了几日,打你的人不敢出宫城,出来一个他杀一个,他也不在乎窕国的人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们几个,夜里宫门关了他们就在宫门外睡觉,天亮起来,可你不是面对宫门,所以看不到。” “厉断呢?” “死了。” 沈冷猛的抬起头:“嗯?” 孟长安道:“不是死在宫门口,而是在城门口,为大军开城门的时候,他临死之前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跟你说过的,你留下他是对的,厉断带着他的人守在城门里边,窕国的禁军一批一批的冲上来,一批一批的被他杀死。” 孟长安看向门外:“是一条汉子。” 沈冷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挣扎着起来,不许人扶着他,起身后朝着城门方向跪下来:“厉兄,走好。” 他本来是想让厉断走的,可厉断不走。 那天夜里,城中升起烟花。 宫门口的厉断带着他兄弟们整齐朝着沈冷所在的方向肃立抱拳,然后转身冲向烟花起处。 杜威名王阔海带着人直冲城门,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但城门石闸放下,城门打不开,要想打开只能杀到城墙上去,于是王阔海大步上前,回头喊了一声:“我去开闸,谁来守门?!” 厉断抽刀在手:“我来,石闸不开,城门不让。” 王阔海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庄雍那二百名亲兵冲上城墙,一路杀上去,尸体翻滚着从他们脚边落下来,发了狠的战兵若上山的虎狼。 而城门口,厉断带着他的人和剩下的战兵以及黑眼的人堵住了门口,他回头朝着里边那几个战兵喊了一声:“石闸升起你们开城门,这边不管怎么样都不用你们管,你们开门之前,绝不会有一人冲过去。” 他对自己手下人说道:“别让冷子兄弟失望了。” 他手下几人昂首道:“寸步不让。” 窕国士兵一层一层的冲上来,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城门口堆积的尸体竟然有近一人高。 孟长安的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厉断身上起出来七十几个箭头,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他只是不想再让你看不起,我进城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左手一刀已经断了,右手一刀犹如锯齿,他身边兄弟已经全都倒下,唯有他一人以右手刀戳在地上硬撑着不倒,回头见我进城咧开嘴笑了笑,他身前堆积的尸体几乎快与他一样高……我们进城的时候,还要搬开尸体才能进来。” 那一刻,厉断将左手的断刀扔在地上,拼劲最后的力气左拳在自己胸口敲了敲。 砰,砰,砰。 大宁! 战鼓! 本应用右拳,奈何右手要撑住自己不倒。 那一刻,孟长安眼睛血红,以刀指向皇城:“杀!” 大殿上,孟长安伸手把沈冷扶起来:“死于战争,对于军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厉断死的时候看到了大宁战旗飘扬进城,便心中无憾。” -- 第498页 沈冷起身,伤口外面的纱布见红,血又渗透出来。 茶爷连忙冲过去扶着他,然后喊陈冉等人过来抬着沈冷离开大殿,沈冷躺在担架上看着天空,想着真的很过意不去啊,还没有好好和你喝过一次酒。 “林姐姐走了。” “嗯。” 沈冷嗯了一声,很平静。 没有问为什么。 不需要问为什么。 茶爷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她走的时候说,一开始只觉得你和沈冷之间的感情太迷人,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那是我自己没有过的美好,所以便想蹭你们的,感同身受,便也是体会过,可是后来发现沈冷很迷人,这便不对了。” 沈冷抓住茶爷的手:“要珍惜我。” 茶爷点头:“会的,我和我的树都珍惜你。” 沈冷笑了一下,流了泪,不是因为林落雨,而是因为厉断和那几个兄弟。 林落雨走也好不走也好,乱了心境的只是她自己而不是沈冷,所以她是个很聪明的人,走了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很清楚沈冷不会对她有任何超过姐弟之外的感情,何必留下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令人厌恶?想想那种嘴脸,她自己都受不了。 窕国已经灭了,这里是非太多,父母已经救出,寻这天下任何一个清净安宁的地方住下来,比留在这要美的多,她那么爱美的人自然知道怎么选,况且她还有一些要紧的事去做,必须她去做。 至于感情上的是,她当初不愿意去抢施东城,如今更不愿意去抢沈冷,一个她只要肯去抢就一定能抢来,一个怎么抢也抢不来,何必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 谁还没有点骄傲。 第二百七十一章 去哪儿 窕国都城被破,似乎一切事都告一段落,窕国稳住之后,接下来大宁肯定要借道攻求立,求立在北边那十万水师就成了摆设,阮青锋空有两拳重力却打不出去。 庄雍进院的时候看到沈冷靠在躺椅上发呆,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好过,这一战沈冷付出巨大,可最终的结果是军职尽去,如今又是一个士兵,不过这个士兵也不寻常,军职虽去,但勋职还在。 厉断的死让沈冷也很难过,虽然战场上生死之事太过平常,可谁也不能不当回事。 “软甲废了?” 庄雍走到沈冷身边站住,陪着他一起抬头看天高云淡。 “嗯……” 沈冷歉然的点了点头,那软甲是庄雍夫人亲手制作,对于庄雍来说自然意义非凡,可这次确实凶险,那件软甲已经算是废了,甚至连补的必要都没有。 “没关系。” 庄雍似乎看得很淡,这让沈冷更加歉疚起来。 “我从你军饷里扣就是了。” 庄雍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茶儿呢?” “和先生一起出去买菜了,说是中午给我煲汤。” 庄雍:“唔……那我中午就不留下吃饭了。”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看向庄雍的时候眼神里的阴郁也终于消散了些。 庄雍道:“军职的事你不要太在意,不过是正五品而已,以你的能力不出两年还可争回来,回去之后好好养伤诸事勿扰,我已经安排了几艘船送你们先回去,顺便把施换和施元德一并带走,陛下说若你没死,就要把你送到长安去。” 沈冷嗯了一声:“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消沉,只是想到了施东城曾经问过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大宁正义吗?” “大部分时候,是的。” 庄雍的回答有些模糊,但模糊之中也有肯定。 庄雍道:“任何一人,若能做到大部分时候正义,便是不凡,任何一国,若能做到大部分时候正义,便可不朽,施东城问你这句话的时候是以什么姿态?是弱者,哪怕他是窕国皇帝而你只是大宁一个五品将军,可他依然是弱者,弱者的问题,你在意那么多做什么?” 沈冷点了点头,试探着问了一句:“诸军大比,我是不是没机会参加了。” “或许,也不是没有转机。” “将军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孟长安杀施东城的事压一压,除了石破当之外都是水师的人,将军若不说陛下应该也不会很快知道,石破当那边我去求他,总不能让孟长安也参加不了诸军大比。” “陛下不喜欢这样。” 庄雍道:“你和陛下接触的少,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如果该说的没有对他说,那么将来失去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次诸军大比的机会,况且对于孟长安和你这样的人来说,诸军大比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本可遨游万里,何必执着于这一池子水?” 沈冷知道庄雍说的对,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沈小松教你下棋了吗?” “围棋还是象棋?” “都可以。” “都没教。” “那你问?” “客气下。” 庄雍白了沈冷一眼:“回去的路上千万小心些,窕国之内想杀你的人多如牛毛,大宁之内想杀你的人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你若是在海外出了事,便不好查到大宁之内,会有很多窕国江湖客想杀你以表忠心,也会有很多宁人假扮窕国的江湖客杀你,毕竟你得罪的人有点多。” -- 第499页 一个大学士,虽已不再权倾朝野,可依然根深蒂固。 一个白家,虽然已经逐渐被排挤出去,可依然不可小觑。 “沐昭桐忍的够久了。” 沈冷道:“如果我是他的话,也会在这个时候找机会杀我,我是和窕国大小两个皇帝一起回去的,我死了,窕国皇帝再死了,还能给我脑袋上扣一个失职之罪的屎盆子,千载难逢。” “最想杀你的,可能不是他。” 庄雍道:“我来之前收到了韩唤枝的一封亲笔信,似乎平越道那个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只是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隐隐约约的有迹象表明杨白衣可能和世子李逍然有关,如果真如此的话,李逍然想杀你之心,犹在沐昭桐之上。” 沈冷:“冤有头债有主……回头我想办法提醒他一下应该先找韩唤枝。” 庄雍:“你的好意,我会转达给韩唤枝。” 沈冷:“果然啊……” “果然什么?” “人以类聚,你和先生怕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庄雍笑了笑,可语气却依然没有放松下来:“你受了伤,现在怕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也能把你打了,黑眼也受了伤,比你轻些,断舍离三个人也都受了伤,你带来的人更是个个带伤,回去这一路上能保护你的人,只有我安排的水师战兵,可对于江湖手段,他们远不如流云会的人熟悉,孟长安也是要回去的,可他护不住你们这么多人全都周全。” “他还有我呢,我还没有到提不动剑杀不得人的时候。” 沈先生拎着一篮子菜从外面进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李逍然而已,我还没有放在眼里。” 茶爷看到庄雍之后笑起来,微微俯身一拜:“将军。” “私下里还是叫我一声大伯的好,将军听着生分。” “是,大伯。” 沈先生微微皱眉:“我有一种感觉,你已经在抢冷子,又想抢茶儿,不怀好意。” 庄雍:“冷子是你自己送到我水师中的,现在觉得有危机了?” 沈先生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是我的对手了。” 庄雍:“杀一局?” 沈先生:“围棋还是象棋?” “都可以。” “都不玩。” 沈先生傲娇转身:“我去做菜。” 庄雍:“告辞!” 茶爷:“大伯留下吃过饭再走吧。” 庄雍鼓了好几次勇气,终究还是泄了气:“还是算了吧……你们吃你们吃,我回去还有事。” “将军先别急着走。” 沈冷努力坐直了身子,茶爷想去扶他,沈冷微微摆手:“我没事。” 他坐直了身子之后先是看了看沈先生,又看了看庄雍,咳嗽了几声后让自己看的庄重起来:“请问,我是谁?” 庄雍看了看沈先生,沈先生略显尴尬的笑起来:“你是冷子啊。” “我知道我是冷子。” 沈冷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这两天身体动不了,所以脑子动的便比以往多了些,很多事仔细思考之后就发现其实很不对劲,只是之前我没有太在意,而且我怕真的问过了,先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先问先生,当初先生和茶爷到鱼鳞镇进货,怕不是为了进货而是为了看我。” 沈先生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以为你很早之前就会问起的。” 沈冷:“我倒是想问,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一直忍着。” 沈先生道:“你……是我一位故人之子,当初他家里出了些变故所以把你托给我照顾,可我……可我在半路上把你丢了,所以那几年带茶儿找你只是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你,你也知道当初我在留王府里做事,庄雍也在,很多人都在,所以我的故人也是他们的故人。” 沈冷有些发苦的笑了笑:“先生这话,怕是已经想了许多日子吧,听起来很合理,我还没有问先生为什么叶开泰会派人保护我,先生就先把我的问题堵住了,我再问,怕也得不到什么诚恳的回答。” 他看向庄雍,庄雍道:“他说的是真的。” 沈冷追问:“那你们的那位故人是谁?” 庄雍再次看向沈先生,沈先生默然不语。 茶爷想把话题引开,可是却做不到。 沈冷往前凑了凑眯着眼睛认真的问:“我不会是你的亲儿子吧。” 沈先生,庄雍,茶爷三个人明显松了口气,沈先生连忙摇头:“那怎么可能,你这么不要脸。” 庄雍:“这个理由,略牵强,若看这一点,亲生的无疑了。” 茶爷点了点头,看沈先生瞪自己,于是扭头看别处。 沈先生道:“以后会告诉你的,只是时机不到。” 沈冷哼了一声:“又是这句……罢了罢了,最起码知道我爹娘不是被水匪所杀,最起码知道不是他们故意丢弃了我,这便足够。” 沈先生越发歉疚起来,庄雍拉了他一把:“还不去做菜?” 沈先生:“哦对了对了,我是要去做菜的,你留下来吃过饭再走吧。” 庄雍:“好啊好啊。”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得尴尬起来。 “出去吃吧。” 沈冷道:“给我一根拐杖,我自己可以走。” 沈先生,茶爷,庄雍三个人再次长长的松了口气。 -- 第500页 与此同时,在距离窕国都城六百里外的书宁县有一座小苍山,战火没有到这边,山下的小村子依然平静如常,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野之间自有一种仙气。 山村并不是很大,只有四十几户人家,山下有湖,湖边有田,田都是一家的,其他的百姓都是种她家的田,可这一家的女主人特别亲善仁和,别说多收租子这种事做不出来,还总是免去一些,若谁家的日子不好过,她还会主动拿出来钱粮照顾,村子里的人对她便格外尊重。 这小村子里的人,如活在世外桃源中一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好。 林落雨独自一人赶着一辆马车进了山村,看了看最大的那座宅子外面正在打谷,她要找的那女子包着一块头巾也在和乡亲们一起干活,虽然累的脸上都是汗水,可笑起来的时候那么满足那么开心。 那少妇看到林落雨的时候显然惊了一下,手里的农具险些打在自己脚上,于是所有人都看向村外来的这个不速之客,眼神有些不友善。 女子放下农具,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着林落雨走过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便追过来,拉着少妇的衣角一起往前走。 林落雨停住,有些歉然。 看到她的歉然,少妇便懂了。 “回家坐坐吧,新米下来了,米饭可好吃。” 少妇说。 林落雨点了点头:“吃过饭跟我一起走吧,要不然,以后让他跟我经商?” “商人啊……” 少妇似乎有些不愿,片刻之后笑着点头:“不贵,富即可。” 林落雨嗯了一声:“我也可以教他学问。” “那就真的很好了。” 少妇回头看向乡亲们,很不舍,但很快就做了决定:“我去把东西分了,每家每户都得有才行。” “那就快些,咱们得远行。” “去哪儿?” “大宁。” 第二百七十二章 那件事不合道理 沈冷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他的躺椅也被抬上了战船,铺了软绵绵毯子的躺椅像是一个棉花团,整个人缩进去就让他了有特别大的安全感,沈冷这样的人若对别人说自己没有安全感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可那足够让人敬畏的强大却不能让自己无视内心之中的恐惧。 李土命死了之后,沈冷就知道了失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六月份的窕国已经很热可沈冷却依然躺在毯子里,可能是因为伤的太重也可能是因为心情的原因,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寒冷。 孟长安站在他身边侧头看了看,然后视线又回到大海上。 “很辽阔,比北疆的雪原还要辽阔。” 但他不喜欢这海腥味。 “百姓们会开心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我们又拿下一国。” 沈冷点了点头:“会的吧,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更安全了些。” 孟长安微微皱眉,觉得沈冷这个思路有些清奇:“为何?” “大宁的绝大部分战争都在国门之外,忽然想到很矫情也很嘚瑟的一句话,有人说过,我们这些当兵的能得到的最大的认可,是百姓们说一句……不知你的名字,却知你的不朽。” 孟长安想了想,嘴角微微上扬:“这话很好。” 沈冷拉了拉毯子把自己盖的更严实一些:“刀兵不入大宁,大宁百姓自然安全,这世上终究是离不开远近亲疏四个字,哪怕道理也如此,所谓道理自己人说起来和敌人说起来,并不相同,所以无论如何还是大宁的人亲近些,战争在大宁之外,宁人便一直可以享受这个宁字。” 这话说的,像是为战争勉强找一个理由。 孟长安点了点头,觉得沈冷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如今的沈冷已经不是那个在鱼鳞镇里被他爹时常无故殴打的弱小少年,他以前总觉得沈冷太懦弱了些,可是后来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才越来越明白沈冷的想法,他爹是个坏人,恶人,可也是沈冷的恩人。 哪怕这恩情来得并不是出于行善的目的,沈冷毕竟活了下来。 这是孟长安的想法,也是沈冷的想法,他们自然不会知道那时候的沈先生纵然身处极险之地,可若是百里屠当年没有把沈冷捡回去,他也会拼了命的回去。 少年人有简单的是非观,善恶观,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善恶是非始终在心,这便是初心不变。 “你我可能都会失去参加诸军大比的机会。” 沈冷看向孟长安:“会不会有点遗憾?” 孟长安语气平淡的说道:“等你伤好之后。” “嗯?” 沈冷没理解。 孟长安看着他:“我们打一架,反正诸军大比最后也只是你我打一架而已。” 沈冷哦了一声:“加不加赌注?” 孟长安:“赌小一些。” 沈冷:“你怕什么?” 孟长安:“赌太大,怕你输的一无所有。” 沈冷:“再把你的拿回来不就得了?” “当初我想把家产都给你,你尚且不要,现在我有的,还不如家产多。” “那不一样,现在你有的,才是你有的。” 孟长安又笑起来,哪怕是在北疆带着斥候于最凶险的黑武之地九进九出他也没有笑过,在北疆的边军战兵们看来,孟将军足够强大,足够勇敢,足够爱护手下,可就是不爱笑,整日板着脸的样子让人也觉得害怕。 -- 第501页 他们哪里知道,孟长安只有在沈冷面前才会笑起来,毫无顾忌。 “不如赌个别的。” “什么?” “我现在已经没有军职了,你很快就没有军职了,再比比以后谁先到正五品?” “毫无价值。” “正四品?” “没有多大的诱惑。” “谁先有个儿子?” 孟长安楞了一下,想了想沈冷果然变得越来越不要脸,他身边连个女孩子都没有,如何能比沈冷早生个儿子?再说,生儿子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草率,以他现在的成就和名望当然不可能找不到优秀的女孩子做伴侣,然而他觉得那是对自己未来妻子的不尊重,更是对未来孩子的不尊重。 从这一点来说沈冷已经赢了,因为他有沈茶颜。 他下意识的把小猎刀取出来看了看,然后递给沈冷:“将来你有了孩子把这个送给他,就说是他干爹给他的礼物。” 沈冷:“凭什么?他是他亲爹的东西。” 一边说着一边将刀鞘取出来,一只手拿着小猎刀一只手拿着刀鞘举起来看了看,海上的阳光很强烈,所以让刀和刀鞘都反射出很刺眼的光,说是反射的太阳光,可若自身无华,又怎么可能光芒夺目? 沈冷把小猎刀递给孟长安:“先收着吧,等我有了孩子你再给我。” 孟长安将小猎刀收起来,手扶着船舷问沈冷:“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你只不过是我家一个养子而已,还是存在价值很低的养子,我爹养你相当于养了一头骡子,事实上,可能在他眼里你还比不上一头骡子,然而从军之后为什么你会被那么多大人物关照?我这次回来去看院长大人,他提到你的时候语气和以往也不一样了。” 沈冷自然想过,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求之不得。 “可能因为我比较帅。” 孟长安哼了一声,对此颇为不认可。 沈冷看了看孟长安那张脸:“你也不差,只是比我差一点点。” 孟长安又哼了一声。 “我帮你查查。”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也许只是因为沈先生的缘故,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用太担心。” “你担心什么?” 沈冷追问了一句,孟长安却不回答。 “沈先生是个好人。” 孟长安将话题转移:“一个寻常的教书先生,教人读书写字,一个好的先生,可以让人看清灵魂。” 沈冷想了想,自己越来越脸皮厚自然是因为先生教的好。 孟长安看着大海忽然又莫名其妙的笑起来:“听说你南下的时候骑了一条鲸?” “是。” 孟长安指了指远处海面上露出背鳍的地方:“那种?” 沈冷一把拉住他:“傻逼,那是鲨。” “有何不同?” 沈冷想了想该怎么说才能让孟长安打消那可怕的念头,那家伙处处都想和他争高下,若是没个好理由的话他真敢跳下去试试。 “鲨小一些。” “唔,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孟长安一脸遗憾:“回去路上若遇到了大的,我也想试试,得比你骑过的大才行。” 沈冷长出一口气,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 窕国都城。 庄雍坐在椅子上发呆,想着韩唤枝查到的那些事就感到一阵阵心烦,沐昭桐终究不会真的放下,那是丧子之痛,李逍然也不会放下,杨白衣若真的是他的女人,那平越道的案子远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肤浅,之前能查到的只是南越国当初的一群旧臣试图复国,可若把李逍然牵扯进来,这案子的分量就要比几个南越人分量大的多。 他的夫人看了看他紧皱的双眉,走到他身后抬起手捏着他的肩膀:“战场的事永远都不会让你觉得难以处理,你是战场上的神话,而我和若容也永远不会让你的眉头皱起来,所以你皱眉是因为其他在乎的人,想想看,这些年来你能称之为知己的只一个沈先生,你担心的是沈冷?” 她的聪慧,永远都是那么令人惊叹。 “你也开始怀疑冷子的身世了吗?” “好歹我也是留王府里出来的人。” 夫人一边给庄雍捏肩一边说道:“当年府里发生的事我也有耳闻,这里只你我夫妻,还都是陛下家臣,所以很多事你可以和我说说。” “我怀疑,沈冷是珍贵妃的孩子。” 庄雍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当年的事,你也知道。” 夫人的手猛的停了一下显然被吓了一跳,她虽然有些觉得沈小松那般的人对沈冷的态度如此在乎有些不寻常,却还没有完全联想到会和珍贵妃有关,当年珍贵妃在陛下即将离开王府的时候诞下一子,可是却被人盗走,为这事陛下勃然大怒,留王府里大开杀戒,如果仅仅是因为府里的下人没有照顾好的话,以陛下对手下视若家人的性格,又怎么会杀人? 况且那天死的,都是如今皇后的人。 “那就怪不得了。” 她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沈先生不带沈冷回长安?” “他不敢确定,因为半路上他把孩子丢过一次,最主要的是,他怀疑当年那件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可能会更复杂,当初皇后交给他孩子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皇后也不说,只是让他把孩子处理掉,可恰好珍贵妃生孩子所以那还能是谁的孩子?这正是疑点,为什么以她对沈小松的了解,会把孩子交给他?” -- 第502页 夫人恍然。 当初留王府里谁不知道沈先生和陛下的感情最好,陛下还是留王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过,沈小松亦师亦友,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留王府里的那些人大半都是沈小松教出来的,便是开枝散叶天边流云那六个人纵然不是沈小松的弟子,也多受他的影响。 皇后当年必然知道沈小松和陛下的关系,如果她盗走珍贵妃的孩子是担心这个孩子将来会影响她的孩子成为太子,那她有一万种法子让那孩子死掉,死的莫名其妙,可她却选了最凶险的一个法子,这难道不耐人寻味? “可是。” 庄雍叹道:“不管冷子是不是那个孩子,他也不该死。” 就在这时候庄若容端着一盘水果从外面进来,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父亲,你刚才说什么?” 庄雍连忙笑起来:“没什么,只是担心沈冷的伤势,和你母亲在闲聊。” 夫人却眼神恍惚了一下,若有所思。 第二百七十三章 归港 随沈冷南下的战兵八十人,回程的时候还有四十人,正好一半之数,那天夜里窕国都城被破,看守官驿的窕军不得不赶去城门口支援,战兵们便杀出官驿想去找沈冷会和,又听说沈冷被困于宫中,他们转身又扑向皇宫,第一批冲到宫门里与禁军厮杀的便是他们,那时候皇宫里禁军尚有数千,而他们只几十人。 他们冲进去不久孟长安到,不然的话,这八十战兵可能都会战没在窕国。 其中有一个团率名为薛城,当初跟着沈冷在野鹿山上选择留下来的战兵之一,也是那两个十人队在野鹿山一战中唯一幸存之人。 在大海上航行了二十天后也终于快要回平越道,之前两天还有些笑容的薛城却逐渐沉默下来,最近更是长时间的一个人躺在那发呆,很少与人说话了。 沈冷拄着拐杖来看薛城的时候,薛城眼角有泪。 见进来的是沈冷,薛城挣扎着想起来,沈冷连忙扶了他一下,拐杖倒在一边。 薛城歉然的看了沈冷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把头低下去一个字都没能出口。 沈冷也没说话,看了看他的腿。 那里已经只剩下一条半腿,冲击宫城的时候他被一支重弩轰在左腿上,正膝盖的地方被直接切断,沈先生给他止血治疗,人是保住了,可腿保不住。 “将军。” 薛城抬起头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失落。 腿没了,便当不成兵,终究是要回家去的。 “我没事,当兵十一年了始终没有回去过,这下总算可以回去好好待一阵子,父母尚在,再寻个愿意嫁给我的女子传宗接代,挺好。” 沈冷已经不是将军,可他们依然称呼沈冷为将军。 “十一年了。” 沈冷坐在床边:“一直没有回去过?” “我家在西蜀道罗安城,将军可能还没有去过西蜀道对那边不太了解,罗安城是一个很安静也很偏僻的小城,出城下山只有一条路,从罗安城到道府要走十几天,虽然只有不到二百多里,道路不通车马,只能走,所以世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以前跟着庄雍将军的时候不似咱们水师有特假,一年的假加起来还不够走到半路的,到了水师之后一年的假加起来倒是多了不少,可也不够来回。” “后悔过吗?” 沈冷问,问完之后沈冷便后悔了。 “后悔过。” 薛城的回答却出乎了沈冷的预料,他本以为薛城要说的是不后悔。 “太累了啊。” 薛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一年我才做到团率,不但后悔过,也嫉妒过,嫉妒很多比我优秀的人,也嫉妒将军你,总是想着若我回家去的时候着将军甲骑五花马才是最好,可现在回去是个残废了……我是个笨人,武艺也不好,所以大部分时候都还认命,就是止不住贪念,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咱们来时,八十个人,回去的时候只有一半了,我只是少了半条腿而已,还奢求什么?”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头,语气很低沉:“对不起将军,我不该说这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说到这了……” 沈冷也沉默,许久之后他问薛城:“离开水师之前还有什么想做的?以前想做却没做过的。” 薛城抬起头:“有!” “什么?” “我想去长安看一眼。” 薛城说完之后很快又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断腿处:“不过,去不了了。” “去得了。” 沈冷道:“我带你去。” 平越道。 牙城。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城门里出来,似乎是没有卖出去多少东西所以心情不好,已经过了中午,肚子饿的咕噜噜叫起来,他将钱袋打开看了看那里面的铜钱,又把钱袋挂回去,然后摘下来水壶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口,发现城门外有个阴凉处,想着眯一会儿饿劲也就过去了。 这货郎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面相很好,一看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人,皮肤黝黑,身体健壮,他挑的东西比其他货郎的要多一倍不止,货物更丰富,奈何终究是小本生意。 从城中踱步出来一个摇着折扇的文人,看着四十岁左右,胡须剔的干干净净,可难免还是会有一层一眼就能看到的青渣,他似乎极不喜这颜色,所以脸上还打了粉,平越道牙城这边的天气动一动就出汗,脸上的粉早已经被汗水冲掉了,看着他那张脸便有一点点滑稽。 -- 第503页 从水师船港那边的山路上过来一辆毛驴车,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很粗壮的汉子,看着真是结实,奈何就是皮肤白的不像话,就算是两条臂膀露出来太阳也没能给他上色,他还没有胡须,这让他也很不喜,他觉得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粗粗的胳膊坚实的胸肌,再加上一脸络腮胡看着才霸气。 所以路过的时候书生看着他一脸羡慕,他看着书生一脸羡慕。 毛驴车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小姑娘,穿一条花裙子,脚上一双精致漂亮的绣花鞋,肩膀上架着一把油纸伞遮挡阳光,一双大眼睛好奇的往四周看着,好像对这地方很感兴趣,小姑娘身边放着一个特别大的木盒,不吉利的说,像一口棺材。 “阿福,我要那个。” 小姑娘忽然指了指货郎的担子,阳光下,有一枚蝴蝶款式的发卡闪闪亮。 叫阿福的壮硕汉子立刻停住毛驴车,小姑娘迫不及待的跳下来,将发卡拿起来对着太阳的方向看,觉得真是好看极了,和自己很配。 “多少钱?” 阿福瓮声瓮气的问。 “二十个铜钱。” 货郎陪着笑脸回答,看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做成这单生意。 “太贵了。” 阿福为难的看向小姑娘:“咱们的钱不多,不能乱花。” 小姑娘顿时不开心起来:“阿福抠门,阿福讨厌。” 货郎连忙说道:“看两位面善,小姑娘也真的喜欢这发卡,那就十九个铜钱好了。” 书生不屑的哼了一声:“做哥哥的,怎么会如此的吝啬,不就是十九个铜钱吗,我来给她买,看着这姑娘天真烂漫,你怎么好意思驳了她!” 书生要掏钱,阿福不肯,自己取了钱袋子出来,认真的数了三遍,将十九个铜钱交给货郎:“她不是小姑娘,她比我还大三岁,她只是长不大。” 然后阿福看向书生:“她是我姐姐。” 书生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看向那小姑娘身边的大箱子,猛的转身往城门里边走,脚步快的几乎绊倒了自己。 货郎也醒悟过来什么,把那十九个铜钱又如数还回去:“发卡送给她了,另外我再多送一个荷包给你。” 阿福看向小姑娘,小姑娘笑的更开心了:“虽然看破了彼此也就连演戏都没了乐趣,不过还是收了吧,江湖小辈们总算还不是特别笨,都是奔着一件事来的,凭这发卡我就不杀你了,走吧走吧,去别处做生意,我来了,你们的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是是是,姑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 货郎连忙收拾东西,哪里还有一点之前饿坏的蔫样子,手脚麻利的很。 “那个书生。” 小姑娘喊了一声,已经跑出去百米的书生吓得哆嗦了一下,只好又转身回来。 “姑奶奶,你喊我什么事。” “你刚才不知道我是谁,却还想送我一个发卡,我也不杀你了……你看了我的箱子便猜到我是谁,算是个机灵的,你就留下吧,帮我打听打听消息,得了银子,我分你一成。” 书生苦笑起来:“姑奶奶,你饶了我吧。” “一成银子,还是命?” 阿福瓮声嗡嗡的问。 书生只能点头,看向货郎:“我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货郎挑起担子就走:“不要不要,那是姑奶奶赏你的。” 就在这时候几艘巨大的战船驶入船港,几个人同时看向战船那边。 书生叹道:“果然没有算错,大老远跑去了窕国的那批人肯定是要扑空的,庄雍想保沈冷,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窕国动手,一个个以为自己很聪明,觉得假扮成窕国人杀沈冷就会没有后顾之忧,庄雍又不是傻子,沈冷也不是,不然的话连姚桃枝怎么都败了。” 听到姚桃枝几个字,货郎的脸色变了变,却没说话。 “能一个人砍了流浪刀总堂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杀的。” 阿福看向小姑娘:“在哪儿下手?” 小姑娘正在认真的给自己戴发卡,想把额前的刘海夹上去,留着双马尾的辫子让她看起来真的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阿福从担子上挑了一面镜子递给她,小姑娘对着镜子照了照特别满意,货郎连忙说道:“镜子也送给姑奶奶了。” “很不错的后生。” 小姑娘欣赏的看了货郎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奶奶,我从西北来的,我叫姚无痕。”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名字是借的。” 小姑娘微微一怔,然后也笑起来:“好大的志气。” 她看向书生:“你呢?” “我叫言怜。” 小姑娘嗯了一声:“东边来的是吧,我听过你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牙城里忽然一阵马蹄响,紧跟着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骑兵呼啸而出,看起来不下数百骑,看到这些黑骑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了,不由自主的转身,那可是廷尉府的黑骑。 黑骑过去之后又有十几个黑衣骑士出来,护着一辆黑色马车,看到黑骑的时候那四个人只是扭过头,看到那黑色马车之后四个人同时离开,小姑娘跳上驴车举起伞,不光是遮挡太阳也遮挡住自己的脸,而阿福则低着头赶着驴车,看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 第504页 入戏都很快。 货郎挑着担子往远处走,书生紧随其后。 黑色马车经过,马车里低着头读书的中年男人放下书卷,把马车帘子撩开往外看了看,正看到桅杆归港战旗飞扬,于是他嘴角向上扬起来,心情顿时好了几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与长安去长安 有个不上朝堂的韩唤枝,整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御史台的大人们参奏了无数次陛下不为所动,后来也就没有人再在这个人身上浪费口水,可不上朝的韩唤枝依然是朝廷里那些大人们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哪怕他们见面的机会绝对不多。 有个不在江湖的韩唤枝,整日都在和朝廷打交道,江湖上多少有名的杀手刺客想拿他的脑袋换钱,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奈何就是杀不了,后来也就没有人再随随便便自己送人头,江湖中人没几个见过他,却都喊他一声鬼见愁。 陛下说,你去把沈冷带回来,于是韩唤枝便又到了平越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陛下一人可以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黑色马车顺着并不宽敞的路从牙城下来往船港那边去,马车外边有个挑担子的货郎有个吟游诗人,韩唤枝并没有放在眼里,倒是在那辆毛驴车上多看了两眼。 于是赶车的阿福后背发凉,扛着伞的小姑娘也后背发凉。 数百黑骑先一步到了水师船港,那几艘大船已经靠岸,留守在船港里的水师战兵围拢在周围还有更多人跑过来,看着船上下来的人不住的呼喊,山呼海啸一样。 当看到沈冷拄着拐杖下来的那一刻,士兵们抬起右臂,右拳在胸甲上砸的砰砰响。 若惊雷滚滚。 水师之中的几位将军全都在栈桥上等着,哪怕他们都知道沈冷已经不再是将军,在这一刻他们几个感受到了庄雍的心境,那是自家的孩子,争了气的孩子,也受了委屈,自家人不给他撑腰谁给他撑腰? 水师将军唐宝宝和许如跟着庄雍去了窕国,将军李既老成持重,在沐筱风死后被陛下晋升为水师副提督,人是老好人,在水师之中谁都对他很尊敬,除了他自身是个好脾气外,那骨子里还没有淡漠的皇族血脉也是原因之一。 站在李既身边的是水师将军谈灵狐,名字奇怪的很,却没谁敢取笑,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很强,还因为他是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的儿子。 这两个人别说是在水师之中的分量很重,整个大宁朝廷里他们俩的分量也很重。 李既看到沈冷之后快步上来:“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接风宴,好久没吃过咱们自家的热乎饭菜了吧。” 沈冷带着手下人连忙道谢,李既只是不许他们行礼,手拉着沈冷往回走:“我特意派人寻来个北方的厨子,知道你吃不惯这平越道的菜,做了一桌子北方菜等你。” 谈灵狐道:“副提督还派人专门去寻了北方的酒,你可能喝一点?” 沈冷点头:“当然可以喝,怎么能忍得住不喝?” 一位从三品的水师副提督,一位正四品的将军,带着这么多人在这迎接沈冷他们,态度已经足够让人感动。 孟长安看着那几位将军拉着沈冷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因为他看得出来沈冷还是没办法应付这种局面,看起来有些局促,那傻小子什么都好,学东西也快,唯独就是不太容易入戏,不似那群已经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的老油条,说入戏就入戏,快的令人咋舌。 但李既和谈灵狐自然不是做戏,因为沈冷真的让水师在海疆之外扬眉吐气。 就在这时候黑色马车进了船港,李既和谈灵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那鬼见愁来了,怕是这顿饭没法吃了。 “韩大人。” 李既看到韩唤枝下了马车后快步迎过去,脸上堆起老友之间好几不见的那种亲切笑意,孟长安想着这才是入戏,真的很快很快。 韩唤枝是个懒得做戏的人,但他不讨厌李既也不讨厌谈灵狐,这两个人都不是靠家世才起来的军中显贵,而是靠自己的本事,当然大家都很有本事的时候,看的便是本事之外的东西。 “抱歉。” 韩唤枝打过招呼之后歉然的笑了笑:“奉陛下旨意,沈冷和孟长安回来之后我要立刻把他们带回长安城去,就不能在水师里多停留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副提督大人协助,陛下说,让沈冷所带的一旗战兵随行。” 一千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去长安,江湖上的什么人还敢再轻易尝试? 李既从这话里立刻听出来什么苗头,哪里会不答应,转身看向沈冷笑道:“怕是你很快就要官复原职,陛下让你带着你那一旗战兵去,估计着是要做典范给朝廷里的大人们看看,莫要丢了水师的脸面,战场冲杀尚且不怕,别怕了他们看!” 沈冷抬起右拳行了标准军礼,李既转身从亲兵手里接过来一块红布:“饭可以不吃了,但我要为你亲手披红。” 沈冷肃立,所有人肃立。 归来的水师战兵每个人都披了红,那是荣耀。 没来得及吃饭的沈冷和孟长安就要随韩唤枝北归,他问韩唤枝:“能不能给我半个时辰?” 韩唤枝问:“何事?” “我去和先生茶爷道个别。” -- 第505页 “太麻烦。” 韩唤枝转身吩咐手下人:“去弄一辆马车,把人带上就是了。” 沈冷笑起来,然后问:“多带一个人行不行?” “谁?” 沈冷指了指躺在担架上的薛城:“他,老兵,十一年,想看看长安城。” 韩唤枝看了薛城一眼:“腿断了?” 这句话问的没有什么感情,稍显干冷。 薛城脸色暗淡:“回大人,是。” “给我牵一匹马来。” 韩唤枝吩咐一句:“把他抬上我的马车。”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依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沈冷的队伍集合完毕全都看着他,可沈冷已经不是将军,这一旗战兵的副将王根栋让所有人列队肃立,然后小跑着到了沈冷面前,行礼:“将军,集合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沈冷看向李既与谈灵狐,李既扭头:“去准备车马带上干粮物资,速度快些。” 谈灵狐看了沈冷一眼:“你看我做什么,那是你的兵。” 沈冷笑起来:“那就走!” “呼!” 一千余人整齐的呼了一声,人人脸上带笑。 没多久水师准备的车队马队就到了,沈冷手下本来就有几百匹马,还是从北疆拐来的好马,李既又让人给他补了几百匹,于是水师战兵就成了骑兵,再加上廷尉府那数百黑骑队伍规模差不多能有一千六七百人。 韩唤枝没打算走水路,走水路的话那些想杀沈冷的人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动手,他想着人家已经大老远来了,总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 水师船港旁边的山包上,毛驴车停下来,阿福问那看起来很精致的小姑娘:“阿姐,怎么办?” 小姑娘看着浩荡的队伍皱眉:“你能杀光他们吗?” 阿福:“不能。” “我也不能。” 小姑娘叹道:“跟着吧。” 阿福哦了一声:“可那是韩唤枝。” 小姑娘道:“那我是谁?” “你是杀三寨。” 小姑娘叫沙斋,不是中原人,而是西地羌人,因为当初屠杀了三个村寨而被称为杀三寨,暗道上的人几乎都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有多心狠手辣,她已经差不多有七八年都没有在江湖上露面,这次能来是因为沐昭桐开出来的价钱确实让任何人都不容易拒绝。 她弟弟叫沙福,江湖人了解的并不多,提起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句杀三寨的弟弟而已。 沙斋道:“小时候我们眼睁睁看着咱们的寨子被那三个寨子联手给灭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亲人被杀,而我们无能为力,逃出来是我们运气好,后来我们两个杀回去,一口气把三个寨子杀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能够成功?是因为心中坚定的认为我们可以做到,便真的做到了,有了目标所以勤练武艺,学杀人技,现在又有了一个目标,我们一样也能做到。” “那驴车是不行了。” 阿福瓮声瓮气的说道:“我去找两匹马,驴车跟不上他们。” 沙斋笑起来:“乖。” 阿福哼了一声,觉得姐姐可真幼稚。 另外一边,书生和货郎看着队伍离开船港,两个人面面相觑。 “没法子了。” 书生道:“这世上又没有真的剑仙,就算是有剑仙,也不敢入大宁战兵的队伍里杀人。” “你打算放弃了?” 货郎挑起担子:“那你走吧,我打算再找找机会。” 书生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货郎指了指自己的担子:“我全部的钱都用来进货了,可见我活的有多困苦。” “为了钱?” “不,如果我愿意为了钱杀人,你觉得我会这么困苦吗?” 货郎大步向前,书生愣在那好一会儿,忽然间反应过来货郎杀人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仇,这个世界上,杀手杀人也就这两个理由,总不能是为了世界和平。 “你有办法吗?” “没有。” “那就一直跟着?” “那就一直跟着。” 书生忽然问了一句:“多大仇?” 货郎脚步停了停,回头看着书生问:“你觉得多大仇可以不共戴天?” 书生回答:“于我来说,动我一两银子,那就是不共戴天。” 货郎:“那如果动了你十万两呢?” 书生嘴唇抽动了一下,嘴里溢出来杀气。 “那就杀到他家里人丁全无六畜不在。” 货郎:“我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了。” 书生点头:“你可以雇我。” 想了想这家伙已经穷成这样,于是叹了口气:“当我没说。” 他转身:“我不和你一路走,你太晦气,一般人穷都是因为晦气。” 货郎不理他,挑着担子自己走了。 书生下山准备租一条船回去,毕竟要杀沈冷已经没有一丝把握,到江边看到有个人朝他招手,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并不认识这个人,警觉的转身,看到后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三个人站在那,一个背剑,一个背刀,一个什么也没背,手里拿着两把飞刀。 山坡上草丛里,货郎蹲在那看着书生被截住,忍不住笑起来:“幸好不走一路,果然是晦气。” 第二百七十五章 得对得起这个名字 -- 第506页 货郎说自己叫姚无痕,这是一个前阵子沈冷听过很多次的名字。 他挑着自己的担子一路走一路叫卖,沈冷他们的大队人马走的是官路大道,他穿街走巷,体力好的让人惊叹,居然没有把他落下。 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江南道,路上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小赚了一二两银子,还感觉很美。 沈冷他们的队伍进安阳郡之后,货郎算计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钱,于是上了一艘往长安城去的船,走水路的话要比陆路慢些,可他不打算跟着了,已经从平越道跟到了江南道都没有任何机会下手,他确定这一路上都不会有破绽给他,如果有也是韩唤枝故意露出来的,索性就好好看看这江南福地。 上了船之后他有些意外的看到了沙斋和沙福姐弟两个,识趣的去了船另外一侧,那姐弟两个似乎完全没有在乎他一样,自顾自说话。 船行了一天之后在官补码头靠岸,这种货船不指望着载客能赚多少钱,客人都是顺路带的,主要是走货,在官补码头休息一夜之后再上路,补齐了必须的物资之后船家就分批休息,船上带着的货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命,货要是丢了,他们赔个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我想下去转转。” 阿福看了一眼沙斋:“不喜欢坐船,脚底不踩着地感觉不舒服。” “去吧。” 沙斋似乎在沉思什么,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阿福下了船之后在官补码头里转了一圈,码头上一排卖东西的,很热闹,他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来,觉得有个双鱼挂坠很漂亮姐姐带上一定很美,于是买了下来,数铜钱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认真仔细,买了双鱼挂坠之后他看到岸上不远处有一排小饭馆,闻着那饭菜香就有些受不了,于是又往那边走了过去。 有一家小店开着门,里边空荡荡的,别人家里都是人满为患,偏偏他家里没一个人吃饭,阿福想着这家店名声是有多臭啊,过路的行商船家就没有一个光顾生意。 然后想着清静些也好,再难吃还能比干粮难吃?进门,看到掌柜的后咧开嘴笑了笑,掌柜的却摆手:“抱歉啊,今日主厨的不在,只能请你去别家了。” 阿福哦了一声转身要走,正这时候看到有个系着白围裙的人端着一盘菜从后厨出来进了一个小小的包房,阿福顿时不开心:“你不愿接生意可以,为什么要骗人?” 他转身看向掌柜的问:“刚才那不是厨子?” 掌柜的皱眉:“那好,那你就当我是不想接生意可以了吗?我的几位老主顾在里边吃饭商量事不想被打扰,所以请你却别家可以吗?” 阿福又不是什么好人,觉得是个机会。 于是他朝着掌柜的走过去:“你若是向我道歉再赔给我一些银子,我便原谅了你,如果你不跟我道歉的话,我就打死你然后自己拿些银子,你选哪个?” 掌柜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你怎么不知好歹?” 阿福:“我就是因为不知好歹,所以才一直有钱赚。” 掌柜的看了看外边,然后摆手:“关门吧。” 之前端菜出去的那个厨子点了点头,过去把房门关了,阿福随即笑的更开心起来:“你们这些宁人真的好玩,一个掌柜,一个厨子,现在是想打死我吗?” 厨子真的想打死他,手里的剔骨刀直接刺向阿福的咽喉,阿福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抬起来一把擒住了厨子的手腕,右拳下意识的一拳打在厨子的咽喉上,厨子嗓子里发出呼噜一声,然后冒出来一股血。 “原来你们真的想打死我。” 阿福怒了。 他把厨子手里的剔骨刀拿下来,对准厨子的心口问掌柜:“给我钱不给?” 掌柜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你会后悔的。” 阿福觉得自己样子一定是太忠厚了,所有人都不怕他,所以他咧开嘴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左手拿着匕首右手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匕首的柄,匕首便一下一下的被拍进厨子的心口里,已经完全没进去了他还在那拍,血便一下一下的溅起来。 “给不给?给不给?给不给?” 拍一下他就问一句。 里边那个小包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阿福往里看了看,坐着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公子哥,看起来就一定是非常讨女人喜欢的那种,很潇洒很帅气也很精致,应该是个很有钱的人。 白衣公子对面坐着一个光头,借着灯火依稀能看到他头顶上已经淡了的戒疤,可是他偏偏穿了一件道袍,这就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开门出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到阿福之后就皱了眉:“你?” 阿福看到之后也皱了眉:“你?” 从包间里出来的是那个货郎,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不应该来这的。” 阿福还没说话,那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从包间里出来,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死尸:“处理干净,我先回去了。” 说完之后要走,阿福觉得这么放走一个有钱人不应该,于是一脚跨过去要抓白衣公子的肩膀,光头道人眉角一挑,货郎横跨一步拦住:“你们还有要事先走吧,我来处理就行了。” 光头道人点了点头,跟上白衣公子离开。 阿福道:“你不应该拦着我的,我可能会打死你。” -- 第507页 货郎叹道:“我说过了你不应该来,是你先做了不应该的事,就别怪我也做些不应该的事……不过反正江湖上的人也只知道你姐姐杀三寨,知道的你的人不多,所以你死不死的也不会有人在意。” “那就你先死。” 阿福猛冲过去一拳轰向货郎的咽喉,速度快的寻常人看都看不清,可是货郎在最恰当的时候横移一步,然后抓着阿福的胳膊一扭一抬,那条胳膊就废了。 货郎反手抓着阿福脑后的头发往下一拽,阿福随即仰面向上,货郎的右拳落下来直接砸在阿福的心口,一拳下去,心口骤然凹进去一个大坑,后背上猛的鼓起来一块,阿福不由自主的咳嗽了几声,喷出来一股血和一些碎肉。 货郎松手:“你看,人不能犯错,尤其是做杀手的,犯错一次就是死。” 阿福倒在地上,货郎从他身上翻了翻,翻出来一包银子收起来,又翻到了一个双鱼挂坠,觉得还算不错,于是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我……的!” 阿福抓着他的脚,嘴里挤出来两个字。 “这么在乎?” 货郎把挂坠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套进阿福脖子上,一只脚踩着阿福的后脑两只手往上一拉……噗的一声,挂坠的绳套勒进了阿福的脖子里,切开了动脉切开了喉管,货郎看向掌柜很客气的问:“你一个人可以收拾吗?如果不可以的话,我不介意收拾三个人的尸体。” 地上只有两具尸体。 掌柜的立刻点了点头:“我能。” 货郎叹道:“你似乎有些犹豫,我不喜欢为难人,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把筷子,之前打翻在地,然后脚下一点冲到柜台那边,如同猎豹长跃,速度快的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那一把筷子狠狠的刺进了掌柜的心口里,掌柜的一脸惊恐和不可思议:“为……为什么?” “因为世子刚才说,收拾干净。” 货郎松手,又一具尸体倒了下去,他进屋寻了两坛酒打碎洒在四周,又用油灯把窗帘点燃,这才从后门出去,蹲在后门外边点上烟斗嘬了一会儿,看到火势烧起来才起身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姚桃枝啊,当年你教我这些杀人技的时候我觉得你可了不起,可越是到了后来我越觉得你蠢,你已经接触到了那个层面却不善于利用,杀人赚钱,终究是下乘,我不收钱杀人,没准将来给自己杀出来一个好功名,白天做官晚上杀人,想想就很美。” 官补码头后边停着一辆马车,世子李逍然看到货郎回来了,取出来一把银票从车窗里扔出来:“我很喜欢你做事,以后就跟着我吧,我还按照你杀人的价格付给你钱。” 货郎摇头:“我不要钱。” “你要什么?” “我要官。” 李逍然笑起来:“要官做什么?” “做官杀人。” 货郎笑的灿烂起来:“想想就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 “如果你杀了沈冷,我保你做官。” “多大官?” “你想做多大官?” “你能保我进廷尉府吗?” 李逍然听见这句话眉头一挑:“你究竟想干什么?” 货郎道:“若是你只能保我做个普通的官,那我杀的沈冷是五品,你也得保我做五品,若是让我进廷尉府,寻常一个廷尉也干。” 李逍然笑问:“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货郎抬起头,眼神恍惚了一下:“谁不想做个好人呢。” 李逍然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你若是杀了沈冷,我想尽办法也要保你进廷尉府。” 货郎也笑起来:“世子殿下这么痛快答应我,我再送你一颗人头吧,韩唤枝如何?” 李逍然笑的更厉害了,眼泪都笑了出来:“你?哈哈哈哈……你还想杀韩唤枝?哈哈哈哈……那你去杀啊,杀了韩唤枝,我保你做都廷尉!” 货郎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李逍然放下马车的帘子吩咐了一声走吧,然后笑着对那光头道人说道:“本事是有的,奈何是个白痴。” 光头道人也笑:“白痴好用。” 货郎却站在原地认真的算计着,自己杀了韩唤枝如果真能做到都廷尉的话,那就可以见到皇帝了吧?见到皇帝,杀了他,那才对得起姚无痕这个名字。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朕带你上去看! 大宁之前为大楚,楚国的时候有个著名的杀手叫姚无痕,杀了两位皇子一位贵妃,被誉为杀手界的传奇,可他做出如此惊世之事的后果就是姚家几乎被灭绝,哪怕有几个后人也是苟延残喘,绝不敢对外说自己是姚无痕的后人。 直到楚为宁所灭,大宁如日中天,楚已经是过眼云烟,这才有了一个货郎略显羞涩的说自己叫姚无痕。 沙斋说,你好大的志气。 可沙斋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哪怕是真的姚无痕在她面前,她依然不放在眼里。 杀手界的传奇算什么,她自己也是,若现在不是,将来必是。 宁灭大楚,摧枯拉朽。 宁人的刺客,自然也要比楚的刺客更厉害才对。 很多年以前,有个叫姚桃枝的人在西北找到了一个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教了他很多东西,最主要的一点是告诉他可以用自己的一身本事换生存,骄傲的生存。 -- 第508页 很多年以后,那个叫姚桃枝的男人在西南也找到了一个和他有血脉关系的人,告诉他你得逃啊,唯有逃走才能延续姚家血脉,可那个已经出了家也出了世的和尚觉得不行,逃,不是骄傲的生存。 于是姚桃枝死了,那个和尚也死了,所以他来了。 货郎站在官补码头后边的夜色里想着,自己若是能杀了大宁的皇帝才对得起姚无痕这三个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能合理解释的问题,比如他们姚家的人是不是骨子里都有一种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疯狂。 沈冷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这一路上很安逸,这安逸来自于韩唤枝来自于大宁的战兵,他也明白韩唤枝为什么不走水路,从平越道坐船向北到江南道再转走陆路要比现在这样走快至少七八天的时间,韩唤枝希望走的慢一些,那样的话沈冷到长安之后身体就好的更多些。 月色下,官补码头那个卖货的年轻人喝了一壶酒,告诉自己明天将会变得不一样。 月色下,沈冷偷了沈先生一壶酒,偷偷溜到韩唤枝的马车里和薛城喝了起来,两个人像是小孩子第一次偷喝父亲的酒似的,觉得可刺激了。 一壶酒两个人喝自然是不够,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有些多了。 沈冷将随身带着的那个册子取出来,手指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名字,然后嚎啕大哭。 闻声而来的茶爷将车门打开,看到沈冷哭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心疼的她手都颤了。 沈冷指着那册子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叫出来,说我想他们了。 茶爷也哭。 这样的夜晚,越安宁越思念。 路程再远也有走完的一天,前后一个多月,连韩唤枝都觉得自己若是再拖下去有些不像话,于是问沈冷可以打架了不可以,沈冷摇头,韩唤枝说不能打最好,谁也没懂他什么意思。 进长安城之前韩唤枝让队伍停下来,他看向沈冷:“披红。” 只两个字。 于是水师战兵人人披红,换上特意带着的新战衣,骑着高头大马,气势如虹。 进城门的时候在大街两侧没有看到多少欢迎他们的百姓,这让水师战兵们多少有些遗憾,长安城的繁华让他们觉得落寞,觉得这红也失去了几分颜色。 就在这时候军容整齐的禁军从对面而来,看起来不下数千人,整整齐齐的队伍到了之后分列两边,他们身上的军服更华美更锦绣,可这一刻他们都是配角。 一个头发花白的高个子男人从马背上下来,伸手要过铁盔戴在头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战甲,大步走到水师队伍前边站住,肃立,行军礼。 “禁军,澹台袁术,欢迎水师兄弟们凯旋!” 那是大将军! 分列两侧的禁军士兵们整齐的抬起右臂,右拳在胸甲上敲响。 那是大宁战鼓! 沈冷他们要下马,澹台袁术摇头:“不要下马,陛下说,今日长安,水师战兵可骑马而行,兄弟们在马背上坐直了,挺起胸,我为你们开路。” 他转身上马在前而行,转过这条街往皇宫方向走,沈冷很熟悉这里,他已经走过不止一次,走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就能看到那座雁塔,那里是孟长安学习了十年的地方,过雁塔书院后再往前走一炷香的时间就是承天门街,大街宽百步,可显浩荡。 那里有座未央宫,举世无双。 未央,未为无尽,央自然指的是朝廷。 老太监佘新楼站在承天门街一头等着,看到水师队伍过来他笑着迎过去,大声说道:“陛下说,水师的将士们,可在承天门街走一遍,陛下就在承天门上看着。”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只觉得胸腹之间有一股热血在燃烧,每个人都尽力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背,有士兵低头整理自己的军服,让左胸上水师的标徽露出的更完整,手指抚过标徽的时候在颤抖,一滴泪水打在手指上,似乎为标徽加上了一片海。 他们进城们的时候没有看到多少百姓,觉得披红失去颜色,可到了承天门街的时候才被震撼,承天门街南侧人山人海,百姓们已经不知道在这等了多久,尤其是到了承天门对面的广场上,人多的如浩瀚的海洋,挥舞双手的长安百姓朝着他们欢呼。 什么是荣耀? 这就是荣耀! 断了一条腿的薛城也在战马上,侧头看着那雄伟的未央宫承天门,看着承天门上对他们招手致意的皇帝陛下,泪水纵横,哭的止也止不住。 队伍在承天门外停下来列队,整整齐齐,谁人可入长安不下马? 水师战兵! 皇帝站在门楼上看着下边那队伍,深深的吸了口气,走上前,抬起右臂横陈在胸。 “朕,以你们为傲!” “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宁万岁!陛下万岁!” “大宁千秋万世,陛下万福金安!” 士兵们嘶哑着嗓子呐喊,红了脸红了眼,百姓们也在呐喊,山呼海啸。 站在皇帝身后的大学士沐昭桐嘴角往上轻蔑的勾了勾,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驾轻就熟的对陛下的敬畏,对大宁的敬畏。 老院长的视线却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自主的一声长叹。 皇帝站在那指着擎大宁战旗的沈冷:“你们谁认得那少年?” -- 第509页 众人皆摇头。 那个少年上,右臂还绑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左臂也缠着绷带,手上也是,却将那杆大旗握的极牢固,风再大也不可动摇。 “朕来告诉你们他是谁,他叫沈冷,尚不到二十岁,带一百名勇士越千山过万水,远赴南理国救出我大宁子民的勇士!也是他,曾带着水师战兵肃清江南道水匪,护佑江南织造府,还是他,从求立人手里抢来战船仿造,才有了大宁现在水师的船队,可是朕不久之前下旨把他的军职全都罢了,你们可知道为什么?”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因为他们都知道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窕国的太子,那是他犯了错,有错就要罚。” 皇帝停顿了片刻后问:“那功呢?有功如何?” 朝臣们安静了下来,老院长的声音却悠悠的出现:“自然要赏。” “过必罚,功必赏,是为公正。” 皇帝大声道:“朕不能让下面的水师战兵寒心,不能让一个心怀赤诚的年轻人寒心,更不能让在那看着他们的千千万万大宁百姓寒心!” “传旨,晋沈冷为从四品鹰扬将军,加上轻车都尉,赐爵三等伯。” “传旨,晋孟长安为正四品威扬将军,赐爵三等伯。” 皇帝往城下走:“让他们来见朕。” 他根本就不想给那些朝臣们说什么的机会,这是站在承天门上当着千千万万百姓的面说的话,难道还能随随便便收回来?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沈冷杀了窕国太子这件事终究是朝臣们可揪住不放的错处,皇帝也不会只晋他为从四品,最不济也和孟长安一样为正四品。 从承天门城楼上下来,皇帝往太极殿方向走,太极殿是群臣上朝议事的大殿,后边是保极殿,是皇帝白天休息和处理政务的地方,保极殿东侧的书房,便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在太极殿和保极殿之间,东西各有两排偏房,西边的那排偏房是侍卫们和内侍换班休息之所,东边的那排偏房就重要的多了,内阁诸位大人在此处理公务。 老太监佘新楼从外边回来快步追上皇帝,弯着腰压低声音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皇帝的脚步骤然一停,然后转身往外走:“允了,朕去接。” 随着皇帝往前走的大人们险些撞在一起,见皇帝往回走也都转过来跟着,队伍一下子就乱了,皇帝的步伐很快很急,毕竟军伍出身,大人们便有些跟不上,于是有人跑了起来,呼哧带喘。 宫门外,沈冷对紧张的发抖薛城安慰道:“没事没事,佘公公已经去请示陛下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薛城根本就无法安稳下来,惶恐,紧张,兴奋,各种情绪全都爆发出来,他一把抓住沈冷的手:“我……将军我在外面看看就好,我已经很满足真的很满足,这就是未央宫,这就是承天门,我还远远的看到了陛下,此生足矣,此生足矣,此生足矣啊将军!” 宫门大开,不是开了侧门,而是开了正门! 皇帝带着一群大人物从宫门里出来,一边走一边问:“沈冷,哪个是薛城?!” 沈冷俯身:“陛下。” 他指了指身边薛城:“他是。” 薛城颤抖着要下跪,皇帝快步过来一把扶着他的胳膊:“想看未央宫?” 他抬手指了指承天门:“朕带你上去看!” 紧跟着皇帝身后的都御史立刻俯身:“陛下,这不和规制啊。” 皇帝侧头看向他,眼神一凛,都御史看到皇帝的眼神之后不由自主的跪下来,那一刻感觉到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寒锋凛冽。 第二百七十七章 控制不住 已经进了八月份,长安城也迎来了闷热,今年的诸军大比两次推迟最终定在了十一月才举行,那时候长安城已是冬天,也就是说,南疆对求立的战事与沈冷无关了。 孟长安也不必返回北疆,两个人在长安城的日子就显得轻松惬意起来,孟长安天不亮就会起床锻炼,他往雁塔书院那边跑步,沈冷就拄着一根拐杖跟着,他们住在兵部安排的浩亭山庄,距离皇宫很近,方便皇帝召见。 孟长安从浩亭山庄跑到雁塔书院进去,围着书院跑一圈出来往回跑,沈冷每次都恰好走到一半的距离,然后两个人再一起散步回去,或是在路边小吃店里一人一碗泡馍,或是一大碗油泼面。 六部都有各自名下的庄园,这便是大宁的富强之处,有别国使臣来访,六部可自行安排,也可礼部安排,反正长安城足够大。 浩亭山庄与未央宫的直线距离不到三里,旁边就是御花园,极致美景一览无余,当初为了抢这个位置六部几乎争破了脑袋,兵部那时候还是六部之首,最终争得。 到了大宁这一代的皇帝陛下把调兵之权从兵部收回,兵部的职权立刻就断崖似的跌下去,吏部则稳稳坐在了六部之首的位子上。 六部向内阁汇报,内阁向皇帝汇报。 皇帝也吃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听佘新楼汇报着关于沈冷和孟长安的消息,听到沈冷每天身上缠着绷带拄着拐杖也要保持训练的时候,皇帝脸上微微变色,有一抹心疼一闪即逝,连在佘新楼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老奴面前他都不愿暴露出来什么。 “御医已经过去看过,说是恢复的还好,只是因为连番大战数次耗尽体力,已经亏了元气,想要补回来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怎么也得静养一段时间,而沈冷又不愿意静养,每日都出去跑步,御医担心的是这样下去会伤了筋骨,再想恢复就难了。” -- 第510页 皇帝手里的筷子正伸向那碟子咸菜,在半空之中停了一下。 “让他进宫来见朕。” “沈冷自己?还是和孟长安一起?” “他一个就行。” 皇帝放下筷子,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好胃口一下子就没了,面吃不下,摆了摆手示意内侍把东西都撤下去。 “陛下待沈将军真好。” 佘新楼感慨了一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是他待大宁好,朕的将士们,待大宁都好。” 皇帝走到书桌那边坐下来,打开今日内阁选送上来的奏折看了看,其中有几份军报放在最前边,翻了翻没有水师递上来的折子皇帝便失去了大部分兴致,想着水师如今远在窕国,奏折要想送到长安城先要跨过山河大海,没有几个月到不了。 “窕国皇帝施换和施元德已经安排到八部巷那边了,陛下要不要见见?” “不见。” 皇帝翻开一份北疆发过来的军报,是大将军铁流黎的亲笔,上面说今年北疆的气候更反常了些,七月份就下了雪,气温骤降,黑武人暂时没有什么举动,铁流黎请陛下保重身体,不要着凉。 皇帝看了看外面那大太阳,听了听那烦人的知了叫声,提起朱笔写了一句。 “朕知道了,你也保重。” 把奏折合起来放在一边,又翻开第二份。 “对了陛下……” 佘新楼看了看外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让老奴去安排的事,已经安排好了。” 皇帝嗯了一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站着一个禁卫,身穿皮甲,披着红色披风,看起来威风凛凛,可是他却只有一只脚站着,另外一条裤腿空荡荡,但是他站的很稳,之前佘新楼跟他说可以拄拐站岗,他说什么也不肯,说站在这便是陛下的脸面,他不能因为自己让别人觉得陛下脸面不好看。 他叫薛城。 “你跟他说了吗?每日站半个时辰就好。” “说过了,他不肯,他说别人站多久他就站多久……是个犟驴子。” “朕手下的兵,哪个不是?” 陛下嘴角勾了勾:“由着他就是了,别让他觉得自己不如那些完好的人,让他觉得自己还有用,就不会意志消沉,朕不愿意看着一个从军十一年的老兵废了。” “陛下仁善……老奴也已经安排人去西蜀道罗安城,不过山路难行,想把他家人接到长安城里来估计这少也要半年的时间。” “西蜀道啊……” 皇帝停下笔:“当初大宁灭楚的时候,西蜀道打的最辛苦,也最久,你去把户部尚书安新歌叫进来,再请老院长也过来,朕老早之前就想着在西蜀道和东蜀道两地修路的事,登极之初办这事太艰难,现在大宁国力雄厚,是时候考虑了。” “老奴遵旨。” 佘新楼连忙出去,吩咐内侍去请户部尚书和老院长进来议事。 先一步来的是沈冷,拄着拐杖但走的并不慢,他进宫的时候,站在道路两侧的禁军士兵纷纷行礼,不仅仅因为他如今已是从四品的鹰扬将军,还因为他是军人的楷模,每一个士兵都发自肺腑的崇拜他。 皇帝时不时的往窗外看一眼,自己都没有察觉,看到沈冷进来的时候不漏痕迹的松了口气,可是老太监佘新楼却看在眼里,忍不住嘴角一勾,想着陛下对待年轻人真是好的没话说,可这年轻人也不负陛下圣恩,对得起那身军服,对得起陛下栽培。 沈冷进来之后肃立行礼,皇帝摆了摆手:“去给他搬个凳子来。” 内侍连忙搬了个凳子放在沈冷身边,沈冷却没好意思真的坐下:“谢陛下,臣还是站着吧。” “让你坐就坐。” “是。” 沈冷欠着屁股坐下来,觉得这其实还没有站着舒服。 “十一月的诸军大比想不想参加?” “想!” “既然想,为什么不踏踏实实把伤先养好?御医说你若再这样跑下去,筋骨会受伤,不好恢复。” “正因为十一月就诸军大比了,臣不想落下。” “那你就不要参加了。” “臣……”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再去跑,朕不管。” “是。” 皇帝的视线从奏折上离开,最终停在沈冷那一身的绷带上,眼神里又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抹心疼,或是自己察觉到这样不好,于是很快就把视线收回来,刚才有一句话皇帝几乎没忍住就要说出来,他想说孩子啊,想不想进宫去看看你娘亲? 可是在那一瞬间沈小松的话就出现在他脑海里,沈小松说沈冷的身份还不敢确定,当初的事更为复杂,皇帝就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忍住。 可是,怎么能不心疼? “三等伯低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都被问愣了,连忙回答:“不低不低,臣谢陛下恩典。” “说话不用这么客气,这里又没有其他人,随便些更好……一会儿老院长要来,朕会交代他,你养伤等着诸军大比这三个月就跟着老院长多学习一下,保你受益匪浅。” “臣遵旨。” 佘新楼都觉得不可思议,陛下今天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要知道就算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来了,陛下加起来也没几句话好交代的,也就只有老院长来的时候陛下的话才多些,可那也是老院长说的多,陛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沈冷一进来,陛下就好像不那么沉稳了似的。 -- 第511页 “朕是想多赏你一些的,奈何朝臣们总是会替朕省着,你也不能怪他们,那是他们职责之内的事……待诸军大比之后吧,该赏你的朕终究都会给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连皇帝都觉得自己话多了些,于是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忍不住有什么办法? “浩亭山庄住的舒服吗?若是住不惯的话,你们就住到礼部的尚宾阁去,条件要好一些。” “舒服,住的很习惯。” “唔……床怎么样?床睡的惯吗?” “很好,比水师之中要好的多了。” 皇帝嗯了一声:“佘新楼,安排工匠去给沈将军住的地方装一个春秋扇,他身上的伤太重绷带太厚,太热了不好。” 春秋扇是大宁工匠发明的一种很精巧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可以自动扇起来的大蒲扇,轮盘转起来,可以让蒲扇动一个时辰还要多,这种传动方式水师正在研究是不是能应用到战船上。 外面立刻响起来内侍的声音:“传旨,陛下赐沈将军春秋扇一座。” 片刻之后。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锦被一床。” 外面人都懵了,陛下这到底是怕沈将军热着还是冷着?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檀香。” “传旨,陛下赐沈将军白玉摆件一个。” 佘新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皇帝,心说陛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沈冷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觉得陛下对水师的人真是太好了,自己回去若是说给孟长安,他可能都不信,信了也会觉得陛下偏心。 “陛下,老院长和户部尚书安大人到了,在外面候着。” “哦哦,那叫进吧。” 皇帝看向沈冷:“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沈冷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谢陛下……” “那你回去歇着吧,记住,这些日子就不要再出去跑步了。” “臣遵旨。” 沈冷告退出门的时候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然后他就看到了昂首挺胸站在那的薛城,他朝着薛城笑了笑,挑起大拇指,薛城把右拳抬起来横陈在胸,也笑,那么满足。 第二百七十八章 根源 沈冷回到浩亭山庄的时候,山庄里兵部的人看到他眼神都变得不一样起来,陛下的那些赏赐比沈冷还要快一些到了山庄里,几个工匠正在安装春秋扇,见到沈冷的时候说话客气的让他有些不适应。 沈冷觉得这气氛有些淡淡的压抑,于是想着自己是不是过于矫情了,拉着他的躺椅出了屋子,在外面院子里寻了一棵如华盖般的垂柳,于阴凉处躺下来,没多一会儿竟是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很浓的饭菜香,睁开眼睛看了看,兵部派过来的人就把饭桌放在垂柳下,几个人站在那正在用扇子驱赶蚊蝇。 兵部员外郎田桂山看到沈冷醒了,陪着笑说道:“刚要叫醒将军吃午饭,将军自己就醒了。” 沈冷坐直了身子:“孟将军呢?” “孟将军和一群兄弟们在喝酒……” “喝酒……” 沈冷叹道:“没受伤就可以这么任性吗?” 田桂山不知道沈冷的脾气秉性,一时之间没敢搭话。 沈冷好歹吃了一些后打算出去转转,将拐杖拿起来的时候田桂山立刻拦住:“陛下交代过了,让将军多休息,不能多出去走动。” 沈冷摇头:“陛下说的是,不要再出去跑步了,我又不是出去跑步,只是散步,散步和跑步是不一样的。” 田桂山吓得脸上变色:“我的将军噢,你就别为难卑职了。” “我就到门口转转。” 沈冷拄着拐杖往外走,田桂山又不敢拉他,只好亦步亦趋的在后边跟着,沈冷其实想去的是书院转一圈,沈先生和茶爷都住在书院,距离这倒也算不得远。 出门之后发现路边多了几个卖东西的小贩,其中有个眉目忠厚皮肤黝黑的货郎朝着沈冷笑起来,晃动着手里的拨浪鼓,沈冷过去看了看他的货,确实没有什么看上眼的,觉得那揽客的拨浪鼓不错,于是问他卖不卖,货郎把拨浪鼓递给沈冷说送给你了,又不值钱。 沈冷接过来拨浪鼓的时候看了看那货郎的手,然后取出来几个铜钱放在担子上:“凭白不收礼,收礼会出事。” 货郎看似一脸茫然,沈冷也没有多理会,朝着书院那边缓步走过去,他也不急,田桂山却急,生怕沈冷摔着了,那样子比看护自己孩子还要小心。 谁现在还看不出来沈冷是军中新贵了?陛下前脚把他的正五品勇毅将军被一撸到底,后脚就直接给升到了从四品鹰扬将军,还加了个三等伯,别小看这三等伯,有封田,有食邑,陛下说的时候还加了四个字……世袭罔替。 就在这时候一辆马车在沈冷身边停下来,沈冷看了看那漆黑如墨的马车颜色就扬起笑容,上车坐好,指了指前边:“劳驾,雁塔书院。” 韩唤枝瞪了他一眼:“问价了吗?” 沈冷对外面田桂山道:“你先回去吧,我蹭车走。” 田桂山见那车是都廷尉大人的马车哪里还敢说什么,一个劲儿的点头然后走了。 “还要问价?” 沈冷看着韩唤枝面前那厚厚的一摞卷宗:“我觉得韩大人的马车是无价之宝,韩大人是无价之友,能上马车的人凭的都是和韩大人意气相投忠肝义胆……” -- 第512页 韩唤枝:“不会拍就别硬拍。” 沈冷笑起来:“确实有点生疏。” “听闻陛下赐了你很多东西?” “嗯,惶恐。” “你脸上哪里有什么惶恐,只有占了便宜忍都忍不住的喜悦。”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韩大人最近改变不小,以往可不见你开玩笑。” 韩唤枝想了想确实如此,自己最近心境确实变了些,想到那个才离开长安城没多久的姑娘,嘴角又忍不住勾起来,最终她没有让他跟着去草原,他也没有让她留下来,可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沈冷看了韩唤枝一眼:“我能不能问韩大人一个问题?” 韩唤枝回答:“若问为什么,还是忍了吧。” 沈冷苦笑。 他还没问,韩唤枝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问沈先生,沈先生不说,问茶爷,茶爷不说,问庄雍,庄雍也不说,现在看来关于他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一些,偏偏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何必问为什么?” 韩唤枝淡淡的说道:“这世上有许多事,不问为什么之前处处美好,问过之后,美好也就不在……好好养伤,好好备战诸军大比,总不能对不起陛下特意为了你们两个将大比推迟,这是隆恩。” 沈冷哦了一声,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浩亭山庄门口不远处那个货郎到对面买了两个烧饼回来,卖小吃的问他要不要一碗汤,货郎看了看自己瘪瘪的钱袋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坐在路边台阶上吃了两个已经凉了的干硬烧饼,货郎往浩亭山庄那边看着,心想做官真的太好了,能名正言顺的住进那么大的庄园里,吃喝有人伺候,出行有人陪伴,又想到世子李逍然答应他的事,他便觉得这庄园距离自己也并不是很远。 他从西北来,对长安城不了解,对江南道不了解,对李逍然也不了解,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李逍然是世子,世子的父亲是亲王,那是多大的人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总不能应了的事做不到,他单纯的想这些,是因为他曾经就是一个很单纯的人,直到……被姚桃枝找到。 吃完最后一口烧饼他才反应过来这饼有些馊味,那家伙卖给自己的定然是昨天剩下的,只是自己心里有事根本就没有去想那么多。 他看了那卖烧饼的男人一眼,那男人也在看他,似乎在说你能怎么样? 沈冷离开了庄园之后他一直都在这等着,可是直到天黑也没有等到沈冷回来,对面那卖烧饼的已经收摊回家,货郎挑着担子跟了上去。 第二天天刚刚亮的时候,货郎不再是货郎,而是推着一辆木车到了浩亭山庄门口,放好之后升起炉火,开始稍显笨拙生疏的做烧饼。 看起来他有些疲惫,因为他几乎整夜没睡,原来学做烧饼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又是一个无聊至极的白天,货郎一天也没有卖出去几个烧饼,不过好在自己能吃上热乎饭,觉得还算不错,等到天黑都没有见沈冷出来,想着莫非那个家伙彻夜未归? 推着木车离开浩亭山庄门外,走了大概两炷香的时间回到一所民宅门口,货郎掏出来钥匙把院门打开,进门之后把木车很规矩的放在墙边,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就把自己扔在躺椅上休息,侧头看了看挂在院子里的那几具尸体,想着若再不处理下就会发臭,于是无奈起身寻了把锄头开始在院子里挖坑。 挂在那的,是卖烧饼的一家。 沈冷确实彻夜未归,他就住在书院,听老院长授课听的上了瘾,一老一小说到天黑,讲课的也上了瘾,而后来才到的孟长安则自己坐在一边看兵书,时不时侧耳听听,发现老院长讲的东西和当初讲给他的时候稍稍有些了改变,如此年纪还在改变,令人敬佩。 深夜才睡,很早就起来,老院长在前边走他们就在后边跟着,围着书院里的湖转了一圈,吃饭讲课吃饭讲课,便已经又是晚上。 老院长摆了摆手:“不讲了不讲了,再讲下去便会厌烦,现在这样很好。” 沈冷点头:“好,院长大人辛苦了。” 老院长忽然笑起来:“这长安城里里外外的人都叫我一声院长大人,却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名字,以至于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名字……” 他看向沈冷:“名字,不过是个符号,骨血,才是传承。” 沈冷总觉得这话里有什么深意,可老院长说完这句之后就不再继续下去,这让沈冷不上不下的很别扭。 坐在稍微远些地方看书的沈先生听到这句话也楞了一下,啪的一声把书册合上:“说到名字,忽然想起来一件趣事……那年我刚进留王府,一群孩子们面目可爱的等着我,可我记性不好,第二次见到那些孩子的时候还是要问一句你是谁谁谁吧?第三次也是,很多次都是,有个姓王的孩子见了我就躲,因为我总是问他,你是小王吧?” 沈冷撇嘴:“俗。” 孟长安点了点头,也觉得很俗。 沈先生自顾自说道:“另外一个孩子跑去找留王哭诉,说什么也不肯跟着我学了,留王问他为什么,他说是我记性不好,每次都问他是谁。” 几个人看向沈先生,沈先生抬起头有些感慨的说道:“他姓姬,难道能怪我?” 沈冷举头望天:“俗!” 老院长看着沈冷说道:“你跟着他许多年,现在还能保持成这样,不容易。” -- 第513页 孟长安又点了点头。 沈先生哼了一声,心说谁不是俗人?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天已经黑了,老院长住在书院里的是个独院,一般很少有人打扰,听着脚步声很乱很杂像是人数不少,孟长安起身拉开门去看了看,然后愣在那。 “陛下?” “都不用行礼了,朕瞧着今天月明星稀,又是难得凉爽的天气,想起来当年北击黑武的时候与将士们杀羊烤食,顿时馋了起来,所以朕就来找你们一起寻找一下过去的滋味。” 老院长连忙起身迎接过去:“陛下破费了。” 皇帝笑道:“破费什么,不就是吃个饭而已。” 老院长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羊呢?” 皇帝认真说道:“朕来找你们吃饭,带什么羊?” “陛下不是说要烤羊吗?” “是。” 皇帝坐下来:“难道还要朕说两遍?朕找你们吃饭,还要朕亲自带着羊?” 沈先生强忍着笑,心说你们现在知道根源在哪儿了吧? 第二百七十九章 跟着吧 皇帝陛下说来吃烤羊,没带羊,这大晚上的倒是把老院长难为了一下,好在雁塔书院的厨房储备充足,老院长安排人去厨房找了找,整只的羊自然是没有的,但是羊肉并不少。 孟长安去厨房拎了好多羊肉回来,皇帝却看了看沈冷:“朕听说你做饭的手艺极好?而且你也很自得?” 沈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绷带,还没说话,皇帝直接站起来:“那你是没见识过朕的手艺。” 所有人都有些懵。 皇帝挽起袖子:“朕来动手,你们等着吃就是了,当年北击黑武,那地方寒冷的不像话,带着的水能当砖头用,干粮可以砸死人,在冰天雪地里实在饿的没办法,就突袭了黑武人的一座营地,可他们只有牛羊。” 他一边说一边收拾羊肉:“我们宁人吃牛羊肉很少,大部分人觉得腥气,朕就想了个法子烤来吃,结果那一顿吃的真的美到了极致,以至于朕现在也念念不忘。” 沈冷想了想,心说还不是饿的,可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应该就是皇帝年少时候带兵突入黑武境内三百里那一战,也就是因为那一战,黑武人时至今日都对皇帝极为忌惮,当初听闻是留王即位,黑武国内一片惊呼。 沈冷想的是这些,老院长则看着沈冷若有所思。 多少年了,陛下没有亲自动手做过饭? 孟长安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陛下真性情。 “懒道人,把盐和辣椒粉递给朕。” 皇帝自然而然的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愣住。 沈先生自然而然的把东西递过去,然后也突然愣住。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沈先生随即向后退了几步。 “孟长安,你先替朕烤着。” 皇帝叫了一声,然后对沈先生说道:“随朕到湖边走走。” 沈先生连忙垂首:“臣遵旨。” 说完了之后又愣住,已经多久没有自称臣下了? 孟长安过来替皇帝烤肉,皇帝和沈先生两个人出了老院长的独院往湖边走,沈先生亦步亦趋的跟着始终没敢先说话,他这些年来自作主张没有让沈冷和皇帝相认,是因为他觉得那是不负责,是愧对陛下的恩义,可毕竟是自作主张。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远离了小院之后皇帝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臣担心,沈冷不是陛下的孩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看看那脾气秉性,你看看的行事风格,你再看看他那眼神,他那面相,若有心的话多留意一些便会看出来和朕有太多相似之处,若非有血缘关系在怎么可能会如此?你应该知道,朕的儿子,相貌也各有不同,毕竟他们的母亲不是一个人,但性格上来说还是随朕的地方多些,虽然你离开朕身边已经多年,如今对朕的儿子们已经不熟悉,可朕可以告诉你……最像朕的,偏偏就不是朕身边的这些。” 话说到这其实已经很明显,皇帝认定了沈冷就是当年珍贵妃的那个孩子。 “陛下!” 沈先生忽然跪了下来:“臣知道,这些年来臣自作主张有可能误了一位皇子的未来,使他多受苦难折磨,是臣万死不赎之罪,但臣更在乎的是陛下,若沈冷不是呢?当年陛下不在王府里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除了皇后和珍贵妃之外怕是谁也说不清楚,臣斗胆说一句,皇后和珍贵妃可能都对陛下有所隐瞒,皇后隐瞒了什么自不必多说,珍贵妃为何隐瞒,臣还没有一丝头绪。” 皇帝皱眉:“不管她们两个当年做了些什么,会不会影响沈冷的身份?” 沈先生沉默了很久,以头触地:“会!” 皇帝长长的叹出一口气:“罢了,你知道的,朕当年就最信任你,知道你做事谨慎认真,也知道你对朕的情义,所以很多事朕只对你一个人说,哪怕是现在,朕依然觉得你是朕身边最适合与朕做朋友的人,而非君臣,朕是皇帝,皇帝也需要朋友。” “可陛下,需要却不能有朋友。” “你起来吧。” 皇帝伸手拉了沈先生一把:“既然你想把这件事负责到底,朕就给你负责到底的权利,之前朕已经交代过叶流云不要再去查了,让你去查,你在外面,比在里面会查的更彻底些,当年朕在离开王府之前可以大开杀戒,朕如今依然可以大开杀戒。” -- 第514页 沈先生肩膀颤抖了一下,能体会到陛下的那种愤怒。 当年,那是一位亲王加上来自于父亲的愤怒,如今是一位父亲加上来自于帝王的愤怒。 这件事一旦水落石出,陛下绝对不会再留任何情面,因为陛下觉得自己被骗了,被欺辱,而他的孩子则在外边受了十几年的苦。 “你觉得,主要的问题在珍妃,而不是皇后?” 皇帝突然问了一句。 沈先生连忙摇头:“臣如今还不敢定论,但当初为什么是皇后把孩子亲手交给臣,臣还想不明白,臣已经大概有了方向,可能需要廷尉府和流云会协助一下,当年那几位府里下人和外面请来的几位郎中,若能找到,便是关键。” “朕会让叶流云和韩唤枝去查一查。” 沈先生有些为难的说道:“现在需要廷尉府和流云会的人去查,可一旦用了他们,知道的人就太多了,臣担心,万一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可意思皇帝懂了。 万一是什么丑闻,那就遮挡不住。 “你先自己查着吧。” 皇帝沉思片刻后摆了摆手:“回去吃肉。” 皇宫。 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个夜晚,珍贵妃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星月发呆,下人们已经发现,贵妃娘娘最近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在窗口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几乎不动。 下人们担心,可小心翼翼的去问过,珍贵妃只是微微摇头一言不发。 在这个晚上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想把自己心口里别闷着的东西吐出去,奈何那根本就吐不出去,压了她这么多年,那委屈,那辛苦,那艰难,那悲愤,那一切的一切又怎么可能是可以轻易抒发出去的,一口浊气,吐出来的不过是一分憋塞罢了。 “去把七德叫进来。” 她回头吩咐了一声,伺候在身边的宫女立刻转身出去,一炷香之后,一名身穿宫廷侍卫服饰的中年男人快步进来,进门之后跪倒在地:“娘娘,臣来了。” “我已经多久没有见过你了?” 珍贵妃问。 “娘娘已经有差不多六七年没有召见过臣了。” “你是我的娘家人。” 珍贵妃看着窗外:“如果说这宫里宫外还有一个人是我可以深信不疑的,那只能是你,当初我嫁入王府的时候身份卑微,你是跟着我进王府的,在王府里做个下人……后来进宫,你也跟着进来,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比在王府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才行,可如今我可能快活不下去了。” 七德的脸色骤然一白,猛的抬起头:“娘娘,又是那个贱人?!” 还能是哪个贱人?只能是那个贱人! “你去帮我查查。” 珍贵妃看向七德:“不要惊动任何人,你自己去查,也绝不能让人任何人知道……沈冷,到底是不是当初皇后交给了青松道人的那个孩子,如果是的话,你帮我去做几件事。” “请娘娘吩咐。” “连山道,云来城,青环山下有个村子,当年我身边伺候着的几位老人我都安排在那边隐居避世,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没有去打扰,是因为我担心皇后找到她们,她们于我来说是有大功的,可正因为这大功她们也不得不面对随时而来的大祸,她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我不想她们最终落一个惨死的下场,可是……” 珍贵妃在此时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知道当年真相的只有他们几个了,一旦她们被皇后先找到,那么必死无疑,皇后是容不得她们活着的,本来皇后已经不那么在意毕竟已经过去近二十年,风平浪静,然而青松道人回来了,那个沈冷也就越发被人关注起来,皇后不可能毫无察觉。” 七德忽然懂了。 那几个人如果死了,娘娘心里也就踏实了,错处是皇后的错处,和娘娘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孩子不认,又或者有别的转机,终究不会被皇后提前下手杀了娘娘。 “臣知道怎么办了。” 七德起身:“臣明天一早就离宫南下,娘娘确定那几人一直都在云来城青环山?” “当初她们答应过我的,不会轻易离开。” “臣告退。” 七德转身。 珍贵妃忽然又叫了一声:“七德……你别死,若你再出了什么事,我身边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些年来父亲母亲相继出事,家族每年都会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还不是皇后从中作梗,你要好好活着。” “臣会一直守着娘娘的。” 七德没回头,停了片刻后大步离去。 与此同时,皇后寝宫。 一个老太监在夜色之中悄悄进来,寝宫里的人见来得是他全都惊了一下,老太监也不理会,直接进到了里边,正跪在佛像前诚心诵经的皇后听到脚步声微微皱眉:“说过了,谁在这个时候进来谁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老太监却没停下来,一直走到皇后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是老奴,七德动了,之前去见了珍妃……算起来,至少七年没有动过了。” 皇后猛的转头:“你也有很多年没有动过了。” 老太监问:“怎么办?” “跟着吧。” 皇后沉思片刻:“让白小洛去。” 第二百八十章 东南西北 货郎在浩亭山庄门口等的第五天,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沈冷,可沈冷并不是从浩亭山庄里出来,在书院听老院长讲了几天的兵法战例,又讲了许多其他方面的知识,对于沈冷来说这就相当于打开了一所宝库的大门。 -- 第515页 如果说孟长安和沈冷有什么区别,这区别最明显的地方就在于两个人一个是用了十年之功得到了最正经的大宁官方培养,另一个靠的则是沈先生那看来稍显不入流的野路子,所以朝廷里的人宁愿接受孟长安为军中新贵,也不愿意接受沈冷。 哪里,不是壁垒森严? 在很多事上沈先生都足够强,不然也不会成为当年留王府里那么多人的教习,他差的恰恰就是兵法战阵方面的专业,他毕竟不是领兵之人,写了《禁绝》兵法,沈冷受益匪浅,可终究是沈先生之眼光所至之处,他没有在战场上真正的去试验过,然而,并不能说《禁绝》不强。 沈冷在门口停下来,看了看卖烧饼的人已经换成了那个憨厚客气的黝黑青年,于是过去买了两个烧饼:“怎么,原来的老何呢?” 姚无痕陪笑着回答:“老何把东西都卖给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给了老何一个不能拒绝的价钱。” 姚无痕特别认真的回答,在他的脸上看不出来丝毫的虚假。 “你给了一个大价钱就买了个烤烧饼的炉子,理由呢?” “这里是浩亭山庄。” 姚无痕道:“这就是理由,往来进出这里的都是兵部的大人物,所以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有机会……我不想做一辈子货郎,也不想卖一辈子烧饼,我想要一个机会,可我家里不是军户,不能生而为战兵,只能走一些旁门左道。” 沈冷笑了笑:“旁门左道你走的很坦诚。” 姚无痕也笑,稍显腼腆:“路子可以走的不太光明,但不能做一个不光明的人。” 沈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姚无痕站在那看着沈冷的背影,思考着自己刚才的回答是否有什么漏洞,前思后想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一直都在了解沈冷,想杀死一个很强大的对手如果连了解对方都做不到的话,那么只能是两个结果……一直痴心妄想和一次送人头。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年轻人快步追上来,离着还远就喊了一声:“前面那位是不是沈将军?” 沈冷停住,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见到了一个画中人。 那是一个男人,但看起来美的让人觉得不真实,他身上似乎没有一处不完美,身材比例,五官,脸型,头发,衣品,哪怕是气质都让人觉得完美,这样一个男人不管在任何场合都会成为女孩子们偷偷多看几眼的对象。 “你是?” 沈冷有些歉然道:“抱歉,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白衣年轻人先是俯身一拜,然后回答道:“卑职叫白小洛,雁塔书院的弟子,孟将军的师弟,我今年才结业,刚刚到兵部和礼部复命,还没有来得及回家就想过来拜见一下孟将军,如不出意外的话卑职可能要去北疆。” 沈冷哦了一声,他听过白小洛这个名字,很有名。 “孟长安不在,他在书院未归。” 沈冷道:“你不是从书院离开的吗?” 白小洛道:“参加完书院大比之后我奉命去了一趟西疆,吐蕃国的一位公主殿下要嫁入大宁将军还不知道?据说是陛下从诸位亲王府里的世子中选中了陆王世子,卑职之前奉命保护使臣前往吐蕃商议此事。” 沈冷心里一动,吐蕃国算是西域大国,和大宁之间隔着两三个小国,分别是车迟国,霍拓国和贴护国,论国力来说三国加起来也就勉强与吐蕃对抗,所以这三个西域小国与大宁走的极近,这次吐蕃国突然要把一位公主殿下嫁过来,而且嫁的还只是一位闲散王爷的世子……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沈冷哦了一声:“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白小洛指了指沈冷胳膊上的绷带:“如今住在浩亭山庄里还一身包扎的将军,只能是你了。” 沈冷笑了笑:“孟长安不在,你还要进去吗?” 白小洛连忙摇头:“不进去了,只是过来向将军见礼,卑职对将军极为钦佩敬仰,一直都在听说将军的事迹,得见一面,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卑职还要回书院拜见孟将军,就不打扰沈将军回去休息。” 沈冷点了点头,白小洛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即离开,他走了几步回头看沈冷,沈冷走路的姿势依然有些别扭,显然距离伤愈还差得远。 离开书院大门之后白小洛就上了一辆马车,马车里有个人已经等了一会儿,白小洛上车之后见到此人居然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态度看起来很诚恳,也带着些谦卑。 “荀先生。” 马车里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公子为什么偏偏要去直接见一下他?” “以后怕是直接见的机会没有了。” 白小洛坐下来,马车随即朝着书院方向行进。 荀直此人名气极大。 十四岁有才名,十七岁便名动长安,二十四岁雁塔书院就派人去请他来做先生,被他拒绝,可是三十岁之后忽然消失不见了,有人说他是闭门学习参悟真理,十年之后人们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皇后请了他去教太子学问,那时候太子还不是太子。 三年后他离开长安城后又下落不明,直至后来,有人在世子李逍然府里见到过他。 大学士沐昭桐曾经盛赞荀直之才,说他是治世之能臣,奈何此人似乎没有入仕的念头,若他动念的话,如今纵然不在内阁也差不了许多。 -- 第516页 “公子觉得沈冷会死?” “他有什么理由不死?” 白小洛看了看自己修长漂亮的手:“沐昭桐已经快疯了,如果我看的没错,这浩亭山庄外面六七个小贩,其中至少五个是要杀沈冷的,我还听说山庄对面的如意酒楼前些日子易主,酒楼原来的老板说是老家出了些急事把产业卖了,急匆匆的就离开了长安城,如今酒楼里那些人也是要杀沈冷的。” “我可与公子打个赌。” 荀直淡淡的说道:“沈冷若是死于长安城,我为公子做三年浣衣奴。” 白小洛一怔:“先生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皇帝不许他死,在长安城里,皇帝不许死的人,谁也杀不了,你真的以为浩亭山庄外面那几个不入流的刺客就能成大事?还是你以为那酒楼里的人可以毒死沈冷?若公子这样想,你低估了陛下,也低估了韩唤枝……韩唤枝现在巴不得有人跳出来,他省的自己一个个去抓。” 白小洛皱眉:“沐昭桐若是连这些心机都没有,怎么做了那么多年的内阁大学士。” “他本就是个蠢货。” 荀直叹道:“若非有他夫人,他不过二流。” 白小洛端坐:“那请问先生,如何才能杀沈冷?” “让他离开长安城,不要往东不要往北也不要南归,方可置于死地。” “往西?” 白小洛道:“无缘无故,他往西边去做什么。” “西边要来一位公主,沈冷要在长安城里等至少三个月才能参加诸军大比。” 荀直道:“内阁不要有人去说这件事,陛下必然警醒,让兵部里的人去提一下吧,只要沈冷往西,大事可成。” 白小洛点头:“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先请先生恕罪,晚辈有一件事实在不解,当年先生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说要去做闲云野鹤,游遍大宁名山大川,为何又反悔了?哪里都去得,偏偏去了李逍然那边,先生这不是……” 他不好明说,荀直也自然明白。 “李逍然是个白痴。” 荀直笑问:“你觉得我这评价如何?” “先生评价,很中肯。” “那多好。” 荀直往后靠了靠:“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一个白痴,尤其是手里拿着好棋的白痴。” 白小洛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先生说让我在西边做事,怕是将来大计也在西边吧?北疆铁流黎不动如山水泼不进,南边石元雄如今还在长安城里不敢回去,陛下说让他做诸军大比的主裁,他便回不去,只好任由叶开泰叶景天两个人在南疆把狼猿的力量逐渐架空,等回去之后基本上也没什么可作为,东疆裴亭山就是个蠢货,但正因为他太张扬,所以东边反而不能用。” 他看向荀直:“唯有西边的谈九州最是风平浪静毫无波澜,先生的意思是,这个人可以用?” “你为什么会想那么多?” 荀直有些不满:“心思太重太杂,会影响你的判断和对未来的眼光。” 白小洛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说去西边杀沈冷,只是杀沈冷,你所说的所谓大计我不知道是什么,就算是知道是什么也不觉得谈九州会以为你们比陛下更好,若公子还觉得我不是个蠢人,请记住一句话,四疆大将军已是无欲无求之人,低调的也好高调的也罢,若有人可被你们收买利用,我做你十年的浣衣奴。” 白小洛依然不置可否,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会有弱点,比如东疆那个裴亭山,朝朝暮暮想着的就是把大将军的位子传给自家人,哪怕是过继来的儿子都行。 这还算无欲无求? “那就先说沈冷的事。” 白小洛问荀直:“那先生以为,韩唤枝的耐心会有多久?” 他指了指浩亭山庄那边。 荀直闭目养神:“韩唤枝?什么时候有过耐心。” 第二百八十一章 没有耐心 沈冷回到浩亭山庄之后在垂柳树下的那椅子上躺下来,想着外面有个有趣的货郎……不,已经是卖烧饼的摊主了,他之前问那年轻人为什么要买下烤烧饼的火炉,年轻人说需要一个机会,这句话沈冷听到过,上次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是古乐。 浩亭山庄的晚上格外安静,这里是兵部用来招待别国兵部使臣的地方,平日里哪有那么多的使臣来来往往,再说,一般时候使臣都是文官,随行武将也不会撇开使臣跑到这里住,大部分都住在礼部尚宾阁。 整个浩亭山庄里都见不到几个人影,一排一排的房间也差不多都是空着的,偶尔会有一些已经卸甲的老将会过来住几日,在山庄里爬爬山在湖边钓钓鱼。 不过浩亭山庄是禁军负责守卫,所以倒也不用担心安全。 沈冷有些艰难的想抬起手驱赶一下四周烦人的蚊子,可是手抬起来的时候便停了下来,皱眉,然后起身拄着拐杖回了房间。 夜色里,有个人看着沈冷的一举一动,等到沈冷屋子里的灯火熄灭了之后才转身离开。 泼汤巷子在长安城颇为有名,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宰相泼汤典故,那时候长安城还不是都城,是楚国西北一座险要大城,当时楚国境也没有大宁这么远,长安就是楚西北之要塞屏障,传闻之中那位叫做李长衣的楚国宰相曾经三次拒绝皇帝派来请他入仕的人,最后一次更是将手里端着的热汤泼了出去,一时之间,被人称为大楚第一狂士,也有人叫他大楚第一疯子。 -- 第517页 再后来楚国皇帝派遣一位重臣带着亲笔信来,李长衣感念于皇帝的真诚,随即出仕。 李长衣为宰相的时候,将长安城的规模几乎扩大了一倍,屯兵十万,连年对西域用兵,将国境向外推了数百里。 当然这和后来大宁的霸气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如今的长安城距离西部边境足有一千六百里。 那个在浩亭山庄里盯着沈冷的人是一位禁军团率,今夜正是他在山庄里当值,他换了便衣后从山庄后门悄悄出来,又故意绕了几圈才到泼汤巷里。 走进去的第三户人家门虚掩着,似乎是知道今夜必然会有客人来。 名为王射的团率进来之后反身将门插好,快步进了正堂,里边坐着几个人正在品茶,可显然心不在焉。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老人,头发花白,但并没有含胸驼背,瞧着还很精神,坐姿端正,上半身拔的笔直,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军伍出身。 “狼爷,确定了。” 王射进来之后先是很恭谦的行了礼,然后压低声音对那老者说道:“沈冷的伤确实很重,御医前阵子来过,说是沈冷伤了元气也伤了筋骨,没有三个月静养根本恢复不了。” 被称为狼爷的老者看向其他几个人:“谁有胆子去?”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沓银票放在桌子上:“这是大宁的通兑银票,只是定金,两万两。” 一个看起来很雄壮的男人站起来:“我去!” 一个大晚上也带着斗笠的瘦小老人哼了一声:“这一屋子的人唯你本事最弱,也唯你最不要脸,我们都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你?” 那年轻男人脸微微发红:“严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什么叫唯我本事最弱?能杀了沈冷便是本事,杀不了,仗着资格老就在这阴阳怪气的,也不是什么前辈风范。” 瘦小老人哈哈大笑:“来来来,我教教你怎么和前辈说话。” 雄壮男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说什么。 被称为严老爷子的老者站起来:“恕我直言,这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在我面前说自己有资格接这单生意的,你们还都没有忘了我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没有忘了我的本事,我看就不用再说什么了,这单生意我若是说接了,你们谁还敢抢?” 几个人面面相觑,虽然都有怒容,可就是不敢真的去抢。 严老爷子虽然不算是杀手界的最强者,可也是个传奇,另外几个人多是因为害怕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家伙会先对自己下手,所以没人敢争,只觉得这东主不靠谱,既然已经请了那姓严的,何必再把他们叫来。 就在这时候人们只看到红影一闪,紧跟着严老爷子便从斗笠中抽出来一把软剑,只两息之间他至少刺出去十几剑,这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然而他还是慢了一剑。 那红色的身影,只比他快了一剑,所以严老爷子死了。 那穿红色连衣长裙的少女哼了一声,手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翻出来一把匕首,在严老爷子的咽喉上一扫而过,而严老爷子的心口还钉着一把长剑。 一剑必死,还要再补一刀。 之前的壮汉觉得身前红色身影闪了一下,自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什么,可此时却看清楚了,严老爷子心口插着的那把长剑是他的,他立刻低头看了看,手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剑鞘。 长剑出鞘需要按动机括弹出,可他的剑鞘已经被拽坏,因为太快,反应不及,所以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果然是这里最弱的那个。 “我叫杀三寨。” 少女转身看向众人:“现在还有人觉得严小鬼是最有能力接这单生意的人吗?”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可都忍不住去想,若自己刚才站在严老爷子的位置,自己能不能不死? 答案毫无疑问,是肯定死。 狼爷哈哈大笑,指了指茶几上那银票:“拿去,这只是定金,王射会带你进浩亭山庄,你能活着回来,还有三万两给你,你应该知道这是有史以来最高的价格,哪怕当年楚国姚无痕杀两位皇子一位贵妃也只收了三万两。” 沙斋把那两万两拿起来,又放下:“我出两万两,谁帮我查到在官补码头杀了我弟弟,这两万两就归谁。” 狼爷一怔:“你不要?” “要了。” 沙斋道:“送给谁是我的事,这两万两帮我保存着,若你查到了谁杀我弟弟,银子也可以归你。” 狼爷挑了挑大拇指:“女中豪杰。” 沙斋转身看向王射:“带路。” 浩亭山庄。 沈冷的屋子里依然漆黑一片,他所住的这个小院位于山庄比较靠中的位置,不管是从哪个方向靠近过来走的路程都不算近,沈冷曾经观察过,在四周至少有六处暗哨,只要是有不明来路之人靠近这里,这六个人就一定能发觉。 这六个人是禁军之中的高手,沈冷猜测,就算是姚桃枝那样的杀手想悄悄靠近自己的住所都不容易,若那六个人联手,姚桃枝也未必能轻松取胜。 沙斋是从后门进来的,王射带着她进来之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几分把握?” 沙斋看了他一眼:“你怕死?” 王射苦笑:“没有人不怕死,不管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 “什么叫大人物,什么叫小人物?” -- 第518页 “如大学士沐昭桐,整理内阁,表率万臣,治万万里江山社稷,是大人物,如沈冷那样定一战之成败,甚至定一国之存亡,也是大人物。” “那你呢?” “我?” 王射自嘲:“决定大人物生死的小人物。” 沙斋道:“为什么?” 她脚步一停,因为她察觉到了危险,王射这样的人之前就让她觉得深藏不露,这一路上他气息均匀步伐不乱,从泼汤巷到这浩亭山庄至少要疾掠一炷香的时间,而他却好像只是散步走回来的一样。 “什么为什么?” “以你的本事在军中出头也不艰难,为什么要选择掺和进这件事里?如果我事成了,你身为当值团率必死无疑,如果我事败了,你还是必死无疑。” “有些事做起来是没有功利性的,当你不得不那样做的时候。” 王射看着她:“好在,不管你事成还是事败,我在天亮之前都会离开这里,明天一早就要去过一阵子隐姓埋名的日子。” 沙斋点了点头:“其实以你的本事,杀他必成。” “我不值那么多钱。” 王射指了指前边:“你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沙斋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你骗了多少人?” 王射叹了口气:“女人果然比男人都要敏感一些……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告诉你,今天泼汤巷子里的人我都骗了,那个叫狼爷的人曾经是我的校尉,我是他的亲兵,可我把他也骗了。” 沙斋将肩膀上扛着的那个巨大木盒戳在地上:“能不能亮个灯火?这样黑灯瞎火的打起来不畅快,反正也到了这一步,何不光明正大起来?” 王射哦了一声,然后拍了拍手,四周随即亮起火把,一群身穿黑色锦衣的人从四面八方过来,很快就把沙斋围在正中,而那少女则深深的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中的星辰。 “我弟弟若在的话,他会阻止我今夜来。” 沙斋叹道:“在涉及到我的事上,他都很仔细,唯独涉及他自己的事,就会变得敷衍起来。” 她打开木盒,木盒里边是一柄足够半人那么大的斧子。 这斧子,就算是壮年男子也未必能舞三五下。 与此同时,泼汤巷口停下来一辆黑色马车,韩唤枝坐在车厢里看书,身边的灯火挑的很亮,只是因为开着车窗帘子,所以灯火就显得忽明忽暗起来,那张仿似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也显得忽明忽暗起来。 更远处的一座石塔上,白小洛站在那举着千里眼看着泼汤巷这边,看到那辆黑色马车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没得玩了。 想到荀直说的那句话,长安城内,没有人可以杀死陛下想保的人,永远也不可能。 还有另外一句。 耐心?韩唤枝什么时候有过。 于是他觉得自己确实还很不成熟。 第二百八十二章 慢点走,别回头。 石塔上,白小洛放下千里眼,想着这一次沐昭桐算是亏了,可他知道沐昭桐绝非现在看起来那么肤浅简单的人,荀直看不起沐昭桐,不代表沐昭桐真的就是一个庸才,大宁前后三代皇帝,难道都不如荀直眼光? 想想看,二十年前,沐昭桐敢做出拥立幼帝这样的事,便可称枭雄。 所以白小洛确定,不管是今天夜里那个看起来模样还不错的红衣少女,还是泼汤巷里那个被称为东疆铁狼的狼爷,都只不过是沐昭桐用来勾引韩唤枝的棋子而已,而勾引韩唤枝,也只是第一步。 白小洛发现越想越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沐昭桐选了几个人杀沈冷,看起来只是花大价钱找最好的杀手。 最终选出来的那个少女据说是羌人,如果是沐昭桐故意为之,那么这个姑娘就来的有些好玩,羌人……自古至今,羌人都不服约束,若没有西疆重甲在那镇着,指不定作乱多少次。 楚时候,羌人于西地盘古城出兵向东猛进,势如破竹,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们只携带了少量的军粮,打到一处便劫掠一处,人杀尽,牲畜粮食带走,以至于十城九空。 楚皇调集三十万大军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把这次叛乱平定,西地千里无人。 谈九州坐镇西疆,最主要的就是压着这些生性好战的羌人,而此时此刻一个羌人出现在京城要杀沈冷,多多少少会让人想到那位大将军。 至于那个狼爷,本是东疆刀兵之中的一个校尉,差一点就做到了将军,后来因为犯了大错该死却没死,他在东进路上路过一个村子,按捺不住兽性祸害了一个姑娘,这件事发了之后裴亭山本来是要保他,奈何被东疆刀兵之中的通闻盒将事情报与陛下,陛下一怒说斩。 裴亭山说是斩了,但实则是以一名俘虏替换,自此之后这个狼爷就成了裴亭山的死士,再后来他让狼爷潜回长安城打探都城局势,多多少少就和沐昭桐有了接触。 白小洛坐在石塔上想了好一会儿,这一东一西的,沐昭桐哪里是在针对沈冷,针对的分明是皇帝陛下。 死几个人是亏了,但死的又不是沐昭桐的人,最多亏些银子而已,那是小亏……可若是让陛下越发对四疆不信任,那才是大赚。 两个人被抓,就问你查不查? 查到了西疆东疆,皇帝问不问那两人? -- 第519页 本就在传闻皇帝有意削减四大将军职权,因为裴啸的事裴亭山现在肚子里还窝着一股邪火,若陛下再斥责,裴亭山说不定真的就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想到此处,白小洛又想起来荀直之前说的话……若四疆大将军有一个能被你们收买利用,我就给你做十年浣衣奴。 白小洛想着我那般精致漂亮的衣服,可不能让你洗,会洗坏了的。 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 风起云涌,何待十年? 泼汤巷。 韩唤枝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进那个小院,此时此刻院子里已经都被廷尉府的人控制,屋子里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走的杀手全都吓白了脸色,倒是稳坐的狼爷看起来还算镇定。 韩唤枝进门之后扫了一眼那几个杀手便失去兴致,这几个人说的好听些是陪衬,说的难听些,是炮灰。 为了故意彰显出某个人实力超群,让事情变得自然而然,总是需要一些绿叶来衬托红花之美艳夺目,毫无疑问这里的人多数都是绿叶,红花如今在浩亭山庄里。 韩唤枝并没有下令让人立刻把这些人都抓起来,甚至没有绑住。 进了门韩唤枝站在门口,有廷尉快步搬了把椅子过来,他就在门口处坐下,视线在那些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狼爷身上。 狼爷哼了一声:“鬼见愁韩唤枝,我知道你是谁,可狼爷不怕你。” 韩唤枝沉默片刻,忽然问了一句:“裴亭山待你好不好?” 狼爷刚要说话,韩唤枝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语气平淡的说道:“若是待你不错,你可以死了。” 狼爷冷笑了几声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就脸色一变,然后深吸一口气,朝着韩唤枝抱拳俯身一拜:“多谢。” 他大步过去从严老爷子的尸体上将那柄长剑抽出来,走到墙壁处猛的往前一戳,剑柄竟是戳碎了砖石卡在墙壁里,剑尖朝外,他转过身背对着墙壁面向韩唤枝:“公爷一生戎马忠心耿耿。” 韩唤枝点了点头:“知道了,只是你蠢。” 狼爷释然一笑,忽然向后猛的退了一步,剑从他背心刺入从胸口刺出,他低头看了看那剑尖上的血,然后抬起头看向门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朝着东边抱拳:“公爷,是属下愚蠢,属下错了。” 韩唤枝问:“为什么要这样死?” 狼爷凄惨一笑:“当年死的不光彩,如今死的也不光彩,可总不能再一次把脸藏起来,当兵的,哪个不是想着就算是死,也要面孔朝天。” 说完这句话后脑袋往下一垂,就此气绝。 韩唤枝叹了口气:“最后这几句话不蠢。” 他起身往外走,手下人问:“剩下的几个呢?” “不重要。” 韩唤枝出了门,于是廷尉将连弩举了起来,片刻之后,屋子里边再无一个活人。 已经转移到了附近房顶上的白小洛披上黑袍遮挡住自己的白衣,趴在那看着,看到韩唤枝一个人都不带走就有些懵,这种事,韩唤枝不抓不审? 皇宫。 肆茅斋。 夜已经深了,但皇帝似乎没有睡意,坐在那看着面前的棋局皱眉:“你在南疆的时候是不是请了什么了不得的师父?朕记得你棋可不是一般的臭,怎么今日下的这般精巧?” 坐在皇帝对面的南疆大将军石元雄笑着说道:“南疆太平无事,臣也想做个雅人。” “你?” 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雅人都很闲。” “闲了才会雅啊。” 皇帝笑了笑,石元雄也笑了笑。 “朕知道你什么心思,你以为朕把你留在长安城是因为朕不放心你?等诸军大比之后你还是老老实实滚回南疆去给朕守国门,别想着留在长安城里蹭朕的好酒好茶,朕还得在长安给你置办一所宅子,还不能小了,太亏。” 石元雄脸色一变,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臣,谢陛下!臣真的没有……” 皇帝摆了摆手:“外界说什么也好,好的坏的,朕听了不少,可是有一句话在多年前朕就对你们说过,把大宁的东南西北交给你们四个是为什么?是因为朕信得过你们,大宁是朕的,也可以说朕的家,国门即家门,朕把家门交给你们,你们还不懂?” 石元雄跪在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当年你和谁走动,那是当年的事。” 皇帝指了指自己面前:“坐回来,还没下完。” 石元雄擦了擦眼泪起身,回到座位上看着棋局,可人已经哽咽。 “南疆还得靠你,朕不怕对你说,庄雍的水师在南边还是为练兵,终究是为了北疆一战做准备,叶开泰可文治,你武功,朕就觉得南疆稳固如山,将来亲征黑武也踏实。” 石元雄知道这些话是皇帝的肺腑之言,越发的感动起来,那么大的一个人了,竟是哭的不能自已。 皇帝扔过去一块手帕:“出息!” 石元雄哭着接过手帕然后就笑起来,像个孩子。 “朕从来不是一个多疑的人,如果疑心一个人在最初就不会用,既然用了就不会去想着自己用错了没有,凡是用了的都没错……有人想让朕怀疑你们,那朕就把态度让所有人看看,大宁四疆,朕可失去城地,不可失去你们四个。” 就在这时候老太监佘新楼从外边进来,走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浩亭山庄里进了个人想杀沈冷,韩大人已经派人处理,人活捉的,已经审问过,是从西……” -- 第520页 皇帝皱眉:“韩唤枝不在浩亭山庄?” “不在。” “所以活捉那个刺客的不是韩唤枝?” “不是。” “是谁?” “是禁军五品将军王全胜。” “叫澹台袁术进宫,带着那个王全胜。” 皇帝说完之后看了佘新楼一眼:“你老了,少说些话,老了说话就会糊涂,糊涂了不好。” 佘新楼立刻跪下来:“老奴知错。” “下去吧,从明儿开始你就多歇歇,朕看着内侍之中有个年轻人叫代放舟还算机灵,让他以后多来御书房伺候。” 佘新楼脸色大变,不住的磕头:“陛下,老奴……老奴……” 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别惹人厌。” 佘新楼颤巍巍的站起来,如行尸走肉一样出了御书房的门,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叫代放舟的年轻内侍就站在外边,他狠狠瞪了代放舟一眼,突然加快脚步往外走。 “师父。” 身后忽然传来代放舟的声音,佘新楼肩膀猛地一颤。 代放舟跪下来,以头触地:“多谢师父这几年来的教导,我会替师父照顾好陛下……师父,前边的路太黑了,你慢点走,别回头。” 佘新楼仰天大笑,回头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好,很好,你已经出师了。” 他大步向前,出去之后才走了没几步,后面有两个人上来猛的把绳索套在他脖子上,老太监立刻挣扎起来,可只挣扎了片刻就失去了力气,那两个在暗影里的人拖着尸体走向更阴暗的地方。 第二百八十三章 荷包蛋与面 石元雄下意识的看了皇帝一眼,陛下对佘新楼的态度令他害怕,老太监佘新楼已经在皇帝身边伺候了近二十年,入主未央宫的那天开始他就跟着陛下了,现在这结局似乎有些凄凉。 可是,陛下从不杀不该死之人。 石元雄不敢问,只能低着头,因为他知道陛下让佘新楼死,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石元雄又不是蠢货,他当然能想到那唯一的可能,是的,唯一……佘新楼从陛下刚刚是陛下的那天开始就已经是皇后的人了,或许更早,为什么如此石元雄猜不到,佘新楼在陛下身边这二十年不动如山,为的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保皇后的命,或者…… 石元雄低着头缓缓呼吸,尽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佘新楼都可以死,他当然也可以死,但是陛下之前对他推心置腹,就是在告诉他朕信得过你,而当着他的面杀佘新楼是在告诉他,朕不希望你再和皇后有什么瓜葛。 这一刻石元雄忽然反应过来,陛下为什么不动皇后?真的是害怕伤了皇族的脸面? 后族已经被陛下持续打压了近二十年,此时就算是陛下直接将皇后废了也不会起什么轩然大波,后族无力反抗,陛下留着皇后仅仅是因为……没把她放在眼里。 “继续下棋。”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朕不想做的事,总是会有人逼着朕去做,烦。” 石元雄捏起一颗棋子,可是心已经乱了,竟是不知道如何落子。 “罢了,回去吧。” 皇帝看了石元雄一眼,石元雄连忙垂首请罪:“臣真是年纪大了,稍稍熬夜竟是精神困顿有些走神。” “你先放下棋子。” 皇帝指了指他手,石元雄反应过来,把棋子扔进盒子里。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也要投子认输。” 石元雄告辞离去,皇帝坐在那发了一会儿呆,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觉得这已经入夏的时节夜风居然还有点凉,出肆茅斋,站在外面的内侍代放舟垂首:“陛下。” “人呢?” “送走了。” “就说是暴病吧,厚葬,重赏,知会他家乡的地方官府,对他家里人多照顾些。” 皇帝紧了紧衣领,代放舟连忙取了件披风要给皇帝披上,皇帝摇了摇头:“去延福宫。” 延福宫是皇后现在的寝宫,皇帝已经至少七八年没有踏入延福宫一步,所以当代放舟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立刻就激动起来,自己这是要遇上多少大事?! 他连忙要派人去通知延福宫那边,可皇帝却不许,出了肆茅斋之后上马车,在禁军禁卫的护送下皇帝回未央宫,肆茅斋在御花园里,出了御花园往右走便是未央宫,往左则是浩亭山庄。 “去告诉澹台袁术不用来了,就在浩亭山庄等着吧,朕过去看看。” 皇帝忽然改变了主意:“先去山庄。” 进入浩亭山庄之后皇帝没有让人大肆张扬,带着几个人往沈冷住的那个小院子走,想着那小家伙今天夜里怕是睡不着,伤还没好利索,夜里又进来了刺客,年纪轻轻就要经历同龄人永远都不会经历过的苦难和危险,皇帝心里微微一疼。 他想着,那小家伙应该躺在床上发呆,他不想惊扰了沈冷,于是让人不要进去说,他直接进了院子。 进门即愣。 皇帝觉得受到了惊吓应该躺在床上发呆的那个家伙,蹲在门口台阶上在吃面。 吸溜吸溜,似乎很美味的样子。 “陛下来了,还不跪迎?!” 代放舟看到沈冷蹲着愣在那立刻叱责了一句,声音稍稍有些大。 皇帝侧头看了他一眼:“滚。” -- 第521页 代放舟吓得一哆嗦,连忙带着随从躬身退出小院,出门的之后心跳依然平复不下来,在心里深深刻下沈冷这个名字,警告自己要记住,要记住啊。 皇帝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看沈冷的面,清汤白面,加了两片菜叶一个金黄的荷包蛋,飘着几滴油星,而沈冷嘴里还含着半口面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伤成这样还能自己煮面?” “若非只有面,臣可以给自己做一桌子菜。” “再去煮一碗,朕也饿了。” 沈冷立刻起身把自己的面碗放在一边,皇帝看他走了,也在门口台阶上蹲下来,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终究还是忍不住,端起沈冷的面碗用沈冷的筷子吃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可皇帝忽然之间有些想哭。 他把面碗放下,还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把里边的面条荷包蛋恢复原来的位置,看起来没有动过似的。 不久之后沈冷端着一碗面出来双手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后指了指自己身边:“蹲啊。” 沈冷:“啊?啊……” 有点不适应,不是应该自己说陛下进来坐吧,陛下说蹲啊,那就蹲吧。 沈冷端着自己的面碗蹲在皇帝身边,两个人肩并肩,吃了几口之后皇帝觉得肚子里暖和起来,这深更半夜的一碗清汤白面也吃出来不寻常的美味,其实用沈冷的话来说还不就是饿了。 皇帝看了看自己的碗里,又看了看沈冷的,用筷子指了指沈冷碗里的荷包蛋又指了指自己碗里的荷包蛋。 “为什么你的那个比较大?” 沈冷叹道:“陛下,那是鸡的事,下的不一般大。” 皇帝:“你让朕去怪鸡?” 沈冷无言以对。 “再去煎一个来,朕是皇帝,皇帝比你大,所以要吃两个。” 沈冷只好又放下自己的面碗去煎了一个荷包蛋回来,皇帝看着顿时满足了许多,他大口大口的吃面,蹲在那的样子就不再像是一位皇帝,还是普天之下最强势最霸道的那位皇帝。 “你够不够吃?”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有些尴尬的笑起来:“勉强够,军中生活的久了饭量就越来而大,不过好在只是当宵夜吃。” 皇帝问:“那你为什么不煮多一点?” 沈冷道:“臣刚才在厨房里转了转,只有一包挂面三颗鸡蛋,所以留了多些是臣打算明天早晨煮了吃的,臣想着今天夜里出了些事,明儿一早厨师来的自然不会早,来了也会被盘查,说不定没人顾得上臣……” 皇帝把自己碗里的两个荷包蛋都夹起来放在沈冷碗里:“赏你了。” 沈冷楞了一下,心里暖的有些想揉鼻子,揉眼角。 明明是自己请皇帝吃面,明明是他煎的荷包蛋,现在需要谢恩吗? 皇帝把面汤都喝了,看了看沈冷还傻愣着:“朕是皇帝,一言九鼎,所以朕不想做出不体面的事,你是等着朕把送给你的荷包蛋再夹回来吗?” 沈冷连忙吃了,狼吞虎咽。 皇帝起身进了屋子,在主位上坐下来朝着外边招手:“去弄一些茶来,让澹台袁术来这见朕,然后再派人回未央宫一趟,告诉御膳房选两个厨子过来,以后就在这院子里做饭。” 被皇帝今夜这举动已经快吓傻了的代放舟连忙去办,怎么都不明白,陛下怎么能是这样的陛下,那少年将军怎么是那样的少年将军?陛下在沈冷面前,也太不像陛下了。 沈冷吃完了面才进来,一脸歉疚。 “你怎么了?” “臣有罪。” “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 皇帝听到这四个字后略微迟疑了一下:“那可够大的,说说吧,如何欺君了?” 沈冷:“其实厨房里还有一颗鸡蛋,臣藏私了。” 皇帝板着脸,板了好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哈哈哈哈哈……瞧你那小家子气!” 说完这句话之后莫名心酸起来,为什么,沈冷连一颗鸡蛋都那么在意? “朕……恕你无罪吧。” 皇帝侧头,不想让沈冷看到自己眼神里的在乎,过了一会儿调整过来之后才看向沈冷:“你请朕吃了一碗白面,朕就赏给你两个御厨。” 沈冷俯身:“谢陛下。” “不客气,代放舟,天亮宣旨,赐沈冷将军御厨两名,以后随沈冷军中从事,俸禄提一倍吧,毕竟以后也算是辛苦他们了。” 沈冷感动的无以复加,想拒绝,毕竟军中带着两名御厨单独给自己做饭吃,太过招摇了。 还没说话就看到皇帝看向他,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你出。” “啊?” “没听懂?” “嗯!” “朕是说御厨的俸禄提一倍,从你俸禄里扣。” 沈冷:“……” 皇帝问:“看起来略有不满?” 沈冷:“稍稍有点,不如从庄雍将军俸禄里扣?” 皇帝:“好。” 沈冷:“谢主隆恩。” 皇帝看着沈冷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收不回视线,就想多看看再多看看,把沈冷看得有些发毛,他也不敢低头,低头便是对皇帝不敬。 “那里。” 皇帝指了指沈冷的脸。 沈冷抬手抹了抹,有一小片菜叶粘在嘴角。 皇帝掏出来一块手帕递给沈冷,沈冷连忙接过来却没有真的去擦,皇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就越发的有些酸楚,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去看看怎么还没有把茶送来。” -- 第522页 沈冷如蒙大赦,皇帝自己也是一样,他只能让沈冷先离开一会儿,他深呼吸才能压制下来那复杂的心情。 不久之后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带着人从外面快步进来,在门口站住整齐的俯身:“臣拜见陛下。” 皇帝抬手指了指门口,澹台袁术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他退,身后跟着的那一大群人就也只好往后退。 “别碰了朕的饭碗。” 原来,那门口台阶上还摆着两只空碗,都吃的干干净净,面汤都不剩。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终于玩的高明了些 皇帝之前对沈先生说过,他在二十年前的留王府里可以大开杀戒,如今在长安城里依然可以,算起来陛下上次大开杀戒的日子过去还没多久,代放舟觉得今夜会出大事,可一直到进了浩亭山庄陛下依然没有开杀戒的痕迹,而是和沈冷肩并肩蹲着吃了一碗面。 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带着一大群人站在沈冷的小院子里,这本应安静清宁的夜就显得拥挤起来。 皇帝起身,自己拉着椅子走到门口位置停下,椅子腿在地板上被拖动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刺耳。 于是澹台袁术知道,今夜要出事了。 上一次陛下表情如此,是因为孟长安,那一次在刑部门外杀的人足够多,也终于让人们记忆起来陛下可是军伍出身,杀人对于陛下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一次虽然灯火不明星光不亮,澹台袁术却分明看清楚陛下的面色更寒。 “王全胜是谁?” 皇帝坐下来语气很平淡的问了一句,澹台袁术的心却狠狠的紧了一下,因为王全胜是他的人。 “臣在。” 禁军五品将军王全胜连忙从人群里出来,因为大宁陛下说过将士带甲见君不跪,所以他快步上前,虽然不跪但上半身压的幅度很大深深一拜:“臣是王全胜。”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这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军人,他身上有着所有大宁军人都有的那种气质,而在这个天下,大宁的军人和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人气质都不一样。 “你下令活捉的?” 皇帝问了一句。 因为问的比较突兀,王全胜稍稍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陛下问的是之前那个女刺客的事,当时廷尉府的人是要直接杀了的,可他不许,因为这样和廷尉府的人还闹了起来,险些动手。 “是臣下令的。” “为何?” “来路不明,不能不审。” 王全胜听到陛下问为何的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他可能做错了什么,然而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解释不了,因为他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也是正常情况下该做的事,然而似乎现在很多事都不应该正常才对。 “来路不明。” 皇帝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微微往上勾了勾,一直偷偷看着他表情的澹台袁术知道要坏了,陛下要杀人。 皇帝的手抬起来指向王全胜:“把他……” 说完这两个字皇帝忽然停住,眼神恍惚了一下,那只手就在半空之中停着,王全胜就在那站着,皇帝看起来像是突然陷入思考,而王全胜却开始颤抖,汗水止不住的从额头上往下淌,全身上下也一样,衣服竟是很快就被汗水打湿了。 “这个老东西。” 皇帝的手放下来,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之前迷离的视线变得清澈起来,皇帝用了很短的时间确定了一些事,理清了一些线索,于是看向王全胜问了一句本来没打算问的话:“你审过了那个刺客?” “抓她是臣的职责,审不是臣的职责,臣不敢越过大宁规制做事。” 皇帝的表情随即轻松下来一些,又思考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应是没有猜错,然后朝着代放舟说道:“朕之前交代你什么来着?” “陛下,奴婢不知道是哪件事?” “关于佘新楼的。” “暴病,厚葬,重赏,且通告地方官府多多照顾。” “旨意宣下去了吗?” “陛下,天还没亮呢。” “那好,去把那老狗的尸体给朕丢到山中乱坟岗,连一条草席都不许给他用,去把韩唤枝叫来,朕有事吩咐他,另外传旨给佘新楼老家的地方官府,查查他这些年有没有往家里暗暗送去大量钱财。” 皇帝看向王全胜:“没什么事了,澹台留下,你们都退了吧。” 所有人如蒙大赦,全都俯身一拜然后躬身退出。 澹台袁术小心翼翼的靠过来,依然垂着首等着陛下说话。 “险些中了那个老东西的算计。” 皇帝看起来脸色依然不是那么好,但也有些释然和淡淡得意。 “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都没有养熟一条狗,临死临死之前还想着在朕身上咬一口,这一口咬下去,就是伤筋动骨。” 澹台袁术问:“陛下说的是谁?” “佘新楼。” 皇帝看向代放舟:“你出去吧。” 代放舟连忙离开,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当初老太监佘新楼带他的时候曾经说过,陛下的眼睛可看透世间万物,别以为你自己聪明就可以藏住心思,陛下想看到的就什么都藏不住,他对这句话虽然怀疑但始终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如果以后想替代佘新楼的位置,那就必须得把这句话记的更牢靠。 -- 第523页 “陛下,是出什么事了?” 澹台袁术问。 皇帝看着沈冷端着茶盘茶壶过来,指了指自己身边,于是沈冷直接拎着院子里那石桌过来放在门口,澹台袁术眯着眼睛看着这年轻人,心说你是不是有病?屋子里就有茶几,不过是多走两步的事而已,可对于沈冷来说,多走两步便是无意义。 沈冷把茶盘放在石桌上,给皇帝和澹台袁术分别倒了一杯茶然后就要退出去,可皇帝却说了一声留下,这件事因为你而起,你也听听。 沈冷真的不想听,皇帝和大将军之间说些什么话,那不叫悄悄话,那叫军国大事。 “今天山庄里有人杀沈冷,被韩唤枝埋伏的人提前挡住了,按照朕给韩唤枝的交代,人只杀不抓,于是廷尉府的人本打算直接把人乱箭射死,可你禁军之中的将军王全胜却下令禁军阻挡不许廷尉府的人杀人,而是把人抓住,之后佘新楼就急匆匆的去和朕说浩亭山庄里进了刺客。” 皇帝将这些线条理顺然后继续说道:“当时朕在和石元雄下棋,佘新楼知道朕的心思当时在石元雄身上,于是说了一句很巧妙的话,他说潜入浩亭山庄的人抓住了,并且审问出来自西……” 皇帝看向澹台袁术,澹台袁术顿时明白过来。 “他想说西疆?但被陛下阻止了。” “可王全胜并没有审问过那个刺客。” 皇帝叹道:“佘新楼太了解朕了,他熟悉朕的脾气,熟悉朕如何做事,他一定已经想到了,朕若是听到王全胜不让廷尉府杀人且还私自审问了,会直接杀了王全胜。” 澹台袁术也变了脸色:“于是陛下就要问问谈九州。” 因为他只说了一个西,西什么? 澹台袁术继续说道:“还要问问臣,禁军里什么时候有了……的人。” 皇帝嗯了一声:“佘新楼应该是把朕的一切反应都算计的很清楚,这件事如果按照他计划好的,那么王全胜现在已经被朕杀了,纵然朕没杀也要交给廷尉府韩唤枝严加审问,最主要的是,他会让朕去想……” 他看向澹台袁术:“你带着的禁军之中,为什么会有她的人?安插进来多少,会不会已经涉及皇城安危?” 澹台袁术道:“可是陛下,这些事终究是可以查的清楚。”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皇帝道:“他已经二十年没动过了,朕很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人或是重要的事,能让他动起来,前几天夜里他进了延福宫。” 澹台袁术脸色一白:“陛下……” “朕没事。” 皇帝道:“他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朕一定会问他,也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才会借用了今日浩亭山庄的事,他很聪明,如果不是个太监的话朕觉得他不输沐昭桐。” 这话说的,分量真的很重。 “他知道最终会水落石出,可他也知道因为朕让韩唤枝查你,你心里就有了刺,朕心里也有了刺,这种刺是拔不掉的。” 澹台袁术后背已经惊出冷汗。 是啊,这种刺是拔不掉的。 “把那个刺客带上来。” 皇帝吩咐了一声,于是禁卫很快就把身上红衣破碎看起来极狼狈的沙斋押了上来,沙斋被推搡着走,可她并不害怕,来之前就想到了会死,她只是想拿银子让人查出来弟弟究竟怎么死的。 可她没有想到等在这要见她的居然是皇帝,于是她慌了,控制不住。 正常人在皇帝面前都会慌,也许并不是因为每个皇帝都有什么强大气场,只是因为根深蒂固的等级敬畏,和潜意识里对这种等级和敬畏的深深认可。 “你是从哪儿来的?” 皇帝问。 “我……我……” 沙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心跳越来越快,她本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是这一刻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接触到的层次并没有让她感到害怕,而皇帝两个字,能让天下跪,自然也能让她怕。 “我是羌人,从西地来的。” “羌人。” 皇帝摆手:“带下去吧。” 禁卫随即上来把沙斋押下去,沙斋无论如何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大宁的皇帝陛下亲自提审自己,却只问了一句你是从哪儿来的? 就这么随便的? 韩唤枝从外面快步进来,见到皇帝后刚要行礼就被皇帝拦住:“直接说。” 韩唤枝看了看澹台袁术:“臣以为,这件事就不是奔着沈冷去的,只是用沈冷来掩盖真相,他们要把矛头指向西疆,指向东疆,甚至指向禁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臣甚至真的能从中查出来什么……因为他们可能已经在很久之前就铺陈好了,在真相上盖了一层和真相很相似的被子。” 皇帝却忽然笑起来:“终于玩的高明了一些……有意思,韩唤枝,跟朕去延福宫。” 第二百八十五章 难为你了 延福宫。 皇帝已经多年没有踏足之地,虽然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暗地里多少宫里的下人都曾窃窃私语,有人说这延福宫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曾经来过的宫女太监出来之后就发誓以后再也不进来,说是里边阴森森的好像阎罗殿一样,那不是看到了地狱,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可谁也说不出来这恐惧出于何处,延福宫里看着一切如常,没有妖魔鬼怪,自然也没有魑魅魍魉。 -- 第524页 那里甚至每个房间都供着禅像,时时还能听到诵经之声。 皇帝一脚踏进延福宫的门,紧随其后的韩唤枝生出一种错觉,这里颤了一下。 “弄的四处都不光明。” 皇帝停了一下:“掌灯。” 后面跟随的内侍连忙跑进去,整个延福宫里很快就亮了起来,延福宫总管太监邱长海带着人从里边跑出来,离着还远就扑通一声跪下:“拜见陛下。” 院子里很快就跪了一群人,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 “皇后呢?” “在禅堂。” “是谁允许宫里有禅堂了?” 皇帝问了一声,无人敢答。 禁卫迅速的将整个延福宫围了一圈,不许任何人出去也不许任何人靠近,皇帝大步往前走韩唤枝如影随形,两个人往前走的速度极快,前边点亮灯火的内侍就不得不加快速度,若是从高处往下看就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皇帝所到之处,光明开路而行。 禅堂就是延福宫的正殿,门开着,皇后背对着门跪在禅像前双手合十微微颔首,似乎完全都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影响,她知道皇帝来了,可没有任何动作。 皇帝进入正殿之后脸色就更加阴郁起来,整个大殿布置的让他反感厌恶。 “你觉得,满天神佛可以宽恕你吗?” 皇帝走进禅堂,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皇后面前,韩唤枝站在皇帝身边,于是禅像无威严,神佛不敢近。 “你是终于忍不住要来羞辱我了?” 皇后抬起头看向皇帝,慢慢的要起身。 “跪着吧,既然你那么愿意跪。” 皇帝看着她,语气没有什么起伏。 皇后哼了一声还想起身,韩唤枝伸手在她肩膀上按了一下:“陛下说让你跪着。” 他手掌转了一下,衣袖缠住了手掌然后才按住皇后的肩膀,看似并没有发力皇后就狠狠的跪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地面上,也不知道是她的力气还是韩唤枝的力气,竟是让人生出地板被跪碎了的错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皇后眼神阴狠的看着韩唤枝:“我还是皇后,你如此不敬,该死。” 韩唤枝松开手退回到皇帝身边站着,一言不发。 皇帝微微俯身:“他该不该死,是朕说了算……朕不来,是因为朕怕多见你几次会忍不住动杀念,朕说过,禅像若是能护佑你,朕的大宁就不是朕的,是禅像的,你将心境安宁寄托在西域传来的东西上,是怕大宁的道家仙人不庇佑你?可是你却忘了,西域禅宗的掌教来了见朕要跪,龙虎山上张真人见朕也要跪。” 皇后眼神阴冷的看着皇帝,那眼神里有无尽的怨毒。 “佘新楼,朕杀了。” 皇帝说。 皇后的肩膀猛的颤抖了一下,眼神里的怨毒之中逐渐出现了恐惧。 “你还是怕的。” 皇帝轻蔑的看着皇后。 皇后深吸一口气:“那又如何?结局无非是你废我杀我,多年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废你杀你太轻易,对你来说是种解脱,朕不想让你解脱,朕只想让你这样整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总觉得自己有希望,不停的努力,不停的争取,然后朕一次一次的让你绝望,让你死是朕轻饶了你,可朕从来都没有轻饶你的心思。” 皇帝指了指四周:“拆了。” 于是禁卫们冲了进来,一片尘烟飞起。 院子里跪着的人瑟瑟发抖,有的人甚至已经吓的尿了裤子。 “朕日日自责,那滋味不好受。” 皇帝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你得更不好受才行。” 皇后想站起来,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可是韩唤枝刚才那一按也不知道用的力气怎么那么奇怪,膝盖撞击在地面上太重,两条腿完全发不上力,她起不来。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声,代放舟连忙小跑着过来跪倒在地:“奴婢在,请陛下吩咐。” “传旨,皇后为南疆战事担忧,为死难者祈福,为大宁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愿闭门于延福宫中与战地百姓同苦,延福宫里就不要供蔬菜和肉了,一切与杀生有关之物皇后都不愿意沾染,延福宫里的人每日只喝淡粥两碗,早晚各一,皇后与众人同,直到南疆战事结束为止。” 代放舟记住每一个字,叩首:“奴婢记住了。” 皇帝淡淡的说道:“朕始终觉得若直接折磨你是落了下乘,可朕还有很多更下乘的事可以做,如你想做的那些事一样,比如……珍贵妃家里接连出事,你家里也可以接连出事。” 皇帝站起来:“韩唤枝。” “臣在。” “皇后宫里失窃了些东西,带几个人回去问问看是谁手脚不干净。” 皇帝往外走,路过皇后身边的时候停下来:“佘新楼二十年没动,是因为你想让他做最重要的那颗棋子,可七德动了他就动了,是因为当年的事有了些眉目对不对?朕可以掌控天下,难道对这宫里的掌控还不如你?朕还没玩够,你可千万别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 说完之后大步离开,而皇后则软倒在地上,哪里还有什么骄傲。 她听到了一阵阵哀嚎声和求救声,可她能做什么?邱长海被廷尉带走,韩唤枝连她都敢动还有什么不敢动的,只不过是个内侍总管而已,这些年暗地里有多少人是韩唤枝一个一个除掉的。 -- 第525页 皇帝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停下来,侧头看了看韩唤枝:“你看出来了?” “是。” 韩唤枝垂首。 在皇后要站起来的那一刻,皇帝忍不住要动,如果皇帝动了就只能是一脚踹在她脸上,所以韩唤枝先动把皇后按了下去,韩唤枝可以背一个骂名甚至是罪名,这事宫里人终究会传出去,可皇帝若是那一脚踹在皇后脸上,无论如何对皇帝来说都不体面,皇帝不体面,那就是大宁不体面。 韩唤枝可以不体面,皇帝不能,大宁不能。 “朕的脾气似乎有些压不住。” 皇帝叹了口气。 韩唤枝有句话几乎脱口而出,幸好忍住……他想说,那是因为陛下你有了在乎,新的在乎,他如果说了就是擅自揣测皇帝家事,揣测皇帝心事,沈冷是不是当年的孩子还没有定论,皇帝可以偏着他护着他,但韩唤枝这个做臣子的不能,他必须客观公正。 “发泄一些也好。” 皇帝道:“去做你的事吧,朕也乏了。” 韩唤枝垂首:“臣遵旨,陛下……保重身体。” 皇帝想了想:“身体确实要保重,还得把丢了的骑射捡回来才行,明天下午朕要出长安去桦梨围场,你随行吧。” “是。” 韩唤枝垂着头,等到皇帝离开之后才松了口气,他知道陛下直到现在为止都压着宣泄的欲望,这么多年了,陛下忍的多辛苦?可诚如陛下所说,陛下对皇后的惩罚和折磨就是让她活着,然后时不时让她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才看到一些光明然后就被碾灭,一次一次。 没有谁比韩唤枝更清楚,陛下从来都没有把皇后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看在眼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意义。 浩亭山庄。 沈冷蹲在门口看着那两个空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直到韩唤枝进门他似乎都没有察觉,依然在盯着那两个空碗看,他有些不明白,皇帝真的很喜欢吃面?以至于会忍不住吃了他碗里一口? 他当然看见了,所以才会迷茫。 那可是皇帝。 而沈冷自然无法想象的出来,皇帝想尝尝他碗里的滋味,要尝的不是面的滋味。 “想不通?” 韩唤枝走到沈冷身前停下来,沈冷抬头看着他:“想不通。” “那就不要去想了。” 韩唤枝似乎有些疲乏,在院子里石凳上坐下:“陛下当初也是在军中一战一战厮杀出来的,所以很喜欢和他性格差不多的年轻人,或许陛下觉得那是自己曾经的回忆,你不要去多想什么,只需记住,陛下是真的很在乎你们这些年轻人,如你如孟长安,亦如当年的海沙武新宇。” 沈冷释然,如果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还有面吗?” 韩唤枝问。 沈冷摇头:“真的没有了。” 韩唤枝从袖口里把手伸出来,手里握着一捆挂面:“我这里有。” 沈冷:“……” 他起来把挂面接过去,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寒酸的三品大员。” “等下。” 韩唤枝忽然叫住他,从口袋里翻出来两颗鸡蛋递过去:“忘了这个。” 沈冷:“请问韩大人,这深更半夜的你从哪儿找来的挂面和鸡蛋?” 韩唤枝道:“刚才路过你隔壁孟长安住的那个院子的时候进去转了一圈。” 沈冷:“浩亭山庄这些别院的厨房里挂面和鸡蛋是标配?” 韩唤枝:“你能不能快些?” 沈冷仰天长叹:“我就是来煮面的吗?” 就在这时候刚刚得到消息说山庄出了事而赶回来的孟长安进门,看到沈冷和韩唤枝后才松了口气,他对韩唤枝抱拳施礼,然后看了看沈冷手里的挂面和鸡蛋:“饿了?我去煮。” 韩唤枝没解释,谁煮不是煮,反正他是不会煮,世人皆说韩唤枝无所不能,可谁知道他唯独不会做饭。 大概一炷香之后孟长安从厨房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出来递给沈冷,沈冷摇头指向韩唤枝,于是孟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似的问了韩唤枝一句:“如果,有别的什么替代,是不是可以不吃面,比如……一碗热粥?” 韩唤枝倒是无所谓,接过来看了看那碗里,哪里是粥,像是一碗面糊。 “你这粥的原料……” 孟长安抬头看天:“别怀疑,就是你提供的。” 韩唤枝哦了一声,看着那碗:“难为你了。” 孟长安依然抬头看天:“也难为你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顺序 卖烧饼的姚无痕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现在住的地方距离浩亭山庄并不是很远,晚上习惯性的出去在山庄附近转转的时候看到了大批禁卫,他连千米之内都没能靠近,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黑暗中的威胁,那是看不到的人,传说之中的宫廷高手。 于是他立刻回到了那个小院里,坐在椅子上思考了很久。 是该走,还是继续冒险?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他却照常出现在浩亭山庄外面没多远的地方,支起炉灶,然后他发现今天浩亭山庄外面的小贩比之前少了三分之二。 没关系,他不怕。 战场上,暗道间,谁不是以命换锦衣? -- 第526页 与此同时,廷尉府。 新的廷尉府衙门还在建造之中,不过之前的房屋也能住能用,扩建归扩建,该运转的地方还得运转。 古乐推开门,光线一下子洒进屋子里,里边闭着眼睛的沙斋都被晃了一下,有些恼火,她睁开眼睛往外看了看,一个浑身上下都被阳光画了一圈金边的男人缓步走进来,而那个折磨了她半夜的千办跟在那人身后,她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鬼见愁韩唤枝。 古乐搬了一把椅子过来,韩唤枝就在沙斋对面坐下,接过来卷宗翻开看:“杀三寨,羌人……你在西地杀了很多人,称得上逍遥法外,西地也是大宁的疆域之内,只是有些时候我觉得羌人和羌人之间的事,不管是地方官府还是军方都不愿意插手,廷尉府也不愿意插手。” 沙斋冷哼了一声:“最阴险的就是你们宁人。” 韩唤枝摇头:“你错了,宁人从不阴险,想做什么都在明面上。” 他将另一份卷宗翻开:“把你请来的人叫狼爷对吧,这个人不止请了你还请了很多人,你想不想知道最终幕后的那位东主是谁?想不想知道你弟弟为什么会死?” 沙斋的眼睛骤然睁大:“是谁!” 韩唤枝抬起手指了指她:“松开吧。” 古乐上去把沙斋身上的绳索解开,被挂在墙壁上的沙斋立刻跌落下来,摔的很重,可却拼了命的挣扎起来要冲向韩唤枝,古乐一脚踹在她腿弯处,她便只能跪着。 韩唤枝把其中一份卷宗仍在地上:“自己看吧。” 说完之后起身离开:“给她踅摸一套干净衣服,再给她一些路费,大气些。” 古乐点头,吩咐人去办,跟着韩唤枝出了房门:“大人,已经查清楚了?” “没有。” “那卷宗?” “我写的。” 韩唤枝一边走一边说道:“一个疯了的女人我留着也没有用,谁是幕后的人根本不用查也知道,只是没证据,沙斋是狼爷联络的,狼爷和那个人之间的线却还不知道是谁牵着,索性就让沙斋出去闹一闹。” 古乐在心里记下来,做法,用途,目标,韩唤枝这么做是想逼着对方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都去想了一遍。 “最近流云会的人分派出去很多,我怀疑有人会趁机对叶流云下手,你多盯着些。” “流云会高手如云,什么重要的事以至于让他们把人都分派出去?” “你不该问。” 韩唤枝看了古乐一眼,一边走一边自己想着……宫里有个人出宫,沉寂七年突然动起来还不是因为当年的事,陛下没有让廷尉府的人跟上去,只是让叶流云派人跟着,流云会精锐尽出,最主要的是沈小松也离开了雁塔书院。 七德是珍贵妃那边的人韩唤枝早就知道,可六七年来七德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一个宫廷侍卫,珍贵妃没有什么想做的七德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七德出宫,就说明珍贵妃那边出了问题,沈小松说过……当年未必是皇后一个人的事。 韩唤枝微微摇头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再去想就会忍不住插手,可陛下不许。 古乐问:“沙斋她真的敢去?” “她什么都没了,还怕什么?” 韩唤枝上了那辆黑色马车:“我要随陛下去桦梨围场,长安城里的事你们几个斟酌着办,但记住一点,沈冷那边的事你不要去管。” 古乐点头:“属下记住了。” 他去管,就会乱。 书院不远处有座酒楼在长安城里名气很大,酒楼的东主很神秘,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来头必然不小,前几年的时候有个书院的弟子一身是血拎着人头进来订饭,顺天府没管,刑部没管。 就算是经常来这酒楼里吃饭的人也没几个见到过东主,有传闻说他是都城暗道里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叶流云自然知道这些传闻,可他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开这家酒楼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因为他好吃,而且吃的必须精致,他对食物非常的挑剔,在长安城里找不到一家酒楼能满意,所以就自己开一家。 第二,是因为方便见人。 他总不能经常去雁塔书院,就只好以这样的方式请那位同样好吃的老院长过来。 老院长好吃出了名,朝廷内外无人不知。 包房里,老院长只顾着吃,似乎雁塔书院的厨师委屈了他一样,这么大年纪了饭量却一点都没有减,况且老院长从来都不是一个虚伪的人,他当然可以吃的很斯文,雁塔书院里的斯文都是他教的,可他不喜欢,吃就要有个吃的样子,现在太多的饭局都不是为了吃而凑在一起。 “你怎么不吃?” 老院长问。 叶流云回答:“这是我家的。” 老院长停了一下:“你在炫耀?” 叶流云摇头:“院长不替我心疼,我得替自己心疼。”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只是来提醒你自己小心些,不要觉得那些人最近被打压的狠了已经无计可施,他们手里的牌并不少。” 叶流云道:“那是我们的失职,陛下当年让我处理都城暗道,就是不想让他们手里还有什么牌可打,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道上,牌都在陛下手里。” 老院长终于觉得再吃下去可能会出问题,于是停下筷子:“所以他们才会想着,夺回来一些牌。” -- 第527页 叶流云嗯了一声:“我觉得最近他们的举动风格明显变了,怕是换了人筹谋。” 老院长沉思:“还能是谁?” 与此同时,就在楼下的一个包间里,荀直坐在那很斯文的在吃东西,很斯文的喝酒,在他看来狼吞虎咽是一种很没品的事,不管是谁……他有自己的风度,何时何地看起来都不能失的风度。 “叶流云会在想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可他想不到我在这里想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荀直放下酒杯:“当年拦在世子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裴亭山,还有一座城门,别忘了在裴亭山身后城门也没开,那座门叫澹台袁术。” 他面前的人安静的坐着,他们知道只需要听着就好。 荀直看向自己正对面的那个同样极有风度的中年男人,这一席间,唯有这个人才能让他正眼看待。 “劳烦先生了。” 他很客气的说了一句。 坐在他对面的是楚剑怜。 他终究是个楚人,哪怕楚国已经灭了几百年,因为他这个楚人和别的楚人不一样,骨子里流着一种让他自己觉得厌烦也无奈的血液,皇族之血。 他本无意做任何事,不愿违心,可他的父亲,那位已经做了大几十年皇帝梦的老人就快离世,所以他总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让父亲走的时候不绝望。 “五万两。” 楚剑怜平淡开口。 荀直皱眉,他总觉得楚剑怜这样的人开口说多少钱是侮辱了楚剑怜自己,于是他觉得楚剑怜的风度便不如他。 “是钱方面的事,就好说。” 荀直问:“只想知道先生何时出手?” 楚剑怜回答:“我愿意的时候。” “先生何时愿意?” “不知道。” 荀直叹道:“可那是五万两。” 楚剑怜起身往外走:“可那是我愿意。” 于是荀直连忙站起来:“我会尽快筹集足够数目亲自送到先生家里。” “我没有家。” 楚剑怜走出包房:“我只是住在那个地方。” 宁地万万里,哪有楚人家? 站在酒楼的大厅里楚剑怜抬头往上看了看,视线落在叶流云所在的那个房间,沉默片刻后转身离开。 荀直身边的另外几个人在楚剑怜走了之后显然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个叫方泰的人轻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为钱做事。” 荀直看向他:“你呢?” 方泰稍显尴尬起来:“我……银子足够,也可以做。” “那你为什么看不起他?况且他还比你强。” 荀直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人活着就有价值,一个人多大价值最直观的体现就是钱,楚先生要五万两我会立刻去筹集,而你们要一万两我也会觉得多了,别去眼红别人,你们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他起身往外走,出了酒楼之后登上马车,坐在马车里品酒的白小洛问他:“先生觉得,那个姓楚的可以杀了澹台袁术?” “杀不了。” 荀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除了皇帝,没有人可以杀得了澹台大将军。” “那先生这样做的目的?” “杀叶流云。” 荀直看向窗外那很气派的酒楼:“皇帝手里攥着所有的牌,明面上我们能打的已经不多,只好把暗道上的牌面敛回来一些,叶流云是暗道上的眼睛,戳瞎这只眼睛,暗道更黑……然后再戳瞎韩唤枝这只眼睛,明面也黑,皇帝双目失明,我们才有机会。” “我们杀了韩唤枝很多次,岂是容易?” “那是你们搞错了顺序,叶流云不死,韩唤枝怎么可能死得了?” 荀直指了指前边:“该往前走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那个叫七德的人已经出城好几日。” 白小洛淡然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走出我的视线,只要我愿意看。” 第二百八十七章 都给你们了 礼部的奏折很快就到了桦梨围场,已经射猎了一头野狼的皇帝心情显然好了不少,接过来内侍双手呈递上来的奏折看了一眼,心情更好了些。 “礼部的官员去确认过了,嫁过来的是正经的公主,吐蕃国王最心爱的女儿。” 他把奏折递给大将军澹台袁术:“朕已经传旨,请陆王父子来长安城商议此事。” 澹台袁术双手接过来看了看:“吐蕃国的送亲队伍到了国境线之后就得停下来,由大宁的人负责护送到长安城,要走近三千里,陛下觉得是由西疆边军护送还是禁军派人过去?” “朕不能让人觉得咱们没有礼数,禁军派人过去吧,你选个得力的,朕再让廷尉府调派人手协助,礼部也会安排一些人,队伍浩荡些,毕竟吐蕃国的公主嫁过来就是大宁的人了,面子也是大宁的。” 澹台袁术垂首:“臣遵旨,兵部那边有人过来找臣商议过,他们觉得如今两位军中最有名的年轻勇将都在长安,若是能协调着派他们过去,似乎更稳妥,吐蕃对大宁示好,那三个小国就会心里发毛,说不定会在半路上有所举动阻止吐蕃公主进入大宁,还可能会派遣大批的杀手潜入大宁来沿路找机会刺杀,若是吐蕃公主在大宁境内出事,怕是吐蕃的亲近之意也就断了。” “嗯?” 皇帝微微皱眉。 沈冷和孟长安在长安城,这差事兵部惦记着他俩也不算过分,这两个人勇武过人且足智多谋,战场可往来冲杀,护行可周全缜密,比起禁军之中那些从来没有打过仗却眼高过顶的年轻人确实强了许多,只是皇帝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的味道。 -- 第528页 “兵部怎么没人来直接与朕说?” “兵部的人是想先问问臣这样是否可行,若可行的话再直接上折子。” 皇帝把硬弓递给随行禁卫:“他们两个去也不是不行,容朕再想想。” “是。” 澹台袁术垂首:“不然只让孟长安一个去就好,沈冷伤势未愈,怕是也不好舟车劳顿再去西疆。” 皇帝思考了一下:“来回三个月也足够了,倒是误不了诸军大比。” 澹台袁术压低声音说道:“可是沈冷若出长安城,难保不会有危险。”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怕什么?” 他转头看向韩唤枝:“你觉得可以去吗?” 韩唤枝垂首:“看陛下舍得不舍得。” 皇帝看了一眼被自己射死的那头野狼:“去吧,你也去,朕一下子舍得三个,还套不着狼?” 韩唤枝想了想那民间谚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还真是挺应景儿。 浩亭山庄。 沈冷觉得有些无聊,廷尉府的人和禁军的把浩亭山庄的护卫增加了一倍,所以不但无聊还无趣,沈先生离开长安城已经四五天,没有告诉沈冷要去做什么,不过他在皇帝临行之前求了一下,让沈茶颜从雁塔书院搬到了山庄,这样心里也就放心了些。 茶爷看了看沈冷这个小院忍不住满意起来:“好多树啊。” 沈冷:“……” 茶爷看到沈冷的表情才恍然,背着手挪到沈冷身边碰了碰肩膀:“我只是想到,这院子里树木成荫比外面凉快多了,我的院子在哪儿?” 沈冷楞了一下:“这位壮士,你是打算自己单独去住?” 茶爷也楞了一下:“难道我和你住一个院子?” 沈冷:“这院子还小吗?” 茶爷叹道:“我是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沈冷刚要说我不是那种人,就看到茶爷幽幽的叹息:“我若是祸害了你可怎么办?” 沈冷忽然就点头起来,脸上是一种求祸害的猥琐。 茶爷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背着手走向房间:“过来。” 沈冷顿时心花怒放,拐杖都扔一边去了,心跳加速,再加速,好快好快,血液沸腾,血液里好像有一头欢快的小毛驴,撒开了四蹄…… 茶爷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说道:“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住到厢房里去吧。” 沈冷好些被什么刹住了一样定在那,上上下下看着茶爷:“认真的?” 茶爷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是认真的,你住厢房我住正房……因为我刚才仔细看过了,厢房门前树多一些,且在正午的时候不会被太阳晒到,你身上的伤没好,绷带那么厚,太热的话容易感染,我刚才进去收拾过了。” 沈冷一脸可怜。 茶爷看着他继续说道:“不过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洗衣服,一起看日出日落,还允许你看我练剑……晚上呢我给你打好热水泡脚,当然是我先泡过你再泡,我会记着给你再加一些热水,如果我忘了你就提醒我。” 沈冷点头如捣蒜。 “能不能一起泡脚?” 他问。 茶爷想了想,回答:“不能。” 沈冷:“哦……” 茶爷道:“我看过了,那个洗脚盆好小的,放不下两个人的脚,明天早上我出去转转买一个大的来吧。” 沈冷:“咦!” 露出了某种雪橇犬般一般的笑容。 茶爷背着手进屋,将沈冷的被褥收拾了一下,哼的一声:“好臭……” 沈冷:“哪有,分明很干净。” 茶爷有些为难:“你现在要不要去把被子拆了?我明天帮你洗一下……你知道的,我总不能主动去做,如果我主动去做了,你就会发现原来这里只剩下一床被子了,只好去求我说能不能先可怜你一下跟你盖一个被子,我会拒绝的,那你岂不是很可怜?” 沈冷噌的一下子上了床开始拆被子:“果然好臭,再不洗可怎么行?” 茶爷坐下来,觉得脸有些红。 沈冷笨拙且手忙脚乱的拆被子,茶爷出去把自己的被子抱进来放在床上,然后又出去打了一盆热水放在地上:“先去泡脚。” 沈冷:“不是你先泡?” 茶爷:“那你铺被子?” 沈冷连忙从床上滚下去,麻利的把鞋袜脱了,脚放进水盆里的那一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茶爷看着他那样子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怕是选了一个傻子吧。 总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被子。 沈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接下来呢?” 茶爷想了想:“我是肯定会反抗的,说不定会打疼你。” 沈冷:“晚安。” 茶爷:“好的。” 沈冷:“睡着了吗?” 茶爷:“枕头不舒服。” 沈冷:“有个带绷带的枕头你用不用?” 茶爷:“勉强试试吧。” 一条胳膊小心翼翼的伸过来,茶爷枕在胳膊上:“今天御医来给你换药的时候被我拦住了,让他把药留下,告诉他以后到该换时候让人把药送过来就行,我来给你换。” 沈冷笑起来:“是啊,总不能一直让他给换。” 与此同时,距离浩亭山庄并不是特别远的那个小院子里,姚无痕坐在树下看着天空上的明月,想着差不多是时候了……第一次沈冷看到他的时候买了他一个拨浪鼓,第二次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买了老何的炉灶开始卖烧饼了,第三次的时候从他这买了两个烧饼后问他是哪里人,比前两次多聊了五句话,第四次的时候坐下来吃了两个烧饼一碗汤,虽然聊的不多,可问及一个关键性问题,沈冷问他可曾习武? -- 第529页 明天。 姚无痕想着,大概明天就能让沈冷做出决定了,姚桃枝的死让姚无痕确定一件事,要想杀死沈冷这个级别的人绝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也许会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靠近他,熟悉他,然后成为他身边的人,若是能成为沈冷的亲兵,那么做事就会变得轻易起来。 他听闻沈冷武艺超群,他虽然自负,可也没把握在沈冷有戒备的情况下一击必杀。 一直在院子里坐着,脑子里将计划反反复复的想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不会有漏洞,这才起身去睡下。 皇帝去了桦梨围场,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随行,禁军之中精锐尽出长安城,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也随行,廷尉府精锐亦尽出长安城,这是最好的时候。 也许,根本就不需要计划之中那么久的时间。 浩亭山庄。 沈冷忽闪着眼睛看着茶爷,茶爷忽闪着眼睛看着沈冷,两个人面对面近在咫尺,就这样互相看着,沈冷越看越觉得自己媳妇好看的不要不要的,茶爷越看越觉得沈冷傻乎乎。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有些轻微的声音,在那一瞬间茶爷已经抓起放在床边的破甲剑,沈冷则伸手握住了另一边的黑线刀。 窗外有个黑影,被月光映照在窗户纸上。 两个人看着那黑影,等着他动。 片刻之后外面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真的很轻很轻,可是沈冷和茶爷却同时看向对方,然后确定了一件事……下一息,茶爷已经握着破甲剑拉开了房门,看到外面那站在院子里的人后忍不住哼了一声:“为老不尊!” 楚剑怜回头看向茶爷:“路过,肚子饿。” 沈冷靠着门框:“钱呢?” “都给你们了。” 楚剑怜进门:“所以我想着,进来蹭个饭的话,你们也不至于把我赶出去。” 沈冷问:“只有挂面鸡蛋行不行?” 楚剑怜:“这么敷衍?” 沈冷:“楚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标配了……” 一炷香之后,楚剑怜面前多了一碗面,两碟精致小菜再加一碟炸花生米,一壶热好的酒,一壶泡好的茶。 茶爷好奇的问:“师父,你这些天都忙什么去了?” 楚剑怜回答:“赚钱。” 沈冷:“没赚到?” 楚剑怜道:“赚到了。” 他把背后的布包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打开,里边是五万两银票。 “这么多。” 茶爷粗粗看了看,哼了一声:“那你还说没钱。” 楚剑怜把布包往前推了推:“我说过,都给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红酥手 沈冷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银票,又推了回去。 “杀谁?” 他问。 楚剑怜刚刚吃了一口面,放下筷子后坐直了身子看向沈冷:“你觉得以我的身份,杀宁人,杀谁不合适?” 沈冷回答:“对楚先生来说,只要是宁人做官的,掌权的,杀谁都合适,可是对于我们来说,楚先生杀谁的钱我们拿了,都不合适。” 楚剑怜问又问:“你是在给我讲道理?” 茶爷伸手拉了拉沈冷的衣袖,沈冷却不为所动。 “宁人,给了我五万两银子让我杀宁人。” 楚剑怜轻蔑的笑了笑:“你却觉得不合适?” 沈冷问:“楚先生追求的是什么?先生应该知道,你杀再多的宁臣也灭不了宁国,复不了楚国,如果只是为了恶心一下大宁皇帝,楚先生可以继续去杀,可我不觉得楚先生这样做是对这片土地上的人好,不说宁与楚,只说这片土地上的人。” 楚剑怜端起来面碗吃面,吃了一口看向沈冷:“为什么不阻止我?” “阻止先生杀人?” “阻止我吃面。” “为什么阻止先生吃面?” “因为你没收我的银子,我还要杀你们宁臣。” “面和银子无关。” 沈冷看向茶爷:“只是和我们有关。” 楚剑怜笑起来,吃的很快,似乎也很满足,吃了面喝了几口面汤,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肚子里暖和起来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更主要的是从始至终沈冷都没有看到他身上有戾气,哪怕是在他问沈冷前两个问题的时候。 “好玩。” 楚剑怜看了看那布包:“我收宁人的钱想让两个宁人的孩子过的更美好一些,而你在这里给我讲道理,你说……是收买我杀人的宁人可笑,还是你可笑,又或者是我可笑?” 不等沈冷回答,楚剑怜继续说道:“老规矩,我出一剑,你接住了,不管我是要去杀哪个宁臣,我都不会再去,两万两也好五万两也罢,买的都只是我一剑,可我这一次不会留手。” 茶爷的脸色骤然一变:“师父,他重伤未愈。” 楚剑怜淡淡道:“那么,你替他接一剑?” 茶爷:“好!” 她伸手去握破甲。 楚剑怜摇头:“那是我的剑。” 于是茶爷起身,空手。 沈冷拉了她一下:“坐着就是,我来。” 茶爷摇头,眼睛已经发红。 沈冷笑了笑:“没那么容易死。” 他站起来走到客厅正中:“别去院子里了,稍有大些的响动就会惊了四周的人,不只是禁军还有廷尉府的人,楚先生应该不会在意地方大小。” -- 第530页 楚剑怜道:“我自然不在意,地方越小,你死的越快。” 他看了看沈冷双臂上的绷带:“这一次,没有沙袋了吧。” 沈冷点头:“没了。” 他伸手将不远处的黑线刀抓起来,横刀于身前。 楚剑怜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与茶,伸手拿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也不知道是手抖还是茶壶不够好,有一滴茶水落在桌子上,他看着那一滴茶水沉默片刻,忽然屈指一弹……那一滴茶水便激射过去直奔沈冷,迅疾如穿越了虚空。 茶水撞在沈冷的黑线刀上,黑线刀随即发出嗡的一声响,刀身剧烈颤抖起来。 沈冷上半身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可双腿稳固如山。 “欠着吧。” 楚剑怜起身,看了看那布包里的银票又看了看茶爷:“收起来,无论如何,我也是出了一剑。” 沈冷笑起来,很狡猾。 楚剑怜瞪了他一眼:“沈小松那点鬼心思,都被你学了去。” 茶爷摇头:“哪有几个比他傻的。” 楚剑怜问:“他不傻,你选他?” 茶爷怔住,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杯热茶喝下去,楚剑怜准备告辞:“长安城那院子你们两个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过?我之前找了些工匠装修,已经可以住,拜堂的时候绝不许去别处,只能在那院子里。” 沈冷和茶爷对视了一眼,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楚剑怜走了,想来的时候没人拦得住,想走的时候自然也没人拦得住。 “你确定师父不会真的出剑?” “确定。” 沈冷看着楚剑怜离开的方向:“他若是真如自己说的那样已经愿意为钱杀人就不会来。” “那你还说那些话刺激他。” “因为他在摇摆。” 沈冷深深的呼吸,低头看了看,右臂上绷带裂开了两条细细的口子,接那一滴茶水的时候不由自主的会发力,于是绷带就断了一点。 “楚先生的本心,不杀人才好,不管是宁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可如今他的本心怕是被什么东西左右了,他在杀与不杀之间摇摆,所以他来见了咱们……” “为什么?” 茶爷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楚先生在摇摆,只有看到他们两个之后才会让本心固稳,因为她自己和沈冷可能是楚先生最不想杀的宁人,再加上一个沈先生,楚先生是在借他们两个人的情来压自己的杀念。 “我只是好奇。” 沈冷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谁比我贵那么多?” 茶爷想着这个傻子在此时此刻居然还会想如此幼稚的问题,果然是个傻子……当初楚剑怜接了世子李逍然两万两银子杀沈冷,如今是接了五万两,于是沈冷略有不服。 “接下来做什么?” 沈冷往前凑了凑:“我们还有很多未完之事。” 茶爷看着他认真的回答:“晚安。” 说完之后进了里屋,沈冷站在客厅里好一会儿,再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右臂,那只是一滴茶水……当初在安阳郡的时候接过楚剑怜的剑,后来沈冷觉得自己距离楚剑怜已经不是遥不可及那么远,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现在才知道,那时候的楚剑怜留了多少力。 那座本该早就打烊了的酒楼里,叶流云端坐,他身边立着一把剑,看起来长剑寻常无奇,整个酒楼一层大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四周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显得有些刺耳,他闭目养神,剑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等到现在也没有人来,他觉得有些意外。 禁军精锐尽出,廷尉府精锐尽出,连他流云会的精锐也都不在长安城,对于那些人来说此时此刻是杀他最好的机会,不管是哪一方面要出手都应该明白这机会有多难得。 一直坐到了天亮依然平静如常,叶流云想着总不能是那些人怂了,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千载难逢,可若不是怂了,为何不来? 太阳带给人的不只是温暖还有明亮,天亮之后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腌臜龌龊都会藏起来,等着月亮重新接管大地。 酒楼的门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年轻气盛的白牙进来,快步走到叶流云身前之后他俯身一拜:“东主,昨天夜里长安城内,咱们的各个堂口都平安无事,不过……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有人在暗道上发了生意单,谁拿了东主的人头,可得银五万两。” 叶流云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这么低?” 白牙楞了一下,没想到东主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有些不太开心。” 叶流云将长剑扔给白牙,自己举步往外走:“有多少人要接这单生意?” “很多,长安城暗道上那些不管是真服还是假服的势力,都想接单子,五万两已经足够让人疯狂,更让人疯狂的是如果东主死了,长安城的暗道第一人就将换人,贪欲让人疯狂,这个世界上疯狂的人本来就数不胜数。” 叶流云一边走一边说道:“可五万两刺激的他们还不够,你去散个消息出去,就说我给自己加了五万两,谁杀了我,我补给他。” 白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着东主果然还是那个霸气的东主。 两炷香之后,叶流云洗了澡换了衣服,还很踏实安稳的吃了早饭,一碗粳米粥三个小笼包,再加上一块腐乳,一小碟豆豉,一小碟咸菜丝。 -- 第531页 “东主。” 办事归来的白牙脚步有些急,手里拿着一封信递过来:“有信。” 叶流云把信接过来拆开,里边的信纸都显得那么素净,素净是因为字很少。 “我做的,不客气。” 就这六个字,字很秀气。 叶流云苦笑着摇头,心说你果然还是会把这句话还回来。 五年前有人要杀她,他拦了,长安城的夜里伏尸十里,倒在街上的尸体断断续续,天还没亮就又干干净净。 距离酒楼大概三里之外有一座叫红袖招的戏院,比长安城里任何一家青楼还要名气大,哪怕这里的姑娘们只是唱曲儿唱戏不卖身,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在这里找到自己心中最完美的那种女人,于是趋之若笃,一场戏下来,捧场的银子能把那条案堆满。 红袖招里一共有六十二个人,除了看门的老狄和后厨的老吴之外全都是女人。 戏院的东主也是个女人,不常来,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只是听说,红袖招还曾经去宫里唱过戏,是五年前那位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亲自点的名,那时候皇后说,想看看她到底什么样子。 看过之后皇后叹道,原来这就是不可抵抗的样子。 那一次皇帝并没有去看戏,他不喜欢去延福宫,更别提和皇后坐在一起看戏,只是那天宫中禁卫不知道为什么往延福宫那边聚了一些,似乎也想隔着墙听听是什么样的天籁之音。 红袖是不会自己招动的,会动的是袖子里的手。 红酥手。 当夜,暗道势力大大小小蠢蠢欲动的有一十八。 当夜过后,暗道势力大大小小,少了一十八。 叶流云还是五年前的叶流云,她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她。 第二百八十九章 风泉两部 岁寒三友 长安城暗道上经常会有一些争论,说到底是红酥手厉害一些还是流云会厉害一些,如果说是几年前流云会当之无愧,可最近两年红酥手对于长安城暗道的掌控似乎已经隐隐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因为流云会不争。 若是其他暗道势力想崛起,才露头就被流云会一棍子打下去,木棍打不下去就换铁棍,想起来门儿都没有,可红酥手不管如何扩充势力,流云会始终不闻不问。 于是有人去比较两家谁更厉害,就有人嘲笑比较之人毫无见地眼皮子浅薄,若两家不是关系密切,流云会怎么可能任由红酥手这般发展。 当有人在暗道上发了五万两人头报价的杀单,暗道蠢蠢欲动的时候,红酥手风卷残云一样将长安城大大小小暗道势力灭了十八个,于是人们才真的醒悟过来,原来流云会和红酥手着实很亲密,两个争第一的是一家,那别人还有什么可玩的? 于是一夜便风平浪静,哪里还敢有人去想想那五万两该拿不该拿。 可谁又曾想到,那位发了杀单的人,目标岂止是一个叶流云? 叶流云五万两,韩唤枝五万两,大将军澹台袁术也是五万两。 荀直对白小洛说过,要杀韩唤枝先杀叶流云,初时白小洛不解,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之中隐藏的含义……为什么韩唤枝可以对暗道势力的打压那么精准且狠厉?还不是因为流云会的协助,长安城内外只要是暗道上的事,流云会什么不知道? 叶流云就是韩唤枝的另外一双眼睛,所有暗道上的一举一动都透过叶流云转移到了韩唤枝那边,廷尉府可以让江湖闻风丧胆,和流云会不无关系。 叶流云死了,韩唤枝才会防不胜防。 可红酥手一点儿都不温柔,杀叶流云就变成了天方夜谭。 马车离开酒楼朝着福熙巷那边过去,那是叶流云的家,他当然不会天天住在酒楼里,也不会天天住在家里,在长安城中他的居所有至少十几处,别说杀他,想找到他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荀直就在酒楼对面的茶馆里坐着,马车离开酒楼的时候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看都没看一眼,直到马车已经逐渐远去他才抬起头往那边看了看,嘴角微微一勾。 和他坐在一起的还有六个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那位身穿道袍的光头,没有头发也就罢了,他连胡子和眉毛都没有,看起来整个脑袋就像个光秃秃的蛋。 “他已经放松了。” 光头道人笑起来:“红酥手一夜之间几乎肃清所有蠢蠢欲动的江湖暗道,没人敢动,所以叶流云就觉得安全起来。” “没那么简单。” 荀直微笑道:“那可是叶流云,若他那么容易杀,哪里轮得到我们来。” “先生,可他今夜必死。” 光头道人似乎对荀直钦佩之极:“有先生神机妙算,他插翅难逃。” “这里是长安城。” 荀直低下头看着茶杯里冒起来的热气:“若是在长安城之外,我有十成十的把握,可在这里,即便到了今时今日我也只不过有六成,天子脚下啊……况且他还是天子的人。” 这个长安城里,知道流云会东主是叶流云的人不多,虽有人猜测可无人证实,荀直知道,是因为有太后那边的人给他足够精准的消息。 “风泉两部,岁寒三友。” 荀直看向另外五个人:“该你们了。” 五个人起身,默不作声的离开,虽然他们坐在那的时候一言不发,可整个茶馆里的人都觉得这里他们在的时候气温骤降,这盛夏时节,五个人放佛连空气都能冻结。 -- 第532页 五个人离开之后,那些看似正常闲聊的人却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屋子里边又多了几分闷热。 “那五个人可行?” 光头道人问。 荀直摇头:“不行。” 叶流云的马车顺着大街一直往前走,不紧不慢,马车里面装饰之奢华令人叹为观止,坐在这车厢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而且隔音极好,外面大街上的来来往往都会变得像是远去的声音,只有熟悉叶流云的人才知道,他习惯了在车里睡觉,他有很多个家,可自从创立了流云会之后他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睡不踏实,哪怕床再柔软舒适,哪怕地方也足够安静。 他自己或许都不记得了,他已经有多久没办法在床上入睡,反而是在稍显颠簸的车厢里会入睡的轻易些。 白牙坐在叶流云对面,手始终放在面前的东西上,那东西看起来那像是半扇门板,外面裹着一层一层的白色棉布,于是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太吉利,可这东西对于他的敌人来说,从来都不是吉利的。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个矮桌,桌子上有一个小小的空酒壶,酒壶旁边是吃剩下的几粒花生米。 “放松些。” 明明之前还发出微微鼾声的叶流云却在此时开口说话,把白牙吓了一跳。 “放松?” 白牙忍不住问:“东主的意思是,今夜不会再有人动手了?” “不。” 叶流云依然闭着眼睛:“我的意思是,今夜终究是有人要动手,也许是一拨人也许是数不清几拨人,既然终究要来,别让自己绷的那么紧,放松些等着就是了。” 白牙深呼吸:“东主说得轻松,若是在酒楼里不出来他们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偏偏东主想要回去,这一路上我若是放松了可能会死的莫名其妙。” “高估了他们。” 叶流云嘴角微微一勾:“大宁之内,能杀我的人就那么多。” “那,大宁之外呢?” 声音很大,白牙距离叶流云那么近自然不用大声说话,所以说话的根本就不是白牙,说话的人在车顶。 于是白牙立刻抓起来他的门刀,身子冲天而起直接撞碎了马车车顶冲了出去,那人什么时候落在车顶的?是不是因为之前有一阵风稍稍大了些,以至于赶车的车夫武艺不俗却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车顶粉碎,叶流云便觉得有些懊恼。 这车,很贵。 白牙一刀切出去,白布尽碎向后飘洒,他的刀之所以叫门刀是因为太大太宽,寻常人别说舞起来,便是正常拎起来也颇吃力。 一刀扫过,刚刚蹲在车厢顶上的人向后荡了出去,两只手拉着披风展开,人就像是一只怪异的大蝙蝠。 白牙运刀的方式比那人更怪异,他一刀看似扫空了,可是因为刀太沉重所以把他自己甩了出去,人到了刀前边,握刀的手往下一拉,刀柄忽然就被拉出来一截,刀柄里边藏着的一条长足有三米的锁链,很细但极坚固。 半空之中的白牙已经借助惯性往前冲出去数米,人在半空,可刀却在身后数米,然而在这一刻锁链到了尽头,他于半空之中一声暴喝! “开!” 刀从身后数米被拽回来,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刀向上越过了白牙的头顶,一个半圆形的轨迹之后刀狠狠的落在他身前数米外! 这一刀,被锁链甩出来一个直径六七米的半圆后会有多大力度? 那个之前看似潇洒的人蹲在车顶上时还有几分自得,可此时却真的怕了,他轻功身法极好,是风泉两部之中的风部,他本有意戏弄车厢里的人,而且对方确实追不上他……刀追得上。 那一刀从天而落,气势如虹。 风部向前疾冲于半空中无处借力所以不能避开,于是只好强行转身将自己的长剑抽了出来两只手抬着举过头顶,才举起来刀就到了。 刀是画了一个完美的半圆,所以剑无用。 砰! 半个门板一样的大刀斩在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直接将青石板劈的粉碎! 激荡起来的碎石碎渣朝着四周洒出去,还打出来一片一片的火星,白牙在几米外落地,手里握着半截刀柄,铁链哗啦一声也随之落地,然后是两片尸体。 风部被这一刀直接从中劈成两片,血糊糊的内脏洒落下来,那场面极血腥惨烈。 而此时此刻,叶流云还在心疼自己的车顶。 马车停下来,白牙在十几米外。 忽然之间车底碎了,一把弯刀从车底下刺穿出来,叶流云在车底破碎的那一瞬间人飘然而起,一袭白衣的他犹如雪雾一样升上半空,而弯刀则脱手而出依然紧追不舍,叶流云在半空之中屈指一弹,一颗很小的东西被弹出的时候便裂开,一半击中弯刀,当的一声轻响后弯刀荡飞,而另一半则击中握刀之人的眼睛,直接打出来一股血。 那是一颗花生米,被弹出去的时候一分为二。 离开酒楼的时候叶流云在车里喝了一点酒,佐酒的菜只有一碟五香花生米,那么大一个老板,稍显寒酸。 捂着眼睛的刺客向后暴退,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球好像都被打进脑子里似的,眼眶里此时塞着的是别的什么东西,一股一股的肿胀疼痛让他心中顿生恐惧。 他刚落地,捂着眼睛的那只手还没有来得及松开,一条马鞭就甩了过来精准的缠在他脖子上,赶车的车夫往后一拉,那刺客的脖子就被切开一条一条血痕,马鞭子上绑着很多铜钱,锋利如刀。 -- 第533页 风从天际来,泉自地下涌。 白牙哼了一声:“瞧着便是传闻之中杀人无算的南疆垌寨人,风泉两部已经出来了,那么岁寒三友何在?” 他转身往四周看,于是看到了三个人自三个方向而来。 第二百九十章 不愧是大当家 西蜀道山路难行,翻重山也未必可见一村一寨,当年大宁的战兵在平原上横扫楚军,逢战必胜,可唯独是在西蜀道的时候遇到了阻滞,这阻滞第一是西蜀人悍勇,其斗志坚不可摧,第二是因为那里确实太过险恶,大军无法施展。 当年大楚的都城为紫御城,城破之日,大宁开国皇帝宣布楚灭。 后大宁皇帝亲征西蜀道之地,久战不克,感慨说若当初蜀军守紫御,岂可轻破? 又感慨,蜀军不败,楚犹未灭。 还是后来大宁皇帝写亲笔信给蜀地楚国将军,劝他说:“大宁已经代楚,天下归宁,宁不可将蜀地置于国外,战则必战,可天长日久,蜀地百姓遭殃,十城九枯,沃野荒芜,将军与朕皆是千古罪人。” 当时蜀地楚将廖耀先思谋多日,率军出,降于大宁,为感谢廖耀先之功绩,大宁皇帝封其为一等侯,又因感念蜀人忠义,皇帝免去蜀地十年钱粮赋税。 可是在西蜀道崇山峻岭之中,时至今日,仍有一些藏于深山密林之中的人不愿为宁人,依然奉大楚为国,他们便是垌寨人。 数百年前,楚皇巡游蜀地,见一位姑娘清丽脱俗便纳入后宫,这姑娘便是垌寨人,垌寨族人数极少,各部加在一起也没有五万之数,后来这位垌寨族的女孩成为楚国贵妃,时常派人回去送族人一些好处,逐渐的,垌寨人便坚定的认为他们是楚人,而且是近皇族。 楚灭之后,宁军入蜀,垌寨人便退入更深远的山中生活,就是不肯投降,时不时出来袭击村镇劫掠而去。 其中最凶者,被称为风泉二部岁寒三友。 白牙听过很多关于这五个人的传说,当初黑眼保护一位重要的客人远赴西蜀道,那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归来后也都讲给了他,风泉二部神出鬼没,两个人屠一山村的事做过就不止一次,垌寨人和其他部族都是蜀人,可他们却视其他部族之人为大楚叛徒,所以下手极为凶残,廷尉府和刑部都曾调集高手围剿,奈何在那般深山密林之中根本无迹可寻。 离开了山林的风泉二部,哪里还有那么可怕。 求立人以水欺宁,垌寨人以山欺宁,可离开了水离开了山,怎么可能继续欺人。 风部被白牙一斩两片,落地之后已经成了残尸。 泉部被叶流云的车夫以马鞭绞死,看起来奄奄一息却尚未气绝。 “风泉二部,不过如此。” 马夫哼了一声。 倒在地上的泉部嘴里不住溢血出来,却惨笑着问:“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名为风泉?” 风无定,水无息。 马夫忽然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胳膊上黑了一片,竟是没察觉什么时候有几滴污浊之物已经染在皮肤上,不疼不痒,但是却有一股恶臭味,只是一开始风部被杀,车夫还以为那是内脏肠子之类的东西洒落出来的味道。 胳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还有一条一条的白色小虫在肉里钻进钻出,偏偏就是没有感觉到疼! 车夫大惊,一刀将自己的左臂斩断,脸色瞬间惨白,他将刀子丢在地上,想撕开衣服裹住伤口,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胸口的衣服上破了几个小洞,他将衣服撕开,胸口已经黑了好几片。 噗的一声,车夫喷出来一口血后向前扑倒在地。 另外一边,白牙也察觉到了异样,风部明明已经死的透彻,人都一分为二了自然死的不能更死,可他却刚刚发现那尸体的左手右手上分别有些闪烁着微光的东西,那是细的不能更细的丝。 白牙猛的后退,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车厢上被定在那一个匣子,细丝就在匣子之中抽出,噗的一声轻响后细丝从尸体两手之中迅速的弹了回来,白牙的眼睛骤然睁大猛的往后翻倒下去,可是倒下去的时候右手还抓着他门刀锁链,细丝一扫而过,他的右臂自臂弯处被直接切断,半截手臂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白牙在地上翻滚了出去,细线带着锐响缩回匣子里。 一死一伤。 叶流云掠过来扶了白牙一把,白牙看着自己的右臂断处眼神悲怆:“提不得门刀了。” “回去练你的左手。” 叶流云把他向后推了一下:“马车边等我。” 远处有三个人自三个方向走来,三个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面无表情,三人品字形将叶流云围住,而叶流云则将黑眼挡在自己身后。 “东主,走。” 白牙咬着牙喊了一声。 叶流云淡淡道:“流云会什么时候丢下过自己兄弟?” 白牙还想说什么,叶流云将地上一把长刀踢过去落在白牙脚边:“左手也可提刀,不能杀人,便杀自己。” 可死,不可受辱。 正对着叶流云的那个人面无表情的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打开之后才看出来那像是一个古筝,只是更长,上面还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孔洞,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琴上有字,是为松。 这人用左臂托起古筝,右手在上面琴弦弹了一下,声音空灵。 -- 第534页 在琴声之中,一片细小如松针般的东西密集而来,速度快的令人咋舌,随着琴声逐渐加速,一个一个的小洞里激射出来的犹如松针般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叶流云单手握剑,剑在身前洒出去一片银芒,汇于一处,有若银盘。 钢钉打在长剑上发出暴雨落地一般密集的声音,被剑荡飞出去的钢钉打在四周的地上墙上树上,那场面令人无比的震撼。 可叶流云只有一把剑,在左后方的那个人也将背后的包裹摘下来打开,里边是一把琵琶,他将琵琶抱于怀中,却没有弹响,而是摘下来一根琴弦屈指一弹,琴弦竟是能无限延长一样激射出去,直奔叶流云后心,而那琵琶上有一个竹字。 右后方的人没有带着包裹,他比另外两个人多了一件披风,双臂往外一展,披风打开,里面挂满了犹如梅花一样的五瓣飞镖。 双手一抓便是八枚飞镖,两只手连绵不尽般往前甩出去,便有无数梅花飞落。 叶流云右手持剑挡住身前密集松针,脚下一点,踩碎了一块青石板,青石板一头抬起来挡在他身侧,飞过来的琴弦噗的一声将青石板击穿,打透了之后琴弦的一端忽然张开犹如一个利爪一样扣住了青石板,随着琴弦往后收缩竟是把青石板拉了回去。 叶流云左手抬起来将身上披风解开,像是转手帕一样将披风转了起来,也不知道那披风是什么材质所做,梅花镖打在上面就好像打在厚厚的皮革上一样竟是不可击破。 “东主,打不打?” 白牙靠着马车站在那,长刀戳在一边,左手摸着胸口,怀里显然有什么东西。 “不必。” 叶流云回答的时候依然云淡风轻。 他左手忽然一发力,披风转动的速度更快,竟是短暂的留在半空,而他却在这一刻松手,披风被梅花镖打的收缩起来,而叶流云已经逆着松针暴雨冲了上去。 披风落地,梅花镖从后面铺天盖地而来。 只是短短两息的时间而已,只是两息,用梅花镖的人失去了叶流云的身影,可那披风挡不住两息,披风落地的时候他骤然停手,远处叶流云已经站在那个用松筝的人背后,剑就在那人的肩膀上放着。 “岁寒三友,赞的是风骨,不是手段,你们肤浅了。” 叶流云剑闪烁了一下,甚至没有人看到剑动过,只是闪烁了一下而已,抱着松筝的那人脖子上就绽放开一团梅花,那人嗓子里发出一声哀嚎之后脖子里喷出来一股泉涌,血流如注。 叶流云迈步向前,梅花镖再次扑面而来,他犹如稍稍喝醉了酒的文士舞剑,闲庭信步一般向前,剑在他手里宛若游龙,一声一声脆响在他身前炸起,一朵一朵火星在他周围绽放,当用梅花镖的人发现自己根本阻挡不住叶流云的时候,远处软软的倒下去一个人。 用梅花镖的人大惊失色,他分心看了一眼,确定倒下去的是自己的同伴。 抱琵琶的那人身上中了至少十几镖,叶流云看似随心所欲一般舞剑,可是却精巧的把梅花镖打到了另外一边,被他一剑敲飞之后的梅花镖力度更大,那人将琵琶举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却毫无意义,梅花镖打穿了琵琶也打穿了他的身体,在血雾爆开之中,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琵琶摔在地上发出一怔不甘的铮鸣。 叶流云已经走到用梅花镖那人身前,而那人已经来不及发镖,叶流云右手转剑,极潇洒的把长剑背到了自己身后,而左手往前伸出去轻轻按在那人胸口。 看似轻轻。 轰的一声,那人的身体向后爆飞出去,身前炸开了一个血洞。 尸体落地的时候已经在七八米外,胸口塌陷血肉模糊。 他好像很轻松的杀了三人,可实际并非如此,他还要防备来自别处的威胁,之所以刚才没有在白牙之前出手,就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所谓风泉二部岁寒三友都不足为虑,那五个人只是为了掩盖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他出手,是没有想到白牙和车夫一伤一死。 啪啪啪啪啪…… 有人鼓掌。 “不愧是流云会的大当家。” 一个光头道人缓步而来,脸上带着亲切笑意,亲切的想杀人。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你怎么那么不好死 如僧不是僧,似道不是道。 这个光头出现在叶流云面前的时候,叶流云反而轻松下来不少,若没有更多人来,一个光头还不至于让他怕了,尤其是他和这光头还很熟悉,从认识的那天起,光头什么时候不是被他压的死死的。 “这里是长安城。” 叶流云看着光头走过来,说话的语气之中带着些不屑,这不屑自然而然,亦如多年前。 “那又怎样?” 光头抬起手挠了挠光头:“你以为我永远不敢来?” 叶流云淡然道:“我只是以为你没这么蠢,是我错怪你了,你果然这么蠢。” 光头眼神一寒:“你觉得自己比我强?作为曾经留王府里最耀眼夺目的那个,你什么时候把别人放在眼里过?不管是叶开泰还是叶北枝叶云散,又或是叶景天叶抚边你都觉得不如你,现在呢?叶开泰贵为一地道府,封疆大吏,叶景天一卫战兵将军,手握军甲数万,那个韩唤枝就是叶北枝吧,正三品的都廷尉,叶抚边和叶云散虽然不知道在哪儿,可终究比你能上台面,你,最自负的那个,只是个暗道大当家。” -- 第535页 他指了指自己:“你又比我强多少?” 叶流云嘴角一勾:“比你体面。” 只体面两个字,便如利刃剜心。 光头还没说话,叶流云继续说道:“当年青松道人在留王府的时候你打算拍他马屁,所以要入道宗,说自己定然潜心问道,结果被人家青松一眼看破,说你心术不正,他可没说错,你背地里做了多少恶心事还需要我提醒?陛下要杀你,你闻讯逃离,跑到了那边去,听闻那边尊崇禅宗于是你又剃了个光头,这模样倒是和你很配。” 光头深吸一口气:“由着你牙尖嘴利。” 叶流云缓缓道:“让我来猜猜,你明明那么恨我现在却忍了,虽然我没有得罪过你,可你却始终觉得是我压了你才让你抬不起头,按照常理,你应该巴不得马上杀了我才对,你却这么施施然的以成功者的姿态走出来,还不忘记给我鼓掌,怕是想了很久的入场仪式吧,这样显得你比较有格调,你是不是还想了几句台词?说来听听。” 光头脸色一变。 叶流云将长剑戳在地上:“杀我只是个幌子吧,在你得意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今日大街上一个旁人都没有?” 光头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风泉二部岁寒三友对叶流云出手之前大街上还人来人往,打起来之后四周的人全都跑了,他并没有什么怀疑,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有些不对劲,老百姓们想看热闹的时候,多半不怕死,怎么可能连一个人围观都没有? 叶流云道:“我只是没想到只引出来一个王府叛徒,而且你这般自得,怕是你背后的人对你许诺了不少,让你坚信今日你可扬眉吐气,可你想过没有,他只是把你当炮灰,就如之前那五个人一样。” 光头又往四周看了看,眼神越发闪烁。 叶流云叹道:“你比庄雍进府里还要早些,若你心术正,你最不济也要比我强对不对,好歹……我现在也是个暗道大当家,天边流云最初的时候那个边,我记得叫叶安边,而不是抚边。” 光头向后退了一步:“你闭嘴!那个名字我早已经忘了!” 叶流云更加轻松起来:“让我来猜猜……你们表面上是想要杀我,可事情是从有人出宫开始的,有人出宫,所以我流云会精锐尽出,而陛下去了桦梨围场,禁军和廷尉府也一样有大批人手离开了长安,你们觉得机会来了。” 叶流云学着那光头的样子也看了看四周:“看什么呢?对你说该你出场的那个人,是不是还说你只需拖住我就可以,会有人趁机杀我对不对?” 他看向光头:“你这些年是怎么保持的,一如既往的蠢。” 与此同时。 雁塔书院。 老院长坐在屋子里没有动,似乎是稍稍喝多了些,又似乎是贪恋火锅里白豆腐的美味,这般天气还吃火锅的人只能用真爱来形容。 屋子外边死了一地的人,血流成河,血腥味配火锅,不雅,不斯文,可是很痛快。 沈冷在,孟长安在,雁塔书院里那些精锐弟子都在。 “他们低估了院长。” 孟长安回头说。 老院长吱的一声喝了一口酒,笑起来,很得意:“他们是低估了你们,我书院的弟子们。” 可他知道,应该是要来的人没来,不然不会如此轻易。 沈冷也才知道,要来的人真的没来。 如果来了呢? 他看向老院长,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有把这位老人看得足够高。 桦梨围场。 皇帝也在喝酒,也在吃火锅,也一样的特意要了一盘白豆腐。 韩唤枝看着那锅里冒起来的热气,忽然就笑了起来:“老院长怕是要笑的合不拢嘴。” 皇帝微微一挑眉:“朕说过,他们终于玩的高明了一些,可还是太肤浅……好歹等到这个局做的还算精妙,最起码朕还有心情配合一下,以前的戏也好局也好,粗陋的让朕看了都心疼,朕恨不得跑到他们那边去为他们出谋划策怎么干掉朕。” 澹台袁术刚刚夹起来的一块白豆腐掉了,笑的手抖,还得尽力矜持些。 韩唤枝道:“陛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们的目标其实是老院长?” “七德离开皇宫之后,佘新楼去找皇后。” 皇帝吃了一口火候刚刚好的羊肉,似乎对自己火候的把握很满意,又或许是对其他的事很满意。 “用佘新楼就想换掉朕的先生,岂不是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韩唤枝嗯了一身:“佘新楼露头出来,应该是知道自己一旦去找了皇后就必然藏不住,他用自己一条命让陛下以为皇后那边的注意力都在七德身上,再安排人对叶流云出手,或许还会安排人对臣,对澹台大将军出手,他们便觉得陛下会遗忘了老院长那边。” 澹台袁术本是个不多话的人,可现在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只等着他们暴露出来的多些。” “传旨吧。” 皇帝朝着站在稍远一些地方的代放舟招了招手:“西蜀道道府元胡,道丞郑农秋进京述职。” “奴婢记住了,马上就将陛下的话传达给内阁诸位大人。” “第二道旨,调平越道道丞白归南赴西蜀道,不必回长安了,他诸事皆好,朕没什么可交代的,就直接去西蜀道,朕命他为西蜀道道府的旨意也会很快下去,他到之前就先不说了。” -- 第536页 “奴婢记下了。” 皇帝嗯了一声:“去吧。” 代放舟连忙转身离开,一刻都不敢耽搁,陛下和两位大人一边吃火锅一边谈笑风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决定了三位大人物的前程?西蜀道道府和道丞两位大人怕是凶多吉少,可到底犯了什么错他自然猜不到,他也不敢去胡乱猜,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遗训,那是禁域,谁敢踏足,必然粉身碎骨。 “白归南应该是干净的。” 韩唤枝道:“臣在平越道查了很久,他身上没污点。” “朕知道。” 皇帝又喝了一口酒:“白家的人又不都是傻子,总得有个人没那么愚蠢,朕把白归南越调越远,也不过是想保着他罢了。” 澹台袁术问:“京城里呢?” “京城里?” 皇帝沉默片刻:“让京城里的人自己玩,老院长说不定会玩的兴起,他已经多少年没动过心思了,朕就是怕他越来越懒,才想着好歹配合一下那边,让老院长也生一回气,发一次怒,说到门生遍天下,沐昭桐都差得远。” 雁塔书院里的弟子们皆是少年,少年有热血。 不管是从哪儿找来的杀手,又或是某些人的死士,今夜进了雁塔书院的人有来无回,杀他们的是一群未来要在战场上扬名立万的少年郎,刀在手,紧握住的还有江山社稷。 老院长从屋子里出来,院子里的书院弟子全都抱拳垂首:“院长!” 老人拍了拍已经鼓起来的小肚子觉得极满足,看着沈冷那一身绷带都染血了的样子,心里更暖了些,这少年不是雁塔书院十年育人所出,他只是听自己讲了几天课,可他也把自己当院长看,当先生看,这多美好? “你出来,没人盯着你?” 院长问沈冷。 “有。” 沈冷回答:“盯的最狠的那个叫沈茶颜。”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凶险已经过去了,你的凶险还没过去。”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这也叫凶险?” 老院长:“……” 孟长安瞪了沈冷一眼:“院长多大你多大?” 老院长:“你们俩要是不会聊天,就别说话好吗?” 大街上。 叶流云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看着光头笑问:“等了这么久还没把你的人等来,怕是出问题了吧?不过没关系,我不急,我陪你再等等。” 光头转身就走:“你以后会付出代价的。” “哪里,还有以后?” 叶流云的长剑一抬:“你我还没好好叙旧。” 距离此地不到两百米的地方,荀直拉起衣领遮挡住半边脸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败了……他之前对光头说若是在长安城外他有十成把握杀叶流云但在城内只有六成,可他心里想的是,杀老院长应有九成把握,可是书院那边没有烟花起,那个该死的老人就还没死。 在大学士府里,没有随御驾去桦梨围场的沐昭桐站在院子里也一直看着书院的方向,期待着出现在夜空中的炫美烟花却一直都没有出现,于是长叹一声。 所有的杀局都是一种掩护,唯一的杀局只是针对书院里那个老不死的。 “路从吾……你怎么就那么不好死?” 第二百九十二章 老死很好 已经太久没有人提及老院长的名字,所以被淡忘,这个天下还能直呼老院长名字的人已经一个都没有,哪怕是陛下,在人前叫一声老院长,私底下也要称之以先生,十五岁前陛下在书院,十五岁之后陛下在军武。 路从吾。 从这三个字里看出来的意思倒也简单,不过是路顺着我走而已。 大学士的府门被人轻轻拍响,里边的守门人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已经夜深,不见客了。” “劳烦你通报一声,雁塔书院路从吾来了。” 守门人哼了一声:“路什么也不行,你当自己是谁?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站在门口的老院长微微叹息,想着沐昭桐在家里看来很少骂自己,倒也欣慰。 啪的一声,里边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音,紧跟着就是沐昭桐的怒骂:“给我滚开!” 被打了的守门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兢兢业业守门,还不是谨遵老爷你的指示谁来也不许开门?敲门的方式不对,自然来的不是自己人。 沐昭桐亲自把院门打开,脸上已经堆起笑容:“老院长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有什么急事?” 躲在一边的守门人听到老院长三个字顿时楞了一下,然后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比之前大学士打的还要响亮些,大学士在家里从没有打过人,因为身份地位摆在那,随便殴打下人那是跌了身份的事,可今夜他心不定,这一个耳光打完了之后他便后悔,因为他知道路从吾从这个耳光里就能看出来他心境不定。 “没什么重要的事。” 老院长抬起手,手里拎着两壶酒:“只是今夜书院里有些不太平,于是想着找个地方躲躲,思前想后,这长安城里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皇宫,陛下不在皇城我也躲不进去,只好来你这里,你这很安全。” 沐昭桐讪讪笑了笑:“我这里?” 指令出自大学士府,当然安全。 然后反应过来:“书院里出了什么事?” -- 第537页 老院长已经自己进了门:“没什么事,有些人欺书院这个书字,以为书院里都是一群读书人,不会打架。” 沐昭桐跟在他后边:“你且说来,我让顺天府立刻派人过去。” 老院长看到客厅灯亮着,直接进门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茶呢?以前我来你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待客的。” 多年之前,两个人在朝中相辅相成,都将对方视为知己,这个朝堂里能称之为三朝老臣的只有他们两个,刚刚同朝为官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到三十岁,那时候何等的意气风发? “那时候我家里可没有好茶。” 沐昭桐不由自主的想到老院长第一次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很新的衣服,带着准备好的礼物,不值钱却显然是精挑细选……一盒酥饼一饼茶以及一本万言书。 那万言书是要上奏陛下的,他来,是请自己为他把关过目。 “那年,我好像二十六。” 老院长在椅子上坐下来后舒服的活动了一下四肢:“你比我小,当时你家的院子也比这里小多了。” 沐昭桐:“哪个如你这样,为官几十年连个家都没有。” “我有书院。” 老院长看了看下人放在茶几上的茶:“还记得我当初带来的那奏折吗?” 沐昭桐挨着他坐下来:“怎么可能忘得了……有一句话我现在也时常用来提醒自己,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个时候的你真是运笔如刀,字字雄心壮志。” 老院长叹了口气:“所以陛下说,你心志这么大,还不去教书育人?” 沐昭桐哈哈大笑,竟是忘了刚才的尴尬。 这个夜里,本是他要杀他。 外面院子里有人快步跑进来,想禀告今夜失利之事,跑到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老院长竟然坐在大学士的客厅里谈笑风生,立刻就懵了,只能退下去……要杀的人就在这里,难不成还能在这动手? 沐昭桐看到了那下人脸色随即难看起来,刚刚消散的尴尬重新汇聚在脸上,哪怕他刻意压制着也还是露了一二分,而老院长却似乎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眯着眼睛追忆过往。 “乾和十八年,你为户部尚书,我为书院院长。” 老院长道:“你拎着一包半路随便买来的花生米跑到书院找我,给我看你写的万言书,我一夜未眠,可是改来改去,我只能给你改了七个字,再后来想着那七个字也未必要改,于是又重新改回去……万言书,你每一个字都不容删改,可见用心。” “乾和二十二年,国库收入翻了一倍,当时陛下问你想要什么,你说只想为大宁鞠躬尽瘁。” 老院长看了沐昭桐一眼:“乾和二十八年,你主内阁,我依然是书院院长,自那次之后你再没有来过书院,我也再没有进过你家。” 沐昭桐面露愧色:“我们都太忙了。” 老院长道:“忙到忘了,我们师出同门。” 沐昭桐怔住,低头不语。 “多久没有去为先生上过香了?” “有,二十几年了吧。” “三十二年。” 老院长语气平淡的说道:“三十二年了,先生坟前我不见你来过的痕迹。” 沐昭桐头低的更深了一些:“我愧对先生。” 老院长道:“愧对?十二年前先生忌日,我没有来找你却让人给你送来一封信,问你为何二十年没有去给先生上香,你可还记得自己如何回我?” 沐昭桐抬起头:“没时间,所以先生不会怪我。” 老院长嗯了一声:“那几个字,你回的理直气壮,为大宁奔波操劳,表率万臣安治百姓,你说自己没时间,也记不得先生忌日,那时候我就在想,果然无用之人是我,让先生引以为傲的人是你,你为大宁忙的连先生忌日都忘了,先生自然不会怪你,刚刚你却说愧对?” 他将杯子里的茶泼掉:“换酒。” 沐昭桐叹道:“你怎么可能是无用之人?这些年来朝廷里多少重臣都出自书院,你掌书院之后,别说文官,大宁战兵之中也有多人是你门生,便是裴亭山在你面前也要垂首以学生礼相见,你何必自谦?” “原来你记得。” 老院长喝了一口酒:“我以为你忘了,你曾经说我心思太大野心太旺,把书院教成了武院,居心叵测。” 那是当年沐昭桐上书之言,只不过当时的皇帝陛下不是现在这位,而是现在这位的哥哥。 于是当时的陛下痛斥了老院长一顿,让他安安分分教书育人不要胡思乱想,可是院长还是他,书院也没什么改变,老院长依然我行我素,可大家都看得出来他慢慢的被隔离于朝权之外,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沐昭桐在朝中一人独大权倾朝野,多少书院出来的朝臣也要跑去拜他为门师。 老院长忽然问了一句:“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还没老死?” 沐昭桐沉吟片刻:“现在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还不老死?” 老院长哈哈大笑:“你思亦我思。” 沐昭桐愣住,仔细品味着这五个字里的含义。 “老死很好。” 老院长看了一眼,院子里又有几个人冲进来似乎想汇报什么,可是看到他之后就都懵住,然后一脸惊恐的退回去,到现在已经四五批人。 于是他笑,笑的有几分得意。 -- 第538页 我就坐在你身边,看你如何继续安排下去,如何杀我。 “江山多锦绣,一个人,把锦绣留给江山多好,莫让江山染老迈。” 老院长晃了晃酒杯:“你觉得?” 沐昭桐:“你喝醉了。”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我喝醉了醒着,你没喝酒,醉的一塌糊涂。” 他起身:“我刚才说的那四个字,你觉得是不是人生最圆满?” “哪四个字?” “老死很好。” 说完这四个字之后老院长起身:“看你这院子里来来往往也不清净,我还是回书院去吧。” 沐昭桐起身:“老死的话,会不会有后人举幡抱罐?” 老院长脚步一停。 沐昭桐道:“我没有。” 老院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有?” 老院长一生未娶,自然无子嗣。 沐昭桐沉默:“你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 老院长没回答,似乎真的是喝到有几分醉意,脚步摇摇晃晃,沐昭桐上去扶着他,就像是多年前老院长的万言书被陛下夸赞,两人寻了一家小酒馆喝的酩酊大醉,就像是多年前沐昭桐的万言书被陛下采纳,两人还是在那家小酒馆喝醉,然后第二天被御史台的人当着陛下的面批判的一无是处。 “谢谢。” 老院长说了两个字,沐昭桐的手却僵硬在那。 谢谢? 多遥远的两个字。 老院长出门后回头看了看大学士府门上的匾额,然后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可沐昭桐却感觉那笑声之中充满了讽刺,于是他很恼火,很愤怒。 “你今天不该来的。” 他看着老院长的背影:“更不该提起往事。” 老院长背对着他举起手摇了摇,似乎在说的是……再见。 或者,再也不见? 老院长上车离去,沐昭桐转身往回走,忽然之间摇晃起来,胸口里一疼,然后一口血喷洒在地,下人连忙来搀扶都被他推开,他如喝醉了一样跌跌撞撞往房间走:“老死?老死很好?哈哈哈哈……老死之前无所依,哪里好了?” 笑声惊悚,吓的所有人不敢靠近。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光大葬 沐昭桐像是一根突然之间失去了生机的木头,本就已经衰老,现在更是老态尽显,老院长路从吾离开之后他仿佛一瞬间是从秋入冬的老树,树叶落尽,只剩下干瘪且布满褶皱的树干。 夫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沐昭桐居然毫无察觉,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外边,而此时已经天色微明。 “老爷?” 夫人轻轻叫了一声,把手里端着的一碗热汤放在沐昭桐面前。 “夫人。” 沐昭桐挤出来一些笑容,尽量温柔。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你不睡,我哪里睡得着?只是又怕影响了你想事情,熬到天快亮了才过来。” “我没事。” 沐昭桐喝了一口汤,忽然就哭了出来:“我,拿什么和他斗?” 这个他字意味很复杂,也许指的是当今陛下,也许指的是很多人,包括刚刚离开不久的书院老院长。 “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沐昭桐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喝汤,老泪融入汤水之中。 夫人走到他身后站住,手捏着他的肩膀:“差不多二十年前,陛下来长安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要斗这一场,那时候我就说过,这一场你没有胜算。” 她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可那时候老爷说,与天斗,其乐无穷。” 沐昭桐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可我输了,把咱们的儿子也输了。” “那现在就不是斗。” 夫人的手稍稍重了些:“是仇。” 沐昭桐猛的坐直了身子:“我就算失去朝权也要杀了那个叫沈冷的,我儿在天之灵还等着告慰,若我没有把沈冷送进地狱,我儿就不会去投胎转世。” “那就不要再去想什么其他的,要怎么斗那是皇后和皇帝的事,皇后要的是江山,而你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江山,你只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沐昭桐当时想立李逍然为帝的时候,他已经是权倾朝野,他不想做皇帝,他只是想迈到更高的地方去,做一个连帝王都能左右的人,甚至是控制,那是最大的野望。 “我错了。” 沐昭桐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可我不改,不死不休。” 与此同时,浩亭山庄。 沈冷拖着一身疲惫回到那个独院的时候,看到了脸黑黑的茶爷正在极笨拙的在熬粥,火烧的有些旺了,粥锅里咕嘟咕嘟的就要冒出来,于是茶爷连忙加了一勺水进去,然后继续添柴。 沈冷靠着门框看着丫头笨拙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的问了一句:“要不然,换个缸吧……我推算了一下,我要是再晚回来一些,可能缸都不够用了,你这样熬粥,可能国库撑不住。” 锅开大了茶爷就害怕,于是便加水,加了水锅便不开,于是加柴。 沈冷问:“是不是觉得好复杂?” 茶爷忽然就蹲在那了,两只手抱着膝盖:“为什么这么难。” 沈冷过去蹲在茶爷身边:“想给我做饭?” 茶爷扭头不看他:“做饭也要看天赋的吗?” -- 第539页 沈冷伸手把茶爷脸上的黑抹了抹:“看看你,脸黑的一点都不均匀。” 茶爷顿时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哪里是要给自己擦擦,分明是抹匀称了…… 还没等茶爷站起来沈冷已经跳到了门口,小心翼翼的问:“早饭我来做,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之后饭我差不多就做好了,过来吃,不许带枕头。” 多么温柔的交代啊,不许带枕头。 茶爷摇头:“我不,你教我。” 沈冷想了想:“那好。” 茶爷:“第一步怎么办?” “第一步把这一锅东西弄出来。” 茶爷:“……” 沈冷要去干活,茶爷深吸一口气:“站那看着!” 沈冷楞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唔……那就看着。” 茶爷把锅里的水米混合物都舀出来,想着也不能浪费,拎着木桶出去放在黑狗身边,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的黑狗对这个暂时的新家还算满意,看到木桶放在自己面前立刻兴奋起来,凑过去闻了闻,然后又趴回地上,鼻孔朝天的样子特别傲娇。 茶爷:“惯得你,吃不吃?” 黑狗看了茶爷一眼,扭头,继续傲娇。 沈冷噗嗤一声笑起来,茶爷把木桶放在一边气鼓鼓的回来:“回头饿它三天,你不许管。” 沈冷眯着眼睛看茶爷:“上次是谁说饿它三天,说完没有一个时辰就屁颠屁颠出去买回来一锅肉骨头,喂它的时候还一直说子不教父之过,狗不听话沈冷的错,既然是沈冷的错,何必为难狗?” 茶爷面不改色:“那是先生让我去买的。” “先生不在你就说是先生。” 沈冷伸手在茶爷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我代先生罚你!” 茶爷愣住了。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屁股,又看了看沈冷的手:“你刚才干嘛了?” 沈冷已经在厨房外边,看着自己的手也愣了,心说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开启的技能?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也从书院回来,进门看到两个人在那对峙,摇头苦笑,然后他发现那只狗趴在那吐着舌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怀疑那只狗也就是不会说人话,要是会的话没准已经在那喊了……打他,打他。 “有没有吃的?” 孟长安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在沈茶颜面前他总是稍有些不自在。 沈茶颜叹道:“本来是有的……” 她指了指狗旁边那个木桶,孟长安过去看了看:“第一次发现米和水经过熬制还不能叫粥的东西。” 沈冷咳嗽了一声:“你怎么能和弟妹开玩笑。” 沈茶颜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我帮你们两个捋一捋……当初沈冷被你家捡去的时候你才出生对不对?而那个时候沈冷说不得已经有几个月大了,为什么你一直管我叫弟妹?” 孟长安伸出手指头算了算,发现有点乱。 沈冷也伸出手指头算了算,发现确实有点乱。 沈冷:“莫非你应该管我叫大哥?” 孟长安举头望天:“我有些乏了,回去睡觉,吃饭的时候喊我。” 沈冷哪里肯放他走,过去拦住:“你让我喊了那么久的哥,现在我有一种沉冤得雪的快意,快,乖乖的喊两声哥我听听。” 孟长安:“哥……屋恩。” 沈冷撇嘴。 “快去做饭。” 孟长安背着手出了门:“我睡的很轻,吃饭喊我就是。” 茶爷站在黑獒旁边还在那算:“你到底知不知道孟长安几月生日?” 沈冷:“说的好像我知道他几月生日就有用似的,我什么时候知道过自己几月生日。” 茶爷沉思片刻:“你以后还是叫他大哥吧。” 沈冷:“凭什么?” 茶爷语重心长的说道:“将来我们成亲的时候,如果你喊他大哥的话,他会给你一份随礼,而且还不会很轻,可若是他喊你大哥喊我大嫂,我们还要包红包给他……我还记得他欠着我千金裘五花马。” 沈冷点头:“似乎很有道理。” 桦梨围场。 消息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桦梨围场在长安城东北的邰兴山下,一切都没有出乎皇帝的预料,所以他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打赢了一场本就有必胜把握的仗当然不值得骄傲,也不值得得意,他只是有些好奇,那个布局的人是谁。 皇后没有这般手段,老院长早就说过,皇后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小手段她可以运用到极致,可是心思远没有缜密到可以布置连环局的地步。 “想来想去,也就是一个荀直。” 皇帝看了看堆在桌案上的奏折,在桦梨围场里也不是想尽兴射猎就可随心所欲,奏折还要批,可他不觉得厌烦,登基近二十年来他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会不会有厌烦的一天,经过二十年的求证之后他确定自己永远不会厌烦处置国事,本就是帝王之姿。 韩唤枝问:“臣去翻出来?” “他应该已经离开长安城了。” 皇帝道:“我似乎看到了当年的沐昭桐。” 那时候的沐昭桐已经权倾朝野,能让他还有更大满足感的便是将皇帝变成傀儡。 “荀直手里的牌被他打到了极致,能发挥出来的作用都已经发挥出来了。” 皇帝看向跪在远处的那个光头,光头肩膀上上有一处剑伤,前后通透。 -- 第540页 他微微皱眉:“叶安边,朕应该有二十年没有见过你了。” 叶安边微微昂起下颌:“我来之前觉得自己一定会怕,怕看到陛下,当看到陛下的那一刻忽然间才醒悟过来,我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圆,我走了一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些年我一直问自己,死在谁手里才会没有怨言,想了很多次,答案只有一个,死在陛下手里,我很踏实。” 韩唤枝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远处的叶流云,叶流云身上也有一处剑伤,也在肩膀,前后通透,那一战叶流云并不轻松,毕竟那是与他齐名之人。 叶安边看向叶流云:“你那一剑,刺不下去吗?” 叶流云哼了一声,想着你个白痴,你那一剑难道就刺下去了? 两个人的剑伤几乎在同一位置,稍稍往下,便是心脏。 皇帝沉默了很久:“犯了错的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因为想让父母多看自己几眼……朕那个时候总是看到你的错处,这就是朕的错处。” 叶安边低头,苦笑:“何必说这些?” 他看着地上飘摆的一棵野草:“出谋划策的就是荀直,他应该已经去找世子李逍然了,我若做证的话,陛下可否能杀李逍然?” 皇帝摇头:“朕若是想杀他,何须你作证?” 叶安边这才反应过来,陛下不杀李逍然只是因为当年的事,陛下是不想让世人骂他不容人,毕竟还是陛下的子侄辈,更何况还有当年李逍然的父亲在陛下面前长跪不起。 “朕心狠吗?” 皇帝问。 叶安边摇头:“陛下若心狠,当初我就死了,陛下若心狠,李逍然安能活到现在,陛下若心狠,怎么会想着给大学士一个老死的机会?” 皇帝沉默良久:“去北疆吧,十战不死,朕恕你无罪。” 叶安边猛的抬起头:“陛下……当杀我!” 皇帝起身:“朕现在杀你,没办法为你修坟,卫国门死社稷,朕可以给你风光大葬。” 叶安边站起来:“臣!遵旨!”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天生不要脸 一辆北去的马车出桦梨围场后停下来,围场很大,拉车的马似乎也在担心会遇到什么野兽,一直踏实不下来,停车之后依然不住的往四周看,很多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力都比人要强的多。 车厢门推开,叶流云从马车上下来,他的随从已经在后边等候。 “十战不死,让人给我送个信。” 叶流云看了看马车里那个面目不再可憎的光头,指了指他头顶:“回头把头发留起来,现在这样子,真丑。” 叶安边撇嘴:“你知道我去那边是做什么的。” 叶流云:“我知道,陛下也知道,可是你却摇摆了。” 叶安边点头:“有些时候,诱惑真的是很难挡住,也就是重见陛下的那一刻我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有必死之罪,陛下不杀我,是因为陛下自始至终都想让我做一个有用的人,生而无用,那便死得其所,就正如在留王府里的时候一样,是我觉得陛下太苛求……” 他抬起手摸了摸光头:“真的很丑?” 叶流云点头:“无比的丑。” 叶安边把门关上:“那就少看两眼现在这模样,想想以前帅气的时候。” 叶流云:“什么时候有过?” 叶安边:“祝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滚。” 叶流云:“好的。” 转身上马,又拨马回头,马车已经向着北方而去。 坐在另一匹马上的白牙嘴角勾了勾:“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老一些,那样可能也会进入留王府,看看当时东主的那些兄弟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叶流云:“你说,希望自己能够老一些?” 白牙忽然醒悟过来:“哎呀,胳膊疼……” 有些人失败一次就会被击倒,有些人挫折一次就会被摧毁,白牙没了右臂可他依然站着,顶天立地。 “东主。” “嗯?” “左手刀好学吗?” “不好学。” 叶流云道:“一般人练不好,你的话……那就容易多了,你就当前些年右手练刀不是练刀,而是为了左手练刀练练手。” 白牙噗嗤一声笑了:“忽然想到一个恶俗的笑话。” 叶流云道:“恶俗就不要说了。” 白牙:“哦……” 过了一会儿,叶流云咳嗽了几声:“真的不说?” 白牙噗嗤一声笑起来:“是黑眼前阵子回来讲给我听的,说他有一次和沈冷聊天,问沈冷和那个叫沈茶颜的女孩是不是初恋,沈冷说当然是啊,他怀疑自己被沈先生捡了去就是给沈茶颜做童养夫的……黑眼就说很羡慕沈冷和沈茶颜,因为往往初恋都不得始终,初恋是用来练手的,我是听东主刚才说到练手两个字才想起来。” 叶流云:“哪里恶俗了?” 白牙望天:“沈冷说,初恋当然不是用来练手的,单身才是……” 叶流云想了想,点头:“真俗。” 又走了大概三四里,叶流云忽然嘀咕了一句:“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牙:“啥?” “没事。” 长安城。 沈冷起床去锻炼,虽然身体还没有好利索可也不敢闲下来,皇帝说不许你出去跑步那他就在这院子里快步走,之前在书院的时候也没帮上什么忙,他是守在老院长门口的最后一道屏障,能冲到他面前的人并不多。 -- 第541页 身上的绷带已经拆去了不少,动起来的时候也不似之前那么疼,出了一身汗准备打水擦擦身子,到水井边的时候忽然看到院子里昨夜忘记收进去的被子,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回忆着前几天茶爷说你的被子味道好臭,拆了我给你洗洗,自那天之后两个人就一个被窝里睡,虽然只是一个被窝里睡,可是好幸福的说。 被子已经晾在那好几天,想着若是就这么晾好了岂不是又要自己一个人睡,前两天问茶爷的时候她说被子布厚不容易干,可这已经好几天了,万一一会儿茶爷出来发现被子已经干了的话,那…… 沈冷一念至此,往嘴里灌了一口水朝着被子喷了过去,不能直接泼水那样容易被察觉,要喷的才行,喷的比较均匀茶爷就看不出来。 喷完了之后他拎着水桶进偏房擦洗,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于是忍不住哼起了曲儿,美滋滋。 忽然看到窗子没关好,他凑过去关,于是看到那个小姑娘蹑手蹑脚的从屋子里出来,小贼似的往左右看,然后把手里端着的那杯水泼在被子上,泼完了就跑回屋子里,很刺激的样子…… 沈冷噗嗤就笑了,心说就这么泼啊,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沈冷洗了澡,自己把纱布缠好,想着这烦人的绷带也不知道还要绑多久。 他换好衣服出门,朝着屋子里喊:“大哥,我出去给你买早饭,你想吃什么?” 茶爷把窗子打开,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刚干了坏事有些心虚脸还是红扑扑的,她趴在窗口说:“现在山庄门口不就是只有一个卖烧饼的了吗?” 沈冷笑起来:“对啊,就一个卖烧饼的了,人很好玩。” 茶爷:“那就烧饼呗,我要吃夹肉,就是一个烧饼夹两份肉的那种。” 沈冷:“好嘞,吃几个?” 茶爷:“一个就好。” 沈冷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站在那摇尾巴的黑獒:“你一个,我一个,那买五十个就够了。” 黑獒摇尾巴。 其实山庄里有人专门做早饭,而且很精致,但是沈冷好像最近格外喜欢烧饼似的,每天早晨都会出去买,而那个稍显羞涩面相憨厚的年轻人也总是会特别照顾他,给他的一般都比卖个别人的实惠。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卖烧饼的年轻人脸色不太好,有些愁苦的样子,沈冷让他打五十个烧饼,等着的时候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姚无痕咧开嘴笑了笑:“生意不好,快熬不下去了。” 沈冷问:“你之前说过,老家是西北的?” “对啊,可远了。” 姚无痕手脚麻利的做烧饼,看起来已经很娴熟,他第一天开始卖的时候生涩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卖给沈冷的那两个烧饼有一个还烤糊了。 “西北那地方,怎么说呢……” 姚无痕看了沈冷一眼:“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来形容,诗人说西北大漠戈壁辽阔壮远,中原人去过之后说那边天高云淡能让人心境开阔,可是要我说只一个字就可以把西北什么样子说清楚……穷。”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爹是个农夫,地虽然是自己的,可是那地方长长八九个月不下一次雨,很多时候打下来的粮食还没有种下去的种子多,我爹说我们祖上不是西北人,而在江南,说不上是上上人但也名声显赫,只是后来得罪了人几乎被灭门,然后才跑到西北那地方躲藏,一躲就是几百年,到了我爹的时候也就知道祖上辉煌过,至于如何辉煌说不仔细了。” 沈冷:“你来长安城,就是想改变命运?” “是啊,谁不是?” 姚无痕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笑容越发苦涩起来:“之所以来长安是因为我听说了一件事,我有个堂兄也不服命运,很早之前就离开了家想去闯荡出一番事业,恢复祖上荣光,可是他死了。” 他看向沈冷:“他死了之后,我们家年青一代的男丁就剩我一个,轮到我了。” “祖上荣光那么重要?” 沈冷问。 姚无痕摇头:“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继续穷下去了。” 沈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等到五十个烧饼做好,沈冷多给了一些钱拎着烧饼往山庄里走,姚无痕看着沈冷留下的碎银子,忽然抬起头朝着沈冷喊:“将军,我想用命换未来。” 沈冷站住,回头看向姚无痕:“万一,用命都换不来呢?” 姚无痕道:“那就认了。” 沈冷嗯了一声,依然没有说出姚无痕等了很久的那句话,所以姚无痕很失落……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姚桃枝找到他的时候说过,一个合格的杀手永远都不能让自己是一个自己,最好的杀手,演起戏来比最好的戏子还要强,演什么像什么不行,得演什么是什么。 所以他对沈冷说那些话的时候用的是真情实意,况且他说的本就是真实的事,自然无懈可击,他觉得足以打动沈冷,奈何沈冷似乎对他的故事没有那么大兴趣。 沈冷拎着烧饼往回走,路过孟长安那个小院门口停下来伸手敲门:“起来了没?” 孟长安:“什么事?” 沈冷:“投喂。” 孟长安:“烧饼?” 沈冷:“不然呢?” 孟长安拉开门看了看沈冷手里那一大袋子烧饼,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把我的那份给黑獒就好,记得让它叫两声,就当是跟我说谢谢。” -- 第542页 沈冷撇嘴:“那倒是不必了。” 孟长安:“我把我那份让给它,让它叫两声也不行?” 沈冷:“其实你搞错了,不是你把你那份让给了黑獒,而是我突然想起来没给你买,于是就从黑獒那份里给你挪出来两个,要么你谢谢我,要么你谢谢狗。” 孟长安:“谢谢狗。” 沈冷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草你大爷。” 孟长安笑了笑:“兵部里有人说,可能陛下要让你我去西疆一趟,吐蕃国有一位公主要嫁过来,我们去迎亲。” 沈冷问:“我一直没搞懂,是迎亲的人给新娘子那边塞红包还是送亲的人给新郎这边塞红包?” 孟长安看白痴一眼看沈冷:“当然是咱们给他们塞红包。” 沈冷撇嘴:“那得想个办法,我得成为娘家那边的人才行,我大宁的红包岂能完全落入他人之手,能带回来几个是几个吧。” 孟长安:“你一本正经不要脸是和沈先生学的吗?” 沈冷:“好多人这么说,沈先生却总不肯不承认,他说我不要脸的时候不像是学来的,是天赋,属于一出生可以开宗立派的那种。” 孟长安:“天生不要脸。” 他转身往回走:“小时候没表现出来,是被我打的不敢不要脸?” 沈冷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然后就跑:“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是利息。” 第二百九十五章 跟着我吧 陛下离开长安城并不单纯只是为了散心,而是在给那些人一个机会,正如陛下所说,那边的诸多算计太粗陋而人都不成器,于是他恨不得帮皇后出谋划策去,这样一来,他才能一网打尽。 皇后那边牌面并不好,可有一件事皇帝也很清楚,那就是他无法确定皇后这么多年来都经营了些什么,有些水面之下的东西终究看不仔细,一点一点的把皇后的经营挖掉劳心费力,若能一网打尽才省心省力。 韩唤枝剥了一个橘子放在皇帝面前,这橘子是江南道才送来御贡,甜且多汁少籽,只有江南道述海郡古来县才出产,就算是同样的树移植到别的地方去,结出来的橘子也没有滋味,甚至果小干涩。 皇帝捏了橘子放进嘴里:“你想回长安就回去吧,看你在这坐立不宁的样子。” 韩唤枝笑起来:“陛下,臣只是不想错过什么,机会已经给了他们,他们自己把握不住,总不能一直给下去,荀直这个人挖出来,就还能挖出来很多东西。” “你挖不出来的。” 皇帝看了他一眼:“信王世子……” 他提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想到那位小心谨慎胆子不大的哥哥就有些心里难过。 当年他进长安城的时候信王就在他面前长跪不起,请求他宽恕,可那个时候能说信王有什么错吗?如果非说又错的话,信王错就错在,认为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却忽略了天上掉下来的多半不是馅饼,而是陷阱。 皇帝是答应了信王的,他说只要将来世子老老实实本本分分,那信王之位还是要传给他。 如今近二十年过去,当初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已经成了名闻天下青年才俊。 “信王世子那边应该早就切断了和荀直的任何联络。” “总不至于无迹可寻。” 韩唤枝道:“臣现在有一种感觉,很多事并不是皇后那边安排,而是世子。” 皇帝:“你愿意去查就查,朕当年是答应过信王的,不会轻易动世子……所以朕希望……”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韩唤枝又怎么会不明白?陛下不希望背骂名,如果陛下的心再硬一些,沐昭桐早就死了,世子李逍然也早就死了,很多人早就死了,此时此刻,韩唤枝应该是无所事事的坐在廷尉府衙门里剪剪指甲喝喝茶,听听趣事等回家。 陛下现在有一些动他们的心思,是因为陛下要亲征,北征黑武是陛下的最大的心愿,几百年前黑武人从楚国手里抢走了大概相当于两个京畿道那么大的地方,也就是如今北疆冰雪寒天的珞珈湖地区,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楚人丢的脸面,宁人拿回来。 可大宁若是不稳,亲征黑武就无法成行。 陛下近几年的行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年年初陛下要去南疆平越道,回程的时候去东疆,如今窕国被灭,与求立之战也蓄势待发,到时候若把求立也灭了,陛下总是要登上大宁的海外疆土去看一看。 南疆稳,东疆稳,陛下就要着手对黑武一战。 相对来说,世子李逍然显然不足为虑,陛下担心的是石元雄和裴亭山。 谈九州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人,铁流黎比石元雄和裴亭山聪明的多,这两地都不用担忧。 身为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知道自己应该做好什么。 “白家最近有什么动作?” “老实的很。” 韩唤枝回答:“湘宁白家那边臣派了不少人盯着,白家已经闭门谢客有一段日子了,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危险,索性就断了和外面的所有来往。” “白家不仅仅是皇后为后族选择的寄居蟹,应该还会有些东西藏着没露出来。”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先去着手安排西疆迎亲的事,陆王父子应该再过六七天就能到长安城,到时候世子去西疆迎亲,半路绝不可出问题,出问题,朕就不得不动你们。” -- 第543页 韩唤枝当然清楚……这是皇后他们那边的一次机会,若是陆王世子死在了迎亲的半路,护送之人谁能有好下场?沈冷要去,孟长安要去,连他也要去,陛下是想钓大鱼,可也没准被鱼咬了鱼饵脱钩而去。 能真正了解陛下的人并不多,韩唤枝觉得自己勉强算一个,想想吧,当年皇位之争可不仅仅一个信王世子是对手,甚至可以说李逍然根本就不是对手,从来都不是,先帝李承远突然驾崩,当时能即位的除了大学士沐昭桐不遗余力推举的世子之外,先帝还有几位兄弟。 便是即将到长安城的那位陆王,当年也比陛下看起来更有希望,别忘了,老皇帝当年就是因为担心当今陛下那个时候就功劳太大呼声太高而免了他的军权,送到西蜀道那边做了个闲散王爷。 而信王在江南道,距离长安虽然更远些但路好走的多,西蜀道那路能让人走到崩溃,陆王在山南道,穿过太行山西门关就入京畿道,而且陆王当时名声极好,交游广阔。 除了信王和陆王之外,还有安王在真荣道,纯王在山北道。 先帝李承远最忌惮的还是留王,当初廷尉府有一大批人就在西蜀道云霄城里盯着。 这种情况下陛下能即位,离不开当初军中留下威名的原因,即位之后若心狠些,这几位当时都蠢蠢欲动的亲王哪个不能动?可陛下一个都没动。 “七德到哪儿了?”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把韩唤枝的思绪打断。 “还没有消息回来,不过他一路往南,估算着应该是往江南道和苏道那边去的。” “别让七德死。”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珍妃不打算对朕说实话,现在七德冒了出来,他可能知道一些什么。” “臣明白。” 韩唤枝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不该问的话:“陛下,如果沈冷真的是当年那个孩子……” 可他的话还没问完就被皇帝摆手阻止:“朕从不想负了任何人,你应该明白。” 韩唤枝其实还有半句没有问出来,如果沈冷不是那孩子怎么办。 可他不敢问了。 “民间有传闻,亲人之血可相融,不是亲人,不会融。” “朕当年领军的时候战场厮杀,谁的血不能融在一起?我们的,敌人的……” 皇帝闭上眼睛,脑子里血流成河的画面依然那么清晰。 “让沈小松去查吧,朕也宽慰过自己了,已经二十年,还急于一时做什么?” 他看向韩唤枝:“太子最近如何?” “勤学苦练,没有一丝懈怠,东宫主教的安先生已经夸过太子不止一次。” “你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毫无异常,太子殿下一如既往的踏实。” 皇帝舒了一口气,心说幸好你教出来的孩子不像你。 长安城。 沈冷和茶爷把黑獒留在小院子里,两个人也不避讳什么,手拉着手从山庄里出来准备去雁塔书院,老院长教的东西对于沈冷来说像是十全大补汤,吃进去一口就受益无穷。 门外的马车已经等着了,沈冷上车的时候动作还有些不自然,胳膊上的绷带虽然少了些可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车夫看到沈冷出来之后连忙见礼,对这位已经名满天下的少年英雄,车夫也极为尊敬。 什么都可以作假,战场上厮杀做不得假,你作假,敌人不会配合你。 作假的,除非是根本不上战场。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停一下,老院长昨日说想吃红烧排骨和炖牛尾,我去买一些。” 沈冷交代了车夫一句,车夫也是雁塔书院的人,听了之后忍不住笑起来:“院长大人最近似乎都胖了些。” 茶爷想到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不由得嘴角上扬。 近朱者赤,近冷者胖。 马车缓缓动起来,走了十几米之后路过姚无痕那个摊位,沈冷把车帘撩起来看了看姚无痕:“从这里跑到西边赤霞门,门下有人等你会交给你一件东西,你再跑到雁塔书院把东西让我看一眼,半个时辰能跑到的话,明天跟着我,先做个亲兵吧。” 药姚无痕眼神一亮:“多谢将军!” 沈冷把车帘子放下来,看到茶爷好奇的看着自己。 “我只希望,人心向善。” 沈冷忽然说了这样八个字,茶爷有些不解。 马车离开山庄,姚无痕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的摊位,片刻之后把东西全都扔在那也不管了,深吸一口气开始往西边跑。 山庄正门斜对面有一家茶楼,平日里山庄的人也喜欢到这坐一会儿喝口茶,茶好不好放在一边,主要是因为这家茶楼的女主人虽然已经三十几岁,可瞧着极有韵味。 坐在二楼的荀直看到姚无痕跑出去后忍不住笑起来,想着总算有一步棋还没废掉,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离开了长安城,便是皇后也那般想,可他却偏偏不肯走,走了就看不清楚,棋局得盯着啊,错目怎么行? 算计着皇后交给他的棋子还有多少,算来算去,最好利用的还是世子李逍然,于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茶是从江南道送来的吗?” 老板娘猛的抬起头:“是。” 荀直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看看都有什么茶。” 老板娘转身下楼,走路的时候有些微微发颤。 -- 第544页 第二百九十六章 帝运 茶楼。 名字叫常媚的老板娘小心翼翼走到荀直面前,手里捧着一本册子,那册子看起来应该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动过,虽然刚刚用湿抹布擦过,灰尘的痕迹还在。 常媚不知道这个人什么身份,可是心中害怕,她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在这开一家茶楼,恬淡自然的生活久了,便会贪恋这安逸。 “你在害怕?” 荀直看了她一眼,将册子接过来后语气平淡的说道:“害怕是对的,你已经差不多有十几年没有动过了吧,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不害怕的话反而不真实,可是你莫要忘了,你现在生活的安逸不是因为你茶楼经营的好,而是因为世子源源不断的给你银子。” 常媚垂首:“我没有忘记世子对我的好也没有忘记世子对我的交代。” “那就好。” 荀直把册子打开:“世子是个很聪明的人,当初陛下在留王府的时候那一举一动都是他始终在学习的,为什么有开枝散叶天边流云?陛下当初说是照顾战争遗孤,谁敢保当年做的事不是为如今做准备,人总会把自己说的光明正大,谁会说自己阴暗卑劣。” 浩亭山庄这个地方很特殊,会有很多兵部的官员来来往往,因为常媚有姿色而且会做人,所以大人们常常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时间久了戒备心也就淡了,很多兵部的事都能从这里听到。 以前兵部有个叫陈昌在的小官,不过是六品员外郎,可是小官权重,他负责的是历次战争之中战没将士的名单统计,然后按照名单发放抚恤。 陈昌在最喜欢来这茶楼里喝茶,因为他发现老板娘好像对自己有点意思,每次他来的时候老板娘笑的便更灿烂些,眼睛里也有了光彩,给他上的糕点干果分量也更足,且每次的茶都是最好,他觉得比起老板娘那个寻常之极的男人来说,自己终究还是更有魅力一些。 终于有一天在茶楼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陈昌在忍不住对老板娘动了手脚,老板娘反抗,可是不强烈,就在这间茶室里成了好事,陈昌在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那时候老板娘才刚刚成家不满二十岁,真是水嫩嫩的年纪,自此之后他便来的更勤快了些,如今多年过去,陈昌在不久之前刚刚升为兵部侍郎,正四品,穿紫袍,真是春风得意。 多年前老板娘就从陈昌在那要了一份名单,只说是自己老家有一位堂兄也是战兵,她害怕那次战死名单上有他,陈昌在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把名单抄录了一分给她,老板娘保证看完了就烧掉,可这又算不得什么机密事,陈昌在根本没在意。 后来这份名单到了世子那边,世子就着手安排人去按照名单去寻找,把那些战死者的孩子接出来,以朝廷培养的名义。 有一批人送到了长安城,这些人都是常媚养着,经费银子都是走她的账面。 之所以选择放在长安城天子脚下,是因为有大用,这些人已经无比熟悉了长安,做事的时候自然事半功倍。 “人似乎不多。” “淘汰了一部分,大概半数。” 常媚回答:“训练的比较严苛,有些人熬不住……” 荀直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他真的很想替皇后娘娘感谢一下那位心比天高的世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沐昭桐去做了一个假象,一个沐昭桐如今还支持世子的假象,所以这些世子的东西他就可以拿来就用。 皇后娘娘的小手段,登峰造极。 “这些人如今何在?” “哪里都有。” 常媚如实回答:“当初就是以朝廷要培养他们为理由带过来的,训练有成之后就走关系大多送进了军队里,长安城的戍卫军里有,禁军里有,廷尉府里也有……不过廷尉府里最得力的那个已经死了。” 荀直皱眉:“岳无敌?” “是。” “大材小用了。” 荀直叹了口气,岳无敌这个人可以有大用的,结果却就那么牺牲掉有些可惜,如果现在韩唤枝身边还有一个如岳无敌这样的人,他做事就会简单轻松许多。 “廷尉府里还有人吗?” “有,不过品级不高。” “禁军里呢?” “也有,有两个校尉,一个五品将军。” 荀直想着都不算什么分量很重的人,可是这些人都是最致命的刀子,尤其是禁军里的人,如今太子已经名正言顺,可不似先帝李承远那时候,死了连个合理的继承者都没有,若当今陛下出了些什么意外,谁敢反对太子即位? “名单我收下了。” 荀直起身:“兵部侍郎陈昌在你能把控?” 常媚脸色一白,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恶心的伺候着那个家伙就一阵阵屈辱,可是又习惯了那个家伙的存在,有了陈昌在的照顾,她在长安城里过的更好更滋润,曾经她问过自己若是陈昌在死了的话自己会不会有几分伤心,答案让她害怕……因为她会。 习惯啊,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看起来你能。” 荀直道:“那就牢牢抓住这条线,西疆迎亲的事是他与礼部侍郎共同安排,我们的人进迎亲队伍里也就简单些,我替世子谢谢你这些年来的付出,这样吧,你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直接说。” -- 第545页 常媚深吸一口气,问:“世子大事所成,我能不能安安稳稳的继续开这家茶楼?” 荀直点头:“若世子大事所成,你也会如愿以偿。” 他当然不会说世子绝无可能成为帝王。 另外一边,姚无痕一口气跑到了长安城西边的赤霞门,在赤霞门口确实有个人在等他,他没见过这个人,可确定这个人就是等自己的人,因为那个人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军服,大宁战兵的军服。 姚无痕冲过去,抱拳一拜,从那个人手里将军服接过来之后开始往回跑,长安城很大,来回很远,他必须在半个时辰内跑到雁塔书院。 在城门口站着的人,是古乐。 看着姚无痕跑远,古乐嘴角微微上扬。 雁塔书院。 沈冷在做菜,老院长说想吃红烧排骨和炖牛尾,这两样已经在锅里,可是光这两样显然不够吃,老院长坐在摇椅上来回晃着,眯着眼睛看沈冷越看越喜欢。 “你如果不当兵的话,会不会去开个小饭馆?” 他问。 沈冷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从军入伍是先生要求的,开小饭馆他怎么可能答应。” 沈冷的回答漫不经心,可是老院长却心里一动。 沈小松不敢确定沈冷是不是那个孩子,可他还是按部就班的给沈冷安排着一切,如果沈冷是那个孩子的话,他在替皇帝补偿,留王府里出来的那些家伙啊,谁肩膀上没扛着责任?如果不是呢?那大宁多一位虎将,有何不好? “西疆之行,你怎么看?” “不好走。” 沈冷停下来,沉默片刻:“正大光明中无法击败我们的人,总是会在阴暗处穷尽心思。” 老院长笑起来:“这句话说的不错,可你们都太正大光明了,所以还是小心些好……人心啊,很多时候会阴暗的可怕,最复杂最狠厉的事,都是人做的。” 笑着说这样的话,一点儿都不可笑。 “小心点陆王。” 老院长看了看坐在那安静看书的孟长安,又看了看正在给花浇水的茶爷:“姑娘,别浇了别浇了,你昨天才浇过水。” 茶爷不解:“你看都蔫了。” 老院长叹道:“仙人掌蔫了多半不是缺水……” 茶爷把水壶放下,坐在一边:“那我做点什么?” 老院长:“坐着就好,坐着就好。” 他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上:“陆王这个人看起来是个谦谦君子,交游广阔名声极好,可当年他是走到了半路的,不是他走的陛下慢,是他想走走看,万一走对了呢……别小看了任何一位王爷,那都是陛下的兄弟啊。” 李家的人,哪个简单?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进来:“书院门口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家伙,说是找沈将军,穿着一身崭新的军服……他说是沈将军要看的。” 沈冷嗯了一声:“劳烦你让他去山庄门外等着吧,我回山庄之后会让他跟我进去。” 进来禀告的人应了一声,鼻子下意识的嗅了嗅,觉得锅里那菜的味道真是诱人。 “什么人?” 老院长问。 沈冷想了想:“鱼饵。” “谁的鱼饵?” “我的。” 沈冷道:“别人想钓我的,所以自然就是我的。” 老院长心说自己看上眼的这几个年轻人啊,都一个德行,不管做什么都那般自信。 鱼会被人钓上岸,鱼太大的话,会把钓鱼的人拉进水里。 与此同时,江南道。 已经追至此地的白小洛看着七德登上渡船,又回头看了看芦苇荡里那些尸体,想着若不是要看你去什么地方又怎么帮你杀人,芦苇荡里倒着很多穿白衣的汉子,他们是流云会的汉子。 白小洛很心急,他得在迎亲队伍出长安城之前赶回去,因为他也要进那迎亲队伍,要去西疆了,之前去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哥白小歌,这次去的话应该就能见一见。 桦梨围场。 楚剑怜站在山坡上看着下边那连绵不尽的帐篷,其中最大的那座属于大宁皇帝,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杀念,五万两银子也不足以让他动杀念。 可是那帐篷里的人,他想试试。 他今天,带了剑。 那把帝运,赌一赌,是谁的帝运。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虚此行 楚剑怜带了剑,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带剑出行。 山下就是桦梨围场,最大的帐篷里是大宁皇帝,楚与大宁,是灭国之仇,于楚剑怜来说还有家恨,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于楚剑怜来说,所谓皇族血统,他并不觉得如何,所谓皇族传承,他也看的极淡。 他来,只是因为接到家书,老父归天。 他来,只是想看看帝运剑应不应该出。 自山上往下走,山野之中,禁卫尽出,这看似荒芜之山中,安排在大营外围的禁卫也不在少数,楚剑怜来的时候便已经被察觉,他也知道,只是不愿避闪。 一路下山,倒地之人三十八,人人双腿中剑不能起身,他偏不杀人。 行至山下,号角声起,禁军上万严阵以待。 楚剑怜看着那旌旗遍野,看着那衣甲鲜明,看着那阵列肃正,觉得这才对得起手中剑,配得上手中剑,摘下腰畔酒壶喝了一口,然后把壶中酒全都洒在帝运剑上。 -- 第546页 一群黑衣人迎面而来,锦衣随风飘洒,楚剑怜依然迈步而行,刀不可挡,剑更不可挡。 准备回京的韩唤枝站在山脚下,看着楚剑怜飘然而至微微皱眉,他也有剑,他的剑也很可怕,可是今日他知道自己掌中剑不行,男人永远都不会直接承认自己不行,不管是哪方面,所以韩唤枝也想试试。 只一剑,韩唤枝右臂被刺穿,掌中剑落地。 这是有史以来韩唤枝第一次败的这么快,他的剑甚至还没有攻出去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剑落地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人生灰暗,对方的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花哨的东西让他防不胜防,很寻常,只是快,两个人差的也许不多,可十分之一息就是生死。 那剑快的不可想象。 楚剑怜行至韩唤枝身侧微微点头:“你的剑很好。” 韩唤枝深吸一口气:“你想做什么?” 楚剑怜:“世上无一人可让我试剑,那就借大宁皇帝的帝威来试剑。” 韩唤枝想横跨一步拦住他,腿上被楚剑怜那把剑拍了一下,一下子血脉不畅竟是无法移动。 韩唤枝不能拦,还有一杆槊。 楚剑怜停下来,看着那个人那杆槊,终于提起了十成十的兴致。 那持槊的大将军身后站着的便是大宁皇帝,楚剑怜仔仔细细的看着皇帝,忽然觉得皇帝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才对,想想他父亲又想想自己,若皇帝如此,怕是国不长存。 “你是楚皇族的人?” 皇帝从人群之中迈步出来,侍卫们连忙上前,皇帝只是哼了一声,侍卫便不敢再拦。 人们只知道他是皇帝,记得他是皇帝,还时常记得他曾经沙场征伐的人已经不多,可皇帝依然是当初那个冲杀在前不落于人后的男人,又怎么会畏惧一把剑? 楚剑怜点头:“算是。” 他看了看掌中剑,又补充了一句:“勉强算是。” 皇帝看着那把剑:“楚皇有三剑,一名破甲,一名承天,一名帝运,你若是来杀朕的,当用帝运。” 楚剑怜忽然把掌中剑扔给皇帝,皇帝一把接住看了看,看到剑身上帝运二字后笑起来:“这还差不多。” 说完这句话,他竟是把帝运扔了回去,楚剑怜似乎料到了他会扔回来一样,接住长剑嘴角带笑,心里想的只是怪不得他是皇帝,怪不得这是大宁。 澹台袁术站在皇帝身边,槊不离手。 “我杀不了你。” 楚剑怜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单人一战,我当世无敌。” 他的视线落在皇帝脸上:“可若杀你,斗的不是你一人。” 皇帝微微皱眉:“单人一战,当世无敌?” 楚剑怜不回答,因为无需回答。 澹台袁术踏前一步:“单人一战,我与你,禁军八万,不会动一人。” 楚剑怜摇头:“纵然杀你又如何?” 对他来说,杀一个禁军大将军只是五万两银子的事,况且银子他都已经送出去了,其实钱不钱的对他来说更没有意义,他只是看兴趣,而杀人从来都不是他的兴趣。 他甚至也不是来杀皇帝的。 帝运剑再一次飞出去,落在皇帝脚边,澹台袁术看到剑飞出的那一刻槊锋横扫,可却没拦住。 “当年宁军围攻紫御城。” 楚剑怜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当时大楚西疆边军二十六万,北疆边军三十二万,无一兵一卒回援,你可知为什么?因为楚皇说,楚可灭国,中原不可破,若楚边军数十万回师紫御,宁军未必能轻松攻破,可若边疆无军,西域诸国北疆黑武就会趁虚而入,百姓会遭殃。” 他停顿了一下:“这才是帝运。” 皇帝淡然道:“纵然楚军数十万回师紫御,宁依然可破之,西域诸国北疆黑武若进军中原,宁亦可破之,楚皇有气度,但气度太悲凉,楚之边境大宁已经阔出去千里,不久之日,黑武从楚手里夺走的珞珈湖上,也只能是宁人泛舟。” 楚剑怜道:“所以我把帝运留下,若你破黑武,劳烦将帝运投入珞珈湖。” 说完之后转身,澹台袁术皱眉:“这就要走?” 楚剑怜回头:“我手中已经没了剑,但……依然可杀你。” 澹台袁术把大槊戳在地上:“战!” 他背后数万禁军右拳抬起敲打胸甲:“战!战!战!” 楚剑怜随即转身回来,然后一指点向澹台袁术心口,速度太快无法闪避,可澹台袁术根本就没打算闪,若楚剑怜一指中,他一拳也可中,不过是两败俱伤。 楚剑怜手指点向澹台袁术手肘,澹台袁术依然没有任何改变,拳势向前。 楚剑怜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两人蜻蜓点水一般并不壮阔激烈,甚至很多人完全没有看出来这有什么稀奇的,在他后退的时候澹台袁术也收拳,拳风将楚剑怜身上的长衫吹动。 “我低估了你。” 楚剑怜多看了澹台袁术一眼后转而看向皇帝:“为什么不下令万箭齐发?” 皇帝转身而行:“朕比你先祖,有气度的多。” 澹台袁术左手抓起大槊,右手拔起来帝运紧随其后,竟是无人再理会楚剑怜,楚剑怜看着皇帝背影良久,转身上山,路过韩唤枝身边看了看韩唤枝右臂的伤口:“未伤筋骨,无须在意。” -- 第547页 韩唤枝叹道:“我却在想,以后千方百计也要杀你。” 楚剑怜沉默片刻:“当初先祖身边若都是你们这样的人,楚不可灭。” 韩唤枝道:“那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先祖比得上陛下吗?” 楚剑怜举步上山:“若比不上,今日我就不是来送剑的。” 韩唤枝摆手让四周人退下,跟上楚剑怜后问道:“你认识沈小松?” 楚剑怜脚步一停,突然间有了杀意。 韩唤枝道:“沈茶颜的剑法,有你三分意。” 楚剑怜回头:“你想说什么?” 韩唤枝:“走好不送,不必再见。” 楚剑怜想了想:“或许杀了你才对。” 韩唤枝转身离开,丝毫也不怕后背对着楚剑怜:“沈冷的刀法里,有你七分,所以你应该明白今日你不该来,你来了他们就会有危险,可是……我气度难道就会输给你?” 桦梨围场皇帝大帐中,澹台袁术单膝跪地:“臣有罪。” 皇帝伸手把澹台手里的帝运剑拿过来看,坐下来后依然看着那剑:“朕并没有生气,相反,朕很开心,你可知道为什么?” 澹台袁术摇头:“臣不知。” “因为楚灭了。” 皇帝把剑放在面前桌子上,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敲:“大宁立国至今数百年,楚灭了。” 可楚不是已经灭了几百年吗? 澹台袁术忽然间反应过来,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楚皇族后裔,楚皇三剑的传承者,只要三剑还在血脉未断,楚皇族的人就不会彻底失去信念,哪怕遥不可及也不会放弃的信念,可现在那个人把帝运送给了陛下,意思是……楚皇族的人,承认楚灭了,而且心甘情愿的用交出帝运这样的方式承认楚灭了。 陛下当然会开心。 “他总得骄傲着来。” 皇帝的手指抚过帝运:“来得骄傲,走得坦荡,朕若是计较什么便输了……告诉韩唤枝别去试图盯着那个人,他的人跟不上,而且也无需盯着。” “可他未必不会再来。” “再来?” 皇帝笑道:“再来,他就输了。” 澹台袁术不懂,哪怕他足够聪明也没懂。 皇帝似乎真的很开心,将帝运扔给澹台袁术:“你带着吧,朕赐你做佩剑,他日跃马珞珈湖的时候就把这剑扔进去,朕没那么小心眼,朕说过的,楚人丢的疆域国土朕会打回来,这把剑扔在那也算是让历代楚皇都看清楚,朕是怎么打回来的。” 澹台袁术想着,难道这不是小孩子赌气一般? 可不敢说,有些时候皇帝真的有几分孩子气。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回宫吧,朕这次来桦梨围场最大的收获不是射猎了几匹狼,打了几个獐子野兔,而是得了一把帝运,不虚此行。” 山顶处,楚剑怜朝着南方跪下来,这里有他之前留下的香烛纸钱,点上香烛烧了纸钱,他朝着南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额头微微发红,跪直了身子朝着南方说道:“父亲,楚灭了……我不会杀宁皇,正如当年先祖不调边疆之兵,不见之前心中摇摆,见了他之后我心中反而更加舒畅了些,不虚此行。” 同样的四个字,不虚此行。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人间值得 车驾上,皇帝的心情似乎还很不错,已经连着批阅了一个多时辰的奏折中途只喝了一口水,终于把今日送来的奏折批完,舒展了一下身体后问内侍到什么地方了,车外的代放舟回答说距离长安还有一天路程。 皇帝吩咐他把澹台袁术喊来,然后靠在车厢上闭目休息。 没多久澹台袁术上车,皇帝睁开眼睛的时候白眼球上隐隐有血丝,若不睡还好些,睡的不足反而更显疲惫。 “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找你商量一下。” 皇帝坐直了身子:“再过不到一个月就是当初楚皇投降的日子,这么多年来其实历代先皇对楚皇评价都不低,太祖时候,楚皇病故,太祖还亲自写了悼文……太宗时候,派人撰写楚国志其中虽然对楚政评贬的一无是处,但对楚皇也还算客气。” 澹台袁术忽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是不想输了脸面。 “可是陛下,今时不同往日,太祖太宗时候楚才灭,拉拢前楚那些有影响的士子乡绅是必要之事,现在楚已经灭了几百年,若此时再提及,臣担心会有些本就心念前楚的不臣之人趁机抬头。” “朕知道,无需在意。” 皇帝道:“就这样说,朕在桦梨围场狩猎,遇一斑斓猛虎,朕自追之,虎却叼来楚皇剑帝运敬献,朕放虎归山,得帝运而归……这也算是天意,所以朕决定在施恩城修建一座楚祠,安放历代楚皇牌位。” 澹台袁术想了想猛虎,帝运,放虎归山几个字。 “去掉放虎归山。” “也好。” 皇帝道:“若你觉得无大碍,朕就让代放舟去传旨,着内阁拟旨通传天下,户部拨款内阁直接批了就是。” “臣谨遵圣意。”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眉角:“朕感觉后脑一阵阵酸胀,怕是缺觉太多,你去告诉内阁的人下午朕诸事不闻,让他们酌情处置,朕睡半日。” 澹台书院抱拳:“臣遵旨,臣退下。” 他出了马车,让代放舟去后边内阁大臣所在的马车传旨,然后看了一眼车驾四周的禁卫:“前后车辆距离拉开十米,任何人不许靠近车驾,取我的槊来。” -- 第548页 不久之后大槊抬了过来,澹台袁术右手抓起大槊,笔直的站在皇帝马车上,如一尊门神。 一站就是一个下午。 一天半之后,皇帝车驾从桦梨围场归来进入长安城,大街上人山人海,哪怕只是看看皇帝的队伍百姓们也会心潮澎湃很久。 奇怪的是皇帝并没有直接回未央宫,而是直奔雁塔书院,传闻前几日有刺客潜入书院试图对老院长不利,书院弟子杀刺客百余人,皇帝不回宫而是直接来看老院长,态度已经足够鲜明。 车驾在书院外面停下来,皇帝下车之后看起来精神恢复的不错,老院长带着书院上上下下数百人在门口迎接,见皇帝后除了老院长全都跪了下来。 老院长可不跪,这是皇帝说过很多次的事。 “怎么胖了?” 皇帝看到老院长第一眼后微微一愣:“这才几日?先生下巴都快叠起来了。” 老院长笑:“陛下不在长安城,臣可以偷懒好些天,焉能不胖?关键是,沈冷那小子的厨艺真不错。”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瘦削的下巴:“让他中午来做饭。” 老院长笑起来:“陛下吃馋了怎么办?” 皇帝想了想:“那朕就召他为御厨。” 老院长:“从四品将军衔御厨?” 皇帝:“若好吃,那就罢了他的将军。” 站在迎接队伍里的沈冷听了之后心里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想着以后还是把厨艺荒废了吧,这东西原来害人不浅,茶爷在他旁边拉了拉他衣袖压低声音说道:“若真的召你做御厨,你带我做配菜可好?” 沈冷看着茶爷:“害我之心如此昭然?” 茶爷哼了一声,撇嘴。 进了书院后皇帝就和老院长促膝长谈去了,谁也不许打扰,至于两个人说了些什么那就无从得知,沐昭桐带着群臣从未央宫赶来书院之后,反而被晾了很久。 一直到中午才有旨意传出来,说是皇帝今日就在书院用膳群臣可以退了,只留下几个人等候陛下传唤,沐昭桐不在其中,留下的人中包括兵部侍郎陈昌在和礼部侍郎何新奎,想想看也就能知道,皇帝这是要问一问迎亲之事安排的如何。 与此同时,在河苏道白小洛把人跟丢了。 他暴怒之极,没有想到七德那个家伙居然如此狡猾,来来回回故意绕路,七转八转的就没了踪迹,白小洛带人追上一个衣着相同之人,却发现根本不是七德。 七德已经粘上了假胡子换了道袍,从河苏道转而进了连山道,连山道云来城青环山,那才是他的目的地。 白小洛无奈,下令手下人去搜寻七德踪迹,他自己连夜返回长安城,他总不能把时间都耽搁在外边,不久之后迎亲队伍就要出发,他必须回去。 白小洛的队伍最终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急匆匆往连山道那边追,顺着大运河一路南下,但很快就又失去了目标,一群人变得迷茫起来。 大概二十几个人聚集起来商议怎么办,就在连山道内靠近大运河的峦城。 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这茶楼里突然进来二十几个人老板立刻眉开眼笑,这些人随便丢了十两银子过去,让他上些茶点就不要打扰,老板当然开心的不得了。 距离茶楼不到二百米的地方,三个穿白衣的汉子脸色肃然的正在打听消息,一个长髯道人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三个人立刻戒备起来。 “我知道你们是流云会的人。” 长髯道人招手,把三个人带进一条巷子里。 “我是七德,你们在找的人。” 这三个白衣汉子,一个身后背着个很细很长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一条一米左右的棍子,他旁边的那个背后背着一个木盒,大宁之内流云会的人也不能过于招摇,所以兵器自然不可外露,木盒里是剑是刀也就无从分辨,最后那个人看起来什么都没带,只是右臂瞧着明显粗了些。 流云会除了断舍离,还有风雪刃,风死之后有人补进来,依然以风之名。 “茶楼里的人都是你们的仇人,我一个人杀不了那么多。” 七德道:“我还分得清可以信任谁,所以不担心在你们面前露面。” 片刻之后,风雪刃直奔茶楼。 七德转身离开,消失于人海。 江南道大江一侧的芦苇荡里,那些白衣汉子总不能枉死。 两炷香之后峦城官府得到消息说茶楼出了事,县丞亲自带人过去,赶到的时候茶楼已经只剩下一地的尸体,二十几个白小洛的手下尽皆毙命,血从楼梯上好像溪流一样淌下来。 七日之后,云来城青环山下。 七德找到了那个小村子,也找到了那几个人。 “当年……” 一个老妇提到当年事脸色就一阵阵发白,那似乎是她一辈子也不想再提起来的梦魇,可是七德来了,带着珍贵妃的信物,她就不得不再想起来那个可怕的晚上。 七德当时不知情,因为当夜有人要杀珍贵妃,他追杀刺客出了王府,后来想想,那就是调虎离山之计,珍妃娘娘自然知情,可却不肯对他说。 老妇看了看身边几个人,最年轻的那个也已经两鬓斑白,她们已经在这小村子里生活了二十年,七德的到来打破了她们的宁静,让她们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一场血流成河的往事之中。 -- 第549页 “这件事……绝不能提。” 另外一个老妇忽然站起来说道:“哪怕你是娘娘派来的人,我们也不可告诉你,事关娘娘生死。” 七德:“连我都不能说?你们又不是不认识我。” “谁也不能说。” 当年负责接生的那位老妇颤巍巍的走向门外,也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她一边走一边说道:“二十年了,我们几个人在这小村子里好像聋子和哑巴一样活着,娘娘当年安排我们跑出来这么远隐居避世,是行善,算是给我们续了二十年的命,我们记得娘娘的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可我们都知道,娘娘只是不忍心,而不是没动心杀我们,那件事不是小罪,这二十年也算是修行了,闭口禅……我不说,你不说,大家都不说,便是功德无量,因为说了,就会有太多太多人死,那可能要灭三族,也许是九族。” 老妇人走到井边:“回去替我给娘娘磕个头,就说我谢谢她赏命二十年,我做个表率吧……此事,到此为止。” 说完之后一下子扎进井里,七德吓了一跳,冲到井边的时候只看到人已经沉了下去。 再回头,屋子里那几个老妇人也起身:“七德先生,别问我们了。” 其中一个老妇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来几粒药丸分给其他人:“二十年安逸,让我们知道人间很值得,挺美好,娘娘心里苦我们也清楚,当年的事我们是心甘情愿不是被逼迫,回去吧,告诉娘娘说,那件事……绝无可能泄露出去。” 另一个老妇笑了笑:“七德先生,也谢谢你,我们准备死准备了二十年,以为你会很早来的,结果这么晚才来,我们行善积德都是为了给娘娘祈福,前两日我们刚刚给村子里周家媳妇接生了一个大胖闺女,真好。” 说完之后一仰脖将药丸吞了进去。 七德站在那,脸色惨白。 他本是来杀人的,可这样的结局,他如何能平静的下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急与急 七德站在院子里好像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看着那几位老人的尸体沉默了很久很久,正常来说他是来杀人的,若是正常来说若人是他杀的可能心情还不会如此复杂,那是一种出于对珍妃的忠诚和守护信念,他可以为自己找到借口,而现在他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人就是这么无耻,为罪恶找理由的时候不遗余力。 他真的很想知道当年那个夜里发生了什么,当然不是为了珍贵妃,因为珍贵妃自己知道。 那天晚上珍妃生产,王府里有刺客来袭,留王又不在府里,正赶上那么一个非常时期,留王身边的护卫近乎全部不离他左右,且事实上那些日子确实有大批的杀手潜入云霄城,甚至包括廷尉府的人,都想对留王动手,谁都知道那时候的都廷尉罗英雄和大学士沐昭桐关系亲密,留王若是死在赴京之前,皇位自然是那世子李逍然的。 所以留王入京当天,都廷尉罗英雄便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陛下登基之后,立刻让韩唤枝入驻廷尉府,追查罗英雄下落。 七德在院子里坐下来,仔细的梳理了一遍那天夜里的事,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敏锐的感觉到了杀意,立刻站起来,刀已在手。 沈先生从小院外边缓步走进来,脸色阴沉。 “珍妃的心真狠,你的心也真狠。” 沈先生看了看那几位倒在地上的老人,眼神里杀意外泄。 “不是我杀的。” “可是你来了。” 沈先生当然看得出来那几位老人身上没有外伤,对七德他也不陌生,毕竟当初在王府里也见过,他知道七德擅长用什么样的手法杀人。 “我怎么能不来?” 七德长叹一声:“道长,你不是也来了吗?” “我们来的目的不同。” “可是道长你就没有想过,我来,纵然不杀她们,只要有人来了她们就会死,你来,她们也一样会死,延福宫里那位派人盯的如此紧,你真的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那是未发生的事。” 沈先生一步一步靠近,七德只好一步一步后退:“我没有逼问她们,她们不愿告诉我。” 沈先生脚步一停:“若你知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不杀你,你随我回京见陛下,陛下也定然不会杀你。” “道长,你想的太简单了。” 七德沉默了一会儿,刀子戳在地上:“我不是道长的对手,若最终不死不休也是我死……我也知道贵妃娘娘让我出宫我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这件事没有弄明白,我所守护的人就会出现意外,我便死不瞑目。” 沈先生很理解这种感觉,他也时常会有。 “你也不知?” “真的不知。” 七德看着沈先生的眼睛:“那天夜里我不在王府,道长也不在王府,可如今你我两个人都深陷其中,她们几位宁死也不愿意将贵妃娘娘当夜做了些什么告诉我……” 沈先生忽然反应过来:“你不是珍妃的人。” 七德脸色一变:“我……二十年前就不是了。” 沈先生叹了口气:“如果你是珍妃的人,那么你根本无需问她们当年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只需到此直接把她们杀了或是转转走,你在皇宫二十年不动,也是因为珍妃对你已经有了几分怀疑,若非时至今日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珍妃也不会让你出宫,因为她无人可用。” -- 第550页 “是。” 七德道:“你为陛下找真相,我也是。” 沈先生默然。 七德道:“当天夜里只有她们几个和贵妃娘娘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贵妃娘娘始终不肯对我说,若非沈冷的出现,她还是不会召见我,所以道长心里应该也有所怀疑了对吧,如果沈冷真的是贵妃和陛下的孩子,贵妃娘娘何必要让我来杀她们?” “你走吧。” 沈先生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不要再回长安城了。” 七德深吸一口气:“我还回得去吗?我回去了,贵妃娘娘必然想办法杀我,皇后必然想办法杀我,真相不带回去,我见陛下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沈先生:“所以,我就不是来杀她们的。” 沈先生摇头:“你的话,我没几分可信,但我保证一点,如果你回长安城,我必杀你。” 七德转身就走:“早晚我回带着真相回去。” 沈先生微微皱眉:“别逼我现在就杀你。” 七德摇头:“你不会的,终究你是陛下的人……我们不妨把话说的清楚些,贵妃娘娘当夜肯定是产下一子,这事瞒不住人,而且皇后当年盗走一个孩子也的确实情,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你我都知道那才是关键,你心中偏向于沈冷是陛下的孩子,我也相信就是他,可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怀疑一切,就是要查明真相。” 沈先生一言不发。 七德继续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贵妃娘娘真的委屈,她为何不敢说?我现在怀疑的是,她和皇后娘娘之间根本就不是那般的不可相融,而是互相利用。” 沈先生哼了一声:“枉费了珍妃对你的信任。” “她不信任我,我也不是她的人,而是她家里人,我要负责的不是贵妃娘娘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家族的存亡,如果当年贵妃娘娘做了什么错事,受牵连的可是整个家族,我欠的是我家老爷一条命,不是欠贵妃一条命,正因为陛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当年才会找我,所以贵妃娘娘才会不再完全信任我,你也知道我们和皇后家里不一样,我们卑微,这些年才过了一些好日子而已。”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吧。” 七德摇头:“你的心已经不再公正,我会对陛下说的。” 沈先生:“随你。”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七德站在那良久,将刀子收起来,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当然知道沈先生有多强,当初在王府里沈先生曾经说过,就武艺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轻松把他击败,除了那个人之外沈先生不担心任何人出手,而这个人显然不是七德自己。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发现屋子里居然有个活人! 一瞬间七德的毛孔都炸开了,好像大白天见到了鬼一样。 屋子里那个人一身黑衣带着面巾,蹲在那检查着那几位老人的尸体,他什么时候来的七德完全没有察觉,所以七德确定,若刚才这个人偷袭自己的话,可能他已经死了。 然而这个人没有偷袭,只能说明他有着无比强大的自信。 黑衣人站起来似乎也叹息了一声:“你应该知道这些人不能死。” “你是谁?” 七德问。 “死人。” 黑衣人的回答透着一股阴气。 “死人?” 七德握紧了长刀:“我不介意现在把你变成一个死人。”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连青松也没有那个本事。” 黑衣人忽然一动,他动七德也懂,长刀犹如匹练一般劈了出去,刀若雷霆,这一刀已经足够强,就算是没有受伤的沈冷想要接住这一刀也不容易,若两个人死战的话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事实上,整个大宁之内能轻易接住这一刀的人也不多,沈先生可杀七德,但也没有那么轻松,沈冷经常会用等级来判定对手的实力,从一到十,可是随着他见识到的越来越多,对于等级的评定也变得越来越谨慎,毫无疑问,即便是沈冷现在的武力值观念中能劈出这一刀的七德也可在九以上,因为沈冷觉得自己是十。 啪的一声。 黑衣人的手掐住了七德的脖子,而七德的刀居然还在半空。 “我说过,你没有那个本事。” 黑衣人的手微微发力,单臂把七德举了起来,七德的脸很快就变得发紫,双腿胡乱蹬踏了几下,踢在那个黑衣人的胸口上,可黑衣人却仿若一座大山,七德的膝盖撞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意义,他纹丝不动。 “弱。” 黑衣人再一发力,七德的脸就变成了青紫色,哪里还有力气动。 “问你一件事,若你老老实实说了我便给你一个痛快,若你不说,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他把手臂放下来,手却没有离开七德的脖子,七德一口气缓过来开始剧烈的咳嗽,咳嗽了几声后忽然向后暴退一刀斩向黑衣人的咽喉,黑衣人哼了一声,依然是那只手往旁边一抓,恰到好处的捏住了刀身,手指一发力,咔嚓一声将长刀折断,他捏着半截刀子往下一劈…… 七德的右臂飞上了半空,血喷洒如雾。 黑衣人随手将半截刀子扔掉一步一步紧逼,脸色惨白的七德不住后退然后转身就跑,可才跑出去三五步而已,黑衣人自他背后追上,一指点在他的脊椎骨,七德猛地往前扑倒,在地上剧烈的抽搐起来,好像羊癫疯病人发病了一样。 -- 第551页 黑衣人蹲在七德身边:“珍妃当年被偷走的孩子,是不是沈冷?” 黑衣人问。 七德还在颤抖着,牙齿都在上下急速的敲击,他眼神怨恨的看着黑衣人,嘴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你是……” 黑衣人有些无奈,把面巾摘下来给七德看了看自己的脸:“不用你猜了,你又没有见过。” 七德似乎拼了命的想起来掐死黑衣人,可身子根本就不听使唤。 “我说过,我有无数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黑衣人语气平淡的说道:“而且我不急。” 噗的一声轻响,七德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黑衣人皱眉:“现在我急了。” 他手掌往下一落,砰地一声把七德的头颅拍碎。 第三百章 世子 黑衣人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将面巾重新戴好后转身离开,没多久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沈先生再次进入这个小院,看到七德的尸体之后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他心中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就好像当年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云霄城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杀自己,不知道都有谁,纵然沈先生再自信,也有一种防不胜防的无力感。 他曾经身受重伤。 沈先生很了解七德的实力,他蹲下来看了看七德的伤口,很轻易就能判断出七德在被杀之前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对方的实力太过恐怖。 会是谁? 沈先生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庙堂好深,江湖好大。” 黑衣人并没有远去,而是站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看着沈先生这边,沈先生似有察觉猛的转头往他这边看过来,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黑衣人瞬间翻下大树,很快就消失无踪。 长安城。 陆王父子已经进京,这次迎亲队伍主要负责的是礼部侍郎何新奎,一个在朝廷中口碑不错的中年男人,作为礼部的第二号人物,他却始终表现的很低调,不争不抢不出风头,兢兢业业做事,对礼部尚书劳大人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倒不是他胸无大志,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去争什么抢什么,劳大人已经六十几岁,而他才刚到四十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年之内礼部尚书就是他的,何必去争抢显得自己不体面。 陆王李承合也素有谦谦君子之名,两个谦谦君子在一起就变得格外有意思,何新奎和陆王在客厅里商议西去之事,不时传出爽朗笑声,而作为迎亲护卫队的两位重要角色,沈冷和孟长安自然也不能不到场,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去插手那些令人头疼的礼仪之事,索性就在院子里闲聊。 韩唤枝也在屋子里坐着,不过看起来他更加没有兴趣,只不过身为这次护卫队伍的负责人他不得不在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宁愿回马车里睡觉,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马车是当世第二舒服的马车。 陆王世子李逍善是个很腼腆的年轻人,他比信王世子李逍然的年纪还要小两岁,当初先帝驾崩之后,他也是沐昭桐所关注的人选之一,之所以沐昭桐没有选择他,是因为沐昭桐确定陆王不好控制,相对来说信王那种老好人更容易左右,可当时陆王似乎有想法,携子进京走之半路又折返回去。 如果一个人真的没有丝毫欲望,会博得交游广阔之名? 屋子里的四个人,韩唤枝在发呆,李逍善正襟危坐表现的中规中矩,陆王和侍郎何新奎两个人越聊越投机,倒是把另外两个人忘了似的。 孟长安回头看了屋子里一眼,笑着对沈冷说道:“将来你娶媳妇是不是也这么紧张。” 沈冷想了想茶爷然后有些得意起来:“我会紧张?” 孟长安叹道:“你莫不是真的以为,娶沈茶颜就会一点都不紧张?” 沈冷:“那有什么紧张的。” 孟长安:“到你娶的时候再说吧。” 沈冷道:“那还不是随时的事。” 孟长安:“你嘚瑟的样子容易挨打。” 就在这时候世子李逍善从屋子里出来,显然松了口气,看到两个人后又有些尴尬起来,似乎是忘记了院子里还有人,瞧着他那紧张的样子,好像浑身都不自在,不停的整理者身上的衣服。 “世子殿下。” 沈冷和孟长安连忙垂首抱拳。 “两位将军千万不要多礼。” 李逍善连忙过来扶了他俩一下:“我……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请两位将军不要拜来拜去的,你们拜我,我就要回拜,回拜又怕礼数上有什么不对的,好紧张。” 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位世子殿下是个真的没架子的人,而且很厚道,这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父亲陆王八面玲珑事事处处都做的周到,他母亲陆王妃对这个儿子视若珍宝,两人就像是把孩子关进了一个保护层里,不让他接触到任何危险和丑陋,尤其是赴京折返回去之后。 皇家子弟,还能保持的如此单纯之人真的很少,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陛下选择他的原因。 “我应该做些什么?” 李逍善有些不好意思的问:“父王说让我出来对两位将军一路护送表示感谢,我……我应该怎么感谢?” 沈冷:“职责所在,世子殿下无需客气。” 孟长安:“世子若是觉得和我们还生分说话有些别扭,一顿酒就好了。” -- 第552页 “真的吗?” 李逍善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然后压低声音说道:“父王不许我喝酒。” 孟长安:“早晚是要喝的,殿下娶亲当日会有很多人敬酒,若是酒量不好只怕应付不来。” “现在练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 沈冷拉了孟长安一下:“过分了啊。” 孟长安摇头微笑。 李逍善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跑回屋子里对他父亲一拜:“孩儿初到长安想见识一下都城风采,父王,我能不能请外面沈将军和孟将军伴我同游?” “去吧去吧,有两位将军陪伴,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王也没有多想什么,起身到门外抱拳:“有劳两位将军。” 两个人连忙回礼,李逍善显得兴奋之极。 三个人出了礼部尚宾阁之后顺着大街往前走,这位世子殿下真的是被爹娘关在笼子里太久了,出来之后变了个人似的,恨不得插翅飞走。 “我们去喝酒吧。” 李逍善认真的说道:“我不想大婚之日丢人。” 孟长安:“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冷想拦都拦不住。 三个人就去了书院旁边那酒楼,反正是流云会的也无需多担心什么,点了一些酒菜,李逍善让人把房门关上,想着可不能被外人看到了,万一告诉他爹可怎么办。 他小心翼翼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顿时激灵了一下:“好难喝。” 孟长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喝的越慢,便觉得越辛辣。” 李逍善随即学着孟长安的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就咳嗽起来,这还不是烈酒,瞧着那脸咳嗽的红扑扑的样子,确实是第一次喝。 “热乎乎的哎。” 李逍善抹了抹胸脯:“感觉里边有一股火在烧。” 他为自己又倒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一炷香之后,李逍善拉着孟长安的手说道:“我跟你说,我父王待我可好,只要我有所求,有求必应,你想要什么只管与我说,我都送予你了。” 沈冷苦笑摇头。 孟长安问:“我看陆王这次带来随从极少,陆王又那么在乎殿下,家中难道没有亲信护卫的?” “有啊。” 李逍善道:“我在家的时候出行至少有几十人保护,只是父王说到了长安就不能再这样,要低调些,也要谦逊,逢人三分笑,不可鲁莽闯祸。” 孟长安又问:“世子殿下可别吹牛,保护你的那几十人是聘请来的江湖高手还是军中人?” 沈冷忽然明白了孟长安的意思。 李逍善道:“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一个个都板着脸一点儿都不好玩。” 孟长安点了点头:“那王府之中军卫是不是很多?” “没有没有!” 李逍善一摆手:“我家里军卫只有那百余人。” 孟长安松了口气:“世子殿下你今日已经喝的不少了,再多的话,我们和陆王不好交代。” 世子一摆手:“怕他作甚?” 沈冷一捂脸。 李逍善道:“他若骂,骂,骂你们,我就去告诉我娘。” 沈冷又捂脸。 孟长安:“殿下,真的不能再喝了。” 李逍善道:“你们不知道,父王最怕我娘,就来之前,父王说亲亲亲……” 孟长安一把拉住李逍善:“别说了殿下。” 李逍善挣脱:“父王说亲自到长安总要交际,让我娘多给他些银子,我娘让他洗洗,洗脚才行,我父王就给我娘洗脚!” 孟长安心说你那几个亲字可把我吓死了。 不过如此看来,这位陆王倒也是个可爱的人儿。 对妻子敬重,对儿子呵护,这样的男人总不至于坏到哪儿去。 “你们想知道我爹把私房钱藏哪儿了吗?” 李逍善连父王都不叫了,一口一个我爹,他拉着孟长安和沈冷的手:“我知道在哪儿,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拿出来给你们看,都在我房里,我房里有一个我儿时骑的木马,我爹的银子都藏在木马肚子里了。” 沈冷叹道:“别再让他喝了,再喝的话,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孟长安连忙招手让伙计去知会厨房做一碗醒酒汤来,小伙计看到李逍善那样子就知道是真喝大了,连忙跑了出去。 沈冷叹道:“小孟啊,这次惹了麻烦,你一个人扛。” 孟长安:“放心吧,陛下若问起,我就说你比我灌他还要多些。” 沈冷:“拔剑吧。” 李逍善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别……别打架,打架不好。” 孟长安:“不打不打,我们闹着玩呢。” 李逍善迷迷糊糊的说道:“好多好多年前,王府里有人打架,好多人打架,我爹我娘以为我没看见……可是我看见了,真的,真的好可怕,血啊,到处都是血。” 沈冷和孟长安脸色同时一变。 “那年,我才六岁吧。” 李逍善嘟囔了一句,睡着了。 皇家事啊。 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了一眼,那时候,怕正是沐昭桐力举李逍然继承皇位的时候吧,不为人知处,沐昭桐还做了多少事,除了他自己之外怕谁也说不清楚了,可正因为如此沈冷和孟长安都反应过来,沐昭桐真的没有别的牌了?当初他可以把手伸的那么远,敢对云霄城的陛下动手,对陆王父子动手,那就足以说明,沐昭桐这个人藏了很多东西! -- 第553页 第三百零一章 推手 大学士府。 沐昭桐走出书房看了看外面晴空万里,想着当年人当年事,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声,那一年他在朝中一家独大,陛下驾崩,满朝文武再加上苏皇后也一样看着自己的脸色,那就是说一不二的快意。 老朋友也是老对手的路从吾被他打压的出不得书院,只能做一个教书匠,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无可奈何,现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的陛下对路从吾言听计从,只差把他一脚踢开了。 哪里有三十年? 从书房里跟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看面相也就是四十岁上下,可两鬓已经斑白,实际年龄怕是比看起来要大不少。 他站在沐昭桐身后,仿若置身在阴影之中。 “陛下找你那么久,你居然一直都在长安城。” “你说的是哪个陛下?” 中年男人声音清冷的说道:“在我心中只有一个陛下,如今坐在龙椅上那个不过是篡权之人罢了。” “你说话还是如以往那么不留余地。” “他若抓了我,会留余地吗?” 沐昭桐回身:“罗英雄,你这二十年躲在了长安城哪个角落里?韩唤枝找了你二十年,我也找了你二十年。” “你无需知道……韩唤枝,无名小辈而已,至于你,已经没了爪牙的老迈之人,想瞒住你轻而易举,我想找到的人天涯海角藏不住,我不想被找到大罗金仙也看不见我。” 站在沐昭桐背后的人就是当初的廷尉府都廷尉罗英雄,有人说韩唤枝比起罗英雄来简直就是个仁慈的和尚,如今廷尉府里那诸多刑罚手段大部分都是罗英雄想出来的,廷尉府里如今还在的老人想起来罗英雄依然还会心里发寒。 “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会是来找我忆旧的吧。” “你我之间,有什么旧值得忆?” 罗英雄哼了一声:“当年你连那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我对你的回忆除了不满也没有其他什么了。” “小事?” 沐昭桐忽然就恼了起来:“裴疯子九千刀兵横陈长安城外,我选的人怎么进来?澹台袁术带走令牌,禁军无人可动,你让我怎么办?” 罗英雄道:“是你自己摇摆不定罢了,你的志向和你的胆量不对称。” 沐昭桐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在你看不到我的地方看着你,看着你从一头野兽变成了一只老鼠,李承唐把你调教的真好,现在的你,已经忘了曾经掌控权利是什么滋味了吧。” “你又比我强在哪儿?” 沐昭桐道:“陛下再怎么样也不会直接罢了我的内阁大学士,明面上还要给我几分面子,你呢?躲躲藏藏,如鬼一样,曾经风光无限的都廷尉,现在连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都不敢。” 罗英雄笑了笑:“那我是不是的恭喜大学士,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 沐昭桐脸色一寒:“如果你是来奚落我的,那你可以走了。” 罗英雄抬起手对着天空,手掌后面的太阳就失去了光色。 “你还记得,当初一手遮天的感觉吗?” 他问。 沐昭桐不答。 “我还没有死心,你当然也不能死心。” 罗英雄道:“现在机会又来了,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李承唐自己放出来的机会……陆王李承合进了长安,当年他可是也要携子进京的,这事大家都还没忘呢,若是突然之间李承唐被杀,李承合被推倒台面上来,事情就又会变得好玩。” “幼稚。” 沐昭桐冷声道:“如今和当初可比?当初陛下无子嗣所以我们想做的就可以正大光明去做,现在呢?陛下早早的就立了太子,就算陛下出了什么意外,你以为还能如那时候可以随便选个人?!” “我只要他死。” 罗英雄:“你应该很清楚,我要他死,便是上边的意思。” 沐昭桐脸色骤然一白:“我终于知道你这二十年藏在什么地方了。” “知道又如何?” 罗英雄道:“二十年前你败了,我也就败了,上边也败了……当初把局面交给你,你却一事无成,给你二十年好活的不是李承唐,而是我。” “那对大宁毫无益处!” “大宁不会出任何事,太子该即位就即位,你该辅政就辅政,剩下的事用不着你做,若非当年你信誓旦旦的说凭你一人就可将大局稳住,依着我的法子,何至于满盘皆输?” “你就是个疯子!” 沐昭桐转身怒视着罗英雄。 “你才知道吗?” 罗英雄嘴角一勾,寒意顿生:“我以为你在二十年前就知道我是个疯子了……今天我不妨就告诉你多一些,七德会死,他什么消息都带不回来,不管沈冷是不是李承唐的儿子都得死,但不是现在,李承唐死了之后,当年留王府里的丑闻再被掀出来,你觉得后宫还会安稳吗?那个珍妃本就是个卑贱出身之人,轮不到她说话,而杨皇后还有什么脸去母仪天下。” 沐昭桐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太冒险,我不会和你合作。” “用不着你合作,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罗英雄走过沐昭桐身边:“事情会按照我计划好的发展,李承唐会死,太子会即位,而杀死李承唐的人我自然有办法引到陆王身上,到时候陆王也会死,再往后的事你现在无需知道,事情到了那一步之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 第554页 他拍了拍沐昭桐的肩膀:“准备好吧,继续做你的内阁大学士,第一辅政大臣。” 罗英雄就这样走了,丝毫也不避讳什么,他从大学士府的后门出来之前脸上贴了胡子,出门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就完全变了,一个佝偻的老者颤巍巍的往前走着,谁能看出来他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都廷尉。 大运河上。 坐船赶回长安的沈先生总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二十年前那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 当年他带着孩子出云霄城一路被追杀,最起码他还确定那是皇后派来的人,哪怕他到现在为止也没搞清楚皇后为什么要把那个孩子给他。 坐在船上沈先生努力回忆着,让自己把所有线索都汇聚起来。 第一,当年皇后给他的确实是个男孩。 第二,皇后给他孩子应该是让他处理掉,可他没有,所以皇后派人追杀。 第三,皇后有一万种法子自己处理掉那个孩子,为什么非要交给他? 第四,珍妃在知道自己孩子被偷走之后,为什么不派人去抢?她虽然出身卑微,可家里是江湖中人,她父亲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只是上不得台面而已,以她父亲的能力好找一批江湖高手抢夺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始终隐忍? 第五,珍妃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也死了,可是她家里并不是什么力量都没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父亲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点安排都没有。 梳理了这些之后沈先生发现其实一点收获都没有,以前知道的和现在知道的汇聚起来并没有拨开云雾,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他确定现在这船上就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那是个绝对的高手,自己未必有胜算,可对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直接出手,而只是盯着,沈先生猜测那个人盯着自己是不想让他再去接触什么再去查什么,那个人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时不时让沈先生能察觉到一丝一毫,偏偏就是找不到他。 这个江湖之中,沈先生本以为也就一个楚剑怜可以让他没有把握,现在看来江湖之深远非自己想象,这个人突然冒出来,为什么之前二十年都不曾察觉? 皇后,沐昭桐,世子李逍然……沈先生把这些人都想了一遍,却发现不可能是这些人派来的,若是皇后的人,那皇后之前何必去找姚桃枝那样的杀手?如果是沐昭桐的人,沈冷也早就已经遇到了危险,至于世子李逍然,如果他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楚剑怜必然会提前告诉自己。 还有另外一只手? 长安城。 荀直坐在浩亭山庄斜对面的茶楼里看着忙前忙后的老板娘,觉得她果然是有几分姿色的人,这样的人不该卷进浑水里,将来给她一个安稳太平也好。 想到这的时候荀直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什么,像是一丝光亮一闪即逝,可他没有抓住。 那是什么?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大街上车水马龙,这大宁的盛世啊,有多少人觊觎至高之权。 不对劲。 荀直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他是皇后的人,从当年皇后把他请入宫教太子学问开始,他就选择了一条最有挑战性的路,唯有那样,他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觉得这些年发生的事都是皇后在做推手,确切的说是他在做推手,世子李逍然那些过家家一样的手段没有他在暗中推动根本就是个笑话。 错觉,都是错觉。 荀直皱眉。 皇后不是推手,甚至连皇后都是被推着走的人,想到这时候荀直的心里一瞬间就涌出来很强烈的挫败感,皇后若是提线木偶,他何尝不是?只是包括皇后和他在内,都不觉得自己是木偶,还以为是自己提着线。 楼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往山庄里走去,荀直觉得他有些面熟,想起来那山庄里的看门人。 那老人回头望楼上看了一眼,老眼昏花。 荀直对他微微笑了笑,老人也笑了笑,继续颤巍巍的往前走。 第三百零二章 这是为什么呢? 让沈冷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去西疆迎亲,他的那一旗水师战兵也被归入序列,得到这消息的时候沈冷简直美上了天,他的那一旗战兵已经在长安城里休整了好一段时间,一个个也都憋的几乎快要炸裂,陛下旨意传达下来之后这一旗人几乎都要飞起来了。 回到自己的军营里,沈冷感觉自己走路走出了流云会的那种风格。 跟在沈冷后边的姚无痕则一脸的紧张,他细化着自己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告诉自己此时此刻他就是一个刚刚进入兵营里的小人物,带着些卑微和兴奋。 沈冷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只是见到陈冉他们的时候随便介绍了一下便一带而过,这让姚无痕稍稍有些失落,他看得出来沈冷和手下人之间的感情,告诉自己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要做到的就是和这些人变成同一路人。 “长安城的伙食不错啊。” 沈冷看了看手下人似乎都胖了些:“训练有没有丢下?” 陈冉笑道:“大家都保持着在水师时候的训练强度,没有一日落下。” 沈冷嗯了一声:“这次去西疆迎亲,咱们就是大宁的脸面了,可能会遇到一些很危险的事,也可能会一路畅通无阻的回来,还是那句话,我带你们多少人去,就拼尽全力的带着多少人回来。” -- 第555页 他扫了众人一眼:“这次去可能应付的情况也很复杂,有些人会千方百计的让这件喜事办不成,我们要做的只一件事,那就是不答应。” “呼!” 所有人右拳抬起。 沈冷笑了笑:“行了,正经的话说完了,再交代几句……” 陈冉:“不正经的?” 沈冷点头:“传闻西域的姑娘都很漂亮,你们把持些。” 陈冉:“若是她们死也要追随我们呢?” 沈冷:“那我就阉了你们。” 陈冉:“……” 沈冷想了想:“阉你们这么多人似乎很耗时,要不然出发之前我给你们报名,统一去宫里净事房,那边的手艺好,据说当天就能下地走路,三天就能行动如常,咱们人多组队去,估计收费还能打个折扣。” 陈冉往下看了看,裆下一凉。 “做个提前的演练,当是个游戏。” 沈冷让王阔海躺在桌子上:“他是我们的斥候,带回来很重要的消息,但是身负重伤需要救治,我是医官,陈冉你过来,你就是潜入我们之中的敌方奸细,也许真的会有人在迎亲之前潜入进来,在这种情况下,你如何处置?不能让王阔海把你们的消息说出来。” 站在一侧的姚无痕下意识的低头,他总觉得这话是沈冷故意说给他的。 王阔海躺在那:“别说,他还真像。” 陈冉:“我的身份呢?” 沈冷:“我的助手吧,和我一起救治他。” 两个人站在王阔海身边假装救治,陈冉忽然假装握刀刺向沈冷,沈冷楞了一下:“你干嘛?” 陈冉:“对不起,虽然我很敬重你,但我不能让你救活他,我是卧底……” 沈冷:“你说我的理解,可你刺我干嘛,你刺他啊……” 王阔海噗的一声:“将军没事的,我可能会笑死。” 沈冷看了陈冉一眼:“人才,劳烦你带这位新来的兄弟熟悉一下,我还有事先回去,保持训练不许懈怠,后天出发,明天我会过来把具体事宜讲清楚。” “呼!” 众人肃立。 沈冷看向姚无痕:“跟着陈队正熟悉一下大家。” 姚无痕连忙点头,一脸谦卑。 沈冷离开之后回到浩亭山庄,进门的时候守门的老人一如既往的对他点头笑了一下,沈冷微笑示意就直接进了大门,走进去几步之后忽然回头,注意到了斜对面那家茶楼,以前就看到过却没有在意,刚才进门之前看到几个兵部官员有说有笑的往茶楼那边走他这才多看了两眼,隐隐约约的似乎看到茶楼二楼窗口有个人站着,他看的时候那人就转身走了。 “老伯。” 沈冷问看门人:“对面那家茶楼似乎生意不错?” “老板娘好看。” 看门人笑起来,一脸你懂的。 沈冷随便问了一句:“你在这几年了?” 看门人沉思:“记不得了,比老罗还早来了几年,回头我得问问他才行,那个家伙好像是前三年才来的?” 沈冷想了想,那个叫老罗的看门人自己也见过几次,似乎是很木讷的一个老人,能在浩亭山庄做看门人的都是老兵,无家可归的老兵。 沈冷翻出来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老人手里:“老伯明天你换班来的时候路上帮我带一些熟肉,剩下的钱就放在你这,什么时候我需要你帮我带东西我就告诉你,钱用完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看门人连忙点头,并没有去多想,等沈冷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位水师的年轻将军又怎么可能会在山庄里住很久?这钱,就是给他的,于是微微湿了眼眶。 沈冷进门的时候茶爷正在逗黑獒,她伸手往上指了指,黑獒随即一跃而起,竟是能有半树高,大爪子在树上抓几下又爬上去两三米,然后翻身落下来,稳稳落地,瞧着很兴奋的样子。 沈冷笑问:“训练它这个做什么?” 茶爷道:“将来我们成亲之后,如果你惹我生气了我会打你的吧,你又舍不得打我,只好跑,跑到树上可怎么办,黑獒会接你下来。” 沈冷:“你真是深谋远虑。” 茶爷送肩膀:“你这不是标准答案。” 沈冷:“我怎么会惹你生气呢?” 茶爷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最近不在水师里,你哄我的本事都弱了些,看来那不是你的本事哦,是庄将军教你的?” 沈冷想了想庄雍那个刻板的人一本正经说土味情话的样子,吓得摇了摇头。 “准备一下,后天出发的时候你也跟着。” “真的?” 茶爷顿时开心起来:“你确定?” 沈冷:“五品可带家眷,我从四品了。” 茶爷跑进屋子里去收拾东西,沈冷看了看院子里挂着的那床单被单,还湿的呢。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缓步从外边走过来,黑獒立刻就直起了耳朵,韩唤枝看了黑獒一眼:“怎么好像又大了些似的,再大些可搏虎豹。” 沈冷撇嘴:“你以为它现在不能?” 韩唤枝扫了小院子一眼:“上次来我就看到这被子晒在那,怎么还晒着,有半个多月了吧。” 沈冷:“……” 韩唤枝嘴角一勾:“唔……” 沈冷:“说正事。” 韩唤枝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流云会送回来消息说他们派去和沈先生走一路的人都被杀了。” -- 第556页 沈冷脸色一白。 韩唤枝摇头:“沈先生无事,流云会的风雪刃跟了上去,在江南道的时候沈先生和他们遇上,告诉他们说还有别的事处理暂时不回长安,你无需担心,风雪刃派人送回来消息,他们三个与沈先生同行。” 沈冷松了口气:“杀人者?” “善用剑。” 韩唤枝道:“可你知道,未必是真的善用剑。” 沈冷嗯了一声:“我们可能低估了沐昭桐。” 韩唤枝:“是你低估了他。” 他看了沈冷一眼:“听闻你新收了一个亲兵?” 沈冷道:“一个有意思的人。” “多有意思?” “想杀我而不急于杀我的人,跟着我吧,总是能多钓几尾鱼出来。” 沈冷想了想自己和那个卖烧饼的年轻人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买了老何的炉灶,可沈冷和那个老何聊过,老何根本不姓何。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最近你多小心些,我似乎逐渐摸到了一条线,或者说一只手,在平越道的时候查到的事牵连到了原南越国师,国师死了事情就没有再被提及,后来我查到叫杨白衣的女子或许是信王世子的人,只是还没有实证,信王世子没有那么高明的手段,布局者自然不是他,也不会是……” 韩唤枝本想说出皇后两个字,想了想,没有说出。 “你是关键。” 韩唤枝站起来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很关键。” 沈冷问:“为什么?” 韩唤枝:“待沈先生归来,可能会告诉你。” 说完之后转身往外走,又回头看了看那挂在晾衣绳上的被子:“你们俩这样……好玩吗?” 沈冷:“慢走不送。” 韩唤枝走了几步后又站住,回头认真的问了沈冷一句:“若,给你一个选择,必须面对的选择,是要沈茶颜和沈先生,还是大富大贵,你如何选?” “多大的富贵?” “富贵到不许你娶她。” “那么小啊,算什么富贵。” 沈冷耸了耸肩膀:“富贵到我想干嘛就干嘛,才是诱惑,富贵到我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不娶她?” 韩唤枝笑起来:“有意思。” 说完之后离开了小院,沈冷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刚刚从屋子里出来的茶爷,发现茶爷的脸色竟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看,微微发白。 沈冷过去抓起沈茶颜的手:“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聊的选择。” 茶爷问:“若真的有呢?” 沈冷:“怎么的,你这是不想要我?” 茶爷嘴角一勾,忽然就在沈冷脸上亲了一下。 沈冷道:“要不然咱俩今天就拜个堂吧,我怕夜长梦多。” 茶爷:“可先生不在。” 沈冷:“我们画一个挂在那?” 茶爷:“好像有点不吉利,先生回来会把我们两个挂在那。” 沈冷想了想,也对。 “那就等先生回来吧。” 茶爷嗯了一声:“拜堂那么重要的事,不能随便,不过……” 沈冷凑了凑:“不过什么?” 茶爷脸忽然就红了,狠狠瞪了沈冷一眼:“你不要脸!” 沈冷一脸懵:“我怎么了?” 茶爷:“你还问?太不要脸了。” 说完就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沈冷靠在门框上就想,这是为什么呢? 第三百零三章 目标韩唤枝 大宁天成十九年盛夏,往西疆迎亲的队伍浩荡出长安。 也正是在这一天,南疆有战报至京城,水师提督庄雍已经揽收窕国全境,与窕国紧邻的南理国派人送来降书顺表,愿意向大宁称臣,大宁皇帝陛下龙颜大悦,宣布犒赏三军,庄雍加三等公。 战将海沙率军自窕国向北攻入求立,破地四百里,陛下奖赏海沙为从三品将军,加远威候。 西域吐蕃国将公主嫁入大宁,南疆定窕国破求立令南理俯首称臣,一连串的好消息传来,让整个长安城的百姓们都沸腾了起来,虽然说大宁对外战争取胜在百姓们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可这么多好事凑在一起,还是令人激动。 陛下亲自送迎亲队伍出城门,百姓们沿街跪拜,盛况空前。 虽然礼部尚书何新奎的品级比韩唤枝要低,可毕竟是这次的主官,所以诸事以他为首,韩唤枝那种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争抢,他巴不得一路上清闲自在。 坐着大宁第二舒服的马车优哉游哉上路,韩唤枝感觉很美好,如果马车里的人少一些就更美好了,沈冷觉得韩唤枝的马车舒服,于是钻了进来,沈冷进来了茶爷自然也进来了,然后孟长安也进来,虽然车厢里坐下四个人依然宽敞,可对于韩唤枝来说坐着当然不如躺着舒服。 韩唤枝手里把玩着一对核桃,沈冷要过来看了看,这对核桃已经琥珀色,竟是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感觉。 “韩大人这核桃盘了多久?” “一天。” 韩唤枝平淡道:“出长安之前想着出门一路上会无所事事,于是去琉璃厂转了转,随便买了一对,装起来便忘了,今天才想起来。” “据说长存琉璃厂那些商人漫天要价,大人这对核桃怕是价值不菲。” “我穿廷尉府官服去的。” -- 第557页 “哦……” 沈冷叹道:“原来还有这用处。” 他翻出来韩唤枝送的那块千办铁牌对茶爷说道:“在山庄咱们去买菜的时候那小贩说什么都不肯便宜些,早知道给他看看这千办铁牌就好了。” 韩唤枝:“你若用它去菜市场还价,不如还给我。” 沈冷笑起来,看着那对核桃:“这成色,看起来至少盘没俩老头了。” 韩唤枝:“……” 一路上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京畿道距离西疆其实并算不得有多远,京畿道内走上十几天,出京畿道后就进山北道,再走上十几天就能到西疆重甲大营,也能看看西府武库。 出长安城后一路往偏西南方向走,十四天之后就进了群山之地,连绵不尽的秦岭就在眼前。 按照计划,十五天就能到秦门关,秦门关是大宁京畿道西边的门户,过了秦门关往东差不多便是一马平川,轻甲骑兵只需要七天就能冲到长安城,说起来简单,可这一路上想冲过去谈何容易?别说西疆重甲和西府武库摆在边境,就算是可以过来进入秦门关,京畿道甲子营比秦岭还要高还要坚固。 出秦门关之后要走一段很长的峡谷,最狭窄的地方虽然也可容十余人并肩而行,可两侧峭壁极高,刀削斧凿一样,往上看便是一线天。 不过这还不是最险要的地方,秦岭走势蜿蜒,别的山中也有一线天的奇景,可最长不过三五里而已,出秦门关之后的这一条峡谷路,被称为三十六里一线天,要在峡谷之中穿行三十六里方能出去,可出去并不代表踏实了,后面的那一段才是最危险的路程。 出一线天后道路在山崖一侧,左边是好像刀切豆腐一样平的峭壁,右边就是悬崖,当初修这条路的时候,楚国修了四十几年没有修完,大宁立国之后又修了近三十年才修好,硬生生凿出来一段长二十几里的山路,可若是没有这条路,从西疆到长安城就要多走大半年,绕过半个秦岭才行。 楚修凿这条路的时候,据说前后四十年死了上万人,最初是工匠们吊在悬崖上一点点凿,每天都会有人不慎坠落下去,宁修后半段的时候三十年死了近四千人,曾经有人说过,现在的人们在这条路上走,每迈出去一步就代表走过了一个人的一生。 只是二十几里,前后七十几年,一万多人死在这里。 左边的峭壁最高处能有数百米,低矮处也有三十几米,车碾压着路上的细碎石子过去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像是能钻进人脑子里似的。 当地人会告诉外人晚上不要走这里,哪怕路不算窄也会出危险,这路上太邪乎,或许会有冤魂把人拽下去作伴。 沈冷他们行至此处的时候驻足观看,站在路右边往下看,会让人心生畏惧。 “当年是重酬之下才有人愿意来赌命。” 韩唤枝叹道:“据说当时来这里开路的工匠都会签五年生死契,五年不死,非但会得到一大笔银子,回家之后,他活多久,他家中便多久不用缴纳税赋,我听闻有一批人在这里干足了三十年,来的时候是意气风发少年郎,回去的时候已经两鬓斑白,归自乡里已经无人认识……”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非大国之力,不可平天堑。” 几个人站在崖边看着那路那山色,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韩唤枝道:“当初监造这条路的工部户部官员前后十三人,三个死在这里,一个残疾了,剩下的九个人出了两位工部尚书,一位户部尚书,一位内阁大学士,那是大宁太宗开平年间的事,距今已有数百年……再过一会儿天就黑了,队伍就在一线天安营,明天一早再走这半壁路。” 就在这时候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后边跑过来,看到她众人就一阵阵头大,这丫头叫李帆儿,是陆王李承合的女儿,世子李逍善的妹妹,之前在长安城沈冷见过她几次却并不熟悉,谁知道她听说沈冷和孟长安灌醉了她大哥之后就跑来兴师问罪,孟长安那一副冷面孔她见了就怕,可沈冷面善些,于是她就觉得沈冷好说话,非要沈冷将来带她出海算是给她哥哥赔罪,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逻辑。 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而已,茶爷倒也懒得计较。 只是她最近这几天越来越缠着沈冷,不是让沈冷带她脱离队伍去打猎,就是让沈冷教她舞刀,沈冷推说孟长安刀法更好,她去找了一次,孟长安就真的一本正经教她练刀,只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怕了,手酸疼胳膊酸疼,发誓再也不去找孟长安。 想来这个小丫头缠着沈冷孟长安和他爹也不无关系,沈冷孟长安都是军中新贵,不到二十岁已经封伯官至从四品,未来几十年内他们两个只要不死,朝中必然显贵,说不得便是一方大将军,陆王李承合那样精明的人,根本无需去多指点什么,小姑娘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多听几次沈冷和孟长安的故事便觉得那才是真男人。 茶爷看到李帆儿跑过来就嘴角一勾:“迷恋你的小妹妹来了。” 沈冷叹息,孟长安举头望天。 世子李逍善紧追在后边,好像怕瓷娃娃摔了似的两只手往前伸着:“你跑慢些,路不平。” “不用你管,我让沈冷扶着我。” “男女授受不亲。” “那我就当自己是男人好了。” “你别这么任性。” -- 第558页 “就任性了,你去告诉父王啊。” 茶爷拍了拍沈冷的肩膀:“这天真烂漫,而且生的也可爱漂亮,是个考验。” 沈冷手往下一落:“要不然我干掉她?” 茶爷噗嗤一声:“君子一言?” 沈冷看向孟长安:“还是你去带她练刀吧。” 孟长安冷冷淡淡:“我倒是无妨,只是她不肯。” “沈冷!” 李帆儿跳到沈冷面前,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高她小半个头的茶爷,又看了看茶爷身后蹲着那黑獒,本来都跳过来了,小碎步向后挪了几下:“带……带我去抓蚂蚱行吗?” 那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可怜。 沈冷:“草中有蛇。” 李帆儿脸色一白,显然萌生退意,想了想又咬牙:“你带我去,我就不怕。” 沈冷:“我还有军务事办,陈冉,来给你一个任务,带县主殿下去抓蚂蚱。” 陈冉脸都白了:“我……” 沈冷手往下一落:“违令者斩。” 比说干掉李帆儿的时候有气势多了。 陈冉还没说什么,李帆儿一跺脚:“我不要他带我去,他不好看,你好看。” 李逍善一把拉住她:“你别胡闹,沈将军还有重要军务处置,哪能陪你过家家,你若是想抓蚂蚱我陪你去,回一线天峡谷里,草丛之中多的是。” 陈冉长长松了口气,小姑娘却仿似看腻了家里人,对比了一下陈冉和李逍善,最终还是勉为其难的说道:“那陈队正带我去好了,我不要你陪,你可笨了,上次让你帮我抓蝴蝶,你自己摔的大马趴。” 李逍善尴尬的笑了笑:“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那只是我不小心。”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就让陈队正陪县主殿下去吧,陈队正可会抓蚂蚱了。” 陈冉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情分呢?” 沈冷悲天悯人:“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帆儿一步三回头:“那沈将军,我先和陈队正去抓蚂蚱,以忙完了来找我可好?” 孟长安一脸严肃的替沈冷点头答应:“好。” 沈冷看向孟长安:“兄弟情分呢?” 孟长安扭头看天空悲天悯人:“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们说话的时候,距离队伍大概八九里之外,几个黑衣人站在一侧峭壁上举着千里眼往这边看着,为首的那个人压低声音吩咐道:“消息说第五辆车是陆王李承合与世子李逍善的,前边第四辆黑色马车便是韩唤枝的,李逍善没有接到吐蕃国公主之前不能杀他,目标是韩唤枝。” 悬崖上有几块大石头摇摇欲坠,只是垫着木头挡住,若坠落下来,马车都能砸的粉碎。 第三百零四章 救我,别过来 深峡之中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冷,哪怕现在还是盛夏时节,沈冷特意翻出来一件军服给了茶爷,在外面又加了一件衣服,可被穿峡而来的风扫一下也觉得寒气入体,还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茶爷坐在马车边上,沈冷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好:“军帐一会儿就能搭好,进帐篷里就会好些。” 面前的火堆让身体前半部分暖和起来,后背还是被冷风嗖的有些不适,沈冷让茶爷靠在自己肩膀上用他的身体为她挡住风寒,两个人靠在一起,莫说此时此地,便在严寒北疆也无惧。 “你不要靠着他!” 李帆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串用毛毛草穿起来的蚂蚱,本来还笑呵呵的,看到茶爷依偎在沈冷怀里脸色立刻就白了。 “我以大宁县主的身份命令你起来。” 她抬起手指着茶爷的脸。 沈冷微微皱眉:“你的手指若在不离开,我就给你掰了它。” 李帆儿看向沈冷:“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她?” “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冷一开始只觉得李帆儿有些任性,并无厌恶,现在厌恶之心起来,他又怎么会管那么多? 李帆儿没敢继续指着茶爷,却对沈冷怒道:“我不许她坐在你身边。” 沈冷深吸一口气:“趁着我还能保持客气,你可以走了。” 李帆儿不敢直视沈冷的眼睛,又转而瞪着茶爷:“我知道你喜欢他,可这不代表他以后就会和你在一起,虽然我认识他比你晚,但我保证,我会比你更喜欢他,而且……你能给他什么?我是大宁亲王之女,若他娶了我,将来必然平步青云……”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冷忽然一把抓着她的胳膊把人扔了出去。 本来四周都觉得有些尴尬的人全都愣了……那是陆王的爱女,皇族之人,沈将军怎么说扔就给扔了? 只是还没等李帆儿摔在地上,两个王府的护卫一前一后过来,一个伸手把李帆儿从半空之中接住,一个拦在身前伸手指向沈冷:“你大胆!” 沈冷看都没看他一眼,捡了两根柴放进火堆里问茶爷:“我看帐篷已经好了,要不要进去歇歇?” 茶爷嘴角一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双臂:“下次我自己来比较好,毕竟你身上有军职,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你不好担着,我自己来的话,大不了我可以跑啊。” 沈冷:“我争得军职是为娶你,所以若和你无关,军职重要吗?” 那个被晾在一边的王府护卫大怒,依然指着沈冷:“沈冷,你虽然是战兵将军,可你别忘了你是臣!” -- 第559页 沈冷:“你若是忘了怎么把手放下来,我可以帮你。” 后面十几个王府护卫赶了过来,将沈冷和茶爷围了一圈,为首那个护卫叫谭相同,看着沈冷冷冷的说道:“你对殿下无礼,现在我要带你回去跟王爷解释。” 他的话才说完,四周一圈战兵已经围了起来,一把一把连弩端起来瞄准了那些王府护卫,沈冷缓步走到那个用手指着自己的护卫面前,那人下意识的往后退,可是却强撑着面子就是不肯把手指放下来,沈冷越走越近,他的手指就戳在了沈冷的胸口上。 “拿下他!” 陈冉一声暴喝:“他袭击将军!” 王阔海带着几个亲兵往前一冲,十几个王府护卫准备动手,可被一圈连弩指着也不敢妄动,王阔海上去,大手一把抓住指着沈冷那护卫的脖子往下一按:“袭击大宁战兵将军,我现在将你拿下,若你反抗,依大宁军律击杀!” 谭相同怒道:“我的人哪里袭击他了。” 陈冉哼了一声:“你的人刚才打中了我们将军,你没看到?” “那是打吗?那分明是沈冷自己撞上来的!” 沈冷拉着茶爷的手往帐篷那边走,回头看了谭相同一眼:“劝你一句,别耍蛮横,你不行,别耍不要脸,你也不行。” 孟长安带着一队战兵大步过来,手按在刀柄上,似乎随时都要抽刀。 韩唤枝缓步过来,手下人想上前劝说一下,韩唤枝伸手一拦:“没你们的事。” 孟长安走到谭相同面前,也不说话,就一步一步往前走,谭相同只能后退,孟长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谭相同退的越来越越远,脚下踉跄险些摔倒,直到他退出去足有十几米孟长安才停下来,看着脸色发白的谭相同,依然一言不发。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能如此没有规矩!” 吏部侍郎何新奎从远处跑过来,板着脸对孟长安说道:“怎么能对王爷的人如此无礼,孟将军,你还不退回去?!” 孟长安慢慢转头看向何新奎,那一瞬间,何新奎感觉有一把冷冽的长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他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孟长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 何新奎这些日子和陆王李承合几乎日日都在一起,两个人关系很快就亲密起来,他又拿了陆王不少好处,自然要站出来为陆王的人说话,可是孟长安那眼神太冷太可怕,何新奎硬是不敢往下接着说,别说他一个文人,北疆多少黑武杀人如麻的斥候也不敢面对孟长安的眼神。 “沈冷!” 李帆儿不合时宜的在那几个护卫背后喊:“告诉那个女人,我一定会打败她的,我要证明我比她更喜欢你!” 孟长安转身走到那个刚才指着沈冷的护卫身边,一拳轰在那人脑袋上,这一拳直接把人打的昏了过去,若不是还收了力,这一拳能把人直接打死。 “带她离远点,我不想说第二遍。” 孟长安转身看向谭相同:“不然下一个就是你。” 谭相同张了张嘴想说句狠话,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候陆王李承合急急忙忙赶过来,世子李逍善紧随其后。 “怎么回事?” 陆王走到李帆儿面前,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问了一句。 “沈冷他骗我!” 李帆儿抬起手指着沈冷,然后重重的把手里那串蚂蚱摔在地上:“他答应了忙完了军务就来找我的,可他却和那个女人搂搂抱抱,不要脸!他不要脸,那个女人也不要脸!” 本来已经走出去几步的沈冷脚步一停,骤然转身。 那一眼,李帆儿立刻吓得躲在陆王背后,那不是威吓,而是杀意,真真正正的杀意。 陆王当然感觉出来沈冷眼神里的怒,他立刻笑起来:“小孩子不懂事,沈将军千万不要在意,本王这就把她带回去严加管束,沈将军勿怪。” 沈冷没理会,转身拉着茶爷的手:“回去吧,风大。” 世子李逍善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妹妹什么脾气,从小就娇生惯养以至于刁蛮任性,她才认识沈冷多久?自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喜欢,只是一种霸占的欲望,她就觉得沈冷是她的新玩具,玩具当然只能是她自己的,十五六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再加上为所欲为惯了,这才做出如此丢人的事。 可这要是传扬出去,以后李帆儿的名声会有多惨?那不仅仅是妹妹没了体面,他爹陆王也没了体面,甚至皇族都没了体面。 毕竟是女孩子啊,还是亲王之女。 沈冷把茶爷送进帐篷里转身出来,茶爷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说话最好,只是对沈冷温柔一笑。 李逍善尴尬的笑了笑走到沈冷身边:“我妹妹不懂事,你别太在意,你替我跟茶儿姑娘道个歉,是我妹妹的不对,不过……沈将军,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我妹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些话,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听,我知道你与茶儿姑娘的感情很好,可我妹妹的脸面也不能不顾及,如今之计,我只好去求我父王,让他在归来之后请陛下赐婚,你娶我妹妹为正室,茶儿姑娘做妾,事关皇族体面……” “滚。” 沈冷看了李逍善一眼:“再多说一个字,你会更不体面。” 李逍善愣在那,立刻就怒了起来,可他真的没敢再继续说。 -- 第560页 第二天队伍照常上路,人们都装作对昨夜里发生的事不知情,沈冷和茶爷上了韩唤枝的马车,韩唤枝只是笑而不语,沈冷瞪了他一眼,韩唤枝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队伍顺着半壁路往前走,韩唤枝那辆黑色马车最为显眼,就在这时候陆王派人来请沈冷过去说话,说是为昨夜之事致歉,沈冷也不好不去,下了车往后边走,他才走出去没多远李帆儿就追上去跳上韩唤枝的马车,坐在马车里气鼓鼓的瞪着茶爷,一脸的示威。 茶爷看了她一眼,觉得好幼稚。 沈冷皱眉,转身往回走要回车里,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半空之中有一块大石坠落下来,速度奇快,轰然而落。 这变故极突兀,谁也没有料到! 沈冷暴喝了一声往前疾冲,韩唤枝的车夫听到喊声猛的往旁边一拉缰绳,马车让出去一些,大石没有直接砸在车厢上,却砸在车厢一侧,马车随即往一侧翻倒,拉车的马吓得往前冲跳却拉着车厢往悬崖那边过去,车夫奋力的拉住缰绳,又一块大石坠落下来,直接将马砸成了肉泥,车厢卡在悬崖边上摇摇晃晃。 沈冷眼睛瞬间就红了,大步冲了过去。 车厢裂开,韩唤枝一手一个抓着两个女孩就要冲出,崖壁上一阵弩箭激射而来,本来已经快跳出来的韩唤枝不得不退回去借助残缺车厢抵挡弩箭,这车厢打造的极为坚固,大石可摧之,但弩箭不可破。 三个人这一动,马车摇晃的更厉害起来,似乎随时都要从悬崖上翻下去。 “沈冷快来救我!” 李帆儿尖声叫喊。 “冷子你别过来!” 茶爷的声音沙哑。 第三百零五章 三个字 黑獒从残缺不全的车厢里冲了出去,半空之中调转过来一口咬住了车厢,四条腿蹬住了地面奋力的往回拉拽,弩箭袭来,连续几支刺在黑獒身上,可它却就是不肯松开嘴。 与此同时,沈冷的小猎刀刀鞘上铁爪弹了出去抓住车厢,沈冷双手抓着刀鞘,双臂瞬间就崩了起来,他胳膊上的绷带啪啪啪的断裂。 “死狗,别松开啊!” 李帆儿嘶吼了一声。 啪! 茶爷一个耳光将李帆儿扇到了一边,李帆儿的半边脸立刻就肿了起来,她畏惧的看向茶爷:“你居然敢打我?” 茶爷看着她:“打你,是因为我还不习惯杀人。” 韩唤枝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往外一甩,披风旋转着飞了出去。 “走!” 韩唤枝低呼了一声,一把抓住李帆儿的脚踝把她扯了出来,茶爷则冲过去落在黑獒身边:“走!” 黑獒看到茶爷出来,仰天一声嘶吼,震得峡谷仿若都颤抖起来。 砰地一声,车厢碎开,马车坠入了悬崖之中。 沈冷向后翻出去,铁爪上抓着一块木块。 韩唤枝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几个黑衣人,眼神一寒,他深吸一口气,脚下一点,身子犹如炮弹一样向上疾冲出去,半空中手在悬崖上抓了一下继续向上,几支弩箭射过来,他的双脚在悬崖凸起上一点斜着冲出去,弩箭纷纷落空。 连续七八次在悬崖上借力迂回向上,韩唤枝竟是硬生生拔高到了三十几米的峭壁上,那几个黑衣人大惊失色。 沈冷冲过去扶着茶爷的肩膀:“你没事吧?” 茶爷摇头,看着黑獒后背上那几支已经有近乎一半没入体内的弩箭,眼睛红的厉害。 沈冷一把将黑獒抱起来往后疾掠:“跟紧我。” 茶爷在沈冷身后,黑獒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在告诉茶爷它没事。 而陆王之女李帆儿跌坐在地上,竟是无人理会。 后面马车上的陆王李承合和世子李逍善被护卫保护着后退,看到女儿一个人跌坐崖边哭泣,陆王咬了咬牙,竟是没有过去。 陈冉带着一队战兵举着盾牌过来,将李帆儿拎起来往后退,李帆儿想挣开陈冉的手:“你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谁都想欺负我。” 陈冉立刻松开手:“如你所愿。” 战兵们成队列举着盾牌后撤到了崖边,紧贴着崖壁站着,谁也不知道上面还会不会有大石头落下来,这种险要之地,一旦被石头砸中的话就断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李帆儿被扔在半路,骂了一会儿后见真的没有人理会自己,自己爬起来往陆王父子那边跑过去,一脸的委屈。 陆王见女儿跑回来了,过去一把抱住不住的安抚:“别怕别怕,父王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世子李逍善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悲哀。 山崖上。 韩唤枝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几个黑衣人手里的连弩已经射空,他们互相看了看,竟是没有人敢动手,几乎同时转身就跑,可是才转身,就看到一个年轻将军拎着黑线刀已经挡在那了。 孟长安上来的比韩唤枝并不慢多少,只是韩唤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杀出去!” 为首的黑衣人喊了一声后朝着孟长安冲了过去,在他看来韩唤枝太可怕,不敢去正面硬撼,所以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孟长安……当他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已经晚了太多。 孟长安一刀斩落,黑衣人明明看到了孟长安出刀,明明知道自己只需往一侧避开就能让这一刀落空,他都知道,可就是反应不过来,因为那一刀太快太狠太霸道。 -- 第561页 刀落。 噗的一声,黑衣人的右臂带着小半边肩膀被一刀砍掉,不等黑衣人有什么反应,孟长安一脚踹在对方的胸口上,那人向后翻出去,而孟长安的刀一扫,黑衣人两条腿从膝盖以下被齐刷刷斩断,别说想跑,爬都爬不出去。 另外一边,韩唤枝剑入毒蛇,一剑一人,当日在桦梨围场他不是楚剑怜的对手,可那并不代表韩唤枝的剑不可怕,这个世上,楚剑怜本就独一无二。 剑很快很厉,每一剑都刺中却偏偏不会杀死人,第一剑刺穿面前黑衣人右肩,剑在肩膀里转了半圈,右边半个上身算是动不得了。 下一剑刺穿第二个黑衣人的大腿,黑衣人的刀子才刚举起来,韩唤枝的剑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山崖下。 沈冷取出伤药,手压着黑獒:“会有点疼,别动。” 黑獒呜呜的叫了两声,似乎听懂了沈冷的话一样。 沈冷将匕首翻出来将弩箭刺中地方四周的黑毛剃掉,一只手按着黑獒的后背,另外一只手抓着弩箭猛的往外一拔,黑獒疼的颤抖起来,却真的不动,四条腿都在颤抖,却使劲儿的忍着。 沈冷将弩箭拔出来把伤药倒在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绑住。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把黑獒后背上四五支弩箭拔出来,伤口清理上药包扎,黑獒趴在那,等沈冷给它包扎好了之后,它那巨大的脑袋钻进沈冷怀里来回蹭了蹭。 沈冷在黑獒头上轻轻揉了揉:“没事,很快就会好的。” 黑獒嘴角往上翘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茶爷的手也放在黑獒的脑袋上,黑獒就在两个人的掌心里蹭啊蹭的,似乎忘记了疼。 砰砰两声,两具尸体从峭壁上掉下来,砸起来一阵尘烟。 没多久,韩唤枝和孟长安从悬崖上下来,士兵们用弓箭将绳索射上去,他们绑好之后顺着绳子滑下来,顺便带回来几个活口,只是看起来也活的不怎么舒服,要么断手断脚,要么身上都是血洞。 沈冷看了韩唤枝一眼:“怎么弄死了两个。” 韩唤枝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廷尉府的人已经把那几个活口押了下去。 “用不了那么多。” 韩唤枝淡淡回答。 沈冷挑了挑眉,韩唤枝立刻就明白了沈冷的意思,朝着陆王那边看了一眼,沈冷顺着韩唤枝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陆王也在看向他们这边。 “道理?” 沈冷问了两个字。 韩唤枝摇头:“何须?” 沈冷转身走向陆王:“我来吧。” 韩唤枝楞了一下:“你应该为自己考虑一下。”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是在为自己考虑。” 孟长安走到韩唤枝身边站住,看了看沈冷:“他去干什么了?” 韩唤枝沉默片刻,嘴角往上一勾:“吓唬人。” 孟长安微微皱眉:“吓唬人,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韩唤枝笑道:“所以你是孟长安,勇冠三军,而他是沈冷,把他放在战兵队伍里,他就是将军,把他放在廷尉府,他可以是都廷尉。” 孟长安:“韩大人的意思是,他比我强?” 韩唤枝还没回答,孟长安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那就强吧。” 韩唤枝本以为孟长安这般性格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可现在看来,不管是谁说沈冷比他强,根本就刺激不到他。 李帆儿看到沈冷朝着这边走过来,立刻挣脱出她父亲的手臂,站在那看着沈冷大声喊道:“你还知道来看我?我没事,生与死都与你无关,我不需要你看我!也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让开。”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挡着我的路了。” 陆王脸色一变:“沈将军,纵然帆儿说话有些没规矩,可她……” 沈冷一抬眼:“别跟我说她还是个孩子什么的,那是王爷你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若这样,可能我会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如果,你不想让你的孩子丢人就让她暂时离开这,如果,你不想让你在自己孩子面前丢人,最好快些让她离开。” 陆王眼神一寒:“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沈冷往前凑了凑,在陆王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是不想好好的把儿媳妇娶进门了?山崖上那几个刺客是谁的人?韩大人抓了几个活口,所以他们就有可能是任何人派来的人,韩大人希望他们是谁派来的,廷尉府就有办法让他们变成是谁派来的。” 陆王向后退了一步:“你敢威胁本王?” “收起你的嘴脸吧。” 沈冷坐下来:“既然你想当着你孩子的面丢人,我就成全你……于大宁来说,我是臣,可你也不是君,谦谦君子扮演的久了是不是连自己都骗了?韩大人没有直接过来找你聊,是因为他要顾及陛下的面子,毕竟你是陛下的兄弟,请王爷记住一句话,陛下需要的是一个娶吐蕃国公主进门的人,这个人是世子,不是世子的父亲也不是世子的妹妹,除了世子本人,都无关紧要。” 他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第一次威胁人,可能比较生疏,王爷若是觉得有些不适应的话,那就忍了吧……哪怕你是亲王……我是一个为快乐活着的人,在战场上每一次胜利都让我快乐,在家里沈茶颜的每一个笑容都使我快乐,很重要可也不能说就是全部,还有一些别的快乐。” -- 第562页 他起身走到陆王面前:“杀该杀的人,也会让我快乐。” 陆王气的肩膀都颤抖,眼神里怒气几乎都能溢出来似的。 世子李逍善却出乎预料的站在一边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难看的要命。 “这是最后一次了。” 沈冷转身往回走:“请你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因为身上有军职爵位就会对亲王两个字彻底没有反抗之心的人,这两个字在大宁唬不住军人,尤其唬不住我。” 沈冷走向茶爷,而陆王却站在那不住的颤抖。 他看到韩唤枝走向这边,怒吼一声:“你看到了,他竟然威胁本王!” 韩唤枝点了点头:“看到了。” 说了这三个字后擦着陆王的肩膀过去直奔世子李逍善:“世子,从今日起你和我坐一辆车。” 陆王明显僵硬了一下。 韩唤枝缓缓道:“他威胁的很生疏也很拙劣,真的很没有美感。” 他看向陆王的眼睛:“其实何须说那么多话呢,只三个字就够了。” 他再次路过陆王身边:“别作死。” 第三百零六章 皇帝的弱点 姚无痕看到沈冷出手抓住了马车车厢的那一幕,他在心里记下来,沈冷的伤并没有影响他的战力,他还有一件很奇特的东西,可以弹射出细细的铁索。 这一路上姚无痕都在寻找机会下手,他不想再拖下去,沈冷的伤如果完全好了的话,哪怕他现在得到了近身的机会也没有十成把握。 他走过沈冷的帐篷,然后扶着刀站在不远处。 他是亲兵,要做好一个亲兵该做的事。 远处的一座帐篷亮了起来,他看到礼部尚书何新奎钻了进去,而那是陆王李承合的帐篷。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何新奎从帐篷里出来,也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的往沈冷的帐篷这边看了一眼,虽然夜幕已经将要降临,可是姚无痕敏锐的察觉到何新奎的眼睛里有不善之意,姚无痕是一个杀手,他确定自己绝不会看错,哪怕那不是看,而是感觉。 陆王的护卫统领谭相同在何新奎出去之后也进了帐篷,还有一名护卫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态度谦卑,可进了帐篷之后谭相同立刻退到了一边,把位置让给后面进来的那个人,后进来的人本低着头,抬起头的那一刻,鹰眸令人畏惧。 这人看起来差不多能有近五十岁了,是那种第一眼看到他绝对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太普通了,只要他不让自己的眼睛里暴露本性,谁也不会在意他。 “韩唤枝怀疑了?” 那人进来之后陆王立刻问了一句。 护卫摆了摆手,谭相同立刻去把帐篷的帘子放下来,然后站在门边上,几乎是紧贴帐篷听着外面的声音,若有人靠近的话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 “是你的人蠢,当然你更蠢。” 护卫坐下来:“罗大人交代的很清楚,可你的人做起来太毛糙。” 陆王脸色一沉:“我没有本意做这件事,是你们逼我的。” “所以你故意做的这么毛糙?” 护卫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故意让韩唤枝起疑心,何必在我面前装的这么愤怒无助?只要韩唤枝怀疑你就会盯着你,这样你就有理由之后的事不再去做,王爷……罗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莫非你是想看到我们万里迢迢的从王府里带过来王妃的什么东西才肯配合好?劳民伤财,还伤心伤神。” “你们敢!” 陆王怒道:“若王妃出了什么事,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怕死我了。” 护卫冷笑:“你知道我是谁,我是商鹰,二十几年前廷尉府鹰犬之名还没有被世人遗忘呢,陆獒在王府里照看王妃,我在这里保护王爷,罗大人待你是真的好……” 谭相同转身看向商鹰:“你别太过分,大不了我与你同归于尽。” “你?” 商鹰轻蔑一笑:“你差的太多了,还不配。” 谭相同往前一动,陆王一摆手:“听他说完。” 商鹰点了点头:“这才是应该应该有的态度,整件事罗大人是如何安排的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韩唤枝必须死,他死了,未来罗大人才能回廷尉府,长安城里皇帝必死无疑,你儿子迎娶了吐蕃国公主回来正好可以登基称帝,太子我们也会除掉,在那种情况下,沐昭桐会站出来告诉所有人,大宁不可一日无君,恰好最合适的人就是世子殿下了,恰好就在长安城里,多完美。” 陆王沉声道:“可你们始终不肯告诉我,你们如何杀死陛下。” “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 商鹰道:“罗大人在长安城布局二十年,万事俱备,而且你应该确定一件事,皇帝身边的那些护卫根本不足为惧,罗大人的实力有多强我也无需多言,唯一能让大人正眼看待的也就是一个澹台袁术罢了……你还是按照计划去做的好,世子要尽快与沈冷和孟长安搞好关系,尤其是孟长安。” 陆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已经把身家性命都押给你们了。” 商鹰微微挑眉:“谁不是?”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别再耍你那几分小心思,廷尉府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穿人心,若是再让我知道了你摇摆不定,我会替沈冷做他不敢做的事,沈冷有句话说的很对……世子活着就行了,世子的父亲和世子的妹妹,没有多大分量。” -- 第563页 他离开帐篷之前又回头:“再多说一句,为什么吐蕃会突然要把一位公主嫁过来?为什么是世子迎娶这位公主?”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撩开帐篷的帘子出去,出门之后立刻就又变成了一个谦卑恭顺的寻常护卫,不起眼,任何人都不会戒备这样一个人,也不会觉得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威胁。 “王爷。” 谭相同在商鹰出去之后立刻走到陆王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这些人的话,没一个可信的,王爷要谨慎啊……如今陛下对大宁的掌控超过之前任何一位帝王,这只是一个必然出现的动荡期,陛下要收回各方之权,动荡难免会有,所以便有人觉得是可乘之机……然而谈何容易?” 陆王叹道:“你看的透彻啊。” 他往后靠了靠:“可我有什么办法?说起来我是个亲王,大宁皇帝陛下的兄弟,可实际上你也看到了,连沈冷那样人都敢威胁我,皇权越重,他兄弟就越卑微,二十年前我想赌一把,沐昭桐拦在我面前,现在沐昭桐已经被陛下快把权力架空了,他拦不住我。” 他抬起头:“我儿二十年前就有机会成为帝王。” 谭相同还是觉得太疯狂太冒险,那是皇帝陛下啊。 陆王看向他:“你知道最艰难的是什么吗?” 谭相同摇头。 陆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最艰难的不是你要面对很多选择,而是……你没的选。” 另外一边。 沈冷从帐篷里出来,姚无痕立刻肃立行礼:“将军。” 沈冷嗯了一声:“有模有样了。” 姚无痕有些羞涩的笑了笑:“总得好好学习。” 沈冷看了他一眼,也笑了笑,然后往韩唤枝的帐篷那边走,姚无痕看着沈冷的后背,想着若此时出手的话自己能不能逃离?最终他放弃了念头,这是军营,四周都是沈冷的手下,他逃不了的。 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帐篷,沈冷的女人在帐篷里。 韩唤枝的帐篷里没有点上灯,他就静坐在黑暗之中,沈冷进门之后楞了一下:“所以我其实挺不喜欢廷尉府的。” 韩唤枝闭着眼睛说道:“只要陛下喜欢就好。” 沈冷点了点头:“你若是人见人爱,也挺可怕的。” 韩唤枝问:“你是来问陆王的事?” 沈冷:“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我若是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就不会损失了我的马车,你知道的,我有多爱我的马车。” 沈冷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寒意。 韩唤枝睁开眼睛:“不管他为什么这样做,但他做了,而且做的很粗糙,他不可能想不到我们会抓到活口,不可能想不到活口会说出是他主使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希望我知道。” 沈冷:“他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在逼他?” 韩唤枝:“无关紧要,不管是有人逼他还是他自愿的,事情终究是他做的,他毁了我的马车。” 这是韩唤枝第二次提到他的马车。 “你打算?” 沈冷问。 韩唤枝再次闭上眼睛:“我在想,最希望我死的人是谁?” 沈冷又问:“是谁?” 韩唤枝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沈冷一耸肩膀:“我怎么知道,那么多。” 韩唤枝抬起手揉了揉眉角:“就是因为太多了……人见人爱算什么。” 他竟是有几分得意:“人见人恨才了不起。” 与此同时,长安城。 皇帝坐在肆茅斋里,也没有点灯,他坐在黑暗里,适应着黑暗。 澹台袁术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本能的伸手去摸腰侧,然后才想起来见陛下是不能带刀的。 “朕是不是心急了?”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澹台袁术摇头:“二十年了,不算急。” 皇帝嗯了一声:“也许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朕,一成不变多好?一成不变的大宁也是巨人,随随便便就能让周围诸国臣服的巨人,澹台,你心里是不是也会想,朕做的太绝了?” “兵权本就应该是陛下的,四方大将军只是为陛下代管兵权。” “动荡快来了。” 皇帝睁开眼睛:“朕为了这动荡准备了二十年,朕想看看,这动荡有多大。” 澹台袁术垂首:“大不过陛下一只手。” 皇帝嘴角一勾:“最近是怎么了,韩唤枝学会了拍马屁,你也学会了……” 他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双臂:“西疆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 澹台袁术道:“密旨已经送到,比迎亲队伍快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估计这迎亲队伍这会儿也就是才过了半壁路,还没进可沁草原。” 皇帝舒了口气:“小插曲而已,不足为虑,朕说过,大宁之外的任何事都不足以让朕忧心,哪怕是黑武,朕在意的只是大宁之内的事,一个女人一台戏,朕已经陪着她唱了二十年,她没觉悟,朕是在给她机会改过,至于别人,朕就没有心情陪着唱戏,朕又不在乎。” 澹台袁术明白皇帝的意思,这大宁是陛下的大宁,很多人还没有搞清楚这一点。 陛下唯一的弱点,就是不愿意背负骂名。 “父皇那时候,死了几个兄弟?” 皇帝问。 -- 第564页 澹台袁术不敢答。 “朕一个都不舍得动,他们是看清楚了这一点吧。” 皇帝忽然笑了笑:“总算是有个会玩的人了,可这玩的还是不够大。” 吐蕃国,为什么会突然嫁过来一个公主? 第三百零七章 疆外 沈冷问韩唤枝:“他们就不怕把这大宁折腾的千疮百孔?” 韩唤枝回答说:“几年前陛下曾经问我,这天下大不大,我回答说很大,可陛下说……这天下可供开疆拓土之地就那么多,内外加起来也就勉强够朕一个人折腾的,哪里还有别人折腾的地方。” 说完之后韩唤枝若有深意的看了沈冷一眼:“你觉得他们是在折腾大宁?” 沈冷皱眉。 韩唤枝笑了笑:“是陛下在给大宁治病。” 换了一辆马车之后韩唤枝的心情一直不好,他很怀念他的马车,虽然没有再和沈冷提及马车二字,可沈冷看得出来,韩唤枝只是在等那个时间。 队伍出了秦岭之后便进入可沁草原,这是一片东西狭窄南北很长的草场,这片草场向北一直延伸出去,一直连接到北方那片真正是牛羊遍地的草原,那广袤之地便是韩唤枝女人的家,如今那个已经稳坐大埃斤之位的女子可能也在思念着他。 可沁草原的草并不适合放牧,这片草原有三分之二是人力种出来的,西疆之外的沙漠像是无所不能吞噬的恶魔,风是恶魔的先锋军,风到了,沙漠就到了,几百年前沙漠以每年十几里的速度让沃野变荒芜,大宁立国之后,开国皇帝宣布要在西疆做两件大事……第一,打通楚没有修完的半壁路,第二,治理荒沙。 西疆三郡十二县的百姓被动员起来,开始了治理沙漠的战争,这一战的敌人是大自然,然而不管敌人是谁,强大与否,最终打赢了的当然是大宁,只能是大宁。 用了差不多二十几年的时间,这三郡十二县的百姓硬生生把荒漠变成了草场,虽然不适合放牧,可却成功阻止了沙漠向中原侵略的步伐。 零零散散的能在草原上看到小群的牛羊,优哉游哉。 即便是这样,李帆儿也兴奋的不得了,从连绵大山之中走了多日突然开阔起来,而且还能见到牛羊,她好像立刻就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欢快的冲进草原里去看牛羊吃草,她觉得牛羊好新奇,牛羊觉得她好白痴。 当地的郡县官员迎接而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草原上的姑娘们穿着民族服装转了起来,舞姿优美而又不失豪迈,也就只有草原儿女才能舞出这般风采,奶酒奶茶,还有一锅一锅炖的咕嘟咕嘟冒泡的牛羊肉。 当地郡县官员不得不小心应对,毕竟迎亲队伍里有一位亲王,一位世子,一位县主,还有廷尉府都廷尉,吏部侍郎,以及几位四五品的将军,莫说亲王一家,就说是沈冷他们的军衔品级也远高于这些地方官。 陈冉站在沈冷身后看着那载歌载舞的草原姑娘叹道:“大宁之内,九十六族,九十五个民族能歌善舞。” 沈冷:“你们也可以进去跳,但不准骚扰人家姑娘。” 陈冉想了想:“别了,我怕姑娘们把我抢回去。” 副将王根栋是个老实人,想到之前听的传闻忍不住问了一句:“我听说这草原上白天热晚上冷,现在季节正好,再过阵子就能冷的拿不出手,放屁的时候能看到一股白烟从裤子里喷出来。” 陈冉想了想那画面,真美。 坐在沈冷旁边的孟长安忍不住嘴角一勾,草原上会不会冷到放屁都能看到他不知道,反正北疆是……已经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回北疆了,真的有些想念。 吃饱喝足,队伍在草原上休整了一天之后继续赶路,历时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到了西疆重甲所在之地。 凤凰台。 人都说西疆大将军谈九州是四方大将军之中最稳重的一个,不苟言笑,饱读诗书,行事风格一板一眼,还有人说谈九州是四位大将军之中武艺最差的一个,甚至可能他就不会武艺,这说法也不是空穴来风,传闻谈九州领兵二十五年,没人见过他出手。 可不管怎么说,他训练的重甲,可让西域臣服。 趁着陆王他们和大将军谈九州寒暄之际,陈冉压低声音问了问沈冷:“杨大哥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之前问过你,你也不肯说,我有些担心。” 很少有人注意到沈冷身边少了一个杨七宝。 “他没事。” 沈冷只是不肯说:“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见到他。” 接下来的安排就很程序化,很丰盛的迎接午宴,然后是大将军带着陆王等人参观西疆重甲大营,第二天的安排是去西府武库参观新兵训练,韩唤枝沈冷孟长安他们自然是要随行的。 西疆国门之外。 一支行商队伍的首领清点了一下人数,发现少了六七人,于是恼火起来:“我说过了,虽然我收了你们的银子保护你们的安全,可你们若是不听我的安排私自离队,死了也就死了,这西域之地诸多流寇,远不似大宁之内那般太平,且风沙就要到了,走散的人我是肯定不等的。” 剩下的商人检查发现,自己手下人一个不少,是一支半路加进来的行商队伍不见了,那六七个人看着也不像是做生意的,在这茫茫之地,丢了人想找都找不到。 -- 第565页 距离行商队伍大概七八里的地方,杨七宝将遮挡住口鼻的纱巾往下拉了拉,趴在沙丘上看着远处那浩荡而来的队伍。 “果然不出将军所料。” 他带着的都是沈冷手下的斥候,精锐之中的精锐。 “吐蕃国不过是送亲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一个亲兵放下千里眼:“看起来队伍连绵不尽,不低于十万之数。” “若不止这一路呢?” 杨七宝冷哼了一声:“送个闺女出嫁,需要动用几十万大军吗?之前有情报说,与大宁靠近的三个西域小国被吐蕃欺负,三国与吐蕃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你们看看,吐蕃国大军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从这小国之内穿过,哪里是敌对的样子。” “咱们可以回去了。” 杨七宝从沙丘上滑下去:“尽快将消息送回大宁。” 远处吐蕃国大军之中,一个看起来犹如王阔海一般壮硕的汉子坐在驼背上懒洋洋的似乎快要睡着了,他没有穿着甲胄,身上衣服也穿的邋里邋遢,背后挂着一把弯刀。 “塔木陀。” 另外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吐蕃国将军笑道:“你打起精神来,马上就要到宁国了。” “有什么需要我打起精神来的?” 塔木陀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所谓的西疆重甲有多了不起,宁人自大,一直说陆战无敌,那是没有与我吐蕃大军碰到过。” “你可别莽撞。” 名字叫括善的吐蕃国将军道:“陛下和国师吩咐过不止一次,我们不是来与大宁开战的。” “看心情咯。” 塔木陀伸了个懒腰:“万一心情好,就把大宁打下来献给陛下,难道陛下还能骂我?” 括善哈哈大笑:“到时候随便选几个宁国的公主给你做小老婆,随便你怎么玩。” 塔木陀眼神一亮:“我听闻宁人女子个个温婉,皮肤白的好像凝脂一样,还说她们说话轻声轻语,征服起来极有快意,想想看,若真是那般瘦小,玩起来应该挺有意思,就怕一不小心给干死了。” “哈哈哈哈。” 括善大笑。 就在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号角声,那是斥候的示警。 “什么事?” 括善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沙丘之间,有几个黑影纵马远去。 “不用理会,几个小毛贼而已。” 括善放下千里眼:“分一个百人队出去,把那几个小贼的人头给我割回来。” 随着一声呼啸,一支骑兵百人队朝着杨七宝他们撤退的方向追了过去。 大宁西疆。 西疆重甲所在之地名为凤凰台,可距离西边边疆还有大概四百里左右,迎亲队伍要在凤凰台停留,直到吐蕃国那边的送亲队伍靠近国门再过去也不迟,按照与吐蕃国的约定,送亲队伍要到大宁边城石子海。 石子海城的位置很特别,边城之外就是霍拓国与车迟国的接壤处,三国之中霍拓国最大车迟国最小,可车迟国背后还有一个贴护国,原本三国互相牵制,可最近因为吐蕃咄咄逼人,三国的态度发生转变,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这三个小国联合派使臣前往大宁,试图劝说皇帝陛下不要答应吐蕃国的请求,他们担心一旦吐蕃与大宁联姻,等到将来吐蕃吞灭三国的时候大宁就会袖手旁观。 总之,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石子海是一座石头城,其中驻军一千二百,领兵之人,叫白小歌。 白小歌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有一队斥候从城外归来,城门打开,斥候纵马入城,片刻之后,斥候队正便快步登上城墙,跑到白小歌身边后俯身一拜:“将军,吐蕃国的大军已经快到了,穿过霍拓国而来,看来三国联合向大宁求援的事是假的,应立即上报。” 白小歌哦了一声,懒散的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会上报给大将军。” “对了将军。” 斥候队正道:“我们乔装深入霍拓国内,发现了吐蕃国大军踪迹的时候,还发现了又另外一支斥候队伍也在附近,虽然是行商打扮,可属下看得出来,那作风完全就是咱们大宁的斥候。” “还有别人?” 白小歌眼神一凛:“在何方位?” 队正伸手往西南方向一指:“那边,比属下慢了些,应该再过半个时辰会回来,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也应走咱们的石子海回大宁,只是不知道是哪边的兄弟。” 白小歌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等斥候队正走了,白小歌招手:“召集亲兵队,随我出城。” 他嘴角一勾,寒意尽显。 第三百零八章 也就那么回事 一队骑兵大约五十人左右离开了石子海城,朝着杨七宝他们退回来的方向迎了过去,石子海城中的边军士兵都有些疑惑,将军带着亲兵队这是做什么去了? 之前刚刚赶回来的斥候队正登上城墙看了一眼,发现将军去的方向是自己回来的方向,想着应该是去接应另外一批不知道是哪支队伍的斥候兄弟,可是,为什么只带亲兵队? 他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在意。 若是韩唤枝在此的话就会想的多一些,为什么白小歌在这之前刚刚调任石子海城的边军将军,来的时候带着亲兵队,为什么这次迎亲队伍的进境之门,选择的也是石子海城? -- 第566页 然后他可能还会去想一想,这事重甲大将军知情不知情。 边军自然不是人人重甲,大将军也当然不会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可韩唤枝存在的价值就是怀疑一切,所以廷尉府才可怕。 距离石子海城大概四五里之外,杨七宝带着兄弟们停了下来。 “地图。” 手下人立刻将地图在展开,地图是这一路上边走边绘的,作为沈冷的手下保持这样的习惯也就不足为奇。 杨七宝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距离石子海不到五里了。” 一名斥候问:“走石子海回去?” “不走。” 杨七宝起身,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追击他们的那支百人队已经可以看得到,那边黄沙起处,便是杀气腾腾。 “可是不走石子海,咱们就要多走几十里赶去下一个边城,再往前就是霍拓国和车迟国的交界处,要穿过去很麻烦,而且,校尉,我感觉霍拓国的边军会拦截我们。” “那也不能走石子海。” 杨七宝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石子海城里那将军姓白。” 他喊了一声:“上马,往南走,去火鹤。” 火鹤城是石子海城南边的一座边城,距离大约六十里。 “校尉,吐蕃国的骑兵带着换乘马,咱们的马已经跑不快了,六十里路,根本不可能跑过去。” “将军说过,西疆姓白的都靠不住。” 杨七宝刚要下令走,就见后边一队骑兵呼啸而来,人数也就是几十个。 “接我们的人来了!” 斥候们顿时兴奋起来,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大宁的烈红色战旗,看到那黑色战兵军甲,便会有一种不可抑制的亲切感。 “走!” 杨七宝脸色却一变:“不对劲,如果是来接应咱们的,不可能只有这几十个人。” 说完之后上马疾行,六七个斥候跟着他往南方冲出去,虽然这些斥候也对杨七宝的军令有所怀疑,可他们却不会质疑也不会抗拒,这就是军人,校尉说不进石子海,那就不进石子海。 “前边的兄弟们等等,我们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身后传来一阵阵喊话,语气很急。 更远些的地方,吐蕃国的百人队看到大宁这边有军旗招展,倒是不敢继续冒进,距离宁国的边城已经很近,而且不能让宁人知道吐蕃国大军到来,所以他们等了一会儿后缓缓退回去。 白小歌见那几个人不停下来心中恼火,哼了一声:“看你们能走多远。” 杨七宝他们的马已经疲劳跑不了多快,而白小歌他们的战马力气更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双方的距离就已经拉进到了一箭之地,杨七宝回头看了一眼,后边的边军骑兵已经将硬弓从后背摘了下来,哪里是来接人的,分明是来杀人的。 “将军果然没有说错,姓白的没一个靠得住。” 杨七宝见坐下战马已经乏力,将背着的包裹摘下来扔给身边亲兵,那是他们这一路上绘制的地图手稿,为了以防万一,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部分,他将自己保存的那部分扔出去:“带回去给将军!弟兄们,一路平安,见了将军替我说一声,杨七宝不是孬种,没丢他的人。” 说完这句话后忽然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杨七宝停下来,右手将背后绑着的黑线刀抽出,左手摘下来连弩,对面五十精骑已经风一般扑来。 他身后,六七个斥候奋力拉住战马,一个个全都回来了。 杨七宝转身骂了一句:“都给老子滚!” 一个斥候将连弩摘下来,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第一次,不怕校尉骂我。” 其他人皆笑:“校尉若骂就抓紧些,也别翻来覆去只是那几句,骂的我们也没啥害怕的,谁不知道校尉你什么脾气?” “还骂不骂?若骂趁早,不骂,校尉下令吧。” “校尉下令吧!” 杨七宝只觉得胸腹之中一股火烧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好,那就让这些串通外敌的狗崽子们看看,咱们大宁水师的战兵是怎么打仗的,他们着装而我们没有,但他们不配穿那身战甲!” “弩!” 杨七宝一声暴喝。 “呼!” 六七个人同时将连弩端起来,他们没有弓箭,弓的射距要比连弩远的多,所以他们才列队好,对面的羽箭就射了过来,嗖嗖嗖的声音是撕裂空气的杀意,若原地不动,必然被射死射伤。 “迎着冲!” 杨七宝一声令下,在马背上把身子压低催马向前,六七个斥候也同样如此,他们的上半身全都贴在了马身上,羽箭就在他们头顶一支一支的激射过去,这样高速移动之下,对面的战兵虽然射术不俗可也没有那么容易瞄准,两边都在疾驰,双方的距离很快就拉近到了连弩的射程之内。 “换弩!” 白小歌喊了一声,率先将连弩摘下来点射出去,五十骑兵将队伍横向拉开,这样才能将连弩数量上的优势发挥出来,这苍茫之地,别说五十个人并排向前,就是十万大军也能排开。 杨七宝却迟迟没有下令还击,只是趴在马背上尽力压低身子,没有他的命令,斥候们也都如此,突然对面的弩箭一空,杨七宝立刻就坐直了起来:“干!” 另外七个斥候也将连弩端起来,一阵点射,对面的弩箭已经射空,又来不及趴下去,一瞬间就有六七人被射翻下来,其中有两个脚踝还缠在马镫上,被战马拉拽着往前拖,哀嚎之声立刻就炸了起来。 -- 第567页 杨七宝他们一口气将连弩射空,瞄着正前方射,那五十人形成的一字阵列就被打出来一个缺口,他带着斥候冲了过去,与白小歌的人擦肩而过。 白小歌暴怒,强行拉住战马回头。 杨七宝他们冲过去之后却没有立刻再回来,而是借此机会拉开距离,迅速的更换着连弩之中的弩匣,白小歌的人也在做同样的事,他们作战的方式相同,所受的训练差不多,给连弩换弩匣,快一秒就是生死。 白小歌的人在刚才射空弩匣之后没来得及换杨七宝他们的弩箭就迎面而来,只好避闪趴伏,此时更换却又慢了些,一阵弩箭从前边飞过来,躲闪不及的立刻就又掉下去好几个。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白小歌见自己亲兵已有十余人被射翻,怒火直冲脑海。 他以为对方会一直往前逃,结果对方射空了弩匣之后居然又转了回来,这次朝着他们的不再是弩箭,而是一柄一柄雪亮的大宁精制横刀。 “杀!” 杨七宝暴喝之中,一马当先。 白小歌伸手把自己的长槊摘下来:“尽数击杀。” 两边的队伍轰然对撞在一处,白小歌一槊直刺杨七宝的心口,杨七宝的兵器短,要想制敌只能近身,在那大槊刺过来的瞬间一刀斩下去,当的一声,把槊锋压低。 他双脚离开马镫腾空而起,在槊锋没有抬起来之前竟是双脚踩着大槊往前冲出去,一刀横扫直奔白小歌咽喉。 白小歌只能将长槊扔了,身子往后一仰躲开这一刀。 可这一刀,就没指望杀了他。 杨七宝往下落的时候黑线刀从横着扫出去变为竖直下刺,借着自己落下去的惯性一刀戳进马脖子里,他落地之后双臂往下狠狠的一压,刀子直接将马脖子半边豁开,那马连哀嚎都没有发出来就倒了下去,马头歪向一边。 白小歌滚落下来,顺势将黑线刀抽出。 杨七宝的刀法普通至极,那就是大宁战兵每个人都要练的刀法,刚猛,直接,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可就是这最普通的战阵刀,被他将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沈冷曾经说过,杨七宝武艺,不输于他。 白小歌是孟长安手下败将,重伤之下,孟长安尚且可以将其击败,他又怎么可能与沈冷相比? 杨七宝一刀一刀斩落,将白小歌那股子在书院里养出来的傲气斩的支离破碎,他若早知道随随便便一个斥候便如此能打就不会那么自大,他又哪里知道,沈冷手下的变态何止杨七宝一个。 “妈的,早知道你这么弱,老子刚才何必那般壮烈。” 想到刚才自己要一个人拦住队伍,杨七宝就来气,一脚将白小歌踹飞出去,从一开始,两个人接触的第一刀算起,白小歌就没有还手过,杨七宝势若凶虎,白小歌除了心有不甘,便是畏惧之心顿起。 没等白小歌站起来,杨七宝一脚踩着他胸口,长刀压在他脖子上:“都给老子住手!” 白小歌的手下这才注意到自家将军居然败了,而且败的那么快,快到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击杀一人。 疯虎杨七宝,对阵不留情,管你是什么人,都是敌人。 白小歌忽然注意到,杨七宝踩着自己胸口的那只脚上穿的战靴有大宁水师的标示,那是一只船锚! “你们是水师的人?” 他想起来,水师在南疆数万里外,自然不可能派人到这边来,唯有长安城之中沈冷手下那一旗战兵在,一瞬间那种羞恼就占据了全部脑海,人也变得不冷静起来。 “沈冷?!” 他虽然没有见过沈冷,可这江山之内,处处人人都说过这个名字,俨然便是大宁新一代的战神了,他如何能服气?能服一个孟长安还是被打服的,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沈冷。 “你是沈冷的人?” 他不理智的问了一句。 “是又如何?” 杨七宝反问。 白小歌沉默了片刻,又不理智的问了一句:“他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我家将军的武艺也就那么回事。” 杨七宝嘴角一扬:“打我这样的,最多七八个而已。” 第三百零九章 还有什么不能说? 按照行程安排,第二天沈冷他们要随陆王去西府武库参观新兵训练,大宁有四疆四库,四疆指的是四支最强大的战兵队伍,而四库,则是战兵来源之地,每年都有大批的年轻人被送入四库训练,可怕的是,淘汰之人在半数以上,来者未必是留者,留者必然大丈夫。 战兵之内,每年都有人老去,每年都有人补入。 可是还没到出发的时候,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派人送来消息,说是有一位长者突然过世,他要去拜一拜。 于是众人好奇,这西疆之地,还有哪位长者过世能让谈九州如此重视,吏部随行的官员如数家珍一般把西疆名门望族说了一遍,可除了西北那一个唐家之外,哪里还有人值得谈九州亲自去一趟拜一拜?唐家据此甚远,也不是一日就能来回的。 唐家那位与谈九州同辈,年龄也相仿,断然不会这么早就出事,况且若真是唐家那边出了事,便是从长安城里来的迎亲队伍中这些大人物们也要去祭拜,陆王也不例外。 陆王更是好奇,于是留住来传消息的那位大将军亲信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去世的只是一个寻常老人,身上没有功名,甚至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乡邻之人也多说他脾气古怪,犟老头一个。 -- 第568页 于是众人更好奇起来,一个寻常村野老人去世,为什么大将军要去拜一拜? 谈九州派来的亲信是一位将军,名为卢焕洲,简单说了几句也赶紧离开,他说他也是要去拜一拜的。 大宁天成八年,这位叫李多福的老人把自己的独子送进了西府武库,奈何他儿子体弱,不能适应战兵严苛训练,被西府武库劝返回家,老人以藤条痛打独子,打断三根,他儿子只是肃立不动。 后来西府武库的司座调取当月新兵答卷的时候,发现李多福的儿子李戎边才学不浅,条理清晰,工笔整齐,于是派人去把李戎边又喊了回来,就在西府武库里做了一名刀笔吏,看管府库兵械。 有人问李戎边,为什么你父亲那么希望你从军? 李戎边回答说,那年他家所在的山村被山洪淹没,村子里的人都被困住,十去三四,剩下的人也只不过苟延残喘,屋子一间一间的坍塌,躲在屋顶上的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冲走的是谁,还有多久,那时候他还小,却感受到了生命是可以数着手指头算的。 可就在这时候边军来了,一个一个用绳子绑着连成一条线,在山洪之中组成人墙,让村民扶着人墙撤走,那一日,边军战兵被洪水冲走者有三十六人,救村民一百零七。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值得,那可是大宁辛辛苦苦培训出来的战兵,是边疆的闸门,为了救村民而死伤那么多人,意义何在? 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说,兵者,护家园。 于是李戎边的父亲就一直希望孩子长大以后也穿上军装,去做一名顶天立地的战兵。 大宁天成十年,李多福把自己的女婿也送进了西府武库,最终训练有成。 老人说,我替全村的乡亲们,还债。 大宁天成十四年,已经升为七品兵械府库书计的李戎边发现兵械库起火,他将睡梦之中的同僚叫醒,然后一头扎进府库之中灭火,有人拉着他说火势太大不要进去,李戎边说先叫醒你们,是因为人命最大,可我的命就是这军械库,库不在,命不在。 死于火中。 大宁天成十七年,李多福的女婿在进剿山匪之战中身中数箭而死,当时山匪羽箭突至,竟有西域之地所造强弓,他将身前同袍推开,箭中心口。 大宁天成十八年冬,听闻此事的大将军谈九州前去拜访老人,行至村中,老人携妻女儿媳相迎,军中善画者,请大将军与老人一家同坐,画全家福赠与老人,大将军居中,老人夫妇分坐两侧,老人的女儿和儿媳,各捧一套军服立于左右。 他说,这才是全家福。 韩唤枝听完这事之后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点头:“去拜一拜。” 陆王本已经走出去几步,听到韩唤枝与沈冷说话,沉默一会儿后回头吩咐了一声:“取我王服来,我也去。” 山村之中,沈冷他们进门之后全都惊住,那里摆着两个牌位。 “出了什么事?” 陈冉去问一位同来祭拜的村民,那村民摇头叹道:“老犟头,太犟了。” 儿子李戎边去世之后,老人的妻子不止一次埋怨他,想起来儿子不在就要骂几句,骂过总要泪水涟涟,老头却来来回回只那几句……你懂个屁,再多嘴休了你,看你这般年纪何处去。 这话说了无数次,一开始还把闺女儿媳吓得不知所措,老太太已经这般年纪,真休了,哪儿去? 然而说了无数次,也只是说说。 昨日上午的时候老太太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这么走了,按照白事里的规矩,要摆灵堂,老人李多福却不许,说是让她睡在堂屋里冷清,就让她还躺在床上,还加了两床被子,一直嘟囔着为什么你手这么冰? 第二天一早女儿喊父亲吃饭才发现,老人躺在老太太身边也走了。 “那个老犟头,说过他多少次了,明明年纪那么大了非要扫村口的雪,还有还有,你说他儿媳妇不愿改嫁,哪见过老公公逼着人家改嫁的?真是犟了一辈子啊。” “还在村子里给儿媳妇物色合适的人,谁说他不体面,他就和谁急。” “他扫雪,是因为见到老陈家的孙子在村口摔了一跤,自那次起,一扫就是四五年,每年冬天,只要下雪,不管多冷他都扛着扫把就出门。” “一个老犟头。” “一个,好人。” 大将军谈九州上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肃立。 “行礼!” “呼!” 沈冷孟长安他们全都站直了身子。 陆王李承合亲自上前,烧了一把纸钱,蹲在灵堂前低声说了一句:“大宁战兵之骄傲,是因为大宁百姓之骄傲。” 众人离开院子之后,看到那姑嫂两个人跪在门口,一下一下的磕头。 “谢谢王爷能来。” 谈九州朝着陆王一拜。 陆王摇头:“若我不在这里也就罢了,可我在,最该来的便是我,我姓李,我拜的也不只是李多福,而是大宁军户。” 无论如何,我是姓李的。 这也是陆王的骄傲。 山村之后很多年也许都会流传今日之事。 沈冷和孟长安并肩走在后边,两个人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孟长安回头又看了一眼:“孤儿寡母,家里只剩下姑嫂和两个孩子,若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 第569页 走在他们后边的是村中里正,听到这话后已经白了头发的老人大声道:“我村中无军甲无兵械,可有镐头与镰刀,谁欺负了她们,便是我村上下死敌,那两个孩子县上老爷已经让人安排进学堂,一应费用县衙承担,我说不用,我们村子出。” 身后送行村民大声道:“我们出!” 孟长安一愣,本想留下一些银钱,收起了这打算。 “那两个孩子,若他日想从军,可去寻我,我名孟长安。” 就在这时候陈冉悄悄靠近沈冷,压低声音在沈冷耳边说道:“杨七宝回来了,刚才亲兵自大营来说他不方便现在见将军,在大营外的林子里。” “怎么回事?” 沈冷问。 陈冉笑了笑:“杨七宝说,他们八人回程的时候,抓了落单的几十个叛徒,其中一个是边城石子海五品将军白小歌。” 沈冷微微一怔:“瞎胡闹。” 陈冉紧张起来:“不好解决?” 沈冷道:“多管几十人的饭,自然不好解决……用到之前,总不能杀了。” 他看向前边走着的谈九州,想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沈冷拉了孟长安一把:“有事不好处理。” 孟长安低声问:“怎么了?” 沈冷想了想,不太好解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手下有几个斥候,抓了石子海守将白小歌,好像,是你同门同期。” 孟长安哦了一声:“那是你的事。” 沈冷:“就这样?” 孟长安嗯了一声:“解决好了告诉我一声,毕竟同门,我去看一下。” 韩唤枝在两个人身边幽幽的叹了一声:“许多不好解决的事,廷尉府都可以解决……我等了一会儿,怎么还没有人来求我?” 与此同时。 陆王身边有个护卫靠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陆王的脸色骤然一变,回头对谈九州苦笑着解释说自己身体略有不适,就不去参观西府武库,直接回去休息,谈九州带人送了一下,陆王急匆匆走了。 “三位。” 谈九州忽然转头看向沈冷孟长安韩唤枝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陆王有事,那我就带三位走走看看?” 韩唤枝点头:“有劳大将军。” 谈九州带着他们离开山村返回凤凰台,西府武库就在凤凰台一侧,占地极大,司座副司座在前边引路,一边走一边介绍。 当他们进入西府武库之后全都愣住了,沈冷看了看孟长安,孟长安看了看沈冷,两个人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西府武库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战兵列队站在那,看起来人数不下几万,按理说西府武库不可能有这么多新兵要练,而且看起来那些也不像是新兵。 “域外宵小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谈九州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现在你们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第三百一十章 蠢人就该死 陛下说过,这个天下,也就够他一个人折腾的。 沈冷和孟长安韩唤枝三个人进入西府武库的那一瞬间,忽然就懂了这句话的含义,陛下不出长安城,可似乎天下事无有不知,他们不知道陛下还说过一句话,知人力者治国家,知人心者平天下。 陛下,知人心。 人看似都差不多,都有一双眼睛一个嘴巴一对耳朵,可是听到的看到的不一样,是为格局。 普天之下,谁还有陛下的格局大? 数万精甲战兵秘密从各地抽调到了西疆,沈冷已经不需要去问,就已经知道陛下对西疆之事了如指掌,哪怕是他没有派杨七宝去疆外打探消息,大宁西疆也不会出问题。 “吐蕃国不敢真的打。” 谈九州一边走一边说话,说话之间自有一股大将军才有的自信气质。 沈冷见过石元雄,在长安,虽然没有说过几句话,也没有过多交集,世人也多说石元雄为人反复无常,可沈冷从石元雄身上也看到了这种气质,略逊于谈九州,或许铁流黎和谈九州在气势上才会不相上下。 谈九州是那种他和你站在军前便是大将军引经据典谈笑又若鸿儒的人。 “陛下看似被动,若真的以为陛下被动,那是傻。” 谈九州微笑道:“吐蕃国这个时候来求联姻,是因为宫里有人去走动,至于是哪位,现在我也不怕与你们说,毕竟过不了多久天下皆知……” 孟长安问:“谁?” 沈冷叹息:“怕是那个看起来比皇后还要低调的皇后。” 孟长安先是楞了一下,忽然之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大宁是有两位皇后的,一位是当今陛下的皇后,一位是前皇后,先帝的皇后……如果不是沈冷刚才提醒的话,孟长安的印象之中已经没有这个人存在,她太低调,低调到也不只是一个孟长安忽略了她的存在。 “你们以为当年,真的是沐昭桐能威逼了苏皇后?” 韩唤枝笑着说道:“她是故意让人这样以为的,普天之下的百姓都这样以为,然而不要忘了,那是皇后……先帝在位时间不长,那也是大宁的皇帝陛下,沐昭桐当时请皇后下旨让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开城门,若苏皇后不听,难道沐昭桐还敢逼宫?” 孟长安恍然:“从没有去想过这个人。” “所以她很成功。” -- 第570页 韩唤枝道:“整件事,其实并不复杂。” 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竖起耳朵,静静的等待着韩唤枝把事情说明白。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又没有子嗣,这时候沐昭桐顺理成章的冒出来提出了顺理成章的要求,那就是从诸位亲王府里选一位世子殿下继承皇位,苏皇后勉强答应了。 可是,最得利的,真的是沐昭桐? 世子进京即位,那就不再是世子,就和之前的父亲母亲没有了任何关系,这位世子就是苏皇后的儿子,苏皇后就是太后,世子年幼,便是登极之后也不能亲政,所以大家都觉得最得利的是沐昭桐,他将以首辅大臣的名义执掌朝廷。 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首辅大臣,苏皇后可以给他,但绝对不会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风光。 苏皇后才是真正能掌控朝权的那个人,以太后身份临朝听政,首辅大臣又怎么样?还不是要诸事请太后定夺,也就是落个好听的名声。 沐昭桐,只是被推倒明面上的人而已。 孟长安张了张嘴,想问,若苏皇后真的有那么强的权利欲望,先帝之死…… “她不敢。” 韩唤枝似乎一眼看破了孟长安的心思,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她只是想抓时势而已,她还没有那个胆子去害死大宁的皇帝陛下,我查过当年所有的档案记录,也亲自询问过当时的太医,先帝确实是暴病离世,不然的话,罗英雄怎么会帮她?你应该相信我,没有谁能在我面前说谎。” 他自信道:“虽然我看不起罗英雄,但可以确定一件事,廷尉府不是苏皇后的廷尉府,哪怕是先帝驾崩之后,罗英雄只是选择了一个和先帝最亲近的人继续效忠,他忠于的,还是大宁皇帝陛下,只不过走偏了路。” 罗英雄看不起他,他何尝看得起罗英雄。 事情说到这其实就变得清晰起来,若说当今陛下的皇后是小手段运用的最娴熟之人,那苏皇后就是对时势把握最娴熟之人,两个女人,各有所长。 苏皇后看出来朝局动荡,所以才又冒了出来,蛰伏二十年,心一直没安分。 吐蕃国突然求联姻嫁过来一位正经公主,于是陛下必然会与朝臣商议,哪位世子殿下合适?沐昭桐领衔的文官大力推举陆王之子,如果这时候苏皇后没动的话,戏还逼真些,可她害怕沐昭桐的分量如今已经不够了,于是主动和陛下说,陆王之子素有贤名,于是陛下自然答应。 也许当时陛下的心里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一些想笑。 陆王世子如当年信王之子一样顺理成章的进京,可这只是开始,在世子迎亲回京之后,他们就会发动政变,在一个很恰当的时机刺杀皇帝,而此时,吐蕃国忽然寇边,西疆大将军谈九州自然不能离开,于是西疆重甲就被绊住了手脚。 他们最担心的,也就一个澹台袁术。 别忘了,前阵子有人对澹台袁术的人头开价,而且若楚剑怜真的去了的话,澹台袁术也可能真的死了。 可即便澹台袁术不死,他们也有办法,皇帝死了才是最重要的事。 沈冷皱眉:“可皇后呢?” “皇后自然不会答应世子即位,毕竟还有太子殿下。”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若这时候突然爆出来一些丑闻,关于皇后的丑闻,以至于让皇后身败名裂,让太子身份存疑,这时候沐昭桐就又要站出来了,他就是这样一个角色……” 沈冷:“皇后的丑闻?” 韩唤枝叹了口气:“你还是别问了。” 谈九州听到这句话忽然看了沈冷一眼,眼神之中有些迷惑。 所谓抓时势,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机与人。 石元雄就在长安城,陛下还没有把他放回去,那是因为南疆之地,石元雄多年经营之下那密布的权利网络之中,不可能没有皇后的人,陛下是要让叶开泰在南边放开手脚,这也是为什么石元雄赴京而石破当奉旨配合水师南征的原因。 若京城出事陛下身死,石元雄当然不会开心,但会长出一口气。 苏皇后会告诉他,你回去之后还是南疆大将军,过去所有的一切都既往不咎,石元雄多半会答应,然后顺便为新皇帝站站台。 西疆重甲距离长安城最近,谈九州被吐蕃人牵扯住回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就减了一半。 澹台袁术禁军虽然在,可他们太了解澹台袁术这个人了,若皇帝已死,新皇登基,澹台袁术是一个顾及大局的人,他难道还会领兵把新皇杀了?那就是叛国之罪。 北疆铁流黎太远,东疆裴亭山态度不明。 这就是时势。 韩唤枝问:“这是什么?” 谈九州:“这是个笑话。” 他看向沈冷:“你手下那些斥候手脚太快了些,白小歌这个人不该动。” 沈冷想了想,确实,若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白小歌动了,就会变得无趣起来。 人生在世,谁活着还不图多几分有趣。 大营。 商鹰脸色阴沉的看着陆王:“是不是你泄露了消息?” 陆王大怒:“你是不是白痴?!” 商鹰哼了一声:“若不是你还能是谁?白小歌是我们手里一颗重要的棋子,到现在为止他都以为是在为杨皇后做事,如今他失踪,多半是被抓了,若落在韩唤枝手里一切都将成为泡影!我们这么多辛苦准备,都化为乌有!” -- 第571页 陆王:“你们做的事不周全,反过来怪我?” 就在这时候大帐外面有个年轻人施施然走了进来,穿着寻常士兵的军服,陆王看了他一眼:“滚出去!” 然后才发现这个年轻人手里拽着一个人,那是陆王的护卫统领谭相同,看起来已经有九分死了,只剩下一口气还在残喘,年轻人随手把谭相同扔在一边:“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他抬起头,商鹰的脸色顿时一变:“白小洛!” “我本以为世上的蠢人没那么多,谁知道随便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好几个。” 白小洛在陆王的位置上坐下来:“商鹰是吧,原来廷尉府一鹰一犬,二十年前好大名气。” “你找死。” 商鹰猛的往前一冲,手指抓向白小洛的咽喉。 白小洛在那只手快要到自己身前的时候才抬起手来,抓住了商鹰一根手指:“鹰爪是吧。” 咔嚓一声,手指折断。 白小洛往回一拉,商鹰就不由自主的被拽了过来,白小洛的另外一只手掐住了商鹰的脖子:“是你一直这么弱,还是你老了?” 他手指一发力,噗的一声抠进了商鹰的脖子里,然后往外一拉,一大块血肉硬生生被他抠下来,血如瀑布一样从商鹰脖子里喷出,喷了白小洛一身一脸。 “老了,就该有老了的觉悟,这个世界不是你们这些老东西做主了。” 白小洛松开手,商鹰的尸体倒在地上。 “王爷,你为什么会愚蠢到和这些人合作?” 白小洛站起来,走到瑟瑟发抖的陆王面前,伸手在陆王伸手擦了擦手:“我不是我哥,我没那么蠢被骗,蠢就该付出代价,他该死所以死了,但我很难过。” 大营外面的林子里尸体倒了一地,白小歌死了,那几个沈冷手下的斥候也死了,不见杨七宝。 白小洛的血手在陆王脸上拍了拍:“别这样,打起精神来,你还得为你儿子娶媳妇呢。” 他转身往外走:“需要我帮你想个谎话吗?你总不至于连你护卫拼死保护你击杀了一个刺客这样的谎话都不会说吧……接下来,我做主了,事情该怎么发展还会怎么发展,相信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好惨 白小洛出门之后低着头快步离开,回到自己营房里之后换回来自己衣服,如今他还只是一个校尉,论品级来说并不是一个很显眼的人,他这个级别,没有跟着大将军谈九州去西府武库再正常不过,况且他姓白。 换好了衣服之后他悠闲的泡了一壶茶,然后坐在门口看着外面云卷云舒。 苏皇后以为她一切尽在掌握。 屁哦。 不能掌握一寸,便别去谋一尺。 白小洛看了看这大院子,真的很大,陆王住的这个院子规格自然最高,干净宽敞,可这院子里,里里外外,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不是的那几个刚才也已经死了。 陆王身边的护卫是陆王带来的,但陆王身边的禁军是白小洛带来的,当然明面上这些禁军肯定不归他管,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尚没有归处的校尉。 荀直先生说,禁军之中的人,才是最有分量的牌。 白小洛不喜欢荀直那种神神叨叨的样子,像是什么都能看透彻,世上哪有什么都能看透彻的人,真的都能那便是神了……世上本无神,于是白小洛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百姓们常说的那句话,世上若无神,近神者当为陛下。 他皱眉,觉得自己想起来这句话很无趣。 迎亲队伍出长安城之前的几天,荀直先生看到了一只手,既然看到了,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茶不可过三泡,过了便无味,白小洛喝完了茶算计了一下时间该是差不多了,于是招手,这大院子里的所有禁军大部分都过来,唯有高墙上的不能轻动。 一炷香之后,高墙上的人回头挥舞了一下手臂,白小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在陆王门前跪了下来:“请陆王出门演戏。” 禁军皆跪。 另外一间屋子里,陆王世子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 他在恨,恨自己无能,他拼了命的捂住李帆儿的嘴,告诉她要忍着,若不忍着就是死,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他们两个身边站着几个身穿禁军服饰的人,压低声音劝了一句:“好好演戏,不然你爹死,你娘死,你全家死。” 陆王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走出门,看到跪在门口的白小洛居然还有心情笑:“年轻人,真的可怕。” 白小洛垂首:“谢王爷夸赞,不过该回来的人要进门了,王爷还是应该酝酿一下情绪。” 就在这时候,大将军谈九州带着沈冷他们快步而入,才刚回来就听闻陆王遇袭,他们立刻便赶了过来。 一进大门,他们就看到陆王一脚踹在白小洛那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上。 “你们这群废物!” 陆王脸色煞白,显然是吓着了,也愤怒了。 他伏低身子一把抓住白小洛的衣领大声说道:“陛下安排你们保护本王的安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能放刺客进门?若非本王贴身护卫拼死将刺客击杀,本王也已经死了!” 喊完了之后贴近白小洛的耳边:“你这张脸可真好看,我特别想踹,真的忍不住。” 白小洛嘴角带笑,背对着沈冷他们,所以他也不怕自己的笑容有些阴厉。 -- 第572页 “王爷可再踹一脚试试。” “那就再踹一脚。” 陆王猛的将白小洛推倒,白小洛连忙爬跪着回来,于是陆王的第二脚就踹了过去:“废物!” 白小洛真的没动,被一脚踹翻。 谈九州快步过来拦了陆王一下:“王爷,这是怎么了?” 陆王自然想好了怎么说,他说了之后谈九州当然要请罪,因为这是谈九州的凤凰台,刺客进了陆王所在的院子,那不仅仅是禁军的失职也是他的失职。 “不怪大将军。” 陆王喘了几口气,像是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一些:“那刺客是一早就混进了禁军之中的,所以本王才会如此恼火,这个刺客也很狡猾,知道大将军不在这于是想趁机动手,只是可惜我的几名护卫……劳烦大将军安排一下,本王要厚葬他们。” 谈九州垂首:“我这就去安排。” 沈冷站在一边,觉得被踹的那个禁军校尉应该很疼吧,那张脸看起来已经肿了起来,但依然让人觉得那张脸很好看,陆王的鞋底在他脸上留下来的痕迹很清楚,被踹中的那半张脸肿着,眼睛也睁不开,所以那是一种狼狈的好看。 “一个男人,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 沈冷赞叹了一句。 孟长安点了点头:“陆王可也真下得去脚。” 那么好看的脸,被踹的险些破了相,自然可惜。 陈冉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在沈冷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什么,沈冷眉角一挑,转身离开。 林子里,沈冷看着自己那些手下的尸体,都是一击毙命,包括那个白小歌也是一样,伤口都在脖子上,沈冷也能看出来那是剑伤,越看,他的眼睛就越红。 杀人者,善用剑。 韩唤枝说过,善用剑者,未必真的善用剑。 孟长安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先把兄弟们葬了吧。” 沈冷点了点头:“如果杀我兄弟的人是白小歌一路人,那么他应该还在凤凰台。” 他问陈冉:“杨大哥呢?” “他先回了营里,兄弟们带回来一些手绘地图,他急着回去整理想交给将军,我……还没告诉他。” “去告诉他吧,让他也来送送兄弟们。” 沈冷把甲胄解开,从里边白色麻布衬衣上撕下来一条,系在右臂。 孟长安劝了一句:“陆王是来迎亲的,你臂缠白纱,不好看。” “嗯。” 沈冷点了点头:“那就缠七天。” 孟长安没在说什么,撕下来一条白衣缠在右臂上:“我陪你。” “接下来的事可能会不好解释。” 韩唤枝从后边缓步走过来:“你的斥候死了,白小歌也死了,杨七宝却不能露面,他也没法解释,白小歌不死我有手段让他认罪,可我却被办法让一个死人证明你兄弟们的清白。” “不能证明,他们也是清白的。” 沈冷俯身背起一具尸体:“他们是为大宁丢了命。” 陈冉他们分别背起一具尸体朝着城内走,将军无惧,他们也无惧。 凤凰台。 谈九州脸色有些阴沉,他必须阴沉。 “死的人是你的斥候?” “是。” 沈冷回答。 “为什么还有石子海边城五品将军白小歌?” “不知道。” “你的人可是你安排出去的?” “是。” 谈九州深吸一口气:“督军队,将沈冷拿下。” 韩唤枝迈步上前:“大将军,这事,交给廷尉府吧。” 坐在一边的陆王皱眉:“本王刚刚被刺客袭击,沈将军手下又死在外边,还有一位边城将军,这两件事真的没有什么牵连?” 沈冷抬眼看着陆王,认真的配合了一句:“王爷是说,刺杀王爷的人是我的人?” 陆王哼了一声:“本王当然不会妄断,只是觉得太巧合了些,难保不是有人想刺杀本王,发现事败之后,杀人灭口。” 沈冷点了点头:“虽然牵强,但也算合理。” 陆王:“所以呢?” 沈冷转身看向韩唤枝,伸出手:“枷锁呢?” 韩唤枝走过来摘下沈冷的黑线刀:“廷尉府没有给你定罪之前,你依然是将军,将军无需戴枷锁……不过从今日开始,沈将军麾下那一旗战兵,不可再与将军有所接触。” 他看向谈九州:“我觉得,孟长安将军可暂代指挥。” 陆王猛的站起来:“谁不知道孟长安和他关系最好?韩唤枝,你这样说法,难免有包庇之嫌!” 孟长安站在那语气平淡的说道:“陆王觉得,你可安排军务吗?” 陆王一怔。 谈九州点了点头:“那就孟将军暂代吧,沈将军,还委屈你先随韩大人回去,我相信你不会做出有违军律国法之事,也相信韩大人会给你一个交代,给王爷一个交代。” 韩唤枝垂首:“谢大将军信任。” 他回头:“把沈将军带下去。” 古乐上前接过来韩唤枝递给他的沈冷佩刀,跟在沈冷身后出门,出了门就把刀给沈冷又挂在腰畔,陆王看了之后脸色顿时白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廷尉府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韩唤枝往外走:“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就回去责问。” -- 第573页 门外。 肿了半边脸的白小洛站在那,看了看沈冷右臂上的白纱,然后深吸一口气,也从衣服上撕下来一条绑在右臂上,他看着从自己身前走过去的沈冷:“白小歌是我的哥哥,他和沈将军的人死在一起,若廷尉府不给一个交代,稍后我还要劳烦沈将军给我一个交代。” 沈冷脚步一停,看了看白小洛那张脸:“院长说你生的漂亮,果然漂亮。” 白小洛皱眉:“你什么意思。” 沈冷举步前行:“节哀。” 他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白小洛一眼:“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的斥候都死了,你哥哥也死,可你哥哥手下那几十个亲兵却一个都没死。” 白小洛眼神一寒。 沈冷叹道:“还是不够漂亮。” 白小歌的那些亲兵当然不能死,他们死了的话,谁来证明沈冷的斥候在石子海抓了他们?于是,故事便有了指证,白小歌将军是带着亲兵出门去接他们的,却不想被他们偷袭,以至于生擒,甚至他们还可以说,沈冷的人逼迫他们刺杀陆王。 “不好了!” 远处有人喊起来:“失火了!” 廷尉府的人住的那个院子里起了火,很快就烧了起来,火势冲冲,人不可靠近。 韩唤枝问:“什么地方烧了?” “一间空屋子,之前没用过。” “唔,一间空屋子而已,没损失什么东西就好。” “屋子里有四十来个人,刚刚关进去的。” 古乐叹道:“好惨。” 韩唤枝停了一下,点头:“确实好惨。” 第三百一十二章 诛心韩叔叔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有些暗,像是为了照顾沈冷,好歹拉开了两扇窗子的窗帘,外面的火已经熄灭,屋子里有一股不可避免的灰烬味道,水泼在火上,火最后的顽强就是味道。 “幸好不会有人去看看那屋子里到底有多少尸体。” 韩唤枝往外看了看,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好歹那些人还有用,都杀了太可惜。” 沈冷点了点头:“帮我安排我兄弟们的葬礼。” 韩唤枝:“孟长安会办好。” 沈冷看向窗外,窗子关着,所以什么都看不到,他的眼神里有些空洞。 “这不是我最初从军想要看到的样子。” “那就牛逼起来。” 韩唤枝难得说一句比较粗俗的话。 “你牛逼起来,你看到的一切都会变成你想看到的样子。”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大宁还要多久才能治好?” “长则五年,短则两年。” 韩唤枝喝了一口茶:“陛下过了年就要去南疆,然后是东疆,这两个地方都去过之后,大宁的病就医到根了,不过病好了总会虚弱一阵子,养养也就没事。” “五年。” 沈冷再次深呼吸:“似乎有些长。” “陛下比你急。” 韩唤枝道:“可急不能解决问题,急则生乱,乱则生败,陛下想做的事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胜算,可万一呢?所以陛下还在一步一步走,每一步都是想好了的,你可能会怀疑,陛下怎么能算无遗策?陛下,就是能。” 他看了沈冷一眼:“说说关于你的事吧,你身边那个应该是一枚孤棋,也许是要放长线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沈冷:“我现在心情特别不好。” “然后呢?” “我被你关了起来。” 沈冷又看向那关着的窗子:“我想出去,没门。” 韩唤枝哦了一声:“确实没门。” 陆王居所。 白小洛坐着,陆王站着。 白小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肿着的那半边脸,叹息了一声:“被人打脸,总是要照着脸打回去的才行,可王爷你现在的脸不能难看起来,毕竟是要娶儿媳妇的,脸面要紧,所以……” 他忽然冲了出去,瞬间到了不远处李帆儿站着的位置,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扇在李帆儿脸上,李帆儿那瘦小的身子直接被扇飞了出去。 “王爷不能打,世子不能打,可我心里又有火气,只好打打无关紧要的人。” 世子李逍善将李帆儿扶起来,眼神里都是仇恨:“大不了同归于尽,你别欺人太甚!” “悲哀就在于。” 白小洛走到李逍善面前:“你们连同归于尽的勇气都没有。” 李逍善张了张嘴,却真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是啊,他们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 “好好等着迎娶你的新娘子吧,据说是个标志的姑娘,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去过吐蕃,问过几个人,都说公主殿下真的很美,红颜往往薄命……就好像,沈冷那个女人一样。” 白小洛的手在世子肩膀上拍了拍:“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些身份高贵的人挺可怜,陛下虽然不似之前那几位大宁帝王,一旦登极,或是登极之前,总是要拿自己的兄弟们开刀,可他更狠,陛下让你们这些皇族血统的人变得卑微起来,敬你是王爷世子你们就是,不敬,你们什么都不是,陛下只给你们这些人留了个尊贵的身份,除此之外,你们什么都没有了。” “王府军卫不可过百人,还不如一个做臣子的,想想看大宁二十道的道府大人,谁府里没有数百护卫。” -- 第574页 白小洛仰起头:“帝王家,总是无情。” 陆王父子一言不发。 白小洛取出来一把匕首递给李逍善:“留着这个。” “干什么!” “杀妻。” 白小洛笑了笑:“别害怕,只是一种备用的手段,正常情况下,我怎么会让世子殿下做如此残忍之事?那可是杀妻啊,要天打雷劈的……可是吐蕃公主总是要死,不死的话事情就继续不下去,苏皇后安排吐蕃帮她演戏,那我就让这假戏真做,公主死了,那几十万吐蕃大军总不能哭哭就回去。” “你们是要毁了大宁!” 陆王忽然就怒了。 “大宁毁不了,大宁那么大。” 白小洛:“阵痛总是有的,过去就好了。” 