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小富婆》 第1页 [穿越重生] 《七零小富婆》作者:舒书书【完结】 文案 苏瓷一直在不同时空位面之间穿梭,靠捡漏和修复古董富甲一方。结果系统意外报废,她错穿进了七十年代,成了一个与自己同名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个长相精致漂亮的小哭包,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还常常受人欺负。 苏瓷:“……” 坑老子的系统。 好在,她的其他金手指都还在。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许多惊世宝贝在普通人眼里都是破烂,于是苏瓷怀揣鉴宝和古董修复两项绝技,从头开始了她的捡“破烂”暴富之旅…… 吴巧艳死后才知道自己活在一本书里,那个她眼红了一辈子的邻居叶苏瓷就是女主,她仅凭主角光环一路哭哭哭就哭成了人生赢家。 重生回来后,吴巧艳专心致力于破坏叶苏瓷的气运,抢她前世的富豪老公。 结果破坏着破坏着,前世那个靠嫁人走上人生巅峰的叶苏瓷,这辈子居然自己暴富成了超级大富豪,而她抢来的男人,一辈子是个二流子。 吴巧艳一口气没上来,被气死了。 ◆日常向爽文,时代群像,女主有感情线 ◆系统报废前,女主在时空位面之间穿梭,仅仅只是倒卖古董,去一趟明朝和去一趟古玩城是一个性质,不走任何剧情也不做任何快穿任务,请勿自行脑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瓷 ┃ 配角:下一本《七零小裁缝》 ┃ 其它:预收《海军大院娇娇媳[七零]》 一句话简介:★★人生目标→顶级富豪 立意:自立自强主宰人生 VIP作品简介:苏瓷意外穿进了七十年代,成了一个与自己同名的小姑娘。小站娘是个长相精致漂亮的小哭包,有三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姐姐一个姝妹,家里穷得快要揭不开锅,还常常受人欺负。好在她其他的金手指都还在,在这个特殊的年代,许多惊世宝宝贝在普通人眼里都是破烂,于是苏瓷怀揣鉴宝和古董修复两项绝技,从头开始了她的捡”破烂”暴富之旅……本文文笔细腻,画面感强,贴近现实生活,生动还原七十年代的乡村人情风貌,女主和所有人都在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往前走,从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最终收获各自的幸福人生。文里有亲情、爱情,有成长、有感动。 ======================== 第001章 一九七五年九月。 立秋后下过一场蒙蒙细雨,盛夏的那股子没命的热总算消散了几分。 晌午照过一阵毒辣辣的太阳,日头落了西,树叶间的风往地面上一扫,就有了些凉爽气。 中午午休之后,躲过了最烈的毒日头,向阳大队各家各户的院子里便空落了下来。 村里住的多是农民,在这个特殊的年份上,没什么其他的谋生手段,扛上锄头铁锹,去生产队的饲养室,听队长分派任务,随后下地劳动,为一家老小挣工分挣口粮。 男人走后,蒋云霞去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几根老黄瓜。 回到家放好老黄瓜,她去床边上坐下来,伸手拿了放针线布料的旧笸箩。放到腿上找好针线针锥,正准备要纳鞋底的时候,发现家里仅有的一枚顶针找不到了。 弓腰低头在笸箩里搜了好几遍,才忽然想起来,是几天前叫邻居大姐苏华荣借走了。 于是她放下手里纳了一小半的粗布鞋底,起身拍拍身上的粗布褂子,打算去隔壁找苏华荣。 然她刚走到院门上,忽与吴家丫头吴巧艳撞了个正对面。 吴巧艳正是要进她家院门的样子,笑着与她打招呼道:“婶,您这是要出门呀?” 蒋云霞和善客气地笑,“是呀,去找苏大姐拿顶针,顶针叫她两天前给借走了。” 吴巧艳眼睫间的笑意瞬间更亮了一些些,“哎呀,这么巧呢,我身上刚好带着一个。我刚才从四丫家门前过来,往里瞧了一眼,好像没有人在家。” 说着从身上的口袋里摸出一枚已经犯黑的银色顶针来,捏在手指间,送到蒋云霞面前。 蒋云霞看到顶针,笑着拍一下手,“这还真是巧了。” 既然有顶针能先用着,旁边叶家又没有人,蒋云霞便和吴巧艳一起回屋里去了。 蒋云霞的男人姓金,村里人都叫他老金,隔壁苏华荣的男人人称叶老二,再隔壁便是吴巧艳家,金家是本庄头一家,和叶家、吴家做了不少年的邻里。 蒋云霞低头坐在床沿上,用针锥在鞋底上锥眼儿,用聊家常的语气问吴巧艳:“今天星期一不放假,巧艳你怎么没去上学?” 吴巧艳在旁边的笸箩里翻找碎布料,“婶,我今天牙有些疼,就请假没去了。在家呆着也没什么意思,知道婶子针线活做得好,就想来学一学。” 说着眼珠子暗自转了转,偷偷往东边瞥了一眼,自然是瞥的隔壁叶家。 她特意请假没去学校,揣着顶针来找蒋云霞,可不是为了跟她学做针线。她是为了不让蒋云霞去叶家找苏华荣要顶针,刚好发现叶家四丫头发烧晕厥,救了叶四丫一命。 叶老二和苏华荣是两口子,叶四丫是叶老二家丫头里排行第四的。 吴巧艳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 第2页 这事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那一日她忽一睁眼,发现自己返老还童,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这一年。然后她发现自己不止重生回来了,还得知自己是生活在一本小说里。 这本小说的女主角是她从小就讨厌并瞧不起的叶苏瓷——她家邻居叶家的四丫头。 叶四丫除了长得白净精致、灵动娇美,其他一无所长,遇到屁大点的事情就只知道哭鼻子抹眼泪。但就是这个只会哭哭哭的小哭包,头顶女主光环,仅凭美貌和哭哭哭,最后成了住豪宅坐豪车戴鸽子蛋的富太太,成了她们村过得最好的人。 前世看到叶四丫逆袭,吴巧艳就差点没被气死。重生回来得知这一切,她更是气得差点再度蹬腿翻白眼儿——合着叶四丫能过得那么好,不是靠能力,全是靠女主光环?? 两天,两天她才冷静下来接受这个事实。 她想着既然重生了,总不能再看着叶四丫纯靠气运走上人生巅峰,再让自己憋屈一辈子。 既然不想再被叶四丫踩一辈子,那就得依靠预知剧情的便利,早点动手。 于是她便想到了今天,叶四丫会因为发烧从鬼门关走一圈,要不是碰巧蒋云霞去她家要顶针发现,她再晚被送去卫生室一会,就没命了。 手捏重生一世的记忆与书中主线剧情,吴巧艳掐着点来蒋云霞家堵住了蒋云霞,给她送来了蒋云霞要用的顶针,并陪着她一起在家做针线。 而此时此刻,叶四丫正高烧抽经晕厥躺在她家屋里。只要蒋云霞不过去发现,按照前世卫生室大夫的说法,叶四丫烧到了四十一度,再晚来一会,直接小命就烧没了。 只要拖住蒋云霞,撑过这半天,叶四丫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了! 吴巧艳心里这么想着,低垂的目光又凝暗了几分,嘴角牵开一丝微带得意的笑意。 蒋云霞可不知道吴巧艳心里在想什么,只接着她的话道:“这牙疼啊,说起来是小事,但疼起来,是真的要命了。” 吴巧艳笑一下,很自然地收神道:“可不是这样么,刚好这会不怎么疼,所以过来找婶子说说话,待会儿疼起来,估计就只能捂着嘴哼哼了。” 蒋云霞没有多余的心思,“巧艳你想学做什么?我教你。” 吴巧艳手里捏了几块很小的碎布,“婶,这样的边角碎料你应该不用了吧?那我先用这些没用的料子,学着做个沙包,你看可行不可行?” 蒋云霞抬眼看一下她手里捏的粗布,“行啊。” 说着放下手中鞋底,拿起笸箩里的剪刀来,“来,我帮你剪一下布片。” 沙包要六块正方形的布片,因为布料碎,蒋云霞剪出来的方块都很小。 但小也能缝起来,于是教吴巧艳缝了个很小的沙包,最后在里面装几颗小石子,再封起最后一个口。 吴巧艳拿着沙包抛了两下,直夸蒋云霞手艺好。 蒋云霞拿起自己的没纳完的鞋底,笑着继续纳起来,和吴巧艳絮絮叨叨说了一下午闲话。 ************* 一场细雨浇过,泥草垒起来的院墙墙根沿,铺开了几处婆婆纳。 碧绿的叶子上点缀着密密的鲜蓝花朵,小小的四瓣花瓣中心缀着白色的花心,给颓败的泥墙院增添了一点生机。 苏华荣正在第八生产队的一口水井边洗衣服。 第八生产队总共三排庄子,水井有两口,平时前后三庄上的人吃喝洗涮,用的都是这两口井水里的水。 叶老二家总共有八个孩子两个大人,再加上叶老大家的四五口人,苏华荣一次性洗的衣服,是别人家的好几倍,所以这一洗就是一整个下午。 现在她正在打最后一桶井水,涮最后一遍衣服。 衣服洗好了,她泼了脏水端起洗衣桶,用胳膊蹭一下额头,往家回。 这年份上,村里的房子多是土坯房,院墙也是泥草叶子混合垒起来的。家里没什么可叫人偷的,院门不是树枝木头搭的,就是芦苇杆糊起来的,就是做个样子。 苏华荣伸手拿开芦苇门,进屋开始晾衣服。 把洗好的衣服拿出盆再拧干一遍,抖落开来,晾在院子中拉起来的两根细绳上。 衣服晾好,收置起洗衣盆,她在干毛巾上擦了下手,转身往堂屋里去。 她心里惦记着她家的四丫头,要进去看看四丫头高烧退了没。 四丫头是从晌午开始发高烧的,因为家里穷,没条件生点小病就吃药打针。所以家里人要是生病了,大多时候只能靠自己扛着,给硬扛过去。 苏华荣出门之前,给叶四丫烧了开水喝。 看她喝了一大碗开水,又让她在床上裹着被子捂汗,想着睡一觉捂出汗来也就好了。 “苏瓷,感觉怎么样了?” 苏华荣一边问着话一边进门,转身往左走,打起灰皱的麻布帘,微微低头进西头的那间房。房里没有正儿八经的床,是木头和木板搭起来的通铺,上面堆叠着颜色灰暗的粗布被子。 苏华荣走到铺卧边,刚要开口再问,忽看到叶四丫裹着被子翻了白眼,整个人直挺挺躺着,眼睛翻出一截白,两边脸蛋却烧得通红,嘴巴微微张着,好像断气死过去了一样。 苏华荣瞬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忙伸手到叶四丫的额头上。 额头上的温度堪比烧红了的木炭,她忙又把叶四丫往起拉,一边拉一边慌张喊:“苏瓷,小苏瓷,你怎么样?” -- 第3页 叶四丫直挺挺地翻着白眼,根本不应她。 苏华荣喊了几声真急了,转身试图把叶四丫背到背上,可还没拽到背上背稳,她就意识到了,以四丫现在的身量,她就算能把四丫背起来,也背不到大队的卫生室。 她没有慌得没了主张,连忙又把叶四丫放回床上。 随手扯一把被子,她急匆匆地奔出院子,转身就往西邻金家去,急了满头汗地进院子就喊蒋云霞。 蒋云霞还在和吴巧艳说笑呢,正哈哈笑的时候,听到了苏华荣急促的叫喊。 蒋云霞没听出苏华荣语气里的急,只笑着应了一声,“苏大姐,我在家呢,你进来吧。” 吴巧艳倒是听出来苏华荣声音不对劲了,但她没表现什么,只在眼底藏着期待,往堂屋门上看了过去。 刚好看到苏华荣面容慌乱紧张地出现在门口,急得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对蒋云霞说:“你家平车借我使一下,四丫烧得人事不知,我得赶紧送她去卫生室。” 