他往外走:“好好休息吧,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吐蕃国的送亲队伍就能到,要穿的漂漂亮亮去接新娘子,记得还要高高兴兴。” 他拉开门出去,外面太阳灿烂,刺的他眼睛有些疼。 茶爷坐在院子里发呆,这个小院是谈九州为了照顾他和沈冷特意安排的,按照规矩沈冷当然要住在营房里,韩唤枝之前来过,对她说不用担心,沈冷不会有任何麻烦,茶爷相信韩唤枝的话,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无能为力,学了那么多,却什么都帮不上。 院门口站着两个亲兵,一个叫李成,一个叫盛姚。 李成是个老兵了,从沈冷是校尉的时候开始跟着他,盛姚则不是,他当然不能跟沈冷说自己叫姚无痕,虽然姚无痕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他叫姚小安,他父亲给他取名字的时候说小富即安,可是直至他家破人亡,他家里也没过上小富的日子,别奢求,连小安都没有。 盛姚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发呆的那个少女,眼神恍惚了一下,那女孩真的很美,这些天总是远远的看到她,越看就越觉得那就是自己经常会幻想着该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孩,不娇柔做作,漂亮的像他家乡黄土高坡上偶尔能看到的野花。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刀柄,想着自己若是杀了沈冷之后,能不能带她走?该用什么方法让她不恨自己,甚至以后会心甘情愿的陪自己过后半生? 想到这的时候盛姚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大声告诉自己,你是要做超越姚无痕的人,你要成为有史以来最强的刺客,怎么能胡思乱想这些? 要不然,做个好人? 他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紧跟着江南道官补码头里他杀人的画面就出现,沙斋的弟弟,小酒馆的老板和厨子,然后又想到了长安城里卖烧饼的那一家人…… 好人?!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带着几个人过来,盛姚连忙收拾起心情,肃立行礼。 “大将军担心茶儿姑娘一个人会有些不适应,所以安排了个侍女过来陪她。” 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边那个个子不高的小丫头,瞧着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除了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之外,没有任何问题,她低着头,似乎是有些羞于见人……盛姚自然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多看,侧身让开:“请进。” 那小丫头像是长出了一口气,真是一个害羞的,低着头的样子好像还有些紧张。 “茶儿姑娘,这几天她会陪你,有什么事吩咐她就是了。” 韩唤枝交代了一句,茶爷站起来点头:“多谢韩大人。” 韩唤枝又闲聊了几句随即离开,盛姚重新站直了身子,强忍着自己回头去看茶儿姑娘的欲望,他已经察觉到李成总是看自己,像是发现了什么。 那个刚来的叫常儿的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闪烁。 进了屋子之后茶爷就看向自己的剑,常儿姑娘跟在她身后进门,也看了看那把剑:“别看了,既然我是被韩唤枝带来的,你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他。” 茶爷问:“韩大人把你带过来干嘛?” “可能,是因为应该我来,只能我来。” 常儿坐下来,哪里像个侍女。 她看着窗外:“你们这些中原人最喜欢玩心计,可是这次我却不抵触,挺好。” 茶爷没听懂。 夜。 韩唤枝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沈冷还在发呆,他知道一个男人成长的过程必然是艰辛的,艰辛到很多人在走到半路途中就开始怀疑最初的目标甚至会怀疑整个世界,最终怀疑自己。 “谁叫你不是为了你自己?” 韩唤枝坐下来:“我不擅长和人谈心,尤其是非审问的时候……审问的时候也不是谈心,而是诛心,要不要我说几句诛心的话听听?” 沈冷笑:“说吧。” “这个世界只有两面。” “正邪?” 韩唤枝瞥了沈冷一眼:“幼稚……黑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也许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完全不适合你,我们本就不是一种人,可是诛心啊……大概有些话,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都可以诛。” 他看向沈冷:“你觉得自己光明吗?” 沈冷仔细思考,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虽然少年时落魄,可后来有了沈先生帮你,你进水师,有庄雍帮你,这些本就是在别人看来不光明的地方,哪怕你觉得自己是凭本事拿的将军衔,可还是很多人觉得你不光明。” 韩唤枝道:“在我看来,世界很简单,不是黑就是白……你在怀疑自己,觉得这和自己本意越来越远,那你离开啊。” -- 第575页 他嘴角一勾:“又不离开,又矫情,是不是很恶心?” 沈冷叹了口气:“果然很诛心。” 韩唤枝笑起来:“再给你举个例子,沐昭桐是不是个政客?” “是。” “老院长呢?” 沈冷无言以对。 老院长当然也是。 “你能分正邪吗?” 韩唤枝连问,沈冷不可答。 “哪有正邪,只有黑白。” 韩唤枝道:“可为什么你觉得老院长是个好人?” 沈冷还在深思的时候,韩唤枝笑着说道:“这也需要考虑那么久?因为老院长本来就是个好人。”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你也是个好人,你会比老院长做的更好。”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有没有兴趣开个副业什么的?比如来我军中讲讲人生大道理,做个知心韩叔叔。” 韩唤枝叹道:“一声韩叔叔,可能会折我寿。” 第三百一十三章 小安 沈冷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声韩叔叔会让韩唤枝折寿。 韩唤枝自然不会说,他看到沈冷嘴角上的笑容就知道自己那几句诛心之话起了作用,然后怔了一下,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变了的? 曾经的他,哪里会有兴趣做什么人生导师。 那是多无趣的一件事,为别人规划未来。 可是,现在为什么会有一点小成就感? “现在可以说说别的了。” 韩唤枝发现沈冷心态好了,自己都轻松了不少。 “陆王房里死的那个人,不是皇后的人。” 韩唤枝这句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怕沈冷问,为什么皇后会做如此蠢事? 之前偶尔提及,他已经后悔。 “皇后……” “皇后只是希望太子早日登基,你知道的,这已经是大罪。” 韩唤枝一语带过,推开窗看了看外边:“天黑了。” 沈冷嗯了一声:“是啊,天黑了。” 茶爷所住的那个小院外边,已经当值了一天的盛姚看了看来换自己的亲兵,本想摇头拒绝,可是又太过明显,只好将位置让出来,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灯火不亮,窗上有窈窕虚影。 李成问了一声:“还不回去?” 盛姚连忙笑起来:“回去,这一天我腿都快撑不住了,回去之后冲个澡。” 李成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盛姚往前走,李成在他身后忽然说了一句:“茶儿姑娘真的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 盛姚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后心里噔的一下。 李成超过盛姚大步往前走,盛姚看着他那背影,总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似乎在说你有什么资格?那是将军的女人,你连多看几眼的资格都没有,他仿佛看到李成转过头来,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告诉他你不过是个癞蛤蟆罢了,举头看到天鹅,难道还能与天鹅同飞? “我有!” 盛姚忽然喊了一声。 李成回头:“你有什么?” 一脸茫然。 盛姚连忙摇头:“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之前去茅厕的时候把东西放在那忘了拿,我去取一下,你先回去吧。” 李成哦了一声,也没多想。 盛姚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想着自己现在这是怎么了,疑神疑鬼……李成之前的话应该是没有别的意思,可他却觉得是有别的什么意思,这才多久?只不过是从长安城走到凤凰台而已,一路上和沈茶颜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却居然被她影响到了这个地步。 要么把她带走? 要么杀了她? 盛姚站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往回走,想去那个小院子外面再看一眼,只是看一眼,脑子里有些昏沉沉也不知道后来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此间此景,坐在茶儿姑娘身边的人当是自己才对,揽着茶儿姑娘的肩膀闻着她的发香,共赏明月,越这样想,越觉得沈冷面目可憎。 他没敢走到正门,那里有沈冷的亲兵守护,他自然不会把两个战兵放在眼里,他害怕的是自己忍不住。 “不就是个从四品将军?” 在暗影里,盛姚深吸一口气:“难道我就不能?”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想越觉得茶儿姑娘不是那么喜欢沈冷,只是觉得沈冷是个将军罢了,寻一个好归处,若如此,自己难道不能给? 真恶心。 他进而想到,一定是早些时候沈冷逼迫过她吧。 盛姚脑子里的故事越来越离谱,可他却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的合理,哪里还有一个刺客该有的冷静,实在忍不住他就轻飘飘的攀上屋顶,小心翼翼的靠近窗子,趴在那听着屋子里那两个女子谈话。 “看你这样忧心忡忡,是因为那个沈将军被关了起来?” 叫常儿的少女问。 盛姚听到这句话心里骤然一紧,他迫切的想知道茶儿姑娘的答案。 “不是忧心,在韩大人那里也就没什么忧心的,只是忽然想到……” 茶爷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总是踹被子,想来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他个子高,总是喜欢把被子拉到上面来堆在脸上,两只脚却露着。” 盛姚心里松了口气,心说只是被子啊。 然后心里就疼了一下,杀气瞬间就溢了出来,他回头看向韩唤枝的居所那边,几乎没忍住就要冲过去,咬着嘴唇强行让自己别动。 -- 第576页 “男人,哪有一个可信的。” 常儿姑娘哼了一声:“做女人的,投入越多,越是受伤。” “那是因为遇到了错的人。” 茶爷的声音有些低,盛姚不得不使劲儿去听,总怕遗漏了什么,他觉得茶儿姑娘应该骂沈冷才对,恨他更好。 “对错是有选择,选来选去没准最终还是错的。” 常儿依然那种冷冷淡淡的语气。 茶爷笑起来:“是啊,可我没得选。” 本是很幸福的一句话,在屋顶上的盛姚听了却立刻激动起来,想着果然如此,果然是这样,没得选……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茶儿姑娘是被逼迫的? 他脑子里又出现了许多茶儿姑娘被沈冷欺辱的画面,心中那股火气就烧的更加猛烈起来。 这时候的盛姚哪里还记得自己应该做什么,目标是什么,只想着应该尽快将茶儿姑娘救出火海才对,那般清纯可爱的姑娘,怎么能被沈冷那种人日日折磨? 他是个年轻人,姚桃枝找到他的时候还算个半大孩子,教了他一段时间后姚桃枝离开,他便把自己关起来勤学苦练,想着纵然不能大贵也要大富,当官当好了可以青史留名,做刺客做好了难道就不行?别忘了,史书上还有刺客列传。 原本在他的世界里,是没有女人的。 现在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当时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他要从屋顶上下去,大声对茶儿姑娘说以后我来保护你,我会带你离开那个混蛋,我会杀了他,给你自由,以后我们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天高云阔,你说山便是山,你说海便是海。 可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猛的回头,就看到屋脊上有个人坐在那,像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这一刻,盛姚的头皮几乎都炸了。 “你呼吸粗重,像是在生气?” 坐在屋脊上的又怎么可能是别人,只能是沈冷。 韩唤枝说,你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孤棋,或是想放长线,你如何处置?沈冷回答说我现在心情特别不好,但被你关上了,想出去没门。 没门,有窗。 沈冷叹道:“你趴在我家屋顶上,为什么还要生气?是因为觉得我家屋顶的瓦片不够舒服吗?” 盛姚连忙起来:“将军……我是担心茶儿姑娘的安全,最近这里不太平,陆王刚刚遇到了袭击,我想着那些歹人可能还会来……” “戏不错。” 沈冷指了指院子里:“下去说话吧。” 盛姚只能跳下去,沈冷跟着下来,朝着门口摆了摆手:“把门关好,你们看不到我。” 守在门口的那两个亲兵随手把门关上,点头:“没有没有,我们都没有看到将军。” 沈冷走到门口台阶那坐下来,朝着屋子里说了一句:“有一天早晨我起来穿鞋穿不进去,发现脚上套着四五双袜子……我本以为我脚臭熏了你,你要憋死我的脚,还说你好歹毒,原来是怕我脚冷。” 茶爷在屋子里哼了一声:“我不用睡觉的?还要给你盖多少次被子。” 沈冷:“谢谢大哥,那能不能下次比较小的袜子穿里边?宽松的在外边,比较合理。” 茶爷:“小兄弟你要求很多啊。” “出去走走?” 沈冷伸手,于是就有一只手从屋子里伸出来拉着他。 “是他们的事了。” 沈冷起身,茶爷身后跟出来那个叫常儿的姑娘。 “韩唤枝不是说要等一阵子吗?” 常儿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院子里,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以为不过蝼蚁的男人,在那一瞬间,盛姚……姚小安也终于从眼神里认出来她是谁,这才恍然,为什么她之前见到自己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哪里是什么害羞。 常儿将脸上面具扯下来,那张脸让姚小安心里震了一下。 那是一张只有仇恨的脸。 沈冷拉着茶爷的手往外走,茶爷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看得出来,常儿姑娘和这个叫盛姚的亲兵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弟弟在等你下去给他跪着呢。” 沈冷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说道:“本来确实是想等一阵子的,如果他是一根鱼线,总得把鱼线后边那只手拽出来,可是现在不必了。” “你知道那只手了?” “不是,贱内太漂亮,我怕被人惦记的时间久了,会有危险。” 茶爷一挑眉。 沈冷已经到门口,拉开门,门外那两个亲兵肃立,茶爷在后边跟出去,沈冷在手下面前挺直了身子往外走,尽力表现出自己的威严气度,茶爷真的像个乖巧媳妇似的跟在后边,门关上,人走远,沈冷忽然就蹲了下来:“我这可是越狱出来看你的,下手轻些。” 茶爷的手往下一落,捏在沈冷的肩膀上轻轻揉了起来:“贱内是吧。” 沈冷抬头望向夜空,咬着牙使劲儿回答:“是!” 倔强,骄傲。 茶爷却笑起来:“那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还是不是你大哥。” “是!” “你大哥累了,好久没有背。” 沈冷把茶爷背起来:“三里起背,低于三里我是不背的,生意太小了不值当的做,背三里亲一口,不能还价。”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回到韩唤枝居所,背着茶爷回去的。 -- 第577页 韩唤枝居然还没睡,看着沈冷回来后皱眉:“你越狱出去,就是为了背她走着玩?” 沈冷:“不然呢?” 韩唤枝:“我以为你说的那么高深莫测,是要去杀人的。” 沈冷:“杀人多无趣。” 他想说贱内多好玩,没敢。 小院子的门吱呀一声拉开,身上有四五处血洞的沙斋缓步走出来,抬头望向明月,嘴角勾起来:“阿弟,姐给你报仇了。” 往前走了五步,跪倒在地。 院子里,姚小安仰躺在地上也看着明月,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小时候家里那几亩薄田,有一年收成好,他坐在地头问阿爹你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阿爹说,今年收成好,若以后每年都收成好,就能攒钱给你娶个漂亮媳妇,虽然不会小富,可会小安。 那时候想着,媳妇有什么用?还要多分一口粮。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轻易 沈冷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那个身边的钩子应该任由他多存留一阵子才对,只是在骤然明白了这是皇后的局之后,他便觉得有些没兴趣,皇后的事,韩唤枝让他不要管,也不是他该管的事,意思就是,与你无关。 虽然韩唤枝没有明说,可沈冷又不傻,既然已经与你无关,那还留着这个人有什么意义。 吐蕃国的送亲队伍终于到了,或许是因为有消息泄露了出去,显然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打算再遮遮掩掩,而是将三十万大军横陈在了石子海城外,杨七宝他们看到的,果然不是全部。 石子海只是一座小城,平日里只有一千二百边军,主将不在,外面吐蕃国的大军如同浪潮一样涌来,在城外密密麻麻的列阵之后,难免城中边军会有些忐忑。 毕竟太悬殊。 众人商议了一下,正六品校尉王长德因为年纪最大威望最高,临时成为边城的指挥官,他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大军,手指微微发颤。 “校尉,怎么办?” 有人问。 “击鼓,临战!” 王长德将长刀握紧:“没有怎么办,靠近大宁疆土之外敌,杀无赦!” “呼!” 一千二百名边军在城墙上严阵以待,一座一座的床子弩已经瞄准城外,那是大杀器,足有小臂粗的重弩射出去,能把一条线上的人串成糖葫芦。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士兵们的长刀在盾牌上配合着战鼓敲响。 呜! 吐蕃国大军之中传出号角声,他们的步兵开始往前移动,一个一个的方阵看起来犹如豆腐块一样。 王长德回头看了看:“把大宁的战旗再升高些!” 他往四周环视:“兄弟们,我已经五十岁了,干了十一年校尉,距离将军衔总是差了那么一丝,干完今日这一仗,老子死活也要当个将军!” “呼!” “呼!” “呼!” 城外,吐蕃国将军括善举着千里眼往城墙上看了一会儿,放下千里眼冷笑起来:“宁人战力如何不知道,不过倒是不孬,他们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螳臂当车?” 塔木陀大笑起来:“想娶我家的公主殿下,哪有那么容易。” “准备进攻!” 括善将弯刀抽出来:“样子也要做足,让那些宁人在城墙上吓尿了裤子!”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阵阵号角声响起,从石子海城后边浩浩荡荡的黑甲战兵开了过来,宛若一条长龙,烈红色的战旗在队伍上空飘扬,犹如怒龙身边环绕着的火焰。 “我们的人来了!” “援兵到了!” 城墙上的守军立刻激动起来,嗷嗷的叫着。 大军之中,沈冷看向谈九州:“虽然卑职应该还在廷尉府接受问讯,可如今临战,还请大将军给卑职一个机会,这一战若不打,卑职觉得对不起身上战甲。” 谈九州还没说话,陆王脸色一白:“你别忘了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哪里有资格领兵?” 半路上的不愉快,终究还是不会轻易忘了。 韩唤枝在旁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沈将军是不是戴罪之身,廷尉府还没有定论,就算是有,也要等到回长安城之后,经廷尉府与兵部慎法司联合审查定罪,王爷,这罪不是你来定的。” 陆王哼了一声:“若他真的与吐蕃私通,以至于国门遇险,我看你们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我来吧。” 谈九州淡淡道:“我是西疆大将军,什么责都是我来负。” 他指向前方:“沈将军,带你的人先赶去石子海城增援,重甲移动较慢,轻骑当先往。” “是!” 沈冷看向孟长安,孟长安嘴角一勾,两人一马当先,带着一千多水师战兵在前冲了出去,与他们同时往前冲的,还有至少一万多轻骑,那是西疆的战兵,为首之将为西疆骑兵将军雷硬,他麾下一军万余骑兵分做十个旗,一旗一千余人,在这些人之中,冲在最前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将军,络腮胡,身形魁梧,沈冷记得之前介绍的时候听过此人的名字……彭斩鲨。 “开东门,疏散城中百姓。” 正四品骑兵将军雷硬大声喊了一句,石子海城的东门随即打开,城中至少一千五六百名百姓在边军的指挥下出东门避战,不等百姓出去,后援也进不了城。 -- 第578页 沈冷他们下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看向沈冷:“将军,小心啊。” “将军,你们要保重啊。” “将军,我们先撤出去了,等打完了我们再回来,酒馆里的存酒,随便喝。” 人如河流一般往东走,沈冷将铁盔戴上头顶,逆着人流向前。 “该我们了。” 民退,兵进。 吐蕃国这边两个万人队向前移动施压,队伍距离石子海城越来越近。 沈冷和孟长安最先上了城墙,看着外面潮水一般压过来的大军,孟长安伸手从旁边一名战兵手里将硬弓拿过来,搭了一支羽箭,两臂一发力,羽箭如流星一般激射出去。 咄的一声! 羽箭戳在地上,距离最前边的那吐蕃国士兵不过三尺而已。 “过箭者死!” 孟长安一声暴喝,城墙上守军再一次敲响战甲。 “城中哪位是做主的?” 吐蕃国勒勤缓缓催马向前,手下人朝着城上高喊了一句,虽然中原话说的蹩脚,但声音却洪亮的很。 勒勤就是王,吐蕃国皇帝旭日明台的弟弟,阔哥明台。 吐蕃国人的名字在宁人听来就是乱七八糟还拗口,有人将名字按发音转化成中原文字,想不到是谁最先提出来的,旭日明台几个字倒是有几分气势。 阔哥明台是吐蕃皇帝的六弟,为人凶悍,善征战。 “敢不敢派人出来说话!” 他交代了几句,手下人随即又高声喊了出来:“若你们只敢好像乌龟缩在龟壳里一样,我们只好打进城门里与你们说话,若你们还有几分胆量,就派人出来!” 沈冷回头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城中将军呢?”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 沈冷才反应过来,只是临战有些兴奋一时之间忘了。 “开城门。” 沈冷看向孟长安:“你来指挥。” 孟长安又看了他一眼。 沈冷:“那你出去。” 孟长安转身往下走,沈冷回头吩咐了一句:“杨七宝王阔海,带队伍跟孟将军出城。” 他往四周看了看:“去给我寻一张铁胎弓来。” 孟长安带着人出城门,骑马到了对面,对方的弓箭手全都瞄准了过来,随着他向前,那密密麻麻的弓弩也随之移动,孟长安却视若无睹。 到了军前,勒勤阔哥明台上上下下打量了孟长安一眼:“你是何人?” 孟长安没理。 阔哥明台皱眉:“莫说本王没有先说明白,我吐蕃公主殿下嫁入宁国,皇帝陛下深感担忧,听闻公主所嫁之人怯懦无权,只徒有虚名而已,皇帝陛下重信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但为公主考虑,不想公主受苦,所以还请你们宁国的皇帝陛下,在靠近吐蕃之地,划出千里范围为公主领地,公主领地之内,一切皆由公主做主,若不能答应,而我们又不会悔婚坏了公主名声,那就只好由我吐蕃大军在你们宁国选一块地方作为公主领地。” 孟长安还是没说话。 “你是哑巴吗?” 他怒问。 孟长安淡淡道:“无需去请示陛下,我就可以答应你,大宁会选出一块地方让世子与公主生活。” 阔哥明台眼神一亮:“何处?” “金帐王庭。” 金帐王庭是吐蕃都城。 阔哥明台还要说什么,孟长安已经拨马回去:“只是需要稍等些时日,还没有打下来。” “给我拦住他。” 阔哥明台一声高喝。 他手下一个勇士催马向前,伸手抓向孟长安的后背,就在这时候天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一道流光贴着孟长安飞过来,噗的一声戳在那吐蕃人的心口上,吐蕃人胸口配了护心镜,这一箭之力,碎镜杀人。 孟长安头也没回,带着人折返回去。 “杀了他们!” 阔哥明台大怒。 弓弩全都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战马呼啸而至,万余轻骑从侧面冲了过来,为首者正是西疆骑兵威扬将军雷硬。 这一阵羽箭如果射出去,双方必战。 “停!” 阔哥明台身边的一个老者忽然高喊了一声,那些士兵似乎对他极为畏惧,连忙将弓弩收了起来,大宁的骑兵犹如一道大河绕过来,将孟长安他们接了回去。 骑兵绕了那一下,战马几乎是贴着吐蕃国军队最前排士兵的身子擦过去的,如狂风卷地。 黑帽遮住头面的老者在阔哥明台身边低语了几句,阔哥明台哼了一声后摆手,两个万人队向后缓缓退回,吐蕃国军中,那个叫塔木陀的将军暴怒,伸手要过来一支弯弓,搭箭朝着城墙上射过去,这一箭力度奇大,直奔沈冷而来。 沈冷黑线刀在手,刀若匹练。 啪的一声,那箭被沈冷一刀斩落。 “塔木陀!” 阔哥明台脸色一怒,塔木陀放下弓,在马背上俯身。 孟长安带着队伍回城,此时大将军谈九州已经带军进入石子海。 “吐蕃人不过是试探。” 孟长安抱拳:“大将军定夺。” 谈九州淡淡道:“大宁从不轻易动兵。” 若是外人定然理解为,大宁也不会轻易开战。 可是沈冷他们却全都笑了起来。 大宁从不轻易动兵,动了就不会轻易收。 -- 第579页 动了又不打,多没有意思。 第三百一十五章 校尉! 西疆有西疆事,谓之国事。 沈先生在忙他的事,谓之家事。 出连山道之后进江南道,然后转入河东道,沈先生似乎是没有目的一样的胡乱走着,只是不停,一直在走,所以跟着他的人也就原来越迷茫,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在河东道上水郡沈先生终于走的不那么急了,进入魏县后更是不时停下来打听什么,于是跟着他的人便跟的更紧,有些秘密,若是能查出来最好,对于苏皇后而言,关于杨皇后当年在留王府里做的丑事,自然有证据有证人才能更有说服力。 魏县小尚庄,一个普通至极的村子,地处南平江北侧平原,沃野数千里,如果说江南道一道之地撑起大宁绸缎布匹的税收,那么河东道就是北方粮仓。 已经九月中,盛夏刚刚过去,秋收将至。 沈先生行走官道上,两侧就是大片大片的庄稼,玉米已经发黄,高粱已经饱满,看着就令人欣喜。 小尚庄里有一家杂货铺,大部分时候都是妇人守着,男人下田干活,若实在忙不过来,旁边的铁匠铺子那个瞎一只眼缺一条腿的男人就会过来帮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杂货铺的老板娘体弱多病,丈夫疼她,不让她生养,因为郎中说若她怀孕多半会死。 村子里也有风言风语,说一个女人若连生养都不能,还有什么意义? 老板娘总是愧疚,在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可她却从不肯对丈夫说,然而这些话她不说总是会传到她丈夫耳朵里,于是丈夫便拎着锄头去打架,谁说过他娘子坏话他就打上门,这么多年来,村子里他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打过,唯有铁匠和他最好。 农夫也不健全,右手少了四根手指,齐刷刷的,他自己说是小时候帮他爹铡草的时候不小心手没收回来,四根手指被铡刀切掉,他爹哭了好久,想想看,肯定是要哭好久的。 农夫铁匠时常会在傍晚,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杂货铺门口喝酒,大部分时候都只有一盘花生米一盘豆腐丝,少见肉食,不是因为不爱吃,只是因为农夫抠门。 农夫在村子里人缘不好,杂货铺生意也就一般,他要省着些,每个月都保证去给他媳妇做一件新衣服,他媳妇不漂亮,因为体弱所以还很瘦,脸色蜡黄,偏偏就是农夫把她当天仙一般看待。 觉得世上女子万万千千,加在一起也不及他娘子一人。 农夫就是这样一个人,跟每一户都打过架,可若是哪家需要帮忙,他都会不请自去,邻居家起新房,他默不作声的过去挑了一天的土,等到该吃饭的时候就回家,邻居觉得过意不去跑过去请他喝酒,才发现他蹲在自家门口捧着一碗白水面吃的可香,那个枯瘦蜡黄的媳妇就看着他笑,问他要不要加一块腌菜。 因为日子过的不算好,铁匠铺子有点生意上门,得了的钱多数都借给农夫,每一笔铁匠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些年加起来,最不济也有六七两银子。 农夫挺老了,已近五十岁。 铁匠看起来更老,只是因为更丑,年纪差不多应该相仿。 沈先生进小尚庄一路走一路问,找到了杂货铺的时候铁匠正瘸着一条腿帮老板娘搬货,沈先生看到瘸子之后怔了一下,脸色变得悲伤起来。 铁匠回头看,看到沈先生楞了一下。 然后笑,回头对杂货铺老板娘说去喊你家男人回来,有远客到,家里还有银子吗?没有去我家取,割一些肉回来,要五花,肥瘦相间的那种。 当天杂货铺关了门,路过的村民难得的闻到了火锅香,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心说这家人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可那一家人,能有什么喜事。 下午的时候喝了酒脸色微红的农夫把杂货铺直接封了木板,将铺子里所有的糖果全都装进袋子里挨家挨户的送,谁家都有孩子,每个孩子都能分到。 众人道喜,问莫非是你家娘子怀上了? 农夫只是笑而不答,脾气一如既往的古怪。 临出门的时候,对每个人都交代一声,今夜别出门。 当夜,瘸子铁匠从自己屋子里出来,穿上了一套特别威风的皮甲,已经多年没有穿过,可每天都要擦一擦,所以干干净净,他将这些年农夫借银子的借条扔进火炉里,关了火,左手拐杖右手刀。 农夫中午的时候破例让妻子喝了酒,趁着妻子熟睡,将妻子反锁在房子里,他拎着锄头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挖出来一个木箱子,从里边取出来一套皮甲一把刀,打了水擦洗皮甲,又磨了刀。 月亮升起之后不久,铁匠和农夫站在大街上,沈先生朝着他们俩深深一拜。 “王爷这么多年每年的都会派人送银子来,我们都留着呢,只是不用,不能用。” 铁匠看了沈先生一眼:“我的眼睛是黑武人戳瞎的,腿是黑武人砍断的,要是赔偿也应该是黑武人赔我,王爷每年的接济不敢用,我还有双手一脚,养活得了自己。” 农夫歉然:“我欠你不少了。” 铁匠撇嘴:“你右手四根手指怎么断的?” 农夫默然不语。 那一年留王年少,他们也年少,北击黑武,他们就冲在留王身边。 铁匠被斩断一腿倒地,还没爬起来又被一箭射中眼窝,疼痛之下不能起身,黑武人至,弯刀落下直奔他头颅,农夫一把将铁匠推开,右手四根手指齐刷刷被斩断,他咬着牙扑上去,左手刀割开了黑武人的咽喉。 -- 第580页 他本是用双刀的。 铁匠:“不要了。” “不要了你之前还要记账?” “之前又没说不要了。” 沈先生忽然觉得自己错了,他不该来。 他们两个本被留王养在王府,后来留王赴京,他们不辞而别。 就在这时候,月下长街上那个黑衣人缓步走来,居然把脸上的黑巾都摘了,似乎对这样三个对手充满了不屑,他看起来年纪应该也不小,两鬓微白。 “我还以为你是在找当年留王府里丑事的证人,想着就这般跟着你,你找到了什么便是我找到了什么,原来你居然是找帮手,可是,你找的这是什么?” 他看了看瘸子铁匠,又看了看断指农夫。 “可笑吗?” 铁匠叹道:“我这辈子就讨厌别人看不起我。” 农夫点头:“我知道,当年我说你丑,你打掉过我一颗牙。” 他咧开嘴笑,少的是一颗门牙,所以笑起来就多了几分喜气。 铁匠拄着拐杖往前走,拐杖就是他的另外一条腿,他用长刀拍打着自己胸甲,似乎很享受这感觉:“你认识这衣服吗?这皮甲是大宁战兵三十年前的款式了,前阵子有战兵过,我看到过他们现在的皮甲,可真丑。” 农夫也往前走:“沈先生是王爷的人,我们也是王爷的人,所以我们就是自己人,想杀他,你怕是不知道当兵的是怎么打架。” 黑衣人哈哈大笑:“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有什么可骄傲的?三十年前的皮甲还没烂已经不错了,三十年前的横刀生锈了没有?还战兵……” 他大步向前:“姓沈的,你找这样两个人给你做帮手,我能想到的,也就是你怕自己死了之后下地狱会寂寞,他是个瘸子,那是个断手的,你是个傻子,真是般配,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这些当过兵的,别说你们断手断脚,你们完好无损的时候也不行!” 这月色,好亮。 沈先生拔剑,剑惊扰了月色,更亮。 他能教出茶爷和冷子这样的徒弟,能当初一个人保护着孩子万里不留行,留王府里的高手十之五六受过他指点,足以说明他的强。 可沈先生不自信,因为他病了,他老了,也因为他感觉的出来对面那个人有多强,七德的死就说明了这一点,所以沈先生才会来小尚庄,本来半路上还有风雪刃一路随行,可是半路上风雪刃被皇后的人追上围攻,不得脱身,为了不牵连沈先生,只能将敌人引向别处。 沈先生朋友不多,尤其是近二十年,绝迹于江湖。 可是有些人,大半辈子没有见过面,只要亮出来留王府的身份,那就是朋友。 黑衣人抽刀:“我不会让你死的,既然我已经露了面,我只会让你半死,毕竟还需要你带着我继续查那件事……杀人者留名,那两个家伙一定得死,记住,我是廷尉府副都廷尉言签。” “罗英雄的手下。” 沈先生脸色一寒,剑出。 可是不敌。 一炷香之后,沈先生剑断,他的剑不是好剑,大部分时候他对敌也不需要什么好剑。 他左臂被折断,右臂上有个血洞,言签没有伤他的腿,因为他还需要沈先生走路,继续去查。 瘸子铁匠跌坐在地,那条好腿上也有个血洞,几乎断骨,好在没有断骨,可他已经站不起来,于是一只手拄地往前挪,刀尚在手,便不会退。 农夫的胸口上有十字伤痕,那两刀皆中,几乎划开了肚子,他将袖子扯掉勒住伤口,把要挤出来的肠子往回塞里塞,他手里的刀也还在,也不会退。 “果然都是傻子。” 言签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沈先生一剑刺在他胸口,几乎贯穿,可被他避开要害,一刀斩在他肩膀,几乎断了肩胛骨,一刀在他左臂,还连着一层皮。 “我低估了你们。” “是你低估了当兵的。” 瘸子还在往前挪:“黑武人,哪个不比你凶?” “死吧。” 言签大步过去,一步三米,一脚正中瘸子铁匠的脸,这一脚将铁匠踹的往后翻出去,翻滚了很远,可刀依然在手。 农夫一刀落,言签出剑刺中农夫右肩,一抖一转,右肩骨碎,刀便无力的垂下来,再一脚中农夫胸口,农夫向后滑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门板碎裂。 沈先生断剑至,可是剑至半路,沈先生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一软扑倒在地,言签一脚踩着沈先生的后脑来回碾了几下:“你们凭什么和我斗?” 砰! 言签后脑被砸了一下,身子踉跄往前,脑子里嗡嗡响,这一下砸的沉重,他捂着后脑看了看,地上有一块青砖。 四周出现了很多人,小尚庄的百姓,手里拿着锄头,镰刀,板砖,拐杖,粪叉,饭碗和筷子。 当年骂过农夫妻子的泼妇举着扫把,犹如大将扬刀:“来我们村欺负人,想死吗?” 言签暴怒,刚要向前,七八块青砖砸过来,他舞刀劈开,身上伤口出血越来越多,一打三,本就已是极限,脑后那一下重击又让他昏沉,终究没有全都躲开,又一块青砖砸在面门上,鼻子绽开血雾。 “一群蝼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举刀怒喝。 崩! 一个锄头敲在他后脑上,皮开肉绽。 -- 第581页 “我戳你眼睛。” 泼妇的扫把戳在言签脸上,扫把上还有些鸡屎。 “我们村的傻子也是我们村的,连我们都不欺负了,你敢来欺负?” 那个一直追在农夫后边喊傻子,喊了两年农夫都没打过他的半大孩子举起弹弓:“傻子是个好人!” 啪! 石子打在言签门牙上,嘴唇破了,门牙也掉了。 农夫靠着墙坐着,岔开腿,大口喘息:“不是……告诉你们了,今夜别出门吗?怎么就不听?” 拿弹弓那半大小伙子剥了一颗糖塞进农夫嘴里:“可甜,娘说下次去你铺子里多买些。” 他看着农夫身上那绽开的皮甲:“你当过兵?” 农夫昂起下巴:“校尉!” “娘说你打架的时候可笨了。” “我那是怕打死你们。” “吹牛吧,看你被人打成什么样了。” 半大小子站起来:“我帮你去打吧,我比你会打架。” 第三百一十六章 朋友 三辆马车离开了小尚庄,赶车的是穿白衣的汉子,来的晚了些,可终究是来了,马车走的不急,唯恐颠簸了车里的伤者。 “玉米要收了。” 一个发际线已经退到后半脑的汉子看着马车远去:“他家的我来帮忙收吧。” “铁匠铺子忘记锁门了,我去把门锁一下。” “秋收地里难免会丢下一些,孩儿他爹,帮他家收完了之后再收咱家的,仔细看看,别丢了。” 一群老百姓送出村口,看着远去的马车。 “原来他们两个都是战兵出身。” “我当年不该背地里说他媳妇闲话。” 他们看着马车远去,然后转身回家。 七八天之后,地里的玉米收回来,堆在农夫家门口,有人用木柴扎了一圈栅栏围上,一个过路的老汉把背着的一筐头从自家玉米地里掰的玉米倒进去:“万一他回来觉得少了,地里丢的找不齐全,我给补一筐,免得他埋怨咱们小尚庄的人手脚不干净。” 长安城。 三辆马车缓缓进入城门,城门口有一队身穿铁甲的禁军等候,马车没有去计划好要去的城东最著名的药铺宝芝堂,而是被禁军直接带进了皇宫,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在保极殿门口候着了,另外一半太医没来是因为在轮休,可也已经在赶来的半路。 保极殿位于未央宫正殿之后,是皇帝日常休息寝居之地,这是皇帝的家。 “回家了。” 皇帝伸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先生那张虚弱惨白的脸,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可是一路上颠簸,看起来人已经很不好。 “参……” 沈先生的话还没说完,皇帝却伸出双臂把沈先生直接抱了起来,身边的侍卫想动手都没来得及,抱着沈先生离开马车皇帝转身:“去把他们俩也接下来,手脚轻些。” 沈先生眼睛微微发红:“谢……陛下,臣能走,让臣自己走吧。” “走死了你?” 皇帝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进保极殿,保极殿里已经收拾出来,摆着三张床,御医们小跑着跟在皇帝身后,都在猜测这位能让陛下亲自抱进来的伤者到底是谁?可不管是谁,皇帝那一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皇帝把沈先生放在床上,拉了个凳子坐在一边给御医让出来地方:“治,治不好朕就治你们。” 皇帝很少不讲道理,皇帝当然得讲道理,御医治不好自然不是不尽力,可现在皇帝不想讲道理。 几个御医连忙上前,打开了沈先生身上的绷带,然后有几人脸色就变了……沈先生身上新伤旧伤密密麻麻,看着就令人心里发毛,他们甚至有些想不明白,一个人伤过这么多次,还有的伤口在要害处,怎么就没死? “陛下,臣有事要说。” “憋着。” 皇帝瞪眼:“先治伤。” 他看了一眼第二个被抬进来的农夫:“厉害的你,不要朕的银子是吧?” 农夫苦笑:“王爷……不,陛下……” “给朕躺过去,治好了伤再跟你们算账。” 他看向第三个进门的:“能得你,瘸了腿更本事了?” 铁匠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院提点老御医王风华弯着腰走到皇帝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外伤之前诊治包扎的还好,伤口也已经清理过,臣问他是谁清理的,他说是自己……另外两位伤者的伤口,也是他清理的,用过药,臣想不明白,他是有多大的毅力,在伤成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自救也能救人,太不可思议了。” “说重点。” “臣等必会全力救治,保住他的命应该不是问题。” “朕要的不是应该,而是必须。” “是,臣遵旨。”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欲言又止,像什么医者!” “陛下……臣担心的不是他的新伤,新伤好治,旧伤难除……他以前伤的太多了,次数多,伤口多,处理的时候也多很仓促,看起来有伤口曾经感染过,应该是受伤之初来不及清创,后来虽然用药不错,可影响颇大,而且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饥寒交迫伤了内府,原本应该是身体极好的一个人,现在已经在衰退……每况愈下。” “你说清楚。” -- 第582页 “臣,臣是说,他以后应尽量避免动武,能不活动就不活动,静养上几年,或许还可缓慢恢复些,若是再受伤的话,臣……臣无能为力。” “去治。” 皇帝起身走到沈先生身边,看了看沈先生那一身的伤痕:“这些伤都是那年离开云霄城之后受的?” “大部分是。” “还记得谁伤了你?” “伤了臣的,大多也死了。” “好好治伤,一会儿朕带你去见见人。” “见谁啊陛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帝走到保极殿外,站在那连续深呼吸才压制住心中的杀意,他知道沈小松不容易,上次见沈小松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今日看过之后皇帝才知道那不容易是多不容易。 皇帝以前对韩唤枝还说过,青松那样的人,怎么会吃了亏? 他抬起手抹了抹眼角,站在殿门口的皇帝身形拔的笔直,这么多年的操劳也没有让他弯了腰,因为他从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军人,军人,就要坐有坐的样子,站有站的样子。 几个身穿深蓝色锦衣的大内侍卫快步过来,为首的那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看气质也能知道同样的军武出身,几个人大步过来,犹如贴着地面飞一样。 这人是未央宫侍卫统领卫蓝,到了皇帝面前单膝跪倒:“陛下,那边已经围了。” “朕回头再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本来想看看有多少人不安分,等着再等着,就是想一下子都清理干净就算了,是他们不肯让朕等下去,那朕就随他们的心意。” 卫蓝往保极殿里看了一眼:“是……道长?” “你进去看看吧,你那一身本事青出于蓝,可别忘了都是他教的。” “臣遵旨。” 卫蓝起身,快步进了保极殿。 一个时辰之后,太医院提点王风华小心翼翼的走到皇帝身后,垂首说道:“陛下,现在臣等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三人性命暂时无忧,不过真的要长时间静养才行,臣请旨,把他们三个带到太医院去,也好随时照料。” “就在保极殿,你们轮流当值,每日不低于三人在场。” “臣遵旨。” 皇帝转身,指了指沈先生:“抬上他的床,跟朕走。” 未央宫正殿,群臣皆在,他们不知道皇帝今日这是怎么了,鸣钟鼓召集群臣,可是他们已经足足在大殿站了两个时辰还不见皇帝来,一些年老者已经有些不支,身子摇摆起来。 内阁之首大学士沐昭桐自然站在队列最前边,只觉得两腿酸麻,几次都似乎要倒下去,还是撑了下来,皇帝今日这反常的举动,让他感到极为不安。 皇帝从来没有这样戏弄过群臣,只能说明皇帝很生气,非常生气。 “陛下到!” 就在这时候,内侍总管代放舟那尖锐的声音响起,群臣立刻振奋精神站好,然后齐刷刷的弯腰,可是陛下不是从殿后进来的,而是殿前。 八个侍卫抬着一张床,以保证走的足够平稳,躺在床上的沈先生和那些朝臣一样的局促不安,他不知道皇帝要干嘛,可他知道这样不好,他若这般抛头露面以后还怎么好暗地里去查? “站累了吗?” 皇帝走上高台,环视一周。 “不累。” 群臣回答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怨气。 “朕今日召你们都来,是想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免得朕不给你们看就下旨赏他,你们还要在私底下胡乱猜测,以后也如此,你们想知道什么就直接来问朕,朕必然会告诉你们。” 他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沈先生。 “他,都过去看看这张脸,全都去。” 沐昭桐心里发颤,可还是强忍着巨大的恐惧第一个过去,群臣跟在他身后一条长蛇似的挨着个看沈先生,绝大部分人其实不知道沈先生是谁,就算是听过青松道人名字的,也都没见过,就连沐昭桐都没有见过,毕竟皇帝进京之前,沈先生就已经离开了留王府。 “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他原来是个道人,最大的本事是占便宜不吃亏,一点道人应有的样子都没有,可他有本事,你们都知道朕身边有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还有很多很多朕为留王的时候府里的老人,都是他教的,他教的很杂,如何保护人,如何杀人,如何做生意,如何易容,甚至是如何骗人,还有鸡鸣狗盗之术,你们是不是觉得不入流?朕告诉你们,刚才朕让太医院王风华数过了,他身上有伤九十九,每一处都是为朕受的伤!” 谁还敢说不入流? “当年龙虎山张真人路过云霄城,朕与张真人同游,一路上张真人与他论道,论到后来,张真人脱了鞋打他……说他讲的不是道,是不要脸。” 有人忍不住笑出来,又赶紧忍住。 “可是两天后,张真人跑来跟朕要人,说想把他带回龙虎山,收做关门弟子,甚至提出,愿意让他成为下一代龙虎山真人。” 所有人都不笑了。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从不会过分许给一个人荣华富贵,过分了,便会伤,将够不够,才是度。” 他停顿了一下:“但朕今日就给的过分一些……自即日起,大宁之内,这个人想干嘛朕都包了,吃饭,买衣服,置办宅子,哪怕是去青楼,朕也给他掏银子,朕不给他封官,因为他不想做官,但朕许他长安城骑马,见朕带刀,自由出入未央宫。” -- 第583页 御史台都御史猛的抬起头,皇帝看过去,都御史又低下头。 “再说一句重一些的话,朕不能有朋友,但朕也需要朋友,他……就是朕的朋友!”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查了 保极殿。 皇帝坐在凳子上看了一眼之前用过药后已经睡了的两个人,视线回到沈先生身上:“朕一直都想做个任性的人,本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任性,后来才知道,还不如在云霄城的时候自在快活。” 沈先生笑:“陛下这话说的,可以装订成册送往信王府,交给世子李逍然阅读。” 皇帝瞪了他一眼:“以前你的嘴还有些把门的,怎么二十年之后越老越没谱?” 沈先生想了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谱的,最终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沈冷。 “这次查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查到,但是臣发现,对臣动手的人是原廷尉府副都廷尉言签,若臣身子没出问题,也不至于被逼成这样,想想看,当初陛下进京之后,廷尉府上上下下至少百余人逃匿无踪迹,现在冒出来了,怕是有图谋。” “朕知道。” 皇帝往外看了看,侍卫统领卫蓝随即进来。 “陛下,先生。” 卫蓝俯身拜了拜,然后站直了身子说道:“苏皇后的长泰宫臣已经彻底围了,审讯长泰宫中的内侍和宫女得知,罗英雄这些年一直都藏匿在长泰宫中,前几年出去,在浩亭山庄里做了守门人,不过臣带人围长泰宫之前罗英雄已经逃走,臣又派人去浩亭山庄,说是罗英雄已经三日不曾去过。” “看看。” 皇帝自嘲的笑了笑:“朕终究不是什么都能掌控,罗英雄在朕眼皮子底下藏了二十年,朕居然不知道……不过朕倒是不自责,朕是真的想让苏皇后安度余生,所以从不曾去打扰。” 卫蓝继续说道:“臣已经派人去追查,廷尉府也已经派了人出去,流云会的人会在暗道上调查,只要罗英雄露面,就一定会找到。” “他应该不在长安城了。” 沈先生摇头:“那是一只老狐狸,一定感觉到了风向不对。” 卫蓝垂首:“臣先告退。” 皇帝摆了摆手:“去歇着吧,安排人当值就是了,罗英雄还不至于敢直接杀到保极殿里来,于皇兄来说,罗英雄是个好臣子。” 卫蓝应了一声,出门之后却不走,按刀站在保极殿门口。 “你教出来的,朕最欣赏的年轻人之一。” 皇帝笑了笑:“当年经你手调教出来的年轻人,大多都可独当一面,开枝散叶天边流云自不必说,其他那些,也都各尽其职,朕分布于天下的通闻盒,九成都在他们手里。” “臣当初只是随便瞎想的事,想不到陛下已经做的这么完善。” “你脑子好。” 皇帝给沈先生往上拉了拉被子:“当年在王府里的时候,多少不可解的事,都是你那些歪点子解决的,还记得龙虎山真人怎么评价你吗?” “前面的后面的?” 沈先生笑:“前面说臣强词夺理泼皮无赖,还拿鞋底子打我……后面又说臣心通九窍可悟大道,还想收臣做弟子。” “当时你为什么不答应?” “龙虎山苦啊,有地位,但是没钱。” 沈先生一本正经的说道:“有地位也是道宗之内的地位,虽然真人也是大宁国师,可常年不问国事也不敢问,那地方没出息,清规戒律又多,想想就无趣。” 皇帝叹了口气:“若你当年不走的话,朕觉得,流云会就是你帮朕守着。” 沈先生顿时好奇起来:“叶流云惊才绝艳,放出去足以胜任封疆大吏,为什么陛下让他去创一个流云会?” “因为……” 皇帝往旁边扭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能让皇帝稍显扭捏? “朕当年……咳咳,朕当年装了个……” 这话从皇帝嘴里说出来,沈先生几乎咳嗽的崩裂伤口。 “朕初登大宝,户部来问朕,群臣俸禄如何调整,朕把俸禄分为三十六等,上至朕下至小吏,都按照这三十六等由户部拨银,朕当时想着,朕得做个表率,于是朕就说,朕拿三等……当时百废待兴,能省些就省些,朕想着若是自己拿三等,谁敢拿更多?他们果然是不敢的。” 皇帝摇了摇头:“谁知道,钱不够花……”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的肋骨都疼。 “朕哪里知道,当皇帝花银子也要板着手脚,好歹往外赏赐出去一些银子就花光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朕可抠门了,实在不是办法,于是朕当时就问韩唤枝和叶流云,怎么办?朕记得,把他们两个叫来,本意是想问问谁愿意去廷尉府。” “朕可能问的肤浅了些。” 皇帝咳嗽了几声:“朕问,怎么来钱快?” 沈先生都懵了:“陛下真这么问的?” “真的。” 皇帝笑道:“韩唤枝说,大宁都是陛下的,陛下还要钱做什么?若想用,让户部直接从国库拨款不就行了?” “叶流云怎么说的?” “叶流云说,来钱快,混黑啊。” “噗……” 皇帝也笑:“朕当时就拍了桌子,朕堂堂大宁皇帝居然混黑?组建社团?传出去太丢人,可是朕又不想穷,于是就让叶流云去了,反正主意是他想出来的,那就他去办,办好了朕财源滚滚,办不好……也是他的错。” -- 第584页 他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在沈先生耳边说道:“别说,混黑来钱真快。” 沈先生笑的岔气,觉得再笑下去自己伤口真的会裂开,于是使劲儿板着笑,可越是板着越想笑,躺在床上都抽搐了起来似的。 “他们两个性格,一个灵便一个周正,那就灵便的去暗道上吧,周正的去廷尉府,后来发现原来暗道并不是朕以为的那么幼稚儿戏,流云会就是第二个廷尉府,甚至在很多时候比廷尉府的作用还大一些。” 皇帝笑了一会儿:“还是在云霄城的时候好,朕多久都没有这样和人聊过天了。” 沈先生沉默下来:“陛下今日在大殿上说臣是陛下的朋友,不妥啊。” “管他妥不妥。” 皇帝道:“朕是九五之尊,言出法随,说出去的话就是法,朕能收回来?” 沈先生笑着笑着就流泪,发现自己真的是老了。 “以后少打架。” 皇帝道:“那件事你暂时也不要去查了,其实朕也深思熟虑过,如果真的把那件事公之于众,朕能怎么处置?别说当年的事还不清楚,清楚了,也逃不过皇后做了恶事,珍妃也不诚实,朕觉得丢人……若沈冷真的是朕的儿子,还不如让他做个将军,比作皇子强,朕终究不能把天下交给他。” 沈先生知道这是必然的事,做个将军手握实权,若是一个皇子呢?如今太子已定,没有什么大到不可原谅的错处,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废掉太子,况且沈冷身份存疑,朝臣必然争议,纵然皇帝有补偿沈冷之心,难道会把大宁天下交给一个从没有正经培养过的流浪的孩子? “太子虽然不成器,没有开疆拓土之才,可守成是足够了,开疆拓土这些事,朕做了就是……至于大宁现在的隐患,朕也会在他登基之前都解决,到时候大宁天下清平,四海无敌,北无鬼月之忧,南无海疆之患,东西太平无事。” “朕在的时候,把该做的都做了,大宁会被剜掉一大块肉,会很疼,出一个守成之主也是好事,好好稳稳大宁的江山社稷,百姓们都说希望大宁千秋万世,哪有那么容易……你知道,楚五百年而灭,楚之前的秦,一百年就灭了,秦之强盛尤胜于楚,再往前的周虽然长久,可也不过八百年,那些已经开始影响了大宁的地方,朕一刀一刀都割了去,敷上药,太子将来把绷带解开的时候,大宁已经痊愈。” 皇帝缓了一口气:“朕,不得不考虑的多些。” 沈先生懂了:“那臣就永不告诉沈冷这些事。” “朕喜欢那个孩子。” 皇帝站起来,看了看那两个人确实睡熟了这才继续说道:“如果不告诉他,他自己心里无忧扰,太子心里,也无忧扰。” 沈先生嗯了一声,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不是吗。 皇帝回头看向沈先生:“这些事都不提了,毕竟还长久,眼前有件事得问你,你伤好之后想去什么地方?朕帮你想了两个可去之处,第一选择是书院,老院长已经多次提过想回家安度晚年,只等着朕把大宁的病治好,他终究是要退下去的,你接替院长之位,朕说你行你就行,育人子弟,你比老院长不差。” “第二,去流云会,叶流云也该放出去了,以你的手段,流云会只会更好。” 他看向沈先生:“你想去哪儿?” “臣……想在家哄孩子。” “嗯?” 皇帝一怔。 “不是皇子也好。” 沈先生嘴角带笑:“若他是皇子,便多了许多规矩束缚,娶妻也不自由,臣已经习惯了两个孩子在身边,所以臣请陛下恩准,将来沈冷和茶儿有了孩子,臣就在家帮他们带带孩子,应该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他看向皇帝:“不知道怎么了,越老,越贪图美好。” 皇帝沉默了很久很久,点头:“若你真心如此,那朕就允了你,也……允了那两个小家伙。” “谢陛下。”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查了,以后不查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针 长泰宫。 皇帝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停了一下,沉默片刻,谁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皇帝想了些什么,大概四五息之后,皇帝举步走进宫门,院子里跪着一地的人,都是长泰宫的下人,见到皇帝进来之后所有人头压的更低了,大部分人都在瑟瑟发抖。 苏皇后看起来还很年轻,不似实际年纪那么大,算起来她也已经五十岁多些,容貌来说,保养的犹如三十岁的少妇,若不仔细看眉角的那些细纹,真的分辨不出。 岁月没有给她太多伤害,是因为皇帝这二十年对她心存敬意。 所以深思之下便会发现,绝对权力之下,连岁月都可以阻拦。 皇帝说后宫之内谁也不许扰了苏皇后静养,却不曾断过供奉,就拿每年的贡品来说,总是要先送一份到长泰宫,来自江南道的绣品,哪一次不是先由着她来挑,然后才是正经的那位杨皇后。 皇帝走进来,苏皇后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没动。 “朕好像已经有差不多七八年没有来过这里了。” 皇帝走到苏皇后对面坐下来,苏皇后第一次没有对皇帝行礼,似乎她已经确定毫无必要,她只是有些不服气,败则败了,为什么败的这么莫名其妙? -- 第585页 “陛下是来告诉我,我该怎么死?” “朕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告诉你,你可以养尊处优而死。” “那是养尊处优?” 苏皇后笑起来:“看来陛下向往这种生活,若跟你换,你换不换?”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理会。 苏皇后随即轻蔑起来,觉得自己一句话问住了皇帝,总是没有输了太多体面。 “兄长曾经说过,人最不能乱了的就是规矩。” 皇帝看向那些跪着的内侍和宫女:“卫蓝。” “臣在。” 侍卫统领卫蓝大步上前,俯身一拜。 “长泰宫的这些下人们,克扣苏皇后的俸银,懈怠了苏皇后的生活,朕竟是今日才知道,以至于苏皇后积郁成疾,病入膏肓,朕很生气……这些下人都拉出去杖毙吧,去延福宫门口打。” “臣遵旨。” 卫蓝一摆手,一群如狼似虎的大内侍卫上前,拉扯着那群内侍和宫女出去,一时之间哀嚎之声顿起,整个后宫都变得喧闹起来,皇帝最不喜喧闹,卫蓝看到陛下皱眉,于是下令先把这些人的下巴都摘了,整个世界顿时清净了几分。 “不过如此。” 苏皇后叹了口气:“我以为会是什么新花样,往前想想,这样的事在后宫里也不少见,往后想想,以后怕也不会少见。” “你病了。” 皇帝缓缓道:“病了就要好好医治,朕已经传旨太医院让人过来,太医院提点风王华医术高明,断然不会让你有什么痛苦,朕能做到的也就如此,你体面些,朕还能给你最后一次风光。” 风光大葬。 “我还以为你永远对自家人恨不下来心,想着你兄长那么冷酷无情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怯懦的弟弟,现在才知道,你比他还要无情的多。” 苏皇后起身,看得出来她还特意打扮过,身上的衣服很华美,妆容也很精致。 “我想走的干净些,别让那些人脏了我,王风华把药送过来就走,我死了之后再让人进门,死的样子怕是会不好看,所以在我死之前不许别人看到,死了之后……也就无所谓了。” 她往屋子里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回头问:“你对自己的结发妻,也能如此狠心吗?” 皇帝不语。 “等我见了你兄长,我会告诉他安心,大宁在你手里蒸蒸日上。” “若你能见着他,再多说几句。” “说什么?” “告诉他,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没对兄弟动手。” 皇帝起身往外走:“不然哪有你这二十年。” 苏皇后一怔,然后尖声大笑起来,笑的格外凄厉。 皇帝出了长泰宫,站在门口又停了一会儿,依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皇帝摆手:“封门,传旨……请龙虎山真人进京,来宫里做一场法事。” 说完之后大步而行。 那一夜,未央宫里杖毙一百余人。 太平街。 车马行的门早就已经关了,隐隐约约还能透过缝隙看到屋子里的灯火,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脸色阴沉的坐在那,紧皱双眉。 “大人,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一早就能出城,明日守城们的禁军校尉是咱们的人,叫张安立,已经打过招呼,马车出城的时候不会盘查。” 几个汉子站在一边,车马行的老板低着头说道:“都廷尉大人还是不知下落,属下会尽力打探,大人可先去找陆獒大人汇合,只要人活着,终究还有再起之日。” “再起?” 坐在那的汉子哼了一声:“只是我们自己不承认,天早就变了。” 他起身:“有了都廷尉大人的消息尽快联络我。” 此人名为高美辰,原廷尉府智囊,都廷尉罗英雄最得力的手下,这么多年来很多事都是他在安排,包括当年留王进京之前,是他一力劝说罗英雄不要再试图刺杀,而是隐藏起来另图大计。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轻声敲门,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起来,有人已经抓起桌子上的长刀。 “是我,张安立。”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紧张,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 车马行的老板让人去把门打开,门开的那一瞬间,一柄剑毒蛇一般刺进来,快的令人防不胜防,一剑就将开门人的咽喉刺穿,可是血却在剑收回去之后至少两息才喷出来,两息之内,出剑的人已经在屋子里了。 一袭黑色锦衣,英姿飒爽。 廷尉府千办耿珊微微斜着身子,前脚虚后脚实,随时能发力移动。 耿珊的剑扛在肩膀上,看向高美辰的语气平淡的说道:“廷尉府后学晚辈耿珊,请前辈赴死。” 高美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好好好,我还说廷尉府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韩唤枝不错,他调教出来的人也都不错,还懂得喊我一声前辈。” 他看了看耿珊肩膀上的剑:“如刚才那样快,可好?” 耿珊点了点头:“如你所愿。” 一炷香之后,车马行空了,连血迹都被擦的干干净净,好像这里本来就没有人住过。 陆王府。 陆獒不喜欢陆王府,也不喜欢陆王这个封号,他叫陆獒,此时此刻在陆王府,提起来就好像在嘲笑他是陆王府里的一条狗,可他不是,他是廷尉府的狗,最凶恶的那条。 -- 第586页 几十年前提到廷尉府一鹰一犬,谁不害怕? 陆王妃还在哭,哭的他有些心烦,日日夜夜想起来就哭,女人的眼泪就流不完?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脚步声,很密集,似乎是很多人进了王府,可是王府四周他都布置了暗哨,若有人进来为何没有收到示警? 他拉开门出去,看到院子里整整齐齐站着至少百余名廷尉,站在最前边的是三个身穿千办锦衣的男人,三个人看到陆獒之后抱拳:“前辈,可以去死了。” 长安城往西的官道上,一匹马连夜疾奔,马背上的罗英雄回头往长安城方向看了一眼,已经出来百里,自然是看不到了那当世第一的雄城,当然更不可能看到长泰宫里的事。 “不能亏了。” 他低语了一声:“最不济也要杀你一个儿子,野的也是儿子,我难受了二十年,你以后难受半辈子。” 西疆,石子海城。 沈冷蹲在城垛上往外看,夜幕茫茫,外面吐蕃人的连营已经撤到十里之外,那一片密集如星河的灯火就是连营所在,他回头看了一眼像是睡着了的孟长安:“你说你这个人扫把不扫把,你去南疆,南疆开战,窕国被大宁灭了,你到西疆,吐蕃人寇边,过不了多久外面也会尸横遍野……” 孟长安闭着眼睛:“我去南疆,你在,我来西疆,你在,我就是在北疆杀几个人,你也在……谁扫把?” 沈冷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 孟长安语气平淡的说道:“明日别再出风头,这是西疆,这些日子你已经让西疆那些当将军的脸上无光,顺带着谈大将军也脸上无光,几次出去,他手下人没一个比你打的出彩,尤其是那个叫彭斩鲨的,眼神里像是要把你打阉了才解恨。” 沈冷:“打阉了这种话你面无表情就能说出来,是闷骚无疑了。” 他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想着今日晚饭的肉炒的老了些,嚼起来有些艰难,真是浪费了那么多好肉。 “你发现了没有。” 沈冷问:“北疆你我一同打过,南疆你我一同打过,如今西疆又一同来了……东疆会不会去?” 孟长安依然那副木头脸:“我去南疆,是巧合,我来西疆,是圣命,我应该在北疆,北疆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北疆的厮杀,才是真的厮杀。” 沈冷撇嘴:“打完了诸军大比你就回去了,到了北疆别忘了庆祝。” “庆祝什么?” “庆祝你诸军大比勇夺第二。” “呵呵。” 沈冷把嘴里的牙签抽出来想扔了,忽然就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为什么牙签不是竹子就是木头做的,用了就扔多浪费,就不能做铁的吗?” 他看向孟长安:“你见过铁牙签吗?” 孟长安沉默片刻,认真的看了沈冷一眼:“你见过针吗?”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后路 石子海城外,吐蕃国大营。 勒勤阔哥明台一脸愁容,看向坐在身边的老者几次欲言又止,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三十万大军已经被挡在石子海小城外十几天,每一天的钱粮消耗都步是小数,这些放在一边,关键是宁人那边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莫说割地出来,现在就是公主殿下想进门都不容易,若耗到最后,吐蕃可能会落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还一无所获。 多大亏。 “宁人那边还没有消息过来吗?” 阔哥明台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比较柔和的切入点来问,毕竟坐在他身边的是吐蕃国的国师,之前对外宣称的时候他可没在送亲使者的名单之中,国师亲自来了,足以说明吐蕃国对这件事的重视。 因为宁人那边可是正经答应了的,只要事成,从山南道划出千里之地归吐蕃国所有。 吐蕃国那边坚信不疑,只是因为两个人。 其一,是这次暗地里找吐蕃国谈判的可是大宁的皇后,其二,就是国师。 国师姓苏。 国师也没说过,他说的皇后是前皇后。 到现在为止,宁国之内谁也没有想到,远在大宁西疆千里之外的吐蕃国国师居然是个宁人,还是大宁前皇后的亲弟弟。 “怕是出问题了。” 国师摘下帽子,露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哪里像是四十几岁的人,看容貌至少也有六十岁。 他叫苏韬略,在二十年前大宁皇帝李承远暴毙之后就远遁他乡。 她姐姐有野心而无胆色,他有胆色有野心,可是最终却不得不躲在异域他乡二十年,当年的事他觉得自己筹备的极稳妥,而且下手也极果决,皇帝死了,姐姐苏皇后临朝听政,他最不济也是大将军或是内阁大学士……可如今呢,他虽然已经贵为吐蕃国师,可在他看来,吐蕃国虽然在西域诸国之中算是比较强的,可和大宁相比,吐蕃就是一个土字。 真他妈的土。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成为吐蕃国原国师昊邻海的门客,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昊邻海对他刮目相看,把他引荐给吐蕃国皇帝,又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昊邻海失去权势,他成为了新一代的国师。 在他看来,他的计谋用在吐蕃国这些人身上,便是大材小用。 好在,二十年后,他终于又找到了机会。 长安城里有人找来,是罗英雄的手下,说是如今大宁内忧外患,皇帝李承唐自己玩火,四方大将军对皇帝已经心生怨念,大学士沐昭桐更是对皇帝恨之入骨,若是操作的好了,当年未成之事,必有所成。 -- 第587页 “国师,你来之前可是说的极笃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如今……” “世上万事,没有万全。” 苏韬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再等一些日子,长安城里若是事成,消息会到,事败,消息也会到。” “事败呢?” 阔哥明台脸色一寒,他可不似皇兄那样对这个宁人那么信任,归根结底苏韬略是个宁人,如今事关大宁,谁知道他会不会故意做一场戏,让吐蕃损失惨重。 “国师应该知道,车迟国,霍拓国,贴护国三国之所以可以配合,是我们应允了好处,如果他们拿不到好处,难保他们不会转过头去帮宁国……国师向来算无遗策,总不能一点预备的策略都没有想到吧。” “灭车迟。” 国师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我与陛下说过多次,车迟国与吐蕃最近,三十万大军自然不能无功而返,以勒勤领兵之威,率雄军灭车迟最多不用一个月的时间。” “那是。” 听到国师夸赞,阔哥明台心里立刻就美了起来。 “我领兵作战多年从无败绩,小小一个车迟我还不放在眼里。” 阔哥明台问:“可,那与宁国之事?” “暂且不要想了。” 国师道:“勒勤可现在就分兵出去,留十万人在,大军连夜分兵后撤,宁人不会察觉,我以疑兵之计让宁人以为三十万大军皆在,到时候勒勤已经将车迟灭国,车迟这次也算是背叛了宁国,宁人自不会救之,勒勤回军之日,携得胜之威,挥军向北再灭霍拓,然后重兵驻守这两地,宁人也无可奈何。” “公主殿下呢?” 阔哥明台想到了那个小丫头,脸色有些不欢喜。 那个小丫头仰慕宁人文化,自幼跟着国师学习,一口的宁话比吐蕃国语还要说的流利,张嘴闭嘴之乎者也,引经据典谁也听不懂,吐蕃国上上下下,只有她对嫁入宁国是真的很期待也很欢喜,在她看来宁国必是处处皆美如天国一般的存在。 “我去找她说吧。” 国师起身:“勒勤现在就可去分派军务,将塔木陀留下,括善等将领勒勤自可都带去。” “也好。” 阔哥明台起身:“那就按国师的策略办,拿下车迟与霍拓两国,回金账王庭之日也不会脸上无光。” 国师俯身拜了拜,离开勒勤大帐后朝着公主殿下大帐那边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整理着措辞……公主名为月珠明台,多年前求着他给取了个宁人的名字,叫明台婉宁,她不喜欢,硬是把明台两个字去掉,自己选了一个姓……慕,仰慕的慕。 慕婉宁。 已经十六岁的人了,虽单纯清净,可凡事都有主见,国师甚至有些后悔不该教她那么多,以至于她的思想远超吐蕃国人,甚至比她父亲吐蕃国皇帝还要更高远。 她是真的一心想去大宁的,想看看国师描述之中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江山万里锦绣的大宁。 国师叹了口气,自己终究是宁人,归根结底骨子里还是忘不掉大宁的好,所以在给慕婉宁讲述大宁的时候,都是美好之处,可世上哪有绝对的美好,然而此时他若再去慕婉宁面前将他亲口描绘出来的天国说成地狱,她自然也不会信。 在公主大帐外等候了片刻,公主贴身侍女净胡姑娘笑吟吟的从大帐里出来,以宁人之礼相见,公主身边的人,都被公主影响,平日里说宁语行宁礼,处处以宁人方式生活。 “国师快请进,殿下已经等了国师多日,今天总算是来了。” 小姑娘净胡说不上有多好看,可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有若一弯新月,透彻如湖水,因为那双眼睛太好看,好看到足以让人忽略了她脸上的那几处小小的雀斑,也忽略了皮肤略微粗糙了些。 “臣参见公主殿下。” 进门之后国师立刻施礼,公主慕婉宁好像一只雀儿般从毡毯上起来飞到他身边,两只手扶着他的胳膊:“先生可不用这般生分,我说过的,先生不必给我行礼,因为你是先生,先生说宁人尊师重道,我当然不能坏了规矩。” “公主……” 国师张了张嘴,只觉得满嘴苦涩。 “可能,出了些问题。” “什么?” 慕婉宁脸色一变:“什么问题?!” 语气都急了起来。 国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怔怔的站在那,公主的脸色也就越发的难看起来:“是不是因为父皇下旨以大军送我的原因?我听外面人说了,宁人重兵陈于石子海城,外面已经有过几次厮杀,虽然只是一触即回,可显然宁人是觉得我们来的目的不单纯,先生。” 公主看向国师:“先生派人去解释一下可好?宁人素来讲道理的。” “宁人,其实是最不讲道理的。” 国师低着头:“宁人若讲道理,哪里能成就天下第一。” “可先生当初不是这样和我说的啊,先生说……” “先生是骗你的!” 国师猛的抬起头:“我说的那些都是美化了的,是谎言。” 公主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脸色难看的要命,那本来纯净的眼神里出现了绝望:“先生为什么要骗我?不对……先生不是骗我的,而是现在的局面不可控了对不对?” 她竟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他从不会做吃亏的事,这些还是先生教他的……吐蕃三十万大军随行,自然不是单纯的送我,我怎么这么笨竟是才反应过来,你们是想对宁人动兵的,怪不得到了石子海城外却迟迟不得进去。” -- 第588页 她深吸一口气:“先生,若你此时跟我说,我无法嫁入大宁了,还劳烦先生说的真诚些,不要有什么隐瞒。” “公主……” 国师叹了口气:“其实陛下也是为公主着想,陛下想着,公主一个人在大宁都城长安生活,人生地不熟,不管是生活方式还是别的什么都会不习惯,陛下的意思是,是让大宁山南道靠近车迟国这边划出千里之地为公主领地,公主与驸马可居住在领地之内,以后回吐蕃也就方便些,若需要陛下照顾,也方便些。” “先生不要骗我了,父皇疼爱我不假,可不会因为我而与大宁为敌,难道父皇不明白,如此一来,即便我嫁入宁国也不会有什么踏实日子过?宁人是容不得侮辱的,这是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先生忘了?我却不会忘。” “先生当日说,宁人死可辱不可,然而谁想让宁人死,往往死于宁人之前。” 公主看向国师。 “先生,你自己的话,都忘了。” 一瞬间很多往事涌上心头,国师想起来,他那日喝了些酒,得意时还说了……别去试图招惹大宁,大宁最缺的就是动兵的理由,因为大宁的皇帝陛下很懒,懒的想理由,送上门的理由大宁皇帝会很开心的接受,宁军动便是风雷动,可令山河变色,大地颤抖。 就在这时候将军括善从外边喊了他一声,声音急切。 “国师,出事了。” 国师连忙出了大帐:“何事?” “我们中了宁人的算计,宁人大将军谈九州根本就不在石子海城,而是带军攻入车迟,如今已破车迟都城,我们的后路……被断了。” 第三百二十章 大叉叉 很多时候,宁人之外的人对宁人的很多决定做法都不理解。 比如,西疆重甲大将军谈九州率四万重甲破车迟都城,然后如一堵高墙一样把三十万吐蕃国大军的归路拦住,四万拦三十万,还有一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的气势,除了宁人就没人能理解。 哪里来的自信,讲不讲道理? 谈九州不应该坐镇石子海城以顾大局吗?他一个大将军带兵去堵路,谁来指挥? 如今石子海城中陆王最大,他还真是跃跃欲试,然而最终忍了下来。 大将军谈九州率重甲绕路攻入车迟国之前交代的不多,有两句话大概是重点……第一,各路战兵,按布置进击。 也就是说,他在临行之前都已经布置好了,作为奇兵的自然是那一万多轻骑,然后是汇聚于此的西疆六万战兵,总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十一万,各军将军都得到了谈九州的军令,如何打,打何处,谈九州已经成竹在胸。 第二句话是……你们随意打,我堵着,他们跑不了。 于是,十一万大宁军队形成了对三十万吐蕃大军的两面围堵,这把看热闹的都看懵了,不管是已经宣布国灭的车迟国,还是霍拓国,又或者是稍微远一些的贴护国,都懵了,吐蕃大军在西域横行无忌,西域诸国敢怒不敢言,怎么宁人就敢这么干? 宁人自信,可宁人什么时候盲目自信过? 四万重甲,据守藏布江,藏布江才是吐蕃国回撤的最大障碍。 “避无可避。” 阔哥明台披挂铁甲骑上战马:“若这一战击败宁军,我吐蕃国威便震扬天下,进可取宁国山南山北两道,远图长安,退可收车迟霍拓两国,阔地千里,这一战,你们能够参与其中,必将青史留名。” “杀光宁狗!” “把宁人碎尸万段!” “让宁人感受吐蕃铁骑的无敌!” 一声声呐喊,让阔哥明台心潮澎湃。 这一战若是打赢了,他将成为吐蕃国有史以来最强之将,谁还能与他比肩? “冲!” 阔哥明台举起弯刀朝着石子海城的方向一指:“先灭石子海宁军,再回师剿灭谈九州!” 吐蕃国大军犹如大海浪潮一样朝着石子海城方向冲了过去,浪潮汹涌,波涛滚滚。 藏布江。 车迟国国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大将军谈九州的脸色,说实话,车迟国都城被攻破,抵抗并不强烈,宁军突然出现在城外的时候,他就知道守不住,与其拼到最后自己最终落个死,还不如随便抵抗一下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然后就开门投降,宁人的性子他也了解,只要他表现的够怂,宁人就不计较太多,谁愿意和怂人多计较。 宁人觉得打怂人丢脸,甚至还想给怂人一口饭。 “大将军,朕……不是,我有一件事不理解。” 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看着谈九州正在布置的沙盘:“我知道大将军陈兵藏布江断吐蕃国军的退路是最正确的选择,藏布江宽有百丈,想安然渡河哪有那般容易的……可是。” 车迟国国王又看了看谈九州的脸,声音更低了些:“朕……不是,我也曾多年领兵,有件事想请教大将军,大将军的重甲摆在藏布江这边,三十万吐蕃军在那边,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不退兵呢?大将军说过,留守石子海城的大宁战兵不过七万,若吐蕃军不退反进,以三十万兵力猛攻石子海城,而大将军的四万重甲也不能轻松渡河回去支援,万一……” 后边的话他没敢说出来,万一大将军觉得晦气,他别说国王做不了,命可能也保不住。 -- 第589页 “第一,我那七万战兵不是留守。” 谈九州淡淡道:“第二,吐蕃人会逃回来的。” 石子海城。 沈冷的一旗战兵被编入了轻骑军,由轻骑军将军雷硬指挥,孟长安被归入辛字营战兵,为了他,辛字营战兵将军敖耿甚至特意拨了一旗一千多人给他。 孟长安看向分拨给自己的战兵,舒展了一下双臂:“不熟悉我对不对?没关系,你们只管看着我,我的刀指向什么地方,你们就往什么地方冲,不要害怕找不到我,往前看。” 他将铁盔戴好,将黑线刀举起来往前一指:“战兵!” “永不后退!” “宁军面前,不可有站立之敌!” “呼!呼!呼!” 一千多人跟着他冲了上去,对面就是浩荡如海的三十万吐蕃大军。 疯狂起来的吐蕃人在士气上并不弱于宁军,身穿着厚重皮甲的他们弯刀上同样杀气腾腾,与孟长安对面而来的吐蕃人一边奔跑一边嘶吼,如同已经疯了的野兽。 “弩!” 在双方几轮箭雨的洗礼之后,终于就要对撞在一起,距离不到十丈。 宁军这边的弩箭横扫出去,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的话,能看到一片黑色的暴雨横着洒向吐蕃国大军,吐蕃国那边的箭阵还在发威,可是却不敢再把羽箭落在宁军最前排,距离太近了,会伤到自己人。 “箭阵?” 站在石子海城墙上的陆王都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甚至还让人切了一盘哈密瓜,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吐蕃人的打法,落后大宁五十年。” 连弩是大宁战兵的杀人利器,吐蕃人也有连弩,包括南疆的求立人也有,可不管是连弩的工艺还是威力都落后的太多,宁军连弩激射十二箭,对方的连弩连六箭都射不出。 向前疾冲的吐蕃人一排一排的倒下去,爬不起来却还活着的人被身后野兽一样涌上来的自己人踩死,踩成肉泥,一个吐蕃人胸口上连续被弩箭击中倒了下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脚底,同伴根本就来不及避开他,只能是一脚一脚的踩上去。 吐蕃人的皮甲很厚实,他们盛产牛羊,皮甲的制作工艺比宁人要好,更厚实更坚韧。 所以,这个吐蕃人死的样子惨到了极致,一股一股的血从皮甲缝隙里涌出来,然后是肉,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见过一个人活生生被踩成肉泥是什么样子,大可以去想象一下,你手里拿着一张饺子皮,放进去馅,结果馅料放多了,包饺子的时候馅料从里面挤出来的样子。 大抵如此。 “标!” 又是一阵屠杀。 宁军在三十米范围内,放空了连弩,冲锋在前的每个人还都能投射出去一支铁标枪,虽然短,但沉重锋利。 一个吐蕃人向前疾冲的时候看到面前有黑影过来,想躲闪已经来不及,标枪正中他的脑门,重力之下,标枪竟然戳穿了坚硬的额骨,枪尖又从脑壳后面刺出来,白色的和红色的东西往外流出来,人脑门上多了一支标枪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站在石子海城上往远处看,吐蕃人的队伍更庞大更震撼,相对来说,六万步卒的战兵要单薄许多,可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就能看到血线以恐怖的速度往吐蕃人那边推进。 孟长安一刀将面前的吐蕃人咽喉切开,再一刀将后面的人从脸上切过去,他向前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后面的战兵队伍有些跟不上,于是这个当年在书院被称为只有莽夫之勇的莽夫陷入围困,他居然向后杀了几步,将越过自己的吐蕃人杀尽之后带着队伍又杀回来。 疯狂,两边的人都很疯狂。 呜! 号角声从东南方向响起,宁人的轻骑兵好像一条黑龙从一侧杀了出,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冲撞吐蕃人的大军,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厚度之大,足以将轻骑兵困在里边,失去了速度的轻骑兵被步兵围困就是靶子,没有谁会傻到用轻骑兵冲击敌方那么庞大的步兵战群。 宁军的轻骑兵像是刮刀,风一样掠过,从吐蕃国侧翼硬生生刮下来一层人,队伍浩荡如大江奔流一样擦着吐蕃人的大军侧翼冲过去,最外面的一层吐蕃人随即被骑射的弓箭射死,冲过去之后的骑兵兜了一个圈子又回来,再刮一次。 孟长安就是一把尖刀的刀尖,狠狠的刺入吐蕃人的队伍里,而尖刀后边越来越宽,吐蕃人阵列的伤口就被撕开的越来越大,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用尽了力气的屠夫,而且正如他在战前说的那样……只要往前看,你们就一定能看到我。 他就在最前方。 “去把那支轻骑给我剿了!” 阔哥明台一声暴喝,麾下战将括善随即带着吐蕃骑兵冲了出去,他们的人数更多,至少有四万余,本打算绕到宁军阵列背后,可此时也不得不去应对宁军轻骑那恶心至极的骚扰战法。 看到吐蕃国骑兵朝着这边冲过来,骑兵将军雷硬把刀往后一指:“引他们的骑兵离开!” 士兵们随即打马,朝着远处冲了出去,吐蕃人的骑兵紧随其后,烟尘漫天。 孟长安一刀将面前吐蕃人的头颅砍掉,抬起头看了看,从对面有个好像蛮熊一般的雄壮汉子朝着自己冲了过来,那家伙向前疾冲的时候把前边的自己人都撞的接连翻倒,人形冲撞车一样。 “给我死!” -- 第590页 塔木陀早就看到了孟长安,那个宁人将军彻底激起了他的怒火和斗志。 这一刀,势可劈山。 当! 孟长安一刀迎上去挡住,脚下随即炸起来一层浮土,脚底竟是往地下沉了一些。 “宁人,你们必败!” 塔木陀眼睛血红的盯着孟长安,孟长安长刀一转站直了身子,居然还有闲暇抬起左手揉了揉耳朵:“嗓门好大,嗓门大的傻逼,是不是就叫大傻逼。” 第三百二十一章 双煞 塔木陀比孟长安高了足有半个头,瞧着那胳膊比孟长安的腿似乎还要粗些,他虽然不懂孟长安说他大叉叉那句是什么意思,但想着终究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一刀朝着孟长安的头顶砍了下来,刀携风威,风带奔雷。 当! 孟长安居然又没有躲闪,依然实打实的一刀迎上去。 这一刀孟长安向后退了两步,塔木陀也向后退了两步,两个人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发颤,那般力度,若劈一匹马,会一刀两断,劈一块石碑,也会一刀两断……偏偏是劈一个人不行。 “有两下子。” 塔木陀斗志旺盛,大步上来一脚踹向孟长安的面门,他个子高大,这一脚竟然有一种呼啸之威,孟长安左脚向后挪了半步,腰上发力,力转左臂,左拳朝着那大脚底一拳砸了过去。 砰。 脚底与拳头对撞在一起,给人错觉仿佛有气浪往四周翻卷,塔木陀抬着一条腿向后挑着退出去,蹬蹬蹬,险些摔倒,孟长安双脚在地面上平滑出去,鞋底在地面上犁地一样犁出来两道痕迹。 塔木陀连续三击没有杀了孟长安,眼睛反而亮了。 他一刀横扫,孟长安向前疾冲迎着刀子过来,在刀锋近身的刹那往后一仰身,右手的黑线刀在地上戳了一下,犹如船桨往后荡一样,船桨荡轻舟,借助这一荡之力,他双脚连环踢在塔木陀的胸口上,这山一般壮硕的汉子被几脚踹的向后翻倒,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孟长安一刀朝着他的脑袋剁了下来。 塔木陀举起弯刀挡在自己面前,当的一声,刀锋碰撞刀锋,黑线刀压着弯刀往下砸在塔木陀脸上,直接砸出来一条血印。 塔木陀的左手抬起来一掌拍在孟长安的胸口,这一掌比熊掌拍上来力度还要大,孟长安的身子竟是被拍的凌空而起,胸腹里一阵阵气血翻腾,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拍的移了位置似的。 塔木陀趁机一翻身躲开,起身之后一脚鞭腿横扫过去,孟长安双脚离地,在塔木陀的腿扫过来的时候脚在他腿上踩了一下向后翻出去,两个人拉开距离,都在呼哧呼哧喘息。 “有两下子!” 塔木陀又喊了一声。 “好几下了,你数数是一二二二二?” 孟长安挥刀直上,塔木陀向后退了一步,左手朝着孟长安的脖子抓了过来,孟长安一侧头让开,左手抬起来抓着塔木陀左臂,身子借力跳起来,两条腿缠住了塔木陀的脖子用力一绞,塔木陀的身躯往一边倒了下去,他右手弯刀朝着孟长安剁下来,孟长安一脚蹬在他脖子上,两个人同时蹭着地面滑出去,那一刀就剁在地上。 塔木陀猛的起来,抬起手揉了揉脖子,感觉骨头好像都被这一脚踹错位了似的,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宁人,想不明白那家伙怎么就这么强悍,爆发力这么凶猛。 “你投降!” 塔木陀喊了一声。 孟长安一愣:“果然是傻逼。” 塔木陀:“你才是!” 孟长安又一愣。 塔木陀心想不管你骂的是什么,反正我骂回去了,有若儿时别人骂什么只一句反弹般威力无穷。 孟长安向前,刀子自下往上划向塔木陀胸口,塔木陀弯刀往下一压将黑线刀挡住,两个人就在那较力,一个往上一个往下,按理说塔木陀那么高大雄壮而且是自上往下发力占据了优势,可他却发现自己双手压刀居然还是在一点点被抬起来。 “啊!” 他一声暴喝,手臂上青筋毕露,衣袖崩开。 孟长安忽然一侧身让开,塔木陀发力太猛不由自主的往前扑了出去,孟长安一脚踹在塔木陀的屁股上,那巨大的身躯便狠狠的趴在地上,还往前滑了一段。 感觉到背后寒气,塔木陀立刻翻身,黑线刀剁在他刚刚趴着地方,犹如一刀斩开了水浪一样,土往两边分开。 塔木陀一刀横扫逼退孟长安,站起来揉了揉自己屁股:“你不要脸!” 孟长安心说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数万吐蕃铁骑追击大宁那一万余轻骑,为了不让本就数量劣势的大宁战兵被敌骑骚扰,大宁骑兵将吐蕃骑兵引着离开了主战场,一开始吐蕃人就发现了大宁骑兵的意图,追至半路随即返回,结果大宁的轻骑又反身回来追着他们打,吐蕃国将军括善被打的火起,一怒之下下令大军穷追不舍。 远离了主战场之后压力就全都在大宁轻骑这边,且战且退,只是不让吐蕃人回去。 万余骑在前边疾冲,数万骑在后边紧追,场面当得起排山倒海四个字。 沈冷回头看了看,因为被来回拉扯,敌方数万骑兵的队伍已经前后脱节,他忽然一招手,自己那一千多战兵跟着他从队伍里分了出去,骑兵将军雷硬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沈冷,你干什么!” -- 第591页 可沈冷已经带着他的人朝着一侧冲出去,相对于后边数万骑兵来说,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就显得那么单薄。 沈冷带着人向一侧冲,后边括善看到了之后顿时高兴起来:“他们已经怕了,有人要脱离逃走,卜拉洞,你带五千人给我追上去!把他们分割消灭。” 战将卜拉洞随即呼啸一声,带着部下骑兵朝着沈冷那边追了过来,哪知道沈冷那一千多人横向跑出去之后居然绕了一个圈子,朝着吐蕃骑兵大队人马的后队冲了过来。 括善大喜:“吹角,让后队围堵!” 随着号角声响起,后面的吐蕃骑兵开始兜转过来,前后夹击,要将沈冷这一千多人吞进去。 这时候雷硬忽然就明白了沈冷的意图,沈冷用一千多人就把吐蕃人的阵型带乱了,他将横刀往旁边一指:“绕回去!” 骑兵呼啸转弯,踏起来的尘土犹如怒浪翻卷。 沈冷大声喊道:“杀穿过去,敌军必乱,被困住我们就要战死,能不能死!” “不能!” “有没有决死之心!” “没有!” 这另类的口号声中,水师一千多战兵跟着沈冷往吐蕃人的后队狠狠的扎了过去。 骑兵马战都配备了长兵器,然而沈冷的人都不擅长使用,沈冷看了看自己马鞍桥一侧挂着的长槊,想着长些终究是好的,于是挂好黑线刀将长槊摘下来往前一举,觉得好不顺手。 “妈的不会使。” 他将那造价不菲的长槊当做标枪扔了出去,对面的吐蕃国一员将军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格挡对方铁槊,谁想到那家伙居然第一下就把槊扔了……噗的一声,长槊贯胸而过,又将后面一个吐蕃骑兵钉死。 “杀穿!” 沈冷再次将黑线刀抽出来,一马当先冲进了吐蕃人的骑兵队伍中。 奔雷与奔雷相撞,怒海与怒海拍击。 仿若天地变色,大地呻吟。 沈冷一刀,一刀,再一刀,不管对面冲过来的人是什么样子,狰狞还是害怕,只是一刀一刀的劈砍出去,多少个寒暑冬夏,这少年每天都要固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练习劈砍,单调枯燥,除了他这样的人又有几人能坚持下来? 只为了出刀更快,在战场上,刀子比敌人快就能掌控生死。 黑线刀沉重锋利,一刀一个,血一次一次的泼洒在身上身上,杀到眼前一空的时候竟是真的把吐蕃人的骑兵杀了一个对穿,此时他身上已经被血彻底湿透,连白马都被染成了红色。 石子海城墙上,茶爷的眼睛直看着沈冷一个人,不管那混战有多复杂,她都能找到沈冷的所在,看着那傻冷子带着自己人反身回去只为了给大军找到破敌之机,茶爷的眼睛都红了。 “呜!” 站在茶爷身边的黑獒忽然抬头嚎叫了一声,如同狼王。 巨大的黑犬突然往前一冲,竟是直接从数米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如一道黑风朝着沈冷那边狂奔。 沈冷杀穿敌军之后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人也有损失,好在他开路势如破竹,后面的人只管跟着他往前冲就是了,杀穿之后吐蕃国两边夹击的骑兵相遇,只好都停了下来,犹如两条大河碰头又不敢碰头,一时间河道淤积,到处都是旋涡。 就在这时候雷硬带着一万轻骑杀回来了,在吐蕃骑兵还在尽力整顿队伍的时候犹如一把黑线刀,重重的刺进了吐蕃人的胸膛里。 “大宁!” “呼!” 杀声震天。 轻骑兵好像绞肉机一样往前推,面前那些被打的措手不及的吐蕃人一个一个被绞死。 沈冷往远处看了看,战兵队伍虽然人少,也已经推着对面的吐蕃大军开始往后撤,此时此刻,只差一丝吐蕃人的士气就会彻底崩溃。 他看了看远处高耸的吐蕃帅旗,咬着牙往前一冲:“跟我杀过去!” 战兵们呼啸一声,哪里有人去管危险不危险,将军刀锋所指之处,便是他们要杀过去的方向。 吐蕃骑兵将军括善看到那支单薄的宁人骑兵居然朝着大纛方向过去,怒骂了一声,带着人去拦截。 一支羽箭斜刺里飞过来,沈冷的肩膀上被刺了一箭,身子不由自主的往旁边歪了一下,奋力拉住缰绳才坐稳回来,转头望过去,吐蕃一员大将朝着他冲来。 沈冷一伸手把肩膀上的羽箭拔下来,带下来一条血肉。 “伤我者死。” 他眼看着那人已经冲到近前,双脚离开马镫,跳起来在自己马鞍上蹬了一下,他的战马都被瞪的往一侧退了好几步,沈冷凌空而至,一刀朝着括善砍下来,括善脸色大变,哪想到对方会飞…… 他双手将弯刀举起,黑线刀重重的斩在弯刀上。 当的一声,弯刀断,人头开。 黑线刀势如破竹,从头顶到胯下,一刀将括善劈成两段,血雾之中,沈冷坐在括善的战马上催马向前,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伤口,咧嘴……还真他妈的疼。 你伤了我不算什么,两军交战哪有不伤人的,可你伤了我茶爷就会心疼。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上它! 沈冷一刀把括善劈开,夺了括善的马往前冲出去与自己队伍会合,一千多人的队伍朝着吐蕃国大队人马那边冲了过去,悍然无惧。 对面那杆大纛说明对方的身份,沈冷带着麾下战兵笔直的朝着大纛所在疾冲,一路上披荆斩棘般杀敌无数。 -- 第592页 “放肆!” 阔哥明台看到那支人数极少的宁人骑兵冲过来顿时大怒,这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如何能忍得? 在他的战马旁边还有一熊一豹,身边亲卫手臂上还立着一只海东青,阔哥明台最喜狩猎,这一熊一豹都是他所驯养,最凶狠者却是那海东青。 “放开熊豹。” 阔哥明台一声令下,手下驯兽者立刻将熊豹身上的铁链解开,朝着沈冷放下指了指,不停下令。 黑熊疾奔而去,体型庞大可奔跑起来速度却快的令人咋舌,黑熊对着沈冷直冲过来,沈冷看到之后眼神顿时一凛。 就在他准备好了迎接黑熊拦截的时候,那只金钱豹却后发先至,如一道金黄色的闪电从后边疾冲上来,四肢在黑熊后背上蹬了一下凌空而起,朝着沈冷的脖子一口咬了下来! 太快,太猛,太凶狠! 沈冷黑线刀扬起的时候,猎豹的血盆大口已经到了他身前。 一只黑色的大爪子从侧面拍了过来,啪的一声,巨力之下直接将猎豹扇飞了出去。 沈冷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嘶鸣一声竟是把沈冷甩了下去。 沈冷落地之后,那战马朝着一侧想要冲出,黑熊一巴掌拍下来落在马脖子上,战马的脖子竟是被掏掉了一块,血肉模糊,战马被这一击之力拍的侧倒出去,悲鸣了两声倒地不起。 黑獒横着拦在沈冷身前,扭头看着黑熊和猎豹。 猎豹的半边脸上血肉模糊,一只眼睛都被抓破了,眼眶里血往外直流,可另外一只眼睛里却越发凶狠。 “吼!” 黑熊站起来嘶吼了一声,朝着黑獒扑了过来,此时此刻的黑獒看起来并不似以往雄壮,半路上受了伤,被沈冷剃掉了几块黑毛所以显得有些滑稽,而伤口也影响了它的速度,这并不是黑獒最巅峰的状态。 “嗡!” 黑獒吼了一声,哪里似一般的狗汪的那种叫声,它的叫声低沉厚重,如同闷雷。 黑熊先来,人立而行,快冲到黑獒身前时候猛的扑下来,两只大爪子朝着黑獒的腰背上按落,血盆大口则咬向黑獒的脖子。 黑獒忽然往前一冲避开黑熊一击,迎面而来的是猎豹的冲击,在猎豹扑过来的一瞬间,黑獒往旁边扭了一下,猎豹的嘴擦着它的身子过去,就在两者就要擦肩而过的瞬间,黑獒扭头一口咬住了猎豹的脖子,坚硬锋利的牙齿完全刺入,在咬住之后它立刻转身面朝黑熊方向,巨大的头颅狠狠的左右摇摆,看起来凶悍的猎豹在它嘴里却变得软绵绵,被晃了七八下之后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 黑獒一低头把猎豹身子放在地上却不松开嘴,大爪子抬起来按住猎豹的身子,然后头颅猛的往上一抬,沈冷似乎听到了令人耳膜仿佛也随之被撕裂的声音,猎豹的脖子竟是被这一下撕扯的几乎断开,只还连着一小半。 黑獒松开嘴朝着黑熊吼了一声,满嘴血腥。 黑熊本已经冲了过来,被这一吼居然吓得停住。 沈冷麾下的战兵都是第一次看到,如黑熊这般的凶兽居然被一只狗吓得不敢前行,黑熊不停的左右跳来跳去又人立而起,身上黑亮的毛和肉如波浪一样动起来,可它不管怎么动怎么吼叫,黑獒始终保持着压低头颅盯着它的姿态,头低着,可眼睛往上,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黑熊几次想扑上去,可也不知道是惧怕黑獒的眼神还是看到了后面宁人骑兵逐渐上来惧于人多,回着头吼了几声后朝着阔哥明台那边跑了过去。 沈冷冲到黑獒身边,发现黑獒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崩裂,血再次流了出来,可黑獒却似乎全不在意。 沈冷拍了拍黑獒的脑袋:“回去!” 黑獒呜呜的摇头,竟像是示意沈冷到它后背上去,沈冷却不答应,黑獒随即咬住沈冷的衣甲不松开,沈冷无奈,翻身上了黑獒的后背,黑獒吼了一声后站直了身子,来回跳了几下然后加速朝着吐蕃国大军那边冲了过去。 前方羽箭不断袭来,黑獒不停的左右闪躲,羽箭带着嗖嗖的破空之声从两侧不断的飞过,沈冷一只手抓着黑獒头上如雄狮一般的鬃毛,黑线刀不断将射向黑獒正面的羽箭劈开,一人一獒,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大纛靠近。 “杀了他们!” 阔哥明台一声暴喝。 可是之前跑回来的黑熊却是一直往后跑,还不断回望,不敢再冲上去。 一群吐蕃国骑兵迎面而来,黑獒向前疾冲之中忽然停下来,四只爪子在地面上往前搓,等到速度骤降后又突然横向冲出去一口咬在战马的脖子上,那张大嘴闭合之后往下一拉,战马竟是被拉的头顶着地面折翻了过去,马背上的骑士甩出去老远。 砰地一声! 黑獒被一匹战马直接撞上来,沈冷和黑獒同时翻倒在地,后面的马队紧跟着上来,若是被踩中的话,人与獒犬都会被跺成肉泥。 沈冷一伸手抓着黑獒的一条腿拉着跑了几步,黑獒被他抡到了一边,沈冷右手刀横扫,一刀斩断了两条马腿,那战马嘶鸣一声往前扑倒。 沈冷一脚踩着倒下去的战马凌空而起,半空之中黑线刀扫掉了后面骑兵的脖子,他落在战马上一脚把尸体踢开,勒住战马,调转过来朝着大纛方向继续猛冲。 “拦住他!拦住他!” 阔哥明台拨马:“都上去给我拦住他!” -- 第593页 亲卫呼啸而出,他却拨马往反方向而行。 沈冷的目标本来就不是那个人,而是那大纛。 他纵马疾驰,身上接连被弩箭射中,一支弩箭击穿铁甲打进胸膛里,幸好叶子甲卸掉了弩箭上的大部分力度,扎进体内的并不是很深,另外一支弩箭射在他大腿上,有小一半没入腿内。 沈冷不躲不闪,直接催马一头撞在对面骑兵身上,激撞之下,马背上的人同时被往前甩了出去,半空中沈冷一脚蹬在吐蕃骑兵身上,借力又往前飞了三四米,落地之后一个翻滚避开剁下来的弯刀,快步往前冲上高坡,然后一刀斜劈,砰地一声将大纛斩断! 远处,大宁的战兵看到敌军大纛缓缓的倒了下去,那一刻身体里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杀!” 喊声如雷,鼓声如雷! 沈冷斩断大纛之后回身杀过去,在乱军之中看到黑獒正在四处寻找自己,它走路一瘸一拐显然刚才被战马撞击伤得不轻,沈冷冲过去抱着黑獒的脖子指了指一侧,黑獒似乎是知道自己也已经力尽,转身朝着空地那边过去,才走了没几步,之前退走的黑熊忽然从马群后边冲过来一口咬住了黑獒的脖子! 黑獒惨叫一声,猛的挣扎了一下,黑熊这一口咬的偏了些没能制住黑獒颈骨,牙齿却在黑獒身上划出来深深伤口,黑獒眼睛骤然血红,明明被黑熊压在下边,却挣扎着转过来一口咬住黑熊的脖子,熊与獒搂抱在一起似的扑在地上,血液很快就把身下的土地染成了褐色。 沈冷喊了一声加速冲过去,黑獒却忽然一个翻身站了起来,仰天一声咆哮! 黑熊倒在地上,肚皮一下一下的起伏着,却越来越微弱。 大宁战兵气势如虹,阵型配合比吐蕃军要强大的多,看起来像是凌乱,可五人队交替向前互相掩护,不管如何厮杀,五人队始终保持着高效配合,而吐蕃人一开始的士气被打压下去,又看到大纛已倒,身后也没有号令之声,不知道勒勤死活,人心一下子就乱了。 后队先乱,转身就跑,人的恐惧一旦释放出去,就如同瘟疫一样迅速在队伍之中蔓延开,更多的人开始逃,潮水一样往后方退了出去。 战兵黏着吐蕃人的屁股后面追砍,一刀一刀,刀刀开肉见血。 身穿土黄色战服的吐蕃人倒卷的沙尘暴一样退,身穿黑色战甲的大宁战兵席卷而来。 与孟长安激斗的塔木陀回头看到大纛倒了,担心勒勤出事,回身朝着那边冲了过去,孟长安在他背后急追,塔木陀这一跑,他身边的人也跟着跑。 勒勤阔哥明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如同丢了魂儿一样的疯跑,他试图下令亲卫吹角重新整理队伍,可哪里是容易事。 刚要怒骂,忽然一把黑线刀从侧面扫了过来,一刀将他大腿斩开了尺余长的血口,肉往两边翻开,甚至可以看到白森森的腿骨。 沈冷一刀得手,刚要继续挥刀,阔哥明台那匹纯黑色的战马人立而起,两个前蹄朝着沈冷的头顶狠狠的踩了下来,沈冷向一侧避开一把抓住阔哥明台的衣服,直接把人拖拽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塔木陀冲到,肩膀撞在沈冷的后背上,直接把沈冷撞飞了出去。 塔木陀也不管那么多,一把将地上的阔哥明台拎起来就跑,身边一个吐蕃骑兵将要超过他的时候,他左手伸出去抓着那士兵往下一拽,战马减速疑惑的回头看,塔木陀加速疾跑两步跳上马背,把阔哥明台放在自己身前催马前行。 阔哥明台那匹黑色骏马想要追上去,沈冷起身恰好在它前边,一把抓住缰绳,大黑马往前疾冲,拉着沈冷狂奔了几步,沈冷双臂骤然发力:“给我停!” 脚底竟是踩进了地面之下,大黑马向前,沈冷的双脚推出来两个土包,黑马脖子一歪被沈冷拉住翻倒。 黑马想挣扎着站起来,沈冷上去搂住黑马的脖子往下一压,摔跤一样把黑马重新按倒:“归我了!” 就在这一刻海东青扑面而来,两只利爪狠狠的抓向沈冷的眼睛。 砰! 一张血盆大口在沈冷面前狠狠闭合,黑獒仰天,海东青在他嘴里扑棱着翅膀,可很快就安静下来。 孟长安正好追上来,看到沈冷无事后松了口气。 “把它压住!” 看到沈冷要驯服那烈马,孟长安立刻喊了一声。 “然后呢!?” 沈冷问,毕竟他不是常骑马。 “上它!” 孟长安又吼了一声。 沈冷回头,一脸疑惑。 “我……是说骑上它。” 第三百二十三章 回去洗澡 这一战打的浩荡壮阔,三十万扬言要在七天之内拿下山南道千里之地的吐蕃大军最终连石子海城这条线都没能跨过,莫说跨过,靠近都不行。 至少六万吐蕃士兵死于乱战之中,有一多半是在他们士气崩溃后撤的时候被杀,哪怕就是他们溃逃的时候,其实兵力还至少是宁军的三倍有余。 勒勤阔哥明台受伤被手下大将塔木陀救走一路往南西南狂奔,这路上丢了多少士卒已经数不胜数,从石子海城外战场到一百六十里外的孤驼山,二十几万人还剩下十八万,数万人或是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跑去了什么地方,或是干脆就不敢跟着大队人马跑唯恐被宁人黏着杀。 -- 第594页 沈冷坐在地上大口喘息,那匹黑色的骏马被他差不多吓住,虽然还不是很顺从,可也不再挣扎逃走,只是略显不服气的站在一边。 黑獒趴在沈冷身边,硕大的头颅枕着沈冷的腿喘息着,撇一眼黑马,黑马撇一眼它,两个家伙都瞧着对方不顺眼,可黑马更多是怕。 黑獒身上血糊糊的,有的是它自己的血,还有黑熊的血猎豹的血战马的血,那只被誉为羽虫三百有六十最神俊者海东青的猛禽被它嚼碎了吃了,当然吃的并不是很顺心,吃一口,咳咳,啐毛……可矫情了。 或许还想这东西真没滋味啊,还是炖大骨头好吃。 沈冷的手下也有损失,这是战争,一人不死是神话。 杨七宝等人押着大批的俘虏往石子海城那边去,沈冷朝着他们摆手微笑,士兵们用横刀敲响自己的胸甲向将军致意。 沈冷休息了一会儿后招手让陈冉过来帮忙把铁甲卸了,然后把上衣脱下来,身上的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帮我擦擦,我让你帮我带的东西没丢吧?” 沈冷问了一句。 陈冉红着眼睛点头,把背后的布包摘下来,里面是一套新衣服。 沈冷用烈酒冲洗伤口,眉头紧皱,冲洗过之后洒上伤药好歹包扎了一下,满身血污的把新衣服穿上,陈冉已经在帮他擦铁甲了。 “不能让茶爷看到我这个样子啊。” 他又检查了一下黑獒的伤口,重新上药。 孟长安站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她真的那么好?没有一点缺点,以至于让你如此的在乎?” “茶爷吗?” 沈冷撇嘴:“你别开玩笑了,茶爷的缺点好像天上星数不清,还亮晶晶……大家都能看到,要说看不到的那是真瞎。” “那你?” “可茶爷的缺点再多也只是星星而已,她的优点不多却像是太阳,当太阳亮起来的时候谁还会想起来星星?再说,星星也那么好看不是吗。” “沉沦。” 孟长安说了两个字。 沈冷道:“你就别管我了,是哪个说连生孩子也要和我比比的?你现在身边连个女孩子都没有,怎么比得过我?” 孟长安不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自然懒得回答。 他看着沈冷,想到那年在鱼鳞镇他家后面那个废弃的仓库里,他明明是让沈冷自己先跑,可是这个傻子却跳出来把那些人都引走想让他先跑。 少年人,有少年人也不自知的勇气。 而此时的他们已经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他们已经成熟了许多,他们越来越看得清楚这个世界,看到了太多不温暖的事,因为看的多,所以会对这个世界有所抵触甚至鄙视,幸好他们并不孤独,若沈冷身边没有孟长安,孟长安身边没有沈冷,他们甚至会觉得大宁也没有多美好,战兵也没有多了不起。 了不起的只是自己。 沈先生那时候经常对沈冷说向温暖而行,沈冷铭记于心。 孟长安只觉得他很傻,傻子当然更需要照顾。 “你回石子海城。” 孟长安将黑线刀挂在背后:“我去问问是否一路追下去。” 沈冷哦了一声:“别把我刀丢了。” 孟长安下意识的拍了拍胸口位置,小猎刀一直藏在那,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迈步前行:“别把我刀鞘丢了。” 沈冷指了指身边放着的小猎刀刀鞘,孟长安微微一扬嘴角,大步走了出去。 陈冉帮沈冷把铁甲擦的干净,然后帮着他重新披挂,沈冷站起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腿上还插着一支弩箭,打开自己腰上挂着的鹿皮囊,从里边取出匕首和针线,坐在那自己把裤子割开,深吸一口气,一刀划开伤口把弩箭拔出来,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幸好之前先勒住了大腿根,不然的话血会涌的更多。 咬着牙清洗了伤口,三层缝合,疼的手都在发颤,好不容易缝合好之后洒了伤药包扎,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了几步,之前激战的时候顾不得疼,此时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把黑线刀压在大黑马的脖子上:“没更多的时间驯服你,我现在很累,要么你趴下来让我上去,要么今天用你做饭。” 大黑马啾啾的叫了几声,来来回回的踱步,可是脖子上的黑线刀最终还是让它前腿弯曲下来,沈冷眉眼带笑,爬上马背拍了拍,大黑马随即站起来,沈冷骑着黑马带着黑獒往回走,一群水师的战兵跟在他身后。 “妹儿你听哥哥的歌!” “哥哥的心里烧着火,只想把你拉下那黄土坡,亲你的心窝窝……” 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吼了几句,是这西疆之地的小调儿。 嗓音沙哑。 沈冷坐在黑马上摇摇晃晃,眼睛微微眯着:“这歌词也不知道谁写的,可别让韩唤枝听了去,传播色情文化得判好几年。” 陈冉道:“已经改过了,原来唱的是亲你的奶窝窝……” 沈冷楞了一下:“这么不要脸的么?” 茶爷站在石子海城的门口等着,没有哭,看到沈冷回来只是笑着,眼睛里也看不到之前流过泪水的痕迹,她扶着沈冷从马背上下来,拉着沈冷的手往回走:“城里的百姓都已经撤走了,人去屋空,我随便找了一户人家用他们的铁锅烧了热水,等了你一会儿,怕是水也快凉了。” -- 第595页 沈冷笑起来:“铁锅炖沈冷么?” 茶爷哼了一声:“以前总是你帮我烧水。” 沈冷:“走的时候别忘了给人家把用过的东西放好。” 茶爷:“唔……我知道的,只是有些难。” 沈冷:“为何?” “你看。” 茶爷伸手往前指了指:“这里的房子是不是长得都差不多?” 沈冷一捂脸:“你忘了是哪家?” 茶爷认真的说道:“不是忘了,我怎么可能忘了?只是找不到了,找不到和忘了不一样的。” 城墙上,快步从台阶上下来的陆王本打算和沈冷说几句话,却看到少年将军拉着那女孩子的手就那么走进了城,看都没有往他这边看一眼,心里顿时有些懊恼,毕竟他是大宁亲王,毕竟他不计前嫌是要过来褒奖沈冷几句。 世子李逍善站在父亲身后不由自主的感慨了一句:“真虎将!” 李帆儿则哼了一声,之前厮杀吓得她脸色发白,此时看着沈冷和茶爷手拉着手过去,比她爹还要恼火:“有什么?不过是就会杀人而已,脏兮兮的样子多恶心。” “你闭嘴!” 陆王猛的回头:“大宁的江山,就是你说的这些脏兮兮的将士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也是一刀一刀稳下来的。” 李帆儿本能的想顶嘴说大宁的江山关我什么事,可是看到父亲那张脸,她没敢说。 “善儿,你代替为父去见沈冷。” 陆王重新登上城墙,李逍善垂首:“孩儿这就去。” 李帆儿立刻抓着李逍善的手:“我也去!” “你不许去!” 陆王回头瞪着她:“来人,把县主送回凤凰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把她放出来,就在驿馆里好好的闭门反省,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再说。” “我哪儿错了?!” 李帆儿回瞪着她父亲。 李逍善连忙拉了她两下,吩咐手下人把她送回凤凰台去。 陆王叹了口气:“都是少年人,怎么相差就那么多?” 或是因为叹息声稍稍重了些,这话李逍善也听到了,肩膀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脸色黯然……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可这次出门之后,父亲被逼迫,他被逼迫,处处时时都显得那么窝囊,他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只是个锦衣玉食养大的废物。 与此同时,吐蕃国回撤大军之中。 马车里的公主慕婉宁脸色和世子李逍善是一模一样的黯淡无光,她虽然贵为公主,可这一切都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她也很清楚,若是吐蕃国这一战胜了,她还有可能嫁入大宁,若是败了…… 她摇了摇头:“净胡,你说,为什么国与国之间就非要有战争呢?” 净胡哪里回答的上来,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小侍女,你若是问她公主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她自然可以极自豪的说出来,你问她军国大事,她想都没有去想过。 “可能是,就好像两个小孩子打架,谁打赢了,以后谁就能吃更多的糖果?” 她回了一句,然后脸一红,知道自己是胡说八道了。 “是啊,糖果。” 慕婉宁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你知道吗,我就是一颗糖果,可是人家未必想要。” “殿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 慕婉宁笑了笑:“若能回去也好,回到王庭之后便再也不去想其他的,好好的生活,我们临走之前在院子里种的花儿可能都要开了呢,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浇水。” “公主不去大宁了?” 净胡一脸惊讶,然后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确实真的很笨。 “也许还有转机呢。” 净胡跪下来握着慕婉宁的手:“殿下别想那么多了,有些时候说话算数的人并不会说话算数,可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想说话算数,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慕婉宁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很耐人寻味。 第三百二十四章 罪该万死 沈冷自然不肯在茶爷面前把衣服脱了,那一身的伤如果让茶爷看到的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茶爷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从来都不是,但茶爷这一次真真切切的看到了战场上人与人是如何厮杀,她纵然还没有开口,但已经在找机会开口。 她希望沈冷好好的活下去,战场上刀剑无眼,没有谁会运气好一辈子。 可是沈冷却不能放弃,虽然沈先生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告诉过他为什么要这样拼下去,可沈先生却告诉他一定要拼下去,沈冷知道沈先生绝对不会拿他的命来开玩笑,赌的一定很大很大,因为沈先生是那么那么在乎他,在乎茶儿。 长安城。 保极殿,沈先生换了药之后躺在床上看着保极殿巨大的屋顶发呆,脑子里很乱,皇帝之前说的那些话一遍一遍的在回响,在敲打着沈先生的灵魂。 “朕需要一个守成之人来接替朕,那些剜腐肉治病之类的事朕会做的很彻底,可病治好了,大宁的江山社稷需要稳一稳,太子没有开疆拓土之武功,守成是足够了……” 这些话,让沈先生夜不能寐。 他早就想到了这样的对话一定会发生,因为没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皇帝再觉得亏欠沈冷,也不会拿大宁的江山社稷做补偿。 -- 第596页 “冷子。” 沈先生不由自主的低低叫了一声,恍惚之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也是为什么让你拼下去的原因。” 是啊,只能拼下去。 如果不拼的话,做一个普通人?大宁的江山之大却容不下皇帝的必杀之心,将来太子若登极之后,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更安全,还是一个普通人更安全? 都不安全,只有相对安全。 沈先生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愧疚,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不臣之心,所以他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这些话他又断然不能和皇帝说……说什么?说之所以让沈冷那么拼争将来做到一方大将军,就是为了将来太子登极之后可以搏一搏? 若说了,皇帝会怎么做? 冷子可能是皇帝的儿子,还需怀疑,可不能质疑的是,冷子是他养大的! 做一个普通人必死无疑,做一个大将军,或许也会死,可最起码有一争之力。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楚剑怜送给沈冷几套房子,韩唤枝送给沈冷一块千办铁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将来大宁的皇帝一句话就能让沈冷的一切小美好化为乌有。 可是,得有人帮冷子啊。 沈先生眉头紧锁,茶儿……茶儿是个好帮手,可茶儿能帮的不在纷争上,而在于让沈冷冷静下来,让沈冷不变成一个冲动的魔鬼,既然…… 沈先生咬了咬牙,既然已经有了不臣之心,陛下,臣只能一直这样下去了。 沈先生起身,看了一眼外面守着的皇宫侍卫,他将衣服披好之后往东暖阁那边走,皇帝此时还在东暖阁里批阅奏折,因为他们三个在保极殿里养伤,皇帝最近都没有去肆茅斋。 “陛下。” 沈先生走到东暖阁外俯身轻轻叫了一声,代放舟连忙从屋子里出来:“先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让内侍通传,怎么自己走过来了。” 皇帝在屋子里说道:“扶他进来吧。” “是。” 代放舟连忙伸手扶着沈先生进了东暖阁,皇帝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你稍等些,朕还有几分奏折没有看完,朕之前已经交代过御膳房准备些清口素菜送过来,朕与你们同吃。” 沈先生点了点头,安静的坐在一边,闭着眼睛,像是老僧入定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将最后一份奏折批完,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代放舟,去让御膳房传膳。” 代放舟连忙出去,皇帝在屋子里慢慢走动活动着肩膀:“说吧,朕已经把代放舟支出去了,他是个聪明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臣想去西疆。” “你想死吗?” 皇帝皱眉:“以你现在这个身体去西疆,朕要不要提前把后事也给你准备好?朕能给你荣华富贵也能给你风光大葬。” “臣担心冷子会出事。” “朕也担心,所以朕让韩唤枝也去了。” “臣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以后也做不得什么大事,唯剩下的心愿便是好好看着两个孩子成长,看着他们结婚生子,看着他们一直幸福,多看一眼是一眼,那是赚了,可少看一眼,那就是亏了,陛下是了解臣的,臣最不喜欢的就是吃亏。” “你若是死了,朕还亏了呢,你什么时候见朕喜欢过吃亏?” 沈先生无奈摇头:“那就再修养五天?” “一个月吧。” 皇帝道:“一个月后你若是还想着去看,那朕不拦着。” “臣……遵旨。” 沈先生试探着问了一句:“不出远门,那臣能不能在长安城里走动走动?陛下可以派给臣两个人一辆车,臣想去见见院长聊聊天,见见叶流云,太医也说了,适当活动活动对恢复更好。” “三个人吧,不管你去哪儿,身边必须带着一个太医院的人。” “臣谢陛下。”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从皇宫里离开,赶车的车夫是宫廷禁卫之中的高手,卫蓝亲自安排的人,车里陪沈先生坐着的一个是太医院的御医,一个是跑腿的小太监,三个人坐在马车里默然无声,马车走的并不快,从皇宫后门出去后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才到雁塔书院不远处的那座酒楼,小太监早已换了便装,先下车伸手扶着沈先生下来,御医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跟着。 沈先生很忐忑,他觉得自己赌这一把,有可能会赌上自己的命。 叶流云在屋子里等着,二楼最大的那个包房里,他站在窗口看着沈先生下车被人搀扶着进门,心里一阵悲凉,那是谁?那可是青松道人,当年在留王府里的时候,谁见了他不喊一声道长或是先生?就算是在江湖上,曾经青松之名,也要远比那些所谓的门派宗师要大的多。 可是看看现在沈先生的样子,已经像是一位半截子入土的老迈之人。 沈先生进了门之后,包房的门就关了起来,独臂的白牙亲自守在门外,窗户也关了,白牙很好奇这样两个人会说些什么,可什么都听不到,好像两个人并没有交谈,不久之后忽然听到叶流云一声怒斥,声音极大,沈先生却没有说话,白牙本能想冲进去保护东主,可脚步一动才醒悟过来,又站了回去,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自己根本就没资格进去搭话或者是阻止。 -- 第597页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叶流云的声音变得轻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白牙隐隐约约的闻到从屋子里飘出来一股淡淡的烧纸的味道,也不知道里边的人烧了些什么。 屋子里,叶流云狠狠的瞪着沈先生:“你就是个疯子。” “我们都是为陛下而疯的人,从二十年前就是了。” 沈先生低着头,看着地上已经烧成了灰烬的那几张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叶流云没有直接把他拎起来送到陛下面前,就说明自己这一步赌的成功了一小半。 “我只能答应你,若将来出来什么问题,我是第一个杀你,杀沈冷的人。” 沈先生指了指自己脖子:“我项上人头,随时等你来拿。” 这一日,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做了一件多冒险的事。 从酒楼出来之后沈先生上了马车,指了指雁塔书院的方向,像是累坏了,坐在马车里之后就闭着眼睛休息,依然一句话没说。 雁塔书院距离酒楼很近,一炷香之后沈先生已经进了书院,马车上的人有皇宫禁卫的腰牌,所以进书院之后马车没停,直接去了院长大人独居的那个小院,到了小院门外,沈先生把侍卫太监和御医都留在了马车旁边,一个人进去见老院长。 大概半柱香之后,外面的人听到了老院长摔杯子的声音,骂了一句王八蛋。 两炷香之后,老院长忽然笑起来,笑着又骂了一句沈疯子你果然是个王八蛋。 皇帝很快就知道了这些事,可即便他是皇帝也没办法知道沈先生和老院长和叶流云说了些什么,不出沈先生的预料,第二天皇帝没有在东暖阁处理政务而是去了肆茅斋,他相信不久之后老院长和叶流云都会被召进去,皇帝当然想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如果今夜不死,那就赌对了。 整整一个晚上,沈先生根本就没办法入睡,他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看了一夜,等到外面旭日初升门被内侍打开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沈冷也是幸运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帝陛下也是幸运的。 不久之后皇帝从宫外归来,没有先去上朝而是先来了保极殿,进门看到沈先生正在喝粥,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胆子!” 沈先生心里一震,慢慢的跪下去。 皇帝似乎气的不轻:“你居然敢去找老院长和叶流云为沈冷求未来?朕用得着你去安排这些?还要让老院长将来保沈冷一个大将军?朕的大将军,是老院长说了算的?!” 沈先生低着头,嘴角一勾。 那两个人啊,终究还是没有卖了他。 书院,刚刚回来的老院长疲劳的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真是一个越老越傻的人,傻到居然去帮沈小松扯了一句谎言,两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 酒楼,叶流云回到房间里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四个字。 罪该万死。 然后又烧了,站在窗口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刺激 孤驼山。 山下有一条小河,没有人知道河叫什么名字,这里是车迟国不是吐蕃,而这里只有吐蕃人,一群看起来失去了骄傲和自尊的吐蕃人,别说没人在意一条河叫什么名字,连身边人叫什么都没有人在意,队伍建制完全乱了,近二十万人,没几个人还能在身边找到很多熟悉面孔。 绝大部分人都沉默的坐着,交谈会让他们看清彼此的狼狈和恐惧。 从失去骄傲到失去自尊,可能也是一个人从颓到废的过程。 小河本清浅,水中鱼儿早就被踩浑浊了水底的马蹄吓得不知所踪,这边有人捧着水喝,那边战马拉进河里马粪。 来的时候有人还特意问过,这小河是藏布江是一条细小分支,分支河道正中有一座小石头山,水流被挤向两侧,一侧被当地车迟人修建的水渠引走,一侧则缓缓流下下游。 孤驼山下有一片树林,车迟国中难得见到的绿洲景象,四周的沙丘还没有放弃对绿洲的侵袭,风起时,士兵们便拉起围巾遮住口鼻。 当初车迟人在分支河道修建水渠的时候本意是要将两侧的水流都引走,可那时候车迟国的大丞相说,给下游的人也要留一条活路,于是才有了今日吐蕃人一口水喝。 树林中位置最好的地方当然是勒勤阔哥明台的,一小片空地还挨着浅水,逃离的时候大帐都来不及收,所以他只能露天躺在地上,随军的医者正在给他换药,疼的他想一脚把医者踹出去。 那一刀太狠了些,现在的阔哥明台一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个年轻宁人的眼睛,那眼神让他害怕,那么清楚,挥之不去。 即便是到了现在阔哥明台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输了,宁军不过七万,他有三十万虎狼,就算是一人换一人,赢的也该是他才对。 “国师呢?” 他侧头问。 “在公主殿下那边。” “哦……” 阔哥明台吩咐了一声:“一会儿若国师回来了,请他过来,我有事情与他商量。” 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亲兵,脸上带着纱巾抵挡着从远处沙丘被风带过来的细沙,这亲兵身上血迹斑斑,让他心里一阵阵的烦躁,烦躁之后便是悲凉。 如果不是当时塔木陀拼死相救,不是这些亲兵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后面袭来的箭雨,他可能也死在了石子海城外,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 -- 第598页 塔木陀去整顿队伍了,其他将领也都去清点人数想重新恢复建制。 “我回去之后,会重赏你们。” 阔哥明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已经给他重新包扎好的医者:“你下去吧,伤药留着,回国还要走上很久,路上多荒凉之地,怕是连药都没地方去寻。” 那医者本想去救治别的伤员,听到阔哥明台的话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让阔哥明台想到了一件事,至少有三千余伤兵跟着队伍,消耗着本就不多的粮食和水以及药品,事实上,他们逃的太仓促,根本就没有携带多少东西,最主要的是这些伤兵是累赘,车迟国已经被灭也就没有后援,宁军随时都可能追上来,或许宁国还会调集更多的战兵来,毕竟若是一口吞下吐蕃三十万大军,吐蕃国十年之内都不能轻松缓过来。 “括善!” 阔哥明台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 阔哥明台又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括善已经死了。 “别不格。” 他看向另外一名吐蕃国将军,那是他亲卫军指挥,别不格连忙跑过来,肩膀上还吊着绷带,脸上也被削掉了一块皮肉,看起来很凄惨。 “勒勤,有什么吩咐?” “我交代你去做一件事,只能带亲卫军去做,不能让其他各军的人知道。” “勒勤……什么事?” “你……” 阔哥明台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过于残忍,可这样的事当年他也做过,只是那时候伤兵不过几百人而已,时至今日都没有人把那件事说出去过,不然的话他在吐蕃国内也会扛不住,可到现在为止他也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亲卫军还有多少?” “不足八千人。” “你分五千人出去,亲自带队。” 阔哥明台压低声音说道:“带上所有伤员,就说为了他们的安全,我亲自带大军引开宁人的追击,你们绕路回去把伤员送回吐蕃,半路上……你知道该怎么办,回来只需说不幸遇到了宁人的大队人马。” 别不格脸色瞬间发白:“勒勤,有几千人啊。” “不然呢?” 阔哥明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忍心?他们都是为吐蕃而战的勇士,我相信他们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累赘,若是因为他们而拖累了大军归程,让更多的勇士死在异国他乡,他们也会自责,会难过,如我一样。” 别不格咬着嘴唇点头:“我这就是安排。” 他招手,带着几个亲卫军的将领离开,阔哥明台使劲儿出了一口气却没有觉得轻松起来,远处有几个身穿斥候军服的人风尘仆仆的回来,下了马就直奔他这边跑,阔哥明台希望斥候能带回来一些好消息。 “勒勤。” 斥候什长单膝跪倒:“前边藏布江有宁军重甲拦截,而且宁人似乎还逼着车迟国聚拢了大概几万人的队伍,也在藏布江布防。” 阔哥明台心里腾的就烧起来一股火,恨不得一口一口把谈九州咬死。 “再去探路,看看是不是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去抓一些车迟人做向导,愿意的给一些金银,不愿意的就杀了。” “是!” 那几个斥候起身离开。 “国师怎么还没有回来?!” 他喊了一声,身边的亲兵连忙俯身:“我这就去问。” 亲兵小跑着离开,想着现在可千万不要招惹勒勤,谁知道厄运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之前勒勤和将军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真的有一股冲动想去提醒那些伤兵,让他们不要跟着别不格将军走,那是黄泉路啊……可他不敢,他只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受伤。 没多久远处就一阵阵嘈杂之声,将军别不格带着人开始将伤兵聚集起来,听闻勒勤为了他们居然要自己做诱饵引走宁人追兵,这些伤兵很多人感动落泪,有人远远的朝着阔哥明台这边磕头,祈愿上天让勒勤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别不格还是不忍心,把还能自己走路的伤员留下,带着所有的重伤员和腿上受伤的人,并且破天荒的下令亲卫军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给伤兵,告诉他们不要省着,吃饱,一定要吃饱。 大概两千余行动不便的伤兵被带走,而此时此刻,吐蕃人已经到了考虑杀马不杀马的地步了。 与宁人轻骑交战的数万吐蕃骑兵被打散了,回来的不到一万五千人,马就是他们的半条命,可军中无粮,不杀马的话再过不了一天,宁人追上来,他们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 阔哥明台思考了至少两炷香的时间,连续做了两个决定。 第一,分派出去一支约两万人的队伍殿后,一旦宁军追来,这两万人就是拿命在给他们争取时间。 第二,杀马,分批杀。 下令之后阔哥明台脸色稍稍恢复了些,决定虽然稍显艰难,可一旦做出心情反而就没有了纠结,让士兵们最起码这三天吃饱肚子,才能冲过藏布江。 若万一呢? 那可是数万宁国西疆重甲,还有藏布江天堑,万一过不去呢? 阔哥明台皱眉:“再去个人,请国师立刻过来。” 他必须做出最后一个决定了,明日大军开拔之后,他要带着剩下的亲卫军以殿后为名,保护着公主殿下和他自己以及国师绕路走,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走。 -- 第599页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队斥候归来,是往后去侦查敌情的,看起来比之前那队斥候更加辛苦,几个人身上带着血迹,似乎还没有干透,显然是遇到了宁人,斥候与斥候相遇,厮杀会更为惨烈,因为他们都知道被发现了意味着什么。 为首的那个斥候将自己脸上的纱巾往上拉了拉,跳下马背快步冲过来,单膝跪倒说了几句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到了极致,似乎已经有阵子没有喝过水,所以说话的声音小的根本听不清楚。 “你大声些!” 阔哥明台怒喝一声。 那人抬起头又说了几句,可是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沙哑的令人难受。 “你过来说。” 阔哥明台招了招手,斥候随即低着头往前小跑过来单膝跪倒在阔哥明台身边:“勒勤,大事不好了。” 阔哥明台一怔,这几个字倒是听清楚了,可为什么是宁语? 那人猛的扑上来,一把捂住阔哥明台的嘴,小猎刀从阔哥明台的脖子一侧扎进去,来回切割了几下将阔哥明台的脖子几乎断开,血喷溅出来,那样子无比的血腥。 “特别不好,你死了。” 斥候一只脚踩着阔哥明台的胸口,另外一只手抓着头发硬拔了一下,还连着的半截脖子被揪断,他拎着人头往回冲,在四周的亲卫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跳上马背,才上马,箭和扔弯刀乱七八糟的飞过来,几个人一路前冲,而前边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战马冲撞的东倒西歪。 喊声骂声在后边此起彼伏,不少人开始上马追击,可这里没有营房没有栅栏,几个人骑马冲进树林里借助树木挡住后边的箭雨,竟是被他们冲了出去。 匪夷所思。 马背上,孟长安低头看了看手里拎着的人头,腾出手把人头用头发绑在马鞍上,又用自己的衣服盖住,再次把面巾往上拉了拉:“冲出去,别往回走,他们会以为咱们回去,必然分兵包抄拦截,往前冲,奔藏布江。” 那几个才跟着孟长安没两天的大宁战兵斥候此时竟然完全不害怕,只是觉得跟着这孟将军……贼鸡儿刺激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我帮你要 如果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任何一个国家,一场战争之中作为统兵之人的大将军却离开了主战场,优哉游哉的在江边等了数日,一定会被骂出宿便,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若是知道了,奏折就会如雪片一般飞到皇帝陛下的桌案上,可是在大宁却不会,也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可能连御史台的大人们都觉得这不算什么事。 大宁御史台的大人们会揪住一个将军的私生活不放,但绝对不会在没有任何实际证据和结果的时候就随便参奏一位正在领兵作战的将军,颇有点侠气。 长安夜。 长安城里的月亮也没什么特别的,诗人赞美长安月更明,当然是因为皇帝陛下在长安。 月圆的时候每一家酒楼里都会有几个诗人,长安城这个地方诗人遍地走,佩剑带卷,看起来很有风采,老百姓们的固有观念之中都是武夫更好喝酒,喝起来不要命,那是多么大的误会啊……前几年的时候长安城诗会,来自四面八方的文人聚集于雁塔下,一天之间作诗数百首,大家作诗未尽兴于是去喝酒尽兴,负责保护他们安全也为了保证他们不闹事的一位禁军将军被他们拉着一起去,当日随行前去的禁军团率以上三十几个人,硬是被一群诗人干翻了。 于是就有了那位姓李的诗人站在威风楼的高处放声大笑,指着那些喝醉了的禁军极狂妄的说了一句话:“写诗,你们不行,喝酒,你们也不行。” 还有后半句:“可这个大宁,没我们行,没你们不行。” 今日流云会的酒楼里没有诗人,只有愁人。 叶流云就很愁,沈小松丢给他一个难题,他不对皇帝说实情就是欺君之罪,将来若真的出了事那就更严重,比欺君之罪还要严重的罪名真的不多,数来数去,也就一个谋逆更上得了台面。 出去做了一件很机密的事,黑眼归来的时候有些意气风发,可是看到东主那愁容之后觉得应该是出大事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独臂的白牙,白牙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白牙,可欠揍了。 “还习惯吗?” 黑眼压低声音问了白牙一句。 白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不熟练,不过慢慢来。” 黑眼嗯了一声:“以前都是用右手,现在换左手,你小弟应该很开心,娶新媳妇了。” 白牙楞了一下,然后叹息道:“是啊,原来还有人和它争宠,现在是一夫一妻了。” 黑眼噗嗤一声笑起来,拍了拍白牙的肩膀:“兄弟,好样的!” 这句话不是开玩笑。 白牙点了点头:“总不至于一只手会输给你。” 黑眼取出来一块绣工极精美的手帕递给白牙:“来,送给新娘子的,祝它们白头偕老。” 白牙啐了他一口,把手绢接过来:“这明明是送给新郎官的。” 他看着黑眼叹道:“你这句话真狠,白头偕老……要是连那都白头了,还得指望着它们偕老,我这一辈子得多亏得慌啊……” “都进来,别在外边胡说八道了。” 叶流云在屋子里说了一句:“让人听到了,有损于我流云会的名声。” -- 第600页 黑眼白牙对视一笑,两个人进了房间之后闻到了一股很重的酒味,东主喜欢喝酒,但几乎没有喝多过,想喝酒的时候也多是浅尝辄止,品品味道也就罢了,可今日这屋子里的酒味之浓重,让人有一种来错地方的感觉,但凡酒味重的房间别管多奢华格调也会下降一多半。 东主叶流云这般一个注重格调的人,屋子里酒气这么重,可见遇到了多大的烦心事。 之前门没关的时候黑眼就看到东主脸色不好,进了门后发现何止是不好,东主连发型都乱了,衣服也有些不整齐,居然还有一只鞋是没有穿好的,趿拉着穿在脚上。 “东主。” 黑眼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没事吧?” 叶流云一摆手:“现在还不算大事,有件东西需要你明天早晨跑一趟,城门一开就出城,奔西疆。” “给沈冷的?” “不,给孟长安。” “什么东西?” “几句话。” “信?” “不是信,不能有信,是几句话。” 叶流云坐在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们都知道流云会历来都是骄傲的,每一个人都骄傲,自我往下……因为流云会从来都不是一个暗道上的势力,我们的主子是陛下,这当然值得骄傲,在今天之前,流云会上上下下也没有人做过任何对不起这骄傲的事。” 白牙和黑眼对视了一眼,白牙一回头把房门又关了关,把门插好。 “东主?” 黑眼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流云深吸一口气:“我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需要你们两个来帮我修正,或是一起错……接下来你们面对两个选择,第一是听我说完后直接去见陛下,第二是……” 他看向那两个人,黑眼道:“东主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白牙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我在流云会混的这么好,东主得让流云会继续牛逼下去才行,我是个残疾人了,指望着流云会照顾我后半生呢。” 他看了看黑眼送他的手帕,塞进袖口里:“得给我发个媳妇。” 一炷香之后,黑眼和白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东主说的话,太吓人。 第二天一早,黑眼出长安。 白牙一个人进了北山练左手刀,闭关半年。 西疆。 藏布江南岸。 谈九州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觉得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神话,每一个年轻人都可能创造神话,代价当然都会很大,许多事做不成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做成了就会被人称作神话。 孟长安这个家伙,已经创造了第二个神话,当初他在北疆的时候带着斥候深入黑武九进九出,他所做的事,为未来大宁对黑武动兵取胜做了巨大的保障,那就是神话……如今只带着几个斥候混进吐蕃人的大营里一刀割下来勒勤阔哥明台的脑袋,这难道就不是神话了? “你想没有想过自己会死?” 谈九州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孟长安摇头:“没有,卑职一般都只想着敌人怎么死。” 谈九州嘴角一勾:“你让我动了一个念头。” 孟长安道:“怕是铁流黎大将军会亲自来抢。” 谈九州说动念,孟长安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这动念还能是动什么念,当然是把孟长安扣下自己用了。 “老铁那边还有武新宇。” 他微笑道:“西疆大将军难道就不是大将军?” “大将军是我义父。” 孟长安也笑着回答。 “这样啊。” 谈九州叹了口气,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介意多一个吗?” 孟长安笑道:“大将军西疆人才济济。” “瞧着没你顺眼。” 谈九州道:“罢了罢了,我知道就算是硬要也要不来,真要是把你扣下了,铁流黎也真敢带着北疆铁骑跑过来要人……他那么老了,陛下终究要照顾一下老年人。” 孟长安笑着摇头:“若没什么事,卑职还是去河岸上看看,不出意外的话可能吐蕃人很快就会来。” “去吧。” 谈九州道:“阔哥明台死了,吐蕃人的来法就会不一样。” 孟长安点头:“卑职也这样觉得。” 就在这时候从外面有副将快步进来:“大将军,吐蕃人大军已经到了江对岸,有一队人举着白旗乘小船过来,说是要求见大将军。” “让他们到中军大帐。” 谈九州看向孟长安:“陪我一起去听听。” 中军大帐,来的几个吐蕃人紧张的站在那,他们身上的兵器都已经被卸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能看到对未知的恐惧,一个人对自己生死未知,怕就是最大的恐惧。 谈九州看了一眼那几个人:“想说什么?” 为首的吐蕃人身材瘦小,深吸一口气,将头上的铁盔摘了,脸上的纱巾也摘下来,站直了身子后说道:“我叫月珠明台,吐蕃国公主。” 谈九州以为来的会是那位国师,虽然在名单上没有那位国师的名字,可谈九州确定他就在送亲队伍里,怎么都没有想到来的居然是吐蕃国的公主。 “殿下。” 谈九州起身抱拳,礼数上很周到。 “来人,给公主搬个座位来。” -- 第601页 “不必了。” 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来,是想求大将军放那些士兵们一条生路,错不在他们,阔哥明台已死,国师不知所踪,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军人,如今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大将军不能再把罪责归于他们这些无辜人的身上,若大将军能答应我,我便不回去了,大将军可派人将我绑了送至长安,这一战大将军杀敌数万,还杀了吐蕃勒勤,生擒了吐蕃公主,功劳已经足够大。” “殿下搞错了一件事。” 谈九州淡淡的说道:“殿下不是吐蕃人,何来生擒一说?” 公主脸色一变,没明白谈九州的意思。 谈九州道:“公主是要嫁入大宁的,那自然就是宁人,吐蕃人怎么做是吐蕃人的事,宁人做事从来都不会那么没信义,做错了事的人应该受到教训,这是道理,公主以后也不要多为吐蕃人说话,也是道理。”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吐蕃人可以卸甲缴械,我会暂时不杀人,不过劳烦公主派人回去对吐蕃王说两件事,若吐蕃王答应了,仗可以不打。” “你说。” “我刚才说的话里已经表明了态度,其一,吐蕃王以后对大宁称臣,只可为王不可称帝,其二,在吐蕃划出来千里之地为公主领地,嗯,就好像当初吐蕃王说的那样,公主终究还是要有自己的领地才行,在公主于长安生活期间,公主领地我西疆重甲代为管理保护。” 谈九州语气平淡的说道:“若是吐蕃王不舍得,那公主也不要太担心,我帮你去要来。” 第三百二十七章 送什么 不管公主的要求会不会被谈九州接受,有一件事实公主却不得不接受,吐蕃大军近二十万人……无粮。 杀马可以坚持一周左右的时间,若省着些吃勉强保持人可以走路的话,能吃十天,可是这十天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吐蕃士兵就能让宁人杀到尸横遍野,还没有还手之力。 来之前吐蕃人还都在说宁人只不过善吹嘘实则是任人宰杀的两脚羊,打完了之后才明白,宁人若是羊,也是可吞虎狼的那种羊。 石子海城,沈冷并没有让自己人参与大军追击,大战之际,身为大宁的将军不可避战,再心疼自己手下也必须带着人杀上去,可大战之后,吐蕃人已经再无一战之力,沈冷才不舍得让自己手下人再有什么损失。 坐在小院子里偷偷摸摸自己换了伤药,算计着出去寻菜的茶爷也快回来了,手忙脚乱正要换绷带的时候茶爷便进了门,他尴尬的笑了笑,就好像做错了事被亲娘抓了个现行的调皮孩子,茶爷却只是把手里的菜放下,然后过来动作轻柔的帮沈冷把绷带缠好。 “咦,手法漂亮多了。” 沈冷不由自主的赞叹了一句。 茶爷哼了一声,拎着菜进了厨房。 最近沈先生不在身边,没有人知道茶爷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次练习如何上药如何包扎,没有人知道她多少次进厨房把自己的小脸熏黑,一遍一遍的做菜,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向庄雍夫人请教如何编一件软甲如今已经做了一小半。 没多久,端着两碗面出来的茶爷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虽然那只是一碗面,在她和沈先生把沈冷从鱼鳞镇里接回来之前她也总是自己煮面,可她知道那也就是勉强煮熟了而已,把一碗面做的让人怎么吃都不厌烦,绝非易事。 以后要有很多年的时间,她会为冷子煮面吃。 沈冷狼吞虎咽的把一碗面吃完,问了一句:“锅里还有吗?” 茶爷的嘴角随即微微扬起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有!” 吃过饭之后茶爷去洗碗,沈冷找了斧子之类的工具开始忙,茶爷从厨房探出头往外看了看,发现傻冷子又在给她做躺椅了,那种可以舒舒服服躺在上面,然后沈冷搬个小板凳坐在她头前为她洗头的躺椅。 战争还没有结束,石子海城这个不知道属于谁的小院子就成了沈冷和茶爷暂时的家,沈冷钉椅子的时候茶爷就去烧水,烧好之后看到沈冷已经在用那把小猎刀的刀鞘做锉,一点一点的把椅子上可能会蹭破她皮肤的地方打磨的圆润光滑。 “躺下。” 沈冷指了指椅子,茶爷躺好,一头长发顺下来,恰好碰不到地面。 沈冷坐在那给茶爷洗头,茶爷抬着头看晴空万里。 “马上就二十岁了。” 茶爷忽然说了一句,沈冷嗯了一声:“是啊,好快,你刚追我那年才十二岁吧。” 茶爷撇嘴。 “寻常人家的姑娘,十几岁就要出嫁。” “那是怕嫁不出去,你又不怕。” 茶爷嘴角上扬:“先生说,你一定要做到大将军才行。” “嗯,那又不难。” “先生还说,将军披红袍,可好看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她希望沈冷可以听得懂,可沈冷却好像根本就没有在意这句话,只是在意她的头发,洗的很小心很小心,轻轻挠着她的头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跳舞,茶爷在心里告诉自己,红袍嫁衣自然好,可现在这样的生活,有没有红袍嫁衣又如何? “回长安就披给你看。” 沈冷道:“我打听过了,长安城里最善给女子画妆容的胭脂铺子叫烟云坊,那里面卖的胭脂水粉贵的让人不敢相信,我进去过,一盒看起来很普通的东西就要价二三两银子,就那么一小盒,真是黑心的洗都洗不白,所以问了问价格,没给你买。” -- 第602页 茶爷笑:“我这么好看,要什么胭脂水粉。” 沈冷嗯了一声:“你这么好看,买一种胭脂水粉怎么配得上你,所以我把烟云坊买下来了。” 茶爷一怔。 沈冷自顾自的说道:“本来就想着要娶你也不能随随便便选个地方,只能在长安城,要娶你也不能随随便便穿一身红袍嫁衣就行了,得让你选一件最中意的,回想起来一辈子都不后悔那种……烟云坊旁边有个绸缎铺子叫落霞飞,我也买了,出长安之前我让他们做出来三十件嫁衣,回去你挑挑,穿一件,剩下的挂着看,以后每年到了咱俩成亲的日子,你就换一套穿给我看……我的天,你可不许太胖了啊,不然衣服穿不上。” 茶爷笑起来,眼睛微微湿润。 “花了多少钱?” “好贵的。” 沈冷帮茶爷把头发擦干:“所以你可不能反悔啊。” 茶爷:“我可不是因为想嫁给你,我是心疼那么多银子。” “知道知道。” 沈冷从鹿皮囊里翻出来随身带着的木梳给茶爷梳头:“我就是知道你在乎银子所以才下大本钱的,这是诱敌深入之计,聪明不聪明?” “笨蛋。” 茶爷扭头,在沈冷脸上使劲儿亲了一口,转身的时候泪水从眼角飞出去,落在沈冷的脸上。 沈冷用手指把她眼角泪水擦了擦:“这是心疼哭了?” 茶爷哼:“花出去多少,将来就得给我赚回来多少。” 沈冷:“唔……赚不回来你就罚我帮你生小孩。” 茶爷脸一红:“闭嘴。” 沈冷一俯身吻住茶爷的嘴,含含糊糊的说道:“是这样闭嘴吗?” 从藏布江宁军大营归来的孟长安打听到沈冷和茶爷住的小院,推门进来,然后默默的退出去,在门外站了会儿,看到远处有个老兵蹲在墙角抽着烟斗,他往那边走,老兵连忙站起来行了军礼:“将军!” 孟长安嗯了一声,把烟斗拿过来擦了擦嘬了一口,上头了。 “问你个问题。” 孟长安蹲在那,像个刚刚下田回来的老农,嘬着烟斗问老兵:“亲兄弟如果娶妻的话,送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我不知道……” 老兵脸一红:“我就会当兵,不过想着,应该是缺什么送什么吧。” 孟长安仔细想了想沈冷那小子缺什么,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又嘬了一口烟斗:“宅子他不缺,银子他也不缺,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缺的。” “什么都不缺吗?” 老兵也跟着犯了愁:“那就什么都不送,其实亲兄弟之间没必要去那么多东西,永远都站在一条线上,那就足够了……当初跟我兄弟说,家里靠你了,他娶媳妇我也没能回去,啥也没送,可我知道那就是我亲兄弟,我回家去,会有热饭吃,有热乎炕睡。”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嗯,那就不想了。” 他起身往回走,算计着回长安城的日子,吐蕃人被困在藏布江已经有快二十天,大宁这边给他们的粮食也就够他们有力气活着,还是等到他们把马都吃完了之后才开始给,公主月珠明台派人回金帐王庭送信,估计着使者也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过来,离着远,有些熟悉。 等到了近处才看出来,那脸上一层尘土的汉子居然是流云会黑眼,这个家伙身上的衣服若是脱下来怕是能立在那不倒,眼睛里都是血丝,也不知道多久没睡过。 “什么事这么急来找沈冷?” “先不找沈冷,找你。” 黑眼往四周看了看:“哪儿说话方便?” 孟长安回头看了看空地那边,虽然会被人看到,但也能离着远远的看到别人,于是指了指空地中间那个叫拒胡亭的小亭子:“那边吧。” 黑眼走路都摇摇晃晃,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哪儿能吃上一碗面?加很多肉的那种。” “先吃面还是先说事?” “说事。” 黑眼到了亭子里一屁股坐下来,又跟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几乎没停,屁股被磨破了,累死了三匹马……过半壁路的时候是晚上,差一点就摔死我,马摔死了,我走路走了一夜,第二天找地方好不容易找了一匹马,后来又让我给累死了。” 孟长安皱眉:“很重要的事?” “生死之外无大事,这就是生死大事。” 黑眼压低声音跟孟长安说了好久,孟长安的脸色变幻不停,他在亭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不时停下来问一句,黑眼能回答的都回答,不能回答的是因为他不知道,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所以绝不会被别人听了去,这地方也没有谁认识黑眼,为了不引起人的注意,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战兵的衣服。 “我知道了。” 孟长安点了点头,只这四个字,看似轻描淡写,可黑眼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孟长安问:“现在去做什么?” “我说过了,想吃面……肉包子也行,很多肉那种。” 孟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总算是知道要送他什么了。” “什么?” “没事。” 孟长安指了指不远处:“沈冷和茶儿就住在那里,想吃肉包子也好面也好,去找他们吃,我不会做,也没带钱。” -- 第603页 黑眼:“果然啊……近朱者赤,近沈冷者不要脸。” 他一步一摇的往沈冷住所那边走,走了几步后回头:“你知道的,按照道理我跟你说完了这些话应该死,我死了,让我传话的人才会安全,而让我传话的人对我来说如我爹一样重要。” “你死了冷子大婚会少收一份贺礼。” 孟长安往前走了几步,搀着黑眼的胳膊往前走:“那冷子多亏。” 黑眼:“我这么重要的么?” 孟长安:“当然,冷子身边的人都重要,一个都不能少。” 黑眼笑起来:“知道了……一个都不能少。” 第三百二十八章 自负 孟长安带着黑眼走到沈冷和茶爷暂住的那个小院,本想推门而入,忽然想到之前自己要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丢丢少儿不宜的事情,于是停下来,面色有些为难。 “得敲门。” 黑眼如同在炫耀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你不知道的吗?要敲门。” 自从在安阳郡水师大营不远处的那个魏村他学会了敲门技,一直都觉得很了不起,也不知道那自豪的点儿在哪儿…… 敲门而入,正大光明。 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沈冷亲自动手做出来的一锅肉包子就摆在桌子上,黑眼伸手就去抓,茶爷手里的小木棍精准的打中他的手指:“洗手!” 黑眼:“哦……” 他站起来去洗手,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感觉跟我妈似的。” 沈冷:“兄弟,你感觉的不错。” 黑眼规规矩矩的去洗了手,小孩子上学堂一样规规矩矩坐好,一脸无辜的看着茶爷,他真怕茶爷说小朋友乖把手伸出来阿姨检查一下干净不干净,他仔细想了想如果茶儿姑娘真的这样说了,自己的尊严绝对不会允许他配合,谁还不要面子的? 然后他看到茶爷看向自己的手,立刻把手伸出去:“干净的,洗干净的。” “吃吧。” 茶爷一声令下,黑眼好像饿虎扑食一样把一盘包子都端过来,一手一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茶爷手里扬起来的小木棍,又把盘子推了回去,左手那个包子也放下,好像刚过门的新媳妇,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那个委屈的样子。 茶爷叹道:“饿了就吃,我是看你两只手抓包子,太不体面。” “唔。” 黑眼一口把半个肉包子塞进嘴里,也不管那么多了,拳头那么大的肉包子几乎是两口一个的往里塞,可见已经多久没有吃过一顿正经饭,甚至可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饭,沈冷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里出来,发现那一大盘子肉包黑眼已经干掉了一半多。 “停停停……” 沈冷拉着黑眼又去抓包子的手:“再吃会出问题,喝汤。” 黑眼依依不舍的把手收回来,端起汤一口一口的吸溜:“已经二十天没有这么舒服过了……这个世上,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沈冷:“你怎么来了?” “哦,有件事告诉你。” 叶流云交代过,他对孟长安说的事只能是对孟长安说,不可以对沈冷提及一个字,对沈茶颜也不能提,他放下碗说道:“沈先生受了伤,不过没什么大事,如今已经可以走动,陛下把沈先生接到宫里医治,整个太医院的人围着沈先生转圈圈。” 沈冷沉默:“如果没问题,你不至于跑一趟。” “有……” 黑眼看着沈冷的眼睛,唯恐沈冷听到沈先生受伤之后立刻就返回长安城。 “以后先生……三五年之内可能不能动武,要静养。” “唔。” 沈冷点了点头:“那还好。” 他下意识的拿起肉包往嘴里塞了一口,嚼着嚼着问:“是谁?” “前廷尉府的人,不过已经被先生杀了。” “你不是刚吃过饭没多久?” 茶爷担心的看着沈冷,沈冷笑起来:“闻着太香了。” 低头掩饰自己,不敢让茶爷看到自己的眼睛。 他三口两口把包子塞完,起身:“我去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茶爷:“我去。” 黑眼:“我自己来。” 孟长安:“你带真打算住这?” 黑眼:“哦……那我住哪儿。” “跟我走吧。” 孟长安看了沈冷一眼:“把心定一定。” 沈冷微笑:“我没事。” 孟长安带着黑眼出了小院,往回走的时候孟长安叹道:“你就不能扯几句别的谎话?” “我没说谎。” 黑眼:“沈先生是真的受伤了,很重。” 孟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小院那边,然后问:“还能撑多久。” “以后不动武的话会没事,强行动武就说不定,若再受伤就肯定会出大问题,太医院的人说以后沈先生的身体会很虚弱,哪怕是一点儿风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别说受伤了。” “求你件事。” 孟长安看向黑眼。 黑眼连忙道:“可别求,你说吧。” 孟长安:“劳烦你还得赶回去,不用如来时那么急……可必须在我们回去之前回去。” 他把身上翻了个遍,翻出来一些银票也没多少。 “这个给你,劳烦你跟流云会东主说一声,我们回去之后要在长安城给沈冷和茶儿办婚宴,沈先生就算能等也不可以再等,就在流云会的酒楼里办,劳烦流云会的兄弟们多帮衬一些……下个月初六,我看过的,近一年最好的日子,百无禁忌,不出意外的话就定在那天。” -- 第604页 “初六?” 黑眼一怔:“那不是陛下定下的陆王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的日子吗?” “不管那么多。” 孟长安:“那是别人的事,这是自己的事,世子当天娶得,冷子就娶不得?” “好嘞!” 黑眼把银票还给孟长安:“流云会就不缺银子,冷子和茶儿姑娘的大婚流云会如果不办的漂漂亮亮,你拿我开刀,孟兄弟,我觉得你刚才有句话说的很好,世子当天娶得,冷子就娶不得?” 他拍了拍肚子:“正好已经吃饱,能给我寻两匹快马吗?” “十匹都行。” 孟长安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他快步离开,不多时就到了沈冷那一旗战兵的营地,在营地里找到陈冉他们,把沈冷手下这些重要的人都召集起来:“有件事无需跟你们沈将军说,我来做主……下个月初六你们沈将军和茶儿姑娘大婚,我现在需要几个人提前回长安城操持一下,你们谁愿意回去?沈将军若问起来,我自然会解释。” “我!” “我!” “我去!”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我回去,肯定把事情办漂亮!” 孟长安道:“这样,先回去五个十人队,基本上也就够了的,陈冉杨七宝杜威名回去,其他人留下……有件事你们大家都记住,那天也是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举国关注,可我兄弟冷子的婚礼不能冷,你们回去的人和流云会黑眼一路,到长安城之后给这一千多号兄弟们每个人置办一件红色新衣,所有花费我去还给流云会,你们先从黑眼那拿。” 杨七宝道:“放心,我们还不至于连这些银子都凑不出来。” “我这里有!” 远处一个士兵将身上带着的所有银子都取了出来,有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剩下都是散碎银子,加起来也不到六十两,他跑过来把所有银子都塞给杨七宝:“校尉,咱们将军大婚,不能寒酸!别舍不得花钱,弟兄们有的是银子,干干净净的银子。” “我们也有!” “我也有!” 这一旗战兵兄弟们,一个一个的上来,把自己身上带着的银子全都交了出来,哪怕是一个铜钱都没有人留下,有的人明明已经把身上翻了一遍,不死心的又翻了第二遍,就想多翻找出来一些,也不知道多少人懊恼,为什么自己之前就不省着些。 “将军大婚,不能寒酸。” “咱们凑钱,凑多少花多少。” 杨七宝眼睛湿润,抱拳一拜:“谢谢兄弟们了。” “将军既是将军,将军也是我们兄弟,校尉不用谢我们。” “就是,不用。” 队伍里所有人把银子凑起来,数目也算可观,散碎银子不好带,杨七宝整理了一下大约有几千两的银票全都收了起来,碎银子都还给士兵们。 “回去的路上把新郎官给我照看好了!” 杨七宝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牵着马出军营:“养的白白嫩嫩回长安,拜堂成亲!” “也把新娘子照顾好了。” “放心吧校尉,茶儿姑娘就是咱将军的新媳妇,说些不该说的,别的姑娘也配不上咱们将军!” “别人我们也不认!” 黑眼站在远处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人世间所有美好都在这里了,全都在这里了。 五个十人队集合起来,和黑眼一起离开了石子海城,孟长安看着马队离去的方向也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韩唤枝的住所那边过去。 韩唤枝就站在门口,看着孟长安过来之后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出门在外。” “然后呢?” “我是一个很喜欢生活有品位的人。” “然后呢?” “我的马车还坏了。” “然后呢?” 韩唤枝叹道:“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随多少份子钱?” 孟长安道:“那天是世子和吐蕃公主大婚。” “我知道。” 韩唤枝:“所以……关我什么事?” 他进门:“你找我是想说什么?借钱是没有的,一个铜钱都没有的。” 孟长安:“……” 他跟着韩唤枝进门,往四周看了看:“沈先生被前廷尉府的人打伤,很重,未来都不能再动武,甚至受一些风寒都可能致命。”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已经收到消息,而且还知道前廷尉府有个人逃离了长安城,我没见过却了解他,如果他不来西疆的话那他就不是罗英雄。” “这个人好杀吗?” “不好杀。” 韩唤枝道:“我找了他二十年都没有找到,廷尉府的刑罚有一半是他想出来的,有人说我和他相比就不是什么鬼见愁而是慈悲和尚,算起来,罗英雄手里的人命确实比我手里的人命要多些。” “不好杀啊……” 孟长安看向韩唤枝:“我就想知道怎么才能把他引出来。” “那要看他最想杀谁。” 韩唤枝看了看天空:“陛下让他一无所有,所以他最想杀的……” 韩唤枝本想说沈冷,下意识的收住,然后继续说道:“当然是陛下,可他知道不可能杀得了陛下,那么杀谁就看谁让他最看不顺眼,恰好我是其中一个。” “他若藏起来怎么找?” -- 第605页 “找不到。” “那怎么办?” “让他找到我。” 韩唤枝道:“他很小心,很谨慎,姚桃枝之类的人和他相比就是个孩子,可他有弱点。” “什么?” “自负。”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还有谁 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派回去的人带着吐蕃皇帝的亲笔信返回,随同回来的还有几位吐蕃国朝中重臣,包括另一位勒勤匈撒明台,此时此刻就在谈九州的中军大帐外边等着接见,已经等了足足半日,大帐里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见他们。 匈撒明台很生气,三十万大军就这样被人击败,如今居然到了委曲求全的地步,吐蕃在西域征战多年,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却没有去想,这不是委曲求全,只能说是自作自受。 他只是觉得自己万万不能丢了脸面,若真的答应了谈九州的要求,吐蕃在西域诸国之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民无民志,国无国威。 大帐中,谈九州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倔强坚强少女,她是公主,可公主也是小女孩,她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勇气,让谈九州刮目相看。 “外面是我吐蕃的使者,在等着大将军请他们进来,既然是议和,总得要谈。” 月珠明台直视着谈九州的眼睛,丝毫也不退缩。 “公主殿下,我不想再提醒你一次。” 谈九州看着月珠明台语气平淡的说道:“你已经是个宁人了。” 月珠明台摇头:“尚未完婚,我是吐蕃人。” “那么,我就说的直接些。” 谈九州道:“这不是议和,如果非要用到和这个字,也只能是求和。” 月珠明台脸色一变:“宁人就是这样欺人太甚的?” “在你们自己身上找原因。” 谈九州道:“我的身份,不能让我说出活该两个字。” 可他还是说了。 “国师对我说,大宁是礼仪之邦。” “他说的没错,公主即将见到的大宁就是那样。” 谈九州摆了摆手:“送公主殿下起行,莫要误了下个月初六的吉日。” 月珠明台脸色逐渐发白:“那是二十万人命!” “不是宁人的……如果我打输了,公主会在乎二十万宁人的命吗?输了就是输了,不能太矫情,我是一个军人一个武夫,不喜欢跟人讲道理,如果大宁是靠讲道理就让四方臣服,那是普天之幸,奈何绝大部分人总是要打怕了他才会知道自己错了,错了再说一句对不起,然后眼巴巴的等着大宁说没关系。” 谈九州道:“对不起,大宁从来都不会说没关系。” “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把那二十万已经没有力气再战的士兵赶尽杀绝?这公平吗?” “原来公主也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谈九州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输了之后问公平不公平,殿下,你觉得你理直气壮问出这句话是不是很幼稚?和你这个年纪的人聊这些是很无趣的一件事,地位并没有给你同等高度的眼界,若你想乞求就做出乞求的样子,若你想强硬就不要奢求原谅,出门之后车队已经在等着,有精锐之师护送公主殿下去长安,长安城的百姓会在大街两侧欢迎你的到来,别让自己把最后的尊严都丢了。” 外面有谈九州的亲兵进来站在公主两侧,其中一人微微俯身:“公主殿下,请……陆王和世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气:“若我不去呢?” 谈九州:“殿下会去的。” “我偏不去!” “唔。” 谈九州看了看外边:“把外面的人绑了,放一个回去告诉吐蕃王,大宁给出条件从来都不会给第二次机会,让他召集吐蕃全国之兵准备开战,传闻金帐王庭里有一株用金银制作高达三米的火树银花,陛下说想看看,我会去取。” 月珠明台脸色越来越白:“就不能慈悲?” “慈悲是菩萨该做的事。” 谈九州站起来:“我只负责把需要被原谅的人送到菩萨哪里去,菩萨,可是住在西天?” 两个亲兵伸手,月珠明台一转身:“我自己走。” 走到门口回头:“我要带自己的亲卫,塔木陀将军跟我。” “可以。” 她转身出了大帐,外面的匈撒明台等人立刻把视线投过来,匈撒明台看到公主的脸色就知道是什么结果,转身,仰天长叹。 月珠明台和净胡两个人被亲兵护送着上了马车,根据习俗,在大婚之前新郎与新娘不能见面,所以陆王世子并没有在车边等候,而是在前边一辆马车里,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本应该是主角的世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谈九州等公主的车队离开之后吩咐了一声:“把外面的人都留下,看看里边谁的地位分量最轻就把谁放回去,我刚才说的话就是结果,大宁从不议和,吐蕃也没资格用议和两个字……犯了错要挨打,挨打要端正,或者拼尽力气守着最后的尊严,金帐王庭,我西疆重甲必到,火树银花,必将送到长安。” 亲兵们随即出去,将外面等着的吐蕃国使臣全都押了下去,这些人自始至终就没能见到谈九州的面。 “陛下不能背骂名。” 谈九州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放个人进来,给他刀。” -- 第606页 副将点了点头出去,不多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居然有人抢了宁军士兵手里一把横刀冲进了大帐,大帐里又是一阵阵嘈杂之声,片刻之后,那个吐蕃人浑身是血的被人架出帐外,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出去,吐蕃人的使者试图刺杀大将军谈九州,根本就不是来求和的。 当天下午,大宁西疆大将军谈九州暴怒之下传令,杀吐蕃降卒二十万。 儒将之称的谈九州,这一日被人改称屠夫。 四天后,大宁战兵汇聚十二万之众,已经被灭的车迟国,以及霍拓国,贴护国共出兵三十万,总计兵力四十余万浩荡向西南,直奔吐蕃。 出兵之后不足十日,霍拓国皇帝暴毙,贴护国皇帝暴毙。 举国之兵借在外,暴毙也就暴毙。 沈冷躺在一辆运粮车上叼着一根毛毛草看着天空,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回到长安城就要和茶爷完婚了,自己盼了多久?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只是因为从军太多变数,他害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茶爷会受不了,若将来有个也如他一样珍爱茶爷的男人……可是后来沈冷狠狠骂了自己一句,除了自己,哪有男人配得上茶爷,他有这想法就该打到半死才对。 茶爷是他,只能是他的。 孟长安骑着马从后边慢悠悠的上来,看了一眼躺在车上的沈冷:“躺在粮食上踏实?” 沈冷:“无比踏实。” 他眯着眼睛看孟长安:“把我的人先派回长安城也就罢了,我不和你计较,毕竟是给我张罗大婚之事,欠我家茶爷的五花马千金裘呢?拿来!” “没有。” 孟长安理直气壮。 “你就想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不是言而无信,只是欠着,欠着和不给,能一样吗?” 沈冷想了想孟长安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什么改变了他? “我帮你定的日子,和世子大婚重了,可能到时候朝中无人来……” “朝中无人来,那就无人来。” 沈冷道:“是我娶媳妇,又不是给他们娶媳妇。” 孟长安嘴角一勾,把小猎刀取出来递给沈冷:“算是给你的贺礼。” 沈冷瞥了一眼:“那本就是我的,算什么贺礼,留着玩吧……我知道你在北疆手里从没有余钱,你的俸禄都奖赏给手下人了,这样吧,为了让你面子上好看些,我先借给你一些银子你给我随礼。” 孟长安:“有意思吗?” 沈冷想了想:“应该很有意思……我借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先写账,到时候万一有别的什么客人来了,一看你写了这么多,自然也不好意思比你写的少了,到时候我收的礼钱就会好多好多,哈哈哈哈哈……嗯,妙计。” 孟长安叹道:“以后你和茶儿有了孩子,交给我带着吧。” “先生说他带着。” “那更可怕。” 孟长安道:“你们带出来的孩子,得多厚的脸皮。” 就在这时候有人过来,说是都廷尉韩唤枝大人请孟将军过去说话,孟长安把小猎刀收起来:“那我就先留着,等什么时候确实能让刀归鞘的时候,我便让刀归鞘。” 沈冷没懂。 孟长安也不在意此时的沈冷懂不懂。 队伍仪仗之事自然有更漂亮的禁军去做,沈冷把自己的人都安排在辎重队伍中,清闲自在,就在这辎重队伍里,一个民夫推着车往前走的时候抬起头看向沈冷所在,沈冷躺着的那辆运粮车四周全是武装到牙齿的战兵,还有一个身高到令人不得不仰视的大汉,背着一面巨盾,看起来必是力大无穷之人,那些战兵的阵型很完整,从队伍出发到现在都没有乱过分毫。 民夫低下头,继续推车。 他已经到了大营里好几天,混进民夫营对他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回去的时候人比来时要多,民夫之间多不相熟,只要人数没错,再让面孔像一些,总是能蒙混一阵子。 他想着若是此时出手,杀沈冷后安全脱身的几率有多大。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廷尉府那边的队伍里有一辆马车离开了大队人马,那个叫孟长安的年轻将军之前就登上了马车,马车周围只有十几骑廷尉府黑骑保护。 “韩唤枝。” 民夫轻轻哼了一声,想着如此肤浅幼稚的诱敌之计,真的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他的注意力再次看向沈冷那边,韩唤枝离开了,孟长安也在那辆马车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韩唤枝是想把他引出来而已,可他们两个离开了,沈冷身边还有谁? 第三百三十章 半个月 民夫推车似乎是累了,直起身子左右晃了晃腰,与他一起推车的民夫压低声音道:“若你累的撑不住就到车上歇会,用稻草盖了,别让人军爷们看到就行,军爷们仁善不会打骂,可规矩就是规矩,推车的就是推车的。” 民夫笑了笑:“没事,我活动一下就行,去路边撒个尿。” 他跑到路边草丛里,算计好了时间,在他解裤子的时候正好是沈冷躺着的那辆运粮车上来,在心理上,谁也不会过多戒备一个已经脱了裤子的人,他站在那听到身后那个壮硕的战兵汉子瓮声瓮气的问:“将军你初六成亲,若是陛下让你也去参加世子大婚呢?”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哼了一声:“陛下又不是我爹……我爹也挡不住我初六娶茶爷。” -- 第607页 这点小骄傲,小嘚瑟。 王阔海嘿嘿笑:“若是陛下派人来请你去呢,我们帮你挡着,先成了亲再说,把人挡回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那是陛下派来的人啊。” 沈冷沉思道:“不能怠慢了,得让他留下份子钱再走。” 王阔海哈哈大笑。 已经摸到腰间匕首的罗英雄听到这几句话之后真的就撒了一泡尿,然后提起裤子追上自己推的那辆车,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匕首藏在马车下,嘴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意。 一连七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韩唤枝觉得自己算错了。 七天,他都没能把罗英雄引出来,他知道罗英雄就在迎亲队伍附近,甚至有可能就在迎亲队伍里藏着,然而如罗英雄那样的人他若不想被人找到,哪怕是廷尉府的人也翻不出来。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韩唤枝看向孟长安:“他察觉了我们在等他?” “你说过他是个自负的人。” 孟长安微微皱眉:“所以他放弃杀你的机会,不会是因为看出来你要引他出来,只是因为他不想杀你。” 韩唤枝当然也知道,但他没办法对孟长安说罗英雄首先要杀的必然是沈冷。 “我去辎重队伍那边吧。” 孟长安像是看破了韩唤枝的心思,离开马车上马,等着后边辎重队伍跟上来。 韩唤枝坐在马车里沉思,罗英雄究竟在等什么? 忽然间想到沈冷下个月初六在长安城大婚,他心里猛的一紧…… 又十天,路上依然平安无事。 长安城,未央宫。 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听着叶流云说话,皇帝听到沈冷决定初六娶亲的时候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把手里的奏折按在桌子上,脸色渐渐发寒。 “胡闹!” 黑眼已经提前返京,叶流云当然知道了消息,所以第一时间就进宫告知陛下,今天一早看到沈先生他们三个身体好了许多皇帝本来心情很不错,此时听了之后显然一下子就恼火起来。 “陛下……初六是个好日子,今年之内都挑不出比初六更好的日子了。” 叶流云知道自己不该劝,那是陛下定的世子与吐蕃公主大婚的日子,到时候长安城披红挂彩,沈冷偏偏也选在这个日子,那不是捣乱吗。 “不是日子的问题,日子朕看过,那确实是今年最好的一天。” 皇帝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走了也不知道多少圈:“是他怎么能如此草率,他大婚,能草率去办?这还有不到半个月了,能准备的齐全?成亲这是一个男人头等的大事,如何能草率得!” 叶流云一怔,心说陛下生气的原来是这个。 “传礼部尚书进宫。” 皇帝往外喊了一声,守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派人去传旨。 皇帝重新坐下来:“让礼部的抽几个人过去,他们更熟悉怎么办,流云会一群粗糙汉子知道怎么张罗婚礼!” 叶流云嘴角一勾,点头:“是是是。” “从宫里内库送几车酒过去吧。” “行。” “披红不可敷衍,他身上应该也没有什么钱,朕知道他赏赐手下人大手大脚的揽不住,你刚才说什么?是他军中一千战兵凑的钱给他办婚礼?那可怎么成……这事,这事朕也不能从户部国库拨银,朕给你们银子,你那个酒楼上上下下都要披红,买最好的布匹绸缎……” 叶流云垂首:“陛下,流云会的银子,就是陛下的银子。” “哦。” 皇帝一愣:“一时之间忘了,朕的儿……” 皇帝竟是红了眼睛:“朕的将军要大婚了,怎么能让他军中将士们凑钱办婚礼,不好看,传出去不好听……罢了罢了,临时去买来的布匹绸缎也未必是好的,朕让代放舟去看看宫里的内库有多少能用的一会儿你都带走。” “陛下,被人知道了不好解释。” “朕需要向谁解释!” 皇帝忽然就又恼火了,此时此刻变得有些不像是皇帝本人。 似乎是觉得有些失态,皇帝坐下来喝了口水:“朕,朕……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他为大宁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就在这长安城里成亲,若是在别的地方,在南疆,在南疆也就罢了,朕去不得,可是就在长安,朕当日却不能去喝一杯喜酒,朕心里,朕心里……” 皇帝扭头,不让叶流云看到他眼角有泪。 “朕心里觉得愧对大宁的将士们,流云,你多费心。” “臣知道的。” 叶流云垂首,在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要不然等沈将军从西疆回来了,臣去劝劝他换个日子?” “不行!” 皇帝猛的扭过头来:“由着他,都由着他就是,那天是最好的日子,朕看过的,百无禁忌。” 叶流云嗯了一声:“那就初六。” “那个……那个丫头怎么样?” 皇帝看向叶流云:“你见过吗?” “很好,非常好。” 叶流云道:“容貌出众,性格也好,最主要的是她看沈将军比自己的命还重,臣听闻在南疆沈将军出战归来身负重伤,夜有刺客要杀沈将军,那丫头一人抱剑站在山下小路上,杀了一夜的人,不让人对沈将军说,只说让他多睡一会儿。” -- 第608页 皇帝一怔:“好,好!” 屋子里沉默下来,叶流云不忍再说什么,他知道皇帝心情很复杂。 “该是朕给挑一个的才对,可上天已经替朕挑好了,冷……沈冷的运气好。” “陛下,不能多说了。” “是,朕知道不能多说了,不能多说了。” 皇帝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很多次。 许久之后皇帝终于平复了一些心情,笑了笑:“好事,双喜临门。” “是三喜。” 叶流云道:“陛下莫不是忘了西疆大捷。” “自然不会忘了西疆大捷。” 皇帝嗯了一声,没说,他是恍惚中忘了陆王世子也要成亲。 “别在这了,快回去安排吧,只差不到半个月了。” 皇帝摆手:“若需要什么,想起来就进宫与朕说,朕来解决。” “臣遵旨。” 叶流云俯身往外退。 皇帝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那日……别让他喝太多酒,身上还有伤。” “臣,记住了。” 叶流云退出东暖阁,出了门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里难过。 还有半个月,准备起来应该也不会太仓促吧。 叶流云从马车上下来,要进酒楼的时候忽然站住,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酒楼门口上的匾额,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什么,在流云会之中身份地位还高于黑眼白牙的谭望嵩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流云会之中没有人见过他出手,大家都说他是个书生,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流云会的事基本上是他在操持,东主大部分时候都在安逸的享受美好生活。 长安城的暗道上有一句话,叫黑眼白牙,比不得书生望嵩。 “东主?” 谭望嵩轻轻叫了一声。 “牌子换一下。” 叶流云道:“酒楼改个名字,就叫……迎新楼。” “东主,酒楼名字已经叫了快二十年了。” “嗯,那又如何?” 叶流云举步往酒楼里走:“安排人去做新的牌匾,尽快些。” 谭望嵩嗯了一声:“我这就安排人去。” 叶流云一边走一边说道:“对外贴个告示,酒楼停业,一直到下个月初八,有熟客来要多客气些,每个人送样小礼物。” “是。” “安排人去定红毯,一楼大堂要铺满,楼梯上也都要铺,捡着贵的买。” “是。” “对了,去定鞭炮。” “定多少?” “从大街这头,铺到大街那头。” “是。” “沈将军大婚,会有一千多战兵来参加,酒楼里应是放不下,若是让别人在楼子里喝喜酒战兵兄弟们在大街上摆桌子,沈将军不会同意,我也不同意,所以当日所有酒席都在大街上开,各家各户都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替我跟乡亲们道个歉,到时候大街上喜宴摆满影响他们出门,说声对不住了,炮声太大莫要吓着小孩子,把城东几家大的客栈给我包下来,这条街上家里孩子太小的人家都可以住到客栈里,吃的喝的,我出。” “是。” 叶流云揉了揉眉角:“大婚啊,多喜庆的日子,不能让任何一个乡亲们因为被扰了而骂街,就算是背地里骂也是咱们没把事情办漂亮,你再帮我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疏漏的,尽快列个单子给我。” “是。” 谭望嵩忍不住笑了笑:“这位沈将军是什么人,东主待他也太好了。” “他是什么人?” 叶流云沉默了好久,看了谭望嵩一眼:“你只需记得,他是陛下在乎的人就够了。” 谭望嵩愣住,想着这当然是够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打一架吧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处总是会有两个词常常用到,在乎与舍得。 时常会听到你舍得吗?你在乎吗? 这两个字只单独看也差不了许多,在乎与舍得意思似乎相近,若加上一个不字,便截然不同。 不在乎,不舍得。 所以不在乎一定要和舍得在一起,不舍得一定要和在乎在一起……正如此时此刻迎亲队伍里本应是主角的陆王世子李逍善,心里想着自己在乎什么,舍得什么,不在乎什么,不舍得什么。 功名利禄,世子之位,这些当然要在乎要不舍得,所以哪怕这个大婚举国关注却让他觉得自己无比卑微也依然硬撑着把过场走完,在他这里这两个词就变得有意思起来,他不在乎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但他不舍得。 两个人乘坐的马车本来相隔很近,只一前一后,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公主殿下有意让自己乘坐的马车慢下来,似乎相隔远一些心里更踏实。 纵然是没见过也没爱过的女子,也奢求着未婚夫应该勇敢些,哪怕是过来对她说一句别怕也好……而不是被所谓的什么习俗所左右,习俗说大婚之前两个人不能见面就不见? 月珠明台当然也知道是奢求,所以并没有太多伤感,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可伤感的,处处都是伤感也就没了伤感,处处都没有希望也就谈不上希望,小小年纪生出一种得活一日是一日的消极。 大将军谈九州说金帐王庭有一株叫火树银花的宝物,是用金银宝石所制作而成高达三米,那是她父亲在知道自己女儿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后下令工匠耗时三年才做好的东西,当时父亲还笑她如传说之中的龙一样贪婪,但凡亮晶晶看起来美好的东西都想要。 -- 第609页 是啊,自己一直都是贪婪的。 贪婪的以为嫁入大宁便是美好,便想一把抓住,贪婪的以为她可以保住那二十万将士的命,也想一把抓住,贪婪的以为未婚夫终究是应该给些安慰,现在却不想抓住了,因为没得可抓。 人性啊,原来本是贪,而非善恶。 国师是躺在死人堆里躲过一劫的,如今已经回到吐蕃了吧,还记得当时国师在她小时候教她读书写字,说人之初性本善……后来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才是对的,如今看来人之初没有善恶之念,只有贪,这个贪字会如影随形一辈子,幼儿时贪糖果美味玩具亲爹亲娘也不许碰,少年时贪锦衣玉食万众仰慕不在乎自己的人都是错的,中年时贪事业有成万事顺心,年老了贪天年不到长命百岁。 月珠明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想着以后自己还能贪什么? 净胡姑娘一直都担心公主殿下,时不时小心翼翼看一眼她的脸色,最近这几日公主似乎情绪稍稍好转了些,总是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发呆,一愣神就是半日光景,可总比前些天眼神之中只有绝望要好的多。 “边塞战场杀声急,长安城中车马慢。” 月珠明台忽然想到国师当年提到过的这句话,本意是说,大宁国内现世安稳江山锦绣,是边疆之外的将士们一刀一刀杀出来的,自有人负重前行,才有人快活安乐,可此时想到这句话,她心中多了几分悲凉,而不是年少时听这句话生出的对宁人的敬畏。 你家里车马慢,你家里现世安稳,我家里呢? 忽然又念及谈九州说的那句话,你矫情不矫情? 是啊,矫情。 月珠明台再一次看向窗外,刚刚过去的半壁路让她震撼,能修出来这样一条天路的大宁有多可怕?吐蕃之败,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又看到了现在的三十六里一线天,想着那一线天空应该就是自己的心思眼界。 那个叫孟长安的年轻将军每天一次过来看看情况,从没有说过话,看一眼就走,那只是他例行公事,车窗开着,他可以看到她,她也可以看到他,但两个人的眼神始终都没有交集过,已经走了近二十天,这少年将军从没有对她好奇过,于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好奇起来。 听闻他每日过来看一眼确定无事之后就会回到后面辎重队伍里,那里有许多从吐蕃带过来的嫁妆,石子海城外一战,这些东西都丢在大营里,本以为会被哄抢一空,后来听说是这个叫孟长安的人带着士兵把这些东西都收集起来保护好,有人问孟将军何必如此,孟将军说她一个女孩子远嫁过来若嫁妆再丢了,可怜。 月珠明台不需要可怜,却觉得有了那些东西心里踏实些。 今日该来了吧。 她想着,于是又趴在窗口。 贴身护卫塔木陀看到那宁人将军又来了,心中愤懑:“你每日来看什么?把公主当囚犯?” 孟长安看了塔木陀一眼,让塔木陀一瞬间就懂了宁人所说的目中无人是什么意思。 孟长安骑马到了马车旁边看了一眼,见公主月珠明台一如既往的趴在那随即准备拨马回去,这只是他的职责而已,可是在准备转身的那一刻却仿佛在月珠明台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没看懂,自然也不会去深思什么,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神,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 他哪里会去想到,这少女此时已经近乎万念俱灰,只是一个一天过来看她一次的宁人便让她觉得自己未来在宁国还是有一分在乎,她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勇敢,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女人其实也都一样,表现出来的终究是表现出来,心中的怯懦和恐惧只敢让自己知道。 她对孟长安当然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这在外人看来的马车是迎亲之用,她却觉得如坐囚牢,在囚牢里的人,是多希望时不时有人来看自己一眼,哪怕是狱卒。 塔木陀却以为孟长安每天来看一眼,只是把公主殿下当囚徒。 当日在战场上两个人打的没分胜负,那时候塔木陀为救阔哥明台不得不冲了回去,此时此刻恨不得将孟长安抓住一撕两截才解恨。 见孟长安根本就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塔木陀心中怒火更盛,从旁边一把伸过来要抓孟长安的脖子,孟长安在那只手快到近前时候才侧头避开,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你干什么!” 四周禁军立刻端起来连弩,稍远些的地方还有弓箭手拉开硬弓。 “和我打一架!” 塔木陀朝着孟长安大声喊道:“有本事让你手下这些人把箭弩放下,我若是被你打死了也不后悔,你若是被我打败,以后不要每天再来这里乱晃,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受不得你那眼神!” “好。”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孟长安居然说了一声好。 他从马背上下来,缓步走到路边一侧的空地上站好:“只是与塔木陀将军切磋武艺,不许放箭伤人。” 胜负未分,他当然也想打。 他可是孟长安。 塔木陀顿时激动起来,从马背上跳下大步走到空地上,与孟长安三米左右站住:“你们宁人打仗够狠,我们那一战输的不冤枉,我也无话可说,可你我之间胜负未分,我便不服气。” “打输了之后,你只管闭嘴就是。” -- 第610页 孟长安将铁盔摘下来,立刻有士兵跑过来接住。 “公主,快阻止塔木陀将军吧,万一宁人被打了,塔木陀将军岂不是要被处置?” “他不会说话不算话,他说不会为难塔木陀就不会。” 也不知道为什么月珠明台会说出来这样一番话,说过之后连自己都楞了一下,然后醒悟,在宁军大营里和谈九州说话的时候她便确定了一件事,宁人不会说话不算话,从来都是,哪怕她知道谈九州最终会杀死那二十万吐蕃士兵,那也不算谈九州出尔反尔,因为从始至终,谈九州就没有说过要让那二十万人活下去。 她只是抱有希望罢了。 若吐蕃国真的肯划出千里之地,或许那二十万人还有一线生机,然而谈九州算准了的,她父亲断然不会答应。 就在这时候从后面队伍里有个浑身带着绷带的少年将军特别开心的跑过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那个姓孟的年轻将军会被塔木陀打伤,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朝着他手下招手:“板凳呢?来个板凳……瓜子花生有没有,茶,再泡壶茶。” 净胡姑娘看得都愣了,她认得那是宁军之中一个很受人尊敬的少年将军叫沈冷,只是没有想到受人尊敬的将军居然是这个样子……不应该都是严肃周正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吗? 就好像那个要打架的家伙。 “开盘吗?” “你买谁赢?” “当然是买孟将军赢啊。” “有没有人买那个吐蕃人赢?” 沈冷问了一圈也没有人赌孟长安输,忍不住有些失望,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道:“你们别以为孟将军战无不胜,他其实没有那么厉害,他就是运气好,真的你们要相信我,你们试试买一点他输,押的少赢得多,回家就能买马车,押的多赢的更多,回家金银堆满桌。” 净胡看着沈冷压低声音对月珠明台说道:“殿下,这个宁人怎么看着那么不一样啊……” 月珠明台看着沈冷:“听说他是孟将军最好的兄弟。” “哪有盼着兄弟输的。” “你看不懂男人之间的事,我也看不懂。” 月珠明台往前边看了看,前边的马车也停了下来,一辆接着一辆,然后看到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男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遥遥往这边看着,那应该就是陆王世子,自己未来的夫君李逍善。 而站在平地那边准备打架的孟长安身上带着土,衣甲不鲜亮,本应该怎么瞧着都比那世子差了许多才对,可月珠明台往那边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有人为世子撑伞,有人为世子挡风,有人为世子递水……那是个男人?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刀而已 塔木陀觉得自己打赢了这个宁人将军,最起码能为那一战的惨败找回些颜面,他想的也不仅仅是打赢,看着面前的孟长安就忍不住去想,若是杀了他自己会不会死的很惨? 被乱箭射死,好像个刺猬一样。 可这要挽回的颜面不只是他自己的,还有三十万吐蕃军人的。 “公主。” 他回头看向月珠明台:“好好的。” 然后朝着孟长安冲了过去,他脚下踩着的土地被脚劲炸起来,尘土飞向马车那边,阳光洒在尘土上原来会让人幻觉那是一副叫做诀别的水墨画。 月珠明台看懂了,可她知道自己拦不住。 拳带着风直奔孟长安的面门,塔木陀比孟长安要高至少半个头,身躯壮硕如虎熊,这一拳打出来的力度怕是一头牛也撑不住。 孟长安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也没打算躲,躲不是他的性格。 以拳攻拳。 两个人的拳头在半空之中相撞,那一刻,两个人的衣袖居然都鼓了起来! 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了骨骼断裂的声音,不知道是孟长安的还是塔木陀的,可在那一刻塔木陀的手臂稍稍弯曲了一下,而孟长安的手臂依然笔直。 这是一场没有喊杀声的战斗,独属于男人的那种气势被两个人的拳头释放的淋漓尽致,围观的人大部分都从战场上尸山血海之中走过几次,可却都觉得这没有刀枪只有拳头的一战比他们自己打过的每一战都要凶险,那一拳……可夺命。 塔木陀收拳,膝盖抬起来狠狠撞向孟长安的小腹,孟长安依然没有闪躲,塔木陀如何他便如何,两个人的膝盖又重重的撞在一起,塔木陀向后退了出去,而孟长安立足的那只脚往下猛的一沉,半只脚没入地面之下。 王阔海紧张的看着,大个子总是会对另外一个大个子不服气,可是看塔木陀的拳劲他就知道如果把孟将军换成自己的话,刚才那一拳他可能都承受不住。 “孟将军不会输吧?”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谁。 沈冷抿了一口茶:“一拳。” “什么?” “还有一拳。” 他看了看刚刚泡好的茶,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拎着茶壶起身:“帮我把瓜子花生收了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竟是不看了,朝着他那辆专属运粮车走了过去,他没有和茶爷同坐一辆马车,是因为他知道半路上或许会出问题,古乐已经告诉过他,廷尉府接到了消息罗英雄逃离长安城,他不确定罗英雄会不会往西疆来,不确定不代表不防范。 -- 第611页 运粮车没有车厢视线开阔,四周战甲如林,后面那辆车就是茶爷坐的,有人靠近的话他能第一时间察觉。 茶爷站在马车边看到沈冷回来,别人的注意力都在孟长安与塔木陀身上,唯有她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沈冷身上,这世上万物美妙,不及傻冷子万一。 “怎么不看了?” 茶爷问。 沈冷笑道:“没有什么意思,战场上生死相搏的时候心无旁骛,来不及去想任何事,或许会打上一阵,可是现在那大个子想的太多了,出拳犹豫,两击之后气势便弱了,这个世上就算是武艺比孟长安好一些的人也能被他打的气势弱下去,如果气势被压了,他怎么可能还打得赢孟长安,况且他本来就比孟长安差一些。” 茶爷其实没什么兴趣,看了看沈冷的茶壶,沈冷随即倒出来一杯茶水捧在手心里吹了吹,用嘴唇试了试温度然后递给茶爷:“这边都是沱茶,味道不似咱们在长安城习惯喝的茉莉,口感上不一样,你喝小口。” 茶爷把茶杯接过来喝了一口:“是这个贵还是我喜欢喝的茉莉贵?” “这个贵。” “也就那样。” 茶爷抬起手把沈冷身上沾着的几根稻草取下来,然后插在沈冷头发上:“这个美少年,多少钱卖身啊,我看你眉不清目不秀,身材倒是很结实。” 沈冷哼了一声:“你最近是不是偷偷买了什么课外读物……” 茶爷从自己挂着的那个漂亮的小荷包里取出来一块糖果放在沈冷手心里:“那你卖不卖啊,定金我可给了吧。” 沈冷把糖纸剥开递给茶爷,茶爷摇头微笑:“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人了。” 沈冷把糖塞进嘴里:“反悔是狗。” 趴在马车上的黑獒立刻抬起头,眼神里的意思是谁叫我? 两个人才说了几句话,那边已经发出一片惊呼,王阔海忍不住看向沈冷那边,心里忍不住想到我家将军真是神人,说差一拳就是差一拳。 第一次出拳塔木陀先出,第二次出腿塔木陀先出,指骨断了一根,膝盖疼的不能站稳,这时候孟长安出了一拳,在那一刻塔木陀有些犹豫,出拳稍稍慢了半分,两个人的拳头对撞在一起,所有人都看到塔木陀那条粗壮的手臂迅速的向后荡了回去,肩膀上的衣服瞬间撕裂,手臂居然被这一拳打的脱臼,荡出去的胳膊甩在了他自己后背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仿佛感受到了塔木陀有多疼。 孟长安没有再进攻,也没有看塔木陀一眼,转身往回走,伸手把自己的铁盔拿回来戴好,牵着马回后边辎重队伍,围观的人却还都傻愣愣的站在那,心说这就完了? 沈冷等孟长安走到近前问了一句:“疼不?” “疼。” 孟长安拳头上被打破了好大一片肉皮,血糊糊的。 “傻不傻?” 沈冷问。 “我赢了。” 孟长安把战马交给一名战兵,看了看茶爷鼓囊囊的小荷包:“糖?” 茶爷点头。 孟长安伸手。 茶爷把小荷包打开,仔细翻了翻,挑了最小的一块放在孟长安手里,孟长安楞了一下:“小气。” 茶爷撇嘴。 沈冷把自己腰畔挂着的酒囊摘下来递给孟长安,把那块糖一把抓了回来:“喝你的酒,好大年纪了,吃什么糖?还伸手要,羞不羞臊不臊!” “那你嘴里是什么。” “口粮。” “狗粮?” “滚……” 孟长安拎着酒囊坐在沈冷坐的那辆运粮车上,扭开酒囊往自己受伤了的右拳上倒,那般烈酒冲洗伤口,他居然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冲了半袋子酒,然后一仰头将剩下的半袋子酒喝光。 孟长安伸手在旁边趴着的黑獒脑袋上揉了揉,看着黑獒身上的伤口:“你也很疼吧。” 黑獒瞥了他一眼,没理会。 塔木陀耷拉着一条胳膊脸色有些发白的走到运粮车旁边,看了孟长安一眼,然后低下头,过了片刻抬起头像是鼓足了勇气,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来什么。 “知道了。”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说了三个字,然后闭上眼睛休息。 塔木陀竟是有些感激,他想说的是我输了。 对于骄傲的武士来说说出我输了三个字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心怀仇恨的情况下,他站在运粮车旁边一直没动,胸口起伏的很剧烈,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 沈冷过来坐在运粮车上,朝着前边喊了一句:“继续走!” 车夫们随即招呼下车的人上车,马鞭声噼噼啪啪的响起来,响声连成一串就好像在欢迎迎亲队伍归来的爆竹声,塔木陀下意识的跟着马车往前走,却还是一言不发,眼神恍惚。 沈冷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抓住塔木陀那条垂着的胳膊一拉一举便将胳膊挂了回去,塔木陀脸色顿时好了几分,看向沈冷的时候眼神里有几分谢意,忽然醒悟过来帮自己的可是敌人,又想把谢意从眼神里挤出去,于是表情就变得尴尬起来。 “谢谢!” 塔木陀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仿佛体内有个小天使说服了他的自尊。 沈冷看了他一眼,挤了挤孟长安:“给我让些地方。” 孟长安往一边挪了挪,心说怪不得沈冷喜欢躺在这个地方,果然很舒服……身下是软软的草料包,头顶是暖洋洋的太阳,若是马队踩起来的尘土再少一些的话,就真的很惬意。 -- 第612页 “我输了!” 塔木陀忽然又喊了一声,然后转身大步往前走。 沈冷看了一眼塔木陀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是条汉子。” 孟长安点了点头,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塔木陀又回来了,跟着沈冷他们的马车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是敌人,虽然我知道确定我们是敌人关系的并不是我们自己,我们身为军人无法左右这个,可敌人就是敌人……若没有之前那一战,我很想请你们喝酒。” “敌人也可以喝酒。” 沈冷从马车里翻出来一个酒囊扔过去,塔木陀一把接住。 沈冷道:“你们公主待你不错,知道她为什么点名要带着你做护卫吗?你莫不是以为她只觉得你武艺比较高所以带着你吧……” 塔木陀一愣:“不然呢?” “只是不想你也死。” 沈冷道:“你武艺再强,在大宁可单杀你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塔木陀忽然反应过来,若自己也留在那二十万降卒之中,怕是最终难逃一死……公主殿下是为了救他才点名让他做亲卫,可是,那么多兄弟们都死了,他一个人活着,并不开心。 恍惚之中想到公主小时候,好像才八九岁的样子,他刚刚被吐蕃王发现,从一个普通士兵直接提为禁军亲卫,后来专门负责保护公主,在金帐王庭的末影山上吐蕃王带群臣狩猎,公主殿下的战马被一头孤狼吓的惊了飞奔出去,眼看着就要出大事的时候,是塔木陀大步追上去一把抓住缰绳,硬生生将战马拉住,他双脚踩着地面都几乎陷了进去。 想是公主念及当日的救命之恩,这次也救了他一命。 “谢谢你的酒,谢谢你的话,敌人。” 塔木陀扭开酒囊灌了一大口:“宁军真的很了不起,我服。”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宁国之内,能击败我的人真的有很多?” 沈冷道:“吐蕃国那个骑兵将军武艺比你如何?” 塔木陀想到括善,回答:“差不了许多。” 沈冷:“一刀。” 塔木陀一愣,脸色有些发白。 沈冷道:“大宁之内,可一刀杀我的人也不止一个。” 第三百三十三章 孟长安! 月珠明台的马车窗户依然开着,在她看到塔木陀朝着孟长安走过去的那一刻,她知道塔木陀要做什么却无法阻止,那是军人将要以生命去换的已经失去的尊严,若换了回来,是死路一条,若换不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好在,那个叫孟长安的少年将军并没有真的下重手,若打下去,塔木陀必死无疑,而在这支队伍里谁还能拦着? 她看着孟长安的背影,看着他走向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将军,想着这便是大宁的年轻人。 国师曾对她说过,有一位先圣曾对少年言,少年强则国强,从孟长安和身上的身上,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大宁是大宁,为什么宁人会骄傲。 塔木陀回来之后走到马车旁边低下头:“殿下……我输了。” “别去想那么多。” 月珠明台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低着头语气有些悲伤的说道:“何止是你输了,我们都输了……我们那样的吐蕃与这样的大宁打,怎么可能会赢,我们输了的,也不只是战场上。” 塔木陀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谢谢殿下。” “谢我什么?” “殿下让我做你的护卫,是殿下在保护我。” “若可以,我想保护更多人。” 月珠明台摇头:“可我做不到,谈九州说人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吐蕃犯了错,那就是惩罚。” 塔木陀长叹:“何年何月何时,吐蕃能如大宁一样。” “何年何月何时,吐蕃人能如宁人一样,吐蕃国便如大宁一样。” 队伍已经过了半壁路也已经过了三十六里一线天,过去之后再走不了多久就能出秦岭,过秦岭之后就是一马平川再无险要之地,也就不必再多担心什么,出秦岭进京畿道,号称大宁二十卫战兵精甲最强的甲子营已经分拨兵马在京畿道等候,且会一路护送到长安,谁敢放肆? 这二十卫战兵,有十九卫战兵一定打不过四疆虎狼,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太多战场上真正的厮杀,可甲子营不一样,甲子营是从四疆虎狼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之中的精锐,当年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与东疆大将军裴亭山论天下兵甲,曾经点评过黑武萨克骑兵,称之为轻骑之最,点评西域北夏铁甲可与西疆重甲相提并论,也点评甲子营战兵,说可为天下致锐。 三十六里一线天之后便是秦岭之中的百里峡,峡谷说不上狭窄,最宽阔处可容百人并肩而行,最狭窄的地方三十人并肩通过也不显得拥挤,这地方景色奇秀,哪怕是盛夏时节也如深秋一般阴凉清爽,若到了冬季,风从百里峡过,可破人皮肤。 韩唤枝一直都在等着,算计着日子再走七天就可进长安,罗英雄到现在都没有出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可能。 他从马车里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找孟长安商量了一下,队伍就在百里峡露营,百里峡并没有百里长,只是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一种敬称,今天休息一晚,到明天午后就可出秦岭,出秦岭之后再走几个时辰就能进京畿道,似乎这一路上将再也不会出任何意外。 -- 第613页 “如果想动手的人是觉得如今这队伍护着公主世子不好下手,那进了京畿道之后就更不好下手。” 孟长安看着逐渐降临的夜色:“今夜若再平安无事,我都想不到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出手了。” “可他们一定会出手。” 韩唤枝看向沈冷那边,他没有把沈冷叫过来,是因为有些事不能对沈冷说。 “罗英雄若来了,目标只能是沈冷。” 韩唤枝看向孟长安:“你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知道什么?” 孟长安反问了一句。 韩唤枝摇头:“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知道便不知道。” 这几句话说的拗口,他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孟长安的眼睛,可孟长安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哪里能看得出来什么。 “我只知道,冷子是我兄弟。” 孟长安看了韩唤枝一眼:“最后七天了,他们若动手不可能在长安之内,那便失去了意义,在路上若公主出了事,你会被问责,我和沈冷也会被问责,那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韩唤枝点了点头:“可若是两头保护,我们顾及沈冷,就顾及不到公主世子。” 他能说出这句话孟长安颇觉意外,韩唤枝是什么人?公事公办的典范,按照正常的思维,在韩唤枝看来沈冷可死而公主当然不能死,世子也不能死,所以自然要把全部的力量用于保护公主与世子,所以孟长安忽然发现,韩唤枝也已经不是那个没有七情六欲的韩唤枝。 “你笑什么?” 韩唤枝问。 孟长安笑道:“想到冷子常说的一个词……老母鸡。” 韩唤枝脑海里出现天上有苍鹰盘旋,地上老母鸡张开双翅将小鸡崽护住的样子,然后忍不住也笑了笑,片刻后又摇头:“他们可配不上称为苍鹰。” “准备吃掉鸡崽的又不只是苍鹰。” 孟长安道:“还有狐狸,黄鼠狼,甚至是大一些的老鼠。” 韩唤枝叹道:“也没有太多办法,只能你我守着沈冷,让禁军之中所有高手都调过来在世子与公主车驾四周,禁军将军熊称武艺不俗,手下几个校尉也很强,况且还有几名随行而来的大内侍卫藏于禁军之中,也该是差不多够用了。” “好。” 孟长安点了点头,看向世子与公主那边,想着他们死不死的,与我何关? 然后转身走向后面辎重队伍,脑子里再一次出现了黑眼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冷子的出身如此复杂,当年他爹从寒雪地里将冷子捡回家的时候,多半也没有想到过那是一位…… 一位皇子来为他挡煞,那是多大的福报。 孟长安忽然笑起来,若冷子真是一位皇子那自己岂不是很厉害,冷子可是他从小欺负到大的啊,这么想还真的有几分成就感。 本来他和韩唤枝以为,百里峡这一夜是最后的危险时刻,可一夜又是平安无事,在这最后的险要之地还是没人动手,似乎那些人已经放弃了。 可韩唤枝和孟长安都知道,他们不可能放弃。 皇帝为什么最近这几年开始大力提拔军中年青一代的将领?北疆的武新宇,海沙,孟长安,水师之中的沈冷以及谈灵狐等人,因为大宁最大的病灶在于四疆大将军,裴亭山心态不稳石元雄左右摇摆,这两个人将来是必然要换掉的,铁流黎已经五十几岁,谈九州也已经五十岁,都到了要退下去的年纪。 病的病了,老的老了。 若将来这些年轻人提起来,大宁就如同换了新鲜血液。 可这一趟若是公主或是世子死了,别说廷尉府的韩唤枝要被压下去,沈冷和孟长安也一样,那么陛下的计划就会受挫。 第二天一早队伍继续出发,出百里峡后地势就开阔起来,所有人的心里都一阵放松,眼前平原沃野一眼千里,什么人靠近都可提前防范。 连韩唤枝都忍不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心中压抑稍稍松开了一些。 前边保护公主和世子的禁军将军熊称心里也轻松不少,他麾下禁军骑兵在这样的平原上还怕什么?纵然是有绝世高手杀来,禁军铁骑也能将其击杀,平原战阵,莫说人间武者,仙来,可戮仙。 他手下亲兵队正庞駮从前边巡视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将军,我看咱们禁军中有些不对劲的人。” 熊称刚刚放下去的心一瞬间又提起来:“何人?” 庞駮在熊称身边压低声音说:“我。” 熊称猛地一抬头,心口却一凉紧跟着便是一疼,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一把短刀已经完全没入他的心口里,他的视线逐渐转向庞駮那张脸,发现突然之间陌生了起来。 “为什么?我待你不薄!” “各为其主。” 庞駮握刀的手猛的一转,心脏便被他的短刀绞碎。 “有刺客!” 庞駮回头大喊了一声:“将军遇刺!” 他迅速的将短刀收回袖口里,扶着倒下去的熊称大声喊着:“刺客,有刺客!” 公主车马旁边的几个禁军校尉立刻回头,看到将军已经倒了下去瞬间就都炸了一样,几个人拨马回来,才离开马车几十米远,突然之间禁军之中几个士兵冲到了马车那边,用连弩朝着马车里一阵激射,弩箭噼噼啪啪的打在车厢上,有些弩箭则从窗口射了进去。 -- 第614页 一个身材极为壮硕的禁军士兵跳上马车,手里的陌刀往下重重的一劈! 砰! 车厢被劈开。 啪! 陌刀被一双手掌夹住。 塔木陀从旁边冲了过来,肩膀撞碎了车厢冲进去,两只手抬起夹住了那势可劈山的一刀:“走啊公主!” 他回头大喊一声,看了看净胡姑娘扑在公主身上,而净胡姑娘的后背上刺了两根弩箭。 公主一脸惊恐,显然慌了神。 塔木陀一脚将剩下的车厢踹碎,再一脚将面前禁军士兵踢开,一手一个拎着公主和净胡姑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才刚落地,一个禁军的横刀斩落,塔木陀将公主和净胡往后一甩,一拳砸在那禁军士兵咽喉,直接将脖子打断,一击杀人后塔木陀转身两只手推着公主和净胡往后队跑,他身后几个禁军用连弩点射,塔木陀后背上接连中了六七箭,可他却不肯避开,只是挡着,疼的双眉都扭在一起了似的。 “死!” 两个禁军士兵从左右冲至面前,两把横刀分别砍向公主和净胡,塔木陀往前一推两个少女,一手一个抓住长刀,双手淌血发力往回一拉,两个禁军的脑袋随即撞在一起,犹如撞碎了的两个西瓜。 又有刺客追至公主身后,还没有来得及举刀就被塔木陀一把抓住,他将那禁军士兵举起来往下一压,膝盖抬起,砰地一声把人硬生生撅死了。 前方四五名禁军士兵长枪刺了过来,塔木陀冲过去将公主和净胡按倒在地,一把将所有长枪都抱住,横着抡起来,四五个名禁军竟是被他抡飞了出去。 “公主速走!” 塔木陀回头大声喊了一句,再回头时就看到了一片银芒。 一柄剑从前边过来,犹如凤点头,塔木陀的胸口上立刻炸开了几点梅花,血雾喷洒……一剑七伤,这一剑快的不可想象。 出手的是身穿禁军军服的白小洛,蒙着脸,没有人知道是他,他只是觉得那些禁军太废物,这么多人居然没能在最短时间内把公主杀了,还要劳他亲自出手。 “公主,走啊。” 塔木陀回身一把一个将公主和净胡抓起来,朝着后队那边奋力扔了出去:“孟长安!” 那一声嘶吼,如野兽最后的悲鸣和希望。 “在!” 孟长安自后面踏车而来,一大步就跨越一辆马车,半空之中将公主接住,而在他身边的沈冷与他同时到了,一把将净胡接住。 噗! 剑从塔木陀的心口刺穿,那握剑的手松开剑柄,手掌在剑柄上拍了一下,剑身激射向前从塔木陀后背刺穿出来,剑透体而出,塔木陀那壮硕高大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孟长安……” 他看向孟长安那边,后边的话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 白小洛一剑杀人知道时机已经不在,一瞬间冲进人群里。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谁能? 月珠明台回望的时候,看到了塔木陀趴倒下去的之前那不甘不舍的眼神。 那是一个勇者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也是对他所守护的人最后的告别。 塔木陀是吐蕃第一勇将,孟长安三击取胜,不代表两个人的实力差距巨大,这种程度的强者对决,时间地点环境都会影响最终胜负,当日双方大战吐蕃有三十万大军,塔木陀气势正盛,与孟长安不相上下,可后来在迎亲队伍里,塔木陀心境不定,出手稍稍犹豫以至于败的那么迅速。 之后孟长安和沈冷曾经说过,以塔木陀的实力,即便是在大宁的年青一代将领之中也能排进前十。 白小洛杀他,只是因为他要保护两个人且身中数箭。 沈冷孟长安两个人从远处掠过来的时候,白小洛已经钻进了人群之中,那些四散的刺客见他撤走便开始疯狂制造混乱,这些人都是死士,他们用自己的命为白小洛争取了那么一点点时间。 白小洛冲进人群的地方也很巧妙,那本就是他安排的退路,周围几十个禁军都是他的人,而这几十个人根本就没有出手,进入人群之后白小洛迅速的将脸上纱巾扯下来,将禁军士兵的皮甲脱了,人群之中有人立刻递给他一件长衫,他将长衫穿好之后伸手,又有人将他的长槊递了过来。 他的亲信庞駮杀禁军将军熊称之后立刻后撤,朝着汇合点这边过来,此时此刻庞駮还没有完全暴露,并没有谁看到是他杀了熊称。 “贼子!” 就在庞駮已经退到人群这边的时候,一杆大槊从缝隙里刺了过来,噗的一声将庞駮的心口刺穿,白小洛自人群之后冲出来,大槊挑着庞駮的身躯,槊锋一转,庞駮心脏碎裂。 白小洛将大槊上挂着的尸体狠狠甩在地上,紧跟着向前疾冲,几个还在做困兽之斗的刺客被他接连杀死。 韩唤枝从后边冲过来的时候,地上只剩几具尸体。 “你倒是够狠。” 韩唤枝走到白小洛面前:“你觉得自己遮掩的住?” 白小洛的表情是一种毫无瑕疵的惊愕:“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韩唤枝看了他一眼,转身问:“有谁看到刺客面目?” 四周无人应答。 刺客都身穿禁军战服,若问谁真的注意到了他们长什么样子,回忆起来却并无印象,这些人很快就能被认出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真的禁军士兵,甚至其中还有一个颇有威望的校尉,以及熊称的亲兵队正庞駮,然而当时混乱之下,还有没有人是他们的同谋,谁说得清楚? -- 第615页 况且这些人,怎么都和白小洛扯不上关系,白小洛不是禁军的人。 韩唤枝见无人回话,看向白小洛的眼神更显阴冷:“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会盯着你的。” 白小洛依然是那副让人看不出一点破绽的惊愕甚至有些愤怒:“韩大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人群之中的世子李逍善几乎忍不住就要冲出来指证他,若世子说话,自然分量很足,可他才迈了一步就被陆王拉住,世子猛的回头,陆王对他微微摇头,世子挣扎了几下,最终却在他父亲的眼神怒视下放弃了冲出去的打算。 指证了白小洛又如何? 陆王父子参与了这件事反而也被坐实了,到时候陆王府上上下下,谁能幸免? “父亲!” “闭嘴。” 陆王狠狠瞪了李逍善一眼,大步往前走:“快去看看公主殿下如何!” 世子却根本没动,那女子死活,与他真的有关系吗? 随着陆王一声喊,众人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了公主月珠明台那边,月珠明台只是受了惊吓,而且因为塔木陀的死而伤心,再加上她贴身侍女净胡身中两箭伤势颇重,所以人看起来有些呆傻了一样,她身上有些挫伤,并不严重。 “我给她包扎。” 茶爷将净胡抱起来:“你们退后。” 人群散开,茶爷抱着净胡上了她那辆马车,月珠明台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茶爷过去。 韩唤枝又看了白小洛一眼:“你最好祈求自己以后的运气一直好下去。” 白小洛叹了口气:“韩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韩唤枝:“有意思吗?” 白小洛耸了耸肩膀:“不明白韩大人说的有意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韩大人这样很没有意思,也欠缺风度。” 韩唤枝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沈冷那边。 人群之中,扮作民夫的罗英雄注意力在白小洛身上,想着这个年轻人做事如此毛糙,当然得祈求以后运气一直好下去才行,可再想想,白小洛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这就是能做到的极致,毕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将月珠明台杀了。 在这种情况下,白小洛做到的也是能做到的全部了。 罗英雄在刚才那一个瞬间曾经有过出手的欲望,在沈冷和孟长安赶过来的时候是沈冷破绽最多的时候,可他却发现那个姓孟的少年将军,即便是在伸手接人的情况下依然恰到好处的把沈冷挡在他身后,队伍行走在官道上,一侧是农田,空旷可见,所以孟长安故意冲在沈冷的另外一侧,任何人想要对沈冷出手,必须先绕过他。 孟长安又岂是那么轻易就能绕过去的? 所以罗英雄忍了,有些不甘,让他最终放弃出手的,是他看到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少女提剑而出。 这样的三个年轻人,罗英雄也知道自己没有必胜把握。 孟长安往四周看了看,他刚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根本没有来得及注意,再看时已经没有任何异样。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茶儿姑娘给净胡包扎之后不要再坐那马车。” 沈冷点了点头,那么多人看到公主进了茶爷的马车,若还有攻击,那马车就是目标。 “是白小洛?” 沈冷问。 “是。” 韩唤枝点头:“我确定是。” 沈冷又问:“没人看到?” “有。” 韩唤枝回头看了一眼白小洛身边看似散乱但站位极有格局的那些禁军士兵:“总不至于一个个都是铁嘴钢牙撬不开,回长安再说。” 沈冷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塔木陀。 “我去把人都埋了。” 沈冷朝着那边走过去。 韩唤枝回头吩咐了一声:“所有被杀禁军士兵身份都确认出来,回长安城之后,迎亲队伍的所有禁军都带到廷尉府,无论军阶级别。” 廷尉府的人应了一声,分头出去确认那些死者的身份。 白小洛靠在一辆运粮车上看着廷尉府的人脸色依然平静,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也知道韩唤枝早就怀疑他,可他并不担心什么,廷尉府是鬼见愁不假,然而没有确凿证据之下能把他怎么样?一切事都得等到回长安城之后才有下一步,可到了长安城,韩唤枝想查也没那么容易。 他看着塔木陀的尸体被抬走,被掩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他只是靠在那看着这一切,等到队伍恢复了秩序之后他转身离开,路过陆王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幸好你还知道应该怎么做,劝劝世子别太冲动,你知道的,死了我一个不代表你们父子就安全。” 陆王狠狠瞪了他一眼,白小洛却面带着微笑离开。 马车里,茶爷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月珠明台,把净胡的伤口包扎好之后握住月珠明台的手:“以后和我在一起,我在哪儿你在哪儿,不要离开我视线。” 月珠明台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真的就有那么多人希望我死吗?” “所以你更该好好的活着。” “嫁给世子就算是好好的活着吗?” 茶爷一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还是没有过来问我一句看我一眼。” 月珠明台靠在马车上,眼神恍惚。 她忽然间想到了不久之前,塔木陀拼尽最后的力气挡住那个用剑的刺客,把她和净胡抛了出去,那时候塔木陀应该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救她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临死之前吼出来的那个名字。 -- 第616页 塔木陀在这之前还想杀了孟长安却被孟长安击败,他们是敌人才对,不死不休,然而在最后时刻,塔木陀知道若还有一个人可以托付,那就只能是孟长安。 孟长安! 在! 他知道,他会来。 月珠明台往窗外望,孟长安站在沈将军身边正压低声音说着什么,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往马车这边看一眼,好像他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并不是为了救她,要救的是公主的身份。 是啊……那只是他的职责。 “我们不知道明天什么样子。” 茶爷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孟长安那边,然后握紧了月珠明台冰冷的手:“所以才不能对明天失去希望。” “可我大概看到了我的明天是什么样子。” 月珠明台的视线转向远处陆王世子那边,他也一眼都没有往这边看过来,可是她很清楚,孟长安没有看她只是让她有些淡淡失落,而未来的丈夫没有看过来,她就不是失落而是失望。 “冷子说过,一个人对别人的失望,往往是对自己失望,一个人觉得别人对自己不够好,往往是因为自己对自己都不够好,先对自己好一些,再对别人好一些。” 茶爷松开月珠明台的手:“我暖不热你的手,因为你还没有暖热自己的心。” “我暖不热了吧。” 月珠明台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暖我心。” “活着是几个人的事?” 茶爷问。 “现在的我,活着死了,都是一个人的事。” “那你指望别人干什么?” 茶爷看着月珠明台的眼睛:“命可是你自己的。” 第三百三十五章 接你回家 本来到了平原之后放松下来的心情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而荡然无存,不管是哪边的人,心情都很不爽,韩唤枝不爽所以他会盯死了白小洛,白小洛不爽是因为自己被盯死了可人没杀掉,整个队伍都变得沉默,这种沉默让人压抑。 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队伍进了京畿道,甲子营的精甲已经在等着了,闻讯路遇袭击,甲子营又增派了人马一路护送,在预定下的大婚日子之前六天队伍进了长安城。 沈冷随众进宫,理所当然的被皇帝骂了一顿。 当着群臣的面皇帝似乎没骂够,又把人一个一个的单独叫进东暖阁里分别骂,总之外面听着皇帝骂人的群臣心情百态,有人心有戚戚,有人幸灾乐祸。 “沈冷,该你了。” 韩唤枝从东暖阁里出来后看了沈冷一眼:“陛下叫进。” 沈冷整理了一下衣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骂的力度大不大?” 韩唤枝点了点头:“总得骂给外面文武百官听听,力度还是很大的,不过骂的都是比较合理的场面话。” 沈冷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进了东暖阁。 皇帝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奏折,抬起头看了沈冷一眼:“准备好了吗?” 沈冷连忙回答:“准备好了,陛下骂吧。” “嗯?” 皇帝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来:“朕是问你准备要成亲了吗?距离初六已经没几天了。” 沈冷也楞了一下,心说陛下原来问的是这个。 “感觉自己已经准备了好多年,可是发现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很紧张。” 沈冷想到之前孟长安说过,你觉得自己会不紧张,等到你娶茶儿姑娘的时候再看,那时候沈冷还想着,娶茶爷这么天经地义的事,而且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什么紧张可言?然而想到再有六天茶爷就会变成自己名正言顺的媳妇,真的还是会心跳加速,越想越紧张,连手都会抖。 “紧张是因为在乎。” 皇帝把奏折放在桌子上:“你已经比绝大部分人都幸运,你应该知道,别的年轻人在成亲之前,往往都没有见过将来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人,这样看来,连朕当初都不如你幸运。” 他说完这句话恍惚了一下,他当年迎娶王妃的时候,之前只是见过两次而已,还是匆匆一瞥,一直到成亲之前脑子里对自己未来妻子的容貌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样子,冷子确实很幸运,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要娶的姑娘是谁,而那姑娘在很早之前也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 “两情相悦最极致,便是一个非你不娶一个非你不嫁。” 皇帝笑起来,很温和,沈冷想着韩唤枝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皇帝这哪里是要骂人的样子,他又怎么会知道皇帝骂韩唤枝是例行公事,骂他?怎么舍得。 “伤好了吗?韩唤枝说西疆一战,你冲在最前。” “臣是去迎亲的,送亲的没那么痛快,只好去抢。” 沈冷道:“幸好抢的比较顺利。” 皇帝笑着摇头,心说这孩子说话还是如此单纯没心机,太子在自己面前说话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一个字,哪似沈冷这般随性,可转念一想,太子身份与沈冷不同,若这般随性,他可能反而会觉得没规矩。 “一会儿你去看看沈先生。”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恍惚了一下,想着自己是不是对太子太过严苛了些。 “是。” “初六你成亲,朕怕是不能亲去了。” 皇帝打开抽屉,从里边取出来两块玉佩:“这算是朕送给你们夫妻的贺礼。” -- 第617页 他说的轻描淡写,并没有告诉沈冷,这两块玉佩本来是他打算在太子成亲的时候送给太子和太子妃的,而这两块玉佩,是他的父亲当年送给他与王妃的礼物,一面玉佩上雕刻着同枝两个字,另一面玉佩上雕刻的是连理。 沈冷双手把玉佩接过来,垂首一拜:“谢陛下赏赐。” 他翻过来覆过去的看,觉得很玉佩应该值不少钱。 玉佩上的字是篆体,沈冷对这种字体看着迷糊,同枝连理,他忍不住读出来:“周枝阵理。” 皇帝:“你说什么?” 沈冷:“字啊。”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沈小松也有没教好的东西。” 他起身走到沈冷身前,将那块同枝的玉佩拿过来,亲手给沈冷绑在腰间:“这块玉佩上的字是同枝,就是说你们俩是一家人,在同一根枝条上安了窝。” 沈冷想了想:“就是冬天时候常常能看到,一排家雀密密麻麻挤在同一根枝条上取暖的样子吧。” 皇帝叹道:“你可不是家雀。” 他将另外一块玉佩拿过来:“这块玉佩上的字是连理,喜结连理的连理,那个丫头叫茶儿是吗?你回去把这块给她。” 沈冷再次拜了拜:“谢陛下,臣一会儿出去就给她。” 皇帝回到书桌后边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让她去庆年宫了,珍妃想见见她。” 沈冷一怔,心说珍妃忽然要见茶儿是什么意思。 “珍妃最喜欢小丫头,觉得和茶儿投缘就收了茶儿做义女,你们两个成亲的时候朕去不了,珍妃会去。” 沈冷一瞬间心里就被震了一下。 皇帝不去,珍妃去。 他只是震撼于皇帝对他和茶儿成亲的重视,却哪里想得到皇帝陛下的心思……孩子成亲了,父亲不能亲至,母亲总是要看着的,必须要看着的。 “你去看看沈先生,朕还有很多事要处置。” 皇帝低下头重新翻开奏折,没有让沈冷看到他眼神里的东西。 “臣告退。” 沈冷弓着身子出了东暖阁,还在想着皇帝为什么要让珍妃去参加他和茶儿的婚礼?这没道理啊……纵然是皇帝有爱才之心,可断然没有必要动用一位贵妃出面。 他不会明白,皇帝让珍妃收茶儿为义女,只是需要一个能让珍妃去参加他们婚礼的名正言顺的理由,最起码,看起来名正言顺,只需对朝臣说珍妃一眼看到茶儿姑娘就喜欢的不得了,不顾反对收了茶儿做干女儿,朝臣还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也是费尽心思。 出了东暖阁沈冷就一路小跑着到了保极殿正殿,想着沈先生受了那么重的伤指不定虚弱成什么样子,越想越是心如刀割,跑到正殿的时候却愣住,他看到沈先生坐在椅子上,面前茶几上摆着三个碗,正在和另外两个人玩猜哪个碗里藏着东西的游戏,看到沈冷进来之后沈先生并没有什么反应,专注的说道:“你们俩快些猜,你已经欠了我半年俸禄了啊,你五个月。” 沈冷站在那松了口气,过去把碗一个一个翻开:“都没有的,两位前辈就别在被这个江湖骗子糊弄了,你们欠他的钱也不用给。” 沈先生叹了口气:“孝道呢?” 沈冷坐下来:“你在这大殿里骗人钱财,我不要面子的啊,传出去多不好听,人家会说你看看那个沈冷的老师做的都是什么事,丢人不丢人?” 沈先生:“他们俩欠的银子你补给我。” 沈冷把鹿皮囊打开从里边取出来几样小东西:“年纪大了要什么银子,我听说以后你连出门走动都得尽力少些,可能还伤了脑子,伤身好治伤脑不好治,银子这种用处复杂的东西你以后就别用了……来,这个是我从西疆精心挑选的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沈先生看了看:“这是痒痒挠?” 沈冷点头:“折叠的,牛逼不牛逼?” 沈先生:“……” 他问:“这个又是什么?” “这个就厉害了,你觉得它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个普通的刮胡刀。” “别那么肤浅,这个怎么会是普通的刮胡刀,这是精钢刮胡刀,还可以刮腿毛,你看这另一边有些凸起但不锋利,也可以做痒痒挠。” “……” 沈冷把最后一件东西拿起来:“之前那两个东西都是我费尽心思挑选出来的,你要珍视才行,莫要弄丢了,这件没什么稀奇的,是我随随便便在西疆寻了个有名的郎中先生买的几颗药,说是什么雪莲什么虫草什么之类的东西,一日一颗。” 沈先生心里一暖:“贵不贵?” 沈冷:“这个问题问的很俗气。” 沈先生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一个人:“西疆百草先生?” “嗯。” “一颗药价值数百两银子,传闻可续命。” 沈冷道:“江湖郎中啊,总是要说的很神奇才能骗人的对不对。” “那你还被骗?” “万一,一颗药丸能给你续一命呢?” 沈冷起身:“我可不是在乎你啊,我在乎的是未来一个免费的老妈子,你可是要给我和茶儿带孩子的,以后洗尿布,给孩子擦屁股洗澡喂饭,带着孩子放风筝,抓蝴蝶等等这些事都是你,你要是没什么力气可怎么行?” -- 第618页 沈先生把药瓶攥在手心里,眼角微微湿润:“败家孩子。” 沈冷耸了耸肩膀:“说的好像你让人省心似的,老年人了,就好好养养生不行?打打杀杀的,成什么体统。” 沈先生:“我这个人脾气这么差,活的还讲究,以后年纪更大会絮叨,还会无缘无故骂人,你们两个见了我指不定得多烦。” 沈冷:“你以为,你以前就不烦?” 他往外走:“我刚才跟陛下说了,明天接你回家。” 沈先生哦了一声,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回家,可以喝酒吗?” “不能!” 沈冷回头瞪了沈先生一眼:“别让我看到!” 沈先生笑起来:“唔……好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熬 白小洛明目张胆的丢了。 迎亲队伍之中有数百名禁军士兵,这些人回京之后要被廷尉府调查,可是廷尉府也不能直接把人都带走,需要提前知会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韩唤枝进宫见陛下的时候,廷尉府的人盯着这些禁军士兵进入了禁军大营,然后白小洛就不见了。 可这事又怪不得禁军,因为白小洛本就不是禁军的人。 礼部的人说不上错,因为白小洛也不是礼部的人。 然后所有人才忽然注意一个问题,白小洛是怎么进迎亲队伍里的? 当初他护送使者往吐蕃商议公主世子大婚之事是兵部安排,那时候正巧白小洛从雁塔书院以武选第一的成绩结业,到兵部领校尉战服和腰牌,按理说是要分配到某地战兵之中,白小洛自己请求兵部官员说想历练一番,兵部官员自然也不会直接拒绝一位未来可能大放异彩的年轻人,名单报到内阁,内阁通过之后报请陛下过目,而陛下对于当时派人去吐蕃的事并不如何在意,内阁批了也就批了。 况且陛下看到了白小洛的名字,也不会把他拿出来。 而接下来就变得诡异起来,这次迎亲队伍的名单之中并没有白小洛。 于是礼部侍郎何新奎就进入了廷尉府要调查名单之中,排在首位。 白小洛随禁军进入大营之中后就消失不见,廷尉府的人盯着他,千盯万盯就是没有盯住。 廷尉府。 礼部侍郎何新奎脸色有些发白,强撑着自己身为朝廷大员的官威。 “你们韩大人呢?” 何新奎扫视了一周:“凭你们几个的品级,还没有资格直接把我留下,我还要进宫去见陛下汇报大事,你们拦着我,就不怕陛下问你们的罪?” 千办古乐一脸的冷漠:“陛下问我们的罪,是我们的事,至于你为什么没有进宫你自己也清楚,别说进宫,何大人连家怕是都回不去了。” “我倒是想看看,凭你们几个人还能敢把我怎么样!” 何新奎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外冲。 “陛下说,何大人不必进宫了。” 韩唤枝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何新奎:“陛下口谕,礼部侍郎何新奎渎职枉法,着廷尉府调查。” 韩唤枝进门,古乐等人立刻俯身。 他走到都廷尉的座位那边坐下来:“摘了他的梁冠,去了他的紫袍,我怕一会儿会弄脏了大宁的官服。” 何新奎一瞬间就崩溃了:“凭什么?!你们凭什么!你说出来要扣下我的理由,说不出来我看谁敢动手,我相信陛下也不会对我如此,一定是你,韩唤枝你假传圣旨,我现在就要去面见陛下。” “何必让自己在陛下面前出丑?” 韩唤枝叹道:“这里多好,所有进了廷尉府的人都会丑态百出,可他们的丑态也会留在廷尉府,不会被别人看到,廷尉府就是你们出丑的地方,而大殿朝堂,容不得出丑,梁冠紫袍,更容不得出丑。” 廷尉们上去三下五除二将何新奎的官服和官帽都摘了,一身素衣的何新奎浑身发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见尚书大人!” “你见不见内阁大学士?” 韩唤枝道:“不用急,明天我会把礼部尚书刘大人请来,你有什么话可以当面对他说,若你想见内阁大学士,我也可以给你请来,你且看看他们两个人会不会为你说话保你……何大人,你怎么还不醒悟?才进长安我就把你带来,不是害你,是为了保护你,你在廷尉府最起码还活着,你若是回家,你家里人都不会幸免。” 何新奎的力气像是被直接抽空了一样,站立不稳蹲在地上:“你到底想做什么啊韩大人。” 韩唤枝走过去,蹲在何新奎面前:“迎亲队伍的名单里根本就没有白小洛,我已经在陛下那看过当时礼部呈递给陛下的奏折,而你给我的名单之中有白小洛这个人,难道你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我……那又不是我的事,名单是礼部其他官员所书,你觉得以我的官职地位会亲自去动手写名单?白小洛在不在……我也不知道。” “看来我低估了何大人。” 韩唤枝走回去坐好:“每一个进廷尉府的官员,我一开始都会好言相劝,毕竟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不是心疼你们,而是动手的人会累,经常看着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场面,动手的人难免还会出现心理上的问题,我是心疼自己手下人。” “打吧。” 韩唤枝摆了摆手:“带何大人去参观一下廷尉府刑房。” -- 第619页 “是!” 古乐等人过去,架起来何新奎就往外走。 千办耿珊垂首道:“大人,禁军那边的名单都已经核对过,没有问题,这些刺客都不是假扮的禁军,他们从一开始进入禁军之中的档案都在,身份凭证都没有问题,兵部户部勘核印章俱全,可是问题就在于,档案上所登记的地址是假的,其中有两个人登记都是长安人,按照地址去找,根本就没有那么一户人家,所以这个案子要查起来就有些难,因为这些士兵进入禁军的时间,最短的一个也已经有四年,最长的一个是庞駮,进入禁军已经十一年,属下也去查了当初禁军之中的档案主簿,那个人已经告老辞官回家休养。” 耿珊看向韩唤枝:“公主世子马上就要大婚了,若是这几日搞的满城风雨,陛下脸面上……” “若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陛下脸上才不好看,禁军之中从多年前竟然就被渗透,甚至还有人做到了校尉,难保没有人做到将军,你知道可怕的是什么吗?可怕的不是这些人可以通过不正常的手段进入禁军,而是他们可以凭本事做到校尉甚至将军。”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两名廷尉进来:“大人,告老回家的那个禁军主簿名为张万台,就住在长安城,可是两年前人死了,说是病死的。” 另一个人说道:“大人,现在有六百四十八名禁军被带入廷尉府,其中包括四名校尉,这些人的档案都查不出问题,需要一个一个的去核对,这件事查到最后,可能会查出来一件惊天的案子,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只怕……难辞其咎。” “澹台袁术不会有问题。” 韩唤枝微微皱眉:“可他事情太多,新兵入伍这种小事他自然不会亲自过问。” 事情查到这就已经变得很复杂,禁军之中有多少人当初被收买,一个一个的挖出来,别说几天之内完不成,一年半载之内怕是也查不出全部,更会涉及到兵部户部联合造假之人,那查起来就更复杂。 延福宫。 白小洛跪在皇后面前:“事情办砸了,请皇后责罚。” “杀了你?” 皇后看了他一眼:“杀了你,你爹娘会难过,那是我的弟弟弟妹……我没想到你会做的如此粗糙,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心境?” 白小洛垂头不语。 “若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只是这些手段,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也是我的错,我居然看错了你。” “我……” 白小洛抬起头:“我不服气。” “不服气谁?” “孟长安,沈冷。” “你想光明正大的去战兵,然后光明正大的去击败他们?” “是。” “所以我安排你去做的事,你觉得已经断了你进战兵的路,你便心中不忿,便敷衍,便自暴自弃!” 皇后的声音陡然提高,白小洛立刻低下头。 “你应该知道。” 皇后缓了一口气:“延福宫一直都被盯着,能把你接进来已经费尽周折,若不是因为在乎你,我会如此冒险?我记得很久之前与你说过,你现在以为可以做你对手的人,都只是因为你自己的眼界还不够高,等到将来你回望过去,才会发现你觉得是你对手的那些人根本不值一提……小洛,若大事可成,谁还会深究你的过去,谁还敢?我说让你成为战兵将军,你便是战兵将军,可你这样做,毁了的也是你自己。” “姑母……” “起来吧。” 皇后叹了口气:“去浣衣坊吧,没有人会在意那边,躲上一阵子后我会安排你出长安城,等到风声过去,我会让人接你回来,你想公平的击败孟长安,我会给你找到机会。” 白小洛垂首:“我错了。” “错了不可怕,可怕的不可拯救。” 皇后拍了拍白小洛的肩膀:“杨家上上下下都盯着你,觉得你可堪重任,你觉得是我一手毁了你的大好前程,可你不想想,为了以后,杨家谁没有牺牲?二十年了,我在这宫里可曾抬起过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太子名正言顺,然而越往后越多变数,皇帝是在给大宁剜肉,你真的以为我们的机会很多?” 她看着白小洛的眼睛:“我们从来都没有机会,只是寄希望于皇帝在给大宁剜肉的时候那些肉可以用,再过几年,这些腐肉被皇帝剜掉了,伤疤都好了,我们更加没有机会,小洛……你很清楚,皇帝身体很好,若无意外,他可以再做至少三十年的皇帝,三十年啊,那时候太子都已经过五十岁,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她一字一句的说道:“皇帝他为什么要立太子?他是要折磨我啊……让我的儿子做三十年太子,熬到我死了,也看不到太子继位。” 白小洛猛的抬起头:“姑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先去藏几天吧。” 皇后摆了摆手:“韩唤枝的手再长也有触不可及的地方,什么时候安全了,我会找人去告诉你。” “是。” 白小洛起身:“姑母……保重身体。” “我好的很。” 皇后看向佛像那边:“所有人都以为我求神拜佛是为了求赎罪,并不是,我没有什么罪,我只是做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如果我错了,那天下千千万万的母亲都有错,我求神拜佛……是求他们保佑我多活一些年,最不济,我也要看着他死,看着我儿子登基称帝。” -- 第620页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五天 一大清早,学府街上就来了六七辆马车,车身上的标徽故意被遮挡住所以无从猜测自何处来,可若有心人仔细看,在风吹起的时候会发现,车帘内衬是明黄色,用针线绷了一层红布,只是那明黄依稀可见。 马车停下来之后,迎新酒楼里出来一群身穿白衣的汉子开始卸车,自始至终没有人说话。 车里装的东西五花八门,一个白衣汉子抱着东西往酒楼里运的时候才看出来,这一大包东西竟都是婴儿用的,小小的被褥小小的枕头,于是他忍不住心中感慨,这还没成亲呢,宫里的赏赐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以后沈将军和那位茶儿姑娘地位再更高些,宫里还不要搬空了内库往这送? 这是宫里赏赐的东西当然谁也不能随便打开看看是什么,只是因为包裹松了他才看出来里边的东西是什么,至于那一口一口的大箱子里都是些什么赏赐,那就无从得知。 学府街两侧的街坊邻居都已经得了迎新楼的好处,每家一个大红包,一个礼盒,礼盒里是干果蜜饯酥糖,再加上一条蒸成了鱼儿模样的年糕,干果是精挑细选的山货没有一颗坏的,蜜饯和酥糖是城东百年老店桂花香做的绝不掺假,年糕鱼儿则是流云会兄弟们的家眷所做,也是用足了好材料。 这街上所有人很早就知道了,初六这天迎新楼要办喜事,为了办喜事,二十年的老字号都换了名字。 马车来的沉默走的也沉默,流云会的兄弟们把东西搬完了之后挥手,马车一辆一辆的调转过来往回走,一对坐在街对面门口闲聊的老人感慨道:“这是第几天了?天天都有至少四五辆马车来送东西,再这么送下去,迎新楼再大怕是也装不下。” 迎新楼要办喜事的消息在沈冷回京之前很多天就传扬出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朝中大人们也知道了这件事。 一开始得知消息的大人们嗤之以鼻,想着这沈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是要硬蹭世子大婚的喜气?说的更大些,这是要硬蹭大宁的国运。 背地里冷嘲热讽的大有人在,不知几人说沈冷这是在自己求死,于是消息还是传到了御史台,御史台的大人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一份奏折呈递到了陛下面前,大宁各地道郡州府六部九卿的奏折都要先进内阁,内阁梳理之后送到陛下那批阅,而御史台不一样,御史台的奏折可直达天听。 第一份奏折送进东暖阁里大概四五天,没有任何回应,这让御史台的大人们有些不理解,陛下对御史台向来重视,那是对谏臣言官的一种肯定甚至说是尊重,从没有不批御史台折子的事发生,于是他们又写了一份,语气更重了些,甚至提到了陛下对年轻将领的纵容可能会导致大宁国体不稳。 然而又三天,东暖阁里还是一个字没批。 都御史赖成是个死心眼的,穿戴整齐直接进宫求见陛下,在东暖阁外边站了两个时辰陛下也没有叫进,这两个时辰之中他想了很多很多,到底这个沈冷有多受陛下器重,御史台两份奏折都没能让陛下回个只言片语。 在距离初六还有五天的这一天,都御史站在十月深秋的皇宫里看着落叶缤纷,感受到了一丝丝悲凉。 两个时辰之后陛下还是没有让他进去,御书房内侍总管代放舟从里边出来,压低声音在赖成耳边轻轻说道:“陛下说,所有御史台参奏沈冷将军的折子一律等到初六之后再说,这几日大人你也别再上奏折了,也别来,陛下说了,初六之前,一概不回一概不见……陛下还说,扰人大喜,是罪过。” 赖成一怔,他这些年来参奏的人还少了?别说一个从四品的鹰扬将军,就算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他参奏了也不止一次,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回护过?就连前两日他参奏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渎职枉法,陛下还是亲自批复了奏折的,唯独事关这个沈冷,陛下就是不闻不问。 他回去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位沈冷将军要娶的姑娘,是珍贵妃前阵子刚刚收的义女。 自大宁立国以来?哪有后宫贵妃收义女义子的? 这事往小了说,珍贵妃的义女那当然也是陛下的义女,无端端多出来一位平民公主,礼制上这有违祖制,往大了说,那是一个寻常人硬生生要沾大宁国运国气,往小了说都是有违祖制这事还小吗? 于是,这位不死心的赖大人又一份奏折上去,这次参奏的不是沈冷,而是搬出大宁先帝遗训把皇帝都骂了一遍。 涉及先帝遗训,皇帝也不得不回复。 但皇帝当然不爽,非常的不爽。 于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在陛下对赖成的奏折批复刚刚送回御史台之后也到了御史台,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说是御史台杂乱无章荒草丛生毫无体统,留下几句狠话就走了,没多久,皇帝的旨意就到了,御史台荒废度日有愧圣恩,自都御史赖成以下每个人罚俸一年,由礼部勘核司的人监督,赖成带御史台所有官员拔草,扫地,清理庭院。 这一天发生在御史台的事,算是精彩。 可是这一天才刚刚过去了一大半,天都还没黑呢。 下午的时候,礼部尚书刘大人派人到了迎新楼,拿着贺帖拿着贺礼,来人进了酒楼后没说几句话,只说是尚书老大人恭贺沈将军新婚之喜,然后放下东西急匆匆就走了。 -- 第621页 半个时辰之后,礼部来送贺礼的官员代表络绎不绝,把酒楼里的人都看乐了。 谁都知道,礼部侍郎何新奎还在廷尉府里关着,礼部上上下下如坐针毡。 谁都知道,沈将军和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大人私交甚笃,据说晚上韩大人从廷尉府里出来都要到迎新楼转一圈,已经连续两日在迎新楼里吃的晚饭。 天黑之后,吏部有官员派人来送贺礼,紧跟着就是兵部。 坐在大街上聊天的那两个老头儿不舍得回家,家里人喊他们吃饭他们都不愿意动,就想看看这一天到晚的,迎新楼还有多少人来,那一辆一辆的马车来来去去,看着真有意思。 “好几十了吧?” 老头问老头。 老头回答:“四十五辆了,我数着呢。” 这一天迎新楼外的车水马龙,让长安城的整个官场都有些震动,礼部表态,大家还觉得那是因为韩唤枝的关系,紧跟着吏部来人那就不一样了……作为六部之首,吏部一旦有了动向,那就说明问题的重要性。 到了天黑之后又有消息传出去,雁塔书院老院长亲自去了迎新楼,本来老院长经常去迎新楼吃饭这并不是什么很明显的信号,然而老院长是带着贺礼去的。 当天夜里,迎新楼那叫一个忙。 当天夜里,御史台都御史赖成又一份奏折呈递进宫,参奏从四品鹰扬将军沈冷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可大可小,结党营私就是抄家灭门。 东暖阁。 皇帝看着赖成的奏折气的笑了。 “抄家灭门之罪啊。” 皇帝叹了口气:“难道朕要自尽于御史台吗?” 这话虽是一句玩笑话,可能吓死人。 当然这话不会被旁人听了去,连代放舟都不能听。 都御史赖成这一天拔草扫地擦窗户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居然还有精力让人盯着沈冷那边的一举一动,然后还能用最短的时间写出来一份言辞恳切的奏折,也真是一个人才。 迎新楼。 沈冷看了一眼大厅里堆积如山的东西心里一阵阵害怕……群臣贺礼都不算重,大宁历来没有送重礼的风气,最起码明面上不敢有,所以大人们的贺礼也都只是几句祝福词再加上一些不太值钱的物件,比如一匹锦缎之类的东西,所以几乎填满了整个大厅的是从宫里送来的,这更让沈冷惶恐。 沈冷只觉得自己这是何德何能,陛下如此待他。 叶流云坐在椅子上品茶,看着沈冷那表情就想笑,陛下这动作确实太大了些,有些收不住,可是谁能劝? “你在想什么?” 他问。 沈冷叹了口气:“这么多东西,其实一辈子都用不完的对吧。” “是。” “又不能卖啊。” 沈冷一脸的遗憾:“刚才我想着,若是回头闲了在长安城盘下一个铺子,把这些东西往那一摆,随便卖卖就收入不菲啊。” 叶流云:“……” 沈冷回头看向坐在叶流云身边的老院长,深吸一口气:“我害怕。” 这三个字,是沈冷鼓足勇气说出来的。 他真的害怕。 宫里送来的东西太多,六部九卿送来贺帖的人也太多,这是好事,也是隐患。 老院长忽然笑起来,起身而去,一个字都没回沈冷,弄的沈冷更加惶恐不安。 当天夜里老院长进了未央宫,陛下问他:“沈冷说了什么?” “他说,他害怕。” 老院长道:“未见得意之色,未见出格之言,未见忘形之举,只三个字……我害怕。” 皇帝笑起来,笑的格外释然:“是个好孩子。” 老院长叹道:“老臣最担心的就是他会得意忘形,陛下恩赐太多,便有捧杀之险,现在只看到他惶恐不安,心里干净,真好。” 皇帝笑的更畅然:“朕也担心,想着珍妃收的义女总不能还是白身,最不济也要有个县主的封号……这之前还想着要不要下旨,看来也无需多虑。” 老院长试探着问了一句:“珍妃娘娘的意思是?” 皇帝闻言楞了一下,回想这两日珍妃的举动似乎有些反常,瞧不出有几分开心。 第三百三十八章 四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四天,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又去了御史台,在墙角和窗户缝隙里发现了灰尘,在院子里也发现了没清理干净的野草,于是陛下震怒,下旨御史台再打扫卫生一天。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二件事是,礼部侍郎何新奎招供,承认收了大量贿赂安排来路不明之人进入西去迎亲队伍中,以至于世子公主遇袭,陛下令廷尉府彻查礼部,韩唤枝带黑骑进礼部衙门,整个礼部如同提前进入了寒冬。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三件事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上书请罚,在东暖阁外长跪不起,陛下责令其思过,整顿禁军,罚俸两年,勋职降一等。 今天早晨发生的第四件事,长安城里十一家酒楼的厨师汇聚迎新楼,开始在大街上搭建灶台,十一家酒楼的掌柜亲自带着伙计小二忙前忙后,这就是流云会的能力。 沈冷觉得很不好意思,看着那些在为他成亲而奔忙的人心中感激,那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和辛苦的汗,他感动的想哭。 -- 第622页 酒楼外边,陈冉指挥一名亲兵爬上路边的树去挂红灯笼,水师战兵的兄弟们买了许多回来,说是要把门外长街两侧的树都挂上,让成亲那天这条街从头红到尾,结果亲兵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从树上跌落,站在树下时刻准备着的王阔海一步横跨,公主抱将那亲兵抱住:“兄弟,海浪上行船都站得稳,爬个树怎么会掉下来。” 那亲兵一捂脸:“你先把我放下去行不,校尉你这么抱着我,我有一种不该有的羞涩。” 王阔海脸一红,把那亲兵放下来低头看了看:“靴子都丢了。” 众人抬头一看,一只战靴高高挂。 “我来吧。” 陈冉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合适东西,把自己靴子脱了:“不是我吹牛,当初我和将军在鱼鳞镇的时候,我扔东西最准,将军都不是我对手。” 瞄准,扔,特别准,也挂上了。 陈冉看了看树上的那两只靴子,发现很般配。 “笨不笨。” 王阔海看了陈冉一眼:“还吹不?” 陈冉脸难得一红:“要是不证明给你们看,你们真以为我没砸过马蜂窝。” 于是他把那亲兵另一只靴子也脱了下来,那亲兵一脸茫然。 瞄准,扔,特别准,又挂上了。 沈冷从屋子里出来举头看了看:“你们是想着等到来年秋天靴子成熟了,就能长满一树再来摘吗?” 他看了陈冉一眼:“在屋里就听到你吹牛了,小时候砸马蜂窝你什么时候赢过我?来,看我的。” 陈冉下意识想跑,结果没跑了。 他剩下的那只靴子被沈冷扒了,沈冷深吸一口气准备瞄准,然后有些头晕,看了看陈冉的靴子想着真是大意了,干嘛要深吸一口气。 沈冷活动了一下双臂,右手拿着靴子高高举起,左手伸出去瞄准,然后往上一扔……大家看着靴子精准的打在另一只靴子上,两只靴子一块往下掉,然后挂在下边树枝上。 沈冷:“要不然等到来年秋天吧。” 王阔海瓮声瓮气:“我来吧。” 上去就一肩膀撞在树上了,树剧烈摇晃起来,陈冉立刻喊道:“你轻点,把树撞断了可怎么办,以后撞树要多和将军学习!” 沈冷叹息:“拔剑吧。” 就在这时候烟云坊和落霞飞两家铺子的掌柜一块来了,请沈冷去试穿喜服,之前茶爷已经在流云会的女眷陪同下去了,出于习俗,沈冷和茶爷这几天也不应该见面,所以两个人分开去,只不过茶爷就住在酒楼后边的独院,流云会的高手时刻都在外围保护。 沈冷离开酒楼之后没多久,王阔海在摇晃下来一地落叶之后终于把靴子都给摇晃下来了,站在那一个劲儿的喘粗气:“肩膀疼。” 陈冉:“你这不算什么,你回头去问问将军是不是脑瓜疼。” 延福宫。 皇后跪坐在佛像前看起来极挚诚的在诵经,只是闭着的眼睛眼皮一下一下的动着,显然心并没有安静下来,许久之后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站起来往里屋走:“今天初几了?” “初二,算上今天,距离世子和吐蕃国公主大婚还有四天。” “也是那个野种成亲的日子。” 皇后回到屋子里坐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去把珍妃请来,就说我有要紧事。” 侍女楞了一下,请珍妃? 整个未央宫乃至于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皇后与珍妃不合?虽然说皇后才是母仪天下之人,可后宫做主的其实是珍妃,陛下当年就说过,皇后体弱不适合操劳,后宫诸事以珍妃为准,皇后突然要把珍妃请来,这可能会惊动陛下。 可是下人们又不敢违背,只好硬着头皮去请。 两炷香之后,珍妃居然真的来了。 两个女人在延福宫的院子里见面,站在那棵已经快要落光了树叶的柿子树下,树上的叶子近乎没了,那一个一个饱满的柿子看起来就有些诱人。 “皇后召我来何事?” 珍妃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比起之前那些年她在皇后面前要有底气的多了,遥想当年在留王府,王妃对她严苛到了连下人都看不过去的地步,只要是王爷不在府中的时候,王妃总是能寻到她的错处然后责罚,那百般羞辱,她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 “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多少年?” 皇后看着珍妃的眼睛:“当年我没能把你的真面目撕开,你是不是很庆幸?陛下对你是真的好,你说什么陛下就信什么,可我相信谎言终究有被揭穿的那一天,那时候,你还怎么风光?” 珍妃笑了笑:“皇后一直觉得我说了谎,一直觉得我在骗陛下,可是这么多年来,皇后找到证据了吗?” “会有的。” 皇后语气平淡的说道:“从你嫁入王府的第一天我就从你眼神里看到了狡猾,当初你与陛下初识,陛下救了你的命,这些都是你那个在江湖上跑马帮的爹安排的对不对?你在陛下面前装成一直受了惊吓的小白兔,整个王府里的人也都觉得你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而我是一只凶恶的母狼……我不止一次的打你骂你,就是想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能撑到什么地步,这么看来当年确实小瞧了你,你一个狐狸,装了这么多年的小白兔辛苦不辛苦?” -- 第623页 珍妃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却依然尽力保持着平静:“我是什么也好,皇后倒是这么多年来没变过,一直都是那只母狼。” 皇后哼了一声:“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最终谁会赢?” “陛下。” 珍妃的回答很果断也很坚决:“谁也赢不了陛下。” “你是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句话的?” 皇后看向珍妃:“你若是真的把陛下骗了,他还是那个赢家吗?” “你真当陛下什么都不知道?” 珍妃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皇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住陛下,就正如你说我是一只狐狸……我年轻时候在江湖之中行走,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白兔,你说我是狐狸我觉得不是骂我,马帮里的一半事是我撑着的,没有脑子自然撑不下去,可人们说到狐狸的时候总是只想到狐狸狡猾,却忘了狐狸也有利爪尖牙。” 她看着皇后的眼睛:“可是陛下希望我做一只小白兔,于是我就自己剪断了利爪磨钝了尖牙,任你百般欺凌,说起来,若我不是在乎陛下,我就不能一剑杀了你重归江湖?我没那么做,只是因为陛下不喜,陛下喜欢我做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而你,也做的不错,这么多年来陛下不喜什么样子,你就一直是什么样子。” 皇后冷哼:“可你最终还是输了,太子即位,名正言顺。” “那是你在乎的事啊。” 珍妃摇头:“可能你现在都在怀疑我当年到陛下身边是带着什么目的,我现在愿意再告诉你一次……你在乎的和我在乎的不一样,我在乎的,是一直能陪着陛下,这一世夫妻姻缘让我满足,所以才会忍你,你不知道的是,当年马帮小当家,也可一剑光寒十九洲。” 说完这句话之后珍妃转身:“若是皇后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先回去了,还有很多事要张罗。” “为那个沈冷成亲在忙活吧。” 皇后看着珍妃背影:“你难道就不怕?” 珍妃回头:“我怕什么?” 皇后指了指院子里那棵几乎落尽了树叶的柿子树:“你认得这是什么树吗?” 她嘴角微微一扬:“柿子,失子,这谐音让人心情舒畅。” 珍妃点了点头:“我也很舒畅,这树是在你延福宫里的,我庆年宫一棵柿子树都没有。” 说完之后大步离开,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她肩膀微微颤抖,往前走的时候她的脸色一点儿都不好看,没有胜利者的喜悦,皇后问她你觉得最后谁会赢,她说是陛下,那是因为她很清楚皇后和自己都赢不了,最终可能还会失去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她已经忍了好多年,今天没打算再忍。 “这个贱人!” 皇后猛的将手里的佛珠扯断,珠子散落一地。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三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三天,这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礼部勘核司的人来的比前两天还早,御史台一群靠嘴吃饭的人差一点就动手打人了,场面一时之间很是劲爆。 勘核司的人官不大但是握实权,每年官员考核就是他们在办的事,哪怕是内阁大学士沐昭桐到了日子也要工工整整的递交给吏部勘核司一份文案,当然是不是他亲自写的就无从得知,正是因为大宁各部各衙之间的这种互相牵制,所以朝堂风气比先帝李承远的时候要好很多。 当今陛下登基之前,吏部考核只是派人下去看一看,陛下登基之后要求他们不但要看一看,还要走一走问一问,走的是乡间地头,问的是平头百姓。 勘核司的主官是从四品,比侍郎稍稍低一些,但勘核司在吏部之中的位置相当于当初廷尉府在刑部的位置,勘核司直接向皇帝负责,每年官员考评当然也要向吏部尚书汇报,可吏部尚书也就是有权知道而已。 主官名叫贺翰林,有意思的是,他和御史台都御史赖成是雁塔书院同年同期的学生,两个人都师从老院长路从吾。 赖成看到贺翰林又来了,眼珠子几乎都瞪出来:“你还想干嘛?” 贺翰林上上下下看了看赖成,连着两日大扫除赖成都没有回家,衣服有些脏,脸色也很差,于是贺翰林脸色一沉:“身为都御史有监察百官之权,大到职权小到仪表,你都可以写进奏折呈递陛下,凡不妥之处,你都要管,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衣冠不整面容憔悴发型糟乱!” 赖成楞了一下:“你还能挑出来什么毛病?!” 贺翰林歉然道:“还能挑出什么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责令御史台上下整理仪容学习礼节,反正我报上去陛下也是要下旨的,你们就干脆自己回屋去洗澡更衣然后你组织你的手下学习一下,我会派人盯着看,不然我可要写进今年官员考评。” 赖成:“你这是滥用职权!” 贺翰林:“别给我扣大帽子,我先走了,哦对了……先生让你我到他家里吃饭,说已经许久没吃过你做的红烧鱼,先生有些想。” 赖成嗯了一声:“你告诉先生过几日我买两尾鱼去。” “别过几天了,明天吧。” 贺翰林叹道:“你还不明白先生哪里是想吃鱼?是因为你把陛下烦着了啊……陛下只能把先生叫了去,好一顿说。” 赖成有些歉疚道:“连累先生了,先生如何说?” -- 第624页 “先生说,当年力主把你送到御史台算是对了,御史台就是烦陛下的。” 赖成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可稍显得意。 他见贺翰林要走,一把拉住,把贺翰林拽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你倒是跟我说说,那个叫沈冷的水师将军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见过陛下这么回护过一个人。” “我哪儿知道。” 贺翰林叹道:“我就求你等过了初六再上书行不行?你省心我也省心。” 赖成又哼了一声。 想了想,不如回屋洗澡。 贺翰林瞪了他一眼出门而去,到了门外长叹一声,回头又看了一眼御史台那院子里干干净净,连墙角砖缝都扫的一尘不染,窗台门框都擦的能反光,于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明天可怎么办?” 他手下人扑哧一声全笑了。 学府街两侧披红,别处来的百姓都说这是在提前为世子与吐蕃公主大婚准备的,哪里知道这条街上的喜气与世子与吐蕃公主全然无关,长安城在这几日变得有些好玩,城中唯有这一条街庆贺的不是世子大婚,而是将军大婚。 杜威名蹲在酒楼门口看着那一排整齐大灶心中感慨,厨师们站成一排正在给新锅开锅,场面有几分小震撼,他感慨之余也激动,忍不住想着若当初没有跟着将军,自己的人生怕是会另外一个样子,而那种样子他应是也不会陌生,就如沐筱风那般。 每个人都不纯粹,只看自己想变成什么样子。 想到将军快要大婚,那便是一个男人最幸福满足的样子,自己跟着将军这样的人,早晚也有自己最幸福满足的样子,于是他想喝酒。 起身到酒楼柜台处讨要了一壶酒,回到门口坐在台阶上看喜红满枝,觉得配酒真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冷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过来他的酒壶喝了一口:“一般一个男人自己喝酒,都是因为想到了什么心事,觉得这心事可以做下酒菜。” 杜威名笑了笑:“将军,我听说每个男人新婚的时候都会喝得酩酊大醉。” 沈冷耸了耸肩膀:“男人喝醉的时候很多,唯有这一天才真的与酒关系最大。” “为什么?” 杜威名道:“男人苦闷时喝酒,开心时也喝酒,都会喝醉。” “苦配不上酒。” 沈冷一仰脖喝了好大一口,笑了笑:“喜才配得上。” 他站起来,把酒壶递给杜威名:“古人发明酒的时候肯定不是为了消愁,是酒被人酿出来之后才用于消愁,然而借酒消愁毫无作用,醒来后还会发现自己丑态百出,只能说是酒的使用方法被用错了,所以酒肯定不是用来缓解苦闷的,而是用来庆贺。” 杜威名笑道:“若庆贺的时候喝多了,也会丑态百出怎么办?” “庆贺的时候喝多了的丑态百出,算不得丑态百出。” 沈冷道:“可我大婚当日,你们若是谁喝多了耍酒疯让我不能好好洞房,我就会让你们丑态百出。” 杜威名哈哈大笑,举起酒壶:“为将军贺。” 沈冷:“你以为这个理由就能让我忘了你白日饮酒违反军规了吗?” 杜威名一怔:“属下错了……” 沈冷:“所以刚才我也喝了,你我都不要说出去。” 杜威名使劲点头:“我去干活了。” 他把酒壶扔在一边要去干活,沈冷喊了一声回来,指了指那酒壶:“还回去。” 杜威名哦了一声,一脸歉然,捡起来酒壶跑回去还给柜台。 沈冷往酒楼里走,登上二楼打开后窗就能看到不远处那独院,院子里流云会的大嫂们在忙前忙后,茶爷此时此刻应该坐在屋子里看着那些漂漂亮亮的喜服面带羞涩,想着茶爷羞涩的样子一定美到了极致,沈冷闭上眼睛幻想了一下,满脑子都是茶爷的笑脸,自言自语……茶爷真好看。 后边独院中,茶爷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喜服在发愁,每一件都好看,可怎么选? 一位大嫂忍不住赞叹道:“茶儿姑娘就是好看,穿什么都美才会这般发愁,沈将军也是真豪气,一下子定做了这么多喜服,这不是难为人吗?” 另一位大嫂笑道:“茶儿姑娘这不是想着,穿哪一件才能在将军面前最美。” 之前说话的大嫂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那就想多了,在那些臭男人看来,穿什么都不如不穿的时候最美……” 旁边的大嫂笑着打了她一下:“你这嘴真没个把门的,人家茶儿姑娘还没出嫁呢,你可别在这胡言乱语了。” 那大嫂忽然想到了什么,凑近茶爷小心翼翼的问:“茶儿姑娘,你对……你对那些事可懂?” 茶儿楞了一下:“什么事?” 大嫂脸一红:“就是,就是新婚之夜要做的事。” 茶儿想了想:“睡在一被窝?” 大嫂长出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茶儿郑重点头:“唔,知道。” 她想着睡在一个被窝的事又有什么稀奇,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谁没有睡过似的,可是隐隐约约,又觉得这大嫂说的睡在一个被窝,和她认为的睡在一个被窝应该有些不一样才对。 “大嫂,还需要学吗?” 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那大嫂眉角一挑:“你算是问对人了。” 旁边的人全都笑翻了,搞的茶爷很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总之就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大嫂贴在茶爷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好一会儿,说的她自己都脸红起来,茶儿却一脸疑惑:“为什么?” -- 第625页 “什么为什么?” 大嫂被问懵了。 茶儿认真的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动作是为什么?” 本盘膝坐在椅子上的茶爷往后一仰身,把腿伸出去:“这个样子,为什么?” 大嫂捂着脸,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屋子的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有些不好意思再详细解释到底是为什么,毕竟是难为情的事。 “为了……咳咳,愉悦。” 一位大嫂硬着头皮回答。 “唔?” 茶儿有些理解了:“就和拎着冷子撞树应该差不多吧。” 所有人都懵了。 可是茶儿还是不明白,愉悦她懂,和冷子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她都很愉悦,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坐在台阶上看星星哪怕是一起出去买菜,都很愉悦,那这个动作起到的作用是什么? 真复杂。 酒楼里,站在二楼后窗的沈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茶爷从屋子里出来,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是第几天没有看到茶爷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掰着手指头的,才两天而已。 想她。 往楼上走,看到叶流云站在楼梯口,后者手里端着一个紫砂壶看着沈冷上来:“你刚才站在后窗口的时候像是在思考什么?” 沈冷点了点头:“我在想,是不是给茶爷定制的喜服太多了些,她那样一个选择困难的人,应该现在会很烦恼吧……” “你在因为衣服而烦恼?” 叶流云楞了一下。 沈冷嗯了一声。 叶流云想着自己作为一个长辈,总得在沈冷大婚之前教些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其实……穿什么衣服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是事与衣服无关,也不能说无关,咳咳……算了,当我没说,我也不是很擅长解释这方面的事。” 他转身上楼,沈冷看着他的背影想着,叶先生这是怎么了? 真奇怪。 第三百四十章 两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两天,今天早晨发生的第一件事是吏部勘核司的人又早早的到了御史台,却无功而返,因为都御史赖成赖大人居然不在,说是告假回家了,贺翰林不放心又跑到赖成家里,正遇到拎着两条鱼要出门的赖成,赖成看了看贺翰林,贺翰林看了看赖成,赖成一脸悲愤:“过分了啊。” 贺翰林一脸无辜:“这话说的,要不然,我帮你拎一条?” 赖成瞪了他一眼:“少来这套,先生还得以为有一条是你买的。” 贺翰林笑起来:“我有的吃就成。” 赖成还瞪他:“我告假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贺翰林:“难道还不许我告假?” 两个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往学府街走,到了学府街看到那两侧披红,赖成的脸一下子就绿了:“这有违礼制!” 贺翰林:“何必呢?” 赖成哼了一声:“初七再说!” 路过迎新楼门口,赖成从怀里取出来一张贺帖和封好了的六两六钱银子递给贺翰林:“帮我进去随一份贺礼。” 贺翰林:“你自己怎么不去。” 赖成一脸傲娇:“我是都御史!” 贺翰林叹了口气:“封了多少?” 赖成:“六两六。” 贺翰林:“那我和你一样吧。” 他伸手。 赖成:“干嘛?” 贺翰林:“没带钱,先借我些。” 赖成闭眼:“我觉得我们同窗之谊快要尽了。” “借了银子再尽。” 贺翰林把赖成的贺帖礼钱拿过来,瞧了瞧附近没人注意,从旁边偷了一块红布把赖成借给他的银子包了,拎着东西进酒楼,没多久就出来,酒楼的人恭送出门,贺翰林也没多说什么,走到赖成身边看着这抬眼望天一脸傲娇的老同窗道:“走吧,话说你那么不待见沈冷,为什么还要随礼?” 赖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谁说我不待见他?” “那你一本一本没完没了的上奏折。” “那是我的职责。” 赖成道:“穿上都御史的官服,我就得做都御史该做的事,今日我没穿官服,我就是个路人,我敬重沈将军为人,也惊叹他那赫赫战功,更喜欢他做事不拘一格少年意气,所以他大婚我也觉得开心,也想蹭一蹭他的喜气,但……初七我还是要参他一本。” 赖成往四周看了看,大街飘红。 “太过了些。” 他自言自语的往前走:“这要是不让他警醒,被人捧杀了岂不可惜?” 贺翰林笑的越发畅然:“朝廷里没人喜欢你们御史台的人,你们在最讨厌排行榜上比廷尉府还靠前,可是我却知道你这么多年了,这外冷内热的性子就没变过。” 赖成回头:“真的?比廷尉府还靠前?” “是啊。” 赖成立刻得意起来,搞得贺翰林觉得他可能有些神经不正常。 两个人到了书院门外,守门人自然认识这两位大人直接放了进去,他们两个也不用人通禀直接到了老院长的独院外边,门开着,屋子里边有老院长爽朗笑声不住传出来,于是二人对视一眼,心说这是谁把老院长逗的这么开心。 进了门才发现,原来是沈冷和孟长安在屋子里,两个军中的年轻将军起身见礼,老院长笑着说道:“他们两个是你们的师兄,别那么多规矩。” -- 第626页 赖成道:“先生你们先聊着,我去把鱼收拾了。” 老院长:“让沈冷去。” 赖成:“嗯?” 沈冷过来把鱼接过来:“大人歇着,我去收拾吧。” 赖成茫然:“先生不是想吃我做的红烧鱼?” 老院长:“你做的不好吃,让沈冷去做。” 赖成:“……” 他看了沈冷一眼:“你还会烧菜?” 沈冷压低声音道:“家里女人口味刁,没办法。” 赖成立刻有了几分亲切感。 不多时沈冷收拾出来一桌子菜,老院长先动筷几个人才动,赖成第一口就去尝沈冷烧的鱼,然后眼神一亮:“果然滋味不凡,你是怎么做的?” 沈冷把做法详细说了一遍,赖成点了点头:“记住了……对了,我初七要参你一本。” 沈冷点了点头:“谢大人这几日不奏本。” 贺翰林哈哈大笑:“你就不能暂时忘了公事?” 赖成端起酒杯:“敬先生,就不说别的事了。” 老院长把酒杯端起来:“这第一杯酒还是先祝沈冷大婚将至,还有不到两天了,这傻小子福气十足,能娶到茶儿那样的好姑娘,应该好好感谢自己上辈子积德行善。” 沈冷也有些傲娇:“她觉得嫁给我可能也是因为上辈子积德行善。” 孟长安淡淡道:“茶儿上辈子可能救了一只流浪猫,那猫这辈子投胎为人来报恩的。” 沈冷:“为什么是猫?” 孟长安:“黑狗不是在茶儿身边呢吗。” 沈冷:“……” 众人举杯,赖成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我有一事不解,你这般铺张,为什么陛下还要护着你?” 贺翰林:“你怎么又提这事?” 沈冷认真思考了一下:“若陛下对赖大人说清楚,还烦请赖大人转告我一声。” 赖成:“你也不知道?” 沈冷叹道:“我真想知道。” 赖成看向老院长,老院子滋一口酒,吧嗒一口菜,不亦乐乎。 雨城巷。 回到长安城的罗英雄避开了廷尉府的追查,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太艰难的事,毕竟廷尉府的人如何做事他都很清楚,廷尉府里如今也有几个他带出来的人,很多刑侦的手段还是他教的。 靠在一张稍显破旧的藤椅上,看着外面秋风起树叶落的罗英雄一直沉默,院子里只有他一人,不沉默又如何? 这小院偏僻安静,仿佛连落叶坠地之声都能听到似的,罗英雄闭着眼睛假寐,脑子里却是一副完整的地图,整个学府街,乃至于附近几条街的地形,细化到每一座房子,是做什么生意的,又或是民宅,都在他的脑子里。 整个流云会的高手在那天应该都会调集在学府街附近,想着叶流云那一手功夫还算勉强入了他的眼睛,至于流云会中其他人,他没几个在乎的,倒是沈冷本身让他有些吃不准,那个年轻人不管是阅历经验杀人手段都不是他对手,可他总觉得那家伙不好杀,别说还有那么多人护着,也许一对一也不是轻松就能杀得了。 然后想到那个叫孟长安的人,似乎实力与沈冷不相上下,这两个人联手的话,他没有把握短时间内一击必杀。 就在这时候他睁开眼睛,微微叹息一声:“你们的鼻子,比廷尉府的人还要灵。” 院子里轻飘飘落下来三个人,一个看起来像是个病痨鬼,手里常年拿着一块手帕,咳嗽的声音不大却不停,捂着嘴咳嗽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把肺吐出来似的,偏偏是这种压着嗓子的咳嗽声,让人觉得更刺耳。 另外一个看起来像个屠夫,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凉,他却只穿了一件褡裢露着肚皮,瞧着一身的肥肉,可落地近乎无声,络腮胡豹子眼,那张圆脸没几分和气。 另外一个是女人,穿着一件水绿色的长裙,本是个模样极美的人,可脸上却从眉间往下斜着半张脸有一道伤疤,所以她有一只眼睛还是瞎的。 女人转身去开门,荀直从外面缓步走进来扫了这小院子一眼:“罗大人这地方寻的真偏,找了好一会儿,好在你所能到的地方,我们大概都知道,毕竟这些年来你们用到的人用到的东西,多半我们也在用。” “荀先生?” 罗英雄起身,他不在乎那三个看起来有些非同寻常的江湖客,却在乎手无缚鸡之力的荀直。 “是我。” 荀直进门:“罗大人应该在想什么事情吧。” 罗英雄笑了笑:“荀先生想的,怕是和我想的一样。” “宫里传出来消息,不希望沈冷能把初六这天过完,年轻人太张扬就不会事事皆顺。” “你们听宫里那位贵人的话,我却不听。” 罗英雄摇头:“不是一路人。” “可以是一路人。” 荀直道:“我来,是想跟罗大人说……沈冷要死,但罗大人绝不能死。” 他指了指那三个人:“罗大人应该还没有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毕竟整个流云会的人都在学府街上,纵然罗大人武艺无双,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功成身退,所以我给你带来三个人……他们三个你尽可差遣,在他们三个全死了之前,罗大人不会死。” 罗英雄微微皱眉:“条件呢?” 荀直沉默片刻:“若世上还有一人可杀皇帝,只能是罗大人你。” -- 第627页 “皇帝是那么好杀的?” 罗英雄看了荀直一眼:“早闻先生大名,可先生的话却没让我觉得有什么高深之处,先生想做的事我一直在做,能想到能做到的也一定比先生多,你说能杀就能杀?” “据我所知,皇帝明年要去东疆。” 荀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长安城没人能杀得了皇帝,但到了东疆就不一样,如果皇帝在东疆出了事裴亭山怎么解释?所以裴亭山必然要动起来,到时候时局不稳,总得有人站出来,太子殿下即位顺理成章,再平了裴亭山的乱子,皇位便会稳固。” 罗英雄哼了一声:“与我何关?皇帝死了即位的是他儿子,我凭什么出手?” “苏皇后已经死了。” 荀直叹道:“罗大人不想报仇?” 罗英雄一怔。 荀直道:“最主要的是,皇帝死了,韩唤枝死了,太子殿下可以保证将来廷尉府还是你的。” 罗英雄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是那把都廷尉的座椅。 荀直站起来俯身一拜:“皇后娘娘是真的希望罗大人可以到我们这边来,虽然这些年我们培养了一些人,也有几个崭露头角,可加起来也没办法和罗大人你相提并论,尤其是西疆刺杀一事败了,更加显得那些年轻人做事不稳重,若那件事是罗大人安排的,想必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罗英雄问:“我怎么知道,皇后将来不杀我?” 荀直站直了身子:“太子需要人,忠于皇帝的那些人总是要清一清的,谁能比罗大人做的更好?” 罗英雄嘴角一勾,看向那三个江湖客:“只他们三个似乎也不够。” “还有一百二十死士。” 荀直认真的说道:“皇后说,不计代价。”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一天 距离沈冷成亲还有一天的时间,这一天早晨,无大事发生。 上午的时候,一个拉车的中年汉子从学府街经过,他拉的车上装着满满的货物,应该是从长安城外大运河码头拉到这的,从码头至此至少二十几里,算计着时间,城门才开他就进来了,看起来人已经很累,就算是一匹驽马拉着这么沉重的货物也会累,何况是一个人? 汉子看到长街飘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军人,忍不住楞了一下,佝偻着身子把车停下来,用已经发黄的毛巾擦了擦汗水,拉住一个路过的水师战兵问:“小兄弟,这是什么喜事,怎么都是战兵在此?” 水师战兵自豪道:“将军大婚。” “将军大婚?” 汉子沉默片刻,从怀里翻出来一个很旧很旧的钱袋,把里边的散碎银子和铜钱都倒在手心里,大概也就一二两银子的数目,他捡着比较大的几颗银豆子递给那水师战兵:“帮我给将军随份贺礼。” “你认识将军?” 战兵一脸疑惑。 “不认识。” 汉子稍显腼腆的笑了笑,看面容他大概在四十几岁却已经两鬓斑白,一条胳膊有些不好使唤,身上衣服也有破洞,看起来是个穷苦的,却几乎把所有银子拿出来随贺礼,这就显得有些不正常。 “我也是个老兵了。” 汉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我自己不进去了,这衣服不合适。” 那个水师战兵说什么也不肯收那钱,不是因为太少了,而是谁都能看出来那是这个中年汉子拼了命赚来的血汗钱,不能收。 “老哥。” 战兵动容道:“将军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收的,你别为难我了,你若是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虽然不知道你曾是什么地方的战兵,可天下战兵是一家,我们能帮你什么就帮。” “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我挺好。” 老兵直了直身子,像是腰有些疼的样子:“你不帮我,那我自己进去随一份贺礼好了,只是这身破旧衣服别影响客人们的心情……我不认识你们的将军,原来我也有个将军,待我可好,待我可好……后来将军没了,那一年,他好像也才是二十几岁年纪,尚未娶妻。”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从酒楼里出来,看了一眼那汉子,随即脸色肃然起来:“北疆老兵?” 那汉子身上是军衣,只是已经太破旧,缝缝补补,又脏,之前那水师战兵硬是没有看出来,听孟长安将军问了一句,大家才注意到这老兵袖口靠近肩膀的位置上,有一块已经几乎辨认不出的标徽,本来胸口位置应也有标徽,可能是他自己拆了。 “将军是北疆边军的将军?” 老兵听到孟长安问了一句,脸色立刻激动起来,喘息着站直了身子,啪的一声行了一个肃然军礼。 “是,我是北疆老兵!” “你现在这是……” 孟长安快步过来扶着那老兵肩膀:“遇到什么困难了?朝廷对退伍老兵皆有安置,你家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我就一个人过日子。” 老兵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笑着笑着眼角就流出了泪水。 “朝廷对退伍老兵安置的可好了,每个月发的银子足够生活,只是我不能闲着,人闲着就废了……将军可是你要大婚了?” 老兵把那几颗银豆子想塞给孟长安:“祝将军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冷子!” 孟长安回头喊了一声,正在屋里和叶流云他们商量事的沈冷立刻从屋里跑出来:“怎么了?” -- 第628页 沈冷看到孟长安扶着一个中年汉子,又注意到那汉子身上衣服样式,再看到那辆装满了货物的木车,脸上动容,他快步过来:“出什么事了?” 孟长安把这个老板要随贺礼的事说了一遍,沈冷只觉得胸口里有些窒息,点头:“老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把银豆子从老兵手里接过来:“是我成亲,老哥你这个份子钱,我收了,谢谢老哥!” 众人都愣住。 老兵笑起来:“收了好收了好,我叫什么不重要,我还要货急着送过去,告辞了,就此告辞了。” “你等下。” 沈冷道:“我取些喜糖给你。” 沈冷跑回去,找了个礼盒装满喜糖,又取了一张银票放在喜糖里,拎着礼盒出来:“喜糖总是要吃的。” 老兵将礼盒接了,双手颤抖:“谢谢将军了,谢谢。” 说完之后转身拉车要走,沈冷喊了一声:“陈冉!” “在!” “带几个兄弟帮老哥把货送了。” “是!” 陈冉带着几个亲兵过来帮老兵推车,老兵愣在了一下,似乎不敢再看沈冷和孟长安,拉起车往前走,往前走的时候,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流,上一次这样哭是在二十多年前了,那一年他才十九岁。 一个多时辰之后,陈冉带着几个亲兵回来,脸色都有些发白。 “打听清楚了?” 沈冷问。 陈冉点了点头:“打听清楚了……那老哥叫许营,原本不是长安人,是山北道人,二十多年前北疆战兵……跟着陛下打黑武那一战的老兵。” 沈冷眼神一惊:“二十多年前的老兵?” “是……” 陈冉那么硬实一个汉子,忽然之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说了这老兵的身份。 二十多年前,陛下年少时领兵北击黑武,许营不是跟着陛下的,但也参与了那一战,北疆边军那一战中十去五六,许营所在的那一旗战兵几乎打没了,那一旗的战兵将军叫贺洪武,战死的时候年二十六岁。 大战之中,贺洪武奉命率军连夜开赴封砚台。 封砚台守将,是庄雍。 许营是他那个团年纪最小的战兵,百十个战兵都把他当弟弟看,团率叫刘德胜,长安人,平时对许营看起来很严厉,可私底下对他极好,当时黑武人数十万大军已经攻入大宁,封砚台的宁军就是要拖住这些黑武人的,将军贺洪武战死的时候,这一旗一千多人还剩下不到四百,将军死,校尉指挥。 许营的团,打到天黑的时候还剩下十六个人,团率瞎了一只眼。 “许营。” 团率刘德胜从怀里翻出来一份带血的书信:“给你个任务。” “团率你说!” “咱们守的是封砚台外线,让咱们守住最少两天,咱们已经守了三天……你回去吧,回城里,你年纪最小,还没有成亲,家里独苗,能活下去就活下去。” “我不!” “给老子听着!” 刘德胜一把抓住许营的衣领:“给老子把家书送回长安城。” 许营摇头,哭喊着不走。 “你看看,你给老子看看!” 刘德胜指着阵地上一层一层的尸体:“咱们团就剩这十几个人了,不能都死了啊,都死了,咱们团不就是灭了吗?你回去,好好活着,替我们活着。” “敌袭!” 就在这时候敌袭的示警又响了起来,号角声和嘶吼声响彻天际。 “给老子活着。” 瞎了一只眼睛的刘德胜一脚把许营踹翻在地,拎着黑线刀冲了上去:“得有个人帮老子去看看,老子拼了命守着的大好河山,未来五年十年,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 “杀!” “杀!” 十几个浑身是伤的战兵冲了出去,许营一个人跪在那嚎啕大哭,那是他十九岁人生之中哭的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许营回到了封砚台,在封砚台里又守了四天,伤了一条胳膊,好在大军到来,从后边迂回过去将黑武人全都堵在那,一口气杀敌数百里,血洒北疆山河,雪与血同色。 右臂废了,许营退伍,没有回家,而是到了长安。 他把血书交给团率刘德胜的家人,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不肯起,然后磕了三个头,他又去了兵部,跪在那求兵部的大人把与他一团的兄弟们的家籍告诉他,那大人心疼他,冒着风险将那一团士兵的档案翻出来,家籍抄了一份给他。 从那一年开始,许营就没有离开过长安城,每个月兵部发的银子足够他生活,算不得富贵,可够得上吃穿不愁,但他觉得差的太多了,他那一团有一百多个兄弟,就他一个人活着,在那一天许营告诉自己,他要养一百多个家。 他去码头做苦力,他什么都不会,只会当兵,好在有力气,虽然废了一条右臂可人没废,别人扛一包货他就扛三包,别人一天运一趟他就运两趟。 陈冉蹲在那哭:“我去问过那几个绸缎铺子的掌柜,为了许营,这几家铺子从不雇佣别的力工,工钱也一直给的最高,曾经有掌柜的说给他多加一倍,他不肯,他说卖多大力气拿多少钱,心里踏实……有两家铺子是转手盘出去的,可是老板临走之前都和新东家交代清楚了,若是不用许营给店里送货,他们的店就不卖。” -- 第629页 “二十几年了,他每年定期给一百多户人家送银子,还不肯说,兵部每年给战死将士家里发抚恤的时候,他就跑去兵部求人,把他那份加进去,只说是朝廷发的,他怕兄弟们的家里人不肯要。” 陈冉哭的像个孩子:“冷子,我心里难受啊冷子。” 他抬起头看向沈冷:“许营说,他将军贺洪武战死的那年,定了亲的。” 第三百四十二章 大喜 十一月初六。 宜:婚嫁,置业,动土,开业,乔迁…… 忌:无。 学府街,一千战兵,六百白衣,皆换红袍。 新郎官看起来傻呵呵,只顾着笑,越笑越傻。 叶流云站在二楼窗口看着大街上一片红袍连若云,忍不住嘴角一勾自言自语:“流云应红色,这才是该有的样子。” 距离学府街三里半的裕华街上,有一户青砖小院也一样的披红挂彩,门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瞧着就让人心情舒畅,两只喜鹊飞到小院子里落在枝头,竟是不走了。 这是楚剑怜送给沈冷和茶爷的小院,院门关着,是因为今日这门开起来哪会那么容易,大嫂们都商量过,红包不够休想开门。 院子里都是人,流云会的大嫂们,今日都是娘家人。 沈先生穿着一身簇新的衣服端坐在正堂,觉得自己怎么坐着都不自在,他想着一定是因为新衣服的原因,一定是。 “恭喜先生。” 一位领着小孩儿来的大嫂笑着说了一声,沈先生好像条件反射似的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红包:“谢谢谢谢。” 大嫂笑的前仰后合:“先生给过了的。” “茶儿呢?” 沈先生尴尬的问了一句:“怎么还没去里屋坐好?” “还没到时辰呢,不急不急的,街口有人看着,新郎官来了要点爆竹,听到声音茶儿姑娘再回里屋坐好就行,她现在在院子里给黑獒洗澡呢。” “什么时候了,她也心也是真大。” 沈先生坐不住:“我还是去喊她一声吧。” 他起来大步往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就愣住,心大的沈茶颜给黑獒洗的干干净净,正在仔细的把一朵大红花绑在黑獒脑袋上,黑獒一脸茫然。 这大红花还真大,比黑獒脑袋还大,带上之后晃晃悠悠的,黑獒动起来可有意思了。 茶爷站起来看了看,小有成就感:“真俊。” 黑獒眼睛总往上抬着看,走路跟喝多了似的不晃晃悠悠才怪,它眼神里都是带着童真的好奇,头上怎么有一只火红火红的大蝴蝶? 茶爷转身看到沈先生:“咦,先生怎么不在屋子里坐着了?” 沈先生道:“你应该在屋子里坐着啊。” 茶爷摇头:“不行,坐着心慌……我还是找点事干吧。” 她看了看沈先生:“时间还来得及,要不然我给先生洗个头?” 沈先生看了看黑獒头顶大红花,使劲摇头:“不用不用,我昨夜里洗了……” 茶爷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我还能干点什么?我还能干点什么呢?” 沈先生看着她慌自己也慌:“你别转了,该去换喜服了。” “不行。” 茶爷严肃起来:“喜服可好看了,我若是提前穿好,坐的久了会有褶皱,就会不漂亮。” 就在这时候外面响起了爆竹声! 砰! “来了来了!” “茶儿姑娘快去换喜服!” “不用急不用急,刚才外面不知道是谁家放了个爆竹,不是将军到了。” 一群人松了口气。 迎新楼。 沈冷骑上高头大马,马头上挂着一朵红花,换上红袍的傻冷子看起来可英俊了,气宇非凡,上了马,身边十八人也同时上马,其中六人来自禁军,是澹台袁术昨夜里就派来的高手,六人来自大内,再加上孟长安,杨七宝以及流云会的高手。 十八人便是天门,谁也开不得。 “敲锣!” 当! 一声铜锣响,迎亲队伍浩荡前行。 王阔海大步在前,走几步就敲响铜锣,看起来若天神下凡。 皇宫。 皇帝看了看身上的龙袍,觉得不太合适,转身吩咐:“去挑一件带红色的来,这衣服看着不喜庆。” 代放舟轻声提醒:“陛下,世子大婚,不是皇子,陛下不用穿的那么正式,有些不合礼制。” “朕就想穿。” 皇帝耍了小脾气,谁敢拦着? 内侍连忙送来新的,皇帝看着还是不喜庆,最后挑了那套本应在太子大婚时候才穿的衣服,对着铜镜左左右右的看了看自己,满意起来。 “要不要去请皇后?” 代放舟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不必,着人去看看珍妃出宫了没有,若没有就去催催。” “是。” 皇帝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着长安城里怎么这么安静,连个爆竹声都没有。 “去弄出些动静来,烟花爆竹多放些。” “陛下,吉时未到。” “朕说现在就去弄出些动静来。” “是。” 于是内侍们忙活起来,禁军也忙活起来,因为陛下不知道怎么想的,要放烟花爆竹却不准在未央宫里放,而是要拿到外面大街上去放,本是要去大殿的皇帝也不去了,直接登上城门楼,看着外面烟花起,嘴角带笑。 -- 第630页 我儿子结婚,怎么能连个动静都没有。 站在未央宫城门楼上的皇帝等着宫门开,护送珍妃的队伍出门,他仰天大笑,谁也不懂皇帝笑的是什么。 皇帝笑的流了眼泪,往东边指了指,嘴唇张开无声的说了一句……好好的。 本有很多话要破口而出,最终却只是这三个字。 前几天有人来说,按照礼部制定的流程,世子与吐蕃国公主大婚要游长安城,路线有一段和沈冷迎娶茶儿的路线重合,问陛下是不是派人知会沈将军一声,把路让一让。 皇帝当时就恼了:“当然要让。” 礼部的人还没来得及应一声,皇帝又说了一句:“把世子的路线改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 此时此刻,傻冷子骑着高头大马往前走,看似很潇洒,实则袖口里的双手攥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是汗水,嘴里嘀嘀咕咕的背着他该说的那些话,唯恐到地方说错一句,可是背着背着就忘了,使劲去想,然后发现自己连忘了什么都忘了。 一侧的民居屋顶上,断蹲在那,一身红袍,举起手里的酒葫芦:“兄弟,祝你成婚大喜!” 街对面,同样一身红袍的舍也举起酒葫芦:“敬你!” 更远些,靠在一棵大树上的离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凭什么了,就没见过如此歧视人名字的,就因为我们叫断舍离,东主就让我们在外围做戒备……天理何在。” 蹲在他身边的风笑了笑:“不是还有我们几个陪着你呢吗?” 石塔上,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袍,又看了看大街上穿红袍的队伍,想着若自己在队伍里,岂不是将颜值都拉上去了。 刃蹲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稍有风吹草动就能看到,他没喝酒,因为他要保持清醒,看着队伍从远处大街上经过,刃嘴角勾起来:“百年好合。” 大街两侧自然有很多巷子通过来,这些巷子都可能是刺客半路拦截迎亲队伍时候进入主街的通道,可是奇怪的是,这长街上动手最合适不过就是无人来,回到迎新楼里高手如云,刺客再想下手除非是疯了,在沈先生家里?沈先生家里四周几个院子里的都是人,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带着人已经在这戒备了一整夜,别说有人靠近,飞鸟靠近都不行。 为什么没人来? 荀直准备了三个武艺极强的江湖客给罗英雄,还有一百二十死士,这长街本来就是他们要下手的地方。 可他们下不了手。 长街两侧每一条巷子里,是每一条巷子里,站满了精甲禁军! 兵甲如林,管你什么手段非凡的江湖客? 每隔一里,便有五百铁骑,皇帝给澹台袁术下了旨,疑者可杀,近者必杀。 一百二十死士算什么,这是长安城,这是皇帝的长安城! “爆竹声!” 小院里,听到爆竹声响的那一刻,院子里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若是被人看到了,还会错觉是这是谁家嫁女儿这么开心的,欢呼出一种终于把人给嫁出去了的感觉…… 黑眼蹲在小院对面的一户民宅房顶上,看到自己红袍落了灰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没敢用手去拍打,唯恐把新衣服打出褶来,沈冷娶媳妇,比他自己娶媳妇还要紧张的多。 想着东主也真是够迷信的,断舍离那三个家伙名字不喜气也就罢了,不准他们进迎亲队伍也就不准,我名字里不过是就有个黑字啊,黑字怎么了…… “冷子,新媳妇娶回家,等我给你敬酒。” 他自言自语的一句,右手却没松开过他那根黑色铁钎。 小院四周的巷子里,一队一队的铁甲禁军严阵以待,兵器上都用红布遮挡住,大将军澹台袁术吩咐过,有事才能揭开红布,没事,不准露出锋刃。 廷尉府,黑骑变缇骑。 长街两侧巡游,一刻也不放松。 穿着一身红袍的韩唤枝准备去酒楼里等着了,有人来报,说是新的马车已经准备好,还是原来都廷尉喜欢的黑色,特别黑。 韩唤枝一怔,想了想,说了声不坐,给我寻匹红马来。 他用红布将自己的长剑包好,回头看了看身边手下,也都以红布将兵器包住这才放了心:“走,去喝喜酒。” “喝喜酒!” 古乐耿珊他们喊了一声,哪里像是一群鬼见愁。 小院这边,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院门口,负责背着红色大包的杜威名跑过来问了一句:“现在就去叫门吗?娘家人要是不给开,我往里可着劲儿的扔红包就对了,是这样吧?” 明明已经准备了很多次,连话都练习了很多次的事,到了节骨眼上又慌了,唯恐做的有哪里不对劲。 “对。” 沈冷深吸一口气:“不开门就可着劲儿的扔红包。” 他从马背上下来,在一群人簇拥下走到门口,杜威名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喊道:“新姑爷来咯,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众人一愣,然后笑的前仰后合。 把杜威名都吓傻了。 “扔红包扔红包。” 有人提醒,杜威名才想起来自己是干这个的,连忙打开包裹往外掏红包,还没有来得及掏出来,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袭红裙的茶爷自己拎着一个红色小包裹出来,挎着红色小包裹的手还拎着裙摆,另外一只手往上撩着红盖头,从门里出来看了看那红色马车:“是这辆吧。” -- 第631页 她在人们错愕的视线之中她自己过去上了车,坐好,把盖头整理了一下:“走走走。” 还没等沈冷反应过来,茶爷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按规矩伴郎得从娘家假装偷一个碗,我已经偷出来了,给谁?” 沈冷站在那,傻乎乎的往左右看了看:“要不然,给我?” 茶爷想了想:“算了我帮你拿着吧,还不走?” 沈冷刚要走,茶爷忽然想起来什么,手指抬起来放在嘴边打了个口哨,黑獒从院子里冲出来跳上马车,那个漂亮的新娘子呦,自己上了车,还带着一只头顶大红花的狗。 对面屋顶上的黑眼看了不服气,心说它不黑? 又想了想,算了,不争,谁教人家是娘家狗。 第三百四十三章 成亲 沈冷看着自己上车的茶爷,觉得媳妇真省心啊。 他拉了杜威名一把:“快去散红包。” 杜威名还愣着:“不是门开了吗?” “你还管什么门。” 沈冷道:“快去快去,见者有份,都发了都发了。” 杜威名立刻跑过去,见人就发,居然发出了一种成就感。 沈冷上马在前,马车在后,队伍敲敲打打回迎新楼。 若是有人可以站在高空往下看,一定会被震撼的无以复加……沈冷的迎亲队伍往前走,这条街两边隔着几排房子的另外两条大街上,铁甲禁军与迎亲队伍等速前行,中间这条路上的迎亲队伍若一条红色流云,两边的大街上黑甲如林。 未央宫。 皇帝的眼睛像是看着正在行礼的世子李逍善与吐蕃国公主月珠明台,可实则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他坐在那,只等着澹台袁术进来说一声……安然无恙。 雨城巷。 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百二十个死士,这些人面面相觑,哪里还有什么杀气。 荀直坐在门口有些落魄失神,想了很久这该怎么破,发现没得破。 罗英雄站在院子正中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之中充满悲凉:“哈哈哈哈……好好好,这才是大宁皇帝。” 荀直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罗英雄,自言自语:“这里是长安。” 他起身往外走:“我先走了,长安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可谋的,皇帝不出长安,永远没有什么可谋……罗大人若是觉得不甘心便去看看,别枉丢了性命,我说过的,皇后很希望你能到这边来。” 刀疤脸的少妇问:“我们呢?”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荀直竟是有些心灰意冷,径自出门而去。 所有人看向罗英雄,荀直说过,他们的命都交给罗英雄了,所以罗英雄不发话,他们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个穿着灰色棉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停住脚步,门没有关好,他往里看,就看到了那些死士,看到了那三个江湖客,因为人多挡着,却没有看到罗英雄。 中年男人气质儒雅,举步进门。 “你是谁?想做什么?” 那个露着肚皮的屠夫看了中年男人一眼。 中年男人嘴角带笑:“我徒儿今日大婚,我来你这里借剑,还想着早些回去喝喜酒,哪位愿意借剑的,劳烦快些。” 徒儿大婚,借剑做什么? 迎新楼。 队伍平安归来,无事发生。 沈冷的迎亲队伍进入学府街之前停下来,守在街口的战兵们回头喊了一声:“放炮!” 铺满学府街的红色爆竹被点响,暴雨般密集的爆竹声山呼海啸一样从大街这头往另一头席卷,本来紧张到了极致的茶爷在这一刻却平静下来,伸手按住因为爆竹声而有些焦躁的黑獒,对于即将到来的典礼并没有多少害怕,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波澜不惊,甚至还有些饿,想吃一屉小笼包。 那爆竹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学府街有多长,爆竹声就响了多长,爆竹声后,大街依然是铺满了红。 “将军威武!” 站在大街两侧的水师战兵们昂首挺胸,比即将出征的时候看起来还要威武霸气。 沈冷笑的像个傻子,事实上,从早晨开始他就像个傻子。 回头看了一眼,沈先生在发红包。 队伍重新向前移动,在迎新楼门口停了下来,流云会的大嫂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有人举起红伞,是怕天妒红颜,有人搬来板凳,新娘子的脚要在板凳上踩一下才能落地,沈冷从马背上跳下来等着茶爷下车,大嫂搀着茶爷手臂在板凳上沾了一下,沈冷随即过去将茶爷抱起来,茶爷一条手臂勾着沈冷脖子,那露出来的雪白手腕上还带着一根红绳。 头顶大红花的黑獒围着沈冷转圈,一副要抱抱的样子,沈冷叹道:“你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 茶爷:“嗯?” 沈冷:“没说你……” 抱着新娘走上红毯,两侧的人洒出花瓣,那样子美的让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沈冷抱着茶爷进门,大堂里早就已经布置好了,珍妃娘娘坐在大堂正中,稍微靠下一点的位置摆着一把椅子,椅子空着,那本是沈先生要坐的位置。 沈冷又往后看了一眼,沈先生在发红包。 这个被两个小孩子叫了十年先生当爹当娘一辈子没娶的男人,激动是只是记得自己该发红包,笑着往外送,看起来比沈冷还傻。 -- 第632页 “沈先生,该去坐了。” 有人提醒,沈先生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过去,先是给珍妃行礼,然后小心翼翼的欠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只是想着,这地方自己不该坐。 珍妃坐在那,仔仔细细的看着沈冷那张脸,那眉眼,那面容,似乎想把这脸记在心里,被人提醒了几声才缓过神来,吩咐人把自己给新郎新娘准备的贺礼取出来。 一对金碗,一对玉如意,两颗东珠。 典礼准备开始,叶流云也有些紧张的走到前面来,清了清嗓子:“一拜天地。” 第二声:“二拜高堂。” “等下。” 珍妃忽然抬手阻止,众人都看向她。 “去再搬一把椅子来。” 珍妃指了指自己身边:“放这。”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叶流云忍不住问了一句,问过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吩咐人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珍妃娘娘身边。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要拜,珍妃道:“先拜沈先生,没有他,便没有你们二人。” 两个人面朝沈先生的方向,本应该鞠躬,可两个人却同时跪了下来,深深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 沈先生连忙起身要去扶:“这可怎么行。” 珍妃道:“先生只管坐着,让他们拜,你就当坐在那。” 沈先生只好坐下来,却一脸的心疼,也一脸的不安。 两个人拜过了沈先生再去拜珍妃,珍妃像是也紧张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端坐,沈冷和茶爷刚要跪下去,就听到外边有人喊了一声:“先等等!” 众人一惊,心说这又是谁来阻止? 大家往门口看,身穿铁甲,可铁甲是以红绳穿起的大将军澹台袁术迈步从外面进来,那可是大将军,众人连忙俯身施礼,可澹台袁术进门之后却往旁边一站让出来一条路,当今陛下李承唐迈步从门外进来,一瞬间屋子里的人全都怔住了。 “拜见陛下!” 韩唤枝先反应过来率先跪了下去,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流云会,水师战兵的人大部分都没有见过皇帝,此时听闻陛下到了,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里里外外,跪满长街。 皇帝伸手把沈先生扶起来:“好好坐着。” 然后他挨着珍妃坐下,笑着问了一句:“你就猜到了朕要来?” 珍妃莞尔一笑,并没有回答。 “宫里事比你们这边结束的早,世子二人已经在坐花车游长安,朕也无事就过来这边看看,普天之下,皆是朕的子民,所以朕今日坐在这受你们新婚夫妻二人一拜,不过分吧。” 这当然不过分。 叶流云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遍:“二拜高堂。”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起身,又跪下,朝着陛下与珍妃磕头。 在沈冷和茶爷拜下去的那一刻,皇帝伸手握住了珍妃的手,这稍显有失皇帝威严的举动有些反常,可是珍妃却懂皇帝的心思,她坐直了身子握紧皇帝的手,两个人受了沈冷茶爷这一拜。 “红包……朕备了的。” 皇帝在身上翻了翻,站在一边的代放舟连忙将红包取出来:“在这呢在这呢,陛下。” 皇帝伸手把红包拿过来,刚要把红包给沈冷和茶爷两个人送过去的代放舟楞了一下,他过去给就是了,看起来陛下这是要亲自给? 皇帝把红包递给沈冷:“成亲之前是少年,有些时候意气用事也就罢了,成亲之后你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做事之前多思考,莫要如以往那么冲动,好好待茶儿姑娘,朕听说茶儿姑娘温良恭谦让……” 听到这句的时候沈冷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然后顿时觉得自己太失礼,连忙低下头:“臣谨记。” “朕还没说完。” 皇帝瞪了沈冷一眼,哪里是真生气,那瞪的毫无威力可言。 “做臣子要有做臣子的样子,做将军要有做将军的样子,做丈夫也要有做丈夫的样子,外可领兵侍国事,内可持家懂进退,什么事都要做好。” “臣谨记。” 茶儿听到这,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他都做了,我做什么。” “你享福就行了。” 皇帝把红包放在茶爷手里:“哪天他若是欺负了你,你就直接进宫去找珍妃,让她给你做主。” 沈冷:“陛下交代错人了……” 皇帝笑了笑回去坐好,看了叶流云一眼:“继续。” 叶流云高声道:“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王阔海听到送入洞房几个字后立刻转身,朝着大街上喊了一声:“开席!” 算上迎新楼在内的十二家酒楼的厨师们忙活起来,灶台上的火早就点上了,随着加细木柴进去,火势一下子升起来,远远看着那笔直的一排大灶真是壮阔。 一千战兵六百流云会的人忙活起来,在长街上摆满了桌椅。 两个大嫂一左一右引领着沈冷和茶爷穿过迎新楼到了后边那独院,那院子也是沈冷和茶爷的,不过不是楚先生送的,而是叶流云赠送给沈冷的新婚礼物。 进了房间,沈冷扶着茶爷在床上坐下来,茶爷看起来有些紧张:“接下来是什么步骤?” “亲亲。” -- 第633页 沈冷不要脸的凑过去,把红盖头掀开在茶爷脸上亲了一下,茶爷脸一红……沈冷得寸进尺,在茶爷的红唇上亲了一下,茶爷脸更红了起来,沈冷越发不要脸,竟是,竟是伸了舌头…… “亲了好久了。” 茶爷脸烫的厉害:“还没亲够啊。” “成亲了啊。” 沈冷一本正经:“成亲的意思就是,以后可以成天到晚没羞没臊的亲亲了。”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一阵阵破空之风,长剑自天际飞来有若流星雨,嗖嗖嗖的声音迅疾的让人心里发毛,守在四周的人全都紧张起来,却见那一柄一柄的长剑落地,每一柄都深入地下,一百二十柄长剑在地上刺出来一个双喜。 喜气的是,每一把剑上还细心的绑了红布。 姓楚的那个人倒也没什么,也就是个剑神而已,站在屋顶上看着四周红满大地嘴角带笑。 第三百四十四章 你们脸疼吗? 楚剑怜没有下来,沈冷从屋子里出去的时候,他站在屋顶上招手:“扔一壶酒上来。” 沈冷连忙取了一壶酒扔上去,茶爷喊了一声师父你快下来啊,楚剑怜一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喝了你们的喜酒,看了你们穿喜服的样子,了然无憾,我不下去了,前面楼子里有个皇帝,我和他终究不能共处一室,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说完之后飘然而去。 转身的那一刻,沈冷依稀看到楚先生布衣胸口位置有些殷红。 “先生你没事吧。” 沈冷大声问了一句。 “无事。” 声音远远传来:“有些快意,世上用剑之人,挡我一剑者少之又少,他当我剑十三,还能走,以后怕是难免还有一战。” 他是谁? 茶爷看向沈冷,沈冷脑海里出现一个名字……罗英雄。 城东一偏僻民宅中,罗英雄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靠在屋檐下大口大口喘息,心口位置有一处剑伤,前后通透,只差一丝便是心脏位置,若非是他反应超绝,这一剑早已经死了。 罗英雄一生自负,总觉得这世上武者无人能在自己之上,那布衣剑客的一剑,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一刹……一百二十三人皆死,唯有他独活,前前后后挡了那人十三剑,那还是杀一百二十三人后的剑势,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他喘息着起身推开房门,这独院是他为自己准备的避难所之一,屋子里有伤药,有银子,有新的身份凭证,靠着这些东西他可以离开长安城,荀直说,在长安里已无可谋之事,他本不信,现在信了。 脱去上衣,对着铜镜给背后的伤口撒药,没有人可以帮他,他自己也知道,若自己这一次伤成这样还死不了,那也许就是天意。 迎新楼。 韩唤枝压低声音在皇帝耳边说道:“楚剑怜在后院现身,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若此时出手,可将其生擒。” 皇帝沉默片刻,摇头:“朕有那么小气?他今日送的礼,他日朕沉剑珞珈湖,还了他的人情。” 韩唤枝没再多说什么,今日沈冷大婚,楚剑怜以一百二十长剑送来贺礼,做到了廷尉府没做到的事,但他并不是妒恨楚剑怜,他是廷尉府都廷尉,这是他的职责,皇帝说不用去,韩唤枝心里也松了口气。 究其根本,那是茶儿姑娘的师父。 酒席开,本来安排所有人都在大街上喝喜酒,可陛下来了,珍妃来了,总不能让他们两个也在街上吃,百姓们若是闻讯而来,就怕局面会乱。 可和皇帝商量了一下是不是在酒楼里用膳,皇帝立刻长身而起:“朕与将士们同饮。” 与此同时,消息在长安里炸开了。 刚刚参加完世子大婚的朝臣们回去各司其职,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消息说陛下去了迎新楼参加沈冷将军婚礼,一瞬间这消息就把大部分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多大的圣恩?那是多大是天眷! 陛下去了,我们去还是不去? 没过多久又有消息过来,说皇帝暂时不回未央宫要留在迎新楼喝喜酒,还要在大街上喝。 内阁先动,不管大学士沐昭桐多不乐意,多恨沈冷,可此时此刻朝臣们都看着他,他不能不有所表示,于是离开内阁,上车往迎新楼,内阁大学士这一动,整个朝廷全都动了。 结果来了之后有几分尴尬,朝臣数百,没预备那么多桌子。 皇帝一摆手:“挤挤!” 挤挤? 一群紫袍梁冠的大人物,和那些水师战兵挤在一起吃饭?成何体统啊。 皇帝招手,大学士沐昭桐自然要坐到皇帝那边去,其他人可怎么办? “觉得自己坐在将士们身边丢脸了?” 皇帝脸色微微一寒,起身:“那朕把这个位子让给你们,朕去和他们坐一起,你们觉得坐这里体面,体面给你们。” 谁也拦不住,皇帝就随便选了一个桌子坐下来:“给朕腾出个地方来,且说好了,谁也不许拘束,朕反正是不会拘束的,你们谁要是没吃饱,那是你们自己没胆子。” 皇帝把袖口挽起来,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兵,穿着簇新的衣服,右臂蜷缩不能动,脸色微微一变:“你是哪年的兵?” 许营是沈冷安排人特意接来的,还有照顾许营这么多年的那些绸缎铺子的掌柜,只不过没在这桌,那些掌柜今日算是开了眼睛,见到了皇帝啊。 -- 第634页 许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许成,二十多年前与陛下一起征战过,在北疆封砚台。” 皇帝动容,起身过去把许营扶起来:“朕说过,今日谁也别跪来跪去的,那还怎么痛快喝酒,朕当初领兵的时候,手下人可没有你们这么怂,在封砚台那一战打完之后,朕与将士们同饮一天,划拳输了,他们可是真敢往朕脸上贴纸条的,贴了朕满脸都是。” 许营激动的颤抖,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划两拳?” 皇帝伸手。 许营使劲点头:“划两拳!” 皇帝这随便找地方一坐,那些光鲜亮丽的朝臣们哪个还敢讲究什么?桌子不够凳子倒是富裕,自己拎个凳子找地方坐,一个个看起来都特别和蔼可亲:“来来来,我坐这里可好?”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一个个都和颜悦色。 沈冷过来挨桌敬酒,要说今日不喝大了,那怎么可能? 喝到后来皇帝让人把沈冷掺回去休息,孟长安端着酒碗上来替沈冷敬酒,没多久孟长安也喝大了,然后是沈冷的手下过来替将军敬酒,杨七宝杜威名等人全都喝大了。 茶爷坐在婚房里等了好一会儿,心说冷子怎么还不回来,实在等不下去了出门看了看,发现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坐在小院门口,勾搭着肩膀在那不知道胡说八道什么,两个人满嘴酒气,孟长安一边说一边哭,说着什么小时候打你,是怕我爹把你打的太狠,说着说着就哭的嗷嗷的,哪里还有冷面将军的气势。 沈冷也哭,哭的撕心裂肺。 茶爷站在那,没有过去,而是找了流云会的大嫂去寻来两件大衣给那两个人披上,然后又自己去煮了姜糖水,求别人帮忙送到那两人身边,她披了一件衣服坐在屋门口台阶上看着那两个汉子一会哭一会笑,就这么看了半夜。 那两个家伙,唱家乡小调儿唱了半夜。 这就是新婚夜的样子啊。 茶爷看着沈冷和孟长安靠在院门口睡着了,想着这新婚夜也挺美好,看到了自家男人嚎啕大哭的样子。 她招呼人来帮忙把孟长安抬着送回去,她弯腰把沈冷抱起来回屋,把沈冷放在床上,担心他受了半夜的深秋寒风会着凉,提前就烧了热水,给沈冷擦了脸,洗了脚,盖好被子后坐在床边看着那张喝多了难受到有些扭曲的脸,眼神里都是心疼。 一夜没睡的茶爷在天微微亮的时候起来,换了一身干净利索的衣服,抓了扫帚出门打扫学府街。 昨夜里喝的一片狼藉,天还没完全亮起来,酒楼的伙计也都累了半夜没有起来,她便一个人打扫,半个多时辰之后才有人起来,看到新娘子居然在清理满地的垃圾,伙计们立刻就惊了,连忙冲过去帮忙。 “陛下昨天也喝大了。” 一个小伙计笑着说:“原来陛下没有那么吓人,一直和战兵兄弟们划拳,喝大了唱军歌,一千多战兵兄弟和四周看不到的地方,都有人跟着唱,那声音大的震天响。” 茶爷昨夜里听到了那军歌嘹亮,想不到是陛下起的头。 “对了茶儿姑娘,你知道吗?珍妃娘娘本来要去你院子里的,看到沈冷和孟将军在门口又说又哭的就没进门,却站在门口看了你好一会儿呢。” “看我?” “我也不知道看谁,反正在院门口战了好一会儿,陛下寻她的时候她才离开。” 茶爷在心里自言自语了一句,那是她在看冷子呢。 未央宫。 大殿,上朝时候的陛下准时到了,没有比往日慢一点,只是看起来脸色稍稍有些发白,毕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而已,他喝的太多很难受,可没有如沈冷孟长安他们醉成那样,皇帝年少时,北疆封砚台庆功宴上,一个人喝了七斤酒。 他很清醒,只是有些头痛,昨夜里回到未央宫后反而没有几分睡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明月足有半个时辰,一会儿想到冷子,一会儿想到北疆。 此时此刻,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扫视群臣:“朕昨夜在沈冷大婚的时候见到了一个人,他叫许营,一个参加当年北击黑武决战封砚台的老兵,那一战,他的将军贺洪武旗下一千二百多名战兵,只有许营一人生还……许营没有回山北道老家,而是在长安城里做了二十几年的苦力,每年赚来的银子全都委托兵部的人与抚恤银一块送到他当年战死同袍的家里,一百多户,一百多户!” 皇帝猛的站起来:“兵部的人,户部的人,都给朕站出来。” 两部大员连忙出列,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这事你们昨夜里也知道了吧?” “臣等知道了。” “你们脸疼不疼?” 皇帝问。 没有人敢回答。 皇帝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脸:“你们的脸不疼,朕的脸疼!你们的心不疼,朕心疼!” 他从台阶上下来,围着那群出列的官员走:“你们现在一个个锦衣玉食,隔夜的饭一口都不吃的吧?许营吃什么你们知道吗?朕来告诉你们!他夜里回家熬一锅粥,那就是第二天一天的饭,喝粥,吃些咸菜,实在馋得慌了去肉铺买二两别人都不要的肉皮回去,还得省着吃!他知道感恩,因为是那一百多个同袍护着他活下来的,所以他自己再苦再累都无怨无悔,他心甘情愿,你们呢?你们知道感恩吗!” -- 第635页 陛下的一阵暴喝,嗓子都沙哑了。 “你们不知道。” 皇帝眼睛血红血红的:“没有许营这样的军人,你们能有现在的日子?”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己看着办吧,朕的大宁之内还有多少许营这样的人?朕也累了……我看你们也累了,觉得累的就回家休息去吧。” “臣等不累。” “不累就给朕去把你们该办的事都办好!而不是让许营这样的人吃苦受罪!” 皇帝登上龙椅坐下来,环视四周:“别逼着朕杀人。” 第三百四十五章 很多个要记住的人 沈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很好闻,应该是茶爷点上的,傻冷子想着成了亲果然不一样,竟是变得温婉起来,于是咧开嘴傻笑。 茶爷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外面进来,步伐很快,显然那碗烫手,她把碗放在床边桌子上,两只手抬起来揪着自己的小耳垂,显然手指被烫着了。 沈冷立刻坐起来把茶爷两只手抓过来:“疼不疼?” “哪有那么娇贵。” 茶爷坐在沈冷身边:“想着你喝了那么多酒,又吐了那么多,睡到现在肚子肯定空了的,也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给你煮了一碗面,快些吃,还有事跟你说。” 沈冷傻笑着起来,觉得人生真是美好。 吸溜吸溜的把面吃的干干净净,汤都喝了。 “什么事?” 他问。 “唔,去把衣服都洗了。” 茶爷指了指地上的衣服:“吐的乱七八糟的。” “哦……” 沈冷起来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茶爷一翻身钻进他刚刚爬出来的被窝,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沈冷轻手轻脚的出门,到外边看到晾衣杆上挂着自己的衣服顿时楞了一下,然后看了看怀里的衣服,明明是干净的啊。 衣服里有一张纸条,沈冷打开看了看:哈哈哈哈,被骗了吧。 沈冷感动的鼻子发酸,这傻丫头一夜没睡,院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衣服都洗了,他转身回房间,就看到茶爷躲在被窝里偷笑,肩膀都在一下一下的颤。 “你没睡着!” 沈冷往前跑着要扑过去,然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走路为什么有一丝丝凉意,还走出了吊儿郎当的感觉? 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唔……确实吊儿郎当。 也就是这时候茶爷也忽然反应过来,从被窝里探出头往外看了看:“你不要脸!你没穿衣服就出去!” 沈冷冲回去钻进被窝:“我不要脸……我衣服谁脱了的。” 茶爷捂着脸:“是你吐的太脏了我才脱了去洗。” 沈冷:“你挪挪给我个地方,让我遮一遮。” 茶爷:“你刚才都出门了。” 沈冷:“难道不是你让我出门的?” 茶爷把捂着眼睛的手打开一条缝看着沈冷,两个人面对面:“为什么……那么奇怪?” 沈冷:“嗯?” 茶爷:“没事……睡觉。” 沈冷连忙在被窝里把衣服穿好,这才出门活动了一下身体,围着小院子跑了几十圈,打了一趟拳,然后忽然间想到,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回到屋子里,茶爷已经睡的好香好香。 沈冷蹲在门口台阶上,想到很久很久之前,沈先生好像是给了自己一本什么书来着,每一次看都脸红心跳,一招一式都奇怪的很,可是那本书没在这,于是他一口气跑出去到前面迎新楼找沈先生。 沈先生和叶流云正在喝茶,看到沈冷过来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笑。 明明是两个很正经的人,却笑出了猥琐的样子。 “睡的好吗?” 叶流云问了一句。 沈先生:“咳咳……” 叶流云:“我没别的意思……” 沈冷打过招呼后拉了沈先生一把:“先生,我有点事问你。” 沈先生:“难道当着叶先生还不能问?” 沈冷难为情起来:“我记得在先生在江南道的时候教我读书写字,给了我好多书,其中有一本是带插图的,就是有小人的那种,还有吗?” 沈先生:“这个……” 叶流云:“我有啊。” 他起身去书房,沈冷顿时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沈先生瞪了他一眼:“都是过来人,叶先生有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要张扬就是了。” 沈冷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不多时叶流云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已经翻看的发黄了的书册递给沈冷:“这是孤本,别弄丢了。” 沈冷哦了一声接过来,迅速塞进怀里往外就跑,感觉心跳比自己跑了二十里还要快,一口气跑回自己小院里把院门关上,又插好,不敢吵了茶爷睡觉就钻进厨房里,还把厨房门也插好,找了个他认为安全的角落蹲在那,小心翼翼的把那本泛黄的书取出来,然后就楞了。 封面上有几个字……禅宗伏虎拳。 打开看了看,还真特么有小人插图。 沈冷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仰天长叹。 未央宫。 有两个小宫女抱着一些要洗的衣服送到浣衣坊,其中一个过去说话,另外一个瞅准了机会到了厢房那边,厢房里坐着一个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可他不是女孩子,他是白小洛。 -- 第636页 这可能是白小洛人生之中最屈辱的一阵子,为了不死,为了以后能成为人上人,他居然男扮女装在浣衣坊潜藏了这么久,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煎熬,自尊心被摩擦了一遍又一遍。 “皇后娘娘让我告诉公子,这两日宫禁松了不少,可以出宫去了,长安城北的燕山之中有一座尼姑庵,很少有人去,清净安全,公子可过去暂避,有什么消息,皇后娘娘会派人知会公子。” “尼姑庵!” 白小洛眼神一凛,露出几分杀意,吓得那小宫女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从来没有想到,如公子这般清俊秀美的少年,眼神里会那么可怕,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柄剑贴在自己咽喉前。 “罢了。” 白小洛起身:“不就是扮作女人而已,也习惯了。” “公子千万小心些,城中廷尉府和刑部的人在严查罗英雄,公子不要露了行踪。” 小宫女连忙又交代了一句,转身跑了出去。 白小洛颓然的坐下来,本以为出了浣衣坊后这屈辱就算是过去了,可没想到这次更加屈辱,要去尼姑庵……大宁不崇尚禅宗,正经的寺庙也没有几座,更别说燕山里的孤僻之地的那尼姑庵,自然香火不旺,真的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沈冷,孟长安。” 白小洛喃喃自语:“终有一日,我会公平一战杀了你们,终有一日,大宁四方兵甲,皆归我统御。” 与此同时,长安城里那个偏僻的小院子里,昏迷了一夜一天的罗英雄睁开了眼睛,伤口疼的他脸立刻扭曲起来,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额头烫的厉害,身体也没几分力,可是他居然醒了过来。 罗英雄艰难的起身,自己配了药换上,又服了药,只做了这些事就已经气喘吁吁,想着居然熬了过来,运气这种东西真是奇怪的很。 闭上眼睛,罗英雄脑子里还是那布衣剑客的剑,那可能是他往后余生的梦魇。 长安城里怎么都不安全,这小院暂时没有人查到,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要出长安最近的可以静养的地方,唯有北边的燕山了。 迎新楼。 沈冷低着头回来,把那孤本的禅宗伏虎拳递给叶流云:“谢谢叶先生,我看完了。” 沈先生在他递过来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封面上的字,还有那画的栩栩如生的打拳的小人,还是个小秃人,于是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去。 “好书,好书!” 叶流云接过来:“你也要看吗?” 沈先生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过了年纪了,不需要看带插图的小人书了。” 沈冷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长安城里的事大抵都已经做完,咱们什么时候回水师?” 叶流云一怔:“你莫不是忘了诸军大比。” 沈冷恍然:“真的忘了。” “诸军大比的日子就定在这个月,从月初开始就陆陆续续有各军之中挑选出来的人到兵部报到,昨天从南疆水师里也来了几个人,才到,又是你新婚大喜之日,所以我之前没有告诉你,他们也来喝了喜酒只是到的晚了些,那时候你已经喝得醉了,想必也没有发现。” “啊?” 沈冷一惊,自己竟是喝成那个样子,连水师里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水师里来了三个人,一个叫谈灵狐,你必然是认识的。” “是,西疆重甲大将军的公子。” “嗯,还有一个叫白念。” 沈冷皱眉,这个白念他也认识,当初在水师的时候沐筱风曾经嘲笑他不过是山野村夫出身,将来要代表水师参加诸军大比且能为水师争光夺彩之人必然是白念,只是这个人不似沐筱风那么张扬,进了水师之后极为低调,做事谨慎谦逊,在水师之中人缘还不错,他征战不惜命,带着的战兵对他也极尊敬。 “还有一个叫陆轻麟。” 叶流云道:“陆轻麟有个哥哥叫陆重吾,上上一届诸军大比的榜眼。” 沈冷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是海沙的手下。” 叶流云道:“海沙秘密训练水军打造战船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陆轻麟一直在海沙身边做事,海沙对他极为推崇,想来是海沙说服了庄雍才得以让陆轻麟来,陆轻麟在南疆这阵子屡立战功,已经被升为正五品,可参加十大战将之争。” 他看了沈冷一眼:“除了你们水师之中的这三个人,还有几个你要多重视,西疆来的许无年,你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大哥的名字你必然听过,叫许病己,另外一个叫彭斩鲨。” 这两个名字沈冷其实都听过,西疆与吐蕃人一战,许无年和彭斩鲨都算得上大放异彩。 “东疆段眉,张桦林,北疆王无波,宁侯,这些名字,你都该记住。” 叶流云若有深意的说道:“大宁现在年轻一代的领兵将军人才辈出,多,很多。” 第三百四十六章 硬蹭 被提醒之后沈冷才想起来要去兵部报备,约了孟长安,两个人下午没事了就溜达着往兵部去,今年诸军大比已经比往届的固定时间推迟了很久,好在南疆大捷的消息让其他诸军备选之人也没了什么怨言,若水师在那边打输了的话,再导致了诸军大比的延迟,以后水师的人在整个大宁战兵体系里都抬不起头。 如今的沈冷孟长安,无疑是整个大宁年轻一代将领之中名气最大的两个,可少年人,哪有几个服少年人的,面上服,许多人心里也不服。 -- 第637页 能来参加诸军大比的四疆新秀,都是诸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将才,谁还没上场打过仗? 以往没打过仗的是二十卫战兵选出来的人,当然也不是这二十卫战兵这几年都没有动过兵戈。 其实历届诸军大比都有一个鄙视链,北疆来的看不起南疆来的,南疆来的看不起东疆来的,东疆来的看不起西疆来的,四疆一块看不起其他诸卫战兵来的。 北疆连年都在打仗,大大小小的摩擦就没停过,不只是对黑武人,从龙江往北黑武自然最大,可还有很多小国,这些小国大部分都是黑武的附属国,被称之为鬼月联盟。 北疆边军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黑武人,还有很多其他小国的骚扰,这些小国有黑武在背后撑腰,对大宁也没什么太多畏惧。 所以北疆来的人,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赫赫威名的,他们自然瞧不起南疆来的狼猿,南疆狼猿虽然也一直在打,打的都是什么?什么南越国之流,能和黑武比? 南疆来的看不起东疆,是因为东疆海疆辽阔又不似南疆有求立人骚扰,有战事,也就是对东北方向的渤海国,渤海国地处苦寒之地,因为太穷所以很凶,时不时冒险出来在东疆捣捣乱,东疆大军对渤海国打了几次,奈何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开战,渤海国几乎全国都是山区,大兵团作战根本就施展不开。 然而好歹东疆还有的打,在以往东疆的刀兵可是真看不起西疆重甲,因为那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过仗了,西域人怂的连放屁都不敢对着大宁这边,怎么打? 好在今年西疆重甲干了件大事,所以东疆的人这次就不幸成了四疆鄙视链的垫底。 今年战事很密集,南疆海战,狼猿参战了,还有总计八卫战兵参战,西疆那边重甲出国门,也集合了山南道山北道两卫战兵,北疆自不必说,倒真是只有东疆风平浪静。 所以今年参加诸军大比来自各卫战兵的年轻将领们也没有那么大的压力,打过仗了嘛,打过仗就不会被鄙视的那么狠。 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进兵部的时候看到不少进进出出的人,年轻人互相看着都觉得有些不顺眼,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会儿来兵部报备的都是对手。 然而,沈冷和孟长安不一样,他俩身上的军衔有点高。 参加十大新秀之争的人都是校尉级别,参加十大战将之争是从五品以上,正五品的有一些,然而从四品的只有沈冷和孟长安他们俩。 原因很简单,大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年轻的人就触及到四品。 二十多年前对黑武那一战涌现出不少青年才俊,那一战后,有几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至从四品以上,可依然没有不到二十岁就到了这个层级的人。 基本上能到从四品的军中战将,最不济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得说年轻些的,绝大部分参军之人哪有那么容易成为将军。 算起来沈冷和孟长安今年才十九岁多些,没到二十呢。 兵部里一群天南地北来的年轻人级别都差不多,就算稍有差距,可来自不同的地方,谁对谁也没几分敬畏,两个身穿从四品鹰扬将军战袍的人一进来,这些还在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全都站直了身子,行军礼。 这两个人一进来,坐在一边品茶看着手下人办事的兵部侍郎劳德禄都起来了,笑脸相迎。 在劳德禄看来,这两个年轻人都不能得罪啊,一个是北疆大将军铁流黎的义子,搞不准将来孟长安就是北疆大将军,前途无量。 另外一个,陛下刚刚参加了他的婚礼,还在婚礼上喝多了……非但陛下去了,后宫真正做主的珍妃也去了,这么多年来,哪个年轻人有如此圣眷? “两位将军。” 劳德禄笑呵呵上来打招呼,沈冷和孟长安连忙回礼,这位劳大人已经无欲无求,快六十岁,比兵部尚书张大人年纪还大,指望着再上一层楼已经无望,这个年纪做些闲散的事,头顶梁冠身穿紫袍,优哉游哉。 他也想得开,再熬个一年半载也就光荣的退下去,多美,所以他才不会去得罪人。 “两位将军无需亲至,你们两位的名字我已经早早就安排人报备上去了,宫里也来人问过,生怕兵部这边忘了。” 这话说的巧妙,先说自己已经帮两位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再说宫里也派人来知会过,把自己的好和宫里的好都告诉这两位军中新贵。 “多谢大人。” 孟长安往四周看了看,那些年轻人看着他和沈冷的眼神很复杂,有人眼神里是艳羡,有人是嫉妒,有人是尊敬,有人是陌生,有人是冷漠。 “拜见将军。” 两个年轻人快步过来,行了标准的军礼。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王无波一个叫宁侯,是北疆来的,看到孟长安在自然要过来打招呼。 “北疆如何?” 孟长安问。 王无波回答:“一如既往。” 宁侯笑着说道:“来之前大将军见我的时候还提起过将军你,说你是我们北疆年轻人的榜样。” 孟长安:“哦。” 转身看向沈冷:“走吧。” 沈冷点头:“好。” 宁侯脸色顿时一变。 沈冷往外走的时候笑道:“你干嘛给他脸色看。” “先提大将军见了他,说给我听?” -- 第638页 孟长安依然那副冷冷淡淡招人恨的样子:“心性可见一斑。” 宁侯站在那尴尬的要死,王无波拉了他一下,宁侯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沈冷道:“那你也应该给他些面子,毕竟都是北疆来的。” 孟长安:“他提大将军,我是给大将军面子还是给他?” 沈冷笑:“他回去之后会添油加醋对大将军说,你给他脸子看他能说出来你是不把大将军放在眼里。” 孟长安无所谓:“我在乎这个做什么。” 两个人在兵部门口外面站着商量一会儿去什么地方转转,就见那个宁侯从兵部里出来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似乎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他到门口的时候假装没看到沈冷和孟长安,和身边人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真是很感动啊,兵部尚书张大人百忙之中还愿意抽空出来跟我吃个便饭,我就不与你们多聊了,万一让张大人等着我,那就太失礼了。” 说完之后抬着头走了。 沈冷:“晚饭去吃什么?” “我没带钱。” “你什么时候带过钱?” “你呢?” “我也没带。” “你以为我信?” “不远处有个鸿宾楼,滋味还不错,最主要的是鸿宾楼的掌柜和叶先生认识,可以赊账。” “你好歹也是四品将军。” “从的。” 沈冷:“茶儿陪着沈先生去宫里了,先生不愿意让太医院的人劳师动众的往家里跑,每隔三天要去一趟太医院,临走的时候就说晚饭要和陛下吃,回家我也没事,反正也是赊叶先生的账,我们愉快的决定吗?” 孟长安:“反正是你不要脸,我就是蹭饭而已。” 沈冷:“你觉得论起来,谁更不要脸?” 两个人一路溜溜达达到了鸿宾楼,进了门之后店小二连忙迎上来,不久之前沈冷大婚的时候,鸿宾楼可是关了门,掌柜的带着整个后厨以及所有伙计去帮忙,大家都认识沈冷孟长安。 两个人随便选了一个雅间点了几样小菜,然后就听到了外面有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声音出现。 “张大人,卑职是北疆大将军铁流黎推荐来的宁侯,你慢些走,小心台阶,我来给你开门……” 沈冷噗嗤一声笑出来。 对面雅间,兵部尚书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众人开始吃饭,其实这个宁侯是真的硬蹭上来的饭局,今日是张大人宴请韩唤枝,韩唤枝从西疆回来之后严查禁军,对兵部这边倒是没怎么动,张大人为表谢意安排了这个饭局,在兵部的时候,宁侯是听到了兵部侍郎劳德禄交代手下人的时候说了地方,于是极不要脸的先跑到这里等着,假装偶遇,然后硬挤进饭局来。 沈冷和孟长安听到了韩唤枝说话,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打算过去打招呼,他们俩都太懒了,那一大屋子人,太啰嗦。 宁侯点头哈腰的给诸位大人倒酒,众人面面相觑,心说这个家伙是怎么来的? 兵部尚书张大人看向侍郎劳德禄,劳德禄一脸无辜。 韩唤枝倒是无妨,反正也只是随便过来喝杯酒而已。 宁侯一个劲的献殷勤,还极不要脸的硬生生坐在了尚书张大人身边,酒过三巡,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往张大人身边拉了拉椅子,压低声音说道:“今日在兵部里见到了孟长安将军和沈冷将军,两个人似乎有些……” 话还没说完,张大人举起酒杯对韩唤枝说道:“再敬韩大人一杯。” 韩唤枝陪着喝了,算计着什么时候走。 宁侯被打断,却没觉得尴尬,等到那杯酒喝了之后又提起话茬:“尤其是孟将军,确实是为人太高傲了些,其实在北疆大家也都知道他什么性格,大将军更是严厉批评过他很多次,年轻人这样可不太好,我在兵部的时候便说了他,我只是提前跟大人说一声,免得以后有人再提起此事,大人会觉得孟长安将军如何如何,其实孟将军人还是不错的。” 张大人看了他一眼,举杯:“愿诸军大比顺利举行。” 众人都举杯,偏偏是韩唤枝没举杯。 张大人脸色顿时有些变化:“韩大人?” 韩唤枝抬起手指了指宁侯:“那是大人你什么人?” 张大人摇头:“我不认识。” 宁侯连忙站起来举着酒杯:“韩大人,我是北疆铁流黎大将军推荐来的宁侯,刚才介绍过的。” “唔。” 韩唤枝:“我问你了么?” 宁侯楞了一下。 韩唤枝起身往外走:“多谢张大人设宴款待,我还有要紧事,先回去了。” 张大人也起身:“韩大人稍等,我与你一起走。” 往外走的时候狠狠瞪了劳德禄一眼,劳德禄更委屈了,这饭局是他安排的,可他没找这么一个傻逼来啊。 宁侯连忙小跑着跟上去:“两位大人慢走,我送两位大人。” 张大人毕竟是有涵养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用送了,我还有要事急着回去处理。” 正说着,小伙计给沈冷和孟长安上菜,门一开,韩唤枝和张大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就看到沈冷贼兮兮的低着头正说着:“一会儿下去结账的时候我们就赊兵部的账吧,听起来像是张大人请客……” 一抬头,张大人看着他呢。 -- 第639页 沈冷:“好……尴尬。” 孟长安:“我是从犯。” 张大人噗嗤一声笑了:“咦,饭菜不错,我来蹭杯酒,免得一会儿结账的时候我觉得亏得慌。” 转身进去了。 韩唤枝也跟着进来回头吩咐小伙计:“加一壶好酒,怎么连几个肉菜都没有。” 沈冷:“想赊账来着,这不是不太好意思么。” 韩唤枝:“脸呢?” 沈冷:“天气转凉,放家里了,怕冻着。” 宁侯站在门外刚要挤进来,韩唤枝一回手把门一关。 他的话都没说完呢:“两位大人不是说有要紧事要走……” 砰地一声门关上,险些砸了他的鼻子。 第三百四十七章 勤学苦练 宁侯站在门外听着屋子里笑声频频,咬着嘴唇才忍住没直接骂出来。 回头看到兵部侍郎劳德禄劳大人出来,他连忙堆起笑脸:“劳大人,咱们回去继续?” 劳德禄从他身边挤过来:“让一下。” 然后敲了敲门,也进了沈冷他们那个房间。 原本那个雅间里吃饭的人们陆续离去,宁侯走出酒楼的时候感觉到了十一月长安城的寒意。 他问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不就是你们混的更熟吗? 不就是你们更会巴结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笨人,能从那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代表北疆参加准军大比也足以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不弱,当然……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之所以选了他,是因为另外一位将军崔天盛的极力推荐,至于崔天盛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的为他奔走,此中因果,他当然不会随便说。 正三品将军崔天盛英勇善战,战功显赫,是铁流黎麾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被誉为北疆三杰之首,这三人分别是正三品将军贺洪图,正三品将军袁过。 这三位,年纪最轻的贺洪图也已经四十几岁,他有个哥哥叫贺洪武,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是正五品将军,封砚台一战,全军战没。 除了这三位之外,北疆还有小三杰,武新宇,海沙,孟长安。 海沙已经被皇帝秘密调入水师,所以这小三杰前的位置就发生了变化,武新宇,孟长安,连波裳,有意思的是,这三个人都是铁流黎的义子。 宁侯之所以被崔天盛看重,是因为这个人心思太多,三年前,崔天盛独子崔高林战死北疆,宁侯当时是崔天盛的亲兵队正,借着这个机会,那段时间一直都在接近安慰这位失独的老父,那个时期的人有多脆弱?宁侯尽心尽力伺候着,事无巨细,在崔天盛卧床期间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正因为有宁侯在身边,崔天盛最艰难的那段日子总算挺了过来。 所以之后崔天盛对宁侯极好,收为义子,可宁侯心眼太多,唯恐被人背后说什么,所以对崔天盛说义父这件事你就不要对外宣称了,我不想让人家说我是仰仗你巴结你,我要靠自己的本事……这些话说完,崔天盛对他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不久之后,宁侯被提拔为校尉,一年之后从五品,又一年之后正五品,这次诸军大比,崔天盛在铁流黎面前极力推荐,铁流黎也不知崔天盛收了宁侯为义子,自然也不会驳了老部下的面子。 走出鸿宾楼,看着长安城的月色,宁侯忽然醒悟。 是自己太着急了,可是怎么能不急? 孟长安到北疆才多久,被誉为小三杰之一,而他想取而代之要走的路还很长,毕竟孟长安是铁流黎的义子,就算是扳倒了孟长安,还有武新宇和连波裳要扳倒,他只有踩着这三个人上去,才能触及大将军的位子。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自己必须找个时间再见见孟长安,好好把关系拉回来。 又想到要不要在诸军大比的时候故意让一让他? 可是来时义父说过,他已经在正五品,若没有什么契机,想提到从四品难如登天,北疆能立的战功还有什么?孟长安一个人就把最大的功劳占了,他不可能再比孟长安做的更好,让他带着斥候在黑武国境内九进九出? 所以诸军大比对他来说格外重要,若是能拿到十大战将之首,提到从四品也就水到渠成。 可若是真的直接就赢了孟长安,回去之后孟长安在大将军铁流黎面前说自己坏话怎么办?别说北疆,看起来孟长安在长安城也混的风生水起,那个兵部侍郎劳德禄劳大人对他都客客气气的,尚书张大人竟是直接过去找他们吃饭,若他在张大人面前说些坏话…… 宁侯脸色一变。 他一路走一路都在想,不知不觉竟是走过了兵部浩亭山庄,一时之间又不想回去,于是坐在路边仔细思考起来。 宁侯了解王无波,这个人性子木讷是个老好人,但是武艺真的很强,这次北疆推荐来的一共就三个人,若是孟长安他必须让一让的话,那怎么能再让王无波? 来了三个人,若是排在三人最末尾回到北疆去,义父脸上不好看,他也会被嘲笑。 越想越是心里愤恨,这个世上为什么就那么多不公平之事?孟长安凭什么就是大将军的义子,凭什么兵部的大人们和他谈笑风生却对自己冷言冷语? 宁侯猛的站起来,目露凶光。 正在这时候远远的看到有个人朝这边过来,到近前借着路边灯火认出来正是王无波,一瞬间,一个念头从宁侯脑子里钻了出来。 -- 第640页 “你在这啊。” 王无波跑过来:“找了你好一会儿,我见你还没回来就出门寻你,听说你去了鸿宾楼,在鸿宾楼里巡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初到长安,怕你出什么事,在过不了几天就诸军大比了,你可别乱跑了。” “没有没有。” 宁侯佯装喝多:“喝了不少酒,竟是走过了,想着借夜风清凉醒醒酒,这就回去。” 两个人住在一起,一路上闲聊着回到山庄内,进门之后不久就看到孟长安也刚回来,推开一个独院进了门,王无波叹道:“孟将军真的是我们北疆年轻人的楷模,在这浩亭山庄里居住独院,就是对他的一种认可啊。” 宁侯心里却猛地一震,那种妒火再次燃烧起来。 凭什么他要和王无波住在一个房间,而且还不是院子,那栋木楼里住了八个人,两个人一间,孟长安却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 “对了。” 宁侯笑着说道:“咱们也没算正式拜访过孟将军,明日若无事,你我二人就一起去如何?” “好啊。” 王无波顿时开心起来:“你也知道我性子太沉闷,又不会说话,你若是肯一起去自然最好,本来我还想着也要去正式拜访一下的。” 宁侯心里又一怒,想着原来你是想单独去拜访孟长安的。 可他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若想孟长安不能参加诸军大比,还得靠这个王无波帮忙,心说既然你都没把我当朋友,那就别怪我借你用用了。 沈冷回到了迎新楼后边的小院子里,灯火已经亮了起来,茶儿和沈先生已经归来,他加快进步进门,就看到沈先生面带红晕的坐在那喝茶,显然今天又喝了不少酒。 “陛下留你喝酒了?” 沈冷在沈先生身边坐下来,沈先生点头有些心虚:“喝了一丢丢。” 沈冷:“唔,圣命不可违是吧。” 茶爷:“呵呵。” 沈先生:“给我留些面子……我现在身份如此复杂,你们要多些敬重。” “身份复杂?” “我可以算作你义父,也就是义岳父,我也是你义父,还是你义公公……” 茶爷道:“陛下说你身子不适就别喝酒了,是谁闻到陛下的酒香就忍不住的?陛下都说不让你喝,偏就喝。” 沈先生:“咳咳,你们是不是分不清楚老幼尊卑了?” 茶爷:“你信不信……信不信……” 沈先生:“想不出什么词威胁我?” 茶爷:“你信不信我和冷子明天就离家出走,让你变成孤寡老人!” 沈先生:“好可怕。” 沈冷起身:“我去做碗汤给你醒醒酒,想必肚子里也不舒服。” 茶爷举手:“我也要喝汤,在宫里吃饭真的不自在,哪里敢吃了,先生说你要淑女些,我就只好说自己胃口好小的,吃不多吃不多,你又知道宫里饭菜精致,忍的好辛苦。” 她看着沈冷一脸小哀求:“光喝汤也不太好,再加几个小咸菜什么的配着喝就好了。” “你想吃什么小菜?我去拌一些凉菜。” “天气凉了,凉菜不好,热乎小菜吧。” “唔,什么热乎小菜?” “就随便弄一些红烧蹄髈啊,叫花鸡啊,清蒸鱼啊,四喜丸子什么的就好,我胃口一般,不用太麻烦。”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大晚上的哪儿给你寻这些东西去,面吃不吃?” “吃……” “加不加荷包蛋?” “加,给先生加一个,我五个就好。” “唔……” 沈先生叹道:“古人说女大不中留,原来是因为养不起。” 茶爷:“呵呵,先生你就别做梦了,我出嫁,不就是从这屋到那屋吗?” 沈先生:“……” 沈冷去厨房忙活起来,茶爷从门外跳进来:“嘿!” 沈冷回头:“哎呀吓死我了。” 茶爷:“哎呀真的嘛,谢谢你百忙之中还不忘敷衍我一下。” 沈冷笑着摇头。 茶爷在沈冷身后来来回回踱步,忽然凑过来在沈冷脸上亲了一下:“算是奖励你晚上给我做面吃。” 沈冷一把搂着茶爷的小蛮腰,面对面就是一个深吻,吻着吻着感觉有些地方又变得别扭起来,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屁股,唯恐茶爷察觉。 茶爷脸红扑扑的,推开沈冷往外看了看:“小心先生看到了。” 沈冷转身去煮面,茶爷就注意到了那不该凸起的地方,于是好奇:“你是不是又练了什么新的兵器?我听说你去叶先生那借了一本禅宗伏虎拳,也不是练兵器的书啊。” 沈冷连忙背对着茶爷:“哪有什么兵器……” 茶爷也没多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跑回房间里取了一本书来:“之前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在流云会大嫂们帮我准备的嫁妆里有本小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翻看看了看,没看懂。” 沈冷把书接过来随便翻开看了看。 “咦!小人书!” 眼睛都亮了。 “小人书是什么?” “是……一种两个人练的功夫。” 茶爷:“不太像,都是搂搂抱抱的姿势,看着羞人,你看这个,流云会的大嫂教过我这个姿势,就是这般躺着,也不知道能练什么,原来流云会的大嫂都是习武之人啊。” -- 第641页 沈冷:“……” 他深吸一口气:“要不,吃过饭之后我和你一起钻研一下?” 茶爷想到那些亲密姿势,顿时脸又红了:“虽然看不懂,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一会儿就脸红心跳……” 沈冷:“嗯,那肯定是绝世秘籍了……你看还没有练呢,都已经影响了你的气息。” 做好了面给沈先生端过去,却发现沈先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沈冷俯身把沈先生抱起来送进里屋,沈先生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声好酒。 安顿好了沈先生,沈冷出来以后发现茶爷在吃面,沉默片刻后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不能这样荒废,白天没有练功,晚上要补上,就如以往那样!” 茶爷:“哦,那你先去院子里练,我一会儿过去陪你。” 沈冷一把拉起茶爷的手:“外面冷,我们在屋子里练吧……” 第二天一早,沈先生醒来发现沈冷居然没有按时练功,站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想着以往这个时间沈冷早就已经在院子跑圈了,正这时候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沈冷一只手扶着腰从屋子里缓步出来,另一只手扶着墙。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着调 年轻人总是会迷恋美好,尤其是少男少女的欢愉。 沈冷知道应该心疼些,可这一夜还是没忍住多要了两回,好歹早晨还起来了,撑着去给茶爷和沈先生做了早饭,腰酸的厉害,茶爷却是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天,到日落的时候才出来走动了一下,瞪着沈冷的眼神,让沈冷无地自容,只走了几步茶爷就又回房休息,躺在床上开始擦剑,沈冷进去一次心惊胆战一次。 中午的时候趁着暖和沈冷把茶爷抱出来晒太阳,沈先生从外边遛弯回来拎着一包点心,一进门就看到茶爷躺在藤椅上,沈冷跪在一边,揪着自己耳朵。 “你们这是?” 沈冷:“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茶爷还瞪着他呢,噗嗤一声笑了。 晚上沈冷给茶爷熬了汤,想了想孟长安居然是一天没来迎新楼,这倒是有些反常。 第二天的时候孟长安来了,问他昨天做什么去了,他说与王无波喝了一天的酒,和王无波投脾气,聊了很多孟长安不在北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沈冷问了一句:“那个谁呢?” 他一时之间忘了那人名字。 “宁侯?一起来的,或是知道自己在我院子里也无趣,喝了几杯酒就先回去了,不过昨日表现的倒是没有那么惹人烦,规规矩矩,话也不多。” 沈冷笑道:“他只是刚到长安城,处处都想表现自己,未必是个真坏的。” 孟长安不置可否,似乎不想多聊这个人。 “你昨天一天都做什么了?” 孟长安问了一句。 沈冷:“这个……” 孟长安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间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候忽然外面有人来找他们,说是世子李逍善携夫人月珠明台前来拜会,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了一眼,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都没有参加世子大婚,如今世子反倒是亲自上门了。 到了迎新楼,世子正在打量着楼子里的装饰,而月珠明台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换了一身宁人服饰的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端庄秀美,让人眼前一亮。 “冒昧来访,也没有派人提前来告知,还请沈将军孟将军勿怪。” 世子看到两个人出来,先笑呵呵的打了招呼,似乎新婚让他心情不错。 月珠明台也起身,学着宁人的礼节微微欠了欠身子算是打了招呼,毕竟她身份显赫,这样已经算客气了。 “世子是有什么事?” 沈冷问了一句。 李逍善笑道:“只是一直都在家里闲着,想着夫人还没有好好看看这长安城,便想带她出来走走,看长安自然要看雁塔,于是顺路过来拜会两位将军,若是两位将军得空的话,可否与我夫妻二人同游?” 世子如此说,两个人自然也不能拒绝,于是一块出了门往雁塔书院走,距离并没有多远,索性不乘车一路散步过去。 行至半路,世子转头看向月珠明台:“你不是有话要说的吗?怎么不说?” 月珠明台楞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悦,可依然很顺从的点了点头,朝着沈冷和孟长安又拜了拜:“多谢两位将军一路护送,若没有两位将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抵达长安。” 沈冷和孟长安连忙回礼,低头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世子微笑伸手把月珠明台拉过来,在那一瞬间,沈冷和孟长安都看到月珠明台的衣袖飘起露出一道青紫色的痕迹,竟像是被打的。 “真的要多谢两位将军,才有我们今日夫妻恩爱。” 世子揽住月珠明台的肩膀,笑容看起来依然和善可亲,还是那个谦谦君子。 可是正因为如此,沈冷和孟长安都觉得事情更加不对劲了。 堂堂世子,何必要拉着他夫人跑到沈冷和孟长安面前秀恩爱?而且这般故作姿态,显然就是提前想好了要给他们两个看的,说什么去雁塔书院,不过是个借口。 故意跑来这边做此姿态? 为什么? 沈冷不解,孟长安自然更加不解。 -- 第642页 “我们夫妻二人对两位将军一直心存感激,以后还是要多走动,若两位将军无事时候,可多到我家里小聚,她的厨艺不错,可亲自下厨款待两位将军,是不是?” 世子搂着月珠明台的手猛的紧了一下,月珠明台下意识的皱眉,但还是低头说道:“是,世子说的很对。” 世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看向孟长安:“尤其是孟将军,你与沈将军不同,沈将军如今也已经成亲,平日里也要陪他夫人,你不一样,你时间更充裕,多来几次,我也方便多向孟将军请教。” 孟长安微微皱眉,依稀听出来这世子话里有话。 “哈哈哈,看看,孟将军还有些难为情了。” 世子爽朗一笑:“你是我夫妻二人的救命恩人,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不要多心。” 说完之后揽着月珠明台的肩膀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还不断的低声询问月珠明台要不要吃路边小吃,月珠明台只是不说话,看起来世子待她真的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反而是月珠明台总是一脸的冷漠。 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在后边走着,忽然间孟长安感觉自己衣袖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月珠明台的贴身侍女净胡,净胡显然有些惊慌,急匆匆塞进孟长安手里什么东西就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孟长安也没有看,顺势塞进腰带中。 到了书院之后,老院长陪着走了书院湖和雁塔,孟长安给了沈冷一个眼色,沈冷立刻了然,两个人借口去茅厕避开众人,而就在他们俩往茅厕那边走的时候,世子李逍然回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嘴角一勾,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茅厕之后沈冷把门,孟长安将东西取出来看了看,竟是一个蜷成一团的纸条,展开,只有十几个字……看完了之后孟长安脸色隐隐发白,将纸条递给沈冷,沈冷看过之后一瞬间也变了脸色。 “你们两个还真是好兄弟,连来茅厕都在一起。” 世子李逍善也走了过来,面带笑容。 沈冷将纸条攥在手心里,提了提裤子出来:“世子也亲自上厕所啊。” 李逍善一愣:“哈哈哈哈,沈将军真会说笑话。” 他眼神有意无意的往孟长安那边扫了扫,孟长安两手空空,他便又看向沈冷,沈冷已经把纸条塞进袖口里,故意抬起手顺了顺头发。 李逍善怔住:“为什么沈将军上完厕所要顺顺头发?” 孟长安淡淡道:“沾些水,头发顺滑。” 李逍善想了想,恶心了,快步进了茅厕。 沈冷看了孟长安一眼,两人也不等李逍善往前去追老院长。 “没想到你能忍住。” “那……终究是他们的家事。” 字条上写的是公主日日被折磨求将军救她。 字歪歪斜斜,不过显然不是初练。 “他会盯着我们。” 沈冷道:“我去把字条给老院长。” “也只能如此。” 孟长安眼神黯淡了一下,沈冷却没有发现。 这时候净胡见世子还没有出来,快步过来压低声音对孟长安说道:“求将军救命。” 孟长安皱眉,一言未发。 世子出来,净胡装作去旁边看湖里的游鱼,像是怕极了……想想也能理解,如今月珠明台身边只有她一个,那些吐蕃护卫都被隔离开,住在军驿里,到现在如何处置也没有人给个说法,皇帝日理万机自然不理会这等小事,若世子真的那么龌龊,怕是月珠明台和净胡两个人也没有办法。 “老院长,你该去茅厕了。” 沈冷看向老院长,老院长一怔:“我不想去啊。” 沈冷:“不,你想去。” 老院长忽然反应过来:“是是是,年纪大了,总是这般烦人啊,沈冷你扶我去茅厕。” 世子走回来看着那两人擦肩而过:“这是?” 孟长安道:“年纪大了。” 世子一转身:“我也去看看,别是老院长身体不舒服。” 孟长安忽然想到……世子如此怕被人发现为什么还要把月珠明台带出来?难道故意在向他和沈冷示威,可为什么? 难道公主对冷子有意思? 他下意识的看向月珠明台,发现月珠明台也在看她,眼睛微红。 孟长安将视线挪开,竟是有些胆怯。 当天下午,老院长就进了未央宫。 已经十一月中,天气寒冷的让人拿不出手来,陛下已经不再去肆茅斋,毕竟那边树木太多更显阴寒,在东暖阁里,老院长把纸条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看了看随即眼神一凛。 “丢尽了我李家的脸。” “可是陛下,此事怎么管?” 老院长叹道:“月珠明台已经嫁入陆王府,不久之后就要返回山南道,就算是现在管了,以后怎么管?况且这毕竟是家事啊……” “朕怎么会有如此子侄?” 他站起身:“可正如老院长所说,纵然把月珠明台接进宫里来让太医诊视,李逍善也认了,朕能如何处置?骂他一顿?他低头认错,朕总不能真把他怎么样,他反而更会怀恨在心。” 老院长道:“不如,给他个一官半职?调离山南道,却还不许带家眷。” “也好。” 皇帝沉吟片刻:“可为什么,李逍善要带着月珠明台去见沈冷和孟长安?是不是沈冷和那吐蕃公主之间有什么瓜葛!” -- 第643页 他语气一寒。 老院长:“这怎么可能,那小两口如此恩爱。” 皇帝想了想也对:“孟长安?” 老院长:“那是个木头疙瘩,就没有男欢女爱的心思。” “若是月珠明台喜欢他们其中一人呢?” 皇帝又问了一句。 老院长想了想:“那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皇帝竟是被气乐了:“先生说话越来越越不着调。” 老院长叹道:“陛下就着调了?” 皇帝恍然:“朕与先生,什么时候开始管这些事了?” 老院长摇头:“不知。” 哪会真的不知。 第三百四十八章 被算计 沈冷坐在屋顶上看着月亮,心里想着原来大宁也不是万事皆美,自己身边诸多幸福,不能证明普天之下都幸福完美。 听到下边有声音,低头看了看是茶爷走到院子里找他,沈冷轻飘飘的从屋顶上下去:“我在这。” 茶爷递给沈冷一条毛巾:“刚刚练完功就跑去屋顶上吹寒风,你还当自己是十八岁小伙子?” 沈冷:“我……” 茶爷拍了拍沈冷的肩膀:“你已经十九了。” 看出来沈冷有心事,茶爷拉着沈冷的手回屋,沈先生不在家,或是觉得自己和小两口住在一起会影响了他们,拉都拉不住,偏要去前边迎新楼里和那三个说命苦也不算苦的男人住在一起,打了一下午麻将,居然输了。 许营不再去拉货,留在迎新楼里做事,那是皇帝的旨意,他自然不能不听,可他这样的人也闲不住,大部分时间都在后厨帮忙,铁匠和农夫恢复的不错,也搬到迎新楼来住,沈先生倒是不孤单。 小院里,茶爷坐在椅子上给沈冷剥瓜子,剥一颗放在沈冷手心里一颗,沈冷等到差不多手心里有十来颗瓜子就塞进茶爷嘴里,茶爷笑,沈冷看着她笑,想着茶爷果然是天下第一好看。 “你刚才在屋顶上想什么呢?” “想那个吐蕃国公主。” “嗯?” “不是……” 沈冷叹了口气,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茶爷顿时就变了脸色:“怎么世上还有这样的男人?” “事实上,这样的男人并不少。” 沈冷看着夜空:“我记得小时候在鱼鳞镇就发现,嫁进门的女人,往往都是逆来顺受,男人并不觉得打老婆是一件多不好的事,他们觉得天经地义,当然不是全部,女人欺负男人的事也不少见,不能一概而论。” 茶爷低下头,那些年行走江湖的时候,她看的还少了? “要是有能力改变就好了。” 她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没办法,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也不知道最早是谁说的这句话,我若是在朝廷里说这件事,必然会有不少人跳出来指着我鼻子说我有不臣之心,他们在乎的当然是夫为妻纲可会拿君为臣纲说事,说我图谋不轨。” 茶爷:“能救一个是一个。” “你可别乱来。” 沈冷揉了揉茶爷的小脑袋瓜子:“我来想办法解决。” 茶爷:“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很难很难。” 沈冷耸了耸肩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我会想到办法的。” 茶爷哼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你怎么知道我解决不了?” “你本事再大又怎么了。” 沈冷一昂下巴:“妨碍我宠你了吗?” 茶爷笑的缩着脖子晃肩膀,眼睛闭着,小巧的鼻子上都笑出来一道可爱的褶皱,然后一头扎进沈冷怀里乱拱:“有阵子没说这样的话了,还有没有?” 沈冷抬起头:“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天天就只想着怎么甜言蜜语哄老婆,我最多隔一天哄你一次,免得你太飘。” 茶爷:“唔……” 沈冷笑起来,又揉了揉茶爷的头发:“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只是陛下怕也没什么合适的法子,你想,就算是陛下把李逍善叫进宫痛骂一顿,李逍善只需要好好认错表示痛改前非,陛下还能怎么样?这根本就不是能定罪的事,况且他好歹还是陛下侄儿,陛下多多少少也会念及情分,怕是最后李逍善回去还要变本加厉。” 茶爷叹了口气:“愿世上女子,人人如我一样幸福。” 沈冷:“你这个马屁拍的很有诗意。” 茶爷笑了笑,就在这时候小院外面有人敲门,声音很急促,沈冷看了茶爷一眼让她回屋里去,然后贴近门边:“谁?” “我,古乐。” 沈冷一怔,拉开门:“出了什么事?” 古乐看起来来的很急,脸色有些发白:“孟将军出事了。” 沈冷心猛地跳了一下:“说!” 古乐道:“从北疆来的边军从五品将军王无波死在了孟将军的小院里,晚上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喝了酒,守门人说孟将军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应该是回来之前就喝了不少酒,再后来有人听到打斗声赶过去,发现王无波已经被打死……” 沈冷:“不可能!” 古乐道:“都知道不可能,可现在没办法证明孟将军清白,北疆来的正五品将军宁侯证实自己听到了打斗声,在这之前还听到了争吵声,他说王无波应该是喝了酒求孟将军在诸军大比的时候让让他,孟将军勃然大怒,两个人就吵了起来,结果王无波应该是先动了手,孟将军失手将他打死了。” -- 第644页 “不可能!” 沈冷连着说了两个不可能,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孟长安。 一个能冷静的带着人在黑武国境内九进九出的人,一个把自己手下斥候当兄弟看待的人,一个视战兵荣耀比自己生命还重的人,怎么可能喝酒之后打死人? “孟将军说他回来的时候王无波就死在他院子里了,可是……” 古乐道:“浩亭山庄里巡逻的士兵在天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王无波拎着两壶酒一些菜进了孟将军那个小院,当时巡逻的士兵还打了招呼,他还笑着回答说找孟将军喝酒,也就是说,王无波确实是死在孟将军小院里的,更要紧的是,浩亭山庄里的士兵巡视每个半个时辰才一次,这半个时辰之内没有人靠近那小院,无法有人为孟将军证明清白。” “偏偏就是那个宁侯,说是自己刚刚从外面货铺买了些干果回来,正好听到打斗声,我们问过浩亭山庄的守门人,证实宁侯确实是那个时候回去的,现在大家都确定孟将军不会杀人,然而有人证,人还死在他家里……” 沈冷深呼吸:“若人证有问题呢?” “人证,查不出问题,巡逻士兵过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宁侯也进去,而且还有一点很无奈,宁侯确实出了山庄,进出都有守门人看到,可以证明。” “时间差。” 沈冷道:“他骗了王无波说孟长安回来了,王无波便去找孟长安喝酒,而宁侯是算计了时间的,正好那是巡逻士兵经过,所以看到了王无波进院,他一定是告诉王无波孟长安在家,所以王无波只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说是找孟长安喝酒,而巡逻士兵则惯性认为,孟长安在家。” 沈冷沉思了一会儿:“宁侯也不可能没有杀人时间,他完全可以在把王无波骗进孟长安家里之后,翻墙进去杀了他,偷袭,或是直接出手王无波都不会有防备,然后他立刻离开山庄,守门人看到他出去了,那个时候王无波已经死了,然后他再回来……” 古乐叹道:“将军,我知道你心急,可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想到了。” 他看着沈冷:“没办法证明。” “他说他亲眼看到孟长安打死王无波了?” “没有,他只说回来的时候远远的听到争执声,赶紧过去,跑到门口的时候王无波已经死了。” 古乐看着沈冷的眼睛:“还有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 “宁侯从山庄外面回来的时候,拉了一个东疆来参加诸军大比的人去他房间喝酒,那个人叫张桦林,东疆八刀将之一……他证实,他与宁侯一起回来的时候听到争吵声,跑过去,正看到孟长安蹲在王无波的尸体旁边,手还在王无波的脖子上。” “无耻!” 沈冷眼睛瞬间就红了:“东疆八刀将的话,也能当做证据?裴亭山想杀孟长安,一直都想杀!” 古乐拉了沈冷一下:“将军你冷静些,好在这案子廷尉府立刻就接手了,现在孟将军在廷尉府里,他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他还说什么?” 古乐缓了一口气:“孟将军让我告诉将军……他被人算计了。” “我要进宫。” 沈冷回头看向已经走到身后的茶爷:“你好好歇着,我去见陛下。” “你进不了宫门的。” 古乐道:“宫门已经关闭,没有万分紧急之事,谁也进不去。” “我能进去。” 就在这时候沈先生迈步从外面回来:“陛下允我自由出入未央宫,冷子,我和你一起进宫,茶儿你也跟着,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叶流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们三个去。”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书童搀扶着书院老院长过来,老院长走的踉踉跄跄:“沈冷呢?沈冷何在?随我一起进宫见陛下。” 廷尉府。 宁侯坐在一间空屋子里,看着面前墙壁上挂着的刑具,面不改色。 他知道自己可能会面临一些困难,韩唤枝是出了名的鬼见愁,可他已经无路可退,孟长安这次就算不死也能脱层皮,到时候他便参加不了诸军大比,王无波死了,代表北疆的只剩他一人,而且他计划的很周密,他有足够多的证据表明他是无辜之人,就算是兵部,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无端把他参加诸军大比的资格取消。 韩唤枝一定会偏袒孟长安,可他再偏袒也不敢直接把孟长安放出去,距离诸军大比只剩一天时间,一天之内,谁能证明孟长安是清白的? 或许会有些皮肉苦,韩唤枝会想着逼他认了这罪吧。 他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不会有任何问题,他没有说是孟长安让王无波在诸军大比的时候让路,那没人信,不合常理,他更没有说看到了孟长安先出手打王无波,那也没人信,也不合常理,所以他说的是,可能是王无波先动的手。 宁侯嘴角往上一勾,抬起手摸了摸墙上挂着的刑具。 为了成功,为了将来,为了成为人上人,皮肉苦,算得了什么? 第三百四十九章 谢谢你 韩唤枝在宁侯面前坐下来,看着宁侯的眼睛,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的眼睛。 “大人是有什么要问的。” 宁侯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也没等来韩唤枝开口,只好他主动问了一句,猛然醒觉,自己这一问,气势上已经输了。 -- 第645页 韩唤枝依然不说话,只是看着宁侯的眼睛。 宁侯被看的有些心虚,下意识的避让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抬起头和韩唤枝对视,然而只对视了不过三息而已,再一次下意识的避开。 “我不喜欢说,这个世上诸事皆有公理,指望着别人所说的公理人心天道昭彰,是很没意思的事。” 韩唤枝起身:“你回去吧。” 宁侯愣住:“这就,这就回去了?” 韩唤枝往外走,没回答。 “大人说,不喜欢说世上诸事皆有公理,那大人不以公理论事,以什么?” 宁侯不服气的问了一句。 韩唤枝停住脚步:“我就是公理。” 说完后他就离开房间,宁侯的肩膀颤了一下,虽然他看不到韩唤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可他听得出来韩唤枝话里的寒意……相对来说,他倒是更愿意韩唤枝气急败坏的对他用刑,那样他反而踏实一些,用刑,就说明韩唤枝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了,只能靠这种手段。 然而韩唤枝却这么轻易把他放走,宁侯的心里立刻就变得忐忑起来。 出了廷尉府后也没有任何事发生,廷尉府里的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那些人该忙着什么还是忙着什么,走路带风行色匆匆,就是没有人把他当回事。 回浩亭山庄的半路上,宁侯买了些香烛纸钱,在木楼门前蹲下来把纸钱烧了。 “你不要怪我,这世上诸多美好都是自己追求来的,以你的性子,追求也追求不来什么,我借你的,以后会还给你,将来你家人我会多照顾几分,他日我为北疆大将军,我甚至会在北疆为你立碑,你若是不肯安心,那又能如何?” 烧完了纸钱后宁侯起身,回到房间里躺在自己床上,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旁边的空床上坐着个人,不时朝着自己傻笑。 宁侯将自己的佩刀戳在地上:“我还怕了你?” 似乎有个声音在说话……你怕的,是你自己。 皇宫。 皇帝看了看老院长,又看了看沈冷。 “后天就是诸军大比,朕已经交代过韩唤枝让他尽快查明,可朕知道,一天之内想要有所发现无异于痴人说梦,朕也不相信孟长安会做出那样的事,然而满朝文武在看着,知晓消息的长安城百姓在看着,你们来求朕,能求来什么?” 皇帝微微叹息:“先生,沈小松,沈冷和茶儿两个人年轻思虑不周也就罢了,你们两个也跑来找朕,是想让朕告诉你们,因为朕和你们一样相信孟长安无罪,就可以随随便便就说他无罪?” 老院长坐在那,脸色有些发白:“臣知道陛下终究是不会真的把孟长安怎么样,可是,后天就是诸军大比了,他……为此已经在长安城等了近一年。” “朕,不会让他参加诸军大比了。” 皇帝摇头:“你们都回去吧。” 老院长颤巍巍起身,还想再说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沈冷也想说什么,被茶爷拉了一下。 陛下说的已经很清楚,他相信孟长安不会无端杀人,难道说这态度还不明确?至于不能参加诸军大比,已成定局,多说无益……韩唤枝不可能真的刑讯逼供,兵部的人在看着,御史台的人在看着。 四个人出了未央宫返回的路上,都觉得长安城这冬天确实太冷了些。 浩亭山庄。 段眉看了一眼张桦林:“孟长安杀人之事,是你和宁侯商量好的吧。” 张桦林眉头一皱:“你忘了自己是谁?” 段眉嘴角一勾,稍显轻蔑。 “我没有忘记自己是谁,更没有忘记自己能有今日都是大将军栽培,你们做的事,我自然不会说出去,可你们太小瞧了韩唤枝,也小瞧了沈冷,最主要的是,你们以为陛下好骗。” “倒霉的不会是我。” 张桦林笑了笑:“宁侯不过是个小人而已,借他的手若能杀了孟长安自然最好不过,若杀不了,也能把孟长安废了……这种案子,廷尉府也查不清楚的,韩唤枝没有把握对宁侯逼供,逼出来了还好,逼不出来,他自己也声名扫地,廷尉府那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公正严明的声誉也就一样废了,但,宁侯以为自己杀了王无波栽赃给孟长安以后就会一帆风顺,多傻?” “且不说韩唤枝沈冷会不会放过他,回到北疆,铁流黎能放过他?一个人眼界如此之低,成得了什么大气候,我只是利用时势而已,我之前也没有与他商议过,只是他拉我一起走,我就和他一起走,他恰好让我看到的,我就看到了,归根结底,我只是如实说而已。” 段眉没在说什么,躺在床上:“你有没有想过,军人,若做这样的事,便不纯粹。” 张桦林冷哼:“你怎么还如此幼稚,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谁纯粹?” 他看了段眉一眼:“我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是大将军栽培出来的人,是大将军把你捡回来的,莫说现在的功名利禄,若没有大将军,你连命都没有。” 段眉皱了皱眉:“我无需你提醒我。” 张桦林笑道:“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觉得我太功利,我也看不起你,明明自己也有功利心却瞧不起别人,大将军评价你,有初心而忘初心,说不错的。” 段眉转身背对着张桦林,没再说什么。 -- 第646页 张桦林也躺下来:“好好想着怎么面对诸军大比吧,我真想看看,会有多少好戏。” 另外一间屋子里,宁侯还是没有睡着,刀在身侧,没用。 有人说,将军的刀百邪不侵,抽刀在手,诸邪退避,那是因为为将军者杀人太多,鬼魂都怕,可宁侯发现刀可驱邪,驱不走自己心里的怕。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宁侯什么都没打算去做,洗漱吃饭,躺在床上发呆,再吃饭,再发呆,就这样熬了一整天,他以为廷尉府还会找他问话,可韩唤枝像是放弃了一样,根本就没有派人来。 未央宫。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孟长安:“你有什么想辩解的?” 孟长安摇头:“臣没有。” “回北疆去吧。” 皇帝坐下来:“廷尉府没办法给你一个清白,但也不会随便给你一个定罪,到北疆之后多立战功,下次诸军大比,终究还是能来。” 孟长安叩首:“臣谢陛下信臣无罪。” 他抬起头:“臣知道不该再有奢望,但臣想请陛下准一件事。” 皇帝道:“说。” 孟长安沉默片刻:“请陛下准许我带一个人走。” “谁?!” 皇帝眉头一皱,若孟长安说出月珠明台这个名字,他必杀之。 “世子殿下。” 皇帝楞了一下:“谁?” “世子殿下,李逍善。” 皇帝猛的站起来:“孟长安,你还有杀心?!” 孟长安叩首:“臣没有。” “那你想做什么?” “想让世子在北疆历练,蜕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臣问心无愧,臣对陛下,对大宁,从不藏私,唯有在北疆冰天雪地里,唯有在于黑武人的生死较量中,世子的眼界才会开阔,世子的心境才会提升。” 皇帝围着孟长安走了一圈,站在一边的韩唤枝都感觉到这东暖阁里似乎一下子就没了暖意,如坠冰窟……孟长安这个家伙是真的傻啊,怎么能提如此要求?世子再如何也是世子,是大宁皇族血脉,是陛下的侄儿。 “准了。” 皇帝忽然停下来:“代放舟,拟旨……世子已经成年,当建功立业,朕十六岁便领兵征战,李家男儿就该沙场历练,让他明日收拾一下,随孟长安赴北疆,就……加个正六品校尉衔,向大将军铁流黎学习领兵之术,待有所成,朕会召他回来。” 韩唤枝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准了。 而且这个正六品很有意思,不到五品将军,不可带家眷。 皇帝看了孟长安一眼:“孟长安,别让朕再失望了。” 孟长安以头触地:“臣不敢。” “都走吧。” 皇帝摆手:“明日就走,韩唤枝,北疆有战事,你安排人随孟长安一同去北疆,对外就说边战边查。” 这一手,皇帝又不是第一次玩,不高明,但他是皇帝。 “是。” 韩唤枝垂首,看了一眼跪在那的孟长安,想着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因为懵懂所以莽撞,因为莽撞所以无惧。 等人都走了之后皇帝一个人坐在东暖阁里发呆,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年轻人心中的善恶是非,真的很肤浅啊,也真的很简单。” 诸军大比的日子,孟长安收拾了一下行礼离开了长安城,长安城外有十几个人在那等着了,是廷尉府的黑骑,世子李逍善满眼怨毒的看着他,似乎想一口把他吞了,当日在书院里的那谦谦君子,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没有遮拦。 “你配吗?” 李逍善坐在马背上看着孟长安:“你对我夫人有什么想法吧,你问过自己没有,你配吗?” 孟长安沉默片刻,看向李逍善:“世子,配吗?” 李逍善猛的握住刀柄,廷尉府的人咳嗽了几声:“世子殿下,孟将军,咱们该出发了。” 孟长安上马,丝毫也不担心自己的后背对着李逍善,他能感觉到李逍善的杀意,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 “你握刀的姿势不对。” 孟长安依然那么清冷:“到了北疆,剁过几个黑武人的脑袋之后再威胁我,或许还有几分气势。” 李逍善的手紧了一下,手背上青筋毕露。 城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月珠明台缓缓的跪了下来。 “谢谢你。” 第三百五十章 诸军大比开始 对于每一个能参加诸军大比的少年郎来说,他们其实都已经赢了,每一个人都赢了。 凡是能参加诸军大比的人,他们的名字都会被陛下记住,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成功,至于拼尽全力的去改变诸军大比最终的名次,是因为从很大意义上来说这名次也是陛下记住他们的顺序。 第一天,沈冷面无表情的坐在观看席上,眼神若古井不波。 诸军大比最先开始的是十大新秀之战,如今在座观战的诸位将军之中,不少人都参加过两次诸军大比,上一届的时候参加十大新秀之争,下一届参加十大战将之争,有些人会故意压着自己的军功不报唯恐在诸军大比之前升任将军,就是为了能让陛下记住自己两次。 这种操作,其实一点儿都不亏。 在沈冷对面的观看席上坐着一个叫宁侯的年轻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场中那些人之间的比试,他一直都在看着沈冷。 -- 第647页 沈冷与孟长安是什么关系,莫说是长安城的人,半个大宁的军人怕是都知道,他算计了孟长安,北疆铁骑参加诸军大比的就只他一人,可他知道孟长安不是他唯一的障碍。 看着沈冷的时候他在思考,如何才能让沈冷也没办法成为这障碍。 其实他并不是现在才思考,在思考如何让孟长安不能参加诸军大比的同时他也在思考如何让沈冷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幸好他来长安城的第一天就找到了答案,不幸的是这答案并没有任何意义。 他知道沈冷很爱很爱他的妻子,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抓了他妻子威胁他退出诸军大比,他辗转打听到长安城暗道势力,花了一笔银子委托别人去试试看有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儿,只要抓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女人,沈冷还有什么心情参加诸军大比? 然而,他委托的那个掮客碰了一鼻子灰,长安城的暗道势力前阵子被流云会和红酥手扫了一茬,当然不会扫干净,然而一听说是要对沈冷的夫人下手,一个个立刻就走唯恐避之不及。 第四天的时候总算是有人打听了一下雇主愿意出多少银子,宁侯委托的那掮客尽最大可能的说出三千两这个数目,暗道的那个人说我给你六千两,你要是能做到,我再追加四千两。 他委托的人又问,你多少银子能接这个活。 暗道的人说二十万两。 于是两个人都在心里骂了对方一句傻逼,不欢而散。 这是一个多悲伤的故事,有钱买不到杀手,当然钱也不够。 十大新秀的比试和十大战将的比试项目几乎一致,不过参加十大新秀的人数更多,从大宁四疆四库到二十卫战兵来的年轻人,不下三百,其中四疆虎狼来的人大概在六七十左右,四库挑选出来的人大概也有四五十,另外的一百多人都来自各卫战兵。 沈冷身边的位子空着,那本是孟长安应该坐的地方,本来有人想过来挨着沈冷坐,可是发现那座位上摆着一个牌子,写着孟长安三个字,大家也就明白沈冷的意思。 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自言自语了两个字……幼稚。 沈冷当然幼稚,但凡这世上真挚的感情都带着些幼稚,最成熟的人没有最真挚的感情,永远都没有。 诸军大比的总监裁官是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陛下在诸军大比第一天也会到场,但盛大的开幕仪式之后不久陛下就回了未央宫处理政务,石元雄便是这赛场上的主宰。 石元雄忍不住也往沈冷这边看了几眼,他儿子写信过来说,自己欠沈冷不止一个人情,若父亲方便,可多照顾些。 本来石元雄也是有这个打算,后来见陛下去参加了沈冷大婚之后,他心想这样的年轻人,用得着我照顾? 孟长安的事他当然知道,他这种老江湖老油条老政客有什么看不透彻?所以第一时间就猜测出来这件事和宁侯必然关系极大,于是他对宁侯的评价就只两个字……白痴。 十大新秀连续六日比试之后,只剩下不到四十人,而这时候十大战将的比试也宣布开始,在十大战将只剩下二十人之后,是十大新秀最后的淘汰比试,然后是十大战将的最后的淘汰比试。 这个过程为半个月的时间,但到了这一步并不代表诸军大比就宣告结束,真正精彩的才刚刚开始,接下来则是十大新秀十大战将排名战。 诸军大比的第七天,沈冷从自家小院里出来,临出门的时候回头对茶爷说了一声:“我要在演武场好几天,按照规矩参加诸军大比的人都要住在那,不出意外的话第六天回来,晚上准备些酒,庆祝下。” 茶爷:“嗯,那天我去请迎新楼的大师傅炒几个菜送到院子里来。” 沈冷:“不要放爆竹了,太张扬了不好。” 茶爷看了一眼她已经提前准备好放在门边的鞭炮:“哦……” 沈冷往外走:“那天回来的可能会晚些。” 茶爷:“我请陈冉雇一辆车在未央宫外等你。” “好。” 茶爷说的是去未央宫外等着,不是演武场。 沈冷回身要关上院门:“回去歇着吧,我昨天给你买了一只玉镯,藏起来了,看看你能不能找到。” 茶爷举起右手晃了晃,玉镯在手腕上。 “你每次都放在枕头底下。” 沈冷笑:“明明这次我了换地方。” 茶爷:“是啊,好难找,你枕头底下。” 沈冷笑着离开,挥手。 茶爷挥手,沈冷走了之后茶爷的笑容逐渐的消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她知道,自己吐出一口气没用,冷子的那口气还没有出来。 巷子很长,大概有三十几丈,沈冷没有直接进迎新楼的后门穿过去,而是故意走的巷子。 黑眼懒洋洋的靠在巷子口,看到沈冷出来随即招了招手手,于是一辆马车过来横在那,把巷子口遮挡住。 马车的门被人推开,一个绑的结结实实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被扔下来,重重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响,人扔出来之后马车却没走,依然挡在巷子口,外面经过的人便看不到巷子里。 沈冷走到黑眼身边站住,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中年男人。 “谢了。” 他说。 黑眼撇嘴。 沈冷蹲下来,那中年男人因为害怕已经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牙齿都在打颤,好像冷的受不了一样,他躺在那看着沈冷,身体向后蹭着,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 第648页 “银子真的会让人疯狂。” 沈冷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睛:“然而你的眼界又太低,让你疯狂的那点银子实在微不足道。” 他站起来看向黑眼:“别让他死。” 黑眼嘴角一勾:“明白……还得留着他给宁侯定罪用,这个家伙也算一条好汉了,长安城里还敢在暗道上找杀手的都是好汉。” 他看了沈冷一眼:“不死归不死,你打算要几成活?” “能说话就行。” 沈冷迈步离开小巷子绕过马车往诸军大比的演武场走,黑眼把铁钎抽出来,在一息之内连刺四下,快的让人眼睛都跟不上,一息四刺,这人的手脚都被废了。 “别叫出声,不然我没准忍不住杀人灭口。” 黑眼看了那中年男人一眼,那人真的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叫一声。 “想动茶爷?” 黑眼摇头:“驴都不踢你这样的脑子。” 就在这时候沈冷忽然回来了,伸手要过黑眼的铁钎,朝着那个中年男人的心口刺了下去,一钎贯穿,那人挣扎了几下,就此毙命。 “我反悔了。” 沈冷把铁钎递给黑眼。 黑眼叹道:“你不理智了,你说过要留着这个人给宁侯定罪用的。” “我不需要别人给他定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冷转身离开,黑眼看着沈冷的背影,一脸担忧。 演武场在禁军大营,占地极广,沈冷算计着时间到演武场的时候不会迟了也不会太早,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多看那个叫宁侯的人一眼都有可能失去理智。 按照惯例,所有参加十大战将之争的人都要在演武场先集合,作为总监裁官的石元雄会讲话,宣读规则,奖惩制度,以及其他安排。 沈冷在人群里站好,闭着眼睛,似乎石元雄的话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诸军大比是大宁战兵最盛大之事,不落人后是你们每一个人的目标,但有些话我必须说在你们开始比试之前,战兵皆兄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可故意伤人,按照规矩,故意伤人者,轻则被取消资格,重则按大宁律例交由廷尉府处置,若是谁故意杀了人,那自然是要偿命的。” 听到石元雄说完这句话之后,宁侯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当然知道诸军大比的规则,若监裁官认定是故意伤人,立刻取消资格,然后交由廷尉府核查,若是杀了人的,那必然要偿命。 沈冷想在诸军大比上把他怎么样,几乎不可能,而且按概率来说,沈冷不可能和他那么早就碰到,就算是碰到也是三天之后的事,十大战将之争前三天的安排分别是军律策略等组成的笔试,步射骑射等组成的武试,第三天则是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专属的考题,限时完成,这三天考核之后,才是他们这些人之间个人武艺的比试。 而且,个人武艺的比试可不仅仅是打一架那么简单,两个人要同时进行同项考核,所以仅仅是这一项就要进行三天时间,运气好的话,他可能和沈冷根本就不会碰面,前后六天,他只要避开沈冷进入前二十,就可以迎来数天的休息,一直到最后的淘汰阶段才会再碰面,再运气好的话,他依然不会碰到沈冷就可以进入十大战将。 正想着这些,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些异样,连忙侧头,于是宁侯就看到了沈冷正在看着他,这么多天来,沈冷第一次这么直接的看着他。 “我没多少耐心。” 沈冷说。 宁侯心里一震,却没有回答。 沈冷也只是说了这一句,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规则都听清楚了吧。” 石元雄扫了众人一眼:“现在按队列进入场地!” 第三百五十一章 凡事都有第一次 军律是每个军人都要熟悉且记住的,大宁军律十二条七十二款,每一条每一款都必须铭记在心,所以这一项考核对于所有参加诸军大比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不管是十大新秀还是十大战将之争,第一项考的都是军律,这是一种致敬,也是一种态度。 这一项其实也不用太在意,因为每个人都会是满分。 接下来要进行的才是对一个人思维能力的检测,每十个人在一个考场,每个考场的问题都不一样,形式上倒也不算新颖,监裁官出题,举出一个战例,参加考核的人根据自己的经验和思维详细写出来这一战如换做是自己该怎么打。 时限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所有人离场,就算是没写完也不能通融,而且字数不能低于八百。 沈冷是第一个离场的,用时半个时辰,其实这半个时辰还有小一半的时间他用来在多余的纸上画了两个小人,两个画的都很丑,他挑着更丑的那个写上孟长安的名字,相对来说稍微好一点的那个本想写自己的名字,看了看那小人的脸,放弃了…… 他交了试卷之后就离开了考场,一个人去演武场那边把今天还没有做的训练补了一遍,围着演武场跑了两圈,打了一套拳,然后在演武场上练力,似乎他根本就不是来参加考核的,这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有些感慨。 禁军演武场距离未央宫并不远,沈冷交了卷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卷子就到了大将军石元雄手里。 石元雄看到沈冷考卷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还有这么丑的字?” -- 第649页 换做别人写字这么丑,他连考卷上写的什么可能都不会看了,因为这是沈冷写的,所以他逼着自己看下去,结果看了一会儿之后眼神越来越亮,再之后已经完全忘记了字丑不丑的事,一口气把千余字的答卷看完,胸中仿佛有一股浩然气想要释放出去。 “好!” 石元雄啪的一声拍了桌子,找人用木盒把沈冷的考卷装进去,然后外面封了火漆,石元雄亲自带着这木盒送进了未央宫。 东暖阁。 皇帝觉得今日心有些不安宁,就连批阅奏折这样习以为常的事都不能继续下去,算计着时间大考第一项军律也就是刚结束不久,第二项哪有这么快就能结束的,于是深吸一口气,翻开奏折,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刚批阅了三五本,代放舟从外边步伐很轻的进来,垂首道:“陛下,大将军石元雄到了。” 皇帝抬头:“叫进。” 石元雄进门之后行礼,然后双手将封了沈冷考卷的木盒递上去,皇帝接过来没有急着打开:“你看过了?” “臣看过了。” “如何?” “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嗯?” 皇帝一怔,想着这八个字的评语是怎么来的。 将火漆挑开把沈冷的考卷取出来,展开,皇帝脸色顿时一变:“字怎么能这么丑?” 石元雄低头,忍住,告诉自己这是在陛下面前,要严肃,不能笑。 皇帝叹了口气:“果然是败絮其外。” 石元雄道:“沈将军年纪还小,还不到二十岁呢,若是找一个正经先生教导一下,字体上应该能板正过来,他只是写的随性,臣还瞧出来几分浪荡不羁无拘无束的风采。” “屁。” 皇帝瞪了他一眼:“字丑就是字丑。” 可正如石元雄一样,皇帝看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看向石元雄:“想法很不正常。” “确实不正常,但最快,最直接,最有效。” 皇帝点了点头,看完之后想着自己别有什么疏漏,于是准备再看一遍,看了看那字,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若是最后评比他这一篇进了前三,贴在演武场让众人看的话……罢了,回头你找个工笔好的抄一份。” “是。” 这时候正好御史台都御史赖成进宫来,是皇帝把他召来谈一谈前阵子他不断参奏沈冷的事,赖成是书法大家,就连书院老院长都说过,看了赖成的字,他也要心悦诚服的说一声自愧不如,听闻他到了外面,皇帝让代放舟叫进,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那考卷递给赖成:“你看看这个人的字如何?” 赖成接过来看了一眼:“陛下,臣能撕了它吗?” 皇帝噗嗤一声笑了,大将军石元雄扭头憋着笑,憋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若让你教这个人,你多久能把这个人的字教的好起来。” 赖成真的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垂首回答:“臣有罪。” 皇帝叹了口气:“罢了,也不难为你了……石元雄,你带着考卷回去吧,你是总监裁官,离开演武场太久也不合适。” “臣遵旨。” 石元雄伸手想把考卷要回来,发现赖成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看起来很矛盾。 “赖大人?” 石元雄轻轻叫了一声。 赖成这才缓过神来,依依不舍的把沈冷的考卷递给石元雄:“真的……不用撕吗?字写成这样,撕起来会很有成就感吧。” 演武场。 沈冷大汗淋漓的把日常锻炼都做完,然后去寻水洗澡换衣服,远远的就看到宁侯和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过来,宁侯也看到了沈冷,楞了一下,和其他几个人道了个歉转身往别处走了。 沈冷也不理会,回到自己的住处后洗澡更衣,坐在门口的时候想着若孟长安在的话,那考题他应该如何答? 就在这时候禁军一个校尉过来找他,说是大将军澹台袁术有请。 沈冷跟着校尉穿过半个禁军大营到了大将军澹台袁术的居所,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不大,但是院子里很规整,似乎这正符合澹台袁术的性格,无论什么事都要做的规规矩矩,哪怕就算是院子里那些盆景的摆放,树木种植的位置,都很规整。 所以让人觉得心情很舒服,有强迫症的人进这个院子也不会有丝毫不适。 进了门之后沈冷都吓了一跳,这屋子里,竟是聚集了不少大人物。 坐在正中的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旁边坐着的是南疆大将军石元雄,韩唤枝也在,然后是几个文官,为首的那个沈冷也认识,是御史台都御史赖成。 看到赖成沈冷就忍不住有些慌,谁都知道赖成是什么性子,用朝廷里那些大人物的话来说,韩唤枝是让人怕,赖成是让人烦,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恨不得里他们两个远远的,一辈子不打交道才好。 “拜见大将军,拜见诸位大人。” 沈冷规规矩矩的行礼,想着这是怎么了,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是要三堂会审? 难道前阵子从未央宫出来,顺手摘了皇帝东暖阁外面观赏橘的事被人举报了?那多亏,那橘子那么难吃。 “我们几个过来,是奉了陛下旨意的。” 澹台袁术道:“陛下已经看过你的考卷,我们几个也都看过了,你的解析很有道理,你的策略也很惊奇,从这两点上来看,是优上之答,可是陛下说……看了你的字,让人有把考卷撕了的冲动。” -- 第650页 坐在一边的赖成点头:“很强烈。” 澹台袁术忍住笑:“陛下说,让我们几个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字练的好一些,沈将军,你擅握刀,握刀的手那么稳定,怎么字就写不好?” 沈冷觉得有些悲伤。 赖成忽然说道:“这里有一份同样的考卷,你看看。” 他身边人把一份考卷递过去,沈冷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这就是他的答卷,一个字都不差,然后醒悟过来,这是赖大人看过他的答卷之后手写了一份,赖大人的记忆力竟然如此超群,千余字,一字不差,最主要的是这工笔小楷写的简直漂亮的不像话,沈冷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写的,太工整了,太好看了,和自己的字不相上下,一个是不像人写的,一个是不像人写的。 “这份送你了,你那份我可以撕了吗?” 赖成认真的问了一句。 执念入骨啊。 澹台袁术连忙打了个圆场:“年轻人不够完美才真实,若处处完美,那就像是画中人……陛下让我们几个来,是解决问题的,别人还有什么看法?” 兵部侍郎劳德禄也是书法大家,他私底下和赖成的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结伴出游,也经常喝酒读书,挥毫泼墨,虽然是兵部侍郎,可他骨子里更多的是一种文人气。 劳德禄看了沈冷一眼,有些为难:“若从现在开始板正,一笔一划的写,也别求什么笔法字体,只求写工整,有一年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只是……陛下要求的是尽快,这个,恕我直言……沈将军的字,不是一种丑,是集丑之大成。” 两个人也是熟识,所以劳德禄说话倒也没什么顾忌,沈冷听完了想捂脸。 不就是字吗? 能认出来难道还不行。 韩唤枝一直坐在旁边微笑不语,没有几个人知道韩唤枝的字也很漂亮,就连赖成对他的书法都十分推崇,说韩唤枝的草书放荡不羁,有侠气。 对比来说,沈冷的字,当然也可称之为草书,八级大风之下的草。 沈冷低着头:“我回去之后苦练。” 像个小学生。 赖成想说你别练了,可是涵养让他忍住又忍住。 “我送你三本字帖,你只需写出横平竖直的感觉就行了,陛下对你的要求也不高……” 赖成取出来三本字帖递给沈冷,然后施礼告辞:“我还有些要紧事要回去处理,就不多留了。” 沈冷转身准备送一下,赖成道:“别送别送,听其他大人们多说说。” 出了门之后赖成长长的松了口气,心说还是得快走,真是憋不住笑啊……堂堂都御史,要严肃示人。 屋子里,澹台袁术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沈将军,你应知道,我们从来都没有让陛下失望过。” 沈冷沉默一会儿,略尴尬:“凡事都有第一次,是不是?” 第三百五十二章 真气人 其实沈冷并不是每一个字都写的很难看,有六个字也可写的笔走龙蛇,前边三个字沈冷曾经写过不下数千次,甚至上万次,每一次离开沈茶颜的时候,在四周无人之际,他思念那少女便会不停的写她名字,写的次数太多,那三个字便极有章法。 如每一个少男少女一样,总是会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不停写这个人的名字,暗搓搓的在后面加上另外三个字。 若是在纸上写,写完那三个字之后往往都会快速的涂掉,唯恐被人看到,然而还会忍不住继续写,若是在沙地上写,也一样会快速擦去,就算是偷偷摸摸写出这三个字也会心跳加速。 世人皆知这三字,偏偏没几个人好意思说出口。 沈冷当然不会为了让众人知道自己有六个字写的很漂亮就炫耀一番,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给别人知道的事,自己知道就足够,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让茶爷知道。 第一天的笔试波澜不惊,军律来说不会有一人默写错了,就算是跳着条款默写也不会出错,那是刻写进大宁每一个军人骨子里的东西。 策略考试一时半会儿之间也不会判出来那么快谁高谁低,还要等几日才会贴榜出来,武者的笔试部分自然不是最出彩的东西,众人瞧着也不会觉得有多壮阔,所以到了第二日,来演武场观看的人骤然就多了起来。 第二日比得是个人武艺。 第一项,步射。 站桩式的瞄准放箭对于大宁战兵之中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年才俊来说毫无挑战性,也根本就没有被列入比试范围之内,所以最基础的射艺比试也是步射,所谓步射就是在移动之中射箭,谁用时最短命中最精准,自然成绩就最高,最简单也最直接体现成绩的做法,就是在发第一箭之后快速向前冲,不断缩短距离也不断发箭。 如笔试一样,依然是十个人一个考场,有监裁官记录成绩,每一个场地上都有三个监裁官独立记录个人成绩,这样就不会出现有人买通监裁官而虚报成绩的事出现。 沈冷昨夜里自己在演武场加练之后回到屋子里,又如以往那样坐在书桌前默写了上百遍沈茶颜这三个字,当然也有上百遍另外三个字。 即便如今已经成亲,每每写出这六个字的时候沈冷依然脸红心跳,哪里像个大杀四方的将军。 天才蒙蒙亮的时候沈冷就起床,围着演武场跑了三圈之后太阳才从东边露出头,他回去之后梳洗更衣,比规定时间早了一点进入演武场等待,但正因为他加练,错过了吃早饭的时间,武试没吃饭力气便会不支,所以必然吃亏。 -- 第651页 演武场正北方有一座平台,高有近一丈,宽六丈,长十丈,作为本次诸军大比的总监裁官,石元雄也早早到了高台上落座,大将军澹台袁术也到了,对于军人来说笔试虽然重要却没有什么可看的,他们更愿意看到的是军人在演武场上展现自己的武艺。 为了让更多人见识到这些青年才俊的风采,也为了让士兵们感受到自己与这些参试之人的差距,澹台袁术下令禁军集合列队,演武场四周密密麻麻的围了一圈,虽然士兵们都极好奇这些校尉将军们谁更强一些,可没有一人说话,整个比武场上鸦雀无声。 可即便如此,四周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也会带给这些参试之人巨大的压力,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看起来不如别人。 “规则很简单。” 值礼监裁官大声宣布规则:“十五息之内,步射十箭,最快最精准者成绩自然最好,超过十五息十箭没有射完者,没有成绩。” 沈冷他们十个人站成一排,他左边就是从水师里来的另外一个将军白念,再往左是东疆段眉,右边则是西疆来的彭斩鲨。 这是彭斩鲨第二次参加诸军大比,虽然上一次他在十大新秀之争中斩获第一,然而综合成绩实在说不上有多出彩,所以他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只等着这一次大比证明自己并不比上上届的武新宇海沙弱。 “每个人十箭。” 值礼监裁官继续说道:“所用的弓都在你们面前的长案上摆放,两石,两石半,三石,三种弓自由选择,你们所站的位置距离标靶为十五丈,射中红心为满分,所用之箭共四种,也都在长案上,你们自取就是。” 值礼监裁官看了看时辰:“鸣锣一声,你们去挑选弓箭,鸣锣两声,你们回到标线那边站好,鸣锣三声,步射比试开始。”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你们可有什么疑问?” 众人摇头,就在这时候沈冷慢悠悠的把手举起来:“请问值礼监裁官,只要是射中红心便是满分?” “当然。” 值礼监裁官点了点头:“这毋庸置疑。” 沈冷哦了一声:“那我没有疑问了。” “鸣锣!” 值礼监裁官一声令下,铜锣当的一声响,众人随即前往长案那边挑选弓箭,当然也有时间限制,这种比试,选一把趁手的硬弓自然最好,所以当第一声铜锣响后,这些人全都往前冲了出去,一个个大步流星。 唯有沈冷像是一个局外人似的慢悠悠往前走,似乎并不担心趁手的弓箭被人抢走,摆在条案上的三种硬弓各有五把,两石弓说是最轻,可寻常人想要拉满也不是轻易事,就算是两石弓,十五丈的距离也足够用了,然而谁都知道,弓的力度越大,射出去的羽箭精准度越高,弓力小,羽箭就算能飞到十五丈之外,也会有些发飘,环境对于箭精准度的影响,也就越大。 他们这些人,拉开两石弓都不是什么难事。 沈冷走到条案那边的时候别人都已经选好,两石半的硬弓被一抢而空,抢到两石半的弓是最明智的选择,两石弓虽然够用,可对他们来说稍显轻了些,沈冷之所以不急,是因为他知道三石弓不可能被抢光。 十个人,彭斩鲨最先冲过去抢了一把两石半的硬弓,拿到手之后去抢羽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段眉和白念两个人都选了三石弓,于是他有些懊恼,从选弓上来说自己看起来就输了一筹似的。 沈冷过来随便取了一张三石弓,挑了合适的十支羽箭装进箭壶挂在腰侧,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云流动方向,回到标线那边站好,他是最后一个走回来的,当他站好的那一瞬间,第二遍铜锣响刚好出现。 每个人都变得紧张起来,他们都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表现不佳,太直观了,所有人都看着,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当! 第三声铜锣响,所有人都立刻从箭壶里抽出羽箭,除了沈冷之外所有人的箭壶都挂在自己背后,触手可及之处,唯有沈冷把箭壶挂在腰上,箭壶在背后取箭的速度就比挂在身上更快,因为放箭之后拉弓的右臂会向后摆动,趁势取箭是最快的,哪怕每一箭取箭的速度只快十分之一息,对于这些人来说也需要精细计算,沈冷却似乎完全不在意。 随着第三声铜锣响,除了沈冷之外的九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羽箭射了出去,偏偏是沈冷并没有立刻发箭,而是向后大步退了一步,他退了一步,别人的羽箭射出,所以他射出第一箭的时候显得有些孤零零,然而正因为这孤零零的一箭飞出去,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要知道,除了他之外的九个人都是往前跑。 “沈冷要干嘛?!” 坐在高台上的石元雄猛的站起来。 澹台袁术的脸色也变了变,比石元雄看起来稍稍镇定一些。 这两个人都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大将军,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之所以被沈冷的第一箭震撼,并不是因为沈冷退了一步导致发箭比别人慢了,而是因为沈冷射的根本就不是他正对着的那个标靶。 沈冷射的,是左起第一个人的标靶。 他向后退了一步,三石弓拉满,羽箭随着弓弦嗡的一声响激射出去,其他人的九支羽箭已经砰砰砰的戳在标靶上,沈冷那支箭才飞到半空,于是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箭斜着飞出去,噗的一声,沈冷这一箭射中左起第一人应对着的标靶红心。 -- 第652页 场间一片惊呼。 “值礼监裁官!” 彭斩鲨第一个就喊出来:“沈冷这样不合规矩!” “为什么?” 沈冷淡淡的问了一句。 “他没有射自己对应的标靶!” “我刚才问过了,只要射中标靶红心就是满分,值礼监裁官并没有强调射自己对应的标靶。” 值礼监裁官沉默片刻,点头:“是,按照规矩,只要是射中标靶红心就是满分。” 规矩上当然不会写,因为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站在哪个标靶对面,当然是就要射哪个标靶,大宁立国数百年,有诸军大比也已经两百多年,这期间就没有一个人去射别人标靶的。 沈冷看向彭斩鲨:“你也可以射我的标靶。” 彭斩鲨哼了一声,抽出羽箭瞄准……当然还是瞄准自己的标靶。 他一动,另外八个人也立刻就动了,九支羽箭又是几乎不分先后的飞了出去,而沈冷在这时候却再次向后跨了一大步,羽箭出手,依然是孤零零的飞出去。 砰地一声,他的羽箭精准命中左起第二个人对应的标靶红心。 就在所有人都又楞了一下的时候,沈冷却不停,再次向后跨步,与此同时第三支羽箭出手,在别人还在取箭的时候,他这一箭孤零零的飞到了标靶那边,只是这次是领先别人半箭的速度。 砰! 羽箭命中左起第三个人的标靶红心。 沈冷大步后退,时间算计的恰到好处,之前是落后别人,从第三箭开始,每一箭都比别人快半箭的时间,他向后退了十步,十支羽箭分别射进十个标靶的红心。 整个演武场,忽然之间就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声音大的连天上的云似乎都震碎了。 所有人都是往前冲,唯有他一人往后退,高下立判。 沈冷背着三石弓走到一边,那边有两个人在等着,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刚刚做好的点心,粥,甚至还有几样精致小菜。 他居然去吃饭了。 高台上,几个将军面面相觑:“还能这样?” 石元雄叹道:“虽然距离骑射还有很长时间,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去吃饭,显得有些过分了。” 澹台袁术却笑起来:“没办法,管不了。” “为什么?” “那两个是御厨。” 澹台袁术道:“陛下赐给沈冷的。” 这可能是大宁诸军大比有史以来最让人不能忘记的一场步射了,那个射了十个标靶红心的家伙,带着两个御厨来比试,真……气人啊。 第三百五十三章 骑射照样比你们强 正因为禁军大营距离未央宫太近了些,所以沈冷刚刚用一种在所有人看来都很过分的方式技压群雄之后不久,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来报信的人诉说的时候,语气依然难以平静。 “沈将军似乎有些锋芒太露。” 站在皇帝身边的赖成有些担忧:“这样的方式,或许会让其他参加大比的人对他有些看法,有把握赢的话,用比较平和的方式赢了最好,不至于被人怀恨。” 皇帝没理会。 “他真的步射之后去吃饭了?” “是。” 皇帝问:“吃了些什么?” “喝了两碗粳米粥,吃了一个白鸡蛋,还吃了一块点心,似乎觉得小菜都太清淡了些,所以没怎么吃。” “去吩咐朕派给他的那两个御厨,他每日都自己加练,体力消耗比常人大的多,以后多做些肉食,但不要太过油腻。” “是。” 代放舟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别人都在关注的是沈冷那技惊四座的十箭,而陛下关心的是沈冷将军早饭吃了些什么。 “陛下?” 赖成轻轻叫了一声。 “唔。”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刚才你说什么?” 不等赖成回答,皇帝继续说道:“你说他这样锋芒太露会招人妒恨,如果大宁战兵之中的那些年轻人连承认自己不如别人都做不到,那不是沈冷的问题,而是他们的问题,难道你觉得应该去怪一个表现太优异的人表现太优异了,从而显得别人太平庸?” 赖成张了张嘴,无可辩驳。 皇帝起身:“去演武场。”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演武场。 沈冷也不理会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射了那十支箭后自顾自吃了早饭,算计了一下距离骑射比试开始的时间尚且有一会儿,还抽空去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演武场北边那高台上聚集了不少人,有几个就是刚刚与他同时参加步射比试的,显然这些人不服气在找大将军理论,觉得沈冷那么做不符合规则。 石元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听着那些人的聒噪,脸色越来越差。 彭斩鲨有些郁闷的说道:“哪里有这样的,算计了别人射箭的时间,总是比别人领先半箭,而且还不射自己对应的标靶,以此来干扰别人的注意力,这是作弊!若非被他影响了,我们也不至于慢了些。” 石元雄终于忍不住:“你可以也试试。” “啊?” 彭斩鲨楞了一下。 石元雄道:“若你觉得不服气,你如沈冷那样射十箭,若你也做的一模一样,不要求你比沈冷做的更好,只一模一样即可,我甚至不要求你算计别人发箭的时间,也不会有别人干扰你,你现在退回到演武场上,以沈冷刚才的方式连射十箭,若箭箭命中十个标靶的靶心,我算你赢,我是总监裁官,我说话算话。” -- 第653页 彭斩鲨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真想去试试,可不敢,若是有一箭没射中,岂不是更加丢人? “你刚才说他算计了时间,每一箭都比别人领先半箭,难道之前两箭落后你们半箭你都没看到?能在第三箭落后你们半箭时间的情况下反超半箭,你不知道反思自己不如人之处,反而在这里嚼舌头根子,还像个大宁的军人吗?!” 石元雄的语气骤然一寒,彭斩鲨便一个字都说不敢出口了。 “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很难,我知道。” 澹台袁术在旁边语气平淡的说道:“若让我轻易认输,我也不会,可若一个军人连自己不如人的地方都不承认,那么就永远都不会再进一步,知耻而后勇,彭斩鲨,希望你记得这五个字。” “卑职……记住了。” 澹台袁术道:“可以不服气,也必须不服气,若被别人压了一次就服气,那我都看不起你,可不服气不能等于搅蛮缠,你若是在大宁诸军大比的律例上找到沈冷违例的地方,那还好说,可你一定找不到,因为我刚才特意翻了一下,没有一条规定不能射别人的靶心。” 他摆了摆手:“都去准备骑射吧,若真有把握自己可以赢,就别让沈冷一个人再把风头都出了。” 彭斩鲨他们几个当然也就没办法再说什么,纵然千般不满,也只能忍着。 可彭斩鲨只觉得沈冷是取巧了,用这样的方法干扰了他的发挥,若按照正常比试方式,他不可能会输……得那么不光彩。 就在这时候有人一声高呼:“陛下到!” 澹台袁术和石元雄连忙站起来,快步走下高台去迎接皇帝,所有人也都跟在后边,看到皇帝的御辇过来后呼啦啦跪了一片,皇帝从御辇上下来扫了众人一眼:“都起来吧,该去比试的就去准备比试,朕只是随便来看看。” 所有人心里都更加紧张起来,若说四周黑压压一层又一层的禁军士兵看着让他们压力很大,那陛下到来,就让这种压力骤增不知道多少倍……胜负成败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那可是能直接影响陛下对他们每个人实力判断的。 值礼监裁官让人敲响铜罗,参加比试的人全都回到了演武场上,此时沈冷居然坐在演武场旁边的矮墙上晃荡着两条腿,一个看起来模样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正在喂他吃水果,那小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谁也没注意,毕竟刚才注意力都在高台上。 沈茶颜是和皇帝一起来的,皇帝特意派人去接她,特许她观战诸军大比。 沈冷看到茶爷出现在自己面前,开心的飞起,晃荡着腿说道:“可惜了,刚才我多厉害你没看到。” 茶爷:“没看到我也知道你最厉害。” 沈冷:“你是指哪方面?” 茶爷脸一红:“不要脸。” 沈冷:“不要脸?可能先生更胜一筹。”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茶爷说的不要脸不是他理解的不要脸,所以他不要脸的笑起来:“原来你是说我那方面不要脸。” 茶爷扭头不看他,沈冷嘿嘿笑了笑,从矮墙上跳下来:“我去比试了,很快就回来,孟长安不在,这比试其实有些无聊,想着若那个家伙也在的话,我可能会兴趣更大些。” 茶爷哼了一声:“自大。” 沈冷:“是的,我自己也觉得特别大。” 茶爷脸又红了。 回到演武场上,沈冷站好之后发现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敌意,便是那个在水师之中向来低调沉稳的白念眼神里都有些淡淡的恨意,他的表现足够好,十箭命中靶心,与段眉的成绩相同,然而和沈冷那十箭比起来,他本应出彩的表现就变得黯淡无光。 沈冷当然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飞在天空上的鹰,没必要在乎地上野兔的态度。 “骑射的规矩你们大概有都知道。” 值礼监裁官大声说道:“在马道一侧有十个标靶,每个人十支箭,依然是你们自己去选择趁手的弓与箭,骑马奔驰之中瞄准标靶射箭,射中红心最多者自然成绩最好,战马是禁军大营为你们提供,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自己挑选。” 骑射的场地在另外一侧,每一条马道大概有三十几丈长,在马道一侧距离五丈外立着十个标靶,比步射的标靶还要稍稍大一些,虽然距离近了,但骑射难度远非步射可比,说起来同样是移动之中射箭,但战马奔跑速度更快也更颠簸,需要瞄准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少。 值礼监裁官宣讲完了规则之后又惯例问了一句:“你们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大家都在想着,这样的情况下,沈冷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沈冷又一次慢悠悠的举起手:“请问值礼监裁官,是射中靶心就算满分吗?” “当然。” 值礼监裁官这次回答的更快,因为他实在想不到沈冷还能怎么样,这次比试是顺着马道骑马往前笔直奔行,按照规矩不能出马道,所以也就没办法到更远的地方骑射来显示自己射艺更高强,所有人都是在同一条件下,只看谁更快更准。 “那没有问题了。” 沈冷放下手,别人都去选马,可他没有,反正是一个一个的骑马射箭,他最后一个上场也没有什么吃亏的。 九个人都去选马,这些人全都是战兵精锐之中的精锐,对于战马的挑选自然也不陌生,所以他们都尽可能的将好马抢到自己手里,九个人选完之后,公认的那匹最弱的马必然就是沈冷的,马有优劣之分,选马本身就是骑射比试的一部分,沈冷的那匹马看起来老了些,也稍显肥重。 -- 第654页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骑射,唯有沈冷跑到禁军士兵那边在说着什么,不多时有十个士兵居然自告奋勇的出列,跟着沈冷回到场地上,只见沈冷慢悠悠的爬上那匹老马,驱马走到起跑线上之后喊了一声:“有没有人现在害怕的?还来得及退出。” “没有!” 那十个禁军士兵同时回答了一声,然后居然跑到那十个标靶附近,就在众人以为沈冷是为了显示自己射艺更强而让十个人站在标靶旁边的时候,却见那十个士兵把标靶扛了起来,随着沈冷一声令下,十个士兵开始杂乱无章的奔跑! “老马,咱们走!” 沈冷一催战马,老马一声嘶鸣向前冲了出去,沈冷顺着马道向前疾驰,连发十箭! 那靶子是会动的,而且十个禁军士兵根本就没有跑动规律可言,他们或是向前跑,或是上下跳跃,总之尽量增加沈冷骑射的难度。 然而,十箭皆中红心! 沈冷冲到马道对面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那十个士兵已经欢呼着跑向他,十个人都觉得自己能参与其中也是一种成就,也有一种难以描述出来的骄傲,这十箭,简直不能更梦幻。 “谢谢兄弟们。” 沈冷一抱拳。 那十个禁军士兵不由自主的整齐肃立,同时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宁军礼,这是对强者发自肺腑的敬畏。 高台上,皇帝已经笑的合不拢嘴,他看向澹台袁术:“澹台,你有何看法?” 澹台袁术沉默片刻:“臣的想法是,以后让他离禁军大营远一些,臣他怕会拐走了臣的兵。” 第三百五十四章 破题 高台上,皇帝问沈冷:“为什么如此做?” 沈冷回答:“因为无趣。”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摆手:“你回去吧,准备接下来的比试。” 沈冷垂首,退下高台。 本来皇帝很开心,把沈冷叫上来也是为了褒奖两句,然而沈冷那一句因为无趣,让皇帝后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他知道沈冷是什么意思,有些埋怨,埋怨他对孟长安的处理方式,沈冷当然不会明说,可皇帝又不傻。 孟长安若在,沈冷有争胜之心,孟长安不在,沈冷就只剩下取胜之念,争胜与取胜,完全不一样的心态。 所以无趣,于是给自己找些乐趣。 看到皇帝脸色稍稍有些不好看,澹台袁术垂首道:“陛下,年轻人说话总是会没有那么多思虑,沈冷并不会有不敬之心,只是还稍欠打磨,再成熟些就会好了。” “朕当然知道他没有不敬之心,朕只是忽然觉得,朕有些窝囊。” “陛下赎罪。” 当皇帝说出自己有些窝囊几个字之后,高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低下头俯着身子,颇为惶恐,让陛下觉得自己窝囊,那是做臣子的罪过。 “朕知道,你们也知道,孟长安不会真的醉酒杀人,可有人就是摆了这么一个丝毫也不说上高明的局,朕却不得不顺着这个局走,这就是窝囊,朕是天下共主,却被这样牵着鼻子走,朕非但觉得自己窝囊,甚至觉得大宁的律法公正都变得窝囊起来,朕还觉得自己对不起孟长安。” 这句话一说完,韩唤枝第一个跪了下去。 “臣无能。” 皇帝看了他一眼:“起来吧,连朕都被牵着鼻子走,况且是你……是朕一开始就想错了,朕只是想着,若孟长安戴罪之身参加诸军大比,那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他们也会说是大宁律法的不公正,朕就是不公平不公正之人……然而朕却忽略了,对于孟长安来说,朕才是真的不公平不公正,只是想着别人怎么看这件事,却没有去想孟长安怎么看这件事。” 皇帝沉默片刻:“把这个人给朕揪出来。” 说完之后皇帝走下高台:“朕得给孟长安一个交代。” 韩唤枝跟在皇帝身后,走了几步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陛下,沈冷可能会犯傻。” “嗯?” 皇帝脚步一停。 “他从来都不是个冷静的人。” “看着他。” 皇帝道:“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韩唤枝心里一震,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看着他,别让他出事,到底是看着他别让他搞事情,还是看着他别让他出什么事?这两者,不一样。 诸军大比十大战将之争第三天。 长安城内不可骑马,但也有特例,婚丧嫁娶除外但也要提前报备……正常时候,大街上不能有骑马而行的人,若是抓到了,别管你是达官贵人的子弟还是寻常百姓的孩子,一样都要按大宁律例处置,前几年的时候长安城里有个勋贵家的公子喝了酒一时放肆,骑着马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只是因为喝酒的时候被一群同龄人怂恿他便犯了傻,结果被巡城兵马司的人抓了,非但他被抓了,那几个怂恿他骑马上街的人也被抓了。 长安城纵马监禁十五天,酒后驾乘,监禁三个月。 而第三天这个考题,就与此有关。 第三天是对个人能力的考验,今年的考题是所有参加诸军大比的人以禁军大营为起点,在不违背长安城律法的情况下,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承天门大街,可以骑马。 穿过承天门大街到长安城西边的尚德门,在尚德门内新砌的白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再赶回禁军大营演武场,最快者自然得分最高。 -- 第655页 听起来简单,然而所有人在听到这考题之后都楞了一下……长安城内禁止骑马,而考题之中说可以骑马,要穿过的还是承天门大街……那是未央宫外的大街,是长安城东西主街,这条街上戒备森严,从东到西若说有上千禁军在巡守也不为过。 人们不由自主的看向沈冷,都在想着这个家伙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昨天的比试,沈冷可不是仅仅在步射骑射之中大放异彩,在别的比试之中也是一骑绝尘,让人们不得不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一个人,还是什么妖魔附体。 昨天上午两项比试是步射和骑射,沈冷的表现已经不必多说什么,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那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操作,甚至在禁军之中都圈粉无数,也不知道多少人从这一天开始对沈冷充满了敬畏,不仅仅是敬畏,还招人喜欢,年轻人谁不想出风头,谁不想万众瞩目,沈冷做到了,许多士兵便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沈冷身上,俨然已经成了年轻军人的偶像。 昨天下午的时候,比试也是两项,第一大项是体能考验,对于沈冷来说这就不是什么考验…… 可是谁又能第一时间去想到,沈冷在五里负重越野的比试之中让第二名连他的后背都没有看到,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体质好,不仅仅是因为他爆发力也好,而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持之以恒的加练,不管风霜雨雪,哪怕就算是受了伤,只要还能动他都不会间断。 有人说成功是留给准备最充分那个人的,这话很有道理,那些武艺超群体力不俗的年轻将军校尉,有哪个会每天坚持不懈的跑个二十里左右? 很多人都有天赋,很多人的天赋比沈冷可能还要好,但是他们在挥霍天赋而沈冷在不断维持甚至加强这天赋。 五里负重越野跑,沈冷到了终点之后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在地上一笔一划的练了一会儿字,虽然看起来依然那么丑,可态度最起码很端正。 如果有一天沈冷连字都练的漂亮起来,可能他才会真的觉得诸事无趣。 五里负重越野之后比试的是力气,举石锁这种比赛方式对于沈冷来说在进水师战兵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什么新意,他也没兴趣在比蛮力这种低端操作上多下功夫,把分量最重的石锁举了一会儿就到一边继续练字去了。 第二大项的考核是刀法,枪法等兵器的使用。 槊是每一个战兵将军都喜欢的长兵器,制作繁复造价昂贵,拥有一杆大槊那也是每一个军人的梦想,这东西是可以做传家之用的。 所有参加比试的人排队上场舞槊,当之前任何一项比试都绝对第一的沈冷上场的时候,依然是万众瞩目。 “请开始。” 值礼监裁官很客气的对沈冷说了一句,每个人都敬重强者,沈冷的表现也足以对得起强者的称号,然而沈冷站在那看着大槊足足二十息的时间,然后很严肃的说了一句:“我不会。” 说完之后就昂着头下场了。 众人全都愣住。 一个禁军士兵不由自主的感慨道:“不会都那么傲娇……” 这是沈冷前两天所有比试之中唯一丢分的地方,沈冷当然不是完全不会,只随随便便舞动一会儿,以他的臂力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在沈冷看来,不能拿第一的干脆就不要比了,没有意思。 到了第三天,人们对沈冷的关注就更加的热烈起来,听闻这次考核要出演武场,以至于大街两侧都围了不少百姓,沈冷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这两日的表现会传播出去的那么快,一夜之间,长安城内人尽皆知。 有不少小姑娘闻讯前来,为了能引起这些年请将军校尉们的注意,还带了小旗子。 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都不得不感慨,今年这诸军大比有些不一样了…… “这怎么比?” 有人皱眉:“长安内禁制骑马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我们还要穿过承天门大街,如果用跑的,谁能跑得过那个沈冷?” “就是啊,用跑的,这不就是专门给他定的一道考题吗。”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值礼监裁官的一句话把众人全都吓住了。 “刚才我说的可能不明确,我的意思是,必须骑马。” 一瞬间就炸了场。 必须骑马? 监禁七天,就算是皇族的人犯了也与庶民同罪。 真要是这样做了,可能就会出现大宁诸军大比有史以来最羞耻的一幕……几十个年轻将军,都被抓了,大家在大牢里排排坐吃牢饭,小手背后小脚并齐,往外走的时候小手搭肩一二一…… “规矩差不多就是这样。” 值礼监裁官又补充了几句:“若是你们没有人骑马就算是取消成绩了。” “值礼监裁官大人。” 有人立刻就问了一句:“若是因为我们骑马经过承天门大街而被抓了呢?” 值礼监裁官看了那问问题的人一眼:“那是你们的事。” 说完之后就走了,看起来就跟沈冷一样的傲娇。 “这可怎么办?” 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这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考题,从值礼监裁官的脸上他们就能看出来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骑马穿街过巷监禁七天,那是别的地方,承天门大街的话……谁也不知道会被定什么罪。 “总不能砍头吧?” -- 第656页 “就算是关起来也很丢人啊。”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沈冷却已经转身走了。 这是比谁用时最少的考题,他哪里有时间在这耽误。 众人看到沈冷走了全都跟了上去,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都想看看他是如何破题的。 第三百五十五章 当当当当 当当当 沈冷在前边走,后边一群人跟着想看他怎么办,不过自然也有心高气傲之人独自去想办法,如许无年,张桦林,段眉,陆轻麟等人,都是少年成名,哪个也不认为自己真的比沈冷差了多少,他们自然也看不起那些跟在沈冷后边的,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是难成大器。 “两日比试,他一人出尽风头。” 张桦林看着沈冷背影哼了一声:“这次若是再被他把风头都抢了去,我们终究只是一群绿叶了。” 段眉点头:“可他真的很强。” 张桦林道:“你可是忘了来之前大将军的交代?” 段眉:“自然没忘……大将军说,少年人当有胜负心,人越老,胜负心便越淡,得过且过贪图安逸,如今朝中众臣多半就是这样的人。” 张桦林皱眉:“最后这句可不是大将军说的。” 段眉道:“难道我说错了?” 他看向张桦林:“为什么大家都想年少成名?” 张桦林:“胜负心,功利心。” “不是。” 段眉深吸一口气:“是为了将来我们从那些老人手里接过权利的时候,名正言顺。” 他大步走向马厩,那边有禁军大营为他们准备的战马,同昨日骑射时候一样,这群战马之中也有优劣之分,挑到一匹跑得慢的,自然便会落后于人,有些时候想想这诸军大比,比得可不仅仅是个人武艺才能,还有眼光。 “你有办法破题了?” 张桦林紧跟在他身后,却一时之间没有醒悟过来,自己跟在段眉身后与那些跟在沈冷身后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另外一边,从西疆来的许无年和彭斩鲨走在一起,两个人也没有跟着沈冷,彭斩鲨对沈冷瞧着不顺眼,哪怕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在很多地方都不如沈冷,也一样的不服气。 “你跟着我做什么?” 许无年回头看了彭斩鲨一眼:“你是想看我怎么做?” 彭斩鲨一怔:“我们可都是从西疆来的。” 许无年:“所以呢?” 彭斩鲨:“所以我们当然要在一起,一起想办法,一起破题。” “那么你赢了,可算我的?” 许无年:“这一次,我们不是为西疆刀兵来的,而是为自己。” 彭斩鲨微怒:“你这话将来我可要告诉大将军。” 许无年哼了一声:“那是你的自由,莫在跟着我了,我想我的办法,你想你的办法。” 再远些的地方,从水师来的白念看向谈灵狐:“你可有办法了?” 谈灵狐摇头:“此时此刻,承天门大街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禁军精锐严阵以待,怕是连巡城兵马司的人也在那等着了,说不得还有廷尉府的人,咱们得到的任务是纵马直过承天门,他们得到的任务怕是不许咱们任何一人过去,无解。” 白念看向沈冷那边:“似乎他胸有成竹。”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看看?” 谈灵狐:“我都想跟过去看看了。” 白念:“我还是自己想想有什么办法破题吧。” 未央宫。 演武场那边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人的反应都有人以最快的速度告知皇帝,诚如段眉所说,皇帝确实在乎是这些年轻人,自然在乎的不只是他们现在风华正茂锐意如金戈,在乎的也是他们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班,所以他们这些人,每一个皇帝都要看仔细。 “可有人想到办法了?” “现在还没有。” 澹台袁术坐在凳子上笑道:“陛下这考题太难了些。” 皇帝道:“他们都知道这是朕出的考题,你们也都知道,可这考题从何而来你们知道吗?” 老院长回答:“中原混乱时期诸国争雄,其中魏国国主为了考验自己两个儿子的能力,曾经设下一题,让两个儿子出城去做事,却又交代城门不许开,结果其中一个因为城门不开无计可施,另外一个则以怒斥门卒强行开门冲了出去。” 皇帝笑:“可现在中原不是诸国争雄的时候了,朕考验的也不是儿子,而是大宁未来要用的支柱之臣。” 老院长心里暗搓搓哼了一声,难道那里边没有陛下儿子? 当然不敢说出来。 “陛下,有人已经去马厩领了马。” “陛下,有人牵着马出了演武场,但没有上马。” “陛下,很多人依然跟在沈冷将军身后。” 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皇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等着这些消息。 “沈冷呢?他去领马了吗?” “并没有,而是出了演武场,走路。” “走路?” 皇帝微微皱眉:“连他都没有法子吗?” 澹台袁术笑道:“沈冷可不是那么严肃周正的人,臣是觉得,他不会以皇命不可违为理由直接闯过去的,况且承天门大街上前前后后十几处有人等着,哪有那么容易闯。” 皇帝沉吟:“他可不是那么严肃周正的人……” -- 第657页 想着门外那几株观赏橘上稀稀拉拉的结的果都被他摘了几个去,那是严肃周正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陛下,沈冷将军的夫人在演武场门外等候,带着一只黑獒,还有一匹大黑马。” “嗯?” 皇帝想了想:“难道他要骑狗闯过去?” 老院长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宁律法里可没有一条不许骑狗穿街过巷,若是他真的骑着那条大黑狗冲过承天门大街,怕是禁军的士兵们也没有理由去拦截他,只是这也不算破题……陛下说的是必须骑马。” 澹台袁术道:“他若是临时给那条黑狗改个名字叫马,那就乐呵了。” 皇帝都忍不住笑出声:“那朕就不算他赢,哪有这般破题的。” 可他想着,若是沈冷真的那么做了,似乎也不算什么违规违例,马和名字叫马的大黑狗,好像并不冲突,然而皇帝还是期盼着,沈冷能够正大光明的骑着一匹马从承天门外大街上冲过去,那才能让人信服。 “报!” 外面有人跑进来:“陛下,沈冷将军又回去了。” “报,陛下,沈冷将军从禁军大营演武场的值礼监裁官那借了一面铜锣。” 皇帝听了这些消息都愣了,实在想不到沈冷到底打算干什么。 承天门大街上,韩唤枝坐在那辆新的黑色马车里,座位旁边放着一摞刚刚拿到手的档案,这档案是宁侯的,陛下动了真怒,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宁侯这个人,所以他有些时候很不明白年轻人的想法,这个宁侯真的以为他这样做了,就能平步青云? 只看眼前不看以后,是真的蠢。 古乐耿珊两个人坐在马背上停在黑色马车旁边,两个人都有些紧张的看着大街上,既盼着沈冷赶紧出现第一个冲过去,又盼着沈冷千万别出现,万一来了,他们可是要抓的。 “大人。” 耿珊试探着问了一句:“若沈将军真的骑马直冲承天门大街?我们真的抓?” “当然。” 韩唤枝在马车里回答:“不以私情乱规矩,你们都应该记住。” “是!” 古乐和耿珊同时垂首,耿珊忍不住看向古乐,然后就不由自主的笑起来,虽然没说什么,可那眼神里的意思自然是我看你一会儿怎么办,古乐坐在马背上叹道:“要不然你把我打晕了算了。” 耿珊撇嘴:“那多没乐趣。” 演武场。 沈冷去找值礼监裁官借了一面铜锣,一边走一边敲试了试动静,这玩意确实声音很大,如果把这东西归入乐器的话,怕是能与唢呐和钹并列为三大流氓,唢呐吹起来,铜锣敲起来,钹拍起来,就没有其他乐器什么事了。 出了演武场大门,沈冷从茶爷手里把大黑马的缰绳接过来翻身上马,茶爷递给沈冷一壶水,沈冷挂在腰边:“回去吧,今天有风,别吹乱了你的头发,头发若乱了,我便看不清楚你倾城倾国的脸。” 茶爷笑起来:“今日新学的么?” 沈冷:“今日新悟的。” 他们两个人在那有说有笑,那些盯着沈冷的人却都紧张起来,沈冷上了马,他们上马不上马?虽然大家都没有想到什么办法,可都已经从演武场马厩里把马领了出来,此时此刻见沈冷已经准备出发,所有人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全都上了战马。 沈冷这时候却从袖口里又翻出来一个东西,那是他刚才从值礼监裁官那偷来的,铜锣是借的,但是这件东西可借不来,那是一面不大却象征着身份的令旗,三角形,上面有值礼令三个字。 沈冷拨转大黑马:“回去吧,风不知道心疼你,我知道。” 茶爷打了个响指:“今日悟的不少啊,省着些说,万一下次没词了怎么办。” 沈冷哈哈大笑,催马冲了出去。 未央宫,东暖阁。 一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来:“陛下,陛下,沈冷将军直接骑马冲进了承天门外大街,已经冲上街了。” “拦了没有?” 皇帝立刻问了一句。 “没……” “为什么?” 皇帝皱眉,有些气恼于禁军和廷尉府,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对沈冷另眼看待所以就故意放水? “因为没反应过来。” 内侍的脸色,很复杂。 承天门大街上,沈冷骑着大黑马向前疾冲,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这家伙肩膀上竖着一面令旗,一边纵马一边敲响铜锣,当当当当当…… “注意!注意避让!所有人注意避让!我后边是参加诸军大比的所有战兵将军校尉,你们都避开!我为他们开路,为他们提醒行人避让,我身后的全都是!” “禁军的兄弟们,你们好吗?” “廷尉府的兄弟们,你们好吗?” 沈冷扯着嗓子喊:“我为开路者,我身后都是参赛之人,注意了啊!注意避让!” 当当当当当…… 不是禁军的人没想拦,也不是可以放水,是真懵了。 大黑马速度奇快,沈冷后边的人就倒了霉,全军覆没。 第三百五十六章 围攻 总监裁官石元雄把值礼监裁官叫上高台,沉着脸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沈冷偷了你的值礼令旗?” 值礼监裁官点头:“卑职现在知道了。” “怎么会被他偷了去?” -- 第658页 “卑职也不知道……若知道,他就不会偷了去,怕是要抢的才行,值礼令旗是身份象征,卑职万不能轻易丢失。” 石元雄哼了一声,他当然也不是要制裁这值礼监裁官,总是要问几句的,沈冷肩膀上绑着值礼令旗冲过承天门外大街,铜锣乱响不是关键,值礼令旗才是。 承天门外大街上的禁军,巡城兵马司的人,廷尉府的人,都是因为那面值礼令旗才没有拦截沈冷的,况且那大黑马速度又快的离谱,这才出现了沈冷独闯过去的局面。 想了想,那铜锣也不是没什么用处,怕是沈冷被身后那一群人跟的烦了,这才想出来如此办法,总之跟在他身后跑的人没一个幸免的,都被当场拿下。 石元雄调查清楚了之后离开演武场直接去了未央宫,皇帝正在用膳,中午吃的很简单,大将军澹台袁术和老院长两个人陪着,石元雄到了后又加了一副碗筷。 “现在下边的人就是不服气,觉得自己是被沈冷坑了。” 石元雄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怕是要安抚一下,沈冷若是自己跑过去也还好,敲着锣冲过去后边的人会觉得是沈冷害了他们。” “有人闹了?” 皇帝一边吃一边问了一句。 “是。” “人多吗?” “多。” “有几个没闹的?” “倒是不多……许无年,白念,陆轻麟,谈灵狐,段眉,唐说,叶随这七个人没来找我说。” “让这七个人来,朕见见他们。” 皇帝放下筷子:“难得还有几个明白人。” 石元雄没懂,下意识的看向老院长。 老院长见皇帝落了筷子,也放下:“这可能是沈冷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为了他们,也为了陛下……陛下本来想着,这些年轻人承天门大街纵马,总是要罚的,他们没有找到合理避开律法的方式,那自然要受罚,大将军,你可知道什么叫合理?” 不等石元雄说话,老院长继续说道:“让百姓们不觉得那是违法了,便是合理,虽然这么说有些诡辩,可你想想看,若这些人纵马而过,场面看起来那么闹腾,百姓们会怎么想?凭什么他们就可以长街纵马,百姓们就不可以?悠悠之口啊,难堵。” 石元雄忽然间反应过来:“因为沈冷在前边敲锣呼喊,沿街的百姓们都知道了,这是在进行诸军大比的考核,而且沈冷不住的呼喊让百姓们避让,百姓们接受起来就容易些,正因为如此,陛下才会把那些人放回演武场,而不是抓进廷尉府或是巡城兵马司的大牢里,沈冷这也是给了陛下一个把那些人放回去的理由。” 皇帝点了点头:“可惜了,大部分人还没明白,你不去告诉他们,他们也永远不会明白过来。” 他站起来走到窗口:“沈冷能做的不多,毕竟他也只是个参加大比的人,朕之前想着的是若他们有本事过去,朕就让人贴个告示,可即便贴了告示,百姓们也会不服气,沈冷身背值礼令旗在前边开路,这比让百姓们看一张告示要好些。” “所以朕才想见见那另外七个人,能想通此间道理的人,以后可堪大用。” 石元雄连忙起身:“臣这就去把那七个人找来。” “你坐着吃饭,代放舟,你着人去。” 皇帝道:“沈冷现在去哪儿了?” “也在演武场,臣来的时候,有不少参加诸军大比的人过去找他理论了,所以臣才着急赶来,担心那些人想不通会围攻沈冷。” 石元雄看向皇帝:“是否也召沈冷进宫?” 皇帝摇头:“他自己要做的事,什么后果都该他自己扛着,谁教他多事?若是他只挥舞着值礼令旗一路骑马飞奔过去,怕是沿途的禁军也不会轻易阻拦。” 石元雄却想着,万一打起来可怎么办? 皇帝忽然想到一件事:“去把韩唤枝叫来,沈冷这个家伙,他比朕想的还要多。” 不多时,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就被叫进了未央宫。 “你可知道沈冷为什么要鸣锣骑马?” 皇帝问。 韩唤枝点头:“臣大概可以想出来,是为了被抓的人好解释,有了他这一闹,百姓们皆知那是诸军大比的考核,所以就不会有人质疑司法,陛下把他们都放回去也就顺理成章。” “还有吗?” 皇帝又问。 韩唤枝摇头:“臣暂时想不到了。” 皇帝沉默片刻:“若演武场里出了什么事,你看准了时机再进场。” 韩唤枝顿时心里一震,这是怎么了? 演武场。 至少二十几个人把沈冷围的水泄不通,彭斩鲨和宁侯两个人站在最前边,看起来一个是傻,一个是坏。 彭斩鲨指着沈冷的鼻子怒道:“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在西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磊落君子,现在才知道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败类,你在前边骑马狂奔却敲锣提醒禁军拦截我们,以至于所有人都被扣下,唯独你一个人冲了过去,你真不要脸。” 正在吃午饭的沈冷坐在那根本就没动,甚至连头都没抬。 宁侯阴不阴阳不阳的说道:“大家比试都放在明面上,不如你的地方我们也承认,我昨天前天还对你的表现刮目相看,跟多少人说过确实自己不如你,可你今日的表现真是让人看不起。” -- 第659页 旁边围观的人道:“就是,你这样坑了大家,却还心安理得的坐在这吃饭,你还要脸吗!” 沈冷依然没有说话。 宁侯道:“大家都是战兵兄弟,你不觉得应该跟我们道个歉?” 彭斩鲨大声说道:“道歉?这样无耻小人的道歉,他跪下来说我也不接受。” 另外一人道:“就是,这种人的道歉多半也是虚情假意,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哪里像要道歉?” 东疆来的张桦林哼了一声:“我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怕在竞争之中输了的,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你当我们输不起?我们只是看不起你做的事,往小了说,你这样的人心思如此之坏,便是做生意去也是坑蒙拐骗之徒,往大了说,早晚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会被你害死,你不配身穿大宁战兵的军服。” 宁侯立刻跟了一句:“我们这些人在战场上,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给同袍,若你站在我们身后,我倒是还怕你捅我一刀。” 沈冷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放心,我若捅你,肯定不在你背后,也不会只捅一刀。” 宁侯被沈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大家看到了吗?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愧疚之心,还想杀我!”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打他!” 彭斩鲨立刻就往前迈了一步:“你信不信我们能把你活活打死!” 沈冷微微摇头:“要不要我借给你一些胆量。” 彭斩鲨一下子就炸了,伸手过来要抓沈冷的衣领,他一动,很多人也往前冲,像是要把饭桌都掀了似的,可是彭斩鲨那只手就要抓到沈冷的时候,忽然间就停了下来,或许是他想到这可是在演武场,若是他这样打过去,怕是难逃军律制裁。 就在他停下来之后,后背上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他那只手便朝着沈冷的脸推了过去。 推他的,是宁侯。 沈冷侧头避开彭斩鲨的手,却根本就没有看着彭斩鲨,而是看着彭斩鲨身后的宁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彭斩鲨居然笑了一下,有些诡异,这笑,只有沈冷看到了。 “打他!” 又有人喊了一声,站在彭斩鲨身边的那个人一脚朝着沈冷的胸口踹了过去。 本来他们都是理智的人,可人最容易被群体影响。 若是单独面对沈冷的话,谁也不会这般冲动,可大家群情激愤,那怒火就好像成倍增加了一样,再加上言语上的刺激,理智便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人,若是素质差的话也不会被选中,就算是在战场上也能保持冷静,然而就因为他们都觉得沈冷坑了他们,再加上宁侯四处去说,因为他们都被廷尉府的人拿下,很可能全部丧失继续参加诸军大比的资格。 这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 二十几个人,一个人动了手,便有很多人跟着动手。 宁侯躲在人群里把彭斩鲨往前推了一下后就开始往后挤,他才不会蠢到卷进这样的私斗之中,这可是禁军演武场,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制止,到时候这些打了架的人只怕真的就没有一个还能继续参加诸军大比了,到时候竞争对手一下子少了一多半,那是多让人觉得幸福的一件事。 别人往前他往后,等到打热闹之后他就会跑出去见值礼监裁官,甚至去见大将军石元雄,就说这些人在围攻沈冷,或是说沈冷激怒了这些人,说什么都好,但最起码得让上边的人知道他是没有参与私斗的。 眼看着就要挤到外边了,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抓住,使劲往外挣扎了几下,竟是没能挣扎出去,此时场间已经桌椅板凳齐飞,他没有回头也知道肯定打的很激烈,如今却不得不回头看看是谁拉住了自己。 一回头,就看到了沈冷那双让他感觉到害怕的眼睛。 彭斩鲨从旁边冲过来,一脚踹向沈冷的胸口,沈冷往旁边一闪,却把宁侯拉了过来,如果宁侯不躲闪的话这一脚就能把他踹掉半条命。 宁侯只好顺着沈冷的力量往前冲,趁势一把推开沈冷。 沈冷被他推的踉跄后退,可却不恼火,这让宁侯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安。 第三百五十七章 你就免了吧 当宁侯把沈冷推开的那一刻,才发现事情变得不对劲起来,四周的人全都围在那,形成了一个近乎标准的圆形,把他和沈冷围在正中,而沈冷之所以被他推的踉跄一下,完全是因为要把他带回食堂。 门被堵住了,堵在那的是彭斩鲨。 “谢了。” 沈冷看向彭斩鲨,彭斩鲨微微昂起下巴:“我和孟长安也是共过生死的。” “很诧异?” 沈冷看向宁侯:“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没有多少耐心。” 宁侯下意识的往后退:“这是禁军大营,你想做什么?沈冷,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你如果对我动手,你就会被取消继续参加诸军大比的资格,你前程似锦,何必呢?” 沈冷笑了笑道:“谢谢你提醒,所以我才放弃了在诸军大比一对一的时候再打死你,众目睽睽之下,总是会有些不方便。” “你……你冷静些。” 宁侯脸色发白:“孟长安被陛下取消参加诸军大比的资格,是他咎由自取关我什么事?” 他看向张桦林:“他也看到了,是孟长安打死的人。” -- 第660页 张桦林摇头:“我只是看到了孟长安蹲在尸体旁边,廷尉府询问的时候我也是如此说的,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这是我身为战兵将军的职责,有一说一,我并没有看到孟长安打死人。” “你无耻!” 宁侯怒视张桦林。 张桦林向后退了一步:“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沈冷看向张桦林,张桦林举起手:“别这么看我,我和你之间没有冤仇,你若是想连我也打的话,你尽可出手,不过你最好还是别树敌太多,虽然我现在才瞧出来你这是给宁侯设了个局,但我可以保证什么都不说出去。” 就在这时候宁侯转身就走,沈冷没时间理会张桦林,一拳砸向宁侯后脑,宁侯感觉到背后脚步声临近,身子猛的一低……他竟是假意要逃走,在沈冷靠近的一瞬间伏低身子一脚向后踹了出去,这一脚极为凶残,而沈冷追的太急,避是避不开了。 沈冷出拳的右臂往下一沉,手肘重重的砸在宁侯的小腿上,左手抓住宁侯的脚踝往后一拉……这两个动作一气呵成,在连一息都不到的时间内做出的反应竟是如此恰到好处。 宁侯的腿被拉直,沈冷的手肘撞在他小腿肚子上,手肘向下的霸道力度直接砸断了他的小腿骨,一声哀嚎之中,沈冷将宁侯向后甩了出去。 宁侯落地翻滚,沈冷大步朝着他走过去,宁侯挣扎着跪在那:“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在他低头的瞬间从腰畔抽出来一把匕首直刺沈冷小腹,沈冷侧身避开,膝盖横扫出去撞在宁侯的胸膛上,宁侯的身体翻滚向后,手里的匕首没有攥住不知道落在何处。 沈冷不等宁侯站起来,一拳打在宁侯的面门,这一拳打的宁侯脸好像都炸开了一样,血肉模糊,鼻梁骨断了,嘴唇被打豁开,门牙被打掉。 宁侯的脑袋向后撞在地面上又弹起来,可见这一拳的力度有多大。 “本已经安排好了。” 沈冷抓着宁侯的衣领把他拎起来:“不管你怎么躲你都躲不开,在一对一的时候你总是会遇到我的,你觉得你可以算计别人,想没有想过,你被算计也一样不是什么难事。” 宁侯那一脸的血,看着沈冷的眼神里已经满是恐惧。 “你们……救救我。” 宁侯被沈冷拽着衣襟,艰难侧头看向彭斩鲨他们那边:“若是不救我,你们也都是从犯!” 砰! 沈冷一拳打在宁侯的左眼上,这一拳暴击之下,左眼球直接被打爆,眼眶都裂开。 沈冷松开手,宁侯的身体摔在地上,翻身过来想往外爬,沈冷一脚踩着他的肩膀,低头抓起来宁侯的右臂往上猛地一拉……四周看着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极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宁侯惨呼起来,那声音好像能钻进人的脑子里似的,震得人一阵阵烦躁也恐惧。 “王无波是你杀的。” 沈冷不再继续打,而是挺直了身子缓了口气:“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 宁侯艰难的说了三个字,转头看向沈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其实不敢真的打死我,你只是想逼我承认对不对?我是不会承认的,人就是孟长安杀的。” 沈冷从怀里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被刀鞘支配的恐惧。” 他蹲下来,刀鞘在宁侯的左手手背上刮了一下,一层肉皮被翻卷起来,宁侯的眼睛骤然睁大。 “啊……” 他疯狂的挣扎起来,沈冷一脚将他踹的翻转过去,他把刀鞘贴在宁侯的脸上:“很久没有说过那句话了……是因为这段日子以来没有遇到让我生出杀心的人,你说错了一点,我不需要别人来为你定罪,在我这,你已经是死罪,你死之前,体会一下什么叫刀鞘在你脸上摩擦。” 刀鞘在宁侯的脑门上刮过,宁侯的身子骤然绷紧了一下,然后疼的蜷缩在一起:“别打了……王无波是我杀的,你别打了,别杀我。” 沈冷站起来看向张桦林:“你是不是在等我杀了他?” 张桦林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个看戏的。” 他说完之后转身走了,彭斩鲨看向沈冷:“让他走?” “让他走。” 沈冷抱拳:“劳烦各位做个见证。” 所有人抱拳:“愿为孟长安将军伸冤!” 所有人,都在演戏,只有宁侯和张桦林以为是真的。 这个局是意料之外的事,沈冷本打算在擂台上当众把宁侯打到说实话为止,然而那是成功率很低的办法,值礼监裁官会立刻制止,如果沈冷还不停手的话,负责维持秩序的禁军可以对他出手。 在沈冷得知了今日考题之后,立刻就去找了彭斩鲨,由彭斩鲨联络众人合伙给宁侯演了一出戏。 四天前,诸军大比前一天。 一家小酒馆里,沈冷看向坐在面前的彭斩鲨:“孟长安是被冤枉的。” 彭斩鲨点头:“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他也不是很了解你,但我相信你们两个都不是那种人,孟长安光明磊落,他必然是被算计了,是有人害怕他,不敢让他参加诸军大比。” 沈冷:“谢谢。” 彭斩鲨摇头:“谢我做什么,你我,孟长安,我们三个人在西疆战场上是并肩作战过的,那时候我可以把后背交给你们,你们也可以把后背交给我,从那一刻起,我们就是生死兄弟……战兵之中有害群之马,我愿意和你一起把这个人揪出来。” -- 第661页 他看向沈冷:“你能知道是谁吗?” “知道。” 沈冷回答:“宁侯。” 彭斩鲨:“我该怎么做?” “让宁侯相信你,必要的时候,他会寻找一个同盟,就好像他选择了张桦林一样,张桦林是东疆来的,裴亭山的手下,自然对孟长安有敌意,你脾气直,关键时刻,宁侯会觉得你好利用。” 彭斩鲨:“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沈冷道:“你信不信,如果需要制造一场混乱,你第一个骂我,宁侯第二个就会骂我,而你表现的越激烈,他就会越觉得你可以利用,如果你想打我,哪怕打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他也会在背后推你一把。” 彭斩鲨点了点头:“若他真的在背后推我一把,我就信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彭斩鲨站起来:“但我不服你,诸军大比的赛场上,若有机会,我还是想跟你一分高下。” 沈冷站起来抱拳:“随时恭候。” 演武场。 值礼监裁官听闻有混乱连忙冲了过来,他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食堂,又看了看倒在地上哀嚎着的宁侯,转身往外走:“一群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的家伙,幸好没把人打死。” 沈冷歉然道:“事出无奈,还请值礼监裁官见谅。” “这事我没看到,回头你把偷我旗子的事解释一下。” 说完之后值礼监裁官便出去了。 他才刚走,韩唤枝带着一队廷尉从外面进来,看了看这乱糟糟的局面,微微皱眉:“谁打的人?” 沈冷道:“是我。” 他话音刚落,彭斩鲨举起手:“也有我。” “还有我!” “也有我!” “有我!” 二十来个人全都举起手,走到沈冷身边站住。 其中一人看向沈冷:“你是可以做兄弟的人,孟长安有你这样的兄弟他应该很开心,我希望,以后我也能成为你的兄弟。” 少年人,有少年意气。 “我们都打人了!” 他们像是一群毫无理智的孩子,就好像在课堂上,先生举起手里的戒尺问:“是谁扰乱了课堂秩序?” 一群小伙伴站起来:“是我们。” 韩唤枝叹了口气:“那你们就自己去牵马,我车坐不下那么多人。” 说完看向沈冷:“我以为你会打死他。” 沈冷摇头:“因为这样一个人赌上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韩唤枝笑起来:“原来成了亲果然能让一个男人变得更理智成熟。” 沈冷撇嘴,想了想他应该是在夸茶爷,又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之后,未央宫。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朕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忍住。” 沈冷垂首:“臣错了。” “错了就得受罚。” “臣愿接受陛下处罚。” 皇帝想了想:“出去买两盆观赏橘来,把朕外面那两棵换了!” “啊?” 沈冷抬起头愣在那,然后低头:“臣遵旨。” 皇帝沉默片刻后看向大将军澹台袁术:“贴个告示出去,就说这些年轻人无意之中得知了宁侯杀人嫁祸之事,一时气愤难平所以打了人,朕念及他们忠勇,不做追究,但每个人都要写一份悔过书上来,朕要亲自过目。” 沈冷叹道:“要写悔过书啊。”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到他的字。 “你就免了吧。”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已经够头疼的了。” 未央宫外,沈冷出来看到了一辆马车,陈冉坐在那朝着他摆手,就如多年前他坐在南平江边等孟长安。 第三百五十八章 爷叫白牙 长安城北,燕山。 白牙蹲在悬崖边上看着下边那郁郁葱葱的山林,在远处似乎还有一条玉带般的江流,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从山崖上跳了下去,半空之中,白牙左手抽出背后的长刀,刀尖划在悬崖上擦出来一串火星,岩石坚硬,刀尖并不能刺入,只是稍稍缓解了下坠的速度,当他下坠足有七八十米的时候刀子收回来,横向奋力一斩! 当的一声,火星四溅,差不多一尺宽的重刀砍进了一块比较凸起的岩石上,他的身子骤然停下来,左手握着刀柄挂在半空之中的白牙嘿嘿笑了笑,有些没心没肺。 “我有点强啊。” 他咧开嘴傻笑,然后单臂发力转了上去,蹲在那凸起的岩石上,喘息了一会儿后把重刀抽回来挂在背后,然后开始往上攀爬。 一只手,竟是慢慢的爬了回去,就在他即将到达山崖顶处的时候,忽然听到崖顶上有人说话。 白牙看了看旁边有可立足之处,贴过去,一只手扣着悬崖上的岩石裂缝侧耳倾听。 “想不到你也会在这。” 声音有些陌生,白牙并没有听出来是谁。 “我也想不到你会在这。” 第二个开口说话,白牙一怔,这个人他听得出来是谁,那声音有几分熟悉,曾经东主叶流云让他盯过这个人……白小洛。 白牙屏住呼吸,想听听上面的人会说些什么。 “这燕山虽大,可适合隐居的地方并不多,那个尼姑庵就是最好的去处,你我在这相遇倒也不算太偶然。” 白小洛看了罗英雄一眼:“你居然还活着,了不起。” -- 第662页 罗英雄哼了一声:“年轻人,你应该对前辈有最起码的尊敬。” “你?” 白小洛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几年前我若是遇到你,你直面如此威胁我,我可能会吓得浑身颤抖,罗英雄的名字我听过太多次了,曾经的江湖说是你的江湖也不为过,廷尉府说是你的廷尉府也不为过……就算是前些日子若是遇到你,我也会害怕,因为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现在你身上的伤怕是还没有好利索,我为什么要怕你?” 罗英雄:“你以为我现在杀不了你?” “我只是以为,你我之间没有不死不休的必要。” 白小洛淡淡的说道:“我来燕山里避一避,你也在这里,说是一种缘分怕是俗气了,不过上天总是会把志同道合的人安排在一起,我们的目标其实一致。” “你还没有资格和我谈什么。” 罗英雄似乎是转身要走。 “我知道荀直一定找过你。” 白小洛道:“既然你那么喜欢自称前辈,我也就称呼你一声前辈……前辈,你真的觉得凭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杀了皇帝?你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欲望了吧,活着?活着对你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以你的本事,随随便便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像孤魂野鬼一样活下去,韩唤枝也未必能轻易找到你。” “韩唤枝算个屁。” 罗英雄道:“开枝散叶天边流云六个人都算上,我没有一个看得起的。” 悬崖上的白牙眼神一凛,心中怒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白小洛道:“可你老了,你也伤了,荀直之前找过我的,告诉我隐藏一阵子后就去东疆等着,皇帝明年一定会去东疆,裴亭山就是他心中最大的不安,裴亭山若是把东疆搞的像他自己家里的产业,皇帝多半也不能容忍,所以东疆一定有机会,我猜着荀直也必然会把计划对你说,因为我们这边需要你这样一个非常非常有用的高手。” 罗英雄:“怎么杀皇帝,在何时何地杀,是我自己的事。” 白小洛:“何必呢?这里只有你我,如此端着架子说话累不累?我已经喊了你一声前辈,难道还不知足?” 罗英雄道:“你是在逼着我杀你?” 白小洛耸了耸肩膀:“既然你那么自信一个人就可以在东疆把皇帝杀了,那我倒是乐见其成,晚辈就不妨碍前辈养伤,若是你想谈的话,到尼姑庵找我。” 贴在悬崖下边的白牙咬着牙撑着,自己跳下去之前四周还没有人,而那个尼姑庵他知道在何处,距此并不远,从下边往上爬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这两个人出现在这的时间也就长不了,听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很友善,白牙想着这消息一定得送回去,他们居然敢在东疆谋划刺杀皇帝! 他站在那很尖锐的凸起上已经有一会儿,脚底被刺的很痛,稍稍移动了一下,背后的重刀却在崖壁上划出来一声轻响,白牙脸色一变,立刻松开手滑了下去,他的力气近乎耗尽,知道自己若上去的话只能是死路一条。 滑下去,九死一生,上去,十死无生。 就在这一刻白小洛冲到崖边,看到一个人影急速坠落下去,他哼了一声吼将背后挂着的那杆大槊摘下来,朝着人影猛的掷了下去! 白牙下坠的速度已经很快,可是大槊更快。 噗的一声! 大槊刺中白牙的一条腿,直接贯穿。 白牙痛的忍不住低呼一声,看到下边有一棵横生出来的松树,他一刀斩在松树上,身子往下坠的势头一下子停住,左手死死的抓住刀柄,身子往下坠的力度拉的他左臂一阵剧痛。 “啊!” 白牙一声大喊,脸色瞬间就惨白无比。 而挂在他腿上的大槊却依然在下坠,槊的重量直接把伤口又豁开了一倍,白牙奋力爬上那棵松树,剧痛几乎让他把嘴唇咬开,他一把将大槊拔出来扔下悬崖,然后撕开衣服用手和牙将伤口勒住,可是伤口实在太大,血流不止。 “你走不了的。” 山崖上的白小洛往下看着:“我说不准走。” 他从腰带上鹿皮囊中取出来两只铁爪扣在手上,然后纵身一跃,半空中白小洛双手抓着崖壁往下滑,火星四溅,而罗英雄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崖边往下看着,不管是那个他不认识的人死了还是白小洛死了,他都觉得很不错,若是两个人都死,当然更不错。 白牙看到白小洛越来越近,狠狠的勒住了伤口,然后顺着崖壁又滑了下去,他的后背紧紧的贴着岩石,衣服被刮破,然后就是后背的皮肉。 下边就是一望无际的林海,白牙在距离地面没有多远之后再一次挥刀横向砍了出去,这一刀已经是他最后的力气,刀子落在一棵大树上,白牙握不住重刀,胳膊如同断了一样的疼,只是缓解了下坠的力度然后摔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依然在最后时刻强行扭转自己的身体,后背撞在地面上的那一刻他喷出来一口血。 若非这山林之中常年落叶已经累积的很厚实,白牙依然撑不住,他落地之后感觉自己被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置似的,又吐了一口血,翻身想站起来,左臂才撑了一下地面,剧痛又让他的胳膊不由自主的弯曲,身子再次趴了下去,脸贴在地面上,血很快就把那些落叶染的发红。 半空之中,白小洛落下来蹲在一棵树的树杈上,低头看着白牙:“我说过,你走不了的。” -- 第663页 白牙艰难翻身仰躺着,看着白小洛忽然笑了笑,他左手往回猛的一拉,手上居然缠着一条很细却极坚韧的丝线,另一端在他那把重刀的刀柄上缠着,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见过沈冷那个刀鞘,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也找人做了一根。 重刀被拉出来,旋转着飞向白小洛脑后,白小洛一开始并没有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山林里太暗,没有光,所以看不到那根细线。 砰地一声! 重刀砸在白小洛的后脑。 白牙嘴角一勾,心说我果然是很强啊,左手刀练了这么久,终究是没有白练。 可惜,他运气不好。 重刀是刀背砸在白小洛脑后,重击之下白小洛从树上掉了下去,白牙再想拽回来重刀已经没有力气,而白小洛并没有昏过去,也在挣扎起身,白牙拼尽全力的站起来踉跄前行,回头看了一眼,白小洛应该被砸的昏沉,走路摇摇摆摆,走不了直线。 “爷是不会死的。” 白牙拖着一条伤腿往前走,血洒一路。 山崖上,罗英雄看着那两个人在深林之中消失了身影微微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总不能让那个偷听到消息的人就这样走了,轻叹一声,从悬崖上往下爬……他并不是跳下去的,而是爬,但他爬的速度很快,哪怕很细小的缝隙他都能扣住,像是一只巨大的壁虎一样下来。 白小洛被那一下砸的确实很重,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人伤到那个地步还能反击,脑子里嗡嗡的,不但眩晕,走几步就会呕吐,可正因为如此他杀心更重,若是这样还让那人走了,他怕是会觉得自己丢人很长一段时间。 “你还能坚持多久?” 他一边走一边问。 白牙却不回头,拖着一条腿不停往前走:“走到你死。” 白小洛眼神里杀气四溢,可是看着前面的那个人却有些模糊,似乎是有好几个人在前边走一样,他将手里的铁爪甩出去一个,打的却是一个虚影。 铁爪擦着白牙的肩膀飞过去,白牙哼了一声,没理会。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之中行走,其实走的都不快,一个懵了,一个伤了,可谁都没有放弃。 “无名小辈,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白小洛嘶吼了一声,眼睛越来越红。 “爷有名有姓,爷叫白牙。” 白牙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又有一个人追了过来。 第三百五十九章 刀与刀 罗英雄从后面追至,迷迷糊糊听到声音的白小洛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黑影擦着自己冲了过去,好像是一阵小时候最害怕的那种黑色旋风,有一次他差点被卷起来,后来很久都心有余悸。 白小洛停下来,觉得自己果然还是丢人了,似乎这段日子以来自己一直都在丢人。 心境,可怕。 曾经这个容颜绝美的少年何等的骄傲?在书院中他九年不争,不是因为他对兄长真的有什么敬畏之心,也不是没有好胜之心,只是因为他看不起白小歌,和白小歌那样的人争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事,无趣。 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赢了哥哥。 他甚至不觉得那是他哥哥。 他们只是同一批被送出后族的孩子,送出去的时候他还很小,连父母的模样都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淡薄起来,这个家族里的哥哥对他来说自然也没有几分亲情可言,他们都是在极严苛的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人,感情这种东西早就被魔鬼一般的训练折磨的烟消云散,书院里的十年是十年,暗中的加练也是十年,他用了十年走了别人需要走二十年的路。 所以哪怕是让他亲手杀了白小歌,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心理障碍。 不如他的人,死了就死了。 春意淡然的时候他在练功,暑热难熬的时候他在练功,秋风萧瑟的时候他在练功,寒冬凛冽的时候他也在练功,所以他有资格骄傲,所以他有资格看不起别人。 直到后来,有人把他接回后族,那淡薄的爹娘模样再一次出现在面前,他才微微有些亲情感觉,只是更恨一些,别人家的孩子,怕不是这般童年。 他心中已经没有任何目标,只是想着有朝一日统领大宁战甲,那才是人生最得意处最得意时。 而此时,被一个小人物弄的如此狼狈又被罗英雄看到了,他竟是有些心灰意冷,愤怒都少了,心灰意冷真可怕。 “我来杀他!” 白小洛怒吼了一声。 他拼尽全力,不想心灰意冷。 而在他身边擦家而过的罗英雄只是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 这一声轻哼刺激到了白小洛如今心中那小心呵护着的尊严,他疯了似的吼了一声,把另外一只铁爪甩了出去,砸的不是白牙而是罗英雄。 罗英雄也不会回头,手抬起来随便挥了一下,飞至身前的铁爪就被击飞了出去,铁爪旋转着打在白小洛的胸膛上,白小洛躲都躲不开跌坐在地。 本来就踉踉跄跄,挨了一击便真的走不下去了,看着远处那拖着一条残腿依然在向前的陌生人,同样的年轻,他竟是想着,自己连那个无名小辈都不如。 白牙没想这么多,他只想着回去,活着回去,爷好不容易才适应一条胳膊的生活,总不能就这么死了,爷从没有放弃过对未来的希望,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人值得挂念,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多牛逼多牛逼,最奢望的也不过是和一群好兄弟快快乐乐的把这一辈子走完。 -- 第664页 不是一个人走。 当然如果有个妞儿仰慕自己更好,当然如果有一群妞儿仰慕自己更更好。 “我有几分佩服你。” 罗英雄的声音在白牙身后传来。 白牙居然还有心情笑了一下:“爷都佩服自己。” 罗英雄大步追至:“可你该死了。” 白牙刚要说什么,忽然脚下一滑往前摔了出去,前边深草挡住了视线,没料到那竟是一个巨大的陡坡,白牙没稳住直接翻滚了下去,这陡坡很长草又很滑,他摔的七荤八素,落地之后艰难的转头往两边看了看,两边都有崖壁,还似乎看到了一些房子。 这深山之中,哪里来的房子?怕是真的摔迷糊了。 然后他看到了几条很奇怪的东西,黑了吧唧的,像是小树的树干,可上面还长了一些毛,他竟是还想着小树长毛真是很诡异的事啊,莫非直接摔进了阴曹地府?可是阴曹地府的树为什么就长毛了,还像是那种毛,他想揉揉眼睛看清楚,奈何左臂疼的根本抬不起来,他只能是倒在那大口大口喘息,忍不住想着原来自己这么牛逼的人还是逃不过劫数。 他忽然反应过来,那他妈的是马腿。 他用尽全力的把头转过来往上看,看到了马背上有个面容冷漠的人。 想了想,为什么这个人看着有几分熟悉? 燕山峡,又是一年冬天,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燕山峡里小住一段时间,长安城里的人生活的太安逸,所以便更追求美好,各种各样的美好。 没有太多能力远离长安城看看各地风景的人,便会在长安城四周找美好,他们会在长安城外的唐湖泛舟,想着江南水乡大抵如此,他们会在燕山峡等待落雪,想着北疆风光亦复如是。 可这个坐在马背上的人,不是来等着落雪的,他才没有那么无聊。 在这个人看来,时间本就不够用,哪里能有那么多浪费在看风景这毫无意义的行为上,再说了,燕山峡里的落雪比起北疆来,简直不叫雪。 “孟长安?” 白牙终于认出了这个人。 他笑起来,露出一嘴带血的白牙。 “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是孟长安!” 孟长安皱眉:“可你是谁。” 砰地一声。 罗英雄落地,脸色微微一变。 孟长安本来是要返回北疆的,带走李逍善,纵然没有参加诸军大比,浪费了他近一年的时间,可他终究不是什么都没有完成,有些时候想想,行善积德,比拿个诸军大比的第一要强,最起码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还好接受。 那个叫月珠明台的少女在他心里只是很淡很淡的一点影子,他觉得自己只是可怜她而已。 可这个白痴又怎么会明白,人生二十年,那是第一个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点影子的女人,当然……若以后有一个女人留下更多更深的影子,他便会忘了月珠明台,自然而然。 他也不觉得自己帮月珠明台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那些东西他觉得没意义。 大好男儿,有铁甲,有战刀,有烈酒,有兄弟。 足矣。 “我是流云会的人,后边的人在追杀我,他们要在明年东疆行刺陛下,我打探到了消息……你帮我把消息带回去!” 白牙急切的说了一句,因为他发现孟长安的眼神有些疑惑,才想起来孟长安真的不认识自己。 “你伤的很重。” 孟长安看了一眼白牙。 白牙居然还在笑,没心没肺。 “废话……” 孟长安:“但不影响你自己回去说。”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顺势将挂在马鞍一侧的黑线刀抽出,走向罗英雄。 白牙躺在那看着孟长安,觉得这个家伙真是贼他妈的帅。 孟长安不久之前刚刚接到皇命让他返回长安城,沈冷几乎打死了那个叫宁侯的人,皇帝随即派人昼夜不停的追上他,他已经来不及参加诸军大比,可皇帝要给他一个清白。 清白,比诸军大比重要。 世子李逍善在黑骑护送下继续前往北疆,孟长安独自一人返回。 又过燕山峡,又看到了那些游人,看到了那些修建在半山腰的客栈。 罗英雄看着面前这个大步朝着他走过来的年轻人,他在西疆一路上观察过孟长安也观察过沈冷,确定那是两个可怕的年轻人,但也确定绝不是自己对手,哪怕现在他伤还没有好利索,可他依然不觉得孟长安能赢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些后悔,应该是在山崖上看着的,看不到就不看了,而不是自己也追上来。 很麻烦。 他将背后的长刀抽出来,一言不发。 孟长安当然也不会和他说什么,那可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啊,除了在傻冷子面前他的话多些,在谁面前他会多说话?哪怕是在皇帝面前他都没有多解释几句自己要带走李逍善不是为了月珠明台,二十年来,他话最多的一次就是傻冷子成亲当晚,两个人喝醉了,又是哭又是笑。 罗英雄本是想等孟长安出刀,在他看来年轻人再锐意总是破绽十足,他先出刀也丢了身份,然而他没有坚持住,孟长安那一步一步过来,带给他一种巨大的压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孟长安杀人太多? 可杀的再多,能有他多? -- 第665页 他可是罗英雄啊。 但他还是先出刀了。 长刀狠狠的落下直奔孟长安脖子,孟长安的黑线刀从下往上撩起来,当的一声将已至身前的长刀荡开,火星在他面前不远处绽放。 有人说刀是凶器,比剑要更配的上凶器这两个字,有人还说刀是佩饰,挂在身上显得很威武,可是究其根本……刀是男人的玩具。 噗的一声。 孟长安的肩膀上破开一片血花,罗英雄的刀真的很快很强,他的肩膀上被斩开了一道血口,衣服被豁开,而刀口也裂开着,血肉往两边翻开。 罗英雄嘴角一勾,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孟长安再强,比他还是弱了不少。 然后他感觉有些疼。 他低头,看到自己胸膛上也有一道刀口。 暴怒! 罗英雄刀刀犹如雷霆闪电,带着狠厉的气势,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凶残,若是换做别人早就已经被这暴风骤雨所击败,然而孟长安连退都没退,在他看来,都是用刀,那为什么我要退?都是男人,那为什么我要退? 一刀对一刀。 当的一声,两个人的刀劈砍在一处而同时断裂。 罗英雄弃刀,一拳朝着孟长安的面门砸了过来,孟长安的右拳也随即而来,在罗英雄眼里他就好像一个傻子,永远不知道退避。 砰! 两个人的拳头如刀一样对撞在一起,罗英雄向后退了一步,孟长安却依然向前。 再一拳,两个人同时被击中,罗英雄吐了一口血,孟长安也吐了一口血,可是一个退一个还在向前。 北疆的风雪啊。 是战歌,是号角。 让这个粗粝的年轻人,不懂什么叫后退。 终于,十几拳后罗英雄不甘的倒在地上:“我是罗英雄!你敢伤我?!” 孟长安一脚踩在罗英雄那不甘的脸上,踩的可破碎了。 “罗英雄是谁?” 他皱眉,又踩了一脚。 山坡上,蹲在草丛后边的白小洛脸色发白,然后悄悄退走……那就是孟长安。 书院十年,九年不争,他从没有把白小歌放在眼里,让他害怕的是孟长安,自始至终,一直都是孟长安。 “唔。” 孟长安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个罗英雄。” 然后又踩了一脚,脑壳都被他踩破了。 浑身是血的孟长安走回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白牙:“还有多久死?” 白牙:“你要是带着伤药,我可能还会多撑一会儿。” 孟长安单手把白牙抓起来放在马背上:“没有带伤药的习惯。” 白牙一怔,心说身为一个武者,一个军人,没有带伤药的习惯? 就见孟长安从马鞍一侧挂着的袋子里取出来一瓶伤药:“后来有个人说这样不对,塞给我几瓶,然后记账,说我又欠了他多少银子。” 白牙:“你说的那个人姓沈吧?” 孟长安嘴角一勾。 第三百六十章 未来的他 趴在马背上的白牙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看不出你有什么开心的?” 孟长安:“因为我捡了你?” 白牙撇嘴:“因为你杀了罗英雄,那可是罗英雄!” “哦。” 孟长安:“他身上有伤。” “所以呢?” “所以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孟长安看了看远处有一家客栈,牵着马过去,到了客栈外边站住,停下来的时候把里边的人全都吓坏了,他那一身是血的样子寻常人见了怎么可能不害怕,之前和罗英雄激斗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以为是江湖仇杀。 “我需要一辆马车。” 孟长安把身上带着的将军令牌摘下来扔进屋子里:“请快一些,我在流血,需要医治。” 客栈里的伙计战战兢兢的把铁牌捡起来,然后立刻就惊了:“咱们大宁的将军!” 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子里的人全都冲了出去,客栈的伙计,掌柜,来这里等落雪的游人,男女老少,他们冲出客栈,小伙计嘶哑着嗓子喊:“那位客人是乘车来的?咱们大宁的将军需要一辆马车!” “我!” 有人立刻高高举起手:“我是乘车来的,用我的车。” 他跑向后院:“等我一会儿。” 跑了几步又回头:“旭儿,和你娘亲就在客栈里等爹,爹把将军他们送回长安城就回来找你们,哪里都不要去,掌柜的你帮我多照看一下。” 那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攥着一把木刀:“旭儿也要去,旭儿要保护大将军!” 孟长安嘴角一勾:“我可不是大将军,现在还不是。” 话才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趴在马背上的白牙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能再坚持一会儿……” 马车很快从客栈后边出来,众人合力把孟长安和白牙抬上马车,有人牵了孟长安的马把缰绳绑在马车上,有几个青壮汉子牵出来自己的马,跟在马车四周:“我们护送!” 小伙计看向掌柜的:“我能去吗?” 掌柜的指向客栈,小伙计脸色一暗。 掌柜的大声道:“骑我的马去,你别跟着马车,你先行一步去长安城,去兵部找大人们派人来接,让他们带着医官来,我看将军流血太多,怕是撑不住多久。” -- 第666页 “好嘞!” 小伙计跑到后院牵了掌柜的马出来,翻身爬上去怕了怕马脖子:“伙计你可得跑快些!” 那马就跟听懂了似的发出一声嘶鸣,扬尘而去。 尼姑庵。 白小洛跌跌撞撞的回来,冲进屋子里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他爬上床盖上被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冷,缩在被子里好一会儿都没能暖和起来,一闭上眼睛就是孟长安两脚踩碎了罗英雄脑袋的画面……那可是罗英雄,就算他在罗英雄面前表现的很强势,可他知道罗英雄有多强,正如他自己所说,如果不是罗英雄受了伤,他也不会毫无惧意。 十年,有九年都被孟长安这个人压着,有九年心里都是这个人带来的阴影。 书院大比,孟长安拿了文武第一。 那不但是他心里的一座大山,未来可能很久书院的弟子们都会觉得孟长安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想起来老院长,老院长曾经和他单独聊过很多次,那个时候白小洛总觉得是自己表现的足够优秀,所以老院长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想到老院长曾经说的那些话,才恍然……老院长是看得出来自己的心境,看得出来他一直都敌视孟长安,也看得出来,他害怕。 如果两个人真的在毫无顾忌的情况下一对一交手,白小洛知道自己武艺上未必会输,可心态却输了。 他深吸一口气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疼,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拉开屋门,看了看外面那几个女尼正在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一炷香之后,白小洛带着尼姑庵里所有的银子,牵着尼姑庵里那匹老马出了门,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地的血泊,他把院门关上,看了一眼东边:“我还没彻底输。” 长安城。 孟长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那家伙就在床边,明明有凳子他却不坐,而是蹲在凳子上端着一碗面在吃,吸溜吸溜的,似乎味道很不错。 “你……” 吃着面的沈冷看到孟长安醒过来,嘴角一咧:“我就说你命硬。” 孟长安:“你好像吃的很香?” 沈冷:“是很香啊。” 孟长安:“我以为担心一个人的时候会吃不下去东西。” 沈冷:“唉,你是不知道,我本也吃不下的,后来就不行了,实在是饿。” 孟长安:“你吃不下的时候是因为不饿?” “不然呢?” 沈冷:“醒了就好,我还得赶回去,诸军大比还没有结束,回头我把诸军大比的金牌给你玩玩。” 孟长安:“……” 沈冷三口两口把面吃完:“对了,那个吐蕃国公主听说你回来一早就来过,我给挡回去了,若是真的让她进来看看你,怕是麻烦,毕竟那是世子的婆娘。” 孟长安:“唔……还有面吗?” 沈冷:“面汤喝不喝?” 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 皇帝看了一眼韩唤枝:“去检查过了?” “检查过了,确实是罗英雄。” “不是说脑壳都踩碎了吗?” “臣还能确认的出来。” “东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朕是怎么想的他们也知道的清清楚楚,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在东疆动手,说不得会去找裴亭山。” 韩唤枝:“臣之前已经安排人过去盯着了。” “东疆有通闻盒。” 皇帝:“但朕从来就不相信四疆大将军会反,原来不信,现在不信,将来也不会信,那些人不会明白的。” 韩唤枝低头:“他们总是会觉得,在东边的希望更大一些。”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站在一边的叶流云:“白牙怎么样?” “腿上的伤倒是不会影响太大,没有伤到筋骨,修养之后正常走路应该无忧。” “你代朕去问问他,想要什么,朕都给。” “他说……” 叶流云抬起头看向皇帝:“想穿军装。” 皇帝脸色一变,竟是有些想哭:“给他,给他军装,你回去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大宁战兵的六品校尉,不管他想去哪儿,四疆四库还是二十卫战兵,他都去得,只要说出来,朕都允。” “他想去北疆,跟着孟长安。” “那是最凶险的地方。” 叶流云垂首:“臣也是这么劝他的,臣说二十卫战兵任何一个都可以,四疆除了北疆也都可以,唯独北疆最是凶险残酷,那里日日夜夜都在死人,可是白牙说……他说,他要去战兵,不是去养老,而是去当兵,当兵的,哪能不去战场?他还有一只左手,还有可厉害的左手刀。” 长安城外。 三辆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接受检查,城门口的守军士兵接过来所有人的身份凭证看了看,其中有一份特别新,打开来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检查:“林落雨?” 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点了点头:“是。” “这是新办的?” “是。” 林落雨认真的回答:“新的,原来我也有一个,只是那时候并不觉得这宁人的身份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所以不小心丢了,这是新补的,我现在才明白,原来做一个宁人真的很好。” -- 第667页 士兵心说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丢了身份凭证还有理了? “下次保管好!” 士兵把东西递回去:“你们不明白,大宁之外的人,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样一个身份。” 林落雨郑重的把东西收好:“现在我明白了。” 她看向长安城里,想着究竟是为什么韩唤枝要派人找到他? 迎新楼。 林落雨走进这楼子里,觉得有些恍如隔世,曾经来过这里吃饭,只是想看看流云会的东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位人物,可是不得见,后来离开长安去了别的地方,心中没了江湖念,很多事便也就看得淡薄了,直到遇着那个叫沈冷的少年郎,那个叫沈茶颜的少女,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哪里是不在红尘中,一直都在。 说是看着别人的爱恨情仇,可己身若在尘缘外,看得到什么? 既然一只都在尘缘中,那就尽量活的漂亮些。 在迎新楼里等着她的却不是韩唤枝,也不是叶流云,而是沈先生。 站在沈先生旁边的是一个身穿廷尉府千办官服的年轻人,林落雨想了想,这个看起来模样有些腼腆但实则心思缜密而且做事很果决甚至可以说狠厉的年轻人叫古乐。 “不是廷尉府韩大人把你找回来的。” 沈先生看向林落雨:“是我。” 林落雨随即明白过来,是这个叫古乐的年轻人动用廷尉府的力量找到了自己,然后又假以韩唤枝的名义把她请回长安城。 “为什么?” 林落雨问。 “想请你帮个忙。”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妨就直说了吧……我知道你的能力,我需要你这样的人重新收拾出来一个类似于扬泰票号似的组织,我大概也能想道你手里还有很多扬泰票号没有用得上的人,银子,各种各样有用的资源。” 林落雨眉角微微一挑:“你说的都没错,扬泰票号很多东西我还能找出来用,可为什么我要帮你?” “确切的说,不是帮我。” 沈先生道:“是帮沈冷。” “嗯?” 林落雨眼神一凛。 沈先生:“冷子的身世,我可以告诉你,但请你不要说出去,如非必要,那就一辈子不说出去,我是在恳请你帮他,不是帮现在的他,是未来的他。” 第三百七十章 妈妈笑 林落雨缓步在长安城街头,看着曾经熟悉的大街,两侧熟悉的木楼建筑,心中有些难以平静,可实际上,她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没有进入眼里,她不平静的和街景没有一丝关系。 沈先生对她说的那些话,现在还不停的在她脑子里萦绕。 她不喜欢做这些,就正如她不喜欢参与到窕国的皇权纷争之中一样,所以她才会远离扬泰票号的总号,而是去了一个偏僻的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可是想到那个家伙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未来稀里糊涂的就可能被人算计了,她又觉得于心不忍。 想到沈先生那最后一句话,林落雨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罢了……我帮的也是茶儿那个小丫头。 她只能如此劝慰自己。 沈先生说,请你帮忙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沈冷将来去争抢什么,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太子登基似乎不可逆转,可太子登基之后,沈冷必然不能活,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将来能让沈冷这个傻小子安然度过所有危机。 话是这样说,可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什么? 沈先生没有说,他自然不会说。 若太子是皇帝了,纵然现在准备的足够多又有什么意义?就正如现在的大宁皇帝,一言可决生死,甚至一言可平天下。 路边有个叫悦宾阁的茶楼,看起来生意清淡,林落雨缓步走进茶楼,坐在门口昏昏欲睡的小伙计听到门上铃铛响连忙站起来,揉了揉眼睛:“贵客,你是来喝茶还是买茶?” “喝茶。” 林落雨取出来一块五两左右的银锭递给小伙计:“让你们掌柜的到雅间找我,就说我姓林。” 说完之后也不用那小伙计指引,自己上了二楼,小伙计拿着那么大一块银子几乎乐开了花,他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这真是睡个觉都能睡来好运气,看着那女子妖娆身姿,上楼的时候自然而然扭动着的纤细腰肢令人心痒,那细腰之下弧度逐渐放大的地方更为诱人,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心说莫非是看着自己帅气? 林落雨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里,看着窗外车水马龙,雅间不雅,心也不定。 不多时,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楼下蹦蹦跳跳的上来,马尾辫甩的左左右右,冲到二楼冲进雅间,看到林落雨后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一样。 “小姐!” 小姑娘冲过去,林落雨看到她的时候那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 “多大了?” “多大了也得抱抱。” 小姑娘缠着林落雨的手臂,脸在林落雨身上不停的蹭,像是一只正赶上心情好的猫儿,心情不好的猫儿还指望它蹭你?挠你还差不多。 “坐下吧你。” 林落雨白了小姑娘一眼:“已经单独出来做事足有两年了,这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我在外人面前装的可好了。” 小姑娘坐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是一对月牙儿,她真的不算那种特别好看的类型,脸型一般,五官一般,可就是可爱啊,稍显肉嘟嘟的小脸蛋,笑起来让人心情都好了许多,可爱的一塌糊涂。 -- 第668页 “那也在我面前装的正经些,我有正经事问你。” 小姑娘连忙坐直身子:“小姐你问。” 林落雨看着她:“高小样,有没有心上人了?” 小姑娘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我一天到晚的可忙了,得照顾这三五天都没有一个客人的茶楼,还得整理那么多天南地北来的消息。” 林落雨笑起来:“还没有心上人,看来长安城里也没有传说之中那么多的青年才俊。” 高小样:“小姐你问正事好不好。” 林落雨咳嗽了一声:“那就问正事……咱们在长安城里还有多少人可用?” 高小样立刻严肃起来:“前阵子被廷尉府查了两次,明线上的所有铺子都被封了,所有人也都被拿了,至于怎么处理的打听都打听不到,廷尉府的人做事还真是狠,暗线上的一直都没有动过,所以还安全,不过我放了消息出去,只要是我没有联络他们,谁也不能乱动。” “算起来的话,长安城暗线上的人可以用的大概还有几十个,都压的很深很深,小姐要用人?” “暂时不用,知道一下就好。” 林落雨:“江湖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 “有。” 高小样顿时来了精神:“小姐,江南那边新出来一个组织,叫暗影,还没有查清楚是谁搞出来的,不过传闻这个暗影门里清一色的女子,个个都很强,最强者为颜笑笑……最近江湖上传的最多的就是她们,似乎是故意要扬名立万,所以做事有些招摇。” “不必在意这个。” 林落雨道:“杀手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行当之一,永远不会灭亡,你联络一下咱们暗线上的人,过几日我打算见见他们。” “小姐,出什么事了?” 高小样立刻就紧张起来,隐隐约约的还有些兴奋,扬泰票号的覆灭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并不是致命的打击,她们都是林落雨这条线上的人,高小样还是林落雨的丫鬟,从九岁起就跟着林落雨,如今已经又九岁,两年多前林落雨离开长安城,给高小样安排了别的事,没有再让她跟着自己。 “没什么大事。” 林落雨看了高小样一眼:“我不在的这两年多,你的功夫有没有丢下。” “没有!” 高小样立刻表态:“我可勤快了,没有一日落下功课,真的,没有几个人比我更勤快了,再说了,我可是御剑门唯一传人,不!是御剑门创始人!” “呸。” 林落雨心里莫名的一动,看过沈冷之后,她对努力的理解就变得更深刻,高小样所谓的勤快,和沈冷根本就没办法相比。 “御剑是吧,能飞多远。” “小姐你看着。” 高小样不服气的往后退了几步,一甩手,袖口里一柄短剑飞了出去,在剑飞出的那一瞬间高小样跳起来落在剑上,速度竟是快的让人眼睛几乎都跟不上。 真的是御剑飞行。 一米多吧。 “牛不牛?” 高小样踩着剑落地,一脸得意。 “可是,你一直练这个,作用是什么?” “作用……管它呢,反正是有用的吧,这只不过是小有所成,小姐你相信我,将来我剑术大成,飞起来一定很爽。” “剑术大成能飞多远?” “最起码三米。” “好的。” 林落雨看着高小样:“你九年勤学苦练,大成可飞三米,为什么你不直接练轻功?九年时间苦练,一步也有三米,这些年来你踩坏了几把剑?” 高小样低头:“谁还没有梦想了。” 林落雨笑着摇头:“我先回去了,三天之后是诸军大比结束的日子,到时候京城之中的注意力都在那边,你把人召集起来,别在这茶楼,东城距离雁塔书院不远有一家叫迎新楼的酒楼,你带人过去等我。” “为什么不在咱们自己的地盘?” “你这茶楼三天都不见得有两个客人,突然来几十个,傻子都会多看两眼。” 高小样头低的更深了。 “小姐就不能多夸夸我吗?” “夸你,你能把自己照顾的白白胖胖我已经很满意了。” 林落雨伸手捏了捏高小样的脸,高小样笑呵呵的凑过去:“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再走了?你还没地方落脚吧,就住在咱们茶楼里,反正咱们茶楼也没什么生意扰你清净,我去给你收拾出一个房间。” “不用。” 林落雨笑道:“还欠着一份喜礼没送,我要去送一趟。” 高小样:“小姐你认识的人不都被抓了吗?牢里还能成亲啊,是自由配对吗?” 林落雨:“……” 高小样脸一红:“我就是随口开个玩笑……我当然没有想找男人的心思,我可老实了,我一心只读圣贤书,从不多看臭男人。” 林落雨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往楼下走,高小样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说:“小姐你就住下呗,明天再去随你那份喜礼,我们都两年多没有见过了……想你。” 最后两个字,竟是要哭出来了。 她装的再坚强,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我明天就回来住。” 林落雨又抬起手捏了捏那张胖乎乎的小脸蛋:“多大了,还动不动就哭。” -- 第669页 “嘿嘿……” 高小样破涕为笑。 出了茶楼往外走,大街上有个人急匆匆的冲过去几乎撞了她,林落雨向后退了一步微微皱眉,心说这人怎么如此莽撞,那人急速避开林落雨后转身回来可两只脚依然往前滑出去,他抱拳一拜:“对不起对不起,赶时间,惊扰了你真是抱歉。” 说完抬起头转身就要继续跑,抬起头的那一刻忽然愣住。 “咦?” 他停下来,脸上带笑。 林落雨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往上一扬:“这么巧?” 沈冷嗯了一声:“真是巧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 “唔,那更巧了。” 沈冷:“这么巧的话,算你欠我一顿饭,记得回头请我。” 说完转身:“我还得赶去禁军演武场。” 林落雨看着沈冷的背影点了点头:“祝你旗开得胜。” 高小样跳过来:“小姐,说,他是谁!” 林落雨淡然回答:“朋友。” “朋友?” 高小样一脸不信:“你嘴角带春……” 看到林落雨眼神飘过来,她连忙改口:“带春天般和煦的妈妈笑。”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三个女人 江南道。 小叶山。 山林稀疏,绿草漫野,就算是凛冬时节,依然可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些不起眼的小花,偶尔还会有只野兔从草丛里跳出来,一点儿过冬的觉悟都没有。 小叶山并不高也不大,临近南平江上诸县几乎皆有雄山,更显得小叶山不值一提。 世子李逍然顺石阶上行,路边有朵野花娇艳,他顺手采了捏在指尖转着玩,没多久花瓣就纷纷而落,自然也就不再漂亮,光秃秃的哪里让人还有兴趣,于是被随意丢在路边,没多久之前还傲然盛放的一朵花儿,就这么没了。 石阶尽头处有一座凉亭,坐在这凉亭里便可收四野风景。 凉亭里有个穿紫衣的年轻女子已经站在那好一会儿,看着南平江方向,似乎有什么心事。 “原来传闻是真的。” 世子李逍然步入凉亭,看到紫衣女子后眼神都亮了起来,这女子比他半路采的那朵野花可要漂亮多了。 看起来,也更像是一朵在寒冬之中盛放的花儿,带着些孤傲。 紫衣女子侧头看了李逍然一眼,没理会那稍显龌龊的目光,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男人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一个女人在江湖之中行走,难免会遇到很多垃圾。 她只是有些没有料到,大宁的世子殿下和江湖之中的那些垃圾居然也没多大区别。 “果然是个很美的姑娘。” 世子李逍然在凉亭里坐下来,目不转睛的看着紫衣女子:“这么漂亮的人儿却在江湖之中打打杀杀,惹人心疼。” 紫衣女子身材修长而不单薄,风吹动紫衣,便将身体轮廓勾勒出来,她至少有一米七高,腿长的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而这样两条让任何一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长腿,可能也会要人命。 “世子若只是来看我什么模样,看够了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紫衣女子缓缓闭上眼睛,压着心中杀意。 “说正事。” 李逍然似乎完全就没有感觉到紫衣女子闭上眼睛是不想让他看到她眼里的杀意,他的眼神依然在紫衣女子身上游走,似乎占了好大便宜一样。 “你杀人为什么?” 李逍然问。 “自然是为我自己。” 李逍然叹道:“你说了一句废话……不过念你如此貌美,废话我也忍得……我听闻你有三杀三不杀,那我想问问你,三不杀是什么?” “不杀女人,不杀孩子,不杀老人。” “唔,那还好。” 李逍然招了招手,手下人立刻捧着一个木盒过来,下人将木盒打开,里面除了一摞银票之外,还有几颗大的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珍珠,这些东西的价值,足以让人疯狂。 “帮我杀个人。” “谁?” “沈冷。” 李逍然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牙齿都几乎咬住了…… “那个水师将军?” “是。” “为什么?” “你居然问为什么?你们这些做杀手的,难道不应该有些操守?接就是接,不接就不接,而不是问雇主为什么。” “接。” 紫衣女子睁开眼睛看了看那木盒:“放在这就行,世子可以走了。” 李逍然起身:“若是你什么时候厌烦了江湖事,可以来找我。” 紫衣女子皱眉。 李逍然哈哈大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得意的,在手下人簇拥下离开凉亭下山而去,没多久,另外两个身穿紫衣的少女从暗处掠出来站在紫衣女子身边。 “姐,这个李逍然不像是个好东西,以后还是少接触的好。” “他是不是什么好东西,与我无关。” 紫衣女子指了指那木盒:“把东西收了,这些银子能救多少人你们都清楚,况且杀的还是宁狗……用杀宁狗的钱来救咱们的人,难道这不就是我们北上来的初衷?宁狗屠戮我家乡,杀我族人,这些只不过是利息而已。” “姐,那可是宁人的将军。” “杀我越国百姓,杀你我父亲兄长的,难道不是宁人的将军?” -- 第670页 紫衣女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快十年了,我们一直都在奔走,在寻找,那些战乱之中被遗弃的孩子需要钱活下去,那些孤苦老人,那些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当初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兄长为了保护越国而战死疆场,该死的朝廷居然投降……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后来却无一人过问这些为国捐躯之人的身后事。” 另外一个女子眼睛微微一红:“姐,我们听你的。” 紫衣女子嗯了一声:“收拾一下,明日去长安,我也想去看看被称之为天下第一雄城的长安是个什么样子,比我们的紫御城是不是还要壮阔……若是有机会,我还想去八部巷当面问问那个狗皇帝,还记得那些为他而战死的将士们吗?还记得那些将士们的遗孤吗?” 说完这句话紫衣女子转身离开:“把钱留下一成,剩下的都送回去,我们要养活的人很多。” “是。” 长安城。 林落雨行走在大街上,很多地方都极熟悉,毕竟她在长安城生活的时间比在窕国也不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更愿意做一个宁人而不是窕人……宁人的日子太安逸,是因为宁军太强大,足以让百姓们一直安逸下去,可这不是她更愿意留在这里的原因,她不贪图安逸,也不是那种因为得到一个外国身份而开心的人,当年她父亲为国战死,窕国朝廷确实给了些封赏,然后就无人问津,她和她的家人日子过的日渐凄苦,甚至街坊邻居都敢欺她家没有男人。 朝廷里曾经与她父亲同朝为官的那些人更是凉薄,母亲硬着头皮去求当初与父亲交好的几位大人帮忙,有人闭门不见,有人虚情假意,还有人居然说你家女儿已初长成颇有姿色若不嫌弃就嫁给我做妾如何?若你们母女都来,自然更好。 那可都是父亲当年的朋友,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母亲气的郁郁而终,埋葬她的时候连一口薄棺都没有。 她更喜欢留在宁国,是因为她看到了宁人是怎么做的,那些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将士,他们的家人会被照顾的很好,宁国兵部专门有人常年在天下查访,若是当地官员没有将这些家人照顾好的,立刻就会被查办。 每一年,地方官府,兵部,户部,都会有专门的款项分拨下去,户部拨款是国家给的,兵部拨款是因为兵部不缺钱就再多给一份,地方官府拨款,是因为那些战死的汉子是他们的家乡人,汇集起来,足以保证这些家庭可以好好生活。 宁人百姓对战兵是什么态度? 她摇了摇头,逼着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或是因为天忽然阴沉下来,所以思绪也就繁杂了些。 迎新楼后边的那个小院外她停下来,门关着,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应该以一种什么身份去见茶儿姑娘,沈冷确实让她心动,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自然会让人心动,她已经过了那个看皮囊的年纪,当然沈冷的模样也挺好看,可她知道有些事一辈子不能去做,有些人一辈子不能去触碰。 那段日子她让自己以一个尘世外之人的身份去感受沈冷和茶儿之间的感情,每一处都让她觉得美好,若她自己成了破坏这美好的人,想想就让她觉得恶心。 她多骄傲? 谁不骄傲? 长安驿。 月珠明台坐在窗口看着外面发呆,她已经发呆了好一会儿,她现在的生活似乎每天都是在发呆,一坐就是半日,大部分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脑袋里空荡荡的,或许是什么都没有去想。 越如此,越觉得每天都过的很辛苦,天黑盼着天明,天明盼着天黑,只想着这日子就一天一天如此过下去,一直到死。 “殿下。” 净胡从外面跑回来,手里拎着两个糖葫芦:“殿下最爱吃的。” 她递给月珠明台,月珠明台笑了笑,或许净胡就是她如今最后的依靠,两个人在这繁华的长安城里看似风光实则卑微的相依为命。 “你打听到了吗?” 月珠明台接过来一支糖葫芦,却没有吃。 “打听到了一些,说是孟将军没有什么大碍,沈冷将军一直守着他,直到醒过来才走,浩亭山庄里有陛下派去的人专门守着,听说给孟将军诊治的是御医。” “哦……” 月珠明台低下头:“只是想着,离开长安城之前去当面谢谢他,看来也不会有机会了。” “王爷已经走了。” 净胡压低声音说道:“一早就走了,没有来告诉咱们。” “为什么?” 月珠明台的脸色一变。 陆王离开了长安回山南道去了,却把她和净胡留在了长安城,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说是陛下的旨意,估计着很快就会有圣旨来。” 就在这时候外边有人喊了一声:“殿下,宫里有人来传旨,请殿下接旨。” 一炷香之后,捧着那份明黄色的圣旨,月珠明台哭的像个泪人……陛下说,许她进书院四海阁读书。 有许多来自各国仰慕大宁文化的人,都在四海阁里读书学习,就连书院老院长偶尔也会去授课,陛下说,念及她习俗不通语言不畅,为免矛盾常有失礼之处,就让她在四海阁学习两年。 两年啊。 弥足珍贵。 “听说长安城中武将,偶尔也会去四海阁授课,说不定孟将军伤好了之后也会去呢。” -- 第671页 净胡看起来也一样的开心,开心的想要飞起来似的。 “陛下是不会准他去的。” 月珠明台低下头:“谁都可以去得,唯独不会让他再见我……净胡,以后不要再提孟将军,也不要再有任何奢求,就算是以后遇到了,也不要打招呼不要与他说话。” “为什么?” 净胡一脸迷茫。 “我们不能害了他。” 月珠明台抬起头看向窗外:“他前程似锦,未来没准就是大宁的大将军,毕竟……我是世子的人,也就是李家皇族的人。” 净胡脸色黯然下来:“就这样一生了吗?” “没什么不好的。” 月珠明台眼神飘忽,过了一会儿后深吸一口气:“净胡,去准备两套男装,明日我们就去四海阁。” 她忽然笑起来:“便只有我们两个,也要活的快乐些。” 第三百七十二章 定南疆 诸军大比最重要的,自然是名次。 大宁的天下这么大,每一天每一地都有精彩的故事发生,而长安城里最让人瞩目的还是诸军大比,各卫战兵四疆四库的青年才俊汇聚一处,有若满天星辰般璀璨,百姓们茶余饭后说的也多是这些事,好像自己亲眼见了似的,说的眉飞色舞。 大比还没有结束,站队的却已经比比皆是,百姓们有的人站沈冷,有的人站谈灵狐,有的人站唐说,据说地下赌场的盘口开的很大。 综合所有成绩,沈冷暂时排名第一,然而后面的人与他差距并不是很大,还有一人与他累加分数相当,此人是众多名声响亮的年轻人中最低调的那个,可也是最不能让人小觑的那个,他叫唐说。 之所以沈冷表现的如此耀眼分数却没有拉开很多,是因为他弃了一项,虽然只是一个小项,然而大家本就实力相当,这一个小项的分数不得,后边的人便追了上来。 并列第一的有两个,并列第二的有三个,为谈灵狐,陆轻麟,白念。 第三为许无年,第四是段眉,第五是并列两人,彭斩鲨与张桦林。 而就算是排在第一的沈冷和唐说,与第五名的差距也没多大,这些人最终谁能拿到诸军大比的第一还未可知。 大将军石元雄有些开心,他本来被召回长安还有些心灰意冷,此时却忽然间醒悟过来一件事……自己是总监裁官,大比之后,这些年轻人都要来拜访自己,纵然算不得是拜门师,可以后提及,他的声望自然会更上一层楼。 陛下,这是变着法的在给他加一分荣耀。 东暖阁。 石元雄坐在椅子上等着皇帝问话,明天就是诸军大比最后一个阶段,这些年轻人就要抽签一对一分胜负,到时候陛下也会亲至,这个时候断然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唐说表现的很惊艳?” 皇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问了一句。 “是。” 石元雄道:“而且……他也弃了一项。” “哦?” 皇帝手里的笔停了一下:“故意的?” “是。” 石元雄道:“显然是故意的,年轻人的胜负心总是会显得更强烈一些,沈冷弃了一项,他也弃了一项,总分相同,就看接下来的比试最终谁更优秀。” 皇帝嗯了一声:“唐家,历来都不缺少令人赞叹的年轻人。” 十几年前那个名字招人笑但实力恐怖的唐宝宝震撼了整个诸军大比演武场,虽然后来就显得有些平淡低调,可谁也还没有把这个人忘了,即便是在水师之中,庄雍对唐宝宝的态度也有几分尊敬,他只是性格太随意也不愿意出风头,当他想出风头的时候,能遮挡住他光芒的人并不多。 八九年前有个叫唐拓的人横空出世,虽然没有参加诸军大比,可是在宁军南下的时候,他能让大将军石元雄的儿子石破当黯然无光。 六七年前唐家又走出来一个年轻人叫唐心,如今为东疆八刀将之首。 五年前大宁出现了第一位女将军,名字叫唐悦,如今在北疆虽然没有位列大三杰小三杰,可那只是她不愿意,武新宇曾经评价过,若单纯比试一对一打,他与唐悦怕是分不出胜负,若是争生死,最后也可能是两人皆死。 唐悦对此评价的反应是……呸。 今年诸军大比,这个本名不见经传的唐说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谁都知道唐家了不起,只是细想之后才醒悟有多了不起,了不起的令人害怕。 “你觉得,他们两个谁更强一些?” 皇帝又问了一句。 石元雄垂首:“其实前十之内,这些年轻人差距都不大,从目前来看沈冷和唐说进入十大战将都已经很稳,至于名次……他们两个若是有一丝不小心,都会被后边的人超过去。” “你说话还是那么圆滑。” 皇帝看了石元雄一眼:“朕只是问你个人看法。” 石元雄:“臣以为,还是唐说更强一些……一开始并没有人觉得这个唐说是争冠之才,因为他太低调,太内敛,直到后来人们才发现,他几乎处处都是满分,唐家的家学真的令人钦佩,沈将军虽然也已是近些年难得一见的将才,可是性格稍显张扬了些,不如唐说沉稳。” “沉稳?” 皇帝叹息:“唐家的人太会做人了……每一次诸军大比,或是每一场大战,唐家都会有年轻人出来让人刮目相看,可是用不了几年,这些曾经璀璨夺目的年轻人就会变得籍籍无名,你可知道为什么?” -- 第672页 不等石元雄回答,皇帝继续说道:“唐家的人一直都小心翼翼,唯恐朝廷忘了他们,又唯恐锋芒太露,所以出了名之后立刻就被他们自己家里人压下去,说籍籍无名可能差了些,碌碌无为倒是真的。” 石元雄心里一震,陛下对唐家的评价确实不太好。 可这又难免,唐家是开国功勋之中最显赫的那个,这么多年来,他们始终都在担心被打压,所以处处时时自己压着,大宁开国至今数百年,唐家从没有过任何令人担忧的人令人担忧的事出现,自制力可怕的让人不敢相信。 “回去吧。” 皇帝似乎失去了谈兴:“唐家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朕从来没有疑心过,是他们自己一直都在疑神疑鬼。” 石元雄连忙起身:“臣告退。” “对了。” 皇帝抬起头:“有件事忘了说,南疆海战,你儿子石破当再立新功,很了不起。” “谢陛下。” 石元雄顿时开心起来,陛下还是在乎他的,在乎石破当,这难道还不足够? “已经四品了吧?” 皇帝道:“这次南疆海战之后,调他去做一卫的战兵将军如何?” 石元雄连忙垂首:“陛下只管吩咐,石家父子,永远都为陛下赴汤蹈火。” “那就暂且这么定了。” 一卫的战兵将军啊,正三品! 石元雄心情舒畅的几乎想要喊出来,在长安城憋屈了这么久,终于有些云开雾散的快意。 可是才出门之后不久,石元雄忽然反应过来……陛下调儿子石破当离开南疆,自己又在京城,那狼猿大将军的位子……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就此留在长安城,日日伴君之侧,就算是没了南疆大将军,儿子将来前程有保,算起来能接替自己的不过是那几个人,叶开泰是平越道道府已经位极人臣,如不出意外,接替他大将军之位的会是叶景天,这些年来叶景天一直都在狼猿之中带兵,威望比自己儿子石破当还要高,陛下这是早就已经在准备了,只是自己之前没有察觉。 叶景天会做人,在狼猿战兵的时候内敛恭谦,对自己很尊敬,对石破当帮助也很大,不争不抢反而让士兵们信服,若是他来接任南疆大将军,非但狼猿上下没有人不服气,自己儿子都服气……陛下这一步棋走的,真是高明啊。 石元雄想着,叶景天也已经过四十岁了,若是石破当未来十年没有坎坷,将来回南疆从叶景天手里接回南疆帅印也不是难事,陛下这是用最温和最妥善的方式在安置他和他儿子。 挺好。 石元雄笑起来,这次是真的彻底释然。 他当年和皇后一族来往密切,在南疆虽然屡立战功,可心里一直不踏实,他就担心自己当年犯的错连累到儿子石破当,如今看来,陛下真的从没有动他的念头,狼猿大将军新老接替这是正常的事,不是针对他。 儿子石破当从南疆归来也就是三十岁,十年后,做了十年正三品战兵将军,年不过四十,威望已足,再接任大将军,水到渠成,陛下用心良苦。 不知道为什么,石元雄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停下来,转身,朝着保极殿东暖阁的方向跪下来,郑重一拜。 “臣,谢陛下。” 东暖阁,皇帝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石元雄朝着这边跪拜,他嘴角微微扬起,想着自己人终究是自己人,不需要多说什么,都能理解。 他转身看向代放舟:“传内阁大学士沐昭桐进来,把老院长也请来。” 不多时,两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老人先后到了东暖阁。 “朕有件事和你们商量。”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石元雄之子石破当年少有为战功赫赫,朕想着,连山道战兵将军岳却知已经六十岁了,是时候让他回家颐养天年,半生征战,总是要有歇歇的时候,朕刚刚接到庄雍送来的捷报,窕国全境已被尽数控制,军心民心已稳,对求立人的攻势正盛,不出意外,年前就会有更大的好消息传来,岳却知从南疆回来后就直接来长安吧。” “臣没有异议。” 老院长垂首。 沐昭桐也点头:“臣也没有异议。” 皇帝嗯了一声:“那就由内阁拟旨,石破当为连山道正三品战兵将军,岳却知回京述职,加一等侯,世袭罔替,就过了年办吧。” “是。” 沐昭桐垂首:“臣回去就拟旨。” 皇帝嗯了一声:“另外再定下来一件事,朕本打算去南疆看看,可是行程太远劳师动众,来来回回要走一年,伤神费力还破财,就不去了,明年三月,朕要去东疆走走,你们去和户部,礼部,兵部,工部的人商量一下如何办这件事,提前派人去给裴亭山送个信,让他等着朕,三月……朕去东疆看海,看他。” 沐昭桐眼神恍惚了一下。 “臣遵旨。” 第三百七十三章 何必呢 回到禁军大营演武场的石元雄心情好的不知道怎么形容出来,走路都轻飘飘的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几二十岁,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地位,还有什么可谋求的?要说谋求,也是为他儿子石破当谋求一个锦绣前程,而就在刚才,这个锦绣前程陛下已经给了。 他才刚回到大营没多久,就有内阁的人过来给他送信报喜,说是陛下已经着内阁拟旨,估计年后旨意就能到南疆,石破当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卫战兵将军了。 -- 第673页 大喜事啊。 所以石元雄一直都在笑,笑的合不拢嘴,以后他就打算定居长安城,回头把家眷也接来,在长安城求陛下赐一座宅子,年纪大了,日子闲了,以后每日去找老院长喝喝茶,去找澹台聊聊天,偶尔还会进宫与陛下共饮,美滴狠。 人生啊,在他这来说已经不是小圆满,而是大圆满。 明日就是诸军大比最关键比试的开始,抽签之后,明日就能决出前二十名,后天就能决出前十。 诸军大比就会迎来几天休息时间,钦天监的人已经算过,十二月初八是好日子,那天就是诸军大比最后的一场比试了。 到时候入选十大战将的人会再次抽签对决,按照规程,十人对决,胜了的五个人继续打,输了的五个人也继续打,这样算起来的话,到五进三的时候会有一个人轮空,三进二的时候还会有一个人轮空,也许会出现一个运气好到爆棚的家伙直接轮空两轮直接进入一二名的争夺。 然后石元雄不得不考虑一件事。 陛下对沈冷的态度。 陛下已经把最好的一种选择给了他给了他儿子石破当,那自己是不是应该为陛下多做点什么?陛下肯定是希望沈冷走的更远一些,他当然看得出来陛下对沈冷的喜欢,所以…… 他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还是可以提前准备一下,万一沈冷出现什么意外没能进入一二名对决的话,陛下岂不是非常失望。 然而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来,他就立刻掐灭。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 那样做的话,只会害了沈冷。 演武场,沈冷一个人在跑着,火把通明的大营里他的身影就显得有些孤单,巡营的士兵们经过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有人会发出一两句怪不得人家是将军的感慨。 每个人都有惰性,禁军士兵们白天训练了一天每个人都很累,就希望到了晚上休息一会儿,沈冷和他的区别就在于,他的自制力有些变态。 唐说站在校场边上看着沈冷一圈一圈的跑过去,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作用。 “你还打算跑过久?” 在沈冷第五次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 沈冷回答:“还有一圈。” “为什么是六圈?” 唐说又问。 沈冷回答:“数字比较吉利。” 唐说觉得沈冷是个怪胎。 第六圈沈冷跑完了之后往回走,唐说靠在一侧墙上看着他:“你每天都让自己这么辛苦?”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回答。 “如果一个人没有天赋,就算是再刻苦也没有意义。” “如果一个人没有天赋,再不刻苦的话还有什么活路?” 唐说微微一怔:“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可他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靠刻苦求活路的人,也就是求条活路而已,至于更上一层楼,终究靠的是天赋。 “最终也会是你我来打,而你我这样的人交手往往都在一瞬间分出胜负,不会给你跑六圈的时间,你也不会给我跑六圈的时间。” 沈冷笑了笑:“万一呢?” 第二天的比试开始时候波澜不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互相了解,其实每个人什么实力大家心中都有谱,沈冷的对手没有坚持多久随即放弃,他甚至没有等到沈冷开始反击,从甲子营战兵挑选出来的这个年轻人在四息之内暴风骤雨一般轰出近五十拳,沈冷躲了五十拳,然后这个年轻人向后退了一步:“我输了。” 他每一拳都直奔沈冷的脸,而沈冷的身体以最小的幅度最快的速度躲闪,每一拳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躲开,而沈冷一直没出拳,如果在躲避的同时出拳反击,沈冷在第二拳的时候就已经赢了。 “多谢。” 沈冷抱拳。 那年轻人挥舞了一下拳头:“沈将军,你一定要夺第一。” 沈冷:“别毒我。” 年轻人哈哈大笑,带着几分潇洒的下场而去。 下一场沈冷的对手有些出乎预料,不是沈冷出乎预料,而是对手出乎预料……这一场的对手是张桦林。 “是不是觉得运气不好?” 沈冷看着张桦林那张表情明显难看起来的脸笑起来。 “真是巧了。” 张桦林皱眉:“我以为自己运气不会有这么差。” 沈冷:“真的没有这么巧,你的运气也确实没有这么差。” 张桦林忽然反应过来:“你故意安排和我对战?”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都白了。 “哪有。” 沈冷笑的依然那么友善无辜:“抽签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是有办法改变我也不会承认。” 张桦林深吸一口气:“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沈冷嗯了一声:“昨天夜里我和唐说聊了几句,他说了一句话我比较认同……如你我这样的人交手,胜负成败就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我有多强,你一定看仔细,会很快。” 张桦林一怔:“你还真是自大,自大的人最终往往不会有好下场。” 值礼监裁官举旗:“规则已经说过一次,我再重复一遍,若有一人倒地,不可继续攻击,若有一人认输,不可继续攻击,若被判定蓄意伤人,将会被直接取消资格。” 他看向沈冷和张桦林:“明白了吗?” -- 第674页 沈冷和张桦林同时点头:“明白。” 张桦林往前迈了一步,按照规矩与沈冷同时行了军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我也知道你觉得是我和宁侯一块坑了孟长安,可这是诸军大比的擂台上,有值礼监裁官看着,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你能怎么样?就算我输给你,你也出不了这口气……你千万别气坏了再输给我啊。” 沈冷点头:“万一输给你,你记得带礼物来看我。” 两个人行军礼之后各自后撤一步,值礼监裁官手里的令旗一挥:“开始!” 张桦林先动,一拳打向沈冷的面门,他知道自己不是沈冷的对手,纵然他是东疆骄傲的八刀将之一也一样,他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足够冷静足有自知之明,所以只要沈冷还击他立刻后撤,坚持的久一些,再司机寻找机会,实在不行……认输又能如何? 这一拳朝着沈冷迎面而来,沈冷居然没有躲闪也没有格挡! 在那一瞬间张桦林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想要收拳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他的拳头即将接触到沈冷的脸的一瞬间,沈冷忽然往前一冲,他的脸微微歪斜擦着拳头过去,肩膀扛在张桦林腋下往上一抬,张桦林双脚不由自主的离开地面,沈冷右手抬起来托在张桦林下巴上把他再次推高,张桦林的双脚离开地面已经足有半米。 沈冷手肘往前一拱,砰地一声撞在张桦林小腹上,张桦林疼的一声惨呼,可这只是开始。 沈冷一击得手,在张桦林被他撞的往后倒飞的瞬间一拳砸在张桦林左肋,随着一声闷响,也不知道有几根肋骨折断,右拳出完是左拳,这一拳打在另外一侧的肋骨上,张桦林的脸色一刹那间就变得惨白无比。 两击之后沈冷一记冲天拳打在张桦林的下巴上,这一拳把刚要落地的张桦林再次打的往上飞起来,紧跟着沈冷的拳头便如暴风骤雨一般落在张桦林小腹上,一拳,两拳,三拳……两息之内,三十拳。 拳拳到肉,刚劲霸道。 砰! 张桦林落地,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值礼监裁官狠狠的瞪了沈冷一眼:“你……” 沈冷一脸无辜:“他刚落地……” 场下时刻待命的医官连忙冲上来检查了一下,张桦林倒在地上,脸色已经从白转为青紫,医官连忙招手,上来几个人把张桦林抬着离开擂台。 值礼监裁官看着沈冷肃然说道:“如果裁定你蓄意伤人,你会被直接取消继续参加诸军大比的资格,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何必?” 沈冷:“规则上来说,若一方认输不可继续攻击,若一方倒地不可继续攻击,我只是拳打出去,习惯了打完一套。” 值礼监裁官皱眉,转身离开擂台去大将军石元雄那边,沈冷站在擂台上等着对自己的裁定,若真的裁定他蓄意伤人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本来就是蓄意伤人。 张桦林死不了,但一年之内怕是别想再好好动弹。 擂台四周有不少人在围观,本来沈冷就是今年诸军大比最大的热门,此时见到如此变故发生,每个人都有些发蒙……沈冷这无异于拿自己的前程在赌,诸军大比已经进行到现在,只要再坚持一天就能走到最后,他这是何必? 就为了帮孟长安出气? 是的。 就为了帮孟长安出气。 不久之后值礼监裁官脸色不善的走回来,上了擂台之后看着沈冷也不说话,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把沈冷看的有些微微发毛。 “总监裁官大人和四位值礼监裁官商议之后,勉强接受了你拳打一套是习惯性动作的解释,暂且不算你蓄意伤人,但这不是定论,之后还会有调查。” 沈冷抱拳:“多谢大人。” 监裁官哼了一声:“你还没有解释过偷我旗子的事。” 沈冷头尴尬一低头:“大人说怎么处置就是了。” 值礼监裁官认真的说道:“我儿子后天十岁生日,你是他偶像,他最喜欢听的就是你的故事,如果你能给他写一封信,几句话就行……那他一定很高兴。” 沈冷:“写字啊……生日那么美好的事,何必呢……” 第三百七十四章 一会儿见 又是一个晚上,又是沈冷独自一人围着校场跑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又是那个唐说,靠在墙边看着沈冷一圈一圈的跑,饶有兴趣,不厌其烦。 看到沈冷回来,唐说问:“又是六圈?” “七圈?” “为什么比昨天多一圈?” “因为相对来说多过了一天。” “那明天你岂不是要跑八圈,后天岂不是要跑九圈,大后天十圈,大大后天十一圈……跑到明年过年,你能围大宁跑一圈。” “明天跑六圈。” “为什么?” “我乐意。” “……” 唐说跟在沈冷身后走,如昨天夜里一样,他似乎对沈冷充满了好奇:“你为什么要对张桦林出那么重的手?你今天把杀气都泄了,明天和我打的时候,你多了一分负算。” “你为什么要来看着我?” 沈冷反问了一句。 唐说耸了耸肩膀:“因为别人不值得我看。” 沈冷:“唔,我并不得意。” 唐说:“能让我多看两眼的人,应该得意一些。” -- 第675页 沈冷道:“被你看过之后,相当于开光了吗?我听闻你们唐家出来的人都很低调务实,从不张扬,是我传闻听错了,还是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 唐说回答的很认真:“原本我也是唐家的你说的那样的人,后来我发现那样不好玩。” “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久之前,在看到你张扬之后,我觉得那个样子很好玩。”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明日就是最后几战,我要比你张扬。” 沈冷:“洗洗睡吧。” 唐说愣在那:“你不应该被我激怒才对吗?” 沈冷:“断奶了吗?” 唐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醒悟出沈冷是在说他幼稚,伯父说他是唐家近五十年来最优秀的一个,是天才,爷爷听说之后骂了一声放屁,说明明是百年来最优秀的那个才对,在唐家大部分时候他纵然学着长辈们要求的样子低调务实,可那般压抑自己实在不快活,但他知道那是成熟的一种表现,今天好不容易打算释放一次,沈冷却问他断奶了没。 “断了。” 唐说依然认真的回答:“不过现在偶尔还喝一些羊奶。” 沈冷脚步都踉跄了一下,回望唐说:“为什么是羊奶?” 唐说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沈冷觉得这个家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唐家那样的名门望族居然会培养出来这么一个单纯的少年郎,也算是一件怪事,以沈冷对唐家的了解,每个从唐家走出来的人都奉行中庸之道,不得罪人也不招惹人,看起来超然世外,实则是真的怕惹是非。 “为什么是羊奶?” 沈冷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准备回去洗漱睡觉,刚洗完澡还没有躺下,大将军澹台袁术却在外面叫他,沈冷连忙披了衣服出门:“大将军怎么这么晚来了?” “没太重要的事,只是有些话忍不住想对你说。” 澹台袁术指了指校场那边:“走走?” 沈冷点头:“好。” 两个人在月色下缓步前行,澹台袁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来,是因为今天你把张桦林打成重伤的事,张桦林是大将军裴亭山手下八刀将之一,裴亭山向来护短,张桦林被你打成那样,一年之内怕是不好恢复,就算是恢复过来,以后动武也会不敢放肆,甚至连动武都不能。” 沈冷知道澹台袁术是想提醒他以后多小心,毕竟他在很早之前就应该已经让那位传奇人物大将军裴亭山心中不爽了,他和孟长安在北疆杀了裴啸,那可是裴亭山的过继子,如今又把张桦林废了,以后裴亭山若是抓着机会必然不会放过他。 “谢谢大将军提醒,以后我会多加小心。” “提醒?” 澹台袁术脚步一停,回头看了沈冷一眼:“唔……你可能误会了,我跟你说那些话不是要提醒你什么,我的意思是,打的不错。” 沈冷都愣了。 澹台袁术笑了笑:“我坚信裴亭山大将军的为人公正无私,相信他不会做出任何不应该做的事,所以自然不是在提醒你什么,你明白吗?” “明白了。” 沈冷也笑。 澹台袁术继续往前走:“不过陛下似乎有些不悦,陛下说,你这样行事风格有些鲁莽,若万一没控制住真的打死了张桦林,陛下也不能包庇你,一切都要按大宁的国法军律处置,你丢了的就是你未来的前程。” “我知道。” 澹台袁术:“你知道?你知道你还那么做。” 沈冷嘴角一扬:“谁还不护短?” 澹台袁术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沈冷说的是孟长安,然后忍不住又笑起来:“你们两个啊……他护着你,你护着他,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少年人有少年时候才有的意气,把兄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可这样难免会偏执,以后要成大事,还是得多修炼心性,变得沉稳起来才行。” “卑职记住了。” “你能记住?” 澹台袁术摇了摇头:“我只是说我想说的该说的,虽然说大宁每年涌现出来的让人刮目相看的年轻人都不在少数,可如你和孟长安这样的毕竟不多见,北疆铁流黎大将军在乎孟长安,水师提督庄雍将军在乎你,而陛下在乎你们两个,你们自己也要多在乎自己。” “卑职真的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 澹台袁术问:“明日就是诸军大比最后一天,你有几分把握?” 沈冷认真回答:“凡事皆无定数,怕是谁也不能说有十成把握。” “你几成?” “九成九。” 沈冷的回答依然那么不要脸。 澹台袁术仰天大笑:“是不是因为孟长安不在?若是孟长安也参加了这次诸军大比,你还有几成把握?” “他若参加的话,把握自然会低一些,毕竟他是孟长安。” “几成?” “九成八。” 澹台袁术怔了一下,笑着摇头:“年轻人的心性啊,真的好,我说的话你多思虑,不仅仅是我要对你说,我刚才提到了陛下,你就应该明白我今天找你来说这些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卑职明白。” “回去歇着吧。” 澹台袁术摆了摆手。 沈冷忽然想到了那个非常非常无聊的问题,觉得如澹台袁术大将军这样的人必是见多识广,没准就能有个答案呢,问问又不损失什么。 -- 第676页 “大将军,有个……有个你可能觉得很无聊的问题,就是,就是为什么有人会喝羊奶?” 这问题确实把澹台袁术问懵了,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沈冷:“何来此问?” 沈冷:“只是刚才听说一个十八九岁的家伙还在喝奶,有些好奇。” 澹台袁术想了想:“我也是很早以前听老人讲过,有的小孩子体质问题不能喝牛的奶水,即便是熬过的也不行,会出现不好症状,母亲若没办法自己喂养的话,那就只能喝羊奶,说是不会有问题,老人说,可能是羊奶和人的……咳咳,奶水差不多。” 沈冷恍然:“原来是妈妈的味道。” 澹台袁术:“……”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冷一如既往的起来,打拳,跑圈,练刀,在别人又睡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他带着一身汗水回到自己房间洗漱更衣,时至今日,他已经不觉得这是什么辛苦的事,反而觉得若有一日丢了这些功课会很难受,浑身难受。 换了一身新衣服,对着铜镜好好整理了一下,还很骚包的选了一块红色包巾把头发束好,倒不是因为他自己想,而是茶爷之前交代过,红色的喜庆吉利,到了诸军大比最后一天,一定要带一块红布在身上。 沈冷想着,我顶在脑袋上,茶爷应该能看到了吧,还不夸我听话? 出了门之后往演武场那边走,因为加练之后洗澡更衣的缘故又没有赶上早饭,皇帝派给他的那两个御厨知道沈将军的习惯,所以早早的也起来准备了一些食物,两个人跟在沈冷身边,沈冷一边走一边吃,有点嚣张。 到了演武场的时候沈冷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多人。 他当然不知道皇帝昨日就下了旨,诸军大比最后一日早朝会就直接到禁军大营里开,群臣老早就到了,沈冷在校场跑圈的时候,已经有大人们在路边等候,只是因为冬天天亮的晚,没有人能穿透黑暗看到他。 非但满朝文武都来了,雁塔书院的学生们也都来了,甚至就连书院四海阁那些来自别国的求学弟子也都来了,除了雁塔书院的人之外,巡城兵马司的十二门都守将军,廷尉府的韩唤枝,甲子营战兵的将军,以及一些已经退出朝堂但依然有足够身份地位的老旧勋臣。 沈冷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前两日开始要在四周搭建那么多台子,大人物们来的太多,所以今日要参加笔试的人都难免有些紧张。 孟长安也来了,包的好像个粽子一样坐在一座高台上,身边还有两个人守着,他在看着沈冷,抬起手比了个大拇指,沈冷嘴角一勾,回了一根大拇指。 孟长安看沈冷,四海阁那边坐着的弟子中,一身男装的月珠明台在看孟长安。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终于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茶爷,也看到了沈先生,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遥遥看着这边,发现沈冷朝着他们看过来,两人同时举起手摇晃起来。 沈冷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头顶那鲜红鲜红的包巾,茶爷噗嗤一声就笑了:“呦,丹顶鹤。” 就在这时候唐说走到沈冷身边停下来:“今天早晨你又跑了没?” 沈冷点头:“跑了。” 他看了唐说一眼:“今天早晨你又喝羊奶了没?” 唐说点头:“喝了。” 说完之后往自己的位置那边走:“一会儿见。” 沈冷嗯了一声:“一会儿见。” 第三百七十五章 恭喜 沈冷在黑暗中起来,一边热身一边往校场那边走。 “今天还要跑?” 唐说的声音在不远处出现,沈冷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的嗯了一声:“今天又没有什么特别的,该做的功课当然要做。” 唐说觉得有些被打击,低着头,夜色遮挡住了他一脸的黑线。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今天可是诸军大比最后一天啊。” 他抬起头:“今天上午如果你打赢了的话,下午就会和我争夺一二。” 沈冷:“二又什么好争的,让你了。” 唐说二脸黑线。 “拿走拿走别客气,不过,你这样消耗体力不理智。” 他认真的说道:“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今天也不算个特别的日子,可我还是想劝你,你是我唐说的对手啊,如果你打到后来没有了体力,我赢的会很没有意思,不如你今天停一天,养精蓄锐,等候与我一战。” “与你一战啊。” 沈冷脚步一停:“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唐说三脸黑线。 “我会觉得你是在轻视我。” 他看着沈冷的背影认真的说了一句。 “我不会轻视任何人,放心吧,你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不会区别对待。”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沈冷已经跑进了校场,唐说在校场边缘的矮墙上坐下来,晃荡着两条腿,想着自己这么早起来想劝一下他认为的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对手的人,却被沈冷那个家伙连连打击……这种感觉很受挫啊,他不希望最终的结果会很无趣,沈冷很强,可他不认为沈冷比自己强。 “喂。” 看到沈冷一圈跑回来,唐说打算再争取一下:“如果我赢的太轻松,这大比还有什么意思?” 沈冷没停:“你上次说,是见过我张扬之后觉得很好玩?” -- 第677页 唐说:“对。” 沈冷:“我并不张扬。” 唐说:“呸。” 沈冷:“我现在劝你和我一起每天跑一阵你一定觉得没意义,打完之后再说。” 人已经又远了。 唐说从矮墙上跳下来:“本来就没意义。” 天微微亮的时候沈冷做完了早课,洗漱更衣,依然嚣张的带着两个御厨边走边吃,唐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沈冷不远处,看到沈冷之后过来,伸手从御厨端着的盘子里捏了一块点心。 沈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唐说理所当然的说道:“起的太早想劝你节省体力,谁想你不听,我只好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结果错过了早饭,这算是你欠我的。” 沈冷:“好吃吗?” “不好吃。” 唐说咽下去:“为什么你会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沈冷叹道:“你拿的那盘子里的东西,本来就不是我吃的。” “那是什么东西?” “昨天我听说家里的黑獒最近便秘,所以和两位师傅商量了一下,用菠菜,莜麦,黄瓜,冬瓜,绿豆芽和骨头一块绞碎了蒸的东西,这是打算给它吃的,试验品,师傅拿过来给我看看。” “黑獒是谁?” “狗。” “啐啐啐……” 唐说瞪了沈冷一眼:“为什么给狗吃的也要放在这么精致精致的盘子里?” 旁边一个御厨有些不满:“我用的都是这样的盘子,给人给狗都可以。” 这是一位御厨的尊严啊。 沈冷:“师傅你这么说话虽然是针对他,可是我觉得稍稍有些不太舒服了呢……” 御厨噗嗤一声笑了:“怪我怪我。” 唐说叹了口气:“你,你身边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他看了看托盘中放着的另外一个盘子,那盘子里的点心似乎更精致一些:“那个怎么样?” 沈冷:“那个应该好吃点。” 唐说伸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沈冷:“可那个也是给黑獒……你怎么又吃了。” 唐说:“啐啐啐……” 旁边那另一位御厨有些无辜,也有些不忿:“为什么你一直拿他那边的吃,我这边的才是人吃的啊……” 唐说:“我就说,你们这些人没一个正常的!” 演武场,陛下再次亲临。 昨日的时候已经决出十大战将的人都有谁,按照成绩来说,排在最前边的还是沈冷和唐说,谈灵狐紧随其后,相差无几,许无年和白念成绩也提升了不少并列第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五个人将会是十大战将分开交战后优选的前五名。 “抽签之后,十人对决,分出胜负之后,赢了的五个人再抽签,输了的五个人也再抽签,会出现两个人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之后还会出现轮空局面,也会直接进入下一轮。” 值礼监裁官大声说道:“规矩你们已经听了很多遍,我也说了很多遍,但今日不同,今日将是诸军大比最重要的一天,对于诸位来说是最重要的一战,所以我再把规则说一遍,请诸位认真听,不要有遗漏,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举手问我。” 众人对规则已经极熟悉,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当初本来有人提出过这样交手有些不公平,轮空的那个人运气太好,有失公允,然而陛下却说,既然是运气,为什么非要把这运气给排除掉? 所有人都盼着沈冷和唐说不要提前抽到对方,如果这样一来的话,那么最终的决赛将会变得无趣起来。 皇帝坐在高台上看着下边那十个年轻人,心中舒畅,每一次诸军大比都有一些年轻人让他觉得大宁的未来一片光明,这些年轻人将会在未来成为大宁的中流砥柱,每一个人都可堪大用。 “规则是公正的对不对?” 皇帝问。 石元雄连忙垂首:“回避下,无比的公正。” “那么沈冷和唐说会不会提前遇到?” “不会。” 石元雄抿着嘴笑:“肯定不会。” 皇帝:“唔,那确实公正。” 石元雄:“谢陛下。” 皇帝:“你别谢朕,你谢朕好像是朕让你做了什么手脚似的,朕只是随便问问,其实你可以告诉朕,他们两个有概率会提前相遇,朕也不会说什么。” 石元雄:“……” 第一场抽签结束,沈冷对彭斩鲨。 彭斩鲨极为兴奋。 擂台上,沈冷活动了一下四肢,做着各种别人看起来很奇怪的伸展动作,彭斩鲨上了擂台之后朝着沈冷抱拳:“总算是让我把你遇上了,还请沈将军不吝赐教。” 沈冷:“遇上我这么好玩的吗?” 彭斩鲨:“还没玩过。” 沈冷:“……” 值礼监裁官居然都没有笑,沈冷看他脸上憋的难受,忍不住心疼的说了一句:“若是憋不住,大人可以笑。” 值礼监裁官:“我是值礼监裁官,我必须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如果……哈哈哈哈,如果笑了是我没忍住。” 坐在高台上的澹台袁术忍不住叹了一句:“今年这一届的诸军大比,因为有了沈冷,这些年轻人之间的关系都变得和以往不一样,想想看,以往哪一届诸军大比的时候,上场的年轻人不是互相戒备,不是如临大敌?看看沈冷把这些人带的,一点都不严肃。” -- 第678页 皇帝笑道:“年轻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澹台袁术:“值礼监裁官这么不庄重就有些不对了。” 皇帝:“咳咳……” 值礼监裁官深呼吸两次才把表情恢复过来,咳嗽了一声后一脸严肃的说道:“如果你们两个准备好的话就举手,我会宣布比试开始,我再问一次,规则你们都清楚了吗?” 沈冷和彭斩鲨同时点头:“清楚。” 然后两个人把手举起来,值礼监裁官点了点头,将令旗举起来:“开始!” 当的一声铜锣响,沈冷和彭斩鲨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行了大宁军礼。 “在西疆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若是诸军大比最终能和你一战才算不虚一行,你无需留手,我也不会对你客气,若是你把我打伤了,我不怨你,我若是把你打伤了,你也不能怨我。” 彭斩鲨看着沈冷:“请尽全力。” 沈冷:“你把我打伤了,真的不能讹你一下吗?” 值礼监裁官:“噗,咳咳……严肃些!” “哦……” 沈冷道:“请。” 彭斩鲨向前跨了一步,一拳打向沈冷胸膛,沈冷侧移让开这一拳,左手抓向彭斩鲨的手腕,右手抬起来直奔彭斩鲨的下巴,彭斩鲨立刻后撤同时膝盖往前顶出去逼退沈冷,等沈冷后撤之后他连环三拳轰了出去,沈冷的左手抬起来左右左拨动三下,将三拳拨开,右手一拳直奔彭斩鲨鼻子。 彭斩鲨手臂横陈挡住沈冷的一拳,一脚踹出去,沈冷的手在彭斩鲨的腿上拍了一下,借助彭斩鲨腿上的力度往上掠起来一拳打向彭斩鲨的额头,彭斩鲨弯腰避开身子同时往前一顶,两只手抱住沈冷的身子疾冲,沈冷还在半空之中被抱住,整个身子被扭转过来,头朝着地面被彭斩鲨重重的往下戳了下去。 眼看着沈冷的脑袋就要撞在地面上的瞬间,沈冷的双腿夹住了彭斩鲨的脖子,半空之中他强行扭身旋转一周,彭斩鲨被甩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彭斩鲨摔在地上,站起来看了沈冷一眼:“这不是你的真实实力,为什么这么打?!” 沈冷:“这么打显得比较花哨,毕竟也得满足现场观众。” 值礼监裁官:“……” 彭斩鲨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一声咆哮:“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好。” 沈冷一跨步冲过去,彭斩鲨迎面一拳打向沈冷,沈冷往前一弯腰避开,双手抱住了彭斩鲨的腰,两只脚好像滑冰一样侧滑出去,身子转到了彭斩鲨身后,然后双臂发力把彭斩鲨举起来往后一仰一戳……砰地一声,彭斩鲨的脑袋撞在擂台地面上,一下子就懵了。 沈冷一把抓住彭斩鲨的衣服把他举起来,然后快步走到擂台边缘往下一放,彭斩鲨在天旋地转之中感觉两只脚踏实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站在擂台下边了。 沈冷抱拳:“承让。” 彭斩鲨:“哪个让你了……算了算了,恭喜!” 说完揉着后脑勺走了,一边走一边嘟囔:“用我招式摔我……不要脸。” 第三百七十六章 承让 沈冷赢了彭斩鲨是意料之中的事,是所有人意料之中,包括彭斩鲨自己,其实在西疆的时候彭斩鲨就已经看的很清楚,他与沈冷之间的差距明显到连他自己都不能自欺欺人,所以他更觉得孟长安今年不能参加大比真的很令人遗憾,或许唯有孟长安才能沈冷真正的一决高下。 明明是一个所有人都已经预料到的结局,澹台袁术下意识的看向皇帝的时候,却发现皇帝显然是松了口气。 沈冷从擂台上下来的时候看到唐说就站在不远处等着,原来他赢的更快些。 “好慢。” 唐说看着沈冷问:“为什么浪费时间?” 沈冷看了他一眼:“张扬好玩吗?” 唐说笑:“特别好玩。” 沈冷:“你家里人可能会不怎么满意。” 唐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看到你肆意的样子,我觉得年轻人就应该如此,家里人不满意我自己还算满意,两相对比,反正挨骂要等到回去,也许未来回想起来我也会觉得自己幼稚,可现在满意难道还不够?” 沈冷:“那一会儿见。” 唐说哦了一声:“你可别抽到轮空,我不希望那样和你在最后一战相遇。” 沈冷:“我觉得不会有人希望我轮空。” 他回头看了看高台那边。 唐说:“这样公正的一场比试,就算是你轮空了,我除了瞧不起你一些,倒也无可奈何。” 沈冷比了一根中指,唐说不懂,问他:“这代表什么?” 沈冷:“果然好孩子。” 唐说哦一声,没再问。 接下来的抽签沈冷果然没有抽到轮空,想着高台上那些人要控制抽签真的是不能更容易,不仅仅是陛下要看他,那些陪坐在陛下身边的人都想看他到底能不能靠真本事走到最后。 下一阵,对白念。 沈冷抽到这个人后觉得有些无趣,倒不是想着可能是大人物们不希望白念继续走的更远,而是因为他对姓白的有一种近乎于天生的不喜欢。 如今在这个天下,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姓白的人似乎都有些刻意被边缘化,白念到底是不是后族的人谁也说不清楚,可就算他是真真正正姓白的,因为受皇后一族的牵连,大人物们也不希望他走的更远,没把他第一个安排给沈冷,只是不想做的那么明显而已。 -- 第679页 当然,这只是猜测。 站在台上,白念看着沈冷的时候脸色尽力平静:“我大概猜到了,这一轮应该会遇到你,或者是唐说。” 沈冷侧头看了看,唐说正郁闷的蹲在一边唉声叹息,他抽到了轮空……这么幸运的事他却不想接受,还去找值礼监裁官问能不能换一下,把这个轮空的名额让给别人,值礼监裁官说不可能,然后唐说嘟囔了一句我怎么这么倒霉,把看着他的人都给气蒙了……这是倒霉? 唐说看到沈冷在他,扭头不看沈冷,想着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脸上有些发热。 “你可别抽到轮空,我不希望那样和你在最后一战相遇。” “这样公正的一场比试,就算是你轮空了,我除了瞧不起你一些,倒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两句话就脸红,他又下意识的看了沈冷一眼,沈冷似乎很开心,于是他更加郁闷。 擂台上,沈冷和白念两个举起手,值礼监裁官随即一声令下:“开始!” 白念却没动,沈冷也没动,他习惯了等别人先出手,除非是在战场上。 “我不想和你打。” 白念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我不接受这种安排,也不认为这样就能阻止我走到更高处,我体会不到你顺风顺水的那种心情,可我也有自己的骄傲,我姓白,姓白的因为姓白就要面对这种事,我不服。” 他第二次举起手:“我弃权。” 说完之后转身走向擂台外。 沈冷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白念有这份傲气,可这种傲气在沈冷看来没有什么意义。 “你觉得你很骄傲?” 沈冷忍不住叹道:“如果真的有什么骄傲,真的不服,你应该是想着打赢我来证明你自己,弃权……你维护自己那点傲气就只能有这样的方法了?” 白念的脚步一停,转身看向沈冷:“你真的以为你必胜?” 沈冷:“从没有怀疑过。” 白念看向值礼监裁官:“我突然不想弃权了。” 值礼监裁官:“你当规矩是你定的?请你下去。” 白念皱眉,看向沈冷的时候已经满是怨念,如果沈冷没有说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然而此时此刻才发现,在内心深处他是真的没有和沈冷一战而必胜的把握,如果有的话,就不会弃权,而是光明正大的击败沈冷,他觉得是有人阻止了自己往前走,可归根结底,那是走不过去。 白念走下擂台,往高台那边看了一眼,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是做错了。 高台上,皇帝微微摇头,澹台袁术和石元雄也在摇头,似乎失望之极…… “你以为是有人故意针对你?” 值礼监裁官忽然说了一句:“你还没有那个分量,值得让人针对你。” 白念的脚步再次停住,肩膀微微颤抖。 难道不是吗? 他惊觉,原来大人物们并没有针对他。 蹲在一边的唐说却开心起来,就好像他是一个刚刚不小心掉进泥坑里的孩子,觉得自己有些倒霉,正郁闷着忽然发现沈冷也掉进泥坑里来了,于是他就很开心,掉进泥坑当然不会开心,有人一起掉进来那就不一样了。 “你也相当于轮空一轮。” 唐说朝着沈冷比了个中指。 “你也是个好孩子。” 沈冷瞪了他一眼,想着唐说这个幼稚的家伙难道以为中指的意思是你是个好孩子? 另外一边的战斗持续了很长时间,陆轻麟出人预料的击败了许无年进入前三,沈冷因为对手不战而败也进入前三,唐说则是因为轮空,三甲已经产生,除了许无年败给陆轻麟有些让人觉得吃惊之外,另外两个人在前三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哪怕一个是对手弃权一个是轮空。 沈冷道:“我是相当于轮空,你是真的轮空,万一你轮空第二次呢?” 唐说哼了一声:“我能有那么倒霉?” 他伸手从箱子里抓出来一个纸团,打开看了看……轮空。 唐说捂着脸又蹲了下去:“我为了今天好好张扬一下,甚至把连赢两场之后要说的话都准备了好几种,只有那样才显得我才是诸军大比的主角啊,万众瞩目,让人家好好装一回就那么难吗?” 沈冷拍了拍唐说的肩膀:“现在你已经万众瞩目了。” 唐说:“你离我远点。” 值礼监裁官:“请抽到轮空的人离开擂台。” 唐说:“哦……” 陆轻麟朝着沈冷抱拳:“沈将军。” 沈冷回礼:“陆将军。” 陆轻麟笑道:“我来之前兄长还对我说过,诸军大比是最严肃之事,每个人都可能是你的对手,所以在大比结束之前不要与任何人走的太近,那样的话就会影响心态,心态有远近亲疏,比试的时候便不能专心致志,兄长还说,没遇到之前把每一个人当对手,上了擂台,就把每一个对手当敌人,可我发现我们这一次诸军大比不是这样的。” 沈冷:“你兄长他们那一届好无趣。” 陆轻麟又笑:“是啊,好无趣……若是我输给你能不能到你家吃饭?我听说你做饭的手艺比武艺更好,垂涎已久。” 沈冷:“好,你赢了,也来我家吃饭。” 陆轻麟笑起来再次抱拳,两个人各自退后一步站好,值礼监裁官下令鸣锣,当的一声之后,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过来。 -- 第680页 陆轻麟一拳攻来,沈冷避开,右手在后,左手还击,两个人在擂台上的动作快若奔雷,一招一式大开大合,军人之间的比试和江湖客不一样,江湖中人比试往往更好看一些,而军人的比试,不会花哨,不会炫目,但每一招都显得刚猛霸气。 陆轻麟向后一退:“你为什么要收起一只手?” “你刚刚打过。” 沈冷回答:“体力不足,对你来说这不是公平一战。” 陆轻麟点了点头:“也好。” 继续抢攻。 观战席上,看到沈冷一手而战,孟长安嘴角带笑,在他看来自当如此。 高台上,石元雄下意识的看了皇帝一眼,他觉得沈冷这样有些太自大,可是看皇帝脸色居然没有任何改变,眼神之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欣赏,于是恍然……如果沈冷和陆轻麟一样都已经有了一战,谁也说不出什么,沈冷要的就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不会占便宜。 所以他收起来的,还是右手。 一炷香,两个人还没有分出胜负。 陆轻麟看起来已经有些疲乏,出拳不再有雷霆之势,速度也慢了几分,他之前那一战打的就很久,这一战又已经这么久分不出高下,再打下去,就算他撑得住沈冷的攻势,也撑不住自己的体力消耗。 “休息一会儿吧。” 沈冷忽然退后一步:“你的力气虚了。” 陆轻麟:“你才虚。” 一拳抢攻。 沈冷将左手也背回身后:“不占你便宜。” 陆轻麟嘴角一勾,一拳一拳轰出,沈冷一直避让,等最后一拳朝着他的脸打过来的时候,头往下一低,陆轻麟的拳头擦着沈冷的后背打过去,沈冷在两个人相撞的瞬间肩膀往上一抬将陆轻麟托起来,大跨步向前,肩膀再重重一撞,陆轻麟的身子随即向后飘了出去。 沈冷向前一冲,陆轻麟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一拳打向沈冷,沈冷转身鞭腿横扫,陆轻麟只好向后尽最大努力的仰身,沈冷的腿却在半空之中弯曲,腿夹住了陆轻麟的胳膊往下猛的一压,陆轻麟的身子被硬生生拉拽回来,脸朝下重重的趴在地上,沈冷向后退了一步。 陆轻麟起身,抱拳:“服气。” 沈冷回礼:“承让。” 唐说站在擂台边看着,心说这么拉风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啊…… 原来说一句承让,比自己想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要有格调的多。 第三百七十七章 第一! 不管唐说连续抽到两次轮空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他都进了最后一战,虽然这并不是他理想的方式,所以他很不爽,非常不爽。 上午的比试结束,中午有超过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恢复体力,出乎预料的唐说没有出现在沈冷面前,似乎是不想在决战之前打扰沈冷休息,毕竟他也是个极骄傲的人,不愿意占便宜。 孟长安看了一眼吃东西狼吞虎咽的沈冷:“对唐说,有几分把握?” 沈冷笑道:“好烦。” 孟长安:“问的人很多了?” 沈冷:“打过就知道了。” 孟长安点了点头,看了看沈冷吃的那些饭菜:“看起来似乎味道不错。” 沈冷:“没有多的。” 孟长安:“我随便说说。” 然后坐下来捏了一个包子开始吃。 沈冷:“随便吃吃?” 孟长安:“一会儿陛下要在演武场进膳,内侍过来交代过陛下让我也过去一起吃,你知道的,陪陛下吃饭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哪里能吃的饱。” 沈冷把自己面前的包子推过去:“月珠明台……似乎有些麻烦,我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在看你。” 孟长安头都没抬:“那是她自己的麻烦,与我有什么关系?” 沈冷撇嘴:“你赶紧好了吧,回北疆去。” 孟长安又吃了三个包子,满足的拍了拍肚皮:“你也很烦。” 沈冷:“再见。” 孟长安起身:“打赢了之后,陛下应该会让你进宫,怕是晚饭你也要陪陛下吃。” 沈冷把那盘包子从孟长安面前拉回来,用手帕包了两个包子贴身放好,孟长安白了他一眼,转身朝着高台那边过去。 铜锣声响起的时候沈冷才睁开眼睛,靠在矮墙上晒着午后暖洋洋的太阳,连冬日的严寒似乎都被彻底驱散,茶爷坐在他身边一直托着下巴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看到沈冷醒了,茶爷嘴角勾起来:“睡着了吗?” 沈冷嗯了一声:“你坐我身边,睡的踏实。” 他往前凑了凑:“若是我拿了诸军大比的第一,你如何奖励我?” 茶爷一低头,声音很小很小的回了一句:“一起看小人书。” 沈冷愣住,然后哈哈大笑,起身往擂台那边走:“不许反悔。” 茶爷嗯了一声,低着头没敢抬起来,只觉得自己脸上烫的要命……这个状态的茶爷,哪里是当初拎着沈冷撞树的茶爷。 时辰已到,沈冷和唐说走上擂台,唐说上上下下的大量了沈冷几眼:“休息好了吗?” 沈冷点了点头:“很好。” 唐说:“我是不会让你两条胳膊的,一条都不会让。” 沈冷:“今天晚上怕是不行,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 唐说笑起来:“一言为定。” -- 第681页 值礼监裁官大声问道:“你们两个都准备好了吗?有几句话我说在你们比试开始之前,这是诸军大比的最后一战,且不论结果,我代表朝廷,也代表我自己先恭喜两位,因为不管你们最终谁取得第一,你们都已经创造了历史,诸军大比从第一届至今二百多年来,你们两个是参加十大战将之争最年轻的两个,而且已经提前锁定了前两名,你们身上的荣耀,将会写入史册。” 沈冷和唐说同时抱拳:“谢大人。” “不用谢我,谢陛下,谢大宁,谢这个时代。” 值礼监裁官问:“可以开始了吗?” 两个人各自退后一步同时举手,值礼监裁官随即将令旗举起来,然后用力往下一压:“开始!” 唐说在令旗落下的那一刻已经冲了过来,他脚下一点,两个人之间三米左右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他的速度之快,远超沈冷之前的任何对手。 似乎在落旗的那一瞬间,他的拳头也到了沈冷的面前。 沈冷侧身避开,一拳回击。 “好快!” 站在台下不远处的彭斩鲨脸色一变:“看不清楚。” “没想到唐说藏了这么多,他之前和沈冷成绩相当,后来有抽到两次轮空进入最终对决,大家还都觉得他运气太好,现在看来,如果是我和他交手的话,怕是撑不了太久。” “太快了。” “眼睛跟不上。”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每个人都被震撼,这两个人的比试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第一拳就是全力以赴。 高台上,皇帝脸色变得柔和起来,盯着擂台目不转睛:“这一界诸军大比的年轻人,比上一届都要稍稍优秀些,这两个年轻人都不到二十岁,能有这般的武艺这般的能力,朕很欣慰。” 石元雄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沈冷比他儿子石破当要强。 本来石破当是他的骄傲,哪怕平日里他对石破当颇为严格,甚至从没有夸奖过,可实际上他真的觉得自己儿子已经足够优秀,虽然陛下提拔石破当为正三品战兵将军也有安抚他之心,可若是石破当没有那个能力,陛下也断然不会如此安排。 然而对比之下,石元雄才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比自己儿子优秀的年轻人并不少,台上那两个都是。 “澹台。” 皇帝问:“你是军中第一高手,你现在看来,两个人孰优孰劣?” “臣,还看不出。” 澹台袁术垂首道:“臣哪里是军中第一高手,陛下真的抬举臣了,大宁军中卧虎藏龙,就算是如沈冷和孟长安唐说这样的年轻将领,都未必能代表战兵之中年轻人的最强实力,很多年轻人没办法参加诸军大比,可自身实力不可小觑。” 皇帝心里稍稍有些担忧,连澹台都看不出,这两个小家伙真的是旗鼓相当。 台上还在打,每一击都快的无与伦比,拳对拳脚对脚,两个人出手也没有任何奇诡可言,一拳一脚都堂堂正正。 砰砰两声几乎同时响起,因为太接近,以至于绝大部分人都觉得那是一声响,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判断出那不是谁击中了谁一拳,而是两个人都中了对方一拳。 沈冷和唐说同时后撤一步,非但没有打的火起,反而看对方的眼神里都有几分欣赏。 “你很快。” 唐说又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将上衣解开,上衣之内竟是如沈冷一样绑着很多沙袋,看到这一幕沈冷忍不住笑起来,也再后撤一步,将身上沙袋解下来。 围观的人全都站了起来,这场面太出乎预料。 这可是诸军大比,原来两个人在之前比试的时候身上居然都是带着如此沉重沙袋。 唐说笑道:“我以为这是我独创的。” 他将身上沙袋解开扔在地上,每个人都听到了那沉重的闷响,可却比沈冷那边沙袋落地的声音稍稍轻了些。 都将沙袋解下来后两个人活动了一下双臂,然后再次冲向对方。 快,真的快,无与伦比的快! “原来还能更快!” 彭斩鲨的眼睛都瞪圆了,他现在才明白自己和沈冷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沈冷和他打的时候赢的那么轻松,甚至连沙袋都没有解开,如果解开沙袋的话,怕是他一击就已经败了。 茶爷一直站在稍微远些的地方看着,紧张的两只手都攥成了拳头,她自己却没有察觉,手心里已经都是汗水……她当然相信冷子一定能拿到第一,可是唐说的表现也出乎了她的预料,这是冷子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最强对手,唐说的实力甚至可能也不弱于孟长安! “看……看不清。” 白念站在擂台外自言自语,脸色已经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本以为自己和沈冷纵然有些差距可也大不到哪儿去,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都是勤学苦练的男人,谁比谁会差多少?然而在这一刻他才真的明白过来,自己纵然在之前的比试中没有弃权的话,也绝对挡不住沈冷一拳,因为太快,快到他可能连防御都准备不好。 擂台上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除了那几个人之外,谁也看不清楚到底是沈冷打了唐说还是唐说打了沈冷,两个人的身影在擂台上几乎变得虚化起来,这种速度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想象出来的范畴。 “很强!” 陆轻麟脸色也有些发白,沈冷和他打的时候也是带了沙袋的,他不愿意接受这现实,却不得不接受这现实。 -- 第682页 东疆段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台上那两个人,激动的连肩膀都在微微发颤……能参加十大战将之争的年轻人哪个是弱的?谁会真的对谁服气的彻彻底底? 现在都服气了。 是真的都服气了。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 两个人已经打了超过半个时辰,同时后撤一步后都开始喘息,唐说两只手支着膝盖,弯着腰抬着头看向沈冷:“看来我是真的错了,我以为你我之间的胜负,只是一瞬间的事。” 沈冷:“记得以后多跑圈。” “什么?” 唐说怔了一下,却看到沈冷已经再一次冲了过来。 这是大宁自从有诸军大比以来打的最持久的一次,而两个人又那么快,半个时辰的时间,谁也算不出来两个人到底出了多少拳,出了多少脚。 “我服了。” 许无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两个人,配得上第一第二。” 砰! 台上又是一声闷响,这次连澹台袁术都没有能分辨出先后,两个人的拳头完全同时击中对方,不差分毫,可是……唐说却向后退了两三步,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沈冷看起来虽然脸色也已经开始发白,但他的力量更足! 之前同时击中对方,两个人被对方的力度震退的距离几乎相当,而半个时辰之后,唐说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沈冷再次上来,气势如虹! 唐说深吸一口气再次迎上去,两个人原本同样快的出拳速度此时已经出现了差距,沈冷一如既往,唐说却慢了大概十分之一息,甚至更小,然而这细微的差距已经足够。 又是砰的一声。 沈冷一拳击中唐说胸口,而唐说的拳头距离沈冷还有不到一指的距离,竟是没有触碰到。 也不可能会再触碰到。 沈冷这一拳力度之下,唐说向后连着退了三四步,还没有调整过来,沈冷的拳头又到了,一拳轰到了唐说面前,在这一刻唐说已经完全没有能力再接再挡,甚至没有能力避开,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闭上眼睛。 呼! 拳风将唐说的头发往后吹的飘了起来,拳头距离唐说的脸也就半指距离戛然而止,唐说脸上的肉都往下凹陷下去一些,犹如水波。 沈冷收拳后撤,唐说缓缓的睁开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吐了起来,弯着腰开始吐,止都止不住。 吐过之后他向后退了几步,靠着擂台边缘缓缓坐下来,艰难的抬起手摆了摆:“我输了。” 沈冷蹲下来喘息着:“你很强,我遇到的第一个近乎十的对手。”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全靠你们了 在沈冷看来,这个世界上自然会有比他更优秀的年轻人,天下这么大,还不允许有几个变态的? 可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能和他不相上下的只有孟长安,天下这么大,变态的再多也终究不行。 所以即便是与他激战了半个时辰的唐说,在沈冷看来也就勉勉强强接近十而已,九成九也不是十,四舍五入算进来的那可不坚实。 接近,那就是未到。 唐说一屁股在擂台上坐下来,忽然哈哈大笑:“从小到大第一次败,居然有点爽。” 没人理解。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上的汗水不住的往下淌,所以那张脸看起来有些发白,沈冷看起来要好不少,虽然也在喘息。 “跑步真的有用?” 唐说问:“不是你天赋比我好?” 沈冷认真回答:“我天赋并不好。” 唐说:“屁。” 他扶着擂台边缘站起来:“抱歉,因为我觉得你是我唯一的对手,所以刻意去了解过你……我听说,你六七岁开始在安阳郡一个叫鱼鳞镇的小村子里做苦力,别人有马车,你靠肩膀扛,村民们都觉得你活不久,可你却生龙活虎的活了下来,十二岁离开村子的之前,村子里曾经欺负过你的那些大孩子,已经没有人再能近的了你身,但是我更好奇,为什么你离开的时候,那些欺负过你的大孩子,会偷偷站在村口送你,还不敢让你看到,一个个的抹眼泪。” 沈冷笑:“我知道。” 他问唐说:“你特意去过?” “是。” 唐说点头:“你和孟长安去西疆的时候,我在长安城闲来无事就去了安阳郡,去看了水师,去看了鱼鳞镇,水师里留守的士兵说,你喜欢在江边抓鳄鱼,喜欢在天不亮的时候围着校场跑步,鱼鳞镇里如今没有一个泼皮无赖,曾经的泼皮无赖都在勤勤恳恳的做事,一个个生活的都很好,我问过为什么,他们说不想有一天你穿着将军甲回村子里的时候,他们没脸站在你面前,敬你一碗酒。” 唐说笑:“所以,我输给你,我不觉得难过。” 沈冷也笑:“你别吓我,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 唐说靠在那好一会儿,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我还试过在江边抓鳄鱼,只是……好他妈难。” 他撑着站起来,深呼吸,然后站直了身子,右手抬起来横陈在胸前,拳头在胸口敲了敲:“恭喜你沈冷,你是第一!” 沈冷肃立,行礼。 就在这一刻,整个演武场擂台四周看着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全都站了起来,所有的军人都站的那么直,把右拳抬起来在胸口上敲打。 -- 第683页 禁军是穿着甲胄的。 砰,砰,砰,砰,砰…… 一声一声,犹如战鼓。 “大宁!” 站在擂台上的沈冷一声高呼,整个演武场上的军人全都跟着喊了一声。 “威武!” 坐在高台上的皇帝脸色微微有些改变,这就是他的将军们,这就是他的士兵们,这就是他的大宁,这就是让天下畏惧的大宁。 得百人敬畏是好汉,得万人敬畏是英雄,得天下敬畏,是大宁。 在另外一边单独一个观战席上坐着的是来自雁塔书院四海阁的人,他们都是从大宁之外的国家万里迢迢来的,哪里来的都有,皆是因为仰慕大宁而来,有的人已经在四海阁求学数年,有的人才刚来不到半年,可是在这一刻他们也全都站了起来,也许连他们自己都不理解为什么也要跟着站起来,或许那正是对强者发自真心的敬畏。 “这就是大宁。” 一个来自别国的年轻男人站在观战席上,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如果,我的国家如此,我死而无憾。” “这就是宁人。” 有人低语,心跳加速。 高台上,皇帝起身走到高台边缘右手也抬起来,一下一下的在胸口敲打,虽然他没有穿战甲,虽然他也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六岁开始在北疆征战的少年郎,可他骨子里有一种永远不会磨灭的大宁军魂在燃烧,当皇帝行军礼的那一刻,整个演武场好像炸裂了一样。 “大宁!” “大宁!” “大宁!” 大将军澹台袁术,大将军石元雄,以及一群将军站在皇帝身后,军礼肃穆。 就算是陪坐在高台上的那些文官,哪怕是一直都觉得武夫只有蛮勇的大学士沐昭桐都站了起来,在这一刻他们没有任何隔阂,他们没有任何矛盾,因为他们都是宁人。 演武场上的呼声持续了好久好久,天空之中的云仿佛都被震碎了,太阳的光芒洒在皇帝身上,那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就变得璀璨起来,犹如仙影神辉,站在高台上的皇帝眼眶湿润,眼睛微微发红,士兵们的呼声不是宣泄,而是骄傲。 四海阁的一个弟子喃喃自语:“若宁人始终如此,天下谁能将宁人击败?” 长安城中多石塔,最著名者自然是雁塔,在演武场外大概二里多外也有一座石塔,站在石塔顶处可以俯瞰整个演武场,本来在这石塔顶处的是一个来自廷尉府的高手,此时却昏倒在旁边,身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伤,只是被震晕了而已。 楚剑怜在石塔上负手而立,看着远处擂台上那少年嘴角微微上扬,那一声一声的呼喊他并不在意,宁人的骄傲于他来说倒也不算什么。 “宁人……也就那样。” 楚剑怜轻轻哼了一声:“满场的年轻人,都算起来,还不是只有我那半个徒弟还勉强可入眼。” 他看了一眼倒在自己身边的廷尉府高手,转身从石塔上掠了下去,轻飘飘犹如谪仙。 石塔下边,廷尉府的人严阵以待,韩唤枝此时此刻并不在演武场皇帝身边,而是在石塔下,廷尉府八千办全都在,黑骑数百,将石塔围的严严实实。 楚剑怜飘然而来,信步前行。 数百黑骑将连弩端起来,只待一声令下。 韩唤枝坐在黑色马车里放下手里的书册,侧头看了看放在一边的长剑,恍惚之中,长剑似乎在微微震动,只等一声铮鸣便可破空而去。 楚剑怜从马车旁边经过,似乎是感受到了韩唤枝的剑意,微微笑了笑:“你与我徒儿,可有一战。” 韩唤枝想到沈茶颜,那剑意骤然就散了。 “先生慢走。” 韩唤枝从马车里下来,抱拳:“先生这样,我有些不好交代,请先生念及沈冷茶颜。” 楚剑怜依然缓步前行,数百黑骑,他竟是完全不放在眼里。 “明天我去沈冷家里吃饭。” 楚剑怜说。 韩唤枝点头:“好。” 楚剑怜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吃过之后,我会离开长安。” “谢先生。” 韩唤枝再次抱拳。 “都说你们宁人骄傲,我只不过是一个亡国数百年后还没有死绝的楚人而已,看着你们摆出来这阵仗,哪里像是有骄傲的样子。” 楚剑怜身形一闪,再看时已经在黑骑头顶飞了出去,落在远处街口又停住,从袖口里摸出来几文钱,买了路边一支糖葫芦,那样子,想来便是仙人下凡后的样子吧,只是稍稍沾了些烟火气。 韩唤枝不知道为什么笑的开心起来,耿珊忍不住问:“大人为什么发笑?” “他用的是我大宁的钱。” 说完之后转身走了。 禁军大营,澹台袁术的居所,皇帝坐在主位上,所有人都躬身肃立一侧,沈冷为首的所有参加诸军大比的年轻人鱼贯进入院子里,按照名次在院子里站好,从各卫战兵四疆四库挑选出来参加诸军大比的年轻人足有数百,他们站在这院子里密密麻麻,每一个人都很激动,毕竟绝大部分是第一次距离皇帝陛下这么近。 皇帝起身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看着那些年轻人,心潮澎湃。 “朕是幸运的。” 他缓缓开口。 “几十年前,朕如你们这样年纪的时候也在军中,你们可那时候朕身边都有谁?有澹台,有裴亭山,有此时此刻还在南疆海外为朕大宁开疆拓土的庄雍,还有很多很多人你们都知道名字,如今是边关大将,是各卫战兵的将军,是你们觉得应该仰望的人,可是现在这一刻,是你们站在朕身边。” -- 第684页 皇帝微微停顿了一下:“朕看到了澹台他们少年时候的样子,看到了武新宇海沙他们少年时候的样子,也看到你们少年时候的样子,朕真的很满足,很开心,也很骄傲。” “朕希望你们更自信一些,不要怀疑,未来的你们,就是现在的澹台袁术,现在的石元雄,现在的裴亭山和谈九州!” “陛下万岁!” 所有参加诸军大比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脸色都有些发红,仿佛胸腹之中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朕看到了这么多人的样子,也从你们身上看到了朕当年的样子,朕当年以皇子身份在北疆与黑武人厮杀的时候,想的只有一件事……既然穿上了战甲,既然手握着横刀,那么军人就应该让站在军人身后的大宁百姓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安逸二字,未来有一天,朕希望凭着宁人的身份,便可通行天下,无人敢欺宁人。” “朕为皇子时穿战甲,朕现在为皇帝将来也会再穿战甲,连朕也一样,穿战甲持刀横槊,都是为了大宁百姓!”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那是一张张激动的无以复加的面孔。 “大宁大不大?” 皇帝问。 “大!” 他们回答。 “可还不够大。” 皇帝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未来大宁有多大,全靠你们了。” 皇帝竟是俯身一拜。 满场的年轻人全都单膝跪倒:“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三百七十九章 向暖而生 诸军大比正式宣告结束,而十大新秀与十大战将的名字将会出现在长安城大街小巷,每一条街上都有红榜,每一个红榜前都有人驻足围观,这就是大宁朝廷的办事效率,一夜之间,红榜遍街。 而当天下午天还没黑的时候,沈冷就已经回到了他在迎新楼后边的那个小院,进门等待他的是茶爷的拥抱,大比结束之后沈冷他们去接受陛下的召见,茶爷便先回到家里等着。 茶爷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为了怕傻冷子嘲笑她,她还把洗澡水冲掉了,回到屋子里换了衣服,又擦了香扑扑的粉。 好期待。 茶爷觉得自己心跳的好厉害。 沈冷一进门,黑獒围着他不厌其烦的摇尾巴,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求关注,然后它发现主人对自己竟是一眼都不看,迫不及待的把女主人抱起来,两个人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就抱到屋子里去了。 黑獒跟着上了台阶,还没进门呢,抱着茶爷的沈冷一脚把房门踢回来,差一点撞了黑獒的鼻子,黑獒吓得往后跳了一下,再看时,门已经关上了。 黑獒委屈的叫了两声,在台阶上趴下来,不时抬起头往屋子里看看,警觉的竖起耳朵,似乎是有什么可疑的声音引起了它的注意。 呜呜呜,为什么女主人像是在哭? 急的黑獒在院子里转圈圈,后来发现追着自己尾巴是很好玩的一件事,于是忘记了它还在担忧呢,在院子里转了好多好多圈,转到累了的时候,忽然耳朵又竖了起来,它听到了更奇怪的声音,好像是女主人尖叫了一声,刻意压着,可它还是听到了。 黑獒跑到门口用头撞了撞门,还是没有人理它,只好又可怜的在门口趴下来。 狗生好无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沈冷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还拉着茶爷的手,茶爷脸红扑扑的,像是因为这寒冷的冬天屋子里太热的原因,一定是这样。 “我先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买了菜。” 茶爷蹲下来,揉了揉黑獒的大脑袋。 黑獒扭头不看她,谁还没有点小脾气似的。 沈冷也蹲下来:“我一会儿给你炒几个喜欢的菜,不知道先生会不会回来吃饭,我做菜的时候,你把酒烫好,万一回来了呢。” “嗯。” 茶爷应了一声。 沈冷蹲在黑獒旁边,黑獒扭头也不看他。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在黑獒脑袋上拍了拍,起身去厨房剁肉骨头,黑獒听到剁肉骨头的声音就绷不住了,哪里还有什么狗王应有的骄傲和矜持,摇着尾巴跑进厨房里,在沈冷身边蹭来蹭去。 茶爷把沈冷刚刚进门时候仍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看到她的时候沈冷双手里便只有她,哪里还有心情拎着包袱,包袱里边应该是他在演武场住的这段日子换下来的脏衣服,茶爷拎着包袱回到屋子里,想把沈冷的衣服洗了,打开之后才发现都是干干净净的,每一件都洗过。 沈冷从厨房窗户探出头,嘿嘿傻笑:“我家茶爷的手那么漂亮,我怎么舍得这双手泡在冷水里洗衣服,回头咱们请个大嫂在家里帮忙吧,收拾院子什么的,你也别自己动手了。” 茶爷笑:“那不就是废人了吗?” 沈冷道:“腾出来的时间你可以练剑啊,可以看书,可以外面走走看看。” 茶爷摇头:“不要,又用不了多少时间。” 沈冷把剁好的肉骨头放进锅里炖上,看了一眼还在那摇尾巴的黑獒:“还要好一会儿呢,你去外面等着。” 蹲坐在地上的黑獒立刻起来,朝着沈冷嗷嗷的叫了两声,居然叫出来小奶狗的声音,欢天喜地的跑到外边等着去了。 茶爷瞪了它一眼:“尊严呢?” 没过多久,又看到了那傻狗追尾巴的画面。 -- 第685页 外面响起敲门声,黑獒却没有任何警觉的反应,而是在门响之前就停下来追尾巴这玩不腻的游戏,跑到门口那边蹲坐下来等着了,那大尾巴好像扫把一样在地上来回摆,左右左,右左右。 黑獒没有警觉,那么敲门的自然不是外人。 茶爷将院门拉开,沈先生笑呵呵的拎着一包熟食和一些干果递给她:“冷子到家了吧。” “嗯,在厨房呢。” 沈先生笑容更灿烂起来:“终于可以吃到一顿顺口饭菜了。” 茶爷哼了一声。 沈先生道:“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做的不好吃……算了吧,你做的确实是不好吃,我这个年纪了,何必再昧着良心说话。” 茶爷举头望明月,明月还没那么高。 沈先生往厨房走的时候,沈冷已经从里边出来:“先生怎么容光焕发?” “下午和几个老伙计打牌赢了些。” “我还以为你去洗浴了呢。” “……” 沈先生进了厨房,看着冷子做菜:“感觉怎么样?” 沈冷问:“诸军大比?” “不然呢?” “感觉我很牛逼。” 沈先生白了他一眼:“给你浇一盆冷水,并不是说你得了诸军大比的第一,你就是这大宁百万战兵之中最厉害的那个年轻人,你应该很清楚,绝大部分寒门子弟是不可能在你这个年纪成为将军的,甚至十大新秀之争的那些参与者,也多不是寒门出身,寒门子弟天赋武艺甚至自制力比你还要强的人绝非少数,他们只是不能进入这样一场举国瞩目的大比之中。” 沈冷点了点头:“我知道,若以后我做的官儿大了,我就请陛下准许,办真真正正的诸军大比。” “你就是喜欢异想天开。” 沈先生叹道:“不分高低不分地域的真正的诸军大比,施行起来太难了些,几无可能,不过若是可以在各卫战兵,四疆四库,每年都举办一次大比武,对于那些寒门出身的年轻人来说便是希望。” 沈冷切菜的手一停:“本来今夜陛下是准备把我们叫进宫的,可是后来内侍总管代放舟说,陛下让我们都歇歇明天上午进宫,中午陛下设宴,代公公还说,其实是陛下觉得我应该先回家和茶儿报喜……明天若是能和陛下说话,我就把先生这想法说给陛下。” “以后再说吧。” 沈先生微微摇头:“这几年陛下应该是没有精力再去做别的什么事,求立人那边的战事不能牵扯太久,不出明年三月陛下就要去东疆,车马仪仗走的慢,陛下还有走走停停检视地方,所以到东疆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七月,而六月水师必然要抽调回来一大部分。” 听沈先生说完这句话,沈冷的脸色一变:“陛下是担心东疆出事?” “陛下从不担心裴亭山,水师回来,还是因为北疆。” 沈先生道:“所有人都觉得,裴亭山可能有不臣之心,所以心里有不轨想法的那些人也会觉得,陛下去东疆的时候有机可乘,然而陛下对四疆大将军从来就没有疑心过,或许会生气,但绝不是疑心,四疆大将军对陛下也一样……冷子,你应该多学学陛下的气度,早晚有一天那些人都会明白,裴亭山永远不会反。” 沈冷心里一震。 会吗? “你还不了解陛下,还不了解陛下和四疆大将军的感情,也不了解四疆大将军对陛下的感情,也可以说,是军人对大宁的感情。”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 “冷子。” “嗯。” “以后尽力像陛下那样,做一个永远不会让手下人怀疑你的人,也做一个永远都不会轻易去怀疑手下的人。” “好。” 沈冷点头。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的黑獒忽然站了起来,稍有警觉。 门外再次想起敲门声,茶爷看了黑獒一眼,黑獒先到了门口那边,似乎是在确认外面人的身份,茶爷走到门口问了一声是谁,却原来是叶流云到了。 茶爷连忙将院门拉开,外面竟是来了许多人。 “茶儿姑娘。” 叶流云微微颔首,在他身后跟着黑眼,绑着绷带的白牙,断舍离与风雪刃,叶流云叫了一声茶儿姑娘,而后面那些人却叫什么的都有,有叫将军夫人的,有叫嫂子的,有叫弟妹的。 “你们都严肃些。” 叶流云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我是带你们来蹭饭的,若在这般失礼,以后蹭饭不带你们来。” 黑眼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些东西,有酒有菜有水果,这个季节能买到的水果种类也不多,但是他们带来的东西,就已经足够摆满一大桌子。 沈冷傻笑着出来,先是对叶流云俯身一拜:“叶先生。” 叶流云嗯了一声:“回去炒菜,没你什么事,别耽误工夫。” 沈冷:“哦……” 黑眼朝着沈冷傻笑,白牙也在傻笑,沈冷对比了一下,果然还是白牙的牙白。 沈冷问白牙:“伤成这样,还能吃肉否?” 白牙:“你且做了试试。” 沈冷哈哈大笑。 黑眼:“你且多做些试试。” 断舍离风雪刃六个人各自打了招呼,进了门之后就去布置桌子,然后就围在院子里逗黑獒玩,可谁都不敢太靠近,哪怕他们都是高手,可黑獒带给人的压力还是太大了一些。 -- 第686页 就在这时候沈冷端着一大锅香气扑鼻的肉骨头出来,几个人全都兴奋起来。 “果然好香!” “名不虚传。” “都说沈将军做饭一流,这味道就让人垂涎欲滴。” 他们刚要围过去,黑眼蹲在那有些无奈的说道:“那是给狗吃的……过来人的经验,你们相信我,免得太尴尬。” 其他五个人对视了一眼,是真尴尬啊。 沈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咱们的在屋子里,一会儿就好。” 他看着这些人真的很暖和也很开心,想到陛下今夜忽然决定不让他们进宫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让他们都歇歇,还因为陛下想着,茶儿在等他回家,沈先生在等他回家,而明日流云会的兄弟们是不方便出现在孟长安唐说他们那些人面前的,陛下也想着流云会的人呢,今夜沈冷在家,陛下给流云会的人时间让他们来给他道喜。 陛下啊。 想到在南平江江边的时候,他总觉得沈先生是个温暖的人,是沈先生让他决定做一个温暖的人,陛下……何尝不是? 第三百八十章 不容易 茶爷站在门口,沈冷陪着大家喝了一杯酒后过来轻轻问了一句:“怎么了?” 茶爷看向高处:“我以为师父也会来。” “韩唤枝说他明天来。” “啊?” 茶爷一怔,紧跟着担忧起来:“明天家里会来很多朝廷的人,师父若来,会不会……” “楚先生说明天晚上会来,就一定会来,韩唤枝说明天没有事,就自然没有事。” 沈冷握了握茶爷的手:“去吃饭,不然一会儿都被他们吃光了。” 茶爷笑着摇头:“你们先吃,我一会儿再吃。”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起来:“可是,你不应该是这样的茶爷。” 他看着茶爷的眼睛:“我知道在咱们成亲的时候,那些来帮忙的大嫂会教你很多东西,那是她们习惯了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女人要以男人为主之类的话,比如男人吃饭的时候女人不能上桌,要等到男人吃完了之后女人才能吃,就仿佛女人吃残羹剩饭是天经地义一样。” 他缓缓道:“我管不了别人家,我管得了自己家,坐下吃饭。” 茶爷笑起来,和沈冷并肩坐下来。 “就等你了。” 众人也笑。 桌子上的饭菜居然一口没动,沈冷敬了大伙酒,然而菜却没有人吃一口,哪怕沈冷做出来的菜真的那么那么诱人,别说是看着,就算是闭上眼睛闻着味道,就想立刻来上一碗白米饭或是两个大馒头,狼吞虎咽吃下去那种才爽。 便如此,没人动筷。 “我……” 茶爷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有那种淡淡的却暖人心窝的感动。 “什么都不用说,我们也不是外人。” “就是,今日不称将军只称兄弟,兄弟之间哪里需要那么客气的,再说了,真客气起来,是他伺候着才对。” “这里若没有你座位,自然也没有他座位。” 白牙有些委屈的看着茶爷:“嫂子,呃……弟妹,我能吃了吗?好馋。” 茶爷扑哧一声笑了:“吃啊,快吃。” 沈冷给茶爷倒了一杯酒,茶爷扭捏了一下:“少倒些,我喝不多的。” 沈冷:“嚯嚯……你是喝不多,不是喝不多。” 茶爷叹道:“对不起诸位,家教不严。” 沈冷哈哈大笑:“喝你的酒,一会儿别按着我称兄道弟,毕竟我们关系不一样了。” 沈先生长叹:“对不起诸位,家教不严……” 沈冷做的菜和别人做的菜有些不一样,迎新楼里的厨房大师傅手艺极好,做什么都滋味十足,而且品相上优,然而和沈冷做的菜区别在于,大家看到迎新楼的菜或是看到其他酒楼的菜,第一反应往往是这么好的菜当然要喝两杯。 而沈冷做的菜,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好的菜,当然要吃两大碗饭,不,三大碗! 有的菜是用来喝酒的,菜让酒滋味更足。 沈冷的菜是用来下饭的,让酒无滋味。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喝酒的只剩下叶流云与沈先生,其他人全都在那狼吞虎咽,还要使劲儿板着,总不能让那两位德高望重的喝两口酒之后发现没有菜吃了,那就真的是家教不严。 白牙是第一次与沈冷坐下来吃饭,本打算多喝两杯酒,其他人也如此,毕竟喝酒才是男人们该在酒桌上做的事,北方汉子多粗粝,喝起酒来豪迈直接,能一口喝一杯就不会抿一下,然而他们今日忽然发现,吃饭就是吃饭,喝什么酒! 沈冷见大家都没有喝下去的兴致,回厨房将一锅炖了好一会儿的排骨白菜端出来,其实这才是他准备的下饭菜,这冬日里一锅炖菜端上来,冒着的热气之中都透着一股子让人控制不住手指的香味。 “我的天,还是这个实在。” 白牙伸手夹了一块排骨,是茶爷买菜时候选的肋排而非腔骨,当然也不都是肋排,沈冷说,只有肋排而无腔骨,炖的再好,也少了一些应有的滋味,茶爷不懂为什么骨头和骨头炖起来味道还会不一样,都是排骨,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却知道,冷子炖出来的排骨就是好吃,不讲道理的好吃。 -- 第687页 咸香不腻,一小根肋排放进嘴里稍稍往外一拉,排骨上的肉就全都留在嘴里,根本无需用什么力气,牙齿和肉接触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掉进了温柔乡。 “爽。” 白牙低头连着扒拉了两口白米饭,肉香与米香在嘴里交融一处,那感觉最真实最踏实,明明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明明不是什么珍馐佳肴,只是最寻常的炖排骨而已,哪家哪户都曾做过且不止一次,北方人吃饭也更粗犷些,所以炖菜往往会显得油腻,然而白牙吃了一口之后就觉得根本停不下来,哪里有什么油腻感,只想着一直吃下去才好。 叶流云看着手下人那一个个的吃相,摇头:“对不起,家教不严……” 众人吃的酣畅淋漓,沈冷又端出来一瓷盆的青菜豆腐条汤,青菜是当下最便宜的蔬菜,和白菜一样是冬季百姓们常吃的菜品,几文钱便能买来一大捆,豆腐切成长条,看着竟有一种晶莹剔透之感。 吃完了香到无法解释的排骨白菜,再喝上一碗清淡的豆腐汤,那种感觉,唇齿留香。 “动……动不了了。” 黑眼不争气的往后仰了仰,坐着是在有些难受,吃的太撑了些。 “出息。” 叶流云白了他一眼,和沈先生喝完最后一口酒,端起白米饭就着一块入口即化的排骨肉吃起来,然后眼睛都亮了,不由自主的,往嘴里送饭的速度就加快了几分。 黑眼抿着嘴笑,哪里敢笑出声。 茶爷顿时觉得骄傲起来,拍了拍沈冷肩膀:“我小弟武艺十分,厨艺十一分。” 沈冷:“大哥谬赞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长安城很远很远的江南道,信王世子李逍然出了别院登上马车,算计了时辰,走到江边恰好将要日出,往东去的船也要开了。 虽然江南道的冬天并不算有多冷,马车里还是放了一个暖炉,坐在他身边是个模样清秀的少女,他也记不住这少女叫什么名字,只是想着此去东疆数千里,身边没有个女子陪着总会显得寂寞,所以随便让人去选了一个来。 少女双手捧着一个果碟,碟子里放着几块精致点心,已是深夜,李逍然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微微皱眉,点心自然不错,稍显甜腻,吃着玩小口品也就罢了,当做饭吃也就吃不下去多少。 作为世子,锦衣玉食,在吃上讲究了多少年,李逍然是可以稍稍饿些也不能粗糙的精致人。 或许,只是饿的还不够。 坐在李逍然对面的,是刚刚离开长安城的荀直。 “荀先生吃不吃?” 李逍然指了指那点心。 荀直摇头,觉得自己好歹算个文人,所以在心里也懒得多骂几句李逍然这种人,出门先寻个女人带上,马车里装了美酒装了美食,这些点心就有几十种,且是放不住的东西,怕是半路上多数都要扔了,这是要做大事的人? 从别院出发的时候,光装车就装了半个时辰,点心要一样一样的放上去,不能压了挤了,食盒要分开摆放,酒也一样……这酒要配什么菜品什么点心,那酒要如何如何,真是精致的让人恶心。 荀直也是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将精致与恶心两个词用在一起。 荀直在别院等着出发的时候便心里焦躁,然而没奈何,现在他手里能用的人不多,能打的牌不多,总不能让皇后亲自抛头露面,该他做的还是他做。 有些时候荀直都觉得自己走错了路,可偏偏这样,还想着走下去。 无他,只青史留名四个字。 若是他入仕,再大不过沐昭桐,有什么意思? 若是他掀翻了这帝王之业另立新君,将来史书上必然要大写特写,他还能自己写,朝中掌权者,文官至极处便是沐昭桐现在的样子,不,是过去的样子,又如何?皇帝李承唐登基之后,沐昭桐可还能翻出来什么水花?估摸着将来大宁的史册上对于沐昭桐的评价,最多不过三言两语。 史册啊,我让你怎么写你便怎么写,那才是真正的青史留名。 他看不起沐昭桐,但是看得起皇帝,所以他才会觉得很艰难,然而这条路若是不艰难,他走起来也就觉得很无趣。 没有人比荀直更清楚,这本就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皇后再怎么骄傲着也抹不去骄傲上烙印着的卑微,皇帝一言可决生死,也可平天下,还平不了一个后族? 皇帝只是不想背骂名,不然圣旨一道,后族鸡犬升天,大不了就是个暴君的名声而已,还能怎样? 沐昭桐那一票人,能骂死皇帝吗? 自然不能,连御史台的人都不能。 荀直连沐昭桐都看不起,更何况是一个李逍然,一个纨绔子罢了……可再怎么看不起,他还是得和李逍然坐在一起,把为数不多且还不好的牌打的漂亮起来,那才是真的漂亮。 古人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荀直看来那是小道,大道……谋天。 “先生有几分把握?” 李逍然看向荀直,似乎是看出来荀直眼神里有几分不悦,于是摆了摆手示意那少女把点心拿远些。 “什么把握?” 荀直反问了一句,完全走神了。 “此去东疆见裴亭山,先生有几分把握?” “那看世子。” 荀直心中没好气,回答的也就没几分好气。 -- 第688页 “世子若能说动裴亭山,把握自然有,因为那是东疆的裴亭山,是裴亭山的东疆。” 李逍然笑起来:“陛下都要整死他了,他还能忠心耿耿?” 荀直摇头:“不容易。” 这三个字,很认真。 第三百八十一章 龙虎山真人会看相 世上万事不可万全,能全半数者,便已是天眷。 冷子想着自己诸事皆顺,却不想去谢什么天眷,哪有什么天眷,眷顾他的是沈先生,是茶爷,是诸多情投意合的兄弟朋友。 天才亮沈冷一如既往的去锻炼,回家之后洗漱更衣,然后和茶爷告别往未央宫走。 承天门外大街上每隔几百米便有一张红榜,沈冷的名字高居榜首,沈冷下意识的在一张红榜前驻足观看,围观的百姓们一个个都很兴奋,好像都有自家人在红榜上似的。 “这个沈将军真是了不起。” “听闻也才不到二十岁,前途不可限量啊。” “是啊,也不知道谁家闺女有这福气能嫁他。” “你莫不是忘了吧,他已经成亲了。” 旁边一个年轻姑娘哼了一声:“成亲了怎么的,成亲了就不能多看他两眼?” 沈冷在旁边点头:“多看两眼还是可以的。” 那姑娘白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是哪个。 “沈将军啊,年少威名,南疆水战,听说还未开化野蛮如兽的求立人都被他打的哭爹喊娘,还有窕国。” “还听说西疆一战,是他一刀斩了吐蕃人大纛,在三十万吐蕃人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沈冷一听这个连忙摇头:“哪有这么邪乎,不过是运气好些而已。” “你是谁啊。” 之前那说话的年轻姑娘忍不住狠狠瞪着沈冷:“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沈将军?” 沈冷不好意思的回答:“或许我还确实有几分资格。” “傻逼。” “看你就是个游手好闲的,赶紧走,小心揍你!” 沈冷暗叹一声,心说自己这是何必呢。 那姑娘看着沈冷背影哼了一声:“模样看着还行,身材也还行,怎么是个傻的。” 旁边人附和:“就是,傻到骨子里了,我瞧着就是嫉妒人家沈将军,哪有几个年轻人能如沈将军那么优秀。” 就在这时候巡城兵马司的人巡街经过,为首的校尉看到沈冷之后连忙行了个军礼:“卑职拜见沈将军。” 沈冷回了一个军礼,然后继续前行。 站在红榜旁边的几个人都愣了,心说这家伙居然也是个将军,也姓沈,怪不得那么酸。 那姑娘好奇心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校尉大人,刚才那人是哪个沈将军?” 校尉回答:“还有哪个沈将军,自然就是那个沈将军。” 他伸手指了指红榜上排在第一的那个名字,笑道:“你们在这看红榜上的名字,沈将军本人在你们身边过却不认识。” 那姑娘一捂脸。 她忽然抬起头,咬了咬嘴唇,然后鼓足勇气朝着沈冷喊了一声:“沈将军,你好棒!” 沈冷落荒而逃。 你好棒,茶爷也是这么说的。 未央宫外,守宫门的禁军都已经认得沈冷,大家都给沈冷道喜,沈冷连忙回礼,想着应该带几个红包出来才对,人人道喜,沈冷就有些慌,战场上千军万马之中都不慌的人,在这种时候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才好。 皇帝还在上朝,沈冷到了东暖阁外边等着,和侍卫们也熟悉,就在那闲聊。 一个穿道袍的年轻人急匆匆而过,怀里抱着高高的一摞书册,以至于看不到前边的路,他脚步又急,险些撞在沈冷身上,沈冷避开,那小道人也下意识的避让,可是又险些崴了脚,怀里的书册便一股脑都飞了出去。 沈冷连忙过去帮他捡:“小心些。” 小道人看起来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一件纯黑色道袍倒是少见,脚上一双黑布鞋,寻常道人的鞋上没有什么图案,有的,也可能是八卦太极之类,而这小道人的黑布鞋上绣着红色梅花,数量还不一样,左边那只脚侧面有梅花五朵,右边有四朵。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小道人连连道歉:“我眼睛不好,看不清楚路。” 沈冷看他眼神清澈,模样又清秀,皮肤白的让人想起吹弹欲破几个字,当得起明眸皓齿的评价,偏偏是个男孩子,长的漂亮的人本就有几分优势在,这道袍又衬托出几分出尘之意。 “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眼睛不好。” 沈冷把书册一本一本捡起来:“你也抱不了这么多,要去哪儿?我帮你送过去。” 小道人有些不好意思:“也好也好,你真是个好心人……好心人都有好福报,唔,你问我为什么眼睛不好,我师父说可能是平日里我只顾着看书,越看离着眼睛越近,所以就不好了,可我不信他那一套,他看书离着可远了,我跟你说,是这样的。” 他捡起来一本书翻开,拿着书的手伸出去脖子还往后仰着。 “就这样。” 然后哼了一声:“还不是眼睛也不好。” 沈冷觉得这小道人真有意思,忍不住问了一句:“道长你怎么会在宫里?你是?” 小道人回答:“我师父是龙虎山真人,他……算了,不好解释。” -- 第689页 沈冷这才想起来,陛下前阵子召龙虎山张真人入宫,原来是真人已经到了。 龙虎山上的真人一代一代多半还是大宁的国师,大宁尊崇道宗,当然多数时候也只是样子做足,道宗弟子也都低调,盛世潜修乱世安民,大宁盛世数百年,道人们便安心在山林之中修身养性,张真人上次来长安还是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封他为国师的时候。 沈冷帮小道人把书册都捡起来,分了一半抱着跟小道人往回走。 “你住在哪儿?” “宫里有龙虎山真人的居所,叫奉宁观,这天下道观,只有龙虎山上真人在长安城住的这个才能带一个宁字。” 小道人似乎有些得意,然后忽然愣住:“我刚刚跑去钦天监借书看,走的急了,忘记问路。” 他眯着眼睛看向沈冷:“你知道奉宁观在什么地方吗?” 沈冷叹气:“我是今天才知道有奉宁观,我去帮你问问。” 他去找侍卫问路,反而是他领着小道人回到观里,这道观里居然没有其他道人,沈冷问了一句真人不在?小道人说在的在的,我就是。 沈冷都懵了。 这眉清目秀的小道人坐下来,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是龙虎山真人了……” 沈冷只好认真行礼:“张真人好。” 小道人连忙摆手:“你可别这样,我不习惯。” 沈冷好奇的问了一句:“你师父他?” “挂了吧。” 小道人的回答把沈冷吓出来一身冷汗。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挂了吧。” 小道人叹息着说道:“我刚才说过的,不好解释……我本来就想在龙虎山上安安静静读书,别的什么都不想做,可是师父偏说只有我能继承他的真人之位,哪个想噢……唔,也许有人想,可我不想,结果前阵子陛下有旨意,召师父入宫,师父说他自己算计着大限将至,怕是走不到半路就会羽化飞天,所以就急匆匆把龙虎山真人传给我,让我来了。” 沈冷道:“张真人真是了不起,竟是已经算出自己大限将至。” “啊屁。” 小道人对他师父看来一点敬意都没有:“他是真的懒啊……从龙虎山到长安万里迢迢,他那么懒的人,怎么愿意走?” “那可是欺君之罪。” 沈冷又吓了一跳,心说龙虎山上的道人都这么没谱的吗? “也不一定。” 小道人:“万一他真算准了呢,那就自然不是欺君之罪了。” 沈冷有些不理解,生死事大,这小张真人怎么说起老张真人生死来一点儿悲意都没有? “张真人若是真的……咳咳,你是不是还要赶回去?” 沈冷试探着问了一句。 小张真人摇头:“生死不过寻常事,龙虎山上都看的淡,师父已经一百三十岁,一辈子算过无数次,虽然算的大部分不准,可蒙也该蒙对一次了,不过六十年前他就算过一次自己要挂,连衣服都准备好了,后来等了好几年都没事,衣服都没用了。” 沈冷:“也对,放了六十年,衣服肯定是不能穿了。” “什么啊,他是胖的。” 小张真人道:“他这次还说,如果真的算准了,那谁也不能哭。” 他话停了一下,低下头:“可还是会难过的吧……虽然他是那么不靠谱。” 沈冷觉得气氛有些难过起来,只好转移话题:“我听闻,真人算命相看面相天下无双,前后可知百年,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了。” “那你也信?” 小张真人道:“前知百年算什么,多看书谁都知道,后知一百年……这么大的牛他自己都不敢吹。” 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看相,以前我倒是真佩服过他,我是个弃儿,师父一早就对我说过了,他说我是他在山下钓鱼的时候捡来的,虽然我还在襁褓之中,但面相一看就是做真人的,未来龙虎山就该由我来继承,所以把我带回道观里。” 沈冷:“果然厉害。” “呸哦。” 小张真人摇头:“你可知道,为什么历代龙虎山真人都姓张?” “不知。” “因为历代真人没事就游历天下,总是能捡到孩子的,若是捡不到就去收养无依无靠的孤儿,收养来的,捡来的,无名无姓,所以就姓张呗,我师兄都是他捡来的收养来的,每一个他都这么说过……” 小张真人叹道:“所以我以后也是要游历天下的。” 沈冷楞了一下,然后再次一拜:“历代真人,都是大善。” 捡来的,收养来的,怕都是苦孩子。 龙虎山上的道人,皆由此而来。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沈冷觉得有些冷场,只好找了个话题。 “真人,你会看相吗?” 沈先生可是说他看相很有本事的,沈先生原来也是道人。 “会啊。” 小张真人有些兴奋起来:“龙虎山上的相书没有人比我看的多,每一种面相,我可说因果,可说福祸,看面相而知天意,这就是我们的功课。” 沈冷往前凑了凑:“真人可以帮我看看吗?” 小张真人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他一会儿:“看不了。” 沈冷一惊,莫非自己真的有些不寻常? 小张真人叹道:“我说过的,我眼睛不好……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 -- 第690页 沈冷一捂脸:“那你学这么多怎么办。” 小张真人一脸认真:“虽然我看不清,可我真的会看啊。” 第三百八十二章 分量 小张真人一脸认真的看着沈冷,奈何眼神确实不好,眼前人只是个模模糊糊的轮廓,眉眼都看不清晰,哪里还能看出来是什么面相,沈冷说既然你看不清楚那么你学那么多怎么办,小张真人便有些着急起来,那种想证明自己可以的着急。 “虽然我看不清,可我真的会看啊。” 他着急起来,似乎更好看了些。 沈冷叹道:“好吧好吧,你会看。” 想着陛下或是已经下朝归来,从前边未央宫大殿到保极殿东暖阁也就是走几步路的事,自己可别耽搁了,所以起身准备告辞。 他刚要走,小张真人却一把拉住他:“你等下,面相我看不清,可命相我算得清啊。” 小张真人似乎是怕沈冷觉得他吹牛:“你把生辰八字告诉我。” 沈冷真的很想告诉他,奈何他不知道。 具体哪天什么时辰他出生的,他又怎么说得清楚,连沈先生也就依稀记得那是哪天,时辰自然不知道,沈先生后来查过珍妃生产的时辰,奈何又不敢胡乱告诉沈冷,以至于沈冷现在一脸茫然。 “不知道。” “不知道?” 小张真人有些急了:“那我怎么证明我真的会算命相?” 沈冷:“等我以后问了再来找你。” 小张真人模模糊糊的看到沈冷要走,一把抓住沈冷的衣服:“站着别动。” 他抓着沈冷的手摸了摸,脸色大变。 沈冷:“你是……在摸骨?” 小张真人点了点头:“是。” 沈冷有些紧张起来:“看你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摸出来什么……” 小张真人:“你掌心怎么有这么厚的茧,常年握刀?” 沈冷嗯了一声,长出一口气,心说还以为你真的能摸出来什么。 小张真人又捏了捏沈冷的手背:“感觉皮肤也不是很好,有些粗糙啊,我这里有自己配的膏露,我给你一些,你回头每天早晨洗完手后抹一些,用不了十天皮肤就会变得好起来。” 沈冷:“龙虎山上学问这么杂的吗?” 小张真人脸一红:“习惯习惯……龙虎山下经常有姑娘上来求教,只要一摸手,就想到了卖膏露……” 他从自己袖口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子:“这个送你了,是我亲手配的。” 沈冷:“真人都看不清楚,怎么配药膏?” “闻啊。” 小张真人一脸得意:“我鼻子好使。” 沈冷:“我怎么依稀记得,真人是要摸骨来着?” 小张真人脸又一红:“其实……摸骨是骗人的。” 沈冷:“谢谢真人的坦率,我还有要紧事,先走一步。” 小张真人哦了一声,松开沈冷的手,抬起来手想理理自己的头发,沈冷往前走,他的手就触碰到了沈冷的胸口,小张真人楞了一下:“这么硬实。” 沈冷加快脚步,逃一般的离开了奉宁观。 小张真人在沈冷走了之后长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也看不清楚,也不是真的在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刚才发现的什么,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书上没有骗我,那么他就应该很了不起,可不能随便说出去,会害死人。” 他摇了摇头:“书上可能都是骗人的,连师父都是骗人的。” 东暖阁。 皇帝回来的时候见沈冷在外边站着,不由自主的嘴角微微勾起:“等了朕一会儿了?” 沈冷俯身:“臣也才到。” “进来说话。” 皇帝大步走进东暖阁,他走路步伐很大,虎步龙行,这是当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哪怕已经做了二十年皇帝也改不了,总是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 进了屋子坐下,皇帝习惯性的翻开桌子上已经堆起来很高的奏折,这些还都是内阁的人筛选过的,大宁如此之大,若是雪片一般来自各地的所有奏折都由皇帝一人批阅,怕是整天坐在这一动不动也看不完。 “对你们几个的赏赐,朕昨夜里思考了很久。” 皇帝一边看着奏折一边说道:“你和以往参加诸军大比的人有些不一样,你现在已经是从四品,再迈一步,就是正四品威扬将军,大宁立国数百年来,不算开国时候,还没有一个人十九岁就做到正四品将军的,所以朝臣们说不能赏赐太过,朕在朝堂上和他们吵了一架,总算是帮你吵回来了。” “明天旨意就会给你,从明天开始你就是大宁正四品的将军,各卫战兵将军是正三品,你已经走的很快,很急,但朕希望你能走的更稳。” “臣明白。” “你已经是三等伯,上轻车都尉,但诸军大比不计入勋爵,所以这些没法动。” “臣已经很满足,谢陛下恩赐。” “嗯,知足就好。”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诸军大比已经结束,你在长安城里也不能停留太久,朕本来想着,留你在京城里做事,可那样你这一身本事就算是废了,就算是把你留在甲子营,也一样没多少用武之地,所以你还是回水师去吧,争取在明年七月之前将南疆的事帮着庄雍都理清楚。” -- 第691页 “臣遵旨。” “听说昨夜里你做了一餐好饭,叶流云他们吃的都没了样子。” 沈冷笑:“是叶先生他们都饿了。” “朕其实之前还有些担心,你太年轻,上来的又太快,怕你心性不稳,朝臣们和朕吵架,也不是针对你,他们其实是好意,怕你稳不住会摔下去,现在看来,你少年老成,能让朕放心不少……所以有件事朕还是打算交给你来做。” “请陛下吩咐。” “朕打算将水师拆分,如今水师规模已经足够大,所以朕打算拆分成三支,主力水师,就定名为大宁南海水师,七成的战舰都留在南海那边,另外两支,一支为巡江水师,从水师分出来两成战舰,交给海沙带着,第三支水师定名为巡海水师,分出一成战舰,再加上水师之中六成的运输船。” 沈冷脸色一变,这似乎有些不对劲。 七成战舰留在南海自然是为了继续巩固海疆,求立未平,窕国不稳,留下七成战舰在求立北方牵制求立水师,而大宁那数卫战兵,以及被征服的窕国军队协从,自南向北猛攻,灭求立只是时间问题,沈冷坚信如求立那样的国家,不可能在陆地上挡得住大宁虎狼。 而另外一支巡江水师的职责,其实就是当初南平江水师的职责,巡守大宁内陆诸河道,这是必然要做的事,所以也不足为奇。 奇怪就奇怪在这第三支水师,只留一成战船,却带走五成运输船,规模很大了。 北疆! 沈冷的心里一震。 陛下想着的果然还是北疆,破窕国,求立,令南理臣服,到时候就有大量的物资从这三个海外之地运往大宁,皇帝没打算如灭南越国时候那样,以大宁的国库贴补南越,将南越变成了平越道,皇帝是打算用窕国,求立,还有南理三国倾国之力,应付北疆之战。 损,不在大宁,而在于那三国。 若对北疆之战有了大胜,到时候再回补那三国之地,若是对北疆战事持久,那三国之地怕是要被废掉了。 “朕打算让你带巡海水师。” 皇帝看着沈冷的眼睛说了一句。 沈冷垂首:“臣遵旨。” “你想到了什么?” “北疆。” 只这两个字,皇帝的嘴角就微微上扬:“很聪明。” 沈冷有些担忧:“只是,若急于从求立等三地运送大量物资回来,怕是那三地百姓困苦之下,久则生变。” “那是飞地。”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隔着南海,就算朕想长治久安,就真的能长治久安?暂且管不了那许多,求立人该受的折磨,是因为他们对大宁南疆这么多年来都不曾间断过的侵扰,多少大宁子民被他们杀了,屠城灭地的事,求立人干的并不少,朕从来就没觉得,求立那块地方上的人被打服了打怕了就是宁人了,他们没有那个资格,宁人的身份,谁想是就是?至于窕国与南理,朕会适当放松些。” 沈冷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左右皇帝的决定,当然,沈冷也不觉得皇帝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 那是求立人该得的。 “他们可以跑来抢朕的东西,杀朕的子民,朕调派十几万虎狼过去,难道是去给他们保家护院的?” 皇帝把手里的奏折放在一边:“你赶回南疆之后接手巡海水师,能从求立带回来多少东西就带回来多少,非但是物资,还有人,求立的那些壮年男人,都可以用,放在北疆战场上与黑武人去厮杀,就当是他们在赎罪。” “臣遵旨。” “明年七月,你带着第一批物资务必抵达东疆。” “是。” 皇帝缓缓的舒了口气:“朕就在东疆等着你,如果不耽搁的话,朕六月份就回到东疆裴亭山那边,你的水师比朕稍微晚些。”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你想建功立业,朕就不会吝啬,外面有人不理解朕为什么对你这般好,你自己可能也想过这些,朕不妨告诉你,因为你是寒门出身,朕是想给战兵队伍里所有寒门出身的子弟看看,朕用人,不问出身。” 皇帝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稍稍闪烁了些,可沈冷低着头却没看到。 “你刚才是不是遇到张真人了?” 皇帝问。 明明皇帝回来的时候沈冷先一步回来了,可是皇帝却似乎已经知道了他遇到小张真人的事。 “是。” “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有,只是小张真人眼神不好,所以臣帮着他送了些东西,只是随便聊了几句,臣也是离开之前才知道他是龙虎山真人。” “龙虎山上老真人给朕写了一封亲笔信。” 皇帝若有深意的说道:“说小真人可窥天道,朕知道玄乎了些,可他本事终究是有的,他就没有给你看看面相?” 沈冷低头:“看了,看不清,小真人的眼神确实太不好。” “唔……”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淡淡失望。 “你先出去和他们聊聊,一会儿朕与你们同饮。” 皇帝的视线回到奏折上,沈冷躬身退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皇帝似乎在乎什么所谓面相,比在乎巡海水师的事还要多些,或许是一种错觉,或许是自己胡思乱想,他只是想着,皇帝用了很多话交代巡海水师的事,却不及随随便便提了那一句给你看相了吗分量重。 -- 第692页 第三百八十三章 偶遇 东暖阁,小张真人站在皇帝面前很紧张,坐在那的可是大宁皇帝,虽然他是修道的,说是出世之人,可只要是大宁的人,都归大宁皇帝管。 “你的眼睛真的很不好?” “不好。” 面对皇帝的问题,小张真人回答的很快,也很诚实。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有多不好?” “如现在这个距离,看不清楚陛下面容,再近些,也只是依稀可见五官。” “那你如何看相?” “看不得。” 小张真人垂首:“但臣可以看人气。” “人气?” “人生而有气,诸色不同。” “朕是什么气?” “臣观天下人,五颜六色,唯独没有金光,观陛下,便是一片金光璀璨。” 皇帝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哼了一声。 这个小道人眼睛那么不好,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所以看世间百姓自然是五颜六色,那是衣服颜色不同,唯有皇帝可穿明黄,百姓身上自然无金光,所以小道人看他,才是金光一片。 不过话好听,皇帝也就不打算计较。 “沈将军如何?” 皇帝问。 “很好。” “有多好?” “大将之材。” “唔……” 皇帝似乎略有失望:“你不是看不清楚吗?如何看出来有大将之材的。” “行事有气度,说话有分寸,臣请他帮忙捧书,触及他手心有厚厚刀茧,说明他努力且自制力很好,他急着赶回来等陛下,便是以陛下为天,为臣本分自然无可挑剔,再加上臣听到的传闻,所以推断为大将之材。” “原来是推断。” 皇帝微微摇头:“朕请你来,是想让你在宫里做法事。” “做不得。” “为什么?” “因为臣这微末道法,什么都做不了,宫中内外,大宁上下,陛下的威严自可镇压一切,宫中并无什么可驱之物,污秽之物早就被陛下天威涤荡,只要陛下在,万事承平,天下顺意。” “你学的最好的,便是老真人那一手马屁。” 皇帝道:“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小道人当然不能说,若他在宫中做法事,自然可以做的漂亮唬人,然而传扬出去,百姓们怎么说?会说陛下心中有不安,陛下若不安,百姓便不安,百姓不安,大宁便不安,所以他必须说,陛下是百无禁忌之人。 皇帝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奉宁观里读书,朕回头选个好日子,封你为国师。” 小道人吓了一跳:“使不得使不得,臣才疏学浅年纪幼小,陛下切不可封赏。” “朕需要的是一个国师。” 皇帝看向小道人,小道人若有所思。 “世人说老真人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可他对朕称臣,便是一种态度,老真人说你可窥天道,朕会把这些话都让百姓们知道,可窥天道,自然是国师。” “臣明白了。” 皇帝起身:“朕还要去见见那些诸军大比的年轻人,你自回去,你眼睛不好,钦天监里借书这样的事以后别自己跑了,想看什么书,朕让代放舟派几个人在奉宁观里伺候,你只管吩咐内侍去帮你借。” 小道人心说,我去看沈冷,还不是陛下吩咐的,去钦天监哪里是借书,那是借口啊。 “臣遵旨。” 可他却老老实实的低头。 皇帝离开东暖阁之后他也离开,出了门之后长出一口气,心说师父也不知道把自己算死了没有,他说过不愿来长安城,是因为怕陛下,倒不是因为陛下是个暴君,而是因为陛下不暴却太强,师父胡说八道一辈子,唯独在皇帝面前才不敢信口雌黄,想想就累。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长出气,心说原来眼神是真的太不好,朕还在你身边呢,你叹什么气? 江南道。 客船上,最大的房间自然是世子李逍然住着,之所以不能用更奢华更舒服的私船,自然是怕招摇,他一个世子整日乱窜像什么样子,别说别人看着奇怪,他爹看着都不答应。 幸好信王这几年越发的懒散,越发的喜欢游山玩水,虽然不能随便离开封地,可封地这么大的地方也被他玩出了花样来,信王什么都好,吃喝嫖赌都是高手,而且玩什么都不容易厌烦,乐此不疲。 “荀先生。” 李逍然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荀直的脸色,他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把姿态放的这么低,可荀直身份实在特殊,荀直可是太子的先生,是皇后都在乎的人,能在他身边帮忙,是他的运气。 好运气还是坏运气,他当然没有想过。 “世子有什么事,请直接吩咐就是。” “不敢,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所以想请教先生……此去东疆,我若是见了裴亭山说不动他怎么办?裴亭山若是直接将我扣下,我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世子可先不去见他。” “先生请说。” “裴亭山反复无常,不可捉摸,所以世子可先派人与其接触,我可以代世子写封信,世子遣人给裴亭山送去,即便裴亭山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信上的字体笔迹不是世子的,世子也大可说他是诬陷。” -- 第693页 李逍然顿时开心起来:“还是先生想的周到。” 荀直继续说道:“世子到了东疆之后,若裴亭山态度明确,世子可直接现身与他接触,若他模糊不清,我可代替世子去见他,若他态度强硬,那世子就直接回江南道来,若是非不明,世子最好不露面。” “好好好,都听先生安排。” 李逍然松了口气,心说我总不能直接把自己扔进去,当初在平越道的那些事他虽然损失惨重,可最终连韩唤枝都没能把他挖出来,还不是因为他足够小心,他的对手可是大宁皇帝啊,手里有十八般兵器,而他手里,只有一根针,不小心谨慎,拿什么去拼。 “世子找了人去杀沈冷?” 荀直忽然问了一句。 李逍然点头:“是……先生也知道了啊。” “去就去吧。” 荀直完全不在意这种事,甚至不在意沈冷这个人,在他看来李逍然现在还想先杀了沈冷,本就是一种年轻人才会有的莽撞表现,分不清楚事情缓急轻重,意气用事,难成大器。 见荀直没多说什么,李逍然的心才彻底踏实下来。 长安城。 穿紫衣的年轻女子接过来守门士兵已经检查过的身份凭证,微微颔首致谢,然后将东西收好迈步进了长安,这是她第一次来,还没进门就被长安城的壮阔所震撼……之前就知道世人说长安城是天下第一雄城,在她看来只是宁人好吹嘘而已,宁人又没有一个见过整个天下的,凭什么就说长安是天下第一。 然而只有见过长安,才会理解长安百姓的那种自信来自何处。 她对南越国都城紫御城本也有几分自信,此时见了长安城后才发现,相比之下,紫御城也许只是个小村子一样。 顺着大街往前走,一路上走的很慢,她想看的更仔细些,毕竟若在长安城里杀了沈冷的话,可能在未来很久很久她都不能再来长安。 原来这就是长安的样子。 她忍不住停下来,因为她觉得只要自己还在往前走,便会错过什么,这也是每一个第一次到长安的人同样的感觉,只想多看,眼睛不够使。 远处有家胭脂铺子,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迈步过去,自从离开家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给自己买过胭脂水粉,哪里有时间去买这些,更没有时间去用这些。 她习武,读书,经商,用了七八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强大,然后行走江湖。 可江湖不是她想走的地方,她本不该在江湖。 从那家胭脂铺子里有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走出来,步伐轻盈,眉眼带笑,看着就那么干净清爽,看着就那么自信活泼,看着就那么的惹人喜欢。 这就是宁人少女的模样。 自己呢? 她有些伤感,她本该也是那个模样。 走到那胭脂铺子门口,刚出来的少女正在往四周看,两个人难免四目相对。 “你要买东西啊。” 从铺子里出来的少女往旁边让了一步:“这家铺子的东西长安城第一好。” 紫衣女子随即怔了一下,客气的笑了笑:“长安城里的胭脂铺子怎么也有几十家吧,你为什么说这里是第一好?” “长安城的胭脂铺子可不止几十家,之所以这里是长安第一好,因为是我家的啊。” 那少女,是茶爷。 沈冷送她的东西,当然是天下第一好。 紫衣女子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茶爷的发型已经是出嫁了的,想着她笑的这么甜美,笑的这么放松,一定是嫁了个好人家,那个男人对她怕是千依百顺,不然为什么她眉宇之间不见丝毫阴郁? “你说好,我便进去买些。” 紫衣女子进门,茶爷随即跟进去:“要不要我帮你选?” “也好。” “你是第一次来长安城吧。” “你怎么知道?”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如你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 茶爷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眉宇之间的阴郁太重了些,沈先生说过,所谓看面相,粗浅来说不过是否看着顺心,若是看着心里舒坦的,自然就是好面相,哪里需要那么多说法讲究。 就正如风水,沈先生说是更应该叫环境心理说,第一眼就喜欢的地方,管他呢,自然就是好风水,若第一眼觉得可好可不好,那就是不好。 “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女子问。 “沈茶颜。” 茶爷问:“你呢?” “我……我叫颜笑笑,从南边来。” “你来长安是游玩的?” “不是……是来取东西的。” 颜笑笑眉角微微一动,茶爷心里微微一动。 第三百八十四章 宁人 “你名字里也有个颜字。” 颜笑笑终于难得一见的笑了笑:“或许我们有缘分。” 茶爷嗯了一声:“你长的这么好看,你说的都对。” 两个本陌生的姑娘在这胭脂铺子里相识,但也不算是朋友,沈茶颜和沈冷是一样的人,朋友两个字才不会轻易出口,和世上一部分见了一次面便说从今日起你我便是朋友的人,大大相反。 而若是沈冷沈茶颜这样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可以做朋友,那是一辈子的事。 在茶爷的帮助下,颜笑笑七八年来第一次给自己买了一些胭脂水粉,可她更开心的是茶爷说你这样漂亮的脸,其实根本不用买什么胭脂水粉,都是多余的。 -- 第694页 然而她还是买了,因为这胭脂铺子是茶爷的。 “你打算住几日?” “还不知道,你可知道哪里有比较干净的客栈?” “知道。” 茶爷:“我带你去。” 两人从铺子里出来往外走,见前边有些喧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靠近过去瞧瞧。 然后茶爷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沈冷,眉眼之间的笑意爱意一瞬间就蔓延出来,颜笑笑看着茶爷那张如此幸福的脸,忽然间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又变得远了起来。 喧闹之处是一家车马行,长安城中有很多车马行,长安城太大,城西的人若走路去城东的话,怕是要走上一两个时辰,车马行的生意也广泛,送人送货都接,不但是在城内可租马车走,便是去远的地方也可租马车,价格一目了然,每一家车马行都要在顺天府衙门备案,每个车夫,每一辆马车,甚至每一匹拉车的马都有编号,马身上有烙印,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被车马行欺客。 临近过年,租马车出远门走亲戚的人也就多了起来,所以几乎每一家车马行都要排队。 这喧闹,就是因为排队。 颜笑笑想着,原来宁人也不过如此,还不是一样的争抢,说什么宁人骄傲,说什么更加文明,不过是宁人自吹自擂的东西罢了。 然而走到近处仔细看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脸瞬间就有些发红。 原来宁人,真的不一样。 车马行外有三四个老兵在排队,本排在队伍末尾,可是在前边排队的那大娘见身后来了几个老兵,立刻就让出自己的位置,那几个老兵只是不肯,坚持按照顺序排,此时前边排着的人也都听到了,纷纷让开,一群人喊着让那几个老兵到前边去。 “我们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要出城去看看当年一起出征过的同袍家人,不急的,就这样排着就好。” “是的是的,大家也都是排了很久了,不必让给我们,这么冷的天气,前边的人已经排了很久。” 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汉子哼了一声,瞧着就像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然而却是个蛮横讲理的:“我说不行就不行,赶紧麻利儿的给我到前边来,几个大老爷们儿墨迹个什么劲,赶紧的啊,你们再不到前边去,我可就要骂人了。” 其中有个应该是随爹娘要去走亲戚的小男孩,也就五六岁样子,白白净净的极可爱,有些不解的问他爹:“爹,为什么我们排在前边的要给排在后边的让?爹不是说过,凡事都要讲道理,排队就要按顺序的吗?” “孩子,他们不一样。” 小男孩的爹蹲下来,扶着小男孩的肩膀说道:“在我们大宁外边有很多坏人,就是这些叔伯们用自己的命在挡着这些坏人,当坏人想来欺负大宁欺负咱们的时候,他们是冲在最前边的人,我们每一个人现在安安稳稳的日子,都是因为他们的保护才有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就是,让给军人,是对的,对吗?” “是。” 小男孩的爹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爹没有当过兵,但是爹知道他们有多累有多苦有多危险。” 几个在战场上都没有落过泪的汉子,站在那不住的抹眼泪。 “到前边去吧。” 沈冷走到那几个老兵身前,那几个老兵见沈冷身上穿着的是将军常服,立刻肃立行礼。 其中一个人没了右手,自手腕处齐刷刷的被斩掉了,其中一个没了两根手指,拇指食指,所以再也握不得横刀,另外一个腿脚不利索,显然是腿上曾经受过伤,最后一个脸上有一道好长的伤疤,所以表情就显得僵硬也显得有些狰狞。 “别耽误了大家出行,去前边尽快排队尽快租马车。” 沈冷问:“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每年都去当年同袍家里看看,当初我们一起在北疆厮杀过,那一战他们把命留在北疆的冰天雪地里回不来了,我们回来的几个,约好了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去看看我们爹娘。” 我们爹娘! 沈冷肃然行礼。 四周站着的那些百姓们,全都肃然而立。 颜笑笑站在人群里,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也疼……这些年,她在做的,何尝不是一样的事?想想南越朝廷都做了些什么?那些为了南越皇帝而征战的士兵们死在沙场上,多少人家里就此无依无靠,还要受人欺辱。 她这七八年来,拼了命的读书习武,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经商,就是在维护那些死难者家属最后的一点体面。 面前的这些宁人,那几个老兵,都让她体会到了大宁的不一样。 她本以为是有人要插队被骂了,本以为是这些老百姓看不起伤残了的老兵,可眼前这一幕一幕,让她忽然间对大宁的仇恨都降低了很多。 这样一个大宁,如何不让人敬畏? “是。” 几个老兵行礼,然后加快脚步到了车马行最前边的位置排队,此时此刻,车马行的掌柜已经在那等着了,看着那几个老兵过来,掌柜的深深一鞠躬。 “马车在那边准备好了,我挑了一个最稳当的赶车师傅。” 掌柜的双手递过来一个礼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人自己做的年糕,本打算走亲戚用,你们带上吧。” “这怎么行。” -- 第695页 “不行不行,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沈冷过去把礼盒接过来递给那几个老兵:“拿着就是了。” 然后转身朝着掌柜的行了个军礼:“谢谢。” 掌柜的吓了一跳,那可是将军啊,他连忙想回礼,沈冷却伸手把他扶住:“快去做生意,那么多人排队等着。” 说完之后沈冷从怀里取出来几张银票递给那老兵:“替我也给老人买些东西。” “将军,你是……” “拿着就是了,你就当这是军令。” “是!” 沈冷转身从人群里出来,朝着茶爷笑:“刚要去接你。” 茶爷跳到沈冷身边,抬起手,手里拿着一对刚刚给沈冷挑的护手:“冷了,以后握刀带着这个。” 她想起来刚刚认识的漂亮女孩,觉得自己只顾着看沈冷把人家给忽略了有些失礼,连忙转身去找,却在人群之中找不到那女孩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然离开。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颜笑笑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痛哭,压抑着不敢哭出声,可却控制不住泪水。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刚准备要出门去买菜的大娘吓了一跳,颜笑笑连忙起身,抬起手抹了抹眼泪:“对不起……” “丫头,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大娘伸手过去握着颜笑笑的手:“看看这小手儿冰的,丫头啊,人总不能是事事皆顺,遇到了不开心的,哭就哭了,不丢人,大娘这么大年纪了,被我家老头子气的忍不住还哭呢,可是不能伤了身子。” 颜笑笑嗯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负罪感。 “到我家里喝口热乎水吧,看看你冷的,这脸都冻的白了,听你说话不像是长安人,一个人出门在外是不是遇到难处了?” 大娘回头朝着院子里喊:“死老头子,拿点银子来。” 颜笑笑哪里敢再停留,从大娘手里把手抽出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控制不住,深深的鞠躬,然后转身跑了。 “这丫头。” 大娘看着颜笑笑跑远,忍不住摇头:“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哭的让人心疼。” 她老伴儿从院子里出来,一脸急切:“死老婆子,又怎么了?” 大娘瞪了他一眼:“那边那个姑娘是个外乡人,我一开门就看到她坐在咱家门口哭呢,哭的那叫一个伤心,我想着别是把盘缠丢了吧,孤苦伶仃的,你快去跟着她,帮她住个店什么的。” 老头儿哦了一声:“就你多事,操心的命。” 可是他脚步很急,手里攥着一些银子,年纪大了,走路又快,所以就显得有些笨拙,然而他却不停,眼睛一直盯着前边那紫色身影,怕是自己追不上那老婆子又该嘟嘟囔囔,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笨的吗,出门在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当年我出门的时候……好像也丢过。 所以他当然能体会,在异乡丢了银子无依无靠是一种什么滋味。 颜笑笑跑出去一段儿后靠在街边,正好看到一辆马车从街上过去,马车四平八稳不急不缓,毕竟长安城里不能让马车跑起来。 “几位老哥。” 赶车的回头说了一句:“车里座位下边有酒,我自己的酒,每次出远门都带着些,半路解闷儿解乏喝……你们若是身子冷,尽管喝。” 就在这时候,老头儿终于追上她,一脸的不高兴。 “跑这么快干嘛!” 老头儿瞪了她一眼:“我跟你说,这寒冬腊月的我要是摔了,我那老婆子还不得伺候我,我伺候了她大半辈子,她屁都不会,一不小心没准能把我伺候走了。” 颜笑笑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拿着。” 老头儿把银子递过去:“若是不够了,记得这条巷子,再回来寻我们。” 第三百八十五章 怎能让他逍遥? 走在长安城的街上,颜笑笑忽然发现自己很茫然。 进长安城之前的那一刻她还很清楚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杀沈冷,拿银子……而之所以做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她的生意已经维持不下去,纵然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 所以她想到了去做杀手,反正是在宁人的地方做杀手,杀的是宁人,赚的还是宁人的银子,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然而在今天进长安城之后,她遇到了茶爷,遇到了那些百姓,那几个老兵,那个大娘和大爷,她发现这才是宁人……这样的宁人,真的该恨吗? 之前所有的狠厉,所有的决心,在这一刻动摇了。 她带着她的姐妹们读书习武经商,却终究是因为生疏而在生意场上辗转不开,门路不清,浪费了很多时间很多钱财,本来凑起来的本钱几乎都赔了进去,还有那么多人她打算供养,所以举步维艰。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想到了杀人,而要杀人,就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于是她千方百计的打听出那些杀手组织在哪儿,如何联络,然后一个一个的挑战过去,最终在江湖里打出来一个声名鹊起。 名气有了,生意自然就会来。 杀沈冷,是她真正意义上接的第一单生意,江湖之中传闻她杀人如麻,不过是她故意让人散布出去的消息,唯有这样,没有名声,谁会用她?唯有大家都觉得她是真的杀人如麻,才会有更多生意上门。 她只是没有想到,第一个找到她的居然是大宁信王世子李逍然。 -- 第696页 看到大宁一位亲王的儿子要去杀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她冷笑,觉得宁人也一样的卑劣不堪,一样的恶心,但她接受,因为她要杀的是宁国的将军,虽然是一个没有参加过灭越之战的将军,可杀宁国军人,她觉得自己在心态上应该可以接受。 原来没有那么容易。 她本就不是个杀手。 走在街上累了,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有个看起来很清静的茶楼,于是迈步过去,想喝杯热茶,坐在窗口,再仔细看看这不一样的长安城。 茶楼里有个看起来很安静很安静的女子坐在那看书,气质淡雅,像是一朵在凛冬之中悄然盛开的茉莉,比茉莉花还要多些让人心动的东西,那是一种淡淡的自信,有人说气质这种东西虚而不实,可是当有一天你真的站在一个饱学之人面前,便会明白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无论男女。 坐在窗口安静看书的林落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颜笑笑,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女人有问题。 林落雨在江湖的时候,颜笑笑还是个孩子。 沈冷和茶爷回到小院后就开始准备东西,黑眼白牙带着人从前边迎亲楼里搬来一些桌椅,一群汉子蹲在院子里帮沈冷择菜洗菜,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他们忙活完了之后就要先走一步,毕竟今夜来这小院里吃饭的都是些他们还不能直接接触的人,比如唐说,他不可能相信流云会是陛下的,他也难以理解,当然也不能让他知道。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厨房里飘出来沈冷的声音:“晚饭就在这吃。” 众人全都愣住。 黑眼:“不方便,对你影响不好。” 沈冷:“我东西买的多了。” 黑眼:“你得多为自己考虑一下。” 沈冷:“多了就会浪费。” 黑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沈冷看向黑眼:“一会儿去前边迎新楼后厨偷一锅米饭来如何?” 黑眼点头:“好……” 白牙哼了一声:“从自家偷东西出来,还好……好像确实挺好玩。” 叶流云从外边缓步进来,正好听到白牙这一句,看向白牙的时候眼神复杂,白牙觉得好委屈:“我就是随口跟了一句……要说叛徒,黑眼是第一个。” 然后大家就看到叶流云身后跟着两个汉子,抬着一大锅的白米饭。 黑眼:“东主,想不到你也背叛了流云会。” 叶流云:“……” 下午第一个来的是孟长安,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毕竟重伤未愈,看到沈冷之后却眉眼舒展开,仿佛悄悄压下去什么心事。 他来之前,陛下召他入宫。 陛下问,世子在北疆,你如何待他? 孟长安答,看黑武人如何待他。 他知道皇帝信他,但皇帝却不得不提醒他,那事关皇家体面,不管孟长安有没有心思,皇帝都必须提醒他,可若非在乎这个年轻人,皇帝何必?为皇家体面,废掉一个年轻人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可皇帝不想。 可若说孟长安就能心中舒服,又怎么可能舒服得了。 唐说要来,自然会来,只是没有想到还来了那么多之前没说要来的家伙,陆轻麟许无年,甚至那位值礼监裁官。 茶爷不住往外看着,想着师父什么时候会来。 就在此时,韩唤枝跟在楚剑怜身后步入小院,看起来两个人哪里像是什么敌人,或许也只有到沈冷家里,这两个人才会联袂而来。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看了一眼蜷缩在椅子上的老院长,微微摇头,起身将自己的大氅取下来给老院长盖上,老院长睁开眼,顿时有些惶恐起来:“臣这是又睡着了?” 皇帝压了压他肩膀示意躺着就是:“刚才还打了呼,年纪这么大了,呼噜声倒是中气十足。” 老院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往上拉了拉大氅,几乎盖住了半张脸:“陛下召臣来,臣来了陛下又不说话,臣这般年纪,哪里扛得住冬日暖阳。” “怪朕?” 皇帝白了他一眼:“朕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关于沈冷领巡海水师的事。” “陛下都已经交给了内阁也已经找沈冷聊过,那便是定了的,还有什么事陛下不确定?” “朕是想着,该怎么跟庄雍提……和沈冷说什么不要紧,庄雍怕是会炸了毛,朕已经把沈冷从水师里拎出来一年多,刚放回去却又要直接从水师划走,庄雍会怪朕吧。” 皇帝思谋太多,手下人的情绪也多会照顾到,所以庄雍他们对陛下的感情,也不仅仅是臣子对皇帝。 “庄雍是个识大体的,心里自然会不舒服,可沈冷腾达,他也开心才对。” “就让庄雍在南边多留一阵子如何?” 皇帝问。 老院长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这哪里是担心庄雍因为沈冷被划走而心中郁闷,陛下是又要给庄雍升官了……当年北疆一战庄雍受了委屈,陛下始终都觉得心里亏欠,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弥补,这次总算是让陛下找着理由了,那还不大补特补。 “海外那边暂且无法设置道治。”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想着,给他一个什么名头,总领海外诸军,兼治地方民事。” 老院长脸色一变,那太大了些。 比一道的道府还要大! -- 第697页 “暂时的。” 皇帝似乎是看出来老院长的反应有些强烈,只好解释了一句:“待南疆战事平息,自然会设置道府。” 老院长叹道:“陛下愿意,那就这么安排呗。” “年纪大了,越来越会耍脾气?”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 老院长低着头语气平淡的说道:“陛下倒是不用顾及我这老家伙怎么想,应该想想如何跟朝臣吵架,内阁那边纵然没有太大波澜,然而消息一放出去,如果没人跟陛下闹起来算臣输了。” “闹就闹吧。” 皇帝笑了笑:“北疆事大,北疆之需从南疆取,不伤不损大宁分毫,这是朕在建立水师之前就已经勾画好的,他们也早就明白,只是见不得庄雍权限那么大,可如果他权限不大,如何能治得住那海外飞地,治得住诸战兵将军?治得住刁民?其实朕也知道,庄雍心肠不够狠不够硬,所以他不适合,但适合的,还没到时候。” 老院长点头:“臣也明白,陛下是想让臣在大殿上帮着陛下吵架?” 皇帝嗯了一声:“还是先生了解朕。” 老院长长叹一声:“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吵过架了……” 内阁。 大学士沐昭桐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陛下什么心思他猜的很准,陛下是要把庄雍提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超过道府,一品大员,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那可是海外飞地啊,庄雍就是那地方的土皇帝了。 如果儿子还活着的话,也该飞黄腾达。 所以他很愤怒,越想越愤怒。 庄雍提到正一品,他儿子沐筱风本就是水师副提督,再不济如今提到正三品也不为过,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那个叫沈冷的人举起屠刀而变成了幻影……再看看那个沈冷,真是风光啊,最年轻的正四品,诸军大比的状元,将来还要独领一军! 沐昭桐猛的站起来,把内阁里的一群大人们吓了一跳。 “大学士?” 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 “你这是怎么了?” “啊?” 沐昭桐脸色一变:“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些琐碎没交代,你们继续忙,把陛下刚刚派人送来的事都办了,我回家去一趟,想想也已经有四五天没回去过了。” “是。” 众人站起来俯身,沐昭桐披上大氅走出内阁,出了门看了看保极殿东暖阁那边,外面寒风凛冽,可心里却好像烧着一股火。 出宫门上马车,沐昭桐始终在袖口里紧紧攥着拳头,儿子的模样在自己脑海里已经越发的模糊起来,可仇恨永远不会淡化。 沈冷就要出京了,回水师去,怎么能让他如此逍遥? 第三百八十六章 沈冷又来借船了! 楚先生喝了酒,吃了饭,离开了小院,沈冷和茶爷都知道,这看起来寻常无奇的一次小聚却如此的弥足珍贵,下次再见楚先生,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人生际遇奇妙无比,有悲欢,也有离合。 韩唤枝没有告诉沈冷楚先生要远离长安城,是怕沈冷和沈茶颜恨他,也怕沈冷和沈茶颜有负罪感,可他不说,沈冷和茶爷又不傻。 韩唤枝只是想着,若那两个家伙知道了楚剑怜不得不离开长安城是为了他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哪里明白沈冷和茶爷的想法,两个人也都盼着楚先生赶紧离开长安,这地方,对于楚先生来说真的太危险。 纵然一剑近仙,又怎么能挡得住铁甲万千。 第二天一早沈冷就开始收拾东西,今年没办法陪着沈先生在长安城过年,他和茶爷商量了一下,先生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又不好,过年的时候身边若一个人都没有,真的冷冷清清孤孤单单,所以这次南下沈冷一人带着水师队伍回去,茶爷留下,然后茶爷和沈先生会在明年三月左右随陛下一起往东疆去,到时候就能在东疆见到沈冷。 小两口就要分开,这次分开滋味又不相同,以往虽然千般万般不舍,可毕竟还矜持着,如今两个人已经成亲,便没了那么多羞涩不好意思开口。 你侬我侬了好一会儿,沈冷才去军营汇合了自己那一旗战兵,这次回去之后沈冷地位已不是一旗将军,麾下将会有千余条大船,其中战船近百艘,运输船六七百,这等规模的船队,已经可以让小国闻风丧胆。 沈冷算计着时间,他回去之前怕是庄雍早就已经得到了陛下旨意,想着回去之后竟是要分走庄雍将军一部分水师,沈冷心中便有几分愧疚,愧疚之后想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多要出来一些东西。 队伍离开长安之后顺着官道一路往东南走,千余人的骑兵队伍已有浩荡之气,官道上的行人见到战兵经过纷纷主动避让,不少人挥手致意。 一路上马蹄急,大家都归心似箭,想着到了安阳郡就会好些,船坞里有新船,到时候还能拐走几艘,想想就美滋滋。 而就在沈冷他们出城之前,有几个人前一天离开,每个人带了三匹马,几乎是昼夜不休的往安阳郡赶路。 九天后。 安阳郡船坞。 如今在船坞之中主持诸事的是正五品提调佥事连路,按理说佥事是副职,那是因为毕竟名义上是工部侍郎亲自兼着安阳郡船坞主官,连路今年刚刚从工部调过来的,原来安阳船坞的佥事因为表现优异,已经被调入京城做事,举家迁走。 -- 第698页 连路今年已经四十五岁,这安阳船坞的提调佥事也不过是正五品,能调到这,估计着他的官场生涯也将会止步于此,但连路心里很轻松也很喜悦,在长安城里做一个同级别的五品官,哪里比得上外放出来,在这安阳船坞里他的话便是定论,可在工部里怎可能轮得到他说话。 连路正坐在自己书房里看着外面的艳阳天,想着晚上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带回去两尾鱼,说起来,同样是鱼,可长安城卖的鱼和南平江里的鱼为什么就不是一个滋味?到了船坞这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隔三差五就要吃,总觉得以前在长安城吃的都是假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跑来,在门口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大人,京里来人了。 两天后。 沈冷带着一旗战兵到了安阳郡船坞,千余战兵风尘仆仆,到了船坞外边马队停下来,竟然还能保持队列。 沈冷从马背上下来往里走,听闻消息的连路已经小跑着出来,看到沈冷的时候连忙俯身一拜:“卑职安阳船坞提调佥事连路,恭迎沈将军。” “连大人客气了。” 沈冷伸手扶了他一把:“我还要赶去南疆,所以就不多说什么客套话,我想从船坞借三艘船,不过出京匆忙也忘记去找陛下请旨,这样,我写一个借条给你,你看怎么样?” “呃……” 连路有些为难起来:“借船,这按照规矩是万万不行的,将军你想,今日将军就这样把船借走了,他日别人也来借,卑职如何是好?若是上边问起来,船都去哪儿了?卑职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沈冷:“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名字代表的就是诚实守信。” 连路:“将军说笑了……前任大人离职回京之前曾着重讲过将军的故事,他说若不是他坚持,将军上次能把庄雍将军的旗舰神威开走。” 沈冷:“还有这种事?” 连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且放心就是了。” 沈冷道:“上边的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沈冷硬抢去的,你说他带着千余战兵一个个凶神恶煞,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借船,奈何沈将军带着人强行抢走。” 沈冷回头指了指自己手下:“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凶神恶煞。” 陈冉他们正在那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次能拐走什么船。” “将军出马,当然是新船好船。” “咱们将军出来要东西,什么时候失手过?” “就是,上次可差一点就把神威开走了。” 沈冷慢慢把头转回来:“他们暂时还不凶,一会儿若是没船可能就凶了。” 连路讪讪的笑了笑,心说沈将军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才到安阳郡船坞,听到最多的事就是关于沈冷的,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面对这个天字号不要脸的人,上次说是从船坞借走的船,到现在可还没还回来呢。 “沈将军,你上次从船坞借调出去的船……” 沈冷:“刚才你说什么?前任佥事大人离职的时候跟你说过我来借船的事是吧,难道你就没有发现?我借了船,他升官了。” 连路:“……” 沈冷:“不要撑着了,反正没有船是万万不行的,南疆战事那么要紧,我若是赶去的迟了,战场上局面瞬息万变,出了什么意外,连大人你……” 连路叹道:“借!” 沈冷点头:“多谢。” 连路道:“不过还得劳烦将军签字画押。” “那是自然。” 沈冷跟着连路去办手续,这手续哪里有什么健全的制度,除了他之外又有哪个人真的敢跑来借船,还不还,还特么来两次了。 沈冷在连路写好的文书上准备签字,看了看那上面写的三艘船是熊牛级,顿时放下手里的笔。 “熊牛太慢了。” 连路脸一白:“将军想借什么船?” “就三艘万钧吧。” “将军……这不好吧。” “不用客气,三艘万钧就够了,我知道你也担心我误了去南疆汇合水师,我也知道你想借给我正在新造的神威级战船,可我不能接受啊是吧,就算是你强行给我三艘神威级,我也会严词拒绝你,万钧就万钧,我不挑。” 连路:“万钧……就万钧。”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冷笑道:“那就多谢连大人盛情。” 连路:“哪有……” 沈冷出了门要去挑船,可连路却不许,带着他到了船港那边:“那边一批新船,是这个月卑职到船坞之前就要交付水师的新型战船,本该送去,可是因为我和前任佥事大人交接手续耽搁了,所以将军若是非要带万钧走,就从这几艘万钧之中挑选。” 沈冷心说这是本来就要交付水师的船,我若是借了去,庄雍将军会不高兴……虽然船坞的船都是给水师的,但性质不一样啊,从船坞借走的还没有交付的船那自然不算水师的船,沈冷借走了,将来船坞给庄雍送船的时候少了三艘,庄雍肯定不干,沈冷都能想到庄雍说什么,那是沈冷借的船,跟本提督有什么关系? 交给水师的船,必须如数送到。 所以相当于白赚了三艘船,反正上面追究起来,也不会真的怎么样。 但是这种已经要交付的,手续上已经走完,长留在船坞的水师官员已经验收过,签了字,所以沈冷这哪算什么借船,这就是把水师的船开回去啊,当然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沈冷不能接受,因为他不要脸。 -- 第699页 “有没有,这个月出来的。” “将军……” 连路叹道:“实话实说吧,这批船可还算在前任离职的佥事大人身上,借给将军你,你不还也是水师内部的事,卑职怎么都不担责,可换了别的船,卑职要担责,卑职已经四十多岁了,未来可能都要在这船坞里,将军难道就忍心看卑职被罚,了然一空,无依无靠?” 沈冷叹了一声:“罢了罢了,那就这些吧,当是我给庄将军提前把船带回去了。” 连路连忙垂首:“谢将军体恤。” 沈冷往船港那边看了看,然后吩咐陈冉他们:“去把船从船港里开出来,再开一艘铁犀,两艘补给船。” 连路都懵了:“将军这是何为?”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给你普及一下啊,万钧是战船,不能携带物资补给,这是军规,我自然不能违抗军规,而且战船冲撞船补给船是一套啊,哪有东西不带走一套的,比如说你去吃个煎饼,给足了钱,可是发现煎饼里没放鸡蛋没放薄脆,就是一层面皮,连葱花香菜都没有,你能忍吗?” 连路:“将军你也没给钱啊……” “借一套,也得是一套啊。” 连路仰天长叹。 沈冷拍了拍连路的肩膀:“连大人也无需担心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前任佥事大人因为我借船就高升了,我从你手里借了船,你也等着高升吧。” 连路语气有些奇怪:“我就盼着将军高升,越高越高,将军高升,我也就踏实了。” 沈冷:“多谢多谢,我去看船了。” 连路看着沈冷的背影,想着前任佥事大人当时怕也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态吧。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书,然后脸又绿了。 沈冷倒是签了字,也按了手印,可写的是……水师将军沈冷代提督庄雍借万钧三艘。 他手下一个官员刚忙些别的事回来,看到远处沈冷,以为自己看错了,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我的天,沈冷又来借船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 祸 沈冷带着人从船港里将最靠外的三艘万钧提出来,然后又去提冲撞船和补给船,整个上午都在忙这些事,一些工匠依然还在尽心尽力的做最后一遍检查,确保无事之后才离开。 沈冷去找连路告辞,连路千叮咛万嘱咐,请沈冷千万千万将船只交到庄雍将军手里,言辞恳切。 下午的时候离开船港,千余匹战马都送进了运输船中,六艘船组成的船队缓缓驶入南平江。 沈冷站在一艘万钧的船头看着浩荡江水,没多久就看到了曾经居住过一段时间的魏村,黑獒就是他在魏村外边捡到的,仿佛就在昨日。 船行半日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沈冷却没有下令停船,这一条水路已经走过很多遍,熟悉的不能更熟悉,所以倒也不必太担心,主要是万钧和运输船都足够大,而冲撞船又异常坚固,所以也不怕什么,由铁犀在前边开路夜行,其他船在后边跟着。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已经距离转弯江口没多远,这条水路最凶险的莫过于从南平江转入大运河这片水域,河道太宽,水流之中多有看不到的旋涡,白天的时候都不敢随意行船何况是晚上,所以沈冷下令停船休息。 士兵们奔波多日,除了当值留守之人,大部分都回到船舱里睡觉。 沈冷安排好了之后就在甲板上围着跑了一会儿,然后又打了一趟拳,身上汗水淋漓才回到房间,自己拎了一桶水冲洗。 万钧之中也有货仓,装载的多是些吃喝东西,大部分物资还在后边运输船上,再说沿途水路有很多官补码头,所以倒也不用担心补给不足。 货仓中,一堆货物突然动了起来,紧跟着一把短刀刺穿帆布,几个身穿工匠衣服的人从货堆里钻出来,其中一个迅速到了船舱口蹲下来戒备,另外几个人则从货堆里将藏于最深处的火油翻出来。 其中一个工匠举着火折子在四周寻找了一会儿,随即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标记,他蹲下来,用短刀在标记处撬了撬,有一块木板被撬开,里边有很多灰色粉末似的东西流出来,这地方是连夜改造,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有些不对劲,但谁会盯着木板多看两眼。 “动手!” 为首的那个工匠低声吩咐了一声,手下那几个人随即拎着火油桶四散开,在货仓四周泼洒,没多久,四周木墙上都已经泼满。 为首的工匠往上指了指,其他人随即快步撤离往货舱口过去,他将火折子扔在那些灰色粉末上,呼的一声,火焰随即燃烧起来,紧跟着就一声爆鸣,船舱一侧竟是被炸开了一个洞,哪里本就被掏的只剩一层木板,破开便不是难事。 水一瞬间开始往船舱里倒灌,船身立刻就摇晃起来。 那几个工匠在货舱口将身上的衣服脱了扔进火焰里,然后迅速的换上水师战兵的军服,推开货舱口冲了出去。 “出事了!” 当值的水师士兵大声喊了一句,立刻跑出去找铜锣想要敲响,上来的几个刺客也在喊,追到那当值水师士兵身后,捂着他的嘴一刀割破了喉咙。 他们几个将尸体扔进水里开始往船尾过去,分开两边跑,将船舷两侧挂着的蜈蚣快船往下放。 沈冷还没有睡踏实,冲出来的时候船身已经倾斜,因为万钧太大,所以不能完全靠近岸边,船往一侧歪斜的速度很快,好在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水师战兵,醒来之后立刻往甲板上冲,虽然快但并不拥挤混乱。 -- 第700页 沈冷上到甲板之后开始大声呼喊士兵们跳水,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可沈冷手的兵就没有一个水性差的,游到岸边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唯独怕大船翻覆之际砸出来的旋涡会把人卷进去。 “将军!” 有几个士兵喊了一声:“快上小船。” 沈冷微微皱眉,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处的另一艘万钧也逐渐歪斜,眼看着往一边翻,士兵们已经已经在跳水,也有人往高处跑。 “你们是谁?” 沈冷朝着那几个人问了一句。 混乱之中,一个士兵从沈冷身边跑过的时候忽然停住,手里的短刀朝着沈冷的后腰狠狠刺了过去。 沈冷本能的一侧身避开,那一刀擦着他的身子划过,他一把抓住那士兵的手腕往回一拉,短刀随即刺入那士兵自己的胸口里。 此时船上乱腾腾的,士兵们都在跳水,没有人注意到在逐渐高高翘起的船尾位置有人对沈冷出手。 沈冷击杀一人,突然有两个士兵从他头顶上扔下来一张渔网,这渔网坚韧且很大,沈冷想避开已经来不及,渔网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抽刀劈砍了两下,才破开一个洞,几个刺客过来互相将绳索一头扔过去,他们显然经过了很精心的演练设计,配合极为默契。 几个人手里绳索来回换了两次,沈冷就已经被捆住,他们奋力往外一拉,绳索绷直,沈冷的双臂被拉的缩回去,只能紧贴身体。 为首的那个刺客从远处冲过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木棍一头已经削尖了,本之前藏在近乎一样的一堆木棍中,唯有这根木棍一头是尖的,那人动作迅速且稳定,木枪朝着沈冷的胸口狠狠的刺了过来。 这些人单独拿出来都不算是高手,可是他们的配合太默契,没有丝毫罅隙,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就连沈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仿若都能提前预判。 不然的话,想把沈冷捆住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长枪朝着沈冷的胸口直刺过来,沈冷一声暴喝,肩膀往一侧转开,长枪将他胸口上的衣服刮出来一个洞,若是再慢分毫,这一枪就能戳进沈冷的心脏。 沈冷先是往前奋力一冲,他身后两个人连忙拼尽全力的拉扯绳子,而在这一刻沈冷忽然向后退出去,身后那两个绳子随即松了些。 沈冷趁机双臂往上一抬将绳索挣脱,蹲下后脱离绳套,他一刀将渔网切开,冲出去的时候对面刺客首领已经将长枪掷了过来,沈冷一刀将长枪荡开,身形如电一样朝着刺客冲了过去。 如果刺客再多几个人的话能腾出手来,在沈冷被捆住的时候一阵连弩激射,怕是沈冷就算是身上有链甲也会受伤,可他们人数有限,且都双手抓着绳索,唯有那刺客首领能出手,而且他们混入船舱的时候穿的是工匠衣服,大一些的兵器和连弩根本不可能带上船。 沈冷一刀斩向那刺客首领,那人却根本就不接招而是转身就跑,顺着倾斜的船跑了几步后直接就跳进江水里,沈冷回头,其他的几个刺客也已经趁机跳下船。 此时深夜漆黑如墨,虽然火光能把周围照亮一些,那些刺客落江之后若想寻他们踪迹根本不可能,他们身上穿着的还是水师战兵的衣服,不少士兵还在江水里,他们混进去无从分辨,这些人远不似之前遇到过的那些江湖刺客,他们一击不能杀死沈冷立刻就走,丝毫也不拖泥带水,而且每一步显然都精心计算过。 而且他们袭击的不是一艘船,整个船队都乱了起来。 沈冷跳下水,戒备着每一个往自己身边靠近的人,游水的人全都低着头看不到面容,光看衣服又根本辨认不出来哪个是刺客。 就在这时候沈冷忽然觉得脚踝紧了一下,然后是一股力量拉着他往下沉,他在水中无法控制,身子直接没入江水里,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 可就在沉入水中的瞬间,沈冷强行扭身转了一圈,攥着他脚踝的人便只能松手,他在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情况下挥刀出去,身子在水中旋转了一周,刀也旋转了一周。 刀本就沉重,在水中挥动更加费力,然而沈冷臂力强悍,这一刀在水里竟是好像没有受到几分阻滞,刀转了一圈,在水中划出来大半圈痕迹,另外小半圈则在水面之外。 刀出水之前划动的是水,刀出水之后刀尖上洒出去的还有几滴血。 沈冷四周的江水立刻就变了颜色,好像墨汁倒进了水里一样。 沈冷明显感觉到自己一刀劈中了靠近的刺客,出水吸了口空气然后闭气缩回水下,看到一具尸体缓缓的漂浮上去,再远些的地方,有个黑影已经快速的游离,快若游鱼。 沈冷再次出水,发力往岸边游了过去。 到了岸边之后有士兵眼尖看到他,伸手把他拉了上来。 “吹角召集队伍,每个人都看看自己身边的人认识不认识!” 沈冷嘶吼了一声,眼睛都微微发红。 三艘万钧全都沉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手下人损失如何,虽然士兵们训练有素水性都很好,可难免会有意外。 四周的士兵们互相辨认着,然后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集合,大概两炷香的时间之后队伍才集合起来,主要是天黑水乱,江边的环境也完全看不清楚,看似草丛没准一脚进去才知道是水坑。 队伍集合起来后清点人数,发现至少有二十几个人失踪。 -- 第701页 沈冷握着到的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将军,有人混进来。” 杜威名从另外一艘出事的万钧船那边赶过来,他看到了几个可疑的人,却没有追上。 这三艘造价不菲的战船全部沉没,想救都救不了,三艘万钧之前就必然被人动了手脚,不然的话船舱没有那么容易破洞,万钧之坚固,就算是和求立人的战舰硬碰硬对撞过去,也不会沉没的这么快。 “我知道,前边的船怎么样。” “那三艘船没事。” 沈冷回头:“再清点一边人数。” 夜色之中,浑身湿透了的汉子们努力的寻找着,期盼着,刚才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同袍突然就出现了,那该多好,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失踪的人数非但没有减少,第二次清点之后发现,又少了两个人。 “刚才报数的时候还有人混在我们人群里。” 沈冷眼神微凛:“往前走,江边有大路,在路上停下来整顿。” 士兵们顺着江边的草丛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离开江边百米左右就是官道,沿江两侧都有路他们自然知道,毕竟在南平江上训练了那么久。 到了大路上后众人心里踏实了些,然而大部分人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运输船找合适的地方靠岸,把马放下来!” 沈冷大声喊了一句。 大概近一个时辰之后前边船才寻到一处可以稍稍靠近那边的地方,士兵们驱着战马下船登岸,沈冷让杜威名陈冉带着那三艘船天亮之后原路返回安阳船坞,他跳上大黑马的马背:“跟我走!” 士兵们纵马前行,跟在大黑马后边朝着安阳船坞方向冲了回去。 距离远一些的草丛中,十几个爬伏在那的人慢慢抬起头,马队已经轰然远去,他们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惧色,虽然他们并没有多大损失,只死了一个人,可在这种情况下没能杀了沈冷,已经是败了。 “咱们怎么办?” 几个人看向为首那人,那人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去前边官补码头。” 沈冷带着人一夜狂奔,第二天中午才回到安阳船坞,冲进船港的时候把船坞里的守军吓坏了,这些杀气腾腾的人直奔提调佥事连路的所在。 沈冷一脚把门踢开,里边却空无一人。 “连路呢?” 沈冷大声问了一句。 “佥事大人昨夜里说有要紧事要离开,一直都还没回来。” 沈冷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一股火就是释放不出去。 距离安阳船坞大概百里之地,连路回头看了一眼后冷哼,不管能不能杀了沈冷,想抓到他又岂是那么容易? 查去吧。 他本就不是连路。 第三百八十八章 掉包 坐在安阳船坞提调佥事的书房,沈冷让自己安静下来,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连路可能是假的。 连路是一个多月之前就到了安阳船坞,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船坞的人也可以证明他几乎没有外出过几次,而且为人和善,虽然来的时间并不是很久,但船坞里的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这个人还勤勉,他到船坞之后经常都会亲自到船坞里和工匠们请教问题,很多工匠都说连大人很谦逊,对他们都十分客气。 六品工部员外郎张智一脸紧张的站在沈冷身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沈冷的脸色,出了这么大的事,纵然和他一个铜钱的关系多没有,只怕他也会受到牵连,那可是三艘造价昂贵的万钧啊,在海疆战场上敌人都没有能轻易击沉的水上霸主。 “连路来的时候带了什么人来?” “只带了四五个随从。” 张智连忙回答:“他文书齐全,上面内阁与工部的印章不会有错,还有官印。” 沈冷嗯了一声:“他到船坞之后做过什么。” 张智仔细回忆了一下后说道:“连大人……连路倒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为了尽快熟悉船坞里的事,他每天都有很长时间在船坞里盯着工匠干活,后来还亲自去招募了一批工匠。” 沈冷眼神一凛:“这批工匠呢?” 张智道:“奇怪的是,昨日连大人急匆匆走了之后,那些工匠也都不见了,今日没来上工,昨日也没有人告假,似乎是约好了一样一个都没有来。” 沈冷想到在离开船坞之前还有一批工匠在检查万钧,那就应该是连路招募来的那批人,说是在检查,实则是在破坏。 也怪自己太大意了。 沈冷皱眉,当时急着赶回水师,所以并没有仔细检查船舱,若是他多一句交代的话也不会出现后来的事,这只是一种出于对船坞惯性的信任,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个提调佥事有没有可能是个假的,正常人都不会去想。 这件事暂时也查不出什么,连路已经逃走,只怕不会再回到船坞。 沈冷沉默一会儿后说道:“我写一封信,你们派人尽快送到长安城交给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大人。” 他看了看桌子上有笔墨纸砚,提起笔之后想了想:“我说你来写吧。” 张智连忙过来接过笔,沈冷把座位让出来:“我说,你写。” 张智一时之间也没明白过来为什么沈将军让他来写这封信,不是亲笔信才分量更重一些吗?所以他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这封信若是下官来执笔的话,廷尉府韩大人会不会有所怀疑?” -- 第702页 沈冷想了想也对,又把笔拿回来,沉思片刻写了一封短信,张智假装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反正写了些什么他没看清楚,只觉得那字是真让人过目不忘,这字简直就是级别最高的防伪。 沈冷写完了信之后交给张智,然后看了一眼外边:“你派人去检查一下所有待交付给水师的战船,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查完了之后确定多少艘战船有问题告诉我。” 张智连忙转身出去安排,其实在这之前工匠们已经开始对剩下那些战船的精细检查。 就这样沈冷又在船坞里耽搁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所有的战船都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又查出来两艘万钧的货仓里有问题,藏了火油,还有火药,而且船上也动了手脚,在战船一侧打出来不少小洞,这些小洞都用蜡封了,天凉水冷,蜡便凝固着堵住洞口,火药烧起来,蜡很快就会化掉,威力再大些,因为这些孔洞,就能直接将好大一片炸碎。 张智的脸色已经白的吓人,这罪名太大了,就算这都是连路的罪,那些工匠也都是连路找来的,可他一个失察之罪,就足以被罢官为民,这还是轻的。 “那些连路招募来的工匠都有备案,不过估摸着身份都是假的。” 沈冷站起来:“你再去从那些没被做过手脚的战船中挑选三艘出来,我保你无事就是。” 张智哪里还有什么心思扯皮,连忙去挑了三艘战船,这几艘船是他前两日亲自盯着验收的,而且刚才又都仔细勘察了一遍确实没有问题,他这才敢提出来交给沈冷。 沈冷又下令队伍在船坞休息一晚,从武库里借出来一批甲械兵器补充,他的人在船沉没的时候兵器大部分都留在船上,没有兵器,就显得更加狼狈了些。 最近一两年来,沈冷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第二天才亮,沈冷带着队伍重新起航,走到之前战船沉没的地方,沈冷下令战船下锚,带着人划小船过去,又派人去附近村子里寻水性好的渔民过来,士兵们和渔民轮流下潜,整整两天,在沉没的战船之中运出来十几具尸体,沈冷把人在江边葬了,站在那看着新起的土坟,沈冷的脸色越发的阴沉下来。 队伍继续出发,在前边官补码头停下来补充给养,沈冷派人去打听了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人来,官补码头的官员随即禀告,说是今天一早有一批大概二十来个身穿水师军服的战兵到了船坞,说是他们的船出了问题沉没,可他们还要赶去南疆,所以从船坞里借了一艘快船走。 沈冷又仔细询问了一下,确定来劫船的其中一个就是连路。 一路上继续南行,沈冷特意让一艘万钧在前边开路,然而顺着水路就这么南下又走了七八天,路上却没了那些人的踪迹,一路上在沿途的官补码头打探,之前还打听到了,后来这些人应该是根本就没继续走这条水路,所以便没了踪迹。 长安城。 廷尉府衙门,新建的大院看起来极气派,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廷尉一个个脸色严肃,和这大院的风格如此的般配,很多人都说,哪怕是大白天阳光最好的时候,从廷尉府衙门口经过也会感受到一丝丝寒意。 当然,这寒意未必是来自廷尉府这大院子,而是来自每个人自己心里。 韩唤枝将那封信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然后脸色一沉。 “居然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 站在他身边的耿珊问了一句,韩唤枝随即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了一下,耿珊随即看向那送信的人:“这是沈将军亲笔所写?” 韩唤枝叹道:“这个就不用问了,别人写不出来他的字,苦练三年也未必能模仿出来,若真有人模仿出来了,怕是也再难好好写字。” 他起身:“带上人,跟我去一趟工部。” 没多久,韩唤枝就已经坐在工部尚书薛大人的书房里,听闻安阳船坞出了这么大的事,薛大人的脸都吓得发白,这事陛下还不知道,知道了的话天知道会发多大的脾气。 三艘万钧啊,还险些葬送了一千多水师战兵,再加上一个圣眷正隆的沈将军。 “连路确实是工部挑选出来的官员,之前十月份的时候户部考评,安阳船坞的佥事诸项优良,所以内阁请旨,把他调回京城,内阁让工部选人去安阳船坞递补佥事,于是就挑了连路过去,十月底的时候连路就离开长安去安阳郡赴任了。” 韩唤枝将沈冷信中描写的连路的模样说了一遍,薛大人拿不准,毕竟对连路也不熟悉,又派人把侍郎张大人请来,两个人对照了一下,发现沈将军信上说的连路和派去的连路,应该不是一个人。 “真的连路怕是已经出了意外。” 韩唤枝道:“有人半路截杀了连路,然后带着连路的文书官印去了安阳船坞,船坞那边根本就没有人见过他,看到凭证齐全,官印无假,自然就觉得那是真的连路。” 可是推测出了这一点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假连路是谁? “当时内阁那边对调派连路过去有什么想法没有?” “没有什么异样,官员报上去之后,内阁审核通过,然后请陛下过目,陛下还亲自见了连路交代了几句。” 韩唤枝点了点头:“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打听,我派人去沿途查查,已经一个多月,希望还能查出来什么。” 说完之后韩唤枝起身告辞,侧头对随行的耿珊说道:“你回廷尉府之后去找古乐,你们两个人带上一百黑骑,分做两队,一队走水路一路走陆路,不管是路过官驿还是官补码头都仔细询问,你知道怎么确定地点。” -- 第703页 耿珊点头:“属下知道,若上一个官驿的人和下一个官驿的人对连路的外貌形容有差距,那就在这两个官驿之间找尸体,不过两个官驿之间距离最短的也要百里,可能会耗费很长时间。” “查吧。” 韩唤枝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管有没有查出来什么,你们两个先不要回长安来,直接去南疆找沈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弃,这次的人不一样……” 耿珊脸色微微一边:“大人的意思是,这次的人可能是军方的人?” “未必,但沈冷信中提到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纵然不是军方的人,训练他们的人和军方也必然有联系,我安排别人去查查沐昭桐……只是关于沐昭桐的大概也都查清楚了,现在手里没有的,也不是轻易能查出来的。” “死士。” 耿珊低声道:“如果真的是沐昭桐这些年培养出来的死士,就说明他手里已经没别的人可用,没别的牌可打。” 韩唤枝脚步停了一下:“不对……” 他微微皱眉:“应该去查查沐昭桐夫人那边。” 耿珊眼神一亮。 第三百八十九章 臣谢陛下恩典 长安城。 大学士府。 无论如何,沐昭桐如今依然是朝廷里最特殊的那个人,内阁大学士,调度六部九卿,治理天下民生,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除了他独子沐筱风死之后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在朝为官数十年,算得上兢兢业业的典范,为内阁大学士之后更是令人钦佩,十几天不回家也是常事。 只是今天,在听到一些传闻后,天还没黑的时候沐昭桐就回到家里,看起来比往日多了几分疲惫,只有在他太过劳累步履蹒跚的时候,人们才惊觉这位手握重权三十年的大学士是真的老了。 门口等着的下人连忙过来扶着他进院,沐昭桐看了看街上还有百姓路过,摆手示意不要扶着自己,挺起腰板,大步上了台阶。 回到书房后沐昭桐就一个人坐在窗口旁边发呆,今日从内阁早早回家,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可能连身边人都不了解,最亲近的身边人。 夫人被丫鬟搀着进门来,脸上带笑:“老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从上次回来到现在,又已经快半个月。” 沐昭桐勉强笑了笑:“惦记着家里,朝廷里的事又不是能忙完的,回来看看你。” 夫人笑的更舒心起来,示意丫鬟出去,她给沐昭桐泡了一壶茶:“老爷已经很久很久没说过,回来看看我这几个字了。” 沐昭桐脸上出现几分愧疚,这么多年来他在朝廷里呼风唤雨,实则都是夫人的功劳,他自己曾经说过,论本事能力他也就勉强二流,很多决定其实都是夫人帮他做的参考,一直到前些年他找夫人商量事情才变得少了起来,做了那么多年大学士,常规上的事按部就班,又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所以两个人见面说话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你坐。” 沐昭桐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夫人缓缓坐下来,自然看得出来沐昭桐脸色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她问。 “夫人……你可知道,自从陛下登基之后,我虽依然为内阁大学士,但向你请教的时候越来越少是为什么?” “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帮老爷多想想,诸事都是老爷做主。” “是我做主,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你。” 沐昭桐摆了摆手阻止夫人打断自己,看得出来夫人脸上的急切,他笑了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是夫妻,已经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就正如你也了解我一样……这些年来,大事不可决,都是你在帮我,我时常想着,若你是男人做这个内阁大学士,必然比我要强的太多。” “所以,难免我又会有些心里不舒服,觉得不如你,便开始躲着你,越是老了越是好面子,结果弄的自己有些像个怨妇。” 他看向夫人:“我知道夫人担心我,事无巨细,都帮我想着念着。” 夫人脸色微微发白:“老爷,是我错了。” “你听我说完。” 沐昭桐道:“你若是错了,我就更错,上次我回家来的时候,和你说起来看到沈冷那般得意就气恼,不久之前沈冷出了事,是夫人安排的吧?”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是。” 沐昭桐嗯了一声:“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培养死士的?” “二十年前。” 沐昭桐脸色猛的一变:“二十年前?” 他想了想,那正是他想拥立幼主从而可以权倾朝野的野心膨胀的时候,奈何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从东疆一路狂奔而来,在城门外抱刀而坐,他的一切野望都被那一人一刀挡住了,也砍碎了。 “老爷总觉得那些当兵的都是武夫,只有蛮勇,即便是到了现在,老爷怕是也不服裴亭山,不服澹台袁术,可我想着,军者纵然是武夫蛮勇,可最要紧的时候,刀子比嘴巴有用的多,也正是那时候我开始物色人选,我担心老爷会出事,我以为陛下会对老爷下手,最不济也要保老爷的安全……” 沐昭桐伸手握着夫人的手:“所以我才说,我是真的不如你。” 他看着夫人的眼睛:“现在有多少可用之人?当初风儿被害,你为什么不用?” -- 第704页 “不敢用。” 夫人低着头:“虽然风儿被害我如老爷一样悲伤,可是那些死士是这些年我为保老爷的性命而准备的,纵然我当时再难过,也明白那些不是为了保风儿用的,老爷只要还是内阁大学士,这些人我会一直不用。” “那为什么这次……” “我们老了。” 夫人抬起头:“上次老爷回来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老爷头发竟是已经白了一大半,走路都走不稳需要人扶着,老爷和我说的时候我看到了老爷眼睛里的悲绝,那一刻,我忽然之间就醒悟过来,我们都老了……既然我们都老了,我们还怕什么?” 她沉默片刻后说道:“上次想和老爷说,只是没有准备好也不知如何开口,今日老爷问起来就索性说了吧,我有件事想和老爷商量……太子即位老爷怕是等不到了,陛下终究还不老啊,纵然等到了,那时候的老爷太子还会用吗?我总想着,老爷走的远站的高,将来风儿也就能走的轻易些,可是风儿已经不在,老爷再争,争到最后,还有什么意义。” 沐昭桐垂首,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不争了,我现在才醒悟过来,年月不饶人。” “这就是我要对老爷说的。” 夫人道:“老爷已经没必要再争什么了,后宫里那位是个寡淡薄情之人,纵然将来她能真的挺起腰杆来,老爷也已经老的挺不起腰杆,上次老爷回来之后说庄雍要做正一品,沈冷也到了正四品,我家风儿若是还活着,最不济也要正三品了吧,那时候我就想着,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帮老爷做好。” “老爷……退位吧。” 她看着沐昭桐的眼睛:“我倾尽全力,去杀了沈冷为风儿报仇,然后我们夫妻回老家去,陛下一定会准许。” 沐昭桐沉默,一言不发。 许久许久之后,沐昭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 夫人脸色缓和过来不少:“这二十年来我以培养战兵的方式培养死士,就是因为当年老爷那谋天之局被裴亭山一把横刀蛮横不讲理的破了,兵者凶器,没有凶器,老爷面对凶器的时候就会束手无策,风儿死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用这些人去把沈冷千刀万剐,可是,一旦用了,老爷就是死罪。” 权臣养私兵,诛九族。 这和找杀手用暗道不一样,那些可以甩开,私兵之罪,罪不可恕。 “那是为了保老爷的命准备的,不能害了老爷的命,既然老爷也答应退出朝廷,我们就不用再顾忌什么,杀沈冷之后我们就走,不……之前就走。” 沐昭桐嗯了一声:“那你去安排吧,我们回老家去种花养草。” “好。” 夫人起身:“藏刀二十年,用的迟了……” “刚才我问夫人有多少人可用,夫人还没有回我。” “不多,只有六百。” “人在何处?” “城中四百,城外两百。” 夫人道:“只是想着,若朝中出现变故,陛下也不会直接把老爷怎么样,而是必然先下令罢了老爷的官,让老爷回老家去休养,陛下或许是真的不想杀了老爷,不然也不会等这么多年,可别人会,如韩唤枝……若老爷被罢官出长安,半路上第一个来杀老爷的必然是廷尉府的人,这六百死士就是为那时候准备,我也没有想到,陛下二十年都没有说出这句话。” 沐昭桐脸色一变:“陛下……待臣子其实真的好。” 只是现在再想这些,已经没了意义。 夫人起身去安排,沐昭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外面已经逐渐黑起来的天色怔怔出神,他想着沈冷如今差不多已经快到南疆了,此时此刻去安排,杀沈冷也要几个月之后才有确切的消息回来,自己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把内阁诸事都安排好,陛下二十年不动他,他就最后再尽一次为臣者的本分。 他打算将内阁的事整理出来,再推荐一人上去,得到陛下首肯之后便离开长安,有三五个月应该也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沐昭桐离开家去上朝,路上还在思考如何对陛下提及此事,然后忽然想到,自己怎么就服老了?人的心境,真是一天一天都在变,越老变得其实越快。 下朝回到内阁之后才坐下来,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思考谁最合适接替自己的位置,内侍却来传旨说陛下请他到东暖阁议事,沐昭桐连忙起身往东暖阁走。 皇帝坐在那有些发呆,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沐昭桐进来之后俯身叫了一声,皇帝这才侧头看向他。 “阁老,有没有想过,陪朕去东疆?” 沐昭桐的脸色猛的一变:“臣这般年纪,怕是经不住了。” 皇帝嗯了一声:“朕本来也想着,太子留守长安,身边没有人辅助总是不行,毕竟他还太年轻,阁老留在他身边的话,有阁老事事提点他也就不会犯错……可是朕忽然间想起来,前些年朕请阁老和你夫人来宫里吃饭,问及你夫人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夫人说此生还没有见过大海,想看看,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这个,那就满足了她吧,阁老回去之后可对夫人说,朕会安排太医院的人一路随行,再准备一辆很大很舒服的马车,应该也不会太颠簸劳累,至于太子留守长安,老院长虽然能力不及阁老你,辅理朝政可也足够了。” 沐昭桐猛的抬起头:“陛下。” -- 第705页 皇帝摆了摆手:“阁老,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没有完成的心愿再不去完成,怕是以后机会更少,朕这些年一直都很自私,只是想着让阁老多帮帮朕,忽略了阁老会冷落家人……就这么定了吧,朕已经安排礼部的人去准备。” 沐昭桐脸色发白:“臣……谢陛下恩典。” 第三百九十章 巧合不 连路并不叫连路,他的名字叫须弥彦,连路是死在他手上,他杀连路的时候杀的并不快,杀了大概一个半时辰才杀死,在这一个半时辰之中连路家里有几只老鼠他几乎都问的清清楚楚,须弥彦说,这是一种态度。 他并不觉得所谓江湖之中那些杀手有什么可在意的,什么十大排行二十大排行,都很幼稚可笑。 在他看来,只有军人才能称之为杀手。 从大运河半路转走另一条水路之后,他们找地方停了下来做下一步准备。 “这个沈冷似乎真的不好杀。” 须弥彦手下最得力之人名为拓盛,和须弥彦一样都不是真正的宁人,他祖上是霍拓人,须弥彦的祖上是渤海国人,只是已经不知道经过多少代的融合之后,在他们两个身上已经找不到几分外族人的影子。 拓盛看向须弥彦:“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被他脱身,反而还杀了我们一个人,不可小觑啊,怪不得之前传闻江湖上那么多高手都没能要了他的命。” “江湖?” 须弥彦哼了一声:“一群成年人过家家的地方。” 他擦拭着手里的横刀:“江湖中人总说江湖大,可江湖再大,也大不过一个沙场……古往今来,所谓江湖上才死了几个人?沙场上,随随便便一战,便有数万生死。” 拓盛当然知道须弥彦是什么性子,自然也不会去他和辩论,须弥彦有多骄傲,就有多看不起所谓江湖人,之前那句成年人过家家的地方就足以说明一切。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来做事,若做不好的话回去也没办法交代。” 拓盛看向须弥彦:“华紫气一直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这次出来做事东主选了我们而不是他那队人,白痴都看得出来他有多不服气,若我们再失手,可想而知他会怎么嘲笑我们,在谁面前的丢人,都不能在华紫气面前丢人。” 须弥彦嗯了一声:“沈冷再不好杀也得死,之前的机会已经算很好,但不是最好,最好的机会还是在南疆。” “南疆?” 拓盛不解:“沈冷回到南疆之后如鱼得水,进了有数十万大军的军营里,我们还能怎么动手。” “沈冷回到军营里必然放松下来。” 须弥彦道:“越是他认为不可能的地方,就越是有大把的机会等着我们,若事简单可行,我们也不会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站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沈冷回到南疆不会马上去窕国那边见庄雍,他会让队伍休整几天,求立人的水师还没有被击败呢,以沈冷那千余人的队伍,他不敢贸然过海,他会派人去通知庄雍他回来了。” 须弥彦嘴角一勾:“继续赶路,别让沈将军等的太心急。” 二十几个人的队伍再次出发,他们将从官补码头借来的战船丢弃,偷了一艘渔船后继续南下,走了几百里将这艘渔船也丢了,又换了一艘船,等快到南疆的时候再次弃船,然后回到陆路上。 平越道阿泰县,这地方在还是南越的时候名气就已经很大,播于四方。 南越人其实不会做生意,阿泰县这一县之内的纺织工坊就比得上安阳郡的一半,有人说南阿泰北安阳,这两个地方就能做出来大半个天下的人穿衣做被所需的布料锦缎,可阿泰县比起安阳郡来说差的就不是一点半点,按理说更近海,生意本可做的更大。 一支商队从阿泰县出来的时候大车上已经装满了货物,不过要走两天才能到水路码头,这也是阿泰县唯一比不得安阳郡的地方,安阳郡内码头众多,货物进出都比阿泰县要方便的多。 这支商队其实是拼凑起来,他们从阿泰县进了货之后还要赶去海疆,然后乘坐海船把货物送出去,队伍小的话根本就不够支付海船运费,所以往往都是几个商队甚至十几个商队拼凑起来,根据货物的多少出所需运费,这样一来,大家支出都承受得起,还能把价钱买到最高,况且人多之后胆气也足。 南海上的海盗之猖獗比起南平江上的水匪来说要严重的多的多,那些海盗杀人之狠厉也非水匪可比,水匪或许还会良心发现只夺货物而不夺人性命,可海盗若是登船,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把人全都杀光。 整个南海海域上大大小小叫得上来名字的便有上百支海盗队伍,其中最凶者为海浮屠,传闻海浮屠有三百战船上万海盗,就连求立人的水师遇到海浮屠之后也不会轻易去招惹。 排在第二位的则是红十一娘,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已经无从得知,南疆海域的人都知道,红十一娘从不祸害百姓也不祸害商队商船,她是杀海盗的海盗,因为把南海上的海盗得罪的狠了,前些年,十六股海盗联手想把红十一娘的队伍剿了,去之前他们去求铁浮屠,铁浮屠却置之不理,结果那一战打的让人出乎预料,红十一娘手刃了十六个大海盗之中的十一个,红十一娘的名声便更加响亮起来。 之所以杀了十一个,不是十个也不是十二个,只是因为她说这样和自己名字更配。 -- 第706页 这段日子南疆海战激烈,大宁的水师在海上,求立人也好,海盗也好,都不似以往那样无所顾忌,铁浮屠更是直接退回到他藏身的海岛上已经近一年没有出来过,反正以他这些年劫掠的东西,便是十年不动也足够。 红十一娘也没动,这些海盗似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对熟悉的求立水师并不惧怕,但对不熟悉的大宁水师反而有几分忌惮,在没有摸清楚大宁水师的真正实力之前,他们才不会主动去招惹,再说了,谁不知道宁人那种性子? 你若是觉得自己了不起去动了宁人,宁人就没准不计代价的过来和你没完没了不死不休。 铁浮屠曾经说过,不想得罪宁人不是觉得宁人真的能把他怎么样,而是会很烦,宁人和别国的人都不一样,比如求立人,号称海上强国,可海盗若是把求立人的商队杀得狠了,求立人往往会选择和海盗谈判,或是干脆躲着走。 宁人则会一直那么针对下去,第一次或许打不赢,第二次或许还打不赢,毕竟远不如海盗熟悉海域,也不知道海盗藏匿何处,可宁人就算是耗费了无数的财力人力也不会放弃,他们会一直打到能把海盗灭了为止。 所以铁浮屠才说,宁人最烦。 趁着这段时间宁人与求立人海战激烈,商队倒是反而更安全了些,所以这支刚刚离开了阿泰县的商队赶路匆忙,他们得趁着机会多跑几趟,万一以后若大宁的水师败了呢,他们这些靠海运赚钱的商队就会迎来很长的一段寒冬期。 可是,他们运气不好,没有遇到海盗,而是遇到了一支战兵队伍。 “停下检查。” 为首的校尉伸手把队伍拦下来:“所有过往商队都得检查。” 商队的几个头领连忙过来,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沿路检查也不应该是战兵的事啊。 校尉摆手:“去查查,最近有求立人混入平越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们所有人远离大车,不许触碰兵器,你们应该都知道战兵容不得挑衅。” 商人们又没带什么违禁品,连忙让开,可是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屠杀。 保护商队的武师哪里能想到战兵居然是假的,他们听到命令,自然不敢再手握兵器,离的大车几米远,那些战兵却忽然间开始杀人,一支一百多人的商队竟是被这么屠戮殆尽。 须弥彦往四周扫了一眼,很满意手下人杀人的速度。 “把人埋了,换上衣服,挑出来合适的身份凭证,尽快!” “是!” 他手下人动起来,昨天夜里就在不远处的地方挖了大坑出来,用东西盖住,他们手脚麻利的把尸体都抬过去扔进坑中,迅速的掩埋,然后赶着马车离开了现场。 一支商队,就这么合理合法的朝着南边海疆而去。 与此同时,江南道。 在距离出京畿道不足一百里的地方,两个官驿之间,耿珊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连路的尸体,已经死了这么久,如果不是京畿道这边正是隆冬,尸体被掩埋之后冻僵了,想验明身份哪里会容易。 “每一处刀口都很凶。” 之前就得到消息赶来和耿珊一同寻找尸体藏匿之处的古乐蹲在尸体旁边仔细看了看:“这种杀人的法子,不像是江湖客,江湖客杀人往往不会留下这么大的伤口,一个刺客如果不懂得收力而让伤口看起来很大,那就不完美……” “你也和大人想的一样,这次的对手不是江湖客。” 耿珊也盯着伤口看:“看来这次没那么容易查到了。” “分派人回去禀告大人,也把连路的尸体送回去,咱们去南疆。” 古乐站起来:“他们的目标是沈将军。” 耿珊嗯了一声:“你对沈将军似乎很敬重?” 古乐脚步一停,回头看了一眼耿珊:“你敬重韩大人吗?” “那当然。” “所以我自然也敬重沈将军。” 两个人上马,带着黑骑南下。 七天后。 水师在南疆的船港已经转移到了阔海县,这里曾是南越国水师最大的船港,但这个地方对于南越人并没有什么骄傲可言,当年求立人的水师就是堵着这船港把南越水师打的全军覆没,最耻辱的是,南越水师数百艘战船,只有不足十分之一是在水战之中沉没的,九成的战船甚至都没有能出得了船港,之后有几年,偶尔还会有求立人猖狂的乘坐小船进入船港来来回回的故意挑衅。 如今这船港再度启用,是因为之前的船港太小,而且与求立人一战后沉船堵住了船港入口,清理起来是极艰难的事。 沈冷的队伍就在船港里驻扎,站在堤岸上,沈冷看着远处有一支几十个人的商队进入县城,此时已经天色渐暗,这队伍怕是要等到明天一早才能出海了。 商队里,带着草帽蒙着脸的须弥彦抬起头看了看高处,那边站着一个身穿军服的人。 他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指了指阔海县城,队伍朝着县城前行,而他那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杀意一闪即逝。 高堤上沈冷听到有人喊自己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王阔海一脸笑意的跑过来:“将军,这地方真比原来的船港好多了,况且这里还叫阔海县,巧合不?” 第三百九十一章 穿过 阔海县城的规模并不小,这地方曾经是南越国最大的船港,也是最大的码头,哪怕海商明知道会遇到求立人会遇到海盗,可还是不能断了生计,他们从这里一批一批的把货物送出去,换回来海外国家的金银。 -- 第707页 说出来可能会被人羡慕说是赚了大笔银子,可其中凶险又有几个人提及。 大概在二十多年前,海外极遥远之地的一个国家流入了产自南越和大宁的瓷器,茶叶,锦缎等等商品,一时之间惊为天物,于是他们组建了一支队伍,带着大量的金银以及千余人的军队前来,按照他们的计划,若是可以将这个传说之中富庶无比的东方国度灭掉,那自然最好,若是不可动武,那就以重金求购更多的货物。 奈何天意弄人,他们走错了路,在一片海岛上看到了大片大片的城寨,以为已经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在观察之后确定这岛屿虽然很大,但毕竟是个岛,靠着他们强大的军事实力将这个岛上的居民全都屠尽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他们对海岛发起了进攻,最终成功的全军覆没。 他们进攻的海岛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大宁,也不会有南越,只是有一群看着他们却好像看着鸡群钻进狼窝里的海盗,海盗们甚至没有在海岸线构造防御,而是把那些人放进海岛里打。 想必当时海浮屠的父亲站在高处往下看着的时候会嘴角带笑吧。 来了老弟。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的大获全胜让海浮屠那伙人成为南海上最大的海盗,毕竟那些带着一颗远征心来的人给他们送了一份厚礼,靠着这些战利品,包括大量的金银财富,再加上白送的一些战船,海浮屠一时之间在南海横行无忌。 求立国不是没有想对海浮屠动手,只是真的打不过,求立水师大军寻求一战,海浮屠就避而不战,等到求立水师撤走,他们就会疯狂报复。 再后来,求立人干脆愿意出一些银子买水路,更可笑的是,前阵子大宁水师在庄雍的代领下把求立水师打的狠了,求立人居然带着金银财宝跑去寻找海浮屠,希望海浮屠能够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协助求立水师前后夹击将宁人击败。 海浮屠倒不是没答应他们,而是求立人根本就没有找到海浮屠。 王阔海站在岸边,看着船港那边叹道:“之前刚到这的时候就看到船港很多残缺还在的木墙上有千疮百孔,求立人就在这把南越水师打的全军覆没,如今这里已经是大宁的疆域,我们正在求立人家里打他们,当年求立人如何在这飞扬跋扈,我们现如今就在求立人那边如何耀武扬威。” 沈冷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去求立?” 王阔海嘿嘿笑了笑:“已经离开水师战场一年多了,如果将军没有带着我们去长安城,那此时我们应该正在求立国杀的兴起。” 沈冷:“怪我?” 王阔海笑着摇头:“不是不是,就是觉得有些可惜了,想想还是在战场上厮杀来的痛快。” 沈冷抬起手想拍拍王阔海的肩膀告诉他机会会有的,抬起手来看了看于是放弃了念头,手抬起来的太高,会累到肌肉。 “将军,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水师?” “暂时不急。” 沈冷道:“不能让弟兄们再冒险了,我们这点人最多带十来条船过去,求立人的水师来来回回的走,被他们发现必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南疆已经被咱们的战兵打的焦头烂额,北疆海域若是再被咱们完全控制了的话,他们撑不过一个月,这次从长安回来又折损了二十几个兄弟,而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我的疏忽。” 王阔海连忙摇头:“将军你可别这么说,在长安城的时候我和兵部的人闲聊,他们告诉我,这两年来,兵部统计,大宁之内所有可领兵的五品将军以上都算起来,将军你带着的队伍是损失最小的,兵部的人对将军赞不绝口。” 沈冷摇头:“我失误了就是失误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自己最不足的地方是哪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边,有一种习惯性的判断,以至于连船舱都没有好好检查一下。” 王阔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很清楚损失了那些兄弟最痛苦最难熬的就是将军,将军一直都在自责,他不说,只是沉默,却更让人心疼。 “世上没有真正的百战百胜的将军。” 王阔海憨厚的笑了笑:“将军知道我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我说话可能挺不好听……就只一句话,一直想说,今日就说了,是我也是所有兄弟们的想法……这辈子能跟着将军做事,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沈冷有些愧疚的摇了摇头:“我一次一次的答应你们,带多少人出去就带多少人或者回来,却没有一次做到的。” 王阔海:“哪有一兵不损的战争?战争就是要死人的,没有人比将军做的更好,这也正是我们觉得幸福满足的地方。” 沈冷下意识的又想抬起手拍拍王阔海的肩膀,有些时候兄弟之间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该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了全部,可是手举起来比划了一下,又放弃了,跳着拍的话那样就显得有些不庄重。 “回城吧。” 沈冷和王阔海两个人往阔海县城那边走,远远的就看到县城门口有一支大概几十人的商队正在门口接受盘查,守城的县城厢兵大部分都是原南越的士兵,被查到的人身份凭证上写的也都是越人,所以倒也没为难。 沈冷和王阔海快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商队先一步进了城。 王阔海看了沈冷一眼,沈冷想说什么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到王阔海大声喊了一句。 -- 第708页 “站住!” 前面的商队只好停下来,而那些守门的越人则立刻变得惶恐起来。 “王阔海。” 沈冷喊了一声:“你要干嘛?” 王阔海回头瓮声瓮气的说道:“哪有人数这么少的海商队伍?” 沈冷叹了口气:“回来。” 王阔海哦了一声,有些不情愿的往回走:“这些人瞧着有问题,海商队伍,最少的也要有百余人,这二十几个人……有些不对劲。” 商队里,须弥彦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机会来的就是这么轻易,想都想不到。 此时此刻,城门口只有七八个守城的士兵,这些人全都是越人,武艺稀松平常不说,也毫无配合可言,而沈冷身边那个傻大个看起来似乎有些难缠,然而他们也终究只是两个人。 所以他举起手,慢慢转身。 商队所有人都举起手然后跟着他慢慢把身子转过来,似乎没有一点儿危险,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他们忽然放下手将连弩从斗篷下边取出来,二十几个人同时瞄准点射,门口那些越人士兵没有一个做出反应的,顷刻之间就全都被放翻在地。 几支弩箭朝着王阔海和沈冷过来,每一只握着连弩的手都很稳定,所以射出来的弩箭无比精准。 王阔海哼了一声,左脚往前跨了半步,右手从背后将重盾摘下来往前一戳。 砰! 重盾如同一面墙挡在那,几支弩箭几乎不分先后的钉在盾上又弹出去,发出的声音竟是有些清脆。 假商队那边,拓盛往前疾冲几步,两个手下双手搭桥往前一伸,拓盛一脚踩在上面腾空而起,他距离王阔海本还有六七米距离,瞬息而至,一刀落下,王阔海单臂将巨盾举起来挡住那一刀,拓盛身子一翻双脚落在巨盾上,两只手握着刀柄往下狠狠一戳! 他本想一刀戳穿巨盾刺中王阔海的脑袋,只是没有想到这盾牌居然是特么铁的。 纯铁铸造! 当的一声,刀尖弯了一下然后崩断。 拓盛高高跳起来想往下一踩,想把盾牌踩下去,他习武多年,这双脚猛跺之力有多大? 没多大。 因为没跺下去。 高高跃起的拓盛身子并没能落下来,确切的说并没能落在盾牌上,就在他跃起的一瞬间沈冷也跃起,可毕竟拓盛在王阔海头顶上,王阔海就那么高了,沈冷比拓盛低了两米还要多……所以沈冷一把抓住了脱身的脚踝,然后往下一拉。 砰地一声,拓盛的后背重重的摔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挣扎两下,沈冷抓着的脚踝左右来回摆摔了几下,砰砰砰的声音震的人心都跟在跟着颤。 这般摆摔,才第二下拓盛的腿骨就断了,于是沈冷便觉得摔起来没了意思,随手把人扔了出去,拓盛的身子向后翻滚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控制不住的后脑撞在地上,翻过去又重复了三四遍,这一下摔的七荤八素,腿骨还断了,硬撑着站起来,还没有站稳的时候沈冷已经到了。 黑影一闪。 啪的一声,沈冷一把捏住了拓盛的脖子往前猛推,拓盛的双脚离地,被沈冷重重的推撞在一颗足有小半米粗的大树上,沈冷松开手往后撤了一步,然后一转身从背后将黑线刀抽了出来,一刀戳进拓盛的心口,精准的令人头皮发炸。 这一刀戳穿了拓盛的身体,刀子又把小半米粗的树穿透。 刀尖在树另外一侧刺出来,被树干磨的锃亮。 拓盛眼神呆滞的看向沈冷,这一刻还残存着一口气没死。 沈冷却忽然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往外猛地一拉,拓盛的身体瞬间就离开了大树,他的身体被沈冷拉拽着硬生生穿过了刀柄。 用一个东西捅穿另外一个东西叫穿过,比如用棍子穿过一个圆环。 用一个东西套过另外一个东西也叫穿过,比如用圆环穿过一根棍子。 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不禁弄 王阔海将盾牌横过来,弩箭打在他的盾牌上纷纷弹飞,这面铁盾,是他求沈冷委托兵部的人,在长安城大宁军工坊打造,从西疆归来之后才取到手,分量沉重的寻常男人搬都搬不起来,而他却用的正顺手。 盾牌打造的非但厚重坚固,还很精巧,盾牌上有一个机关,拍一下,盾牌四周就会弹出来大概一尺长的刀锋,盾牌一圈一共有二十四个刀锋,这东西在战场上简直就一件大杀器。 拓盛之前冲过来的那一刻,王阔海一股战意沛然,可是没想到还没怎么样,那个家伙就被将军直接摔死了。 冲过来的时候带着些凶悍气势,谁想到这么不禁弄。 这是王阔海的口头语……不禁弄。 “将军,该换我了。” 王阔海将盾牌横过来往前疾冲,他那种大步迈出去,一步便有两米多,只三五步就冲到那些刺客身前,最前边的刺客一刀斩落,王阔海连理都没理,盾牌往前一推,锋刃弹出,噗的一声戳在那刺客的胸膛上,刺客一声惨呼,刀子往下落……够不着。 “弄死你!” 王阔海发力往前冲,盾牌竟是将那刺客从胸口直接切断,两个半截的身子分开,在一片血雨之中王阔海如同一头远古凶兽一样撞了过去。 前边四五个刺客同时袭来,王阔海将盾牌横着甩出去,盾牌急速旋转,如同一个飞出去的巨大风扇一样,最靠近他的那个刺客连躲闪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那黑乎乎的盾牌转过来,直接从脖子上切过去,脑袋飞向高空。 -- 第709页 王阔海一把将人头抓住想往腰带上挂,想了想这脑袋不值钱,于是又一把扔了。 那颗人头被掷出去,又凶狠的砸在另外一个刺客的脑袋上,那感觉就好像两个西瓜狠狠撞在一起,砰地一声,碎了一地。 红的白的,也不管是什么东西,洒的到处都是。 挡在王阔海身前的几个刺客只有一人来得及避开,剩下的几个全都被切开,这般沉重的东西,别说一圈还装了刀锋,就算是凭重量也能把人砸断,只是切开的和砸开的相比,或是会更好看些。 旁边一个刺客眼见着王阔海手里没了盾牌立刻冲过来,他一刀斩向王阔海的脖子,刀子距离王阔海还有两尺距离,王阔海的手已经到了他面前,这只大手,蒲扇一样拍在刺客脸上,啪的一声响,五官都给按进去了……可怜的鼻梁骨碎的不能更碎,嘴唇被拍的豁开,所以也就包不住那一嘴的牙齿。 刚才躲避盾牌扑倒在地的刺客站起来,趁机飞起一脚踹在王阔海的后背上,这一脚力度很足,所以把他自己弹飞出去的距离也不短。 这一脚,就好像踹在山头上似的。 王阔海回头看了他一眼,一弯腰把那人捡起来……捡起来,是的,捡起来。 捡起来之后当做兵器用,大手抓着那刺客的脖子把人抡起来往前冲,两个刺客被这人形兵器砸翻在地,王阔海杀起人来简单粗暴的让人看着害怕,倒地的人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王阔海上去一脚一个,朝着脑壳跺,噗噗两声,又碎了两个西瓜。 剩下的刺客一个个全都吓的白了脸色,哪里还有人敢主动上前。 他们都是按照战兵训练的方式训练出来的,甚至大部分时候比战兵还要严苛,所以他们不认为自己会输给战兵,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王阔海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寻常战兵,属于变态之中都比较变态的那种,况且,说到训练严苛,有谁比沈冷练兵更严苛? 王阔海把人当兵器抡了一会儿,发现兵器不再好用,拎起来看了看,那刺客脖子早就已经断了,所以抡起来就变得软绵绵,随手把尸体扔在一边,往前大步迈出去,对面的刺客就只好连连后退。 其中一个刺客看到王阔海要去捡那面盾牌,冲过去想先一步把盾牌捡走,然后抓了一下,没提起来。 “你想要啊。” 王阔海一步过去抓着那人后颈把人提起来,然后重重往下一摔,他把盾牌捡起来压在那人胸口:“想要我给你啊。” 那家伙并没有被摔死,可是被这巨盾压着,除了四肢脑袋还能动,身子是动不了了。 王阔海看了一眼,然后傻笑起来:“呵呵……王八。” 沈冷在旁边叹了口气,心说原来多憨厚老实的一个人,跟着自己的时间太久了,人也变了……所以沈冷想着,是不是是时候给这些人正经的开个会,让他们重新回到正经的路上来。 王阔海这家伙看着那盾牌下边的人,忽然抬起脚来一脚下去重重的踩在盾牌上:“将军,我给你变个魔术。” “给我伸腿!” 砰! 这一脚下去,那人都快扁了。 伸腿是肯定要伸腿的,身体都扁成那样了,怎么可能不伸腿。 “混蛋!” 须弥彦怒斥一声,朝着王阔海冲了过来,王阔海一俯身将盾牌捡起来,须弥彦的那把刀也到了,盾牌竖起来刚好这一刀挡住,当的一声巨响,这一刀之力,居然震得王阔海往后滑了出去。 “死!” 须弥彦紧追上来,一刀刺向王阔海胸口,王阔海再次把盾牌转过来挡住,刀尖戳在盾牌上,一息之内长刀寸寸断裂! 碎开的刀片往两边激射出去,带着破空之声,王阔海再次往后退了两步,这一刀的力度之大可见一斑。 手里没了兵器,须弥彦却杀意更浓,他凌空而起,一脚旋踢踹在盾牌上,王阔海不由自主的再次后撤。 “躲在后边算什么本事!” 须弥彦身子连续四五脚踢在盾牌上,最后一脚身子旋转了半圈,一脚之力便是蛮牛也能踹翻出去,所以如王阔海这般人物都被踹的盾牌脱手。 须弥彦冷哼了一声,一拳打向王阔海的胸口,这一拳竟然打出来一种仿佛能穿破虚空的错觉。 若这一拳打在王阔海的胸口,拳头可能会透体而出。 砰! 拳头没有打在胸口上,而是打在了拳头上。 沈冷从王阔海身后闪过来,一拳击中须弥彦的拳头:“你的对手是我。” 须弥彦手上剧痛,手腕几乎要裂开似的,向后退了一步一脚侧踢直奔沈冷咽喉,沈冷还是如刚才一样,简简单单的一拳轰出去,拳头打在须弥彦的鞋底,须弥彦的身子竟是被这一拳轰的向后倒飞回去,落地之后脚底疼的不敢触碰地面,单脚跳着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如果阔海不出手,没有把你们喊住,我更想看看你们这次还有没有别的同伙来。” 沈冷向前,须弥彦也不再退后,两个人的拳头再次对撞在一起,这一拳打的给人一种仿佛空气都爆开了的感觉,王阔海在旁边看着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他竟是错觉看到了在两个人拳头对撞的那一瞬间,有一股无形的波纹往四周荡漾出去。 当然只是错觉。 咔嚓一声,须弥彦的手腕断了。 -- 第710页 他立刻后撤:“挡住他!” 三把横刀直奔沈冷而来,刀子还没到,一面巨盾飞了过来,旋转着的盾牌扫掉了三颗人头去势不减,砰地一声戳在旁边的城墙上,竟是深深的嵌了进去。 须弥彦借着这机会后撤,一把抓住身边的手下朝着沈冷推过去,然后往侧面冲,沈冷一拳将过来的刺客脑壳轰的瘪下去碗口那么大的一块,那人的身子横翻过来,脑壳瘪进去的地方看着触目惊心。 须弥彦却疾冲到王阔海那边,避开王阔海的大手一抓,身子往下一矮从王阔海腋下钻了进去,然后冲天拳轰在王阔海的下巴上。 那么高大雄壮的一个人,竟是被这一拳打的离开地面。 王阔海往后翻倒,须弥彦一脚踩在王阔海脖子上:“沈冷!” 沈冷已经冲到近前,脚步一停,在地面上搓出来的声音有些刺耳。 “你要不要你手下的命?” 须弥彦脚往下踩了踩,王阔海的嗓子里随即被挤出来一声闷哼,瞬间脸色就变得有些青紫。 沈冷站在那,冷冷的看着须弥彦的眼睛。 “你这种人,太顺了。” 须弥彦冷哼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断掉的右手腕骨,右手耷拉着,已经算是废了。 “对于你这种诸事皆顺的人,最大的打击不是直接杀了你,而是让你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死去你却无能为力。” 须弥彦左手抬起来招了招,剩下的几个刺客随即回到他身边,他要过来一把长刀对准了王阔海的眼睛:“你感受过这种痛苦吗?如果上次在南平江上三条船倾覆带给你的打击还不够大,带给你的痛苦还不够大,那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次。” 刀尖缓缓往下,几乎触及王阔海的眼球。 “我感受过。” 沈冷忽然开口:“所以,我尽力让自己不再去感受那种痛苦,我要求自己变得更强,也要求我身边的人变得更强。” 须弥彦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我现在承认你很强,我可能杀不了你,但我能杀了他……在你面前杀了你的人,你会自责吧。” 他指了指地上的一把长刀:“要不然你自己死?你自己死,我就放了他。” 沈冷摇头:“你低估了我的人。” 就在这时候王阔海忽然一偏头,然后一口咬在须弥彦的脚腕上,须弥彦立刻就疼的嗷的叫了一声,而在这一瞬间,须弥彦手里的长刀也刺了下去,刀尖划着王阔海的脸刺在地上,在脸上留下来一条血口。 沈冷往前一冲,右臂抬起来,手肘在前,势若奔雷! 砰! 手肘撞击在须弥彦的胸口上,随着一声闷响,须弥彦的胸口塌陷下去,须弥彦的后背却鼓起来一个大包。 沈冷在须弥彦往后摔出去的瞬间一把抓住须弥彦的脖子往下一按,须弥彦撞在地面上,沈冷转身弯着腰朝着城墙那边疾冲,他脚下的尘烟扬起,手里抓着的人好像铁犁,犁地一样在地面上蹭出来一条沟,尘土往两边翻滚着,看着极为震撼。 轰! 须弥彦被沈冷撞在城墙上,连那么坚固的城砖都碎了好几块,城墙上炸开了一团粉尘。 “将军让开!” 听到一声暴喝,沈冷立刻往旁边闪了一步。 随着沈冷缓缓松手,裂开的城砖和须弥彦的身体一块落了下来,可是才往下滑了没多少,王阔海的肩膀就到了……巨型古兽一样撞在须弥彦身上,直接把人又撞回城墙中,这一下把须弥彦撞的粉身碎骨,城墙上出现一个大坑! 王阔海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伤口还在流血,涂满了半张脸:“呵呵,不禁弄。” 这个大家伙,却还看着沈冷傻笑。 “脸上多了一道疤。” 沈冷说。 王阔海问:“丑不丑?” 沈冷:“有点。” 王阔海:“以后娶媳妇可怎么办?” 他扔掉手里的尸体,忽然听到了远处的号角声。 “敌袭!” “敌袭!” 海上,一片求立人战船的桅杆出现,直奔船港而来。 第三百九十三章 宁人,不会屈膝死 对于军人来说,号角与战鼓声是很特殊的声音,有时候希望这敌袭示警永远不要来,有时候希望战鼓停鸣再无厮杀,可是这样想不了多久,又会想着驱长阵驾战车,涤荡四方,杀他一个四方臣服。 可毫无疑问的是,当角声响起,当战鼓齐名,寻常百姓可以怕,但战兵不可以。 船港里并没有多少战船,大宁的水师主力如今在窕国那边,沈冷手下只有不过六条船,船港之中留守的兵力也不过一万多人,总战船数量不过百余艘。 而求立人是如何穿过大宁水师的巡航和海岛上驻军戒备过来的,这一点已经没时间去多想,可有一点一旦去想了,就令人心里悲痛。 当初求立人在海上那个孤岛设置瞭望塔,大宁过往船只都会被他们发现,后来沈冷带着人拿下这孤岛,岛上便长留有大宁战兵驻守,求立人要想过来,任何动作都在哨卡瞭望之中,就会变得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海岛上的同袍怕是出事了。” 沈冷看向王阔海,王阔海点了点头:“可是,求立人要想袭击海岛的话,哪里地势更高,且有数十米的瞭望塔,除非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不然我们的人就算因为众寡悬殊不敌也有机会撤走,现在求立人突然杀到,怕是咱们在海岛上的人已经……” -- 第711页 沈冷嗯了一声,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海岛上的战兵可能已经全部阵亡。 “你去休息。” 沈冷指了指城内:“把伤口处理一下。” 王阔海一昂下巴:“这也叫伤?” 他将巨盾往自己背后一挂,然后大步朝着船港那边走过去,沈冷大步过去拦在王阔海身前:“回去处理伤口,这是军令。” 王阔海怔了怔,哦了一声,有些不甘心的往回走。 “将军,我很快回来。” 他大声喊,回头看时,沈冷人已经在远处,大步向前疾奔,势若猎豹。 大宁水师在海岛上建了瞭望塔,那海岛位置独特,如陆地门户,所以庄雍当时在海岛上留下了整整一旗战兵,一千二三百人的队伍,诸军轮换,海岛也是陆地,能在陆地上将一千二百大宁战兵全都杀死,求立人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能是南疆海战以来,大宁水师损失的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一场战斗。 如果海岛上的守军还在,求立人只要一露面,就会有快船返回通知船港这边做出准备,而现在,能看到的至少已经有六七百条船的规模,到底来了多少船,谁能说的清楚。 沈冷一口气跑到船港高处,爬上瞭望塔,从士兵手里将千里眼接过来往远处看,桅杆如林,密密麻麻,求立人的北海水师这次纵然不是倾巢而出也差不多了,其实可想而知,要想在陆地上将一千二百名大宁战兵全部击杀,那么最少求立人要动用十倍以上的兵力,可能还要偷袭。 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不仅仅是偷袭一座海岛上的守军。 偷袭? 沈冷脑子里冒出来这两个字,却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如何才能偷袭。 “船港水闸放下来,只留小门,可让蜈蚣快船出入。” 沈冷喊了一声,传令兵立刻挥舞令旗,船港木寨那边水闸随即缓缓下降。 “现在船港里是谁指挥?” 沈冷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去见留守的水师将军。 “是我。” 沈冷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蹬蹬蹬的快步上来,沈冷回头看了一眼立刻站直了身子:“将军!” 上来的人是唐宝宝,大宁水师战将之一,掌管一军兵马,本带兵跟着庄雍在窕国战场上厮杀,连续激战月余这才轮调回来,没想到他也才回来,求立人居然就吃了豹子胆一样直接杀上门。 唐宝宝的脸色很难看,眼神里是久违的杀意。 海岛上那一千二百战兵是他的人,刚刚才从窕国战场上撤回来修养的,进入海岛的时间不足二十天,沈冷能理解他此时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将军指挥,我去船港外墙。” 沈冷转身要走,唐宝宝却将沈冷拦住:“你留下指挥。” 沈冷顿时一愣。 沈冷回来之前,陛下的旨意先一步到了南疆,庄雍被正式任命为南疆海外三地总督,非但军务事都归他管,连民事也归他管,正一品,封疆大吏。 而唐宝宝也因为战功被提为从三品,比沈冷高了半级。 看到沈冷脸上的疑惑,唐宝宝指了指外面:“我有千余兄弟死在那边了。” 他握着腰畔的横刀转身:“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留在这居高处指挥全局,调度守御,我得去前边……我兄弟们的仇,我得自己去。” 说完之后从高处下去,身边数百亲兵紧随其后。 唐宝宝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回头看向高处的沈冷喊了一声:“若我随兄弟们去了,我手下活着的兄弟,你替我照看。” 沈冷站在那,心里的杀意也开始蔓延出来。 船港木寨,唐宝宝大步登了上去,站在高高的木墙上往外看,求立人的战船多的似乎连水面都铺了一层,黑压压,像是乌云贴着海面而来,他们的号角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在布置战略。 唐宝宝往四周看了看:“我们要做什么?” 手下亲兵整齐的喊了一声:“寸土不让!” “不。” 唐宝宝抬起手指向远处,那是海岛的方向:“我们要去把海岛上弟兄们的尸体带回来,葬也要葬在大宁的陆地上,所以我们不是要守住这船港,而是要去那边,可现在有求立人拦在这,那我们就杀光那些求立人,把兄弟们接回家!” “呼!” “呼!” “呼!” 木墙上的战兵们整齐的高呼着,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发红。 求立人的战船已经贴过来,此时此刻若要带船出港的话,顷刻之间就会被数不清的求立战船围住,百余艘战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冲破求立人那密密麻麻的船队。 “远攻!” 唐宝宝大声喊着,木墙上的床子弩开始调转过来,更高处的抛石车也开始最后的调试。 “杀!” 唐宝宝手中长刀往前一指,高处那一排抛石车随即发出怒吼,一块一块巨大的石头飞上高空,如同即将坠落的流星雨。 一艘求立战船上,站在甲板上的求立校尉抬起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往对面宁人船港方向看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落,他啊的叫了一声掉头就跑,可哪里还能跑得掉,二三百斤沉重的石头整个砸在他脑袋上,直接把人从甲板砸进了船舱里。 战船被砸出来一个洞,甲板上碎木纷飞。 -- 第712页 又一块巨石飞来砸在战船的船尾,船头竟是往上抬起来不少,求立人被砸的东倒西歪,拼了命的去抓住身边可以稳定的东西,海风卷带着的水腥气之中加入了一股血腥气。 “靠过去!” 旗舰上的阮青锋脸色阴沉,和宁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多,这一年多来,他的北海水师处处受制,非但没有如预期那样将宁人的水师彻底消灭,反而被宁人牵制住,以至于求立本土被宁人已经连下六州十九城,近三分之一的疆域已经被宁人控制。 这种屈辱,如何能够承受?都是军人,谁能忍受屈辱。 “宁人进我国土屠我百姓,我就杀入宁地屠宁人。” 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机会,阮青锋绝对不会放过。 “往前顶,往前顶!” 他手下副将不停的大声喊着,催促进攻的号角声几乎连成一片。 前面一排冲撞船疯了一样的靠过来,这些冲撞船上的士兵并不多,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将必死无疑,他们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命把宁人船港的木寨撞翻撞穿,可是宁人的抛石车,床子弩威力巨大,想靠近过来付出的代价惨烈的让人看都不敢看。 沈冷站在高处立刻下令,号角声呜呜响起。 水寨木墙外侧皆有冲撞船,这些冲撞船本身就是组成水寨的一部分,求立人的冲撞船上烧起来火焰,冒着黑烟冲过来,而在号角声之后这边宁人的冲撞船迎面撞了过去。 “为大宁!” 一艘带人驾着冲撞船拦截求立冲撞船的校尉将黑线刀高高举起:“为战兵兄弟!” “为大宁,为兄弟!” 他手下人嘶哑着嗓子呼喊,将铁犀的速度提升起来,这名校尉带着三百余人,驾乘十几艘铁犀冲过去,那场面让人心脏都几乎要跳动的炸裂开。 轰! 铁犀与求立人的冲撞船重重的撞在一起,甲板上的校尉几乎摔下去,两艘船对撞的那一刻,火光也冲天而起。 两艘船开始下沉,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一旦让火船撞在木墙上,可能整个水寨都会被烧掉。 校尉挣扎着站起来想去看看自己的兄弟们怎么样了,忽然浓烟之中嗷的一声,几个求立人挥舞着弯刀直接跳了过来,一个个的都已经疯了。 黑线刀在手,一刀将迎面而来的求立人脑壳斩掉一半,再一刀切开后面求立士兵的脖子,校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从船舱里出来,怕是都已经出了事。 “大宁不可侵犯!” 校尉暴喝一声,孤身一人,朝着浓烟之中冲了过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滚滚黑烟和火光之中,他的骄傲,让他不允许任何一个求立人靠近水寨,那是他的任务,也是他的职责,更是他的挚爱,每一寸大宁的土地,都是他的挚爱,每一个战兵兄弟,都是他的挚爱。 求立战船上,校尉一刀一刀劈砍,求立人的餐呼声此起彼伏。 呼的一声,黑烟卷动,一个人从黑烟之中穿过来跳上逐渐下沉的铁犀战船,他一只手握着已经砍出来几个缺口的黑线刀,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肩膀,那里还卡着一把求立人的弯刀,胸口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刀口,血流如注。 校尉回头看了看,随波飘荡,距离水寨更远了些,于是他笑起来,如此释然。 在他对面,求立人的战船一艘一艘的靠过来,无数的弩箭瞄准了他。 校尉转身面对求立人那边,长刀戳在甲板上,手扶而立。 宁人,不会屈膝死。 弩箭袭来。 砰! 一面巨盾从天而降,然后便是一个壮硕的汉子直接从一艘蜈蚣快船上跳了上来。 黑烟翻卷,一艘一艘小船仿佛破虚空而来,大宁战兵的横刀上,寒光凛凛。 第三百九十四章 水战 羽箭弩箭叮叮当当的打在王阔海那巨盾上,火星四溅。 王阔海将冲撞船上受了伤的校尉挡在身后,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朝着另外一艘赶过来的蜈蚣快船喊了一声:“把他接回去!” 那校尉眼睛微微湿润:“兄弟,怎么没有见过你。” “啰嗦!” 王阔海瞪了他一眼:“不认识我,认识我身上的衣服吗?!” 校尉立刻点头:“战兵兄弟!” “你快些走,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王阔海顶着巨盾,几乎拦住了所有弩箭,可是为了完全护住自己身后的校尉,他的盾牌就不得不提起来一些,弩箭太密集,他的小腿上连着中了好几箭,疼的身子都微微摇晃起来,可很快就又站稳,双手握着盾牌不动如山。 “兄弟!” 那校尉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王阔海回头又瞪了他一眼:“赶紧走,别耽误老子杀敌!” 校尉转身跳上蜈蚣快船,在战兵的护卫下撤回到了木寨上边。 “所有弓箭手弩车!” 站在木寨上的唐宝宝看到王阔海一人一盾站在逐渐下沉的铁犀上,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认识王阔海,只是依稀记得见过一次,知道那是沈冷的手下,王阔海壮硕的身影和缓缓往水中沉下去的铁犀组成的画面令人心里震颤,那就是可以一辈子称之为兄弟的人,不管军阶高低,不管兵种如何。 “把人被保回来!” 唐宝宝这一声,破了嗓子。 -- 第713页 木寨上的弓箭手以覆盖的方式将羽箭倾泻出去,所有的床子弩也都转过来,朝着王阔海身前求立人靠近的地方密集攒射,羽箭密集到如同重拳,靠近过来的求立船上立刻就被扎满了一层,哪里还有人敢站在那的,尸体一个接着一个的掉下去。 校尉无惧生死,身前白羽成林。 “校尉,回来!” 一艘蜈蚣快船迅速的靠近王阔海,王阔海举着巨盾往求立人那边看了一眼,有一艘孤船靠的最近,被大宁弓箭手压制着,船上的求立人全都缩在比较安全的地方不敢露头,王阔海轻蔑的哼了一声,低头将自己小腿上的弩箭拔出来,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跳回蜈蚣快船。 就这么被宁人走了,求立人如何能咽的下去这口气,随着一声一声的军令,求立人冒着箭羽开始还击,王阔海将巨盾挂在背后,羽箭敲打在盾牌上的声音如同爆竹一般连绵不绝。 这把王阔海气的炸了,一低头从水里捡起来一根断开的桅杆,那桅杆足有大腿粗,他抱起来转身朝着求立船那边掷了过去……砰的一声,桅杆戳在靠近的船上,直接戳出来一个洞! 求立人吓的胆战心惊,这还是一个人? 王阔海大笑两声,乘坐蜈蚣快船返回木寨之内,士兵们这才看清楚,他膝盖以下有伤口六七处,步步带血,然而他背着巨盾回来,却谈笑风生,直骂那些求立人是怂包孬种。 木寨上一片欢呼,王阔海听到欢呼声都没有反应,身边人提醒他才知道是在为他欢呼,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脸色瞬间就红了。 木寨上,弓箭手丝毫也不吝惜手里的羽箭,一排一排的放出去,前后三排弓箭手交替上前,羽箭在木寨前留下了无数求立人的尸体,战船根本就靠不过来。 “用大船去撞!” 站在旗舰上的阮青锋双目赤红:“大船!用大船!” 长达七八十米的海船从后边冲过来,像是上古凶兽一样直奔木寨,那场面给人一种错觉,人站在高高的木寨上正在抵御一头一头来自未知之地的荒古猛兽袭击,几艘求立人的大船朝着木寨这边疾冲过来,那些求立人疯了一样,有的人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有的人趴在甲板上,嗷嗷的叫着,像是一群迷失了心性的野猴子。 求立人就不是来夺水寨的,也不是要来占领大宁的陆地,他们就是来报仇的,大宁的战兵此时此刻正在他们的国土上横行无忌,沸汤泼雪一样向前,而且大宁的军人对于求立人恨之入骨,基本上就不收俘虏,上边的将军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不去管,求立人被打的狠了,处处狼藉。 阮青锋得到消息之后暴怒,直接踹翻了桌子,他的水师在求立北疆海域走又不敢走,一旦走了,谁知道还有没有宁人的水师从求立北疆登陆,一旦宁人形成两面夹击之局,别说求立,比求立再大五倍的国家也挡不住。 留下吧,实在是窝囊,宁人的水师避而不战,只是把他的军队拖在这。 如果这次机会还没能把握住的话,以后再想登上大宁的陆地杀人怕是不可能了,阮青锋恨足了宁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宁人的自信和骄傲不是没来由,在陆地上的大宁战兵,是真的凶。 所以这一次,他不计代价也要将这宁人船港夷为平地,这是一种象征,一旦他成功了,消息传回国内,对于正在抵抗大宁战兵从南往北进攻的求立军队来说,士气上就将由无比巨大的鼓舞,对于求立百姓来说,这消息也足以让他们振奋起来。 此时此刻的求立,太需要一场战争的胜利来稳定军心民心了。 几艘七八十米长的大船冲破了之前冲撞船留下的残骸,其中有两艘在靠近水寨的时候搁浅,只有进出水寨正门的那一条水道才被人工加深过,大船方可出入,四周过来的想靠近根本不可能。 求立人摸不清楚情况,大船被搁浅在那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船上的士兵立刻就慌了。 “瞄准了打!” 高处指挥抛石车的宁军校尉嘶吼了一声,一架抛石车随即将石头掷了过去,第一次投掷有些偏离,在距离搁浅大船几十米外的地方落下来,砸起来的水柱冲天直上,直冲水门的求立战船躲过一劫,已经到了水门不远的地方,抛石车便无法瞄准这一艘大船了。 随着调整,第二块巨石飞了出去,这一次砸在搁浅大船的旁边,水和泥被砸起来,子弹一样激射出去,大船被冲击的晃了晃,却没有倒。 第三块巨石飞过来,精准的砸在大船上,轰的一声大船直接被洞穿,躲在船舱里的求立人立刻就遭了秧,嗷嗷的叫声不绝于耳,不知道有几人被砸的粉身碎骨,又有几人被压在下边不可能逃脱还在惨呼。 可这并没有结束,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几架抛石车瞄着这一艘搁浅的大船砸,大石如重拳,连续几次重击之后大船破碎,然后缓缓的往一边歪倒下去,水不可行大船,人却还要游出去,还活着的求立人在水里拼了命的往回游,惊慌失措。 之前那艘大船已经过了抛石车的防守范围,不可能再调整的这么近,再用抛石车的话,搞不好就会砸到水寨上的人。 “我!” 有人站起来:“我带铁犀去撞翻它!” 可此时还有的铁犀都在船港里边,根本没有时间了,一支一支的重弩钉在求立人的那艘大船上,打出来一个一个的洞,一个求立士兵趴在甲板上,一根小腿粗的重弩从他后背戳进去把他钉在那,弩箭有一小半刺进了甲板下边,而那人居然还没死,哀嚎声凄厉的让人听了头皮一阵阵发麻:“妈……妈妈救我!” -- 第714页 “撞上来了!” “大家小心!” 那艘求立人的大船笔直的冲撞过来,轰的一声撞在水寨闸门上,眼睁睁的看着大船上船头碎了,一边往前挤一边碎,甲板上的求立士兵几乎全都翻倒,水门却居然没有被撞开! 水门里边,两艘战船并排的顶在那,已经下了锚,战船也被冲击,可水门不开,求立人的船就进不来,只能在外边靠人命往前堆着进攻。 木寨一阵剧烈摇晃,好在木墙足够宽,不然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摔下去。 木墙晃动了几下随即稳了下来,大宁的士兵们又是一阵阵欢呼,唐宝宝回头看了一眼在高处调度的沈冷,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赞许。 “杀上去!” 大船上的求立将军一声咆哮,求立人把弯刀叼在嘴里开始攀爬木寨,这些人好像猴子一样灵活,攀爬的速度居然快的令人咋舌。 可是才靠近上边,一条一条挠钩从木墙上伸出来,铁钩子挂上人就往拉,挂不上的也是一阵乱戳,求立人一个接二连三的从木墙上摔下去,水花四溅,而他们却好像根本就不惧怕死亡一样,前赴后继。 “继续往前压!” 阮青锋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哪怕是毁了这船港却要搭进去宁人两倍甚至三倍的人他也认了,这是一场绝对不能再输掉的战争,一旦如此优势兵力之下还拿不下一座小小的船港,那对于求立人军心士气的打击就将大的难以接受。 一艘一艘的战船靠上去,一艘挤着一艘,竟是硬生生在水寨前边拼出来一块陆地似的,求立人蚂蚁上山一样密密麻麻的爬出来,然后往木墙上猛攻。 羽箭暴雨一般从木墙上倾泻下来,求立人的尸体一层一层的铺在甲板上,每一艘船上都是死人。 双方全都杀了红了眼睛,此时此刻,谁也不可能再让这场厮杀停下来。 唐宝宝伸手:“槊!” 旁边亲兵队正脸色一变:“将军,此时求立人攻势正猛。” “不猛,我也不去,大宁的家门,什么时候能被人堵着打?” 外面撞在闸门上的大船很高,比水寨木墙也矮不了多少,大概只有三米落差,唐宝宝伸手要过来自己的大槊,纵身从木墙上跳了下去。 在他身后,数百亲兵一个个也都跳了下去,将军向前,亲兵安敢落后? 第三百九十五章 箭出十三 唐宝宝在前,数百亲兵紧随其后,战船虽然拥挤,可船体摇晃自然不如平地,唐宝宝在水师多年,也不会在乎这摇晃不定,若水师的将军在船上站不稳,哪里配得上将军甲。 “天下太平谁人定?!” 唐宝宝一声高呼,长槊扫掉了两三个求立人的脑袋。 “大宁战兵!” 数百亲兵咆哮着往前压,左右两翼皆有人为唐宝宝护持,唐宝宝那条大槊若蛟龙出海,只管一口气往前杀,求立人的弯刀太短根本不可近身,槊锋上飘洒出去的血液也就越来越多。 沈冷站在高处看到唐宝宝亲自带着人上去了,脸色顿时一变,他招呼了一声刚刚赶过来的窦怀楠:“你来调度指挥!” 没等窦怀楠拉住他,沈冷已经从高坡上冲了下去。 “怎么……做将军的都这样?” 窦怀楠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站在高处,左手举着千里扫过战场,哪里有需要补充兵力的,就立刻调派预备队上去。 对于主将这种丝毫也不把自己当主将的行为,窦怀楠也是毫无办法,沈冷已经不止一次冲上去,在窦怀楠看来,若是在六品校尉五品将军的时候这样做也就罢了,如今沈冷已经是正四品,将来还要独领一军,这样冒险真的值得吗? 后来窦怀楠反思了一下,觉得是他还没有把自己看做一个战兵,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军人。 所以他现在也只是无奈,而非不解。 水寨木墙外,唐宝宝带着人反杀回去,长槊若游龙,挡者必死。 很多人才想起来,这个好酒好色喜欢大笑出声似乎从来就没有一点架子的人,这个大部分时候低俗笑话张嘴就来却出身豪门的人,这个喜欢搂着战兵称兄道弟然而若谁触犯了什么他不能忍之事立刻就会上去拳打脚踢的人,曾经在长安城演武场上惊艳四方,亦曾在战场上大杀四方。 唐宝宝绝对不是个宝宝,他是个杀神。 求立战将阮火和李扎两个人分别带着一支队伍一左一右杀来,这些求立人在战船上如履平地,冲过来的速度极快,而且兵力比唐宝宝要多至少两倍,两支队伍如同铁钳一样朝着唐宝宝的队伍夹了过来。 唐宝宝一槊将面前求立士兵心口戳穿,槊锋一挑将那求立士兵的尸体挑起来往前冲,后边的求立人躲闪不及,一槊戳死了五个人,距离最近的那个离他握槊的手连一寸都没有。 唐宝宝一声暴喝,双臂上肌肉全都绷了起来,衣服袖子居然被撑破! 他双臂一发力,横着将挂在长槊上的人全都甩了出去,五具尸体飞出的画面,带着一股血腥之极的美感,血液从伤口之中泼洒出来,放慢了看的话,或许能在血液之中看到正在流逝的生命。 阮火嗷的一声从另外一艘船上跳过来,双手握着弯刀重重往下一劈,唐宝宝双手将大槊横举起来,弯刀当的一声劈在槊杆上,这一刀居然震的唐宝宝向后退了半步。 -- 第715页 阮火一刀劈中立刻蹲了下去,在他后边的李扎从他头顶跃了过来一刀横扫直奔唐宝宝的咽喉,唐宝宝将大槊竖起来挡住这一刀,刀锋在槊杆上留下一道颇深的痕迹。 “妈的!” 唐宝宝立刻就怒了:“你知道我的槊有多贵?!” 他反击两槊,可李扎才退,阮火又欺身进来,身子往前一滚弯刀扫向唐宝宝膝盖,唐宝宝只能再次后撤,低头的那一瞬间,李扎的刀子狠狠的劈向他的脖子。 唐宝宝侧身避开,大槊横扫出去逼退李扎,而阮火却蹲着往前移动,一刀一刀只管朝着他双腿上招呼,唐宝宝只好再次后撤……后边都是人,他的亲兵队在身后,再退就会把身后的人挤下去。 唐宝宝这种善用长兵器的人,一旦被敌人近身,况且是阮火和李扎这样两个配合杀人很多年的近战武者,他的长槊就变得有些不灵便。 噗的一声,唐宝宝的小腿上被阮火的弯刀扫了一下,裤子被切开,片刻之后就有血渗透出来。 阮火立刻得意起来,唐宝宝看到了敌人嘴角上明显已经露出来的笑意。 唐宝宝也笑了笑,稍显自嘲。 太久没有亲自上阵厮杀过,似乎手感稍稍有些差。 他将长槊往后拉了一下,大半截槊杆被他抽到了身后,攥着槊锋靠下一点的位置猛然往上一撩,蹲在地上的阮火不得不往后翻滚出去避让,他习惯了攻击人的下盘,和李扎这种配合杀人的方式已经用了差不多十年,每一个动作都不陌生,所以反应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可他才翻出去,唐宝宝的手往前一甩,本来拉到了后边的槊杆往前疾进,槊杆离开了他的手心,在这一瞬间唐宝宝一脚踹在槊尾,长槊骤然加速追上向后翻滚的阮火,将近三尺长的槊锋全都刺穿了过去,好一个前后通透。 唐宝宝向前大跨步一把抓住槊杆往后一拉,槊锋从阮火的身体抽出来的那一刻,仿佛把灵魂也从阮火的躯体之中拉出来了一样。 阮火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心脏位置那个狭长的伤口里血一股一股往外淌,他侧头看向自己的同袍李扎,和他并肩作战已近十年的人,生命最后一刻希望的是李扎过来救自己,然后却看到了令他最后一次恐惧的画面。 李扎的脖子被槊锋刺穿,然后槊锋在脖子里急速的旋转起来,那种转动的速度便是一棵大树也能钻透,槊锋钻进去又转着抽出来,李扎的脑袋不由自主的歪向一边,脖子两边都只连着薄薄的一层肉皮,槊锋抽离出来的那一刻,因为旋转而甩飞出去的不止有血液,还有碎的骨头和喉管。 唐宝宝低头看了看腿上的伤,忍不住微微叹息了一声:“好久没有动过了,看来光是练练腰也不行。” 他的亲兵奋力将阮火与李扎带来的求立士兵挡住,可是兵力上实在相差悬殊,而且在这拥挤一处的战船甲板上又难以施展开,虽然勉力支撑,可已经稍有颓势。 唐宝宝举起大槊往前一掷:“都他妈的给老子精神起来。” 那大槊化作流光一般飞出去,直接把前后两个求立士兵钉死在甲板上,唐宝宝弯腰将李扎的尸体拎着脚踝扔了出去,又砸倒了好几个,几个求立士兵冲到他面前,几把弯刀全都扬了起来,唐宝宝脚步一动,脚下炸开一团力量,身子犹如重锤一样撞在一个求立士兵的胸口上,左臂弯曲手肘在前,这一击把那个求立士兵的胸口都撞的坍塌下去一个大坑。 一脚将靠近身边的求立士兵踹飞,唐宝宝将大槊重新抓回手里。 “射死他!” “放箭!” 求立人那边响起来几声嘶哑的吼声,紧跟着一片羽箭朝着唐宝宝激射而来,唐宝宝的左右亲兵立刻横移近身,用胳膊上的盾牌尽力挡住将军,可是他们自己的大部分身体却暴露在箭雨之下,没多久,两个人全都倒了下去,每个人身上的羽箭多到几乎再也没有可以刺入一根羽箭的余地。 两个亲兵倒了下去,立刻就有人递补过来,他们的职责就是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为主将挡住箭雨。 木墙上的大宁弓箭手开始朝着这边攒射,将求立人逼退了不少,可是唐宝宝身边的亲兵战死也已经半数以上,倒在他们面前的求立人的尸体要更多,已经有差不多一米高。 从战船与战船之间的空当掉进水里的尸体也很多,水面上随波而动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就在这时候,一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飞来,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唐宝宝的脸色就微微一变,抬起手用大槊拨挡了一下,槊锋精准的将那支羽箭击飞,可羽箭上的力度居然震的槊锋剧烈的颤抖起来。 第一箭才到,第二箭紧随其后,大槊太过沉重虽霸气却少了些灵动,挡开一箭,再想挡第二箭已经来不及,唐宝宝身边的亲兵却扑了过来,手臂往前伸出去挡在唐宝宝心口,羽箭噗的一声击穿了亲兵的手臂,又是一声脆响,箭簇狠狠的撞在唐宝宝胸甲护心镜上,这一击竟是把护心镜撞的瘪下去一个坑。 第三箭瞬息而至,居然打在护心镜刚刚被射中的同一个位置,唐宝宝向后连着退了两步,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他向后退步,两个亲兵一左一右上来挡在他身前,第四支箭又到了。 那哪里是什么寻常羽箭,而是铁羽箭,弓开三石,势若流星。 -- 第716页 铁羽箭击穿了第一个亲兵,下一息从第二个亲兵的背后刺穿出来,虽然速度已经算不得有多快却依然精准的射在唐宝宝的护心镜上,三箭连中,哪怕第三支射在护心镜上的铁羽箭力度已经不足,可依然将护心镜击穿出来一个小洞,若非唐宝宝胸甲护心镜厚实坚固,这第三箭就可能透穿护甲。 远处,阮青锋搭上的箭再次飞了出来,而在这支箭前边,还有三支箭几乎是沿着同一轨迹飞了过来,速度之快,人的眼睛完全看不清楚。 四支箭若首尾相连,箭与箭之间的距离几乎相同。 当! 唐宝宝的身前半米处忽然绽开一朵火星,极为璀璨,一支羽箭从他身后侧方飞过来,精准的拦截了第一支铁羽箭,于是唐宝宝的那一槊便没能挡出去。 当。 当当。 又是三支羽箭从同一方向飞来,将后面的三支铁羽箭尽数荡开! 沈冷从一艘战船上凌空掠起,半空之中羽箭连珠而出,破阮青锋四箭之后并没有停手,他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抽箭拉弓,箭飞出去,将后续两支铁羽箭再次击落,阮青锋脸色一白,眼神狠厉起来,不再瞄准唐宝宝而是沈冷,箭出如流星。 两个人的箭不断在半空之中相遇,前后一共十一箭之后,阮青锋射出的箭居然只能飞到身前不足三米处! 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发一箭,因为沈冷的第十二支箭已经到了他身前。 阮青锋不得不跳开避让,羽箭随即噗的一声没入他身后亲兵的胸膛。 沈冷站在船头持弓搭箭,阮青锋一转身钻进队伍里,竟是不敢再面对。 可第十三支箭还是来了,那箭从两个亲兵脖子之间的空当里飞了过去,噗的一声戳在阮青锋的肩膀上,阮青锋身子往前一扑,心已经是狂跳不止。 沈冷微微叹息了一声,想着自己还是应该再多练练才行,若先生看到了还不笑话自己。 第三百九十六章 放在一起 求立人的水军在船港水寨外边丢下的尸体多到令人头皮发炸,明明兵力比对方要多近十倍,可就是攻不进去,厮杀从上午到天黑,再到天亮,太阳升起的时候船港外面的水依然没有褪去红色。 唐宝宝带着人连续反杀了三次,三次把求立人从木墙上赶了下去,到天亮的时候也已经精疲力尽,身上的伤数都数不过来。 求立人根本就没打算停下来,绝对优势兵力之下,他们就是要用这样连续不断的攻势把宁军最后一分力气也耗尽,他们没办法轻易杀死正常情况下的大宁战兵,有力气砍死一个个累到再也挥动不了兵器的男人。 这是大宁与求立开战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厮杀,木墙外边堵塞了大量的战船,有不少已经沉没,求立人狠了心要攻破船港,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们的攻击其实已经失去了意义,他们损失的兵力比宁军驻守船港的兵力还要多,却始终没能登上木墙。 “宁人已经撑不住了。” 肩膀上包扎着绷带的阮青锋眼睛血红血红的,对船港的进攻持续了多久,他就多久没有离开战场,他渴望着一场胜利来重新证明自己,哪怕这胜利并不美好。 “清点人数了吗?” 阮青锋回头看了一眼:“我们损失了多少人?” “已近万人。” 手下将军张多平脸色有些不好看,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劳,或许是因为杀戮刺激到了他的内心深处,整个人看起来都很阴郁,眼睛却一阵阵的失神,他说了个保守数字,若真的仔细去清点,死的士兵应该已经超过万人才对。 “近万人。” 阮青锋沉默片刻:“宁人不知道死了多少。” 张多平张嘴想说宁人损失并不大,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实在不敢说。 “吹角,继续轮换进攻。” 阮青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看起来好像力气也已经快要耗尽了。 “将军。” 张多平沉咬着牙说道:“还是让士兵们休息一会儿吧,宁人一夜没睡,我们也一样,就算是轮换的队伍也都很疲乏,再这么攻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宁人一夜没睡还在厮杀,我们的人呢?!这是战争,战争什么时候不死人!” 阮青锋立刻就暴躁起来:“我们的队伍至少还有四分之三没有动过,纵然是谁也睡不着,可比宁人的体力精力要好得多,船港里不过万余宁人,如今已经耗尽体力,他们若是还能撑住半个时辰的猛攻,这个水师大将军我让给你!” 张多平连忙垂首:“卑职这就去安排后边的队伍轮换进攻。” 阮青锋嗯了一声,眼睛里有些磨,一夜没合眼,精神又高度集中,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病态。 “半个时辰,我们只需要半个时辰了。” 阮青锋看着宁人水寨那边,喃喃自语。 木墙上,沈冷靠在那休息,这一夜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个人,依稀记得自己比唐宝宝多冲出去一次,昨天夜里有一批精锐求立士兵趁着黑暗摸到了水寨下边,近乎悄无声息的往上攀爬,沈冷让人每隔一段时间就扔下去一些火把,结果正好看到求立人上来,他带着队伍杀退求立人后反而还趁乱追击了一阵,虽然只是虚张声势,却把求立人的队伍吓得往后挪了至少五里。 “天亮了。” -- 第717页 唐宝宝扶着木墙站起来往外看了看,求立人那边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来,黑压压的战船上求立士兵开始往前挤,那样子看起来居然让唐宝宝觉得有几分可笑,于是他就真的笑出来。 “将军在笑什么?” “看着那些求立人挤在一起,像不像羊粪球?” “这个比喻少见。” “我记得小时候……” 唐宝宝微笑着说道:“夏天夜里,我们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会在一个坏家伙的带领下偷偷从家里跑出去,到田里捡那种叫黑老婆子的甲虫,那种东西在麦田里一小堆一小堆的挤在一起,有一次给我找到了一大片,一把一把的往带去的瓶子里装,回到家借着灯火才看出来我装了满满一瓶子羊粪球。” 沈冷楞了一下:“捡这个什么黑老婆子的初衷是什么?” “玩啊,快乐啊。” 沈冷:“那将军你赚到了,比捡到真的黑老婆子还开心吧。” 唐宝宝楞了一下,似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仔细想了想,谁会无聊到考虑这种问题。 然而,似乎,好像确实是这样,看到那是一瓶子羊粪球的时候笑的可开心了。 “奇怪……那种开心,原来是因为我捡了一瓶子屎。” 沈冷:“……” 唐宝宝问:“你小时候一直都很苦吗?” “不算特别苦。” 沈冷想了想,也就是一般苦。 唐宝宝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在沈冷的眼神里看到了他这个年纪本不该存在的那种淡然,所以唐宝宝忽然觉得沈冷是个很复杂的人,他有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少年意气冲动行事,也有这个年纪还不应该出现的老成和冷静。 “将军在看什么?” 沈冷好奇的问了一句。 唐宝宝叹道:“你年少时一定没有多少快乐,最起码没捡过屎。” 沈冷:“……” 唐宝宝笑道:“怎么了?觉得我不斯文?按理说我这样的出身应该很斯文才对是吧……可是你想过没有,斯文不是天生的。” 沈冷点了点头,人生而优越,但没有谁生而自带气质,所谓斯文,是后天学来的。 “太累了。” 唐宝宝道:“还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比较痛快。” 沈冷道:“你说的对。” “为什么你没有思考就觉得我说的对?” “因为你官大。” 唐宝宝噗嗤一声笑了:“我曾经问过提督大人为什么那么偏爱你,他说你不是一个典型的士兵,也不会是一个典型的将军,还说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确定你这个人到底好在哪儿,想来想去,也就是有意思这三个字还勉强说得过去。” 沈冷:“做个有意思的人多好,做个无趣的人……自己无趣,别人也觉得你无趣,那多无趣。” 唐宝宝让亲兵去找来两壶酒,递给沈冷一壶:“你怕不怕?” “什么怕不怕?” “战争,死亡。” “怕。” “比起原来呢?你刚刚加入水师战兵的时候,那个时候怕的更多些,还是现在?” “怕死是一样的怕死,哪里还分什么时候。” 唐宝宝摇了摇头:“拥有的越多,就越是害怕失去,因为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在乎,你就会更加怕死,比如你那个叫茶儿的漂亮小姑娘,现在你身边了有了她,你便一定比以前更怕死。” “我以前也有茶爷了啊,十二岁那年开始就有了。” 唐宝宝:“那十二岁之前呢?” “忙着活着,哪里有时间怕死。” 唐宝宝听到这句话沉默下来,他忽然体会到了沈冷小时候的那种感觉,虽然只是一点点,如他这样出身的人,说能完完全全的感受到沈冷那时候的心境,纯属扯淡。 “但你那时候还是有在乎的吧?” 唐宝宝问。 沈冷眼神恍惚了一下,自己那时候有在乎吗?当然有啊……那个面冷心热别人以为他一直都欺负着自己的孟长安,那个跟在自己身后从来都不嫌弃他还把他当最好朋友的陈冉,还有陈冉的父亲,偶尔会塞进他手里一个热乎馒头,还有那些在码头上一起做苦力扛包的汉子们。 他嘴角勾起来,于是唐宝宝点头:“你也是有自己在乎的,所以你应该承认我刚才说的没错。” 沈冷笑:“在乎啊,谁没有呢……” 唐宝宝道:“那是自然,就比如婴儿,从刚一出生就有自己的在乎,他知道谁是娘,知道争着去喝那口奶,别管是在乎娘还是在乎奶,总之人从一开始就都有这样的在乎。” 沈冷:“这个我没有。” 唐宝宝噗嗤一声笑了,忽然又有些心酸。 “你小时候的在乎,对你都挺好的吧。” “是啊。” 沈冷回答:“孟长安就是。” 唐宝宝当然听过这个名字,雁塔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双榜第一,还在北疆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那个年轻人似乎比沈冷更加的锋芒毕露。 “我不知道我俩谁更大些。” 沈冷侧头看了唐宝宝一眼:“不过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更像个大哥。” 唐宝宝的脸色一变,然后低下头:“大哥啊……谁没有呢。” 这几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就正如刚才沈冷说在乎啊,谁没有呢,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一模一样,所以沈冷确定,唐宝宝一定很敬重很敬重他那位大哥,只是在水师也已经有好几年,也接触到了不少人,可从来都没有人提到过唐宝宝还有个大哥,以唐家的底蕴实力,唐宝宝的大哥应该已经地位很高了才对。 -- 第718页 “我小时候去捡羊粪球就是他带着去,我们不敢走门就去爬墙,他先下去,然后告诉我说别害怕,他一定会在下边把我接住,就在我跳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有个萤火虫飞过于是去追,我就摔在地上了,幸好那时候我就皮厚没摔坏……他在我喝得水里放泻药,可他又愿意扛着我当我的战马,只是会偶尔不小心忘了我在他肩膀上,进门的时候我脑门时常会撞的起大包。” 唐宝宝停顿了一下:“爹娘给的零花钱,他总是会想方设法的把我那份要走,要不走就骗,骗不走就说揍我……想起来,我们俩相差了九岁,我整日黏在他屁股后边,他应该会很烦。” 沈冷忍不住问:“你们很久没见了?” 他看得出来唐宝宝眼神里的伤感。 “很久没见了。” 唐宝宝算了算:“有二十多年了……我们家的男人成年之后当然要从军的,谁教我们是唐家的男人,一走就是二十几年没有回头路,走的时候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比那个时候的我要高两个头,回来的时候是个盒子。” 唐宝宝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点,檀木的。” 沈冷心里一疼。 唐宝宝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我这次也要钻进盒子里,你帮我送回陇右唐家,交代一句,跟我哥放在一起。” 第三百九十七章 干 人冲动起来,连魔鬼都怕。 越是位置高的人冲动起来,越是可怕,比如阮青锋。 这个原本在求立国位高权重也心狠手辣无比的自信的水师大将军,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他当然很清楚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就算最终摧毁了宁人这座船港,可那也不叫什么胜利,已经两天两夜,求立人的攻势都没有停过,近十万求立军队损失近两万,宁人却未见害怕,甚至还能听到他们战歌,水师的木寨外面已经看不到水面,漂浮着的求立人的尸体把水盖的严严实实。 唐宝宝很累,沈冷也很累,水师木寨里的每一个人都很累,可两天两夜,他们依然让这座水寨坚不可摧。 一天一夜之前,阮青锋说……宁人已经撑不住了。 站在船头上的阮青锋举着千里眼观察宁军水寨,手都在颤抖,他也一样两天两夜没有休息过。 “宁人撑不住了。” 阮青锋放下千里眼,手下人随即看到了那眼睛里的血红。 “大将军。” 副将张多平脸色发白:“咱们的人也撑不住了。” “你放屁!” 阮青锋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多平:“你怕是宁人的奸细!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敢扰乱军心,昨日里你就推三阻四,现在又来胡说八道,宁人许给了你什么高官厚禄!” “大将军!” 张多平也怒了:“我在水师已经十五年,从军二十三年,哪一场厮杀没有我?你可以说我领兵不如你,也可以说我武艺不如你,就算你是大将军,我拼死一战之心也不输给你!可你看看现在咱们的人,再这么打下去,就算拿下这水寨又怎么样?” “你还敢多言?!” 阮青锋一把抓住张多平的脖子:“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张多平冷哼了一声:“你是大将军,你想砍我的脑袋自然砍得,可你别给我安罪名,我这半生为求立厮杀,我对得起这身军服。” 阮青锋将佩刀抽出来,刀架在张多平的脖子上:“你这个贪生怕死的败类!” “我不怕死,我怕死的不值。” 张多平往后指了指:“你去看看现在士兵们都什么样子了?他们还希望继续打下去吗?你已经不是我们信服的那个大将军,把数万士兵的生命扔在这个地方,若国内战事吃紧,我们这些本该在自己家园抵御外敌的人,却埋骨于此,你敢说你心里就坦荡吗?你姐姐死在宁人手里,你已经被私仇蒙住了眼睛,我不服你!” 阮青锋的手颤抖了一下,颓然的那手里的佩刀放下来:“我没有私心,从来都没有,我愿意为求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不能这样胡说,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国家为了陛下?” “那你就更应该冷静。” “在试最后一次。” 阮青锋看向宁人水寨那边:“他们已经撑不住了,我不信就那么几个人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没休息过,没有人轮换,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他们还能撑得住,你们信我,最后一次,我们最后再冲一次,近两万人死在这,总不能白死。” “可能会死更多人。” “那也不能放弃!” 阮青锋抬起手指向水寨那边:“我亲自带人上去,拿不下这水寨你们砍了我的脑袋送回去,对陛下说这一战都是我的罪。” 他将佩刀举起来:“杀上去!” 水寨木墙上,沈冷靠在那稍作休息,脸色有些发黄嘴唇也已经干裂,不是因为没有水喝,而是因为顾不上,这两天两夜的坚守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更何况他始终都是冲在最前边的那个,而且他还要考虑更多。 “可惜了。” 唐宝宝看了沈冷一眼。 沈冷问:“可惜什么了?” 唐宝宝身边的医官正在给他包扎,他似乎却全不在意:“可惜你已经成了家,我有个侄女,相貌品行无话可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没有人能配得上她,现在瞧着你倒是很顺眼,若是嫁给你的话,倒也不算太委屈她。” -- 第719页 沈冷撇嘴:“做她丈夫是不可能的了,你问问他缺个叔叔吗?” 唐宝宝瞪了他一眼,忽然间想到觉得这句话有点意思:“你是想拜我做大哥?” 沈冷笑道:“少占便宜,将军你都那么老了,是不是想蹭我青春。” 唐宝宝:“……” 沈冷听到了号角声,求立人又一次发起了进攻,他扶着木墙站起来:“你我此战都不死的话,再说这事。” 唐宝宝:“好像我还求着你了似的……那就此战结束之后再说。” 又是一场厮杀。 阔海县城城墙上,庄若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下去过,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这般眺望……她不是只眺望沈冷一人,她也看不清楚哪个是沈冷,她是眺望那些为守大宁国土而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当然,也希望能看到那个年轻人。 她父亲在海外为国开疆拓土,她父亲的部下在这里保家卫国。 “小姐。” 陈冉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扶着城墙喘息着说道:“我家将军罚我再跑一次,他说请小姐立刻离开阔海县,求立人已经疯了,损失了两万余兵力依然没有停下来,这里太危险。” “你回去告诉沈将军。” 庄若容深吸一口气:“我哪儿也不去,我不是固执,也不是幼稚,更不是在表现自己,我是水师提督庄雍的女儿,如果此时此刻我离开这,城内的百姓们怎么看?他们都还没有走,我就更不能走,昨日我让人去城中催促百姓撤走,没有一人离开,你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庄若容伸手往外指了指。 从阔海县到水寨那边的路上,络绎不绝的都是百姓,男女老少,甚至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有,拄着拐杖的老人也有,他们一样的不眠不休,每一家每一户都在不停的做饭,不停的烧水,不少人家里已经都住进去了伤兵,这些百姓还算不上真正的宁人,可他们已经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宁人很幸福也很骄傲,以前是南越国的时候,求立人上岸南越国的军队转身就跑,他们就会被屠杀,等到求立人杀够了抢光了军队才会回来,而此时此刻,宁人的士兵们依然还坚守在那,寸步不让。 “他们已经认可自己的个宁人了。” 庄若容道:“他们都不走,我便不能走,若我走了,和那些曾经一次一次抛弃过他们的人有什么区别?” 陈冉无奈:“留下五十人,守着小姐,寸步不离!” “是!” 他带来的亲兵立刻应了一声。 “一个人也不要留。” 庄若容语气平淡的说道:“陈队正,劳烦你回去的时候对沈将军多说一句……他在前边守着,我便安心,无需为我留下他的亲兵,这不是他的职责。” 陈冉叹了口气,心说原本觉得这庄小姐柔柔弱弱性子软糯,谁想到竟是如此有胆气。 “好,我回去告诉沈将军。” 陈冉只好再一次离开,这两日,他已经来了三次。 “让沈将军多小心。” 庄若容看向水寨那边:“多小心些……” 陈冉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心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想着若是连提督大人的女儿也喜欢沈冷的话,那这小子岂不是要很为难?以沈冷和茶爷的感情,怕是别人一丝一毫都渗透不进去。 “我知道了。” 陈冉抱拳告辞,回去的半路上想着一会儿得提醒冷子,这件事不能不处理好。 从县城到水寨的路并不算多宽阔,南越人修的路自然和宁人修的路无法相比,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就显得拥挤起来,冒着热气的白馒头,一锅一锅的米饭,这些百姓们用自己最朴素的想法最朴素的行动来支援着前方的勇士,哪怕在不久之前,他们还觉得宁人是他们的敌人,是宁人灭了他们的国家。 一个老人拉住陈冉,翻开一层一层的布包,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递给陈冉:“小伙子,吃点东西吧。” 陈冉想拒绝,老人眼睛湿润声音微微发颤:“我家里没什么钱,也拿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唯有这馒头……” 陈冉一把将馒头接过来,往嘴里一塞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好吃!” 老汉顿时笑起来,眼睛越来越湿润。 “把老伯的馒头都吃了。” 陈冉往身后喊了一声,本打算去保护庄若容的战兵们全都笑起来,大家呼喊了一声,一人一个,排着队从老汉手里领馒头,大家一边走一边吃,大口大口的吃,老汉把最后一个馒头送出去,后边却还没有人领到,他就忍不住了,突然蹲下来嚎啕大哭。 “等打完了。” 陈冉把老汉扶起来:“我们若没死,去老伯你家里蹭饭吃,你可不许偷工减料,馒头还得是这样的馒头。” 他捏着半个馒头指向水寨那边:“将军还在厮杀!” “与将军共进退!” 士兵们加速前行,跑动之中把馒头塞进嘴里,每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丝毫疲惫,可他们何尝不是一样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过。 陈冉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回头朝着老汉笑了笑:“跟我爹蒸的馒头一样味道。” 抽出黑线刀:“上城杀人。” 士兵们攀爬上水寨木墙,很快就冲到了前边,木墙外,蚁群一样密密麻麻的求立人还在往前冲。 -- 第720页 阮青锋抬起头看向高处,从上面射下来的羽箭依然精准依然有力,那战鼓声依然响亮依然不乱,宁人的战意似乎就耗不尽,宁人的斗志似乎就打不散! “他们撑不住了,撑不住了的,不可能撑得住。” 阮青锋嘴里嘀咕着,然后握紧佩刀:“给我杀上去!” 木墙上,沈冷看着外面如大海浪潮一样的求立人,侧头看了看唐宝宝:“我有个想法。” 唐宝宝嘿嘿一笑:“别只想,干!” “干!” 沈冷一招手:“再他娘的杀回去一次!” 一跃而出。 第三百九十八章 你不够 我够 窦怀楠一直在想自己应该和谁谈谈,除了沈冷之外的人,但必须是沈冷的人。 思来想去,最终选中了王阔海。 窦怀楠确定一旦让沈冷知道了他的想法,那自己十成十没有好果子吃,可他考虑的不是一人的生死,而是战场的胜负。 “此战最后,我们胜算其实不大。” “有多大?” “一成都没有。” “为什么?” 窦怀楠看着王阔海回答:“敌军之众是我十倍。” 王阔海问:“可求立人,纵然十倍于我,有何可怕?” “战之初期,敌我士气皆旺,拼天时地利拼各自勇气,拼训练配合,拼战阵方法,战至中期,拼的是毅力胆色,拼的更是信仰,如今便是这中期,可却快过去了,若拼至战之后期,勇气,训练,战阵,毅力,甚至信仰都没有任何意义,拼的就是人多。” “求立人人多,体力上还要好一些,再坚守一天便是我们的极限。” 窦怀楠看着王阔海说道:“我有一险计,执行此策之人怕是九死一生,或许十死无生。” 王阔海脸色微微一变:“所以窦先生找我来?” “是。” “请问先生,为何是我?” “因为你憨直。” “窦先生这是说我傻……” “不,憨直不是傻,若换做另外一个心思太多之人,便会犹豫,便会怀疑,便会失去锋芒,纵然最后还是做了,也没有一鼓作气去送死的决心,最终怕是功亏一篑,唯有你的性子适合,只要答应了,便一定去做,不会去思前想后,也不会去犹豫不决。” 窦怀楠问:“你从军是为什么?” “将军甲,万户侯。” “你还真是憨直啊。” 窦怀楠叹道:“这一战若是成了,你得封将军,万户侯怕是还难,得等以后。” “这样啊……五品将军也没什么意思。” 王阔海笑了笑,瓮声瓮气的说道:“可是我若去了,将军便会胜,我从军是为将军甲,那是初念,如今多了一份,也为沈将军。”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碎衣甲:“我去。” 窦怀楠脸色一变:“我还是要再说一遍,你去了,怕是难以生还。” “我有个堂兄。” 王阔海看着窦怀楠的眼睛说道:“比我矮小瘦弱,先于我从军,是南疆边军,当年与南越一战之前,他正在家中休假,接到朝廷通告,他起身往外走,出门之后回头跪下来咣咣磕头,说了一句娘,我走了,便一去不回。” 王阔海笑了笑:“我一直觉得我不如他,虽然后来我比他更高更强壮也更走运,可我还是觉得不如他,我记得那时候大伯追出门问,儿啊,你若一去不回可怎么办?” 王阔海一字一句道:“堂兄说,那就一去不回。” 然后他将巨盾挂在背后,狼牙棒拎在手中:“不过是一去不回。” 窦怀楠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于是,一支被窦怀楠抽调出来的六百人队伍从水寨之中撤出,进入了水寨一侧的断崖山,山不算高,靠近海边的那一侧是有四五十米左右的断崖,最矮处也有三十米,看起来像是神一刀劈出来似的,人不可攀爬,便是在山崖上行走,稍稍不注意就会滚落下去,山崖下边是一片嶙峋石头,所以只要掉下去便是必死无疑。 王阔海不怕死。 六百勇士跟着王阔海从缓坡的一侧登上断崖山,走到快山顶的时候其实已经几乎无法前行,山中非但没有路,只怕走的人多了也不会有路,随随便便一道山体裂缝就能让人望而生畏,超过三米的跨度,还没有多少助跑的距离,跳过去只是跳过去,跳不过去却是与此世别离。 海边这座山上又没有几棵树,石头山上连野草生长起来都极艰难,山上长草的地方,供养野草的那些可怜的土怕也是多年风吹累积而来,所以也就没办法砍树做桥。 “跳!” 王阔海喊了一声,然后第一个冲了过去,六百人,坠崖者三十八。 山不高却陡峭,过裂缝还有只容一足而过贴崖小路,王阔海身形高大,脚也比寻常人大的多,别人走那路与脚等宽,他走那路却有小半只脚悬空,巨盾被山风吹着让他更为摇摆,有人劝他丢了巨盾,他只摇头:“盾是将军为我求人打造的,人在盾在。” 过贴崖小路,亡六十一人。 再至山顶,亡四人。 若要下去,只能以绳索绑住山上石头,山顶没有树木,大石头又没那么多,石头小了自然挂不住人,王阔海看了看最大的那块石头迈步过去:“我不能让给你们,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死,窦先生说,我若必死,当死于战场之上。” -- 第721页 坠崖者,一百二十七人。 至山崖下,余兵不过三百六七。 三百余人,从天而降。 战场上,沈冷一刀将面前的求立士兵劈死,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他的力气都几乎耗尽,可想而知他手下的士兵,往唐宝宝那边看了一眼,见唐宝宝始终以黑线刀厮杀不见再用那条大槊,沈冷便知道唐宝宝也已近极限,他舞不动那条长槊了,劈一刀出去,身子都会踉跄几步。 “吹角,回城寨,让木墙上弓箭手切断求立人的队伍。” 沈冷回头喊了一声,却发现负责传令的亲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身上中了至少六七箭,有一箭正中心窝。 于是沈冷嘶哑着嗓子咆哮一声:“撤回去!” 唐宝宝听到沈冷的呼喊也开始后撤,战兵组成的阵线缓缓后退,他们退回去之后才看清楚地上躺着多少求立人的尸体,也能看清楚有多少大宁战兵的尸体。 “怎么办?” 唐宝宝靠近沈冷看了一眼,他知道这样的反冲锋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士兵们体力枯竭,那不是吃一顿饱饭就能补充回来的。 “守下去吧。” 沈冷低声:“唯有共存亡。” 唐宝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唯有共存亡。” 就在这时候忽然求立队伍后边呼喊声起,似乎是来自最后边的船队,然后求立人正在进攻的队伍忽然就慌了,居然都顾不上不追击退回去的沈冷和唐宝宝。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之中看到疑惑。 城墙上,忽然响起进攻的号角声,那是下令全军进攻的号角,激战两日,如今水城内的大宁战兵已经不足七千,敌军尚且有八万余,是谁下令吹响号角? 与此同时,战鼓齐鸣。 沈冷看向唐宝宝:“是我军中主簿窦怀楠,将军信他吗?” 唐宝宝问:“你信他吗?” “信。” “那我就信。” 唐宝宝将砍出了缺口的黑线刀扬起来:“不过是再杀一次。” 撑不住了。 可不是宁人,是求立人。 沈冷和唐宝宝一左一右带着人冲出去的时候,求立人的反应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凶悍,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其实拼的更多的是毅力,是精神,还有信仰,窦怀楠说,这是拼信仰的最后时期,接下来拼的则是人多。 木墙上冲下来的大宁战兵好像在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份体力似的,突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让求立人位置畏惧。 求立人船队最后,只顾着往前看的求立人没有注意到三百多狼狈不堪还人人带上的大宁汉子从断崖上跳下来,他们本该精疲力尽才对,他们从断崖上顺着绳索下来,绳索又不够长,偏如此却人人如狼似虎。 这些残狼残虎抢夺了一艘求立战船,然后一头撞在另外一艘战船上,高呼大宁援兵杀来,明眼人一看便知不可信,可求立人的精神已经临近崩溃,这一阵杀一阵喊,最前边攻城的求立人只看到后队乱了,又听到杀声,哪里还有勇气,纷纷后撤。 前面跑回来的冲撞着后队,后队疯狂往船上挤,一时之间乱到了极致。 王阔海他们冲上被撞的船,从船尾杀到船头,以火箭往前攒射,前面船上虽然不至于火起,可求立人吓得纷纷跳水。 沈冷和唐宝宝两人领着不足七千人的队伍杀出水城,只管黏在求立败兵的后边杀,杀到后来已经失去知觉,只管一刀一刀砍下去,疯了一样。 求立人败退,战船拥挤,落海者不计其数。 七千人抢夺战船,以船撞船,为了避让他们,求立人不少战船自己人撞在自己人船上,最终后边的船已经根本不去管那么多,只管自己冲出近海,场面混乱不堪。 一直杀到快天黑,求立人斗志全无,一艘一艘战船脱离近海往远处逃匿,哪里还有什么指挥可言。 沈冷带着人杀上旗舰,却发现阮青锋不在,于是霸了旗舰开始横冲直撞,反正不是自己的船,根本就不心疼,到天色全暗下来的时候,求立人只听到四周都是喊杀声,真以为宁军大队人马支援而来,更加的不敢应战,乱哄哄的驾船往外冲。 沈冷杀到再没有一丝力气,靠在阮青锋的旗舰上大口大口喘息,坐下便起不来,直至天亮。 东方微明,休息了一夜的沈冷带着人回去,清点伤亡,却见窦怀楠跪在水寨外,以头触地。 沈冷伸手扶他:“窦先生这是怎么了?” “卑职以人命换全胜,用的是王阔海和六百战兵的命,卑职自知罪责难逃,请将军处置。” 沈冷一怒,想一脚踹过去,最终忍住,只是泪水长流。 就在这时候,远处归来百余人,身上已经看不到有几条衣衫在,甲胄全无,浑身都是红色,踩着朝阳金光归来,走在最前边的是那个憨直的大汉,这些人走的东倒西歪,却气势如虹。 沈冷快步冲过去,王阔海全身都是红色,唯有咧开嘴笑的时候露出白牙。 “想喝酒。” 他说。 沈冷红着眼睛:“喝!” 这场酒足足喝了两个时辰,到底喝了多少酒已经记不得也说不清,沈冷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来,睁开眼睛就看到王阔海在自己身边打呼噜,于是把自己衣服给王阔海盖上,旁边脸色憔悴疲惫的医官看到沈冷醒了随即笑起来:“酒还是有用,我给将军和王校尉缝伤口,你们全都不知道。” -- 第722页 沈冷只觉得回身都疼:“这是喝了多少。” “将军陪王阔海喝光了阔海县的酒。” 医官跌坐在地上,也已经精疲力尽:“昨夜里将军先是与王校尉等人饮酒,然后下令全军除去当值的士兵之外皆可饮酒,将军一碗一碗的敬过去,然后又非要拉着王校尉和唐将军他们到你房中接着喝,不来都不行,又喝了许多,喝到后来,将军起身说我怎么在这啊,我该回去了,我那婆娘还惦记着我,唐将军说这就是你房间啊,你还回哪儿去……将军说,唔,这是我房间啊,那你们在我房间干什么……” 沈冷一捂脸,讪讪笑了笑,然后看向王阔海问:“他怎么样?” 医官笑起来:“好着呢,总之卑职不会让他死,他得活着穿将军甲才行。” 沈冷也笑:“他穿将军甲啊,暂时还不行。” “为何?” “没那么大的,得订做。” 他看向也刚刚醒过来的唐宝宝:“我是正四品威扬将军,我能不能升我手下王阔海为五品将军?” “你不能。” 唐宝宝看向沈冷:“你尚未独领一军,军阶职权不够。”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够。” 第三百九十九章 国师 沈冷觉得自己若这么快就站起来的话,对不起之前那么累的厮杀,于是双手挪着屁股往前蹭到门口,靠着门框坐在那看着外面水师水寨那一片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干净的狼藉,那里人来人往,百姓和士兵们混在一起。 这般移动的姿势,哪里有一点将军该有的样子。 唐宝宝眯着眼睛看他:“你为何要这样挪过去?” 沈冷一本正经的回答:“显得我还没有恢复过来,这样就可以不用收拾屋子。” 唐宝宝:“所以,你觉得我们会帮你收拾屋子?”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回我自己干干净净的屋子里继续睡觉去……哦对了,王阔海,你回头找个人把你身高体重都量一下报给我,我让人给你做一件将军甲,军功沈冷给你报,五品我给你加,这地方真不错,阔海县……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大步而去。 沈冷叹道:“早知道去你房间喝酒。” 唐宝宝一边走一边说道:“结拜之日,你来就是,喝不死你。” 沈冷:“莫吹牛逼,当大哥的雷一样会劈。” 唐宝宝哼了一声:“做小弟的难道不懂得多尊敬些?” 沈冷竖了个中指。 王阔海靠在那哈哈笑,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五品委屈你了。” 沈冷看着外边的碧海蓝天:“以你这一战的战功,便是给你从四品也不为过,求立人损失在半数左右,因为你绕过去那一击,求立北海水师算是被我们打残了,求立人剩下的船只四散,短时日内再无一战之力,这功劳比起拿下求立一城一地要大的多,只要军功报上去,没有人可以抹了去,那是要写进史册的。” 王阔海哭着哭着又笑了:“我其实不在乎五品还是从四品,我只在乎还是不是将军你的兵。” 沈冷:“怎么的,你这是飘了?还想跳槽?” 王阔海噗嗤一声,鼻涕都喷出来了。 “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 “你还不吓死我,这话说的好像山盟海誓似的,生,你是自己的人,死,你是自己的鬼。” 沈冷看向王阔海:“别想那么多,这是你自己应得的就无需去感谢别人,你最该谢你自己。” 王阔海摇头还要说什么,却被沈冷拦住:“或许这个世界之前出了些问题,很多正经有军功的人没能得到该得的一切,那不是大宁的规章制度病了,而是执行这些规章制度的人病了,你该是正五品,就是正五品,你无需对我心存感激,甚至无需对唐将军心存感激,我给你报军功,他给你提将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若我们做了超出分内的事你再说谢谢也不迟,只是应该做的而你却觉得是我们帮了你,那么你也病了,得治。” 这话一连串的说出来,王阔海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而你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 沈冷看着王阔海说道:“为什么你要感谢我们?” 王阔海被问住,憨直的汉子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你得请一顿酒喝。” 沈冷扶着门框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腰:“还是得练啊。” 王阔海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将军,我听说大婚之后,你也是这样扶门而出?” 沈冷楞了一下:“滚……哪个王八蛋说你是憨直的人来着。” 王阔海笑的没心没肺。 就在这时候沈冷忽然发现在门外站着一个人,刚才还有些宿醉未醒,那人站在那他并不在意,现在忽然醒悟过来,那人是在等他……窦怀楠。 沈冷走出房门,窦怀楠随即撩袍跪下来:“属下请罪。” 沈冷回头指了指身后的王阔海:“你去和他说,他若是觉得你没错,那你也无需这样,我虽然气恼,虽然愤恨,想着王阔海若是因此死了我就扒了你的皮,可我知道,不管是站在你的角度还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你没有做错。” 窦怀楠抬起头,脸色有些激动。 “我不是一个没理智的人。” -- 第723页 沈冷伸手把窦怀楠扶起来:“幸好王阔海没死,不然你我之间再无相处的可能,我不是一个没理智的人,但我有些时候控制不住理智。” 窦怀楠垂首:“卑职记住了。” 沈冷舒展了一下身体:“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还没有,初步估算我们损失有四千余人,求立人那边损失大概在六万以上。” “还是亏了。” 沈冷叹了口气:“四千多汉子啊……先安排人把咱们兄弟的尸体都找回来。” 窦怀楠道:“已经在做了,城中百姓自发前来帮忙。” “嗯。” 沈冷沉默一会儿,回头看向窦怀楠:“窦先生,你觉得自己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属下……” “你做错了还是做对了,是我说的,你自己就别觉得了。” “卑职明白。” 窦怀楠忽然惊醒过来,俯身一拜:“卑职以后知道怎么做了,事事先禀告将军。” 沈冷嗯了一声,大步朝着水寨那边走过去,没多久,窦怀楠就在战场上又一次见到了沈冷的身影,和士兵们百姓们一起,正在一具一具的把战兵的尸体都清理出来,抬到空地上,他似乎从来都不觉得正四品的将军是什么更优越的身份地位,他始终都愿意和他的兵在一起。 长安城。 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 眼神不好的小道人第三次撞了门框,于是懊恼起来,觉得这大宁的未央宫对自己着实不友善,之前进门的时候他觉得快到门槛的位置,抬了三次脚都没过去,一群站在门外的内侍宫女使劲儿憋着笑,硬是有人憋出来猪叫声。 小道人咳嗽了几声,努力表现出威严的样子,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大宁的国师了,皇帝陛下亲自封的,你们就不能使劲儿忍忍? 可是迈门槛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左脚抬起来迈,还没到门槛呢,于是蹭了一步,左脚抬起来买,还没到,于是又蹭了一步,还是没迈过去……左,左,左右左,瞧着喜庆,尤其是他还生的唇红齿白貌美如花,大家就都觉得亲近,年纪又小,哪里有什么威严了。 好在皇帝是友善的,比这房子友善多了。 进了门之后皇帝赐座,小道人想了想还是算了吧,看不清楚,万一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岂不是更没有风度。 “朕已经派人去想办法,听闻西方有些地方,可以用晶石做出来叫做眼镜的东西,能让人看得清楚起来,不过能不能寻到尤未可知,寻到之后有没有用亦未可知。” “谢陛下。” “不客气,从你国师俸禄里扣就是了。” “……” 皇帝看了小道人一眼:“朕,刚刚接到龙虎山道观派人送来的消息,你师父他……去世了。” 本还笑着的小道人脸色变了,瞬间有些发白,惨白,然后是白中带青。 然后他又笑起来,笑容令人心疼,眼睛湿润的说了一句:“师父他总算是算准了一次。” 然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有多笨,一国之内,总不能有两个国师,若师父还在的话陛下的册封就不会下来,他竟是如此后知后觉。 “你就暂时不要回龙虎山去了。” 皇帝看他那样子就觉得心疼,微微叹息:“朕也让御医做了些准备,稍后会有太医院的人去找你,帮你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暂时让你看得清楚些,眼睛治好,你才能帮朕看到更多东西。” “臣遵旨。” “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已经很多年了。” 皇帝看向小道人:“朕听闻,你师父常年游历天下,在十几年前曾经到过江南道安阳郡一个叫鱼鳞镇的小村子,你可听他提起过?” 小道人的脸色足够白,所以这一次没有更多变化,已经不可能更白了,所以他暗自庆幸。 “听师父提起过。” “他可是说了些什么?” “师父说,吓了好大一跳,鱼鳞镇里,竟是藏了那么大一颗将星。” “说的是谁你可知道?” “孟长安。” 小道人垂首:“师父见过孟长安便把他带走,托人送到长安城雁塔书院,但师父却没来长安,这事老院长应该也知道的。” 皇帝嗯了一声:“他自然知道,多年之前也对朕说过,不过朕忘了。” 皇帝又问:“你师父可曾说看过别人面相?” 小道人摇头:“没说过。” 皇帝:“不许说谎。” 小道人头低的更多了些:“臣真的没有听师父说过。”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由自主的想到师父那时回到龙虎山的时候说过,鱼鳞镇那小地方竟是藏着一颗将星,真的把他吓了一跳,然而吓不死人,另外一个孩子才算是能吓死人的面相……然而这事太大,大到可能会为龙虎山带来灭门之灾。 想想吧,大宁如此稳固强盛,李家皇朝如此的强势,而且看起来国运昌隆绝不会出现什么大乱子,所以皇族当然不会轻易更迭,那么李家皇族就一直是李家皇族,于是在一个孤儿面相上看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当然不敢乱说,说了,就是谋逆大罪,说对了是罪说错了还是罪,何必乱说。 所以他师父一直都说应该是看错了,人相不可夺国运,所以只能是看错了,必须是看错了。 皇帝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回去休息吧,等什么时候你的眼睛治好了,你也去游历天下,第一要去的你可知道是什么地方?” -- 第724页 “水师?” 小道人试探着问了一句。 皇帝点了点头,却没回答是与不是。 点头就够了。 小道人退出东暖阁,出门看了看太阳,真刺眼啊。 第四百章 当然值得 长安城。 一家看起来生意冷淡到让人心疼的茶楼里,只有二楼靠窗位置坐着两个漂亮女人,仅仅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的话稍显单薄了些,可很多修饰词若是都攒在一起用,反而就又觉得累赘过犹不及,觉得还不如只用漂亮这二字。 林落雨坐在那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已经忘记了对面坐着的那个年轻女人应该很可怕才对,毕竟是江湖上最新崛起的杀手,因为习惯穿一身紫色衣服所以被称之为颜紫衣。 “你请我坐下喝茶,就什么都不打算说?” 颜笑笑抬起头看了林落雨一眼,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戒备。 “你觉得这世上有美好吗?” 林落雨问了一句,不等颜笑笑回答,林落雨自嘲的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这样问有些矫情?女孩子在二十岁之前尽量不要矫情,那样会失去很多东西,凡事不如洒脱,但过了三十岁还是尽量矫情一些,尤其是在自己在乎的东西上,如果这个年纪了还不矫情的话,失去了之后便再难找回来。” “你想说什么?” 颜笑笑问。 林落雨转过头看向颜笑笑:“我已经三十几岁了,虽然自己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可年月从不曾饶过谁,该面对的就要面对,比如你……如你这样的年纪,失去了什么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在乎的也可以不在乎,如我这个年纪已经阅尽千帆,最好的已经遇到,若失去了便再也不会遇到。” 颜笑笑:“我还是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决心。” 林落雨淡淡的说道:“你若动他,我杀你全家,灭你满门,九族之内,鸡犬不留。” 颜笑笑眼神一凛:“你以为我怕你?” “你应该怕。” 林落雨招了招手,那个看起来很可爱的小姑娘甩着马尾辫从稍远些的地方过来,她有个比她气质还不靠谱的名字叫高小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了这个名字十几年的。 高小样递给林落雨一个卷宗,林落雨接过来之后放在颜笑笑面前。 颜笑笑眼神疑惑的把卷宗打开看了看,脸色骤然一变:“你怎么能查到这些!” “并不是什么难事。” 林落雨看着那卷宗说道:“和你有关系的人名字都在上边,可能不齐全,毕竟我着手还没有多久,不过没关系,大概十天之后,有关你的一切都会摆在我面前,所以我才说你应该怕。” 颜笑笑脸色越发寒冷起来,看着林落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若你敢动他们,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林落雨依然平静,甚至有些淡漠。 “你在乎的怕失去,我在乎的也一样。” 她站起来:“幸好你在犹豫不决,若你随他一块离开长安城,你已经死了,你身边那些人也会死。” 颜笑笑好像被人刺破了自己强撑着的气场,刺破了那看似坚固的伪装,也刺破了她那一身骄傲,一瞬间她就颓然下来,这时候看起来才像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无助的有些可怜。 “路怎么走,是人自己选的。” 林落雨转身离开:“我虽然还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留在长安城,但我知道你时不时去那条巷子里找那老两口聚聚,和他们一起做饭一起聊天,说明你心中没有被阴暗完全侵蚀,你还存善念。” 颜笑笑苦笑:“善念?善念可以让人生存吗?” “能。” 林落雨脚步一停,回头看了颜笑笑一眼:“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沈冷会过的那么好?” 颜笑笑怔住,低头看着卷宗默然不语。 她没有离开长安城,是因为她越发不确定自己已经接了的这生意该不该做完,她在长安城一直都打听着关于沈冷的一切,越是打听的多了,心里的摇摆就越剧烈,因为她已经可以确定沈冷不是一个该死的人。 “你能帮我吗?” 她忽然站起来朝着已经下楼的林落雨喊了一声,像是溺水的人突然发现有一块木板飘到自己面前不远处。 已经到了楼下的林落雨没回头,可嘴角已经微微上扬,她知道,颜笑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喜欢看到人从错误的路上走回来,包括她自己。 “有件事刚才没有告诉你。” 林落雨淡淡道:“我个人拿了一部分钱出来送到你要供养的那些人手里,每个人都有份,幸好我比你有钱的多,所以可以保证他们每个人这一辈子都过的很好,当然,被人如猪一样养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派人安排了他们的生活,比如去学什么手艺,小孩子就该去读书,男人就该去做工,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你无条件的养着他们,我只能说你很蠢。” 颜笑笑:“那你刚才还说,你会杀了他们。” “我说的依然算数。” 林落雨道:“你动他,那些人都会死。” 颜笑笑沉默了一会儿,俯身一拜:“谢谢,毕竟那不是你们宁人。” “那已经是宁人了。” -- 第725页 林落雨道:“不要以为宁人的身份那么好来的,你可以去看看,将来求立国被灭,那些求立人会不会得到宁人的身份。” 她看向高小样:“给颜姑娘换一壶茶。” 高小样笑着去端了一壶新茶上楼,在颜笑笑对面坐下来:“我家小姐是个菩萨心,大部分时候都慈眉善目,可是一旦惹了她,天知道她会造多大杀孽……颜姑娘,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如留在小姐身边做事,小姐可大方了,她的钱比你去杀人好赚,用你杀人的本事去做帮助人或是保护人的事,而且赚钱还更轻松,你为什么不好好的思考周全?” 颜笑笑沉默好久,始终没有回答。 高小样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敲:“我猜着,你决定接那单杀人生意的时候可没犹豫这么久,你懂我的意思。” 说完之后也起身离开。 颜笑笑一直一个人坐在那,闭上眼睛,脑海里竟是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少女,那个女孩子如果失去了丈夫,是上天不公。 那样的女孩子,就该一辈子幸福快乐。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楼下喊了一声:“工钱高不高?” 高小样看向林落雨,安静看书的林落雨微笑着回答:“没你杀人高。” 颜笑笑:“唔……这样啊,那管饭不管?” “吃住都管。” “好。” 颜笑笑从二楼走下去:“最好每个月再发些胭脂水粉。” 高小样眼神亮了:“我和你现在去买怎么样?我本来就要去的,小姐又不陪我,你陪我去,你想买什么,我送你啊。” 颜笑笑:“当然你送,我没钱。” 林落雨取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先拿去用。” 高小样道:“我家小姐可大方,你尽管拿去用,她肯定不会从你以后的工钱里扣的。” 林落雨点头:“自然不会扣她的。” 她看向高小样:“我是从你这个月工钱里取的银票。” 高小样:“……” 与此同时,雁塔书院。 老院长看起来精神不错,虽然一如既往的蜷缩在椅子上,身上一如既往的盖着厚厚的毯子,可是却没有一点萎靡不振之象,他只是贪恋温暖,当然也是真的不爱动。 沈先生坐在老院长面前,规规矩矩的像个学生。 “听陛下说,你拒绝了接任雁塔书院院长?” “是。” “理由呢?” “我又干不过老院长,何必呢?” 老院长哼了一声:“就打算以后做个闲散人?” “陛下希望我做个闲散人。” 老院长看了看窗外:“可你闲散得住?” “总不能违了陛下的意思。” “何必要说谎。” 老院长轻轻叹了口气:“你心中那杆秤已经在偏移了,不是吗?” 沈先生笑:“老院长应该知道,我偏移的再多,也是站在陛下那边的,说的更大些,我是站在大宁这边的。” “谁不是?” 老院长眼睛微微眯起来:“只要别做的太过分,我便不会说什么,韩唤枝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你应该明白,有一条线不要轻易的迈过去,陛下容不得。” “我知道。” 沈先生问:“下盘棋?” 老院长:“你棋艺如何?” “当年陪陛下手谈,没输过。” 老院长一怔:“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你离开王府之后会过的那么穷苦,何必呢?”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了:“陛下现在输了棋,还是要扣钱的吗?” “你可去问问澹台袁术。” 老院长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棋在那边。” 沈先生过去把棋取过来,在茶几上摆好:“要不然我与老院长也挂些彩头如何?不然的话也没有几分胜负心,若不赌些什么,也会觉得滋味不足。” “你想赌什么?” 老院长问。 沈先生捏了一颗棋子:“让我先手?” “为什么?你不觉得应该让老人先手才对?” “我年轻,难道不应该是长辈让着晚辈?” 老院长点头:“让你就是。” 沈先生笑起来:“就赌……如果将来我输了,老院长能不能保冷子和茶儿的命。” 他说的我输了,当然指的不是这一局棋,这一局棋他必须要赢。 “若是你输的是这局棋呢?” 老院长看着沈先生的眼睛问。 沈先生摇头:“不会输。” 这一盘棋足足下了一个时辰还没有完,越是到后来两个人落子都越是慢下来,有时候一步棋要思考很久放才落下,举棋不定,可心定如磐石。 老院长棋力更强,沈先生已经落了下风,他紧皱双眉盯着棋局,几息之后忽然吐了一口血出来,喷的棋盘上都是血迹,然后他却笑起来,落子在棋盘上。 老院长脸色微微难看起来:“何必?” “不能输。” “你赢了。” 老院长投子:“应了你就是。” 沈先生嘿嘿笑起来:“可不许反悔。” “自然不会。” 沈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好疼。” “好疼?” “咬破了舌尖,不然怎么骗院长。” “你无耻。” -- 第726页 “我无耻,你也不许反悔。” 老院长沉默良久,看向沈先生:“他值得?” 沈先生傲然起来:“当然,我养大的。” 第四百零一章 临战之前 阔海县,船港水寨。 王阔海的将军甲一时半会儿做不好,其他各款的五品将军服也没那么快就发下来,还需要上报兵部,等兵部勘核之后才会正式下来任命,不过既然说提升了那就是提升了。 沈冷还没有单独出去领一军兵马,现在来说他就还是水师的人,王阔海自然也就是水师的人,所以唐宝宝提拔他谁也不能随便说出什么,虽然还是稍稍有些不合规制,然而这般大的军功,兵部是万万不会驳回的,水师之内的人又有哪个会说不妥当。 杜威名上来拍了拍王阔海的肩膀:“恭喜恭喜,老王,真的了不起。” 陈冉也笑:“果然人还是得逼自己一把,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杜威名道:“也不一定,并不是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到。” “比如呢?” “我逼死你,你给我把钦天监那边做的算题解一下。” “算术啊……那就算了吧。” 几个人约好了到水寨外边走走,一边走一边闲聊,出了水寨之后就看到水寨外边有大概二三十个姑娘站在水寨门口往里边张望,大的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小的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王阔海觉得可疑,上前问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 其中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问:“你们认识沈冷沈将军吗?” 陈冉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沈将军的名字算是传遍大江南北了,这些小姑娘正是仰慕英雄的年纪,前不久刚刚有消息传来,沈冷在诸军大比之中得了第一,陛下提他为正四品将军,才不到二十岁年纪,几天前又刚刚大破求立水军,多少姑娘觉得这般英雄少年才是自己最合适的终生伴侣。 “认识倒是认识。” 陈冉笑呵呵的过去:“不过你们没机会了,沈将军已经成了亲,并且也不打算纳妾。” “为什么!” 一个小姑娘有些不乐意:“你难道能代表沈将军?” “那是沈将军自己说的。” 王阔海瓮声瓮气的说道:“将军与夫人恩爱之极。” 之前说话的那小姑娘一声长叹:“唉……英年早婚啊。” 这四个字把王阔海他们都说懵了,仔细想了想这四个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回吧回吧,沈将军还有重要军务要办,特别重要的那种,怕是今天你们等也等不到他了。” 王阔海善意的劝了一句:“你们不知道,沈将军忙起军务事来,连饭都没时间吃,哪里有时间到水寨外面来晃荡。” “这样啊。” 一个小姑娘一脸心疼的说道:“哪能不吃饭呢,我回去做一些送来。” 说完转身跑了,其他小姑娘也转身跟着跑:“我们也回去做一些好吃的来。” 王阔海一捂脸:“也就是夫人不在。” 陈冉:“你以为夫人在她会生气?夫人在的话会乐呵呵的跟她们一起去做饭,然后乐呵呵的带回来给咱们将军吃,咱们夫人那是多大气的人。” “也对。” 几个人说着话往前走,忽然看到远处走过来几个人,看着有些眼熟,等到近处才认出来竟是庄雍将军的爱女庄若容,几个人连忙垂首抱拳:“小姐。” 庄若容戴着一个有面纱的帽子,所以他们也是到跟前才认出来,她微微拜了拜回礼:“请问沈将军在水寨吗?” “在的在的。” 陈冉连忙回答:“在水寨之中处理军务事。” “那我过去寻他就是。” 庄若容往前走,身边两个丫鬟手里都提着食盒,陈冉和王阔海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下可糟了,那些小姑娘他们可以挡回去,庄小姐可是挡不回去的,如今夫人不在将军身边,庄小姐又是如此端庄秀美的一个女孩子,万一将军把持不住…… 在那么一个瞬间,陈冉甚至把沈冷被茶儿姑娘打的鼻青脸肿的画面都想象出来了,又脑补出陛下大怒,下旨把沈冷阉了……咦,为什么是阉了? “那个,小姐,将军正在处理很要紧的军务事,怕是不太方便立刻出来见你。” “我也无事,在水寨里走走,等将军忙完就是。” 庄若容再次施礼致谢,然后带着丫鬟亭亭款款的往水寨那边过去,陈冉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一脸担忧:“这可怎么办?” 王阔海道:“你想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还不信将军人品?” 杜威名楞了一下:“为什么我们都觉得将军不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可难道不应该是将军纳妾才天经地义吗?” 陈冉想了想:“别的将军纳妾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将军纳妾那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应该是天理不容。” 王阔海:“要不然我们回去瞧瞧?帮夫人盯着将军。” 陈冉:“这么狗腿子的事我做不出来……得悄悄的才行。” 几个人一起点头:“得悄悄的才行。” 与此同时,在距离船港数百里之外有一座海岛,因为海岛四周暗流汹涌所以没有多少船只敢靠近,要想进入海岛也不是有什么固定的水路可走,暗流会移动,不是哪条航线就一直安全,而是必须算好了暗流的规律,熟悉这暗流规律的人并不多。 -- 第727页 阮青锋带着大概百十条战船在海岛外几十里就停下来,站在甲板上遥遥看着海岛那边沉默了很久,他是求立国的水师大将军,如今沦落到这个地步要去求海岛上那人,他心里这关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那岛上的人都是海盗,不管多强大多善战,那也是海盗,就算海水再多也洗不掉那些海盗身上该死的血腥味。 曾经有数不清的求立人死在这些海盗手里,他的职责本应是将这些海盗全都杀了才对,水师与海盗不共戴天,可如今呢? 为了所谓的最后的尊严,他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海盗身上。 这个岛名为开门岛,传闻只有找到这座海岛才能找到水匪海浮屠的真正藏匿之处,开门岛就是海浮屠的前哨,还有传闻说,没有开门岛上那些熟悉附近海域的海盗带路的话,一辈子也别想找到那座名为仙山的海岛。 阮青锋派去的人驾乘小船在开门岛外边已经转了至少两个时辰,又不敢靠的太近唯恐被暗流卷进去,只好远远的摇旗喊话,始终没有人回应,可他确定开门岛上一定有海浮屠的人,那些家伙只是不愿意出来。 如今他的水师已经被打散了,就算是逃出来的人也有半数以上联络不到,那一战被宁人打的再也没了胆气,不知道多少人不愿意回到水师里来。 可是阮青锋知道海浮屠有多强大,在海上,没有人比海浮屠更能杀戮。 就在这时候有几条小船从开门岛那边过来,小船上黑色的旗帜顿时让阮青锋有些激动,那是海浮屠独有的旗帜,这就说明他找对地方了,而且既然派了人出来,谈合作就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大宁船港水寨之中,沈冷和唐宝宝两个人站在海域图前,两个人都是眉头紧锁。 “依我看,还是等着提督大人分拨的战船回来,最多不过十余日,必到。” 唐宝宝看向沈冷:“纵然求立水师已经被打散了,可若是聚集起来依然还有数万之众,战船不下数百,我们的船港里能用的战船也不过一百三四十艘而已,真的在海上相遇,我们未必有胜算。” “求立人没那么容易聚集起来。” 沈冷道:“况且我就是不想让阮青锋那么轻易的把打散了的求立水军重新聚集起来,若是给他们十天时间,那数万求立水军就又能形成威胁。” 唐宝宝:“我们现在只有六千兵力,还要留下至少半数守护船港,你只带几千人的话,太凶险。” “战场上的事,哪有不凶险的。” 沈冷道:“我带两旗战兵,二十条船,剩下的留在船港,将军放心,若是遇到凶险我们掉头就走,求立人的船现在对我们可没什么优势,我们想走的话他们也未必拦得住,若是遇到零散的求立水军,我们便直接剿灭,只要打通这条水路,大宁的战兵就能从求立北岸登陆,到时候与窕国向北进攻的战兵就可遥相呼应。” 唐宝宝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真的没有丝毫惧意啊……一个是你,一个是敢在北疆九进九出黑武的孟长安,你们两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们不是初生牛犊,我们是虎。” 沈冷看起来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唐宝宝:“你在乎吗?” 沈冷:“……” 唐宝宝叹道:“我知道劝也劝不住你,你多带些人去,水师船港这边给我留两千人即可,求立人应是不会再来骚扰。” 沈冷:“两旗,二十条船,不能再多了,多了反而不好。” 他看向唐宝宝认真的说道:“不过我手下已经不足一旗人马,将军调拨过来的,需要与他们说明,我军令严苛……” 唐宝宝:“你这是看不起谁?” 沈冷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唐宝宝回头看向自己的亲兵队正:“你跟着沈冷,若咱们的人不尊将令,你替我砍了他们的脑袋,沈将军的话便是我的话,记住了吗?” 亲兵队正肃立:“是!” 唐宝宝看向沈冷:“你我还未结拜,你回来的时候,我设香堂等你。” 就在这时候有人说庄若容来找沈冷,沈冷看了看唐宝宝,唐宝宝举头望天:“你看我做什么。” 沈冷笑着摇头,转身出了门。 门外,庄若容亭亭玉立的站在那,轻轻拉起面纱,那张清秀容颜就展现在沈冷面前,沈冷看的一时呆了,庄若容脸一红:“将军在看什么?” 沈冷:“小姐你这帽子真好看,哪儿买的?我给茶儿也去买一个。” 庄若容心里一紧,想着原来他看的是帽子。 第四百零二章 包围了 “世上可有两全法?” 庄若容看着水面波光粼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并不是说给别人听只是说给自己,也或许是说给海上经过的风,风无定也无情,风走了也就走了。 风听到了,不会带给谁,而是随风而去。 可她不会走,她自己也听到了,所以低眉。 沈冷也听到了,但沈冷并没有什么心情上的波动,风无定而心长定,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对女孩子有吸引力的人,他倒是更相信孟长安那样的家伙会让女孩子为之倾倒,他还觉得茶爷这般天仙一样的女孩子嫁给自己,那可能是自己上辈子救了整个世界。 -- 第728页 有些时候还忍不住偷偷想,还没准是因为茶爷傻呢? 傻子和傻子的爱情,总是会纯粹一些。 世上自然有两全法,比如你去我也去,只是朝着不同方向走。 沈冷站在栈桥上一直都没有说话,从庄若容手里接过来那食盒之后他便一直都在吃,庄若容亲手做的点心饭菜都很可口,不违心的说比茶爷做的确实好吃些,是好吃很多,可是沈冷只是礼貌性的在吃。 庄若容的视线从海面上回到沈冷身上,看到沈冷嘴角上沾着的点心忍不住笑了笑,那一笑如春风化积雪,如夏花洒朝露,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能在沈冷面前露出的这种笑在别人面前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她只是下意识的取出手帕想给沈冷擦擦嘴角,然而手到了半路的时候却停住,忽然间反应过来,自己若是真的去擦或许便输了。 喜欢是喜欢,得到是得到。 记得小时候母亲教导她的时候经常说,人有私欲是正常,但不能因为私欲而去破坏,比如路边的花儿你看着极美,于是你便想采下来,纵然采回来的花儿你放在水瓶里养着也活不了几日,而若是不采,花儿明年还会开,若你只是觉得花儿美好,何必非要采到自己手里?年年看着,岂不是美好就长久起来。 那时候庄若容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话,只觉得花儿采在自己手里那当然就是自己的了。 现在她明白,哪有那么容易。 “擦擦。” 她最终只是把手帕递给沈冷,沈冷却没接。 那傻小子憨憨笑了笑:“小姐你的手帕太干净,给我用了就是糟蹋。” 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抹了抹嘴角,似乎在告诉庄若容我就是个粗人。 “将军是又要出征了吧?” “是。” “我……” 庄若容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取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沈冷:“没有别的什么意思,这是我昨天去常宁寺求来的护身符,平越道这边的百姓多信禅宗,我知道这些事情只是心理上的一种期盼,反正也没坏处,就也替茶儿给你求了一个,主要是常宁寺这名字寓意好,心里就觉得舒服。” 她将荷包递给沈冷,着重强调了一句是替茶儿给你求的。 这荷包里有一块铁禅牌,正面是一个禅字,背面是传说之中禅宗专门负责保护安宁的大光明僧像。 沈冷将禅牌接过来放好:“谢谢小姐。” 庄若容又沉默下来,她本就不是一个擅长和异性言谈的人,而沈冷也不是,她只有在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思维才会活跃,而他只有在茶爷面前的时候才会嘴贫,于是两个人站在栈桥上就显得有些气氛不对。 “将军去忙。” 庄若容微微俯身拜了拜:“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 沈冷连忙回了一句,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用的,我和欢儿她们几个走路回去就好,顺便看看沿路景色。” 庄若容看向食盒,沈冷反应过来,将食盒递给庄若容,庄若容忽然问了一句:“吃的是不是不顺口?” 沈冷摇头:“好吃。” “好吃,可一定是不顺口。” 庄若容轻轻一叹,接过食盒走了。 “将军像一朵花儿。” 她忽然回头又说了一句,说的沈冷一脸茫然,我是一朵花儿? 看着庄若容远去的背影,沈冷觉得和女孩子聊天果然是很累很辛苦的一件事,和茶爷当然不一样,茶爷又不是单纯的女孩子,是奶妈,是大哥,是师姐,是老母鸡,是全部。 沈冷想着刚才庄若容说的那句话,实在不理解说他像一朵花儿是什么意思,可是却转而想到自己好久没有给茶爷买过簪子了,那种大花儿的,特别大。 庄若容才走没多久,陈冉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从远处冒出头,一个个好像贼一样。 沈冷哼了一声,说了一句滚过来,那几个人屁颠屁颠的跑来,脸上都有些尴尬。 “将军和庄小姐说什么了?” 陈冉贼兮兮的问了一句,问过了之后又觉得自己问的不合适,脸色就更加尴尬起来。 “我是个粗人。” 沈冷叹道。 大概意思是,庄小姐那般精致淡雅的一个人,和粗人自然不般配,沈冷纵然在这方面再傻,也察觉的出来庄若容对他应该是有些喜欢,所以他有些惶恐不安,觉得自己对不起庄雍。 “吁!” 几个粗糙汉子同时往前挺了挺肚子:“谁不是一根粗人!” 沈冷忽然反应过来粗人两个字在这几个王八蛋嘴里说出来是什么意思,自然不是什么好意思,于是瞪了他们几眼,想了想,忽然又得意起来:“我真的是个粗人。” “都给我滚去准备,明天一早出海打猎。” 沈冷一摆手:“麻利儿的。” “是!” 几个汉子转身跑出去,明明才经历过一场厮杀,此时听闻又要出去打仗了,非但没有什么惧意,反而欢脱的像是脱了缰的野狗…… 阔海县城。 庄夫人看了一眼女儿的脸色就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夫人这般年纪什么没有经历过?知女莫若母,她当然看得出来女儿眼睛里的淡淡悲伤和失落。 “我们回长安?” 庄夫人看着女儿的眼睛笑着说道:“此时往回走,走到长安城的时候,恰好百花儿开。” -- 第729页 庄若容抬起头看向母亲,笑了笑:“也不知道雁塔书院里收不收女弟子,我想去那里读书,唯有读书能心静,百花儿开,敌不过我花开后百花杀。” 庄夫人点了点头:“我去找老院长。” 庄若容嗯了一声,笑得更释然起来:“娘,能不能教我编链甲?” 庄夫人心里微微一震,却还是应了一声:“好。” 下午的时候,留在她们母女身边的亲兵就把东西都收拾出来,然后分派人去给庄雍送信,告诉庄雍说她们两个想念长安,回去看看,大概一年才能回来,然后又去见了唐宝宝,唐宝宝虽然意外,可当然也不会阻拦,毕竟还是长安城安全,于是又分派了三百精锐保护。 定下来第二天一早出发,说走就走,丝毫也不拖泥带水。 第二天一早,二十艘战船离开了船港,阔海县的城墙上,庄若容远远的看着战舰驶入大海,抬起手挥了挥,在心里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转身下了城墙,马车已经在城下等着,一朝南北,世上两全法,你去我也去,如何破相思?唯有更别离。 五天后。 沈冷擦了擦脸上的血,从残缺不全的求立战船上跳回大宁的万钧战舰,被他们追了几天的一伙求立残兵终于剿灭的干干净净,这支差不多六七百人的求立人残兵不出意外将会成为新的海盗,他们是逃兵,所以不敢轻易回求立,他们有兵甲有战船,做海盗对他们来说是唯一的选择。 求立人战船上的粮食淡水等补给被沈冷他们搜刮一空,一把火将几艘残船烧了,大宁的舰队朝着大海更深处航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比大海更广阔,所以也没什么地方比大海更充满未知。 沈冷让陈冉把兄弟们的军功都记下来,靠在船舷一侧抬起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已经在大海上航行了五天,依然没有遇到求立人的大队人马,这些四散的小规模残兵对他来说毫无挑战,他只想尽快找到阮青锋,只有杀了阮青锋,求立人的水师才会真的崩溃。 “前面有海战!” 桅杆上的瞭望手忽然间高呼了一声,沈冷精神一振,迅速的爬上桅杆,举起千里眼往前看。 前面有大概十来条船正在厮杀,能分辨出其中大部分战船上悬挂的是求立人的战旗,而另外的三四条船上的旗子没有见过,从船的规模和构造来看,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水师队伍。 “那是谁在和求立人厮杀。” 沈冷微微皱眉。 “像是海盗。” 瞭望手道:“衣服乱七八糟的。” 海盗在和求立人厮杀? 沈冷觉得那倒是应该好好看着才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下令船队降速,站在瞭望塔上举着千里眼看,越看越心惊。 那三四条海盗船简直像是魔鬼船,求立人的船多,更大更坚固,求立人的水师自然也更训练有素,可是那几条海盗船却好像泥鳅一样在大船之中穿梭,求立人的船队竟是没办法稳定阵型,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大概一炷香之后,竟是看到一艘求立大船缓缓的沉了下去,也不知道那些海盗是怎么做到的。 一艘海盗船上,穿着大红色长裙的美艳少妇一脚把身边的海盗踹翻:“让你们小心些小心些,那可是老娘的船了,千叮咛万嘱咐还是给老娘搞翻了!” 被踹倒的那个汉子爬起来揉着屁股:“哪个能把老大你搞翻,我倒是想呢,梦寐以求。” 砰。 又一脚。 “占老娘的便宜?” 红衣美艳少妇哼了一声:“找个旮旯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滚滚滚,老娘可不喜欢你们这种小屁孩,小的就不行,各方面小的都不行,都给老娘听着!再他娘的弄翻一条船,老娘把你们都阉了。” 她手抬起来遮住阳光看了看:“这些求立猴子已经被包围了,放跑了一个,你们都给老娘滚去海里喂鱼。” 三四条船…… 包围了? 第四百零三章 你以后会求我 海盗船不过三四艘,而且普遍都比求立人的战船要小,可或许正因为如此,海盗船要比求立战船灵活的多,沈冷一直都在死死的盯着那些海盗如何对战,脑子里不住的计算着若是此时与海盗交战的是他该如何去做。 他压着想上去帮忙的冲动,下令在战船降速,只是远远的看着。 海盗就是海盗,求立猴子就是求立猴子,那两拨人打去吧。 大概半个时辰那边战事结束,大概有四五艘求立战船脱离出去,似乎是被打怕了。 有四艘求立战船被海盗抢走,透过千里眼,沈冷远远的就看到海盗们将一具一具的求立人尸体往海里抛,血腥味在海水中蔓延出去,不多时竟是出现了一条一条鲨鱼的背鳍。 海盗船竟是不忌惮大宁的战舰,带着俘虏的求立战船朝着这边过来。 沈冷看到在一艘战船的船头有一红裙女子,一只脚抬高踩着喘息,仰头喝酒,那一条裙内露出的白晃晃的长腿,如此的醒目。 她竟是一口气将一壶酒喝完,随手把酒壶扔在一边,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大宁的战舰,然后回头说了几句什么,于是沈冷就看到对方的瞭望塔上,海盗竟然打了旗语。 让一让? 沈冷都快给气乐了。 这般明目张胆。 沈冷从桅杆上下来,走到船头站住,战船停下来,自然是不会让的。 -- 第730页 那红裙女子的战船似乎是故意挑衅,她的战船几乎是擦着沈冷的旗舰万钧过去,在两船交错而过的那一刻沈冷也看清楚了女子的长相,沈冷见过很多漂亮的女人,各有不同气质,茶爷自然是独一无二,林落雨成熟,庄若容知性,而这个红裙女子则是美艳,超乎寻常的美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狂野又妩媚的气息。 她红裙及地,抬起一条腿踩着船舷,便露出很长一段雪白雪白的腿,而红裙又做的极合身,腰部的纤细就勾勒的淋漓尽致,红裙白腿,海上居然多了几分风尘味。 红裙女子似乎是喝的有些醉了,脸色带着淡淡酡红,看到沈冷在看她,于是抬起右手朝着沈冷比了比,只有小拇指伸出来。 沈冷只是站在那看着她,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举动。 若是别的海盗哪怕刚刚杀了不少求立人沈冷自然也不会放过,可沈冷知道,这南海上只有一伙海盗是女人做首领的,那就是专杀海盗的海盗……红十一娘。 关于红十一娘有很多传说,沿海的渔民说,红十一娘是个孤儿,是被一个海盗捡了去的,还有人说其实是那个海盗杀光了商船上的人,觉得这女婴实在生的可爱漂亮,于是留下来自己养大,更有人说红十一娘其实是海浮屠的姘头,不然的话海浮屠为什么不动她? 更多的传闻则是关于红十一娘的凶悍,除了海浮屠外,整个南海上的海盗没有不怕她的,据说见到红十一娘的战旗就会远远的逃走,偏偏还逃不走。 红十一娘杀海盗从来不留活口,她说海盗没有一个不该死的,就好像她自己不是海盗似的。 两艘船交错而过,红十一娘比了个小拇指,然而她却发现那个年轻的宁人将军不为所动,似乎完全就没把她放在眼里,于是她有些恼火,随手抓过来一个酒壶朝着沈冷砸过来,沈冷等那酒壶飞到身前时才抬手,恰到好处的接住,手稳若铁闸。 攥着那酒壶,沈冷稍稍一发力,咔嚓一声酒壶碎裂,酒洒入大海。 沈冷松开手,碎渣也掉了下去。 红十一娘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花枝招展,还故意扭动了几下身子,像个正在迷惑人的狐狸精。 那边海盗船上的一群粗糙汉子随即嗷嗷的叫了起来,还有人打着口哨。 “宁人!” 红十一娘喊了一声:“老娘瞧得起你。” 沈冷只觉得无趣,在他眼里,除了茶爷之外绝大部分女人都无趣,各有各的无趣,所以转身指向前方:“把前边逃走的求立人屠了。” 于是战船加速,乘风破浪。 红十一娘却下令战船降速,似乎也很好奇大宁的水师是如何打仗的,所有的海盗船都缓缓的停下来,甚至还有船横转,一群人看着宁军追击求立人,像是野兽似的嚎叫着,似乎很兴奋。 