听得这话,蒋云霞面色一紧,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怎么了这是?” 苏华荣看着她往外走,喘着气跟她解释:“晌午突然烧起来的,我探了额头感觉还好,就给她喝了热水裹被子捂汗,谁知道……” 蒋云霞听明白了,这便没再多问,连忙拉上自家的平板车,陪着苏华荣一起过去。 至于小丫头吴巧艳,她暂时也没那心思多管她了。 吴巧艳当然没有跟过去帮忙,她家和叶家是邻居,也是万年的两姓仇敌。从她记事开始,她家和叶家就没有处好过,两家关系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 两家关系天然不好,仇怨结得很深,她自己又极讨厌叶四丫。 她就盼着叶四丫这回两腿一伸上西天呢,怎么还会假惺惺过去帮忙。 她跟在苏华荣和蒋云霞身后出金家院门的时候,眉梢嘴角,那可都是藏着笑的。 因为她心里知道,拖这么长时间,叶四丫肯定是没救了。 第002章 苏华荣和蒋云霞拉着平板车到院子里停下,随即前后脚进屋。 苏华荣去把叶四丫背起来,蒋云霞则帮着抱两床被子,一床铺在平板车上,一床盖在叶四丫身上。 苏华荣把叶四丫放好在平板车上,用被子裹严实,便连忙又拉着往大队去了。 蒋云霞没再跟着去,站在门口深深喘口气,便转身回家去了。 吴巧艳还没走,一直站在她家门口。 见蒋云霞喘呼着回来了,只用一副单纯好奇的模样问她:“婶,四丫怎么样啊?” 蒋云霞往大队方向看一眼,轻呼着气说:“我看是很凶险,都烧得翻白眼了,浑身烫得炭块子一样,好像……连气都不喘了……” 听得这话,吴巧艳心头暗喜。 但她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故意蹙眉装着道:“这么严重吗?” 蒋云霞一脸担心,“确实挺严重的。” 吴巧艳往大队方向看一眼,低下头来,嘴角微微一牵。 ************ 苏华荣几乎是两步带三跑地把平板车拉到了大队卫生室。 从平板车上背起叶四丫,进了卫生所把她往墙边旧木床上一放,便立马急着去叫医生,“周大夫,麻烦快看看我家丫头,她烧得不省人事了。” 周大夫穿一身颜色很旧的白大褂,过来看到叶四丫的样子,神色瞬间也绷紧了。 他不敢多耽搁,连忙找了体温计给叶苏四丫量体温,同时又去兑药水。 药水兑好过来挂起来,拿了体温计一看,皱眉道:“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才送过来?” 苏华荣心里有一百句为难的话,却都没有张嘴说出来。 周大夫也没再多说什么,忙又给叶四丫扎针挂水。 苏华荣看他扎好针调好了滴药的速度,神色担忧地问:“周大夫,严不严重?” 周大夫脸色凝重,眉心还结着,“已经烧到四十多度了,都烧休克了,你说严重不严重?先挂水退烧,要是不行的话,赶紧送去县里医院。” 苏华荣不敢再说话了,心脏“噗通噗通”地快要跳出来一样。虽然四丫头命在旦夕,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是送去县里医院,那这病哪里治得起哦? 她耷着脸色在床头的竹条长椅上坐下来,在心里暗暗祈祷——大慈大悲的神仙菩萨们,救她家小苏瓷一命吧! ************* 叶老二和大儿子叶安国下工到家,看到灶冷锅凉,正忍不住要发作的时候,被蒋云霞过来告知了四丫头发烧昏死过去的事,便又把这股子脾气给压下了。 刚好蒋云霞前脚一走,几个出去割猪草拾柴禾的女儿回来了。 晚饭有人做了,他便抬脚出门,去了大队卫生室。 他到大队卫生室的时候,四丫头的吊针水刚好要挂完。 听苏华荣苦着脸唠叨了几句,他迈步走去床前,往四丫头脸上看了看。 苏华荣站在他旁边还在说:“周大夫说了,这要是醒不过来,得送去县城医院呢。” 然这话话音刚落,叶老二就看到四丫头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来了。 他也没回头,直接道:“去什么县城医院?这不是醒了么?” 听得这话,苏华荣忙看向叶四丫。 看到四丫头果然醒了,正扑闪着长睫毛慢慢眨眼睛呢。 -- 第4页 她一时欣喜,忙去找周大夫。 周大夫刚好上完厕所回来,听到苏华荣说叶四丫醒过来了,自己也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吊针水,过来给叶四丫拔掉手背上的针管,按上酒精棉球。 随后伸手摸了摸叶四丫的额头,又拿手电翻开她的眼睑照了照她的眼睛,开口说:“身体素质还不错,扛过来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回去还得观察,如果高烧还是不退的话,明天再来挂一针。” 吊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苏华荣接着话小着声音问:“周大夫,这一针多少钱?” 周大夫关了手电筒,“六块钱。” 听到这个数字,苏华荣下意识看向叶老二。 叶老二能说什么,孩子生病过来看病,用了人家的药水,还能不给人钱么? 这年头上,大夫给人看病确实是不要钱的,农村卫生室里呆的也都是些赤脚大夫,但针水和药,那都是要钱的。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从褂兜里掏出洗得发白的蓝格子手帕。 打开卷得整整齐齐的手帕,看了一会,抽出唯一的一张大团结,送到了周大夫手里。 叶老二没多说话,直接背起叶四丫出门去了。 苏华荣收了找回来的零钱,仔细把手帕再卷起来收回褂兜里,又看向周大夫问:“这吊针瓶能让我拿走吧?” 周大夫看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直接把吊针瓶拿下来给她。 苏华荣不止拿了吊针瓶,还拿了输液管。 这些东西拿回家都能有用,譬如圆滚滚的玻璃瓶,冬天灌上热水扔被窝里,可以当个热水瓶什么的。 苏华荣拿着吊针瓶出来,叶老二已经把叶四丫放在平板车上盖好被子了。 夫妻俩拉着车往家回,苏华荣叹着气说:“一瓶吊针水,六块钱就这么没了。可是这要不来,小苏瓷这回恐怕就……” 叶老二默着不说话,片刻后往路边啐一口唾沫,“学就别上了,下来干活。” 苏华荣转头往叶老二看一眼,“这半年也不上了?” 叶老二步子迈地大起来,主意已定,“不上。” …… 苏瓷意识混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仿佛是躺在什么车上,脑袋被晃得来回摇,眼前是夕阳西下的半边天,树梢映着暖橘色的光。 头顶上有人在说话,说什么读书没用的言论。 她大脑滞钝得没办法思考,脑袋随着板车摇着摇着,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苏瓷再一次醒来,是在第二天早上。 她是被一阵扩音很重的广播声吵醒的,眼睛重得还没睁开,便听到了有人在广播里声音激昂地做说话,比较清晰的词是——阶级斗争、阶级敌人、农业学大寨①、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毛主席…… 耳朵听着这些情绪饱满的话,苏瓷慢慢睁开眼睛。 方格窗里落进来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墙面是泥土砌的,屋里除了通铺被子,还有一只旧木箱子,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目光转了一圈到床前,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趴在她床前。 小男孩儿皮肤白,眼睛乌溜溜的,穿着却灰扑扑的,盯着她看一会,奶声奶气问:“四姐,你醒了呀?” 苏瓷盯着小男孩儿的眼睛,目光慢慢变得清明。 屋外喇叭里充满激情的演讲还在继续,她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忽一睁,猛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男孩儿被她吓了一跳,站起来往后退一步。 他歪歪脑袋,疑惑地看一会苏瓷,又问:“四姐,你怎么了呀?” 苏瓷没回答他,她坐着木一会,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下床。 目光扫到木箱子上有一面巴掌大小的毛镜子,她过去一把拿过来,对着脸就照起来。 果然镜子里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蛋小巧白皙,眼睛大大的,眉眼唇线间流露出一股子娇怯之气,扎着两根乌亮亮的麻花辫子,漂亮得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 眉心中间有一块手指尖大小的星形紫印子,像是被掐出来的。 看完脸蛋再往下看,身上穿着灰旧粗糙的布褂子,上面还缀着补丁。 看完脚上打补丁的灰布鞋,苏瓷放下手里的镜子,转身回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她坐着发愣,小男孩儿就站在床前定盯着她看,一脸疑惑。 片刻,苏瓷也把目光转向了小男孩儿。 她看着小男孩儿充满奶气的脸,慢慢处理脑子里一点一点多出来的信息,也可以说是原主的记忆。 现在是七十年代中期,一九七五年。 原主叫叶苏瓷,生于农村长于农村,家里有父母和七个兄弟姐妹,还有一个哥哥送给她大伯家养去了。 对于七十年代,苏瓷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穷! 对于现在这个叶家,她按照原主的记忆总结起来就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非常穷! 别说是缺衣少食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是已经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的二十一世纪,家里有八九个孩子,那也得穷得光屁股啊! 想到这里,苏瓷空了腰上的力气,直接往后一倒。 看着茅草覆的顶,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坑!老!子!啊! -- 第5页 还没等苏瓷感慨完,房门上布帘响动,又进来一个人。 一个中年妇女,留着长发在脑袋后盘了一个很矮的发髻,身上的衣服是暗蓝色,布料同样十分粗糙,染色不大好,上面也缀有补丁。 有了原主的记忆,苏瓷自然认识这些人。 在她床前站着的奶娃娃,是原主的小弟弟叶安家,现在才五岁。而进来的这个妇女,手里端着碗拿着饼,是原主的母亲苏华荣。 苏华荣走到床边,在床头木箱子上放下碗和饼,很自然地伸手上来摸苏瓷的额头,一边开口问她:“感觉怎么样了?” 苏瓷没说话,苏华荣又把额头靠过来,直接用自己的额头探她额头的温度。 这举动弄得苏瓷下意识往后一缩,却也没能躲开。 苏华荣探过了苏瓷的额头,说:“好像不烧了。” 