沈冷的船都是大宁安阳船坞改进的最新型海船,速度比求立人的更快,借鉴于求立人的海船,却超越了求立人的海船,大概两炷香之后求立人还是没能逃得掉,被沈冷的水师从后撵上,求立人与海盗还有一战之心,可与宁军连碰面的勇气都没有,竟是有两艘船直接打了白旗。 红十一娘举着千里眼看着,然后哼了一声,似乎是对宁军水师不服气。 “都说求立人是海上的魔鬼,这才多久,就被宁人打成了这副贪生怕死的鬼样。” 她举起酒壶喝了一口,似乎变得失去兴致。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看到了更有意思的事,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不接受?” 宁军,不接受投降。 红十一娘忽然就放声大笑起来,花枝招展的样子带着几分可爱:“哈哈哈哈……老娘喜欢这个宁人将军的作风,他不接受求立人投降,哈哈哈哈,看着爽!” 大宁水师这边,安装在战舰上的重弩开始发威,求立人本来就怕,气势上未战先输,大宁战舰的武器配置上也更强悍,士兵们一个个憋着一股劲儿,这一战也就根本没有什么不确定胜负之说,可是求立人却没那么轻松被屠,沈冷不接受投降的那一刻,求立人就知道唯有死战到底。 厮杀有半个多时辰,宁军在优势兵力下怎么可能会输,几条求立船上,宁军战兵拎着刀来回寻找,看到还没有死透的求立人就补一刀,对于这些求立人,宁军没有丝毫怜悯可言。 战场上,对敌人的怜悯,往往就是对自己残忍。 “把船都沉了。” 沈冷下令,然后跳回他的旗舰万钧上,士兵们开始在穿上泼洒火油。 “等下!” 就在这时候,那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人驾着一条小船过来,身边只带了三五个撑船的汉子,她似乎也不害怕,大宁战船上黑甲如林,偏偏她是那一抹红。 沈冷站在万钧上往下看,红十一娘妩媚一笑:“宁人,我能不能和你谈个条件。” 沈冷皱眉:“我与海盗无事可谈。” 红十一娘抬起手一甩,袖口里一条长鞭飞上来直奔沈冷,沈冷侧头避开,长鞭在背后啪的响了一下,然后擦着耳边飞回去,沈冷一把抓住长鞭,红十一娘说了一声谢谢,猛地一拉长鞭竟是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战船上。 沈冷松开手,看着红十一娘眼神冰冷,虽然对方这一鞭没有杀人意图,可若是躲闪的慢了,脸上绝对会被打出来一条血痕,甚至破相。 -- 第731页 “我知道你躲得开。” 红十一娘施施然走到沈冷面前:“别用那么凶的眼神看着我,我这个人欺硬怕软,越凶的人我就偏偏不怕,你若是愿意喊声姐姐给我听,我没准就怕了。” 她靠在船舷上,看起来喝了不少酒,靠在那醉醺醺的样子更多了几分妩媚。 “你想说什么。” “和你谈个条件啊。” 红十一娘从腰上摘下来一壶酒,一口灌进去大半壶:“求立那几条船你就别沉了,若你送给我,我就和你交换一个消息。” 沈冷回头:“沉船。” “是!” 战兵们答应了一声,火油泼洒在求立人的战船上,然后撤回到宁军战船,几支火箭射过去,求立人的战船立刻就冒起来火焰,没多久就烧的火焰冲天。 红十一娘就那么看着沈冷,好像在看着一个怪物。 “都说你们宁人又臭又硬,果然如此。” 红十一娘遗憾的摇了摇头,似乎心疼那几条战船,求立人的造船术极好,这些船虽然不够新,但足够大,和海盗的那些船相比自然就显得好很多,海盗的操船本事比求立人还要强,之前打赢了靠的就是这个,若再给他们一些好船,怕是他们能得意的飞起来。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沈冷,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噗嗤一声又笑了:“你把求立人的船烧了,要不然你给我一艘你的船?你的船更好,一艘就足够跟我换消息了,咦?我这么说你会不会把自己船烧了?” 沈冷依然没有理会她,伸手往前一指。 大宁战船上的重弩随即调转过来,瞄准了那艘在不远处的小船。 红十一娘脸色一变:“你敢?!” 沈冷伸手拿过来一支三石弓,抬起头感受了一下海风的方向和风力,然后拉弓如满月一箭放了出去,那箭看起来飞到高处便有些偏移,却兜了一个弧线啪的一声戳在海盗战船的桅杆上,正好切开绳子,红十一娘那面海盗旗就抖动着掉了下去。 红十一娘嗯了一声:“好,很好。” 说完之后手扶着船舷掠了下去,落在小船上下令回去,她站在船头也不扶着,海浪之上居然站的那么稳,哪里有什么喝醉的样子。 “宁人,你记住,你得罪我了。” 沈冷转身,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名声不差。” 这是他对红十一娘说的第二句话。 “你以后会有求我的时候。” 红十一娘似乎不生气了,抬起头将剩下的半壶酒喝尽:“那时候,我就不只要你一艘战船。” 回到大船上,一个海盗头目笑呵呵过来:“亲娘,那宁人将军硬不硬?” 红十一娘一脚把他踹翻:“硬个屁!老娘比他妈的大将军还大将军!” 第四百零四章 红十一娘 在大海上巡游的第九天,沈冷带着两旗战兵二十条战船已经清剿了四五拨求立人的残兵,而那支海盗的船队似乎对大宁的水师很感兴趣,一直远远的在后边跟着,保持的距离恰到好处,绝对不会让大宁水师这边感觉到威胁,可就是不离开,如影随形。 他们似乎是在学习大宁水师的作战方式,沈冷对这些海盗的忍耐也已经快到极限。 到了第十天,红十一娘再次乘坐一条小船靠过来,一如既往的那副醉醺醺的样子,似乎她无时无刻都在喝酒,只要是清醒的时候都在喝,喝多了就会不清醒,所以也不知道她一天到底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还是长醉不醒,之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只微醉,这次见到却是实打实醉的连站都站不稳了。 “宁人。” 红十一娘似乎对大宁水师战船上瞄准了她的弓箭手并不在意,靠近沈冷的旗舰万钧之后伸手想去扶船,确实喝的太多了些,手掌没有触碰到船的时候身子已经倾斜出去,她身边一个海盗连忙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红十一娘一脚把那海盗踹开:“又想占老娘便宜?” 她仰起头朝着大船上喊:“给老娘个梯子!” 沈冷在看到她一脚踹开海盗的时候,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突然之间就冒了出来,而且还挥之不去。 一架软梯放下来,红十一娘顺着梯子上去,离着还有差不多一米高就一脚迈上来,那条长腿在阳光下白晃晃的刺了好多人的眼睛。 沈冷让人在甲板上摆了两把椅子,红十一娘摇摇晃晃的走到沈冷身前,伸手想去搭沈冷的肩膀,沈冷侧身让开,红十一娘踉跄着几乎摔倒,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斯文。” 她扶着椅子坐下来:“你这里有没有酒?我听闻宁人的酒极好,我来拜访,你总是要招待下的才对。” “你喝了多少?” “谁记得那些。” 红十一娘坐在椅子上都摇摇晃晃:“先拿酒来,我再和你说交易的事。” “我没有任何交易想和你谈。” 沈冷:“我这里也没有酒招待你。” 红十一娘却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多了便会有泪,然后她就趴在自己膝盖上嚎啕大哭,哭的声音都沙哑起来,沈冷站在一边就有些不知所措,这哭来的毫无征兆也毫无道理,想着女人的眼泪果然是比天气还无定数的东西,还是我家茶爷好。 红十一娘哭了好一会儿,慢慢的坐直了身子,抬起手用袖口蹭了蹭眼泪,起身离开,身法轻盈的跳下战船,走的时候没和沈冷说一句话。 -- 第732页 第二天亦复如是,她又喝的酩酊大醉而来,然后爬上沈冷的船说是要和沈冷谈交易,一开始说让沈冷拿两艘战船来换,后来又说必须得是一壶好酒,从两艘战船到一壶酒的差价让沈冷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然而沈冷还是没有给她船也不会给她酒,她就极委屈的在沈冷船上又哭了好一会儿,哭过之后随即清醒,然后跳船离开。 第三天,依然如故。 第四天的时候她像是没有喝酒,正常的让沈冷不适应。 “我前几天来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失态?” 红十一娘问了沈冷一句。 沈冷没回答,也没表示。 “谈交易吧。” 红十一娘坐下来,看起来冷傲的像是另外一个人,沈冷对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坚决不信,不然的话说不定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又或者前几天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陈冉觉得好奇,也觉得那些海盗与以往见过的不同,于是跳到小船上和那些随红十一娘来的人聊了几句,聊过之后心里便堵的厉害,觉得自己不该下来,若不问,或是那几个海盗若不说,自己又怎么会这么难受。 “老大挺难的。” 一个海盗嘴里叼着烟斗,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你想想就能知道,一个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能让一群我们这样的糙老爷们服气,会容易?其实这也就罢了,最难的还是她自己心里那关过不去。” 老海盗把烟斗递给陈冉,陈冉摇头不要,取了自己的点上,一老一少,一兵一匪就并排着坐在小船的船舷上抽烟,你一口我一口,烟雾缭绕。 “大当家是大当家捡回来的。” 老海盗往上看了看:“两天前是大当家的忌日,大当家每年都会醉几日,醉的一塌糊涂,可怜的是大当家的爹娘,其实是大当家杀的。” 陈冉心里一紧,他听懂了,所以心里堵的难受:“怪不得会哭成那样。” “哭?” 老海盗笑起来:“大当家的那种性子,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怎么可能会哭……等等,你刚才说的是大当家在你们船上哭了?” “哭了三天。” 老海盗垂头:“是啊,也对……她在我们面前自然是不会哭的,而在这茫茫大海上,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就是其他海盗,不管是哪一伙人都恨不得弄死我们,大当家又怎么会在那些敌人面前哭,在你们这些陌生的而又不是敌人的人面前,她怕是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 陈冉忍不住问:“你们大当家,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她要做大将军,女大将军。” 老海盗抬起头看向天空:“从小时候就想,从她亲生爹娘被大当家杀了之后就想。” 万钧战舰上,红十一娘一脸冷漠:“我给你一个消息最起码价值几艘战船,有关求立人,你在海上飘荡不就是想找到求立人的主力舰队吗?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沈冷:“在哪儿?” “船。” 红十一娘伸出手:“就你这的这艘旗舰,你给我,我告诉你。” 沈冷:“那我说说我的条件,你告诉我求立人在什么地方,我以后不剿了你。” 红十一娘眼神一凛:“你以为你行?” 沈冷:“我以为我行。” 红十一娘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也好,你若是你能赢了我,消息我告诉你,我的人以后也不再靠近大宁海域。” 沈冷也起身:“请。” 红十一娘红裙一摆,人已经在沈冷面前,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向沈冷的脖子,沈冷向后仰头,膝盖顶向红十一娘的小腹,红十一娘的左手在沈冷膝盖上摁了一下身子飘起来,屈膝的同时,长裙飞起,雪白的腿上绑着一把短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抽出短刀往前一刺,沈冷右手抬起来往旁边一拨将握刀的手拨到一边,手往一边摆的同时曲臂,手肘在前撞向红十一娘的咽喉。 红十一娘侧头避开沈冷的手肘,然后一口咬在沈冷的胳膊上。 “啊!” 沈冷叫了一声,怎么都没有想到这看起来凶悍如女妖的红十一娘居然会咬人。 沈冷愣了一下的这片刻,红十一娘借力跃起来,两条长腿盘着沈冷的脖子,有力的腰肢一扭,沈冷就不由自主的往一边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红十一娘则翻了个身坐在他胸口,那两条白腿就在沈冷脸两边,她坐在那,握刀的手在沈冷脸旁边砰砰砰连戳了三刀,刀刀距离沈冷的脸都不足一厘米。 三刀戳在甲板上,红十一娘起身,伸手拉了一下红裙,藏起来一片白腻。 沈冷躺在那看着天空,脸色有些不对劲。 被女人骑了…… 他坐起来看向红十一娘:“你咬人?” 红十一娘认真的回答:“拳头是人的武器,腿是,脚是,那么牙齿为什么不是?” 沈冷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不过我不算赢你。” 红十一娘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位置有些隐隐作痛,在她咬住沈冷的一瞬间,沈冷的拳头也到了她胸口,一触即回,若是真的发力,这一拳能把她打吐血,最起码是吐血。 她后撤两步:“算是平手。” 沈冷无奈的摇头:“你为什么偏要找我?” “你是宁人。” 红十一娘靠在船舷上,伸手:“有没有酒?” -- 第733页 沈冷摇头:“有也不给。” 红十一娘看了沈冷一眼:“你是我见过的最抠门的男人。” 沈冷:“船可以给你,但方式得换换。” 红十一娘摇头:“没有酒喝,没得谈。” 沈冷无奈,转身让人去拿了一壶酒来递给红十一娘,红十一娘扭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胸口上下起伏,喷出来的酒把胸口的衣服都打湿了。 “什么酒?” “一杯封喉。” 沈冷看了她一眼:“你喝的那酒,算不得酒。” 红十一娘哼了一声:“瞧不起谁?” 她举起酒壶一仰脖咕嘟咕嘟的往嘴里灌,竟是强忍着没有再咳嗽,一口气把一壶一杯封喉喝干净,她微微昂着下颌看向沈冷:“这就是所谓的一杯封喉?不过如此。”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有发表意见。 红十一娘脸色发红:“现在可以谈条件了吧,你说换一个方式,你想怎么换?” “你以后别做海盗了。” 沈冷指了指脚下:“你想用我大宁的战船,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和你的人成为大宁的兵。” 红十一娘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当我喝大了想唬我?你这一杯封喉还醉不了我,我也就不会说胡话应承你,异想天开,我们是海盗!你知道什么是海盗?我说你的酒不过如此,你也不过如此。”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一步,两步,三步,然后脸朝下摔了下去,沈冷居然没去扶,眼睁睁看着红十一娘那张漂亮的脸拍在甲板上,还往上弹了一下。 沈冷想着,那应该挺疼的吧。 活该。 杜威名站在远处小声对身边的王阔海说道:“将军连扶都不扶一下,按理说应该单身才对。” “嗯,活该单身一辈子的那种。” 杜威名叹道:“所以说有些时候,也没个天理。” 他看向红十一娘:“摔的可真狠,不过我还是觉得摔下去的时候挺好看的。” 王阔海:“嗯嗯嗯,是挺好看的,啪啪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总觉得刚才有句活该一辈子单身不该说。 第四百零五章 海浮屠 若我有十万兵,我便不是海盗,而是肃平海疆的大将军。 这是红十一娘的一句醉话,沈冷听的真切,醉话,有时候就是真心话。 一个想做大将军的女海盗首领,若是被别人听了这醉话去怕是要笑掉大牙,可沈冷没有,看着这个醉倒不起的女人他生出几分敬意,而这也正是为什么他始终没动这伙海盗的原因,百姓们恨透了海盗,可念着红十一娘的好,这就是理由。 传说那年捕鱼期才到,渔民们驾船出海,这便是一年难得的收获时节,而对于海盗来说,这自然也是一年难得的收获时节,大规模的海盗不仅仅是抢劫财物,还需要人,他们每逢这个时候就会出来,抓走大量的渔民去做苦力,而抓人最多的自然是海浮屠。 海浮屠将一座名为仙山却大部分人不知所在的海岛建成了堡垒,一批一批的渔民被他抓来,累死的便累死了,累不死的也会被杀,海盗才不会以水米养人,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沿岸百姓被抓了去,便再也没回来。 就在渔民们撒网之际,远处有海盗船来,渔民们连网都来不及收调转船头跑,奈何他们的渔船又怎么可能跑得过海盗的战船,就在此时另一批海盗从侧面杀出来将渔民挡在后边,也有渔民被拦住,自知怕是就命不久矣,多少人悲鸣,然而那个身穿红裙一只脚踩着船舷的美艳女子扛着一把大刀呼喝一声:“你们看什么看?惹得起我吗?惹不起还不赶紧滚?” 那几艘海盗船横在海面上,远处的海盗便不敢靠近。 渔民们都说,红十一娘双手染血,可那是菩萨。 就算是海浮屠也不与红十一娘起冲突,当初十几股海盗联合起来想要杀了红十一娘,却扔担心实力不足,于是派人去开门岛求见海浮屠,连续求了多日,海浮屠却始终不见。 于是便有了后来红十一娘手刃十一大海盗的故事,时至今日,依然被人津津乐道。 红十一娘睡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时辰,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张毯子,毯子上有些汗臭味,微微皱眉,想着自己这是懒了么,为什么被子味道如此大了也没有换洗。 然后才惊醒过来,这不是她的船舱不是她的船。 海上淡水奇缺,自然不会浪费水来洗澡,所以出海多日的人身上必然不会香喷喷。 沈冷也一样。 红十一娘仔细看了看,这小小的船舱里放了很多杂物,但摆放的却很整齐,有个小小的书桌,桌子上放着一些牛皮纸,那是简单勾勒出来的海图,她好奇的过去看了看,海图绘制的有模有样,可海图上标注的那些字真是丑的让人有一种把牛皮纸吃下去的冲动。 除了那几张简略的海图之外,桌子上还有一摞写满了字的纸,她拿起来一张看了看于是嘴角微微勾起,那纸上翻来覆去便只六个字,写的却漂亮极了。 “不害臊。” 红十一娘看着那六个字自言自语了一句,发现在边角处还有两行小字,也是丑的好像长残了的仙人掌。 仔细辨认,那两行字大概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配上四周密密麻麻的沈茶颜我想你六个字,偏偏还就有些美感了。 -- 第734页 那会是一个多完美的女孩,才会让这少年将军如此念念不忘。 从船舱里出来,她觉得头疼的有些难忍,回忆起来自己一口气喝光了那少年将军给她的烈酒,然后就一醉不醒,那酒叫什么名字来着? 正往上走,看到船舱口蹲着一个穿甲胄的小胖子,嘴里啃着什么东西还嘟嘟囔囔的聊天,看到她出来连忙起身,或许是起的急了又或许是肚子里压了气,站起来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放出去一个悠远绵长的屁。 站在那小胖子旁边的是个足有两米多的壮汉,抽了抽鼻子,然后一捂嘴:“你居然在屁里下毒!” 陈冉脸红起来,毕竟是当着一个貌美女人的面,脸上稍稍有些挂不住。 “你醒了啊,将军在前边。” 说完之后转身就跑,可是跑起来就崩出来一连串的屁,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王阔海捂着口鼻:“你是觉得我块头大毒死不容易,所以加大了剂量吗?” 陈冉朝着他竖了一根中指,躲在远处不好意思露头。 红十一娘笑起来,然后又使劲绷起来脸,毕竟她可是大海盗,可凶残的那种。 “屁里下毒确实防不胜防。” 她昂着下巴走过去,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王阔海道:“屁里下毒倒还好,他在屎里下毒才可恨是真的防不胜防。” 红十一娘楞了一下:“那你也吃?” 王阔海脸顿时就红了,比陈冉刚才还尴尬,低着头走向陈冉那边,两个人看起来真是同命相连。 甲板上,沈冷正带着一群水师战兵的汉子们光着膀子在打拳,那拳术看起来很简单,但却充满了阳刚之气,拳上之风,可破海风。 红十一娘看了一会儿觉得有意思,竟是忘了自己是要赶紧走的才对,说到尴尬,难道她就不尴尬了?醉倒在人家船上,多丢人。 沈冷看到红十一娘上来,咳嗽了一声,那群汉子们也注意到她,连忙跑出去穿衣服,这群看似粗糙的汉子一个个窘迫起来的样子居然有几分可爱。 沈冷把上衣穿好,那已经被晒成古铜色的腱子肉便被遮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打起拳来就忘记了船上还有女人,失礼了。” 红十一娘常年在海上漂泊,她当然很清楚同样常年漂泊海上的汉子们见到一个女人会起什么心思,多龌龊的事都能做出来,而沈冷和他的兵居然只有不好意思,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这让她心里竟是有些淡淡感动。 将是什么将,兵便是什么兵。 “你之前说知道求立人的主力船队在哪儿,可以告诉我吗?” 沈冷抱拳后问了一句。 “以你这二十条船怕也只不过是两千余人的兵力,还想打过去?求立人虽然被你们打散了,可阮青锋手里最少还有两万余人,数百条船,你觉得你行?” 她忘了,不久之前她对沈冷说过同样的话……你觉得你行? 沈冷当时的回答是,我觉得我行。 “打过才知道行不行。” 沈冷沉默片刻:“我之前也对你说过,若你肯带你的人归入大宁水师,想要什么船都不是没可能,况且大宁水师做的事,和你做的事又无区别。” “区别当然有。” 红十一娘傲然道:“我不为权贵杀人。” 在她看来,穿上官军的战服,自然是为权贵杀人,只不过是有了官方理由,所以便不是罪反而是功。 沈冷一时无言。 “告诉你也无妨,你欠我一条这样的船。” 红十一娘拍了拍这万钧战舰的船舷:“若你真的行,记得以后把欠我的给了。” 她朝着下船的地方走:“阮青锋在开门岛,那地方靠不过去,开门岛里有海浮屠的人,海浮屠有悍卒八千,战船过百,而且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片大海,你贸然过去,别说厮杀起来无胜算,暗流都能把你们送进海底喂鱼。” 八千人? 沈冷本以为海浮屠的规模会更大,没想到只有八千人。 红十一娘似乎是看出来沈冷眼神里的含义,于是有些轻蔑的哼了一声:“你们宁人号称陆战无敌,八千可破十倍之敌,海浮屠的人就如同你们在陆地上的战兵,只要是在海上,十万人也不敢去围剿海浮屠的八千海盗,不然的话,你觉得阮青锋何必去求他?仙山岛没那么大,种不出粮食,你可曾听过古往今来哪个海盗敢养八千兵?” “他求海浮屠能做什么?” 沈冷道:“攻上陆地?” “你以后会知道的。” 红十一娘跳下沈冷的万钧战舰,轻飘飘落在她的那艘小船,稳稳站住,她回头看向沈冷:“当你下一次得到海浮屠的消息,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幼稚。” 沈冷只是没有想到,下次得到海浮屠的消息居然会这么快,三天之后沈冷的船队遇到了两艘残缺的大宁战船,被打的千疮百孔一样,将战船上的人接过来才知道,是海浮屠带人袭击了大宁的运输船队,从窕国往大宁运送的几十条货船上的粮食和兵械甲胄都被抢走,二十艘护航的战舰被击败,败的体无完肤。 对于大宁水师来说这是绝对的耻辱,号称海上霸主的求立人都被他们打的抬不起头,却被一伙海盗打成了那样,颜面无存。 没有人知道阮青锋怎么说服了海浮屠,本决意不与宁人为敌的海浮屠居然这般明目张胆的半路拦截大宁船队,那是要送到北疆去的粮食,用作对北疆黑武人之战所需之军粮。 -- 第735页 沈冷知道带着船队往出事海域赶过去,到了的时候海面上依然漂浮着很多碎片,有一面大宁的战旗就飘在那,看到那破损的战旗,每个人心里都烧起来一股火,士兵们将战旗打捞起来,捧在手里。 而此时,海浮屠的海盗船队已经带着劫掠而来的几十条货船返回开门岛,站在甲板上的海浮屠低头看了看手上还没有洗干净的血,眼神有些恍惚。 他又想起来阮青锋对他说的那句话,于是便有些愤怒起来。 “求立与你可相安无事,若宁国灭我求立,宁国可会与你相安无事?” 海浮屠看向远处,缓缓攥紧拳头。 视线逐渐转移到侧面,那边是求立人的战船,那些求立人似乎在放声大笑,他便更多了些烦躁。 他才不会与求立人真的合作下去,求立之败不可阻逆,阮青锋帮他抢夺大宁的运输船,再多抢几次,那就舍了仙山岛又如何?大海之广阔,鲲可遨游。 只是……如何放得下她? 第四百零六章 听说他的剑很快 长安城。 坐在黑色马车里的韩唤枝正要赶去宫里,才出廷尉府的大门没多久,在他身后的方向,有几名黑骑飞驰而来,非紧急军务事长安城不可纵马,这几个骑士不顾禁令,显然是出了什么意外。 韩唤枝的马车停下来,不等身后黑骑追上,韩唤枝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长安城中马蹄急,从来都没有好消息。 为首的黑骑伍长从还没有停下来的战马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倒在韩唤枝面前抱拳垂首:“大人,千办耿珊和千办古乐出事了。” 韩唤枝剑眉一挑:“说。” “两位千办大人追查将军沈冷遇袭一事,先是查到了真正的工部官员被杀之地,然后一路南下追查,在临近平越道的地方中了埋伏,黑骑尽死,两位千办大人身负重伤,目前还没有查明下落,在平越道福田县找到两位千办大人留下的标记,我们的人还在追查,卑职接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人还没有找到。” 韩唤枝看起来并没有脸色变化,站在那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调黑骑五百长安城外等我。” 说完之后上了马车,继续朝着未央宫方向去了。 两炷香之后,韩唤枝进了宫,皇帝正在东暖阁中处理政务,侧头看了一眼刚进门的韩唤枝随即眼神微微变了变:“出了什么事?” 明明韩唤枝什么都还没有说,明明韩唤枝觉得自己的表情也控制的很平静,可皇帝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陛下召臣来,还是先说陛下要让臣去办的事。” “北疆传来消息,有人告孟长安对世子李逍然严苛,似有不臣之举,你着人去看看。” “是。” 韩唤枝垂首:“臣安排两个千办去北疆。” “朕有通闻盒在那边,事情如何朕清楚,只是得堵某些人的嘴。” 皇帝放下手里的笔:“说你的事吧。” 韩唤枝道:“臣要离京。” “何事?” “或许折了两个千办,耿珊与古乐。”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去吧。” 韩唤枝拜了拜,然后转身往外走。 “廷尉府的人是朕的人,查到谁,若是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说,牵扯大了,那就不要牵扯出来什么,多死几个人比多几个人说话好。” 皇帝在韩唤枝身后语气平淡的说道:“把人带回来杀。” “是!” 韩唤枝回身再次一拜,大步离开东暖阁。 平越道,福田县。 一户民宅中,古乐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已经再一次陷入沉睡之中的耿珊,他在自己身上翻了翻,翻找出来最后一点伤药给耿珊换了,然后又喂给耿珊一口水,做了这些之后古乐已经几乎耗尽力气,靠在屋檐下大口喘息。 他的伤比耿珊的伤要重,可是他没给自己用药,所有的药都给耿珊用了,做这些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犹豫,他也不是对耿珊有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男人就该这样,这是将军说过的。 平越道的天气闷热,若不是他们都有极好的素质,有着无比丰富的生存经验,这么重的伤处理不好的话早就已经感染了。 若两个人只能有一个活着,那只能是耿珊。 古乐靠在那喘息,想着老子是个男人,男人就该护着女人,将军说过,什么叫他娘的大男人?大男人就是不能让女人受委屈,不能让女人受苦受罪。 所以即便他如此痛苦难受,他还是有些得意。 袭击他们的人训练有素,比黑骑的战力还要强,突袭而出的那一刻连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些人配合默契,每个人都极凶悍,精通杀人技。 带着的黑骑全军覆没,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如果不是他足够聪明,他和耿珊也不会活下来。 虽然现在活的很辛苦,可最起码还活着。 那个男人。 古乐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那个抱刀的男人,蒙着脸,身形笔直,抱刀而来,一刀断耿珊的剑,再一刀断他的刀,那个男人的刀没有刀鞘,也没有包裹着,明晃晃的抱在怀里。 福田县出了这么大的事,官府的人自然会知晓,可古乐不敢相信福田县县衙的人,那些刺客敢在大白天明目张胆的拦截袭杀廷尉府的人,保不准就和县衙的人有勾结。 -- 第736页 长安城里某些人,一直都和南越国原来的一些权臣有交易有来往,廷尉府在之前又不是没有查到过。 平越道看起来风平浪静的,可实际上,那些曾经手握重权的南越人一直都不服气,他们本以为投降会保住自己当初的地位和特权,然而皇帝陛下对他们根本就不屑一顾,所以他们很失望,也很生气,暗中和大宁朝廷里的某些人勾结一处,谁知道藏了多大的图谋。 古乐不是没有想过去联系战兵,然而现在连出福田县都那么艰难,更别说长途跋涉,他已经没有力气,能活着就不错了,所以他根本没办法带着耿珊一块走。 耿珊虽然伤的比他稍稍轻一些,可已经无法自己行动。 他是战兵出身,从骨子里依然是个战兵,所以他只信任战兵,福田县是在平越道最北边,距离战兵驻地还有几百里,距离紫御城也有几百里,如今的他和耿珊想要过去难如登天。 “你不应该把药都给我。” 耿珊醒了过来,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新换了药,眼神里有些感动有些悲伤。 “你不应该意气用事,你比我逃出去的机会大,我已经动不了了,你这样给我续命,续的是你自己的命,不如你逃出去,将来还能为我报仇。” “廷尉府的人,什么时候这么轻易认命了?” 古乐看着耿珊笑了笑:“我那药可是贵的很,你要是不好起来可对不起我的药,将来回到长安城,没有两顿好酒我是不能原谅你了。” 耿珊也笑,眼睛发红。 “纵然我们死了,也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 耿珊问:“你有办法?” “没有。” 古乐摇头:“那些人对廷尉府无比了解,我们一路上被追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他们的追踪技了不得,躲进这小院子之后我忽然间反应过来,他们不是追踪技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他们看得懂我们留下的标记暗号,或许,廷尉府的一切他们都了如指掌。” 他深呼吸几次试图减轻自己的疼痛,只是紧皱的双眉还是让耿珊看出来他有多痛苦。 “所以你昏迷的时候,我出去把之前留下的标记都抹去了。” 耿珊道:“你出去过了?你身上这么重的血腥味,还在流血,他们也会寻着痕迹找到。” “放心吧,不会。” 古乐抬起手裹紧了衣服,嘴角是自信的笑。 耿珊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她的腿断了,虽然古乐给她接了骨也固定了木板,可移动艰难,这一刻她却忽然爬过来,伸手拉开古乐的衣服,衣服里边有石灰洒落。 “你要死啊!” 耿珊的眼睛瞬间就变得更加红了,看着古乐那张苍白的脸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没有药了,他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味,为了不留下血迹,居然用石灰把伤口敷了一层……那得多疼? “我没事。” 古乐笑了笑:“我当初在战兵的时候……” “你闭嘴。” 耿珊抬起手想把自己身上敷的药抹下来,古乐一把抓住她的手:“女人都这么冲动麻烦的吗?” 耿珊:“难道你不是冲动?” 古乐抬起头:“我不是。” 耿珊愣在那,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这是一户废弃的民宅,当年大宁攻灭南越,南越国最北边这一带是打的最激烈的地方,当时南越百姓大部分都逃走了,如今已经太平,可很多人都没有回来。 这宅子里没有食物,水倒是有,院子里的水井随时都能打水喝,然而或许用不了多久古乐就没了打水的力气。 “我们在这几天了?” 耿珊问。 “第四天。” 古乐抬起头看着天空:“所以我推测的应该没错,如果不把标记抹去的话,我们可能早就被找到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声音不大也不急,很有节奏感,那节奏感就是对他们的羞辱和戏谑,古乐和耿珊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神里都有些绝望,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死亡就在门外。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几个身穿黑衣的汉子从外边走进来,看到耿珊和古乐的时候显然这几个人都笑了,似乎有些轻蔑,也有些得意。 那个身材修长始终都以黑巾遮面的男人抱着他的刀从外边缓步走进来,走到院子里后往四周看了看,视线最终停留在古乐身上:“地方选的不错。” 古乐哼了一声。 抱刀的男人看到不远处有个石凳,过去坐下来,刀却依然抱在怀里。 “给他们上一点药。” 于是有两个黑衣汉子过来,极粗暴的将古乐和耿珊拉开,然后给他们的伤口敷上一些伤药。 还有人留下了一些食物,就在两个人触手可及的地方。 “我没想杀你们,最起码没想这么快杀你们,不然的话,你们真的以为靠着那点小聪明能躲过去?你之前把留下的标记都抹掉了,我帮你又重新画上,方便你们的人能找过来。” 抱刀的男人说话不急不缓,似乎没有一丝感情,冰冷的像个机器。 “只有重新画上,我才能杀更多的人。” 他的手指轻轻敲着他的长刀,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希望韩唤枝能早点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起身往外走:“听说韩唤枝的剑很快。” -- 第737页 那些黑衣汉子跟着他离开小院,门又被关上,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而古乐和耿珊两个人却只剩下绝望,这平越道的天气还是如此闷热,可他们俩却仿佛同时掉进了冰窟之中,那么寒冷。 第四百零七章 风之名 福田县是个小县城本来人口数量就不多,大战之后虽然休养生息几年,可人口数量也没有恢复到大战之前,年末刚刚核算过的人口报到了户部,登记造册的一共只有四万三千二百二十四人,所以对于县令高海德来说管理这样一个县要比以往的那些县令大人轻松不少。 设立平越道之后,户部和道府对地方上的拨款越来越多用于战后重建,手里有银子,高海德做事也就底气足,而且态度又端正,所以在当地名声不错。 本以为自己仕途将会一帆风顺,虽然不至于去见识一下长安城,可最起码将来有机会到紫御城里做官,每每想到此处,高海德便有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快意。 直到……廷尉府的人在福田县出了事。 本以为他这样的小人物是不会涉及到什么高层次的事,高处风大不胜寒,他只想在凡尘俗世里功成名就,谁想到那么大一口黑锅从天而降,他想摘都摘不掉。 抱刀的那个男人就坐在县衙大堂里,本该是县令大老爷坐的位置上,而高海德则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唯恐那把没有刀鞘的长刀会落在自己脖颈,那刀杀人太快,也太狠。 “你是南越国师的门徒?” 抱刀的男人依然没有取下来脸上的黑巾,刀太寒,以至于他整个人似乎都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寒气。 “我是。” 高海德连忙垂首:“大越德昌十年的进士及第,拜在国师门下。” “国师怎么死的?” 抱刀的男人又问了一句。 “冤死在长安城八部巷。” “死在八部巷是真的,不冤。” 抱刀的男人语气平淡的说道:“那么大的图谋,怎么可能死的冤枉,但他对你们这些门徒却很好,至死也没有供出来几个人,所以你才能安安稳稳在福田县做个县太爷,门师没有出卖你们,你们就觉得以后日子安逸了对不对?” 不等高海德说话,抱刀的男人继续说道:“他不说,可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有一份名单在我手里,名单里一共有二百六十七个人的名字,你也在。” 高海德吓得颤抖了一下:“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杀人。” 抱刀的男人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精致点心,福田县这个小地方最出名的有两种,一是当年紫御城淮水河上两百画舫里的三千红颜,据说有五分之一出自福田,这地方盛产美女,以小家碧玉著称,肤如凝脂唇齿香,那时候南越国的达官贵人没几个能在她们口中撑多久。 另外一件东西则是一种名为七色朝露的点心,七彩斑斓,味道甜糯,据说当年南越国皇帝杨玉最爱吃的便是这东西。 抱刀的男人看着那点心,沉默片刻之后指了指:“你吃了它。” 高海德脸色骤然发白:“爷,你什么意思。” “你又是什么意思?” 抱刀的男人语气逐渐发寒:“你想毒死我,然后去长安城那边邀功请赏?” 高海德扑通一声跪下来:“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是我手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真是事先不知情。” “便当你是事先不知情。” 抱刀的男人站起来:“反正无所谓。” 刀出,人头飞上半空。 他看了一眼站在县衙大堂两侧那些瑟瑟发抖的衙役,长刀重新回到怀里,抱着刀往前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步伐不大但迈步很快,总是让人觉得他两条腿上绑着绳子似的。 “换了衣服,准备做事。”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抱刀离开县衙大堂。 一群身穿黑衣的汉子冲进县衙,片刻之后县衙之中便响起来一阵阵哀嚎声,那些衙役似乎反抗了,然而他们的反抗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对于这些训练有素又杀人如麻的杀手来说,他们的反抗甚至刺激不起来那些人更大的杀心。 没多久大堂里变得安静下来,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死尸,但除了县令高海德之外,所有人都没有见血,都是被勒死的,掐死的,大概一炷香后,那些黑衣汉子换上了衙役的衣服,将尸体拖到了后院,后院里已经有十几个黑衣汉子等着,地砖被起掉,院子正中挖出来一个很大的土坑,尸体一具一具的被扔进去,很快土就重新覆盖,然后夯平,地砖都重新铺的整整齐齐。 抱刀的男人最想迎接的便是韩唤枝,古乐耿珊所在的那个小院是他迎接韩唤枝的战场,这县衙也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有几个人骑马到了县衙外,冲进县衙里垂首抱拳:“华爷,有廷尉府的人进了福田县。” “距离县城还有多远?” “不到十五里。” “多少人?” “明面上有几十个,应该不是从长安城赶过来的,而是平越道这边的常驻的廷尉,或者是本就在这附近办事的。” “接一下。” 抱刀的男人在后院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似乎有些厌恶这里闷热的气候,也厌恶四周嗡嗡的苍蝇和蝉鸣。 就在这时候本闭目养神的他忽然睁开眼睛,身形骤然而起,屋顶上一个身穿雪白劲装的汉子立刻翻了出去,身法快的令人惊叹。 -- 第738页 “不愧是流云会的人。” 抱刀的汉子速度更快,居然只用了几息的时间就将那白衣汉子拦住。 “能有你这般身手,在流云会中地位也必然不低,想来不会是黑眼白牙,那么便是断舍离风雪刃六个人的其中一个。” 被他拦住的人,是雪。 雪缓缓吐出一口气,依然那副流云会的人独有的玩世不恭的神态。 他从背后将长剑摘下来,眯着眼睛看着抱刀的汉子:“你这么了解流云会,这么了解廷尉府,你是谁?” “我是专门杀你们的人。” 抱刀的男人看了看雪的剑:“你应该不是擅长用剑。” 雪不再说话,长剑往前一刺,若毒蛇吐信,迅疾狠厉。 抱刀的男人在长剑即将刺在咽喉的时候才横跨了一步,看起来很慢却恰到好处,雪的长剑擦着他的脖子刺过去,剑身上的寒意似乎能切开他的皮肤。 “慢。” 抱刀的男人微微叹息:“原来流云会的生死六道也不过如此。” 可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雪的左手往前一扬,一片仿若鹅毛大雪般的暗器洒了出去,他在左手扬起的那瞬间,袖口膨胀起来,仿若有狂风从里边宣泄出来,暗器密密麻麻,两个人距离又这么近,就算是大罗金仙怕是也躲不开。 抱刀的男人却消失了。 “还是慢。” 声音出现在雪背后,雪不敢转身,立刻向前疾冲出去,可还是慢了。 刀光在雪背后炸起,血光在背上炸起,刀斜着落下,从肩膀位置斩落,一条足有一尺多长的刀口出现在雪的后背,这一刀连脊椎骨都劈了出来,血喷洒而出,瞬息之后,脊椎骨上出现笔直的切痕。 雪闷哼一声往前扑倒,下意识的还想站起来,可哪里还能站起来。 抱刀的男人低头看着扑倒在地的雪,似乎很不满意。 “若流云会的人都如你这般伸手,我连杀你们东主的兴趣都减弱了许多,只希望他别太无趣。” 雪艰难的伸出手想爬出去,可也仅仅是把胳膊往前伸了一点。 抱刀的男人用脚把雪翻过来,然后就看到了雪嘴角上的笑,一片白芒从雪的胸口炸开,数不清的暗器扑面而至,抱刀的男人向后疾掠出去,长刀在面前泼洒出来的刀光竟仿若银盘,所有的暗器都刀光荡开。 数米外,抱刀的男人落地,看了一眼仰躺在地上的雪点了点头:“这才像样些。”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你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听闻你们流云会的人都不怕死,原来是真的……你是故意让我发现你的,故意让我杀了你,可惜了,以你的本事能拖住的时间太短了些。”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在门外,出了县衙后院,抱刀的男人速度越来越快,可他奔跑的姿势还是那么怪异,每一步都不大,但很快。 小院里,地上倒着五六具黑衣人的尸体,他们要盯着的是廷尉府的人,完全没有料到最先来的居然是流云会的人,而雪用他的命为兄弟们争取了时间。 风和刃分别带着古乐和耿珊离开小院,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县城外面疾冲出去,六七个流云会的人断后,将追击的黑衣人挡住。 抱刀的男人进了小院,地上血迹未干。 “有点意思。” 他转身离开,顺着血迹一路往前急追。 风雪刃三个人确实不是从长安城赶来的,就算他们肋生双翅也不可能飞的这么快,他们本来是暗中协助廷尉府查案,在进平越道之前与古乐耿珊等人分开,先一步赶往南疆汇合沈冷,是雪总觉得心神不宁,于是折回头探查了一下,得知廷尉府的人已经全军覆没。 风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抱刀的男人速度快的不可想象,超过了那些黑衣人,然后只见刀光起,留在后边的几个流云会的兄弟便倒了下去,连一招都接不住。 “带他们走。” 风将怀里抱着的耿珊递给身边的一个流云会汉子,转身朝着后边冲过去。 他看不到那个抱刀的男人黑巾之下的面容,却分明感受到了那人的冷笑。 “一起走!” 刃喊了一声,可是风已经回去。 “你们走。” 风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上一个叫风的人死在该死的地方,做了该做的事,无愧于风之名。” 风将长刀抽出:“我也应无愧风之名。” 第四百零八章 不舍长安 那人穿长街而来,留下来断后的流云会兄弟接不住他一刀。 于是风回去了。 风是名字,但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断舍离,风雪刃都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若其中一人死去,还会有人被选中,成为这个名字的拥有者,继承的是这个名字的骄傲。 所以风说,我应无愧风之名。 那年在江南道乙子营大营里,风像是一个孤独的舞者,一藏便是数年,大营外的那片树林中,他用自己的命来宣告,风这个名字的拥有者都担当得起风之名。 这小小的福田县城里,风抽出自己的长刀迎面走向抱刀的那个人,和上一个风一样,他们都是流云会少年团出身,东主叶流云教导他们的时候让他们记住的最深刻的东西,就是情义重生死轻,最大情义是陛下,其次是兄弟。 所以流云会才会在江湖势力之中一家独大也格格不入,本就不是典型的江湖客。 -- 第739页 两个人都用刀,刀相同但刀法不同,就正如笔相同,但字不一样,有的人手里握着笔可写春秋天下,有的人握着笔写出来的不过是流水账,寻常人看笔法,只看写出来的字顺眼不顺眼,所以中规中矩的字普通人便瞧着顺眼,风的刀法便中规中矩。 而抱刀的那个人,他狂傲。 他的刀法相似于书法之中的狂草,又不是,因为狂草还有痕迹,而他的刀过后,便是要斩去一切。 当的一声。 先出刀的风只一击长刀便飞上了半空,不是他的刀法练的不够好,而是天赋差距。 他的长刀在半空之中打着转飞向远处,转的太快,便若一个银轮。 风楞了一下,脚下向后一点飘移了出去,那刀的余威几乎擦着他的胸口落下,胸前的衣服被豁开一条口子,衣服崩开,一层两层,皮肤上也留下一道血线。 风很快,比雪更快,所以他躲开了这一刀。 抱刀的男人依然向前,被他击飞出去的那把长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然后碎开,刀片散碎一地,落地的刀自然不是摔碎的,所以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看到了差距。 “我教你用刀,下辈子记得谢我。” 抱刀的男人向前,抱着刀,依然是那种步幅不大的迈步方式,总觉得他两个膝盖之间仿佛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所以他迈不开腿,他当然不是残疾,只是一种习惯。 风将自己的长衫脱下来,甩手一抖,长衫落在路边水池中,随着手腕一转,长衫便被甩成一条布棍,带着呼呼的风声朝着抱刀的男人头顶落下。 “想夺刀?” 抱刀的男人眉角微微一扬:“普天之下,没有人可夺我的刀。” 刀光起,布棍碎裂,衣服的碎片犹如火中漫天飞舞的残蝶,看起来翩然起舞,可飞不了多久便会落地成灰,风再次后退,手疼的颤抖,低头看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脱落了好大的一片肉皮,血糊糊的。 就在这时候几支弩箭激射而来,擦着风的肩膀飞过去直奔抱刀的男人,弩箭来的突兀也来的凌厉,抱刀的男人长刀出手,刀在半空之中洒出去一片银光,火星四溅,弩箭被荡飞,又钉在大街两侧。 刃落在风旁边,连弩又点了几下将抱刀的男人逼开。 “你应该带人走。” 风微微皱眉。 刃撇嘴:“我记得你还欠我几两钱,你死了,我朝谁要?” 风叹了口气:“你死了,我还给谁?” 城门外,赶来的黑骑已经接着古乐和耿珊,分了一部分人出去带着两个人朝着城外远去,剩下的大概二十几黑骑朝着这边疾冲过来,长刀出鞘,刀光凛凛。 抱刀的男人皱眉,似乎对自己手下办事不利很恼火。 “请流云会的两位兄弟先走。” 二十几名黑骑冲至风与刃身边,朝着抱刀的男人过去。 马背上的黑骑百办朝着他们两个抱拳:“多谢,别过。” 只四个字,义无反顾。 古乐和耿珊不是流云会的人,是廷尉府的千办,也是兄弟,为兄弟赴死,廷尉府的人当在最前。 七天后,紫御城。 叶开泰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流云飘过,眼神森寒。 在平越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是他的问题,纵然陛下不会怪他,他也会怪自己,已经两年多了,平越道还没有完全把控,还没有治理好,这就是他的失职。 “道府。” 他身边文士狄放鹤看了看叶开泰的脸色,然后垂首:“那些刀客来路不明,福田县又是一个小城连民勇都没有,县衙里不过十几二十个人,被刀客偷袭,这事……” 叶开泰侧头看了他一眼:“所以情有可原?为臣者,以情有可原四个字劝慰自己,那便是无能。” 狄放鹤道:“好在两位千办大人救回来了。” “救回来他们的,是廷尉府人,事情是在平越道发生的。” 叶开泰转身:“无论如何,我脸上很疼。” 狄放鹤不敢再说什么,他跟着叶开泰已经有近十年,自然了解道府大人的脾气秉性,廷尉府的人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前前后后,一百二三十人死了,其中还有两个百办,两位千办都险些送命。 虽然流云会的人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可谁也不能忽略还死了一个雪。 后来冲进去福田县城的那二十几个廷尉府的人全都战死,只有流云会的风和刃护着两位千办杀了出来,大宁治下的一个县城居然成了流寇暴匪的地方,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听,御史台的人怕是要狠狠一本参奏上去,朝廷里的大人们也会口诛笔伐。 在平越道做官本就不易,况且是被人盯了那么久的道府大人,想来大学士沐昭桐第一个就会以笔为刀,一刀一刀朝着道府大人身上凶狠的砍,别忘了当初他对道府大人赴任就极为不满。 “最丢人的是,人不知去向。” 那些刀客,在福田县灭了一个县衙,杀县令县丞以及上上下下几十口,又在大街上杀人,杀廷尉府黑骑二十几人,领兵冲过去的那位百办被一刀两断身首异处,然后就消失无踪。 这些事,足以说明平越道这边没治理好,若是放在大宁原本的十九道之内,任何一个县城里,那些刀客敢如此明目张胆? “韩唤枝到哪儿了?” -- 第740页 “快到了吧。” 狄放鹤垂首:“还没有消息送回来,从时间上推算,若是乘船直下,应该再用不了几天就会到平越,不过福田县距离水路还有百余里,都廷尉大人要换到陆路上来,过普陀山向西南。” 叶开泰嗯了一身:“带上亲兵营,我们去福田。” 说完之后大步走出书房:“若是再出什么乱子,我这道府就真的没脸继续干下去。” 从大运河转入平越道离船登岸,朝着西南方向再走百余里就是福田县,这一带因为大战所以显得地广人稀,曾经比较繁华的几个县城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活着的百姓虽然安居,然而想要兴盛起来绝非一朝一夕。 上岸之后不就便是普陀山,山上最著名的是大光明僧禅寺,大光明僧是禅宗中传闻护人生死安康的罗汉,禅宗信徒皆知,常年诵大光明僧心经可保平安喜乐,然而大光明僧心经没能挡得住大宁虎狼,也没让南越的边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凡战争,神佛皆避。 黑色的马车在普陀山下经过,在官道上抬头往上面看就能依稀看到大光明僧禅寺的金顶,南越国灭之后这里的香火也冷淡了不少,不过依然有人挚诚求拜,三跪九叩上山。 韩唤枝把车窗帘子放下来,闭上眼睛思考,消息已经到了他这,又折损了几十黑骑和一位百办,这位百办是平越道廷尉府常驻的最高级别的官员,韩唤枝现在还记得当初派他来的时候,那汉子依依不舍走出廷尉府大门时候的模样,一步三回头。 “我不舍长安,料长安亦不舍我。” 他穿上百办锦衣,带着黑骑离开长安城,回望那雄伟的城墙城门,回望一直送他到城门口的都廷尉大人。 他升任百办其实还没多久,陛下旨意扩建廷尉府,大宁二十道皆要驻留,按照韩唤枝定下的规矩,各地驻留百办每个人三年轮换回长安,三年,一千多天,他说长安城会想念他,也许会想疯。 他想说的是,长安城里那还没过门的姑娘会想念他,可他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自然不会说出什么柔情似水的话,只是觉得亏欠了她,他也当然说不出来等我回来娶你这样的话,只是朝着那人群之中羞涩看他连招呼都不敢打,小心翼翼的红了眼睛举手挥动的她笑了笑,然后策马离去,想着男人怎么能为这等俗世俗情牵绊? 然而还是真的不舍。 我不舍长安姑娘,长安姑娘亦如是。 韩唤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不愿去想那姑娘拿着一张死讯是什么样子,廷尉府的这些人,在外人看来都是妖魔鬼怪一样冷血无情,可只有廷尉府的人自己知道,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 过普陀山便是一片平原,有百余里,地势开阔,不过这南疆的平原与北方也不相同,多起伏,普陀山上侧有梯田,正是播种时节,农夫农妇弯着腰插秧种田,没有人去关注山下官道上向前疾行的马队。 山上,抱刀的汉子远远看着那辆黑色马车,将黑巾从脸上摘下来,他觉得如韩唤枝这样的人有资格记住自己长什么样子,死后记住,来世报仇。 廷尉府的队伍至少五百黑骑,他手下一百二十刀客,可他不觉得自己这边弱了。 第四百零九章 陛下出宫买买买 长安城,大学士府。 大学士沐昭桐又已经九天没回家,这么多年来,说到尽职敬业,整个朝廷也没有人敢说自己比得过大学士,所以在很多时候连雁塔书院的老院长都觉得自己看不懂沐昭桐,一直都看不懂。 你说他是奸臣,老院长第一个不赞成,皇帝也自然不会这般觉得。 内阁的事就是天下事,他处理的井井有条,小事可立决,大事可分轻重,连皇帝都说过,若是内阁里没有了沐昭桐,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其实想想也便明白,大学士沐昭桐在内阁的地位谁敢质疑?所以他的决定也就没有人去质疑,若换了另外一个人,资历威望都不足,那凡事不管做什么决定就都会有人去说三道四,尤其是下边人自觉地位相当,谁也不服谁,沐昭桐若是退下去了,新补上来的人哪个能真的服众? 怕是整日都会吵架。 所以皇帝登基二十年,沐昭桐也在内阁不动如山。 夫人坐在窗口看着那扇门,想着老爷也不知道有没有了应对的办法,陛下说要带老爷和她去东疆,此去千山万水,没有一年是回不来,这一年在外,朝中发生什么事老爷都没有办法去掌控,这就罢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东巡要带上他们夫妻二人,谁能猜透陛下的心思? 死士都已经派了出去,她无欲无求,若能为她儿子报了仇,那么与老爷两个人便是客死异乡又何妨?听闻东疆那边山清水秀,临海又开阔,葬在那边倒也不错,都是老人了,怕死,终究得死,死之前把未了事去做完,走的时候便无遗憾。 她看向门口的时候,身边的贴身侍女焕采便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夫人经常这样发呆,一坐就是半日不动,她便一直都在身边陪着,安静的像个假人。 “身边可还留了人?” 夫人问。 焕采垂首:“留了几个得力的。” “华紫气是不是以为须弥彦死了?” “是。” 焕采垂首:“华紫气这个人是个养不熟的狼,当初夫人把他送去东海之外学刀术,归来之后便越发的跋扈,他始终看不起须弥彦,须弥彦自然也看不起他,两人之间矛盾渐深。” -- 第741页 “须弥彦是个可用的,也知道分寸,这二十年来我养的死士唯有他一个让我放心安心,至于华紫气,他既然已经相信了须弥彦用死来为他摸清楚了沈冷的刀有多快,接下来的事也就无需多盯着,他自己就会去,他会杀了沈冷来证明他比须弥彦强。” 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现在须弥彦是个真真正正的死人了,只有你我还知道他活着,知道在阔海县城外死的那个是假的,是时候把须弥彦调回来,让他跟在老爷身边,东疆一行,陛下怕是要动念,陛下一念,天下无人可阻止,最起码得保证老爷活下来。” “是。” 焕采问:“华紫气呢?” “他一定不会去杀韩唤枝。” 夫人哼了一声:“和东海之外那些蛮夷学了些刀术也学了回来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以为这所谓的声东击西的办法是东海那些蛮夷创造出来的,媚外到了这种地步,留着有什么用?他若是杀了沈冷,那自然有人杀他,他杀不了沈冷,也会为别人创造出机会。” 夫人缓缓闭上眼睛:“老爷在做的是治天下,家中事就不要再让他分神。” 她摆了摆手:“你也去吧,离开长安。” “奴婢哪儿也不去。” 焕采抬起头:“奴婢的命是夫人给的,夫人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若是这次老爷和夫人在东疆出了什么事,奴婢就为夫人和老爷报仇。” “你个丫头!” 夫人叹了口气:“怎么会有这么执拗的性子……罢了罢了,你留在我身边吧,别想着什么报仇,这本就不是和陛下之间的仇恨,也没有仇恨,老爷当年要谋的不是天下而是权臣,老爷也从来就没有对大宁起不忠的念头,纵然老爷当年成了,他也会始终都是大宁的臣,内阁啊……小事可决,大事呢?” 夫人缓缓道:“老爷只是不想被人左右,倾毕生之才,小事可决,大事也可决,问山问水问四季,只是无需问别人。” 焕采听不懂,她只是觉得自己是夫人的人,夫人说什么她就听什么,所以她这样的人最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却不去深思,那所谓的不谋天下谋权臣不就是谋逆?沐昭桐要做的可是杀皇帝,他与夫人两个,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未央宫,保极殿东暖阁。 皇帝坐在那已经一个多时辰,终于肯站起来活动一下双臂晃晃脖子,老院长路从吾和大将军澹台袁术对视了一眼,然后老院长伸手,澹台袁术有些无奈的从身上翻出来一张银票不情不愿的放在老院长手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帝好奇。 澹台袁术叹道:“臣与老院长打赌,陛下会多久站起来活动一下,臣说一个时辰,老院长说至少一个半时辰。” 皇帝楞了一下:“你们拿朕来打赌?” 老院长和澹台袁术连忙垂首:“臣不敢。” “都做了还说不敢?” 皇帝哼了一声,走过来看了看老院长手里那张银票,似乎是看不清楚,伸手拿起来仔细看,发现是一张五十两银子的,他把银票塞进自己怀里,拍了拍,然后在身上翻来覆去的找了好一会儿,除了刚抢的那张银票之外再一个铜钱都没有,于是招手让代放舟进来:“取二十五两银子给老院长。” 老院长都懵了。 “朕得抽成。” 澹台袁术噗嗤一声笑了,仿佛那五十两银子不是他的。 “好赚。” 皇帝一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一边笑:“这么轻易就得二十五两银子,朕心情都好了不少……代放舟,给朕取件普通的锦衣来,朕要出去请冤大头澹台大将军吃饭,就去迎新楼。” 老院长:“陛下的产业,吃饭还给钱?” “给钱朕会去迎新楼?” 皇帝等着代放舟带人进来给他更换了衣服,然后招手:“走吧,天气都已经暖和了,陪朕出去走走,代放舟跟着就行了,宫里的侍卫一个都不带,别兴师动众的。” 代放舟都慌了:“陛下,这可怎么行?” 皇帝指了指澹台袁术:“你认识他吗?” 代放舟当然认识,垂首:“是澹台大将军。” “朕的澹台在,谁能近朕的身?” 澹台下意识的看了老院长一眼,老院长微微颔首,澹台袁术这才放心。 承天门外大街,百姓往来如织,天气已经转暖逛街的人也多了不少,皇帝走着走着方向就偏了,不是去迎新楼的方向,像是临时起意想随处走走,代放舟吓得一直都不敢松心,那双小眼睛巴巴的往四处看,看谁都像是刺客。 出了承天门外大街又走了好一会儿,陛下居然在一家胭脂铺子前停住脚步,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朕去给珍妃选一些小礼物,老院长和澹台袁术两个人都憋不住想笑,那哪里是要给珍妃选礼物,那是来给自己儿媳妇送钱的。 皇帝这般装模作样,两个人就配合着呗。 茶爷正在铺子后院练剑,听说老院长和澹台大将军到了,连忙跑到前边铺子里,额头上的汗水都来不及擦擦。 从后门一进来就看到皇帝站在那,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子,她下意识的想行礼,澹台袁术却悄悄对她摆了摆手。 “这生意不行啊。” 皇帝往四周看,这店里生意其实不错,说门庭若市过分了些,可来来往往买东西的人并不少,就算是整个长安城的胭脂铺子都算起来,这一家也能排进前五。 -- 第742页 看到茶爷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皇帝就忍不住笑了笑:“不用那么拘束,你去帮……帮我选几样小东西,精致些的,我带回去送给你干娘,出来之前她还说,你已经有阵子没进宫去陪她了,你和她投缘,我听下边的人说,她平日里自己一个人读书写字也好,持家管事也罢,都没几分笑容,唯独你进宫的时候她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茶爷想起来自己上次进宫的时候,珍妃塞给她一包东西,里边都是宫里珍贵的胭脂水粉,比她卖的那些自然更精致珍贵,珍妃一脸认真:“这都是陛下着人挑选来送我的,我用不掉,你拿去卖。” 拿去卖…… 当时茶爷心这么大的一个人,都懵了。 皇帝见她还愣着咳嗽了几声,茶爷连忙垂首:“陛……老爷,还是别选了吧,我这里的东西干娘其实用不惯,送过去,干娘也是再派人送回来让我接着卖。” 皇帝皱眉:“朕终于知道朕前几次的银子怎么花没的,你们娘俩要是再倒腾几次,我家产就被你们倒腾没了。” 茶爷脸都红了。 老院长看门外,澹台袁术看天花板。 皇帝回头看向代放舟:“回去的时候跟宫里的人说,让她们放些话出去,就说珍妃娘娘说的,这家店的胭脂水粉是长安城最好的,用过之后,朕对她都更好了。” 代放舟都想捂脸。 皇帝嘿嘿笑了笑,居然有些小孩子般的得意:“我若是不做皇……而是做生意的话,应该也能做的很好。” 他看向澹台袁术:“我已经买了,你不给夫人买一些回去?” 澹台袁术连忙低头:“我就带了五十两银子出门,都输了。” 皇帝把那张银票取出来拍在澹台袁术手心:“借你的,就买这七十五两银子的东西,不许少了。” 澹台袁术怔住:“这是……五十两。” “嗯?” 皇帝看向他。 老院长把那二十五两银子取出来递给澹台袁术:“七十五就七十五吧,算你欠我二十五,再说下去就不只是七十五两了。” 皇帝点头,一脸老父亲般的慈祥微笑。 第四百一十章 逼他出来 皇帝从铺子里出来,因为坑了澹台袁术七十五两银子而沾沾自喜,出门的时候走路都轻快起来,仿佛那不是七十五两银子,而是十万两巨款,澹台袁术则一脸无奈的出门,手里还拎着价值七十五两银子的各种东西。 茶爷带着几个小姑娘送出门,其中一个小姑娘压低声音说:“这个高高大大看起来有些凶的老爷对自己妻子真好,一下子买了这么多东西。” 正在下台阶的澹台袁术脚步踉跄了一下,堂堂大将军,竟是生出一种恨不得马上落荒而逃的冲动。 老院长则一脸的从容的告诉澹台袁术:“下次学聪明些,你看我进宫什么时候带过钱?” 澹台袁术叹道:“带不带钱的不是关键,关键陛下他能扣我钱。” 老院长想了想,真无解。 皇帝:“怎么,背后明目张胆的论朕是非?” 澹台袁术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臣不敢。” 老院长道:“我那二十五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澹台袁术感动的快哭了。 小太监代放舟跟在后边,觉得自己看到的应该是假的陛下,假的老院长,假的大将军。 离开胭脂铺子之后朝着迎新楼那边走,皇帝的心情很好,不时停下来和大街两侧的小贩聊一会儿,没多久代放舟手里的东西就多的拿不下,皇帝看到什么好玩的就买一些,也不管有用没用,兴致到了,甚至一口气买了那货郎所有的糖葫芦,沿街看到小孩子就发一串。 发完了之后满眼都是慈祥,觉得将来自己的孙子一定比这些小孩儿都可爱,代放舟提着的那些东西多是小孩子用的,那本就是他买给未来孙子。 到了迎新楼的时候天色才刚刚有些发暗,提前就得到了消息的叶流云站在大堂里边候着,他不敢站在门外,那样的话就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谁不知道这迎新楼是流云会东主开的,能让他站在门口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等着的,岂会是小人物? 皇帝进了门之后叶流云随即迎上去,皇帝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然后直接上了三楼,三楼寻常时候不会有人上去,叶流云在便会一直都在三楼,他不在的时候都是空着的。 皇帝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看到窗帘关着:“怎么还学了韩唤枝那一身臭毛病。” 叶流云连忙过去把窗帘拉来:“明明是陛下心大。” 这屋子里没有了外人,所以叶流云说话也就稍显放松了些。 皇帝道:“在这楼子里,堂堂流云会大当家的房间里,还有人敢对朕图谋不轨?” 叶流云小声纠正:“二当家。” 皇帝瞥了他一眼:“换新菜了没有?” “换了。” 叶流云道:“上次沈冷在家里请客,那席面上所有的菜品我都留了一份,让沈冷把炒菜的配料和方法也写了一份,这段时间来楼里的客人都比往日多了些。” 皇帝得意起来,也不知道他得意什么。 “那就都做一份上来,朕尝尝。” 皇帝在这些留王府里出来的老人们面前也没了皇帝本该有的样子,翘起腿坐着,显得有些不端庄。 -- 第743页 不多时菜品一样一样的端上来,皇帝看了看那一桌子的菜:“这么土的吗?” 不得不说,这菜和迎新楼的规格比较起来,确实显得很土,大盆大碗大锅菜,还用的是土碗。 皇帝夹了一口尝了尝,眼神随即一亮。 “土的很有滋味。” 叶流云垂首笑道:“刚改菜品的时候,楼子里的老客也不知道多少人说过这菜看着寒酸,一下子降低了迎新楼的格调,可是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正如陛下说的,土的很有滋味。” 皇帝问:“这一桌子菜的成本有多少?” “不超过一两银子,算上人工在内。” “你卖多少?” “大概六两银子,算上酒。” 皇帝嗯了一声:“比你混暗道来钱还快吧。” 叶流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不一样,混暗道其实来钱更快,毕竟是直接拿……” 皇帝:“以后记账的时候记得清楚些,这样的酒席卖出去一桌是六两银子,就分出来二两给沈冷,毕竟菜是人家的。” 叶流云:“……” 皇帝:“我以为你会不舍得。” 叶流云垂首道:“酒楼和流云会都是陛下的,陛下都舍得,臣哪里有什么不舍得。” 皇帝才想起来,原来还真是自己的,于是略微有些肉疼。 “安排一下手里的事。” 皇帝酒足饭饱之后看向叶流云:“三月去东疆,你带流云会的人随行。” 叶流云很清楚,如果陛下仅仅是要对自己说这句话,完全没必要亲自来迎新楼里说,可以指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就算了,况且这话陛下以前已经提过一次,无需再说第二次,能让陛下说两次的话,都得好好思考。 叶流云忽然反应过来,沈冷也是要去东疆的。 陛下很确定两件事,第一,即便是在东疆也不会有人对陛下怎么样,尤其是陛下的老臣,哪怕是裴亭山也一样。 第二,陛下确定有人会对沈冷怎么样。 所以这才是陛下来迎新楼的目的,陛下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傻冷子。 想到陛下让沈冷独领一军,带着船队运送粮食物资到北疆去,那就是在给沈冷露脸的机会,在越来越多的人面前露脸,最主要的是在裴亭山面前露脸。 裴亭山如今不可能不知道,当初在封砚台杀裴啸的人有沈冷一个,陛下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水师拆分出来?一是为了北伐大事提前做准备,二是在表明态度,陛下带着沈冷出现在东疆,出现在裴亭山面前,就是想告诉裴亭山沈冷是陛下的人,谁也别动。 只要裴亭山不傻就一定能反应过来,就正如当初在长安城里,陛下坐在刑部大门口的台阶上,一个一个的杀人,杀到血流满街,就是在告诉所有人孟长安你们谁都别动,那是朕的人,自那次之后,裴亭山真的就老实下来,再无人敢直接去寻孟长安的麻烦。 念及此处,叶流云就想到当初陛下是怎么护着他们的,于是心里一阵阵温暖。 陛下,始终如此。 “在这之前。” 皇帝忽然语气肃然起来:“你去查查那些人在长安城里还有多少,朕得到消息,流云会和廷尉府都折损了不少人,朕的人死了一个,朕就把那些人的祖坟都挖了。” 皇帝不该说这样的话,草莽气太重了些,可此时此刻皇帝坐在这就不仅仅是皇帝,还是叶流云他们的大哥,当大哥的,永远都不会也不能让跟随自己的人失望。 说完这句话,皇帝起身:“流云会的刀是朕一直压着一直封着,朕今日给你开封,可开杀戒。” 平越道,普陀山。 韩唤枝从黑色马车上下来,看了看四周茫茫野外,山上梯田里的农夫已经收拾农具准备回家,日落西峡,归处便是人家,然而该出来的人却没有出来,这让韩唤枝有些不爽。 这地方,多适合动手? 山高林深,野草齐腰,虽然黑骑五百,可若是有百余精锐偷袭,一轮羽箭下来就能让黑骑损失惨重,为什么这么好的地方就没有人动手? 如果那个人不想动手,何必招惹廷尉府? 对古乐和耿珊动手,杀了百余黑骑,又在福田县城里动手,屠了一个县衙,杀了流云会的雪,还杀了他的百办和二十几个黑骑,这一切都是在宣战,明目张胆的在宣战,既然已经摆出来姿态,那为何突然就不动了呢? 林深处,抱刀的男人没有再带上黑巾,他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姿态,韩唤枝那些人都知道有个戴黑巾抱刀的人在福田县里杀人,所以这蒙面黑巾就成了他的标志,当他摘下黑巾的时候,哪个还知道他是谁? 做了那么多姿态,像极了他要对廷尉府宣战,是因为他知道唯有这样做才能让韩唤枝把注意力都在这,而他要做的,是杀沈冷。 东主在乎的不是韩唤枝,在乎的是那个叫沈冷的年轻人,东主说,谁杀了沈冷,就给谁把身份漂白,他相信以大学士的能力,把他送进四疆四库里不是难事,靠着他的本事,用不了多久就能穿着一身官服站直了身子,不必再去做狗。 最主要的是,须弥彦折在沈冷手里了。 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四散于福田县。” 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把韩唤枝给我拖在这。”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离开深林,路边有几个得力手下带着马匹等候,他甚至连刀都没有带,正如他的黑巾一样,他塑造出来一个抱刀之人的形象,这形象已经深入人心,所以没有刀的人,自然就不是那时时刻刻刀不离身的人,刀,何处没有? -- 第744页 一路南下。 沈冷啊,你可别死在南疆了,你的人头便是我的前程似锦。 海疆。 沈冷带着船队在货运船队必经的航线上守了几天一无所获,海浮屠那些人就好像全都凭空消失了一样,巡航多日,必须带着兄弟们返回水寨,这也就打乱了他本来的计划。 阔海县船港。 沈冷从万钧战船上下来,先回了自己住的地方洗澡更衣,狠狠的洗下来一层风尘,然后去见了唐宝宝。 “我得换一批船。” 这是沈冷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降低一半船只数量,只带十一艘,不要万钧大船,给我十一艘伏波,每船挂四艘蜈蚣快船,人数不变,两旗战兵。” “你想干嘛?” 唐宝宝一脸茫然再加疑惑的看着沈冷,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将战船数量减半,而且只带十一艘船,还不带大船,这是要疯? “海上航行了快一个月,你是不是被海风吹傻了?” “没傻,吹聪明了。” 沈冷嘴角一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开窍了,他躲着我,我就逼他出来找我。” 唐宝宝当然知道沈冷说的是谁,自然不是那个所谓第一大海盗海浮屠,而是阮青锋。 他问沈冷:“海风还可做开塞露?” 沈冷反问:“将军知道怎么用?” 唐宝宝扭头:“不知道。” 沈冷:“唔,那开塞露是什么?” 唐宝宝:“该吃饭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鬼魅 皇帝给沈冷的旨意,是最迟七月就要到东疆刀兵驻地。 三月初一,沈冷带着十一艘战船两千四百名战兵离开阔海县船港,驶入茫茫大海,连唐宝宝都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那个家伙只说了一句……我要一苇渡海。 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三月初九,求立国北边海疆沿岸一县被大宁战兵攻破,毫无防备的求立人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就被战兵杀入,在这之前有百余战兵乔装进入县城内,攻城之际从城内接应冲击城门死守迎接大军入城,求立守城士卒五百余人被尽皆屠戮,府库被搜刮一空。 三月十三,战兵突然出现在求立国内,烧了两个码头,烧毁了一座粮仓,扬长而去。 三月十五,大宁水师的船队拦截了一支求立国往南疆运送粮食物资的船队,抢走了一部分物资后烧毁了整个船队,船队所有人尽皆被杀。 三月二十,沈冷带着人出现在距离上一次出现的地方三百六十里之外,捣毁了一座水库,大水直下,一座县城被吞没。 三月二十二,大宁的战船神出鬼没一样居然到了求立国内四百里之地,驱逐了数个村子的百姓,将房屋付之一炬,粮仓也被烧掉。 三月二十九,一支七八艘求立战船护送的商队往海外走,试图打开与东海某国的贸易通道,建立新的联盟关系,船队才出海就被大宁的战船拦住,价值连城的货物被一抢而空,商队上下无一人生还。 求立国皇帝暴怒,据说当场杀了好几个人。 你不是劫了我大宁的运输船队吗?你求立的商船货船出来一艘我就搞死一艘。 整个求立北疆还能集结起来的战船全都汇聚于一处,找不到了阮青锋,求立皇帝阮腾渊新任命的水师大将军阮晔紧急从都城赶来,阮腾渊只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若不能这支只有十一艘战船的宁军队伍找出来灭掉,那就砍了他的脑袋。 阮晔觉得自己何其无辜,大将军阮青锋不知去向,偷袭宁国阔海县船港战败之后便没了消息也没了踪迹,后来有人说他居然跑去和大海盗海浮屠联盟了,这简直丢尽了求立人的脸面。 结果这个烂摊子,居然到了他手里,阮晔恨不得把阮青锋祖宗十八代都骂一遍。 集结起来的大概两百艘战船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沿着求立北疆海域一路搜过去,却就是没有一丁点关于宁人的消息。 四月初五。 求立国都城里,皇帝阮腾渊被刚刚送来的一个消息炸的几乎眩晕过去,整个大殿都装不下他的怒火。 四月初三夜,失去了踪迹多日的宁军突然出现在距离求立都城不到五百里的地方,没乘船,而是昼伏夜出的在陆地上行进,冲入阮腾渊弟弟求立亲王阮腾阁的王府庄园,一口气杀王府上下数百口,将亲王阮腾阁头颅悬挂在王府大门口,然后那支犹如鬼魅的宁军就又消失了。 求立北疆水师被打残,阮青锋带着剩下的两万余人一直没有消息,北疆门户大开,那拼凑起来的两百艘船还在茫茫大海之中寻找宁人的踪迹,人家却在求立国内大开杀戒,直接砍了一位亲王的脑袋! “两千余人的队伍,十一艘船。” 阮腾渊站在大殿上,一脚把面前的长案踹翻:“一个月零六天!” 他的眼睛扫过大殿,所有朝臣全都跪了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朕的江山之中来回穿行数千里,竟是无人可挡无人可知!” 阮腾渊深吸一口气:“朕要你们还有何用?三座县城,两座粮仓,七支船队,十几个码头,数十个村庄,那些宁人好像魔鬼一样在朕的山河大地上放肆,还杀了朕的亲弟弟!” 他从高台上下去,一把抓住禁军大将军郭林的衣襟:“你们却只是在朕面前一个个装聋作哑?区区两千余人的队伍在朕的家里横行无忌,你们不觉得耻辱?朕觉得耻辱!宁人有句话说,不要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你们在这个叫沈冷的宁人将军身上已经绊倒了几次?” -- 第745页 他的话刚说完,大殿外边有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来,因为跑的太急切,大殿的门槛还绊了他一下几乎摔倒,跌跌撞撞的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出,出事了,舞阳王,舞阳王被杀。” 舞阳王,阮腾阁的另一个弟弟。 “四百里!” 阮腾渊的眼睛骤然血红,如同一头随时都要把人全都吞噬进去的野兽。 从亲王阮腾阁的王府庄园到另外一位亲王舞阳王阮腾林的王府驻地有四百里,宁人居然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赶到了,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又屠了一位亲王,又把亲王的头颅挂在了王府门口。 不要在同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 “朕觉得自己被人接二连三的按住扇了耳光。” 阮腾渊忽然就颓废下来似的,一口气泄了,人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朕不知道你们脸上疼不疼,不知道你觉不觉得耻辱,朕已经受够了……谁愿去把支宁军找出来,把那个叫沈冷的宁人找出来,杀了他们,朕就封他为大将军,万户侯。” “臣愿往!” 一个年轻将军站出来,抱拳垂首:“臣请陛下赐五千精兵,半个月之内若不把这些宁人翻出来,臣提头来见。” “朕就给你五千精兵!” 阮腾渊看着那年轻人心里终于稍稍宽慰了些,这年轻人叫阮率,是他侄子,其父虽然不是阮腾渊的嫡亲兄弟,但也是皇族血脉,这个阮率年少有名,十二岁时便名扬求立,举国上下皆知有个奇才少年十二岁拉两石弓,十五岁拉三石弓,武艺超群,计谋过人。 所有人都确定,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就是未来的求立大将军,甚至能有超过阮青锋的成就。 阮率也自视甚高,在他看来,求立之内的年轻人没有一人可与他比肩。 “你应该知道,此时此刻朕能交给你五千精兵是有多信任你。” 皇帝阮腾渊看了阮率一眼……如今南疆战事吃紧,举国之兵几乎都调去那边,宁人的攻势犹如大海浪潮,一浪高过一浪,从战争开始至今,求立已经有四分之一还多的地方已经被宁人占据,宁人这次的打法以往也不相同,占领的地方被他们搜刮一空,似乎根本就没打算养地养民,凡是被宁军攻破的地方,府库被搬空,粮仓被运光,宁人前所未有的凶悍和冷酷,让求立国内一片哀嚎。 已经有不少求立朝臣主张求和,大骂阮青锋当年不该去招惹宁人。 “臣知道!” 阮率跪倒在地:“臣以项上头颅为军令状,若此去不将宁人沈冷击杀,不讲那两千宁人碎尸万段,臣这脑袋自己割下来。” “朕知道你年少有为,但你不可轻敌。” 阮腾渊伸手把阮率扶起来:“朕听闻,这个叫沈冷的宁人将军是宁国诸军大比的第一,算是宁国最优秀的年轻将军,你若是杀了他,必将扬名于天下,也必将振奋朕在南疆依然拼死抗敌的将士,宁人欲灭国灭家,朕希望你这一战能打出来威风,叫天下人看看,宁人并没有什么可怕。” “臣遵旨。” 阮率站起来:“臣现在就出发。” “朕再给你一百侍卫,做你的亲兵。” 阮腾渊道:“朕也不止给你十五天,朕给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内你把宁人沈冷的人头带回来,朕封你大将军。” “臣谢陛下!” 阮率意气风发,转身离开大殿。 阮腾渊心里却依然愤怒烦躁,昨天接到消息宁人杀了他一个亲弟弟,今天接到消息又被杀了一个亲弟弟,虽然他当年为争夺皇位也杀过自己手足,即便是如今还在的那几个兄弟也不过是战战兢兢度日,可那依然是求立的亲王,是他的兄弟。 南疆那边,宁军前所未有的打法让他都胆战心惊,可他是皇帝,他再胆战心惊也不能表现出来。 前些年阮青锋在北海横行无忌的时候,这些朝臣们一个个把他夸上天,说不日大将军就能带兵挥师北上直灭宁国,把长安变成求立的一个镇……如今呢?这些人开始痛骂阮青锋了。 “朕不想再有什么坏消息了。” 阮腾渊摆了摆手:“都走吧,朕想静静。” 开门岛。 虽然阮青锋已经很久没有回求立国内,但是他时刻关注着国内的举动,他不会去,是因为他知道以陛下的性子,只要他回去就必死无疑,不管他曾经立过多少功劳,打赢过多少次战争,只要这次他败了,陛下就容不得他。 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东山再起,将宁人水师击败,那时候回去,陛下也就自然不会再摘他的脑袋。 然而就在今天他得到了消息,他一直都想亲手宰了的那个叫沈冷的宁人将军竟然带着一支宁军在求立国内大开杀戒,一种汹涌而来的屈辱感让他握紧了腰畔的长刀。 “我要回去。” 阮青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海浮屠:“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真的结盟,而我从心中也根本看不起你一个海盗,但我此时已经无人可托……若我此去死于沈冷之手,希望你能为我报仇。” 海浮屠看向他:“我不是求立人。” 阮青锋一声苦笑,带着手下人登船离去。 四月十三,晴。 刚刚起床的求立皇帝阮腾渊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还没有来得及把这口气舒出去,就看到两个内侍搀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副将跌跌撞撞跑进来。 -- 第746页 那副将看到皇帝站在窗口扑通一声跪下来,脑袋顶着地面:“阮率将军……被割首。” 说话的时候他浑身发抖,仿佛被鬼魅吓没了魂魄。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魔鬼,那个年轻的宁人将军一只手抓着阮率的头发一只手握刀把人头割下来:“你说你以自己的脑袋立军令状,杀不了我就自己割了脑袋?可是,你的脑袋你自己想割就割?我想割才行,你想,不行。”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天机不可泄露 沈冷的船队驶出了求立国的内陆河重新回到大海之中,在求立北疆之外的一座海岛附近停下来休整,第二天才刚刚亮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正好有一支船队从这里经过,见到了大宁的水师就很亲切于是靠近攀谈起来,沈冷调集了三百人戒备着,这三百人都是他一直跟着他的老兵。 那个商船的船队大概停留了半日不足的时间就再次起航,或许是在这茫茫大海上遇到宁人不容易,所以聊的很愉快,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久。 商船队伍最大的那艘船上,林落雨从船舱里出来,走到船尾看了看那边已经逐渐模糊起来的海岛,眼神里微微有些失望和遗憾。 近在咫尺,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说。 商船在海岛停留半日左右的时间,大概有上百箱从求立人手里抢来的东西转移到了林落雨的船上,这些东西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也不知道他还要征战多久。 林落雨的视线收回来,看到颜笑笑和高小样两个人正在眼神奇怪的看着自己。 “小姐刚才就算是出了船和他说句话怕也不会有什么事,沈将军四周布置的应该都是他亲信战兵,不会有外人看到。” “你还记得我们要做什么吗?” 林落雨问。 高小样点头:“当然记得啊。” “那我问你,沈将军是谁。” 高小样楞了一下,垂首:“东主。” 林落雨淡淡道:“既然沈将军是东主,那么我们做事的时候是该为谁多考虑?” “东主。” “这就对了。” 林落雨想着那个傻小子还不知道有人已经为他在构建一个庞大的地下势力,他也不会知道很多人已经称呼他为东主,而布置了这一切的沈先生却没有任何私欲,这些东西都属于沈冷,谁也抢不走。 这些钱财宝物将会转移到曾经由扬泰票号控制的地下钱庄,扬泰票号虽然被抹掉,可在暗中还有大量的人大量的脉络可以用,而现在,没有人比林落雨更清楚这些脉络该如何梳理。 “多幸福的东主啊。” 高小样感慨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银子不是流云会取走的,而是我们……可是,为什么我们要骗他?好歹也是东主。” “如果告诉他这些金银财宝都是为了以后做准备在必须的时候用在他身上,他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们只能在之前联络他的时候以流云会为借口把东西骗出来,骗了他的还是他的,所以就不是骗。” 林落雨转身:“你们两个回到陆地上之后就分别去做事吧,高小样,你把地下钱庄打理好,顺便在做一件事,放出去消息,整个暗道的杀手愿意做生意的,都可以来我们这里报备,有生意自然会给他们,价格比其他人的高一成,颜笑笑,你就负责这些人。” 高小样问:“总不能还用扬泰票号的名字,想个新名字吧。” 林落雨:“也是,确实得换个名字,流云会那边答应了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廷尉府那边也答应了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其实也就是两只眼睛都闭上了,放眼整个天下,能让暗道流云会,大宁廷尉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人,还有谁?” 高小样:“小姐的意思是,咱们的新店就叫一只眼?” 林落雨:“……” 想到和沈先生见面那天,沈先生把冷子的身世告诉她,然后她问沈先生为什么要为冷子准备这些,沈先生说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 林落雨缓缓吐出一口气:“新铺子就叫天机。” 海岛上,挥手和商船告别的沈冷还傻乎乎的以为真的是流云会要用这么大一笔银子,虽然做的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有些忐忑,虽然东西都是他抢来的,可那已经是属于大宁的东西,属于陛下的东西,念及流云会都是陛下的,所以心理压力也就小了些。 “陛下是缺钱了吧。” 傻小子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陛下这日子过的,自己偷自己钱。 他不会想到,沈先生已经为了他去求了廷尉府韩唤枝,去求了流云会叶流云,去求了雁塔书院老院长,也求了林落雨,更在暗中开始招募人手,林落雨是实施者,而沈先生是构造者。 老院长对沈先生说,你心里的那杆天平其实已经倾斜了吧,沈先生辩解说不管怎么倾斜都是向着陛下那边,老院长一笑置之,谁还不知道谁? 长安城。 雁塔书院,老院长的书房里。 老院长看了一眼沈先生,看着那茶几上沈先生带来的两罐茶叶,忍不住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哼:“茶叶是从叶流云那讨来的吧。” “不是。” 沈先生连忙解释,认真的说道:“我去讨了,他不给,我偷的。” -- 第747页 这么认真的说出来我偷的三个字,老院长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评价,之所以他一眼看出来,是因为叶流云不久之前送给他两罐一模一样的茶。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有没有用自己的东西送过礼?” “那怎么舍得……” 沈先生笑起来,把老院长也气乐了。 “当年那件事,你到底查出来多少?” 老院长收起笑容,语气也严肃起来。 “老院长是担心,沈冷真的不是陛下的孩子?” 沈先生低下头,看着那两罐茶叶:“如果真的不是呢?我是不是该把这两罐茶叶带回去。” 老院长一把将茶叶罐揽过来:“你想什么呢?” 沈先生笑:“我知道老院长担心什么,我也在担心一样的事。” 老院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之前之所以答应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你对我说沈冷极有可能就是陛下当年在留王府里被盗走的孩子,那就是皇子,既然是皇家的事,我自然不会说什么,可你准备的那些事有些过了,一旦确定沈冷不是陛下的孩子,这些准备都会成为影响大宁江山稳固的东西,我不信你没有想过。” “那就开诚布公一些。” 沈先生坐直了身子,不再嬉皮笑脸,而是肃然道:“如果冷子是陛下的孩子,那么我准备的这些就极有必要,因为陛下不会让冷子继承皇位,这毫无疑问,太子即位这是大势,连陛下都没有想过选别人……皇后不可能容得冷子活着,太子即位,那这些准备就是为了将来能救冷子一命,也为陛下保留骨血。” “而若冷子不是,那么他何其无辜?” 沈先生这句反问,让老院长心里猛地一震。 “是与不是,他有的选吗?” 沈先生又问了一句。 老院长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如果他不是,还有人让他死,他就该死?” 沈先生的第三问,老院长已经默然无语。 是啊,如果冷子是,那么要为他保命,看得出来陛下对冷子有多在乎,陛下也断然不希望将来太子对冷子动手,现在提前准备些也就无错处。 如果冷子不是,太子却还是要杀他,岂不是更无辜。 “我只能说,当年皇后交给我手里的确实是个男孩。” 沈先生看向老院长:“若我说了谎,我永世不得超生。” 老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可为什么珍妃始终没有太多表示?” 沈先生垂头:“陛下怕是也在想这些。” 两个人都知道,陛下不可能没有问过珍妃,而到现在为止从陛下的反应来看,珍妃对陛下的回答也应是无比笃定,那天夜里就是被盗走了孩子,而盗走孩子的就是皇后。 老院长沉默很久,咳嗽了几声后叹道:“我只希望,你做的事不会影响大宁的未来。” “我只是想让冷子活下去。” 沈先生起身,看了一眼那两罐茶叶,老院长下意识的又往怀里揽了揽,沈先生道:“我又不真的往回抢,再说了,我抢得走?” 老院长:“赶紧走。” 沈先生再次笑起来:“老院长尽可放心,你我都了解冷子的为人,我们都有理由担心太子将来会动他,但何曾去怀疑过冷子?因为我们都知道,冷子不会对不起大宁。” 老院长忽然间反应过来,这确实是他一直都坚信的事,那个傻小子啊……心里没有一点冰冷,他只想着如何去温暖别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对不起大宁对不起陛下的事? 后宫。 珍妃坐在窗口发呆,她大部分时候都会坐在这个位置发呆,像个木头人。 书房里摆放着很多书册,她不爱读书,从小就不爱读书,可是成了陛下的女人之后她便强压着自己的抵触,把需要看的书全都看过,味同嚼蜡,可还是一口一口把那些她不想掌握的知识都吞进去然后消化掉。 书架上挂着一把剑,那剑才是她爱的东西。 少年时,马帮小当家靠的就是一把剑让江湖胆寒。 “我错了吗?” 她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 就在这时候下人进来禀报,说是沈将军的妻子,县主沈茶颜求见,珍妃本阴郁的脸上立刻就露出笑容,不管她对沈冷什么态度,可她是真的喜欢茶颜这个孩子。 在她看来当年那个孩子若是没有出生会更好吧,而喜欢沈茶颜则是因为她真的觉得投缘。 “快让她进来。” 珍妃连忙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把一直准备着的干果蜜饯亲自取出来,那丫头,就喜欢吃这些齁甜齁甜的东西。 同一座后宫里,那寒冷如冰窖一般的皇后居所,太子跪在那,肩膀微微发颤。 “儿臣不敢。” 他猛的抬起头:“那是我父皇啊,母后,儿臣做不出来。” 皇后恨其不争的看着太子:“难道你想让皇位被那个野种抢走?” “父皇春秋鼎盛,儿臣也有弟弟,虽然年幼,可怎么也轮不到那个野种。” 皇后咬着牙,眼神里都是恨意。 这些年她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并不是当年把那个该死的孩子交给那个该死道人,而是皇帝一直都再也没有其他的孩子出生,直到……前年,皇帝把太医院上上下下秘密屠了一遍,太医院换了一茬人。 -- 第748页 第四百一十三章 你得跑快点 未央宫里有个很特殊的地方,位于最西边角落处,距离浣衣坊没有多远,是个占地大概两亩左右的独院,这里就是大宁国师龙虎山真人偶尔来长安会住的地方,叫做奉宁观,整个大宁之内的所有道观都算上,只有这一个道观名字里有个宁字。 本来是冷冷清清的地方,之前十几二十年都几乎没有人住过,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可宫里人都习惯了这里的空荡,突然之间有个小道人住了进来,整天叮叮当当,他一个人住也热闹的不得了。 因为初来此地路不熟,小道人眼神不好,今天撞了门明天摔了跤,可怜兮兮的。 于是宫里的下人们觉得他不容易,就多提醒他,慢慢的小道人对这里便熟悉起来,出正门走几步拐弯,院子里的树在什么位置,那口水井千万要避开,这些事情想的多了,小道人就觉得自己好荒废。 他看书的时候要把书几乎贴在自己眼睛上看,直到有一天,钦天监的人送来一件东西,不大,像是个小一号的团扇,可是扇面却透明,钦天监送东西的人可自豪,说这东西叫做明察秋毫镜。 皇帝给钦天监旨意的时候,钦天监的人还觉得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可是后来居然上了瘾,那从西域寻来的透明水晶磨成什么样子,什么厚度,凹一些还是凸一些,所看到的东西都不同,他们觉得有意思,废掉了几十块,终于找对了方向,做出来的这透明镜子看东西会清楚很多。 小道人举着这所谓的明察秋毫镜跳起来,看东西好大,让他觉得人生都变得美好起来。 “这名字拗口不好记。” “那国师你说应该叫什么?国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必然会有想到一个更贴切也更文雅的名字。” 钦天监送东西的那小学徒一脸的期待。 “放大镜。” 小道人一本正经。 这个就叫放大镜,只能叫放大镜,取名字花里胡哨的,有意思吗? 虽然看的还是模糊,但是大了啊,大了就管用。 于是这个小道人每天都举着一面镜子到处走,可是撞墙次数更多了,因为距离变得更摸不准。 小道人觉得美好有瑕疵,可美好就是美好,他看书的时候就用,不看书的时候就不用,反正这院子已经熟悉起来,大不了就是撞几次。 自从有了这个东西,小道人更不愿意出门,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书,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看东西更模糊了。 懊恼。 皇帝来奉宁观的时候小道人正在吃饭,他习惯了自己做饭吃,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小锅粥。 听到脚步声,小道人连忙起身拜了拜:“参见陛下。” 皇帝一怔:“眼睛好了?” “没有,一片金光耀眼,自然知是陛下来。” 皇帝觉得好笑,心说下次换件衣服来,看你怎么认。 还一片金光…… 皇帝坐下来,看了看小道人碗里的粥:“为什么只吃这些?” “太胖了。” 小道人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 皇帝哼了一声:“你们龙虎山上道观里的那些家伙,唯独是你吃肉不多吧?还太胖了……朕听闻前些年有文士慕名去拜访你们龙虎山的道人,你大师兄接待,文士觉得道人应该也风雅,于是指着山林说了一句林深时见鹿,本想等你大师兄对上一句妙语,你大师兄当时说了啥?” 小道人脸更红了:“大师兄回头喊,来人抓鹿,起锅,烧油!” 皇帝笑起来,然后忽然说了一些听起来有些乱的东西,小道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那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皇帝不确定一些事,忽然想到珍妃总不能记错了自己孩子的生辰,于是特意去问,问过之后便来寻这据说龙虎山上算术三代最强的小道人。 小道人捏着指决算了好一会儿,垂首:“陛下要算的这生辰八字,富贵的很。” 皇帝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又隐隐有些担忧:“多富贵?” “怕是一人之下。”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想着一人之下就对了,太子将来即位,冷子当然是一人之下。 小道人低下头装作沉思,心说自己这般胡说八道也不知道蒙对了没有,不过师父教过他的,算命这种事全靠话来圆,比如师父那年的得意事,当年有三个书生进京赶考之前特意跑到道观里求他算命,他师父装模作样算了算,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那三个书生问什么意思,他师父神秘兮兮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 小道人那时候更小,才五六岁,在那三个书生走了之后好奇的问他师父:“师父师父,你是说他们只有一人高中?” “我可没说。” 老真人一脸骄傲:“算命啊,就是看怎么圆自己说的话,艺术,这是艺术……我伸出一根手指,若一人中了,那就是一人中了,若是两人中了,那就是一人没中,若是三人全中,那就是一起中了,若是三人都不中,那就是一个都没中。” 小道人当时思考了好一会儿,点头:“确实不要脸。” 但他活学活用啊,陛下问多富贵,他说一人之下,其实说的是每一个人都是陛下之下的,将来算不准有人问起来,他就会学着师父那样子摇头晃脑的说,普天之下都在陛下之下,那自然是一人之下。 -- 第749页 皇帝却以为他说的是太子一人之下。 于是皇帝很开心的走了,小道人心说连皇帝都这么好蒙的吗?怪不得师父能做国师。 关键是,皇帝还赏了。 小道人坐在那发呆,看着太阳已经落到西边院墙下边去了,天边红了好大一片,想着那生辰八字真是奇怪,是富贵命不假,可不是大将军的那种富贵命啊。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学艺不精,又想到跟着师父学的东西还真是样样都不能精,真精通了师父的那些东西,那就是真真正正大骗子。 叹了口气,起身去熬粥,不知不觉已经又该吃晚饭,一坐就是半天虚度,想想就觉得自己真是荒废。 林深时见鹿,抓来煮。 海蓝时见鲸,先去腥。 妈哒,大师兄的这些话比师父教的那些东西还记得清楚,刻骨铭心。 蹲在那生火熬粥,吃过之后洗碗,洗了碗出门泼洗碗水,那个挺照顾他的小太监急匆匆过来拦住他:“提醒过你很多次,又忘了?” “什么?” 小道人真忘了他提醒过自己什么。 小太监一脸的无奈:“就怕你忘了,我还在门口对面墙上贴了那么大一张纸,写的字也那么大,你还是看不清?” 小道人更懵了:“倒是认出来了,可是看不懂啊。” 出门是过道,过道对面墙壁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五个大字。 不样泼脏水。 来自北疆的小太监急了:“怎么就不懂了,写的明明白白,不样泼脏水啊。” 小道人转身回去,心说你个鬼。 小太监跟着进来,然后才看清楚那盆水干干净净,不像是洗碗水,连忙进了厨房,发现小道人果然又把吃过粥的碗放在一边,把另外一个干净碗洗了。 “手也瞎?” 进了宫没多久还不知道国师有多大的小太监一脸嫌弃的把粥碗拿过来洗了:“光吃粥,看你怎么长彪了。” 小道人嘿嘿笑:“要不然你每天帮我洗碗,我教你算命啊。” 小太监好奇:“那你看看我什么命?” 小道人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自己去悟吧。” 小太监下意识的也举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看着奇怪:“为什么是中指?”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心情不错,晚上多吃了些东西,所以又出门走了走,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珍妃的宫里,因为没提前派人知会,珍妃宫里的下人看到皇帝全都懵了,连忙要跪,皇帝摆了摆手阻止,听到院子里有说笑声,那是珍妃不多见的笑声,笑的很放松。 “沈茶颜在这?” “是,娘娘说要留县主在宫里过夜。” 皇帝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不用告诉珍妃朕来过,让她们聊吧,朕记得珍妃说过沈茶颜喜欢吃甜食,去御膳房吩咐一声送一些过来。” 说完之后皇帝忽然想起来,宫里那些已经吃腻了的甜品点心,沈冷还一口都没吃过吧? 南海,求立。 沈冷从县城府库里出来,一脸的不满意。 “这个小县穷的很,整个府库都没有搜出来多少银子,完全不值得上缴国库。” 于是他摆了摆手:“大家分了吧。” 手下战兵们欢呼一声,一个个喜气洋洋。 沈冷出征之前就对他们说过,所有从求立抢来的银子,留下一成分给将士们,这是他们应得的,然而这个小县城里一共只翻出来几千两银子,都分了每个人也就一二两。 就在这时候陈冉忽然跑过来,压低声音对沈冷说道:“问出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个县令居然是阮青锋的远方亲戚,阮青锋这段时间对求立国内诸事的了解,都是偷偷派人来找他打听的,这个家伙刚才熬不住打招了,他说阮青锋要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沈冷就开心起来,因为他就是在等阮青锋回来,那两万多战兵,几百条船,始终都是大宁货运航线的隐患。 陈冉有些担忧:“将军,我们只有十一艘船。” 沈冷嗯了一声:“十艘。” “啊?” 陈冉愣了:“为什么?” “你带一艘船回去。” 沈冷道:“已经快两个月了,提督大人分拨给我的战船怕是早就到了阔海县船港,把我的船带来。” 他拍了拍陈冉的肩膀:“你要是慢了,我可能撑不住。” 第四百一十四章 你有一份来自海外的礼物 有些案子的诡异是无踪无迹,查无可查,廷尉府的人很烦这样的案子,但不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了无痕迹的事,只要发生了就一定能找到什么,越是掩饰的精巧细致其实越不用太气馁,因为有一丝细节败了,这种案子也就破了。 廷尉府烦的是,处处都有线索,找不到人。 此时在福田县,韩唤枝面临的就是这样的问题,那些人不是无迹可寻,时不时就会露出破绽,然而这破绽那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故意露给他看的,所以当然抓不到人。 “想拖住我。” 韩唤枝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叶开泰:“所以他不是想杀我。” “沈冷?” 叶开泰问。 韩唤枝点头:“傻小子树敌太多。” 叶开泰:“你怎么打算?” 韩唤枝道:“若我离开,他们会继续杀人。” -- 第750页 “我来吧。” 叶开泰手指轻轻敲着茶几:“你只管去找沈冷,这里的事我来办。” 韩唤枝:“你……” “我怎么了?” “你官儿太大,真是抬举他们了。” 韩唤枝起身:“道府大人可有办法?” “有,先不告诉你,你去忙你的。” 韩唤枝点了点头:“反正这是在你地盘。” 叶开泰也站起来,看着韩唤枝走出大门,忽然喊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到家吃顿饭,你嫂子说,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你了,当年在府里的时候,她是把你从小打到大的。” 韩唤枝笑起来:“嫂子还是那般霸气?” 叶开泰:“开玩笑,还不是对我服服帖帖。” 韩唤枝:“吁。” 叶开泰:“……” 南疆。 大海茫茫,在海上的日子久了,人都会变得孤僻怪异,很多出远海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可沈冷他们不会,这群家伙一个个随沈冷都随到骨子里一样,只要心中没有压抑,便不会出现抑郁,沈冷知道怎么带兵,知道怎么让他们在连续作战的情况下还能减轻压力。 士兵们最喜欢听沈冷讲他和孟长安的事,不少人都追着问,比如去西疆的时候和吐蕃国大战,孟长安是如何潜入吐蕃国大军之中击杀敌军主帅的,比如沈冷是如何带着轻骑砍翻吐蕃大纛的,这些故事对于年轻人来说很真实,近在咫尺,沈冷和孟长安就是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人可以看到的最真切的希望。 大宁因为有沈冷有孟长安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崛起的少年英才,还都是寒门子弟,所以就给了无数人希望,他们在沈冷和孟长安身上看到了自己,就不会觉得从军无望。 陈冉每次看到那些家伙缠着沈冷讲故事,讲沈冷和孟长安的友情,他都会感慨一句。 兵弯弯一个,将弯弯一窝。 “这一战怎么打?” 副将王根栋年纪比较大了,是这支军中受人尊敬的老大哥,以前在军中的时候总是难免压抑,尤其是在沐筱风手下,每一天都好像背着一座大山活着,到了沈冷手下之后王根栋感觉自己以前那么长的从军生涯可能都是白混了,就正如那些士兵们说的,在沈将军手下当兵那才叫当兵。 可他知道,他必须提醒主将,他们的敌人远比他们要强大。 阮青锋再不济也还有两三万人大大小小数百条船,这边现在只有十艘战船,勉强两千人,敌人的船是己方的几十倍,敌人的兵力是己方的十几倍,这还没算上阮晔那支水师,虽然那只水师是求立拼凑起来的,可有两百余艘战船,双方兵力如果汇合一处,那这一战似乎没有一分胜算。 “将军,你心里肯定有把握的吧?” 王根栋实在是忍不住,找到沈冷问了一句。 “没有。” 沈冷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坐在甲板上,看着天空之中仿若悬挂在那的棉花团一般的云发呆。 “没有?” 王根栋脸色骤然有些发白:“将军难道还没想过如何去打这一战?” “没有。” 沈冷笑了笑:“如果你是问我如何去打阮青锋,那是真的没有去细想,因为还没到那一步。” 王根栋愣住:“没到这一步?将军不是已经派陈队正回去调集水师战船了吗?” “对。” 沈冷道:“陈冉还没有回来,自然就不会去打那一战,我又不是神,吹口气对面数百条战船就会灰飞烟灭,在陆地上两千打两万我还可以考虑一下,在大海上……”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我们现在要去干的不是阮青锋。” 就在这时候前面有一艘船回来,在前边开路的战船上打出旗语。 “找到了。” 沈冷嘴角一勾,将皮甲套在身上,哪怕他已经到了正四品威扬将军,也还是不喜欢穿铁甲。 士兵们如沈冷一样,光着膀子套上皮甲,一个个晒的黝黑,那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让人心潮澎湃,他们将长刀拎起来在皮甲上蹭了蹭,刀就更亮更锋利。 “前边就是求立人的船港。” 探路的船靠近过来,杜威名从那艘船直接跳过来抱拳道:“阮晔的队伍在前边船港里休整,他们出海十几天没有找到咱们,刚刚回到船港,我让战船远停,划小船从另外一边靠岸,求立人沿岸的防御已经极松懈,他们兵力严重不足。” 沈冷嗯了一声:“求立南疆,咱们的人快把求立举国上下掏空了。” 他看了看四周:“把各船的管带都喊过来,我交代一些事。” 其他战船的管带乘坐小小船到了沈冷的船上,一群人围坐一圈,沈冷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我们水师从江南道安阳郡南下之前,这里是什么样子?” 他指了指船外:“茫茫大海,却不属于我大宁,区区求立,却制霸南海,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求立人出海都不敢出去远了,所以我想问一句,我们牛逼吗?” “牛逼!” 一群人喊起来,个个都激动起来。 “我们确实牛逼,谁也不能说我们不行,从一开始我们就没让求立人嚣张起来,以后更不会让求立人翻身,我也觉得我们牛逼的让人无话可说,可这还不够,因为我知道我们还可以更牛逼。” -- 第751页 沈冷指了指天空:“知道我要做到多牛逼吗?” 他大声道:“我要让陛下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每一个!” 所有人抬起右拳,在胸口砸了砸:“将军威武!” “陛下提及咱们的时候,会以一种骄傲自豪的语气对满朝文武说,看!那就是朕的水师,那就是朕的勇士,看!就是这些汉子让求立蛮子跪下了,我还想让陛下在长安城未央宫的大殿上指着你们每一个人叫出你们的名字,告诉所有人,你们牛逼。” 沈冷握住黑线刀:“前边是求立人的船港,里边大概有两万左右的求立人,两百条船,跟我去搞了他。” “杀!” 将士们都站起来,举刀向苍穹。 “把所有的蜈蚣快船放下来,留下一千人守住咱们的伏波战船,我带一千二百人去把那船港烧了,我问你们,多久没大口吃肉了?” 他提着黑线刀从伏波战船上跳到蜈蚣快船上:“跟我杀几个人,然后在岸上吃肉!” 一群光着膀子套着皮甲的凶悍家伙架着蜈蚣快船,朝着远处岸边划了过去,算计准了时间,快到岸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夜色中,一条一条的蜈蚣快船好像从海里钻出来的龙,停靠在岸边沙滩上。 一千二百名拎着横刀的汉子,朝着有大概两万求立军队的船港靠近。 船港。 阮晔觉得很烦躁,他其实是故意在大海上漫无目的转悠,他不想碰到那支神出鬼没的宁人船队,哪怕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说那支队伍只有十一条船,可他不敢,曾经求立人只要驾船出海就会有一种天地宽广任我遨游的自信,如今被大宁打的连在家里都觉得不安稳。 谁愿意去送死。 阮晔靠在椅子上,甚至生出一种悔意,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求立人一直都在靠着海船凶猛把北边的人打的太狠了,杀了太多人,如今的报应也不会来的这么凶残这么猛烈,他甚至在害怕的是如果报应真的存在,自己当年也是登陆过那边杀过不少人的,那时候从没有去想过,有朝一日那边的人也会驾乘海船到求立屠杀。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更烦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觉得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比如阮青锋在做的。 阮青锋跑去找海浮屠,带着两万多人数百条船加入海盗,那也是一种选择,自己呢?如今自己手里也有两万余人数百条船,若是离开求立,到更远的地方去,靠做海盗活着应该也还算不错。 求立撑不住多久了。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连陛下阮腾渊也清楚这一点。 让宁人的双脚踏上陆地,还有什么能挡住的宁人? 就在这时候忽然看到外边天空红了起来,他站起来推开窗,就看到火光漫天。 船港起火了。 阮晔脸色一变,一个恐怖的念头从心里生出来。 宁人来了。 他转身进屋子里,手忙脚乱的套上甲胄,然后抓了弯刀往外冲,才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大鞋底子迎面而来,鞋底子上绣着一对特别丑的鸭子,那一脚直接把他踹回屋子里,仰面倒地。 沈冷肩上扛着黑线刀站在那,往门框上一靠。 “你有一份来自大宁的礼物,坐船来的,请你收一下。” 黑线刀甩出去,噗的一声戳穿阮晔的心口。 …… …… 第四百一十五章 迎头一面将军旗 沈冷蹲在栈桥啃着一条鸡腿,很久没吃过一顿舒服饭了,这船港里物资储备倒是充足,够兄弟们补给,只是这求立人对食物的做法着实不招人喜欢,鸡腿的味道别扭的很。 “求立人逃了多少?” 沈冷一边嫌弃的啃着鸡腿一边问。 王根栋蹲在一边灌了一口酒:“三成是有的。” 他缓缓坐下来,一口酒喷在自己左臂伤口上,然后眉头皱了皱:“按照将军的吩咐,故意把那些求立人逼着往东北方向逃,能不能成功,就看天意了。” 沈冷:“是啊,就看天意了。” 兄弟们都累了,累到了极致,所以沈冷下令除了留下少部分当值的人之外全都去睡觉,有的人啃着食物就坐在那睡着了,有的人连饭都没吃躺在地上没多久就发出鼾声。 已经熟悉了海船熟悉了海,可永远不会比睡在陆地上更踏实。 “根爷,你多久没回家了?” 沈冷忽然笑起来:“一年多前你就打算回去给嫂子一个名分的,这次出海之前我问过你,你也没说什么时候。” 王根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直没得空,想着手里的银子也不够给她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人家在我家里委屈了那么久,我不能让她一直都委屈,村子里总是会有闲言碎语,说她一个大闺女自己背着包裹进门,图的是我在水师里做官,妈的……等这次灭了求立回去,我就骑着高头大马抱着她在村子里转一圈。” 沈冷:“是叫小郭庄吧。” “对。” 沈冷笑起来:“这次海战之后,兄弟们陪你回去。” 王根栋鼻子一酸:“可不敢,将军那么多事要处理,军务繁重,还要练兵,纵然海战打完了将军还要赶去东疆,陛下七月份就会在东疆等着将军了,不能耽误了。” “耽误不了。” 沈冷:“正正经经取嫂子过门,兄弟们给你撑场面。” -- 第752页 “其实家里挺破的。” 王根栋低下头:“家里就靠她一个人撑着,我在大宁的时候还好,每个月把银子走军驿送回去,出了海,已经很久没往家里送过钱,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撑下去。” “我派人送回去了,想着你大概也得有一年半载不能送钱回去,出海之前我安排了几个人去你家,顺便帮你起座新房子,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确定什么时候这一战能打完,现在快了。”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嫂子不会吃苦的。” “嗯!” 王根栋点头,眼睛里都是泪水:“我以后不会再让她吃苦。” “女人有些时候比男人还要勇敢,甚至大部分时候都勇敢,男人敢拿着刀子在战场上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这种勇敢不值得吹嘘,那是军人的职责,可嫂子顶着流言蜚语进了你家门,照顾着你母亲,那勇气,比咱们上战场厮杀要大的多,好人不应该受苦。” 沈冷笑了笑:“你不能让她受苦,我这个领兵的,也不能,若她那样的女人受苦,天理不容,你和我都得造雷劈。” 王根栋没想到将军会突然提起他家里事,将军是真的把自己当兄弟。 距离这里大几千里的小郭庄,位于江南道,不过距离安阳郡水师大营很远,小郭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小村子,这里的人也平凡无奇,大部分人都极淳朴,可有些人是天生骨子里坏,哪怕社会文明达到了更高的层次,也依然会有这样的坏人存在。 军户,在大宁受人尊敬,因为每一个战兵都代表着大宁战无不胜的荣耀。 对于军户的照顾,兵部到地方也都做的很好,可难免会有疏漏,毕竟大宁那么大。 自从王根栋升任为将军之后,地方上对他家里的照顾也就更多了些,本来家里条件就一般,王根栋的父亲战死之后,王根栋从军,家里一下子就坍塌了大半,王根栋的母亲身体不好,很不好,所以也难以去打理那些勋田,于是都租种给了乡邻。 去年的时候,王根栋从校尉提升为五品将军的消息传回来,村子里放了好一阵爆竹,这是小郭庄第一个将军,不但光耀门楣也光耀了整个村子。 县令大人亲自带着人来过,拨款给王家重新修了房子,乡亲们都来帮忙。 然而,总是会有些苍蝇一般的人存在。 两个年轻小伙子蹲在王家门口,等王根栋的妻子端着一盆洗衣水出来泼的时候就打了口哨,他们只觉得这世上的女人都耐不住寂寞,将军的妻子怎么了,没有男人还不是会想男人。 若是能睡一下将军夫人得多刺激,反正将军大部分时候不在家,甚至一两年不回来一次,神不知鬼不觉,以后每天都来她家里快活一下多好,况且这小娘子长的也标志。 “嫂子。” 其中一个小年轻过去要把那水盆接过来:“你看看你这累的满头大汗的,让我来帮你。” 他故意抓住王夫人的手,王夫人随即脸色一寒往后退了几步,水盆里的水直接就泼了过去:“滚!” 那小年轻避闪不及被泼了一身水,立刻就怒了:“你装什么装,你男人不在家我可是好心来帮你的,真给脸不要脸,你男人现在在南疆打仗指不定死没死,万一死了,以后你还不是得靠别的男人活着,与其将来便宜给哪个王八蛋,还不如现在就跟兄弟们快活,以后你家里的事,我们哥俩都包了。” 王夫人气得手都发抖,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往院子里走。 那两个家伙往四周看了看,正是午后,四周无人,于是跟了过去。 王夫人伸手要关门,其中一个一脚把门挡住:“别关门啊,我看你身上衣服也脏了,要不然我帮你洗洗?” 另外一个回头看了看没人注意:“推进去,先干了再说,把她弄舒服了,以后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她家里银子足,以后咱日子也就好过。” 王夫人用手里的木盆砸过去,刚要喊,就被其中一个捂住了嘴。 一个泼皮伸手掐住了王夫人的脖子,手上发力:“喊人?信不信我掐死你!” 话才说完他忽然就往后一仰,然后人不由自主的倒飞了出去。 另外一个泼皮楞了一下,一回头,一个碗口那么大的拳头就轰在他脸上,一拳直接打的满面桃花开,鼻子里的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十来个身穿着战兵军服的汉子出现在门外,为首的是个校尉,看了地上那两个泼皮一眼,眼睛里都是杀意。 他摆了摆手,手下战兵过去把那两个人一顿暴打。 校尉俯身一拜:“夫人,我是大宁水师战兵校尉宋东远,我家将军沈冷出征之前命我们过来,给嫂子送些东西。” 王夫人的脸色一白:“王根栋……出事了?” “没。” 宋东远笑了笑:“王将军好着呢。” 他把背后的包裹摘下来递给王夫人:“这是沈将军让我们转成送过来的,其中有一套将军服,是王将军之前在长安城被陛下召见的时候穿过的,沈将军说,送回来给你,就挂在屋子里,等着王将军回来和夫人正式拜堂成亲的时候穿,本来我们几个奉将军之命过来为王将军家里建造新房,可是打听过来的时候听闻新房已经修好了,这些银子你你就留着。” 他伸手把院门关上:“夫人先回去歇会。” -- 第753页 门关好,宋东远脸色就寒了下来。 “去两个人到县城,把县令给我找来,再来个人拿我的腰牌去江南道乙子营求见,离这倒是近。” 江南道乙子营战兵重新整顿过,如今的战兵将军名为黄然,除了战兵之外,每县至少有数百厢兵,也都是训练有素,一道之内的战兵将军,有权调动地方厢兵。 “人按住了,先别打死。” 宋东远在门口台阶上坐下来,看着两个泼皮:“我们这些做战兵的在外边出生入死,你们这些人就在家里这么欺负我们家里的女人?” 一个泼皮被打的几乎残了,哀嚎着求饶:“我们只是想帮她,真的,只是想帮她。” 宋东远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没多久村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就聚拢过来,半个时辰不到,几乎本村人都到了,把这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又半个时辰,县令和县丞带着数百厢兵急匆匆赶过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满头大汗。 宋东远看到县令县丞之后起身过去,脸色依然发寒:“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照顾好我们的家里人?王将军还在和求立人厮杀呢,他家里人却被人堵着门欺负,县令大人,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跟水师提督庄雍将军交代?” 庄雍,正一品,封疆大吏。 县令的脸都白了:“校尉大人你放心,本官这就把这两个泼皮带回去严加管教。” “管教?” 宋东远:“不用了。” 他高声说道:“这两个人的家里人来了没有?出来一下,我有些话说。” 那两个泼皮的家里人就在场,此时此刻吓得腿都软了,两家人全都跪下来求饶。 “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本就该知道的事,按照大宁的律例,战兵的妻子如果被欺负了,律例上明明白白写着,绝不宽恕,杀无赦。” 村子里的人,知道尊重战兵,可真的不知道法律是这么写的。 宋东远看向县令:“我说错了吗?” “没……” 宋东远点了点头:“给我剁了。” 几个战兵上去,按住两个人就要剁,那些家里人全都冲过来阻挠,其他战兵上前抽刀在手将人逼退。 “陛下当年说过的,绝不宽恕,可惜,你们忘了。” 宋东远的手往下一压,两把战刀落下,人头滚出去很远。 一下子就安静了,惊呼的人捂住了嘴巴,谁能想到真的是说杀人就杀人。 “你怎么敢当街杀人!” 县令知道事情闹大了,战兵也不能如此嚣张啊,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他官位不保。 宋东远却没理会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张纸,抖开:“我来的时候的也打听到了一些事,背地里有人没少说王夫人闲话是吧,我念到名字的人最好自己站出来,如果等我抓,可能后果更严重一点。” 念了几个名字,那些人战战兢兢的出来,有人站都站不住,扑通一声跪下。 “如果做错事没有代价,那是大宁不公。” 宋东远大声道:“沈将军让我来,就是听说了王夫人的事后心里担忧,果然担忧的不是没道理,我本以为我们用生死开天下守国门,最起码能得到些尊重,既然不能将心比心,那就动杀心。” 来之前,沈冷交代过。 真有不平事,那就杀。 沈冷说,出了什么事,我扛着。 “掌这些人的嘴,打烂了为止。” 宋东远缓缓吐出一口气:“嘴烂打嘴,人烂杀人。” 本来就觉得宋东远太过分的县令脸色瞬间就白了,一时之间,心跳加速,好像要炸开似的:“厢兵集合,把这些人给本官暂时扣下,本县之内的事,本官自有论断,你当街杀人,执行私法,本官没办法容你猖狂,就算你是水师的战兵校尉也不行!” 县丞下意识的想劝一句,可是县令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好让厢兵过去先把人围住,别动手。 就在这时候蹄声如雷,百余骑兵浩荡而来。 “哪个敢动我战兵的人?” 迎头一面将军旗。 第四百一十六章 臣去领人 乙子营的战兵将军黄然亲至。 坐在马背上的黄然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县令,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他的马鞭,县令和县丞说什么都没有想到连战兵将军都到了,连忙过来行礼。 “将军,这只是一件小事,何劳您也亲至。” “小事?” 黄然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嘴角的寒意越来越重:“原来在县令大人看来,这都是小事?” 县令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垂首道:“下官言辞不当还请将军恕罪,下官将会把此事处理好,请将军放心,触犯大宁律法者,下官绝不轻恕。” “现在不是你怎么处理这些的事,而是我觉得你也该被处理一下了。” 黄然用马鞭指了指那些厢兵:“把他们的兵械给我下了。” 战兵向前一动,厢兵随即后退,有人直接把兵器扔了。 县丞扑通一声跪下来:“将军且慢,这件事下官确实有错,约束厢兵不力,照看军户不周,将军请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和县令大人定会给将军夫人一个交代。” “就不劳你们了。” 黄然看向宋东远:“你是沈冷的兵?” -- 第754页 “是!” “你们还记得沈冷吗?” 黄然看向那些战兵:“差不多有两年前,有大概一百多名厢兵被水匪袭杀,是谁给他们报仇的?” 厢兵们低头,默然不语。 “别不把自己当兵看,厢兵也是兵,如果大宁有事,第一批冲上战场和敌人厮杀的是我们,如果我们打没了,第二批上去的就是你们,想想吧,如果是你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你们的母亲,你们的妻子被人欺负了,你们会不会拔刀杀人。” 黄然叹道:“我是乙子营的战兵将军,本无权过问地方民事,更无权处置地方官吏,可今日我就跋扈一回……扒了这两个地方官的官服,下了这些厢兵的兵器。” 黄然从战马上跳下来,大步走到王根栋家门口。 王夫人听到外面站马嘶鸣,听到有人喊将军,知道是战兵到了,心中有了几分底气,拉开门往外看的时候,正看到黄然走到门口,阳光下,那一身将军甲烈烈生辉。 “我给嫂子道个歉。” 黄然肃立,行礼:“让你受委屈了。” 王夫人楞了一下,然后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谁也没想到,这件事会闹的很大。 大到,非但把黄然牵扯了进来,连沈冷也被牵扯了进来。 为了这事,吏部和兵部吵得不可开交,刑部被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 大宁有律法,各道驻守的战兵将军无权过问地方民事,所以黄然直接扒了地方县令和县丞的官服,那就是违背了大宁的律法,而兵部这边则咬紧了另一条律法,大宁战兵的亲眷被侵犯,按照大宁的律法就该把犯了罪的人砍头,绝不宽恕,县令县丞有错在先,扒了官服又怎么了。 而此时此刻,皇帝已经在去东疆的半路了。 “下边的人都在说什么?” 皇帝看了一眼沐昭桐,大学士随皇帝东巡终究是躲不过,而这件事闹到内阁闹到皇帝面前不可避免,文官这边必须守住了这阵地,如果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军方的人还这么跋扈那还得了?武将这边则更刚硬,在他们看来,守在家里的女人被欺负了,别说砍两颗人头了,砍二十颗也不为过。 “御史台参奏沈冷治下不严。” 沐昭桐垂首:“沈冷是水师的将军,他的兵却跑到了江南道来,违反的大宁律法有三……第一,战兵不可轻易离开军营,宋东远等人虽然有沈冷军令,但这军令本来就有错,第二,纵然那几个村民有罪在先,可这件事应该交给刑部处置,也可交给廷尉府处置,而不是他们直接就把人砍了,第三,沈冷在大战期间调兵谋私。” 皇帝微微皱眉:“还有呢?” “御史台参奏乙子营战兵将军黄然,不尊国法,不守军规。” “还有呢?” “御史台参奏水师提督庄雍御下不严。” “还有吗?” “吏部侍郎霍寨城参奏水师提督庄雍御下不严领兵不利,请陛下格去其职务,参奏沈冷飞扬跋扈纵兵行凶,请陛下严惩。” “霍寨城是新补上来的吏部侍郎吧。” “回陛下,是。” “也是阁老门生?” “回陛下,是……” 皇帝吩咐了一声御辇停下,从辇车上下来活动了一下双臂,看着远山美景深呼吸了几次:“阁老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沐昭桐垂首:“此事与庄雍将军自然无关,吏部侍郎霍寨城这是有些过了。” 皇帝道:“朕是问阁老,关于宋东远如何处置,沈冷如何处置,黄然又该如何处置?” 沐昭桐垂首:“宋东远是奉沈冷军令行事,这是其一,他虽然当街杀人,属过激之举,但情有可原,所以臣以为,可将其逐出战兵发回原籍。” “唔。” 皇帝嘴角微微一扬,却不是笑意。 “继续。” 沐昭桐道:“黄然有错,不过错处不大,陛下斥责几句即可,至于沈冷将军……臣实不知该如何处置,他还在南疆为大宁厮杀,兵部刚刚报上来的军功多到一页纸都写不完,纵横求立数千里,杀求立亲王两人,烧毁粮仓数座,杀敌万余,攻破县城数座,这样的一位将军如果此时受罚,臣觉得不公。” 皇帝倒是没有想到沐昭桐居然能说出来这番话,不过想想也就释然,这件事能把沈冷怎么样?最多不过是个治军不严,大不了是个罚俸而已,他没必要揪着这件事不放,索性还不如顺着皇帝的心意,最起码不惹一身腥。 皇帝嗯了一声:“阁老想的细致。” 然后他看向沐昭桐:“那两个地方官呢?怎么没有一人说他们两个该如何处置?” 沐昭桐一怔,心说这事要不好。 “人心要端正。” 皇帝沉默片刻:“乙子营战兵将军黄然干涉地方民事,罚俸一年。” “是。” 沐昭桐垂首。 “赏东珠两颗,锦缎十匹,金五十两。” 沐昭桐楞了一下:“因何而赏?” “朕想赏就赏,可让御史台骂朕昏君。” 皇帝已经懒得解释什么,懒得给个借口,就正如当年灭南越的时候懒得拿南越组织联盟对抗大宁的事当理由,但又不一样,那时候大宁不以联盟之事为由出兵,是给其他诸国面子,让他们自己心里想去吧,也算是安他们的心。 -- 第755页 如今皇帝越发随性,是因为他对这个大宁的掌控越发牢固。 “沈冷的军功你们算出来应该怎么赏了吗?” 皇帝问。 沐昭桐垂首:“多了些,还在算。” “不用算了,下旨……沈冷勋十转上护军,领正三品俸禄,爵三等候,赏食邑二百户,军职提一级就从三品好了,依然为巡海水师将军,自南疆武库选三千新兵给他补充兵力,让他自己去练兵吧,唔……也有错,那就罚俸一年。” 沐昭桐心里冷笑,也凄凉。 这就从三品了? 大宁立国数百年,哪里能有人和这个叫沈冷的家伙相比?这才多久,短短三年不到的时间,从一个寻常新兵已经一跃成为从三品独领一军的将军,几乎与大宁二十卫战兵将军平级! 这公平吗? “陛下,沈冷升迁太快,怕是会引起非议。” “非议?” 皇帝笑了笑:“谁都有嘴巴,谁都能说话,谁非议就让谁去南疆领兵在求立国内纵横数千里,也去杀两个亲王,也去以两千兵十艘船屠敌上万,谁做到了,朕也给谁升迁快,别忘了,他在此之前还和唐宝宝两人一举击溃了求立北海水师,杀敌六万余。” 皇帝看向远处:“知道六万人有多少吗?手拉着手最少也能拉出去二百里。” 沐昭桐道:“臣这就去拟旨。” 然后他问:“那两个地方官?” “也罚俸一年吧,留职察看。” 皇帝道:“朕听闻他们刚刚给王根栋家里造了新房?朕不会揪着一个人的错处不放,不管是武将还是文官,地方官事情太杂太多太操心,总是不能盯着一家人看,所以有疏漏朕可以忍,别再犯错就好。” 皇帝甩了甩胳膊上车:“宋东远责令回巡海水师,让沈冷好好管教管教他!” “臣,遵旨。” 皇帝道:“让御史台都御史赖成来见朕。” 代放舟连忙去传旨,又看了一眼几乎须发皆白的大学士,心里不由得一声长叹。 不多时,都御史赖成到了辇车外边,皇帝让他进来说话,赖成提着衣服上来,然后俯身拜倒:“臣拜见陛下,陛下万……” “够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赖成后边的万岁都没能说完。 皇帝一俯身盯着赖成的眼睛:“朕让你在御史台做事,是因为朕知道你有分寸,你是不是最近骂朕骂的上了瘾?觉得好玩了?真当朕没脾气?” 赖成往外看了看,确定外边的人看不到,于是委屈起来:“是陛下让臣这么干的,臣……委屈。” “你委屈个屁。” 皇帝哼了一声:“朕当年在雁塔书院求学的时候,和你关系最好,那时候人人不知朕是皇子,朕只告诉你一人,足见朕对你的信任,你现在倒好,你这都御史就是用来骂朕的?” “是啊。” 赖成特别认真的点了点头:“陛下当初不就是这么告诉臣的吗?” “滚出去。” “是。” “滚回来!” 皇帝哼了一声:“你还真往外滚?” 赖成更委屈:“陛下,到底要怎样啊?” 皇帝:“你有没有分寸了?” “有啊。” 赖成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难道没发现,自从臣做了都御史之后,文武百官,除了正事之外就几乎没人参奏这个参奏哪个了?因为臣把该骂的人都骂了,他们觉得再骂不合适,臣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吧,臣为都御史多年,除了老院长没参奏过,哪个臣放过了?先生就罢了,臣不敢骂。” 皇帝:“朕就比老院长怂?” 赖成连忙垂首:“臣兢兢业业啊。” 皇帝叹道:“滚那边去坐着,看着你就来气……吏部侍郎霍寨城朕给你了,就降职为正五品,既然那么喜欢播弄是非,就到御史台去吧,给你当枪了。” 赖成:“能不要吗?” 皇帝:“不能。” 赖成:“臣俸禄不高,最近交际应酬又多,没钱买茶喝了……” 皇帝抓起来一罐茶叶扔在赖成怀里:“还要什么?” “陛下不打算给臣提俸吗?” “你觉得呢?” “一罐啊,半个月就喝完了。” “朕让人一会儿给你送一箱!” “谢主隆恩。” 赖成笑着说道:“那臣一会儿去领人?”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亲手送给你的机会 接下来的两天代放舟说陛下身体略有不适,不见朝臣,再加上御史台都御史赖成站在御辇外边不住的哭嚎呼喊说陛下用人无度是昏君,本来还有别的朝臣觉得沈冷升迁太快打算过来和陛下理论,结果就没好意思过来,赖成一个人就把该骂的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们觉得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再说他们也不敢那么骂啊。 赖成是真能喊,侍卫都赶不走,跪在那嘶吼的声音把朝臣们都吓着了,那是一种陛下你这个昏君你要是不听我劝的话大宁就要灭国了的撕心裂肺。 到了晚上,赖成终于被陛下召见进了御辇,上车之后就一屁股坐下来不动了:“累死臣了,一箱茶叶真不是好赚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就你戏足。” 赖成叹道:“当初陛下让我到御史台的时候说,不是随随便便谁就能干好这差事的,臣还不信,觉得以臣之才,做个都御史着实浪费了,臣那时候可觉得自己可以入驻内阁兼治天下。” -- 第756页 “现在呢?” “现在?” 赖成唉了一声:“臣觉得,能做个都御史已经尽力了。” “哈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嚎了一天也累了吧,吃口东西,明天继续嚎。” 赖成道:“明天还要嚎一天?” “嗯。” 赖成:“臣觉得此处应该有赏。” 皇帝叹道:“怎么朕亲信的人一个个都这么小家子气。” 赖成:“上梁不……” 看了看皇帝脸色,后边的几个字硬是没敢说出口,皇帝的眼神在他脸上飘了飘,赖成抬起手把自己嘴巴捂住:“臣知罪,大罪。” “朕哪一天要是忍不了你这张臭嘴,朕就找个绣工给你缝上。” 赖成:“那得找个手艺好的,缝的时候不要走平针,可以绣出来一些花纹,看着就没那么单调……呃,臣知罪。”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朕问你一些正经事……你先别只顾着吃,朕问你,满朝文武都在担心朕去东疆不稳妥,都觉得裴亭山或许会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你如何看?” 赖成:“陛下要是信那些话,还会去?” 他盯着桌子上的点心,没忍住还是捏了一块塞进嘴里,毕竟已经在御辇外边哭嚎跪喊了将近一天,连口水都没有喝过,肚子里早就开始咕咕叫了……塞了一嘴的点心,又连忙端起茶杯冲了一口,噎住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嗝儿,那样子哪里像是最应该肃穆中正的都御史。 “裴亭山就是裴亭山,四疆大将军就是四疆大将军,陛下若是连这四个人都不能深信不疑,那还有谁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那些张嘴闭嘴都在说担心陛下去东疆不稳妥的家伙,多半都没安好心,他们或许盼着陛下对裴亭山起疑心,陛下若是一不小心没忍住把裴亭山废了,他们才会开心。” 皇帝嗯了一声:“中肯。” 赖成:“此处应该有赏。” 皇帝又瞪了他一眼:“那朕再问你,那么多人觉得裴亭山一定会出问题,所以会不会有人在东疆在播弄是非?朕对裴亭山深信不疑,那裴亭山可会对朕亦如是?” 赖成:“陛下……何必如此难为臣呢?” 皇帝:“你若是今日说错了,他日朕就好以这为借口办了你。” 赖成:“臣还是去外边继续哭嚎吧。” 皇帝笑:“你觉得沈冷如何?” 赖成心说这才算问道了正题,如今满朝文武都在议论着那个傻小子,得皇帝独宠一般的少年将军真是平步青云,三年不到,从一个新兵一跃成为从三品的将军,独领一军啊,绝大部分人从军一辈子都触碰不到将军这个门槛,而这个傻小子已经早早迈了过去。 古往今来,也就是当初楚攻破草原的时候那两个少年奇才或许可与沈冷相提并论……不对,那两个人比沈冷年纪可是大了好几岁。 “臣是都御史。” 赖成垂首:“臣的职责就是说坏话的,陛下真的要听臣说吗?” “但说无妨。” “臣无话可说。” 皇帝一怔:“为何?” 赖成道:“陛下可以给他那么大的圣眷,难道是因为陛下真的是昏君?自然不是,陛下非但不是昏君,还是有史以来都难得一见的圣明君主,陛下敢给沈冷的,也就都是沈冷应得的,所以臣若是硬说出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就真的是故意针对有失偏颇,臣虽然以往骂了陛下好多次昏君,可臣那都是做戏,如果臣此时此刻说沈冷不配赏赐恩典,那才是真的骂陛下。” 这话说的,高明。 皇帝果然开心起来:“你这马屁拍的。” 赖成:“不漏痕迹。” “朕打算给你换个差事。” “啊?” 赖成都懵了:“陛下不是刚刚给了臣一个新人吗?臣以为在都御史这位子上还有个几十年好坐呢,臣可是知道的,以往的都御史都是老头儿,臣是三十几岁正当年就被陛下按在这位子上的,没有个七老八十的下不去,陛下不要唬臣。” 皇帝笑了笑:“老院长终究是要退下去的,你在都御史的位子上再做个三两年,物色出一个可以接班的人,朕也提前看看,然后你就去书院吧……接替老院长的位子。” 赖成长叹一声:“陛下是把老头儿才干的差事都让臣走一遍流程吗?都御史,书院院长……” “书院院长,将来也要挂个太子少师。”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 赖成忽然间反应过来:“陛下……” “给你三年时间吧,三年之内把都御史的位子腾出来给别人,老院长把位子腾出来给你,你好好物色人,别选一个真的敢指着朕鼻子骂的都御史……如果选的人不对路,朕就抄你家。” 赖成:“……” “朕已经替你都想好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去雁塔书院之前,朕会下旨让你进内阁为群辅,沐昭桐……不出意外的话,沐昭桐这次东疆执行后就要退了,他若是想要个体面的走法,朕就给,他兢兢业业为大宁几十年,满朝文武,实无一人可出其右,他想体面,朕给他体面,次辅元东芝能力有限但为人本分,朕给他五年首辅的荣耀,元东芝为首辅,朕会提你为次辅,三年后,你接手书院院长,那时你本就是次辅,再两年以书院院长的身份入驻内阁,别人也就不会说你资历不够,书院的院长和内阁身份,不冲突。” -- 第757页 赖成:“三年啊……那岂不是说,臣只有三年可以为所欲为骂陛下的时间了?要好好珍惜……” 皇帝:“呵呵。” 赖成:“臣有些惶恐。” 皇帝:“刚才是谁自己说的,有兼治天下之才?” 赖成:“谁还不吹几句牛……” 皇帝:“总之就这样定了,等南疆稳了之后,朕把叶开泰给你调回来做帮手,你为首辅他为次辅,内阁朕便无忧,三年之后你们辅佐太子坐镇长安,朕可是要放心大胆的去和黑武人打架的。” 赖成:“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所以……” 赖成脸色微微一变:“陛下这次去东疆,其实是要动裴亭山的?” 裴亭山啊,那个家伙自然是服陛下的,服到骨子里,可他又怎么能会服气太子?太子初掌朝权,以裴亭山那种性子,太子若有事交代,他多半都会甩脸子。 皇帝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长安城。 老院长坐在内阁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看着那些熟悉但又陌生的内阁辅臣,觉得自己坐在这怎么都不自在,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适合做内阁首辅大学士,在这一点上他服沐昭桐,他太率性随意,把他按在这内阁里十天八天不回家,他得疯。 陛下最初本打算带着他去东疆,后来临时变了主意让他留守内阁把沐昭桐带走了,得到旨意的那一刻,老院长就知道陛下是要给沐昭桐一个体面,如果沐昭桐还不懂圣意,也许这最后的体面也守不住。 陛下把沐昭桐带走的第二个原因是要历练一下太子,太子主理朝政,若可为,陛下将来自然安心北征,若不可为,那就得选更多更合适的人来帮太子。 “院长大人,你看是不是该做事了?” 内阁次辅元东芝陪着笑脸,也是已经两鬓斑白的人了,做了快二十年的次辅,有沐昭桐压着,他习惯了事事请示,摆正自己的位置,此时此刻坐在首辅位置上的是老院长,他当然也要问。 “干活吧。” 老院长往椅子里缩了缩,拉过来毯子盖上:“你代理首辅之权,诸事你来做主就是了。” “可陛下交代,内阁诸事得请示你啊老院长。” “元东芝,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带大学士去东巡?为什么让你代首辅之权?” 老院长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你有几年可为,别让陛下觉得你不行。” 元东芝的眼神骤然一亮:“我明白了。” 他转身回去坐下来,腰板拔的笔直:“做事!” 东宫,皇帝不在长安,说主理朝政是太子,可实际上重要的奏折还都是要送到陛下那边的,留给太子处理的事都不算太重要,只是为了让他熟悉这些。 所以他当然只能在东宫,还没资格去保极殿东暖阁。 皇后看了一眼压抑不住兴奋的太子,冷哼一声:“他甩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高兴成这样?” 太子连忙垂首:“母后,这不正是父皇对儿臣的信任吗?” “你太天真了。” 皇后冷冷的说道:“这里终究是东宫,什么时候你能端端正正坐在东暖阁里,或是坐在肆茅斋里处理朝政,那才是坐稳了……我对你说的事,你有没有想过?” 太子的脸色骤然一变:“儿臣做不到。” “我知道你做不到,你狠不下心,所以事我帮你做。” 皇后看了太子一眼:“若你父皇在东疆出了事,那你自然名正言顺的即位,可你不能就真的什么都不做……若东疆有消息来,你亲自下旨把路从吾杀了。” “啊?” 太子脸色更加发白:“老院长?” 皇后看着太子的眼睛:“你不敢?” 太子的手都在颤抖,咬着牙让自己稳下来:“若……若父皇真的在东疆出了什么意外,儿臣,儿臣自然要做些立威之事。” “嗯。” 皇后终于露出几分笑意:“等消息吧,这是你父皇亲手送给你的机会。” 她看向窗外:“总不能连这样的机会都抓不住。”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触即发 如今在求立掌权的,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当初从中原逃难到此处的楚人,甚至连南越当初也是楚地,之所以大宁没有直接征服,不是大宁武功不如楚,而是大宁觉得麻烦,留着南越等小国年年如数送来敬供多好,不用养民,收入也不错。 直到大宁水师初立,已有海外一战之力,南越这地方其实留不留已经意义不大。 逃至求立的楚人建立了国家,所谓求立皇族归根结底也是楚人,当年楚败将张遵率领七千败兵第一批到了南越这片地方,投靠在求立一位藩王手下,那藩王姓阮,后来张遵觉得这些当地土人连文字都没有,音律也不全,礼仪更是令人耻笑,完全就是一群未开化野蛮人,如此荒蛮之地何不据为己有? 当时张遵已经拜那位求立藩王为义父,也改姓阮,后来征战,为了更容易被当地土人认可,所以阮这个姓就一直没有改回去。 时至今日,其实求立人还保留着很多楚时候的习俗,都是张遵那批人带过去的。 比如封坛埋酒。 这一风俗,大宁南部依然也有。 家里若有小孩降生,如是女儿,便封住几坛酒深埋地下,待女儿出嫁之日取出与众亲朋好友同饮,名为女儿红。 -- 第758页 求立人也有这习惯,不过他们对坛子这种东西更痴迷,楚人一般用来养酒,而求立人坛子的用处就多了,求立人愿火葬,认为火能净化人的灵魂,火葬之后也封坛埋在地下。 所以此时此刻,杜威名和王阔海看着船港后边封着的那些坛子犹豫不决。 “开不开?” “开吧,若是酒,应该都是陈年老酒了,想想那滋味就让人流口水。” “运气好了开出来酒,运气不好开出来求立人一个老祖宗。” “我来吧。” 王阔海蹲下来,大手一拍,啪的一声封土被拍碎,酒香四溢。 “运气不错啊。” 王阔海咧开嘴笑:“总不能求立人把酒坛子和老祖宗坛子放在一块吧,这些可能都是酒了。” 他又连着拍开三五坛,都是陈年老酒,几个人顿时乐开了花,这酒封坛的时候是满的,如今还已经有一巴掌还多那么宽的一截空了,说明这酒封存的年头至少超过三十年。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杜威名一捂脸:“三四十年的陈酿,姑娘这是没嫁出去啊。” “又不是所有封酒都是女儿红。” 王阔海瞪了他一眼:“往好处想,万一是封了酒就忘了呢。” “那更悲伤……” 两个人舀一口酒尝了尝,那味道真是没法形容,几十年的老酒了,回味无穷。 沈冷从远处走过来,离着好远就闻到酒香:“你们把谁老祖宗挖出来了。” 杜威名:“……” 王阔海:“突然不想喝了。” 沈冷笑起来,看着那酒道:“求立人酿酒用的还是楚人的方式,古老的很。” “古法酿酒更好喝?” “当然不是。” 沈冷道:“这么说可能会卖的更贵一点。” 他也舀了一口尝尝:“当年楚人北征草原的时候,那位楚国少年将军洒酒于河水中,本是楚皇御赐的美酒他不愿独饮,于是想到这个法子,士兵们喝了河水,便相当于与他同饮。” 王阔海吓得抱着酒坛子往后一退:“这里只有海,将军你要是洒酒于海?” 沈冷叹道:“回头真的得把你送到小学堂里从头念书了……都洒在海水里了,我们还没喝,都被鱼喝了,你当我傻?” 王阔海想了想:“也对。” 杜威名:“对个屁哦……将军也就逗逗你,海水能喝吗?” 沈冷哈哈大笑:“收拾一下,看看酒能不能分给大家每人一碗,是时候去找阮青锋做个了断了,如今求立北部海域还能打的就一个阮青锋,两三万人,几百条船,再把阮青锋摆平了,这广阔海域便任由我大宁百姓驾船遨游,大宁的战兵也能从求立北疆一口气杀到求立都城去。” 王阔海和杜威名立刻精神起来:“将军想好怎么打了?” “嗯。” 沈冷道:“不过有句话说在前边,我怎么吩咐你们做,你们就怎么做,不许争执不许违令。” “将军你说。” “你们都留下。” 沈冷看向这两个得力手下:“每一艘伏波要想顺畅操控,不少于三十人,算上轮换,必须得五十人……十艘伏波,我带五百人出海,除了这五百人之外,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左右留在船港,我把所有的蜈蚣快船都留给你们。” 王阔海立刻就急了:“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自然有打算,说了你们不许争执。” “王将军留下,我们两个陪将军你出海。” 杜威名道:“虽然不知道将军如何安排准备,可将军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不带,我不答应,王将军带人留在这就足够了,我们两个说什么也不会留下的。” “还有我!” 杨七宝从远处小跑着过来:“我也不留下,将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把你们留下,你们以为是让你们睡觉过家家?” 沈冷把三个人凑在一起交代了几句,三个人听了之后都一脸惊诧,实在没有想到沈冷的打算竟是如此的胆大包天,可仔细一想,似乎也就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胜算。 “我不管,他们两个留下,我跟着将军。” “我也不管,他们两个留下。” “我也……” “都闭嘴。” 沈冷哼了一声:“不尊将令?” 三个人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可都不服气。 “茶爷好看不好看?” 沈冷问。 “好看啊。” “当然好看啊。” 沈冷笑了笑:“那不就得了,你们当我舍得茶爷自己一个人去送死?都给我留在这,快则三五天,慢则七八天我就会回来。” 与此同时,大海上。 阮青锋带着他的船队返回求立,在半路上遇到了一支残兵,大概十几艘船被他拦住,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居然又是那个沈冷,以区区两千兵力直接攻破了阮晔的船港,几乎全灭了阮晔的水师,那可是两百多条船,足足两万军队,被人家以十分之一的兵力二十分之一的船打的落花流水。 “以沈冷的那种性格,他是断然不会收手的。” 阮青锋站在船头:“往船港那边进发!” 战船调整了航向,船港方向加速前行。 两天后,沈冷带着十条伏波战船和阮青锋的水师在大海上相遇,沈冷站在船头看着对面出现的密密麻麻的桅杆就忍不住笑起来,能在这茫茫大海上相遇真的只是运气? -- 第759页 自然不是,这一切,都是沈冷脑海里演练过的,一次一次,阮青锋觉得他了解沈冷,可他哪里能想到,沈冷这段时间来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研究阮青锋的性格,作风,还有习惯。 “走。” 沈冷下令。 十艘伏波开始调转船头加速撤离,数百条求立战船在其后紧追不舍。 求立一位副将忧心忡忡,看着远处宁人的战船逃走忍不住劝了一句:“大将军,会不会有陷阱?” “你觉得会是什么陷阱?” 阮青锋看了手下一眼:“他一共只有十一条船,现在在我面前的有十条船,你的意思是,沈冷埋伏起来一条船用十条船做诱饵,等我们冲过去的时候,那埋伏起来的一条船半路杀出,将我们杀的全军覆没?”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消息不会有假,沈冷只有十一条船,如今出现了十条船,难道沈冷真的会以一条船做埋伏? “沈冷是在追杀我们的人。” 阮青锋用弯刀指了指前边:“我说过,沈冷不会就此罢手的,他太贪……虽然我与他没有太多正面交手,但我还算了解这个人,他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战神,越是这样的年轻人越贪,贪军功。” 阮青锋道:“不过……倒也不能不防。” 他看向左边的手下:“李延年,你带五十条船加速去追,其他船只跟在我旗舰左右,若有什么变故,也好应付。” 憋着一股劲想报仇的李延年立刻答应了一声,离开旗舰回到他的战船上,带着五十条船分出去扬帆加速,瞧着沈冷是往求立方向撤而不是大宁那边,他们的担忧也就更轻了些。 “加速!” 李延年咆哮:“给我追上去,好不容易逮着的机会绝不能轻易放过,追上去,把那些宁人剁碎了喂鱼!” “杀!” “杀!” 终于抓到一次报仇机会的求立人几乎都疯了,对面只有十条船两千人,还能怎么样? “他们已经到近海了,是要登陆。” “他们要去船港。” 阮青锋放下千里眼:“沈冷的战船太少,他知道自己在海上打不赢,唯一的机会就是回到陆地上,船港虽然残缺,但可防守,他是想在那与我做最后一战……很聪明,但也实属无奈之举,他没地方去了。” 战船浩荡向前,几百条船追着前边十条船,就好像数百只巨大的章鱼在追杀十条巨鲨。 正如阮青锋猜测,船港虽然残破,可有地利可用,沈冷那点人唯有守住这才能一战,那十艘船直接驶入船港然后把战船停靠,竟然放弃了战船,宁人士兵纷纷登上水寨木墙。 “杀进去。” 阮青锋举起千里眼往四周看了看,大海茫茫看不到别的船。 他把手往前指了指:“在我们的土地上,把那些宁人碎尸万段。” 一艘一艘的求立巨舰朝着船港逼近,沈冷登上木墙,回头看了一眼那几架修好了的抛石车:“生死成败,只等这一战,打赢了,我们回平越道大口吃肉去。” 战刀上寒光闪烁,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一十九章 背水一战 沈冷的十艘伏波就丢在船港门口,几乎挡住了进入船港的水路,李延年一声令下,几艘冲撞船在前边狠狠的撞了过去,随着几声巨响,沈冷的伏波被撞开了两艘,水路变的宽阔起来,求立的战船便一艘一艘的驶入船港中。 李延年的五十艘船上有数千水军,第一批冲进船港,丝毫也没有犹豫,是立功心切也是报仇心切。 那个叫沈冷的家伙对于求立人来说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自从求立立国以来还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两千余人的队伍辗转数千里杀人无数,屠城掠地如入无人之境,偏偏还就抓不到打不过,求立举国上下的脸都被沈冷一个人打了好几次,每次还都是抡圆了打。 求立皇帝阮腾渊说他脸上被打的火辣辣的疼,哪个不是? 可脸上最疼的还是求立水师的这些人,曾几何时,求立水师在大洋中横行无忌,南越国的那些战船在他们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一样,如今他们的对手从南越换成了大宁,而他们自己变成了土鸡瓦狗。 “将军!” 亲兵跑过来朝着沈冷喊了一声:“追在最前的五十艘敌军战船都进了船港。” “点火吧。” 沈冷将硬弓取过来,箭簇上绑了油布,点上火,一箭射了出去。 那箭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一艘伏波战船上,这一箭后边,几百支火箭犹如追逐着前边那流星而来的流星雨,密密麻麻落下,伏波上忽然间就起了大火。 沈冷带着战船回来之后就洒了很多火油火药,这十条造价不菲的伏波他就没打算要,正因为战船太好还太新,求立人万万想不到沈冷居然第一件做的事就是毁船。 火箭落下,伏波火起,船港的入口被大火一下子就留封住,刚刚冲进船港的那五十条求立战船就被关了进去,仿佛地狱妖兽张开了嘴一口把他们吞下。 “砸!” 此时此刻,留守在船港的窦怀楠站在高处看着沈冷那般不留余地的打法也有些心潮澎湃,这一战谁都不会有后路了,输赢便是生死。 他身边只有一百多人,操控那几架才刚刚修好没多久的抛石车。 -- 第760页 沈冷带着队伍夜袭船港的时候,这几架抛石车连用处都没有发挥出来就被推倒,此时此刻,求立国的抛石车没能在宁军进攻的时候发挥威力,却在求立人进攻的时候开始收割生命。 “瞄准了打,求立人的船都在船港里挤着。” 窦怀楠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他这不是第一次跟着沈冷打仗,可他却看得很清楚这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求立人数百艘战船数万水军,而沈冷他们这边加起来才不过六百多人,其他人能不能赶得及,要看运气。 抛石车将巨石抛上高空,巨石上也包着油布洒了火油点燃,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在一艘求立船上,直接砸的木屑纷飞……船港里本就那么大,战船进出若按顺序不显得拥挤,可五十条船一股脑冲进来,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第二颗巨大的火球飞来,砰地一声落进水中,砸起来的水柱足有四五米高。 啪! 大宁战兵的团率给了自己手下一个暴栗:“打偏了比打中了难,很不容易啊。” 那负责校准的士兵脸顿时就红了。 火球砸在战船上,就如同砸在李延年的心上。 他知道沈冷凶狠,可没有想到会如此凶狠,那可是十条新船啊,连他都不得不承认宁国后来造的战船更先进更强大,战船对于水师的人来说那就是命,沈冷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沈冷莫非就没想过,打到最后,没有船,他往哪儿跑?怎么跑? 沈冷就没想过要跑,有跑的时候,现在显然不是。 “箭!” 沈冷一声令下。 船港里能修复的重弩都用上了,十几支足有小腿粗的重弩轰出去,四百多支羽箭射出去,场面有些震撼。 沈冷站在高处将他的三石铁胎弓拉开,瞄准那个站在船头嘶吼着指挥的求立将军,随着手指离开弓弦,嗡的一声之后羽箭激射出去,羽箭飞过了滚滚的黑烟突然落下,噗的一声戳在那李延年的肩膀上,环境太复杂,这一箭终究还是偏了些,再说人又不是不会动。 可沈冷觉得有些遗憾。 李延年捂着肩膀倒了下去,身边的亲兵冲过来手忙脚乱的把他往后拉扯寻找掩护。 “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射我一箭,我把他射成刺猬!” 李延年怒骂了一句,躺在甲板上等着手下人给他清理伤口,就在这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黑点从高空落下,他猛的一拉身边亲兵借力翻身避开,他旁边的亲兵却不知道怎么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羽箭从他眼窝里射了进去,人往后一仰,脑袋又重重撞在甲板上。 沈冷第二箭又没射死那个求立人将军,他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取出第三支箭。 再看时,那求里将军已经缩在人群后边,蹲在那哪里还敢露头。 抛石车,床子弩,这些求立人打造出来的大杀器让求立人自己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五十条船靠不到栈桥那边去,勉强靠过去的就成了宁军集中攻击的目标,损失惨重,后边的船想撤出去,调转船头哪儿是那么容易的,船与船之间的距离太近,后边水路又被大火封死,这船港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船港外,求立水师的旗舰停下来,这艘长达百米的巨舰就如同海上的凶兽霸主一样,可实际上这并不是阮青锋真真正正的旗舰,他的旗舰在上次与宁人激战的时候,被沈冷搞废了。 看着面前火墙封路,阮青锋的脸色就一阵阵发白。 沈冷的打法总是那么出人意料,那个年轻人永远不会墨守成规,你认为他会在海上和你拼命的时候,他转身就走,你认为他会舍不得那些船,他一把火就给烧了。 “在附近靠岸登陆。” 阮青锋看了看四周环境,这船港并不是只有一条水路可进,不然的话沈冷也不会夜袭成功。 “阮点,你带三千人从船港左侧登陆,带人迂回到船港高处,将那些抛石车给我敲掉。” “是!” “张会。” “卑职在。” “你带三千人从右侧登陆,右侧有山势,以高处箭阵压制宁人的弓箭手。” “是!” 两个求立将军分别带着人出去,不多时,两批船分别在船港左右靠岸登陆,从远处看,求立士兵从船上下来黑压压的很快就把沙滩铺满。 船港中,沈冷放弃了继续瞄准那个求立将军,那家伙已经变成了缩头乌龟根本不敢路面。 他往高处看:“求立人分开了没有?” 上边的瞭望手大喊:“已经分兵,两批战船分开左右,各有数千人左右在两翼登陆。”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计算的清清楚楚,求立人能做的,他也大概都想到了,这一战能不能将求立最后一批北海水师打掉,其实到后来拼的就不仅仅是士兵们的勇气和毅力,还有运气。 “发信号!” 沈冷指了指高空。 最高处的人随即将早就准备的烟花点燃,在滚滚黑烟之中烟花飞上高处,白天啊,烟花就不那么清楚,而若是自己人看到黑烟就冲过来,可能会来的早了。 距离船港二十里外,王根栋他们早就等急了,为了不被阮青锋发现,他们根本就不敢在海上出现,而是停靠在海岸附近,借助蜿蜒不平的海岸线遮挡住了阮青锋的眼睛。 -- 第761页 “杀过去!” 看到黑烟起,王根栋就已经没办法沉得住气了。 沉稳如他,心里却翻江倒海。 “再等等!” 杜威名一把拉住王根栋的手,看向高处。 桅杆上的杨七宝举着千里眼死死盯着那边,一刻都不敢松懈。 等了一会儿之后杨七宝嘶哑着喊了一声:“看到了!我看到了!” “杀!” 王根栋红着眼睛喊出来。 随着一声令下,大概百余艘他们攻击船港俘虏的求立战船开始起航,而操控这些战船的,都是他们俘虏的求立士兵,有宁军的战船上都挂着蜈蚣快船,而那些没有宁军的战船则被夹在其中。 “加速!” 王根栋嗓子都哑了:“将军还在死守等我们,加速!” 一百多艘战船朝着船港那边急速冲过来,根本就没有减速的打算,求立人俘虏都被关在船舱里操船,每个人都被蒙了眼睛,只管拼了命的让战船更快些,他们看不到外边,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脖子后边就是宁人的横刀。 “有战船来!” 阮青锋这边的瞭望手很快就发现了船队冲过来,连忙吹角示警,阮青锋跑到战船一侧举起千里眼看,远处冲过来的战船上悬挂的都是求立战旗,而战船也确实是都求立的船,这让他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可就在那些战船快要冲过来的时候,阮青锋骤然发现其中有些战船上挂着宁人独有的蜈蚣快船! 而且,那些战船就没有一丝一毫减速的意图。 “挡住他们!” 阮青锋一声嘶吼,想分兵出去用船挡住船。 可人都怕死,谁会在这时候主动冲上去为别人挡住撞击? 王根栋他们带着人登上蜈蚣快船,在这样高速航行的时候把小船放下去也极危险,可再危险也比不上直接撞过去。 阮青锋看着那些本国的战船若海兽一般,一艘一艘,迎面而来。 第四百二十章 战旗可令江山变 一艘一艘战船撞在一起,在这靠近船港的地方仿若崩塌了一座一座冰山,船一艘一艘的沉下去,每个人似乎都听到战船不甘的悲鸣,水面上每一个翻滚着的波浪里吞进去的不仅仅是人命,还有仇恨。 大宁与求立之间的仇恨,无法化解。 求立侵略屠戮南越海疆的时候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候还不是宁地,之后的一次一次,大宁忍了多少年?一直忍到大宁的水师初具规模,忍到可以与之一战,即便是那个时候,大宁的皇帝陛下内心之中也依然忐忑不安,陆战无敌的宁军第一次接受海战的洗礼,所幸的是,大宁的那些热血儿郎没有让他失望,也没有让百姓们失望。 一开始的时候求立人心中无恨,因为他们是欺负人的那个,自然不会有什么恨意。 直到沈冷杀了阮青锋的姐姐,直到大宁的军队攻入求立国内,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痛苦,感受到了什么叫家破人亡,什么叫国之不存,那时候仇恨便是双方的。 分兵出去的阮青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百多艘他们自己的战船蛮不讲理的冲过来,看着外围的战船一艘一艘的被撞沉,那一刻,阮青锋发现自己的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若沈冷真的引颈待戮,他反而觉得不正常。 那个家伙叫沈冷啊,一个战争疯子。 阮青锋伸手指了指岸边:“靠过去。” 手下人有些不解。 “总得有个了断。” 阮青锋将他的弯刀扛在肩膀上,脸色平静的看向船港那边,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火墙穿透了滚滚黑烟,看到了那个站在高处的宁国年轻人。 “不止宁人有骄傲。” 阮青锋等着战船靠近一跃而下:“纵然死了,也要让宁人知道,求立不会妥协。” 不再去理会海面上的战船,他的目光只有陆地上的沈冷,纵然海船沉没的再多也没什么了,他有数万人,纵然沉船死去三分之一又如何?他登岸的那一刻,已经至少有近两万人登岸,这地方也是求立的土地,身边只有那么一点儿的沈冷如果在求立的土地上还能上演奇迹,那只能说是天欲灭求立。 阮青锋不服。 左右两翼的求立军队迅速的攻了进去,沈冷的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守的密不透风。 很快,弓箭手之间的较量就宣告结束,疯了一样的求立人涌进船港爬上木墙,他们要寻找每一个宁人把对方送进地狱。 然而木墙没有,水寨里也没有。 当沈冷看到自己的手下带着战船撞过去的时候,他就知道水寨守不住了,阮青锋会疯。 水寨后边是一片空地,沈冷带着六百多名战兵已经严阵以待,他没有选择在有木墙可以依托的水寨里决战,而是将最后一战交给广阔的大地,不管是海内还是海外,但凡有陆地的地方,大地不曾负宁军。 六百多人组成的战阵等待着发了疯的求立人,四周的高处都已经被沈冷下令点燃,包括那几架抛石车的所在,当大队的求立军队攻上岸的时候,抛石车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所有能以羽箭覆盖射击过来的高处都被火焰吞噬,沈冷便不担心敌人仗着人多势众以箭阵来消耗他的士兵。 “我第一天穿上水师战兵军服的时候就在想,我们水师的目标只是清理匪患?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不会成为传奇。” -- 第762页 沈冷看着手下战兵,然后转身面对汹涌而来的求立人,他站在最前排。 “不,水师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大海之外的人也知道我们大宁的战兵无敌,如果他们质疑,他们不信,他们嘲笑,他们挑衅,那么就让他们体会一下,我们为什么无敌。” 沈冷将战刀在胸甲上敲了敲,士兵们整齐的发出一声呼喊。 “呼!” 羽箭还是会来,铺天盖地而来,离着还有六七十步的距离求立人的弓箭手开始抛射,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放箭,羽箭飞上半空然后落下来,暴雨一样。 “盾!” 沈冷一声暴喝。 其实哪里有什么正经的盾,为了打这最后一战沈冷准备了很多,士兵们手里的盾是以船港之中的木板做成,挡不住重弩,却可以挡住抛射的羽箭。 战兵们将木板举起来,他们就变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堡垒。 呼的一声,羽箭落下,木盾上就密密麻麻长了一层白羽。 第一轮抛射,第二轮平射,第三轮攒射,这个距离,最优秀的弓箭手也就是能发三箭而已,三箭之后求立人最前边的人就会冲击战阵,他们的弓箭手就不敢再发箭。 一个看起来有些简陋的大木盒挡住了所有的羽箭,最近的求立人已经冲到面前不足三米。 “标!” 沈冷将面前的木盾推开,将手里的铁标掷了出去,冲在最前边的求立士兵被当胸贯穿,巨大的力度之下带着尸体向后飞出去一米多远。 一排铁标将最前边的求立人放翻了一层,就好像一把镰刀平扫出去,最外边的麦子被整齐割倒了一样。 “弩!” 标枪将距离最近的求立人戳翻,连弩开始发威,三十步距离之内,连弩的杀伤力能让人绝望,每个人都将连弩射空,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去吝啬弩箭。 两轮之后,求立人倒在战阵前边的尸体已经铺了一层。 “战!” 沈冷做好了冲击的准备,伸手把地上摆着的木枪捡起来,这些木枪没有铁头,只是一根一根长达三米左右的木棍,前端削尖了,能在船港迎接这一战的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在沈冷带着战兵退到这片空地之前,木枪就已经摆在这。 前边两排战兵将木枪伸出去,身子半蹲,木枪的一头顶着地面,枪尖上扬对着人胸口的位置。 犹如洪水撞在堤坝上一样,求立人在冲击的时候也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哀嚎,最前边的人根本停不下来,如果他们停下来,后队会他们撞翻踩死,况且督战队就在他们身后,前后都是死,那就只能往前冲去和宁人同归于尽。 谁给他们同归于尽的机会? 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个一个的求立士兵被长达三米的木枪刺死,沈冷将时间掌控的极完美,求立人冲到身前十米的时候木枪还在地上,三米左右的时候,木墙已经成阵,三米的距离,求立人想收住脚都难。 绝望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冲向死亡。 战阵被冲击,阵型几乎整体向后移动了一两尺,那是被求立人撞在木枪上推出去的。 尸体被贯穿,木枪上的血流了一地。 “杀上去!” 阮青锋拎着刀子大步而来,随着他往前一指,汹涌的求立军队迅速的包围了过去,他们往两翼延伸,很快就把六百人组成的方阵围了起来,冲击不是从一面发起,求立人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他们可以死死的围住然后疯狂的挤压。 方阵就好像一块大海浪潮之中就是不肯被拍碎的礁石,任凭海浪凶狠,礁石依然顽强的挺立在那。 尸体一具一具的倒下去,血流的太多,以至于战兵脚下踩着的泥土都被泡透了,变成了散发着血腥味的沼泽一样,脚踩在上边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沈冷!” 阮青锋在求立人队伍里嘶吼了一声。 “今天!我们做个了断!” 他啊的吼了一声,眼睛红的好像一头野兽。 王根栋的人从一侧登陆想要支援过来,可是求立人的队伍足够分兵出去把他们挡住,就算是分出去一万人,还有七八千人对六百人形成围攻。 似乎,抵抗并没有什么意义。 骁勇善战的大宁战兵一个一个倒下去,每一个倒下去的战兵杀死的求立人都不止一个,他们的刀子比死神的镰刀还要可怕。 “你撑不住的!” 阮青锋嘶吼着,他的人一层一层的倒下去可一层一层的涌上来,方阵的规模也在逐渐被磨的越来越小。 沈冷的刀下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求立人,可这把沉重的黑线刀似乎还没有饱饮,上来一个被砍翻一个,若换做寻常男人这把四十几斤沉重的黑线刀早已经挥不起来,而沈冷的身体里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的刀快且凶狠,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将刀扬起来。 杀,杀,杀! 只有杀,沈冷身前倒下去的尸体已经堆积起来,后面冲上来的求立人不得不踩着他们同袍的尸体往前冲,然后他们让这尸体堆变得更高。 没有亲眼见过战争的人永远不能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宁人的骄傲和求立人的骄傲都不允许他们在这一战后退,似乎这一战关乎两国命运一样,后退者非但死而且输。 输得起的是命,输不起的是家国。 -- 第763页 沈冷说,其实战争打到这个地步拼的就不仅仅是勇气和毅力,大宁的战兵从来都不缺乏勇气也不缺乏毅力,他们在战场上就没有怂过。 他们也不缺乏运气。 而所谓的运气,其实都是提前做好的准备。 呜! 呜! 远处传来一声声熟悉的号角声,一艘一艘的大宁水师战船靠岸,衣甲鲜明的战兵从战船上冲下来,如果说之前求立人的进攻是浪潮,那么大宁战兵席地而来就是风暴! 红了眼睛的陈冉冲在最前边,脑子里都是沈冷在他离开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得快一点。 “冷子,等我!” 这一刻的小胖子,状若疯虎。 大宁的烈红色战旗下,虎狼可令江山变。 第四百二十一章 豁达 杀上海岸的大宁战兵迅猛如奔雷卷地而来,求立水师的后队与大宁战兵才一接触随即露出败势,若海战的话他们还有几分胆色,陆战,他们真的是怕了,从骨子里怕。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现象,似乎谁在陆地上和宁军开战都没有几分自信,哪怕是黑武人。 而宁人只要双脚站在陆地上,那种自信立刻就释放出来,浑然天成,胜势如狂风卷地,败势……不存在的,有也只是劣势,劣势下坚若磐石。 另外一边,沈冷还在死守。 他的方阵已经缩小了很多,宁人的战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大军赶来争取时间,同样是面对生死,战兵皆有一种虽死犹荣的壮烈,而除了宁人之外,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国家的军人都只能在胜势中见雄壮,在败势中哪有什么斗志可言。 沈冷一刀将面前的求立士兵人头切开,刀子稍稍回来一点,然后从劈开的人头中间刺过去穿进后边一个求立士兵的眼窝,黑线刀往旁边一撇,刀子切出脑壳,尸体随即扑倒下去。 “你该死!” 一把弯刀从半空之中落下,高高跃起的阮青锋带着他自己的愤怒甚至是整个求立国的愤怒一刀斩落,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去想过,这一刀劈出来的,是求立最后那不甘衰落的国运。 沈冷的黑线刀举起来将这一刀架住,巨力之下,沈冷的双脚竟然往后滑出去一些。 阮青锋双目赤红,他当然看到了身后的大宁战兵铺天盖地而来,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被这个叫沈冷的年轻人算计了,然而此时此刻,除了一决生死之外他已经再无任何想法。 宁军虽然强悍凶狠,可要杀到这片空地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最起码这片空地上他的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沈冷那点人已经扛不住多久。 “这片土地,不收你的尸骨。” 阮青锋一刀一刀砍下去,刀刀狠厉。 “杀了你,挫骨扬灰。” 他的刀很快,能纵横海域十几年,阮青锋的武艺自然不用多说,再加上决死一战必杀沈冷的信念,他的刀就变得更残暴。 沈冷被弯刀逼退数步,可脸色却平静之极。 阮青锋已经知道自己必败,这刀上的绝望化作力量,沈冷如何感觉不出来? “这片土地自然不会有我的尸骨,将遍野都是求立人的尸骨,多年之后你们尸骨做养分开出来的花儿,会为大宁歌功颂德。” 沈冷一刀横扫,刀锋划出如同一道闪电,刀光竟是如此璀璨。 弯刀将黑线刀荡开的同时阮青锋大步向前,一脚踹向沈冷的胸口:“你们宁人就算再强横,求立人也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屈,这不屈会让你们陷入泥潭,哪怕开始的时候你们飞扬跋扈,最终你们的战兵将会被举国上下都心怀仇恨的求立人送进地狱。” 沈冷侧身避开那一脚,一刀将阮青锋逼退:“你以为,你们现在所承受的,不是仇恨?” 两个人的刀在不断的接触,刀与刀碰撞之中火星四溅。 “别太自信了。” 阮青锋再次冲上来:“凭什么只能是你们宁人赢。” “幼稚。” 沈冷一低头躲过阮青锋横扫过来的弯刀,身子往前一冲,肩膀重重撞在阮青锋的胸口,阮青锋的双脚离地人朝着后边飞出去,才刚刚飞起的时候,沈冷的脚也到了,一脚正中小腹,阮青锋向后飞出去的速度骤然增加,若炮弹一样砸在地上,尘烟炸起。 “战场上分胜负,你问凭什么?” 沈冷跨步向前。 阮青锋落地之后迅速翻身滚出去,才刚刚挪开,黑线刀噗的一声剁在他刚刚倒下的位置,刀子劈开土地犹如劈开浪潮,土往两边翻卷。 沈冷一刀切空,双手趁势在地面撑了一下,膝盖收回然后猛的弹出去,双脚重重的踹在阮青锋的后背上,阮青锋扑倒在地,脸在地上搓出去至少两三米远,砂砾摩擦之下,脸上肉皮都快给磨掉了。 阮青锋没有站起来,趴在地上的时候忽然侧身把弯刀甩了出去,弯刀急速旋转着,就好像有一个月亮飞向了沈冷。 距离太近,避无可避。 噗的一声,弯刀砍在沈冷的胸口,这一刀的力量居然切开护心镜,刀子卡在那,沈冷低头看了看,血从伤口里往下流出。 他抬起手将弯刀拔下来,血便流的更凶。 弯刀被他随手扔在地上,一步一步朝着阮青锋走过去。 四周的求立人潮水一般涌上来,沈冷的刀便再一次泼洒出去一片血光。 -- 第764页 海边的阳光总是那么好,天空总是那么蓝,所以血也显得那么鲜红。 沈冷脚下踩着血浸泡成沼泽的大地往前走,泥土从鞋底挤向四周,那里边有已经流逝的生命。 沈冷的肩膀上被一刀砍中,皮甲的厚度不足以将弯刀上的力量都抵消,刀子切开皮甲砍进了肩膀里,而沈冷的黑线刀则将那求立将军的人头扫上半空。 阮青锋挣扎着站起来,血流满面的求立水师大将军看起来像一个妖魔,披头撒发,铁盔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长发被血液粘在脸上,看着如此狰狞。 他一把将身边亲兵的佩刀抢过来,嘶吼一声再次冲向沈冷。 求立士兵也似乎看到了杀死沈冷的希望,沈冷身边拥挤到人脸都变得扭曲。 黑线刀在扭曲的人群中上下翻飞,血液在黑线刀后边追随,人一个一个倒下去,沈冷身上也增加了一道一道伤口,皮甲上的刀口太密集,然后皮甲破碎,一条一条挂在沈冷身上。 阮青锋一刀刺向沈冷,沈冷侧身避开的时候稍稍慢了些,体力消耗太大,身体反应已经跟不上思维,刀子在他胸口上横着切出来一刀伤口,而与此同时,沈冷的黑线刀也砍在阮青锋的肩膀上,差一点就是砍中了脖子,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血糊糊的两个人啊,看起来竟是分不出谁是谁。 求立人蜂拥而至,刀子落下。 铁标飞来,密密麻麻,求立人随即如被放倒的麦子一样一层一层的倒下去。 距离沈冷最近的那个求立人刀子已经往下劈砍,铁标从他的胸口贯穿过来,标枪上的力度将他撞的往前扑倒,刀子擦着沈冷的耳边落在他身后。 宁军到了。 杀出了怒火的大宁战兵一刀一刀的将求立人砍翻,还在反抗的,倒地没死的,刀子无情的在他们的心脏咽喉头颅上掠过。 陈冉像是一头发了狠的猎豹,眼睛血红血红的冲过来,看到沈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炸了一样。 “冷子!” 陈冉冲过去将沈冷扶起来,阮青锋的刀离开了沈冷的身体,沈冷的刀也离开了对方的肩膀。 跌坐在地的阮青锋似乎已经没几分力气,艰难的抬起刀又落下,明明已经不可能再砍到沈冷,却还是在一下一下的抬手落下,仿佛这样能把沈冷千刀万剐。 烈红色的大宁战旗席卷上岸,求立人兵败如山倒,本就已经没了胆气,剩下的人除了逃之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 陈冉扶着沈冷往后走了几步,沈冷摆手示意还是让自己坐一会儿,他朝着陈冉咧开嘴笑了笑,那血糊糊的脸上便没了煞气,笑的时候露出那么白的牙齿。 在地上坐下,沈冷看着对面的阮青锋,而阮青锋还在用刀子比划着他。 “你赢了。” 阮青锋吐出一口血水,想啐,可是已经没那么大力气,张开嘴,血水便顺着嘴角往下淌。 “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为我姐报仇。”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冷,这是唯一还能做到的。 不屈服。 “你我一样都想亲手杀了对方,不过你想亲手杀了我的恨意来的还比我晚些,你姐死了之后你才开始想,我一直都在想,从我知道求立人的水师大将军叫阮青锋开始,我就想亲手杀了你。” 沈冷伸手从陈冉腰带上把烟斗摘下来,那烟斗立刻就变得黏糊糊,陈冉连忙为沈冷塞上一些烟丝,然后点燃,沈冷嘬了一口后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血珠儿从嘴里喷出去很远。 他长长的吸了口气,低头看了看伤,太多了,看不过来,想着这模样可不能让茶爷看到了,不然她会心疼死。 “别说什么仇恨。” 阮青锋狠狠的盯着沈冷:“就算是我们求立人没有去你们那边,以你们宁人的野心也早晚都会打过来。” “嗯,你说的对。” 沈冷居然裂开嘴还在笑:“以我们宁人的野心,即便没有你们到我家园之中的屠戮掠夺,我们早晚也是会打过来的……不过我想着,陛下应该不会说那句臣服之地皆宁地,臣服之人皆宁人,求立除外。” 他看了阮青锋一眼:“你应该明白,如果不是你们自己招惹,大宁的屠刀不会这么狠。” 阮青锋的表情怔了一下,一时无言。 沈冷挣扎着站起来,右手拎着他的黑线刀走向阮青锋,刀尖在地上划过,声音很轻,每个人却都听到了刀尖磨过砂砾的声音。 “那时候我刚刚见到沈先生,沈先生说,人生之中苦楚郁闷太多,人又太复杂,有恩有怨,要想让自己不那么难过,不被俗事纠缠,便只能豁达。” 沈冷走到阮青锋面前:“我问先生,何为豁达?” “先生说,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无愧本心,不留遗憾……所以豁达。” 黑线刀落下,人头翻滚出去。 沈冷拄着黑线刀没有倒下去,看着那无头尸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累。” 他一屁股坐下来。 “真他妈的疼。” 第四百二十二章 庄母鸡 这是沈冷第一次见到海沙,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侵略性的年轻男人,沈冷知道的海沙应该已经三十几岁,可这个人眼睛里依然有着十几岁的少年才有的清澈单纯,很少见。 海沙看起来并不是有多年轻,这段时间在窕国征战,率领水师风吹日晒,皮肤又怎么可能白,可干净和白并无关系。 -- 第765页 正因为那双纯净的让人觉得不染尘埃的眼睛,他就显得很年轻。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沈冷,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沈冷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而在海沙身后,陈冉杜威名王阔海杨七宝窦怀楠等人都在,见沈冷醒过来,所有人嘴角都不约而同的微微上扬。 “躺着别动。” 海沙说话的声音也有些轻柔,丝毫也让人无法和那个传闻之中的杀神联系在一起。 沈冷没见过海沙,只是觉得这个人有些亲近。 “我叫海沙。” 海沙介绍自己只用了四个字。 也够了。 大宁这片江山这个天下,只要是当兵的人哪个没听说过海沙武新宇?如果说沈冷孟长安是这一代年轻人之中的传奇,那么海沙武新宇就是上一个传奇。 沈冷张开嘴想说话,嗓子里疼的厉害,好像烧着一团火。 陈冉连忙过来端给他一杯水喂了,沈冷慢慢喝完嗓子里才恢复了一些。 “海将军。” 海沙已经是正三品,比沈冷高一级。 “幸好看到你醒过来了,庄将军交代我,让我看住你。” 海沙笑了笑:“他说你不安分,说你派人去找他请求水师分船过来就一定没憋着什么好屁,料来你是要与阮青锋做个了断,所以让我过来,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后悔过来,庄将军说让我看着你,结果第一眼的时候感觉你要死了,我回去没法交代,你不死,我心甚慰。” 沈冷心说这话说的也没谁了。 可是海沙这性格真心不错。 庄雍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啊,他派人去窕国请求庄雍分兵的那一刻,若换做别人是水师提督怕是要骂娘,陛下确实说了要把水师分开,可沈冷你居然大咧咧的自己不来,随便派个人过来就要分兵,那么心急分权的吗? 然而庄雍知道沈冷不是那样的人,他太了解傻冷子。 沈冷要分兵,肯定有所图。 所以他不放心,这只远在异国他乡的老母鸡只好让最能打的海沙过来看着沈冷。 结果最能打的觉得自己来晚了,若是早到些的话沈冷就不至于打的如此惨烈,不过沈冷却觉得海沙来的恰到好处,若是早了,求立人未必上当,晚了自己可能就真嗝屁。 沈冷笑起来,一笑伤口就疼,可还是想笑。 “也把我吓了一跳。” 声音来自沈冷另外一边,沈冷转头过去才看到唐宝宝那张可爱的脸。 唐宝宝认真的说道:“某个傻小子说要跟我结拜兄弟,我把鸡头黄纸都准备好了,左等不回右等不回,于是用黄纸做引火点燃了一堆木柴,炖了一锅鸡头,加了些辣子,味道还不错,差一点就浪费了。” 沈冷:“呸。” 唐宝宝笑道:“呸你婆婆一脸尿。” 沈冷:“庄重些……” 唐宝宝:“庄重是个屁。” 他哈哈大笑:“我兄弟没死,哈哈哈哈哈!” 沈冷:“你笑起来的时候,我依稀还能闻到干锅鸡头的味道。” 唐宝宝:“……” 他瞪了沈冷一眼:“你大爷的,老子刚刚才煽情,被你一句干锅鸡头噎了回去……不过确实挺好吃。” 医官进来给沈冷查看了伤势,看着沈冷身上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口,忍不住叹了一声:“浑身上下,快没一处好地方了。” 沈冷一惊,拼尽全力的抬起手来拉开被子看了看,那玩意还在,于是松了口气。 “你可吓死我了……这不是好好的吗。” 医官听了都想捂脸。 若茶爷听了应该想打人。 十天后,沈冷伤势稍稍好转一些,便随海沙乘坐大船往窕国去见庄雍。 沈冷特意带上了一把躺椅,天气不错的时候就请人帮忙把躺椅摆在甲板上晒太阳,海沙处理完军务走过来挨着沈冷坐下,看着沈冷好一会儿:“我听人说,你在杀阮青锋之前说纵然没有仇恨大宁也会灭了求立,只是不会这般凶狠?” 沈冷点头:“说过。” 海沙笑起来:“问你个问题,大宁四处征战,让天下臣服,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沈冷沉默片刻:“待大宁天下至强时,大宁不想打谁不动兵戈,便是天下太平。” 海沙点了点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想……大宁说不许打,没人敢打,大宁说要打,没人敢拦,大宁说天下太平,于是天下太平。”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所以,我们任重而道远。” 沈冷也好奇一件事:“海将军是什么时候被陛下调到水师这边来的?这事做的好隐秘,可能除了陛下之外,整个朝廷里的大人们都不知道你在某地秘密训练水师督造战船。” “陛下说……” 海沙有些无奈的看向大海:“你姓海啊,去水师吧。” “就这样?” 沈冷觉得确实草率了些。 海沙:“你以为陛下会认真解释一下?” 他站起来:“陛下从不会选错人,刚好我姓海而已。” 沈冷笑起来:“大海可还好?” 海沙点头道:“大海很好,比陆地还辽阔,大有可为。” 又半个月后,舟车辗转,沈冷终于在窕国往北求立境内四百多里的地方见到了庄雍,其实从求立北疆沈冷与阮青锋激战之处向南直线走上两千里就是庄雍所在,奈何那两千里终究不好走,所以要绕过窕国。 -- 第766页 海沙带去的队伍暂时留给了唐宝宝,唐宝宝带着那支队伍正在从求立北疆往南猛攻,也许再用不了多久就会与庄雍会师于求立都城。 中军大帐。 庄雍低着头处理军务,听到外面有人说海沙将军回来了求见,他也没抬头说了一声进来吧,视线一直都在军报和地图上来回移动,求立人的抵抗很强烈,强烈的超乎想象,可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烦恼。 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异样,庄雍抬起头看了看就看到了被人抬进来的沈冷,于是眼神骤然一变。 “这么凄惨?” 他压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可是压的并不完美,人都已经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了,也就他自己没察觉。 沈冷笑起来:“幸好没破相。” 庄雍:“求立人的刀子都长了眼睛么?把你全身都招呼成了这样居然没有一刀砍在你脸上……他们是不是很详尽的调查过你,知道你脸上自带厚甲,砍之不破。” 沈冷:“将军啊,正一品了……” “嗯?” “庄重些。” “滚。” “滚不动。” 庄雍噗嗤一声笑出来,强忍着过去抱抱这傻小子的冲动,毕竟大帐里又不是只他一个,若是真的过去抱抱了,可能会被人笑话很久吧。 “我确实应该庄重些。” 庄雍走到沈冷身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绷带,故作严肃的说道:“陛下说让你分走部分水师战船,我是分呢还是不分?” 沈冷:“别分了。” 庄雍笑:“不敢抗旨不尊。” 沈冷:“我的意思是将军别分了,我自己挑,万一将军分的我还不满意,伤和气,伤和气。” 庄雍:“……” 海沙在旁边站着,看这两个人就好像看到了一对父子在说话,虽然都刻意板着,然而那种流露还是让他看出来沈冷对庄雍的尊敬,哪怕沈冷说话甚至还有几分不恭,也能看出来庄雍对沈冷的亲近,哪怕庄雍并没有表达几分关切。 “人给你挑出来了,按照陛下吩咐,战兵一万两千,辅兵两万四千。” 战兵主战,辅兵控船。 毕竟沈冷的船队是以运输为主,大部分都是运输船。 若是陆地战兵,便不用这么多辅兵,大概人数比例是一比一。 海沙却知道,这些兵都是庄雍精挑细选出来的,还没见过那个将军分兵给别人的时候故意把最好的都分出去,唯恐给的还不够多,非但士兵挑选的是最好的,战船也是。 沈冷:“多了。” 庄雍:“嫌多?” 沈冷:“这边还在激战,我分走太多兵力不妥,战兵我带六千足矣,辅兵一万两千。” 海沙站在一边有些懵,一个多给一个不要? 这两个人,真有意思啊。 庄雍:“那你去找陛下说啊。” 沈冷:“一见沈小松误终身,将军被他带坏了。” 庄雍:“说到沈小松,他还欠了我不少银子,当初在江南道安阳郡买房子的钱未曾还给我,依稀记得,是谁还跟我借了银子的?” 沈冷:“伤口突然疼了起来。” 庄雍:“我记得我说不要了。” 沈冷:“顿时不疼了。” 庄雍:“现在反悔了。” 沈冷:“那么大个正一品……有意思吗?” 庄雍:“所以,你是还钱,还是带我分给你的人走?” 沈冷:“要不然我留下打几仗还利息吧?” 庄雍笑了笑:“陛下的旨意不容置疑,你责任重大,况且这边兵力充足,求立人也扛不住多久了……对了,前阵子得了几件小玩意,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就当是借给你的。” 他从桌案上取了个木盒过来:“前些日子攻破山北城,杀求立一位郡王,也是领兵的主将,从他身上扒下来一件软甲,据说是求立皇帝阮腾渊战前赐给他的,东西是真的好,可他没用上,被一箭射在太阳穴上射死了,我仔细看过,比我那件还好些。” 沈冷看着那木盒,鼻子微微发酸,眼窝里的泪水呼之欲出。 “感动了?” 庄雍问。 沈冷:“不是,这不是一件吗?将军刚才说有几件东西,还有什么?” 庄雍:“……” 第四百二十三章 请你照顾她们 “求立这片地方,物产丰盛。” 庄雍指了指桌子上那水果盘里形状怪异的东西:“看着都很奇怪,模样千奇百怪,可是味道还都不错,这里的水果你可能还没有尝过,上次过求立走的急匆匆,估摸着也没有好好感受一下这异域风情。” 沈冷看了桌子上那些水果一眼,一个个长的确实都很奇怪。 “这些都是直接可以吃的?” “嗯。” 庄雍走到窗口把窗子推开,想给屋子里透透气,然后就听到身后哎呦了一声,连忙回头,发现沈冷抱着一个榴莲在啃,刺破了嘴唇。 “呃……你刚才问我什么?” “这些都是直接吃的么……” “差不多都是,唯独你现在啃的这个不是。” 沈冷把榴莲放下:“扎嘴。” 庄雍:“咳咳……这个不是这么吃的,所有的水果基本上都可以直接吃,大不了剥皮去壳,这个就复杂了,这个东西得烤着吃。” -- 第767页 沈冷:“就像烤串那样烤?” “对。” 庄雍吩咐一声:“给沈将军上个炉子,我先去前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军务事,一会儿回来陪你。” 半个时辰之后,庄雍回来就看到沈冷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在发呆,见庄雍回来,沈冷都哭了。 “别的也不想知道了,你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树上结屎。” 无法想象,烤爆了裂开时候喷出来那一刻有多恐怖,令人想死。 庄雍噗嗤一声就笑了,顿时得意起来。 “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 “不敢,我怕医官进来给我换药的时候怀疑我偷屎吃,还加热了。” 沈冷瞪了庄雍一眼:“我记得初见将军的时候,觉得将军庄重沉稳,是那种去甲饱学若鸿儒,戴甲挥军破穹庐的正经人,现在我才知道,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 庄雍在沈冷身边坐下来:“我还没说你毁了我房子,那味道估计几天几夜都散不掉。” 沈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将军你也是够狠。” 庄雍招手:“再取个榴莲过来,还有山竹。” 手下人连忙又取了一个榴莲一些山竹过来,沈冷看都没看榴莲一眼,觉得这山竹红彤彤的看着好像小灯笼,瞧着就美味,捏起一个要吃,忽然间反应过来庄雍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庄雍了,说不得还有坑,于是塞到嘴边的山竹又拿回来:“这个也不是直接吃的对吧。” 庄雍点头:“不是,去壳。” 本来想看沈冷啃两口再告诉他,奈何沈冷学聪明了。 沈冷捏开一个山竹顿时就笑了:“呵呵呵呵……你以为我没见过带壳的大蒜?我确实没见过,但我认得出来那是蒜啊,幸好我没吃。” 庄雍哈哈大笑起来,沈冷觉得自己可能又被坑了。 “陛下看重的其实不是求立,从陛下旨意你也能看出来,对求立,陛下就没打算养民养地,这些都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可为什么陛下要用求立南理这些地方的粮食来供给北疆之战?劳师动众,消耗太大,从南疆到北疆船队要走三个月,这还是大宁水路发达,若没有大运河的话就要走上半年。” 庄雍看向沈冷:“如此伤财,为何?” “因为陛下在担心。” 沈冷沉默片刻,塞进嘴里几颗山竹,觉得酸甜美味之极。 “对北疆一战,不是打打求立打打南越可比的,大宁灭南越不足一个月,灭求立最多半年,至于灭南理那样的小国,七天足以……可是对北疆黑武人,打起来就是天长日久,大宁根基再稳固,国库再丰盈,不超过一年半就会被那场仗拖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就会有人作妖了。” 沈冷道:“伤财不可怕,可怕的是劳民。” 他看了庄雍一眼:“如果大宁百姓怨声载道,那大宁数百年来强国的底蕴就没了,陛下不会因为出一口气图一个虚名而把大宁拖进沼泽里,所以宁可背着一个暴君的骂名也要从求立南理搜刮。” 庄雍点了点头:“还有吗?” “还有?” 沈冷皱眉:“没想到什么。” 庄雍摆手示意亲兵都退出去,这小院子里就只剩下他和沈冷。 “把北征之战的大部分物资补给运输交给水师,是因为陛下信得过水师,陆路运输,如果有人从中作梗,对北疆之战数十万大军的补给粮草若是断了,你想过后果吗?” 沈冷听到这句话只觉得背脊一凉。 皇后? 他在心中想到那个女人。 “我听闻陛下东巡带着沐昭桐?” 庄雍问。 沈冷点头:“是带上了。” “朝廷里的人能看透表面的人很多,大部分人都会以为陛下要给大学士一个体面了,不出半年,沐昭桐必然会退出内阁,只看是怎么退,可没几个人能看破陛下的第二层意思,若北征,谁能断大军粮草补给?” 沈冷心里又寒了几分,这些确实他都没有思考过。 “沐昭桐若还是大学士,宫里那位若指使他做什么,他怕是不会拒绝,只需要将大军粮草延迟送达一个月,甚至半个月,大军必败无疑,兵乱之中陛下若出了什么意外,那自然有人开心。” 庄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信任水师超过任何一支战兵,所以把后勤补给交给水师陛下也安心,哪怕更费力些,但稳妥,所以你更应该清楚陛下对你的厚爱,他是把自己的命交给你手里了,现在你明白了没有为什么陛下非要你去东疆见见裴亭山?” 沈冷点头:“明白了。” “陛下暂时是不会动裴亭山的,哪怕很多人都那样想。” 庄雍道:“东疆若没了裴亭山最少动荡三年,况且时至今日,还没有一个人能接得了东疆大将军的兵权,所以裴亭山不能动,北疆一战,东疆刀兵就是陛下的后盾,一旦战况不利,东疆刀兵必然北上,这种情况下,陛下怎么可能先把裴亭山拿掉?陛下让你去东疆见裴亭山,就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裴亭山,陛下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这个小家伙了,裴亭山动你,就是对陛下图谋不轨,就是要杀陛下。” 庄雍笑了笑:“裴亭山不是傻子,他会明白的。” 沈冷点头:“我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多事。” “陛下谋略,谋在未来。” -- 第768页 庄雍笑道:“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就要到了,北疆一战后,估摸着就会有年轻人起来,我现在能看到的是北疆武新宇接替铁流黎,虽然你那个兄弟孟长安似乎更凶更猛更耀眼夺目,可他不是陛下心中接替北疆大将军的人选,最起码不可能是北疆。” 沈冷垂头:“这样么……” “我刚才说过了,陛下谋在未来,几年前就开始着手现在的事,比如海沙。” 庄雍靠在椅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陛下给我莫大荣耀,总督窕国求立南理三地军政,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过权限这么大的地方官,我的官道已至极致,说位极人臣不为过,所以若陛下把水师交给海沙,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抵触……冷子,你觉得我会在这地方多久?” 庄雍有些伤感,虽然刻意掩饰,可眼神里还是流露出几分悲意。 “我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食物,习惯这里的气候,习惯这里人的土语,逼着自己去习惯,比如那臭烘烘的榴莲,我实在不觉得好吃,然而却还是在吃了,是因为我知道,我可能要老死此处……这三地,得有一个人镇着啊。” 庄雍笑了笑,几分无奈。 沈冷低着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听说你和唐宝宝结拜为兄弟?” “是。” “好事。” 庄雍道:“大宁西北的屏障是唐家,虽然唐家的人一直低调,可谁也不能忽略了,只要唐家还在西北,西北就稳固如山,北疆之战,如不出意外,会有很多唐家的男儿随陛下出征,你与唐宝宝结拜,对你以后有好处。” 庄雍看了沈冷一眼:“沈先生让人辗转给我送过来一封信。” 沈冷抬头:“说什么了?” “没什么。” 庄雍只是一笑,没有再多说,沈先生的信里说了些什么,暂时不会让沈冷知道。 沈冷自然不会明白,庄雍在刚才说出他可能要在求立这个地方一直到老了,因为他不久之前刚刚上了一份奏折,请陛下恩准他留在此地,开化百姓,教导万民,将荒蛮之地变成大宁顺土,让这土地肥沃富饶的海外三地,成为大宁的钱库大宁的粮仓。 如不出意外,陛下必然准奏。 多年之后,若太子即位对冷子不利的话,最不济,冷子还有地方去。 庄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拍了拍冷子肩膀:“好好活着,好好努力,好好领兵,陛下对你的信任超过对任何一个与你同龄之人的信任,你莫要让陛下失望。” 沈冷点头:“我记住了。” “走吧。” 庄雍看着沈冷的眼睛:“你还得赶紧回去,带着巡海水师往北去东疆,陛下让你带着船队过去也是在给东疆所有人看,水师运送物资的能力毋庸置疑,北疆一战便没有后顾之忧,刀兵之中那些桀骜不驯的家伙也就更有信心,陛下用人之道,以后你慢慢体会吧。” 庄雍起身:“我就不留你了,日后……若有机会,就来这里看我,顺便求你一件事,你伯母和容儿若是想留居长安城或是别的什么地方,你,你多照顾几分,若是她们要来找我,你派人护送。” 说完这句话庄雍大步而出,背影有些萧条。 沈冷看得出来,庄雍肩膀微颤。 第四百二十四章 逃 平越道。 韩唤枝到阔海县的时候,南边大战结束的消息刚刚传过来,沈冷带人全灭阮青锋水师余部,如今沈冷在何处却不得而知,不过韩唤枝倒是放心下来,沈冷不在这,自己都找不到,想杀他的人自然也找不到。 没多久从北边有叶开泰的亲笔信送来,提及在福田县的那些杀手刺客多已被诛,韩唤枝仔细看了看信,然后心里忍不住有些不服气,心说你这也叫什么妙计? 叶开泰调集十一县厢兵五千余人,战兵一千二百把福田县翻了一遍。 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怎么都没有想到,最终他们都没有一战的选择,被数千人围住,光是羽箭就射了一万三千多支。 韩唤枝把叶开泰的亲笔信放下,虽然觉得叶开泰这法子确实算不得什么法子,可确实没什么法子比这更直接更有效,福田县的事了,接下来就是那个抱刀的人。 不日叶开泰也将南下,而他在阔海县要做的就是把如今还藏着的那些人翻出来。 他住在阔海县县衙,站在院子里那棵芭蕉树旁边沉思,其实到现在为止这次的死士是谁派来的已经不难推测出来,毕竟那位大学士仕途已经快走到头了,在退下去之前,他若是再不想办法报了仇,怕是以后也没什么机会。 东疆之行,大学士沐昭桐要么走要么死,没有第三条路。 死士? 死。 一只飞鸽在院子上空盘旋片刻落下来,就落在芭蕉树上,韩唤枝一伸手,飞鸽飞起来落在他手臂上,从鸽子腿上取下来密信展开看了看,韩唤枝心中的推测一一得到印证。 据廷尉府查证,这些死士极有可能都是大学士夫人所养,那位老夫人性格沉稳心思缜密谋略过人,韩唤枝早就有所耳闻,当初在大学士府里见了一面后,对那位老夫人更是多了几分了解。 “陛下那边也需要一些筹码。” 韩唤枝看向古乐和耿珊,两个重伤的千办坐在一边,身子却依然拔的笔直。 -- 第769页 另外一位千办岳万筹垂首道:“大人的意思是,把消息给陛下送过去?” “消息已经送过去了,但光是消息可不行,没真凭实据陛下不好开口。” 韩唤枝道:“给长安城那边送信,人证物证都要有才能去把人钉死了,大学士会不会低头,在咱们。” 说完这句话之后韩唤枝问古乐:“伤了你的人,你能说出来多少?” 古乐垂首:“说不出来,所有看到的,都是假的。” 韩唤枝嗯了一声。 耿珊刚要详细说一下那人相貌行事,可古乐却说都是假的,本来还诧异,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人家让他们看到的,只是让他们看到的。 “刚查出来大学士夫人不是宁人。” 韩唤枝淡淡道:“满朝文武自然没人知道,不是宁人,所以想查起来也就不难了。” 长安城。 雁塔书院之中有一个叫做四海阁的地方,在这里求学的都是大宁之外的人,来自各国,有西域人,东海之外的人,还有金发碧眼的至今也不知道他说的国家在什么地方的人,唯独是不可能有黑武人。 四海阁中不管来自何处在这里身份相同,都算是雁塔书院弟子,可其中有一个最为特殊,纵然是他自己谦逊有礼,可身份毕竟不一般。 东海之外桑国的皇子英条柳岸,是个永远和和气气,见到人离着很远就开始弯腰行礼的谦逊之人,据他自己说桑国礼数比大宁还要繁琐,也总说他们本国的文化艺术乃至于兵法都极有成就,但对大宁的一切都服气,他已经在四海阁求学数年,四海阁中的学子来来往往,只有他始终没有离开,问及难道就不想念家乡,他总是一声长叹,也不愿多回答。 英条柳岸在四海阁中人缘不错,不缺钱出手也阔绰,所以结交了很多朋友,因为毕竟皇子身份,所以在户部尚宾阁那边也给他安排了居所,而他当初带来的亲信护卫大概百余人,都住在尚宾阁中,平日里随他在四海阁里求学的只有贴身护卫,一个很冷傲也很孤寂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长疤,那是刀伤,从眉间斜着到侧脸,这一刀居然没有伤到眼睛没有伤到鼻子,只是看起来难免会显得狰狞,他叫矢志弥恒。 英条柳岸学习的时候,矢志弥恒就一个人盘膝坐在四海阁外面的石台上,一坐就是半日。 四海阁中授课只有半日,到了午后,矢志弥恒就会与英条柳岸一同返回户部尚宾阁。 户部尚宾阁里那么多人一住就是三五年,自然也不会一直白管饭吃,每个月收他们的银子也不少,这位皇子出手倒是从不吝啬,所以在尚宾阁里人际关系也还不错。 “姑母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 从书院走路回尚宾阁的路上,英条柳岸有些感慨:“姑母说,大学士应该是撑不住了。” 落后他半步如影随形的矢志弥恒微微一怔,垂首:“殿下该回桑国了。” “是啊,该回去了。” 英条柳岸有些遗憾:“可是要在大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时至今日,我从不敢懈怠也不敢放肆,能学到的东西都拼了命的去记住,唯独是大宁战兵的练兵之法,我也只是学到了皮毛,秘密交给姑母以战兵训练方式培养出来的人,这次回去都要带上,他们就是未来我们扫平桑国一统江山的希望。” 矢志弥恒道:“桑国战乱多年,王把殿下送到大宁来一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远离战祸,二是为了学习大宁的文化和兵法,已经快五年了,王也在等着殿下回去,以殿下所学,不出五年,桑国必然一统。” “但愿吧。” 英条柳岸点了点头:“只是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姑母会不会出什么事?” “应该不会。” 矢志弥恒刚要说些什么,从对面来了一队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廷尉,看到这些人,矢志弥恒的眼神骤然一凛。 “请问可是桑国皇子英条柳岸?” 为首的百办抱拳问了一句。 矢志弥恒跨前一步拦在英条柳岸身前:“你们要做什么?” “奉命请皇子回廷尉府问几句话。” “我们是大宁的贵客,殿下身份尊贵,你们随随便便就想把人带到廷尉府去?” “不是在和你商量。” 百办微微昂着下颌:“贵客两个字也不该从你们自己嘴里说出来,若敬我大宁,你们自然是贵客,和皇子身份无关,敬我大宁者,平民百姓远来也是贵客,若不敬大宁,不尊大宁律法,桑国的皇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没有特权。” “你们到底要问什么,就在此处问。” 矢志弥恒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可在大宁不许佩刀,他的刀在礼部封着。 “自重。” 百办看了一眼矢志弥恒:“莫要没了体面。” “我和你们去。” 英条柳岸拍了拍矢志弥恒的肩膀,眼神往外飘了飘:“去尚宾阁等我回来,我相信廷尉府请我过去也会依照大宁的律法办事,我又没有做出过有违大宁律法之事,你不用担心。” 矢志弥恒随即明白过来,站直了身子:“那属下回尚宾阁。” “你也得去。” 百办笑了笑:“就不劳回尚宾阁等了,皇子殿下的属臣也都已经请到了廷尉府。” 矢志弥恒眼神一寒,往四周扫了一眼,可见弓弩。 -- 第770页 往东疆的半路上,皇帝从农户的田里出来,看着那一片翠绿秧苗心里也舒泰,大内侍卫统领卫蓝跑到皇帝身边扶了一把,压低声音说道:“查出来了,大学士夫人的身份是假的,多年前她从东海之外的桑国来,花重金买通了魏家,魏家对外宣称她是远亲孤苦前来投靠,之后嫁给了大学士。” “桑国。” 皇帝嗯了一声:“四海阁里有一位桑国皇子。” “是。” 卫蓝道:“说是皇子,不过桑国战乱,大大小小的王有几十个,他只是其中一个王的儿子。” 皇帝道:“传旨下去查吧,请大学士过来说话。” 卫蓝垂首:“尚宾阁里的那些人?” “押着吧,学了大宁的东西,带回去跟大宁作对的事不能发生。” 卫蓝退后:“臣这就给长安城回信。”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矢志弥恒居然那么强,英条柳岸等人被廷尉府请去的第二天矢志弥恒就逃了,廷尉府的人搜遍长安城,竟是一无所获。 长安城外的野地里,矢志弥恒躺在草丛中看着天空,耳边有铁骑掠过之声,官道上尘土飞扬。 他躲过了又一次搜捕,眼神里都是恨意,恨大宁,也恨大学士夫人。 殿下说,他是逃不出去的,大宁不会放他走了,可是你能,你逃出去,这些年我所学的东西也都教给你了,你的感悟比我还要深还要透彻,回桑国去,协助父王一统桑国,好好练兵强大起来,大宁今日予我之羞辱,他日你率领桑国大军为我讨要,大宁真的好大,真的美好,若能拥有大宁之地,桑国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矢志弥恒都记在心里。 大宁,大的太霸道,说扣人就扣人。 看你霸道几时!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养杀气 平越道,阔海县。 第一批分给沈冷的战船和士兵已经从求立战场撤离回来,在这里休整等待他们的将军归来,这支名为巡海水师的队伍再过不久将挥师北上,接受大宁皇帝陛下的检阅。 船港内外,战船浩荡。 距离阔海县城不到十五里有个小村子名为积善庄,村子大概有四五百户两千余人,按照村子的规模来说已经算是大村,当初大宁攻灭南越的战火很少波及南疆,这一年来海域又太平,所以村子里的人口增加的很快,原本逃难走了的村民陆续回来,似乎一片欣欣向荣。 不过还是有一些残破房屋没有人居住,当初求立人上岸扫荡这村子遭过殃,很多人家都是整户整户的被屠杀。 在村子最南边的一排房子受损最严重,求立人杀人放火不留余地,这一排房子基本上都被焚烧,只余下两三间勉强还看得过去,平日里这些废弃的房子无人进来,村民们都害怕见到冤魂。 华紫气抱着刀盘膝坐在一间破旧不堪的屋子里,身边放着一些干粮和水,四五个手下在周围戒备,他们已经在这村子里藏了将近二十天,即便是白天需要出门打探消息,也选择天不亮就离开,入夜方回。 “沈冷回来了吗?” 华紫气看了一眼刚刚返回的手下,手下人穿着一身典型的南越百姓服饰,皮肤也被晒的黝黑,若不开口说话谁也不会轻易分辨出来。 “还没有,有消息说快了。” 手下人垂首道:“不过倒是打听到一些别的消息,据说沈冷身负重伤,下手应该更容易。” “还打探到别的消息没有?比如沈冷归来后住在什么地方,会去见什么人,大概在什么时候离开?” 华紫气问,手下人怔了怔:“没打听到。” “是没打听到还是没打听?” 华紫气冷哼了一声:“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你们做事的好与坏就是价值的体现,我交代一件事你们就去做一件事,多一丝都不会去做不会去想,我要你们何用?” 几个人心里不服,可却没有人敢表现出来。 这个华紫气自从去了一趟桑国,归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行事孤僻阴狠,而且没有什么同袍手足的观念。 “你们留在这。” 华紫气看了看外面天色,今日手下归来的比较早,天色才刚刚发暗,十五里路,他赶到阔海县的话城门应该还没有关闭,最近水师在船港整顿,阔海县的城门关闭比正常时候要推迟一个时辰。 他换了一身衣服,用布将长刀包住背在身后,走到门口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于是一闪身冲了出去。 几个手下人回到屋子里窃窃私语,都忍不住咒骂。 “在我们桑国学习的本领,跑回来却对我们指手画脚。” 其中一个刺客不屑的说道:“若非殿下还可能要用他,真想一刀宰了他。” “这家伙,装的好像自己是队伍的领袖一样。” 就在这时候残破的院门似乎被人推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屋子里的人都楞了一下,心说华紫气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闭嘴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华紫气的刀术确实不好惹。 村子外围还有他们的人暗中戒备,若是外人靠近的话早就有示警,寻常人也不可能躲得过暗哨的刀子,他们这些桑国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刺杀偷袭。 院门响了,然后是屋门,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男人缓步走进来,屋子里的所有桑国刺客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全都愣住了,如同看到了妖魔鬼怪。 -- 第771页 “须弥彦……须弥彦大人!”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四五个桑国人连忙过来,眼神里都是震撼。 “他果然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桑国人,选择手下的时候也会选择你们。” 死去的须弥彦并不是真正的须弥彦,那是他一个得力手下。 须弥彦看起来三十几岁年纪,面容并不冷傲,可就是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他像是一个这世界之外的人,看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感情,与他无关。 “须弥彦大人,你在说什么?” 一个桑国刺客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东主应该是希望你们都回到桑国去的。” 须弥彦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是在回答那些人的问题,他眼神有些飘忽,似乎这些人也根本不在他眼里。 “是的须弥彦大人,东主的意思是我们学习了大宁的战兵训练之法,回到桑国之后发扬光大,协助王一统桑国。” “王会感激须弥彦大人你往日对我们的培养。” 须弥彦沉默了一会儿:“可我并不希望你们回去。”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很有穿透力。 “战争的痛苦你们比我了解的更深,据说你们桑国连年战乱,大大小小的王就有几十个,每一个都渴望着一同桑国成为唯一的王,所以每一天都在厮杀,据说十三四岁的孩子就要拿起刀上战场,虽然桑国并不强大,不管是地域,人口,文化,经济,军事……都没有办法和大宁相提并论,可是,若你们带着大宁的东西回去了,以后会不会把刀子指向大宁?” 须弥彦的视线从远空收回来,似乎终于正经的看了那些人一眼。 “须弥彦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你是不想让我们回去吗?可我们终究是要回去的,桑国需要我们回去。” 须弥彦伸出左手,他的手白净修长,完全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手,甚至比决大部分姑娘的手还要好看,手上还有些水珠,似乎才刚刚洗过,他不算是一个多英俊的男人,气质冷淡也不讨喜,可是就因为这双手,可能会让很多女孩子觉得亲近。 “宁人的东西,你们还是留下吧。” 须弥彦语气平淡的说道:“战争的痛苦,最好还是距离宁人远一些。” 他的身子忽然消失不见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突然间吸走了似的,可他又不是神仙鬼魅,只是因为他太强速度太快,下一息他出现在最远处的那个桑国刺客身前,当出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和那个桑国刺客贴在一起,他的脸就在对方的肩膀上,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东主也是桑国人,非我族类,我在你们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对大宁锦绣江山的贪婪欲望。” 噗! 那只原本干净漂亮的左手从桑国刺客的前胸贯入从后背直接穿透过来,手里握着一颗还在微弱跳动着的心脏。 手一发力,五指收拢,那颗心脏随即爆裂,碎肉和血迹向四周激射出去,场面恐怖的令人窒息。 “须弥彦,你要反叛?!” “须弥彦,东主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须弥彦的手从桑国刺客的身体里抽出来,慢慢转身:“反叛?东主已经是一个即将成为历史的人,她的野心不仅仅是做大宁首辅的夫人,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的才对,我很感激她的培养,是她让我从一个本应该平平常常的孩子变成现在这样吧。” 须弥彦低着头:“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明白,她心里一直都是恨大宁的,无缘无故的恨,非要找到缘故,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大宁远比她的国家要强大。” 他抬头,人已经在另外两个站在一起的桑国刺客身前,左手成爪扫过第一个刺客的咽喉,直接把脖子抓掉了一半,手里还抓着喉管和碎骨就已经轰在另外一个桑国刺客的太阳穴上,这一拳重击之下,被击中的桑国刺客太阳穴骤然坍塌了下去,另外一边却猛的鼓了起来,似乎下一息脑浆子就会爆出来。 他转身,看向剩下的两个桑国刺客。 “沈冷今日就会到阔海县,华紫气不会回来找你们了,如果他侥幸杀了沈冷的话,我也会送他和你们相聚,毕竟在他看来,和你们更像是一类人。” 剩下的两个桑国刺客转身就跑,连反抗都不敢,这么多年来在一起生活一起训练一起杀人,他们太了解须弥彦的实力,当初听到须弥彦被杀的时候还觉得震撼,那是他们纵然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击败的人。 噗! 又是一声闷响,一根木桩带着劲风一闪而过,直接从其中一个桑国刺客的后腰撞进去,足有大腿粗的木桩几乎将人打成两截,木桩在肚子里挤出来,内脏黏糊糊的落了一地。 另外一个桑国刺客还没有跑出房门,须弥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脊椎骨,左手五指抓进了血肉之中猛的往外一拉,两块脊椎骨被硬生生的拽了出来,那人便扑倒在地。 须弥彦蹲下来看着那张因为恐惧和疼痛而发白的脸:“东主给你们的使命是杀了沈冷,我会替你们完成,就算是报答她让我成为现在这样的人,我很感激,并不是虚言,虽然也会恨她……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可能会是一个农夫。” 他一拳砸在那桑国刺客的脑袋上,砰地一声,刺客的头颅一般陷入地面中,一半被击碎。 须弥彦起身,环顾四周。 -- 第772页 “若做一个农夫,耕地种田,脚上是泥土,手上也是,背后是烈日……等到年纪差不多的时候寻一户老实人家的闺女娶来,然后生孩子,再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农夫。” 他自言自语:“应该是很无趣的吧。”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须弥彦打了水洗手,血液还没有变得粘稠凝固所以冲洗很容易,没多久他的那只手就又变得白净漂亮起来,带着水珠。 自始至终,他只用了左手。 因为在他看来,杀这些桑国刺客真的不值得他用右手啊。 夜幕之中,他朝着阔海县城的方向走去。 之所以用如此暴戾的方式杀了这些桑国人,是因为他要养杀气,为另外一个人养杀气。 第四百二十六章 不和你打 入夜之后,哪怕是平越道阔海县这边的天气也有些微凉,似乎有些反常,当地人都知道,怕是雨要下来了。 果不其然,晚饭后没多久雨水便铺天盖地而来,沿海天气无常,大部分时候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可这般雨未下风已凉,多半是要下一阵子的,街上行人脚步加急,谁也不想淋了雨。 脚步急,雨更急。 坐在自家门口的老人怀里抱着孙子,看着雨水在大街上落成涟漪。 “这雨怕是今夜停不了了。” 老人拍了拍孩子的后背:“明天再带你拍蜻蜓。” 小孩子很乖巧的嗯了一声:“什么时候拍蜻蜓都可以的,我只是想和爷爷玩,要不然爷爷给我讲故事?大侠的故事。” 老人笑起来,抱着孩子回屋去,贤惠的儿媳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饭菜,笑盈盈的接过来孩子放在板凳上,交代他陪爷爷好好吃饭,老人问你还要去做什么?儿媳撑起雨伞,自家男人还未归来,船港修缮需要大量民工,丈夫每天都要在那边忙到很晚,工钱日结,很丰厚,他出门的时候没带雨具,天黑路滑,她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少妇撑着雨伞出门,一只手拎着气死风灯,可这般暗夜里,灯光能照出去的距离太短。 “他一个大老爷们,不用担心,雨大,你也没吃饭,快回来吧。” 老人抱着孩子在门口喊。 少妇笑着摆手,示意爷孙两个快回去。 “我没事,父亲快回屋去,外面湿气重。” 哪有女人不怕黑夜的,她自然也怕,怕的要命,可是担心大过于怕。 就在这时候有马车声响,蹄声清脆,赶车的车夫身上披着厚厚的蓑衣,看到少妇后喊了一声:“可是去船港寻自家男人的?叫什么名字,水师唐将军下令,天黑雨大,让车队送民工回家。” 少妇刚回答了自己男人的名字,她男人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抱着头跑到少妇身边:“怎么这么晚还往外跑,快回去了,若是受了寒可怎么办。” 他将上衣脱下来披在少妇肩上,从少妇手里接过来雨伞撑着,大半边都在少妇头顶,自己被淋的近乎湿透却还傻乎乎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的那么开心满足。 “今天工头夸我做工细致,手艺也好,还说会跟要回来的沈冷将军推荐我,若我运气好,请我到安阳船坞去做事,咱们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如果真的能去大宁江南道,虽然离家确实远了些,可工钱丰厚,足以养家。” 少妇一怔:“怕是父亲那边不会同意,毕竟要远离故土。” “八字还没一撇,先不与父亲说。” 年轻男人揽着少妇的肩膀,两人一伞,很快就消失在长街雨幕之中。 赶车的汉子笑了笑,想着自己这一趟也不白送,蹭了人家恩爱,一会儿回去也和自家那老婆子腻歪腻歪。 车马渐行渐远,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黑色的靴子踩着积水,涟漪一圈套着一圈。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将军常服,衣服开口处可见身上缠着绷带,举着的黑色油纸伞遮挡住半边脸,不过借着长街两侧那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连脖子上似乎都缠了绷带,黑色衣袖下撑着雨伞的那只手都被白色纱布缠满,胳膊亦如是。 他背后背着一把长刀,刀鞘在微光下反射出冷幽幽的光。 本来送他进城的一队水师战兵在城门口被他赶回去,这么大雨,还是让士兵们回去好好睡一觉更好,兵甲转身,雨水打在甲胄上发出的声音透着一股肃杀。 雨越来越大,大街上除了这将军之外就再也没了别人。 路过那户人家,门还没有关上,从里边照射出来的黄色灯光让人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屋子里有碰杯的声音,年轻男人还是没忍住将消息告诉了老父亲,老父亲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说了一声傻孩子,哪里是家?有你们的地方才是家,若真的可去大宁江南道安阳船坞那自然是好事,说不定我有生之年还能看看长安。 屋子里的笑声,应比灯火更温暖。 将军的脚步在门口稍稍停顿,似乎很喜欢这种温情。 就在这时候长街对面也有个人撑伞而来,身上是很普通的南越人的渔民服饰,那油纸伞也破旧了些,有些漏洞,于是伞外雨大伞内挂珠帘。 他怀里抱着一把刀,无鞘,刀光比夜色还要寒。 将军再次停下脚步,然后伸手把那户人家的院门关好。 抱刀的男人将残破油纸伞扔在一边:“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大,居然敢一个人回城内,有兵甲在侧,我不敢近身,想都想不到机会来的这么轻易,原来生死真的有定数。” -- 第773页 “太轻易的机会,自然不能信,我都以为没人会傻到真出来拦我。” 黑伞下的将军笑起来,声音里透着一些喜悦。 喜悦? 华紫气脸色变了变,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来是有埋伏的,可你为了引人出来,埋伏必然不会太近,而我杀你只需一刀。” 他跨步向前。 “世上的人没有一个觉得我好杀,专程来杀我的人都得不了手,况且我只是客串?这附近也没有埋伏,我一人就够了。” 黑伞抬起来,露出一张面带微笑的脸。 “韩唤枝?!” 华紫气脸色发白,本向前疾步而行,骤然停下来的时候,脚底在湿滑的路面上往前搓出去一段,所以就显得有些狼狈。 “看看,气势都泄了。” 韩唤枝稍显不屑的说了一句,左手撑着伞,右手从背后将刀鞘里的刀抽了出来,他不习惯用刀,觉得很不称手,这把黑线刀是他借来的,还没有熟悉,觉得稍稍沉重了些,况且身上那缠着的绷带确实很碍事。 “杀你也一样。” 华紫气再次向前移动,脚把雨水踢上半空。 刀光落,犹如一道闪电。 桑国人的刀法,简单直接,往往只要一招,很多武士并没有什么套路招式可言,只是不断的练习拔刀出刀,次数太多,所以那就几乎是融进他们生命力的东西一样,抽刀如电,落刀亦如电。 闪电落下,啪的一声轻响,韩唤枝的黑伞上裂开了一条口子,然后又猛的扩大,从上面往下看就会觉得这雨伞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张开了嘴巴的圆球,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吞进去似的。 当的一声,韩唤枝手里的黑线刀落地,他左手依然撑着破了黑伞,右手抬起来在额头上摸了摸,一条血线从额头上留下来,很快就被雨水稀释,血还在流,韩唤枝站在那没动,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那把黑线刀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用不惯。” 远处,一刀必杀的华紫气身形停下来,他向前疾冲的时候脚仿佛变成了船,路上的积水被脚分开,像是小船在迎风破浪而行,可是船停了。 他转身看向韩唤枝,看到了韩唤枝额头上的伤。 啪的一声轻响,他脖子上裂开一条血口,血喷射而出像是一眼喷泉,血液喷洒之中他的脑袋往后仰出去,仰的太多,于是人头落下,在满是水的长街顺着斜坡滚出去很远,偏偏就是没闭眼。 韩唤枝想着这真是亏了,如果手里不是刀而是剑,怎么会慢了些。 “你可能不知道,楚时候,桑国第一次派人来中原,来时还桀骜,到了就被楚国的富饶和强盛所震撼,于是经常派人来学习,至大宁已有数百年,你引以为傲的桑国刀法,是几百年前桑国武士偷学了楚国剑法所演变而来,自己家里的东西你不好好学,跑去和偷你家里东西的人学,若你亲眼见过楚剑法,你就会明白,偷去的只是皮毛。” 再快的桑刀,可挡得住楚剑怜一剑? 韩唤枝看着地上的尸体微微摇头,觉得死的人可傻逼了。 所谓一刀必杀,不过如此。 “你也杀不了沈冷。” 韩唤枝举着黑伞前行,想着这家伙也不知道练了抽刀出刀多少次才会这么快,然而一定没有傻冷子练的多,也就一定没有冷子快,若刚才那把黑线刀不是在他手里而是在傻冷子手里,那个家伙连抽刀都抽不出来,冷子那一刀,才是真的一刀必杀。 他往前走出去一段后又站住,忽然后悔自己把黑线刀随便丢在地上了,出门的时候为了逼真些又没带剑。 “原来不止一个。” 韩唤枝转身。 华紫气的尸体旁边蹲着一个穿青色长衫的男人,并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敲打。 青衫男人伸手把华紫气的双目抚合,站起来看向韩唤枝:“如果你刚才手里有一柄剑,他的刀应该碰不到你,可无论如何,刚才你距离死亡也不远……你是堂堂廷尉府都廷尉,正三品的大员,皇帝身边近臣,为什么你会愿意为沈冷出头?若你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韩唤枝沉默片刻:“你为什么要帮他闭合眼睛?” 须弥彦想了想,回答:“毕竟旧识,虽然我不喜欢他。” 韩唤枝嗯了一声,手腕一抖,黑伞破碎,伞面崩开,伞骨纷飞,于是手上就只剩下一根伞柄,伞柄自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然而在韩唤枝手里就变得可怕起来,因为这伞柄像极了一把剑。 “你不喜欢他,也不想让他死不瞑目,而你们要杀的那个叫沈冷的家伙,我很喜欢。” 韩唤枝的伞柄指向须弥彦:“懂了吗?” 须弥彦沉默很久,转身:“懂了,虽然我也要杀沈冷,但我不和你动手,我会输。” 韩唤枝微微皱眉。 须弥彦的身影消失的很快:“杀十几人才蓄起来的杀气,就因为刚刚我为他闭目,没了。” 善念虽只一丝,可破杀气万千。 第四百二十七章 真当我是枪? 大雨落长街,长街无人来。 韩唤枝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略微失神。 虽然那个穿青色长衫的家伙没有出手,可韩唤枝感觉的出来他比之前那假桑国人更强,强在气势,强在自信,不阴沉不鬼魅,为什么这样一个人偏偏是贼? -- 第774页 韩唤枝手里的伞柄垂下来,水珠顺着伞柄一滴一滴落下。 他其实没把握。 那时候在长安外的猎场第一次见到楚剑怜,还没有交手只一眼,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楚剑怜的对手,那把剑和自己的剑不在一个层面。 今日这对手自然不如楚剑怜,楚剑怜是一种你看到他便觉得不需要去打的人,普天之下只此一家,而刚才那个人带给韩唤枝的震撼却更大,是因为他觉得那个人可以杀了自己,当然他也可以杀了那个人,就是这种生死不明胜负不定,比早早就清楚自己不如楚剑怜更令人担忧。 雨水似乎完全没必要理会这些俗人,自顾自下着,反正雨比剑更让人防不胜防。 你持一柄剑,可防一柄剑,防得住雨? 用剑来防雨的自然是傻子,用伞柄挡雨的也是,于是韩唤枝走到刚才那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年轻汉子拎着一条木棍把门打开,握着木棍的手微微发抖,看清楚韩唤枝身上的将军服,立刻把棍子扔了:“将军你这是?” 韩唤枝看了看手里的伞柄:“能借个地方避避雨吗?巷子很深,你家酒却很香。” 年轻汉子笑起来:“家里有酒,我去暖。” 韩唤枝跟着年轻人进了屋子,老汉有些紧张的抱着那小孩,看韩唤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恐惧也有戒备,毕竟他们是越人,而宁人的将军带给他们的压力太大。 “我不是将军。” 韩唤枝坐下来,开始拆身上的绷带:“酒请快些,我有些冷。” 一壶温好了的酒摆在韩唤枝身边,韩唤枝伸手要了一双筷子,桌上餐盘里还残余了几十颗花生米,油炸的,洒了些盐,很简单的做法,配酒却最合适不过。 一壶酒,几十颗花生米,韩唤枝觉得身子回暖。 “我出门没带钱,酒钱怕是要赊了。” 韩唤枝问:“要不然我用别的东西抵了?” 老汉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招待大人太寒酸,怎么还敢收钱。” “哪里寒酸,恰到好处。” 韩唤枝问:“可有纸笔?” 年轻人连忙取了纸笔过来,纸不是什么好纸,笔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好笔,韩唤枝的字却是实打实的好字,在纸上写了大概几十个字,他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取出来一个很小但很精致的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一方小小印章,哈了哈气,在纸上盖了一下。 “拿这封信去江南道安阳船坞。” 韩唤枝起身:“能不能再借我一把伞?” 少妇虽然不知道这突然而来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却下意识的跑去取了一把伞来,家里只有两把伞,选了比较新的那把给了韩唤枝。 韩唤枝道谢,举着油纸伞出了远门,这才发现雨不知不觉竟是小了些。 少妇凑近了桌子看着那张纸,问自己男人:“你认识吗?” 年轻人认得一些字,虽然不多,可最起码还认得出那名字。 “韩……韩唤枝?” 他和妻子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迷茫,韩唤枝是谁? 老汉却反应过来,追出院门,长街上已经不见了那大人的影子,他跪在门口连着磕了三个头,想着这可能就是自家和睦积福得来的。 城门口,一群身穿蓑衣的民勇准备把城门关闭,今日比往常还要迟了近半个时辰,县令大人说水师唐将军安排车马送工匠回城回家,什么时候等车马走完再关城门,这些守城的军卒就缩在城门洞里等着,最后一辆马车出城而去,他们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无车马来,这才要推门上封。 啪的一声,一只手抵在门上。 一个身穿黑色将军常服的年轻男人举着一把伞咧开嘴笑了笑:“能不能再稍稍通融下,我刚赶回来,还可以进城的吧?” 几个民勇军卒吓了老大一跳,那家伙身上可是大宁从三品的将军常服,从三品啊,多大的官! 他们纷纷后撤然后拜倒:“拜见将军。” 挤进城门的沈冷连忙道谢,把人一个一个扶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这么晚了本不该来,只是城中有老友等我相聚,实在迫切了些。” “给兄弟们发些好处,这雨夜等着关城门,也辛苦。” 沈冷回头说了一声,第二个挤进城门的陈冉从腰带上把钱袋子打开,每个人发了一块碎银子,那些民勇手里拿着银子觉得烫手,收不敢,不收也不敢。 “请问哪里还能喝酒?” 陈冉问了一句,一个民勇连忙回答:“时辰已经很晚,城里的酒肆怕是都已经关了门,客栈应该都开着,只是客栈里的酒多半都掺水。” “比水好喝就行。” 陈冉笑了笑:“多谢多谢,我们去寻酒喝,这嘴里都淡出个鸟了。” 杜威名第三个进来:“谁的鸟?” 王阔海第四个进来:“不是我的,他嘴小,放不下,自信。” 杜威名:“那也不能是我的。” 杨七宝第五个进来,因为城门只剩下容一人进来的缝,大家有不好意思把门推开,所以只好一个一个进来,杨七宝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了鸟,于是跟了一句:“你们要干嘛?排队放鸟?” 陈冉:“你们几个官大我就不敢弄死你们?” 啐了一口,往城门洞外面看了看,雨虽然小了些,可还是有些恼人。 -- 第775页 王根栋进门的时候看到那些民勇一个个脸色可不对劲了,想着多半是因为这些不靠谱的家伙把人吓着了,他忠厚老实,抱拳道歉,几个民勇顿时又惶恐起来。 浩浩荡荡十几个不要脸的将军校尉举着伞往前走,那些民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些大人们还真是不一样。 城中一条小巷,沈冷本已经走了过去,忽然觉得不对劲,退步回来往巷子里看了一眼,雨夜本就更黑些,街上灯火又照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什么都没有看到。 巷子最深处,须弥彦站在那一动不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动立刻就会被察觉,幸好雨水挡住了呼吸声,他贴着墙角,黑暗就是他的保护色,那个少年,给他压力太大。 沈冷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多想什么,举步前行。 同一个夜晚,东疆,朝阳城。 东疆这个地方有些特殊,比南疆还要特殊,虽然南疆沿岸多战事,求立人曾经猖狂一时,但情况并不复杂,东疆这边的复杂在于自海外来的商人,不管是哪国人,大部分走的都是朝阳城。 朝阳城之繁华,甚至可以说仅次于长安。 这里是大宁最大的商贸集散地,从东海外来的商人必然经过之处,光是定海街上的青楼就有三十二家,令人觉得神奇的是,就没有一家楼子里的姑娘是宁人,其实不光是朝阳城,大宁各地的青楼女子,几乎都没有宁人。 三十二家青楼里,有一家叫入色楼,这名字有些露骨有些低俗,可对于远来的商人们来说这么醒目直接的名字自然更好些,免得还要小心翼翼的去问问。 入色楼里,传闻有三十国女子,真假不知。 信王世子李逍然就住在这,已经住了十来天,三十二家青楼这家住的最久,真觉得美好,平日里连楼都懒得出,倒是更愿意一天换一个屋子住,楼子里的姑娘们都喜欢这来路不明但潇洒多金的少年公子,他可不是个吝啬赏钱的,况且人生的又不丑。 荀直进门的时候迎客的姑娘立刻上前:“寻燕公子的?他今日在北河姑娘房里。” 荀直不愿住在这,可来的次数多了楼子里的姑娘也都认识他,客客气气的请上去。 北河姑娘并不是叫北河,而是来自北河,北河是黑武人的一个地方,据说常年冰冻气温严寒,这姑娘倒是确实很美,异域风情,大长腿,皮肤还白,一头金发看着很新奇。 李逍然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北河姑娘跳舞,那舞姿,勾人心魄。 不就是围着一根柱子转吗,为什么转的如此有风情。 荀直进门咳嗽了一声,李逍然连忙坐直了身子:“先生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先出去一下。” 荀直看了北河姑娘一眼,那姑娘连忙退出屋门,李逍然心中稍稍不悦,想着衣服都快脱完了,荀先生你这个时候来真是不解风情,讨厌至极。 “大将军那边已经见了咱们的人,收了咱们的礼。” 荀直虽然恼火,可还是压着性子很平和的说话:“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可人见了,东西收了,就是个好的开始,我们在东疆已经有几个月,裴亭山始终不见,这次是买通了他身边谋士烙成才算定了。” 李逍然眼神一亮:“那我什么时候见裴亭山?” “世子再忍忍。” 荀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世子有没有想过,若裴亭山真的愿意帮你,陛下……陛下在东疆出了什么意外,可世子你怎么才能坐稳江山?太子可是在长安,陛下真出事,世子想进长安也不容易。” 进长安三个字好像刀子一样剜在李逍然心上,他脸色顿时一寒。 “我为什么要进长安?” 他故作潇洒的笑了笑:“朝阳城多好,我已经想好了,若裴亭山肯帮我,我就定都朝阳城,封他为王,他难道还不满足?我划东疆而治,做不得大宁的皇帝,我就做个新国的皇帝,国号我都已经想好了,改朝阳城为逍遥城,国号就为逍遥的逍字,如何?” 荀直沉默不语。 “你为宰相。” 李逍然道:“举国之事,皆由你定。” 荀直起身:“殿下好好准备,我先回去了。” 李逍然看着荀直离去,那肩膀似乎都气的发颤,他忍不住嘴角微微一扬,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真当我是枪?” 第四百二十八章 这地方真爽 东疆的天气比南疆要四季分明,虽然也靠海,可是少了几分潮热,到了冬天的时候比长安还要冷,海风一吹,能让人怀疑人生。 有人说北疆的冬天出门去撒尿得带跟棍子,一边尿一边敲。 东疆的人就呵呵了,我们冬天出门撒尿得带毛巾,一边尿一边擦脸。 北疆雪,东疆风,一样的让人摸不准猜不透。 朝阳城直线西北不到五百里就是渤海国,时不时也会有饿的发慌的渤海国海盗铤而走险,驾船到大宁海域这边作恶,十次有十次都被刀兵抓了绑上石头沉了海。 东疆的战船不多,可是刀兵打出了威名,谁都知道别在大宁的地方撒野,按照大宁的规矩来,那就有钱赚。 最初大宁开放朝阳城的时候还有些来自海外的人觉得自己了不起,后来刀兵在朝阳城门口立了一排木桩,可把人吓死了,再也没有人敢撒野。 -- 第776页 木桩倒是没什么,木桩上挂人头。 李逍然在等,他当然不会真的想着划东疆而治,裴亭山就算是疯了也不会答应他,别说王,让裴亭山当皇帝他都不敢这么做。 李逍然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知道自己就如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人送到长安城外一样的无助,他爹信王不可能帮他什么,他那个老子,如果到了朝阳城只怕比他还要快一倍逛完定海街三十二家青楼,剩下的一半时间当然是再逛一次。 裴亭山不动则已,动就不是一个东疆能放得下他。 所以李逍然不急,他又不是真的白痴,只是些许表现出来一些白痴的样子,才会让荀直放心利用他,而他若是不被利用,还能利用谁? 朝阳城大将军府。 已经花白了头发的裴亭山光着膀子练刀,到了他这个年纪依然敢称东疆无敌,自然不是靠着往日那威名,时至今日,便是他倾力培养出来的八刀将也依然没一个是他对手。 人老,刀不老。 谋士洛城抱着裴亭山的长衫站在一边,待裴亭山将院子里三十六根大腿粗的木桩砍完立刻开始鼓掌,他已经鼓掌了好多年,节奏时间掌握的比谁都好。 “洛先生是想说什么?” 裴亭山随手把长刀扔出去,亲兵一把接住,他的刀很特殊,刀柄半米,刀身一米,这把刀若是劈出去,纵然对面是铁甲骑兵也可人马俱断,比西疆重甲的陌刀还要狠,还要锋利,还要无情。 大宁的战兵习惯用直刀,唯独东疆刀兵习惯用带弧度的环首刀,刀兵不是裴亭山训练出来的,大宁立国不久便有,可刀兵是在裴亭山手里名声更为响亮起来的,九千刀兵万里赴长安,那壮举,至今谁人可及? 裴亭山跋扈,但有跋扈的资格,当今陛下的皇位是他一把刀稳下来,长安城城门外,他抱着刀坐在那不动如山,才有现在陛下的江山社稷二十年不动如山。 不是没有人劝过裴亭山收敛些,裴亭山只反问一句:“以我功劳,为何收敛?” 东疆大将军不跋扈,谁跋扈? 洛城垂首回答:“那边来的人这几个月来一直试图见大将军一面,昨日按大将军的吩咐把东西收了,人大将军也见了一面,不过那自然不是要紧的人,只是个傀儡,属下在想,大将军要不要见见真人?” “乌合之众。” 裴亭山哼了一声:“钱给多少都照收,别的就算了,那点钱也就够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想如何?至于见见什么所谓真人假人,我没兴趣,他们也不够资格。” 裴亭山披上衣服:“相对于这些宵小之辈,我更感兴趣的是沈冷和孟长安。” 说这话的时候,话锋里有刀锋。 洛城道:“陛下特意把水师分开,就是想让大将军知道别去动那个沈冷,有传闻说沈冷是陛下当年被人盗走的孩子,只是这传闻还无法确定真假,如果是真的,大将军还确实不能随便动他。” “陛下被盗走的孩子?” 裴亭山沉默片刻:“他是,难道孟长安也是?” 他走到一边洗了把脸,旁边桌子上放着各种肉食,在东疆谁都知道裴大将军爱吃肉,什么肉都爱吃,他练功的时候旁边就得摆着肉,他从不吃面食也不吃米饭,餐餐只吃肉。 捏了一块熟肉塞进嘴里,裴亭山问洛城:“你可知道,为什么陛下敬我?” “因为大将军功在千秋。” “不是。” 裴亭山道:“世人皆说陛下当初进长安全是因为我带九千刀兵保护,可若你也这般想,我猜着你是装傻。” 洛城低头微笑:“大将军那时候带刀兵去长安,是顺时势。” “是啊,顺时势。” 裴亭山嘴里鼓囊囊的说道:“纵然我不去,陛下就不是陛下了?” 他擦了擦手上的油:“之所以陛下敬我,是因为我时不时让陛下知道我的分量,所以我反而还盼着那些暗地里藏着的妖魔鬼怪都来我东疆闹事,唯有这样才显得我分量更重,陛下的意思是不准动沈冷,我自然不能驳了陛下的心意,可难道裴啸就白死了?” 他往书房走:“所以还是得让陛下知道我的分量,想要沈冷活,那就有人得死,东疆稳北疆才能踏踏实实开战,陛下很清楚东疆有多重要,刀兵拦在这,渤海国的人就没办法驰援黑武,若战事吃紧,刀柄往北疆赶路不出半个月就能在黑武国虎浒关砍一刀,黑武人首尾不能相顾,这才是刀兵的重要……所以,我若是跟陛下要一条人命,陛下也不会驳了我。” 他看了洛城一眼:“我给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写了封信,请他安排孟长安代表北疆率队来我东疆切磋。” 洛城心里一惊,大将军这是在玩火。 “大将军……陛下当初在长安城为孟长安杀了一夜的人。” “那是当初。” 裴亭山笑起来:“陛下为什么要来东疆?都觉得陛下可能是要不容我了,可你应该清楚,陛下是来安抚我,安抚……难道陛下不明白,唯有孟长安的人头才能安抚我?” 洛城无言以对。 大将军刚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这么多年了,大将军什么时候真正的听过别人的话。 他总说没有当年自己带刀兵赴长安陛下也会是陛下,可若是没有那件事,陛下会容的他如此刚愎跋扈? -- 第777页 “我知道你想劝什么。” 裴亭山脚步一停:“我老了。” 他回头看了看洛城:“难道我自己不知道我老了?难道陛下不知道我老了?不出意外,北疆一战之后,我便不会再是东疆的大将军,刀兵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是,换了一个大将军,刀兵还是刀兵……啸儿死了之后我也心灰意冷,陛下若是想把东疆大将军给别人,那就给,我不拦着,可啸儿的仇得报。” 他眼神里寒光一闪:“我已别无所求。” 洛城垂首:“属下明白了。” 北疆。 落在地上的血很快就冻上了,马靴踩在上边发出来的声音让人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地上倒着的尸体没多久就去了所有的热乎气,冷硬的好像石头,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死人脸上能结一层冰。 陆王世子李逍善使劲哈了几口气暖和自己的双手,手上都是黑武人的血,冻僵了。 他侧头去看不远处的孟长安,那家伙正在翻找黑武人尸体上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前阵子完成的壮举已经人尽皆知,黑武人又不傻,自然也知道,所以黑武人最近也在做一样的事,不断有黑武人的斥候精锐潜入大宁想绘制地图,大宁在筹备打这一仗,黑武人何尝不是? 而孟长安就是这些黑武斥候的噩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潜入如何选择地形,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小规模精锐作战的方式,所以这些黑武人的斥候仿佛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一样,来一批,死一批。 那个家伙啊,依然冷硬,比北疆的石头还冷硬。 李逍善搓了搓手,拎着一壶烈酒走到孟长安身边,用肩膀撞了撞孟长安的肩膀:“第六次了,你救了我。” “希望没有第七次。” 孟长安接过酒灌了一口,似乎完全不会怀疑李逍善的酒里有没有毒。 才到北疆不到一年,李逍善已经换了一个人似的。 如果第一次孟长安救了他的命他还不为所动,依然怨恨,六次了……如果没有孟长安他已经死了六次,他本以为孟长安求陛下把他带来北疆是图谋不轨,现在才明白孟长安的坦荡。 “还是得谢谢你。” “不用,跟着我的任何一个战兵,我都会救。” 孟长安把酒壶递给李逍善。 李逍善问:“为什么要带我来北疆?” “厮杀,冰冷,残酷,每一息都在感受死亡。” 孟长安看了四周的手下一眼:“如他们一样,唯有这样你才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斥候兄弟们互相信任才能保护彼此,互相依靠,没有信任就没有命,世子欠缺的,世子应该清楚。” 信任。 只是这两个字。 当然,还有不够男人。 李逍善带上厚厚的手套,把棉围脖往上拉了拉挡住半边脸:“回去以后我会休了她,虽然有些难为情也会被人嘲笑,可我知道,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予她自由,予我自由,我们本来就不该走到一起,我打过她,但没碰过她,那确实做的很不男人,我觉得很耻辱。” 因为嘴上围着厚厚围脖,话就显得含糊不清,孟长安确实没听全,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李逍善笑了笑:“没什么。” 他将黑线刀挂好:“你比我适合她。” 孟长安怔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 李逍善转身上马:“我想一直留在北疆,这地方……真他妈的爽。” 第四百二十九章 那时他也没来 黑武国的疆域比大宁更大,不过有超过四分之一的地方并不适合人居住,常年被冰雪覆盖,最寒冷的地方气温低到活人坚持不了一个时辰,哪怕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撑不住。 靠近大宁北疆这一带也冷,大宁南疆的人来到这必然受不了,可和那片真正冷到极致的地方比起来,这最起码人能活着。 北疆的战兵更习惯称呼黑武人为鬼月人,那群金发碧眼的家伙对月亮充满了敬畏,他们认为人是月神创造的,而月亮就是月神的一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着这个世界,盯着它创造出来的子民。 晚上自然会比白天的气温低,所以黑武人理所当然的认为,月亮代表寒冷,而他们的国家有那么大一片地方常年冰冻,所以又理所当然的认为月神是在那片地方降生,也在那片地方飞升。 很多年前,黑武国皇帝甚至派遣了一支数千人的精锐队伍深入苦寒之地寻找月宫,传闻在那片冰雪世界里有月神居住宫殿,找到宫殿,就能得到长生不死的仙药,甚至可能飞升到另外一个世界,与月神为伴。 然而数千从各支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在苦寒之地全军覆没,黑武国皇帝却不认为那些人是冻死的,而是因为自己愚蠢的举动触怒了月神,月神降下神罚。 于是他下旨全国与他一同请罪,三天不吃不喝。 鬼月人自然是黑武帝国的大族,不过就如大宁一样并非单一民族组成的国家,除了鬼月人之外还有萨克人,铁勒人,长韦人等等,其中萨克族的骑兵闻名天下,唯有北疆铁骑可与之相提并论,曾经因为萨克骑兵的彪悍,大宁北疆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那时候的宁皇下令倾尽全力打造出一支重骑,于是就有了后来连萨克骑兵见到都要避着走的北疆铁骑。 铁勒人好战且凶残,黑武人的边军之中有大量的铁勒人,他们生活在苦寒之地的边缘,地位低下,生活穷困,所有的食物来源都是狩猎,所以凶悍异常,据说即便是遇到了雪地灰熊,铁勒人也敢上去与之搏斗。 -- 第778页 而长韦人在黑武帝国之中人数仅次于鬼月人,之所以没有被鬼月屠戮铁勒和萨克那样控制人口数量,是因为长韦人生性温厚,并不好战,他们是天生的牧者,为鬼月人管理着那浩瀚的草场,黑武骑兵的坐骑都来自长韦草原,边军的口粮,也就是大量的牛羊也一样来自长韦草原。 已经到北疆近一年的李逍善对黑武人已经了解很多,宁人不在北疆,对黑武人的仇恨可能还没有那么深刻入骨,到了北疆之后,哪怕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会生出来一股把刀给老子拿来的怒意和恨意还有壮志,这天下那么那么大,可黑武人和宁人似乎永远不可容忍与对方共存。 这一年来,李逍善纵然算不上日日经历生死,差不多一个月也要参加几场厮杀,整个人从气质上都发生了改变,皮肤不再白嫩如女子,粗粝的好像用沙子蹭过一遍又一遍,脸也黑了,还留了络腮胡,他喜欢喝口水胡子上就结一层冰碴的感觉,也喜欢了这种用刀子片冻肉吃的生活。 从一个文弱书生到悍勇斥候的转变,不到一年而已。 “将军。” 李逍善骑在马背上看了一眼身边并驾齐驱的孟长安:“咱们对黑武人的战争是不是就快了。” “是吧。” 孟长安的回答依然那么简单,他回到北疆之后就恢复了那种冷冷淡淡又孤傲的样子,话不多,若是没人理会他,他可能一整天都不会主动找人聊一句,不练功的时候,他可以坐在一个地方看着南方发呆好久。 虽然李逍善贵为世子,可军职不过校尉,在军中,不论身份只论军职,尤其是在北疆这种残酷的地方。 “前几天武新宇将军找过我,说是将军你给我又报了军功,武将军算了下,我军功积累够了,所以打算升我为五品将军。” 李逍善低下头:“我拒绝了。” “嗯?”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 “因为我不够格。” 李逍善自嘲的笑了笑:“这北疆几乎每个人都比我要强,因为我是李家皇族的人所以一来就是校尉,而对于弟兄们来说这不公平,我是积累够了从校尉到将军的军功,然而实际上,其实算起来,每个校尉的军功肯定都够,甚至有的人已经远远超过了规定,为什么他们还是校尉?因为边军的数量只有这么多,所以升迁就变得更艰难,维持一支铁骑的钱粮消耗就已经是个恐怖数字,边军其他队伍就不可能无限制扩充……我是李家皇族的人啊,我不能再去和弟兄们争抢这本就来之不易的将军甲。”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把自己想说的说了大概,他并不是想向孟长安证明什么,只是在这北疆,能和他多聊几句的人也不多,大家都知道他是世子,世子这两个字,代表着令人敬而远之,普通士兵们不会和他攀谈,同级校尉对他又太尊敬,唯有孟长安这副天生冷淡的模样,他反而觉得还不错。 所以他真的不是在证明自己什么,只是在分享,和一个冷冰冰的家伙分享。 孟长安却没有回一个字,转过头继续看向前路。 “咱们回来之前说的话不是气话,也不是玩笑话,更不是在刺激将军。” 李逍善声音低了些:“在北疆一年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幼稚,所谓的凶狠只是用来打女人,想想就觉得耻辱,每每念及心里好像都被刀子一下一下切割着,很难受……我是认真思考过的,月珠明台不属于我,她是个好姑娘,待北疆大战之后,我就会求陛下予她自由,她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哪怕是回吐蕃。” 孟长安还是一言不发。 李逍善道:“我知道将军坦荡,是我当时太龌龊。” 孟长安依然没说话,可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这就是改变,很好,不是吗? 他很开心李逍善的改变,因为在西疆的时候他就能看出来李逍善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一个太压抑的人,他的释放变得扭曲,人也变得扭曲,人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这句话根本就是一句笑谈,本性难移?压抑久了试试?或是来北疆试试。 就在这时候孟长安却把战马停下来,握拳举起右臂,后边的队伍随即全都停了下来。 距离边疆还有不到三里,他们这次是追击出来的,发现了黑武人的斥候潜入北疆后孟长安率领一百二十彪悍斥候追杀,从北疆一路追出去,追至黑武境内十四里,把人全都宰了。 距离还有三里,孟长安熟悉地形,刚刚出现在眼前的那座被冰雪覆盖的土丘距离关城正好三里,也就是说,已经往回走了十一里,按照孟长安的要求,前方探路的斥候每隔十里就要留下标记,然而孟长安从刚才就注意着,多走了一里,还是没有看到标记。 “戒备。” 孟长安将铁盔上的面甲拉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夜叉。 八九十个斥候也同样落下面甲,左手连弩,右手横刀。 四周的雪地里忽然弹起来一个一个的人影,之前这些身披白袍的鬼月人爬伏在雪地中,阳光下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根本就看不出来藏着人。 “回家。” 孟长安用黑线刀打了一下战马,率先冲了出去。 一片羽箭袭来,孟长安伏低身子,人趴在马背上,羽箭就在耳边呼啸而过。 啊的一声惊叫,那声音是李逍善。 -- 第779页 孟长安立刻勒停战马,回去一把将中箭落地的李逍善提起来放在自己背后,两人共乘一骑,李逍善的胸口上中了一箭,血流如注。 孟长安没回头:“箭先别拔。” 然后催马向前。 埋伏的黑武边军从四面八方冲过来,羽箭密集到破空之声犹如风嚎。 “将军不用管我了。” 李逍善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箭:“战马驮着两个人跑不快。” 孟长安还是那副样子,连一个字都懒得说。 黑武人的埋伏原定的并不是在这,这本就是为了除掉孟长安而定下的计策,那些潜入大宁北疆的黑武斥候就是诱饵,他们很清楚唯有这样才能不被怀疑,才能让孟长安现身,宁愿以一百多名精锐斥候为代价,只要除掉了孟长安就值得,甚至是超值。 在黑武人看来,孟长安就是他们的天敌。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孟长安追击的速度居然那么快那么凶,本来对孟长安就不敢低估,却还是低估了,所以埋伏就不得不放在距离宁人边关更近的地方,来不及在别的地方布置了,原本布置的埋伏场因为孟长安追击的太凶狠导致那些黑武斥候跑错了路,这里是重新调集边军过来的。 黑武国边军大江辽杀狼的眼里能称之为对手的人并不多,孟长安就是他认为的对手,且是头号对手,甚至超过了和他斗了那么多年的武新宇。 武新宇临阵指挥战场调度胜于孟长安,但战场激战率军冲杀不如孟长安。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会觉得武新宇更适合做北疆大将军的原因。 “将军你小心些。” 李逍善贴在孟长安后背提醒了一句:“武将军……未必会来救你。” 孟长安的眼神一凛。 距离边关不过三里,援军两炷香内必到才对。 李逍善的声音有些飘忽:“虽然我知道不该这样揣摩武将军心思,可你毕竟是和他争夺北疆大将军之位的那个人。” 那年在封砚台,他便没来。 第四百三十章 死不了就跟着我 羽箭从四面八方而来,这是对孟长安的必杀之局。 黑武人恨透了这个年轻人,一个将骄傲和军人荣誉看得比什么都要高的国家,一道自称为天下至强的防线,竟是被孟长安九进九出,不得不更改了所有的兵力布置,这难道还不是奇耻大辱? 兵力布置可以改,可是地形呢? 黑武国边军大将辽杀狼说过,若孟长安不死,数年后,必成黑武大患。 布置此杀局的时候辽杀狼对手下人说,宁国北疆边军之中,若有人追杀我派遣潜入宁国之斥候,必是孟长安无疑,我麾下斥候只需撤回引孟长安出边城,必可杀之。 他手下人问,若孟长安不追出边城呢? 辽杀狼笑道,那他就不是孟长安了。 出边城十四里,一百多名分队潜入大宁北疆的斥候被孟长安率军逐个击杀,最后一队二十几人最终也没能把孟长安引进埋伏之地,只因为孟长安追的太快,太凶狠,以至于那些黑武斥候从骨子里生出一股惧意。 可此时,最终黑武人的边军还是赶上了。 “好敏锐的嗅觉。” 距离激战之地大概二里外有一片树林,端坐在马背上的辽杀狼就在树林最边缘,身上披着白袍,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战局。 “若我调集人马直接围堵过去,大军动向容易暴露,他必然会提前撤走,合围不易,调动军马太多也会引起武新宇的警觉,所以我才下令兵马于此处埋伏,可还是被他提前察觉到了,有人说孟长安是天生的野兽,最强的野兽,能够嗅到危险……他可不是野兽,他是猎手,最好的猎手。” 辽杀狼举着千里眼只盯着那一人。 “马背上还带着一个伤者,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救每个人?” 辽杀狼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有弱点。” 他往前指了指:“尽快杀了他,武新宇会来。” “将军。” 手下人忍不住问:“武新宇真的会来?我听闻宁国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已经年老,准备选一人接替他的职位,武新宇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几乎已经算是定下的事,然而这两年孟长安风头太盛,铁流黎甚至收孟长安为义子,怕是这大将军之位有意传给孟长安了,武新宇今日若不来,孟长安必死无疑,那他得大将军之位也就毋庸置疑。” “你低估了武新宇。” 辽杀狼道:“也低估了宁人。” 他抬手指着孟长安的方向:“你看看,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还要带着一个伤者,宁人都是这般愚蠢的性子,我了解孟长安,也了解武新宇。” 他忽然笑了笑:“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我只命两千精锐在此埋伏?” “将军刚才不是说,兵力调动太大,必然会引起武新宇的注意吗?” “是。” 辽杀狼笑道:“可两千人难道就不会引起他注意了?那边城里不过一千五百人,就算全都杀出来救孟长安也未必救的回去,宁人必点烽火……武新宇如今在瀚海,距离此地不过六十里,烽火起,武新宇必然率骑兵先赶来,我要杀的,可不只是一个孟长安。” 他眼神里有一丝得意一闪而逝:“铁流黎老了,不足为惧,武新宇大局更强,如不出意外宁国北疆大将军必然是他,孟长安毕竟还年轻缺乏历练也缺人脉,不能服众,所以武新宇死比孟长安死更重要,若两个人都死,宁国北疆再无一人令我担忧。” -- 第780页 树林之中,埋伏着的骑兵尽出。 大宁的边城里确实只有一千五百人,瞭望手于高处看到城外有激战立刻吹角示警,此地边城五品将军杨卓连忙登上城墙观看,发现被围困的居然是一队斥候,便猜到了那人是谁,只留下三百人守边城,自带一千二百人杀出迎接孟长安。 可兵力还是太少,边军又多是步兵,赶到的时候孟长安麾下精锐斥候已经损失大半,杨卓将孟长安接着边战边退,然而埋伏的黑武骑兵赶到,很快就把这一千多人的队伍围了起来。 辽杀狼纵马至高处,举起千里眼看了看。 “我只用两千兵,是给杨卓一个错觉,让他判断自己可以把孟长安救回去,不然的话他也不敢轻易出来,毕竟若是一个不小心,那座小小边城就会被我顺势拿下,宁人骄傲,丢一座小小边城他们也受不得。” 辽杀狼转身:“多部,苏武该,却克,东邻牟,你们四个是我手下最得力的战将,孟长安就交给你们了,如果这样你们还不能杀了他,那你们也就不必再回来见我。” 他带着亲兵冲下高坡:“我去见见咱们的老朋友武新宇。” 边城上烽烟起,一座一座连绵,不过六十里外的瀚海城自然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噗的一声! 一支羽箭从孟长安的黑线刀旁边射过来,刺进了他的右臂,黑线刀洒出去血光将面前拦着的黑武人一刀劈死,孟长安看都没看右臂上的羽箭,左手抬起来抓住箭杆咔嚓一声掰断,继续向前。 “将军,你放下我吧。” 李逍善带着哀求的语气喊了一声,嗓音沙哑。 “我已经救过你六次,若这次把你丢了,我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前六次救你。” 孟长安终于回了他一句,话音刚落,六七条长矛刺过来,孟长安一刀将大部分长矛扫断,可还是有两根长矛刺在战马的脖子上,跟随孟长安已有两年的战马一声悲鸣,人立而起。 长矛从马脖子里抽出来,血立刻就喷涌而出。 又几个黑武士兵冲至身前,长矛一阵乱捅,孟长安大腿上被长矛刺中,又中了几枪的战马则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在战马翻倒的瞬间,孟长安一把将身后李逍善退出去,而他却被战马压住伤腿。 杨卓回头看到想要来救,可队伍被黑武人围死,他面前之敌哪里给他转身的机会,根本就无法抽身回来。 辽杀狼手下最凶悍的部将多部纵马赶来,正好看到孟长安摔倒,他哪里容得错失这种机会,手里的狼牙棒朝着孟长安的头顶砸了下去。 这狼牙棒足有一米半,补满尖刺,这一击便是铁盔也能砸瘪。 多部在马上挥击,必然俯身,就在俯身的那一瞬间一道黑影蹿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两个人从马背上同时滚了下去。 多部大怒,明明一击就可击杀孟长安却被人坏了好事,一眼看到竟是个胸口还刺着一支羽箭的宁人校尉,暴怒之下一脚将那校尉踹翻。 李逍善本就重伤,这一脚正踹在箭杆上,羽箭噗的一声从他背后刺穿出来。 紧跟着狼牙棒就到了,李逍善强忍着疼痛翻身避开,狼牙棒砸在冻雪上,残雪纷飞。 “宁狗。” 多部狼牙棒横扫出去砸在李逍善肩膀,李逍善横飞翻滚,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多部已经到了近前,一只脚踩着李逍善的胸膛,两只手握着狼牙棒高高举起。 此时孟长安还没能将腿从战马身下拉出来,而且身边有数名黑武士兵正在围攻,能在这种情况下又击杀几人已经足够悍勇。 李逍善忽然觉得世界原来是白的,没有任何别的颜色,都是白的。 在多部的狼牙棒高高举起的瞬间,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然后眼睛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白的了,连多部和他的狼牙棒都变成了白的,天空也是。 噗! 李逍善忽然将胸膛上插着的羽箭狠狠拔了出来,血液喷洒的那一刻,白色的世界终于又有了别的颜色。 一抹红。 抽出羽箭的李逍善一箭刺穿了多部的小腿,多部嗷的叫了一声,没想到这看起来孱弱的宁人居然如此狠厉,他踩着李逍善的腿下意识的抬起来,腿中羽箭折断,李逍善手里只剩下半截箭杆,他躺在那身子转了半圈,双腿弹击出去正中多部小腹,多部站不稳往后摔倒,李逍善好像一头杀红了眼睛的野狼扑上去,手里的半截箭杆一下一下刺在多部的脖子上,血一股一股的喷射出来,于是李逍善的世界从白茫茫一片回归到真实,非但有了色彩,还那么浓重,如泼了一盆红墨。 多部的身体一下一下的抽搐着,嘴里往外溢血,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李逍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挣扎着站起来,捡了一杆长矛冲向孟长安那边,正举刀要砍孟长安的黑武士兵被他戳死,然后就再也支撑不住,手扶着枪杆慢慢跪下来,看向孟长安的时候居然还能咧开嘴傻笑了一下:“我总算还了你一次。” 孟长安的几个手下斥候拼死杀到身前,将四周黑武士兵斩杀,两个人架着孟长安的胳膊把他从死马下边拉出,孟长安的腿骨断了,小腿几乎折过来,那样子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各自为战,不用管我。” 孟长安抬起手抹了抹迷住了眼睛的血,一伸手将那杆长矛抽出来,右手刀落将长矛劈掉一截,剩下的一截当做拐杖,左手撑住,右手提刀向前,连杀两人后回头看李逍善:“快死了没有?” -- 第781页 李逍善摇头,咬着牙站起来:“还死不了。” “那就跟紧我。” 孟长安嘴角上扬,那不是笑,而是狠。 转过头看向前边密密麻麻的黑武人,孟长安拄着拐依然冲在最前。 第四百三十一章 扶将军那个啥 有人曾问,何为亲兵? 答,亲兵当在将军身前死。 一军之中称之为亲兵之众,拿军中最高的赏银,享受最好的食物,穿戴最好装备,常伴将军身侧,看似风光无限,然而逢战之际,将军抽刀向前,亲兵当为将军挡刀剑,将军死,亲兵不能活。 四五个斥候从旁边挤出来,一身是血,他们硬生生杀到孟长安身边的时候,冲过来的十几人只余四五。 “将军!” 四五个人看到孟长安一手拄拐一手挥刀,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 “护将军左右!” “呼!” 四五人,杀出万千人的气势。 他们不是孟长安的亲兵,自孟长安升任为正四品将军,调至此处,没带一兵一卒来,孤身一人,唯有那匹战马与黑线刀相伴。 手下人劝,将军初来,当先选亲兵。 孟长安答:“军中上下,皆我兄弟,我不要亲兵,所有人都一样,战时并肩齐上,闲时把酒言欢。” 这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个不要亲兵的将军。 人人相同,人人都是孟长安的亲兵。 “为将军赴死!”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斥候挥刀向前,冲到孟长安身前为将军开路,孟长安却跳了一步与他并肩,两个人刀刀杀敌,刀刀泼血。 一杆长矛刺向孟长安,孟长安侧身避开,单脚跳出去却踩在雪中石块上身子踉跄一下,又一黑武校尉至,一刀斩落,孟长安以左手枪杆抬起挡了一下,枪杆被斩断,孟长安右手黑线刀扫过切开那黑武校尉咽喉,血液喷洒中,一只脚站着的将军如此凶悍。 “我来做将军拐杖。” 另一个斥候冲过来架住孟长安左臂,他将自己的横刀交在左手,右手扶着孟长安,两个人就这样支撑着继续往前杀。 四周汹涌而来的黑武边军越来越多,辽杀狼筹谋已久,调集人马,只为了能杀死孟长安杀死武新宇,这两个人若死了,大宁北疆就在也没有一个与他抗衡的年轻将领,其余之人,他皆不放在眼里。 铁流黎年老,还能撑得住几年边塞风雪? 孟长安将面前黑武士兵一刀劈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小腿面条一样左右摇摆,他一把将衣袖扯掉,捡了一截枪杆绑在小腿上,勒紧,站直了身子的那一刻,依然巍峨如山。 “萨克骑兵!” 有人高呼了一声,稍显惊慌。 远处,至少两千萨克骑兵踏着飞雪朝着这边冲过来,蹄声如雷,此时厮杀之中的大宁边军已经不足六百人,那两千萨克骑兵加速冲过来,能把这六百大宁边军踩成肉泥。 呜! 呜! 远处有号角响起,一支骑兵从地平线上冒出来,远远的看过去他们身上竟是升腾着热气,他们头顶的空间都被那热气扭曲,那热气是一身浴血,也是一身杀气。 “杀!” 只有五百余骑的大宁骑兵从侧面狠狠的戳进两千萨克骑兵的队伍之中,犹如两条恶龙纠缠在一处,萨克骑兵凶悍无比,人数又多,然而那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居然丝毫不惧,而且杀出来一种神挡杀神的霸者气,哪怕人少,依然用一种以强压弱的方式横穿过去。 只一个冲锋,五百余骑把萨克骑兵队伍冲乱,为首的骑兵将军是辽杀狼手下大将苏武该,只一合,被那个领军的宁人将军长槊刺翻落马,宁人将军长槊戳着苏武该的身体纵马向前,长槊在地面上犁出来一条深沟,苏武该被生生切开。 那杆大槊上血光粼粼,在阳光下犹如实质化的杀气。 再看那持长槊的大宁将军,身前至少插着十余支羽箭,白羽已经尽染鲜红。 身披十数箭,将军却面不改色。 他背后亲兵擎着一杆大旗,大旗上一个烈红色的武字。 “跟我把咱们的人带回来。” 武新宇以槊指向孟长安他们那边,催马向前,坐下那匹原本雪白的战马已经染成红色,人立而起一声嘶鸣,骑兵队伍犹如风卷残云浩荡而来。 五百人,若十万铁骑。 武新宇手中长槊如龙出海,身前黑武人无一合之将,骑兵疾冲而来将拦在孟长安他们身前的队伍切开一条口子,武新宇横马在孟长安身前,上下看了看他:“如此狼狈?” 孟长安看了看武新宇身上那十几支羽箭:“将军又好到哪儿去。” “哈哈哈哈哈。” 武新宇一声大笑,伸手拔下来一支羽箭,摘下战马一侧的硬弓拉弓放箭,那羽箭直飞出去,一箭将远处黑武人一个擎旗的士兵射翻,那面黑武战旗就轰然倒了下去。 “不过为我蓄箭罢了。” 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瘸子来骑马。” 不由分说,两只手托着孟长安的腰把他举到自己战马上,他持槊冲在马前:“好好保护我的马,金贵的很,与我纵横北疆数年,不曾被伤过。” 说完这句,直接冲了出去,人在马前。 更远处,从另外一个战场刚刚赶回来的辽杀狼脸色发白,他调集了至少两万骑兵埋伏,结果被武新宇带着一千二百骑兵硬生生杀出来一条血路,那两个早就该死了的家伙居然谁都不肯死,硬生生汇合一处。 -- 第782页 半个时辰之内若不能击杀那两人,怕是机会就没了,瀚海城中数万宁国的边军就会赶来,虽然都是步兵,可大宁战兵数量一旦超过一万,战斗力就让人不寒而栗,到了三五万人,那就是一座雄山。 况且大寒山宁军铁骑大营距离此处也不过二百多里,一旦被宁军拖住,铁流黎亲率那支令人头疼的铁骑赶来,别说还想杀孟长安武新宇,就连这几万人的队伍怕是都难以带回去,在这样的平原上厮杀,什么挡得住铁骑重甲? “不计代价,杀上去。” 辽杀狼脸色阴沉的下令,黑武人的牛皮战鼓咚咚咚的敲响,四周的队伍朝着孟长安武新宇那边汇聚过去,从高空往下看,黑武人就如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宁军就处在旋涡正中。 “还能战否?” 武新宇侧头看了看马背上的孟长安,孟长安点头:“再杀百人无妨。” “从不曾与你比试过。” 武新宇长槊一出:“看谁先杀够百人。” 数万黑武人围攻之下,竟是无法将宁军困在原地,哪怕向前每一步都极为艰难,可宁军的队伍依然在朝着边城方向移动,每一步倒下去的人都数不过来,地上的尸体把雪地覆盖。 一炷香,两炷香。 半个时辰。 辽杀狼都觉得不可思议,宁人怎么可能坚持得了这么久。 一片黑云席地而来,从瀚海城支援过来的数万大宁边军步卒到了。 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驰援六十里,步卒依然维持着极为严整的队列,数万人的气势足可震天撼地,到了此时此刻,辽杀狼知道机会已经失去,他不可能把数万宁国精悍边军全都杀了。 若死战一日,铁流黎必到。 黑武人的鸣金声响起,队伍如潮水般往后退了回去。 边城,靠坐在墙角的孟长安看了武新宇一眼,那家伙身披十几箭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城中医官有限,只那几人,这次伤者众多,从瀚海城和民间的医者正络绎不绝而来,小小一座边城里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黑武人恨你入骨。” 武新宇靠着墙缓缓滑坐下来,显然也已经累到了极致,他得知孟长安被困,带瀚海城城中一千二百骑兵先行,杀穿两万敌骑围困,此时此刻那口气松下来,看着好像连站起来都难了。 “看起来辽杀狼更想弄死你。” 孟长安挑了挑眉角。 武新宇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容易的,我和辽杀狼打了这些年,他做梦都想杀了我,我做梦都想杀了他,还不是谁都好好的活着。” 武新宇看了一眼孟长安的腿:“怎么样?” 孟长安笑道:“顾好你自己。” 他指了指武新宇身上还插着的那些羽箭。 武新宇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孟长安一眼:“我有软甲。” 孟长安:“……” 链子甲太细密,羽箭没办法完全刺穿过去,虽然身上被刺出来十几个血洞,可没有伤及内脏筋骨,都是皮肉伤,这种伤对于武新宇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在北疆这些年,那次激战身上没多几处伤。 “没吃亏。” 武新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杀敌足过万人,我们的损失要小一些。” 孟长安:“大将军若是到了,铁骑横扫,辽杀狼都走不了。” “大将军不会来的。” 武新宇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就算大将军得到了消息也不会赶过来,他知道你我没那么轻易就死了的,如果不出意外,大将军得到辽杀狼调集四周黑武边军埋伏你我,他此时此刻,已经带着人在攻打白城了……那几万黑武边军能从哪儿来,还不是白城里的守军,若是你我一身伤,换来一座黑武大城,值。” 孟长安笑:“若再有三千骑,你可能就不是坐在这陪我聊天,你敢追杀回去。” “你不敢?” 武新宇白了他一眼,扶着墙站起来:“我去看看伤亡,顺便帮你看看有没有医官顾得上你。” 孟长安低头,手在自己断腿处上上下下捏了捏,确定骨头对正了,脸上疼的汗如雨下,却连表情都没变,对正了骨头之后一拳轰碎墙边木门,拆了几块木板下来绑在腿上。 做完之后长出一口气,脸色白的下人。 “让医官给弟兄们治伤,我这边不用了。” 他也扶着墙站起来,然后沉默片刻,竟是有些扭捏的问:“你遇到过我这种情况吗?” 武新宇:“断腿?没有,怎么了?” 孟长安转身:“没事了。” 他一瘸一拐的走向角落,武新宇忽然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去两个人,扶着孟将军拉屎!” 孟长安踉跄了一下,竟是脸都红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一人一把 大将军铁流黎真的打下了白城。 白城是黑武国边疆最重要的三座边城之一,驻兵三万六千,辽杀狼从白城调兵两万出来,还有一万六千边军精锐留守,按理说怎么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被宁军打下来。 一万六千人守城,粮草充足,城高墙厚,纵然十万大军围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攻破的,然而真的被攻破了。 边城激战,武新宇孟长安以区区两千余人拖住了辽杀狼数万大军,铁流黎调遣九百敢死之士,身穿黑武人残缺军服,以几个被收买的黑武人在前,谎称是辽杀狼战败部下,这本只是一次试探,结果白城中黑武守将居然信以为真,打开城门放九百人进城。 -- 第783页 九百人死守城门,战死八百余,坚持到了铁流黎率领大军杀至,一口气攻破白城。 白城一破,黑武国边疆就相当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东侧的律城,西侧的廓尔海城就被切断了联系,宁军进入白城,好像一把刀子狠狠刺了进去,黑武人元气大伤。 武新宇还么有来得及休息养伤就奉命率军进入白城,不出意外的话,黑武人的反扑很快就会来,若不夺回白城,黑武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宁边军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将无比的被动。 武新宇带悍卒三万六千进白城,大将军铁流黎下令孟长安接替武新宇的位置,率军固守瀚海城,分拨一万两千边军归孟长安管辖,瀚海城与白城相隔三百里,互为支援。 瀚海城。 一头花白头发的铁流黎面带春风,进城门之后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而行,和黑武人僵持多年,这次一口气拿下白城,给了黑武人迎头一棒,多久都没有这么爽快过了。 白城战略位置之重要,足以值得举国欢庆。 将来向黑武进军,白城就是踏板。 “腿伤如何?” 铁流黎大笑进城,看了拄拐来接自己的孟长安一眼:“会不会落下残疾?” 孟长安摇头:“医官看过,说不会。” “那就好。” 铁流黎道:“不愧是我的干儿子,我听闻你是自己对骨的?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 孟长安垂首:“恭喜大将军拿下白城。” “相对于白城来说,我更欢喜的是你武新宇和你两个人如此默契。” 铁流黎脚步顿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被围困之际,武新宇不会来救你?” “想过。” “嗯?” 铁流黎楞了一下,然后又大笑起来:“你这个痴傻的孩子,我问你有没有,你便是说没有,难道我还会怀疑?偏偏就你傻实诚,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连一句谎都不会扯。” 孟长安笑了笑:“想了就是想了。” 铁流黎问:“若他不来呢?” “为大宁尽忠。” 孟长安的回答依然平淡,连一丝语气上的波动都没有。 “为大宁尽忠!” 铁流黎脸色微变,抬起手拍了拍孟长安的肩膀:“说的好,不过我了解他也了解你,所以我就知道他必然会驰援救你,而我不来,你会不会怨恨?” “不会。” 孟长安回答:“白城更重要。” “放屁!” 铁流黎瞪了孟长安一眼:“我拿下白城只用了一半兵力,你可知道另外一半去了何处?是来救你们的,只是走到半路就听闻战事已了,所以又赶回去支援我攻打白城……孟长安,别说一个白城,就算是十个,二十个,一百个白城也换不了你。” 孟长安心里一暖,笑了笑道:“谢大将军。” “连声义父都不愿意叫?” “谢义父。” “有件事要和你说……” 铁流黎进了将军府之后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摆手示意上茶的人下去:“不久之前东疆裴疯子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亲笔信,你猜猜他说了些什么?” “猜不到。” “让你去。” 铁流黎笑道:“裴疯子说什么你是北疆最优秀的年轻将领,屡立战功,他想请你过去,好好讲讲是如何在北疆领兵作战的,让他手下那些将领都和你学学,还说什么要把八刀将交给你带一阵子,说是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才是虎将,你去不去?” 孟长安摇头:“不去。” “那就不去。” 铁流黎点了点头:“裴疯子虽然仗着陛下对他厚爱所以跋扈,但再跋扈也跋扈不到我北疆来,你不想去就不去,我瞧着他那张老脸都膈应……哦,沈冷会去。” 孟长安眼神一凛:“他为何去?” “陛下让他去,他为何不去?” “我也去。” 孟长安站起来抱拳:“请大将军准许。” 铁流黎笑道:“我问你去不去,你说不去,听闻沈冷会去你又要去,你们两个啊……可你应该明白,裴疯子恨你入骨,生吃你了的心都有,你杀了裴啸,他总是要找你要一条命回去。” “沈冷在东疆,也可能有危险。” “裴疯子要杀的可是你。” “冷子若有什么意外,我可照应。” “万一他只杀你不杀沈冷呢?” “万一他杀呢?” 孟长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封了石膏的腿:“我的战马死了,得选一匹好的。” 铁流黎朝着外边招了招手:“还记得你和沈冷在西疆的时候,杀了吐蕃国勒勤夺得一匹黑色宝马?” “记得。” “沈冷赴南疆之前,辗转让人送来北疆。” 铁流黎指了指门外:“我给你带来了,沈冷托人说,这马黑不溜秋的,和你那张黑脸更配。” 孟长安噗嗤一声笑出来,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 “名将良驹,我看过那大黑马,是西域名种纵予千金不换,沈冷能托人把马给你送过来,你们兄弟间的情分真让人羡慕……另外,他还托人一并带过来几千两银票。” 铁流黎让人把银票送过来:“送马的人说,沈将军说了,孟长安缺一匹好马纵横北疆,可更缺钱。” -- 第784页 孟长安顿时尴尬起来,伸手把银票接过来:“确实缺。” “他为什么这么有钱?” 铁流黎忽然问了一句。 孟长安一怔。 铁流黎哈哈大笑:“他有钱没钱关我屁事……逗你的,银票收起来,回头过年过节的也买些像样东西孝敬孝敬你干爹就是了,总不能我直接扣了你的银子,那显得我多不体面。” 孟长安更加尴尬起来。 “我几个干儿子之中,唯独是你,屁都没有送过我一个,偏偏我还觉得你招人待见。” 铁流黎从自己怀里翻了翻,又翻出来几张银票,大约也有千两:“这些算是我借给你的,赏给你手下的兄弟,那些人为了你肯拼命,就是兄弟交情,咱们当兵的总是说将令如山不可有违,可实际上,想要让当兵的对你心服口服,你就得把他们当兄弟,在他们为你拼命之前,你得先为他们拼命。” 铁流黎把银票放在桌子上:“回头打进黑武,替我踅摸几个漂亮的鼻烟壶就算是你还我银子了,若是踅摸几个黑武国的大白妞来,我也收。” 孟长安垂首:“谢大将军。” “嗯?” “谢义父。” 铁流黎大笑:“别担心裴疯子,他以为自己在东疆就能一手遮天?陛下是要到东疆的,裴亭山要是敢在陛下面前动你,你且看看陛下怎么动他,那个老家伙想的太理所当然,我就把你送过去,你不去,反而显得怕了他我也怕了他,还有就是……陛下希望你去。” 孟长安楞了一下,陛下为什么希望他去? “裴亭山有八刀将,死一个补一个,始终八人之数,也都拜他做义父,可在我看来,那八个家伙加起来也不如你一个……所以你若是在东疆吃了亏,他死八个干儿子我也不答应,然事当万全,我麾下十二枪,分六个给你带去,我还听闻你不设亲兵?那就从我帐下亲兵分拨一百二十人给你。” 铁流黎道:“朝阳城里也有我的人,会暗中照应你。” 孟长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中感动。 “长安。” 铁流黎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北疆之战,应该是我为北疆大将军要打的最后一次大仗了,打完这一战,我也就能功成身退回家养老,我老了,是时候回家去种种花养养草,再收几房年轻貌美的小妾,哈哈哈哈……美滴狠啊。” 他看向孟长安:“北疆大将军之位,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要给武新宇的。” 孟长安一笑:“我知道。” “你……毕竟还年轻。” 铁流黎犹豫片刻后说道:“陛下给我写了一封亲笔信,让我好好对你说,陛下说你能力不在武新宇之下,只是欠缺些威望,日后对黑武人动兵你好好打,陛下说他会给你一个合适的位子。” 孟长安垂首道:“我真的没有想过这些,武将军比我更适合做北疆大将军,倒不是我服了他,只是他性格谨慎稳重,大局更强。” “你能这么想就好。” 铁流黎招手:“陛下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他手下亲兵两只手捧着一个木盒上来,看起来那木盒足有一米多长,似乎颇为沉重。 “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陛下说,沈冷有一口好刀,你也应该有,所以着人打造了一把黑线刀。” 铁流黎将木盒打开,开的那一瞬间,竟是仿佛有一道煞气沛然而出。 “好东西啊。” 铁流黎将黑线刀拎起来:“刀有四十几斤,陛下特意嘱咐在这把刀上铸出你的名字,陛下登基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得此重赏的。” 他将黑线刀递给孟长安,刀身靠近刀柄位置,有一个安字。 沈冷那把黑线刀同样位置也有个字。 两把刀几乎一模一样,毕竟都是按照大宁横刀尺寸打造,可一人一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陛下说他有你也得有,两个人都有才匹配,自己想想这是多大的圣眷,陛下还说,你数次救了世子性命,又立下战功,所以晋为从三品。” 铁流黎拍了拍孟长安肩膀:“你还年轻,不可限量。” 两个人都有才匹配,这是大宁皇帝陛下的官方宣布了吧? 还有比皇帝更官方的吗?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剑北去 瀚海城。 将军府后院,孟长安让将军府的人都回房休息,他要在后院练功谁也别来打扰,府里的下人们心生敬畏,将军腿还断着呢,居然这样都不落下功课还要习武,果然是常人所不及。 到了后院,孟长安哪里是要练功,把大黑马拴在凉亭柱子上,看着那马嘿嘿傻笑。 “你主人把你送来,你是不是不乐意?” 他自言自语似的问,跟个孩子似的。 大黑马:啾啾啾…… 孟长安:“那傻小子予我太多,而我却始终没能帮他什么,当年那个老道人把我带去长安城半路上说的话,我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你是冷子的马,我就对你说……沈先生说,冷子可能是皇子,是陛下当年被盗走的孩子,请我以后务必保冷子一命。” 他笑:“其实这些话很多年前那个邋里邋遢的老道人便说过,虽然说的不太一样,那老道人说冷子面相太奇怪,怪到连他都看不透,我那时候年幼问他冷子面相有何奇怪,他说帝与不帝隐隐约约不分明,说完他又后悔了,嘱咐我这些话对任何人都不许提。” -- 第785页 孟长安看着大黑马:“憋的好辛苦,你是马,不是人,那便和你说说……总不算是破了当初誓言,老道人那时候还说,冷子是我福星也是我的命星,冷子在我便在,冷子不在我命星便没了,我也会死,当时我说冷子本就是我兄弟,他死我当然不独活,老道人笑着说那自然好,你们兄弟命相太合,如果是一男一女,妥妥的夫妻互补的命。” 他呸了一声。 “你说是不是胡说八道。” 大黑马:啾啾啾…… 孟长安叹了口气,脸色凝重下来:“傻冷子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命苦,还在襁褓之中就卷入这世上最可怕的阴谋诡计,那是皇家的事啊……皇后当然容不得冷子活,若是将来太子即位,太自当然也容不得冷子活……其实无人知道,我为什么争?为什么拼命?” 他沉默片刻:“老道人的话我一直信,他说我和冷子就是分不开的,所以我才拼命我才去争,非我贪功权,而是必须要握着什么才行,大将军说北疆大将军陛下定了武新宇,我没不服,只是遗憾,若我能领北疆铁骑,将来冷子如出了什么意外,我便挥军南下,大不了和冷子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孟长安抬头,看着大黑马的眼睛:“以后,我骑着你,若冷子真遇到什么麻烦,你可得跑快些。” 大黑马:啾啾啾…… 孟长安哼了一声:“看你那傻样,和傻冷子一般的傻。” 他一口气将心里话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柱子上休息,也不知道是睡着了做梦还是怎么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又出现了老道人把他带离鱼鳞镇的时候那画面,出村之后去码头,寻了一客船,那天客船生意出奇的冷淡,只有他和老道人两个乘客,他不缺钱付了双倍让老翁开船,乐得人少清净。 撑船的老翁坐在船尾哼着渔歌,他和老道人坐在船头。 江水浪声压住了他俩说话的声音,那老翁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心思去听客人们的交谈。 他撑船养家,船尾还站着两只鸬鹚,他更愿意与鸬鹚聊几句。 老道人坐在船头发呆,腰间挂着的酒葫芦早就已经没了酒,他说他从龙虎山一路走来,走到鱼鳞镇的时候看到了扛着大包往码头跑的冷子,于是他吓了一跳,心说怎么会困龙于此? 冷子面相扑朔不定,他就一直跟着看,觉得好奇就进村打听,才知道冷子是个弃儿,是被他爹孟老板捡回家去的,关于冷子是为孟老板捡来为长安挡煞的事鱼鳞镇人尽皆知,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到,老道人听说之后吓得脸都白了,说鱼鳞镇的人必有大难。 后来鱼鳞镇里没有什么大难,孟长安爹死了,他家里造了大难。 老道人当时说,鱼鳞镇的人困龙在此,又如此折磨,若无大难才不对劲呢,后来孟长安想了想,鱼鳞镇的人待冷子其实都还好,那条街上跑生活的苦力,哪个没有帮过冷子?一个码头卖力气的人,哪个没给过冷子馒头?街坊四邻的大婶,总是会忍不住心疼这苦孩子,偷偷塞些吃的,或是自己孩子穿过的旧衣服。 于是只有他家造了难,因为只有他爹折磨了冷子。 所以孟长安想着那可能就是报应,以他的性子压着没去报仇,后来还逐渐接纳了沈先生接纳了沈茶颜,还不都是因为对冷子的愧疚。 客船飘飘荡荡,老道人没了酒,于是叼着烟斗吞云吐雾。 “我算过的,大宁江山最起码还能看到五百年太平盛世,不是说大宁只有五百年,而是我只能看到五百年,我厉害不?” 孟长安:“呵呵。” 老道人白了他一眼:“跟你说你也不懂,所以没道理啊……” 时至今日,孟长安也不知道老道人说的没道理是什么道理。 “他确实能给你挡煞,那般人物,岂会连你的命煞都挡不住?” 老道人吐出一口烟气:“你和他不分开,你们两个富贵不止一代,都是世世代代的富贵命,你和他若是背心离德,只怕命都不长久,我在你们那个屁大的村子里先看到了他,吓我一跳,然后看到了你,所以释然……你听没听过神话故事里,但凡提到什么天材地宝了不得的东西,旁边都会有灵兽守护?” 孟长安倒是听说过,镇子里的说书先生平日里也会说些神仙鬼怪故事,提到说什么万年灵芝千年雪莲之类的异宝,往往都会有厉害的灵兽守护,谁若是想去采摘,都会被灵兽所杀。 “你就是灵兽啊。” 老道人笑起来:“这就能解释的清了,你们俩,相伴相生,真好。” 当时孟长安只觉得他神神叨叨满嘴胡言乱语,并不如何在意,毕竟那时候确实年幼无知,等到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觉得玄乎,可却发现老道人的话真有几分道理了。 也不知道闭目休息了多久,孟长安睁开眼睛,然后吓了一跳,大黑马居然在啃院子里的寒松,那东西也能吃?树干都被它啃出来一个豁,牙口真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孟长安就觉得若是那大黑马啃出来的豁里塞一个枕头,特别契合。 “我去给你找些草料来。” 孟长安才醒悟过来大黑马怕是一路到北疆都没正经喂过,拄着拐杖起身拉着大黑马去马厩那边,才走了没多久,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回头看了看,发现院子里多了一个人。 -- 第786页 这一瞬间孟长安头皮发炸,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竟是毫无察觉,这可是瀚海城将军府,里里外外军卒无数,这人居然悄无声息的进了后院,刚才他睡着的时候若这人出手,自己已经死过不知道几次。 待看清楚那人背影,孟长安才长长舒了口气,俯身抱拳:“楚先生。” “北疆之地,真是苦寒。” 依然只穿了一件灰布长衫的楚剑怜回头看了孟长安一眼:“本打算游历四方,多看看这天下万物万景,才到瀚海就听说你受了伤,于是过来看看。” 楚剑怜看了看孟长安的伤腿,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玉瓶:“这伤药的配方怕是民间早已经失传,换药的时候别再用你们军中医官的药了,虽然也不是太差的东西,可恢复起来要慢许多。” 孟长安连忙过去双手接着玉瓶,俯身道谢。 “其实我来,还因为别的事。” 楚剑怜看了孟长安一眼:“初见你时,就觉得你看我徒儿眼神里有淡淡戾气,虽然你控制的很好可依然有些外泄,是她可曾对不起你?既然来了,我便问问,省得日后不放心。” “没有。” 孟长安低头:“或许如禅宗说的,都是因果。” “那就好。” 楚剑怜道:“你性子刚烈直率,说一是一,是我所敬重品质,我也知道你不善说谎……所以还有一事问你,你可知道,沈冷是否是宁皇之后?” 孟长安心里一震! “我,不确定。” “那便差不多是了。” 楚剑怜沉默一会儿后笑道:“你无需担心什么,我徒儿与他那般相好,我自然不会对他动杀念,况且我也喜欢那傻小子耿直,只是有些奇怪,我居然会与他俩有那么多纠缠,莫非这便是命?” 他举步往外走:“人间事人间人,太复杂,不如风景单纯,亦不如剑单纯。” 孟长安心说楚先生怕是快要得道成仙了,行事风格如此的难以捉摸。 楚剑怜迈步离开,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孟长安:“可有人说过你面相不错?” 孟长安心里又是一震。 “有人说过。” “唔。” 楚剑怜继续往外走:“你面相看,可有百多岁寿命,挺好。” 孟长安忍不住追问一句:“冷子呢?” 楚剑怜哼了一声:“李家的人,还用看?” “先生要去何处?” “黑武。” 楚剑怜人已经在院外,声音飘然而至。 孟长安这才想起来,先生背后缚了一柄长剑。 “先生北去小心些。” 孟长安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楚先生是否听得到。 传闻,黑武国有大剑师三人,黑武国皇帝贴身护卫,三人之剑,可挡千人,称无敌之剑,楚剑怜一人一剑北上,说不得就是听到了鬼月大剑师的事,他倒是别无所求,唯剑一事,容不得中原之外的人称无敌,无关宁楚。 第四百三十四章 东南行 楚剑怜一剑向西北,除了孟长安外无人知其来,料来也不会有人知其归,又或者,那般决绝,那般骄傲,纵一去不回也无妨。 谁叫黑武人敢说,那三剑师剑道无敌? 无关宁楚,只关中原。 瘸腿的孟长安往东南,那边也有大海也有战船,不久之后也会有沈冷。 也不知道是自负还是不想牵连铁流黎,孟长安离开瀚海城的时候竟是没有告诉他,自然也就没带上那六枪将,也没有带上那一百二十大将军亲兵,铁流黎曾说,这一百二十六人,可破黑武两千。 一辆老车一匹老马,孟长安把大黑马拴在马车后边,自己坐在车前挥鞭,拉车的老马拖着旧车起行,有点优哉游哉的模样,它或许会羡慕后边那不用拉车的大黑马,不用拉车也就罢了,时不时还啃一口路边野树,若它有思维,多半会想着年轻马就嘚瑟?老了还不是一样牙口不好。 孟长安不敢怠慢自己,因为腿伤未愈,天知道在东疆会打几架。 马车里点了个暖炉,车后边拉了几包木炭,料来省着些可用一个月,一个月,差不多也可到东疆了,他不想走的太快,毕竟冷子到东疆要七月份,此时才五月末,走上一个月,恰好恰好。 马车没有车棚,是孟长安担心这老马会累,加了车厢太沉重,他当然也舍不得让大黑马去拉车,那家伙便是死怕也不肯低头套车。 车上有两床厚厚被子,还有一些干粮食物,旁边放着他一个包裹,里边有几千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一本沈冷托人带来的书册,在包裹里,铁流黎自然不会打开包裹看看其中有什么,若看到的话怕是会惊一下,那书册不厚,封面只两个字……禁绝。 沈先生穷数年之功所写的兵法,沈冷已经熟记,所以送予孟长安。 包裹旁边是一把黑线刀,比风雪还冷。 一路上孟长安走走停停,也不急,身上带着楚剑怜送他的伤药,每隔三天换一次,只需薄薄涂抹一层便可,那伤药抹上之后便觉清凉,甚至连疼痛都可消除,只是药效一过,疼痛还会卷土重来。 孟长安对疼痛已经习以为常,在北疆的日子,几乎没有一天身上不疼的,要么是伤要么是累,这种日子别人可能三天也受不得,他却不嫌苦累,甚至想着应该更苦更累,唯有更苦累才能换前程锦绣,他不觉得自己会败给武新宇,却败给了陛下觉得他年轻,想想有些无奈有些遗憾,一直绷着那股劲儿却还是不敢松开,求的便是手握重兵四个字。 -- 第787页 唯有握重兵,才可保那傻小子平安。 过州县穿山河,孟长安走了七八天之后就到了赤水,赤水是大宁北方第一大河,顺赤水往东南乘船一路可到东疆,比自己赶车自然要舒服些,难得的,他怕人打扰自己,竟是舍得花银子自己包了一条船,船夫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把老马黑马一架旧车都装了上来,这船中等大小,船长二十几米,装下一辆马车倒也不显得太拥挤。 船夫只是觉得奇怪,明明船舱里风吹不到日晒不着,这年轻人却只是喜欢睡在他那辆马车上,孟长安没有亮明身份,用被子还压住了黑线刀将军甲,所以船夫哪里能知道他就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孟凶虎。 船行六日,到齐河口官补码头,船夫停船去买米面蔬菜肉食,孟长安一个人独坐在船头看兵法禁绝,竟是看的入迷,船夫走了他不知,船夫回来若不是与他说话,他依然不知。 “真奇怪。” 船夫拎着米面上船,把东西放好之后看了孟长安一眼,又嘱咐自己老婆准备生火做饭。 “今儿这官补码头真冷清,只有我一个人进去买东西,那算账的掌柜居然手生的很,这么简单的账目竟是算错了好几次,若非怕他受罚,我倒是真想占他便宜不提醒他。” 船夫自顾自的说了几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老婆听还是说给孟长安。 “我下去看看。” 孟长安将书册放下,想了想,用自己衣服包裹了黑线刀挂在背后,拄着拐下去,船夫连忙过来搀扶:“军爷你可小心点。” 孟长安一怔:“你倒是看出来了。” 船夫嘿嘿笑了笑:“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不然的话我怎么会答应军爷一人包船?军爷腿脚不利索,有什么想买的我帮你去买,别下去走动了。” 孟长安道谢后说道:“我也没有要紧的买,下去随便走走,已经五六日没有走动,身上也紧巴。” 下了船奔码头里边走,按理说这齐河口官补码头虽然不是大码头,可过往商船应该不少才对,冷冷清清的只停了他们一艘船,处处透着怪异。 才到商铺那排木屋,孟长安鼻子里就钻进来一股子血腥味。 他将背后黑线刀摘下来握在手中,左手拄拐迈步向前。 “将军回去吧。” 一家商铺的门里有人开口道:“只是清理了一下试图对将军不利的渣滓而已。” “你们是谁?” “奉大将军之命随将军赴东疆,将军走的急,我们追的也急,想着应是将军不习惯身边带着人扰了清净,我们便走陆路跟着,沿河而行,将军也落不下我们。” 商铺里,六个身穿锦衣的汉子站在那,在他们身后堆着至少百十具尸体,掌柜的那间屋子几乎塞满,每一具尸体上都只有一个血洞,一枪毙命,六个人的枪都有些特殊,似乎是同一个工匠打造,枪杆可以拆开,枪就短了一半,拆开之后用枪袋装了背在身后,倒也看不出那是铁枪。 孟长安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又站住:“可有瓜子?” “有。” 屋子里伸出一只手,直接拎出来一袋子足有五十斤的炒瓜子,孟长安接过来往回走,想着应该够自己嗑到东疆朝阳城了吧。 他回了客船,商铺里的六个锦衣汉子转身从后门出去,官补码头后边的官道上,一百二十精骑在那等着,还有十几个人逃出来被这一百二十人拦住,就跪在路边。 “孟将军在北疆杀敌,你们这些人却想着半路杀他,可耻。” 六枪将上马,摆手:“剁了。” 纵马向前。 亲兵抽刀在手,刀刀落人头。 “走。” 众人上马,踏烟尘而行。 孟长安拎了一整袋子的五香瓜子上船,船夫看得一愣:“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孟长安淡淡道:“看书无聊。” 船夫隐约看到那袋子上有几处像是血迹,却没敢问没敢说。 啪的一声,孟长安扔给船夫一件东西落在他身边,船夫捡起来看了看,脸色一变,双手捧着那东西给孟长安送回来,那是将军铁牌。 “给你加一些银子,多炖些肉骨头。” 孟长安低头看书:“据说吃哪儿补哪儿,希望有用。” 他看了一会儿书,抬头往河边官道上看了看,一百多骑精悍北疆边军沿河而行。 虎城关,过了此处算是进入东疆地界,城关高大,守城的悍卒有三千六百,领兵的将军是裴亭山手下旧将,虽然不是义子,可在裴亭山帐下时也极被看重,名为高广东。 赤水到了虎城关自然不会断流,不过要想去东疆朝阳城就得从虎城关下船改走陆路,虎城关以北是辽北道,以南就是高航道,朝阳城在高航道最东南与连山道交界处,所以孟长安就必须从此处过关。 城关雄峻易守难攻,过往行人车辆都会被严加盘查,孟长安赶着旧车催着老马而来,城关口守着的士兵接过将军铁牌看了看,吓了一跳,肃立行礼:“拜见将军。” 孟长安微微颔首示意,将将军铁牌收回来:“请问,从这里到朝阳城还要走多久?” “将军这车马慢了些,估摸着得走半个月。” 士兵规规矩矩回答,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我们帮将军寻一辆好些的马车?” “不用,多谢。” -- 第788页 孟长安过了城关顺官道南行,总觉得这般轻易过来有些不对劲,他自然知道高广东是裴亭山手下大将,本以为这虎城关会有些难过,就应该难过才对,他昨日里还特意磨了刀。 城关上,将军高广东手扶着城墙看向城下,那旧车老马拉着孟长安缓缓远去,高广东回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黑色锦衣男子:“现在你放心了?” 那是一个廷尉府千办,在廷尉府八千办之中地位最高,比耿珊还高,但他比耿珊还要年轻几岁,看起来冷傲的像是一把出了鞘的长刀,不掩锋芒。 他叫方白镜。 “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陛下让我来这看看。” 方白镜转身下了城关,身后跟着一百黑骑。 高广东觉得有些委屈,又想着陛下自然不会告诉廷尉府的人,他是东疆通闻盒之一……他感恩于裴亭山重用,但更感恩于陛下。 手下亲兵看将军面色有些不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刚刚过城的那是什么人啊?” “大宁未来的柱石。” 高广东回头看了一眼:“副将军昨日出城至今未归,你们去找找。” 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副将军赵方圆是裴亭山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也是这次负责半路截杀孟长安的人。 城外二十里。 不知道为什么会堆起来一排排土包密密麻麻足有二三百,瞧着像是新坟。 昨日时候,方白镜带人来过。 孟长安赶着车恰好走到这二十里处,六枪将带着一百二十亲兵在路边等候。 “已入东疆。” 其中一人抱拳垂首:“我们便不能离将军左右,大将军说,我等一百二十六人为将军刀盾,刀盾可裂,将军不可有事。” 孟长安低头看了看黑线刀:“谁也不可有事。” 第四百三十五章 换人吧 从北疆到东疆,气候逐渐转暖,虽然已走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孟长安的腿上自然还不会好利索,或是突然暖和起来的缘故,伤口有些发痒,又或许是楚先生那药真的神效,恢复的速度竟是比正常情况要快不少。 进入高航道之后顺着陆路往东南,高航道这边的民俗让孟长安十分喜欢,这里的人生活节奏远比长安城要慢的多,气候适中,雨水充沛,让高航道成为东疆产粮之地,这地方的百姓生活安逸,因为安逸,所以待人也亲善,不似北疆那里人人都有几分戾气。 东疆刀兵大营在朝阳城,而东府武库在耀月城,两地间隔足有二百里。 或许真怕了那位东疆大将军,所以把东府武库摆的稍稍远一些,也就免得整日挨骂受气,那位大将军骂起人来可不管你是谁,反正在东疆没人比他更大。 当初东府武库的副司座方荆山刚到的时候被裴亭山骂哭过,可倒也没人会笑话他,毕竟被裴亭山指着鼻子那般辱骂,能不为所动只怕谁都不行,这其实还算客气的,多少地方官被裴亭山下令打过?曾经有个县令,被裴亭山让亲兵抽了二十鞭子,人险些没死了。 后来方荆山升任东府武库的司座,裴亭山对他这才客气了些,只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两个人关系也就一般。 方荆山为司座之后,裴亭山曾派人送去贺礼以表修好之意,奈何方荆山是真的不愿与他多打交道,送了多少贺礼来,他就多加一份回礼派人送了回去,自此之后裴亭山似乎也明白了他心存芥蒂,虽然这位国公位高权重堪比土皇帝,可东府武库不直属于他,他也无可奈何,他还没跋扈到也敢抽武库司座的鞭子。 曾有一阵子东疆的官吏参奏方荆山的奏折雪片一般往长安城飞,最多的时候内阁一日可收二三十份,都是那些地方官看着裴亭山脸色做事,结果人没参奏下来,半年后因为练兵有功,陛下还加了方荆山的爵,虽然不过一等伯,自然远比不得国公,可国公也不能直接上门打他吧,陛下态度明明白白,就再也没有奏折递上去。 耀月城在朝阳城西北,孟长安要去朝阳城就必然会路过耀月城,本不打算进城去,结果距耀月城还有三十里的时候,方荆山就派人在驿站守候,直接把人请到了城中。 就算是大宁的百姓很多人都依然搞不懂四疆武库的具体职能,大部分人都以为四疆武库练兵是为四疆大将军,可实际上,大宁二十卫战兵,各地边军,四疆大将军的麾下精锐,甚至各地厢兵的校尉教头都是四疆武库送出去的。 其中最强的,自然是被四疆大将军跳走,其余绝大部分士兵在训练满五年后参加选拔,合格者抽选送入各地战兵和边军,成绩差一些的,则安排到各地方县镇的厢兵之中练兵。 大宁战兵,普通士兵五年就要轮换一批,基本上一卫战兵在换兵的时候会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安排回家,这些人回到地方上之后也会有妥善安置,五年一轮回,老兵带新兵,大宁的战兵就始终都能保持着最强大的战斗力。 从各地优选出来的孩子,在十二三岁左右进入四疆武库参加训练,淘汰率极高,每五年都会有合适年龄的男孩送进来挑选,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就会有至少一半人淘汰回家。 东疆武库的规模在四疆武库之中排在第三,第一是北疆,第二是西疆,武库规模最小的是南疆。 方荆山是个看起来有几分书生气的中年男人,或是因为常年操劳琐事已经许久不练功了,肚子都挺了起来。 -- 第789页 他的人把孟长安接着之后心里松了口气,陛下的旨意,在沈冷到朝阳城之前孟长安就留在耀月城,他唯恐自己把孟长安给丢了,谁不知道孟长安的分量有多重? “就委屈孟将军了。” 武库司座是正三品,比孟长安高半级,奈何孟长安被封侯,勋职也比方荆山高,所以他反而还要客气些。 “有劳司座大人。” 孟长安抱拳回礼。 “住处都已经给将军安排好。” 方荆山亲自过来扶着孟长安往前走,孟长安也不好拒绝,两个人并肩而行,方荆山笑了笑说道:“陛下前后派人送来两次旨意,可见陛下对将军的在乎,陛下说让将军就在这耀月城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不出意外的话,七月中沈将军的水师也就到了,那边时刻有人盯着,只要有沈将军快到的消息,立刻就会送过来,到时候我安排车马送孟将军去朝阳城。” “陛下到哪儿了?” “陛下已经在朝阳城了。” 方荆山道:“听说陛下到了之后就与裴大将军去了东海湾,那边有一座定海山,山口有边城拜将台,站在山顶远眺,据说是可以看到大海对面的渤海国,然而都是瞎扯,隔着大几百里,海上风云变幻,怎么可能看得见。” 方荆山道:“陛下让孟将军来,孟将军可知道所为何事?” “还不知。” “我倒是略有耳闻。” 方荆山一边走一边说道:“渤海国算是我大宁的心腹之患,若将来对黑武人动兵的话,渤海国必然会出兵牵制我北征大军,渤海国虽然穷苦潦倒,可那些蛮子打起仗来不要命,一个个跟疯子似的,越是穷的地方越是凶悍,而且那些渤海国的庸民居然认为渤海国王是神,崇拜的无以复加,渤海王一句话,举国皆兵。” 孟长安心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陛下的意思是,可能……” 方荆山看了看孟长安的脸色:“可能陛下会把白山关交给将军你。” 孟长安心里猛地一震。 白山关是渤海国军队进攻大宁的唯一入口,山关险峻,如今守城关的是裴亭山手下八刀将之一的闫开松,白山关如果坚固不破,渤海国那些野兽一般的穷兵也就只能从黑武国那边过去驰援,可若那般做的话也就无法牵制大宁,正面对敌,大宁边军战兵怕过谁? “裴大将军只怕心里会有些不舒服。” 方荆山又看了一眼孟长安的脸色:“若是将军你去了白山关,闫开松麾下兵马就不得不交给将军手中。” “不会。” 孟长安沉思片刻:“我来之前大将军刚刚下令让我驻守瀚海城,怎么可能又让我去白山关?” 方荆山微微摇头:“我只是听闻,并不确定。” 孟长安忽然想到,若如此的话,那么为什么大将军会把十二枪将分给他一半也就解释的通了,十二枪将是大将军铁流黎最得力的手下,是他的臂膀,铁流黎曾说,若北疆铁骑是一驾马车,十二枪将就是车轮,可见其重视。 说是为了保护他安全,可分过来六个岂不是多了些? 又想起临行之前大将军说,你这人不设亲兵,那我就把我的亲兵分给你一百二十人。 孟长安心中翻腾不定,若陛下真下旨让他接管白山关,裴亭山杀他之心怕是更重了,这就是陛下已经摆明了态度,沈冷已经独领一军为巡海水师提督,负责为陛下北征运送物资补给,裴亭山敢动?那是陛下的态度。 他若是去了白山关,陛下就相当于把北征大军乃至于陛下自己的后背都交给了孟长安,裴亭山敢动?这也是陛下的态度。 有孟长安挡住渤海国人,有沈冷负责后勤支援,陛下安心踏实。 可是裴亭山呢? 孟长安的脑子里转个不停,若如此一来裴亭山必然心生怨恨,那是陛下摆明了不信任他,刀兵的位置就变得尴尬起来。 裴亭山那种性子,如何忍得? 陛下来东疆之前就有人担忧裴亭山或许会有不臣之举,若真如此他去守白山关,这不是逼着裴亭山往皇后那边靠?裴亭山一旦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太子在长安城即位就名正言顺。 孟长安想到此处,一身冷汗。 “我想去见陛下。” “将军见不到的。” 方荆山道:“陛下如今在东海湾,距离朝阳城至少有三百里,何时回去还不知道,将军若是先去朝阳城等着,若出什么意外,我担当不起,陛下给我的旨意是留将军你在耀月城直到陛下召见为止,沈将军到了,陛下会召见你们二位,我猜着,若陛下有什么安排,那时候就有明朗起来。” 孟长安只觉得心里不安稳,东疆若出了事,别说北伐,便是大宁都会变得动荡起来。 与此同时,东海湾拜将台。 拜将台是一座边城,规模自然比不得朝阳城那么大,可位置也重要,皇帝站在拜将台的城墙上远眺东海,回头看了一眼大咧咧站在身后的裴亭山,所有人,唯独裴亭山带刀随行,那是陛下当初给他的殊荣,可他应该自觉才对,陛下许你带刀,你就真的带刀? “渤海人就在那边吧。” 皇帝沉默片刻:“白山关里如今是闫开松?” “回陛下,是他。” 裴亭山稍显得意:“臣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人,很好用。” -- 第790页 “你用得顺手?”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自然顺手,不然也不会把他摆在那么重要的位置。” “既然你用着顺手,好用,那就应该留在身边用。”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调回来吧,在你身边任职。” 裴亭山脸色一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朕想了许久,不如让孟长安去白山关的好,你得力手下都回归你身边来,若北疆用到你,你就可以带着这些你培养出来的得力手下,为朕效力。” 裴亭山的手猛的握紧了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站在皇帝身边的大内侍卫统领卫蓝也握紧了刀柄,眼神微凛。 第四百三十六章 哪里会有他今日? 拜将台的名字由来就没几个人说的上来,说的上来的多半也是胡诌,不过这类名字大部分都和战争故事有关,有学究翻阅古籍却找不出典故,这地方也没有出过一个将军,大宁数百年,楚数百年,拜将台这个地方就没有发生过什么能在史书上大写特写的事件。 差一点就发生了。 如果裴亭山真的抽了刀。 当皇帝说出把闫开松从白山关调回来的那一刻,裴亭山的手握紧了刀柄。 除了大内侍卫之外,能在陛下身边带刀的朝臣不多,整个大宁只有两个人有此殊荣,一是裴亭山,另外一个则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 然而澹台除了随陛下出门的时候带刀保护之外,什么时候随随便便带过刀? 裴亭山却不一样,御前带刀这是荣耀,显得他与众不同,他自然要带。 在见陛下之前他手下谋士洛城也曾劝过,御前带刀只是一种象征是殊荣,劝他不要真的那么做,可裴亭山怎么肯听?陛下许我带刀的,谁敢说什么? 东疆大将军之刚愎,可见一斑。 他手握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只这一个反应,陛下就能下旨将他拿下问罪,裴亭山直视着皇帝的眼睛,皇帝直视着裴亭山的眼睛,两个人就这样盯着对方足足三息的时间,最终裴亭山的手缓缓松开刀柄,抱拳俯身:“臣,尊陛下旨意。” 皇帝的手扶着城墙,手指轻轻的有节奏的敲打着墙砖,看到裴亭山俯身,皇帝的手离开城墙放在裴亭山的肩膀上拍了几下,没说话,大步朝着城墙下走去。 卫蓝握刀经过裴亭山身边哼了一声,声音发寒。 裴亭山立刻抬起头瞪了卫蓝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算什么东西? 皇帝下了城一边走一边交代了几句,紧随其后的那个小太监年纪轻轻却已经算得上举足轻重,毕竟是御书房内侍总管,陛下身边近臣,他转身看着裴亭山大声说道:“陛下旨意,白山关领兵将军闫开松守城有功恪尽职守,升为正四品威扬将军。” 那声音有些尖锐,以至于城墙上下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裴亭山挺起胸,嘴角都勾了起来,大步往城墙下走,得意至极。 陛下还不是要给他面子。 皇帝到了拜将台城下,抬起头看了看那座名为定海的山,本打算上去看看,此时却兴致全无,御辇至皇帝面前,皇帝上去之后御辇随即前行,大将军裴亭山一只脚都要迈上去了,御辇却动了,他收之不及险些摔倒,一只手扶在辇车上,或是因为反应不过来,所以手拍在辇车上的声音就很响。 啪的一声。 就好像他故意敲打着御辇。 所有人都愣了。 裴亭山自己也愣了。 这是大不敬。 谁都看到了他来之前是与陛下同乘一车,陛下可是拉着他的手一起上车的,回去的时候,他自是理所当然的以为还是要与陛下同乘一车,奈何陛下没让车驾等他,而这重重的在辇车上一拍,像极了故意而为,是发泄心中不满。 陛下在车里呢,这般拍击陛下御辇,这是要杀头的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群人都脸色发白,不管是陛下的人还是裴亭山的人都一样,陛下身边禁军和大内侍卫全都严肃起来,每个人的手都握住了刀柄。 裴亭山手下将领亲兵则看着裴亭山,一个个脸色变幻不停。 扑通一声,裴亭山跪下来:“臣崴了脚,可疼死老臣了。” 御辇停下来,片刻之后代放舟从御辇里出来,递给手下人一个小药瓶:“陛下赐给大将军伤药。” 裴亭山双手捧着将伤药接过来,叩首:“谢陛下恩典。” 然后站起来,又拜了拜。 所有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 五日后,朝阳城。 整个城中都在传着拜将台的事,说裴亭山竟敢冒犯圣驾,以手拍击陛下御辇,这等大罪,陛下居然没有办他,反而还赐了一瓶伤药。 一家茶楼里二楼都已经坐满,唯独空着一个雅间似乎是有人预定了。 世子李逍然登上木楼,耳边都是关于陛下与裴亭山的议论声,只是谁也不敢大声喧哗,私底下议论朝政都不许,何况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被官府的人听了去,直接拿了下狱都说不出冤枉来。 可对于百姓们来说,这是一个大瓜啊,产自沙地,无籽,还甜如蜜的大瓜,若是不议论两句心里着实憋得慌,就好像舒服极了就要哼哼两声,若硬憋着不哼出来,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 第791页 “咱们这个东疆的大将军啊……” 靠窗那个位置,几个文人模样的人压低声音在讨论着,其中一人小声说道:“着实跋扈了些,这也就是在东疆,陛下怕也忌惮他那蛮横的刀兵,若是在长安,陛下会容得他如此放肆?” “我看这裴大将军真是心怀不轨了。” “你小声些!” 有人提醒。 “我倒是不怕他。” 那文人挺起胸膛:“我是大宁的百姓,是陛下的臣民,又不是他裴亭山的百姓裴亭山的臣民,我怕什么?他敢那般放肆冒犯圣驾,难道我还不能骂他?!” 他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你能你能,你当然能,可你也别这么大声。” 被捂住嘴的书生一把将同伴的手拉下来,哼了一声:“我倒是想看看这姓裴的还能张狂多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东疆是陛下的东疆!他难道就不是陛下的臣?” 李逍然听着这些话嘴角微微扬起,开心的很。 进了那空着的雅间坐下来,点了一壶最贵的莲心,能称之为莲心的茶寻常百姓自然喝不起,这茶细如绒丝,品相差一些的一斤要一万八千芽,极品莲心,一斤要两万四千芽。 八样精致点心,八样干果,八样鲜果,桌子上很快就摆满,摆盘也极讲究,看起来并不杂乱,二十四盘配茶的小食若是摆的乱七八糟,怎么对得起那么贵的莲心茶。 “你们出去吧。” 李逍然摆了摆手,示意雅间里两个身穿嫩绿色长裙的少女出去,若在平日里,说不得要与这两个模样清秀带着些小家碧玉气质的女孩儿多聊几句,可今日要见的人比较重要,他也不敢胡乱放肆。 等了大概一炷香时间,一个带着帽子压低帽檐的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身布衣的荀直。 李逍然连忙起身,微微俯身一拜:“见过将军。” 那戴帽子的人随手把帽子挂在一旁衣架上,抱拳回礼:“拜见世子。” 这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模样,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瞧着不像个武夫,也不像个文人,穿一身布衣走在大街上绝不会被人多看两眼,圆脸,浓眉,说不上丑也说不上英俊,他若挑个担子便像是贩夫走卒,可若是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这瞧着和气人畜无害的家伙可是八刀将里最狠厉的那个,暗地里都喊他一声笑面虎。 他叫肖绵湖,与他绰号倒是般配的很,多半这绰号也由此而来。 “肖将军能赏脸过来,我真是开心至极。” 李逍然一脸的谦卑,按理说以他身份,自然不必对一个从四品的将军这般逢迎。 “世子太客气了。” 肖绵湖拉了把椅子在李逍然身边坐下来:“不知道世子有什么吩咐?世子也知道陛下就在朝阳城,今日刀兵换我当值,若非是世子要见我,换做别人我是万万不能来的,世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还要赶回去领兵巡戒。” 李逍然看向荀直,荀直对他微微点头。 李逍然打开随身拎来的包裹,从里边取出一个木盒放在肖绵湖面前:“初次见面,也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小物件还请将军收下。” 肖绵湖也不客气,伸手把木盒拿过来,大大咧咧的当场打开,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体面不体面。 打开看了看,盒子里没其他东西,全是银票,粗粗估算怎么也有个大几千两,他嘴角立刻勾起来,看着比刚才亲近友善的多了。 将盒子放在自己一边,肖绵湖笑道:“世子何须如此客气?有什么事想让我办的,只管吩咐就是。” 李逍然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游山玩水到了此处,我平生最仰慕的自然是大将军,只是想着大将军军务繁忙我怕是无缘相见,而大将军手下,我最敬重的就是肖将军你,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见见将军,别无所图,能与将军聊聊,饮两杯茶,足矣,足矣。” 荀直在旁边笑着说道:“将军军事繁重,哪里有时间闲聊。” 肖绵湖一摆手:“倒也无妨,可稍坐片刻。” 三个人寒暄了几句,荀直看了看李逍然在看他,于是起身亲手为肖绵湖续茶:“我听闻大将军受了伤?无妨吧。” “受伤?” 肖绵湖像是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大将军崴了脚的事?哈哈哈哈……那自然是假的,大将军总得给陛下几分面子。” 只这一句话,便说的跋扈之极。 大将军,给陛下面子? 李逍然却更开心起来。 “我这里还有些东西,劳烦将军代我转送给大将军。” 李逍然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清心丸,求圣手配置,可消火气去心疾,大将军心里怕是有些憋闷,可别出了什么问题,算起来我也是大将军晚辈,虽然礼轻,可对大将军关切实属发自肺腑。” 这话说的真切,就好像二十年前不是裴亭山把他挡在长安城外似的。 “那我替大将军收了。” 肖绵湖笑呵呵把礼物接过来,然后忽然就叹了口气:“憋闷怎么能不憋闷?那孟长安一来就换了我大哥闫开松的白山关领军将军,义父心里自然不爽,很不爽。”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很用力,很不爽三个字也很用力。 李逍然长叹一声:“陛下啊……确实过分了。” -- 第792页 肖绵湖哼了一声:“没有大将军,哪里有他?” 这句话一出口,荀直和李逍然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将至朝阳 李逍然看着肖绵湖那张不服不忿的脸,心里也算松了口气,对裴亭山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来接触,皇帝换将,这个机会不容有失啊。 “若非不想大将军背骂名……” 肖绵湖哼了一声,后边的话没有说出来。 “是啊……” 李逍然叹了口气,这何尝不是他担忧的? 他其实很清楚裴亭山就算再跋扈刚愎,再自恃功高,可也不会背上一个弑君谋逆的罪名,那是天下共诛之的大罪,别说他自己一辈子翻不了身,裴家永生永世都翻不了身,裴亭山可能希望皇帝死,但不希望自己惹一身腥。 这就难办。 若裴亭山刀兵不动,怎么能应付陛下带的禁军亲卫? 指望着他手底下的那些刺客,那些自始至终都留着为了杀皇帝而舍不得用的刺客,也不可能杀穿禁军直取皇帝人头,他这些年经营,和南越旧臣勾结,手里掌握了大量的财富,当然也有大量的死士,这些人多半来自南越。 不管是哪个国家都有死忠之士,如今南越国废帝杨玉还憋屈的住在长安城八部巷那个小院子每日抄书,这等奇耻大辱,当初那些死忠越臣怎么能忍?之所以忍了这几年,正是因为李逍然发现了这是个机会,于是派人联络那些人,勾结起来暗中支持他,那些南越旧臣当然知道搞不动大宁,但可以搞大宁皇帝,杀了皇帝一样是报仇。 即便是李逍然那么想杀了沈冷都不曾动用过这些人,他不是个莽夫也不是个白痴,自然知道事有轻重缓急,知道是什么大局,而沈冷再怎么惹人厌也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 皇帝死了,才是天下变。 沈冷死了,什么都不会变。 然而裴亭山不愿意直接动用刀兵,肖绵湖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便是裴亭山的态度。 哪有什么不经意。 “听闻陛下要赴蓬莱岛仙阁为大宁祈福。” 肖绵湖低着头喝茶:“这次东行,陛下也带着大宁的国师龙虎山的张真人,蓬莱仙阁是道宗圣地,出海要走三十几里,蓬莱岛群大大小小百十个岛,唯仙阁岛最大,岛与岛有的相连有的不连,仙阁岛是孤岛,却有一架锁链长桥与仙玉岛相连,要想直接去仙阁岛的话会绕很远,且暗礁纵横交错,大船不敢靠近,小船又不能挡得住风浪,要进仙阁岛就先上仙玉岛,过一百二十米铁索桥。” 他说的很细,像是自言自语。 “仙玉岛很大,为了陛下安全起见,除了我刀兵负责之外,各县镇的厢兵也都会动用起来,以用沿途道路戒备,厢兵,总是会有些纪律散漫之徒。” 他低着头还在自顾自说着:“你们说祈福真的有用吗?” 李逍然道:“那毕竟是陛下挚诚爱民之心,不管有用没用,大宁的子民都会感受到陛下这心意,便足够了……仙阁岛险峻,陛下还要冒险上去,百姓们知道了自然会感恩,百姓对陛下感恩,那这祈福真正的作用岂不是已经达到了?” 肖绵湖哦了一声:“我还有些要紧事,毕竟今日我当值,就不敢多停留,多谢世子殿下请我这个粗人喝茶,虽然我喝不出这茶好坏,可却看得出来这是价值不菲的莲心,世子待我厚道,我记心里了。” 说完之后把东西抱起来,随便拱手算是道谢告辞。 他戴上帽子下楼而去,李逍然看向荀直:“先生以为?” “没有什么可以为的,肖绵湖说的自然是机会,可这么明摆着的机会,难道陛下他自己看不到?陛下是什么人,真以为谁都能把他算计进去吗?” 李逍然有些颓然,他当然知道陛下李承唐是什么样的人,他胸中格局之大,世人不可相比,他眼光之准,世人亦不可相比,若他一生不犯错,与黑武人一战再定乾坤,那就是大宁有史以来最让人信服的皇帝,甚至可与开国太祖比肩。 “所以先生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机会。” “自然不是。” 荀直道:“陛下这次出行,带禁军八千,虽然澹台袁术没有随行而是留守长安,可澹台袁术麾下最强之将夏侯芝领军,夏侯芝的武艺有多强?我只知道,连澹台都说他如夏侯芝一样年纪的时候,未必胜得过他,虽然是褒奖之词,可夏侯芝的实力可见一斑。” “除了那八千禁军之外,还有大内侍卫数百,侍卫统领卫蓝没人见过他出手,有传闻说他可胜韩唤枝。” 荀直看了李逍然一眼,端茶细品。 “仙阁岛就那么大,就算是加上仙玉岛也就那么大,八千禁军可以把岛封的严严实实,除非数万刀兵围攻,那些刺客想靠近?一阵羽箭就能都射成刺猬,还想杀陛下?” 荀直虽然谋的是皇帝的命,可他对皇帝从来都没有不敬,提及皇帝,也始终以陛下称呼。 李逍然变得更加颓丧:“先生说的我都想过,可只觉得应该有一线机会,听先生说完,似乎一线机会也没了。” “那也未必。” 荀直笑起来,轻抚长须:“看如何谋划。” 李逍然眼神一亮。 距离朝阳城还有三百里,从南疆来的船队浩浩荡荡的继续东行,战船货船连绵不绝,让人看了心中生畏,沿途所过之处,百姓们皆知这是从南疆得胜归来的水师船队,大江两岸皆有百姓欢呼迎送,这一路上,爆竹声不停,江面上的渔民小船冒险靠近大船,往船上扔一些鲜果熟肉。 -- 第793页 士兵们喊着不要不要,奈何扔上来的东西总不能扔回去,那会掉落水中,也会让百姓们心寒,所以扔上来的东西也就留下。 王阔海运气好,接了一个包裹,打开看了看里边是几双绣工不错的鞋垫,还有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虽然扔上来这些东西的那少女不知道自己的情书会落在谁手里,可却对一个将军抒发出了仰慕之情,当然她其实也不知道水师里有哪个将军,除了沈冷之外,沈冷能拿到最好,别人拿到也没关系,只是她的一种对战兵的迷恋。 陈冉不服气,也到船边往下看,希望自己也能接到好运。 啪的一声,他接住一包东西,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又一包东西上来,实在躲不开直接只好用身体挡了一下。 “那个大爷你注意下啊,送鸡蛋也就罢了,你送生鸡蛋。” 陈冉感觉自己半脸都是鸡蛋液。 旁边一个半脸西红柿的亲兵凑过来:“一会儿配一下?” 陈冉瞪了他一眼:“馋死你。” 百姓们拥军,这便是战兵最大的成就感。 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个校尉一脸无奈:“鸡蛋番茄也就罢了,那边那大娘往船上洒铜钱,砸我这一脸……大娘可能觉得咱们这大船像锦鲤,还许愿呢。” 正好走过来的沈冷噗嗤就笑了,看了看那校尉额头上有个红印,连大宁通宝几个字都快印出来了。 “大娘这许愿之心真诚,手劲儿够大。” 他拍了拍那校尉:“你可以拿你的钱去买他们的番茄鸡蛋。” 校尉一想:“算了吧,我怕陈队正他们把脸上的蹭给我。” 距离朝阳城已经不远,其实沈冷心中还是难免有几分忐忑,东疆形势复杂,裴亭山态度到底如何尤未可知,他忐忑倒不是怕了裴亭山,而是担心裴亭山对孟长安的态度。 沈冷不知道孟长安来了,如果知道的话怕是会更忐忑。 陈冉递给沈冷一颗鸡蛋:“来一个?” 沈冷:“你自己孵。” 陈冉白了他一眼。 王根栋这个老实人就站在一边傻笑,曾经一个多耿直的人,现在看着这群调皮捣蛋的觉得跟亲兄弟似的,半路上弟兄们都去了他家里,也不算太顺路,反正大家都是要去的,办了一个热热闹闹惊动了整个县的婚礼,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可王根栋每每回想起来都眼睛湿湿的。 热闹了一天沈冷就带着弟兄们离开了王根栋家,在江边队伍停了三天,沈冷给王根栋三天特假,这事若是被御史台的大人们知道了难免又是一堆奏折,因为一个人而耽误大军行程怎么都说不上对,毕竟陛下还在东疆等着。 陈冉看到王根栋在傻笑,过去一扑跳到王根栋后背:“来,将军背背。” 王根栋:“腰,腰……” 陈冉把自己那半脸鸡蛋液在王根栋身上蹭干净:“你这老牛,才耕了三天,歇了一个月,还不行?” 王根栋脸一红:“瞎说什么呢。” 杜威名在旁边幽幽的说道:“王将军我俩一屋,已经一个月了,他这晚上总能笑醒。” 王阔海一脸担忧:“为什么你一直注视着王将军睡觉,一看就是一夜?” 杜威名:“你以后离陈冉远点……原来多憨厚老实一个人。” 王阔海:“要不咱俩一个屋?” 杜威名:“你磨牙那声音太利尿了,还是算了吧。” 沈冷:“这事我得问一句,你们夜生活这么多姿多彩的?” 就在这时候有几艘船从对面过来,挂着大宁的战旗,看起来应该是东疆的巡江战船,水师向东他们向西,交错而过的时候,沈冷注意到那几艘东疆熊牛战船上的士兵们全都站在甲板上,每个人都将右拳横陈在胸。 “水师的兄弟们!” 一个五品将军站在那边喊:“南疆一战,辛苦了!” “军礼!” 一声高呼。 砰! 所有东疆士兵用右拳敲响了胸甲。 无论如何,大家都是战兵,大宁的战兵。 “回礼!” 沈冷走到船边肃立,水师的兄弟们全都站直了身子,右拳在胸。 第四百三十八章 你多教教他 沈冷输了十年俸禄,当然皇帝未必作数,只是该给他的不该给他的,悉数都给了,抱着一盒子珍珠的傻冷子笑的合不拢嘴,从皇帝拿得来的东西,他却想着怎么给茶爷给沈先生给孟长安。 孟长安太穷,这盒珠子分一半给他吧。 也不行,开始还想着这一盒珠子都给茶爷做首饰,怎么一转念就要分孟长安一半?不行不行,最多不能超过三成,于是这家伙居然找代放舟说想借个盒子用,代放舟寻来一个,他把珍珠分成两份,多的给茶爷,少的给孟长安,至于沈先生,这把匕首看起来漂亮的很,给沈先生挂在腰畔一定很气派。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若沈先生看到这把七宝匕首是万万不敢要的,别人不知道陛下这把匕首的来历,沈先生自然知道,毕竟在留王府那么长时间,必定知道陛下对这把匕首的珍爱。 那些年,陛下被老皇帝夺了所有兵权送到偏远之地做了个闲散王爷,陛下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念,然而正是因为有这把匕首,陛下时常拿出来看看,想着自己年幼时老皇帝对他的诸多好处,那怨气自然也就消散了不少。 -- 第794页 如今这把匕首到了沈冷手里,若沈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想更多更多。 此时此刻与那年那月何其相似? 论能力,纵然沈冷没有得到过皇族的正统教育,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侍从无数,可比太子难道就差远了? 那时候陛下虽然不是老皇帝选中的人,也一早就送到了书院里学习,十六岁就离开长安城去领兵,难道能力就比那个早早被选定的李承远差了? 都是为了安慰。 当初老皇帝给了陛下这七宝匕首,曾经让李承远极为羡慕,可陛下怎么可能知道老皇帝拉着李承远的手说匕首给了你弟弟,朕把江山给你。 现在呢,江山是太子的。 沈冷这个傻小子最大的坚持就是对他的亲人始终不疑,沈先生说以后再告诉你,他就乖乖的等着以后,他相信先生早晚都会跟自己说清楚那些他不清楚的事,既然相信,就那么等着。 陛下待他这般好,他也想着多半都是因为沈先生,因为庄雍,因为很多很多人都在陛下面前为自己说好话。 沈冷很小家子气的把本已经分盒装好的珍珠又倒在床上,一颗一颗仔仔细细的数,一边数一边傻笑,就好像刚刚得到了好多零食的地主家的傻儿子。 陛下不是老皇帝,不会对沈冷说出匕首给你江山给太子的话。 可也只是不说。 在行宫里憋了好几天之后沈冷终于得到准许可以出去走走,不过也要装的像一些,胳膊挂着,还拄了个拐杖,出门的时候身边大内侍卫好几个,以至于朝臣看到他的时候频频侧目,想着原来沈将军真的伤的不轻。 坐在山顶凉亭里看大海,沈冷觉得这几日的安逸还远不如在南疆的时候与求立人厮杀的日子来的爽快,这般憋闷,快憋出来毛病了。 就在这时候都御史赖成从山下闲庭信步一般溜达过来,似乎也在闲逛,他这个职务说重要就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说忙就忙,说不忙也不忙,总之时间比其他官员似乎都多些,主要还因为他比较懒,一般需要参奏谁的时候他都是指派别人去写奏折,唯独骂陛下的时候才摞胳膊挽袖子亲自上阵,可起劲。 赖成对沈冷没意见,也不是,最大的意见是沈冷那笔字。 沈冷见到赖成的时候其实有点怕,他不怕敌人有多强,不怕刺客有多阴,不怕江湖有多险恶,不怕战场有多残酷,唯独怕赖成那张嘴,能把人说活也能把人说死,还能把陛下气的想撞墙。 没办法,人是陛下自己选的,想撞墙也得忍着。 “沈将军,这是赏日出?” 赖成一脸笑意的走到沈冷身边,沈冷已经站好了等赖成过来,到近前之后很认真的行礼,都御史是正三品,他是从三品,行礼也是应当。 一听到日出两个字,沈冷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在南平江上的时候陈冉吟诗……日出江花红胜火,多美,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那么龌龊,当时这句话在陈冉嘴边流连忘返。 关键是那个家伙念这句诗的时候断句很气人,谁见过前三个字和后边断开的念法? 日出江,花红,胜火。 “日出一会儿了,只是闲着无聊,坐在这看看风景。” “唔,日出一会儿了。” 赖成只是随口一说,沈冷突然就觉得这个应该文质彬彬的家伙也变得龌龊起来。 “赖大人也是上山来看日出的?” “不是,看你。” 赖成坐下来,然后就叹了口气:“陛下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让我趁着沈将军养伤这段日子给沈将军好好补补课,将军在战场上厮杀英勇无双,可学识上似乎差了些。” 他说的直白,因为他本来也没打算给沈冷留面子。 沈冷:“那就听陛下的,赖大人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教我?” 赖成想了想:“不练字,什么都行。” 两个人坐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看似很无趣,可是两炷香之后赖成对沈冷的看法就大为改观,他本以为沈冷勇有余而学识不足,大部分领兵作战的将军也都不喜欢读书,当然也不乏儒将不能一概而论,然而他不管和沈冷聊什么,沈冷都能对答上来,而且颇有见地。 哪怕就是聊一些诗词歌赋沈冷也依然能说的头头是道,这哪里像个不学无术的莽夫,分明是个渊博的莽夫啊。 “沈将军。” 赖成有一事不解:“你看过很多书吧。” “还好。” “你看书上的字,是不是四四方方很好看?” “是。” “那为什么你的字就像是……” 赖成想了想:“你看,又顺又直的是黄瓜,绕了一圈的也是黄瓜,虽然都是黄瓜,可是哪个好看?” 沈冷:“绕了一圈的好看。” 赖成起身:“告辞。” 沈冷连忙拉了一下:“来都来了,多聊会儿。” 他在行宫里这几日都快憋出病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聊天的,还聊的很愉快,怎么会愿意这么快就把赖成放走,赖成见他实在是心诚,只好又坐下来:“好,咱们不说字体的事了……咱们聊聊过去。” 赖成随便捡着楚时候的几件事聊,都是发生在楚朝堂上的一些大事,可即便如此,寻常百姓自然不会知道,唯有读书多的人才能分明,沈冷却都听沈先生讲过,对答如流而又鞭辟入里,赖成的脸色就越发的和善起来,沈冷忽然发现,原来当初硬着头皮和沈先生学这些他不愿意学的东西总算有使用价值了,能跟赖成这样的书呆子聊天,况且不只是沈先生教他那些,这段日子以来,窦怀楠教的也不少。 -- 第795页 真好。 不知不觉,两个人竟是聊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直到要吃午饭的时候赖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越来越觉得沈冷招人喜欢,回到行宫里,还没有坐稳就被陛下派人喊了去,赖成都觉得有些好奇了,为什么陛下对这个沈冷如此在乎? “如何?” 皇帝问。 赖成看了看左右也没别人,索性就放开了些:“学识有,且学识杂而不糟,臣问的事,他都能对答如流且很有想法见解,年轻人之中算是不可多得的读书多的人,尤其还是领兵的人。” 皇帝:“你还是看不起领兵的人。” 赖成:“领兵的什么时候又看得起读书人了?” 皇帝:“朕又是个领兵的又是个读书人。” 赖成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张了张嘴,没敢说,哪里敢轻易说出那样的话……沈冷似乎也是? 皇帝何尝不是也忍着,赖成是和太子走的很近的朝臣,是他授意如此,因为他将来是要让赖成做内阁首辅大学士,赖成本就是为太子准备的人,所以自然要提前和太子有所接触,可是他真差一点就问出来,沈冷比太子如何? 一个没敢说,一个没敢问。 于是气氛就莫名其妙的变得尴尬起来。 “你以后若闲着,就多去找他聊聊,他还要在行宫里养伤一阵子,看得出来你和他也算投缘。” 皇帝缓了口气才让自己不那么尴尬,赖成也松了口气。 “只要陛下不让臣教他练字,什么都行。”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你的底线是什么?” 赖成一怔:“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笑道:“朕给你什么好处,你愿意教他练练字。” “请陛下罢免了臣这都御史。” “唉……” 皇帝叹道:“说早了,朕应该三年后再说。” “陛下,是想让臣给沈将军授课?” “朕只是让你们闲聊。”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你愿意聊什么,朕难道还给你一套教程?” 还没等赖成说话,皇帝忽然点了点头:“也不是不行。” 他从书桌上拿起来几本书册递给赖成:“按这个教。” 赖成心说进坑了。 沈冷还在山顶上看海,唯有这个时候才平静,不去思考那么多事,只是想想先生想想茶爷,然后他就注意到海上远处有几艘船似乎奇怪了些,似曾相识。 船自然样子都差不多,可那几艘船行进的方式显然不是寻常渔船,那是战斗阵型。 第四百三十九章 桑国人 沈冷往崖边走了几步仔细看,那几艘船从大小规格来看绝非大宁战船,也不是他国战船,那就是渔船,可寻常渔船为什么能有如此合理的战斗阵列? 一开始沈冷以为是巧合,几艘出去打渔的船恰好那般排列,然而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渔船队列不变,几艘船首尾呼应可攻可守,他转身请身边大内侍卫去寻个千里眼来,不多时侍卫回来,沈冷举着千里眼又看了一会儿,确定第一艘船吃水更深,船外侧还绑了木头,前端蒙着帆布,竟像是一艘冲撞船。 这么明显,倒像是怕人看不出来。 往第二艘船上看,渔船上有三五个渔夫模样的男人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也未见兵器,就在这时候从船篷里钻出来一个女人,走到船头站住,忽然就抬起一条腿踩着船舷,举起手里的酒葫芦往嘴里猛灌,那一身红色长裙,那一条裙下的白腿。 沈冷顿时一惊。 红十一娘。 一个南海的海盗,跑到东海来做什么? 沈冷立刻想往山下跑,跟着他的大内侍卫连忙拦了一下,沈冷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挂着胳膊拄着拐,于是连忙请大内侍卫帮忙到他的巡海水师里去,让王根栋将军带几艘船出海。 可是毕竟耽误了些时间,那几条渔船已经消失在远处,沈冷举着千里眼一直看着那几艘渔船的动向,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他不讨厌红十一娘,一个杀海盗的海盗也是一个被南海渔民奉为英雄的海盗,更何况还是个女人,非但不讨厌,还有几分敬意。 可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从南疆到东疆,如果她走的是海路,天知道会经历多少凶险走上多久,那是她完全陌生的地方,看似一样的大海,可处处都是危机。 几艘渔船离开之后本打算就此远离,可没想到红十一娘一声令下,让渔船掉头沿原路回去,手下海盗全都懵了,那船港里就是大宁水师的战船,若再走一趟岂不是自寻死路? “我得确定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红十一娘灌了一口酒:“少他娘的废话,老娘让你们回去就回去,就算是死了,有老娘陪着你们,你们就偷着乐吧。” 手下人无奈,只好将渔船调转过来又重新走了一遍,山顶上沈冷刚要放弃,忽然发现那几艘船又回来了,忍不住心里一喜。 王根栋的船队已经驶入大海,十来艘伏波一艘万钧,别说是红十一娘手下那几艘渔船,就是把渔船都给她换成战船也不是对手,毕竟那船实在太小了些。 果然,看到大宁水师出海之后,红十一娘的船队开始加速逃离,然而渔船的速度自然不能和战船相比,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 沈冷之所以是让王根栋跟着,不是杜威名不是王阔海,是因为王根栋谨慎小心,沈冷没打算把红十一娘抓住,因为红十一娘是来给他报信的。 -- 第796页 大盗海浮屠,一定就在东海。 红十一娘没有门路见到沈冷,但她知道沈冷就在这边,她也不确定自己带着渔船在这转悠沈冷会不会看到,如果看不到那她就一直转下去,幸好,看到了大宁水师战船出来,就证明沈冷看到了。 “老大,怎么办啊。” 一个老海盗顿时慌了起来:“那是万钧,不用打,直接撞过来就能把咱们的船全都撞碎了,咱们这就是拿鸡蛋撞石头,还是巨石。” “怕什么。” 红十一娘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老娘这么美风华正茂都不怕死,你都老成那样的怕个屁?安心就是,如果沈冷不是个白痴就知道怎么做。” 老海盗都快哭了:“万一他是白痴呢?哪有看到海盗不剿的道理。” 红十一娘:“老娘又不是正经海盗。” 她手往前一指:“只管往前开,大宁的战船要是动手,算我的。” “老大,算你的什么啊。” “算我……倒霉。” 一群海盗脸都黑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大宁的战船居然真的没有动手,明明已经到了弩车的射击距离,明明只要再加速万钧大船就能把那几艘小渔船全都撞沉,可大宁的水师却降速了,只是在后边跟着。 “那家伙果然不傻。” 红十一娘大笑起来,笑的胸颤:“再给我拿一壶酒来!” “大当家,有意思吗?” 老海盗松了口气:“上次你说过戒酒的。” “老娘说的是什么时候杀了海浮屠,老娘就把酒戒了。” 老海盗沉默了很久:“大当家,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始终都不敢说,今日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我就豁出去了……海浮屠对大当家你的心思连我们都看得那么清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再怎么杀戮,也不曾对你动过杀念,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相安无事不好吗。” “他不曾对我动过杀念,可他杀了多少无辜人?” 红十一娘灌了一口酒:“老娘的亲爹亲娘是怎么死的?是海浮屠的亲爹杀的,他亲爹把我收养了我就能忘了恨?小时候眼睁睁看着海盗杀我全家,眼睁睁看着一块出海讨生活的乡亲们倒下去,血把甲板都流慢了,老东西以为那时候我才四五岁不会记得,可我现在一闭上眼睛,那血就在我眼前流。” 老海盗哆嗦了一下:“可是大当家,你这样做若是让海浮屠知道了,怕是他连最后一丝情分也要舍了。” “没有情分。” 红十一娘转身,摇摇晃晃的回船篷里:“水师的船一路跟着,就差不多能知道海浮屠在附近,不知道他的藏身处,最起码可以让水师警醒。” 说完之后钻进船篷里,再也没有出来。 老海盗看着后边跟着的大宁战船一阵长叹……心想老当家当年是何必呢?杀了人家爹娘全家同族老小,唯独把这个姑娘剩下,真以为一日三餐就能把仇恨养没了?他从海浮屠的爹是海浮屠的时候就做海盗了,可因为胆子小从来不敢去杀人,只好去做做伙夫之类的活,后来海浮屠和红十一娘闹翻,海浮屠带着大队人马离开,红十一娘身边剩下的,大多都是当初被海盗劫掠去的孩子,心里那恨根本就没忘了,以前不敢反,只是怕。 可他不一样,他已经活了这么大岁数,只想落个善终。 想想小时候那俩孩子多好啊。 还记得红十一娘七八岁的时候,被几个男孩子欺负,海浮屠上去就一阵暴打,甚至直接把一个半大的孩子打死了,为这事,老当家还奖励了海浮屠,说是男人下手就该如此,既然打了就往死里打,动手不是目的,杀人才是,唯有敢杀人,才会让人怕。 那时候,海浮屠也才十来岁啊。 后来海浮屠性格越来越暴戾,谁敢靠近红十一娘他都会露出爪牙。 从四五岁到十四五岁这十年来,是海浮屠和红十一娘关系最好的时候,真是青梅竹马让人看着都羡慕,直到有一天红十一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仇人是谁。 老当家曾经指着海浮屠的脖子骂:“老子把她留下就是给你养的媳妇儿,养了十七八个,你就看上她了,你却他娘的不敢下手?人都你敢杀,一个丫头你不敢睡?!” 海浮屠说,大婚的时候再说。 红十一娘说,你敢进我门,杀不了你,我就杀了我自己。 谁也不敢提红十一娘名字的来历,那是老当家给他儿子养的第十一个女孩。 有至少七八个女孩子没有等到被海浮屠挑选的那天,就被喝醉了酒的老当家祸害了。 傍晚的时候王根栋带船归来,在行宫门口求见沈冷,沈冷请示了陛下之后让人把王根栋叫进来,似乎是好奇,陛下也与沈冷一同听王根栋的汇报。 “陛下。” 王根栋规规矩矩的跪倒行礼,然后又朝着沈冷抱拳:“提督大人。” “说吧。” 皇帝示意王根栋起身:“怎么回事?” 王根栋道:“将军安排臣带船出海,臣就知道将军的意思,若是为了全灭那一小股海盗,将军就会让王阔海杜威名他们跟着,唯独让臣自己带队,是将军想让臣只是跟着。” 沈冷挑了挑大拇指。 王根栋继续说道:“那伙海盗是南海很有名的凶匪,为首的是个女人叫红十一娘,说杀人无数不为过,然而她从不祸害百姓,而是专杀海盗。” -- 第797页 “杀海盗的海盗?有点意思。”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对这个红十一娘好奇起来。 “红十一娘突然出现在东海,就说明海浮屠一定在这。” “海浮屠又是谁?” 沈冷随即解释了一下,皇帝的脸色忽然就凝重下来:“在南海过不下去了,害怕被朕的水师剿灭,所以就从南海跑到东海来?” “臣觉得,他或许是和桑国的人勾结上了。” 沈冷仔细思考了一下:“从这几年开始,东海上桑国的海盗突然就多了起来,虽然没有猖獗,也不敢到近海劫掠,可是显然有所图,前几日臣听说,朝阳城里有一群桑国人住了已有两个月之久,也不做生意也不远行,就在朝阳城里吃喝玩乐,像是在等人,韩唤枝大人到了之后本是要查查的,可是临时有事去了白山关,这事就没再提起来。” 皇帝脸色一沉。 “等人?” 从长安城里送来的消息说,桑国那个皇子被扣下来,但逃了一个侍卫,名为矢志弥恒。 “人走了?” 皇帝问。 沈冷摇头:“还没有,臣安排人盯着呢,可毕竟臣带的是水师不是廷尉府的人,无权细查。” 皇帝转身:“卫蓝,进来!” 第四百四十章 盯住了 沈冷和陛下请示了一下,天黑之后穿着寻常禁军的军服出了行宫,到无人处换了衣服回到水师大营,营地还在修建,毕竟水师规模太大了些,一时之间想造好也不容易,只是尽量搭建一些必须的东西,比如栈桥。 第二天一早,沈冷带着王阔海和杜威名陈冉几个人,挑选了百十个精锐亲兵,乔装成当地渔夫,寻了几艘渔船出海,一群人也是胆子大的要命,竟是在红十一娘带到的地方转了起来。 “蓬莱这边岛屿太多了。” 王阔海手搭凉棚往四周看了看:“除了那边仙阁仙玉等几座比较大的岛屿之外,往四周延伸出去能有几百座岛,若是海盗派人在岛屿山顶处瞭望,咱们水师的战船还没有靠近他们就跑了,若是小船这样找,找到的话咱们估计也凶多吉少,那边的岛屿都很大,别说藏个几千人,藏上十万人都没问题。” “我忽然间明白桑国人为什么这几年在附近海域转了。” 沈冷想到了一件事。 “海浮屠当然也不了解这里,他要想来此处藏身的话,一头扎进来,天知道会不会遇到暗礁遇到暗流,悄无声息的来然后藏的这般好,多半是有桑国的海盗接应。” “可是,为什么桑国的人要和海浮屠勾结?” 陈冉有些想不通:“本就是一个在东海一个在南海,哪里有什么联系。” “如果不是桑国人先熟悉这里然后接应了海浮屠。” 沈冷皱眉:“那就是东海还有别人在接应他……可我暂时想不到别人能是谁。” 东海不似南海,南海那边海域宽阔海盗众多,东海湾这边的海盗多是渤海国人,可又不敢靠近大宁近海,他们虽然凶悍,可也是那种人多聚在一起的时候才天不怕地不怕,有一股傻气,若人少,几十几百个怎么敢胡来。 海浮屠从没有来过这边,若说他没有接应沈冷绝对不信。 又想到陛下说的那个叫矢志弥恒的桑国人,他一个人从长安城逃出来,不敢走大路,没有身份凭证,风餐露宿能走到朝阳城这边自然要慢许多,朝阳城里有一伙桑国人已经住了两个月,显然是在长安城出事之前就已经在做准备,若是长安城那边廷尉府没有动手,可能那些在四海阁求学的桑国人全都已经撤走了。 “是桑国人早就和海浮屠接触过?” 沈冷眉头越皱越紧:“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书院四海阁求学的桑人已经在准备撤走,那些所谓的桑国海盗就是准备接应的,结果廷尉府在长安城出手把人都扣了,只逃了一个……而桑国内乱,在四海阁的所谓皇子也不过是一方诸侯的儿子,大大小小上百个甚至几百个诸侯,谁都想一统桑国,他带着从大宁学到的东西回去,若是……” 沈冷看向王阔海他们:“若是在很久之前也开始接触海浮屠,趁着这次机会将海浮屠和那个桑国皇子一块带回去,得了这么强力的一支海盗军队,他们在战场上就会大有优势。” 沈冷暂时只能想到这么多,似乎也比较合理。 “我们找不到海浮屠。” 沈冷摆手:“回去吧,看看古乐和卫蓝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朝阳城里那伙桑人若是盯住了,矢志弥恒只要到了朝阳就一定会想办法和他们接触,到时候再找到海浮屠和桑国那些海盗就不难。” 蓬莱岛群大大小小数百座岛屿,最大者并不是最有名的仙阁,之所以那里那么出名,归根结底只是因为距离海岸比较近,最大的景色最好也更有仙气的岛屿叫望乡岛,名字寻常无奇,在海上被命名为这个名字的岛屿找不出十个也能找出六七个。 望乡岛四周被数十个小岛围住,那片海域极复杂,暗流汹涌,不熟悉这里的人驾船根本就靠近不了,十之七八会被暗流卷进去,十之一二或是触礁或是沉没。 海浮屠就在望乡岛,接应他的也确实是桑人。 这几年在东海湾一带活跃的桑人海盗大大小小有十几支,可实际上都是英条柳岸的父亲那个自称为朝露王的英条川康派来的,就是为了接应他儿子回去,只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因为沐昭桐妻子也就是他亲姐姐的缘故,廷尉府把人扣在了长安城。 -- 第798页 “很多年前。” 站在海浮屠身边的桑人名叫矢地浪,是英条川康的义子,从小和英条柳岸一同长大。 “朝露王的姐姐秀诘大人在最艰难的时候离开家园,想在海外寻找适合生存的地方,那时候,我们被敌人围攻,我们控制的地方从千里缩小到只有百里,大家都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明天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敌人的刀会不会就出现在面前。” 他看了海浮屠一眼:“秀诘大人当时是背负着很大的责任离开的,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若我们实在守不住了,秀诘大人还能带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只是后来我们运气很好……我们敌人的敌人趁机发动进攻,我们与之联手,将敌人彻底击败,夺回了原来的土地,按理说,秀诘大人应该返回,可她却没有回去。” 矢地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她在你们宁国爱上了一个男人。” 海浮屠摇头:“我不是宁人。” 矢地浪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差不多……秀诘大人到了宁国之后彻底被那个地方迷住了,她写信派人送回去给朝露王,说她找到了天国,一个无比美好无比强大也无比辽阔的国家,她说她不想回去了。” 海浮屠:“我不感兴趣。” 矢地浪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依然自顾自说着:“你猜,朝露王给秀诘大人的回信第一句话是什么?” 海浮屠没说话。 “王问秀诘大人,宁,可征服吗?” 他笑了笑:“如果真的如秀诘大人描述的那样,宁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妙地方,那么何不征服?若能得到宁地,桑国又算的了什么?秀诘大人回信说,永不可征服……于是朝露王就换了个想法,宁为什么那么强大?既然强大,就必然有我们可以学习的地方,学到宁人的强大,我们就能一统桑国。” “现在,距离这个目标已经很近了,柳岸殿下就要回国了。” 他似乎很兴奋:“得到了你的支持,柳岸殿下再带着宁人先进的东西回去,我们只需要三五年时间就能完成大业!一统桑国之后,我们再来征讨这宁人之地。” “呵。” 海浮屠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个字,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矢地浪脸色一寒:“你觉得不实际?我觉得你怎么像是在讽刺我?” 海浮屠:“我觉得我应该去睡觉了。”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丝毫面子也不给。 矢地浪看着海浮屠的背影,冷冷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若非以后需要你们这些卑贱的海盗为我们拼命,我岂会对你客气,等将来把你的力量榨干了,你会知道对我无礼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八千海盗,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太大太大的助力,实际上,所谓的朝露王手下一共也不过三万人马,这在数百个诸侯之中还算是比较强的。 那些小的所谓诸侯,有的只有几百个人,占据一城一地就敢称王。 海浮屠往回走,手下亲信段彪压低声音说道:“咱们的探子说,十一娘也到了。” 海浮屠脚步一停。 “是不是应该采取些手段,不然的话,大事可能会被她搅了。” “由着她吧。” 海浮屠继续往前走:“她那二三百人老弱病残,能做什么。” 段彪张了张嘴,却没敢继续再劝什么,谁不知道海浮屠对十一娘是什么心思,这么多年了,唯一一个让海浮屠动心的女人就是她,可她呢?却时时刻刻都在想怎么干掉海浮屠。 所谓孽缘,不过如此吧。 朝阳城。 换了一身便装的古乐斜靠在茶楼窗口,盯着对面那家青楼,几个桑人进去已经有一个多时辰还没出来,这些人来之前就喝多了酒,一个个走路都歪七扭八的,不管是衣着还是发型又或者是桑人自带的那种猥琐气质都让古乐看不顺眼,若不是还有要紧事,古乐真想把那几个家伙打一顿。 沈冷登上茶楼,古乐听到脚步声立刻回头,见是沈冷来了脸面俯身一拜:“将军。” 沈冷扶了他一把:“别总这么客气。” 他往对面看了看:“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还没有。” 古乐道:“那个叫矢志弥恒的人身上没有身份凭证,想进朝阳城都难,所以属下还安排了人在城外巡查,一旦发现可疑的人立刻通报,可属下怀疑矢志弥恒根本就不会进城,对他来说太危险了,所以属下又安排人打探出来城里这一伙桑人的船停靠在什么地方,一直盯着,人盯不住,船总是能盯住的。” 沈冷笑道:“让你到廷尉府果然是对的,你的头脑适合在廷尉府做事。” 古乐摇头:“属下还是觉得跟着将军在水师与敌厮杀来的爽快。” 沈冷:“以后别说属下这两个字了,韩大人听到了不好。” “属下谨记。” 沈冷笑着摇头:“盯住了就好,别打草惊蛇,长安城那边扣下桑人办的不算张扬,如果矢志弥恒还没有和城里的桑人接触,他们也未必知道英条柳岸已经被扣下了。” 古乐点头:“将军放心吧,卫蓝大人也派人盯着呢。” 他看向斜对面,那家青楼旁边的茶楼里,卫蓝站在窗口,遥遥朝着沈冷举杯。 沈冷微微颔首致意。 桑人不算什么,沈冷没放在眼里。 -- 第799页 他在乎的是海浮屠。 第四百四十一章 棋子 那几个桑国人似乎毫无防备,长安城的事他们应该还不知情所以依然在这朝阳城里逍遥快活,若知道英条柳岸已经被扣下的话,怕是早已经慌了,他们不知情,对盯着他们的人来说就轻松些。 沈冷在茶楼和古乐盯了好一会儿也未见什么动静,陛下那边还等着他回去,只好和古乐告辞,硬着头皮回到行宫继续装伤者。 到了天黑之前,忽然有人送来消息说古乐出城了,盯着几个桑人出去的。 沈冷想着多半是发现了什么,以古乐的身手还有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在,他也没什么可担心,又想了想,还是让人出去到水师,调派王阔海带几个十人队跟上古乐。 可是派出去的人才走没多久,有内侍急匆匆进来。 “廷尉府千办古乐重伤。” 听到这句话沈冷猛的站了起来:“人在哪儿?” “在往回送。” 沈冷哪里还有心思继续装受伤,刚要冲出去,陛下迎面而来。 “回去。”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你还没到该出去的时候。” “可是古乐……” “朕已经派人去接了。” 皇帝让沈冷跟着进来,回头吩咐了一句:“去对外说一声,就说沈冷将军伤情恶化,原来刺客剑上带了毒,伤口腐烂,人已经难以行动。” 代放舟连忙出去,这消息很快就会被散播遍及全城。 沈冷不懂。 “古乐的伤你担心也没用,就算你出去了你还能比太医院的太医更好?朕让你留在这不仅仅是担忧你的安全,还因为不久之后将会安排你做更要紧的事。” 沈冷心急如焚,奈何陛下不许,他也就没办法出去看看古乐伤情如何。 不多时,一个廷尉府廷尉快步进来,跪倒在地:“陛下万岁。” 皇帝嗯了一声:“怎么回事?” 廷尉回答:“千办大人发现桑人要出城而且速度很快神态慌张,没来得及召集人手就先跟了出去,卫蓝大人正好回行宫来了,不过卫蓝大人留下的几个侍卫也随千办出了城,我们追出城的时候……城门口外二里处荒野之中,古乐大人已经中刀倒地,六名大内侍卫被杀,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个桑人的尸体。” 沈冷问:“伤势如何?” “刀伤在要害,不过估算着千办大人中刀之前有所反应所以避了一下,刀子稍稍偏开,现在还不知道伤情到底如何,其他几位侍卫皆是被一刀毙命,刀口都在脖子上,动手的人应该是太自信,又或者已经被发现,所以没有再出手,不然千办大人可能也……” 大内侍卫,个个都是高手,出刀的人连杀六人还能重伤古乐,武艺可窥一斑。 “那几个桑人都死了?” “都死了,有几个应该是千办大人所杀,还有几个刀伤与侍卫同,应该是其中一个桑人做的。” “桑人杀了桑人?” 皇帝微微皱眉:“如果是矢志弥恒,这个人真不可小觑了,足够心狠,连自己人都杀,在场的人都死了谁还能知道他行踪,他从长安城一路逃亡至此,身无分文,也没有身份,怕是一路杀人回来的。” 他看向内侍:“卫蓝呢?” “卫蓝大人之前按惯例回行宫重新设置防卫,更换口令,完成之后已经赶回去了,此时怕也在城外搜寻。” “派个人去知会裴亭山。” 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让他调遣刀兵,在城内外搜查。” “是。” 代放舟连忙回头吩咐人去,又回过身来:“陛下,虽然那贼人不敢靠近行宫,陛下还是不要轻出宫门的好。” “他不是来杀朕的,他是要回去。” 皇帝看向沈冷:“朕知道你心里有怒火想出去把矢志弥恒翻出来,可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古乐的伤朕会派人尽心治疗,矢志弥恒朕也不会放过,朕让你留在行宫里,是因为未来要做的事确实比这个人重要的多,你且忍忍。” 沈冷也只能忍着。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忽然又有消息传出来,水师大营里进去了刺客,重伤了巡海水师副提督王根栋,还重伤了刚刚提升的五品将军杜威名和王阔海,这一下,水师里能征善战之人全都受了伤,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送进行宫接受太医诊治。 一时之间,整个朝阳城内外人心惶惶,那刺客被形容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而阴谋论者,再次将矛头指向了大将军裴亭山。 陛下身边可供调遣之人,除了八千禁军将军夏侯芝之外,还有的就是巡海水师提督沈冷等人,除此之外,东疆兵力,自然尽在裴亭山之手。 沈冷重伤,他手下人又陆续重伤,如今能调兵遣将保护陛下者只剩下一个夏侯芝。 有人甚至断言,这些事若不是裴亭山安排人做的,他把秤砣吃了。 行宫里,沈冷看了一眼王根栋:“你们怎么也都重伤了?” 王根栋叹了口气:“奉旨重伤,不敢不伤。” 几个人身上都缠着绷带,然而倒也没真的受伤,这些事都是陛下安排出来的,除了古乐是真的重伤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假的。 “陛下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陛下不说,谁能猜到?” -- 第800页 几个人都有些郁闷,只是郁闷也没办法。 在外人看来,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忙的不可开交,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泼,大家随便想想也能想到那几位的伤势有多重,再加上大内侍卫统领卫蓝一直带着人在外巡查,听说还有一位廷尉府千办奄奄一息,朝阳城的气氛之诡异让人有些承受不住。 陆续有人上书,请陛下回长安城。 陛下说,朕还没有去仙阁岛为大宁百姓祈福,朕若是不去,还当是朕怕了,朕为天子言出法随,朕说去仙阁岛就去仙阁岛,后天就去! 茶楼。 这次李逍然没请人来,只是和荀直两个人相对而坐。 “裴亭山那边有所松动。” 荀直看向李逍然:“我昨日又和肖绵湖见了一面,他说裴亭山最近日日暴怒,打了好几个下人,还摔了陛下赐给他的一件玉器,咱们安排在裴亭山府里的人也已经向我汇报过,确实如此,肖绵湖还说裴亭山已经快扛不住了,昨日里还和他提起过皇后那边的情况……” 荀直笑了笑:“我们本也不想让裴亭山动手,只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裴亭山可以坐视不理便足够。” “仙阁岛已经布置好了?” 李逍然问了一句。 “布置好了。” 荀直笑道:“陛下的禁军不敢轻离行宫,裴亭山居然是让肖绵湖带人在仙阁岛布防巡查,你觉得这是裴亭山什么态度?我们还需要裴亭山这个人,世子殿下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没进得了长安?” 李逍然脸色一白:“先生为什么又提及此事。” “因为殿下扬眉吐气的时候就要到了,当年是裴亭山带着九千刀兵横陈在长安城外拦住了殿下,那么这次就让裴亭山亲率刀兵护送殿下进长安城,禅宗的人经常把因果轮回挂在嘴边,原来也真是有因果轮回,陛下死,裴亭山难逃关系,就算他只是置之不理也一样难辞其咎,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殿下联手,他率领刀兵保护殿下进长安,护驾有功,自然也就没人追究陛下遇刺之事,因为殿下不追究,那谁还能追究?裴亭山自然深知此理,对他来说,可选并不多,陛下如今要动他,现在不动,回长安之后必动,裴亭山难道还要坐以待毙?” “太子呢” 李逍然忽然看向荀直:“先生是太子的恩师,也是皇后娘娘的座上客,我一直觉得,先生是在为世子谋划,而不是我。” “太子?” 荀直摇头:“我记得我和殿下聊过,殿下当初问我为什么不入仕,我说入仕最大不过沐昭桐,不屑为之,我心中抱负自然也不会随便乱说,皇后妇人之心眼界那么低而又歹毒,世子有没有想过,我为皇后安排了这一切,陛下真的出了事,皇后第一个就会杀了我?” 李逍然点头:“是。” 荀直笑起来:“既然我明明知道皇后是什么人,为何还要为她鞠躬尽瘁……太子懦弱,他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虽敬重我可却保不住我,那我也就只好对不起太子了……陛下一死,东疆这边立刻昭告天下,是皇后与太子合谋弑君篡位,太子在长安城也坐不稳的,禁军岂会听他随意调遣?殿下你信不信,当初大将军澹台袁术不开门,这一次,世子若与裴亭山回长安,澹台袁术必定开门,澹台袁术和陛下的关系太好,他怎么会容忍一个弑君杀父之人坐上皇位。” “当初让世子抱恨的两个人,一个裴亭山,一个澹台袁术,日后都会成为世子登极的助力,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逃不了的,那时候裴亭山带刀兵阻拦殿下,日后让他亲自护送,那时候澹台袁术闭门不开,日后让他亲自开门迎接,世道轮回,最爽快莫过于此。” 荀直笑道:“我也知道,仙阁岛上动手,世子必早有安排,因为殿下与我皆知,陛下自然不是那几百个死士就能随随便便杀死的,可我不问,世子也不必说,若世子他日登极,我愿入仕为官。” 他站起来抱拳,李逍然脸色微变:“多谢先生。” 他不怀疑荀直这些话,因为他知道皇后必然会杀荀直,两个人这是第一次开门见山,心中倒也轻松了不少。 沐昭桐已经老了,他日荀直为内阁大学士,大宁何愁不强? “先生说的对,我确实还有些别的安排,怪就怪陛下自己几年前就说要来东疆,有几年的时间准备,只是暂且不方便说,待事成之后再告诉先生知道,先生大才,若我他日入主长安,先生便是内阁首辅,先生之算,我钦佩至极……裴亭山也好,澹台袁术也好,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最终却成为先生手里的棋子,妙哉,妙哉!” 第四百四十二章 算不出 七月对于百姓来说有些特殊,家家备黄纸,因为七月中有个中元节,是祭祖送纸钱的日子,也不知道是陛下有意还是无心,他选择上仙阁岛永昌台为大宁百姓祈福就定在了这一天。 永昌台建造于楚时候,仙阁岛上的道观楼阁也一样建造于楚时候,只是当初楚皇远在紫御城,据此万里迢迢,楚数百年,只有两位皇帝曾经到过蓬莱,本来应该有三位,另外那位走到半路就烦了,索性直接掉头回去。 仙阁岛,是楚皇定的名字。 大宁皇帝李承唐觉得不妥,于是下旨改仙阁岛为祈宁岛,改仙玉岛永安岛。 大宁的皇帝陛下说天下无仙,那自然就无仙,道宗龙虎山上的小张真人也得点头称是,那么仙阁里当然也就没有了神仙,之前供奉的道家祖师迫不得已从仙班上退列出来,陛下说庇佑大宁的不是所谓仙人,而是大宁的边军。 -- 第801页 于皇帝之前,小张真人先上祈宁岛,这里的一切布置都还得按照道家规矩来,陛下何时登山何时祈福,都得要小张真人算准了时辰。 小张真人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像是两个瓶底扣在了眼睛上,多了几分可爱,也走出几分春风得意。 看得清楚了,自然得意。 或许是因为那两片厚水晶实在有些坠,他不时还要用手往上托托,所以就多了几分老学究的气质,显得更为老成,这般清秀模样显得老成,其实更显得好玩。 仙阁观也被改名为祈宁观,于是大宁就有了两家名字里有宁字的道观,对于大宁这样将神权打压到没多少尊严的国家来说,道宗已算殊荣,想想前些年禅宗初入中原的时候也算得上意气风发想做大做强,后来才发现宁人真可怕,他们不是没信仰,而是信仰这个国家。 别说收香火钱,后来进了禅寺的人只要登记就送米油,促销了好一阵,也没实效,特别没面子。 祈宁观里有几十个道人,老老少少,瞧着都有几分惶恐,毕竟他们又不是经常接待帝王将相,要来的可是大宁皇帝陛下,万一伺候不好可怎么办? 小张真人来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拯救,一切按照小张真人的吩咐办,错了自然也是小张真人错了。 小张真人到了祈宁观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道人,在道观正殿讲了一堂课,虽然他年纪小可地位高学识也高,一开始或许还有人不服气,可道家典故他信手拈来字字珠玑,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无人不服。 下午的时候小张真人回到行宫见陛下,陛下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觉得如何?” “不舒服。” 小张真人回答:“看不出什么,但就是不舒服。” “道人归道观,便如归家,你却觉得不舒服,那就是有问题了。” 皇帝:“眼睛看得清楚了,为什么你却看不清楚了,只是感觉了些不舒服。” “臣想去祈宁观住一晚。” 小张真人俯身:“明日陛下赴祈宁观之前,臣再回来。” “去吧。” 皇帝沉默片刻:“你从龙虎山来,一个门下弟子都没带,未央宫里的几个道人这次随行,你都带上就是,总不能输了场面,让祈宁观里的道人觉得你没排场。” 小张真人心说陛下还是个讲排场的人?想了想,这不是废话吗,陛下当然得是讲排场的人。 “你也无需回来与朕一同去祈宁观,就在祈宁观里等着就是了。” 皇帝道:“卫蓝,安排一些侍卫随真人今夜住进道观。” 大内侍卫统领卫蓝随即点头:“臣这就去挑选人手。” “矢志弥恒可有线索?” “臣失职,查到现在依然一无所获,那人狡猾多端心狠手辣连自己同伴都杀就是为了隐藏行迹,臣一直派人盯着桑人在城外的船队,也无外人靠近。” “先去忙明日祈福的事吧。” 皇帝看了卫蓝一眼:“大事小事,只在明日。” 卫蓝脸色肃然:“臣知道。” 不管是谁,若要对陛下不利,唯一的机会就是明日祈宁岛上陛下祈福之际,祈宁岛四面环水且暗礁又多,当地熟悉的渔民都说不好能在什么地方登陆,不似永安岛那样地势较为平坦且有沙滩可以登岸,最安全的方式就从永安岛上走索桥过去,索桥又窄,宽度只能容两人并肩,而且还不能有太多人同时走过去,不然会有垮塌危险。 这地方就像是一座监牢,一旦困住了,想出来都不容易。 小张真人带着几个从长安城未央宫里来的道人离开行宫,再一次回到祈宁观里,观里的道人才松一口气就又绷紧了神经,只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这位年纪小却来头大的小道人。 卫蓝分派过来十二名大内侍卫,就在小张真人住的院子内外布防,就算是祈宁观里的道人也不能随便靠近更别说进出,然而小张真人总是那么不省心,大半夜了还在观里转悠,似乎是觉得壁画精美也觉得木像雕工不错,看的都很仔细。 然而还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第二天天一亮,大队禁军先一步到了永安岛,内内外外左左右右全都是衣甲鲜明的禁军士兵,所有道路几乎都被封死,然而陛下又爱民,所以不许禁军阻止百姓靠近,路两边都是等着陛下车驾到来的当地渔民,一个个看着都激动的无以复加。 普通人这一生,有几个能见到皇帝的?绝大部分宁人都和陛下想法一样,认为世上无佛无仙,真要说起来,陛下就是他们心中的佛心中的仙心中的神。 马车里,大学士沐昭桐脸色有些难看,大学士夫人伸手过来握着他的手:“老爷在怕什么?” “怕见证。” 沐昭桐抬起头看向夫人的眼睛:“你知道,今日必然会见证什么,昨日守岛的还是刀兵,一早突然换了禁军……” 大学士夫人沉默片刻:“若真的会见证什么也是历史的必然,大宁到今天,历史到今天,老爷到今天,不是巧合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老爷也不用过于担心。” “我不是担心,是怕。” 沐昭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当年我想阻止陛下进京,那是阻止,所以心中没几分怕,今日要见证的怕就不是阻止什么,而是……” 他再一次低下头,片刻后闭上眼睛:“夫人说的对,这不是偶然,顺其自然。” -- 第802页 陛下的御辇旁边,禁军将军夏侯芝手持长槊骑马随行,他的槊是大将军澹台袁术亲自教的,在很久之前大将军就说过他的槊攻夏侯芝只学到了五分,槊是兵器之中最霸气的东西,当然只能攻,大将军说夏侯芝只学了五分并不是贬义,而是赞美,他的后半句是……另外五分所悟,在我之上。 在御辇另外一侧,大内侍卫统领卫蓝看起来倒是表情平静,只是今日却带了三柄剑,腰畔两侧各挂了一柄,后背上还背了一柄,看起来模样就有些奇怪。 一大早,水师战船就分拨出来一批进入海域,在仙阁岛附近巡游,然而水师的几位主事人全都受了重伤,这就更让人忧心。 陛下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忽然下了一道旨意,东疆刀兵退出永安岛范围之外十里,没有旨意,不许靠近。 朝臣们一阵惶恐一阵担忧,也一阵阵害怕,陛下这是真的要和大将军裴亭山撕破脸了,陛下在东疆祈福,不许东疆刀兵靠近,大将军裴亭山的脸面被陛下撕的支离破碎。 原本在永安岛祈宁岛上负责布防的刀兵将军肖绵湖被直接调了出来,禁军扫地一样在两座岛所有人迹可至之处扫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又重新分派队伍护卫。 一大清早,陛下就打了裴亭山一闷棍。 所有人都在担心裴亭山会当场翻脸的时候,裴亭山却寒着脸一路跟着陛下御辇登岛,谁都看的出来那张脸有多难看,可他却克制住了,若拂袖而去,怕是今天真的会出什么大事,然而有些人却更担忧,克制住了的裴大将军,未必不是有所图。 刀兵后撤十里,两座岛上就只有禁军。 陛下的御辇在岸边停下来,从岸边到永安岛有一架石桥,石桥长近四百丈,也颇宽阔,石桥两侧是几乎人挨着人的禁军士兵,锋如林,胄如山。 陛下从御辇上下来,身边一左一右是卫蓝和夏侯芝,前边是禁军夏侯芝手下亲信三十六名手持长槊的禁军校尉,这些人都是夏侯芝手把手教出来的,三十六槊锋,可开山,也可破海。 后边则是一队大内侍卫,手不离刀柄。 裴亭山寒着脸走在陛下身后,与他并肩的则是大学士沐昭桐,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又把视线分开。 祈宁观外,小张真人坐在门槛上一脸忧愁,几个随行道人也不敢打扰他。 “一夜没睡,陛下让我看清楚,我还是没有看清楚,祈宁观里里外外没有任何异样,那些道人也皆是不会武艺之人,所以这里平安无事?” 他问。 他都看不出来,手下道人哪里能看得出来。 一个道人有些担忧的说道:“真人看不出来,若无事还好,若有事,真人要倒霉。” 言下之意,他们也跟着倒霉。 小张真人正在郁闷上,听了这话就更郁闷起来:“衣服穿的不够整齐!” 那几个道人全都懵了,心说这火气是撒到我们身上了? “随我去接驾。” 小张真人起身,想了想:“算了,就在观门口等着。” 他声音很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陛下几年前就定了要来东疆,那些人有几年的时间准备,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出来的,今日若陛下真有什么意外的话,龙虎山一脉怕也是要断了,我来之前,师父却说龙虎山气象与大宁国运相连,难道师父又算错了?” 袖口里,他的手指不断移动,算来算去,也算不出个吉凶祸福。 第四百四十三章 我谋的天! 海上风平浪静,天空风轻云淡。 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不,真是个祈福的好日子,似乎大宁陛下想做什么的时候,连天都要给面子。 陛下一身龙袍大步走过石桥,石桥四百丈,这一路走过去,求的是大宁风调雨顺,所谓祈福不是从陛下诚心祈祷那可算起,而是陛下动念算起,所以每一步都是在祈福,所以每一步陛下都走的庄重。 永安岛四周大宁的战船在来回巡航,看起来依然条理清晰井然有序,纵然没有沈冷王根栋等人指挥,水师又不会变成一盘散沙。 陛下要去祈祷,在距离永安岛几里外的另外一座小岛上,信王世子李逍然也在祈祷。 他面前没有高台没有祭坛,只有一捧香。 “不肖子孙李逍然叩拜李家列祖列宗,今日所做之事,实属无奈,还望列祖列宗宽恕同宗相残之罪,李承唐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若天长日久,大宁必将国之不国,民不聊生,我为大宁江山社稷,为大宁子孙后代,为千秋万世计,不得不行险,望先祖庇佑。” 说罢之后起身,行至高处,举起千里眼往永安岛那边看过去,那一身龙袍的李承唐已经走过石桥开始登岛,走到永安岛半山腰便是索桥,从索桥步入祈宁岛,那里便是李承唐的坟墓。 “先生,今日之事,后世之人将如何评价我?” 李逍然问。 “世人不会评价殿下,只会骂皇后歹毒,骂太子不孝。” 荀直是真心真意如此,他确实是在为李逍然谋划,与皇后接触的久了便会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心肠的女人,为太子的名声,所有参与谋逆之事的人不管身份高低轻重,都会被皇后一一除掉,他自然明白下场如何。 荀直又生性自负,纵然不谋逆太子即位也是名正言顺,有什么挑战可言? -- 第803页 大学士沐昭桐当年想捧李逍然为皇帝却没做到,他若是做到了,自然就证明他比沐昭桐要强的多,他有一身的学识抱负,他日入主内阁,大宁这万万里江山,就是他棋盘,大宁之内所有人都是他的掌中棋。 “愿今日之后,大宁永昌。” 李逍然默念了一句,然后举起手。 在他身后,有几个黑衣死士只等一声令下。 “李承唐错就错在太自信,他以为大宁皇权在握,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他从来都不把任何人当做对手,永远那样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几年前我得知他欲东行便开始谋划,而谋划之始在平越道而非东疆,谁能看穿分毫?纵然是韩唤枝沈冷他们几个在平越道查的时候,我心中一无波澜,因为我知道他们什么都不会查到,最多只能查到南越国那个亡国的国师身上。” 李逍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谋在平越,谋在南疆,唯独谋不在裴亭山,先生,怕是你也以为我来东疆是要看裴亭山脸色行事?不,我来东疆,只是在坐等落最后一步棋。” 他看向天空:“世人都说我玩世不恭,说我懦弱,还说我倒霉,当年我若入得长安城便是九五之尊,可那道门挡住了我,我便只是个闲散世子也就是个笑话,连我父亲都骂我痴心妄想,甚至亲情日渐淡薄,时至今日,他怕是已经不觉得我是他儿子,可没关系,他依然是我父亲,我登帝位,他是太上皇。” 他回头看向荀直:“先生不是问我谋划何处吗?今日我就一一告诉先生,谋划都在哪儿。” 他举着的那只手落下来。 身后死士随即点燃烟火,很快黑烟就冒了起来。 此时此刻,陛下刚刚登上永昌台。 李逍然举着千里眼看向祈宁岛最高处,喃喃自语:“你便为大宁尽最后一份心吧,你为大宁祈福,朕……念你一些好处,可当年之羞辱朕如何能忘,不会予你全尸。” 祈宁岛是座孤岛,唯有一座索桥与永安岛相连,索桥狭窄,只能容两人并肩而过,所以陛下若被困在祈宁岛上,救兵想要冲过来都不容易。 况且,索桥没了。 陛下过索桥到时候若有人一刀砍断,陛下自然会摔的粉身碎骨,然而索桥两侧皆有禁军和大内侍卫守护,谁能近前? 可陛下已经过去了,索桥两侧的守护就变得薄弱了些,祈宁观的屋顶上忽然间瓦片纷飞,那屋顶竟是被人改造过,里边有空间可藏人,几年前祈宁观因为破败重修,这自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而重修之事,是李逍然亲自谋划。 死士掀开瓦片,点了火的羽箭射出去落在索桥上,不多时索桥便燃烧起来。 索桥起火,陛下再无退路。 永昌台是祈宁岛上最高处,高台十六米,是个圆台,分为五阶,最底下面一层直径足有近百米,这底下一层暗格打开,死士从里面冲了出来。 陛下站在永昌台高处,那里摆着一张香案。 陛下所站之处忽然动了一下,紧跟着一柄剑从陛下脚底位置刺出来,犹如毒蛇吐信,快且狠厉。 可就在这一刻,陛下身边伸出来一只脚,那是卫蓝的脚,脚踹在长剑上,当的一声长剑折断,卫蓝护着陛下往后退了几步。 高台上砖石塌陷,第三层竟是垮塌下来,若退的不及就可能被陷进去。 卫蓝一手架着陛下掠下高台,黑衣死士从垮塌之处纷纷掠出。 另外一座小岛上的荀直举着千里眼看着,手心里都是汗水:“殿下,若仅此数百死士,怕依然杀不了陛下,他身边卫蓝武艺非凡,夏侯芝力敌万人,就是这两个人护着也未必能有人近身。” “那只是开始。” 李逍然笑了笑,一脸从容一脸自信。 “我刚才说过,我谋东疆,先谋平越道,这些死士都是平越道那些杨玉的忠臣帮我寻来的,也是他们帮我训练的,他们对李承唐的恨化不开,最好利用,韩唤枝查来查去只不过查了些皮毛而已,真正的杀招韩唤枝连看都没有看穿,然而我也知道,只靠这些武艺不俗的死士想杀李承唐还是难了些,所以我才谋南疆。” 就在这时候,望乡岛那边千帆出。 “那是何人的队伍?!” 荀直脸色大变。 “海盗,海浮屠。” 李逍然道:“几年前我就开始派人接触海浮屠,谋的就是今日这孤岛,海浮屠麾下八千善战之兵,可他自己难道就不明白,纵然他再势大也不过是海盗,若没有贵人帮他,他永远也翻不了身,大好男儿麾下还有精兵战船,谁不想要一身将军甲?我应允了他,若今日杀李承唐,他便是将军。” 那是莫大的诱惑。 “李承唐也是个聪明人,他害怕自己被海上来的人围住,所以才会调沈冷的水师来东疆,所有人都以为李承唐是想让裴亭山明白别动沈冷这个道理,那真的太肤浅了,李承唐确实心思缜密,他提前调来水师,自然是可挡住海浮屠,然而沈冷伤了,水师领兵的几个都伤了,纵然水师善战,无头苍蝇一样拦不住海盗靠近祈宁岛,就算沈冷在如何?” 李逍然笑道:“他在也拦不住海浮屠,因为我不只是有海浮屠。” 千帆尽出,自然不只是海浮屠那八千悍匪。 还有桑国人。 李逍然道:“长安城中那个桑人的世子是可利用的,难不成我还能忘了他?他父亲朝露王不过控制桑国境内一隅而已,图谋一统桑国,先生或许好奇我为何明知道沐昭桐已经是心无斗志还要与他联络,是因为当年我查他的时候,意外查出来他夫人居然是桑人,先生不觉得有意思?” -- 第804页 荀直看着李逍然那张自信满满也已经开始得意起来的脸,一阵阵害怕。 这真的是那个被人嘲笑了二十年的世子?二十年来,多少人骂他不务正业,多少人骂他过街老鼠,多少人茶余饭后想起来就会讥讽几句癞蛤蟆? 李逍然这几年,谋的是天。 惊天大局。 “后来我派人盯着四海阁里那个叫英条柳岸的人,发现他竟是经常暗中与大学士夫人联络,大学士住在内阁里十天半个月不回家,自然不知道,我却知道,于是稍稍接触,英条柳岸的家世也就查的一清二楚,他父亲朝露王想做桑国皇帝,那我就给他一个承诺,助我杀了李承唐,我封海浮屠为水师大将军,再分给他两万战兵,去桑国协助朝露王。” 他看向荀直嘴角一勾:“现在先生知道为什么海浮屠会与我联手了吗?” 他还是不习惯称朕,时而我时而朕,就显得不伦不类。 “海浮屠自然不相信我,我说许他大将军,他当然怀疑我会事后杀了他,可是我许诺他不登岸不进长安,只在自己队伍里等我,我再给他两万兵,他带着这支队伍真的会去帮朝露王?有那数万精兵,他难道就不想自己在桑国做皇帝?” 李逍然指了指自己心口:“这里有野心,谁都有,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有,我能利用这些人,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野心是什么。” 荀直听的一阵阵脸上变色,他之前始终都觉得李逍然是个浪荡子不学无术,整个天下都把他当做一个笑话看,而他却谋了这么多大事,荀直不由得问自己,若自己是李逍然还能做得更好吗? “时至今日。” 李逍然大声道:“数年来,为我而死的人很多,他们的仇将会在今日一并报了,他们的恩,待我日后登基也会报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中,李承唐他凭什么不死!” 最后这一句声音骤然提高起来,似乎震的天上云都散了几分。 那是二十年的不甘,二十年的屈辱,二十年的愤怒,二十年的仇恨。 他凭什么不死! 海域上,桑人的战船和海浮屠的战船迎风破浪而来,算起来兵力至少有一万四五千人,大宁的水师已经开始朝着这边拦截过来,但毕竟不是整个水师都在,桑人也好海浮屠也好他们并不担心,战船不是人那么灵活,他们只需要有三分之一的战船冲过去登陆即可,祈宁岛上什么位置可以靠岸李逍然已经派人查的清清楚楚。 矢地浪看向另外一艘大船上迎风而立的海浮屠,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又看向身边的另外一个桑人:“你我情同手足,今日之战,杀宁帝,你我之名不但会在桑国传扬千年,在宁地亦然,可说起来我不服气,殿下看重你,朝露王也看重你,矢志弥恒,今天就比一比,是谁手刃了宁帝。” 矢志弥恒眉头紧皱,看着远处那座岛,握紧长刀。 第四百四十四章 最后的疯狂 荀直问自己,若他是李逍然,按照李逍然的思路,李逍然的办法,李逍然掌控的这些东西来谋划,可否能比李逍然做的更好? 答案是不能。 在此基础上,李逍然已经做到了极致,这就是一场豪赌,赌那孤岛上李承唐被杀,赌李承唐死后他有能力把东疆把控,疯狂且荒唐,可他除了赌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只能冒险。 倾尽全力先干掉皇帝再说,至于后面的事,听天由命。 所以荀直垂首:“殿下大才,我所不及。” “先生谬赞了,以后还得指望先生帮我。” “我现在就可以帮世子,我带人去在百姓之中制造混乱。” “多谢先生!” 李逍然眼神一亮,此时本就乱着,若让百姓再乱起来那自然更好,如今在永安岛四周聚集的百姓足有数万人,一旦百姓乱起来,拥堵之下,禁军调动更为不顺。 荀直带着手下两个死士往小岛下走,其中一个死士低声问荀直:“先生,我们如何制造混乱?” 荀直摇头:“制造什么混乱?趁现在乱着,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为什么?” 手下一惊。 “李逍然必死无疑。” 荀直一边走一边说道:“他能做的已经做到极致,可绝不会成功,若他不如此疯狂,我今日另有安排,杀皇帝,稳军心,未必不能……他却太自负,觉得靠着那八千海盗几千桑人就能成大事,甚至为了做皇帝而对蛮夷做出承诺,对海盗做出承诺,这是大宁的皇帝陛下该有的风范气势?他只是个疯子,我本该看清楚的,从他小时候被挡在长安城门外就疯了。” 死士了然。 是啊,大宁的皇帝陛下,怎么能对海盗妥协?怎么能对对桑国那弹丸之地的蛮夷妥协? “他今日可对桑人许诺,明日就可对黑武人许诺,若他登上帝位,大宁才会是国之不国,我本欲帮他谋的是帝位,谋的不是灭国,想着他本是个无能之人,无能也就罢了,我恰好可以发挥自己的才智能力治理国家,奉一个无能之主才是我的目标,而他是个疯子,他日对北疆战事稍有不慎他就可能做出割地赔款之事。” 荀直摇头:“何必再共谋?” 两个死士护着荀直加速离开,而此时,小岛上的李逍然脸都已经因为激动而扭曲起来。 -- 第805页 他不管以后,他只要现在,杀了皇帝,唯有杀了皇帝。 李承唐就是他的心结,是他的梦魇,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唯有李承唐死了他才能心安才能踏实,起源于二十年前的屈辱让他多少个夜晚不能安眠,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别人对他的嘲笑。 小时候的一幕一幕都浮现出来,他父亲指着他痛骂,挥舞着木棍打在他背后,在无人的时候他蹲在树下嚎啕大哭,他和蚂蚁对话诉说自己的委屈,他用刀子削出来两个木人一个是李承唐一个是沐昭桐,然后用刀砍用针刺用火烧,希望自己某一天睡醒了忽然得到消息说……李承唐死了! 他坐在河边一次一次的想跳进去,站在山崖上亦如是,他甚至渴望着被父亲活活打死算了。 “我会是千古一帝,我会是千古一帝!” 站在小岛高处的李逍然仰天大喊:“我才是真命天子!” 他拼了命的挥手,像是手里有一把刀子,能一刀一刀将远在祈宁岛上的皇帝李承唐碎尸万段,他嘴角上挂着狞笑,似乎真的看到了自己手握一把开天长刀,一刀将祈宁岛都劈成了两半。 祈宁岛,永昌台。 大内侍卫围城了一圈将皇帝护在其中。 “陛下,此处太过显眼,可暂避至林中。” 侍卫统领卫蓝劝了一句。 “不必。” 皇帝站在那,看着四周死士疯狂的冲上来,眼神里却只有轻蔑。 “朕站在这,是给他们希望。” 藏在永昌台和祈宁观里的死士有数百人,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死亡为何物,只是一批一批的冲上来,然后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陛下身边的护卫难道还能是酒囊饭袋? 禁军将军夏侯芝带着人从左边杀到右边,从右边再杀回来,那长槊上血迹斑斑,三十六校尉和他组成的战阵好像绞肉机一样,那些所谓的南越精悍死士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我就说,哪里不对劲,哪里不舒服。” 小张真人站在陛下旁边往上推了推那厚厚的镜子:“屋顶上藏了人,暗带杀气,所以才会不舒服。” 皇帝叹道:“真人此时总算是看出来了什么。” 小张真人脸一红:“陛下恕罪。” 他问皇帝:“陛下,咱们如何下去?索桥已经毁了……” 皇帝指了指海盗来的方向:“他们从哪里登岛,咱们就从哪里下去。” “啊?” 小张真人脸色一白:“迎面杀过去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净净的双手:“那就杀过去,臣不会杀人技,却还是能为陛下挡箭。” 皇帝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朕选你为国师,你愿为朕挡箭,朕很开心。” 此时,海盗和桑国人的战船已经突破了大宁水师的封锁,毕竟来的突然,四周巡航的大宁水师战船数量又不多,仓促之间哪里还能防守稳固,那些海盗一个个都跟吃了药似的,要杀的可是皇帝啊,莫名兴奋。 他们的船在祈宁岛一侧停靠,距离岛屿还有大概几十米大船不能过来,不等船停稳,这些海盗和桑人就从船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刀子往岛这边游,远远的看着,就好像下饺子一样。 “陛下,还是暂避一下吧。” 卫蓝又劝了一句。 “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皇帝回头看了看,身边有块坍塌下来的石头,在石头上坐下来:“真人,过来为画个棋盘。” 小张真人一怔,然后点头:“这个臣真的会。” 海盗和桑人嗷嗷的叫唤着从祈宁岛一侧爬上来,夏侯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望陛下:“陛下,等到何时?” “等到全都上来。” 皇帝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 一万多海盗和桑人,全都上来? “列阵!” 夏侯芝一声暴喝。 散出去将死士全部击杀的禁军士兵全都收拢回来,围着皇帝列了一圈圆阵,禁军士兵有数百人,再加上百十个大内侍卫,皇帝身边不足护卫不足五百,而杀上来的贼寇足有上万。 棋盘纵横十九道,小真人就在地上用石子划出来。 皇帝随手捏了些残碎的木块:“我以木块为白子。” 他看向一直站在他身边的裴亭山:“大将军,你以碎石为黑子,下一局?” 裴亭山笑起来:“那臣就陪陛下手谈一局。” 他往远处看了看,那个冒黑烟的小岛:“臣的刀兵,此时应该已经封了那座岛。” 皇帝嗯了一声:“这几日委屈你了。” 裴亭山笑起来:“哪里有什么委屈,臣心中欢喜。” 皇帝不疑,臣下不变。 多美好。 很久很久之前陛下就说过,他从不相信四疆大将军任何一人会反,哪怕是裴亭山。 呜呜! 号角声响起。 大宁的水师战船从大江出海口进入海域,一艘一艘万钧伏波,看起来如此壮阔,战船上的士兵们已经憋足了劲,只等着那些家伙入瓮来,此时大部分海盗和桑人已经下船登山,水师的人围过去,谁能走得了? 另外一边,数万刀兵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谁也没有想到,石桥那边围观的百姓之中居然有一小半都是刀兵,人群散开,里边是一艘一艘之前靠人群挡住了的蜈蚣快船,都是之前夜里从水师运过来的。 -- 第806页 刀兵举着蜈蚣快船下水,十五对船桨划起来,船如同在水面上飞一样朝着祈宁岛方向而来。 还有数千刀兵已经对李逍然所在的小岛合围,雀儿都飞不出去一只。 祈宁岛上,皇帝看了一眼裴亭山落子:“裴公心事不宁?” 裴亭山垂首:“臣担忧。” “朕都不担忧。” 裴亭山道:“毕竟这里只有不足五百人。” “裴公的刀老了?” 皇帝笑问。 裴亭山微微昂起下颌:“臣的刀没老。” “那朕怕什么。” 海盗蜂拥而上,一个个扭曲的好像恶魔。 “弩!” 夏侯芝一声令下,大宁武工坊精制的连弩随即将弩箭激射出去,刚刚露头的几个海盗立刻就被放翻在地,尸体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海浮屠选了一处站住,往上看了看:“弓箭手上去,看看他们那几百人能不能给皇帝把箭都挡了。” 矢地浪从他一侧冲上去:“你放你的箭,我去拿宁帝的人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却未发现矢志弥恒,心里想着那个家伙去哪儿了? 天空之中一片白羽落下,海盗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 裴亭山猛的站起来挡在皇帝身前,可皇帝却伸手拉了他一下:“棋还没下完。” 砰地一声! 一面巨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这一声巨响把小真人都吓了一跳,持盾的人是从自己身边冲过去的,那人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道袍,是他带来的未央宫里的道人,因为视力不好,他以前也没认清过那些道人长什么样子,那人的盾竟是拼接起来的,之前就藏在几个人的道袍之内,持盾的人若一座雄山,一人一盾将陛下和大将军挡的严严实实。 “好一个壮士!” 裴亭山眼睛一亮:“哪里来的勇士?” “巡海水师提督沈将军帐下王阔海!” 裴亭山一听到沈冷的名字,哼了一声。 皇帝也没抬头:“沈冷呢?” “刚才离开了。” 王阔海挠了挠头:“不知去了何处。” 第四百四十五章 没人可以杀我 皇帝问,沈冷在何处? 持巨盾挡在皇帝面前的王阔海挠了挠头发:“臣没有看到将军去哪儿了,刚才一晃神他就不见了。” 裴亭山在旁边哼了一声:“不知轻重!” 上万海盗桑人围攻永昌台,这边只有五百护卫,沈冷自然不应去别处,剿匪之事自有支援过来的刀兵和水师战兵,在援兵赶来之前,他只能在皇帝身边。 可他没有。 皇帝也微微失神,若沈冷只顾着自己冲出去杀敌痛快,就算是他出其不意的击杀敌酋,可终究算是不识大体。 皇帝就算不怪罪他,裴亭山眼睁睁的看着,本就对沈冷持有敌意,这件事让裴亭山抓住把柄的话难免会狠狠的参奏沈冷一本。 嗖! 一支羽箭从皇帝头顶飞了出去,第一个从下边钻出来的海盗直接被洞穿眼窝,羽箭直接穿透出去,这一箭力度大的吓人,破开脑壳之后居然又在后边一个海盗的头顶上划过,若这个海盗再跑快些难免也会被射死,结果这一箭头顶正中擦过去后,留下了一个中分头。 沈冷在高处。 皇帝身后。 身边立着三个箭壶,百十支羽箭。 他站在那,身上道袍宽大碍事已经被他扯掉,里边是一套皮甲,头顶带着一个铁盔,面甲也已经拉了下来,皇帝和裴亭山说了些什么他当然听得到,他也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箭如流星,几乎首尾相连,羽箭一支一支的射出去,一个一个的海盗或是桑人被击杀,没有一箭落空,若想登上这永昌台高处,只有一条石阶路上来好走些,四周陡峭不好攀爬,沈冷这一人持弓站在那便是万夫莫开。 海盗只敢在高坡下边用羽箭往上抛射,夏侯芝带的禁军早有准备,每个人背后都背着圆盾,虽然不至于护住全身,可五百人结成盾阵,对于抛射的羽箭防御起来也不算特别难。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残缺不全的永昌台上,沈冷站在箭雨之中依然在自顾自发箭,上来一人被他射翻一人。 “王阔海,去给你家将军挡箭!” 皇帝沉声吩咐了一句。 王阔海刚一动又回来了:“将军说,我哪儿都不能去,就挡在陛下身前。” 皇帝脸上动容,再看沈冷,依然如山。 抛射的羽箭从半空之中落下,沈冷的身上被几支羽箭擦中,有的刺入,有的火星四溅。 幸好羽箭是从高空落下,若是迎面而来,他这铁盔面甲也挡不住,羽箭从半空落下,箭簇擦在铁盔上打出来一串火星,而沈冷身上已经没有了软甲,他那件送给了孟长安。 噗! 沈冷肩膀上中了一箭,明显看到他的肩膀颤了一下,皇帝的脸色瞬间一变,猛的就站了起来:“沈冷,给朕回来!” 此时护卫都被箭雨压制,若没有沈冷一人一弓守在那,海盗就能从台阶下边冲上来,台阶只有那么宽,上来的人一露头就死,可对于沈冷来说太凶险。 沈冷却似乎没听到一样,一伸手从箭壶里抓出来三支羽箭同时搭在硬弓上,弓开如满月,三支箭同时射了出去,那三箭平行,一块冲上来的三个海盗立刻被射翻下去。 -- 第807页 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而已,台阶下边滚过的尸体已经铺了一层,沈冷也已经射空了一个箭壶。 他横跨半步将空了的箭壶踢下去:“装满!” 杜威名一把将箭壶接住扔给王根栋,他自己直接冲了上去,一人一刀站在沈冷身边,仰着头劈砍落下来的羽箭。 皇帝的眼睛都红了。 那是三石的硬弓,寻常人一次都未见得能拉开,沈冷已经射空了一个箭壶,此时再拉弓的时候明显能看到他的手臂在微微发颤,即便是对他来说连续拉开三十几次这么大力度的硬弓也已经吃力。 可他没有停。 他的水师正在赶来,他不仅仅是为了保护皇帝,一个赏识他维护他的皇帝,也是为了他的水师在争取时间。 “我来替将军。” 王根栋拎着一个装满了的箭壶上去,将沈冷的弓接过来连放几箭,可沈冷的弓对他来说确实太硬了些,只拉了三五次两臂就一阵阵酸麻。 “滚开。” 就在这时候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裴亭山一跃上了高台,抬手把王根栋手里的硬弓拿过来,肩膀一抖就把王根栋撞到了一边。 须发皆白的裴大将军拉弓射箭,出箭的速度居然快到令人咋舌,连续开弓三十几次也射空了一个箭壶,老人已经是脸色发红,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嗖! 突然之间一支羽箭从侧面过来,快的让人避无可避。 发箭的是海浮屠。 沈冷看到侧面闪了一下,那是箭簇飞过来的时候反射的阳光,只是一闪箭已经到了,他左手伸出去凌空一抓,箭速那么快,寻常人别说抓住,看清楚都难,然而沈冷居然真的一把抓住了! 他握住羽箭,箭杆在他手心里往前冲,然后是箭羽,那箭居然是铁羽箭,在沈冷手心里割出来好几道口子。 箭停下来,距离裴亭山的眼睛不足一寸。 沈冷随手把铁羽箭扔在一边,撕了一块布下来随便把手包扎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弓从裴亭山手里接过来,继续发箭阻挡试图冲上来的海盗。 这三个人凭着一张弓守住上来的台阶,竟是足足守了一炷香还多的时间。 不管矢地浪如何催促,他手下人眼睁睁看着上去一个被射死一个,谁还敢第一个往上冲。 裴亭山站在那看了沈冷一眼,依然只是哼了一声后从高处跳下来,他蹲在皇帝身边长长的喘了口气:“臣果然是老了,才发了三十几支箭而已,竟是累的这样。” 皇帝却没说话,脑子里都是刚才沈冷为裴亭山抓住的那一箭。 当时裴亭山已近乎力竭,如果沈冷没有反应过来,或是故意反应不过来,裴亭山就死了。 站在沈冷的角度看,裴亭山一死,孟长安在白山关也就高枕无忧,况且裴亭山是海盗杀的,沈冷反应不过来谁能说出他错了? 可沈冷还是抓了那一箭。 裴亭山看皇帝眼神有些恍惚,知道陛下也是在想刚才那一箭的事,他沉默片刻:“算臣欠他一个人情吧,孟长安……臣不会再追究了。”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还是没言语。 就在这时候一群桑人武士终于从侧面陡峭处爬了上来,好像疯子一样嗷嗷叫着往前冲,矢地浪冲在最前。 杀宁帝,青史留名! 一剑光寒,矢地浪向后猛的一仰头,剑光从他面前刺了过去,矢地浪的长刀横扫逼退面前之人,发现出剑的是一个身穿湛蓝色锦衣的侍卫,身上带着三柄剑。 “死!” 矢地浪往前一冲,刀光炸起。 桑国刀术,只一个快字。 卫蓝眼神一凛,剑挡出去,他剑身单薄这刀直接将剑斩断,刀势稍稍一顿却还是落了下来。 卫蓝的左手剑刺了出去,若那刀落在他身上,他的左手剑也能刺穿那桑人胸口。 矢地浪无奈之下侧身避开,脚在地面上滑出去的声音有些刺耳,身子绕了半圆刀横扫过来直奔卫蓝的腰,卫蓝身子凌空翻转了一圈,左手剑当的一声撞在长刀上,剑断,刀也断。 噗! 第三柄剑不知道何时被卫蓝抽了出来,剑穿过矢地浪的咽喉。 矢地浪握着断刀向后退了几步,左手下意识的抬起来捂住了脖子,血一瞬间从指缝里喷涌出来,场面血腥之极,卫蓝的长剑抖了一个剑花,噗噗噗噗噗……一息九剑,矢地浪的身上多了九个血洞。 断刀脱手,矢地浪往前跪倒,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他不相信,宁人居然还有比他出刀更快的人。 就在这时候号角声响起,大队的刀兵和水师从两侧登岛,战兵和海盗厮杀在一处。 就在这时候,一直都在小真人身边的一个穿道袍的人忽然冲了出去,疾冲之中道袍闪落,那一身红裙在人群之中显得如此醒目。 皇帝看向沈冷,沈冷身上插着四五支羽箭,脸色发白。 人群之中,海浮屠知道大势已去,自己豪赌这一把算是赌输了,可他不觉得没了以后……以他的本事,只要杀出去,将来东山再起又能有多难。 “海浮屠!” 一声凄厉的喊声在他背后响起,然后就是一把刀刺向他后心。 海浮屠转身,刀光泼洒出去,一刀将红十一娘的刀震飞。 可红十一娘的身形不停,刀脱手的同时,左手往下一摸,从靴口上将匕首抽出来,近身之后连续三刀刺向海浮屠的胸口,海浮屠向后退了一步左手一把将匕首抓住夺了过来,右手一刀落下,刀故意偏了一分,削断了红十一娘的长发。 -- 第808页 “非要杀我?” 海浮屠问。 “非杀不可。” 红十一娘答。 “当初杀你爹娘的不是我,你要杀的人也已经死了,何必还要这样?” 海浮屠问。 红十一娘看着海浮屠的眼睛:“你和他有什么区别?你不死,还会有多少我这样的人!” 海浮屠沉默了一会儿:“你杀不了我的,你的刀是我教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大宁的战兵沸汤泼雪一样将他的海盗屠杀,人心败了,哪里还有勇气抵抗,他的八千海盗经此一战怕是没人能活着逃出去,他自己逃出去再重新打拼?视线扫了一圈回到红十一娘脸上,眼前这女人眼睛里只有恨意,才是最让他心灰意冷。 “你为什么喜欢穿红衣?” 他问。 “老人长说,女人若是死的时候穿一身红衣会化作厉鬼。” 红十一娘一头断发飘舞,眼睛里的恨化都化不开。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因为小时候我说你穿红衣最美。” 海浮屠喃喃自语:“没人可以杀我。” 然后一刀戳进自己心口:“你也不行,但我可以为你而死。” 仰面摔倒。 第三卷 疆云起 第四百四十六章 赏与罚 北疆有一种烈酒叫一杯封喉,后来陛下觉得应该改名为疆歌,预示着北疆高奏凯歌,伐北是陛下心心念念之事,从陛下十六岁领兵开始,这念想就一直挥之不去。 陛下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穷兵黩武,以大宁的国力并不担心会因为一战而拖垮,如果有这样的担忧,陛下就会小心翼翼封存起来自己的心思,他不能北伐,还有他的儿子,孙子,大宁早晚有一天会把北边黑武人的隐患打掉。 陛下要打,是因为他不想把这场恶战留给子孙后代。 行宫大殿。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李逍然,只是看着。 李逍然却已经红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冲过去把李承唐活活掐死。 “朕以为你还有几分胆魄,朕在等你过来。” 行宫这大殿里陛下没留侍卫,只是他们两个人。 “你没有冲过来做最后一搏,是因为你知道连单打独斗也打不过朕。” 皇帝摇了摇头:“其实朕还算欣赏你,李家的子孙哪里有差的了?只是你太心急了些,朕放了这么明显的一个口袋也会往里边钻……如果你心态再平和些,等过几年朕北伐之际,你总是有机会的。” 他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下说话吧,无论如何,你也是朕的侄子。” 李逍然绷着的神经猛然间就松开了,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当年的事,朕从来也没有怪过你,那事本来也与你无关。” 皇帝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李逍然,但他知道李逍然没有勇气真的坐过来,也没有勇气端起这杯茶,所以皇帝在心里暗叹一声……如果李逍然真的坐过来了,真的能端起这杯茶和他聊几句,那皇帝可能不会杀他,坐下来喝杯茶,是释然。 “朕东来之前,你父亲给朕写过一封信。” 皇帝放下茶杯:“他提醒朕,你可能要在东疆对朕不利。” 李逍然猛的抬起头,血红血红的眼睛里骤然间又满是仇恨。 “别怪你父亲,他比你明智,他知道劝不住你,打也打不住你,所以他放弃了……这些年来他看似风流,朕也曾写信劝过他,他给朕回信说,担心有一天你真做了什么要满门抄斩的错事出来,他就要绝后,所以他风流,只是想多生几个孩子出来。” 皇帝摇头:“你们两父子,一样的偏执。” 李逍然被这句话再次击溃,他的心态此时已经完全崩掉了。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只是想杀了朕,朕拼着不顾大宁国法不顾李家家规也可能会饶你一次,就当是当年因为无意之中伤害了你的补偿,虽然朕没必要补偿你,伤害你的也不是朕……可你不该勾结海盗,也不该勾结蛮夷,利用那些人,拉低了李家人的身份。” 皇帝摆了摆手:“若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你就出去吧。” 李逍然抬起头看着皇帝:“成王败寇罢了,你别装的这么道貌岸然,你以为真的是你比我更强?只不过是你坐在皇帝位上,你可以用的一切都比我强,并不代表你自己比我强。” 皇帝点了点头,甚至没辩驳。 在他看来,毫无必要。 而正因为皇帝的不辩驳,在李逍然看来这是对他更大的羞辱。 他啊的叫了一声,往前冲了几步,可是在距离皇帝还有两米左右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皇帝的眼睛,看到了皇帝眼睛里的杀意,所以他怕了。 皇帝十六岁领兵,多少次厮杀冲锋在前,所有人都因为他是皇子而淡忘了他是将军,而如今因为他是皇帝,太多人又因为这个身份而忽略了他在战场上厮杀那么多次为什么可以全身而退? 陛下在战场上,没有被敌人的刀砍到过。 “你出去吧。” 皇帝又是一声长叹:“你已经算不上是李家人了。” 李逍然慢慢转身,失魂落魄的往殿外走。 “你父亲在给朕的信上最后一句说的是……虽然情知不可,但他还是想求朕若可以的话就放你一条生路,哪怕是断了四肢,或是打得呆傻了都可以,因为他最爱的孩子始终都是你,残了废了,他都养着你。” -- 第809页 李逍然脚步一停,忽然啊的叫了一声,然后冲向殿外,一头撞在柱子上。 皇帝往殿外看了一眼,缓缓闭上眼睛,良久之后吩咐道:“骨灰送去信王府,告诉信王,朕不会牵连到他家里,传沈冷进来。” 守在门口的代放舟连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陛下的脸色,可他也没什么能做的。 大宁之内造反的,哪里有过外人,立国至今仅有的几次争端还都是皇族之内的争端,这对于皇族来说其实有些悲凉。 不多时沈冷从外边进来,看起来已经洗了澡换了衣服,衣服里边鼓囊囊的,应该是刚刚包扎过。 “为什么要跳上去?” 皇帝闭着眼睛问。 沈冷一怔:“跳哪儿?” 皇帝抬起手往上指了指:“在祈宁岛永昌台,你为什么要跳到最高处去?” 沈冷笑了笑,抬起手挠了挠脑门,没回答。 沈先生说,要向暖而行,对自己有恩的人要报答,沈先生还说,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就必须以真心相对,沈先生也说过,人生在世无愧于心,不外乎将心比心。 陛下待沈冷好,沈冷就想报答陛下。 只这么简单。 “别人都邀功请赏,朕给你机会你却不说?” 皇帝睁开眼睛看了看沈冷那鼓鼓的肩膀:“伤怎么样?” 沈冷:“没什么事,皮肉伤。” 皇帝嗯了一声:“纵你不说朕也知道,你站在高处去,那样的话一可以阻挡从下边冲上来的贼寇,二是吸引那些贼寇的注意,让他们只顾着看你,恨不得把你剁了,就忽略了朕。” 沈冷又笑了笑,有些难为情。 “沈小松教了一个好徒弟。”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你为裴亭山挡那一箭,是因为孟长安?” 皇帝想知道一个确定的答案,如果沈冷真的是为了孟长安的话,皇帝不得不提醒他几句。 “不是。” 沈冷回答:“那种时候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么多,站在臣身边的都是同袍,自然要挡。” “站在身边的都是同胞。” 皇帝喃喃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不知不觉间,嘴角带笑。 这才是他喜欢的沈冷,这才是他喜欢沈冷的原因,而不是一个在战场上也工于心计的人。 “朕听说庄雍在南疆给了你一件从求立亲王身上扒下来的软甲?” “臣送人了。” “朕知道。” 皇帝指了指对面的桌子:“那里有一件软甲,大概放了三十年了……赏给你,别嫌旧。” 沈冷笑着往前走:“不会不会,白得的东西怎么会还嫌弃这嫌弃那的,臣什么都不嫌弃,陛下要是还有三十年不用的银子也可以赏些。” 皇帝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是他现在不庄重,皇帝哪有不庄重的,上朝面对文武百官自然要练就板着脸的威严,除非是实在忍不住。 沈冷其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说那是一件放了三十年的软甲,还能是谁的,只能是陛下当初征战的时候自己身上穿的那件,传出去的话也不知道会羡慕死多少人,那是莫大的荣耀,就算是四疆大将军哪个得到过陛下这种赏赐? 并不是说这件软甲有多值钱,也不是什么金丝玉缕编造而成,而在于意义。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嘛?”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角。 沈冷把盒子抱起来退回刚才的位置:“臣想着攒钱,将来买下来一座小山头,盖个院子,让沈先生养老……院子要够大,能种菜,养猪,养羊,养大白呢。” “养大白什么?” “大白……鹅。” 皇帝有些懵:“朕给你封候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的有食邑封地?” 沈冷也懵:“有的吗?” 皇帝叹了口气:“你可能是大宁立国以来心最大的一个侯爵了。”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仔细想了想上次封侯的时候陛下真的说过吗?还是自己一直在外征战,把这事就给忘死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上次朕赏给你的珠子,随随便便卖出去几个,买下来一片地也不是问题。” 沈冷:“那不行,臣得给茶儿做霞披。” 皇帝:“……”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手里没有三十年不用的银子,这次从海浮屠海盗手里缴获来的银子,从里边提三千两出来算是赏给你的,三千两不少了。” 沈冷连忙再次行礼,然后想起来一件事:“臣有罪。” “你是说私自把海盗红十一娘带进祈宁岛永昌台的事?” “是。” “确实做的不好,不管她是杀海盗的海盗,还是什么海盗,海盗就是海盗,你明知道那时候朕身边没有多少人护卫,却还是私自把她带上了,朕没办法为你开脱,众目睽睽那么多人看着,若是朕反而装作视而不见,那就是大宁司法不公,是朕不公。” 沈冷垂首:“请陛下责罚。” 皇帝想了想:“你是不是已经被朕扣了十年俸禄了?” 沈冷:“是是是。” 皇帝:“再扣有些不合适。” 沈冷一喜:“是是是。” 皇帝:“就罚三千两银子吧。” 沈冷:“……” 第四百四十七章 喝汤不? -- 第810页 沈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除了茶爷之外他还没有试图挽留过哪个姑娘。 这次有些不一样,红十一娘的眼界,武艺,对大海的了解,以及她那带着海盗神出鬼没的打法,都让沈冷觉得把她留下来才是正确的,虽然一个女人在军中有诸多不便,但错失这样一个人才他又觉得可惜。 从行宫里出来,沈冷把自己的谋士窦怀楠推荐给了皇帝,也算是又完成了一件心事。 窦怀楠就不适合在水师里做事,他虽然在努力适应,可他的才能在军中施展出来的不过十之一二罢了,若能进朝堂,最好是能进内阁,对于窦怀楠来说才是最大的舞台,只是他资历太浅,纵然有沈冷推荐,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他召入内阁,哪怕是内阁之中最寻常的群辅,他资历也差的多了些。 不过沈冷让皇帝记住了窦怀楠这个名字,这便足够。 朝阳城的一家茶楼里,沈冷有些尴尬,这是他第一次请茶爷之外的女孩子喝茶。 “将军有话说?” 还是红十一娘先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尴尬。 沈冷:“呃……是有。” 红十一娘微微昂着下颌:“若是看上我了,将军还是免开尊口。” 沈冷噗嗤一口把茶都喷出来:“看上你?你误会了,我看不上看不上,你别乱想,我真看不上你。” 红十一娘:“……” 沈冷也没觉得自己话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在他看来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啊。 “告辞!” 红十一娘起身要走。 沈冷:“也不是看不上,是……” 红十一娘哼了一声:“就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一般心思,看我貌美便有了龌龊心思,我之前问你是否看上了我了,你却还不敢承认,此时又改口,有意思?” 沈冷:“你误会了……你哪儿貌美啊。” 红十一娘:“……” 沈冷:“罢了还是直说吧,你貌美不貌美的我没注意,我只是觉得你这一身本事若是再混迹江湖有些可惜了,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在巡海水师之中为你谋个职位,你那些海盗手下也都干净,所以我就一并都收了,大宁路上诸军皆有斥候队伍,但水师还没有,我召你为水师斥候校尉,你可愿意?” 红十一娘:“你难道不是故意留下我,日后好图谋不轨?” 沈冷:“我师父医术高超,回头我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 “看脑子。” 沈冷起身:“若你愿意加入水师的话,三天之内给我个消息,三天之后我将带水师开拔……就算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为你手下人考虑,还回到南海去杀海盗?你的人未必愿意。” 说完之后沈冷转身下了茶楼,店小二迎上来:“爷,你看谁结一下茶钱?” 沈冷:“谁后走谁结。” 本来还坐在那沉思的红十一娘险些栽倒在地。 她本以为沈冷开玩笑的,谁想到沈冷真没结账。 沈冷出了茶楼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漂浮着白云,心情都好了些,想了想此时此刻陛下的心情应该好不到哪儿去,毕竟谋逆的可是他侄子,想到这沈冷又长出一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也不知道白山关那边怎么样了,大宁那位潜伏在黑武国的英雄又到底是谁,此时可是平安。 路过朝阳城里一家异国之人开的首饰店,沈冷想着好久没给茶爷买过礼物,随即进门,小伙计是宁人,看到有客人进来连忙热情接待。 “爷,你是想买什么?” “簪子。” “簪子在这边,金的,银的,玉的,应有尽有。” 小伙计问:“爷你是想买个什么款的?” 沈冷:“大花。” 与此同时,白山关。 白山将大宁与渤海国隔断,只有一条峡谷可通行,白山关就将在这峡谷隔开,在白山关对面大概五里外还有一座城关,对比之下显得破旧不堪,不过那是渤海国的边关,名为圣山关。 渤海人称白山为圣山,他们传说当今渤海王的祖先就是从圣山里走出来的,带着神辉降临,解救万民,创立了天下第一强国渤海国……当然他们是这么认为的,除了那些明事理有眼界的朝臣之外,渤海国的百姓大部分都对此深信不疑。 渤海王还宣称黑武国为天下第二大国,是依附于渤海国的附属国,而黑武的敌人大宁是天下第三大国,不过与第二大国属于伯仲之间,两国交战互有胜负,什么时候黑武国吃了亏,他们就要出兵去帮忙,毕竟要照顾小弟不是。 反正渤海国天寒地冻,连黑武人都懒得去。 天气太冷,孟长安的腿伤恢复的速度就会慢起来,好在之前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楚先生给他的伤药实在灵验,在白山关只需保暖就没什么大问题。 韩唤枝已经带着人往西北方向去,孟长安本也要去,可还要和闫开松交接所以就耽搁下来。 闫开松被誉为东疆八刀将之首,是裴亭山最信任也最得意的一个部下,传闻闫开松是习武很晚,十六岁的时候才开始,他是个孤儿,有一次裴亭山出征归来,看到雪地之中有个半大的孩子奔行如飞速度快的令人咋舌,竟是手擒脱兔,裴亭山觉得是可造之材,于是收留下来。 然而当时除了裴亭山之外并没有几人看好他,他习武太晚了些,十六岁,很多动作都已经施展不开,骨骼已经发硬,而且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办法彻底沉下心。 -- 第811页 谁也没有想到,习武四年之后的闫开松已经令人刮目相看,二十岁随裴亭山出征,一把开山刀杀穿敌阵,往来三次。 自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屡立奇功,被裴亭山收为义子。 他也是裴亭山的第一个义子。 孟长安本以为会很难接触,毕竟从这么重要的位子上把人挤了下去,他心中虽无歉疚之意,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闫开松在他到的当天把所有东西放在桌子上,交代了手下人一句以后以孟将军军令为准不可有违,若被我知道谁不尊将令不守军律,我从朝阳城也要过来砍了他脑袋。 说完这句话之后,只带了三五个亲信随从就走了。 潇洒的一塌糊涂。 孟长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朝阳城。 沈冷买到了心仪的大花簪子,美滋滋,出了门之后舒了口气准备回水师,一眼就看到红十一娘带着那群海盗找了一家酒楼进去,他心中好奇,于是悄悄也进了酒楼,在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来。 红十一娘点了一桌子丰盛酒菜,拎着一坛子酒啪的一声拍开:“今日是我最后一次饮酒,大家就陪我多喝一些,我说过杀了海浮屠之后就把酒戒了,虽然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也说话算话。” 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然后回头吩咐小二:“我让你秘制的那道菜快些。” 店小二一脸奇怪的表情,然后点头,看起来那脸都扭曲了,沈冷想着是什么秘制的菜让他反应如此之大?一会儿偷偷去看看,若是好的话,回去做给茶爷吃。 红十一娘端起一碗酒:“这一碗酒,我敬大家这些年不离不弃,你们喊我一声大当家,我却带着你们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我对不起你们。” 说完之后一仰脖干了。 然后又倒满一碗:“这一碗酒,我敬大家这些年来守住本心,我知道在海上漂泊有多辛苦,即便大家再怎么艰难也没有去想过做伤天害理之事,我敬大家忠义!” 然后又干了。 她倒满第三碗酒:“这一碗酒,我敬大家都是与我一样的孤苦伶仃之人,我们的父母都死于海浮屠之手,今日海浮屠一死,纵然不是那个海浮屠,可也算大仇得报,敬大家!” 第三碗酒也干了。 她要倒第四碗,那个老海盗一捂脸:“大当家,你想自己把酒喝完就直说。” 红十一娘呸了一声:“今日酒管够。” 老海盗叹道:“是怕你喝多了伤了身子,现在恩怨已了,你身上那股劲儿突然就松了,再这样狂饮,不出事才怪,我们都把你当兄弟,这份情义我们也珍重,不用多说什么,以后大当家去哪儿我还是跟着去哪儿。” 红十一娘眼睛微微发红:“若……从军呢?” 老海盗一怔:“大当家你刚才说啥?” “巡海水师提督沈冷将军找我谈过,希望我带着你们加入他的水师。” “要当兵了吗?” “当兵是不是要受管制啊……” 红十一娘觉得难过:“你们放心,就算是进了水师有我罩着你们,也不会让你们被欺负。” 老海盗:“不是,当家的你误会了,我们好开心,我们要被管制了啊,以后你就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欺负我们了。” “是啊是啊,有人管着你了,好幸福啊。” 红十一娘:“……” 坐在远处的沈冷都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红十一娘回头看了沈冷一眼,沈冷也不好意思装下去,走过来打了个招呼:“肚子饿了,本想找地方随便垫补两口,谁想到这么巧,大家都在啊……” 红十一娘:“呵呵。” 沈冷尴尬起来。 海盗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儿,毕竟是从三品的大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一个个都有些局促,沈冷陪着他们聊了一会儿后众人才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候店小二皱眉端着一个大海碗上来,放下之后就转身走了,跟逃命似的。 沈冷好奇,心说这八成就是那秘制的什么菜了吧,仔细看了看,不过是煮鸡蛋而已。 “这个是治我这老病的。” 老海盗一脸不好意思:“我常年在海上飘荡所以落了久咳不愈的病根,好久都没治好,托人打听了一下,说是童子尿煮鸡蛋能治,当家的一直都惦记着,每次离海登岸都会找人煮了给我吃。” 他捏了一个鸡蛋出来递给沈冷:“将军你也来一个?” 沈冷尴尬:“不不不,我不……我不爱吃鸡蛋。” 老海盗也觉得有些尴尬:“不吃啊,那要不喝口汤?” 沈冷:“……” 第四百四十八章 突变 红十一娘手下不过百十个人,她执意要求不管老幼都留下,若从军少一人不可,要么就大家一起走要么一起留,沈冷看重她才干,于是留了下来,只是暂时未编入水师正式队列之中,毕竟这些海盗虽然个人武艺不俗,但纪律性和训练都差的太远。 沈冷让杜威名暂时带着他们训练,水师队伍也在做最后的准备往北疆去,从窕国运送来的大量物资若是再不运过去的话,粮食保护的再好也难免会发了芽或是发霉。 皇帝在行宫召见沈冷,这也是在东疆沈冷临行前最后一次见面。 “孟长安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太多。” -- 第812页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朕把闫开松调回来,你应该知道朕的用意。” 沈冷自然知道。 闫开松守白山关多年劳苦功高,从不言累,把他调回来在东疆休息一阵是其次,主要是因为皇帝要敲打裴亭山,东疆这局势说是做戏也是做戏,说是敲打也是实打实的敲打。 皇帝从不怀疑裴亭山的忠诚,可对裴亭山的态度却不满,这是两码事。 沈冷垂首:“臣明白。”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你脑子灵活,自然能理解朕的苦心,只是还有一层意思朕不曾对别人讲过,今日对你讲了之后你也不能随意对别人提及……闫开松,是朕放在东疆的通闻盒。” 沈冷心里一惊。 当初裴亭山把闫开松安排到白山关,陛下放在他身边的通闻盒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借着这次机会皇帝把闫开松调回来,还提拔了他,连裴亭山都觉得闫开松受了委屈,以后闫开松在裴亭山身边也就更稳当些。 帝王心术。 不疑归不疑,可是该做的事必须要做,这就是帝王。 “孟长安早晚还是要回到北疆去的,朕对北疆之战,怎么可能少了这么一员勇将。” 皇帝喝了一口茶:“把他按在白山关那算是屈才了,除了朕刚才说的,至于另外一层用意,你能想到吗?” “是因为武新宇。” 沈冷回答:“陛下是要让武新宇将军接任北疆大将军的吧?把孟长安暂时调离北疆,是为了安武新宇的心,待到北疆之战开始之前再把孟长安调回去,孟长安已经离开北疆数年,当然不可能再去接任北疆大将军,那于理不合,所以这样以来武新宇便能理解陛下苦心也能踏踏实实的在北疆领兵。” 皇帝嗯了一声:“朕没有看错你,沈小松教的也好。” 沈冷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委屈的是孟长安。 “孟长安欠缺的其实不是什么大局观,他大局观不输于武新宇,当然也不是什么资历,朕用人从来都不看这些,只要人尽其才……沈冷,朕知道你觉得孟长安委屈了,若朕告诉你,日后朕打算让他做东疆大将军,你还觉得委屈吗?” 这些话皇帝本不该说,对谁都不该说,可对沈冷却说的如此自然而然。 沈冷猛的抬起头,眼神一喜。 “朕不能让他在裴亭山身边几年吧,若是在朝阳城和裴亭山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会出现什么问题,裴亭山那性子霸道,孟长安又孤傲,不出事才怪,但朕既然将来打算着让他来东疆,那总得提前熟悉,他熟悉这里,也让这里的人熟悉他,所以白山关是最好的选择,在白山关往西北可直入北疆,就算是裴亭山给他施压他也难为不到哪儿去。” “在东疆几年,再去北疆随朕出征,以他的能力积累功劳自然无须担心,对北疆之战结束后,算起来裴亭山就快七十岁了……”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安心了吗?” 沈冷嘿嘿笑,像个孩子。 皇帝无奈的摇了摇头,心说自己怎么和哄孩子一样,还要惦记着这个小家伙的情绪。 “臣谢陛下。” “比朕封赏了你,你还要开心。” 沈冷嗯了一声:“沈先生说,救命之恩最大,是其一,孟长安与臣情同手足,是其二。” 皇帝觉得欣慰,想着这或许是沈冷的运气吧,那些年的苦日子也不都是苦,若是在皇宫里长大,虽然锦衣玉食没了风吹雨打,可皇帝自己没太多时间去教导他,指望着那些唯唯诺诺的下人陪着,珍妃万般皆好可必然溺爱,怎么可能培养出沈冷现在这般坚韧勇毅的性格。 当年自己就是因为自幼远离宫廷,才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回去吧。” 皇帝起身回到书桌那边继续批阅奏折:“这几年暂时不会有什么让你再牵扯进去的大战,南疆那边有庄雍在朕心里踏实,诸卫战兵灭求立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你把水路熟悉下来,流程熟悉下来,几年后对黑武一战,朕可是把后背交给你了。” 沈冷起身一拜:“臣,谢陛下信任。” “从北疆归来之后,你让王根栋领兵南下,朕给你半年的假。” 皇帝没抬头,可是嘴角那溺爱又怎么可能比珍妃差了。 “王根栋回窕国求立运送粮食再返回,最快也得半年时间,你算计日子,待王根栋率水师归来你去江南道那边汇合就是了……才新婚没多久朕就让你去了南边,说起来也对不起茶儿,休假半年在长安多陪陪她……争取尽快给朕生个……” 给朕生个孙子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皇帝自己怔了一下。 “生个大胖小子出来,朕若是看着喜欢,就找人教导他。” 沈冷嘿嘿傻笑。 只顾着开心,哪里反应过来皇帝刚才语气之中透出来的一股子亲情味。 北疆。 大将军铁流黎一脸担忧,看向武新宇:“谁能想到临战之前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桑布吕即位,立刻就调整了对咱们的态度,黑武人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来骚扰过,就算是咱们过去挑衅他们也闭门不出。” 武新宇叹了口气,心中自然也担忧。 陛下对北疆的策略没问题,高瞻远瞩,结果黑武那边出了问题这是谁也不可能控制住的,黑武汗皇易位,桑布吕其才远胜他兄长,若自此之后黑武一心备战,数年后两国交手,胜负真的没办法确定。 -- 第813页 “陛下派人送来旨意。” 铁流黎道:“对黑武的策略要变了,自即日起,你多安排人潜入黑武,不惜重金,看看能不能多收买一下小部族的首领,陛下说攻黑武,攻心为上,若不出意外桑布吕也会改善和这些小部族的关系,但黑武人天生高傲,一时半会儿也改变不了什么。” 武新宇道:“属下已经在着手去做了,安排人去见那些本亲近上代黑武汗皇的部族首领,这些人和那些被打压了多年的部族首领不一样,后者以为汗皇换人将迎来利好,所以反而不好收买,倒是那些原本走的亲近的人担心被新汗皇打压,更容易下手。” 铁流黎嗯了一声:“听闻桑布吕还有个姐姐,性格刚硬,早年间也曾领兵,在黑武军中也素有些威名,她和桑布吕关系并不是很好,可以试试看能不能从中做些文章出来。” 武新宇点头,沉默一会儿后看向铁流黎:“大将军,这些事属下都已经安排去做了,属下今日想说的是孟长安。” “嗯?” 铁流黎看向武新宇:“你想说什么?” “对孟长安不公平。” 武新宇深吸一口气:“属下知道陛下的心意,也知道大将军的心意,可是……” 铁流黎一摆手:“你们都是我的义子,我自然不会有远近亲疏,陛下把孟长安调去白山关另有深意。” 铁流黎道:“你只管全力准备几年后对黑武一战,别的不用去管,也不用去想。” 他站起来:“你应该很清楚,这一战打好了,大宁未来数百年国运会有多强,至于分化黑武各部的事,我也在联络其中一些人,你我都尽心些,莫要辜负了陛下。” 说完之后他起身离开,武新宇送出大营之外,寒风凛冽,可心中却是一股暖意。 接下里的日子有些平常无奇,到了十月水师送来大批物资,这些东西对于北疆来说至关重要,而此时陛下也已经从东疆返回长安城,东疆大将军还是那个东疆大将军,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陛下离开东疆之后,裴亭山这个人似乎变了些,最主要的是,身上老气更重了。 十月末的长安城已经很冷,皇帝又从肆茅斋搬回了东暖阁。 代放舟小心翼翼的给屋子里的火炉加了些炭,没让一丝碳灰飞起来,到了这个时节气候干燥,陛下有时候会咳嗽,他这个内侍总管能做的就是让陛下的身子别出什么意外。 加了炭火,他轻轻的走到一边站住,不敢声音太大,唯恐打扰了陛下思路。 皇帝把手里奏折放下,看了看窗外:“算计着日子水师也快从北疆回来了吧,昨日刚刚收到庄雍送回来的好消息,他已经兵围求立国都,若不出意外,下个月就会有更好的消息送过来,灭求立,南疆太平稳固,朕心里也就踏实了些。” 代放舟笑着说道:“庄大将军真是了不起。” “朕带出来的人。”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想着那傻小子不出意外的话,能在长安城过年。 就在这时候侍卫统领卫蓝从外边快步进来,垂首:“陛下,北疆送来紧急军情。” 皇帝一怔,黑武人已经改变了态度,北疆已经有阵子没有战事了,为什么会有紧急军情? “什么事?” 他伸手把军报接过来,只扫了一眼就猛的站起来,脸色白的吓人。 片刻之后,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竟是咳了几口血出来。 北疆大将军铁流黎,中伏身亡。 第四百四十九章 接他回家 沈冷本来率领水师已经南返,在赤水上得到了北疆大将军铁流黎战死的消息,在看到军报的那一刻,沈冷站在战船甲板上沉默了很久。 大宁军中功勋,最高者为大将军。 一个镇守大宁北疆二十年,纵横沙场,让北疆黑武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军报上只写大将军中伏身亡,并未说清楚始末,想来还在调查,尚无定论,只是大将军之死必须尽快通知朝廷,所以这一份加急军报上一共也没有多少字。 “杜威名,带你的人去白山关。” 沈冷回头:“孟长安若知道消息,必回北疆,可他镇守白山关若擅离职守就是死罪,国法军律之前不容私情,你们去拦着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也拦着他,告诉他杀大将军的凶手我会帮他找出来,仇我会替他报,跟他说清楚,陛下许给我半年特假,我不算擅离职守,但他不行。” 陈冉站在沈冷身边:“亲兵不离主将,便是将军休特假回长安我们也是要跟着的,所以将军回北疆我们自然也跟着。” 沈冷点了点头转身喊了一声:“王根栋。” 王根栋连忙过来:“将军。” “带水师按计划去窕国继续运送物资,不可耽搁,你代行巡海水师提督之权。” 沈冷看了看身后船队:“分三艘伏波给我,王阔海,点一千二百人随我回北疆。” 王根栋想劝,可他知道这又怎么可能劝的住? 沈冷带着一千二百战兵分乘三艘伏波掉头回了北疆,七天之后已经到了瀚海城,水路不通瀚海,他的船停在近百里之外的船港。 武新宇此时在白城,大量的边军调动,至少七八万人已经忘白城方向聚集。 说什么武新宇更慎重,更沉稳,说什么武新宇大局观更好,更知轻重。 -- 第814页 死的是铁流黎,是北疆大将军,是他义父! 哪里还有什么慎重沉稳,哪里还有什么轻重,哪里能忍得了这血海之仇! 沈冷能够想象出来武新宇此时的样子,就正如此时此刻瀚海城里这些边军士兵一样,本就是银装素裹的北地,此时人人皆穿白衣。 瀚海城。 世子李逍善迎沈冷进来,两个人并肩而行。 “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还没有查的太清楚,不过大概已经知道了。” 李逍善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这两日没少哭。 “陛下给大将军旨意,让大将军改变对北疆黑武策略,改为分化拉拢那些被黑武人打压的小部族,这段日子,大将军一直都在派人和萨克族一个分支部落果哥儿部在联络,黑武边军之中的骑兵半数来自萨克族,而果哥儿部在萨克族各部之中算是比较大的部族,最主要的是果哥儿部的埃斤果布尔帖还是当年从咱们大宁草原叛逃至黑武的。” 李逍善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将军派人联络果布尔帖,本来已经有很大进展把整个果哥儿部都拉拢过来,前阵子大将军两次暗中与果布尔帖见面,两个人商议过,合适时机,果布尔帖就率部配合大将军攻破律城,大将军许诺让果布尔帖为律城之主,为大宁镇守北方,并且允许果哥儿部牧民回归草原。” 沈冷脚步一停:“果布尔帖出尔反尔?” 李逍善道:“事情不知道怎么被黑武人那边知道了,黑武边军将军辽杀狼要杀果布尔帖,大将军得到果布尔帖的求救信之后,亲率数千铁骑奔赴果哥儿部,一举杀退了辽杀狼的黑武边军,结果不知道归来的半路上发生了什么,果布尔帖刺杀了大将军,然后逃走。” 沈冷看向李逍善:“武新宇将军要去报仇?” “是。” 李逍善道:“果哥儿部距离白城差不多四百里,武将军要杀过去。” “怕是有陷阱。” 沈冷回去上马:“我就不在瀚海城多留,我去白城。” 一千多精骑随沈冷从这边进城从另一边又冲了出去,几日后赶到了白城。 沈冷看到武新宇的时候心好像被刀子割了一下,本是一个气质从容有几分儒将气质的男人,分开的时候还是那般风采卓越,此时再见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知道已经几天没有洗过脸,整个人看着都那么阴郁,眼睛里的血丝让人心里一阵阵发疼。 “大将军尸骨何在?” 沈冷问的第一句话。 “传闻在果哥儿部,被果布尔帖抢走带回去了。” “得抢回来。” 这是沈冷的第二句话。 武新宇的脸色显然缓和下来一些,若沈冷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怕此时武新宇已经炸了,他听的够多了,无数人劝过他,可没用。 有人说,将军不要冲动,若你率军进攻果哥儿部,黑武人再设埋伏必然损失惨重,纵然黑武人没有埋伏,将军调动如此众多的兵力攻打黑武,朝廷也不会容你,大将军已死,将军必然接任大将军之职,这般要紧的时候将军不要自毁前程。 武新宇当时只回了一句话:“大将军待我如子,我视大将军如父。” 如今大将军的尸首还在敌人手里,让他忍? “数万大军直接攻过去的话,怕是敌人早有防备,又担心会侮辱大将军遗体。” 这是沈冷的第三句话。 武新宇脸色一变:“沈将军以为应该如何?” “将军率军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武新宇没明白沈冷的意思:“说清楚些。” 沈冷道:“无论如何,大将军的遗体也不能始终都在黑武人那边,大将军戍守北疆二十年,是北疆边军的信仰,不只是武将军你视大将军为父亲,怕是北疆所有兄弟也一样感情,将军已经聚集七八万边军,想来也已经做好一战准备,所以就按照将军的准备继续进军。” 沈冷看向武新宇的眼睛:“请将军许我在北疆带兵参战之权,我带我的人,从侧翼出去。” 武新宇立刻反应过来,这些年来黑武人和大宁在北疆这对峙,谁不了解谁?所以辽杀狼自然知道武新宇此时此刻能聚集起来的七八万边军已经是极限,但他绝对不知道还有一支千余人的水师战兵到了,沈冷的意思是,他来做一支奇兵。 “你的人不适应北疆天气,也不适应北疆战事。” “我会适应的。” 沈冷问:“将军打算何时向北进军?” “后天。” “那就后天,我有两天时间适应。” 沈冷抱拳:“孟长安将军旧部斥候可还在?” “在。” “请将军调来给我百人。” “好。” 两个人的交谈极简短,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而此时此刻,距离白城边军大营不到二里的地方,在城内一座石塔上,须弥彦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棉袍蹲在石塔最高一层,举着千里眼往大营这边看着。 这一年多来,沈冷在南疆他在南疆,沈冷在东疆他在东疆,沈冷在北疆,他也在北疆,本来沈冷返回他也跟着返回,现在又跟着到了白城,他就好像连沈冷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个影子,在阴暗处无时无刻的盯着沈冷,不停的在寻找着合适的机会。 大学士沐昭桐从东疆回到长安城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家,大学士夫人被廷尉府请去过一次,虽然之后再没有人来,可是陛下却在朝堂上宣布大学士身体不适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有多长谁都知道,怕是大学士以后再也进不了内阁的门。 -- 第815页 陛下还没动大学士夫人,只是给大学士最后一分体面罢了。 须弥彦知道,当大学士离开内阁回归家庭,他的寿命怕也是快到头了。 一个习惯了整天忙碌着的老人,习惯了在朝权中心生活的老人,一旦回到家里变得清闲起来,心里还不踏实,不平静,还能活多久? “无论如何,你对我有养育之恩。” 须弥彦喃喃自语:“你们两个死之前,我帮你们把心愿完成。” 他哈了哈气,低声骂了一句北疆这该死的天气。 沈冷回到自己的队伍里,把陈冉和王阔海找来。 “大将军之死现在还没有查明白,数千铁骑之中果布尔帖哪里有能力杀得了大将军,现在这数千铁骑被困在莽山一代,只怕已经快断了粮草补给,黑武人是绝不会轻易放开这一口,咬住了数千铁骑就一定往死了咬,武新宇将军后天大军集结完毕之后就要先去救援这数千铁骑,但我们不与大军同行。” 沈冷问身边与他同来的校尉郑握:“那一带地形熟悉吗?” “不熟悉,当时我们没有到那么远过。” 郑握也是一脸疑惑:“大将军率军直入四百多里,按理说这不可能,我们进入黑武国内几十里都危险重重,大将军率领数千铁骑冲进去那么远,黑武人居然半路没有拦截?” 沈冷问:“你的意思是,大将军轻敌了?” 郑握摇头:“大将军在北疆这么多年,从没有轻敌冒进过,没有人比大将军更了解黑武人。” “果布尔帖到底用了什么理由把大将军骗去的?” 沈冷皱眉自言自语了一句。 郑握道:“这些卑职也好奇,我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大将军能轻易上当,除非是果哥儿部有什么大将军非去不可的理由,只是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大将军去的很急,只带了身边几千人马,然后派人通知武将军立刻调集人马,但是没来得及。” 沈冷对情况还不熟悉,自然也难以想到什么合理的解释。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 沈冷看向北方:“大将军还在果哥儿部,等咱们接他回家。” “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武将军把你们找来吗?你们是孟长安的旧部,他是大将军的义子,他回不来,我带着你们,替他把大将军接回来。” “呼!” 第四百五十章 我回不去了。 北疆没有春秋夏,也没有五彩缤纷。 大部分时候北疆素白一片,偶有鲜血点缀。 大宁的北部边疆从西到东很长很长,可是当人们提及北疆,所有人都觉得说的是从封砚台到瀚海城这一线,似乎只有这一线才配得上北疆两个字。 二十年来,大宁对黑武从无败绩,因为这二十年来有一个叫铁流黎的人纵马扬刀。 铁流黎自己经常说,边军将士战死沙场不是耻辱,是归宿。 既然是归宿,那就得回家。 “果哥儿部距离这里足有四百里。” 沈冷扫了手下众人一眼:“一千二百名骑兵从白城奔行这四百里雪原不被黑武人发现不可能,所以我要把你们走另外一条路。” 他看向王阔海和陈冉:“我带孟长安的斥候队走,你们去这里。” 他接过郑握递给他的一份地图:“往北三百里孟长安都探索过,三百里之外我们一无所知,大将军为什么会如此冲动的率军直奔果哥儿部现在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活着把大将军的遗体带回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一个位置上点了点:“这里,孟长安曾经带斥候队到过,而且还标注出来一条路线,这个位置以前是个村子,后来被孟长安烧毁了,你们两个带着队伍直奔此地,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撑五天,五天之内不许被黑武人察觉。” 王阔海看了看陈冉,陈冉也在看他。 “将军,你不带我们两个怎么行。” “我不带你们两个,是因为你们两个是我的后援。” 沈冷的手指滑过地图:“我带着斥候队进去,如果不出预料,黑武边军将军辽杀狼已经准备好了大军在等着武将军带人扑过去,对于黑武人来说,若这一战再胜,非但多年来的颓势一扫而空,甚至还能趁胜南下,我们若败了,数万精锐边军损失殆尽,北疆必然失守,所以在这一战出胜负之前我要赶回来,唯有我回来了,武将军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他若不乱,我们不败。” “你们在这废弃的村子附近等待,我带人从这赶到果哥儿部预计走三天,后天武将军会带大军出征,我们提前走两天,三天后大军会到达莽山一代营救我们被困住的大概四千余骑兵,黑武的大部兵力都会在那边,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沈冷把地图收起来:“每个人最多携带五天的干粮,用作七天,带的太多我们跑不过黑武人的马,对大家来说所有的都是陌生的,这不是我们熟悉的海战,但我们从无畏惧。” 他敲了敲胸甲:“前五天我们没有联络,第五天我会带着斥候队从你们的位置返回,再用两天的时间汇合武将军的大队人马,如果在第五天的时候你们没有等到我,回来。” 沈冷抬起两只手拍了拍王阔海和陈冉:“不用等我。” 一百余人的队伍从白城南门冲了出去,他们不走北门,是因为在北门外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藏着多少黑武人的斥候,时时刻刻盯着白城的城门。 -- 第816页 出南门之后一路往西走,按理说往东北方向更近,可沈冷选择绕一个弯出去。 当天夜里,他和斥候队已经往西北走了六七十里,队伍在白桦林之中休息了两个时辰,然后再次上马赶路,从这里转而往东北方向,避开了黑武人的一座军营,但这条路实在难走,大部分时候都在树林之中穿行,极易迷失方向,所以沈冷对孟长安更为敬佩,这样的环境下还能绘制出来地图还能详尽标注出路线,多难? 长安城。 皇帝已经两天没能吃的下东西,他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轻易倒下,当然也知道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他更知道自己停下来一天这个庞大的帝国原本秩序井然的朝廷就会出现波动,他逼着自己吃东西,可根本就难以下咽。 “陛下。” 老院长看着皇帝那张苍白的脸,心都在发疼。 “臣知道劝什么都没有意义,陛下与大将军的关系不只是君臣还是朋友是兄弟,三十年前陛下与大将军就并肩作战,一次次出生入死,什么样的话都不可能让陛下不悲伤,可是陛下,哪怕是喝口汤也好,精神在,才能为大将军报仇。” 皇帝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朕都明白,朕很理智。” 皇帝起身走向书桌那边,桌案上的奏折还没看完:“这两日朕心不定,很多事没有及时处置,听说内阁那边已经乱了……沐昭桐若在还好,元东芝的能力还是欠缺了些,朕本觉得他做次辅这么多年总是会有沐昭桐七分能力,现在看来三分都不足,沈冷给朕推荐了一个人叫窦怀楠,今日叫进吧,先让他进内阁做个五品帮笔,看看能力如何。” “臣知道这个人,素有才名。” “先生也多去内阁走动,你只要在那元东芝就有主心骨,他给沐昭桐打下手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不会自己主事。” 皇帝打开一份奏折,看上面的字都有些花,强忍着胸腹之中那翻涌的恶心感觉继续看,没吃什么东西,可一直都想吐。 “陛下。” 代放舟从外边快步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通闻盒。” 皇帝伸手接过来,打开取出一张纸,看了看,脸色再次变化。 “胡闹!” 他猛的站起来,或许是起的太猛了,身子竟是有些摇晃。 “陛下息怒。” 代放舟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朕没事。” 皇帝哪还有心思继续看奏折:“沈冷居然私自离开了水师带着一千二百人返回北疆去了,他想干嘛?!” 老院长一惊:“这是沈冷派人送来的?” 皇帝嗯了一声:“北疆的事,他一个巡海水师提督回去能做什么?他熟悉北疆的环境吗?知道雪原有多冷吗?!朕当年第一次带兵出征的时候,看着那白茫茫一片就懵了,走的时间久一些眼睛都会看不清楚,更别说辨认方向,明明开阔却能把人困死。” 老院长垂首道:“陛下应该相信沈冷,他是去过北疆的。” “到过封砚台算什么去过北疆!” 皇帝来回踱步:“这般意气用事,哪里能当大任。” “陛下知道的,他能。” 老院长道:“臣更觉得沈冷回去了好些,不用仔细去想也能知道武新宇现在是一种什么状态。” 皇帝一怔,头疼的厉害起来。 “是啊……武新宇会乱。” 皇帝道:“朕已经下旨让他暂代北疆大将军之权,他身上担子突然重起来,希望他能冷静些……朕也已经调北方两卫战兵去北疆驰援,征调各郡县厢兵,希望还来得及。” 老远处沉默片刻后说道:“水师将军唐宝宝正在长安城,陛下召他回来本是要安排去西疆,人还没走,不如?” 皇帝反应过来:“也好,代放舟,去把唐宝宝和夏侯芝叫进来。” 两天后。 唐宝宝和夏侯芝带禁军一万,赶赴北疆。 在这之前十七天,沈冷带着百人斥候队进入茫茫雪原。 而在沈冷出发的十天后,在白山关的孟长安才得到消息。 “你不能去。” 韩唤枝看了孟长安一眼:“沈冷派人来就是担心你会立刻离开这赶回北疆,我不想劝你什么以大局为重这样的话,只是想问你,你清楚不清楚白山关这么重要得到地方主将擅离职守是什么罪名。” 孟长安回答:“杀无赦。” “你想死吗?” “不想,可我要回去。” “你信得过沈冷吗?” “信,可我要回去。” “你留下吧。” 站在韩唤枝身边的那个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此事怕多半是因我而起,大将军竟然冒进四百里,只能是因为一件事。” 他低下头:“因为我。” 他是叶云散。 就在他被韩唤枝接回来之前,他的队伍最终还是被黑武人追上了,千余人的黑武精锐骑兵将他们团团围住,被困在一座小山头上,而他手下只有几十个人。 他突围而出,身中四箭,手下几十人只有三人还在身边,大部分被杀,也有人被生擒,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手下被抓之后会出卖他,可却不能不去想。 如果他推测没错的话,他的人泄露了他的身份,让黑武人知道了他是大宁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 第817页 如果,铁流黎忽然得到消息说自己被困了,他怎么可能不去救? “果布尔帖是不知道我的,但他若能清楚说出来我是谁,大将军一定会信。” 叶云散看了看孟长安的佩刀:“我带你的刀去,你好好守着白山关。” 孟长安站在那,脸色苍白。 “我和你一起去吧,陛下说让我接你回家,我得完成陛下交代。” 韩唤枝说完这句话之后走到外面,对等着的杜威名交代了几句,告诉他无论如何不许孟长安出城。 “六枪将何在!” 孟长安忽然一声大喝。 身穿白衣白甲的六枪将一直都在门外,肃立抱拳:“属下在。” “你们跟着回去。” 孟长安依然像个冷硬的石头似的站在那,可脸上那两道泪痕那么清晰。 “我回不去了,你们接了大将军,替我多磕两个头。” 说完之后大步走出房间,行至院门处,忽然一拳轰在门墙上,这一拳打飞了几块青砖,把那般坚固的门墙打出来一个缺口,手上鲜血直流,他在门口站了片刻,大步走向远处。 城墙上,孟长安朝着西北方向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嚎啕大哭。 那年他离开鱼鳞镇的时候,未曾哭过。 第四百五十一章 攻! 沈冷并不熟悉这雪原可就这么一头扎了进来,所以该遇到的麻烦也不会因为他勇敢他无畏这些麻烦就会主动避开他,寒冷是杀死人的凶手,但在这茫茫雪原上不只是有寒冷,寒冷还有帮凶,比如风,雪,以及迷失方向。 如果没有孟长安当初带着斥候拼了命绘制出来的地图,沈冷他们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不了解北疆黑武的人总是会觉得,三百里,有什么? 从长安城到燕山峡也有那么远了,谁还没去过是怎么的。 只有到了这里才会明白这三百里代表着什么,这是最容易让人迷失的地方,凶险不只来自天气,还来自在未知之处的兵营,是处处死亡的陷阱。 黑武人在他们的南疆布置重兵,很多兵营并不是在城内,而是雪山里,在树林里,甚至是在雪中。 靠近莽山那一带雪壳厚度比房子都高,黑武人在那边挖开雪层,在下边支起来木架,从远处看什么都看不出来。 孟长安带着人绘制地图的意义在于,兵营可能会因为孟长安而迁走但地形不会改变,在北疆领兵多年的将军能够轻易的从地形判断出哪里适合藏兵,将来大军向北就会避开很多危险。 白桦林。 沈冷他们终于到了边缘,其实进入这片白桦林之后没多远地图就基本上失去意义,再往北是诸多小部落,虽然寒苦,可是穿过这三百里之后便会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草场,生长着一些耐寒的草种,勉强能够养活一些小部族的牛羊,山中林中多野物,还可狩猎补充食物。 果哥儿部就在这附近,作为萨克族能排进前三的分支部族,果哥儿部拥有数十万人口,这里最大的一片草场被他们占据,而草场背后的莽山分支又为他们养活了大量的野兽以供狩猎,大概方圆几百里之内,都算是果哥儿部的控制范围。 可是长年以来,果哥儿部没有多少男丁留下,大批的壮年汉子都被征到了边军之中。 “郑握你带五个人跟我过去,其他人留在这。” 沈冷将身上的白袍整理了一下,战马也留在白桦林边缘,然后带着郑握几个人压低身子冲进雪原,这一带高低不平为他们提供了一些屏障,顺着沟壑往前移动,大概往前走了半个多时辰随即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顶一顶的毡篷,沈冷他们趴在高坡上用千里眼往那边观察。 “规模不小。” 郑握算计了一下距离:“我们当初探索没出白桦林,从地图终止的地方到这差不多已经有近四百里了。” 他指了指那些毡篷:“咱们如果运气好的话,那片就是果哥儿部的营地。” “怎么办?” 他问。 “等天黑。” 沈冷躺在雪坡上,闭着眼睛翻出来肉干往嘴里塞了一口,这种干粮又干又硬,但是比炒的粟米更能补充体力,北疆边军曾经笑称这东西为吃到死,如果你不打算在嚼的差不多的时候就咽下去,一直这样咀嚼能陪伴你到入土为安那天,比牙的寿命都长。 “回去两个人,把队伍带过来,小心些。” 沈冷吩咐了一声,郑握随即安排两个斥候回去。 其实在一路上郑握都在做着对比,沈将军和孟将军的对比,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听过沈冷这个名字,当初他跟着孟长安的时候,唯有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孟长安才会嘴角带笑,才会多说两句,在孟长安看来,或许这世上只有沈冷一人才够资格与他比肩。 郑握记得孟将军说过,沈冷在北疆的话,做的可能会比他更好。 对比之后他发现两个人在某些地方出奇的相似,那就是冷静,将军的冷静和自信能够给士兵们极大的鼓舞,但孟将军太冷了些,沈冷虽然名字里有个冷,却更容易和士兵们熟悉起来,不过在临战之前,沈冷的话也会变得很少。 “孟将军如果在的话,这一战怎么打?” “打?” 郑握敏锐的抓住了这个字。 “难道要打?” -- 第818页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对面就是果哥儿部营地,那是一个有几十万人口的大部族,就算是绝大部分青壮男人都被征调去了黑武边军之中,可这样的部族之内若说没有千八百精锐骑兵留守谁信? 他们只有一百个人,不,一百零一个。 “嗯。” 沈冷只是嗯了一声,嘴里还在咀嚼着那牛肉干,他闭着眼睛,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正在沉思。 “孟将军应该不会打,以往我们探索地形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部落,都是标记下来后就离开,尽量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每次出行我们最多只有百十个人,大部分时候孟将军只带几十个人出发,所以将军你问我怎么打……卑职不知道。”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百十个斥候到了这里汇合。 沈冷坐起来,感觉肚子里已经有几分暖意,摘下来酒壶灌了一口后说道:“分成十队。” “十队?” 斥候们都有些懵。 “我本想分成二十队,不过担心你们应付不来突发状况。” 沈冷回头指了指那片营地:“天黑之后,你们分成十队从不同的方向冲进去,别担心会被发现,被发现了才好,我出发的时候让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火药粉和一些火油,留下一些回去的路上御寒用,剩下的都用来放火,不要只顾着杀人,不要恋战,冲进去只管放火。” 他看向那最大的一座毡篷:“一般来说,最大的毡篷就是埃斤住的地方吧。” “一般来说,是的。” 沈冷点了点头:“吃干粮,补充体力。” 他算计了一下时间,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天就会彻底黑下来,而在天黑之前部族里的人大部分都在吃饭,对于贫苦的牧民来说,灯油都是奢侈品,能省就省一些。 “抓紧些。” 沈冷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喷在他的黑线刀上:“一炷香之后杀进去。” “可那时候还没天黑。” “不等天黑。” 沈冷再次闭上眼睛,缓缓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将军,你带哪队?” “哪队都不带,你们放火之后就撤出来,还在这个位置集合。” 一炷香之后天色逐渐发暗,远处毡篷之中的炊烟已经变得稀少起来。 “杀!” 沈冷翻身上马,丝毫也不顾忌什么,夕阳下,一人一马一刀,朝着连绵不尽的毡篷冲了过去。 “杀!” 百十个斥候呼喊一声,分开十队,往不同方向冲。 一个喝了酒的萨克族男人摇摇晃晃的从毡篷了出来,看到远处有人骑马朝着这边飞驰而来,那人来的方向正好是落日的方向,所以看不清楚,只是一个黑影。 一直到近前,他才看清楚那雪亮的大宁制式横刀。 噗! 战马飞掠而过,黑线刀从萨克人的脖子上扫了过去,战马已经在几米之外人头才落下来。 很快,陆续有地方出现了黑烟,然后就是火焰,萨克人说什么都没有想到在他们的家园会看到宁人,战争明明应该在几百里外的边境才对。 萨克族男人好酒,大部分人在一天劳累之后都会喝上两杯,所以沈冷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攻击。 是的,攻击。 一个百人队,朝着这么大的一个部族营地发起了攻击。 天黑了。 四处都是火,谁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宁人。 沈冷从战马上跳下来,拍了拍战马的屁股,然后压低身子在毡篷的暗影之中穿行,他没有直接冲向那座最大的毡篷,而是在距离十几米外的暗影里蹲下来盯着那边。 毡篷里冲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老人,火把照耀下,看他衣着就知道不是寻常牧民。 “怎么回事!” 那老人用萨克语急切的问了一句,有人跑过来弯腰对他禀告什么,沈冷不能确定那家伙是不是就是果布尔帖,但确定他一定是个大人物。 这就够了。 那衣着华美的老人带着十几个人朝着起火处过去,凄厉的号角声在四周此起彼伏。 比号角声更凄厉的则是呼喊声,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北疆最凶的从来都不是雪也不是寒冷,对于黑武人来说,最凶的是宁人的刀。 沈冷的刀,寒光凛冽。 噗的一声,一个萨克族汉子只看到刀光闪了一下,他的脑袋就离开了脖颈飞上半空,在血雾之中,沈冷从暗影里杀出来,一刀剁在另外一个萨克人的脖子上,于是这颗人头去找刚才的人头汇合了。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沉默的杀人,那把黑线刀比死神的镰刀还要可怕,刀子扫出去便会带走生命,被袭击的萨克人开始呼喊,然而四周都是呼喊声,他们的声音就好像水滴汇入了大海。 “谁会说中原话!” 沈冷连杀五人之后终于喊了一声,其中一个人明显楞了一下。 七八息之后,十几个萨克人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那老者,一个是刚才表情有些改变的萨克族男人,一息杀一人的速度有多恐怖? “你会说?” 沈冷的刀子架在那个萨克族男人的脖子上,老者转身要走,沈冷左手的小猎刀刀鞘弹出去铁爪扣住了老者脖子,往后一拉,铁爪扣进了血肉之中,老者疼的哀嚎一声却不敢再往前冲。 -- 第819页 “会……” “他是谁?” “果布尔帖。” “他能不能听懂宁人的话?” “能……啊,不能。” 那萨克族汉子才反应过来,沈冷的刀子已经抹了过去,刀子切开动脉,血瀑布一样喷涌出来。 沈冷过去一脚把果布尔帖踹翻,那家伙爬伏在地上嚎叫着,狼狈不堪。 “就凭你也能杀了的大将军?” 沈冷哼了一声,一把拎着果布尔帖的腰带钻进不远处的毡篷中。 第四百五十二章 踏雪归来 “我也是被逼无奈。” 果布尔帖跪在那哭嚎,人已经快要崩溃。 他脖子后边被沈冷的铁扣抓的鲜血淋漓,将那身华美的衣服都染的黯淡起来,可带给他压力的不是伤口上的疼痛,而是脖子上压着的那把黑线刀,刀锋上的森寒,是地狱在召唤。 风雪无情,宁刀更无情。 “我没问你为什么。” 沈冷看着果布尔帖的眼睛:“我在问你,大将军遗体在何处。” “若非出了意外,我真的是想要和大将军结盟的,当初我得罪过桑布吕,他现在是黑武汗皇,我以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好过,果哥儿部数十万牧民都指望着我和大将军谈成回归大宁一事,我怎么可能想要害他,可我也没有想到消息会走漏出去,如果我不下手的话,整个部族都可能被鬼月人屠杀啊。” “我说过,我没有问你为什么。” 沈冷的刀子往下压的重了些:“大将军的遗体在哪儿。” 果布尔帖却似乎是吓破了胆子,又或是已经神志不清,还在那自顾自说着,沈冷微微叹息一声,刀子往下一划……他的黑线刀四十几斤,又锋利,再加上他那手劲,看起来只是随便往下划了一下,果布尔帖的右臂却从肩膀上齐刷刷被斩断。 “我不想说第三遍。” 沈冷的刀子贴着果布尔帖的脖子:“回答我。” “被哲别将军带走了。” 果布尔帖哀嚎着回答:“求你,求你放过我,我还有妻儿还有几十万部族需要我,你只要不杀我,我保证现在就带着人回归大宁。” “大宁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的人。” 沈冷:“哲别是谁,去哪儿了?” “哲别,咳咳……” 果布尔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最让他崩溃的反而不是伤口而是恐惧,伤痛可以击垮一个人的身体,恐惧击垮的是一个人的心。 “哲别将军是黑武国南疆边军将军辽杀狼的弟弟,就是他杀了大将军,他本来也去了莽山备战,可就在昨日黑武国南院大将军苏盖派人过来传令,让哲别带铁流黎大将军的尸体去都城敬献给汗皇陛下,苏盖大将军说这是与宁人对战以来最大的一次收获,自然要送到都城去献给刚刚登基的汉皇陛下做贺礼。” “哲别昨天走的?” 沈冷又问了一句。 “不是,是今天一早从莽山那边赶回来到了我部族营地,本来我已经将大将军的尸体都掩埋了,哲别下令把尸体挖了出来,装车往都城走了。” “你手里有没有地图。” “没有,鬼月人从不让我们有地图。” 果布尔帖跪在那不住的磕头,似乎连断臂的伤痛都忘了:“我真的不是存心要杀大将军,我对大将军素来敬重,若非逼不得已真的不会伤害他……” 沈冷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大将军武艺无双,以你,以那个什么哲别的实力,如何能杀得了他?” “我……在大将军的油茶里放了些药。” 果布尔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低的好像蚊蝇飞过。 “我得把大将军的遗体带回去入土为安,借你一样东西做祭品。” 沈冷一把抓住果布尔帖的头发,黑线刀在他脖子上来回切了几下,人头被拽下来的那一刻,血喷涌如瀑布。 我不想听你的理由,那是你的理由,我要的只是你的人头。 沈冷把果布尔帖的人头绑在自己腰带上,转身出了毡篷,此时果哥儿部的营地已经一片大乱,让这么大的一个部族连反抗都没有就崩掉的原因不是这百十个大宁斥候有多骁勇,而是之前就蔓延在整个果哥儿部中的恐惧,大宁的北疆大将军在他们部族被杀,从那一刻起恐惧就让他们的神经时时刻刻都紧绷着,几乎是每个人一直都在告诉自己大宁的报复不可能会来的,可他们自己又怎么可能会信。 整个部族都在这样的情绪之中,所以当大宁的百十个斥候冲进来的时候,就是压垮他们最后心理防线的那根稻草。 他们以为大宁杀来千军万马,火从烧起来的那一刻居然都没有几个人敢去灭火,听到号角声,听到喊杀声,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逃。 让他们畏惧的,其实,还是铁流黎。 火海之中,沈冷腰上挂着果布尔帖的头颅找了一匹战马上去,冲出部族营地后汇合了那百十个斥候,他往西北方向指了指:“往那边追,他们要把大将军的遗体运送到黑武国都城,郑握,你派两个人回去告知武新宇将军,让他不要心急,咱们去把大将军接回来。” 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 哪怕他们只有一百零一个人。 哪怕追出去的,只剩下九十九人。 火海将夜晚照亮,而他们则冲进了远处的黑暗之中。 -- 第820页 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沈冷差不多已经问清楚,本来就已经秘密和果布尔帖见过几次的大将军确实稍稍有些疏忽,防范降低了那么一丝,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放松了对果布尔帖的戒备,是因为叶云散这个名字。 果布尔帖的亲信出卖了他,将消息告诉了黑武国边军将军辽杀狼,恰好在那时候哲别追杀叶云散失败刚刚返回,正与辽杀狼在说此事,听闻大将军铁流黎正在联络果布尔帖,哲别随即献计。 大将军带四千铁骑按照孟长安绘制的地图进入黑武,为了不引起黑武人的注意,大将军把四千骑兵留在了沈冷他们之前离开的那片白桦林,铁流黎带一百多个亲兵就在那白桦林外约见果布尔帖,为了稳妥起见,大将军没进果哥儿部营地。 果布尔帖只带着几个随从来,双方在营地外交谈,果布尔帖假意与大将军谈成了合盟一事,然后请大将军喝酒,又假意派人回去接叶云散出来,大将军自然不会在此时饮酒,为表合盟诚意,喝了一杯果布尔帖敬给他的油茶。 结果四周伏兵四起,大将军率军要杀出重围,药性发作,就在一刀将斩哲别的时候腹中剧痛,手臂上力度软了些,竟是被哲别一刀刺中胸膛。 哲别一把将大将军从马背上抢了去,铁骑奋战试图将大将军夺回来,奈何寡不敌众,只能边战边退,最终退到了莽山那一带再次被困住。 莽山。 武新宇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睡过,整个人看起来是一种让人担忧状态,他明明已经疲劳困乏到了极致,可又给人一种莫名亢奋的感觉,他睡不着,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人绷着一股劲儿。 “我们的人被围困已经很久了。” 他盯着刚刚制作好的沙盘:“他们在这。” 他的手在沙盘一个位置点了一下,那地方三面环山像个葫芦口,大将军带去的骑兵是被逼进去的,也是无奈之举,只有在这种地形下还勉强可坚守,但他们携带的干粮怕早就已经吃完,或许此时,渴了就捧一口雪吃下去,饿了也一样。 抓一把雪下草根,便是充饥的口粮。 “再攻一次。” 武新宇的手指离开沙盘后就开始在屋子里踱步,来回来去的走,显得很焦躁。 “必须再攻一次。” 手下人想劝他休息,他只是不肯。 “杨安,你带所部一万人马,从左翼进攻,杜成,你带所部一万人马从右翼进攻,我自带两万人攻中路。” 他说完之后回头看了看:“我的铁盔呢?!” “将军,就在你身边。” 武新宇又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铁盔就在他手边位置,他将铁盔戴好大步往外走,走到军帐门口位置忽然踉跄了一下,一把扶住门才没有摔倒在地。 “将军!” 一群人连忙过来。 “我没事。” 武新宇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拍了四五下,那张脸立刻就被拍的通红,啪啪啪啪的声音之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起来,几个人拦着武新宇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出门。 “都给我让开!” 武新宇嘶吼:“大将军的部下还在山中被困,若大将军归来知道我还没有把咱们的兄弟救出来,大将军会怪我!大将军也会怪你们!” 他的眼睛血红血红的:“让开!” “将军,你休息一会儿吧,你休息一会儿,兄弟们陪你一起去把被困的骑兵接出来。” “将军,你这样不行的。” 武新宇摇头:“哪里有什么时间休息,我休息了,被困的兄弟们怎么办?拖延一息,他们就可能多死一人,甚至更多,我不能休息,沈冷去接大将军了,我得让大将军安心,我不能……咳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一把将面前挡着的人推开,大步走出军帐。 又一天后,武新宇被人扶着回到军帐里。 厮杀的时候得到消息,沈冷带着斥候继续往北追出去了,那是黑武腹地,而沈冷身边只有九十几个人。 那是一去不返的征程。 “辽杀狼中路已经被将被击破,咱们熬着,他们何尝不是一样?” 武新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血红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沙盘:“再杀一次,必能冲破黑武人的封锁。” 军帐里的人全都单膝跪了下来:“将军!” “请将军休息!” “将军保重!” 武新宇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蹲下来用冰冷的雪狠狠的搓了几把脸,扶着门站起来:“我没事……黑武人觉得我们已经精疲力尽,他们也一样,此时此刻就看谁还能撑得下去。” 他走回大帐,双手捧着铁盔缓缓戴好:“随我出征。” 转身,抓起大槊再次走出军帐。 六天后。 血满山谷。 武新宇这六天只睡了三四次,整个人已经脱了相。 可是六天后,他们击穿了辽杀狼的防御,将被困在山谷之中的骑兵接了出来,靠着雪,树皮,草根,零散的野兽充饥,这些勇士们也坚持了下来,即便如此,无一人杀马。 他们说,马是大将军给他们的。 黄昏。 武新宇扶着山坡上的树看向西北,咳嗽了几声,艰难的抬起手把嘴角血迹擦去。 又是一天落日时,余辉与山谷里的红连成一片。 -- 第821页 就在这时候,武新宇猛然间站直了身子,西北方向,落日暗红照耀下,一队几十人的骑士踏雪而来。 为首的那个少年将军,用绳子将大将军的尸体牢牢绑在自己背后,腰间还挂着两颗人头,一颗是果布尔帖的,一颗是哲别的。 衣甲带血。 遍体鳞伤。 第四百五十三章 换你了 “行礼!” “呼!” 长街两侧,白甲如林。 大将军铁流黎的灵柩从白城返回瀚海城,武新宇扶棺而行。 从长安城来北疆传旨的是内阁大学士之一安方知,也是内阁三次辅之一,大学士沐昭桐回家休养之后,如今代行首辅之权的是元东芝,安方知地位仅在元东芝之下。 他来的时候,陛下刚刚得知了大将军战死的消息,问内阁众人谁可去北疆传旨,主持大将军铁流黎葬礼。 陛下坚信,他在北疆的将士们,一定会把他的大将军接回来。 众人皆愿往,但元东芝职责重要,所以陛下选派安方知来。 灵柩前,次辅安方知垂首而立,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他是宣旨而来,可却先行祭拜之礼。 打开圣旨,安方知深吸一口气。 “三十五年来,朕时常想起与朕一同北击黑武的将士,瀚海一战,朕的左翼将军庞长德身披数十箭而死,朕的亲兵队正马务杀入敌军之中力斩敌酋身中七刀而死,朕的副将李儒坠马于万军之中尸骨无存,那一战将黑武人击退三百里,大宁北疆安稳数年,那一战,大将军在朕身边。” “三十年来,朕总是会想到朕的兄弟袁长明,潜入黑武数年打探军情,提前得知黑武人欲兴兵来犯,冒死将消息送出,他当知道,送出消息则他必死,终是被黑武人车裂于市……那一战,朕与大将军杀敌十一万,大将军身中三刀不退,朕问大将军为何还要向前,大将军说,兄弟尸骨碎了,想接回来拼好安葬。” “十八年来,朕不敢忘了封砚台一战,庄雍率军死守,近万将士战至只余三百人,那一战,大将军率军断绝黑武人归路,一路杀敌二十六万,血染长河,大将军说,手上染了大宁边军兄弟们的血,还想活着回去?” 安方知的声音很低沉,几度哽咽。 “如今,大将军去了。” 念到这几个字,安方知嚎啕大哭,竟是无法再念下去。 “大将军可知,朕心疼。” 良久之后,安方知才在侍从搀扶下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深呼吸几次才稳定自己的情绪,沉声道:“我与大将军并不相熟,初见大将军是二十年前,那时陛下刚刚到长安不久,问谁可为北疆之将?大将军对陛下说,只能是铁流黎,唯有我铁流黎才行,当时我只觉得大将军你张扬,不够稳重,可陛下却说,是啊,北疆之地,怎么可能离得开你铁流黎?” “大将军啊。” 安方知跪倒在地,又是痛哭失声:“北疆之地,怎么可能离得开你铁流黎啊?” 扶棺而立的武新宇,泪流满面。 与此同时,距离瀚海城七百里外,黑武人南院长明城。 黑武南院大将军苏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飘雪,手里端着一杯酒,却良久没动,他只是站在那看着,似乎在看风景,似乎在看远方,可眼神里却有几分空洞。 “你们不该那么做。” 苏盖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我与他为敌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杀了我,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可前些日子你派人送来消息说铁流黎已死,我却丝毫也不觉得开心,反而有些悲伤。” 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那的辽杀狼。 “跪着吧,因为你还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敌人。” 苏盖将杯子里的酒洒在窗外,像是泼洒出去一段过往。 “我与你们说过,他死了也不要折辱他的尸体,准备最好的条件保存,送至都城后陛下看过,也是要厚葬的,铁流黎死,对我黑武来说是好事也不算全是好事,可你若是折辱他的尸体,认为那样是一个胜利者应该做的事,真这么想我们已经输了……陛下为什么要看看铁流黎?是因为陛下是想亲眼确定他死了,只是确定他死了,而不是一种得意的心态,辽杀狼,你心境太差。” 苏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听闻,果布尔帖用草席把他尸体包裹随便找了个地方掩埋,还远离他部族营地,是他在害怕,哪怕是铁流黎死了他也在害怕,我还听闻,我下令运铁流黎尸体进都城,哲别派人刨开土坟的时候,铁镐还毁了铁流黎的尸体,身上带着一层碎土,用一辆破旧马车就运回来了。” 辽杀狼跪在那,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来,本来是要请战的,他亲弟弟哲别被杀。 “我要奉旨返回都城面见陛下,本想带你一起去,这次就算了吧,你留在边疆反省,什么时候明白你尊重铁流黎这样的敌人应该如尊敬自己的师长一样,你才算真的成熟,我也才能安心把更多军权交给你。” 苏盖往外走,护卫将大氅给他披上,走到门口的时候苏盖脚步一停。 “陛下说,南疆三年之内不可再有战事的旨意才下去,你和哲别就策划此事,纵然杀了铁流黎又如何?你应该知道宁帝李承唐现在正缺一个鼓舞士气的理由,铁流黎一死,宁人积累数年,这股怨恨不会散反而会更浓,怨恨化杀气,到时候宁人会有多凶狠几年后你会明白的……原本若三五年无战事,黑武上下一心,那时候国库丰盈,而我们兵精粮足,宁人一月之内若无大胜必然气馁,我们抓住机会便会有反攻之势,而你,给了宁人一个永远不会气馁的理由。” -- 第822页 说完这句话之后苏盖走出房间,只留下辽杀狼一个人跪在那,脸上依然带着些许不服气。 瀚海城。 沈冷参加了大将军葬礼后就回到他暂时的住处,陈冉和王阔海两个人守在门外,他们没能汇合沈冷心中觉得后怕,若将军追出去遇到了黑武人的大队人马,纵然将军神勇怕也是难以归来。 好在,将军归来。 沈冷躺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脑子里都是大将军铁流黎那张脸,他追上去的时候,大将军那一身的伤痕一身的土,即便是他把大将军背回来的,他也不愿意相信镇守一方甚至可以称之为大宁柱石的大将军就这么死了。 如果大宁是一座亭子,四方大将军就是这亭子的四根柱子。 葬礼上内阁大学士安方知宣旨,自即日起,武新宇就是大宁北疆大将军,新的柱石。 门外有人说话,沈冷听出来那是安方知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迈步走进屋门,看到沈冷正在起身,连忙加快脚步过去扶了沈冷一下:“沈将军别动,你身上的伤太重了。” 他在沈冷身边坐下来道:“我来之前陛下特意交代,若是见到沈将军让我务必劝你一同返回长安,如今大将军的事也算有了个了结,仇不是现在就一定要去报的,我也已经劝过武将军,待日后整顿军备,筹谋稳妥之后再打这一战。” 沈冷点了点头:“我知道,我随阁老一同返回长安。” 安方知心里这才踏实了些,虽然表面上大宁群臣有文武之争,然而自己人就是自己人,他能体会到武新宇的心情,也能体会到沈冷的心情。 “如此最好。” 安方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陛下的意思是,大将军的骨灰还是带回长安的好,进奉英堂。” 沈冷猛的抬头,然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宁有奉英堂,紧挨着太庙,奉英堂中如今一共有七位大将军的牌位,自大宁立国以来,数百年,只有七位,而这七位都是开国功勋,这已经是陛下能给大将军铁流黎最大的荣耀,可是大家都很清楚,再大的荣耀也换不回来一个活着的大将军。 看到沈冷脸色依然那么差,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安方知一时之间却找不到词汇再说些什么,他学富五车,此时却连一个合适的词都想不出,沈冷不是北疆之将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北疆将士们此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你好好歇着。” 安方知起身:“我再去见见武将军。”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瀚海城城墙上,武新宇站在城头迎风而立,那一身素白长衫随风飘动。 他是大将军了,可他并不开心,若可以拿自己的前程自己的一切来换回大将军一命他也愿意,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大将军站在他身边,如以往那样豪迈一笑:“小子,你穿大将军铁甲比我还是差了些,不够精神啊……虽然对你还有诸多的不满意,觉得你还是不够好,远不够好,可没办法,该交给你的时候北疆就交给你了。” 城墙上走过来一匹战马,朝着大将军叫了两声,大将军的手离开武新宇的肩膀:“大宁北疆,从不养安逸的将军,而大宁百姓的安逸却是我们养的,我记得曾对你说过,楚时候,为防黑武之患修建数千里城墙,然黑武之患不是城墙挡得住的,靠的还是兵甲。” “宁胜于楚之处,便是因为我们,靠城墙挡不住的,我们挡得住,城墙没办法碾压到黑武那边,我们能,让战事永在大宁之外,这才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骄傲,以后不管做什么,要对得起战旗上那个宁字。” 武新宇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义父别走! 铁流黎走向战马的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向武新宇笑着说道:“你从不到二十岁开始跟着我,如今已经十几年,我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我亲儿子还长,他如今在武府为官,你若是以后见了他替我多照看些……以后得闲了,再去看看你义母。” 大将军翻身上马,战马如化作了黑气一样逐渐消散。 铁流黎抬起手,右拳在胸甲上敲了敲。 “我累了,现在换你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机会来了 所谓战争,哪有十全十美。 国有胜败,家有悲喜。 瀚海城中看似暂时平静下来,然而谁能平静下来,只是军人更坚强些罢了。 而在黑武人这边,从南院长明城返回边疆律城的辽杀狼还是不服气也不甘心,在他看来,铁流黎当然没有哲别重要,死的是他亲弟弟,还是在黑武之内被人所杀,可是宁国北疆诸将皆随武新宇与他苦战,还有谁具备这样的胆识魄力直入果哥儿部?关键是不只但是魄力,还有实力。 杀弟之仇,总是要报的。 所以辽杀狼决定再冒一个险,若是被南院大将军苏盖知道了的话怕是又一场责骂,然而辽杀狼已经顾不上这些,他得给爹娘一个交代,这么多年来他在黑武南疆为将领兵厮杀,是因为国家予他荣耀,他要给国一个交代,如今,他得给家一个交代。 一直都是国,现在轮到家。 律城是黑武南疆三大边城之一,不过三城的另外一座,白城不久之前被宁人所夺,对于黑武来说这就是奇耻大辱。 两国对峙数百年来,何曾有过这么大的耻辱? -- 第823页 不管是当年宁帝李承唐率军突入黑武三百里,还是黑武大将军苏盖率军杀入宁国之内,都不曾夺得一城一地,只是杀进去了而已,若那么好打下来,同样在边疆领兵几十年的苏盖和铁流黎何至于等到今天?所以苏盖才会觉得遗憾,铁流黎临死之前最终还是胜了他一筹。 铁流黎拿下白城,是数百年来宁国拿下黑武的第一座大城,得白城,宁军就相当于在黑武国内镶进去一座前沿堡垒,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原本三城连成一线,边疆就坚不可破,现在白城就好像宁人的匕首刺进来一样,时时刻刻都让黑武感觉到疼,让黑武边军感觉到羞耻。 律城比白城还要大些,毕竟是边疆主城,黑武以此布置南疆防御这么多年,律城早已经成为一座不管是人口还是城市规模哪怕是商业都已经极为发达的大城。 边疆再凶残,只要有人就会有交易,所以不管是黑武这边的律城还是大宁那边的瀚海城,商业其实都还算发达。 “查到了吗?” 辽杀狼问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那是一个有着典型黑武人相貌的年轻男人,身材高大,健壮,一头棕发,以及黑武人标志性的蓝眼睛。 他叫夺库,不算是黑武正规的军人,但却是军方离不开的那种人,相当于大宁廷尉府的人,在黑武这边称之为一品堂。 “查到了。” 夺库道:“奉将军之命,动用潜藏在瀚海城的一品堂密谍,查出来杀哲别将军的确实不是宁国北疆诸将,而是宁国水师将军沈冷,此人奉命率领水师给北疆运送物资补给,恰好赶上了这一战。” “嗯?” 辽杀狼眼神一凛。 “一个敢带着百余人就深入我黑武数百里的年轻将领,居然被宁帝安排去撑船?这样的人才若是放在北疆,那就是另外一个孟长安,真不知道宁国怎么就那么多令人头疼的年轻强者,幸好宁帝自己知道如何去浪费。” 辽杀狼想着那个叫沈冷的家伙敢长驱直入果哥儿部,带着百十个人就干对数十万人口的大部族发起进攻,这还不算安,居然还敢追哲别百里,硬生生从哲别和数百精锐边军手里把铁流黎的尸体抢了回去,可居然是个负责后勤的。 “杀了他。” 辽杀狼吩咐一声。 夺库脸色一变:“将军三思,我们一品堂能潜入瀚海城的人都是最精锐的人,为的可不是将军个人恩怨,数年后宁军必然北上,这些密谍潜伏在律城就是为了以后大战做准备,若因为杀一个沈冷而全部暴露出来,对于我们来说是真的得不偿失。” “你不下令?” 辽杀狼的长刀出鞘,刀子放在夺库的脖子上:“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什么,而是在命令你,如果你不下令,一品堂在南疆的主事人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副手了。” 夺库脸色发白:“将军,不要因小失大。” “小?” 辽杀狼抬起头看向高处,似乎视线可以穿透屋顶看到天穹。 “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小事,对我来说那是我的亲人……夺库,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看你的想法必然是对的,然而站在我的角度看,我宁愿拼着将军不要,也要为哲别报仇,我不是一个毫无人情的人,所以才会把刀子放在你脖子上,日后大将军问起来,你也好解释些。” 夺库长叹一声:“卑职,这就下令。” “我们有多少人在瀚海城。” “前后十年,才陆续安排进去三十几人。” 夺库道:“本来最初安排人进瀚海城的目的,是为了找机会杀死铁流黎,可是铁流黎的大将军府虽然在瀚海城,可他却游移不定,再加上武艺确实太强,咱们的人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所以后来就改变了想法,这些人潜伏下来,收集关于宁人边关的情报。” “有用吗?” 辽杀狼哼了一声:“边关之事,哪次他们起到作用了。” “如咱们这边一样。” 夺库解释道:“逢战之前封闭边关,别说人,飞鸟都出不去,有消息也难以送达,这么多年来宁人也必然会在律城之内安插了一些人,可算起来三十年中只有一个叫袁长明的人暴露出来,其他人也一样深藏不露,也一样碌碌无为。” “那就不要让他们继续碌碌无为,杀死一个沈冷,就相当于杀死了一个宁国未来的铁流黎。” 辽杀狼道:“你应该明白,那个人将来成就必然非同小可,宁国有这样的年轻将军,对我黑武来说就是极大的威胁,让他在成为大将军之前杀了他,如杀了一个铁流黎一样重要,甚至比杀铁流黎还重要,别忘了铁流黎已经年迈而他还那么年轻,能杀了他对于你手下人来说也是人尽其用了,况且,杀他比杀铁流黎和武新宇那样的人要轻易许多,沈冷已经身负重伤,他又不是住在北疆大将军府,所以总是会有机会。” “我这就去安排。” 夺库抬起手把自己肩膀上的长刀拨开:“将军还是想想怎么和苏盖大将军解释吧。” “不必了。” 辽杀狼苦笑一声:“不过是弃了一身将军甲。” 瀚海城。 沈冷确实没有住在大将军府,而是住在军驿,不过也不是如辽杀狼预料的那样毫无防备,一千二百名水师战兵就驻扎在军驿外不远处,陈冉和王阔海轮流带人护卫,军驿内外,每天都不低于一百个精悍战兵巡视保护。 -- 第824页 可不管是王阔海还是陈冉,其实都没有去想黑武人会不会安排刺客袭击沈冷,因为这是瀚海城,大宁的瀚海城,铁流黎大将军的瀚海城。 军驿外边的大街便是瀚海城东西方向的主街,这条街上商铺林立,做生意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差不多如东疆的朝阳城一样,只是将朝阳城的规模缩减到了瀚海,比不得朝阳繁华,街道两侧的店铺经营着各种各样的生意,不只是宁人,还有很多异国人在此经商,西域人和东海之外的人都有。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赚钱而来,有一些人天生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是为了看看这世界的非凡之处而行天下,他们愿意冒险,世人皆知天下最凶险处莫过于宁国与黑武国的边境处,日日有生死,所以有人慕名而来,只是想看看,想感受一下,何为肃杀。 因为沈冷的伤势确实重了些,所以安方知决定在瀚海城多留半个月的时间,一来是等沈冷伤势好转一些可以承受舟车劳顿,二来是为了安抚武新宇也为了安抚北疆军心,他是内阁大学士次辅之一,代表陛下而来,他在这,就代表着陛下对北疆边军的在乎。 军驿外边从今天开始多了两个小贩,在路边兜售一些玉器,这些东西都产自西域,质地确实不错,价格也不算夸张,雕工却和大宁这边不同,所以倒也有几分新鲜感。 军驿对面有一家酒楼,老板也是西域人,在瀚海城开酒楼已经九年,老板名为查不擦,他给自己取了个名人名字叫查久亮,酒楼规模不小,比他初来的时候租的那店面已经大了两倍,从一家小店经营成一家酒楼,他的生意天赋当然很好。 他说他来自火鹤国,是西域强国之一,火鹤不管是疆域还是军事实力,还在吐蕃之上。 最主要的是火鹤人很早就开始和中原接触,楚时候两国关系变密切,商业来往频繁,宁立国之后,第一个送来贺礼的西域国家就是火鹤,两国建交顺利,因为更早接触中原文化,对火鹤影响很大,所以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历史必然现象……火鹤看不起其他西域国家,认为他们都是蛮子,吐蕃自然也一样是蛮子。 就如当年那个如昙花一现的蒙,铁骑起家横扫大陆,但也以中原文化正统自居。 传闻在火鹤,很早之前人们便开始嫌弃他们的胡服,而是改穿中原长衫,其中学习中原文化大成者,也有诗篇流传于世,所以若有人去了火鹤见到身穿宽袍大袖的儒衫手拿折扇却留着络腮胡身形壮硕之人还满嘴之乎者也,没必要觉得奇怪。 据说在火鹤都城云海城,中原文化更是盛行,两个人喝多了对骂,其中一个人若是掷地有声的骂一句他妈的,气势上都能压对方一筹。 查久亮很久以前就学会了他妈的这三个字的用法。 “他妈的!” 他骂了一句,是怒骂,而非开玩笑。 “这不是要害死我们?” 站在酒楼二楼,窗户开着,能看到对面的军驿。 杀了哲别将军的是人是沈冷,消息就是他查出来想办法通过商队送出去的,没有纸张只是口信,所以边军自然也不会轻易查出来什么。 “怎么办?” 他手下人问。 “还能怎么办?” 查久亮长出一口气:“奉命而行,是我们的职责。” 而就在这酒楼一楼大堂里,须弥彦坐在那抿了一口酒,觉得这西域琥珀色的酒真是难喝到了极致,甜不甜辣不辣,滋味古怪,哪里有一杯封喉冷冽好喝,他的视线往对面军驿飘了飘,想着机会总算是来了,沈冷如今重伤。 第四百五十五章 难喝 沈冷受伤不是第一次了,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好在他身上带着的伤药都是沈先生亲手配置,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停过没有断过,沈先生总是在配药,而每次沈冷回去都会打包带走,回想起来那时年少,沈先生为了吓唬那车夫也为了吓唬他和茶爷故意断指,然后再接上,那伤药有多神效? 想到那时候便觉得心里轻松起来,在行走的马车上蹲马步被车夫说是个摆件。 沈冷嘴角一勾,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大将军去了,可北疆还是北疆,大宁还是大宁。 沈先生说,仇不隔夜是真丈夫,小仇已报,杀死铁流黎大将军的黑武将军哲别和给大将军下药的果布尔帖都已经被他剁了脑袋,所以这些天来军驿外面想看他的人络绎不绝,却都被委婉的劝回去了,不是沈冷架子大,而是聊起来的都是悲伤,沈冷不想。 大仇是国仇,国仇待来日。 北疆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好在冷比热强一些,若是南疆那种天气,受了伤之后要更为小心,闷热之下伤口极容易感染,伤药再好也会变得麻烦起来。 “陈没盖子。” 沈冷喊了一声,陈冉立刻从门外跑进来:“怎么了?” 沈冷:“屋子里边虽然暖和可憋闷的很,扶我到外边坐会儿。” 陈冉摇头:“那么冷你出去干嘛?” “晒太阳。” 沈冷倔强起来陈冉也没办法,只好过去扶着他出了门,又派人寻了个躺椅回来放在院子里,沈冷坐下之后他又抱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给沈冷盖上,像是沈冷的亲妈。 北疆冷,但是太阳好。 “回去之后就要休半年的特假了。” -- 第825页 沈冷问陈冉:“想过有什么要做的吗?” “哪里还有半年,此时返回长安,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休,你这身子骨再躺上两个月……不过有一样好,回去路上抓紧些,咱们可以在长安城里过年。” “你还是没说想去干嘛?” “我说想去青楼,你让吗?” “我有过不让吗?” “呵呵……” 沈冷叹了口气:“经过此事之后忽然想了许多,我确实约束你们太严了些,我们这些从军的,谁知道哪天就闭上眼睛再也睁不开,你想去就去吧,花你们自己命换来的军饷而且又不是违法之事。” 陈冉嘿嘿笑:“你看你,这正儿八经的日子你提这么不正经的事干嘛。” 沈冷噗嗤一声笑出来:“哪天不是正儿八经的日子。” 沈冷道:“不过记住一样啊。” “什么。” “别带王阔海一起去。” “你是说大个儿太老实了,别带坏了他?” “不是,为你着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陈冉反应了一会儿才醒悟过来是什么意思,狠狠瞪了沈冷一眼:“也就是大个儿天赋异禀……上次咱们出征的时候,在半路野地里撒尿,我们几个比谁尿的远,大个儿那个不要脸的也要跑过来比,直接让我们给踹走了,妈的他那是作弊啊,炮台那么高,当然打的远。” 沈冷笑的伤口疼:“不过说正经的,这次回长安你也该找个女人了。” 陈冉摇头:“我不急。” “你爹急。” “他急他找,给我找个后娘啊。” “滚……” 沈冷笑着骂了一句,陈冉依然自顾自说着:“我估计着我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就算想给我找个后娘,腰不行了啊……” 沈冷笑道:“等你回去了,小心你爹的打狗棍法。” 陈冉缩了缩脖子:“对了,你和北疆兄弟们喝过酒了没?昨天有几个兄弟拉着我去喝酒,估计着是因为你把大将军的遗体带回来了也帮他们报了仇,想感谢,可你又伤着,只好把我拉去了,北疆兄弟喝酒真是凶狠啊。” “多凶狠?” “有个名字是七个字的家伙,说我记不住就罚一杯,我都记不得喝了多少杯也没记住那七个字。” 沈冷笑着摇头:“你那酒量太渣。” 陈冉哼了一声:“你去也一样,北疆的兄弟们轮流敬酒,说是我记不住兄弟们的名字就罚酒一杯,前边的还好,最后那七个字的站起来我就懵了。” 正说着王阔海从外边进来,往外扫了一眼:“今儿街上似乎热闹了些。” 沈冷听到这话微微皱眉,只是下意识的思考了一下。 这些年来,伴随着他的除了有沈先生有茶爷有陈冉他们这群兄弟,还有数不清的一批又一批的刺客,沈冷都觉得自己有时候会神经质起来,走到哪儿都要先观察仔细,此时听王阔海说今日外边大街上比以往热闹了些,心里又动了一下。 陈冉比王阔海心思灵活,听了这句话就站起来:“我去看看。” 沈冷点了点头:“小心些。” 王阔海问:“怎么了?” 沈冷道:“应该没什么事。” 军驿对面酒楼的小伙计找到正在喝酒的须弥彦,一脸陪笑着说道:“这位爷,我们酒楼东主今日家中出了些事,所以提前关门打烊,东家说这顿酒算是他请你的,就当是赔不是了。” 须弥彦嗯了一声,视线从对面军驿那边收回来,侧头看了小伙计一眼:“你不是宁人吧。” “不是,我们都是从火鹤国来的。” “怪不得,我听说火鹤国与大宁亲善,去你们火鹤国的宁人都会被优厚接待,有这事?” “有。” 小伙计连忙点头:“爷你看,要不要我送你出门?” 须弥彦摇头:“你确定有这事?” 小伙计也楞了一下,下意识摸向腰间。 酒楼二楼,查久亮将手下人都召集起来,二十几个人在二楼包厢里,他站在窗口看了一眼军驿那边然后把窗户关上,坐下来后压低声音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等着命令,日子久了就难免变得安逸起来,可我知道,大家时时刻刻都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你们几个在瀚海城卖了三年的肉,他在瀚海城卖了五年的酒,那个我也记得,你在瀚海城做了七年的苦力……要说到安逸,其实我最安逸,这酒楼已经开了九年。” 他有些不舍:“安逸的日子就要去了,军驿里有个受了伤的宁人将军叫沈冷,上面下了必杀令。” 众人都肃然起来。 “今夜动手。” 查久亮道:“事成之后大家都找地方自己藏起来吧,有机会离开瀚海城就赶紧走,我劝一句不该劝的话,能走的也别回北边去了,咱们这些人的生死在他们看来其实不重要,回去了,怕是还要被审讯被折磨,拼了命的活下来最终也只是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他苦笑。 众人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后查久亮说道:“门外那两个新来的小贩也是咱们的人,对面军驿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盯着呢,天黑之后分成三队,一队从正面冲进去吸引宁军注意力,第二队从后边潜入进去杀人,第三队支援。” 查久亮吩咐完了之后站起来:“成败便是生死,咱们若还能活着离开怕也一辈子不能再见了,大家各自珍重。” -- 第826页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很轻也很有节奏感。 查久亮脸色一变。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小伙计站在门口,查久亮心里才松了口气:“那人走了?” “没有。” 说话的不是小伙计,而是小伙计身后的人。 小伙计的身子软绵绵倒了下去,后腰上有个血洞,上边还插着一把匕首,匕首是他的。 须弥彦缓步走进屋子里,扫了一眼这些看起来天南地北似乎应该没什么关系的人,觉得有些好笑也有些生气,也觉得这些人幼稚了些,比起杀人技,比起杀人技之外的东西,如潜伏,如隐藏,如布局,他们和须弥彦比起来都差的太远了。 “我来报个名。” 须弥彦淡淡道:“你们要杀的是对面军驿里的沈冷吧?我想杀他很久了,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半那么久,好像更久……我比你们更熟悉他,更知道他的弱点,想杀他的心也比你们迫切,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轮得到你们杀他?” 须弥彦看了一眼查久亮已经抽出来的刀子,微微叹息:“他怎么死,都轮不到你们这些从黑武来的东西,宁人杀他是宁人之间的事,你们不行。” 半个时辰之后。 陈冉发现对面酒楼有些不对劲,之前突然之间关了门,于是回头去问沈冷,沈冷让他带几个人过去看看情况,陈冉召集亲兵到了街对面,推门而入。 很快陈冉就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沈冷将纸接过来看了看,上面只有十几个字。 【送你的礼物,把你的人头准备好给我做回礼。】 “对面死了差不多有三十个人,全都是一刀毙命,奇怪的是打斗明显很激烈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那些人若是黑武的密谍,哪里敢发出来声音。” 沈冷又看了看那纸,随手扔进火炉。 “字可真丑。” 陈冉楞了一下:“不能比你的还丑吧?” 沈冷:“……” 瀚海城外,须弥彦腰上挂着好几壶酒,手里还拎着两壶,绳子上绑着七八壶酒斜跨在肩膀上,所以看起来就显得那么奇怪,他杀了那么多人,还带走了酒楼里好多酒,除此之外还带走了酒楼里所有的银子,是因为他这么久来追杀沈冷天南地北的走,身上的银子早就花光了,所以银子当然要带走。 而酒,是为驱寒,他厌恶极了北疆这天气。 拔开一个酒壶喝了一口。 “啐啐,真他妈难喝。” 走几步,喝一口。 “啐啐,真他妈难喝。” 走几步,喝一口。 “啐啐,怎么他妈能这么难喝?” 走了二里,有些发飘。 这西域的酒,不但难喝,还上头。 一匹孤狼尾随须弥彦已经有半里远,须弥彦觉得厌烦,摇摇晃晃的回去,片刻之后坐在那孤狼身上,掰开孤狼的嘴往里边倒酒:“你评评理,是不是难喝?” 半日后。 山沟里,冒起来一阵黑烟。 须弥彦坐在那喝一口酒。 “啐啐,真他妈难喝。” 吃一口烤熟的狼肉。 “啐啐,真他妈难吃……” 第四百五十六章 找答案 狼肉真的不好吃,太柴了些,须弥彦身上也没带着油盐酱醋所以肉还烤糊了所以肉更难吃,然而他一边骂着酒难喝肉难吃,一边美滋滋。 莫名其妙。 后来可能是自己都发现了不对劲,于是盘膝坐在山沟沟里看着那吃剩下的狼肉发呆,想着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兴奋,为什么会美滋滋。 然后他得到了自己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虽然他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把这答案推翻,然而他却不能欺骗自己,归根结底,他是因为杀了要杀沈冷的人而感到开心,他觉得这不应该。 所以须弥彦反思了好一会儿,本是要反思自己身为一个杀手的职业态度,然后却不知道怎么就反思成了自己那碌碌无为的前半生。 大学士夫人收养培训待他有恩,也知道他能力强所以颇为看重,这也是恩,所以他发誓杀了沈冷算是报恩,然而现在却因为保护了沈冷而沾沾自喜,甚至生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得意感,正常吗? 当然他妈的不正常。 老子是个杀手啊。 然后他对自己说,应该是因为杀的是黑武人所以开心,宁人杀黑武人开心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狗屎一样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没能糊弄过去。 当初离开长安他的目标就是杀沈冷,可他是杀手锏,所以大学士夫人制定的计划里,他是隐身的,当初他的手下假扮成他跑去了安阳船坞那边,他本以为那计划周密无需自己在出手,奈何手下人失败,最终在平越道被沈冷反杀,他这个隐身的人就不得不出来,而他之所以隐身并不是因为沈冷而是华紫气。 就连大学士夫人都觉得华紫气不顺眼,哪怕她是一个桑人,华紫气那样的性格最终暴露了她,所以她的计划是华紫气来杀沈冷,而须弥彦则是杀人灭口的那个。 挫败感啊。 华紫气也不是他杀的。 须弥彦反思了好久,最终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他跟着沈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发现自己越发的下不去手,看沈冷的时间越长他越发现沈冷不应该死,这样一个将军若是死了那是大宁的损失,而且沈冷好像就没有该死的理由,除了他杀了大学士儿子这个理由之外。 -- 第827页 “果然。” 须弥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裹里翻出来一本书册,书是楚时候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闲人写的,真正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江湖上还流传的只是一个绰号,江湖第一闲人…… 这个江湖第一闲人无聊到什么地步? 因为他武艺不凡,所以曾经被一个门派请去做客卿,顺便指导一下门人弟子的武艺,他在那个门派待了三年,三年之后,门派里所有的女弟子都嫁出去了,全是他保的媒。 后来在这个门派混不下去,他又去了一个酒坊,酒坊的东主和他是故交,见他无所事事就让他去帮忙做个账房先生,他在酒坊做了一年半,经常和酿酒的工匠聊天这高粱不好应该怎么怎么种,那米不行应该怎么怎么种,最后还资助工匠承包了十几亩地种田去了。 他的人生大部分时候都在做事,各种各样的事,但总是做不好。 后来他终于想到了自己应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正因为这件事他被几乎整个江湖追杀。 他写了一本书,书名叫江湖第一闲书。 江湖第一闲人写了本江湖第一闲书,书中详细阐述了他这些年来的从业经历,给杀手组织做联络员的时候是怎么操作的,那些杀手喜欢藏身在什么地方,如何辨认出身边的杀手,还详细阐述了当铺是如何骗钱的,详细阐述了镖局是怎么换镖的,更详细的写了如何百分百成功保媒以及高粱的正确种植方法。 所以他只能跑路,后来怎么样了就谁也说不清楚。 有人说他后来离开了中原远走海外,还有人说他被乱刀砍死,也有人说他在江南某个小城里开了一家私塾,只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后来人们发现,后来楚时候几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是从这个小私塾里读过书的。 须弥彦喜欢看这本书,在他看来这才不是什么江湖第一闲书,而是宝典。 书上说,杀手想要对一个目标下手的时候,跟踪也好,调查也好,酝酿杀意也好,都不宜太久,超过一个月,如果是一个有良心的杀手就会发现自己不应该杀死自己要杀死的人,超过半年,就会觉得自己杀人是不对的,但书中也说杀手当然没有一个有良心。 须弥彦沉默,难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如果书是正确的,那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当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开始怀疑人生……如果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那么这么多年来我辛辛苦苦的训练掌握了一个杀手应该掌握的所有技能,为什么? 所以我当然是合格的,只是我有良心。 他想到这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书中结论,然后心猛的一紧。 江湖第一闲书杀手篇最后一句话……所有合格的杀手都没有良心,所有有良心的杀手不是杀手……是侠。 须弥彦长出一口气,怪不得自己美滋滋。 可是,答应了大学士和大学士夫人的。 须弥彦皱眉,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个天平,两头的砝码,都是良心。 几天后,沈冷登上马车开始南返的征程,北疆边军的兄弟们似乎怕颠簸了他,这辆马车里铺着的厚实棉被都拿出来的话可以覆盖一个小学堂,一层又一层,还都是新的。 除了铺垫了许多棉被之外,还在马车里放了很多书册,也许是怕沈冷路上闷得慌,又想着看书久了也会闷得慌,于是车里还装了一些食物,比如产自北疆的瓜子,颗颗饱满,喷香喷香的,嗑一颗,嘎嘣脆。 后来发现马车里装了所有他们认为的必需品,但是没有沈冷的地方了,于是他们又准备了一辆马车,专门装沈冷用……似乎有些什么不对? 挥手告别瀚海城,水师一千二百名勇士护送沈冷和内阁大学士安方知返回长安,走水路的话当然会舒服些,但未必更快,因为没有一条从长安城直达北疆的水路,还要绕路赤水然后转到南平江再往长安,这一路就显得很区折,沈冷索性下令王阔海去和水师那三艘伏波战船汇合,带着船队走水路,他身边留下了三百多骑走陆路。 他一直都在等着,那个出手杀了黑武密谍的刺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他回长安的半路上找机会对他下手,沈冷当然感觉的到这一年多来有个人始终都在暗处盯着自己,而这个人的耐心又好到了极致,以至于沈冷一度怀疑他就不是来杀自己的,天知道这个刺客的雇主是不是说,你就给我盯着沈冷,盯死他! 于是天天盯着。 离开瀚海城之后的最初十几天,沈冷并没有这种被人监视着的感觉,而这十几天其实是最好下手的机会,他伤没有恢复,陆地上远比水路上机会多,而且他那辆马车又很显眼,沿途官员还要迎接大学士安方知,乱的很。 可等来等去,就是等不来。 甚至有一次沈冷实在忍不住,让陈冉把扶着自己出了马车,故意在比较空旷的地方站了会,他觉得这个姿势真欠杀啊,如果他是杀手都会忍不住了吧……可那人还是没来。 没来,是因为须弥彦去了别的地方。 京畿道往东北方向是真荣道,真荣道有一座名为永闲的小城,就好像这县城的名字一样,这里的百姓们过的都很安逸很闲,因为这是冬季,农田里没了什么活,所以百姓们喜欢凑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打打麻将。 -- 第828页 距离过年已经不到一个月,连小学堂都准备放假,教书的先生在孩子们幽怨的目光中布置完了功课,然后宣布今天开始学堂放假了,孩子们前一会儿还在郁闷功课太多,后一会儿就欢呼而去。 教书先生是个懒人,懒到连自己屋子都不收拾,可他人缘太好,所以他教的孩子父母得空了就会帮他来整理一下,他那个小院子从来不锁门。 也从来不会丢东西,倒是经常会多一些东西,比如水果蔬菜还有肉。 今天比较特殊,多了个人。 教书先生进门的时候,看到一个壮实的汉子蹲在自己院子里正在啃他的白菜,那是预备过冬用的。 “为什么要啃我的白菜?” 先生问。 须弥彦理所当然的回答:“因为饿。” 先生觉得这回答最合理。 “那你是谁?为什么你到我家来啃白菜?” “因为就你家没关门。” 先生觉得这回答还是最合理。 “你还没有说你是谁?” 须弥彦从怀里翻出来一本书递给先生:“这是你家先人写的吧?” 教书先生看了看那书册封面上的字……天下第一闲书。 “你想做什么?” 先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身上可以防身的只有手里抱着的书册和那半斤五香花生米。 “求教。” 须弥彦认真的说道:“你家先祖能写出这么好的书,所以关于一些疑问你一定能够解答,我现在有一件事没办法给自己答案,想请先生释惑。” 先生松了口气:“我从来都没有对人提及过先祖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须弥彦抬头看着天空:“可能,在前些年我也比较闲,所以查了你家的事,我能查到的你们李家这一脉的分支在这,其他分支就查不到了。” 先生回头看了看门外:“进屋说吧。” “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李闲。” 第四百五十七章 家 须弥彦问李闲,两边都是良心,如何处置? 李闲想了想回答,你自己若没答案,何必找答案? 半斤五香花生米显然不够两个人喝酒吃,况且家里酒也不多,于是须弥彦拉着李闲去找酒馆,这名为永闲的小县城里连就酒馆都没几个,酒也不是什么好酒,可好在花生米足够多。 酒是简单的东西,酒味道也是简单的东西,没有那么复杂,能品出来各种味道的人精神境界都很高,所以配酒当然也应该简单些,满满当当一桌子鸡鸭鱼肉,那应该配饭而不是配酒。 道理也是简简单单的道理,诚如李闲所说,须弥彦若自己不明白这道理就不会来寻他,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只是因为他先祖闲的无聊写了一本江湖第一闲书。 “先生,良心分好坏吗?” “分。” “如何区分好坏?” “你问的时候心里已经分出来了。” 须弥彦沉默。 “先生先祖显赫,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小地方隐居?” “不是隐居,我出生就在此处,自然生活在此处,至于你想说的为什么我过的如此平淡,是因为我没本事,最大的本事只是教书,我也不可能如先祖那样建个小私塾能教出来楚时候三五位朝廷重臣,我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明事理,很满足,你可能觉得读书写字教起来容易些,其实不然,明事理才教的容易。” 李闲喝了一口酒,丢进嘴里一颗花生米,于是滋味很足。 “所谓事理,不外有三。” 李闲缓缓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三呢?” “凭本事活着。” 说到此处李现已经有几分醉意,抱着自己的书摇摇晃晃站起来:“我的小学堂已经放假了,平日里也无事,若你也闲着,就留下来住几日,还好我存的白菜够多,只是你得习惯每日一碗白菜豆腐。” 须弥彦点了点头:“就借住先生家里,但不白吃你的白菜。” 他往外看了看:“这县城里可还有什么能赚钱的活计?” “你会什么?” “我会……” 须弥彦怔住。 他会杀人,特别会的那种,可这样一个小县城里他难道要以杀人为生? “唔……” 李闲反应了过来:“你可去城门口看看。”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火折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摇摇晃晃的回家去了,似乎喝的有些美,走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应该是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 须弥彦不知道李闲让他去县城门口看什么,但想来是有道理的,于是拿了那火折子往城门口走,此时已经天黑,他在城门口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城门口唯一让他觉得能看看的东西就是那告示牌。 于是亮了火折子凑近看看,告示牌上贴着一张已经有些老旧的告示,纸张都微微发黄。 这是一张大宁朝廷发的告示,或者说是一张招募令,是不到三个月之前发下来的,纸张发黄是因为淋了些雨也挨了些风,但字迹清晰,朝廷说,希望有本事的人能到北疆去加入北疆边军,为国戍边,还说待遇优厚,若不愿意从军,也可到北疆粮仓做工,北疆正在同时兴建三个大型粮仓,需要很多工匠。 -- 第829页 须弥彦楞在那,心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二十天后,长安城。 沈冷的车队进入长安,马车的速度随即慢了下来,长安城中车马慢这是规矩,骑兵们下了战马步行向前,可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停了下来。 沈冷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路边有个漂亮极了的丫头站在寒风里,穿着一件白绒绒的冬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鲜红鲜红的围巾,依然那么漂亮的马尾辫,被寒风吹的微微摆动,眼睛那么亮那么亮,像是白天太阳都比不上的星星。 沈冷笑起来:“你在这干嘛?” 丫头回答:“等我的英雄一起回家。” 沈冷招手,那丫头笑着上了马车,沈冷握住她双手,那手可真凉。 沈冷解开自己的衣服,硬拽着那两只手放在怀里,然后问:“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才不是算准了今日我回来对不对?” 茶爷笑:“万一是呢?” 可当然不是,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算准了傻冷子今日进长安城,她只是在知道了沈冷快回来后每天都在这城门口站着,一站就是一天,心中有暖意,何惧寒风? 沈冷不许她的手从自己怀里出来,所以他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慢慢转身把身边包裹拎起来,里边都是买给茶爷的礼物,这个傻小子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爱好,只是喜欢给她买簪子。 一包裹的簪子,有金的,银的,玉的,各种各样材质,但毫无疑问造型都是大花的。 所以傻丫头就笑起来,可美可美了。 沈冷选了花儿最大的那个簪子给茶爷别在头顶,茶爷左左右右动作很轻的晃了晃脑袋,然后就笑起来,再然后一头扎进沈冷怀里,靠在那听他的心跳声。 长安城中车马慢,再慢些才好。 茶爷已经从迎新楼后边那个小院子搬出来,她觉得太麻烦了流云会的人,每日总想着照顾她,大嫂们甚至会每天过来帮她把屋子院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棱上都不落一丝灰尘,她觉得这是亏欠。 如今住的那个小院子是楚先生送的,茶爷出嫁的那个小院子。 沈先生还是每天下午都会去迎新楼那边,和几个老伙计打半天的麻将,而上午半天时间都会用来配药,沈先生那个屋子里瓶瓶罐罐都是伤药,先生最近两年都没有再动手,所以身子骨看起来好了些,精神也不错,只是偶尔回来会发个小脾气,说谁谁谁打麻将牌技烂的一塌糊涂偏偏运气好,所以那一定是又输了钱,当然以他们玩牌的大小,就是输一下午也输不了一百个铜钱。 茶爷每天去城门口并没有带着黑獒,是因为搬到这个小院子后离着流云会远了些,每天上午先生自己在家她不放心,黑獒如今居然更大了些,几乎与战马齐头,这就显得很恐怖。 马车在门口停下来的那一刻,黑獒蹿了过来,吓得拉车的驽马几乎惊了,车夫比马惊的还快些。 若非茶爷下来的快,人马皆跑。 沈冷下了车,黑獒围着沈冷转了几十个圈,那尾巴摇的好像它是一条正经狗似的…… 沈先生听到黑獒叫就快步从屋子里出来,或是因为屋子里确实暖和了些,又或许是因为穿的太多会妨碍他配药,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袖口还挽到了手肘处,走出来的太急了些,台阶上险些摔倒,所以沈冷心里一疼。 他抬起手指了指屋子,冲到半路的沈先生哦了一声,像个被责备了的小孩子似的乖乖回屋子里。 沈冷进门之后茶爷扶着他坐下来,他就傻笑,就跟这媳妇是半路上刚刚捡回来一样,美滋滋的样子有点欠揍。 “我看看?” 沈先生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要看的自然是沈冷身上的伤。 沈冷扶着椅子站起来:“进屋看。” 茶爷怔了一下:“还怕我看?” 沈冷:“男孩子,在家里也要保护好自己。” 茶爷啐了一口,当然明白傻冷子是怕她心疼,天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有多重的伤,但她相信先生,所以转身出了房门,东配房里准备了很多东西,那是厨房,她挽起袖口择菜洗菜,不时抬起头往北屋看一眼,可又能看得到什么? 黑獒蹲在窗下也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耳朵竖的好像兔子一样。 沈先生为沈冷换了药,松了口气:“恢复的还好,这一路上保暖做的不错,伤口没有冻,不然的话就麻烦了……大将军他?” “嗯。” 沈冷嗯了一声。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就当是他偷懒休息去了吧……不说这个了,这些日子茶儿每天掰着手指头算计,每天城门开之前就跑到那边等着,傻丫头真以为她守哪个城门口你就会从哪个城门进来?长安城北边有四门,东边有四门,她能守着你是她运气好。” 沈冷笑:“我知道她在。” 沈冷行军,怎么可能不派人先回来,就算是归途,也是行军一样。 “所以走的很急,也睡不着?” 沈先生当然看得出来,沈冷至少已经好几天没休息好。 “嘿嘿。” 傻冷子只会傻笑:“现在睡会儿,先生吃饭的时候喊我。” 沈先生指了指外边:“滚回你自己屋子睡。” 沈冷哦了一声,起身走到茶爷房间,香喷喷的,可好闻了。 盖着茶爷每天会盖的被子,闻着茶爷的味道,傻冷子很快就睡着了,没多久就传出来阵阵鼾声,唯有在家里才会睡的如此踏实,没有丝毫防备之心,听到喊声,沈先生嘴角带笑,茶爷嘴角带笑。 -- 第830页 小院门口又停下来一辆马车,黑獒猛的站起来,然后又懒洋洋的趴了下去,似乎对那车马声有些熟悉。 叶流云扶着老院长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看了看厨房那边冒起来的炊烟,同时笑了笑。 “赶上了,真好。” “许久没有尝那臭小子的手艺,想想就馋。” 老院长觉得开心,迈步进了院子,一进门就看到茶爷围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老院长一捂脸:“要不然回去吃个饭再回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他是你的敌人 茶爷抓着一把芹菜还没择好,听到老院长捂脸说要不回去吃,茶爷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院长立刻就怂了:“在这吃在这吃……” 自从上次真的有刺客要杀老院长,隔着十几米,破甲剑飞出去,那刺客手里的弓还没拉满就被破甲穿胸而过,老院长亲眼目睹之后就对茶爷多了几分惧意。 这当然不算什么,最主要的前阵子大风吹倒了长安城里路边几棵树,恰好拦在路上挡住了老院长上朝的马车,车夫说这乃是不祥之兆,劝老院长回家去,老院长还没说话,茶爷说了一声放屁,从马车上下去,一脚把横栏在街上的那棵树顺到了路边。 坐在马车里的老院长看到那树在路边撞了一下,心也跳了一下。 还别说,那天路上真发生了点意外,有刺客以刀伤了马,马受惊冲出去直奔老院长的马车而来,眼看着就要把马车撞翻的时候,黑獒从一边跳了出来,一巴掌把奔马按那儿了。 嗯,是按的。 当天那个刺客都没敢露面,后来过了几天又被茶爷一剑穿死。 自此之后,茶爷一瞪眼,院子里人狗皆怕,连黑獒都得老老实实的蹲在那不敢乱动,唯恐被茶爷一个过肩摔扔出去摔它个七荤八素,它更怕的是茶爷拿它练手梳小辫,上次弄了它一脑袋的蝴蝶结…… 老院长紧了紧衣服,叶流云噗嗤一声笑了:“今年冬天挺冷的哈。” 老院长看了看茶爷脸色,小心翼翼的点头:“冷,冷……” 沈冷睡觉那屋的窗子被推开,睡眼惺忪的冷子探出头:“谁喊我?” “你睡你的。” 老院长看了他一眼:“晚上起来做饭就行。” 这才中午。 沈冷哪里还睡得着,披上衣服起身到外边来,给老院长和叶流云见礼又泡了茶坐下来聊了一会儿,然后又去厨房换茶爷,茶爷哼了一声,显然对扰了傻冷子睡觉有些不满意,可也只是哼了这一声而已。 沈冷笑着说道:“老院长叶先生也是担心我才过来看看。” 茶爷当然知道,只是有些心疼。 “菜都择好了?” 沈冷看了一眼,然后活动了一下双臂:“回屋去歇着吧。” “我不。” 茶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看沈冷炒菜,托着下巴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回来的时候陛下给了我一个任务,因此还给我放了半年的特假,只是因为在北疆耽搁了两个多月,现在就剩下不到三个月了。” 茶爷的眼睛立刻就亮了:“有三个月在家!” 沈冷嗯了一声:“能在家踏踏实实过完年。” “陛下给你什么任务了?” “生小孩。” “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嗯?!陛下怎么这么……不正经。” 茶爷红着脸把后边三个字说出来,然后就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再然后就发现沈冷脚上的靴子已经很旧了,如今沈冷已经是从三品大员,还穿着这样破旧的靴子显然不太符合身份,那靴子上缝缝补补,看起来手工很拙劣,显然是他自己缝补的。 “你做的,舍不得换。” 沈冷抬起脚:“鞋底你绣的恩爱鸭都快磨掉了,回头得给我绣一双新鞋。” 茶爷:“呸……” 哪里是什么鸭子,那是鸳鸯啊,可是心里美滴很。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有车马停下,人还没有从马车上下下来,声音已经飘进了小院。 “茶儿姐姐,我们来看你了。” 高小样一阵风似的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拎着很多好吃的,披着个鹅黄色的大氅留着两个马尾辫的少女跑起来可爱极了,当然比不上她飞菜刀的时候可爱。 一口气冲进厨房,看到沈冷的时候高小样楞了一下:“这就是?” 茶爷点了点头:“这就是。” 高小样不好意思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抱拳,刚要喊一声东主,想了想这可怜的东主还不知道自己是东主,幸好没有喊出来,不过瞧着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模样标志的很,尤其是身材好,好到爆啊,虽然隔着一层衣服,高小样也能看出来沈冷身上的肌肉轮廓。 林落雨从后边走进来,颜笑笑陪在她身边,两个人比高小样可要稳重的多了。 只是一进门的时候颜笑笑看到沈冷脸色显然变了变,似乎有些尴尬,也有些不自然,毕竟沈冷是她曾经的刺杀目标,看到沈冷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心虚。 “咦,有口福了吗?” 林落雨看到沈冷系着围裙在炒菜,眼睛里都开始冒星星:“一进家门就钻到厨房里,不错不错。” 沈冷哼了一声:“就应该把厨房交给你们几个。” 林落雨朝着正房那边努了努嘴:“那几位若是吃的下去,我们倒是不介意露一手的。” -- 第831页 与此同时,未央宫。 陛下喝了一口茶缓了缓精神,早朝回来之后就一直都在处理奏折,一直到中午了还没有看完,起身活动了一下双臂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奏折已经不多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嗷:“代放舟,备车出宫,把奏折带上,朕路上看。” “陛下要去何处?” “去见见沈先生。” “奴婢这就去安排。” 代放舟一路小跑着出去,心说哪里是去看什么沈先生,平日里也没去看,今天沈将军从北疆归来陛下要去看了,那是看沈先生的?再说了,陛下要见沈先生还至于亲自跑一趟,吩咐人去请沈先生进宫不就得了。 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就那么喜欢沈将军,早晨的时候得到消息说沈将军上午就能进长安,陛下的眉眼都带着笑意,自从大将军死讯传来之后,陛下的脸上已经很久都没有笑容出现了。 皇帝坐着马车出宫,正好遇到要进宫的韩唤枝和叶云散两个人,直接被皇帝派人叫上了马车。 “伤好了吗?” “回陛下,好多了。” “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如此客气。” 皇帝看了叶云散一眼,那张脸上写满了沧桑,这些年来在黑武的日子过的有多苦从这张脸上就能看出来一些,他和韩唤枝差不多一样的年纪,可现在的样貌看起来比韩唤枝大了差不多能有十岁,那两鬓斑白的模样,已经十足一个老人相。 “回来之后就多休息一阵。” 皇帝一边批阅奏折一边低着头说道:“朕吩咐过了,沈冷也会在长安城休息几个月,明年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他的巡海水师会从南疆归来,算计着日子,你就和沈冷一去往北疆去,搭乘沈冷的战船……武新宇虽然已经接任大将军但毕竟年轻,你过去帮帮他,顺便也把备战储粮的事担当起来,就暂时任北三道巡检提督,正二品,加一等侯。” “臣……什么都没好,不敢要陛下重赏。” “你做的已经足够好,没有人会比你更好。” 皇帝抬起头看了叶云散一眼:“换一个人去就能比你好了?当时能去的只有你啊……有些事非人力可及,黑武汗皇易主,这是谁也料不到的事,你无需自责,北疆有你在盯着备战之事朕也踏实,以你对黑武的了解,武新宇也可以轻松些,再说,你在黑武那几年带回来的地图,兵力布置以及其他那么多,这些东西的价值有多大?配合孟长安探索出来的黑武南部地图,整个黑武南院基本上就快摸清楚了。” 叶云散眼睛湿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去想着什么流言蜚语,你是朕派去的,他们嘴里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他们的事,朕心知肚明,惹的朕急了,朕有办法打他们的嘴。” 皇帝抬起手拍了拍叶云散的肩膀:“正二品委屈你了。” “臣,不委屈。” 皇帝微微摇头,将手里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这几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最悲伤莫过于大将军去了,最开心莫过于你回来了。” 叶云散爬伏在车里,只是大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忐忑,所有在黑武国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都因为皇帝这些话而成了过眼云烟,只要陛下在乎他,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陛下,到了。” 代放舟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似乎沈先生家里有客人。” 皇帝嘴角微微一勾:“那小子人缘好。” 代放舟抿着嘴笑,心说陛下你还说是来看沈先生的? 后宫。 皇后听到手下人汇报说陛下去了沈冷将军家里,原本还脸色平静的她立刻就站了起来,一只手指着外边对太子说道:“你看看,你看看!那个野小子才回来他就自己跑过去看,连等一会儿传旨让野小子进宫来都等不及!” 太子垂首道:“沈将军劳苦功高,而且又受了重伤,父皇理应去看看的,再者说,大将军的仇是沈冷将军报的。” “你也叫他将军?!” 皇后暴怒:“他也配!” “沈将军在南疆,西疆,东疆,北疆,四疆之地皆有战功,这是大宁开国以来都不曾有人创造过的辉煌成就,父皇说,以后儿臣即位,沈冷就是他留给儿臣的柱石之臣。” “放屁!” 皇后的脸都已经彻底扭曲起来:“他是要把野小子捧起来,以后抢你的皇位,泽儿……你应明白,皇帝越觉得亏欠那野小子的就越是会补偿,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会分辨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太子谁才是应该继承皇位的人,你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 “母后!” “你闭嘴!” 皇后不让太子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有些事一直没有仔细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还年幼,现在连你都觉得那个野小子配得上将军甲,配得上现在他得来的一切,我只能将那些事都告诉你了……你记住,将来沈冷就是你最大的敌人。” 太子皱眉:“母后为何如此不喜欢沈将军,父皇说过的,他现在培养起来的年轻人都是为儿臣以后做的准备。” “我说的你不听,他三言两语你就信!” 皇后激动的肩膀都颤抖起来,这些年参禅拜佛心性似乎沉稳了不少,大部分时候也都安安静静坐在那,可只要提到沈冷这个名字,她就好像火山一样爆发。 -- 第832页 “当年,我从珍妃身边带走了一个孩子。” 皇后连着呼吸几次才稳定下来情绪,胸口却还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 “你记住,珍妃,沈冷,都是你的敌人,永远都不要和他们走到一起去。” 皇后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又回到了留王府的那个晚上。 第四百五十九章 我回来了 因为没预料到来的人太多,炒的菜也就明显不够吃,于是又加了个火锅,所以老院长更开心起来,因为有他最爱的白豆腐。 当一个男人对于白豆腐越来越钟情,其实有些悲凉。 沈冷出去买了些鲜菜回来,这寒冬腊月的其实也没什么可买的,好在白菜和菠菜和从南方运过来的冬笋向来都是配火锅的好食材。 最主要的是买到了鲜切的羊肉,买的比较多,沈冷又分出来一些用砂锅炖上了羊汤。 叶云散说,我归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准备个火锅,我应该很想吃。 他到长安的第一天就去最有名的山城火锅吃了一顿,觉得是人间美味,本来今日见沈冷配的是清汤锅就觉得滋味应该会有些淡了,可吃起来才发现原来清汤锅也能这么好吃,非但有无法解释的香气,还入口回甘。 皇帝陛下吃的也很开心,他放进嘴里一片羊肉,感受芝麻酱辣椒油裹在羊肉片上在嘴里带来的复杂滋味,却还品出来一些幸福。 忽然间想到,若自己不是帝王,而是一个寻常百姓家的父亲,就在这样一个不起眼却温暖如春的小院子里,儿子儿媳为他温好了酒,切好了肉,择好了菜,吃一顿驱寒的火锅,应该会很幸福很幸福。 “幸好北疆也有火锅。” 叶云散看着那铜锅里翻腾着的肉片和菜叶,忍不住满足的长长吐出一口气,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吃了多少。 只是觉得,就应该一直吃下去。 “北疆其实是个好地方。” 老院长放下筷子笑道:“当年去过一次,还侥幸在山中发现了一株七品野山参,可惜了。” “为何可惜?” 老院长道:“采参要先绑红绳,传说到了五品的野山参便有灵智,若是不小心便会被它跑了,七品已经算是极品……” “跑了?” “原来人参会跑是真的?” “不是。” 老院长低头:“我以为直接可以拔出来,拔断了。” 众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老院长,老院长连忙解释:“那时候还年轻,哪里懂那么多,只是记得老人关于山参的描述认了出来,谁想到土那么硬……当是老人又在远处撒尿没来得及提醒我,不过那次带我进山的老人说,山参真的会跑,他说有一次他也遇到了一株七品参,也是忘记了绑红绳,结果山参嗖的一下子就跑了出去,一口气跑到了那山顶上,看都看不到了。” 韩唤枝不信:“能跑到山顶?” 沈冷低着头:“感觉人参已经到达了巅峰吧。” 其实这火锅里也放了参片,所以滋味就会变得怪异一些,沈冷又用了其他食材配料压了压山参那种土味。 “想想还能在长安三个月,就要再回北疆,真有些舍不得。” 叶云散似乎是喝的多了些,所以说了句不该说的话,陛下刚刚决定让他去北疆督促整规北疆三道备粮之事,他说舍不得,言下之意是不愿去,可陛下却并不在意,在场的人也并不在意,谁若是背井离乡那么多年且还是在敌国小心翼翼的生存,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愿意再走的? 老院长笑了笑,岔开话题:“沈冷,你在长安要留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没事就到书院里来,我教你些学问。” 韩唤枝:“老院长这话说的好……” 好不要脸后边三个字当然不好意思明说出来,哪里是教沈冷学问,明明是让沈冷过去给他做私人厨师的。 皇帝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叶云散,沉默片刻后说道:“朕记得,当年你离开之前曾经去提过亲?” 叶云散抬头,眼神亮了一下:“徐老财家的二闺女。” “哈哈哈哈哈……” 韩唤枝忍不住笑起来。 “陛下让臣去北疆,臣出发之前特意告了两个月的假,一口气跑回了云霄城里,那时候在云霄城徐老财一家可不知道我是留王府里的人,他家开了个米店,我每日闲了就去帮忙,也不要钱,只是多蹭了几顿饭,他家二闺女……” 叶云散低下头:“是我对不起她。” 韩唤枝叹道:“闲了你就去帮忙?不闲你也去啊。” 皇帝摇头:“是朕安排你去北疆的,你又不能抗命,所以自然不是你对不起她而是朕对不起,不过你当然也有对不起人家的地方,那天你赶回云霄城去见了徐姑娘,是不是做了些什么过分的事?” 叶云散头更低了:“是……所以是臣对不起她,坏了人家清白,却没能娶她过门,当时臣许诺她,归来之日就明媒正娶,害了人家这么多年。” 皇帝哼了一声:“你在云霄城的时候十八九岁,那姑娘也有十六七岁了,你后来随朕到长安,朕让你去接人家,你不肯,当时朕在长安的情形确实有些不稳当,杀机四伏,你说怕连累了人家,就不去,后来你又去了东疆八年,在东疆一样的隐姓埋名,朕调你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二十六七岁,然后又让你去了西疆五年……” -- 第833页 皇帝停顿了一下:“你自己怎么就没有深思过?你离开云霄城十三四年,朕安排你去黑武,那时候徐姑娘已经三十岁了,而你去云霄城找她告别,她那时候嫁了吗?” 叶云散再一次猛的抬起头,眼神里竟都是惶恐。 坐在一边的茶爷叹道:“男人果然没几个靠谱的。” 老院长看了她一眼:“哪个女人都可以感慨,你为何感慨?” 茶爷:“我嘚瑟啊。” 沈冷噗嗤一声就笑了。 老院长无言以对。 皇帝哈哈大笑,回头吩咐代放舟:“去蒲城巷把徐姑娘接来。” “奴婢遵旨。” 代放舟笑呵呵的跑了出去。 “朕知道你当时跟朕告假两个月去做了些什么,你跑去云霄城坏了人家姑娘清白,你怕的是去黑武不能活着回来心有遗憾,跟人家表白也就罢了,非要做坏事?!” 叶云散红着脸:“情难自已……” 然后反应过来:“陛下把她接到长安了?” “你可以不负责任,可以不要脸,但朕得负责,朕得要脸。” 皇帝道:“朕留王府里出来的人,怎么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所以你前脚离开了云霄城,后脚朕派去的人就把徐家一家接到了长安,安置在蒲城巷,她家还是开着米店。” “臣去接!” 反应过来的叶云散起身飞奔出去,哪里还有什么封疆大吏的风度,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冲出去的时候还有些踉跄,险些摔倒。 “他会吓一跳。” 皇帝笑着摇头:“徐姑娘在他走后生下一个儿子,如今已经八九岁了吧。” 他看向叶流云:“你主持婚事有经验,朕算过了,再过十几天有个好日子诸事皆宜百无禁忌,你安排一下,让叶云散把人家娘俩正正经经的接进门,接到长安之后那一家人又等了叶云散已经快十年,不容易。” 叶云散是越国被灭之后去的黑武,算起来竟是这么久了。 茶爷举手:“陛下陛下,我也有经验。” 皇帝哈哈大笑,看了看那边除了茶爷之外还腼腆坐着的几个姑娘:“交给你们几个了。” 林落雨她们几个顿时惶恐起来,其实若知道陛下今天会来,她们是万万不会来的,陛下沈冷老院长他们边吃边聊谈笑风生,她们几个如坐针毡连筷子都不敢动,此时陛下竟是和她们说话,全都紧张起来,一个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臭小子你搞什么? 沈冷没看懂,因为他没搞什么啊。 可是在皇帝看来,这几个标志姑娘怕都是沈冷的红颜知己,不然他才一回来,这几个姑娘就跑到他家里做什么,最主要的是看起来茶儿似乎一点都不抵触,难道这傻小子在这方面本事也很强? 皇帝觉得这样不妥,可居然有几分得意。 没能直接说出来……他得意的是觉得这臭小子有朕当年几分风范。 沈冷还在傻呵呵笑,若是他明白过来的话一定会想,陛下啊,臣和你不一样啊。 蒲城巷。 从马车上下来的叶云散手都在抖,抖的难以控制,往前迈步的时候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一样,肩膀也在抖,牙齿也在抖,长安城的冬天确实很冷,可他不是冻得而是紧张,他在黑武潜伏于黑武汗皇身边,周旋于黑武重臣之间,也未曾如此紧张过。 前两日下了一场雪,巷子里积雪堆在后墙下,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小男孩蹲在那玩雪,堆了几个小小雪人,还用炭笔在雪人身上写着什么。 代放舟在叶云散耳边轻声说道:“叶大人,就是他了。” 半路上代放舟跟叶云散说过他已经有了儿子这事,所以他才会颤抖的如此厉害。 他唯恐吓着孩子,轻手轻脚过去,在那孩子身后站住,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看到那孩子在几个雪人身上写的字,忽然就忍不住了,跪下来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孩子被吓了一跳,明明八九岁已经不是见了陌生人就会害怕会被吓哭的年纪,可还是嗷的一声给吓哭了。 已经须发皆白的徐老财拄着拐棍跑出来,身后跟着徐姑娘。 看到有个陌生男人抱着孩子嚎啕大哭,徐老财的拐棍立刻就举了起来:“打死你个王八蛋。” 代放舟连忙跑过去:“徐老爷噢,这可打不得。” 而徐姑娘站在门口看着那男人背影,脸色发白,一瞬间眼睛就红了,然后泪流不止,手扶着门墙才没有倒下去,可一瞬间身上就没了力气。 徐老财的拐棍都举起来了,看到代放舟,忽然间就反应过来,那拐棍还是落了下去,只是哪有什么力度,拐棍落在叶云散后背上:“打死你个王八蛋,我打死你个王八蛋……” 墙角下的有几个小雪人,不到一尺高,并排排。 炭笔字迹歪歪捏捏,一个写着爷,一个写着娘,一个写着旭儿,这几个雪人捏的很清晰,虽然有些粗糙,可五官俱在,只是最后一个写着爹字的雪人上,脸是平的。 第四百六十章 控的开始 长安城的冬天虽然比不得北疆,但正是寒冬腊月的时候也一样让人畏惧,冷的级别如果也能分出来的话,从一到十,黑武那片不毛之地就是十,北疆战场一带就是六,长安城的冬天能有三。 -- 第834页 沈冷习惯了给对手敌人或是什么需要区别的东西分级,在他看来做菜也一样,如果厨艺也分成十个等级的话,那么他当然是十。 陛下都曾说过,沈冷武艺一流,做菜超一流。 所以有些时候沈冷忍不住想着,若是将来不做将军了,或许可以找个地方开一家小小的饭馆,每天就做六桌菜,中午三桌晚上三桌,盈利够生活就好。 可是想归想,那却是在特别特别累的时候才会冒出来的想法,大部分时候沈冷的目标都是更高更强更有钱,唯有那样才能给茶爷更好的生活,将来会有孩子,老百姓总是会提到一句话说是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可大部分爹娘都忘了,孩子的起跑线是他们自己,爹娘才是孩子起跑的地方,做爹娘的不努力不拼命让孩子去努力去拼命? 早就晚了。 坐在椅子上,茶爷端来一盆热水蹲下来要给他洗脚,沈冷把脚都缩起来了。 “这样不好。” 那傻小子一阵扭捏。 “是自己放进去,还是我打断了放进去?” 茶爷温柔的说道。 沈冷乖乖把脚放进洗脚盆,茶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那仔仔细细给沈冷洗脚,常年行军,脚底板一层厚厚的老皮,茶爷自然不会嫌弃,洗的干干净净之后又把双大脚丫子捧起来闻了闻:“总算不那么臭了。” 沈冷:“嘿嘿……” 茶爷抱着沈冷的脚给他剪指甲,还不时挠挠沈冷的脚心,痒痒的这家伙有一种把茶爷扔床上去的冲动,一想到把茶爷扔床上去,然后就又有了别的冲动,嗯……这种冲动一旦冒出来就压制不住,所以茶爷很快就被抱起来放在床上,她手里还拿着指甲刀:“等我给你剪完好不好。” 当然不好。 “我记得有一本特别好看的小人书。” “压在箱子里衣服下边了,还是上次你压在那的。” “让我们来重温一下日字冲拳。” 沈冷不要脸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日字说的很重。 哪里是什么日字冲拳,分明是日字冲棍。 院子里黑獒猛的竖起耳朵,心说男主人怎么又在欺负女主人了,那呜呜的声音像是哭了吧?可是又不像,有些和哭不一样的感觉,像是喜悦,幸福,兴奋,满足…… 黑獒觉得自己心真累,猜这个干嘛,它回头看到了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蛇一样趴在自己的身后,吓了它一激灵,回头就是一口,咬在那就后悔了…… 嗷! 这一声叫唤的,屋子里的那俩人也吓了一激灵。 良久良久之后,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很满足的宣泄声,黑獒一边心疼自己的尾巴一边想着男主人怎么也喊了起来,莫不是被反欺负了? 沈冷忽然间想起来在水师的时候陈冉那句名诗,现在已经传遍水师,和此时此刻的情况真是应景啊,然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已经精疲力尽的茶爷躺在床上看沈冷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想起什么了?” “白日衣衫尽。” 沈冷想着,要是晚上,就是黑月衣衫尽? 不对不对,没有日字是不对的,黑日衣衫尽?其实若加上下一句做结束语可能就更污了些,黄河,入,海流。 他伸手拉过来被子盖在茶爷身上,那胸口一片美腻的白就被挡住,可她喘息的时候那高耸的地方还在上下起伏,若水波一样。 茶爷哼了一声:“回头就把那小人书给你烧了。” 沈冷趴在茶爷身上一顿乱拱,茶爷被他拱进被窝里,那只大手就非常不老实的放在了非常应该放在的地方,那里有两个很可爱的东西,反正就是可爱。 门外的黑獒忽然又叫了一声,有些警惕的意味,沈冷连忙穿好衣服走到客厅,门外已经响起了敲门声,还有代放舟的声音。 “沈将军在家吗?陛下旨意,传沈冷将军和县主进宫,珍妃娘娘也在等两位呢。” 沈冷想着幸好来的晚,这要是当不当正不正的时候来了,多难受……他喊了一声稍等,然后回去给茶爷找了一件新衣服穿上,自己也换了一件新的,毕竟是进宫见贵妃娘娘。 马车离开校园门前回宫而去,在沈冷家对面隔着一排房子的地方有一片树林,最大的那棵树上颜笑笑看着马车离开,知道那是宫里的马车随即松了口气。 她从树上下来,手下人递过来一份卷宗:“京畿道各暗道的实力都已经摸清楚了,流云会那边送过来的消息再加上这段日子咱们自己人的调查,基本上已经没有疏漏,现在还接生意的杀手暗道一共也没几个,流云会打压的狠,敢接生意的也是偷偷摸摸。” “京城里还有吗?” “有一家。” 手下人回答:“这一家流云会也没查出来,是掌柜的查出来的,用的是当初票号的线,明面上那是一家当铺,只接熟客的活儿,而且绝不在长安城里做暗道杀人的生意,所以流云会一直没察觉,他们的生意一般都在京畿道之内,前阵子护海县发生了一件大案子,一个当地富户家里出了人命,可是升堂问案之前几个人证都莫名其妙的死了,看起来都像是意外,十之七八就是这当铺的人在插手。” “去看看。” 颜笑笑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两个手下去了城东那家当铺。 当铺的生意在长安城里其实不好做,除了生意人偶尔亏了大买卖一时之间急用钱之外,寻常百姓的日子过的小富,哪里需要典当什么东西维持生活,让当铺无生意可做,这是大宁的威武霸气。 -- 第835页 这当铺平日里也很少有人来,负责估价的朝奉都不在柜台那待着,一个后生站在柜台后边昏昏欲睡。 颜笑笑进门往左右打量了一下,当铺的门店前边都不大,靠左边有个光头坐在椅子上打盹,那是当铺的打手,右边柜台里只有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后生,后生就是学徒,一般不值钱的东西都是后生估价,他看不出来的东西才会交给朝奉看。 “这位姑娘,你是要典当什么吗?” 后生看到进来的是个漂亮的姑娘眼神一亮,连忙站直了身子,连胸脯都挺拔起来。 “嗯。” 颜笑笑点了点头。 后生见她好一会儿也没取出来什么东西,若是换作别的客人他早就恼了,可对着这么一个美人儿说什么也发不出脾气来,笑呵呵的问:“既然是来典当的,东西呢?我给姑娘过过目。” 颜笑笑把右手伸出来:“你看这个值多少钱?” 后生先是楞了一下,仔细看了看颜笑笑手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戒指没有手链手镯,只是一只看起来白净修长的手,很漂亮。 “姑娘是开玩笑对吧?看你衣着光鲜也不像是缺钱的人,何必要当手?再说了,我们是典当行又不是什么赌场,哪有用手做抵押的,砍了姑娘的手,顺天府衙门的人还不把我抓进去。” 颜笑笑有些为难:“我这只手经常让我有些为难。” “为何?” 后生好奇起来。 “它总是忍不住的想要拔剑杀人,我觉得手可能是被什么邪灵附体了,但是我又舍不得,这是一只特别会杀人的手,就白白的砍了岂不是可惜,若能换些银子总是好的。” 颜笑笑往前走了一步:“你们不是喜欢这样的手吗?” 后生脸色一变,啪的一声拍了桌子。 左边那个光头打手立刻站起来:“我们这是正经的典当行,你别在这胡说八道扰了我们生意,小姑娘家家的不学好,跑来讹钱?” 他伸手抓向颜笑笑的肩膀,颜笑笑看着没动,可不知道怎么那打手的手就被废了,听到一声哀嚎,再看时,那只手的手腕已经扭成了麻花一样。 “护海县两商相争,其中一家撕破脸动手打死了人,结果看到了他杀人的人证在开堂之前都死了,我从地狱来,那些死了的人托我来问问。” 颜笑笑的右手放在柜台上:“你们收还是不收?” 一炷香之后,当铺后院。 颜笑笑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安静的像个真的淑女,那么标志漂亮的脸蛋,犹如出水芙蓉一样白里透红。 “通知你们一件事。” 颜笑笑看了看屋子里跪着的那一群人,十七八,男女都有,老的能有五十几岁,小的也就十七八。 “长安城里不准有暗道杀手的生意。” “你是流云会的人?” “不是。” 颜笑笑道:“流云会在这方面的生意让给我们了。” 她扫了一眼那些人:“我是天机的人。” 所有人都很懵,心说天机是什么? 颜笑笑却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茫然,她当然更不会去解释什么,以后用不了多久天机这两个字就会在大宁的江湖上流传开,很多人都会好奇天机到底是什么,为何出现,因何崛起。 “姑娘,天机是什么?” “但求平安,莫问天机。” 颜笑笑问:“谁是洒水的?” 洒水的是句黑话,是暗道杀手组织负责联络消息的人,也是接活儿的人,还是派活的人,洒水的人不是掌柜,但在组织里位置很重要,地位仅次于掌柜。 “我……” 一个中年汉子抬起头:“姑娘有什么吩咐?” “留你一命吧,你帮我把消息放出去,长安城内,京畿道内,乃至于大宁之内,所有暗道杀手的生意谁也不许做了,想做的来我天机问问能不能做,天机许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天机不许你做什么,你连想都不要去想,消息放出去一个月之后,若让我知道京畿道内还有人接这生意,我一一拜访,一年之内,若大宁还有人接这生意,我一一拜访。” 颜笑笑站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只手你们收不了的,太会杀人,所以太贵。” 她走出屋子,屋子里只剩一个活人,还被断了手筋。 第四百六十一章 他们会来的 长安城有两个码头,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城南的是运河码头,城东的码头稍微小一些,咸水河从西北流经长安穿城而过,不过这条河往东南进入江南道之后就汇入了南平江。 咸水河是西北百姓的叫法,长安城的人更喜欢称它为小淮河。 在江南道金陵城里有一条秦淮河,长安城里这条河大概也差不多,在城中河道两岸的楼子都很精彩。 日日精彩。 原本长安城内的暗道势力分成几股,后来流云会发力灭了狗篮子,自此之后码头上就变得太平了些,不过依然有很多人盯着码头这块肥肉,流云会自然不会去向苦力们收钱,但是水路陆路的生意都是流云会的,狗篮子覆灭之后,码头上只有流云会的人管理,这肥肉摆在那,眼红的人就越发眼红。 总会有人不服气,江湖,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平平静静的那叫什么江湖? 前阵子有人察觉流浪刀死灰复燃,有从外乡来的人重新拾起来流浪刀的名号,他们不敢去招惹流云会的生意,只好拿苦力们出气。 -- 第836页 所有来长安城经商的人只要向流云会交很少的一些费用,流云会就会安排好一切,这不是保护费,而是管理费,码头上官府的人有限,根本就操持不过来,流云会的兄弟们让货船按顺序进出,秩序井然,卸船装船都协调的极好,不会耽搁时间。 新流浪刀的人不敢去招惹商船货船,也不敢直接去找流云会的麻烦,要想从码头上捞油水,就只能在两条道上捞,一是在码头上干活儿的苦力二是偷。 从十来天前开始,码头上的仓库就接连丢了不少东西,可是负责看守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生人进出,除了负责装卸的苦力之外,再也没有外人进来过,天黑之后库房就会把门锁上,还有巡夜的人,即便如此还是丢。 流云会讲声誉,丢了东西的商家只要是交了管理费,流云会都会照价赔偿。 然而流云会就是随便吃亏的? 黑眼从外地做事回来之后就被叶流云安排去了码头那边,最近流云会的人几乎都分派了出去,反而是在长安城里人手不太够用,平越道那边向来都是流云会关照的重点地区,为了配合叶开泰,常年有大批流云会的高手在那边,一是保护二是清除。 时至今日,平越道那边依然还有人在图谋破坏,他们知道没办法推翻大宁,也没能力刺杀了叶开泰这样的封疆大吏,于是他们就破坏,今天这里放一把火,明天那里烧一片田,总之就是添堵。 除了平越道之外,京畿道其他各地流云会也在逐步打击那些暗道上还敢为非作歹的势力,人员分散出去的太多,码头这边本就事情繁复琐碎,黑眼一回来就被叶流云扔到这,告诉他查不出那些偷仓库的耗子就别指望好好过年。 黑眼当然想好好过年,在外边飘荡了几个月刚回来,本想歇一阵,结果这恼人的差事放在了他头上。 他到了码头之后仔细勘察,库房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巡夜的人增加了两倍,确保仓库没有被人进入过,第二天一早再看时,货堆就会出现变故,有大量的水迹,货却丢了。 久而久之,人们便开始慌起来,有人说是水妖作怪。 还有人说是咸水河或是大运河里冤死的人出来捣乱了,这不是要过年了吗,那些家伙是想要香烛纸钱。 黑眼都有些纳闷了,手下人随口问了一句水妖怕啥? 黑眼居然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水妖怕啥? 于是他一口气跑到了沈冷家里,把沈冷找了来。 水妖也他妈的怕水师这群兵大爷,别说水妖,海妖也怕。 沈冷休假也有些无聊,于是就跟着黑眼到码头这边来,坐在黑眼接他的马车上,沈冷看了看车厢里的环境撇嘴道:“这级别不够啊,车里连个软垫都没有。” 黑眼撇嘴:“难道我还要偷我家东主马车接你?” 沈冷:“不如偷韩唤枝那辆。” 黑眼:“我倒是敢,偷了都没地方卖去,谁敢买?” 沈冷:“偷韩唤枝的,卖给叶流云啊。” 黑眼:“……” 沈冷问:“到底什么情况。” “货物进仓库的时候都会清点,数量,重量都会查,都没出过错,可是第二天一早再看的时候就会少很多,地上会多很多水,麻包都是湿的,所以人们才会猜测是水妖,我是不信的……我请你来当然也不是因为我怕啊,我就是找你辟个邪。” 沈冷笑道:“多了许多水,那就是被人灌了水替换了货物呗。” “硬的!” “那就是冰呗。” 黑眼一怔:“冰?” 沈冷随口一说,没想到让黑眼动了心思。 “库房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不少,难道真的是冰化了?” 黑眼仔细思考了一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负责清点货物的人和运送货物的苦力都有问题。” 他叹道:“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些狗篮子身上,他们也不露面,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人,甚至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任何有用的信息,我们流云会清查了很久也没有发现,这些人好像做完事就会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码头上不少苦力都被他们勒索过,安排人在码头蹲守了很长时间,一个可疑的人都没发现。” 沈冷皱眉:“之前的流浪刀被打没了,这些人重新拾起招牌,自然不敢轻易露面,可是连你们都查不到这就有些奇怪了,能藏在哪儿?” “苦力们大部分住在城南,那片都是平民百姓,好几个苦力都说是半路上被流浪刀的人截住抢走了血汗钱,我们也在那片地方埋伏了人,苦力带着我们找到地方,守了多久都没见人,才走,立刻就钻出来。” 黑眼道:“如果货仓里的是商行的人和苦力串通好了监守自盗,那这事?” 他看向沈冷:“怕是有人故意要坑我们流云会的银子了。” 沈冷笑道:“那得多傻的人才敢干出来,坑流云会的银子,坑的就是陛下的银子啊。” 马车在码头上停下来,沈冷和黑眼下了马车,几个身穿白色长衫的流云会弟子过来迎接。 “昨天夜里的情况也一样。” 断看到沈冷之后就笑起来,好久未见,真的会有一种亲切感。 “昨夜里库房里还留守了人,眼睁睁看着货堆一点点瘪下去,流出来很多水,奇怪的是外面的货物没有任何问题,里边的都出了问题。” -- 第837页 “多久了?” “几个时辰啊。” “我是说,这种情况多久了?” “十来天。” 断回答道:“这家商行是最近才在长安城里做生意的,第一天就拜访了流云会,如数交了银子,可从第二天开始就出了问题。” “果然啊……” 沈冷笑道:“怕是再不去抓,人家就要走了,十天的左右的时间他们足够打听出流云会到底有多牛逼,所以骗了十来天的钱也有大几千两了,不跑路还等着什么?” 黑眼看向断:“那商行的人呢?” “还在呢啊。” 断看向沈冷道:“多傻的人才会这么坑流云会。” “怕是一点儿都不傻。” 沈冷进了货仓,货堆很高,据说货物是上好的宣纸,笔墨之类的东西,宣纸被水泡过之后哪里还能要?所以谁还能看出来是不是真的上好宣纸笔墨?大批的货物自然不可能全都打开检查,抽检的又是商行自己的人,做手脚就太容易了。 就在码头另外一边有一家茶楼,生意很好,刚到码头的商人们总是要歇歇,进来喝杯茶吃些点心,虽然茶楼规模不大可收入不菲。 一个看起来很清秀的年轻公子坐在雅间里,身上的衣服看着就极名贵,这人模样漂亮的不像话,换上一身女装怕是会被不少男人惦记着,若非那两条剑眉着实凌厉了些,就算是穿着男装也会被人误会成女子。 “公子,是不是该收手了?” 坐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这得罪的是流云会,天下第一暗道势力,据说还和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个不小心被流云会的人查到那就是万劫不复。 “收手?” 年轻公子笑起来:“这才刚刚开始,怎么就收手了呢?” 中年男人看起来真的有些惶恐:“以冰充当货物夹杂在真正的货物之中,这办法妙是妙,也因此骗了几次流云会的赔偿银子,可已经十来天了,一共送进去三批货,咱们就算放出去什么水妖之类的话,也马上就要被查出来真相,流云会的那些人最初一直都在查狗篮子的事,早晚都会反应过来其实动手脚的是咱们商行自己的人。” 年轻公子依然一脸云淡风轻,可是眼神闪烁之际,有一抹极浓烈的怨恨一闪而逝。 “我就是希望他们能查到。” 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桌子:“有些人毁了我的前程,毁了我的一切,让我如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大白天不敢行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他们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哦对了,流云会是皇帝的,你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那中年男人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掉下去。 “皇帝……皇帝的?” “是。” “公子,咱们这不是在自寻死路吗?” “你怕了?” 年轻公子看了自己手下一眼:“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你们这几个人能帮我做什么,只是这商行需要你们撑起来而已,既然你们怕了,从流云会里骗出来的银子有几千两,你们都拿去吧,足够你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从袖口里取出来一些银票放在桌子上:“我再给你们加五千两,你们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他那张秀气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机。 “请流云会的人到商行里议事,就说你们查到了,是商行的伙计和苦力监守自盗,人都已经抓了,请流云会的人带走,另外要把银子退给他们。”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敲:“他们会来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查案 这件事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复杂,只是因为出现了死灰复燃的流浪刀所以变得复杂起来。 名为洛城的商行在长安城里的铺子还没有装修好,据他们自己说是刚刚开始进入长安,不过已经和城中大部分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谈妥,他们的货将大规模铺入市场。 沈冷他们在库房转了转就离开,丢掉的货物已经不重要,赔偿的银子也不重要,因为沈冷发现了新的问题。 养伤之中的古乐最近没在廷尉府做事,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正准备回去报到,结果接到韩唤枝派人通知,他和耿珊两个人先到流云会这边协助查案年前不必急着返回廷尉府,两个人都有些好奇,心说这么简单的事也要让廷尉府介入? 表面上廷尉府可毕竟是和江湖势力对着干的,直接出面帮助流云会查案,难道韩大人就不怕暴露什么? 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两个人一路走向迎新楼,本来去了码头可沈冷和黑眼已经离开,他们只好又追去楼子里。 耿珊紧了紧大氅,长安城的风还是有些伤人。 她已经年纪不小了,一个女人能在廷尉府这么冷酷的地方撑下来且做到了千办,可见其能力也可见其坚毅,那么多汉子都做的不如她,值得敬佩。 古乐很敬佩这个女人,尤其是经过在平越道的事之后就更为敬佩,在那么恶劣的条件下她还没有放弃,如何不令人敬佩?共经生死事,所以才了解。 因为不是办廷尉府的差事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穿官服,耿珊披了一件紫色的大氅,难得见到她穿这么颜色鲜艳的衣服,古乐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 耿珊微微皱眉。 -- 第838页 她不属于那种一眼就让人忘不掉的美女,脸型普通,皮肤也说不上有多好,毕竟常年在外办案风水日晒的,不过却还很白,眼角那些淡淡的细纹没有让她看起来显得很老反而增加了些许成熟女子才有的魅力,她是那种初看不觉得漂亮的女人,可越看越好看,不仔细看的时候觉得她脸上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看的时间久了竟是有一种怎么看都完美的感觉。 她的眉毛很漂亮,像是两条弯弯的柳叶,古乐以前从没有注意过,刚才不经意间看到竟是觉得很惹人喜欢。 “没什么。” 听到耿珊问他,古乐连忙把视线从耿珊脸上移开,两只手抱着后脑勺走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氅很漂亮。” “唔。” 耿珊扭头看向一边。 “你喜欢紫色?”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穿?” “买都买了。” 这是多没有营养的对话啊,可是两个人似乎都在努力缓解着什么尴尬,明明之前没有尴尬的,尴尬来的毫无征兆于是就又有些恼人。 “你喜欢黑色?” 耿珊看了看古乐的打扮,一身黑色长衫,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一黑到底。 “一般吧,不算特别喜欢。” “那你为什么穿?” “你没看出来这是廷尉府发的常服?” “唔……” “发都发了。” 更尴尬了。 耿珊:“要不我们别聊天了吧。” “好的。” 两个人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明明没有再聊什么,可却显得尴尬翻倍,连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两眼,这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却一个扭头往左一个扭头往右,就好像昨夜里都没睡好落枕了。 可又能怎么样呢,就这样尴尬着呗。 陈冉正好要去迎新楼给沈冷送新买来的春联,他们这些天跟着沈冷在长安城中休特假,每天的训练之后时间倒是还富裕一些,所以难得多转转,多玩玩,大个儿他们几个在城里有名的地方都去看了看,长安城中多肃杀,看着秀气的地方不多,几个人转来转去还是觉得小淮河两侧漂亮也精彩,日日精彩。 “来,大个儿,背背。” 陈冉这个不要脸的蹦起来挂在王阔海背后,王阔海跟背儿子似的背着他往前走。 “还是大个儿腰好。” 已经从白山关返回来的杜威名赞叹道:“小淮河畔风光好,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大个儿的腰没折,陈没盖子的腰快断了。” 陈冉呸了一声:“也没见你好到哪儿去,说我之前能不能从大个儿怀里下来。” 王阔海背着一个抱着一个。 杜威名或许觉得被大个儿这么公主抱着确实丢人了些,跳下来舒展了一下双臂:“忍痛离开爱的港湾。” 就在这时候看到了并肩而行的古乐和耿珊,王阔海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前边那小子是不是古乐?旁边穿紫衣的妞儿是谁?” “嘘……” 陈冉认出来,想着毕竟不是很熟悉,也觉得耿珊是个严肃甚至刻板的人,不能随便开玩笑,于是阻止大个儿继续说下去。 “你俩要去干嘛?” 陈冉追上来笑着问了一句,古乐和耿珊同时回头,莫名其妙就都脸红了。 “去将军那。” “我们也是,一起走。” 陈冉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俩这一个脖子往左一个往右的,落枕了?” 古乐看看耿珊,耿珊看看古乐,又同时把头扭开:“嗯,是。” 同时回答。 陈冉:“一块落的啊?” 本来是无心的一句话,结果古乐和耿珊就更尴尬了。 古乐:“别瞎说。” 陈冉还没觉悟,依然好奇的说道:“你看看你俩,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谁也不看谁,这不是一块落枕的吗?” 耿珊忽然一伸手把古乐拉到自己另外一边,两个人换了个位置,结果这下好了,古乐看着她她看着古乐。 陈冉:“唔,是这个姿势落枕的啊。” 耿珊加快脚步:“我先走一步了。” 古乐回头瞪了陈冉一眼:“耿千办性子严肃,你也敢随便开玩笑。” 陈冉嘿嘿笑了笑,凑过去搂着古乐的肩膀:“小古古啊,我刚才在后边走的时候,看你们两个并肩而行还挺般配的样子。” 古乐:“嘘,你别瞎说八道,整个廷尉府谁不知道耿珊喜欢的是都廷尉韩大人。” “可韩大人喜欢草原上那个姑娘啊。” “那有什么关系?” 古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喜欢的人有她喜欢的人,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世上感情,十之七八,不都是如此吗?” 他看向陈冉:“还有啊,以后能不能别当着人的面叫我小古古……”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恶心。” “好的,小乐乐。” “操……” 算计着日子还有二十多天就过年了,长安城里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披红挂彩,不时传来一声声爆竹响,还能看到穿着花棉袄的小孩子举着风车或是糖葫芦笑着闹着跑过去,小孩子才不会嫌弃花棉袄,还会比比谁的花好看,谁的花大。 说起来陈冉买春联买的早了些,所以古乐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早就买?二十九再买都不晚啊。” -- 第839页 陈冉竟是没来由的红了脸:“你别管,我就瞧着好看,买了不行?” 王阔海在旁边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就不能实诚点?小古古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买的,是咱们陈队正去小淮河边上游玩的时候,消费满多少赠的……” 陈冉跳起来踢了王阔海的膝盖一下。 古乐绷着脸,身为最冷傲的廷尉府的人,当然不能随便笑,除非忍不住。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 陈冉红着脸:“别闹,就好像没赠你似的。” 王阔海:“没赠我啊,是你请我们去的。” 陈冉:“咳咳……” 王阔海:“不过给了我一个红包。” 陈冉捂脸,杜威名也捂脸。 大个儿却没觉得什么,还把红包掏出来比划了一下:“也不知道里边是多少银子,过年之前去都有红包的吗?” “哈哈哈哈……” 古乐笑的前仰后合,在前边走的耿珊侧着耳朵听了听,听懂了,然后脸更红,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古乐一眼:“你笑什么笑!” 古乐还傻乎乎:“不是,你看他们多有意思,那红包是因为他们都是处……” 看到耿珊的脸色,古乐后边的话没敢说出来。 耿珊:“你很懂啊?” 古乐低头:“不懂不懂,我听说的……” “你过来。” 耿珊面带冷笑的说了三个字,古乐低着头好像她儿子似的加快脚步上去,在她身边跟着走,但是头越来越低,隐隐约约的似乎还看到在那搓手指。 “可怜。” 陈冉叹道:“你看小古古,把咱们将军当成偶像,穿衣打扮行事风格都学着将军样子,身边有个女人了吧……还和我大哥差不多,小古古这命苦啊。” 王阔海:“你一个单身的,笑话人家有女朋友的?” 陈冉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耿珊却听到这句话,哼了一声,说了句谁是他女朋友?加快脚步,越走越快,古乐就小跑着跟在她身边,瞧着可有意思了。 今天是腊月初二,进了腊月之后酒楼的生意就变得更好起来,百姓们聚会频繁,这时节也没有什么可忙的,除了经商的人之外大部分都在享受这悠闲时光,约上三五好友,小酌两杯之后或是凿冰冬钓,或是登山远眺,或是打麻将,或是打麻将,或是打麻将。 还没有到吃饭的世间,迎新楼的伙计们也在闲聊,每个人都围着一条红围脖,看着可喜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红围脖是沈冷将军的夫人茶儿大老爷送的,人人都有。 几个人在后边看到古乐好像个小媳妇儿跟着自家大老爷们进了迎新楼的样子,全都憋着笑,只有那两个人自己还不自知,觉得很正常的样子。 屋子里,茶爷看到两个人进门笑着迎过来,拉着耿珊的手就跑到一边说话去了。 古乐长长的松了口气,看到沈将军正在看着他笑,不怀好意的笑。 第四百六十三章 对手 “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为了从流云会里骗钱,那么他们可能是一群傻子。” 人已经到齐,迎新楼二楼的一个雅间里就变得热闹起来,大家围坐一桌商议此事。 沈冷道:“我之前看了货仓,那一堆货物之中最多有中间五分之一的货物是冰,暂且假设是冰吧……盗取五分之一的货来找流云会索赔,可是毁掉的呢?毁掉的是他们的声誉,如果他们真的和城中许多家铺子都谈妥了的话,那么交货赚来的钱岂不是远远超过从流云会里按价赔偿的钱?” “我看过,那宣纸是真的好宣纸。” 沈冷道:“虽然我写字一般,但还能认出来宣纸的好坏。” “吁……” 众人齐声。 沈冷也不脸红,他连写字一般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还有什么可脸红的。 连茶爷都替自家老爷们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所以呢?” 坐在首位的叶流云喝了一口茶后问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或许是针对流云会,让弟兄们最近不要再去查这件案子,我们几个来查就够了。” 沈冷道:“可能最近会出事。” 他的话刚说完断几个人就从外面跑进来,脸色有些不对劲:“东主,咱们的人出事了,城南那边安排过去调查狗篮子的弟兄被伏击,死伤七八个人。” 叶流云眼神一凛。 “兄弟们呢?” “带回来了。” 断说话的时候咬着牙,眼睛里都是杀意。 快过年了,距离年三十都不到一个月,多喜庆的日子可流云会的兄弟们一下子折损七八个人,这消息让人心里立刻就难受起来。 “我去看看。” 叶流云起身离开,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还是稍稍晚了些。 “流浪刀这么明目张胆的亮出来招牌,是故意针对流云会,如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商行可能和他们有勾结。” “走。” 黑眼看了断一眼:“东府街。” 洛城商行的铺子在东府街,但流云会的人一直都没有去过,接触的时候洛城商行的人说他们的店面还在整修之中,所以也不待客,估算着得到年后才能把店面装修好,不过那地方应该有洛城商行的人在。 沈冷他们离开迎新楼直奔东府街,到了的时候恰好是中午,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又是吃饭的时候,连四周店铺里都没几个人,看铺子的也多是昏昏欲睡。 -- 第840页 洛城商行的店铺在东府街居中的位置,原本这里是一家绸缎铺子,据说是洛城商行的人出高价买下来的,以长安城的地价,东府街又是繁华之处,只怕花出去的银子和流云会陪给他们的银子也差不了许多。 这么大的投入,仔细想想,真的只是为了骗点银子? 洛城商行长安城店面的掌柜叫吴安水,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很普通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稀疏,肚子也微微凸起,看起来脸色都有些发黄,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已经快被生活掏空了所有精力和斗志的普通人。 他不认识沈冷,但认识黑眼和断舍离等人,看到流云会这两位大人物一块到了连忙迎接出来。 “两位爷,我这刚要派人去,你们却先来了。” 吴安水陪着笑,看得出来眼神里都是愧疚。 “码头货仓的事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动手脚的是我们商行的自己人,那几个家伙和雇来的苦力串通好了,用冰换走了货物,这事真是让您见笑了,我们东主的意思是流云会陪给商行的银子让我尽快派人送回去,另外多送两成表达我们的歉意,今后生意还得多仰仗流云会帮衬照顾。” 话说的恳切,脸上表情也没有任何不对劲,就算是黑眼白牙这样经验丰富的人也看不出来虚假,沈冷也看不出来。 所以几个人心里都忍不住有几分怀疑,难道洛城商行和流浪刀不是一伙儿的? 吴安水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看,依然低着头很客气的说道:“东主的意思是,过两日晚上寻个地方请几位爷赏脸吃个饭,东主要亲自表达歉意,另外商行里监守自盗的那几个人已经抓了送去顺天府衙门,真是不好意思,劳烦几位爷辛苦了这么多天,谁能想到是我们自己人出了问题。”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爷,进来铺子里喝杯茶?还没有装修好,有些脏乱,几位爷别嫌弃,另外铺子里没有现银,所以还给流云会的银子得等明天,我带人去票号通兑之后再给流云会送过去。” 黑眼看了看沈冷,沈冷微微摇头,黑眼随即笑道:“既然你们自己查出来了那也罢了,我们也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 说完抱了抱拳,几个人转身离开,之前憋着的一股子杀气,竟是宣泄不出来。 “看得出来,不假。” 沈冷微微皱眉:“最起码吴安水这个人不假。” “如果是他们洛城商行的人要针对流云会,这是何必呢?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把事情想的复杂了,洛城商行的人和流浪刀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从头至尾这就是单独的两件事而不是纠缠在一起的,洛城商行的人被自己伙计坑了,那些伙计怕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咱们流云会的名声……” “苦力呢?” 沈冷看向说话的黑眼:“常年在长安城码头上讨生活的人,不知道流云会惹不得?” “也许有人为了钱会铤而走险。” “除非他们不要命。” 沈冷思考了一会儿:“去城南看看。” 城南住的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在码头讨生活的苦力也都住在这,城东非富即贵,唯有城南这边又靠近码头生活开销又相对低一些,不过大宁强盛,寻常百姓家也多是小富之家,大部分愿意在码头做苦力的都是从外乡来的人,所以当初流浪刀才会以码头起家。 “其实当初对流浪刀的打压,没有那么彻底。” 黑眼一边走一边说道:“参加流浪刀的人,十个里边有六七个其实不是江湖客,是真的讨生活的苦力,只不过若不加入流浪刀他们就会被欺负,流浪刀也需要更多人壮声势,你应该知道,当初灭流浪刀的时候,真正能打的其实没多少人。” 断点了点头:“所以当初甄别之后,绝大部分加入流浪刀的苦力我们都没有找,流浪刀已经灭了,他们有自知之明,只是没有想到居然还能死灰复燃。” 到了城南之后几个人随意走了走看了看,已经进了腊月,除了市场那边人还稍稍多些,大部分百姓都愿意在自己热乎乎的家里窝着,没几个人在街上走动。 出事的地方就在距离市场不远处,地上的血迹还在。 流云会的人也还在。 “市场上很多小贩都看到了,一群蒙着脸的刀客从巷子里冲出来袭击了咱们的人,从他们的装束,还有刀上绑着的红布条来看,确实和之前流浪刀的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选择在这?” 沈冷皱眉。 附近几条街上都没有什么人,偏偏选择在人比较多的地方下手,市场里的小贩会看的清清楚楚,难道是故意让人看到的? “挑衅?” 黑眼皱眉:“故意让人看到,然后告诉我们是他们流浪刀的人做的。” 距离他们并没有多远的地方,一座普通的民宅中,屋子里很温暖,火炉烧的很旺,那个穿着名贵裘衣的年轻公子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茶,屋子里还站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单个拿出来都是寻常人,凑在一起就变得不寻常。 “那几个撑门面的人已经遣走了。” 站在年轻公子不远处的光头头顶上还纹了一个青色的狼头,看起来有些狰狞。 “出长安之后属下已经把人都解决掉。” 光头垂首说道:“铺子里主事的吴安水是真的商人,他也真的以为咱们要把洛城商行做大,所以不管流云会的人怎么查,在吴安水那根本就查不出来什么。” -- 第841页 另外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白白胖胖的,像是一个刚刚出锅的白馒头,这样的人看着很喜庆,基本上不会引起别人的戒备,走到哪儿都会带着喜气。 他的名字也有个喜字,他叫吴喜。 那个光头男人叫骆鹰,骆鹰身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还有几分妩媚韵味的女人叫杨瑶也,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对那年轻公子极为尊敬也透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惧意,也只有她是坐在那的。 站在她身边的另外一个男人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五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一件很脏很厚实的羊皮袄,头顶上带着一顶羊皮帽子,看着就和乡下放羊的老头儿没有任何区别,因为他真的为了躲避廷尉府的追杀而去放了十五年的羊,他叫高薛。 最角落处蹲着一个啃甘蔗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看起来他很爱吃这东西,砸吧嘴的声音很大,也就显得很土气。 他穿着一件很干净的布衣,为了不让甘蔗渣和汁水弄脏了衣服,脖子上还围了块布,怎么看都是个朴实的农夫。 可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的名字也叫冷,苏冷。 居中而坐的年轻公子自然是从东疆逃回来的白小洛,早早就闻到了不寻常味道的白小洛在东疆根本就没有露面,他一直冷眼旁观,眼睁睁的看着李逍然跌进深渊万劫不复。 “皇帝不是那么好杀的。” 白小洛忽然叹了口气。 然后笑了笑。 “所以我就杀他在乎的人,一个一个杀,我失去了那么多,总得有些补偿才对。” 他看了一眼蹲在墙角啃甘蔗的那个年轻人:“苏冷,你想不想成为沈冷?” “不想。” 年轻人还是自顾自啃着甘蔗:“我就喜欢杀人。” 第四百六十四章 刀魔 城南的调查已经陷入困境,流浪刀的人毫无踪迹可寻,杀人的时候市场上许多小贩看到了他们,可是杀完人就走,这正中午的时候其他巷子里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城南民房连成一片,谁能知道他们钻进那个院子里? 顺天府的人在得到消息之后调派大量人手,在附近民宅之中挨家挨户的搜了搜,却一无所获。 流云会在长安城的人全都得到命令,单人外出时候要特别小心。 一个死灰复燃却找不到痕迹的流浪刀,比当初那个明面上的流浪刀到要可怕的多。 如今很多人已经都知道迎新楼是流云会的产业,也知道流云会和那位陛下最看重的沈将军关系匪浅,更有猜测流云会就是军方的人,背后的真正东主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流浪刀还敢动手杀人,可见其凶悍。 流云会有个少年堂,少年堂之中训练出来很多了不起的人,比如黑眼白牙,比如断舍离风雪刃,最可怕的是断舍离风雪刃并不是六个人,而是六个称呼,如果有人出了意外会有新人递补上来,实力并不会弱于原来的人。 少年堂在流云会之中的分量有多中,可见一斑。 可是长安城百姓都知道流云会有黑白双煞,有六道杀生,可却极少有人知道少年堂的存在,更少有人知道少年堂是谁负责。 黑眼回到迎新楼之后就陷入沉思,现在看起来洛城商行和流浪刀似乎并无关系,但却不能就这么将两者完全撇清,对手可能就是在故意让流云会的人摸不准方向。 “你们先不要去城南调查了。” 黑眼看了看断舍离:“先盯着洛城商行那边。” 说完之后他起身离开,出了迎新楼之后顺学府街一直往前走,进了雁塔书院之后却没有去找老院长,也没有去见书院里的任何人,而是从书院后门出来,横穿过书院后边的安燕街进入了一家茶楼,没有在茶楼停留,从茶楼后门出来直接进了一个小院子。 这是一座看起来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的民宅,有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身材修长,面容清俊,哪怕是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也只穿了一件单衣,长衫也不是什么特别厚的布料,还用冰冷刺骨的井水洗衣,居然一点儿也不怕冷。 他的头发没有束着,披散脑后,两边的头发刚刚到肩膀处,而后边的头发已经过了腰,其中还有一缕长发是雪白雪白的,从这一缕白发就能看出来他所经历过的沧桑。 “先生。” 黑眼进门之后就抱拳俯身。 中年男人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笑起来:“出了少年堂之后,你很少再回来看我了。” 黑眼面带愧色:“弟子不敢说忙,再忙也能抽出来时间看先生,只是懒惰了。” “你倒是实诚。” 中年男人手腕一抖,拎着的那件衣服就被抖成一条布棍,水被挤压出去,衣服扭曲在一起似乎再发一分力就会崩碎,衣服拧成的布棍笔直的伸着,犹如钢铁,他再次抖了抖,衣服随即舒展开,随手一扔,衣服飘飘荡荡的落在晾衣架的绳子上。 “进屋说话。” 中年男人把手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刚好东主派人送来两盒好茶。” “好。” 黑眼跟着中年男人进了屋子,这屋子里陈设极为简单,每一件家具都是必需品缺一不可,也就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甚至连一点装饰品都没有。 屋子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他自己动手打的,只是刷了一层清漆,并没有着色,所以看起来有些自然古朴的感觉。 -- 第842页 客厅里唯一称得上比较奢华的东西就是那茶桌,也是他自己打的,茶桌上凿刻出来犹如河道一般蜿蜒曲折的槽,槽中有水,水中有拇指大小的鱼儿来回游动。 最精致的莫过于那小水车,令人叹为观止。 中年男人坐下来泡茶,看了看黑眼脸色:“是因为流浪刀的事烦恼?” “东主将此事交给弟子来查,可弟子却没有丝毫办法,所以只好来求先生赐教。” “我管着少年堂已经十年了。” 中年男人微微摇头:“外界的事,似乎早已经与我无关,我甚至已经不知道何为江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只是教那些和你一样的孩子们习武读书,教他们练功,也教他们生存,也许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指点,毕竟我身在长安,却连长安都没有看清过。” 他,就是少年堂的堂主,也是流云会真正意义上的三把手,二把手当然是叶流云,一把手当然是皇帝陛下。 他叫虞白发。 他曾经自嘲,或许是因为这名字的缘故自己才生了那一缕白发,倒是应景。 少年堂里出来的那些名动江湖的英杰,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和先生聊一会儿,心里也踏实。” 黑眼低着头看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茶:“从来都没有这么被动过。” “那是因为他们的目标也许只是杀人。” 虞白发喝了一口茶:“当一个人主动去做任何事,都有目的,比如这次的事,流浪刀能把咱们流云会灭了吗?自然是不能的,他们当然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只是在杀人,流云会弟子众多,防不胜防。” 他看了黑眼一眼:“但据我所知,出事的是南城,那是码头苦力住的地方,所以他们的眼线只在南城,让兄弟们暂时收收线,不去南城那边,他们也就不敢轻易出手。” 黑眼忽然反应过来:“盯着那些苦力?” “或许可以试试。” 黑眼起身:“那弟子告辞。” 他转身跑出小院,虞白发苦笑着摇了摇头:“哪是那么容易的。” 南城。 之前被流云会盯住的一个苦力扛着自己的扁担回家,他住的地方是一条小巷子里,才刚到长安城没几年,想混一个好生活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当初加入流浪刀以为可以风光起来,结果没多久流浪刀就被流云会灭了,他在家里躲了好一阵,后来听闻流云会不会欺负他们这样的苦力,这才敢放心大胆的回到码头上继续讨生活。 可谁想到,前阵子他又被恶魔盯上了,想到那些令人恐惧的家伙他就一阵阵害怕,就算是已经进了回家的小胡同,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唯恐有人跟着他。 回头,吓了他一跳,居然真的有人跟着他,那是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他认识,在码头上远远的看到过,是流云会黑白双煞之一的黑眼。 所以他加快脚步,想跑回家里去。 “不用跑。” 声音在他旁边出现,把苦力吓了一跳。 一个披着羊皮袄的老头儿蹲在墙头上看着他笑:“你跑什么,到你家了,你以为关上门就挡得住流云会黑眼?” 黑眼停下来,嘴角往上一勾:“果然有收获。” 羊皮袄老头裂开嘴笑,露出一嘴的黄牙:“是啊是啊,果然有收获。”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颤巍巍的走向黑眼:“你的功夫是虞白发教的吧?让我看看你的兵器。” 黑眼的袖口里顺出来一根黑色铁棍,只有一尺长,随着一抖手,铁棍竟是延伸出来,成了一根黑色铁钎。 “果然啊。” 羊皮袄老头看着那铁钎眼神都亮了:“你知道虞白发跟谁学的这东西怎么用吗?” 老头一抖手,袖口里也甩出来一根黑色铁钎。 “我。” 他脚下往前一点冲向黑眼,黑眼的心跳猛然加速,铁钎迎着羊皮袄老头的眼睛刺了过去,老头的身子往下猛的一蹲,铁钎噗的一声刺穿了黑眼的脚面,黑眼剧痛之下想退,然而脚被钉在地面上如何退的了?长安城的冬天那么冷,地都是冻土,这铁钎却刺进去足有半尺。 “你会用这东西?” 老头一拳打向黑眼,黑眼奋力扭身避开,奈何羊皮袄老头的拳头太快,一拳轰在黑眼的小腹上,黑眼的脚被钉在那动都动不了,这一拳实打实的挨了,身子往前佝偻下去,剧痛瞬间就让他力气崩散。 老头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并不急着杀了黑眼,黑眼扶着墙壁站直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黑色铁钎竟然到了对方手里。 “看似精巧,但太轻了。” 老头把玩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嫌弃:“你也算是我功夫的传人了,我就送你个痛快吧,用你的铁钎。” 他往前一冲,铁钎对准了黑眼的心脏。 轰! 旁边的墙壁坍塌下去一个大洞,坚硬的青砖都碎了好多,尘土纷飞。 倒在碎砖上的,居然是羊皮袄老头。 他胸口有个鞋印,还能勉强分辨出来。 “他比你用的好,你的用法不光明。” 一身单衣长衫还挽着袖口的虞白发弯腰把铁钎捡起来:“你居然还敢用?” 老头的脸都已经扭曲了,如同见了鬼一样。 “虞……虞白发!” 虞白发嗯了一声,手里的铁钎像是转了一圈,只是转了一圈,羊皮袄老头四肢皆断! -- 第843页 “这东西确实是他先用的,当年我追杀他的时候见了几次,觉得还可以,教给你了。” 虞白发把铁钎扔给黑眼,把钉在黑眼脚上的铁钎拔起,噗的一声轻响,紧跟着一股血涌出来。 虞白发淡淡道:“钉我弟子一下?” 他的铁钎甩出去,一道黑影刷的闪过,铁钎钉进羊皮袄老头的小腹之中,穿透过去,又钉在冻土里。 虞白发看了看路边坍塌下去的地方有一捆麻绳,扔给黑眼:“把他拖回去,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黑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伤……” 虞白发却已经到了巷子口,墙上挂着一个光头,挂着他的是一把刀,刀从心口穿过,光头已经死了。 那是巷子口的影壁墙,一整块石头,不是青砖墙。 刀入石壁,破壁而出。 虞白发将那把刀抽出来看了看,拎着刀往回走。 这一天,整个长安城的江湖炸了。 白发刀魔,重出江湖。 第四百六十五章 我有刀了 虞白发是悄悄跟着黑眼的,他了解黑眼的性格,知道黑眼必然会去盯着苦力,而若是黑眼一暴露,流浪刀的人必然会杀他,他只是有些愧疚,自己还是不够快,如果再快些,杀那个光头之后再杀羊皮袄老头,黑眼也不会受了伤。 羊皮袄老头确实是流浪刀的人。 “十五年前。” 叶流云看了虞白发一眼,眼神里略有愧疚。 “那时候流云会便有黑白双煞。” 他指了指自己:“黑是我,流云会黑手,而他是白发。” 沈冷好奇:“为什么是黑手?” “幕后黑手……” 沈冷心说那不是陛下吗? 没敢说。 “他叫高薛,十五年前他是流浪刀的刀首之一。” 叶流云道:“流浪刀作恶,白发一人一刀杀进流浪刀总堂,而在那时候流浪刀的总堂还不是如后来这般简陋,随随便便选个码头仓库就算是了,而是在东府街上,有一片很大的院子,明面上是个正经的武馆,可暗地里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牌子也不叫流浪刀,叫四方客。” “白发自己去的,从正门杀进去,杀到大堂,斩七十二人。” 叶流云低着头:“那一天,流浪刀的人以交出刀首之一的高薛为条件换流浪刀不灭,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白发不得不转到幕后,修养几年后成立少年堂,再也没有抛头露面过,毕竟杀了那么多人,毕竟这是天子脚下。” 他看向趴在地上的高薛:“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当初那么辛苦才逃走,那么辛苦才不死,为什么回来送死?” “因为你们该死。” 高薛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已经到了这般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只是没想到虞白发还活着,看来果然是官官相护,那时候他杀人太多,顺天府的人要把他在菜市口砍头明正典刑,而且确实还真的砍了脑袋,所以当时砍的是谁?” “你们流浪刀的人。” “果然不要脸。” 高薛瞥了一眼叶流云:“现在你们怎么解释?会有人把虞白发重出江湖的事说出去,顺天府的脸往那儿放?这事,你们解释不清了。” “为什么要解释?” 叶流云淡淡道:“我不承认就是了,你低估了流云会。” 高薛笑了笑:“从来没有低估过,我知道流云会是皇帝的,那又怎么样?我已经这个年纪,放了十五年的羊,好日子苦日子都过够了,临死之前,只想着把心中那怨气发泄出去,能杀流云会一人,那就杀一人,杀两个,岂不是赚了?” 他低头看了看肚子上那根铁钎:“我技不如人,当年是,如今还是,放羊十五年,练功十五年,本以为会追上你……” 高薛看向虞白发:“你怎么就不死?” 虞白发回答:“我吃的下,睡的香,因为心中无愧。” 高薛沉默,然后咧开嘴笑:“是不是抓了我问问还有多少人想和你们流云会作对?其实你们应该很清楚,和你们有仇的人太多,多到数不过来,流云会在长安城崛起还不到二十年,得罪的人能从长安排到边疆了吧?大半个江湖的人你们都得罪了,总是会有一天总是会有人把你们送进地狱。” 他用两条断臂夹着铁钎一点点将铁钎从自己肚子里抽了出来,血就一股一股喷涌而出。 铁钎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想从我嘴里得到一个字,门都没有。” 铁钎一端顶着地面,钎尖对准心口,他猛的往下一压身子,太凶狠,铁钎贯胸而过,从后背刺穿。 叶流云没动,虞白发也没动。 因为他们都清楚其实问不出什么,哪怕是送到廷尉府让韩唤枝来问也一样,高薛从来都不缺凶狠,对人对己皆如此。 虞白发看着高薛眼神里最后的那一点点生机语气依然平淡的说道:“抓你回来,并不是想从你嘴里问出什么,而是还愿……你可能已经忘了,我说过,让你在我面前自杀谢罪。” 高薛的身子猛的僵硬了一下,然后倒向一边。 “有人把咱们这些年得罪的人联合起来了。” 叶流云看向虞白发:“谁有这么大的能力?” “怕是那边。” 虞白发指了指东北方向,那是皇宫的方向。 -- 第844页 “我回去了。” 虞白发起身:“不该露面,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看向黑眼:“别怪我。” 黑眼揉了揉鼻子:“怪你也打不过你,先生始终是先生。” 虞白发笑了笑,走向门外。 “既然已经出来了,要不……” “没有要不。” 虞白发走出门外:“别忘了陛下当年的话。” 十五年前。 长安城暗道势力,流浪刀一家独大。 官府不是不想查,不是不想办,但办不下来,因为没有证据,流浪刀的人作恶从不留活口,你就明知道那是流浪刀的人做的,偏偏就是没办法指认。 陛下也恼火,因为这事对廷尉府也发了脾气,韩唤枝当时亲自带人查,可总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抓人,流浪刀办的四方客是官府备案的武馆,明面上干干净净,真的去抓了人,朝廷法度就会被人耻笑,廷尉府也好顺天府也好,有他们的难处,那就是做事要有理有据。 “这样不是办法,我来想办法。” 这是当时虞白发说的话,然后他起身离开。 回到房间后打来热水泡了小半个时辰,洗的干干净净,然后换上一件新衣服,将他的刀绑在背后,独自一人离开流云会去了东府街流浪刀堂口。 守在门口的几个流浪刀弟子看到虞白发的时候愣住,有人讥笑道:“这位爷是来我们武馆踢馆的?到顺天府报备了吗?若没有的话,赎我们四方客不奉陪。” “不踢馆,只是杀人。” 虞白发抽刀。 门口倒下四人。 进入院子,院子里正在练功的那些流浪刀刀客已经抓了兵器在手,他们手里有刀,虞白发手里也有刀,可刀与刀不同,人与人也不同。 一把刀从门口杀到正堂,走了一百三十六步,杀了六十多个人。 其中一人奔进大堂躲在柱子后边,虞白发的刀从柱子这边刺进去,贯穿石柱,将那人一刀戳穿心口。 叶流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浑身是血的虞白发追高薛穿街过巷,惊动了整个长安城,这事瞒都瞒不住。 那一天在东暖阁,叶流云下跪,求陛下开恩。 陛下说……国法总得有个交代,朕以后就不见了吧。 这话,已经很明白,虞白发不死,但也不能再露面江湖。 君不见,虞白发。 小院子里,虞白发看了看自己带回来的刀微微一怔,想着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 他站在院子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随手把那柄刀扔进了水井中,寒冬腊月,他挂在晾衣架绳子上的衣服都冻的硬邦邦,就好像某些情绪。 “风采依旧。” 小院外边有人走进来,是个年轻公子,穿着名贵的裘衣,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东西,用布包裹着,那是一杆裹住了锋芒的大槊,来找虞白发这样的人,他不敢带剑。 剑不行。 “为了见到前辈,我舍弃了两颗棋子,很有分量的棋子,高薛自不必说了,曾经流浪刀的刀首之一,谁还记得刀首用的不是刀?前辈一刀刺穿石壁钉死的那个光头叫骆鹰,他也是很好用的手下,曾经在南疆杀人数百,前辈应该听过他的名字,了不起的独行盗。” 白小洛看着虞白发笑,笑的很释然,显然开心的很。 “前辈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 白小洛回身把院门关上,站在那的样子有些谦逊客气,礼貌的像个来登门拜访的后生晚辈。 左边落下来一个人,是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年纪,看起来很有些韵味,她背着一把剑,左手还有一条长鞭,那鞭子看起来是真的长,甩开的话怕是能有五米。 右边落下来一个人,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年纪,手里拿着一截啃剩下的甘蔗,没有看虞白发而是在发呆,似乎是在懊恼于这甘蔗根到底还该不该啃这样无聊的问题,扔了吧舍不得,不扔吧,啃起来没滋味。 后边也有一个人出现,十八九岁模样,白白净净,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和和气气的小胖子,他左手一把短刀,右手一把长刀。 虞白发反应过来,笑了笑:“原来你们是要杀我。” 白小洛嗯了一声:“前辈说的是……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流云会少年堂的主事人是谁,我知道,我还知道黑眼的铁钎是你教的,因为流云会只有你和高薛打过,那条铁钎当初应该也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吧?我的人盯着黑眼来了这,我就知道高薛和骆鹰必死无疑,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和前辈你差的太远。” 他将大槊从背后摘下来,一点点解开缠绕在上边的布。 “末学晚辈,向前辈请教。” 大槊指向虞白发的脸。 他问:“前辈的刀呢?” 虞白发看了看那口水井,想着自己是不是扔的早了些? 就在这时候,看到他侧头看水井,在他背后的吴喜立刻就动了,他在虞白发的视线死角,虞白发的破绽一出他最先发现,所以第一个出手。 “不要!” 白小洛脸色一变。 这不是他制定好的战术。 杀虞白发这样的人皇帝会很疼,可虞白发是那么好杀的? 吴喜太年轻,纵然他的刀已经很强。 在吴喜一刀从虞白发背后砍下来的瞬间,虞白发伸手将晾衣架上那件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摘了下来,侧身让开那一刀,恰到好处。 -- 第845页 两只手抓着冻衣,劈落。 冻衣犹如一片刀幕。 噗的一声,冻衣从吴喜的脖子一侧劈进去,斜着从肋下劈出来,他人还保持着姿势,然后上半截身子往旁边滑了一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血和黏糊糊的内脏洒落了一地。 吴喜手里有两把刀,长的那把已经在虞白发手里了。 虞白发看了看刀,稍稍有些嫌弃,因为确实太轻了些。 “我有刀了。” 虞白发看向白小洛:“末学晚辈,你可以来请教了。” 白小洛长出一口气:“也无妨,他本就是最弱的那个,所以才让他站在前辈身后。” 第四百六十六章 名杀 白小洛现在已经不是谁的人,因为他在东疆的时候忽然悟透了一件事。 他为后族拼命,为皇后拼命,为太子拼命,换来了什么? 如果他只是平平常常的在书院里学习,以他的能力离开书院之后便会进入四疆,不出五年便能升任将军,不出十年就能到四品,三十几岁,就有可能成为一卫战兵将军,四十几岁,就可能是一方大将军。 有人会质疑吗? 可现在呢,他失去了一切,就连他自己都成为了后族的弃子。 他从东疆回到长安城之后就去见了皇后,皇后对他失望之极,最后更是指着门外让他滚。 那一刻,白小洛心如死灰。 然后他就明白了,自己不应该为别人活着。 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没打算离开长安城,也没打算就此隐姓埋名,朝廷无存身之处,那就寄身于江湖,做不到大将军,那就做到号令江湖为群雄人上人。 之所以有这个选择是因为他还要报复那些毁了他的人,比如沈冷,比如流云会,比如皇帝在乎的所有人,唯有让皇帝感觉到疼,他才会觉得满足。 大槊遥遥指着虞白发。 “前辈,我与你无仇,只是因为杀了你,皇帝会心痛。” 白小洛槊锋一转,长槊犹如急速旋转着的钻头一样直奔虞白发的心口,而与此同时,站在一侧的杨瑶也长鞭甩了出去,那鞭子在半空之中兜了一个圆儿出来,卷向虞白发的脖子。 而那个叫苏冷的年轻人则没动。 啪的一声轻响,虞白发的长刀斩在鞭子上,这一刀用的力度极巧妙,一接触,鞭子便倒卷回来缠住了他的刀,然后他左腿向后垮了一步,手臂发力,长刀往回一拽,杨瑶也控制不住朝着他这边滑过来。 鞭子恰好挡住了那槊锋,旋转着的槊锋刺在鞭子上,鞭子只有那么粗,槊锋刺来又迅疾,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且精准控制,虞白发有多恐怖可见一斑。 他握刀的手往后向后猛的一挥,杨瑶也直接被拉了过来,然后刀锋往回一松,本绷紧的鞭子也松了下来,随着他刀锋一抖,鞭子缠绕在白小洛的槊锋上,一把刀拉扯,竟是把两个人都带的近乎失去重心。 白小洛下意识的看了苏冷一眼,那年轻人依然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似乎还在思考着手里剩下的那甘蔗根要不要再啃两口。 白小洛有些恼火,槊锋一转想把鞭子甩开,可随着他发力,杨瑶也反而被拉的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候虞白发的刀到了。 白小洛脸色一白,双手举着大槊顶上去,刀锋狠狠的剁在槊杆上,随着当的一声脆响白小洛脚步向后急退,而那鞭子却被斩断。 白小洛退,虞白发的长刀朝着杨瑶也的心口刺了过去,快的不可想象。 就在这时候苏冷动了,他手里多了一把剑,剑出现的时候已经快到虞白发的后心,若虞白发这一刀刺死杨瑶也,苏冷这一剑也能刺穿他的后心。 所以虞白发不得不侧身避开,然后回身一刀斩向苏冷的脖子,苏冷却已经先一步退了回去,依然站在原处,就好像从来都没有移动过似的。 四个人全都停了下来,虞白发一人一刀,让白小洛和杨瑶也被动之极。 而苏冷站在那,让虞白发被动之极。 片刻之后,白小洛再次主动出手,长槊横扫出去切向虞白发的咽喉,他的槊比寻常刀剑要长的多,而他又不敢近身,仗着这兵器的优势远攻。 杨瑶也手里的鞭子已经短了三分之一,但剩下的依然还有近三米左右,同样还有优势。 她手腕一抖,鞭子竟然抖直了,犹如一条长棍点向虞白发的眼睛。 虞白发忽然往下一矮身子,然后是转身,弯腰下去的时候头朝下,腰发力,身子转过来面朝上,而这一刻白小洛的槊锋恰好在他面前扫过去,他左手一把抓住槊杆往下一拉,砰地一声,槊锋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坚硬的青石板直接被拍碎了一块。 而虞白发借助这一拉之力平着往前冲出去,此时他的姿势无比的奇怪。 他是仰着的,腰向后弯曲,头朝着白小洛那边,这一拉他的身子保持着这个姿势平滑出去,右手长刀在前,顷刻之间就到了白小洛的小腹。 白小洛大惊失色,立刻松开了大槊往后急退,刀尖接触到了他的肚子,刺穿了他的衣服,稍稍反应慢一丝这一刀已经将他小腹剖开。 而就在这一刻苏冷又动了。 依然是向前笔直的刺出去那一剑,依然是快的不可想象。 虞白发似乎是在等着他出手,那怪异的姿势居然保持着没变,在苏冷的剑刺过来的瞬间,他脚抬起来踢向苏冷的手腕,苏冷却立刻后撤回去,还是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可他的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 -- 第846页 他从四岁开始练剑,只练一招。 刺。 劈,砍,扫,卷,勾……这些动作这些招式,在他看来都不属于剑,剑唯一的用法就是直刺。 唯有直刺,才是剑的灵魂。 从他入江湖至今,只有虞白发躲开了他两剑。 第二剑再次失手,苏冷站在那皱眉沉思片刻,竟是转身就走。 “打不过。” 不等白小洛和杨瑶也有什么反应,他人已经在小院子外面了,杨瑶也看了白小洛一眼,然后一抖手将自己手里的剑甩了出去,长剑瞬息而至,虞白发一刀将长剑劈出去,杨瑶也已经转身要走,人都到了墙边,可是她的剑被劈回来了。 剑旋转着直奔她后脑,在即将切进去的瞬间槊锋到了,大槊拦在那,当的一声把飞剑荡开。 白小洛一只手抱住杨瑶也的腰,槊杆往下一压,韧性十足的槊杆弯曲之后猛的往上一弹,借助这力度白小洛抱着杨瑶也飘身到了院子外边,连一息都不敢多停留,快步离开。 虞白发飘身上了院墙,刚要落下去的时候,胸前一剑刺来。 苏冷没走。 他跳出去后就站在院墙下,虞白发上来的一瞬间,他的剑刺了出去。 噗,剑尖刺入虞白发的胸口,刀也到了苏冷的脖子上,苏冷弃剑向后凌空翻出去,后翻的一瞬间一只脚蹬在剑柄上,长剑凶狠的刺了出去。 噗! 剑惯胸而过。 虞白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那剑在胸前已经只剩下一个剑柄。 呼…… 虞白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从墙上跳下去,脚步有些踉跄,他用刀做拐杖,穿过门口小巷又穿过那茶楼,茶楼里已经没有活人,之前已经被白小洛等人杀死,茶楼对面就是雁塔书院的后门,他一步一步往雁塔书院那边挪,血在大街上洒了一路,大街上的行人全都吓坏了,一个个都躲的远远的。 虞白发把衣服拉了拉挡住胸前剑柄,朝着远处那个脸色发白的小孩子笑了笑,眼神温柔。 “别怕。” 雁塔书院后门的看门人已经飞奔过来,一把扶着他:“你怎么样?” 书院后门的看门人,认识他。 “劳烦你扶我去见老院长,我走不快,但你得扶着我走快些。” 看门人脸色一变,扶着他朝着书院里边走,走了几步后虞白发的力气似乎已经快要消散尽了,在那剑刺入之前他躲了一下,不然哪里还有力气走这几步。 “有车吗?” 虞白发问。 看门人点头:“有。” “不去见老院长了,麻烦你能不能送我去未央宫?” 虞白发扔掉手里的长刀,他怕那刀子吓坏了别人。 “我想见见陛下。” 十五年前。 君不见。 今日。 想见君。 夏蝉亭不是个亭子,而是一个庄园,这是因为大将军澹台袁术功劳巨大陛下奖赏给他的,可是澹台袁术基本上没有来过夏蝉亭园,澹台袁术说,陛下给的是恩赐,但为臣应该知道为臣的本分。 夏蝉亭园很大,占地足有百亩,在长安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大一片园林赐给了澹台袁术,可见陛下的看重,也可见澹台的分量。 然而实际上,夏蝉亭园里藏着很多秘密。 流云会的少年堂,就在此处。 园林之中有一片空地,很多孩子正在这里练功,按照年龄分开,小的那些孩子不过六七岁,大一些的十来岁,再大些的十四五岁,十六岁就可加入流云会做事,所以这里几乎没有十六岁以上的人,今天刚好是一个人要离开夏蝉亭园的日子,因为他太优秀,所以虞白发多留了他一年,今年他十七岁。 多留一年,是想教的更多,所以恩义更重。 夏蝉亭园的看门人是个老者,已经须发皆白,他急匆匆的从前门那边过来,远远的就看到十七岁的少年抱着刀站在那棵松树下等人,他从早晨等到了现在,因为今天是他正式离开少年堂加入流云会的日子,也因为先生把他推荐给了东主,让他直接成为流云会黑白双煞之一,白牙已经去了边军,白就空缺下来。 先生说,你当可去,不慌,因为你有足够的实力,我相信你。 他一直在等,先生说要送他的。 昨天先生离开夏蝉亭园的时候说,明日洗了衣服就来。 已经快一天了,为何还不来? 看门老何颤巍巍走到他面前,张了张嘴,脸色白的可怕,眼睛里似乎进了沙子,有些湿。 “何伯,怎么了?” 少年问:“今日风大,眯了眼睛?” “先生他……” 老何忽然扶住少年的胳膊:“先生他出事了。” 当的一声,先生送给少年的刀落地。 “先生在何处?” “如今在未央宫里。” 少年欲行,何伯拉了他一把:“你去不了未央宫,人在陛下那,你见不到。” 少年沉默,弯腰把刀捡起来。 “何伯,谁能告诉我,仇人是谁。” “你可去见东主,迎新楼。” “好。” 少年将长刀包了包,背上,大步走出去,走了几步停住回头:“何伯,恭喜我一下,我是黑白双煞之一的白了。” 何伯看着那少年,说了一声恭喜,然后就哭了出来。 -- 第847页 少年要一声恭喜,是因为怕以后听不到。 迎新楼。 叶流云看向少年:“你叫什么?” 少年沉默,抬头:“白杀。” 第四百六十七章 苏冷 南城。 小院的门被关上,白小洛一脸寒霜,抱着杨瑶也进了屋门。 杨瑶也后脑上有一道血口,肉皮都翻开着,血流如注,而白小洛的小腹上也有一道伤口,那一刀终究不只是破开了他的衣服,伤口好歹勒了一下,可勒得住肠子,勒不住疼。 “你为什么要先走?” 白小洛把杨瑶也放在床上,回头看向苏冷。 “我杀了他。” 苏冷脸色平静的回答,语气连一丁点波动都没有,他从怀里翻出来一个油纸包,里边是他半路买回来的烧饼,白小洛生气就在于他居然还有心情在半路上买吃的,而现在居然有心情吃! “如果你不走,我们不至于受伤。” “那不是我该理会的事。” 苏冷啃了一口烧饼:“你付给我的钱是杀人的,而不是保护你,我的职责也只是杀人,至于雇主死还是生,与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我只收了你一半的钱,另外一半现在该给我了。” 白小洛眼神发寒,可是看了看自己小腹,又看了看整个后脑都是血的杨瑶也,沉默片刻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子:“那里边有银票,你自己取。” 苏冷哦了一声,过去打开柜子,里边有很多现银,还有金子,也有珠宝首饰,他从中取出来一沓银票仔仔细细的数了两遍,确定数目没错后把银票放进怀里贴身的地方:“你在我弯腰开打柜子的时候,是不是动念要杀我?” 他转身,白小洛一直站在原地没动。 可确实动念了。 “我却不会想着杀你。” 苏冷坐下来继续吃他的烧饼:“我只拿我该拿的银子,你那柜子里的钱我不会多拿一点,我不杀你,是因为没有人付给我钱,如果你想死的话,可以雇我,比你自杀会快一些。” 白小洛声音冰冷的问:“你就只看重钱?” “不然呢?” 苏冷翻了翻眼皮:“我看重的钱不是别人的钱,而是我自己赚来的,你想评价什么?又或者是你想说教,告诉我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看重感情?你有感情吗?” 三问。 白小洛哑口无言,却看了看躺在那的杨瑶也。 杨瑶也是后族的人,从小到大,她最在乎的就是他。 她出身并不好,庶出的孩子还是个女儿,总是会受很多冤枉气,白小洛不记得自己帮过她,可她总是说若没有白小洛她已经死在家法下,而所谓的触犯家法,是因为她觉得别人的母亲都有漂亮的首饰而她娘亲没有,跑去质问了她的父亲,生气中说话没了顾忌,又骂了她父亲禽兽不如四个字。 白小洛不记得,是因为那年他才四岁。 家法之下,她很快就见了血,奄奄一息。 四岁的白小洛走进来,看了看那血泊之中的姐姐,摇头:“好恶心。” 于是他父亲连忙把他抱起来走出门,说了一声别打了,扔回去。 大难不死的杨瑶也不知道那时候白小洛说了什么,只是有人告诉她要记得少爷的好,若不是因为少爷她就被打死了,自此之后,她便记住,自己生命里应该只有一个男人叫白小洛,那年她九岁。 白小洛后来去了书院很少回家,可她总是会偷偷摸摸到书院外面站很久,以为自己可以看到他,为了不让白小洛觉得自己废物,觉得自己配不上站在他身边,她便开始习武,从九岁起,至今已经二十年还多,可天赋这种东西没办法去强求,她已经很强,却强不过练功远没有她时间久的苏冷。 “我雇你。” 白小洛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雇你保护我们。” “对不起。” 苏冷吃完最后一口烧饼:“我只接杀人的活,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最喜欢杀人。” 他拍了拍胸口,银票在那,所以心里踏实,于是迈步出门。 “那我雇你杀人!” 白小洛喊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因为虞白发的刀带给他的恐惧太大,震撼太大,还是因为他受了伤没有安全感,更因为身边暂时只剩下一个杨瑶也,也受了伤,他身边必须有高手,而其他联络的人还没有到长安,在这之前他离不开苏冷。 幸好,苏冷是个只管杀人拿钱的人。 “谁?” 苏冷回头问。 “叶流云。” 白小洛咬着牙:“路从吾,沈冷,孟长安,澹台袁术……我还有很多人很多人需要你去杀。” “好。” 苏冷回到座位那坐下来,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翻出来一个油纸包,里边是还有热气的包子,这本来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晚饭,虽然放到晚上会凉,可生意做完了,下一个生意还没有着落,他觉得自己得省着些,于是买烧饼的时候顺便买了晚饭。 幸好,下一个生意,下下一个生意,来得很快。 “我喜欢你这样的大主顾。” 苏冷笑,抬起手让了让:“你吃不吃?” 白小洛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找伤药。 “你不爱吃?” 苏冷像是没有看到白小洛的表情和眼神里的怨念,把手收回来,看着那包子喃喃自语:“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是不知道粮食有多珍贵,我记得小时候好像我家里也很有钱,还很有势,不过后来父亲被罢官回家,郁郁而终,母亲觉得父亲已经没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在父亲去世之前就回了娘家,没带我,幸好我还有老陈。” -- 第848页 苏冷知道白小洛没有在听,但他只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老陈是我家的管家,已经很老了,快走不动路,我答应了他赚很多钱回去给他买个漂亮的山头,修一座庄园,让他舒舒服服在庄园里养老等死……我的钱应该差不多够了,所以我想问问,我能不能先回去一趟?” “不行。” 白小洛狠狠瞪了苏冷一眼:“你除非是不想再接生意。” “哦。” 苏冷吃完包子起身往外走:“那就晚些再接,总是要先回去一趟的。” 白小洛几乎气炸,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 他给杨瑶也上了药,又给自己敷药,然后坐在杨瑶也身边大口喘息,杨瑶也头顶的重击让她昏昏沉沉,那剑幸好不是剑刃击在后脑,若是的话,可能脑壳都已经被切开了。 迷迷糊糊中,杨瑶也伸手握住白小洛的手:“少爷,别走。” “不走。” 白小洛看着窗外怔怔出神:“我没别人了,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忽然间他想起来什么,问:“苏冷是你找来的人,你在哪儿找来的?” 杨瑶也脑子里嗡嗡的响着,可还是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起来。 “我手里有一份名单,是从家族里偷出来的,里边都是可以利用的人,但我偷出来的名单不齐全……苏冷,只是我按照名单上去寻来的人。” “姓苏?” 白小洛叹道:“莫非是原来西疆大将军苏方式的儿子?” 那年。 陛下登基,西将大将军苏方式没有奉诏回长安,几年后,陛下罢了苏方式的兵权,谈九州赴西疆,苏方式回到家中没几年就郁郁而终,只是谁还在意他家里有什么人,是什么情况。 所以,苏冷也有恨吧。 白小洛笑起来,这样的人,确实很好用,因为他不只是为了银子而去杀陛下在乎的人。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陛下李承唐算是一代雄主,仓促登基,手里没有一点儿能握住的东西,靠着他在留王府里那些家臣,一步一步把朝权攥的结结实实,四方大将军都被他换了,十九卫战兵的将军也几乎都换了,所以恨李承唐的人真的很多啊…… 没有对错,那是李承唐必须做的事。 白小洛忍不住想着,可惜了,李承唐终究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不然哪里会有这么多隐患,杀人要杀尽,斩草要除根……李承唐,还是差了些狠厉。 换作他的话,根本就不会有苏冷这个人。 未央宫。 皇帝脸色有些难看,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洗去手上血迹的沈先生:“怎么样?” “避开了心脏,运气又好的没话说,或者是在最后一刻他避不开剑却知道应该让剑从什么位置刺进去,剑从内脏之间的缝隙里刺穿,却没有伤及内脏,但以后可能会落下什么病根,会经常咳嗽,不能受寒,也不能剧烈动作,不然咳的厉害了,还是能要命。”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活着好。” 他坐下来,看着陷入昏迷之中的虞白发:“当年朕说让你在幕后做事,数次让你来见朕,可你总是不肯来,你说你是坏了规矩的人,被人看到了,别人骂的就是朕,朕去看你,你闭门不见,朕其实心里明白你还是怪朕的,你是为朕去杀的人,朕没能护住你。” 他握住虞白发的手:“从朕留王府里出来的人,朕最对不起的是云散,其次就是你……朕还对不起很多人,北枝也付出了那么多,还有开泰,景天,抚边他们……” 沈先生叹了一声,俯身:“臣去配些药。” “朕不想你们再出事了。” 皇帝抬起头:“任何一个。” 沈先生脚步一停:“可陛下是陛下,我们是我们,不是他们。” 皇帝转头看向窗外。 我们不是他们。 杀人之前的人不是罪犯,所以你不能把他怎么样。 虞白发当年主动去杀人了,所以才会有今日。 似乎,真的有些不公平。 皇帝握着虞白发的手不松开,他是怕,怕一松开,死神就会来和他抢人。 第四百六十八章 小爷 江湖很大,只长安城内的江湖便可翻云覆雨也可惊涛骇浪。 可是大与不大,总是相对来说,长安城的江湖再大,也大不过楚剑怜一剑。 江湖很小,长安城内的恩恩怨怨归结起来都是围着一个人在转,似乎早已注定,似乎都是宿命,而这个人当然不是沈冷,是当今皇帝陛下,二十年风雨,二十年恩仇。 当年陛下进长安城的时候身边可用的人只有留王府里那些家臣,幸好这些人每一个都了不起,也不能不了不起,如果有一个人在必须的位置上不能担当大任,陛下的江山就坐不稳。 陛下成了陛下之后他们才称之为家臣,陛下不是陛下的时候,称他们为家人。 哪怕时至今日,陛下看他们,依然如兄弟。 只是那时候的留王和现在的陛下,已经不一样,不一样在于留王当时最大的心愿,是让更多的战争遗孤好好的活下来,他还有时间去游山玩水,有时间品茶论道,然而留王成了陛下,他的心愿就只能是大宁更强,再强,最强。 所以为陛下分担压力的,还是家人。 按理说,皇宫里那位本应母仪天下的人才是陛下最大的助力才对,然而她心思太小眼界太窄,她眼里没有陛下,有皇位,没有丈夫,有仇人,没有孩子的父亲,只有孩子。 -- 第849页 若一开始只是她变得狭窄起来也就只有她一人扭曲,二十年之后,整个后族都跟着狭窄起来,因为他们从做出选择开始变已经无路可退,咬着牙硬着头皮也得撑着,撑到太子即位的那一天。 所以扭曲的就不是皇后一个人,而是后族的所有人,也就包括了像白小洛这样的人,他是这二十年来成长起来的后族年青一代,这一代人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为太子活着或是死去。 白小洛选择抗争。 因为他本以为自己很重要,虽然不似太子那般重要,最起码将来能是一方大将军,后来他看清楚了皇后的心思眼界之后才醒悟过来,皇后的未来打算里哪有什么大将军,甚至哪有什么后族?皇后的未来打算自始至终都只有太子一人罢了。 后族的人把皇后当做命根,而皇后把娘家人当成了工具而已。 受了伤的白小洛决定暂时离开长安城,虞白发出乎预料的强,让他暂停了之后的计划,毕竟身边能用的人已经不多,能大用的人只剩下一个苏冷,还是一个控制不住的。 腊月初三这天白小洛离开了长安城,不能不走,因为苏冷也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苏冷走之前他说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反正你若是回老家去也是往南走,那半个月之后湘宁见。 湘宁有个白家。 一个已经半废了的白家。 白家难道就不凄苦? 本以为搭上了后族这条大船就能在未来扬帆远航,最起码在朝廷之中占据一席之地,最后才发现他们不是这条船上必须的人,连船夫都不是,可有可无,上了船容易下船难,白家现在也仅仅是徒有其表罢了。 还能给白家撑门面的,反而是那个最不像是白家人,甚至已经多年没有和白家有过任何联系的白归南。 将来若白归南去了窕国那边任道府的话,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联系了。 当初白家的人要求白归南为皇后做事,白归南拒绝,白家的家主,也是白归南的大哥用很严厉的语气告诉他,你不帮家族做事,那么你就将失去家族,失去庇护,失去一切。 白归南出家门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说,那就看看,这样下去是家族长久还是我长久,我离开这个家,将来白家重新站起来靠的应该是我以及我的后人,将来的白家,必将奉我为先祖。 当时白归南的大哥骂了他一句疯子。 湘宁。 白府。 白归生看了看站在面前的这些年轻后生,一个个脸色茫然,眼神也茫然,所以他便生气,可生气有什么用呢?腊月了,又是一年祭祖的时候,以往白家祭祖那是多大的场面,浩浩荡荡,朝廷里为官的人能赶回来的也都会赶回来,为家族壮声势,做到道丞的白归南自然也会回来,陛下崇尚孝道,所以官员祭祖之事从不阻拦,那时候白家人出了门队伍走在大街上,从二品的道丞,三品的战兵将军,四品,五品,放眼望出去都是官。 百姓们围观,那个不是心怀敬畏? 说湘宁是他白家的也不为过,当地官府的地方官还不是看着白家脸色。 如今,要去祭祖了,放眼看出去,哪里还有能撑门面的人? “我们得想想办法了。” 白归元看了看大哥的脸色,知道大哥为什么心情不好。 “可不是现在啊大哥,祭祖的事还是得把场面做足,不能让那些等着看我们笑话的人笑起来,我已经让人放出去消息,二哥是因为远在南疆所以无法归来,那些人念及二哥,还不敢太放肆。” “闭嘴,白家没有他。” 白归生脸色变了变:“白家也不需要他来撑场面,出门!” 可刚要出门,外面却来了几辆马车,看起来风尘仆仆,马车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赶车的人身上衣服都已经变成了土色,显然这些人是长途跋涉而来。 马车上也没有什么醒目的标示,看不出来是哪家的,但车厢看起来虽然脏却不旧而且一眼就能发现做工精良,马车上镶金佩玉,显然出自大户人家。 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几岁,倒是干干净净,和那一身尘土的车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请白归生出来迎接一下贵人。” 他站在门口直接点了白归生的名字,如此无礼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正常,好像并无不妥之处。 “请问这位爷,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白家守门的被这人气势震慑,倒也没敢发怒,只是客客气气的问了一句。 “长安。” 中年男人对白家守门的人说道:“你只需去告诉白归生,长安城姓杨的来了人即可。” 姓杨? 守门的脸色一变,连忙小跑着回去,不多时白归生白归元带着人从里边出来,白归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那中年男人却不认识,或是见都没有见过。 “你是?” 他问,可那人却不答,只是看了他一眼:“白归生?” 白归生点头:“我是。” 心中恼火,却忍着。 长安城杨家来的人,还能是哪个杨家,然而后族被皇帝打压成了那样,还算得什么贵人?也就他们自己还把自己当贵人……然而后族就是后族,皇后的娘家人就是皇后的娘家人,就算后族近二十年都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官,而白家好歹出了乙子营战兵将军白尚年,还有从二品大员白归南。 -- 第850页 可那又怎么样? “候着吧。” 中年男人淡淡的说了三个字,然后转身回到马车那边,垂首俯身:“小爷,到了。” 马车车门打开,从里边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看着俊俏,下车之后跪倒在地,一双脚从马车里出来,踩着那丫鬟的后背下了马车,这人看起来……居然是个女的。 披着一件米白色的大氅,发型来看尚未出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然而眼神里有些东西绝非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鹅蛋形的脸,柳眉杏目,样子很美,可这眼睛这眉毛,怎么看都有几分薄凉。 当初杨家有很多出色的年轻人送到白家来培养,白家也因此借势而起,风光了一阵子,然而实际上,凡是送到白家来的人,哪怕是白小洛那样的人,也算不得最被看重的,真当宝贝一样的人,杨家会舍得放出去姓白? 所以白归生心里一震,紧跟着就是一股惧意。 二十年了,他太了解杨家,杨家那些送过来改姓白的年轻人已经一个个都透着一股子可怕劲儿,而还行杨的年轻人,更可怕,因为他们是杨家倾尽心血教导出来的,他们才是杨家年青一代的核心人物。 “白家主?” 少女笑了笑,笑起来的时候也还是有几分阴气,就好像她不是人间人。 “晚辈姓杨,名心念,心心念念的心念。” 她以晚辈之礼行了礼,可哪里有什么礼貌的样子。 白归生连忙俯身下去:“小爷。” 他听到杨心念这三个字头皮都炸了,杨家有个小姑娘叫心念,明明是女儿身,却喜欢让人称她为小爷,最可怕的是,杨家那么多送出去培养的年轻人个个高傲,却也就配是给她练手的,传闻每年都有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被召回杨家,说是有重用,其实不过是让她虐罢了。 杨心念曾经说过,白小洛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会玩过家家的小孩子。 “白家主客气了。” 杨心念往四周瞧了瞧:“白家四周应该有不少人盯着呢。” 白归生连忙回答:“是……所以小爷不该这么直接过来的。” 杨心念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着:“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吗?” “不知……” “我知道啊。” 杨心念又笑起来,有一丁点天真无邪的样子,可更多的是让人害怕,白归生觉得她就是那种做工非常好的娃娃,明明应该可爱才对,可看着就是让人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昨天不知道,明天的也不知道,但今天一共有十九个。” 杨心念迈步往前走:“给家主带了份礼物来。” 第二辆马车打开,车门一开就滚出来几颗人头,马车里还有,血腥味一下子就飘散出来。 “瞧瞧去吧,有流云会的,有廷尉府的。” 杨心念已经进了白府大门:“准备洗澡水吧,身上脏死了,另外把院子腾一下,我不喜欢人多。” 中年男人和那个小丫鬟紧随其后,白归生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可后背上都是冷汗。 “哦对了,你们今天是祭祖的日子?该去就去,别回来那么多人就好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万一 整个白府大院里都冷冷清清,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摆着十几颗人头,就算是白归生的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这些人头就一直摆在大门口。 “小爷。” 白归生看了看杨心念的脸色,垂着头用很谦卑的态度说道:“虽然小爷把外面的眼线杀干净了,可是……我白府上下可怎么办?那是廷尉府人,韩唤枝有多护短小爷也应该有所耳闻,就算是他不护短,廷尉府的人死在我家门之外,这事廷尉府也不可能不查,我没办法交代。” “你在怪我?” 杨心念看了白归生一眼,把玩着白归生最喜欢的那个玉如意摆件。 这个摆件是当初皇后派人送过来的,质地自然无话可说。 “我小时候还见过这个东西呢。” 杨心念随手把玉如意扔了出去,啪的一声,落地粉碎,把白归生吓得哆嗦了一下。 “白叔叔。” 杨心念忽然笑起来,眯着眼睛的样子确实有些可爱,但还是之前那种感觉,白归生怎么看她像个精致无比的却被恶灵附体了的娃娃。 “我怎么会不为你着想呢?廷尉府的人死在你们家外边,这事韩唤枝过问起来确实不好交代。” 白归生沉着脸,低着头:“那小爷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啊。” 杨心念依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小姑娘。 “我就是看到你家门口被那么多人盯着,心里不舒服,替白叔叔你觉得委屈,你为杨家辛辛苦苦做事这么多年,我怎么能看你受委屈而不管呢?” 她停顿了一下:“玉如意不错。” 白归生:“皇后娘娘赏赐。” “我知道啊,所以才摔的。” 她看了白归生一眼:“皇后娘娘让我摔的。” 白归生脸色大变:“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让我问问你,是不是怕了?” 白归生猛的抬起头,因为突然炸出来的怒火而忘记了恐惧,他直视着杨心念的眼睛:“怕?我白家这些年来为皇后娘娘做了多少事?鞍前马后,交代下来的可有一件做的不妥当?然而我白家出事的时候,皇后娘娘又在何处?我胞弟白尚年,娘娘可有过回护之意?” -- 第851页 “没有!” 白归生怒道:“后来我也想明白了,白家在皇后娘娘眼里不过是一群可有可无的人罢了,况且就算是她想救白尚年就能救?她自身都难保了吧,若你还以为我会如原来那样对你们杨家来的人言听计从,甚至卑躬屈膝,那你就错了,杨心念,你现在就离开我家,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唔……” 杨心念站起来围着白归生走了一圈:“我来之前娘娘就说白家或许怨念颇深,看来果然如此啊……白归生,你说娘娘对不起你们白家?别的不说,白家经营所用的银子,这些年加起来超过十万两是娘娘赐给你们吧?白家在地方上为官的那些人,哪个拿的不是娘娘给的银子走门路?” 白归生往后退了一步:“各不相欠,大不了一拍两散。”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杨心念笑着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来就在你家门外杀人了吗?韩唤枝那种性子,怎么可能放过你……你自己想想吧。” 白归生怒道:“不外乎玉石俱焚!” “吓死我了呢。” 杨心念绕到白归生面前,因为个子矮,所以还要仰着脸看他,可是分明给人一种她才是个子比较高的那个,而白归生正在一点一点的矮下去。 “玉石俱焚?” 她抬起手在白归生的心口上点了点:“你觉得,你们白家的分量够吗?” 白归生怒视着她,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 杨心念回到书桌那边坐下来,语气平淡的说道:“娘娘说,只要白家做好一件事,娘娘就有办法把你们白家的人送到北疆去一些,十个,二十个,三十个?你说了算,北疆就要打起来了,白家能不能崛起就看这一战,只要你送去北疆的人活着,归来都是将军,不过得改个姓。” “我不信!” 白归生脸色缓和了一些,可打心里不相信皇后的话。 “娘娘有什么能力做出这样的许诺?” “这你别管。” 杨心念招了招手,那个小丫鬟捧着一个木盒过来放在书桌上。 “这里边有五万两银子的银票,还有关于一个人的卷宗。” “谁?” “沈小松。” 杨心念道:“当初娘娘曾经委托沈小松做了一件事,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就是二十年前留王府里那件事……我听闻,沈小松家里最近有人到湘宁来做生意了,叫沈胜三,算起来是沈小松的胞弟,有人说他处处胜人三分。” “这个人怎么了?” “这个人没怎么。” 杨心念道:“沈家虽然是富户,在江南道也算得上名门,可从没有人出仕,最多也就是大富之家罢了,然而这个人可以用……” 白归生道:“这又和当年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杨心念道:“我已经放出去了消息,当年云霄城外那座道观里有沈小松几个师兄弟,他们后来也都离开了道观,当然不好找,可还真让我给找到了呢,我想办法让沈胜三得知这几个人查到了当年那件事的一些内幕,正在被人追杀,事关沈小松生死,沈胜三一定会管。” “然后呢?” “你现在可以派人去本地廷尉府分衙了,就说有人扔进来你家里很多人头,还有带血的廷尉府官服。” 白归生脸色大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你白家无忧。” 杨心念起身:“这个院子我暂时住着吧,别让人来打扰我,后院我说了算,若是有人随随便便出入,别怪我没提醒过你……白叔叔。” 白归生咬着牙沉思了一会儿:“你想让我做什么?” “原来你真的这么笨噢。” 杨心念叹道:“怪不得白家真正能用的也没几个人,连你这个做家主的脑筋都这么慢,我跟你说了那么多,提到了沈胜三,自然是希望你去杀了他啊……噢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后天正午原来那几个道观里的人会出现在湘宁城西南二百里的浮云镇,沈胜三应该也会到。” 白归生问:“若我不做呢?” “我刚才看到外面有几个特别可爱的小孩子,粉雕玉琢似的,真惹人疼爱,我想带过来玩玩……唔,不是,我想亲自教导他们几天,如何?” “你别过分!” 白归生转身往外走:“我白家的人不会到后院来,沈胜三我去杀,但我希望自此之后娘娘不要再派人来我白家了。” “看你咯。” 杨心念抬起脚搭在桌子上:“真是无趣的一个人啊。” 浮云镇。 其实杨心念的消息并不是很准确,因为那几个道人提前到了这,只是因为心急赶路太快,当年沈先生带着那个孩子离开之前,知道会有祸事,所以让这几个人也离开了道观,沈先生将当初留王赏赐的所有金银都给了他们几个,不然后来也不至于如此穷苦。 这几个人云游天下,前阵子忽然有人找到了他们,对他们说青松道人出了事,临死之前希望能见到他们几个,这几人心急如焚,从南边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他们得到的消息是说青松道人如今隐居在湘宁,但是被仇家追杀不宜露面,他们到了浮云镇之后就等着,会有人联络他们。 来的一共五个人,一个白胡子老道人,当时道观的观主,法号秋实道人,三个四十岁上下的道人,都是青字辈,分别是青云道人,青果道人,青林道人,还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道人,当初青松道人离开的时候他才七八岁,是道观里的观宠…… -- 第852页 他的法号是二本道人。 “师爷爷。” 二本道人如今已经是个高高大大英俊帅气的年轻人,背着一柄带流苏穗的长剑,看起来更显得俊朗。 “嗯?” 已经没有几颗牙的秋实道人视线离开碗里的豆腐脑:“嘛事?” “咱们已经等了两天了,为什么还没有师伯的消息?” “傻不傻?” 胖乎乎的青果道人在旁边敲了他脑壳一下:“你真以为那些人会知道青松师兄的消息?” “啊?” 二本道人脸色一变:“难道找到咱们的那个人是骗子?” “当然啊。” 坐在一边啃猪蹄的青林道人留着络腮胡,看起来更像个屠户。 “师兄是什么身手修为?随随便便来个人找到咱们说师兄要死了,师兄就真的要死了?这个世上,能杀师兄的人真不多。” “就是。” 一仰脖干掉半壶酒的青云道人醉眼迷离,清瘦的脸上是有淡淡的担忧。 “师兄没那么容易出事,你怕不是忘了吧,当初在道观里的时候我们几个和师父加起来也斗不过他啊,那个家伙啊……整过我多少次,你问问你师父,当初他偷袭过你师伯几百次?哪一次不是被你师伯反打的好像狗一样。” 青果道人脸一红:“瞎说,狗哪有那么惨。” 二本道人好奇起来:“既然师爷爷和师父师叔都觉得那人是骗子,不可能真的有师伯的消息,为什么我们还要来?” “因为……” 老道人喝掉最后一口豆腐脑:“万一呢?”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那可是我最嫌弃的弟子啊。” “就是。” 青果也抬头望天:“那是我最嫌弃的师兄啊。” 第四百七十章 将军! 已经二十七八岁的二本道人还单纯的像个孩子,因为他有个好师傅,圆圆乎乎胖滚滚的青果道人,从他四岁的时候开始带着他,唯恐让他沾染了一点江湖气。 “师父啊。” 二本道人问:“当初为什么给我取这个法号?” “你问过六七百次这个无聊的问题了。” “可你也没回答过啊。” “等以后见到你师伯了,你问他。” “我就问你。” “唉……” 青果道人放下手里的猪肘子:“之所以给你取法号为二本,是因为人有两个根本不能忘,一本,是本心,二本,是本性,守住本心本性,你便能大成,悟道明心。” “这样啊。” 二本道人有些不理解:“这么正经的理由,为什么你以前不回答。” “这不是刚想到吗……不是,这不是刚悟到吗。” “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 整日醉醺醺的青云道人白了青果道人一眼,然后看向二本道人:“小师侄,下次不要问你师父,他什么时候正经过,当年给你取这法号的还是你师伯,他说一本太没意思了,还是二本好些。” “为什么呢?” “因为一本正经啊,二本当然不正经。” 二本道人摇头:“我还是信我师父的吧。” 他看向盘膝坐在那师爷爷,老道人已经九十岁,头发虽然稀疏了些,牙比头发还稀疏,但是能吃能睡能活动,师爷爷总说他这样的人是天生道心,长寿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自从牙越来越少后便怨念多了些,因为啃不动肘子了,为了安慰他,师叔师父们每日都啃肘子让他看。 师爷爷还说过,他小时候可没有无法打坐入定的烦恼,别的人心不静也不定,所以总是走神胡思乱想难以入定,而他不一样,他坐下就能睡着,还不打呼噜,可不似其他师兄弟,睡就睡吧还打呼噜,总是被师爷爷的师父发现。 师爷爷的师父说,你们睡觉可以啊,别吵着我睡觉,不然我打你们。 这一脉传承到二本道人这,多不容易。 世人都说,盛世禅宗乱世道宗,盛世的时候,禅宗的人便会特别活跃,香火旺盛,而道人就都在自家道观里安安静静的生活,而若逢乱世,道人们就会背剑下山,三尺青峰做不得太多事,师爷爷的师父说,本心本性为何物?八个字……路见不平,干他娘的。 师爷爷又在打坐了,青云师叔还在喝酒,师父和青林师叔在抢猪肘子。 二本道人托着腮帮子看着这些亲人们,想着还是那时候的青松师伯好玩些,还记得六七岁的时候,青松师伯带着他山下池塘里抓王八,他问师伯说钓鱼用鱼饵,钓王八用什么?师伯让他脱了裤子站在水里,说用蚯蚓钓王八,他问蚯蚓呢,师伯说就在裆下…… “师父。” “嗯?” “师伯的武功是不是最强的。” “当然不是,比我差了些。” “说正经的。” “唔,比我强点有限,你师伯武功天下二流,这是你师爷爷的评语。” “师父你呢?” “二流半。” “我呢?” “你还不入流。” “哦……可为什么你们总说师伯一流?” “他不要脸一流。” “师父,我听说师伯原来不是咱们道观的道人,最初的时候道观里只有师爷爷和你们三个,可后来为什么师伯成了大师兄?青林师叔说,师伯来的时候说是借住一段日子,怎么就入了咱们道观?” -- 第853页 “因为他天资聪颖性格单纯,你师爷爷一眼就看出来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所以收他为徒。” “那不也应该是你们小师弟吗?” “能不问了吗?” 青云道人醉醺醺瞥了二本道人一眼:“你为什么不问我?我刚说过你师父没个正经了。” “师叔你说。” “那年啊。” 青云道人喝了一口酒:“你师伯虽然也是道人,可不是咱们道观的弟子,他是听闻留王有贤者之风所以想去看看,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留王殿下,后来打听到留王经常会到咱们道观里来品茶论道,所以他就来了,进了门说要入观籍,我们看他人不错就收下了,又看他谦逊老实,年纪又确实比我们长几岁,于是就让他做了大师兄。” “这样啊。” 二本道人想了想:“可这不符合你们的性格啊。” 旁边啃肘子的青林道人扑哧一声笑了:“你们就别逗他了,那年你师伯上山来说要借住,天下道门是一家,你师爷爷说那你就住下吧,正好道观里还缺个扫地做饭的,你师伯都愣了,说我不会扫地做饭,你师父当时说要留下你就得扫地做饭洗衣服,你师伯就说哪里有大师兄为师弟们扫地做饭洗衣服的?” “然后呢?” “然后我们一个一个和他打,都打不过,他当然是大师兄了。” “师爷爷没管吗?” “当时你师爷爷就站在旁边看着,你师伯打败了我们三个,又看了看你师爷爷,当时你师爷爷说了一句话就把你师伯镇住了。” “还是师爷爷厉害,说了什么?” “你师爷爷说,你看什么看?你要是也敢打我,我就讹你。” 青林道人说道:“你想想你师爷爷那会都什么岁数了。” 二本道人想捂脸。 青林道人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就是咱们道观的传承,从来都是这么公正无私,也是这么的明净清宁。” 他们住的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客栈,这浮云镇本来也不大,从今年开始还比以往繁华了些,是因为有个从外地来的富商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浮云镇外野生的桑树好,反正谁也说不上来哪儿好,富商就租下来大片的田地种桑麻,传闻那富商家里本就是做布匹锦缎生意的,也做药材生意,听说他家的药铺在江南道格外有名,还出过几代名医,传闻很多很多年前,大宁的开国皇帝陛下征战时候身负重伤,就是那家的名医给治好的。 小客栈的名字叫欢朋,也不是个文雅的名字,寓意倒也简单明了。 客栈的主人是一对挺憨厚老实的夫妻,里里外外都是他们两个操持。 正午的时候,门外有车马响声,一队十几辆马车在外面停下来,一群精悍的爷们儿动作麻利的把车马停下,然后开始往下搬运东西,客栈老板和老板娘连忙迎接出去,一看就傻眼了,这十几辆车得有七八十号人,客栈住不下。 “不用担心,屋子里能住几个住几个,住不下的睡院子里,我们自己带着帐篷。”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精明强干的中年男人客气的对老板说道:“只是劳烦你们多备些饭菜,我们这些人走天下做买卖,饭量都大,也不需要有什么精致的太好的,大铁锅炖菜,白馒头管够就行。” “好嘞好嘞。” 老板接过来那汉子递给他的银锭,那可是能有十两银子的分量,这小客栈半年也未必能赚下来十两银子。 一袭青衫的中年男人从马车里最后一个下来,身上的衣服布料讲究,但不是锦缎,显然没有功名在身,衣服剪裁合体,虽然不是锦缎,可看着就觉得名贵,也觉得穿着好看。 他看起来三十七八岁上下,没留胡须,保养的很好所以应该实际年龄更大些才对,进了客栈之后看了看环境,低声吩咐了一句:“人分成五队,轮流当值,镇子外面所有能进出的地方都要看护好,有什么不对劲的就发信号。” 他等着手下人把帐篷搭好:“我睡帐篷,你们进客栈。” “东主。” 手下人刚要劝,中年男人摆了摆手:“你们比我辛苦,先去好好歇着。” 再没有多一句话,低头钻进帐篷里,身后人捧着厚厚的一摞账本跟着进去,没多久里边就传来一阵阵清脆的算盘响,犹如马蹄疾驰落地声。 帐篷里坐在旁边翻账本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看起来十八九岁模样,他翻的很快,一页一页,每一页翻开的时间都一样,因为他很清楚的中年男人算账有多快,那手指在算盘上翻飞移动,简直像是舞蹈。 “二伯。” 年轻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伯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大伯……” 中年男人打算盘的手停下来,抬起头看了年轻人一眼:“佑年,我永远也不希望你成为你大伯那样的人,他太自私……以他的才干能力留在家里的话,咱们家的生意比现在最起码规模还要大一倍,可他当年说走就走,连一句话都没留。” 沈佑年嗯了一声:“知道了。” “但你得尊敬他。” 沈胜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最不像是沈家人,可他比任何一个沈家人都要强,虽然当年你爷爷摔了杯子,说以后沈家没有你大伯这个人,断绝和他一切关系,可你想想,哪年过年过节吃饭的时候你爷爷身边不留个空位?空位前不摆下碗筷?你爷爷最不爱喝的就是高粱酒,可你大伯当初爱喝,自从你大伯走后,你爷爷便开始喝高粱酒了……” -- 第854页 沈佑年嘿嘿笑:“我当然知道,我爹可说了,我大伯才是真豪杰,大英雄。” “屁。” 沈胜三哼了一声:“你见过混的那么差的大英雄真豪杰?这次的消息虽然来路不明而且多半可能是个局,但我们还是得来,若万一见了你大伯,绑也要绑回去在你爷爷面前磕头认错。” 沈佑年道:“他不磕头认错,我就……不叫他大伯!” “你可真狠。” 沈胜三白了他一眼:“继续翻。” 算盘声又起。 与此同时,京畿道官道上,一队车马向南而行,车漆黑如墨,像是一大块砚台在往前挪,可是马车上有个火红色的标徽,看到就让人心生敬畏,那是廷尉府的标徽。 韩唤枝坐在马车里看着面前的沈冷,似乎对这个家伙又有了新的发现和新的感悟。 “你的马为什么走田。” 沈冷:“因为我的马腰好,寻常的马一日,我的马可两日。” 韩唤枝:“你的马真累。” 坐在旁边的茶爷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立刻低下头。 片刻之后,韩唤枝皱眉:“你这象棋,是沈先生教的?” “不是。” 沈冷一本正经:“他下不过我。” 韩唤枝叹道:“你把我的车拿走算什么?” 沈冷:“想偷很久了……” 他看了看窗外:“消息会不会有误?” “消息不会有误,但事情肯定不对劲。” 韩唤枝道:“有人到廷尉府送信说沈先生的家里要出事,说原来道观里的道人们也要出事,这是逼着沈先生离开长安城,沈先生离开长安城,也就是逼着你,逼着我,也一块离开长安城,不是阴谋,这就是明目张胆的逼。” 他放下棋子:“有人不打算让我们好好过年。” “差不多的。” 沈冷算了算时间:“来回走二十天,还能回长安过年。” “那还有几天呢?” “杀人。” 沈冷拿着自己的将飞过去直接按住了韩唤枝的帅:“将军!” 韩唤枝:“你飞的真远。” “飞将啊,但使龙城飞将在的飞将。” “飞将不飞将,你很蛋屎。” 韩唤枝的视线飘向窗外:“怎么也得好好过年不是吗?过年就得喜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只剩下 沈胜三是个生意人,虽然生意人经常说自己行走江湖,可实际上生意人不愿意招惹江湖是非,比不愿意招惹官场是非还要更多些,大宁这官场大体上清明,没有太多可担忧的事太多可担忧的人,而江湖不一样。 所以沈胜三在得到消息之后就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己美好人生可能会戛然而止。 浮云镇是个小镇子,他不是第一次来,今年来过一次,他当然就是那个浮云镇百姓口中说的神神秘秘的富商,只是这种小生意对他来说到这里看一次也就罢了,手下人自会处理好。 以沈家的财富,租下个千八百亩地当然算不得什么大生意。 “浮云镇距离湘宁二百里,距离故城县百里,距离最近乡邻的镇子也有三十里。” 沈胜三打开地图仔细看了看,地图属于朝廷管制的东西,他这地图来路也不算太歪,上次来浮云镇的时候故城县县令大人听说沈家要来投上一大笔银子做生意自然开心,沈胜三要了一份地图是为规划,可没想到居然用在了这事上。 “县衙里只有几个正经的捕快,算上帮工学徒也不过是几十口子人而已,还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真出了什么事,指望不上他们,再者说,就算骑马赶来,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时辰以上,不顶用。” 他用炭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几个位置:“这些地方,每个地方留三个人,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不要和来人恋战,发了信号就撤回来。” 手下人问:“东家,这布置有些奇怪啊。” 沈胜三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回答:“我大哥小时候教我的。” 然后恍惚了一下。 多少年了? 那时候他大哥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大哥总是喜欢弄一些小木棍做兵将,然后玩什么打打杀杀的游戏,他看不懂,问过几次,大哥教的耐心,可他学的并不上心,后来等到他超过那个年龄很多之后才明白,大哥玩的不是低级的过家家,而是兵法。 “你们大部分人没见过我大哥。” 沈胜三放下手里的炭笔,停顿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也许还有人是第一次听说我还有个大哥,所以接下来的话我希望你们大家都认真听……这次不是做生意来的,可能会有危险,会死人,也可能死了人却还见不到我大哥,这只是一个圈套,沈家从来不愿意牵扯是非,可是沈家从来都不会对自己人弃之不顾,哪怕……父亲当年赶他出门。” “可是情义之前是生死,大家都只有一条命,愿意留下的,留下,觉得这件事做的没道理,可以回去。” 站在旁边的年轻汉子笑起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东家要说不留下的扣工钱呢。” “沈大先生我们没见过,可我们认你啊,你是东家。” “东家把没把我们当过外人,当兄弟。” “所以沈大先生也是我们大哥。” -- 第855页 沈胜三深深的吸了口气:“今日胜三不会忘了诸位兄弟恩义。” “东家说这个干嘛?” “不如谈谈加工钱吧。” “哈哈哈哈……” 之前说话的年轻汉子把刀拎起来:“我带第一队人守第一班。” 转身而行。 “我到现在为止也没明白他们的目的,如果骗我来是想逼问我大哥的事,可连我都不知道大哥在哪儿,所以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希望利用我引我大哥出来。” 沈胜三笑起来:“那就这样吧,希望真的能把大哥引出来。” 浮云镇外十五里,白归生打开地图看了看:“浮云镇就像个孤岛,算计着日子,如果青松道人真的会来,最起码还得八九天左右的时间,盯住了人,暂且先不要动手,我们白家的人不随随便便给人家当枪用,若青松道人真的来了,我们冷眼旁观就是。” 手下人应了一声。 白归元问:“可是大哥,杨心念那边怎么交代?” “她若死在这,我跟谁交代?” 白归生哼了一声:“真以为我还如当年那样把皇后当成救我们白家的神佛?” 白归元笑起来:“这样最好。” 浮云镇里。 沈胜三算了算带来的人手,固守这客栈问题不大,可难免会牵连无辜。 老板两口子做好了第一餐饭送上来,笑呵呵的忙前忙后,沈胜三让人把那夫妻俩喊过来,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沈胜三的脸色,唯恐是自己伺候不周到。 “我想把你家客栈买下来。” “啊?” 老板愣在那:“这位爷,这客栈不赚钱,只是我家祖业,所以我们夫妻二人才守着。” “一千两,足够你们去大一些的地方开一家大客栈。” “爷,这是祖业。” “两千两。” “我爹和我娘做了大半辈子小本生意,走街串巷卖货,老了老了才攒够了银子开这家客栈,临死前我爹说,儿子,你爹没有大本事,就给你置下这些房子,客栈赚不赚钱没多大关系,你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老板回头指了指正房那边:“我爹娘的牌位还在那呢,这位爷,两千两真的很多了,这客栈百两都不值,可我不卖。” “三千两。” 沈胜三去了银票递给手下人:“送他们出浮云镇,安排人去镇子里每家每户都走一趟,每户一百两银子,告诉他们别出门。” “我不要你的银子,有钱了不起吗!?” 老板脸色发红,眼睛也发红:“我不卖!” “不买了。” 沈胜三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地图:“三千两银子,租了,租到我们走。” 老板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如果以后还能见面,你把这客栈阔成一个庄园,我出钱,你爹娘的牌位我看到了,干干净净,怕是每天都要擦几遍,牌位干净,是人走后的清白。” 两个大汉把老板架出去,有些粗暴,也有些温柔。 “江南道乙子营战兵将军黄然那边派去的人走了几日了?” “从咱们来开始到现在算起来的话,有十来天,按道理也差不多到了。” “就怕到不了。” 沈胜三依然低着头,为的是不让手下兄弟看到他眼神里的担忧,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那些人的眼睛里看着,他派出去的人,怕是根本就到不了乙子营,他分派出去往各地求援的人也许都已经出了意外。 “东家。” 一个手下快步过来:“客栈里住着几个道人,说什么都不肯走。” “道人?” 沈胜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派人在外面守着的道人,居然就在客栈里。 “我去见。” 沈胜三到了那几个道人住的房间外边,门没开就闻到一股子酒气,他敲了敲门,一个看起来带着些憨厚气质的年轻道人把门打开:“请问你有什么事?” “原来云霄城外的道人?” 他问。 二本道人摇头:“不是。” 把门关了。 沈胜三一怔:“我是青松道人的弟弟。” 门吱呀一声又开了,这次是个胖乎乎圆滚滚的中年道人开的门,一只手里还拎着个鸡爪子:“青松道人的弟弟?亲的?” “是……哎呦。” 没等沈胜三把话说话,那只油乎乎的手一把抓住沈胜三的衣领把人给拉了进去,然后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就听见屋子里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总算是逮着一个可以出气的,你知道你大哥当年怎么欺负我们的吗?” “啊?不知道,那就让你知道知道。” “倒立,一只手倒立,另一只手穿裆。” “徒儿们,把我的老酒拿来,兑一半醋给他灌进去!” “师爷爷,这样不好,毕竟是师伯的亲弟弟啊,难道不加辣椒面?” “师父师父你别激动,你看你,说话太快牙又掉了一颗。” 啪的一声。 桌子上扔过去一沓子银票。 沈胜三好不容易抽身出来,使劲儿缓了一口气:“看来你们是真的……” 青果道人看了看那一叠银票:“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胜三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把耳朵上挂着的一只臭袜子捏着扔到一边:“我哥……当年对不住诸位了吧?这些银票算是我给诸位赔不是。” -- 第856页 “笑话,你以为钱能抚平我们的创伤?” 青林道人哼了一声:“你哥的罪行罄竹难书,随随便便一点银子就能弥补我们?” “就是,咦?好多银子啊。” “好多吗?那能。” 几个道人规规矩矩的坐下来,一个个特别正经的样子。 白胡子老道人咳嗽了几声:“徒儿啊,给贵客看茶。” “好的嘞。” “我们不是看你给银子就放过你,我们是觉得你人好,和你哥一看就不一样。” “对对对,一看你哥和你就不是亲生的。” “……” 沈胜三咳嗽了几声:“就是几位派人给我送的消息?” 醉醺醺的青云道人抬起头:“难道不是你派人给我们送的消息?” 然后他们互相看了看,气氛一时之间变得严肃起来。 沈胜三沉默了很久后认真的说道:“看来几位也是被骗来的,和我哥有关系的人不多,所以骗我们来的人应该是一网打尽了吧,我谢谢诸位能来,我再多备一些银子,看起来现在走应该还不晚,我送几位离开这。” “什么意思?” 二本道人也认真起来:“那是我亲师伯,你说让我们走就让我们走?你打算给多少银子。” “一千两。” “不够。” “两千两。” “我们有五个人,你拿五千两来吧,拿了我们就走。” “好。” 沈胜三没多说一个字,吩咐人取了五千两银子的银票,他双手递给老道人:“我分一辆车给你们,赶紧走还来得及。” 老道人接过来银票仔仔细细数了好几遍,然后把银票递给二本道人:“徒孙儿啊,给你拿着,还俗去吧,娶妻生子。” 二本道人把银票接过来放进怀里:“还俗啊,等我把你们都伺候走了再说吧。” 他拍了拍胸脯:“你老人家的棺材本,我帮你存着。” 他看向沈胜三:“有钱真好,能买走我们所有对你哥的怨念。” “现在只剩下情义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计 二本道人看了看师父青果道人,压低声音说道:“师父师父,你说要是师伯万一真的来了,第一件听说的就是咱们坑了他弟弟大几千两银子,会不会怪咱们?” 青果道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二本道人郑重的说道:“你倒是提醒了我,让师兄知道了确实不太好,所以你得把银票藏好,不然他会说见一面分一半。” 二本道人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看向老道人:“师爷爷,若是见了师伯,你想和他说什么?” “说什么?” 因为没了大部分的牙嘴已经有些凹进去的老道人也认真思考了一下,摇头:“不知道,和那个小王八蛋,没什么话说。”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呼喊声起,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是醉着的青云道人却第一个冲了出去,窗子呼扇了一下,人已经在楼外。 沈胜三正在院子里分派人手,看起来脸色凝重。 “是专门劫掠商队的马贼。” 沈胜三看了青云一眼:“我的人在镇子外面发现了不少,数量至少有二百余人,浮云镇四周百里都没有什么可供马贼藏身的地方,所以……” “所以马贼就不是这地方上的马贼,而是被人请来对付咱们的。” “对方一开始不会直接露面,找来一些马贼试探倒也正常,距离此地三百多里有一座侯圣山,山下道路是行商必经之处,马贼劫掠过往商队,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地方上剿过几次,可是官军到了马贼就进山躲起来,看来请他们来的人是使足了价钱。” “未必是真的马贼,湘宁白家一家独大,湘宁郡七个县的地方官,多数都已经被白家收买或是控制,马贼搞不好就是白家养的,劫掠,来钱太快。” “白家?” 沈胜三皱眉:“不说倒是忘了,湘宁有个白家。” “马贼来了!” 镇子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脚底生风。 “上房去。” 沈家商行的武师动作迅速,很快就上到高处,这客栈在镇子最外边,如果说浮云镇现在是个孤岛,那这客栈就是孤岛之中的孤岛。 外面马蹄声起,尘烟也起。 一队马贼纵马而来,他们冲到客栈外边停下来,为首的那个马贼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客栈:“我听说今儿这客栈里住进来一群肥猪?识相的,把银子货物都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若不交出来的话,我就把你们全都烧死在这,让你们变烤猪。” 一身酒气的青云道人摸了摸腰,没带剑。 他晃晃悠悠的朝着那些马贼走过去,沈胜三喊了他一声,可他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似的,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再加上醉醺醺的样子,瞧着让人觉得可笑。 “哪儿来的野道人?” 马贼小头目用马鞭指了指青云道人:“穷酸成这样,是过来给我磕头求饶的?” 青云道人摇头:“我想给你看看我的剑。” 马贼小头目哈哈大笑,上上下下打量了青云道人一眼:“你的剑呢?” 青云道人回头看了看房间那边:“忘了带。” 哈哈哈哈…… 一群马贼笑的前仰后合,有人几乎笑岔了气。 -- 第857页 “醉鬼,滚开吧你。” 马贼小头目一鞭子劈下来,正打在青云道人的肩膀上,这一鞭子力度十足,打的皮开肉绽,肩膀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出来一条口子,血肉都往两边翻开,青云道人疼的一皱眉,可是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几分邪气。 “二本。” 他喊了一声。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二本道人出现在窗口:“师叔,在。” “剑!” 青云道人一招手,二本道人立刻将挂在窗口那把剑摘下来,一只手握着剑鞘,另外一只手两指并拢在剑柄上往外一扫,剑出如流星,一闪即至。 倒是看着潇洒,可是剑抹出去的高了,高过人的头顶。 二本一捂脸。 青云道人脚下一点腾空而起,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长剑飞来,他的脚底在长剑上踩了一下,剑立刻下坠,就好像载着青云道人往前飞一样。 噗的一声,长剑从马贼小头目的心口位置贯穿而过,而青云道人半空中翻身已经到了马贼小头目身后,他落地后抬手往上一抓,那剑刺穿马贼心脏飞过来,正好被他一把接住。 哪里像个站不稳的醉鬼? “师父。” 青云道人回头看向窗口:“是他们先动手的。” 所以他才挨了一鞭子,那鞭子打的好重,可他开心。 白胡子老道人嗯了一声:“那就按咱们道观的规矩做事,不要伤及无辜。” 青云道人点头:“尊师命。” 铁剑卷云起,长风扬浩气。 青云道人一人一剑,若谪仙下了凡尘,虽然衣服破旧了些,脏了些,身上的酒气也重了些,可他手里有剑的时候,他便是酒剑仙。 来示威的马贼一共二十几个人,那剑从这头飘到了那头,青云道人仿若舞了一场人间宿醉,醒过来,地上已经全是尸体,骑着马的马贼,一个都没能逃得了,那人如魅影剑如龙,别说骑马,骑鹤也不行。 风息,剑停。 青云道人摘下腰间酒葫芦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拎着带血的长剑歪歪斜斜的走回来。 他师父说别伤及无辜,他却把人杀了个干干净净。 哪有什么无辜? 沈胜三看着那道人的醉样子,想着果然这才是大哥朋友的风范,不由自主的又去想,当年大哥和这群神仙一样的人住在一起应该会很快活吧,他们看起来俗气的很,可都是游戏人间的真仙,不沾一身烟火气,算什么下了凡间? 青云道人把喝空了的酒壶甩出去,长剑甩出去,剑在半空之中挂着酒葫芦的绳子钉在窗口,砰地一声,剑深入木墙,嗡嗡嗡的颤着。 青云道人则跃上墙头躺下来:“灌满。” 二本道人把手伸出窗口摘下酒葫芦,屁颠屁颠的跑出去给师叔灌酒。 沈胜三走到墙头下边,摸出来一瓶伤药扔上去:“我沈家的伤药,自古就有奇效。” 青云一把接住,拔开塞子往伤口上洒了些,一阵剧痛,那药粉洒在伤口上好像火烧一般的疼,可是疼的虽然剧烈却短暂,几息之后,非但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不见,连伤口都不疼了。 青云道人看着手里的药瓶眼神恍惚了一下,想到当初在道观里,他去山崖上采一株奇草结果不慎摔下来断了腿也断了一臂,躺在那的时候想着怕是要这样疼死了,师兄找到他背着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放心放心,有我沈家的伤药,你想死都死不了,摔的吐血的青云道人就咧开嘴傻笑,可踏实了,师兄背着他说他死不了,他就坚信自己不会有事。 又想起来那时候二本师侄还很小,生病发烧,几个人急的要命,背着二本道人要去寻郎中,恰好从留王府归来的师兄看到了,配了两副药,说一副内服,一副内敷……几个人都愣了,内敷是什么鬼? 想到这他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内服也就罢了,内敷那药,是从小二本道人的某门把药灌进去,可是让小师侄欲仙欲死的一回。 师兄啊。 青云道人看着天空喃喃自语了一句。 “你何时来?” 与此同时,长安城。 瑞来客栈里前阵子住进来一伙行商,来的时候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才到长安,住进来之后就分批出去带着他们的货物售卖,应该是从草原上换来的银器,皮子,还有玉石之类的东西,倒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 这些人生活很节俭,吃饭点菜都是刚刚好,一顿饭吃完盆干碗净,绝不会剩下一粒米一口馒头,他们吃饭的时候很沉默,只有为首的那两个人会偶尔低语几句,似乎是货卖的并不好,所以这些人都是眉头紧锁。 吃过饭就回到自己屋子里,不去卖货的时候就绝对不会离开房间,客栈的人虽然好奇,可这样的商人也不少见,所以没多在意。 下午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标志的小丫鬟带着两个随从来,手里捧着一件皮子,眉头也皱着,似乎是买了货觉得被坑了,又找到客栈里来,打听了一下那伙行商住的房间在哪儿,直接上楼去了。 客栈小伙计都替那些做生意的捏一把汗,一看那小丫鬟就来头不小。 幸好,没有争吵声。 屋子里,小丫鬟把皮子放下,皮子打开,里边是兵器,有刀有剑。 小丫鬟是从大学士府出来的,只是一直都跟在老夫人身边极少出门走动,所以没几个人认识她。 -- 第858页 “值得注意的韩唤枝,沈冷,包括流云会的叶流云和黑眼都已经出京了。” 小丫鬟声音清冷的说道:“计划很顺利,接下来就是用到你们的时候,我家主人这么多年来一直资助你们,是你们报恩的时候了。” 为首的那个商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留着络腮胡,看着和宁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说话也不带口音,所以自然不好分辨,可他们都是来自渤海国,从海上偷渡过来,一路风尘仆仆到了长安。 “什么时候动手?” “后天。” 小丫鬟声音压的很低:“到时候我们会制造些混乱把皇帝身边的侍卫引走一些,值得注意的只一个卫蓝,皇帝后天必到红袖招,每次他去,身边带的人都不多,毕竟不是什么体面事,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偷偷的去见那个女人,那便是机会。” “好。” 中年汉子看了看那些刀剑:“还有钱。” 渤海国太穷了,穷的怕了。 “这是一万两。” 小丫鬟把银票放下:“事成之后再给你们另外一半,主人会安排你们撤离长安,这事做好了,以后主人也不会再找你们。” “那最好。” 中年男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眼神恍惚了一下:“一万两,够寨子里的人好好活下去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念着的都是好 长安城的江湖有两个庞然大物,一个是连老百姓都能说出来个一二三四五的流云会,还有一个则是人人都听过却说不上任何东西来的红袖招。 可是自从上次流云会出事,红袖招一夜之间灭掉了长安城诸多暗道势力,稍微能接触到一些这江湖秘闻的人便不得不开始揣测,红袖招的当家和流云会的当家,到底是一个人还是有一腿?粗鄙之人,总是会往腌臜的方面多想想。 叶流云当然不会去解释什么,至于那位神神秘秘的红袖招东家更不会解释什么。 叶流云不解释,反而觉得有这样的传闻是好事。 他不背锅,谁背锅? 红袖招那位惹不得的姑娘,可是陛下的红颜知己。 因为知道这事的人太少,而流云会又是陛下的掩护,很多事叶流云比别人知道的都清楚,所以他确定陛下和那位姑娘真的只是互相欣赏,陛下爱她才情,但直至今日,以叶流云所知,陛下和那位姑娘始终都没有肌肤之亲。 若是知道的人很多,那么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堂堂大宁皇帝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难道还真有只爱才不爱人的故事? 真的有。 若陛下真的是个沉迷酒色的昏君,也不会一年只来一次。 每年腊月的这一天,陛下都会来红袖招,这是当初答应了她的,那时候她问陛下,我可多久见陛下一次?陛下说不知道,她说那就一年见一次。 若她说一个月见一次,陛下或许也会答应,但她知道什么是分寸。 她不想让陛下厌她,也不想让陛下觉得一个月见她一次是任务是承诺,一年一次,很好。 叶流云出长安城之前去见了她,就在红袖招。 她也算不得少女了,虽然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年纪,可也已经过了三十岁,腊月的那天若是到了的话,她就三十一,那天是她生日。 当年陛下偶然认识她的时候,是和叶流云微服私访,在长安城中走走看看,哪想到遇到了她,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姑娘,在包房里听陛下和叶流云谈及军国大事,竟是忍不住也说了两句,于是陛下便觉得好奇,随即以国事问之,姑娘对答如流,思维清晰,而且极有见地。 时至后来。 灭南越而暂时不设道府,是她建议的。 必须尽快筹建水师,是她建议的。 虽然陛下也是这般想,可那就是不谋而合,所以又可称之为默契。 陛下每年来一次,只是和她聊天,聊的也不是风月不是红尘,而是国事,陛下当然心中在乎珍妃,可珍妃和陛下聊的不是这些,也没办法给陛下更多轻松,陛下也不明白,从进了长安城开始,留王侧妃成了珍贵妃,她却日日愁眉。 那日在红袖招,叶流云看了一眼姑娘:“又快到陛下来的日子了。” “是。” 姑娘点头:“又快了,盼着,也不盼,毕竟是又老了一岁。” 她看向叶流云:“其实陛下来,这次也没有更多可聊的,这一年来我所想都写了出来,你也已经交给了陛下,陛下给我的回信我已收到,所以陛下若是不来,我也无妨,想说的,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是吗?” 叶流云摇头:“想说的,该说的,你从来都没有对陛下说过,你说的,都是陛下喜欢的。” 叶流云沉默了一会儿:“这次我可能不能陪陛下来,我要出长安去办事,陛下安全你要思虑周到,我会调集流云会的人来这边,今年和往年不太一样。” “嗯。” 姑娘点了点头:“有一位大学士要退下去了,可又不想退,往年他再怎么不服气,终究都是首辅,所以他可忍,今年怕是不会忍太久。” 她那般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 “我走了。” 叶流云迈步出门。 名字就叫红袖的姑娘没有送他,他们也是知己,何须客套。 她叫云红袖。 -- 第859页 未央宫。 东暖阁里的温度似乎确实高了些,皇帝只穿了一件单衣还是觉得后背有些潮,想开窗户,可看了一眼代放舟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把开窗的手收了回来。 “你去珍妃那边告诉一声,说朕今晚和先生同去她那边吃晚饭。” “是,奴婢这就去。” 代放舟小跑着出了门,跑起来的样子像一只笨笨的鸭子。 老院长一如既往的蜷缩在那把椅子里,似乎那就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陛下批阅奏折的时候,老院长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窝在椅子上打盹,老人总是贪睡些,眯着眼睛慵懒的像一只午后的老猫。 陛下舒展了一下双臂,今日需要处理的奏折比往日多些,已经日暮,才刚刚批阅完。 “先生一会儿随朕同去珍妃那边吃饭。” “遵旨。” 迷糊着的老院长回答的却不慢,老人只是贪睡,可大部分时候哪里是那么容易睡着的。 “先生今日说,窦怀楠才学十足有良臣之姿,朕考虑了一下,还是不能太快提拔起来,在内阁做三年之后再说,朕看过,今日奏折梳理比以往更精细也更有条理,若非梳理的好,今日奏折这么多朕到现在也看不完,派人去问了问,说是窦怀楠做的。” 老院长笑道:“是沈冷的举荐。” “朕记着呢。” 皇帝起身一边活动一边说道:“傻小子随韩唤枝跑出长安,朕就知道,涉及到了沈小松的事他就沉不住气,不过这事来的蹊跷,那么明显的局面显然不是针对沈小松,而是想把朕身边的人骗出去一些。” 老院长点了点头:“快到那天了。” 皇帝一怔,沉默片刻:“是啊,快到那天了。” “非要去?” “失信于人,如何得信于天下?” 皇帝走到老院长对面坐下来:“去还是要去的,朕说过,大学士若做的不过分,朕始终都想给他一个善终,所以去恰好可以看看,若平安无事,朕已经想好了,着人送大学士到蓬莱去,原本是老将军苏茂守着行宫,朕硬生生把人给带了回来,大学士也是三超老臣,对朕的父皇总是会有感念之情,去那边养老也好。” 老院长睁开眼睛:“怕是,难。” 皇帝道:“朕总是会念着这二十年来他梳理内阁的好处,没有他,内阁的事就得是乱七八糟的,他不愿意,但他能克制,兢兢业业的帮了朕二十年。” 老院长道:“大学士也许还想再干二十年。” 皇帝笑了笑:“朕都看不到二十年后,十年后也看不到,朕能着手的是五年,一个五年是一个步子,朕已经迈了四步,第一步,朕用五年时间坐稳长安更换了四疆大将军,第二步,五年时间更换了四疆诸卫战兵将军,第三步,朕让大宁的国库比朕接手的时候丰盈了一倍,第四步,朕平南疆,为北疆之战打下基石……下一个五年,只有黑武。” 老院长道:“臣不该说的话,臣不能说,可是陛下再这么仁慈下去,纵然不出什么事,可还是恶心。” 他没明说是什么人什么事,可他知道陛下明白。 “先生你也不知道。” 皇帝恍惚了一下:“朕也始终念着她的好,她嫁进门的时候,是朕最不得意的时候,父皇让朕去了云霄城,多少人说朕是被父皇废了,每年朕又想照顾那么多需要照顾的人,财力上一直都是她家里在支持,那时候父皇为朕选王妃,选了几家的姑娘,要么说不合适,要么说病了等等,装疯的都有,还不是因为觉得朕失势,父皇选的都是名门望族出身,唯有她听闻之后,不顾家中反对,执意要来,那时候她心中没有别的想法,只是觉得朕人品好。”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那算是患难夫妻吗?” 老院长一时无言。 想着这真是一脉相承,沈冷那个傻小子何尝不是一样?只是记得别人的好,记得就使劲的去报答,这一点和陛下真是像到了极致,又想到在军中领兵作战的作风,说他不是皇帝的儿子连老院长现在都不信。 “再看看吧,朕始终不愿意动她,陪着她玩……因为她陪着朕度过的那几年,朕只有她。” 皇帝起身:“走吧,咱们去珍妃那边。” 老院长一时没忍住:“陛下难道没有仔细问过贵妃娘娘?” 皇帝眼神微凛:“先生,你不该问。” 老院长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臣知错。” “问了就问了。” 皇帝道:“她说的,和朕知道的一样,所以……” 老院长心里一声长叹,陛下不信皇后娘娘说的,其实对珍妃说的也未必全信,可有件事做不得假,珍妃的孩子当初是被皇后盗走的,那么愚蠢的事,皇后当时是怎么想出来的? 从到了长安之后,珍妃基本上就断了和娘家的来往,当初那位叱咤风云的马帮小当家更加的收心敛性,可是前阵子陛下忽然提起来,说她这样不对,再怎么也不能忘了爹娘养育恩,所以让她派人往娘家送了些东西,这一下可好,她爹娘简直乐开了花,连忙派人来问问能不能进宫见她一面。 如今珍妃主掌后宫,这事本无需再刻意去征求陛下同意,可她还是不敢自己做主,只因为她是江湖出身,只因为她父亲是马帮的帮主,上不得台面。 -- 第860页 “想来就来。” 陛下和老院长到了珍妃宫里,听珍妃说完之后陛下似乎很开心:“朕也有些年没见过二老了,朕让韩唤枝出长安做事去了湘宁,距离你家红城只有不到七百里,朕明天安排人追上韩唤枝,他的事做完之后把二老接来。” “谢陛下。” 珍妃垂首,眼睛微微湿润,这么多年来,陛下待她如初。 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再过几天就是那个日子,陛下总是要出宫去,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卧房,卧房床边有个盒子,一年才打开一次,那盒子里是她的白麟剑。 第四百七十四章 灭门 韩唤枝一直说他的马车是当世第二舒服的马车,沈冷觉得韩唤枝说的对。 不管湘宁郡浮云镇里的人有多担忧,不管白家的人有多郑重,不管杨心念有多自信,也不管长安城里那些人的阴谋算计有多毒辣,沈冷并不觉得这次离开长安城去解决关于先生的事是有多危险有多难办。 是因为陛下,永远都比别人看的远一些的陛下。 陛下说,此去湘宁,解决该解决的人,接回来该接回来的人,别误了回长安过年,便是这么云淡风轻。 “这是大学士最后一次做些什么了。” 韩唤枝品了一口茶,觉得茶叶味道不对,微微皱眉:“你昨天在我车里是不是拿了些什么走?” 沈冷摇头:“不是啊。” “嗯?” “不止啊……” 沈冷假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生在后面车里茶带的不多。” 韩唤枝:“所以你就用沈先生带的为数不多的次茶换走了我的好茶?” 沈冷:“咳咳……” 韩唤枝叹了口气:“好歹是换的。” 忍了。 “陛下会怎么处置大学士?” “不知道。” 韩唤枝思考了一会儿后给出的答案还是不知道,因为他知道陛下是一种什么性格,也知道陛下不愿意让大学士在最后时刻身败名裂,大宁朝廷脸面上不好看,陛下的脸面也不好看。 “我知道有个事我不该问。” 沈冷刚要继续说下去,韩唤枝就说了一句:“那就别问。” 沈冷:“哦……红袖招里那位姑娘和陛下?” “你还问?” “好奇。” “最近一段时间没有领兵你还是太闲了些,陛下的事你也随便打听。” 沈冷沉默片刻:“只是不放心。” 他当然不是那种纯八卦的心思,韩唤枝说过,这次出长安是陛下给大学士最后一次机会,陛下按照大学士希望发生的事来布置,最终这件事什么结果是在几天之后的红袖招里,如果当天大学士真的按捺不住,陛下的态度想必就会清晰起来,可沈冷还是担心,世事总是无绝对。 “你应该相信力量。” 韩唤枝觉得这茶味道真的不太好:“你平日里就买这样的茶来孝敬沈先生?” 沈冷:“哪能呢,是昨天下车的时候随便买的。” 韩唤枝:“所以根本不是拿沈先生的茶换的……” 沈冷:“毕竟直接要多不好意思。” “你偷就好意思?” “还是说说陛下的事吧。” 沈冷问:“真的万无一失?” “你应该相信力量。” 这是韩唤枝第二次提到这句话。 沈冷其实很清楚陛下不会出事,那是长安,陛下的长安。 韩唤枝岔开话题:“沈先生真的睡得着?” “睡不着。” 沈冷低下头:“他只是不希望被人打扰,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见那些老朋友,我仔细想过,如果我是先生的话,在看到那些老朋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是做些什么,也许连看他们的眼睛都不敢。” 先生有二十年没见过那些老朋友了,而这二十年,先生是为别人活着的。 他看向韩唤枝:“浮云镇里的人呢?也真的不会出事?” 韩唤枝打开身边的木盒,从里边取出来新的茶叶:“你应该相信力量。” 第三次。 湘宁城。 杨心念坐在台阶上看着白家这后院里不远处那个秋千,想着自己应该从来没有玩过这种幼稚低级的东西,进而想到这些幼稚低级的玩具是多无聊的人发明出来的,人生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小爷。” 师爷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说道:“白家的控制力还算不错,湘宁七县的人都不会去浮云镇,那现在就是一座孤岛,只是白归生似乎还是在犹豫不定,他果然是去找了侯圣山的马贼来试探浮云镇里的人。” “多好。” 杨心念嘴角勾了勾,有些阴寒:“我只是希望他带着所有白家能打的人离开啊,至于他去找了什么人,动用了什么关系,最终对我们来说没有太大价值,哪怕是浮云镇里的那些人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太大价值,我们这次只是在帮大学士完成最后的心愿,二十年前,他想做但没敢去完成的心愿。” 师爷问:“那白家呢?” “白家没有价值,我说过的话不想重复,白家现在的那点分量,还不如侯圣山里的马贼,皇后娘娘不希望我们杨家和白家的事最终摆出来,太子哥哥以后即位,对他影响不好,所以……” -- 第861页 她看了师爷一眼:“大宁立国以来最大的一件案子就要发生了。” 师爷垂首:“我这就去办。” “你知道的,留下任何一丁点祸害都可能会影响未来大局,娘娘要改变态度了,以前是想动手,现在不想动手,把以前一切痕迹都磨掉,白家是个开始。” 杨心念起身,直接离开后院上了马车,她已经不想在湘宁待下去,还是赶回长安过年的好,长安城过年味道才足呢,鞭炮声响起来就没个尽头,最主要的是过年的时候后族要进宫给皇后娘娘拜年的,那就又能见到太子哥哥了。师爷没走,带来的人也大部分没走。 半个时辰后,白家燃起了大火,也不知道为什么火势一下子就那么大,救都没法救。 浮云镇。 二本道人有些无聊的看了看天空之中那几只雀儿追逐打闹,等了许久,死了二十几个同伙的马贼却没有来报复,沈家的武师却没敢松懈,然而人这么一直绷着一股劲儿会更容易累。 他取了一把小刀子出来叼在嘴里,脱了鞋,光着脚迅速的爬上了客栈院子里那棵大柳树,湘宁郡这边气候比长安城可要暖和多了,树叶都没有落几片,依然满目翠绿,他爬到树上,捡着合适的树杈砍下来一根,就坐在树上削了个弹弓出来,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就把内裤上的牛筋绳拆下来绑在弹弓上,又切了一块靴子上的牛皮下来。 做好了之后跳下树,走几步就得伸手进裤裆里往上提提那松了的内裤,很别扭。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只是觉得若不再找点什么事做的话,可能就会疯。 捡了一些小石子揣进口袋里,爬上屋顶,趴在那等着有没有路过的野猫野狗来那么一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然后就看到青果师父捂着肚子跑进了茅厕,他立刻捏了个石子,然后朝着茅厕那边放了一弹弓,石子飞过去打在木门上,把刚脱了裤子蹲在那的青果道人吓得几乎蹿出来。 可是,该放出去的东西是放出去了。 青果道人吓得转身,看到自己那啥出去的东西,吐了,再转过来,还有,又吐了。 二本道人连忙缩在屋顶后边,哪里知道茅厕里那么热闹,就在这时候听到一阵阵闷雷般的声音从镇子外面传来,二本道人一惊,在房顶上在喊起来,就看到远处尘烟起,应该是马贼的大队人马到了,然而等了一会儿,尘烟消散,马队并没有冲进来。 大宁是清平盛世,可盛世之中也有蛀虫,二本想着那些马贼就是大宁的蛀虫,他把弹弓随手扔下去,将背后的长剑抽了出来,那弹弓落下,正好砸在刚出茅厕的青果道人脑门上,嘣的一声,青果道人吓得险些摔回去。 距离浮云镇十几里的地方,一条土沟里,所有白家的人都在那等着消息,白归生已经给那些马贼下了命令,冲进镇子里,杀光客栈里的人。 马贼的队伍呼啸而出,白归生坐下来,也不在乎那名贵的锦衣上是否会沾上尘土。 “这次的事之后,我觉得还是应该和杨家断了联系。” 白归生坐在那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趁着还有时间,回去之后陆续把家中老小送走,出关,往西边走,咱们这些年来经营在西域也有生意,到了那边最起码不用担心吃穿用度。” 刚说完,忽然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白归生一惊,再看时,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脖子上已经被羽箭刺穿,那箭穿透过去,年轻人手捂着脖子,血一股一股的从手指缝隙里往外涌。 刚刚冲出去没多远的马贼忽然掉头回来,数百人的队伍冲下土沟,一阵羽箭铺天盖地而来,毫无防备的白家人直接被这一轮羽箭射翻了几十个,仓促起身,哪里还能迎战,那些马贼放了两轮羽箭就冲到近前,马刀一刀一刀落下来,一个又一个的白家年轻人被砍死,白归生眼睛里看到的是血液泼洒。 马上的贼人凶悍,来回冲刺,白家的人在土沟里奔跑着希望可以躲过一劫,然而刀并没有给他们机会,这些白归生其实根本看不起的马贼为什么会如此善战如此凶悍? 想到多年之前,杨家派人来说可以在侯圣山做文章,养一群马贼劫掠过往商户便有大笔收入,他本还在犹豫,杨家的人却已经联络好了那伙马贼,说是白家为他们提供庇护,他们抢来的财物分六成给白家,这凭白而来的好处,白归生当然不会拒绝。 那个时候,他太自信,只觉得湘宁郡内,谁能把白家怎么样? 那是杨家和白家合作最亲密的时候,杨家的钱财源源不断的送过来,他对杨家也绝无二心,现在想想,那些马贼哪里是什么真的马贼,根本就是杨家留在湘宁郡的一步棋。 “我杀了你们!” 白归生嘶吼了一声,血红着眼睛,拎着刀子冲出去。 奈何,他不是白尚年,可领一卫战兵,有千人敌的武艺。 一把马刀劈开了白归生的脖子,马背上那马贼头领将面巾拉下来,有些怜悯的看了白归生一眼:“娘娘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谢谢你。” 刀子从白归生的脖子上抽出来,血如泉涌。 第四百七十五章 应该相信的力量 白归生跪倒在地上的时候,居然没有痛感也没有了恐惧,临死之前只是想到了一句话,刚才思谋后事安排的时候本想说给家族后生们听,此时已是来不及。 -- 第862页 凡图事所成,宁有求于苍天,莫有求于人。 尤其是,不要有求于皇后那样的人。 杨心念说的很对,白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被灭门,必然算得上大宁立国以来最大的案子,而杨心念来,本就是为灭门来,至于什么浮云镇以及浮云镇里的人,都不在乎,浮云镇里一股邪风已起,浪起处却在长安城,浪大了也许能拍碎了那红袖楼,拍碎了楼子的里风花雪月,也可能浪更大,拍死一个前后四十年掌权的大学士。 白家灭,大学士死,算是败了。 然而对于皇后来说,白家灭大学士死都是好事,特别好特别好的事。 杨心念对师爷说,娘娘的态度变了,不是皇后没了恨,而是皇后知道凭她手里的牌已经打不出来什么新鲜感,也打不出来一把定胜负的豪赌,她改变策略,甚至想着从今日起对皇帝态度好些,以后也多去东暖阁里走动,天冷,送过去一件亲手做的大氅,皇帝总不至于不要,总不至于赶她走。 这一切态度的转变,只源于那日她将留王府夜里的事仔仔细细说给太子听。 太子听闻沉默良久,只说了几句话。 别人千句万句都不顶用,都没劝得住皇后,太子几言,让皇后心里踏实下来。 “母后筹谋这么多凭白让父皇厌恶,何不等我?你苦不苦?” 皇后觉得苦。 太子说:“母后低估了父皇,若沈冷不是那个孩子,何须母后去杀他。” 太子还说:“纵然父皇不杀他,难道还会许一个不清白的人坐皇位?” 太子又说:“父皇要北征了。” 皇后冷静下来,仔细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态度策略,发现确实不好,不理智,不稳妥,以后族之力扛皇帝之权,后族再大,再大的卵也是个卵,也是以卵击石,皇帝到现在都还没有动她,念及的还不是太子心思,太子若没了母后,会怪他父亲吧。 杨心念离开了湘宁城,不管这场大火能烧掉多少真相,干净还是不干净,最起码能烧掉一段过往。 白家是杨家的污点,大学士也是。 马车里的杨心念没有再多想白家的人白家的事,想的只是再过一阵子进宫给皇后娘娘拜年的时候自己该穿哪件衣服?想来想去,自己的衣服似乎都旧了些,也该去添置些新衣,上次见太子哥哥的时候问他喜欢什么颜色,太子哥哥说淡粉,那就找裁缝做几件来,日子也还来得及。 皇后娘娘这些年过的好憋屈,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后,这给了杨心念很大的心理阴影。 太子哥哥应该不是皇帝那样的人吧。 浮云镇。 二本道人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尘烟散去,马贼的队伍始终没来,想着原来还真是一场浮云,来了走了聚了散了,还不如一个屁给人留下的印象深刻。 直到第二天天亮,所有人绷紧了的弦终于松开了些,也不知道多少人瘫坐在木楼里,一个个觉得好像刚刚跑完了几十里路,虚脱的要死,可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胜三坐在那沉默了好久,终于悟透了一件事。 他的生死,那些道人的生死,其实不重要,那些人只是希望把大哥还有一些别的人骗来,也许他们的目标是在半路上拦截杀死大哥,可是大哥在何处? 浮云镇,不是战场。 青果道人揪着二本道人的耳朵往他屁股蛋上连着踢了好几脚也没解气,那一弹弓吓出来一场后半辈子都忘不掉的羞耻,这个破徒弟,踢半死都不为过。 “师爷爷,咱们还等吗?” “等。” 老道人看着碗里的豆腐脑,沉默了好久好久。 “总不至于,连死讯都等不来。” “那就准备在这客栈里过年吧。” 二本道人回头看了看客栈外边:“也该置办年货了,要不然我去买头大肥猪?”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哭,过年宰头大肥猪。 侯圣山距离湘宁城数百里,距离浮云镇也有三百里,杀了人的马贼队伍离开那条土沟,连遮掩都不愿遮掩,尸体就在那扔着,也不怕什么,反而希望让人知道这是马贼干的,马贼头目看着那遍野残尸断臂说了一句:“侯圣山的马贼,要出名了。” 可他们不是马贼,聚起来是,散了就不是。 “回侯圣山把东西分了,大家各自散去,年后回长安,我选个酒楼请大家喝酒吃肉。” 头目叫顾行,当年奉杨家的命令来侯圣山做马贼已经有些年,想想看也算是虚度光阴,可倒也没多少可后悔,最起码这些年来过的逍遥快活。 男人啊,谁还不追求个往来如风。 队伍不敢走大路,总不能太招摇,一路上穿过原野穿过树林,晚上找了个地方宿营休息,第二天天刚亮就把人都喊起来继续出发,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晚上就能回到侯圣山,那里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大量金银,大家分一分,回去过年,总不至于没钱花。 队伍出了树林就被太阳光晃了一下,为什么太阳那么亮? 因为亮的不只是太阳,刚刚放出光芒的太阳还不至于晃了他们的眼睛,但是可以让兵甲明亮,让刀光生寒,树林外边,大宁战兵的阵列严整,弓箭手已经弯弓搭箭,箭簇上的光可比太阳光还要刺眼的多。 -- 第863页 “走啊!” 顾行喊了一声,拨马就跑。 跑? 江南道乙子营战兵将军黄然坐在马背上看了看,抬起手指向那些马贼:“剿了。” 羽箭遮天蔽日而来,数百马贼刚出树林就被羽箭吞噬了进去,箭阵之下,哪有谁靠好运气就能避开所有死神的邀请,呼呼的风声之中,从树林边缘往外延伸几十米,地上密密麻麻的生了一层白羽,高低不平处,是尸体,比开了芦花的芦苇荡还要好看,还要壮观。 有马贼冲回林子里,结果林子里的弩箭更密集,返身回去的被射的比在外面的还惨些。 战马嘶鸣,骑兵呼啸而出,将那些还没有死利落的马贼一刀一刀砍死,最终只是武艺不俗的那几人暂时活了下来,被骑兵兜到一处背靠背站着,顾行身上中了三箭,幸好都不在要害,可他知道若不及时救治的话,一样会死,只是早与晚的事。 黄然催马到了近前,一条腿偏在马背上,看着稍显懒散了些。 “军人出身吧。” 黄然看了看顾行他们握刀的姿势,忍不住微微摇头叹息:“放下刀吧,暂时没打算杀你们几个。” “那我还不如死了。” 顾行猛的举起刀割向自己的咽喉,胳膊才抬起来,一直弩箭射穿了他的右臂,横刀落地。 黄然摇头:“说了不许死,陛下还用得着你们。” 顾行一怔:“我们灭白家,你一直都知道,偏偏等着我们杀光了白家人,然后撤回来一百多里你才动手,是陛下也不想让白家人继续活着了吧。” “关陛下什么事呢?” 黄然道:“白家上上下下得罪了马贼,似乎还是因为和马贼分赃不均所致,我乙子营听闻之后追杀一百余里,将马贼屠灭,不久之后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湘宁白家居然在侯圣山养了一伙马贼劫掠乡里还有过往商户罪行罄竹难书,最后还因为分赃的事被自己养的马贼灭门,令人唏嘘。” 顾行问:“那留我们何用?” “我知道,但我装傻。” 黄然看了顾行一眼:“你知道,看陛下需要不需要你装傻。” 亲兵上去,将剩下的人绑的结结实实扔在马背上,其他的士兵已经在割头计功。 顾行趴在马背上,忽然放声大笑:“都说陛下心太善,不够狠厉,原来是错的……哈哈哈哈,原来是错的。” 黄然白了他一眼,淡淡的吩咐了一声:“下巴摘了。” 湘宁城。 苏冷进城的时候鼻子里钻进来一股灰烬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他鼻子太好使了些,又或许是对这味道敏感,走到地方的时候,看到了那么大一片黑乎乎的废墟,好端端的一个白家大宅,说烧没了就烧没了。 白家的大宅叫秋园,寻常人自然不能随便进,住宅还在秋园之中,从路边看过去,依然有淡淡烟气升起来,水和灰烬掺和在一起的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烧的可真奇怪啊。” “对啊,园林几乎一点都没波及,房子全都烧没了。” “白家那么大势力,怎么说没就没了?” 苏冷听着这些话心里冷笑,白家那么大势力?大得过当初他苏家?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就在这时候,一队黑骑护送着几辆马车到了这边,数百黑骑带给人的压力太大,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后退,最大的那辆黑色马车里伸出来一只手,手很干净也很好看,手里捏着一块黑色令牌。 “拿人。” 只两个字。 黑骑呼啸而出。 苏冷站在那看着,不到半个时辰,湘宁郡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被抓回来几十个,大街小巷,黑骑穿行,只半天时间就封了几十座宅子,门口贴了封条,宅子里的人谁也不许随便出来。 湘宁城啊,这清净了好多好多年的地方,被黑骑的马蹄踏碎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相见之路 黑骑在湘宁城里踏破了宁静,因为白家大火本已经心慌起来的地方官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准备后路黑骑就到了,早不到晚不到,白家没着火的时候不来,火才熄灭就来,这时间赶的也算是让人无语。 整个湘宁府的衙门基本算是空了,能说上话的人全都被廷尉府黑骑带走,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还不算完,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江南道乙子营的战兵一队一队的从城外开进来,不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但时间却好像计算好了一样,几乎同时到了湘宁。 湘宁郡下七县的所有地方官,也都被抓了过来。 沈冷理解了半路上韩唤枝说的那句话……你应该相信力量。 韩唤枝有事要忙,沈冷和沈先生还有茶爷坐着马车出城往浮云镇去,距离还有几百里,还要赶三天的路,古乐带着八十黑骑,黑眼带着数十名流云会的兄弟同行,有消息传回来说人都在浮云镇安然无恙,可谁知道这几百里会不会出差错,那些人的目标未必就不是沈先生。 出城走了半天之后路过一个小镇子,正中午的时候赶上集市还没散,腊月里的集市总是会比以往时候持续的时间更长,寻常日子,集市半天就散,而腊月里往往会到快天黑才没人,家家户户都要购买过年要用的东西,镇子里的富户也会邀请来戏班为乡邻们唱几天大戏,可热闹。 远远的听到地方戏的腔调,宛转悠扬,茶爷侧耳听了听,觉得那戏词有些奇怪。 -- 第864页 “唱的是什么?” 她怕自己听错了,问了沈冷一句。 沈冷没注意,心里想着别的事,大概也听了那么两句:“为救李郎离家园……后边没听清。” 茶爷:“睡了方丈中状元?” 沈冷:“有这么一个流程的吗?” 茶爷:“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事,为什么中状元要睡方丈。” 沈冷:“反正不是咱们大宁,大宁连个寺庙都不多见,哪儿那么多方丈啊。” 把旁边闭着眼睛休息的沈先生快乐吐了…… “写这戏词的人若是听到你俩说啥,会被你们气死过去,那是谁料皇榜中状元。” 茶爷:“唔。” 沈冷看向茶爷:“想什么呢!” 茶爷脸一红,扭头把车窗打开看了看外边,集市上人来人往,马车走的很慢,能看到戏台那边人更多,人山人海的,不时还有叫好声,戏台上的人身段妙曼多姿,离着还远呢,也觉得精彩。 “有钱可以让乡邻们也乐呵乐呵,挺好,那像是韩唤枝,有钱就知道玩车……” 沈冷感慨了一句。 茶爷笑道:“富玩车,别说,韩大人那辆马车真的舒服,比今天咱们这辆车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候茶爷发现路边有个小贩卖的东西很少见,指了指那边问:“那是什么?” 沈冷是去过西疆的,看了一眼就把茶爷的手拉回来:“别瞎指,那是切糕,给人家指坏了怎么办。” 沈先生坐直了身子往外看了看,点了点头:“穷才玩车,富玩切糕。” 之所以卖的确实很贵很贵,是因为材料好,而且做工也难,茶爷让车停下来买了一块,大家分了尝,味道也说不上多好当然也说不上不好。 好不容易出了集市,队伍继续往前赶路,沈先生就越发的沉默寡言,沈冷和茶爷都知道那是因为快到浮云镇,沈先生不是不开心,而是紧张。 如他这样的人,居然也能紧张成这样。 茶爷为沈先生换了茶,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下来:“差不多该找地方宿营了。” “不停。” 沈先生忽然开口:“继续走,明天再睡。” 就这样又走一夜大半天,实在是人困马乏,算计着第二天就能到,队伍在路过的村子里宿营,带着足够的干粮,倒也不必去叨扰村民。 黄昏的阳光让人觉得困意更足,茶爷躺在沈冷的腿上睡着了,沈冷低着头看她那长长的睫毛,看她那完美的侧脸,一边看一边傻笑,想着一定是自己上辈子拯救了全世界,这辈子才有福气娶了茶爷做老婆,上辈子的人真可怜,你说这是造了多大的难啊。 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手拉着手怯生生的走过来,两个人的小手里分别攥着一颗鸡蛋,走到沈冷面前,两个小孩子站住,男孩儿说你来说,女孩儿说你来说,于是男孩子鼓起勇气,把手里的鸡蛋递给沈冷:“给你吃。” 仰着脖子,小脸蛋红扑扑,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捏捏。 “为什么给我吃?” 沈冷笑着问。 小男孩回头看了看家的方向,他的爹娘就笑呵呵的站在门口,父亲远远的比了比大拇指在给他加油鼓劲儿,小男孩看着父亲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对沈冷认真的说道:“我爹让我跟你说,你辛苦了。” 沈冷一怔,实在没有想到会是这句话。 小女孩红着连声音小的好像蚊蝇飞过似的说道:“我娘说,你们最辛苦,最危险,有你们在,国泰民安。” 她这年纪,哪里知道什么是国泰民安。 她那胖乎乎的小手托着鸡蛋:“可好吃了,我喂的大花下的蛋。” 小男孩不服气:“那要是我喂的小花下的呢。” 沈冷伸手把两个孩子手里的煮鸡蛋都拿过来:“谢谢,不管是大花还是小花下的,一定都可好吃了。” 两个小孩子笑起来,手拉着手往回走。 “等下。” 沈冷伸手进茶爷腰畔挂着的小包里,抓了一把糖果分给两个小孩儿:“回去帮我跟你们爹娘说过年好。” 啪的一声,茶爷的手打在沈冷的手背上,疼的沈冷叫了一声。 “何故?” “偷我糖?” 茶爷坐起来,把小包里的糖果都倒出来,让小男孩和小女孩把衣服兜起来,一人分了一大把,两个小孩子欢天喜地的跑了。 茶爷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小包:“没了。” 沈冷:“一会儿路过有卖的,我再给你卖。” 茶爷看到夕阳正红,云霞正红,一时之间有些发呆:“好漂亮,像不像是能装满两个这样小包的糖?” 想到小时候他们两个练功一天都累的不行不行的,可还是每天傍晚都会坐在高处看夕阳西下,那时候天边的云可好看了,茶爷总说,那是七彩云霞,最幸福的人才能看到,而那时候的傻冷子哪里猜得到茶爷在想什么,又哪里明白茶爷说的幸福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小男孩又跑回来,站在沈冷面前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指了指沈冷胸口:“我可以摸摸吗?” 沈冷吓了一跳:“幸好你指的是我,不然打你。” 茶爷敲了沈冷一下,按着沈冷的脖子压下去:“来,摸吧。” 沈冷胸膛上,衣服心口位置,那是大宁战兵的标徽。 -- 第865页 小男孩的手指在战兵标徽上摩挲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然后把小手依依不舍的收回来,又看向茶爷:“姐姐你好厉害,伯伯他是战兵,你都打得过他。” 沈冷低着头:“姐姐,伯伯……小朋友,你听说过鬼变成人穿上战兵的衣服骗小孩子吃的故事吗?” 他一抬头,阴森森的笑了笑:“让我尝尝你的肉好不好吃。” 小男孩才五六岁,吓得哇的一声哭了。 茶爷在沈冷脑袋上那一顿挠,把沈冷头发都挠的跟雀巢似的。 沈冷笑着把小男孩抱起来:“吓坏了?男子汉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吓住,你喜欢这标徽是吗?” 他从鹿皮囊里翻出来一块铁标徽挂在小男孩衣服上:“送给你了。” 小男孩立刻就欢呼起来:“我也是战兵了!妹妹,我也是战兵了。” 他笑着往回跑,要去给爹娘看要去给妹妹看,茶爷却又把他叫回来,把刚才装糖果的那个小包挂在他脖子上:“你有了战兵标徽,可是妹妹还没有礼物,这个给妹妹,一人一件,不许抢。” “嗯!” 小男孩儿使劲点了点头,笑着跑回去。 沈冷:“咱们以后也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你想要就要?” “你要你要,我配合。” “不要脸。” 沈冷嘿嘿笑,太阳已经悄悄的落了下去,夜晚降临。 不远处,黑眼和古乐靠在马车上聊天,黑眼往嘴里塞了一口干粮然后用水冲下去:“回去的时候还是走水路快些,江南道水路纵横。” 古乐:“还是走陆路快,我都走过。” 黑眼:“瞎说,故人有诗云……千里长安一日还,轻舟已过万重山。” 古乐:“一日还?那是吹呢,我比较长,一日也就是半个时辰,怎么可能千里就到了。” 黑眼:“请你离开。” 古乐:“你一日多久?” 黑眼:“滚……” 此地距离浮云镇不到百里,明天天黑前就能到,所以人也都轻松下来。 浮云镇,二本道人看了看自己买来的那口大肥猪,怎么都不忍心下手,青果师父看着他笑道:“一大早你就把猪买来了,看了一天,你是打算把它饿瘦了再吃?” 二本道人:“师父,你看它多可爱。” 青果道人使劲看了看:“二百多斤大肥猪,你跟我说可爱?” 二本道人:“师父你难道就不觉得,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二百多斤时候的你?” 青果一脚踹在二本道人屁股上:“滚……我现在也二百多斤。” 二本道人那我许个愿吧:“那吃了它,你就三百多斤了。” 青果:“你知道咱们道观有一招清理门户掌吗?” 二本道人往后缩了缩:“你有本事打师伯去啊。” 青果一怔。 下意思的看向坐在门口发呆的师父,白胡子老道人,眼睛一直盯着村口方向。 第四百七十七章 相见 路上的时候沈先生越发的不正常起来,一会儿说自己的衣服是不是太脏了些,一会儿说应该先找个地方洗澡刮刮胡子,一会儿又说自己饿了想停下来寻个酒楼吃饭。 紧张,像是到了考场门口忽然又不敢进门不断找借口想溜走的学生。 “我有个弟弟。” 沈先生忽然抬起头看向沈冷和茶爷:“如果……如果他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们不要见怪。” 茶爷好奇:“师叔很难相处吗?” 似乎称呼师叔不太对,可是又找不到什么其他合适的,想想看叫二叔也可以。 “他。” 沈先生点了点头:“是的,很难相处,所以你们不要和他相处,我和他见面的时候你们躲起来就好,所有的事我来解决。” 沈冷微微眯着眼睛:“有问题。” 茶爷笑:“绝对有问题。” 她看着沈先生的眼睛:“你在说谎。” 沈先生立刻语无伦次起来:“我怎么会对你们两个说谎呢,我是为你们好,不好相处的人我去相处,你们躲在一边,不要靠近,他……很凶,嗯,很凶。” “唔。” 茶爷点头:“你是先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个家伙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 “我还有个挂名的师父。” 沈先生似乎更加的语无伦次:“当然也没教过我什么,本事也就一般般,也是极难相处的一个人,所以你们干脆就不要下车了,万一他们打骂你们,毕竟也是你们的长辈,我又不好从中斡旋,对,不要下车。” 沈冷:“好的,我们不下车。” 沈先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这身衣服真的没问题?” 茶爷:“先生,你这一路上已经换了三次衣服。” 沈先生:“有吗?” 回忆了一下,似乎是的。 队伍到浮云镇这一路上无惊无险,甚至连一点点骚扰都没有,腊月里的百姓们总是会穿上新衣服走亲访友,路上遇到的也都是笑脸人,沈冷和茶爷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倒是沈先生更像是爬上了热锅的蚂蚁,好像无处容身也不知道该干嘛才好。 队伍在浮云镇外面停下来,沈先生几乎是哑着嗓子说话,明明一路上紧张都没少喝水可嗓子还是哑了,他让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不许动,他一个人进浮云镇里,沈冷他们答应下来,他们俩才是孩子,却好像是哄孩子进幼儿园一样哄着沈先生往前走。 -- 第866页 “先生,你是最棒的!” “先生,如果害怕了你就喊。” 沈先生哼了一声:“我害怕?” 他回头朝着沈冷比了个中指,对于他这么觉得自己应该庄重做个长辈的人来说,这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要多忐忑有多忐忑。 “我是沈小松,我是青松道人,我怕什么?我是最棒的。” 沈先生自言自语了几句,深呼吸,然后迈步走进浮云镇。 客栈就在浮云镇最外边,其实队伍在镇子外面停下来的时候客栈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毕竟在镇子外边就有沈家商行布置的人,当看到大宁廷尉府和黑骑,这些人全都跑了回来,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东家。” 伙计们跑进客栈:“来了来了,人来了!” “来了……我知道来了。” 沈胜三在屋子里转圈,好像爬上了热锅的第二只蚂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衣服没问题吧?” “没问题啊,东家你今天换了三套衣服了,自从昨天有廷尉府的人先赶过来通知说大先生今天就能到,你就不正常了……” “胡说!” 沈胜三咳嗽了几声。 “我怕什么?” 他迈步走出客栈:“都在屋子里,谁也不许出来。” 浮云镇的那条路上,沈先生从左往右走,沈胜三从右往左走,两个人的步子都好小好小,可是又心急,步子小步速还快,这就让他们两个看起来好像木头人,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的那种。 “咳咳。” 再怎么步子小,还是要走到面对面。 沈先生咳嗽了几声,然后站直了身子想拿出来做大哥的威严,才咳嗽了几声还没说话,就看到沈胜三那瞪着他的眼睛,然后他立刻就把头低了下去。 “大哥。” 沈胜三叫了一声。 “哎。” 沈先生低着头应了一声,看着自己的脚尖。 “抬起头!” 沈胜三忽然喊了一声,沈先生立刻把头抬起来:“是是是,抬起头就抬起头,你别那么大声……别急,别生气,岁数也不小了,别那么激动。” “父亲让我替他问你几句话。” 沈胜三板着脸:“跪下!” 沈先生:“啊?” 沈胜三:“父亲说的。” “哦……” 沈先生跪下来,低着头。 “父亲让我问你,你……为什么爱喝高粱酒?” “啊?” 沈先生怔住。 “父亲说,真难喝。” 沈胜三伸手把沈先生扶起来:“可父亲喝了几十年。” 沈先生鼻子骤然一酸,低着头不敢看沈胜三的眼睛:“是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沈家上上下下……” 沈胜三:“抬着头说话。” “是是是。” 沈先生把头抬起头:“别总这样,小时候你就比爹还像我爹,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沈胜三:“你没给家里留面子,我出门之前父亲交代,也不能对你客气了,他还说赐给我一条拐杖让我替他打折你一条腿!” 沈先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真打?” 沈胜三:“真打,你真的挨?” “不然呢。” 沈先生吐出一口气:“那是咱爹,真打,真挨着。” 沈胜三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上去一拳打在沈先生的胸口上,那拳头出去的时候呼呼带风,可到了沈先生胸口的时候却收了九成九的力,那拳头打在身上,沈先生连身体都没有晃动。 “打过了……昨天我听廷尉府来报信的人说,你这几年受了好几次伤,以后已经不能再动武了?” 沈胜三微微红着眼睛问:“真的?” “真的。” 沈先生点头。 “挺好的,挺好的……” 沈胜三也低着头:“回家养着吧?” “父亲说不许我进门。” “你真信?” 沈胜三叹了口气:“自从你离开家门之后,父亲的脾气越发的古怪起来,尤其是这两年,总是会去库房里摆弄咱们两个小时候他亲手做的那些木头玩具,刀刀剑剑,还有那个咱俩一直都会抢的木马,母亲曾说为什么不做两个,父亲那时候说,男孩子不打不闹叫什么男孩子。” “我这次出门之前也是在库房里找到父亲的,他那身子骨,也没有知会家里的下人,自己拎了一桶水进去,想把那些东西全都擦干净,可是腿脚不利索了,摔在那,水洒了一身,我进去的时候他趴在水里手里攥着当初给你削的那把木剑在自己身上蹭,还说不能泡水不能泡水,泡了水就没准要发霉变形,万一松儿回来了看到会怪我。” 沈先生猛的抬起头,一瞬间,眼泪就从眼角滑落下来。 “父亲怎么样。” “没什么事,看过了,摔的不算太重,只是从前两年开始他腿就不利索,迈步需要拄拐,也不知道那么重的一桶水他是怎么拎进去的。” 沈先生的嘴唇都在颤:“没事……没什么事就好,没事就好。” 扭头,泪水甩了出去。 “回家吧,哪怕是以后不在家里常住,回去看看老爷子也好,八十岁了,还能有几年。” “嗯,回去,回去。” -- 第867页 沈先生抬起胳膊用衣袖把脸上的泪水擦了擦:“跟你回去。” “倒也不用。” 沈冷和茶爷从后边过来,两个人同时俯身给沈胜三施礼,大礼。 沈胜三一惊:“这是?” 沈冷:“我是先生的弟子,也是他儿子。” 茶爷:“我是先生的闺女,也是他儿媳妇。” 沈胜三有些懵:“你们等我捋一捋。” 沈冷笑道:“出长安的时候陛下安排人去了先生家里,随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御医,用的是陛下的车马,把老人家接到长安城去过年,此时应该已经在半路了,陛下说先不告诉先生你,陛下想着老人家没有到过长安,也没有见过未央宫,这次过年,先生可以带着老人家在未央宫里多走走。” 沈先生看向长安城的方向,手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 茶爷道:“韩大人说到了浮云镇之后再告诉你,陛下还让人把师叔家里人也一并都接去,咱们出发之前,陛下就让叶先生他们在收拾夏蝉亭园了,离着皇宫近,离着书院也近,住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书院的雁塔。” 沈先生激动的有些不能自已:“陛下还说什么了?” 沈冷:“咳咳……陛下说相应费用,从我俸禄里扣。” 沈先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是你师爷爷,你应该伺候。” 沈冷也笑:“刚才先生好像很怂啊。” 沈先生:“我有吗?” 沈冷:“都跪下了。” 沈先生:“天地君亲师,跪是当跪的。” 就在这时候二本道人扶着须发皆白的秋实道人从客栈里出来,老道人走路太急,拐棍都甩飞了,要不是二本道人扶着老人家可能会扑出去。 沈先生快步过去,扑通一声又跪下来了。 那不是什么正经授业的师父,他到道观的时候师父也瞧着不顺眼,秋实道人自己也经常说,他肚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的。 “师父。” 师父就是师父,正经不正经也是师父。 秋实道人抬起手似乎是想去摸沈先生的头,手伸在半空之中又停住,颤抖的厉害,转了一圈:“我拐棍呢?” 二本道人道:“师爷爷,别拿拐棍打师伯,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看师伯头发都有白的了,你再拿拐棍打他多不合适。” 秋实道人瞪了二本道人一眼。 二本道人从袖口里抻出来一条鞭子:“用这个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小圆满 浮云镇的冬天虽然不冷,可冷不冷向来都和火锅没有什么关系,西蜀道那般热的地方,还不是天天火锅怎么都吃不厌。 欢朋客栈里的火锅热气腾腾,沈冷和茶爷再加上黑眼等人帮忙,足足准备了小半天的时间才备下足够这么多人吃的食材菜品,客栈里的桌子都拼凑起来,大厅里坐的满满当当。 按照官员品级地位高低,此间自然沈冷为最,从三品的大员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然而沈冷这般谦逊尊老,自然不会坐在首位,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官方性质的聚会,也就没了那么多规矩。 秋实道人坐在首位上,左边是沈先生,右边是沈冷。 二本道人挨着沈先生坐,屁股往一边歪着,自从刚才他从袖口里把鞭子掏出来,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师伯当初的手段有多可怕他到现在都忘不了,天知道他刚才是犯了什么傻居然如此作死。 “长这么大了。” 沈先生看着二本道人笑了笑:“跟着你师父他们这么多年看起来你也正常真不容易。” 青果道人不服气:“师兄你真当我们不会养孩子?” 二本道人叹道:“不然呢?” 他看向沈先生:“这几个大人,可不好带了。” 沈先生点头:“念在你照顾他们几个不容易,刚才那鞭子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去给师爷爷满上酒,让你师爷爷给咱们说讲几句。” “好嘞。” 二本道人笑呵呵的过去想给秋实老道人倒一杯酒,老道人眯着眼睛笑:“少给我来这套,以为我老眼昏花了?你给我倒酒的这个酒壶里如果是真酒,以后你是我师爷爷。” 二本道人尴尬起来:“怎么可能呢,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肯定是要喝真酒的。” 老道人哼了一声:“年轻人,你还嫩,把你师伯面前那壶酒给我。” 沈先生把酒壶往后挪了挪:“年纪大了就服老,喝什么真酒,有点酒味就算了。” 老道人呸了一声:“给不给?不给信不信我当着小辈的面打滚耍无赖?反正丢的也不是我自己的人。” “算了算了,今天让他喝一点。” 青果道人道:“难得这么高兴,少喝就好。” 老道人自己伸手把沈先生面前那壶酒拿过来,倒了一杯闻了闻,欣喜:“我就说,这壶里才是酒,你给我的哪壶最多算是刷酒壶的水。” 二本道人叹了口气,拿着那壶酒回到自己位置坐下来,然后偷偷的对沈先生点头笑了笑,其实他手里这壶酒才是真的酒,而老道人拿走的那壶里连五分之一的真酒都没有,正如二本道人所说,这几个大人可不好带了,还得斗智斗勇。 然而,老道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真正的酒,哪次馋酒了,不是他们往一大碗水里倒上那么一点点酒给他解馋,对于老道人来说,多少年来今儿这含酒量已经算难得的高,所以他喝了一口后砸吧砸吧嘴,一脸的满足:“还是酒好喝啊。” -- 第868页 “是啊是啊。” “师爷爷你少喝点啊。” 众人还得陪着演戏。 二本道人笑:“师爷爷,说点什么吧。” 老道人似乎是酒劲儿上来了,就算是掺了大部分水的酒对他来说现在刺激性也不低,毕竟年纪大了,而且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真正的喝回酒,老人脸红扑扑的,站起来,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端着酒杯:“今天老道我确实开心,有生之年,在乎的人还能聚的这么齐全不容易,别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我喝的这水里掺的酒确实比往日多了些,挺好,满足,所以对你们小辈儿们我就一句话要说的,知足就好,正经努力之下得到的一切都应该满足,歪门邪道的东西别去碰,歪门邪道的心思不要有。” 说完这句话老道人一仰脖把酒碗里的酒水喝了干净,哈哈笑:“吃饭吃饭,老道我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肚子里没有那么多漂亮文章,就每个人都好吧,都好。” 笑着笑着,然后就眼圈微微发红。 “为道长寿!” 众人皆举杯。 老道人又倒了一杯酒:“别为我寿不寿的,我这个岁数能有现在的日子,还不是因为身在大宁,为大宁!” “为大宁!” 茶爷举杯喝完,一碗酒下去,脸色就微微发红,她压低声音在沈冷耳边问:“刚才我看先生在二本道人的碗里放了什么东西?” 沈冷之前忙活着也没有注意到,下意识的看向沈先生,沈先生亲切的给二本道人碗里夹了一块已经烫熟了的肉片一脸长者慈善的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谢谢师伯。” 二本道人开心的吃了下去。 沈先生微微一笑。 想着你拉去吧你,拉不脱算我沈家的药不好,敢给你师爷爷递鞭子? 与此同时,湘宁城。 郡守衙门的大堂里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可惜的是这里可没有火锅,韩唤枝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到湘宁城之后还没有正经吃过一顿饭,陛下要想动白家,整个湘宁郡从上到下一个都不会放过去,然而动白家总得有个由头,所以这事本不那么容易办。 牵扯白家全族上下,罪名合适的就是谋逆,可谋逆这罪过怎么定?会不会牵扯出来皇后?韩唤枝深知陛下是不想动皇后的,不然也不会拖延了这么多年,所以只牵扯到白家而牵扯不到皇后,甚至连大学士也不要牵扯到才行。 湘宁郡的吏治,从上到下都得换,这必然惊动整个大宁。 点心虽然味道不错,可点心甜腻,不能当饭吃。 韩唤枝喝了口茶把嘴里的点心冲进去,看了一眼下边跪着的那些人:“白家灭门之案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今天我把门关上跟你们聊几句,我希望你们认真听。” 他顿了一下,整理着措辞。 “白家不是勾结马贼,而是养马贼,我从乙子营战兵黄然将军那得到消息是,这些马贼手里的兵器大部分是大宁军方的制式兵器,包括横刀,甚至还有连弩,这些东西哪儿来的?我不需要你们回答,只需要你们认真听着……勾结马贼和养私兵的罪名不一样,你们都明白,前者最多砍几颗人头,该办谁就办谁,自然牵扯不到太多人,然而若是后者的话,白家有谋逆之嫌,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从犯。”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也同时因为这句话而吓得面无血色。 谋逆之罪一定,哪怕他们定的是从犯,也一样要株连全族。 “可我知道你们都冤枉了些。” 韩唤枝语气一缓:“白家做了些什么你未必知道,只是在湘宁郡,白家的人和你们打一声招呼,你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罪当然是有,可真要是牵连九族,我也为你们觉得委屈,所以我要说的话不是站在廷尉府都廷尉的位置上该说的,而是作为同僚劝你们几句,渎职这罪,该认就认,大不了罢官,最多不过发配,明白了吗?” 下边跪着的那些人全都吓破了胆子,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低头:“下官认罪,渎职枉法,对马贼之事明明知道却不追查,有负皇恩,下官愿意伏法。” 第一个人开口,所有人都跟着认了罪。 “这样最好,你们个人犯的错你们个人承担,不会太多牵连你们的家人。” 韩唤枝起身:“人都说我韩唤枝是铁石心肠,我是,你们应该明白这是陛下的仁慈。”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吩咐手下人:“挨着个的让他们签字画押,把人犯押送长安,犯官家眷都禁步在自己家中,派人将他们家里都翻查一遍,没什么大事的,让他们过完年再说。” 他走出郡守衙门,看了看外面天空,蓝的有些舒心。 出长安的时候,陛下已经暗中吩咐过内阁几位大学士尽快选一批人上来,湘宁郡这边的事韩唤枝来做个了结,用不了多久,吏部选派的官员就会大批的进入。 陛下不愿动太多人,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湘宁城里的百姓虽然都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可是这些事还不会影响到他们,惶恐的也不是他们,城里过年的气氛还是一天比一天浓,鞭炮声足以驱散所有不好的事。 韩唤枝信步走在大街上,年前这一个月内店铺里的生意都不错,他看到有一对年轻情侣从路边的铺子里出来,女孩子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幸福,头顶上那只崭新的玉簪漂亮的让人觉得心情都越来越好。 -- 第869页 韩唤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迈步进了那首饰铺子,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就看到柜台里边有一只镯子怎么看怎么顺眼,以他的眼力自然瞧得出来安翡翠的成色确实很好,因为名贵,所以单独摆放在那。 他过去问了问价钱,倒也还算合理。 沉默片刻,取银票把这翡翠镯子买下来,贴身放好。 草原上不过年。 又那么远。 他的手在胸口拍了拍,想着回到长安城之后把这东西收好,下次见了她的时候给她戴在手腕上。 就在这时候看到对面街边站着一个穿着宁人长裙的女子,可发型却不对,那一头的辫子看起来那么眼熟,韩唤枝心说自己或许是自己忙的眼睛都花了,举步要走,忽然间又停住,因为他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 她笑,只是笑。 韩唤枝走过去,也笑。 “有点意外吗?” 她问。 “何止是有点。” 他问:“你怎么会在这?” “上次离开长安的时候你说,宁人最重视的节日就是过年,过年要团圆,团圆了就预示着将来的日子圆满,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大圆满,可小圆满,一年一次,不算奢侈。” 她看着韩唤枝的眼睛:“走了好久才到长安,到了长安你又不在。” “是去给哪家姑娘买礼物了吗?” “嗯,给心上人。” “哦。” 她问:“心上人在哪儿?” “眼前人。” 韩唤枝把镯子取出来:“世上东西配得上你的不多,只有一样却一定配得上。” 她笑问:“什么?” “我的眼光。” 第四百七十九章 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沈冷他们离开浮云镇到湘宁城的时候得到一个消息,韩唤枝大人没有等他们,而是今天一早就出城回长安去了,把大队人马留给了沈冷,自己赶车,车上有一个满头麻花辫的漂亮姑娘,一路向北。 沈冷想了想,唯有那草原上的那个传说之中有天仙之美的大埃斤才能让韩唤枝如此吧,于是脸色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 古乐和耿珊带队,押送着大批的人犯,在乙子营战兵的配合下返回长安城,沈冷他们雇了好几辆大车,随队回京。 湘宁城的城门口有个茶汤铺子,就在路边,进城出城的行人若是渴了喝上那么一大碗,清凉的很,说不出的舒服。 白小洛和杨瑶也坐在茶汤铺子里,看着面前的茶碗发呆。 “居然比皇后慢了,比皇帝也慢了。” 白小洛低着头:“我从皇后的举动猜到了她要对白家下手,所以才会赶来湘宁想提醒一下白归生,顺便把白家能用的都拉拢到我自己身边,也算是我救了他全家,总归能换来一些助力,只是没有想到皇后的动作居然这么快,更没有想到皇帝的动作比皇后还快,白家没了,一时之间……” 他看着茶碗苦笑:“一时之间,似乎也想不到还能再做些什么,要想联络这些年来那些被皇帝打压了的家族,被廷尉府逼急了的江湖客,不是那么容易的。” 杨瑶也的手握住白小洛的手:“要不然,趁着这段时间放松一下你自己?你不是说要去西蜀道吗?算算时节,那边这个时候气候正好,一路走走看看,当是散心?” 白小洛还没有回答,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在他对面坐下来,把包裹放在桌子上后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碗,一仰脖咕嘟咕嘟的灌了进去。 “你们来晚了。” 苏冷看了白小洛一眼:“落于人后,所以连残羹剩饭都没的吃。” “我花钱雇你,是雇你奚落我?” 白小洛看着苏冷的眼睛:“你总该知道,我这样的雇主不多。” 苏冷耸了耸肩膀:“闲来无事,要不然你们随我走吧,恰好过年我也不想动弹接生意,回去陪陪那老头儿,给了他银子他都不开心,只说是想让我回去过年。” 白小洛怔了一下:“跟你回去过年?算什么?” 苏冷起身:“那你们两个随便找地方去过年也好,年前了,想杀谁都等等吧,我过年的时候不想动刀,只想放放烟花爆竹,这个时候手用来握刀不合适,包饺子合适。” 杨瑶也看向白小洛,等着他的回答。 “也好。” 白小洛起身:“就跟你去,穷乡僻壤之地,也许清净。” “你这话真不惹人喜欢。” 苏冷:“穷乡僻壤?年味人情味比你那豪门大院里要强的多了。” 他问:“字写的好不好?” 白小洛傲然:“那是自然。” “那正好,回去帮我家里多写几幅春联。” 三个人起身,朝着南方走了。 向北的车队中,二本道人一脸凄苦的看向师父青果道人:“师父,亲师父,你帮我去师伯那求点药回来可好?再这么拉下去,你徒儿可能就英年早逝了,你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不对,被人知道了你徒儿是拉死的,咱们道观也面上无光。” 青果道人叹道:“毕竟你是年纪小,二十年你就忘了你师伯是什么人……” 可看着徒儿那虚脱的样子,青果道人也只好去找沈先生,正在另一辆马车里和沈胜三以及秋实老道人聊天的沈先生看到青果道人上车来就知道因为什么事,从怀里取出来一个药包递给他:“灌进去就行了。” -- 第870页 “灌进去?” 青果道人也没有想太多,拿着药回来递给二本道人:“你师伯说灌进去就行了。” “又灌?” 想到小时候发烧那次,灌的他可真是痛不欲生,可那时候毕竟年幼,羞耻感方面要少一些,现在都二十七八岁了,还灌进去?多丢人,想想就羞耻的难以接受。 “非得灌进去?” “你师伯是这么说的。” 青果道人下车:“你自己想办法。” “我自己怎么灌!” “难道你还想让我给你灌?你一个屁,我还要不要脸?” 青果道人哼了一声:“自己做的孽,自己承受。” 中午的时候车队停下来,二本道人扶着马车下来,走路的时候好像夹着一个枕头似的,可别扭了。 沈冷正好去打水回来,看到二本道人那样子也于心不忍:“还没吃药?” “吃?” 二本道人楞了一下,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好像理解错了什么。 “沈将军,有件事我稍有不解,我想请问你啊……一般来说,灌药你怎么理解?” 他问沈冷。 沈冷想了想:“这需要很复杂的理解吗?不是灌进嘴里咽下去就好?” 二本道人:“万一,不是灌进嘴里了呢?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沈冷愣了好久好久,然后一声长叹:“道观里出来的人,都这么复杂的吗?” 长安城。 老院长看着未央宫的内侍宫女忙忙碌碌的在打扫,又把一个一个漂亮的红灯笼挂上去,原本肃杀的未央宫就因为这些红灯笼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 宫墙红灯,似乎这才有了几分人间气。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担心湘宁城那边的事睡的并不是很好,本来他睡的也少,幸好今儿一早就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湘宁城那边该办的事都已经办完,抓的抓了,死的死了,皇帝的心这才踏实下来一些,他倒是不担心韩唤枝办不好事,担心的是沈冷他们几个的安全。 “陛下今日就要出宫了。” 老院长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还是多带些人的好。” “不必。” 皇帝招呼代放舟去取便装来,他洗了把脸,脑袋里的昏沉减轻了几分。 “朕是不是应该把她接进宫?”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老院长一惊:“似乎有些不妥。” “朕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朕从来都没有和红袖有过什么,所以朕又害怕什么?那时候在云霄城有一次朕和沈小松聊天,朕说一生至今唯一骄傲的便是从不曾负了谁,那时候能力有限,却能做到不负于人,后来到了长安城,朕反而负了一些人,也包括红袖。” 老院长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未必愿意进宫。” “但朕没有问过。” 皇帝换好衣服:“朕没有问过,就是朕的错处。” 他走出东暖阁,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已经带着几个侍卫站在外边等着了,都换了便装,将兵器藏了起来,皇帝回头看了老院长一眼:“就在东暖阁里猫着吧,朕不会回来的太晚,还有些事要与先生商量,你若回去了再把你找来,万一半路上出了什么事你再讹朕。” 老院长笑:“那臣就去椅子上猫着了。” 皇帝离开未央宫从后门上了马车,绕过未央宫之后马车又穿街过巷,最终在红袖招门口停下来,每年的今日,红袖招都会停业,红袖招是长安城最大的青楼也是最特殊的青楼,这楼子里就没有一个卖身的女子,来这的,都觉得自己高雅,喝上等的茶品上等的酒,听曲儿看舞,或是和红袖招的姑娘手谈对弈,或是琴瑟和鸣,又或是执笔作画,算下来比在其他青楼里花出去的银子还要多的多。 然而,依然宾客如云。 每年今日的门庭紧闭,也会有人好奇。 云红袖穿了一身红衣站在大厅里等着,笑颜如花,每年只见一次,对于她来说这一天弥足珍贵。 她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幸福,当今天子每年都会亲至给她过生日,想想似乎也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所以她一直都满足。 红袖招对面是一家茶楼,茶楼的生意也不错,来自渤海国的那些人就在这茶楼二楼,名字叫朴成万的中年汉子手扶着窗户看着外面大街上那辆马车停下来,手握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那个包裹,里边是一把制作精巧的木弓,可以拼接起来,他视线才过去,手下人已经手脚麻利的把木弓接好,弓弦挂上,把藏在靴筒里的箭也取出来,箭的制作也很精巧,三根拼接成一支完整的铁羽箭。 以他的射艺,以这个距离,只要皇帝下车,一箭必能将其射死。 就在这时候包间的门被人从外边敲响,朴成万脸色一变,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到了门口那问:“谁?” 有一道白光闪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从外面钻进门缝,门缝那么细小,钻进来的能是什么? 只是一闪而已,并没有什么东西钻进来。 薄刃切开了门栓,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几个脸上蒙着纱巾的年轻女子从外面进来,没有人说话,却好像把寒冬一下子带进本温暖的屋子里。 大学士府。 沐昭桐似乎已经苍老到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才不甘。 -- 第871页 走出书房,扶着门框站在那,抬起头,发现竟是零零散散的又开始飘雪,今年长安城的冬天雪似乎多了些,雪大一些,总是能掩盖住什么东西。 看着门口的院子,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在陪着小时候的沐筱风堆雪人。 孩子跑出去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沐昭桐脸色大变,颤巍巍的冲过去想把孩子扶起来,儿时模样的沐筱风自己爬起来回头看向父亲,笑着说道:“父亲,你怎么还不来找我,我等你可久了。” 沐昭桐楞了一下,眼睛里似乎飘进来一片雪花,揉了揉眼睛,院子里空空的,除了他之外哪里还有别人。 父亲。 你怎么还不来找我啊。 这声音却在他脑子里飘飘荡荡,挥之不去。 第四百八十章 因为你不够在乎 红袖招的楼都是红色的,比宫墙之内挂上了红灯笼还要好看,这本就不是什么肃杀的地方,整个小淮河两岸的楼子似乎都装饰的很漂亮,这一带就是长安城里不一样的风景,长安城四四方方齐齐整整,高大的城墙就是威严的象征,而这里,则是肃杀之中的温柔乡。 皇帝坐在客厅的首位,云红袖站在他身边。 朴成万身上带着几处伤被押进来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勇毅,心里想着唯一还值得庆幸就是这距离渤海国实在太远了些,大宁的皇帝再强大也不至于能把他在渤海国的家人怎么样。 他看到皇帝的那一刻,忽然间生出来一种想法,这样的人才是大宁皇帝,虽然第一次见,虽然也不确定皇帝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可坐在那的皇帝让他觉得如果皇帝不长成这样就不对。 “朕本以为,最后的手段应该疯狂些才对,原来也如此不堪。” 皇帝微微摇头,只不过是红袖招里几个女子出手,卫蓝都没动,埋伏在四周的大内侍卫没动,附近几户民宅里夏侯芝带着的千余名禁军精锐也没动,这些刺客就落了网,所以皇帝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宁人。” 皇帝看了看那些刺客,这句话让朴成万的心里震了一下。 朴成万深吸一口气,然后回答:“陛下为什么会这么说。” 皇帝没回答,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几个反问了一句:“渤海国来的?” 朴成万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是被出卖了,不然的话大宁皇帝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来如此。” 皇帝说了这样四个字,让朴成万越发的迷惑起来。 皇帝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看向云红袖:“今日朕可能不会陪你太久,朕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云红袖点头:“陛下应该去看看他的。” 皇帝没说是谁,云红袖也没说,可这就是默契,这也是云红袖别人所不及的聪慧。 “礼物在盒子里,朕走了之后你再打开。” 皇帝起身,一边走一边吩咐卫蓝:“把人送到廷尉府里去,韩唤枝应该也快回来了。” 出了红袖招皇帝上车,卫蓝带着侍卫随行,随着车马动,附近民宅里的禁军士兵也撤了出来,整齐的队列在车后向前移动,衣甲铿锵之声,把小淮河两岸的旖旎都震碎了。 大学士府。 皇帝从马车上下来,卫蓝快步走到门口敲了敲,老管家把门打开,看到那么多禁军那么多明晃晃的兵器一下子就愣住了,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所以挺起胸脯:“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卫蓝示意他退到一边:“陛下到了。” 老管家吓得一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学士沐昭桐正站在院子里发呆,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半截的胡萝卜,似乎觉得自己削的这雪人鼻子不够漂亮,插上去之后就显得像个小丑,所以微微皱着眉。 夫人站在他身边,眼睛里有些茫然。 皇帝走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忽然心里微微一疼,同样都是父亲,不一样的人却有一样的情感,那一刻皇帝感受到了沐昭桐心里的悲伤,就正如这么多年来他一想到孩子被人偷走下落不明也会有一样的悲伤。 “陛下。” 大学士看到皇帝吃了一惊,但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 “阁老似乎没有想到朕会来?” “陛下不该来。” 大学士沉默片刻,把胡萝卜插进雪人的脸上,虽然不太满意可好歹还是完成了,雪人的模样并不漂亮,也不是因为他年纪太大体力不支做不出漂亮的雪人,而是因为现在面前这雪人的样子,是他努力再努力的回忆着当初第一次陪自己孩子堆雪人时候的场景做出来的。 尽力做的像那天的那个雪人。 “朕不该来,该来的是兵甲,是廷尉,还是宣旨的钦差?” 皇帝直接进了沐昭桐的书房,在椅子上坐下来后等着,大学士颤巍巍的跟着进来,而大学士夫人则跪在门外,雪很快就把她身上洒了一层。 “阁老是想逼朕杀了你?” 皇帝问。 大学士抬起头看了看陛下的脸色:“陛下看破了,臣也不敢否认,所以臣才说陛下不该来,臣老了,老了就畏惧死亡,还贪恋权势,便不敢死,不敢死就会做出更多不该做的事。” 皇帝道:“找了那么几个三脚猫本事的人来,这显然不是你沐昭桐的手段,也不是老夫人应该有的手段,老夫人一个桑人,却在大宁布置了那么多,做了那么多,还能把手伸进渤海国,怎么可能做出今日这般拙劣的杀局?阁老和夫人是求死,多半是傻了?” -- 第872页 沐昭桐缓缓跪下来:“一切都是臣所为,与内人无关。” “呵。” 皇帝:“看到你们两个这可怜样子,朕是不是应该生出几分慈悲心来才对?你们这模样,似乎若朕不慈悲,反而显得是朕做错了什么似的。” 沐昭桐没说话。 “从朕告诉你说,想带着你和老夫人去东疆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明白朕想给你些体面。” “臣的独子,死的不体面。” “唔。” 皇帝冷笑:“从朕即位大宁皇帝算起来,天成元年,死囚二百六十一人,天成二年,死囚一百九十六人,天成三年,死囚三百人……时至今日,二十年来,刑部处死的该死之人也有几千,哪个体面?如果朕给该死的人体面,那国法就不体面。” 沐昭桐猛的抬起头,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你儿子死的不冤枉,朕也没心情安抚你,归根结底是因为你自己没教出来一个好儿子。” 大学士夫人跪在那忽然开口道:“诸多事,其实是臣一手所为,老爷才是不知情的人。” “知情不知情重要吗?” 皇帝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们求死,应该不是出自本心,朕从你们的眼神里都看出来怕死,怕是有人告诉你们若你们不死,不把该背起来的罪责背起来,你们可能失去的更多?朕只是想不明白,你们还在害怕失去什么,你们还能害怕失去什么……可朕偏不杀你们,八部巷里还空着几个房子,去抄书吧,抄到朕查出来你们害怕什么为止。” 皇帝起身:“现在朕发现,你们死了,不管怎么死,你们自己都觉得体面,朕给你们的体面你们不要,自己想体面起来?” 沐昭桐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机。 皇帝走出大学士府,回头看了看那院子,看了看那院子里的雪人。 “回宫,朕也想去堆个雪人。” 风雪不急,车马不急,长安城的风雪夜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难熬,难熬的是心。 沐昭桐回头看了夫人一眼,苦笑:“多年前,我就想到了自己会是一个什么结局,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对他从一开始就抵触,明明时至今日也不觉得他名正言顺,可却兢兢业业给他做了二十年的苦力,可笑吗?” 夫人回答:“老爷,天生是这样的人。” 红袖招。 云红袖打开陛下送给她的盒子,里边有一套衣服,宫里的贵人才能穿的衣服,云红袖看着那身衣服忽然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她把衣服取出来贴在自己脸上摩挲,好久好久都不舍得撒手,可是最终还是把衣服放了回去,看着那盒子喃喃自语:“陛下心意我懂了,也就知足了。” 她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捧起来,这身衣服她会珍藏一辈子,可她不会进宫。 就在这时候红袖招门外进来一个女子,之前动手抓住朴成万等人的一个红袖招女武者出手阻拦,手才伸出去,进来的人手指已经在她脖子上点了一下,只这一下,武艺不俗的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钻进体内,浑身的肌肉和经脉一瞬间断了一样,有那么几息的时间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 背着白麟剑进来的珍贵妃仔仔细细看了看云红袖,然后点头:“果然标志。” 云红袖何等聪明,俯身拜了拜:“娘娘。” “也果然聪明。” 珍贵妃看了看她怀里的盒子:“想好了吗?” “想好了。” 云红袖深吸一口气:“我做不了娘娘你。” 珍贵妃怔了怔,问:“你知道我的事?” “我与陛下,时至今日也没有肌肤之亲,我与陛下,时至今日,谈论多是国事,十几年来,陛下与我提到的国事之外的女人也不是我,只有娘娘你一人。” 珍贵妃鼻子一酸。 “娘娘回去吧,我不会进宫,只是有句话想劝劝娘娘,当年的事若真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娘娘何不直接与陛下说?以陛下对娘娘的在乎,且二十年来陛下自始至终没有逼问过什么,难道娘娘还不明白,陛下是不会怪你的?” “你不懂。” 珍贵妃转身:“若你进了宫,也许会懂,可幸好你选择不进,也替你开心,你永远都不需要去懂宫里的女人该是什么样的心思。” “娘娘本非那样的俗人,何必呢?” “你为什么不进宫?” 珍贵妃的脚步一停,回头看了云红袖一眼:“说起来,归于本心,你在乎自己,多过于在乎陛下。” 云红袖脸色一变,然后醒悟过来,若真的浓到如自己预想那样,又怎么会选择不进宫。 “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 珍贵妃迈步出门:“因为你还没有变傻。” 迎着风雪,珍贵妃回宫。 在乎男人超过自己的女人,都傻。 在乎女人超过自己的男人,也傻。 而只有两个都变傻了的人在一起,快乐才会简单起来。 第四百八十一章 难为你了 返回长安城的路上,沈冷确定了一件事……二本道人这个家伙是比陈冉还在上的逗逼,集秋实道人以及秋实门下弟子青云青林青果三位道人逗逼之大成,还稍稍学了些沈先生的不要脸。 道法自然之类的不知道,反正在脸皮这方面绝对已经超过了他的师父青果,也已经超过了师爷爷秋实,当然,这道观一脉最不要脸的是沈先生,而沈冷是沈先生的亲传弟子。 -- 第873页 所以算起来,二本道人还是沈冷的师兄,毕竟他比沈冷入门要早多了。 路途漫漫,前边浩荡的队伍里气氛不好,毕竟不是哀怨可怜的囚徒就是一脸肃穆的兵甲,还是后面这几辆马车里的人看起来自在快活。 “小师弟啊。” 二本道人在算清楚沈冷的辈分之后就开始嘚瑟起来,反正沈冷也不是那么有官威的一个人,很容易让他忘了沈冷是朝廷从三品大员,独领一军的水师提督,就算是做官的,那也得先是同门不是吗。 赶路中途休息下车活动的时候,二本道人凑到沈冷身边:“你看咱们道观也荒废了,以后重新将道观发扬光大就事就落在咱们师兄弟二人身上,我们是时候为筹建新的道观而努力了。” 二本道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像个神棍:“作为师兄,我肩膀上的担子比你要重,可你也要自发的担负起来,为师兄我分担一些。”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算过了,筹建新的道观需要一大笔银子,尤其是在长安城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我这些年虽然辛苦,什么苦活累活都做了,除了出卖色相都做了,当然主要是不好卖……但是一想到肩膀上的重任我就又重新斗志昂扬,也积攒下来一些银子,我估摸着大头是够了,你手里要是宽裕的话,出个小头如何?” 沈冷想了想:“师兄说的有道理,确实该筹建一个新的道观了,还差多少?” 二本道人眉开眼笑:“也就是差个大几千两而已。” “那还不多。” 沈冷取出来一些银票:“这是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就交给师兄保管,以后若是不够了我再去想办法。” 二本道人把银票接过来,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师弟,你真是一个好人。” 沈冷道:“我这些年从来都没有为师门做过什么,说来也惭愧,这银子也不能表达我的亏欠之心……哦对了师兄,你想好在长安城什么地方筹建新的道观了吗?” “呃……” 二本道人楞了一下:“我还没有去过长安,到了之后才实地勘察,嗯嗯,实地勘察。” 沈冷:“我倒是知道哪儿有一大块地还闲着,而且我与顺天府衙门的人也算熟悉,拿地的话价格应该会便宜不少,而且……” 沈冷凑近二本道人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也知道,若是大比的金钱买卖,都是有回扣的,我走动走动关系,去把地买下来,就算是不建造新的道观,把地倒手那么一卖……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进账。” 二本道人眼睛都亮了:“这么来钱的吗?” “那是自然,长安城什么地价?” 沈冷道:“我与长安城暗道上的流云会关系也不错,到时候把地拍卖,让流云会的人从中抬价,稍稍往上拱那么一点就是天价了,你想想会有多少银子进来。” 他说完之后叹了口气,看起来是那么那么的遗憾:“可惜了。” “怎么了?” 二本道人连忙问了一句:“有什么难处吗?” “那块地,顺天府的公示价格是一万两银子,就算是我与顺天府上上下下熟悉,再打点一下,至少也得六千里吧,我的银子也不够,只有这三千两,若是再有那么三千两,嘿嘿……我跟你说师兄,妥妥的能卖到一万二千两,赚一倍!” “你没钱了啊。” 二本道人思考了一下:“我有啊。” 他把从沈胜三那讹来的银票都取出来:“这些加起来足有八千两,当然得算上你的。” 沈冷算了算:“你出五千,我出三千,若是再赚五千两的话,你拿三千五百两,我拿一千五就好,咱们这可不是拿筹建道观的钱做生意,咱们是为了建造更好更大的道观。” “你说的对!” 二本道人的手放在沈冷的肩膀上,一脸正义:“一切都是为了师门,都是为了我们的责任。” “是的!” 沈冷的手和二本道人的手握在一起:“这个天下,像师兄你这样一腔热血的人真的不多了。” “师弟,你也不必太过自谦,我们都是好人。” 沈冷道:“那这件事交给我来运作?” 二本道人:“交给你,你办事我放心。” 然后八千两银子的银票到了沈冷手上。 二本道人美滋滋,想着一下子就能赚三千五百两,大宁盛世,银子的购买力是杠杠的,三千五百两银子足以让他做个富家翁,把银子放进钱庄里,以后收利息就够开销用度,怎么能不美滋滋。 中午吃饭的时候青果道人看着二本道人就不正常,一边吃饭一边都咧着嘴笑,以他对自己徒儿的了解,觉得可能自己有机可乘。 “徒儿。” “师父。” “你为何那么开心?” “没事没事,就是想到要去长安城了忍不住。” “你真当为师不了解你?你这家伙嘴角带贱笑的时候,多半都是和赚了银子有关,赚了一两银子你是眯着眼睛,赚了十两银子你是嘴角微扬,赚了百两银子的话你是笑的合不拢嘴,看你这流口水的模样,没有千八百银子的赚头不会笑成这个德行。” 二本道人往四周看了看:“师父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说出去啊。” 他将把银子交给沈冷去买地的事告诉了青果,青果道人一听还有这般的大好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翻了出来,凑了百八十两跑去交给了沈冷,还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告诉沈冷自己可不是为了赚钱,也是愿意为了新道观的建设添砖加瓦。 -- 第874页 沈冷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下午的时候青林道人也悄没声的找到沈冷,塞给沈冷七八十两银子,说是也要为道观尽一份心。 晚上的时候青云道人醉醺醺的来了,拿了一包银子,说是他和老道人秋实道人合力出资一百八十两银子,不能让小一辈那么辛苦,他们老一辈的更要为道观重新发扬光大而奋斗余生。 沈冷郑重的说,我已经先派人回去把地皮搞定,等咱们到了长安城,可能都已经卖出去了。 一路上啊,这些大大小小的道人,美滋滋。 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到长安城的时候才安顿好,沈冷就带着大大小小的道人们去了他们购置的那片地方所在之处,那地方在城西,看起来至少能有百八十亩,这么大一片地,说实话确实买值了。 沈冷有些遗憾的说道:“地是真不错吧?只是我刚刚打听到咱们长安城的交易规则,按照大宁户部的律法规定,地皮买入不能立刻卖出,要满五年才行,咱们的快钱变成慢钱了,不过地是咱们的,我看要不这样?” 沈冷认真的说道:“咱们先把道观建造起来,银子也够,我把剩下的银子去给几位在长安城分别买下来一座民宅,也算是后路了,到时候升值了,你们或是卖出去或是自己保有,最起码不亏。” 众人一听是朝廷法令的事,倒也没什么办法,新道观这么大的地方,还能每个人都得一座民宅,想想看也是相当好的事,而且沈冷还说再按照每个人三百两银子的份额把钱存进钱庄,一年也能得个十两八两的,最起码零花钱没问题。 真是美滋滋。 二本道人看到那么多工匠冒着严寒在搬运进场各种物资材料,忍不住对新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我们道观以后就要在长安城扎根了。” 秋实道人也是感慨良多:“若不是因为沈将军,谁能想到我们能在长安购置这么大一片地?” “是啊,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沈将军真是个好人,还给我们每个人留了五十两银子做零花钱。” 青林道人拦住一个经过的工匠:“这位师傅,请问咱们道观什么时候可以竣工?” “最迟一年。” 那工匠回答:“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分拨过来这么大一块地,几位道长好福气啊……虽然这是西城地价没有东城高,而且这片地方还是煤渣地,但是也不容易啊,毕竟这是长安城。” “煤渣地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长安城居民过冬已经朝廷各衙门,未央宫里,烧过的煤渣都往这边运,砸夯实了,地是没问题的。” “师傅,你刚才说这地是陛下赐的?” “对啊,你们还不知道?” 几个道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握紧了拳头。 夏蝉亭园。 沈冷坐在沈先生面前:“我觉得我以后还是少来这里了。” 沈先生:“没事,过完年你就跑了。” 沈冷点头:“现在我就想跑。” 沈先生:“你下手也确实太重了些,而且毕竟那是我师门,也算是你师门,你倒是一走了之,以后我如何面对我的师父师兄弟?想想二本道人那可怜的孩子,以后指不定会怎么烦我,我这日子可怎么办。” 沈冷:“分你一半,不能更多了。” 沈先生:“唉……我也是为了你好,为你分担忧愁。” 沈冷:“难为你了。” 沈先生:“也难为你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贺礼 二本道人硬着头皮找到沈冷,才刚看见都想跪了。 “师弟……沈将军。” 二本道人一脸悲切:“那五千两银子来之不易啊,那可是师爷爷师父师叔以及我豁出去脸不要才从师伯家里人手里讹来的,你看这你,一下子都骗走了……” 沈冷:“其实我也不缺钱,我也不求其他,只是以后师门里呢要有个规矩。” 二本道人连忙问:“什么规矩你只管说。” “当初我师父是怎么做大师兄的呢?” 沈冷问。 二本道人嘴角颤抖了一下:“难不成还要打一架?” “打架这么伤和气的事多不好,简单些,我把银子还给你,以后你管我叫师兄。” 二本道人感觉自己的心口要炸:“费尽心思,只是想让我管你叫师兄?” 沈冷嗯了一声:“不愿意?” “你把师爷爷师父师叔以及我的银子还给我,我以后见了你就叫师兄。” “嗯,先叫一声。” “师……师兄。” “师弟乖。” 沈冷取出来一些票据:“我把你们的银子都已经存进钱庄了,这么大一笔银子,每个月领的利息也够道观吃穿用度,稍稍挥霍一下也是足够的。” “呃……” 二本道人一想,存了就存了吧,总比没了好。 他接过来票据数了数:“不对啊,这才一半。” “另一半靠你自己了。” 沈冷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那一半被我师父讹去了,能要回来多少,看你的造化,另外你不要以为票据给你了以后见了我就不用叫师兄,钱庄我打过招呼,我不签字,你们领不出大笔银子。” 二本道人:“师兄,呵呵……” -- 第875页 告别了沈冷,二本道人又跑回夏蝉亭园找到沈先生,一见面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伯你可得为我做主啊,我那无良的师父把我一顿好打,若是师伯你再不为我出头,我怕过不了年了。” “是因为银子的事吧。” 沈先生一脸慈悲:“你看看把孩子这都难为成什么样了,若非是我善心硬生生从你师弟手里要回来一半的银子,你的苦日子还真是不好过去。” 二本道人认真的说道:“师伯你不要乱说,那是我师兄。”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了:“银子呢,我替你们要回来一半,不过我都给你们存到钱庄里了,我有朝廷俸禄,倒也不需要用到道观的银子,你们每个月到钱庄领的利息也足够花,可我为你们追讨回来这么大一笔银子,我觉得你们若是不表示一下你们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这样吧,每个月的利息拿出来一半给我买茶,当然我不是强求你啊,哪有强求的。” 二本道人立刻站起来拍了拍胸口一脸真诚的说道:“是我心甘情愿孝敬师伯的。” 沈先生:“善。” 然后把票据给了二本道人。 回到房间,二本道人把一沓票据给秋实老道人他们看了看:“要是都要回来了,可是都变成存根票据,不过也好,那么大一笔银子,每个月的利息也不是小数目呢。” 青果道人擦了擦鼻子上的汗:“要多少是多,能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他把票据拿过来看了看:“咦,两个人怎么存的同一家钱庄?莫非是商量好的?” 他们几个人商议了一下,按照票据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家钱庄,钱庄是新开业,距离雁塔书院没多远,就在学府街上,雁塔书院和迎新楼中间位置,门店很大,最主要的是掌柜的是个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留着双马尾的辫子,笑起来就露出漂亮的小虎牙,看着可喜庆。 钱庄的名字有些奇怪,叫天机。 “几位道长,一看你们就是刚刚把钱存进我们天机钱庄的大主顾。” 高小样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几个,沏茶倒水,然后还每个人送了一个年前存银子的返利大红包,看着可厚实了,鼓鼓囊囊的,就算是五两银子一张的银票,这个厚度,最少也有个二百两了吧。 “红包回家再拆开,毕竟都是客人,被别的客人看到了不好。” 高小样神秘兮兮的交代了一句,几个人一看钱庄态度这么好,距离夏蝉亭园也不远,而且据说明年钱庄的分店就会开到西城,距离新的云霄道观也不远,似乎一切都很美好。 离开天机钱庄,几个道人兴高采烈的回到了夏蝉亭园。 五个道人进了房间就把门关上,迫不及待的想打开那厚实的大红包看看钱庄到底返利有多大。 “为什么你们四个的那么厚?” 二本道人一脸不开心:“明显比我这个厚不少,难道是因为我年轻?” 秋实老道人笑呵呵:“这是大宁的传统美德,尊老自然是在爱幼之前,你看师爷爷我这红包,捏起来松软而又不失弹性,像不像是几百两银子的……对联?” 他取出来看了看:“还是个上联?” 青果道人连忙打开他的:“师父,我这个是下联。” 四个道人分别是两个上联两个下联,二本道人一捂脸:“我知道为什么我这个薄了……我这个是横批啊。” 学府街,天机钱庄。 林落雨等道人们离开之后从二楼下来,看了看高小样那美滋滋的样子就忍不住也笑了笑:“不过是几千两银子而已,能把你美成这样?” 高小样笑着说道:“小姐,我不是因为那几千两银子开心啊,我是笑咱们东主,他还以为这钱庄是小姐你开的,费劲巴拉的为钱庄跑来几千两银子的存入,哪里知道这钱庄是他自己的,由此可见东主对小姐真的是好,那么大一个水师提督,放下面子去骗道人。” 林落雨白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就在这时候沈冷带着陈冉进了钱庄,陈冉还背着一个小包裹。 “这是我管家陈冉,江湖诨号没盖子。” 沈冷笑了笑:“来吧,把咱们的家底拿出来。” 陈冉一脸不乐意:“真的能有那么高返利?” 沈冷:“自己人开的钱庄,放心,把咱们的水师的活动经费分出来一半先存进钱庄里,反正一时之间也用不到那么多,以后若是有兄弟出了事,这银子也足够给他们安家用。” 陈冉一听是这个原因,把包裹递给林落雨:“巡海水师大半个小金库都交给姑娘了。” 林落雨接过来:“放心就是。” 沈冷贱嗖嗖的问:“我们这么熟了,是不是利息高点。” 林落雨绷着脸:“嗯,这么熟了,你说多少利就多少利,若有事可以先去忙,票据存根好了之后我给你送到家里去。” 沈冷:“嘿嘿,你看着给,看着给。” 说完之后拉着陈冉就跑了,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等沈冷走了之后高小样笑的几乎岔了气:“哈哈哈哈哈……多返点利,多返点利……哈哈哈哈,你看着给,你看着给……哈哈哈哈。” 林落雨依然绷着脸:“笑什么笑……哈哈哈哈。” 一直站在柜台里边的颜笑笑抿着嘴,实在不好意思笑的太放肆,毕竟她在沈冷面前还是应该板着点的好,可越想沈冷刚才那贱嗖嗖的样子也觉得有几分可爱,然后嘴角的弧度就忍不住越拉越高。 -- 第876页 未央宫。 皇帝看了一眼韩唤枝:“有些不对劲。” 韩唤枝连忙垂首:“湘宁郡的案子基本算不上复杂,白家的手伸的太长了些,臣这次把湘宁郡犯官全都押解回京,卷宗整理清楚,陛下是说哪里不对劲?” “说你不对劲。” 皇帝的视线依然盯着奏折,抬起手指了指韩唤枝胸口:“衣服不错。” 韩唤枝低头看了看,然后脸竟是微微一红。 进宫的太着急,所及没有来得及回去换了廷尉府都廷尉的官服,身上这件新衣服可是草原上那位大埃斤给他挑的,至于那朵漂亮的花儿是她亲手绣上去的,那是草原上的格桑花,本也没有多少稀奇,然而穿在韩唤枝这样一个刻板甚至说有些死板的人身上,就显得骚气起来。 一时之间,韩唤枝不知道说点什么。 “湘宁郡的案子刑部那边自然会有个定论,朕不担心。” 皇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说话,往下坐的时候小心些。” 韩唤枝回头看了看那把椅子,没什么稀奇的啊,东暖阁里的椅子他也算很熟悉了。 “朕不是怕你坐坏了椅子,朕是怕你坐下的时候挤皱了你的小花花。” 韩唤枝脸更红了。 “年前的日子朕都挑了挑,列出了几个,你仔细也选选。” 皇帝把一个本子扔给韩唤枝,韩唤枝伸手接住仔细看了看:“陛下这是何意?” “该给人家名分就给人家名分,纵然她是草原上的大埃斤,也是朝廷重臣,可毕竟是个女子,名分这种东西说起来俗气了些,可你能给的还有什么?日子定下来,朕给你们主婚……不过朕是不会放你去草原的,廷尉府你还得给朕扛着,大不了,朕以后每年给你个特假让你去一趟团聚,或是过年的时候她也可来。” 皇帝抬起头看了韩唤枝一眼:“朕前阵子又扣了沈冷几年的俸禄,用这笔银子在长安城给你置办了一所大些的宅院,迎新楼那边在筹备叶云散的婚事,也把你的婚事一并筹办了。” 韩唤枝竟是有些扭捏起来:“她……臣还是回去和她商量一下。” “嗯,也好。” 皇帝点了点头:“回去吧,朕处理完了奏折也要出门去夏蝉亭园,当年云霄城外那道观里几个有意思的人都到了,算算二十年没见,朕去看看……你们两个若无事,也可随行。” “臣遵旨。” 韩唤枝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回头问:“沈冷知道那是扣他俸禄置办的宅院吗?” 皇帝笑了笑:“他说那是他给你的贺礼。” 韩唤枝嘴角一扬,俯身一拜。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夺关 夏蝉亭园。 二本道人看着面前那一沓钱庄存根票据,越想越不对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他想骗沈冷点银子开始的,然后不知道怎么就把自己的银子都给了沈冷,还很开心的样子,后来吧……银子都变成了票据,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变成了师弟,每个月还得拿出来一些银子给师伯买茶,然而现在居然也很开心。 看到自己宝贝徒儿发呆,青果道人叹了口气:“这就是人生啊……记得你师伯刚到道观的时候,他想做大师兄,而我本来是大师兄,当然不答应啊,那时候也是我主动提出来比试一下,若是他赢了,大师兄的位子让给他,若是他输了以后就包下道观里洗衣做饭之类的所有活儿。” 他看了二本道人一眼:“结果你看到了,我主动挑战的,输了,你师伯只不过说了一句虽然你不是大师兄了,但你是二师兄啊,我在道观里的时间又不多,总是在外忙这忙那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还不是大师兄?” 他长叹:“把大师兄的位置丢了吧,还挺美。” 二本道人:“师伯是魔鬼,他弟子也是魔鬼啊。” 青果往四周看了看:“那是你招惹的不是那个叫茶儿的小姑娘,据说师兄和沈冷都被她治的服服帖帖。” 二本道人打了个寒颤,想到那是沈冷的妻子,不由得为沈冷后半生感觉到了阵阵担忧。 “听闻爱情,十有九悲。” 二本道人感慨道:“沈师兄真是命苦。” 不知不觉间,这沈师兄叫的顺口起来。 他哪里知道,十有九悲,不含茶冷。 廷尉府。 韩唤枝看了看那浑身上下都被打的没了脾气的渤海国人朴成万,还没有打死,只是因为皇帝说这个人死了,还不如活着有些用处。 “能不能好好审问一下?” 朴成万嘴里往外溢血:“自从我被你们带进来,你们从来都没有人问过我什么,进来一个打我一顿,进来一个打我一顿,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韩唤枝认真的说道:“你试图行刺的是大宁皇帝陛下,需要审问你什么?你应该听说过宁人是如何行事的,不问你,是因为你分量不够,是谁找你来的我们知道,如何找你来的,我们也知道,大学士和大学士夫人说的会比你清楚……” 他起身:“直接打死吧,他在渤海国的情况也都已经问的一清二楚,廷尉府会安排人潜入渤海,试图行刺大宁皇帝陛下,你应该明白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在大宁,这样的罪是株连九族,虽然你不是宁人,可一样会被株连九族,宁地之外,若宁人愿意,也可按宁法行事,一切和你有关的人都会因为你犯的错而受到牵连,人畜不留。” -- 第877页 朴成万的脸色猛的一白:“不要,我求你们不要!” “求?” 韩唤枝脚步一停,回头看向朴成万:“从你敢接这件事开始你就应该很清楚是什么样的后果,这个世界上求来的怜悯是有底线的,而你触及的就是底线,临死之前我希望你记住一句话,求来的,永远都不如换来的实在,等价的交换远比求来的怜悯要实用的多。” “换,你让我拿什么换都行。” 朴成万似乎已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瘫软在那,若不是锁链捆绑挂在墙上,他此时此刻早就已经趴在地上了。 “你有什么能换的?” 韩唤枝摇头:“我说过了,你分量太轻,指望用你自己的一切条件来换取你活命,都不可能,除非是你能想到什么价值比你这条命要高的多的东西。” “我想想我想想……只要你们别动我家人,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唔。” 韩唤枝转身:“既然你这样说了我就给你指一条路,非但不杀你的家人,甚至还可以把你送回渤海国,你从大学士夫人手里得到的银子我也不会追回来,可以一并带走。” “你想让我做什么?” “回渤海国去,打探渤海国内的兵力部署,任何有用的情报都算上,你这次带来的人我就都留下了,你为大宁做事满一年,我放一个,满三年,我放一半,如果你觉得回去之后就不用再害怕,那你可以试试,当你做出背叛决定的第二天,看看你家会死几个人。” “我……” 朴成万张着嘴,眼神里都是恐惧。 “渤海国挡不住大宁铁骑,灭黑武难,灭渤海太容易,你这一路走来也自然能看到大宁有多富强,难道你就不想举家迁到大宁来生活?陛下给你一条活路,我劝你珍惜,明天一早我再来问你的答案,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想。” 说完之后韩唤枝迈步出门,脚才刚迈出去,身后传来朴成万的声音:“我答应你!” 他看着韩唤枝的后背喊:“你得保证我的人留在大宁活着,好好活着!” “那就看你的了,回到渤海国之后,所有得到的消息可秘密送往白山关。” 韩唤枝没再回头,也没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距离过年已经越来越近,夏蝉亭园也变得漂亮起来。 而远在东北边陲的白山关也有了那么一丝年味。 边关副将从四品将军万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回头问守在城关上的亲兵:“孟将军又不见了?” “出关去了,杨七宝将军随行,带着五百精骑。” “五百精骑。” 万山脸色有些难看,自从这个孟长安来了之后就没正经领兵过一天,白山关内上万将士,他从不练兵,甚至连校场都没有去过,整天带着一些人出城关去狩猎,今日打回来一些山鸡,明日打回来两只狍子,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怎么就看中了这个人,哪里有领兵大将的风度。 “渤海国的斥候最近可有靠近?” “从孟将军来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一个渤海国的斥候了。” 那校尉看了看万山脸色:“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孟将军出关去狩猎,猎的是渤海国在附近的斥候,最近这半年来,已经杀的渤海国不敢派人靠近。” “那又怎么样?” 万山是这白山关的老人,本以为将来有朝一日将军调走之后,他就是这白山关的主将,谁知道空降下来一个孟长安,而且对他这个老资格的人也没有几分重视,这么久了,加起来没有和他说过二十句话。 “孟将军回来了。” 城外,一队精骑踏雪归来,雪沫子被马蹄踏起来,人马犹如踩云而归。 城门打开,孟长安带着骑兵呼啸而入,气势如虹,万山看着那些骑兵跟在孟长安身后就来气,孟长安每次出城带的都不是他的亲兵,也不是那看起来凶悍的六枪将,而是选几百个原本白山关里的士兵跟他出去,长则三五日,短则一日就回,也不知道孟长安给这些人吃了什么药,跟着孟长安出去过的人,回来一个个都变得服服帖帖。 已经半年,城关里万余士兵被孟长安轮换着带出去狩猎,看看刚才和他说话的那校尉神情就知道,一个个的都已经对孟长安心服口服。 披挂着铁甲的孟长安登上城墙,万山站在一边随便抱了抱拳:“将军回来了。” “嗯。” 孟长安嗯了一声,一挥手把拎着的山鸡扔给之前说话那校尉:“收拾了,晚上一起喝酒。” 那校尉应了一声:“遵命!” 万山皱眉:“大宁军律,不得随意饮酒。” “嗯?” 孟长安看向万山,走进城门楼里拉了把椅子出来,就在城关上坐了,指了指万山:“你过来说话。” 万山脸色不善,孟长安这态度让他难以接受。 “将军有什么吩咐?” “万将军似乎对我有什么看法?”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觉得将军这般每日出去狩猎,有失风范,将士们的心都被将军你带野了,自从将军来,不曾练兵,校场都不曾去过,似乎有失职之嫌。” “我不曾练兵,你身为白山关副将,你做了些什么?” 孟长安看着万山的眼睛:“我记得来之后与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诸事你多分担。” -- 第878页 万山怔住,心想着你一个主将都不曾真正操持过军务事,我一个副将操持什么?这么多日子来,你不干我也不干,我又有什么错处。 “你似乎觉得自己无错?” 孟长安依然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你知道,你最大的错处是什么吗?” “卑职不知道。” “你最大的错处,是你比我军职低。” 孟长安指了指他:“把万山盔甲兵器卸掉,将印收缴。” “你凭什么!” 万山大怒:“你也不过比我高一级而已,你无权直接处置我。” “你说错了,我有。” 孟长安这话说完,上去几个亲兵要将万山拿下,万山武艺不俗,三拳两脚将亲兵打翻在地:“我倒是看看,谁敢拿我?” 砰地一声! 万山只看到眼前黑影晃了一下,人已经向后飞了出去撞在城墙上。 杨七宝站直了身子收拳回来,哼了一声:“稀松平常。” 他把将印从万山的腰带上拽下来扔给孟长安,孟长安伸手接住,看了看,又扔给杨七宝:“从今日起,你就是白山关副将了。” 他站起来走到万山身前:“你可能忘了,陛下许我临机专断,白山关诸事,我自可处置。” 万山看向四周:“你们在看什么!难道你们就任由他一个外来的欺辱我?” 四周那些围观的士兵,一言不发。 孟长安转身:“交给廷尉府。” 亲兵上去将万山的衣甲扒掉,兵器也摘了,押着下了城关。 “快过年了。” 孟长安指了指对面:“这些日子出去狩猎渤海国斥候,探索出来一条山路可行,直至渤海国城关一侧,渤海国习俗与我大宁相近,过年对他们来说也极重要,但我不打算让对面城关里的人好好过年,以后也别想过年。” “呼!” 士兵们振臂高呼。 “过年之前拿下对面城关。” 他转身下城:“没有点喜事配年味怎么行。” 次夜,孟长安带八百精锐徒步穿越山峰,以绳索从绝壁放下,夜袭渤海国城关打开城门,宁军杀入,斩敌两千三百余,夺城关一座,将人头置于城关之外堆人头塔,渤海惊惧。 城关上,孟长安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举着酒壶朝着长安方向,嘴唇微微动了动。 冷子,好好过年。 第四百八十四章 到付 孟长安夺关的消息在年前肯定是到不了长安城,可是最迟正月十五之前就一定会到,可想而知,才刚刚过完年,陛下得到这消息得多高兴。 而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在得知此事之后,只是喃喃自语了两个字……罢了。 原白山关守将闫开松得知消息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却一言不发。 白山关。 孟长安独自一人盘膝坐在城墙城垛上,身上铁甲如墨,肩上披风血红。 算计着日子,长安城里应该已经是披红挂彩爆竹声不断了吧。 小时候过年,傻冷子总是一个人蜷缩在马厩旁边那个可冷可冷的小屋子里,北边正房里炉火烧的旺盛,灯烛在三十晚上不灭,而冷子那漏风漏雪的房子里哪里有热乎气,连光明都没有。 那时候他家里饭菜丰盛,他总是在这个鸡腿上咬一口,嫌弃味道不好,那个猪肘子上也啃一口,同样说滋味寡淡难吃的要命,然后把自己咬过的鸡腿猪肘嫌弃的扔给沈冷,还要刻薄的说几句快吃快吃尝尝我的口水味道,他爹就在一边哈哈大笑,而他也要表现出几分得意才行,若非如此,冷子过年连一口肉都吃不上。 可是每每念及,他还是心中很疼。 那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父亲打冷子的时候他争着打,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力气小,再打也打不坏人,父亲骂沈冷的时候他就把父亲推开,说自己讨厌骂人的话。 还好,冷子现在过的很好,比他好。 比他好才好,孟长安觉得自己是在赎罪。 城垛上的年轻将军,举起酒壶喝了一口,东北边陲的风雪不比北疆小多少,他一个人坐在这已经很久,哪怕是和军中同袍同饮的时候,他也觉得孤独。 似乎只有想着那傻冷子的时候,才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白山关之所以叫白山关,是因为这山名为白山,而白山之所以名为白山,是因为山顶终年被白雪覆盖,孟长安已经习惯了风,习惯了雪,习惯了一片银白,也习惯了冷。 “将军。” 杨七宝从城下快步跑上来,指了指城关:“从长安城来了人,送了包裹过来,是我家将军派人送来的。” 他还是习惯称呼沈冷为我家将军,对孟长安,杨七宝无比的钦佩,信服,甚至是敬畏,乃至于仰望,在他看来孟长安就是天生的将军,而对沈冷,杨七宝觉得那是自己家人,兄弟。 “嗯?” 孟长安眉眼一喜。 难得难得。 拿下渤海国的城关,也未见他眉间一喜。 他从城墙上快步下去,杨七宝都觉得孟将军此时竟是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从城门外进来了一辆马车,有十几个武者随行,这些武者似乎也不是寻常的江湖客,见了这么多兵甲,感受着这边关肃杀,竟是没有几分怯意。 -- 第879页 一个汉子从马背上跳下来,抱拳一拜:“拜见孟将军,奉沈冷将军嘱托从长安城来,一路上不敢耽搁,唯恐年后再把东西送到。” 他转身从马车上搬下来两个箱子,一个箱子是给孟长安的,另外一个则是给杨七宝的。 杨七宝迫不及待的打开自己那口箱子,里边是几件簇新的衣服,沈冷记下他的身高体重,请长安城最好的裁缝缝制,衣服不可能不合身。 除了衣服之外,还有一箱子的糖,正是冬天,一路走来倒也不怕坏了,都是用红纸包着的,看着格外喜庆。 杨七宝爱吃糖。 衣服,糖,还有一个不大的木盒,杨七宝打开,里边是一沓信纸,拿起来看了看,片刻之后手就开始抖,控制都控制不住。 “我的七宝哥,东北边关冷不冷?撒尿的时候莫要冻掉了你的小鸡鸡,你看那白山的山头,像不像去年我和你一起拉的那坨?” 这是陈冉写的。 “杨大哥,过年好,你又老了一岁啊,我却还那么年轻力壮,算计了一下你明年本命年,我给你买了一沓红裤衩,一转眼你都三十大几了,我才十七。” 这是王阔海写的。 “老杨,听闻渤海国那边的妞儿虽然穷但是漂亮,以你这相貌想找个正经姑娘也难了,要不就抓个渤海国的女人凑合着吧,征服渤海女人也是为大宁争光。” 这是杜威名写的。 “杨大哥,东北风雪急,给你买了些伤寒药和金疮药,长安城的老字号,虽然知道大过年的送药有些不吉利,就当是祛病驱邪,过年好。” 这是古乐写的。 还有好多好多话,是沈冷麾下那些老兄弟们写的,那一个个的名字,让杨七宝的手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有兄弟不识字,所以写不出什么暖心的话,他翻到下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大胖子在拍着自己肚子,肚子鼓的老高,旁边画了一个小人拉车,车上是一座山,杨七宝想了想好久才醒悟过来,这画里的意思只有两个字。 饱,重。 保重。 再也忍不住,杨七宝嗷的一声哭出来,朝着东南长安城的方向,抱拳,嘴唇都在发颤。 另外一边,孟长安害怕自己也会如杨七宝那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抱起来自己的箱子回到他屋子里,脚步很急,进了门就回手把门关上,想了想不稳妥,又把门栓插好。 打开箱子,最先看到的是一摞厚实的鞋垫,鞋垫上都绣着猫儿似的东西,像是猫儿蹲在一个土包上拉粑粑的样子,只是绣的有些扭曲,勉强还能辨认出来。 鞋垫旁边也有一个更小的木盒,打开看,里边是一沓银票,还有几颗东珠。 再下边是两件新衣服。 主要的是,也有一封信,虽然不是如杨七宝箱子里那么多,只有一封,可对于孟长安来说这一封信的分量和杨七宝那么多信的分量一样重。 “信不是我写的,让你弟妹代笔,不是我不想给你写啊,是我字太帅,怕你一打开信封就受不了我那字上扑面而来的帅气,然后你纳头便拜。” “鞋垫是你弟妹……呸,怎么还是习惯性的觉得你比我大?罢了罢了,大过年的,不跟你争一时之大小,又不是争短长的事,我也不在乎。” “鞋垫是你弟妹绣的,我茶爷绣工天下无双,鞋垫价值连城……她说你是大宁第一虎将,所以鞋垫上绣了猛虎下山图,是不是很霸气?” 孟长安把鞋垫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脑海里出现沈茶颜一针一线绣鞋垫的样子,再看看这构图,这绣工,确定是沈茶颜亲手绣的无疑。 可是这猫儿蹲着拉粑粑,怎么是猛虎下山? “你在遥远的边关大雪飘飘,我知道很苦,可你也不用羡慕我,你以为我在长安城整日都是在吃喝玩乐?整日都是游手好闲?整日都是美人作伴?整日都是潇洒快活?是的……我现在就是这样。” 孟长安扭头啐了一口:“不要脸。” 继续往下看。 “如果我猜的没错,半年了,白山关里的士兵们都已经把你当神仙了吧?如果我猜的再没错,你是不是惦记着白山关对面渤海国的城关?拿下来没有?” 孟长安自言自语:“拿下了。” 再往下看。 “白山关那个小地方,不是你的天地,陛下把你放在那一定另有深意,我愚笨,猜不到多少,大概只能想到陛下是为了三件事,其一是因为武新宇,其二是因为裴亭山,其三……可能是因为东疆,你若将来做了东疆大将军,我们还是好兄弟吗?” 孟长安:“啐……” “北疆之战最快三年,最迟五年,到时候陛下必然把你召回,裴亭山已经年迈,你在北疆若战功卓著,陛下许你东疆大将军也便水到渠成,虽然你没我帅没我高没我强,但是东疆大将军勉强配得上你。” 孟长安:“啐啐啐……” “这次托人给你带去了鞋垫,新衣服,茶叶,还有一些奖赏给手下人用的银子,算是你欠我的吧,以后做了东疆大将军,你没事就去东海里捞大蛤蜊,攒够了一筐珠子还我就好。” 孟长安:“去你一脑袋的大蛤蜊。” 继续看信。 “对了,你把车马费给人家付一下,我跟他们说了,到付。” 孟长安:“……” -- 第880页 “还有最后一件事,看完了之后你别骂我,我也只是受人所托……马车里还有别的,你看完了信之后再做决定,若你不留,那也不用下车,直接返回长安就是,车里的是月珠明台。” 孟长安的手猛地一抖。 “世子李逍善托人从北疆送到长安城一封休书,还有一份给陛下的奏折,陛下已经准了,月珠明台不再是世子夫人,她是自由身,她一连找了我数次,对我说想来看你,却不知道如何走,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你会生气,可我也没办法,我没办法拒绝她。” “还是刚才写的那句话,若你觉得她不该来更不该留,她在马车里等你一个时辰,你不去找她,她就明白了你的意思,自会返回。” 孟长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走到窗口看了看那辆马车。 风雪寒,车里也应该很冷吧。 信最后一句。 过年好。 孟长安想着好你大爷的好,你把这么大一个难题丢给我,是真的祝我过年好?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窗外发呆。 马车里,月珠明台低着头,脸色越来越白。 马车里有个沙漏,她算计过的,沙漏漏完,正好一个时辰。 侍女净胡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公主殿下的脸色,越看越担心,她知道,这对于公主殿下来说是多大的煎熬。 好冷。 好漫长。 净胡握住月珠明台冰冷的手:“殿下?” 月珠明台看了看沙漏里只剩下最后一小点沙子,苦笑:“走吧。” 车马转,护卫上马,准备出城。 “屋子收拾出来了,太脏太乱所以费了些时间,也点了炉火。” 车外是孟长安的声音,似乎是累着了,嗓音微微有些发颤。 “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请你下车,边关里空置的屋子都是用来堆放东西的,莫说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收拾了好一会儿,只是所需的家具一时半会儿凑不齐全,委屈你了。” 月珠明台看着窗外隔着窗帘看不到的人。 笑。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点像家 白山关的条件确实太苦了些,城关里没有百姓,也没有商铺,所需的一切物资都是朝廷发放,肉食蔬菜这些东西每天都会有车辆送进来,距离白山关最近的城叫楼城,距离也有一百多里,况且楼城也不是什么大城,只是因为东北边塞的粮仓在这,所以就显得重要起来。 侍女净胡一口气把路上换下来的衣服都洗了,这一路上风尘仆仆,护卫都是男人,虽然是沈冷将军委托林落雨挑选出来的得力手下,可毕竟有诸多不便,北方这寒冷的天气,衣服洗了别说当天能干,挂上去冻成冰衣,幸好带的衣服倒是够多,省着些,一路上也够换的。 单独的小院里挂满了衣服,净胡坐在板凳上搓着自己冻的红扑扑的小手,觉得有些委屈。 她自进宫就跟在公主殿下身边,在吐蕃国的时候何曾吃过苦?到了大宁之后,所有本不该经历的苦都经历了一遍,好在……这地方虽然苦寒,可公主的心的暖的。 白山关副将杨七宝早上就带着亲兵来,这小院四周皆部署了护卫,毕竟这是边陲,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除了布置岗哨之外,还推来一车米面粮油,蔬菜只有白菜和萝卜,肉倒是很多,大宁从不曾亏了边塞将士们的吃穿,所以肉食供应很充足,猪羊肉皆有,便是中原之内百姓都不容易吃到的牛肉,边塞每个月也要送上来一两次。 “净胡,来把衣服换了。” 公主在屋子里喊了一声,净胡连忙起身回屋,心说除了身上这件衣服之外都洗了,哪里还有衣服换。 进了屋看到公主殿下那样子,净胡扑哧一声就笑了。 月珠明台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边军冬装棉衣,厚实的很,只是这衣服确实在她身上太大了些,所以人就显得更为娇小,看着格外好玩。 “可暖和了。” 月珠明台一边擦着土炕一边说话:“快换上,换上你就知道有多好。” 净胡回身把房门关好,然后做贼似的把衣服赶紧脱了换,她已是初长成的少女,身材妙曼,胸前也已经颇具规模,羞涩的换上边军冬装,这棉服不是作战服,所以格外厚实,作战服可不会如此臃肿,不然怎么挥刀砍杀。 两个土妞儿似的,把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好硬噢。” 净胡摸了摸那土炕。 “不懂了吧,这是火炕。” 月珠明台出去抱了些柴火进来,笨拙的把柴劈开,然后开始生火,没一会儿那小鼻子小脸的就被熏的黑乎乎,小手还被烫了一下,然而却没有丝毫怨气,似乎到了这之后不管做什么都是开心的,净胡一边帮忙一边想着,公主殿下现在的心境这么好是为什么?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两个字可以解释。 希望。 挽着袖口的公主殿下终于把火炕烧的热乎起来,屋子里的温度立刻就升了上去,两个人竟是出了一身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笑的前仰后合,那两张小黑脸哦。 “公主,现在咱们干吗?” “和面。” 公主想了想,自己在长安城中努力去学习的宁人生活技巧,然后发现在这个地方似乎并不适用,长安城里的宁人活的精致,也活的大气,潇洒的很,而边塞之地自然和都城无法相比。 -- 第881页 “宁人最爱吃的是饺子。” 月珠明台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咱们自己包饺子吃。” “啊?” 净胡:“公主你会吗?” “看过,应该不难。” 月珠明台刷了个面盆,然后放进去一瓢面粉,又倒进去一碗水,洗的干干净净的小手伸进去开始揉啊捏啊摔打啊…… “为什么,都沾在手上了。” “是水多了吧?” “那就再加点面粉。” “还得加点水。” “再加点面粉吧。” “又干了。” 外面响起敲门声,净胡手忙脚乱的去开门,带着一身风雪的孟长安扛着一个包裹进来,看到公主殿下两只手深埋在一大盆面粉里愣了一下,然后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 “如果我再来晚些,你会不会用面把自己埋了?” 他把包裹放下:“我来吧。” 正在与面团恶魔激烈交战的月珠明台红着脸看向孟长安,那好大一盆面,手还在里边卷着。 她亲手创造了一个沼泽,如果一直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沼泽就会进化成大恶魔,把白山关都吞进去…… “蒸馒头?” 孟长安一边洗手一边问。 “想包饺子,给你送过去一些。” 月珠明台低着头说话,脸红的好像熟透了的苹果,说话的声音那么那么小。 “我问过杨将军,他说孟将军吃饭很随意,就算是在边关没出城的时候也多只是吃几口干粮喝些水,干粮冷硬,怎么能当日常饭吃。” “习惯了。” 孟长安擦干手过来和面,他会蒸馒头。 嗯,只会蒸馒头。 所以也有些心慌起来,想着若此时此刻沈冷附体该多好,那个臭小子在做菜做饭上的天赋比习武还高,话说包饺子流程他当然知道,可他年少时候离家,在书院生活自然是吃书院食堂,出了书院直接从军,吃的自然是军队的大锅饭,之所以会蒸馒头,是因为在北疆的时候出门会带,自己蒸一锅晒一下,包好带着,饿了的时候点一堆火烤烤就能吃。 可是饺子这么复杂的东西,怎么做? 然而在两个小姑娘面前,猛大将军自然不能露怯。 仔细思考了一下流程步骤,想着应该是剁馅了。 出门剥了一颗白菜剁碎了,然后又开始剁肉,放进去些油盐,也不知道咸淡,反正样子看起来差不多,然后就是下一个步骤了……擀皮。 孟长安挽起袖子:“你们两个坐着就是,我自己能行。” 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给他自己打气鼓劲儿。 虽然他的动作也有些笨拙生疏人,然而在月珠明台眼里看着他可厉害了,想着孟将军这般铁汉,给自己和净胡包饺子吃,这就是铁汉柔情了吧,她坐在那看着孟长安胡思乱想,都能把自己想的脸红。 再想下去,可能就到孩子叫什么那一步了。 “擀皮……擀皮。” 幸好送来的厨具齐全,孟长安一边嘟囔着一边找来擀面杖,把和好的面用刀切了,他常年握刀倒是不至于把面切的大小悬殊,只是擀皮这一步把他难住了。 粘上了,揭下来,又粘上了…… 净胡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问:“将军是要把这棍变粗吗?” 孟长安扭头,不敢让她们看到自己脸红,想着还好这是小姑娘单纯,要是沈冷那个臭小子在,看到自己粘了一擀面杖的面皮上去,肯定会说……呦,你这是把擀面杖都盘包浆了吗? 虽然难了些,擀出来的面皮也真是难看的好比是沈冷的字。 反正差不多了,包吧。 饺子包出来的样子,比沈冷的字还难看。 下锅,煮。 孟长安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好歹是到了煮这一步。 一炷香之后,三个人围坐在桌前,看着那三大碗热乎乎的……面汤发愁。 一般来说,寻常人家里若是没做好,饺子煮坏了,也就是面片与馅料分离,称之为一碗面片也就罢了,他们这煮出来的应该是菜粥。 “咳咳……” 孟长安看向窗外:“要不然,凑合吃点吧。” 月珠明台抿着嘴儿笑,点头,像个小孩子拿起筷子:“那我要吃了噢。” 净胡起身:“我去拿三个勺子吧。” 孟长安扭头,再看窗外。 “味道还不错的。” 月珠明台吃了一口,感觉虽然样子怪怪的,可若是真的当它是菜粥来吃的话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味道还可以,格外适合六十岁以上老人食用。 孟长安喝了一口,沉默好久。 “以后我多练练,总不能让你们在这还吃苦。” 说完这句话之后把碗里的菜粥喝光,起身离开。 净胡小心翼翼的问月珠明台:“孟将军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什么了?殿下这可怎么办啊,才来就把孟将军给气着了。” “他应该不是生气。” 月珠明台刚才在孟长安起身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愧疚,而因为这愧疚,她心里无比的温暖,这是到大宁以来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愧疚,那是在乎,若不在乎,何来愧疚? 所以她可开心了,鼻子酸酸的,眼圈红红的,只觉得这碗里的菜粥是当世第一美味的东西,一小口一小口当珍馐佳肴般品尝,唯恐吃的太快吃完了就会觉得失去了什么。 -- 第882页 吃完之后收拾了碗筷,净胡把孟长安带回来的那个大包艰难的抱到土炕上,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么沉。 打开看了看,然后两个人就笑的不能自已。 “这是窗花吧,我在长安城宁人的窗户上见到过。” “这是春联。” “这是福字。” “哇,这个展开原来是个灯笼。” “这是……” 月珠明台看到下边的东西楞了一下:“新衣服?” “可是这白山关哪里有卖女人衣服的?” “孟将军怕是赶去了楼城,来回近三百里,怪不得说他昨日不在。” 月珠明台看着那衣服,心暖的好像好化开了。 原来,这才是应该有的幸福。 虽然在楼城这地方能买来的衣服款式,确实很单调,红布绿花的棉袄,还有绿布红花的棉袄。 花花绿绿的,多好看。 “公主,你为什么又哭了?” “因为开心。” 月珠明台揉了揉净胡的小脑袋:“净胡,这里有点像家。” 第四百八十六章 呼 两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棉裤的小姑娘,成了要塞白山关里一道独特的风景,虽然她们两个并不会经常外出,最多也就是去白山关将军府,孟长安不在城关的时候她们连门都不会迈出去,可无疑,她们两个的存在,也让边关的将士们感觉到了一丝丝人间气。 杀戮是人间事,但杀戮没有人间气。 她们两个没来之前,这白山关是灰色的。 士兵们听说那是孟将军的家眷,所以对她们两个格外敬重,这让净胡体会到了公主殿下说的那种家的感觉。 净胡和守在小院外边的亲兵交谈听说将军昨日回了府里,所以欢欢喜喜跑回去告诉月珠明台这个消息,月珠明台想着孟将军那边的衣服也该去拿一下了,虽然他日常有亲兵帮忙洗衣,可亲兵那粗手粗脚的哪里洗的干净。 两个人到了将军府门外,守门的士兵楞了一下:“殿下来晚了些,将军刚刚出门去。” “何事?” 月珠明台一瞬间心里绷了起来,不在白山关还好,不过是牵挂而已,到了白山关,孟长安每一次领兵出城她的心都悬着,过了太久太多的苦日子,如今她觉得苦尽甘来,所以更担心,更害怕。 “这个……将军吩咐过的,不能对殿下说。” “你说。”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气:“你若不说,我更会胡思乱想。” “前些日子将军带我们夜袭对面渤海人的城关,昨天夜里将军刚回来就看到对面城关示警的火焰升起来,立刻就又回去,厮杀一夜,挡住了渤海人的攻势,将军一早回来换了件衣服,也没顾得上吃口东西就又回去了。” 月珠明台转身,快步登上城墙,城墙上守军也都在往对面城关瞭望,那边烽烟起,厮杀声隐隐约约能听的见,净胡气喘吁吁的跟着跑上来,看到那边烽烟滚滚脸色就白了:“公主,要不然我们去那边看看,在这什么都看不到,更担心。” “不能去。”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气:“你看将士们,难道不比你我更担心孟将军?没有军令,他们尚且不能离开城关去那边,我们去了能做什么?不过是给他添乱让他分心,净胡,你去看看医官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来告诉我,稍后就会有受伤的将士送回来,你我同去。” 净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转身又跑下城关。 对面城关。 这里本名为震宁关,渤海人向来自大,觉得这名字霸气,能把宁人吓住似的。 孟长安将震宁关拿下之后,暂时将这里改名为镇东关。 黑压压的渤海人士兵好像搬家的蚁群一样朝着城关这边汹涌而来,这些日子的平静并不是渤海人吃了亏就忍了,而是他们在调集军队,渤海人出了名的不怕死,渤海王就算是让他们去跳海,他们也会排着队往里跳。 此时指挥军队的是渤海国将军元在石,此人是渤海王的表弟,性格凶悍暴戾,渤海军中最不讲理的,渤海国等级森严,对百姓和士兵的控制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对于将军的命令别说质疑,就算是执行的稍稍慢了些也会被严惩。 “上去,给我上去。” 元在石一脸怒意的嘶吼着,昨夜猛攻一夜,城关在人家手里反而更坚固了些似的,宁人突袭一夜拿下关城,而他们却连城墙都没能上去。 上午的时候队伍整顿了休息了半日,中午之后,渤海人再次发起了猛攻。 渤海王严令,若夺不回关城,他也别想活着回去。 渤海王任用的朝臣多是他内内外外的亲戚,说任人唯亲便是如此,可他却没有丝毫亲情可言,若是谁忤逆了他,又或是触怒了他,不管是什么亲戚,被杀在所难免。 若说元在石性子暴戾,和渤海王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渤海王最大的爱好就是看那些被各种方式处死的人的各种死相,他还会加以改进,渤海国处死之法据说已经有几十种,车裂尚且不算残忍,他的妻弟当初因为一句话惹他不开心,就被他下令处以烹刑。 所谓烹刑,是命人铸造了一块大铁板打磨光滑,被处以烹刑的人被挑断四肢扔在铁板上,然后以大火炙烤,人已经断了四肢无法爬动,铁板烧红了之后人就会疼的胡乱翻身,越是翻的激烈渤海王就越是开心,烤死了也不算完,烤熟了才算,然后他还要亲自上手洒些油盐上去,再喂给他养的虎豹豺狼。 -- 第883页 元在石一想到那惨像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若夺不回城关,自己的下场已经可以预见了。 原震宁关将军元玄安本是他族弟,与他一样都是太后的族人,就因为丢了白山关逃了回去,本以为有太后说情最起码可以再有一次机会,率军夺回震宁关的话,渤海王一高兴没准就不处死他了,奈何太后的话也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哪怕是渤海王的生母也一样,最终他族弟还是被渤海王下令凌迟处死。 渤海王连想个新鲜处死方法的兴趣都没有,可见有多大怒意。 凌迟,在渤海王看来那是很老套的一种处死方式。 城墙上。 孟长安一箭将挥舞着令旗的那个传令兵射死,侧头看了看,手下人已经疲惫,厮杀了超过一个时辰没有停下来过,所以吩咐了一声:“传令,预备队的人上城。” 城关下边,预备队的人开始按顺序一队一队的登上城墙,逐步接替城墙上的守军,受伤的士兵也趁机被抬了下去。 “渤海人拿不下城关是不会收手的。” 杨七宝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将军不能时时刻刻都这么盯着,我在就好,将军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不必。” 孟长安拉弓,一箭将渤海人后队骑马靠近的又一个传令兵射死,那传令兵还没有把要说的话告诉前方的将领,箭就把他带入地狱。 城关的城门不算太宽阔,不似中原大城,城门洞里边用几根粗大的木桩顶住,攻城锤又进不来这峡谷,所以渤海人要想夺回城关唯有强攻一条路可行,一夜半天的厮杀,城关下堆积起来的尸体已经有一米多高,毫无疑问,就算是靠堆积尸体硬生生堆出来一条能直接上城的坡道来,渤海人也在所不惜。 “大宁拿过来的东西,还想拿回去?” 孟长安再次拉弓,一箭将一个身穿铁甲的渤海人射穿脖颈。 渤海太穷,唯有将军才有简陋铁甲,四品以上的才有全身甲胄,而大部分士兵身上都是布衣,连皮甲都稀少,有人在身上绑着木板,还有人用藤蔓编的东西套在身上,他们连军服都没办法完全统一,据说只有渤海王那支所谓的御林军才看起来漂亮些。 “人太多了。” 杨七宝叹道:“这些家伙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他们身上的冬衣都不多。” 孟长安举起千里眼仔细看了看:“他们只靠一股勇气作战而已,打没了他们的勇气,这看起来凶悍的队伍败的更快。” 他回身吩咐了一声:“把城上的抛石车投射距离调到最近,让人去白山关把火油运过来。” 杨七宝连忙吩咐人去传令,想着难道孟将军是要用火将渤海人逼退? 厮杀一个时辰之后,第二批预备队又开始陆续上来替换城上的士兵,而从白山关那边运过来一个一个的木桶,这些木桶封闭的还算严密,其中都是守城用的火油,大宁太大物产丰富,这火油被发现之后就一直用作战争,渤海人那边却没有。 “投出去!” 孟长安一声令下。 一个一个二百斤的木桶被抛石车扔了出去,抛石车的距离被调整到最近,可在这城墙那么高的地方往下投,再近也有差不多四五百米。 “继续扔,扔完了为止。” 不理会城下的渤海人一阵阵嘲笑,孟长安下令继续抛射,这些油桶基本上都扔到了渤海人的队伍后边,没伤到几个人。 孟长安将自己的黑线刀扔给杨七宝,大步走到城关上一座床子弩前,抓了一根小腿粗的重弩装填,两只手握着弩车瞄了瞄,随着嗡的一声,被点燃了的粗大重弩飞了出去,噗的一声戳在地上。 “所有弩车,点燃重弩,就往那边射!” 孟长安暴喝一声,城墙上的床子弩全都调整了距离,一直一直燃烧着的重弩落在渤海人攻城队伍的后边,没多久火就烧了起来。 这边是城关,几百米外是火墙。 “打就把他们打哭。” 孟长安将黑线刀抓过来:“跟我杀出去。” 杀出去! 那火确实是用阻挡渤海人的,只不过不是用来阻挡渤海人进攻,而是阻挡他们逃。 城关里的士兵将顶着城门的木桩搬开,孟长安带着六枪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就杀了出去。 哪里见过这么打仗的? 站在高处的元在石看着宁人居然杀出来了,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看到那一股黑色洪流从城门里涌出来,犹如一把沉重的陌刀,一刀将他手下进攻城关的军队劈开了血肉模糊的口子。 与此同时,之前就看到了这边信号的白山关守军,分出来三千人急速支援过来,他们没有登上城关,而是随着孟长安一同杀出去,那一条长龙出了城关,杀戮便有了开始。 万余拥挤在城下的渤海人连逃都没地方逃,身后就是火海。 渤海人之前还在嘲笑宁人的抛石车砸不准,如今真的是连哭都没时间哭。 宁人交朋友,从来都不会看你是什么大国还是小国的人,毕竟都没有宁国大。 宁军交战,从来不管你有多强,你强任你强,反正你没我强,从来不管你多凶,你凶任你凶,反正你没我凶。 宁军的战斗方式最少领先渤海国几十年甚至百年,一开始最艰难的,就是孟长安带着六枪将杀出去的时候,那时候出城的人数毕竟不多,而城外有至少七八千渤海人,可孟长安太残暴太凶狠,黑线刀泼洒出去的不只是刀光,还有气势。 -- 第884页 那么多渤海人想往城门里边挤,城门开的时候确实他们挤进来一些,然而,宁军就是能硬生生把他们挤出去,然后一点点的扩大控制的地盘,火墙阻挡住了渤海人后面的援兵,空有数万大军就是不能冲过来,被火墙和城墙圈起来的这七八千渤海人,就成了牺牲品。 当宁军的数量冲出去超过两千人的时候,渤海人已经看不到一点希望。 当宁军的数量超过三千人……渤海人已经快被砍光了。 孟长安一把将插在自己肩膀位置的羽箭拔下来扔在地上,黑线刀指天,一声嘶吼。 士兵们随即同时将兵器举起来:“呼!” “呼!” “呼!” 第四百八十七章 儿 孟长安带着箭伤回到白山关,先去了医官所在之处想看看受伤的兄弟们是否都得到了救治,离着还远,就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忙前忙后,两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明明是最怕血的人,却似乎已经忘了怕。 孟长安就那么站在那看着,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愿意站在这看着。 可能是因为自身的原因,他始终觉得孤独,而当他往西疆迎亲归来,于长安城中再一次看到月珠明台的时候,他就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孤独。 “受伤了?” 终于看到孟长安的月珠明台飞奔过来,用她最快的速度。 “把甲胄脱了。” 她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还不行。” 孟长安微微摇头:“只是回来看一眼,战事未了,兵甲不卸。” “可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孟长安看了看月珠明台手里拿着一块纱布,伸手取过来,随便往上面洒了些伤药塞进甲胄下伤口处,看起来云淡风轻,可那又怎么可能不疼。 “累了就歇歇。” 孟长安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累了就歇歇。” 月珠明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看着他的背影,想喊住他,可是她知道不能。 “我知道。” 孟长安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大步离开。 城关,回到城墙上的孟长安看了看城下,一道火墙将渤海人的攻势暂时拦住,刚刚的杀戮之下,数千渤海士兵被屠杀,暂时有些休息的时间,他靠着城墙坐下来,看了看手臂上还有一道被刀子划破的伤口,将衣袖撕开了些,那伤口不算太深,可血肉翻开,看着也吓人。 他伸手从亲兵那要过来一壶酒,拔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半壶酒倒在伤口上,撕下来一条衣服包了包,然后就闭上眼睛休息。 昨夜里厮杀一夜,今天又是一天,闭着眼睛很快就睡着。 杨七宝带着人巡视经过,看到之后将自己肩上大氅解下来给孟长安盖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给孟长安行个军礼……在沈冷手下的时候,他就听沈冷说过很多关于孟长安的事,在他看来,孟长安就是那种真正的男人,爷们儿。 他遭遇过的事,孟长安也遭遇过,在水师中,他的军功被沐筱风霸占,自己却没有勇气去直面沐筱风,而孟长安则不同,他在北疆也一样的险些被裴啸侵吞军功,可孟长安的选择是不屈服。 渤海人似乎也一时半会想不到攻城的办法,这一夜倒是安静下来,孟长安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用城墙上的残雪擦了把脸,然后就布置防务,亲自带队在城墙上来回巡视。 到了后半夜杨七宝来换他,他才回到城下寻了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靠在料草堆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雪,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要从半空压下来似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城,城上黑甲如林,像是一幅水墨画。 孟长安醒来,看到不远处有士兵在烤馒头吃,过去用木棍穿了一个馒头也烤了烤,大概烤的差不多举着木棍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走上城墙,对面的渤海人已经在雪中集结,他们砍伐了大树做了简陋的攻城锤,似乎是觉得靠云梯杀上城墙太难了些,想以盾阵逼近,然后撞开城门。 “还有多少火油?” “如昨日那样用的话,最多还能再来一次。” 杨七宝道:“早上我观察到,他们砍伐了不少树木,劈开做了不少厚厚的盾牌,湿木虽然沉重,但防羽箭更有效,以他们那木板的厚度,重弩都能拦得住。” 孟长安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天空:“往城墙上泼水,运水上来,往城下也泼。” “嗯?” 杨七宝楞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你注意到了吗?” 孟长安指了指渤海人那边:“他们似乎是学到了昨日咱们火攻的方法。” 杨七宝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发现远处的渤海人正在往羽箭上绑什么东西。 “把城门堵死吧。” “此时再派人去搬运石头,一时之间怕是来不及了。” “用草料填充城门洞,堆一层泼一层水。” “是。” 杨七宝连忙下城去安排人,心里想着这就是自己和孟将军的差距了吧,孟将军能在瞬间就反应过来对策,自己刚才站在城墙上却什么都没有想到。 这寒冬时节泼水成冰,稻草虽然看起来松散,可泼上水冻住,就堪比石头。 -- 第885页 孟长安举着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渤海人那边,心里却有些担忧。 去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只是难以确定,若东疆大将军裴亭山不下令,东疆这几卫战兵会不会来,敢不敢来?往远处可以看到,渤海人的队伍还在不断汇聚,昨日已经有数万人马,今日再看,只怕兵力已经不下七八万,从军营的规模推断,也许七八万都猜的少了。 城墙边上,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老兵正在给一个年轻士兵包扎伤口。 “傻小子,为什么还不下去?” “我不下,将军都不下城带伤作战,我不要下去。” “你家里可是独子。” “独子就不是宁人了?” 年轻人不服气:“朝廷有规定,军户独子可不从军入伍,我既然来了,就没怕过,我娘既然让我来了,也没怕过。” “你错了孩子。” 老兵拍了拍年轻人肩膀:“你爹娘肯定怕。” 年轻人楞了一下,摇头:“我站在这,守着的不仅仅是那些我不认识的大宁百姓,也是守着我爹娘。” 老兵把自己的水壶摘下来递给年轻人,没再说什么。 “团率。” 年轻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照咱们大宁的军律,你的年纪早就应该可以回家休息了。” “是。” 老兵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我今年四十六了,六年前我就已经返回老家,我们是军户,我回去了,我儿到了边关,几年前北疆与黑武激战,渤海人猛攻白山关策应黑武人,我儿在白山关战死,所以我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到远处渤海人的队伍又一次集结起来往这边移动,他将箭壶放在自己脚边,用刀子将绷带豁开,然后分别在右手食指中指上缠了几圈,昨日开弓次数太多,食指中指已经被弓弦勒破,缠好了之后抽出来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等着军令声。 “杀几个是几个。” 年轻人站起来,学着老兵的样子将手指也缠了缠:“我帮你多杀几个。” 他忽然笑了笑,并不是开心的笑,人的笑容其实是很复杂的一种感情表现,有的笑,看起来令人心疼。 年轻人像刚才老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样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刚才我没说,是因为我觉得也无需说,对于大宁军户来说,战死不过是平常事……我从军的前几年,我爹回来的。” 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个盒子。” “不过不是在咱们东疆,是在北疆。” 年轻人听到号角声,将硬弓举起来:“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去北疆,从给我爹下葬开始,我就盼着长大,盼着去和黑武人干一仗。” 他侧头看了看老兵:“老爹,大家都这么叫你。” “我把你们当儿子看。” 老兵听到战鼓声,把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远处一个渤海人应声倒地。 长安城。 皇帝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下来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迈步出东暖阁,内阁那一排房子距离保极殿近的很,走几十步就到了,推门进去,内阁诸臣看到是陛下来了,连忙起身施礼。 唯独老院长,靠在那睡着了。 皇帝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把他叫醒,把自己大氅给老院长披上,老院长睁开眼睛看了看,忙不迭的起来俯身:“臣拜见陛下。” “今日都早些回去吧。” 皇帝笑了笑:“朝事是做不完的,可家里人也不能不顾及,腊月了,自今日起,每天到这个时辰你们就都回家去,该歇歇就歇歇,该陪陪家人就陪陪家人,朕也省一些奖赏银子给你们,多好。” 朝臣皆笑。 皇帝笑着对老院长说道:“既然醒了,陪朕走动走动?” “臣遵旨。” 老院长站起来,等着朝臣们全都告退走了之后看向皇帝:“陛下?怎么不走?” “不是真的想走动,先生才睡醒,外面风寒,别着了凉。”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来,揉了揉腰:“朕只是想找先生说说话。” 老院长问:“陛下怎么了?” “没怎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往外看了看,朝臣都已经走远,他摆手让代放舟把门关上,代放舟立刻明白过来,退出房间把门拉好,然后吩咐人离这屋子稍稍远一些。 “朕中午的时候去抱了抱二皇子。” 皇帝低着头:“不知不觉,竟是也那么重了。” “二皇子聪慧,将来不可限量。” “别说这些客套话。”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算算日子,过完年沈冷就又要离京,这应该是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朕能看着他过年。” “陛下……若真的舍不得,何不下旨留在长安做事?” “朕十六岁离开长安去北疆作战。” 皇帝看着自己的双手:“此时此刻,多少父母的儿子在为大宁戍边,为大宁征战厮杀,南疆十万儿郎在征讨求立,北疆冰天雪地从来就没断过厮杀……朕的儿子是儿子,他们的儿子就不是儿子?舍不得,也得让他去,总得有人去。” 老院长低头不语。 他没有子嗣,可三十年前,他的侄子战死在西疆。 白山关。 孟长安一把推开那年轻士兵,自己胳膊上却被羽箭射穿,他一刀将羽箭斩断,把半截羽箭抽出来扔在一边,看了看那年轻士兵一眼:“小心些。” -- 第886页 年轻士兵脸色发白:“将军,你……” 孟长安已经看向城外:“别走神,看准了,你若再死,你家就断了。” 年轻士兵揉了揉眼睛:“是!” 老兵看着孟长安,心里没来由的一疼。 将军也是独子啊。 第四百八十八章 将 第六天了。 聚集在镇东关外边的渤海军队规模已经超过十万,可对于城墙上的宁军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意外,在夺下城关之前,孟长安就预料到了渤海人会疯狂反扑,每一个宁军士兵也都做好了迎接渤海人反扑的准备。 边关的将士,从来都不是只把脚下的土地守好就算是尽职尽责,边军,守土,也开疆。 哪怕只是将国土向外阔出去一步,那也是军人的荣耀。 外面的贼兵来势汹汹,看起来阵仗很大,而且确实打的很艰难也很凶残,可自始至终宁军都没有一丝颓势,虽然他们的兵力要分散在两座城关之中,可退缩向来都不是宁人的性格。 从第昨天傍晚开始,渤海人运来了大量的抛石车,渤海王的严令是过年前必须把城关夺回来,领兵作战的渤海众将一个个的如丧考妣,哪里有什么精气神。 孟长安站在城墙上用千里眼仔细看了看,对面的抛石车简陋,虽然数量很多,但射程并没有多远,正常情况下,在平地上抛石车最远也不过五百步,而城关高耸且城墙坚固,石头砸在城墙上,砸上一个月也未必能把城墙砸坍,渤海人要想把石头扔上来,距离就要拉进到四百步甚至三百多步的距离。 远距离的时候,城墙上的抛石车数量虽然少了些可还是有些优势,况且,若渤海人把抛石车拉进到三百多步的近处,城墙上的床子弩也能让他们哭爹喊娘。 “尽量多的把稻草运上来,还是老办法,用稻草泼水,将城墙高度长上去,编造一些草帘子挂在城墙外边,派人去屋顶上也铺几层,用水冻上,越厚越好。” 孟长安并不担心对方使用火攻,火箭射上来的再密集,扎在冻结实里的稻草上根本就烧不起来。 城下的渤海人在忙活着挪动抛石车布置阵型,城墙上的宁军则将更多的稻草铺在城楼顶上,城墙上,甚至是披挂在外墙上,铺一层,泼几桶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冻的生硬。 白山关这种地方本就不适合长久作战,渤海人已经聚集了十万兵,以他们的国力能支持多久?这边都冷的泼水成冰,渤海国国内更冷,他们运送粮食的队伍想把足够十万人的粮食运上来,来回沿途的消耗就又差不多够得上养活十万人的量。 “中午吃肉包子。” 孟长安早晨的时候吩咐过,没上城作战的人会做饭的全都是火头军那边帮忙,每个人五个大肉包的量,边军的肉包子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呼!” 士兵们欢呼了一声,这声音让城下的渤海人无比的郁闷。 明明他们是主攻的那一方,明明他们看起来更有优势,明明他们应该完全压制了宁人,可宁人呢,连心情好像都没被影响。 然而孟长安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自信,他担心的不是外边的渤海人,而是东疆。 如果裴亭山还是不打算暂时放下私仇的话,补给可能没有那么快上来,别说援兵来不来,对粮草的供应一旦慢下来,这仗就没法打。 早晨的时候孟长安去伙夫那边问过,昨日就没有送蔬菜和肉上来,这顿肉包子完全是为了安军心,如果让士兵们知道昨天的补给没到的话,军心必然不稳,若三天不到,军心摇摆,若七天不到,军心涣散……若十天不到,靠着白山关的余粮还能撑着,但也仅仅是每个人分几口干粮的事。 杨七宝看了看四周欢呼的士兵,压低声音对孟长安说道:“要不要卑职带人去楼城那边看看。” 楼城距离白山关不过一百多里,三日就可来回。 “看来是城外的小粮仓空了。” 孟长安心里很堵得慌。 大粮仓在楼城,小粮仓就在白山关内的无为镇,因为白山关地方有限,所以小粮仓修建在白山关内,距离关城只有不到十里,白山关里的存粮是应急用的,平时所需,都是从无为镇小粮仓调运过来。 每隔半个月,楼城那边的运粮队会运送大批的粮草物资到无为镇补给,昨日小粮仓没有送进来东西,这就说明已经至少半个月楼城那边没有往小粮仓送东西了。 小粮仓的主簿官员却没有告诉孟长安,这事情显然不对劲。 “小粮仓的主簿呢?” 孟长安问。 “廷尉府千办方白镜带人去拿了,应该快回来了。” 正说着,千办方白镜快步从城下上来,拉着孟长安走到一边:“前天的时候出了意外,小粮仓的仓库坍塌了,主簿刘雄没敢往上报,组织了不少人想把粮食物资救出来,可天寒地冻,又下了雪,哪是那么容易的,我把人抓了拷问,楼城那边确实送了粮食过来,这是个意外。” “派人去楼城。” 孟长安看向杨七宝:“算了,你带人去,请楼城大粮仓那边尽快拨粮草物资过来,你带五百人去,不要休息了,连夜赶回来。” “是。” 方白镜道:“我已经安排手下百办带着几十个廷尉去办了,你们去,没有我们廷尉府的人去分量重,大粮仓的官未必怕你们这些穿盔甲的,却一定怕我们廷尉府。” -- 第887页 孟长安难得的笑了笑:“谢谢。” “你守不住我同罪,谢什么谢?” 方白镜看了看城下,那边一排一排的抛石车已经在推着整齐往前移动,其中有一架还抛射了石头出来,似乎是在测算距离。 “扛不扛得住?” “援兵不到,我战死之前一定扛得住。” 孟长安抽刀往外一指:“抛石车!” 城墙上的几架抛石车开始将大石扔出去,有两三块砸空了,有几块砸在渤海人的抛石车上,立刻砸的破碎不堪。 一个渤海人士兵哀嚎着倒在地上,大半截身子被巨石压着,可想而知,露在外面的那一小部分看起来完好无损,而压在下面的指不定已经烂到什么地步。 一股一股的血水从石头下边往外流,那哀嚎声凄厉的让人一阵阵头皮发麻。 “往前推!” 元在石抽刀在手,一刀将那士兵砍死,红着眼睛嘶吼:“尽快往前推,他们的抛石车来不及调整距离,推过去这一段就安全了,都他妈的给老子使点劲儿,推!” 渤海人咬着牙推着抛石车往前移动,一块一块的巨石落下来,一个一个的生命被砸成肉泥的带走。 这两天又下了雪,抛石车那般沉重,推起来格外的艰难。 只这一小段距离,被杀死的渤海人尸体就铺了一层。 “三百步了。” 瞭望手高呼。 孟长安吩咐一声:“弩车!” 床子弩开始宣泄杀气,一支一支粗大的重弩笔直的飞出去,对于抛石车的破坏来说自然不如巨石那么直接,可对于推车的渤海人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噩梦。 终于,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之后,渤海人的抛石车推倒了射程距离,他们这个距离肯定事先计算过,正好是宁军抛石车最小抛射距离也够不到的地方,宁军抛射的石头都在他们身后了。 虽然弩车也依然恐怖,但对于抛石车的摧毁速度迅速降低下来。 “给我砸!” 元在石一声嘶吼。 巨石飞上半空,然后狠狠的砸在城墙上。 砰地一声,巨石砸在城垛上,直接将城垛砸掉,来不及避开的宁军士兵被砸死。 城楼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巨石砸在上面被卸掉了一部分力度,对于城楼的破坏倒是没有那么惨重。 “杀上去。” 元在石举刀指向镇东关,让人想不到的是,冲上去的居然不是渤海军人,而是衣衫褴褛的渤海国百姓,渤海军驱使着数以万计的百姓往前冲,那些百姓每个人肩膀上都挑着担子,装着土木之类的东西。 “啊!” 一个年轻的渤海人嘶哑着嗓子喊着,闭着眼睛往前跑,似乎他不看,宁军的羽箭就不会射到他。 “将军,怎么办?” 杨七宝看向孟长安:“都是寻常百姓。” “上了战场的,没有百姓。” 孟长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冒着渤海人抛石车的轰砸,守城的宁军士兵将羽箭倾泻出去,大量的渤海百姓被射翻,有人吓得往后跑,却被渤海军的督战队射死,前后都是死,往后跑还会牵连家人,这些百姓已经没得选。 他们疯狂的冲到城墙下边,把挑着土木倒下来就跑,死了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 也不知道渤海军抓了多少百姓来,没完没了的加入进来,虽然宁军的防守已经极为凶猛,羽箭也足够密集,哪怕是在抛石车的压制下依然展现出来强大的战力,可是城墙的土木堆积起来的速度还是没有减低。 那些被射死的渤海人,成了垫道的一部分。 渤海人的抛石车根本就不是想摧毁城关,只是为了压制宁军犀利的箭阵。 整整一天一夜,城墙下的尸体和土木混合在一起,竟是硬生生的堆起来一条距离城墙已经不到一米高的坡道。 第二天清晨,数不清的渤海军队开始疯狂的往前冲,这些装备简陋的军人嗷嗷的叫唤着,甚至连人手一把刀都不够,有的人挥舞的木棒,有的人挥舞的是砍柴刀。 厮杀,直接进入了白热化。 孟长安一刀将面前的两个渤海军士兵砍死,后边又上来三五个,这些红着眼睛的家伙好像被恶魔催眠了一样,根本就不畏生死。 “预备队都上来了。” 浑身是血的杨七宝杀到孟长安身边:“将军,下令撤回白山关吧。” 孟长安一刀将敌人头颅砍掉,看着潮水一样汹涌上来的渤海人,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兵力悬殊。 呼! 忽然间,一层羽箭从城关后边飞了过去,羽箭抛射过了城关,密密麻麻的落在坡道上,渤海人立刻就被放翻了一层。 城墙上涌上来大量身穿黑色战兵军服的士兵,和寻常战兵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胸口位置都还有一个长刀的标徽。 刀兵! 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登上城关,花白胡子的老人眼神睥睨,抽刀在手往下指了指:“压回去。” 刀兵呼啸而出。 排山倒海。 第四百八十九章 出 东疆这个地方,不管是东疆内还是东疆外,刀兵都无敌。 刀锋所到之处,除了服就是死。 裴亭山再怎么不招人待见,他也是东疆大将军,四疆大将军之中最蛮不讲理最霸道的那个,对自己人都不讲理都霸道,何况是对外人。 -- 第888页 所以他说压回去,那就是压回去。 这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现象,也是一种难以解释的自信,更是一种难以解释的气势,他说压回去,刀兵呼啸而出,然后已经大规模登上坡道的渤海人就被压了回去,没有丝毫意外,也不可能有意外。 每一个刀兵将士,似乎都有一种谁也理解不了的骄傲和自信,他们不动的时候是一座山,动的时候就是雷霆万钧,想挡?想硬碰硬?想一对一? 从上往下压的刀兵沸汤泼雪一样前行,渤海人刚刚提升起来的士气被一闷棍打了回去,一只下山虎可搏群狼,一群下山虎呢? 就算渤海人悍不畏死又能怎么样? 再不怕死,也仅仅是不怕死。 况且哪有那么多真的不怕死。 坡道上翻滚下去的尸体将后边上来的渤海人撞翻,来不及站起来刀兵的长刀就抹过他们的脖子,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场面啊,他们的刀刀切人头的刀法好像浑然天成,竟然有一种残忍到了极致的美感。 一刀剁下来,抓着头发往腰带上一别,继续杀人。 挂着人头的刀兵根本就不像是一群人间应该有的士兵,而是来自地狱。 元在石看到刀兵大旗在城关上竖起来的那一刻就知道完了,裴亭山到了……他不怕孟长安,虽然听说孟长安是一员勇将,于大宁北疆的时候连黑武人都不是他对手,可毕竟初来乍到而且年轻,手里兵马又有限。 他怕的是裴亭山,从骨子里怕,别说看到裴亭山的大旗看到裴亭山这个人,听到裴亭山的名字他就打心眼里畏惧,握刀的手都在颤抖,似乎他手里的刀就不是刀子,只有刀兵手里的刀才是刀。 刀是一种凶器,自始至终都是,不管你是把它佩戴在身上做饰品,还是挂在家里镇宅,它都是一件凶器。 而刀兵,则将凶发挥到了极致。 再没有其他气质,就是凶。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涌上城关的渤海人就被刀兵压了下去,坡道上已经看不到一个渤海军活人,尸体被刀兵踩在脚下,活着的时候被打服,死了的时候被踩住,刀兵就是要告诉你什么叫凶的不留余地。 裴亭山似乎并不是很满意。 “慢了。” 他大步走下坡道:“继续往前压。” 东疆刀兵的士兵一个一个的超过了他,黑色的洪流朝着对面土黄色军服的渤海人席卷过去,从坡道杀到空地,从空地杀到渤海军大营,当数万刀兵完全施展开,渤海人纵然拼凑了十万大军又如何? 抛石车被砸碎,人被砍死,才刚刚建造起来的大营被付之一炬。 火海烈焰中,拎着刀子到处找人杀的刀兵怎么能不让人畏惧?没有人敢去想看看刀兵那一张张铁面之下的脸是不是真的人脸,他们生怕一揭开那铁面,看到的是青面獠牙的恶魔。 一口气杀穿了渤海人的大营,刀兵出,不胜不归。 镇东关。 一日厮杀之后,刀兵追杀渤海军足有三十里,那是杀进渤海国内的三十里,虽然这三十里都是荒原连个村庄都少见,可除了渤海人大营之外还有一座要塞,也被刀兵直接摧毁。 不灭渤海,只是因为那地方太苦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差不多三百天是冷的,有至少一百五十天连土地都不能解冻,这种地方打下来做什么? 穷的种不出粮食,拿了渤海,相当于拿了一个大坑,还要不断的往里边填。 所以并不是大宁不能灭渤海,只是不想,得不偿失。 但是杀进渤海这种事,对于东疆刀兵来说真的没有多难啊。 裴亭山走到主位那坐下来,扫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孟长安:“少年有少年人的无畏,而少年人无畏则大有可为,你打下这城关不算什么,但是敢打,让我还算看得起你,闫开松是我的人,我麾下八刀将之首,也是我最看重的义子,纵然我不喜欢你,甚至现在也想下令砍了你的脑袋,但我还是得说一声,他不如你。” 孟长安没说话。 “你为什么要打这城关?” 裴亭山问:“你来了就打下来,而我手下闫开松多年没打,是因为他打不下来?” 孟长安抬起头看着裴亭山的眼睛:“没有为什么,只是我想打。” “嗯?” 裴亭山抬了抬眼皮。 “你和闫开松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是守成之将,他在白山关,练兵调度,城防建设,这些方面都比你做的好,你是开疆之将,所以这么多年他在白山关都没想过打出去,而你想了。” 裴亭山哼了一声:“可你真以为打下来一座渤海人的城关就是大成就?” “眼界太低了些,既然打了,那就继续打。” 裴亭山淡淡道:“总不能大过年的给陛下送去的捷报上,只写一座破破烂烂的渤海人边关。” 他走到沙盘那边低头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脸色微微发红的闫开松:“刚才我说你不如他,心里是不是不服气?那就打出来,让他看看你并不是不如他……就这吧。” 裴亭山的手在沙盘上指了指,那是渤海国内,大概三百里左右的一座大城,对于渤海国的探索其实并不算很详细,所以沙盘做的也稍显简陋了些,不过那些比较重要的城镇和要塞位置倒是精确,毕竟大宁在谍报方面做的比黑武还要好。 -- 第889页 “板城。” 裴亭山对闫开松说道:“杀到这,一共大大小小有四五座渤海人的军事要塞,一路碾过去,杀不足三十万人不要回来,我就在这白山关等着你……渤海那个破地方拿下来一点意义都没有,但是杀人有意义,大宁打了你一座边关你居然还敢打回来,要不要脸?” 要不要脸? 闫开松垂首:“属下遵命。” “三百里,四五座要塞,就给你十天,年前的捷报就得是年前的,杀足三十万人回来,我不管是当兵的还是渤海国的百姓,我给你的军令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杀他三十万军队也不可能,凑起来他也未必能凑出三十万顶盔掼甲的正规队伍来,过一村屠一村,过一镇屠一镇,过一城屠一城,这是我给你的军令,可做得到?” “属下做的到。” “去吧,让渤海人怕。” 裴亭山道:“我将刀兵给你一半,八刀将给你一半,你只需记住一句话,刀兵不轻出,出则不轻回。” “明白!” 闫开松拿了军令,转身大步走出大堂。 裴亭山看了孟长安一眼:“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在我离开白山关之前,这里的一切我来做主。” 孟长安没说话,也不能说出些什么,东疆大将军节制整个东疆军务事,裴亭山说的并不过分,在这个东疆,他到了的地方,当然他说了算。 裴亭山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我听闻白山关小粮仓的主簿刘雄守护不利,以至于粮仓坍塌,损失了大量的物资,甚至险些断了前线将士的补给?” 站在一侧的廷尉府千办方白镜点头:“是。” “人呢?” “拿了,就关在白山关。” “带过来吧。” 裴亭山往椅子上靠了靠,似乎是昼夜不停的带兵赶过来确实辛苦了些,对于他的年纪来说,一场恶战似乎影响不大,但长途跋涉昼夜不眠不休就有些撑不住。 靠在椅子上没多一会儿竟是睡着了,他们此时在镇东关,刘雄被压在白山关,带过来还需要一阵,所有人都站在那等着,也不能走,也不能坐,大将军在睡觉,他们还不能交谈。 刘雄被带上来的时候看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其实粮仓坍塌,这事不是不可以避免,若他勤快些时常检查,自然不会发现不了问题,而若他在粮仓倒塌之后立刻派人上报,并且联络楼城大粮仓继续送粮过来,孟长安也不至于后来心里有了些担忧。 “认罪吗?” 裴亭山睁开眼睛看了刘雄一眼。 刘雄跪下来:“卑职,认罪。” “嗯,认罪就好,不牵连你家人,也不牵连你手下,小粮仓你最大,出了事自然你担着,就如这东疆我最大,出了事自然是我担着。” 他这话里,似乎有些别的意思。 孟长安站在那,表情也没有什么改变。 白山关里他最大,出了什么事,自然是他担着,这是裴亭山想告诉他的,哪怕不明说出来他最起码得明白。 “砍了吧。” 裴亭山摆了摆手:“刀子快些,我记得……当年你也曾在我帐下当过兵。” 刘雄垂首:“是。” “嗯。” 裴亭山道:“所以你忘了我说过些什么……做错了要认,认了就别怂,我裴亭山的兵凶名天下第一,但凶不代表没规矩,朝廷法度容不得你活着。” “卑职没有怨言。” “那就好。” 裴亭山闭上眼睛:“我记得你有个儿子?算起来也有快二十了吧,送到东府武库,告诉武库的人是我说的。” 刘雄猛的抬起头,然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大步走出。 “出门照直走,别回头了,人间也就那样,你叫刘雄,人间不为雄,死后为鬼雄吧。” 闭着眼睛的裴亭山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累了。 第四百九十章 换 孟长安回到白山关,这一战起始于他,可似乎现在和他没了多少关系,刀兵接手,杀进渤海,不屠三十万不回,裴亭山在镇东关住下来,孟长安就回到白山关休息,也确实该休息了。 身上脏透了的将军并不是失魂落魄也不是心事太重,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月珠明台那个小院子门口,看到那院子门外站着的亲兵孟长安才恍然,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血污的盔甲,也能想象出来自己的脸此时此刻脏成了什么样子。 做将军也好,做士兵也好,只有得胜归来被百姓们看到的时候才那么光鲜威武,在战场上,哪怕是战胜了的那一方,停下来仔细看看自己,难免也有些狼狈。 他转身离开,才走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月珠明台的声音。 “为什么来了又走?” 孟长安脚步一停,回头看着月珠明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由自主的就咧开嘴笑了笑,然后想到,自己现在这脏乎乎的脸还一身血污的样子,怕是笑起来也丑到了极致吧。 可在月珠明台眼里,那将军笑起来的时候,干干净净。 那一身戎甲,也一样的干干净净。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如果她在乎你喜欢你甚至爱你,不管你多脏多累身上的气味有多难闻,她也觉得你身上处处美好,什么都能接纳,若她不在乎你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那你纵然洗的干干净净喷的香气扑鼻,在她看来也是恶心。 -- 第890页 不喜欢的人,你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也会觉得你手脏的要命。 喜欢的人,如孟长安这样,月珠明台此时却还要强压着冲上去抱抱他的冲动。 “我学会做饺子了。” 她眉眼带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是弯弯的月牙儿:“吃过再回去吧。” 孟长安沉默片刻,点头:“也好。” 疲惫,从战场上下来哪怕是如孟长安一样的铁汉也会疲惫,进了小院,月珠明台让他去自己屋里歇一会儿然后就进了厨房,孟长安想着那般干净甚至还香喷喷的房子,自己进去就是亵渎。 所以就在院子里靠着屋门坐下来,坐下的那一刻,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白山关很冷,可好在此时中午的暖阳晒的人很舒服。 他靠在门口不知不觉睡着了,如他这样时刻如野兽一般保持着警惕的人,就靠在门口居然睡的很踏实,可他并没能睡多久,因为月珠明台自然不许他在门口睡着。 “刚才没舍得叫你。” 月珠明台拉着孟长安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是因为不知道你会来,之前没有预备那么多的热水。” 她看向门外守着的亲兵:“劳烦你,能不能去一趟孟将军府里,取他一套干净衣服来?” 那亲兵抿着嘴儿笑:“好嘞。” 屁颠屁颠的跑了。 “洗澡去。” “啊?” 孟长安愣在那:“我……我还是回去洗,我回去洗好了之后再过来吃饺子。” “水已经烧好了。” 月珠明台看着孟长安的眼睛:“你不惧兵甲,不惧万军之中冲杀,难道怕我?” 