说罢端了碗过来,把刚烙好的饼送到她手里,又说:“家里就这一点白面了,平时也舍不得吃,妈特意给你烙的,赶紧吃。” 苏瓷看看自己手里的白面饼,又看看碗里的棒子稀饭,还有一小碗酱黄豆。 这些东西在她眼里都算很粗糙的饭食了,但她知道,在叶家,这是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吃上的好东西。 小弟叶安家站在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面饼,闻着棒子稀饭的香甜味,眼见着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好在他收得快,“咕噜”一下又给咽了下去。 第003章 苏瓷看他这个可爱萌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 然后她便把本就不大的白面饼掰开,往叶安家手里送了一半。 叶安家看起来馋得要命,却没伸手接,而是看向了苏华荣。 他知道他四姐姐生病了差点没命,家里仅剩下的这一点白面,是给四姐姐吃的。 苏华荣看看叶安家,又看看苏瓷手里的半块白面饼。 说实在的,她自己站在锅边烙饼的时候,闻着白面烙香的味都忍不住咽口水,别说五岁的叶安家了。 她对叶安家说:“接着吧,和你四姐一起吃,不要让你三姐她们知道了。” 家里就这点东西,孩子多分不开,三丫头又是个尖头不愿吃亏的,知道了肯定有意见。 叶安家点点头,一把接过苏瓷手里的白面饼,放到嘴边就咬了一口。 明明就一块白面饼,他却生生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苏瓷看他吃得香,自己也有胃口,喝口棒子稀饭便也啃起饼来了。 原主的舌头和胃都不挑剔,吃着白面饼就着酱黄豆,再一口香喷喷的棒子稀饭,苏瓷发现意外得美味,比她吃过鲍鱼澳龙还有味道。 苏华荣坐在旁边,看着苏瓷和叶安家吃得香,自己忍着口水,脸上堆着笑。 苏瓷能看出来她也想吃,于是把手里的饼又撕下一小半,送到苏华荣面前,对她说:“您也吃。” 苏华荣摇头摆手,“我不饿,我早吃过了,我也不喜欢吃白面。” 苏瓷当然能看出来她是在说假话。 叶家穷,吃饱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喜欢吃白面更是最假的假话,吃不上倒是真话。 苏瓷把饼塞到她手里,“我也饱了。” 苏华荣知道她没饱,又要把饼塞回她手里。 哪知道刚塞到她手里,房门上的灰布门帘忽然哗啦一下被人从外面打起来了。 苏瓷、苏华荣和叶安家一起看过去,只见三丫头叶苏红站在门口,一只手抬起打着门帘,脑袋侧着看屋里的三个人,定着半天没动。 苏华荣反应过来刚要开口的时候,叶苏红放下门帘说话了,“吃什么呢?” 苏华荣笑了笑,“这不是你四妹生病了么,我给她烙张饼,让她改改胃口。” 叶苏红走到她面前,往那一站,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饼,硬着语气道:“我也要吃。” 苏华荣自然了解她家三丫头的性格,好吃爱美,只要有好事,削尖了脑袋也要抢。现在看到苏瓷吃白面饼,她不可能体谅说不要。 苏华荣看着她道:“你四妹生病了,让她吃点好的。” 叶苏红说话快且脆,伶牙俐齿,开口就是,“叶安家也生病了?” 被叫到了名字的叶安家,低头看看手里剩下的白面饼,顿时不敢吃了。片刻,他抬起肉乎乎的小手,把白面饼送到了叶苏红面前,奶声奶气说:“三姐,我的给你。” 叶苏红二话不说,一把拿过叶安家手里的白面饼,放到嘴边大咬了一口。 吃两口又拿筷子夹黄豆粒,三五口就把剩下的白面饼吃完了。 吃完了还盯着苏瓷手里的那点,一副还想要的模样。 苏华荣语气硬了点,跟她说:“这是小苏瓷的,你可别再抢了。” 叶苏红撇撇嘴,拿起木箱子上的小镜子,塞进身上的挎包里,便转身走了。 她就是回来拿镜子的,谁知道让她撞到了这样的“好事”。 叶苏红一走,苏华荣叹了口气。 她也不多说什么了,让苏瓷赶紧把剩下的白面饼吃完。 苏瓷这回没再多推让,也就吃了。 吃完后,苏华荣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问她头还疼不疼。 苏瓷摇一下头,“还稍微有一点重。” 苏华荣让她坐好,伸手到她额头前,捏在她眉心处,一边给她捏眉心一边说:“捏一捏就不疼了,今天你就在家歇着,什么都不用干。高烧已经退了,咱们就不去看大夫了。” -- 第6页 苏瓷眼睛微微上翻,心里想——原来眉心那紫星星印子,是这么捏出来的? ************** 叶苏红找到大姐叶苏英、二姐叶苏梅,还有五妹叶苏芳的时候,她们正在野地里割草。 叶苏红拿了镰刀,蹲下就说:“真是偏心,我妈在家偷偷烙了白面饼,给苏瓷和小弟吃。” 听到这话,最先有反应的是五妹叶苏芳,眼睛一亮道:“白面饼?” 叶苏红“哼”一声,“就是白面饼,平时除了爸和大哥,咱们谁吃过这东西?家里每年就分那么一点麦子,凭什么给小苏瓷吃?” 大姐叶苏英和二姐叶苏梅倒是不爱争,叶苏英说话也不留情面,直接道:“就你能攀,那不是小苏瓷生病了么?昨天差点命都没了,吃点白面饼怎么了?” 叶苏红眼睛一瞪,“怎么了??咱家姐妹五个,只有她小苏瓷花钱上学。全家谁都有资格吃白面饼,就她没有!” 二姐叶苏梅脾气比较软和,“苏红,你这话说得不对。我和大姐是我爸没让上学,可到你的时候,是让你去上的,是你自己不去。还有苏芳,也是自己不想去,一听老师来上门找去上学,吓得躲去床底不出来,哭着喊着死也不去,是不是这样?” 叶苏红又“哼”一声,“上学又没有用,上了干嘛?我还不如干活赚点工分赚点钱,做点新衣服穿,买点好吃的呢。傻子才去上学,花钱没好处的事情。” 叶苏芳跟着点头,“我也不去学校,死也不去。” 叶苏英说话像刀子,“那就别攀,小苏瓷也不是没干活。半天上学,半天回家劳动,捡的大粪割的草,一点也不比你少,你干活攒的钱裁了新衣服,人家拿去当学费了。” 叶苏红被说得没话可说了,暗暗地撇嘴吐舌头翻白眼。 ************ 苏瓷靠在床头,被子只盖了下肚子。 村中心喇叭里的“演讲”早就结束了,村子里只剩下鸡飞狗吠的细碎声响。 苏华荣没有出门,和邻居蒋云霞坐在她家堂屋当间里做针线。 两个人小着声音在聊天,说的都是村里各家各户的闲话,谁家媳妇脾气怪,谁家又吵架打架了之类的。 苏瓷对这些没兴趣,她躺在床上专心地呼叫系统。 她穿到这里之前,身上是绑有系统的,平时就靠系统穿越各种位面空间,利用时差便利,以倒卖古董赚取巨额财富。 系统故障报废之前,她是个孤儿,也是个超级大富豪。 富到住最高端的豪华别墅,像公主居住的城堡一样,吃最贵的食物,穿最贵的衣服,并拥有自己的私人飞机和游艇。 然后毫无预兆的,在最后一次穿越中,系统突然故障中途报废。 她在经历过剧烈的撕扯混乱以及混沌黑暗之后,穿到了现在这个叶苏瓷身上。 从超级富豪瞬间变得如此贫困,一块白面烙饼都能引发一场纠纷,苏瓷当然不想留下来。 她一遍遍地呼叫系统,希望能够得到回应,回到自己的世界。 但在尝试了一个小时后,她放弃了。 她意识到那个坑爹的系统是真报废了,也真的把她丢在这个世界了。 既然走不掉了,她就只能以叶苏瓷的身份活下去。 好在她之前就是靠穿越为生的,什么世界都去过,什么样的事情都经历过,可以说适应能力贼强。 她不过又用了一二十分钟,就接受了眼前这个事实。 然后她又探查了一下,发现自己也不是一无所有,她的鉴宝金手指、古董修复技能、还有随身空间还是都在的。 苏瓷首先仔细清点了一下空间里的东西,好东西也还真不少。 系统报废之前,她穿了一趟明朝,得了不少明朝的珠宝首饰,全都是金贵值钱的东西。里面最值钱的,是成化皇帝为宠妃万贞儿烧制的鸡缸杯,在后世能拍卖个两三亿。 除了这些价值不菲的古董,空间里还有二三十两金元宝,余下还有一些碎银子。 这些东西,都是她穿越古代办事,需要用到的钱两。 近现代的货币是没有的,因为现代都用手机交易。 粮票肉票布票之类的,也更是没有。 清点完了所剩的全部身家,看着那些金银珠宝,苏瓷心情舒畅美丽了一会。 但也就一会,她就意识到了,这些玩意儿虽值钱,卖了钱能瞬间让她当回大富豪,可在眼下这个时代,根本不能拿出来啊! 这是个什么时代,是人人比谁家穷的时代。 越是穷成分就越好,也就越光荣。 地主老财家的金银财宝都被收公了,谁手里还敢留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封资修①的垃圾,谁家要是偷藏了这些东西,被搜出来,那就完蛋了! 苏瓷伸直了腿躺在床上,想着要不躺它个十年半载的好了。 躺到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时候,直接当富豪养老去。 可是,时代不允许啊! 不劳动不干活,那是剥削阶级好逸恶劳的思想,可要不得呢! 苏瓷一骨碌翻起来,继续看了看空间里还有些什么东西。 空间里剩下的差不多类似杂货间,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件,都是她之前穿越各个世界用的。 东西多,品类也全,挺好。 -- 第7页 苏瓷认真清点完了空间,靠在床头又捏了捏拳头,看着不属于自己的细长莹白的手指,她努力运了运气,又发现——嗯?更好了,武力值也在。 只要金手指还在,有技能傍身且不受欺负,七十年代也不是问题。 总之,时代会发展会改变,未来是无限光明的。 第004章 向阳小学。 安老师进教室的时候,习惯性地往教室里扫一眼。看到第二排中间的座位空着,她目光下意识停滞了一下。 教室里学生不来上课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安老师也没多问什么,直接站到讲台上开始上课,一直等到上完课,才叫了吴巧艳到一边。 站在教室前明艳的阳光下。 安老师问吴巧艳:“你知不知道,叶苏瓷她怎么了?没来上课也没请假。” 昨天下午她就没来,但因为下午到学校也是劳动,所以安老师便没多管。因为安老师知道她家里十分穷,自己也要抽出时间回家劳动,不然她爸不让她上学。 现在学校都这样,学习不是唯一的任务,学工学农也是头等正经事。学生每天在学校,半天学习半天劳动,东颠西跑地挥霍宝贵的时光。 吴巧艳微微抬眼看着安老师,回话道:“好像是生病了,病得十分凶险,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上学了……” 嘴上说着这话,心里惦记着放学回家,看叶家的好戏。 昨晚叶家倒还很太平,叶老二和苏华荣把叶四丫从卫生室拉回来后,家里没什么动静。 现在又一夜加半天下来了,叶家肯定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待会放学回家去,肯定就有一出好戏看了。 而安老师听得吴巧艳这话,心里一凉,眉心深深蹙出一个疙瘩…… ********** 中午一放学,吴巧艳就急急忙忙背着挎包跑回家来了。 结果跑到庄子头上,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庄里庄外一切如常。 走过金家门口,踩到叶家门外的土地上,她伸长了脖子往叶家院子里瞧。 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她心里自然嘀咕上了,犹豫一会之后,又折了步子回去,往金家去了。 蒋云霞正在灶房里围着围裙做饭。 看到吴巧艳出现在院子里,忙笑着打了声招呼:“巧艳,你放学啦?” 吴巧艳也笑一下,进灶房里去,笑着道:“刚回来,婶子做什么好吃的呢?” 蒋云霞坐在灶膛后往锅底添柴禾,“家里就那些粮食,能有什么好吃的,粗茶淡饭,锅里馏了一个棒子面馒头,你吃不吃?” 吴巧艳可没那么不懂事。 蒋云霞这话纯是客气,谁家有多余的棒子面馒头能给外人吃,客气一句大方大方罢了。 她和蒋云霞继续寒暄推辞了几句,便把话题转移到了叶四丫身上,用一副很关心的模样问蒋云霞:“婶,叶四丫她怎么样了啊?今天安老师还找我呢,问她怎么没上学。” 蒋云霞知道叶吴两家关系差,吴巧艳不会上门直接去问,来问她也算正常,于是她也没多想,直接回话道:“挂了一针,大好了。今早醒的,烧全退了,精神也不错。不过啊,这学怕是上不了了,她这一针花了六块钱,他爸不让她上了。” 吴巧艳表情失去控制,眼睛蓦地一瞪,“醒了??” 这怎么可能? 她烧得那么严重,还活生生拖了一个下午,一吊针就全好了? 前世的时候周大夫明明说了,再晚送到卫生室一会,小命直接就烧没了。 蒋云霞点点头,“这孩子确实命大,烧成那样都扛过来了。我昨天看到她的时候,明显都烧得不行了,吓人得很,眼睛翻白连气都不喘了,我还以为……” 说着声音压低下去,“救不活了呢……” 吴巧艳可不是以为,她是认定了叶四丫就是救活不了! 于是这一会,她脑门上像飞了无数只恼人苍蝇,满脑子都是——嗡嗡嗡嗡嗡…… 她有点失魂地转身往外走,虚声对蒋云霞说:“婶子,你忙吧,我先回家去了。” 蒋云霞看她出去,应了一声,“欸,没事再来玩。” 吴巧艳出了金家的大门,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路过叶家门前的时候,她侧头往叶家院门边上重重啐了一口唾沫。 结果侧头吐唾沫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突然绊了几根芦苇杆,反应不及“轰”的一声摔趴在了地上,重重地摔了个狗啃泥。 而就在她扁着嘴要呜呜呜的时候,微微抬起的视线中,出现一双打补丁的布鞋。 丢人感盖过了疼,她慢慢把视线往上抬,顺着灰布裤子的裤管,抬到褂子打补丁的边角,再抬到面前人的脸上…… 四目相对…… 苏瓷:“???” 这礼行得够大的。 吴巧艳:“……” 操他妈的! ************ 天生敌对的关系,就算没记忆也一鼻子就能嗅得到。 整合了原主所有的记忆,苏瓷当然没有什么友好的态度给吴巧艳,居高临下看着她,笑着说了句:“平身吧。” 吴巧艳:“……” 操你大爷的! 她知道苏瓷在明晃晃戏弄她笑话她,也顾不得手掌、膝盖和下巴上的疼了,连忙爬起来,掸了掸身上摔的泥土。 -- 第8页 前两天刚下过雨,这泥土还有一点软烂,脏了衣服根本掸不掉。 掸不掉吴巧艳就不掸了,她直起身子,狠狠瞪苏瓷一眼,咬牙说了句:“怎么没烧死你!” 说完不等苏瓷再回嘴,便揉着手心瘸着腿,绕过苏瓷一戳一戳地走了。 苏瓷站在原地,忽觉得手心发痒。 低头摊开手心一看,只见上面闪着四个淡金色的字——帮我报仇。 苏瓷目光微凝,忽又笑了一下,回头看着吴巧艳道:“还没把你气死呢,我怎么会死?” 不管是脸上的表情还是说话语气,仍然带着满满的不屑与戏弄。 吴巧艳闻言停住步子,也回过头来。 在她碰上苏瓷眼神的时候,苏瓷嘴角还笑着,眼底却倏地闪过一丝寒意,让她忍不住后脊背都凉了一下,想出嘴的话也没说出来。 苏瓷也没再给她机会杠回来,收了嘴角的笑意,放松了表情,转身进门回家去了。 吴巧艳站在原地没有动,嗓子里噎得怪难受。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感受到浑身的疼,忍不住“嘶”口气,又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换衣服,看到左边膝盖被蹭破了皮。 想想刚才直接趴在了苏瓷脚下,又被苏瓷那样子嘲讽,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伴着身上的疼,竟然扁扁嘴开始抽鼻子掉眼泪了。 一边掉眼泪还一边抽抽着委屈说:“叶苏瓷,你给我等着……” 上一辈子让你逆袭得意了,这辈子绝不可能! 不过她委屈着委屈着,又发现不对了。 叶苏瓷一辈子胆小如鼠性子软,尤其这年纪上,几乎都不爱说什么话,每天闷不吭声的,就爱哭,别人对她说话语气稍重些,她就啪嗒啪嗒掉眼泪。 而刚才的叶苏瓷,明显没有她记忆中那么小家子气。 不止没有胆小怕事的样子,还笑着戏弄她,还有眼神里闪过那一瞬的冷光,把她噎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难道…… 叶四丫也重生了? 想到这里,吴巧艳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又想,管她叶四丫是不是重生的,总之她不能两辈子都输给她! 既然没能让她一命呜呼,那就抢她的气运。 只要把前世改变她命运的男人抢过来,这一世逆袭的人,一定是她吴巧艳! *********** 苏瓷进了院子,看到小弟叶安家正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玩。 他手里捏着根小树枝,坐在树盖的阴影里,在地上胡乱画一些小狗小猫大公鸡。 醒过来也有半天了,苏瓷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成为了叶苏瓷并且回不去了的事实。 对于叶家眼前的贫苦生活环境,她适应得也还算可以。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苏瓷目前没有一夜暴富的想法。 她心里有一个长远的目标,是利用金手指技能,在这个人人都拿惊世宝贝当垃圾的年代,捡一捡“垃圾”,默默攒上一些宝贝,修复修复为以后的暴富生活做铺垫。 而眼前的目标,那就是想想办法,改变一下家里的贫困现状,稍微过上点好日子。 说得再具体一点,就是能吃点好吃的,穿点干净没补丁的衣裳。 至于报仇,那也慢慢来吧。 总不能开局一把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直接GG。 当然,这些盘算且都只能放在自己个心里,眼下最主要的就是过日子。 苏瓷拿了个小板凳到枣树下坐下,随手捏了一根小树枝,笑着问叶安家:“教你写字好不好?” 叶安家听到学写字有点兴奋,眼睛亮亮地看向苏瓷,“好呀好呀。” 苏瓷捏着树枝教叶安家写“1、2、3”,写到“4”的时候,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她和叶安家一起抬头,只见是亲爹叶老二和大哥叶安国下工回来了。 叶老二和叶安国在墙根下放下锄头和铁锹。 叶安家扔了手里的小树枝,跑去灶房门口对苏华荣说:“妈,爸和大哥回来啦!” 院子里,叶老二脸色疲惫一句话不说。 等叶安国舀好凉水,他洗一把脸便进堂屋坐下,拿芭蕉扇扇风去了。 叶安国倒是还问了苏瓷一句:“小苏瓷,感觉怎么样了?” 苏瓷在枣树下站起身,扔了树枝拍一下手,笑着回答:“烧退了,感觉好多了。” 叶安国放心,也就转身进堂屋,坐着扇风去了。 实在是累了一上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没什么说话的心情和力气。 苏华荣在灶房里热得一头汗,直接用袖子擦一下额头,对叶安家说:“叫你四姐来端饭。” 苏瓷没要叶安家叫她,自己进了灶房,等着苏华荣盛好饭,便把饭端去堂屋里,放到堂屋中间的一张小方桌上。小方桌用了有些年头了,木头发黑,边边角角都磨得十分光滑。 叶老二和叶安国看饭端上来了,也没什么话说,直接拖一下小板凳坐到桌边,放下芭蕉扇拿起筷子就吃饭。 作为一家之主和长子,叶老二和叶安国是叶家十口人中吃得最好的。 每天中午下工回来,能一人吃上一个棒子窝窝头,偶尔还能吃口白面饼。 家里仅剩下的一点白面,早上被吃了。 叶老二和叶安国吃着棒子窝窝头,碗里装着红薯干稀饭,里面只放了一把棒子粉,稀得能当镜子照。 -- 第9页 叶老二和叶安国在屋里吃饭,苏华荣、苏瓷和叶安家并没过去。 她们不跟叶老二和叶安国一起吃午饭,都是等丫头们回来了,吃第二轮。 苏瓷仍然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捏着小棍教叶安家写数字。 中午没什么风,偶尔才有一阵微风荡过头顶的枣树叶子,发出一点沙沙的响声。 等叶老二和叶安国吃完午饭,家里剩下的四个丫头也就到家了。 二哥叶安军跟人家学手艺去了,中午不回家吃饭。 四个丫头叽叽喳喳地进了院子门,放下背篓镰刀草篮子,摸一把肚子都往灶房去。 最先跑到灶房门口的是五妹叶苏芳,伸头就问苏华荣,“妈,今天吃什么啊?” 结果没等苏华荣回话,三姐叶苏红就冲过来了。 她一向精明,根本不问吃什么,直接冲到锅灶边,拿起饭勺就去捞饭。 她抢着捞什么呢,自然不是锅里的红薯干。 家里每年分到最多的饱腹粮食就是红薯和高粱,这两样东西天天吃年年吃,又剌嗓子又没味道,难吃得要命,谁不是吃得想吐? 叶苏红手扶白瓷碗,想多捞一点落在锅底的棒子粉。 总共也没有多少棒子粉,被她这么一捞,锅里真的只剩清水和红薯干了。 结果她捞完还没端碗,大姐叶苏英就进来了。 她走过来二话不说,端起叶苏红的碗直接倒回锅里,夺过勺子就把锅里的棒子粉搅匀了。 叶苏红站在锅边扁扁嘴,到底没说话。 大姐叶苏英脸冷嘴巴刻薄,叶苏红从小到大,可没少被她训被她打。 盛好了饭,五个丫头加苏华荣和小弟叶安家坐在桌边吃饭。 每人一碗红薯干稀饭,手里配半个高粱面馒头,就着小碗里的一点酱黄豆。 早上苏瓷是吃的白面饼,这算是她穿越后吃的第一顿正常饭食。 她咬一口黑馒头,再咬一口红薯干…… 在咽到嗓子眼的时候,差一点吐出来! 好在她忍住了,强行给咽了下去。 三姐叶苏红把她的样子捕捉在眼里,死死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说:“干嘛呀?早上吃了白面饼,这就成娇小姐了?高粱面馒头都咽不下去了?” 苏瓷抬眸看向叶苏红。 叶苏红是家中十口人当中,穿衣服最好的一个。倒也不是多漂亮时髦的衣服,单单就是没有补丁,看起来整齐干净一些。 苏瓷当然知道叶苏红是什么样的人,全家最能争最爱闹腾的一个,又好吃又爱臭美。几个姐妹里,叶苏红最不喜欢的就是叶苏瓷,总是跟叶苏瓷比,没事就打压刺挠她两句。 叶苏瓷自己又是软性子,别人说她什么都忍着,除了哭别的什么都不会。 偏偏她又长得过分精致漂亮,多少都招同龄的女孩子嫉妒,看起来天生就是受欺负的命。 苏瓷还没说话,大姐叶苏英开口了,“苏瓷刚生病好一些,身子虚胃口不好,吃不下粗粮不是正常的吗?就看你一天天地没事找事,还没完没了了?” 叶苏红还是很怕叶苏英的,哼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苏瓷还看着叶苏红,忽笑了一下。 叶苏红很是敏感,抬起头就问:“你笑什么?” 