孟长安连忙摇头:“不怕。” “那就在这洗。” 不由分说,拉着孟长安的手进了屋子里,屋子里放了一个大木桶,好大好大,大的可以装下两个人,当然也只是能,但肯定不会进去两个人。 大木桶里热水温度正好,她试了好几次,唯恐烫了也唯恐凉了。 孟长安:“那个……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包饺子吧,不然净胡一个人哪儿就把咱们三个吃的分量包出来。” “站好!” 月珠明台瞪了他一眼,孟长安立刻站直了身子。 “手抬起来。” “唔。” 孟长安扬起双臂平伸出去,月珠明台解开他的红绳袢甲绦,巴掌宽的虎头煞腰,然后将铁甲摘下来,孟长安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这么紧张过,感觉此时此刻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似的,嘴唇在抖,牙也在抖,握刀如磐石不动的手也在抖。 取下来甲胄,月珠明台那只漂亮白净的手开始解他的衣带,孟长安下意识的手缩回来握住她的手:“别,我来自己来。” 月珠明台脸一红,却倔强:“把,手,抬,起,来!” 孟长安:“我……” 好怂噢。 月珠明台直视着孟长安的眼睛,孟长安只是和她对视了不过三五息的时间而已就败下阵来,哪里像个万人敌的将军,战场上刀剑不惧,枪弩不惧,偏偏就惧怕了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手,手指如葱段,亦如白玉,窗外有阳光透过缝隙落在她手上,竟是有些晶莹之感。 干脆,闭眼吧。 孟长安一咬牙把眼睛闭上了,呼吸却越来越急促。 “好了,进去吧。” 月珠明台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孟长安哦了一声大步往外跑,一把撩开门帘就要出去,正好被外面抱着一颗白菜过去的净胡看到那光溜溜的壮硕身躯,小姑娘啊的叫了一声,把白菜挡在自己眼前。 孟长安吓得一缩脖子又回来,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出去? 明明她说的进去吧,进去哪儿? 唔…… 孟长安低着头两只手挡住某处,然后出溜进木桶里,当热水将全身包住的那一瞬间,一股无法描述出来的感觉让他几乎瘫软下去,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如热水一样缓解疲惫,坐在大木桶里的孟长安不由自主的哼哼了一声。 舒服,也疼。 毕竟身上有伤。 好在最重的那伤在肩膀位置,没有入水。 刚刚放松下来的孟长安忽然感觉到背后一痒,那不是寻常的痒,寻常的痒挠挠也就罢了,挠挠会舒服,可那种痒是越那啥越那啥。 月珠明台的手指温柔在他背后划过,拿着毛巾为他擦拭后背,孟长安是一下一激灵,一下一激灵。 没有伤的地方擦洗的认真,有伤的地方小心翼翼的避开,虽然连续厮杀数日后泡一个热水澡确实舒服的不要不要,可对于孟长安来说现在真是有些煎熬,宁可不要不要,也不要现在这样不要不要的。 终于洗的差不多,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衣服穿上,奈何没有衣服。 换下来的衣服,刚才净胡进来已经抱出去泡上了。 “擦干净,先裹着被子。” 月珠明台放在木桶上一块崭新的毛巾,然后背转过去身子,说孟长安难熬她何尝不是一样?第一次看到,又怎么可能比孟长安脸皮还厚了。 孟长安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水擦干净,然后光着屁股钻进被窝里,被窝香香的。 好在去取衣服的亲兵回来的不算慢,他躺在被窝里露出肩膀,月珠明台才刚刚给他把伤口缝合上药衣服就送了过来,月珠明台用绷带将伤口包扎,为了衣服蹭到伤口会疼,还把一块干干净净软软的手绢叠了垫在伤口位置。 -- 第891页 换上衣服的孟长安,真潇洒,也真狼狈。 “我……我去给净胡帮忙,你自己歇会。” 月珠明台低着头跑出去,出了房间,鼓起来可爱的腮帮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怎么样怎么样?” 才进了厨房,净胡就一脸兴奋的凑过来:“将军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刚刚凉下来的脸顿时又烫了起来,月珠明台狠狠瞪了净胡一眼。 净胡:“当然是伤没事吧,公主你想什么呢。” “我没想。” “那你看到什么了?” “我没看!” “唔……” 净胡嘿嘿笑了笑:“没看就没看,公主你捂眼睛干嘛?” “啊!” 月珠明台一跺脚:“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 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来什么称得上恶狠狠的威胁的词儿来,所以气的又是一跺脚。 孟长安坐在屋子里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仔仔细细的看自己是不是衣服没穿好,为什么浑身上下的不舒服呢……屋子里有个很大的铜镜,是他买来的,走过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孟长安忽然抬起手掐了掐脸,真疼。 呼…… 他也长长的出了口气,想着让女人帮自己洗澡换衣服果然是最难受的事,也不知道那些世家大户的公子是怎么熬着的,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休息,那香香暖暖的被窝是说什么也不会再钻进去了,就好像那被窝里有一万根针似的扎的他难受。 本想睡一会儿,靠在那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觉得后背上痒痒,然后就想起来刚才那只手在自己背后划过的滋味。 孟长安打了个寒颤。 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长安城。 皇帝看了看窗外,又在下雪了,今年的冬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雪格外的多,不过雪多一些似乎也是好事,太医院的人说冬天多下几场雪的话,一些让百姓们头疼害怕的疾病反而不会传播起来。 忽然间想起来自己从不曾认真的陪孩子玩过,太子的时候如是,沈冷自不必说,到现在他似乎连二皇子都没好好陪过,想着下雪了,干脆就去找二皇子带他堆个雪人。 走到懿贵妃宫外,听到宫墙里边叽叽喳喳的笑声皇帝脚步一停,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院子里已经堆起来两三个大大小小的雪人,而二皇子似乎玩的累了,摇摇晃晃的走向懿贵妃嘴里嘟囔着困困。 皇帝随即转身离开。 “代放舟,出宫。” “是,陛下,去哪儿?” “沈冷将军家里。” “是。” 代放舟低着头,嘴角都带着笑。 皇帝换了便装上车,马车往外走慢慢悠悠的有些别样的舒服劲儿,皇帝坐在马车里想到小儿子刚才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会心一笑,想着儿子你困了就睡吧,朕就不陪你玩了,朕换个儿子玩。 马车在沈冷家门口停下来,皇帝下了车,那大黑狗居然没叫,皇帝想着连你都知道朕是家里人,不错不错……然后觉得自己想到的这句话好像有点别扭。 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就看到大黑狗在院子里无聊的追着尾巴玩。 沈冷听到车马声可是没动,他哪里能想到是皇帝来了,更何况他此时站在凳子上举着一个脸盆,脸盆里是满满的一盆水,那姿势有些销魂。 “你这是?” 皇帝看到沈冷这个造型忍不住楞了一下。 “呃……陛下,臣不知道是陛下来了。” 那叫一个尴尬。 “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臣练功呢。” “这样练功?” 皇帝哼了一声:“受罚呢吧。” 沈冷更尴尬了。 “说吧。” “臣,那会儿看到茶儿靠着椅子睡着了,就把她辫子绑椅子腿上了……” “贱不贱?” 皇帝瞪了他一眼:“下来吧。” 沈冷:“臣也想下去,时间没够呢……” 皇帝张了张嘴,忘了自己是皇帝,皇帝的话难道还能有不听的? 他也愣了愣:“要不,朕换换你?” 沈冷:“啊?” 第四百九十一章 美 皇帝微服到了沈冷家里,看到了正在受罚的水师提督举着脸盆站在凳子上,真的就一动不敢动,他觉得这傻孩子真是不争气,严肃的批评了一翻,幸好茶爷不在家,而是出去买菜了。 这一家人吧,男人一点儿也没有自己是从三品将军的觉悟,整天没个正经,按理说从三品大员的宅院应该也不小了,可他就喜欢住在这小院子里,从院门口到屋门口,一目了然。 而女人呢,比他还没觉悟,谁见过从三品大员的夫人身上还有县主的封爵再加上宫里珍贵妃的干女儿这显赫身份,整日拎个菜篮子自己出去买菜的? 这小两口,过的是小日子。 所以幸福。 皇帝和沈冷两个人面对面蹲在院子里,哪里像是君臣,这位大宁皇帝陛下在沈冷面前的时候,总是会忘记自己是个皇帝。 就那么蹲着。 “一会儿你就说是朕来了,所以才没有继续举着那脸盆,她好歹也得给朕点面子不是?” “行,我看行,毕竟陛下那么大。” -- 第892页 “嗯,朕还是很大的。” 皇帝道:“你也不能太没有体面,好歹也是大男人,要拿起来一些。” 沈冷:“臣知道啊,可是臣觉得这样挺好……” 皇帝哼了一声:“朕当初年轻的时候哪有你这般怂的样子。” 皇帝想了想,朕是皇帝啊,所以站起来咳嗽了一声,回头看着代放舟:“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 代放舟心说陛下你刚才那是什么样子哦,就好像父子俩蹲在地头商量着今年田里种什么菜种什么粮,不对,分明是在教自己不争气的孩子怎么镇得住儿媳妇。 “是是是,奴婢不敢说。” 皇帝嗯了一声,舒展了一下身体,看到院子里那大黑狗还在追尾巴玩,想着这狗怎么这么傻。 “一开始就这样吗?” 皇帝指了指黑獒。 沈冷摇头:“我刚捡来的时候看着还伶俐,后来茶儿养着了,就傻了,随她。” 皇帝噗嗤一声:“咳咳……” 就在这时候茶爷买菜回来,一进门就看到皇帝和沈冷正在那聊天,门口的车马倒是没把她吓一跳,皇帝把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俯身施礼:“拜见陛下。” “起来吧。” 皇帝站直了身子,想着自己怎么也要有皇帝以及长辈的气度。 于是威严的说道:“不是朕让他下来的。” 沈冷:“……” 茶爷:“……” 皇帝背着手:“院子里冷,进屋说话吧。” 沈冷:“是冷,真冷。” 皇帝憋着笑,进门之后看到这屋子虽然陈设简单但收拾规整的井井有条,其实所谓干净利落,只是什么东西该放在哪儿就放在哪儿,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家具擦的干干净净,地面扫的一尘不染,这就是小户人家最美的小日子应该的样子。 “朕在这吃饭。” 皇帝坐下来:“买了什么菜?” 茶爷连忙回答:“都是些寻常的蔬菜,冬季菜品本来就少,也不过是白菜萝卜菠菜之类的东西,今天倒是运气好,买到了从南边运过来的笋。” 皇帝:“朕赏给你那两个御厨就还给朕吧。” 皇帝看向沈冷:“过年后你就要来回奔走,他们两个整日跟着你在船上飘着也不是个事,昨日朕让人把他们两个叫进宫问了问,那两个都说想从军……沈冷,你把朕的两个厨子给练成了战兵?” 沈冷:“这个……就当是臣给陛下练了两个御前带刀厨师。” 茶爷扭头,憋着笑。 皇帝笑着摇头:“都坐下来说话,吃饭也不急,先给朕泡壶茶。” 茶爷连忙去泡茶,然后和沈冷两个人欠着屁股坐在皇帝对面的凳子上,这是小两口第一次在家里这么不自在的,那可是皇帝啊。 “朕之所以今日过来看看,是因为朕昨日去夏蝉亭园的时候听沈先生说你们两个准备要孩子了?” 他问茶爷。 茶爷的脸一红,低着头:“也许,应该……大概是的。” 这哪儿应该是皇帝应该问的话啊,一点儿都不庄重。 “嗯,该要了。” 皇帝自己却没有什么觉悟,因为他此时此刻没把自己当皇帝看,而是当父亲当老公公,反正就觉得自己儿子儿媳妇也是该要个小孩子了,那就问问呗。 “好好注意一下。” 皇帝喝了一口茶:“沈冷总是要回水师去做事的,你就不要跟着了,水师那边颠簸,若真的有了身孕万一……” 朕的孙儿这四个字没出来,皇帝硬生生憋了回去。 “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你们后悔,和你们亲近的人也都会觉得心疼难过,若是察觉有了身孕,以后就多去宫里住着,住在珍妃那边,有宫里的人伺候着朕也放心些。” “是……” 皇帝看向沈冷:“朕今天去看二皇子的时候想到,他也是该启蒙的年纪了,你举荐给朕的那个叫窦怀楠的人有真才实学,朕决定让他教二皇子读书,你抽空也进宫去,朕不指望着他能练成什么惊世骇俗的武艺,强身健体总是有必要,皇子,哪有不能提刀上马的?武艺的事,你去多教教。” “臣遵旨。” “别教他写字!” “臣……遵旨。” “朕给你在长安里安排了一座宅院,你们两个却只喜欢住在这小院子里,以前可以,以后就不要了,万一茶儿有了身孕身边没个人伺候怎么行,虽然朕说她让珍妃那边常住,她自然住不习惯,就搬去将军府吧,府里所需的下人朕让宫里挑几个出来。” “不用不用。” 沈冷连忙垂首道:“搬过去就是,千万不要从宫里选人,她们会觉得自己是被陛下贬出宫的,不好。” 皇帝心说哪又怎么样? 可还是顺了沈冷的意思:“也好,那就让叶流云去安排。”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沈冷和茶爷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问号。 八字连半撇都没有呢,就想孩子名字了这一步了? “继。” 皇帝缓缓道:“这个字不错。” 这个字皇帝想了很久,今日说了出来,所以心情不错,很美。 与此同时,东北边陲白山关。 孟长安没有军务事就显得有些闲,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虽然会牵扯伤口疼痛,可他却不想有一日放下的,想到傻冷子每日都不会落下功课,自己总不能输给他。 -- 第893页 月珠明台和净胡两个人笑盈盈的抱着给他洗干净了的衣服进门,站在将军府门口的亲兵也熟悉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想的多了所以一时恍了神居然喊了声夫人好,月珠明台脸就红了,下意识加快脚步进门。 孟长安看到她俩进来也会心一笑,自从她们两个到了白山关之后,这冷面将军脸上的笑容日益多了起来,只是他自己还浑然不觉,连手下人都看得出来,孟将军最近一段日子连话都比往日说的多,而且也显得亲近了不少。 “这么冷,我让人去取就是了。” 孟长安快步过去把月珠明台手里的衣服拿过来,净胡轻轻哼了一声:“只管我们公主的?” 孟长安讪讪笑了笑,把她怀里抱着的衣服也接过来。 净胡一边走一边说道:“将军说的倒是好听,说让亲兵去取,亲兵去取了将军自己不去,我家公主不就是又少看到将军一面?” 月珠明台拉了拉净胡衣袖:“不许胡说。” 净胡装傻:“是啊,不许胡说,我说的就不是胡说。” 三个人进了屋子里,不时传出笑声。 镇东关。 大将军裴亭山看着面前的沙盘,推算着闫开松打到什么地方了,会遇到什么困难,身为东疆大将军,领兵作战数十年,大大小小几百战,不要说天赋之类的话,就算是经验就已经足以让他对战局的把控能力超乎寻常。 “黑武人会试探着过来骚扰一下。” 裴亭山的手指在沙盘一处上点了点:“白山北侧就是黑武人的地盘,虽然那地方兵力不足以令人担忧,可黑武与渤海同盟,我进军渤海,黑武在息烽台的边军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南下,息烽口是黑武人寇边的唯一道路,息烽口那边咱们的兵力只有一千二百人,传令让孟长安带三千边军去息烽口。” 他手下将军言九龄小心翼翼的提醒:“息烽口地势险要,若是孟长安万一在那出了什么意外,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你是什么意思?” 裴亭山站直了身子,眼神一凛:“你是说,我要借机杀他?” 言九龄连忙低头:“义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义父……如今孟长安已经不同往日,陛下对他之看重前所未有,若他此时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陛下怕是会震怒。” 裴亭山哼了一声:“领兵作战是为将者的本分,若是因为陛下在乎,就连本分事都不让他去做了,那他留在这东疆有什么意义?干脆放在陛下眼前看着就算了。” 他将令牌抽出来扔在地上:“现在就去。” “是!” 言九龄弯腰把军令捡起来转身出门,想着义父怕还是过不去裴啸被杀那一关,想想也能理解,那是大将军视为己出之人,而且也已经过继给了大将军为子,就那么死在了北疆,大将军要是随随便便就能接受才奇怪呢。 只盼着孟长安在息烽口别出事就好了。 言九龄叹了口气,想着这差事真的是让人焦头烂额。 孟长安接到军令倒也没有多想,黑武人可能会寇边试图救援渤海,这是他早就想到的事,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举动。 可是月珠明台却担心,担心她的将军一去不回。 “你们回去吧。” 孟长安起身去收拾行李:“此去息烽口倒也不会太久,长则三个月,短则月余就会回来。” “今日我不回去了。” 月珠明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看着孟长安的眼睛说话:“我今日住在这。” “啊?” 孟长安愣在那,顿时慌了起来。 “净胡。” 月珠明台大声说道:“去寻红纸,剪两个喜字贴到门口去。” 净胡嗯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没多久,将军府门外贴了两个红色大喜字,看着这青砖老房都漂亮了不少,很美。 第四百九十二章 酒 白山关除了那年年整修加固的城墙之外,城关之内的房子处处老旧,哪怕是孟长安的将军府看起来也没多光鲜,城砖斑驳有青苔,木门陈旧遍裂纹。 就是这样长了很多青苔的院墙和裂了很多口子的院门,加了那两个红喜字之后看起来怎么就那么漂亮,那么美? 月珠明台在乎孟长安,所以在长安城的时候打听了许多许多关于孟长安的事,比如他和沈冷之间的兄弟情分,比如他在北疆时候的九进九出,比如他和大将军裴亭山的关系一直不好,所以她才想来东疆,她害怕她担心她寝食难安。 这是东疆,裴亭山横行无忌之处,她若是害怕就不会来。 从听说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到了之后她的心其实始终悬着,世人都说大将军跋扈刚愎且自私,还说大将军杀人不眨眼也杀人不用刀,把孟长安调到息烽口,也许就是一去不回。 所以她不想再等了。 “你说你会回来,长则三五月短则月余。” 月珠明台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抬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孟长安的眼睛,孟长安高大,她的个头才过孟长安肩膀,两个人站在一处却又显得的很般配。 “你让我等着,可我凭什么等着?” 她问。 孟长安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感情上他比沈冷还愚笨,最起码沈冷还会哄茶爷开心,那土味十足的情话张嘴就来,他却不能,也不会,最大的改变也只是笑容多了些。 -- 第894页 所以他一时之间甚至还以为月珠明台的话,是生气,是怨,是已经不愿意留在这。 所谓在乎,不过是胡思乱想。 “将军凭白让我等着,总是不行,今日娶了我,我是将军夫人,三五月也罢,三五年也罢,一辈子也罢,我只等着将军一人。” 月珠明台伸手握住孟长安的手:“你不许说不。” 孟长安心跳的厉害,眼神里满是愧疚。 “这不是我该给你的。” 院子破落了些,没有嫁衣,没有红妆,没有凤冠霞帔,没有亲朋好友的道贺,没有主婚之人,莫说宾客,莫说婚礼,连一餐像样的饭也没有。 “这也不该是你应该有的婚礼。” “傻不傻?” 月珠明台笑,眼睛里却有晶晶亮的东西:“我当然在乎嫁衣当然在乎红妆,也在乎有没有一场像样的婚礼,哪有女孩子不在乎的,可我更在乎的是你,和你相比,其他一切都可以不要……可当然不是以后你也可以当没这回事的,你得补给我。” 她笑,笑着落泪:“要多好有多好的婚礼。” “好!” 孟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在长安城补给你。” “嗯。” 月珠明台点头,转身看向净胡:“去寻两块红布来。” “红布?” 净胡连忙去找:“这地方找红布有些难,一块都不好找,为什么还要两块?” “我一块,你一块。” 月珠明台看着净胡忍着的说道:“我出嫁你从夫,你是我贴身丫鬟,这是规矩,可我从不曾把你当过丫鬟看,而当你是姐妹,所以两块红布做盖头,你一块,我一块。” 净胡脸瞬间就红了:“我……” “你还不去?” 月珠明台看着净胡:“若你不愿,就去帮我寻一块来。” 净胡低着头出了门,归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红布递给月珠明台:“喏……公主的盖头。” 然后她坐在月珠明台身边,深呼吸,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孟长安,哼了一声,从怀里又取出来一块红布盖在自己头顶:“这可不是我愿意的,只是我得陪着公主,生生世世陪着公主。” 孟长安站在那,一时之间傻了。 镇东关。 东疆大将军裴亭山揉了揉眼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白山关这边,地形虽然都记得,可身为大将军哪能凭着记忆安排军务,所以两天来基本上没怎么睡过,重新熟悉地图,看沙盘,甚至还派人寻来县志从头到尾看了看,又派人去抓来几个渤海人询问渤海国内的情况,以他这般年纪厮杀未必会觉得辛苦,可熬夜真的很伤。 坐下来喝了一口浓茶,茶也已经微凉。 坐在那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觉得有些恍惚……第一次到白山关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那时候哪里会想到自己将来能成为制霸一方的大将军,那时候只想着不能让爹娘失望,背上行囊从军的他想着立一些军功,然后做个伍长家里也就有光,那时候可没有什么显赫的裴家,裴家的显赫是源于他。 他在白山关五年,从士兵升为伍长,什长,团率,校尉,第六年的时候大宁与黑武人厮杀太惨烈,白山关的守军一半都被调往北疆参战,结果那一战之后他就留在了北疆,从校尉靠着一把刀杀到了五品将军,四品将军,三品将军……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若是有闫开松的消息,尽快派人告诉我,我去一趟白山关。” 白山关与镇东关并不是很远,大将军进城门的时候听到了有人唱歌,那是东北边陲的民谣,带着些口音,但就是好听,怎么听都好听,过年时候才会唱的,也许更应该叫年谣。 登上白山关的城楼,大将军裴亭山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年他还年少,认识了白山关外小粮仓里一个民夫的闺女,民夫每日都来白山关送粮,她有时候会跟着来搭把手,那一日他看到了她觉得可真美,穿着一件很土气的花棉袄和一条灰布大棉裤,脚上的靴子也土气,可是她有一张白净的脸和明若皓月的眼睛,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颗小虎牙。 何为心动? 是为朝思暮想。 后来他们经常见面,他说以后我若做到将军就娶你,我成了将军就能带着家眷到处走,我到哪儿也带你到哪儿。 她就傻笑,笑的那么美也那么善良。 他拼了命的立功,然后做到了校尉,距离五品将军咫尺之遥,以他的年纪以他的能力,做到五品将军当然也指日可待,他很开心她也很开心,因为未来可期。 可就在那时候北疆的调令来了,黑武人来势汹汹,北疆厮杀惨烈,大宁北几道的战兵甚至很多州县的厢兵都调了过去,白山关位于东北距离北疆不算太远,这里的守军也被抽调一半,他就在这一半之中。 临行前一天他去找她,告诉她自己要去北疆了,此战可能一去不返。 她沉默了好久好久,剪了一块红布盖在自己头顶,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娶我。” 想到这裴亭山就忍不住笑了笑。 那女人,是他女人,也是现在的大将军夫人。 她也去了北疆,她说你不到五品不是将军不能带家眷,可我自己去,她就在北疆等着,也不找他不去烦他,只是站在北疆那冻土高坡上,日日盼着他得胜归来。 -- 第895页 只是,她却大病一场。 裴亭山提升为五品将军的那天怀里揣着军中兄弟们凑的银子,正式上门提亲,她要来北疆拦都拦不住,她家里人也一起都来了,既然正式提亲总不能空手来。 他来的那天,她病重将死。 “我娶你。” 裴亭山看着躺在那奄奄一息的姑娘:“现在开始你是我裴亭山的夫人了。” 幸好,老天没把她带走。 想到这裴亭山就忍不住想去看看当初她的家还在不在,距离白山关并不远,城关外镇子里就是,还记得是土墙土屋,可是冬天屋子里烧的可暖了。 从城关上下来,路过孟长安的将军府门口,一眼就看到门口上贴着的那两个剪的歪歪斜斜的喜字。 “怎么回事?” 他问守在门外的孟长安的亲兵。 亲兵惶恐,将公主自己找了红布做盖头的事说了一遍,而此时孟长安正和月珠明台在屋子里行礼,总得有个仪式,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 “军中成亲,还是在战时?成什么体统!” 裴亭山眼神一凛,把门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这老院子太破旧,让他恍惚了一下。 他大步走进正屋,客厅里孟长安和月珠明台面对面站着,正要对拜。 “等一下!” 裴亭山脸色不善的走进门,看了看孟长安又看了看那两个女孩子,眼神里的冷让人不寒而栗。 孟长安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挂在一侧的战刀,想着若今日他阻拦,便不做了这将军。 “大将军何事?” 他问。 裴亭山走到椅子那边坐下来:“这白山关里谁最大?” 孟长安回答:“大将军最大。” “那为什么不请我主婚?” 孟长安一怔。 裴亭山想到那日自己真正成亲的时候,他站在床边,她病重躺在床上,她父母坐在椅子上眼含热泪,总觉得少了些喜气,想着既然没有主婚人那就自己喊一声吉时到,可刚张开嘴,院子外面有人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吉时到!” 嗓子哑,是因为战场上厮杀喊的。 那是他的将军来了。 那是他的同袍来了。 “吉时到!” 裴亭山站起来大喊一声。 孟长安和月珠明台净胡三个人竟是愣了,然后便是心里一阵阵温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裴亭山哑着嗓子喊,庄重而肃穆。 像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既然是成亲的大好日子,怎可不饮酒?” 大将军往外喊了一声:“酒呢?酒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天下第一暗道势力要房租 烽火连三月,红妆与君行。 月珠明台自然不会在白山关等着,已是将军夫人,将军何在,夫人何在,息烽口上夫君御敌于国门之外,她怕是也会站在冻土高坡上盼君归。 长安城里气氛渐浓,眼看着距离过年一天比一天近,各家各户都喜气洋洋,不知道多少人坐在炕头算计着,这一年来家里收入了多少支出了多少,可终究是没几个人面带愁容,这就是国富民强。 迎新楼。 黑眼看了看新来的小子,这个新搭档乍一看起来有些冷酷无情的劲儿,和老搭档白牙七分像,可他还是觉得白牙顺眼,也不知道在北疆那小子混的如何了。 也算是命运弄人,他去北疆投孟长安,结果孟长安被调去了东疆,那小子一个独臂家伙在北疆那日日生死杀伐的地方,应该会很辛苦吧。 黑眼闭着眼睛想,那小子辛苦是不怕的,死也不怕,就怕孤单。 马上就要过年了,以往过年的时候总是他们俩混在一处,每天懒散着却忙,忙着喝酒应酬,忙着打打小牌,忙着给各家各户拜年,忙着朝大街上路过的漂亮姑娘吹口哨,唯有此时才像个正经混暗道势力的。 “臭小子。” 黑眼自言自语了一句。 站在他旁边还难掩三分紧张的白杀楞了一下,心说为什么叫我臭小子? 哪里想得到,黑眼是想白牙了。 “熟悉一下吧,白牙的那队人在外面等着你呢,以后你就是他们的老大了,白牙曾经说过,做老大累,你去体会吧……半个长安城的暗道是白牙压着的,城西归你了。” 黑眼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应该很久很久才能适应这个新人。 “哦。” 白杀想着原来黑眼前辈就是这个样子啊,那眼睛果然是有问题的,这话当然不敢说出来,对于他这样的新人来说黑眼是传奇,对于绝大部分流云会的子弟来说黑眼都是他们的传奇,白杀虽然才来就位置很高,东主对他寄予厚望,可晚辈就是晚辈,在黑眼这样声名远扬的前辈面前自然局促,而他对黑眼的第一感觉是有些难以亲近。 “先去收租吧。” 黑眼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 流云会在城西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就是房租,实际在流云会名下的店铺房产有三四百,这些房租若是收回来自然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的,我这就去收。” 黑眼伸手:“带钱袋子了吗?” 白杀楞了一下,取出来钱袋:“带了。” -- 第896页 黑眼嗯了一声,拿过来扔在桌子上:“我替你保管,别说我没提醒你,白牙负责西城的时候,以他的能力,历年房租都很少能收上来。” 白杀问:“可是前辈,这和我的钱袋有什么关系?” “去了你就明白了。” 黑眼道:“去吧去吧,东主还等着报账呢。” 白杀虽然不解,可也没觉得去收房租是多难的事,堂堂流云会,难道租的出去房子收不回来房租?天下第一大暗道势力,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叫什么天下第一。 黑眼看着那小子的背影嘴角勾了勾,把白杀的钱袋放进抽屉里,然后出门去找沈冷。 沈冷就在迎新楼,上楼去拜访叶流云了。 最近在长安城这一段时间对于沈冷来说真是难得的清闲,他又不是如别的想要往上爬的年轻人那样,为了自己的前程,在过年之前需要不停的走动,天知道哪家是自己的贵人,凡是能靠近些关系的都去送些礼物,不求一下子大富大贵,只求贵人能记住自己的名字便好,万一哪天提点自己一下就是时来运转。 沈冷不善交际。 从来都不擅长。 他当然也不会给自己认识的大人物们挨家挨户的送礼物去。 话说回来,他需要吗? 叶流云看到沈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放茶叶的柜子锁好,上了三道锁,沈冷一进来就看到叶流云把柜子锁上了,忍不住笑的几乎闪了腰:“多大一个流云会帮主,小气的很。” 叶流云把钥匙揣进自己怀里拍了拍,这才踏实下来。 “呵呵。” 他看了沈冷一眼,发现沈冷盯着他桌子上放着的那两罐茶叶。 百密一疏! “我不拿。” 沈冷坐下来笑着说道:“我只对茶爷偏爱,对茶叶没那么大兴趣,先生最近住在夏蝉亭园里自然不会断了好茶,我拿了自己又不喝,如果我拿了肯定不是给我自己。” 叶流云松了口气,然后眼睁睁看着沈冷把其中一罐茶叶拿起来装进他随身背着的那个小书包里,叶流云心说自己怎么变得这么蠢的,他连书包都带了,居然信了他的邪! “我是不喝,快过年了,总得给先生买点好茶吧。” 沈冷叹道:“我的俸禄已经被陛下扣了前前后后二十年的,我不来剐蹭你的我剐蹭谁的,谁叫叶先生你是陛下的人,谁叫流云会是陛下的……” “二十年……” 叶流云想着那也确实够可怜的,不过是一罐茶叶,拿了就拿了吧。 “不对,陛下虽然罚了你二十年俸禄,可还赏了你许多珠子。” “赏是赏,罚是罚,你能因为陛下赏了我百十颗珠子就忽略了陛下扣我十年俸禄的事吗?不管陛下赏给我多少,俸禄是不是没了?” 似乎有些道理。 沈冷从那个小书包里翻了翻:“说到那些珠子,给孟长安送去了些,剩下的茶爷都拿走了说有大用,今天才告诉我什么大用,过年了,当然也得回赠叶先生一点小礼物。” 那是一颗东珠,很大很圆,不知道怎么在珠子上穿了个孔绑了红绳,珠子下边还坠了一块小玉佩,玉佩上飘着红穗儿,圆润晶莹的珠子上还雕刻着字,那么好看一看就不是沈冷的字。 “茶爷一个一个的雕出来的。” 沈冷递给叶流云,叶流云双手接过来,自然不是因为沈冷身份高,而是因为重视。 珠子上半边刻了一个宁字,另外半边有个叶字。 下面的小玉佩上有四个小字……万福长宁。 “我的天。” 叶流云眼睛都亮了。 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这东西真的是太让他喜欢了。 “茶儿有心了。” 他很感动的看向沈冷,然后就看到沈冷的手已经放在另外一罐茶叶上,那家伙被发现,讪讪的笑了笑:“过年了,都说要好事成双,你替你刚才那罐茶叶想想,它孤单单的一罐茶在我这多不好的,它会空虚,会寂寞,会冷……” 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罐茶叶装进小书包里:“我心软,我不能让它们分离!” 叶流云想骂一句你大爷的,想到沈冷的大爷自己可不能骂……忍了。 黑眼从外边进来,看到沈冷那鼓囊囊的小书包噗嗤就笑了:“东主昨天还跟我说想找人打个铁柜子,哈哈哈……看来晚了。” 叶流云瞪了他一眼:“白杀呢?” “我让他去收房租了。” “西城的?” “嗯。” “赌一把?” 叶流云忽然来了兴致:“如果他收回来了房租,我输给你十两银子。” 黑眼:“他要是收回来房租,我输给东主二十两都行。” “怎么回事?” 沈冷问。 黑眼道:“城西的流云会租出去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租给了孤寡老人,边军每年都死人,又不是哪家哪户都是两个或是两个以上的儿子,若独子战死在疆场,或是因为戍边而不能经常回来,流云会核实之后就会安排个门店,老人们想做个什么小生意就做个什么,前期费用都是流云会垫进去的,说好了前三年不要钱,过了三年再收房租,现在最久的都十来年了,就没去收过。” “白牙那个家伙,每次都喊着我一定要把房租收回来,结果每次去都带着三大车东西挨家挨户的送,跪在老人膝下那叫一个热乎,还收房租……” -- 第897页 “老人们每年都会惦记着给,谁拿?” 黑眼笑道:“若是白杀真的把房租收回来了,这个人……” 叶流云道:“这个人就调回去少年堂做事吧。” 不是流云会不去要,而是不想要,也不是那些老人们不给,是流云会不拿。 流云会是陛下的,做这些事,不仅仅是为了那些为国戍边的战士也不仅仅是为了那些孤寡老人,也为了大宁为了陛下。 老人们生活的好了,他们心里也踏实。 三个人在屋子里闲聊,沈冷把雕刻着黑眼名字的那颗珠子也给了他,黑眼喜欢的不得了,连忙挂在自己腰带上,左看看又看看,那叫一个美滋滋。 就在这时候白杀低着头走到门外,也不抬头,在门口那声音很小的说道:“没……没收回来,属下办事不利,请东主责罚。” “噗……” 黑眼笑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留下你钱袋了吧,如果我没有留下的话,别说收房租,你带着的那些银子也剩不下,我这是为你好。” 白杀抬起头,脸上有些尴尬的表情:“那个,前辈……能把我的钱袋还给我吗?” 黑眼:“在刚才那屋的抽屉里,自己去取就是了。” “还有就是。” 白杀脸上的不好意思更加浓郁起来:“虽然前辈为我好把钱袋留下了,但我借了不少银子,每户老人都送了些东西,我带的钱不够还的,要不然前辈你再借给我点?” 黑眼捂脸。 这个臭小子啊。 和白牙第一年去的时候一模一样。 第四百九十四章 你的 在迎新楼吃过了午饭,沈冷要去他给茶爷开的铺子接茶爷回家,顺便给学府街上的天机钱庄里送三颗珠子吊坠去,茶爷说林姐姐和高小样以及颜笑笑三个人的务必送到,姐妹团四个人在长安城时不时就聚聚,倒也开心。 沈冷进了天机钱庄,钱庄的伙计自然不知道这位是真正的东家,但认得他是沈将军啊,如今学府街上的铺子不认识沈冷的少,沈冷经常过来给老院长送些吃的,两个人溜达溜达没准就溜达到了什么铺子里或是喝茶聊天或是小酌两杯。 “沈将军。” 小伙计迎上去,笑呵呵,抱拳俯身:“提前给沈将军拜年。” 沈冷从袖口里摸了块碎银子出来放在小伙计手里:“过年好过年好,下次我再来可不许再这么客气了,我来三次你都给我提前拜了三次年了……” 进门,看到林落雨正看着他笑。 “茶爷让我给你们送几件东西过来。” 沈冷背着他那心爱的小书包坐下来,小伙计很快就泡了茶送到面前。 林落雨抱着一个厚厚的账本坐在他对面:“来的也正好,跟你说说账目的事。” 沈冷:“我存在这的银子已经赚钱了吗?” 林落雨笑着摇头:“有些事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昨日去见了沈先生和他聊了聊,先生说早晚也都得告诉你,索性年前就当是个礼物吧。” 她把账本放在沈冷面前:“这天机票号是你的。” 沈冷喝了口茶:“别想拉我存更多银子,我能挪动的银子都存给你们这了。” 林落雨叹了口气:“真是你的,你这些年给茶儿的银子,孝敬沈先生的银子,他们两个拿了出来,再加上我也投入了一些,才有了现在的天机钱庄,算起来你的钱占了大部分,所以你说了算。” 林落雨自然说了谎。 以沈冷那些钱,就算是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也不是小数目,可根本就不够开一家钱庄的,差之千里……开钱庄的银子大部分都是从原来的扬泰票号转移过来的,无法估量的巨大财富在扬泰票号被廷尉府查办之后就归入地下,现在这笔钱全都转入了天机票号中,说起来沈冷如今纵然算不得大宁首富,连长安城首富也未必算得上,可真的是很有钱很有钱了。 钱多到这笔数字一旦说出来,沈冷可能会吓得合不拢嘴。 账面上自然没有这么多,因为那笔银子的巨大开销用于养人。 至于养了些什么人,目前还不能让沈冷知道。 “真的是我的?” 沈冷接过账目来看了看,然后头大如斗:“看不懂看不懂,就算是我的,有你在就行了。” 沈冷笑的像个老狐狸。 “懒吧你。” 林落雨无奈的看了沈冷一眼:“既然你不愿意看账目,那回头我拿去给茶儿看。” “也不用给她看。” 沈冷道:“钱庄你说了算……可为什么前阵子还骗我存进来银子。” “哪个骗你了?” 林落雨:“是谁听说咱们钱庄的利息给的高,自己屁颠屁颠的背着银子跑过来。” 沈冷正义的回答:“是陈冉!” 林落雨:“……” 她看了看窗外,大街上行人如织,她思绪也万千。 “还有件事你得知道。” 林落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咱们的钱庄里廷尉府也有钱进来,对钱庄来说这是好事,毕竟有廷尉府撑着,可也是隐患,万一陛下知道了可能会有麻烦。” 沈冷:“韩唤枝还有钱的?” 林落雨:“……” “你记不记得当初廷尉府办了一个海货商行?” “记得啊。” -- 第898页 “有一笔银子廷尉府没有入账。” 林落雨看向沈冷:“是不是觉得奇怪?” 肯定奇怪。 以韩唤枝的性格绝不是贪银子的人,所以说廷尉府扣下了一笔银子这确实奇怪,而且这笔银子还最终存入了天机钱庄,沈冷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我去问问。” 沈冷起身离开:“正好也有东西给韩唤枝送去。” “你直接问他?” “不然呢?” 沈冷把茶爷给林落雨她们做的礼物放下,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珍珠家玉佩吊坠,可以戴在脖子上也可以挂在腰间,精致漂亮。 沈冷当然明白林落雨的意思,韩唤枝要入股这票号林落雨当然拦不住,也没法拦,那是廷尉府都廷尉,怎么拦? 可这笔钱放在票号里就是隐患,真的查出来问题就太大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钱庄是沈冷的还好,不然光是御史台那边就能一本一本把他奏的鼻青脸肿,若再知道了韩唤枝入股,那是什么? 可不是两个人合伙做买卖那么简单,那叫结党营私。 株连三族。 沈冷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廷尉府衙门的大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认识的韩唤枝和那个传说之中鬼见愁的韩唤枝不是一个人,门外是一个世界,门里边又是一个世界,出了廷尉府的大门韩唤枝有人情味,这大门里边的韩唤枝,不只是鬼见愁,阎罗见了也会愁。 韩唤枝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暗。 哪怕是大白天他也喜欢拉上厚重的窗帘,屋子里面点着灯,他说过开着窗有太阳光照着,很多事他做不出来。 沈冷被引领着到了韩唤枝门外,韩唤枝已经得到了手下人的禀报,所以门开着。 沈冷撩开门帘进屋,视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虽然灯火很亮,亮不过外面的太阳。 “要紧事?” 韩唤枝看着手里的卷宗问了一句,没抬头。 在他看来沈冷这种性格应该是和廷尉府格格不入,所以沈冷上门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说要紧也要紧。” 沈冷在韩唤枝对面坐下来,觉得这里真的有点像是阴曹地府。 然而,沈冷却看到韩唤枝桌子上放着精致玉瓶,玉瓶里插着一朵干花,很漂亮,和整个屋子的氛围完全不一样,正因为这一朵干花在,韩唤枝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人间。 “草原上的花儿。” 沈冷笑起来。 韩唤枝顿时有些不自然。 沈冷取出来两个吊坠放在桌子上:“贱内亲手做的,你们两口子一人一个。” 韩唤枝撇嘴:“你敢当着茶儿姑娘的面说吗?” 沈冷:“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说?” 韩唤枝把东西拿起来看了看,嘴角溢出笑容:“好看,也喜庆,寓意更好,万福长宁……谢谢茶儿姑娘了。”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茶叶呢?” 韩唤枝下意识的把身边的柜门关了关。 沈冷:“我被陛下扣了二十年的俸禄,来的时候因为走路太多而磨破了鞋子。” “和茶叶有什么关系?” “我想跟沈先生借点钱买双新鞋,可大过年的不提些礼物总是会不好开口。” 韩唤枝翻了自己的钱袋出来,取了一两银子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买鞋。” 沈冷:“……” 韩唤枝见沈冷没动:“多了?剩下的不用还我。” 沈冷把银子揣起来,很自然。 韩唤枝问:“不只是给我送东西这么简单吧?你进门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 沈冷:“你什么时候抬头看我了?” 韩唤枝笑了笑,没回答。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我今儿才知道林落雨那个票号是我的,也才知道你的廷尉府给票号注了一些银子,陛下知道这事吗?” 韩唤枝也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我需要银子吗?” “你不需要啊。” “错了,我需要。” 韩唤枝看着那吊坠像是恍惚了一下:“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战死边疆,兵部也好户部也好,做的事都足够多也足够好,哪怕就是那些因为独子戍边而不能回家侍奉的老人,叶流云也照顾的很好,可是我廷尉府死的人呢?” 他问。 沈冷不知道怎么回答。 “朝廷补的不少。” 韩唤枝语气平淡的说道:“可那是死了的人,朝廷给的银子是规矩之内的,就那么多,养不了人二十年,我的人死了,他们的家人我得照顾,这笔银子不仅仅是从南边办案的时候扣留了一部分,其中还有我的俸禄,副都廷尉的俸禄,八位千办的俸禄,我们凑钱在一处放在钱庄里经营,换来的钱用于照顾这些需要照顾的人。” 沈冷:“明白了。” 韩唤枝:“可那部分办案截留的银子不是我的。” “啊?” 沈冷不明白了。 “看来林落雨也没和你说清楚,我交代过她,银子分成两笔单独经营,办案截留的那一部分,是陛下让我截留的,而我们凑的那部分,才是我廷尉府的。” “陛下?” 沈冷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 “陛下也有陛下的不得已,朝廷规定了一个人战死应该出多少银子,那是写进律法的,陛下纵然是陛下也不能轻易更改律法,陛下知道廷尉府的不容易,所以这部分银子陛下留下来给廷尉府用,而陛下给的银子又分成了两笔,一笔七成用于廷尉府抚恤,三成是给你存的。” -- 第899页 沈冷更加的迷茫,也惶恐。 “陛下说,若你遇到难处,就让我以个人的名义把银子给你。” 沈冷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韩唤枝打开抽屉取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出来递给沈冷:“给茶儿姑娘的礼物,这些日子忙还没有来得及送过去,草原上带来的银器,不算太值钱的东西,不过她带着去了草原红寺,请他们的在世禅僧祝福过。” 沈冷双手把东西接过来:“这么贵重。” 韩唤枝笑了笑:“没事就赶紧走,少惦记我的好茶。” 沈冷起身,走到门口看了韩唤枝一眼:“祝早生贵子。” 韩唤枝:“滚。” 沈冷笑着出门,没回家,又去了天机票号。 “韩唤枝存放的那银子是不是分成了两笔?” “是。” “别分了,归入一笔。” 沈冷沉默了一会儿:“从我的存银里再划过去三千两,那是用于廷尉府死难者的抚恤银。” 林落雨抬头看了沈冷一眼:“五千吧,我加两千两。” 第四百九十五章 白念的念 韩唤枝进宫之后和陛下聊了很久,关于他和云桑朵以及叶云散和周小柔的婚礼陛下也很上心,距离定下来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叶云散那边倒是忙活着,韩唤枝却依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廷尉府里处理公务,所以陛下狠狠骂了他几句。 年前的时候各衙门都在汇总这一年的事,廷尉府这样的衙门自然更繁琐些,办了多少案子,抓了多少人,这些都要在年前上交给内阁勘核,内阁梳理之后再上交陛下,名义上是陛下直辖廷尉府,这些流程不能省略。 户部那边也忙着,大宁官员一年的考评基本上结束,汇总之后也会上报内阁。 所以窦怀楠很忙,虽然他在内阁只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帮笔,可因为陛下特意交代过,以至于内阁里首辅次辅诸位大人都对他颇为关照,今天这个大人交给他一些事,明天那个大人交给一些事,一不小心,他倒是更像个次辅,比谁都忙。 沈冷去见他也是匆匆一面,只说了两句话,知道他会忙所以沈冷还是挑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去,结果拿了沈冷给他的吊坠后嘴里塞着个包子就赶紧跑回内阁,两句话,其中一句还是自嘲说进了内阁忙的四脚朝天,可沈冷看得出来,窦怀楠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内阁啊,读书人心目之中的圣地。 说读书人为前程十年寒窗,最终的目标哪个不是能入主内阁? 沈冷出宫的时候韩唤枝也出宫,两个人在门口遇到,于是沈冷自然而然的蹭了韩大人的马车。 “顺路送我一趟。” “并不顺路。” “那就劳驾送我一趟。” “若不送呢?” “我去廷尉府陪你喝茶。” “送沈将军回府。” 韩唤枝眯着眼睛说道:“刚刚和陛下聊了一会儿,陛下似乎对你很不满意,他说若考评天下通闻盒,你必是最不合格的那个,你多久没有写过通闻盒了?” “我在长安啊。” 沈冷叹道:“我在长安写什么通闻盒?” 韩唤枝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通闻盒的规矩你忘了?大事小事,诸事皆奏。” “那我奏什么?奏我不明不白的多了一家票号,韩大人还是股东?” 韩唤枝:“从来没有人这么直接的威胁廷尉府都廷尉。” 沈冷耸了耸肩膀:“我怨念来自于,韩大人你为什么不去迎新楼?” “哪里有空?” “你是怕。” 韩唤枝沉默。 沈冷笑了笑,拍着韩唤枝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小伙子,作为过来人我给你讲讲经验,临大婚之前心里怕是必然的,我那时候也怕,我也能想到你为什么怕,你觉得每年只和她聚上一次两次,太亏欠她,她大好年华就这么虚度在不停的等你之中,你心里有愧,进而害怕见她,害怕看她的眼睛。” 韩唤枝依然默不作声。 “可你怎么不想想,你现在能给她的最好的是什么?就是陛下安排的,这已是最好,若你连能力之内的最好的结果都不给她,她会怎么想?” 韩唤枝抬起头看向沈冷,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他。 “女人不会去奢求自家男人能力之外的东西,但会在乎自家男人能力之内却不愿意给的东西。” 沈冷像个慈祥的长者:“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韩唤枝哼了一声:“你莫不是忘了辈分。” “可你没成亲啊,没成亲就是小伙子。” 韩唤枝:“……” 沈冷继续说道:“咱们再算算辈分的事,韩大人当初在留王府的时候或多或少也受过沈先生指点吧?纵然没有师徒之名可有师徒之实,圣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你和我同辈。” 韩唤枝:“……” 沈冷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刚才我说了一句什么?一日为师?” 韩唤枝看向沈冷,有杀气。 沈冷:“中途能下车么……” 韩唤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吩咐了外面的车夫一声:“去迎新楼。” 迎新楼已经张灯结彩,陛下旨意是韩唤枝叶云散两个同一天成婚,所以就不能都在自己家里举行婚礼,不然的话宾客怎么办?都是同朝为官,朝廷里的大人们自然不能两头跑,这边吃半顿喜酒就赶紧跑到另外一家吃下半顿喜酒,说出去也被人笑话,所以迎新楼是最好的选择。 -- 第900页 婚礼之后,各回各家。 所有事的筹备都在迎新楼,两家所需的东西都汇聚于此,然后再分派人手送过去布置,叶云散这些日子和他夫人周小柔整日都在迎新楼挑选东西,偶尔还要去茶爷的铺子里选胭脂水粉和嫁衣。 来自草原上的大埃斤云桑朵坐在迎新楼门口,这里没有多少人认识她,对她来说反而是难得的清闲,草原上诸事都由她做主,到了长安之后就显得每一天都很漫长。 每一天。 晃着腿,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暂时忘记了自己是大埃斤。 她从没有去催过韩唤枝,也没有去过廷尉府,什么都没说过,可不代表心里不难过,她总是笑的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一样帮着叶云散和周小柔选东西,挑胭脂水粉,甚至连周小柔的嫁衣都是她选的款式,她自己呢? 她装的好像自己真的忘了,她也是要在同一天成亲的。 叶云散和周小柔在楼子里挑选东西,云桑朵笑着陪了一会儿,叽叽喳喳的说话像个雀儿,趁着人不注意她一个人出来,坐在那看着过往的人看着天空上的云发呆。 就在这时候,黑色马车停了下来。 韩唤枝隔着车窗就看到了那姑娘落寞的样子,心里狠狠的疼了一下。 “想不想抽自己一个耳光?” 沈冷叹道:“她每日都来迎新楼,每日都在为别人的婚礼忙前忙后,明明可以不这样,为什么她还要来这里?” 自然是期盼着,等着。 韩唤枝若来了呢。 韩唤枝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举步走向云桑朵,看到他的时候,那倔强坚强的姑娘先是笑了笑,眼睛都亮了,然后扭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睛突然出现的泪水。 韩唤枝走到她面前,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伸出双手把她抱下来,云桑朵的脸一瞬间就有些红,她本不是个扭捏的姑娘,草原上的人性子都比中原人火热些,她性子也开朗大方,可韩唤枝从来都没有如此主动过,一时之间错不及防顿时慌了。 “咱们进去。” 韩唤枝拉着云桑朵的手进了迎新楼,沈冷像个老父亲一样站在那嘿嘿傻笑。 茶爷忽然从旁边跳出来,抬手在沈冷脑门上敲了一下:“看人家新娘子漂亮,眼睛都不眨了?” 沈冷:“我是在思考一个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 “我当初是不是给你准备了好多喜服?” “是啊。” “似乎款式已经老了,要不然咱们把新的都收起来,把那些卖给他们!” “嗯?” “开玩笑的……” 沈冷半蹲着身子脑袋靠在茶爷肩膀上:“那是我们幸福的见证,怎么能卖呢?” 茶爷微笑点头:“起死回生的很快啊。” 沈冷嘿嘿笑。 他当然不舍得把那些喜服送出去,关于茶爷的一切他都不舍得,哪怕是茶爷给他做的布鞋,已经穿坏了的那些都没有一双扔了的,全都收了起来。 还有他出门必然会背上的心爱的小书包,书包上面是他要求茶爷绣上去的字,他本想自己绣来着,奈何写都写不好更何况绣?至于茶爷的绣工,两个人做比较,自然还是茶爷绣的好。 小书包上绣着四个醒目的大字……一家之主。 茶爷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小书包,书包上绣着六个字……一家之主之主。 她本不想绣,沈冷非让她绣,只是那小书包她才不会背出来,虽然好玩,可自家男人的面子她不维护谁维护?所以大家都看到了那一家之主的小书包,看不到一家之主之主。 两个人十指紧扣进了迎新楼,在那两对比他们俩要大不少的新人面前,俨然一对老夫妻。 与此同时,长安城的城门口有个行色匆匆脸色苍白的年轻男人等着接受盘查进城,他不敢用自己的真正身份,那会引起注意而且还会招惹是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是个逃兵。 他从南疆请假归来,本是要参加家族祭祖大事,可因为路上耽搁了回来的晚了些日子,赶到家中的时候只看到残垣断壁。 他叫白念。 曾经在水师之中本意与沈冷争锋的年轻人,可惜,似乎处处时时都争不过沈冷,诸军大比,更是被沈冷的光芒完全笼罩,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像个走过场的龙套。 不过他不恨沈冷。 他现在恨的是皇后。 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别的想法,什么超越沈冷什么成为一方大将军,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报仇,家族的事他自然知道一些,也当然明白白家灭门的根由是什么,这次来长安他只有一个念头……白念的念头是,杀皇后。 可他知道,皇后不出后宫,想杀她谈何容易? 幸好,不止有一个目标,皇后让他白家灭门,后族可也是在长安城的。 杨家纵然低调,可那么大一个家族在,总是有很多人可以去杀。 比如。 杨心念。 巧合的是,两个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念字。 第四百九十六章 转变 人生第一次因为钱而感到窘迫,让已经万念俱灰的白念更加的烦恼起来,他回到湘宁城的时候看到了一片废墟,查了几日就推测到白家灭门必然与皇后有关,所以立刻就来了长安,中途通过以往白家能联络到的途径买了个假的身份,身上银子就已经用去差不多。 -- 第901页 进长安城之后看了看自己已经瘪下去的钱袋子,竟是连一家稍微好些的客栈都住不起。 白家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名门望族,然而这些年来因为有后族大量的财物注入,以至于白家的生活颇为奢侈,在地方上无人可及,白念是这二十年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经历的正是家族崛起的辉煌时期,什么时候因为吃穿发过愁? 正因为没有经历过这些事,又报仇心切,以至于根本没有一个周旋的计划,只是想着杀不得皇后也要杀死后族几个人,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 然而此时此刻白念站在长安街头,一片茫然。 大街上挂着红灯笼,虽然还没有亮起来却是一片喜气洋洋,来来往往的人嘴角都带着笑,要过年了,每个人都似乎很幸福很满足。 白念忽然想哭。 家族覆灭亲人尽死他都没有哭,此时看着别家欢乐团聚又想到自己孑然一身,越来越悲伤。 茫然的走在大街上,实在忍不住,找了个角落处蹲在那嚎啕大哭,可他没有当初颜笑笑进长安要杀沈冷时候的好运气,遇到了改变她人生的那对老夫妻。 他蹲在角落里暗影处,就那么抱着膝盖蹲着,直到华灯初上,大街上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长安城的夜更显繁华,而他更显落寞。 这就认输了吗? 白念扶着墙站起来,看了看钱袋里的银子最起码还够活上几日的,先找了一家路边摊贩,要了两屉小笼包一碗小米粥,狼吞虎咽,从来都没有想到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居然是这么便宜的东西,一口包子一口粥,那嘴里的余味回香,让他觉得重新看到了希望。 吃饱了之后人都变得精神起来,想着大不了不去住客栈,又买了两屉包子用油纸包了揣进怀里,那件原本名贵的锦衣此时此刻看着也脏兮兮了,自然也就不在乎,人连死都想好了,还有什么顾忌。 带着这些东西打听着到了后族所在之地,位于城东好大一片范围都是后族的宅院,虽然后族被皇帝打压,可后族也是大宁脸面,规矩之内的一切自然不会凭白被剥夺了。 当今皇后和以往大宁的皇后有些不一样,就在于娘家就在长安。 大宁历代皇帝在成为皇帝之前都有一个必然的过程,那就是被立为太子,而除了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都会被分封离开长安,可当今陛下不是,这就造成了大宁立国以来第一次出现后族整族都在都城的现象。 不就是长安寒夜吗? 白念告诉自己没什么。 怀里的包子还那么热乎,有包子在,陪着自己度过第一夜不算什么,何必去住什么客栈。 扫了扫,后族那一大片宅院对面有一片园林,小淮河的分支在此经过,还有一座矮山,他从军回家没有带着千里眼,可以他的能力搞到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凭他身手,潜入园林也不是什么难事。 悄悄的爬上那矮山,整个后族那么一大片建筑一览无余。 取了千里眼看着,后族那大院里人来人往,过年的气氛也颇浓。 怀里的温度却渐渐的低了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包子已经发凉,哪里还能焐热了他,只靠他体温还勉强能让包子不冻结实罢了。 冷。 越发的冷。 白念冻的哆嗦起来,身上的裘衣虽然漂亮可并不是真的就比棉衣更御寒,而这寒夜就算是裹着厚厚棉被在小山顶上也一样冻的受不了。 熬啊,熬啊。 困的不行,睡着了又被冻醒,千里眼好像冰块一样,根本就拿不住。 这是白念人生至此最难熬的一个夜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终于熬到了东边初见红日,似乎身上也有了些暖意,可那只是错觉而已。 从怀里取出来包子,却发现已经冻上了,咬一口,嘴里好像嚼的是木头和冰混合在一起的东西。 大哭,却不敢哭出声。 到河边用冰冷刺骨的水洗了洗脸,哪里能洗去什么,硬撑着到外边大街上,想到码头应该会有很多丢弃的东西,于是就一路打听着往码头那边走,快过年,长安城的码头上都变得冷清起来,在角落处扔着许多坏了的帆布和货箱来不及收拾。 对于白念来说,却仿佛看到了温暖的家和舒服的床。 他收拾了一个木箱出来,把帆布垫进去,爬进木箱后又扯了些帆布之类东西盖在身上,就这么蜷缩着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居然暖和起来,是真的暖和起来,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哪里还能想着什么去后族大院外面蹲着,能温暖的睡上那么一觉就是奢求。 睡醒的时候又感觉冷的刺骨,忍不住的哆嗦,裹紧了四周的东西还是冷的受不了,最后竟是打颤到牙齿碰撞牙齿,而且头痛欲裂。 “什么声音?” 两个身披白色大氅的流云会弟子按照惯例巡视码头,路过的时候听到了轻轻的呻吟声和牙齿碰撞的声音,两个人互相看了看,悄悄往角落那边移动。 半个时辰之后,黑眼到了仓库。 此时白念已经迷糊起来,烧的厉害,流云会的弟子给他身上盖了两层棉被他还直哆嗦。 “这是受了寒,瞧着不是个流浪汉,身上衣服名贵,但是脏的很。” 黑眼把棉被撩开,白念立刻就蜷缩成了一团,黑眼伸手在白念身上搜了搜,翻出来一块将军铁牌,脸色顿时变了变。 -- 第902页 “大宁水师的五品将军?” 又一个时辰之后,白念已经在廷尉府里。 医官过来看过,灌了药进去,又灌了些米粥,人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 天黑的时候韩唤枝过来,看了一眼后眉头就皱起来,他自然认得出来这人是谁,诸军大比的时候又不是看到过一次,以他的记忆力,当然不会看错。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白念迷迷糊糊的看到自己竟然在一间屋子里躺着,身上还盖着棉被,猛的坐起来,脑袋里嗡的一声,又重重的往后倒了下去。 想抬起手揉揉眼睛,哗啦一声,侧头看了看,手腕上竟是套着锁链。 门吱呀一声开了,韩唤枝举步走进来,看了白念一眼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饿吗?” “韩……韩大人?!” 白念脸色瞬间发白。 “按照规矩,你此时本不该在这,而是在我廷尉府的牢房里,水师如今在南疆作战,你却出现在北疆,大宁立国以来都没有逃兵的事出现,你身为五品将军却逃离战场,怎么都欠缺一个合理的解释。” 韩唤枝往后靠了靠:“解释呢?” 白念摇头,一个字都不想说。 他只感觉自己的人生真是失败到了极点,连想报仇都被自己搞成这样,如此落魄,如此凄凉,看来自己真的是一事无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想到了刚加入水师的时候那意气风发,和现在这场景对比,真是可笑。 “不想说?” 韩唤枝笑了笑:“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是请假回家祭祖,结果发现你白家已经出了大事,然后你便跑来了长安。” 白念抬起头:“我是要杀……” “你是要来找陛下诉苦申冤的对不对?” 韩唤枝笑着说了一句,白念的脸色再次变了变:“啊?” “难免,家族遭受如此大难,你身无分文赶到长安城想见陛下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过白家的案子我廷尉府已经在查了,你若是知道什么线索,或是有什么推测,不妨先对我说说。” 白念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家就剩你一个年轻男人了。” 韩唤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道路一旦选错了,一辈子就毁了。” 白念喃喃自语:“可我人生还有什么没毁掉的?” “活着就有意义,以你的能力能做些什么,杀人?” 韩唤枝道:“你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听见,你自己想想。” 说完之后他起身离开:“给你几天时间思考一下,是以你之力去做些无意义的事,就算你能杀几个人最终也落个被砍头的下场,还是等到以后,万一有曙光初现呢。” “曙光……” 白念低着头:“可我还能做些什么,难道就在这住下去?” “这些事以后再说。” 韩唤枝走出门外,脚步一停:“想吃什么就说,等病好了之后我会找你做些事,你不是一个笨人,应该明白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因为什么。” 白念深吸一口气:“懂。” 他当然懂,似乎这是最好的选择,陛下对后族一直都不满,难道是陛下要动? 白念似乎又看到了希望,若他能以一己之力搬掉后族,似乎比去杀几个人更有意义,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年越来越近。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下一代下下一代 白念就在廷尉府里住了下来,因为心态好了些,病好的也快,两天之后就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没什么做事的兴趣,整日都坐在窗口发呆。 韩唤枝忙完了迎新楼那边的事回到廷尉府过来看他,一进小院就看到窗口白念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于是微微皱眉。 “你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吗?” 韩唤枝走到窗口位置问了一句,白念竟是这才发现韩唤枝到了,明明看到进来了人,却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发呆,看到了就看到了,连恍惚一下都没有。 “啊?” “我听说过,你在水师里的目标就是赶超沈冷。” 韩唤枝也没进屋,就在窗外语气平淡的说道:“他不会如你这样坐在这发呆,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发呆。” “他经历过我这般惨烈的事吗?” “也许,他经历的比你经历的还要惨,最起码你前二十年在家族锦衣玉食,而他是个孤儿,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寒雪夜就被人丢在路边雪地里,若非被人捡了,再熬不过一炷香就能冻死,而捡了他的人根本没把他当人,六七岁开始做苦力,十来岁扛大包跑码头,十二岁才开始练功。” 韩唤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你觉得他什么时候如你现在这样消沉了?” 白念脸色一变:“他……” “你跟我来。” 韩唤枝说了一声,转身往外走,白念也不知道韩唤枝要带他去什么地方,机械的跟着出了门,上了韩唤枝的马车后又走了一段时间,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是禁军大营。 韩唤枝带着白念进门,这禁军大营校场他自然不陌生,毕竟诸军大比的时候经常在这。 韩唤枝伸手往前指了指,白念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就看到了校场上那个挥汗如雨的家伙,扛着一个石头碾子足有百斤沉重,围着校场在跑圈。 -- 第903页 “顺时不骄,逆时不馁。” 韩唤枝缓缓道:“若你有他今时今日之地位,从三品水师提督独领一军,夫人是宫里贵妃的干女儿,身边朋友皆是显贵,你会如他这样每天清晨起来一口气跑到禁军校场,然后整个上午都不会停下来的训练吗?” 远处,沈冷将石头碾子仍在地上,离着远都隐隐约约的听到了那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然后那家伙活动了几下双臂缓步走了几圈,抽刀出来开始练习劈砍,很令人烦躁的单一动作,只是劈砍,一刀一刀,一下一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能保持着心不生抵触的。 “我……” 白念张了张嘴:“他每天如此?” “每天如此。” “我还以为,他在军中的时候如此,回到家里终究也会松懈下来。” “所以你永远不如他,哪怕你现在开始追赶也追不上,优秀的人比你还要努力,你觉得你胜算是什么?” 白念垂着头:“所以何须努力?” “不努力,你会连他背影都看不到。” 韩唤枝转身:“廷尉府里也有校场,什么时候你自己愿意去练一练了便去,什么时候你觉得烦躁了想做些事就去找我,年前乃至于年后一个月内我都没有事情让你做,你也可以继续窝在房间里装死,我养着你,只是因为你有用,而你有用不是因为你自身的价值,是因为你事关未来廷尉府的一些举措,仅此而已。” 韩唤枝上了马车,白念沉默的跟在韩唤枝身后:“我以后还回得去水师吗?” “看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 “嗯?” “你若是当自己是个废人,莫说水师不需要你,厢兵都不需要你,若你还没忘记自己是大宁的五品将军,是陛下也记下来你名字的朝廷未来柱石之臣,不管是在水师还是在别的任何地方,未来可期。” “我现在就想做事。” 白念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我知道后族的很多秘密,在江南道经营的那些生意,白家虽然灭了,可是当初诸多生意都是白家出面,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我知道不少。” 韩唤枝嘴角带笑:“那你需要什么?” “给我一百个人。” “没有。” “五十个。” “没有。” “二十个!” “好。” 韩唤枝点了点头:“给你二十个人,我要的不是你带着我的人去杀人,廷尉府不做违法乱纪之事,廷尉府的人只查违法乱纪之事。” “我明白!” 白念昂着下颌:“我追不上他,也不想看不到他的背影。” 一个时辰后,未央宫。 东暖阁里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尤其是午后,陛下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重新回到书桌那边处理政务,李承唐非但有着李家皇族之人天生的睿智,也有着远超其他人的勤奋。 韩唤枝进来的时候皇帝刚把最后一份奏折批阅完,难得比往日早了些,看了看天色:“陪朕去迎新楼,有什么事路上说,你们两个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朕还一直都没有去看过。” “陛下应该休息一会儿。” “车上眯着眼睛就好,你说你的。” 上了车之后韩唤枝说道:“白念的事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他自愿回江南道去,后族暗中经营的那些终究能挖出来不少,估算着,在军中以及各地方官府之中任职的白家人都不会被放过,只是白念恰好从南疆归来,还耽误了行程,所以巧的避开了死局。” “朕北征之前,所有隐患都必须清除。” 皇帝闭着眼睛说道:“朕总觉得,她再怎么狠毒也只是一头护崽的母狼,那些小把戏朕也不都不放在眼里,朕也说过,她想玩朕就陪着,可对北疆之战期间大宁之内决不能出任何意外,若她疯了趁着朕在北疆做些什么丑事出来,大宁就是一座山也可能会崩掉一角。” “臣明白。” “她想做个怨妇,那就做个怨妇吧,让她除了怨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沉默片刻:“动白家?朕动的,还轮不到她那一家人来动,明年二月之前,后族在大宁内经营的所有生意,明的暗的,都挖出来,朕北征需要大笔银子,刚好用得上,朕纵容二十年,也是为了今日攒攒钱。” “臣遵旨。” “你小心些。” 皇帝睁开眼睛看了看韩唤枝:“若是被逼疯了,她第一个会杀了你。” 韩唤枝笑:“臣不那么好死。” “方白镜和古乐两个人哪个更优秀一些?” “从现在来看,方白镜更好。” “耿珊呢?” “大局不够。” “那就先看着古乐和方白镜吧,几年后你随朕出征,打完了那一仗,朕放你去草原。” 韩唤枝楞了一下,低头不语。 “朕知道难为你了,可是草原上谁做主朕都信不过,唯有云桑朵是大埃斤朕就觉得草原绝不会出事,草原安宁三十年,大宁打赢了对黑武这一战,国力就能增强一倍!” 皇帝的眼神亮了一下:“朕之后,大宁百年无忧。” 这是皇帝的大愿。 黑武论疆域比大宁还大,指望着灭了黑武是不现实的,那么庞大的一个帝国,不管是人口数量还是军队战力都不输于大宁,纵然经济上差了些,可又怎么可能轻易灭国?纵然大宁打赢未来几年后的那一战,黑武也只是被重创,大宁百万战兵杀入黑武,依然没办法统治那边,况且也不可能百万战兵全都调过去。 -- 第904页 “臣明白。”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所以朕不敢休息,不敢多睡,朕要做的太多太多,你知道朕有什么担忧吗?” 韩唤枝摇头。 “自朕之前,大宁历代帝王都比朕要强,可是朕的儿子……太子性格如此,没办法与历代先人比肩,连朕都比不过,知子莫若父,朕看的清清楚楚,他最多只是个守成之人,所以朕不敢清闲下来,他强硬不起来,指望着他那一代能打赢了黑武?” 皇帝低着头:“朕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让他继位之后一辈子都不用去和黑武打,朕打到黑武百年缓不过来,也就不担心大宁未来百年,朕看到了他,还没有看到朕孙子那一代人,若是他传位之人性格再绵软……那可怎么办?朕教导出来的太子都硬不起来,太子将来教导出来的孩子……” 皇帝沉默。 这些话,他也就是能和老院长能和韩唤枝他们几个说说,还能和谁说去? 为什么他这么拼? 是因为他知道太子不行。 大宁这样强大的帝国,纵然外力不能摧毁,可两代孱弱之君就能把大宁送进万劫不复的地狱,真的无需多,两代就足够了,这还是说太子只是绵软而非无能,无能之君,一代就够了。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身边,只能靠你们,朕知道,把你的家事未来的幸福和大宁的命运绑在一起是对不起你,可朕……” “那也臣的心愿。” 韩唤枝抬起头:“臣没有怨言。” “朕不是一个好人,可朕想做一个好皇帝。” 马车里沉默下来,第一次,他们君臣之间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气氛,韩唤枝没有怪皇帝利用他和云桑朵的感情,这其实从根本上来说也算不上利用,他没有说谎,有朝一日能不再纠缠于是非而是和云桑朵厮守一处,是他心愿。 “你们这一代人,陪着朕辛苦吧。”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只为了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不辛苦,不遭罪,盛世繁华长久,国富民强,朕以兵戈威天下,是为以后无兵戈。” 第四百九十八章 买肉菜! 雁塔书院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之所以名气可与四库相比,不仅仅是因为这里能得到的是各方面最好的教育还因为老院长在,书院对于教学细化到分成了十几个学院,除了最出名的品将院和鸿学院之外,被人所熟知的还有供寒门子弟读书的闻达院,供大宁之外各国来求学之人读书的四海阁,如果要说书院还教纺纱之类的手艺,说出去可能有人觉得是笑话,然而书院真的教。 大宁织造业繁荣,江南织造府官员请求书院开课,从天成四年开始,书院就加了个轻纱院。 还有工部出资开设的各种工匠授课学院,甚至包括很冷门的开锁…… 皇帝和韩唤枝去了迎新楼,而此时此刻,沈冷茶爷正陪着老院长在书院遛弯。 书院很大,大的超乎想象,人们固有观念之中的书院只是品将院和鸿学院,连四海阁都不包括在内,即便如此,这两个学院加起来也超过千亩,未央宫占地两千亩,当然还不算皇家园林在内,真要是比起来,书院各学院都算上比未央宫还大些,要知道未名湖就在书院里。 前朝大楚的时候紫御城的皇宫占地一千一百亩,已经令人赞叹,到了大宁,非但皇宫面积大了一倍,都城长安城的面积大了能有五倍不止。 品将院是孟长安求学近十年之地,如大宁四疆四库的功能差不多,为大宁培养将才。 鸿学院则是读书人心目之中最能代表学识成就的地方,大宁历次科举,基本上前三甲就没有不是出自鸿学院的时候,所以很多人又称书院大比为大宁的小科举,而科举前三甲花落谁家,要看书院里哪个发挥的好了。 “未名湖那边是鸿学院,那边是品将院。” 老院长很得意,因为书院是在他手里真正发扬光大起来的。 以前的书院只有鸿学院和品将院以及四海阁,现在书院有多少门授课可能老院长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总之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可我最喜欢来的是这里。” 老院长指了指在雁塔山一侧树林掩映之中那片房子:“闻达院,当初孟长安就是我在这挑走的,那时候有人把他送到书院里读书,我并不知道他天赋如何,所以先送入闻达院授课,那个家伙……” 老院长笑了笑:“读书的时间还不及他打拳的一半,有一次我来闻达院走动,听闻达院的先生说起来院里有个最特殊的弟子叫孟长安,先生特许他在别人读书的时候去练拳,然后每次考试他还都拿第一,以至于那些先生们把他当宝贝疙瘩一样,我听了之后就要把他送去品将院,在闻达院里岂不是耽误了,闻达院里哪有人会教他练武,靠他自己多半练废了。” “我和闻达院的先生教习还有院长干了好大一架才把人带走,他们才不舍得放手,你们想想,这些年来书院最出名的都是鸿学院品将院,若闻达院出来一个将来可比肩裴亭山的人,那闻达院的名声就将传遍整个大宁。” 裴亭山是出自书院品将院。 沈冷笑呵呵的说道:“那也就是我不在,我在他就是十年老二。” 品将院十年苦练,鸿学院十年苦读。 哪个都不容易。 “天赋上,你确实比他更好,可你也有不如他的地方。” -- 第905页 老院长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比你更冷静,甚至是冷酷。” 沈冷想到那个外冷内热的家伙忍不住撇了撇嘴,茶爷瞪了他一眼他才反应过来应该顺着老人说,老人嘛,总是喜欢晚辈顺着他们。 “是是是,其实他本名叫孟长冷,我叫沈安。” 沈冷笑着说道:“他冷酷,他无情,我安于现状。”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一点儿都不正经。” 三个人走到闻达院门口,老院长说道:“这里都是寒门出身的子弟,大部分人家境一般,书院每年都会有专人行走天下,在大宁个地方的学府之中挑选优秀的孩子带回来,每年各地方的教办府也会举荐一批人上来,这就是闻达院,他们的吃穿住行都是当地官府拨款,每人相同,而且银子是按月发到学生自己手里,所以就不会有争执。” 这就是大宁的教育体系,大宁每年人才辈出,书院功不可没。 “进去看看?” 老院长问了一句,沈冷点了点头:“早就想进去看看了。” 他是真的想看看孟长安在书院最初读书时候的地方什么样子,想想就觉得挺好玩。 他和孟长安路数完全不一样,孟长安是正正经经的大宁教育体系出来的人,而他归根结底,其实算野路子出来的人。 纵然现在成就不低于孟长安,可他年少时候,何尝不会想着如同龄人那样背着小书包快快乐乐进学堂? “院长大人好。” 大大小小的学子见到老院长纷纷俯身行礼,态度恭谦,说到桃李满天下,大学士沐昭桐都不得不服路从吾。 “其实他们都比鸿学院里的孩子们用心,只是差在根基。” 老院长轻叹一声:“鸿学院的学生,家境都不错,多是三四岁就启蒙,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读了不少诗书,而寒门子弟,往往要到七八岁甚至十来岁才开始读书写字。” 沈冷问:“能不能再把闻达院的规模扩建一下?” “书院地方就这么大。” 老院长道:“闻达院的规模比起最初筹办时候已经大了三倍不止……沈冷,你应该明白,要解决这样的问题不是一个书院规模更大些就行的,而是要在整个大宁推行更新更完善的教办方式,我老了,这些事已经推动不了,况且大宁这些年也没有余力搞这些。” 沈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确实不是一个书院规模再大一倍甚至大十倍能解决的,就算大了十倍又如何?大宁寒门子弟能进书院的,不过是万分之一,甚至更低。 “各地推行起来太难,教办府的能力有限,这事不归户部管,也不归工部管,内阁觉得不是大事所以不上心。” 老院长有些不满:“若依着我的意思,十几年前就在大宁全国每道兴建一座书院,是为道级学府规模与雁塔书院同,每郡每县都有朝廷办的小书院,若十几年前就开始筹办,现在大宁朝廷人才就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沈冷问:“若这样做的话,大宁需要投入的银子会不会让国库撑不住?” “倒也不会。” 老院长道:“陛下不办这件事,不是不想办,而是他要留着。” 老院长若有深意的看了沈冷一眼:“陛下说,他不能把实情都做完,武功之事,陛下可令兵甲震域外,自陛下之后大宁百年太平无事,而民事教办,就留给下一代的大宁皇帝来做吧,只这一件事做好了,新的大宁皇帝就可称之为圣君。” 沈冷想着,陛下这是连太子未来都给谋划好了,太子即位,大宁已无必要战事,他只需要将这教办一事推行全国,大宁百姓对他的爱戴甚至会超过历代大宁皇帝。 陛下的眼界,何止十年? 远在百年后。 茶爷的表情却有些异样,好在沈冷只顾着思考老院长说的事没有注意到,她不明白老院长为什么要和冷子说这些,冷子是军职,未来多年都会在巡海水师之中,教办的事沈冷知道不知道,似乎没有什么意义,然而老院长说的如此用心,甚至语气之中隐隐约约还有些期盼的意味,这让茶爷心里微微发慌。 怎么能不慌? 她知道沈先生在做什么,比如天机票号,以及天机票号之下藏着的东西,这些老人似乎在为沈冷铺一条路,而这条路沈冷自己还没有走上去,一旦走上去,可能就是血海滔天。 皇家事啊,哪有那么太平的。 “中午就在闻达院的食堂吃饭吧,味道还好。” 老院长似乎是走的累了,茶爷搀着他往食堂那边走,一个怀里抱着几本书的十三四岁半大孩子低着头走路,一边走一边读书,竟是没有注意到,若非沈冷及时拉了老院长和茶爷,他就能一头撞上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有人,学生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连忙俯身:“拜见院子大人。” “走路就别看书了。” 老院长认真的说道:“对脑袋不好。” 学生懵了,没懂。 老院长摇头笑了笑:“去吧去吧去吃饭。” 学生连忙又拜了拜,红着脸跑开。 说对脑袋不好的时候茶爷笑着看了看沈冷,沈冷下意识的离树远了点。 食堂里已经坐了好多人,老院长和沈冷他们进了一个小包间,沈冷去取吃的,就看到刚才那个看书的学生在排队,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书册。 -- 第906页 “你叫什么名字?” 沈冷问了一句。 “学生叫许居善,江南道安阳郡人。” 沈冷一听顿时觉得亲切起来:“唔,我也是安阳郡的。” 许居善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就是现在整个安阳郡的荣耀象征沈冷沈将军,还以为他是书院里新来的教习,倒也没敢多聊几句。 食堂里的饭菜都是一个规格,一份米饭三种菜,一荤两素,每个人的分量都相同,沈冷注意到许居善买了一份饭之后居然没有买菜,只是一份白饭,然后就坐到一边去吃,还从怀里取出来两个包着的馒头,用馒头夹着米饭吃,就好像米饭是什么珍馐佳肴一般,吃的狼吞虎咽,可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书册。 沈冷特意看了看,那书是前朝楚时候著名的大学者也是楚重臣范安师所写的国论,其中有洋洋洒洒一百零八治国方略,被楚皇誉为所有朝臣都必须熟读的宝典。 “为什么不买菜吃?” “钱七成买书,三成吃饭。” 许居善的眼睛舍不得离开书册:“吃饱了就好,菜与馒头,并无分别。” 沈冷点了点头:“可你得有个好身体,若身体不好,空有一身本事也不行。” 沈冷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要不然这样,我和你做个交易。” 许居善抬头:“先生你说什么?学生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是这闻达院的先生。” “那先生是哪个学院的先生?” “我哪个都不是,我是军中人,我叫沈冷。” “唔。” 许居善应了一声,然后忽然抬起头,眼睛都亮了:“出自我们安阳郡的水师提督将军沈冷?” 沈冷嘘了一声。 “这样,我和你私下里做个交易。” 沈冷在他对面坐下来:“以后你在闻达院的生活我负责,我给你十倍的生活费用,你要吃好,必须吃好,除此之外,你想买什么书自己去迎新楼告诉他们,我会交代那边你需要什么书就买什么书,我给你的银子只是吃饭用的,明白吗?” “然后呢?” 许居善怯怯的问了一句。 “你在闻达院几年了?” “四年。” “还有六年。” 沈冷算了算,六年之后许居善差不多二十岁,风华正茂。 “你在书院结业之后哪儿也不许去,只能跟着我。” 沈冷站起来拍了拍许居善的肩膀,放下来带着的银子:“去买菜,买肉菜!” 小包间门口,老院长看着沈冷嘴角带笑,何须别人去多筹谋,傻冷子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做什么,可他天生就是那样的人啊,前有窦怀楠,后有许居善,了不起,许居善这个孩子他也关注许久了,曾对身边人说过,二十年后,许居善若没有荒废,可入内阁,二十年后,窦怀楠才五十几岁吧。 沈冷跑回来,挠了挠后脑勺朝着茶爷伸手:“给点银子,我刚才把钱都用来收买少年儿童了。” 茶爷笑着把钱袋放在他手里:“多买几个菜,买肉菜!” 第四百九十九章 手无……之力 吃饭的时候,老院长用一块酱焖豆腐配了最后一口酒,砸吧一下滋味,很满足。 老年人对豆腐的追求已经不仅仅是绵软,还要滋味足,火锅里的白豆腐自然诱人,可油炸过的黄豆酱配上颗颗豆粒大小的肉丁,小火焖炖两炷香的时间做好的豆腐,那味道能让豆腐升华到另外一个高度。 “大宁太大,所以最累的是陛下。” 老院长接着刚才一直在说的教办之事说道:“非但要考虑当下考虑以后连过去也要考虑到,如果做皇帝如南越亡国皇帝杨玉那样,整天卖弄诗词歌赋搏一个什么诗词大家的名声,国却亡了,他配是个皇帝?若非陛下爱他那一笔字留着他抄书,那样祸国殃民的人早就该处死了的。” 祸国殃民。 沈冷记住了这四个字。 是啊,还有什么是比一个昏君更祸国殃民的? 红颜?为红颜一怒十步杀人。 帝王啊,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最值得庆幸的就是大宁立国数百年来没有出过一个昏君,纵然有稍稍才浅的,也能做到守国增收,出一个明主圣君,如当今陛下李承唐,就能让大宁的国力腾飞起来,四方皆惧。 说实话,以往北疆为什么年年有战? 说的好听些,是大宁北疆边军不屈,可深思之后才会发现,那是黑武欺负人,黑武仗着军事实力更强哪一年消停过?所以陆地上大宁战兵也只是近乎无敌,毕竟还有个黑武虎视眈眈。 以往大宁从来都是被动的反击,直至今日李承唐为帝二十年后,才把这被动转化成了主动,以至于逼着黑武国新的汗皇改变了对大宁的策略,从主动挑衅变为被动防御,甚至为了迎接必然会来的那一战而全面收缩。 大宁几百年才打下来一个黑武国的白城,难道不足以说明北疆军力的转变? “陛下是把自己当开国之君在看。” 老院长的声音压的低了些:“唯有这样,才能为大宁开创未来更好的局面,打垮了黑武,能让大宁稳定百年,而教办之事一旦推行全国,那是大宁千年大计。” 老院长笑了笑,有些得意。 因为教办推行的方略措施他都已经详细的写了出来,足有数万字,这份奏折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呈递给了陛下,而十几年前陛下的批注就是……此乃大宁千年之计,朕留给后人。 -- 第907页 也许,大宁对黑武一战后,会把国力打的倒退数年甚至十年二十年,也可能会因此而让陛下背负骂名,当时当世之人,必不会如后人理解陛下。 “可是哦……” 老院长语气一转:“如果,下一代……” 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终究还是忍了。 如果下一代帝王好胜心切呢?觉得黑武被陛下打垮了,那就趁热打铁再打一场呢?如果觉得大宁已经根基稳固所以就为所欲为了呢? 大宁经不起糟蹋,再大也经不起。 老院长为什么会答应了沈先生那冒死说出来的请求?韩唤枝为什么答应了沈先生的请求,以至于连流云会的叶流云这样远离朝堂的人也答应了? 这三个人可都是陛下心腹之中的心腹。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三个对未来充满担忧,哪怕大宁现在国富民强,哪怕陛下正是春秋鼎盛,哪怕对黑武一战有必胜把握,哪怕还有老院长谋划的千年之计,他们都无法不担忧,因为太子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是个彻彻底底的妈宝男。 韩唤枝叶流云都是留王府家臣,从太子年少时候到现在他们一直都看着,虽然陛下对太子的教导从没有荒废过,可皇后那般心胸狭隘的人培养出来的孩子,能好到哪儿去? 太子对他母亲太过依赖,诸事都问,都已经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连穿衣吃饭都要母亲喂母亲穿,而皇后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宝贝,事无巨细全都照顾到,以至于太子的性格偏阴柔。 老院长担心,一旦太子即位…… 可是老院长不能明说,因为陛下没有让沈冷即位的打算,一直都没有,就连二皇子都没有考虑过,虽然陛下有意从开始就让二皇子让更多优秀的人去教导。 废长立幼,从来都是大忌。 老院长话不能说圆满,所以心里憋得慌,刚才那热乎乎的一壶老酒喝下去都觉得没了多少滋味,于是决定回去睡觉,大好的冬日暖阳午后时分,唯有睡觉才不算辜负。 沈冷和茶爷扶着老院长回去休息,然后告辞。 出书院回去的路上,沈冷想着今日上午的功课没有做完,和茶爷商量了一下,下午去禁军大营那边加练,茶爷自然不会阻拦。 到了禁军大营,沈冷先是跑了几圈,热乎了之后把身上长衫脱了,这寒冬腊月的只穿了一件单衣开始练力,校场上的石锁对他来说真的已经没什么难度,每次沈冷来加练的时候禁军之中都会有很多人围观,都想学学沈冷是如何让自己变得如此强大的。 今日也不例外,没多久校场上的人就多了起来,还有人邀请沈冷指点自己武艺,沈冷倒也乐得和大家交手切磋,校场上的比试点到即止,当然军人之间的比试挨上几拳谁也不会恼火。 大将军澹台袁术经过此处,看到沈冷又在校场上忍不住嘴角带笑,说起来,这是他从军几十年来见到的最惹人喜欢的一个年轻后生了,如果这个年轻人是他禁军的该多好,他都忍不住想把沈冷培养成为未来禁军大将军的接班人。 可是他知道,沈冷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做禁军大将军。 倒是孟长安更适合。 也许有人会理解不同,认为孟长安那样冷硬刚强的性子当然适合做边军大将军,守土开疆不在话下,可做禁军大将军,要守得住忠诚耐得住寂寞,不仅仅是对君忠诚,更主要的是对国忠诚,这两者并不完全相同,在北疆历练沉淀过的孟长安,比沈冷的性格更容易承受禁军大将军的孤寂。 比如,当年他不开城门不放世子李逍然进城,那是大宁皇后和大学士指定的未来之君,他忠了吗?在那一刻,他选择忠国。 澹台袁术派人去把沈冷请过来,沈冷把自己长衫随便搭在肩膀上就跑了过来,看到澹台袁术后就忍不住笑:“大将军要请我吃饭吗?虽然我刚才吃过午饭,可不介意再吃一顿。” 澹台袁术摇头:“跟我到后边小校场。” “小校场?” 沈冷知道,那是大将军澹台袁术平日里练功的地方。 “这些日子天天见你在这大校场上欺负我禁军里的人,我看不过去,打算教训你一下。” “唔,大将军现在你去票号买一份人身安全保障还来得及。” “呵呵。” 澹台袁术笑了笑,带着沈冷到了后边小校场。 “把你身上的沙袋都卸了吧。” “好。” 和澹台大将军这样的军中第一高手过招,沈冷自然不敢托大,将沙袋全都解了,然后活动了一下四肢热身,两个人以木刀木棍比试,毕竟他们修的都是杀招。 沈冷年轻,年轻则气盛,气盛则主攻。 刀出,快若奔雷。 啪的一声,木刀才出手就被澹台袁术一棍打落。 沈冷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楞了一下,心说怎么能这么快? 一炷香之后,别说近大将军的身,沈冷的刀子都根本拿不住,他握刀的手有多稳?可再稳也没用,大将军处处占据先机,却后发制人。 沈冷的刀子再霸道,毫无用武之地。 让他拎着四十几斤沉重的黑线刀去战场上厮杀一个时辰也未必累的脱了力,两炷香之后,明明没有什么大体力的运动,沈冷却已经累的气喘吁吁。 这就是被制的后果。 “嫩。” -- 第908页 澹台袁术将木棍往后一扔,木棍翻转了几圈却恰到好处的插回兵器架上。 “在长安城这段日子,你每日来禁军小校场,我把你的锐气打一打,看看你还会不会那么猖狂。” 沈冷笑起来:“那可得管饭。” 挨了一顿打,手腕都被打肿了,这个家伙居然开心的飞起,回家的时候美滋滋的好像占了好大便宜似的……当然是占了好大便宜,大将军澹台袁术亲自指点,这机遇多吗? 说起来,沈冷的武艺最初学于沈先生,沈先生的武艺是江湖路数,后来沈冷在水师之中练习的则是战兵的基本武艺,不管是刀法还是别的什么,都是大家全都在学的,并无什么高妙之处,后来又和楚先生学习,楚先生的武艺是江湖路数的极致。 澹台大将军的武艺,才是军中武艺的极致。 回去的半路上接了茶爷,两个人又去迎新楼,到了楼子里跟着忙活了一会儿,沈冷觉得一股尿意来袭于是跑到了厕所,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肿疼的连解开裤袋这么简单的事都变得艰难起来,幸好尿意不够急,不然裤子就变成了滤网,他两只手的手腕都被大将军的木棍敲打了无数次,大将军若非收了力,这两只手早就给他打废了。 “嗯……大将军是个十以上。” 沈冷喃喃自语。 站在那发愁,好不容易才把裤子解开,手腕上的疼这时候才变得让他觉得难受起来。 陈冉溜溜达达的进了厕所,一进门就看到沈冷坐站在那挺着腰往前撅着屁股撒尿,那姿势好销魂。 “你这是要把厕所墙捅个窟窿出来?” “看不到我手都这样了?” “唔,怪不得撅的这么凸起……这是手无扶鸡之力了啊。” “……” 第五百章 眼睛 寻常百姓结婚,娶亲的那一天有个说法,叫做县令大不过新郎,北方有个民俗,迎亲的队伍就算是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县令大人也不用让,得是县令大人主动让开才行。 那是因为千般事万般事,成亲之事最喜,其次为有后。 两对新人刚刚离开胭脂铺子,挑选好的东西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茶爷看着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东西韩大人叶大人两对夫妻都满意,自己也开心。 让店里的伙计把东西都收好装盒给送过去,茶爷回到后院练功。 胭脂铺子后边的院子不算大但是干净有序,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垂柳,夏天时候能把整个院子都遮住,此时隆冬,千根万根的枝条垂着,枝条上挂着很多小铁环,只比剑身稍稍大那么一丝而已,虽然已经多日不曾与人动武,可茶爷的功夫从没有放下过,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练剑。 天下剑道,最强者莫过楚皇剑。 楚剑怜在剑道上的领悟,又是历代最强,所以茶爷的剑术之高,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高。 先生曾经说过,天下习武之人一生不动武,才是真的天下安。 到了后院之后将破甲剑取在手中,人如穿花蝴蝶一般在那棵大树下游走,树下四周还埋了不少木桩,并不规则,她在木桩之中仿若游鱼,身法轻灵迅捷,而在游走之中频频出剑,每一剑都正中圆环,圆环不是静止不动的,在这样急速游走之中还能剑剑必中,这般精准,连沈冷都做不到,别说沈冷,沈先生巅峰时期也做不到。 黑獒无聊的在院子里看着女主人练功,一开始可能觉得没什么,后来看到茶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这家伙也上了兴致,又开始原地转圈追尾巴,就好像在和茶爷比谁更快。 茶爷围着树转了几圈,没有一剑落空,然后就听到嗷的一声,那傻狗转的偏离出去一头撞在墙角上,嗷呜嗷呜的叫着,好像在对茶爷说你给我打那堵墙一顿,幸好这墙角茶爷也绑了棉被在那,谁教傻狗一天撞三次。 茶爷噗嗤一声笑了,过去揉了揉黑獒的大狗头:“果然是随冷子的。” 黑獒呜呜呜。 沈冷说过,黑獒是随她的。 就在这时候沈冷推门而入,张开双臂:“来个热烈的抱抱。” 茶爷还没动呢,大黑狗蹭的一下就蹿了起来扑进沈冷怀里,那两只大爪子往沈冷肩膀上一搭,狗头对着人脸,比人脸大一倍不止,沈冷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又没叫你……” 黑狗张开嘴,大舌头就要朝着沈冷脸上舔,沈冷一惊:“缩回去!” 黑獒闭嘴,往后缩着脑袋,还以为沈冷在和它玩。 沈冷把黑獒放下来,揉了揉腰,茶爷嘿嘿笑:“这位壮士,腰不好了?” 沈冷叹道:“最近用的多……” 茶爷呸了一声,心里憋着一件事,想说没说。 沈冷回来已经快两个月了,除了月初时候离开出去了一小阵之外,他俩也没闲着,这个月没来那个啥,她觉得可能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看到茶爷微微脸红,沈冷越来越觉得她不像是茶爷:“好汉,你最近少和女孩子们玩会儿,你看看你现在,一点儿都不爷们儿了。” 茶爷:“呵呵。” 沈冷下意识的往后跳了一下,看了看茶爷没追过来,越发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 茶爷深吸一口气:“我可能……那个了。” “那个?” 沈冷眯着眼睛:“嘿嘿,这大白天的。” -- 第909页 过去就要抱起茶爷,茶爷连忙摇头:“臭流氓……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有了。” 沈冷楞了一下,然后原地转圈,再然后抱着黑獒咣咣撞墙,黑獒一脸茫然,可能还会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主人要撞墙?撞就撞吧,你倒是拿自己脑袋撞啊…… 沈冷过去蹲在茶爷身前,耳朵贴着茶爷的小肚子:“我听人说,能听到小孩儿在肚子里的声音。” 茶爷红着脸说道:“哪里这么快,流云会的大嫂们说,要到几个月之后才能看出来,四五个月才会显怀,那时候才有动静呢。” 咕咕…… 沈冷听到了。 茶爷抬头望天:“那是饿了。” “想吃什么?!” 沈冷站起来挽起袖口:“我给你做。” 茶爷:“最近胃口也不是很好,你随便做一些,我吃两口就好,要不然煮面吧。” 沈冷转身:“得令啊。” 半个时辰之后,茶爷放下第三个空碗:“感觉还能再吃一碗。” 沈冷:“胃口不是很好……这位壮士,快养不起你了。” 茶爷哼了一声:“你就不能把我也当个正经女孩子那么哄着吗?” 沈冷:“女孩子是女孩子,正经不正经的……哎呦。” 茶爷一个擒拿手将沈冷按在那:“煮面去!” 然后温柔一笑:“再来一小碗就行了。” 迎新楼。 韩唤枝和叶先生还有叶流云在三个人坐在那喝茶,也许是都知道三个人凑在一起的话题必然会重要起来,所以谁都没有先开口,因为他们还在等老院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院长缓步走进来,看了看那给自己留的主位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久等了。” 坐下来之后看到叶流云专门用来放茶叶的那个柜子上了三把锁,忍不住好奇:“何故?” 叶流云看了一眼沈先生,不用回答。 老院长道:“怪不得昨日沈冷到雁塔书院去转了好一会儿,还非得让我带着他去工部开设的工科院转转,非要去最冷门的开锁那边见识见识……” 叶流云:“真去了?” “真去了,还认真学了半个时辰。” 叶流云看向沈先生,沈先生无辜的耸了耸肩膀:“这肯定不是我让他干的。” “说说正事吧。” 韩唤枝低着头说道:“陛下的态度最近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传位给太子这是已经定下的事,可最近陛下让我查后族的生意,限期我两个月之内将后族暗地里的经营全都打掉。”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以往这些话你是不会乱说的。” 韩唤枝道:“以往是以往。” 老院长笑道:“都坐在这一处了,别端着了。” 叶流云摇头:“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我们明知道被陛下得知我们做了些什么陛下会是什么反应,可为什么我们还要冒这个险?” “问你自己的心。” 老院长叹道:“你们三个都是当初留王府里出来的家臣,陛下入长安的时候有多难你们都看得清楚,自然也就明白陛下这江山有多不易,所以……” 话不用说圆满,正因为他们都知道陛下为了这个大宁付出了多少,所以才不愿意看到将来陛下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被毁了,他们不是真的要为沈冷谋划将来的皇帝位,他们为的是大宁,沈冷只是一个人选,如果太子真的拿不起来以至于大宁出现危机,那么他们几个就必须做些什么才行,而如果太子即位后大宁一切都好,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可说白了,这还不就是谋逆? 普天之下,谁能想到他们四个人会谋逆? “我们四个人,不够。” 老院长打破沉默:“我老了,还能撑几年我自己都不知道,就算我还能撑着,可三五年后,老糊涂了的我已经没什么作用,书院里的人我不可号令,书院的学生一茬一茬的换,所以我最多就是出出主意,若你们觉得可行,或许应该去问问澹台。” “不行。” 叶流云脸色一变:“绝对不行,澹台袁术立刻就会把事情告诉陛下。” “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老院长道:“依我看,澹台未必就会说,我与澹台相同,你们三个相同,你们知道这不同之处吗?” “不知道。” “忠君与忠国。” 老院长道:“我与澹台,皆是后者。” “先等等吧,别忘了不是我们四个人,还有一个孟长安。” “陛下的意思是,将来要让孟长安做东疆大将军。” “这也就是陛下才有的自信,陛下似乎深知哪怕裴亭山想杀孟长安,他只要心有让孟长安去东疆的念头,裴亭山就必然会让步。” “如果孟长安真的做到了东疆大将军,万一将来出现太子要杀沈冷的场面……” 沈先生抬起头看了看那三个人,那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难道是陛下故意安排的? 那年,裴亭山带刀兵万里奔赴长安城,将世子李逍然拦在了长安城的大门外,如果将来太子即位之后要杀沈冷,孟长安会不会带着刀兵从东疆杀过来?可那时候的场面和陛下进长安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太子名正言顺,孟长安未必来得及,就算来得及,那是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 第910页 可孟长安怕吗? “孟长安,和我们都不一样。” 沈先生开始后悔把事情告诉孟长安了。 为了大宁,他们有可为有不可为,他们不会兵围长安城,他们最多能做到的就是尽量保护沈冷,可孟长安真的不一样,孟长安若知道沈冷有危险,若是不带兵杀过来那还是孟长安?而且千万不要怀疑孟长安带兵的能力,他带的兵,真的就敢跟着他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了。 就如当年的刀兵,真的就敢跟着裴亭山杀到长安城。 陛下莫非没想到? 几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往门口看了看,总觉得陛下就站在门外,那双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们,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第五百零一章 柿子 四个人坐在屋子里一时之间沉默下来,似乎谁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直到足足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韩唤枝和叶流云还是会忍不住往门口那不时看一眼,就好像陛下下一息就会从门外走进来,看着他们说,你们以为瞒得住朕? 他们本就应该明白的,那是陛下,登极这二十年来,谁还没有感受过被陛下支配的恐惧? “我回去了。” 韩唤枝站起来,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明明屋子里的温度并不低,可他却好像被风雪扫了一身似的,瞧着就很冷的样子。 “我也回去了。” 叶流云站起来。 “你回去个屁。” 老院长白了他一眼:“这是你家。” 叶流云尴尬的笑了笑,坐下来:“那你们回去吧。” 似乎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商量什么了,韩唤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心里有鬼就是弱点,这个弱点以后怕是会伴随我们很久了,哪怕陛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会不敢如以往那样看陛下的眼睛,折磨人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的鬼,是自己心里的鬼。” 沈先生低着头往楼梯下走,脚步一停:“所以,陛下知道却不管?” 下楼的另外两个人脚步也停下来,互相看了看,屋子里的叶流云刚端起茶杯,听到这句话,杯子里的茶差一点洒出来。 未央宫。 陛下将今日的最后一本奏折放在桌子上,他的桌子上永远都是规规矩矩整整齐齐,他习惯了做事有条理,而桌子上的规规矩矩条理分明,其实足以说明陛下在规整东西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这些东西该怎么规整,这并不是一句废话,他习惯了支配。 换句话说,他用二十年习惯了支配。 代放舟站在一边,看着陛下的脸色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好。” 皇帝起身:“去看看二皇子。” 代放舟连忙出门去吩咐内侍提前过去知会懿贵妃,陛下出了东暖阁之后看了看内阁那边,正好看到窦怀楠小跑着往厕所那边去,他也看到了皇帝,还跑着呢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两个膝盖还往前滑出去不少。 “臣窦怀楠拜见陛下。” 这几个字说的连一息都没用,蹦豆一样从嘴里崩出来。 “干嘛这么急?” 皇帝看了窦怀楠一眼:“就不能走?也是内阁做事的人了,一点都不稳重。” 窦怀楠心说臣是真的快忙死了,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若非是憋的受不了都不敢往厕所跑,这才出来就被陛下你看到了,还说臣不稳重,臣委屈。 委屈也不能说。 “臣知错了。” “起来吧。”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跟朕走走,走到懿贵妃宫门口你再回来吧,朕有些话想问你。” 窦怀楠夹着腿站起来,也不敢说不,低着头:“臣遵旨。” 皇帝在前边走,窦怀楠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的跟着,越走那两条腿夹的就越紧。 “沈冷把你举荐上来,这些日子你的才能朕也看得清楚,老院长说过你有几条方略想对朕说,怎么一直没见奏折上来?” “臣还没有想透彻。” 窦怀楠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想起来臣要对陛下说的,有一部分老院长原来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说过了,关于教办之事,臣想的和老院长不谋而合,只是没想到老院长想到的比臣早了许多许多,还有一些是关于整顿边田,臣以为,除了北疆之外其他诸地边军皆可中粮,自给自足。” “那像什么样子。” 陛下笑着说道:“让战兵去种田,是兵还是农?” “臣算过。” 窦怀楠垂首道:“从各地往边疆送粮,即便是以后有水师运送走水路消耗的少了,可至少也要消耗掉三成……” 说到这夹了夹腿,然后继续说道:“边军闲时屯田,对边军来说是好事,臣听闻,边军士兵多心事沉重,常年杀戮又会让人阴郁,不少退伍回家的老兵心境都会变,而种田可以让他们换一换心情,种出来的粮食不管好坏,哪怕只是能抵损运粮消耗的那部分,何乐而不为?” “朕想想吧,尽快把你要说的都总结出来给朕看看。” 皇帝看了窦怀楠一眼:“脸怎么那么白?” 窦怀楠:“臣……没事。” 他心说这种不雅的事,臣也不能说啊。 “你觉得沈冷如何?”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窦怀楠心里一震,没有立刻回答,不敢立刻回答。 -- 第911页 抛开他能进内阁是沈冷举荐这事不说,单纯的只是皇帝问他另外一个朝臣如何,他也不能随便说说就算了,他随便一句话,有可能坏了别人前程,可若是什么坏处都不说只说好处,陛下就必然觉得他市侩圆滑,谁都知道陛下不喜欢这样的人。 “十全九美之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窦怀楠给出这样一句话。 “嗯?” 皇帝忍不住笑起来:“十全九美……这样的褒奖之词你都能说出来,莫不是因为是他举荐你进了内阁?你这奉承话,说的过了。” “十全,是说沈将军自身没有任何问题,不管是个人武艺,品德,节操,忠诚,信念,勇毅,亲善,法度,眼界,谋虑都具备,所以是十全,而十全九美,是因为沈将军还有一样欠缺,但却总是不能改的,所以也只是十全九美。” “什么?” 皇帝脚步一停:“你是说哪部分欠缺?” “眼界。” “嗯?” 皇帝沉默片刻:“继续说。” “如果领兵之将的眼界分成三等,沈将军无疑已经到了第三等,可臣觉得沈将军之才不仅仅只是独领一军,他可以更完美更高,三等其一是人,其二是器,其三是天……人,敌人,同袍,都是人,是对人的理解和想法,器指的是兵械战船甚至是战场,都是器,天则是大局观,沈将军不管是人还是器皆属上等,唯独对人的理解有些不够。” “继续。” “沈将军太在乎情,可能会因为情而抛弃整个大局不顾。” 说完这句话之后窦怀楠心里震了一下,心说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了?只是随随便便说两句就好,何必如此认真? “你这个马屁拍的。” 皇帝微笑摇头。 “是啊,可能和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有关。” 皇帝若有所思。 “确实会因为你说的那些而不顾大局。” 皇帝想到了孟长安。 “你可有什么办法?” 皇帝问。 窦怀楠此时竟是忘记了小肚子都快炸了,低着头说道:“没办法,哪有十全十美之人?” 皇帝笑道:“朕倒是有个办法,不让他上战场就行了。” 窦怀楠脸色猛然一白:“臣该死。” 扑通一声就又跪了下来:“臣不该胡言乱语,沈将军是国之栋梁,陛下不能因臣一言而做出决定,若沈将军不上战场的话,于陛下于大宁来说都是损失。” “朕随口说说而已,他倒是想不去战场。” 皇帝一边走一边说道:“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这又是假意诚恳又是惶恐的,还说什么没办法,难道不是在为他说好话?” “臣没说好话,臣说的是实话。” “嗯。” 皇帝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让窦怀楠摸不准。 “回去吧。” 皇帝吩咐了一声,窦怀楠随即转身,扶墙而行。 皇帝一开始没看到,听到代放舟轻笑声才回头看了一眼:“吓的腿软了?” “是憋的腿软了陛下,刚才窦大人可是要去茅厕的。” 皇帝看到窦怀楠忽然蹲了下来,忍不住发出一阵自责的笑声:“哈哈哈哈哈……你去领着他找地方换衣服,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候卫蓝从另外一边快步过来,在皇帝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皇帝脚步为之一停,脸色似乎有些细微变化,但很快就笑了起来:“情理之中。” 代放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沈冷这个名字,还有老院长,叶流云和韩唤枝什么什么的,他自然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仔细去听。 “朕早就知道的。” 皇帝一边走一边对卫蓝说道:“这些事禁卫不要去盯着了,那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多半是打麻将之类的闲散事,以后也不必派人跟着。” “是。” 卫蓝垂首。 正好走到懿贵妃宫门口,皇帝看到旁边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很高的柿子树,已经快到年了,柿子居然还没有摘,他指了指:“去摘几个来朕尝尝,都摘下来吧……给你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除了沈冷之外每个人都送去几个,就说朕让他们也尝尝。” 卫蓝应了一声,心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后,韩唤枝,叶流云,老院长还有沈先生都收到了陛下赏赐的柿子。 老院长坐在那看着摆在面前的冻柿子,脸色有些微微发白。 陛下是想告诉他,别忘了动世子的事。 世子李逍然。 他长叹一声,心说陛下果然什么都能猜到,什么都能知道。 可是转念一想,为什么陛下只是给了几个柿子,而不是直接说什么?若是治他们的罪,那可是足够了的。 想到这老院子忽然又笑起来,拿起那冻柿子就啃了一口。 第五百零二章 年赏 人们的恐惧和担忧,大部分来自于未知。 大宁这边始终不知道黑武到底有多大,兵力到底有多少,所以担忧,反过来也一样,黑武也不知道大宁到底有多大,兵力有多少,两国打了这么多年总得来说还是旗鼓相当,所以大致判断出来也就是旗鼓相当。 可实际上,黑武国的疆域之大超乎想象,当初黑武立国统一了大大小小几百个小王国,拼凑起来的帝国版图大到连黑武汗皇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大。 -- 第912页 仅仅是论疆域面积的话,黑武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大宁,这比皇帝之前预判的还要大。 可是除去黑武东南那一带相当于大宁一半疆域的冰寒之地,再加上黑武国生产力低下,农业并不如大宁发达,不只是农业,各业都比大宁差些,所以实力大打折扣。 然而就是因为黑武太大了,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去统治,当初蒙帝国曾经短暂统治过一段时间,可根本就控制不过来,若要保证黑武那么大的地方始终稳定,大宁至少再需要超过一百五十万战兵级别的军队常年驻守,可这根本不可能。 大宁这边最了解黑武的就是叶云散,所以他归国之后皇帝已经和他详谈过很多次。 东暖阁。 叶云散将带回来的地图展开铺在地上,这些年来为了收集地图他所冒的风险有多大可想而知,而要想将这些地图藏好不被发现,风险更大。 “还是不齐全。” 叶云散蹲在那指了指:“红城。” “这里就是黑武国的国都,从规模上来看与长安也不相上下,只是黑武远不如咱们大宁富足,即便是在红城里生活的百姓大部分也过的并不好,黑武国苛捐杂税沉重,百姓们缴纳之后也就够勉强活着的,那边的百姓家常吃的是一种叫黑面包的东西,粗糙难以下咽,远不如咱们的馒头顺口。” 叶云散手指随着地图往南边移动:“从红城到咱们的北疆至少有一万多里,从森堡往南到他们的南疆这大概南北四千多里,东西近万里的范围都是算是黑武南院,仅仅是南院兵力就至少有两百万,只是战力参差不齐,除去边军战力凶悍之外,还有南院最精锐的乞烈军,乞烈军大概有五万人,是南院大将军苏盖亲手训练出来的,战力恐怖。” 叶云散道:“最让人担忧的是,南院这么大的范围内有诸多部族,这些部族的男人上马就可参战,所以真的要算起来黑武南院总兵力的话,怕是……” 叶云散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至少能拼凑出来三百万人。” 皇帝点了点头。 大宁北伐,能调用的战兵数量不超过五十万,再加上北疆一线边军,西疆东疆抽调出来,总兵力也不会超过一百万。 一百万打三百万,还是攻。 “对黑武国的策略这几年不会变。”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从三个月之前开始,已经陆陆续续有七八个小部族加起来三五万人投诚到了大宁这边,可是这些人朕不敢放进来啊。” 这策略,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用的好了,瓦解黑武实力对将来一战自然有奇效,可黑武人明知道大宁在这么做,若是万一派一批人假意投诚过来,将来开战这就是巨大的隐患。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皇帝微微皱着眉头:“依你看,我们的优势在何处?” “其一,刚才臣已经说过,虽然黑武南院有兵力三百万,但其中有两百万连咱们的厢兵都打不过,而其构成又复杂,若能分化自然更不值一提,有两百万以上的兵力是黑武各部族拼凑出来的,指挥混乱,并不是一条心,战时调度艰难,和大宁战兵自然无法相比。” “其二,咱们有水师源源不断的从海外之地运送粮食物资补给,而黑武人是内耗,他们的疆域太大而且北疆一线又种不出粮食来,全靠运输过去,粮道漫长,消耗严重。” “其三,苏盖已经年迈,虽然其才不输于大将军铁流黎,可因为黑武换了汗皇苏盖逐渐失去之前地位,对南院的影响也没有之前那么大,况且他手下的辽杀狼等人与他并不是那么亲近。” “其四,士气。” 叶云散看向皇帝:“斗志士气,黑武人远不如我大宁战兵。” 皇帝嗯了一声:“那你认为胜算如何?” “五五开。” 说了这么多优势,叶云散其实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把握大宁北伐一战必胜。 “五五开……” 皇帝却嘴角微微一勾:“朕之前,若大宁与黑武决战胜算最多不过四六开,现在已经到了五五开。” “其实臣还有一件事不确定。” 叶云散道:“臣这几年在黑武经营,暗中也构建了一个谍报组织,只是那些从各部族收买的人并不牢靠,他们的忠诚是建立在臣给的银子多不多上,臣回来之后又已经断了联系,所以臣想着回北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条线重新拉起来,这就需要大笔的银子投入,而且还未必有效。” “大宁不缺银子。” 皇帝道:“你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朕让户部拨给你。” “是。” 叶云散抬起头看了看皇帝:“陛下……臣听闻陛下睡的越来越少了,这样可不行。” “朕知道。”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忙过这几年也就好了。” 他走到窗口活动了一下:“打完对黑武这一战,至少朕可以放松十几二十年,到那时候有的是时间多休息,现在怎么行。” 叶云散还想再劝几句,却被皇帝摆手阻止。 “这些事不用再提了,踏踏实实把人家姑娘娶回家再说,朕亏你的也亏韩唤枝的,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大婚,朕能给些什么是你们需要的。” “陛下……” 叶云散跪下来:“我们几个能有今时今日都是因为陛下当初收养教导,这就已经是最大的恩赐,若非陛下收留,我们现在或许行商的行商,种田的种田,哪会有现在这般身份地位。” -- 第913页 “好了好了,跪来跪去的多累。” 皇帝伸手把叶云散扶起来:“朕想着,能不能你回到北疆之后把苏盖杀了?” “杀苏盖?” 苏盖是黑武国南院大将军,权势滔天,虽然现在与黑武新的汗皇未必关系融洽,而且新汗皇用人自然要选他亲信的,苏盖地位不稳,可要想动苏盖那样的人谈何容易。 “臣得仔细筹谋。” “你回去之后可与老院长韩唤枝,还有沈小松他们多聊聊,他们心思灵活,尤其是老院长更是深谋远虑,或许可帮帮你,对了……沈冷灵动满脑子鬼点子,你也可和他聊聊北疆的事,也许有帮助。” “臣遵旨。” 叶云散自然能听说一些沈冷的事,毕竟他和叶流云韩唤枝的关系那么好,想着那小子有可能是陛下的孩子,叶云散就一阵阵为陛下觉得悲戚。 “臣告退。” “去吧。” 皇帝习惯性的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坐下来继续批阅奏折,忽然想到按照以往惯例,快过年了,对宫里的赏赐也该发下去了,今年闲散时候只想着叶云散和韩唤枝的婚事,再加上比往年更忙些,所以竟是忘了。 “代放舟。” 皇帝叫了一声,代放舟连忙小跑着从门外进来:“陛下吩咐。” “今年内务府年节单子列出来了吗?” “早就列出来了,前两日就放在陛下案头,陛下还没看。” “唔。” 皇帝往旁边看了看,拿起来那份单子仔细过目:“今年不一样了,泽儿已经是太子,年例就加一倍,皇后那边跟着加三成吧,懿贵妃那边也加三成……珍妃,珍妃那边按照去年的份额送过去就是。” “是。” “另外,问问内务府怎么会漏了人?” “啊?陛下,漏了谁啊?” “茶颜。” 皇帝微微皱眉:“茶颜是珍妃的干女儿,按理说也应该算进去,就按照珍妃的配额四成发放,让内务府按照朕说的重新拟个单子上来。” “陛下,沈将军夫人那边,珍妃昨日派人送去了不少年货,若再给的话是不是有违规制?” “那是珍妃给的,这是朕给的。” 皇帝看向代放舟:“你什么时候问题这么多了?” 陛下说给就给,代放舟心说自己这是瞎操什么心,抬起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可是心里难免想着,沈茶颜姑娘只是县主封爵,珍妃已经赏赐了一部分,陛下再赏赐一部分,加起来虽然比不得贵妃拿得多,可比寻常嫔妃拿的都要多了,这下看着吧,也不知道宫里会有多少人眼红,可眼红还说出什么,因为珍妃那边没涨。 后宫啊,总是是非多,这些年来也没有人断过对珍妃的流言蜚语,说她是草莽出身,还说连个孩子都没给陛下生出来凭什么坐贵妃位。 其实想想,何止是珍妃一个没生的,若不是陛下前几年查出来…… 想到这代放舟连忙收住念头,这事可不敢再乱想,那是要出事的。 “还有,今年珍妃的父母都来了。” 皇帝道:“再按照之前给茶颜的份额同样送到夏蝉亭园一份,两位老人家来长安城过年,总不能亏待了。” 代放舟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连皇后那边都加了三成珍妃却如往年惯例一成不加,算起来沈姑娘的珍妃父母的,那相当于珍妃拿的比去年多了一倍。 还偏偏就是让宫里的人说不出什么来。 陛下只是随随便便想了想,后宫里的人全都得老老实实闭嘴,说也不敢明面说。 皇帝打开柜子从里边取了一个小木盒出来:“这里边有一件很早之前西域人进贡来的东西你给珍妃送过去,就当是朕自己拿点东西出来给茶颜,总不能都让珍妃自己出了,她的干女儿,自然也是朕的。” 代放舟可知道,那是陛下最喜欢的东西之一,白玉虎头扣,当初陛下征战的时候是挂在腰带上的,那哪儿是赏给沈姑娘的,分明是赏给沈将军。 第五百零三章 沉不住气 这个白玉虎头扣确实是当年西域进贡来的东西,还要追溯到那一年有个西域小国的国王跑到大宁长安城来诉苦,说另外三个西域小国联合起来欺负他,这白玉虎头扣就是那次带来的东西,当时献给宁帝的时候说内有乾坤。 对这种小玩意,宁帝才不在乎。 后来当今陛下李承唐的父亲派内侍到未央宫内库去踅摸个合适的东西送给即将往北疆出征的儿子,这东西就到了李承唐手里,一直都挂在李承唐衣甲腰带上,瞧着倒也威风。 后来李承唐登基称帝之后,才知道这小东西真的内有乾坤。 然而这小东西倒了两手手,经过珍妃送给茶爷,茶爷再给沈冷,却没有人告诉茶爷也没有人告诉沈冷,白玉虎头扣其实很精致。 沈冷很喜欢。 他发现一个问题。 问茶爷:“为什么我想着什么的时候,陛下总是会赏赐过来什么,还记得吗,我不久之前才和你说过,下次逛街的时候找人打一个威武的东西挂在将军甲的腰带上,你看这虎头,多威风。” 茶爷撇嘴:“比我绣的如何?” 沈冷:“那能比吗?” “嗯?” “我是说这个怎么和你绣的比,这东西谁一眼都能让人看出来是老虎。” -- 第914页 茶爷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觉得不对:“你是说我绣的不像?” 沈冷:“怎么会,只是像的不太明显。” 茶爷:“信不信我一拳打在肚子上。” 沈冷:“现在跪来得及吗?” 茶爷嘿嘿笑起来:“无论如何,陛下在乎你是好事。”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她笑着,可是眼神里有些担忧一闪即逝,沈冷没有注意到,当然若是注意到也不会去想到什么,他还在等着沈先生说的那个时机,沈先生说,时机不到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吃过早饭沈冷和茶爷出门,他和茶爷早就定好了今天要去做什么,出了将军府之后,手下亲兵已经在等着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二十几辆大车,每辆车上都装着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 沈冷看到陈冉跑过来,因为背着一个特别大的背包所以跑起来的时候有点胖鸭子般的可爱。 “都换好了?” “换好了,天机票号的人可是忙活了好一阵,这里边是八百个人份的红包,每个红包里是五两银子,咱们暂时也拿不出更多了。” “那就好,兵部那边要的名单核对过了没有?” “核对过了。” 长安城,五十岁以上老兵八百。 “出发!” 沈冷抱着茶爷坐上大车,穿了一身雪白衣服的茶爷脖子上围了个红色的围巾,看起来可俊了,傻冷子坐在茶爷身边对赶车的杜威名说道:“你可稳当点,小心我讹你。” 杜威名:“讹无可讹,属下不怕。” “你银子呢?” “存进票号里了。” 杜威名压低声音说道:“陈冉告诉我的,存天机票号利息比别的票号都高!” 沈冷想捂脸。 二十几辆大车浩浩荡荡,上了大街之后分开行动,沈冷陈冉王阔海他们各自带队。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看着窗台上摆着的水仙花居然开了,昨日还没有动静,今日竟是一下子盛放出来,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结果更愉悦的消息马上就到了。 “沈冷带着年货去看望长安城老兵?” 皇帝第一反应:“他哪儿来的钱?二十年俸禄都扣完了,给他的珠子还都被茶颜做成了吊坠每人送了一个……” “回陛下,据说沈将军用的是他成亲时候收的礼钱。” “呼……”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莫名的有些心疼。 “朝廷里拿俸禄比他高的人那么多,能有这份心的却只有他一个……想来朕也是疏忽了,五十岁以上的老兵确实应该都去看看,代放舟,更衣。” 皇帝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奏折,摇头:“回来再看。” 一户老兵家门口,已经头发花白的老兵在他面前怎么都有些惶恐,可更多的是感动,他想行礼,沈冷却不许,而是给他庄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老团率!” 所有人都肃立行礼:“老团率!” 老团率是一种尊称,按照大宁的惯例,每一个参加战兵满二十年的老兵退伍之后,都是按照团率级别发放奖励的,而每一个能够当了足足二十年战兵还退役回来的人,都值得尊敬。 二十来岁入伍参军,将近四十岁回家,二十年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大宁。 “春联买了没?” 沈冷问。 老兵摇头:“不急不急,大年二十九再到街上买也行的,年三十早晨才会把春联贴起来。” 沈冷挽起袖口:“要不我来给老团率写几幅对联?” 茶爷举头望苍穹。 老兵自然不知道其中缘故,当然开心啊,沈冷身为从三品将军跑来给自己拜年送礼物还要给他写春联,开心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赶紧让人买了红纸来,沈冷把毛笔蘸饱了墨汁,大笔一挥。 老兵举头往苍穹。 四周都是尬笑。 可是得夸啊,老兵想着毕竟将军是好意,总不能不夸吧,可是夸什么呢?挠了半天脑袋,本就不多的头发都又薅下来一小半,终于想到了个词儿:“将军这字写得真是别具一格。” 沈冷:“哈哈哈哈哈……” 尬笑。 就在这时候沈冷听到背后有人咳嗽了几声,回头看了看,脸色一变:“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走到跟前来看了看沈冷写的那字:“书法大家写的字后世之人看了多会起个尊敬的称呼,比如什么字体,颜体,柳体,瘦金体,你这个是辟邪体。” 皇帝把毛笔从沈冷手里拿过来:“朕替你写春联。” 老兵站在那,忘记了行礼,手足无措。 “谢陛下。” 家人提醒他才慌忙跪下来,皇帝却一手把他扶起来:“是朕该谢谢你们,大宁若没有你们奉献最美好的那二十年戍边,哪里来的江山锦绣。” 他稍稍沉思片刻,动笔写了一副春联。 归田不忘疆场志, 卸甲犹怀报国情。 写完之后将笔交给沈冷,压低声音说道:“今天早晨喝酒了上头了?居然敢给人家写字。” 沈冷:“臣得意了,放肆了。” 离开这家之后皇帝又跟着沈冷走了十几家,队伍分开而行,一天之内拜访八百老兵若一个队伍去做怎么可能做的完,回来的马车上,皇帝看了茶颜一眼:“你怎么也不管管他,用你们成亲收的喜钱去看望那些老兵,以后你们的日子怎么过?” -- 第915页 沈冷看着马车车顶:“能怪她吗?” 皇帝瞪了沈冷一眼:“怪朕?” 沈冷连忙俯身:“当然不敢。” “呵……” 皇帝不理他,看着茶颜问:“有身孕了?” “嗯……先生把过脉,说是。” “好事!” 皇帝忽然就啪的一声在旁边扶手上拍了一下,把沈冷和沈茶颜都吓了一跳,似乎皇帝自己也觉得稍稍失态了些,咳嗽两声后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心里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好像有个小人在他脑子里转着圈的跑,一边跑一边喊……朕有孙儿了,朕有孙儿了! “朕让太医明日到你们家里看看。” 沈冷叹道:“还是陛下好,我请先生给茶儿诊脉,先生说自家人明算账,五两银子一次。” “这个老东西。” 皇帝笑了笑:“五两也不多,你也不是拿不出。” “一次。” 沈冷的手捏着茶爷的手腕,那手指头在脉搏处点的跟摁发报机似的,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皇帝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马车外面的代放舟也跟着傻笑,虽然不知道陛下他们在聊什么,可是陛下那么开心他也开心,在未央宫里,陛下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开心的笑声。 “你还说他。” 皇帝道:“叶流云前两日跟朕说你去一次就讹他一次好茶,他把柜子都上了三道锁,你倒是好,跑到书院去求老院长带着你去学开锁?” 茶爷望车顶,心说这一定不是自己家男人。 沈冷:“臣要是不说拿了叶先生的好茶分给老院长一半,老院长才不带我去学。” 皇帝:“……” 皇帝从袖口里翻出来几张银票递给茶爷:“这些收起来,有了身孕以后用钱的地方就多了,你们两个做的事很好,可也要量力而行。” 沈冷想说陛下臣不缺钱啊。 没敢说。 “若以后有什么周济不开的地方,你可去找韩唤枝,朕知道他有钱。” 皇帝犹豫了一下,似乎说的很别扭。 沈冷立刻就想到了韩唤枝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然后就又想到了一件事……韩唤枝没有把天机票号的事告诉陛下,可陛下必然是知道天机票号的,但不知道是他的,所以韩唤枝说了一个什么样的谎话?韩唤枝又为什么要说谎话? 然后沈冷注意到,茶爷的手在微微发抖。 皇帝在半路下车,上了他的马车上返回未央宫。 茶爷握着陛下给的银票手一直都在抖,她害怕,害怕陛下的这般好,在知道了沈先生他们的事后还会不会有,更害怕以后冷子怎么办。 “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冷看着茶爷:“为什么会害怕?” 茶爷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微微发红。 “冷子,有些事……我和先生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关于我的事。” “嗯,你……想知道吗?” “你要告诉我了?” 茶爷深吸一口气,点头。 第五百零四章 女人的事 回家的马车上,茶爷和沈冷都陷入了沉默,眼看着茶爷就要把事情说出来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出现了沈先生那张脸,和沈先生交代她时候那眼神,茶爷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若只是为沈冷好,茶爷会忍不住。 可那不仅仅是为了冷子好,还为了陛下,也为了沈先生自己。 沈先生对茶爷说过,这件事没确定之前不要告诉沈冷,不仅仅是担心沈冷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更担心一旦事情出了差错,沈冷并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又或者说是当年别有隐情,这事沈先生怎么对陛下交代,怎么对沈冷交代? 难道到时候还要对沈冷说,之前告诉你的都是假的,你并不是皇帝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 沈冷怕是更难接受。 往大了说,暂时瞒着,也是为了大宁。 沈冷心性再好,大起大落,也会受不了。 “不急不急。” 看到那茶爷那样子,沈冷反而心疼起来,捧着茶爷的脸笑着说道:“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我十二岁被你们拐走到现在已经快十年,我等的了一个十年,也等的了第二个十年,又或者到我们七老八十了,你这里这里这里都是小皱皱,咱俩肩靠着肩看夕阳你再告诉我也不迟。” “你才满脸小皱皱!” “唔,我满脸我满脸,我满脸大皱皱。” 沈冷笑着说道:“你知道皱纹是什么吗?” “皱纹就是皱纹,人老了就会有。” “皱纹就是人的年轮,你的每一道皱纹里都代表我陪着你的一年,每一道皱纹里都是我和你的过往,那是我们的年轮。” 多好的情话。 茶爷愣愣的看着沈冷:“那我该长多少皱纹?” 想了想自己大圈套小圈跟标靶似的脸,她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候马车转弯,对面也有一辆马车要转,两辆马车对头,杜威名连忙把马车停下来,然后示意对方先过,可谁想到对面马车里忽然骂了车夫一句,似乎是因为车夫停车太急而碰着了所以恼火,车夫连忙解释了一句,马车里有个满脸怒容的小姑娘开门钻出,一把将她车夫手里的鞭子抢了过来,毫无征兆的,朝着杜威名的脸上一鞭子就狠狠打了下来。 -- 第916页 杜威名从军多年身手不俗,反应过来一偏头让开,鞭子打在他肩膀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还没等杜威名发火,第二鞭子来的更快,这次扫在杜威名脸上,直接打出来一道血口。 “我今天心情不好,算你倒霉。” 那小姑娘回头:“取银子来。” 从车厢里慌手慌脚的钻出来一个小丫鬟,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那小姑娘一把将荷包抓过来砸在杜威名身上:“自己拿去看伤,别说我没赔偿你,是你运气不好。” 沈冷打开车门从马车里出来,看了看那小姑娘,并不认识,又看了看对面马车的车厢,车厢上也没有标徽。 长安城里敢这么跋扈的人不多,这是都城,你走在大街上踩了别人的脚都不知道会招惹出来多少是非,更别说这么蛮不讲理的直接动鞭子把人脸都抽破了,那鞭子力道十足,杜威名脸上的血口足有近一尺长,血糊糊的,肉皮都被抽开了,怕是以后要破相。 “沈冷?” 那小姑娘却认得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但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气势上就弱了,又往前上了一步。 “沈将军,不知道是你的人。” 小姑娘回身:“再拿银子来。” 她的丫鬟连忙又取了些银子出来,那小姑娘指了指杜威名:“我加倍赔给你。” 沈冷回身:“爷,给我点银子。” 茶爷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手里却没有银子,而是拉了沈冷的手一把她从马车里出来。 “女人的事。” 茶爷走到沈冷身边:“男人让开吧,先给杜威名处理伤口。” 沈冷往后退了一步:“小心些。” 他取出伤药给杜威名清理,拍了拍杜威名的肩膀:“压着火,我会处理好。” 可哪里等得到他? 茶爷站了出来,那就是茶爷的事了。 杜威名怒视着那个小姑娘,恨不得过去狠狠打一顿。 “我劝你最好别生事。” 那小姑娘翻了一块铁牌出来给茶爷看了看,茶爷看到那上边有个杨字,顿时明白过来是后族的人,可她那性格比沈冷还沈冷,自己人受了欺负被打了,管你什么族? 她把之前皇帝给的那一沓银票取出来放在沈冷手里,沈冷一怔的时候,茶爷已经闪出去了。 那小姑娘正是杨心念,今日本来去选衣服,过几天就要进宫给皇后拜年,就要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哥哥,谁知道去了之后那裁缝铺子居然还没把衣服做好,她一怒之下把裁缝铺子砸了,甩在那几百两银子扬长而去。 半路上的时候家里有人过来寻她,告诉她说不用准备的太隆重了,皇后派人来知会过,今年不许后族的人进宫拜年,太子殿下要安心学习治国之策,不能被打扰。 最主要的是,皇后知道了陛下给她涨了三成的年赏,而且给太子涨了一倍,想着多半是自己前阵子主动示好派人送过去一件貂绒大氅的缘故,既然陛下表示出了善意她也不想这段时间再出什么乱子,毕竟她图的是几年后陛下北征之际。 灭白家满门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的策略,和陛下多多亲近缓和关系,用几年的时间让陛下对她戒备松懈下来,几年那么长,陛下未必不会被打动。 可这下却惹恼了杨心念,本就是那种性子,刚刚就已经把车里的东西砸的稀巴烂,马车停的急,她没有反应过来撞了额头,于是更加恼火起来。 沈冷不认识他,可她怎么可能不认识沈冷? 杨家的人,对沈冷可是认识的很。 当她看到沈冷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后悔了,倒不是她真的怕,而是觉得会引起大麻烦,皇后交代过最近不要胡乱生事,可在她看来,自己已经加倍赔了银子,不过是打花了一个下人的脸而已,下人值几个钱? 啪! 杨心念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手才抬起来,可脸上却已经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说什么也不相信,那个女人出手居然这么快。 杨心念抬起来要格挡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浮现出来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沈冷递给茶爷一张银票,茶爷却没接:“没打破,不用给!” 然后又上去了。 杜威名一怔:“快拦着夫人,别让她动手。” 沈冷倒也想拦,拦得住? 啪! 又是一声。 这次杨心念已经做好了准备,而且看到茶爷肩膀微动就判断出来出手方向,然而没意义,判断出来也没意义,因为她的反应跟不上。 沈冷又要递银票,茶爷:“说了,没打破不要。” 杨心念一鞭子朝着茶爷脸上抽了过去,沈冷眼神一寒。 可是那鞭子再凌厉,对于茶爷来说就好像是她练功那小院子里的垂柳枝条,风吹垂柳动,风大的时候枝条如鞭,茶爷什么时候被那么密集的垂柳枝条碰到过? 她的身子从鞭子旁边闪过去,杨心念只觉得手腕一疼,然后就感觉胸口上窒息了一下,茶爷左手捏着杨心念的手腕将鞭子夺过来,右臂弯曲,手肘撞在杨心念的胸口,杨心念向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马车上,还没有来得及稳住身子,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脸上猛的一疼,撕裂般的疼。 她的马鞭狠狠的抽在她脸上,直接抽出来一条很深的血口,就如她打在杜威名脸上那一鞭子的位置相同,算是被毁了容。 -- 第917页 茶爷伸手,沈冷把银票放在茶爷手心。 茶爷取了一张银票扔在杨心念脚边:“拿去看伤。” 说完之后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又取了一张扔在地上:“加倍赔你,再加倍。” 四张银票扔在地上。 杨心念任由脸上的血往下流:“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吗?” 茶爷:“你说什么?” 杨心念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吗?” 茶爷抬手一个耳光抽过去:“打你。” 啪! 清脆之极。 “我跟你们拼了。” 杨心念的那个小丫鬟从车上跳下来朝着茶爷冲过去,茶爷眼神一凛,那小丫鬟看到茶爷的眼睛之后居然停了下来,刚才那胡乱挥舞的手居然挥不出去。 茶爷走到杨心念面前:“你刚才给我看你的家族铁牌是想告诉我,你是后族的人,我惹不起?下次拿出来真本事让我看,牌子没用。” 杨心念站在那。 哭了。 沈冷给杜威名包扎好之后拉了茶爷一下:“回来吧,脾气大容易出皱纹。” 沈冷过去看了看杨心念脸上的伤,又看了看地上扔着的四张银票,弯腰捡起来两张揣回自己口袋里:“给多了。” 杨心念几乎炸了。 沈冷让杜威名上车:“找沈先生,他有办法。” 然后回头看了杨心念一眼:“刚才你喊了我的名字?那就不用我再告诉你一遍。” 他扶着茶爷上车:“为什么你非要自己动手?” 茶爷笑了笑:“女人的事,陛下问起来,你只说你管不住我。” 沈冷也笑:“我的女人,我能管不住?” 满脸是血的杨心念还站在那,他们两个却好像根本就忘了这个人。 杨心念的马车还拦在那过不去,沈冷看了看那吓傻的车夫,车夫以为自己也要挨打,吓得掉头就跑。 沈冷一脚踹在那辆马车车轮上,马车横移出去撞在旁边墙上,半边马车碎了。 沈冷牵着马让杜威名坐在马车上,大步向前。 杜威名有些后悔:“不该让夫人动手的,后族的人万一闹起来对夫人不好。”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她是茶爷,想动手就动手,有什么事自然我扛着。” 第五百零五章 一直哭 沈冷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虽然不清楚那个后族的小姑娘是谁,可后族毕竟是后族,皇后再不得势也是皇后,况且还有太子在,若李长泽还不是太子只是皇子,哪怕是皇长子,后族出了什么事他自然也不太方便出面,可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国之储君,未来大宁的皇帝陛下,太子的分量在大宁自然是仅次于皇帝的。 可沈冷并不在乎,就正如孟长安在白山关娶月珠明行拜礼裴亭山推门而入的时候想法一样,大不了不做了这将军。 沈冷和孟长安,都不是典型的当官的。 茶爷不出手他也会出手,虽然那是个女孩子,可沈冷不介意用自己小猎刀的刀鞘在她脸上摩擦。 不出预料的,这案子自然落在了韩唤枝手里。 其实这也是陛下的态度。 交给刑部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刑部的官员难免会有些摇摆。 一边是正当红的军中新贵,夫人还是宫中主事的珍贵妃的干女儿,另一边则是虽然隐忍可也不好惹的后族,再怎么说皇后还是皇后,韩唤枝不会管这些,可刑部的那些官员未必就能放得开手脚。 这件事,牵扯到的也不仅仅是台前大家都能看到的人,后宫的嫔妃得到消息后一个个都精神起来,全都等着看好戏,说的粗浅些那是后族一个年轻人和沈冷夫妻之间的矛盾,可搞不好就是珍妃和皇后的正面交锋。 谁都知道多年前皇后就被陛下架空,后宫里珍妃做主,可皇后的身份一日还在,就有高低。 后宫。 皇后得到消息之后坐在窗口像是发呆,可是拳头握的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一条一条都绷了出来,她这宫里已经没有了禅像,上次被陛下让人全都砸了稀巴烂之后,她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再布置起来,所以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在看书,禅像都被毁了,可是禅经好带进宫,只是看的再多,她心性也难以被规劝。 深呼吸了几次,皇后伸手把脖子上一根红绳绑着的吊坠从衣服里拉出来,那是一个翠玉禅像,贴身戴了多年,握在手心里很久很久,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皇后宫里前阵子新换上来的内侍总管高玉楼压低声音说道:“娘娘家里来的人已经在宫门外边跪了半天了,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不见。” 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让他们回去吧,这事他们自己招惹的就自己去解决,有办法出气就出,没办法出气就忍着。” 就在这时候太子急匆匆从外边进来,脸色难看的要命。 “母后。” 太子快步走到皇后身边:“心念妹妹出事了?” “嗯。” “她那般年纪被人破了相以后如何许人,母后怎么还能沉得住气?” “以往可能我会沉不住气,但这次不会。” 皇后松开手里的吊坠塞回衣服里:“你应该明白陛下的态度,既然把事情交给了韩唤枝,他就是要偏袒沈冷和那个叫沈茶颜的贱货。” -- 第918页 太子寒着脸:“总不能让心念妹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个给她出气的人都没有。” “泽儿。” 皇后看向太子:“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叫沈茶颜的贱货有了身孕?” 太子一怔:“并没有听说。” “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陛下会偏袒她了吧,陛下以为沈冷那个野种就是他的孩子,所以沈茶颜肚子里那个野种就是他孙儿,心念招惹了她,正赶上这时候,陛下是不会让那个贱货受到牵连的。” 太子脸色微微发白:“难道父皇真的还有别的心思?” “我跟你说过的,你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皇后沉默片刻:“你出去告诉我家里来的那些人,就说这件事我管不了,你也管不了,陛下已经交给了廷尉府,请他们相信廷尉府都廷尉韩唤枝大人必会秉公办理,以后也不用来宫里求我。” 太子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出了宫门,没多久宫门外边就是一阵哭喊声,格外的悲戚。 一群人守在宫门外不走,围着太子让他给做主,请他去劝劝皇后出面。 就在这时候大内侍卫统领卫蓝带着一队禁卫过来,走到太子身前俯身一拜:“臣卫蓝拜见太子殿下。” “你来做什么?” 太子皱眉问了一句。 “陛下在东暖阁都听到了有人哭嚎,声音大的让陛下烦躁没法处理奏折,陛下让臣过来看了看,陛下的原话是……大过年的,看看未央宫里是谁在哭,是死了谁,还是盼着谁死。” 这话,很重。 太子又不笨,自然听出来这话里的冷意。 “是……” 他想了想自己也没必要跟一个卫蓝解释什么,转身看向那些后族来的人:“回去吧,你们已经让父皇生气,再敢胡闹,我也不能饶了你们。” 那些人讪讪的站起来要走,卫蓝一伸手拦住。 “陛下还说,如果太子殿下也在皇后宫里正和那些哭嚎的人在一起,那太子殿下让陛下很失望,快春节,大宁万物万事皆喜,可是有人在未央宫里嚎啕大哭,如果殿下不知道如何处置的话,那就由臣来处置,陛下说,让臣在这看着。” 太子眼神一寒:“卫蓝,你别过分。” 卫蓝俯身:“臣不敢,臣说的是陛下让臣说的,问的,也是陛下让臣问的,殿下请快些,陛下还等着臣回去复命。” 太子手都在颤抖,从这到东暖阁有多远?他父亲怎么可能听得到这里的人哭喊,必然是父亲早就料到了母亲娘家里会来人所以安排人看着,想到这心里的愤怒一下子就升腾起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听到母亲的哭诉,说他父亲如何如何薄情寡义,当初若不是母亲愿意跟着父亲,父亲怎么可能在云霄城过那几年踏实日子。 后来父亲又宠爱珍妃,这让太子更为不爽。 曾经还有一阵子皇帝动念让他跟着珍妃,是皇后要撞死在宫门柱子上这才没有继续下去。 在太子看来,这些年来错的一直都是他父亲。 可是转念一想,父亲居然算到了他会在这。 一股寒意从心里升起,似乎隐隐约约的看到了那个叫沈冷的野种穿着太子袍站在那朝着他得意的笑。 “你们都给我跪下。” 太子忽然大喝一声。 后族的那些人吓了一跳,全都跪了下来。 “禁宫喧闹,无法无天。” 太子怒斥道:“罚你们所有人回去之后禁足思过一个月!” 那些人连忙点头,太子看向卫蓝:“我已经处置了他们,我自会去和父皇说。” 卫蓝却不走:“陛下交代,若太子殿下罚他们回家禁足思过,陛下不准。” 太子的脸色猛的一变。 卫蓝抬起手指了指那些人:“奉陛下旨,把他们全都押下带到承天门外,面向承天门大街跪着,每个人掌嘴三十……” 卫蓝看向太子:“陛下还说,他们不是想哭吗?那就一直哭,必须哭,跪在承天门外哭,不许停下来。” 太子怔怔的看着卫蓝:“这真的是父皇说的?” 卫蓝俯身:“臣不敢假传圣旨。” 说完之后卫蓝站直了身子:“全都拿下!” 如狼似虎的禁卫一拥而上,那些吓懵了的后族人被直接押着出了未央宫,未央宫最前边就是承天门,承天门外就是长安城东西的中轴线,也是最宽大的道路承天门外大街,快过年了,后族的人被押着跪在那一排,可见陛下动了多大的怒火。 其实陛下还有一句话,卫蓝没说出来……陛下说不是想丢脸吗,那朕就让他们到人多的地方丢脸。 卫蓝走到那些人面前,伸手从侍卫那拿过来一块铁板,大概一尺长不到两寸宽,上面还雕刻着一些繁琐的花纹,也不知道是什么,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那花纹缝隙里洗都洗不掉的血迹。 “得罪了。” 卫蓝淡淡的说了一声,然后抬起手照着排在第一个的那个人脸上狠狠抽了下去,只一下那人半边脸就被打的通红通红,第二下就破了皮,第三下就半脸的血。 啪,啪,啪…… 每个人掌嘴三十。 铁板打的血花四溅,哀嚎声此起彼伏。 承天门门口里边,太子看着那些人被打的哭爹喊娘攥紧了拳头,然后转身朝着保极殿那边走了过去,他的眼神里都是恨都是狠,绕过上朝的正殿太极殿之后到了后边保极殿,蹬蹬蹬上了台阶,走到保极殿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头顶着地面:“父皇,儿臣知错了。” -- 第919页 许久,东暖阁里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太子就那么跪着,眼睛看着地面,眼神闪烁。 足足能有小半个时辰之后代放舟才从东暖阁里出来,俯身对太子说道:“殿下,陛下说知道了,太子请回吧。” 太子抬头:“父皇,不见我?” “陛下乏了。” 代放舟垂首:“太子可明日再来。” 太子揉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宫门外,在这,哀嚎声是真的能听见,虽隐约,可却撕心裂肺。 “我知道了。” 太子转身,一步一步走,脸色变幻不停。 承天门外,卫蓝打完了之后手都在微微发颤,每个人三十下,真的是力气活,这一下倒好,若后族的人不来未央宫里哭闹的话也就那个叫杨心念的一个人脸上破相,现在是这一群人都被打的破了相,陛下说,脸上打的不开花不放血打足了三十下也不许停,既然给脸不要那就都别要脸了。 “劳烦诸位。” 卫蓝微微压了压身子:“可以哭了,一直哭。” 第五百零六章 摘剑 后族的人在承天门外被打的一个个破了相,而且不许走不许停,就得在那一直哭,这事皇后自然会知道的很快,对她来说陛下做的似乎也太绝情了些,若她去做些什么,之前才刚刚好转过来那么一丁点的关系再次陷入了僵硬。 皇后忍不住想去找皇帝吵,可是出门之前又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此时此刻,皇帝护崽的心在作祟,她过去吵一架又能如何? 况且,皇帝下令她禁足宫中,这禁令还没有解除。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那个叫沈茶颜的女人。 皇后回到房间里坐下来,看了看外边,眼神闪烁。 许久之后,皇后吩咐了一声:“高玉楼,想办法给我送一封信回家里。” 高玉楼连忙点头:“奴婢这就安排。” 与此同时,东暖阁。 皇帝放下手里的朱笔,看了看窗外:“代放舟,外面的人哭多久了?” “回陛下,算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时辰了。” 皇帝嗯了一声:“让杨家来把人接回去,接走之前站在承天门外看着哭半个时辰。” 代放舟垂首:“奴婢遵旨……陛下,是不是奴婢去提醒一下沈将军?” “提醒他什么?” “是奴婢多嘴了。”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看代放舟:“上次出宫的时候朕说你话多了,现在看你不只是话多了,你的心思也多了……代放舟,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奴婢有罪。” 代放舟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不至于。” 皇帝摆了摆手:“自己去内务府说一声,扣你三个月的俸禄。” “奴婢谢陛下开恩。” 代放舟连着叩头,吓得心脏砰砰跳,他刚才真的是没想那么多随口就说了出来,可这些话作为一个内侍真的不该说也不能说,一旦陛下觉得他私底下结交沈冷这样的朝廷重臣,那么他的死期还远吗? 后背上都是冷汗。 “你多久没有回家看过家人了?”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一瞬间,代放舟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陛下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问这样一句话,难道不是要告诉他以后你就滚回家里去吧……他这样的人,一旦被逐出宫的话回到家里还能做什么?在陛下身边的时候人人敬之,离开了未央宫,他一个太监,怕是在人们的口水里活不过多久,就算四邻友善,他什么都不会啊。 “陛下饶了奴婢吧。” 代放舟又开始磕头。 “嗯?” 皇帝楞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为什么这家伙怕成这样,他笑了笑说道:“朕没有赶你出宫的意思,昨天朕想起来过年大家都团圆着,唯独你们这些在宫里伺候着的人想团圆也没办法团圆,所以朕着内务府给你们每个人家里都送去一份年赏,你家里双份。” 代放舟抬起头,一瞬间眼睛就红了:“奴婢,谢陛下。” “起来吧。” 皇帝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顺路让沈冷进宫来,茶颜就不要来了,在家好生养着。” 在家好生养着? 代放舟心思多灵动,立刻就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既然是在家好生养着,那自然是平安无事。 出了宫门的时候就看到外面跪着的人还在哭嚎,嗓子都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可谁也不敢停下来,大内侍卫就在一边守着,到了这一刻谁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停下来?停下来就没准又加一个抗旨不尊,那就不是掌嘴三十的事儿了。 代放舟出宫的时候,从浣衣坊那边也有人出宫去倒脏水,运水的马车到了宫外沟渠处停下来,车夫活动了几下,然后趁着没人把一个信封藏进旁边的一块石头下。 他离开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来,翻开石头把信打开看了看,似乎是信上有什么东西看不懂,看完了之后原封不动的把信又放了回去。 这人离开之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着,等到又来了人将信取走他才离开。 沈冷进宫。 茶爷一个人在家觉得有些无聊,随即去了她在东城的胭脂铺子和绸缎铺子,给两位大人婚礼准备的喜服已经做好了,她不放心,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瑕疵。 -- 第920页 沈冷进了未央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下来,再过不了多久宫门就会关闭,在夕阳余晖下,他加快脚步,想着这时候陛下宣他进宫可别耽误太久。 东暖阁。 皇帝看了行礼的沈冷一眼:“事情经过朕已经清楚了,你可知错?” 沈冷:“臣知错。” “你那态度哪里像是知错的。” 皇帝白了他一眼:“茶颜有了身孕,你怎么还能让她动手?!” 沈冷一怔,然后讪讪的笑了笑:“原来是这个错啊,那臣是真的知错了,只是茶儿那般性子当时若拦着她,怕是会气坏了,气坏了岂不是比动手还要可怕。” 皇帝居然点了点头:“说的也有理。” 这哪儿像是君臣之间的对话。 皇帝指了指对面椅子:“滚过去坐着说话。” 沈冷哎了一声,慢慢的在地上趴下来,然后翻滚着到了椅子那边,扶着椅子站起来欠着屁股坐在那,皇帝都看愣了,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冷,此时此刻心中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这傻家伙真的是朕的孩子?朕根骨里一定没有这么傻的东西,一定没有…… “朕让你来,要说的刚才也说了,茶颜的身子要紧,以后你也少带她出门,让她安安心心在家里养着,你在长安的这段时间她就住在自己家里,年后你离开长安,朕就让珍妃派人把她接进宫。” 沈冷:“臣遵旨。” 皇帝:“茶颜在宫里的吃穿用度,老规矩,还是从你俸禄里扣。” 沈冷:“……” 皇帝看到这傻冷子心情都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太子的时候始终都亲近不起来,明明那是皇长子,可就是好像有一层淡淡的隔阂,对二皇子还好些,只是也不如看到沈冷这般舒服,瞧着吧也说不上他有多英俊帅气,比起皇帝自己年轻的时候终究差了些,可就是看着顺眼。 还傻夫夫的。 “事情不是你们主动招惹起来的,就不用去怕什么。” 皇帝视线从沈冷身上收回来,把朱笔挂回笔架上:“有人招惹了你们,也不用去怕什么。” 沈冷心说茶爷那般性格,她会怕谁? “这些话总归是亲口对你说才行。” 皇帝指了指一边茶几上放着的东西:“这些都是朕之前让太医准备的,你带回去亲手熬了给茶颜喝,安胎养身,朕亲自看过了配药,方子很好。” 沈冷过去把那些东西拿起来:“臣记住了。” “回去吧。” 皇帝起身:“朕也累了,去懿贵妃那边用膳,就不留你了。” 沈冷:“……” 东城。 胭脂铺子上前不久新挂上去的牌匾吸引了不少人注意,沈冷觉得原来这铺子的名字配不上茶爷,所以让人把名字改了牌匾也换了。 大茶胭脂铺。 对面……大茶绸缎铺。 沈冷觉得唯有这个大字才能体现出茶爷的厉害……没办法,簪子花儿都选大的,什么都是大的好,各方面都大,傻小子就这是这审美。 就因为偷偷改了铺子名字,茶爷知道之后揪着沈冷的耳朵让他唱了一炷香的小白兔,可是茶爷却没有把牌匾换回去,傻冷子改的,她就喜欢,叫什么都喜欢。 进了绸缎铺,铺子里的伙计连忙迎上来,这两家铺子里的伙计都是小姑娘,一个个和茶爷亲近的如姐妹一样,茶爷这般性格,待人那么好,小姑娘们觉得她亲近是自然而然的事,之前茶爷重新招人的时候,来了的小姑娘个个都招人喜欢。 “茶儿姐姐你怎么又来了,不在家里好好养着。” 绸缎铺的掌柜也是个小姑娘,原本是来这绸缎铺子做学徒,茶爷看她伶俐待人也真诚所以就把铺子里日常事都交给她处理,小姑娘才十八九岁,叫宋媛。 “怕你偷懒。” 茶爷笑着说了一句,看到叶云散和韩唤枝两位大人和两位新娘子的喜服都已经装好箱子,她不放心,又让人打开箱子一件一件自己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瑕疵后又重新装箱,那么多套衣服,检查完了之后天色就已经完全黑下来,茶爷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留冷子在宫里吃饭,所以准备回去的路上还是买些熟菜的好,万一回来的时候冷子还没吃该有多饿。 就在这时候铺子外边忽然停下来一辆马车,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两侧的街灯才刚刚点起来,光线有些昏暗。 茶爷往外看了一眼,然后眼神一凛。 马车里跳下来几个身穿黑色劲装的蒙面汉子,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很大的口袋,看起来颇为沉重,那几个人朝着铺子这边疾冲过来,茶爷向后一退伸手把两边的小姑娘拉了一把,同时抬脚把屋门关上。 砰地一声。 铺门被黑衣人一脚踹开,拎着的口袋里装满了不知道是石灰还是什么东西,混合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朝着铺子里就洒了出来,一瞬间就好像炸了面粉仓库似的,整个大堂里迅速就弥漫的到处都是。 那几个蒙面人并不是动手打人来的,那口袋里装的东西混有毒粉。 他们将东西洒进去之后就抽身后撤,也不管屋子里的人如何,可是隐隐约约的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刚才踢开门的时候有黑影闪过。 一转身才看到,大街上竟是多了不少身穿黑色锦衣的廷尉府廷尉。 -- 第921页 绸缎铺子后院,六七把伞打开形成了一个近乎完整的圆,那些铺子里帮工学徒的小姑娘们围了一圈,用伞将茶爷护在当中,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动起来的时候仿若脱兔。 茶爷都有些懵,她刚刚伸手将两个小姑娘往后拉了一下,可是没想到在那一瞬间,那两个小姑娘架着她的胳膊向后疾冲出去,跑的又快又稳,铺子里的小姑娘们转眼之间就跟到了后院,伞全部打开,配合默契的犹如行云流水。 铺子里被洒了不少那些不明粉末,可后院里什么都没有,退出来的时候最后一个出来的宋媛连后门都关上了,其他人手里的伞是为了防备其他。 宋媛守在后门门口,脸色微凛。 铺子四周,廷尉府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半个时辰之后消息传到了未央宫里,代放舟刚和陛下说完,皇帝脸色都变了变:“茶颜有没有事?” “没有出事。” “那些小姑娘谁安排的人?” 皇帝问。 “奴婢还不知。” 话才说到这,一个内侍急匆匆跑进来:“陛下,贵妃娘娘摘剑出宫了!” 第五百零七章 母狼 那天晚上,提白麟剑出宫的珍妃在茶爷绸缎铺子门口连斩数人,韩唤枝这般老成持重的人都吓的魂飞魄散,那是贵妃娘娘啊,贵妃娘娘怎么在大街上提剑杀人? 可不敢拦。 以前在留王府的时候,后来到了长安陛下和珍妃独处的时候,陛下总是叫她小蛮。 陛下说,小蛮是蛮横讲理的蛮,不是蛮不讲理的蛮,所以什么时候她压不住了提剑杀人,那一定是杀的该杀之人,陛下也没办法。 所以韩唤枝有什么办法? 他可是在留王府里听到过不止一次陛下叫她小蛮。 韩唤枝拿了人当然不能当场格杀,他是廷尉府都廷尉,廷尉府也是办案的不是直接处决的,所以人还是要拿住押回去审问,然而珍妃到了。 韩唤枝只是进了铺子看了看茶儿姑娘有没有事,出来的时候珍妃已经站在那了。 那一身宫装的珍妃,让韩唤枝恍惚看到了当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马帮小当家。 韩唤枝俯身一拜,说娘娘这些人还不能杀,得审。 珍妃说……你我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审什么? 韩唤枝说,按照大宁法度,必须带回去审问才行。 珍妃说,你想审我不想,我只想杀。 剑落,人头落。 “我从来都不是大家闺秀。” 她说。 大家闺秀才笑不露齿,大家闺秀才矜持稳重,大家闺秀才温柔秀雅。 大街上廷尉府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哪里敢让过往的百姓看到珍妃杀人的样子,虽然寻常百姓也不认识珍妃什么模样,就算是看到了也不知道那是谁。 可那是皇家的体面,大宁的体面,陛下的体面。 珍妃杀人之后提剑前行,直奔东城后族。 韩唤枝第一次感觉自己要吓哭了。 “娘娘,不能去啊。” 韩唤枝赶紧追上去拦住低着头说道:“娘娘若是杀去了后族,陛下如何维护娘娘?为了娘娘为了陛下,臣是不会让娘娘过去的。” 珍妃看了看韩唤枝的佩剑:“你可拦得住我?” 韩唤枝不能。 他知道,自己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有也不敢。 珍妃缓缓道:“我视茶颜如己出,所以你应该理解,天空上的上苍鹰看到了地上的鸡崽,总是想扑下来叼走吃掉,母鸡会张开翅膀将它的孩子挡在下边,不是它能打得过苍鹰,它自然知道自己的弱小,也可能被苍鹰叼走的是它,可它无惧,因为它是母亲,我草莽出身,自视不是苍鹰,但我还能做那只张开翅膀的母鸡,苍鹰敢来,我死,也啄瞎它一只眼。” 说完这句话后珍妃转身而行。 茶爷冲出来要拦,拦不住就是大事。 珍妃看了茶颜一眼,嘴角带笑:“你出剑的样子我看过,楚皇剑果然名不虚传,可你现在不是我对手,你也拦不住我,若那位授你剑术的楚先生在,或许能拦一拦。” 茶爷跪下来:“不能去。” 珍妃摇头:“你不懂。” 半个时辰后,珍妃提剑入后族。 禁军出动,澹台袁术亲自带兵,三千禁军将后族那好大一片宅子围的水泄不通,另有三千禁军封锁了过往所有路口,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得随意走动进出。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听说,当夜里不知道哪里来的许多飞贼闯进后族行凶,一口气杀了二十几个人,百姓们自然不知道被杀的是谁,当时在后族大宅里的人却知道,死的都是和皇后走动密切的人,其中有几个是当初还曾常住在留王府,他们自己可能都忘了,在留王府的时候陛下不在,皇后让人按住珍妃跪在那连抽了十几个耳光。 “若非我忍了,你们当年能制得住我?” 珍妃说。 剑剑落人头。 那一刻,她可能已经疯了。 连皇帝都不知道为什么珍妃如此失态,好像一头被威胁到了狼崽子的母狼,露出獠牙,谁靠近就咬谁,那天夜里后族的人自然不是不敢反抗,就算那是珍妃可这般直接闯进来也不行,然而没有人挡得住珍妃的剑,当然,还有那么多廷尉府的廷尉随行,珍妃提剑向前,两边廷尉府的人好像两堵墙。 -- 第922页 韩唤枝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了……这都廷尉便是不要了也不能让珍妃娘娘出什么事,那是陛下最在乎的女人。 这二十年来,韩唤枝见到的珍妃都是那个温婉亲善的珍妃,从不曾发过脾气,对谁都好,与谁说话都轻声细语,他几乎都忘了珍妃发怒的样子,而显然今夜珍妃太不正常,哪怕是和当初那个横行江湖的马帮小当家比起来,也不正常。 杀气太重。 戾气太重。 没人见过这么狠的珍妃。 珍妃一把揪着后族那位主事人,当今皇后的亲哥哥杨彦年的脖领子进了书房,进门之前回头说了一句,进来者死。 除了珍妃和杨彦年之外,谁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书房里。 珍妃一脚将杨彦年的踩在地上,脚踏胸口。 “我为了是珍妃,你妹妹当年抱走我的孩子我忍了,所以我痛苦二十年,后悔二十年,现在的我可以不是珍妃,你妹妹也就不用觉得我威胁了她的位置,可你应该记住,你们还敢去伤害茶颜伤害沈冷,我会再出宫,出则不回,若让我下次拔出此剑,你杨家上下,必有满门与我同下地狱。” 说完这句话大步出门,出了正堂之后一甩手,白麟剑化作一道流光飞出去,砰地一声戳进杨家正堂正门上挂着的匾额正中,白麟剑半截刺进去,剑身嗡嗡的摇摆。 珍妃回宫。 陛下眼巴巴的等着,他毕竟是不好亲自去后族那边的,以为珍妃回宫会第一时间来找他,哪想到珍妃根本就没有来,而是直接去了皇后宫里。 砰! 皇后延福宫的宫门两扇都飞了出去,一脚踹飞两扇门的珍妃直入延福宫,大步走进内堂,在皇后惊愕的眼神之中,一把将皇后抓着衣领提起来,然后重重往地上一摔,这一摔把她摔七荤八素三魂七魄都摔没了一大半。 “给你脸了?” 珍妃的第一句话。 “你可再试试。” 珍妃的第二句话。 “若非陛下在乎你,我会忍你?” 珍妃的第三句话。 “我豁出去的时候,你必死于我前。” 第四句。 “再生事,我以你家做我白麟剑的剑冢,一剑镇在那,我看谁敢入轮回。” 第五句。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吓得一群人不知所措。 东暖阁。 陛下在搓手,当然不是因为冷。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皇后一直骂珍妃是狐狸精,可她总是会忘了,狐狸精会勾引人,可首先她是狐狸精,这不是一句废话,因为狐狸精想杀人,比人杀人要快的多。 “都做了些什么?” 皇帝搓了好一会儿手后问站在那脸色发白的韩唤枝。 “杀了好些人,茶儿姑娘的绸缎铺子外面杀了五个,臣拦不住,然后进了后族,杀了二十六个,若非臣跟进去的快可能死的还会更多,对了陛下……娘娘的那把白麟剑还在杨家正堂匾额上插着呢,要不要拿回来?” “插着吧。” 皇帝还在搓手:“拿回来她万一生气,朕也降不住。” 韩唤枝:“……” 皇帝:“这句话不许传出去。” “是。” “去了皇后宫里?” “是,一脚踹飞了两扇门,陛下,这怎么办?” “怎么办?” 皇帝想了想:“明天找几个工匠来把门安回去。” “啊?” 韩唤枝心说就这样? “算了,换两扇新的吧,就说是年久失修坏了,给延福宫的人传话,谁说出去,诛三族。” “是。” 应了一声的是代放舟,这句话只能是他应一声。 “杨家那边呢?” 韩唤枝小心翼翼的问:“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这事开国以来都不曾有过……若是杨家的人执意追究,怕是……” “进了贼,禁军是去抓贼的。” 皇帝一边搓手一边来回走,哪里有空去想什么杨家:“总不能让她怎么样,她这些年收敛性子已经不容易,偶尔发一次脾气,朕得护着她,朕不护着她谁护着她?” 韩唤枝恍惚了一下,忽然间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 陛下和珍妃当年,乃至于现在,自己总觉得在其他什么地方见到过,此时此刻方才醒悟那不就是沈冷和沈茶颜现在的样子吗?所以韩唤枝不由得傻在那,因为自己想到了这一点而有些不敢相信,陛下和珍妃当年如此,沈冷和沈茶颜现在如此,真的……是巧合? “皇后那边没什么反应吧?” 代放舟连忙垂首回答:“还没有人过来禀报,应该是没什么事。” 怎么可能没什么事,皇后是真的吓傻了而已。 皇帝在东暖阁里来来回回踱步:“气也生了,人也打了,怎么还不来见朕?” “陛下,珍妃娘娘好像又出宫去了,应该是去了夏蝉亭园。” 皇帝心说这是去见自己爹娘了,那还好那还好。 韩唤枝想着陛下不冷静,自己可不能不冷静,这事若是处理不好就是大宁立国数百年来最大的丑闻,也是最大的笑话,于陛下来说,更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大宁百姓若都知道了,会怎么说陛下?会怎么议论大宁法度? “杨家那边总得解释一下,也安抚一下。” -- 第923页 “为什么?” 皇帝看向韩唤枝:“给他们脸了?” 韩唤枝低头不语。 皇帝也忽然想起来什么:“沈冷呢?那个傻小子别再干出来什么傻事!” 韩唤枝也一惊,心说这下坏了,只顾看着珍妃,竟是忘了那个家伙。 珍妃一怒,毕竟还有分寸。 就在这时候有内侍急匆匆的跑进来:“陛下,巡海水师提督沈冷和夫人沈茶颜在宫门外求见,宫门已禁,是不是让他们回去?” “让他们进来吧。”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说总算是没再去杀一通。 不然怎么说,又进去贼人了? 后族真忙。 禁军也得忙。 沈冷去了,但没去成。 皇帝拦不住珍妃,可若是皇帝做什么珍妃一定拦得住,沈冷拦不住沈茶颜,可沈冷要做什么沈茶颜一定拦得住。 揪个耳朵的事。 多大点事。 第五百零八章 全面打 东暖阁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倒不是陛下在生气,而是陛下突然间不说话,韩唤枝和代放舟对视了一眼,觉得陛下微皱眉头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代放舟你出去吧,接一下沈冷和茶颜。” 皇帝摆了摆手,代放舟立刻明白,陛下这是有话要单独对韩大人说,他连忙垂首退了出去。 韩唤枝自然也明白,所以轻轻叫了一声:“陛下?” “珍妃当年进府的时候你们几个都在,朕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你也在朕身边来着?”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总是会忍不住回想,那时候初遇她朕其实就立刻知道,她是朕的人,为了进府,她应该也是那般想法,所以她收了剑换了衣,本分的像个小家碧玉。” 韩唤枝叹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朕那年在府里说她,你就是不爱动脑子。”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你猜珍妃如何回答?” 韩唤枝心说那是珍妃娘娘和陛下你的悄悄话,臣猜? 猜对了不好,猜错了有什么意义。 所以干脆尴尬的笑了笑。 “珍妃听朕说她不爱动脑子,笑着问朕你是不打算养我一辈子吗?” 话里的意思自然清楚,你是男人,是一家之主,你养我一辈子,我就不用动脑子,做个笨笨的傻傻的与世无争的小女人,可就因为做出了这个决定,珍妃放下了多少?付出了多少? 那是她的江湖,她的快意,甚至她的家。 “现在珍妃开始动脑子了。” 皇帝想了想,沈冷几次出事珍妃倒还沉得住气,听闻茶颜出了事之后立刻就摘剑出宫,那般杀气,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甚至以往陛下见过的她都没有这么大的杀气煞气。 那是因为茶颜有了孩子。 皇帝心想着,当年珍妃的孩子丢了,她自责了二十年,所以哪怕见到沈冷也不敢表现出什么,他知道,沈冷大婚的那天晚上,喝醉了的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坐在门口台阶上又哭又笑又唱军歌,放浪形骸一塌糊涂,她站在不远处看沈冷看了好久好久。 她绝对不会允许茶颜的孩子再出事。 韩唤枝听到陛下说珍妃开始动脑子了,忽然间醒悟过来……前阵子珍妃对陛下说想接父母来长安城过年,那是珍妃跟了陛下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即便是当初在留王府的时候珍妃也没有提过,她是害怕自己的爹娘看到她在留王府里过的并不那么如意,皇后那时候压她压的太狠,她担心自己那个暴脾气的老爹一旦知道了,就会做出什么控制不住的事。 可这次把爹娘接来,显然不仅仅是想团聚那么简单。 老爷子是西蜀道东蜀道两道马帮大当家,江湖上谁不给面子?西蜀道东蜀道山路难行,货物都是马帮运送进来运送出去,哪怕是官府的物资运送不过来的时候也是马帮出面帮忙,说西蜀道东蜀道的江湖,那就是老爷子的江湖,可毕竟马帮的实力局限在那地方,进不了京畿道更进不了长安城。 现在老爷子来了,不久之前茶爷那边新换了一批伙计都是小姑娘。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他在想和韩唤枝在想的一模一样。 茶爷那次从珍妃宫里走后不久,就给原来两家铺子的伙计掌柜发了厚重的银子补偿,因为珍妃对她说一个女孩子开店,让一群正年少的小伙子在店里忙前忙后毕竟不方便,便是老男人在也不踏实,所以茶爷听了珍妃的话,决定招几个小姑娘做事。 巧不巧? 夜里茶爷在绸缎铺子出了事,那几个小姑娘的反应有多快? 那是马帮的人啊。 开始动脑子的珍妃,相当于打开了封印。 “朕去一趟夏蝉亭园吧。” 就在韩唤枝想提醒陛下去看看皇后的时候,皇帝却准备去夏蝉亭园了。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在代放舟的引领下到了东暖阁,看到陛下之后行礼,皇帝连忙让茶爷起身:“你有身孕,记着,下次见到朕不用行礼,若是在这样拜来拜去的朕就生气了。” 茶爷嗯了一声站起来:“谢陛下恩典。” “没伤着吧?” “没有,来之前沈先生赶了过去,把了脉,说没有事。” “沈小松呢?” -- 第924页 “回夏蝉亭园了。” “唔,那还好,他那般身子骨可不能在动武了。” “放心吧陛下,臣让陈冉和杜威名王阔海三个人陪着回去的。” 皇帝看了看沈冷:“听说你提刀了?” 沈冷没回答。 虽然茶爷拦了他,今夜必不能再做些什么,可沈冷又岂会那么轻易的就忘了这事?茶爷之所以拉着沈冷来见陛下,一是因为担心珍妃,二也是不想让沈冷去后族。 “罢了。” 皇帝叹了口气:“都跟着朕一块去夏蝉亭园吧,代放舟,去备车。” 学府街。 杜威名看了看陈冉,陈冉看了看王阔海,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沈先生说回夏蝉亭园,可是走到学府街就说要去天机票号取些银子出来,这几日陪着马帮老当家打牌可没少输,按照老爷子他们西蜀道那边的玩法,把沈先生输的想叫爸爸,长安城这边麻将的玩法简单没什么讲究,西蜀道那边的玩法只一个血流成河就让沈先生觉得人间不值得。 可是沈先生已经进了天机票号有阵子,怎么还不出来。 票号里。 沈先生生气了。 “杀。” 他起身离开之前,最后一个字说的是杀。 林落雨点头:“从长安城开始,今夜杨家在长安暗道上所有的生意,一个不留,一个月之内,京畿道内依附在后族的所有暗道势力,一个不留,三个月之内,我会查清楚后族那个叫杨心念的女人一切底细,后族培养年青一代的手段我也会摸清楚,一年之内,我会都打掉。” 沈先生没再多说什么,迈步出门。 一个时辰之后,顺天府就炸了。 已经回家准备睡下的顺天府府尹和府丞两个人被衙门里的人喊了回来,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报进府衙,案子一瞬间就能把整个顺天府衙门塞满似的。 “永乐赌场刚才被一群黑衣人冲进去给烧了。” 顺天府总捕一脸的无奈:“大人也知道永乐赌场是杨家的人在经营,明面上的主事人也不过是傀儡,为此杨家的人过来打过招呼的,刚刚接到消息说赌场里的主事被杀,看场子的打手死了一多半。” 他压低声音说道:“卑职怀疑不久之前袭击沈将军夫人的那几个人,是赌场的人。” “唉!” 府尹一声长叹:“神仙打架。” 总捕跟着一声长叹:“我等遭殃。” “福安当铺被人砸了,洗劫一空。” “六胜酒楼也被砸了。” “腾勇镖局被砸了。” “几个经营暗道生意的一夜之间被灭。” 府尹看了看总捕:“除了流云会谁还有这么大的手笔,若实在不行,你去迎新楼走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流云会东主,跟他说说,快过年了别这么大火气。” 府丞叹道:“流云会可是澹台大将军的,惹不起啊。” 总捕:“我分量不够啊,要不然两位大人?” 府尹:“想什么呢!我是顺天府府尹,你让我去和暗道上的人谈?” 府丞:“我是府丞。” 总捕:“……” “案子怎么办?” “该接接,该查查,流云会那边该去也得去。” 就在这时候一个捕头快步跑进来:“大人,大事不好了,流云会八百白袍出长街。” “大人。” 外边又有人跑进来:“红袖招今夜突然关门了。” 府尹感觉自己手都在抖,为官这么多年,顺天府府尹这个位子坐的最是胆战心惊,长安城里大人物太多,局面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事,出了事他一个顺天府的府尹就未必能摆平,平日里流云会的人对他很尊敬,可今天夜里显然是不打算给顺天府面子了。 “流云会的人才动?” 府尹忽然反应过来:“那之前动手的是谁?” 迎新楼,灯火通明。 叶流云推开窗,大街上八百白袍整整齐齐的站在那,背挂长刀,别说这是不给顺天府面子,连城防军的面子都不行给了。 他沉默片刻之后摆了摆手:“去吧。” 风起云涌。 叶流云转身回到屋子里坐下,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杯子:“我知道冲动了些,院长大人也不用劝什么了,我这些年在江湖里摸爬滚打总是难免会沾染很重的江湖气,江湖气粘上了就去不掉,所以前些日子陛下召我进宫问我想去什么地方做事,我说哪儿也不想去,就守着长安。” 老院长耸了耸肩膀:“没想劝你。” 喝了口茶:“下一局?” 叶流云嘴角微微一勾:“下一局。” 一边落子,老院长一边说道:“虽然不想劝你,可你应该明白,后族被陛下打压了这么多年,生意上的收入才是支撑着那么大一个家族最主要的来源,若今夜把后族在长安城内所有的生意都打了,后族相当于被你扒了一层皮,你也就直接暴露在皇后眼前,虽然以前皇后也未必不知道,可好歹还相安无事。” “扒晚了。” 叶流云淡淡的说道:“也正是今日我才醒悟过来,陛下让我建流云会真的只是为了缓解一下陛下的压力?陛下当然也知道,朝中,各地,杨家的人都被压的抬不起头,从二十年前开始陛下就在压他们,压到他们不得不去经商去做暗道上的生意,而我这个奉旨混暗道的人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陛下是想着,若有朝一日想往痛里打,就不仅仅是在朝廷里地方官府里打,哪里露头就打哪里。” -- 第925页 他重重落子:“什么时候是有朝一日?就是现在。” 老院长微微摇头:“怪他们自己吧,为什么要去招惹沈茶颜?” 第五百零九章 老两口小两口 一夜风风雨雨,避都避不开。 因为长安城的城门是关着的,想出都出不去。 陛下担心这可能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说出自己的担心后夏蝉亭园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大家眼巴巴的看着皇帝,只差有人问一句……这头不是陛下你开的吗?没有一开始承天门外的掌嘴三十,哪有后来这么多事…… 吃罢了饭喝罢了酒,该回的人终究会回去,可陛下还不能走,毕竟岳父大人有话说,哪怕岳父大人见君也要拜,可那是更改不了的身份。 “陛下。” 人都回了,屋子里只剩下一家四口。 马帮老当家看起来有些胖,但并不笨重,从桌子后边绕过来,忽然手扶着桌子就撩袍跪倒在地。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过去要搀扶。 “陛下听臣说完。” 老当家跪在那,额头顶着地面。 “二十多年前,小蛮说要嫁入王府,老臣有罪,老臣当时不答应,老臣知道很多人都说,是老臣算计了陛下,故意让小蛮接近陛下,是老臣的奸计……可陛下知道不是如此,臣这么多年来,从没有粘过小蛮的一点光,更是因为这身份,臣把马帮的生意都散了一大半,那时候老臣劝她说,以你的出身做不得王妃,你丈夫爱你疼你,最多也只是给你个侧妃之位,你在家里爹娘跟前任性惯了,我们事事处处都让着你,可是嫁进王府之后不一样,事事处处要低眉顺眼,你可愿意?” “小蛮说,愿意,她说遇到一个对的人,不管什么身份,他是留王也好,他是平民百姓也罢,终究是看上了眼,若看走了眼,不怪爹娘,只怪自己瞎了。” 老当家也不抬头,始终额头顶着地。 “后来其实老臣知道她在王府里过的不顺心,所以她从不曾让我们过来看她,她担心若老臣闹起来,陛下你家里不安宁陛下脸上也无光,以前陛下是王爷的时候,臣还敢闹,就算是闹没了这条命,臣也得护着自己闺女不是?臣不去,不是不敢啊,是小蛮信里说,你若来,我就走,让爹娘找不到陛下也找不到。” 皇帝站在那,脸上变色。 老当家继续说道:“现在陛下是陛下了,臣不敢闹了,不是臣怕死了,而是臣不敢背负一个谋逆之类的罪名,臣一个人死还好,可臣好歹还带着一大群混生活的,臣没有读过什么书,大概是这样的罪名吧,臣虽然混江湖,可臣世世代代是宁人,陛下是大宁的陛下,宁人不造陛下的反。” “你快起来说。” 皇帝再次伸手想把老当家扶起来,可老当家就是不起身也不抬头。 “臣知道,家长里短和国家大事相比不算什么,尤其是对于陛下来说,大宁亿万子民需要陛下操心,国就是大家,陛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这个小家?可臣只是个放马的,臣只有一个小家。” 他终于抬起头,眼睛微红。 “陛下啊,若是陛下觉得小蛮做的不对,做的不好,也不适合在宫里生活,又或是陛下看她厌了,臣只求陛下别打她骂她,虽然陛下未必打得过她,可陛下若打她她必然是不会还手的,也别困于冷宫不理不睬,把她还给臣就好,若是小蛮犯了什么杀头的罪别杀她,杀臣,让她娘带她回家。” 砰砰砰! 三个重头。 老当家额头见血。 皇帝一下子慌了神:“千万别这样,朕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朕又怎么可能会厌她?朕确实自到了长安之后陪她的时间短了,诚如老人家说的,朕是真的忙,朕不管,朕是不会把她还给你的。” 他将老当家拉起来:“你就是真造反,朕也不会把她还给你。” 坐在的珍妃噗嗤一声笑了,然后笑着就哭了。 屋门外远处,代放舟回头看了看,心说陛下是真的在乎珍妃,皇后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珍妃把皇后险些直接给摔死,陛下却还是没有去看皇后,反而是追到了夏蝉亭园这边,听到屋子里的哭声,却听不清楚说什么,代放舟只觉得陛下是真的累,国家大事要忙,大宁那么大,什么事能少了陛下主持?还要顾及家事,还要看着后宫里那么多贵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不过想想,陛下好像也没在乎过,因为陛下只在乎珍妃。 回将军府的马车里,茶爷坐在沈冷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沈冷的眼睛。 “看什么看?” 沈冷撇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巡海水师提督将军,你知道我有多少小弟吗?你再看我信不信我让我小弟打你。” 茶爷:“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卖胭脂水粉的,没那么多小弟,只有一个,是个将军。” 沈冷嘿嘿笑。 “小弟。” 茶爷手指勾了勾沈冷下巴:“听话吗?” 沈冷点头点头再点头。 茶爷:“吐个舌头。” 沈冷舌头吐出来,还呼哧呼哧的。 茶爷笑:“乖,那你别的也听话好不好?今天夜里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珍妃那边已经帮我出了气,陛下也已经帮我出了气,陛下现在已经为难,毕竟一边是珍妃娘娘一边是国家法度,你若是再去后族杀一场,陛下怎么办?” -- 第926页 沈冷把舌头收回来,没说话。 “咱又没吃亏。” 茶爷嘿嘿笑:“仅有的一个小弟若是连老大的话都不听,我以后怎么混江湖,我不要面子啊。” 沈冷笑着摇头:“行,今天我不去。” “明天也不许去。” “明天也不去。” “后天也不许去。” “后天也不去。” “永远都不许去。” 沈冷再次沉默下来。 他不想骗茶爷。 茶爷叹了口气:“那就孩子生下来之前不许去,少些打打杀杀,就当是给孩子积德好不好?咱家沈继也不希望你去,是吧。” 茶爷拍了拍小肚子。 沈冷笑:“说到这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沈继这个名字适合男孩子,若是生个女孩总不能还叫这个,不好听。” “可这是陛下赐的名字啊。” “陛下怎么的,我是爹。” 茶爷噗嗤一声:“行行行,那你说要是生了个女孩儿叫什么名字。” “叫花花怎么样?” “……” 沈冷:“沈大花。” 茶爷:“我的剑呢?”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不好听吗?” 茶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为孩子将来考虑一下,去学堂上课,先生一点名,大花,咱家娃儿站起来喊一声在呢在呢……” 沈冷想了想那个画面,捂脸。 他认真的对茶爷说道:“你看啊,一般来说人家家里要是女人强势做主,孩子也有随母姓的对吧,你这么强势了,为什么你不要求我孩子随你姓?” 茶爷:“哈哈哈哈……你有毒吧。” 沈冷:“你快说。” 茶爷:“咳咳……以后孩子必须随我姓!” 沈冷:“好嘞,你说了算。” 好像是谁说过来着,只有两个傻子才会一直相亲相爱。 迎新楼。 老院长迷瞪了一会儿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后半夜,迷迷糊糊的看到身上盖着厚实的毯子,旁边的灯火也调的很暗,睡的有些热乎,不想挪动,往旁边看却没有看到叶流云。 侧耳听了听,楼下有声音。 他起来裹紧了衣服往下走,想着还是回自己家里睡的好,到了楼下就看到黑眼白杀两个人一身是血的站在那正在说话,叶流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老院长微微皱眉,似乎是一下子被这血腥气冲了鼻子。 “外面起了风,正冷着。” 叶流云回头看到老院长下来:“回楼上去睡吧,我那屋子让给老院长了,刚才我取了一床新被子放在床上了……黑眼,去用银壶灌了热水给老院长暖脚用。” 老院长笑了笑:“那就不回去了,风大啊……” 风大,自然不只是真的风大。 长安城戒严了。 长安城巡城兵马司出动了万余兵力,禁军调集了差不多也有万余人,大街上到处都是巡街而过的士兵,铁甲声声响也声声寒,虽然离着没多远老院长回去难免也要被盘问,麻烦。 不管是巡城兵马司还是禁军那边,动作都很快,刚好是流云会的人撤回来兵马就到了,所以不只是快,还精准。 “收收心吧。” 老院长往楼上走:“总不能让陛下太为难,你也应该明白若是再做的过了,陛下就会有疑虑,连你都为沈冷出头了,陛下难道就不担心沈冷有结党营私之嫌?当是为了陛下,也当是为了那个傻小子,别再多事。” “是。” 叶流云点头:“我知道的。” 老院长笑起来,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当然了……陛下肯定不担心什么结党营私,那傻小子哪儿会。” 大街上,沈冷沈茶颜小两口乘车回家,一路上被盘查了好多次,好在巡海水师提督府的马车上标徽大家都认识,哪怕是今年才刚刚做出来的,也一样必须得认识。 另外一条大街上,皇帝和珍妃两口子也乘车回家,一路上没人敢盘查,因为那是陛下的辇车,那是禁军开路。 “说好了啊。” 茶爷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不许再反悔了。” 沈冷点头:“下次别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和我说话,知不知道你自己是做老大的,你用那种毋庸置疑的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记住了吗?” 茶爷笑:“那好,从今天今开始不许碰我了。” 沈冷:“……” “记住了吗?” “我……要不然你换回来商量的语气试试?” 沈冷委屈:“我觉得我还能争取一下,刚才都说了,回家之后让我小弟打你……” 茶爷:“小你大爷的弟。” 脚往上一抬踩下去,马车里晃了一下。 沈冷缩了缩:“知道了……” 茶爷点头:“乖。” 她把手举起来:“让你小弟老实些,不然打吐了他。” 沈冷:“好啊好啊。” 第五百一十章 蛰伏 大宁在选择长安为都城之前长安并不是一座大城,那时候决定定都于此,开国前期长安城的建造比现在更有规矩,最初规模一百八十坊,有高墙将坊与坊之间隔开。 后一百六十年,当时的宁帝李泰兴觉得这些高墙隔开的里坊让长安看起来壁垒森严,也让百姓们心里不痛快,觉得层次分明,阶级分化,于是下令拆掉了那些围墙,才有了现在长安城的初貌。 -- 第927页 再后来到大宁三百年,宁帝李方予决定扩建长安城,耗时长达三十几年,长安城便有了现在的规模。 只是即便如此,长安城里的层次也依然分明,城西富城东贵,城南城北,多是寻常百姓。 杨家那好大一片宅院就在城东,算是占据了几乎最好的位置,杨家大宅前边有山有水有园林,看起来极有气势,只是从那天夜里珍妃一剑杀入这大宅之后,杨家的大门就再也没有开过。 杨彦年觉得这是杨家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何须他觉得,本来就是。 站在正屋正堂正门的匾额下,抬头看着那柄插在匾额上的白麟剑,杨彦年恨不得把这柄剑拔下来烧红了化掉,那哪是一把剑,那是扎在杨家每个人心口的一根刺,是把杨家钉在耻辱柱上的那根钉子。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 皇帝下旨,那把剑就在那插着,妄动者死。 他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杨心念:“知道你错了吗?” 杨心念低头,脸上依然还疼,心里也疼。 “知错。” “你嘴里说知错,可你心里并不觉得,你或许还想着这一切都是意外,你看看现在杨家的样子,我们关起门来,难道就看不到外面那些人幸灾乐祸的嘴脸,听不到那些闲言闲语?无需别人去说,连我都觉得我们现在是缩头的乌龟,杨家的列祖列宗都因为我们而蒙羞受辱。” 杨心念咬着嘴唇,不说话。 “而这一切,都因为你的任性,如果没有你抽在沈冷手下将军杜威名脸上那一鞭子……没有去招惹沈冷沈茶颜,没有因为不能进宫而放肆。” 他抬起手指了指匾额上那把白麟剑:“就没有这把剑,没有这耻辱。” 杨心念依然没有说话。 她能说什么? “暂时离开杨家吧。” 听到这句话杨心念猛的抬起头:“为什么?” “暂时出长安去避一避,沈冷有皇帝给他撑腰,我们斗不过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将来太子即位,那时候我们杨家才能扬眉吐气重振雄风,一切的耻辱都会被我们洗刷,现在我们只能忍着忍不住也得忍着,虽然你是个女子,可我从来都没有轻看你,始终觉得你能堪当大任,我让你离开是为你好,天知道沈冷会不会就此罢手,如果他要对付你,怕是我也没能力护你周全,索性你就去江南道那边躲一阵子吧。” 杨彦年道:“咱们杨家在长安城的生意一夜之间被摧毁,家族的收入来源就减少了差不多三成,甚至还要多些……江南道的绸缎生意历来都是我们杨家最重要的产业,你去江南道抚柳庄照看家族生意,压住性子,哪怕就是夹着尾巴做狗也要把生意经营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那就去吧,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 杨彦年沉默片刻:“你是接触家族秘密最多的年轻一代,你知道皇后为了将来太子即位后帝位稳固这些年准备了多少,生意是那些准备的财力支撑,没了绸缎生意,那么多人那么事我们就撑不下去。” “我明白。” 杨心念抬起头:“我死,也不会让杨家在江南道的生意再受打击。” “我信你。” 杨彦年伸手把杨心念扶起来:“你自己从家里选一些得力的人手带着,我能给你的也不多了,自己去经营吧,从即日起我将无限期的闭门谢客,或许将一直到太子即位那天。” 他拍了拍杨心念的肩膀:“我累了,杨家以后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说完之后杨彦年转身进了屋门,背影看起来那么落寞。 杨心念站起来,抬起头看了看那把白麟剑,眼神里都是恨意,若怒火可化鼎炉,就能熔了那把剑,也熔了那些人。 出长安城的马车上,杨心念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包着的纱布,轻轻触碰也疼的钻心,想着自己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太子哥哥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将来怎么可能入宫?怎么可能母仪天下?于是脸上的疼便不再疼,因为疼不过心里。 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都插进掌心。 就在她的马车出城门那一刻,白念带着几个人从城外归来,这次出门做事还算顺利,算计着年前时间有限也没办法把杨家江南道的生意都摸清楚,索性请示了一下韩唤枝,把他知道的在京畿道的杨家几处据点给拔了,二十个人跟着他,也算是浴血之后的兄弟。 杨心念出城之后打开车窗往外看了看,想再看看这巍峨雄伟的长安城城墙,却恰好被白念看到,白念自然认识她,于是眼神微凛。 “你们先回去找韩大人复命。” 白念转身跟了上去。 廷尉府。 韩唤枝得到手下人禀报之后微微皱眉,让人出去,再次让自己一个人陷入了房间的昏暗之中,他手肘撑着桌子,两只手交叉在鼻子前边陷入沉思。 叶流云那一动,在长安城里把杨家逼到了绝路,所以他都不得不将自己的计划暂时停了停,不是他害怕皇后也不是担心杨家的报复,而是担心突然逼急了杨家会出现什么大变故。 按照他的计划徐徐图之,杨家的生意一点点的挖出来然后查办,陛下并没有催他,只是说这么大一笔银子能用到北疆对黑武之战,打仗打的就是银子,陛下的考虑是就算这一战打的时间久一些,三年之内也不能伤及大宁国库,用的是求立和窕国南理国的银子物资,用的是后族的银子,所以他本不急,有几年的时间可以筹谋,谋定而动,总比贸然而动要强的多,毒蛇虽然恶心可毒液有用,那就不能一下子把毒蛇打死,得时不时挤毒液用。 -- 第928页 杨心念出了长安城,那就说明杨家已经开始把经营的重心挪出长安。 还打不打? 现在最大的隐患不是长安城里的杨家,也不是江南道杨家的生意,甚至不是延福宫里的皇后,而是那些看不到的东西,为了太子即位之后有人可用皇后而准备的东西,这些东西,哪怕后族遭受重创也绝对不会拿出来用,因为那是他们的未来。 可若是江南道那边再割一茬,后族可能就会绷不住。 这些事叶流云可以不考虑,可他不能不考虑。 与此同时,延福宫。 皇后看着外面树上最后一片叶子飘落下来,好像那飘乎乎落下来的树叶是一座山,重重的砸在她心口,身上还在疼可心里更疼,明明对皇帝已经失望之极所以没有任何希望,可为什么还会感到难过? 那时候珍妃还没进留王府,她和陛下也算是相亲相爱。 想到这她楞了一下……不,那是相敬如宾,算不上相亲相爱。 “高玉楼。” “奴婢在。” 皇后看向目前身边最亲信的这个太监,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想办法换个方式通知我家里人,自己人什么都不要做了,未来几年任何杨家的人都不能直接出面对付沈冷,杨家现在已经经不起风吹雨打,现在正是那个沈冷得意的时候,既然惹不起,那就不去招惹,可是……心念脸上的疤,杨家正堂上插着的那把剑,终究不能当做看不到。” 高玉楼小心翼翼的问:“是不是再找找江湖上的人?” “江湖?” 皇后苦笑:“大宁的江湖之中,能为我所用的人不多,豪杰多出蜀地,可东蜀道西蜀道是珍妃娘家人的天下,京畿道被流云会霸着,还能用谁?” 高玉楼道:“大宁那么大,江湖那么大,总是会有人可用。” “不稳妥。” 皇后道:“只要用的是宁人,最终都会失败,这么多次了,难道我还没有吃够亏?所以你想办法知会我家里人,从大宁之外找人,沈冷得罪的可不都是大宁之内的人,窕国,求立,南理,桑国,黑武,渤海,甚至西域的那些小国,安排人去找,去请,不惜重金也要把域外的能人异士请来。” “是。” 高玉楼垂首:“可这样一来人手就不够用了,是不是动一动天地人?” 天地人不是一个人,是三个层次。 “从人字里选一些散出去吧,地字天字都不能动,那是我为太子准备的,你知道现在朝中太子其实没人可用,内阁里那些人都不会听话,陛下最近极看重一个叫窦怀楠的年轻人,未来内阁主事的多半是他了,拉不动的,内阁也插不进去手,所以我为太子准备的那些人,现在一个都不能消耗了。” “奴婢遵命,让家里从人字里挑选一批人出去。” 皇后点了点头:“去安排吧,我也乏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 高玉楼俯身退出去,心里也跟着担忧,他的命运他的前途,早就已经和后族和皇后绑在一起了。 早知道何必上这条船? 可不得不说,皇后的谋略寻常人真的比不上,皇后早就想到了若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身边的人都会被陛下屠了一个都留不住,而新换进来延福宫里的人,自然是针对皇后的,所以在早早之前,早到高玉楼他们那批小太监刚刚选进宫的时候,皇后派人盯着,崭露头角能拉都拉拢了过来,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对皇后忠心耿耿,可除了代放舟那样皇帝信任的人,宫里能选的够资格在延福宫诸事的太监,哪个皇后没有提前接触过? 更令人觉得害怕的是,将近二十年,一批一批进宫的太监,每一批里都有后族安排进来的人。 换线吧,浣衣坊那条线已经不能用了。 高玉楼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刚才觉得脸上凉了一下,原来是又下雪了。 第五百一十一章 寻常日子 沈冷早早起床去练功,在院子里打拳,茶爷不许他再去禁军演武场那边,哪怕是有澹台大将军在那等着也不许他去,还不是因为担心他忍不住去后族踹门。 为了给茶爷做早饭,他比往日起的还早了些,拳打过,刀练过,围着院子又跑了一百多圈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微微露头,算计着到了茶爷起床的时候,沈冷便进了厨房忙活。 茶爷起床洗漱,早饭已经摆在桌子上。 茶爷看着面前的饭菜忍不住又是一个小惊喜:“为什么我想吃什么的时候,你总是能猜到?” 沈冷道:“我问过你的啊。” “哪里问过?” “昨天晚上和你聊天的时候你说过。” “可你并没有直接问我想吃什么啊。” “身为一个丈夫,如果需要直接问自己的女人想吃想做什么才能得到答案,那是天大的失职。” 沈冷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那样的话,连我都不能容忍自己。” 茶爷:“说吧想去干嘛?” “想去书院看看。”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想出门。” 茶爷:“身为一个妻子,如果连自己男人那点小心思都看不出来的话,那是天大的失职。” 茶爷也一本正经:“如果那样的话,连我都不能容忍自己。” 沈冷:“那大哥你是放我去?” -- 第929页 “不放。” 茶爷挑了挑眉:“除非带我一起。” 沈冷握拳:“好的大哥!” 两个人吃过了早饭之后就去了雁塔书院,说起来活动区域一直都在学府街这一带,迎新楼在学府街街口,往里走不了多远就是天机票号,过了天机票号再走一段就是雁塔书院,而从书院穿过去再从后门出来,没多远就是夏蝉亭园。 过迎新楼的时候小两口进去坐了一会儿,年前叶流云也不准备再多忙些什么,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迎新楼里,当然他也懒得主事,在楼子里的时候也多是一个人坐在三楼上喝茶看书。 沈冷拎着两罐好茶来给叶流云送过来,把叶流云吓了一跳,这绝对不是正常操作,吓得他想把放茶叶的柜子塞到床底下去。 “真的不是来蹭茶的。” 沈冷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来说声谢谢,那天夜里流云会替茶爷出气。” 叶流云:“呵呵,说谢谢?” 然后看了看:“怎么你提来的茶叶罐上有宫廷印记?” “唔,那天晚上我从陛下东暖阁里要来的。” “你确定是要?” “当然啊,我也不敢直接在陛下书房里拿啊,陛下哪有叶先生这么小气。” 叶流云叹道:“你知道这茶叶是哪儿来的吗?” “陛下那的啊。” “是我前阵子进宫带给陛下的,那印记上还有叶字,那是珍妃的父亲从西蜀道来的时候带的最上等的碧潭飘雪,陛下知道我爱喝茶所以派人给我送了几罐来,想是怕弄混了所以写上我的姓,而我知道陛下最爱的茶就是这个,所以我给送了回去,现在你又把这东西给我送回来了?” 沈冷算了算这因果关系。 “累不累?” 沈冷伸手把茶叶罐拿过来:“若你不喜欢,我再还给陛下。” “我信了你的邪!” 叶流云一把将茶叶罐抢过来:“你要是还给陛下,我名字倒着写。” 云流叶? 沈冷想了想,也挺好听的。 “给你就给你,本就是要给你的,你还抢。” 沈冷起身:“我们还得去见老院长,你就别留我们吃饭了。” 叶流云:“……” 沈冷拉着茶爷往外走:“真的不用留,一会儿我们和老院长一起过来吃。” 叶流云:“……” 出了迎新楼奔书院,路过天机票号的时候自然要进去聊几句,沈冷坐在那喝茶,看了看这杯子里的茶叶居然也极好,又注意到茶叶罐就在桌子上,脑子里就转悠起来,想着一会儿以什么理由顺走两罐去给老院长,又想了想这票号是自己的,顿时失去了兴致。 那边几个小姑娘手拉着手说话叽叽喳喳,沈冷一个人坐在那有些无聊,起身在票号里转悠,虽然票号才开张不久,可年前这段很忙,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放出去的风声,长安城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天机票号有书院背景,据说老院长经常来,所以来票号存钱的人很多。 林落雨吩咐人准备了些精致点心和好茶给沈冷带上,沈冷和茶爷带上东西又去了出院,到书院的时候发现老院长正在未名湖边钓鱼。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这般怕冷的人怎么会坐在这钓鱼?况且未名湖已经上冻,要想钓鱼还得凿开冰面,那是多麻烦的一件事。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沈冷会来,老院长指了指身边放着的两个小凳子:“坐下聊几句。” 沈冷忽然间明白过来,老院长是有些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要对他说,这未名湖边那么空旷,反而比在屋子里更适合说些比较私密的话题,屋子里还担心隔墙有耳,在湖边一览无余,谁靠近都知道。 “好嘞。” 沈冷坐下来:“请说,是不是很私密的事?” 老院长:“算是。” 沈冷:“老院长有相好的了?想让我保媒?” 老院长:“滚……” 老院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昨日我听说太子去了延福宫,因为皇后被打的事大发雷霆,你应该知道太子和皇后感情很好,反而和陛下疏远些,陛下在出了事之后没去皇后那边,太子极不满意,母亲被人欺负了,他总是不能忍的,而对珍妃他不敢怎么样,所以年前你们两个小心些。” 沈冷耸了耸肩膀:“太子不像个胡作非为的。” “我只是提醒你。” 老院长把鱼竿收起来递给沈冷:“中午吃鱼,你来钓。” 沈冷看了看那鱼竿,鱼线是有,可没挂鱼钩,老院长这哪里是钓鱼,分明就是在等他们两个来。 “没鱼钩怎么钓?” 老院长:“谁说让你钓我未名湖里的鱼?未名湖里的鱼是我的,我要吃鱼,能吃我的?” 沈冷问:“鱼钩呢?” 老院长在口袋里掏了掏,鱼钩还在线板上缠着呢。 两个人扶着老院长起,上车又回了迎新楼,进门之后沈冷就让茶爷扶着老院长去一边坐着,然后自己搬个板凳坐到了迎新楼的鱼缸前,认真的挂钩配线,可还没有把鱼钩扔进鱼缸里呢,叶流云就忍不住下来了:“吃吃吃,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别动我的红龙。” 沈冷:“叶先生你知道我不是有脸蹭吃的人,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自己动手的好,自己动手,吃东西不怕人说闲话。” -- 第930页 叶流云:“你去后厨钓行吗,后厨有个大鱼缸。” 沈冷:“好的。” 起身去后厨,回头朝着老院长比划了一个成了的手势。 老院长:“我不吃鲤鱼啊,也不吃草鱼,刺多,你钓的准一些。” 叶流云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息烽口。 距离白山关有三四百里远,如果说白山关已经算得上艰苦,那息烽口就是艰苦的祖宗,老艰苦。 孟长安在息烽口住的是一座土坯房的小院,院墙也是土坯的,原本这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是月珠明台和净胡两个人带着亲兵一点点清理出来,灰头土脸,本来息烽口的守军将军王喜来要把自己的住所让出来,可孟长安说什么都不许,这地方真的艰苦,连多余的院子也没有几个,孟长安就选了这个实在破的有些不像话的地方住下来。 所有比较好的房子,他都让给了自己手下士兵。 从前几天开始黑武人的边军就试探着往息烽口这边运动,虽然没有直接进攻,可显然兵力集结的越来越多,如果是以往黑武人早就打上来了,可因为新汗皇改变了策略,所以这边也只是增兵施压,似乎没有真动手的打算。 孟长安从城墙上下来,吩咐人密切注意,倒也无需太多担心。 回来的时候看到那土院外面的两棵柿子树上原本挂着的冻柿子都已经没了,想着肯定是月珠明台和净胡摘的,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晒着的柿子,上次他偶然间提起过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柿子干,月珠明台显然是记下了。 “我去劈柴。” 孟长安卸甲,然后拎着斧头去劈柴,然后就看到净胡笑呵呵的拎着两幅对联出来,那红纸配上这土墙土院,竟然有一种很别样的美感。 门口还挂着两串干辣椒,也是红彤彤的,看着就喜庆。 “夸夸公主和我。” 净胡昂着小下巴:“厉害不厉害。” 这么一个破旧的院子,硬是让她俩布置出来家的那种温暖感。 月珠明台给孟长安泡了一壶茶端到院子里,坐在那看着孟长安劈柴,那把斧子在他手里,劈柴都那么阳刚好看。 “咱们应该是要在这里过年了。” 月珠明台笑着说道:“息烽口王将军派人送来了一些猪肉,昨日亲兵出去打猎,猎到了几只野兔和山鸡,过年吃的饭菜是足够了,也挺丰盛的。” 孟长安觉得心里一酸,她是吐蕃国的公主,却跟着自己在这边疆受苦,而她偏偏还不觉得这是苦,总是那么容易满足。 “下午没事,我一会儿扎个风筝。” 孟长安停了一下,低着头说道:“一会儿带你们出去放风筝吧。” 两个小姑娘顿时雀跃起来,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他脑子里却想着,家里都是肉食,她们两个却爱吃菜,这地方寻些菜哪有那么容易,也许外面冻雪下边还会有野生的芥菜,于是放下斧头:“我去寻一下做风筝的东西。” 披上衣服出门。 一个多时辰才回来,脸上笑呵呵的,单纯的像个小男孩。 那两只手冻的红肿红肿,却捧着一些挖开无数冻雪才找到的野芥菜。 “叶子还好,洗洗就能吃。” 他举着那些野芥菜,好像稀世珍宝:“轮到你们夸我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三年计划 黑武国都城因为皇宫名为红宫所以也被人称之为红城,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大城原本的名字,红宫占地极大,黑武汗皇阔可敌完烈处处都和大宁比,听闻大宁未央宫壮阔锦绣天下无双他就重修宫殿,大是大,哪儿都大,每一座宫殿都大的离谱,巨石建造,还有两人都合抱不过来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各种花纹,看起来真的很了不起,可就是空。 整个红宫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空,没有什么人气。 新的汗皇阔可敌桑布吕即位之后,迎娶了完烈的妻子,皇后还是皇后。 传闻这位皇后自从带着几个侍女下人勒死了上一代汗皇完烈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好像驱壳还是她的但灵魂被别的人占据,原本懦弱,现在却很强硬,甚至咄咄逼人,所以本性难移这句话真的没几分可信。 三个月之前,皇后要求桑布吕给她家里增加封地,桑布吕没答应,这位皇后就在朝臣面前指着桑布吕的鼻子骂,问他你知道你的汗皇之位是怎么来的吗?没有我和我的家族庇佑你,你现在能手持权杖坐在宝座上? 桑布吕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甚至显得有些窝囊。 午饭的时候,桑布吕没有等皇后一起吃,皇后来了的时候桑布吕已经吃完走了,然后就听说皇后掀翻了桌子,骂桑布吕忘恩负义。 其实一开始还好,她似乎对桑布吕还有几分惧意,胆子这种事是越练越大,不要忘记当初她在完烈面前连个屁都不敢大声放出来。 红宫的正殿被取名为光明宝殿,汗皇桑布吕听着外面骂骂咧咧的声音微微皱眉,皇后非但掀翻了桌子,还跑到光明殿外边来闹,哭哭啼啼,在殿外大声质问桑布吕知不知道自己怎么做的汗皇,知不知道现在他依靠的是谁,为了保证他的皇位,她家里的几个哥哥都在禁军任职了,他的叔叔接管了都城的城防军,没有她一家人,他能做个屁的汗皇。 桑布吕揉了揉眉角,苦笑着看了看坐在那的南院大将军苏盖。 -- 第931页 “朕着实有些烦了。” 苏盖也觉得丢人,甚至是奇耻大辱。 “陛下,总不能由着她一直闹下去。” “所以朕才找你来。” 桑布吕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朕登极之初就给你写了亲笔信,请你赶来都城,你来的很快,朕也就踏实下来,那次我们谈话的时候如今的局面朕都说过的,似乎没有一处朕猜的不准,朕刚刚入主红宫,内内外外都是完烈的人,朕甚至连这红宫里的侍卫都不敢相信,所以那时候不得已只好启用她家里人,因为是她杀了完烈,所以总不能她家里人站在完烈的人那边。” 苏盖点头:“陛下都算到了。” “只是个过渡。” 桑布吕道:“当日朕和你定下计策,如何安稳江山……朕说,为了权宜,必须启用她家里人,禁军和城防军都在她家里人手里,总好过在完烈原来那些忠心之人的手里好,如今她已经帮朕把所有该杀的人都杀光了,朕甚至连骂名都不需要背。” 他看了看苏盖:“那时候朕请求你受一些委屈,你答应了,朕心里才有了底气……然后朕就故意表现出对你的不信任,多次说要换了你把南院大将军的位子让给皇后的哥哥,她一直都信以为真,非但她会信,朕确定,宁国那边的人也会信,你和朕都知道,那个叫叶云散的人虽然逃离了,可他在黑武经营多年,说不定暗中留下了很多眼线,都城这边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密谍的眼睛里看着,朕怎么能不小心。” “时候到了。” 桑布吕看向苏盖:“所有人都认为朕这次召你来是要罢免你的南院大将军之位,皇后的哥哥连大将军礼服都已经做好了……而你,似乎和朕心心相通,你知道要带兵来。” 苏盖垂首:“臣总得做些样子,让那些人都以为臣已经有了反心,臣这次带来了乞烈军,陛下可用。” “下午朕会散出去消息说朕晚上宴请你,然后当众宣布罢免你的大将军。” 桑布吕看向苏盖:“朕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苏盖起身行了一个黑武军礼:“陛下放心。” 与此同时,并不知道此时南院大将军苏盖就在汗皇房里的皇后气鼓鼓的回到自己的寝宫,立刻让人把她的几个哥哥都找来,她那几位哥哥在禁军任职将军,来的很快,反正红宫也没有人敢阻拦。 “是时候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皇后看向他那几位哥哥:“如果不出意外这次苏盖肯定会反,到时候你们先不要去帮他,甚至可以把乞烈军放进来,让他知道少了我们不行,等苏盖的乞烈军兵围红宫,你们再和叔叔一起,以禁军和城防军进攻乞烈军,可绝对不能让桑布吕死了,他活着我们还能利用,这样窝囊的汗皇,始终都是家族的傀儡。” 其中一个哥哥笑了笑:“我的皇后妹妹你就放心吧,桑布吕那种窝囊废没有我们可怎么行?当初他身边一个可信任的人都没有,是我们把他捧起来的,现在以为可以甩开我们了,当然要给他一点教训。” 皇后点了点头:“那就这样,今夜桑布吕要宴请苏盖,我会逼他当众宣布把苏盖免职,让你成为新的南院大将军,南院有数百万军队,只要拿下了南院大将军我们家族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相比,到时候就算废了他又如何?” “妹妹还是你厉害。” “今夜等你的好消息。” 好消息总是会飞的慢一些。 桑布吕的窝囊,懦弱,都是装出来的。 当夜桑布吕宣布免去大将军苏盖的一切职务,苏盖愤而离席,第二天一早,城外的乞烈军就冲进了红城直奔皇宫,据说汗皇桑布吕吓得躲进了浴室里不敢出来。 在红宫的另外一座宫殿里,桑布吕的姐姐,黑武长公主阔可敌沁色却在悠闲的品尝着美酒,年轻的禁军校尉索科亲吻着她的长腿,跪在那说道:“公主殿下,你的弟弟今晚可能就要做不成汗皇了,为什么看起来你一点都不心急?” “我以为你没这么蠢。” 沁色弯腰用手指勾起索科的脸:“你的脑子比你的脸差远了。” 年轻的男人脸一红:“为什么?” 沁色笑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桑布吕,那是一个野心家,皇后跟她的家族里那些蠢货加起来也斗不过桑布吕,说起来你虽然傻一些,但是你的本事还可以。” 她说这句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索科的脸就又红了些。 “就喜欢你这单纯男孩爱脸红的样子,刚才你可不是这么害羞,像个勇士一样。” 索科:“殿下,你还是快告诉我吧。” 沁色道:“你以为苏盖会进攻红宫吗?他不会的,那都是桑布吕在和他一起演戏,今天苏盖就会让皇后和她整个家族被夷为平地,看在你对我忠诚的份儿上,我给你指点一条明路。” “殿下快说。” “桑布吕此时还在做戏,为了让人相信他是一个懦弱怕死的人,他躲进了浴室里不敢出来,而亲卫军都是听从皇后的指令,没有人会在光明殿外面保护他,你现在带你的人去,表现出你的忠诚。” “可我手下只有三百人。” “足够了。” 沁色在索科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你会回来感谢我的,我的将军。” 索科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挂上他的佩剑大步走了出去。 -- 第932页 当天下午,苏盖率领乞烈军兵围红宫,宫廷里的人几乎全都吓尿了,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哪里还有人想去保护那懦弱的汗皇陛下,唯有索科,带着他那几百人的队伍站在了光明殿外边,威风凛凛的索科手持战剑大声朝着光明殿里喊:“陛下,臣索科来保护你,如果有人想要伤害陛下,就先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其实他也快吓尿了,他哪里能确定苏盖是不是真的会反。 沁色公主猜对了。 苏盖率军忽然冲击了禁军大营,将皇后的几个哥哥直接砍死,然后将皇后吊死在她的宫殿门口,与她一起吊死的,还有那日一同勒死阔可敌完烈时候的几个宫女下人。 城防军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他们的大将军就被苏盖手下的高手刺杀,然后乞烈军冲进了皇后家里见人就杀,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直接被屠杀的干干净净。 桑布吕换上崭新的汗皇皇袍,手里持着权杖,在索科带着那三百禁军的护卫下登上了光明殿的宝座,所有朝臣都被乞烈军抓来,大将军苏盖持剑站在宝座下。 “朕以为,你们总是会有些良心的。” 桑布吕摇头:“是朕高估了你们的勇气,也高估了你们的忠诚,你们一定都在等着朕出事?真的很抱歉,你们失望了。” 他站起来,手握汗皇权杖:“自即日起,南院大将军苏盖晋升为元帅,统御全国兵马。” 然后他看向索科:“年轻的勇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朕的禁军将军了。” 一个时辰之后,光明殿的书房里,桑布吕看向苏盖:“元帅,朕和你提过的,宁人迟则五年,快则三年,必然会对黑武用兵,所以是时候执行三年计划了。” 三年计划。 用三年的时间,尽量多的刺杀宁国军队之中的将领。 同时做出假象,大将军苏盖挟持了汗皇桑布吕,桑布吕是个傀儡,黑武国内极为不稳定。 第五百一十三章 对面的勇士 对于阔可敌沁色来说,红宫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牢,她不觉得住在这皇宫里有多荣耀,反而觉得那些恶心的勾心斗角比市井小民在菜市场讨价还价还要无聊,因为她看得太透彻,所以无聊,在她看来那些所谓的勾心斗角,比小孩子过家家还要肤浅幼稚。 如果不是桑布吕太了解她不准她离开红城,甚至不准离开红宫,她早就不知道野到什么地方去了,她那个可爱的弟弟啊,从小就怕她,怕到了骨子里,因为桑布吕哪怕是一个眼神,她也能看穿桑布吕的心思。 黑武国那么大,好玩的地方太多了,何必就在这红宫里住一辈子呢。 荣任禁军将军的索科带着一支产自大宁的漂亮的玉簪来求见,见到沁色的那一瞬间就跪倒在地恨不得亲吻她的皮靴,公主殿下给了他前程,他似乎看到了禁军大将军的礼服就挂在自己的房间里。 “公主殿下,你的眼睛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不能。” 沁色接过来那支玉簪看了看,走到银镜前戴起来扭了扭头仔细看,并没有觉得多好看,然后随手扔进首饰盒。 “公主殿下,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索科站起来问:“为什么陛下那么信任大将军苏盖?举国之兵都归他调遣,若他真的有什么异心,陛下如何节制?” “过度。” 沁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如果背后生出来一对翅膀该多好,那就能飞走了。 “过度?” “和皇后那一家人没什么区别。” 沁色走到床那边躺下来,红色的睡衣遮挡不住她长长的白白的腿。 “我太了解桑布吕,我那个可爱的弟弟啊,从小就不是一个单纯的人。” 她眯着眼睛:“如果我猜得不错,在咱们那位帝国首任大元帅离开红城不久,我们的陛下就要急着见见其他人了,比如一个野心特别大的年轻人,我的弟弟最懂得如何利用人的野心。” “苏盖已经在今天早晨离开都城了,回南院备战。” “他可真傻。” 沁色想着,若和大宁那一战打完,苏盖难道想不到自己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如果他聪明些,就会一直制造和大宁在边疆的紧张气氛,让桑布吕摸不清楚状况,那样的话,桑布吕就会觉得南疆离开了苏盖不行,如果苏盖再狠一些,杀了桑布吕要见的人那就更完美了。 可惜,苏盖没有那样的头脑,他只是觉得自己太荣幸了能够得到汗皇陛下莫大的信任,高兴会让一个人头脑变得愚蠢起来,况且在她看来苏盖本就愚蠢,当然,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的男人绝大部分都愚蠢,最起码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遇到一个她认为聪明的家伙,至于她弟弟,那不是聪明,那是阴狠。 “以后尽量不要再来我这了。” 沁色朝着索科勾了勾手指:“若是让桑布吕知道你曾经亲吻过他姐姐的脚,虽然只是亲吻了脚,可你刚刚穿上的将军礼服就会被扒下来,还有你的皮。” 索科吓得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殿门外。 光明殿。 桑布吕喝了一口烈酒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他用了一年的时间就把皇位坐稳,而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每一步,每一个人,都是他计算好了的。 “辽杀狼。” 桑布吕看了看面前这个年轻的帝国将军:“朕听闻大将军苏盖似乎对你有些不好?” -- 第933页 “大将军对臣还算不错。” 辽杀狼如实回答,因为他也摸不清楚陛下的心思,不敢贸然说话。 “那你从军领兵作战,是为了苏盖对你的好,还是为了黑武帝国?” “为帝国,为陛下。” 辽杀狼回答的很快。 桑布吕满意的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那把剑:“那是朕的佩剑,从今天开始是你的了,这把剑不可用来杀敌,甚至不要轻易拔出来,剑朕赐给你是有更大的用途,如果,朕是说如果有一天大将军心里有了什么对朕不太好的想法,那……” 辽杀狼看向那把剑,眼神里露出野望和贪婪。 桑布吕喜欢这样的年轻人,喜欢年轻人眼睛里那不加掩饰的欲望。 “去吧,拿走它。” 桑布吕淡淡的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朕的意思。” 辽杀狼过去将那把剑拿起来看了看,那精致的剑鞘上镶嵌着名贵的宝石,剑看起来就如同星河,璀璨夺目。 “什么时候臣能用这把剑?” “对宁国那一战打完之后吧,如果大将军能够醒悟过自己已经年迈该回家去修养,那剑就不必出鞘,若是他不能醒悟,你应该帮他醒悟。” “臣遵旨。” 辽杀狼站直了身子,肃立行礼:“臣愿永远追随陛下。” “朕相信你的忠诚,不然也不会把剑赐给你,帝国有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可朕唯独觉得你可堪大任,你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望,不过有一件事你应该明白,在对宁国那一战之前你必须无条件的遵从大将军的命令,朕不希望早早的给了你一个许诺之后,野心会冲淡你对帝国对朕的忠诚。” “臣不会忘记陛下的教诲。” 辽杀狼垂首:“对宁国一战之前,臣一定会是大将军手里最锋利的刀。” “是朕的刀。” 桑布吕笑了笑:“去享受吧,朕在都城里给你准备了一座庄园,那里有一切你可以享受到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的都会有,朕给你五天假期,五天之后你返回南院,朕为了以示对大将军的尊敬,明天会当众责骂你,并且降你的军职,如果大将军聪明的话,会再给你升起来的。” 他摆手:“去吧。” 辽杀狼拜了拜,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 “朕未来的南院大将军。” 桑布吕的声音再他背后传来:“不要辜负了朕。” “臣,定不辜负。” 长公主寝宫。 沁色看了一眼快下破了胆子的索科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勇士,你走吧,我已经对你失去兴趣了……多想去南疆战场上看一看,也许我喜欢的勇士会在战场上出现。” 索科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他帮助公主逃离皇宫,然后半路上再找机会把公主杀掉,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和公主之间的事,虽然也并没有发生什么真正的实质的事,公主总是勾着他,夸他调情的本事好,却不肯让他真的得到,既然得不到公主那他更不想失去刚刚得到的这一切,身上的禁军将军礼服是那么的漂亮,他舍不得被人扒下来。 公主自己也说过,陛下是忌惮她的,所以才不准她离开,或许公主死了的话陛下也会开心。 想到这索科跪下来:“我知道公主殿下对我失望了,我很痛心,可我还是想帮助公主,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公主殿下,我希望可以最后在满足公主一个愿望,就算是拼了我的命也要去帮公主完成。” “唔。” 沁色坐起来看了看索科,眼神里有些戏谑:“这样啊,那你帮我杀了桑布吕。” 索科吓得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发白。 “殿下,你……不要开玩笑了。” 沁色笑了笑:“既然你不敢,那就帮我逃走吧。” 索科眼神一亮:“可是,太难了。”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沁色再次躺下来:“我等着你带给我的好消息。” 索科低着头,嘴角都是笑意:“我会为公主安排好一切的。” 沁色看着头顶漂亮的床纱:“是啊,我相信你。” 等到索科离开了宫殿,沁色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不是桑布吕派你来监视我,我又怎么会看得上你这样的蠢货……我没有看错你,对女人你的心倒是真的狠毒。” 三天后,一辆运送宫里垃圾的马车驶出皇宫,索科亲自装扮成了车夫,他眼睁睁的看着公主钻进马车里这才安心,陛下让他看着公主,谁会想到他把公主偷出去?他只带了四个亲信,他绝对相信的心腹,出了红城之后他们就会杀死公主,然后他会去见陛下,就说是那四个人被公主勾引帮助公主逃走,被他发现,然后追了上去,结果那四个人居然狠心把公主杀害。 多完美的计划。 马车缓缓的驶出红宫,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并没有被盘查,因为那真的只是一辆寻常无奇的马车。 马车在黄昏之前出了城门,这是城门守军精神最疲惫盼着回去休息的时候,所以也是检查最松懈的时候,索科算计的很周到,马车轻而易举的出城,一直到了都城十里外空旷无人的地方才停下来。 索科将马车打开,一股腥臭味钻了出来,那高贵的长公主殿下就藏在这臭味难闻的垃圾之中,公主身上脏兮兮的,可看起来依然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气质。 -- 第934页 “到地方了吗?” 她问。 索科垂首:“是的殿下,这是臣为你准备的归宿之地。” 他抬起手指了指四周:“风景很好,是臣亲自挑选,在这里公主可以遥望都城,若是想念了就多看几眼,臣也会在都城里想念殿下。” 他指了指沁色:“动手!” 噗的一声。 他身边的亲兵一刀捅进他的后腰,刀子狠狠的在他身体里转了几下,血一股一股的喷出来,像是泉涌。 另外一个亲兵扶着沁色从马车上下来,沁色走到索科面前看着那张英俊的脸,眼神里都是可惜:“其实你的本事也比你的脸差远了,你懂我的意思,我感觉自己的脚趾是被一只狗舔过,恶心的睡不着。” 她后退两步,伸手,亲兵将刀递给她。 沁色握着弯刀转了个漂亮的刀花,然后一刀捅进索科的心口:“这里风景不错,可以遥望都城,若是想念了就多看几眼,我却不会想你。” 刀子拔出来,索科倒在地上。 沁色看了看四周:“你们不会没有为我准备一辆舒服的马车吧?” 其中一个亲兵垂首:“已经被殿下准备好了。” 他打了个口哨,一队骑兵和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出来,沁色把刀子扔给亲兵登上马车,似乎也嫌弃极了自己身上的臭味。 “去南疆。” 沁色笑起来,有一种自己长出了翅膀的感觉,天空那么高,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南疆哪里?” 手下人问。 “南疆格底城的将军羽葛是我的人,就先去那边吧,路途太远,我们得快些,在伟大的桑布吕陛下发现之前最好能走到看不到红城的地方,那样红城也就看不到我。” 沁色用马车里早就准备的湿毛巾擦了身体,换上漂亮的衣服,靠在马车里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也许真的能遇到勇士呢?” 格底城的对面,是息烽口。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各有所念 阔可敌沁色看着窗外发呆,男人的欲望她总是有些不理解,当然这欲望指的是权力上的欲望,比如那个占有欲极强的哥哥完烈,比如野心勃勃的弟弟桑布吕,为什么就要想着去吞并大宁呢?难道他们就没有去想过,如果真的有一天拼尽了整个黑武的力气就算把大宁灭了,那么离黑武灭国还远吗? 她现在还不确定宁帝的态度,但这同样适合于宁国,如果宁国倾国之力再加上逆天的运气把黑武灭了,那么宁国距离灭国也不远了。 如果宁帝站的比桑布吕更高,就会懂的这些道理。 以黑武之力,控制不了宁国,就算灭了宁,宁人却不会灭,到时候一个新的国家就会在反抗之中崛起,而黑武必然不会轻易的放弃宁地,于是抽血一样从国内不断的调兵调兵调兵,不出五年,黑武就会千疮百孔,不出十年,黑武必灭,一个新的国家将会出现在黑武的大地上,继续着和宁地那新崛起的国家对抗。 反之亦然,宁人也没办法彻底让黑武臣服。 有意思吗? 沁色打开车窗看了外面的天空,觉得自己的翅膀在扇动,自己飞上了高空俯瞰大地。 在她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要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比如那些被黑武欺压的小国,比如那些依附于宁国的小国,如果宁和黑武把这些小国都灭了,世界上只剩下黑武和宁,同样也不会长久。 战争,是双刃剑。 桑布吕是个阴谋家野心家,他不信任任何人,也许包括她,一个从不会相信任何人的人,必然不会走的太长久,她并不担心桑布吕会杀了自己,她担心的是有一天如果桑布吕被杀了她会受到牵连,多不值。 不信任任何人的人养出来的手下,也一样。 所以当黑武与宁一战之后苏盖大将军死去,那么黑武国内怕是再也不会有一个忠君之臣,辽杀狼? 那个狼崽子。 沁色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她又不想去统治国家,当然如果她统治黑武的话完烈和桑布吕加起来也未必比得过她。 “殿下。” 前边开路的斥候回来禀告:“前方没有关卡一路平顺,不过距离格底城实在太远,咱们需要补充给养。” 沁色嗯了一声:“换上平民百姓的服装,去买。” “买?” “是的,就正大光明的去买。” 沁色揉了揉眉角,心说为什么自己手下的人都这么愚蠢呢。 听说格底城外边有一个冰湖,常年不化,冰层厚的马车可以在上边疾驰,若是到了之后一定要去的冰湖上滑几圈,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带着她们姐弟还有其他孩子一起在冰面上滑的时候真的很美好,哥哥完烈会不顾自己摔倒也要跑过去照顾桑布吕,而桑布吕则会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黏在她身后。 那时候父亲说,珍惜你们现在相亲相爱的时光吧,等到你们长大了就不会再有了。 可他们都不懂,懂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太晚。 莫说是皇家的孩子,就算是寻常人家里的亲姐弟又能相处几年?从五六岁开始懂事算起来,到十六七岁姐姐或是妹妹嫁人,又或是要去求学,真正相处的时间十年而已。 格底城,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啊。 -- 第935页 沁色把车窗关好,闭目休息。 红城,红宫。 桑布吕接到消息说公主殿下失踪了,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低头看着桌子上的奏折沉默了很长时间,手下人问要不要传旨全国各地关卡拦截搜寻,桑布吕摇了摇头:“不用。” 他忌惮沁色,可他其实坚信姐姐是唯一不会伤害他的人,姐姐和完烈不一样,完烈即位之后人都变了,刚愎暴戾哪里还有什么亲情,能不杀他已经算是念及旧情,父亲有很多妃子,他,完烈和沁色是一个母亲的孩子,所以感情自然更好些。 至于其他的兄弟姐妹,完烈动手杀人的时候连一丝怜悯都没有。 “其实她早就可以走。” 桑布吕自言自语的说道:“朕从没有下令说长公主若出去就格杀勿论,她只是那样以为,小时候我总是黏在她屁股后面,母亲去世之后我是在她后背上长大的,出门总是她背着我。” 桑布吕重新打开奏折:“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手下人躬身退了出去,想着陛下不是最担心长公主出宫的吗? 大殿里又只剩下了桑布吕一个人,他觉得很冷清,完烈把宫殿修建的太高太大了,所以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哥哥,我也知道你可能对我动过杀念,但从不曾对姐姐动过杀念,小时候父亲说过,你们两个是男子汉,要照顾她。” 桑布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若放你走你才开心,你走就是了。” 对于宁人来说,距离过年的日子手指头都可以数过来了,长安城里过年的气氛更浓,在腊月二十一那天是大宁朝廷规定的年假开始,各地的工坊不管是大的小的公家的私人的,全都要放人回家过年,所有店铺的帮工学徒小伙计若是也想歇歇回家的,按照朝廷的规矩老板不能阻拦,除非自愿留下。 大宁极重视春节,腊月的最后一天大宁皇帝陛下会带着文武百官去太庙祭奠历代先皇,然后巡游长安城,规格极高,在那一天,巡游的队伍会往长街的百姓人群中洒红贴,里边都是吉祥话,百姓们都说凡是那天拿到了红贴的人将会一年顺利吉祥。 其实最初大宁皇帝的想法是洒铜钱,后来发现比较疼。 沈冷练功之后又读了一会书,然后带着茶爷出门去逛街,年味十足的长安城大街小巷都那么漂亮,红灯笼挂满了两侧的树,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也觉得喜庆。 此时的沈冷和茶爷自然不会再因为缺少生活所需的银子而发愁而算计,沈先生也自然不会再为了教育他们要懂得珍惜银子而自断一根手指,虽然沈先生的接骨术天下无双,可那真的疼啊。 两个人买了好多东西,回家的时候沈冷两只手都快提不过来。 买的最多的是小孩儿的东西,小衣服小裤子小被子,茶爷看到什么都觉得好玩觉得喜欢,自从有了身孕之后看谁家孩子都觉得可爱,沈冷说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等到自己孩子出生之后就会看谁家孩子都不如自己孩子可爱,再等到孩子六七岁的时候,就又会觉得谁家孩子都比自己孩子可爱了。 “不知道那个傻家伙过得怎么样。” 沈冷看着远处一个人背影像极了孟长安,几乎没有忍住想冲过去给人家屁股一脚。 好歹忍住了。 虽然他没有说是谁,可茶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说的谁。 “他那边肯定比不得长安。” 沈冷叹道:“他好像也不在乎过年。” 沈冷想着那个家伙十二岁离开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鱼鳞镇,老院长说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书院放假,几乎空了,除了闻达院那边因为家境一般路途遥远而不容易回去的学生之外,只有他。 可他又不会去闻达院那边,过年的时候会一个人拿着攒下来的银子去书院外边吃一顿饺子,然后买回来一兜子馒头,饿了就在炉火上把馒头烤烤吃了。 他也不去食堂,老院长派人喊过他几次,他就是不肯去。 那个家伙,骨子里是孤独的。 “不知道月珠明台和他怎么样了。” 茶爷看向沈冷:“孟长安那般冷硬的性子,怕是也不懂怎么哄女孩子开心,为什么你就这么懂?” 沈冷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在北疆边军,那边不学这个,我们水师的学……” 茶爷:“庄雍将军亲自授课吗?” 沈冷想了想庄雍的样子,笑了,然后又沉默下来。 “今年过年也见不到庄将军了。” 前阵子有捷报传来,庄雍已经兵围求立都城,不过路途遥远,等到下一个捷报到了的时候谁知道是哪天,沈冷回忆起来他最后一次见庄雍的时候,庄雍似乎明显老了许多。 陛下是希望有个人守着南边这海外之地,海外之地也是宁地啊,我怕是回不去了,若你以后得空,就来看看我。 一想到这句话,沈冷心里就堵了一下。 “去天机票号。” 沈冷和茶爷把东西放回家之后就又去了天机票号,茶爷和高小样颜笑笑三个人去一边聊天,沈冷和林落雨面对面坐下来,一时之间气氛似乎有些冷淡。 “你想说什么?” 林落雨问。 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衣服,脸上是淡淡的妆,再加上她独有的那种自信气质,让她看起来很美。 -- 第936页 “帮我个忙。” 沈冷抬起头:“有些话我本来不打算明说,你们不打算告诉我,我就一直装傻,可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所以没办法继续装下去……我知道天机票号不可能我是大股东,我那点银子有多少我自己不清楚?天机票号的根就是原来的扬泰票号,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猜不错,而之所以你创办了天机可能和先生有关,甚至和更多人有关,这些我不管。” 沈冷像是认命了似的:“你们知道的都比我自己还多,这没关系,但我希望你能用天机票号的力量帮我做件事……帮我给庄雍将军送些年礼过去,另外再准备一份礼物,我想去看看庄夫人。” 与此同时,长安城庄雍府邸。 庄夫人和女儿庄若容还没有去求立,因为庄雍派人送来信让她们等到战事结束再去。 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喝茶,听着外边不时传来的鞭炮声都有些发呆。 “出去走走吗?” 庄夫人问庄若容:“你最近一直都不出门,这样不好。” “没什么想买的。” 庄若容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其实大概十天之前她出门了一次,却正好看到沈冷带着茶儿姑娘在买东西,他在给她头顶戴花。 第五百一十五章 欲求坦然 准备好了东西沈冷打算带着茶爷去拜访庄夫人,茶爷却说自己不舒服在天机票号这休息一会儿,让沈冷回来的时候接着她,沈冷只说不去了,带茶爷去找沈先生看看是不是病了,茶爷怎么都不肯,沈冷无奈一个人带着东西离开天机票号。 沈冷走了之后林落雨摇头微笑:“那个傻小子,真的以为你不舒服。” 茶爷抿着嘴儿笑:“我与他同去的话,怕是主人家里会不自在。” 林落雨:“也就只有他自己觉得问心无愧便可坦然面对,有些时候谁都没有做错什么,甚至本可成为好朋友,却只因为其他人其他事而逐渐疏远,你若是陪着他去了庄将军府上,那位若容姑娘还要压着自己的心情,不容易。” “若容姐姐是个好人。” 茶爷摇头:“只是我和冷子之间,融不进任何人,便是我劝他,他也不会那般想。” 林落雨笑问:“那你可会劝他?” “自然不会。” 茶爷:“我又不是傻了。” 林落雨笑的越发开心起来,自始至终,沈冷和沈茶颜的感情都是她见证的那样从不曾变过,在这个世界上,成功的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事,以沈冷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纳几房小妾自然不是什么问题,而林落雨相信,若是傻冷子流露出这样的想法,茶爷也多半不会强行反对。 世俗如此。 可是,他才不会,如果他会的话,还是那个傻冷子吗? 感情的事,归根结底,若不自私必然不是全心投入。 说到庄若容,那确实是个优秀的让人无法忽略其美的女孩,换做另外一个男人怕早就已经动心,而事实上,林落雨猜着连庄若容的父亲如今大宁最大的那位封疆大吏庄雍将军都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但……绝不做妾。 庄雍的骄傲,庄若容的骄傲,都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既然不能做正妻何必纠缠? 不管是庄若容还是庄雍都光明磊落,不合适便不说不谈不提及,傻冷子这边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她们那边却必然辛苦些,但也要当做什么事都没有。 有心与无意,便是如此差别。 然后林落雨就想到了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真的觉得沈冷很迷人,不……现在也觉得那傻小子很迷人,说到英俊的男人,傻冷子在林落雨见过的男人之中连前五都排不进去,可说到优秀,谁人能出其右? “咱们准备吃饭。” 林落雨起身:“上次听冷子提起过你最爱吃酸甜的东西,我特意去迎新楼找大师傅学了几个小菜,东西都已经备好了,你在这稍稍坐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她挽起袖口:“看我给你露一手。” 一炷香之后,林落雨从后边回来,茶爷起身:“这么快就做好了?” “不,是这么快就做废了。” 林落雨尴尬的笑了笑:“幸好离着迎新楼好近,咱们走过去吧……” 长安城北边的一座城门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结伴而来,高的那个带这个草帽,帽檐上还有未化开的雪,矮的那个当然也不是真的矮,谁叫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看起来很高大健壮。 戴草帽的人抬起头看了看,裂开嘴笑:“终于到了。” 稍微矮一些的也抬起头:“果然很大。” 摘下草帽,须弥彦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李闲:“你从来都没有到过长安?” “没有。” “你真可怜。” “我不可怜!” 李闲身为一个教书育人的三好先生,觉得自己虽然穷一些,但不可怜,他虽然确定自己比不上那位写出江湖第一闲书的先祖,但教书育人是多伟大的事,所以他也是个伟大的人。 “走,我带你看看长安城有多大。” 须弥彦在前边走递上去自己的身份凭证,这凭证是真的,并不掩饰,因为他就是在李闲的劝说下来长安解决困扰他那么久的难题,李闲说,你想杀的是沈冷,如果你不能坦然面对沈冷的话那你心里始终都会有个结,这个结解不开就会越来越大,最终可能会变成肾结石。 -- 第937页 这么扯淡的话,须弥彦居然信了。 奇怪的是,城门守军并没有觉得这身份凭证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他名字奇怪。 “须弥彦?” “是是是。” “进去吧。” 倒是李闲被拦了下来,城门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闲。” “不对,你身份凭证上明明写的是李不闲。” “我知道,可我觉得不好听,所以我给自己改名叫李闲,李不闲是家父取的名字,李闲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城门守兵认真的说道:“不是我站在你父亲那边说话啊,我也觉得李不闲没有李闲好听,然而你这身份凭证上是衙门盖了章的,盖了章的你懂吗?那就是官方认定的李不闲。” 李闲心说兵大爷你可真闲。 “好好好,你说李不闲就李不闲。” “怎么是我说的呢,那是你爸说的。” “……” 进了长安城,李不闲问须弥彦:“要去哪儿?” “将军府呗,沈冷是那么大的将军在长安城里自然有将军府……不过李先生,如果我这次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就没办法带你游长安了,不如这样,我先带你四处走走看看,然后你再陪我去见沈冷。” “算了,随你。” 李不闲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背包,他办私塾那么久从来没有多收过一个铜钱,若是谁家里暂时困难拿不出他还会免掉学费,以至于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积蓄,自然在乎。 须弥彦有钱,到了长安城之后他就能去票号把自己当初存的银子取出来,可他不想去,因为他觉得那银子不干净了,以前从没有这样以为过,和李不闲相处了一段时间后越发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纯粹的人。 “长安城何处最好?” “小淮河。” 须弥彦咧开嘴笑,他觉得自己笑的也很纯洁。 “必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不闲眼神一凛:“我从你的笑容里看到了官府明令禁止不准写在书上的那些词语,你跟我说小淮河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楼。” 须弥彦如实回答:“好多青楼。” 咧开嘴乐啊:“全是姑娘。” 李不闲哼了一声:“我是读圣贤书的,自然不会去那种地方,你要去就自己去,我去帮你打听沈冷的将军府在什么地方,咱们就约好还在这里见面,天黑之前我会来等你。” “我天黑才去呢。” 须弥彦拉着李不闲往前走:“不过,能不能借我点钱。” “不能。” 李不闲认真的说道:“我借给你钱,你去快活,我算什么?” 须弥彦:“有道理……那你借给我钱,我去帮你们教育那些异族番邦的姑娘为什么要在青楼为生,我要告诉她们人生处处都是风景现在改过还来得及。” 这些话都是李不闲对他说过的。 “你用我的银子,去青楼用我的话教育那些失足女子,为什么我不自己去。” “那你去吗。” “我去啊!” 须弥彦想了想:“虽然才中午,可是我们是为了劝人迷途知返的,所以干脆就别等到晚上了,迟一息,就多一息罪恶。” 然后他就带着李不闲去了小淮河那边。 两个时辰之后,叼着一根牙签的须弥彦蹲在路边等李不闲出来,想着先生就是先生,说了这么久还没有说完,又想到那接待李先生的姑娘听了两个时辰的碎碎念,可能都快烦死了吧,他在那小县城里做苦力赚钱,打交道的也多是以此为生的人,现在看起来哪里还像个杀手,叼着牙签蹲在那就像个趴活的。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肚子里咕咕叫,翻了翻身上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于是跑到不远处的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子,回来蹲在那继续等着。 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李不闲才从青楼中出来,看到须弥彦的那一刻李不闲的脸瞬间就红了。 “先生你也真能说,前前后后两个半时辰,天都已经黑透了……” 须弥彦递给他一个包子:“先垫补垫补,一会儿去找地方喝口茶,说的口干舌燥了吧。” 李不闲咽了口吐沫:“确实口干舌燥。” 须弥彦拉着李不闲走,一边走一边问:“说的怎么样?以先生的口才,应该能把那小姑娘劝的幡然悔悟了吧。” 李不闲:“咳咳,你呢,你劝的怎么样?” 须弥彦:“我不行,太久没说,一炷香不到不行了。” 李不闲脸莫名其妙的又红了。 “先生对她说了些什么?” “就是和你说的那些话,与她都说了一遍。” “怎么样?” 须弥彦笑着说道:“是不是如我一样被你说的大彻大悟?” 李不闲沉默片刻:“我……没说过她。” 须弥彦:“嗯?” 李不闲大步向前,似乎觉得丢死人了:“虽然我说的时间比你长,说了能有一个多时辰……” 须弥彦一拍脑门:“天赋异禀啊。” “那她对先生说什么了?居然让先生认输。” “她翻来覆去只是那几个字,我说了诸多大道理,她就以那几个字回我,我说万恶淫为首,她说你试试啊,我说当洁身自好,她说你试试啊。” -- 第938页 李不闲:“我这脾气就上来了,试试就试试……” 须弥彦:“哈哈哈哈哈……你把包子还我,我不想给你吃了。” “咱们现在该去见沈冷了吧。” “嗯。” 须弥彦深吸一口气:“玩也玩了,吃也吃了,还差一口酒,然后那就死便死吧,对了先生,你还有多余的钱买酒喝吗?” “有是有,不多了。” “你花了多少啊。” “我……你知道的,我一开始是真的说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又那个说了将近一个时辰。” “所以呢?” “我加了个钟。” 第五百一十六章 你怕不怕 李不闲和须弥彦两个人坐在那座将军府不远处的酒楼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忐忑,虽然李不闲一直都在说传闻沈将军为人坦荡必不会难为你,可是说归说,谁敢确定?万一沈将军下令关了门乱刀砍下来,那收尸都不好收吧。 万一须弥彦进了将军府便一去不回,李不闲会觉得那是自己的罪孽。 “看先生的神情,似乎觉得若是我进了将军府出意外的话,会想念我?” “瞎说什么呢,哪里会有意外,按理说如果你进去被乱刀砍死了应该叫意料之内,不算意外。” 须弥彦:“先生你的身上果然有你先祖的风范。” “怎么说?” “你先祖一生被人追杀,就先生这张嘴距此不远了。” 李不闲:“……” 须弥彦看了看桌子上吃的干干净净的饭菜,酒也喝了一壶,菜滋味很足,酒也没掺水,都很美好,似乎真的了无牵挂了。 “先生说,人生在世当求坦荡,若不坦荡活着便是罪业。” 须弥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去寻坦荡了。” 李不闲沉默着点了点头,其实他后悔了。 在须弥彦即将走出酒楼的那一瞬间,李不闲猛的站起来:“我还没有去看过雁塔,没有去书院看未名湖,也没有去看过未央宫,要不然再等等?就算你都不想去,要不然我们再去一趟小淮河?” “先生身上的银子够返回的吗?” “不……不够,所以你不能去,你得去赚钱还我银子。” “还你就是了。” 须弥彦走回来,取了一块纯金的牌子放在酒桌上:“城内的良音票号里存着我一个箱子,唯有持此牌才能进他们的钱库,他们会带着你去打开箱子,箱子里的一切从今日起都归先生所有了。” “有很多钱?” “很多,还有在长安城的一套房产地契,院子不算小,我去看过。” 须弥彦笑了笑:“别去县城里教书了,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但没好意思,你祖上不务正业写出天下第一闲书,你根骨里也不是个正经人,你那学问着实一般,教书育人伟大,可先生的学问教书真不算伟大,拿了钱在长安城做个太平富家翁,娶妻生子。” 李不闲摇头:“你还是别去了,你知道那些道理都是我胡诌的。” “知道啊。” 须弥彦道:“先生讲的道理很多时候前后矛盾,你自己都能把自己憋住还需要我去质疑?” “那你还听?” “因为那是我所愿。” 须弥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还有一句话送给你……心有郁结,真的不会得肾结石,最多心里难过。” 说完这句话后须弥彦大步出了酒楼,朝着大街斜对面的将军府走了过去。 李不闲蹲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有些想哭,想着就要这样失去人生之中第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伤感的无以复加,他连着深呼吸好几次,醒悟过来既然是知己,那当然要共生死,于是猛的站起来想要高喊一声我陪你去,才站起来,就看到须弥彦回来了。 “怎么回来了?” “这家不是。” 须弥彦白了李不闲一眼:“忘了你着大舌头,你打听来的消息能做的准?这是禁军将军沈仍的家。” 他看着李不闲:“来,看我的舌头,跟我一起读……楞是楞仍是仍。” 李不闲:“仍是仍仍是仍。” 须弥彦闭眼:“好了咱们走吧。” 这次换须弥彦打听,一路走走问问到了沈冷将军府门外,两个人蹲在大门对面路边看着,然后又看了看彼此。 “先生怕血吗?” “怕。” “唔,那算了。” “何事?” “本想说若我死了,帮我收尸。” 须弥彦摇了摇头,起身朝着将军府大门走了过去,李不闲站起来跟着他走,须弥彦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给你收尸,当然要跟你进去。” 李不闲微微昂着下颌:“不能白拿你银子。” 须弥彦笑了笑,眼神里有几分感激,走到将军府门口敲了敲门,一个亲兵从里边问了一句:“何人?” 此时已经到了掌灯十分,将军府大门已经关闭。 “没事!走错了。” 须弥彦扭头就回来了,李不闲觉得自己刚刚提起来的那壮怀激烈一瞬间就散了。 就在这时候沈冷一个人溜溜达达回来,他先去天机票号接茶爷,结果茶爷去了迎新楼吃饭,又去了迎新楼,结果看到了茶爷留给他的字条,珍妃想茶爷了,派人接茶爷进宫,今夜不回来了。 -- 第939页 明明前两日才见过。 沈冷在迎新楼蹭了一顿饭,好说歹说叶流云也不留他喝杯茶,只好溜达了回来。 沈冷这样的人当然不习惯穿着将军服出门,他还是习惯穿家常衣服,觉得舒服自在,须弥彦吓得给自己找了特别烂的借口说是忍不住尿意,找地方去撒尿了,李不闲一个人在将军府门口等着,看到沈冷溜达过来,忽然间想起来应该好好打听打听沈冷为人如何。 “这位大哥。” 李不闲凑过去:“有件事想请教。” 沈冷看了看李不闲那张脸:“请教可以,别叫我大哥,大叔你有什么事请讲。” 这也就是他这么没谱的人才会说出来。 李不闲讪讪的笑了笑:“是这样啊,我有一个朋友因为一些事得罪了这府里的沈仍将军。” 沈冷:“你先别说下去,你先跟我读,沈冷。” “沈仍。” 沈冷放弃了:“你还是说事吧?是谁得罪了沈冷将军?” 李不闲道:“我一个朋友,虽然没有真的去得罪,可是准备去得罪了,而且准备了很长时间,然而有一天他幡然悔悟觉得自己那样做不对,这事就成了他的心结,他并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沈将军的事,可就是心理窝着,想求见沈将军。” 沈冷想了想:“我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我去你家里想偷东西,可是进了你家门之后忽然生出来一种罪恶感,于是走了,越想越罪恶,就又回来找你说声对不起?” “比那严重,而且你去我家偷东西不会有罪恶感,只会有失败感。” 李不闲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他曾经想杀沈将军。” 沈冷笑了。 “唔……那沈冷一定欢迎他。” 就在这时候须弥彦回来,看到李不闲正在和沈冷聊天之后都懵了,沈冷没有见过他的模样,可即便是夜色之中看身形他也能认出来那是沈冷,毕竟他跟着沈冷的时间太久了。 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所有想好的话在一瞬间就都烟消云散。 须弥彦沉默片刻,大步走上去抱拳:“我叫须弥彦,曾一直跟着你。” 沈冷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今天上午的时候进了长安城,然后就去了小淮河,再然后去酒楼吃了一顿饭,又跑去了禁军沈仍将军府家门口敲门,最后到了我这,我实在想不明白,当初跟了我那么久的人为什么突然就蠢了?如果你们是来道歉的,先去青楼是什么流程?” 李不闲脸色大变:“你怎么都知道。” 从暗影处走出来一些身穿黑色锦衣的汉子,为首的正是千办古乐。 “你在城门口用了须弥彦的名字,就是想告诉我知道吧。” 沈冷看向须弥彦:“从北疆归来之后我就失去了那种时时刻刻有一把刀子没准落下来的感觉,现在你突然回来,而且不加掩饰,所以我得看看你想做什么。” 古乐走到沈冷身边说道:“是个高手,我们一开始盯着的时候他就发现我们了,但没有甩开我们,这个人……” 古乐看了看李不闲:“是个棒槌。” 李不闲张嘴想说你才是个棒槌,忽然想到那身黑色锦衣可能就是廷尉府的人,硬是没敢说出来。 须弥彦回答:“我没蠢,是他蠢,他打听的将军府在哪儿。”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你可以杀了我了。” 沈冷伸手,古乐将佩刀抽了出来。 沈冷抽刀在手,刀子恍了一下,犹如夜空里炸亮了一道闪电。 在距离须弥彦脖子几乎只有一根发丝距离的地方,沈冷的刀稳稳的停了下来,那握刀的手哪里像是一只手,更像是一个铁闸。 刀在他手里,纹丝不动。 须弥彦的眉头动了动,眼角眨了眨。 “我查过你,你是大学士府里出来的人,杀朝廷官员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替身,我也暂时没有查到你做过什么恶事,抓了一些原本大学士府里的死士,询问过,你算是大学士夫人手里最重要的牌之一所以以前没动过,也就是说我还没有必须杀你的理由。” “你从长安城出发一直到南疆,然后就跟着我,从南疆到东疆,从东疆到北疆,又从北疆返回半路进高航道之后我才确定你没有继续跟着我,你去哪儿了?” 李不闲在旁边举了举手:“找我……在我的劝说下他幡然悔悟,不过,将军……既然你也说他没有做过什么必须处死的错事,要不然就饶了他吧。” 沈冷看了李不闲一眼:“听你口音是湖见道的人,怎么在高航道?” 李不闲:“……” 沈冷转头看向须弥彦认真的问了一句:“刚才我刀在你脖子边上的那一瞬间,你怕了没有?” 须弥彦吐出一口气:“怕了,我以为不怕死,原来是假的。” 沈冷将刀子递给古乐:“怕了就好,算是扯平,你跟着我的那段时间,我特么也怕。” 第五百一十七章 那才是人生 沈冷让亲兵开门带着须弥彦和李不闲两个人进了院子,陈冉他们就把连弩什么的收了起来,想想看,若是刚才动手的话,莫说须弥彦没有一个人打赢沈冷的把握,就算是有,也可能会被将军府里的亲兵直接射成刺猬。 到了客厅落座,沈冷让人泡了茶。 “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 第940页 沈冷问须弥彦。 “既然你来找我,索性话就说开些,大学士那边你是回不去了。” “没打算回去那边,也……暂时没打算好做什么。” 须弥彦低着头:“只是觉得在高航道的那段时间每日做苦力赚钱,虽然清苦却踏实,所以想着若是侥幸没有死在将军手里,那就还回去做苦力算了。” “随心而定。” 沈冷点了点头:“只是稍稍可惜了你那一身本事。” 他有些话想说,可是还不太方便。 须弥彦:“没什么可惜的,自己练出来的本事自己封存。” “这样坐着也稍显无聊了些,要不然和我手下人过过招?他们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了不得,你帮我给他们几个一点教训。” 沈冷试探着问了一句,须弥彦沉默片刻点头:“好。” 没多久,陈冉低着头回来:“输了。” 时间久一些,杜威名回来:“输了。” 王阔海看了看沈冷脸色:“我去吧。” 沈冷点头。 可就在这时候将军府外有人敲门,亲兵开门看了看,居然是从来没有登门过的禁军将军夏侯芝,今日须弥彦进长安消息很快就穿进了未央宫,此时已经天黑,陛下总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让夏侯芝过来看看。 夏侯芝进门,正好看到须弥彦和打赢了王阔海,王阔海比杜威名陈冉坚持的时间都久一些。 “这位是?” 这个在沈冷看来就是个小孟长安的禁军将军似乎有些技痒,他看着须弥彦眼神都亮了。 夏侯芝将长衫脱了:“不管是谁,打过再说。” 半个时辰,不分胜负。 又两炷香的时间,须弥彦向后退了一步:“打下去也是活活累死你我,将军如何称呼?” “夏侯芝。” “在下须弥彦。” 沈冷站在那一直看着,心里大概已经有了定数,须弥彦与夏侯芝伯仲之间,都算是九点五吧,反正不到十。 “打累了,喝酒。” 夏侯芝问沈冷:“将军府上可有好酒?” 沈冷笑答:“自然有。” 一群汉子围坐一桌,酒过三巡,夏侯芝也缓了过来,转头看了看沈冷:“一直都想向沈将军请教,反正今日也打过一场了,不如再打一场?” 沈冷摇头:“你们两个都刚刚打过,我也看了你们出手,若是再和你打是占你便宜。” 夏侯芝:“所以沈将军是不敢?” 沈冷:“不敢单打独斗,我可以打你们俩。” 都是汉子,哪里忍得? 于是三个人又出去打,这三个人打的昏天暗地,已经分不出来到底谁和谁在打,反正就是一阵乱斗,从吃过饭一直打到过了子时,三个人蹲在那气喘吁吁汗流如注。 陈冉坐在台阶上打了个哈欠,然后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杜威名说道:“他们这样打下去可能打到大年初一……就这么看着多无聊,要不然咱们下个注?” “那得赌咱们将军输,赌咱们将军赢有什么意思?” 正说着呢外边又有敲门声,陈冉心说这大晚上的还有谁来,一开门竟是茶爷回来了,连忙让开,茶爷临睡前听到珍妃宫里的下人禀告说了须弥彦与沈冷的事,心里放不下,连夜出宫,这也就是她,换做别人哪里能随便出入禁宫,尤其是这般晚了。 看到那三个大男人脱了光膀子蹲在那喘息,一个个瞧着累的几乎瘫软,茶爷楞了一下,然后咳嗽了几声:“我不在家,三个大男人就赤膊相见了是吧?” 沈冷:“……” 夏侯芝:“嫂夫人,不是这样的……” 须弥彦:“沈将军让我们打的,打的不过瘾,他还脱了衣服打,对,他是第一个脱的。” 夏侯芝:“对对对,是他先脱的。” 三个人手忙脚乱的把衣服穿上,一个个脸红的好像烫伤了似的。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我们这是正经切磋。” 夏侯芝和须弥彦同时说道:“沈将军和夫人早些休息,我们这就告辞了。” “这么晚了,我让人收拾一下客房。” 茶爷笑了笑:“夏侯将军家里距此足有十几里,须弥先生和李先生两个也没有找好客栈吧,就都住下,客房足够。” 须弥彦红着脸抱拳:“多谢夫人。” 李不闲看着茶爷的脸愣了好一会儿,须弥彦拉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连忙垂首一拜。 客房里,须弥彦瞪了李不闲一眼:“枉你还也是个教书育人的先生,怎么刚才那么无礼盯着人家沈夫人看,若是让人家沈夫人骂你,我看你怎么收场。” 李不闲过去把房门关上:“你也知道,先祖曾写了一本江湖第一闲书,书中对各门各道都有涉猎,然而先祖最值得称道的便是相术,我家里有几本先祖留下的卦书,刚才无意之中看到沈夫人的面相,吓了一跳。” “别瞎说八道,你能看出个什么。” 须弥彦并不信。 “我真的懂。” 李不闲压低声音:“沈夫人面相好奇怪。” 须弥彦:“呵呵,你要是真的懂,那你看看我。” “早就看过了。” 李不闲道:“知道为什么那日你突然到了我家里啃我白菜,我非但没有怪你却还带着你出去喝了顿酒吗?正是因为我看你面相不凡,想着以后你多半会飞黄腾达,所以提前打打关系。” -- 第941页 “不要脸。” 须弥彦骂了一句,又好奇起来:“那你看我面相如何?” “百战军中死,得封万户侯。” 须弥彦楞了一下:“不吉利不吉利,你的意思是我最终会参军入伍?然后死于第一百战的时候?就算我死了之后混个万户侯又能怎样,人都死了,不妥不妥。” 李不闲摇头:“人的命啊。” 须弥彦:“那我就不从军罢了。” 李不闲沉默片刻:“你与沈冷将军交手之际,你眼睛一直盯着他身上那纵横交错的伤疤,当时想了些什么?” 须弥彦低下头:“想着若这样一个为大宁征战四方的将军若是被我杀了,我得多少次轮回才能洗清罪孽……” “不止。” 李不闲往前凑了凑:“我还看到了你眼神里的期望,你也想像沈将军那样活着,你之前说自己练的武艺自己封存了就是,可你并不舍得,而且你骗不了我的,你决定了来找沈冷将军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想好了以后做些什么。” 须弥彦头低的更低了些:“也许吧。” 他忽然想起什么:“那你能不能看出来,我死于何时何地?” “看不清楚,大概是北边。” 李不闲道:“可是卦书上说的未必就全都准,凡是都有因果,你从北边回来的时候心有所感所以到高航道找我,我猜着,多半是因为你在北疆杀了黑武人的刺客后改变的心意,那就是因……百战军中死,不是军中百战死,所以未必你会死于战乱,也许是到你死的那天刚好打了一百场战争。” 须弥彦忽然笑起来,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释然了:“你这劝人的真会说话,军中死就军中死,明日问问沈将军能不能收留我,你说的没错,来之前我就想过,我想从军。”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李不闲过去把房门打开,进来的竟是夏侯芝。 “须弥先生可打算好了以后做些什么?” 夏侯芝有些急切的说道:“若你还没有什么明确打算,不如跟我先回禁军做事如何?我猜着你来拜访沈将军多半也是有从军打算,你这般身手不从军真的可惜了,但你想想,若是你跟了沈将军进水师能有什么事好做,整日在船上飘着好生没有意思。” 他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请示了陛下离开长安城去北疆,禁军之中太清闲非我所愿,北疆如今正是缺人之际,你若有从军心思,不如与我同行,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从军,自然要去北疆,杀最凶的敌人,喝最烈的酒。” 须弥彦看了看李不闲,李不闲使劲儿摇头。 须弥彦长出一口气:“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去北疆?” “北疆大将军铁流黎去世之后,武新宇将军接管铁骑,海沙将军早就已经去了水师,孟长安将军也调离北疆,那边缺人,所以我打算过了年就走,陛下已经准了。” 夏侯芝道:“我多的不能许你,五品将军有些麻烦,但六品校尉我可给你。” “那就六品校尉。” 须弥彦站起来抱拳:“我愿随夏侯将军去北疆。” 夏侯芝大喜过望,哈哈大笑,高兴的像个孩子。 等夏侯芝走了之后李不闲一把拉住须弥彦:“你搞什么?我与你说过了不可向北,北边于你不利,前些日子我问过你生辰八字,再观你面相,多半可以看出你凶星在北,刚才我也提醒过你了不要去北疆,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陪你来见沈将军,沈将军水师在南疆,你或可避开命劫,你为什么非要回北疆去。” 须弥彦笑起来,拍了拍李不闲的肩膀:“因为那是杀黑武人的地方啊……夏侯芝说,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从军,当然要去最残酷的战场杀最凶的敌人,我在北疆的时候喝过一杯封喉,真的好喝。” 他看向外边:“那才是酒,那才是人生。”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不眠夜 写出了江湖第一闲书的那位江湖第一闲人曾经说过,看面相手相推测命途这种事,多是察言观色,十有九骗,若想骗个升斗小民,那么几句吉利话或是几句丧气话八成便有效果,若是想骗个大户,就要提前一年甚至更久摸清底细,才能说的头头是道,骗这一户就能吃穿不愁。 可是他从不否认有真正的看相大师,他曾说自己功夫五流,看病四流,教书三流,养猪二流,看相一流。 偏偏就是这个自称功夫五流的人,一辈子有大半时候被人追杀,不管怎么逃怎么躲还就没有人杀得死,要知道那时候他将杀手行业内幕全都写了出来,点名点姓的指出当朝有名的几个杀手组织如何联络如何收钱如何做生意,追杀他的自然不是庸手。 说看病四流,冒充云游医者给当时分封在沪宁县的一位楚国亲王夫人看病,久病多年竟是被他看好了,得钱数千两,可是逍遥快活了一阵子。 说他教书三流,别忘了晚年时候他沉心教学,后来楚国朝廷里数位重臣皆是他的门下弟子。 他自己说养猪二流,他怂恿着去开养猪场的那位伙计后来富甲一方。 他自诩看相一流。 李不闲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老祖宗是不是吹牛,可从留给后世之人的卦书来看,须弥彦确实会战死疆场,他观须弥彦眉心稍偏一些的那颗小小黑痣就是他的将星,也是他的煞星。 所以他不希望须弥彦去北疆,可须弥彦怎么会听? -- 第942页 “对了。” 须弥彦想到一件事:“既然你说自己看相有本事,为什么你没看出来之前在将军府外你拦着聊天那位就是沈冷沈将军?” “看相不是神道,我哪里看得出来谁是谁,可我看得出来他必是贵人,交谈几句便推测出他是沈冷,不然的话你真的以为我和他聊天是在胡言乱语?” 李不闲叹了口气:“沈将军这面相,也奇怪得很。” “你说沈夫人面向奇怪,又说沈将军面向奇怪,怪在何处?” 李不闲打开窗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于是关上窗压低声音说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不要胡乱传播出去,那兴许就是杀头的重罪……我观沈夫人面相,英气勃勃,福报深厚,富贵之极,远非现在一位将军夫人所能比的,甚至可能大的没了边,可她又是个女人,所以我才说奇怪。” “再说沈冷将军,他的面相福薄可命贵,看起来应该是个早死之人,可是突然转运,少年时候经历一场大事后就会顺利坦荡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现在面相也隐隐约约有富贵之极的样子,两个富贵之极……” 李不闲摇了摇头:“你说,如果说出去的话,会不会是招惹是非?” “只当你是胡说八道。” 须弥彦白了他一眼:“睡觉睡觉,明儿一早去和沈将军沈夫人辞行,然后我带着你好好转转这长安城,待到年后我就随夏侯芝将军北上,若被你说的准了死在北疆,你记得在长安城外给我修一座衣冠冢,我给你的那房子之中有我寻常衣物……想想若是战死疆场多半没有个全尸,可能收都收不回来,我又不想长眠塞外,所以就拜托你了。” “我不管。” 李不闲躺在床上:“说什么都不会管的,你不想死在塞外,那就别去北疆。” 须弥彦笑着摇头,在李不闲身边躺下来:“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会与你这样一个迂腐先生成了朋友,人生际遇真是奇妙。” “你不是我朋友了。” “呵呵。” 须弥彦闭上眼睛:“明天带你去书院看看雁塔看看未名湖。” “不要理我。” “后天可以去西山的抚云观里拜拜。” “不要理我。” “大后天若是也无事的话,要去顺平街,那里都是小吃美食,从这头吃到那头,天黑都吃不完。” “不去!” “到了大大后天你估计也缓过来了,咱们再去小淮河转转?” “我睡着了。” 须弥彦躺在那看着屋顶,想着幸好这辈子没有娶妻生子,不然的话岂不是耽误了人家,又想到自己连个中意的姑娘都没有,自然也没有姑娘中意自己,人生也算是稍稍失败了些,好在还有小淮河这样的地方,想想就美好。 “喂!” 躺在旁边的李不闲忽然说了一句:“转完了长安城,再去一次小淮河,然后你北去边疆带上我。” “为什么?” “我会看相。” “然后呢?” “看到你快死了的时候,我提前给你买一口棺材去,要好木头的,厚实沉重,就算是你被人砍碎了我也能捡回来拼上,我还会想办法把你运回来,然后我就回来长安城踏踏实实享受你给我的这些银子还有那宅子,你就当是雇我好了。” 须弥彦笑起来,鼻子忽然发酸。 “也行。” 须弥彦看着屋顶:“但你可不能跟我上战场。” “傻逼才跟你上战场!” 李不闲哼了一声,气鼓鼓的翻身到一边去了。 沈冷看了看茶爷已经睡熟,悄悄起身往外走,拎着两只鞋蹑手蹑脚的开门出去,茶爷睁开眼睛看了看那鬼鬼祟祟的人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那家伙,刚刚就一直在说须弥彦是个人才,若是不能留下的话就太浪费了,让他憋到明天一早再去说他如何能憋得住? 沈冷才到须弥彦那屋没多久,茶爷起身去烧了一壶水泡了茶,然后准备了一些点心一块端着送到客房门口,也没进屋,在外面说了一句:“自己来拿。” 沈冷嘿嘿笑,出门拿了东西,茶爷已经回屋睡觉去了。 结果沈冷和须弥彦还没聊几句,夏侯芝披着衣服就跑了过来,一进门就说料到了沈将军你不会老实。 深夜。 皇帝揉了揉眉角,看完了窦怀楠呈递上来的奏折,那是洋洋洒洒足有万言的一份长奏折,句句都称得上是金玉良言,窦怀楠之才远在大学士沐昭桐之上,这才多大年纪,再给他五年时间历练,到时候就算直接给他内阁首辅自然也可胜任。 可是不行,因为皇帝要把窦怀楠留给下一代大宁帝王。 “朕的精力毕竟有限。” 皇帝自言自语了一句,推开窗,外面的凉风一下子涌了进来,月色皎洁,屋子里的暖气被寒风吹散了不少,皇帝觉得精神一振。 代放舟在门外打瞌睡,没有注意到皇帝的举动。 御史台都御史赖成会是未来十年的内阁首辅,而十年之后,窦怀楠接过首辅的位子,还能兢兢业业的干上二十年,那时候窦怀楠也才六十几岁吧,从四十几岁到六十几岁,最成熟最有想法也最踏实稳定,加起来就有三十年,三十年之后呢? 皇帝想到了老院长提及过的那个如今还在书院里求学的许居善,才十三四岁年纪,已经有独到见解,不久之前老院长把许居善写的一份读书笔记带给皇帝看了看,其中诸多地方,跟窦怀楠奏折里说的重合,甚至丝毫不差。 -- 第943页 年轻人真的让人刮目相看。 三十年后,许居善也才四十几岁,他可主内阁二十年。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若是一切都按照他的预想去做,大宁未来百年都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再次抬起手揉了揉眉角,觉得有些寒意,这才想起来窗户还开着,将窗户关好后皇帝活动了一下,然后缓步走进内室,衣服也不脱,就那样把自己扔在了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可此时距离早朝也就勉强还有一个时辰。 除了皇帝没有睡着之外,珍妃也还没有睡下。 一如既往,她又坐在窗口发呆,她睡不着自然不会是因为国家大事,她脑子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只是个小女人,所以在乎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孩子。 她睡不着,是因为她太了解皇后。 当年皇后在留王府里偷走她的孩子,如今茶颜也有了身孕,皇后是万万不会容忍茶颜的孩子平安降生,那是解不开的仇。 她为什么要杀入杨家? 为什么要直入延福宫痛摔皇后? 只是因为她知道现在必须要有一个态度了,她就是想告诉皇后如果这次你再动我的孩子,我就让你下地狱,可她知道皇后是吓不住的,就如当年皇后难道就不怕留王? 那天夜里她的孩子出生,她虚弱的躺在床上,接生的人抱着孩子出去洗血迹,然后不久孩子就丢了。 那是一根刺,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刺着她的心。 与此同时,夏蝉亭园。 马帮老当家已经喝的醉醺醺,看起来眼神迷离下一息没准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陪着老当家喝了大半夜酒的沈先生也一样醉的差不多,笑了笑准备起身告辞。 “沈冷是我外孙吗?” 老当家忽然问了一句。 一瞬间,沈先生的酒醒了一大半。 “我……” “是不是不是?” “我……” 老当家坐起来,似乎也一下子就醒了酒,他看着沈先生认真的说道:“我问小蛮,小蛮不说,问你,你支支吾吾,可是小蛮说过一句话,她说这次谁敢伤害茶颜伤害沈冷,她就拼了命,可是她爹娘还在,拼命轮不到她。” 他看着沈先生的眼睛:“茶颜和沈冷是你带大的,你也算是父亲,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懂我的心境……若沈先生还有什么不肯说,我只好自己去查。” 沈先生沉默许久:“若……有人再伤害茶颜伤害沈冷,说到拼命,我是第一个。” 他起身往外走,摇摇晃晃。 “老当家,你问我,我不知道回答你什么,可我确定,贵妃娘娘一定已经确定了什么。” 第五百一十九章 蒙袍战刀 雁塔书院。 韩唤枝喝了一口茶,然后又看了老院长一眼,他在等老院长给他的答案,而老院长那皱的很深的眉头似乎是在表示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哪怕是被誉为博学近天道的老院长也不好回答,因为韩唤枝问的是皇家事。 韩唤枝问,如果陛下只是对沈冷有愧疚之心,为什么会如此放纵。 所谓放纵,是如今的局势。 若陛下一心让太子即位,甚至已经放眼几十年后,筹谋于未来,为何不削沈冷? 沈先生到现在也没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沈冷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孩子,可陛下已经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然后再看看沈冷身边的人,且不说沈先生是陛下近臣,说说看似稍微远一些的……韩唤枝自己,老院长,叶流云,珍妃,再加上珍妃娘家在两蜀道那么庞大的江湖势力,以及庄雍和孟长安与沈冷的关系。 这样说起来,难道太子即位之后沈冷不是心腹大患? 若如此,太子皇位如何安稳。 别忘了陛下认为十年后的朝廷中流砥柱窦怀楠,那也是沈冷举荐进入内阁的。 这个问题太难,是揣测圣心,所以老院长不能回答。 “先不说答案,说说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老院长看向韩唤枝:“你可知道,自己这样揣测陛下的心思是在犯错,你一生至此,都没有犯错。” 韩唤枝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最近在胡思乱想什么,总是觉得陛下心思没有那么简单,可又说不上什么其他的,正如老院长所说,哪怕沈冷真的是陛下当年丢了的那个孩子,陛下也不可能让他即位,朝廷里的大人们不会接受,各大家族都不会答应。” 老院长也摇头:“你想不明白的,难道我就想的明白?” 他问韩唤枝:“你觉得陛下想的比我们会少吗?” “自然不是。” “顺天命吧。” 老院长淡淡道:“陛下所思所想,便是天命。” 韩唤枝起身:“后天院长大人早来些。” 老院长笑起来:“先恭喜。” 韩唤枝居然看起来有几分腼腆,哪里像是什么鬼见愁。 后天,是陛下定的他和云桑朵大婚的日子,也是叶云散和周小柔大婚的日子,朝廷里两位重臣同一天娶妻,想想就能知道会有多热闹,整个长安城场面上的人按理说都会汇聚迎新楼,那么大的一座酒楼也必然坐不下。 不同于沈冷大婚的时候,那时候天气暖和长街上也可摆桌坐人,现在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若是在外面吃饭,怕是饭吃不了几口,风就能灌饱了肚子。 -- 第944页 韩唤枝起身告辞,此时刚过正午,在老院长这里吃过午饭的韩唤枝决定去见自己的新娘,她最近这两天紧张的要命,比她接手大埃斤的时候还要紧张。 按照草原上的习俗,她大婚的时候必须要有萨满在场,这次来长安她只是想念韩唤枝哪里能料到陛下会赐婚,所以并没有带太多侍从来,好在长安城里礼部做官的有个叫德旺的人曾是草原上的萨满,虽然按照他的身份地位还远不够为大埃斤主婚的资格,他只是一个小萨满,可毕竟也是唯一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了。 德旺住在九乡街,他的宅子不大,不过是礼部五品官员,当初这个人还是云桑朵举荐来的长安,礼部要熟悉各族礼数但哪里天天都有事询问,德旺在礼部并没有多少什么可忙的,算是闲职。 接到大埃斤派人送来的消息,德旺也是紧张的有些手足无措,从昨日开始云桑朵已经住到他家里来,所以更是无法平静下来。 韩唤枝第一次来德旺家,一个礼部五品闲职官员在长安城真的不算什么,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官,说五品官遍地都是有些过了,真算起来数量也绝对比百姓们以为的多得多。 巷子比较窄,韩唤枝那辆宽大的马车没办法进来,他在巷子口下了车让随从在车边等候,一个人迈步往巷子里边走,快走到德旺大人家门口的时候,韩唤枝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他穿的是廷尉府都廷尉的官服,头上戴着的是黑色梁冠,梁冠两侧各有一根垂下来的黑色丝绳,最下边分别挂着一个金属的好像天珠似的东西,韩唤枝抬手将其中一颗揪下来,屈指一弹,那东西飞上高空,发出了极尖锐的如哨子一般的声音。 然后他抽剑向前,一脚把院门踹开。 那哨子声一响,巷子口的随从立刻就朝着这边冲过来,其中一个人在韩唤枝的马车上启动了一个机关,马车顶子打开,有几枚如烟花一样的东西打上半空。 凡是看到这东西的廷尉,立刻都会朝着这边赶过来。 院子里倒着七八具尸体,看起来应该是德旺家里的下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子,从服饰上判断大概是德旺的妻子。 德旺浑身是血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从这一点也可以判断出他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小萨满那么简单,云桑朵把他举荐到长安城来,当然也算是一种准备。 她来长安,按照朝廷规制自然不能带太多手下,可是草原上的争斗总是会中原人更加直接更加残酷。 德旺是她安排在长安城的接应,一旦她出了什么事,还能到德旺这边来避一避。 在德旺身前也躺着两三具尸体,那是云桑朵的护卫,她从草原上带来的护卫个个悍勇,都是身经百战的死士,对她也忠心耿耿,这些草原汉子的实力韩唤枝很清楚,可看起来他们死的很快。 而动手的只是一个人。 院子正中站着一个身穿蒙袍的汉子,那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的服饰。 在很早以前曾经有个极为强大的帝国叫做蒙国,横扫世界,那个时候统治蒙国的是卑人,卑人创立的蒙国破灭之后,卑族四分五裂,一部分演化成了现在草原上的铁勒人,一部分演化成了黑武那边的萨克人,还有一部分演化成了韦人。 蒙袍,是蒙帝国时候的武官服。 这种衣服,已经有至少一千多年没有见到过了。 传闻纯粹血统的卑人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分支生活在草原西北的雪山一代,因为那里气候恶劣所以人迹罕至,铁勒人曾经派兵探索过却一无所获,看到这蒙袍,才确定那传闻是真的。 蒙袍汉子回头看了韩唤枝一眼,眼神波澜不惊,似乎完全没把韩唤枝当回事。 他手里的刀也不常见,大宁战兵的制式横刀刀身就有三尺长,而且是双手刀,算是刀柄长度能达到三尺半以上,现在草原上的人习惯用的弯刀比制式横刀短一些,可也有大概两尺半,而这个人手里的刀只有两尺左右,弧度不算大,刀身又窄。 那是早就已经被淘汰了的蒙帝国制式战刀。 “他是谁?” 韩唤枝问了一句。 看到云桑朵被几个护卫挡在身后没有受伤韩唤枝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可是那个蒙袍汉子如此平静的眼神却让他竟然有一丝紧张。 “雪山行者。” 云桑朵回答:“早就该被灭族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这儿来。” 韩唤枝点了点头,迈步走向蒙袍汉子。 草原上的人,这么多年来也有人对一个女子做大埃斤不服气。 似乎是觉得韩唤枝比面前这些人更有意思些,蒙袍汉子放弃了云桑朵转身朝着韩唤枝迎过来。 两个人走到距离不到两米的地方韩唤枝出手,他的剑历来狠厉,即便是在楚剑怜面前他也有拔剑的实力,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那蒙袍汉子的刀居然那么快,快到不可想象。 噗的一声。 韩唤枝的剑在距离蒙袍汉子还有一尺远的时候,那把形状奇怪的刀子斩在韩唤枝心口,韩唤枝脸色一白,若非反应奇快,这一刀可能伤的更重甚至死。 可最主要的是他锦衣下还有软甲,软甲挡刀剑最为有效,然而这一刀的力度将软件斩开,刀身切进了韩唤枝的身体里,血肉立刻就翻起来。 韩唤枝震撼于这个蒙袍汉子的刀居然那么快那么重,而蒙袍汉子似乎是有些意外自己一刀居然没能杀了对方。 -- 第945页 所以他微微有些不满。 跨前一步,刀子再次扬起来。 就在这时候韩唤枝的随从冲进院,进门之后手里的连弩就激射出去,一片弩箭朝着蒙袍汉子覆盖过来,那人的刀子洒出去一片光幕,甚至让人错觉他手里并不是一把刀而是有几十把,刀子精准的将弩箭尽数斩落。 蒙袍汉子看了看韩唤枝,又回头看了看云桑朵,似乎是在盘算着继续打下去自己的胜算有多少,然后他决定继续杀。 于是他放弃了韩唤枝,转身朝着云桑朵走过去,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没有丝毫着急的迹象,连步伐都没有加快。 韩唤枝的手下射空了连弩,抽刀冲了上去。 就在那几个廷尉到了蒙袍汉子身后两米左右,他忽然下蹲,然后脚下一蹬,身子旋转了半圈后朝着后边冲过来,刀子切开一个廷尉的脖子,下一息已经将后边的廷尉人头斩落。 而在这一息,韩唤枝的剑又到了。 当的一声。 在剑尖距离蒙袍汉子的咽喉只有不到半寸距离的时候,蒙袍汉子的刀收回来挡在那,剑尖顶着刀身,他的刀稳定如山,纹丝不动。 此时,那两个廷尉的尸体才倒下去。 后续赶来支援的廷尉跳上院墙,连弩朝着这边点射过来,蒙袍汉子脸上出现了一丝烦躁的表情,刀子一抖将韩唤枝的长剑震开,然后拔地而起,他的身法算不得轻灵,好像重炮出膛一样就那么斜着的冲了出去,一个恍惚人已经在屋顶上,那些弩箭落空。 蒙袍汉子站在屋顶上回头看了看云桑朵,说了一句什么,韩唤枝对草原上的话也算精通,却没听懂。 云桑朵却没理会,已经冲过来看韩唤枝的伤势。 蒙袍汉子跳下屋顶,外面响起几声哀嚎,显然又有廷尉被杀。 第五百二十章 承诺 韩唤枝的伤很重,重到可能会错过婚期。 沈冷看到韩唤枝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沈先生和太医院的人都到了,用过了药也包扎了伤口,沈冷看过,那伤口有些奇怪。 “刀刃应该是锯齿状。”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构想出来那把刀的形状,出刀的角度力度,带着锯齿的刀刃在足够强大的力量之下轻易的切开软甲,可好在有软甲,不然的话这一刀就是开膛。 叶流云转身出去吩咐了一声:“找到他。” 黑眼白杀抱拳:“是!” 整个长安城的江湖都动了。 陛下在来的半路上,坐在马车里的皇帝眼神有些恍惚:“后天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坐在旁边的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点头:“臣已经下令禁军封城,巡城兵马司的人也都已经调了出来,所有的客栈,民宅,今夜臣都会翻一遍。” 澹台袁术看了皇帝一眼:“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草原上的纷争,云桑朵做大埃斤亲善朝廷,所以草原上一直都有人不满意,这次请来的高手据说是古卑人,已经消失了一千多年的民族,古卑人的战刀术臣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刀法简单直接,他们造刀的工艺落后繁复但打造出来的刀极好。刀刃上有波纹锯齿,刀子虽然不大,但只要用好了,可力斩虎豹。” “朕不管是什么人,羌人,卑人,铁勒人。” 皇帝闭上眼睛:“找到这个人,杀了他,然后找到这一族,灭了他。” “是。” 澹台袁术垂首:“臣一会儿去和内阁商议,给西疆大将军谈九州传令。” 皇帝语气平淡的说道:“草原上的事朕本来不想去管,朕相信云桑朵有那个能力管理好,可是现在看来,女人主事终究还是心肠稍稍软了些,夏侯芝不是要去北疆吗?他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在北疆那边如今黑武又已经收缩防守,战事难开,你分给他一万人,让他去草原。” “陛下。” 澹台袁术本以为皇帝没有那么大的怒火,哪里知道平静的脸色下看不到的内心深处竟然有如此大的杀念,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劝一劝,草原上部族林立,这些年才刚刚太平下来,若是动兵的话一万人怎么都不够,况且打起来,就会影响几年后对黑武之战。 “不用劝。” 皇帝看起来依然平静。 “让谈九州带兵向北动一动,是谁想杀云桑朵不难查,夏侯芝带兵过去宣朕的旨意,一族不服灭一族,谁串联帮凶,那就一道灭了,黑武人的做法朕不介意拿过来用一用,告诉那些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埃斤可汗,顺朕者兴,逆朕者亡。” 澹台袁术知道劝不住了,垂首:“臣遵旨。” 长安城太大,大到想要一寸一寸的翻过来找人,就算是动用全部禁军全部城防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但动起来的何止是官府的人军方的人,还有江湖势力。 那个蒙袍汉子,今夜必然会被翻出来。 当夜,禁军紧急集结,户部和兵部的官员被陛下派去的人连夜喊起来,调拨粮草物资,只用了半夜的时间就将一切都准备好,天亮城门一开,夏侯芝带着一万禁军就能出长安。 陛下说过,报仇这种事,一天都不等。 德旺家。 皇帝看了看昏迷之中的韩唤枝,又看想脸色发白的云桑朵。 “给朕一份名单。” 皇帝依然没有情绪上的起伏,可越是这样,亲近他的人都明白皇帝的杀意有多重。 -- 第946页 “名单?” 云桑朵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朕曾经对你说过,草原有你帮朕守着朕安心踏实,可现在看来你并没有守好,朕还对你说过,若有朝一日朕觉得草原上有了威胁,那就不是你帮朕守着草原,是朕帮你把草原清一遍,你不要告诉朕你不知道人是谁找来的,一炷香之内把名单写出来交给澹台。” 皇帝起身到外边客厅坐下来,再次闭上眼睛:“去找,去查,朕不回宫,就在这等着消息。” 皇帝到的时候,沈冷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不知道去哪儿找那个蒙袍汉子,但他知道如果不手刃此人,别说今夜他睡不着,以后也睡不踏实。 黑线刀绑在背后,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出来的时候甚至连茶爷都没有告诉,更不会带上陈冉他们,那个刀客的武艺很强,连韩唤枝都挡不住一刀,陈冉他们自然更挡不住,沈冷又怎么可能会让茶爷冒险? 距离沈冷隔着几条街大概四里外,有一户人家门外停着一个车架,马在院子里,车在门口,或是因为家宅不大,所以车习惯了留在门外。 车厢里,蒙袍汉子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那,他没有睡着,耳朵一直在听着四周的声音,他需要休息,对于出刀杀人来说他其实并不熟悉,因为在雪山那种地方没有人可杀,能见到的都是自己人。 卑人曾经创造了这个天下最大的帝国,可是没多久就四分五裂,以至于卑族都险些灭亡,在雪山里的这一脉一直都觉得他们是卑族最后的纯净血统,是高贵的帝国皇族。 可是那帝国已经灭了一千多年。 找到他们的人说,如果能杀了草原上的大埃斤就让他们回归草原,可以得到一片丰美的草场,甚至可以得到一万头羊和一千头牛,他的部族没多少人了,这些牛羊足够。 所以不擅长杀人却擅长杀人技的他来了。 许久之后,蒙袍汉子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咽喉,咽喉上有个小小的破口,有一滴血已经凝固在那。 逼走他的并不是那些身穿黑色锦衣的武者,也不是那令人心里发寒的连弩,而是那个人的剑,只差分毫……他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那一剑的出剑角度和力度,他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比那个人更快了一些。 如果当初帝国有这样强大的连弩,应该还能打下更大的疆域。 蒙袍汉子睁开眼睛,因为他听到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走动的时候铁甲发出的声音。 他从雪山来,初见长安的时候觉得自己到了天国,大,繁华,锦绣,让人目不暇接,也许这就是他们这一脉老人口口相传之中曾经那强大帝国都城的样子。 蒙袍汉子屏住呼吸,坐在那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棵树,又或者是这辆马车的一部分。 半个时辰后。 有消息到了德旺家里。 “陛下,在据此七里之外的东延街发现了贼人踪迹,巡城兵马司以五个十人队为一组沿街巡查,在东延街……五个十人队被杀。” 皇帝依然闭着眼睛:“知道了。” 五个十人队,巡城兵马司精锐的城防军,居然被一个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全都杀了,大宁的五个十人队配合作战威力有多大? “卫蓝。” 皇帝吩咐了一声:“你也去。” 卫蓝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离开:“臣不能离开这。” “朕的话你也不听了?” 卫蓝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交代手下禁卫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护住,然后离开了德旺家里。 又半个时辰,第二个消息传来。 流云会的人在城西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身上有血迹,就那么走在大街上居然没有躲藏的心思似的,主要搜索的兵力都在城东这边,搜索城西的流云会弟子人数也不算多,所以……又没能拿下。 十三个流云会弟子被杀。 不过有两个人逃了,说是那个人身上血腥味很重,应该也受了伤。 城西发现此人的地方距离德旺家里已经有十几里远,从上一次有消息传来到现在才半个时辰。 一棵树上,蒙袍汉子手扶着树枝站在那看着一队火把游龙一般过去,他脸上也都是血迹,那是杀人的时候溅在脸上的,衣服被血染湿了,寒风一吹,风似乎能钻透他的蒙袍直接钻进骨子里。 可他不在乎,他生活在雪山,不怕冷,也不怕死。 他必须要杀死云桑朵,只有云桑朵死了他的族人才能从雪山里搬出来,回到草原上,那里会有丰美的草场会有牛羊成群,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亲人们在草原上放牧高歌,那是草原上一位埃斤做出的承诺,他会杀了人去换草场,他从不食言,如果是雇佣他的人说话不算话,那就会有和他一样的人拼死也要杀了那个埃斤。 我做到我答应的,你若是做不到你答应的,那就死。 直到现在他没有一丝逃走的念头,死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死在他看来是去天国,天国有部族曾经的辉煌,长安城这么美这么繁华,死在这,就是死在了天国。 更多的火把朝着这边过来,他嘴角勾了勾。 大批的兵力和高手从城东往城西这边转移,而他已经穿过夜幕朝着德旺家回来,他不会打仗不知道什么叫声东击西,但他是个猎人,合格的猎人。 -- 第947页 蒙袍汉子能够看出来云桑朵的眼神里有多在乎那个被他砍伤的男人,而那么重的伤必然不能轻易移动伤者,所以只要那个受了伤的男人还在那户人家,云桑朵必然也在。 他掠上高处,蹲在屋顶上看向那个院子,四周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士兵,所以他皱了皱眉,似乎和他预计的不太一样。 可他还是不打算走。 刀柄如果血太多就会打滑,手就握不稳,所以他用布条将刀绑在了自己右手上。 深呼吸,然后双脚骤然发力。 他不会什么轻功身法,他弹跳出去靠的都是力量,人如重炮一样从这个屋顶直接跳到了另外一个屋顶,身后瓦片纷飞。 落下,刚要再次发力,就看到有个年轻男人站在对面,缓缓的摘下了背后挂着的黑线刀。 那把刀出鞘的时候,在月色下,仿若惊雷。 第五百二十一章 刀与剑 沈冷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到那个刀客,可是后来他得到了消息说在城西发现了刀客的踪迹,在他准备赶往城西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然后回到了德旺大人外的这条巷子口,刀客没必要故意在城西露面,他的目标还是这里。 远处房顶上一个黑影如鹰一般掠起,黑影后面飞起来的残碎瓦片足以说明这个人的实力。 沈冷在两侧的墙壁上来回蹬了几下掠上屋顶,缓缓的将背后黑线刀抽出来。 在蒙袍汉子看来,那是一把他已经熟悉了的大宁制式横刀,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可就是没来由的心里紧了一下,年轻人站在那就是一道门,他离开雪山的时候族人说你此去小心,他说我刀在手可开天国之门,他们称原来的蒙帝国为天国。 而那年轻人持刀站在那,哪里有什么天国门,只有一道地狱门。 打开是地狱,打不开也是地狱。 他往四周看了看,随着沈冷将他拦在屋顶上,四周的禁军士兵已经聚集过来,无数的弓弩瞄准了他。 “你应该有在乎的人。” 蒙袍汉子忽然说了一句宁人的话,虽然说的蹩脚,但还能听得出来。 他就那么看着沈冷的眼睛。 “看得出来,心中有在乎的人才会无惧,不然你不会拦住我面前。” 沈冷没说话。 “我必须杀了云桑朵。” 蒙袍汉子将刀子戳在屋脊上,然后将那件稍显厚重的蒙袍脱了下来,他蒙袍之下并没有单衣,那身肌肉看着好像随时都要炸开似的,在他的胸口有一个很大的狼头刺青,如同活的一样,后背上则是一只振翅高飞的雄鹰。 沈冷道:“你和我说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 蒙袍汉子摇头:“我是在和自己说,我刚才似乎动摇了一下。” 他将战刀拔出来:“我也有在乎的人,为了他们我必须进那个院子。” 沈冷摇头。 蒙袍汉子一脚蹬在屋脊上,人借力向前,这一步就到了沈冷面前,刀将月色斩开。 沈冷没有如以往那样反击,他看过韩唤枝胸口的伤,也问过当时在场的廷尉,没有人看清楚那一刀究竟有多快,所以沈冷不确定自己同时出刀会不会比对方更快。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禁军大营的小演武场,那是澹台大将军练功的地方,在那个小校场上沈冷一次一次被澹台袁术的木棍敲掉他手里的刀子,而每一次都是他先出刀。 澹台袁术说,若两个人实力相当,你出刀我也出刀,多半是同时被一刀砍中,我年纪比你大,出手未必有你快,为什么你处处受制? 因为距离。 你出刀是奔要害,而我出刀是奔你的手,我攻击的距离更短,因为只要你出刀你的手必然是伸出来的,我出手斩你的手腕,比你出刀斩我的胸口要快。 沈冷侧身,一刀斩向蒙袍汉子的手腕。 蒙袍汉子脸色一变,那已经劈出去的刀有开山之势,可却硬生生的向后拉回来一些。 沈冷出刀的时候侧身,敌人的这一刀必然会斩在他身上,他确定自己避不开,就如韩唤枝一样避不开,可是他一刀也能将蒙袍汉子的右手斩掉,所以他还有下一刀,蒙袍汉子没有。 当的一声。 沈冷的黑线刀斩在蒙袍汉子的刀背上,蒙袍汉子硬生生收回来了大概一尺的距离,刀势一顿,沈冷这一刀却力道十足。 蒙袍汉子的刀被砸了下去,若非那把刀被他死死的绑在手上,这一刀已经被震落。 沈冷一刀得势,黑线刀翻转过来往上撩出去,蒙袍汉子向后退了一步,这是屋顶上并不平坦,脚下不稳,身子向后仰了出去。 沈冷一刀向上没有切中蒙袍汉子,刀已扬起。 所以落下更狠。 可就在这一刻,蒙袍汉子的双脚抬了起来踹在沈冷的胸口,两个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摔了下去,沈冷落在屋后,蒙袍汉子落在院子里。 蒙袍汉子后背撞在地上,脑袋有些昏沉,听到了屋子里传出的尖叫声他微微皱眉,觉得有些烦躁。 噗的一声轻响,刀光闪起,沈冷一刀将门栓斩断推门走了进来。 屋子里的尖叫声又起。 “不用怕,我是大宁战兵将军沈冷,有战兵在,你们不要怕,谁也别出门就好。” 沈冷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迈步走进院门。 -- 第948页 “你有很多手下。” 蒙袍汉子看了看四周,院墙上屋顶上很快就都被大宁的士兵占据,那些弓弩依然瞄准着他。 “为什么你非要自己和我打?” 他抬起手用刀指了指那些士兵:“你只需一声令下,便有上百弩箭射向我,我不可能都避开。” 沈冷走到他面前两米左右,指了指蒙袍汉子的胸口:“那里。” 蒙袍汉子随即想到了自己砍在那个黑衣男人身上的刀伤,然后笑起来:“我们卑人也是这样,你待我好我就待你好,你如何对我,我就如何对你,你在我心上砍一刀,我就在你心上砍一刀。” 沈冷道:“屁话,我砍你心上一刀,你怎么砍回来?” 蒙袍汉子忽然出手,刀横扫出去直奔沈冷咽喉,刀法并没有什么精妙之处,只是太快太凶,沈冷依然后出手,黑线刀依然斩向蒙袍汉子的手腕。 一刹那间,蒙袍汉子右臂扬起来避开沈冷的刀,左拳朝着沈冷打了过去,然后就是砰砰两声闷响……两声,是因为沈冷的左拳也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 两个人再次同时后撤,胸口疼的有些厉害,蒙袍汉子赤裸着上身,被沈冷一拳击中的地方甚至凹陷下去了一些,慢慢在恢复过来。 噗。 蒙袍汉子啐了一口血,往院外看了看,那边是云桑朵所在的地方。 “宁人,我觉得你和我很像,如果是一个心中没有守护的人,做不到这样。” 他再次出刀。 院子里刀于刀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一开始还是一声一声的有所间隔,后来竟是连成一片,蒙袍汉子改变了策略,不再去砍沈冷的要害,而刀刀直奔沈冷的右臂,沈冷便一刀一刀接下来。 火星在院子里一次一次的迸发出来,屋子里小孩的哭喊声一声比一声大。 砰! 沈冷和蒙袍汉子同时向后飞了出去,两个人都撞在院墙上,这院子虽然不大,可东西跨度也有四十米,两个人的力度太凶残,以至于向后震飞收都收不住。 沈冷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眼神里的斗志越来越旺盛。 这个人的实力,比须弥彦要强。 若此时和蒙袍汉子交手的是须弥彦,怕是他已经死了。 蒙袍汉子再次站直了身子,又再次往云桑朵所在那个小院的方向看了看,右脚抬起来忽然向后蹬了一下,那一脚直接将院墙踹的坍塌下来,而他借力一刀斩落,沈冷横刀架住,巨大的力量之下被推的向后滑了出去。 可下一息,蒙袍汉子却转身从坍塌的院墙处冲了出去,七八支弩箭落下来,都落在他身后,从院墙上摔落下来的禁军士兵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刀子扫过,两三个禁军士兵又倒了回去,每个人的咽喉处都有一刀血口。 发了狂的蒙袍汉子哪里还去管那么多,纵然有无数羽箭都射在他身上他也要冲进那个小院子里一刀将云桑朵送进地狱。 那是他必须完成的事,族人在等着他,等着那片草场,等着牛羊成群。 就在他冲到那小院门口的时候,看到院门处站着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年纪不大,披着一件雪白的貂绒大氅,左手里握着一把古朴的长剑微微抬起,右手距离剑柄并不远随时都要将剑抽出。 “死!” 蒙袍汉子暴喝一声,战刀从天而落,速度快的无法想象,这一刀的力度之下,拦着他的人只能是被一劈为二。 他看到了一束光。 只是一束光。 然后那个拦在他面前的少女向旁边横跨一步,再然后蒙袍汉子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往前扑倒了下去,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血洞,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剑从他的咽喉刺入后颈刺穿,却快的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冷追过来,看到那扑倒下去的蒙袍汉子楞了一下,他打的算是狼狈,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是,衣服上还有对方留下的拳印脚印。 “你没事吧?” 他问。 站在门口的当然是茶爷。 茶爷摇摇头,所以马尾辫也一甩一甩的。 “没事。” 沈冷:“那就好,不是让你在屋子里别出来的吗。” 茶爷:“你打的太久了。” 沈冷用刀拄着地大口喘息,也不知道说句什么好。 茶爷一直都没有看蒙袍汉子的尸体,她只看沈冷:“我怀了孩子,最好还是不要见血,哪怕只是不看到也好,我看不到孩子也就看不到。” 沈冷迈步过去,手拉着茶爷的手:“闭眼。” 茶爷嗯了一声,闭眼。 沈冷拉着她往院子里走:“抬脚,对,落步……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他问:“刚才你是怎么出的剑?” “如往日练剑一样。” “哦……” 沈冷回头看了看门外那具尸体,趴在那,自始至终沈冷好像都没有仔细看过他长什么样子,眼睛里只有那个人的刀。 皇帝从屋子里走出来,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茶爷,然后摇头。 沈冷觉得此处自己应该脸红,可他当然不会脸红。 “朕让龙虎山小张真人去你家里给你驱邪,为孩子祈福。” 皇帝道:“朕是天子,令出法随,孩子必然无事。” 看他那样子,好像比茶爷还要紧张些。 -- 第949页 也就沈冷好像心比较大。 皇帝让沈冷带着茶爷回屋休息,他走到门口看了看那具尸体,趴在那的汉子后背上雄鹰刺青在月色下显得有些诡异,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高飞,穿过山河,飞回雪原。 第五百二十二章 玉镯 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复杂到连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多复杂,复杂并不是一件单纯的坏事,因为复杂所以人创造出来各种各样的行业和东西,社会才得以发展。 世上最简单的也是人心,比如沈冷只爱沈茶颜,沈茶颜只爱沈冷。 也比如韩唤枝和云桑朵。 突如其来出现的蒙袍汉子势必会影响到韩唤枝的婚礼,一夜过去他还没有苏醒,而明天就是陛下定的婚期。 叶云散去求见陛下,说等到韩唤枝康复之后再说,他和周小柔商议过,两个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还有了孩子,婚礼只是一个形式罢了,等到下次回长安的时候再补也不迟。 皇帝迟疑,没应允。 叶云散此去北疆,不知何日是归期。 很多人都守着韩唤枝,就如同在过往岁月里他于无形之中守着很多人。 沈冷担心茶爷身体会熬不住,商议了一下决定把她先送回家里。 马车上,茶爷闭着眼睛休息,一天一夜没有睡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沈冷安静的坐在她旁边,也困,也乏,可是睡不着。 将茶爷送回家里安顿茶爷睡下,他去洗了一个热水澡,泡在大水桶里浑身上下的那种乏困感觉也消散了些,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忆着那个人的刀法。 简单直接,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那种超绝的判断力和反应力绝非天生,而是在长期的训练之中练就出来,也不知道那个人在雪山之中整日和什么搏斗,才会有那么凶狠的刀法。 卫蓝的剑,澹台袁术的槊。 沈冷想着这两个人和那个刀客的相似之处,似乎只有一点……精准的预判,可搏斗之中还有时间去思考,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时间想这些,哪里还有什么预判,只是一刀一刀的劈砍。 所以在个人武艺上,沈冷觉得自己也就是个十了。 似乎还有些不满意。 当然,和茶爷打的话,他一定不行。 茶爷的剑法适合单打独斗,说到一对一,天下谁是楚剑怜的对手? 不知不觉竟是在木桶里睡着,水凉了之后才醒过来,连忙擦干了身子出来,黑獒在门口摇着尾巴等他,沈冷蹲下来在黑獒脑袋上揉了揉:“守着茶爷。” 黑獒呜呜的低鸣两声,似乎连它也懂得不能太大声音吵醒了女主人。 沈冷换了一套衣服出门,韩唤枝已经被转移到了宫中方便太医院的御医随时诊治,沈冷到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站在未央宫门外等着叫进,一辆马车在宫门外远一些的地方停下来,两个身穿草原人服饰的少女各自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裹往宫门这边跑。 “什么事?” 沈冷心急,拦住那两个少女问了一句。 “大埃斤让我们回去把喜服取过来,她说要穿着喜服等韩大人。” 沈冷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没等宫里的人回复就跟着那两个草原少女跑进去,城门口的禁军都认识沈冷,所以也没有阻拦。 韩唤枝就躺在保极殿里,沈冷跑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哭声,一瞬间他的两条腿里好像被灌进去什么东西似的,再也迈不动步子,心跳的越来越快,脸色越来越白,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涨一涨的,好疼。 他走不动,但咬着牙一步一步朝着保极殿里走,那两个草原少女已经超过他跑进殿门。 沈冷走到殿门处,竟是有些摇晃,伸手扶着门框看向里边。 他不敢看。 皇帝就站在那张床旁边,背对着沈冷,所以沈冷看不出来皇帝有什么反应,好多人围在那,所以他也看不到躺在床上的韩唤枝。 嗓子里好像有一股火烧着,张开嘴,血就可能会吐出来。 沈冷艰难的走到床边不远处,再也忍不住,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皇帝听到沈冷的哭声回头看了一眼,沈冷已经蹲在那两只手抱着头嚎啕大哭,哭的颤抖。 “你为什么哭?” 皇帝问。 沈冷抬起头,泪水满脸。 然后他看到韩唤枝靠坐在床上,正在看着他笑。 那哭声,是因为云桑朵看到韩唤枝醒了喜极而泣,沈冷楞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跌坐在地上,然后又哭……可能连皇帝在那一瞬间都没办法理解沈冷的感受,他小时候经历的那一切,加上后来学到的那一切,都让他无比在乎每一个在乎他的人。 如果没有沈冷那样的人生,又岂会有沈冷如此的反应。 皇帝愣了一会儿才醒悟到是怎么回事,走到沈冷旁边蹲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在这一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孩子,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疼,是有多苦难的童年才会如此在乎那些对他好的每一个人? 皇帝的手抬起来,最终落在沈冷的头顶,揉了揉。 “不哭。” 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伸手把沈冷搂在怀里,天知道是为什么,沈冷就忽然控制不住了,在皇帝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歇斯底里,仿佛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累一下子全都宣泄了出去。 -- 第950页 而皇帝只是抱着他,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不哭,不哭。”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忽然都有些心疼。 那天在保极殿的这一幕,可能会让很多人记住很久很久。 东暖阁。 皇帝坐在书桌后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衣服已经湿了好大一片,都是被沈冷的泪水打湿的,他的手摸着衣服湿的地方,像是整个人已经放空了一样,连眼神都有些空洞。 沈冷在外边大殿里和韩唤枝在说话,皇帝听着那个傻小子的笑声也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忽然间脑海里就出现了沈先生之前对他说的些话。 沈冷是不是陛下的孩子,还不确定。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忍不住问自己,若以后确定了沈冷是自己的孩子,那现在的这一切也就值得,可如果最终确定了沈冷不是他的孩子,他将如何处置? 保极殿大殿里,韩唤枝朝着御医摇头:“不用再劝了,明天一早帮我把衣服换了,现在还不能换,躺一晚上,喜服会有褶皱。” 他看向云桑朵:“以前拖的太久,现在一天都不想拖下去。” 云桑朵点了点头:“就在这,明天吉时到,你在这,我也在这,便是婚礼。” 韩唤枝依然固执:“说好了如何就如何,我要骑着马把你迎娶过来。” 沈冷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说话有些不合时宜,可没忍住:“能别吹牛了吗?你现在这个样子还骑马?颠簸之后伤势万一有什么变化,以后你还想不想要孩子了?” 韩唤枝一脸为什么的表情。 沈冷认真的说道:“根据我读的医书来分析,你这伤在心脉,若是强行活动的话伤势顺着血脉下行,你也粗通医术,你当然知道血脉汇聚之处一在心脏二在肾脏,所以会影响你的肾。” 韩唤枝:“请你出去,把门也关一下。” 沈冷嘿嘿笑:“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朕答应。” 皇帝从东暖阁出来,身上那件衣服还没有换,他走到韩唤枝床边低头看了看那张惨白色的脸:“你不是总说你的马车是天下第二舒服的马车吗?那你不行,朕有天下第一舒服的车驾,明天一早,朕会以御辇送你和云桑朵到迎新楼成亲,刚才朕派人去你家里,让人把你家布置了一下,太医院的人会分成两批,一批随行,一批在你家里等着,你和云桑朵大婚典礼之后朕再以御辇送你们两个人回家。” 韩唤枝激动起来:“陛下,不行,那有违礼制。” “天下谁最大?” “陛下最大。” “那礼制自然是朕说了算。” 皇帝看了看沈冷:“你进来,朕有些话要跟你说。” 沈冷垂首,跟着皇帝进了东暖阁。 皇帝坐下来之后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着说。” 沈冷欠着屁股坐下来,等着皇帝说话。 皇帝似乎是在整理措辞,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说道:“朕知道你从小没有父母疼爱,孟长安到了长安之后你也没有兄弟陪伴,总是孤单的……所以朕要告诉你的是,寻常的百姓家里若有兄弟多人,父母多会教导说,你们兄弟之间,不要争抢,该给的,爹娘自然会给,不给的,不要去抢。” 沈冷听的一头雾水。 皇帝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直白,停顿了一下。 “朕的意思是……” 皇帝又沉默下来。 “朕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他看向窗外:“回去吧。” 沈冷起身拜了拜,依然一头雾水。 皇帝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着沈冷的背影,不由得苦笑一声,自己这是怎么了? 保极殿里,韩唤枝看着云桑朵红红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从不曾给过你什么承诺,今日是第一次,就连婚礼的日子也是陛下定的,所以不算是我的承诺,这第一次总是要郑重些……” 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了那个带血的锦囊,那一直都是他贴身放着的东西。 韩唤枝伸手把那血迹斑斑的锦囊拿过来,打开,从里边取了一个成色并不好也有些裂纹的玉镯:“我之所以少年离家,是因父亲早死,母亲撑了两三年后也追父亲去了,她临走之前只有这个东西留给我,让我以后传给她儿媳。” 韩唤枝看着云桑朵:“不贵重,也不漂亮,你能接受我用这样的东西做聘礼吗?” 云桑朵看着韩唤枝流泪,忽然跪下来双手捧着那玉镯:“谢母亲大人。” 韩唤枝抬起头,使劲儿忍着不让眼泪往下流。 哪里忍得住。 第五百二十三章 铁券 有史以来,未央宫的宫门第一次没有按照时辰打开,比往日都要早些,陛下的御辇缓缓驶出宫门,躺在御辇里的韩唤枝手紧紧握着云桑朵的手,虽然说按照这样的行程没能去小萨满德旺家里接亲,可有些时候事有小不足反而更显得弥足珍贵。 云桑朵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她只在乎不要松开韩唤枝的手。 因为不知道那个蒙袍汉子究竟是不是孤身一人来,所以禁军内卫都加强了防范,之前调查了长安城所有城门这些日子的进出登记,倒也没有什么发现,当然那蒙袍汉子是怎么进来的也在查,如果没有内应的话,他没有身份凭证,如何能轻易进来。 再强的高手,也不可能飞跃长安的高墙。 -- 第951页 沈冷和茶爷已经早早在迎新楼等着了,别人都在大厅里坐着,沈冷跑去迎新楼后厨给茶爷熬了一小锅粥,然后端到茶爷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从三品的将军在今天这个场面下跑去给夫人熬粥,熟悉沈冷的人自然明白他的在乎,不熟悉沈冷的人怕会在暗中说两句他跌身份,再加上一句惧内。 不熟悉的人,沈冷在乎这个干嘛。 茶爷当然也不在乎陌生人怎么看,沈冷说出去一趟,茶爷以为他去迎一下陛下车驾,哪想到他是去熬粥的,傻冷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制造些小甜蜜出来。 “慢慢喝。” 沈冷坐在茶爷身边,怀里抱着那锅粥,好像护食的小狗,可奶可狼的那种。 除了茶爷,谁也不给喝。 不多时外面鞭炮声起,所有人都出门迎接,两侧各有一支队伍来,约定好了时辰,叶云散的迎亲队伍和韩唤枝那边同时到达。 喜乐奏响,鞭炮齐鸣。 可就在距离迎新楼没多远的一家客栈里,二楼有一间屋子的窗户开着,没开灯,一个人站在那看着不远处的热闹微微皱眉。 他是荀直。 从东疆逃离之后他隐藏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悄悄返回长安,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搞一个新的身份凭证自然不算什么难事,而来自雪山的蒙袍汉子就是他接应过来的。 皇后这些年来在暗中都和草原上的人有秘密接触,她藏的最深的是一支为太子即位之后准备的死士队伍,其中不仅仅有武艺高强之辈,分成天地人三个等级,还有谋士,医者,甚至是道人,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也有鸡鸣狗盗之辈。 而当初给皇后出谋划策准备这些,正是荀直。 草原历来都是大宁极重视的地方,有云桑朵在,她又那么年轻,陛下待她不错还有韩唤枝的原因,所以云桑朵自然不可能对大宁有什么反叛之心,未来几十年草原都是云桑朵的。 可若将来太子即位,草原上的云桑朵会对太子臣服?况且,荀直谋的可不是太子顺利即位,那样的话最少还要等上二三十年甚至更久,太子已经二十几岁,陛下春秋鼎盛,若不出意外陛下再做三十年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困难的,那时候太子已经五十岁了,他等的起,皇后等不起,荀直也等不起。 皇后是要看着太子即位才放心,正常来说,她哪里有把握死在陛下后边。 世子李逍然死之后荀直一直都在思考,他本来想做更大的挑战,不去辅佐太子而是辅佐李逍然,可实在没想到李逍然太自以为是,又不会真的信任任何人,以至于身败名裂。 荀直再无他法,只好回到皇后那边。 对于他来说,唯有皇帝突然死了太子即位,他才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施展抱负,本瞧不起沐昭桐,忽然又有些羡慕沐昭桐,无论如何,那是主理内阁三十年的内阁首辅大学士,他现在谋的急一些,他自己再活的长久些,才能超过沐昭桐那三十年。 “云桑朵没死。” 他身后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先生的计划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真的吗?” 荀直笑起来,笑容有些诡异。 他没有回头,皇后派谁来他并不在意,当然他也知道来的是谁,他的自信是源于他知道虽然皇后已经怀疑,可暂时离不开他。 站在他身后的人看起来三十几岁,身上穿着一件很寻常的布衣,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若不说话,可能连荀直都会忘记了他的存在。 天地人,人字科的主事人。 这三科的主事人,人字科主事人名为无名人,地字科的主事人名为莫名地,天字科的主事人名为未名天,虽然这个长远计划是荀直建议,可现在这三科人员荀直并不熟悉。 无名人听到荀直的反问,忍不住冷笑:“我不知道先生还有什么心情能笑出来。” “所以你只配做人字科的主事人。” 荀直的讥讽如刀。 无名人脸色变了变,眼神里有杀机一闪即逝,此时此刻荀直背对着他,以他对自己武艺的自信,杀荀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想好了吗?” 荀直忽然问了一句。 无名人皱眉:“想好了什么?” “想好了杀不杀我。” 荀直淡淡道:“你刚才一定动念想从背后一刀戳死我,因为我戳到了你的自尊,可你又不敢杀我,因为你毕竟只是人字科的主事人,你倒也不用太自卑,天地人三科的存在是因为我,说我是这个组织之父也没什么不妥的,娘娘那边还舍不得,你们这些人也就只能忍着。” 他看着灯火通明的迎新楼:“你以为我只是想杀一个云桑朵?要杀云桑朵,在草原上比在长安城机会更多,来自雪山上那个刀客的实力你们也都清楚,莫说你们人字科,就算是天字科有几个能和他相比?仅仅是杀一个云桑朵,何必让那样实力的刀客万里迢迢跑到长安城来。” 无名人皱眉:“先生什么意思。” “我就是想让云桑朵在长安城死,死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当然若没死也不是什么损失。” 荀直道:“死在草原上比死在长安城对陛下的刺激哪个大?让陛下眼睁睁的看着有人自草原来要杀云桑朵,哪怕云桑朵不死,陛下也会怀疑云桑朵对草原的控制,会觉得云桑朵不行,帝王的心里一旦对一个人生出不行的念头,这个人死不死已经不重要。” -- 第952页 “其次,陛下因为这件事会觉得草原上极不稳定,夏侯芝带着一万禁军出长安直奔草原,还有旨意给西疆大将军谈九州让西疆重甲往北动一动……陛下是要对草原上开刀了,多好。” 荀直笑起来:“这才是我的目的,让草原上的人恨陛下。” 无名人沉默许久:“可我还是觉得云桑朵没死有些可惜,韩唤枝没死更可惜。” “所以你只是人字科的主事。” 荀直道:“回去吧,原原本本把我说的话告诉皇后娘娘,她会明白。” 无名人往后退了一步,人完全陷入了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荀直站在那看着迎新楼很久很久,然后举手抱拳:“恭喜了韩大人叶大人,两位都是大宁国之栋梁,我无意伤害,只是各为其主,若以后还能同朝为官,我再补一份贺礼吧。” 他伸手将窗户拉上,在黑暗之中坐下来,也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按照规矩,陪着新郎新娘参加婚礼的年轻人都应该是没有成亲的才对,所以沈冷虽然争取了一下这个机会,可到底还是争取不来,伴郎是古乐,一是因为模样帅气撑场面还是廷尉府的人,二是为了贴身保护韩唤枝,其实沈冷想做伴郎当然也是为了贴身保护,咳咳,也为了伴郎大红包。 古乐扶着韩唤枝压低声音:“大人,能不能行?” 韩唤枝嘴角微微一勾:“走几步路而已,下次你再问我行不行,我就把你贬为百办。” 古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沈冷虽然不是伴郎可始终都在少稍远一些的地方随行,他没带刀,这么大喜的日子带刀出现自然不吉利,连外边的兵甲都用红布遮了,他怎么可能带凶器,可是小猎刀的刀鞘还贴身带着,绑了红绳。 “韩大人你过分了啊。” 沈冷笑着说道:“本来就脸白,你还抹粉……” 韩唤枝强忍着笑:“怎么的,粉是陛下御赐的。” 沈冷想了想那是皇帝的粉,忍不住幻想起来皇帝坐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的样子,回头一笑百媚生,沈冷一哆嗦,那画面挥之不去,又一哆嗦。 皇帝此时已经先一步进了大厅里坐在主位上,他今日是两对新人的主婚人,两侧文武百官都已经到了,俨然将朝会搬到了迎新楼似的。 时至今日,迎新楼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陛下似乎也懒得再遮掩什么。 代放舟压低声音提醒:“陛下,吉时到。” 皇帝站起来:“沈冷。” 沈冷嗖的一下子跑到门口,抬起头,用最大的力气喊出来:“吉时到!” 迎新楼外,迎来一阵鞭炮声组成的海啸。 皇帝走到两对新人面前,沉默片刻后说道:“朕一直都在想,给你们准备一份什么样的贺礼才对得起你们过去几十年来的忠诚你们的信义,对得起你们待朕的一片真心,对得起黑武之内隐姓埋名,对得起廷尉府里兢兢业业。” 他伸手,代放舟连忙地上来两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这是两块铁券。” 皇帝分别递给周小柔和云桑朵。 “帮你们的男人收着。” 所有朝臣都愣住了,铁券?免死铁券?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年一次 沈冷和茶爷两个人手拉着手从迎新楼往回走,大婚的热闹已经过去,两对新人也已经各自返家,叶云散那边回去应该就要收拾东西了,已经定下来大年初二就北上,此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长安,叶云散之前对陛下说,不破黑武誓不还。 北疆。 老将军铁流黎去世之后武新宇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以前极注重自己的仪容,衣服不能脏脸上不留胡子,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清清爽爽,可自那之后他完全不在乎个人的形象,脸上留起了络腮胡,衣服许久都不换,可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刚强。 “队伍派出去了吗?” “回大将军,已经派出去。” 世子李逍善抱拳:“支援息烽口的队伍已经出发,黑武人也没有真要打的意思,只是为了支援渤海稍稍骚扰一下,咱们的队伍只要动一动,黑武人应该就会撤回去了。” “世子,你错了。” 武新宇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分析的很对,但想法错了,每一战不管能不能打起来,都要当做必然会打起来去准备,我们都以为黑武不会真的动息烽口,以为只是以为,兵法上有以为,战争里没有以为。” 李逍善垂首:“卑职记住了。” “你们都会去休息吧。” 武新宇看了看天色:“我一个人走走。” 如今他已经是北疆大将军,督管整个北疆军务,乃至于北方几道的战兵都归他节制调遣,这莫大的权力却并没有让他喜悦,他更愿意跟着老将军铁流黎干,哪怕被铁流黎呼来喝去,哪怕被骂的狗血淋头他也愿意,铁流黎是他义父,可从没有把他当义子看,而是当亲儿子看。 让跟着的亲兵都回去休息,武新宇一个人到了老将军铁流黎原来的住处,他不修边幅,可是老将军这住处每日都要让人过来打扫,若是得空了,他就会亲自过来,打一盆水,把老将军常用的那些东西都擦一擦,亲兵做事他也不放心,就好像害怕老将军哪一天忽然就会推开门进来,看着没有擦干净的桌椅没有擦干净的笔架发脾气。 -- 第953页 大将军铁流黎的样子,就是不修边幅,但决不允许房间里不干净。 武新宇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手在桌子上摸了摸,确定没有灰尘,起身去酒柜那边打开门取出来一瓶酒,这柜子都是老将军当初的存酒,其中一部分是他给买的,剩下的是大将军其他义子,部下买的,唯独没有孟长安买的,因为那个家伙从来都想不到这些事。 “义父说,孟长安不懂得孝敬。” 武新宇倒了三杯酒,一杯酒放在老将军灵位前,一杯酒放在自己面前,另外一杯酒放在对面。 “可义父和我其实都知道,长安对义父之心犹在我之上,义父遇害,如果不是沈冷派人去拦着,后来陛下又压着,还有廷尉府韩大人在,长安便是拼了自己功名前程不要也会回来为义父报仇。” 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端起来孟长安那杯也一饮而尽:“我代长安敬义父一倍,义父……过年好。” 武新宇站在那看着老将军的灵位沉默了许久许久,外面有人喊他,他才恍神回来,将酒和酒杯都收好放回原来的位置,转身走出房间。 “大将军。” 手下亲兵抱拳俯身:“黑武人上当了。” 武新宇点了点头并无什么反应,似乎一切都在他算计之内。 辽杀狼是个聪明人,他一直都把武新宇当自己的第一对手,可实际上,武新宇什么时候都没觉得辽杀狼能和自己相提并论,只是日常轻视而已,可在战场上他从不曾轻视过任何一个对手。 他调派人马前往息烽口驰援孟长安,那是做给黑武人看的。 辽杀狼必然料到武新宇会派兵,以他的性子若不半路伏击的话那还是辽杀狼?而武新宇则料定了辽杀狼会盯着瀚海城这边的动向,一旦北疆分兵出去,他必然调集人马半路拦截。 “我让杜向辉支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是敌我俱疲的时候,高东海你带两万人再支援过去,从左翼冲击敌阵,午晚亭你带两万人绕路到黑武军后撤之路拦截,三面杀敌,与杜向辉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可破敌军。” 武新宇边走一边说道:“取胜之后不要松手,追着黑武人后边杀五十里,不够五十里不准回来。” 两个手下将军对视了一眼:“大将军,你呢?” “我另外还有事。” 武新宇道:“此战不难,你们三个若是连这样一战都打不好,我以后也不敢在放心交给你们带兵,算计时辰,你们两个现在出发到杜向辉被围之处需要一个半时辰多些,最后那一段路走慢一点,不用急,杜向辉撑得住,让士兵们恢复些体力,然后一鼓作气。” “切记,追不足五十里不要回来,追过了五十里,怕是难以全身而退,黑武骑兵的驰援速度你们都知道,不要恋战。” “是!” 午晚亭和高东海两个将军抱拳:“属下遵命。” 待这两个将军领兵出瀚海城之后,武新宇披挂甲胄上马,伸手从自己请手里将长槊拿过来:“亲卫营何在?” “在!” 一千二百名槊骑上马抱拳。 “跟我走。” 武新宇率军出城,一千二百多骑浩荡而去。 带的人不能再多,再多容易暴露行迹,有孟长安的地图,有前阵子安插进去的内线,所以现在对黑武的了解比原来要详细的多,前面的路是那片白桦林,穿过那片白桦林之后其实才凶险。 黑武国。 一大片营地里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已经到了下午,正是牧民放牧归来的时候,牛羊入圈人归家,妇女们已经在做饭,现在是冬季,比春夏时候放牧的时间要长,部族有两片草场,一片被称之夏季牧场一片被称之为冬季牧场,两个牧场距离足有一百八九十里。 两片草场间隔这么远,驱赶牛羊要走上三四天,牛羊慢,尤其是大规模的这样迁移,之所以冬季草场还能供给是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让这里的气候虽然也冷但并没有什么风雪,干了的牧草也能为牛羊提供足够过冬的营养,而一年的收成如何,其实全看冬季熬不熬得过去。 钦察尔是新的部族首领,上一代埃斤大人死了之后他始终都不踏实,因为他知道埃斤把战争引到了部族之内,那一次,宁人不知道多少骑兵杀进部族,一把火将营地几乎都烧的干干净净,而老埃斤果布尔帖也被杀,部族实力一下子就被打了下去。 那次之后,部族里的牛羊被烧死无数,经过小半年这才勉强恢复过来一些,这一批牛羊就是部族明年的希望了。 好不容易到了冬季牧场安顿下来,钦察尔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冬季牧场位置隐蔽,除了自己部族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 他站在高坡上,看着放牧的人归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让他有些困意。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线,他皱眉,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千里眼,调整了一下后往远处看,然后脸色大变。 那不是什么黑线,而是骑兵。 大宁的骑兵。 飘扬着烈红色战旗的大宁骑兵犹如海啸一样从远处卷地而来,一瞬间,钦察尔的脸色就变得惨白。 “吹角!” 他嘶哑着嗓子喊:“敌袭!” 手下人连忙跑到高处将牛角摘下来吹响,才吹了没几声,一支铁羽箭飞过来精准的戳进那人的心口,尸体翻滚着从高处掉了下去。 -- 第954页 黑色的铁骑犹如洪流直接摧毁了堤坝,牧场的围栏被撞翻,然后就是一片弩箭袭来。 宁人的连弩可怕的让人连抵抗之心都没有,在这个距离,就算是牧民再善射也没有任何意义,铁骑冲进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有了结局。 仓促准备迎战的部族骑兵没有多少人来得及上马就被砍翻,大宁的铁骑好像铁犁一样在营地里来来回回的犁了一遍又一遍,一开始是大队列的冲锋,然后铁骑分成五十个人一队来回交错屠杀,片刻都不停。 钦察尔的身上中了两箭,被大宁的骑兵抓住押到了武新宇面前。 武新宇抬起手将夜叉铁面推上去,那面甲看着让人心里发寒。 “果哥儿部的埃斤?” 他问。 钦察尔嗓音颤抖着回答:“将军……我是,我请求你放过我们吧。” 武新宇没有理会他,看了看四周火光冲天的牧场:“把所有牧草都烧了,牛羊也一并烧了,我不管用什么法子,一个时辰之内做完。”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亲兵队正:“把牧场里果哥儿部的牧民都驱到一处。” 他看了看不远处那辆马车,指了指车轮:“只要是到了车轮那么高的男人,全杀。” “是!” 亲兵队正答应了一声,带着人扑了出去。 武新宇看向钦察尔:“我不杀你,我只是想让你记住我的话,从今年开始,我没把你们果哥儿部灭绝之前,每年我都来杀一次。” 他吩咐了一声:“砍掉他的右臂,生死由他。” 说完之后拨马离开,亲兵上去按住钦察尔,一刀将右臂剁了下来。 钦察尔哀嚎着倒在地上,看着远处那大将军的背影,脑海里却还是那句话在来来回回的飘荡着……没把你们灭绝之前,我一年来杀一次。 牧场没了,牛羊没了。 他自己的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 火光滔天之中,那黑甲大将军下马,抱拳,跪下来磕了个头,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然后起身上马,骑兵屠杀一遍之后,呼啸而去。 第五百二十五章 你是谁? 真正优秀的将军永远自信,但不会自负。 武新宇的优秀在于他有着自身的优势,还善于学习,他从不觉得从别人身上学习什么是耻辱的事,包括敌人。 沈冷上次突袭果哥儿部的打法让他明白自己和孟长安和沈冷的不同之处,若让他循规蹈矩如下棋一样,一招一招杀过去,棋子步步落的分明,他不输于任何人,哪怕是大将军铁流黎。 可说到兵走诡道,他不如孟长安也不如沈冷。 那两个,就没有一个是循规蹈矩的。 曾经北疆也有个老将军,在陛下登极之前威震雪原,因为杀敌太多,所以高寿,如今已经从东海边上的行宫里返回长安城,在兵部做个闲职,可谁也不敢轻看他。 曾经,铁流黎对武新宇说过,自己将来若得善终,或许也是一样去东海行宫里守宫门,逍遥自在,两个老人还能喝喝酒聊聊天,比比谁杀的人多,吹吹牛皮。 所以武新宇杀心重,日益重。 从果哥儿部冬牧草场归来,他又带兵去了果哥儿部原本的营地,一千二百铁骑穿营地而过,又杀了一个血海翻腾,能烧的烧了,能毁的毁了,因为果布尔帖设计诱杀了铁流黎,武新宇这杀心也许很久不会消散。 从北疆归来,正要穿过白桦林回瀚海城,黑武人的骑兵追了上来,武新宇让亲卫营将军带一千人先走,违令者斩,然后他自带二百余人断后,走一段,返回去冲杀一阵,又杀敌数百。 就这样安然返回瀚海城,一时之间令黑武震动。 这其中自然也有辽杀狼带走大量精锐的缘故,可不能不说,武新宇之强悍令人畏惧。 他不是铁流黎,但他知道如何做好一个大将军。 手下三个将军将辽杀狼的埋伏杀穿,破敌万余人归来。 黑武人不想打,辽杀狼以为宁人觉得黑武人不想打,所以他又输了一次,武新宇说,兵法上有以为,但战场上没有以为,若辽杀狼知道了这句话不知道将作何感想。 将军府。 夜。 世子李逍善给武新宇满了一杯酒:“前日是大将军半年忌,我大概想到了将军不会让果哥儿部的人过踏实,可下次还是别这样,将军现在一人肩负北疆重担,若万一出什么意外,北疆十万将士如何是好?” 武新宇笑了笑,摇头不语。 李逍善取出一个信封:“昨日大将军不在的时候收到黑武南院大将军苏盖送来的一封信,信是给大将军的,他知道兵败之事,所以料来应该就在白城对面黑武人正在新建的要塞之中。” 武新宇将信封打开看了看,沉默片刻后他将信扔进火炉里。 “他说若我愿去黑武,他可将南院大将军给我。” 武新宇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示弱而已。” 李逍善想了想道:“大将军逼得苏盖那样的人物示弱,已经殊为不易。” “苏盖示弱就是真的弱?” 武新宇摇头:“派人传令,边关诸城所有将士最近没有我的军令不要出城,斥候的范围收回到城关外三十里,所有五品以上以上军职出行带亲兵,不可独行,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这是何故?” -- 第955页 李逍善不解。 武新宇道:“世子,苏盖示弱又不能引得我主动去打他,他自然知道我也不会上当,那么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这边因为骄傲轻敌而放松警惕,黑武人的策略变了,战争从来都不只是战场上正面厮杀,暗地里的刀光剑影比在战场上可能还要凶险,边疆这么长,不可能保证一个黑武人都漏不进来,各边城之内,也有不少黑武人安插进来的密谍和刺客,他们正面不打,别有所图。” 他看向李逍善:“世子从今日起也要小心些。” 李逍善问:“我倒是无妨,黑武人哪里会在乎我这样一个人……不过大将军,难道咱们就没有办法把将诸城里的隐患都清一清?” “有,杀人多些就好。” 武新宇淡淡道:“总是会杀错一些,但最有效,然而若如此一来,军心如何安稳?” 李逍善:“要不然我试着去查一查?” “世子倒也不用太担心。” 武新宇看了看窗外:“我们都应该相信廷尉府。” “从现在开始,战争的味道变了。” 与此同时。 息烽口。 孟长安击退了一次黑武人的进攻,本就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必争之战,黑武人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所以佯攻也可能变成实打实的猛攻,只看如何应对。 下午的时候接到大将军裴亭山派人送来的消息,对渤海国的攻势已经收回来了,闫开松屠三十万人归来,东疆刀兵要撤回大营,裴亭山令他回白山关驻守。 孟长安留下一千兵力,下令若一个月内黑武人再无攻势,这一千人也返回白山关。 回白山关的路上,孟长安想着大将军裴亭山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仔细思考,才明白陛下对裴亭山始终没有拿下军权的念头是为什么,裴亭山跋扈刚愎这不假,可大是大非知轻重,孟长安只不过是个北疆五品将军的时候,因为裴啸的死,裴亭山动念杀他,那是因为孟长安当时并不重要。 如今孟长安身份地位皆已经变了,裴亭山也变了。 用人不疑,是陛下做事的根本。 他又想到了傻冷子,何尝不是一样? 冷子的身份太特殊了些,如果未来太子即位,冷子将如何面对?换句话说,太子如何面对冷子?孟长安才不会相信,太子如皇帝如冷子一样用人不疑。 可现在的他,并没有多少能力去帮冷子。 一日不为大将军,一日不能动朝局。 所以是时候多准备一些了,一定要做到如裴亭山那样,裴亭山敢带刀兵去长安城拦住世子李逍然,刀兵就敢跟他去,若有朝一日需要他带兵去的时候,他必须有兵可带,兵也敢去。 北疆归于平静,白山关归于平静,似乎在这冬天最后的一段日子,一切都要归于平静。 京畿道某处不平静。 白念跟着杨心念的队伍一直走,快出京畿道的时候发现队伍在一个小镇子里停了下来,此时白念身边只有两三个人跟着,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跟下去。 杨心念的队伍进了镇子之后找客栈住下,白念让手下人也去寻个附近客栈,他自己到客栈对面酒楼里点了几个菜,就在二楼窗口继续盯着斜对面杨家的队伍。 年前杨家居然派了杨心念出城显然是有所图,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念头,只要是能对付杨家,不管是任何人,也不管事任何事,他都愿意做。 白家那上上下下数百口人命,在他肩膀上扛着。 酒楼距离那客栈差不多有三四百米远,所以也只能是盯着客栈里有没有杨家的人进出,其他的自然看不到,就在他喝了一杯酒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不等白念起身,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杨心念从外边进来,眯着眼睛看了白念一眼:“你是谁的人?” 白念皱眉,下意识的想拔刀,然后忍住:“你是什么人?” 杨心念走到对面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菜:“我不太喜欢装傻的人,因为大部分时候装傻就是示弱,而我不喜欢我对手示弱,那样就会显得很无趣。” 她抬起手敲了敲桌子:“给你一个机会死后得个全尸,告诉我你是谁的人,刚刚看到你的时候便觉得有几分面熟,只是想不起来。” 她居然想不起来? 白念眼神里有一抹恨意闪过。 那时候杨心念到白家来,上上下下哪个不是把她当祖宗供着,她一言一行,在白家人看来就如皇帝的圣旨一样,她来过白家几次,每次来白家的年轻人都要陪着她玩,像是她的仆人一样,而她也习惯高高在上,就如现在一样,永远是那么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还记得那一年,杨心念才十二三岁左右,到白家的时候,让他们这些白家的年轻人把衣服脱了在地上爬,一边额头上写着狼,一边额头上写着羊,她来指挥狼群围猎羊群,被抓住的羊会被真的打,如果不打,她就亲自动手,打的会更惨。 即便如此,白家也没有人敢怎么样。 那一年,他站起来说我不做侮辱同族之人的事,才十二三岁的杨心念立刻笑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觉得他很好玩似的。 那天,白念被杨心念打到了无数次,他一次一次站起来,一次一次被杨心念击倒,在武艺上,他似乎一辈子也别想把这个仇报了,他永远也不是杨心念的对手,那时候他已强壮,自幼苦练,却连一点希望都没有。 -- 第956页 最后一次倒在地上的白念已是遍体鳞伤,杨心念蹲在那用她的手绢擦掉白念额头上那个狼字,笑着说你不是狼,你不配,吩咐人取笔来在他额头上写了一个猪字。 然后对他说:“一个月之内你若是敢擦掉,我就拜访你爹娘。” 此时此刻的白念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眼睛里的恨意再也压不住了。 “你恨我?” 杨心念皱眉更深:“看起来恨的还很重,可你是谁?” 第五百二十六章 还给你 白念看得出来,杨心念是真的认不出他了,也是啊,那般高傲的一个人,把白家的人当蝼蚁当猪狗,对于她来说,自然记不住一只蚂蚁和其他蚂蚁有什么区别,都是低等世界里的低等生物罢了。 “这个世界上应该有很多人恨我,可你的眼神不一样,我们之间的仇恨很深。” 杨心念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子,像是在审问犯人,在她眼里,白念的生死不过是她一念之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爱惜。” 杨心念语气平淡的说道:“能落个全尸,何必非要让我动手把你拆的支离破碎?你跟了我很久,我没有理会你是因为最近我不想生事,可已经快出京畿道你还跟着,我就只能让你去该去的地方,还是刚才那句话,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给你一个全尸。”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白念忽然仰头大笑。 “同样的受之父母,为什么你可以羞辱别人?!” 他怒问。 杨心念微微皱眉:“我羞辱过你?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你略微有些眼熟,况且这个世界上被我羞辱过的人着实多了些,我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她仔细看了看白念那张脸,越看越觉得眼熟,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罢了。” 这种感觉让杨心念有些烦躁,她起身:“不管在哪儿见过你,你应该不重要,若重要的话我一定会记得住,至于是谁派你来的,我现在也已不感兴趣。” 她绕过桌子朝着白念走过来,就在这一刻白念忽然抬起手,右手手腕上有一个铁护腕似的东西,对准杨心念打出去四五支铁钉,速度奇快,而且极为突兀。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过两三米而已,这个距离,正常人怎么可能反应的过来? 可杨心念不是正常人。 她猛的蹲下来,那几颗铁钉几乎是擦着她的头顶激射过去,有一根发丝被铁钉打断飘落在她衣服上。 避开这一击,杨心念眼神里的杀意渐浓。 “我似乎不该仁慈,一开始就说给你个全尸。” 她站起来,看着白念问:“还有什么手段?” 白念惨笑:“还有什么手段?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杀你我准备了多少,只要能把你送进地狱,什么手段我都用的出来。” 他猛的抬起左手,杨心念看到他左手手腕上似乎也有那么一件东西,立刻向一侧闪了出去,可白念却只是将她逼退,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将后边衣服下藏着的连弩拽了出来,连弩挂在腰带上用披风挡住,摘下来稍稍有些不方便。 连弩在手,白念朝着杨心念点射几次,弩箭比铁钉的速度更快,几乎看不到弩箭的痕迹,一闪即逝。 杨心念在屋子里闪躲几次,那么迅疾的弩箭居然被她全部避开,这么近的距离,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就只这些?” 杨心念冷哼了一声,鼻音之中充满了不屑。 难道随随便便谁都能伤到我? 可是念及此处,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叫沈茶颜的女人,她比自己更快更强,杨心念在这之前从不相信有一个女人比自己强,而在那一天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强大,那天如果沈茶颜有杀她的念头,她可能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高手之间只差分毫,差在何处? 快。 白念手里的连弩打空,手指一推,弩匣从连弩上弹了出来,他立刻从腰带上取下来第二个弩匣准备装进去,然而杨心念怎么可能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一张桌子朝着白念飞过来,白念向后一边退一边装着弩匣。 砰地一声! 一个拳头从桌子后面打过来,一拳打在白念的脸上,白念只感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向后倒了下去,杨心念将桌子甩飞,一脚朝着白念的咽喉踩了下来。 白念在这一刻抬起左手,手腕上那个东西里喷出来一股白色粉末似的东西,距离这么近,这粉末比暗器要难躲的多,杨心念只觉得鼻子里钻进来一股异味,抬起手捂住口鼻,却似乎晚了些。 白念翻身滚开,弩箭已经装好,朝着杨心念又是一阵点射,杨心念向一侧跳出去,半空之中一个转身,两只脚在墙壁上蹬了一下扑向白念,抓住白念的衣领之后一个背摔将白念扔了出去,在那一刻,杨心念感觉自己后背上微微一疼,然后是有些麻。 她皱眉,大步朝着摔倒在地的白念走了过去。 白念勉强扶着墙壁站起来,还没有站稳杨心念的拳头就到了,这一拳重重的打在白念的脸上,半边脸好像被打碎似的那么疼。 白念往一边歪倒,杨心念侧腿一脚踹在白念心口。 白念摔飞出去三四米远又撞在墙上,落地的时候,墙面上似乎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坑。 -- 第957页 杨心念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底,鞋底上也有一些小坑。 “呵呵……我说过了,只要是能杀你什么样的手段我都能用,不管是光明正大的还是下三滥的,我都会用。” 白念身上的长衫已经千疮百孔,他衣服里边居然穿了一件特质的皮甲,皮甲上钉进去很多铁钉,尖朝外,大概有一截手指肚那么长。 皮甲是他跟韩唤枝要来的,出长安的时候穿在里边,有一天他忽然想到若是自己报仇又打不过杨心念怎么办?想了半夜,终于想到了这个法子。 皮甲钉好之后他找人买到了些蛇毒,每日都会涂抹一遍,所以他从不让手下人靠近他,大部分时候他也都以披风裹着身体,唯恐钉尖从衣服里刺出来被人看到。 杨心念只感觉自己身体逐渐发麻,眼前竟是变得恍惚起来。 白念深吸一口气:“你不记得我是谁了没关系,我想过很多次,若有机会杀你一定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你我是白家的人,我叫白念,我是在为白家报仇,白家祭祖的那天,你带人进了白家的门,不久之后我白家上上下下几百口没人灭门,老人,孩子,无一人幸免。” 白念吐了一口血,眼前也变得模糊起来。 连续被打翻了几次,钉子又没有眼睛。 他往旁边看了看,自己的短刀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来就掉在一边,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弯腰将短刀捡起来:“你不记得我是谁,一定还记得有一年你在白家一个年轻人的头上写了一个猪字,还一个月不许他洗掉,不然就杀了他爹娘。” 他将短刀捡起来,拔刀出鞘。 杨心念后退了几步,扶着墙站好:“你?怪不得了……那时候只觉得你在白家那群不入流的男人之中还算勉强看得过去,所以多和你说了两句话,原来你对我记恨这么深,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你杀了。” 白念笑:“对啊,当初你就应该把我杀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杨心念面前:“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杀你的法子了,因为你确实比我强,那时候我不管站起来多少次都会被你再次击倒,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白痴。” “不。” 杨心念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笑:“我在你额头上写了一个猪字,是因为觉得你真的是一头猪那么笨,别人都不出头为什么你出头?别人都忍着为什么你不忍着?所以别人是狼是羊而是你只能是猪。” 白念一刀刺向杨心念心口,刀尖就要刺进去的那一瞬间,杨心念忽然抬手抓住了白念的手腕,另外一只手压着白念的手肘往回一顶,白念的短刀噗的一声刺进他自己的脖子下边,刀身全部刺了进去。 杨心念嘴角一勾:“你真的是一只猪。” 就如那日的轻蔑一模一样。 那天她把他打倒在地,将白念的两条胳膊别在身后压在那,一只脚踩着白念的胸口,低下头,脸几乎是贴着白念的脸在他耳边说道:“猪,虽然你笨,但这群人里也就看你顺眼一些,所以就多打你几次,谁叫你笨呢?”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或许觉得说他是猪就是最大的讽刺。 白念当时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着杨心念的眼睛说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压在下边,在你的额头上也写一个猪字。” “那一定很丑。” 杨心念撇了撇嘴,松开白念:“不过以你的本事,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此时此刻。 白念脖子下边那个伤口往外流血,他却忽然咧开嘴,然后猛的一把将杨心念抱进怀里,两只手抓住杨心念的胳膊,用自己的体重将杨心念压倒在地,不知道有多少根铁钉刺破了杨心念的皮肤,就好像那天一样,杨心念胳膊被压在身体下边,伸不出来。 “你这个恶心的东西……给我起来。” 杨心念想推开白念,可却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迅速的消失,那种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白念就那么压着她,脸贴着她的脸。 他嗓子里还能断断续续的发出些声音,可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杨心念,都听不清楚了,因为那声音本就不成话,而阳杨心念也已经失去神智。 可是这些话,白念觉得自己一定要说出来。 “这次轮到我压着你了。” 这是白念想说的,可说出来的只是嗓子里的咔咔声。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把短刀从自己身体里抽出来然后戳进杨心念的心口,因为力气已经丧失了大半,所以就用自己的身体重量往下压短刀,直到全都压进去,他用手指蘸着杨心念的血在她额头上写了一个猪字,写了一多半……就此气绝。 趴在她身上。 第五百二十七章 身后名 准备南下江南道整顿家族生意的杨心念死在这不知名的小镇子一家不知名的酒楼里,似乎一切都显得巧合了些,如果她不是自己来,而是随便遣一些手下人来看,她自然不会死,白念也未必会死,可她偏偏自己来了。 酒楼老板吓得几乎腿软,派人去镇衙里报案,这镇衙一共也没三五个当差的,只有一个正经捕快,其他人都是帮工学徒,小镇子哪里出过命案,所以一下子也慌了神。 可好歹他们还知道应该怎么做,封锁了现场,然后派人骑马到县衙里禀告,组织镇子里的青壮男人巡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 第958页 捕快虽然有些业务不熟练,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同归于尽,所以他有些脸红,因为他和自己的帮工学徒不止一次说过,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那么巧合同归于尽的事,大部分都是小说里杜撰出来的,正常情况下,只能是一人杀死另外一人。 杨家的人发现了不对劲,想把尸体抢出来,可这光天化日之下那么多百姓围观,若强行动手难免会暴露更多,所以只能是看着,一个个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在他们想办法的时候,跟着白念的那几个廷尉府的人赶来,他们身上有廷尉府的腰牌,当地捕快一看是廷尉府来人,立刻就轻松下来。 天塌下来,有廷尉府扛着呢。 消息快马加鞭的送回长安城,廷尉府的人不眠不休,这大几百里的路两天赶回来。 留下两个人配合当地县衙的人,想办法将尸体运回长安城。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杨家的人已经没办法忍,一旦尸体被廷尉府的人运回去的话,杨心念的身份自然暴露,这件事杨家人追究不追究? 怎么追究? 不追究的话会说杨家的人有问题,追究的话那当然问题就更大。 所以商量了一下,杨心念的手下趁着看护尸体的人少,没人留意的时候泼上火油,一把火将运尸体的马车烧了,廷尉府的两个人发现之后连忙扑上去把白念的尸体抢出来,而杨心念的尸体则被火吞噬。 长安。 古乐得到消息之后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这件事若是韩大人在的话如何处置? 杨家灭白家满门的事陛下显然都不打算追究什么,韩大人当时说还不到时候,那伙装扮成马贼的杨家死士如今也还在廷尉府地牢里押着,所以杨心念和白念同归于尽这事就变得不好处置,似乎最好的方法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想来想去,也不敢私自决定,又不能去打扰正在养伤之中的韩唤枝,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都廷尉谁知道去了何处,如今他在廷尉府里主事,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所以他只好去找沈冷问。 将军府。 沈冷听古乐说完之后就陷入沉默,他和白念不熟,白念对他也颇有敌意,但此时此刻的沈冷对这个汉子心中充满敬意。 为报仇而死,终究是令人尊敬。 “他在水师的时候,与求立人作战从不会落于人后,与大宁战兵之中穿将军甲的人一样,冲锋在前,对士兵也爱护,我到求立见庄将军的时候他还说过,白念领兵有些门道,逢战必胜,将来可堪大任。” 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他少年从军,军中的事我知道,他是个合格的大宁战兵将军,所以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古乐道:“可他按理说应该算逃兵了。” “所以我得想办法。” 沈冷让古乐回去等消息,他又去了雁塔书院。 老院长听完之后也有些头疼,白念的事他知道,韩唤枝不久之前跟他聊起过,正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有些难办,沈冷说的没错,一个为大宁厮杀过几十战的将军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若是廷尉府压下这件事,杨家那边自然也不会声张。” 沈冷低着头看着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可这样一来,算失踪。” 老院长点了点头:“是啊,失踪,没有好名声,没有好结局,没有任何东西,可沈冷啊,你知道失踪已经是最好的安排,算失踪,水师庄雍将军那边也就不会上报逃兵,可失踪,终究也是名声不好听。” “人都死了,失踪也一样会被人说成是畏战潜逃,连抚恤都没有。” 沈冷看向老院长:“我能不能去直接找陛下说。” “还是不要去了。” 老院长摇头:“陛下不喜欢这样……终究还是要落在廷尉府那边,若是廷尉府的人愿意给个理由出来,谁不信?” 沈冷叹道:“现在就是廷尉府不知道给个什么说法,还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老院长看向沈冷:“你去见赖成。” “赖成?” 老院长点了点头:“对,都御史赖成,他会有办法的。” 沈冷想着这事怎么就到了都御史赖成身上,不过老院长说的必然有道理,所以他忍不住往老院长的桌子上看了看,老院长立刻站起来挡在那:“你半路自己买东西,别惦记我的。”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心说自己果然是太暴露了,一个眼神老院长就猜到了他想干嘛,这大过年的去求人,如果不带些东西的话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礼数上不周到。 沈冷起身:“不带你的就不带你的,小气的很。” 老院长胡子几乎都翘起来:“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名声,叶流云韩唤枝,哪个不说防火防盗防沈冷。” 沈冷嘿嘿笑了笑告辞出门,在外边街上挑了些好茶和点心包好,拎着东西找到了都御史赖成家里,赖成很懒,这是出了名的,整个朝廷谁不知道,除了骂陛下的时候他来劲,骂谁他有兴趣? 御史台那边不管是参奏谁,都是都御史手下人写的奏折,大部分时候赖成连看都懒得看,而赖成每天下了朝会之后就跑回家眯着也不是什么秘密。 陛下都懒得理他,谁还管? 况且他是都御史,御史台谁还参奏他。 -- 第959页 看到沈冷上门赖成显然惊讶了一下,沈冷也没隐瞒,直接将自己来意说清楚,赖成看了看沈冷提来的东西,摇头:“白念是请假回家祭祖,这不算私自潜逃,可家族出事之后他没回水师而是潜入长安,这就是他错处,廷尉府把他留下……那是廷尉府的错处。” 沈冷一听就要坏事。 “赖大人,这事可不能参奏到陛下那,更不能在朝堂上说出来,你若是在朝堂上参奏韩唤枝一本那可怎么行。” 赖成又看了看沈冷提来的东西:“分量不够啊。” 沈冷:“……” 他把东西接过来放在一边:“裕泰庄的茶倒是不错,顺合兴的点心也不错,可加起来也不过三五两银子的事,你拿这些东西,想让我帮忙给白念求一个死后好名声,真的是分量不够。” 沈冷站在那,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赖成却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他自己的分量够,一个为大宁奋勇杀敌数十场,斩敌无数,战功显赫的将军,若是没有身后名,我觉得这不对。” 他看向沈冷:“这件事我管了。” 沈冷抱拳:“多谢赖大人!” 沈冷问:“那大人准备怎么办?看大人的意思是想参廷尉府?” 赖成认真的说道:“韩大人重伤未愈,且新婚不久,当然不能骂他……我们骂陛下。” 沈冷退了一步:“这奏折我不要署名权。” 第二天一早上朝,陛下处理了一些政事之后问朝臣谁还有什么要说的,赖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迈步走出来,先是俯身一拜,然后抬起头:“臣,有本奏。” “所奏何事?” “臣参陛下,公私不分,枉顾朝臣性命,令臣下寒心。” 皇帝一懵,心说赖成你又要胡说八道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赖成,甚至隐隐约约的还有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思,谁不知道这赖成骂皇帝是朝堂上最好看的戏码,特别好看,要是哪个月赖成没有上来说几句什么,朝臣们都会觉得怅然若失…… “话出何处?” 皇帝问。 赖成清了清嗓子吼说道:“有水师从四品鹰扬将军白念,于前些时候请假回家祭祖,可白家遭逢大难,虽然湘宁白家是因为勾结山匪分赃不均而导致灭门惨事,可白念并不知情,此人少年离家,于武府之中求学数年,然后分拨至水师领兵,自南下之日起,大大小小数十战,逢战必在人先,杀敌不下数百,为大宁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在求立之地,曾率军突进百里追击剿灭求立败兵,也曾埋伏两日两夜觅得战机将敌军杀的措手不及,这样一个人,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家门巨变,一时之间举目无亲,他能做什么?” 赖成看了看四周朝臣,然后大声说道:“他只能来求陛下做主,他做错了吗?可是陛下因为白家是与山匪勾结案情分明而并无安抚,只是让他去廷尉府协同查案,若是陛下能多在乎他一分,他也不会为求一个公正而自己去追查残余山匪下落,最终与匪首同归于尽。” 这话一说完,满朝文武都惊了一下。 “同归于尽?” “这白念将军真乃壮士也。” 一时之间一片窃窃私语之声。 皇帝坐在那,瞪着赖成。 赖成依然在大声说着:“臣以为,陛下此举,伤了万万千千大宁战兵的心。” 皇帝叹了口气,又看了赖成一眼。 赖成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咳嗽了几声后说道:“还请陛下严查此案,还白念将军一个清白。” 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朕欠考虑,是朕的疏忽,朕……决定追封白念为正四品威扬将军,拟兵部按规制厚葬。” 赖成:“臣,谢陛下!” 一拜到地。 皇帝起身:“若没有别的什么事,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代放舟喊了一声:“退朝。” 朝臣们议论着离开,还在赞美着白念的忠烈。 皇帝走了几步回头想吩咐一声让赖成跟过来,一回头就看到赖成在后边跟着呢,他哼了一声:“你倒是自觉!” 赖成嬉皮笑脸道:“臣这不是跟上来了吗,陛下要骂一会儿痛快骂,臣听着,听着,绝不反驳。” 第五百二十八章 赖大人 迎新楼。 叶流云的房间里布置的极奢华,但是看着并不繁琐复杂,所有家具的用料名贵,可看着又让人没有那种对暴发户似的厌恶感,屋子里的檀香味道也让人觉得舒服,对坐喝茶的三个人都对脾气,所以就更舒服。 赖成看了一眼沈冷:“陛下骂了我半个时辰。” 沈冷:“辛苦了。” 赖成:“所以呢?” 沈冷:“辛苦了。” 赖成叹了口气:“我就该在你找我的时候多要一些才好,以前,我对象说做一个市侩之人最好,做什么事都衡量一下价值,与人共事也好,做生意也好,什么都好,都应该事先讲清楚,清清楚楚就不会有争执,除非遇到不要脸的人。” 沈冷:“她说的对。” 赖成奇怪的看了沈冷一眼后继续说道:“还有一次我对象说,有些东西无价,比如我之前做的事,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对你的看法。” 沈冷:“……” 他觉得赖成在胡言乱语。 -- 第960页 赖成:“下一次我对象一定要说,不要和沈冷打交道。” 沈冷:“大人这把年纪,还没成亲?” “我儿都已经十二岁。” 赖成瞪了沈冷一眼:“你说我成亲没成亲?” 沈冷:“就是啊,我知道大人已经成婚多年,上次去府上拜访的时候还见过公子,所以不解大人何故总是引用你对象说的话?莫不是还有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个屁。” 赖成:“我觉得与人打交道太辛苦,而陛下又累我,让我做御史台都御史,整日都是做的与人打交道的事,看的越多就越是觉得麻木,所以不办公事的时候,我尽量不与人打交道,可我又贫嘴,所以经常去陛下御兽园里,那里有一头大象也不爱言语,整日就知道逛吃逛吃,我是对它说的,怎么了?我对它说些什么都好,它又不会卖了我,不像是有些人,陛下一召见,立刻就把我卖了。” 沈冷:“你对象说……” 赖成:“还不许了吗?” 沈冷:“许,许……以后我也这么说,哈哈哈哈。” 赖成哼了一声:“笑个屁,今日若没有一顿正正经经的好饭菜你休想打发了我,早就听闻你武艺二流做菜一流,今日必须你亲自下厨。” 沈冷:“武艺一流,做菜超一流……难道赖大人你还能不走了吗?” 赖成:“我就能不走了,怎么的?” 沈冷:“这不是我家,这是迎新楼,赖大人你不走应该问问叶先生。” 赖成:“行吧,明日我想想用什么法子参奏你一本,我听闻你的俸禄已经扣了二十年?经过昨日朝堂上一事,陛下可能也希望某人得到一点点教训,比如再扣俸禄十年之类的小小惩罚陛下应该很满意,我这个人又懒,不喜欢自己写奏折,御史台的人写了些什么,我哪里会认真看看用什么措辞,我只会照着念。” 沈冷:“我去做菜了,赖大人你真是一个好赖……大人。” 赖成耸了耸肩膀:“你还年轻。” 沈冷起身去了迎新楼后厨,做了五六样菜品出来,放在一个托盘里自己端着上楼,上了三楼用屁股顶开叶流云的房门,下去做菜之前屋子里只有赖成和叶流云两个人,端着菜上来放下屋子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大桌子,围着桌子坐了大概七八个人,满满当当。 沈冷吓了一跳:“诸位……” 老院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旁边坐着澹台大将军,一侧是叶云散,首位上坐着的那位当然是皇帝陛下,沈冷看清了之后苦笑起来:“陛下你什么时候到的。” 皇帝:“昨日朝堂上赖成让朕背了个骂名,朕问他如何办,他说请朕吃饭,朕还想着他那般一毛不拔的样子怎么舍得,原来是诓了你。” 沈冷:“为陛下做菜,臣心甘情愿。” 赖成:“呵呵……” 皇帝看了看沈冷端上来的菜品:“少了些,人多。” 沈冷:“臣再去做。” 从楼上下来,沈冷觉得堂堂大宁皇帝,总不能为了骗一顿饭吃还藏起来吧,这说出去多掉身份。 三楼。 皇帝看了看那些菜品,他不先动别人自然不能先动。 “朕刚才躲在后边的事谁若是说出去,朕就罚谁二十年俸禄,朕堂堂天子,为了一餐饭而藏起来稍显丢人了些。” “是是是……” 一群人连忙点头。 皇帝动筷,其他人才能动,吃了几口之后皇帝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那个傻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明明都是最寻常的食材,可他做出来的味道总是能让人觉得与其他人做出来的不一样,他曾经给沈冷派过去两个御厨,本想着的是让那傻小子征战之中也能吃上几口热乎舒心的饭菜,他年少时候吃苦,稍微热乎些的馒头对他来说便是美味佳肴,总得补偿一些才是。 可是后来召回那两个御厨,皇帝问他们两个沈冷把你们当战兵练你们也愿意?难道你们忘了自己是厨师? 御厨回答说,沈将军说,不想当将军的厨师不是好士兵。 另外一个御厨说,臣等二人做菜又做不过他…… 皇帝问难道你们当兵就当的过他? 两个人异口同声,跟着沈将军当兵爽快啊。 还别说,如今他俩是宫里御膳房体力最好的两个御厨,一口气炒上几十个菜,脸不红气不喘,还嫌弃御厨里帮工的力气小,扛起米就走,没事就爱脱了衣服显摆那六块腹肌。 皇帝一边吃一边说道:“赖成,果然很赖,你说请朕吃饭却诓沈冷去做菜,用的是迎新楼叶流云的东西,朕难道还要念你人情?” 叶流云道:“陛下说的对,回头臣让赖大人把菜钱结一下。” 赖成:“若非是诓沈将军亲自掌勺,陛下怕也不会来。” 皇帝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难得,再有三天就除夕,朕这些天也清闲了些,朕就借赖大人这饭局敬你们一杯,以感谢你们过去一年来为朝廷为大宁的付出。” 所有人连忙起身端杯,陪着陛下喝了,赖成侧头看向叶流云:“这杯酒是陛下敬的,一会儿你算菜钱的时候,可别多加了酒钱。” 叶流云:“……” 皇帝瞪了赖成一眼:“你少在这里犯贫,过了年之后你就去书院吧,你爱说话,那就和书院的学生们去说,未来大宁的人才被你教出来个什么样子,朕想想还有几分担心。” -- 第961页 赖成看了老院长一眼:“陛下不是说给臣三年时间吗?” “从明年算。” 皇帝道:“先生还是院长,但先生毕竟年纪大了诸事少操劳些,你多担当,没事的时候先生就多到东暖阁里陪朕说说话,就算是不说话,朕批阅奏折的时候先生坐在朕身边,朕心里也踏实。” 老院长笑起来:“那得给臣发两份俸禄。” 皇帝:“你们什么时候都变成了这样!” 大家都往门外看了看,正好沈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刚刚做好的几个菜还冒着热气,要进门,发现屋子里的人齐刷刷的看着自己,沈冷被看的有些发毛。 皇帝指了指沈冷:“扣你一年俸禄。” 沈冷:“啊?” 什么就什么啊,怎么就扣了一年俸禄。 可是还不敢问。 皇帝指了指对面:“菜也差不多够吃,去对面坐下。” 沈冷把菜放好,颠着到对面坐下来,也不知道大家是有心还是无意,正对着陛下的位置是空着的,沈冷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些,说来也奇怪,换做别人在大宁皇帝陛下自然会拘束紧张,可能会连话都说不利索,他反而觉得在皇帝面前很轻松,并没有什么压力,旁人都说陛下威严,他只觉得陛下亲切。 正因为放松,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细节。 皇帝等沈冷坐下来之后说道:“刚才朕敬了他们一杯酒,你迟到了,就罚酒三杯。” 沈冷:“臣刚才在做菜啊。” 叶流云垂首道:“陛下,看沈将军的表情似乎稍显不满,还耍赖。” “三杯!” 沈冷立刻抓起酒杯:“臣干了。” 连干三杯。 赖成拉了拉叶流云衣袖:“这几杯酒也不能算我的。” 叶流云受不了:“算我的,都算我的。” 赖成点了点头:“还是叶先生慷慨,既然如此,那就再上两壶酒?” 叶流云:“……” 皇帝也轻松,在座的都是他最信任的人,朝廷里的柱石,左手边的澹台大将军在这,长安城无忧,京畿道无忧,右手边的老院长在,皇帝就觉得心里踏实,一个人再强大,也有需要别人支撑的时候,老院长就是陛下觉得可以依靠的人。 赖成,未来不久的内阁首付,叶云散就要北上,对黑武一战,他是关键。 说起来这顿酒其实是皇帝特意安排给叶云散送行的,只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而已,若是直接与叶云散这样说,怕是叶云散反而会有些压力,赖成这种人精,没有几个人比他看皇帝的心思看的更透彻,所以才会主动说请陛下和叶云散老院长他们吃饭。 皇帝端起酒杯:“这杯,朕单独敬云散。” 叶云散连忙端着酒杯站起来,皇帝看着他说道:“坐下来喝……朕敬你,是希望你去北疆之后能把自己照看好,朕可以不与黑武一战,也不想让你累垮了自己,大宁江山,归结起来是人,人才是大宁根本,人在,大宁在。” 叶云散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人在,大宁在!” 原本是挺有气氛的几句话,叶云散也心中感动,可就在这时候赖成这个家伙又扭头看向叶流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叶流云看着他连忙主动说了一句:“这也算我的,我说过,都算我的。” 赖成点头,微笑。 第五百二十九章 匠人 年前最后这几天似乎大家都清闲下来,连陛下都不让自己再那么辛苦,连续两日睡的多了些,精神看起来足了不少,再加上昨日在迎新楼蹭了一顿饭心情不错,所以嘴角上的笑意都比往日更让人觉得轻松。 长安城里庙会在腊月二十七这一天也正式开始,东西南北四城有四个庙会,最热闹的莫过于北城的栅栏山庙会,长安城内靠北有山起伏,只是规模不大,高处也不过百丈左右,但在春夏秋冬三季风景不错。 这座山应该算是北边燕山山脉断开的一截,东西绵延有二十几里,形状酷似百姓家里菜园子外的栅栏,所以被称为栅栏山。 栅栏山下是好大一片空地,正因为这里足够大所以庙会才更热闹。 相对来说,东城的锦绣堂街庙会就显得文雅一些,去那边的也多是达官贵人,他们才不愿意去北城的大庙会和百姓们接踵擦肩,拥挤不说,他们也不适应那浓烈的市井气。 西城的庙会以戏曲为主,各大戏班子都会在那边搭台唱戏,南北曲调应有尽有,所以贵人们倒也愿意去那边转转,看看自己喜欢的角儿登场亮嗓。 南城庙会又被称之为土庙会,是因为庙会是在原来的一座废弃砖窑附近,没有什么野草,人多了走在那就显得暴土扬尘,百姓们开玩笑说一家三口逛土庙会,回家抖抖衣服,能把院子垫一垫,要是街坊四邻一起去一起回,一路走一路抖,能把路铺平。 栅栏山庙会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然后转变为灯会。 最初时候,是一些来大宁做生意的番邦行商发现大宁百姓对过年的重视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指定一个日子定为某个节日,就会演变成一种无法更改的习俗,甚至是情怀。 他们不理解,但是他们发现了商机。 尤其是从西域那些小国来的行商,他们甚至会为了这将近二十天的庙会而大作准备,他们提前至少七八个月开始安排人回到西域去,带回来大量的货物,就等着庙会开始摆出去售卖。 -- 第962页 大宁百姓富足,这些番邦行商每年都会赚的盆满钵满。 沈冷和茶爷到了庙会附近车马已经没法继续向前,真的是人山人海,沈冷下车让车夫在路边等候,然后拉着茶爷的手走进庙会场地。 在沈冷的身前大概五六米处,有便装亲兵,左边,右边,后边,全都有,旁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稀奇,可若是从上面往下看,就会看到这些人始终和沈冷茶爷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若沈冷自己来玩当然不用这样大费周章,可茶爷现在有了身孕,沈冷不得不小心。 “这是什么?” 茶爷看到路边有个番邦商人用蹩脚的宁语介绍着他的货物,一个一个的小盒子,打开之后会有很美妙的音乐声传出,他说这是魔盒,能给人带来好运气,卖的奇贵无比,这么一个小东西,要价十五两银子。 “魔盒,魔盒。” 那番邦商人看到茶爷注意这边,伸手抓向茶爷的手:“来看看,魔盒。” 啪的一声,那只手被沈冷打开。 番邦商人疼的哼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抹戾气。 但很快,这戾气就消失不见。 “这位客人,请你看看我的魔盒。” 他指着自己的货物说道:“来自神秘的西方,用魔法做成,谁买了回去都会带来好运气。” 沈冷看着他:“魔盒能给人带来好运气?” 番邦商人立刻说道:“当然能,你们宁人不知道我们那边的神奇,我们有魔法,用魔法创造了这些可以发出美妙乐声的东西,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买了魔盒的人可以保佑平安,比你们的神仙管用。” 沈冷:“唔……那这些魔盒都是你的,是不是你自己的运气比谁都好?” 番邦商人楞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想到还有人这么抬杠的。 他瞪了沈冷一眼,似乎是刚才觉得茶爷喜欢这个东西,所以又伸手去拉茶爷的手:“你来摸摸,这东西能让你更美。” 啪的一声,那只手又被沈冷打了下去。 番邦商人有些恼火:“你干什么!” 沈冷:“你还没回答我,你这些能带来好运气的魔盒能不能给你自己带来好运气。” “那当然!” 番邦商人道:“你要买就买,买不起就走开,我不喜欢你,这些魔盒都是我的,给你们的好运气当然也是我给的,我不喜欢的人,不配拥有魔盒,也不会有好运气。” 沈冷招了招手,身后两个亲兵按着一个人的脖子上来。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按住的人,又看了看番邦商人:“似乎,没给你带来什么好运气……你故意拉扯打算看你货物的百姓,然后趁着别人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货物上,你的同伙从后边偷走他们的钱袋。” 沈冷叹道:“这魔盒看来真的能给我带来好运气,不过没给你带来。” 番邦商人脸色一变:“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是个正经的商人,我的魔盒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去偷盗。” 沈冷从那个被抓回来的人身上翻了翻,翻出来自己的钱袋子:“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察觉到你偷我东西,但我却没有当场抓住你吗?” 他把钱袋子在番邦商人眼前晃了晃:“因为你逃不掉。” 番邦商人哼了一声:“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是你故意把你的钱袋子塞到他身上然后陷害我,大宁是个讲道理的国家,我不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你赶紧走。” 沈冷嗯了一声。 “既然你说大宁是讲道理的国家,那我和你讲讲道理,你的这些货物进货的时候应该有底单,按照大宁的律法规定,番邦商人,没有货物底单,没有明确来源,视为走私。” 他看着那番邦商人的眼睛:“来,用你的魔法给我变出来。” 番邦商人哼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不和你说话,你是个坏人。” 四周有七八个番邦人往这边靠近,似乎是要协助同伙。 沈冷问茶爷:“喜欢哪个?” 茶爷笑着摇头:“只是看到这里不对劲,所以才多看了几眼,这种小玩意他们也好意思说什么魔法……” 沈冷伸手拿起来一个所谓的魔盒看了看,之所以挑了这个,是因为这个魔盒上的图案是花,大花。 “这个吧。” 沈冷把东西递给茶爷看,然后取出钱袋拿了十五两银子出来放在番邦商人的货摊上:“吃点好的。” 番邦商人没有想到沈冷居然会掏银子买东西,他都已经准备今天收摊回客栈避一避了,宁人高傲,在别的国家对他们这些外国来的还多客气,甚至有人觉得他们比本国人要高贵,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就是宁人,其次是黑武人。 “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那银子问了一句。 沈冷道:“大宁的牢房里可以点菜,只要你银子足够多,很温暖,让你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家了一样。” 他摆了摆手:“全都拿下。” 四周的亲兵立刻动起来,之前靠近过来的七八个番邦人立刻被按在那,连反应都没有,他们又怎么可能看出来四周还有这么多人是那个家伙的手下。 场面一下子就乱了,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不多时,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就跑了过来,他们都是顺天府的捕快,看到这局势都有些懵。 -- 第963页 沈冷把腰牌摘下来扔给其中一个捕快,捕快一把接住,看了看,连忙又双手捧着给沈冷递回来:“将军,怎么回事?” “将……将将将将将,将军?” 番邦商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发白:“这个小东西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将军大人你不要误会,这些人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不认识他们,我真的只是个正经做生意的人。” “连同伙都卖。” 沈冷把自己花银子买的所谓魔盒装进他那个心爱的小书包里,拉着茶爷往前走:“走吧走吧,据说前边有小吃一条街,各种好吃的。” 消息传的很快,不出半个时辰,整个栅栏山庙会里所有来自异域番邦的那些行商全都老实下来,很多货物的价格直接往下降了一大半还多。 沈冷自然不会因为这小事而坏了心情,带着茶爷逛吃逛吃,小吃街上那些美味一路走一路买,最终他脚步一停,视线停留在一个很冷清的摊位上。 不同于其他商人,这个人的货摊前连一个人驻足都没有,因为他的货摊上是空的。 这个大胡子番邦人面前摆了个矮桌,桌子上铺着一块干干净净的白布,他的两只手放在上面,除了两只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 “你卖什么?” 沈冷问。 “手。” 大胡子回答的很简单。 要是换做别人一定嘀咕一句神经病,可沈冷却更加好奇起来。 “怎么卖?” 他问。 大胡子抬起头看了看沈冷:“宁银,五千两。” 沈冷唔了一声,指了指那两只手:“怎么吃?” 大胡子懵了:“什么,怎么吃?” 沈冷看着那两只手说道:“五千两银子倒是可以,有价就行,只是我不知道这手应该怎么做,红烧,似乎不理想,清蒸的话看着又恶心,剁碎了吃肉馅?那又体现不出来这是价值五千两银子的肉馅。” 大胡子瞪了沈冷一眼:“你不懂,你走吧。” 沈冷:“把你的手翻过来。” 大胡子眼神一亮,把手翻过来,那两只手的掌心,一层厚厚的老茧。 沈冷看了看茶爷:“捂着耳朵。” 茶爷也不明所以,但还是把耳朵捂上。 沈冷往下压了压身子,距离很近的对那个大胡子压低声音说道:“我不是挑事,我只是真的好奇,你这手……你自己用的时候疼不疼?” 大胡子瞬间就脑了。 沈冷连忙笑着摇头:“别生气……你手上的茧子不是握兵器所致,你是个匠人?做什么的?” “铁匠。” 大胡子看着沈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造杀器的铁匠。” 沈冷:“刀剑?” 大胡子摇头:“和我造的东西比,那是玩具。” 第五百三十章 八百一千六 栅栏山庙会一个靠角落的位置有一家卖热面的摊位,老板是夫妻二人,手艺不错,有好几种面可供选择,刀削面,热汤面,看着热气腾腾闻着香气扑鼻,沈冷还不知道家在何处的番邦大胡子铁匠已经一口气吃掉了四大碗面,看起来依然意犹未尽。 “不是我舍不得请你。” 沈冷拦了大胡子一下:“你再吃会出问题。” 大胡子感激的看了沈冷一眼:“多谢,但我没钱还给你,我也不会贱卖我的手,所以只能是感谢你请我吃面。” “你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不是多久没吃过饱饭,我已经三天没吃过饭。” 大胡子看着沈冷:“我一路从黑武走过来,走了一年多,身上的钱早就已经用完了。” 沈冷皱眉:“你从黑武来?” “是。” 大胡子看着沈冷:“我本打算把我这双手卖给黑武,他们非要让我先拿出来我的本事看看,我说先给我五千两银子,他们不给,还骂我骗子,然后用棍棒把我赶出去……我说只要你们买了我的手,我就能帮你们击败宁国,他们没人信我。” 沈冷忽然抬手一个耳光抽在大胡子脸上,啪的一声,那声音响亮的把面摊老板两口子都给吓了一跳。 “你干嘛!” 大胡子猛的站起来。 沈冷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又给按着坐在那,啪啪啪啪啪……连续抽了七八个耳光,抽的大胡子脸都肿的老高,脸的面积都扩大了不少,人的身体真是构造神奇,只要充血就会变大。 沈冷抽完了之后坐下来,在大胡子衣服上蹭了蹭手上沾上的面汤。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本事,但我知道你的第一选择是去帮黑武人打我大宁。” 大胡子捂着脸:“看在你请我吃面的份上我不还手,要不然打死你。” 啪! 沈冷又是一个耳光抽过去。 大胡子再一次站起来怒视沈冷,沈冷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两个字:“还手。” 大胡子一脚朝着沈冷踹过来,沈冷坐在那没躲闪,抬手抓住大胡子的脚腕往后一拉,大胡子的腿就以一种惊人的幅度拉开,大胡子丛中那张嘴裂开嗷的叫了一声,疼的脸都扭曲起来。 沈冷的手往下一压,大胡子的腿几乎都卡裂了,一只手扶着桌子哀求:“别,松手。” 沈冷:“嗯,别松手。” 又往下一压。 似乎,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咔嚓的一声轻响,大胡子眼睛往上一翻,显然疼的到了极致。 -- 第964页 沈冷松开手,大胡子摔倒在地。 沈冷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坐在那看着大胡子那张已经畸拧了的脸:“我是大宁的将军,现在以黑武奸细的嫌疑把你抓回去,你可以仔细思考一下一会儿审问的时候如何回答,但有一样可以确定,你的心是黑武那边的,所以不出意外,你将会被砍头。” 沈冷起身:“绑了,带回去交给廷尉府。” 大胡子似乎也听说过廷尉府,挣扎着起来跪在那,卡着腿跪的那种,主要是一时半会的腿也闭不上。 “将军,将军,不要杀我,我真的有可以改变国运的能力,我的手可以创造出来的武器,可以让大宁的军队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冷抓了他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从衣服里把小猎刀的刀鞘取出来:“这个东西一般我只剐人的脸,你走运,是第一个被我剐手的人。” 说完之后刀鞘在大胡子的手背上蹭了一下,一下子就掉了一层肉皮,大胡子的手背上毛很浓密,这一下可能连毛囊都给剐没了。 “啊……放开我,你这个魔鬼!” 大胡子哀嚎着,看起来真的已经怕到了极致。 沈冷松开手,擦了擦小猎刀刀鞘:“现在告诉我,你到底能造出来什么东西。”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的将军府。 偏房里,大胡子看了看自己包扎的好像猫爪一样的手叹了口气:“你比黑武人还要可怕,他们只是赶走我,以为我是骗子,而你呢,你信我,但是你却这么对待我。” 沈冷微微皱眉,大胡子赶紧闭嘴。 “说。” “是是是……将军你也知道,火药是你们中原人最早发明的,那时候我还小,来自你们中原的商人把烟花贩卖到了我们的国家,一时之间,立刻风靡起来,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都以能买到你们的烟花为傲,可是那种东西不好保存不好运输,所以卖的奇贵。” “我家里很穷苦,所以买不起烟花,幸好还能看别人家里燃放,真的漂亮之极啊,美的让人觉得梦幻,再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去一户有钱人家里偷了几个出来,我就想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胡子看了沈冷一眼:“爆竹。” “给我启发的就是你们的爆竹,那种可以炸开的。” 他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将军你能找到爆竹吗,我演示给你看。” 又半个时辰之后,砰地一声巨响,沈冷那屋的窗户都被炸开了。 在正屋的茶爷吓了一跳,从屋子里冲出来,然后就看到两个黑乎乎的家伙从屋子里跑出来,脸黑的好像抹了好几层锅底灰,那个大胡子番邦人头发都炸起来了,还冒烟呢。 “太简陋了,太简陋了,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让我安心的制造就容易出问题。” 大胡子看了看沈冷:“将军,但是你应该相信我。” 沈冷咳嗽了几声:“信你,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脸上那么多坑了,炸出来的吧,在抓你回来之前我动念剐你的脸,可是刀鞘取出来之后我改变了主意,剐你脸,也就是勉强给你脸上找个平。” 大胡子讪讪的笑了笑:“将军,你给我十天时间,给我足够多的火药,待会儿我再给你列一个清单,把我需要的东西准备好,我保证给你一个惊喜。” 沈冷回头看了看偏房:“惊喜已经有了,如果你真能制造出来什么大杀器,回头给你的银子我得扣一部分修房子。” 他问大胡子:“你只不过是偷过一次烟花,为什么会这么多想法。” “后来……” 大胡子拍打着身上的药灰:“一个你们中原的商人觉得运输太耗费人力物力,于是在我们的国家建造了一个工坊制造这些东西,为了搞清楚,我就去那个工坊做了学徒,不要钱管饭就行,你们中原人最喜欢我这样的,所以就留下了我。” 大胡子说道:“那个人坏的很,饭都不给吃饱,还经常打骂我,但我也不亏,我每天都会偷他一些东西带回家里,整日都在思考这些,我在那个工坊里做了五六年的苦力,所以我的宁语才说的这么好。” 沈冷摇头:“你说的话口音不对,更像是南边被大宁灭掉的越国人。” 大胡子楞了一下:“不是宁人吗?” 沈冷:“我不确定,但你那口音不对。” 大胡子唔了一声:“那看来是我错怪了,那个老板待人太坏了,我三年学徒出徒之后他还是不给我工钱,后来又招了一批人就把我赶走了,所以我就去了黑武,我就想让你们宁人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沈冷看了看那张被自己打的跟猪头似的脸:“倒也没有打亏了你,你连什么人都不确定就想报复大宁?” 大胡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笑更丑:“将军,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个地方,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有多了不起。” 沈冷问茶爷家里还有多少银子,茶爷取了一些银票出来,大部分钱都在天机票号,家里也有千八百两的银票,沈冷数了整八百两出来:“这个给你做定金,若你做出来有用的东西,我再补给你四千二百两银子,若你做不出来,我就亲手砍了你脑袋。” 大胡子连连点头:“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出来的。” 沈冷吩咐人把大胡子送走,自己去洗了把脸,茶爷好奇:“他到底能做出来什么东西?” -- 第965页 “弩阵。” 沈冷想了想:“暂时就叫这个名字吧,他跟我说了他的想法,大宁的连弩可以击发十二支弩箭,已经让四方之敌畏惧,如果按照他的想法能做出来,一次可击发一百支甚至两百支弩箭,你想想,如果我们能造出来一百架弩阵车,进攻黑武的时候会有多大的作用,他的意思我大概听明白了,以火药和构造奇特的木箱为主,将弩箭置于其中,木箱构造极其复杂,大概就是炸开的时候震开一个铁片,铁片弹出去将弩箭射出。” 一次打出去几百支弩箭,力度足够大的话,能让黑武人的军队感受到绝望。 “这个家伙幸好没落在黑武人那边。” 沈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安排人保护他,别让他出事也别让他跑了,我现在进宫去见陛下。” 茶爷:“这么急?” 沈冷道:“当然得急,我自己掏了八百两银子呢,我得跟陛下要回来。” 茶爷:“要是陛下问你哪儿来的八百两银子呢?” 沈冷:“这个……” 茶爷指了指自己:“你就说我的,我和别人借来的。” 沈冷:“我们这样骗陛下的银子好吗?” 茶爷:“如果八百换八百的话,似乎确实不好。” 沈冷:“那我就要一千六。” 茶爷:“支持你!” 沈冷:“等我好消息。” 第五百三十一章 剑神归来 从未央宫里回来,沈冷就直接奔了他向大将军澹台袁术借的那个独院,院子很大,在禁军大营之内,四周戒备森严,之所以把大胡子安顿在这,第一是为了他的安全第二是怕他跑。 这个人的脑子有洞,能把敌人吞噬进去的大洞。 有时候沈冷都觉得天是真的眷顾大宁,不然的话,这个大胡子留在黑武人那边,三五年之后,真的就没准让他造出来什么大杀器,那时候会有多少大宁的战兵儿郎枉死沙场。 大胡子倒是不觉得这被关起来怎么样,他就是个疯子,给他足够所需的东西他便足不出户,沈冷到之前他一直都在画图,之前本来画好了很多构图,只是到了黑武怕被人搜了去,索性一把火都烧了。 重新再画,很多细节需要再次推敲。 沈冷看着一张张图,看的头大:“每一张图都是一个部件?” “对。” 大胡子看了沈冷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很兴奋:“我在工坊的时候,一直在从师父那偷学画图,这东西一架造出来可能就要有几千个部件。”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得意。 沈冷看不懂那些图,在他看来那就是一堆线条,他觉得太复杂。 他心急:“如果一架弩阵车就需要几千个甚至更多部件,那何年何月才能装备军队?” 大胡子沉默了片刻:“不好说,虽然我认为我的图没问题,可造出来之后并不一定就一次成功,可能需要反复调整试验,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全部推倒重做,就算是快,两年能造出来一架算不错的,但如果第一架造出来且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之后再造就没那么慢了。” 沈冷:“能不能简化?” “怕是不能。” 大胡子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我曾有过想法,不做这么繁复的东西,而是用一个很粗大的铁管将威力更大的东西打出去,就好像抛石车抛出巨大的石头那样,不过我们是抛出比石头威力大几十倍甚至百倍的火药弹。” 他摇头:“可是,造不出来,也不是永远造不出来,是目前造不出来,我们需要造一个特别大的炉子,能把铁熔化,再把铁水做成了一个巨大的铁管,还要有其他部件,太难了,只是个想法,首先要把合适的铁熔掉都不容易,我在工坊的时候偷偷试过,将铁烧红用了很长时间卷了一个铁管,然后试着发射火药,可是炸了。” 沈冷嗯了一声,心中的兴奋降低了一些。 看来任何事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需要什么就和外面的士兵说,他们会为你提供一切。” 大胡子点了点头:“十天,就如之前我答应将军的那样,十天之后我做一个最简单的模型出来,弩阵车可以打出几百支弩箭,模型只是其中一个独立的部件,十天之后将军再来。” 沈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大将军澹台袁术的书房,沈冷坐在那发了一会儿呆,大将军看他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性子里有些不够沉稳的东西,你自己察觉到没有?” 沈冷:“我知道,可是距离与黑武开战并没有多远,三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心急。” 澹台袁术笑道:“你可想过,如果没有这个人呢?” 沈冷笑了笑:“这不是有了吗。” 他看着澹台袁术道:“我想从安阳船坞和大宁武工坊挑选一些最好的工匠过来,术业有专攻,我不懂,可是匠人与匠人之间,一定更容易沟通。” 澹台袁术道:“这个倒是不难,陛下是怎么说的?” “陛下说让大胡子尽快造出来看看。” “那我来写调令吧。” 澹台袁术提笔写了两封信用印,然后喊了亲兵过来:“走军驿,给大宁安阳船坞和京畿道黄化武工坊送过去,让他们年后尽快挑选出最好的工匠过来。” -- 第966页 他对沈冷说道:“长安城内武工坊的匠人,过了年就能挑人调过来。” 亲兵将书信接过来送走,以大宁军驿的速度,估计最迟十几天就能到安阳船坞,京畿道的武工坊,估计有六七天就到了。 “练两手去?” 澹台袁术笑道:“你可有阵子没来被我打了。” 沈冷嘿嘿笑:“贱内苦苦哀求,让我年前不要出门。” “嗯?” 澹台袁术眯着眼睛看了沈冷一眼:“你大声些。” 沈冷下意识的往外看了看,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 从澹台大将军那回家已经又到了晚上,沈冷一进门,黑獒就跳起来扑到他身上,沈冷要想抱住这个庞然大物还得气沉丹田下个马步才行,大黑狗两只爪子搭在沈冷肩膀上,大脑袋在沈冷的脑袋上蹭。 抱着这家伙到门口,沈冷往旁边一扔:“自己吃屎去。” 大黑狗咬着沈冷裤脚拉着他往外走,好像还没和沈冷玩够。 沈冷:“我才不陪你吃……” 茶爷已经做好了饭,沈冷洗了手坐下来看着茶爷傻笑:“今日去见陛下,陛下说我捡了个宝贝也算是为大宁立下功劳,所以把扣我那二十年俸禄给免了,还赐金百两。” 茶爷也嘿嘿笑:“那么好,八百两银子要回来没。” 沈冷:“贪心了啊。” 茶爷:“没给啊。” 沈冷:“没有……” 茶爷刚要说话,忽然间眉角微微一抬,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破甲剑,沈冷立刻反应过来将茶爷挡在身后,其实他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楚先生?” 茶爷试探着往外问了一句。 “嗯。” 院子里有人嗯了一声。 沈冷连忙过去将门拉开,一眼就看到楚剑怜站在院子里,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上挂着的红灯笼在发呆,也不知道这片刻时候他又想了些什么,这种世外高人的脑子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说的实在些,沈冷觉得楚先生从来都不是个正常人。 “先生何时回来的?” “算计着日子从北疆回来,明日除夕,赶的急了些,早到了一日。” 楚剑怜看向茶爷:“为什么没住在我送你们的院子,我先去了那边。” “茶儿有身孕了。” 沈冷解释道:“之前一直都住在那边,不过年后我将出征,将军府这边安全些。” 楚剑怜嘴角微微上扬:“原来是我要有徒孙了。” 他迈步进门,坐下来,身上有风尘,可气质出尘。 “我去做饭。” 沈冷给楚剑怜泡了一壶茶:“先生你和茶儿聊一会儿,我很快就做好。” “不用,进长安的时候随便吃了些。” 楚剑怜示意沈冷坐下来。 “宁,是不是就要与黑武开战了?” “是。” 沈冷问:“先生为什么问到这个?” “我自黑武归来。” 楚剑怜道:“黑武汗皇身边有大剑师四人,号称剑术无双,四人联手可敌千军,我去试了试,原来是吹牛……不过黑武之中最强的却不是那四人,那四人师出同门,汗皇是请了他们四个在身边做贴身护卫,后来我又去拜访了黑武剑门,只是因为杀那四人受了些伤,伤好之后才去的,到剑门才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剑门所有人都被黑武汗皇征调进了军中,所以我料来,可能会有大战。” 沈冷和茶爷异口同声:“先生的伤如何?” “无妨。” 楚剑怜笑了笑,心中温暖起来。 “沈冷,你出来。” 他起身往外走,看了看门口放着一把笤帚随手拿起来,沈冷不敢怠慢,跟着楚剑怜回到院子里。 “黑武人的剑与中原剑术不同,他们最擅长的是一种双手重剑,尤其是剑门弟子,所用之剑往往超过四尺,更有甚者佩剑近五尺,剑身宽阔,重几十斤,力度十足,他们的剑技有些意思,你以后若与黑武人交战可能会遇到剑门之人,因为他们的剑太重太大,以人御剑就会显得笨拙,所以剑门最厉害的是配合重剑的身法,在我看来,是以剑御人。” 他双手握住笤帚:“你来攻我。” 沈冷深吸一口气:“好!” 半个时辰之后,茶爷用温毛巾给沈冷敷脸,沈冷看着楚剑怜一脸哀怨:“虽然我知道先生是好意,可明天就除夕了,先生用笤帚打了我满脑袋包……” 楚剑怜喝了一口茶微微带笑。 茶爷也笑,又心疼。 沈冷道:“这黑武剑技确实有些诡异,以重剑的力量带动人的身体移动,让人措手不及,所以他们的重剑反倒是其次,当注意力都在剑上的时候,往往会被人所伤。” 然后他反应过来一件事:“先生与四个重剑大剑师交手,那剑沉重锋利,先生的伤?” 楚剑怜淡淡道:“没有人能用剑伤到我。” 那日他与四个大剑师一战,只是因为对方四人身法奇怪,他一开始没有防备得当中了一脚,只是那般实力之人,一脚之力也足够沉重了。 “你可记住。” 楚剑怜道:“若以后在战场上真的遇到了黑武剑门的弟子,不要专注于看他们的剑,中原武者,你观他出招,先看肩膀,哪怕再强之人,也不可能做到出招之前肩膀没有任何痕迹可查,然而黑武剑门弟子,既然他们的剑不是重点,那么你就要多看他们的腿。” -- 第967页 “腿?” 沈冷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画面。 很久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记住了。” 茶爷笑道:“师父倒是偏心,回来先教冷子,却不教我这个正经弟子,他可只是你弟子家属。” 楚剑怜看了茶爷一眼,微微摇头:“你?你不用。” 茶爷:“为什么?” “你一剑就杀了,学这些做什么。” 沈冷:“……” 第五百三十二章 有喜 楚先生要在长安过年,沈冷自然明白这对沈先生对茶爷的意义有多大,尤其是对沈先生来说,那是救命之恩,那时候沈先生被追杀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求助楚剑怜,是楚先生一人一剑保沈先生平安。 可是,陛下未必喜欢。 无论如何,楚剑怜都是楚皇族的人。 所以沈冷和茶爷商议了一下,这事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瞒着陛下,瞒着更不好。 于是第二天一早茶爷陪着楚先生去见沈先生,而沈冷一个人进宫。 未央宫外,沈冷独自一人站在宫门外等着,最近这段日子陛下放的松,后宫里诸多嫔妃的家人也都进宫来看看,明日就是除夕,陛下重孝道重团圆,只要不来烦扰了他,后宫嫔妃与家里人走动多些也无妨。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也在宫门外等着传见,来的多是女眷,只有沈冷一个男人站在那略微有些别扭。 这些宫里嫔妃的家人到了一起自然少不了明里暗里的攀比,什么这个贵人得了陛下什么赏赐,那个贵人得了陛下什么恩典,又或是谁谁谁和珍贵妃关系特别好,沈冷站在一边想不听都不行,那话一个劲儿的往耳朵里钻。 旁边一个小姑娘看着沈冷也不知道是好奇还是怎么的,看了一眼又一眼,还和旁边的两个妇人窃窃私语,那两个妇人也不时看看他,一副品头论足的样子。 然后沈冷就隐隐约约的听到说他是不是禁军内卫在外面守门的,这时候进宫的多是女人,年轻男人单独进宫的那多不好看。 又说年纪轻轻看身穿锦衣应该有功名,看着人长的也不错,要不然问问是谁,说给你家闺女什么的。 沈冷眼观鼻鼻观心,心说女人果然可怕。 还是茶爷好,又好看又贤惠。 不管是和谁对比,茶爷都好看。 沈冷本以为她们只是说说,可谁知道真的有两个看起来四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真就朝着他这边走过来,身上的衣服隆重的很,显然是为了进宫而精心准备。 “你也要进宫的吗?” 其中一个妇人问。 沈冷礼貌的以晚辈之礼施礼:“是。” “你是要去宫里拜访哪位贵人?” “求见陛下。” “我就说,哪有一个年轻男人独自去后宫的,看被我说中了吧,这位公子你姓什么?看你年纪应该才入仕,在哪个衙门做事?能得陛下召见是天大的好事,真是了不起。” 沈冷觉得和她们聊天比上战场还可怕,连忙回答:“我姓沈,军中做事。” 按理说,说到姓沈和在军中做事,她们也应该猜到什么了才对,可是这两位贵妇哪里会想这些,事实上,绝大部分部分官员的夫人对朝廷大事并不关心,相互之间走动,又怎么可能聊聊军国,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倒也情有可原。 “军中啊。” 其中一个妇人立刻笑着说道:“我儿也在军中做事,如今已经在京畿道甲子营战兵之中为五品将军了,虽然都已经二十六岁才到五品比他父亲差的远了,可好歹也不算太丢人,你呢,你在何处从军?” 沈冷道:“甲子营啊,能进甲子营必然是极优秀的,曾经有人也想让我去,但陛下不许。” “别灰心。” 妇人用安慰的眼神看着沈冷:“也许下一次陛下就准了呢,你好好努力,如我儿那样勤学苦练,早晚也能加入甲子营。” 沈冷抱拳:“多谢。” 妇人显得冷淡了一些,走到一边和另外一个妇人说道:“倒是个知书达理的,看着也精神,只是若连甲子营都进不了,怎么配得上你家闺女。” 另外一个妇人道:“也怪你,人家好端端的站在那碍着你什么了,你非要过去说几句。” “还不是我着急。” 那妇人道:“你看看我女儿,都已经入宫五年,陛下待她可好了,你闺女与她关系那么亲近,自幼一起玩耍,我可是也待她如亲女儿看待的,你还怪我。” 另外那个妇人索性闭嘴,不再说些什么,心想着早知道这样就不答应陪你进宫了,说出去还是你带我进宫见世面。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一路小跑着从宫门里出来,一群人连忙围了上去,左一个代公公好右一个代公公过年好,代放舟是御书房秉笔太监内侍总管,后宫各宫里的贵人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谁不知道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好话,顶的上那些贵人们自己献殷勤十次的。 代放舟左右应付着,好不容易才突出重围,一脸歉意的走到沈冷面前俯身拜了拜:“沈将军,怎么还在等着,陛下可是准你自由出入未央宫的,每次将军都要通禀。” “我也不知道陛下忙着没有,还是事先通禀一声的好。” “快走吧我的沈将军,陛下早就等着你了。” 代放舟转身在前边走,可是身子却是微微弓着引路。 -- 第968页 那两个妇人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脸诧异。 “那是谁?” “还能是谁?难道你们还没想到吗,沈将军,还有哪个沈将军?” “巡海水师提督,一等侯沈冷?” “肯定是他啊。” 那个妇人脸瞬间有些发红:“怪不得陛下不许他去甲子营,听我儿提及过,甲子营战兵将军在诸军大比后和陛下提起过两三次,想让沈将军去甲子营那边做副指挥使……” “你刚才说人家什么了?和你儿子多学学?” 未央宫,东暖阁。 陛下听沈冷说完之后点了点头:“朕难道还没有这容人之量?楚剑怜是茶儿的师父,在一起过年自然不算什么,你还专门跑一趟来告诉朕。” 沈冷道:“韩大人与楚先生说过,请他尽量不要再来长安。” “朕是天子,可容天下人天下事,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已经亡了数百年的楚国后人,莫说他,才亡了没几年的南越国皇帝朕都容得。” 沈冷心说陛下你那么容南越亡国皇帝杨玉,他可能不乐意。 “韩唤枝是都廷尉,他的职责就是不容人,若他处处时时都容人,怎么管好廷尉府。” 皇帝看着沈冷说道:“后天大年初一,记得带茶儿到珍妃宫里给她拜年。” “臣记住了。” 皇帝嗯了一声:“你说楚剑怜自黑武归来?那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沈冷将楚剑怜的话说了一遍,皇帝随即微微皱眉:“黑武人永远不会被动的等着战争开始,他们不在战场上接招,就会在别的地方下手,朕也听闻过黑武剑门,剑门弟子个个武艺不俗,桑布吕将整个剑门都召入军中怕是有所图谋。” “他们战场上不打,或许要针对边疆诸位将军。” 沈冷道:“武将军应该已经有所戒备。”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你虽然提到的是武新宇,可你心里惦记着的是孟长安,若说起来,怕是黑武人恨孟长安比恨武新宇还要多些,如果朕是黑武汗皇,朕也会在大战之前把孟长安这样的勇将除掉……不过朕早就已经想到这些,不然的话,为什么安排方白镜在那边?” 沈冷当然知道,可就是不可能放心的下来。 方白镜,传闻之中下一任都廷尉的不二人选,据说深藏不露,武艺可能比韩唤枝还高,而且他是韩唤枝自进入廷尉府之后一手带出来的,忠诚自不必多说。 廷尉府第一千办,岂会是浪得虚名。 古乐曾经对沈冷说过,他若是与方白镜交手,怕接不住一剑。 这倒不是两者差距悬殊,而是高手之间比试,一剑的差距便是生死。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从外边进来,垂着头说道:“陛下,小张真人求见。” 皇帝嗯了一声:“刚好,朕本想着让他去你家里一趟,忙起来就忘了,让他进来。” 小张真人从外边进来,鼻子上扛着一个眼镜,因为工艺实在是没到那么高明的地步,所以看起来那眼镜厚且大了些,所以就更显得小张真人脸小,他本就是个眉清目秀的,戴上这个之后,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越看越像个女孩子。 “臣拜见陛下。” 小张真人一进门就朝着沈冷拜了拜,皇帝咳嗽了几声,小张真人这才转过身:“臣拜见陛下。” 一进门,眼镜就白了,那里还看得到谁是谁,沈冷离得近他就看到了个模糊人影,还不如不戴眼镜的时候,最起码能看到陛下是黄色的。 他慌手慌脚的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戴好之后一脸歉意,身子压的极低:“臣有罪。” 皇帝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看了他一眼:“你来见朕是何事?” 小张真人垂首道:“陛下命臣再观星象之事,臣昨日已经有了结果,不敢轻言,又仔细核对了一遍,确定不会有错这才来觐见陛下,臣前些日子禀报,观紫微星侧隐隐约约多一小星,虽然闪烁不定若隐若现,可臣却已经连续多日看到,所以推测得出陛下可能又有喜事,应是皇族要添丁了。” 皇帝嗯了一声:“朕上次听你说过之后,着人到后宫各处都问过,你看的似乎不准。” 小张真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可能,臣看得仔细。” 皇帝心说难道朕还骗你? 前阵子听小张真人说过之后,陛下就让代放舟到各宫里都问了问,没有什么异常,不放心,又让太医院的人给她们都诊了脉,也确定没有哪位贵人有喜。 忽然之间皇帝反应过来什么,看了沈冷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把沈冷和小张真人都笑蒙了。 皇帝啊,那一脸的释然。 第五百三十三章 小人书 小张真人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人的面相会有变化,人的命途也会有变化,可他觉得天象星辰不会,只有人骗人,没有物骗人。 所以皇帝说他看的不准,小张真人倔强的顶了一句嘴。 那也是个冬天,也是过年,他师父老张真人和他一大一小两个道人坐在龙虎山道观门口的台阶上看满天星辰,师父对他说,星辰流转但有规律,同一个夜里的不同时辰看星辰位置都不同,但那不是星辰不定,只看一夜自然看不出什么,若是看的多了,看上几千个晚上后,就会发现其中奥妙。 -- 第969页 师父说,可能不是星辰在东,而是我们的世界在动。 他问师父,为什么你要看几千个晚上的星星。 师父说,他也是被捡来的。 师父的师父说,人走之后,会化作天上星辰,多看看,解思念。 于是师父每天夜里都坐在台阶上看,师兄弟都说他傻乎乎的,人死了怎么可能变成星辰,说那是师父的师父骗他的,可师父不信,他觉得把他捡回来给他衣穿给他饭吃的那个老道人一定舍不得他,每天夜里都会变成星星偷偷来看他。 龙虎山上的道人都是捡来的,一代一代。 道人行善,也是一代一代。 只有人骗人,星辰万物不骗人,这话就是他师父的师父说的。 现在,轮到小张真人每天晚上都会坐在未央宫道观的台阶上看星星,宫里的道观不算小,其他道人都是早早睡觉,唯有他会等到所有人都睡了之后才会去洗漱,后来他对陛下说不习惯和陌生人共处,道观前后两院,陛下准他一人住在后院,道观里的其他道人无事不要轻易打扰。 他觉得陛下待他也好。 待他好的人,他总是想报答。 