苏瓷眉梢染笑,目光却凉飕飕的,盯着叶苏红说:“以后我不是软柿子,你也少捏。” 叶苏红蓦地噎住了,明明想呛声回话的,却愣是没说出来。 叶苏芳和叶安家两个小的不出声,苏华荣只道了一声:“赶紧吃饭。” 二姐叶苏梅也跟着说:“吃饭的时候要少说话。” 叶苏红这便没再出声,只又看了苏瓷一眼。 低下目光埋头吃饭的时候,她在心里偷偷犯嘀咕——感觉四丫头有点怪怪的,高烧烧坏脾气了? 第005章 饭再难吃,还是得吃,不然身体扛不住。 苏瓷勉强把半个黑馒头啃完了,然后吃了两根红薯干,又喝了点稀饭,就放下了筷子。 中午的时间,叶老二和叶安国在家里午睡休息。 丫头们精力足不想睡觉,就趁这点时间,去庄子东头的打谷场上跳皮筋、踢毽子或者丢沙包玩。 叶苏红从挎包里掏出沙包,走的时候还问苏瓷:“你去不去?” 苏瓷可没这份童真,自然摇头说不去。 几个姐妹知道她刚退烧没力气,就自己拿着沙包去玩了。 小弟叶安家当然也爱玩,跟在四个姐姐屁股后面,捣腾着小短腿跑起来。 苏瓷留在家里,苏华荣坐在枣树下做针线,她半躺在房间里,出神想事情。 当然没什么高大深的思想,就是在琢磨怎么弄点粮票和钱,这要是每天都吃红薯干和高粱面馒头,不得吃哭了啊? 中午的时间很短。 午休结束后,叶老二和叶安国便扛上锄头铁锹上工干活赚工分去了。 丫头们从打谷场回来,洗一把脸,背上背篓挎上藤条篮,一人一把镰刀,在磨刀石上打几下磨亮刀口,便出门割草拾大粪捡柴禾去了。 割的草拾的大粪,可以留在家里喂猪喂鸡,给自留地施肥,也可以按斤重称给大队,让大队拿去喂牲口,或者沤肥下地,挣上一点可怜的工分贴补家里。 苏瓷因为生病身子尚虚的原因,自然还是被苏华荣留在了家里。 -- 第10页 苏华荣家里家外也有做不完的事情,不是去自留地忙活,就是做针线做家务,或者去叶老大家帮忙。 在苏华荣去自留地的时候,苏瓷没再在家呆着。 她起身出门,到向阳大队各处转了转,看了看各生产队的村庄,在村头大河边捡石头打了两个水漂,也去大队部溜达了一圈。 村里村外到处都有革命标语。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宁要社会主义的根,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抓革命,促生产】 【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 …… 苏瓷溜了一整圈下来,只觉得整个向阳大队都可以用一个词形容——灰败。 茅屋房舍,无有一处不是灰蒙蒙的。 灰色。 是这个时代的整体色调。 有色彩的地方只在田地里,大片大片的绿,大片大片的黄,还有大片大片的红。 整个丰谷县都没有水田,大米目前是吃不到的东西,小麦种得也不多,土地上种的多是高粱、红薯、玉米、大豆这些产量比较高的农作物。 田里土地土质差,小麦产量低,靠种小麦吃白面,那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现在的生产力也非常落后,没有机械,所有的土地都是靠农民一锄头一铁锹这么整出来的。 大家在田地里戴着草编凉帽弓着腰,汗水沿着黝黑的皮肤滴进泥土里。 ************ 苏瓷转一圈从外面回来,太阳已经快斜落到树梢上了。 苏华荣抱着一怀的衣服正要出门,看到苏瓷回来,便把衣服塞进了她怀里,对她说:“再走两步,送你大伯家去。” 苏瓷低头看一眼怀里的衣服,稍愣了一下。 很快她就在记忆中找到了相关内容,这些衣服是原主大伯一家的,每次她奶奶都把衣服拿来给她妈妈苏华荣洗。 对,原主还有奶奶,平时在大伯叶老大家里住。 叶老太太不喜欢叶老二,更不喜欢苏华荣,倒是很喜欢支使苏华荣做事情,不过分地讲,差不多把苏华荣当叶家的奴隶在使唤。 苏瓷没多说什么,抱着衣服转身又出了院门。 出门后往庄子东头走,走过中间隔着的六七户人家,就到她大伯叶老大家了。 到了进院门,发现别人都不在,只有叶老太太一个人坐在槐树下打蒲扇。 她一边打一边打盹,看到苏瓷抱着衣服过来,醒了神说:“放东屋里床上去吧。” 苏瓷没说什么,直接抱去堂屋东屋里,放床上就出来了。 然她还没来得及走出院门,又被叶老太太叫住了。 叶老太太用芭蕉扇招她回去,看着她说:“怎么搁下就走了?叠好了再走。” 苏瓷回身看了叶老太一眼,直接道:“我不会。” 叶老太太不买账,站起身道:“你怎么不会?叠好了再走,乱七八糟放那,像什么话?连这点事情也不想做了,你还想做什么?你这个样子,长大了谁要你,婆家都不好找!” 苏瓷轻轻抿下一口气,懒得理她,转身就走。 结果叶老太太迈着小碎步就追上来了,开口就骂:“小贱蹄子,你耳朵聋了?我说话你听不见了?你给我甩脸子就走?赶着去投胎呢!” 叶老太太追到院门外头,嘴里的脏话已经变成了“小表子”。 明显就是平时常用骂人词汇,脾气一上来,直接在嘴边就全出来了。 苏瓷可受不了这些侮辱性的脏词,她听得胸腔都膨起来了,于是停下步子踢起一颗石子,手掌轻松接住,转身冲叶老太太就弹了过去。 石子凌厉地擦过叶老太地耳朵,“咚”的一声撞到了泥墙上,生生在泥墙上砸出来拳头大的凹窝。 叶老太瞬间被吓得傻眼闭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苏瓷顶着娇柔白皙的脸蛋阴着目光,走到叶老太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老东西,别倚老卖老给脸不要脸。再骂一句脏话,下次弹的就是你的眼珠子!还有,以后你再把大伯一家的衣服拿去给我妈洗,我一定全部填灶膛里烧了!” 叶老太从没见过苏瓷这样,吓得不敢喘气。 在苏瓷说完话转身走后,她两腿抖得像筛糠,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坐下去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发现耳朵没掉也没出血,她这才又后反应地拍大腿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杀人啦!要命啦!小苏瓷她想要我的命啊!忤逆犯上啊!” 苏瓷走远了,还能听到叶老太撒泼哭喊的声音。 倒是没再吐一个脏字,还挺长记性。 苏瓷走了没多一会,前后庄子上在家的妇人,听到叶老太的动静,都出来看热闹。 很快的,叶老太周围就围了不少人,都把她往起拉,问她这是怎么了。 叶老太哭着说苏瓷忤逆犯上,要杀她。 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老太太是不是疯了。 叶老二那一家子,多少都沾点窝囊气,全是怕事受人欺负的性格。 尤其叶四丫,在八队是出了名的软柿子,三岁小孩都知道她好欺负,没事就上去欺负她一把。 说别人还有点可能,说叶四丫,那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 第11页 没有人相信这话,把叶老太从地上拉起来,敷衍着宽慰两句就都回家各忙去了。 苏华荣在院子里剁猪草,也听到了动静。 跑出院门往东看过去,见苏瓷回来了,便问她:“怎么了?谁家打架了?” 苏瓷头也不回,淡淡道:“没什么,叶安慧她奶发疯了。” 叶安慧是叶老大的女儿,也就是叶苏瓷的堂姐,但和叶苏瓷一年生。 苏华荣还稍微反应了一下,然后说苏瓷,“说的什么怪话?叶安慧她奶,不是你奶奶?” 苏瓷声音还是淡,“那黑心老东西,不配做我奶奶。” 苏华荣虽然也恨她这婆婆,但听苏瓷这么说,还是压着声音斥了句:“怎么说话呢?” 斥完一句也就算了,又问:“她又发什么疯?” 苏瓷语气平淡且松散,“疯病上来了,说发就发了,谁知道为什么,还有,今天你不用去大伯家帮忙喂猪了。” 苏华荣看她不说,只点点头。 她自己也不想看叶老太的热闹,就回来继续剁猪草了。 只是剁着剁着,突然意识到苏瓷不对劲——平时那个不声不响的小丫头,今天说话句句带刺,竟然没一句好听的。 看了几眼又觉得,大概是她高烧不舒服,所以说话不好听。 于是她也没再多想,继续剁她的猪草,剁好后烧了猪食,喂猪去了。 苏华荣每天的日常都差不多。 傍晚喂完自己家的猪,去叶老大家帮着做点活,再回来生火做晚饭,等着一家人回来吃饭。 既然成了叶苏瓷,苏瓷不拿自己当客人,主动帮着苏华荣一起做晚饭。 家里十口人实在是多,每次做饭其实都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晚饭做好没多一会,叶老二和叶安国也就到家了。 他俩是家里的主要劳力,每次下工回来都饿得挠心,要先吃饭。 他俩狼吞虎咽地坐下吃完饭,二哥叶安军和剩下几个丫头小弟也回来了。 剩下的一家子热闹地准备吃晚饭,结果饭还没来得及盛,家里来了几个气势汹汹的“客人”。 来的是叶老太,还有叶老大一家子。 叶老太进了院子就粗着嗓子喊:“老二,你给我出来!” 她这一喊,不止叶老二,家里的人全都出来了。 院子里一时间站了十多个人,大大小小一起,叶安家手里还拿着小半个黑馒头。 叶老二看叶老太这阵仗,不知道咋回事,就问了句:“妈,怎么了?” 叶老太语气极凶,“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个儿子!你养的好闺女,今天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管还是不管?!” 她这话一说完,邻里两边已经听到动静了,端着饭碗就跑来门口看热闹。 尤其是吴家,巴不得叶家自己内部直接打起来,那才过瘾呢! 吴巧艳在院子外伸头看,问她妈:“这是怎么了?” 她妈小声道:“听说是小苏瓷把老太太给打了,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吴巧艳哥哥吴大彪听得一乐,“这怎么可能?” 他妈还是小声说:“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相信,就是老太太自己坐地上拍腿痛哭,说四丫头差点要了她的命。” 吴大彪又笑一下,“我不信,不过挺有意思,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打起来。” 吴巧艳目光聚了聚,默默在心里想——这叶四丫肯定有问题! 第006章 院子里,叶老大看邻里都来看热闹了,瞬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本来就不相信叶老太的话,但拗不过她,只能带她过来,为了避免过分丢人,他清嗓子先说了句:“妈,我们还是进去说吧,家丑不可外扬。” 叶老太也知道这理,没多固执,点头答应了进堂屋。 进了堂屋,辈分大的几个人坐下来,其他小辈便都各自找地方站着。 苏瓷一脸淡定,也不怯,直接拖了小板凳坐在叶老太正对面。 她这举动让哥哥姐姐们看得心惊肉跳,都觉得小苏瓷今天这是吃了豹子胆了。 大哥叶安国,甚至用脚轻轻踢了她的板凳。 意思让她起来靠边儿站,别自己往枪口上撞,他们这奶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叶老太向来只拿大房的叶安明和叶安慧当孙子孙女,根本不拿她们二房的几个孩子当孙子孙女。她不喜欢叶老二,不喜欢苏华荣,也不喜欢她们八个兄弟姐妹。 苏瓷没动,只看着叶老太。 忽而她嘴一扁,眼泪就掉下来了,然后娇怯轻软地说:“奶奶,我连锄头都拿不动,怎么会要您的命呢?” 叶老太:“……” 戏台还没搭,你倒先唱上戏了? 苏瓷也没想到,原主的眼泪这么容易掉。 简直跟接了自来水似的,不需费一点力气,说掉就掉。 大哥叶安国在旁边帮苏瓷说话,“我作证,小苏瓷确实拿不动锄头。” 她是他们家最娇气的一个,长得细嫩白净不像农村人,力气也是小得可怜,性子更是软得不行。 叶老太吸口气,呵斥叶安国,“你给闭嘴!” 呵斥完看向苏瓷,盯着苏瓷恶声问:“你用石子投我,在墙上砸出那么大一坑,你叫我老东西,说我给脸不要脸,还说以后我再让你妈洗衣服,就把衣服填灶膛里烧了,有没有这事?” -- 第12页 苏瓷仍然一脸委屈,晶莹的泪珠粘在长长的睫毛上,叫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她摇摇头,看向叶老大说:“大伯,您看我像能做出这些事,说出这些话的人么?” 叶老大当然觉得不像。 他轻轻咽口气,看向叶老太,无奈道:“妈,咱跟孩子置什么气?回去吃饭吧。” 叶老太气得咬牙。 没处发泄,她猛地拍了几下桌子,差点把小方桌给拍散了,吓得在场的人都跳了一下。 拍完她用手指指着苏瓷,面容凶狠,“小表……” 脏字刚起了一个音,她下意识咽回去了,换词道:“四丫头,你到底做没做?说没说?!” 苏瓷还是一脸委屈地摇头,“我真的没有,我也不敢啊。” 说完了又道:“不过我觉得您说得也对,凭什么把大伯家的衣服都拿给我妈洗呢?” 这话一出,叶老大和他媳妇脸色微微僵了一下。 叶老太倒是有理,又拍一下桌子,中气很足道:“我的儿媳妇,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叶老二和苏华荣都是怂货,剩下的哥哥姐姐也都没胆子,全不说话。 苏瓷听了这话,瞬间不想装小白兔了。 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看着叶老太,说话声音还是软软的,“您以为这还是旧社会呢?” 叶老太瞪着眼,“旧社会怎么样?新中国怎么样?婆婆就是婆婆!” 苏瓷嗤笑了一下,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盯着叶老太,“你把旧社会那一套带到新中国来,假使我稍微做点文章,你觉得会怎么样?” 叶老太冷笑,“你才念过几天的书?你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苏瓷抬手往桌面上轻轻一拍,话重语气轻,“你这是剥削!我做点文章告到大队革委会,你剥削无产阶级,你就是阶级敌人!大队革委会不管,我告到公社革委会,我看有没有人管!”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除了五妹叶苏芳和小弟叶安家。 两人年纪小,根本还不听不懂叶老太和苏瓷在吵什么。 而叶老大和他媳妇听得这话,脸色刷一下白了。 叶老太也惊了一下,却还是硬着语气道:“放你妈的屁!我一个贫下中农,我剥削谁了我?你想给我扣帽子,门都没有!” 苏瓷笑一下,“用得着我给你扣帽子嘛?你成天什么事都不做,家里屁大点事就找我妈过去做,把我妈当奴隶使。你,还有大伯一家,都在剥削我妈!只要我告上去,只要革委会派人下来查,庄子上的人全都能证明,你和大伯一家,剥削苏华荣同志!到时候你们被抓去做检讨,我要在批判大会上放鞭炮,还要领一个‘大义灭亲’的奖回来!” 叶老太还想再说话,叶老大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他脸色刷白地看着苏瓷,软声道:“小苏瓷,这话可真不能乱说。” 苏瓷看向叶老大,“大伯,既然这么怕别人乱说,那就不要做。” 叶老大媳妇绿着脸,“小苏瓷,你帽子扣得这么大,是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 苏瓷低下目光,看自己的手指甲,“你说是那就是吧,反正我不想再看我妈做那么多事了。” 说到这抬起头来,看向她的大伯母,“我家总共十口人,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妈在做,你们还过来欺负她,你们还是人嘛?她生孩子多,身体本来就不好,你们是都瞎?但凡有一点人性,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叶老大媳妇被她说得脸色又一绿。 而苏华荣听完这话,没忍住瞬间热了眼眶,湿出了眼泪来,嗓子里像塞了棉花。 她在叶家任劳任怨二十多年,生孩子做家务,每天累得腰疼,真没有人这样心疼过她。 叶老太和叶老大一家,都脸色僵黑说不出话来了。 叶老二这时候深深吸口气,看向苏瓷忽又说:“四丫头,你今天抽……” 苏瓷知道叶老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直接就打断了他,送上一句:“你闭嘴!” 叶老二瞬间来脾气了,眉毛一竖,“你今天要死了,我从小到大没打过你,今天非打死你!” 叶老二在外面是个怂货,在家却是一手撑天。 因为他打孩子打得狠,都是往死里打,所以家里七八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怕他。 家里的孩子多多少少都被他打过,只有叶苏瓷不生不响不惹事没被打。 但今天苏瓷的表现,明显已经是碰到他的逆鳞了。 然而叶老二刚抄起鞋底,就被苏华荣一把给拉住了。 苏华荣眼眶还红着,对叶老二说:“平时我没对你说过一个不字,但今天你要打小苏瓷,就先把我给打死!” 叶老二哪里管这屁话,一把把苏华荣甩开了。 苏瓷刷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盯着叶老二道:“叶老二你就是个软蛋窝里横!有这脾气有这本事对外人使去,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护好了!你就不配有老婆,我妈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老东西和大伯一家欺负她这么多年,你瞎了看不见?她苏华荣造了什么孽了,来你们叶家,伺候你们叶家一大家子二十多年!” 除了自己家的家务,叶老大家的家务,大部分也都是苏华荣包下来的。 -- 第13页 其实欺负的不止苏华荣一个,譬如丫头们出去割的猪草,捡的柴禾,也要分给他们家。 叶老二是彻底被骂急眼了,抄着鞋底就要上来打苏瓷。 结果这回又被叶安国和叶安军拉住了,两个哥哥总算硬气了一回,拉着叶老二说:“爸,小苏瓷说得没错,我妈这么多年确实太苦了!” 苏华荣此时已经坐在旁边抹眼泪了。 根本抹不干净,像决堤的大坝一样,泪水一个劲往下淌,鼻涕也跟着下来。 叶苏英带着三个妹妹和小弟,全都吓懵了。 他们从没见过家里人谁敢跟奶奶和大伯家吵架,偏偏这个人还是他们家原本最软蛋的四丫头,她不仅和奶奶还有大伯一家对着干,还把他们的爸爸给骂急眼了。 他们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个不讲理且脾气臭到一言不合就抄鞋底的人。 家里没有人敢大声和他说话,更别提这样骂他了。 她们都搓着手指,在心里默契地想——小苏瓷活不到明天了! 然而苏瓷根本不慌,身姿笔挺地站在几位长辈面前。 叶老二被叶安国和叶安军拉着动不了,这边叶老太太又出声了,“瞧见没有?我有没有说谎,四丫头不得了了啊,这脾气可不得把我们叶家都给炸了!” 苏瓷看向叶老太,“你放心,要炸第一个先炸了你这个老妖婆!” 叶老太气得一阵晕厥,差点翻白眼倒过去。 叶老大接了她一把,示意她别再出声了,自己开口对苏瓷和声和气说:“小苏瓷,是我们不对,今天这事就到这吧,咱都别闹了,别叫外人看了笑话。我在这里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家的事,不会再叫你妈帮忙了。我也真不知道这些事,不然绝不可能……” 苏瓷知道他是在说假话息事宁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亲妈和媳妇,这么多年一直在欺负弟媳妇。只是这一切都早成习惯了,觉得理所当然了而已。 不过只要他做了这保证,苏瓷不拆穿他。 她看着叶老大,在协议上盖戳一样,硬着语气又道:“大伯,我今天给你这个面子,如果再有下次,我们革委会见!” 她也不是真要告叶老太和叶老大一家,不过就是要个结果。 现在结果有了,自然不适宜再继续往下闹。 见好就收。 叶老大认怂地摇头,“不会了不会了。” 叶老太在旁边急得要说话,一直被叶老大打断,随后就被叶老大拉走了。 叶老大一走,他媳妇和女儿叶安慧,也连忙跟着走了。 出院子大门的时候,被许多目光注视着,邻里上来关切地问:“咋的了这是?” 叶老大忙摇头,“没什么事,闹了个误会。” 叶老太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关键是自己再次吃了瘪,一家子加叶老二没干过一个小丫头,说出去忒没面子,自然也不搭这话茬儿。 一家子风风火火地过来,结果走的时候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 过来看热闹的人都看了个屁,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出来叶老太吃瘪了,于是当笑话私下议论一番。 第007章 叶老太和叶老大一家回到家,在堂屋里坐下来,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叶老太还一副气到咬牙的模样,拍一下大腿恨恨说:“我就应该撕了那个小贱蹄子的嘴!老大你非拦着我!” 叶老大轻轻吸口气,“妈,不拦怎么行?我看小苏瓷不像在说笑,她是真的恨我们。你看她那一副狗急跳墙的样子,这要真闹起来,问题搞严重了,吃亏的还是我们。” 叶老大媳妇刘兰花出声补充,“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呢,平时真没看出来,小苏瓷有这脾气和胆子。今天那跟吃了炸药似的,谁刺她,她炸谁,竟然连妈也不放在眼里了。” 叶老太听着这话,心里憋得要炸,“你们且等着,有朝一日,我非得撕吧了她。活了一辈子我没怕过谁,到头来我能怕她一个黄毛丫头吗?” 叶老大又深深吸口气,“妈,咱真别闹了,这口气忍了吧。老二还是讲理的,心里有您也有我这亲哥哥,知道一家人帮一家人,咱就别跟四丫头计较了。” 叶老太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好半天才平气说:“这个狗东西,让她嚣张这一回。以后咱们都别理他们,看他们能过出什么日子来。我看他们就觉得窝囊,老二打小就窝囊,娶的媳妇也窝囊,养那一窝小的,都一路货色,没一个是能有出息的。没老大你撑腰,他们连现在的日子也过不上。” 老大媳妇刘兰花点点头,“妈说得对,咱们以后什么都别管,他们家的日子他们自己过。