所以他自然不会骗陛下,当然,有些事他还是骗了陛下,但那也是没办法。 可他却觉得师父骗了他,他看了好久好久,到现在也没看出来哪颗星星是师父。 东暖阁里陛下释然一笑,不再问,小张真人觉得没道理,他还没搞懂,难道陛下已经搞懂了? “小张真人眼神不好,沈冷,你送他回去。” 陛下揉了揉太阳穴:“朕还有事处理,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沈冷抱拳俯身,小张真人也施礼告退。 出了东暖阁,小张真人似乎有些怕沈冷,所以一直都走在前边也不说话,宫里的道观位于偏僻处,越走人越偏,沈冷只觉得小张真人很紧张似的,走路很急,走的急就姿势就变得奇怪,所以沈冷忍不住摇了摇头,自从茶爷有了身孕之后已经好久没那个啥,怎么连看个男人走路都觉得妩媚了起来? 自己是不是病了。 可怕。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小张真人的道袍下边垂下来一条白色的东西,吓了他一跳。 难道世上真有妖孽? 小张真人是妖精? 尾巴都露出来了。 他仔细看了看,那东西越来越长,忍不住加快脚步跟上想看个仔细,近前才看清楚原来那只是一截布带,小张真人却没有察觉,听到脚步急,他也加快脚步。 沈冷觉得好玩,上去一脚把那布带踩住,谁想到布带绊住了小张真人的脚,他一个重心不稳就摔了下去,沈冷吓了一跳,心中顿时升起愧疚,他反应奇快,在小张真人倒下去的瞬间一把揽胸抱住。 小张真人吓得嗷的叫了一声,声音都突然之间变得尖锐起来,连忙将沈冷推开,转身背对着沈冷,好像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沈冷从地上捡布带捡起来递给他:“你尾巴……不是,你东西掉了。” 小张真人转身看了那东西一眼,忽然脸色就一白,然后就红的透彻,一把将东西拿过来转身就跑了,沈冷觉得奇怪,心说这小张真人的表现不太对劲,难不成真的是个妖精? 可是突然之间就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张开,还动了动,似乎虚空握住了什么。 那只刚才抱住了小张真人的手。 于是沈冷也加快脚步离开,他懂了,所以觉得不好意思。 一路上,沈冷坐在马车里都在想这件事,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下,然后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抬起另外一只手在那只手上狠狠打了两下,叫你手贱,叫你手贱! 回到家里之后沈冷一脸歉疚的看着茶爷,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茶爷和沈冷面对面坐着,看着那张脸,忽然扑哧一声笑了:“怎么去了一趟未央宫见陛下,回来之后一脸被迫失身了的表情,若你不是主动的,我原谅你了。” 沈冷眼神一亮,抬起头:“真的?” 茶爷:“嗯?” 沈冷低下头:“那要是主动的呢。” 茶爷:“你把陛下怎么了?” 沈冷:“呸……” 茶爷:“难道是代公公!” 沈冷:“正经点。” 茶爷嘿嘿笑,坐直了身子:“那你说。” 沈冷把小张真人那奇怪的反应和茶爷说了一遍,又说自己踩了人家衣服里掉出来的布带把人家绊了一跟头,往前扑倒的时候他当然去扶,结果环手一抱的时候摸到了有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沈冷低着头:“当时我也傻,居然有句话险些脱口而出,若是说出来怕是要更尴尬。” “什么?” “他那胸肌不结实,太软。” 当。 茶爷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还挺有手感是吧。” 沈冷连忙低头:“不是不是,虽然我是有主动意识去扶他,可是哪想到一个男人也会有那东西。” “男人……” 茶爷叹道:“那时候我年少时跟先生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我也会用布带缠起来的,料来老张真人是知道的,但是怕她在道观里被欺负,又或是不方便,所以就让她缠了起来,而她又那么聪慧,老张真人觉得只有她才适合继承龙虎山衣钵,所以……” -- 第970页 沈冷叹道:“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安慰自己,她不是女的,她只是和陈冉一眼胸大。” 茶爷扑哧一声就乐了,然后又板起脸:“你做错事了。” 沈冷再次低头:“你说如何罚,就如何罚。” 茶爷:“哪只手摸的人家?” 沈冷伸出右手:“那不是摸,是扶,不一样的。” “伸出来。” “唔……” 沈冷把右手伸出去,茶爷抬起手,狠狠落下,到了沈冷手背上的时候却骤然停下来,轻轻打了那么一下:“下次记住不许再犯了,人家小张真人现在指不定多难过,要不然我回头进宫去找她聊聊。” 沈冷道:“你若是找她聊她岂不是更尴尬,这事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我们就帮她守着这秘密。” 茶爷嗯了一声:“也好。” 沈冷道:“可若是陛下知道了的话,那岂不就是欺君之罪,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罚她。” 茶爷摇头:“可这事终究还是不要说出去的好……” 茶爷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沈冷的眼睛问:“你说,会不会陛下早就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 “龙虎山老真人最不愿意来长安,捡了小张真人回去后,好像连道观都不出了,难道不是决定守着她?第一怕道观里小张真人师兄弟看出破绽,可又觉得她可怜自然不能在她扔掉,后来老张真人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就让她来了长安。” 沈冷顺着茶爷的思路往下说:“陛下是知道的,所以答应了老张真人的请求,让小张真人常住在长安城里,那样一来就不容易被人看破,她独居,谁还能看破什么,如果这样说的话,难不成从一开始老张真人就没有瞒着陛下?” 茶爷点了点头:“若如此,那我们更不要说了。” 沈冷:“要不然你再打我两下吧。” 茶爷:“晚上再打。” “为何?” “就晚上打。” 茶爷起身往外走,背着两只手甩着马尾辫:“我前两日进宫的时候珍妃娘娘带我找女官诊脉,女官说……咳咳,若是小心些,还是可以的。” 沈冷懵了一下,然后跳起来:“我去找找东西。” 茶爷:“烧了!” 沈冷:“噢……那么好的小人书,为什么要烧了呢。” 未央宫。 道观。 小张真人取了一条新的干净布带出来,把房门关好,门栓插好,然后又把窗帘都拉下来,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将身上衣服脱了,走到铜镜前,看着胸前那一对恼人的东西发愁,想到半路上布带竟然会松了脱落下来,还被那个家伙踩了一脚就更尴尬。 她对着铜镜,用布带一圈一圈的缠好,这样勒着自然不舒服,可是她又怎么敢不缠起来。 她正是大好年华,身材又好的没话说,若不缠起来,铜镜里映照出来的那身姿足以颠倒众生,偏偏随着年龄增长那地方也会增长,越发觉得懊恼。 缠好之后穿回衣服,坐在椅子上发呆,忽然就看到刚才那条布带,哼了一声,过去拿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想了想觉得不行,又捡回来要烧了……拿着布带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只是去洗了,晾在屋子里。 再次坐下来的小张真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师父说,世上人心险恶,他走了之后自己多小心,师父还说,算到大限将至所以只能让她去长安,留在龙虎山虽然不至于出什么麻烦,可若被看出来,怕也没办法做真人。 她不想做真人,可师父说,龙虎山的传承在她身上。 东暖阁。 陛下看了一眼窗外,想到刚才小张真人说有后的事忍不住就笑起来,这不就证明了傻冷子是他的孩子吗?小张真人看的可不是人,是天。 那就不会错了。 然后想到那个小姑娘一个人在道观里,快过年了也冷清。 他拉开抽屉,将那封老张真人的亲笔信取出来,一字一字重新读了一遍。 臣敢欺天,不敢欺陛下。 臣敢破龙虎山规矩,不敢破陛下规矩。 臣敢逆道而行,不敢逆陛下。 臣将死,求陛下开恩。 陛下吐出一口气,将书信收好。 起身吩咐了一声:“去珍妃宫里。” 想着让珍妃多把小张真人叫去照顾些总是好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大年三十我有家 因为小张真人的事沈冷也尴尬了好一会儿,想着人家是个姑娘,只怕是更尴尬才对,一时之间,沈冷都不知道下次见面该说些什么。 大年三十的上午,沈冷来到了军营,在禁军大营里有一片营房划出来给了沈冷的亲兵营,千八百号亲兵如今都住在这,沈冷回家过年,可他们却没办法回家过年。 这些亲兵跟着沈冷出生入死多少次,天南地北哪儿的人都有,最远的从长安回到家里怕是要走几个月的时间。 其实昨天沈冷就把陈冉王阔海杜威名三个人找来,让陈冉买了很多春联幅字还有很多东西,年三十一早,陈冉就带着弟兄们把春联贴好,军营里也喜气洋洋。 沈冷到了的时候弟兄们正在和面的和面择菜的择菜,大年三十,沈冷和茶爷说好了,她中午去沈先生那边,沈冷来军营。 一进营地就看到陈冉捏着个爆竹轻手轻脚的往茅厕那边走,不用想就知道茅厕里肯定有人。 -- 第971页 沈冷嘘了一声,从亲兵手里拿过来一串鞭炮,等陈冉猫着腰到了茅厕那边,沈冷把鞭炮点燃扔了过去,陈冉那边还没把炮点响呢,脚底下爆竹炸了一片。 嗷的一嗓子,吓得陈冉险些掉进粪坑里。 又是嗷的一嗓子,茅厕里的王阔海拎着裤子就跑了出来。 “昨天说要预备的那些东西预备齐了吗?” 沈冷笑着过去,陈冉白了他一眼:“买齐了,都在那边。” 陈冉喊了一声:“兄弟们,把东西都摆好,今天咱们给将军露一手。” “好嘞!” 士兵们应了一声,从营房里将一口一口铁锅搬出来,空地上临时搭建起来一连串十几个灶台,十几口大铁锅放上去,柴火烧起来,没多久大锅就烧的通红,开锅之后用猪皮抹油,一口一口新锅就看起来锃光瓦亮。 “说好了啊,今天将军吃咱们炒的菜。” 陈冉把袖口挽起来洗了洗手:“昨天都谁吹了牛说自己能炒菜的站出来。” 一群老爷们儿摩拳擦掌,没多一会儿就烟气缭绕,十几口大铁锅同时开灶炒菜,那场面也有些壮观。 沈冷笑呵呵的站在一边:“一会儿品尝啊,谁的菜做的最好有红包。” 没半个时辰,营房里百十张桌子就摆好,每个桌子上十六个菜,十个人一桌,虽然看起来那菜确实说不上好看,毕竟都是大锅炒出来的,可味道确实喷香扑鼻。 沈冷站起来举杯:“过年说吉祥话,可在这之前我先说几句大家不爱听的……今日可痛饮,但醉酒不可上街,我昨日让你们陈校尉买来不少小玩意,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骰子牌九麻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别伤和气,没喝多的愿意逛街就去逛街,不惹事,踏踏实实过年。” 所有士兵站起来:“遵将军令!” 沈冷笑着说道:“行了,该说的说完了,大家坐下吧。” 所有人都坐好,陈冉笑着说道:“将军你先别坐下,站一会儿。” 沈冷不解:“干嘛?” “你站一会儿。” 沈冷嗯了一声:“看看你搞什么花样。” 陈冉伸手指了一圈:“我不是针对谁啊,论喝酒,我觉得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一群人顿时嗷的喊了起来,那场面几乎炸了天。 沈冷:“这么好玩啊。” 他看着陈冉:“你坐下,我也说一遍。” 陈冉:“……” 沈冷端着酒杯说道:“酒有绵柔有辣烈,我知道你们都怂,所以今日上的酒都是绵柔老酒,我喝的是北疆的一杯封喉,最烈的酒,即便这样,我今日来者不拒,我就想知道今天你们谁能把我放躺下!” “噫!!!” “给我们换烈酒!” “我们也要喝一杯封喉。” 所有人都炸了:“将军莫吹牛,来来来,大家一杯对一杯,车轮战不算赢你。” “就是,将军喝一杯我们喝一杯,但最后比你多一杯!” 沈冷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来!” “来!” 一千多号人同时举杯饮尽。 那辛辣的烈酒入喉,胸腹里立刻就好像烧起来一团火。 “敬将军!” “敬你们!” 一杯又一杯。 半个时辰之后,士兵们差不多都已经多了,有的趴在桌子上,有的扶着墙吐,沈冷也喝的面红耳赤,然后忽然就哭了,端起一杯酒泼洒在地上:“敬李土命。” 陈冉和王阔海杜威名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眼睛也微微发红:“敬土命兄弟。” “敬这几年来,随我征战而拼死的兄弟们。” 沈冷又干了一碗酒,哭的不能自已:“我一直都想着盼着,跟着我出去的人一个都不要丢一个都不要少,我带你们多少人出去带多少人回来,可我没能做到,我对不起李土命,对不起那么多拼死在沙场的兄弟。” 哭的像个泪人。 快天黑的时候茶爷和沈先生到军营里来接沈冷,就知道他会喝多,只是没想到会喝成这样。 喝多的人士兵都被抬到了屋子里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沈冷杜威名王阔海陈冉四个人却还在喝,菜早就已经凉透了。 四个人一人拎着一壶酒,靠坐在那棵大柳树下边,围了一圈,背对背,自顾自说话,谁和谁其实也搭不上,可就是在那不停的说。 沈冷举着酒壶对天空:“土命兄弟,我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让你做万户侯。” 陈冉在旁边说道:“将军说的对,你若是办不到,我将来就把我那万户侯让给他。” 王阔海:“我让我让。” 杜威名转身面对着大树,对着大树说道:“将军,弟兄们其实都一直念你的好,若不是跟着将军你,弟兄们哪里有今日,我更应该感谢你,当初若不是将军你拉我一把,我一步迈进去那个是非坑里,只怕再也出不来,我还得谢谢将军救了我爹娘,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说没好意思,今日索性都说了,我把将军当亲人,当大哥。” 说完之后对着树咣咣磕头。 陈冉笑骂:“大个儿,你看这个傻逼喝多了,哈哈哈,拉他起来,哭什么哭。” 他回头看了看树,抬头又看了看:“大个儿你他妈的怎么又长个了。” 王阔海从树那边转头过来,一下子趴在地上,还抬着头,也看树:“我还真是长个儿了,真他妈的高。” -- 第972页 陈冉站起来给了树一脚:“让你帮忙扶起来老杜,你都不来动的。” 王阔海趴在地上:“你干嘛踹我。” 杜威名挡在树前边:“别踹大个儿。” 沈先生和茶爷站在那看着,一时之间心里有些心疼。 回去的马车上,沈冷躺在茶爷腿上睡着了,可睡得不踏实,满嘴胡话。 “茶爷真好看。” 沈冷鼻子动了动,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嘴角勾起来:“茶爷是仙女。” 然后又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了看,此时外边天已经黑了,车厢里自然更黑些,他看不清楚,伸手摸索着,摸到了旁边沈先生的脸:“咦,陈没盖子,你留胡子了?” 沈先生:“……” 沈冷嘿嘿傻笑,然后又沉默下来,好久好久之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梦到好几次李土命了,每一次都会看到他对我喊,说团率啊,我好疼啊……” 沈茶爷脸色变了变,伸手握住沈冷的手,沈冷就抓着茶爷的手那么用力那么用力。 “我朝着他喊土命你别走,我带你回家去……可他不理我啊,他说团率你就听我说话,别跟我说话,我是不会理你的,老人们总说,梦到了已经故去的人,那是他想你了,陈没盖子,你梦到过土命没有?他说他想咱们了,想我,想你,想那时候一起上战场的兄弟们。” “他还说团率,天上有一颗星是你,你一定能做大将军,做了大将军也别忘了你土命兄弟。” 沈冷哭:“我没忘啊,我真的没忘,一起进水师的兄弟们我一个都没忘,每一个都在我脑子里呢,土命兄弟啊,我也想你。” 茶爷抱着沈冷,抱着,使劲儿抱着。 沈冷或许是冷了,冷的哆嗦。 沈先生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盖在沈冷身上,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他这性子,我把他引到这条路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沈先生低着头:“那时候我对他说,要多记得好少记得坏,还说人和人之间应该多温暖少冷酷,他都记得。” 茶爷心疼的感觉的好难过。 “老杜,大个儿,陈没盖子,你们回去睡吧,我得回去陪茶爷陪沈先生了。” 沈冷忽然坐起来:“我得回家,我有家了。” 又两个时辰之后,沈冷接过来茶爷递给他的热毛巾,擦了擦脸:“我是不是耍酒疯了?” 茶爷笑着摇头:“没。” 沈冷:“我没胡说八道什么吧。” 茶爷:“没。” 沈冷:“那还好……” 茶爷:“你说茶爷最好看,算胡说八道吗?” 沈冷:“肯定不算,茶爷本来就最好看。” 他晃了晃脑袋:“这是在哪儿?” “未央宫。” 茶爷回答。 沈冷猛的精神了:“怎么在宫里?” “陛下说,大年三十,过年要团圆,所以把夏蝉亭园里的人都请到未央宫里来过年,大家都在,陛下刚才还来看过你,说你睡着的样子可真丑。” 沈冷嘿嘿笑:“不可能,我怎么都帅。” 他往四周看了看:“沈先生他们呢?” “大殿里呢。” 茶爷拉了沈冷一把:“若是能走动了,咱们就出去,陛下让人把保极殿大殿收拾出来,今年大家都在一起过年,还等着你去敬酒呢。” 沈冷:“可不能再喝了。” 他和茶爷往外走:“陛下为什么要让我们来宫里过年?” 茶爷没回答,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出门进入大殿,就看到陛下他们回头朝着这边看过来,陛下哈哈大笑:“看看,朕的水师提督醒酒了。” 沈冷肃立行礼,还没行完,陛下忽然指了指自己面前:“跪下来行礼。” 他手里拿着一个封好的红包:“你今天得跪。” 沈冷:“臣哪天不都得跪?” 皇帝笑起来,看了身边的珍妃一眼,珍妃也取了一个红包递给皇帝,皇帝把红包递给沈冷:“今天不一样,今天……过年了。” 第五百三十五章 出征 大年初二,叶云散就要带着家眷一同远赴北疆,大宁在这一刻将正式开启与黑武之战的倒计时,大家都在保极殿里吃了年夜饭,也是因为陛下的在乎,对叶云散的在乎,对沈冷的在乎,对每一个人的在乎。 可就在大年初一的鞭炮声中,一份从南疆来的紧急军报送到了长安,送军报的人看起来已经累的虚脱,军报递进宫里之后人就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大宁水师提督将军,督求立窕国南理三地的封疆大吏庄雍出事了。 前阵子才收到庄雍派人送来的捷报,大宁战兵已经围困求立都城,破城指日可待,可是这大年初一的早晨消息来的并不喜庆。 庄雍重伤。 围攻求立都城,久攻不下,庄雍亲自上阵督战,意外负伤。 皇帝坐在书桌后边,手里的军报滑落在桌子上。 “他是想年前给朕一个喜报。” 皇帝的视线有些飘忽:“传沈冷进宫。” 半个时辰之后,因为除夕而几乎通宵没睡的沈冷就赶到了未央宫东暖阁。 陛下将军报递给沈冷,沈冷看完了之后脸色猛的一白。 “带沈小松与你同去,朕再让太医院选最得力的人出来与你一同前往,朕知道此去求立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只希望庄雍能等等,他被铁羽箭击穿小腹,你……” -- 第973页 皇帝看向沈冷:“得赶快些。” 沈冷转身往外走:“臣立刻出发。” “沈冷。” 皇帝叫了一声。 沈冷脚步一停:“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若……庄雍出事,给朕屠了求立都城。” “是。” 沈冷大步走出。 出宫回家,沈冷吩咐手下亲兵去禁军大营通知陈冉他们立刻整顿军备,他在家中好歹收拾了一下行李,出门之前,沈冷蹲在茶爷身前,耳朵贴着茶爷的小腹,就那么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 “家中你只管放心,先生虽然与你同去,可还有林姐姐他们,况且珍妃娘娘早就让我住到她宫里去了,我们娘俩一切都会很好,你只管去救庄将军。” 沈冷站起来,抱着茶爷使劲儿亲了一口:“孩子出生之前,我会尽量赶回来。” 他出门,揉了揉门口蹲着的黑獒:“我不在家,你要保护好茶爷。” 黑獒仰天叫了一声,气吞山河。 沈冷出门的时候,沈先生正好也到了门外,他进门又交代了茶爷几句,两个男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同时离开对于茶爷来说有多难过,可且不说圣命难违,只说与庄雍的关系,他们就不可能不去。 两个人刚要走,内侍总管代放舟亲自带队赶来,珍妃宫里的马车到了沈冷将军府门口,随行的除了太医院的人还有禁军内卫。 代放舟上前几步垂首对沈冷说道:“陛下让奴婢告诉沈将军,家里的事陛下会照看好,将军无需担心,奴婢奉了珍妃娘娘之命来接县主进宫,珍妃娘娘也交代,请将军一切小心。” 沈冷点了点头:“我会的,劳烦代公公了。” 代放舟连忙说道:“将军这说的哪里话,奴婢等将军凯旋。” 沈冷和沈先生两个人赶到了禁军大营,亲兵营已经集结完毕,所需军备,澹台袁术下令直接从禁军大营里调拨给他,并且还给士兵们每个人准备了双份的护甲和兵器。 队伍在大年初一的中午出长安城,在码头上了战船,几艘伏波战船朝着南疆破浪而去。 东暖阁。 听到消息的老院长急匆匆赶来,他当然知道陛下对庄雍的感情,担心陛下心里难过,老院长连午饭都没吃就进了宫,看到陛下坐在那似乎有些发呆,老院长垂首说道:“那年在封砚台,庄雍带兵断黑武人归路,黑武人兵力是他的几十倍,杀到最后,他身边剩下的人屈指可数,他身中数箭都没有倒下,这次他也一样能撑住,黑武人的羽箭都杀不了他,更何况蛮子求立人。” 陛下看向老院长:“这次可能不一样……” 老院长摇头:“不会的。” 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先生说到封砚台,朕心里一直有愧,那一战他打的太狠太累太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一个一个战死沙场,可那时候朕没办法完全顾及他,军功也只能分给了裴啸。” 老院长刚要说话,陛下摇头阻止。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庄雍的夫人和若容姑娘。” “臣明白。” 皇帝看向窗外:“朕只希望,沈冷能赶得及。” 水师伏波战船全速向前,一路上换人不停船,昼夜不休的往南边赶。 在大运河上遇到了北上的巡海水师舰队,巡海水师副提督王根栋也是在半路得到消息的,又不敢耽搁北疆之事,虽然也想杀回去,可军令在身,只能继续往北。 沈冷上了巡海水师的旗舰,如今他也有了一艘超级战船神威。 “王将军,你继续带船队往北疆运送物资,我从队伍里带走八千战兵,带走一批战船,伏波船速慢了些,我得换万钧。” 王根栋连忙垂首:“将军下令就是。” 沈冷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后说道:“到了北疆之后,想办法打听一下孟长安的消息。” “是。” 沈冷交代完,调集八千战兵,全部换乘大船万钧再次赶路南下。 可是,那么远的路,不是想到就立刻能到的,从长安到南疆就算战船日夜不休也要两个月的时间,正常情况下要走的更久,再过海进求立,没有三个月的时间不可能见到庄雍。 沈冷只是害怕,怕见不到庄雍了。 与此同时,求立,大宁战兵大营。 脸色惨白的庄雍平躺在床上,看起来哪里还有什么血色,重伤之后失血过多,虽然已经止住,可那么重的伤他自己也明白,除非是上天眷顾,不然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 从重伤到现在已经熬了三四个月,伤势不见好,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那铁羽箭比寻常羽箭大的多,距离三十丈外还能击穿他的铁甲,甚至透体而过,可见这发箭之人的臂力有多大,而在这之前,这个人始终没有出手过,显然就是一直在忍着,忍着等庄雍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 求立即将国灭,哪怕是一箭射死了庄雍也阻挡不住求立被灭国,可是求立人自然不甘心,曾经他们的水师可以在海上横行无忌,肆无忌惮的去侵略袭扰大宁的海疆,如今大宁已经兵围他们的都城,这种巨大的落差他们如何能够轻易接受。 杀庄雍不能阻止求立国灭,可能让他们泄恨。 “大意了啊。” 庄雍看着屋顶:“我从来都没有心急过,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想着攻破求立都城的消息若是在年前给陛下送到该多好,战场上对任何一方都是公平的,这次是我犯了错,所以得到惩罚的是我。” -- 第974页 海沙站在庄雍身边:“总督大人,你好好休息,少说些话。” “话还是要说的。” 庄雍强忍着剧痛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若这一次过不去了,再不多说几句话岂不亏了?海沙,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大人只管吩咐。” “大宁灭求立,我并不担心,哪怕我死,灭求立也已成定局,我半生征战,亏欠最多的还是家里人,我死之后,劳烦你将我骨灰派人送回长安城家中。” “大人你不会有事的,那么多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这次也一样会安然度过。” “我自己的情况我自己知道。” 庄雍又笑了笑:“若是在长安,我这伤可能还有的治,求立这边天气恶劣,炎热难当,伤口不容易好,况且又没有足够好的医者……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死之后,消息到了长安,陛下必然震怒会下旨屠求立,你不要遵旨,未来对黑武之战,求立是大宁北征的粮仓,若是对求立百姓太狠难免会出什么乱子,对求立军队,当灭就灭,对求立百姓,该安抚还得安抚。” 庄雍缓了一口气:“陛下心心念念是破黑武,求立之地本不重要,现在却变得重要起来,你我为人臣,当为陛下分忧,陛下一怒伏尸千里,可那样对北疆战事无利,求立,窕国,南理三地气候温暖,水稻一年两熟有些地方甚至可以三熟,若是民事安抚的好了,军粮就能源源不断的送到北边去。” 海沙垂首:“大人吩咐的,属下都记住了。” 庄雍嗯了一声:“若陛下知道了可能会怪你,会骂你,但你应该相信陛下不会真的难为你,因为陛下是大宁立国以来最圣明的君主啊……你去取纸笔来,我坐不起来,就躺在这,你帮我拿好纸张,我想给陛下再写一份奏折,原原本本说清楚,不会让陛下迁怒与你。” 海沙双目含泪:“总督大人明日再写也不迟,今天该休息了。” 庄雍摇头:“我撑的足够久了,也许明日我还指不定如何,今日精神还好,该做的就多做些……我写完奏折之后,你可让全军去四周各地寻白布,求立人必然以为我已经死了,然后你带大军后撤五十里……” 庄雍休息了一会儿,干裂的嘴唇上都不见血迹。 “求立人必然会有所举动,他们知道都城守不住,必然会试探着冲出来,保护阮腾渊杀出重围,此时可一战而定。” 海沙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大人你不要再说话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亲兵急匆匆跑进来:“将军,外面有人求见。” 第五百三十六章 大术 求立全国如今还没有被宁军打下来的地方已经屈指可数,除了都城之外,最有希望能苟延残喘的莫过于靠东北那大概两郡七八个县的地方,求立国小,他们的一县之地自然不能和大宁的一县之地相比,不过七八个县也有四五十万人口,况且那地方山脉连绵易守难攻,如果真的被求立皇帝阮腾渊突出重围跑到那边,可能还会再硬扛上一段时间。 东朝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险峻,即便是求立当地人也极少有人深入山中,多虎豹,有凶鳄,寻常百姓自然不敢胡乱走动。 如今求立都城之中尚且还有从各地退回来的两三万残兵,再加上阮腾渊禁卫,各王公大人家里的护院,凑出来一支几万人的队伍自然也不难。 阮腾渊坐在他的宝座上看着下边一个个悲悲戚戚的朝臣,越看越不顺眼。 可时至如今他也没有心情再发脾气,国之不国,他这个皇帝最后还得依仗如今的这些眼前人,若连最后这批人的人心再散了,结局可想而知,若是与国同望也就罢了,可最终还得靠他们。 所以连朝臣们都觉得不适应,一个不会发脾气的皇帝,一个说话软言细语的皇帝。 曾几何时,谁敢看阮腾渊的眼睛? “诸位。” 阮腾渊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朕知道,如今朝廷里有些声音偏于向宁人投降,有些人觉得时局动荡大厦将倾,所以开始为自己谋算。” 所有人的心都悬起来,若以往,接下来就是阮腾渊大开杀戒的时候,怎么可能不人人自危。 可是阮腾渊却话锋一转。 “朕知道你们是心里怕,怕是人之常情……朕也听闻,有人说,阮腾渊他做皇帝用人为官,难道宁人坐了这天下就不用人为官了?宁人终究是管不过来求立这么大的地方,所以最终还是得以求立人治理求立人,若是现在投降,将来宁人入城,也还能谋个一官半职,更有甚者,说阮腾渊自然不会投降,皇帝投降就不再是皇帝,可大臣投降,有可能还是大臣。” 众人低着头,一个个脸色发白。 阮腾渊道:“仔细想想,这些话倒也不错,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今宁人大将庄雍就要死了,一旦他死,宁军破城之日,你们谁能躲得过宁人报复的屠杀?” 朝臣们面面相觑,有人恍然,怪不得陛下从前阵子开始就亲自上城墙督战,始终没有出手,直到几个月之前看准了庄雍所在之处才发了一箭。 阮腾渊是怎么坐上求立皇位的,几十年过去,大家似乎都已经忘了。 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就是故意要杀庄雍,唯有杀了庄雍,才能让剩下的这些朝臣无路可退。 -- 第975页 “你们都知道宁人行事作风,庄雍若死,城破之日怕是这都城里要被宁军屠戮殆尽。” 阮腾渊从宝座上下来,走到朝臣们中间:“然而你们也无需太过担心,朕有办法突围出去……今日一早,有人报于朕说宁军大营之中开始布置,在城墙上远眺,可见宁军在更换白甲,也就是说,庄雍真的死了,朕那一箭本该早就杀了他,可他却硬撑了几个月。” 阮腾渊扫视群臣:“若宁军为庄雍发丧这就是机会,倾尽都城之中所有兵力,打开北门,往东朝山方向突围,朕在东朝山那边还准备了数万精锐,只是被宁军拦在外边一时之间不可救援,若与那数万人马汇合,进入东朝山内,经营数年之后,朕有信心带着你们杀回来。” 阮腾渊道:“宁人不可能一直把十几万战兵精锐都放在这,待到大部分战兵撤回去,你们随朕把江山打回来,那时,你们便如开国之臣一样,朕岂会亏待了你们。”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搭话。 阮腾渊心里恼火,可还得压着性子:“不过要想突围去东朝山也不容易,若宁军紧追不舍,他们的骑兵厉害,我们未必跑得过,所以……” 阮腾渊又扫了群臣一眼:“朕需要一员勇将,在宁军发丧之际,率军假意攻击宁军大营,引宁军注意,为其他人突围出去争取时间。” 他问:“谁愿担此重任?” 谁也不愿,谁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去送死的。 将军阮焕林上前一步,却见皇帝对他悄悄摆手。 如今兵围在都城外的宁军战兵有十万之众,那是大宁的战兵,厮杀过的人都知道,大宁战兵在陆地上没有对手。 “朕知道你们不愿。” 阮腾渊长叹一声:“既然如此,朕这个皇帝就为你们做一件事吧。” 他看向将军阮焕林:“朕决定了,城中所有可带兵甲之人,凑起来也有五万,兵部府库里,把兵器甲胄都分发下去,五万人的队伍人人有甲胄人人有兵器是足够的,队伍分成两批,朕留下两万人。” 他走回到宝座那边坐下来:“阮将军,你与朕带两万人,从南门出进攻宁军大营,剩余三万兵力,保护其他人从北门冲出去,你们记住,到了东朝山之后为朕建一座石头城出来,朕自会带兵与你们去汇合。” “陛下,不可啊。” “是啊陛下,此举凶险。” 朝臣们开始劝阻,毕竟刚才陛下说的话足够感人了。 “朕以往对你们太严苛了些。” 阮腾渊摇了摇头:“朕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以后……若还能再复河山,朕绝不会如以往那样胡作非为,这最后一战,朕能活下来,你们能活下来,就都是朕的手足兄弟。” 他摆手:“散朝吧,都去准备,若不出意外,明日宁军必为庄雍发丧,到时候朕为你们拖延足够的时间,朕不负诸位爱卿,诸位爱卿也请不要辜负了朕。” 一群人都跪下来磕头,场面感人至深。 第二天一早,都城城墙上的守军看到宁军大营那边已经一片素白,人人白衣,连忙派人到宫里向阮腾渊禀报,阮腾渊立刻召集群臣,下令以禁军一万人,城防军挑选出来的一万精锐为主攻,他亲自率军,阮焕林留在他身边,其他人包括后宫嫔妃还有他的母亲孩子都随大队人马往北门突围。 阮腾渊穿上金甲,站在高处大声说道:“朕举龙旗,穿金甲,出都城南门为卿等争取一线生机,卿等到了东朝山尽快安顿,整顿军备,记得分兵迎接朕,你们在,朕心里就有底气东山再起。” 他深吸一口气,上马,抓了自己的长刀:“禁军儿郎,随朕杀出去破敌!” 两万精锐,朝着南门进发。 另外一边,朝臣们哪里还有心思为陛下送行,一个个拖家带口驱车赶马的往北门冲,北边的城门打开,队伍拥挤不堪,男女老少加起来足有六七万人,如何能方便出去,没办法,又打开像个三里的另外一座城门,老百姓和队伍混合在一起涌了出去。 南门内,大街上士兵们密密麻麻的站在那。 将军阮焕林看向皇帝:“陛下,为何还不下令出城?” “朕很寒心。” 阮腾渊看向阮焕林:“你也看到了,朕昨日说需要一员勇将为朕断后的时候,除了你之外,竟无一人往前跨步,你欲开口,是朕当时摆手阻拦。” 他长叹一声:“固然有朕做的不对之处,可朝臣诸卿如此,朕心里也难过……其实你应该知道,以这两万兵力进宫宁军大营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为他们争取上半日的时间又能如何?” 阮腾渊摇头:“无济于事。” 阮焕林脸色大变:“可是陛下,他们已经出城了。” “那就让他们为朕吸引宁军注意吧,朕已经交代过了,出城之后,会有人举起朕的龙旗,到时候宁军以为朕也在北去的队伍之中,宁军主力必穷追猛进……朕何尝不明白,纵然庄雍死了宁军军心也不会涣散,那是宁军战兵啊……时至今日,朕才懂得宁军的可怕。” 他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待北边战事起,你带着这两万人随朕出西门,一路往鞍子山方向冲,其实东朝山那边并无朕布置之兵力,倒是鞍子山那边尚且还有将军宋冒的两三万人马驻守梧桐关,鞍子山与东朝山无异,山势险恶易守难攻,汇合宋冒之后,以五万左右兵力固守,宁军想攻入山中又岂会容易?你可知道,为什么朕始终都没有调宋冒的人马回京?是因为鞍子山中有粮仓。” -- 第976页 阮焕林脸色变幻不停,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阮腾渊道:“宁军要想一击必胜,必然会把出北城的人放出去至少二三十里才会进攻,他们是不会再让人逃回来的,那二三十里路,算是……算是宁军的屠宰场,朕的母亲妻儿都在队伍里,爱卿,你还不明白朕的决心?朕只把你一人留下了的啊。” 阮焕林只好垂首:“臣,与陛下共进退。” 他的妻儿,自然也在北去的队伍里。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斥候来报,在城墙上北望,可见四周宁军聚集。 “咱们杀出西门。” 阮腾渊一声令下,两万精锐护着他从西门冲了出去。 而北城外这边,已是人间修罗场。 宁军战阵犹如绞肉机一样,冲出去的求立队伍本就慌乱毫无秩序,宁军突至,哪里有人能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眼睁睁的看着宁军从这头杀到那头,厮杀起的这方圆十里,果然变成了屠宰场。 大地铺血。 宁军大营这边,倒是显得很安静。 喝了一小碗米汤的庄雍看起来精神稍稍好了些,经过昨日昨夜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治疗,他虽然更虚弱,可好消息是或许会有回转的可能。 站在他床边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眉目俊秀,只是难掩疲惫。 一个敢想,一个敢让他去做,这就是他和庄雍的决绝。 “沈家医术,名不虚传。” 庄雍看向年轻人:“谢谢你了。” “还没有过去危险。” 年轻人道:“医治之前我就与大将军说过,按我的法子做,九死一生,若不做,十死无生,现在看来还算顺利,不过未来半个月内,将军伤口若无感染,才可放心。” 庄雍虚弱道:“这已经是我的运气了,赶上你们沈家有人在求立。” 年轻人名叫沈晚衣,沈胜三之子,沈先生的侄子。 “求立盛产药材,我也是知道大宁军队已经几乎打下整个求立,才敢带队来这边采买,恰好听闻将军重伤的消息所以昼夜兼程赶来,可还是迟了些,将军伤口已经恶化,唯有将腐肉全都剜掉,再缝合,只希望半个月之内平安无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晚衣往后退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军睡一会儿吧,一会儿我独创的那麻熏散药效一过,疼意上来,将军想睡都睡不着了。” 他闭上眼睛。 “我会在这守着。” 庄雍侧头看着那年轻人,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句。 世上医者,按方开药,是小道。 此人开膛破肚,缝合伤口,是大术。 第五百三十七章 我瞒着陛下做了件事 庄雍重伤,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的治疗后清醒过来一段时间,然后又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黑,宁军对求立都城的进攻也差不多到了尾声。 “大将军伤的太重,所以还不能正常进食,可能以后很久都不能正常进食。” 沈晚衣看起来更加疲惫,他已经差不多两夜一天没有休息过,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有些话还不敢说,他怕庄雍对自己失去希望。 以庄雍现在的身体来说,每日最多喝一两小碗米汤来续命,还不能有一粒米,如果庄雍自己再失信念的话,他医术纵然通神也无济于事。 “我能撑得住。” 庄雍闭上眼睛:“劳烦转告海沙将军,切勿屠城,求立皇帝阮腾渊心性狡诈,破城也未必能抓到他,徐徐图之,不可焦躁。” 沈晚衣点头:“大将军放心。” 他说完之后起身出了房间,海沙等人就在门口站着。 “辛苦沈先生了。” 海沙等一众将领抱拳俯身。 满满一个院子的将军,整整齐齐的俯身一拜。 “我受之不起。” 沈晚衣连忙伸手扶住海沙:“大将军的话海将军应该也已经听到了,军务事我也不能多嘴,我现在回去睡一会儿,请将军安排医官在大将军房里守候,不要吵,也不要动他,每隔四个时辰给他喝一小碗米汤,以米汤送药,除此之外,不要给他喝水吃饭,若口渴的紧了,给他以棉蘸水抹抹嘴唇就好。” “我记住了。” 海沙再次抱拳:“沈先生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 “同为宁人。” 沈晚衣摇头:“海将军这话说的见外了。” 海沙陪着沈晚衣去给他安排的房间,与庄雍在同一个院里的厢房,进门之后海沙沉默片刻后问道:“我知道不该打扰先生休息,可有些话却不得不问……大将军是不是依然凶多吉少?” “是。” 沈晚衣道:“人力有极限,我脑子里有诸多想法,可在当有条件之下却无法做好,若想治好大将军,需要破开他的肚子,清理伤口,将受了伤的地方截掉,然后再缝合,可其一……没办法及时清理出血,血肉模糊,无法缝合,若一个不小心,还没有把伤口处理好大将军就已经去了。” “其二,缺少我所需的器材药品,我来的匆忙,若这件事在沈家做可能还要好些,有与我同理者协助,哪怕再多一人也好,现在我给大将军做的只是最保守的治疗,若他伤口不继续恶化,我派人回去联络家中,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人过来,或许还有得救。” -- 第977页 海沙问:“最迟多久?” 沈晚衣:“家族在江南道,此去往返,需要五个月。” 海沙脸色一变:“大将军还能撑住多久?” “药效有用,又无感染,最多两个月。” 沈晚衣道:“将军……两个月,只靠米汤能撑两个月已经是极限。” 海沙脸色发白:“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 沈晚衣摇头长叹:“我知道的太晚了,若受伤七天之内我到此处还好办些。” “尽人事。” 海沙深吸一口气:“就算最终什么都做不到,我也不会放弃,请先生给我列一个单子出来,需要什么东西我尽快派人去备齐。” 沈晚衣从怀里取出来一张纸:“所需东西我都已经写好了,一共两份,一份已经交给我随行之人,他们也去准备,将军取这一份。” 海沙嗯了一声,将东西接过来贴身放好:“先生,多谢。” 再次一拜,转身出门。 沈晚衣疲惫不堪的在椅子上坐下来,脑袋里昏昏沉沉,眼睛都涨的发疼,可就是不想睡……大将军的伤势太重了,按照他的想法,需选一石台,以他配置的药清洗干净,不可沾染任何杂物,然后将大将军放在石台上,有人协助他,以他独创之麻熏散使大将军昏迷,然后开膛破肚,有助手不断将血液清理吹开,他用最快的速度缝合之后再缝合肚皮。 他脑子里想法清晰,可他知道这并不容易。 另外一个院子里。 海沙看向众将:“搜索全城未见阮腾渊,怕是在那支向西突围出去的求立队伍里,这个人足够阴狠狡诈,竟然不惜以他的妻儿母亲为诱饵,向西是鞍子山,距离此地大约三百里,鞍子山易守难攻,应还有求立残余兵力数万,若阮腾渊汇合那边兵力据守鞍子山,想攻破鞍子山,比攻破都城更难。” 手下一员战将抱拳道:“将军,卑职愿带人马追击。” “如今诸卫战兵将军分散四周对都城形合围之势。” 海沙道:“都城已破,诸卫战兵将军应该也不宜在求立久留,所以此战应该尽快。” 他看了看众将:“我亲自带兵追击阮腾渊,留下的人,好好守着大将军,不准任何人轻易靠近,沈先生所需之物品尽快找齐,搜索皇城太医院,应该会有不少的东西用的上。” 他站起来:“诸位。” 抱拳:“阮腾渊不死,纵然都城告破,我们也没办法说求立已灭,我已经派人联络诸卫战兵将军,请他们相机行事,清理各地,阮腾渊这一战,我们平南军自己打,大将军的一箭之仇,我们自己报。” “呼!” 所有将军站起来,右拳横陈在胸。 距离沈晚衣到这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再有四五天就满两个月。 一直到了过了子时,将治疗方案又仔仔细细想了很多遍的沈晚衣终究撑不住了,后半夜才睡,只睡了两个时辰东方便已经微微发亮,他像是身体里有个闹钟似的,起身洗漱,带着药箱又进了大将军庄雍的房间。 或许是睡得太多,大将军也早就醒了,伤口依然剧痛难忍,可他这般的将军又怎么可能轻易被疼痛击败?看起来虽然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但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大将军看起来气色不错。” 沈晚衣进了门之后就逼着自己展开双眉,也逼着自己嘴角带笑,他知道医者看起来轻松些,对于患者来说极为重要。 “哪里会有什么好气色。” 庄雍声音很轻的说道:“沈先生到我身边来坐……我有话说。” 沈晚衣在庄雍身边坐下来,伸手捏住庄雍脉门。 庄雍躺在那眼睛看着屋顶:“其实我也知道,先生医术天下无双,可我这伤已经太久,也太重,怕是没法子治好了吧?先生不用着急,我亦并无气馁,那年在封砚台我率军孤立无援,比此时境况还要差许多,我身中数箭,也没有气馁过,当时却已做好了随时死去的准备。” 他自顾自说着:“那时候我身边缺医少药,伤势开始恶化,后来想着,总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女儿若容才出生没多久,我还没有好好抱过她呢。” 沈晚衣心里一疼:“大将军少说些话,会牵动伤口。” “不怕。” 庄雍嘴角微微勾起来:“那时候我也话多,总觉得要死了,该说很多话才对……先生知道我此时最想做什么吗?我一生至此从无强人所难,可现在我真的想逼着那个傻小子娶了若容,唯有他我才可信任,唯有他,才能将若容照顾好。” 沈晚衣问:“谁?” “那个傻小子。” 庄雍嘴角笑意渐浓。 想到那傻小子刚进水师的时候那般青涩,看起来是个正经的,哪知道是个不要脸的,可自己还偏偏就喜欢那家伙那股子不正经的劲儿。 “他一定会来。” 庄雍看着屋顶:“一定会来,沈先生,若他没来我却已经走了,请妥善保管我的尸体,不要那么急着下葬,总得让那傻小子看一眼,不然他会难受……请你替我转告他,若他真的不能接纳若容,就让他与若容拜为兄妹,长兄为父,以后若容就交给他了。” 沈晚衣点头:“大将军说的我都记住了,但我可保大将军无事。” “还在骗我。” -- 第978页 庄雍看起来依然没有丝毫颓废:“我不想死,但我得认清现状……对了,今天什么日子了?” “已经三月末了。” 庄雍算计了一下:“我竟是已经撑了有快半年……想想看,只是不死心,想见见家里人,但我想着,陛下一定不会告诉她们两个。” 沈晚衣低头不语。 庄雍问:“先生的父亲是不是叫沈胜三?” “是。” “我有个朋友,过命的朋友,叫沈小松,是你大伯。” 沈晚衣点头:“我知道。” “也是个不要脸的。” 庄雍又笑了笑,侧头看向窗外,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在向他招手,又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在呼唤他,他朦朦胧胧的觉得窗外有一片金光,好像有个人驾车在半空之中等着他,一直在等着他。 “该走了。” 庄雍对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我本想再拖上一个月,算计着,再过一个月那傻小子就该到了,以他性子必然会竭尽全力赶来,只是带着大军,最快也还得一个月。” 说完之后他看向沈晚衣:“先生记住我对你说的话了吗?我死之后不要下葬发丧,一定不要,想办法保存我的尸体,也别让我看起来那么丑,总不能烂乎乎的让他看到,傻小子看我一眼算是送我最后一程,我不难过,我怕他看不到最后一面,他难过的余生都受不了。” “哪个要看死了的你。” 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一身尘土,眼睛血红,脸黄的好像不是肉而是一层蜡一样的沈冷迈步进来,那身上的衣服可能有一两个月没有换过,走路的时候,身上尘土还会往下掉。 “我要看活的。” 沈冷大步走到庄雍面前,低头看着那张惨白的脸:“我把大队人马扔了。” 庄雍忽然就哭了:“我是大将军,那得罚你。” “罚,想怎么罚怎么罚。” 沈冷握住庄雍的手:“你别激动,激动容易牵扯伤口,不过想罚我的又不止你一个,你得排队,估计比你更大的更想罚我。” 他回头看向门外:“我出长安的时候瞒着陛下做了件事,若说到罚,陛下得在你前边。” 庄雍问:“怎么了?” 沈冷指了指门外:“我把夫人和小姐偷出来了。” 门外,跑的没有沈冷快的庄夫人和庄若容同样一身尘土,两个人冲到门口,看到庄雍的那一刻,两个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却依然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泪水流过,脸上便出现泥痕,看着有些丑。 哪里丑。 第五百三十八章 愈 求立的气候温暖,风中带着些让人有些不欢喜的潮热感觉,大宁的长安城三四月份还有倒春寒,这边却已经热的让人烦躁。 门外的人因为等待所以心情更加焦急,屋子里不时传来的争吵声更加的让人难以踏实下来,那是太医院的御医和沈先生沈晚衣之间的争吵,一开始声音还小,后来嗓门越来越大。 院子里站着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屋子里边,虽然门隔开了他们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听闻沈冷赶来的海沙从数百里外昼夜兼程的回到大营里,此时此刻就站在沈冷身边,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是担忧。 屋子里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太医院的人似乎快被气疯了,已经忍不住咆哮。 而沈晚衣的声音却依然平静,似乎想说服那两位圣手。 海沙回头看了看隔壁院子,大将军庄雍如今就在那里躺着等待消息。 “如何?” 海沙终究还是沉不住气问了沈冷一句。 沈冷道:“沈晚衣的说法匪夷所思,听着不像是救人倒像是杀人,可却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海沙:“那不是随随便便去赌的事,那是大将军的命。” “谁也不想赌。” 沈冷摇头:“除非到了不得不赌的时候,赌输了和没有去赌的结局一样,那么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赌赢。” 就在这时候庄若容从门外走进来,院子里一群将军甲连忙抱拳同时让开一条路,似乎在这个时候,真正可以做主的是庄夫人和庄小姐了。 “父亲让我来告诉几位先生。” 庄若容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神里也是难掩的悲伤,可她却好像在寒冬腊月里于石缝之中开放的一朵小野花,风大雪大她摇曳不定,却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父亲说,与天争命,不争是归天,争是赌一口气,那就争一争。” 应是在隔壁院子里的庄雍都听到了这边的争吵,所以他来做决定,他觉得,应该由自己来做决定。 “父亲说,兵法上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领兵从军之人,心无畏惧。” 沈冷看到她说话的时候,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对于她来说,说出这些话需要的是何等的勇气? 对于她来说,这是何等艰难的抉择? 赌的,是她父亲的命啊。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两位御医从屋子里先一步出来,对庄若容抱拳:“既然是大将军的抉择,我们就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办,小沈先生的方法我们之前闻所未闻,甚至从不曾想过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法子,虽然我们两个并不赞同,但我们愿意尽最大能力的辅助。” 庄若容俯身一拜:“代父亲谢几位先生。” -- 第979页 然后跪下来:“谢几位先生。” 那俯身一拜是代她父亲庄雍拜的,这跪下来叩首代表的是她自己。 沈先生出门来把庄若容扶起来:“容儿,你带母亲暂时离开,得到消息之前最好不要返回,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院子四周数百米之内也不可有人靠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庄若容起身:“我这就带母亲离开。” 她们才是庄雍的至近亲人,所以她们必须离开,如果她们不走,或许会让几位先生分神。 “大将军亲兵何在?” 海沙回头说了一句。 “在。” “封锁大营,除亲兵,所有人退出大营之外,封锁四周过往道路,不可有车马靠近,不可有嘈杂声音,传我军令,若有胡乱走动者,发声吵闹者,斩无赦。” 沈先生,沈晚衣,还有两位御医进入庄雍住的那个院子,除了留下的亲信之人外,所有人都退出去很远,包括沈冷和海沙。 四周一片安静。 安静到距离小院很远之外的沈冷觉得自己呼吸声都很吵。 空地上,几十个身穿将军甲的人紧张的看着那边,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紧握着腰间的佩刀,这是第一次,他们除了在战场上之外,用握刀来给自己安慰。 有风声。 将军们连风声都厌恶,若可一刀斩之,必一刀斩之。 沈冷看了海沙一眼,虽然没有说话,海沙却明白了沈冷的意思,海沙对他微微点头,沈冷随即转身离开。 大营之外的湖边凉亭里,庄夫人和庄若容两个人坐在那,也一样没有交谈,只是两个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沈冷走进凉亭,看了那两个彼此依靠的女人一眼后轻声说道:“我其实一直都不相信什么命运,也不相信什么注定,很多事都是人力改变,但现在我深信的是若运可因祈念而变,这大营内外,数十万将士的祈念,远在大宁的陛下的祈念,都会有用。” 沈冷发现自己并不会安慰人。 可他知道,如今庄夫人和庄若容需要一个人说几句什么。 “将军说过,一人执念不散则事可成,万人执念不散则战必胜,千万人执念不散,则国运昌隆。” 沈冷道:“这么多人执念不散,大将军必安然无恙。” 庄夫人感激的看了沈冷一眼:“一路上都没有来得及对沈将军说声谢谢,谢谢你带我们来。” 沈冷摇头:“因为大将军最需要的是你们,所以我在想,等那边的治疗结束之后,大将军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应该也是你们才对,所以夫人和小姐现在应该洗漱更衣,等到大将军看到你们的时候,也就少些因为夫人你们万里迢迢一身风尘的心疼。” 夫人和庄若容对视了一眼,此时心思早就乱了,忽然觉得沈冷说的极有道理,其实沈冷也不过是胡言乱语,随便找些话来说,她们两个却当了真,觉得自己这般脏兮兮的确实不好,于是两个人真的就去沐浴更衣,因为想起来有人说过,若诚心祈祷,当先沐浴更衣。 足足一个半时辰。 有亲兵快步从小院那边跑过来,脸上难掩激动,看到沈冷之后喘息着还使劲压着自己的声音:“沈先生他们已经出来了,说很顺利,接下来就看到大将军何时苏醒。” 沈冷忽然叫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安慰庄夫人和庄若容的时候,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接下来漫长的等待更熬人,六个时辰之后,庄雍醒来。 院子里多少将军甲握紧拳头,却不敢放声欢呼。 沈晚衣交代过,接下来的半个月依然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大将军,就连庄夫人和庄小姐也不能进去,哪怕是他们几个医者,进屋之前也要先洗澡更衣,并且吩咐人在院子里铺了一层石灰,再以石碾压实,每一次进门所穿的鞋子鞋底上都不能沾染泥土,屋子里每日都以沈晚衣所配置的药水擦拭一遍。 这半个月,紧张的让人吃不下睡不着。 第十七天之后,沈晚衣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轻松表情,对众人说大将军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庄夫人和庄小姐也可进来探视了。 一个月之后,沈冷的巡海水师也到了大营,而此时庄雍已经可以喝一些稍微浓稠些的流食。 坐在庄雍床边,看着已经瘦得皮包骨的大将军,沈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嘴唇微微发抖却还笑着,看着庄雍那张已经完全脱相了的脸,沉默了很久。 庄雍看他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我此时看着是不是很丑?” 沈冷也笑:“大将军说的哪里话,好像原来就不丑似的。” 庄雍想笑又不敢大声,忍着。 “臭小子,要不是念及你还欠我银子,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军法处置。” 沈冷:“堂堂一个大将军,二十两银子惦记多少年了。” 庄雍道:“我已经进了鬼门关,阎王殿上,阎罗问我,你世上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我说,亏欠妻儿,亏欠部下,尚未偿还,阎罗说,哪个下来不是这么说的,谁死之后我问都说亏欠这个亏欠那个,听的厌烦,这可不是我让你回去的理由,我想了想说有个臭不要脸的欠我钱不还,阎罗立刻就说,那怎么行,你回去吧,什么时候把那家伙欠你的钱要回来,你再下来。” -- 第980页 沈冷:“这是免账了?” 庄雍哼了一声:“阎罗肯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知道,怎么会放我寿命。” 沈冷:“原来大将军寿命是看我有多不要脸了,那恭喜大将军,我活多久大将军还能活多久,欠你的钱你怕是要不回去了。” 庄雍哼了一声:“我怕什么,是阎罗失算了。” 沈冷哈哈大笑,庄雍也笑。 沈冷问:“大将军刚才说的,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 庄雍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可能是小沈先生他们为我治伤的时候睡着了做的梦。” “还梦到什么了?” 庄雍看着沈冷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现在想来还有些难以置信,那日梦到的,我现在闭上眼睛,一切犹如就刚刚发生,清清楚楚……我梦到自己迈步进了阎罗殿,阎罗说我该入轮回,我说我偏不想入,阎罗说这是阴曹地府,他的话便是定数。”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就在这时候,我忽然看到阎罗殿上有金光,金光破殿而入,金光之中,一脚踩碎了阎罗案,隐隐约约听到陛下声音,陛下说……阎罗又如何?朕说不许就不许,不放庄雍回来,朕旌旗十万,踏平地府,斩你阎罗。” 第五百三十九章 残敌难破 哪怕就是大宁正寒冬腊月的时候,求立这边依然闷热的让人难受,只要一动,身上便会冒出来一层黏腻的汗水,尤其是对于身穿甲胄的士兵们来说更为难熬。 好在鞍子山里的温度比外面稍稍低一些,山风也清爽,可世事都无绝对,与凉爽同来的还有危险,山中处处充满未知,谁也不知道看起来平坦的草地会不会是能把人吞噬进去的沼泽,而沼泽之中会不会有能吸人血的蚂蟥,更何况这山中还多虎豹之类的凶兽。 宁军的兵力并不能将整个鞍子山围住,只能封住所有已知的进出山路,然而对于逃进鞍子山的阮腾渊来说并不担心粮草问题,因为这山中有一座粮仓,有这粮仓在,最起码他连未来十年都不用担忧,况且他们本来就没打算出来。 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陈冉蹲在那往上看着,回头打了个手势。 沈冷带着人猫着腰上来,蹲在陈冉身边:“怎么样?” 陈冉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求立人斥候的藏匿本事太强,就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外围设置警戒,算计着我们已经进山超过十五里,任何发现都没有。” “这不正常。” 沈冷道:“之前海沙将军派进来的斥候也一无所获,就算是求立人对他们的城关极有自信,可为什么连外围的斥候都不设置。” 陈冉道:“必须得去抓几个本地人才行,没有向导,我们在这山里转上几天几夜也什么都发现不了。” “不好找。” 沈冷道:“如果能找到本地向导的话,海将军也不会那么愁眉不展。” 事实上,在海沙率军追杀阮腾渊进入鞍子山的时候,阮腾渊就下令山下所有村镇的百姓一同进入山中,有不从者,力斩不赦,以至于现在宁军想找一些熟悉山里情况的本地人都找不到。 “鞍子山是求立之内有名的凶山,或许是连他们的斥候都害怕被山中凶险吞噬。” 陈冉道:“之前和海将军手下的斥候问过,他们说也已经探查多日可再无小路可行,真正能进山的大路只有一条,那是当年为了修建山中粮仓而铺造的,大路进山六里就是山关,城关高大坚固,有足够兵力的守军,当年在这个地方修建粮仓就是为了防备危机,这地方距离求立都城不过几百里,阮腾渊一头扎进去,有雄关镇守,他倒是真的可以安枕无忧。” 那城关沈冷也去看过。 庄雍的伤好转之后,海沙便请求沈冷一同攻打鞍子山。 海沙已经围山数月,可是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大路虽然通向城关,可令人懊恼的是,城关并不在这边的山里,大路到了悬崖边上就戛然而止,和对面山峰之间有大概一条十一二丈长的吊桥相连,吊桥修建的极为牢固,对面城关上的求立人把吊桥拉上去,这三十米的深涧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兵力施展不开,就算是能施展开,也不可能飞跃过十几丈。 这几天来,沈冷一直都在试图找到一条通向粮仓那边的路,可是这茫茫大山之中又没有当地向导,想找到路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前两日也看到了求立人在城关上那嚣张气焰,就好像他们都城都被攻破了反而他们才是胜利者一样。” 陈冉一脸的恼火:“那群猴子,上蹿下跳,能过去的话真他娘的想一刀一个都给剁了,家没了国没了,一群人缩在山里好像还很骄傲得意。” 鞍子山,求立人自称永远也不会攻破的山中堡垒。 山涧只是其一,最窄的地方三十米,宽的地方有上百米,这种跨度想在有求立人骚扰袭击的情况下造桥没有任何可能,如果是用简单些的法子,打造超长的云梯更不现实,对面的城墙是在悬崖边上修建,云梯根本就没有搭靠的地方。 其二,在城关上有足够数量的重型床子弩,全都瞄准着和这边山上的大路,一旦宁军集结,那些重型床子弩根本就是屠杀,路就在对面城关俯瞰之下,别说聚集兵力,上去几个就会被直接轰死。 其三,城关之中还有抛石车,这边大路虽然还算平坦宽阔,重型床子弩封堵吊桥入口也就罢了,抛石车若是将巨石抛过来,顺着大路的斜坡滚下去的话,对宁军造成的伤亡可想而知,就算是将伤亡降低到最低,石头淤积在大路上,士兵再想集结上去就更加艰难。 -- 第981页 所以哪怕是如海沙这样的领兵之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办法,等到庄雍身体恢复了一些之后就和沈冷商量,两个人共同指挥这对求立的最后一击。 拿下鞍子山抓住阮腾渊就可以宣布求立国灭,也能为庄雍报仇。 从山上下来沈冷一直都很沉默,脑子里是最近这几日看到的清晰的地形,可不管怎么去分析,都没有可能绕过那城关。 回到山下的宁军大营,海沙正在地图前思考,一样的愁眉不展。 “如何?” 看到沈冷归来海沙立刻问了一句。 沈冷摇了摇头,坐下来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还是没有丝毫头绪,山中根本找不到其他的路,我又到了这边山峰高处,往对面看,似乎那就是一座孤岛,只有吊桥与外界相连。” 海沙叹了一声:“是啊……我也已经看过多次。” 沈冷道:“可我始终觉得应该还有路可寻,不然的话,阮腾渊没必要下令把附近村镇之中数以万计的村民全都带走,那是几万人,虽然可做奴仆苦力,可几万人的粮草消耗也一样是他需要忧心的,山中修建的粮仓不可能如他们宣称的那样可依靠百年,那是吹嘘,况且运送粮草进去也需要走那吊桥,分析来看,山中存粮按十万人所需计算,能撑上三五年就是极限,可能更短。” “如果我们去造一架巨大的工程车呢?” 海沙看向沈冷:“这两日我一直都在构思,我们集结工匠,造一辆悬挂吊桥的攻城车出来,最起码与对面城墙等高,有一条巨大的木臂可延伸出去,然后搭靠在对面城关上……” “没机会。” 沈冷摇头:“这么巨大的攻城车别说上山难,就算是到了悬崖附近,求立人的抛石车和至少百余架重型床子弩密集攒射,我们的人根本就没办法推上去。” 这就好像……那是一个洞口,洞口外面有几十门大炮和几千人的火力时时刻刻等着,山洞里的人一出来就会被打的粉身碎骨,就算出来的是一辆重型装甲,也会被顷刻之间集中的炮火轰的满地碎渣。 海沙再次沉默下来,其实他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这似乎也是唯一的办法。 别说是水师战兵,就算是南疆狼猿也上不去。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许久之后,沈冷起身:“明日我再去看看。” 海沙点了点头:“好。”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再看多少次似乎也看不到一点明朗,海沙已经看了几个月的时间,斥候也一直都没有停止对鞍子山的探索,如果有路的话,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对。 沈冷回到自己的军帐里一直坐在那思考,一直到了后半夜忽然间想到了什么,起身让陈冉带人去打听一件事,不多时,当初最早一批追着求立人进入鞍子山的斥候被陈冉请来好几个。 这些斥候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每一个人,放在民间,可能几十个人也休想能把他们其中一个怎么样。 几个斥候已经睡下,突然被沈冷请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 “我想问一下。” 沈冷给每个人都递过去一杯热茶:“你们是最先跟踪求立队伍进入鞍子山的,知不知道阮腾渊第一个派人去的村子是在什么地方?” “没办法确定哪个是第一个,但最特殊的一个卑职知道,那地方叫普山村。” 斥候队正洪照立刻回答:“当时大军围攻都城,几乎所有兵力都被北门逃走的求立人吸引过去,谁也没有想到那居然是求立人的诱敌之计,后来在得知有一支两万余人左右的求立精锐队伍从西门冲出之后,海将军就下令各军调集斥候跟上去。” 洪照认真的说道:“卑职是第一批跟上的人,因为不知道进入鞍子山的求立队伍会分成多少支,所以海将军调集的斥候数量也很多,卑职所知,至少有数百名斥候分散追踪,到了鞍子山下之后求立人已经在强迫当地村镇百姓撤离,但是卑职发现,去普山村的求立人非同寻常。” 洪照道:“应该是阮腾渊手下如今最重要的将军阮焕林亲去的,我们看到了求立大将军的战旗往那边去了,至少上千骑兵,求立人的骑兵很少,大部分还集中在禁军,所以卑职怀疑,当时同去的甚至还有求立皇帝阮腾渊。” 沈冷微微皱眉。 求立地形多水路少平原,而且并不会养马,所以求立根本就没有多少骑兵。 如果是阮腾渊亲自去了那个叫普山村的小村子,可能真的会有什么发现。 “你们去探查过吗?” 沈冷问。 “去过。” 洪照摇头:“后来我们前后三次去过那个村子,但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沈冷嗯了一声:“多谢,明日我会和海将军说一声,你们带我去那边看看。” 洪照立刻起身抱拳:“遵命。” 第二天一早,沈冷带着陈冉王阔海以及百余名精锐斥候离开大营直奔普山村,距离山下大营并不是很远,骑马不到半个时辰随即赶到。 村子已经空了,连房屋都被付之一炬,看起来极为惨烈。 即便已经过去多日,空气之中似乎依然弥漫着一种烧焦的味道,又或许那只是视觉上带给大脑的一种反应。 不时看到野狼从残垣断壁里逃离,它们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 第982页 隐隐约约的,好像这村子里有一双双孤魂野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冷他们,只等着他们进来。 第五百四十章 寻路 矮墙都被烧的焦黑,断裂的土砖瓦砾之中露出来一条已经被野狼啃的只剩下残缺骨头的腿,也不知道瓦砾堆下的人是什么模样,当时阮腾渊下令所有山民随他一起进城关,不等村民有什么反应,就让士兵一把火将村庄都烧了,绝大部分人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只一身衣服,赤手空拳的就被驱赶进了鞍子山。 远处有几头不愿离开的野狼,站在高坡上低着头往这边看着。 沈冷围着村子走了一圈,也没指望在村子里能发现什么,阮腾渊带走的是人,人才是重点。 “村子外有进山的小路,你们进去过没有?” 沈冷问洪照。 斥候队正洪照点头:“进去过,小路应是村民猎户走出来的,进山不到五里路就没了,从远处看这山和鞍子山城关山并不相连,卑职带队往上走了一段距离,山中多虎豹,那日还射杀了一头凶虎,只是再也没了脚印,似乎连村民猎户都不曾进到那么深的地方。” 沈冷嗯了一声,低头思考。 如果这些村民并不知道有小路通向鞍子山,那阮腾渊带走他们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只是担心那些村民有人知道,可这就足以证明路是存在的。 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奴仆,山中粮仓地方有限,粮草有限,多几百百姓,阮腾渊不下数万大军的口粮就要分出去一小半。 “追狼。” 沈冷忽然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懵了。 “追狼?” 陈冉看向沈冷:“将军此时要狩猎?” 沈冷却没搭话,从战马一侧将黑线刀摘下来挂在背上,然后将连弩,硬弓,绳索,能带上的东西全部带齐,虽然士兵们不知道将军的意图是什么,可也已经同时将所有能用的装备都带好。 “王阔海,你带五十个人留在这等着。” 沈冷一招手:“其他人跟我上去。” 这次带来的都是斥候之中的精锐,说的简单直白些,若以寻常壮汉来做衡量,普通的大宁战兵,一个人放翻六七个甚至八九个村民也不是天方夜谭,一拳必倒一人,而斥候则是各军之中精选出来的优秀者,一个人对七八个战兵也不算什么天方夜谭。 那群野狼站在高坡上盯着沈冷他们,哪里想到那些人竟然直接就朝着这边过来,一开始它们只是低低咆哮发出威胁,后来发现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惧意,它们也就怕了,毕竟它们也知道对方人数众多,所以掉头就跑。 野狼在山中穿行的速度奇快,若非沈冷他们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怕也跟不上那么久,一口气往山中跑,为了让那几头野狼更怕,沈冷发弓射翻了其中两头,并且将狼的头颅剁下来,以狼血涂抹身上皮甲,挥舞着狼头追击,剩下的几头狼哪里还敢去想什么反击,狼夹着尾巴逃和狗夹着尾巴逃并无二致。 沈冷他们追了超过半个时辰,山里已经越来越险峻,那些野狼一开始往山顶上跑,忽然上面有虎啸声,那几头狼随即往另外一个方向跑,沈冷他们累的够呛,可常年的跑步加练,让他们在体力上并没有多少担忧。 又半个时辰,那几头野狼似乎是无路可走,钻进远处的草丛里,沈冷他们追到跟前,草足有腰那么高,为了防备野狼被逼急了反扑,五个人一队互相戒备。 可奇怪的是,到了这里野狼都消失无踪了。 在草丛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一无所获。 洪照蹲下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摇头:“连爪印都没有留下,莫非真的是凭空消失了?” “狼又没得道成仙呢。” 陈冉往四周看:“不可能凭空消失。”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一头野狼忽然出现,似乎是回头来看看追它的人还在不在,陈冉下意识的端起连弩一阵点射,弩箭噼噼啪啪的打过去,那狼嗷的叫了一声转身就跑,等陈冉他们追到近处,发现狼又没了踪迹。 “真他娘的见了鬼了。” 陈冉又朝着别的草丛里打了几支弩箭,还不如把石头扔进大海,最起码还有个浪花,弩箭打进草丛里连个像样的声响都没有。 “有血迹。” 沈冷低头看了看,山崖边青苔上有些暗色的地方,不注意看还发现不了,他蹲下来用手指抹了一下,起身将黑线刀抽出来,刀子朝着山崖上那挂满了的藤蔓劈砍,几刀下去,藤蔓被砍断了不少,沈冷用刀子拨开,后边竟然有一条裂缝。 裂缝入口并不大,也就勉强让一个人侧身挤着进去,沈冷让人把火把点上扔进裂缝里,黑暗之中亮起来光芒,角落处有一头蜷缩在那的野狼嗷呜的叫了一声,擦着石壁又往里挤了挤,可它身体上插着半截弩箭,挤不进去里边更加狭窄的山体裂缝,硬挤,弩箭带来的剧痛让它疼的直哆嗦。 沈冷抬起手,连弩几个点射将那野狼射杀,让陈冉他们都过来帮忙,乱刀将藤蔓斩断了一大片,这裂缝就彻底暴露出来,只是太过狭窄,野狼进去的时候怕也得一头一头的排队进去。 “里边更窄。” 陈冉自告奋勇:“我进去看看。” 往前凑了凑,然后回来:“换个瘦的。” 沈冷嫌弃的看了看陈冉那肚子,陈冉讪讪笑了笑:“我有什么办法,一样的训练,人家一身腱子肉,我这肚子偏偏就瘦不下去。” -- 第983页 沈冷:“别人一日三餐,你一日八餐。” 陈冉:“一日三还行,一日八有些累。” 沈冷:“还能吹的更邪乎?” 陈冉:“将军误会了,其实一日三餐并不是数量多少,而是时间长短,说的是一日有吃三顿饭那么久,我的一日有吃八顿饭那么久。” 沈冷瞪了他一眼,将身上装备都解下来,只带了一把短刀进去,那裂缝里边过于狭窄,黑线刀都没有什么用处。 挤进去之后血腥味就浓郁起来,狼一时还没有死绝,肚皮还在微微鼓动。 沈冷将狼尸拉到一边,往更里边的裂缝看了看,刚把眼睛凑过去,一个狼头骤然出现,獠牙已经在眼前了。 沈冷猛的往后一仰头,右手的短刀从下边刺进野狼下巴,左手抬起来一把抓住狼的上嘴猛的往外一拉,将那头野狼从裂缝里直接拉了出来,一脚踩着狼的身体,短刀迅速插回腰间的皮囊里,两只手抓着狼嘴上下一掰,咔嚓一声将狼嘴掰的断开,狼嘴里挤出来几声哀嚎,沈冷一脚将它踢到一边,将之前丢进来的火把捡起来扔进前边裂缝里,光芒照开的地方竟然不小。 “我得进去。” 沈冷对外面喊了一声,提一口气,硬生生缩着肚子挤进那狭小的地方,洪照第二个进入裂缝,他进来的时候沈冷已经到更深入的地方了。 与此同时,鞍子山城关。 阮腾渊坐在那看着面前跪着的一群百姓,脸色森寒。 “鞍子山你们这些猎户最了解,你们几个,当年朕下令修建粮仓的时候都在吧。” 这些猎户年纪都不算太小,长者有五六十岁,年纪较轻的也有四十几岁。 其中一个人连忙回答:“回陛下,当年修建粮仓,我还被召入军中做向导。” “那朕问你,这山中到底有多少地方可通粮仓?” “应该不多。” 猎户低着头说道:“当年选中此地做粮仓,是因为这天然的山洞太大,若非机缘巧合谁能想到这山体之中居然这么多裂缝,这粮仓所在就是最大的裂缝,只是为什么中空就不得而知,或是很久之前有过地震山体开裂,这一部分碎裂向下滑了不少。” “只是陛下也无需担心,虽然山体裂缝很多,可并不一定都通向这边,那裂缝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会永远困死在山体之中,神仙也出不来,纵然宁人发现了一些裂缝,也可能只是半截的,走到半路就没了,哪怕有其他裂缝相连,再转进去,也未必通联这边,陛下只需下令将所有裂缝用大石堵住即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所隐瞒。 其实当年确实有一条裂缝可通山外,他和当年几个村民都知道,后来铤而走险,多次从这里偷偷进来偷盗粮食出去,总比去打猎面对豺狼虎豹要安全些,而最主要的则是这粮仓里的存盐。 盐,在他们看来比粮食重要。 可他哪里敢说? “朕已经下旨封住了。” 阮腾渊稍稍松了口气:“你们几个最了解鞍子山,这几日就多辛苦,带着朕的部下将士把所有可疑的地方都堵住,尽量的去找,若是做的好,朕必有重赏。” 那几个猎户连忙磕头,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 山中。 沈冷从裂缝里钻出来,一身的尘土。 “似乎不通了。” 沈冷摇了摇头:“裂缝走进去大概几十丈远就没狭小的没办法进去,可又不见那几头野狼,还有其他裂缝,我没办法一一搜索。”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多调集斥候,顺着裂缝往里探索。” 正说着,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人影视闪烁了一下,沈冷反应奇快,连弩抬起来瞄着那边:“出来!”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丝巾 草丛里有个人慢慢的站了起来,脸色白的好像雪一样,他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宁军,只看到那身黑色战服腿就已经软了,别说反抗,跑都不敢。 “你是谁?” 陈冉过去搜了搜,那人身上没有带着兵器,看身形体魄也不像是个当兵的。 “我是……过路的。” 那人支支吾吾的回答。 沈冷走到近前看了看,面容上来说这是个典型的求立人,黑,瘦,颧骨有些高,而且眼神里带着蛮人的那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狡猾。 “你是从城关里逃出来的吧?” 沈冷问了一句,那人立刻表情就有了变化。 沈冷吩咐了一句:“带回去交给廷尉府的人审。” 陈冉一摆手,斥候上去将那人绑了押回大营。 沈冷回到大营里洗漱更衣,在树荫下点了一堆火烤馒头吃,军中可不似在长安城那般好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以干粮充饥。 陈冉从远处过来蹲在沈冷身边,沈冷把手里烤好的馒头递给他,陈冉吹着气啃了两口:“都撂了,那家伙就是普山村的猎户,当年修建粮仓的时候他就随求立军队在那边做向导,他说这鞍子山内部有个很大的中空的地方,被阮腾渊当做粮仓,有裂缝可以偷偷溜出来,他才跑出来就被咱们抓着了。” 沈冷问:“能不能带队伍进去?” “不能。” 陈冉摇头:“猎户说那缝隙太狭窄,很多地方还需要攀爬,只能容一人过去,虽然可通粮仓,但没有多大意义,进去几个人,无济于事。” -- 第984页 “也许有。” 沈冷自己烤了个馒头:“我回头和海沙将军商量一下。” 陈冉敏锐的察觉到了沈冷又有冒险的念头:“你若是想进去,我知道阻止不了你,但你必须得带上我。” 沈冷看了一眼陈冉的肚子。 陈冉楞了一下:“那就让老杜跟着,老杜没问题,大个儿和我要是进不去,你身边不能没有个照应的。” “我还没决定。” 沈冷咬了一口馒头:“我的命多金贵。” 陈冉:“你知道就好。” 沈冷笑了笑,想到在安阳郡鱼鳞镇码头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样蹲在一起啃馒头吃,那时候还都是懵懂少年,只觉得一顿饭能不限量的吃大白馒头就很完美,也足够幸福。 陈冉捏了捏手里的馒头:“像不像?” 沈冷:“滚……” 陈冉:“你个流氓!” 沈冷:“你还说我?” 陈冉:“我是说,像不像咱们当初在鱼鳞镇码头上吃的馒头。” 沈冷:“……” 陈冉:“冷子你变了……怎么满脑子那种龌龊念头。” 沈冷:“……” 陈冉:“不过确实挺像的。” 沈冷看着陈冉,忽然间发现他和林落雨身边那个叫高小样的女孩子真是绝配,上次去天机票号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觉得高小样什么地方自己似曾相识,现在醒悟过来那姑娘就是女版的陈没盖子,小事上要多不靠谱有多不靠谱,可大事上永远让人放心。 还有就是这俩家伙一样,嘴上都没有个把门的。 “我给你说个媳妇呗。” 沈冷忽然冒出来一句。 陈冉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冷:“转职这么随便的吗?你这角色转变可以草率,我终身大事岂能草率?说吧,你收了谁家的银子要卖我。” 沈冷叹道:“你想想谁家还愿意花银子买通我来想搞定你。” 陈冉想了想,确实没有人家会那么傻。 沈冷道:“如果有银子拿的话,我会现在才卖你吗?” 陈冉:“那你先说是谁。” “不能说。” 沈冷想着人家姑娘根本就不认识陈冉,自己这边信口开河一说,陈冉当了真,到时候人家高小样根本就没那个心思,陈冉得多尴尬,人家姑娘又得多尴尬。 陈冉白了他一眼:“我爹,你陈大伯,一直说,儿子啊,你好好跟着冷子干,冷子有一口吃的就不能亏了你,我一直深信不疑,可是现在某人都已经实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我呢……” 沈冷:“陈大伯知道你在长安的时候经常去小淮河吗?” 陈冉:“大哥我错了。” 提到孩子两个字,沈冷忽然间心里就涌出来一阵愧疚,算计着时间,如果现在立刻往回赶的话也许都来不及,连生孩子这么大的事自己都没能陪在茶爷身边,茶爷一定很无助,她纵然什么都不说,心里一定会失望,也会难过。 那种无助,那种期盼,想想就能体会到她心里会有多难。 一瞬间,沈冷的情绪就低落下来。 陈冉自然看得出来,他一直说自己是最了解沈冷的男人,知道是刚才说的话牵扯到了沈冷的思念,于是拍了拍沈冷的肩膀:“咱们尽快打完这一战,如来时候一样赶路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沈冷嗯了一声:“所以我才会一直在找路,所以我才会想着冒险。” 他站起来:“茶爷生孩子的时候,我得让她握着我的手,我问过,很多人说生孩子的时候对于女人来说就是鬼门关,运气好了,平安无事,运气稍稍不好一些就没准出意外,还有人说那种疼是男人根本承受不住了,接生的稳婆说,刀子割在身上的疼,不及女人生孩子的疼十分之一,所以生孩子的时候往往都会连牙都咬破了。” “稳婆还说,为了怕咬到舌头,总是会准备一根小木棍给生孩子的女人咬着,想想那就是很不舒服的事,茶爷怎么能咬木棍,可以咬我的胳膊。” 沈冷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我去看看那个猎户。” 一个时辰之后。 海沙砰地一声把桌子上的杯子摔碎了:“不行!” 他怒视沈冷,而沈冷平静的看着他。 海沙道:“你来之前陈校尉来找过我,他让我劝劝你不要冒险,他说你急着赶回去陪你夫人,这些我都可以理解,若我早知道,就不会请你来与我一同打这一战……沈冷,现在你就可以回去,这一战我来打,已经找到了可以进去的路,难道我就比你差了?” “不行。” 沈冷摇头:“若想尽快打这一战,就必须里应外合,你应该知道,若我离开,你派人从裂缝潜入粮仓,你的人就算再精锐也支撑不了多久,潜入进去的人有限,除了我之外,谁能带几个人去砍下来吊桥?你亲自进去自然能,可时机如何把握?你放心交给你的手下人指挥吗?” 海沙点头:“我的人,自然放心。” “我不放心。” 沈冷看向海沙认真的说道:“我没把庄雍当大将军看,我把他当父亲一样看。” 海沙一怔。 “茶儿是我的妻子,至近亲人,我必须赶回去陪她,庄将军也是,我得把仇人的脑袋割下来。” 沈冷笑了笑:“明天夜里,我带十个人潜入进去,我会与你约好时间,到了时辰吊桥必然会放下来等你,你率军一鼓作气杀进去,完事之后我需要你最快的船。” -- 第985页 海沙沉默良久:“如果吊桥没有放下来呢?” “没有如果。” 沈冷起身:“帮我准备一些东西,时间有限,一天之内必须准备齐。” 第二天入夜前沈冷又去看那个猎户,然后发现海沙居然让人把猎户的下巴摘了,那人发不出声音。 “他可能会呼喊,永远不要相信求立人会和咱们一条心,哪怕他怕死。” 海沙道:“怎么走,让他指给你。” 他递给沈冷一个盒子:“这里面是我的软甲,我知道你也有,你穿在外面,多穿一层终究会多些作用。” 沈冷笑着接过来:“我这个人向来拿了别人东西总是忘了还。” 海沙:“你活着回来,送给你又何妨?”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拒绝,把盒子接过来后问:“请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吗?” “嗯。” 海沙指了指桌子那边:“都在了。” 那是特殊的衣服,在关节位置都缝了牛皮,应该不会轻易磨破,最主要的是,衣服后背上多缝了一层,内衬里可以装进去一些火药。 “每个人一把连弩,四个弩匣,长刀可能不方便带,我又让人给你们每个人准备了两把短刀,绳索也是从斥候队那边选来最好的。” 海沙说完这些,把脖子上绑着的一条红色纱巾摘下来递给沈冷:“绑上这个。” 沈冷一怔:“这是?” “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海沙沉默片刻:“就算是吧……我能理解你想赶回去陪你夫人的心,父亲告诉我说,那时候母亲生我难产,而他在外征战未回,母亲预感到自己可能撑不住多久,我出生之后稳婆把我抱给她看,她见我光着,怕我冷,就把身边丝巾盖在我身上,然后母亲就去了。” 沈冷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求立这边如此闷热的天气,海沙那条丝巾也始终都绑在身上。 海沙将丝巾给沈冷绑在胳膊上:“如果将来有一天我有了妻子我也会如你一样,不管什么情况,都尽力赶回去陪着她……我没有母亲的印象,她的事都是父亲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父亲总是能说的清楚,直到我这次南下之前,父亲与我同饮,然后痛哭失声,他说他对不起母亲,脑子里,竟是有些模糊了她的模样。” 海沙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模糊了也总是有的吧,我脑子里却没有她应是什么模样,可我想她,总是会想。” 海沙笑:“我带着丝巾征战,从无败绩,若你活着回来,这个……你得还给我。” 第五百四十二章 潜入 海沙问沈冷有多大把握,沈冷摇头回答说,非正常的战斗,从来都没有什么把握可言。 当时海沙在想,什么叫做不正常的战斗? 沈冷似乎看出来他的疑惑,解释说……如北疆孟长安,每次只带几十人深入敌国,不以厮杀为目的,而是最大限度的破坏,袭扰,或是获取情报,绘制地图,这就是非正常的战斗。 遇到大队人马就跑,遇到小规模的敌人就干掉。 能杀就杀,能破坏就破坏,甚至可以延伸到深入敌后刺杀这样的特殊任务,都是不正常的战斗。 要想完成这样的战斗并不是人多多益善,很多时候反而人越少越好,以最少的兵力得到最大的胜利成果。 这些话,在长安城的时候沈冷和孟长安研究过不止一次,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的时候绝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干这个,根据不同的地形调派不同的人手,两个人甚至想到了在未来可以训练出来一支大宁特殊的斥候队伍。 如今的斥候已经具备极强的个人战斗能力,欠缺的是经验。 一时之间,海沙有些难以理解。 他是正经学院派出身,历来追求的都是在正面战场上与敌决战,不管是他还是武新宇,都是大宁典型的领兵将军,他们这一代代表人物还有唐宝宝,石破当,谈灵狐,包括东疆的闫开松等人,上一代的代表人物就是四疆大将军,谈九州,石元雄,铁流黎,裴亭山,以及现在南疆领兵的庄雍都是。 而沈冷和孟长安从来都不是这种大宁典型的将军,但不代表他们两个在正面战场上的领兵能力就弱了,他们的心思更灵活,是诡道。 入夜。 沈冷只带了两个十人队的斥候,包括之前跟他一起进山的洪照,这两个十人队,是沈冷从自己亲兵队和洪照的斥候队里精选出来的,每一个的武艺都极强,而且还有寻常战兵不具备的迅速应变能力。 黑色的战服将他们融入了黑夜,山中的虎啸也没有阻挡他们的步伐。 猎户被刀子顶着到了山崖裂缝那边,其实他出来的裂缝距离沈冷他们发现的裂缝不过几十米远,就在另外一边峭壁上,同样被厚厚的藤蔓所遮挡。 沈冷把猎户叫住,抬手把他的下巴接上,往下压了压手示意猎户听自己说话。 “我只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希望你能认真听完……我接上你的下巴并不是信任你,我对求立人从来都不信任,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无路可退,就算你这次出卖了我们,进去之后就大喊大叫招惹来求立的士兵,你逃走而我们死了,但以后呢?” “这个粮仓可以保证里面的人活上五年吗?如果可以活上五年,十年呢?大宁已经灭了求立,整个求立都在大宁的脚下踩着,只剩下这鞍子山,就算我们不进攻,围上十年里边的人也都会活活饿死,你自己做个选择,你带我们安全进去,我保证你所有亲人家眷甚至你的朋友活着,如果我们死了,将来大宁的战兵攻进鞍子山,势必屠戮殆尽一个不留。” -- 第986页 猎户听完之后脸色显然变了变,哪怕是在月色下,那脸上的恐惧也显而易见。 “我甚至可以保证不杀一个百姓。” 沈冷拍了拍猎户的肩膀:“你们活着,也许作为大宁的臣民比做阮腾渊的臣民还要幸福许多,大宁朝廷会减免你们的赋税,未来你的后代有书读,有业成,有挺美好的未来,总比你断子绝孙好许多,我们的目标就是阮腾渊而已,我不认为你有必要为他陪葬。” 猎户的脸色变幻不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将军,你真的能保证我的家人亲眷都活下来吗?” “你应该相信我,宁人对做出的承诺从来都不会反悔。” 沈冷道:“这是很明显的一个局面,你也应该很容易看清楚,就算你自己做好了死的准备,你的孩子呢?妻儿老小,看你年纪,应该已经有孙子了吧?” 猎户犹豫了一下后点头:“有了,七岁。” “他应该好好活下去。” 沈冷将一把猎刀递给猎户:“如果你决定了,就去前边带路。” 猎户颤抖着手把猎刀接过来,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崖壁那边,挥刀将那些藤蔓斩断,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保证裂缝的隐秘了,如果活下来,以后也不可能再进去偷粮食偷盐巴。 “你孙子叫什么名字?” 沈冷问。 猎户片刻之后回答:“映泰。” 沈冷嗯了一声:“我记住了,我保证他会好好活着。” 猎户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前,一头钻进裂缝里。 大半个时辰之后,在前边的猎户摆手示意可以停下来了,沈冷挤过去往前看了看,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对面依稀的亮光。 “阮腾渊下令把粮仓里边所有的裂缝都堵住,但这里他们发现不了,这是粮草堆后边,我用稻草挡住了。” 猎户压低声音说道:“从这里出去是料场,除了草料之外还有木材,盐库就藏在料场里,大部分士兵都不知道,料场外就是粮仓,有很多粮囤也有地窖,出去之后是一大片空地,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在那,要想出去,就得穿过那边,再往外就是军营了,出了粮仓就是军营,军营之外就是城关。” 猎户看了沈冷一眼:“有几万军队在,还有那么多百姓,你们其实没机会穿过去。” 沈冷嘴角一勾:“有没有机会你说了不算,阮腾渊说了都不算。” 他拍了拍猎户的肩膀:“进去之后你就去找你的家人亲眷,别被人发现,把他们带到料场这边来,躲进盐库里。” 猎户嗯了一声:“那我先进去。” 沈冷点头:“小心些。” 猎户嗯了一声,先往前爬。 沈冷忽然叫了一声:“映泰。” 猎户没回头,过了片刻之后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沈冷。 噗的一声,一支弩箭射进他的咽喉。 “你如果有孙子,有家人,你怎么会独自一个人逃出去。” 沈冷把猎户的尸体往后拽了一下,一刀戳进猎户心口扭了扭,猎户的眼神里都是仇恨也愤怒,也有临死之前最后的不甘,当然,还有很大很大的恐惧。 “这一段路并不是很长,这个出口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如果你有孙子你会带他出去,哪怕你不带你的儿子你也会把你孙子带出去。” 沈冷把尸体拉到一边,回头吩咐:“要进去了,大家都小心些,他带的路未必就是对的,出去也未必就是料场,有可能会是兵营。” “呼。” 所有人低低的应了一声。 沈冷第一个从裂缝钻出去,扒开堆积着的稻草悄悄往四周看了看,哪里是什么料场,不远处就是一座一座的军帐,能看到巡逻的求立士兵就在灯火下来回走动,和求立人打了这么久的海沙也说过,永远不要相信求立人的话。 沈冷往后打了个手势,斥候一个一个从裂缝钻出来,出来之后大家就都有些担忧,距离最近的那座帐篷连十丈都没有,这里草料,只是因为那兵营是阮腾渊的禁军,他有一支人数在千余人左右的骑兵。 如果先出来的猎户大喊一声,沈冷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好在,此时已经天黑,虽然山洞里点了火把灯烛,可这暗影处不会被人轻易注意到。 沈冷指了指洪照,指了指另外一个亲兵史当,又指了指自己,伸出三根手指,朝着最近的那帐篷点了点,然后示意其他人原地别动。 三个人猫着腰穿过料草堆到了帐篷那边,里边有人说话也鼾声,算计着时间距离子时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沈冷和海沙约定的时间是丑时起,他们还有大概两个时辰需要熬过去,如果去的早了,就算是砍断吊桥,凭他们几个人也不可能守得住,求立人有足够的时间把吊桥毁掉,为了稳妥起见,海沙也不会太早带队伍上来。 帐篷与帐篷之间的距离大概有十几米,很少有人走动,求立人自然也不会想到有大宁的人居然悄悄的摸了进来,可若想穿过军营去城关谈何容易?就算是穿过了军营,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冲到城关上把吊桥绳索砍断? 沈冷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将连弩都摘了下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沈冷起身,突然撩开帐篷的帘子冲了进去。 连弩点射,几个坐着交谈的求立人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被射翻,以他们三个的实力,这么近的距离,精准点射咽喉并不是什么难事。 -- 第987页 沈冷将短刀抽出来,三个人动作迅速,帐篷里一共十来个人,其中一半没有醒过来就被割破了喉咙。 从进帐篷到将所有人杀死,不超过二十息的时间。 洪照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然后打了个手势,所有斥候迅速的进入帐篷之中。 “把衣服换了。” 沈冷一边把自己的战服脱下来一边压低声音说话,他将海沙借给他的红丝巾绑在右臂,指了指那边:“箱子里有红布,切开绑好,出去的时候方便辨认。” 话刚说完,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近,离着还远,有个求立人嗓门很粗的喊了起来。 “妈的,每次都需要我来喊,不知道马上就要轮到你们换岗了吗?”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天神下凡 外面的喊声已经距离很近,也许下一息就会有人撩开帘子进来,洪照看了看旁边有几块干粮饼子,掰了一块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用求立话回答:“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去。” 外面的脚步声停下来,骂骂咧咧的说道:“赶紧些,一会儿将军查到了,有你们受的。” 脚步声渐远。 沈冷松了口气,换好求立士兵的衣服,十几个人出了帐篷,互相看了看,然后看向沈冷。 沈冷哪里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换岗,干脆带着人从营地边缘处往外走,尽量捡着人少的地方倒也没谁会主动过来理会,走了一会儿后看到有个洞口,直接就钻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洞口后面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空地,山体在这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就像个葫芦,上面口小,下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求立百姓,四周有很多求立士兵来回巡视,孩子的哭声都被父母的手掌压住,显然他们也怕到了极致。 几个求立士兵冲进人群里,将一个看起来眉目还算秀美的姑娘拉了出来,那姑娘拼了命的踢打,奈何怎么可能从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手里挣脱出去,四周的百姓冷漠的看着,还往后缩了缩。 唯有那姑娘的父母冲上来,却被三拳两脚打翻在地。 “陛下看中了你家姑娘,以后你们便是皇亲国戚,哭什么哭。” 为首的校尉一脚将那姑娘的父亲踢开,转身抽刀,刀子架在那姑娘脖子上:“陛下让选个人过去,这是你的福分,若非担心陛下不喜欢你被打花了的脸,信不信我用刀子在上面划几下?” 那姑娘吓得颤抖起来,连哭声都不敢放开了。 沈冷使了个眼色,洪照和史当跟在他身后也过去了,假意帮忙将那些百姓隔开,等了一会儿后见那校尉没有怀疑,沈冷他们三个悄悄跟了上去。 数以万计的求立百姓变得更为沉默,唯有那姑娘父母的啜泣声飘荡。 不大,却刺耳。 那求立校尉带着几个士兵进了另外一个山洞里,沈冷示意洪照和史当在外面等着,他在山洞口侧耳听了听,然后转身跟了进去。 沈冷藏身在角落处,他是一个极好学又懂得如何逼着自己学习的人,求立话听得懂,那时候在求立作战,每日都要练习,只是口音上的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若少说两句,倒也听不出来。 听了片刻沈冷就明白过来,本以为是个机会可以找到阮腾渊所在,哪里想到根本就不是什么皇帝要选个女人带过去,而是那求立校尉自己,那校尉应是很清楚,就算是他假借阮腾渊的名义,被抓走的女孩儿家人又怎么敢去问? 从前几天他忽然冒出邪念没忍住抓了个女孩儿带走,竟是无人察觉,于是胆子便大了起来。 沈冷不是个侠客。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话。 若他是个侠客,他此时应该冲上去将那个姑娘救出来。 他是个将军。 但他还是出手了,是因为那校尉身上是铁甲而且铁盔上有面甲,拉下来,没有人怀疑。 就这样,沈冷为了一个铁盔进了山洞,反正他是这么跟自己解释的。 片刻之后,沈冷招了招手,洪照和史当立刻也进了山洞,那姑娘赤身躺在地上,显然之前已经被打晕了过去,又或者刚刚因为反抗已经被求立士兵掐的断了气,沈冷他们三个又换上禁卫的军服,有铁盔面甲遮挡,心里就踏实了些。 沈冷刚要走,回头就看到洪照一刀戳进那姑娘心口。 沈冷微微皱眉。 洪照低着头走回来:“将军下不得手,我必须下得,海将军交代过,无论如何,保护将军安全,无论如何,此战不可出差错。” 史当和洪照两个人将尸体塞进山洞角落处随便找了些东西盖住,沈冷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做的没错。” 是啊,他总是会有些心软。 若将那姑娘绑了手脚堵住嘴巴藏起来自然也行,可她最终的结局也是死,只是伪善的一种表现罢了。 “将军若觉得卑职做的错了,待回去之后再责罚。” 洪照将刀子上的血迹抹了抹:“将军能选卑职同来,是将军对卑职的信任,卑职不能辜负这信任,也不能辜负海将军信任。” 沈冷嗯了一声,摘下来水壶喝了一口,外面有巡逻经过的人敲响梆子,整时辰了,子时到,距离海沙率军攻城还有整整一个时辰。 “海沙将军如何给你下令的?” -- 第988页 沈冷忽然问了一句。 洪照垂首:“烧。” 沈冷点了点头:“去烧吧。” 洪照的这个烧字,和沈冷之前准备的烧不是一个意思。 沈冷看向史当:“之前离开兵营的时候,火药是否已经在料草堆里放好。” “都放好了。” 沈冷点了点头:“你们去做你们的。” 史当看向沈冷:“将军你呢?” “我就在这……一会儿若是乱起来找不到我,你们几个就去兵营那边入口处找我,我会在那边等你们。” 沈冷靠着墙坐下来,闭上眼睛。 洪照和史当对视了一眼,洪照转身出去:“尽快行动,尽快回来汇合将军。” 出去之后带上之前留守在外边的斥候开始放火,只是计划略有不同,沈冷的计划是将粮仓和兵营点燃,而海沙显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求立人,他要把难民营也点了。 沈冷坐在那,很快就听到了呼喊声,没多久一股子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这是山洞之中,而且有峡谷裂缝,本就有山风穿过,火一烧起来就控制不住,草料又干燥易燃,眼看着兵营那边的火势很快就弥漫起来,没多久营帐就被引燃。 然后就是难民营这边乱了起来,难民睡觉的地方铺的也是稻草,一处起火人们就过来灭火,而洪照他们则在人群之中穿梭,把更多的地方点燃。 烟气一下子就让整个山洞里到处都是咳嗽的声音,大概小半个时辰之后,这山洞里烟大的已经能熏死人。 沈冷起身,将面甲拉下来,朝着城关那边大步走了过去,很多士兵从城关那边跑过来想要救火,沈冷拦住一群求立士兵:“都给我回去,这是宁人的阴谋,他们偷袭了粮仓兵营,一定会去夺取城关,所有人都回去!” 只喊这几句求立话,又是情急之中,谁能分辨出来。 一炷香之后,沈冷已经带着至少几百个本来想去救火的求立士兵回到城关上,他大声呼喊,让所有士兵不要乱了,回到自己的位置,谨防宁军偷袭城关。 阮焕林听到呼喊声从城关上跑下来,眼看着山洞里边黑烟滚滚,脑子里嗡的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似的。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一个校尉大步跑过来:“将军!宁人偷袭营地,请将军下令队伍不要乱跑乱动,宁军一定会趁机攻击城关,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斩断吊桥的绳索!” 阮焕林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有理,你叫什么名字。” “映泰!” 沈冷立刻回了一句。 “你做的不错。” 阮焕林夸奖了一句,然后回身大喊:“传令城墙上的所有人不要乱动,我的亲兵营都给我过来,堵住从山洞往这边来的入口,凡是从山洞里冲出来的可疑之人,立刻斩杀!” 数百名精锐亲兵迅速的将山洞通向这边的路截住,弓箭手将羽箭搭在弓弦上,不多时,一群难民受不了山洞里的烟气拼了命的冲出来,阮焕林一声令下,羽箭齐发,前边跑出来的难民立刻就被射翻了几十个。 在禁军保护下,求立皇帝阮腾渊也从山洞里出来,险些也被羽箭给射回去,到了城关口,阮腾渊看了阮焕林一眼:“做的好,宁人要想攻进来唯一的机会就是斩断吊桥绳索,粮仓那边有引流的瀑布山水,火过不去,就算没堵住的裂缝有宁军进来也不会有几个人,只要吊桥不落,谁也攻不破这城关。” “陛下,请到城关上暂避。” 阮腾渊嗯了一声,看到不远处一个校尉招手带着人往城关上跑:“那是谁。” “是校尉映泰,反应灵敏,处事冷静,可堪大用,就是他刚才拦截跑回去救火的士兵都带回来的,下令他的部下不要胡乱走动,堵住入口。” “嗯,一会儿让他来见朕。” 阮腾渊道:“想不到,朕还有没发现的人才。” “映泰!” 阮焕林朝着那边喊了一声。 “将军,卑职去看看吊桥。” 那校尉回身喊了一声,带着四五个士兵往吊桥那边去了。 阮腾渊道:“分一批人去守着,任何人靠近吊桥盘索杀无赦。” “是。” 阮焕林应了一声,吩咐手下人去吊桥那边。 沈冷带着几个求立士兵登上城墙,看到吊桥那边有几十个守军围着,他冲过去往后指了指:“宁军靠近!” 一瞬间,所有守军士兵都回头望城关外看了过去,可是断崖那边黑乎乎的哪里看得清楚,山里的夜晚比平原上似乎还要黑一些,灯火不及之处,那有谁能看穿黑夜。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边,沈冷将弯刀抽出来一刀斩落,那绳索粗大,这弯刀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利器,而且绳索就算绷直了也有弹性,这一刀竟是没能斩断,于是沈冷懊恼起来,开始怀念自己的黑线刀。 “你干什么!” 一个靠近的求立校尉嘶吼了一声。 沈冷的弯刀甩出去,一刀戳进那校尉心口,回手一拳将身边求立士兵砸翻,瞬间拿起那士兵的弯刀,又是一刀斩落,刀子精准的落在刚才砍到的地方,这一刀下去绳索应声而断,吊桥发出吱呀一声巨响。 沈冷两刀砍翻了靠近的求立士兵,弯刀用的并不称手,第二次怀念自己的黑线刀,可他够强,就这样杀开一条血路,连斩七八人后到了吊桥另外一侧,朝着吊桥另一边的绳索连砍几刀。 -- 第989页 一片羽箭弩箭袭来,沈冷身上中了不知道多少箭,他也不回头,后背上被砍了一刀,他挥手弯刀横扫将那求立人的脖子切开,一片血雾之中,沈冷左手抓着绳索,右手再次一刀斩落。 脑子里却想着刚才那一刀居然没有扫落人头,果然这破刀远不及自己的黑线刀。 第三次想念黑线刀。 啪的一声。 绳索断开,巨大沉重的吊桥呼啸着砸了下去。 左手抓着绳索的沈冷瞬间就被吊桥下坠的巨力拉了出去,翻过城关,从天而落。 轰! 吊桥落地。 呼! 断崖上一片火把亮起,火光冲天处,宁军兵甲如林。 身上几乎插满了羽箭的沈冷踩着吊桥落下,在吊桥砸在断崖上的瞬间往前一蹬掠起,凌空翻身,稳稳落地。 “杀!” 山洪一般的宁军顺着吊桥冲进城关。 沈冷退到一边往后靠了靠,低头看,觉得自己像个刺猬。 主要看了看裆下。 没事。 上半身保护的很好,有两层软甲。 他弯腰将腿上的一支弩箭拔下来随手扔了,刚要再拔第二支,海沙从马背上跳下来:“我帮你。” “不急。” 沈冷从胳膊上将红丝巾解下来递给海沙:“没弄坏,果然好用。” 第五百四十四章 心狠些 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松应对大宁战兵的正面进攻。 当吊桥放下来的那一刻,其实战局如何已经决定。 在这个天下,能在平地上和大宁战兵抗衡的只有黑武南院边军,求立的所谓精锐禁军在大宁战兵的攻势下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摧枯拉朽。 这好像是一个世界性难题。 都是一样的男人,同样的装备同样的人数,为什么就打不过?甚至人数更多也打不过。 黑武人打得过,是因为黑武人有着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鬼月族的男人天生高大,身体强壮,在力量上比大宁战兵更有优势,即便如此也不敢说就一定打得过大宁战兵。 按身体条件来说,大宁边军战兵一对一打黑武边军战兵未必有优势可言,甚至输会占更大的可能,然而五对五,黑武边军一定不行。 更何况求立人。 在大宁战兵的横刀之下,他们的弯刀就像是玩具。 黑色的洪流向前席卷,似乎连火海在大宁兵甲面前都要畏惧退缩。 山洞里的火势因为没有人救援而一发不可收拾,而这也断绝了城关上求立守军的退路,他们只能在城关上下和宁军决战,这是求立人最不愿也最不敢面对的事。 若一开始还有抵抗,后来就是屠杀。 杀红了眼的大宁战兵从城门洞杀到城关上,又从城关上杀到城下,但凡有求立军刀之地,必有杀神将其屠戮。 沈冷把身上所有插着的羽箭都拔下来,抬头看,城关上已经换上了大宁的烈红色战旗。 腿上受了伤,左腿上中了两箭,右腿一箭,医官将他的裤管剪开伤药包扎,沈冷感激的看了医官一眼:“对不起。” 医官一怔:“将军何意?” 不应该是谢谢吗? 为什么是对不起? 大概二十息之后,被扒了裤子的医官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蜷缩在城门口角落里,想哭。 沈冷穿着医官的裤子,回头看,自己部下一个个举头望明月。 “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沈冷伸手:“刀。” 陈冉将自己的佩刀递过去:“将军,你应该回去把伤口仔细处理一下,毕竟刚才也只是粗粗的包扎而已。” “没时间。” 沈冷的黑线刀因为在攀爬山壁裂缝的时候不易通过而摘了下来,还藏在那裂缝里,此时想去寻也不好去,毕竟火势还没有熄灭,山洞里的温度连山风都降不下来。 陈冉的黑线刀虽然轻了不少,可比求立人的弯刀趁手的多。 “进城。” 沈冷的亲兵营跟着他大步走进城关,沈冷一边走一边将上半身的求立战服脱下来扔在一边,光着膀子,随着走动,身上的肌肉线条犹如波纹荡漾一般。 “阮腾渊何在?” 沈冷问。 海沙指了指高处。 那是一片断崖,最后的一批求立士兵拼死保护着阮腾渊爬到了山上,可山中无路可走,那也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候,一支铁羽箭飞来,海沙所在之地兵甲如林火把如云,他何其明显,那一箭穿破了黑暗骤然而至,快的不可想象。 可正因为有了庄雍重伤的前车之鉴,海沙一直都心有戒备,月色下有寒芒一闪即逝,他便闪身,那一箭擦着他的肩甲打在身后城墙上,砰地一声,铁羽箭竟是射碎了一块城砖,羽箭刺进了城墙之内。 沈冷回头:“弓!” 陈冉立刻将沈冷的铁胎弓摘下来递给他,双手抱着箭壶蹲在沈冷一侧,沈冷左手抓住铁胎弓,右手抽了一支铁羽箭出来,朝着高处黑暗的地方一箭放了过去。 那地方传来一声哀嚎。 片刻之后,黑暗里又一支铁羽箭飞来,沈冷右手抓向箭壶,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扣了两支铁羽箭出来同时搭在弓弦上,可手指却不在同时发力,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的铁羽箭破空而出,在夜色之中撞出来一串火星,这黑暗之中,凭着淡薄月色的微光下铁羽箭一闪,沈冷判断出羽箭飞行的轨迹,他的羽箭将飞来的羽箭射落。 -- 第990页 火星四溅。 就在火星四溅的同时,沈冷中指和食指指尖扣着的铁羽箭飞了出去,他拉弓的速度快的让人用眼睛盯着都看不清楚,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轨迹,第二支铁羽箭飞进了高处黑暗中。 依稀有一声闷哼。 黑暗中,阮腾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肩,那一箭快到他根本就无法反应过来,直接击穿了他的肩膀,然后又狠狠的钉进他身后的山崖之中。 啪的一声。 他的铁胎弓掉落下来。 “箭。” 沈冷抬手。 他要的不是寻常的箭,他惯用的铁羽箭就在陈冉捧着的箭壶里。 王阔海从背后解下来一个细长的包裹,那是一支还有血迹未除的铁羽箭,那是伤了庄雍的那支铁羽箭。 “弓箭手!” 海沙举起右臂。 城上城下,数以千计的弓箭手朝着那边举起硬弓,山坡高处虽然看不清楚,可几千支羽箭攒射过去,能把人射成什么样? 箭阵之威,第一种为抛射,洒如满天星,覆盖面极广,第二种为平射,若死神之镰横扫,第三种为攒射,势若重拳。 “等一下。” 高坡出传来阮腾渊的声音。 “朕是求立皇帝,如今兵败已不可逆,朕现在也已明白,宁军之威,非朕麾下可比,但……朕既然为帝王,便应有帝王之待,朕听闻,大宁皇帝陛下从不杀敌国之君,朕愿降,便是做俘虏也不是寻常俘虏,朕也想去看看长安,看看大宁的皇帝陛下是什么模样。” 黑暗之中,肩膀上血迹斑斑的阮腾渊缓步走下来:“难不成,你们还怕一个亡国之君?” 沈冷手里的铁胎弓慢慢放下来,那支还有血痕的铁羽箭斜指着地面。 阮腾渊走到大宁战兵对面停下脚步,看了看沈冷:“刚才发箭的就是你?” 沈冷没回答。 阮腾渊沉默片刻:“那刚才假扮朕的禁军校尉闯入城关,斩落吊桥的又是何人?朕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勇士。” 海沙回答:“也是他。” 阮腾渊楞了一下,点头:“理当如此。”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沈冷:“他们都已经没有杀意,因为朕已经投降,可你眼中杀意还在,似乎已经不是大宁与求立之间的仇恨战意,而是私仇?” 沈冷忽然笑了笑:“你刚才说想去见见陛下?” 阮腾渊嗯了一声:“想去见见。” “陛下应该也想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沈冷缓缓将铁胎弓抬起来:“然后剐了你,所以何必那么麻烦?” 铁羽箭破空而出,在那支羽箭刺进庄雍身体相同的位置击穿了阮腾渊的身体,阮腾渊一声哀嚎,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因为这一箭太快太狠太凶,箭穿过他的身体,他居然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感觉到剧痛的那一刻,箭早就已经戳进他身体后边另外一个求立人身上。 “我不想带着杀意回去见我的孩子,不杀你,杀意不泻。” 沈冷将铁胎弓递给陈冉,缓缓抽出背后的黑线刀。 海沙微微皱眉:“沈将军,三思。” 沈冷微微耸了耸肩膀,迈步走到阮腾渊身前:“陈冉!” 陈冉大步过去,一把抓着阮腾渊的头发往旁边一拽,阮腾渊的身体向一侧猛的歪斜过去,就在这一刹那,沈冷的刀落,刀光从上往下仿若一道霹雳,炸亮夜空。 噗的一声,血液喷洒。 人头被直接斩落,陈冉抓着那颗人头高高举起:“求立,国灭!” 沈冷将黑线刀插在地上,从陈冉手里接过来那颗人头:“陛下想看你,未必等于让你看陛下,看你的人头也一样,保存的好了,送到长安还依稀可见面目。” 海沙看着那个杀神,背脊上有阵阵寒意。 他一直都觉得沈冷是个亲善温和的人,现在才明白,原来如他那般,也是睚眦必报。 伤他在乎的人,他就是凶神恶煞。 海沙下令一把火烧死了上万求立难民,在他自己看来,都不及沈冷这一刀更凶。 就在这时候洪照他们几个从山洞里走出,躲在裂缝里逃过火海吞噬,史当将沈冷的黑线刀也带了回来。 求立都城。 沈冷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庄雍,又看了看还握着庄雍手的沈先生:“老夫老妻,热乎热乎得了,咱们还得赶路回去,挺远的呢。” 沈先生白了他一眼,看向庄雍:“好好休养,等你身体好些,陛下应该就会派人把你接回去了。” “不能回去。” 庄雍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回去之后代我对陛下说,什么时候大破黑武,什么时候我再回去,南疆三地,诸事未平,我回去是辜负陛下。” 沈先生微微摇头:“还那么固执。” 庄雍忽然笑了笑:“你明白的。” 沈先生忽然间反应过来什么,看了看沈冷,然后点头:“明白了。” 庄雍对沈冷说道:“茶儿就要生了?这事耽误不得,南疆战事大局已定,你尽快回去吧,一路上小心,纵然再急也不能坏了身子。” 沈冷嗯了一声:“放心就是。” 庄雍沉默片刻:“若你还有时间,去和你伯母与若容道个别。” 沈冷点头。 出了房间,沈先生道:“我在军营外等你,你去吧。” -- 第991页 “不用去了。” 沈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行囊背好:“做个心狠些的,未必是坏事。” 沈先生长叹一声,抬起手拍了拍沈冷肩膀:“其实你去也好,说几句话又怎么了,作为一个男人,我不觉得有若容那么优秀的姑娘喜欢是坏事。” 沈冷眯着眼睛看他:“此处有坑。” 沈先生嘿嘿笑了笑:“算你聪明。” 沈冷哼了一声:“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狐狸,谁还不了解谁?” 沈先生淡淡道:“回去我告诉茶儿,你说她是狐狸精。” 沈冷:“她本来就是。” 嘿嘿傻笑:“迷的我神魂颠倒。” 第五百四十五章 晋封 船的航速已经到了最大,沈冷还是觉得太慢了些,盘膝坐在船头看着天空上几只海鸟飞过,他笑了笑说道:“若是能飞该多少,笔直的飞回去,应该会快不少。” 他问沈先生:“人会飞上天空吗?” 沈先生想了想:“楚时候便有巧匠做木飞鸟,可久飞不落,若是将那飞鸟的结构放大,也许就可驮着人飞起来。” “那落地呢?” 沈冷想了想:“木飞鸟落下来的时候,接不接得住看运气了。” 沈先生:“人也一样,看运气呗。” 沈冷:“……” 沈先生:“可以飞的低些,落地之前把脚放下来蹭地。” 沈冷:“那还不撞墙?” 沈先生:“也对,最起码飞的得比树高。” 沈冷:“那撞山呢?” 沈先生:“难道要飞的比山还高?那可怎么蹭地。” 沈冷:“若是有一大片平地,在飞鸟下装几个轮子,落地的时候滑出去岂不就好了。” “那要是滑出去停不下来呢,能飞起来得多快?停下来谈何容易。” “可以在空地的另外一头对方很多稻草,撞呗。” “似乎有些道理。” 沈冷想了想:“如果在我们身上装翅膀,然后胸前挂两个轮子,怎么样?” 沈先生哈哈大笑:“有翅膀的都不一定能飞多久,更何况是假翅膀,你想想,鸡鸭鹅都有翅膀,能飞多远吗?” 沈冷道:“这是为什么呢,都是有翅膀的,为什么有多可以飞翔千里,有的飞个五丈十丈的就不行了。” “还有飞三尺的呢。” 沈先生说完这句话沈冷就想到了高小样,号称天下第一飞剑,能飞多远取决于她的力气和运气,人对于飞的执念真的是深入骨髓,把剑扔出去再跳上去飘那么一小段就敢说是御剑飞行。 坐在旁边的陈冉摇头:“你们说的这都不靠谱,人的力气是有限的,别说你在胳膊上装假翅膀上下扇动,就算是你就这么空挥舞胳膊,让你挥动两个时辰你试试?” 沈冷嗯了一声:“这倒确实。” 陈冉道:“所以必须先解决力量问题,不是用人自身的力量,而是用别的什么力量取代,一直可以动,最好先有一种力量把人喷出去,一下子就飞起来。” 沈冷:“弹弓?” 陈冉:“我觉得若是屁到了一定强度也行,就叫……喷气式。” 沈冷:“喷你大爷的气。” 陈冉看向沈先生:“大爷。” 沈先生:“……” 船行之际,忽然就又看到侧面有几条巨鲸与船通行,沈冷想到第一次南下的时候骑鲸向前,那场景好像还在昨日,时间真是过的飞快,不知不觉间已是那么久之前,那时候与林落雨南下,大宁还未对求立开战。 “传说最大最大的鲸名为鲲,化为鹏,振翅便有九万里。” 陈冉:“那得吃多久。” 沈冷懒得理他,看向沈先生说道:“咱们启程之前,我已经安排人先回去沿路准备,按理说坐船顺着大运河往北最省心,但是慢了些,我准备借用军驿的快马,每隔百里便有一座军驿,我们每隔二百里换马,到了晚上用军驿的马车,轮流赶车轮流睡觉,天亮之后再换马,如此往复的话,应该能赶回去。” 他停顿了一下:“先生身体怕是吃不消。” 沈先生摇头:“我无妨,难不成晚上睡觉的时候你们几个还好意思让我轮流去赶车?没事,我睡的足。” 长安城。 珍妃宫里。 茶爷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手轻轻在肚子上抚摸:“小家伙,你可别急,等等你爹。” 珍妃端着一碗甜汤过来放在茶爷面前,笑着说道:“你还能管得了他?他日子足了就会出来,沈冷还在南疆作战,就算是赶不回来你也不用担心,宫里的御医早就在做准备了,陛下也问过多次,他们不敢怠慢,有我在身边陪着,你不用害怕疼。” “我不怕。” 茶爷笑:“从来都不怕疼,只是怕冷子会有遗憾,以后想起来,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没陪着,或许每每念及都会心有愧疚,也有遗憾。” 珍妃笑着摇头:“你们两个啊……真的令人羡慕。” “陛下待娘娘也好啊。” “是好。” 珍妃沉默片刻后说道:“那时候他是留王,只要有空闲便都是陪我,我那时候还没有收心,总是顽皮,他比我大却陪着我疯,我说要去纵马他便陪我去纵马,我说去放风筝他便陪我去放风筝,后来他是陛下,每日操劳,可只要有时间了就会过来我宫里。” -- 第992页 茶爷忽然想到,皇后对珍妃的恨意,莫非就是因为陛下对珍妃的偏爱? “感情的事,简单最好。” 珍妃喃喃自语似的说道:“如你们这样,感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再无其他,便一直都好,若是夹杂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便会复杂,也就变了味道,纵然我和陛下初心未变,可很多事都不容的我们单纯。” 茶爷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以后万一傻冷子也做了皇帝,岂不是也有三宫六院的人争宠? 然后又想到,傻冷子哪里会有什么三宫六院。 就在这时候外面内侍急匆匆跑进来:“娘娘,陛下说一会儿过来。” 珍妃笑起来:“又来蹭我给你熬的汤。” 她看着窗外:“他喜欢吃甜食,总是喜欢,御医说多吃甜食不好,不许他吃,便是御书房里的常备的点心也都是咸的,他总说自己做了皇帝,居然连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决定,真亏。” 珍妃压低声音说道:“我跟你说件事可不许说出去,陛下颜面啊……那是十来年前了,陛下在书房里发脾气,说是摔了茶杯,内侍吓坏了跑来找我,我便赶过去看,陛下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生闷气,看到我来,一摆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我问陛下为何,陛下说……要吃糖。” 茶爷一脸懵。 那是陛下? 珍妃道:“没奈何,只好去寻了甜味淡一些的软糖给他,他说……你喂我,你不喂我,我就不吃。” 茶爷八卦之心顿时燃烧起来:“那喂了吗?” 珍妃脸一红:“喂了。” 茶爷嘿嘿笑:“陛下还跟小孩子似的。” 她哪里知道,陛下说的喂,是珍妃把糖含在嘴里喂给陛下,哪里是她想的那么单纯。 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再成熟的男人,往往也会有非常幼稚的一面,这一面,永远都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展现出来,永远不会。 茶爷想到傻冷子,外人看来他成熟,稳重,年少有为。 可在家里,那家伙幼稚的跟五岁孩子没什么区别,蹲那看两群蚂蚁打架他能看半个时辰。 不多时,陛下从外面迈步进来,虽然已经过了盛夏但依然很热,刚刚下过雨,空气里是一种令人心情都变得舒服起来的凉爽潮湿,细微的雨星飘在人脸上非但不会觉得厌烦,反而会觉得欢喜,一扫之前的闷热,人都变得轻松不少。 陛下手里居然还拎着一些东西,仿佛是宝贝怕别人拎着会摔坏了似的。 一进门,陛下就把拎着的东西递给珍妃:“朕听闻长安城里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做的酥皮点心不是寻常滋味,还是老院长说起来朕才知道,于是派人出去买了些,这酥皮太脆,稍有颠簸就碎成了粉末,吃起来便差了些味道,所以朕自己拎着来。” 他把两包点心分开:“一包是你的,一包是给茶儿的。” 珍妃笑,接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那一包略微瘪了些:“又偷吃。” 陛下讪讪的笑了笑:“只吃了一块尝尝滋味,确实好吃,不然就不给你们送过来了……我总不好意思吃茶儿那份。” 珍妃:“甜的?” 陛下:“嘿嘿……” 珍妃打开纸包,又取了一块点心:“那我也尝尝。” 然后只捏了一小块下来放进嘴里,剩下的大半块递给陛下:“以后每日一块,不许多吃,想吃了来我这里。” 陛下好像得到了什么珍贵玩具的小孩子,搓了搓手,把大半块点心接过来,刚要吃,回头看到茶爷正低着头憋着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转身背对着茶爷把点心放进嘴里,趁着人不注意,又在珍妃脸上捏了一下,珍妃使劲儿瞪了他一眼。 陛下清了清嗓子,恢复自己身为大宁皇帝的威严。 他坐下来后看向茶爷:“朕刚刚收到沈冷从求立那边送来的军报,路途太远,最少是三四个月之前发过来的,他说庄雍的伤势已经稳定,而他与海沙即将对逃走的求立皇帝阮腾渊发起最后一战,算起来,那一战怕也早就打完了,他应该已经在赶回来的半路上。” 茶爷的眉角都飞扬起来。 皇帝问:“朕问过太医院那边,算计着日子应该是九月初。” 茶爷点头:“是。” 皇帝嗯了一声:“还有两个月,希望那傻……希望沈冷能赶回来。” 皇帝看向茶爷:“你替沈冷想想,灭求立,功不可没,朕该赏给他什么。” 茶爷:“怎么好意思。” 皇帝:“只管说。” 茶爷:“想要什么都行吗?” 陛下大手一挥:“想要什么都行。” 茶爷:“那我能要纸笔列个单子吗?” 皇帝:“……” 珍妃在一边抿嘴笑。 皇帝想了想:“朕已经拟旨了,沈冷归京之后晋为正三品将军,爵已是一等侯,不好再升,勋升上护军,毕竟他年纪太轻,封柱国早了些……茶儿也晋郡主吧,小家伙还没出生,朕等等看。” 他笑的有些合不拢嘴。 第五百四十六章 过西蜀道 平越道。 沈冷他们在船港出来就直奔军驿,每个人都知道沈冷有多心急,也知道沈先生有多心急,如果心急也能以等级来划分的话,那么沈先生的心急一定不比沈冷的心急的等级低。 -- 第993页 先生是善者也是仁者。 首先是长者。 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沈冷和茶爷大婚之后,沈先生就很少与他们住在一起,那是先生的取舍。 有一次先生在夏蝉亭园和老道人他们喝酒的时候,老道人问,以后茶儿有了孩子你便做了爷爷,又是外公,那是天伦之乐,为什么偏偏在这夏蝉亭园里和我们时时刻刻凑在一起,难道真的是在乎我们到朝夕相伴? 沈先生笑而不语。 牙齿都没有几颗的老道人笑着说道:“你不说我也懂,人老了总是觉得自己是累赘,便不是累赘,也不想去打扰小两口的日子,两个人的世界和三个人的世界不一样,所谓天伦之乐……你在乎,但你更在乎那小两口。” 沈先生微微点头,依然没有回答。 老道人叹道:“那小两口真的是贪图自己小日子的人?你不回家,茶儿每日往夏蝉亭园跑,沈将军只要在长安,也会每日来,你还真以为他们看不懂你心思?” 沈先生依然笑而不语,可眉宇之间稍显得意。 他教导出来的孩子,也是善者,是仁者。 出船港没多远就是军驿,按照沈冷的安排,军驿会把快马准备好。 一行人还没有进军驿,远远的就看到军驿外面有一大群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快步过去,稍微近一些后在人群里看到了已经因为陛下下旨而代管南疆狼猿的将军叶景天。 “军驿的马不够快。” 叶景天看到沈冷他们到了之后笑着说道:“之前得到军驿的上报我便下令挑选快马送到这边来,前几日又得到消息,你们已经灭了阮腾渊,所以我算计着日子你们怕是也快回来了,索性就过来等着。” 叶景天递给沈冷一件东西:“虽然你是巡海水师提督,可在平越道穿城过关也要被拦下来检查,这是道府大人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写好的通关文证,他托我带给你,道府大人本来也想来见见你们,只是杂务缠身,毕竟他是道府,离不开,他已经下令平越道各地关口城镇,你持此文证,可一路畅行。” 沈冷俯身一拜:“谢将军,谢道府大人。” “谢谢你。” 叶景天肃立行了一个军礼:“求立已灭,大宁南疆海患永除,道府说,务必让我给你行个礼,不以官阶论不以长幼论,只论功绩,自此之后,大宁南疆百姓再也不会被海盗袭扰,再也没有出海的担忧,我不信禅宗,禅宗说菩萨护佑四方安宁保百姓生计,去他娘的,如果真有菩萨,大宁的战兵才是菩萨,你才是菩萨,你们水师的人,是大宁南疆沿海数以千万百姓心中的菩萨。” 沈冷都被说的惶恐起来,连忙回礼。 “禅宗里的菩萨可不杀生。” 他笑着说道:“真正的菩萨,是百姓的父母官,是道府大人那样的人。” 叶景天笑道:“别互相吹嘘了,我说的又不是客套话,你也少来些客套,禅宗里的菩萨不杀生,大宁的菩萨就得杀生,杀大宁之外的威胁,杀他一个通天彻地,既然是大宁的菩萨,那他娘的还管大宁之外的人干嘛,我们家的菩萨就管我们家的事,没普度众生大慈大悲的境界。” 他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战兵菩萨,有的是为保大宁哪怕屠尽大宁之外所有人也在所不惜的杀戮境。”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禅宗说杀生有报应,别信那一套,你手握生杀,黑线刀在,真佛皆避。” 他说这些话不是胡言乱语,是因为他知道沈冷的担忧。 沈冷怕自己杀戮太重,会有报应在自己没出生的孩子身上。 “前阵子我和叶流云通信的时候他偶然提起过你的心思。” 叶景天从怀里取了一块铁牌递给沈冷:“这是南疆狼猿的军功铁券,我自己的,军功够了一定地步才会有这军功铁券,换句话说,不杀千人,哪里能得来这东西,我送给你了,若你觉得你自己的军功铁券震不住世道轮回邪魔外道,我以狼猿的凶气给你加一分力。” 沈冷心里一震。 那是军功铁券,一个军人一辈子荣耀的象征。 “大宁战兵以杀止杀,莫说邪魔外道,满天神佛都不敢近大宁。” 叶景天把铁券放在沈冷手里:“安心回去,也当是我给孩子的一份小礼物。” 他后退一步,再次行军礼:“走吧,一路顺风。” 军驿那边,上百匹叶景天亲自挑选出来的好马早就准备好了,沈冷他们一人三马都有富裕,如此轮换着跑,一日可行数百里。 与叶景天告辞,众人上马向西北疾行,奔行一天后找军驿换了马车,有平越道道府叶开泰的命令,各地军驿早就已经备好,沈冷他们轮流赶车顺着官道一路狂奔,日行四百里,夜行二百里。 八月上,沈冷他们将出西蜀道。 中午的时候也已经人困马乏,看地图,距离下一个军驿还有大几十里,西蜀道这边不比其他地方,军驿是两百里一座,前边路边有个卖面的小摊,众人下马,饥肠辘辘,每人一碗热面想想这诱惑就难以抵挡。 从平越道回长安,最舒服的方式是走水路,从大运河一路北上到江南道然后转入南平江逆水向西,可相当于绕了好大一个半圆。 从平越道最快到长安的路线,是往西北进东蜀道,然后西蜀道,出了西蜀道之后就是京畿道,不过这条官道会绕一些,所以选择进河西道,顺着笔直大路再跑几百里就进京畿道了。 -- 第994页 不过唯一让人有些担忧的就是西蜀道与东蜀道那难以捉摸的天气,还有山路。 东蜀道还好些,进了西蜀道之后,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多高的地方跑,你认为是山脚下的官道,跑着跑着你会发现怎么就到了半山腰?再跑一会儿,怎么又快到山顶了,转过来一看,这明明还是山脚下啊。 这也就是大宁富足强盛,以近一百二十年的努力,才在西蜀道开山修路,造了这样一条可达长安的直道,虽然不似其他地方那么宽阔平坦,可纵马而行并不耽搁。 西蜀道只有两条真正意义上的官道,一条是奔长安,一条是奔江南道,除了这两条官道之外,大部分地域都是山峦重叠,即便是大宁,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移山填湖。 修建这两条官道的时候,工部的勘测官员用了九年的时间才找出来工程相对最简单的路线,前前后后,用了一百一十六年才将这两条官道修好,其他的地方,实在不容易,要想让道路可行,要么要凿山修隧道出来,要么就平山,非人力可及。 奔长安修一条直道修出来意义自不必多说,往江南道修一条直道出来是为民生,西蜀道是蚕桑宝地,自古至今,蜀锦都名闻天下,可是没有路,蜀锦再值钱又能怎么样。 有了这条直道,再加上南平江的水路,蜀道之地的百姓生活才会越来越好。 当今陛下李承唐曾经发宏愿,将来大宁各地,不管是西蜀道还是东蜀道,又或是同样山脉脸面的山南山北两道,东边的连山道都算上,大宁要做到山村通路。 可大宁这一代做不到,下一代大宁皇帝也未必能做到,可大宁若长盛久昌,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一定可以做到。 沈冷这一路从东蜀道走来又快出了西蜀道,看着这条路就能幻想出来当初为修路付出了多大代价。 这条路,比往西的半壁路还要令人震撼的多,半壁路不过几十里而已,而这两条路,往江南道的那条长一千一百里,往长安的这条长一千七百里。 半壁路修建自然更难,可两蜀之地的道路修建更熬人。 在面摊不远处下马,沈冷他们一群人一下子就把面摊的座位都坐满了,而且还有人站着等。 “一下子出不来这么多碗面,诸位得等等。” 面摊老板是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精装汉子,他妻子给他打下手,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男孩自己蹲在一边玩泥巴,所以这就有些不对劲……男人已经四十几岁,看起来他妻子也差不多大,为什么孩子才这么小? 沈冷看了看那男人的手。 “起。” 沈冷站起来,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可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沈冷肃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老团率!”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同时行礼:“老团率!” 听到这一声老团率,正要煮面的中年男人肩膀颤抖了一下,回身的时候,已是热泪盈眶。 虽然沈冷他们都没有穿军服,可是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是大宁的军人,可他不敢认……大宁虽然不轻商,可战兵退役之后,往往都会被当地官府安排做事,哪里还需要自己出来摆摊卖面? 他觉得自己不体面。 肃立,行礼。 虽然背已经挺不直了,虽然看起来稍稍发福,可那军礼无比的标准。 他缓缓的把脖子里的一根红绳拉出来,那红绳上绑着的可不是什么玉坠什么金银,而是大宁战兵军服胸口上的铁制标徽。 沈冷忍不住问:“为何在路边摆摊?退役的老团率,户部兵部各有拨银,计一百一十两,不算这些,每个月二两的退养银子不挥霍的话一年足够吃穿用度,地方官府按照律法必须为你安排从业,按理说你应该是在厢兵之中或是县衙做事,若无难处,怎么会来摆摊。” “没事没事。” 中年男人笑了笑:“只是觉得不能废了,自己做些事更踏实。” “我是将军。” 沈冷把将军铁牌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如实说。”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啪的一声站好。 “回将军,因为……因为逼不得已。” 沈冷的眼神一寒。 “说。” “户部兵部的拨银是拨到地方官府的,退役的老兵回到地方官府报备之后一次发放,每个月再去官府领二两银子,朝廷的安排足够好。” 中年男人低着头:“可是在西蜀道这边……不容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长湖郡每个月的退养银子是不发的,也不是不发,给我们的回话说是因为地方官府银子也不富裕,所以一年一发,那一百一十两拨银也在第二年一并发出来,到了第二年是发了几个月的退养银,却没有发那一百一十两,第三年,也是发了几个月的退养银,之后过了两三年,连退养银也不发了。” 他看了沈冷一眼:“卑职听闻,官府专门管理此事的官员是拿着朝廷批下来的银子存进钱庄里吃利息,长湖郡有退役老兵数百人再加上阵亡将士的抚恤银,都算起来,能有十万两银子存进钱庄,每个月给出的利息就够那些人用的,他们一开始应该是打算按月发的改为按年发,第二年再如此,每年都吃一年的利息也就够多了,然而后来他们越发贪心,年年不发,如今滚起来的银子只怕有几十万两,或许……更多。” -- 第995页 沈冷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那口气却吐不出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有个将军很粗鲁 沈冷缓了一口气,这种事,不多见,但也绝非长湖郡这一地仅有。 算算看吧,长湖郡有几百名退役老兵,每个人光是户部兵部的拨款加起来就有几万两,再加上战死将士的抚恤银,总计超过十万两,一年不发,存进钱庄,十万两银子的利息就够那些贪赃枉法之人挥霍的,连续几年之后,这笔银子可能已经翻滚到了几十万两。 大宁官场还算清正廉明,但谁也不能保证每个做官的都好。 银子可以让人疯狂,尤其是几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数额。 沈冷沉思片刻:“我们过路和你聊了这些,难免也会被人知道难为你。” 沈冷从怀里取出来一些银票:“这些你拿着,我有个朋友最近从连山道调任到了西蜀道这边,你可去战兵营寻他,有我书信,他自会护你周全,也会为你安排生计。” 沈冷沉默片刻:“煮面,我们还要赶回长安,所以这件事我暂时没法插手,不过有我朋友在,你们这些退役老兵所受的委屈,他会为你们做主。” 中年汉子抹了把眼泪:“多谢将军。” 可银子他不肯收:“虽然摆摊辛苦,但也赚了些钱,将军的银子我说什么也不会拿的。” “不是给你一个人用的。” 沈冷道:“这有大概一千两银子,你找到我朋友之后,再用这些钱联络安排那些与你遭遇相同的老团率,把他们都请到站兵营,待我长安之事办完,我会再来看看。” “请问,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汉子接着银票的手都在发抖:“我得让兄弟们知道,将军是谁,恩公是谁。” “你只需记得,天下战兵是一家。” 沈冷:“我帮你们煮面。” 小半个时辰之后,吃饱也休息了一会儿的队伍准备再次出发。 中年汉子悄悄拉了陈冉一把:“这位兄弟,请问将军是谁?” “沈冷沈将军。” 陈冉拍了拍他肩膀:“你们的委屈既然沈将军说管了你就放心等着,不给你们一个公道,将军不会罢手。” 沈冷把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中年汉子:“去西蜀道庚字营战兵寻我朋友。” 说完之后上马离开。 看着那飞驰而去的队伍,中年汉子心里一阵阵的温暖。 “没事吧。” 他老婆过来,紧张兮兮的看着他:“地方官府沆瀣一气,时常有人来盯着我们一家,将军队伍刚刚过去,保不齐有人看到,咱们怎么办?” “去云霄城。” 中年汉子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若只我一个人委屈,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我忍了,可还有那么多为国拼过命的兄弟也一样委屈着,那这件事我就拼了吧,你可知道那是谁?那是沈将军,沈冷沈将军!” 中年汉子握紧了拳头:“沈将军回长安,必然能把我们长湖郡的事上达天听,陛下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事,况且这又是陛下曾经的家,陛下为留王的时候在云霄城,咱们就去云霄城,庚字营战兵就在那。” “那咱们收拾一下就走。” “不收拾了。” 中年汉子看向沈冷队伍离开的方向:“我耿破海今日因为遇到沈将军,战兵的血性回来了……摊位不要了,咱们回家收拾衣物,然后立刻去云霄城。” 长湖郡在西蜀道还靠西北的地方,而云霄城在西蜀道东南,他们一家三口走不了多快,等到云霄城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之后,这还是因为手里有了沈冷给的银子,一路上可以雇车代步,若是推着独轮车靠走的,一个月也走不到。 原本庚字营战兵并不在西蜀道,大宁对南疆开战之后,小半个大宁的战兵都调去了求立各地作战,后来兵围求立都城之后,陆续有各卫战兵回归中原。 陛下趁机下旨,各卫战兵对调。 这是常规操作,除了四疆大将军麾下战兵之外,其他各卫战兵,每隔一些年就会对调,小调是将走兵不走,大调则是兵将一起走,但,兵与将走的不是一个地方,朝廷是绝对不会让各卫战兵将军带着自己的兵换个位置就完事,兵将互调,是为了不让战兵将军在地方上时间久了影响民政。 原来西蜀道战兵大营也不在云霄城,是这次对调之后,陛下特意下旨改建。 云霄城是陛下在乎的地方,毕竟陛下曾经在那生活了很久,将一卫战兵挪过去,对于云霄城来说,地方经济很快就会翻一番。 有了这翻调动,陛下让户部给云霄城拨款也就顺理成章。 耿破海到了云霄城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妻儿,吃了一顿云霄城的特色小吃,回到客栈之后沐浴更衣,换上没有标徽的大宁战服,一个人到了庚字营战兵大营外。 “老团率。” 大营外面的守军看到耿破海之后过来行了个军礼:“你是有事?” “我有一封信。” 耿破海将书信递给守门的士兵:“劳烦你送进去。” 士兵把信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说了声老团率稍等,然后快步返回大营,两炷香之后,一个校尉从大营里出来:“耿破海?老团率,请跟我进来。” 耿破海忐忑不安的跟着那校尉进了大营,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请问,你就是沈将军的朋友吗?沈将军只说将信送给他石兄弟,我也不知道是谁。” -- 第996页 “我可不是。” 校尉笑着回答:“我只是个校尉,倒是也想成为沈将军的朋友,原来在南疆作战的时候曾经见过他几次,只是真的不算熟悉,或许沈将军也没记住我的名字,可沈将军是我钦佩的人。” 耿破海问:“那……沈将军让我来找的朋友是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校尉领着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宽敞的校场,看着校场上正在训练的士兵,耿破海仿佛一下子就又回到了自己年少时候,一幕一幕,如在眼前。 到了后院穿过花园,是一片单独的建筑,院落规模也不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耿破海随校尉走到独院门口,还没站稳,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发火。 “我操特么的这群王八蛋,居然敢欺负到了退役老团率们身上,没有老子这些当兵的,他们哪里来的安稳日子,人呢,怎么还没来?虽然不是老子的兵,但受了委屈,天下的战兵谁受了委屈,老子都得管!” 然后又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劝:“将军先息怒,这事还没有调查清楚,大宁国法昭彰,也许是假的呢,那书信也未必是沈将军亲笔。” “放你大爷的屁,那笔破字,不是他是谁?!来来来,笔给你,你他娘的写出来我看看。” “呃……” 耿破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那校尉。 校尉看向他安慰道:“没事,将军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待人真诚,你只管如实说,自有将军给你做主。” “将军好像骂人挺狠的啊……” “将军名门出身,按理说也不该这样。” 校尉压低声音说道:“可咱们将军不一样,他就喜欢这口。” 说完之后敲了敲门:“禀将军,耿破海带来了。” “让他进来。” 耿破海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走进门刚要肃立行礼,还没站稳呢,一只大手从对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他胳膊,他身子忽悠了一下就被拉了过去,一个络腮胡的大汉上上下下的大量了他几眼:“你有没有事?冷子让你来投奔我,一定是担心你被报复,可有人难为你?若是有难为你现在就告诉我,我去剁了他。” “将……将军,我没事,一路平安。” “唔。” 络腮胡松开手:“那还好。” 校尉笑着说道:“这是咱们庚字营战兵将军石破当,刚刚调到西蜀道。” “战兵将军!” 耿破海的脸都白了。 “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 石破当大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下来,刚练完功,身上还一身汗,他却不在乎这些,伸手从亲兵那接过来一条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冷子是我兄弟,你是他交给我的人,我会把你照顾好的。” “石将军……卑职,卑职……” 耿破海虽然名字里也有个破字,样子也精悍,可在石破当面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孩子,石破当是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的独子,三十几岁已经是一卫战兵将军,将来做到大将军似乎也已经是注定的,况且军中都有听闻,石破当性格暴戾杀人如麻。 他如何能不忐忑。 “你说仔细些。” 石破当揉了揉眉角:“傻冷子那一笔破字,老子除了认出来那是他的字,写了些啥也是靠蒙出来的,估计着现在拿给他自己看,他特么也认不出来……来人,给老团率搬一把椅子过来,泡壶茶,好茶!” 耿破海战战兢兢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刚刚已经发过一次火的石破当气的又摔了茶碗。 “你先回去休息。” 石破当吩咐了一声:“把他家里人也一并都接进大营里住,这件事我管了。” 说完之后看向身边站着的那个幕僚,名为彭茂。 “这件事,必须管。” 彭茂连忙垂首道:“将军说管就一定要管,可怎么管还得从长计议,将军初到西蜀道,和道府道丞大人也不熟悉,这事若是贸然问过去,就和骂人一样,就算是打了道府和道丞两位大人的脸,不太好。” “你当我是个粗鲁的人吗!” 石破当哼了一声:“你见过我莽撞粗鲁吗?!” 彭茂:“没有没有,将军从没有莽撞粗鲁过。” “就他奶奶的是。” 石破当站起来:“老子胆大心细温文尔雅,当然不会直接骂过去。” 彭茂松了口气:“那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点兵!” 石破当大步往外走:“骂人多他娘的没意思,带兵打过去才有意思。” 第五百四十八章 闹 幕僚彭茂本以为将军就是开玩笑的,虽然他知道将军一般不开玩笑,他多希望只是个玩笑。 可是,石破当就不是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人。 他是小事化大大事捅破天的家伙。 但他不蠢。 石破当从来都不蠢,他那粗鲁野蛮甚至不讲理的外表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真以为他蠢的会被他玩死,而沈冷让耿破海来找他而不是写一封亲笔信给西蜀道道府大人,是因为沈冷太了解他。 进长安城之前,陈冉忍不住问:“将军,石将军那般暴戾的性子,你让耿破海去找他,他还不带兵把长湖郡郡守府给围了?真要是战兵围了地方官府衙门,那事可就闹大了。” -- 第997页 沈冷笑答:“我若是给西蜀道道府写一封信,以我现在的分量,西蜀道的道府柳橙至大人肯定也不会大意,自然会安抚耿破海,也会责令长湖郡将扣拿的欠款都尽快退回去,可那就真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西蜀道的道府大人不会让这样的丑闻扩散,我给他写信,他会想着是我卖给他一个人情,当然也就不会将此事禀告陛下。” 沈冷道:“你想想,如果我给他写了信,他的处置方式,十成十是代价最微小的,处置几个不相干的小吏,罪责推给这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然后再上书陛下,陛下一看,唔……只不过是几个小吏,长湖郡的郡守等人最多也就是个失察之罪,降级,罚银,最多不过罢官,而若是捅出来这是长湖郡上上下下都知道且参与其中的事,那就不只是这么轻的处罚,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不死人,不足以震朝纲,不足以安百姓,不足以告天威。” 他看了陈冉一眼后继续说道:“你再想,如果我给西蜀道道府写信,而我回京之后又将此事禀告陛下,他当然会恨我……最主要的是,我给他写信,他看得懂吗?我那一笔字也就外传了,很多人知道我写字丑,多亏。” 陈冉一捂脸:“将军的意思,是让西蜀道道府大人去恨石破当?” “恨不起来的。” 沈冷:“大将军石元雄还在长安,陛下虽然还没有下旨免去他狼猿大将军的职位,可此事已经板上钉钉更改不了,为了安抚石元雄,石破当闯出来多大的祸陛下也不会太难为他,况且……你以为我是让石破当去闯祸,石破当却必然很开心,他不是个笨蛋,从来都不是。” 陈冉更不懂了:“将军越说我越迷糊。” 沈冷解释道:“石破当初到西蜀道,如何立稳?他现在身边完全可用且不疑的只有他带来的亲兵营,加起来不过几百人罢了,我给他一个机会立威,他若是不抓住他还是石破当?借着闹起来,一可为受了委屈的老团率们出气,解决此事,二可让石破当在西蜀道迅速建立威望,一举两得。” “这件事石破当做好了,民心所向,老百姓都会支持他,而且庚字营战兵会对他无比的信服,因为他愿意为当兵的出头出力,甚至不惜得罪道府道丞,不惜触怒陛下。” 沈冷笑了笑:“我写信给西蜀道道府柳橙至自然也能解决此事,但治标不治本,大宁的吏治坏了一块得剜掉才行,而不是用一块布盖住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遮羞布,遮不住羞耻,写信给石破当,他手里有刀,他才能把烂掉的那块直接剜下来……况且你也低估了石破当,他真不是个莽夫,他不会如你想的那样兵围长湖郡郡守府。” 陈冉:“那他会怎么办?” 沈冷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城门:“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笑着说道:“那家伙一直装粗人,扮猪吃虎没有谁比他玩的更好。” 石破当真的没有兵围长湖郡郡守府。 他兵围了西蜀道道府柳橙至的道府衙门。 在他看来,长湖郡郡守官太小了,虽然也是三品,可他不放在眼里。 数千名庚字营战兵战战兢兢的围住了道府衙门,这罪名可就大了,说是举兵造反都不为过,道府,是一道封疆大吏,这一道之内他最大,代表的不仅仅是官职地位,代表着的也是陛下的威严,那是陛下选的道府。 所以除了石破当的亲兵之外,每个士兵都很怕。 “你们都听着。” 石破当登上道府衙门对面的楼顶,穿着铁甲拿着马鞭:“知道为什么带你们来这吗?知道为什么要围住道府大人的衙门吗?老子是个粗人,不懂太多,只知道这西蜀道里边道府大人最大,他最大,咱们就得找他来为咱们那些同袍做主……那些老团率,为国吃过苦,受过累,流过血,也拼过命!” 他的声音骤然提升起来:“陛下善待咱们这些当兵的,朝廷拨款,每个人能安家度日,可是现在,长湖郡上上下下那群狗日的地方官,克扣了退役老兵的退养银,甚至连战死将士的抚恤银他们都敢吞进去,就他娘的不怕遭雷劈?!” “雷没劈死他们,是老天还他娘的没睁眼……所以老子就只能带你们来求见道府大人,求道府大人来给咱们做主,为咱们同袍排忧解难!” 他将马鞭子甩响:“你们之中很多人都是西蜀道本地人吧,你们想想,如果这件事不管,你们退役之后怎么办!” 他大声嘶吼:“还是那句话,老子是个粗人,就知道谁最大找谁管这事,道府大人不管,你们敢不敢跟着老子一口气跑到长安城去,咱们到未央宫外告御状!” “敢!” “敢!” “敢!” 数千名士兵的那股子勇气都被点燃了。 将军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陛下真要是降罪,第一个受罚的可是将军,将军都将这一切置之不顾,只想为受了委屈的老团率们出头,他们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热血沸腾。 道府衙门里。 道府柳橙至气的胡子几乎都炸开了,光气也就罢了,还急。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他这是来求我给他们做主的?” 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脚步很急,柳橙至一边走一边骂:“早就听说石破当是个莽夫,他父亲大将军石元雄与我还是旧识,那是多有气度涵养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莽撞儿子。” -- 第998页 “大人,要不然派人冲出去,将此事尽快报知陛下,请陛下来治他!” “对,我就不信他石破当真的敢行凶动手。” “大人,这是被他欺负到家门口了啊。” “他一个战兵将军,正三品,却兵围道府大人,这就是要举兵造反。” “大人,不能忍他啊,若这件事由着他闹,以后西蜀道大人威望尽失。” 听着这些话,柳橙至的心里更加烦躁起来,石破当蠢,手下人更他妈的蠢,长湖郡的事他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早就已经该怎么办怎么办了,他并没有同流合污……可这不代表他无罪无事可以高枕无忧,这足以证明他不作为。 道丞肖元怀看向柳橙至:“大人,要不要我调集城中兵马?” “调兵?” 柳橙至瞪了他一眼:“他们蠢,你也蠢?” 肖元怀楞了一下,没懂柳橙至的意思。 “真要是调集厢兵和战兵对峙,甚至大打出手,那才真的中了石破当的计,他巴不得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柳橙至压低声音:“你跟我进来。” 然后大声说道:“所有人暂时不要出去,不要招惹那莽夫,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们只当是外面没人。” 说完之后大步走进书房,道丞肖元怀紧跟着进来。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肖啊,你怎么还看不懂?” 柳橙至坐下来,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我在院子里骂石破当是个莽夫,他就真的是个莽夫?我骂,是做个样子而已……他确实鲁莽,若提前将此事告知于我,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管?可他没有,为什么?因为他要立威,他要在西蜀道站稳,这一下闹起来,他军心民心都得了。” 他看了一眼肖元怀:“你还想调集厢兵和他对着干?你是真不怕被老百姓戳碎了脊梁骨吗?他是站在道德高处了,怎么做都不错,最多陛下也就骂他一句莽夫,还能如何?你若是真的下令,他尽得民心军心而我们就军心民心尽失,况且,就算你下令,你觉得厢兵里那些战兵退役的老兵会愿意动手?别忘了厢兵都是他们训练出来的。” 肖元怀脸色也一阵阵发白:“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这么堵着吧。” “三件事。” 柳橙至铺开桌子上的纸张,提笔开始写:“你取纸笔也写,马上就写,你我递交辞呈请罪,长湖郡的事你我本就罪不可恕,现在趁着事态还没有到陛下亲自过问那一步,你我先请罪。” “第二,稍后我出去跟石破当谈,然后你下令厢兵去长湖郡,别让石破当先动手,调集能调集的所有人手,把长湖郡上上下下所有官员都拿了,肯定没有一个干净的,咱们动手和庚字营动手是两个态度啊……这个态度,是给陛下看的,是给西蜀道百姓看的,也是给那些军人看的。” “第三,等我和石破当谈完了之后,你跟我去举杯台。” 已经在提笔的肖元怀楞了一下:“去举杯台做什么?” 举杯台是道治开元城正中心广场上的一座高台,广场极大,举杯台也足够高。 “向民请罪。” 柳橙至看向肖元怀:“你给老百姓跪下过吗?” “我……” “今日该跪了。” 柳橙至长叹一声:“别再幻想着这件事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别幻想着我们还能稳坐在道府道丞的位子上……你就幻想着,陛下念在你我诚恳,念在你我补救的份上,罪不及家人吧。”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一男一女 柳橙至写完了奏折,放下笔,看向肖元怀。 “聊几句吧,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聊了。” 肖元怀也放下笔:“大人请说。” “你比我年轻十几岁。” 柳橙至起身泡了一壶茶,桌子上摆了两个茶杯,等着茶泡开。 “虽然我一直喊你老肖,可咱们两个算起来差了近一代人的年纪,本想着如不出意外,再过一两年我就会退下去,西蜀道的道府非你莫属,所以从三年前开始,我有意让你多操劳些而我渐渐贪于安逸,说的好听些,我是想让你尽快适应起来,说的难听些,是我觉得快到回家养老了还管那么多做什么所以懈怠惫懒。” 肖元怀脸色一白:“我辜负了大人的希望。” “举荐奏折我前后写了三份,陛下一直没有肯定批复过。” 柳橙至给肖元怀倒了一杯茶:“我今日说话你可能会觉得难听起来,而这一切都怪我,若我以前就多说些难听的话,你也不会与我一起造此大事……我刚刚自省,可你也一样,做事能过且过,能不过问的就不过问,陛下有识人之明,所以才一直没有明确批复让你来做这道府,是陛下看出来了,你无此才。” 肖元怀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现在依然心有不甘。” 柳橙至喝了一口茶:“怪我,也怪你自己,你以后可能再无机会升任道府,甚至也无可能再做到道丞这个位置,若无我极力推荐,你连道丞也做不到,所以你也无需怪我太多……我会带着这耻辱退下去,而你呢,你可能会比我背负的更久一些,别埋怨石破当,也别埋怨其他什么人,更不要埋怨陛下。” 他看着杯子里的热茶:“终究是我们做官没做好。” -- 第999页 肖元怀:“可是大人,那是下面人不本分啊。” “那你我是做什么的?” 柳橙至摇头:“我问你一个问题,咱们这些当官的,是为谁做官?” “为陛下。” “何止呢?” 柳橙至回答:“为陛下是其一,为自己是其二,为百姓其实应该放在更前面……我年轻的时候明白这道理,岁数大了,就给忘了。” 他起身:“我去见石破当,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大人,石破当未必会给我们机会,他封住道府衙门,我无法调集厢兵,长湖郡那边说不定也已经有庚字营的战兵去了,他若是想在陛下面前邀功请赏,想在西蜀道百姓面前买好,不会给我们机会的。” “我说过,石破当不是莽夫。” 柳橙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我与石破当谈完之后我去举杯台,你自己考虑,若不去,我也不会强求。” “真的要对百姓下跪?” “你……还是不要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柳橙至带上梁冠,大步走出书房,只留下肖元怀一个人坐在那怔怔出神。 道府衙门外。 柳橙至出来之后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梁冠摘下来抱在怀里,朝着四周围着的战兵和更远处围观的百姓深深一拜。 “今日之事,是我柳橙至错了,错在识人不明用人不当,错在懒政无为倚老卖老,尸位素餐枉费了陛下重托,错了就是错了,我认。” 他直起身子看向高处的石破当:“石将军,能否给我一个亲自处置此事的机会?” 石破当从高处一跃而下,将佩刀扔给亲兵大步走到柳橙至面前俯身一拜:“我就是来请大人做主的,但凭大人处置,我冒犯大人,触及国法,只是因为若非如此不足以让西蜀道上下震动,不足以让大人痛下狠心,我与大人共进退,我会上书朝廷,大人若有惩处,我一并受之。” 说完之后将铁盔摘下来抱在怀里:“所有人退后让开!” 柳橙至没有想到石破当居然会这样说这样做,一时之间有些愣了,然后才恍然过来,他虽然并不认为石破当是个莽夫,却也没觉得石破当有太多心机,此时此刻方才醒悟,那是石元雄培养出来的儿子,又能差到哪儿去? 该逼的逼了,该让步的让步。 举杯台。 柳橙至一直在等着,等着百姓们聚集的足够多,消息放出去的也快,天黑之前,这举杯台四周已经聚集了不下数万百姓,都仰着头看着那位摘下梁冠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颤巍巍的将梁冠放在一边,然后将身上官服脱下来叠好。 道府那是正二品的大员,代表的是朝廷体面,是陛下天威,所以身穿官服头戴梁冠他不敢跪,他一身素白内衫,手扶着栏杆缓缓跪下来。 “只请诸位乡亲父老,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处置完此事之后,我将自缚往长安请罪。” 百姓震动。 肖元怀没来。 四天后,长湖郡。 从开元城调集来的厢兵五千人涌入郡城,长湖城一下子就乱作一团。 厢兵先围了郡守府,整个郡城里所有衙门也没有放过。 也是这一天,沈冷紧张之极的守在产房外面,他想进去,可是女官不许,女官说他在身边陪着的话反而不好,沈冷不明白为什么不好,想闯进去,尤其是听到茶爷痛呼更是忍不住,可珍妃娘娘站在门口拦着他,他也没奈何。 “我知道你这会儿心急。” 珍妃回头看了沈冷一眼:“没人比你更心急,可你进去,女官就会都乱了阵脚,如果她们因为慌而耽误了事,你怎么办?” 沈冷攥紧了拳头,扭头到门口蹲下来,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 宫里接生的女官按理说应该经验丰富,可这不是没按理来吗……这些年来只给懿贵妃那边接生过一次,所以也心慌,尤其是珍妃娘娘就在门口守着,陛下说一会儿也要过来,她们不紧张才怪。 沈先生把自己的酒壶递给沈冷,沈冷接过来喝了一口,没喝出来,看了看没打开塞子,紧张的手抖,酒洒出来不少,连着喝了几口没管用,把酒壶递给沈先生后又抱着脑袋蹲在那,因为用力,头发都被他自己揪掉了不少。 沈先生也紧张,可他得拿出来做长辈的气度。 “你换个面。” 沈先生拉了沈冷一把:“这边都快薅秃了,你薅另一边,对称才美。” 沈冷噗嗤一声:“先生,我觉得我快疯了。” “那你也只能薅你自己的,我的不多了。” 沈先生喝了口酒,看了看产房那边:“宫里的女官处理这事你还不放心?” 沈冷心说我倒是想放心,因为当年皇后歹毒,这不是宫里女官近二十年来第二次接生么…… 珍妃道:“你应该稳重一些,茶儿会比你害怕,你若是表现的不镇定,她在屋里听得到。” 沈冷连忙站起来,再次深呼吸:“茶爷,你别太当回事啊,随随便便生就行,你就当是上个厕所,一使劲儿,库察一下子就完事……” 珍妃:“你还是别说话了。” 屋子里,疼的浑身都是汗水的茶爷正难受,听到沈冷的喊声抬起手捂着脸:“我这会儿要是笑场了,是不是跟气氛有点不搭配。” -- 第1000页 女官本来也紧张,爬上去帮茶爷用力,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将军说的也差不多,一使劲儿……” 就在这时候处理完政务的陛下从外边缓步进来,在门口就听到沈冷的喊声,要不是陛下要面子,他都想捂脸了……什么就什么,还库察一下子…… “沈冷,你给朕过来!” 陛下在宫门口喊了一声,沈冷连忙起身跑到那边俯身一拜:“拜见陛下。” “你庄重些。” 陛下瞪了他一眼:“里里外外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好歹也是一等侯,是正三品的将军,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沈冷点头:“是是是,陛下说的是,可是臣忍不住。” “说点别的事,分散一下心思。” 皇帝担心沈冷这样子一会儿就敢把屋门撞开冲进去,指了指宫门外,沈冷只好跟着陛下出来,两个人顺着宫外的小路缓步而行。 “西蜀道的事,朕已经让古乐带廷尉府的人去查,朕问你,为什么你不写信直接找西蜀道道府柳橙至,而是把事交给石破当?” “回陛下。” 沈冷回答:“因为臣信不过。” “你与柳橙至并不熟悉,你也不了解他,为什么说信不过。” “因为西蜀道出了这事,西蜀道的人臣都信不过。” 皇帝微微皱眉:“柳橙至为官朕本放心,也没有想到会出这么大的案子……” 他话刚说到这,就听到院墙里边传出来一声呼喊:“生了!” 沈冷一转身就跑进去,皇帝楞了一下,回头看着那撒丫子就跑的傻小子忍不住摇头苦笑,他进去自然不方便,所以就在宫门外等着消息,不多时有女官就急匆匆跑出来:“陛下,郡主生了,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男孩?” “双胎,一男一女。” 呼!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仰头大笑,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宫门里,沈冷冲向房间,一进门两个女官就分别抱着一个小宝宝过来想让他看,沈冷却根本没心思去看孩子,那两个女官都愣了,心说怎么还有不在乎孩子的爹? 沈冷跑到茶爷床边蹲下来,握着茶爷的手:“怎么样?疼的厉害吧?要是忍不住你咬我。” 茶爷虚弱的看了沈冷一眼:“傻子。” “嗯嗯,在呢。” “真的疼。” “疼,疼,疼……疼可怎么办,也不能揉揉。” 茶爷忍不住笑,笑起来就更疼:“滚一边去,好好看看孩子……我没事,你回来了,我就不会有事。” 沈冷摇头:“哪儿也不去,一会儿再看孩子。” 他就那么紧紧的握着茶爷的手。 第五百五十章 外放 按照陛下之前定的,若是沈冷生了个男孩的话,名字之中要有一个继字,若被人知道了陛下亲自为沈冷将军的孩子取名,怕是整个朝廷都会因此而刮一阵风。 男孩取名沈继,女孩取名沈宁。 孩子放在茶爷身边,一大两小三个人都睡下了。 沈冷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发呆,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娶了茶爷做老婆,现在还有了两个孩子。 似乎一切都有些梦幻,也不知道怎么了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了刚刚离开鱼鳞镇的时候。 “以后你跟着我吧。” 茶爷有些无奈的看了沈冷一眼,还有些轻蔑。 那时候,是真的轻蔑。 “以后谁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 茶爷看着个子不算高而且还精瘦的沈冷忍不住叹了口气。 离开鱼鳞镇的马车上,茶爷坐在马车里,沈冷跟着马车跑,车夫一脸的愤懑却忍着没说话,而沈先生则闭着眼睛养神,似乎对马车后边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的沈冷完全不在意。 “体力还好,但是太瘦了些。” 茶爷哼了一声,看向沈先生:“钱还富裕的,以后多给他买些肉吃。” 沈先生嘴角带笑:“钱袋子在你那,你说了算。” 茶爷嗯了一声:“快跑不动了吧。” 沈先生:“你低估他了。” 又半个时辰,茶爷眼神里有些心疼:“你还要让他跑到什么时候?” “趴下为止。” 沈先生睁开眼:“你很少会心疼人。” 茶爷撇嘴:“对弱者的习惯性同情罢了……我记得那个废弃道观的山下有个镇子,镇子里有肉铺,回去的时候顺路买一些,你会做吗?” 沈先生摇头:“你觉得呢?” 茶爷点了点头:“还是我来吧。” 想了想,自己什么时候会做肉? 她不爱吃肉。 就在这时候沈冷扑倒在地,大口喘息,似乎再也站不起来。 茶爷回头朝着车夫喊了一声停车,一跃而下,走到沈冷身边,依然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用脚踢了踢沈冷:“不行了?” 沈冷抬起头傻笑:“一会儿起来接着跑,你且看看那匹拉车的马能不能跑的过我。” 茶爷又撇嘴,可是眼神里有几分欣赏,之前的那轻蔑早就已经荡然无存。 “上车。” 沈冷到了马车还没有坐下,沈先生问了一句:“会不会蹲马步?” “看到别人练过,大概知道怎么做。” -- 第1001页 “那就蹲。” 沈先生说完这句话之后看到茶爷瞪了他一眼,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继续闭上眼睛养神,茶爷朝着沈冷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歇会,可沈冷却扶着马车站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蹲了一个颇为标准的马步,脚下如有根,任车如浮萍随波飘荡,他的马步四平八稳,这就是天赋。 茶爷嘴角带笑,却抽了沈冷一下:“腰挺直,屁股再往下压。” 那一下抽的还挺疼。 想到这,沈冷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一幕一幕,似乎就在昨日。 那时候他只觉得茶爷一定是个深藏不露的冷面杀手,虽然年纪不大,可也许已经杀人如麻,后来才知道茶爷手上就没染过血,沈先生说,女孩子能不染血就不要染血。 茶爷破杀戒,是为他。 沈冷回头看了看屋子里,手在黑獒的脑袋上轻轻揉着,黑獒舒服的低鸣了一声,那硕大的脑袋就趴在沈冷腿上。 九月初五。 沈冷有了孩子。 茶爷和两个孩子睡的都很熟,沈冷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泪,然后又傻笑。 珍妃从屋子里出来,看了看沈冷又有些畏惧的看了看那巨大的黑獒,虽然她一剑可荡江湖,可她毕竟也是个女人,这么大的狗不怕才怪,哪怕已经熟了,心里还是有些发毛。 “茶儿先在我这住着,出了满月之后再回家里去。” 珍妃说了一句,沈冷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拜了拜:“多谢娘娘。” “不用谢我,茶儿是我的女儿,我自然待她好。” 珍妃看了看黑獒:“先送回家里去吧,叫声太大了些,难免会惊了孩子。” 沈冷嗯了一声:“一会儿我就把它送回去。” 珍妃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眼神也很复杂,可是最终却只是说了几句无足轻重的话,沈冷应了几句,珍妃就去了太医院那边,临出门的时候珍妃又回头看了沈冷一眼,眼神更为复杂。 沈冷没明白,他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东暖阁。 皇帝看了一眼小张真人:“朕让你来,你明白什么意思?” “臣明白。” 小张真人垂首:“臣算过了,沈将军的两个孩子生辰八字极好,都是一生平安富贵的命,看命途算八字,好的让臣都有些不敢相信。” 皇帝嘴角微微一勾,心说朕的孙儿孙女,命途好那是理所当然。 “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太富贵。” 小张真低着头说道:“臣以为,应该送出长安的好,沈将军的两个孩子本就富贵命,长安城又是富贵汇聚之地,陛下也知道,物极或有亏。” “朕偏不。” 皇帝昂起下巴:“你是怕长安城伤了他们两个小家伙,还是怕他们两个小家伙伤了长安城?” “都不是。” 小张真人抬起头认真的说道:“只是按照师父教我的说出来而已,其实臣也没算出来那两个孩子会有什么命途不坦之处。” 皇帝嗯了一声:“那就好,朕就是喜欢那两个孩子,既然天生是富贵命,朕就让他们富贵,一直富贵,长安城是朕的长安城,大宁是朕的大宁。” 他言下之意,他在,谁能把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小张真人再次低下头:“陛下说了算。” 皇帝觉得小张真人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多看了她一眼:“你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没有。” 小张真人竟是有些慌乱,头低的更深了些:“臣只是惶恐,害怕说错了话。” 谁又能知道,她脑子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那日沈冷踩她布带的场景,太恼人了些,那家伙怎么就那么讨厌的?偏偏她还不是生气,恼人和生气是不一样的。 “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你去珍妃宫里驱邪祈福。” “臣遵旨。” 小张真人出了东暖阁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一下,似乎那布带又有些松了?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却不是什么难过的心情,总之复杂的很,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法理解。 不多时。 内阁帮笔窦怀楠求见,皇帝传进,窦怀楠身子压的极低,进了门之后就连忙行礼。 “起来吧。” 皇帝喝了一口茶:“西蜀道的事你都知道了?” “臣知道了。” “依你看,如何处置?” “臣以为这事不复杂,有法可依,依法必行。” “朕心情好,不想见到太多血。” 皇帝放下茶杯:“朕本打算让你在内阁里多历练几年,你能力有,内阁里的老大人们有你做帮手也轻松些,不过既然长湖郡出了事,朕就只能把你外放出去,让你去长湖郡做郡守,你可愿意?” 郡守,正三品。 这是一步登天。 皇帝这么安排,倒也不仅仅是因为长湖郡那边必然要从上到下一撸到底,官员一下子亏空出那么多位子,总得有得力的人手递补过去,窦怀楠是很好的选择,但更主要的是皇帝打算让赖成进内阁做次辅了,赖成进了内阁,窦怀楠就得先退出去,在地方上历练几年,有了底气,再找回来直接升为内阁次辅,谁也无话可说。 两个都有能力的人,放在一起做事未必就更快更好。 -- 第1002页 “朕心情好不想见太多血。” 皇帝第二次说了这句话,摆了摆手:“你去长湖郡之后相机行事。” 窦怀楠抬起头:“臣想问,是不想见太多血,还是只是不想见太多血?” “你自己理会。” 皇帝低下头打开奏折:“告退吧。” 窦怀楠起身,弓着身子退出去,心里想着陛下今日怎么有些反常? 他做事历来是雷厉风行,得了陛下旨意,既然为查案钦差,案子查完之后又要留在西蜀道做官,他索性直接把房子当日就卖了,东西也没收拾多少,带着户部分派给他的下属以及刑部和廷尉府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长安。 有人问他为何如此决绝,房子没必要卖掉,也许早晚还要回长安。 窦怀楠没回答。 无需回答。 再回长安怕是要十年之后,十年后回来……何须留着那小房子。 半个月之后,有消息传回内阁,内阁震荡,不敢耽搁,连忙把奏折呈递给皇帝。 皇帝打开奏折看了看,那奏折是廷尉府加急报上来的,看完了之后皇帝眉头皱了一下,然后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钦差窦怀楠,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把克扣案查的一清二楚,没报请陛下降旨,直接下令将所有涉案官员处置,长湖郡上下,杀三百二十人,流放七百余人,一郡之内,官员被处理的几乎一个不剩。 没见血,人都是勒死的。 皇帝沉吟片刻,看了一眼代放舟:“去内阁告诉赖成,拟旨……窦怀楠处置有失稳妥,先斩后奏本乃重罪,念他也是一时心急且办案得力,就降为从三品,罚俸三年,暂代长湖郡郡守,责令他写一份详细的奏折上来,若还有什么错处,从重处罚。” 代放舟连忙出去,小跑着进了内阁,将陛下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赖成。 赖成听完之后楞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想着这个窦怀楠陛下真是喜欢的不得了,先斩后奏只降半级罚俸三年,以后怕是要做到西蜀道的道府咯。 他提笔拟旨,脑子里想着……窦怀楠为陛下杀人,杀戮这么重,他一个先斩后奏就没了陛下什么事,这个人了不得啊。 第五百五十一章 赚了 两个小家伙真是心有灵犀,饿就一起饿,哭就一起哭,茶爷喂了一个喂一个,好在粮草储备上足够喂饱他们两个的,只是辛苦。 沈冷坐在那皱眉,看着那俩小家伙嘟嘟囔囔:“我的,那是我的。” 茶爷白了他一眼。 沈冷唉声叹气:“这么小就不知道尊老,排队哪有小的先排。” 茶爷:“滚……” 沈冷把沈宁抱起来,露出小脚,把大脚趾头塞进沈继嘴里:“你先吃会这个,好吃的先孝敬父亲懂不懂。” 茶爷抬起手在沈冷脑壳上敲了一下,沈冷揉了揉脑袋,嘿嘿笑。 “你还疼不疼?” 他问。 茶爷摇头:“没什么事,已经半个多月,好的差不多了。” 沈冷嗯了一声,看着茶爷把衣服穿好,盖上了那俩小家伙的餐桌,气得哼了一声。 茶爷把沈冷拽过来,在他脑袋上可着劲儿的一顿揉,揉够了之后趴在沈冷身上笑:“都已经当爹了,居然还跟孩子抢东西。” 沈冷:“关键还抢不过。” 茶爷问:“陛下给你放假到什么时候?” “巡海水师那边一切按最初预订好的在走,一趟一趟的从求立往北疆运送粮食,虽然路途遥远消耗巨大,可消耗的也不是大宁的,倒也不用算计那么多,王根栋领兵稳重,这常规上的事也无需我多操心,陛下说我不用急着离开长安。” 茶爷笑起来:“那等出了满月你带我去逛街,可是憋坏了。” 沈冷:“是啊是啊,可是憋坏了。” 茶爷看着沈冷那满邪的眼神,揪着他的鼻子来回扭了扭:“你这话里有话。” 沈冷:“没有没有,我也能憋到出了满月的。” 茶爷扑哧一声:“要不然?” 沈冷看了看茶爷然后坚强的摇了摇头:“没事,不就是还半个月的事吗,南疆一行一年都忍过来了。” 茶爷笑着说道:“我听闻你纵容陈没盖子他们去小淮河,说吧,你自己有没有去过。” 沈冷:“当然去过,我还是花魁呢,到哪儿都可受待见了,她们抢着要我。” 茶爷眼睛微微一眯。 沈冷噌的一声从床上跳下来,然后就听到孩子哭了,连忙去看,原来是沈继嘬沈宁的大脚趾可能是咬了一口,虽然还没有牙呢,可小家伙细皮嫩肉的,嘬了这么久也嘬疼了。 “怎么能欺负妹妹呢。” 沈冷把沈继的大脚趾塞进沈宁嘴里:“他怎么咬你的,你怎么咬他。” 茶爷:“有你这样当爹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亲兵在门口说道:“将军,宫里来人,陛下召将军进肆茅斋议事。” 沈冷把旁边的衣服拿起来给茶爷披上,看了看茶爷那越发饱满的胸口咽了口吐沫:“大,真大。” 嗖! 一个枕头飞过来,砸在沈冷脑袋上,沈冷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差一点摔到门外去,出了门沈冷就恢复了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咳嗽了几声要往外走,亲兵也咳嗽了几声:“将军还是去梳梳头吧,这头发……跟将军的字似的。” -- 第1003页 沈冷:“滚……” 肆茅斋。 只要不是冬天陛下就不喜欢住在东暖阁里,除非有要紧事回去,内阁就在东暖阁外边,有什么事直接能把人叫进来商议,若无大事,肆茅斋这边就显得清净不少。 肆茅斋在御园里,隔着没多远就是夏蝉亭园,陛下要到那边去走动也方便。 金秋九月,御园里的风景正是最美的时候,这地方夏天绿木成荫花如湖海,可却没有深秋时候园子里的枫叶红漂亮,一进门就是满目杏黄丹红,看着让人就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沈冷弯腰捡起来一片树叶,想着小时候冬天绸缎铺子不忙,赶上暖和天气他就会去找陈冉玩,冬天其实也没什么可玩的,就捡树叶比试,两个人分别拿着一个树叶梗勒住,看谁能把谁的树叶梗勒断,要是捡到一根粗大的树叶梗,就跟发现了宝藏似的,那战无不胜的劲头,别提多得意。 肆茅斋外边有一片菜园子,是陛下亲自开垦种下,地是他自己翻的,种子是他自己种的,水是他自己浇灌的,杂草也是他自己清理的,所以到了这金秋丰收时节颗粒无收也怪不得别人。 皇帝站在那小菜园里,他看着稀稀疏疏的几棵弱不禁风的菜苗皱眉,想着自己是堂堂大宁皇帝,居然连点菜都种不好,传扬出去的话,让人家都知道肆茅斋的地不适合种菜,对地不好。 沈冷离着还远就看到陛下又再看着那菜园,忍不住心里想笑,可得忍着。 “你可知道,为什么朕种的菜都没有长出来?” “可能是地不好。” 沈冷垂首回答。 皇帝眯着眼睛看了沈冷一眼:“你说的有道理。” 沈冷道:“现在时节还不算太晚,再翻一遍地,撒上一些白菜或是菠菜的种子,到过冬的时候差不多还能吃上,这两种菜都好养活,冷都不怕,也不用太精细的管。” 皇帝点头:“不用管?这个好,代放舟……派人去寻一些菠菜和白菜的种子来,另外去把朕那把锄头磨一磨,磨的锋利些,一会儿翻地也省力。” “臣来磨吧。” 沈冷从代放舟手里把锄头接过来,蹲在地上用石头磨,嚓嚓的声音倒也有些节奏感。 皇帝就站在那看着沈冷磨锄头,嘴角带笑。 沈冷磨好了之后想递给皇帝,皇帝指了指菜园:“去翻吧。” 沈冷:“臣翻啊?” 皇帝:“锄头磨的锋利些,你也省力些。” 沈冷笑着拎起锄头走进菜园里边,从一头开始翻:“其实还能种点萝卜,埋进去些大粪,养分足,萝卜长得快,又脆又甜。” 皇帝想了想大粪和萝卜的关系,粪越臭萝卜就越是脆甜? 想的恶心了。 沈冷在菜园子里挥汗如雨,皇帝让内侍摆了张桌子在菜园旁边,坐在那继续批阅奏折,批阅一份喝口茶抬头看看沈冷,就这样大半个时辰竟是很快过去了。 在肆茅斋里伺候着的内侍看的大眼瞪小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然后恍然,陛下传召别的大人进来,哪里这般悠闲惬意,时间安排的紧锣密鼓,见什么人说什么事,雷厉风行,没有一刻耽搁着,而陛下传召沈将军进来,就是为了看他翻翻菜园的地? 别的朝廷重臣进御园来肆茅斋都是有大事,沈将军进来,往往都没事。 “过来歇会。” 皇帝叫了一声,沈冷起身:“还差一点,翻完了再歇着吧。” “明天再来翻就是了。” 皇帝指了指面前的凳子,沈冷随即把锄头放在一边,小跑着过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皇帝看着这傻小子笑,也不知道就怎么看着他那么顺眼。 “朕把窦怀楠放出去了。” “臣知道。” “西蜀道那边,你耍了个小心眼,朕就随了你的心意,给石破当一个收买人心的机会。”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陛下慧眼。” 皇帝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那点小算计,还真能瞒得住人?说到石破当,朕今日把你找来是有另外一件事和你说,你觉得,大将军石元雄如何安置?” 沈冷心里一震。 这问题不好回答,石元雄已经留居长安城快两年,陛下不放他回去,可就这么毫无名义的继续留下去也不好,狼猿那边叶景天接手过度已经平稳下来,是时候该为那位老将军安排一下,可陛下问他怎么办,沈冷哪里会想过这样的问题。 关键是这个人不好安置啊。 若是直接放他回家去,显得陛下凉薄,没有恩义。 “臣觉得,是不是和老院长商量一下?” “朕是在问你。” “臣的意思是,和老院长商量一下把书院拆分?将品将院从书院里拆分出来,创建大宁武院,请老将军石元雄去做武院第一任院长。” 皇帝笑起来:“继续说。” 沈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想着反正也说了,那就一口气说完,至于什么后果也就不管了。 “老院长威望高,镇得住书院,可老院长毕竟年纪大了,老院长退下去之后,赖大人的重心又在内阁那边,无暇管理书院,鸿学院和品将院两个分院的院长资历相当,怕是谁主事另外一个都不服,况且书院以读书人为主,若是让品将院的院长主事,其他学院也会不服气……既然除了老院长之外没有人镇得住那两位院长,不如将品将院拆出来。” -- 第1004页 沈冷想说的是,世上只有一个路从吾,除了他之外,谁能让书院里那么多能人心服口服? 皇帝嗯了一声:“你觉得如何对老院长提及?” 沈冷道:“老院长怕是已经想到了,只是舍不得,在老院长手里书院完完整整,现在拆分出去,心里肯定不好过……不过臣以为,老院长必然对此事没有异议。” 皇帝笑了笑,抬起头朝着肆茅斋屋子里喊了一声:“打盹那位老先生,你听到了吧?这可不是朕要把你的书院拆了,是有坏人怂恿朕啊。” 肆茅斋里,老院长慢慢走出来,揉了揉眼睛:“臣听到了,年轻人心眼真坏啊。” 沈冷尴尬。 特别尴尬。 老院长走到陛下旁边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不惩处坏人,没个罚俸两三年的,臣可是不愿意书院那么随随便便拆开的。” 皇帝:“这不好吧。” 老院长:“罚俸的银子如果给臣就好了。” 皇帝:“那得罚五年。” 老院长:“臣不嫌多,不过若凭白拿了这银子倒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不然,等出银子的人那俩小孩该启蒙的时候,臣亲自教教?” 皇帝笑起来:“罚十年吧。” 沈冷:“……” 怎么的,给陛下翻了半天菜园地,还罚十年俸禄? 真赚啊。 第五百五十二章 西蜀道来人 长安城的秋天景色说冠绝天下也不为过,谁也无法搞明白,寻常的青砖红瓦配上那满枝头的红叶就会那么美,但未央宫最美的时候却不是深秋而是在深冬落雪,美的让人目眩。 长安城外进来一辆马车,看起来寻常无奇,守门的士兵检查路引和身份凭证都没有任何问题,马车顺利进入长安城。 车在城东一家不算有名气的客栈外停下,小二连忙跑出来将马车赶到了后院。 车上下来三个人,两男一女。 看起来为首的那个公子器宇不凡衣着华美,不过说话带着西蜀道那边的口音,稍稍显得有些刻意,也不知道是地方上哪个名门望族出身,说话彬彬有礼,虽然看着出身必然极好,可却没什么架子。 他身边跟着的美娇娘瞧着比他还要大些,虽然眉角上已经有了细微皱纹,可依然美艳,却不媚俗。 倒是跟着的那个家伙穿了一身布衣,脚上的靴子还带着些泥土,话里也有那么一股子土味,可又觉得他偶然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不像个粗鄙之人。 布衣年轻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长安城的秋天就已经这么冷了的吗?” 锦衣公子看了他一眼:“你名字里有个冷字,你还怕冷?” 店小二听见了之后下意识的回头:“咱们长安城有个沈冷将军你们知道吗?我以为只有他自己名字奇怪,为什么要取名为冷呢,想不到客官你名字里也有个冷字。” 布衣年轻人自然是苏冷。 他看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就觉得自己脖子上被人割了一刀似的,这一刻他也感觉到了刺骨的冷。 白小洛哈哈大笑,觉得有意思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沈冷的嫉妒演变成了仇恨,苏冷心态上的这种变化让白小洛很开心,这已经不再单纯的是银子的问题,当一个年轻人从心里对另外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产生嫉妒心,比春天野地里冒出头的草还要疯长的快一些。 “沈冷将军啊。” 苏冷忽然笑起来:“我也听说过他,他如今就在长安吗?” “在的在的。” 店小二回答:“前几天还听说呢他刚刚有了孩子,可是圣眷正隆,你听说过哪位朝臣的夫人生孩子还被接进宫里生的,那是天大的荣耀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店小二的语气之中难掩羡慕。 羡慕是羡慕,嫉妒是嫉妒,两码事。 苏冷哦了一声:“有孩子了么?” “两个呢。” 店小二把引着他们进客栈:“一男一女双胞胎,真是好福气。” “确实好福气。” 苏冷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在这一刻,白小洛似乎看到了一件应该会让他很开心的事即将发生。 要了两间上房,白小洛安顿好了之后就敲开苏冷的房门,进门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路上的时候我问你这次你要多少银子,你说到了长安再提,现在已经到了长安,我得看看你要的价码如今我还能不能拿出来,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靠山了。” 苏冷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重新回到院子里那一树红叶上。 “我家原来的院子里也有这样的树,很多。” 他微微皱眉,像是回忆起来什么。 白小洛点了点头:“西北苏家大院应该很恢弘吧?毕竟你父亲曾经到了那么高的位置。” “你想表达什么?” 苏冷第二次回头看白小洛:“想催生我心中的仇恨?” 白小洛耸了耸肩膀。 苏冷再次看向窗外:“那仇恨不用你去催生,本已经在了……你说的没错,苏家大院曾经很大很大,前后有多少间房子我自己都记不得,毕竟那时年少,也曾锦衣玉食,父亲回来后偶尔会指点我学问也会随意教我两手功夫,可那时候太小了,觉得读书苦习武更苦,我是大将军的儿子,何必要吃苦?” -- 第1005页 他语气听起来平淡,可每一个字里的怨恨都那么明显。 “谁想到,大将军的儿子也不保险,大将军都不保险……一朝天子一朝臣,父亲没做错什么,他为大宁戍边西疆,重甲在他手里也一样的战无不胜,只不过是当今皇帝陛下召他进长安他没来罢了,他能来吗?前途未卜,那时候,谁不知道父亲和先帝情同手足。” 白小洛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可真能说笑话,和天子情同手足?你父亲若不是大将军,换句话说,若不是先帝觉得你父亲可以做好大将军,会有什么情同手足之说?” 苏冷第三次回头,眼神里已经带了寒意。 白小洛笑着说道:“你别生气,我只不过比你清醒些……帝王心术,哪里如你想的那么单纯,先帝待你父亲好是因为你父亲有用,就如同当今陛下待沈冷好,待西疆大将军谈九州好,也是因为他们有用。” 他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似乎是因为茶叶太差而微微皱眉。 “越便宜的茶越苦么?” 他将茶杯放下来:“所以你和我其实注定了会走到一路,我们不是对某个人有仇,如果是,也不是沈冷之流,而是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我多一个,我还恨那个本该母仪天下的人……我们恨的是葬送了我们那么美好前程的这个朝廷。” “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苏冷的语气依然平淡:“我为钱做事,你为仇恨做事。” “唔。” 白小洛无所谓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就直接说价码吧,雇不起你的话,你可以自谋生路去了。” 苏冷回头看向白小洛:“你没说杀谁。” “我说杀皇帝你能做到吗?” 白小洛叹道:“杀沈冷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 苏冷转身回到桌子那边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 “茶不错。” 他居然还细细品了品,在白小洛看来这就是两个世界的隔阂,挺远的,运气好的时候一辈子能爬过去,运气不好一辈子能掉回来。 “不但不要钱,我杀一送二。” 苏冷看了看床上放着的那个包裹,那包裹里是他这次回老宅取的兵器,进长安的时候,这包裹藏在马车座位下,那是他父亲曾经使用过的兵器。 “当今陛下夺走了我的一切。” 苏冷闭上眼睛:“失去在乎的人那种痛苦,他也应该品尝一下。” 白小洛起身往外走:“那我就不理会你了,你想什么时候去杀就什么时候去杀,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我安排我的事,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收尸,你若是活着回来……那你刚才的话就错了,你回来,就足以说明我们是一路人。” 苏冷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白小洛在门口停下来,回头看了苏冷一眼:“没有什么特别伟大的目标,我不可能推翻这个大宁,也不可能杀死皇帝,我连皇后也杀不掉,所以我可能只是因为嫉妒心和仇恨导致我疯了。” 苏冷笑:“那我们就是一路人了。” 只是疯了。 从他们进城之前,陆续有从西蜀道的人进来,不过前后间隔了足有大半日的时间,守门的士兵自然不会胡乱怀疑什么,毕竟每天从天下各地来长安城的人都络绎不绝,来几个西蜀道的又有什么稀奇。 在他们进城之后,也陆续有从西蜀道的人进来,然后分散在各处,反正长安城有的是客栈。 白小洛离开客栈,他不习惯用面具遮挡住自己,哪怕是做工极精细的面具他也不喜欢,那没有成就感,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贼。 可他也不会傻乎乎的就这样直接走上大街,廷尉府里的每个人应该都熟记他的相貌,不光是廷尉府,巡城兵马司的人,禁军的人,甚至顺天府衙门的人,乃至于皇后的人。 他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 带着一个斗笠低着头走进距离只有不到一里的另外一家客栈,门口有人等着,见到他之后没说话转身进去,白小洛跟着他往里走一直上了二楼。 屋子里有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你们好像在害怕?” 白小洛摘下斗笠,在靠窗的位子上坐下来,这里可以直接看到客栈的院子也能看到大街上,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立刻做出反应。 “跟你来了,就不是怕,而是对你的承诺没信心。” 为首的是个络腮胡的汉子,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像个屠夫。 “雷总舵。” 白小洛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你恨的不仅仅是朝廷,你更恨的是马帮那位老当家……西蜀道马帮的生意都被他一家独占,你们家族这些年来被他一直压着,粗粗算起来,和你有关的人这些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也有好几百了吧?” 络腮胡皱眉:“我不是来听你讥讽我的。” “没有那个意思……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说过,你想报仇,想杀那位老当家,机会不在西蜀道,只要他不出西蜀道你就永远杀不了他,现在多好,他在长安城。” “可杀了他,我们怎么办?” 络腮胡眼神微寒:“我知道你想利用我们,可没关系,我就是想弄死那个老东西,被你利用也无所谓,可你保证过的,我们杀了他之后你安排我们离开长安。” -- 第1006页 “真抱歉。” 白小洛道:“我没有那个能力。” “你什么意思!” 络腮胡猛的站起来怒视白小洛。 “你们现在可以走。” 白小洛淡淡道:“我不拦着,甚至可以给你们一笔路费……仇是你们自己的,你们不愿意去报何必拿我来安慰你们自己的懦弱,我没能力保证你们都活着离开长安城,但我可以保证你们杀了他。” 络腮胡沉默。 许久之后,他问:“如何下手?” “等我消息吧。” 白小洛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站住,回头问:“雷总舵,你家大业大,如果家里一间厢房着了火,你怎么办?” “扑灭,我有的是人。” “如果你家房子都着了火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想杀你要杀的人,就得让别人不觉得你是去杀他的,在别的地方多放几把火,扑的过来吗?”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不是一个疯子 白小洛很好奇苏冷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解决沈冷,当然他也不认为苏冷解决沈冷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如果容易,他还会有现在这般境地?如果容易的话,沈冷坟头上的野草都应该有一人高了。 苏冷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洗漱更衣,难得的换上了一件全新的衣服,还认真的梳了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颇为满意,然后背上那个包裹,从这一天离开之后他就再没有回这家客栈。 十月初二。 廷尉府一位百办在家中被杀,墙上留字,杀人者沈冷。 这是很低级的手段,廷尉府的人自然不会去相信杀人者真的是沈冷,但是廷尉府的调查却不得不来找沈冷问问,这是程序。 十月初三。 户部一位五品官员在家中被杀,墙上留字,杀人者沈冷。 十月初四,吏部一位官员在回家途中被杀,尸体旁边用他的血迹写上了一模一样的五个字。 十月初五,刑部侍郎苏康勇在调查凶杀案回衙门的半路上被人截杀,杀人者从人群之中突然冲出来,甚至没有人看清楚是如何动手的,一件凶器从马车外边刺进去,直接将侍郎大人的太阳穴洞穿。 四天,四位官员被杀。 除了第四位也是遇害官员之中官职最高的侍郎大人之外,尸体不远处都是以血手写了杀人者沈冷五个字,刑部侍郎是在大街上被杀,所以凶手刺杀之后立刻遁走没有来得及写字,可是却丢进车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依然是那五个字。 谁也不知道杀人者的动机是什么。 栽赃? 太幼稚了些,根本就不可能有人相信沈冷去杀那些人。 如果不仅仅是为了栽赃给沈冷的话,那么他的目标最终是什么?是沈冷?如果是沈冷的话,他这般打草惊蛇又是为什么,这样一来,沈冷就会时时刻刻有所戒备,他再下手的话岂不是要难的多了。 十月初六,平安无事。 十月初七,平安无事。 十月初八,刑部一位六品官员在前往廷尉府请求协调办案的路上被杀,确切的说,是出门之后还没有走出去多远就被击杀,伤口在心脏位置,有手腕粗大的一个血洞,一击必杀。 刑部衙门外的官差甚至看到了杀人者,之前就站在路边,带着一个草帽,等刑部官员走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动手,杀人之后居然还蹲下来用手蘸血在墙上写了杀人者沈冷五个字,然后才逃走。 这一下整个刑部都炸了。 那是赤裸裸的挑衅,是赤裸裸的羞辱。 人家就在刑部大门外边杀人,还当着官差的面留字,那个距离杀手显然静心算计过,刑部亚门外的官差跑到他杀人之处,他有足够的时间写完五个字,写完之后还朝着冲过来的官差比划了一下小拇指,指尖朝下。 “没有廷尉府,没有别的什么人,这个案子我们刑部必须自己办。” 刑部总捕岳独峰看向刑部尚书:“这哪里是针对沈冷将军,这就是针对刑部,这些年来我们刑部的人一直低调,毕竟高调的是人家廷尉府,都这样了,还是被人欺辱到了家门口,大人,不管廷尉府的人一会儿来了说什么,这案子也决不能交出去,我岳独峰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兄弟报仇。” “话是这么说。” 刑部尚书脸色很难看,岳独峰生气他难道就不生气?岳独峰想报仇,难道他就不想报仇? 可是都廷尉韩唤枝之前派人来,说是要过来商量一下这个案子。 韩唤枝是谁? 如果说整个大宁的朝廷里只剩下一个当官的还能被皇帝信任,那可能就是韩唤枝,虽然按照官阶来说,都廷尉是正三品,他刑部尚书也是正三品,完全没必要听韩唤枝的话,可人不向人低头却得向势低头。 “如果廷尉府执意要把案子接过去。” 刑部尚书叹道:“怕是不好办。” “求大人了。” 岳独峰深深一拜:“刚才我进门来的时候,兄弟们在衙门大堂外边等着我,他们说,总捕……这案子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啊,侍郎大人死了,李琼兄弟也死了,而且还是被人在刑部衙门大门口被杀的,若是咱们刑部连这个仇都不能自己去报而是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难受啊大人。” 尚书深吸一口气:“我来说吧,我想,韩大人应该还会给我几分面子,毕竟廷尉府从咱们刑部分出去也还没多久,他总不能一点旧情都不念。” -- 第1007页 “韩唤枝就不是个念情的人,如果是,他怎么做都廷尉。” 岳独峰道:“我只求大人跟他说,给我一个期限都好,期限之内,如果我没能把凶手抓到他廷尉府再把案子接过去我没有丝毫怨言,可不能他来了就直接把案子拿走。” “好!” 尚书站起来:“我信你,所以这件事我来扛着,就算是陛下说,我也要力争。” “谢大人!” 岳独峰大步出门。 没多久,韩唤枝那辆整个大宁之内都找不出第二辆的黑色马车在刑部外停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马车不是在大门外停的,而是距离大门还有百米左右就停下来,然后韩唤枝步行进入。 这是伤好之后韩唤枝第一次亲自办案,整个长安城的官场上上下下都盯着他,也盯着刑部,那个杀手突然之间出现,毫无征兆也毫无道理的刺杀了那么多朝廷官员,甚至包括一位侍郎大人,以至于各衙门的官员竟然隐隐约约的有一种人人自危的感觉。 谁也不想回家的半路上被人一刀捅死,更不想死在自己家里。 死的不明不白。 刑部尚书听闻韩唤枝到了,连忙起身离开书房迎接出来,两个人在院子里相遇,离着还远,韩唤枝就抱拳俯身:“见过大人。” 尚书连忙加快脚步过去扶着韩唤枝的双臂:“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虽然你带着廷尉府分出去后很少走动了,可我心里却依然把你当家里人。” “所以我回来了。” 尚书大人愣了一下:“韩大人的意思是?” “家里出了事,我回来了。” 韩唤枝站直了身子:“这件案子廷尉府不会接手,我将带所有廷尉府廷尉协助刑部查案,大人安排谁去查,若人手不够用直接来跟我说,如今长安城内所有在职的廷尉都可调遣,包括我。” 他看着尚书大人的眼睛:“分出去的是廷尉府,不是人,衙门是衙门,人是人。” 就在这时候不放心的岳独峰又跑回来,刚跑到这就听到了韩唤枝的话,忽然之间就忍不住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韩唤枝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拍了拍他肩膀:“这件事与沈冷应该有关系,虽然他自己也可能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如果可以的话,沈冷那边是不是让我去跟一下,我把廷尉府的人都给你带,调查近些日子进出长安的登记,走访,排查,这些都需要大量人手。” “好!” 岳独峰抬起头:“就按大人说的办。” 韩唤枝站起来回头吩咐:“回去传我的命令,除了手上有要紧事不能抽身出来的,所有在京廷尉自即日起每日到刑部报备,听从岳独峰总捕的安排调派,此案一时不破,廷尉一时不回。” 说完这句话之后韩唤枝抱拳:“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我去沈冷将军那边看看。” 沈冷自然也很生气。 杀人者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可却不直接来找他,而是去杀了那么多没有能力自保的人,这些朝廷官员都是因为他而死,沈冷又怎么可能会若无其事。 “廷尉府和刑部一定已经在查了。” 叶流云递给沈冷一杯茶:“流云会的人这几日也在四处打听,长安城的暗道上不比前些年,那时候如果出了什么事流云会想彻查出来不容易,现在不难,可若是来的人太远了,不是京畿道的人,甄别起来也不简单。” 沈冷点了点头:“我只是想不明白,他最终的目标是什么?” 叶流云摇头:“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的话,他想杀你,必然千方百计绞尽脑汁的针对你而不是去杀别人留下你的名字……这么做唯一的意义是什么?只不过是让跟多人知道了你是他的目标。” 沈冷眼神猛的一亮:“让很多人知道他要杀的是我?” 叶流云恍惚了一下:“我刚才说,如果是一个正常人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这么做的只能是疯子……一个疯子的做法再匪夷所思,也不为过,他如果是想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他的目标是你……” 叶流云看向沈冷:“难道他就不怕,这样的结局最终可能会让他连接触到你的机会都没有。” 沈冷摇头:“叶先生刚才也说了,疯子的想法谁能推测的出来。” 就在这时候陈冉急匆匆从外边跑进来,看了一眼沈冷的脸色:“城西出事了,新城兵马司的一位领军校尉在巡逻的时候被人刺杀,凶手扔下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杀人者沈冷……可就在差不多同时,东城江南织造府一位常驻京城的文官被杀,家中留下血字……杀人者沈冷。” 叶流云和沈冷对视了一眼:“不是一个疯子?” 话刚说完。 韩唤枝迈步走上楼梯:“不止,我刚刚接到消息,城北巡城兵马司的一位领军校尉也是在巡逻路上被杀,留下的字依然是那五个字。” 一天,三杀。 第五百五十四章 哪怕 一天三杀。 可这一天还没有结束,连上午都没有结束。 正常人发起疯来都可能会做出令人震撼之举,若是疯子发起疯来,还会有什么顾忌? 韩唤枝坐下来看了沈冷一眼:“明目张胆的要杀你,而且把你牵扯到台面上来,如今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了,那些人的死是因为你,就算是你无辜,朝廷里也会有些不一样的声音出现,那些大人们会对陛下说,如果不是因为沈冷的话,会死那么多人吗?” -- 第1008页 沈冷知道韩唤枝说的这些一点都不好笑,这样的话朝廷里的大人物们也真的说的出来。 韩唤枝往后靠了靠:“好在御史台那边不用担心,赖成还没卸职呢。” 虽然这个时候笑确实有些不对,可这句御史台不用担心还是让叶流云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除了赖大人那张嘴,其他的你倒也不必多在乎。” 韩唤枝道:“只是怎么也得尽快弄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话刚说完,流云会的人上来,说是廷尉府千办耿珊求见。 “让她直接上来就是。” 叶流云吩咐完了之后笑着对韩唤枝说道:“你的红颜知己。” “别胡说八道。” 韩唤枝瞪了他一眼,叶流云都变得越来越不正经,还说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宁江山永固,可近冷者越来越贱是真的。 不多时耿珊从楼下跑上来,俯身抱拳:“大人,又出事了,刑部一位带队查案的六品官在城西勘察巡城兵马司的人遇害现场勘察时候被人偷袭,杀人者在十几米之外用弩箭射穿了刑部官员的脖子,弩箭上擦了蛇毒,人很久不行,本身弩箭就射穿了血管,没有毒也救不回来。” “多此一举。” 韩唤枝忽然间眼神就亮了亮:“江湖上大部分人都不屑于用毒,不管是暗道还是明道,都觉得用毒放药不光彩,可是也有人喜欢用,用的最多最广的是西蜀道那边南羌人,当年楚国向西北猛攻,将羌人打的分裂多支,大部分羌人继续往西逃进入西域荒漠,一部分往南边跑一头钻进蜀道那十万大山里,南羌人最喜欢用的就是蛇毒,因为那山里最好用的就是这东西。” 韩唤枝:“不擦蛇毒,无从下手,擦了蛇毒,虽然未必就是西蜀道的南羌人,可好歹有个线索了……耿珊,你去提醒岳独峰,让他去着重查查前阵子从西蜀道来的人,有没有南羌人。” “是。” 耿珊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不认识南羌人。” 沈冷摇头:“一个都不认识。” 韩唤枝:“南羌人行事和中原人不一样,未必是你认识他们之中的谁,也未必是因为你和他们有仇,他们想法一根筋,一根筋到匪夷所思……我刚进廷尉府的时候去西蜀道做事,刚好遇到了一个案子,简单的很,一个南羌人把一个宁人的脑袋砍了下来,就挂在自己屋子里,我问为什么,办案的官差告诉我,那南羌老头和宁人老头是好朋友,那位宁人老头是一位云游诗人,到了南羌人居住的地方之后居然觉得这地方好,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是最近自然之地,于是就留了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年,南羌人脑子不正常,云游诗人的脑子多半也不正常,住了二十年忽然有一天想家里人了,说我要是再不回去,家里人就要急疯了……” 沈冷道:“要疯也早疯了。” 韩唤枝继续说道:“所以他就和生活了二十年的南羌老头告别,说自己要回去了,南羌老头说没事,你给我留下一件东西就行,我想你了就看看,还没等云游诗人问是什么,南羌老头就把他杀了,脑袋割下来挂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还会说几句话,就好像和活人说话聊天一样。” 沈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偏偏是韩唤枝这么平淡无奇的讲完,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南羌老头不觉得那是杀人,只觉得自己留下来朋友的一部分怎么了? 叶流云喝了一口茶:“如果查到是南羌人的话,可能是被人收买,跟你有仇的人利用了南羌人罢了。” “等等看吧。” 韩唤枝闭上眼睛:“刑部那边的仇恨,压都压不住。” 天黑之前,又有消息传来,刑部另外一位带队查案的六品官在南城排查的时候被杀,没有人看到凶兽,也没有留下血字,走着走着莫名其妙的就站住了,抬起手摸了摸脖子,脖子上被钉进去一根带毒的钢钉,比针粗,钉子完全进入脖子里,人没多久就死了。 “这此的和之前的不一样。” 沈冷起身:“我去南城看看,应该是靠近了。” 韩唤枝点了点头:“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待着吧……我已经向陛下提及请珍妃娘娘守着茶儿姑娘,暂时不要让她们回将军府。” 沈冷:“那让我看起来像是被吓着了。” 韩唤枝:“何必在乎。” 他起身把沈冷压着肩膀按回去:“我去吧,城南那边一定是接近了那些人暂居的住处,打草惊蛇了……” 韩唤枝离开迎新楼去了南城,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一无所获。 “连夜都查了一遍,从其他各部衙里借了人手查这一个月来长安城各门的进城登记,一天一夜,将近三百人翻看了的登记之中没有一个南羌人,足足一个月,一个都没有,我已经安排人继续翻,城门守那边,进出长安城的登记只保留三个月,因为实在太多占地方,三个月之内的都翻翻,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沈冷起身,不久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早晨动手做了几屉包子,我和叶先生已经吃过了,想着韩大人应该还会来,所以这些都还给你热着。” 韩唤枝笑了笑,接过来托盘,两碗粥一屉包子吃进肚子里,精神都缓过来几分。 -- 第1009页 “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三个月之内所有的进出登记都会查清楚。” 他放下碗筷:“我来之前下令紧盯着所有西蜀道来的人,纵然一个南羌人都没有,多盯一些总会没错。” 沈冷点了点头:“我想来想去,似乎现在还惦记着杀我的也没多少人了吧……” 当初最想杀沈冷的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大学士,如今大学士都已经落魄,下场如南越亡国皇帝杨玉一样被皇帝罚去抄书了,除了大学士之外,还有谁? 最近一段时间,皇后宫里似乎安静了不少,她甚至会偶尔亲自动手做些点心之类的东西派人给皇帝送去,虽然皇帝不吃,可也明显感觉的出来皇后是在寻求改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皇后这么做,要么是因为别有所图,要么是因为想明白了陛下已经立了太子并且一直明确的说将来即位的也是太子,可不管是因为什么,皇后那边绝不会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皇后是有些偏执,可不是疯子。 叶流云道:“岳独峰查案比你差十万八千里,你为什么把案子交给他?” “刑部的人,好像被人羞辱了的姑娘,还往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韩唤枝摇头:“这个案子如果我来办,他们会心里堵得慌,岳独峰虽然心思不算太灵活,可按部就班的去查,这么庞大的力量全都给了他,他会查出来什么的。” 千办耿珊从楼下跑上来,垂首:“大人,又出事了,凶手似乎是瞄准了刑部的人,早晨的时候总捕岳独峰下令刑部官差和廷尉分成几十个小队,在长安城沿街排查所有客栈,其中一个小队在城南骋目客栈里与一群人打了起来,那群人武艺高强,一动手就是没留余地,这个小队十个人全部被杀。” “人呢?” “逃了,还在找,不过这次逃不掉,光天化日之下,而且又不只是一个人,大街上百姓们看到他们的人很多,一路查下去,在长安城里他们没地方可以藏。” “客栈的登记看了没有?” “看了,那些人是西蜀道来的,可是没有一个南羌人。” “是不是南羌人已经不重要了。” 韩唤枝起身往外走:“沈冷你跟我走,流云,你调集人手配合刑部的人继续抓人,让白杀去,黑眼留给我,让他去夏蝉亭园找我。”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人已经在楼下了。 那辆天下第二舒服的马车里,韩唤枝眯着眼睛:“我本以为,他们的目标是你,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以为他们的目标是你,虽然蠢也疯狂,可这才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现在才醒悟过来,这件事可能和你没什么关系……他们的目标不是你,是老当家。” 沈冷眼神一凛:“西蜀道绿林江湖?” “嗯。” “西蜀道的江湖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那地方的江湖,是马帮,山寨,南羌人,白布人,各种山头上的少民组成的江湖,马帮行走,不打服了这些人怎么可能保平安。” 韩唤枝缓缓道:“老当家只要还在西蜀道,没人敢去招惹。” 沈冷笑了笑:“他们是不是以为长安比西蜀道差远了?” 韩唤枝点了点头:“不可笑,他们就是这么想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在西蜀道杀死老当家。” 他看向沈冷:“如果老当家不乐意,在西蜀道茫茫大山之中,哪怕是陛下要杀他也杀不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杀族 韩唤枝的推测很敏锐,沈冷觉得,整个长安城第一个想到那些人的目标可能是西蜀道马帮老当家的人就是他,他跟着韩唤枝一路赶到夏蝉亭园,结果到了之后才得知,昨天天黑之前陛下就派人把老当家老两口都接到御园里去住了。 韩唤枝看了沈冷一眼,沈冷看了他一眼。 原来陛下想到了韩唤枝前边。 “自杀式的报复。” 返回迎新楼的路上,马车里,韩唤枝眯着眼睛的说道:“不管他们的目标是你还是老当家他们都应该没打算活着离开长安城,他们在赌,赌廷尉府刑部乃至于整个长安城里的朝廷力量找到他们之前,他们完成目标。” 沈冷点了点头:“可陛下把老当家接进了御园,御园里禁军大内侍卫那么多,难不成他们还敢冲击御园?” “自然不敢,疯了,不是傻了。” 韩唤枝道:“疯子做事未必没有计划,傻子做事才没有。” “你还是很危险。” 韩唤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只是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们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下手,这个计划不管最终针对谁,前提条件就是能针对上,如果你和老当家都避而不出,早晚他们都会被我们的人先找到,那么他们的计划也就功亏一篑。” “会不会是白小洛?” 沈冷看向韩唤枝:“似乎能想到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我也怀疑是他。” 韩唤枝闭着眼睛:“如果是白小洛的话,他勾结了西蜀道与老当家有仇的江湖势力,这在时间上对的上,去年冬天的时候白小洛和杨瑶也那几个人消失,廷尉府的人一直都在追查却没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如果他们是去了西蜀道的话,前后差不多有一年,以白小洛的能力,召集这么一群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杀我是白小洛的执念。” 沈冷道:“杀老当家,是他用来把那些西蜀道的绿林客拉拢在身边的筹码。” -- 第1010页 他看向韩唤枝:“可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韩唤枝道:“再等等吧,也许很快就会明朗起来。” 马车在距离迎新楼还有一里多远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耿珊截住,刚刚从刑部那边得到消息,只半日的时间,刑部派出去查案的官员又被杀了三个,官职不高,然而这已经不是官职高低的问题,而是刑部一次一次被羞辱的事。 “岳独峰快疯了。” 耿珊垂首道:“大人,要不然把这件案子拿回来吧,岳独峰已经没有了分寸,脑子都乱了,只想着报仇,刑部的人动手也开始没了规矩,上午排查客栈的时候,属下亲眼看到了,刑部的官差对客栈的人推搡打骂,整个刑部的人都因为仇恨而变得戾气越来越重。” 韩唤枝沉默片刻:“还是让岳独峰去查。” 耿珊道:“可这样查下去,非但什么人都没有揪出来,反而让百姓怨声载道。” 韩唤枝:“再等两天,岳独峰如果还没有任何进展的话我们再接手……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不理智,回头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韩唤枝看了一眼耿珊:“从现在开始这个案子你也不要去多接触了,你现在去宫里,专门守着茶儿姑娘和沈将军的两个孩子。” 耿珊一怔:“可是茶儿姑娘在珍妃娘娘宫里,深宫内苑,应该不会有事吧。” “嗯?” 韩唤枝微微皱眉。 耿珊垂首:“属下遵命,现在就赶去珍妃娘娘宫里。” 耿珊离开之后韩唤枝摇头道:“何止是刑部的人,你看看耿珊现在也是一身的戾气。” 沈冷道:“只是这次对手做的事确实太过。” “不可怕。” 韩唤枝淡淡道:“当你的敌人不惜以命换命的时候,说明的是他们除了这样做已经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老当家在御园不会出事,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也不会有事。” 沈冷:“就这么一直等着?” “等不了多久了。” 韩唤枝再次闭上眼睛:“先不要打扰我,我仔细想想。” 与此同时。 城东,后族大宅。 自从那把白麟剑插在白家正堂正门匾额正中之后,杨家的主事人杨彦年已经很久都没有露过面,他下令杨家关门,什么时候开门等他的命令,关门之后,杨家几乎隔绝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除了后厨人员出去采买一些吃喝上的必须用品之外,甚至杨家大院里那么多爱美的女人连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买过。 杨彦年说,钉在杨家的这把剑一直在这,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去涂脂抹粉? 杨家的男人整日都在院子里练功,却已经没有什么人读书,哪怕是年轻人。 似乎对于后族来说,读书已经没有出路,陛下是不可能给杨家人出仕的机会,读书做什么? 还不如全心全意的习武。 这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堕落的最后阶段。 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关闭,出去采买东西的人把货物从外面马车上卸下来搬进院子里,门关上,马车离开,后院的门太小了些,马车进不来。 他们搬运东西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马车下藏着的人闪身钻进旁边的花丛里。 这个人似乎对杨家后院的地形极为熟悉,用很短的时间在最隐秘的地方穿过花园,没有走一步多余的路。 一炷香之后。 杨彦年住的房子客厅后窗响了一下,在书房里的杨彦年眉头微微一皱,抬起头看向外面,白小洛已经缓步走了进来。 “我猜到你会回来。” 杨彦年放下手里的书册:“我也猜到了这些天来长安城里发生的事都是你在作乱,所以我一直都在想,你杀了那么多人,还都是朝廷了的人,你的目标是什么?你想杀沈冷,想杀很多人,乃至于陛下皇后娘娘,当然也包括我,因为在你心里似乎除了你自己之外也没什么人不可恨了。” 白小洛耸了耸肩膀,在对面坐下来:“所以,你为了防备我回来杀你准备了一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准备。” 杨彦年指了指门外:“现在的我,还有必要怕死吗?” 白小洛当然知道外面插着一把剑,那把剑杨家的人连拔出来都不敢,就好像有人在他脸上扇了一个耳光,还不准他把脸缩回去,他不知道那个人下一个耳光什么时候扇过来,可就是不敢缩回头,还得自己把脖子伸的直直的,脸侧着,给人家准备打他脸的那个人找出来一个打他的最舒服的角度。 耻辱不? “你不是不怕死,你只是觉得活着没意思。” 白小洛笑着说道:“我这次进长安城的时候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丧家之犬,特别可怜的那种,当然不会有人可怜,我进了这个家门看着你们这些一个个貌似在忍辱负重实则已经在等死的所谓家人,我才明白我一点儿都不可怜,我被你们放弃了,你们也一样被放弃了。” 杨彦年:“家里没有人放弃你。” “皇后呢?” 白小洛笑起来:“我被追杀的时候,杨家的人因为皇后娘娘那一句话而置之不理,你告诉我说,家里没有人放弃我?那我再问你,心念呢?” 杨彦年眼神一变。 “心念可能死都不会相信,对于她的死家族里连个屁都不敢放……所以有你这样的人主持家族,我们这些为家族拼命的人能得到什么?” -- 第1011页 杨彦年:“一直以来,你从家族里得到的东西还少吗?” “我为家族付出的少吗?” 白小洛站起来:“所有人现在还都觉得我叫白小洛,我连姓都没了!” 杨彦年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可以不杀你。” 白小洛站起来,走到杨彦年身前低头看着杨彦年的眼睛:“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你已经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可你身上还有很多我需要的东西,据我说知,就算是这长安城里,杨家的秘密据点也不止十几二十个,每一个据点里都藏着不少的金银,刚好这些我现在用得到……” “另外,我还知道杨家有天地人三个从没有动过的暗藏实力,唔……不是杨家的,是皇后娘娘的,你告诉我这三个组织的人藏在什么地方,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杨彦年忽然笑起来:“你和我谈条件的样子,真的很恶心。” “你们培养出来的。” 白小洛无所谓。 “死,还是说出秘密,你自己选。” 杨彦年伸手提起笔,蘸了墨汁在白纸上写:“我说过了,我不怕死,或许如你说的一样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活着没意思,这些藏了金银的据点位置我写给你,并不是怕你杀了我,我倒是更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痛快,地址给你,是因为我忽然发现,杨家上下,现在还能折腾一下的居然只剩下你了,至于你说的天地人,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白小洛将纸取过来看了看,那上面一共写了十个地址,但显然杨家在长安城储备的财富不只是这些。 “还有呢?” “你太贪了。” 白小洛转身往外走:“虽然你给我的并不齐全,但我还是遵守承诺放你一命。” 杨彦年悄悄松了口气。 噗! 白小洛忽然转身一剑刺进杨彦年的心口,剑穿过杨彦年的身体又刺穿了他背后的椅子靠背。 “看我的样子。” 白小洛笑着说道:“这出尔反尔的样子,这杀自己家人的样子,像不像一个真正的坏人?” 他没有把剑拔出来,松开手。 抬手把桌子上的毛笔掰开,用竹管碎片将杨彦年的眼皮支起来:“这个样子看起来更好些,死不瞑目才对。” 他往后退了一步,给自己鼓掌:“谢谢我,成长为你们希望我成长为的样子。” 第五百五十六章 战书 十月十三。 刑部的人终于在城东找到了一批西蜀道的绿林客,调集了大量人手将这群人围堵住,可怕的是这些人丝毫惧意都没有,他们对朝廷没有敬畏,对皇帝没有敬畏,对大宁也没有敬畏。 他们这些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的人艰难求生的人,只对四个字有敬畏。 有仇报仇。 这是第一次,在一群坏人的脸上看到视死如归。 刑部总捕岳独峰亲自带人冲上去,连斩数人,他自己也身中两刀,剩下的一些绿林客被逼着退到了一片小林子里,这不过是距离后族没多远的一片园林,虽然整个园林占地很大,可只有两个进出口,都被封死之后,他们其实已经注定了结局。 “别都杀了。” 已经红了眼睛的岳独峰嘶吼着,随着他的手臂挥舞,刀子上的血被洒出去,那血珠飞上半空,透过这颗血珠看太阳,是一种非同寻常的颜色,仿佛能在血珠里看到很多人的脸,死去的活着的,还有挥舞的刀。 大批刑部的官差压着刀子往前走,那片林子占地不过亩许,而且没有什么大树,不过是为了漂亮而种下的一些观赏树而已,有桃树有杏树。 一个活人都没有。 剩下的那几个绿林客在桃树下自杀,尸体都已经变得僵硬。 岳独峰看到那些尸体之后暴怒的一脚踹在桃树上,小腿粗的树干竟是被他直接踹断了,那树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倒下来,盖在了几具尸体上。 因为没有嫁接过,这桃树上还挂着的已经熟透了的毛桃滚落下来,这东西咬一口,能流很长时间的口水,酸的让人怀疑人生。 十月十四。 刑部。 刑部差不多已经空了,所有的能调出去的官差全都调了出去,连廷尉府的廷尉也都差不多全都安排过来协助查案,如今刑部里还剩下的是一群文官。 刑部尚书闫举纲坐在书房里发呆,他在朝廷里为官多年,经历过太多风风雨雨,虽然他不是如老院长和大学士那样令人敬畏的三朝元老,可他也是侍奉过两位皇帝陛下的人,相对来说,先帝李承远性格稍显绵软阴冷,而当今陛下刚硬霸道,他小心翼翼的熬过了那个从先帝到当今陛下犹如寒冬般的过渡期,多不容易? 算起来,他早就已经到了该退下去修养的年纪,可陛下还不许,原本着,廷尉府那边还没有分离出去之前,陛下的打算有可能是让韩唤枝接任刑部尚书,后来廷尉府单独成了衙门,都廷尉官职与刑部尚书同,所以韩唤枝是说什么也不可能再调回来,那么接班的人是谁? 闫举纲曾经三次上书,三次举荐了不一样的人选,可都被陛下给否了。 若是不出意外,前年的时候他就应该回家养老,在老家那片大宅子里种花养鸟,每日溜溜达达的多好,或许扛着把锄头去田里和老农学学如何种田也不错,可是廷尉府分出去了,刑部的力量一下子被抽调了一小半,他不撑着,谁撑着? -- 第1012页 这几年,刑部风雨不断。 从孟长安被伏击带着尸体到刑部衙门外边以至于陛下震怒那一天算起来,刑部遇到的事一件比一件让他心累,去年的时候好不容易陛下选了个人才进刑部,任刑部侍郎,可就在不久之前,这位侍郎大人,也是闫举纲的接班人被凶手杀死在大街上。 院子里似乎有落叶的声音。 闫举纲起身推开窗,深秋,落叶,多寻常的事。 可那当然不是落叶的声音。 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衫的女子,蒙着脸,看身材极好,肩膀上扛着一把油纸伞,伞展开,所以她落下来的时候很轻。 “原来你们的胆子有这么大。” 闫举纲叹了一声。 门外的几个护卫抽刀向前。 紫衫女子的肩膀上的那把雨伞转了转,一片雨滴似的东西急速旋转着飞出来,还没有来得及靠近的几个护卫全都被放翻在地。 “对不起了闫大人。” 紫衫女子把脸上的纱巾拉下来,似乎忽然之间就不担心别人看到她的脸。 “你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们杀你,没有仇恨。” 她的雨伞飞起来,伞柄被她抽离,那是一柄很细很细的剑。 紫衫女子距离闫举纲并没有多远,院子本就不大,她动身的那一刻,闫举纲将窗户关上,噗的一声,剑刺穿木窗。 紫衫女子想把剑抽出来,可是那单薄的木窗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连续两次发力,剑竟是纹丝不动……一瞬间,紫衫女子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惧,她立刻松开手,弃剑向后翻了出去。 木窗里边,有两根手指夹着那把剑。 嗡的一声,卡在木窗上的那把剑剧烈的颤抖起来,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剑突然离开了窗户笔直的飞了出去,剑尖还朝着屋子的方向,剑柄重重的撞击在紫衫女子心口,紫衫女子落地之后喷出来一口血,压都压不住。 窗户再次打开。 叶流云站在窗口。 闫举纲已经退到屋子最里边,透过窗户看到院子里倒下的那女子笑了笑,然后抱拳:“多谢。” 叶流云嗯了一声,手扶着窗口,手掌一震,窗台轰的一声往外飞了出去,碎裂的青砖和木块好像暴雨激射一样,密密麻麻的令人头皮发炸,倒在地上的紫衫女子刚起身,无数碎砖和木块打在她身上,一块青砖正砸在她的额头上,这一下彻底把她打的失去了反应能力。 刑部尚书闫举纲看了看那破开的窗户,哪里还有什么窗户,那是又开了一道门。 墙都飞出去了。 他有些心疼。 叶流云缓步走到紫衫女子面前,张开手掌,掌心里还攥着几块刚才撞碎屋墙时候抓住的碎砖,每一块都不大,掌心朝上一震,几块碎砖飞起来,他的手指连弹,在碎砖落下的那一刻被他弹飞出去,子弹一样击穿了紫衫女子的手腕脚腕,四肢俱断,想走都走不了了。 紫衫女子疼的哀嚎声不断,可是却无力挣扎。 叶流云低头,伸手把她的下巴摘了。 就在这一刻叶流云猛的回身。 轰! 刑部尚书大人的书房后墙炸开了一个洞,闫举纲本来就站在比较靠里边的位置,这一下直接把他撞的往前翻倒,就这么一刹那的时间,叶流云已经离开院子回到屋里,可还是晚了那么半息。 只是半息,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半息的时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人一辈子自己浪费的时间太多太多了,何必在乎一息半息? 可有时候,半息就是生死。 苏冷一只手捏着闫举纲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握着短刀从闫举纲背后绕过来顶着他的心口。 “好强。” 苏冷仔仔细细的看着叶流云:“请问怎么称呼。” 叶流云并不回答。 苏冷似乎也不在意,他捏着闫举纲的脖子,短刀刺进去一些,闫举纲立刻疼的叫了起来。 “你刚才废掉的那个女人叫杨瑶也,白小洛的女人,杨家的女人,你说是不是很恶心?如果按照辈分来说他们俩是姐弟,可能还是一个亲爹……” 苏冷自己打了个冷战:“想想就觉得很恶心,所以你废了她我可以接受。” 他的短刀还在一点一点的往里刺,他的大半个身子都在闫举纲身后,叶流云找不到出手的角度。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杀你的把握,就算是有我也不会朝你下手,因为不知道你是谁,所以你根本就不在计划里……” 苏冷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叶流云的肩膀。 他不敢杀的太快,杀的太快,叶流云必然会出手,唯有这样一点点的往里刺,叶流云反而不会马上就冲过去……其实结局也许都一样。 “所有的事都是白小洛搞出来的,他本来是让我转告给别人,既然你在,而且我还没办法杀了你,那就告诉你算了,白小洛要报复,报复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大宁的朝廷,所有人都是他的目标,到处都会起火,你们防备不过来的,粗粗算一下,长安城里当官的有几千人吧?” 不等叶流云说什么,苏冷继续说道:“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沈冷,如果认识的话请帮我给他也带一句话……十月的最后一天,我会在未央宫外承天门外大街上等他,他可以在四周布置重兵等我,但那会让我看不起,他若是有胆子,就和我一对一的打一场。” -- 第1013页 苏冷笑起来:“我希望当今的皇帝陛下能站在承天门城楼上看看,劳烦你也帮我转告陛下,我姓苏,我叫苏冷,家父曾是西疆重甲大将军,陛下应该还没有忘了呢,如果陛下没出现,我也看不起他。” 他忽然一把将闫举纲推向叶流云,那把短刀还留在闫举纲的心口,以叶流云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此时治疗的话闫举纲还有得救,那是大宁刑部尚书,若是被杀死的话,可能就不只是刑部的耻辱,而是整个大宁朝廷的耻辱,是陛下的耻辱。 然后就在叶流云要接住闫举纲的那一瞬间,苏冷的双手往后一拉,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上还握着一根细丝,随着他猛的往后一拉,细丝切开了闫举纲的咽喉。 下一息,苏冷已经冲出了房间。 叶流云看着倒在地上的闫举纲,眼神里杀气渐浓。 血很快就把地面染红了一大片,粘稠的血缓缓流动延伸,那是一张对大宁宣战的战书。 第五百五十七章 在史书上留名 迎新楼。 廷尉府千办之一杜一味急匆匆的赶来,见到韩唤枝后禀告:“已经全都核实出来,可疑的人大概是从两个月之内陆续进入长安,所有登记为西蜀道来的人这两个月来竟是一共有近千人,这大概一千人之中怀疑是绿林客的有超过六百。” 韩唤枝点了点头:“怪不得防不胜防,六百余人,再加上白小洛之前就已经做的准备,这次在长安城作乱的贼人数量可能有七八百人。” 杜一味道:“刑部总捕岳独峰已经将所有客栈排查,这五天来,诛杀二百六十余人,剩余的人没有客栈可住,卑职推测都在城南平民居住之地藏身,那么大的一片民居,想逐一排查出来难度太大了。” 韩唤枝看向沈冷:“有没有想到什么?” 沈冷嗯了一声:“去年的时候有号称流浪刀的人在城南作恶。” “一个地方。” 韩唤枝道:“或许是巧合,因为城南那片地方实在太大至少有数十万百姓居住,龙蛇混杂,之前的流浪刀现在的绿林客……都是白小洛所为。” “查那家商行。” 沈冷看向韩唤枝。 “一直都在盯着,从来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事发生,那家商行在之后所做的生意很正经,正经到就算是故意挑刺都挑不出来什么,商行现在的掌柜叫裴青东,原来的那个掌柜出城之后就失踪了,这个裴青东来历清白,比之前的掌柜来历还要清白……” 说到这的时候韩唤枝脸色猛的一变:“裴青东也是西蜀道的人。” 就在这时候黑眼从楼下跑上来,没有看向脸色不好看的叶流云也没有看向韩唤枝,而是看向沈冷,黑眼的脸色比他们两个还要难看。 “出什么事了?” “茶儿姑娘的两家铺子出事了,半个时辰之前,有歹人冲进铺子直接泼了火油放火,用暗器伤人,铺子里的几位姑娘受了伤,还有两个……还有两个被歹人杀害,两个铺子都被烧空了。”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说这些话的时候真怕沈冷会直接冲出去。 “受伤的人呢?” “送到医馆了。” 黑眼道:“得到消息之后我就带人赶了过去,到了的时候铺子已经烧的没剩下什么,送去的那家医馆是流云会的人,不用担心。” 沈冷猛的站起来:“还会出事,他们的人会在暗中盯着你把人送到什么地方去。” 黑眼一怔:“应该没事,医馆那边我留了人手。” “带我去医馆。” 沈冷拉了黑眼一把,黑眼看向叶流云,叶流云看向韩唤枝。 韩唤枝起身:“我和你们一起去,杜一味你也跟着。” 出了迎新楼直接奔医馆那边,这家医馆就是流云会的生意,平时也不怎么接诊,绝大部分流云会的兄弟如果受了伤都会送到这边来,医馆的郎中医术高超,曾经为不下数百名流云会的人诊治过,在流云会之中也有颇高的威望。 还没有到,前边有几个身上带血的流云会弟兄跑过来,跌跌撞撞,显得有些狼狈。 看到了韩唤枝的黑色马车,又看到了在前边带路的黑眼,几个人加快脚步冲过来:“医馆出事了,郎中死了,送到医馆里的几位姑娘也都被杀了。” 马车里的沈冷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候,路边一家茶楼的三楼窗户被人推开。 苏冷站在窗口,把杯子里的茶泼了下去,楼下的人全都抬起头往上看着,苏冷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沈冷从马车里出来,看着那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年轻人。 “我叫苏冷,我不知道我托人带给你的话带到了没有,不管有没有,我都觉得还是我自己跟你说一声的好,十月的最后一天,我会在承天门外大街上等你,大街一侧就是未央宫,未央宫里高手如云,你应该不至于怕了我才对……另外,也请你转告当今皇帝陛下,让他那天到承天门城楼上去,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苏冷把杯子扔下去,沈冷向后退了一步,杯子啪的一声在他脚下摔碎。 “是不是觉得我很猖狂?” 苏冷指了指韩唤枝:“大宁廷尉府都廷尉,人称鬼见愁,据说江湖客十个听到你名字的人有十个都怕你,还听说只要你盯着的人盯着的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很遗憾啊,之前和我打交道的都是刑部那些不中用的家伙,距离月底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我希望你别像刑部的那些人一样无能,我给你十几天的时间抓我。” -- 第1014页 苏冷的视线从韩唤枝身上回到沈冷那边:“我和你之间没有仇恨,我只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另外也只是单纯的觉得你死了皇帝应该会不开心,他不开心,我就开心,沈冷,我听闻你很能打,十月的最后一天,记住了日子,我在承天门外大街上等你来和我打。” 说完这句话之后转身,韩唤枝和沈冷上楼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到人影,另外一边的窗户打开,人从三楼直接掠了下去,已经消失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长安城里还潜藏着数百名西蜀道深山里出来的绿林客,这些人本来就以为自己活在法外,也许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对马帮有仇,生死仇,所以他们来了,不计生死。 西蜀道的江湖上流传着一个说法……大意是马帮老当家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利用了他的女儿,以美人计引诱了还是留王的李承唐,后来李承唐做了皇帝,所以马帮在西蜀道越发的霸道起来,连官府都不管,横行无忌。 可这是胡扯,谁能想到后来留王会成为大宁皇帝? 然而就有人信。 西蜀道那片地方,山比平地多的多,绿林的人大肆劫掠往来的商队甚至平民百姓,山路艰难,很多地方往往都是只能容人一个一个的按顺序过去,若绿林客在这样险要的地方设伏,根本没必要露面,一阵弩箭就能把商队打的死伤惨重。 这样的事直到马帮崛起才逐渐少了起来,因为马帮比那些绿林道上的人更凶狠,更能打,更杀人如麻。 马帮不仅仅是被动的打,所谓被动是指在运货途中被绿林客截住的时候,马帮会主动去打,若得知某一伙绿林客聚集之地,马帮的高手就会直接杀过去,查到一波杀一波。 这么多年来,绿林客没有一个不恨老当家的。 如果进入长安城的绿林客有六七百人,那么这绝非是想杀老当家的人全部来了,西蜀道十万大山,靠抢劫杀人为生的最少有数千人,分成大大小小的绺子,一伙一伙,有时候会聚集在一起做大买卖,大部分时候都是分散开的,每一条山路上都会有这样的绿林客。 甚至,数千人都是保守的估计。 韩唤枝看着大街上,这个时候大街上正热闹,人来人往,苏冷从楼上跳下去,后边是一条小巷子,出了小巷子人进入大街之中,就好像一滴水滴入了大海之中。 “他们有计划但没有固定目标。” 韩唤枝看向沈冷:“这最让人防不胜防。” 有计划,他们杀人就是计划,杀更多的人,当官的人,只要是大宁朝廷的人就行,这就是计划,但他们没有固定的计划,没有固定的目标,他们能杀谁就杀谁。 嗖的一声。 一支羽箭从远处飞来,韩唤枝侧头避开,那羽箭咄的一声戳在他耳边的柱子上,发箭的人在对面民房的旁边,并没有因为暴露了而急着逃走,那是一个看起来就带着些凶悍气的家伙,射了这一箭后把弓扔在地上,指了指韩唤枝和沈冷,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甚至没打算逃,抹完了脖子之后他就真的抹了自己的脖子。 以命送信。 这是一种宣告,他们是在告诉韩唤枝和沈冷,我们不怕死,真的不怕死。 羽箭上绑着一封信,韩唤枝把信摘下来打开看,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如果马帮老当家继续做缩头乌龟,那绿林客就会一直杀下去,这一批进长安的人死绝了,还有下一批,反正是一命换一命,对于大宁来说死几百个绿林客不算什么,可死上几百个当官的一样吗? 如果老当家不想做缩头乌龟了,那就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到承天门外大街上,有人在那等他。 “又是十月的最后一天。” 韩唤枝看向沈冷。 “先别告诉老当家了。” 沈冷摇了摇头:“以老当家的脾气,知道这件事之后又怎么可能坐得住,陛下把他接进御园里都没说是什么事,只说照顾起来方便些。” 韩唤枝嗯了一声,眉头紧锁。 南城。 一座民房之中。 白小洛看了一眼回来的苏冷:“你没有保护好她。” 那眼神里是杀意。 苏冷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很不屑。 “女人吗?” 苏冷在椅子上坐下来,倒了一杯凉茶喝下去:“我们都会死的,她先走一步去那边等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会为你在那边准备好一切,一个温暖的小家。” 这话里,有些讥讽。 白小洛一步跨过来掐住苏冷的脖子:“你也可以先去那边等我。” 苏冷没动,没反抗。 “既然舍不得杀我就别做样子了,你从来都不是个在乎别人的人,何必呢?” 苏冷把白小洛的手拿下来:“我们会在史书上留名的,对不对?” 白小洛往后退了几步,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她不该死。” 苏冷笑:“你怎么有时候这么幼稚?” 白小洛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会在史书上留名?会的……你我都会留下一笔,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五百五十八章 规则之外的规则 一开始,不管是巡城兵马司的将军,又或是禁军大将军澹台袁术,根本就没把这些来自西蜀道的绿林客当回事,把这些绿林客当回事的是刑部是顺天府也有廷尉府,在这之前长安城的治安一直都很好,大宁立国以来也不曾有人在长安城这么搞事,所以无备。 -- 第1015页 上朝下朝的官员们,什么时候会在乎过半路有人截杀他? 因为固有的想法是,没有人敢在长安城这么放肆。 现在有人敢了。 城南。 附近有百姓去官府告知,昨日的时候有几十个来路不明的人住进了他家隔壁的空院子里,他是半夜里起来去茅厕的时候听到隔壁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没敢爬上墙去看,蹑手蹑脚的到了墙边听了听,似乎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他早上起来就连忙跑到了顺天府衙门禀告,顺天府本打算将这消息尽快通知刑部,可还没有来得及安排人去,一个身穿校尉军服的年轻男人正好进了顺天府衙门。 “陛下生气了。” 年轻的校尉只说了两句话,第二句是:“禁军接手。” 半个时辰之后,那户空房子四周的百姓悄然撤离,来不及撤离的被告知锁好房门留在屋子里不要外出。 院子里,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汉子是这一伙绿林客的头目,他叫吴王天。 西蜀道十万大山里的绿林客分成大大小小上百个绺子,甚至更多,本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愿意多找惹谁,可自从马帮崛起之后,这些绿林客原本是劫掠运输队的,可后来被运输队四处追杀,这口气怎么忍得下,绿林客杀货商在他们看来就是狼吃羊一样的理所当然,谁想到后来一群羊漫山遍野的找狼杀。 于是这些绿林客联合起来,推举雷浩生为总舵主,吴王天是十万大山里比较大的一伙绿林客的大当家,他们成立联盟之后,被雷浩生封为分舵舵主。 “大当家。” 手下人小心翼翼的看了吴王天一眼:“来之前的时候也没有人说是要做这么大的事,现在整个长安城都被咱们惊动了,弟兄们倒不是怕死,只要能弄死那个老东西咱们兄弟们死了不怕,可我们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计划是什么,只是被人告诉咱们不断的找人去杀就够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吴王天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唯一可以杀死那个老东西的机会……白公子说,我们搞事,他去杀人。” “我信不过那个小白脸。” 手下人叹道:“那个家伙不可信。” “我们没有选择。” 吴王天看向说话的手下:“我记得你大哥二哥都是被那老东西杀的,你叔也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家人朋友被马帮的人杀了,这是乱了规矩的事,从来都是我们绿林道上的人杀马帮的人,怎么到了大宁就乱了?改成马帮的人杀我们了?” “这口气,忍不下……你们都知道,我儿是被那老东西一刀砍死的。” 吴王天抬起头看向天空:“不知道多少次了,梦到我儿怀里抱着脑袋朝着我哭喊,说爹啊,好疼啊,你一定得为我报仇……” 吴王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我也不觉得白公子可信,可这是我唯一找到的办法。” “大当家你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大不了杀出长安城回十万大山里,谁能把我们怎么样。” 就在这时候吴王天微微皱眉,外面传来了一阵阵很整齐的声音,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知道已经晚了。 他留了人在外面街口巷子口,可是没有人来回报消息,足以说明他留在外面的人已经出了事。 “抄家伙!” 吴王天喊了一声,一伸手把放在旁边的环首刀抓了起来:“这次来的不一样,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吗?来的应该是朝廷的战兵了,不是刑部那些不入流的家伙,大家这些年来一直都和马帮打交道,还没有见识过战兵的本事呢,杀出去,杀一个是够本,杀多了,杀退了他们,以后咱们的名字能也能镇住半边天!” “杀啊!” “不就是战兵吗,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怕什么怕!” “在长安城里杀战兵,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杀出去啊!” 几个绿林客冲到院门那边,其中一个伸手把院门拉开,挥舞着刀子就要冲出去,门才开,嗡的一声响后,开门的绿林客随即向后倒飞回来,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弩箭,一息之前还是个好端端的人,一息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刺猬。 不等里边的绿林客出去,五个战兵呈梅花状互相掩护着进了院门。 一个绿林客从侧面冲过去一刀斩落,正对着他的禁军战兵举起盾的同时身子已经开始往旁边移动,当的一声,盾牌将刀子荡开,下一息第二个战兵的横刀已经切开了那绿林客的脖子。 五个战兵是转着进来的,刀子落下,必有盾牌挡住,正传倒转,只看所需。 一个五人队进来,两个五人队进来,三个五人队进来……本来就不算很宽敞的院子里就稍显拥挤起来,绿林客被逼的退到屋子那边,大半个院子都被战兵攻占。 之前那个年轻校尉从院门外迈步进来,看了看那那些绿林客,语气平淡的下令:“陛下旨意,不需要留活口。” 又是嗡的一声! 所有进了院子的战兵同时将连弩摘下来瞄准,半弯着腰的他们点射连弩的时候精准的好像机械……如果说一对一的话,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绿林客都可能轻易杀死一个战兵,但当他们不得不让出来大半个院子,有超过三十名战兵呈战斗阵型布置好后,他们连一对一的机会都没有。 -- 第1016页 一对一? 幼稚。 连弩击发的速度极快,大宁武工坊精制的连弩射速比别国军队标配的连弩射速快一倍,十二支弩箭连发,这样的小院子里,神仙要是没来得及飞起来也会被射成刺猬。 吴王天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的倒下去,眼睛瞬间就红了。 战兵和马帮的人有什么区别? 和马帮的那些人最起码还能打。 连弩的声音停下来,所有禁军战兵前后不差一息的将连弩挂回腰畔,持盾的在前,持槊的向后撤了一步,盾牌一列开始往前平移。 没有被连弩射死的七八个绿林客早就已经胆寒,可到这一刻哪里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一个绿林客啊的吼了一声挥舞长刀冲上去,可是刀子距离盾牌还有将近一米远的时候,槊从盾牌后面刺出来,直接捅穿了他的心口,槊锋从后背刺出来,紧跟着那淌血的槊锋来回摆了一下然后抽出,绿林客的身子随即软软的倒了下去。 “杀出去啊兄弟们!” 吴王天吼了一声,红着眼睛往前冲。 “枪!” 站在盾阵后边的年轻校尉吩咐了一声,从四面八方也不知道有多少铁标枪飞了过来,绿林客哪里还有心思去往四周看,谁也没要注意到院墙上也已经站满了禁军战兵,数十支铁标枪飞过去后,只有吴王天一个人还站在那。 颤抖着的站着,他劈开了大部分铁标枪,可还有一支贯穿了他的大腿,那么沉重的铁标枪挂在那,血流如注。 “我是禁军校尉澹台草野。” 年轻校尉走到战兵前边说道:“奉旨诛杀逆贼,陛下旨意,凡经发现,所有逆贼无需审问,无需生擒,当场格杀。” 说完这句话之后澹台草野转身:“处死。” 吴王天啊的喊了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往前冲了几步,院墙上上百支弩箭激射过来,片刻之后他便体无完肤。 “刺!” 禁军战兵队正喊了一声,盾阵向前,三杆长槊从盾阵后边刺出去,三槊同时刺穿了吴王天的身体。 与此同时。 距离这个院子大概有二里之外,也是一片民居之中,一个禁军校尉带着人收队离开,三百多名禁军战兵撤出了院子和四周的小巷,队伍在大街上列队集合,随着一声令下,三百多名禁军战兵整齐的离开。 这两个营的战兵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分别击杀了两伙绿林客。 如果寻常百姓也能在此时此刻登上城墙往下看,一定对被自己看到的场面所震撼……这小半个南城的居民区,每一条主街上都是禁军士兵,密密麻麻兵甲如林。 住着数十万百姓的城南民居,被禁军围了。 城墙上。 大将军澹台袁术手扶着城垛站在那往下看着,韩唤枝站在他身边:“动静似乎太大了些。” 澹台袁术侧头看了韩唤枝一眼:“你应该知道,刑部那些人的无能让陛下很生气,而你做出的选择也让陛下很生气,陛下让你进宫回话,为什么你把案子交给刑部而不是廷尉府查。” 韩唤枝长叹一声:“陛下其实明白。” 澹台袁术也叹了一声:“陛下明白,可朝臣们不明白,所以陛下怎么也得让你给个交代。” 韩唤枝转身:“那些人是奔着沈冷来的,奔着老当家来的,我们都知道陛下的在乎,所以我只能选择把人交给刑部,让刑部去查,而我留在沈冷身边。” 澹台袁术嗯了一声:“所以委屈你了,陛下若是骂你几句,回头你骂沈冷就是了。” 韩唤枝撇嘴:“你们这些当兵的,抓人杀人一点讲究都没有。” 澹台袁术笑了笑不置可否。 韩唤枝一边往城墙下走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白小洛以为廷尉府和刑部的人加起来也不够用,以为他们在长安城多处放火就顾不过来……他就没把你禁军当回事。” 澹台袁术哼了一声:“那是没把谁当回事?” 他的视线回到城内,一处民宅之中又发现了可疑之人,那个年轻的校尉带着人围了上去。 第五百五十九章 十月的最后一天 禁军开始在长安城内大规模搜捕之后,那些来自西蜀道十万大山里的绿林客就算是再悍不畏死也没有了什么意义,不怕死不代表就一定会赢。 禁军在城南的第一次行动就将绿林客杀了个七七八八,至少三百人被剿灭。 剩下的人不在南城,从这一天开始也销声匿迹。 长安城太大,北边有山东边有湖,剩下的这些人开始玩起来躲猫猫,还有什么作为。 十月的最后一天毫无新意的来了。 这似乎是一个寻常之极的日子,每个人若是往前回忆一下,也许都不会记起来上一年十月的最后一天自己做了些什么,除非对于某个人来说这一天恰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比如生日,比如成亲的日子,比如在这一天发了大财。 承天门外大街依然如故,过往的百姓们总是会多看几眼北侧那高高的承天门和宫墙,宫墙之内就是皇帝所在,每个人对于皇宫都有一种难以掩饰和压制的好奇。 禁军甚至没有增加戍卫的兵力,也看不到有廷尉府和刑部的官员在大街上,不管怎么看,似乎大宁皇帝陛下都没把今天当回事,换句话说,也没把几个宵小之辈当回事。 -- 第1017页 然而苏冷真的来了,与苏冷同来的还有西蜀道绿林总舵主雷浩生。 两个人并肩而来,走过来的时候苏冷甚至还讲了个笑话,雷浩生觉得他有些神经质,那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倒是苏冷自己笑的前仰后合,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承天门外大街是长安最宽的大街,出了承天门穿过大街就是承天门广场,在广场正中有一座极宏伟的雕像,每一天都会有来自大宁各地的百姓在这广场上走走看看,虽然进不去承天门,可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一下皇城的威严,似乎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人生体验。 雷浩生看着笑出来眼泪的苏冷问:“你是在害怕吧?” 苏冷不笑了。 “是啊,我是真他娘的在害怕。”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去:“不过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大宁的皇帝陛下根本就不会到承天门城楼上,他不给我机会让我说几句话。” “杀了那么多人,布置了这一切,就只为了跟皇帝说几句话,值得吗?” 雷浩生问。 苏冷耸了耸肩膀:“杀了这么多人,损失了那么多手下,你只为了走到这承天门外大街上换一个和马帮当家面对面的机会,也许还没机会,值得吗?” 雷浩生眯着眼睛:“你这话问的这他娘的傻逼。” 苏冷:“你以为你不是?” 两个人穿过广场,走到那巨大的雕像时都侧头看了看,那是一整块产自连山道太山那边的太山玉,通体漆黑如墨,雕刻的是一个威武的铁甲将军提马而起,人如蛟龙马亦神骏,雕像足有五米多高,太山玉不算太值钱的东西,在太山很常见,可这么大的完整一块就称得上价值连城。 “雕刻的那骑马的将军是谁你知道吗?” 苏冷问雷浩生。 “不知道,没兴趣。” 雷浩生走了几步:“不过挺威风的,是谁?” “大宁开国皇帝。” 雷浩生下意识的又多看了几眼,觉得那要是自己的话也应该会很威风。 苏冷走到大街边停下来,闭上眼睛。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大概三四岁?又或者是更早,依稀记得他父亲带他来过一次长安,又好像是自己的幻觉,一切都那么虚幻,实在是记不清楚了,可对于这雕像,父亲曾经不止一次的说起过……原本这雕像不只是大宁的开国皇帝陛下一个人,在马的两侧还分别有一个将军,一人持盾一人持刀。 大宁立国二百多年后,雕像在一个晚上坏了,不是被人破坏的,或许是因为早有裂痕,连接的地方又不算太坚固,开国皇帝的那两个侍从雕像坠落下来摔的粉碎,如今的雕像是修缮之后的,看不出来曾经有断裂过的痕迹,可也再也看不到了那两个侍从。 父亲告诉他,那两个侍从,左边的姓苏,右边的姓唐。 那是大宁立国时候,为皇帝陛下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的功勋之臣。 苏冷睁开眼睛看向大街对面的承天门城楼,那上面依然空荡荡的。 “果然啊。” 苏冷摇了摇头:“在皇帝眼里,我们都是蝼蚁,根本与他不对等,他有怎么会到那边去等我。” 雷浩生也很失望:“聂刀那个老家伙也没来。” “怂货!” “孬种!” 苏冷忽然毫无征兆的愤怒起来,朝着承天门那边嘶吼:“不是说皇帝无惧天地吗?难道你连你旧臣的后人都不敢见?你可还记得,大宁开国皇帝身边的那战将?雕像坏了,难道皇族心里的雕像也坏了吗?我是大宁开国公大将军苏耀的后人,是大宁西疆重甲大将军苏方式的儿子苏冷!高高宫墙之后的那个自命不凡的皇帝……” 苏冷指向承天门城楼:“你可敢让我问你几句话?!” 就在这时候沈冷扶着老当家从城门里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身穿禁军校尉军服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人,这两个人苏冷都不认识,若是那日他在城南的话应该会记得,这个年轻的禁军校尉处事作风一定会让他过目不忘。 身穿锦衣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有些冷傲,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 校尉是澹台草野,年轻人的卫蓝,再加上沈冷,这样的三个人保护着老当家,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聂刀!” 雷浩生看到老当家的那一刻眼睛就红了。 他没带兵器,带了兵器不可能顺利走到这,所以他赤手空拳的朝着老当家冲了过去,一步数米,犹如踏地飞行。 苏冷摇了摇头,居然有些羡慕:“你的愿望实现了,恭喜。” 其实,雷浩生何尝不知道他杀了不了老当家,哪怕是离开的西蜀道的老当家他也一样杀不了……那是一个漂亮之极的水泡,吹一下就破了,杀不了他,能见到他也好,在西蜀道的时候他想正面见到老当家都没机会。 “我曾经几次派人找你。” 雷浩生冲过去,却被跨前一步的卫蓝拦住。 雷浩生眼睛血红血红的盯着老当家:“第一次,我派人问你,以后我不劫你马帮的货,你也别和我的人为难行不行,你直接让人割了我手下的舌头,第二次,我又派人去问你,你说出来你走那些路我们避开你行不行,井水不犯河水,你让人砍掉了我手下的人头。” 他抬起手指着老当家:“你为何逼人太甚!” -- 第1018页 老当家看着雷浩生那张扭曲的脸:“原来你体会到逼人太甚的感觉了,你们这绿林客啊,好像天生就觉得做劫匪抢劫商队杀人越货就和山中的虎豹吃羊是一样的道理,以为那是自然的规矩,可你们不是虎豹是人,被你们杀的也是人,既然都是人,总得也让你们明白明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什么滋味。” 老当家摇头:“可惜,你们还是没醒悟,我杀了这么多年也没杀出来一个明白人,所以你们这些绿林客,没有一个该活下去的。” 雷浩生大步往前:“能不能给我一个与你一战的机会!” “不能。” 老当家转身:“我一大把年纪了,我女儿是贵妃娘娘,我家大业大,我还有子孙后人,我和你一对一?” 他哼了一声。 雷浩生气的肝胆欲裂。 噗! 卫蓝的剑刺过来,在半空之中被雷浩生用手掌挡住,那剑穿透了雷浩生的掌心,可还没等卫蓝把剑抽回去,雷浩生的手掌往下一压,他竟是以他的掌骨别着剑压下去,别着劲儿,卫蓝的剑想抽出去都难。 “给我弃剑!” 雷浩生压下去手的同时身子一转,弯腰压手转身一脚踹向卫蓝的咽喉,这些动作一气呵成。 卫蓝的剑抽不出来,只得弃剑。 他双手在胸口架住,那一脚踹在他双臂上,身子被巨力踹的向后滑出去很远,鞋底在大街上摩擦的声音显得有那么一点点刺耳。 雷浩生一招逼退卫蓝,站直了身子的同时将那把剑从手掌里抽出来,带着血的剑指向远处老当家的背影。 “你回来与我一战!” 他疾步前冲。 人影从侧面袭来,雷浩生一剑横扫将人影逼退,可那只是错觉,因为他快,他看到那人影往后闪了一下以为是将其逼退了,可那人只是猛的往后一仰上半身避开剑,然后又迅速的把身子压回来,这种大开大合的动作,年纪大一些后根本就不敢做了。 澹台草野避开这一剑后人已经到了雷浩生面前,一拳笔直的砸向雷浩生的脸,拳头没有什么花哨可言,就是快,就是重,就是凶。 瞬息而至。 雷浩生向后急退,剑抬起来要刺向澹台草野的眼睛,剑身才扬起的瞬间手腕上麻了一下,卫蓝何等的身手,在澹台草野出手的同时他就回来了,一指点在雷浩生的手腕上,剑脱落,他一把将长剑抓住,剑身划过一道匹练,白光一闪即逝。 剑切开雷浩生的咽喉。 砰! 澹台草野的肩膀重重的撞击在雷浩生的胸膛上,雷浩生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 站直了身子的澹台草野,依然面无表情。 苏冷饶有兴趣的看着沈冷:“你不动手,是在等我?” 沈冷没回答。 与此同时,延福宫。 浣衣坊来了两个送洗干净衣服的侍女,看起来眉清目秀,只是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紧张,另外一个看起来有些兴奋。 第五百六十章 寻死 多愁善感的人对于深秋总是有更多理解,听闻长安城中那位已经拥有众多拥趸的诗人最是感性,每年深秋时候都会流很多眼泪,看到落叶流泪,看到花枯流泪,然后归结于每一次和某个少女的分别。 所以总是感人肺腑,哪怕是那些被他抛弃了的少女也会觉得自己不亏,还要赞他一句用情至深。 延福宫的秋天比外面更落寞些,毕竟这是皇后寝宫。 皇后寝宫总管太监高玉楼每天看着这冷冷清清的宫里宫外都会后悔几次,可人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当初既然选择了皇后这边就好像脑袋被人别在了裤袋上,错一步,就只能一步一步的错下去。 好在最近皇后娘娘似乎改变了些态度,对陛下那边显得亲善了不少,偶尔还会派他给陛下送过去些东西,或是亲手熬制的羹汤,或是一件亲手做的衣服,虽然陛下从不吃也不穿,陛下也会派人偶尔送来一些小东西,虽然皇后也都是随手扔在一边,可感觉上会骗人,觉得秋天也不是很冷了。 有一次皇后曾经说过,陛下是在乎她的,那是前阵子一个看似平常的夜晚,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就喝多了酒,然后开始胡言乱语……皇后娘娘笃信禅宗,吃素拜禅,可每个月总是会莫名其妙有几天变得烦躁起来,这样的日子延福宫里每个人都会胆战心惊。 今天好巧不巧,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日子。 早晨起来皇后娘娘就对身边的宫女发了脾气,没有丝毫征兆,高玉楼被喊过来,皇后责令他给那个宫女掌嘴三十,他也不敢问为什么,只好就打了。 打的那宫女脸上血糊糊的,他心里也得跟着念几句阿弥陀佛。 就在这时候浣衣坊那边来了两个宫女送洗好的衣物,高玉楼今天打了人沾了一手血,不想再动手,毕竟也都无冤无仇的。 所以好心提醒了两句:“你们进去的时候轻手轻脚些,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 那两个浣衣坊的宫女连忙点头,虽然都知道皇后并不掌权,掌权的是那位珍妃娘娘,可皇后就是皇后。 两个人抱着衣服低着头进门,其中一个面生的宫女忽然回头看了高玉楼一眼:“娘娘为什么发脾气啊。” 声音不算好听,可是人好看啊。 -- 第1019页 高玉楼第一次见到这个宫女,竟是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想着浣衣坊那边怎么会有这么标志的姑娘,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谁都知道浣衣坊的人有一部分是犯了错被贬去那边干活的,说不定这漂亮姑娘没准曾经还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呢。 “话多!” 高玉楼瞪了她一眼:“把东西放下就走。” 话刚说完,就听到皇后在屋子里问:“谁在说话?” 高玉楼连忙垂首:“回娘娘,是浣衣坊过来送衣服的。” “让她们进来,我有一件银丝披肩是特意交代过的,拿过来给我看。” 其中一个宫女显然吓得颤抖了一下,似乎对皇后充满了惧意,那个美的不像话的宫女倒是看着轻松,把衣服都接过来:“你在外边等着吧,我自己进去。” 那个宫女如蒙大赦,把衣服塞给她之后竟是直接转身就走。 高玉楼叹了口气,心说这是个聪明的。 那漂亮宫女哪里是什么漂亮宫女,他是白小洛。 白小洛抱着一堆衣服进门,两个布包堆在身前脸都遮挡住了大半。 进了门之后他加快脚步过去,俯身,于是脸就完全遮挡在衣服后边。 “我那件银丝披肩在哪儿?” 皇后问了一句。 “奴婢这就给娘娘找出来。” 白小洛回了一句。 皇后的脸色骤然一变。 可是晚了。 一把匕首从衣服里抽出来,白小洛人已经在皇后身边,他站在那,匕首顶着皇后的咽喉,跟进来的高玉楼脸色大变,可根本不敢做什么。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啊。” 白小洛笑了笑,贴着皇后的耳朵:“毕竟是一家人,哪怕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可还是会很熟悉……杨家的骄傲,大宁的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皇后脸色惨白:“白小洛,你到底想干什么?” “连你也叫我白小洛。” 白小洛微微皱眉:“是不是忘了我的名字?我姓杨啊……我应该叫杨小洛才对,少年时候你们就把我送出杨家,给我画了一个特别漂亮的饼出来,告诉我那个饼叫大将军。” 他的匕首在皇后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于是便有了一道血痕。 “去把皇帝找来。” 白小洛看向高玉楼:“我今天来不是来见皇后的,而是来见皇帝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皇后一声嘶吼。 白小洛一把抓住皇后的头发,手往下狠狠一压,皇后的额头随即重重的撞在身前的桌子上,砰地一声闷响,皇后的身体立刻就软了下来。 “你闭嘴!” 白小洛抓着皇后头发把她拉起来:“我已经受够了你这发号施令的声音,你从现在开始装哑巴我还能待你好一些,再说一个字,我就先割破你的脸。” 他抬起头看向高玉楼:“还不去?皇帝不来,我就带着咱们大宁的皇后娘娘在后宫各个宫里转一圈,让贵人们都看看皇后这副样子,反正丢人的又不是我。” 高玉楼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没想到我会用这样的方式回来对不对?” 白小洛坐下来,压着皇后的脑袋跪在他面前,匕首依然顶着皇后的咽喉。 “浣衣坊那条线被你废掉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对女孩子还是有些吸引力的,我藏身在浣衣坊的那些日子,我还得谢谢你,让我夜夜笙歌,浣衣坊里但凡有几分姿色的我都睡过了,你应该明白,要想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最起码要先得到她们的身子。” 白小洛缓了一口气看着披头散发的皇后笑起来:“这种感觉可真爽啊,堂堂大宁的皇后娘娘跪在我面前。” 就在这时候外面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批的宫廷禁卫冲了进来,宫里的禁军也开始调集,四周聚集的高手越来越多。 白小洛却丝毫也不担心,甚至连脸色都没有什么改变。 “看看外面这动静多大,你觉得是陛下还在乎你吗?” 白小洛问了一句。 皇后刚张嘴骂了一个字,白小洛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抽过去:“我说过的,你多说一个字我就割破你的脸。” 那把匕首靠近皇后的脸,皇后因为恐惧而剧烈的颤抖起来。 “放下!” 皇帝李承唐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一进宫门就看到正堂那边白小洛压着皇后跪在那。 “好嘞,陛下。” 白小洛居然笑呵呵的把匕首扔出门外,然后用一只手掐住皇后的脖子。 皇帝进门,直视着白小洛的眼睛:“你到底想做什么?” 白小洛先是微微低头算是行礼,然后抬起头:“外面有个叫苏冷的人,是前西疆重甲大将军苏方式的儿子,我跟他说过了,陛下是不会出去见他的,他不信,他觉得自己分量够,也觉得陛下还在乎旧臣……可笑吗?” 白小洛看着皇帝的眼睛:“苏冷没有未来,我也没有未来了,我们两个在西蜀道的时候谈过很多次,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的人生不一样,谈的久了,竟是连心态都变了,我很开心跟他回西蜀道老家,很开心过了一个人情味很足的年,也很开心在最后能和苏冷商量出来我们体面些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样的。” “曾经这个女人给我许下过未来,她说只要我按照她吩咐的去做,我将来就是大宁的大将军,甚至统御四方兵马,陛下应该也知道我的名字,以我的能力,如果好好的在书院结业,不管是去四疆任何一地,几年后,成就未必就输给孟长安吧?” -- 第1020页 皇帝看着他,一言不发。 “可她却不许我这样啊,我年少时候以为她是为了我们杨家这些年轻人好,因为陛下你打压杨家,杨家的年轻人都没有出路,而她让我们改姓,我们就又看到了希望,所以心里还对她多多少少有些感激,后来才知道,她哪里有什么亲情哪里在乎什么杨家,她只在乎太子。” 白小洛大声说道:“我的一切都没了,就算我这次没回来,躲在西蜀道的深山老林里又能怎么样?以我的本事打服那些绿林客,成为新的绿林道大当家也不难,可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杨小洛!” 白小洛站起来看着皇帝:“若不能为大宁的大将军,那我宁愿不活。” 他指向门外:“我曾想为大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我甚至幻想过将大宁的战旗插在黑武国的国都城头!” 皇帝皱眉。 白小洛一巴掌扇在皇后脸色:“就因为她的自私,这一切都没了……既然我什么都没了,那我还为她保密做什么?陛下啊,你可知道,皇后为了杀你准备了多少,她现在手里还攥着天地人三个组织,江湖上顶尖的高手至少有五六人在其中,我本想杀杨彦年的时候逼问出来这些东西,我临死之前将这些都告诉陛下,让她也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可惜,杨彦年应该也不知道详情,皇后身边还有个人叫荀直,他应该知道的更多,保不齐这个荀直还在长安,现在荀直依然为了杀陛下而谋划,如果不出我的预料,几年后陛下北征,他们就会调集天地人三组力量于北疆刺杀陛下,然后太子在长安宣布立刻即位。” 白小洛低头看向皇后:“我没猜错吧,我还听闻你最近对陛下态度都转变了,你这戏路很宽啊,时而怨恨时而温柔。” 皇后咬着牙,脸色煞白。 白小洛忽然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我恨她可我不杀她,现在这延福宫内外的人也不算多,我说的这些陛下若不想传扬出去的话,应该也封得住口,所以皇后的丑事就会被压下去,没关系,陛下你知道就行了,我得让她活着,她被我撕干净了外皮,我真的很想看看以后陛下如何与她相处,那一定是很美的画面。” 白小洛退到墙边,禁卫冲过去将皇后扶着退回到陛下身后。 白小洛张开双臂靠在墙上:“为了杀陛下,皇后在北疆也早有准备,凭我一面之词陛下你应该也不会直接废了皇后,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可是陛下以后看到她那张脸应该就会看清楚,那脸皮下血糊糊的妖魔鬼怪。” “杀我!” 白小洛闭上眼睛,自言自语:“瑶也……等等我。”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杀了。” 一片弩箭激射过去。 与此同时,承天门外大街。 苏冷失望的看了一眼城门楼那边:“果然不会来……沈冷,你说这样一个薄凉的皇帝值得你为他拼命吗?我先祖开国公苏耀为大宁打下半壁江山,我父亲大将军苏方式为大宁守土固疆,而我呢?”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冷:“听说你有孩子了?想想吧,未来你的儿子十之七八也会如我一样的下场,未来太子即位,第一个就会杀你,你儿子和女儿要么逃亡一辈子,要么被你连累死,或许在二十年后的一天,就像今天这样风和日丽,他会站在这大街上,指着城门楼怒吼……狗皇帝,你敢出来见我吗!” 喊完了这一声之后苏冷手里翻出来一把匕首戳进自己心口。 “我真想和你打一场,看看你究竟是不是传闻中那么强。” 苏冷倒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大宁啊……你看,天空,没有青天白日。” 第五百六十一章 心结与找妞儿 沈冷一言不发的站在那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也许他站了很久,苏冷还能知道的话,会想着自己的死算是成功了。 皇帝一言不发的站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也许他站了很久白小洛还能知道的话,会想着自己的死算是成功了。 然后沈冷离开了承天门外大街没有回未央宫而是直接回了家,皇帝离开延福宫没有与皇后说一句话回到了东暖阁。 这君臣二人,一个在家里发呆,一个坐在东暖阁里发呆。 快天黑的时候皇帝才从东暖阁出来,站在保极殿门外看着已经逐渐被夜幕所笼罩的世界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内侍总管代放舟:“备车。” “陛下,已经快天黑了。” 代放舟垂首:“此时出宫,有些不安全。” “别那么多话。” 皇帝的视线再次回到天空上:“给朕去找件衣服来。” 天黑之前未央宫的宫门就会关闭,而马车却在宫门关闭之前离开,马蹄儿踩着青石板发出的声音有些清脆,皇帝坐在马车里听着这有节奏的声音闭着眼睛养神。 “陛下,咱们去哪儿?” “夜市。” 长安城东城西城分别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市场,按照方位,被称之为东市西市,东市贩卖的多是大宁本国的产物,西市则有很多来自西域的商人,可不管是东市还是西市,天黑之后才算是真正热闹起来。 大部分百姓白天总是要忙生活,天黑之后东市和西市的客流量比白天往往要高上许多。 -- 第1021页 皇帝说去夜市,并没有说明是去东市还是西市,可代放舟却似乎很明白陛下的心思,所以直接吩咐车夫去东市那边,毕竟离沈将军的家里比较近。 沈冷的将军府。 沈冷坐在台阶上看着天空之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怔怔出神,身边放着已经喝空了的三个酒壶。 他不得不思考苏冷的话。 虽然他明知道苏冷的话就是故意在挑拨他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如果他真的信了苏冷,君臣之间就会出现隔阂,这个隔阂一旦出现就难以修补。 如果沈冷还没有两个孩子可能不会去思考这些,如今两个孩子已经出了满月,他又怎么能忽略了苏冷说的那些? “也许二十年后的某一天,也是如今日这般风和日丽,你的儿子也会站在这承天门外大街上朝着对面城门楼高喊,那个狗皇帝,你可敢出来见我吗?” 这话,好像一声一声的惊雷在沈冷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炸响。 沈冷不是真的傻,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身份来历,但从沈先生和茶爷的态度来看,他肯定不仅仅是一个被孟老板捡到的弃婴那么简单,皇后想他死,太子应该也是想他死的,且不管在自己身份如何,这两个人想他死似乎毋庸置疑。 那么,未来太子即位之后,极有可能真的会出现苏冷说的那种情况。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大将军苏方式的结局,会不会就是他沈冷的结局?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车马声,黑獒猛的抬起头耳朵都支了起来,眼神之中有警惕之意。 将军府自然比沈冷和茶爷的那个小院要大的多,沈冷住在后院,车马声在前院正门外,他并没有听到,正心事重重哪里有心思去听这些,黑獒却听到了,往前院那边跑过去,没多久又摇着尾巴回来,与它一起回来的还有陈冉。 陈冉住在前院,身上披着一件长衫快步过来:“冷子,陛下来了!” 沈冷心里一震,连忙起身想迎接出去,可才跑到前院陛下已经进来了,代放舟提着灯笼在前边照着路,陛下手里拎着什么东西走在后边。 “陛下。” 沈冷和陈冉连忙俯身一拜。 “起来吧。” 皇帝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冷:“在夜市那边踅摸到了一条鲈鱼,看起来肥美,你去收拾一下,一会儿借你的后院烤了吃……朕还买了些熟食,你也去切出来,家里有酒吗?” “有。” 沈冷连忙回答。 “喝了多少了?” 皇帝早就闻到了沈冷身上的酒气,所以微微皱眉。 “一丢丢。” 沈冷回答。 “呵呵……” 皇帝走进后院,看到了门口台阶上那三个酒壶:“是三丢丢。” 沈冷顿时尴尬起来。 不多时,陈冉他们把后院收拾出来一片地方,架起来火,沈冷把菜籽油倒进铁盘子里放在火上烧热,加了大把的葱花蒜瓣花椒进去,爆炒出来香味之后把片好的鱼拎着往里放,顿时油就沸腾起来。 皇帝瞧着新鲜:“你这做法朕没有见过。” 沈冷回答:“在南疆的时候吃的一般都是海鱼,虽然鲜美可是海腥味特别重,当地人喜欢清蒸,可臣不喜欢,所以就用油炸再以葱姜蒜的味道压一压,稍稍放一点醋,不能放老醋,老醋味道太重,要用米醋,米醋微甜,然后再加上这些作料,出锅之前洒一些芫荽,海腥气就能被去掉,只剩鱼鲜。” 皇帝点了点头:“你果然更适合做菜。” 沈冷笑了笑,把做好的鱼摆在皇帝面前的石桌上,切好的熟食也都放好,然后给皇帝满了一杯酒。 “朕今天来,是因为朕知道了苏冷临死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 皇帝举起杯,没喝,而是看了沈冷一眼。 沈冷没有想到皇帝居然如此直接的说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沈冷还没有说话,皇帝举着酒杯晃了晃:“难道还要朕和你碰一个?” 沈冷连忙把酒杯端起来:“臣不敢。” 皇帝伸手:“那就碰一个。” 沈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把杯子伸过去碰了一下。 皇帝抿了一口酒:“苏冷跟你说了大将军苏方式的下场,你觉得心有戚戚?那是因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曾仔细想过,为什么朕当初召苏方式进京他却不来?” 皇帝放下酒杯:“朕的兄长最喜欢的是西域玉器和美酒,苏方式每年都会采买进来不少派人送到长安城,后来西域很多人都知道了,以为是苏方式自己喜欢,所以成车的美酒大量的玉器送过去,自然不是无条件的送,而是求苏方式放松西疆边禁,苏方式没能守得住,你知道那段时间西域人猖獗到什么地步?他们只需买通一些见利忘义的人,就能收走大量的铁器……” 沈冷一惊。 西域紧挨着大宁的那些小国,国内并没有铁矿,相对来说,一口铁锅在他们那边的价值要超过一块品相不错的玉器,那几个小国的武器装备都很落后,西域大国自然也不会放松对铁器的管制,而苏方式打开的这个口子,虽然不至于让那几个小国威胁到大宁,可那已经是死罪。 “朕召他入京,是想给他个体面,让他自己请辞回家去也就罢了,可他不敢来。” 皇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因为他发现沈冷在发愣。 -- 第1022页 “谈九州去了西疆之后,西疆重甲上上下下的军职裁撤罚办了上百人,这是大宁战兵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可这些事自然不能宣扬出去,即便是后来朕也没有让人把苏方式他们的罪行公布,你知道,西疆重甲这么大的丑闻一旦爆出来,朝野必然上下震动,朕该怎么办?裁撤罚办的就不只是百余人了……那是要大开杀戒的。” 皇帝吃了一口鱼,那浓重的香味一下子就刺激了他的味蕾。 “苏冷是个可怜人。” 皇帝看了沈冷一眼:“但更可恨。” 皇帝问:“你知道朕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沈冷垂首:“臣明白。” “明白就好。” 皇帝淡淡道:“人与人不一样,你从苏冷那听来的故事不代表就是事情的真相,大宁的战兵不能有丑闻,一旦有了,举国上下,百姓口口相传,他们对战兵的信任就会断崖似的往下掉。”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别忘了,那时候朕刚刚到长安,朕需要稳定。” 沈冷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朕本没必要过来和你说这些,可朕来了,你自己明白。” 皇帝指了指自己酒杯:“朕已经给自己倒了两杯酒,你还想让朕自己继续倒酒?” 沈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给皇帝满了酒。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如果因为苏冷说的那些话而心有戚戚,那你就是确定了你和苏方式是一类人,如果你确定和苏方式不是一类人,为什么你要把别人的事硬生生往自己身上套?” 沈冷低着头:“臣错了。” “难免会去想,那是人之常情。” 皇帝又看了他一眼:“朕问你一个问题,坏人看起来死的悲壮些,难道就不是坏人了?” 沈冷摇头:“怎么死,他们都是坏人。” 皇帝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些话朕就说到此为止,你不是一个蠢货,其实朕不来你自己早晚也能悟到……过两日你就回水师去吧,你的队伍大概半个月之后就回来,你直接回水师去北疆,黑武人最近动向有些奇怪,黑武汗皇桑布吕居然派人给朕送来一封亲笔信。” 皇帝道:“桑布吕的意思是,他不想再和大宁打下去,想两国修好,为了表示诚意,他打算派遣一支使团来长安城,还会给朕带来很多礼物,算计着日子,你的水师正好到北疆,你把人给朕带回来,朕想看看黑武人到底图谋些什么。” 沈冷点头:“臣遵旨。” 皇帝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叶云散回到北疆之后重建了他在黑武那边埋下的线,打听出来一件事,桑布吕的亲姐姐逃离了黑武国都,可能就在北疆,你到了北疆之后找找这个女人,传闻之中这个女人很了不起,桑布吕对她颇为忌惮,若是能利用好了,黑武国就没了秘密。” 沈冷眼神一亮:“若是能找到这个女人,对北伐之事大有裨益。” 皇帝笑了笑:“明日你去珍妃宫里和茶儿告个别,毕竟孩子还小,朕把你放出去她心里会有些难过,好好解释下,毕竟你不只是她的丈夫,你还是朕的将军。” 沈冷挺起胸:“臣奉旨去找妞儿,她能说些什么!” 皇帝:“……” 皇帝看了看那鱼:“鱼很肥。” 沈冷:“是。” 皇帝:“你胆子最近也越来越肥。” 沈冷:“……” 第五百六十二章 意外 谁也难以想像的出来这时候的皇后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包括此时此刻就必须守在延福宫里的一群太监和宫女,自然也包括这些太监宫女的主事人高玉楼,或许比起其他人来说,他更害怕。 没有这事发生之前高玉楼已经在时不时后悔,后悔为什么当初选择站在皇后这边,后来想的多了就明白过来,不是那时候自己选择了站在这边,而是那时候除此之外没得选。 才刚进宫的时候不过是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小太监,没有靠山没有背景处处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进宫之前哪里想得到做个小太监而已,也会生存的如此艰难。 若不是一样没得选,谁愿意坏了爹娘给的身子进宫做太监。 突然有人来告诉他以后你就是皇后的人了,皇后会为你做主,换做谁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皇后出钱,他拿着这些钱去巴结老太监而逐渐上位,慢慢的连皇帝都知道了有个叫高玉楼的人机灵,然后也会安排人多带带,就这样,看起来他是皇帝的人可更早被皇后收买。 谋小事,皇后从来都很少有对手。 谋大事,皇后从来都看不了多远。 站在殿外发呆,高玉楼想着若自己是皇后,怕是应该已经因为恐惧和愤怒而一头撞死了吧? 撞死了可能还体面些。 皇帝一言不发就走了,甚至没看皇后一眼,连高玉楼都看的很清楚,他跑去东暖阁请皇帝过来,皇帝急匆匆赶来救皇后,那是消耗掉了皇帝对皇后的最后一丝感情。 自此之后,哪怕皇帝不动她,也是路人。 可高玉楼又想不明白,这样的皇后留着她还干嘛? 如果皇后死了该多好,被废了也好,那样的话连高玉楼都不至于再提心吊胆,当然如果仅仅是被废掉的话那还是有些后患,万一被查出来自己在很早之前就开始给皇后传递各种消息一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还是死了的好,死了一了百了。 -- 第1023页 高玉楼看了一眼寝宫,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上的明月。 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压低声音在高玉楼耳边说了一句:“陛下出宫了。” 高玉楼一怔,心说天色已晚宫门都要关了,陛下在这个时候出宫做什么? “关门吧。” 高玉楼叹了口气。 这一天快点过去的好,希望明天能好一些。 就在这时候皇后的声音从寝殿里传出来,高玉楼连忙弯着腰小跑着进去,俯身:“娘娘有什么吩咐。” 皇后依然披头散发的坐在那,对面就是一个很大的铜镜,她就这么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看了那么久,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你看这个人。” 皇后指了指铜镜里的自己问高玉楼:“像不像一个疯子?” 高玉楼哪里敢回答,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怎么不说话?” 皇后侧头看向高玉楼,在皇后转过脸的那一瞬间,高玉楼的心猛的绷紧……那哪里还像是个本应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那张脸看起来狰狞,可怕,脸上的血迹还在,脸色又白的吓人,就好像她是一个刚刚从地下裂缝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奴婢,奴婢觉得娘娘只是该睡一觉,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皇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忽然间眼睛就瞪圆了:“连你也要骗我?!” 她忽然站起来,两只手掐着高玉楼的脖子疯狂的摇晃起来:“那是我的家人,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为了他,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多吗?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杨家早就已经废掉了。” 高玉楼想说,如果不是因为皇后娘娘你的话,杨家何至于如此? 虽然当初皇后盗走珍妃娘娘孩子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可这才是事情的起因啊?如果皇后没有盗走那个孩子,那皇帝怎么会一怒打压杨家二十年?皇后在成为皇后之前,杨家就已经是大宁的名门望族,杨家先祖也曾随大宁开国皇帝东征西讨,杨家的那些年轻人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在皇后掐着高玉楼的脖子疯狂摇晃的时候,高玉楼心里甚至还想着白小洛真的可惜了,那样一个人才,若是没有扭曲的前二十年,可能真的会成为大宁的大将军,能不能把大宁的战旗插在黑武国都城的城墙上他不知道,可一定可以带着铁骑在战场上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本应该恐惧害怕的时候,高玉楼却突然发现自己最起码在这一刻冷静的出奇。 他看着皇后那张已经狰狞扭曲的脸,心里想着的是女人一旦疯狂起来真是比男人疯狂起来还要可怕的多,更可怕的是,皇后可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疯了,也许是在成为皇后之前。 而皇后看着高玉楼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逐渐的变成了皇帝的脸。 “你!” 皇后掐着高玉楼脖子的手越发的用力起来:“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高玉楼的脸开始变得发青,呼吸越来越艰难:“娘娘……松手啊娘娘,奴婢……奴婢求娘娘松手。” “你求我?” 皇后仰天大笑:“你现在知道求我了?这些年来我给过你多少机会,只要你废了珍妃那个贱人我就会原谅你,我会回到原来那样与你恩爱如初,可你一次一次的让我失望!” 因为用力,她的嗓音都变得凄厉无比。 因为用力,她的双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高玉楼感觉自己快死了,一种原始的想要活下去的冲动再也压制不住,他一把将皇后推开,跌跌撞撞的往后退了几步后连忙跪倒在地,一边咳嗽一边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求娘娘开恩。” 皇后往后翻倒,扶着桌子站起来,那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样子看起来更加的令人恐惧,或许是这一下摔的清醒过来,看着跪在那不住磕头的高玉楼,皇后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颓然的坐下来:“怎么是你?” 高玉楼连忙回答:“一直都是奴婢在这陪着娘娘。” “你陪着我?” 皇后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你陪着我有什么用?我需要你这样一个阉人陪着我?!” 她再次扑上去疯狂的抽打高玉楼的脸,手打在高玉楼脸上发出的声音让守在宫门外边的那几个宫女和太监心都跟着一下一下的颤抖。 这些年来,他们在延福宫里真的可以说是度日如年,皇后的心性越来越不稳定,谁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发脾气,发了脾气又会做出来什么样的疯狂事。 那个脸都被高玉楼掌嘴打破了的宫女听着屋子里的声音,眼神里逐渐狠厉起来。 “我们得弄死她。” 她抬起头看向其他人:“弄死她,最多就是同归于尽,若是她不死,早晚我们都会被她折磨死。” 她旁边的宫女吓得颤抖起来,侧过头看着她:“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没有胡言乱语。” 那宫女机械似的的转头看向寝殿里,耳朵里都是啪啪啪的扇耳光的声音。 “我受够了。” 她忽然朝着屋子里冲进去,她身边的人伸手想拉住她却根本就没有抓住,宫女疯狂的冲进寝殿里,然后一头撞在皇后身上。 皇后被撞倒在地,坐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愤怒和不可思议。 “你这个贱婢想要干什么!” -- 第1024页 那宫女像是失心疯了,又像是被什么妖魔附体,一步一步走过去,忽然扑在皇后身上,两只手死死的掐着皇后的脖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就是在这一刻,高玉楼爬起来一脚把宫女踹开:“你敢造反?!” 宫女倒在一边,却像是僵尸一样依然朝着皇后爬,皇后被吓坏了,也开始爬,一边爬一边疯喊:“高玉楼你在等什么!把这个贱婢杀了,把她杀了!高玉楼,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还不过来救我!” 高玉楼大口喘息着:“娘娘放心,奴婢这就来救你。” 他跑过去想把那宫女拖拽出去,被抓住脚的宫女猛的回头看向高玉楼:“你以为她会放过你?” 那眼神,比皇后的眼神还要可怕。 高玉楼吓得手一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宫女居然笑了笑,牙缝里都是血。 “我死了,也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你,你们就在这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们索命的。” 高玉楼吓得嗷的叫了一声,回头喊:“你们还在等什么,都进来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 外面守着的宫女和太监连忙跑进来,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谁也不敢动手去抓那女人,也许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两个女人在大殿里爬,一个在前边爬不住的回头怒骂,一个在后边爬,疯了似的的傻笑,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好像是在说你死了对大家都好,连陛下都应该是盼着你死的。 听到这句话,高玉楼的肩膀显然颤抖了一下。 他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在看他。 一个时辰之后。 沈冷的将军府。 皇帝酒足饭饱心情也好了不少,因为皇后的事心里那郁结好像都减轻了些,沈冷在后边走着送他出门,皇帝心里忍不住想着,人生便是如此,有得有失…… 他出门上了马车,代放舟把车厢门帘挂好回头俯身对沈冷拜了拜:“将军回吧。” 沈冷嗯了一声:“路上小心些。”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人纵马而来,这寂静的夜里马蹄声显得那么刺耳。 沈冷眼神一凛,跨步到了马车前拦住。 四周屋顶上,巷子里,大内侍卫全都涌了出来,在暗影里的大内侍卫统领卫蓝抽剑在手。 对面疾驰而来的马离着还远就勒住,马背上的人快步跑过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马车前。 “陛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自缢身亡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太子 东宫。 太子李长泽脸色惨白,手扶着桌子,手背上的青筋似乎都在一下一下的跳动着。 “自缢?”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血红的:“我不信!” 未央宫,东暖阁。 皇帝看着跪在那的高玉楼,死死的看着。 高玉楼爬伏在地上不住的颤抖:“奴婢知道死罪难逃,无论如何都是奴婢没能保护好皇后娘娘,可请陛下相信奴婢,皇后娘娘真的是自己一时没有想开……皇后娘娘将奴婢等人赶了出去,等到奴婢察觉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嗓音也在发颤,显然是真的吓坏了。 “娘娘去了,奴婢等人万死不能赎罪。”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看起来竟是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把人发去内务府查,让韩唤枝进宫。” 代放舟连忙一摆手,几个内侍上来将高玉楼押了下去。 皇帝坐在窗口沉默了许久许久,回头:“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已经赶到延福宫了。” 代放舟垂首:“陛下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 “朕……” 皇帝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代放舟连忙过去一把将皇帝扶住:“陛下小心。” “朕是要去看看的。” 皇帝扶着桌子走出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才迈步出门。 等皇帝到了延福宫的时候却不见太子,问及下人,说是太子到了之后只看了皇后娘娘的遗体一眼就昏了过去,被御医救治醒来,然后就红着眼睛去了内务府。 不管皇后娘娘是怎么死的,是真的上吊自缢还是被人害死,延福宫里的人都罪不可恕。 可是有些时候,人会做出来一些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举动,无法理解。 “陛下?” 代放舟看了皇帝一眼:“是不是让御医跟着太子殿下……” “去吩咐吧。” 皇帝举步走到皇后遗体那边,伸出手想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看一看,可手伸到半空之中就停住,那手剧烈的颤抖着,最终还是没有将白布掀开,似乎,连皇帝都有些怕看到那张脸。 他转身:“回去吧。” 内务府。 太子坐在那,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高玉楼,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 高玉楼不住的磕头:“白小洛闯进延福宫的事殿下也知道的,可能是娘娘实在是气不过,又或是实在觉得委屈,娘娘先是要掐死奴婢,然后又要处死宫女小娥,把寝殿里的东西的都砸了,然后就把奴婢等人全都赶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奴婢听到没了声音,心里害怕又担心娘娘,所以连忙冲进寝殿……” -- 第1025页 高玉楼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下去。 可就是这片刻时间,太子也看清楚了高玉楼脖子上颜色很重的指痕。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出现母亲发了疯的样子,那么真切。 “你知道的,不管母后是怎么出的事,你们延福宫的这些下人一个都活不了。” “奴婢知道。” 高玉楼还在一下一下的磕头:“奴婢也知罪。” 太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你跟我回东宫,其他人……” 他停顿了一下:“先摘了下巴,然后都勒死吧。” 半个时辰之后,东暖阁。 皇帝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都是心疼,他知道太子对皇后的感情远比自己要亲近,世上任何一个人只要还正常,可能都承受不住失去母亲的打击,尤其是太子这样,皇后待他实在太好,好到那就是皇后的唯一。 “你把高玉楼带回东宫了?” 皇帝问。 “是。” 太子垂首:“儿臣还得仔细查,高玉楼说的话儿臣并不完全相信,所以儿臣打算先留着他,没有奏请父皇就私自做主,请父皇责罚。” “你做主处理就好。” 皇帝微微摇头:“其他人,处置的也好。” 太子低着头说道:“不管母后是怎么出事的,因为悲愤难抑而自缢传出去比别的说法还要好些,若是真的有什么更难堪的事,那是皇族的耻辱,是大宁的耻辱……这件事,现在只能如此对外说,将罪责归于白小洛,算……算这样吧。” 他哽咽了一下,眼睛依然发红。 皇帝心疼,忽然忍不住想过去抱抱太子,可就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他在太子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丝恨意,那不是对别人的恨意,而是对他的。 所以他的手有些尴尬的停在半空。 太子往后退了一步:“儿臣请父皇保重龙体,早些休息吧。” 皇帝也后退了一步回到桌案后边:“好……你也回去吧。” 太子嗯了一声,俯身一拜,然后转身出门,没再多说一句话,也没回头,在那一刻,皇帝忽然觉得太子一下子就变得陌生起来,又或者,是一下子就成熟了起来。 内务府里太子的处置除了留下高玉楼令人意外其他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而留下高玉楼,皇帝也能明白太子的心情,皇后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太子如何能够轻易接受,高玉楼活着,非但不是太子的仁念,而是太子外泄的杀气。 勒死那些宫女太监之前先摘了下巴,是因为有些人在临死之前会因为恐惧而胡言乱语。 这个时候,似乎体面比怎么死更重要。 韩唤枝一直都在东暖阁外边等着,等到太子离开之后皇帝才让人把他叫进来,进门之后韩唤枝下意识的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然后心里就一惊……已经多少年没有看到过陛下这么差的状态了,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似的。 “你认为,太子把高玉楼带走是为什么?” 皇帝问。 韩唤枝自然想的到是为什么,可不敢说,这个时候,他也不能说。 皇后娘娘才死,对于陛下来说尚且是个打击,哪怕皇后娘娘这些年来一直都在自己作死陛下都没有把她怎么样,足以说明陛下还有在乎,这打击之大更何况是太子那边?太子带走高玉楼,只怕不仅仅是想查明白皇后到底怎么死的这么简单。 “说。” 皇帝看了韩唤枝一眼。 韩唤枝垂首:“臣……”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也知道朕在想什么,可此时此刻你比朕要理智,要清醒,要冷静,所以你的话对朕做判断很重要。” “臣以为,殿下带走高玉楼可能和白小洛所说的天地人三个组织有关……” 这话说出来,连韩唤枝自己都吓了一跳。 真的是不合时宜啊。 皇后已经走了,因为自己这句话,陛下还可能会对太子产生什么不太好的想法,这对于陛下来说就是双重打击……尤其是太子看似疯狂之下的冷静,确实会让陛下的心境更乱,这想法最终会导致什么结果出来,韩唤枝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连皇帝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可他还是说了,因为他是韩唤枝,因为陛下那句你比朕要理智要清醒要冷静,所以你的话对朕做判断很重要。 “嗯。” 出乎预料的,皇帝只是嗯了一声。 “陛下。” 韩唤枝垂首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明辨是非,陛下不用太担心……” “朕的儿子,朕知道。” 他其实何尝不明白太子的心思,赶在韩唤枝来之前先去了内务府,下令把延福宫里那些宫女太监的下巴都摘了然后勒死,是不想让他们说出来些什么,固然看起来是想保护皇后的体面,可也难保不是担心韩唤枝进内务府之后会从这些人嘴里逼问出来什么。 第二,高玉楼这个人显然知道一些皇后的秘密,连太子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才会被太子带走而不是一并处死,带走了高玉楼韩唤枝就无从可查,韩唤枝总不能跑到东宫去找太子要人。 所以,随着皇后一死,随着延福宫里的人绝大部分都被处死,似乎很多秘密就更加的难以找到答案了。 在这样的时候韩唤枝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话,这话太冰冷,冰冷到让父子无情。 -- 第1026页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出去吧,带人看看延福宫。” “臣遵旨。” 韩唤枝弓着身子退出东暖阁,倒退着走,出门转身之前抬起头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眼看到了皇帝那两鬓的斑白……坐在那的陛下,一下子从云端回到了人间。 韩唤枝出门抬头看夜空,觉得自己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那么难受。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太子从东暖阁出来的时候看他一眼的那眼神,那眼神连他心里都为之一寒……因为皇后的死,太子遭受了打击的同时必然心里的仇恨也会被点燃,韩唤枝不知道未来的太子殿下会怎么样,本就陌生,会不会变得更陌生? 东宫。 太子坐在书桌前,倒了一杯酒,嘴里低低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把酒泼洒在地上。 他将一块黑纱慢慢的套在胳膊上,沉默了片刻后视线到了跪在对面的高玉楼身上。 “我不想再一遍一遍的问你母后是怎么去世的,问了,我怕留不住你,可我现在还必须留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高玉楼垂首:“奴婢知道。” “知道就好。” 太子闭上眼睛:“母后以前说的很多话我都没在乎过,我总觉得,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非要去争?现在忽然明白了母后的担心……有些东西,只有攥在手里了才是自己的,别人告诉你那就是你的,你还得等着,盼着,熬着……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如立刻攥在自己手里踏实。” 他没睁眼,高玉楼却错觉太子殿下就那么死死的盯着他。 “母后有些东西你知道我却还不知道,因为母后担心我提前知道了会乱了心境。” 他睁开眼:“现在,是时候我自己攥在手里一些东西了。” 高玉楼磕头:“奴婢明白。” 第五百六十四章 后路 东宫。 太子坐在桌子后边整个人都陷入阴影之中,不远处的烛火似乎照不进他的内心,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安静的好像一尊雕塑,可是跪在对面的高玉楼却似乎感受到了大海狂澜一般的气息。 “殿下,其实真的没必要把沈冷当回事。” 高玉楼垂着头说道:“奴婢也曾劝过皇后娘娘,若是把眼光都放在沈冷身上岂不是有些低了?奴婢虽然对当年的事并不熟知,可也有所耳闻,这事,皇后娘娘当初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陛下说明?” “父皇不会信母后的话。” 高玉楼想了想,也对。 皇帝怎么可能会信皇后的话。 “殿下若是去说呢?” “此时沈冷正得宠,而我母后刚刚去世我就去父皇面前说这些事,父皇会说什么?会说我搬弄是非,还会说我母后尸骨未寒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会让父皇觉得我面目可憎……况且,你以为我去说,父皇就会信?” 太子往前倾了倾身子,脸出现在烛火的光芒之下。 “我也劝过母后,正如你刚才说的,若是把目光都放在沈冷身上真的是有些低了,他不算什么,以后我继承大统,杀他不过一言而已,所谓是非因果究竟如何抵不过言出法随,唯有父皇那样才可言出法随,所以非但我现在不去说沈冷什么不是之处,以后在父皇面前我也会多说他好话,父皇喜欢听什么话我就说什么。” 太子缓缓吐出一口气:“以后你知道的事多交代给曹安青。” 一直站在暗影里的那个中年太监往前垮了一步,俯身:“奴婢以后会多跟高公公学习。” 太子嗯了一声:“我乏了,休息一会儿,稍后还要去为母后守灵。” 他再次往后靠了靠,于是整个人又没入了黑暗之中。 东宫内侍总管曹安青走到高玉楼身前,笑了笑,那笑容让高玉楼这样擅长假笑的人都看着恶心,正因为他太熟悉这看似真诚却暗藏杀机的笑,所以他才觉得恶心。 “高公公,咱们出去吧,别扰了太子殿下休息。” “是是是。” 高玉楼连忙起身:“这就随曹公公出去,以后还请曹公公多多指点。” 东暖阁。 皇帝闭着眼睛看起来很平静可又怎么能平静,韩唤枝虽然只说了一句话,可那句话很重要,他不愿意相信太子是在耍心机,只是为了保护他母亲最后一丝体面而去杀的人,也是为了调查他母亲的去世真相而带走了高玉楼。 韩唤枝一直站在那垂首不语,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再说其他话。 “多派几个人跟着沈冷。” 皇帝睁开眼睛看向韩唤枝:“你懂朕的意思。” 韩唤枝道:“臣明白。” 皇帝的意思韩唤枝当然清楚,若是这些日子沈冷又出了什么意外,被什么人偷袭或是行刺,那么极大可能就是太子安排的人,而如果太子真的这样做了,陛下也就真的失望之极。 “你先回去吧。” 皇帝再次闭上眼睛:“朕想歇歇。” “臣遵旨。” 韩唤枝出门,出保极殿的时候下意识的往后宫那边看了一眼,他的视线自然不可能穿破层层宫墙,可他真的很想看到珍妃娘娘此时此刻的样子,更想看到珍妃娘娘此时此刻的内心……皇后已经死了,如今还能确定沈冷身世的只剩下珍妃一个人。 沈先生不敢确定,哪怕他有十成九的把握他也不敢给出十成十的确定。 -- 第1027页 沈先生为了沈冷筹谋了那么多,陛下未必不知道,而陛下知道却没有过问的唯一原因就是陛下相信沈冷是他当年被盗走的孩子……如果确定了沈冷不是,韩唤枝都无法想象出来陛下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失望和愤怒。 出了未央宫之后韩唤枝本想回廷尉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去了沈冷的将军府。 皇后出了事,沈冷不方便进宫,本来定下的他要离京的日子怕也要再拖上几天,毕竟他已经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皇后的葬礼必然要参加,如果这个时候他还是按照既定行程离开长安,难免会被人胡乱猜测。 将军府门外,韩唤枝下车的时候发现侧门并没有关闭,想着那家伙一定是猜到了会有人来,只不过是猜不到谁先来而已。 韩唤枝想着还是自己沉不住气,第一个来了。 敲了敲门,里边守着的亲兵早就看出来是他,连忙请进门,韩唤枝倒也熟路,自己走到客厅那边,看着那亮堂堂的客厅和那一屋子的人楞了一下。 本以为他是第一个来的,结果是最后一个。 屋子里,连老院长都在,沈先生也在,甚至最不该在这的叶流云都在。 韩唤枝苦笑着摇头,心说自己查了半辈子的结党营私,结果自己竟然也一头扎进来这样有可能会万劫不复的大坑里,这个时间段他们凑在一起,若跟别人说只是为了打麻将,谁会信? 坐下来,依然苦笑。 沈冷也苦笑。 他也没有想到皇后娘娘出了事,结果大家全都跑到他这里来了。 “你去做些宵夜。” 沈先生大手一摆:“小盖子,你去把院门关上吧。” 陈冉心说沈大爷啊,我怎么就小盖子了,沈冷好歹还喊的全一些呢,陈没盖子好不好,不是小盖子…… “好嘞。” 陈冉转身跑了出去。 沈冷心说你们这是要说啥,连我都要支出去……没奈何,谁让人家是爹。 他出了门去厨房那边准备做些宵夜,陈冉关好了门也跟着钻进厨房,靠近沈冷神秘兮兮的说道:“这几位大爷都跑到这来了,还是皇后娘娘出事的节骨眼上,我觉得有图谋。” 沈冷眯着眼睛:“说说看。” 陈冉压低声音说道:“你想,皇后娘娘刚刚突然去世,这么大的事大宁上下都会举哀,所有的青楼赌场之类的地方都会关门,沈先生打麻将的瘾头那么大,怎么忍得住,一定是不敢在迎新楼里打怕被人举报,所以到咱们这打麻将来了。” 沈冷:“你可真是慧眼如炬。” 陈冉:“是吧。” “是你大爷。” 沈冷:“帮我烧火。” 陈冉嘿嘿笑了笑:“我就是看你也眉头紧锁的样子开几句玩笑,这个时候真打麻将,赖大人在御史台都护不住你们……冷子,为什么皇后娘娘出了事,他们都来这了?” 沈冷叹了口气:“我也很想知道。” 他看向客厅那边,可哪里能看得出来什么。 客厅里沈先生的视线从厨房那边收回来,低头看着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杯:“皇后怎么出的事姑且不论,现在高玉楼到了太子殿下手里,我担心冷子会出事。” 老院长抿了一口茶:“我觉得不会。” 韩唤枝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皇后的心性狭窄,谋小事而失大局,太子殿下的格局没有那么小,虽然陛下也担心,可韩唤枝相信太子殿下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想到这他忽然有想到,现在确定沈冷身世的人怕不只是珍妃娘娘,也许太子也知道。 “能不能把高玉楼弄出来?” 叶流云看了韩唤枝一眼:“高玉楼这个人留不得。” “没办法。” 韩唤枝摇头:“陛下已经允了太子殿下亲自过问,高玉楼在东宫,廷尉府也没办法把人带出来。” 叶流云眼神恍惚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说什么……在刚才那一个瞬间,他想着要不然动用流云会的力量看看能不能潜入东宫把人偷出来,这个念头才出现就把他自己吓了一跳,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胆大妄为的事都敢胡思乱想。 “我们做什么?” 沈先生问。 老院长眯着眼睛:“长安城里的话,什么都不做。”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我想去一趟求立。” 沈先生抬起头:“尽快去。” 老院长他们几个又怎么会不明白沈先生此时此刻突然想去求立的原因……从陛下目前的态度来看,对太子依然深信不疑,将来太子即位也不会有什么阻碍,可如果太子真的恨沈冷,一旦他即位的话,沈冷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为今之计,唯有安排后路了,最好的后路就是在求立那边。 那边有个庄雍。 “我来安排吧。” 叶流云道:“除了我之外,老院长不合适,韩大人更不合适。” 韩唤枝闭上眼睛:“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老院长点了点头:“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沈先生道:“既然这样,就请叶先生帮忙。” “你打算自己去?” “带上林落雨和二本道人。” 沈先生回答:“林落雨对那边熟悉,我可能会有一阵子不回来,也许会是几年,长安城的事你们多费心,冷子和茶儿都算是没心没肺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可着劲儿的对谁好,从无主动去害人的心思……天机票号那边倒是不担心,茶儿武艺还在冷子之上,冷子又要离京回水师,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我最担心的是那两个娃儿。” -- 第1028页 “不会有事。” 韩唤枝闭着眼睛说道:“沈先生别忘了,那不仅仅是你的在乎,也是陛下的在乎。” 沈先生嗯了一声:“那我明天就出发。” “我安排人去一趟白山关吧。” 叶流云看向沈先生:“去见见孟长安。” “谁去?” “黑眼。” “那好。” 沈先生又看了看厨房那边:“那个傻小子一定也在胡思乱想。” 老院长笑了笑:“他傻?” 第五百六十五章 礼物 皇后的葬礼之后沈冷就开始准备离开长安,算计了一下日子巡海水师已经进入辽北道,所以沈冷只能带着亲兵走陆路追上去,速度足够快的话还能和水师在北疆水路仓库码头汇合。 沈冷从求立急匆匆赶回来身边没带几个人,不过人少速度反而会更快一些,他只是没想到最后要出长安的时候人就变得多了起来。 珍妃宫里。 沈冷蹲在茶爷脚边抱着她的腿,像个要被送到小学堂却又不愿去抱着家里大人腿的小孩子。 茶爷揉了揉傻冷子的脑袋:“北疆风雪大,我给你缝了一件新袍子,厚实,御寒,你试试?” 沈冷点头:“嗯嗯,试试。” 茶爷回身去柜子里把新缝的袍子取出来递给沈冷:“不许笑话我缝的丑。” 沈冷:“怎么会,我又不是没见识。” 茶爷笑了笑,然后才反应过来沈冷这话欠揍。 沈冷把新衣服穿好扣扣子,然后懵了一下。 “爷?” “嗯?” “一般扣子和豁口都是对称的,为什么缝的这衣服有六颗口子七个扣眼?” 茶爷脸微微一红:“每颗扣子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多一种选择,多一种扣生。” 沈冷:“说的有道理。” 茶爷哼了一声:“为了显示这件衣服的与众不同,我特意做了一个很精致的设计,扣子不是完全一样的,一颗大一颗小,看起来错落有致,第一颗是大扣子,第二颗就是小扣子,第三颗又是大扣子,第四颗又是小扣子,看起来是不是很别致?” 沈冷:“相当别致。” 茶爷得意起来。 沈冷:“大哥,第一颗是大扣子对吧?” “对啊。” “那为什么另外一边,和第一颗大扣子对应的是个小扣眼?和第二颗小扣子对应的又是大扣眼?大哥你这是不打算让我把衣服系好啊,联想到刚才你说北疆风雪大那句,这明显是有谋杀亲夫的邪念。” 茶爷:“……” 她把衣服拿过来比划了一下,还真是。 然后她突发奇想:“把衣服反过来穿是不是就对上了?” 沈冷捂脸:“以后让珍妃娘娘多带带咱家孩子,教育上的事你尽量别插手。” 茶爷:“……” 沈冷把衣服装好:“我自己改改就行了。” 茶爷:“也好改,你把大扣眼的地方缝上一点点,把小扣眼的地方再豁开一点点。” 沈冷:“为什么不把扣子换换位置……” 茶爷楞了一下:“孩子以后我会让珍妃娘娘多带的,你放心!” 沈冷:“努力!” 茶爷:“滚……” 沈冷:“好嘞。” 他把包裹背在身上,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抱着茶爷使劲儿亲了一口,砸吧砸吧嘴,也不理会珍妃宫里那么多宫女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们俩,又使劲抱了抱。 “这次出门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你就在珍妃宫里住着,府里冷清。” 茶爷点了点头:“你是大英雄,随随便便出去把陛下交代的事做完了就回来。” 沈冷:“放心。” 说完之后出了珍妃的寝宫,然后又去了东暖阁,陛下还在等他。 沈冷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也在,一身素白的太子看起来面容还有些憔悴,看到沈冷的时候却善意的笑了笑,沈冷连忙俯身施礼,太子快步过来扶着沈冷的胳膊:“沈将军不要这么多礼,父皇说过,沈将军是大宁之柱石朝廷之栋梁,本来早就想着和沈将军见见,奈何一直不得缘。”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说道:“沈将军此去北疆一路小心,黑武人诡计多端,渤海人阴险狡诈,待将军回长安之际,我再与将军促膝长谈。” 沈冷俯身:“臣谢殿下,待臣回长安,必拜会殿下。” “那就好,一定要来。” 太子回身朝着皇帝拜了拜:“儿臣告退。” 皇帝点头:“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太子垂首嗯了一声,转身离开东暖阁。 皇帝刚才坐在那看着太子的脸色也看着沈冷的脸色,太子表现亲善和气,沈冷表现恭谦有礼,这让皇帝心里舒服了些,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朕有几句话交代你。” 沈冷欠着屁股坐下来:“请陛下吩咐。” 皇帝一边翻看奏折一边说道:“朕已经正式给了黑武汗皇桑布吕回信,算计着日子,来来回回总是要走上半年,你此去北疆要走两个月,然后就在北疆等着吧,不过水师该怎么运转就怎么运转,不让黑武使臣看到水师反而好些,留几艘船待用就足够。” “臣明白。” “黑武汗皇桑布吕的姐姐叫阔可敌沁色,有传闻已经逃到了北疆,或许是在息烽口那边,孟长安已经离开了息烽口回白山关,你到了北疆有几个月的时间等黑武国的使团,所以你可以去一趟白山关,你和孟长安也许久未见,去见见也好,顺便查查阔可敌沁色的下落。” -- 第1029页 “臣谨记。” “这次黑武国的使臣来了之后,朕也会考虑安排人去黑武看一看,你有没有兴趣去?” 沈冷一怔,这应该轮不到他才对,就算是要安排人去回访黑武要有军方的代表,那也不应该是他这个巡海水师的提督,北疆那么多人,兵部那么多人。 “臣倒是真想去看看。” “这事还不急,你先去北疆。” 皇帝问:“那个大胡子造弩阵车的事也已经初有成效,造出来的几架确实威力惊人,朕已经看过了,你出长安之前去兵部走一趟,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若觉得可用,就带上两架送去北疆交给武新宇,安排边军士兵轮换演练配合熟悉操控,切记保密,绝不能让黑武人探知了去。” “臣明白。” “朕已经提前安排了工部和户部的人去北疆,瀚海城内选址建造武工坊,大胡子会与你同行一起去北疆,若是弩阵车完善,就在瀚海城开造。”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喝了口茶缓了缓:“茶儿和孩子你不用担心,朕交代过了,她们就在宫里住着,先别回你的将军府,珍妃喜欢那俩孩子,喜欢的不得了,朕看着也觉得可爱。” 沈冷笑:“可爱这方面主要是随臣多一些。” 皇帝:“……” 他白了沈冷一眼后继续说道:“叶云散在北疆,你可与他多见见,关于阔可敌沁色的事他了解的比较清楚。” “臣都记下了。” “你这次从南疆求立那边赶回来身边没带几个亲兵,北去还要护送弩阵车,所以朕让禁军分拨一批人跟着,夏侯芝回来了,也会与你一同前往。” “夏侯将军回来了?” 沈冷一喜。 夏侯芝回来了,就说明草原上的事已经平了。 “夏侯芝带一万禁军在草原上打了几仗,还算顺利,暗中想杀了云桑朵的那几个小埃斤都除掉了,只是雪山那边环境恶劣难以进军,所以那古蒙人藏身之处也不好找,朕下旨让他回来是因为他一心要去北疆建功立业,你们都是年轻人,一路上也可多聊聊,互相多学学,必然有裨益。” 皇帝说的轻描淡写,可沈冷想想就知道夏侯芝那几战打的必然不是如此轻易简单,在草原上击败草原骑兵如果那么简单的话楚时候北征草原也不会打的那么惨烈,当初楚北征草原第一战,二十万大军一战就折损小半,好在这一战也把草原人打的元气大伤。 之后数年,楚军源源不断的北调过去,以人命填大坑似的往里填,前后耗时足有五年才把草原征服,为了换这取之不尽的马场,一共有十五万楚军葬身草海,可也好在有楚之前的这不计代价的征战,大宁接手草原的时候才会显得顺利了些。 这次夏侯芝只带着一万禁军骑兵去的,禁军虽精锐,可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 夏侯芝的能力,可见一斑。 禁军之中也是人才辈出,除了夏侯芝之外,更年轻的澹台草野已经让人刮目相看,有人断言,下一次的诸军大比,澹台草野必然大放异彩。 这便是大宁,文臣武将,人才济济。 沈冷出了未央宫直接奔兵部取调令,然后又赶去禁军大营接大胡子。 还没有出长安,已经忙活了大半日。 到了禁军大营先去拜见大将军澹台袁术,打听了一下得知大将军在后边小校场正在练功,沈冷对这已经熟悉所以自己直接找了过去,离着还远就看到大将军正与那个叫澹台草野的少年对战,少年进退有据,虽然落了下风,可并没有多少败势,偶有反击,犀利之极。 沈冷站在一边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心惊,澹台草野比他还要年轻三四岁,想想看自己在十七八岁的年纪若与大将军交手的话,只怕会被打的屁滚尿流。 “陛下已经交代过了。” 澹台袁术收手之后看到沈冷在远处站着,笑着过来:“大胡子早就已经收拾好了行礼只等你接他,除了这个人之外,我还有一件东西送给你。” 澹台袁术回头吩咐亲兵:“去把我给沈将军准备的礼物取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也取过来。” 亲兵连忙跑了出去,不多时捧着一个长长的木匣回来,看起来分量十足,后边还有两个亲兵抬着一口箱子。 澹台袁术将木匣接过来递给沈冷:“知道你射术不俗,只是一直没有趁手的弓,我让长安城武工坊精造了一把铁胎弓,寻常武将拉开都难,你用着却应该顺手,我已经试过,这弓开可送箭一百五十步杀敌,百步之内可穿木桩,只是特制的羽箭数量只造出来百余支,你且先带着吧。” 沈冷大喜:“谢大将军!” 澹台袁术笑道:“其实陛下本也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你,只是怕朝廷众臣知道了会说陛下对你偏爱,所以东西提前放在我这了。” 他招手,两个亲兵抬着一个木箱过来,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砰地一声,显然沉重。 澹台袁术打开木箱:“过来看。” 沈冷往前凑了凑,一下子眼睛就亮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北行 澹台袁术摆了摆手示意亲兵们都退下去,连澹台草野都没留下。 沈冷低头看着大木箱里的东西,眼睛都在放光。 “这是陛下当年征战时候穿过的铠甲,是先帝所赐。” -- 第1030页 澹台袁术的眼神里都有些羡慕,他所说的先帝,自然不是当今陛下李承唐的哥哥李承远,而是老皇帝。 陛下十六岁从军领兵就去了北疆与黑武人厮杀,老皇帝又怎么可能不在乎他,这甲胄是老皇帝传召武工坊最好的工匠历时两年打造而成,厚重但不失灵活,甲胄是全身甲,可是每一个关节处都极为精细,可让人活动自如,寻常甲胄哪里有手甲,而这套纯黑色玄铁打造的甲胄可覆盖全身,面甲拉下来之后,除了眼睛之外,没有一处不能保护的。 手甲部分最让人叹为观止,与臂甲相连,完全不影响手指活动。 之所以那么多能工巧匠耗时两年才打造出来,是因为这甲胄最大的特点不仅仅是坚固,还可以调节,比如手甲部分,在腕关节处有一根坚韧的绳子,松开,手甲就会变得宽松,拉紧,手甲就会贴合手掌。 “这甲胄原本稍有损坏,陛下一直把它挂在东暖阁里,一年半之前,陛下突然让我把铁甲带去武工坊,召集最好的匠人修复,且为你专门还打造了其他东西。” 四周已经没人,澹台袁术让沈冷把甲胄取出来。 “我帮你穿甲,你且试试。” 沈冷心中一阵阵温暖感动,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澹台袁术看着沈冷微微发红的眼圈笑了笑:“陛下待人你是知道的,切勿辜负。” 他帮助沈冷将甲胄穿好,这全身铁甲分量十足,自己一个人的话根本就没办法穿戴。 澹台袁术看着穿好玄铁甲的沈冷笑了笑:“果然更加精神了。” 这甲胄颜色深邃,幽暗之光令人心生畏惧。 “这边。” 澹台袁术指了指沈冷左侧腰畔:“陛下知道你善用连弩,所以铁甲在这部分加了一些东西,可让连弩挂住,旁边还能卡住几个弩匣……右侧这边可将鹿皮囊放置,随时取东西出来,你的后背上有刀扣,黑线刀可挂在背后,机关精巧。” 说完他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看了看:“我都想把这甲胄私自截留下来,铁甲打造的巅峰之作。” 沈冷穿着铁甲来回走了几步,虽然沉重,可对他来说正合适。 “这是黑武人惯用的寻常弯刀。” 澹台袁术从箱子里取出来一把黑武弯刀,弯刀弧度并不是很大,而且也有近三尺长。 澹台袁术握住弯刀,以三分力斩在沈冷的后背,当的一声脆响,沈冷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后背上一串火星迸现,可这一刀没伤甲胄分毫。 这是当年老皇帝给当今陛下保命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被破开,而现在,这是当今陛下给沈冷保命的东西。 “后背上有刀扣和弓扣,刀扣竖直,弓扣斜挂。” 澹台袁术道:“你还需多适应,取刀的时候刀扣会随着你拉刀的力度而有所调整,以便你顺利出刀,弓扣比较高,弓下是刀,没有一段时间的练习你怕是不能使用自如。” 沈冷心潮澎湃,这战甲太他妈的爽了。 他伸出双手活动十指,甲胄发出轻轻的摩擦声,那声音在沈冷听来犹如天籁。 澹台袁术将手里的黑武战刀扔给沈冷,沈冷一把接住,攥紧的时候,感觉下一息就能把刀柄攥碎了似的,他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握住刀身,发力之下,刀刃都切不开甲片。 啪! 战刀直接被沈冷掰断。 呼…… 沈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将面甲拉下来感受,面甲有上下五个卡扣用以调节眼睛的位置,视线上没有什么问题,当然不如不戴铁盔开阔,可哪能事事完美无瑕。 面甲是麒麟铁面。 刀,弓,甲。 如果沈冷在平时觉得自己武艺是十的话,穿上这甲胄,握住黑线刀挂上铁胎弓,他感觉自己战力提升了最少一个等级……这种感觉,真是爽翻了。 “去吧。” 澹台袁术笑着说道:“以后的战场是你们年强人的战场,大宁的未来,看你们的了。” 沈冷肃立,啪的一声行了个标准军礼。 澹台袁术也肃然起来,回了一个军礼。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像是在交接着什么。 队伍在长安城北门之一的旭光门外集合,禁军将军夏侯芝已经在等着了,看到沈冷的时候随即笑起来:“还没有来得及恭喜沈将军得一子一女,真是好福气。” 沈冷:“恭喜的迟了没关系,回头把红包补给我就好。” 夏侯芝哈哈大笑。 夏侯芝带着三百人,是澹台袁术分给他的亲兵,兵部那边调遣了七百人协助护送弩阵车,马车是特制的,比寻常马车长了近一倍,宽度也大了不少,两架已经调试过的弩阵车就静静的躺在里边,那是未来战场上对黑武人的大杀器。 队伍刚要出发的时候,忽然间战马全都乱了起来,甚至有的战马几乎失控。 沈冷立刻回头,于是看到了城门口那一身白衣的茶爷。 亭亭玉立,这四个字用在别人身上都不合适,唯有用在茶爷身上才丝毫不差。 巨大的黑獒就蹲在茶爷身边,即便是蹲着,似乎还比茶爷高了那么一点点。 沈冷从战马上跳下来快步跑过去,嬉皮笑脸:“大哥。” 茶爷掏出手帕擦了擦沈冷脸上的沾染的灰尘:“带上黑獒吧,我住在宫里,它独自一狗留在家里也苦闷,宫里的人都怕它也不好带进去,况且你把大黑马给了孟长安,寻常战马你又看不上,以后上阵可以骑着它。” -- 第1031页 黑獒仰起头,一脸骄傲。 沈冷笑道:“年少刚刚得了沈先生给的小猎刀,拿出来的时候时常想着,以后就用这刀鞘吓唬人,还想了一句自己觉得很有格调的话……信不信我拿刀鞘在你脸上摩擦?这次带了黑獒出征,上阵之前,我大喊一声牵我的狗来!你说是不是也很有气势。” 茶爷扑哧一声:“是是是,你说有气势就有气势。” 她转身拍了拍黑獒的后背:“我怕你骑着它颠簸,所以临时赶制了一个狗鞍。” 沈冷心说马鞍听着就没什么,狗鞍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呢。 黑獒站起来围着沈冷转了一圈,犹如兽王,它背上的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的马鞍,不算太合适,不过也勉强说的过去,为了怕沈冷颠簸,马鞍上带垫着一层小被子,那小被子才是茶爷的得意之作。 “你总说我绣的鸳鸯像是鸭子,这次我就真的绣了一群鸭子。” 茶爷微微昂着小下巴,嘴角一抹小得意。 沈冷转到另外一边,果然啊,这边绣的是门前大桥下…… 茶爷:“诗意不?” 沈冷:“……” 这小被子本来是绣给两个孩子的,现在给沈冷缝在狗鞍上,多了几分亲情味道。 沈冷转身上狗…… 其实真的很威风,黑獒那大脑袋比雄狮的脑袋看着还令人震撼,看看四周那些战马的反应就知道它带给其他坐骑的压力有多大。 沈冷自己都没有想到,那年在江南道水师外的小村子里捡到的这小狗,长大以后居然如此霸气。 “回去吧。” 沈冷挥了挥手:“城外风大。” 茶爷点了点头,挥手。 沈冷纵狗回到队伍里,这一下队伍里的战马更炸了,骑士们用了很久才稳定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 夏侯芝看着黑獒叹了一声:“你骑着它上战场的话,有点像作弊。” 沈冷耸了耸肩膀:“其实很温善,不信你摸摸?” 夏侯芝看了一眼黑獒咧开的嘴:“你想害我就直说……” 队伍离开长安城北去,茶爷站在城门口很久很久,一直到再也看不到队伍的影子,她知道这次冷子离开长安会比以往更久,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会一直到与黑武之人的那一战之后才会回来。 孩子还不会叫父亲,回来的时候,也许已经可以在院子里乱跑了。 队伍里。 沈冷让黑獒自己走,他跳上大胡子所在的那马车,大胡子躲在马车里不敢出去,他是真的怕黑獒,在沈冷家里的时候见到就怕,怕到了骨子里。 “这次离开长安去北疆,生活上会变得苦一些。” 沈冷坐下来,看了看马车里摆着些点心,捏了一块尝了尝:“什么味道这么古怪。” 大胡子:“那是开塞散,我最近有些便秘……” 沈冷啐了一口,使劲儿瞪了大胡子一眼,大胡子心说怪我咯。 “到了北疆之后你别到处乱跑,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以后我会率军离开北疆,你却要在瀚海城里很久,我会去见大宁北疆大将军武新宇,让他多照顾你。” 大胡子嗯了一声:“我其实在哪儿都一样,只要能让我研究火器,东西给我随便用就好。” 沈冷问:“你在老家那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我可以安排人去接过来。” “没了。” 大胡子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将军,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国家都如大宁这样富足,我有六个兄弟姐妹,最终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在我的国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吃饱也是奢求。” 他看了沈冷一眼:“要不然将来将军带兵打到我家去吧,我可以给你带路,那样的话,我们那边的人也是宁人了。” 沈冷心里一怔。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渴求成为宁人。 哪怕是被征服。 这想法是不是很疯狂? 正如大胡子所说,大宁之外的很多地方,连食物都是奢求。 第五百六十七章 青衙与剑门 大宁东北,白山关。 孟长安巡查完城墙上的防务之后下来,难得的遇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东北边城这边很少有商贩过来,他掏钱把所有糖葫芦都买了下来,以至于那小贩都有点怀疑人生。 这小贩之前一支都没有卖出去,整个边城都是边军没有百姓,当值的人谁敢私自离岗买个糖葫芦吃……这一下子被买光小贩兴奋的想跺脚,更何况那将军还多给了一块碎银。 插糖葫芦的靶子上满满当当,孟长安这铁甲将军扛着这么个东西穿街过巷回去显得有些扎眼,可他与沈冷一样的地方在于,不会过度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回到家里,公主月珠明台和净胡已经做好了饭等他。 孟长安快走几步:“不是说了别自己动手做饭了吗?你们两个现在都有了身孕,要多小心些。” 月珠明台笑了笑:“哪有那么金贵。” 净胡哼了一声:“那显得我们多娇气,大宁边关的人,无论男女,哪里有娇气的。”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熟悉了也认可了自己宁人的身份。 “饭菜我来盛就好,今天居然买到了糖葫芦。” 孟长安把糖葫芦靶子往递给净胡,净胡接过来蹬蹬蹬的往后退了几步,那满满当当的插着糖葫芦的靶子分量可不轻,孟长安愧疚的看了她一眼,过去扶住:“怪我怪我。” -- 第1032页 净胡嘿嘿笑:“可以吃好几天。” 孟长安盛了饭菜坐下来,白米饭和几样炒菜,饥肠辘辘之下,他吃的狼吞虎咽,月珠明台和净胡看着他吃就觉得开心,她们都知道自己做饭做菜的手艺其实一般,哪里有孟长安表现出来的那么好吃。 孟长安连吃了三大碗米饭,抹了抹嘴角:“吃饱了。” 月珠明台递给他泡好的茶:“算计着日子再有一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你还没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孟长安抬起手挠了挠眉角:“想了些,只是怕你们觉得不好听,要是男孩就叫孟鱼鳞,女孩就叫孟安阳。” 那是乡思。 月珠明台自然知道意思,笑了笑说道:“音是好听的,只是孩子大了以后名叫鱼鳞难免被伙伴笑话,不如改叫玉麟,金玉满堂的玉,麒麟的麟,若是女孩的话叫安阳挺好的。” 净胡:“若是两个男孩,又或是两个女孩呢。” 孟长安笑道:“若是两个男孩一个叫孟玉一个叫孟麟,若是两个女孩一个叫孟安一个叫孟阳。” “名字不可与你有重复的啊。” 净胡想了想:“那就一个叫孟梦吧,嘿嘿。” 孟长安嗯了一声:“也好听。” 正说着,亲兵快步跑到门外垂首道:“将军,廷尉府千办方大人求见。” 孟长安出门到客厅等着,不多时方白镜从外边进来,脸上挂着一层寒霜,这东北边关的天气在十月底已经冷的让人不想出屋,也不夸张,撒尿都能在地上很快冻住。 “长安送来了一些消息。” 方白镜坐下在火炉边烤手:“都廷尉大人说,黑武国汗皇桑布吕的亲姐姐之前一直被桑布吕软禁在红城,大概一年前逃了出来,可能如今就在咱们这一带,也许是白山关靠西北的苏拉城,也可能是在息烽口对面的格底城,都廷尉大人的意思是,这个阔可敌沁色对黑武国极为了解,若是能把人找到的话,对北征之事大有裨益。” 孟长安点了点头:“可有画像?” “怎么可能有。” 方白镜道:“只是听说这黑武国的长公主貌若天仙,个子很高,自幼在黑武剑门学习剑术,武艺不俗,而且不仅仅是武艺上可令人刮目相看,这个女人的谋虑也很了不起,桑布吕都对她颇为忌惮。” “那这样。” 孟长安想了想:“你带人往苏拉城那边,看看能不能把廷尉渗透进去打探一下消息,我现在就去息烽口,来回不过二十天的事。” 方白镜看了看正屋那边:“两位嫂夫人是不是快生了?” “我会赶回来的。” 孟长安起身:“格底城那边有一个冰湖,冰湖对面有一座山庄,前些日子息烽口的斥候上报消息说冰湖山庄里似乎多了不少人,山庄外也有重兵守护,或许真的就是那位长公主在。” 方白镜道:“格底城里有黑武守军上万人,而且都是精悍的鬼月族士兵,可不是什么散兵游勇,就算是阔可敌沁色真的在山庄那边你也不要莽撞,息烽口守军不过千余人,你快当爹了,要谨慎些。” “我知道。” 孟长安拍了拍方白镜的肩膀:“我前阵子写了份奏折送去长安,把你留在这白山关真是委屈了,如今白山关诸事太平顺利,黑武人又不敢轻易寇边,所以我想请陛下调你回长安。” 方白镜笑起来:“你这是还嫌弃我了?” 孟长安点头:“可嫌弃,你最好赶紧走。” 方白镜道:“这边城里知道你性子外冷内热的除了两位嫂夫人也就是我,我若是再回长安的话你岂不孤单,有我在你还有个人喝喝酒说说话,我不在,你举杯空对月?”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不吉利。” 方白镜:“你还真迷信。” 他起身,顺手抓起来火炉上烤着的馒头往嘴里塞:“顺你口干粮吃,我带人去苏拉城,最迟七天就会回来,你其实没必要亲去息烽口,派个人送信过去就是了,七天之后我还想来你家里蹭酒喝,万一两位嫂夫人提前有了动静,你后悔不后悔?” 也不知道为什么,孟长安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也好,那我让杨七宝带几营兵力先过去,七宝武艺不输于我,且行事稳健,他去我也放心,你回来之后我炖好了牛肉等你。” 方白镜哼了一声:“你炖的那牛肉?如果我不硬咽下去能嚼一年。” 孟长安笑道:“有本事你来炖。” 方白镜:“得了吧……我去苏拉城那边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回来的?” 孟长安:“带个屁。” 方白镜:“屁不好带,尿行不行?咱们这个天气,你想要什么形状的尿我都能给你带回来。” 孟长安起身:“赶紧滚。” 方白镜大笑出门去,嘴里塞着那热乎乎的烤馒头。 与此同时,格底城边上不远处的冰湖一侧山庄里。 这冰湖本名月镜湖,黑武人是宁人对黑武国人的统称,本名应为鬼月族人,鬼月人对月亮的崇拜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在他们看来,月是神的象征,世界是神所创造,月高挂在半空之中,是神看着这个世界的眼睛。 所以在黑武国内,以月字命名的地方,东西,多如牛毛。 月镜湖这个名字,在黑武国内随随便便也能找出来几十个。 -- 第1033页 黑武国都城内有一个月神湖,那才是鬼月族心中的圣地,传闻月神就是在此飞升离开,在月神湖一代有诸多遗迹,不过都是在黑武国立国之初所建造。 月镜湖山庄其实已经废弃多年,这个山庄原本是黑武国汗皇的一座行宫,只是已经至少有几百年没有任何一位汗皇驾临过,以至于荒废,荒废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宁的崛起……这行宫距离大宁的边关太近,哪位黑武汗皇也没自大到敢无视大宁边军。 阔可敌沁色就在这山庄里住着,她不喜欢冷,可喜欢冰,这是很矛盾的心态。 一身白色貂绒的长公主看起来真的美若神女,鬼月族的女人多体格很大所以容易肥胖,可她虽然个子很高身材却极匀称,而且那张脸确实很精致,精致到哪怕已经三十几岁却依然没有丝毫瑕疵。 “剑门的人到了苏拉城?” 她问。 手下侍卫统领莫窟垂首:“苏拉城那边送来的消息说确实有剑门的人到了,可是不是来寻公主殿下的还不可知,除了剑门的人,青衙也来了人。” 黑武青衙,类似于大宁的廷尉府。 “不管是不是安排人去盯着,我的弟弟啊……一直都是个摇摆不定的人,心思比天上的云变幻的还要快,他放我离开红城,未必不会派人把我抓回去。” 沁色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虽然这地方真的不怎么样,可有自由的味道。” 莫窟道:“臣已经安排人盯着了。” 沁色问:“青衙和剑门来的是谁?” “青衙红袍之一的浅飞轮,带着青衙数百铁骑,剑门来的人还不确定,不过怀疑是剑门二代弟子,如果是一代的人亲来不会这么简单的排场,一代都是大剑师,出行会有大批侍从。” 黑武青衙,按照级别分为四等,最低的等级就是相当于大宁廷尉府的寻常廷尉,称之为青衙蓝袍,与大宁廷尉府百办级别差不多的是青衙黑袍,与千办相同的则是青衙银袍,红袍的等级极高,相当于廷尉府副都廷尉,青衙一共只有两个红袍,最高的则是青袍,如今青袍神官名为龛罗黑庭,也是剑门的一代,大剑师之一。 剑门一代其实已经没几个人,毕竟被楚剑怜扫了一圈,不过大剑师的实力也参差不齐。 不同于大宁,黑武信奉神权。 剑门,被誉为月神的侍从,剑门宗主多半也是黑武国的国师,黑武汗皇即位,要由国师加冕。 青衙之中剑门弟子众多,剑门之人自称神之侍从,也称神官,而青衙之内,红袍之上的人习惯上亦被称之为神官。 青袍神官的权势,可让黑武朝廷百官畏惧。 沁色听了莫窟的话后微微皱眉:“浅飞轮?那个自大狂……盯着就是了,别去招惹他。” “是。” 莫窟低着头说道:“谁愿意去招惹他?” 想到那个家伙莫窟就心有余悸。 那是个杀人狂。 第五百六十八章 狭路相逢 辽北道是大宁最大的一个道治,北方三道,军屏道和真荣道加起来也就勉强是辽北道的一半,被誉为大宁粮仓的高航道已经不小了,可还得加上河东道也就勉强与辽北道差不多大。 辽北道与军屏道之间便是大宁北疆武库所在,而与黑武接触最激烈的战场,就在辽北道西北一线和军屏道北线,每年的战事都会有大量边军阵亡,黑武人那边自然也不会好过。 白山关位于辽北道东北侧,白山关的特殊在于,往西北是黑武国境,往东北则是渤海国国境,不过辽北道内几无战事,正是因为连绵不尽的白山和黑山将黑武阻隔,黑山自辽北道护从郡起向东延伸两千里,在这与白山之间有一道峡谷,是黑武有可能侵入辽北道的最合适的通道,可在白山黑山之间的双山关有大宁重兵守护,双山关城关高大,城防坚固,至少两万守军镇守,况且双山关外就是黑龙河,犹如天谴。 其次便是息烽口,息烽口是白山的一个缺口,并不是很大,而且地势险要,息烽口北侧的斜坡很陡峭,大规模兵力施展不开,爬上来本就艰难,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黑武人也没什么机会。 相对来说,反而是兵力也有万余人的白山关更容易攻破,只是相对来说。 可自从孟长安拿下了渤海国那边的关城,现在白山关相当于有两层城关,想从渤海国那边攻进来也难。 白山与黑山就好像大宁的两道天然屏障,护佑着整个辽北道。 息烽口外侧的巨大斜坡下就是雪原,雪原绵延数百里,而月镜湖就在这雪原之上。 格底城正对着息烽口,而苏拉城则与白山关遥遥相望。 白山关的整个造型,犹如半个口字,一侧防御黑武人一侧防御渤海人。 出白山关北口顺着白山小路下去,走上不到百里就是苏拉城的控制范围,只是这近百里的山路崎岖难行,黑武人的大军不可能在山中穿过,要想进攻白山关唯一合适的道路也是峡谷。 这地方只是过于苦寒,比起军屏道那边曾经的日日有战事来说相对安全些。 方白镜带着手下廷尉府三十几个廷尉顺着山中小路探索向前,不仅仅要小心的是黑武人的斥候,还要小心山中经常出没的熊瞎子。 白山上的熊瞎子传闻最大个的有一人半高,一巴掌能把老树拍出来个缺口,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猎户也不敢与熊瞎子正面交锋。 -- 第1034页 “停下来休息会儿。” 方白镜举起手下令:“郭叠,你带三个人去前边探探路戒备,万元,你带三个人四周巡防。” 两个得力手下抱拳,分别带人出去。 方白镜坐下来喘了口气,翻出来背着的干粮就着冷水吃了些。 他已经习惯了这东北边疆的苦寒,刚来的时候还忍不住怀念长安城的繁华,时间久了,竟是觉得这里也挺好,对长安城的思念也逐渐淡了下来,相对于在长安城里查办案件,似乎在这地方杀黑武人杀渤海人更爽快直接一些,男人在边疆的时间久了,反而会觉得长安城的安逸没什么意思。 杀戮,是男人骨子里的一种欲望。 方白镜被誉为廷尉府第一千办,很多人都说未来如果韩唤枝卸任都廷尉,他是最合适的接班人。 “千办。” 手下年轻的斥候袁望蹲在方白镜身边:“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长安啊。” “你想回去了?” 方白镜把水壶递给袁望,袁望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想,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我爹娘了,也没有见过我小妹,嘿嘿,那个小机灵鬼,出门之前抱着我腿不让我走,我骗她说是出去给她买糖果才跑出来的,这一买就快两年,我都怕那小家伙忘了我模样。” 方白镜低着头:“都廷尉大人信上说,这次如果找到黑武国长公主阔可敌沁色的话,咱们要把人带去汇合沈冷将军然后一起回长安。” 袁望眼神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方白镜在袁望脑壳上敲了一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是在苏拉城里找到了人,也未必能轻易劝说把人带回去,纵然阔可敌沁色与桑布吕不和,可毕竟是亲姐弟。” “也是。” 袁望坐下来:“虽然有些时候我也会烦我小妹那粘人的样子,可亲妹妹就是亲妹妹,我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偶尔会烦她就成为敌人。” 方白镜笑了笑:“这次去苏拉城之后,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会安排你回长安。” “那不行。” 袁望摇头:“我自己回去我才不干,我爹若是问我大家都回来了吗,我说没有,儿子自己回来的,我爹指不定怎么骂我,我爹时常说,廷尉府的人出去办事,要来时一起来,回时一起回。” 方白镜笑道:“老百办那个脾气我也知道,哈哈哈……我可听闻你小时候没少挨揍。” 袁望耸了耸肩膀:“咱们廷尉也算是世代相传,我爷爷是廷尉府的人,我爹也是,而且做到了百办,我还小的时候我爹就说,如果我以后进不了廷尉府的话就把我腿打断,那时候我害怕啊,便苦练武艺,好歹也没让他老人家失望……以我的本事,将来接过我爹的百办黑线刀应该也不是问题哈。” 方白镜点头:“自然不是问题,我觉得你行。” 袁望立刻开心起来,似乎自己很快就是廷尉府百办了。 距离他们休息的地方大概六七里外,在一片密林之中有一小块空地,青衙的蓝袍甲士用袖口把一块石头上的残雪擦掉,然后躬身退下去。 红袍神官浅飞轮在石头上坐下来,拉了拉自己大氅的衣领,风穿过密林似乎都没有变的小一些,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好像刀子一下一下在刺着似的那么疼。 至少一百五十名青衙蓝袍甲士在四周戒备,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八个剑门弟子盘膝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无鞘长剑,这八个剑门弟子都是剑门二代,距离成为一代大剑师其实也不算很远。 四个黑袍百夫长握刀站在浅飞轮四周四个方位,面向外,身子拔的笔直。 两个银袍千夫长一个摘下来酒壶双手递给浅飞轮,另外一个则带着人在四周巡视。 银袍千夫长之一的匆隆迫垂首道:“大人,距离白山关已经没有多远了,大人还是不要亲自靠近,传闻白山关里的宁边军战力凶悍,孟长安又是有万夫力的勇将,还是等人先想办法打探出来消息再说。” “无妨。” 浅飞轮眯着眼睛:“白山关外的峡谷可通渤海国,就算是我们不太顺利也可退入渤海,国师大人已经派人给渤海王送去了亲笔信,渤海王如果还没有傻,就会调集边军在白山关准备。” 匆隆迫有些不解:“陛下不是准备要安排使臣去大宁吗?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杀了孟长安的话,咱们的使臣到了大宁岂不是会有危险。” “有没有危险与咱们没关系。” 浅飞轮道:“若能生擒孟长安回去,使臣见宁帝的时候自然底气也足一些,我们的使臣不是去称臣的,宁人总是以天朝上国之民自居,我黑武帝国才是真的天朝上国。” 浅飞轮沉默片刻:“况且,国师与陛下的态度并不相同。” 剑门宗主也是黑武国师,在黑武国地位超然,以黑武国君主继位的惯例来说,若没有剑门宗主为黑武汗皇加冕的话,这汗皇便名不正言不顺,当然,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没被加冕过的黑武汗皇。 “陛下想休战。” 浅飞轮摇了摇头:“国师大人却不想。” 匆隆迫压低声音道:“可若是我们真的抓了或是杀了孟长安,陛下想休战都不能了。” “逼着宁人提前进攻,是国师的想法。” 浅飞轮闭上眼睛,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是摇摆不定。 -- 第1035页 陛下的意思是休战几年恢复国力,准备迎接宁人这几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可国师认为那太软弱,因此和陛下争吵过不止一次,国师好战,不然的话上一代汗皇完烈也不至于那么激进,完烈与国师理念相同,在国师看来,桑布吕太绵软,根本就不具备黑武汗皇的风度气势。 所以直到现在,国师也还没有为桑布吕加冕。 正因为如此,桑布吕对国师怨念也很深,一直催促,国师允诺了桑布吕在今年的十二月月神节那天为他加冕,这才把矛盾化解了一些。 国师知道桑布吕有求于他,在加冕之前搞出些事情来,桑布吕也是敢怒不敢言。 “神官大人。” 另外一个银袍千夫长从远处跑回来,单膝跪倒:“斥候回报消息说前边可能有宁人踪迹,或许是白山关那边的宁军斥候。” “去处理下。” 浅飞轮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留个活口带来见我。” “是!” 银袍千夫长赫夜起身:“属下亲自带人去。” 浅飞轮点了点头:“此地距离白山关已经没多远,动静不要闹出来太大,不要耽搁了,速度快些。” “是。” 赫夜转身,朝着前边掠了出去。 另外一边。 百办郭叠手下廷尉从林子里跑出来,对方白镜俯身一拜:“千办大人,前边发现了黑武人的斥候,对方也发现了我们,从衣着上来看不像是黑武边军的斥候,身穿蓝袍,倒像是传闻之中的黑武青衙的人。” “青衙?” 方白镜嘴角微微一勾:“还从来没有与青衙的人直接交手过,既然碰上了那就看看对方有什么斤两……袁望,你带几个人过去支援一下郭叠,把对方的斥候抓回来。” “是!” 袁望扶着腰刀起身:“大人稍等,很快就回来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一路走好 廷尉府百办郭叠带着几个人压低身子在树丛里往外看了看,之前刚刚一触即退的那几个黑武国斥候似乎并没有走远,应该也在看不到的地方观察着这边。 郭叠把手往下压了压,手下人随即全都蹲下来。 几个人屏住呼吸,身体好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的蹲在那。 天空之中有一声鹰啼,格外嘹亮,声音传出去很远在山中飘荡,郭叠的视线却始终盯着对面草丛里,就在鹰啼响起的那一刻,对面草丛里稍稍有一丝晃动。 山中有风,按理说这样轻微的晃动并不能说明什么,可这一小片草丛的晃动方向和风吹草丛歪过去的方向不一致。 “动!” 郭叠猛的站起来,在那一瞬间连弩朝着对面草丛连续几个点射,距离在大概六七丈左右,这个距离,连弩的杀伤力最令人畏惧。 对面草丛里传出来两声闷哼,显然是有人中箭,草丛一阵胡乱的抖动,紧跟着一个黑影朝着远处撤出去。 两个廷尉端着连弩微微弓着身子向前,连弩不断点射,逃出去的那个蓝袍甲士只跑了四五步,后背上接连中了几支连弩后往前扑倒。 这两个廷尉向前继续探索,前面的廷尉将连弩挂好抽出横刀,后边的廷尉跟在他身后露出半边身子,连弩还瞄着草丛里,随时都能击发弩箭。 郭叠举起手打了个手势,另外两个廷尉在树后端着连弩戒备。 探索过去的两个廷尉进入那边草丛,地上倒着两个蓝袍甲士,其中一个被一箭射进眼窝已经死了,另外一个伤在肚子上,腿上也中了一箭,手里握着黑武人惯用的弯刀,看到廷尉进来后忽然跃起来一刀斩落,后边持连弩的廷尉又是两个点射,两只弩箭分别钉进那个蓝袍甲士的两条手臂之中,弯刀才抬起来,弩箭贯穿,那两条胳膊就软软的垂了下去。 前边的廷尉一刀横扫过去将那人的胸口切开一条口子,大宁的制式横刀锋利之极,蓝袍甲士上半身有厚厚的皮甲,可这一刀过后,皮甲应声而开,血也喷涌出来。 一刀得手,廷尉上前将那个蓝袍甲士踩在脚下。 蓝袍甲士就那么恶狠狠的盯着廷尉,眼神里都是怒意和杀气。 “还活着,带回去。” 端着连弩的廷尉交代了一句,然后和持刀的廷尉交换了位置,持刀廷尉将刀子插回刀鞘俯身拖着蓝袍甲士的两条腿往拽,持连弩的廷尉则在他身前戒备。 刚换了位置,几支羽箭从树林里飞了出来,突兀之极。 “走!” 端连弩的廷尉只来得及扣动机括射出去两支弩箭,身上接连就被羽箭射中,一箭在肩膀,一箭在胸口,他向后仰身翻倒,还没有倒地,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咽喉。 他摔倒在地,他身后挡着的廷尉也暴露出来,羽箭越来越多,廷尉一弯腰将那个蓝袍甲士拎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六七支羽箭噗噗噗的射进那蓝袍甲士身体里,那人嘴里骂了一声什么,然后头软了下去。 羽箭停下来,廷尉俯身将自己倒地的同伴扛起来往回跑,同伴已经死去,可他不会丢下尸体不管。 噗! 一支羽箭射进他的后腰。 廷尉闷哼了一声,牙齿咬的那么紧,身体晃了一下却硬是没有倒下去,扛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前跑。 “接他回来!” 郭叠喊了一声。 树后的两个廷尉已经在还击,每个人弩匣里的十二支弩箭迅速射空,可是对面的敌人大部分都躲在树后,弩箭也没能伤到人。 -- 第1036页 至少三十几个蓝袍甲士在银袍千夫长赫夜的指挥下依靠树木的遮挡不住的靠近,另外一边两个廷尉迅速的更换弩匣,而郭叠则趁着敌人被弩箭压制的瞬间冲了出去,扶着受了伤的廷尉往回跑。 银袍千夫长赫夜伸了伸手,身边手下将弓箭递给他,他在树后侧出半边身子,拉弓,瞄准……羽箭破空而出,扛着同伴的廷尉刚要跑到一块石头旁边,眼看着就能藏身的瞬间羽箭从他的后颈射穿,箭簇从脖子前边钻了出来,廷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扛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向前摔倒下去。 郭叠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骂了一句后抬起连弩一阵点射。 赫夜收步回到树后,弩箭噗噗噗的钉在他身前的树上。 “不像是宁人的边军。” 赫夜语气平淡的说道:“看衣着应该是传闻之中很了不起的宁国廷尉府,很早之前就想领教一下廷尉府的本事了,只是一直不得接触,今天运气不错。” 他从树的另外一侧转出去,一箭射出,那箭速极快,瞬息而至,郭叠只是凭借下意识的反应闪身躲在石头后边,那支羽箭擦着石头过去,箭簇打在石头上擦出来的火星就在郭叠眼前飞过。 “反应还可以。” 赫夜指了指那边:“只有三个人,围过去。” 数十名蓝袍甲士开始加速往前移动,负责掩护的两名廷尉不停的以连弩点射,至少四五个蓝袍甲士被射死,可是对方人数太多,树木又稍显繁密,而且那些蓝袍甲士每个人的实力其实都不弱,只是短短四五息的时间,对方已经靠近到了一丈之内。 “撤回来!” 郭叠喊了一声,从石头后边出来连续点射逼着靠近的蓝袍甲士俯身,掩护两个手下往回撤。 赫夜再次举起硬弓:“若人数相当确实不好应付。”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 正在后撤的一名廷尉应声倒地,箭精准的射穿了他的脖子,倒下去的尸体顺着山坡往下滚了一段被树挡住。 郭叠的眼睛已经红的好像要滴出来血一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连弩,弩匣已经射空,另外一个手下也没了弩箭,两个人躲在石头后边大口喘息着。 “我殿后。” 郭叠看向手下:“你现在回去禀告千办大人让他撤离,对方人数众多,来的也许并不是全部,可能有上百人甚至更多。” 手下廷尉摇头:“大人你回去,我殿后。” “我是百办。” 郭叠眼睛一瞪:“忘记了什么是军令不可违?!” 廷尉眼睛也红红的:“恕属下难以从命,大人,走啊!” 廷尉将横刀抽出来,嘶吼着从石头后边冲了出去。 郭叠啊的叫了一声,一把抓过去,可是手却抓了一个空。 冲出去的廷尉高高跃起,借着山势一跃近丈远,从空而落一刀将面前的蓝袍甲士脖子劈开,刀斜着劈下去,脑袋连着半边肩膀被斩落。 他侧身一脚将靠近的蓝袍甲士踢翻,回身一刀刺进另外一个蓝袍甲士的肚子,刀子在他手里来回扭了几下,如此近的距离,蓝袍甲士的那扭曲的脸看的如此真切。 “死!” 廷尉抽刀出来,一脚将蓝袍甲士踹翻出去。 刚回头,一抹雪亮在面前扫过。 赫夜的剑。 那是一把很尖很细的剑,特殊的让人过目不忘,剑更类似于黑眼所用的那根铁钎,但是比铁钎更细更长更尖锐,剑尖恰到好处的扫开咽喉,没有多浪费一分力。 廷尉的表情逐渐凝固,身体往前扑倒。 赫夜看了看石头那边,有个背影朝着远处撤走。 “走得了?” 他弯腰将廷尉手里的横刀捡起来,然后一刀掷了出去,那刀化作一道闪电,速度快到人的眼睛几乎都跟不上,郭叠还在往前奔跑,横刀从他左侧后肩贯穿进去,噗的一声,刀穿透,巨大的力度又将郭叠撞翻在地。 郭叠艰难的翻身想要站起来,才翻过来就看到那一身银袍的敌人走到了他面前。 “看你的服饰似乎应该是廷尉府的百办?” 赫夜的语气依然平淡:“我是黑武帝国青衙千夫长赫夜,我对你们廷尉府一直都在了解,你们的人员构成,你们的行动方式,可毕竟没有真正的接触过所以无法全面的了解,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的话我保证不杀你,甚至可以安排你在青衙之中做事。” 郭叠慢慢的抬起手,在赫夜不可思议的眼神注视下将那把横刀从身上抽出来,血如箭一样喷涌。 他扶着树艰难的站起来,用带血的横刀指着赫夜:“你想了解我廷尉府,得先了解什么叫宁人。” 赫夜缓缓摇头:“宁人……顽固不化,自以为是,所谓的勇气是你们的愚昧,还有一种让人厌恶的骄傲感,我曾经接触过宁人的战俘,我知道让你们臣服很难,有些失败感的是没有一个战俘妥协。” 郭叠的横刀往前猛的一刺。 刷的一声,银光乍现。 那把细细的长剑斜着撩上去,随着一道血光,郭叠的右臂飞上了半空。 “但你必须是个例外。” 赫夜一把掐住郭叠的脖子。 就在这一刻几支连弩从侧面激射而来,赫夜微微皱眉,掐着郭叠的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弩箭钉在刚才位置的树上,弩箭深入树中。 -- 第1037页 “把宁人的连弩捡起来带回去。” 赫夜吩咐了一声,抓着郭叠想要退回。 廷尉袁望带着几名廷尉支援过来,可却已经晚了,对方的人数太多,羽箭封锁之下他们想靠近也不能。 “袁望!” 郭叠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我不要做俘虏!” 袁望一瞬间眼睛就湿了。 “是!” 他也嘶吼了一声,侧身从树后出来,连弩朝着郭叠的连续点射过去。 “百办大人!一路走好!” 第五百七十章 把他们翻出来 袁望靠在树上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百办大人,一路走好!” 红着眼睛的他从树后转出来,两支羽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飞过去,他将连弩举起来朝着郭叠那边连续点射过去,扣动机括的时候,嘴唇都被他咬的出血。 眼睁睁看着百办倒在自己的连弩之下,袁望的眼睛里似乎血都要滴出来。 被连续几支弩箭射中,郭叠扑倒在赫夜身上,抬着头,满脸是血的大宁廷尉府百办看着赫夜的眼睛说道:“你刚才说……宁人有愚昧的勇气,也有难以理解的骄傲……你说的对。” 他翻身倒在地上,脸朝着天空。 “大宁!” 郭叠喊了一声,身体颤抖了几下后就此气绝。 赫夜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郭叠,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染的血迹,微微皱眉。 他抬起手指了指袁望那边:“这个死了,就把那边的抓过来。” 蓝袍甲士应了一声,他们人数更多,虽然羽箭不如连弩射速快,可还是很快就形成了压制的局面,袁望他们几个依靠着大树不断的转换位置,一边还击一边后撤。 “回去一个人提醒千办大人。” 袁望喊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连弩已经射空。 他将横刀抽出来:“快!” 嗖! 一柄长刀从他身边飞了过去,转瞬即逝。 银袍千夫长赫夜只看到眼前有一道流光飞来,就好像有一道太阳的光芒忽然之间离开了太阳,穿透了云层也穿透了这密林,他下意识的一伸手把身边的蓝袍甲士拉了过来,那长刀砰地一声戳穿了蓝袍甲士的脑袋,在这一瞬间赫夜侧头,刀尖擦着他的脸过去,脸上一疼,他抬起手摸了摸,刀尖在他脸上划出来一道血口。 赫夜眼神一凛,依然抓着蓝袍甲士的尸体挡在身前,微微侧头往前看,看到对面树林里有廷尉支援过来,人数不明。 “撤回去吧。” 赫夜把尸体推开闪身在树后,招手让手下人把弓箭递过来,双手捧着弓箭的蓝袍甲士刚到他身边,一支弩箭精准的射进了他的脖子,弩箭应声而入,蓝袍甲士身子晃动了一下,脸上是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然后扑倒在地。 弓箭掉在一边。 赫夜再次皱眉。 他往四周看了看,见旁边不远有一处草丛极为浓密,随即横跨一步进了草丛蹲下来,透过缝隙往外看着,对面有一个身穿廷尉府千办黑色锦衣的年轻男人从树林里出来,左手端着连弩点射,弯腰捡起来一把横刀掷出去,赫夜不远处的一个蓝袍甲士随即被贯穿心口。 那个廷尉府千办发箭极准,没有一支弩箭浪费,每一箭都精准的射进蓝袍甲士的脖子里。 赫夜一直自负,可在这一刻却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他从来不认为宁人的武艺真的会有多了不起,体质上,鬼月族的人更高大更强壮,他也不认为宁人军中武将更强不认为宁人所谓江湖之中的人更强,可是在见识到了那个千办发箭之后他才清醒过来,原来自己之前的轻视很可笑。 那个千办左手端着连弩稳如磐石,宁人连弩的分量并不轻,他一只手端着却没有丝毫晃动,而且瞄准的时间很短,出手的速度又快。 赫夜缓缓吐出一口气,悄悄伸手把刚才掉在地上的弓箭拉过来,在草丛之中开弓。 弓弦微微响动。 可就在这一刻,那个廷尉府千办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左手的连弩转过来连续三个点射,三支弩箭品字形疾飞过来,若是赫夜这一箭发出去的话那三支弩箭也必然会射中他。 赫夜往侧面一翻避开弩箭,抬起头的时候那个身穿黑色锦衣的千办已经到了近前。 一步丈余。 刷! 赫夜的剑自他的长袍下刺了出去,银色长袍下飞出来的银色长剑快的不可想象,这剑足够轻也足够狠。 当! 在赫夜满眼的惊惧之中,一柄剑突然出现,赫夜甚至没有看到那剑是怎么抽出来的……方白镜横跨一步,双手握剑往下一劈,随着当的一声脆响,赫夜的那柄细长细长的剑被他一剑斩断。 剑后发先至。 方白镜断了赫夜的剑,剑势一转,刚才一剑更像是刀法,那是和孟长安这段时间以来不断的切磋之中所领会的招式,这一剑有开山之威,那是孟长安出刀无悔也不退的凶悍。 剑势一转,走轻灵,迅疾,如凤点头。 那是他自己的剑招。 噗……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而已,赫夜觉得自己仅仅是看了一眼那把断剑咽喉上就凉了一下,没有一丝疼的感觉,只是凉,好像有一小块冰落在咽喉位置。 然后血便喷了出去。 -- 第1038页 剑尖刺穿了他的动脉,血止都止不住。 赫夜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脖子试图阻止血液喷涌出来,方白镜低头看了看那把细长的断剑,脚一勾,断剑挑起来,手里的长剑好像击打棒球似的一挥……那把断剑犹如子弹一样击穿了赫夜的心脏,剑透体而过,又噗的一声戳进后边的大树上,深入树干。 按照级别对应来说与方白镜同级的银袍千夫长,就这样倒了下去。 方白镜杀了赫夜之后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虽然他也判断的出来,那身银白色的锦衣代表着的是黑武青衙银袍千夫长的身份,可此时他没有丝毫的骄傲感,他只有愤怒。 他的兄弟战死在这。 方白镜转身回去,长剑往后一插回到后背绑着的剑鞘里,左手迅速从腰畔的鹿皮囊里将弩匣抽出来换上,端着连弩朝着远处撤离的蓝袍甲士不断点射,一个,两个,三个…… 全部支援过来的廷尉虽然人数上也仅仅是刚刚与蓝袍甲士相当,可是千办大人一击杀死对方的指挥者,廷尉府的人士气大振,而对方则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二十几个廷尉击杀二十几个蓝袍甲士,有三五个人逃离。 方白镜没有下令追击,对方的目标显然是靠近白山关,不可能只有这么几十个人。 他重新将连弩的弩匣换好,看向百办万元:“你带着袁望他们几个把兄弟们的尸体带回去,通知孟将军……其他人跟我留下。” 万元脸色一变:“属下恕难从命。” 方白镜皱眉:“我不想同一个命令下达两遍。” 万元俯身:“大人,对方逃走了几个人,若有援兵的话很快就会反扑回来,我再带几个人走的话,大人身边的人太少了。” “少又如何?” 方白镜将连弩挂在腰上,看着身边那些廷尉的尸体:“咱们离开白山关还不算特别远,不能让弟兄们葬身在这荒山野外……万元,身为廷尉,你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使命,你把兄弟们送回去,然后请孟将军带人过来,我要把那群黑武人的位置翻出来,唯有如此,孟将军的援兵到了之后才会顺利的把人都干掉。” 万元道:“可是大人,此地距离对方的苏拉城更近,回白山关要走近六十里山路,一来一回,只怕今天没办法赶回来,从这到苏拉城只有三十几里,对方的援兵来的会更快。” “我知道。” 方白镜看着远处密林语气低沉的说道:“可你应该明白,我们同时带着弟兄们的尸体撤回去可能谁也走不了,况且……廷尉府的人,从来不会后退。” 万元还要再说什么,方白镜脸色一寒:“是想让我撤了你的百办将你锁了?” 万元张了张嘴:“属下……遵命!” 袁望看向方白镜:“千办大人,我不回去。”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郭叠:“我的百办大人去了……我要为他报仇。” 他是百办郭叠的手下,看着倒在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袁望的眼睛红的让人害怕,更何况,是他亲手送郭叠上路。 方白镜沉默片刻:“也好……万元,带五个人回去。” 万元咬着牙点了点头,俯身把郭叠的尸体扛起来,走了几步将掉在远处的那条右臂捡起来,回头看了方白镜一眼:“大人,一定要等属下回来。” 方白镜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的说道:“能杀我的人,并不多。” 万元带着几个手下将弟兄们的尸体扛起来往回走,此处距离白山关有差不多六十里的山路,说起来似乎也不远,可那根本就不是路,就算是正常走一天也走不完,更何况是还背着尸体。 可他知道,自己若是慢一点的话千办大人他们可能就会有危险。 “收拾下。” 方白镜看了看留下的廷尉:“之所以先让万元把兄弟们的尸体送回去,是因为这次遇到的对手比较难应付,刚才我杀了一个黑武青衙的银袍千夫长,千夫长身边只有这么三十几个人显然不对,或许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来头更大的敌人……万元先回去,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收尸,不久之后孟将军就会带人赶来,如果我们出了事,他会为我们收尸。” 所有廷尉肃立:“请大人吩咐!”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和都廷尉大人聊了几句,都廷尉大人说……廷尉府的黑色锦衣和大宁战兵的战服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这些廷尉府的人到了边关不能让边军的兄弟们看不起,让他们觉得我们廷尉只会抓自己人,办自己人……大宁立国数百年来,廷尉府已经可以让大宁之内为非作歹的人心生畏惧,而我们一样可以杀黑武人,一样可以让战争永远在大宁的疆域之外!” “呼!” 二十来个廷尉整齐的应了一声。 方白镜整理好自己的装备:“敌人可能有几百人,是我们的十倍或许更多,没关系……把他们翻出来,送进地狱。” 第五百七十一章 探 树丛中,袁望缓缓的将头抬起来透过面前的枝杈往远处看,已经可以看到黑武人的营地,对方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忌惮,在最大的那片空地上安营休息,而之前一个银袍千夫长的死好像对他们来说也根本就不值一提。 袁望头顶上绑着一些细细的树枝,躲在树丛里若是没有大的动作难以被发现。 -- 第1039页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都廷尉大人都曾经说过,论武艺和能力他完全可以做百办,只是年纪太小了些,还有待历练,都廷尉大人还说过,若以后阅历丰富心性沉稳,他可做千办。 虽然其中有鼓励的意味,可袁望的武艺确实不错,他父亲就是廷尉府百办,对他寄予厚望,年少时候,正因为他被父亲逼的狠了些所以抵触进入廷尉府,甚至想过离家出走,后来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廷尉才明白,为什么父亲那么在乎这一身黑色锦衣。 在乎的,是这里的每一个人。 千办大人说,把这些家伙翻出来。 那就翻出来。 袁望慢慢的举起千里眼往对面黑武人的营地看,最外围是数量不少的黑武国边军,粗粗看起来,哪怕只是在外围巡守的也有上百人,如果这是一支百人队的黑武边军斥候,那比寻常边军更难应付。 营地靠里面一些是蓝袍甲士,看不出人数,林子太密集了些,在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有八个身穿白色锦衣的人盘膝坐在那,像是禅宗的打坐一样,八个人一动不动仿若石像,每个人的膝盖上都放着一把剑,剑无鞘,且那剑看起来非比寻常。 剑足有四尺多长,宽至少有七寸,甚至可能将近一尺,这么宽大的剑劈砍起来,只怕是比大宁的制式横刀还要更可怕一些。 剑客往往走的都是轻灵激进的路子,这么宽大沉重的剑袁望还是第一次见。 就在这时候唯一的那座帐篷里有人出来,袁望立刻将视线转移了过去,那个人身穿红色长袍,身材修长,因为距离远所以看不清楚年纪,不过判断应该也有三四十岁。 这个人出来之后所有人都俯身施礼,就连那八个盘膝坐着的白衣剑客都颔首示意。 不多时,一个身穿银色长袍的黑武人从远处掠了回来,身法奇快,他单膝跪倒在那个红袍黑武人面前,似乎是在禀告什么,只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既然确定了敌人的位置,袁望准备撤回去告诉千办大人,可刚要动,不远处有七八个黑武边军斥候已经巡逻过来,这些黑武斥候的能力都不容小觑,虽然比不得在军屏道瀚海城那一线的黑武斥候,可每一个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袁望身边只有一个同伴,两个人藏身在树丛里,这地方矮树密集,钻进去就不易察觉,可对方显然是朝着这边过来的,若走到近处难保不会被发现。 “沉住气。” 袁望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三个字,同伴微微点头,他们俩都是那么的年轻。 两个人一动不动,那七八个黑武边军斥候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走过来,嘴里叽里咕噜的,黑武人的话语速很快好像每个人的舌头都练过似的,这次来边疆每一个廷尉都开始学习黑武人的话,可说的稍稍慢一些还好,若是说的太快,他们还是分辨起来有些艰难。 其中一个黑武边军斥候走到旁边往四周看了看,解开裤子撒尿,其他人站在不远处交谈。 离得太近了,所以能听懂一些。 “神官大人也真是沉得住气,银袍千夫长被杀,他居然不派人出去搜捕。” “你懂什么。” 另外一个斥候说道:“你才来苏拉城没多久,你还不熟悉宁人的性格,那些自以为是的宁人他们会自己送上门来的,何必还要劳心费力漫山遍野的搜捕?” “宁人真的很强吗?” 那个新来斥候问了一句。 “不算很强。” 之前说话的斥候道:“一对一的话,我们差不多能赢,他们的体力不如我们,可奇怪的是,如果是五个人打五个人,我们却好像不会打了一样,处处别扭,怎么打怎么被动。” “不强是不强,可宁人是最难对付的。”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每个人还都在下意识的往四周看,这只是斥候的一种近乎于本性的举动,他们对四周的戒备心从来都不会降低。 其中一个斥候的视线在袁望他们两个藏身的树丛里停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他举起手打了个手势。 同一时间,所有的斥候都将弯刀抽了出来。 就在这一刻,袁望在同伴眼前打了一个不要动的手势。 然后他忽然起身朝着来时方向冲了出去,同伴还没有反应过来,袁望已经在一丈之外了。 七八个黑武斥候呼喊起来,拎着弯刀追向袁望。 袁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一个黑武斥候发现同伴还在那树丛里这才踏实下来,他不断的左右移动着往前奔跑,黑武斥候的弩箭就在他身边一支一支的飞过去。 噗噗! 两声闷响,跑在最后边的两个黑武边军斥候被射穿了脖子,身体不由自主的扑倒在地。 袁望的同伴廷尉李壶春从树丛里站起来,端着连弩瞄准黑武斥候的后背开始点射,那些斥候没有想到居然还有敌人,猝不及防下被接连射翻了三四个人。 李壶春放翻了一半的敌人,然后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奔了出去。 剩下的那几个黑武边军斥候全都停了下来,如果他们继续往前追就有可能还会被另外一个宁人偷袭,虽然他们人数还是更多,可根本控制不住局面,袁望和李壶春之间的距离足有十几丈远,中间是这几个黑武斥候,若是那两个宁人在同一方位还好说,现在这样一边一个很难应付,如果他们分开的话两个黑武斥候追一个廷尉……他们又不敢。 -- 第1040页 李壶春射空了连弩,一边奔跑一边更换弩匣。 另外一边,袁望见李壶春偷袭得手,他迅速的将连弩摘下来点了几下,那几个黑武斥候立刻躲藏在树后,袁望远远的给李壶春打了个手势,两个人分开撤离。 距离黑武人营地大概二里外,山上有一块凸起的大石,形状犹如扑下来的猛虎,这是之前袁望和李壶春约定好的地方,若是遇到什么意外不得不分开走的话就在这汇合。 袁望狂奔过来,身后的黑武斥候没有追上他,或许是在担心有宁人的埋伏,他到了大石头底下喘息了一会儿,刚站起身子,李壶春就从另外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两个人一见面就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之前那几箭射的漂亮。” 袁望挑了挑大拇指。 李壶春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想把人都引走让我撤?咱们廷尉府的人一起出来做事,谁都不会忘了都廷尉大人的交代,大人说过,要么同生要么共死。” “都廷尉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人是说,咱们亲如兄弟手足,可同生也可共死。” “意思差不多。” “差多了。” 袁望把自己的水壶摘下来递给李壶春:“下次别这么莽撞,万一撤不出来怎么办,好歹得回去一个把敌人的营地位置报告给千办大人,我级别比你高,你得听我的。” “高一条杠而已。” 李壶春不服气的接过水壶喝了一口:“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比我小就是弟弟,弟弟懂么。” 寻常廷尉的黑色锦衣上,在左胸口会有廷尉府的标徽,而在右臂上则有他们的级别标识,一条半指宽的红线代表是刚刚加入廷尉府的新人,两条红线是标准廷尉,三条红线是伍长,四条红线是什长,五条红线是队正,到了百办则不同,右臂上是一抹红云,千办的红云在袖口,都廷尉和副都廷尉的红云在袖口和衣领,都廷尉和副都廷尉的袖口上还有金线银线,银线的是副都廷尉。 李壶春被水壶递给袁望:“黑武人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他们人多。” 袁望接过来水壶灌了一口:“不能耽搁了,回去把敌人的位置报告给千办大人。” “我在前边,你在后边戒备。” 李壶春将连弩摘下来,检查了一下弩匣确保没有问题后先迈步出去,袁望也将连弩摘下来检查,他检查完了连弩抬起头就看到李壶春站在那大石头那一动不动,袁望的心立刻就狠狠的跳了一下。 “李壶春?” 袁望叫了一声。 李壶春没有应,也没有动。 大石头的另外一边,银袍千夫长匆隆迫慢慢的走出来,他的一只手抬着,显然还掐着李壶春的脖子,随着匆隆迫转出来,李壶春也不得不跟着转过来。 袁望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那个银袍千夫长的两只手上都带着铁爪,一种打造精致也狠毒的近战兵器,好像手套一样套在手上,有五根很锋利的铁爪,犹如手指般灵活。 那只铁爪抠着李壶春的脖子,血流如注。 “想走?” 匆隆迫的手往回一拉,噗的一声,李壶春的半截脖子被他直接抓了下来,血立刻如瀑布一样顺着脖子缺口往下淌,李壶春的嘴里也冒出来一股血,张了张嘴,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他好像是在朝着袁望喊你快走…… 李壶春的尸体往前扑倒,匆隆迫抬起脚踩着李壶春的后脑。 “放下兵器,我还能让你多活一会儿。” 匆隆迫盯着袁望的眼睛:“我知道你们宁人不怕死,可不怕死不等于不会死。” 袁望将连弩端起来指着匆隆迫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把你的脚,从他头上挪开!” 第五百七十二章 猝 袁望的连弩抬起来指着银袍千夫长匆隆迫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把你的脚,从他的头上挪开!” 匆隆迫却似乎并不在意那近在咫尺的连弩,一脸戏谑的看着袁望,脚底在李壶春的脑袋上来来回回的碾了几下:“你的连弩是不是锈住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袁望手里的连弩已经击发出去,三支弩箭朝着匆隆迫的咽喉打过来,如此近的距离,连弩从击发到射穿匆隆迫的咽喉也就是一息而已。 可对于高手来说,一息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 随着几声脆响,连弩全都掉落下来。 匆隆迫的铁爪挡在他脸前,铁爪比正常的人手要大两倍,也不知道是用什么金属打造,这么近的距离弩箭居然射不穿那层铁皮。 匆隆迫的手放下来,看了看袁望:“是不是有些失望?” 他一脚将李壶春的尸体踢开,跨步向前,左手探出去抓向袁望的咽喉,袁望向旁边闪身连弩再次点射,可匆隆迫的左手根本就没有收回去,右手的铁爪上下移动将弩箭尽数挡落。 那铁爪可攻可守,而一旦被他近身的话,横刀的威力便完全发挥不出来。 袁望一口气将连弩射空,本以为可以将那个银袍千夫长逼退,可对方有铁爪护身根本就没有在乎弩箭,十二支连弩也没能把他逼退半步。 袁望将连弩往旁边的大石头狠狠一砸,连弩摔的粉碎。 他向后退的同时抽出横刀,双手握着刀柄狠狠往下一斩。 当! -- 第1041页 横刀被卡在半空。 匆隆迫右手抬起来,恰到好处的将横刀抓住,大宁武工坊精工打造的横刀有多锋利?袁望的这一刀有多重有多狠? 可那只铁爪却纹丝不动。 铁爪收拢回来死死的卡住了袁望的横刀,匆隆迫的脸上那种轻蔑更加的浓了起来:“你们宁人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真多,又是什么连弩又是什么铁标,还有什么小玩意能救你的?” 袁望连续几次抽刀都没有抽出来,匆隆迫的右手往下一压一转,一股巨大的力度瞬间从刀身到了袁望的右手紧跟着是右臂,若是不撒手的话可能右臂都会被拧成麻花。 他立刻松手后撤,匆隆迫的左手横扫过来,几根铁爪划开了袁望身上的黑色锦衣,血立刻就涌出来,没多久胸口以下的衣服都逐渐被血泡透。 匆隆迫左手的五根铁爪合拢后又摩擦着张开,擦出来一串火星。 那声音令人厌恶。 “赫夜真是愚蠢,怎么会被你这样弱小的人杀死。” 匆隆迫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告诉我,赫夜是不是因为太自大?” 袁望侧头看了看,然后忽然往右边一冲,匆隆迫的左手立刻伸出去拦截,就在这一刻袁望却硬生生止住然后往左边翻滚出去,翻滚之中抓起来李壶春尸体旁边的连弩朝着匆隆迫点射过去,匆隆迫立刻转身到了大石头后边,弩箭打在大石头上的声音让人头皮都一阵阵发麻。 大石头后,匆隆迫看了看自己右臂上被弩箭划破的伤口,眼神逐渐凶狠起来。 他左手往大石头上一抓,身子腾空而起到了大石头上方,而此时袁望已经狂奔出去三四丈远,匆隆迫怒斥一声从大石头上凌空掠下,加速朝着袁望追了过去。 另外一边,距离袁望大概有不足一里半的地方,方白镜和手下已经被至少三百名黑武边军困住,营地那边的人手根本就不是浅飞轮带来的全部,他从苏拉城离开的时候带了五百黑武边军,一百五十名蓝袍甲士,四个黑袍百夫长两个银袍千夫长,还有八名剑门弟子。 他是要杀孟长安的,素闻孟长安威名,他又怎么敢掉以轻心。 情报上说,白山关宁军主将孟长安最擅长的便是带着小规模的队伍突袭,更喜欢在野外训练士兵的能力,所以他这次来就是要在白山关外的山谷之中设伏,只是没有想到距离白山关还有六十里就被宁人的廷尉所察觉。 袁望和李壶春探索到黑武人营地的时候他们两个以为敌人没有行动,就连四周寻常的黑武斥候也这样以为,可实际上,浅飞轮并不在营地里,那个身穿红袍的人是假的。 方白镜和他的手下被困在一片乱石后边,被数百名黑武边军的弩箭压制的抬不起头。 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那么多奇迹,绝对优势就是绝对优势,方白镜这边只有二十个廷尉,而浅飞轮那边有六百多人,便是此时此刻,也有近三百人。 带着三百名黑武边军的浅飞轮逆着方向很快就找到了方白镜他们的位置,围攻已经持续了超过半个时辰,如果不是方白镜和他手下的廷尉都骁勇善战,可能根本就坚持不了这么久。 “大人,你先走。” 廷尉队正张毅生拉了方白镜一把:“以大人的武艺安全撤出去应没有问题,敌人的数量远超我们的估计,大人离开还能为我们报仇,都留下,大家谁也走不了。” 方白镜的视线一直都在远处那个红袍人身上,他摇了摇头:“他们的弩箭快用尽了。” “我们的弩箭也用尽了。” “我知道。” 方白镜低头看了看腰上的锁链,那是廷尉府廷尉的标配,可算不得武器,每个人腰上都缠着锁链,袁望他们要出去打探怕声音引起敌人注意所以把锁链都摘了,可方白镜他们身上还有。 “这里的乱石太多是好事,他们的人多却不能如在平地上那样全部展开。” 方白镜将自己的连弩递给张毅生:“我的连弩还有一个弩匣没有打,你用。” 他将锁链摘下来:“我出去,等到对方的弩箭射空,你们的机会就来了。” 说完这句话方白镜忽然从石头后面跳了出去,他才一现身,一片弩箭朝着他激射过来,在半空之中方白镜的锁链甩出去勾住不远处的树,手用力一拉,身子凌空飞到了树后,弩箭全部落空。 他在树后默默数了几个数,然后突然从另一侧冲了出去,在这一刻射过来的弩箭明显少了些。 他在乱石之中不断的穿行,三五次之后,对面已经没有弩箭再追着他射过来。 在一块大石头后边走出来的方白镜朝着远处的红袍神官浅飞轮勾了勾手指,然后慢慢的回到石头后边,他靠在那朝着张毅生打了个后撤的手势,张毅生立刻就明白过来,迅速起身,用方白镜的连弩朝着距离最近的几个黑武边军点射过去,那几个人正盯着方白镜那边,猝不及防,四五个人先后哀嚎着倒下去。 “走!” 张毅生喊了一声。 廷尉们纷纷起身后撤,张毅生一边点射一边看向方白镜那边,方白镜却根本没有朝着他这边汇合过来,而是从石头后边绕过去,很显然千办大人的目标是那个红袍神官。 黑武边军被射死了好几个,纷纷爬伏下来,这片刻时间廷尉们已经撤到稍微远一些的地方,那边乱石更密集,很快身影就消失在石头后边。 -- 第1042页 黑武边军校尉喊了一声,两百多名边军随即起身追击。 红袍神官浅飞轮刚要动,忽然眉角一挑,脑袋向后仰了一下。 只是这瞬间而已,一柄剑从他的眼前刺了过去。 若没有躲闪的话,这一剑就能洞穿他的太阳穴。 “不错。” 浅飞轮飘身到了不远处的另外一块石头上,像是看着一件新奇东西似的看着方白镜:“宁国廷尉府的千办,有些分量。” 方白镜脚下一点,一剑刺向浅飞轮的咽喉,浅飞轮身子没动,在剑尖几乎接触到他脖子的瞬间歪头避开,在那剑擦着他脖子过去的时候抬起手在长剑上拍了一下。 当的一声。 长剑被手掌上的力度荡开,连方白镜的右臂都稳不住也向一侧甩了出去。 浅飞轮的右手从红袍下伸出来,握手成拳,朝着方白镜的小腹重重的轰了出去……方白镜眼神一凛,剑来不及收回来,左手一掌拍出挡住了那一拳,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方白镜竟是被巨大的力度冲击的向后飞了出去,可就在他往后飘的同时,右手剑回来了,横扫浅飞轮的脖子。 浅飞轮的双脚在石头上猛地一蹬,身体犹如重弩激射而出一样,在那把剑还没有扫到他之前肩膀撞在方白镜的胸膛上,方白镜本来就在向后飘,这一击之下,速度飞快的坠落在地上,砰地一声后背撞在地上的碎石头上,脑袋里都跟着一沉。 那个红袍神官的武艺超出了他的预料。 方白镜立刻侧身翻开,浅飞轮的双脚重重的落在他刚才摔倒的地方,两只脚踩在地上的碎石上,碎石随即如同箭一样往四周激射出去。 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巨人,可他并没有变大。 方白镜侧身避开,剑一扫,快如蛇吐信。 浅飞轮皱眉,右臂抬起来挡在身体一侧,右臂上有厚厚的精钢护甲,剑扫在右臂上发出一声脆响,方白镜却已经闪身到了石头后边。 浅飞轮一脚踹在那块石头上,足有数百斤沉重的巨石竟是被踹的翻滚出去,可石头后边根本就没有方白镜的身影。 浅飞轮一怔,往一侧看了看,方白镜已经在一丈之外,手里抓着那个锁链勾住不远处的树荡了出去。 落地之后的方白镜看了看自己后撤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浅飞轮,然后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冲了出去,浅飞轮带着大批手下追着他而来,他是千办,对于黑武人来说拿下一个廷尉府千办比杀死二十个寻常廷尉要有意义的多。 方白镜在树林之中穿行,人如一道残影。 后边,一身红袍的浅飞轮如影随形。 疾奔出去至少有近一里远,方白镜刚从一块大石头后边转过来,迎面而来的袁望差一点撞在他身上,电光火石之间,方白镜一伸手抓住袁望的衣领把他往一侧甩了一处:“走!” 袁望被甩出去足有一丈多远,楞了一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而紧追在袁望身后的银袍千夫长匆隆迫看到对面有人,一爪朝着方白镜的脖子抓了过来,方白镜的长剑竖起来一敲,当的一声把铁爪震开,然后长剑贴着匆隆迫的胳膊刺过去,噗的一声刺穿匆隆迫咽喉,两个人擦肩而过,方白镜侧身在匆隆迫的后背上踢了一脚,借助这一脚之力又向前冲出去数米。 匆隆迫扑倒在地。 他应该比袁望还要懵。 从他伸手到对方一剑刺穿他的咽喉,不过半息而已。 第五百七十三章 没有人在 袁望跌倒在地,回头看了一眼后边一个身穿红袍的黑武人已经快追到近前,立刻爬起来往方白镜方向跟了过去,他武艺自然比不得方白镜,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匆隆迫逼的那么狼狈,可他在奔跑速度上却未见得输给任何人,不然的话匆隆迫怎么会追不上他。 方白镜回头看了一眼,一甩手把锁链抖出去,袁望一把抓住锁链腾空而起,才刚刚飞起来,红袍神官浅飞轮的一拳就到了,这一拳打了个空,距离袁望的后背只有不足一尺距离。 可这一拳上爆发出来的力量,竟是吹的袁望后背的衣服都贴在身上,被拳头对着的地方感觉皮肉一阵阵的生疼。 “怎么样?” 方白镜喊了一声。 袁望大声回了一句:“胸口有伤,跑的时候撕衣服勒住了,问题不大。” 他说问题不大,可伤口流血他又剧烈运动,天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记得来时的路上有个断崖吗?” “记得。” “跳下去!” “啊?” 袁望一怔:“跳下去?” “让你跳就跳。” 方白镜追上袁望,抓着他的腰带,另一只手托着袁望的后背把人举了起来,袁望吓了一跳:“大人快放我下来,你这样很快体力就会耗尽。” “你伤口还在出血。” 方白镜举着袁望往前跑,袁望只看到头顶上的树枝嗖嗖嗖的往后飞。 红袍神官浅飞轮大怒,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没有把对手拿下让他的自负受到了挑衅,可他身法不如方白镜灵活,虽然气力更足,可要想追上似乎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跳!” 方白镜把袁望往前猛的一掷,袁望感觉自己飞出去好远,落地之后脚还没有收住就已经到了断崖边上,来的时候从这断崖边上路过他还往下看了一眼,断崖深不知几许,掉下去怕是要碎尸万段,想着千办大人让自己跳下去,多半是不想让自己落在黑武人手里做俘虏,他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直接从断崖上跃了下去。 -- 第1043页 死了就死了,死的不亏,总好过落在黑武人手里被折磨。 跳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下边横生着几棵松树,自己之前看到过,竟是完全忘了……在这一刻他居然还想着自己和千办果然差距太大,都廷尉大人说自己将来也可以做千办,原来真的只是一种鼓励。 他在半空之中抱住那横生的松树,身子一转到了树干下边,两只手死死的抓着往下看了一眼,下边大概两丈左右还有一棵树,他一咬牙松开手,身子笔直的落下去,两只脚踩在下边那棵树的树干上,没稳住,身子一歪又摔了下去,幸好他反应还算迅速,伸手抓住枝杈,借助身子悠荡的力度又翻了回去。 他踩着树干往里边跑了几步贴在崖壁上,头顶上的树将他完全遮挡。 红袍神官浅飞轮追到断崖边收脚停住,探身子往下看了看,只有三四棵树,仔细看了看也不见树上有人,转身看时,那个廷尉府千办已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冲出去至少七八丈远了。 浅飞轮眼神一怒,转身大步朝着方白镜的方向继续追了出去。 袁望贴着崖壁,一时间连伤口的疼都忘了。 他也没有来得及去想自己应该怎么上去,只是想着千办大人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红袍神官的武艺有些恐怖,虽然只是看了几眼,可他确定,他和那个银袍千夫长还可周旋,但在那个红袍神官面前可能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就这样一直贴着崖壁站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能感觉到头顶断崖边上先后又有两批人来看过,应该是后续追上来的黑武边军斥候,人实力不同,红袍神官和方白镜的速度太快,黑武边军斥候应该是被甩开了,只是他们却不敢随随便便跳下来,断崖那么深,万一抱不住树就是一个粉身碎骨。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袁望感觉不到上面还有人,这才敢坐下来,坐在树干上靠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在腰畔的鹿皮囊里翻了翻,伤药和纱布居然没有跑丢,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挂在一边,然后把伤药洒在伤口上,那伤口很长但却不是特别深,不然的话早就已经被开膛破肚。 用纱布将伤口勒住,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伤口用纱布勒住之后感觉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鹿皮囊里没有食物只有小件的实用工具,伤药纱布还剩下一些,他放回鹿皮囊里,又在里边翻了翻,翻出来自己的廷尉府精钢挂坠。 手紧紧的攥着那廷尉府的标徽,闭着眼睛,祈求上苍能够保佑千办大人。 就在这时候上面忽然又有一阵响动,紧跟着一条绳索从上面坠下来:“抓住!” 那是千办大人的声音。 袁望大喜,连忙站起来,那绳索上绑着一块石头,不然的话会被上面的树杈拦住根本放不下来,袁望将石头解下来扔掉,把绳子绑在自己腰上用手往下拉了拉,感受到他的力量,千办方白镜开始发力往上提。 快到崖边的时候袁望才发现,这绳索原来是用黑武边军的衣服撕开绑在一起做成的,他坠下去足有七八丈深,哪里来的这么多衣服?而且仔细看,全都是袖子……也就是说,千办大人在刚才那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非但避开了红袍神官的追击,还杀了几十个黑武边军的斥候? 怎么可能! 连袁望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上到了崖顶,袁望往旁边一躺大口喘息,嘿嘿笑了笑,侧头看向方白镜的时候脸色骤然一变。 方白镜的脸色很白,小腹上血把衣服都泡透了。 “大人你受伤了!” “被黑武人斥候的弩钉了一下。” 方白镜摇了摇头:“身上的伤药丢了。” “我这里还有。” 袁望往四周看了看,扶着方白镜站起来,方白镜救他上来之后显然已经气力耗尽,小腹上还插着一支弩箭,也不知道有多深,可这种情况下发力往上拉他的时候,腹肌绷紧,那伤口回有多疼? 而千办大人之所以去冒险杀了那么多斥候,只是为了绑一条绳索拉他上来,若不是为了救他的话也不至于被弩箭射中。 他扶着方白镜到了不远处一个僻静的地方,有石头和树木遮挡。 方白镜递给他一把匕首,看制式应该是黑武人的东西。 袁望再次探身出去,确定没有斥候在附近,然后用火镰点燃了一堆野草,将刀子烧红,然后递给方白镜一根木棍:“大人,你忍一忍。” 方白镜摇头:“不用。” 袁望将方白镜的衣服解开,然后用匕首将伤口里的弩箭剜出来,刀子剜开伤口的那一瞬间方白镜的脸色变了变,眉头皱的很深,可却紧紧的闭着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袁望用撕下来的衣服把血擦了擦,立刻敷上伤药,然后用纱布把伤口勒住。 方白镜吐出一口气,把衣服穿好指了指东南:“天就快黑了,之前和弟兄们约好了的地方你还记得怎么走吗?” “记得。” “去找他们。” “大人你呢?” “我还有事。” 方白镜将黑色锦衣的扣子系好,站起来依然笔挺,他再次深呼吸,将剑插回到背后的剑鞘里,指了指旁边的弯刀:“带回来些东西你用的上,找到弟兄们之后就留在原地,我会回来找你们的。” -- 第1044页 “可是大人,你伤的这么重。” “伤而已,兄弟们死了。” 方白镜语气平淡的说道:“我还没死,那些黑武人就该明白会付出代价,我若是死了也就死了,我没死……那就去做该做的事。” 他转身往前走,袁望想拉他一把,可却根本没能拉住。 “尽快去和兄弟们汇合,以孟将军的为人必然会带人连夜赶过来,你们只需在原地等着,万元会把孟将军的人带到位置。” 方白镜没回头,一边走一边举起右拳。 那修长的身影,那带血的背影,那举起的拳头,在黄昏中显得那么缥缈。 袁望怔怔看着千办大人最终消失在树林之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以前总觉得他自己距离百办距离千办并不是很远,现在才醒悟过来,自己和千办大人的差距不仅仅是武艺上,还有很多很多,多到现在的他能领会好久好久。 夜晚降临。 东北边塞这边本就苦寒,到了晚上更是冷的让人熬不住,可为了不引起黑武边军斥候的注意,廷尉不会点燃火堆取暖。 袁望在天黑之后没多久到了他们约定好地方,那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山洞,洞口被他们离开的时候用东西挡住了,难以察觉。 如果不是他在廷尉这些年的历练,漆黑的夜里能在这茫茫大山之中找到这位置谈何容易。 判断出来洞口就在附近,他蹲下来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将挂在脖子上的铁牌吊坠举起来用手指一弹,吊坠中间的标徽部分旋转起来,发出很特殊的声音,像是疾风吹过枝头。 洞口被打开,借着微弱月光袁望看到有人出来,他压低身子过去。 到了山洞里才发现,二十几个廷尉还活着的只剩下一半人,还有几个身上带伤,可要知道的是他们干掉的黑武边军斥候数量远比他们的损失要大的多,至少是几倍。 “千办大人呢?” 同伴压低声音问。 “我不知道。” 袁望摇了摇头:“也许在黑武人那边。” “我们应该怎么办?” “千办大人让我们等着。” “哦。” 众人沉默下来。 两个多时辰之后,洞口外面又响起了那特殊的声音,可是山洞里却没有人出来接应,百办万元皱眉,端起连弩靠近山洞,等了一会儿后闪身进去,里边空无一人。 万元回头看向跟进来的孟长安:“没有人在。” 第五百七十四章 他是方白镜 夜晚给廷尉府的黑色锦衣又加了一层保护色,方白镜是一条鱼,当夜晚降临,他也从陆地回到了水中。 其实整个廷尉府了解方白镜的人都不多,不只是现在的方白镜,也包括过去的方白镜,整个廷尉府只有都廷尉韩唤枝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都廷尉知道方白镜的来历,但两个人却绝口不提。 所有廷尉都知道方大人来了之后就直接做了千办,并且级别比其他千办都要高,一开始还有人不服气,可后来感受到了方白镜的恐怖之后这不服气也就全都咽了回去。 其实不只是廷尉府,就算是整个大宁朝廷里知道方白镜来历的人都不多。 长安城里,只有四个。 第一个当然是当今陛下,第二个是大将军澹台袁术,第三个是韩唤枝第四个是副都廷尉,那位副都廷尉在很多年前犯了错,回来之后在廷尉府自罚下跪了两天两夜,然后就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一直都在廷尉府的某一间密室里闭关,不问世事,可韩大人总是会时不时的去找他聊聊,因为他很强,韩大人也需要他的想法。 时隔多年,以至于现在知道副都廷尉名字的人也没几个。 方白镜就相当于廷尉府的副都廷尉,韩唤枝之下第一人。 其实,他是军伍出身。 十七岁从军,当年便在禁军战兵队伍里大放异彩,十九岁就升任校尉。 那一年,西域霍拓国与大宁之间还并无多少来往,霍拓国内部极不稳定,老皇帝遇刺身亡,大将军谋朝篡位,太子在手下人拼死保护下逃出都城不敢留在国内一口气跑到长安寻求庇护,在长安城里一住就是半年多,然而大宁皇帝陛下对霍拓国内部的那点破事根本就不想理会,霍拓国不算太大,理会了,得不到多少利益,新的霍拓国皇帝第一时间对大宁称臣,送上来的纳贡也不少。 但看在霍拓国太子愿意跑来大宁求助的份儿上,皇帝李承唐派使臣给霍拓国皇帝送去了一封信,霍拓国皇帝得了大宁皇帝的亲笔信之后表示只要太子回来绝不为难他,封太子为王,保一世平安。 太子得到保证之后这才敢回去,可不放心,于是求大宁皇帝安排人保护他,皇帝随即让大将军澹台袁术安排,澹台袁术派了校尉方白镜带着二十四名战兵护送太子回霍拓国。 到了霍拓国之后平安无事,准备返回,可就在这时候一支来自对大宁的商队请求保护,当时霍拓国内乱未平,大将军虽然做了皇帝,可霍拓国内部纷争不但,不少人反对他登基称帝,四处都在开战,理论上霍拓国的人一般不敢对宁人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可那小国之内乱的一塌糊涂,到处都是乱匪,连饭都吃不上的人也就没了那么多敬畏。 于是方白镜带着手下护送商队返回大宁,晚上在距离大宁边关不到四十里的镇子里安营休息,因为马上就要回到大宁了,商人们心里放松下来,当夜喝了不少酒。 -- 第1045页 巧合的是,那位太子殿下的封地就在附近,方白镜护送商队到了这里,太子也从都城离开到了封地,听闻方白镜在此,连忙派人请方白镜去做客。 当夜方白镜独自一人从太子府上回到营地,发现营地已经被付之一炬,他冲进去,因为也喝了些酒,反应力稍稍差了些,被黑暗之中射来的冷箭击中,偷袭他的人以为他死了,也没多看,带着货物逃离,他手下的二十四名战兵和商人都被人在饭菜里下了药,人事不省中一个个被割喉,然后还把尸体挂在木桩上。 方白镜伤的很重,被太子的人救回去之后养伤三个月才勉强恢复过来,大宁的边军将领派人来接他回去,他却摇头不走。 伤好的当天夜里,方白镜背着他的剑离开了太子府。 当夜,那天遇袭营地之外的一个霍拓国村子被杀的干干净净,但凡是青壮男人一个不留,那小村子一百二十几口人的尸体都被他挂在村口木桩上。 两天后的夜里,据此地不到三十里的另外一个村子,一夜之间又被夷为平地,所有人几乎都死在睡梦中,杀神从子时潜入村子开始杀戮,第二天早上,村子外边立了一排木桩,每一根木桩上都挂着尸体。 如上次一样,留下四个字。 交出凶手。 霍拓国本来也不算太大,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都城,霍拓国皇帝下令找到方白镜,调遣了一批亲卫过去。 半个月后,这些亲卫被人挂在大路边,一排整齐的木桩上挂着的人看起来如此惨烈。 又三天,据此三十几里外的县衙被人屠掉。 又两天,一个村子里的男人被全灭。 每一处杀人的地方都留下了那四个字……交出凶手。 那位霍拓国太子得知消息之后在自己书房里坐了好久,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三个字:“真汉子。” 那时候,大宁边军将军派人来接方白镜,方白镜回答:“我的兄弟都死了,若我也死了也就罢了,可我没死,这仇我就要报,不管杀多少人我也会把凶手翻出来。” 霍拓国内乱如此严重,天知道是哪一伙流寇或是乱匪杀的人,可方白镜断定杀人的不是流寇也不是乱匪,唯有普通百姓才会让大宁的战兵放松警惕,所以他才会把附近的村子逐个屠掉,在那些村子里杀掉的人家里,他找到了不少当时商队里的货物。 两个月。 杀一千五百人。 没有人可以体会到那种狠厉,也没有人可以体会到那种决绝。 兄弟们都死了,我活着,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出来二十五个人,死了二十四个,我得给他们交代。 第三个月,那位霍拓国皇帝亲自带着队伍赶来,细查之下才发现果然那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多有参与,而当时这些村民正在为霍拓国当地官府开挖水渠,都是官府招募过去的民工。 霍拓国皇帝下旨将当地知府拿了,确定是知府一时起了贪念,让手下人怂恿民工去抢夺宁人的商队,结果参与的人太多,谁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个发了狠把宁人的尸体都挂在木桩上的。 霍拓国皇帝惊惧,本栽赃给了一个起兵反抗他的对手,那对手已经被他所灭,也算是给了大宁一个交代,现在查出来这事,还怎么交代? 他又怕到了骨子里,谁知道那个杀神什么时候收手? 于是他下令,将当日参与此事所有的官府中人全都吊死在路边木桩。 可他找不到方白镜。 只好求助于大宁边军。 最后还是大宁边军派斥候将方白镜寻到,然后请他回家,方白镜摇头,说他看过了,当日的杀他同伴的人用的是制式兵器,不是难民和乱匪用的简陋弓箭。 他说不回。 又七天。 太子府里的护卫统领被方白镜斩首在太子府门外,还有十六名太子府护卫。 原来那晚太子请方白镜喝酒,太子府里的护卫听方白镜提起商队里也在喝酒,于是起了歹念,本想的是去偷些东西就罢了,谁想到哪怕是喝了酒的大宁战兵依然有警觉,只是中了迷药体力不支,还有一个战兵看到了护卫统领,他害怕之下将所有战兵都杀了,逃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方白镜归来,他在人群之中偷偷放了一箭,哪里敢去看方白镜死活就连忙带着人跑了。 太子得知之后,在府门口长跪不起。 方白镜割掉所有护卫的脑袋带走,一个人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全都是人头,一路走到安葬大宁那些战兵兄弟的墓地,将人头一颗一颗的摆在那,然后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回到长安城之后,他自知违抗了军令,且因为喝酒误事才导致手下人被杀,他罪不可恕,所以到禁军大营找澹台袁术,请大将军发落。 澹台袁术早已经知道他在西域的事,长叹一声。 皇帝李承唐召方白镜入宫,问方白镜道:“前后三个多月,你杀了多少霍拓人?” “臣不记得了。” 澹台袁术道:“霍拓国那边的人说,是一千七百余人。” 皇帝问:“杀了这么多人为你的兄弟们报仇,现在回来了,心里可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方白镜垂首:“这是死结,臣一辈子也解不开,所以请陛下将臣赐死,臣要去地下找兄弟们团聚。” “那些兄弟是你要守护的,因为你们同为宁人,大宁有很多很多人,你不死,还可以去守护更多更多的宁人……你就不要回禁军了,回去触景伤情,你就去廷尉府吧,廷尉府守护的不仅仅是宁人,也是大宁的规矩,大宁的秩序,说远一些,也是守护着大宁的未来。” -- 第1046页 方白镜沉默很久,叩首:“臣愿去廷尉府。” 一晃已经多年。 东北边塞的这白山苦寒夜里,方白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剑下躺着四具尸体,那是四个白衣剑客,来自黑武剑门的二代弟子。 在另外一边,十几处黑武人设置的暗哨都被他杀了。 他的兄弟们死在这白山上,他也会让这里变成黑武人的坟墓。 方白镜将长剑上的血迹擦了擦,慢慢后撤,人回到了黑夜里。 黑夜如海。 他是最凶的鲨。 第五百七十五章 就跟他说我死的很好 方白镜好像回到了霍拓国,黑夜让他变得更加可怕,可他这次面对的人与在霍拓国面对的人不一样,他的对手是黑武国的精锐,剑门的弟子,青衙的红袍神官。 足足两个时辰方白镜没有停下来,不断的袭杀黑武人营地外围的暗哨和巡逻,其中甚至包括四个剑门的二代弟子,四个人联手都没能挡得住方白镜的剑,只是方白镜也受了伤。 本来他小腹上的箭伤就不算轻,杀四个剑门二代弟子的时候又被一剑斩在肩膀上,剑门弟子的剑太大太重,哪怕被扫上一下伤口也额不会小,这些剑门二代弟子的实力又绝非庸手,方白镜能连斩四人不是他们太弱而是方白镜太强。 暗影里。 方白镜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自己刚刚从四个剑门弟子身上翻出来的东西,好几个瓶子,打开之后闻了闻,可还是分辨不出来哪一种是伤药。 好歹从其中选了一种倒在伤口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立刻让他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方白镜立刻将衣服拉上去,然后握住了长剑。 “我知道你在这。” 不远处传来声音,是黑武的红袍神官浅飞轮。 “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重到让人没办法忽略,你是猎人,应该知道当你要追逐的猎物受了伤之后是藏不住的,我们一样,我也是猎人,血腥味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敏感,我们的前半生都在追逐猎物。” 一棵树后,浅飞轮缓步走了出来。 方白镜没有躲也没有退。 “你很有勇气,每一个宁人都很有勇气。” 浅飞轮看着不到一丈外的那个年轻男人,这山中的月色似乎也变得暗淡了不少,看不清楚方白镜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是他感觉的出来,对方身上的杀气似乎变成了钢针变成了飞剑,一下一下刺着他。 “你已经杀的够多了。” 浅飞轮又往前走了几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就是半丈而已。 这个距离,抬起剑,脚步微微一动就能刺到对方身上。 浅飞轮从背后摘下来一柄剑:“这是你刚才杀死的一个剑门弟子的佩剑,从辈分上来说应该算我的师侄,只不过我离开剑门太久在朝廷做事更是少有来往,和剑门弟子之间也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同门之宜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带这把剑来不是要为他报仇,只是觉得你用你的剑战胜了剑门的剑,这不应该,他死了是他实力不济,不代表剑门的剑不如你的剑。” 浅飞轮把巨剑举起来,那剑四尺多长,抬起剑,剑尖几乎快到方白镜眼前。 “我们之间没有私仇,哪怕你杀了剑门弟子也不算私仇,我和你之间的仇恨是国仇,黑武人和宁人之间的仇恨再过几百年几千年可能也解不开。” 方白镜忽然笑了笑:“为什么你说这么多话?” “我在等人。” 浅飞轮淡淡的说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现在有八成杀你的把握,可我为什么要冒险呢?用不了多久我的人就会赶来,我只需要盯着你,而不需要亲手杀了你,对我来说你怎么死并无区别,重要的是只要你死就行了。” 他丝毫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 “所以,为什么不趁着还有时间多聊几句?” 浅飞轮看着方白镜的眼睛,那么沉重的大剑在他手里却仿佛轻若无物,他的手纹丝不动,胳膊也纹丝不动,似乎是钢铁铸造出来的而不是血肉之躯。 方白镜摇头:“对不起,我没时间和你聊,我得在你的手下人来之前杀了你。” 浅飞轮不可思议的看着方白镜:“你何来的自信?” “因为我是廷尉府的千办。” 方白镜忽然侧身出剑,他的剑在那把大剑下边钻了过去,人也钻了过去,这是极危险出手方式,浅飞轮更是没有想到,对方从他的剑下钻过来,自己只需轻轻往下一斩就能将这千办一刀两断。 可正因为完全没有想到,所以他迟疑了一下。 方白镜的剑刺到他面前连半息都用不了,何况这一诧异不止半息。 可浅飞轮虽然没有将大剑来得及斩下去,却来得及后撤。 他后撤的时候方白镜的剑尖距离他的心口已经不足一寸,他的双脚在地上一蹬,人如重弩射出一样退了出去,在后退的同时右手的大剑方向一转横拉回来。 方白镜的剑始终距离他的心口有一寸远,而他的大剑横拉回来却如铡刀一样,若是方白镜再不作出反应的话就会如一捆稻草放在了铡刀下,刀落稻草断成两截。 一声轻响,方白镜的后背被阔剑的剑锋切开一条笔直的口子。 而方白镜在这一刻却忽然往下一矮身子,阔剑回拉将他后背上的衣服全都切开,皮肤也被切掉了好大一块,整个后背都鲜血淋漓。 -- 第1047页 而这一刻,是方白镜判断那个红袍神官心态出现细微变化的时候,那一瞬间,红袍神官必然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 又是一声轻响。 方白镜的头发被阔剑的剑锋扫下来一片。 方白镜蹲了下去,阔剑自他头顶拉回,一头长发有一半长被剑锋扫断。 而方白镜的剑侧往下一刺,噗的一声将浅飞轮的一只脚钉在地上,浅飞轮疼的一声惨叫,手里的阔剑往下一斩! 方白镜握剑的手一扭,那只脚上的豁口就被绞成了圆,他往后一翻的同时一脚踹在自己的剑上,剑将浅飞轮的脚直接划开。 方白镜落地,气喘吁吁。 他的伤实在太重也实在太多,几乎整个后背都被剐下来一层,像个血人。 这样下去,别说继续打,就算是流血也能把他流死。 他弯着腰扶着自己的双腿喘息,而浅飞轮连着退了几步之后才稳住,一只脚站着,另外一只脚只剩下一半,血将脚下的土地都染成了别的颜色。 “很好,非常好。” 浅飞轮的脸色煞白,看着方白镜的眼睛里都是杀意。 “你成功的让我改变了主意。” 浅飞轮深吸一口气,脚上的剧痛让他分神,然而即便再分神,他也确定对方已经挡不住自己下一击,对方的伤比他重十倍,他甚至不需要再出手,对方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倒下去。 可他现在只想亲手宰了那个千办。 浅飞轮单脚跳起来一剑力劈,这阔剑太长太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以方白镜现在的境况似乎怎么都避不开了……可就在这一刻,方白镜再一次往前冲了出去,没有避开也没有后退,而是迎着浅飞轮冲了过去,他在浅飞轮的阔剑下冲到浅飞轮面前,一拳轰向浅飞轮的小腹。 “幼稚。” 浅飞轮猛的往前一挺肚子,这一拳正中,可是倒飞出去的居然是方白镜。 “寻常刀剑都未必能伤我。” 浅飞轮的大剑往下一刺,方白镜翻身出去,翻滚之中一把将自己刚才踹开的剑捡了起来。 “我的剑,从来都不寻常。” 方白镜扶着地单膝跪在那喘息,似乎身上的血已经快要流尽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力气也逐渐在消失。 “宁人值得尊敬。” 浅飞轮转身看向方白镜:“但你已经没有力气再躲过一次了。” 方白镜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如此的血腥,像是一个还没有饮饱血的魔鬼。 他居然再次主动发起了进攻,往前一翻,一剑扫向浅飞轮的双腿膝盖,浅飞轮一只脚独立行动显然有些不便,可这样的一剑自然也不会避不开,他向后跳了一下阔剑往下一斩,方白镜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那一剑根本就是虚招而已,剑势到了一半就已经收手往一侧翻滚出去,浅飞轮落地,然后啊的又叫了一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插了一把匕首,匕首尖朝上,直接穿透了他那只落地的脚掌。 浅飞轮的眼睛瞬间就变得发红,这才明白刚才浅飞轮为什么翻滚着出去显得那么狼狈,之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被他倒着插进泥土里,每一步,每一个落点,都是方白镜计算好了的。 浅飞轮才真正醒悟自己的对手有多可怕,如果不是对手已经受了伤,而且杀了那么多人体力本就消耗巨大,两个人都是巅峰状态下他可能不会有一丝优势。 可是方白镜真的没有力气了,他的算计很精准,每一步都精准,然而却无法杀了浅飞轮。 他用自己的剑拄着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就在这时候四周有不少黑武人冲了过来,火把照亮了附近,四个剑门二代弟子的速度最快,最前边的那个离着还远就把自己的阔剑掷了出去,那剑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笔直的飞到了方白镜身前。 死亡。 无法阻挡。 噗! 剑穿透了躯体。 阔剑透体而过。 方白镜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眼前恍惚了一下,然后看清楚了面前那个少年。 他不知道袁望怎么会在这时候冲过来,一把将他推开,而那把阔剑贯穿了袁望的身体,剑有近七寸宽,整个胸膛似乎都被切开了。 袁望被阔剑上的力度撞倒在地,侧躺在那看着方白镜:“千办大人。” “我让你们留在山洞里的。” 方白镜想爬过去救袁望,可根本就没有可能了。 “留在那?” 袁望嘴角勾出一抹笑容:“那还算什么兄弟?”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上的剑:“千办……我这个样子,不要告诉我爹,就跟他说我死的很好,很好……” 第五百七十六章 人头雨 袁望倒在地上,看着就在不远处同样躺在地上的方白镜:“千办大人,以前总是不敢跟你轮兄弟,现在敢了……别人有哥我没有,所以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有的话,应该就是你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袁望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死不瞑目,因为他救了自己在乎的人。 白天的时候,方白镜把他从鬼门关里一把拉了出来,这个晚上,时间才刚刚过去多久?他把自己送进了鬼门关,一把将方白镜推了出来。 “千办大人!” 八九个廷尉从另外一侧冲了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方白镜的胳膊把他抬起来往后撤,剩下的人断后,靠着这杀出来的突兀和一股悍不畏死的勇气,硬是把那些黑武人逼退了一些。 -- 第1048页 “追上他们,一个别留。” 浅飞轮招手,一个黑袍百夫长连忙跑过来扶着他。 浅飞轮道:“本想留活口用以了解宁国廷尉府,可现在看来就算是能抓到活的怕也什么都问不出来……宁人,不得不说宁人身上有一种我们欠缺的东西。” 他转身:“扶我回去包扎,所有宁人都杀了就是。” “是!” 迅速聚集起来的黑武人依然还有数百,而廷尉府那边算上重伤的方白镜也就勉强十来个人。 这个夜晚似乎不属于宁国,月亮之下,自认为有月神庇佑的黑武人更有优势。 黑袍百夫长戈斯把浅飞轮背起来往回走,十几个蓝袍甲士护送,其他人都去追宁人了。 回到那片林子里的营地,戈斯小心翼翼的把浅飞轮放在床上,浅飞轮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哪怕就是行军出来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也要有人为他背着木床,虽然这木床是折叠的也不算多沉重,可就算只有几十斤背着一直走山路也极辛苦。 人上人,管他什么人辛苦,自己不辛苦就好。 在床上坐着,浅飞轮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两只脚,左边的脚已经算是没了一半脚掌,前半截烂乎乎的还剩下一层皮连着,那样子连他自己看了都一阵阵的恶心也一阵阵的恐惧,右脚稍微好一些,只是被刺穿了一个血洞。 戈斯跪在他面前,抬起头看了浅飞轮一眼:“神官大人,会很疼,你忍一下。” 浅飞轮点了点头:“赶紧处理就是。” 戈斯嗯了一声,从箱子里翻出来伤药,先用烈酒冲了冲伤口,然后一包一包打开伤药往伤口上洒,好在他们的伤药带的足够多,就这么硬生生靠药粉把伤口敷上,血也逐渐不再流出来。 “碍事。” 浅飞轮伸手从戈斯腰畔将弯刀抽出来,刀子一扫,光如匹练,那挂着的前半截脚掌就被他一刀划下来:“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回去之后还要寻个巧匠,看看能不能做出半截假脚掌来,不然的话以后穿靴子都会很别扭吧……” 戈斯心想着大人啊就算做半截假脚掌出来也是没感觉的,穿靴子该怎么别扭还是要怎么别扭。 可不敢说。 虽然他也知道那半截脚掌已经没有留下的意义,只连着一层皮,中间断开的部分又被剑来回绞了好几次,就算是此时身边有足够好的医官在,伤口根本不可能对接的回去,可他心没有那么狠,别说这是浅飞轮的脚,就算是他自己的脚伤成这样,怕是他也做不到如浅飞轮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刀划掉。 “快些包扎,想什么呢?” 浅飞轮微微皱眉。 “是,神官大人。” 戈斯连忙专注起来,小心翼翼的将浅飞轮的两只脚都包上,都包好了之后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太紧张……谁不知道神官大人性格反复不定而且杀人如麻,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前程也就没了,前程没了也就没了,就怕连命都没了。 “你做的很好。” 浅飞轮看了看脚掌上的纱布:“我现在身边缺人,你从这一刻开始是银袍千夫长了。” “啊?” 戈斯吓了一跳,连忙磕头:“谢神官大人栽培,谢神官大人提携!” “扶我躺好,去给我找些酒来。” 戈斯立刻起身扶着浅飞轮靠着躺好,刚才的酒用来清理伤口没剩下什么,往四周看了看注意到了神官大人出行必会携带的那酒箱,神官大人最爱饮酒,虽然不会喝多,每次都是浅尝辄止,可离不开酒。 浅飞轮此时疼的受不了,唯有酒能让他麻醉一些。 接过来戈斯递给他的酒,斜靠在床上的浅飞轮一口气喝了半瓶,他一直认为品酒是很有格调很高雅的一件事,大口大口喝酒那是莽夫所为,酒的好坏需要去品,酒也不仅仅是一种饮品,还是艺术品。 可今天他就想赶紧喝醉了,希望喝醉了就能让疼痛感消失。 “你喜欢喝酒吗?” 浅飞轮问。 戈斯垂首说了假话:“卑职不善饮酒。” “很好。” 浅飞轮沉默,又是一大口酒灌进去,他看了戈斯一眼:“有个问题想问你……如果未来黑武帝国会与宁国决战,你认为谁会赢?” “当然是咱们黑武。” “我想听实话。” “卑职……卑职真的觉得一定会是咱们黑武赢。” “是啊……每个黑武人都会这样想,就好像每个宁人也都觉得宁人一定会赢,以前我也觉得黑武必胜,可现在看来不一定,宁人如果个个都如这次咱们遇到的对手一样,怎么打?我这次带来了六百多人,对方一共只有三十个人,可能还不到……即便如此,被宁人逼到了如此地步,谈何优势?” “神官大人也不必太过失望。” 戈斯道:“那可是宁国廷尉府的人,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这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看到浅飞轮的脸色变了变。 浅飞轮皱眉:“他们是宁国廷尉府的人,精锐之中的精锐,难道你们就不是了?你们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之后才能进入青衙的,而且从职能上来说,青衙和廷尉府并没有什么区别,你说对方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是在说我们当初选你们这些人进青衙的时候眼瞎了,还是同样都是精锐却远不如宁人?” -- 第1049页 戈斯扑通一声跪下来:“卑职只是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起来吧。” 浅飞轮摇了摇头:“连我都要对宁人重新认识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似乎不少。 “咱们的人回来了。” 戈斯垂首道:“应该是已经全灭了对方,不管他们有多强,最终赢的是咱们黑武就好,这件事也许就是个噩梦,明天天一亮就过去了。” “是啊……” 浅飞轮看了看自己的双脚:“我也希望只是一场噩梦。” 外面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有人呼喊,有人闷哼。 戈斯脸色一变,抓起来旁边的弯刀冲到帐篷门口,刚要出门,忽然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那东西撞开了门帘险些砸在戈斯脸上,戈斯以为是什么暗器,一刀砍过去,砍开了门帘才看清楚自己刀上挂着一颗人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人头他居然认识…… 是刚才追宁人的那四个剑门弟子之一。 他正发愣的时候,又是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戈斯向后退了一步,门帘卷起来,第二颗人头掉在地上,那还是剑门弟子的人头,脖子上的断口很整齐,整齐的让人错觉有一种很血腥的美感。 “刀。” 浅飞轮反而变得冷静下来,看了看那人头脖子上断口,要么是他们剑门弟子善用的阔剑,要么就只能是刀,剑轻薄,就算是一件斩断了脖子,剑身碰到骨头的时候也会有所偏移,所以断口不可能这么整齐。 唯有刀,且是沉重的刀。 第三颗,第四颗…… 门外好像变成了地狱,有人头会自己从地狱里飞上来,浅飞轮坐起来看着地上那一颗一颗的人头,已经有至少三十几颗人头扔进来,可还没有停下,扔进来的人头有他认识的有他不认识的,认识的自然是青衙的人,不认识的都是黑武边军选出来的斥候。 人头还在飞。 也许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口井,井直通地狱,地狱里砍掉一颗人头就飞上来一颗。 黑袍百夫长戈斯的手已经在剧烈的颤抖,他认出来刚刚飞进来的人头,那是他的同袍,一样也是黑袍百夫长的劳伦,劳伦是他朋友,这次出发之前劳伦和他喝酒的时候还说过,南下去杀宁人一定要杀足一千个,这样的话也算是一种别人不好达到的成就。 他当时还对劳伦说宁人没那么好杀。 而劳伦说,宁人,不过是一群拿着刀的两脚羊,羊就是羊,你给他刀也变不成狼。 人头还在飞。 当一个不算很大的帐篷里被人扔进来上百颗人头是感觉? 如果有人亲历,一定会被吓得半死。 戈斯还没有离开这而是强撑着站着,只是因为他不敢出去,他怕迈过那些人头,一出门,就看到一个血盆大口的恶魔正在外面等着他,看到他之后那恶魔一低头张嘴吞进去他的脑袋,牙齿切开他的脖子,然后再张开嘴把人头吐出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他甚至隐隐约约的觉得外面飞进来的人头之中有一颗就是他自己的。 “够了!” 浅飞轮坐在床上,伸手:“把我剑给我。” 戈斯连忙跑到帐篷一侧将挂在那的剑摘下来,因为自负,这两次出去追杀宁人浅飞轮都没有带他的剑,与那八个剑门弟子的剑并没有多少不同,区别就是更大一些更沉重一些。 “我不管你是谁,如此挑衅,应该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既然你有骄傲,那就亲手杀了我。” 浅飞轮笔直的坐在那,双手握着他的阔剑。 轰的一声! 帐篷被外面几个飞爪抓住往四周拉扯开,被撕裂之后帐篷倒了下去,帆布盖住了许多人头,可却盖不住全部。 浅飞轮坐在那死死的看着外边,他想知道是什么人来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他数百名手下。 前前后后,也就是半个时辰,几百颗人头都被割了? 是的。 都被割了。 帐篷倒下去之后他第一眼就看到那个身穿黑色铁甲的年轻宁人,营地里点着火把,所以看得出来那个年轻宁人很高,很强壮,也很英俊,他手里拿着的一把看起来很普通的宁人制式横刀,刀尖上恰好有一滴血缓缓的落了下去。 虎头甲,那是大宁将军的铁甲。 一瞬间,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浅飞轮忽然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孟长安?” 他问。 孟长安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在他身后,一百二十名黑线刀亲兵持刀而立,帐篷倒下去的那一刻,他们将剩下的人头全都扔了过来,天空上下起了一阵人头雨,砰砰砰的,浅飞轮的身边掉了一地。 一个将军,一百二十名亲兵。 一场杀戮。 孟长安看了一眼浅飞轮:“是你伤了方白镜?” 浅飞轮想了想,孟长安将军问的应该就是宁国那个廷尉府千办。 “伤?” 浅飞轮皱眉:“没死?” 孟长安摆了摆手,一百二十名亲兵整齐的后撤。 他一人向前。 第五百七十七章 很装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这夜晚最后残喘之时降临在白山里的并不是眷顾黑武人的月神,而是孟长安。 -- 第1050页 当孟长安走进黑武人的营地,手下人扒开了那帐篷之后不久,太阳从东方缓缓的升了起来,清晨比夜晚更冷,铁甲尤寒。 阳光洒在铁甲上,让他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光。 孟长安举起手摆了摆,一百二十名手持黑线刀的亲兵随即后撤腾出来地方,他独自一人向前。 “我一生至此有一个兄弟一个朋友。” 孟长安看着浅飞轮的眼睛:“我兄弟叫沈冷,我朋友叫方白镜。” 他看了看原来的帐篷里有一把凳子,迈步过去将凳子拉过来,就放在浅飞轮对面,两个人相距不过米许,就这样坐下来四目相对。 浅飞轮还好,可黑袍百夫长戈斯却受不了这种压力,啊的嘶吼了一声,抓着弯刀朝孟长安冲了过来,孟长安却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那把弯刀就要落在他头顶的时候他双脚在地上蹬了一下,凳子往后滑出去几尺远,那一刀就在孟长安面前斩落,因为这一刀力度太大而又落空,戈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倒,孟长安左手抬起来,看起来并不是很快,可却恰到好处的抓住了戈斯的头发,右手的刀举起又落下,噗的一声从脖子斩了过去,刀过之后无头的尸体趴在地上,脖子里喷出去的血把地上染了好大一片。 人头在他左手。 孟长安将戈斯的人头随意扔在一边,拉着他的凳子又回到刚才的位置,距离浅飞轮依然只是一米距离。 浅飞轮就这么看着他,刚才在孟长安杀戈斯的时候他本想出手,那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可是他却没能出手,因为他找不到出手的时机,看似有机会,可他却很清楚不管自己出剑的方位如何,孟长安都依然能杀了戈斯而且他自己不伤分毫。 这个人,比那个廷尉府的千办还要强。 天是不公平的,人也是不公平的,如果天公平,就会给所有人一样的条件,如果人公平,生出来的孩子就不会有什么差距。 可是孟长安这样的人偏偏又不会让人觉得不公平,他出身并不好,家里算是小富可父亲是水匪,十二岁之后就离开家再也没有回去过,不是他不想念母亲,而是每每念及父亲是水匪的事母亲知道就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 他活的很累很苦,可没有什么天选之子那样的好运气,他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踩在别人肩膀上一步登天,他若是生而有之自然会被人说不公平,可他现在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争来的。 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在于,不是每个付出了孟长安那样辛苦和努力的人都能有孟长安的能力。 “你伤了双脚,我不占你便宜,宁人赢你也要公平。” 孟长安抱刀坐在浅飞轮面前:“你什么时候说好了,就可出手。” 浅飞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的年纪比孟长安至少要大十岁,或许十几岁,如果是别人在他面前说出来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觉得对方幼稚可笑,而孟长安说出来这样的话,他只觉得自己难堪。 “不必。” 他将阔剑握紧:“我从不认为给敌人所谓公平交手的条件是聪明人的做法,敌人就是敌人,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杀死敌人才是最终目的,你年轻气盛,可能觉得这样做是很有格调的一件事,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孟长安淡淡道:“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我的敌人已经死光了。” 浅飞轮脸色变了变,苦笑。 他将阔剑缓缓抬起来:“我要出手了。” 孟长安点了点头。 浅飞轮一剑横扫,那剑太长太重太霸道,剑上带着的风似乎都能开碑裂石,面前是一堵墙,这一剑能扫开,面前是一棵树,这一剑能扫开,面前纵然是一块千斤巨石,这一剑亦能扫开。 可他面前是孟长安。 剑很重,如果是方白镜的话绝对不会选择和这样的一柄剑去硬抗。 正因为剑很重,所以孟长安选择硬抗。 当的一声。 孟长安的黑线刀挡住了阔剑的横扫,他的刀竖在那就好像一根可以支撑着天空的柱子,凡间之物又怎么可能伤其分毫? 刀纹丝不动,剑被阻挡了前路。 浅飞轮斗志起,还没有人能如此轻松的挡住他一剑,他对自己的武艺向来自负,能在黑武青衙之中做到红袍神官的位置,又岂是酒囊饭袋? 剑收回来再次横斩,如刚才那一剑一模一样。 孟长安依然竖起来刀子挡住,如刚才那一刀一模一样,可这次不一样……剑扫出去的时候,浅飞轮居然能变换自身的重力一样,身子被阔剑的力度带着离开床,在阔剑被黑线刀挡住的同时,他的膝盖也已经到了孟长安的一侧太阳穴。 砰。 孟长安的左手抬起来挡在那,就如他的黑线刀挡住了阔剑一样,刀纹丝不动,左臂也纹丝不动。 可以撞碎太阳穴的膝击被孟长的左臂拦住,浅飞轮的膝盖在孟长安的胳膊上发力一顶,人借助力度回转,而人回转的同时又带动了阔剑斜着往上撩起来,这一剑若是被他撩中的话,孟长安必然开膛破肚,那铁甲也挡不住沉重锋利的剑门阔剑。 可就在他要转回去的瞬间,孟长安的左手探出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往下一按……砰地一声,浅飞轮的身体重重的摔在地方,那撩起来的一剑自然也就失去了方向。 -- 第1051页 孟长安右手的刀一转,在把浅飞轮掷在地上的同时刀将阔剑震飞了出去,那把四尺多长的阔剑旋转着落地,砰地一声插在地上。 浅飞轮闭上眼睛。 他知道敌人的下一刀就能把自己送进地狱,如果他是巅峰状态下和孟长安还有一战之力,虽然最终可能也没有几分胜算,却不会是这样的被欺辱,他受了伤反应变得慢了些,他和方白镜打过,那股劲儿又已经用过,而孟长安气势正盛。 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越是骄傲的人越是会在挫败的时候找到安慰自己的词汇,若是这个人失败了又成功,这些安慰的词汇就会变成普通人看来的至理名言,若是失败了就再也没能站起来,说什么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孟长安的刀并没有下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孟长安起身走到那把阔剑落地的位置,把剑捡起来又走回来坐下,阔剑放在浅飞轮身边。 “继续。” 浅飞轮:“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因为你曾羞辱我的朋友。” 孟长安坐在那,身子笔直,刀放在膝盖上。 浅飞轮挣扎着站起来,抓起剑,坐好。 “宁人是不是都是如你一样自负?” “不是,我比大部分宁人都自负。” 孟长安看了一眼浅飞轮的剑:“出手。” 浅飞轮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一生骄傲……” 啪! 孟长安的刀忽然过来在他脸上横着拍了一下,这狠狠的一拍,比用手掌直接扇他一个耳光还要让他难以接受,这一拍,把他后边的话都给硬生生压了回去。 “别多话,出手。” 孟长安依然端坐。 浅飞轮怒视着孟长安:“你若是一个男人,就应该给对手尊重。” “我们是敌人。” 孟长安看着浅飞轮的眼睛:“你刚才自己说过的,对待敌人应该如何,你来是要杀我的,你自己莫不是忘了?刚才你也说过我年轻气盛,气盛……当凌人。” 浅飞轮怒吼,一剑力劈。 孟长安的刀向上迎出去,他出刀更快,本可以在剑落之前一刀扫断浅飞轮的脖子,可他没有,他就是要破开那把所谓可开山断流的剑门阔剑! 当! 半截断剑急速旋转着飞了出去,足有两尺多长的一截飞到了远处落地。 浅飞轮怔怔的看着自己手里剩下的半截断剑,忽然之间就吐出来一口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青衙之中你应该不是最强,剑门之中你应该也不是最强。” 孟长安起身,没有再出刀。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浅飞轮嘶吼。 “没有成就感。” 孟长安一边走一边说道:“方白镜又没死,若他死了,我自然会亲手杀了你。” 他摆了摆手,一百二十名亲兵将连弩同时端起来,随着孟长安迈步离开,弩箭暴雨一样袭来,如果从上方往下看的话,一定会被那画面所震撼……一百二十个人呈半圆形对着浅飞轮,弩箭飞来,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扇面,所有的弩箭都汇聚在浅飞轮伸手。 短短片刻,浅飞轮就被弩箭射成了刺猬。 他不甘的看着那个年轻的宁国将军,不甘之中又有些后悔,这一次自己似乎不该来……陛下桑布吕说过,对宁人要全力应付而不能有轻敌之心,所以要穷尽数年之功准备与宁人之战方可先求不败,再寻机破敌,可黑武国的大部分人都不这样认为,他们都觉得桑布吕太软弱。 原来陛下看的如此透彻,虽然陛下从来没有真正的看过宁人。 所以说天是不公平的,人也是不公平的,浅飞轮只有死在这之前才醒悟过来,而桑布吕早早的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孟长安只带了一百二十个亲兵来,杀尽所有黑武人,不管是黑武边军斥候还是那些剑门弟子,一百二十名亲兵一兵未损……他从去年开始更加发狠的练兵,因为他知道冷子在未来一定需要他。 孟长安走到远处,方白镜躺在那看着他。 “很装。” 方白镜说。 孟长安嘴角微微一勾。 第五百七十八章 简单的快乐 在距离黑武人被毁掉的营地直线距离也不是很远的另外一个山头上,还有一群黑武人在那看着,只是看着,似乎黑武青衙红袍神官的死那么多黑武边军斥候的死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看着,甚至看的饶有兴趣。 在格底城冰湖庄园的黑武国长公主阔可敌沁色就站在那,披着一件雪白雪白的貂绒大氅,举着千里眼看着那些宁人离开。 在这之前她得到消息黑武青衙红袍神官浅飞轮带着人到了苏拉城,她本以为是桑布吕改变了主意让浅飞轮把自己带回去的,可是探子从苏拉城送来消息说浅飞轮带着差不多五六百人的队伍离开,出南门,进白山,似乎目标是宁人的白山关。 可只有五六百人的队伍能干嘛? 当时她手下人莫窟实在想不明白所以问:“公主殿下,浅飞轮南下是要干嘛?” “狩猎。” 沁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陛下正打算以和谈的名义拖延时间备战,可是国师那边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看着,国师好战,他一直认为桑布吕太软弱,一开始的时候桑布吕答应了他的要求准备刺杀宁军边军将领,只不过是因为国师还没有给他加冕,他有求于国师。” -- 第1052页 沁色道:“可是不久之前桑布吕已经昭告天下,在月神节那天国师会为他加冕,整个黑武帝国的人都知道了,难不成国师还敢反悔?皇帝和国师之间相辅相成,如果真的闹僵了最终你猜是谁会倒霉?” 莫窟摇头:“没有加冕,陛下名不正言不顺,可陛下就算是没有加冕,似乎国师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若是国师反悔,在月神节那天拒绝为桑布吕加冕的话,桑布吕自然不会再容忍,国师说哪天加冕用的可是神意,昭告天下说神指定了月神节那天加冕,那就是神之谕旨,他反悔,不但是抗皇权还是抗神权,桑布吕就有借口除掉他换一个听话的国师上去。” 莫窟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因为已经昭告天下所以陛下知道国师再无反悔的可能,所以就撤掉了之前的旨意,改为与宁国和谈而不是刺杀宁国将军和其他目标朝臣?” “是啊……” 沁色笑道:“可是国师怎么可能就这么忍了?” 莫窟道:“国师的意思是,继续刺杀宁国将军,逼着陛下改变主意。” 沁色:“咱们出发,去看看,在这庄园里也闲的无聊,去看看浅飞轮狩猎,黑武青衙里我能看上眼的不多,浅飞轮算一个。” 于是队伍出发,可是他们赶来的稍微晚了些,天黑的时候只是听到了有喊杀声却看不清楚什么,到了天亮,只看到孟长安以一种令人震撼的方式击败浅飞轮。 “那个宁人将军是谁?” 沁色放下千里眼,眼睛里有些光芒。 “好霸道的男人。” 其实她自然能想到是谁,只是心稍稍有些乱。 她才不会因为浅飞轮的死而对那个宁人将军有什么恨,以她现在所处的地位,她和黑武国大部分人的看法不一样,如果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自己的亲弟弟除掉,而黑武国朝廷里盼着她死的人可不在少数,所以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在她这里模糊不定。 当然,她还是更愿意看到黑武人杀宁人。 莫窟垂首道:“应该是宁国白山关守将孟长安。” 浅色再次举起千里眼看着离开的孟长安,虽然隔着不算很近,可透过千里眼可以看清楚大概,身材很好,强壮却不臃肿,很高,从脸型上判断应该也很俊朗。 沁色可不是个花痴,她只是单纯的欣赏男色。 在黑武国都城那么久她都没有一个看上眼的,看起来漂亮的性格软弱,性格不软弱的又多半是莽夫,有些本事的太高傲,高傲到严重超过了他们的本事。 动不动就喊着去和别人决斗的那些黑武国的年轻贵族男子,在她看来实在幼稚的可笑。 “我想去白山关。” 沁色笑着说道。 莫窟的脸色大变:“殿下,请三思。” “说着玩的。” 沁色转身:“回去吧,若是以后还能见到那位孟将军,倒是应该近距离看看他什么模样,宁人说……若是有缘分,两个人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见上三次,若是见了三次却还没有交集,是有缘无分。” 她笑道:“宁人的话,有些好玩。” 莫窟低头,心说殿下你这是要疯了吗? 那可是宁人的将军,还是宁人边军之中久有盛名的孟长安,当初孟长安在北疆的时候杀过多少黑武人?对于黑武人来说那是解不开的血仇,殿下你居然对他感兴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沁色转身往回走:“人就是人,国与国不同,人与人却大致上没什么不同。” “可我们外貌就和他们不一样。” “外貌重要吗?” 沁色反问了一句,然后回答:“当然重要,若孟长安难看,我觉得可以有缘无分,一天见上三次也不多看他一眼。” 莫窟挠了挠脑袋,心说女人真复杂。 白山关。 颠簸了几十里山路回到关城,幸好路上的时候医官已经处理了伤口,用的药是沈冷给孟长安的药,沈先生亲自配制,伤药远比大宁军方标准配备的外伤药好许多,毕竟沈家的医术堪称神妙,沈先生又是沈家里比较牛的一个。 孟长安的亲兵帮着他把铁甲卸了,他在火炉边坐下来一边烤手一边看向躺在床上的方白镜:“伤好之后你就回长安吧。” “唔。” 方白镜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久之后,他睁开眼睛问:“所有兄弟的尸体都找回来了吗?” “找回来了。” “帮我厚葬。” “我知道。” 孟长安看着炉火:“那些黑武人是朝着我来的,你们遇上了……” “你不用自责。” 方白镜道:“廷尉府的人和边军没什么区别,每年在边疆和黑武人交手战死的边军士兵还少了?我不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也不是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和难过,每一个穿上廷尉府黑色锦衣的人都知道,安逸一辈子不是我们的追求也不是我们的生活,让每一个普通百姓安逸一辈子才是我们的追求,所以我们的生活离不开杀戮和被杀。” 孟长安点了点头,没说话。 “我还不能回去。” 方白镜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我回去之后怎么面对都廷尉大人?又怎么面对死去那些兄弟的家人?” “你还想做什么?” -- 第1053页 孟长安转头看向方白镜。 “那些黑武人是要来伏击你的,杀你是他们的目标,半路上遇到了是他们运气不好也是我们运气不好,他们都死了却不是真正的报了仇,我得过去……只有我过去了,做了黑武人想做的事,才对得起身上的廷尉府这件锦衣。” “那就养伤吧,等你伤好了我陪你过去。” 孟长安起身:“你先躺着,我回去看看她们俩。” 方白镜嗯了一声:“让嫂夫人给我包些饺子吃?” 孟长安:“行……一两银子一个。” “没问题,我吃肉的。” “那得加钱。” 孟长安说完这句话后楞了一下,想着这应该是那个傻冷子说的才对,傻冷子真不要脸。 嗯,真不要脸。 他出门步行回到家里,一眼就看到那两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孩坐在小板凳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某个地方,看着也就罢了,还会时不时擦擦口水,他进门才注意到,之前给买回来的糖葫芦就在墙边放着呢,两个人一直盯着,看起来是馋的够呛。 这地方疲敝,能买到的好吃的不多,有钱都买不到,好不容买了糖葫芦也不知道她俩为什么舍不得吃。 “怎么没吃?” 孟长安忍不住问了一句。 “将军才买回来放下,军中医官正好过来给我们诊脉,看到之后吓了一跳,说是山里红可不能乱吃,吃了可能会早产。” 孟长安吓的一哆嗦,心说这幸好是医官当时来了,自己并不知道这些事,想想确实后怕,若因为这无心之失而导致两个孩子都早产,那得多难过多后悔,最主要的是,她们俩会受到多大的创伤。 “以后我想买什么给你们得先去问过医官。” 孟长安扛着糖葫芦出去,已经放了好几天也不好意思送人,只好寻了个地方扔掉。 “好可惜。” 净胡看着两手空空回来的孟长安:“其实我们可以舔一下的。” “嗯嗯。” 月珠明台一脸后悔:“真是的,山楂可以不吃,可是糖总不会不能吃吧……” 孟长安连忙转身:“我去问问医官能不能吃糖。” 说完就跑了。 “那个家伙跑起来也挺帅。” 净胡托着下巴看着孟长安的背影:“就是傻乎乎的。” 月珠明台嘿嘿笑:“嗯,傻乎乎的。” 净胡看向月珠明台:“殿下,你说要是生了小孩子,会像我们多一些,还是像将军多一些?” 月珠明台想了想:“应该是像他多一些,不过我听人说,若是女孩多半会像父亲,若是男孩,反而会更像母亲。” 净胡嗯了一声:“幸好我们都不丑,将军也不丑,不对……我问是聪明还是笨。” 月珠明台:“你刚才不是说将军傻乎乎的吗?” 净胡:“对啊,所以还是像他多一些吧。” 月珠明台抿着嘴儿笑:“是啊,我们更傻乎乎的,哈哈哈哈。” 两个女孩子笑的前仰后合,嫁给孟长安之后才发现原来快乐是这么这么的简单。 都说男人越宠女人,女人就会变得越傻。 她们两个都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第五百七十九章 邀请 白山关。 孟长安撩开帘子从外面进来,风雪一下子也跟着他一起涌进屋子,屋子里的温度瞬间就降下去一些,他连忙回身把厚厚的棉布门帘掩好,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方白镜:“今天医官来过了没有?” 方白镜点了点头:“刚刚才回去。” 孟长安搓着手在火炉边上坐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方白镜:“这样的天气适合吃个火锅。” “好啊。” 孟长安一拍手:“我怎么没想到,外面风雪正大,看着风雪吃个火锅应该很不错,风呼呼吹着,火锅咕嘟咕嘟冒泡,有点意思。” 半个时辰后。 方白镜躺在床上瞪着孟长安,孟长安坐在火炉边吃着火锅。 孟长安:“满足吗?” 方白镜:“滚……” 孟长安笑了笑:“受了伤就别动气,医官没有交代过的吗,动气不利于身体康复……你看这片肉,红白相间,肥里带瘦,真香。” 方白镜转头不看他。 孟长安笑道:“我说的这般卖力,你怎么好歹也要吱一声的吧。” 方白镜:“……” 孟长安:“嗯?” 方白镜:“吱……” 孟长安哈哈大笑:“其实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也煎熬,只能看着我吃自己也吃不到,听我说有多香有多好吃你也体会不到,真是一种折磨,要不然的话我让你了解一下味道?” 方白镜立刻转过头,养伤这段日子日日要么白粥鸡蛋要么清汤挂面,嘴里早就没了什么滋味,看到孟长安吃的那么投入他胃里馋虫都快被勾出来了。 孟长安端着碗过来,用筷子夹了一片涮好了的肉片在麻酱碗里转了一下,筷子抬起来:“张嘴。” 方白镜:“啊……” 孟长安把肉片放进方白镜嘴边,方白镜还没有来得及闭嘴呢,筷子又抬了起来。 孟长安:“闻到了吧,香不香?我就问你香不香!” 方白镜:“滚……” 孟长安把一片肉给了方白镜,回到火炉那边坐下来:“吃一口解解馋就算了,医官交代过你还不能大鱼大肉的乱吃。” -- 第1054页 “怎么是猪肉?” 方白镜一边咀嚼一边问。 孟长安:“牛羊肉吃了对伤口不好。” 他指了指手边的肉盘:“我这边都是牛羊肉,就那一片是猪肉。” 方白镜:“……” 孟长安吃饱了之后放下碗筷:“有件事挺有意思跟你说一下。” 方白镜:“涮肉还是牛羊肉比猪肉还吃一些?” “哈哈哈哈……瞧你那一股子怨气跟个欲求不满的妇人似的,我上午收到一封信,是黑武人写给我的,你猜猜是谁写的?” “我怎么能猜得到。” “阔可敌沁色。” 方白镜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猛的睁大,侧头看着孟长安,那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居然是那位黑武帝国的长公主殿下给孟长安写了一封信,这不合常理,甚至没有道理……平白无故的她写一封信给孟长安做什么? “她要干嘛?” “我不知道。” 孟长安道:“信上说,她就住在格底城外那个原本废弃了的黑武国行宫里,你应该还没有去看过,那是一大片常年冰冻的湖,湖边上有一座庄园曾是黑武汗皇的行宫,不过已经废弃很久,我在息烽口的时候曾经侦查过那附近地形,还算熟悉。” “她什么意思?” “她请我去做客。” 方白镜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你说什么?!” 孟长安端起茶喝了一口,饭后一杯茶真的很美好啊。 “她说她看到我了,我杀那个红袍神官的时候,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来着?她说当时她就在附近,觉得应该和我好好谈谈,所以派人送来一封亲笔信,希望我能受邀到她的庄园里做客。” 孟长安放下茶杯:“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方白镜:“你若是不去,你还是孟长安?” 孟长安笑了笑:“只是好奇,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这样做。” 方白镜:“你帅。” 孟长安:“合情合理。” 方白镜:“能不能正经些。” 孟长安笑道:“不管什么原因,陛下的旨意是把这个女人带到长安城,冷子应该也快到了吧,我若是能提前把这个女人抓回来的话交给冷子带去长安,傻冷子也就不至于再去奔走。” “在你看来,沈将军就好像是一个经不起风吹日晒的孩子。” “他从小就蠢,笨,胆子小。” “……” 方白镜瞪了孟长安一眼:“你说的那是战功比你还要多的沈冷沈将军?你现在是从三品吧,我怎么记得沈将军也已经从三品了?” “正三品。” 孟长安道:“前不久兵部的通文刚刚送到,他被陛下升为正三品巡海水师提督。” 方白镜:“唔,这么说来的话,某人见了沈将军还要行军礼。” 孟长安:“呵呵。” 方白镜:“说起来,沈冷将军真是人生赢家,年纪轻轻已经正三品,有消息说他的夫人剩下了一子一女。” “不就是两个孩子吗?” 孟长安道:“保守估计我和他一样多。” 方白镜噗的一声:“你们俩还有什么不比的?” 孟长安起身:“我们俩之前什么都比,也什么都不比……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应该准备些什么,算计着日子我的孩子也快要出来见我这个爹了,等到她们两个生了之后我就去一趟冰湖山庄。” “提前恭喜。” 方白镜笑了笑:“顺便把你吃剩下那些东西都给老子收拾走,你吃饱喝足了剩下的在这摆着给我闻味道?那味道真恶心!” 孟长安:“呵呵……” 与此同时,格底城冰湖庄园。 阔可敌沁色坐在椅子上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产自西域的红酒对她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吸引力,只是这般风雪天气,除了守着壁炉烤火喝酒似乎也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事。 “格底城月兰将军送来消息。” 莫窟低着头拿着一封信念:“月兰将军信上说,陛下已经第二次昭告天下,在月神节那边国师会为他加冕,他要求各地总督大人以及诸位王公都要在月神节之前赶回红城参加加冕典礼。” “朝廷里还通报,南院大将军,哦不……咱们的大元帅苏盖也会前往红城参加陛下的加冕典礼。” 沁色点了点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 “月兰将军还说,他已经上报了青衙红袍神官浅飞轮被杀的事,如不出意外的话,朝廷里很快就会继续派人来,毕竟浅飞轮不但是青衙的重要官员也是剑门的一代弟子,剑门的一代弟子被杀,上面的宗师和长老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殿下觉得还不错的那位孟将军怕是要倒霉了。” 沁色:“最后这句是你加的吧。” 莫窟低头:“是……” “我让你去准备一下贺礼,你准备的如何了?” “都按照殿下的吩咐准备好了。” 沁色笑道:“听闻那位孟将军的两位夫人就要产子,这可是值得庆贺的大事,你派人给我把贺礼送过去,就说我祝将军与夫人白头偕老祝两个小家伙健康吉祥。” “殿下,其实不必吧?” 莫窟难以理解:“为什么要给孟长安送去贺礼,他毕竟是宁国的将军,而且手上染过那么多我们黑武人的血,在青衙制定的必杀名单里,孟长安的名字排在前十。” -- 第1055页 “低了。” 沁色道:“孟长安应该排在前三。” “毕竟他只是个四品将军,在他上边还有很多重要的宁军将领,比如宁国新的北疆大将军武新宇,还有那位在北疆的宁国皇族成员李逍善。” 沁色笑道:“咱们兵部和青衙制定的名单根本就是想当然,如果这些宁人的将领那么好杀的话战争至于持续这么久?浅飞轮已经算是青衙里的高手了,带了那么多人,还不是被人家杀的干干净净……刚才你问我,为什么要给一个宁人的将军送贺礼,现在我来告诉你。” 沁色坐直了身子,把酒杯递给莫窟:“以我对国师的了解,他不会那么顺利的给桑布吕加冕,所以月神节那天一定会出事,我那个怀疑一切的弟弟说不定会把国师送进地狱,可我不得不做另一种考虑……国师当年想让我嫁给他我拒绝了,他怀恨在心,所以万一我弟弟出了什么事的话,国师一定不会放过我。” “殿下要到宁人那边去?” “不去。” 沁色语气平淡的说道:“看起来是桑布吕和国师在斗与我无关,可实际上,不管谁赢了都会与我有关,桑布吕杀了国师的话,他早晚会让人把我带回红城,国师若是赢了,没有早晚,他会立刻派人把我抓回去……格底城的月兰将军是我的人,我要想在黑武帝国的这东南一隅安居,就必须建造一片不属于黑武也不属于宁国的特殊地带出来,有格底城在,国师也好桑布吕也好没那么蠢会调集大军来攻打格底城,我再和孟长安把关系处理好,我就能在这安安稳稳的一直住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她语气平淡脸色也平静,可眼神里还是有些担忧一闪即逝。 桑布吕毕竟是她的亲弟弟。 “莫窟,你安排人回一趟红城,希望还能赶在月神节之前。” “请问殿下派人回去做什么?” “去见桑布吕……告诉桑布吕小心青衙和后宫的人。” 莫窟脸色一变:“虽然青衙里有剑门弟子,可青衙直属于陛下,不会有什么举动吧,至于后宫……一些女流能做什么。” “去安排人吧。” 沁色再次闭上眼睛,往上拉了拉毛毯:“桑布吕的步子太快了,其实他还没有坐稳。” 第五百八十章 谁还不了解谁 北疆,瀚海城。 风尘仆仆的队伍在瀚海城城门外停了下来,这一路疾行,从长安到北疆数千里,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而又难掩终于到了目的地的那种兴奋。 北疆大将军武新宇就在城门口等着,看到沈冷和夏侯芝后快步过来面带笑意,武新宇依然那副胡子拉碴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大将军铁流黎。 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像。 “沈将军。” 武新宇上来就给了沈冷一个熊抱,夏侯芝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武新宇对沈冷这么热情,片刻之后才醒悟,大将军铁流黎的尸体是沈冷抢回来的,大将军的仇也是沈冷报的。 对于武新宇来说,大将军铁流黎不仅仅是北疆的大将军还如父亲一般。 “准备了接风酒。” 武新宇笑道:“正经的一杯封喉。” 沈冷:“酒可以先放放,要是有一大桶热水让我洗洗澡最好了……我现在身上的皴搓下来,能把瀚海城的地面提升一尺。” 武新宇:“那我让人把木桶摆到城墙上去,你上边洗,把瀚海城的城墙拔高一尺。” 沈冷:“那我不如到对面黑武人的边城下边洗……垫高了地面,一步就能迈到黑武人城门里去。” 武新宇哈哈大笑:“一步能迈过去,沈将军很蛋糕啊。” 沈冷:“你也不正经了……” 武新宇笑道:“听闻沈将军得了一子一女,恭喜恭喜。” 沈冷:“哎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武新宇:“你那一脸了不起的样子都到欠揍的地步了。” 沈冷也哈哈大笑。 武新宇又过去和夏侯芝聊了几句,自此之后夏侯芝就要留在北疆武新宇帐下听令,对这位同样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大将军,夏侯芝也心有敬畏。 谁都知道,当年武新宇是诸军大比第一,到了北疆之后战功赫赫,孟长安已经称得上惊才绝艳,可是在选择大将军继承者的时候陛下还是选了武新宇,就足以说明武新宇的能力有多强悍。 “之前黑武人派人送来消息,说再有差不多一个月,他们的特使就会到瀚海城,这次桑布吕打的什么牌其实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不过是想暂时缓解关系以便他们备战,陛下对黑武动兵之心不可动摇,黑武人那边自然也感觉的出来。” 武新宇一边走一边说道:“前阵子对面律城的黑武国将军辽杀狼还派人送来亲笔信,说是若我有时间,可与他见上一面,地点定在律城和瀚海城之间的白狐山。” “大将军就别去了。” 沈冷道:“辽杀狼什么身份,与大将军根本不对等,若是苏盖来了还差不多。” “我总觉得……” 武新宇脚步一停:“苏盖和辽杀狼之间并不和气。” 沈冷对北疆军务事并不是很了解,他知道辽杀狼是黑武国南疆一线的将军,之前律城白城等三座边城至少十万黑武边军都归辽杀狼节制,传闻辽杀狼就是下一任黑武南院大将军的唯一人选,黑武汗皇桑布吕对辽杀狼也格外器重,不久之前,刚刚封辽杀狼为一等侯。 -- 第1056页 沈冷道:“表面上看桑布吕对苏盖深信不疑,甚至提把为所谓兵马大元帅,可苏盖的权利到不了北院,只是南院大将军换了个更好听些的名字罢了……桑布吕又重赏又提升辽杀狼,就是在用年青一代的将领制约老将军苏盖,想必苏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沈将军不在北疆,却看得透彻。” 武新宇道:“所以辽杀狼约我见见,并不会真的有什么危险,多半是想从我这探口风……辽杀狼是桑布吕亲信,与黑武国国师那批人不同路。” 沈冷道:“那也没必要给他脸。” 武新宇大笑道:“行行行,若不是恰好你们到了,我还真没准去见见他。” 他笑着笑着脸色就逐渐沉了下来:“义父的死辽杀狼才是罪魁祸首。” 沈冷心里一怔。 大将军铁流黎的死,对于武新宇来说可能是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坎儿,对于武新宇来说那不仅仅是国恨还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先不说这个了。” 沈冷岔开话题:“这次来给你带了两件好东西。” 沈冷指了指身后的那两辆装着弩阵车的马车:“我之前捡了个宝贝,是个番邦大胡子,他打造出来的沙场利器我交给你了,也算是完成了陛下的交代,这东西千万不要泄露出去,未来有扭转战局的奇效。” 武新宇的眼睛都亮了:“拉到校场上,我让人把校场封了,我看看这东西到底有多强。” 中午。 武新宇依然难掩兴奋:“一架弩阵车,对于正面战场上敌人的压制就差不多相当于数百名弓箭手,这东西要是给我来上一百架,大宁的边军向北推进的时候,可以横扫平推。” “所以就要筹建工坊了。” 沈冷道:“大胡子我留给你,千万好好待他,这个家伙有些孩子气……夏侯芝将军以后也要留在北疆,以后就是你的人了,我还得赶去白山关那边。” 武新宇:“饭都不吃?” 沈冷:“想什么呢……” 武新宇:“我听闻沈将军厨艺一流?” 沈冷:“那我还是不吃了吧。” 武新宇大笑:“威风楼,已经准备酒宴了。” 到了威风楼,武新宇坐下来后说道:“昨日刚刚接到孟将军从白山关那边派人送来的消息,查实黑武国长公主阔可敌沁色确实就在息烽口那边,住在冰湖庄园里……另外,黑武人之前派了一大批青衙高手去白山关试图伏击孟将军,被廷尉府千办方白镜发现,孟将军他们击杀青衙以及黑武边军斥候六百余人,可廷尉府那边也损失了几十个兄弟。” 沈冷的眉角往上挑了挑。 武新宇看到沈冷眉角一动,心里说了声不好,自己不该告诉沈冷这消息。 整个大宁军方谁不知道沈冷和孟长安什么关系,这两个人虽然现在天南地北远隔,可那份兄弟感情从不曾淡过,毫无疑问的是,为了孟长安沈冷可以放弃前程,为了沈冷孟长安何尝不是一样? “没吃亏的。” 武新宇连忙加了一句:“孟将军也没有受伤。” “唔。” 沈冷夹了一口菜:“那还好。” 武新宇稍稍松了口气,心说这个家伙真要是因为孟长安被黑武人伏击的事一怒杀过去,未必拦得住,想想吧,当初他带着人把大将军铁流黎抢回来,深入黑武之内多远?只带了那么几个人,一把火少了果哥儿部的营地,还剁了果布尔帖的脑袋。 “我明天一早走,下午去水师看看。” 沈冷平淡的说了一句。 王根栋率领水师就在北疆,沈冷自然是要去看的。 吃过了饭之后沈冷就带着自己的亲兵到了水师驻地,距离瀚海城不算近,又骑马奔行了半日天黑才到,水路不同瀚海城,水师在无为县外的大清河停靠。 一进水师大营,整个水师都沸腾了起来,士兵们全都聚集在大营里,看到沈冷进来之后就一阵欢呼,副提督王根栋大步过来,见了沈冷后啪的一声行了军礼:“将军!” 沈冷看了看王根栋那黝黑黝黑的脸:“辛苦你了。” 王根栋摇头:“属下哪里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是往返而已,一路上太平无事,弟兄们都闲散了。”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你们偷懒了吗?” “没有!” 士兵们整齐的回答。 “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胸肌!” “吁……” 一阵吁声。 沈冷哈哈大笑:“都该干嘛干嘛去,围着我也没糖吃。” 士兵们哄笑着散开,王根栋陪着沈冷往里边走:“这已经是第三趟往北疆运送粮食了,无为县的粮仓在几年前就开始建造,如今已经完工,储备的粮食,北疆大军可用十年之久,这还仅仅是一座粮仓,这次来把无为县粮仓填满,下一次咱们的水师就要去应昌县,距离此地大概六百里,不过从南边来倒是更近一些。” 沈冷嗯了一声:“这次还得你带队继续往南疆,给我留下一艘万钧,十艘伏波,一千二百名士兵。” 王根栋:“将军还有什么事?” “黑武人的使团要去长安,陛下让我护送使团。” 沈冷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干点私活。” 王根栋立刻笑起来:“谁不知道将军的私活最有意思了。” -- 第1057页 沈冷眯着眼睛:“老王啊,你变了……原本那个老实周正的老王呢。” 王根栋:“跟了将军你哪个还能老实周正。” 沈冷:“这么说的我还有那么一点点成就感,哈哈哈……你去帮我挑选二十个斥候,选着最能打最厉害的来,明天一早我要去拜访叶云散叶大人,你把人准备好了等我回来。” 叶云散如今在北疆督办三道粮草,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员,按级别来说与各道道府大人相同,可因为有皇命在身,所以各道道府似乎也要听他的。 “将军。” 王根栋一脸的期待:“这次能不能带我玩?” 沈冷:“你知道你的身份吗?你堂堂一个巡海水师副提督,正四品的将军,你玩?” 王根栋:“将军还是正提督呢,正三品!” 沈冷:“我比你大啊。” 王根栋:“……” “你就先替我带兵吧。”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回头给你抓个黑武娘们儿回来。” 王根栋一脸惊恐:“不要不要,家有贤妻夫复何求。” 沈冷:“呵呵,谁还不了解谁?” 王根栋看着沈冷:“是啊……谁还不了解谁。” 沈冷:“唉……” 王根栋:“唉……” 第五百八十一章 太子谋 第二天一早沈冷就离开水师驻地前往无为县粮仓,他到无为县第一自然是回水师交代一下,其次就是拜访叶云散,可这次的拜访沈冷别有目的。 叶云散比沈冷早到北疆很久,这一路上走了几个月,前后算起来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了,如武新宇一样,听闻沈冷要来叶云散也是亲自迎接出来,在长安城的时候他的婚礼前前后后茶爷可没少帮忙,见到沈冷如见到家人一般。 “我总觉得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的。” 叶云散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 沈冷嬉皮笑脸:“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叶云散道:“从昨日武新宇将军派人来说你今日必会来拜访我说起。” 沈冷:“我来北疆,自然是要来的。” 叶云散:“那一会儿你可和别我聊黑武的事,尤其是别和我聊有关黑武青衙的事。” 沈冷:“……” “武将军说,他不小心告诉了你孟长安被伏击的事,你也明白,说被伏击其实也只是我们这边的说法,事实上,我们廷尉府的人要去苏拉城里找黑武国长公主的消息,而对方是要到白山关,所以半路上遇到了……” 沈冷道:“那他们的目的难道就不是为了伏击孟长安?” 叶云散笑着摇头:“就知道你是为这个来的。”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如果不干点什么我会很不爽。” 叶云散道:“你现在已经是巡海水师提督独领一军,不能再如以往那样任性妄为,大宁是一个国家,以国家的层面看待一个人会少一些人情味,确切的说是没了人情味,可你我都是做官的,看待问题自然以大宁为先……你若只是个队正,死了也就是死了,这么说薄凉然而事实如此,因为死一个队正不影响大局,可你是水师提督,你死了陛下的大局都会被影响。” 沈冷:“所以……” 叶云散道:“所以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胡作非为,也不会告诉你在有一支队伍昨天刚刚离开了律城往苏拉城那边过去,领队的是黑武青衙的一位红袍神官名叫龛罗道,是青衙青袍神官龛罗黑庭的侄子,他到苏拉城,十之七八是因为之前孟长安的事,黑武人损失了六百余人还包括红袍神官浅飞轮,如不出意外,应该是为青袍神官龛罗黑庭去打前站的。” 叶云散道:“我当然还不会告诉你,他们的目标可能也不仅仅是再次针对孟长安,或许也和黑武国长公主阔可敌沁色有关,孟将军送来消息说沁色如今就在格底城……格底城与苏拉城并没有多远。” 沈冷:“既然大人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那我就告辞了。” 叶云散笑道:“不吃了饭再走?” 沈冷:“也不是不行。” 叶云散笑着摇头:“自从离开长安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尝过你做菜的滋味,还好你这次来了。” 沈冷:“告辞!” 叶云散笑道:“似乎有个人不太乐意看到我喝多了酒,也是,我喝多了酒就会胡言乱语,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没准被有心人听了就跑去胡作非为,你不留下也好,我就省了一顿酒也省得说错话。” 沈冷:“家里有什么食材?” “这是粮仓。” 叶云散叹道:“你想要什么有什么。” 沈冷:“……” 来之前沈冷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为了有用的消息而出卖了自己的……厨艺,为叶云散精心做了一桌子菜品,然后还给叶云散满了一杯酒:“大人喝几杯会醉?” 叶云散:“矜持些。” 沈冷:“唔……” 叶云散招手:“去把夫人她们都请来,沈将军亲自做一餐饭可不容易,他离开北疆之后再想吃到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让她们快些,一会儿菜都凉了。” 沈冷:“我再去做个汤……” 一个时辰之后沈冷离开叶云散在无为县的家,出来的时候已是心满意足,从叶云散这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多,这一趟不虚此行。 -- 第1058页 叶云散说,龛罗道是黑武国年青一代的佼佼者,黑武国也有类似于大宁诸军大比的比试,龛罗道十八岁参加黑武国诸军大比就拿了第一,本以为会在军方大放异彩,可后来因为酒后杀了自己的亲兵而被训斥免职,但当时的黑武汗皇阔可敌完烈极喜欢这个年轻人,所以将他从军中调入青衙做事,只三年就升为银袍千夫长,五年升为红袍神官。 在黑武国谁都知道,将来龛罗黑庭退下去,黑武青衙的老大必然是要传给龛罗道的。 就算是现在汗皇换成了桑布吕,龛罗道在青衙之中的地位依然坚固如山,其一自然是因为他的叔父龛罗黑庭目前是桑布吕最信任的朝臣之一,其二则是因为他的能力确实很强。 这个人只是太年少时太放纵,不然的话在军中如今应该是与辽杀狼齐名的勇将。 在黑武青衙之中由他叔父亲自教导了这几年,人已经变得更为冷酷强大,而且也已收敛了很多。 龛罗黑庭要亲至苏拉城显然是不打算放过孟长安,不过根据叶云散分析,龛罗黑庭这次来可能针对孟长安只是一个幌子,主要的目的则是长公主沁色,从这一点来推断,可能龛罗黑庭和黑武国国师走的更近,毕竟龛罗黑庭是国师最得意的弟子。 虽然说进入青衙首先要做到的是就是忘记出身忘记来历,一心一心为黑武汗皇负责,可出身和来历这种东西又不能被磨灭,怎么可能轻易忘得了。 沈冷往回走的路上一直都在整理着这些消息,对方已经早走了一天,想追上的话也难,况且对方带着大队人马,边军这边若是有大规模的军队调动,黑武人立刻就会反应过来。 所以沈冷放弃了之前的计划,打算先去白山关。 回到水师大营,王根栋已经为他将人手都挑选出来,几十名在水师之中武力值爆表的斥候,再加上陈冉杜威名王阔海,似乎配置已经不低。 “将军,真的不带我?” 王根栋做着最后的争取:“可以让老杜带水师回去。” 杜威名摇头:“那多没意思,还是跟着将军干私活爽的多。” 王根栋:“每次都是你们几个去爽,就不能轮到我一次?” “将军是我上司,私底下也是我老大哥,不过爽这种事,肯定不能让。” 杜威名笑道:“将军还是带着水师开拔,咱们下次见面应该又得近一年后了。” 王根栋:“唉……” 沈冷笑了笑:“回去路过家里的时候去看看,停几天也无事,别坚持着过家门而不入,只要时间允许,这又不是什么坏规矩的事。” 王根栋点了点头:“听将军的。” “我手下人如果因为回家看看老婆就被御史台参奏的话,我顶着。” 沈冷拍了拍王根栋的肩膀:“御史台咱们有人。” 王根栋扑哧一声就笑了:“那将军你们此去小心些。” 王阔海哼了一声:“该小心一些的是那些黑武人,什么狗屁的青衙高手,老子一屁股一个。” 陈冉:“现在专攻屁股上的功夫了?” 王阔海楞了一下:“滚……” 陈冉:“不是我说你们,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整天的都在干些什么!” 王阔海:“信不信我把你屁股上的功夫练出来?” 陈冉:“得了吧……还是老杜尺寸适合你。” 杜威名:“滚……” 算计着时间,黑武国的使团到边疆瀚海城还得月余,而沈冷赶到白山关再回来差不多需要两个月时间,想了想不就是让他们等一等吗,反正陛下都说了他可以去白山关见见孟长安,难道陛下就没有算过时间? 几十人的队伍离开水师营地,乘坐一艘伏波往白山关那边走,辽北道有赤水,氓水,大清河,洛水这些大河,走水路的话先走大清河然后进赤水,一路向东能走上千里,然后转入氓水,再走一段日子就能到白山关。 白山关自然也不通水路。 与此同时。 长安城。 东宫。 太子接过来一份手下人呈递上来的密信,展开看了看之后随即扔进火炉里,入冬的长安也很冷,而太子一直都怕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冷一点都觉得承受不住。 密信在火炉里烧掉,有一丝灰烬被热气推上半空。 太子看向一边躬身站着的曹安青:“高玉楼还有多少没说的?” “这家伙嘴巴很硬,已经用了很多刑罚手段,可他只咬紧牙关不肯说,他应该也明白,一旦把他知道的都说了那就是死期到了。” “是个狠人。” 太子沉默片刻:“你去告诉高玉楼,只要他能把荀直先生在什么地方说出来,找到荀直先生我就不难为他了,甚至可以让他离开长安城去帮我做事,说出荀直先生所在,我许他一个安逸。” “奴婢遵命。” 曹安青垂首:“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北疆的人送来密信,父皇在北疆兴建三大粮仓,有这三处粮仓在对黑武之战后勤就有保证,父皇说,明年春暖之后沈冷的水师从南疆返回,他要让水师护送他去北疆看看。” 曹安青眼神一凛:“提前布置人去北疆?” 太子耸了耸肩膀:“那是我的父皇你不要胡说八道……若是能把荀直先生请来就好了,你写信给北疆咱们的人,看看有没有机会让黑武的使团出点事,沈冷还不能动,动了伤大宁,给他一些教训总是该有的,使团出了事父皇必然责备,我再出面为沈冷求情,这个人算是交下了。” -- 第1059页 太子淡淡的说道:“母后做事太偏执,不喜欢的就杀,哪有那么多人该死,不喜欢的人也能为我所用才对,最起码在我即位之前不会和沈冷闹僵。” 曹安青道:“可会不会引起黑武对大宁的攻势?” “父皇巴不得。” 太子摆了摆手:“去安排吧,别怕。” 他嘴角勾起来:“别让人找到证据黑武使团是死在宁人手里的就行……给我取衣服来,上次的面具也给我,我去向大学士请教一些问题。” 太子起身:“大学士在抄书,也辛苦啊,那样一个人才总得为我做些什么之后再死,不然岂不浪费。” 第五百八十二章 我也是 白山关。 沈冷没有派人提前通知孟长安自己要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半路就忍不住,越是靠近白山关那种急迫就越是让他变得不冷静,终于压不住,于是离开队伍,只带了陈冉和杜威名两个人骑马先赶了过来,在城门口出示自己的将军铁牌,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有些寒酸,以至于城门口的守军一个个都愣了,哪有这样突然就冒出来的三品将军? 三品将军,与二十卫战兵同级,即便是在大宁这样强盛的帝国,能手握实权的三品将军其实数量也并不多。 所以他们甚至怀疑自己见到的是个假的。 “孟长安呢?” 沈冷问。 “孟将军刚才在城墙上巡查,此时应该还在。” 城门口的校尉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那铁牌:“这……” 陈冉瞪了一眼:“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 沈冷笑了笑摇头,看向那校尉:“你们孟将军有一匹黑色战马是不是?” “是。” “那是我送的。” 沈冷道:“你们孟将军是江南道安阳郡鱼鳞镇人。” 校尉点了点头:“没错,可这些我们都知道的,很多人都知道。” 陈冉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沈冷摆手拦住:“这样,你们带我去找孟将军,见到了岂不是就能证明我的身份?” 校尉:“万一你们对孟将军图谋不轨呢?” 沈冷叹道:“杨七宝呢?”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城墙上飞奔下来,一步好几个台阶,跳下来之后看到沈冷就嗷的一嗓子,好像个孩子一样:“将军!” 如今已经升任为从四品将军的杨七宝看起来兴奋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看到沈冷之后想冲过来拥抱,忽然想起来得有规矩,连忙又后撤几步回去肃立行礼:“属下杨七宝,见过将军!” 哪怕已经是孟长安的兵,他见了沈冷还是自称属下。 沈冷笑起来:“怎么又丑了,是不是跟着孟长安闹的。” 杨七宝嘿嘿笑:“将军,想死我了。” 他搓着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太表达自己的感情,沈冷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在乎别人看法的人,过去一把将杨七宝抱住:“杨大哥,好久不见。” 杨七宝使劲抱着沈冷,两个人在那抱了好一会儿。 即便是到了现在已经跟着孟长安有一阵,杨七宝也一直认为自己是沈冷的兵,在水师的时候庄雍护着他所以让他做督军队的队正,而真正给他希望的是沈冷,护着他,只是让他避开了人心的黑暗,而沈冷则让他直面这些,并且干掉这些。 在这些方面,沈冷和孟长安出奇的相似。 陈冉摇头:“这种场面,要是再抱一会儿就该拥吻了吧?” 杜威名:“闭着眼睛还行,要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可能会亲不下去。” 陈冉想了想那画面,想吐…… 杨七宝松开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陈没盖子,老杜。” 陈冉嘿嘿笑了笑:“七宝哥哥,这东疆白山关的水米养人啊,看,你的胸肌又大了……” 杨七宝:“过来让我一胸肌挤死你。” 陈冉大笑,过去一个拥抱。 杜威名张开手等着,杨七宝过来将杜威名抱着转了一圈。 陈冉笑道:“这才是情侣见面的标准动作,抱着转圈圈,亲嘴嘴,睡被窝窝……” 门口那校尉眼睛都看愣了,心说这将军怎么全都这样啊,还是我家孟将军正经,怎么看都是个正经将军,这位已经名满天下的沈冷沈将军怎么看都是个不正经的,有句名言怎么说来着?兵贱贱一个,将贱贱一窝。 “孟长安呢?” “刚刚回家里去,之前还在城墙上巡查呢,家里人跑来送信说是两位夫人要生了。” 杨七宝回答。 沈冷楞了一下:“两位夫人?要生了?” 然后恍然,一拍脑门:“是在下输了。” 不久之后,孟长安那将军府门外不远处,沈冷停下来看了看这院子,白山关这边的生活环境不好沈冷可以想到,可没有想到一位堂堂从三品的将军居然也住在这么老旧的院子里,院墙的青砖斑驳,院门上的木头裂缝密布,他心里突然之间就那么疼了一下。 “没办法。” 杨七宝摇头:“白山关这边确实苦了些,之前的将军府倒是还好,闫开松将军住过的地方,孟将军不肯住进去……其实这里的条件和兵营差不多,只是个独院。” 沈冷深吸一口气,没有说什么。 距离陛下北征还有至少三四年的时间,孟长安就算是可以受苦,他两位夫人和刚刚出生的孩子也要在这苦寒之地受苦? -- 第1060页 “每年朝廷给边疆拨款的银子呢?” “孟将军下令,那些银子都用来修缮城防添置器械,朝廷的给的补给是固定的,孟长安用银子向兵部的武工坊购买了护心镜和臂盾装备士兵。” 沈冷嗯了一声,回头看向陈冉:“写信回去,请林落雨帮忙在长安城置办一个宅子。” 各地诸军的将军在长安城里可没有朝廷配的房子,沈冷是特例。 沈冷在长安城的将军府是陛下给的,陛下就是表明了态度,就是想给什么给什么,朝臣们自然也左右不了。 “好。” 陈冉点头:“我马上安排人走军驿把信送回去。” “算了。” 沈冷摇头:“她们两个也未必愿意回去……信还要写,请她帮忙从钱庄拨过来一笔银子,半年之内在这起一座将军府,还是两边都办吧,几年后孟长安也要回北疆,得把她们娘几个接回去,长安城那边也要置办。” 陈冉压低声音说道:“传出去怕是不好。” 沈冷眉角微微一抬:“那就不好。” 怎么的? 他们在将军府外说话,孟长安在屋子客厅里急的来回转圈,并没有听到外面的交谈声,而且沈冷他们交谈的时候声音本就压得低,所以直到沈冷进了院门他才看到。 看到沈冷的那一刻孟长安楞了一下,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比预计的要快。” 他从屋子里走出来,眼睛只看着沈冷。 他说过,他这辈子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兄弟一个朋友,方白镜算是他朋友,兄弟只有沈冷一个。 “两个都要生了?” 沈冷问的第一句。 孟长安微微昂着下颌:“嗯。” 沈冷眯着眼睛:“还行。” 孟长安:“我说过,不会输给你。” 沈冷:“唔……想名字了吗?” “想了,男孩就叫孟玉麟,女孩就叫孟安阳。” 沈冷沉默:“那么想?” “终究是要想的。” 孟长安笑了笑,转身看向屋子那边,忽然之间也不紧张了。 天气苦寒,沈冷他们却也不方便进屋子里,他和孟长安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来,就算是泡了热茶,在外边的风也能让那一壶茶很快就变得冰凉,坐在石凳上也没个软垫,屁股没多久就冻的发麻。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也没说话。 也不知道多久,屋子里传出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没多久又是一声,孟长安猛的站起来,看向沈冷,沈冷笑着点了点头,孟长安随即冲进了屋子里。 沈冷坐在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那时候在鱼鳞镇,他算是个富人家的孩子,村子里的人也都觉得他不是东西,因为他总是和他爹抢着欺负沈冷,而孟长安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逢人便解释自己是为了沈冷好,他能做的都做了,他在乎别人怎么办做什么?他甚至都没对沈冷解释过什么。 可沈冷懂。 那年过年,孟长安拎着自己咬了一口的鸡腿出来扔给沈冷:“臭小子,这东西真难吃,难吃的东西就得你吃才行,我当然不会吃。” 那是沈冷第一次吃到鸡腿。 那年中秋,孟长安把一包月饼使劲扔在沈冷身上:“我爹让人买来的这是什么破月饼,难吃的要死,要么喂狗要么喂你。” 那是沈冷第一次吃到月饼。 那年孟长安第一次从长安城雁塔书院回鱼鳞镇,沈冷拉着那辆大车在江边等他,孟长安下了船之后看到沈冷那傻呵呵笑着的样子就来气,然后过去一脚踹在沈冷屁股上:“去拉车!” 可他却没有上车,而是跟着车走,一边走一边把自己特意带回来的点心给沈冷,还说是自己吃剩下的已经吃腻了,等到没人的时候他会说看着拉车好玩过去替沈冷拉一会儿,看到有人了就换回来,他只是怕被父亲知道了沈冷还要挨打。 快进村的时候他就爬上马车,坐在马车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觉得自己坐在车里一点儿都不舒服。 “傻冷子,一会儿进来人我扛着,别回头一口气跑回家去找我爹,别去镇衙门,那几个差役三脚猫的功夫不顶用,你出门只管往前跑找我爹。” “傻冷子,我看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在书院读书都可以带个书童,你……” “傻冷子,这小猎刀我留下了。” 听着那屋子里婴儿的啼哭,沈冷忽然间就想到了那些往事。 他在院子里点上一堆火,从怀里翻出来布包打开,里边是路上带的干粮,还没吃完,剩下一个冷硬冷硬的干馒头,为了便于储存,做干粮的馒头都要晒干去水分,所以自然更硬更难以下咽。 他用小猎刀的刀鞘挑着馒头烤,过了一会儿馒头的香味就飘了起来。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馒头抓走,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递给沈冷。 沈冷抬起头看着孟长安,孟长安把半个馒头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也当爹了,我也一儿一女。” 沈冷笑。 第五百八十三章 冰湖雪原一点墨 有时候总是会产生一些错觉,比如沈冷和孟长安到底谁大一些。 不管是在谁眼里看来,孟长安都应该是兄长那个类型的人,霸道还护食的那种。 可是自从上次沈冷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突然算了算自己应该比孟长安大几个月之后,他自己的人生观都有些撑不住了,连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比孟长安小才对。 -- 第1061页 然而自从醒悟过来之后,沈冷就丝毫也没有了做小弟的觉悟。 客房。 孟长安给沈冷倒了一杯酒:“在东疆白山关和在北疆一样,茶暖不了身子,唯有烈酒。” 沈冷接过来酒杯喝了一口:“一般来说,喝酒是不是得配点什么?” “配什么?” “菜!” “没有。” 孟长安翻了翻,居然发现一些花生米:“凑合吧。” 沈冷捏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跟你商量一件事……” “你说。” “这里太苦了些,你可以苦,两个弟妹也可以跟着你苦,可孩子不行。” 孟长安点了点头:“我试试说服她们,孩子大一些就送回长安。” “嗯。” 沈冷道:“男人为自己活着的时间并不长,十六岁之前可以装作无忧无虑为自己活着,十六岁之后得为父母活着,结婚生子之后得为一大家子人活着,你我是特例,你我为自己一直活到结婚生子。” 孟长安嘴角一勾:“所以呢?” 沈冷:“所以我们的孩子不能再受苦,苦与拼搏不矛盾,我们努力到现在已经有了让孩子在优越环境之中拼搏的能力。” 孟长安笑起来:“我年少时候没怎么受苦。” 沈冷:“少扯淡,我在你家受苦十二年,你自从离家之后受苦十二年,比我不少。” 孟长安默然。 “十二年是一个轮回。” 沈冷道:“我听闻黑武国那位长公主阔可敌沁色给你写了一封信,你和方白镜说是因为她觊觎你的美色?” 孟长安:“方白镜这个不要脸的。” 沈冷:“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评价你的,我怎么以前就没发现你也这么不要脸呢?” 孟长安:“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喝了口酒:“你想做什么?” 沈冷笑道:“美色这种事,你自然比不过我,所以去色诱阔可敌沁色这事你就别去了,孩子刚刚出生,你就在家里守着她们吧……女人在这个时候最需要安慰,你有没有想过,对于她们来说生孩子是生死劫?” 孟长安再次默然。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向沈冷:“很危险。” 沈冷耸了耸肩膀:“连你都有自信靠美色把阔可敌沁色搞定你难道还怀疑我的能力?我可是美貌与才华兼备的沈将军啊……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吧,每天亲自给两位弟妹熬一些小米粥什么的,她们会更爱你。” 沈冷嘴角微微上扬:“操碎了心!” 孟长安:“呵。” 沈冷站起来:“我要去息烽口了,你把杨七宝借给我就没问题,七宝大哥的武艺不输于你我,只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给他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他的命也苦,之前聊天的时候还一再和我说你待他好,当兄弟一样,七宝是一个人心换人心的好人,可以把后背交给他。” 孟长安没说话。 有些话也不好说。 我待他如兄弟,是因为你待他如兄弟。 沈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先把大黑马也借给我用用,我的坐骑在船上呢,这次来赶路太急怕累坏了它就没骑。” 孟长安:“又找到一匹好坐骑?” 沈冷:“捡到它那会儿,可没想到会成为坐骑,骑着还行,就是听老人说对裤裆不好。” 他出门,拉上大氅:“孩子满岁之后就送回长安,我是大哥,听我的。” 孟长安撇嘴。 沈冷出了门到马厩那边把大黑马拉出来,大黑马似乎还认得沈冷,看到他之后来来回回的走动还会叫几声,沈冷把它从马厩里牵出来拍了拍:“好久不见。” 大黑马转身过来,沈冷要不是反应快它这一尥蹶子能把沈冷踢飞出去。 沈冷过去一把抓住缰绳:“真是薄凉,孟长安的屁股坐爽了你,你就忘了是我的屁股把你坐服的?” 大黑马还想挣扎,沈冷拉着缰绳单臂往下一压。 砰地一声,大黑马的两个前腿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 沈冷上了马背一提缰绳大黑马随即站起来,明显老实了许多。 孟长安站在门口看着他笑。 不多时,杨七宝带着一队亲兵过来汇合沈冷,沈冷的人还没到白山关,所以身边带人也是从孟长安这边暂借,本来孟长安是要让杨七宝带人先去息烽口那边,可后来得到消息说沈冷已经从北疆出发赶过来,想想杨七宝也那么久没有见沈冷,于是又把杨七宝留了下来,换了六枪将之一的廖华带人去了那边。 孟长安一共训练出来四百八十名用黑线刀的亲兵,这四百八十人有多强悍唯有见识过之后才能体会,他把四百八十人全都给了沈冷。 “一半一半。” 沈冷带了二百四十人。 “对了,那个阔可敌沁色也是公主,要不然我帮你驯服她?” 沈冷出门之前看向孟长安,孟长安面无表情的竖起一根中指。 沈冷大笑出门。 从白山关到息烽口,沈冷本以为白山关那边已经很苦寒了,可到了息烽口才明白什么叫苦寒,北疆虽然更冷一些可是后勤补给要好的多,而且那边大城繁华商业发达,息烽口这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荒。 息烽口是白山黑山的分割处,往左被称之为黑山,往右称之为白山,大自然的神奇在这个地方展现的淋漓尽致,息烽口就是个缺口,缺口外面是巨大的斜坡,坡度让人望而却步,而且都是碎石,一个不小心人就会翻滚下去停都停不住。 -- 第1062页 息烽口左边的黑山没有一点雪,而右边的白山从半山腰开始往上就常年积雪不化,就是这么难以理解。 好在虽然息烽口住的条件很差但吃穿和后勤物资上供给都很足,而且正因为太苦,所以息烽口的守军是东疆各部边军轮换上来的,每支队伍在这守一年。 沈冷站在息烽口这两山之间的缺口往外看,外面巨大的陡坡之下就是茫茫雪原,黑山就像是一条爬伏在雪原上的黑龙一样。 有人说这一带的黑山山体之中藏着温泉,而且水脉很大,所以才不会有积雪覆盖,只是到现在为止也没人发现那温泉何在。 沈冷举起千里眼往对面看,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黑武人的格底城。 相对来说,格底城比息烽口这边就大许多,地势原因,息烽口上建造一座城关都极艰难更何况是修建大城,倒不是因为大宁穷。 “咱们走。” 沈冷上马,顺着巨大的陡坡往下走,马走的都战战兢兢,一个不小心就会连人带马一块滚落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陡坡下面进入雪原这才踏实了些,二百多人的队伍呼啸而出,黑色战马黑色战甲血红色的披风烈红色的战旗,在茫茫雪原一片白色上显得那么漂亮,也有气势,像是一幅水墨画。 奔行一个时辰后见到了那片常年不化的冰湖,沈冷也没有派人先过去知会一声,直接带着人往前走,这群黑甲骑士在冰湖上飞奔的画面更加的壮阔。 庄园。 护墙上的人看到对面有数百骑宁人的骑兵过来一慌,连忙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莫窟急匆匆的跑到长公主阔可敌沁色的房间外,低着头:“殿下,宁人来了。” “孟长安?” “还不知道,有几百骑兵。” “只几百人来,应该就是孟长安了。” 泡在大木桶里洗澡的阔可敌沁色将长长的大腿迈出来,擦了擦身子换上衣服:“你先去城墙上看看,若是孟长安就放他进来。” “是。” 莫窟又急匆匆的跑了。 沁色对着镜子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错觉镜子里出现了孟长安,站在她背后捧起她的长发,然后她猛的转身,放在桌子上的弯刀被她抽出来横扫出去……然后才发现是错觉,她不由自主的楞了一下。 擦干了头发之后她披上大氅蹬城,到了城墙上才发现来的并不是孟长安。 “你是谁?” 她站在城墙上问了一句。 沈冷将铁盔的面甲推上去,抬起头看着那一身素白的女人:“长公主殿下?” 沁色点了点头:“你还没回答我。” “我叫沈冷。” 沈冷抬着头回答。 “我邀请的是孟长安不是你,你来做什么。” 沁色又问。 沈冷回答道:“素闻黑武国长公主绝色无双,我就是想来看看有多漂亮。” 沁色一笑:“那你胆子不小。” 沈冷道:“我胆子不大,所以只是单纯的来看看。” “那就进来仔细看。” 沁色一摆手转身下城:“放他们进来。” 莫窟都懵了,心说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把人放进来? 好在这庄园里有格底城将军月兰派来的两千名精锐,还有殿下的亲卫武艺不俗,宁人只二百余,应该也问题不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开了城门之后只是让沈冷带两名亲信过来,其余人都在城门口等着。 沈冷下马,带着杨七宝和杜威名两个人随着引领进了庄园,这庄园很大,绕来绕去的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地方,正殿很恢弘,毕竟这里曾是黑武汗皇的行宫,那位长公主殿下已经在正殿里等着了。 分宾主落座,沁色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沈冷,心说宁国的将军都这么好看的?前有孟长安后有沈冷,这个沈冷武艺不知道如何,看身材相貌倒是一流。 “孟长安为什么不来?” “他担心公主殿下把他留下回不去了,所以让我先来看看。” “噢?” 阔可敌沁色笑道:“你不怕我把你扣下?” 沈冷道:“他是怕被殿下留住还得取个黑武人的名字,想想就麻烦,我说既然你觉得麻烦,何不把公主殿下请到大宁来,给殿下取个宁人的名字?” 沁色眉角微微一抬:“倒也不是不可以,宁人的名字都挺好玩的,你帮我想一个?” 沈冷看了看杨七宝站在门外,雪景黑甲,犹如水墨,于是回答:“茫茫雪原一点墨,初墨这个名字不错,不过得先想个姓氏。” 沁色想了想:“雄才大略的雄如何?” 第五百八十四章 谈 沈冷笑道:“殿下对我宁国文化似乎也有不少了解,雄才大略四个字倒是很少有女人会提及,可若是雄才大略和初墨这两个字配起来就有些不搭,初墨这两个字就显得小气了许多,若殿下执意用雄这个字,名字倒是应该换一个了。” 阔可敌沁色看着面前这个顺眼的宁国男人,忽然间醒悟过来自己被他带的偏了,怎么就带到了取一个宁人名字这话题上? 虽然这只是占了个小便宜,从孟长安没来到孟长安不想取黑武人的名字再到给她想一个宁人名字,不知不觉的她就变成了宁人,并没有什么损失,可却小小的有些不爽。 -- 第1063页 所以沁色笑了笑:“那沈将军以为,我该改个什么名字?” 沈冷道:“沁色两个字在大宁国的语境之中就极好,殿下之国色天香掩盖不住,如鲜花盛放沁人心脾。” 沁色嘴角越发上扬:“你一般都和女孩子这么说话的?” “不是。” 沈冷道:“我一般只和我夫人这么说话。” 沁色的脸居然微微一红:“你不觉得有些失礼了?” 沈冷连忙解释:“殿下误会了,我说的不是你,也不是要占你便宜……之所以这么和你说话是因为陛下给我旨意让我把殿下骗过去,骗嘛,总是要花言巧语。” “哈哈哈哈哈……” 阔可敌沁色笑的前仰后合:“你们大宁的皇帝陛下让你把我骗过去你却直接告诉我,若是被你们的皇帝陛下知道了的话,怕是没有你什么好果子吃。” 沈冷正色道:“素闻殿下之聪慧黑武少有,便是上代黑武汗皇阔可敌完烈当今黑武汗皇阔可敌桑布吕两人加起来也未必及的上公主殿下,我大宁语句优美文化深厚,能找出来无数花团锦簇的词汇来让公主殿下满意开心,可却骗不得公主,因为公主慧眼一眼就可看穿。” 他看着沁色的眼睛:“所以,不如直接谈,这是我能想到的对殿下最大的尊重。” 沁色舒服的吐出一口气:“会说话,很会说话……我与人做事没那么复杂,只看两点。” 沈冷问:“哪两点?” “一。” 沁色看了沈冷一眼:“看起来不丑。” 她伸出两根手指:“二,看起来不笨。” 沈冷看着沁色,沁色笑着说道:“丑,不与相谋,笨,不能相谋。” 她停顿了一下:“既然你已经说明了你们宁国皇帝陛下的态度,而且用了一个骗字而不是抓,抢,甚至是杀……我还算满意,敌对两国,能用一个骗字已经很柔和。” 沈冷道:“看来我是不能与谋的那种。” “你笨?” “我笨。” 沈冷道:“若我真的足够聪明,一定会说出一些漂亮到让公主动心的话,灿若莲花,公主闻之心动,然后随我回长安去……又或者,我是不相与谋的那种,世人皆说,若是生的足够好看,哪里还需要说什么天花乱坠的话,只是微微一笑足矣。” 沁色笑的越发畅然起来:“宁人真的有意思,你更有意思,我知道你……你从一开始就加入了宁国的水师,可是在四疆之地都有你的传闻,可见宁帝对你的重视,你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三品的大员,而且独领一军,你的妻子甚至可以常住在宁国的未央宫里与贵妃日日相伴,而且你已经封侯?” 他看着沈冷的眼睛:“我说的可对?” “有一点不对。” 沈冷回答:“已是正三品。” “唔……” 沁色笑道:“那你应该知道,你这样一颗人头在黑武可值钱的很,在黑武青衙制定的刺杀榜单上你在前十之中,甚至比孟长安还要高那么一个位置,如果我把你扣下的话,拿着你去黑武青衙换钱,我能把这庄园里里外外的修缮一下,还能置办许多漂亮的东西,看起来比你漂亮的东西。” 沈冷耸了耸肩膀:“看殿下以为自己如何衡量自己。” 沁色微微抬着眉角:“怎么说?” 沈冷道:“若殿下这点钱就觉得知足了,卖了也就卖了,反正我就在这里,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多久有个叫龛罗道的黑武青衙红袍千夫长就会带着大队人马来殿下这里,你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倒也方便,若是殿下觉得龛罗道做不得主也无妨,龛罗黑庭随后就会到,殿下可直接与龛罗黑庭谈价钱,可看看龛罗黑庭是把殿下一起带回红城还是美滋滋的给殿下银子呢?” 沁色的脸色猛的一变:“你说的可是事实?” 沈冷往后坐了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皱眉:“你们黑武人的茶真难喝。” 放下茶杯:“如果是来拜访殿下你的,倒也不至于带着大队人马吧?我听闻格底城的黑武国边军将军月兰与殿下很好,有月兰将军护着殿下,纵然来个数千精锐也不足虑,可我忽然间想到若是这批人先去了格底城,以为浅飞轮报仇的名义去与月兰将军商议,然后直接将月兰将军拿下或是杀了,再来殿下这边……” 沈冷看了沁色一眼:“殿下觉得我还值钱吗?我当然还是那么值钱,只是钱到不了殿下手里。” 他笑了笑:“殿下刚才说我的那些往事都很准,可见殿下安排了人在长安,比黑武青衙的人做的还要好许多,殿下若是不在乎国家大事何必这样去做?可有些时候事情并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殿下为黑武谋千秋万世,黑武国内朝廷之中多少人想拿殿下去换好处?我也稍稍做了些功课,听闻国师对殿下很钟情,龛罗黑庭是国师第一得意弟子,自然会为他的老师多做些什么。” 沁色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你想跟我谈什么?你不会觉得这样说我就会跟你去长安吧?” 沈冷:“这是我来的目的,为什么殿下还要怀疑?” 沁色冷笑:“我跟你到了长安不过是个人质,生死在你们手中,你觉得我比回到红城去好一些?” “应该不会好多少,而且殿下还会背上一个叛国的骂名。” -- 第1064页 沈冷的回答让沁色出乎预料。 沁色道:“你这么说,我还怎么答应和你走?” “殿下没理由答应和我走,我都想不出来去了长安对殿下有几分好处,长安城里有个八部巷关着好几位亡国皇帝,殿下住在那似乎又不合适,或许会住在礼部的尚宾阁……整日提心吊胆的,宁人又视黑武人不共戴天,你在长安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沈冷看了沁色一眼:“连我都想不出什么词来证明我刚才说的是假的。” 沁色:“你倒是个有意思的说客。” 沈冷道:“不妨往两个方向都去想一想,殿下到了大宁长安固然不会好,哪怕陛下礼遇,你依然难过,可殿下难道回了黑武都城就好过?落在黑武汗皇手里和落在国师手里,前者似乎还好些,万一……我是说万一,国师与汗皇不和。” 沈冷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不知道殿下如何自处?” 沁色长长吐出一口气:“你继续说下去。” 沈冷站起来问:“可有纸笔?” “有。” 沁色吩咐人在桌案上摆上纸笔,沈冷沉默片刻,然后在纸上勾勾点点,只要不写字就还好,没多久就画了一张简略的地图出来,虽然不复杂也不详尽,可大概上黑武南院的诸多大城也都标注了出来,他一边画,沁色看着的时候眼睛里的震惊就越是浓烈,到后来已经手都在微微发颤。 “你为什么能画的这么准?” 因为实在好奇,问完了这句话之后沁色就后悔了。 “准吗?” 沈冷笑了笑放下手里的笔:“殿下为什么要来格底城?是因为殿下知道自己在黑武过不下去,桑布吕会不会杀你我不敢说,可国师若是把殿下请回去,天长日久之后会不会杀你似乎就好推测的多,他现在这般钟情只是因为得不到。” 沁色眉头一皱。 沈冷继续说道:“格底城有两三万黑武边军,月兰对殿下很好,可殿下想过没有,你能给月兰什么?他在你这里什么都得不到,他能护你多久?”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的点过去:“这里?这里?这里?还是这里?黑武这么大,可有殿下容身之处?” 沁色眼神一寒:“你到底想说什么。” 啪! 沈冷的手指戳在格底城。 “就这里。” 沈冷看着沁色的眼睛说道:“若殿下愿与我宁国合作,我宁国也愿意帮殿下在格底城安居,宁人不犯此地,若黑武大军来袭,宁军可助殿下御之,不管是国师胜了还是桑布吕胜了,最终不会伤及殿下。” 沁色哼了一声:“那你们用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去侵占我黑武疆域,杀我黑武百姓,你以为我会乐意?我不站在红城,可我站在黑武。” 沈冷深吸一口气:“大宁不需要殿下做任何事。” “嗯?” 沁色眼神骤然一凛。 连跟着沈冷的杨七宝和杜威名都愣了,这不是陛下的意思。 第五百八十五章 时势 阔可敌沁色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冷,她不笨,如果她笨的话那么整个黑武都找不出来一个聪明人,正因为她不笨所以她不相信沈冷的话。 如果宁人从自己身上一点好处都得不到,宁人图什么?慈善? 从很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就教导过,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生意人,所有人都是。 归根结底,每个人每天都离不开做生意,哪怕就是亲人之间的互相试探也可归于生意,一方妥协一方进,或是双方妥协,双方都不妥协那生意就做不下去。 在朝为官的也是在做生意,连皇帝都是在做生意。 说好听些叫权衡利弊,说浅白些叫讨价还价。 所以如沈冷这样毫无所得的付出沁色怎么能信? 她看着沈冷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有些戏谑。 沈冷的手指离开地图,沁色的视线却离开了沈冷的脸到了地图上,她虽然不信沈冷,却对沈冷的能力很钦佩,如果沈冷是画出来一张详尽的大宁地图她都没有那么大的震撼,熟记而已,不足为奇。 可画出来的草图是黑武地图,这种地图在宁国军方也应该还属于极度机密的东西,沈冷的级别不低,可绝不至于到每天都没别的事只是去看地图,他要领兵练兵还要有很多事,最多也只是看过地图几次却能随手画出来,她想了想自己行不行,也许行。 实际上,沈冷就看了一次,来之前拜访叶云散的时候。 “殿下在想,我图什么?或者说,大宁图什么?” 沈冷坐在那沉默片刻:“我接下来要说的不是大宁皇帝陛下的想法,也不是大宁官方的想法,殿下知道,我来的目的是大宁的皇帝陛下希望请殿下过去,而我刚刚私自更改了主张……” “你说。” 沁色看着沈冷的眼睛。 “我不在北疆领兵,说起来对黑武国内情况的了解都源于听闻,所以判断可能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若有不对还请殿下指正……黑武国内并不太平安稳,殿下的弟弟桑布吕或许皇位坐不久,国师与汗皇不和,不管是汗皇杀了国师还是国师杀了汗皇,黑武大乱,汗皇死了,皇族的人当然不会置之不理,国师一脉自然也不会就此罢手,杀汗皇只是激起内乱,灭皇族才能让国师成为新的黑武汗皇或是政教一统的帝王。” -- 第1065页 沈冷稍稍停顿了一下:“反过来想,若是汗皇杀了国师,那剑门一脉难道就老实了?剑门不是大宁这边随随便便一个江湖上的宗门,在大宁,朝廷绝对不会被一个江湖宗门影响,在黑武,剑门不是江湖宗派,而是宗教,宗教是可以发动战争的。” 沁色虽然没有说话却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 他继续说道:“所以不管谁输谁赢,黑武将来内乱必起。” 沁色道:“若是没有如你预料的那样呢?桑布吕和国师达成一致。” “会吗?” 沈冷笑了笑说道:“若是汗皇向国师妥协,那么剑门在黑武的影响就更加的难以控制,剑门宗主可以左右汗皇,汗皇变成傀儡,难道殿下指望国师对汗皇妥协?一旦他妥协了,他失去的就是对剑门的绝对控制,所以若有一方妥协必然是桑布吕,桑布吕妥协之后,由着国师的想法继续与大宁开战。” 沈冷微微昂起下颌:“黑武人都一定觉得打大宁不会太艰难,最不济依然是相持之局,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慧眼,宗教影响皇权,军队就会混乱,早晚必败,那时候,大宁运气好的话能从黑武国抢走三分之一的疆域,若是运气再好些,黑武南院将成为大宁的国土。” “黑武国立国之本在于南院,边军的来源,战马的来源,粮草的老远,支撑着黑武的就是南院,一旦南院落入大宁之手,黑武人就算还有北院可以支撑一阵子,多久?一百年?两百年?更何况,一旦内乱开始,灭黑武的不会是大宁,只能是你们黑武人自己。” 沈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缓了一下,然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皱眉:“真的难喝。” 他把茶杯放下,招手:“把我水壶给我。” 杜威名连忙上前把水壶递给沈冷。 “难道你们宁国的冷水比我黑武的茶还要好喝?” 沁色忽然笑了笑:“就算你说的都对,那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冷的眼神里一亮。 看到沈冷那眼神一亮,沁色忽然间反应过来,心里一震。 自己上当了。 这个年轻人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他基于有限的消息推断出来的,他并不确定,他是在试探自己,而自己刚刚听的太入神太专注,不自觉的就去想了现在黑武国内的情况,然后刚才她又说了一句就算你说的都对……沈冷要的就是她的确定! 所以一瞬间,沁色脸色微微发白。 沈冷起身:“就这样吧,我要告辞了。” 沁色也站起来:“想走?” 沈冷转身看向沁色淡淡的说道:“殿下这庄园里差不多有两千左右黑武边军精锐,我身边有二百余亲兵,你们的人数是我十倍,如果你手下的边军足够强,一个时辰之后才会被我的人杀光。” 沁色哼了一声:“狂妄!” 沈冷摇头:“我更喜欢自负这两个字。” 沁色连续深呼吸,知道自己已经在气势上输了,她只好又坐下来:“你从我这里确定了你的判断,所以原本宁国对黑武的进攻还会有所迟疑,但你回去向宁国皇帝说过之后,宁帝北征之决心更坚决,因为他知道必胜,既然如此我怎么还能放你回去?” 沈冷:“你放不放我回去,殿下说了算?” 沁色:“所以不如说说关于我的事,我更在乎的是我自己。” 沈冷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殿下想做汗皇吗?” 沁色的眼睛骤然睁大。 沈冷真的又坐了回去。 “殿下应该也不会想看到黑武皇族被灭,也不会想看到黑武内乱诸侯并起杀的四分五裂,那是我大宁想看到的局面不是你想看到的,据我所知,桑布吕若死,唯一还有资格也有能力把控局面的皇族只剩下殿下一个了,老一辈?老一辈若是能把控局面连桑布吕都坐不上帝位吧?年青一代?指望得上?” 沈冷越发从容:“就算殿下不想做汗皇,可以在这培养一个新汗皇出来,我代表大宁保你在格底城无忧……殿下深知,我亦深知,黑武灭不了我大宁,我大宁也灭不了黑武,最好的局面不过是黑武希望大宁越来越弱大宁希望黑武越来越弱,谁灭谁,那是大局之变后百年间的事,非在当下。” 沁色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沈冷第二次站起来:“你觉得孟长安怎么样?” 沁色哪里想到沈冷居然会冒出来这样一句话,一时之间完全怔住了。 “殿下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应付龛罗道吧。” 沈冷迈步往外走:“时间上应该来得及,龛罗道走的比我慢一些,可最迟后天就会到格底城,殿下现在派人知会格底城月兰将军还不晚,然后好好想想殿下自己怎么办。” 沈冷大步出门,杜威名和杨七宝紧随其后。 沁色起身跟在后边,到了正殿门外停步看着沈冷背影大声问:“你为何问我觉得孟长安如何?” “因为我觉得你很漂亮。” 沈冷的回答让沁色一时之间更加的无言以对。 “你觉得我很漂亮,为什么提到孟长安?” “因为我不要你。” 沈冷说完这句话人已经在很远之外了。 沁色没来由的就恼火起来,气的狠狠一跺脚。 -- 第1066页 站在她身边的莫窟都气的够呛,手握住刀柄:“殿下,难道真的不留下此人?若是被龛罗道知道他来过殿下却放他走了,更不好解释,况且他对殿下如此无礼。” “你怀疑他吗?” 沁色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他说一个时辰之内就能杀尽这庄园里的所有人。” “属下不信!” “我也不完全信,因为不完全,所以差不多相当于信了。” 沁色转身回去:“你现在立刻派人去格底城知会月兰将军让他小心。” 莫窟有些为难:“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那么就没了回头路,月兰将军如果不提防的话还无事,提防的话反而会激起龛罗黑庭的怒意,那是龛罗黑庭啊……” “不然呢?” 沁色脚步一停,又回头看了看沈冷那边:“他是我见过的最懂得抓时势的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月兰不设防,龛罗道杀了月兰,我们再无后援,所以输了……若是月兰提前防备,最终可能是月兰让龛罗黑庭和龛罗道都死,那么这格底城就真的成了黑武帝国的飞地,没有宁人的支援,我们挡不住国师调遣大军,所以不管怎么看,沈冷都赢了。” “他说他什么都不要,可一旦将来我之存亡交给宁人把控,你觉得我还有的选吗?” 沁色回到正殿,看了看沈冷喝过的那杯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忍不住过去端起来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有些苦,所以她皱眉:“确实不好喝……派人去买一些宁人的茶来我尝尝。” 莫窟心说殿下现在怎么还有心情让人去买茶? “也许以后就得适应大宁的茶叶了。” 沁色长叹一声:“这个沈冷,很有意思。” 第五百八十六章 图 回去的路上杜威名忍不住问:“将军这样对阔可敌沁色做出许诺,怕是回去见了陛下也没法交代,陛下是旨意是把沁色带回长安……” 沈冷摇头:“带回去?她那不是寻常庄园,是行宫,行宫规格建造如同城池,庄园内有两千余精锐边军,如果我们把人都拼死了,可能会把她带回去,最有可能活着把她带回去的是我。” 他看了看杜威名,又看了看杨七宝:“你们都会死,孟长安的二百四十名亲兵也会死,格底城的援军最迟一个时辰就会到,你们猜我一个人活着能不能把她带走?” 杨七宝问:“将军似乎并没有失望?” “怎么会失望,比带她回去还要好。” 沈冷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到了息烽口之后沈冷准备回营地里写一封奏折尽快派人送去长安交给陛下,若是在水师之中倒还好,有通闻盒的渠道,可在这北疆之地他只能走军驿。 刚写完了奏折还没有把杜威名喊来让他派人送去军驿,院子外面有人笑呵呵的问了一句我能进来吗? 看起来是真想敲敲门的,可惜这院子没有门。 沈冷往门外看了看,居然看到了黑眼。 “你怎么到这来了。” 沈冷大感意外。 “接了一趟活。” 黑眼道:“有个渤海国的商人要回去,求到流云会,我带人从长安一路送到白山关,正好去见了见孟将军。” 他就是来见孟长安的,只是还不方便对沈冷直接说,他来是上次老院长叶先生和沈先生韩唤枝四个人议事之后商量做出的决定,黑眼当然不能告诉沈冷说我是为你谋事来的。 沈冷笑道:“赚了几许银子?” 黑眼嘿嘿笑:“银子是流云会的。” 沈冷:“渤海人要回去你们也接这活?” “接啊。” 孟长安道:“我们可是正经做保镖生意的。” 沈冷:“如果那个渤海人是奸细呢?” “每一个在长安城里的外族都在流云会和廷尉府的眼皮子底下盯着,不过他什么都不做不等于他回去之后不会把看到的说出去,所以我们流云会接了这单生意只能保证安安全全的把他送到白山关,而不是出关。” 沈冷:“然后呢?” “然后交给白山关里的廷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应该已经在回长安的马车上,免费的那种。” 沈冷噗嗤一声笑了:“你是听说我来了特意过来看我的?” “当然啊。” 黑眼往后招了招手,断舍离三个家伙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东西进来,有肉,有白菜,萝卜,还有熟食,酒…… 黑眼道:“看我多讲究,还给你带了礼物,你只要进厨房稍稍加热一下我们就能吃了。” 沈冷:“感激你数代人。” 黑眼:“哈哈哈哈……主要是听说你带人去了冰湖那边,我们不放心过来看看。” 沈冷笑道:“正好,北疆这边有没有通闻盒的线?” “有。” 黑眼问:“有消息回去?” “是。” “交给我吧。” 黑眼把沈冷的奏折接过来递给断:“联络上白山关那边的线,然后送回长安。” 断点了点头:“特别急吗?” 沈冷:“也不是特别急,怎么了?” “那我吃完饭再去。” “……”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来沈冷家里做客的都会带着新鲜的食材热情的交到沈冷手里,这种优良传统哪怕是到了北疆东疆也没有改变。 -- 第1067页 饭菜做好,没有那么多作料调味,不过就算是寻常饭菜傻冷子做出来也好吃,解释不清楚,莫名其妙的好吃。 黑眼有几次真的忍不住想把沈先生和叶流云他们的担忧告诉冷子,可是几次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图一时口快觉得是对冷子好,可万一冷子知道了后会怎么办? 真的就去谋逆吗? 陛下待沈冷是那么好,好的让冷子没办法去做出对不起皇帝的事,哪怕现在告诉沈冷说其实你是皇帝的儿子,皇帝对你好只是觉得亏欠你,沈冷应该也提不起来恨吧。 那个傻小子,一直记得沈先生的话说要多记得恩少记得恨。 而且若事情原委说清楚,沈冷又怎么可能对皇帝恨的起来?那不是皇帝把他扔了的,而是被皇后盗走,而皇后已经去世,还能怎么办? “冷子。” “嗯?” “以后要是战场上打不动了,你就回长安,咱俩合伙开个小馆子呗?你负责炒菜做饭我负责吃。” “你确定那是开个小馆子?” “给我开个小馆子……” 黑眼傻乎乎的笑了笑,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他抬起手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有句话说出来就显得矫情了,可还是忍不住要说……冷子,私底下我不管你叫将军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兄弟,有一些人如果做到你现在的位置若是这样喊他名字他或许会愤怒觉得辱没了他,可你没有。” 沈冷:“我很愤怒。” 黑眼:“憋着。” 沈冷:“好哒。” 黑眼忍不住又笑了笑,缓了一会儿后才认真的说道:“记得,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面对危险,我会站在你身边,流云会的弟兄会站在你身边,退一万步讲,我们可以纵横江湖。” 沈冷:“似乎还是开个小馆子靠谱些。” 黑眼哈哈大笑,起身:“我还得赶回长安,奏折走通闻盒的方式比我带回去要快,我会让断先把奏折送出,你在北疆多小心,别傻乎乎的,北疆也未必都是真心待你的人。” 他真想说出小心太子这四个字,太子又怎么可能一个人都不去拉拢,又怎么可能不尝试着把手伸进战兵伸进四疆四库? 沈冷:“记住了。” 黑眼嗯了一声:“要不要我给茶爷带回去什么?” 沈冷往炕上一躺:“来打包,把我带回去。” 黑眼:“真不要脸……” 大笑出门。 沈冷没有送出去,因为他和黑眼之间没有那么多讲究,他躺在这息烽口兵营的土炕上脑子里一直都安静不下来,想着黑眼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对自己说那些话,又想着黑眼去白山关真的是护送一个不该护送的人?可不管黑眼是来做什么的,都永远不会是来害他的。 然后又想到阔可敌沁色,自己已经初步占据了主动,可沁色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认输? 要想让沁色彻底靠过来,就必须让龛罗道死在这,甚至要让龛罗黑庭死在这,龛罗黑庭那个级别的人死在格底城,沁色就真的回不去了。 陛下以对黑武一战求大宁之后百年太平,而这一战之后呢?靠的是不战而求百年太平,沁色是懂这些道理的人,沈冷看得出来她格局比一般男人还要高的多。 让沁色妥协,未来大宁和黑武才真的可能会有一段很长很长的和平期。 然而那个时候,和平期对于黑武人来说是尽力去恢复,而对于大宁来说是加速去发展,几十年后,黑武人好不容易从内战之中恢复过来,大宁已经强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那时候再对黑武开战黑武断然不是对手。 可是对黑武开战之前,必先对渤海国动武。 渤海国就像是黑武养着的一条恶犬,黑武时不时的扔给它一块骨头就让它苟延残喘着,如果将渤海国拿下,那就相当于拔掉了黑武的一颗尖牙。 沈冷翻了个身。 可是贸然对渤海国开战,朝廷必然不会支持,渤海国那个地方没有一年四季,只有一般冷和特别冷,十二个月中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适合动兵,战线一旦拉长的话,补给跟不上,粮草物资消耗极大,死于严寒的士兵会比死于战争的士兵多几倍,而一旦三四个月之内不能将渤海解决掉,朝廷里的声浪就能拍死人。 大宁确实强大,可强大不等于怎么打都赢。 沈冷猛的坐起来,想着自己是不是趁着在息烽口白山关这段日子怂恿一下孟长安?王根栋下一次带兵回来的日期算计下,正好可以赶上渤海国难得的算是比较暖和的那几个月,他的巡海水师可以抽调出来一万两千战兵,差不多相同数量的辅兵,有战船,可以在冰河开冻的时候猛攻,渤海人的船挡不住。 白山关增兵之后有大概两万人,加起来就有四万以上的兵力。 这个念头从沈冷的脑子里冒出来之后就挥之不去……他知道这是大罪,只要打输了或是打赢的慢了耗费大量钱财物资,都是大罪。 就算是最后打赢了,在三四个月之内灭了渤海,那他和孟长安最多也就是个攻可抵过。 这生意做的好像很赔本,最好的所得是功过相抵没有赏赐没有奖励还得被陛下骂几句。 似乎值得干。 沈冷嘿嘿笑了笑。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格底城这边搞定。 -- 第1068页 只要稳住了阔可敌沁色,就稳住了格底城,格底城有数万黑武边军,是能最快支援渤海国的黑武军队之一,还有一支是苏拉城的黑武守军,如果能搞出些事情来…… 沈冷从土炕上跳下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吃亏的人,之所以就算拿下渤海也不会有奖赏这么亏的事他都想干,只是因为陛下待他好。 真的好。 他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那套玄铁黑甲,深深的吸一口气,缓缓的吐出。 得争气啊。 唯有争气,才会让那些说陛下偏袒他的人闭嘴。 在东疆一年的时间,拿下阔可敌沁色,拿下渤海。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不客气 息烽口夜空很美,如此疲敝苦寒之地,星空居然美的让人难以挪开目光,那密密麻麻的星仿若画上去的一样,而这般美的夜再加上关于战争的传说,这星空就显得有几分悲凉,美和美好,终究不同。 传闻,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边疆死了那么多人,所以夜空才会如此的美。 那星星多到拥挤在一处的星河,是不是两国过往战死的将士在天空上依然厮杀? 杨七宝搬着个板凳过来坐在沈冷身边:“将军,你说如果人死之后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那能看到以往的亲人朋友吗?” 沈冷想了想:“我们能看到星辰,星辰也能看到我们。” 杨七宝笑起来:“那样就好。” 沈冷嗯了一声,想着是啊……那么多战死在沙场上的兄弟此时此刻也许就在高处看着自己。 “军人活着,荣耀穿在身上。” 杨七宝道:“军人死了,荣耀在奉英堂。” 他低下头:“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幸运,我们屯子里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我现在应该已经是我们屯子有史以来官职做到最高的那个了,可越是这样反而越不敢回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觉得这一身将军甲没有家里人看,回去做什么?” 沈冷道:“也该娶个媳妇了。” 杨七宝抬起头:“哪里敢,这漂泊不定的。” “你很少说你家里的事,其实想想每个人都差不多。” 沈冷拍了拍杨七宝肩膀:“我身边的兄弟,包括孟长安在内其实都是苦出身,所以我们比那些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年轻人更拼,拼,一开始是为了自己,后来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 沈冷道:“我听闻你有心上人。” 杨七宝脸居然一红:“是有……以前觉得我这样的大老粗一辈子光棍就好了,没必要祸害谁家姑娘,万一我死在战场上让人家守寡对不起人家,可是刚到白山关不久就认识了一个姑娘,第一眼看到就怦然心动。” 沈冷:“净瞎说,大老粗有什么不好的,相信我,大老粗很好。” 杨七宝扑哧一声笑出来:“将军你自从成亲之后变了。” 沈冷居然也脸一红:“咳咳……我刚到白山关就听孟长安提起了,白山关军医里一共有六个女医官,其中一个叫杨暖的医官经常给孟长安的两位夫人去诊脉,你虽然没说什么,可只要杨暖一出军医营你就屁颠屁颠的在人家后边跟着,傻乎乎的给人家拎东西,还不敢和人家说话,对不?” 杨七宝低头捂脸:“孟将军怎么都知道……我也没孟将军说的那样怂,我要是真怂我不就不敢跟着人家了吗?” 沈冷瞪了他一眼:“枉你还是我带出来的,追女孩子就是要脸皮厚起来才行,这事我有经验。” 杨七宝:“可脸皮厚这种事也看天赋啊。” 沈冷:“……” 杨七宝:“不是,将军我也是一时心直口快。” 沈冷:“……” 杨七宝:“我还是别说话了。” 沈冷笑道:“我特意和孟长安打听了一下,孟长安为了你还专门去问了人家杨姑娘心意如何,杨姑娘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只是热心肠……你猜她和孟长安怎么说的?” 杨七宝顿时紧张起来:“怎么说的?” 沈冷:“杨暖说,没想到杨将军是对我有意思,我只是觉得他人不错,像个长辈一样比较会关心人。” 他抱拳:“长辈你好。” 杨七宝:“确实比人家大了七八岁呢……” 沈冷:“你这胡子拉碴的不行,这次把沁色的事搞定后我去给你上门提亲,我打听过了,杨暖的家就是辽北道蓟州的,她父亲原本也是边军的军医,后来在战场上中了一箭才回到蓟州老家修养,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杨暖是个性格很坚强的姑娘,不服气父亲说她是个女人不能也做军医,所以学了一身医术跑到边疆来,原本的白山关将军闫开松就把她留下了,这些年来在白山关救治了不下千人。” 杨七宝脸一红:“主要是人好。” 沈冷撇嘴:“那么好的姑娘等着人家主动找你?白山关有多少狼盯着人家呢!” 杨七宝挺起胸膛:“那这次回去之后我就直接去找她说清楚。” “这还差不多。” 沈冷起身:“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起来跟我一起练功,然后咱们再去冰湖庄园。” “是!” 杨七宝站起来:“那属下先回去了。” 走了几步,回头:“将军你提亲的时候先把彩礼钱垫垫啊。” -- 第1069页 沈冷:“……” 第二天一早,沈冷和杨七宝杜威名晨练之后就带着队伍奔冰湖山庄,而与此同时,从格底城回来的密探也证实了沈冷对沁色说的话。 沁色微微皱着眉:“龛罗道是个自负自私的家伙,极看不起别人,但他再自负也断然不会凭白的对一位边疆将军无礼,他明日就到格底城,却在昨日才派人去知会月兰……” 莫窟道:“龛罗道历来傲慢,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若他真的打算对月兰将军动手的话,会不会表现的更亲善些才对?” “龛罗道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沁色道:“暂时看着,他没有动月兰的决心,或许是想到了格底城之后再看看情况而定,又或者只是在等龛罗黑庭,若想破局,不能让月兰死也不能让龛罗道死,龛罗黑庭更不能死,只要三个人任何一个死在格底城,我们就真的只能靠宁人了,龛罗道说他明天到,如不出意外,他今日必到。” 她起身:“我去格底城见月兰。” 莫窟连忙摇头:“殿下,若是你离开这庄园龛罗道才更容易对你下手,庄园里戒备森严他不敢轻举妄动,出了庄园殿下安危实在不敢保证。” “我若是在庄园里不出去,龛罗道才会真的确定我想把格底城变成飞地……他是来察言观色的。” 说完这句话沁色刚要吩咐人准备车马,就看到外边有亲兵急匆匆跑进来:“殿下,城墙上示警,那支宁人的骑兵又来了。” “不见。” 沁色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有些怕,也不知道是怕了沈冷还是怕麻烦。 “备车马我们从后门走。” 她说完之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准备衣物,莫窟连忙安排人去准备车马和护卫。 沈冷带着人到了庄园外边却无人理会,喊了几声之后,城墙上才有人回答说公主殿下今日不舒服不方便见客,沈冷微微皱眉:“怕是龛罗道到了。” 杨七宝问:“如果沁色亲自去见了龛罗道,难免会出什么意外,将军咱们怎么办?” “给殿下做护卫。” 沈冷一招手,二百多名骑兵跟着他呼啸而去,城墙上的黑武人边军看到沈冷走了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可谁想到这家伙居然带着骑兵绕了半圈跑到庄园后门那边等着了。 沁色的马车才出庄园就看到沈冷带着骑兵在不远处,她微微有些怒意:“去告诉他,跟着我的话就没了之前的和气。” 莫窟连忙催马过去见沈冷,将沁色的意思说给沈冷之后,沈冷笑了笑道:“我只是担心自己朋友的安全,龛罗道来的目的我很清楚,我不能坐视不理,但我不会骚扰公主,她不愿意看到我,她可以不开车窗。” 说完之后沈冷一摆手:“长公主殿下说不希望看到咱们,那咱们就跟的远一些。” 士兵们哄然大笑。 莫窟也给气的够呛,回到马车旁边后忍不住狠狠的骂了沈冷几句,沁色却反应过来沈冷的图谋,忍不住微微摇头:“他怕是猜到了我要去见龛罗道,所以故意带兵跟着,龛罗道若是看到我的马车有宁人骑兵一路护送,在我黑武疆域之内……这就怎么都解释不清楚。” “要不然给月兰将军送信,调集人马灭了他?” 莫窟问。 沁色沉默片刻:“回去。” 莫窟一怔:“不去格底城了?” “不去了,也不见沈冷,这个麻烦比龛罗道还大。” 沁色闭上眼睛:“派人去给月兰将军送信,让他增兵两千过来。” “是。” 莫窟招手叫过来几个亲兵吩咐了一句,然后他护送马车又回到了庄园。 沈冷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请他进去,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真小家子气。 沁色回到房间里之后气的几乎把桌子都踹了,可好歹忍住,想着这个沈冷怎么能如此不要脸?可她素闻沈冷威名,那是可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勇将,两千边军在她身边她却没把握能将沈冷拿下。 “援兵到了之后请沈冷来,人先扣下。” 沁色来来回回的屋子里踱步:“这个人还不能杀,以后用的到……我必须先看看龛罗道的态度,若是龛罗道不是来带我回红城,我就把沈冷交给他,若是他必须要把我带回去,那就……” 她话还没说完,亲兵从外面又跑来了:“殿下殿下,出事了。” 沁色脸色一寒:“急什么!” 那亲兵单膝跪倒:“刚刚莫窟大人安排去格底城的那几个亲兵不知道怎么被沈冷给抓了,他派人给送回来了,说是看咱们的人就那几个担心出意外,万一有个野狼什么的多不好,他还说……” 那亲兵抬起头看了看沁色:“他说不客气。” 第五百八十八章 各谋各事 沈冷走进庄园正殿之前忍不住去猜测现在阔可敌沁色的脸上会是怎么样的一种表情,那是黑武帝国骄傲的长公主殿下,在绝大部分黑武人眼中仿若神明一般的存在,是要跪拜的,而现在这个骄傲的女人却有可能憋着一股火想一口把沈冷吞进去。 而当沈冷见到沁色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低估了一位公主的气度。 桌子上摆着新泡的热茶,从茶香就能判断出来那是来自大宁的花茶。 大宁北方的人喝茶习惯和南方的人有很大不同之处,息东道湖见道甚至西蜀道东蜀道那边对于茶文化的理解都很复杂,茶会细细划分出很多品种,而在大宁北方老百姓的印象之中茶大概只有两种,一种是茉莉花茶,一种是别的茶。 -- 第1070页 花茶最大的特点就是味苦回甘,大宁南方的人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 沈冷虽然是江南道人,若以南平江来划分南北,他也算是南方人,可他却对茉莉花茶颇为钟情,尤其是爱上了西蜀道马帮老当家带到长安城的碧潭飘雪。 东北边疆这地方自然不好买到新茶,茉莉花茶的陈茶味道会更重一些。 茶味重,可能就会隐藏一些什么其他的味道。 所以沈冷选择不喝。 上次来的时候他毫无顾忌的喝了沁色为他准备的黑武茶,那是因为他确定沁色不会低级到在茶水里做手脚,而这一次不一样,看起来云淡风轻的那位长公主殿下眼神闪烁之际有淡淡杀意。 “不敢喝?” 沁色眯着眼睛问了沈冷一句。 沈冷点了点头:“不敢喝。” “为什么?” “不敢就是理由,不敢就是怕。” 沈冷坐下来:“殿下没必要纠结于一杯茶,我也不打算绕多大弯子……殿下之前出门是要去见龛罗道?想看看龛罗道是什么态度?” 沁色微微皱眉:“我要去做什么,需要向你说明?” “不需要。” 沈冷认真的说道:“殿下做什么都不需要向我说明,因为殿下要做什么都是殿下的态度,我需要的只是殿下的态度,看到了便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冷起身:“希望殿下不要浪费了自己不多的机会。” 沁色脸色微微发寒:“你费尽心思的进来,就是要和我说这样一句话?” 沈冷摇头:“不,我没有费尽心思进来,我也不觉得是在挽回什么,殿下若执意要去见龛罗道难道我拦得住?” 沁色还没说话,沈冷自己回答:“我拦得住。” 他转身往外走:“我需要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你浪费了我对黑武人为数不多的好感,让我忽然间想起来仇恨才是最应该摆在面前的东西,殿下派人去找月兰应该是想增兵到庄园里,要么抓了我要么杀了我,你已动念,看在是我主动表达了需要你合作的缘故上这一次我不计较,下一次殿下可试试,我大宁的铁骑能不能踏平你这庄园。” “我怕你威胁?” 沁色也站起来:“上次让你走出这个庄园也是因为我抱有幻想,正如你说的,那点好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沈冷脚步一停,回头看了沁色一眼:“我从这走到庄园门口一共需要三千二百步左右,我会走的慢一些,按理说最多半炷香的时间,我试试能不能走到一炷香那么久,我看殿下,怎么杀我。” 沁色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挂在一侧的佩剑。 而沈冷已经迈步走出正殿,他确实走的不快,走一步停一下,似乎完全没把外面那铁甲如林的黑武边军当回事。 正殿门外,杜威名和杨七宝两个人跟在沈冷身后,沈冷多快他们两个多快,非但沈冷没有一丝惧意,连他的这两个手下看起来也一样的自信,那是一种睥睨。 良久。 沁色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正殿门外看着沈冷的背影喊了一声:“你能做到宁国的三品将军,靠的就是这般赌气?” 沈冷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我赌运向来不错,能做到大宁正三品将军,三分靠运气。” 沁色:“三分运气就够了?” 沈冷的话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剩下九十七分……靠实力。” 杜威名嘴角微微上扬,杨七宝眉角微微一抬。 沁色愣了一会儿,然后居然因为这句话而心里微微一动,若是在一个懵懂少年嘴里说出这句话多半会被人笑一阵,可沈冷说这句话,就值得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深思。 沁色哼了一声:“你连刀都没有带进来。”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还不了解我,了解我就知道我一开始靠的不是刀,是刀鞘。” 这话沁色不懂,还以为沈冷开玩笑。 出了庄园之后杜威名问沈冷:“将军,这样是不是让沁色会有敌意?” “本来就是敌人。” 沈冷上马:“让她觉得是我求着她,她会很装。” 三个人带着二百四十名骑兵呼啸而去。 怎么看都算是不欢而散了吧。 半路上杨七宝忍不住问:“将军,若是因为这次的事沁色彻底放弃和我们继续谈的话,是不是要强攻冰湖庄园了?” “等着吧。” 沈冷回答:“到明天天黑之前她不派人来息烽口请我,那就准备好把人抢回去。” “咱们现在做什么?” “回去睡觉。” 沈冷说完这句话后猛的一打马,大黑马仰起脖子叫了一声加速向前。 格底城。 黑武边军将军月兰坐在书房里发呆,这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他都在脑子里不断的问自己一个问题……图什么? 长公主殿下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曾发誓要报答长公主,当年被人陷害有人想要把他排挤出军方再杀人灭口,是长公主在汗皇完烈面前说话才保了他一命,如今他有能力报恩,也一直在做,然而龛罗道来了。 一个时辰之前龛罗道刚刚离开他的将军府,从龛罗道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次青衙要把长公主带回红城,国师对长公主一直觊觎,若以往仅仅是贪图长公主美色,那现在得到长公主的意义就变得更大也更复杂。 -- 第1071页 长公主若是落在国师手里,国师就又增加了要挟陛下的资本,除非陛下完全不顾及长公主性命,而对于国师来说只要拿下长公主就立于不败之地……因为长公主陛下妥协那自然是国师赢了,因为长公主陛下没妥协那国师就会明白陛下的底线是失去任何人也影响不了陛下的坚持。 确定了陛下的底线,国师就到了做决定的时候。 而对于月兰来说,他需要面对的是…… 保长公主? 还是顺应时势? 月兰的心里很难受,难受的想要一刀一刀把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劈个稀巴烂。 他帐下谋士索索图自然看得出来将军的为难之处,如果将军放弃了长公主殿下,龛罗道自然就不会再难为将军,可陛下呢?陛下的怒火会把将军烧成灰烬。 将军信奉剑门,剑门供奉月神,他是剑门的信徒,不交出长公主是为叛教,交出长公主是为叛国。 “听闻宁人去见过长公主殿下。” 索索图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殿下应该比谁都清楚她回到红城就会变成一块让天平偏移的筹码,而她竟然接触宁人,就足以说明她为了不回去可以做出很多有违黑武利益的事。” 月兰问:“你的意思是?” 索索图道:“属下的意思是,将军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交不交出公主的问题,而是远近的问题……近处说,将军应该交出公主,因为以将军现在的实力抗衡不了国师和剑门。” “往远处说呢?” “帝国必乱,将军手握数万边军,其实比很多人都更有筹码继续玩下去。” 索索图道:“格底城周围千里是可用之地,唯一的担心不是宁人而是苏拉城的人。” 他看了月兰一眼:“将军若是只想做个将军,长远看都不该交出公主殿下,交出长公主非但会激怒陛下,还会让倾向于皇族的朝臣和百姓生出怨恨,难道国师会在乎将军?将来会保将军?在国师看来,将军可以交出长公主,将来若是需要也会把国师出卖。” 月兰眼神一寒。 索索图却装作没看到继续说下去:“将军若不只是想做个将军而是枭雄……帝国内乱对于将军来说是机会,手握重兵,还有粮仓,长公主又在将军身边,将来若陛下被国师所杀将军举义旗护送公主回红城,联合诸军杀国师,那将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月兰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那是豪赌。” 他看向索索图:“赌输了,万劫不复。” 索索图笑道:“如果陛下下旨让将军对剑门出兵,将军出兵吗?” 月兰摇头。 索索图又问:“如果国师下令将军对皇族出兵,将军出兵吗?” 月兰想了想,还是摇头。 “所以将军其实已经很清楚如今时局,没有什么是比固守格底城这一隅更好的选择,而手里有长公主和没有长公主,那是巨大的差别啊。” 月兰点了点头:“明白了,多谢先生教我。”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先下手为强?” “不。” 索索图摇头:“唯有让龛罗道死在公主庄园里,将军才不会有罪啊……龛罗道试图杀公主,将军杀龛罗道,可得陛下之心更得公主之心,到时候将军可以此为借口上书陛下请求增兵格底城,陛下必准,能给将军定罪的是陛下,国师不能定罪,纵然他是剑门宗主,也定不得罪。” 月兰笑起来:“那就增兵庄园……我还想看看那个胆大妄为接近公主的宁人沈冷是什么模样。” 第五百八十九章 月兰的决心 格底城。 数百名蓝袍甲士护送着马车在将军府门外停了下来,昨日才刚刚来过的红袍神官龛罗道迈步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将军府门口往两边看了,远远的能看到百姓们脸上的敬畏,所以他颇为满意。 黑武帝国和宁国不同,宁国也有国师,尊崇道宗,可道宗不可能有影响朝廷大事的分量,宁帝给足了荣誉,却不准宗教涉政,而黑武帝国不一样,剑门的弟子遍及朝廷上下,百姓信奉者数以亿计,剑门宗主一言有时候影响力比汗皇还要大。 比如龛罗道,作为青衙的红袍执法官,理应只为汗皇一人负责,可他还是剑门的一代弟子,所以才会被称之为红袍神官。 所以他很羡慕宁国那般干净的朝廷格局,哪里会出现如他现在这样要面对的复杂情况。 想想就头疼。 叔父龛罗黑庭让他来,明面上因为红袍神官浅飞轮的死,要针对宁人做出报复计划,可实际上他南下的时候怎么可能收得到浅飞轮的死讯,浅飞轮才死多久,黑武国那么大,消息从东南边疆传到都城至少有几个月的时间。 只不过巧了有这么一个由头,所以倒也理直气壮。 他刚下车不久,院门大开,格底城将军月兰笑呵呵的从里边快步走出来:“龛罗大人怎么也不提前派人通知一声,到了门外我才知道,实在失礼。” 龛罗道微微笑了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我记得将军在红城的时候与我叔父还是旧识故交,我年少时候也曾见过将军,所以想着若是那么多礼反而生分了。” 龛罗道比月兰要小十三四岁,那时候月兰在都城不过是个小小校尉,可这个校尉的位置有些特殊,是禁军戍守红宫的指挥校尉,当时有权贵之子想将这位子要来,派人去接触月兰希望他让一让,月兰那时年轻气盛自然不肯让,结果被人安上了一个偷盗皇宫重宝的罪名,非但罢了军职还要问斩,好歹是阔可敌沁色说了句话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 第1072页 而那时候负责办月兰这个案子的,正是龛罗黑庭。 所以有什么狗扯的故交。 月兰却依然笑呵呵的说道:“是是,那时候在都城多得神座大人的提携,若没有他的指点教导,也没有我今日之地位,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回都城,若是有机会的话,真应该面谢神座大人。” “机会自然是有的。” 龛罗道举步上了台阶:“叔父最迟月底就会到,算算日子,也就还有七八天的事。” 昨日来的时候龛罗道可没说这些话,月兰虽然提前就知道,可却依然装出震惊的样子:“连神座大人也要到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嗯。” 龛罗道看了看月兰脸色,不似作假,和月兰并肩进门:“昨日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实在是因为公务缠身,浅飞轮的死终究得向宁人要个交代,所以要去布置,这是叔父交给我的差事不敢怠慢,昨日事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今日就又来叨扰将军了。” “龛罗大人说的哪里话,我这家门时时刻刻都向大人敞开。” 龛罗道笑着点了点头:“有件事想向将军请教。” “大人请问,知无不言。” “我听闻长公主殿下在这?” “啊?” 月兰装作一惊,然后脸上露出害怕和担忧之色:“这个……确实是,长公主殿下前些日子突然到了格底城,不知缘由我也不敢细问,龛罗大人应该也知道长公主曾经于我有恩,所以我便在格底城里安排了居所,奈何长公主殿下却执意要住到城外冰湖庄园。” “现在还在?” “在,五六天之前的时候我还派人去那边看了看情况。” “将军坦诚。” 龛罗道似乎很满意月兰这态度,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死板,他脚步停了一下看着月兰的眼睛说道:“我得到消息说,红袍神官浅飞轮的死似乎和长公主有关。” “这……怎么可能?!” 月兰在态度上拿捏的极为准确,一脸的不相信同时表现出了对长公主的回护之心:“殿下到格底城并没有多久,又不知道浅飞轮大人会来,这两者之间怎么可能有联系。” “看来将军也不知道实情?” 龛罗道看了一会儿也没从月兰脸色上看出来什么虚假,想着还不如索性摊牌,于是认真说道:“浅飞轮死在白山关,我听闻将军即刻就派兵救援,作为青衙同袍我替他向将军致谢。” 月兰连忙摆手。 龛罗道继续说道:“但我听闻,浅飞轮被宁人杀死在白山的时候,恰好咱们的长公主殿下也去了白山,而在不久之前,大概是昨日,大概是前日,有宁人将军进入庄园之内,这事将军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月兰连忙摇头:“虽然我派兵保护长公主殿下,可殿下不许任何人轻易离开庄园,我的人也不能,所以要想得到什么消息,得再派人过去才行,五六天之前我的人去过,没听闻什么消息。” “将军失职了啊。” 龛罗道轻蔑的哼了一声:“连续两日都有宁人的边军将军进入庄园与长公主密谋,密谋什么我不知道,可我却深知长公主私底下接触宁人便是叛国,哪怕她是长公主也难逃国法,所以我想请将军安排人把长公主请到格底城来,再由我安排人把长公主送回都城。” “可以!” 月兰回答的爽快之极,爽快的超出了龛罗道的预料。 月兰大声说道:“虽然长公主殿下于我有恩,可我身为帝国的边军将军自然明白孰轻孰重,与宁人私下勾结便是叛国,叛国之罪决不轻饶,我即刻就安排人把长公主请来。” “好。” 龛罗道进了月兰的客厅坐下来:“那我就在这将军府里等着将军安排的人归来,一去一回,如顺利的话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不过要叨扰将军一顿午饭了。” “龛罗大人太客气了,你且稍坐,我去安排。” 月兰说完之后大步出了客厅,很快就有人为龛罗道上酒上茶。 月兰出了客厅直接去了前边正堂,不久之后龛罗道就听到的鼓声,那是月兰召集手下将领议事的信号,他往身边跟着的银袍千夫长尚难看了一眼,尚难立刻明白过来,出门往正堂那边过去。 正堂。 月兰将军看到手下人陆陆续续的进来,他也没有急着说什么,只是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安静,手下将领一个个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交谈。 月兰手下谋士索索图站在他身边贴着耳朵说道:“是否如将军预料一样?” 月兰点了点头,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打算让大力托去冰湖庄园,带三千人……必须提醒公主了,他身边有青衙的奸细,我也没有想到长公主在这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按理说长公主身边跟着的都是她的亲信,其他的人是我派过去的。” 索索图压低声音回答:“或许不会是殿下身边的人,而是将军派去的人里边有青衙的密谍,青衙密谍遍布天下,各军各地各衙各府之中皆有,不足为奇,而且难以甄别。” 月兰问:“那怎么办?要不然这样,将我的亲卫营调过去。” 索索图道:“亲卫营里才会有青衙的密谍,越是靠近将军的地方越会多,反而将军最少接触的地方少些,从前线边军抽调两千人回来,将军……你让大力托带着边军三千过去,之前以换防为名把另外两千人调回来,长公主自然明白,龛罗道也会觉得将军谨慎两边都不会怀疑,然后大力托带三千人进入庄园,长公主必然会想办法不出来,将军再按计划去做就是了。” -- 第1073页 月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如果身边没有你的话我的日子有多难过,这么多年来都是你在为我筹谋一切,任何事都帮我安排的稳妥周全。” 索索图垂首:“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 月兰拍了拍索索图肩膀,正好看到一个银袍千夫长过来,他坐直了身子大声吩咐道:“大力托,你从兵营抽调三千人去边关,带我的令牌,从边关换三千人回来,不要跟他们说去做什么,只说有重要军务,然后带着人把长公主殿下抓……请回格底城。” “是。” 大力托答应了一声,还来得及再说什么,索索图从月兰身边走过来:“我与你路上说,情况紧急,你就不要问将军了。” 大力托连忙点头:“是,先生。” 月兰交代完了之后去后院,那个银袍千夫长已经先走一步,将他的安排如数告诉了龛罗道,龛罗道思索一会儿也没察觉哪里不对劲。 “已经安排好了。” 月兰进门之后笑着说道:“为了保证消息不提前泄露,我特意调三千边军去庄园那边,如不出意外,天黑之前公主殿下就能进城,咱们……下几局棋?” “也好。” 龛罗道招手:“去把我从红城带来的美酒取来,我要与将军手谈畅饮……” 两个人摆棋笑谈,看起来倒是很融洽。 吃过午饭月兰又带着龛罗道登上城墙远眺,正说的兴起,忽然间手下亲兵急匆匆的跑来单膝跪倒:“将军,出事了,大力托将军被长公主殿下扣在了庄园,殿下暴怒,要……要砍了大力托将军的脑袋!” 月兰脸色一变,龛罗道眉头一皱。 “我亲自去。” 月兰大步朝着城下走:“传我的命令,亲卫营随我去庄园。” 他还没有下城,龛罗道却跟了上来,身法犹如鬼魅。 “我随将军一起去吧。” 龛罗道看了月兰一眼,那眼神里有些寒意。 第五百九十章 你忘记了 在大宁任何一条边境任何一座边关之内的任何一个边军士兵都努力的让自己记住一句话并且为之奋斗……让战争发生在大宁疆域之外,不管宁军与任何敌人交战,战场都是在敌国的领土上。 这也是大宁边军每一个士兵的骄傲。 尤其是到了当今陛下李承唐之后,边军实力持续增强,以往黑武军队还有攻破边防的时候,近十年来每一次厮杀都在大宁边疆之外,他成为宁帝的前十年,用数场血战让黑武人再也不可能杀进宁国之内。 沈冷此时此刻站在息烽口举起千里眼看着对面那隐隐约约可见的冰湖庄园,久违的杀气重新在身上逐渐释放出来。 “将军?” 杨七宝轻轻叫了一声:“息烽口只有不足三千守军且无骑兵,如果我们直接杀过去的话,毫无胜算。” 原本息烽口只有一千多名边军士兵,是孟长安手下六枪将之一的廖华带着一千二百名士兵到了之后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可是,和对面格底城的黑武边军依然无法正面相抗。 沈冷的身后站着队列整齐的边军,只等他一声令下就会立刻杀向冰湖庄园,可包括廖华在内,每个人都有些忐忑,外面是一马平川的雪原,就算是能攻破冰湖行宫然后生擒了黑武长公主阔可敌沁色,可退回来的时候呢?在雪原上,支援过来的黑武国骑兵就会好些割韭菜一样将大宁边军的步兵一层一层的放翻。 “我在等。” 沈冷语气平静的说道:“我说过,今天日落之前如果沁色还没有派人过来,那么这一战就在所难免。” 杨七宝点了点头:“如果不能按照将军的计划与沁色合作,那就只能按照陛下的旨意将沁色抓回去。” 沈冷看了看天色,再有一个半时辰就会天黑。 就在这时候,息烽口巨大的陡坡下边有个黑影迅速的靠近,沈冷举起千里眼看了看,那是一个骑马飞奔而来的黑武人,挥舞着手里的白旗,若没有这白色旗帜的疯狂舞动,到了息烽口下面大宁边军的弓箭能把他射穿刺猬。 “杜威名。” 沈冷喊了一声:“看到冰湖行宫那边有信号起,带兵来援,步兵不可出关,你带二百四十名孟长安的亲兵过来即可,违令者斩。” “将军!” 杜威名急切道:“你打算自己过去?” “怎么会一个人过去,至少也要十个人才行。” 沈冷一招手:“杨大哥,带几个人跟我过去。” 随着他一声招呼,杨七宝和十余名亲兵骑马跟着沈冷冲下陡坡。 那个从冰湖行宫方向赶来的黑武人看到沈冷出现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沈冷只带着十来个人的时候,那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冰湖行宫。 沈冷还没有进门就感觉到了森寒的杀气,这里的兵力明显增加了不少,行宫城墙上的守军数量增加了近一倍,那些黑武人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的杀气似乎能实质化一样变成利剑把他刺穿。 对于这里的绝大部分黑武人来说,他们不愿意接受宁人的边军进入他们的地盘,这样近的距离,而且宁人只有那么十几个人,只要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把这些宁人撕成碎片。 可是现在下令的不是将军大力托,而是长公主殿下。 -- 第1074页 阔可敌沁色看到沈冷居然只带着十几个人来脸色一变,她看得出来沈冷是个难得一见的勇士,却没有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勇气,此时此刻,庄园之中有五千武装到了牙齿的黑武边军,而他一个正三品宁国将军居然带着这么几个人就敢进来。 “你知道,勇敢和愚蠢其实只差一线。” 沁色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大步走过来的沈冷认真的说道:“你让分不清楚这两者。” 沈冷走到沁色对面站住,那一身黑色玄铁甲在西下的阳光照耀中散发出一种厚重的金属色泽,大殿门外的道路两侧都是黑武边军,一层一层,弯刀出鞘,寒气逼人,而站在沁色身边的两个人都直直的看着沈冷,两个人的手都没有离开刀柄,一个是沁色的贴身护卫莫窟,一个是边军将军大力托。 “你派人请我来,是准备了五千左右的精锐杀我?” 沈冷问。 沁色摇头:“第一不针对你,可若做完了我第一想做的事,第二未必不是杀你。” 沈冷:“那还有时间。” 他往四周看了:“还有多久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半个时辰,龛罗道这次从律城那边带来了两千边军,还有至少六百蓝袍。” 沁色叹道:“我以为你会把你的边军带来。” 她确实希望沈冷带着更多的人来,哪怕是一千宁国边军也好,龛罗道是黑武人带来的也同样是黑武边军,所以即便这边有五千兵力可打起来真的谁也没办法确定胜负,黑武人边军去杀黑武边军?他们不情愿,也不会让他们觉得这场厮杀有意义。 而宁人不一样,宁人当然愿意杀死很多黑武边军,沁色多希望沈冷带着大量的宁军进入行宫,那样就能把杀龛罗道的事交给宁人来做,她的人只需要看着就是,而宁人杀了龛罗道之后,月兰应该不会放弃杀死这些宁人的机会,唯有如此他才能对朝廷交代,对即将到来的龛罗黑庭交代。 “你希望我带着大队人马来。” 沈冷看着沁色的眼睛:“替你杀了龛罗道,然后月兰再带着援军赶来杀光我的人,这样一来,你们就有借口说是宁军进攻此地,然后龛罗道是战死的,你们拼命为他报了仇……” 沈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把这个东西再交给龛罗黑庭,多完美。” 沁色沉默。 大力托往前迈了一步,刷地一声抽出弯刀指着沈冷的鼻子:“你以为你有的选?哪怕你只带着十几个人来,这计划依然可以执行下去,让你活着你就活着,让你什么时候死你就什么时候死,殿下果然没有说错,你太自负了,所以只要殿下派人去请你,你必来,而你只要来了,必死!” 沈冷看着那把弯刀:“你多大了?” 大力托楞了一下:“什么意思?” 沈冷没理会,还是问:“你多大了?” “三十六,怎么了!” 大力托狠狠瞪着沈冷。 “享年三十六岁。” 沈冷忽然往前迈了一步,身子一侧避开弯刀的刀尖,手抓住大力托的手腕往上一撅,咔嚓一声脆响之后大力托的手腕被折断,弯刀的刀尖对准了他自己的心口,沈冷一掌拍在刀柄上,刀尖刺穿铁甲护心镜的时候发出的摩擦声那么那么刺耳。 沈冷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在刀柄上,弯刀在尖锐的声音之中一寸一寸的深入。 连续五下狠拍也就是一息的时间,刀尖从大力托的后背刺穿出来。 沈冷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大力托的尸体往前扑倒,他退的一大步距离恰到好处,大力托的脑袋恰好就倒在他脚前。 四周的黑武边军一瞬间就炸了,所有的弓箭都端了起来。 “杀了我?级别不够,连个三都算不上。” 沈冷低头看了看那尸体,又看向沁色:“我从来都不相信女人漂亮些就会蠢,可是你现在的样子蠢的让你都变得那么丑陋。” 沁色的表情都几乎扭曲,她发现这个宁人完全不会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做。 沈冷的手握住黑线刀刀柄,黑线刀在他后背,他左脚在前,右脚向后拉,一息之内他就能抽刀然后将沁色一刀两断,这一点连沁色自己都不敢怀疑。 “你是不是觉得身边站着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死亡就距离你很远?” 沈冷的刀慢慢离开刀鞘。 “你可以试试,你下令杀我,赌一把是他们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沁色怒目看着沈冷,气息越来越粗重。 莫窟迈步想拦到沁色身前,才迈步,沈冷的黑线刀忽然出鞘,莫窟只看到了那一道雪亮,他的刀子本已经出鞘,可还没有来得及抬起来,他胸前的铁甲啪的一声裂开一条口子,如果不是他向后退了一步,这一刀他已经被开膛破肚。 四周有羽箭飞来,沈冷的面甲滑下遮住了他的脸,羽箭在靠近他身体之前的那一瞬杨七宝抽刀,刀斩,若光炸开,射过来的羽箭数量并不多但很急,杨七宝的刀却每一支羽箭斩落。 并不是所有弓箭手都射出了羽箭,因为沈冷和沁色之间的距离太近了,那些发箭的黑武边军士兵只是因为愤怒到了极致,所以忘记了长公主的存在。 沈冷:“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的刀第二次扬起。 “住手!” 沁色忽然高声喊了一句:“所有人向后退,沈冷你跟我进来。” -- 第1075页 她转身进了正殿,沈冷的黑线刀缓缓回到刀鞘中。 他迈步上了台阶,抬起手将面甲推上去的那一刻,看到了莫窟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你的眼睛里杀气还剩下一半,另外一半是胆怯。” 沈冷从莫窟身边走过去,后者在听到沈冷这句话之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气势顿时就萎靡了下去,似乎连肩膀都往下垂了垂。 “你觉得是我在逼你?” 沁色回到正殿后坐下来:“杀了边军将军,是你自己把你逼到了绝路,外面五千边军士兵暂时不杀你只是因为他们还要遵守军令,也在担心我,一旦离我的距离远一些,他们会把你剁成肉泥。” 沈冷:“唔。” 他站在那,身边杨七宝带着十几个亲兵也站在那。 沁色:“你就这个态度?” 沈冷沉默片刻后淡淡的说道:“你忘记泡茶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 汹涌 如果是换做一个老成持重的大宁边军将军,做不出沈冷现在的做出来的事,换做另外一个年轻人也未必做的出来,这个曾经被沈先生说性格偏软弱连孟长安也觉得他有些胆小的年轻人,正在以一种激进的方式成长。 逼着自己激进。 而激进不等于无脑。 整个冰湖行宫里有大概五千多名黑武边军,每一个都对宁人充满了仇恨,换做别人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弩箭只下,毫无顾忌似的杀死黑武将军? 看起来沈冷很冲动,可他有把握,把握在于沁色让他离的太近了。 上一次离开这座行宫的时候沈冷说……我做到三品将军是因为我赌运向来不错,我有三分运气,剩下的九十七分靠实力。 “你若是不能杀了龛罗道,你也会死。” 沁色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哪怕你只带了这十几个人,你也必须杀了龛罗道,唯有他死我才能接受你说的那些条件。” 她看着沈冷的眼睛。 “我不喜欢女人说谎。” 沈冷走到沁色面前,低头看着坐在那的沁色,弯腰,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你想的明明是我杀了龛罗道你也要我死,而且你的武艺不错,在我刚才杀那个大个子的时候你的手触及剑柄并且抽剑,你拔剑的速度比你身边这个护卫要快许多,可是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比你漂亮一百倍的女孩,她拔剑的速度比你也快一百倍。” 沈冷起身:“你猜我躲不躲得过你的剑?” 无数个日子里,茶爷一次一次的以木剑对沈冷出手,无数次击中沈冷,这个世界上除了楚剑怜之外还有谁能比茶爷的出剑速度更快? 茶爷一次一次的对沈冷出剑,是因为茶爷的在乎。 沈冷走到正位那边坐下来,黑线刀立在自己身边,因为穿着铁甲所以坐下来并不是很舒服,但这个位子,沈冷坐下了。 “我来杀龛罗道,你的人守住那道门。” 沈冷抬起手指了指正殿大门。 沁色沉默片刻,点头:“好。” “长公主殿下博学多闻。” 沈冷闭上眼睛:“你会不会泡茶?” 沁色脸上有一抹怒意一闪即逝。 “我不会。” 她是黑武帝国的长公主,她又怎么可能不骄傲。 “学。” 沈冷依然闭着眼睛:“我希望在龛罗道进门之前喝上一杯热茶。” 沁色吐出一口气:“我的茶你不喜欢。” “我自己带了。” 沈冷睁开眼,杨七宝随即快步过来,从鹿皮囊里取出来一小罐茶叶递给沁色:“我觉得你应该听将军的话。” 沁色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可她站在那片刻之后就转身离开,取了水壶来,就在这大殿上用炉火烧水,水开了之后又烫了杯子和水壶,沈冷再次缓缓闭上眼睛对她说道:“茶与女子之柔才是绝配,你的动作太僵硬。” 沁色猛的站直了身子:“你别太过分。” 沈冷往后微微靠了靠:“你以前有没有为别的人泡过茶?” 沁色瞪着眼睛:“没有。” 沈冷:“那以后多泡些。” 沁色张开嘴,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那么凶狠的瞪着沈冷,她是黑武帝国的长公主,身份之尊贵谁不参拜?可现在,居然要为一个敌国的将军泡茶。 大殿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单膝跪倒在沁色面前:“斥候送回来消息,从格底城来的大军已经到了三里之外。” “让人都收起兵器,大力托将军带来的三千人全部调集到正殿四周,不可露面,藏身于房间之中围墙之后。” 沁色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大殿外面大力托的尸体:“把尸体搬进来,殿门外的血迹擦干净。” 莫窟连忙点头:“属下这就去传令。” “把你的甲胄卸了。” 沁色看了一眼莫窟胸前那道从胸口到小腹的长长刀痕,莫窟的铁甲很厚重,这一刀有多凶狠可见一斑。 “是。” 莫窟脸一红,连忙让手下人把自己的铁甲卸了。 沈冷忽然问了一句:“想好取一个什么样的宁人名字了吗?” 沁色转头看向沈冷:“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我一直都这样以为。” -- 第1076页 沈冷端起茶杯闻了闻:“果然还是茉莉茶香闻着更舒服……若是留下沁色两个字,再加上茉香……茉香沁色?沁色茉香?似乎都很不错,四个字的名字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孟长安应该还能接受,毕竟另一位公主殿下名字也是四个字。” 沁色眉角一抬:“你什么意思。” 沈冷喝了口茶:“你觉得孟长安怎么样?” 沁色:“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冷:“是不是上次没看清?” 沁色:“你别再胡说八道!” 她真的快要疯了。 沈冷嘴角微微一勾:“以后看仔细。” 外面又有一个亲兵快步跑进来:“殿下,已经到行宫外面了。” 沈冷指了指自己身边:“站在这。” 沁色哼了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 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到沈冷身边站住。 行宫外边,龛罗道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似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可是想想大力托被长公主扣下,士兵们的情绪稍稍有些不对劲也不能说明什么。 “进去。” 他抬起手指了指,他从律城带来的两千名黑武边军开始一队一队的进入行宫之内,这两千人进去之后,便是六百蓝袍甲士,四个银袍千夫长二十名黑袍百夫长留在他身边没动。 格底城将军月兰也吩咐了一声:“进去把大力托将军带出来。” 他的亲兵营立刻往前动,可龛罗道的手却往下压了压:“将军的人就留在行宫外边吧,劳烦将军再下一道军令,让行宫之内所有格底城边军撤出来。” 月兰的脸色明显一变。 “龛罗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 “信不过。” 龛罗道侧头看向月兰:“将军还不下令?” 月兰的手下意识的扶住刀柄,手背上青筋浮现。 片刻之后月兰的手猛的离开刀柄举起来下令:“传我的将令,所有人撤出行宫。” 月兰吩咐之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龛罗大人,请。” “不急。” 龛罗道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个黑袍百夫长跑出去从马车上抬下来一把看起来很宽大舒服的椅子放在放在行宫门口一侧,龛罗道坐下来:“数清楚,月兰将军在行宫之内安排的军队应该不少于两千人,算上刚才大力托将军带来的三千边军,总计五千兵力,那么多人,月兰将军一个人一双眼自然不好数清楚,你们都给我盯仔细了,可别少了人……另外,月兰将军,还得请你吩咐人出来的时候列队而行,这样的话数起来容易些。” 月兰的脸色变幻不停,他没有想到龛罗道在进去之前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那就尊龛罗大人的命令去办。” 行宫里边,一队一队的黑武边军开始往外撤,谋士索索图从里边出来,月兰一眼就看到索索图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可当着龛罗道的面又不好直接问。 索索图走到月兰身边,月兰问他:“大力托呢?” “被殿下扣在了正殿之中,我们也不敢贸然冲进去,殿下自幼习武剑术不俗,大力托将军的生死都在长公主剑下。” 索索图这话说完还没等月兰说什么,龛罗道却笑了笑:“你说长公主剑术不俗?那你说错了……长公主殿下的剑术可不仅仅是不俗,而是一流。” 五千人从行宫里撤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当人全都撤出来之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行宫里灯火通明,此时此刻,围着大殿的就全都是龛罗道的人,两千名律城边军,六百蓝袍甲士,将正殿围了好几层。 “大人,数量够了。” 银袍千夫长尚难垂首说了一句。 “那咱们进去。” 龛罗道起身,迈步进了行宫大门,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月兰:“怎么,月兰将军不打算跟我一块进去?” 月兰深吸一口气:“自然要跟龛罗大人一同进去。” 他扶着刀柄跟了上去,身后索索图和数十名亲兵同时向前。 “你自己跟进来就行了。” 龛罗道淡淡的说道:“刀也没必要带,将军身份尊贵,难道我还能让将军出手?” 他看向银袍千夫长尚难:“为将军解刀。” 月兰脸色发白:“你是要卸我兵器?” “是。” 龛罗道看着月兰的眼睛:“何必多问一次?” 月兰的握刀的手都在微微发颤,索索图抬起手抓着他胳膊:“将军,解刀吧。” 他攥着月兰胳膊的手也在颤抖,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不可控,之前筹谋的那些全都失去了意义,宁人沈冷的举动让索索图愤怒也无可奈何,龛罗道的举动,他更愤怒,也更无可奈何。 月兰眼睛变得发红,沉默片刻将刀子摘下来扔给亲兵,然后迈步向前:“现在龛罗大人满意了吗?” 龛罗道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行宫里边:“咱们走吧,去给长公主殿下行礼。” 第五百九十二章 殿杀 变故总是来的那么让人猝不及防,月兰的一切设想都在进行宫大门之前的那一刻被龛罗道击碎,他麾下所有边军都撤出行宫,掌控局面的就只能是龛罗道一人。 而局面他又没办法在第一时间扭转回来……黑武边军士兵对青衙的人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就如同大宁之内很多人都对廷尉府的人有一种畏惧感。 -- 第1077页 月兰没有把握现在直接下令拿下龛罗道他的人全都有那个胆子动手,而论个人武艺,他自知不是龛罗道的对手。 行宫里,龛罗道缓步前行,看了看这行宫:“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我看到这行宫心里只有悲凉……当年我黑武帝国的汗皇陛下可以随时到这座行宫里居住,而如今,因为宁人逐渐变得强大起来,汗皇连这行宫都废弃了。” 月兰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龛罗道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多希望,是在息烽口那边有一座宁帝的行宫,因为格底城这边我黑武边军的强势而让宁帝不敢来。” 月兰压着心里的火气,还是一言不发。 “月兰将军,你觉得呢?” 龛罗道看向月兰,眼神里有几分戏谑。 “我觉得以龛罗大人的能力若是当年没有离开军队的话,可能现在宁帝连长安城都不敢住,而是躲在他们的江南某地苟延残喘。” 听到这句话龛罗道的脚步一停,他看向月兰,没说话,只是眼睛直直的看着月兰的眼睛,月兰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正因为这是下意识的举动,所以月兰才觉得更为耻辱。 “呵呵。” 龛罗道转身继续往前走,没有再说什么。 行宫里边都是他从律城带来的边军,其实黑武国的边军也有歧视,律城那边几乎月月年年都在和宁军厮杀的黑武边军,当然看不起格底城的黑武边军。 大殿门外,龛罗道停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大声说道:“臣青衙龛罗道,恭请长公主殿下返回红城。” 沁色的声音从大殿里传出来:“龛罗道,你请我出去,是你不敢进来吗?” 龛罗道嘴角微微一勾:“殿下的意思是,殿下不敢出来?” 沁色哼了一声:“你是怕我什么?” 龛罗道:“那殿下又是怕臣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沈冷觉得好无聊。 沁色和龛罗道的对话,在沈冷看来就是……甲:你过来啊!乙:你过来啊!甲:你是怕了吧!乙:我看你才是怕了!甲:不怕你过来啊!乙:不怕你过来啊! 无趣。 龛罗道:“臣就在殿外等着殿下。” 沁色:“我就在殿内等你。” 龛罗道:“臣不知道臣有什么地方让殿下担忧,臣只是在此恭候殿下。” 沁色:“你若是心里干净为什么不敢进来见我。” 沈冷长长吐出一口气。 沁色似乎自己也觉得无趣起来,因为沈冷这一声叹息更觉得丢了脸面,于是她大声说道:“若想请我回都城去,又不敢进来见我,国师选你来真是看错了人。” 龛罗道微微皱眉,然后摆手:“去把大殿后门封住,放火,把大殿烧了。” 听到这句话沁色脸色一白,转头看向沈冷,却见沈冷依然没有任何举动,她心里没来由的冒出来一股火:“你就这么坐着?” 沈冷:“唔……杨七宝,带人点火,先把侧殿烧了。” 杨七宝哪里会去管那么多,沈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应了一声,往左右看了看,见侧殿那边窗户上挂着很厚重的窗帘,直接过去把灯油泼在上边,取出来火折子就给点燃了。 没多久,侧殿那边的窗户也烧了起来,烟一下子就冒了起来。 “殿下!” 大殿外边的龛罗道脸色猛的一变:“何必如此?来人,去把火灭了!” 不少人冲出去取水从外边泼,又不敢贸然冲进殿内。 沈冷摆了摆手,杨七宝从一侧将还没有完全烧掉的窗帘拽了下来拖到正殿空旷处,大殿里很快就烟气缭绕味道刺鼻。 沁色狠狠的瞪了沈冷一眼,大声说道:“既然是要放火,何劳龛罗大人动手,我自己点了就是。” 龛罗道皱眉,伸手往前指了指,身边近卫随即将弩箭端起来靠近正殿大门,从外边推了推,殿门在里边挡了推不开,龛罗道大步向前,伸手从近卫腰畔将弯刀抽出来,一刀斩落,那刀子精准的切入门缝里,噗的一声将门栓斩断。 他往后退了一步,近卫伸手把殿门推开,烟气一下子从里边涌出来。 龛罗道抬起手往左右扇了扇,心说这位长公主殿下果然凶狠,他和沁色并没有过什么太多接触,只是听闻这位长公主殿下性格刚硬手段狠厉,他说要放火烧了大殿,可不等他的人动手长公主却自己把大殿烧了,他就不得不还要下令救火。 有些讽刺。 在大殿的门打开那一刻,烟气外涌,烧着了的窗帘就在正殿里,龛罗道没办法看清楚殿内情况,他摆了摆手,两个银袍千夫长率先迈步进去,一左一右戒备。 龛罗道迈步进门,才进来就感觉到一丝森寒……屋子里烧着火,哪里来的森寒? 他立刻向一侧避闪出去,一把黑线刀落在他刚才站着的位置。 银袍千夫长拔剑出手,剑朝着刀来的方向刺了过去,剑去如电,可剑却刺了个空,面前烟气忽然卷动起来,一个黑影从高处落下,刀朝着银袍千夫长的脑袋砍了下来,银袍千夫长大惊失色,剑向上抬起来想挡住这一刀,可刀势太凶,啪的一声将他的长剑斩断,然后劈进了脑壳里。 他反应了过来,也挡了出去,只是挡不住。 杨七宝一刀得手迅速后撤,好像变成了气汇入了浓烟之中。 -- 第1078页 “宁人?” 龛罗道眼神里杀意渐浓:“原来殿下真的叛国。” 他大步向前,门外几个近卫已经跟了进来,四个银袍千夫长一人被杀,还有三个拔剑在手,身后依然有青衙的高手跟进。 月兰本走在后边,忽然一转身将殿门关上,一拳将身边的黑袍百夫长打翻,抽出那家伙的弯刀,刀鞘也拽下来别在殿门上,手起刀落,那个黑袍百夫长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进了地狱。 月兰杀人之后立刻往一侧冲出去,他很熟悉这大殿,侧殿的门就在不远处,他冲到侧殿之后藏身门后,天知道那些宁人会不会对他动手,纵然没有对他动手,他也没打算让那些宁人活着离开。 窗帘烧的差不多,大殿里烟气太浓,有人忍不住咳嗽起来,龛罗道一闪身到了咳嗽那人身边,手精准的掐住了那人的脖子,然后才发现是自己一个手下。 “破窗。” 龛罗道喊了一声。 手下人开始往窗口那边移动,砰地一声,显然是有人试图将窗子撞开。 然后就是一声惨呼。 龛罗道脸色一变,戒备着过去,低头看了看,窗口下倒着一具尸体,是自己手下一个黑袍百夫长,伤口在脖子上,显然那一刀极快,自己的手下完全没有反应。 到了侧殿的月兰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侧殿的窗户翻了出去,外面大批的青衙甲士和边军正在往前涌,他跳出去之后大声喊了一句:“都停下!” 士兵们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 “长公主殿下被宁人挟持,龛罗大人正在营救,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月兰回头看了看,然后大声吩咐:“弓箭手准备!” 习惯了听从军令的黑武边军立刻将弓弩都举了起来,只要有人一声令下,羽箭能把大殿射成马蜂窝。 在大殿里边的龛罗道怒骂一声,朝着殿外喊了一句:“给我进……” 他的话还没有喊完,刀出现在他面前,快的不可想象。 龛罗道立刻侧身让开,手上黑光一闪,套着铁爪的手抓向那把宁人特有的直刀,可是刀子居然长了眼睛一样,往下一划避开他的手,然后一刀戳向龛罗道的小腹,龛罗道向后急退,烟气翻卷,那股子刺鼻的味道让他烦躁,而那把神出鬼没的刀更让他烦躁。 “都进来!” 龛罗道又喊了一声。 喊完了之后立刻撤身,他不敢在发声的位置停留,那把刀来势太快太狠。 砰砰砰的声音此起彼伏,他的手下人在破窗,外面的冷风往殿内吹,烟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 可就在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索索图已经跑了,他拼了命的跑,他必须跑,他必须尽快将月兰将军的手下喊进来。 月兰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那些往前挤的蓝袍甲士。 “你们是要杀了我吗?” 最前边的几个蓝袍甲士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敢乱动,那毕竟是边军将军。 “杀了他!” 龛罗道的声音在大殿之内传了出来,那几个蓝袍甲士又对视了一眼,忽然有人抽刀砍向月兰,月兰也是身经百战的勇将,自然不是寻常一个蓝袍甲士就能击杀,那刀才抬起来,他的弯刀扫过蓝袍甲士的咽喉。 可是刚要再出手,弓弦响,羽箭朝着他射了过来。 月兰一把将面前的另一个蓝袍甲士拉过来,羽箭尽数被他用蓝袍甲士的身体挡住,然后他猛的转身冲到侧殿那边,一翻身从刚才跳出来的窗口又跳了回去。 砰地一声! 殿门被狠狠的撞了一下,可殿门里边别着刀鞘,这行宫大殿的殿门又厚重,想撞开并不容易。 窗口有人跳进来,还没落地,一把黑线刀扫过,那人的人头掉到了窗外。 大殿里边烟气已经消散,月兰看的清楚起来,杨七宝带着十几个亲兵守住那些窗口。 “让开。” 杨七宝看了月兰一眼。 月兰一怔:“你还打算守住?” 宁人只有那么十几个,这难道不是疯了? 杨七宝却根本不理会,看向大殿正中,沈冷站在那,身边倒着六七具尸体,都是黑武青衙的人。 “守一会儿。” 沈冷对杨七宝说了一句,然后转头看向龛罗道。 “不用太久。” 第五百九十三章 阔剑之威 龛罗道回头看了看,窗外他的人正在往里边猛攻,在他那十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守住整个大殿,攻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然后他慢慢的转身回来看向沈冷,上上下下的大量着:“铁甲不错。” 沈冷点了点头:“大宁皇帝陛下御赐,一万两银子卖你了,要吗?” 龛罗道:“什么?” 沈冷刷地一声把面甲拉下来,一个跨步就到了龛罗道身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明明有一丈还多些,这一步迈出的同时黑线刀已经到了龛罗道的头顶。 龛罗道第一次看到有人出刀能这么快。 他向后退了一步,两只手上的铁爪向前探出去一把抓住刀身。 那时候在白山之中,这样的铁爪曾经让年轻的廷尉袁望毫无还手之力。 咔! 沈冷的黑线刀扭了几下,铁爪崩碎。 龛罗道再退,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手上那残缺不全的铁爪,如果不是他反应快的话,碎的就不只是铁爪还有他的手。 -- 第1079页 “刀也很值钱,再加一万两刀也卖你了。” 沈冷再次向前,龛罗道只能再次向后退。 他是年轻人,对面的宁人也是年轻人,在黑武之内,龛罗道还不曾服过任何一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男人,甚至在他看来绝大部分人不过蝼蚁。 可是面前这个宁人将军的刀太快,他连续避让,看了看之前给自己背着阔剑的近卫已经倒在不远处,伸手从腰畔摸了一下往外一抖,一条锁链甩出来直奔沈冷的面门,这锁链的顶端有三根尖锐的钩子,骤然而至。 沈冷向后一仰身锁链贴着他的脸打了过去,刀子缠住铁链绕了几下,龛罗道松手,趁机向一侧冲过去将他的阔剑从死尸背上抽出。 侧殿那边,打开的窗户有两个蓝袍甲士拼了命的翻进来,杨七宝刚刚在另一扇窗户那边斩杀两人,眼看着这边不保,脚在墙上蹬了一下身子犹如射出的重弩一般冲了过来,黑线刀上下翻飞,两具尸体挂在窗台上。 沈冷的亲兵抬起连弩几个点射,靠近的黑武边军士兵被放翻了两个,可是外面人太多了,羽箭密集覆盖过来,他们只能蹲下来靠窗台来阻挡羽箭,羽箭一停立刻站起来御敌。 杨七宝从这边跑到那边,哪里守不住他就冲到哪里,一把黑线刀已经斩杀至少二十几名黑武人。 好在大殿没有后窗只有一个后门,后门被莫窟带着人封住,外面的人撞了很多次也没能撞开。 “去帮帮他们。” 沁色指了指前边。 莫窟答应了一声,招手带着人往前边冲,那十几个宁人让他感到害怕,倒在窗口的黑武边军尸体已经多的让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而那些宁人好像累不死也杀不死一样,依然死死的守着。 龛罗道阔剑在手,又回头看了一眼窗口那边:“废物。”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然间一步向前阔剑横扫沈冷的腰,这剑足有四尺半,剑身近一尺,这么宽大沉重的剑寻常人别说舞起来,端平了都难。 剑带着风来,沈冷黑线刀往上一撩,当的一声将阔剑震的往斜上方荡了出去,可是龛罗道借助阔剑上的力量身子转过来,一脚踹在沈冷的胸口,这一脚力度奇大,沈冷不由自主的往后滑了出去,脚底在地面上摩擦出来的声音让人耳朵里一阵阵发麻。 而这一刻,转了半圈的龛罗道又把阔剑甩了回来,沈冷后撤,阔剑斩在地板上,砰地一声,那么坚固的地砖都被斩碎,剑在地上留下一条笔直的斩痕,斩痕四周砖石碎如粉末。 这一剑的力度向下,龛罗道在阔剑斩在地上的那一刻松手,冲向沈冷的同时一拳轰向沈冷的小腹,沈冷刚避开刚才那一剑还没有站稳,小腹上又中了一拳,身子再次往后滑了出去。 而在向前的同时龛罗道脚后跟一勾剑柄,阔剑飞起来,他一拳将沈冷震退,两只手高高举起,阔剑刚好飞到他自己头顶上,两只手抓住剑柄再次一剑斩落。 沈冷脚下狠狠的一踩。 啪! 坚固的石板地砖被他硬生生踩裂,两只脚好像生根一样定在那。 停住之后沈冷将黑线刀从下往上甩上去,腰扭的幅度极大,腰,背,肩,力度穿过之后传到了手臂,这一刀向上迎着阔剑过去……当的一声,那声音大的似乎可以震碎人的耳膜。 这一刀一剑在半空之中相撞,往下劈砍的剑势大力沉,却硬生生被黑线刀扫的往上飞回去,龛罗道握着阔剑的双手也随之往高处抬,剑被黑线刀上的力量撞的几乎回到他背后。 沈冷一脚侧踢正中龛罗道的胸口,龛罗道身子往前弯曲人往后飞出去,屁股重重的摔在地上,还往后滑了一段。 “摔倒尾巴根了吧。” 沈冷居然还有心情问了一句,问这句话的同时黑线刀已经扫向龛罗道的脖子。 龛罗道将阔剑往上一甩重剑竖着飞起,黑线刀扫在阔剑上,阔剑又重重的撞在龛罗道肩膀上。 龛罗道一脚踹向沈冷的脚踝,沈冷侧移一步避开,龛罗道趁机抓着阔剑起身,双手握着阔剑的剑柄身子转了大半个圈将阔剑抡起来,横扫过来的阔剑似乎有万钧之威。 沈冷的黑线刀也挡不住这一剑,那阔剑自身的重量再加上龛罗道倾尽全力,沈冷只能后撤。 他后撤,看着那阔剑的剑尖从自己的身前扫了过去。 然后龛罗道飞了过来,他用阔剑把自己甩了起来……这就是黑武剑门的剑法之诡异,重剑是他们的杀人利器,可重剑未必是他们的杀招,要想将如此沉重的剑舞起来,就必须懂得借助剑自身的重量,有时候是人舞剑,有时候则剑带人。 重剑擦着沈冷的胸口扫过去,按照常理,习武之人都能判断的出来,这么沉重的剑扫过去剑势怎么可能收的回来,接下来舞剑之人必有破绽。 然而舞剑之人,是另一把剑。 龛罗道身子被重剑带起来,膝盖重重的正在沈冷的头上,铁盔发出一声闷响,沈冷的身子往一侧飞了出去,倒地的时候脑袋再次重重的撞了一下。 龛罗道被重剑带了出去,他双脚落地的同时握着重剑转了一圈卸掉重剑上的惯性,剑尖在地上划出来一个标准的圆。 沈冷只感觉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响着,好像有无数的战马在脑海里飞奔,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单手撑着地面发力往后横着翻出去,落地之后双手持刀戒备,眼前还是有些金星在飞。 -- 第1080页 这膝击正中,若不是身体太好,换做别人这一击要么死了要么晕了。 龛罗道冷笑了一声,想着若非他的剑太重没办法继续连击,但凡再快一些那个宁人将军必死无疑。 可是他的冷笑才起,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随即猛的往前冲了一步,同时身子凌空转起来将重剑甩向身后,重剑洒出去的银光将身后的人逼退,可是龛罗道却感觉自己后颈上一阵阵发疼,抬起手摸了摸,后颈上有个伤口,血黏糊糊的沾了一手。 伤口并不深,可是刚才那一刻有多凶险? 如果他的注意力都在沈冷身上,这一剑就能刺穿他的脖子。 长公主沁色向后飘身而退,眼神里有些可惜。 她一直都在蓄势,等着机会,然而这蓄势已久的一剑还是没能将龛罗道杀死,黑武年青一代被誉为最强者的龛罗道果然没那么容易杀。 “去窗口那边帮忙。” 沈冷深呼吸,朝着沁色喊了一声,然后缓缓提起黑线刀。 沁色应了一声,转身到窗口那边,她的剑极快,而且只有直刺一招,似乎和茶爷的剑技有些相似之处,可是比起茶爷的剑来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沈冷曾经说过,茶爷与人交手应该是很无趣的一件事,她学的不是舞剑,她学的只是一剑杀人。 如果刚才出手的是茶爷,龛罗道已经死了。 沈冷深呼吸之后开始重新回忆楚剑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黑武剑门弟子如何用剑,楚剑怜在长安城对他说过并且演练,然而演练归演练并非实战,况且龛罗道的剑技在剑门的一代弟子之中也是佼佼者,同样被称为一代弟子领军人物的浅飞轮绝对不是龛罗道的对手。 龛罗道往前迈了一步:“你的武艺不错。” 沈冷嘴角一勾,双手握刀从下往上斜着撩出去,龛罗道的重剑挡在身前,刀与剑碰撞火星四溅,平端着阔剑的龛罗道忽然松手,单掌在剑柄上猛的一拍,阔剑迅疾狠厉的飞了出去,沈冷将黑线刀竖起来挡住,阔剑的剑尖戳在黑线刀刀身上,巨力之下,沈冷的两只脚不由自主的往后滑,而龛罗道则一个凌空侧踢,鞋底踹在剑柄上,剑上的力度骤然大了何止一倍,沈冷的后背被顶着重重撞在墙壁上。 龛罗道哼了一声,往前疾冲,双手抓住剑柄再次发力。 沈冷的黑线刀一拨,阔剑噗的一声戳进墙体之中,暴怒之极的龛罗道一声嘶吼,双手握住剑柄手背上青筋毕露,衣袖都被胀起来的肌肉撑破,随着他怒若狂狮般的嘶吼,阔剑竟是将墙壁切开横着劈向沈冷的脖子。 “死!” 阔剑裂墙而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宁人不给 阔剑裂开了厚厚的正殿后墙,随着龛罗道的一声嘶吼而来。 砰! 沈冷一脚踹在龛罗道的手臂上,硬生生把那阔剑又踹回到墙里。 “气势是有,但是你不觉得破开墙就慢了?” 沈冷一脚把阔剑压回去,脚借力身子凌空而起,另一只脚在龛罗道的胸口上狠狠踹中,龛罗道胸口一阵剧痛,即便如此却没有撒手,握着重剑向后退了出去。 沈冷往前猛的一冲,肩膀犹如重锤一样狠狠撞击在龛罗道的胸膛上,龛罗道又是一声闷哼,左手伸出去按向沈冷的后脑,膝盖抬起来撞向沈冷的面门。 没等那膝盖撞上来沈冷自己侧面一摔,单手抓住龛罗道的脚踝,手甲坚硬,随着沈冷五指发力,手甲上的棱角几乎都切进龛罗道的血肉之中。 左手抓住龛罗道脚踝,沈冷双腿缩回来然后又狠狠的踹了出去,两只脚蹬在龛罗道抬起来的那条腿上,随着一声脆响,龛罗道的腿骨直接被踹断。 龛罗道往后摔倒,沈冷翻身压过去,这玄铁黑甲本就沉重,再加上沈冷跃起来的重重一压,龛罗道的胸口好像都被砸的憋了下去似的。 与此同时,沈冷抓住龛罗道的右臂一扭,又是一声脆响传出,龛罗道的臂骨也被扭断。 就在这时候外边一阵大乱,月兰帐下谋士索索图终于带着格底城的边军冲了回来,数千名边军迅速的合围,弓箭全都瞄准了过去,一时间场面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本还在猛攻的律城边军全都有些傻了,不知道是该继续猛攻还是退回去。 这一安静下来,龛罗道痛苦的呻吟声就变得清晰起来。 “必须杀了他。” 月兰从人群后边冲过来,哪里还等得及沈冷下手,一刀朝着龛罗道的脖子剁了下去。 唯有龛罗道死,那些从律城带来的边军才能控制住。 这一刀势若奔雷,只一个恍惚,刀就到了。 可是眼看着那刀就要落在龛罗道身上的时候忽然一转,刀锋横着切向沈冷的咽喉。 噗! 黑线刀在月兰的胸膛上划出来一道血口,月兰的弯刀被沈冷在半空之中一把抓住,黑线刀横向一扫,月兰的胸甲完全被切开,血从甲胄的裂口处喷涌而出。 “你比他差远了。” 沈冷哼了一声,站起来看向月兰。 月兰低头看了看伤口,又回头看向沁色:“殿下还不下令?!” 此时若沁色下令诛杀宁人,外面律城来的那些边军也会改为向宁人进攻,局面就变得能够把控,再趁乱杀了龛罗道,则大局可定。 可是月兰却没有听到沁色下令,沁色站在那脸色犹豫不定,月兰一怒猛的往前冲出去,虽然重伤,可此时不杀沈冷还等什么? -- 第1081页 轰! 突然之间,大殿的后墙被一股巨力撞碎,一只手从破碎飞溅的砖石之中探出来掐住了月兰的脖子,那只手看起来很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白的没有一丁点的人间气,像是从地狱伸出来的魔爪。 手好像没有肉一样,只是一层皮覆盖着骨头。 可偏偏是这样一只病态的手,又仿若是钢筋铁骨,那只手比龛罗道之前佩戴的铁爪还要坚硬还要锋利还要令人畏惧。 月兰的脸色从白到青,眼睛逐渐往上翻了起来,看不到了黑眼球只剩白眼。 一个人缓步从烟尘之中迈步走出来,他看起来个子不是很高,掐着月兰脖子的手微微上扬,月兰就挂在那,两只手抓着那条胳膊似乎还在拼尽全力的想要掰掉,可是力气正在迅速的消失,当那个人从尘埃瓦砾之中走出的时候,月兰的双腿已经没有了力量,软绵绵的垂着,还在微微的左右摇摆。 从后墙穿墙而入的人看起来已经差不多有五六十岁的年纪,有着黑武人典型的相貌,因为太瘦所以显得颧骨更高,眼睛往外突出,这让那双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多了几分恐怖。 他身上穿着一件青色锦衣,锦衣胸口位置绣着一支权杖。 这个老者的衣服太华美,只是却好像披挂在一具干尸身上似的,让人看着有些诡异。 “真是乱糟糟。” 青色锦衣的老者往前走,远处的沁色则下意识的往后退,何止是沁色,所有黑武人都在往后退,包括外面那数千边军,宁人不认识,可是他们认识那件青色锦衣,认识那锦衣上的金色权杖。 青色锦衣的老者松开手,月兰重重的摔在地上,老者松手的时机恰到好处还给月兰留了一口气,若是再松手慢那么两息,可能月兰这口气就上不来了,生与死的距离,就在这么一息两息之间。 “当年我在红城的时候放了你一条生路。” 老者微微俯身看着月兰那张从青紫色逐渐转为煞白的脸:“我给你机会了,为什么不好好珍惜?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松开了手,你从死到活,这劫后余生的感觉怎么样?” 月兰咳嗽着,却努力着挣扎起来爬跪在地上:“神座大人。” “我在问你,劫后余生的感觉如何?” “感觉……感觉,感觉好。” “嗯。” 老者直起身子:“好就行,不然的话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好意,喜欢这感觉吗?” 月兰不住磕头:“喜欢。” “喜欢的东西不能太贪,贪的越多就会失去的越快。” 老者再次微微俯身,手在月兰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我是希望看到多一些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站起来,成为帝国的栋梁之才,唯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才会多几分安逸,安逸多好,奔波多累,你们却让我不省心……” “月兰啊……你们不行。” 老者的左手按着月兰的肩膀,右手的五指在月兰的头顶上慢慢的抠进去,月兰疼的嘶吼起来,恢复了几分力气的他开始疯狂挣扎,然而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枯木一般的手掌却好像铁闸一样,按在那,便是万钧之力。 他起不来,动不了。 老者右手五根手指慢慢的全都抠进了月兰的头颅,人的头骨有多坚硬? 五根手指全都进去之后老者开始慢慢往上拉,月兰的脸扭曲了,眼珠子都失去了控制似的转着,最终翻了上去,随着一声轻响,一大块头盖骨居然被老者抓了下来。 “看看。” 老者弯着腰往月兰脑袋顶上那血窟窿里看了看:“烂乎乎的,怪不得人蠢。” 他松开手,月兰的尸体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老者转头看了看沈冷,注意到了沈冷身上的铁甲眼神微凛:“似乎在哪儿看到过这身铁甲来着?” 他却没有向沈冷出手,而是颤巍巍的往这大殿正中那王座位置走过去,从后边墙上的破洞里进来两个身穿红袍的小童,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年纪,一左一右扶着他登上高阶,在那个曾经是黑武汗皇坐着的宝座上老者慢慢的坐下来,似乎连走几步路都有些吃力,哪里像是刚才直接抠碎了月兰头盖骨的那个人。 他坐下来之后视线就转移到了沁色那边。 “殿下啊,月兰,我看过了,脑子里没什么东西,所以蠢。” 沁色忽然弯腰一拜:“是弟子错了。” “殿下,当初我教你剑的时候就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当时我劝殿下说一定要远离是非,聪明人都应该远离是非,不说生死,你看看臣现在这模样,臣才四十五岁,可看起来已经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还不都是因为身在是非之中累的。” 他说话不紧不慢,完全就没把沈冷他们当回事。 “殿下,臣已经这么累了,能不能不要再让臣操心了?” 沁色低着头,肩膀都在颤抖:“弟子真的知错了。” 老者摇了摇头,似乎极失望,他转头看向龛罗道那边看了看,脸上失望的表情更重了些。 “丢人。” 龛罗道挣扎着站起来,一条腿断了一条胳膊断了,另外一条腿的脚踝处血肉模糊好在还没断,他用他的重剑撑着身子起来,低下头:“叔父,是我无能。” “你确实无能。” -- 第1082页 老者叹息:“滚回来。” 龛罗道随即拄着重剑往前挪了一步,可只是一步,因为沈冷还在不远处。 老者微微皱眉,第一次正眼看向沈冷:“聪明人就别胡思乱想。” 沈冷看了一眼那老者,又看了一眼龛罗道,然后忽然笑了:“你家大人来了啊。” 龛罗道愣在那。 这么紧张的时候,这么令人胆战心惊的气氛,沈冷这句话一出口杨七宝忍不住笑了起来,十余名亲兵也笑了出来,连沁色的嘴角都抽了抽,好像差一点没忍住。 “你家大人没有把你教育好。” 沈冷走到龛罗道不远处站住,看向坐在高位上的那个老者:“你可真装,比我还装……可你装之前想过没有,你家孩子还在这边呢,老人家你犯错了啊,你应该第一个杀我。” 坐在高位上的老者猛的站起来。 沈冷看向龛罗道,龛罗道猛的发力想冲出去,沈冷一把掐住龛罗道的脖子转到龛罗道背后,小猎刀的刀鞘被他抽出来,刷地一声将钢丝绕在龛罗道的脖子上,膝盖抬起来顶着龛罗道的后背,两只手奋力往后一拉……噗的一声,龛罗道的人头被切了下来。 沈冷微微昂着下巴看向那个老者:“龛罗黑庭是吧,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千万别这么装了,黑武人给你面子,宁人……不给。” 第五百九十五章 上了 一个人的地位越高能力越大权势越重,就越是容易出现一种自己掌握全局无人敢反抗的错觉,比如此时此刻的龛罗黑庭。 在黑武帝国之内敢违抗他命令的人没有,而他不敢发号施令的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屈指可数……黑武汗皇桑布吕,国师大人,还有剑门的两位长老,就连长公主阔可敌沁色在他面前也要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先生,哪怕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也一样毕恭毕敬。 沁色的剑,是他教的。 沁色虽然没有拜入剑门,但剑法承自剑门,只是与大部分人所修之重剑不同罢了。 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外边数千黑武边军的弓弩之下,在自己释放的压力之下,那区区十几个宁人还敢反抗?就算是吓也会吓得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才对。 然而,沈冷就是这么当着他的面杀了他侄子龛罗道。 对于龛罗道他寄予厚望,将来一定是会把青衙传给龛罗道,只有青衙从他手里传到龛罗道手里,家族的力量才不会被削弱,影响力才会持续,家族才会一直都处在权力中心,有青衙在手,哪怕是国师大人也不会对他视若敝履,有事情也会把他请去商议。 青衙是黑武帝国内最令人恐怖的暴力机构,他作为这个庞大机构的掌舵人,不管是汗皇还是国师都不能轻视。 可现在龛罗道死了。 龛罗黑庭的手在发颤,控制不住的发颤,他非但将龛罗道视为自己的接班人,更视为自己的儿子,因为所修武功奇特所以他没能有子嗣,龛罗道就如他亲儿子一般,这愤怒这悲伤会有多大? “宁人!” 龛罗黑庭一声嘶吼。 他的手指向沈冷:“射死他。” 外面涌进来的黑武边军有人将弓弩抬起来,可在这一刻阔可敌沁色却大步走到沈冷面前挡在那:“你们还不明白?在青衙神座大人眼里你们连蝼蚁都不如,你们亲眼看到了你们的将军月兰刚刚被他杀了,而你们所有人也都会死,你们觉得你们和我比怎么样?作为帝国的长公主,汗皇的亲姐姐,他连我都不放在眼里,连我都要杀,你们又算得了什么!” 那些端起来弓弩的人面面相觑,有人缓缓的将弓弩放了下去。 “殿下。” 月兰帐下谋士索索图脸色惨白:“殿下,走吧,臣护送殿下返回格底城,这里就不要管了。” “你保护我?” 沁色深吸一口气看向龛罗黑庭:“你敢杀了他吗?你不敢,而他杀你却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简单轻松,他并不在意这里每一个人的死活,可只要他不死,你们能保护我多久?他杀月兰的时候可有一丝顾忌?” 龛罗黑庭的视线慢慢的转到沁色脸上:“你在指我?” “我还要杀了你。” 沁色将长剑握紧站在沈冷身边:“索索图,我不奢求你能下令格底城边军帮我,但我也希望你不要再错一步,月兰的死他必然会加上一个勾结宁人的罪名,这是叛国之罪,非但月兰死了,他的家人也会被牵连,九族皆灭,你作为月兰的下属,你们这些月兰的老部下,都会死。” 索索图的脸色一变,眼神犹豫。 “还有你们!” 沁色指向那些来自律城的边军:“你们应该都知道龛罗黑庭的手段,你们没能保护好龛罗道,他会让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大殿内外的黑武边军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他们都听闻过龛罗黑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青衙有多可怕,不知道是谁先退后了一步,然后人群开始如海水退潮一样往大殿外面退出去,很快大殿里剩下的人就不多了,而那些黑武边军一旦开始退就不仅仅是离开大殿而已,外围的人开始加速逃离,没多久,好像沙堆突然坍塌了一样,沙子散落一地,人群往四周散开,疯狂的朝着行宫外边跑。 龛罗黑庭却又坐下来,似乎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 -- 第1083页 龛罗黑庭叹息一声:“可是为什么聪明的人总是选错了路?我刚才没有制止你说那些话是因为……你说的没错,龛罗道死了,他们也都该死。” “可是……” 龛罗黑庭的视线从沁色脸上扫过去,又看了看沈冷,再看看杨七宝他们。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杀了我?” 虽然黑武边军撤走了不少,可是这里还有数百名青衙蓝袍武士,而在大殿后边看不到的地方,谁知道龛罗黑庭带来了多少人。 “总得试试。” 沁色的剑缓缓抬起来:“我从来都不愿意把命运交给别人掌握。” “谁愿意呢?” 龛罗黑庭冷笑:“没有力量的人却想抗争,那是愚蠢。” 他坐在那,手拍了拍王座的扶手:“力量,不仅仅是个人的武功还包括地位,我坐在这里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把手指指向你们。” 他抬起手指向沁色:“把她拿下,其他人杀了。” 四周围着的蓝袍甲士蜂拥而上,黑武边军撤走,可还有大量的青衙甲士,其中还包括武功不俗的银袍千夫长,黑袍百夫长。 “我不低头。” 沁色的长剑一抖,剑将面前的蓝袍甲士咽喉刺穿一个血洞,剑尖抖动若梅花绽放,所以那伤口也不是细细的一条而是洞,血瞬间就喷涌出来。 沈冷有十余名亲兵和杨七宝,沁色这边也有几十名手下和莫窟,他们收缩在一处,像是被大海所包围的一座小岛,而那些蓝袍甲士就是拍打在小岛上的滔天巨浪。 尸体一具一具的倒下去,沈冷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被血染透。 轰! 窗口忽然破开,一道黑影从窗口掠了进来,人还在半空之中,刀子斜着向下横扫,犹如在海上扫出来个圆,只是波动的并非水浪而是血液,刀尖扫开了几个人的脖子,血雾喷涌之中那人落地。 沈冷往那边看了看,嘴角一勾。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一刀一刀劈砍出去。 “索索图!” 沁色看到宁人的援兵来了,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另外一件事:“去外面稳住咱们的人,不要让边军和宁军厮杀,把军队带走!” 此时此刻,沁色宁愿相信宁人也不愿意相信那些格底城的边军,更何况是律城来的那些。 索索图也反应过来,从人群里冲出去,此时宁人的援兵来了,可若是外面至少五千名黑武边军列阵厮杀,宁人的援军根本就不可能杀进来。 “呼!” 一声整齐的呼喊,大殿的前边那一排窗口同时跃进来六个人,六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装束,都是大宁五品将军战甲,每个人手里都是一条散发着厚重金属色泽的铁枪。 以孟长安为中心,六枪将在他身边,七个人犹如一枚箭头刺进了黑武青衙甲士的队列中。 一把黑线刀,六杆铁枪上下翻飞。 尸体一具一具的倒下去,坚固平整的大殿地面上血迹越来越多,很快,人走在地上都会带起来血液,鞋底离开地面的时候,粘稠的血液随着鞋底离开地面,一个一个的血珠挂在鞋底上。 七个人,仿佛化身成了一台战争机器,只管向前。 原本占据优势的蓝袍甲士硬生生被七个人压的不住后退,而另外那边,沈冷带着杨七宝和十几名悍勇的亲兵开始反击,明明是数百蓝袍甲士围攻他们才对,可突然之间好像局面就变了,变成了沈冷带着十余人孟长安带着六个人将那数百蓝袍甲士包围。 大殿后边的破洞里不少蓝袍甲士冲进来,那是龛罗黑庭带来的队伍。 “杀!” 就在这时候,正殿前边数百名纵马而来的大宁边军冲到了近前,外面零零散散的黑武人顷刻之间就被放翻在地,那是孟长安亲手训练出来的四百八十名亲兵,每个人用的都是大宁武工坊精工锻造的黑线刀,他们的装备也比寻常边军强大,每个人身上都有半身甲,左臂上还有一尺多直径的臂盾,这数百人一冲进来局面立刻改观,黑武人被砍的毫无还手之力。 黑袍席卷,蓝袍退避。 “杀出去。” 孟长安伸手往前一指,六枪将带着四百八十名刀兵翻滚的海浪一样从大殿后墙的破洞追杀出去,外面还有许多之前来不及冲进来的青衙武士,在正殿后边和宁军厮杀在一处。 “有事没事?” 孟长安看向沈冷。 沈冷摇了摇头:“没有。” 孟长安眼神里的担忧显然淡了一些,转头看向龛罗黑庭:“就是这个人?” 沁色看到孟长安破窗而入那一刻眼睛都圆了,她只见过孟长安一次,还是在白山峡谷之中远远的用千里眼看到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孟长安出现在大殿里的那一刻她仿佛无比的熟悉,似乎这一幕自己在什么时候遇到过,或是已经发生过,这是一次重演,又或者是在梦中。 那个高大的宁人站在那,好像在那一瞬间她连对龛罗黑庭的畏惧都变得淡了许多,心都变得平静下来一些。 “孟长安。” 沁色喊了一声。 孟长安侧头看了看她:“小心些。” 沁色一喜,然后又一怔。 因为小心些这三个字孟长安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她身后的沈冷。 “上了。” -- 第1084页 孟长安的黑线刀转了一下,脚下一点朝着高台冲了过去。 “唔。” 沈冷嘴角微微一扬,黑线刀也随着转了一下,人从另外一侧冲了过去,那两个人往前冲的时候,好像他们踩过的每一块地砖都被踩的粉碎,犹如气浪炸开杀气翻涌。 第五百九十六章 四击一 “上了。” 两个字。 孟长安已经在高台上,一刀落下,刀势如雷落九天。 哪怕如今沈冷和孟长安已经没办法经常见面更没机会合练,绝大部分时候天南地北,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依然那么毫无罅隙无人可比,就好像针对这一战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在孟长安正面突进的同时,沈冷从侧面冲了过去,手在高台上攀了一下身子翻过栏杆,孟长安一刀斩落,而沈冷从侧面一刀横扫。 孟长安的刀直奔脖颈,他的刀法向来都是这么简单,刀落人头落。 而沈冷的刀则横扫龛罗黑庭腰,一个从上往下劈,一个横向扫过去,似乎龛罗黑庭怎么都没有避开的可能。 啪啪。 两声轻响。 龛罗黑庭微微昂着下巴,眼神睥睨。 “幼稚。” 他的右手抓住了孟长安的刀,左手抓住了沈冷的刀,他的手上可没有什么铁爪套着,也没有任何护具,而孟长安和沈冷两个人的刀又是玄铁打造沉重锋利,然而龛罗黑庭就那么直接抓了过去,没有丝毫的顾忌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更令人恐怖的是,他并非真的抓住了刀刃,而是精准的扣住了刀背,那么快那么沉重狠厉的刀,他居然在同一时间抓住,沈冷和孟长安这样的人,全心全意对付其中一个已经是很难的事,他却可以分心二用,同时挡住两刀。 “弃。” 龛罗黑庭轻声说了一个字。 然后两只手同时一震。 看起来那震动的幅度并不大,可对于沈冷和孟长安来说,两个人的手掌好像被人同时用刀子狠狠刺了一下似的,哪怕沈冷的手掌上套着手甲也一样,那力度穿透手甲直接冲击在他的虎口。 握着刀柄的手指被震开,然后刀柄狠狠的敲在手腕上,两个人同时一身闷哼。 龛罗黑庭的两只手往后一甩,那两把玄铁黑线刀向后疾飞出去,砰砰两声戳进后边巨大的九龙壁。 就在这一刻杨七宝骤然而至,沈冷忽然一俯身,杨七宝的刀子从沈冷身后刺了过来,出现的时候已经在龛罗黑庭的咽喉前边,龛罗黑庭的左手抬起来挡在那,刀尖戳在他的掌心,居然没有戳破! “你的刀差了些。” 龛罗黑庭一把将刀尖攥住,手一扭,黑线刀的刀尖就被他掰断,随手一抛,刀尖朝着杨七宝的脖子激射过来,杨七宝大惊失色,身子往后一翻从高台上翻落下来,那刀尖比激射而出的重弩速度还要快,没有击中杨七宝,可却把远处的一根柱子打穿。 那是何其恐怖的力量。 孟长安在这一瞬间一拳轰向龛罗黑庭的小腹,龛罗黑庭手肘往下一砸,孟长安的拳头距离他小腹还有不到半寸的距离,手肘砸在孟长安的胳膊上,这一拳就往下沉到了高台上,拳头落地,龛罗黑庭一脚侧踢将沈冷的拳头踹开,然后俯身一把抓住孟长安的后颈,五指发力,瞬间孟长安的皮肉就冒出来血。 那是可以抓破月兰头骨的手。 沈冷的拳头被踹开,借势往后一仰,两只脚抬起来收缩后猛的蹬出去,这两脚重重的踹在龛罗黑庭胸口,龛罗黑庭往后连退两三步后背触及王座后边的九龙壁,孟长安趁机脱身,而沈冷居然被自己这两脚的反震之力从高台上震了下去。 沈冷落地之前,杨七宝再次跃起来在半空之中托了沈冷一下,他一只手抓住高台边缘,另外一只手扣住沈冷的手往上一拽,硬生生把沈冷又扔了回去,沈冷飞回高台,脚往下一勾,杨七宝抓着他的脚也腾空而起,两个人落地之后开始猛攻,这两个人的武艺有多可怕?出拳的速度寻常人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 那感觉,就好像有人端着四把连弩对着龛罗黑庭的脸在击发一样,拳头快的都打出了残影,四个拳头一拳一拳的猛攻,而更恐怖的是……龛罗黑庭只是以左手不断的来回格挡就把沈冷和杨七宝两个人如此疯狂的攻势全都挡住,没有一拳落空,表面上看起来,他一只手的速度能比沈冷和杨七宝四个拳头的速度还要快。 而龛罗黑庭的右手则挡住了孟长安的拳头,右手一拨将孟长安的拳头拨开,然后往前一抓,在孟长安的拳头还没有收回来的双脚抓住孟长安胸前甲胄,手指砰地一声抓进胸甲之内,孟长安只感觉胸口一痛,也不知道伤的有多重,只好奋力后撤。 咔的一声。 孟长安的护心镜被龛罗黑庭右手抓碎,铁甲下边的软甲挡住了他的手指,感觉上的剧痛是因为他的手指压着软甲剐过胸膛,胸膛上被硬生生蹭掉了一层皮。 “两层甲?” 龛罗黑庭皱眉。 这三个宁人的攻势太凶,他可以挡住,但他知道若不速战速决的话会出意外,那三个人正是青壮,而他的体力绝对不会比那三个人更长,宁人有句话他一直觉得说的很对……拳怕少壮,谁也不敢保证一直打下去他会不会受伤。 在他看来,自己的一根头发也比那三个宁人加起来金贵的多,受伤就更不值了。 -- 第1085页 所以他的想法是尽快解决其中一个,这样压力就会减轻不少,寻机会再解决一个,那胜局已定。 只是没有想到孟长安的胸甲之下还有一层软甲,不然的话他的五指能把孟长安的心抠出来。 其实这是一种让人恐惧到了极致的画面,想想就能知道,龛罗黑庭的两边身子好像各自为主,他的左半边身子一条手臂一条腿挡住了沈冷和杨七宝那么疯狂且密集的攻势,右臂还能将孟长安的攻势化解,且差一点就杀了孟长安。 人,似乎在他身上分裂了。 一剑袭来。 剑从孟长安的耳边刺了过去,直奔龛罗黑庭的眼睛。 阔可敌沁色是一个合格的猎人,她没有急着出手是在寻觅机会,她知道龛罗黑庭有多可怕,所以才会一直等着,在龛罗黑庭以为可以杀死孟长安的瞬间心态微微出现变化,这一刻沁色的剑就到了。 啪! 龛罗黑庭的手在剑几乎都已经刺破他皮肤的瞬间收回来捏住了长剑,往旁边一带,长剑擦着他的脖子刺向身后,一带一拉,在孟长安身后的沁色就重重撞在孟长安后背上,龛罗黑庭一脚踹在孟长安小腹上,两个人翻滚着从高台台阶上掉了下去。 龛罗黑庭转身正面反击沈冷和杨七宝,他没有再防御,而是主动出拳,三个人的拳头好像两阵流星雨在对撞一样,那恐怖的拳影让人头皮发麻。 砰砰! 两拳穿透了密集的拳影分别击中了杨七宝的脖子和沈冷的胸口,杨七宝嗓子里响了一声,如果不是避开了要害,这一拳能将他的咽喉打碎,可即便如此,这一拳轰在脖子一侧,杨七宝也感觉自己的骨头出了问题,脑袋往旁边一歪,身子瞬间失去控制从高台上翻落下去,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沈冷胸口中了一拳,后背撞在高台的栏杆上直接把栏杆撞的四分五裂,身子往后翻倒,还没有掉下去,龛罗黑庭弯腰抓住沈冷的脚踝把人抡起来往左右摔了两下,那落地沉闷的声音,好像每一声都砸在孟长安心口。 “你!妈!” 孟长安脚下一点冲了上去,可才上到高台一半,沈冷被龛罗黑庭扔了过来,直接又把孟长安撞了回去。 四个人,全都摔在高台之下。 龛罗黑庭站在高台上,依然昂着下巴,他似乎在微微喘息,可那种气势让人心里生出来一种无力感。 “我说过了。” 龛罗黑庭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高台边缘处看着下边躺在地上的四个人。 “每个人都不愿意被别人支配命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可是……没有力量的人要去反抗命运那是很愚蠢的事,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蚂蚁就该在地上爬,苍鹰就该飞在高空,大象的力量超越虎豹,而我可以左右众生。” 他虽然走到高台边缘,却始终没有下来,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下去,这高台上地方有限,兵法上来说就是易守难攻之地,那四个人实力很强,可要想攻上来只有那么几种方式,都在他预料之中,若是走下高台的话,在这大殿空旷宽阔的地方和那样四个敌人交手,他可能早就输了。 他以左臂左腿能挡住沈冷和杨七宝的猛攻,是因为那两个人只能立于高台一侧,两个人站在那都无法完全施展开,两个人肩膀几乎挨着肩膀,所以出拳的范围也就有限,他挡住一个人的拳头以横拨的方式推出去就能挡住另一个人的拳头。 然而说起来简单。 基于强大的个人武艺,也基于强大的算计。 只要他不下这高台,四个人就算再强,可实际上他只是相当于在和两个人打。 稳在高台正中,有居高临下之势,立于不败之地。 沈冷往一侧看了看,杨七宝脖子被击中的那一下太重,脖子一侧血肉模糊,显然已经伤了骨头,他躺在那连翻身起来都极困难,暂时失去了战力。 而他自己,右脚腿骨应该是断了,一只脚站着,战斗力大打折扣。 孟长安看起来还好些,可只是看起来,孟长安的伤在甲胄之下,看不到而已。 三个人,竟是被一个人逼的如此狼狈。 “天降神命于我。” 龛罗黑庭俯瞰众人:“我便是神在人间的化身,神不杀我,谁可杀我?” 第五百九十七章 所悟 外面的厮杀声依然凶猛,孟长安带来的亲兵和黑武国青衙的甲士杀的昏天暗地,这是在黑武帝国之内,紧靠格底城,格底城内有数万黑武边军,而就在行宫之外还有五千黑武士兵没有撤远,意外随时都可能出现。 一旦索索图控制不住那五千人,孟长安带来的亲兵再悍勇善战,也会如陷入泥潭一样无法自拔,很快就会被黑武边军的人还吞噬进去。 “你走。” 沈冷看向阔可敌沁色:“去外面,索索图未必能把边军带走,你去格底城稳住军心。” 沁色张了张嘴,又下意识的看向孟长安,却发现孟长安根本就没有看她,孟长安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沈冷那条断腿上,小腿骨断了,纵然有铁甲护着,可刚才龛罗黑庭那两摔的力度实在太大。 “好。” 沁色一咬牙转身跑了出去。 “莫窟,你们帮忙!” 她喊了一声,莫窟想了想,却没有听沁色的话,一招手带着人也退了出去。 -- 第1086页 此时大殿里只剩下了四个人,脖子受到重创而暂时无法行动的杨七宝,断了腿的沈冷,还有同样受了伤的孟长安,再加上一个居高临下的龛罗黑庭。 “真是讽刺。” 龛罗黑庭俯瞰着那三个宁人。 “你们是来帮沁色杀我的?可是现在沁色走了,她的护卫也逃了,反而是你们三个宁人留在这……我是黑武人,可我也为刚才那几个逃走的黑武人赶到羞耻。” 龛罗黑庭盘算着如果自己此时下去胜算有多大,不管怎么看,胜算都在他这边。 他何尝敢耽搁时间?他带来的青衙手下显然没有那些宁人边军精悍善杀,虽然人数更多,可难保不会被宁人的边军杀光,到时候外面的人支援回来,他纵然有通天技,也杀不了这三个人,就这么走?他心有不甘。 沈冷弯腰将小猎刀的刀鞘绑在自己断腿处,有了支撑,断腿的疼痛似乎都轻了些。 “我上。” 孟长安的脖子后边一直都在流血,胸口也在流血,血水顺着他的黑色甲胄缝隙往下淌,看起来触目惊心。 说完这两个字孟长安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弯刀朝着高台上猛冲,沈冷看了看杨七宝的佩刀掉在不远处,只是已经没有了刀尖。 他跳过去将断刀捡起来,在孟长安大步掠上高台一刀劈落的瞬间,沈冷将手里的断刀朝着龛罗黑庭掷了过去,然后单脚跳起来攀住高台想翻上去。 龛罗黑庭侧身避开孟长安的弯刀,手抓住孟长安的右臂手肘捏了一下,孟长安的手臂立刻就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角度弯了过去,弯刀顿时脱手。 龛罗黑庭的左手抬起来在半空之中一把将断刀接住,看了沈冷一眼,然后将断刀掷了过去。 沈冷刚刚攀住高台还没有翻身上来,断刀重重的戳在他胸口,虽然没有刀尖,可刀子上巨大的力度几乎贯穿了沈冷的身体,还没有站稳是身子摇晃着往下倒……而在这一瞬间,沈冷把那条断了的腿抬了起来,手在小猎刀刀鞘上按了一下。 刀鞘上的钢丝弹射出去,铁爪抠住了龛罗黑庭的小腿,铁爪瞬间就抠了进去,而沈冷下坠,钢丝绷直,直接将龛罗黑庭拉的往一边歪倒。 孟长安趁机挣脱出来,一脚踹在龛罗黑庭的一侧,这一脚踹在肋骨上,可没想到龛罗黑庭居然钢筋铁骨一样,这一脚居然没能把肋骨踹断。 这一脚力度已经足够大依然没能伤及骨头,可在两个人的合力之下龛罗黑庭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找死!” 龛罗黑庭落地,一抬脚单手抓住小猎刀的铁爪往下一拉,噗的一声把铁爪从小腿上拽下来,连着一块血肉,这剧痛让龛罗黑庭暴怒。 他抓着铁爪一拉,沈冷不由自主的被拽过来,人在地上平着滑过来停都停不住,眼看着沈冷到了龛罗黑庭脚下,龛罗黑庭抬起脚朝着沈冷的胸口重重的踩了下去。 “铁甲有何用?!” 呼! 一道细小的黑影瞬息而来,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因为太快,只是恍惚了一下就没入龛罗黑庭的小腿,龛罗黑庭的腿被撞的向旁边歪过去,这一脚就踩了个空,脚底踩在地砖上直接踩出来一个深坑。 龛罗黑庭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腿上插着一根树枝。 “他们是战将,战阵之中往来冲杀堪称无敌。” 一个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缓步走进大殿,看了看沈冷,又看了看孟长安。 “你是江湖出身,打法不一样而已,何来的骄傲?一对一也要选一个江湖人才对。” 中年男人走到龛罗黑庭对面站住,脸色平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普通人,身上没有什么气势可言,双手空着,可不知道为什么,龛罗黑庭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脏就猛的紧了一下。 “楚……楚先生!” 沈冷眼睛都瞪大了:“你怎么会在这。” 楚剑怜看着沈冷淡淡道:“被打成这样。” 沈冷:“见笑见笑。” 楚剑怜转头看向龛罗黑庭:“本来是想给他们几个与你交手历练的机会,所以哪怕是你在说那句神不杀你谁能杀你的时候我都忍了,年轻人进阶成长速度太快就变得目中无人,也觉得自己战无不胜,和你这样级别的对手打一场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距离真正的强者还有很远的路。” 龛罗黑庭皱眉:“你是谁。” 楚剑怜的话看似是对龛罗黑庭说的,可实则是对沈冷对孟长安说的。 “我记得我说过,你们的刀法太刚硬猛烈,出力太足,太足则没有回旋余地,一击不能致胜便会被人所利用,在战场上你们习惯了身先士卒,你们一刀一个看似的并不是你们的对手而是敌人,寻常士兵与你们的实力相差甚远,所以只能让你们生出错觉,自己已经很了不起。” 沈冷指了指被自己杀了的龛罗道:“先生教训的是,你看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楚剑怜瞪了他一眼,心境再好的人也忍不住会瞪一眼,那股子不要脸的劲儿。 楚剑怜缓缓道:“到我身后去。” 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拖着杨七宝到了大殿殿门那边,孟长安看向沈冷:“现在怎么办?” 沈冷:“理论上应该把瓜子花生拿出来了。” 孟长安:“……” 楚剑怜缓步向前:“你在他们两个面前太狂妄了些,你狂妄的底气是你练功已经近四十年,我听闻过你的事,你从六岁开始练功至今还差两个月就满四十年,他们两个加起来练功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几年而已,你能赢是常理,常理之中的事你骄傲什么?” -- 第1087页 楚剑怜手里没有剑,可这不妨碍他是楚剑怜。 “我练剑三十年,比你差十年,你来与我比过。”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龛罗黑庭一把抓向楚剑怜的咽喉,楚剑怜却似乎已经提前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左手抬起来中指食指并拢已经在那等着了,龛罗黑庭眉角一抬,五指抓向楚剑怜的手指,楚剑怜的两根手指恍惚了一下,似乎是往前又进了一分,又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噗! 龛罗黑庭的手掌心被洞穿了一个血洞。 楚剑怜道:“你所修的武功奇特,身体堪比甲胄,寻常刀剑不可伤。” 他侧身避开龛罗黑庭的第二抓,跨步,肩膀撞在龛罗黑庭的胸口上,龛罗黑庭随即向后倒飞了出去……明明就是寻常无奇的招式,可龛罗黑庭偏偏就躲不开,也不是楚剑怜的速度已经快到超越了人体极限以至于连龛罗黑庭这样的高手都难以避让,而是时机的拿捏恰到好处。 楚剑怜的出手,就在于龛罗黑庭招已成势再改已不及的那一刻,所以龛罗黑庭极为难受。 真的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场面,甚至远不如沈冷孟长安杨七宝他们围攻龛罗黑庭时候看起来那么激烈,楚剑怜出手看似慢吞吞的,总是比龛罗黑庭慢了那么一丝,然而却总是能一击得手。 “中原人不信神佛。” 楚剑怜的手指点在龛罗黑庭的胸口,龛罗黑庭背后一股血箭喷射出去。 龛罗黑庭双手横扫,楚剑怜已经到了他背后,手指在后心位置点了一下,龛罗黑庭的胸口一股血箭迸射出来,龛罗黑庭看起来疯了一样挥舞着双臂,楚剑怜一会儿出现在他身侧一会儿出现在他身前,手指在龛罗黑庭身上连点,远处的沈冷和孟长安看的目瞪口呆,只是看到龛罗黑庭身上一股一股的血箭喷射出去。 不过短短几息时间,楚剑怜收步后撤,负手而立。 龛罗黑庭站在那,身上已经满是血洞,那一身寻常刀剑直接砍上去都不可破的硬功,却被楚剑怜点的千疮百孔。 “神不杀你,中原人杀你。” 楚剑怜转身,甚至没有再看龛罗黑庭一眼,龛罗黑庭张了张嘴,忽然脖子上爆开一团血雾,他脑袋往一侧歪了歪掉在地上,滚出去好几步远。 楚剑怜走到沈冷身边低头看了看:“教过你的。” 沈冷:“嗯……没学好。” 楚剑怜微微皱眉,然后叹息一声:“罢了,你不似茶儿那样可以专心练功。” 沈冷讪讪的笑了笑。 楚剑怜又看了看孟长安:“你的刀法比他还要没道理。” 孟长安觉得自己应该谦卑些,可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战场上厮杀本来就不讲道理。” 楚剑怜因为这句话若有所悟,沉思一会儿:“你们随我回去,我想到了些什么。” 孟长安看了看沈冷,沈冷看了看孟长安。 孟长安的眼神里大概是说这位先生怎么行事如此不拘一格,这是战场啊,说走就走了? “既然你们刀势凶猛难有余地,那就索性凶到极致不留余地。” 第五百九十八章 别让我觉得你是个懦夫 格底城 边城将军月兰的府里安静的可怕,安静到似乎连松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似的,正堂客厅里跪着很多人,包括莫窟,也包括月兰将军的遗孀以及家人。 长公主阔可敌沁色缓步过去将月兰将军的夫人扶起来:“安心在这住着,以后你们一家人我会照顾好,月兰将军因我而死,我不会看着你们受苦,自今日起,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月兰将军的夫人满脸泪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头。 沁色让人陪着月兰的夫人去后院,然后她的视线落在莫窟身上。 她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似乎依然平静,可是跟随长公主多年的莫窟知道殿下的怒火有多大,他也知道自己可能面临着灭顶之灾,而这怒火,来自于他在行宫里的不战而退。 “我出行宫之前是跟你说的什么?” “殿下吩咐我……去帮忙。” “你做了什么?” “属下是殿下的亲卫,职责不是保护那些宁人,而是保护殿下。” “唔。” 沁色看了一眼莫窟:“我本想让人狠狠打你一顿,甚至想亲自动手,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无趣,也无意义……” 她走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你说是为了保护我,出于忠心,所以我若是打你骂你会让你觉得不公,你会不服气,所以这就变得无趣起来,莫窟……你走吧。” 她闭上眼睛。 莫窟连忙起身:“属下告退。” 沁色缓缓道:“不要回来了。” 莫窟脸色猛的一白,扑通一声又跪下来:“属下不能离开殿下啊。” “是啊。” 沁色吐出一口浊气:“你不能离开我,你若是离开了我,黑武之大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龛罗道因我而死,龛罗黑庭因我而死,国师的报复随时都会来,我若是不离开格底城,有数万边军做保证尚且安全,你呢?你离开格底城很快就会被青衙的密谍找到然后杀了,你此时做出的选择,你扪心自问,是出于对我的忠诚还是怕死?” 莫窟想辩解,可却说不出口。 -- 第1088页 “就如在大殿里的时候一样。” 沁色问:“你选择离开,信誓旦旦的说是因为想保护我,而此时你问问自己到底是出于对我的忠诚还是怕死?” 莫窟重重叩首:“属下真的是担心殿下安危。” “我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不能惩罚你,走吧。” 沁色闭上眼睛:“总是会有你生存的地方,以后你我,各安天命。” 莫窟只是不住的磕头,额头上很快就破了皮,不多时血就冒了出来。 “殿下,属下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我的以后都看不清楚看不明白,何况是你的以后?龛罗黑庭死了,但黑武之内敢来杀我的人又何止一个龛罗黑庭,剑门弟子遍布黑武,纵然是这边关之内,数万大军之中,有多少人是剑门信徒?我需要的是一个在我做出决定的时候服从的手下,不是你这样的人。” 莫窟依然在磕头:“属下真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已是血流满面。 “唉……” 沁色一声长叹,起身过去伸手把莫窟扶起来:“你从很久之前就跟着我,哪怕我被困红宫你不在我身边,我离开的时候依然是召之即来,我说你怕死其实是委屈了你,你若是真的怕死,我离开红城的时候你不来就好,何必跟着我担惊受怕。” 莫窟那满是血迹的脸上,又出现两道泪痕。 沁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知道,若是为了保护我你纵然刀山火海也不会迟疑,可莫窟,你知道以后我们若想安居在这格底城就离不开宁人了,你知道为了你这临阵脱逃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换回宁人的信任?你知道没有宁人的支援这数万边军也保不住我们的命?” “属下,真的知道错了。” 沁色取出一块手帕,抬起手轻轻擦着莫窟头顶上的血:“我身边能与我相依为命的人不多,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我可以放心的把任何事交给你去做,莫窟,以后不要在让我失望了好吗?” 莫窟再次跪倒在地:“属下发誓,再让殿下失望属下不得好死,九族同灭。” 沁色把他扶起来:“去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帮我做一件事。” 莫窟眼睛里都是喜悦:“殿下只管吩咐。” “去征兵,去附近那些小部族里征兵,许以厚利,不管是亡命徒还是盗贼还是什么人,劣迹斑斑都没有关系,只两点达到要求就把人招来……第一,为了钱可以拼命,没有人可以如你这样是因为对我的忠诚而不离不弃,对于金钱的忠诚有时候更坚固,第二……不能是剑门的信徒。” 莫窟立刻明白过来:“属下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秘密的做……月兰已死,月兰的亲兵可用,主将死亲兵陪死,我不杀他们,但让他们宣誓以后对我效忠,看看有谁愿意脱离剑门,愿意脱离剑门追随我的一样许以厚利,若是不愿意退出剑门的暗中杀了吧,将这批人收服之后你带着,然后在格底城全军范围之内勘察甄别,看看有多少人是剑门信徒,用我们新招募来的兵顶替他们。” 莫窟低声道:“只怕人数不会少,应该有半数。” “再多也不能留,这些人对于剑门有天生的畏惧,一个龛罗道就可以让三千边军退出行宫,一个龛罗黑庭就可以让他们畏惧的不敢不听话,这样的士兵留着只能是隐患,若下次是剑门宗主亲至呢?” 莫窟嗯了一声:“殿下放心,属下马上去做。” 沁色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以后见到了宁人那个沈冷和孟长安,你下跪道歉。” 莫窟楞了一下,然后点头。 沁色道:“三天,三天时间把月兰的亲兵营控制住,三天之后以这亲兵营为主将格底城粮仓拿下,唯有粮仓在我们自己手里,格底城的兵才能真的稳住。” 她转身出门:“我去洗个澡,然后去息烽口。” “啊?” 莫窟愣住:“殿下若此时去息烽口,难保不会被宁人扣留。” “不会。” 沁色摇头。 她没说,但是有句话自己却很清楚……莫窟啊,沈冷和孟长安虽然是敌人,可他们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逃离,在大殿里决战之际,他们的援兵来了之后本可走的,可没走,反而是最不该走的莫窟走了。 息烽口。 沈冷看了看自己已经绑了夹板的小腿:“就算有沈先生的药,可能也有一阵子需要拐杖了。” 孟长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得找个东西做拐杖,回头让人去打一副。” 孟长安又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伸出手。 沈冷笑,扶着孟长安的手站起来:“这拐杖品级挺高的。” 孟长安:“一个时辰起价,十两银子,包天算你一百两,要是包月的话有优惠。” 沈冷:“……” 两个人出了屋子去看杨七宝,息烽口的医官看过,但是杨七宝的伤势太重需要送到临近大城里医治,孟长安随即下令自己的亲兵队护送。 医官在沈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杨将军身体素质极好,可这次伤的确实有些重,就算是医治得当怕也会留下什么……比如,头以后会歪,说话应该倒是没有受到影响。” 沈冷心里一疼。 “去打听。” -- 第1089页 沈冷吐出一口气:“看看附近那座城里有沈家的医馆。” “是。” 亲兵连忙跑出去。 沈冷进门走到杨七宝身边,杨七宝看着屋顶正在发呆,他还不能侧头,只是听到脚步声便猜到是沈冷和孟长安来了,嘴角随即微微上扬,哪怕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可这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没有露出过丝毫痛苦的表情。 “将军。” “嗯?” 孟长安扶着沈冷加快脚步走到窗边:“怎么了?” “求你一件事。” “别说求,什么事你说。” “把我留在息烽口吧,别让我回白山关了。” 沈冷皱眉,心里的疼更重了些:“因为杨暖?” “是啊……其实刚刚医官在外面商量如何为我治疗的时候我听到了,我以后这脖子可能就歪了,本来人就不好看,脖子再歪了,配不上人家,就别耽误人家了……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什么书,本来就觉得与她相距太远,只是癞蛤蟆一般……” “我不是天鹅。” 门外,那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的女军医杨暖迈步进来:“你听到了医官的对话,你可曾听出来我也在场?你可知道,之前昏迷的时候为你清理创口包扎的人是我?你的伤是什么样子我比你清楚,无需你多说什么。” 她走到窗边站住:“你本就不好看,脖子没受伤的时候就很不好看了,不过是丑和更丑一些的事,你以为,你是可以靠着外表让我对你有好感的那类人?你别让我觉得你是个懦夫。” 一瞬间,那铁骨铮铮的汉子啊,泪流满面。 沈冷看了看孟长安,孟长安微微颔首,两个人搀扶着走出房门。 孟长安看了看远处天空:“我把人带来的,我担心这边会有很多人受伤,白山关的军医带过来一大半,直接让人送到了息烽口,当时选人没有她,是她自己要来。” 沈冷笑。 孟长安看了看沈冷:“你带钱了吗?” 沈冷以为是要为以后杨七宝和杨暖的婚事随礼,自己将来又不一定在东疆,所以马上从鹿皮囊里翻出来一沓银票:“带了。” 孟长安伸手,沈冷把银票递过去。 孟长安接过来揣进自己怀里:“谢谢。” “谢谢?” “嗯,谢谢你给我两个刚出生的孩子还包了红包,怪不好意思的。” 沈冷:“你特么哪里有不好意思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 你想打就打 杨七宝的伤暂时可以稳定住,可要是后续治疗没有更好的医官更好的条件,怕是会留下很严重的隐患,虽然他自己很乐观,想了想说如果以后歪着脖子走路,可能看起来比较蛮横不讲理,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一身恶气看起来不好惹。 息烽口。 沈冷看了一眼面带愧色的阔可敌沁色,对这个女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厌恶,只是单纯的不信任而已。 因为她是黑武人。 永远不要相信黑武人。 合作,是基于共同利益之下,一旦这种共同利益已经全都拿到手,或者说已经失去希望,那么立刻就会反目成仇,哪里有什么好聚好散。 “真的很抱歉。” 沁色郑重的弯腰一拜:“我的人在那个时候不该走,我已经处罚了他们,该杀的杀了,我知道这样并不能弥补什么,只是想表明我的态度。” 沈冷耸了耸肩膀,靠着孟长安坐在那剥桔子吃,这是北疆冬天唯一能吃到的水果,当然也是从南方运来的,中途的损耗也不低,然而大宁皇帝陛下说要让边军的士兵吃好,不需要去管沿途的消耗,就算是冬天的时候最起码每人每一天能保证有一个橘子吃。 除了水果之外,还有牛肉,牛在大宁属于严禁私自宰杀的重律之中,一经发现轻则流放,耕牛对于农业的作用有多大毋庸置疑,而那些不能再耕田的老牛被宰杀后,绝大部分都要供应给四疆边军,说实话,连各道各卫的战兵几乎都吃不到,寻常的大人们也吃不到。 没别的,皇帝陛下的态度就是那么鲜明,朕就是惯着朕的边军士兵。 别争,争的话陛下会让你明白怎么被打脸。 沁色看了一眼沈冷,沈冷不理她,她只好将目光转向孟长安,奈何那位孟将军眼里似乎也没她,只是专注的看着沈冷吃橘子,就好像沈冷吃橘子是一件多重要的事。 “甜吗?” 孟长安忽然问了一句。 沈冷:“不甜。” “不甜为什么你把我那个也剥了?” “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沈冷把手里的剥好的橘子放在孟长安手里,转向沁色:“殿下这次来不是说句对不起的吧?黑武人就算和宁人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换不来没关系,相反亦然,所以不如直接说明来意,殿下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到不了朋友那一步。” 沁色叹道:“最起码也应该算盟友。” “盟。” 沈冷摇头:“不是友。” 沁色觉得有些尴尬,可如今的她似乎也已经没了别的选择,除了接受沈冷之前提出来的条件之外再无他法,龛罗道死了龛罗黑庭死了,别说国师,连她弟弟桑布吕都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她必须提前布置,把格底城变成她的领地。“上次沈将军提到的那些,我仔细想过之后觉得可行。” -- 第1090页 沁色笑了笑说道:“以后我就在格底城,希望沈将军能够履行之前的承诺,若是我这边有什么需要宁军帮忙的,还请不要推辞。” “唔。” 沈冷眉角挑了挑:“你希望我们履行承诺,没问题,我说过的一切都不会反悔。” 沁色眼神一喜:“真的?” “我们宁人只要做出了承诺,哪怕是对敌人做出的承诺,就不会轻易更改……但宁人不代表傻啊,殿下?我还是那句话,我所说的一切都会得到实现,可此时不同了。” 沁色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想着沈冷的要求到底会是什么,如果触及她的底线,那么以后只能靠自己了。 “你说。” 沁色看着沈冷的眼睛:“沈将军刚才也说了,什么事不如直接说明白的好。” “苏拉城。” 沈冷也看着沁色的眼睛:“我不担心你把消息泄露给苏拉城守将无量音,我们要苏拉城,若是强攻的话我们兵力不足,拿下苏拉城之后我们自然会保护好格底城,因为格底城就成了我大宁的前沿哨所一样,殿下以为如何?” 沁色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苏拉城与格底城同为黑武帝国东南疆的边城重镇,这两座边城就好像两扇门,有这两座城在宁人就打不进来,一旦苏拉城落在宁人手里,就相当于打开了其中一扇,宁军就可以从苏拉城一路向北长驱直入。 “不行。” 沁色起身:“这件事没得商量。” “送客。” 沈冷摆了摆手:“别担心我会扣下你,我说过,我对你做出过的承诺就不会轻易改变,我说过不动你就不会动你,你走吧。” 沁色往外走了几步,回头:“那……” 她想问那之前的承诺呢? 沈冷摇头:“别幻想太多,哪里有从不付出就有无限所得的美事,殿下已经生的那么美了,就不要想的太美。” 沁色苦笑,转身出门。 孟长安一直都在专心致志的吃着那个橘子,吃完了之后看向沈冷:“这么酸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沈冷:“有难同当。” 孟长安瞪了他一眼,伸手,沈冷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有尿意?” 孟长安:“滚……” 他扶着沈冷出门,到了门外正看到军医杨暖快步进了院门,可进来之后似乎又怕了,在门口低着头来来回回的走动,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杨先生?” 孟长安叫了一声。 杨暖吓了一跳,连忙俯身:“拜见两位将军。” “有事?” 孟长安笑了笑:“有什么事只管说。” “我想……我想这次陪着杨将军去治伤。” “可以。” 孟长安点了点头:“我从亲兵队调拨五十个人给你们沿途护送,我也请廷尉府的人帮忙调查,附近哪座城里有沈家的医馆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在沈家医馆若还是不能有完善治疗就送你们去长安。” 杨暖眼神明亮起来:“多谢将军……还有,还有一件事。” “你说。” “他越发的不自信。” 杨暖抬起头看着孟长安的眼睛:“我不是可怜他,也不是同情心泛滥,我是真的很喜欢杨七宝将军的憨厚正直,也喜欢他的待人真诚,所以请将军相信我,我不是因为他受了伤才会说这些话……我想嫁给他,但他可能不会主动向我提及,那就我来向他提亲,请两位将军为我们主婚,若是他……若是他不答应,还请两位将军帮我说服他。” 沈冷摇头:“七宝是我的好兄弟,杨先生这样说我很开心,也替七宝大哥开心,可我不能答应你……你可以陪着他去治疗伤势,但婚姻大事不可轻易决定,你认为你已经想好了便来求我们,但你想好了你家里人如何看待了吗?我会派人去你家里,请你爹娘过来或是征求他们的意见。” “我的事……” 杨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冷摆手阻止:“你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无法确定五年后十年后或是二十年后你会不会因为今日的决定后悔,哪怕就算是到了白发苍苍你再后悔也不完美,多想想,多问问自己,然后去问问你爹娘,他们走过的路看过的人都比你多。” 杨暖想到自己父亲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儿而一阵阵伤神的样子,心里就微微一痛。 可只是伤神,从小到大也不曾亏过她。 “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决定。” “你当然自己决定,但他们有知情的权利。” 沈冷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在乎的是杨七宝,他们不答应,我来解决,可你不能瞒着他们。” 杨暖点了点头:“好!” 她看向孟长安。 孟长安连忙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杨暖拜了拜,转身离去。 孟长安用肩膀撞了撞沈冷:“怎么这么老成了?” 沈冷:“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老父亲?” 孟长安:“……” 沈冷道:“人啊……陪伴最久的还是夫妻,她说自己不是冲动,我信,可那是此时此刻她认为的冷静,以后呢?我不希望七宝大哥未来会因为这些事而烦躁不安。” 孟长安:“对了,如果你以后离开东疆的话,他们两个的婚事你怕是不能参加了,礼钱……” -- 第1091页 沈冷:“滚!” 孟长安:“唔,我刚要说礼钱我替你垫上就是了,你让我滚。” 他一松手,沈冷便金鸡独立。 就在这时候门外又有脚步声,然后一头庞然大物就出现门口,在人群之前冲进来,似乎是刚刚听到了沈冷说话的声音,黑獒嗷的一声从外面窜进来。 沈冷吓得往孟长安身后一躲:“这会不能抱!” 黑獒哪里知道沈冷腿受了伤,一跃而起。 孟长安拦在沈冷身前一把将黑獒抱住,沈冷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谢……” 还没说完,孟长安一转身把黑獒放在沈冷怀里:“抱抱它!” 沈冷金鸡独立抱。 陈冉他们从外面冲进来,看到沈冷这独特的姿势之后都愣了。 孟长安从一边扶着沈冷,沈冷抱着黑獒。 王阔海揉了揉眼睛:“茶爷看到会不会生气?” 陈冉:“看起来他们俩更般配。” 当然不敢大声说。 沈冷把黑獒放下来:“不抱了,一边找屎吃去。” 于是黑獒愉快的转身跑去找陈冉了。 陈冉:“……” “得计划一下了。” 沈冷看向孟长安:“苏拉城必须拿下,然后才能进攻渤海。” 孟长安皱眉:“拿渤海?” 沈冷嗯了一声:“一场不会有奖赏的恶战。” 孟长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你想打就打。” 第六百章 妹妹七 楚先生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沈冷和孟长安,沉默片刻后说道:“武功技法其实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以你们的天赋,便是练的军营里寻常无奇的拳法刀法也可万人敌,但应该明白,一人技与万人敌不同,江湖上的比拼多半是一人技,大部分时候只分高下不决生死,所以对于力的控制要求极高,点到为止,收放自如,所以追求轻与厉,你们两个的刀法力求刚猛霸道,不是不对,这是战阵所需。” 他停顿了一下:“可再遇到龛罗黑庭那样的人,你们的战阵刀依然不是对手,倒不是因为他所修的那邪门功法就比你们的战阵刀强很多,只是因为他技更熟而已,练功四十年和练功十四年怎么比?天赋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高低不同,龛罗黑庭能有那般成就天赋就不会比你们低,即便低一些,也是毫厘之间。” 他缓缓道:“从今日起我留在这,直到教你们的战阵刀法可敌龛罗黑庭那样的强者为止,黑武不止一个龛罗黑庭那样的高手。” 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长安。 茶爷在院子里练剑,两个小家伙坐在木车里咿咿呀呀的对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反正说的可起劲了,他们两个已经可以走路,只是还走不太稳。 珍妃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嘴角带笑,对这两个孩子,她疼爱到了骨子里。 “让你在宫里住着你偏要偷偷跑回来。” 珍妃进门就直奔那两个小家伙:“一个人带他们两个,还有那么多事要操持,你怎么能忙的过来?” 茶爷笑道:“在宫里住的太久了,朝廷里已经有不少闲言碎语,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议论陛下议论娘娘,他们俩也没有之前那么熬人,所以就偷偷跑了回来。” 珍妃一手一个把两个小家伙抱起来,左边亲一口右边亲一口:“你不愿意在宫里住,那我就每天都来,反正在宫里也烦躁不安宁。” 她其实也是想躲清静。 皇后死了之后很多人来找她,宫里的那些妃嫔们嗅到了巴结买好的机会,一个劲儿的往她宫里跑,说是只要珍妃娘娘愿意,她们就拼尽全力的去劝说陛下立珍妃为后,珍妃看着厌烦听着也厌烦,索性也跑了出来,总不能把人都赶出去,她又不是那种冷硬不近人情的性格。 “要不然我住你这。” 珍妃环顾四周,这将军府里真是难得的清净:“我今日回去之后找陛下,对外就说我病了需要静养不见客,我在你这里,谁知道?” 茶爷吓了一跳:“那怎么行,娘娘万金之躯。” “呸。” 珍妃瞪了茶爷一眼:“跑江湖的出身,哪里是什么万金之躯。” 她把两个小家伙放在地上,他们俩立刻歪歪拽拽的跑出去,满院子乱走,那样子跟刚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似的,看着别提多可爱。 “沈冷已经去北疆七八个月了,他们俩也快满周岁。” 珍妃好像老母鸡一样跟着那两个小家伙,两只手张着,像是老母鸡的翅膀。 毫无疑问的是,即便刺客天空上有猎鹰盘旋,她也能护住这两个小鸡仔。 “都会说话了。” 茶爷自豪的说了一句。 院子一侧养了几只鸭子十几只母鸡,早上刚刚茶爷她们娘三吃剩下的米粥倒进了院子里那个小木盆里喂鸡鸭,沈宁摇摇晃晃的过去,一伸手抓住一只鸭子的脖子:“你……不许,七了,我七。” 然后趴下就要吃小木盆里的剩粥。 茶爷和珍妃连忙过去,那鸭子自然也不服气,上前就要赶走小沈宁,沈继那小脚丫踹在鸭子身上:“你不许七,妹妹七。” 茶爷和珍妃一人一个把两个小家伙抱起来,两个人笑的前仰后合。 小沈宁指着鸭子的饭盆:“鸭鸭坏。” -- 第1092页 小沈继奶声奶气:“不样妹妹七。” “才喂饱了你们两个,和鸭子抢什么。” 茶爷把沈宁举起来:“你要是饿了,娘亲再去给你做米糊糊。” 珍妃笑道:“也怪你,这么早就给他们两个断了奶。” 茶爷道:“我问过先生和流云会里那些大嫂,都说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断奶了,每日还会给他们两个煮些羊奶喝,稍稍吃些肉粥,可他们俩就好像小老虎似的就是喂不饱,一会儿就饿。” “小孩子就这样。” 珍妃溺爱的看着两个小家伙:“我从宫里带了御医来,也带了御厨,以后你就别自己每日给他们两个做饭,好好调理一下自己。” 茶爷骄傲的说道:“他们两个可爱吃我做的饭。” 小沈继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娘亲似乎听懂了似的:“娘亲做的,不好七。” 小沈宁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不好七,没有鸭鸭的好七。” “才一岁,说话这么利索,也是少见。” 珍妃抱着沈继在院子里转圈:“都聪明。” 茶爷道:“主要是随我。” 珍妃:“你……” 她楞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一会儿带他们两个去御园里玩,正是好玩的时候。” “嗯。” 茶爷应了一声:“宫里……最近有没有冷子的消息,他的信里也没提什么时候回来。” “我昨日还问过陛下,陛下说有通闻盒的消息到,沈冷估计着得在北疆多留一阵子,他跑去了东疆寻孟长安,本是去北疆要护送黑武国的使者来长安,如果顺利的话这会儿应该就快回来了,结果他和孟长安似乎做了些什么事触怒黑武,使团从边疆又回去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来。” 她们两个其实都是对国家大事不怎么感兴趣的人,两个人的性格出奇的相似,都是一身足以横行江湖的本事,可都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变成了小女人。 茶爷想了想那两个家伙凑在一起的样子,笑了笑:“唔……那两个家伙凑在一起,不会干出什么好事来。” 珍妃也想了想,确实是,她让人去找来小孩子穿的大氅给两个小家伙包上,一人抱着一个出门上了马车奔御园,又是一年金秋,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出行,沈冷过年之后离开的长安,已经大半年过去,黑武国的使团又退回黑武国内,谁也不确定沈冷会什么时候回来。 征战在外,总是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茶爷是这么想的。 她哪里想到了是沈冷主动要搞事情。 马车在大内侍卫和禁军的护送下到了御园,两个小家伙一下车就控制不住了,那撒丫子就跑的架势哪里像还差几天才满周岁的孩子,只是虽然跑得快但却颠颠儿的,两只小脚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自己绊在一起摔在那,摔了茶爷也不去扶,珍妃心疼的够呛,茶爷也不让珍妃去抱,只是让他们两个自己爬起来。 肆茅斋。 肆茅斋就在御园,皇帝听闻珍妃和茶爷带着两个小家伙来玩,看了一眼桌子上堆着的奏折,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朱笔,不知道怎么就笑了笑,把朱笔挂好,大步出门。 才出来就看到那两个小家伙蹲在肆茅斋外边的野花旁边,才入九月,这御园里的花儿还没有完全开败,两个肉呼呼的小家伙蹲在那看着一朵花儿,咿咿呀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什么,珍妃和茶爷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 小沈宁看着那朵花儿上趴着的蜜蜂:“七。” 小沈继一伸手就把蜜蜂捏了起来,居然又稳又准,也幸好捏住的是蜜蜂的脑袋,不然被蛰一下也不知道怎么哭呢,他捏着蜜蜂抬起来手在自己眼前看了看,然后递给小沈宁:“妹妹,七。” 小沈宁张嘴:“啊……” 可把皇帝吓坏了。 皇帝感觉自己好久都没有这么急了,一个箭步过去,在小沈继要把蜜蜂送进小沈宁嘴里的瞬间把小手抓住,小心翼翼的把蜜蜂从小沈继手里拿下来然后扔在远处:“这个可不能吃,朕那有好吃的点心。” 小沈宁看着皇帝,好奇的打量着,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皇帝慌了手脚求助的看向珍妃和茶爷:“这怎么回事?” 他把小沈宁抱起来,小沈宁哭的那叫一个伤心:“鸭鸭,坏!” 在她眼里,皇帝就和抢了她米粥的鸭子没什么区别。 皇帝可乐坏了,他以为小沈宁喊的是爷爷坏,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情都飞上了天,这小家伙的三个字,让皇帝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那么舒服。 “朕哪里坏了,朕是怕蜜蜂蛰到了你。” “鸭鸭,坏。” “行行行,朕坏。” 珍妃和茶爷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一扭头,就看到小沈继摇摇晃晃的走进花丛里,去找刚才皇帝扔掉的那只蜜蜂,一边低着头找一边嘟嘟囔囔:“妹妹七……” 皇帝笑的好像个孩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两个小家伙……” 就在这时候懿贵妃带着二皇子来,二皇子也才五六岁,正好奇的年纪,看到小沈继在那寻找,挣脱开母亲的手跑过来,蹲在那看:“你在找什么呀?” 小沈继一回头,看着二皇子:“妹妹七。” 二皇子:“什么七?” 小沈继终于看到了那只飞不起来的蜜蜂,指了指:“好七。” -- 第1093页 二皇子理解了,眼睛里微微放光,看着那只蜜蜂跃跃欲试。 第六百零一章 远虑 如果说珍贵妃是个在后宫生活不得不一直压着真我的女人,懿贵妃压的可能比珍妃还要狠一些,懿贵妃家境不俗,父亲是内阁次辅之一,家族也算名门,本来有了儿子之后应该底气更足才对,可出于对皇后的惧意她更加的谨小慎微。 陛下已经登极二十几年,二十几年来只有懿贵妃产下龙子,她能不怕? 皇后的手段,她真的怕到了骨子里,所以对于珍贵妃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有了儿子之后才能真正的理解当年珍贵妃的孩子被盗走是一种什么心情。 皇后突然死了,其实整个后宫的人都松了口气,只是谁也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以后多让他们在一块玩儿。” 皇帝看了懿贵妃一眼:“朕已经和沈冷说过,以后二皇子武艺由他指点。” 懿贵妃心里一阵狂跳,连忙跪下来:“谢陛下。” 都说在后宫母凭子贵,可实际上以皇后的那种心境哪位贵人不怕?尤其是如今太子已经名正言顺,懿贵妃带着二皇子就更加的小心翼翼,她深知唯有谁都不得罪才能让自己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没有靠山。 父亲虽然是内阁次辅,可实际上也说不上什么话,就算能说上话难道还能比得上太子? 而陛下现在给了她靠山。 沈将军年少有为,有沈将军做二皇子的授业先生,懿贵妃的底气一下子就足了。 “你们多走动。” 皇帝看了懿贵妃一眼,眼神里有点淡淡心疼:“平日里也不需要那么谨小慎微,莫忘了你是贵妃。” 懿贵妃跪在那叩首:“臣妾谨记。” “起来吧。” 皇帝看了看远处那三个小家伙嘴角带笑:“朕还有事,你们随意走动就是。” 说完之后转身回到肆茅斋,吩咐代放舟把老院长请来。 半个多时辰之后老院长进了肆茅斋,看到陛下正在批阅奏折,行礼之后就自己到一边的藤椅上坐下来,也没用皇帝客气。 “先生。” 皇帝放下朱笔:“长烨已经快六岁了。” 二皇子名李长烨。 老院长点头:“陛下的意思是,臣到宫里还是请二皇子到书院?” 皇帝沉思了片刻:“到书院吧。” “是。” 老院长笑了笑:“二皇子聪慧,臣前阵子送了他一本书,据说已经看完了,而且书中词句可以随意说出,引经据典没有丝毫差错,书中有一首前朝诗人洛城冬的长歌行,六百余字,二皇子也全都背了下来,这个年纪能有这份耐心,是天赋也是贵妃娘娘教导的好。” “朕的儿子。” 皇帝嘴角勾了勾,话当然不用说的太明白,朕的儿子难道还能差了? 他停顿了一下:“昨日收到通闻盒,沈冷那个臭小子打算对渤海动兵。” 老院长一惊:“得不偿失啊,渤海国偏僻凋敝,打下来没有什么所得,劳民伤财,就算是打下来了还要分心费力的去管……沈冷不像是个冲动误事的人。” “他在奏折里说,若是三个月之内打不下来渤海国,他就请辞回家开餐馆,若是三个月之内打下来渤海国,不要一丁点的赏赐。” 老院长:“想的美……渤海国苦寒,一年之中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动兵,若是打不下来,要消耗多大的钱粮物资,还要调集北三道的战兵,调集东疆边军,动辄十数万战兵,真出了意外还想回来开餐馆……” 皇帝道:“沈冷说不动东疆北疆一点粮食物资。” “那怎么可能!” 老院长都想不明白沈冷到底自信来自何处。 皇帝摇了摇头:“朕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打算的,他的奏折里只说明年六月进兵,九月末回师,所以要在东疆拖延上一段时间了。” 老院长道:“要不然让夏侯芝过去?” 皇帝想了想点头:“也好,夏侯芝在北疆也没什么仗可打,黑武人最近收缩的厉害,就让夏侯芝也过去。” “对了。” 皇帝又想起来一件事:“唐宝宝到了西疆之后已经肃清了霍拓等三国余孽,打的还算顺利,基本没有什么损耗,谈九州派人给他送了请功奏折,先生觉得该如何赏?” “陛下,不如赏谈九州。” 皇帝哈哈大笑:“唐宝宝之前军职稍显低了些,就升到正三品,谈九州领兵有功,赏金五百两,爵一等国公,进大柱国。” 谈九州是四疆大将军里唯一一位爵位二等国公的,如今一下子到了一等公大柱国,瞬间就拉到了和东疆大将军裴亭山同样的高度。 老院长当然明白陛下的想法,北疆大将军铁流黎意外身死加速了陛下对四疆四库更新换代的速度,武新宇接替北疆大将军,但不管是资历威望都和裴亭山谈九州没法比,所以武新宇还是一等侯,也没封柱国。 南疆狼猿大将军石元雄如今已经开始筹备武院的事,陛下不久之前下旨叶景天暂代南疆狼猿大将军,也是一等侯,也没封柱国。 东疆裴亭山,西疆谈九州,这两个人就变得越发重要起来。 北疆之战后裴亭山是必然要退下去的,东疆交给孟长安?陛下似乎已经有这个打算了,水师那边,陛下一分为二,庄雍重伤修养,海沙接替上去,但陛下将水师分割出来一部分给了沈冷,所以将来的水师大将军到底是沈冷还是海沙尚不明朗。 -- 第1094页 至于西疆,唐宝宝就是去接熟悉西疆军务的,谈九州已经五十二岁了,陛下一下子给他进大柱国,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谈九州又不是笨人,自然明白陛下如此厚赏的缘故,陛下只是担心谈九州觉得自己不算老不愿意退下来,所以才问老院长,而老院长的回答正中陛下心思。 北疆之战后,谈九州和裴亭山都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了。 老院长有些伤感。 属于老一代四疆大将军的时代就要过去了。 新的四疆大将军已经很明显,北疆武新宇东疆孟长安,西疆唐宝宝南疆叶景天,水师里有海沙和沈冷,看起来,这样的人选比老一代的人更有锐意。 “人总是会老。”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似乎是看懂了老院长的伤感:“先生也老了,朕也快老了。” 老院长笑了笑:“陛下可没老呢。” 皇帝起身活动了一下:“可朕得提前做准备。” 他走到窗口,看着远处在玩的那三个小家伙,二皇子像个带头大哥,可抡起来是叔叔辈,带着两个更小的孩子在御园里东奔西走上蹿下跳,一脸骄傲得意,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豪气干云的大将军。 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国事上最能理解陛下,那只能是老院长。 “年轻人要放开手脚,朕就由着他们,先生说打下渤海得不偿失,那是以往的看法了,以往大宁从不曾对黑武主动大规模的动兵,所以渤海就是鸡肋,对于大宁来说是鸡肋,对于黑武来说是爪牙,所以现在拿下是好事……” 皇帝走到地图前指了指:“渤海国位置特殊,从大宁出海若远征桑国,航海多日才能抵达,可若是从渤海进军,一日就可登陆。” 老院长心说陛下你这是要干嘛? 打黑武也就罢了,好端端对一个远隔重洋的桑国动什么念?若说打渤海就是在啃鸡肋,那打桑国就更加的没有必要,那弹丸之地,打下来怕也不能长治久安。 “桑人啊……”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现在的桑国是一群蚂蚁在互相撕咬,而一旦桑国一统就变成一条毒蛇,先生是了解桑人的,他们骨子里有一种贪欲,这些年派遣来大宁学习的那些桑人先生也都看到了,一个个眼神里的贪欲不加掩饰,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对着大宁一口咬过来,朕不会等到他们咬上来一口再打回去,战争,永远都要在大宁之外打,也要打在别人想打大宁之前。” 老院长叹道:“可是国力……” “对桑国,朕没打算养着。” 皇帝沉默一会儿:“朕也算是个暴君了吧?打求立,朕下旨不养民,将来打桑国,朕不只是不养民,朕还要把桑国屠掉一半人,或许……更多,朕前阵子让小真人去看看被扣下的英条柳岸,小真人说他看起来眉目和善可亲态度谦卑恭顺,但眼神闪烁心机深沉,是狼。” 皇帝看向老院长:“朕不想让桑国成为第二个求立。” 桑国一旦一统,那么疲敝的地方,若想发展,必然要来侵扰大宁,岛国自身条件有限,除了侵略所得无长远发展。 一瞬间,老院长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把水师一分为二。 南疆需要水师长期镇压,窕国,求立,南理,那三国纵然被全灭,水师也是镇压这三地的绝对利器,所以水师不可能全都调回来,此时将水师分开,将来若进攻桑国怕就是沈冷领兵了。 庄雍重伤之后,陛下让海沙接替他的心思日渐清晰,沈冷的位置就变得有些尴尬。 老院长到现在也没有看明白,陛下将来到底要把沈冷安在什么位置?水师灭了桑国之后呢?沈冷难道还要带着水师南来北往?光只是运送物资一个王根栋就够了,何须沈冷这样的将才。 老院长下意识的顺着陛下的目光往外看了看,那三个小家伙还在外面疯跑,笑声不断,陛下只是偶尔回头看一眼老院长,目光大部分时候都在那三个小家伙身上。 忽然之间,老院长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沈先生的担心,他的担心,很多人的担心,何尝不是陛下的担心? 为什么陛下要让沈冷做二皇子的授业先生?因为那样一来,沈冷将来就有理由长留长安城了,陛下是要让沈冷接管禁军啊…… 禁军给了沈冷,太子又能如何? 老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陛下就是陛下。 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第六百零二章 陛下的态度 皇帝从老院长的眼神里就看出来老院长猜到了什么,所以欣慰,皇帝希望老院长懂,可皇帝并不在意老院长去猜测,事实上,皇帝不在意任何人去猜测,因为他是皇帝。 他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刚刚说自己像个暴君,可实际上,若真的是个暴君又怎么会一直给皇后机会,哪怕是皇后之前那假心假意的改过他都很开心,皇后派人送来一件说是她亲手做的衣服,皇帝哪怕不穿,也会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她这是真的悔改。 每一次。 如果皇帝的心再狠一些,大宁的江山比现在还要稳固。 如果皇帝的心再狠一些,就不会由着太子把高玉楼带走。 在做父亲的时候他总是会觉得自己的亲生骨肉不会太过,在做丈夫的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的妻子终究还是在乎这夫妻之名。 -- 第1095页 这可能是皇帝为数不多的弱点。 “沈冷小时候会不会就是那样?” 皇帝看着远处追在二皇子屁股后边乱跑的沈继,眼神有些迷离。 老院长心说陛下啊,你知道的,沈冷小时候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小沈继和小沈宁现在的一切,对于小时候的沈冷来说那是幻想都幻想不到的东西,那个时候的沈冷怎么可能会知道长安是什么样子,御园是什么样子,陛下是什么样子? 他甚至不知道衣食无忧是什么样子。 可老院长当然不能说。 皇帝沉默下来。 “他是理解朕的人。” 皇帝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那本奏折。 沈冷说,打下渤海国于北征有利,但朝臣必然反对,如此劳民伤财之事必被批驳,陛下若亲自下旨,御史台又会堵着陛下的门说陛下是昏君,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可不拿下渤海,一旦对黑武开战,渤海国的数十万军队就是大宁北征之军侧翼的隐患,筹谋于前安数年后之功,但此时朝臣不会理解,理解也不会赞成,这个骂名陛下不能背,所以臣斗胆背了,破渤海,唯有大胜方能让朝臣不再多言,臣只求,不请自战之罪不要涉及孟长安,臣一人扛罪,此战陛下也定是不知情才好,若战败,臣当回长安请罪,若战胜,臣求加倍抚恤战死将士。 他把奏折递给老院长:“这一战打赢了,朕最多也就是给他一个功过相抵。” 老院长看完了之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陛下应该高兴,沈冷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如此心智成熟,心心念念都是陛下,兢兢业业都是国事,臣也应该恭喜陛下,大宁人才辈出,朝中皆是可用之臣。” 皇帝笑了笑:“还是先生会说话,这马屁拍的格局很大。” 老院长也笑:“这一战如果打的顺利,沈冷和孟长安都不可能给什么封赏,那就……” 老院长看了看窗外:“那两个小家伙命比他爹好多了,陛下刚才说沈冷的奏折里提到孟长安也刚刚得了一子一女?他们在外为国征战,两位将军的夫人在家里也辛苦。” 话说到这已经很明显,皇帝顿时嘴角再次上扬,老院长总是那么懂他。 “朕也是这么打算的。” 他的视线再次转向窗外:“等这一战之后吧,朕看看能给这几个小家伙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候大内侍卫总管卫蓝从外边快步进来,到了门口垂首:“陛下。” “什么事?” 皇帝问了一句。 卫蓝下意识的看了看老院长。 皇帝道:“说吧。” 卫蓝进门回身把房门关上,低着头说道:“高玉楼离开了东宫,还有东宫侍卫护送刚刚出了长安,似乎是要往东北方向去,故布疑阵,但臣的人一直盯着。” 皇帝的脸色一沉。 如果太子杀了高玉楼他不会生气,哪怕太子是为灭口而杀了高玉楼他都不会生气,可太子居然把高玉楼放了,这能说明什么?唯一能说明的就是太子暂时很需要高玉楼并且和高玉楼达成了某种协议,堂堂大宁的太子,居然和一个阉人去谈条件,而且还派人保护他离开长安。 丢人! 丢脸! 皇帝缓了一口气,看向卫蓝:“把人带回来。” 卫蓝垂首道:“臣已经安排人跟上去了。” “嗯。” 皇帝沉默一会儿,摇头:“杀了吧,不要带回来了。” 卫蓝怔住,想着若是抓个活的回来必然能问出些什么,陛下为什么要下旨直接杀了高玉楼?才想到这卫蓝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如果把高玉楼抓了回来,问出来什么涉及太子的事,陛下如何处置? 陛下是想给太子一个机会,如果太子懂了的话一旦听闻高玉楼已死的消息,就是明白这是陛下故意为之,不想深究,可太子若是不明白呢? 或许还会庆幸高玉楼死了而不是被抓回来吧。 “太子呢?” 皇帝问。 “应该还在东宫,上午的时候有一个时辰在内阁随诸位辅政大臣学习,半个时辰之前刚刚回去,那一个时辰一直都是次辅赖成大人与殿下在一起。” 皇帝本想让太子进肆茅斋,想了想又觉得有些烦躁,随即摆了摆手:“去吧。” 卫蓝再次行礼躬身退出,老院长坐在这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这不是国事,国事他都可以说上几句,可涉及太子那更多的就算是陛下的家事,作为臣子,永远都不要随意在陛下的家事上发表看法。 “朕当初本来是想要把沐昭桐送去东疆行宫。”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可是后来想着,沐昭桐若是还在长安,就会有人坐不住,他就像是一块磁石,放在那,没有能吸住的东西他就是一块废铁,可总是会有什么人自己去靠近,朕把他留在长安就是想看看谁会贴上去,废铁,吸残渣。” 皇帝看向老院长:“最近这段日子,去沐昭桐那个小院里取书册的人换了。” 老院长心里一沉,紧跟着就是一怕。 如果陛下开始怀疑太子了,那是多可怕多沉重的事,父子相疑?不可否认的是皇后的死对太子打击很大,可太子表现的无懈可击,除了在高玉楼这件事上看起来稍欠考虑,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做错什么,而且学识能力可圈可点,每日必会抽出两个时辰的时间到内阁学习处理政务,连赖成都对太子的能力赞不绝口。 -- 第1096页 所以,太子哪里有必要去接触沐昭桐? 除非…… 老院长不敢去深思,太冷酷,也血腥。 “朕其实一直都在妥协,先生是明白的,若不是当初想着安皇后的心让她悔改,朕也不会急着立太子……朕是在给她吃一颗宽心丸,可她非但没有宽心,反而越来越狭窄。” 皇帝摇头:“人是会影响人的,相处的越久就越会。” 老院长还是没敢说话。 如果去接触沐昭桐的人真的是太子,这是陛下的底线,一旦查实,太子之位都会不保,陛下立太子一是为了安皇后之心让她收敛,二是因为太子确实有这个能力,三是为了让朝臣不胡乱猜疑,诸多考虑之下才会做出决定,可现在太子似乎让陛下失望了。 “先生。” 皇帝看向老院长:“寻常百姓家里,会不会没这么多烦心事。” “臣……觉得人有好学之心终究不是太坏的事。” 老院长绕着圈子回了一句。 “好学之心?” 皇帝的眉角一抬:“内阁里多少人在,先生也在,非得去学沐昭桐?” 话已经如此明显,老院长当然更不敢接下这话茬。 “罢了。” 皇帝似乎也不愿意看到老院长为难,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可知道沈小松去了哪儿?” 老院长心一紧。 “臣不知。” “你不知?”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朕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你懂了?” 老院长当然懂了,他从皇帝的话里猜到了将来要把禁军大将军之位给沈冷,所以才体会到了皇帝的深谋远虑,可这其中又隐藏着一种森寒,如果沈冷做了禁军大将军,太子反而变成了稍显弱势的那个,孟长安在东疆,唐宝宝在西疆,武新宇和叶景天是陛下的人持正中立,太子也就握不住兵权。 正因为想到这个,所以老院长在明白了陛下要把禁军给沈冷的同时,也明白了陛下的另一个考虑,所以他很害怕,只是装作没想到。 此时皇帝问你懂了这三个字,老院长已经很久都没有如现在这样手心出汗。 “臣……懂了。” “既然懂了,就该知道虽然朕敬重先生,也觉得先生是朕的依靠,可为臣者总是不能试着去越过那条线。” 皇帝的语气平静,可这话太重。 “沈小松去了南疆求立之地。” 皇帝叹道:“朕希望先生是真的不知道。” “臣,确实不知。” “嗯。”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对沈先生去了南疆的事再说什么,可老院长自然明白陛下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沈先生的去意?沈先生去见庄雍,能有什么事,能为什么事! 老院长低着头,他终于把皇帝今天找他来的所有要表明的态度都领悟了,先是说沈冷的事,后说太子的事,再说沈先生的事,陛下的态度其实只有一个……不管是什么人的什么事,朕来安排,你们胡乱去安排那就不对,也不行。 老院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俯身:“臣知道了。” 皇帝也吐出一口气,像是舒缓了不少:“朕能和先生说这些,先生应该明白朕的心思。” 不信任,何必说? 第六百零三章 藏 求立。 自从重伤之后庄雍就很少主事,军务事都交给了海沙处置,民政上的事交给大宁派过去的文官,倒是清闲了不少,可要紧事海沙还是会第一时间过来向他请示,他也乐得指点一二,因为这清闲伤势恢复的也还算不错,一转眼一年多过去,伤口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气力上确实差了很多很多。 九月份的求立气候稍稍凉快了些,可终究比不得大宁,若是在树荫下坐着不动还好,只要走出树荫便是一层黏腻,浑身不舒服。 庄雍靠在躺椅上听着蝉鸣发呆。 庄夫人和若容姑娘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他一个人着实无聊。 本想读一会儿书,可是发现越是年纪大了竟是越沉不下心,以往闲暇时候夫人在屋子里做些针线活,他在一旁看书,一晃便是半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句话,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书中万千道理,那是说给年轻人的。 老了,不会因为书中道理而觉得恍然大悟。 一年多不曾练功反而瘦了许多,身上没什么力气,最近食欲倒是有所好转,夫人和女儿总是会想方设法的让他开心些,变着花样的做饭,他也总是很配合,然而也只是很配合。 心烦。 止不住的心烦。 有关沈冷。 有关未来。 靠在躺椅上,太阳西斜,有些许凉风从远处过来,也不停留,所以让人惋惜,轻风是过客。 总是会有些东西觉得很美好却稍纵即逝,小者如心愿,大者如人生。 其实自从陛下将水师一分为二庄雍便心里烦躁,他当然不是觉得海沙接管一部分水师有什么问题,以能力来说,庄雍知道海沙应该还在自己之上,那个年轻人和他自己对比最大的优处便是更加的杀伐果断,庄雍心善,可海沙不一样,很多时候庄雍宁愿留战俘而海沙从不留。 对于地方上的治理也如此,海沙奉行的是铁腕手段,那是陛下的要求,陛下说过,求立之地不养民,求立的百姓能活着就好,所以海沙执行起来便格外坚决,不久之前刚刚打下来的稻谷他收上来七成还多,留下的也就勉强够百姓度日,当然不至于饿着,也不会有余粮,算计不到还会受瘪。 -- 第1097页 以沈冷之才干,巡海水师提督说起来是正三品,可真的不般配。 陛下的心思,庄雍猜不透,所以他才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会不明所以的烦躁也偶尔会发呆很久,醒悟过来,回忆自己想了些什么,却发现脑袋里空荡荡一片。 他自嘲说,可能是那一场重伤让自己傻了。 就在这时候亲兵从外面跑进来,俯身一拜:“大将军,有客人远来,说是自长安至此。” “叫什么?” “沈小松。” 听到这三个字庄雍猛的站起来,起来的太快,所以脑袋里都忽悠了一下,像是什么东西在脑袋里晃了晃。 他说了一声快请,然后迎接出去,他住在后院,走到前院的时候看到手里捧着一束花的沈先生后庄雍愣在那,竟是生出一种想过去抱着嚎啕大哭一场的冲动,也生出一种你不该来的感慨。 沈先生看到瘦成这个样子的庄雍眼睛微微泛红,鼻子一酸。 真的是太瘦了,说骨瘦如柴也不为过,可想而知这一场重伤对于他的伤害有多大,沈先生本以为一年多不见庄雍怎么也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才对,看着老友这般模样,他站在那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怎么还带了花?” “最近长安城那边看人已经不时兴买什么糕点之类的东西,流行起来送花,说是寓意好,花开时好。” 庄雍笑着说道:“你倒是越活越年轻,学这年轻人的把戏倒是快的很。” 话虽然这么说,可哪怕那只是一束寻常无奇的鲜花也让他心情好的不得了,沈先生突然到来让庄雍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好像都消失不见了,豁然开朗,当然另外一种担心也涌上心头,只是暂时不管那么许多罢了。 “信了你才怪,你送我花还不是因为这东西便宜?” 沈先生正色道:“我从长安万里迢迢的过来看你,一见面你就嫌弃我送你的东西不值钱,这友情真是淡泊如水……再说了,花是便宜吗?花是不要钱啊。” 庄雍往旁边看了看,果然看到了自己花圃里被折了一片,那都是他自己养的花,怪不得看着眼熟。 “不许骂人。” 沈先生说了一句。 庄雍闭上嘴。 不许骂人,那还说个屁。 进了后院,庄雍让手下人去泡茶然后吩咐不要打扰他见客,身边没人的时候才问:“你怎么会突然来了,别说是什么专程来看我的,你说了我也不信。” 沈先生:“真诚的说确实不是专程来看你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累的像狗一样,哪里如留在长安城和他们打麻将来的快活自在。” 他停顿了一下:“刚才看你快步出来迎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不对劲,有惊喜,也有惊喜之外的东西。” 庄雍脚步一停:“陛下派人送来一封信,说若是你到了,让我问你一句话。” 庄雍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陛下问你,沈小松,你觉得你过分了吗?” 沈先生的脸色猛的一白,然后苦笑:“果然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瞒着陛下做什么,只要陛下愿意去想,就一定能看的比别人都远都清楚,只怕是我才出长安没多久陛下就知道了,也猜到了我是来找你。” 庄雍嗯了一声:“陛下突然派人送信来也吓了我一跳,你们在长安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 半个时辰之后,将事情原委全都听明白了的庄雍神色肃穆,他看着沈先生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沈先生想了想,回答:“从我当爹当娘的那一天开始,只是后来才察觉,准确的说,是冷子和茶儿大婚之后。” 庄雍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没有交谈的坐了好一会儿,庄雍长叹一声:“我为人臣,按理说听了这些话之后应该派人把你绑了送回长安交陛下治罪,可是我的心思都被你算准了,你就知道来找我说这些纵然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出卖你。” 沈先生撇嘴:“少来这套,你重伤之后陛下两次下旨让你回长安修养,你为何不回?” 庄雍笑起来。 是啊,还不是为了那个傻小子。 “长安如今局势如何?” “太子已经开始处理政务,陛下似乎是有意历练,所以将部分奏折送到东宫交给太子批阅,太子处事井然有序,不管事情轻重缓急都应付自如而且处置得当,陛下已经不止一次当众说太子让他很满意,而太子看起来不骄不躁,实在完美的让人没话可说。” 沈先生叹了口气:“再看看我们那个傻小子,似乎做事还从来都没有去为自己考虑过。” “他若是能如太子那样,你会帮他吗?” 庄雍问。 沈先生反问:“你呢?” 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笑。 沈先生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包裹:“半路上回了一趟沈家,配制了一些药给你,够你用三个月的,药方在这包裹里,这三个月之内你可着人去采买,按此药方吃一年,可让你恢复如初。” 庄雍看了看那包裹,没动。 “要钱吗?” 他问。 沈先生义正辞严的说道:“你就这么看待友情义气?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还绕路回沈家配制的药,你问我要钱吗?当然要啊……你居然还好意思问的出来。” -- 第1098页 庄雍:“呵呵。” 沈先生瞪了他一眼,交代了几句药的用法后说道:“当时听说你打算留在求立我就猜到了你在想些什么,那傻小子没有人扶持终究不行,他不会主动去害人,甚至从不会把人想的有多坏,乃至于防人之心都淡薄……所以我知道,你留在求立就是在给那傻小子谋后路。” 庄雍只是笑,不置可否。 有些话,没必要说的那么明白。 沈先生望四周看了:“嫂夫人和若容姑娘呢?” “出去买菜了。” 庄雍笑道:“她们两个在这宅子里久居也憋闷,我就让她们多出去走动一下,也算是适应以后在这里长住……你呢?什么时候回长安?” “不急。” 沈先生道:“傻小子下次回求立运送粮草的时候我一路回去就好,所以会住上一阵子。” 庄雍:“房费你是日结还是包月?” 沈先生:“……” 他瞪了庄雍一眼:“原来你不是这样的人。” 庄雍:“后来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不要脸而觉得不配和你做朋友。” 沈先生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些正经的,我留在你这的这段日子除了要做些必要的事之外倒也清闲,你若是放心,让若容跟我学医如何?她聪慧有耐心,傻冷子和茶儿都对看书学医沉不下心,若容比他们都强。” 他说不是专程来看庄雍的,说不是也不是,可为了庄雍这身体他先是绕路两千多里回沈家配药,当年离开沈家后他多久没回去过了?他要教若容姑娘医术,还不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照顾庄雍,医术繁复难学,可针对庄雍的身体用近一年的时间来学,应该也会学的差不多了。 “好。” 庄雍笑着点头:“她总说无聊,让她学一些医道上的事也能让她充实些。” 沈先生嗯了一声,低着头看着茶杯:“那傻小子没福气。” 庄雍摇头不语。 与此同时,城中一条大街上,有家当铺早早的关门封上门板窗板,掌柜的和伙计把店铺关了之后却一个都没走,全都站在大厅里,一个个神色肃然。 林落雨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缓了一会儿后说道:“未来一年我会留在这,这一年,要把天机票号的线在求立铺满,每一座城里都要有,一年的时间稍显紧迫了些,好在我们不缺钱。” 她停顿了一下:“但是在这之前你们先去做另外一件事……找个地方秘密修建一做粮仓,城外都是山,你们也熟悉,地方你们定了之后告诉我,我亲自去看,对外就说是做酒窖藏之用,军方和官府你们不用去担心什么,我既然吩咐了就不会有问题……建好之后,会不断从大宁送人过来,我很少威胁人,今日就多一句,此事谁泄露出去,我灭谁满门。” 第六百零四章 合作 长安城中皇帝放眼内外远近数十年,求立岛上沈先生求的却只是将来一处安身之地。 北疆。 沈冷按照楚先生教的刀法练了半个时辰,一只手拄着拐杖终究是有些麻烦,东北边塞太冷所以哪怕有沈先生的良药恢复起来也不是那么快的,沈先生的医术一流,从一流之中再选,接骨术超一流,他配制的伤药连宫廷御医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万分。 练刀之后回到屋子里,不多时孟长安带兵巡视归来,一进门带进来的寒气让屋子里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沈冷把旁边已经准备好的热毛巾扔过去,孟长安一把接住擦了擦脸:“沁色要来。” “她肯定会再来。” 沈冷笑了笑:“那个黑武大妮子现在除了找我们之外,没有什么人可以帮她,她必须让自己变得心狠起来,如果说之前她在黑武之内还培植了一些党羽,在龛罗黑庭叔侄二人死在格底城之后那些党羽巴不得和她断了联系才好,格底城中虽然有两三万边军,其中剑门信徒怕是有一多半,而苏拉城的黑武将军无量音也会对她敬而远之。” 孟长安点了点头:“可是她应该不会答应帮咱们拿下苏拉城,苏拉城一旦被咱们打下来,她的格底城就成了一座孤城。” “她本就是个孤人了。” 沈冷道:“现在在她面前只有两个选择,坏和更坏。” 孟长安笑了笑:“她若是能帮咱们拿下苏拉城,那明年开春之后对渤海动兵就变得轻易许多,黑武人会以为我们将从苏拉城向北进军,应该不会去想我们的目标是渤海。” “也不容易。” 沈冷道:“我向陛下立了军令状,打渤海不用咱们自己一颗粮食,所以咱们的军需都在苏拉城和格底城呢,沁色如果足够聪明的话,如今月兰已死,她控制格底城军队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死死把住粮仓,我的打算……沁色若是实在不答应帮忙拿下苏拉城,那我们进军渤海的粮草就由她格底城出。” 孟长安眯着眼睛看了看沈冷:“先给对方一个最坏的选择,然后再给一个不太坏的,这样她接受不是最坏的那个选择就容易些?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的。” 沈冷哈哈大笑。 孟长安说的没错,给沁色的选择就是坏与更坏,先把最坏的选择给她,她难以接受,就把稍微好一些的选择给她,这样一来她接受起来就相对容易些,纵然拿不下苏拉城,也要格底城的粮草,沈冷断定了沁色会拿下粮仓。 -- 第1099页 孟长安看了看沈冷的伤腿:“怎么样?” “没什么大问题。” 沈冷把火炉的盖子打开,香气一下子就冒出来,整个屋子里都是烤红薯那诱人的味道,他用铁夹子把红薯翻了翻,挑了一块已经烤好了的夹给孟长安,孟长安直接伸手拿过来,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沈冷有几分敬佩。 “不烫?” “烫。” 孟长安把红薯扔在一边桌子上,嘬了嘬手指头:“可是不能表现出来。” 沈冷心说这就是外面那些士兵们眼中酷酷的孟将军,酷一般都是装出来的。 两个人正聊着,亲兵从外面进来报告说阔可敌沁色到了,孟长安下意识的起身想要迎接一下,沈冷却摇了摇头,孟长安随即又坐下来,继续啃他那块烤红薯。 沁色撩开帘子进门就被这屋子里浓郁的香气所吸引,烤红薯的香气和别的食物的香气有所不同,一盘炒菜你闻着香,但你不会从香味里判断出菜品本身的味道,一锅炖肉闻着很香,可对于肉味的感觉没有那么真实,而烤红薯的香气只要你闻到了,你鼻子里都觉得甜。 “能请我吃一块吗?” 沁色挨着火炉坐下来,第一句话居然是想要一块烤红薯吃。 沈冷夹了一块递给她,孟长安觉得这有些失礼,起身取了个盘子接了那块烤红薯,然后把盘子递给沁色,沁色眼睛里冒了冒小星星,眯着眼睛面带笑意的看向孟长安,可立刻就又失望了,本以为孟长安也会看着她,哪里想到孟长安递给她盘子之后就回到自己座位那边,继续专心致志的吃他那块,沁色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又看了看孟长安那块,然后皱眉:“他那块为什么那么大。” 沈冷白了她一眼:“有你吃的就好,管别人的大不大?” 沁色认真起来:“我也想要大的。” 她指了指自己盘子:“你也太小气了些。” 沈冷:“殿下只知道说别人小气,难道殿下没觉得自己小气?” 沁色自然听的出来沈冷话里的意思,虽然她一个劲儿的看着孟长安,但是她又不蠢,早就看出来在这做主的是沈冷而不是孟长安,哪怕看起来孟长安更稳重更冷静也更有杀气,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心甘情愿给沈冷做帮手,沈冷才是说了算的。 她转头看向沈冷:“沈将军的意思是,我答应你把苏拉城打下来我就不小气了?平平淡淡活着是一个选择,做个小气的人活着是一个选择,如果另外一个选择是死,三选一,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平平淡淡的活着。” 她捏了一口烤红薯放进嘴里,然后微微皱眉:“烤糊了。” 沈冷:“嗯,特意挑了一块烤糊的给你。” 沁色狠狠瞪了沈冷一眼,又看向孟长安,孟长安还在专心致志的吃他那块,似乎精神世界里只剩下了一块烤红薯,再无其他。 “这样吧。” 沁色坐直了身子:“苏拉城对于我黑武来说太过重要,一旦苏拉城落在你们宁人手里,黑武就相当于门户大开,到时候你们的铁骑长驱直入,我就是黑武的千古罪人,我不可能帮你们打下苏拉城,这一点想都不要再想,但……既然你们的目标是渤海国,我可以尽我所能为你们提供有关情报,甚至可以安排人帮你们做更多的事,你们知道,渤海人对黑武人从不怀疑,我派人过去,就相当于给你们安插了内应。” 沈冷耸了耸肩膀,没说话,孟长安的眼神却亮了一下,他看似只盯着那块红薯,可沁色的一言一行他都很在意,当然不是在意这个人,在意的是她的态度。 “听起来还不错。” 沈冷夹了一块比较大也没有烤糊的红薯放进沁色盘子里:“这就好像是公主殿下刚刚说的话,比刚才那块要诱人的多,可却还不够大。” 他用铁夹子指了指火炉上最大的那块红薯:“殿下想要大的,我也想要大的,大家都想要大的,怎么办?” 沁色沉思片刻:“你不妨直说。” “粮草。” 沈冷也坐直了身子看着沁色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若是殿下愿意拿出来可供五万军队五个月所需的粮草,苏拉城的事可以绕过去。” “笑话。” 沁色冷眼看着沈冷:“黑武出粮草帮你去打下来黑武的门户之一,你觉得可能吗?” “殿下。” 沈冷笑道:“你派人给我们做内应提供情报,难道就与你直接提供粮草给我们有区别了?就好像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偷东西,其中一个说什么也不肯直接下手拿,但愿意帮忙望风,帮忙把偷出来的东西卖掉,这样就觉得自己手是干净的……稍显可笑了些。” 沁色的脸色更寒:“沈将军,你这样说话,是把我们都逼到绝路。” “正视而已。” 沈冷道:“我一直都希望合作的时候开诚布公,我需要什么直接告诉你,我也是这样做的,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这才是合作,而不是来来回回讨价还价,那就显得很无趣。” 沁色沉默片刻:“既然沈将军说的这么明白,那我也提出我的要求。” “你说。” 沈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要稳住格底城,但……格底城边军之中有一半左右是剑门信徒,一旦剑门宗主亲至,这些人连反抗之心都没有,只能跪下来求饶,我想请问两位将军,有什么办法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背叛我?” -- 第1100页 “杀。” 孟长安忽然抬起头说了一个字,也是沁色到了之后的第一个字,唯一一个字。 “我是黑武人,我难以对黑武人下手。” 沁色摇头。 “我来杀。” 孟长安的第二句话。 沁色侧头看向孟长安,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孟长安淡淡道:“殿下可安排这批军队出城,出格底城往东南方向是白山,大概距离格底城一百三十里有一条峡谷,殿下只要让人进入峡谷,我的人会帮你把这些隐患都清除。” 沁色的脸色变幻不停,对于她来说这确实是个难以做出决定的选择,一旦她决定了,就再也不可能离得开宁人,客人若是不将这些人除掉的话,将来剑门宗主真的亲至,哪怕只是剑门宗主派人来,他们也无心反抗。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把地方指给我看。” 孟长安起身走到地图那边:“这地方距离格底城一百三十里,距离苏拉城一百一十里,如果你的人到了,我有四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如果距离格底城太近,殿下若是不领兵支援的话怎么跟你手下人交代?若是距离苏拉城太近的话,无量音的骑兵就能赶来。” 沁色沉默许久,第二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理由呢?” “那是殿下的事。” 沈冷道:“我知道殿下一定有办法让那一万多名黑武边军士兵出城。” 沁色看向沈冷,又看了看孟长安:“以往我从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有求于宁人。” 孟长安继续吃他的烤红薯。 沈冷把最大那块红薯放在沁色盘子里,沁色的盘子里已经有三块烤红薯了。 沈冷问:“吃的下吗?” 沁色看着那三块烤红薯,摇头:“吃不下。” 沈冷:“你自己吃不下,就只能大家一起吃。” 他看向沁色:“现在可以谈谈粮草的事了吗?” 第六百零五章 骂战 沁色是个不寻常的女人,该心狠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手软。 谈那一万多名黑武边军的时候面不改色,似乎无关生死,而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沈冷和孟长安答应沁色,只要格底城拿出来可供五万大军三个月所需的粮草,这一万多黑武边军交给宁军来解决。 看起来沈冷和孟长安还挺不乐意,好像吃了多大亏一样,可仔细想想,他们吃了什么亏?五万人三个月的粮草再加上送上门的至少一万五千名精锐黑武边军,而最神奇的是居然让沁色觉得自己没吃多大亏达到了预期,因为她没有出卖苏拉城。 人总是难以做出选择,尤其是在这样好和那样好之间做选择,大部分时候想要得到的都是全部好。 而在面对坏和更坏的时候,似乎就不难选择了。 不能好的话,那也不能更坏。 从沁色离开的第二天开始,她对外宣称是苏拉城的将军无量音派人来请求粮草支援,从格底城粮仓之中搬运出来大批的粮草,用了四五天的时间才将五万人三个月所需的数量搬完,然后调派大车往苏拉城运送,当然不可能直接送到息烽口。 不出意外,也不知道为什么宁军得到了消息,铁骑呼啸而来,打了运粮队一个措手不及,粮食都被抢走了,幸好长公主闻讯之后亲自率军驰援,粮食虽然被抢走了但是人员伤亡不大。 然后才得知,也不是无量音派人来求粮草的,而是宁人买通了几个黑武人假扮成从苏拉城来的人,骗取了长公主阔可敌沁色的信任,这根本就是宁人的奸计,一时之间,格底城里军民一片骂声,都骂宁人无耻狡猾。 沁色却唯有苦笑。 息烽口。 几日之前孟长安下达了军令之后,从白山关来的一万八千名边军已经赶到,沈冷和孟长安联名给辽北道战兵将军洪成凯写了一封信,收到信的当日,洪成凯随即下令四万五千名战兵向北开拔。 而就在这一天,应沈冷上次见面时候提出的请求,叶云散选派的一批人也到了息烽口,有六七十人,奇怪的是这六七十人都不是宁人。 还是这一天,杀龛罗黑庭之后的第二天沈冷和孟长安所写的联名信送到了东疆大将军裴亭山手里,裴亭山收到信之后展开看了看,第一句话是两个小王八蛋是他妈的疯了吗? 第二句是……哈哈哈哈,有点意思。 于是,东疆刀兵将军闫开松率领两万刀兵北上直奔白山关。 十月初八。 格底城一万五千名边军奉命夺回粮草,得知宁军在白山某处正在秘密修建粮仓,这支队伍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朝着目的地行进,当然,那里不只是真的有作为诱饵的粮草,还有已经在峡谷里埋伏好的两万八千大宁精锐边军。 战斗从一开始就很惨烈,陷入重围的黑武边军并没有放弃抵抗,好战凶狠的黑武人若是那么容易屈服,大宁又怎么会在数百年对峙之中往往落于下风? 厮杀开始之后不久,一批人从白山峡谷里逃了出去,分做两队,一队往格底城求援,一队往苏拉城求援,往格底城求援的那批人半路被截杀,往苏拉城的那批倒是到了。 四个时辰之后,得到消息的苏拉城边军将军无量音调集两万边军赶赴白山峡谷支援,一百一十里,赶到的时候战斗依然惨烈,宁军仗着地势和人数优势把格底城的边军压制在峡谷之内,一万五千名黑武边军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 -- 第1101页 苏拉城守将无量音是黑武有名的悍勇之将,率军冲击峡谷打开宁军的封锁,救了被困的队伍准备后撤,可没有想到的是峡谷之中埋伏的宁军并非全部,一万五千名辽北道战兵从侧翼杀出来,硬生生把黑武边军归路截断。 与此同时。 辽北道战兵将军洪成凯率战兵三万辅兵三万猛攻已经兵力空虚的苏拉城,苏拉城中并没有多少守军,苦撑一天一夜被宁军的攻城锤撞开了城门,数万宁军杀入城中,第二天一早,苏拉城的城墙上飘扬起来大宁的烈红色战旗。 之后洪成凯率领两万战兵驰援白山峡谷,到了的时候,孟长安已经力斩无量音,大战上百回合后一刀将无量音人头斩落。 这一战,宁军杀敌五万余,攻破苏拉城。 率领第二批援军北上的大将军裴亭山听闻捷报之后放声大笑,连说了两句幸好当初没有宰了那两个猴崽子。 格底城。 沁色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她知道沈冷是个狡猾的家伙,和那些习惯了在正面战场上以正破敌的宁军战兵将军不一样,沈冷的战法大部分时候都能让人体会出兵行诡道四个字的含义,她只是没有想到沈冷居然狡猾到了这个地步,以索求粮草让她松懈,而又借助她有求于人除掉了格底城一万五千边军,顺势拿下苏拉城。 这一切,仿佛都是梦境。 一环一环,密不透风。 先是对她说宁人无欲无求,不会要求她做任何事,这是第一步,然后让沁色不得不借助沈冷和孟长安的力量自保,杀死了龛罗黑庭和龛罗道之后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进一步与沈冷孟长安合作,然后又提出让她帮忙攻破苏拉城,她自然不会答应,沈冷随即抛出粮草的要求,这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沁色虽然觉得吃了亏却想都不到这批粮草和苏拉城有什么关系。 而这只是开始,她要想骗那一万五千边军出格底城,唯一的借口就是抢回被夺走的粮草,那一万五千人出城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沈冷的陷阱。 可沈冷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苏拉城。 叶云散派来的那些人都是他在黑武收买的密谍,就是他们骗了无量音率军出城,他们告诉无量音长公主殿下亲自率军追杀宁军想夺回粮草结果被宁军埋伏,无量音权衡再三,还是亲自率军出城,若不救长公主殿下怕是以后自己会有大麻烦,长公主这个人,国师可以杀陛下可以杀,但他不能不救。 一气呵成。 苏拉城的城墙上,大宁烈红色战旗迎风招展,看起来那么美。 宁军的欢呼声在城中此起彼伏,这一战,将兵行诡道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息烽口。 因为腿伤沈冷并没有参战,而是在高处纵观全局,回到息烽口之后却感觉比自己上去打了一仗还要累些,这是心累,一旦出了什么意外大宁也承受不起,牵扯进来辽北道战兵,白山关守军,打赢了是拿下苏拉城,打输了的话,黑武人趁势进军就可能一口气攻破息烽口,然后从后边攻破白山关。 好在,一切算计都很精准。 沈冷倒了一杯茶在火炉边坐下来,等着孟长安归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人来报,说是黑武长公主沁色派人送来一封信,沈冷笑了笑,不用看也知道沁色会写什么,怕是她已经气得快要炸了吧,以后若是有机会沁色会生剥了他的皮,还有可能会喝他几口血,想着自己把孟长安未来媳妇欺负成这样,他还真是一点愧疚都没有。 他也是真的希望孟长安能把沁色拿下,那个异族大妮子真是挺好看的,两条大长腿,肤白貌美,还是公主。 当然,这只是想着玩。 将沁色的信展开看了看,沁色第一句是……祝贺你。 沈冷笑了笑,这般强撑着不失气度,这位长公主怕是会忍得更辛苦些。 第二句。 我必杀你。 沈冷又笑,心说这才是正经应该有的反应。 他把信放在一边闭上眼睛休息,瘸着腿上下山路还是有些辛苦,靠在那休息了一会儿后孟长安归来,那一身的血迹让铠甲看起来更加的寒冷,冻住的血仿佛是给铁甲染了新的颜色,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 一进门孟长安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上来给了沈冷肩膀上一拳:“爽!” 沈冷笑着说道:“苏拉城的粮草,足够咱们去打渤海了。” 孟长安点了点头:“你是怎么确定辽北道战兵将军和裴亭山都会派人来?我还担心他们会推辞,毕竟你我这一战开的有些突兀。” “都是战兵,皆为大宁。” 沈冷叹道:“岂能不来?” 一个月之后,入冬的长安城也冷的让人不想出门,即便是大街上的行人也都快步而行不愿在寒风里多耽搁,三名骑兵的马蹄声踏破了大街上的宁静,行人纷纷避让,都知道若非紧急军情不会这般纵马,有人大声喊了一句:“可是捷报?” 前边纵马而行的那校尉大声回了一句:“破黑武边疆大城,杀敌五万!” 这一声,炸街了。 整个大街上的人全都欢呼起来,似乎年提前到了。 大殿。 得到捷报的陛下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然后咳嗽了一声,勃然大怒。 “如此放肆!” -- 第1102页 皇帝站起来来来回回的在高台上走动:“朕正在于黑武和谈,沈冷居然如此不顾大局擅自开战,将朕之信义置于何处?难道以为朕会因为他们打下来一座苏拉城而开心?来人,传旨……沈冷降为从三品,罚俸五年!让他自己写一份悔过书上来,若是写的不好,朕罢了他的水师提督!” 这一阵暴怒啊,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还兼着御史台都御史的赖成嘴角勾了勾,看着那边发脾气的皇帝心里想的却是陛下你这戏真好看…… 满朝文武都没话可说了,心说这么大的军功,如此振奋人心的捷报,陛下却降了沈冷的军职还罚俸五年,有些说不过去…… 正在这时候御史台都御史赖成站出来,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的把沈冷和孟长安骂的一无是处,强烈请求陛下将他们两个抓回来交由刑部问罪,若是抓回来麻烦的话,可在息烽口直接砍了脑袋。 一瞬间,武将那边就炸了锅,一群武将和赖成对骂,文官这边稍显底气不足,都给人家降职罚俸了,再抓回来问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更何况是就地正法……可怎么也不能不帮忙,于是骂战升级。 皇帝坐在龙椅上,捂着嘴咳嗽了几声,真怕别人看出来他在笑。 第六百零六章 谋定而动 十二月的东北边疆真的冷,冷到拉粑粑的时间都比原来缩短的一半还多,基本上就是脱裤子,使劲儿,擦屁股,赶紧跑回去……刚刚出世的粑粑也会很委屈,连个热气都没冒就冻住了,真是如烟花般短暂的一生啊,真唯美…… 因为沈冷腿伤不方便蹲下,孟长安派人寻了木匠来打了个特殊的木椅,中间有洞的那种。 清晨,沈冷身上带着一层湿气返回屋子里,即便有腿伤还是坚持练功将近一个时辰,进了门就连忙把厚衣服披上,这鬼天气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出了汗再冷热交替。 炉子上烤着馒头,孟长安正在切熟肉,沈冷凑过去看了看,刀工还不错,只是稍显慢了些。 “你该回家去看看了。” 沈冷捏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孟长安的刀背在沈冷手上敲了一下:“洗手。” 沈冷:“哦……” 孟长安一边切肉一边说道:“这边的事稳一稳再回去。” 拄着拐杖过去打了水洗手,孟长安已经把肉夹进靠馒头里,热乎乎的,那种香气简单却诱人。 沈冷一口咬下去小半个馒头,满足的哼了一声。 “沁色已经很久没有派人来过。” 孟长安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沈冷:“让她缓缓吧,毕竟也是被咱们坑了。” 孟长安:“你就你,还咱们。” 沈冷:“见色忘义了啊。” 孟长安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说道:“黑武人的大军怕是已经在集结了,打渤海之前还有硬仗要干,他们是不会就这么放任咱们拿下苏拉城不管,到时候黑武派来的将军一定会联络沁色,只看她是什么态度,若是她出兵联手攻打苏拉城,以后也就没必要再谈什么合作。” “沁色又不是白痴。” 沈冷伸手要过来第二个馒头,啃了一口继续说道:“她现在就算招募了不少新兵,可根本就没有训练出来怎么上战场?能打的老兵也就一万人左右,再用来攻打苏拉城,她拿什么安身立命。” “可如果她不打的话,黑武派来的军队就可能先对格底城动手。” “所以她才不会打,她得看看咱们的态度。” 孟长安放下手里的馒头认真的问:“如果黑武人围攻格底城,咱们救不救?” “救。” 沈冷道:“还需要沁色派人去渤海那边祸害渤海人呢。” “她怎么可能还会派人去。” 孟长安看着沈冷笑道:“快被你坑死了,还会帮你?” 沈冷:“你还是应该多了解一下你以后这个新媳妇,别把她和寻常女人一样看待,之所以被我们坑了只是因为她手里能用的人能打的牌太少,若她手里握着和你我一样多的兵力,支援,将才……说实话,我不确定我们是她的对手,她不是败给了我们,是败给了时势,她很被动,只能跟着时势在走,却不能左右时势。” 孟长安嗯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办?” “先多派斥候出去吧,把斥候探索的范围加大,一旦发现有黑武大军靠近立刻给沁色示警,先小小的卖个好,然后再看沁色态度。” 沈冷吃饱了,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这是苏拉城将军无量音的将军府,拿下这里之后他和孟长安就带着两万多边军进驻,而息烽口那边,辽北道战兵将军洪成凯的数万大军还在,白山关里有闫开松的两万刀兵,大将军裴亭山的大军在距离白山关几十里外的粮仓驻扎,随时都可以支援。 “沁色现在面临着抉择。” 沈冷回头:“这样吧……把之前她给咱们的那些粮草送回去。” 孟长安一怔:“这不妥当吧,你骗来了她手里的粮草没人说什么,可你把骗来的粮草送回去,奏折很快就会到长安,到时候满朝文武没人会帮咱们说话,说的好听些你和打算和沁色结盟,但对于朝中众臣来说他们的理解,哪怕是寻常百姓的理解,也是你我勾结黑武人。” 沈冷沉默:“可时局如此,我们必须稳住沁色,沁色守着格底城,黑武人的大军在咱们进攻渤海国的时候就会有所顾忌,黑武人那边也会不遗余力的想把沁色拉拢回去,他们已经没有了苏拉城,再没有了格底城,黑武大军到来之后就只能在野地里扎营,而且没有粮草支援,苏拉城和格底城的粮食他们用不到,所以他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给沁色许下好处,比如不追究之前龛罗黑庭死在格底城的事。” -- 第1103页 他看向孟长安:“我们得在黑武人之前把沁色的问题解决,她在,黑武人难受,她死了,黑武人反而变得没有顾忌。” 孟长安点了点头:“那就送回去,反正你我一起扛。” 沈冷问:“苏拉城里的粮草清点完了吗?” “昨日夜里才刚刚清点完,足够咱们征渤海所需。” “这样。” 沈冷想了想:“分出来一部分粮草,送到息烽口给洪成凯将军。” 孟长安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 沈冷:“咱们分开行事,我带粮草去格底城见沁色,你带粮草回息烽口如数交给洪成凯将军,两边都要谈好,唯有让洪将军明白我们的意图,他才能配合好,若是还没对渤海人开战我们内部先出现了分歧,这事不好办。” “换换。” 孟长安看向沈冷:“我去格底城,你回息烽口。” 他指了指沈冷的腿:“你跑起来不方便。” 沈冷笑道:“正因为我瘸着个腿去了,沁色才会觉得我有诚意。” “算了吧。” 孟长安看着沈冷的眼睛:“现在你打得过我吗?” 沈冷摇头。 孟长安道:“那就别争。” 沈冷叹了一声:“真不要脸。” 孟长安:“你也好意思说的出来。” 与此同时,格底城。 沁色坐在那把铺了厚厚绒毯的椅子上,身后壁炉里的火让她觉得很温暖,可心里却一直温暖不起来,赤着脚的她看起来像是壁画里的美人一样,然而壁画里的美人眼睛里可没那么大的杀气。 有内线送来消息,都城之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催促汗皇桑布吕下令派兵把她抓回去的人多如牛毛,整天都在吵,只怕是桑布吕也坚持不了多久。 南院大将军苏盖已经回到都城参加桑布吕的加冕大典,到时候极有可能是苏盖亲自率军来这边,一旦来的是苏盖的乞烈军,这格底城里的人马会直接吓得腿软。 乞烈军啊……从无败绩。 她眼神迷离,一直都在思考如何破开这个局,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还是和宁人合作,一旦她真的断了和沈冷孟长安的联系,那么黑武大军到来之际,她的格底城会成为第一个靶子。 莫窟从外面快步进来脸上带着喜色:“殿下,咱们又招募来一批人,现在新兵已经过万。” 沁色微微皱眉。 愚蠢的人总是会觉得快乐很简单。 莫窟看不远,所以还没有体会到即将到来的威胁有多可怕,他的愚蠢让他因为一点小事都会觉得今天比昨天美好一些,所以明天有多难过他并不在乎,他得到明天真的看到了危险的时候才会觉得难过。 “嗯,加紧训练。” 沁色吐出一口气,只是简单的回了一句。 “殿下。” 莫窟看出来沁色脸上的阴郁,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什么人惹殿下不开心?” 沁色真的想发火,想狠狠的把莫窟骂一顿,然而她只能忍下去,这样的蠢货自己现在都离不开……手底下实在没有什么人可用,她能打的牌真的太少了。 “没什么。” 沁色摇头:“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属下遵命。” 莫窟低着头应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之后又站住:“如果殿下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交给属下,属下就算是拼了命也要保护殿下,如果是什么人触怒了殿下,属下去杀了他!” 沁色的视线转移到了莫窟脸上:“我相信你,可是,你能不能变得聪明起来?” 她摆了摆手:“出去吧。” 莫窟一脸无奈,心说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的忠诚还不足以感动殿下?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快步跑进来:“殿下,孟长安来了!” 斜靠在椅子上的沁色猛的站起来,赤着脚往外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然后她缓步走回去重新坐在椅子上,让自己看起来依然慵懒甚至有几分端庄,再带着些漫不经心。 “唔,让他进来吧。” 这个反应都被莫窟看到,以至于莫窟觉得自己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幻觉。 黑武都城。 黑武国的都城名为红城,因为整座大城的造型并不是四方四正而是六边形,所以又被称之为星城,当年阔可敌完烈一心想要超越大宁,各方面都超越,所以征调全国工匠,几乎榨干了国库,然后又增加税收,再逼迫各大家族捐钱,这才将红城的规模修到了现在这个模样。 红城确实很大,可却显得那么空冷。 红宫也空冷,就像是桑布吕现在的心,哪怕加冕大典的日子已经临近可他心里却根本热乎不起来,那个让他无比烦恼的亲姐姐啊,总是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事,而比他姐姐麻烦一万倍的国师昨日刚刚来过,提出如果不解决沁色的事,他就只能将加冕大典延期。 “传苏盖进宫。” 桑布吕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南院大将军苏盖快步进来,俯身一拜:“臣拜见陛下。” “老将军,朕很惶恐。” 这一句话让苏盖也惶恐起来:“请陛下吩咐,臣愿为陛下分忧。” “苏拉城丢了,格底城也失控。” 桑布吕看着苏盖问:“国师因此而要挟朕,他说不把朕的姐姐抓回来他就延期加冕大典,你告诉朕,这么短的时间朕怎么可能把沁色抓回来,他是不是就没打算过为朕加冕?” -- 第1104页 “陛下,国师也是为国事担忧。” 苏盖沉思了一会儿,想着国师这个时候反悔应该不是真的,只是想和陛下谈条件,于是说道:“北院大将军是国师的弟子,若陛下安排北院大将军野图率军南下,国师应该放心。” 桑布吕的眼神一喜。 北院大将军野图是国师的得意弟子,就如龛罗黑庭一样,有北院数十万大军压在都城一侧他也不安稳,趁此机会让野图率军南下夺回苏拉城,北院那边他就能尽快安排亲信过去,等到那一战打完,最好可以把野图在北院的权利架空。 而让野图去打苏拉城格底城,国师也会放心,苏盖一言,一举两得。 “老将军,朕真是离不开你啊。” 桑布吕笑起来:“传旨,让北院大将军野图进宫,也请国师进宫。” 桑布吕吐出一口浊气:“这下国师总该满足了吧。” 第六百零七章 黑武内情 黑武国有剑门,剑门弟子遍及各国各地,剑门所在之处位于红城浩星坡上,占地极大,剑门的正门上有一个牌匾,黑武文字显得繁琐扭曲看起来像是在找妈妈的半路上因为意见不合而打起来的小蝌蚪,这一行字很大,用大宁的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月神承剑,万始更新。 传闻剑门有至宝月神剑,供奉在月神堂正中,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剑门弟子就要到月神堂外参拜月神剑。 剑门之中有一个说法,除了月神她老人家认定的人之外,谁也拿不起来月神剑。 多年来,剑门并不阻止任何人去尝试拿起来月神剑,但都失败了,上一次将月神剑拿起来的人叫心奉月,就是现在的剑门宗主,黑武国师。 在黑武,心奉月是个传奇,在剑门,心奉月是个神话。 只是除了剑门传承者之外别人并不知道,所谓除了月神认定者无人能拿起来的月神剑下面有机关,老一代的剑门宗主在选定继承者之后,会故意安排大概几十个人一起来试看谁拿能的起来,机关在月神堂宗主宝座的扶手上,按一下,机关打开,那把剑狗都能叼起来。 但剑门弟子并无疑心,所以一直觉得这传承很神秘。 每年剑门都会举行一次请神盛典,在这一天,月神会附体在剑门宗主身上,宗主可飞升半空俯瞰人间,真的是飘在剑门那座名为剑台的达三十米的高台上,被奉为神迹。 每一次,剑门宗主都会大发神威,自剑台上缓缓升空,飞起来能有两米左右悬空不动,然后会宣读月神给她的信徒带来了什么旨意。 其实也是把戏,有人能登上高台的话一眼就能识破。 可是,大部分时候人是认为真的有神明存在,再稍稍给一些心理暗示,便会觉得神不但在而且就在身边。 不过有一点倒是解释不清楚,已经快六十岁的心奉月看起来如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一样,脸上几乎看不到褶皱,皮肤好的好像婴儿。 心奉月常年都在月神堂中很少外出,剑门弟子都知道,每天宗主大人都会有很长时间的冥想,而这冥想,据说是在与月神沟通。 月神堂的侧殿里是心奉月的书房,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能随便进出,便是黑武的汗皇陛下来了也不行。 剑门现在一共还有三位长老一位供奉,每日都有一位长老守在月神堂,擅入者死。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供奉大人据说就是上一代老宗主,已经活了一百三十岁,当然也只是传说,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见过那位老供奉出来过。 心奉月坐在椅子上神态安然,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他真的就是一个安安静静的美少年。 皮肤很白,脸型也很好,眼睛里蓝的透彻,像是镶嵌进去的宝石。 他说话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轻声细语,只要声调稍稍提高,便是要死人了。 侧殿里的檀香味道很重,檀香是从大宁买来的,心奉月很喜欢这气味,每年都会有商人专门去大宁购买,无论多少银子也要买来他喜欢的那种,下人告诉他这东西千金难买,可是坑了他不少银子。 “野图进宫了?” 心奉月微微眯着眼睛问。 门下弟子答岚血屠垂首:“陛下在半个时辰之前召野图大将军进宫,宫里有消息传出来,大概是陛下希望野图从北疆调集人马进宫苏拉城。” “嗯?” 心奉月眉角一抬:“桑布吕这是想买好?” “师尊。” 答岚血屠低着头说道:“汗皇陛下迫切希望师尊按照订好的日子加冕,所以难免会退让一些,如今北院大将军南院大将军,王公大臣,贵族,各地封侯,都已经到了红城,定下的日子也不过还有七天,如果师尊真的推迟加冕日期,陛下会很难堪。” “野图率军南下……” 心奉月皱着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利弊皆有。” “请师尊开示。” “利,野图率军南下,桑布吕再想让他回来就难了,我一心想进军南宁,可是苏盖不听我的话……野图到了南边后,我的命令自然就好执行起来,就算是一时之间不能轻易开战,也能从苏盖手里拿下来一大片边疆的控制。” 心奉月停顿了一下后说道:“至于弊端……野图离开北院之后,桑布吕必然派他的亲信之人渗透进去,想逐步把野图在北院架空。” -- 第1105页 答岚血屠问:“师尊如何应对?” “由着他。” 心奉月嘴角微微上扬:“桑布吕以为可以架空野图,那就让他那么以为吧,北院那边我很放心,他的人就算去了也不可能翻起来风浪,更何况哪里那么容易进去,反倒是南疆的局势握在自己手里更踏实些,他派去的人,进北院就杀。” 答岚血屠点头:“弟子明白了。” “不是一个野图率军南下就能让我顺利为桑布吕加冕的,他付出的还不够多,我也想试试他的底线到底还能退让多少……你是我最小的弟子,也是我最喜欢最看重的弟子,你师兄龛罗黑庭已死,朝廷里的人都惦记着青衙指挥使的位子,你想不想要?” 答岚血屠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下来:“弟子多谢师尊。” “起来吧。” 心奉月笑了笑:“青衙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在外人手里,若是桑布吕不反对,我就不推迟加冕日期。” 他起身:“野图南下之后,你也随他南下,在南疆一线多布置青衙的人,以剑门弟子为主,多注意那个叫辽杀狼的家伙……苏盖已老其实不足为虑,辽杀狼是桑布吕在南疆着重栽培的人,十之七八将来是要拿南院大将军的位子。” 答岚血屠问:“那……师兄的仇?” “仇?” 心奉月摇头:“哪里有什么仇,龛罗黑庭死了是他自己蠢,说有仇是那些外人的以为,剑门弟子从不缺惊才绝艳之人,你的能力十倍于龛罗黑庭,难道我会舍得让你去冒险?那不是仇,只是面子丢了。” 心奉月道:“在我看来,宁人杀了龛罗黑庭反而是对时局有利,朝廷内外,百姓之中,对于桑布吕的态度已经颇有怨言,苏拉城被破,龛罗黑庭身死,若是咱们那位陛下还不拿出些强硬的态度,他就算加冕了又如何?” 答岚血屠想问,师尊是真的想推翻桑布吕吗? 可是没敢问。 心奉月起身往外走:“咱们也进宫去看看,你跟着我。” “是。” 一个时辰之后就有旨意从红宫传出,答岚血屠被汗皇陛下任命为青衙新的指挥使,也就是百姓俗称的青衙神座。 第二天,野图离开红城,确定不会参加加冕大典。 一个月后,北院三十六万大军南下。 红宫。 桑布吕摘下来头顶的金冠放在桌子上,看着那镶嵌着宝石的皇冠发呆,现在他是名副其实的黑武汗皇了,可又怎么样?他一心想休养生息,可是最终还是被国师左右,野图三十六万大军南下,国库几乎支撑不起,只能再加赋加税,百姓们会骂国师吗?不会,只会骂他。 可是,他大哥阔可敌完烈留下的烂摊子,他真的快无力收拾了。 完烈完全信任心奉月,以至于心奉月的势力遍布朝野,朝中大臣多半都以心奉月的话为准,他这个汗皇的话反而被撩在一边,阴奉阳违,令不出红城。 军中掌权者,朝中掌权者,大多都是剑门信徒,这局面怎么收拾? 皇族势力虽然也很强大,可再强大,大不过举国上下数以亿计的剑门弟子。 就在这时候老将军苏盖求见,加冕大典之后他故意把苏盖留下就是为了能为自己多出谋划策,好在南院包括乞烈军在内的百万大军还能调遣,若实在到没办法的时候,就只能让乞烈军进京,在心奉月没有反应的情况下突然围剿剑门。 可这样一来,黑武必然内乱,还怎么应对未来宁国的进攻? 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苏盖一进门就看到汗皇陛下紧皱的双眉,连忙俯身一拜:“臣拜见陛下。” “老将军快请起。” 桑布吕起身过去把苏盖扶起来,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陛下。” 苏盖往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让臣准备在须弥山秘密练兵,臣已经都安排妥当了,给臣三年时间,臣可以练兵三十万。” “朕一直对老将军心存感激。” 桑布吕扶着苏盖的双臂:“朕不是想让黑武内乱,可若内乱不决,如何应对强大的宁国?” 他问:“若是……若是三年之内心奉月就忍不住了呢?” 苏盖硬着头皮回答:“乞烈军上下,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老将军!” 桑布吕握住苏盖的双手:“朕的身家性命,帝国的生死存亡,都交托给老将军了。” 苏盖心中感动,可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这一战,和与宁人交战不同,怎么打都是输,因为怎么打死的都是黑武人。 他离开红宫,依然愁眉不展。 练兵的事瞒不住青衙的人,自己也可能会遇到危险。 对宁人他都没有这么头疼过,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自己的老对手铁流黎,虽然铁流黎死了,可即便到了现在苏盖也羡慕他,羡慕宁人君臣不疑,羡慕宁国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羡慕皇权不可撼动,羡慕宁人很少内斗。 马车缓缓离开红宫,他也要返回南院了。 暂时离开这是非之地也好。 车行半路,忽然之间路口一辆惊了的马车直接撞过来,苏盖的马车侧翻,老将军武艺不俗,从马车里出来之后并没有伤着,可才钻出来,数百支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可怜这位在南疆战功赫赫领兵几十年的老将军,就这样被乱箭射死在都城大街上。 -- 第1106页 举国震动。 第六百零八章 马上就要热闹咯 大将军苏盖死在都城,北院大将军野图却正好率军南下,时间控制的让人不得不怀疑,怀疑之后就会发现似乎一切都那么的令人心寒,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来苏盖的死必然和国师心奉月有关,可是这案子最终还是要落在青衙查,又怎么可能涉及到心奉月? 只一天,刺杀大将军苏盖的凶手全都被抓到,令人惊讶的是居然都是军人,一共二百余人,青衙新任指挥使答岚血屠亲自审讯,很快就得到了口供,这些人查起来并不难,全都当初在苏盖军中当过兵,而且全都曾经因为违背军律而被苏盖处置过,其中一多半是被逐出军队的,还有人被流放。 所以就变得明显起来,这些人杀苏盖只是因为私怨。 据说国师听闻消息之后震怒,下令把这些刺客全都凌迟处死,以至于青衙的刽子手都不够用,连答岚血屠都亲自上阵,活剐了其中三个人。 红宫。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感受着这皇城的空冷,桑布吕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朕欲振兴帝国,为何如此举步维艰?” 他长叹一声。 他谋北院,国师心奉月谋南院。 他以为野图尽带北院精锐南下是他控制北院的好机会,可谁想到心奉月竟然如此明目张胆,那些所谓的对老将军苏盖有怨气的士兵不过是替死鬼而已,他们可能被抓到之后连话都没让说就直接都杀了,有消息说抓到的人直接被摘了些下巴断了手,说话写字想都别想。 如今野图三十六万精锐已经进入南院,南院大将军之位空缺,野图极有可能直接把持南院兵权。 桑布吕身边也并不是没有可信之人,可却并无实权。 左丞相无量元谋和苏拉城将军无量音是同族,算是叔伯兄弟,只是宗族太大所以并不亲近,他贵为左相,按理说朝政尽在其手才对,可数年前国师硬生生捧起来一个叫瓦剌的人,将丞相之权一分为二设立右丞相,将大部分实权都分走,他现在手里只有水利,工建这些闲散事。 看到汗皇陛下那愁眉,无量元谋心中一股火起,若是手能持三尺青锋剑,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找国师心奉月理论,若能一剑杀了那祸国之人才好。 可他不行。 “陛下,应该尽快下旨让辽杀狼接管南院军务,稍稍迟一些,野图就会把兵权夺过去,辽杀狼军阶与野图相差太大,争不过的。” 无量元谋垂首:“请陛下早做定夺。” “野图已经进入南院境界,朕被算计了……他们哪里是要去苏拉城,他们想要的是整个南院。” 桑布吕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大哥太信任心奉月,以至于将朝权全都交了出去,若姐姐还在皇城的话也许会为朕多筹谋一二,现在,朕还能问谁?” “陛下!” 无量元谋跪下来:“臣愿往南院宣旨。” “你去宣旨?只怕你带着朕的旨意才出红宫就会被人杀了,他们敢明目张胆的在都城杀死朕的大将军,难道还不敢杀死朕的左丞相?” “臣不怕!” “朕知道你不怕,可那是无谓的牺牲,朕身边能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你若是再出了什么意外的话,莫说夺回朝权,便是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 无量元谋忽然想到一个办法:“陛下可敢拼上一次?” 桑布吕看向无量元谋:“你是想让朕率领禁军去抓国师?禁军之中能真正听朕调遣的又有几人,满朝文武,站在朕这边的只有你们几个了。” “不。” 无量元谋抬起头看着桑布吕:“陛下,赌他们敢不敢对陛下动手。” “嗯?” 桑布吕怔了一下,忽然之间反应过来:“对,那就赌一把他们敢不敢直接对朕下手!” 半个月之后,不出预料,北院大将军野图率军绕路南院大营,要求接管南院兵权,辽杀狼不从,野图以抗旨为名下令亲兵将辽杀狼绑了,刚要拖出去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桑布吕居然来了。 堂堂黑武帝国的皇帝,昼夜兼程从都城狂奔而来,路上几乎没有停下过,虽然稍稍晚了些可终究还算是赶上了。 野图看到桑布吕一进门的时候脸色就变了,他真的不曾料到汗皇居然会亲自来,他本以为汗皇最多也就是调派亲信之人来南院宣旨稳住兵权,不管派谁来他都不怕,杀了就是。 可他不敢杀桑布吕。 杀了,那就是大逆不道,连国师都不敢杀,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 桑布吕下旨,封辽杀狼为新的南院大将军,统领南院百万大军,有了汗皇的旨意便是名正言顺,被野图这个北院大将军压了一头的南院诸多将军们几乎炸了,如果不是桑布吕按住,一场内战就会从南院大营里打起来,南院大营数十万大军对北院数十万大军,打成什么样结局谁也说不清楚,可就算是拥有乞烈军的南院大营打赢了,黑武的国力也会一落千丈。 野图看起来是灰溜溜的走了,可走的时候难掩得意,他不敢杀汗皇,汗皇就敢轻易杀了他?他也并没有放弃苏拉城,三十六万大军继续南下。 南院众将憋屈的恨不得追上去砍杀一阵,可陛下不许。 桑布吕虽然显得很狼狈,可好歹是保住了南院,而且换来了南院百万大军的忠诚。 -- 第1107页 苏拉城。 经过一场认真正经的比试,稍许输了些的孟长安只好去做午饭,虽然他做午饭不过是烤馒头夹熟肉再配上几块腐乳,全都是现成的东西,可沈冷还是因为比试赢了而得意很久。 在东北边疆的十二月,还敢出去对着院墙比谁尿的高的人都是勇士。 “我瘸一条腿都赢你。” 沈冷坐在那笑的像个孩子。 男人啊。 你说他们的快乐无聊不无聊? 孟长安尿输了,但不服气。 “你哪里还瘸腿了,已经三个月,就算是没有沈先生的伤药也要好的差不多了。” 沈冷哼了一声:“年轻人,愿赌要服输……大不了下次咱们比比逆风谁尿的远,那个你把肉切的细一些,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昨天你又去了格底城见那个黑武大妮子,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孟长安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倒是看你对沁色念念不忘。” 沈冷叹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说。” “黑武的长公主给你做老婆,将来打下来渤海问问渤海王有没有闺女,也给你做老婆,再以后打下来桑国也找个公主给你做老婆,集齐七个公主,你就能召唤一个小矮人。” 孟长安:“……” 他回头看着沈冷:“桑国?为什么要打桑国。” “陛下必打无疑你信不信?” “你说打就打。” 孟长安才懒得争辩。 炉子上烤着馒头,沈冷算计着:“你已经娶了一位公主,瞎子也看得出来黑武大妮子对你有兴趣,只要你肯出卖色相她就会半推半就,相信我,我是一个对感情世界看得无比透彻的人……渤海王还真的有个女儿,据说一直仰慕中原文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喜欢作诗。” 孟长安:“你无聊吗?” 沈冷依然自顾自的说着:“就是不知道桑国有没有公主,不对,桑国现在打的乱七八糟,称王的就有几十个,公主好歹也得有十几二十个吧?等我带兵打过去之后,我给你办个公主选秀大会,一排公主站在那让你挑,然后我再让你说出选她的理由,再组织一些人投票替你选,最终入围的前几名有机会加入公主大礼包。” 孟长安:“你能闭嘴吗?” 沈冷越想越好玩:“你取七个公主,每个公主都得有贴身的侍女,你就又多了七个……” 孟长安把切好的肉放在沈冷面前:“堵上你的嘴。” 沈冷:“唉,应该是输了。” “什么输了?” “生孩子。” 沈冷笑道:“比不过你们人多势众。” 孟长安感觉自己在和一个三岁孩子说话,幼稚的让他没有兴趣接话。 沈冷吃了一口肉:“昨天和沁色谈的怎么样?” “沁色说,从黑武都城传来消息,北院大将军野图率领三十六万大军南下,号称五十万……咱们拿下苏拉城好像捅了个马蜂窝。” 沈冷笑道:“来的居然是北院大将军?看来黑武内部的乱子已经难以收拾了。” 他扭开水壶喝了一口:“如果苏盖再死了,那就真热闹了。” 话刚说完,外面跑进来一个亲兵:“格底城有人送信过来。” 孟长安擦了擦手把信接过来打开看了看,不可思议的看了沈冷一眼:“你这嘴上下毒了吧,沁色的信,她说刚刚接到消息,南院大将军苏盖在都城被杀。” 沈冷扑哧一声,刚喝进去的水几乎都喷出来。 孟长安把信看完:“苏盖若是真的死了,野图南下,目标就不只是咱们打下来的苏拉城,还会去抢夺南院兵权,如果桑布吕足够聪明的话就应该离开都城亲自到南院去稳定军心。” 沈冷点了点头:“等等消息,如果野图的人比预计的迟到那桑布吕可能真的跑到南院去了,我派人去给叶景天叶大人送个信,看看能不能安排人找来确切的消息。” 孟长安问:“你打算干吗?” “如果让黑武北院的几十万大军和南院的几十万大军打起来,多好看?” 他起身去写信,想了想还是看向孟长安:“你来写。” 孟长安:“你就不能练练字?” “练了练了。” 沈冷道:“请叶大人帮忙,如果南院大营里有咱们的人,试试看能不能搞桑布吕一下,让南院的人以为是野图派人下的手,都是血气方刚的军人,万一忍不住打起来了……” 孟长安叹道:“你怎么越来越像个狐狸?” 沈冷哼了一声:“狐狸也是公的,身材健美,大眼睛双眼皮那种。” 孟长安:“……” 就在这时候又有军报送到,说是按照陛下旨意,北疆将军夏侯芝率领两万边军正在赶来息烽口,沈冷和孟长安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咱这马上就要热闹起来咯。” 第六百零九章 大戏开 沈冷的身体里好像有个准时会把他叫醒的小人,每天在这个时候就自然醒来,活动了一下四肢穿上衣服,用力在地上跺了跺脚,那条受了伤的腿已经好了,正如孟长安所说,就算是没有沈先生那价值千金的灵药他也差不多该好了。 出了门却没见孟长安,那个家伙住在同一个院里,每天都会比沈冷还要早那么一点点起来练刀,楚先生教的刀法刚猛霸道,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用刀习惯,只是改变了出刀的方向,角度,出刀的时机,以及眼睛与刀的配合,而前两个月他们两个练的最多的则是反应。 -- 第1108页 楚先生让他们做到眼睛看到的一瞬间刀必须也到,这说起来简单,可真正的练起来就知道有多难,人的眼睛看到之后脑袋里发出命令,再到手做出动作,这个时间不可能完全抹掉,就算是楚先生也不能,要练的就是尽力缩短这个时间。 沈冷和孟长安都已经可以做到刀劈飞箭,楚先生加了个难度,他让人找来一筐一筐的石子,他坐在台阶上用石子打沈冷和孟长安,两个人以刀劈开石子。 楚先生打出来的石子比起寻常士兵射出来的羽箭速度要快的多,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 反正前两个月,差不多每天两个人都被打的鼻青脸肿。 沈冷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楚先生说原因有两点,第一是以他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让他们适应,等到什么时候不被打的这么惨就能避开绝世高手的一击。 他迟迟没说第二点,沈冷好奇的问到底第二点是什么。 楚先生说打你们俩还挺好玩的。 两个月之后,沈冷和孟长安差不多已经能劈开楚先生打出来的每一块石子,楚先生开始教他们出刀的角度和时机,又一个月,两个人刀法精进,然后楚先生就在某个晚上不辞而别,或是清晨比沈冷和孟长安起的更早,他们两个人去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真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沈冷自己练了一会儿刀还不见孟长安出来,也去敲门,屋子里没有人应,推开门看了看,被窝还敞着,显然人走的比较急,他出门到外面问了问当值的亲兵,那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小伙子说半个多时辰之前孟将军就走了,沈冷问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没有告诉他,那亲兵摇头,说是廷尉府千办方白镜护送两位夫人来了。 沈冷这才恍然。 他看了看那壮实的小伙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孟将军的?” 小伙子腼腆的回答:“有一年多了。” “家是哪儿的?” “辽北道渔阳郡,姓白。” 沈冷想了想,渔阳郡白家也是大姓,和将湘宁白家没有任何瓜葛,而且渔阳郡白家的人很少有人入仕,据说生意做的很大,辽北道产的山参等药材白家收购之后卖往大宁各地,沈家和白家就有生意来往。 “唔。” 沈冷也只是随便问问,转身的时候又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小伙子更腼腆了:“我出生的时候,我家药田种的十亩百合都开了,于是给我取了个名字……” 沈冷当然猜得到:“白百……” 话还没说完,小伙子已经给出答案:“白十亩。” 沈冷点了点头:“很有内涵……” 沈冷回到院子里继续练刀,忽然间想到为什么这寒冬腊月的孟长安的两位夫人要带着孩子赶来?刚才并没有多想,念及此处心里便担忧起来,出门去寻,才走没多远就看到孟长安回来了。 “两位弟妹和孩子呢?” “走了。” 孟长安笑了笑:“是我派人请方白镜送他们回长安,这地方就要有大战了,她们只是惦记我,所以绕路过来看看,她们带着孩子回长安后我也踏实些,黑武北院大将军野图带来的可是三十六万大军,这一仗没人知道会打多久……她们在白山关其实也不安全,回去的好,就算是未必打起来,也是回去的好。” 沈冷嗯了一声:“方白镜也好了?” “好了。” 孟长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最初说打苏拉城的时候就知道黑武人不会善摆干休,可你想到过会不会有几十万大军来找咱们评理?” 沈冷摇头:“黑武内部的局势瞬息万变,我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来这么多人。” 孟长安:“愁。” 沈冷:“嗯,同愁,几十万人,如果俘虏太多都没地方关押。” 孟长安笑了笑,从怀里取出来两个护身符:“你嫂子去求来的,求了两个,你我一人一个。” 沈冷:“嘿嘿,谢谢两位嫂子了……呸,弟妹!” 孟长安耸了耸肩膀,回到院子里后和沈冷对练刀法,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人已经一身汗水,休息的时候沈冷问:“有没有关于裴亭山的消息?” “没有。” 孟长安道:“我怎么都觉得这一仗其实不好打起来,野图率领数十万大军前来,一旦真的打起来,陛下的北伐大计就要提前,黑武比咱们要被动,陛下筹谋那么久,粮草上我们根本无需担心,就算是打五年我们也不用担心,后勤补给有水师,东北疆三道,西北疆三道,大军集结起来也不会太慢,况且……” 孟长安看向沈冷:“还有西北唐家。” 百姓们都说大宁练兵有四疆武库,可实际上是有五个武库,唐家也算一个,这么多年来唐家训练的边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西疆和北疆各地,而且唐家练出来的兵个个骁勇善战。 唐家是极特殊的存在,虽然没有多少人在朝中手握重权,即便是现在能提到的真正上了台面的也就是一个唐宝宝,一个唐守鹤,北疆中有两个年轻将军这几年来大放异彩,一个叫唐稳一个将唐定,不过不是唐家嫡出,算是分支出来的人。 还有那个女魔头。 那个女人,连孟长安提到就心有余悸,到了北疆之后改掉了自己原本很女人味的名字,强迫别人叫她唐大爷,一条开山鞭当初把孟长安逼的都没有还手之力。 -- 第1109页 她给自己改名唐狠。 “黑武人不是不知道打不赢。” 孟长安看向沈冷:“所以,你有没有仔细想过,那数十万北院大军到底来这做什么?”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抢地盘。” 沈冷道:“想了很久,大概想到的是黑武国师心奉月和桑布吕之间的争斗,桑布吕能用的人都在南院,心奉月把北院大军调过来,就能分走半壁江山。” 孟长安嗯了一声:“所以他们根本不想打,只是虚张声势。” 沈冷:“可咱们想打。” 孟长安笑起来,那眼神里竟是有些期待。 大宁军中这群的年轻人啊,有几个不是战争疯子。 与此同时,长安城。 皇帝陛下已经找珍妃谈过两次想立她为后,可珍妃只是犹豫不定,一旦真的做了皇后,多少朝臣会拿她的出身来说三道四,她想,可她更得为陛下考虑,如今懿贵妃有二皇子,而且懿贵妃为人谦和品行端正,出身又好,她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皇帝找她,她就提懿贵妃,然后每次皇帝都闭口不谈。 有句话皇帝想说……朕想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不是给别人的。 东暖阁。 赖成一脸无辜的看着皇帝:“臣也知道骂了几个月也该歇歇了,可是陛下也知道,臣也是忍辱负重啊……如果不让文武百官都觉得臣和陛下不是一条心,臣也不好去打听来一些消息不是吗?” 皇帝哼了一声:“你忍辱负重?你骂的很爽吧。” 赖成:“臣怎么敢,臣每次骂了陛下回家之后都会狠狠的抽自己耳光。” 皇帝:“真的?” 赖成:“千真万确!” 皇帝:“自己抽自己,难为你了。” 赖成:“都是为了陛下。” 皇帝:“以后朕来抽就好,不能让你那么辛苦。” 赖成:“……” 他看向皇帝:“陛下召臣来,不是只为了抽臣耳光吧?”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从明日开始,你隔三差五的就参奏一下裴亭山。” 赖成愣住:“这……为什么啊陛下。” “让你参你就参,三天一小参五天一大参,越狠越好。” 赖成低声问了一句:“陛下是要拿掉裴亭山了?” “你只管按朕吩咐的去做就是了。” 赖成点了点头,可还是不明白陛下这突然之间是想到了什么,陛下去东疆的时候才是拿掉裴亭山最好的时机,现在这参奏几本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来,参奏裴亭山的奏折没有三百也有二百八。 从东暖阁离开之后赖成就去了雁塔书院,唯有老院长才能给他解惑。 快到书院的时候觉得空手来看先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买了些羊肉和白豆腐,进了院长大人的那个小院看到屋门开着,赖成喊了一声先生,进门一看,老院长正坐在餐桌前,桌子上的铜炉已经开锅,可桌子上什么都没有。 赖成愣在那:“先生怎么知道学生会买来吃铜锅的东西?” “你刚从陛下那离开,陛下就派人来告诉我了,说你必来,你又是个小气的,多半会买些白豆腐。” 老院长瞪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不准备铜锅,准备点小葱拌你的豆腐?” 赖成讪讪笑了笑:“先生既然知道,那请先生释惑。” 老院长砸吧砸吧嘴:“没酒了。” 赖成:“学生这就出去买。” 老院长摇头:“你出去再回来也要大半个时辰,太耽误事,你出钱,我找人去买。” 赖成把钱袋取出来,本想数出来三二两银子,想了想,把钱袋放在桌子上:“先生让人去买就是了。” 老院长把钱袋拿起来打开看了看:“还行。” 然后把抽屉拉开,钱袋放进去,起身拿了一壶酒回来坐下。 赖成:“……” 老院长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陛下要让你参奏裴亭山吗?” 他指了指案板那边:“去把肉和白豆腐切了。” 赖成连忙起身去忙活,回头看了老院长一眼:“为什么啊?” 老院长笑着摇头:“陛下,是要做一场大戏。” 第六百一十章 生日 长安城陛下要做什么大戏在苏拉城的沈冷和孟长安肯定不会知道,等到他们知道的时候,怕大战已开。 孟长安和沁色约好了见面详谈如何应对野图三十六万大军南下之事,沈冷本来不打算跟着,孟长安非要他一起,沈冷叹了一声说你都这么大了出门不带家长还不敢和女孩子说话吗? 然后被孟长安一脚踹在屁股上,差点踹出来陈冉飞天喷气式。 沁色见孟长安的时候会觉得很舒服,不会有什么担心,可是每次见沈冷的时候都会有些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害怕,她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可就是莫名其妙的害怕。 明明看起来孟长安才是更显得冷酷无情一些的那个,她却不怕孟长安。 沈冷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说了一句你们继续谈然后就出了门,朝着陈冉王阔海他们勾了勾手指:“咱们去搞点鱼吃,好久没吃鱼了。” 王阔海揉了揉太阳穴:“将军,这寒冬腊月的去哪儿找鱼。” 沈冷指了指那常年不化的冰湖:“这么大湖,常年冰冻,鱼无人捕捉,说不定会有大家伙。” -- 第1110页 沁色似乎是不喜欢住在格底城里,大部分时候还住在冰湖山庄,她好奇沈冷去干嘛,走到窗口往外看了看,在二楼凭栏处,能看到沈冷带着一群宁人士兵跟孩子似的冲上冰湖玩出溜滑,一滑一个屁股墩,她有些纳闷,那么一个沉着冷静甚至心智近妖的家伙,怎么会这么孩子气。 孟长安也起身到窗口去看,沁色一回头往回走,差一点撞在孟长安胸口。 气氛有点旖旎。 孟长安侧身避开,沁色的脸竟是没来由的红了红,刚要说话,就看到孟长安绕过她到窗口去看沈冷了,于是有些气恼…… 冰湖上,王阔海看着这厚厚的冰层:“这太厚了。” 沈冷:“功夫不负有心人。” 他将黑线刀抽出来在冰面上戳,王阔海用他的巨盾,陈冉杜威名也用刀,几个人在那吭哧吭哧的挖冰洞,在山庄里的孟长安都听到那不时传来的呼声…… “卧槽!怎么还没有挖出水。” “动作快一些,力度大一些,总会出水的。” “你说的是挖冰吗?” “不然呢……” 这几个大男人足足挖了半个多时辰,因为挖的是距离湖岸边比较近的地方,他们也怕挖湖中心掉下去,湖边应该水比较浅才对。 挖了一米多深。 挖出土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 陈冉揉了揉眼睛:“将军,你看这土……多黑。” 沈冷噗嗤一声:“妈的这湖不讲道理。” 孟长安在远远的看着都乐了,他也按捺不住,似乎忘了是来和沁色谈事的,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快步出了山庄,因为孟长安要来而换了一身新衣服的沁色站在窗口幽怨的看着那个家伙的背影,恨不得使劲儿骂两句。 孟长安出了山庄看着沈冷他们挖的那冰洞鼓掌:“干得漂亮……对了,我刚刚在上面一直在想,以后和黑武人打交道的多了我是不是应该给自己取个假名字比较方便些?你觉得常吊卑这个名字怎么样?” 沈冷:“什么意思?” “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傻吊觉得不配和你做朋友而感到自卑。” “滚……” 几个人不死心,又往冰湖里边去了大概百米左右开挖,这次倒是真的挖出来水,冰层厚度至少有四尺,好像打开的冰洞通向另一个世界,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沈冷他们围着冰冻站了一圈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谁都没带鱼竿,拿什么钓鱼? 他们互相看着,都觉得原来傻吊还能到这么高的层次。 孟长安叹道:“我低估自己了,我居然融入了你们。” 沈冷:“……” 孟长安:“兵傻傻一个,沈冷傻,傻一窝。” 就在这时候披着貂绒大氅的沁色笑呵呵的过来,她让手下人切了生肉带了鱼竿:“冰湖下边有一种鱼我们叫它铁霸王,鱼头很大,小的也有两尺长,大者能有六七尺,用生肉钓,不过你们得小心些,那鱼力气奇大无比很凶险,鱼肉鲜美,生吃也没问题。” 也许连沁色自己都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和一群宁人在冰湖上钓鱼。 所以她忽然有些感慨,若是没有战争的话,可能会有更多的宁人和黑武人成为朋友,冰湖上宁人和黑武人并肩坐着,宁人带来了热茶黑武人带来奶酪,商量着鱼钓上来怎么吃,宁人会说清蒸红烧,黑武人会说切片生吃。 淡水鱼能生吃的不多,这冰湖下温度奇低,所以鱼肉鲜美生吃也不用担心拉肚子。 沁色脑海里都是宁人和黑武人把酒言欢的样子,不知不觉,竟是愣在那。 长安城。 茶爷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店铺,两家店都重新装修过,店面生意都很好,给珍妃选了些礼物出门,准备带着孩子回家里去,才出门就看到韩唤枝的马车在门外停了下来。 韩唤枝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所以茶爷的心里一紧,她真的害怕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从边疆传来,沈冷离开已经一年多,孩子们经常会问父亲是谁父亲在哪儿,每问一次,她的心里都会有些针扎似的的疼,她盼着有军报来,又害怕来。 韩唤枝看到茶爷出门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在路边聊了几句。 “陛下似乎对沈先生去求立之地有些不开心。” 韩唤枝压低声音说道:“若是你有办法,派人知会一下。” 茶爷心里稍稍踏实了些,点头:“我会请票号的人帮忙送消息去南疆,只是太远,消息到了的话也要小半年的时间。” 韩唤枝嗯了一声:“我只是路过看到你在就想到提醒一下……最近天机票号那边也不要太张扬,陛下似乎在让卫蓝查。” 茶爷脸色变了变:“会不会影响到冷子?” 韩唤枝摇头:“暂时不知道,小心些就是。” 他转身上车:“我还有事要赶去处置,你最近也小心些,在北疆的叶云散派人送来消息,可能会有大批黑武的刺客进入大宁,边疆那么长防不胜防,因为冷子他们在息烽口杀了黑武的青衙指挥使,黑武人的报复会来的很快。” 说完之后韩唤枝上车离开,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一直都在思考最近陛下的态度,因为沈先生去求立见庄雍陛下有些生气,但这个生气的尺度是多大? 陛下不喜欢有人骗他,谁都不喜欢,一旦被陛下察觉沈先生暗中筹谋了那么多,陛下雷霆一怒,之前对沈冷的那些爱惜可能就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 第1111页 更让人担心的是,最近很多事陛下都不是让他去查,而是让卫蓝去查。 比如,到八部巷里接触沐昭桐的人是谁。 这让韩唤枝心中也有很浓烈的不安,从陛下登极到现在这么多年,陛下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他害怕,如果陛下真的怀疑他了,那他这么多年来所付出的一切都变得苍白起来。 办完了案子回到廷尉府,韩唤枝走到自己那个独院门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窗帘都开着,门外有几个身穿大内侍卫服饰的人,看到他之后俯身施礼。 “陛下在等都廷尉大人。” 其中一人客气的说了一声,韩唤枝的心里猛的一颤。 他快步进门,皇帝坐在他的椅子上正在看一本书册,见韩唤枝进门把书册放下来,韩唤枝连忙俯身拜倒:“陛下怎么突然到了臣这里。” 皇帝看着韩唤枝问道:“有件事你打算瞒朕多久?” 韩唤枝心里忽然间就疼了一下,恐惧一旦冒出来就迅速的蔓延全身,他跪在那,头低着,唯恐被陛下看到他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可他知道,陛下只要再问一句自己就会把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陛下不问他自然不会说,可陛下若是问了,他不会隐瞒。 他从来都没有骗过陛下。 “要不是朕收到消息,你是不打算告诉朕了吧。” 皇帝起身伸手把韩唤枝扶起来:“今天一早草原上的通闻盒送来消息朕才知道云桑朵有了身孕,既然她有了你的孩子为什么你上次还要送她回去?应该在长安好好休养才对……你已经这个年纪了,能得子嗣是多大的事。” 韩唤枝肩膀都颤了一下:“臣……” “朕已经安排人去草原尽快把云桑朵接回来,算计着日子应该不会有问题,还是在长安城里踏实些,有御医照看也方便。” 皇帝回到椅子那边坐下来:“本想让你自己去接,可朕还有事让你做。” 韩唤枝连忙垂首:“请陛下吩咐。” “八部巷里沐昭桐那边最近有些陌生人出入,你去查查,如果查到和太子有关……不要泄露出去,只告诉朕一人即可,本来想着让卫蓝看看就好,只是可能事情比朕预想的复杂。” “臣,遵旨。” “不过今天不要急,今天还有一件事更重要。” 韩唤枝一怔:“臣听陛下吩咐。” “你不记得今天什么日子?” “臣……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今天你生日。” 皇帝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着的便装:“所以特意换了衣服出来,朕听说长安城里有一家叫友味道的面馆很不错,面做的极好,你生日,要吃面。” 韩唤枝一瞬间眼睛就微微发红:“臣……臣,臣自己都不记得了。” “每一年朕都记得。” 皇帝往外走:“刚才朕问你瞒着什么的时候你肩膀颤抖了一下,看来你是真的有事瞒着朕……可朕知道是什么事,你不说,朕不问,朕有句话要告诉你,以后不要胡思乱想,朕身边的人,朕从来都不会怀疑,沈小松去了求立朕有些生气,但朕也不怀疑他,因为朕从来都不是把你们几个当臣子看,而是老友,那面馆的名字不错,友味道……” 他回头看了韩唤枝一眼:“心里放松些,朕知道,你们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朕。” 韩唤枝再次跪下来,额头顶着地面,泪水很快打湿了地板。 “知道朕最骄傲的是什么吗?不是朕把大宁治理的有多好,也不是朕有宏图大志,而是朕身边都是可亲可信的人,从不曾变过。” 皇帝伸手扶起韩唤枝:“起来吧。” 他看着韩唤枝认真的说道:“记得带钱,虽然是朕打算请你吃面,可出门的时候一个铜钱都没带。” 第六百一十一章 一碗面 小面馆里没有别的客人,倒不是生意不好,只是因为有个很有钱的家伙把这面馆包了下来,有钱不一定是好事,但没钱一定不是好事。 每一个努力奋斗的人可能都会有狼狈的过程,为的是将来不再狼狈。 很多人都在说,有些东西一出生有的就会有,没有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了。 如果这么认为的话,那么这些东西真的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 这个很有钱的家伙叫叶流云。 客厅里的桌子都挪开只剩下一张,叶流云已经点好了菜,一碟煮花生米,一碟咸菜丝,一碟脆萝卜,一碟糖蒜,三颗咸鸭蛋,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肉丁臊子。 皇帝进门,叶流云连忙起身迎接,回头吩咐了一句:“做面吧。” 掌柜的夫妻二人自然看得出来今天来的是贵人,可他们想不到来的是大宁皇帝陛下,瞧着这位点了菜的贵人也有些眼熟,但却并没有太在意,这家小面馆里从来都不缺少达官贵人来,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如今已经锦衣玉食的大人们,换了布衣,到这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追求的或许是锦衣玉食之前的口味。 皇帝坐下来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忍不住笑起来。 “很像。” 他坐下来之后舒服的吐出一口气:“以前云霄城里也有一家这样的面馆,不过也没有名字,只是门口挂了个面字的旗子。” 叶流云笑了笑,招呼了一下老板:“老贺!你是认不出我了吗?过来看看是谁来了。” -- 第1112页 之前面馆老板夫妻并没有细看,盯着大人物看是很不礼貌的事,只是随便扫了一眼,此时听到叶流云的话连忙从厨房里出来看了看,然后就变得激动起来:“王爷!” 喊了之后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 皇帝一怔:“真的是你。” 他伸手把那老板扶起来:“怎么你也来了长安。” “草民已经到长安十二年了。” 面馆老板激动的手足无措,竟是落泪:“以往在云霄城的时候,没有半个月陛下就会到我那吃一碗面,后来陛下进长安,我忍了十年,终究忍不住了,和老婆子商量了一下,我们两个无儿无女,当时觉得陛下和王府里的人就是亲人,后来王爷来了长安还不忘交代人照看我们俩生意,日子过的好,可就是心里空落落的,攒了十年,算计着可以在长安置办个小门店,我们俩就来了。” 皇帝也感慨万分:“那时候几天吃不到你们做的面就觉得别扭,这下好了,以后可以经常吃到,可你们既然已经到了长安十年还多,为什么不想办法告诉朕?” “不用不用。” 老板抹了抹眼泪:“只是觉得离着陛下近了,心里就踏实,人活着不能有太多的奢求,追求的是什么要明白,超过追求之外的事就是奢求,陛下那么忙,我们不能添乱,我们只想着若是偶尔能遇到以往在云霄城的老熟人就好了,谁想到眼拙,竟是认不出。” 皇帝忽然发现,很多人都没有这个老板活的明白。 若他真的去想尽办法见自己,可能自己反而就没了那份感情。 “臣也是前阵子偶然才知道他们夫妻来了长安,和陛下提了一句这家面馆。” “那你为什么不说是他们俩?” “说了,岂不是没了惊喜。” 叶流云狡猾的笑了笑。 “以后到宫里去吧,就给朕做面吃。” “谢陛下隆恩……可是,我们还是不去了。” 老板惶恐的说道:“到了宫里我们不懂规矩,陛下还要惦记着我们,我们就在这,陛下什么时候想吃面了就来,或是派个人过来让我们老两口进宫给陛下做也行。” 皇帝心里一暖。 真的是活明白了的人。 “做面做面,朕是真的饿了,若不是看到你们两口子还不觉得饿,现在鼻子里都是原来那面香。” 老板两口子连忙去做面,皇帝瞪了叶流云一眼:“你故意不告诉朕。” 叶流云垂首道:“陛下,发自内心的喜悦这种事比生气要难得的多,陛下日日操劳,看到的多是让陛下生气的事,偶尔有个惊喜,臣以为比早早就知道了好。” 皇帝笑了笑:“你们一个个的心眼多。” 他缓了一口气:“多少年了……记得第一次到他家里吃面,叶云散就是在面馆不远处遇到了那姑娘,然后第一次请人家吃饭也是跑去吃面。” 韩唤枝低着头:“三十年了?” “差不多了吧。” 叶流云看着杯子里的热茶:“那时候还都不懂事,可不懂事的时候总是傻乎乎的笑,后来懂事了……” 他摇了摇头。 皇帝眼睛微微有些湿润,或许是被杯子里的热气熏的。 “那时候朕和你们从来没有分过大小,像一群没人管教过的野孩子似的……朕比你们大不少,却当了孩子王,后来到了长安城,再也不可能如以往那样了……还记得有一次吃面,叶景天出去上茅厕,你们在他面碗里下了一罐的胡椒粉,他一口下去,喷出来的面条倒是挂了朕一脸。” 韩唤枝和叶流云哈哈大笑。 韩唤枝道:“我们还在旁边故意放了一条毛巾,本是想让他打了喷嚏擦脸用的,毛巾上也洒了好多胡椒粉,结果他喷了陛下一脸……” 皇帝:“嗯,是啊,朕顺手拿起来那条毛巾擦了擦脸。” 韩唤枝和叶流云都忍不住想捂脸。 皇帝笑的几乎流眼泪:“你们俩,叶景天最老实,你们两个最不老实,总是想找机会欺负他,他去茅厕的时候你们往茅厕里扔爆竹。” 叶流云叹道:“没炸。” 韩唤枝道:“你敢说实话吗?” 叶流云脸一红:“不就是扔进去没炸,我们俩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响动,我过去看了看,炸了……” 韩唤枝:“嗯,炸了,你把我拉到你身前挡了挡。” 皇帝哈哈大笑,笑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叶流云低着头不想让皇帝和韩唤枝看到自己脸上的那窘迫,低着头拿筷子戳桌子玩:“那时候开泰大哥最稳重,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分给我们,有一次陛下出去游玩回来带的点心让开泰大哥分给我们吃,那是我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开泰大哥也那么坏。” 韩唤枝笑道:“他把点心都打开洒了些泻药粉,然后把点心给叶景天让他分给我们,结果我们吃了之后全都拉肚子,把叶景天给抬起来扔进水坑里了,开泰大哥还在那指挥,说水坑什么地方他撒过尿,就往那扔,扔完了之后才说泻药是他下的。” 皇帝笑的眼泪直流:“朕怎么不记得了,哈哈哈,原来叶开泰还有这么一处。” 韩唤枝道:“想想那时候,整天胡作非为。” 三个人真的有一阵阵的恍惚感,那个时候一群不正经的,现在却是大宁最正经最不可或缺的人,这六个人少一个,对于大宁来说都是难以弥补的损失。 -- 第1113页 这时候面端了上来,皇帝往后让了让,老板将面碗一个一个的放在三个人面前,肉丁臊子洒上去拌均匀,一口面,一口糖蒜,再加一口小菜,时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 打开一个咸鸭蛋,金黄流油。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每人一碗面条,三个人吃的狼吞虎咽,吃饭的时候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看到筷子在碗里,在小菜的碟子里,在嘴巴里,外面寒冬凛冽,屋子里的人吃了一头汗。 皇帝放下筷子,桌子上所有吃的都被三个人一扫而空。 “舒服。” 皇帝看向在一边咧着嘴笑的面馆老板:“老贺,你想要什么赏赐?” “什么都不要,这顿饭陛下也不要付账,是我请,下一次再来的时候陛下想赏给草民什么就赏什么,可是这一顿不能收钱,也不能收赏。” 皇帝哈哈大笑:“那朕就赖你一顿面。” 他看向韩唤枝:“你比朕小,可是生日比朕大些,再过几天也是朕的生日了……到时候咱们躲开宫里的那些繁文缛节,还来这里吃一碗面……老贺!你可得活到一百岁,你比我们都大,等到我们七老八十了,躲开儿孙溜出家门跑到你这里蹭面蹭酒,你得还能做!” 面馆老板使劲儿点头:“陛下让老贺活到一百岁,老贺就活到一百岁。”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飘雪。 就在这时候赖成从外面撩开门帘进来,一身风雪。 “陛下……东北边疆有急报过来,黑武北院大将军野图率军三十六万南下,目标应该是刚刚打下来的苏拉城,臣出来的时候,内阁已经知会兵部商议如何调派人马驰援。” 皇帝脸色一变:“三十六万。” 他沉默一会儿:“回宫,让老院长和澹台进宫。” 皇帝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面馆老板老贺:“朕谢谢你今天这碗面,也谢谢你把朕当亲人。” 老贺俯身:“陛下言重了。”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赖成:“路上说……你先想想措辞,给西北唐家如何传旨,叶流云,你多安排人保护茶儿,黑武人擅长这些,前边大战,后边找人暗算前线大将的家眷亲属,以往有过先例,另外安排人去白山关把孟长安的家眷接回长安。” “臣遵旨。” “韩唤枝。” “臣在。” “你回家去吧,今天你生日,什么事都放到明天再说。” 韩唤枝紧跟在皇帝身后:“陛下以为臣睡得着?” “那就去安排人,大战在即,廷尉府调派六百人去那边。” “臣遵旨。” 皇帝停了一下,看了看韩唤枝嘴角上还沾着一小块面条,从袖口里翻出来一块手帕递给他:“擦擦。” 韩唤枝感动至极,连忙接过来擦了擦嘴,然后……啊嘁!啊嘁!啊嘁! 皇帝哈哈大笑:“以为朕不会这招?哈哈哈哈哈哈……” 第六百一十二章 备战 唐家在大宁是极特殊的一个家族,每一个唐家的人都低调的不像话,这么多年来,每年送出家族入仕的人屈指可数,以至于唐家虽大,可在朝中的影响力几乎没有,然而不管是陛下还是文武百官,对唐家都有几分发自真心的敬意,古往今来,能如唐家这样的只此一家。 当年因为唐家权势过重,唐家先祖做出一个让世人震撼满朝文武皆惊甚至连当时大宁皇帝陛下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唐家之人,除非朝廷召令,否则不得入仕。 大宁皇帝陛下劝了好久,才把这家族禁令改了改,每年只有极少的人离开唐家进入军队或是朝廷,大部分人,不管多惊才绝艳都要留在西北练兵,为了不让大宁历代皇帝陛下心有忌惮,所有在西北练兵的唐家之人身上没有功名,只管练兵,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布衣教头。 没有功名,没有将军甲,没有指挥权,这样一来朝野放心陛下安心。 而唐家之所以在大宁之初如此显赫,第一是因为大宁的半壁江山是唐家先祖打下来的,第二则是因为……唐家先祖唐匹敌是大宁开国皇帝的结拜兄弟。 也是开国之后,大宁唯一一位异姓王,封王之后不久又故意犯了些错,自请皇帝将他降为国公。 当初大宁开国皇帝陛下本来给的荣耀是王爵世袭罔替,可唐匹敌在大殿上叩首九次,他对开国皇帝说,唐家没有功劳,所有功劳都是我唐匹敌一人的,唐家的后代没有资格享受王爵,唐匹敌一声戎马得以封王是陛下恩典,是军功累积,是士卒效命,和我唐匹敌的子孙后代没有一丝关系。 当时在大殿上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大宁皇帝陛下八次不准,八次将唐匹敌扶起来,唐匹敌第九次跪倒在地不住的用额头撞着大殿的地板,皇帝心疼,这才允了他的请求。 哪怕是后来去王封公,也是皇帝不忍唐匹敌那样战战兢兢。 唐匹敌曾对人说,唐家殊荣皆因我而起,殊荣一代已是极致,绵延两代是多余之福,绵延三代是祸根。 更令人敬佩的是,大宁立国至今已有数百年,可唐家的人世世代代遵从唐匹敌的遗训,兢兢业业在西北练兵,不参与军务事,不参与民务事,甚至和地方官员都很少有往来。 传闻,唐家不是没有过不服气的年轻人,可一旦有人表现出来,就会被家族狠狠的压制下去。 -- 第1114页 所以当今陛下李承唐曾经说过,大宁立国数百年,要说付出最多当属唐门。 东北边疆大战在即,黑武北院三十六万大军南下,如果真的打起来将提前宣告大宁北伐的开始,所以陛下想到的第一件事是给西北唐家传旨。 这个旨意怎么写? 皇帝在回宫的马车上和赖成两个人斟酌了很久,如今唐家那位老太君性格沉稳也刚硬,一生奉行唐家先祖遗训,所以若是大批的从唐家调集人手出来,老太君什么反应?有陛下旨意老太君自然不会拦着,可若是不给这些唐家的人功名,如何领兵?一旦领兵,那么多人进入军队,一瞬间就会对大宁战兵的构成造成巨大冲击。 赖成沉默了好久:“边军之中制度健全人员齐整,若是从唐家调出来很多人,分到边疆如何安置?抢走别人的位子指挥军队,别人不服气,军中会出现隔阂甚至矛盾,于大战不利,若是让他们都去做个副手,只怕作用大打折扣,而且一样会引起军中分歧。”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朕没打算把人分到各处。” “啊?” 赖成隐隐约约的猜到了陛下的心思:“陛下,不可啊。” 陛下不想把唐家那么多了不起的将才分开,那就势必会让唐家的人独领一军,西北分兵给唐家的话,可能大将军谈九州会有想法,就算没有想法,唐宝宝未来继任西疆大将军已是陛下决定的事再难更改,唐家再独领一军,那么未来整个西疆都是唐家的。 “西疆三道,所有厢兵升为战兵。” 皇帝知道赖成在担心,可他不担心。 他从来都不担心唐家,就好像从来都不怀疑韩唤枝,从来都不担心沈冷孟长安。 “三道的厢兵加起来足有十万之众,朕全都交给唐家,给两个月的时间,三道征兵汇聚一处,交由唐家训练,朕还没打算让他们立刻出征,东北边疆的战事还用不到他们,可提前开打的话对未来影响太大,朕就不得不为将来多考虑……这十万人,或许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赖成还想劝,可陛下只是不听。 其实赖成也明白唐家的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别说还有老太君压着,就算没有,唐宝宝他们这一代中坚力量也会压得住,可他身为言官,必须要说。 “还有一件事。”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朕想把南兵北调。” 赖成的心里猛的一紧。 南兵北调,大宁二十卫战兵,其实南方占了十四卫,若是把南疆战兵调入北边,谁来指挥?都是战兵将军,都是良才,都是心高气傲之人,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服众啊,若是陛下此时就御驾亲征,那之前制定的五年计划也就变成了毫无意义之事,这一仗就成了无准备之战,况且长安城里有些人不老实。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朕有人选,如果不是早有想法,朕何必把老将军从东疆行宫请回来?”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赖成恍然大悟。 若是论资历威望,那位老将军当然是没问题,连谈九州裴亭山见了他也要拜一拜的。 皇帝沉吟片刻:“内阁最近会忙起来,协调兵部户部工部……东疆行宫那边朕去看过了,当时去的时候所有人以为朕是去看裴亭山的,后来又以为朕是去平乱的,可实际上,朕是我看地形……东疆行宫那一代地形不错,你回去之后拟旨,一年之内在那边建造一座船坞,从安阳船坞抽调老成工匠过去。” 赖成垂首:“臣回去之后就拟旨。” “还有,拟旨给庄雍,南疆已经没有大战,从水师战兵之中再分拨两万战兵给沈冷。” 赖成怔住:“还要分?”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赖成叹了口气:“分分分,陛下说分就分。” “东疆船坞一年之内造好,三年之内造出来与南疆水师同等规模的舰队。” 皇帝缓了一口气:“对黑武一战哪是那么容易的。” 与此同时,北疆。 北疆大将军武新宇看了看手下众将:“孟长安和沈冷打下来苏拉城,黑武人三十六万大军南下,咱们得做些什么把黑武南院那几十万大军牵扯住,非但要牵扯住,还要再分兵过去……所以我召集你们来是想问问,哪个愿意领兵一万去息烽口?” 北疆兵力不可抽调太多,之前夏侯芝已经带走了两万人,再抽调一万已是极限。 所有人互相看了看,倒不是谁都不愿去,而是谁去都可以。 “大将军,我去吧。” 刚刚站在一边斜靠着柱子看起来没有几分军人严肃样子的女将唐狠站直了身子:“给我五千人。” “五千?” 武新宇楞了一下。 唐狠耸了耸肩膀:“多了?那三千。” 武新宇:“我刚才说过,带兵一万前往。” “太多。” 唐狠道:“北疆这边要对付的可是黑武南院精锐,还有乞烈军,之前得到消息辽杀狼已经是南院大将军了,那个家伙可不是苏盖……所以我只带三千人去,多一个都不要。” 武新宇:“五千。” 唐狠:“两千。” 武新宇:“那就三千。” 唐狠嗯了一声:“那就三千。” 唐狠说去,谁也不会再争,虽然她是个女人,可在北疆的诸位将军们哪个把她当女人看,私下里比试武艺,除了孟长安之外哪个没被她揍过…… -- 第1115页 “你先去府库看看,所需军备你只管带。” 武新宇看了唐狠一眼:“还有就是,别总去找孟长安比武。” 唐狠又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心里想着不比就不比,和孟长安打过那么多次不分胜负,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不是还有个沈冷在那边吗?挑个新对手打打看,也许比较好玩呢。 武新宇摆了摆手,众将散去,只留下唐狠一人。 他看了看唐狠:“到了息烽口之后,军务事有什么安排还是以孟长安为主,大将军裴亭山若不发令,你就听从孟长安调遣。” 唐狠嗯了一声:“行。” 武新宇心里也叹了口气,这也就是去孟长安帐下,若是去别人帐下她又怎么可能这么听话服气,不过想想看还有沈冷在那,打打唐狠的锐气也是好事。 “弩阵车?” 唐狠看了武新宇一眼。 “不给。” 武新宇摇头:“北伐之前,弩阵车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唐狠哼了一声:“小气的很……既然弩阵车不给,那我要三千匹快马,我要去那边就不能带步兵,带三千轻骑,而且还有一样……真打起来,我的人我自己指挥谁也不能调走,孟长安不行,裴亭山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 武新宇心说你心里还有天王老子? “行行行,给你三千轻骑,每个人带两份装备。” “不用。” 唐狠大步出门:“我要的是轻骑,去甲胄,轻着装,弓弩齐备,横刀一把,这便足够。” 她回头看了武新宇一眼,皱眉:“能不能把胡子刮刮?” 武新宇摇头:“不能。” 唐狠也摇头:“丑死了。” 武新宇学着唐狠的样子耸了耸肩膀:“你得胜归来我再刮。” 唐狠嘴角一勾:“说话算话?” “骗人是狗。” 唐狠嗯了一声,走出去几步又回头:“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温柔体贴贤良淑慧的女人?” 武新宇脸色变了变:“你管的着?” 唐狠:“呵呵……我给你抓一个回来吧。” 武新宇:“抓个屁,你自己能快去快回就行。” 唐狠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眼神就那么明媚。 第六百一十三章 命中注定 战事归战事,大宁不止有战事,所以有意思的是在北疆的沈冷接到了兵部和北疆东疆战事无关的一个通文,言辞客气,大意是因为沈冷已经独领一军,所以明年的诸军大比沈冷作为一军之将也要挑选人参加。 沈冷接到这样的通文忍不住楞了一下,年纪轻轻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自己参加诸军大比好像还没有过去多久,如今已经要作为一军主将来挑选人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老了。 孟长安看着沈冷发愣笑了笑:“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不要脸的年轻人?” 沈冷:“是啊。” 孟长安:“……” 沈冷摇头:“诸军大比的事也不知道选谁去,你觉得王阔海和杜威名如何?” “把杨七宝也一起送去吧,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回来之后一直都在练兵。” 孟长安看了沈冷一眼:“我不能举荐人过去,可七宝大哥如果不参加一次诸军大比的话有些可惜了。” 沈冷嗯了一声:“那就让杨七宝去,反正人是我暂借给你的。” 孟长安笑了笑,眼神里有些淡淡失落。 他也没有参加过诸军大比。 本想着那次没有参加下一次总可以参加了,哪想到一恍惚的时间他就是三品将军,已经不能再参加诸军大比,你说可气不可气? “还有件事。” 沈冷看向孟长安:“流云会从长安送来消息让我小心一个人,太子极力举荐一个叫霍丁的年轻人来东疆,陛下已经准了,按理说这个叫霍丁的人才刚刚升任五品将军,以太子对他的重视应该让他参加诸军大比才对,流云会调查了一下这个人,这个人十八岁从军,在京畿道甲子营中,甲子营将军对他极为赏识,二十岁升校尉,二十二岁升五品将军,在甲子营中是个很有名气的人。” 孟长安皱眉:“甲子营将军如此看重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手送到北疆来?” 可他并不多在意:“不过一个人来,倒也无需太在意。” “嗯。” 沈冷点了点头:“诸军大比正常日期是明年五月份,现在已经十二月末,回头让七宝大哥他们三个收拾一下就可以回长安了。” 孟长安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去把杨七宝将军请来。” 外面的亲兵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 杨七宝正带着士兵在校场上训练,听闻两位将军叫他连忙往将军府那边赶,从校场一出门就加快脚步,转过街口的时候差一点撞在对面一个男人身上,两个人的脚步都很快,在即将相撞的那一瞬间,对面那个男人一伸手抓住杨七宝的衣服,而与此同时杨七宝也一伸手抓住对方的衣服,两个人同时发力,于是都把对方搬到了自己刚才站的位置,这互换的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默契的不像话。 可这画面看着就有点尴尬,好像扶着对方跳了一下似的。 杨七宝一怔,对方这身手反应居然与他不相上下。 -- 第1116页 他伸手去拉那个人,想问问他是谁,对面那人本来闪了一下,可看到杨七宝伸手过来还以为要打他,手掌一扣要抓住杨七宝的脉门,杨七宝手腕一翻把那只手拨开,身子往前一进,手肘顺势撞向那个男人的胸口。 那个男人左臂弯曲,手肘往下一砸将杨七宝的手肘压下去,右臂抬起来手肘在前撞向杨七宝的面门。 杨七宝侧头避开,同时弯腰下沉,让过那个男人的手肘之后往上一抬,肩膀扛着那人腋下,这一扛,以他的实力直接就能把那人掀翻出去。 可没想到那个人反应奇快,在杨七宝弯腰下沉的同时,他的手肘往下一砸直奔杨七宝后脑。 杨七宝脚下一点发力,两只手抱着那个男人的腰把人推着走,那个男人腰一发力,两只脚重重的朝着地上一跺,两个人就这样抱着对方的腰顶在那,势均力敌,一时之间谁也没能把谁放倒。 这就有些恼火了。 本来杨七宝和对方的想法都一样,在即将撞在一起的时候把对方挪开免得撞上,可莫名其妙的就打了起来,还打的旗鼓相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要是不继续打下去,就跟拉粑粑的时候明明没有酣畅淋漓有人逼着你硬生生夹断它是一样的道理。 你说有人这个人是不是很闲?逼着人把它夹断是什么爱好…… 两个壮汉好像两头蛮牛一样顶在,谁也不先松手,谁也不先收力。 “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旁边有个人慢声慢调的说道:“这样一直顶下去的话什么时候是个头?不如这样,我数一二三你们同时收手?” 杨七宝:“你又是哪个?” 顶着他的壮汉:“他是个教书的。” 杨七宝:“那你呢?” “我是教书的家里的苦力。” 杨七宝猛的往后一撤身,本以为那壮汉会随即往前扑倒,谁知道在他收力的同时,那壮汉敏锐的感觉到力度的变化,几乎同时收力,两个人向后掠了出去,动作竟是出奇的一致。 杨七宝抱拳:“好功夫。” 那壮汉:“不客气。” 杨七宝楞了一下,按照惯例的台词不应该是彼此彼此,或是你也不差之类的话吗? 不客气? 不客气是什么鬼。 壮汉打了打衣服上的土,抱拳:“请问你是?” 那个被称为教书先生的瘦小男人过来,用手里的扇子打了那壮汉额头一下:“你也是鲁,你没看到人家身上的将军常服?这是一位将军!” 壮汉哦了一声,似乎并不觉得一位将军怎么样。 杨七宝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有点意思,那教书先生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东北边疆这冷的不敢撒尿的天气下他还拿着个折扇,身上一件满是尘土的破棉袄,棉花都露在外边,可能是闲的没事的时候还用手捻着玩,露出来的棉花被捻成了一根一根不羁的小揪揪,这一身装扮土里土气,那折扇在手怎么也没有什么风流倜傥的气质,倒是显得有些猥琐。 “在下李不闲。” 教书先生抱拳:“请问将军你可知道沈冷沈将军在哪儿?” 杨七宝怔住:“你们认识沈将军?” 那个壮汉哼了一声:“自然认识,我差一点就是沈将军儿子的杀父仇人。” 杨七宝捋了捋这个因果关系,然后眼神一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壮汉道:“我叫须弥彦。” 杨七宝猛的想起来自己听说过这个名字,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沈冷跟他提到过这个人,又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见过,又觉得没有见过。 杨七宝这个人,战争之外的记忆力向来不好。 “可以带我们去见沈将军吗?” 须弥彦问了一句。 杨七宝点了点头:“可以。” 须弥彦笑起来:“你就不怕我又是来杀沈冷的?” 杨七宝:“你连我都打不过,杀沈将军?” 须弥彦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起来。 杨七宝在前边走,李不闲和须弥彦两个人在后边跟着,李不闲啪的一声把手里折扇打开,用折扇挡着自己的嘴压低声音对须弥彦说道:“这个歪脖将军面相不太好,如果我看的没错,他面相带苦,有贵人强行把他的命格给转了,可是命相却没怎么大变,以后可能会有生死劫。” 须弥彦:“就像我一样?” 李不闲:“我说不让你来北边,你非要来。” 须弥彦:“你为什么说话的时候用扇子挡住嘴。” 李不闲:“话不语第三人,不能让人看到,这是算命的规矩。” 须弥彦:“你那把破扇子能挡个屁?” 那扇子上有个大窟窿,破洞正好把嘴露出来。 李不闲:“……” 须弥彦朝着杨七宝喊:“杨将军,我家地主说你以后会有生死劫,你可多小心。” 杨七宝哼了一声:“生死劫?边疆上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每天都在面对生死劫,怕这个的话,谁还来边疆做什么?” 须弥彦挑了挑大拇指:“男人都这么想。” 李不闲闭口不言,可他真的心里不好受,须弥彦的命相,八字,各种算起来灾星都在北方,是血光之灾,他劝了好久可须弥彦只是不肯听,而他看杨七宝面相也是如此,和须弥彦的面相有太多相似之处,可从面相瞧着来看应该比须弥彦要长命一点。 -- 第1117页 杨七宝一边走一边问:“你们来找沈将军做什么?” 须弥彦一边走一边说道:“本来是到北疆投军,结果倒是被召入军中,可是非要让我进北疆武府里跟着新兵一起操练,我说我不用,武府的教习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目中无人,我就想着得证明自己,于是把武府教习打了一顿……” 杨七宝脚步一停,回头看了看须弥彦:“那你还能逃出来?” “没有,不是逃。” 须弥彦道:“武府的人说我虽然桀骜不驯,可本事不弱,就直接给我写了一封举荐信到北疆找武新宇将军,可武新宇将军太忙了我根本见不到他,下边的人看了举荐信直接把我安排到了重甲铁骑,说我这体格适合做一名重甲骑兵,因为知道我打了武府的教习,重甲的校尉想杀杀我的锐气,结果一不小心我把校尉也揍了一顿。” 李不闲摇头叹息。 须弥彦继续说道:“我就想着,以后应该在那不好混了吧,所以干脆就跑路了。” 杨七宝都愣了:“你这还不是逃?” 须弥彦:“是主动撤退,主动撤退和逃是不一样的,明白吗?” 杨七宝想了想,妈的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你就应该是我们沈将军的兵,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杨七宝由衷的说道。 “为什么啊。” 须弥彦问。 杨七宝:“你不要脸啊。” 第六百一十四章 目标渤海 沈冷看到李不闲和须弥彦的时候忍不住楞了一下,上次见这两个人的时候可没这么土没这么狼狈……须弥彦身上的那件棉衣如果脱下来的话能立在地上,李不闲衣服里露出来的棉花捻出来的小揪揪能有几百根,显然从北疆到东疆这一路走的很辛苦。 “我先写一封信送去北疆给大将军武新宇。” 沈冷提笔,李不闲好奇的看了一眼,然后皱眉。 他是个教书先生,有些事是不能忍的。 可还是忍了。 沈冷写完了信之后递给亲兵:“走军驿送北疆给武新宇大将军。” 沈冷看向须弥彦:“无论如何你也是逃兵,按照大宁律例,逃兵要重罚。” 须弥彦吐出一口气:“来的时候便和教书先生说过,要罚也是到沈将军这边来领,那边的人做事按部就班,我不服气。” “按部就班不是坏事。” 沈冷想了想:“这事如果一点儿都不罚你是军法不明,纵然我给你求了请,可求情也是律法之外的人情,七宝大哥,带他出去领二十军棍。” 杨七宝拍了拍须弥彦的肩膀:“忍一下就过去了。” 沈冷又招手把陈冉叫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陈冉笑着离开,须弥彦跟着杨七宝出去领军棍,不多时外面噼噼啪啪的响起来军棍打在屁股上的声音,打军棍是一门手艺活儿,想打死人能打死,想让人重伤就能重伤,想让人看起来皮开肉绽惨得很可其实没伤筋骨也不难。 沈冷让陈冉交代了一下,打的很热闹,可实际上只是红伤,修养个几天也就没什么大碍。 到了下午,沈冷推开房门进来看了看趴在床上的须弥彦那撅腚朝天式就忍不住笑起来:“陈冉说执法队的人打你的时候忍了好久,都说这么弹的屁股要是不多打几下简直是糟蹋了。” 须弥彦:“……” 沈冷把伤药放在床边:“这是从长安带来的伤药,敷上之后明日就可结痂,三天之后行走如常……你既然来了这边,我得问你自己到底想干些什么?铁甲重骑你都不愿去,跑到这边来,总得有个目标。” 须弥彦道:“我特意来投奔你。” 沈冷:“嗯,我知道。” 须弥彦:“就是想跟着孟长安将军干。” 沈冷:“……” 他瞪了须弥彦一眼:“我在后悔交代执法队的人打轻些了。” 须弥彦自从跟李不闲认识了之后好像人生的某种技能被打开了似的,原本一个沉稳内敛的杀手,现在变得好像另外一个人,又或者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常年在那种严苛的暗杀训练之下人变得压抑阴暗起来,他很喜欢现在的自己,而这一切他觉得应该归功于李不闲。 须弥彦笑道:“开玩笑的,我曾经说过,以往我想杀你,算我欠你一次,这次来找你就是要把欠你的还给你……我留在你军中做事,你安排我做什么都行。” 沈冷摇头:“你若是这般想,那我倒是更愿意你去跟着孟长安。” 须弥彦:“斥候。” 他看着沈冷认真的说道:“抛开一切不谈,我最想做的是斥候。” 沈冷嗯了一声:“伤好之后去斥候队报到吧,先做个伍长。” “好嘞。” 须弥彦笑起来:“伍长每个月有多少军饷?” “干嘛?” 沈冷问。 “来的路上实在没有钱吃饭,我们两个也不会去抢,路过一家农户的时候偷了人家一只鸡,但是留了字条,以后一定要把找鸡的钱给人家送过去。” 沈冷:“若是你记得仔细,我回头给当地官府的人写封信,然后捎过去一些银子,下次别说找鸡的钱,真特么难听,再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偷人家鸡,幸好不是当了我的兵之后再去偷的,不然我跟着丢不起那人。” “我们留的字条上写的是水师提督将军沈冷麾下战兵临时借鸡一只。” -- 第1118页 “……” 沈冷觉得自己被气的肝儿疼。 杨七宝说,这天生就是你的兵啊。 “先是当了逃兵,我得写信过去给你擦屁股,半路上还偷了人家的鸡,你们这一路上到底还做了些什么都说出来,我看看我能不能撑得住。” “没了没了,鸡是大事。” 须弥彦不好意思的说道:“除了鸡就没什么别的大不了的。” 沈冷:“就一只鸡的话那还好。” 须弥彦:“不是,不是一只鸡,我的意思是鸡是大事,除了鸡没别的是大事,我们这一路上过来一共偷了一百三十八只鸡……不过将军你放心,我们都留了字条。” 沈冷啪的一声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下:“打你二十军棍真特么的是打少了,我居然还让人打轻点……” 须弥彦:“按照大宁现在的市价,也不知道我一个月的军饷够不够还人家的。” “你以后三年都没有军饷。” 沈冷起身往外走:“气死我了,头一回我让别人给气成这样……肝儿疼,真疼。” 须弥彦:“将军,鸡是大事啊。” “我知道了!” “小事还有十几只鸭子。” “你大爷。” 沈冷回头瞪着须弥彦:“你们还挑食?” 须弥彦:“我们也是有苦衷的,一路上吃鸡,将军你想想,那是多痛苦的一件事。” 沈冷捂着心口:“行了行了,你以后五年都不见得有军饷了。” 须弥彦:“找鸡一百三十多回才三年军饷,找了十几次鸭子就加两年?鸭比鸡贵吗?不过说真的,每天,一日三餐都是鸡,那是一种多么悲痛的体验,后来我们商量着去偷一头猪,可是失败了,猪……真不好偷。” 沈冷大步离开,他怕自己在这多待一会儿都会被气出个好歹来。 回去之后又找杨七宝商量一下让他带着王阔海杜威名回长安的事,杨七宝他们三个只是不应,不管说什么都不应,眼看着大战在即,三个人若是都走了,沈冷和孟长安身边可用之人就真的太少太少,最后好说歹说,王阔海和杜威名决定留下,杨七宝回京参加诸军大比。 这件事解决完沈冷也算是松了口气,晚上特意做了一顿饭给杨七宝送行,菜才摆在桌子上,李不闲搀扶着须弥彦就来了,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啊……须弥彦闻着那一桌子菜香,咽了咽口水:“这才是饭菜啊,千鸡不换。” 沈冷:“……” 第二天一早杨七宝收拾好了东西回长安,孟长安特意让人找来军医杨暖说是沿路给杨七宝继续调理身体,其实也还是想让他们两个多些独处的机会,杨暖从来都没有去过长安,这次去也能顺便看看都城是什么样子,结果杨七宝他们俩才走了四五天,竟是遇到了在路边等着他们的两辆马车,沈冷派人接了杨暖的爹娘一同去长安,同时还有一份房契,沈冷把自己在长安的一处小院送给了杨七宝。 如此一来,杨七宝和杨暖的婚事大抵也算是定了下来。 又五天,夏侯芝率领两万北疆边军赶来。 此时息烽口内外,大宁战兵汇聚,辽北道战兵四万余人,孟长安和沈冷麾下的战兵加起来两万多,夏侯芝两万,白山关有闫开松两万刀兵,从息烽口到白山关一线,十万大宁战兵严阵以待。 有这十万大军的底气,纵然北院大将军野图率军三十六万南下又如何? 又十五天,野图大军到达格底城以北,给黑武长公主沁色写了一封信送来,意思是让沁色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沁色直接让人把信使轰出城外,这态度鲜明,自然是做给沈冷和孟长安看的。 苏拉城和格底城互为犄角,野图北院军队纵然势大,可在后勤补给还没有跟上的时候也不敢贸然开战,东北边疆这一线的战事一触即发,双方却又都小心翼翼的不越过那条线,从到了格底城之后的第三天,野图就开始分派大军,然而并不是对大宁这边的布置,而是从附近州县搜刮粮草,临近格底城十几个县都被野图控制,又分派出去三万人强行霸占了位于格底城往东六百里的一座粮仓。 就这样僵持了十天,唐狠率三千轻骑到达息烽口。 不管是黑武还是大宁,双方从边疆内外到朝野上下都很紧张,打起来就是影响两国格局的大战,而僵持着对于双方来说似乎又消耗巨大,尤其是野图这边,只能不断的扩张地盘,两个月后,方圆千里之地都被他分派的兵力控制,哪里像是要和大宁开战的。 这一僵持就是数月,双方互有试探,可都是小规模的冲突,一触即退。 从一月初到五月初,双方这对峙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似的,野图下令大军抓捕来大量的民夫工匠,硬生生用五个月的时间在格底城以北三十里修建出来一座石头城,虽然规模比不得格底城那么大,可有了这堡垒,他的底气也足了些。 五月底。 沈冷的巡海水师归来,运送到北疆的大批粮草物资经过武新宇协调之后又转运到了东北边疆,新汇聚了数万大军,宁军的气势一时之间更盛。 已经转暖,边疆之外的黑河开冻,水师的战船在黑河上晃荡了一圈,黑武人的军队就向后退了十几里。 沈冷巡视边防归来,看了看地图:“得到消息说渤海王调集十五万军队已经到了白山关外,似有驰援黑武之势。” -- 第1119页 孟长安笑道:“你那脸色一点担忧都没有。” 沈冷笑了笑:“是啊……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 他转身看向王根栋:“我给你留五分之一的人,但你要做出来水师大军都在的假象,每日沿黑河巡防,其余人我要带走。” 孟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时候去和渤海人打打交道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对手 白山关外,野槐坡。 一队渤海国的斥候小心翼翼的靠近,这个位置是观察镇东关上宁军防备情况的最好的地方,而就在一年多之前,这个地方还不叫镇东关,也不属于宁国。 渤海军的斥候队正从野槐坡上悄悄露出头举起千里眼往对面城关上看了看,城墙上的守军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到来,这里白雪皑皑,峡谷中冰雪常年不化,见不到太阳的地方阴寒总是会肆无忌惮,而他们身上披着同样雪白的大氅,爬伏在高坡上若是不动的话谁都会以为那只是积雪。 “记下来。” 斥候队正压低声音说道:“宁军的换防大概一个时辰一次,城墙上常备守军的数量大概有五百人左右。” 身后的斥候点了点头:“记住了。” 队正嗯了一声,觉得自己身子下边的冻雪似乎松动了一下,侧身看了看,然后就看到草居然在蠕动。 草又不是虫子,没有风的时候怎么会蠕动? 这个斥候队正立刻翻身想起来,从雪层下边有一把短刀刺出来戳进他的心口,温热的血从心口里喷涌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好大一片雪。 雪层下边有人翻出来,刀子横扫,又将后边的渤海国斥候脖子扫开。 靠近野槐坡的大概十六七个渤海国斥候连二十息都没能撑住就尽数被杀,倒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就变得僵硬起来。 沈冷将身上那件草衣脱下来,蹲下来按了按脚边渤海人的尸体,确定人已经死了,于是摆了摆手,他手下的斥候迅速的将尸体都拉到不远处的林子里,将渤海人身上的军服拔下来换上,为了方便区分,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绑了一根红绳。 他们换好衣服之后从林子出来,顺着渤海斥候来时留下的脚印往远处探索。 镇东关外边的峡谷很长,渤海人的斥候可以轻而易举的靠近野槐坡这样距离城关不足五十丈的地方显然不是穿越峡谷而来,若是从对面过来的,城关上高处的瞭望手早就已经示警了。 正因为接连几天都发现有斥候到过城外的痕迹,可却又没有发现斥候的来路,所以沈冷才亲自带人埋伏在这。 “林子。” 沈冷蹲下来打了个手势,斥候随即全都停了下来。 “渤海人是从这片林子里穿过来的,可是之前斥候队这一带都查过,林子不大,对面就是崖壁,山崖足有几十丈高,渤海人不可能是飞下来的……” 沈冷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所以一会儿可能会遇到他们的接应,大家小心些。” 众人低低应了一声,沈冷往前指了指,须弥彦带着四个斥候先进了林子里边。 虽然已经进了六月,可是山谷林子里不经常见到太阳的地方积雪很厚,而且很硬实,大部分人觉得脚踩在积雪上一定会留下痕迹,可冻雪坚固,用带着的树枝随便扫几下,浮尘扫掉脚印也就没了,就算是不处理,一阵山风之后也什么都看不到。 越往山里走冻雪越硬脚印越浅,到了林子边缘,须弥彦摆手示意停下来。 他一个人往林子外靠近,藏在一棵树后边往对面山崖上看了看,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头顶上有一根绳子慢慢的放下来,没有丝毫声音,绳子到他头顶的时候下来的速度骤然加快,精准的套进须弥彦的脖子里,树上藏身的渤海国斥候猛的往上一拉,须弥彦的身体就被提了起来。 好在,他是须弥彦。 在被拉起来的一瞬间,须弥彦的脚在地上用力一蹬,随着他跳起来脖子上被勒住的绳子就变得松了,在半空中他伸手将绳套从脖子上摘下来,半空中双脚在树干上一蹬身子横着出去,树上的渤海国斥候就被拉了下来。 附近几棵树上有弩箭激射,箭矢瞬息而至,须弥彦也不停,犹如一头猎豹般在林子里穿梭,背后挂着的那个人只好松手,可是才站起来,却没有想到须弥彦居然兜了一个圈子又跑回来,一拳打在他脖子上,这一拳打的渤海国斥候嗓子里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断了。 弩箭从好几个角度而来,须弥彦左右闪躲,弩箭在他身后一支一支的戳进冻雪。 后面的大宁斥候支援过来,躲在树后以连弩还击,树上的渤海国斥候人数似乎不少并没有打算撤退,他们以为这是一支宁军标准的斥候五人队,所以想仗着人数优势一举将这个五人队拿下。 就在这时候沈冷带着人从侧翼包抄过来,须弥彦听到砰地一声,回头看,一具渤海人斥候的尸体从树上掉下来摔在不远处,他脚步一停,另外一个方向也有尸体掉下来,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只是短短片刻,至少十几具尸体掉下来,散落各处。 沈冷和杜威名陈冉三个人从树上跳下来,往四周看了看,有藏身在较远地方的渤海国斥候跑了。 “他们怎么敢靠的这么近?” 沈冷微微皱眉:“孟长安说过,渤海人被打的怕了,几乎都不敢靠近镇东关十里之内,这可不像是被打怕了的。” -- 第1120页 孟长安在守白山关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斥候道山中狩猎,那些渤海国的斥候把孟长安看做恶魔,以至于到了后来,真的没有人敢靠近十里范围,在渤海军中,斥候提到孟长安又恨又怕。 沈冷蹲下来检查了一下那些渤海人的尸体:“带回去两具尸体给孟长安看看。” 手下人随即上来,抬着两具尸体往后撤。 沈冷出了林子之后往山崖上看,依稀看到有个人站在山崖边上似乎也在看他,两个人遥遥对视了一会儿,那人转身离开。 斥候队撤回到了镇东关,孟长安闻讯过来看了看。 “是渤海人没错,可他们斥候的装备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蹲下来看了看:“多了不少小物件,但看起来颇为实用,你刚才说他们的斥候居然敢直接出手,这就是不对劲的地方,渤海人的斥候见到大宁的斥候第一反应就是跑,绝对不会贸然出手,他们的胆子突然之间大了起来……” 须弥彦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面还有淡淡的血引没消。 “很准,而且很稳。” 须弥彦道:“虽然武艺上差了些,可他们似乎并没有害怕,不是我不小心,如果换做别的兄弟可能已经被吊上去了。” “有人在帮渤海人训练斥候?” “会不会是黑武人。” “不是黑武人的套路。” 孟长安摇了摇头:“黑武人的斥候渤海人的斥候我都接触过太多。” 他刚要继续说,外面有亲兵跑进来:“将军,出事了……刚刚留下继续巡查的几名斥候兄弟被人偷袭,五个人全都死了。” 孟长安眉角一抬,侧头看向沈冷。 沈冷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以往的话,渤海人的斥候肯定已经跑远了,可这次居然敢回来偷袭了断后的大宁斥候,这不是以多攻少的事,大宁的斥候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一个五人队配合默契,就算是面对百名渤海边军的追击最起码也能撤回来,哪怕有伤亡也不会全都被杀。 “这个人熟悉大宁斥候的行动方式。” 孟长安看向沈冷:“这似乎不太对劲。” “是啊……” 沈冷往外走:“看看尸体。” 报信的斥候摇头:“别去看了,死的兄弟们被砍了太多刀,血肉模糊。” 沈冷的脚一停,拳头逐渐握紧。 孟长安拍了拍沈冷的肩膀:“渤海人对我们大宁的仇视还在黑武之上,仇恨的由来,只是因为大宁的生活比他们好太多,所以恨,我和渤海人打过,他们对宁人不留活口。” 沈冷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与此同时,渤海大营。 面容阴沉的年轻男人回到自己的营房,他没有人让任何人打扰自己,站在山崖上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年轻的宁人将军,他猜测有可能是白山关守将孟长安。 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孟长安此时应该在苏拉城,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也有可能是猜错了。 他希望是猜错了。 如果他是个渤海人的话,他一定会提醒这次率军前来的渤海国将军朴万书,可他不是,所以那个人是不是孟长安他才不会去管,如果是的话更好,因为他渴望杀了如孟长安那样的宁人猛将,那样的话,他将扬名天下,就算不扬名天下也是值得骄傲一辈子的事,因为他不喜欢宁人。 就在这时候外面想起敲门声,年轻人起身去把房门打开,渤海国将军朴万书看了他一眼:“我听说你这次带人出去损失了几十个?” 年轻人皱眉:“战争有生死,那是天术,没有生死的战争,那是儿戏。” 朴万书对他的态度很不满:“陛下请你来,不是让你来拿我们渤海国的精锐士兵送死的。” “精锐?” 年轻人看着朴万书的眼睛:“如果精锐的话看到宁人就跑?最后宁人留下的一个五人队又发现了你们的斥候,五人队追着几十个人跑,如果不是我回去接应,你的所谓精锐数十人就会被宁人的一个五人队杀光。” 朴万书脸色似乎是微微红了一下,哼了一声:“这些我不管,陛下许以重赏让你来练兵,你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我不需要给你交代。” 年轻人看着朴万书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是你们渤海王请来的,要给交代,我给他交代,至于你……你的级别太低了。” 他坐下来:“你那么生气,要不然你杀了我?” 朴万书眼睛骤然一红,手握着刀柄,却终究没有抽出来。 这个人是渤海王请来的,桑国人,据说是第一批去大宁学习的人,只不过他在大宁只停留了一年就因为桑国战事吃紧而被调了回去,也是迄今为止,第二个活着从宁国返回的桑人,另外一个如今正在桑国领兵作战。 “记住我的名字,菅麻生,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年轻人摆了摆手:“不送。” 第六百一十六章 赏罚 从沈冷和孟长安到了白山关之后的十几天的时间,最直接的是双方斥候的较量,而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大宁的斥候不再是一边倒的压制,最初的时候因为轻敌甚至被反杀了两次。 这近半个月的时间,双方的斥候在白山关外的峡谷里林子里各处都有遭遇,每一次都厮杀的极为惨烈。 -- 第1121页 而这更让沈冷和孟长安确定,渤海国军队里有一个了解大宁军队的人存在,这个人不是宁人的话,那么就只能是从四海阁里出去的。 廷尉府的调查随即展开,只是消息从长安往返回来要数月之久,可能会长达半年。 对渤海国开战的时机只有三个月而已,沈冷他们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推迟计划,况且计划本来就不在白山关这边,是渤海人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这罢了。 六月中,孟长安留在白山关继续和那十五万渤海国军队对峙,给渤海人造成错觉,让他们以为宁人绝不可能两面作战,在息烽口对面可还有数十万的黑武大军压在那,不管怎么看宁人都没有能力双线作战。 沈冷则率领水师舰队三万六千余战兵离开,配合闫开松的两万刀兵,战兵辅兵总计十万余,历时二十天入海,从渤海国的南边发起攻击。 这是早就制定好的策略,沈冷和孟长安一直都在等渤海国的大军到来策应北方的黑武野图大军,只要渤海国的军队到了,那么水师的优势就能发挥出来,绕到渤海国南侧猛攻,渤海国虽然号称可以随时挥军百万,可那不过是发给了武器的民夫而已。 暴君统治之下的渤海利在于渤海王之令无人敢质疑,而弊则在于因为对渤海王太过畏惧所以领兵的将军不敢战败,一旦战败必死无疑。 战败,也不敢报。 这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渤海国基础落后,军队运转自然远不如大宁国内那般道路通畅行动迅捷,况且渤海国内多山,军队从北方再调回南方根本来不及,沈冷和孟长安推测,渤海王调集来策应黑武国的军队必然是其精锐而非拼凑起来的民勇,而之前闫开松杀入渤海屠民三十万,烧毁数座大城粮仓,对于渤海国力打击巨大,本就穷苦缺粮,几座粮仓的损失若是对于大宁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对于渤海来说那是供养军队的关键。 打渤海,沈冷和孟长安制定的计划归根结底就一个字……快! 不需要去想什么一城一地的争夺,长刀直入。 七月初,沈冷和闫开松分兵两路,一路攻打渤海国南方重镇翰城,另外一路继续向北推进直奔渤海国最大的粮仓所在之处应崖山。 七月末,在白山关外的渤海军队开始撤走,一夜之间营帐就空了。 孟长安代领白山关一万战兵,夏侯芝两万战兵,出白山关从北往南进攻,势如破竹,几万人的战兵队伍,黏在渤海国十五万大军后边追,渤海国的军队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只要动他们也动。 东疆大将军裴亭山率军三万进驻白山关坐镇后方。 九月初。 皇帝坐在肆茅斋的书房里看着窗外已经熟了的蔬菜,想起来那日沈冷在菜园里翻地的样子,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笑了笑,那个家伙身上有一种憨厚,偏偏又有些不要脸,还有些升斗小民的市侩,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算计着日子,那两个小家伙要过生日了,时间真是快的令人无法把握,一转眼小沈继和小沈宁都已经两岁了。 皇帝有些发呆,不知不觉间,从第一次见到沈冷至今已经数年过去,那个小子如今正代表大宁代表他征战渤海,昨日刚刚有消息从东北边疆那边传回来,说是沈冷的水师已经从渤海国南海岸登陆,消息走的速度很快,可也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估摸着那家伙已经打进渤海国很深的地方了吧。 皇帝有些得意。 虎父无犬子,况且老子是皇帝。 当年他可以杀入黑武,他相信沈冷早晚有一天也会如此。 就在这时候看到珍妃和茶儿带着那两个小家伙又来御园玩,皇帝起身迎了出去,抱抱这个抱抱那个,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小家伙像自己,眉眼都像。 就在这时候又有军报到,东北边疆那边的军报一天一份,可见宁军推进的速度有多快。 内阁次辅赖成手持军报快步过来,俯身见礼之后压低声音对皇帝说道:“沈将军似乎要有麻烦了。” “嗯?” 皇帝微微皱眉:“什么事?” “刚刚收到从东北边疆送来的军报,沈将军和孟将军两个人一南一北两面夹击,推进速度快的让人不敢相信,可是他们的打法……内阁诸位大人都颇有微词,说是有辱陛下仁慈声誉。” “说。”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 赖成把军报递给皇帝:“从军报上来看,沈将军和孟将军的打法太狠,攻破一城屠一城,所过之处青壮男人杀绝,而且除了留下大军所需的粮草之外,抢夺的粮草都付之一炬,渤海国百姓饿死者不计其数。” “不然呢?” 皇帝眉头一皱:“没有这一仗,渤海国每年饿死的人还少了?” 他哼了一声:“朕仁慈的声誉?朕什么时候对敌人仁慈过!一群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却在这说仗不该这么打,好啊,朕现在就下旨把沈冷和孟长安调回来,你回去告诉内阁的人,朕每人给他们发一把黑线刀一套锁子甲,让他们去渤海国打。” 赖成被噎的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这仗,不应该是稳扎稳打吗?打下来一座城稳住一座城,安民养田,徐徐图之。” “放屁!” 皇帝的眼睛都瞪圆了,把不远处的小沈继和小沈宁吓了一跳,珍妃和茶儿连忙一人抱起来一个离开。 -- 第1122页 茶儿有些担心,回头看了皇帝那边一眼:“似乎内阁的诸位大人对冷子有些不满意?” “不用理会。” 珍妃笑了笑道:“他们满意不满意你何须在乎,看陛下满意不满意才对,陛下很久都没有发过脾气了,所以你别担心,陛下发了脾气,内阁的诸位大人们也就只好闭嘴。” 她们身后,皇帝瞪着赖成:“你治国一流,可若是让你领兵打仗你连三流都不是,你知道渤海国什么气候吗?一年之内只有三个月可以打仗,这三个月之内若是拿不下来,前后二十万大军就会被冰天雪地困死!按照你说的,拿下来一座城就安民养田,你告诉朕,那朕打渤海是为什么?是去普度众生的?” 赖成连忙垂首:“臣不敢,臣只是……只是觉得屠戮太重。” “所以你们永远不会理解边疆将士。” 皇帝摇头:“朕北征的时候,带着你们一起去北疆那雪原上看看仗是怎么打的,看看人是怎么死的,血是怎么把地都染红了的……你身在内阁,你应该知道兵部每年给北疆送去多少羽箭,那你告诉朕,这些羽箭都做什么了?做篱笆?那是杀人用的。” 赖成哑口无言。 “知道为什么当初大宁可以灭楚吗?” 皇帝看着赖成,不等赖成回答继续说道:“楚以文官监军,临兵作战,将军的权利没有文官大,文官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可若是打输了呢?有罪的是将军,是那些拼死拼活的士兵,楚国真的很弱吗?楚可以平西域荡草原,可以创立数百年基业,就是因为那几百年太安逸,以至于重文轻武……朕一直告诫自己,文武分开,扁担的两头要持平,不然大宁也会变成楚。” 赖成知道这些话的分量有多重,哪里还敢再说什么。 好一会儿之后见陛下脸色缓和了下,赖成才嬉皮笑脸的说道:“臣知道错了,以后臣多学习,也多去体谅,陛下龙体重要,不要被臣这不懂装懂的话气坏了身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术业有专攻,武将不敢在内阁指手画脚,你们也不应该对武将指手画脚。” 赖成:“臣记住了,臣自请罚俸一年。” “算了吧。” 皇帝看了赖成一眼语气有些淡淡心疼的说道:“朕还不知道你?朝臣都说你是赖老抠……可他们那是不了解你家事,为官这么多年来,你一个铜钱都不收,说到清廉,朝廷里没人比你更清廉,十几年前你家里一场大火,你父兄都遇难,你那点俸禄除去家里的吃穿用度之外,全都送回去给你嫂子持家用,那场大火连累了街坊四邻,你每年还要每户都送银子过去,罚你一年的俸禄,朕怕心口疼。” 赖成站在那,那么大一个内阁次辅,低着头搓手,如此能言善辩之人,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朕知道你辛苦,所以给你的赏赐也比别人都多些,可总不能无端赏赐,你养着你一家,养着你兄嫂那一家,养着你家里有死伤的下人全家,还养着那场大火导致失去亲人的街坊四邻……朕都想让你贪一些了,你在御史台做都御史别人为了堵你的嘴应该也会送不少银子,可你这么多年来怂的要命,朕都想过,你若是贪一点,朕不治你。” 皇帝抬起手拍了拍赖成的肩膀:“不过,做错了事该受罚也得受罚。” 赖成侧头不敢让陛下看到他眼睛的微红。 “臣领罪。” “那边。” 皇帝指了指珍妃和茶儿那边:“那两个小家伙已经快两岁了,你的字好,闲暇时候教教他们写字,算是朕罚你了。” 赖成楞了一下,笑起来:“臣领旨。” 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不能让他们俩随了沈冷那一笔破字啊……唉,是真的破。” 第六百一十七章 何为宁人,何为宁官。 虽然陛下对赖成发了脾气,可内阁里关于沈冷和孟长安杀戮太重的话题却没有断,主要是大宁对外战争好像没有这个打法……以往似乎没有,想想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对求立。 而对求立之战,貌似沈冷也是主导者之一。 所以这就延伸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沈冷参与的战争都会变成这样?一味的杀杀杀,会不会让四方臣服之民觉得大宁的天下是靠杀戮维持的?会不会让那些臣服之民觉得陛下是个暴君是个屠夫? 这并不是开玩笑,读书人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第一是有失仁慈,第二是有违教化,第三是有损国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可能会导致陛下背上不该有的骂名。 虽然赖成回到内阁之后将陛下的态度表明,可内阁诸位大人还是决定联名上书,请陛下做出决断。 这事,说的好听些是为陛下的名誉着想,说的难听些,是在谋求平衡,大宁这几年都在打仗,平西域,灭南越,水师初立就打下来南理窕国求立三国,然后又挥师北上如今距离灭掉渤海国似乎也不远了,之后还要对黑武开战,武将的分量似乎已经超过的文官。 需要制衡。 难道他们不知道陛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处置沈冷处置孟长安? 他们当然知道,说的白一些,他们只是在提醒陛下罢了。 在朝中为官不是游戏过家家,内阁诸位大人也是辛苦之中求一点点存在感,说开战是边疆将士们的厮杀,可也离不开后勤补给,对渤海之战陛下装作不知情,可内阁这些大人们谁傻?不过是陪着陛下演戏罢了。 -- 第1123页 而一旦开战,内阁就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在大军汇聚东北边疆之前难道内阁诸位大人们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说,是因为他们很清楚陛下装傻的时候他们也得装傻。 可是光配合陛下装傻还不行啊,内阁要迅速协调各衙门,后勤补给,武器甲械,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必须立刻去着手安排。 他们只是一群付出了很多之后,合理的朝着陛下发发牢骚让陛下知道他们功劳的小可怜。 小可怜这个词啊,内阁诸位大人若是知道了的话可能会发脾气。 可陛下就是这么觉得的,他看到那联名奏折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做皇帝的,又好像是个有一大群儿女的父亲,每个孩子是什么品行,有什么能力,善于做什么事,做父亲的都要了如指掌,同样的,每个人的付出也要了如指掌。 而在这些付出了辛苦的小可怜在耍耍小脾气的时候,陛下还得安慰一下。 两天后又有军报从东北边疆送来,皇帝从赖成手里接过来军报打开看了看,眉角一抬:“打的不错。” 消息是八月初的,到长安就算昼夜兼程的送也送了一个月还多几天,毕竟要过海回来,然后再安排军驿马不停蹄的往长安城送。 八月初八,沈冷率军攻破应崖山,占领了渤海国最大的粮仓。 八月初十,闫开松率军攻破瀚城,杀十余万人。 皇帝看向赖成:“明日早朝的时候你们准备怎么骂?” 赖成一脸委屈:“陛下你这样不好,臣要是提前把词都告诉陛下了,明天上朝的时候诸位大人们慷慨陈词的时候陛下再跟着说出来,显得有些尴尬。” 皇帝:“朕安排你进内阁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赖成:“难道不是因为臣是治国之才吗?” “那是小事。” 皇帝因为捷报而心情不错。 他看着赖成笑道:“你进内阁,就是朕的卧底。” 赖成:“这是额外的活儿啊,得加钱。” 皇帝:“前几日是谁说要自请罚俸一年的?” 赖成闭嘴。 皇帝看着赖成笑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朕知道他们辛苦,为了这场仗在边疆的将士们不吃苦,不受罪,少死人,内阁的诸位爱卿最多的已经有一个月又五天没有回过家了,你再告诉他们,朕也知道,明面上文官和武将吵的不可开交,尤其是内阁你们这些人,恨不得跳起脚来骂,可一旦开战,你们是一边骂着一边不停的送吃的送穿的送补给,给前线将士的补给晚送到一天你们这些文人就要露杀气,你们嘴里的那些带甲莽夫,你们可以骂的,但是别人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一边骂着一边疼着,就好像你们的孩子一样护着……” 皇帝说到这,赖成的鼻子已经微微发酸。 “朕都明白。” 皇帝缓了一下:“你们啊……” 他看向赖成:“还记得你的前任都御史方未然吗?” “臣记得。” “那时候他做都御史,六十几岁的老人了,因为一件小事跳着脚的骂澹台,把澹台气的发誓说要把他胡子拔了,下朝之后这位老人家还不罢休,出了大殿就指着澹台骂是莽夫小儿,澹台一怒真的把他胡子拔了几根下来,两个人扭打一处,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后来老御史家里人受了气,澹台带着五百禁军把另外一家从头打到尾,带兵走的时候老御史又跳着脚的骂,说我家的事用得着你来管?你个莽夫小儿,我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参你!” 赖成低着头:“然后澹台大将军说,你爱怎么样怎么样,随便你。” 皇帝嗯了一声:“结果呢,老御史大人跪在朕面前说,把他自己罢官吧,不要去责怪澹台……这事朕又不是不清楚,老御史太清廉也太朴素,儿子成年之后搬出去住,没有出仕,就开了个私塾,结果邻居家是一户蛮横改不讲理的,把他儿子打了,老御史去评理,没穿官服,那户人家把老御史也给打了。” “按理说,这事顺天府应该管,可消息让澹台袁术知道了,带了五百人去,把那家从头砸到尾,房子都给人拆了,人打的满地找牙。” 皇帝停顿了一下:“为什么?” 赖成:“那年澹台进军,老御史大人在户部为官,亲自督运粮草,三天四夜没有合眼,把粮草交给大将军之后就昏了过去,老御史便是这样,一边骂着大将军是莽夫,一边恨不得把自己吃的那口粮食都分给大将军。”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朕很欣慰。” 他起身:“沈冷和孟长安在渤海国那边杀戮是狠了些,可不狠不行……朕听说,昨天你们几个在内阁商议了一下骂沈冷和孟长安的奏折怎么写,然后就跑到武工坊那边去催弓箭甲械的进度,方同轩已经一个月又五天没有回家了,衣服脏的让人心疼,困了就趴在那眯一会儿,醒了就继续干。” 赖成知道这位方大人就是那位老都御史的儿子,被人打的那个。 当初因为这件事,陛下把澹台袁术降一级罚俸三年责令思过,然后亲自见了见方同轩,方同轩不入仕不是因为没有才学,而是老都御史觉得自己一辈子得罪人太多,怕儿子入仕会被欺负,会被打压,索性让儿子做个私塾先生……陛下后来安排方同轩进户部做了个小吏,老都御史当夜和他儿子都喝多了酒,老都御史拉着儿子的手说,陛下爱才,你既然要做官了,那就别让陛下失望别丢了我的人,做官就要做个让陛下放心的也能托付重任的官。 -- 第1124页 十几年过去了,方同轩已经是内阁次辅之一,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皇帝道:“联名书上有方同轩的名字,可他写完了奏折之后就跑去查看给边疆征战将士们的冬衣送走了没有,因为进度慢了些,他一口气办了十几个负责此事的官员,回来的路上吐了血,他吐血不只是因为气的,还是担心,是心疼,进了十月渤海国就天寒地冻,冬衣不送上去他怕将士们受冻。” 赖成低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朕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害怕朕重武轻文,朕说过,一碗水端不平就会洒出来,扁担挑不好就会一头往下坠,朕是端水的人,朕也是挑担的人,端着的水是大宁的湖海大河,挑着担子是大宁的万里江山,这加起来,就是大宁的黎民百姓。” 皇帝停顿了一下:“朕不糊涂。” 赖成跪下来:“臣,谢陛下。” 皇帝伸手把赖成扶起来:“朕已经让御医去看过方同轩了,朕跟他说,再不回家好好睡一觉朕就罢了他的官,再到老御史的墓前去评理,你也一样,你已经二十一天没有回过家,今天就回家去看看。” 赖成嗯了一声:“臣领旨,臣回去。” 皇帝点了点头:“去吧。” 赖成拜了拜,出了肆茅斋之后就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一下双臂,觉得九月的长安城真是让人舒服,秋高气爽。 出御园上马车,车夫问大人咱们去哪儿? 赖成沉默了片刻,吩咐了一声回内阁。 大宁这么大啊,大宁这么强啊,因为有他们。 皇帝坐在肆茅斋里看着窗外湛蓝湛蓝的天空,看着天空上慢慢飘走的云沉默了好久。 九月十九,捷报再传。 沈冷和孟长安已经会师,兵围渤海都城。 也许当消息传到长安城的时候,那两个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已经攻破了渤海国的都城,把那位号称将来要打破长安让大宁皇帝跪在他脚下的渤海王从宝座上揪了下来。 大宁的儿郎啊,专治各种吹牛逼。 往死里治。 第六百一十八章 请战! 渤海国的都城为平光城,要想从南边攻到平光城下就要先渡过安水河,安水宽有二百余丈,水师本想将战船开上来直接带战兵横渡,可是水师走到距离平光城大概还有几百里的地方便不能再向前,那一带水路极狭窄,水流太急,大船过不去,小船必翻。 所以这一仗,是没有水师支援的一战。 沈冷似乎比刚刚出来征战的时候稍稍黑了些,倒不是晒黑了,而是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洗过脸,从进入渤海之后就一直没有停下来,杀,除了杀还是杀。 已经进了九月,等进了十月渤海国的气温就会让大军难以行动。 沈冷眼睛盯着沙盘:“如果大军奔行几百里汇合水师,渡河过去,然后再奔行几百里回来,不说时间上的问题,只说体力……” 他看向闫开松:“只怕也难以应对大战,为了稳妥起见,将军带刀兵去那边汇合我部下水师渡河,我带人在这试试能不能杀过去。” 闫开松摇头:“攻一阵再说。” 沈冷道:“渤海国所有善战之兵现在全都聚集在平光城外,再加上拥挤于此的难民,平光城外的人数就差不多有百万之众,虽说算起来能打的绝不会超过二十万人而且气势不盛装备简陋,可背靠平光,前有大河,还有数以百万计的难民,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守住就能拖延到天寒地冻我们不得不退兵,大雪封路之后粮草都运不上来,现在军中的粮草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月。” 他摇了摇头:“不好打。” 闫开松:“斥候回报的消息说,渤海王打开武库,给城外的那些难民都发了武器,虽然大部分弓箭甲械都简陋,等大军渡河的时候,那么多弓箭,我们损失必然很大……这一战不好打,可若是真的去绕路的话,半个月之后我军粮草耗尽,体力又亏,一战若是不能定的话大军就会陷在这,过了河想退回来都回不来了,会被活活冻死,饿死,甚至是被那些穷凶极恶的难民吃了。” 他看向沈冷:“所以虽然强渡安水必然损失巨大,可咱们拖不起。” 渤海这个地方,不是人不好打,而是在于气候地形,当初大楚的时候三征渤海都是铩羽而归,最后一次更是将三十万精锐都扔在这,因为战事被拖住,十月末的时候楚军粮草就供给不上来,三十万精锐也已经打过了安水,围攻月余无法攻破平光,以至于想撤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被渤海人黏着杀,三十万精锐尽丧于此。 楚军名将,在这一战中死伤十数人。 自此一战后楚国力大降,楚皇却又复仇心切,强行征兵,增加赋税,以至于楚国内百姓怨声载道,没一年就义军四起,杀官吏抢粮仓,第二年楚国大大小小的义军就有上百支,到了第三年,楚国皇帝的命令都已经出不了都城。 大宁的开国皇帝就是在那时候率军起势,东征西讨,最终杀败数十支义军,灭楚最后精锐,兵围紫御城,逼着楚皇投降。 三十万楚军的尸骨如今就还在这大河两岸的土层下,也许已经腐朽,也许还能挖到枯骨。 渤海人将三十万楚军的人头全都割了下来,沿安水两岸以人头搭建人头墙,绵延十里。 -- 第1125页 如今沈冷也要面临这样的问题了。 渤海人曾经守住过一次,并且间接将楚国送进地狱。 如今在平光城外的是宁军,可这一幕,似乎在历史上见到过。 沈冷他们已经足够快,打渤海的第一关键就是必须快,可再快,在有平光城这样的地利之下,渤海人也还没有怕到不打就举手投降的地步。 “孟长安的人到了没有?” 闫开松看向沈冷。 沈冷回答道:“我已经安排小队斥候绕过渤海军防线渡河过去,向北打探孟长安所部消息,可是以此往北渤海人太密集,我担心斥候队过不去,就算是过去了,没有三五天也回不来。” 闫开松嗯了一声:“没有渡船,那就只能造浮桥,我已经安排辅兵砍伐树木造桥,可是河太宽了,近两百丈,若是拼接浮桥,就要打桩,南岸这边还好些,到了近北岸打桩的时候对面那几十万发了弓箭的难民就算瞎射,咱们的人也必定损失惨重,靠近北岸三十丈之内,我们的造桥的人会全都死在那。” 沈冷点了点头:“先安排砍伐树木,造桥造木筏。” 他将铁盔抓起来往外走:“我去河边看看。” 闫开松点了点头:“你小心些。” 沈冷嗯了一声,出门之后看了一眼蹲在外边的黑獒,黑獒刚刚啃了一块肉骨头,看到沈冷之后立刻站起来摇尾巴,沈冷翻身坐上狗鞍,黑獒驮着沈冷冲了出去。 安水河边,沈冷让黑獒停下来,他站在高坡上往对岸看,安水那边黑压压的都是人,大部分人连帐篷都没有,就露天坐在那,为了让这些最后的难民成为平光城的护盾,渤海王下令打开都城粮仓,城外的人每天有一碗粥喝,也就勉强保证他们不死。 可这一碗粥对于那些难民来说就是希望,有这一碗粥他们就能熬过一天又一天,没有的话,他们可能明天就会是这河边两岸原野上不起眼的死尸。 也正是因为这一碗粥,可以让他们像疯了一样拼命。 沈冷揉了揉黑獒的脑袋,黑獒随即自己跑下高坡玩去了,沈冷将千里眼举起来往对面看,北边岸边渤海军严阵以待,南岸这边至少有十万带甲之士,虽然甲胄简陋兵器也粗糙,可那是一群将最后希望寄托在平光城的哀兵,厮杀起来会好些野兽一样。 渤海王当年下令拓宽平光城外的安水河道,河流不算很急可是宽度太大,一里多宽的河道,浮桥不打桩的话水流再缓也能冲走,一里多长的浮桥承受水流的冲力会有多大?而若是一个一个的打桩过去,修浮桥等于让辅兵去送死。 若是不修浮桥,怎么打? 陈冉在旁边也皱着眉:“咱们水师的弟兄水性都没的说,要不然我晚上带一个营的兄弟游水过去,抢下来一块地盘,白天的时候浮桥该怎么造怎么造,我尽力带着弟兄们守住对岸那一小块地方,争取让辅兵把浮桥搭过去。只要浮桥通了,咱们的人杀过去就好说。” “没那么简单。” 沈冷指了指对岸:“他们的床子弩射成就有一里,咱们这边造浮桥的位置一确定,他们的床子弩就会运过来对着,到了河道正中附近,几十架床子弩对着射,再加上十万计的弓箭手……” 陈冉啐了一口:“你说特么的这个渤海王是不是有病,一个国家所有的钱都用来制造兵器随时准备打仗,老百姓都穷成那样了,每年饿死的不计其数,可他还是在不停的造,据说平光城里的羽箭储备多的堆积如山,你看看对岸那些破床子弩,简陋的很,射程虽然不及咱们的,可数量太特么多了。” 沈冷叹道:“后悔没带弩阵车,若是有弩阵车的话压制对岸弓箭手,渡河就会简单些。” 他举着千里眼看着对岸:“对了,昨天有斥候上报消息说,对岸居然敢安排斥候偷偷渡水过来,遇到咱们的斥候也没有落荒而逃,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猜着应该是白山关外那个人到平光城了。” 陈冉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他娘的哪个王八蛋。” “你去安排下,今夜增加巡防,粮草物资那边增加一倍兵力防守,从各营抽调斥候在粮草营地外围布防,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若他足够疯狂,就可能带人过来烧咱们的粮草,只要粮草被烧了的话咱们就不得不退兵,而一旦退兵,在没有粮草的情况下,渤海人就会好像疯狗一样追在咱们身后撕咬,不撕咬,咱们也没办法带着兄弟们饿着肚子走回去。” 他抬起手指了指对面:“那边的人,已经不把吃人当做多可怕的事了。” 陈冉应了一声,吩咐传令兵把沈冷的命令尽快传达下去。 “这个破地方之所以撑过了周,撑过了楚,又在咱们大宁撑了几百年。” 陈冉叹道:“只是因为地方太他娘的苦了,那些老百姓也是没得可选。” 沈冷的注意力都在对岸,听到陈冉的话嗯了一声,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缓缓放下来手里的千里眼,侧头看向陈冉:“你还真是个天才。” 陈冉懵了:“我怎么了?” 沈冷招手:“去传令,每个营轮流调到岸边来,大概上学几句渤海人的话也不难,就朝着那边喊,愿意投降过来的人不杀,还管饭,管饱,有肉吃。” 沈冷看向沈冷:“下令,火头军在岸边埋锅造饭,现在吹的还是南风,怎么香怎么做。” -- 第1126页 陈冉道:“可是咱们的粮食也只够坚持十五天的。” “也许用不了那么久。” 他转身往高坡下边走:“你刚才还说晚上渡水过去?召集一些精锐斥候来,换上难民的衣服,要精通渤海人话的,挑出来之后要说明白,过去可能就没办法活着回来……到了那边之后不要杀人,尽量躲避渤海军的巡逻,只管在难民营里挑拨,有机会就放火,没机会就忍着,难民身上有戾气,若是不能挑唆起来他们对抗军队,就想办法让难民打起来。” 陈冉站住,转身看向沈冷,肃立行礼:“属下陈冉,请战!” 沈冷:“你……你不行。” “凭什么?” 陈冉大声道:“都是爹娘生养的男儿,别人去得我也去得,渤海话我没问题,冷子你说过,到一个地方就要学一个地方的话,从进军渤海我就一直在学,我保证渤海人连口音都听不出来,而且说到挑拨打架这种事,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我和他去。” 不远处的须弥彦看向沈冷,也肃立行礼:“卑职须弥彦,请战!” 第六百一十九章 煎熬 连陈冉都没有想到真的被沈冷猜对了,他们在准备连夜渡河的时候,渤海国的斥候居然真的过来了,而且目标明确直奔粮草辎重营地,如果不是沈冷提前安排了双倍的兵力守着,而且在外围布置大量斥候,谁也不确定会不会被他们烧掉粮草。 战争啊,有些时候往往都是一群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人改变局面。 如果这些敢死队冲进粮草营地放火,渤海国这边几乎风不停,火势一旦起来就不仅仅是损失粮草那么简单,南岸宁军就会立刻崩溃,渤海人趁势追杀,宁军就可能如几百年前的楚军一样全都死在这,人头被割下来摆在安水河边。 一个合格的领兵将军不但要善战,还要思谋足够缜密才行。 “追,但别追的太凶,给渤海人斥候往回跑的机会。” 沈冷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带着人往粮草营地那边赶过去:“传令,让陈冉和须弥彦带着人趁机一块渡水过去。” “沈将军。” 闫开松大步跟在沈冷身边有些不解:“对岸派人来偷袭粮草,可以猜到他们在对面肯定有接应的队伍,咱们的人这个时候过去岂不是危险更大?” “正因为对面有接应的人才要这会儿过去。” 沈冷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不知道自己派过来的斥候死了多少人,所以游水的时候有声音他们无法判断,告诉我们的人近岸边不要立刻上岸,带着芦苇竹管之类的东西,在近岸处停下来,如果对方足够谨慎会往河道里放箭,在水里寒冷可能会被冻坏,可只要撑过去就能顺利上岸,他们巡岸的队伍时刻盯着水面上,如果咱们的人单独游过去的话,靠不了岸就会被发现。” 闫开松一边走一边思考沈冷的话,虽然沈冷说的很急逻辑上前后有些不通顺,可他还是很快就明白过来。 沈冷的意思是让大宁的斥候跟着游过去,借助敌人溃逃的时候游泳的水声掩盖他们游过去的水声,然后躲在近岸处水下,等到岸上的人撤走再上去。 另外一边,很快得到命令的陈冉和须弥彦对视了一眼,带着数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斥候到岸边等着,趴在芦苇荡里,看到远处火把密集起来,那是宁军追杀潜入粮草营地的渤海斥候,陈冉和须弥彦死死的盯着河边,借着微弱月光看到有人跳进水里之后,陈冉立刻下令,所有人从芦苇荡里游了出去,跟在那些撤走的渤海人后边。 被追杀的这么急,潜入过来的渤海人都不知道自己这边有几个逃回来的,只顾着往前游。 对岸,菅麻生脸色阴沉的站在那。 宁军的反应那么迅速让他惊讶,显然是被宁军将领猜到了他夜袭粮草营地的策略,白天的时候他不顾斥候生死安排人过去,就是为了探知宁军粮草辎重营地的位置,死了几十个斥候才把位置确定,他只是没有想到那个叫沈冷的宁国将军竟然警惕性那么高。 “弓箭手!” 菅麻生举起手喊了一声。 北岸这边,上千名弓箭手已经严阵以待。 菅麻生借着月光看到河面上一阵波光,那是撤回来的人已经快到岸边了。 “放箭!” 他的手猛的往下一压。 弓箭手的领兵将军楞了一下:“那是咱们的人。” “你怎么确定那是咱们的人?” 菅麻生看了那将军一眼:“渤海王请我来,我就要尽自己的责任,那些人之中若混有宁军的斥候过来就可能会有危险。” “就算是过来几个斥候又能怎么样?岸边大营有十万大军,几个斥候还能杀光十万人?咱们的斥候可都是你派过去的,你怎么能亲手杀了他们!” “要么你死,要么他们死。” 菅麻生转身看向那个渤海五品将军:“如果出了意外,你全家也得死,另外……你脑子太笨,不会想到几个人就毁掉一支大军的办法。” 弓箭手的将军眼睛都瞪圆了,咬了咬牙下令:“放箭!一个活人都不许上来!” 虽然弓箭手全都懵了,可军令就是军令,他们开始朝着靠近岸边的自己人放箭,羽箭密密麻麻的射过去,河道里顿时传来一阵阵惨呼声,还有怒骂声,朝着他们射箭的可是自己人而不是宁人,可那箭一样的凶狠无情。 -- 第1127页 “别停下来。” 菅麻生语气平淡的说道:“他们的水性都很好,为了躲避羽箭可以潜入水中,不过人毕竟是有极限的,憋不住了他们还会再浮上来,继续射!” 就这样,上千名弓箭手不停的发箭,没有被射死的渤海国斥候纷纷潜入水下躲避,可他们没有准备呼吸用的东西,在水中憋气的时间终究有极限,憋不住了就浮上来缓口气,结果羽箭密集而来,一个一个的把他们射死在距离岸边已经没有多远的地方。 尸体漂浮起来,顺着河道缓缓的往下游冲走。 弓箭手将军看了菅麻生一眼:“我会记住你今天下的命令,死的都是我们渤海人!” “随你。” 菅麻生根本就不在意他什么态度。 “咱们撤!” 弓箭手将军大声喊了一句。 “还不能走。” 菅麻生伸手一拦:“所有人留在这一个时辰,盯住了水面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管放箭过去。” “一个时辰?!” 弓箭手将军怒道:“这么冷的天气,你让我的人在河边迎着风站一个时辰?” “其实有半个时辰水里的人可能就冻死了。” 菅麻生嘴角勾起来:“如果,水里还有人的话……可水里的人尚且能坚持半个时辰,你的人在岸边为什么不能坚持一个时辰?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会如实禀告给渤海王,你觉得他是会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渤海王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在关键时候宁愿相信我这个外人。” 弓箭手将军怒视着菅麻生,可菅麻生根本就没有看他。 一个时辰,对于水下的人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煎熬? 终于,有人撑不住了,一个斥候挣扎着从水里浮上去,还没有来得及呼吸几口空气就被渤海人乱箭射死,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至少七八名斥候因为在水下实在坚持不住而浮出水面,可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南岸,沈冷站在岸边举着千里眼看着对岸那一排火把,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对岸的弓箭手还没有撤走,他的心在滴血,另外一只手攥紧了拳头。 “陈冉……你得撑住啊。” 他一直站在那看着,为了不让自己被对岸的渤海人发现,他独自一人站在岸边芦苇荡处,不让人点火把,如果被渤海人注意到这边岸边一直有人,那就会让渤海人更加确定水下还有宁人斥候。 “这么冷的水下,没有人可以坚持一个时辰。” 菅麻生笑了笑:“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一会儿你带人在难民营里多走动,但凡看到是身上湿了的人,全都砍了。” 弓箭手将军哼了一声,一摆手:“回营!” 一千多名弓箭手随即撤离,而在对岸这边沈冷还在那看着,嘴里一直自言自语的说着:“陈没盖子,陈没盖子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要马上上去,马上上去必死无疑。” 水下。 须弥彦觉得亮光消失,刚要浮上去,被身边的陈冉拉了一下。 两个人又拉了身边的斥候。 菅麻生并没有随弓箭手队伍离开,他带着他手下斥候大概百余人又在岸边站了会儿,确定没有人浮上来之后才离开,走的时候菅麻生指了指难民营那边:“你们也去,一会儿仔细搜搜看,身上衣服湿的人一个不留。” “是!” 他手下那些斥候随即朝着难民营那边过去。 陈冉拉着须弥彦悄悄浮上来,确定岸边已经没人之后才爬上去,可是到了岸上才发现,跟上来的斥候已经不过十几个人,陈冉在水下的时候上来之前拉了身边的斥候一把,却没有拉动,然后才醒悟过来,身边的斥候兄弟为了不让自己浮上去连累兄弟们,在水下抱起来一块石头坐在那,早就已经死去。 他盘膝坐着,石头压在腿上,而像这样死去的斥候不止一个。 他们长眠在这里。 陈冉趴在岸边冻的哆嗦,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止不住的颤抖着,也止不住的哭着。 须弥彦也一样,皮肤都快被泡烂了,不敢碰自己,也不敢碰身边人,可能一碰连肉皮都能掉下来,缓了一会儿后他们十几个人咬着牙艰难的爬到芦苇丛里,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湿的,夜风吹在身上,那种冷是何等的残酷,可他们不能出去,身上的衣服湿着很容易被渤海国的巡防军队发现。 就这样熬着,所有人抱在一起取暖,然而哪里有什么温暖,每个人都那么冰寒,他们都背着用好多几层牛皮包着的干衣服,可根本就没有力气换,也不知道泡了这么久那衣服还是不是干的。 足足又过去一柱香左右的时间他们才差不多能使唤自己的手脚,艰难的更换了衣服,好在准备的足够充分,衣服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换上之后人才好像回了一口气。 陈冉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要急着过去,他们说不定还在查,算计着时间等到天亮前最黑的那会儿再过去,那也是守军最疲惫的时候,把衣服埋了,不要露出来。” 所有人用匕首把土挖开衣服埋好,他们不敢出声,就在芦苇荡里蹲着活动,又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可能就会死。 就这样又熬了一个时辰,身上逐渐回暖,甚至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血都流的痛快起来,可借着月光可以看到彼此的脸,一个个都和死去的人一样,那么白。 -- 第1128页 “走!” 陈冉压低声音说道:“能不能攻破平光就看咱们的了,兄弟们,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所有人用最低的声音同时说了一句,然后跟着陈冉出了芦苇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