一家子都是没用的,整个大队,谁能瞧得起他们,谁不是想欺负一把就欺负一把。以往有我们给他们撑腰,还好过一些,往后等着瞧吧,大困难在后头呢。” 叶老太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些,轻点两下头,声音铿锵:“说得对,咱们骑驴看唱本,就走着瞧!忤逆不孝的东西,指定是要遭报应的!没有我们撑腰,他们过不好!” 叶安慧在旁边坐着,听着大人说话,一直也没有出声。 她是个小孩子,没多少想法,只知道奶奶疼她,爸爸妈妈也疼她,家里日子好过,别的才不多管,权当看热闹罢了。 当然她爸妈和奶奶说的话,她多半都是能听懂的。 -- 第14页 在向阳村这个小村子里,许多人家是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自然也就形成了户族。 向阳村总共有四个大姓——赵、李、周、吴,一个姓氏就是一个户族。 人家户族里的男人壮丁多,哪怕小孩子出门都硬气。 像她们叶家,庄子西头的金家,还有本庄子上的其他几家,那都是杂姓散户。他们一大家子加起来也没几个人,尤其男人壮丁少,闹起事来只有吃亏的份,所以平时都小心做人。 她二叔叶老二生来窝囊,一直就是受人欺负的料。 一家子十口人,没一个是能在外硬气说话的,就连当初大哥叶安国被选中去当兵,叫大队副书记吴有金家的儿子给顶替了,都一个屁也没敢放。 大哥没能去当兵,高中毕业后就回来劳动了。 因为家里实在是穷,现在都二十四岁了,还没讨上媳妇呢。 他们叶家在向阳村属于小门小户,分家后只有她家和她二叔两户人家。 她爸爸叶老大有一门手艺,在生产队当木匠,她哥哥叶安明又在公社的供销社当会计,家里条件好一些,所以不怎么受村里人的白眼。 也因为这样,她二叔一家在她家面前就矮一截,要讨好她家。 而她二叔一家总受人欺负,尤其被他家东边的吴家欺负,捋到根上也都是因为小门小户家里穷好欺负,所以人家不拿你当人看。 别的她不知道,总之她婶子苏华荣被吴巧艳她妈骂了也忍气吞声。 在学校里面,吴巧艳想尽了办法欺负叶苏瓷,叶苏瓷除了躲在厕所哭,其他什么也不做。 都被欺负麻了,也不敢还嘴还手。 就怕惹急了人家,人家那一叫就是一大家子的人,捅了你家的锅底砸了你家的碗,那也是白砸。 说实在的,今天叶苏瓷突然变了个样子,她还挺惊讶的。 虽然是冲着她家和她奶奶来的,但是她竟然在心里偷偷喊——四妹妹英雄! 不过这一闹,亲兄弟两家算是彻底恼绝了。 她二叔家以后的话,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在向阳大队连一个倚仗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叶安慧不想再听叶老太继续骂叶苏瓷了。 她吸口气起身,先往灶房里去盛饭,这些事也就抛脑后了。 而叶安慧的哥哥叶安明,在叶老太带着叶老大气冲冲走后,他就一直躲在房里没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大房屋里亲生的,而是叶老二的儿子,但平时都装着不知道,甚至跟叶老二家很不亲近,仿佛一点也不想沾上叶老二家。 当然有人欺负他二叔家里人,他也不会当热闹看。 他只当不知道,自己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他在供销售当会计,有工资有体面,管那么多闲事惹一身臊干什么? 叶安明一直觉得,自己是他九个兄弟姐妹里命最好的一个。 当初叶老大和刘兰花一直生不出孩子,听人说找一个会生养的人家抱一个,自己就能生下来了,于是就抱了他回来,并把他名字里的“民”,改成了“明”。 抱他回来后刘兰花也没有立即生,八年后才生了叶安慧。 生了叶安慧之后,刘兰花的肚子就又没动静了,所以他家就他和叶安慧两个孩子。 孩子少家里生活就好点,尤其叶老大还有门手艺傍身。 于是叶家明上学读书都很顺畅,吃的穿的也都不错,至少没有浑身打补丁。 高中毕业后,自然回乡劳动。 劳动了大半年,叶老大就找到门路,让他去镇上的供销社当会计去了。 时至今日,他只愿做叶老大的亲儿长子。 至于叶老二家,则是能离多远离多远,最好一辈子别有瓜葛。 他不愿与那八个兄弟姐妹为伍。 不愿和他们一样窝囊,受尽别人的冷眼和白眼。 今天这样闹翻了。 他心里竟觉得轻松许多。 ********** 叶老二家,闹剧已经收场了。 叶老二蹲在他家院子门口,拿烟袋锅在灰麻布袋子里挖一锅烟,点了火砸吧着烟嘴抽起来。 烟雾从眼前飘过去,他就眯一下眼,眉头紧锁着,一脸的忧愁神伤。 堂屋里,饭食已经盛好在小方桌上了。 除了叶老二和叶安国,剩下的孩子和苏华荣都坐在了桌子边,准备开始吃饭。 桌子上的气氛异常诡异,除了红着眼眶的苏华荣,剩下的几个兄弟姐妹都盯着苏瓷看。眼神里倒没什么多复杂的东西,就是又惊恐又怯懦,好像苏瓷能吃人一样。 苏瓷不管她们,直接拿起筷子吃饭。 她咬了一口黑面馒头,还是有点难以下咽,拧着眉咽下去后,她就看向了叶苏英,突然叫了句:“大姐。” 叶苏英被她叫得神情一惊,忙坐直起身子来,应了声:“咋了?” 苏瓷低头喝一口正宗稀水稀饭,毫无情绪起伏波动,好像刚才跟那么多人吵翻了的不是她一样,气定神闲慢慢说:“以后咱们割的猪草捡的柴禾和大粪,一根也不准给大伯家。多余用不了,背去大队换钱换工分。” 说完不等叶苏英应声,转头看向苏华荣,“妈你也别怂,以后咱们家就算和大伯家恼绝了,不用再讨好他家,讨好也没有一点用,白给人当奴隶使。靠他们能活好?他们帮过我们?没帮过也就算了,倒是每年要养老粮的时候,那老东西撒泼打滚也想多要一点。” -- 第15页 听到“老东西”三个字,三姐叶苏红正喝稀饭,猛呛了一下。 她咳完了看着苏瓷,心里忍不住想——明明看起来还是一副娇气包小哭包的样子,怎么脾气忽然间变得这么厉害,厉害得她都不敢说话了! 本来他们家八个兄弟姐妹里,她是最张牙舞爪的。 现在她也怕小苏瓷,又想到自己平时没事爱拿话刺挠小苏瓷,不知道会不会被削呢。 这么多年,家里一直没有主心骨。 怕得罪大伯家没了依傍,怕得罪邻里乡亲更被欺负,于是忍气吞声,一句硬气话都没说过。 现在听了苏瓷的话,叶苏英和苏华荣没有疑虑,心里更多的是定心和安心,于是都点头应了她。 既然小苏瓷已经出头了,她们又怎么能继续做缩头乌龟呢? 跟他们拼了! 大不了一条命! 第008章 蒙蒙暮色从树梢上落下来。 暗幕垂地,叶老二仍蹲在门口抽旱烟。 抽完一锅敲空了烟袋锅子,再挖上一锅继续抽。 因为和老大家闹了事,家里媳妇大小娃娃今天都没出去。 轮着番儿地等洗澡,没等到的,就在院子里坐着,拿着旧毛线撑在手指上翻花绳玩。 大哥叶安国和二哥叶安军在自己屋里。 叶安国也是个性子软的,看着眼前的窗格子,对叶安军说:“今天这闹得,抹了我爸的面子,也把大伯一家彻底得罪了。” 叶安军在那摆弄他的家伙什,几样剃头的工具。 他没考虑太多,只道:“怎么办?小苏瓷已经出头了,护的是咱妈,难道咱们就看着爸打小苏瓷吗?我们不过拉住了爸,又没做什么。” 他们确实没多掺和什么,只是没让叶老二打苏瓷。 但叶安国心里还是不踏实,慢声道:“你说小苏瓷今天怎么回事,吃了枪药似的,威胁了大伯和大伯母不说,还把奶奶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有爸,也被她骂得脸都绿了。” 叶安军道:“虽然是把大伯一家得罪了,但我觉得还挺解气的。平常就是我们受人欺负不敢出声,我爸也就是教我们忍忍忍,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小苏瓷都支楞起来了,我们可不能怂。” 叶安国看向他叹气,“不怂你能做什么?就旁边吴大彪家,随便叫叫那就是一大家子人,一人一脚上来你能挨得住?他家不讲理,你能天天跟他家闹?闹得过吗?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爸教我们忍也没有错,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吗?” 听了这话,叶安军也抬起了头。 攒着气想要说点什么,但半天没有说出来,因为叶安国说的是事实。 他们家在向阳大队本来就是小门小姓无依无靠,唯一能蹭点面子靠一下的也就是大伯家。现在和大伯家算是决裂了,他们要是不小心着过日子,受点气就跟人干,那肯定吃亏。 攒了半天的气,泄了。 叶安军松了语气道:“那晚上找小苏瓷说说吧,忍一忍,少惹事。” 叶安国低眉深深吸口气,念叨了句:“都怪我没用。” 当时他要是能去当兵,给家里挣点头脸,哪至于到现在还活得这么窝囊。 叶安军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接话道:“怎么能怪你,你是被人顶替的,又不是没被挑选上。是咱家穷,咱爸没用,耽误了大哥你的前途。咱爸要不是年轻时候当逃兵,咱家能过成这样?说不定咱都成干部子弟了!” 本来他们叶家最该有前途的,就是大哥叶安国。 他读书读到高中,成绩一直很好,做事也踏实努力。当时被挑选去参军,看到通过的名单时,一家人高兴得一宿都没睡。 结果没想到,在真正发通知的时候,他没有收到入伍通知。 而没在名单上出现的吴大山,却收到了入伍通知书,穿着军装在村子里炫耀了一圈。 虽然入伍两年他就复员回来了,但因为拥有当过兵的光鲜履历,还有他爸吴有金的关系,他很快就在县城找了份工作,给运输公司开车,工资不菲。 叶安国没能入伍,自然回来当农民。 别说他本身是农民出身,在城里不容易找到工作,就是城里娃娃,近来这些年毕业,也全是要上山下乡的。 只有上山下乡,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才有机会招工回城。 而像叶安国这种土生土长的农村娃,毕业这一回来,基本这辈子就是农民了。 现在再说起这些事来,叶安国只会轻轻叹口气。 他早认命了,心里虽难无遗憾,但他并不抱怨叶老二。 他软着声音说:“咱爸要不是当逃兵,就被那颗炮弹炸死了,都没我们这家人。” 叶安军接话就道:“没有才好,早知道过这苦日子,我宁愿不出生!” 话越说越难听起来,叶安国也就不说了。 他最是知道他爸不容易,每天起早贪黑去干活,整个人黑瘦黑瘦的,也算是拿命在养活这一家老小了。也就这么几年,他毕了业帮忙,他才稍微轻松一些。 叶安军感觉到自己说话说过了,也就闭了嘴,继续摆弄他的剃刀剪刀去了。 *********** 叶老二蹲在门口又抽了一锅子的烟草。 抽完他轻咳两声,把烟袋锅子里的烟灰扣干净,便撑着大腿起来了。 -- 第16页 起来缓一下,转身进院子,二话不说就去鸡窝那里。 伸头往鸡窝里面瞧,隐隐看到草窝里有几颗鸡蛋,便拿了竹篮子过来捡鸡蛋。 他晚上主动去鸡窝捡鸡蛋可是难得。 苏华荣觉得不对,便跟过来问他:“拿鸡蛋做什么?” 家里总共就养了几只鸡,每天下那么点鸡蛋。 她要把这些鸡蛋都攒起来,拿去供销社换点零花钱,给家里多凑点添油买盐的钱。 叶老二拎着鸡蛋出鸡窝,清一下嗓子道:“你跟我一起,去大哥家,给大哥和我妈赔礼。” 说着看向枣树下的几个丫头,又补上一句:“还有小苏瓷。” 苏瓷在教叶安家写字,顿了手里的树枝。 叶苏红和叶苏芳在翻花绳,也顿住了,都看向叶老二脸上。 苏瓷倒是没有抬头看叶老二。 她只顿了一下,就继续滑动手里的树枝,不咸不淡道:“你愿意给人当牛做马你自己去,别带上自己的老婆孩子,我们不愿意。” 本来叶老二抽了那么多旱烟,都已经冷静下来了。 结果现在听到苏瓷这句话,气血一瞬间又顶上了他的天灵盖。 他眼睛蓦地一瞪,盯着暮色中的苏瓷:“反了你了!” 这一声如炸雷一般,吓得院子里的几个娃都抖了一下。 屋里的叶安国和叶安军也听到了,忙起身出来,看又怎么的了。 叶苏英和叶苏梅在屋里洗澡,听到动静也没出来。 议论也不敢出声议论,只往彼此脸上互相看了一眼。 苏瓷扔了手里的小树枝,抬起头来。 她倒是没什么情绪,看着叶老二慢声慢气问:“为什么要去赔礼道歉?今天我说的话,哪一句说错了?” 叶老二死死盯着苏瓷,不知道她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他厉着脸色和嗓音道:“家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我和你大哥二哥还没死呢!今天你得罪了你大伯一家,明天你还想得罪谁?!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家在向阳大队没法立足?!” 苏瓷轻笑一下,“给人当牛做马,被人欺负得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被人吐了口水翻了白眼就自己忍着,被人打了巴掌,还要帮人家揉揉手,就能立足了?” 叶老二发现自己说不过她,气得放下竹篮子,钻进灶房就拿了铁叉出来。 铁叉是烧火棍,大约是家里打人最疼最狠的东西,一根铁棍抡在腿上,不瘫也得瘸几天。 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都反应很快,吓得忙起身从枣树下跑走了。 叶安国和叶安军还有苏华荣要过来拦着,却没能赶上。 叶老二拿着烧火棍到苏瓷面前,抬手就要往她身上抡,满脸都是要打死她的架势。 苏瓷没慌也没跑,动作干脆地起身,抬手一把抓住叶老二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架在半空中。 叶老二蹙眉想往下抡,却发现这丫头的力气大得惊人,他居然完全动不了。 苏华荣和叶安国、叶安军见叶老二没抡下来,也就松了一口气,忙动嘴劝了叶老二两句。 看叶老二不动,苏华荣又劝苏瓷,“丫头,你就服个软吧,别再跟你爸犟了。” 苏瓷捏着叶老二的手腕,盯着叶老二的眼睛,说话语气还是慢却硬,“我没有在跟他犟,我是在告诉他,他这个一家之主做得到底有多失败,现在反省悔悟还不算太迟。” 叶老二落不下手来,心里忍不住发虚。 他向来就是欺软怕硬的人,是真的没想到四丫头能这么硬气。 苏瓷嫌手举着酸,一把推开叶老二。 然后她在板凳上坐下来,神色平常继续说:“娶了媳妇二十多年,没把腰杆活直了,也真是难为你了。别说自己是一家之主,这二十多年你立起来过吗?你自己立不起来,光想靠着你哥和你妈过日子,可惜你妈不疼你,把你当奴隶。还是那句话,你愿意扒着他们给他们当牛做马,你自己去,别带上你老婆孩子。” 苏华荣听到这话是很有感触的。 她嫁过来的时候,想着是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没想到叶老二是个立不起来的,非得依附着老大家过日子,什么都要问他妈和他大哥的主意。 依附这么多年,好处没捞到,尽是给人家当牛做马了。 苏华荣自然有怨言,因为大部分都是她在当牛做马,可她一个媳妇能说什么做什么呢。那是人家的亲妈亲哥,说多了免不了吵架打架,她又打不过叶老二,只能顺着他。 叶老二此时又被苏瓷刺激得浑身发抖。 要不是暮色重起来了,都能看出他眼睛里正在喷火冒红光。 他死死捏着手里的火烧棍,然后猛一下掷在地上。 掷完转身就走,装鸡蛋的竹篮子也没拿,便出院门去了。 没有人跟着追出去,苏华荣、叶安国、叶安军,还有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都站在一旁看着苏瓷,又惊又懵说不出话。 叶老二在家里吃大瘪出门,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作为一家之主,他从来都是让别人瘸着腿出门! 而苏瓷依旧面色寻常,从小板凳上站起来,拍一下肩上的尘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语气平平道:“该我洗澡了。” 第009章 -- 第17页 叶苏英和叶苏梅洗好了澡,两人抬着洗澡桶出来泼水。 泼完水把洗澡桶放回去,苏瓷过去往里面添水,接着去洗澡。 叶老二出去后,叶安国和叶安军面面相觑,在院子里呆一会又回了屋里。 苏华荣去拎了鸡窝边装鸡蛋的竹篮子,小心翼翼把鸡蛋收了起来。 叶苏英和叶苏梅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到叶苏红面前,小声问她怎么了。 她们在屋里洗澡,倒是听到吵架的声音了,但看不见,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叶苏红去枣树下坐下,叶苏英和叶苏梅跟过去。 叶苏芳和叶安家就是两个跟屁虫,姐姐们去哪她们就去哪,跟着就是了。 叶苏红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小声详细跟叶苏英和叶苏梅说了。 说完后,她的声音更小,看着叶苏英和叶苏梅道:“大姐二姐,你们说小苏瓷是不是疯了啊?” 从今早退烧醒过来,这一出接一出的,哪一出不是让人惊掉了眼珠子? 叶苏梅却摇摇头,小声说:“疯了能说出那些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奶奶气成那个样子。奶奶多厉害的嘴啊,有时会吃外人的亏,但在咱们家,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还有爸,谁敢犟嘴就把谁往死里打,居然被她气出门去了!” 叶苏英听完这话,往院门上看一眼,心里暗暗地觉得解气。 要说家里八个孩子当中,谁被叶老二打得最多最狠,那自然就是她叶苏英。 叶老二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大哥二哥被打得自然不多。 二丫头叶苏梅长得端庄漂亮,性子软和爱笑,一笑起来招人稀罕,她被打得也不算多。 三丫头叶苏红精明又滑头,发现惹到了叶老二,撒腿就跑。 剩下的叶苏瓷、叶苏芳和叶安家,因为性格长相和年龄等原因,被打得都不多。 当然,他们也都被打过。 在叶老二手里过日子,哪有孩子能不挨打。 叶苏英因为长相显刻薄,不爱笑,说话也是直来直去让人听着不舒服,所以她最不招叶老二喜欢,也是从小到大被打的最多的。 大到带着妹妹们偷生产队的红薯苹果吃,小到犟了一句嘴,都少不了一顿毒打。 只要叶老二脾气上来了,她又碰到了枪口上,准要拿她出气。 可去偷生产队的吃的,那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么。 再往前,家里穷得连稀水红薯干也吃不上的时候,几个孩子饿得抓心挠肝,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只能半夜里出去偷点吃的。去偷的也不是他们一家的小孩,几乎家家小孩都偷。 不偷就等着饿死。 说起来,被打总比被饿死强。 可不公平的是,每次都是她叶苏英被打最多也最狠。 哪怕大部分情况下,是大哥二哥支使她带着妹妹们去偷的。 在叶苏英的记忆当中,被毒打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而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因为她打瘸了生产队小猪崽的一只腿。 那时候叶老二帮生产队放猪,他自己不想放,就让叶苏英去放。 叶苏英拦不过来那些猪,便用棍子去赶,不小心就把一只小猪崽的后腿给抡瘸了。 倒也不严重,又没伤到猪腿骨头。 结果叶老二发现了,握着火烧棍对叶苏英就是一顿毒打,打得她两条腿差一点就废了,基本也丢了半条命,在床上卧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床。 想到这些,叶苏英现在还会下意识咬紧牙根。 说不恨她爸是不可能的,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家,不用再在他手里过日子。 她听着叶苏红和叶苏梅小声说话,自己掐紧了手指。 掐出了一道一道失血白印子,自己也没有感觉。 ************ 这年代的向阳村,没有电也没有多少娱乐项目。 晚上吃完饭这段时间,不部分都是一堆人聚在一起纳凉扯家常,小孩子在一起蹦蹦跳跳。 叶老二家今晚没人往人堆里去。 苏瓷洗完澡出来,离睡觉的时间还早,家里几个孩子还在枣树下面玩。 她自然也没别的消遣,就坐着听叶苏红她们聊天说话。 叶苏红叽叽喳喳的,叶苏梅正柔声细语地给叶安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叶安家听完了故事说:“不好听呀。” 叶苏梅语气温和,“哪里不好听?” 叶安家摇起了小脑袋说:“牛郎偷织女的衣服,牛郎他不是个好人。织女是仙女,仙女不要留在凡间,每天就是织布做饭洗衣服……” 叶苏梅耐心道:“你这想哪去了?这是天定的良缘啊,是感人的爱情故事啊。” 叶安家声音奶里奶气的,“鱼果(如果)……鱼果是天定的缘分,那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为什么不让她们在一起啊?要把他们分开啊?” 叶苏梅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了。 苏瓷在旁边笑了笑,心里想——这小弟弟还是挺有意思的。 然后她刚笑完,叶老二从外面回来了。 叶老二回来一进门,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很紧张,连浓起来的夜色也掩盖不了。 苏瓷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叶老二的身影往枣树下走过来。 她坐在小板凳上没动,微微仰着头,等着叶老二的再次反击。 -- 第18页 她现在的态度就是——想闹奉陪到底,但想让她去给叶老太赔礼道歉,把脸送上门去给人踩,依然和之前一样被人奴役着过日子,那是门都没有! 叶老二一身烟草味,不知道在外面抽了多少锅烟。 他走到苏瓷面前站定,声音冷硬道:“四丫头,我也不撵你出去,你不是厉害吗,那从今天开始,你不准吃我的喝我的,我要饿到你跪地告饶为止!” 苏瓷瞪着他继续说下去,发现他不说了,她便开口应了一声:“行。” 说完“啧”一下嘴,又说:“不过……跪地告饶应该是不可能了,你别到时候扛不住,来向我赔礼认怂,承认自己就是个没担当的男人。” 叶老二这次没让自己炸,拼命忍着脾气,“好!那咱走着瞧!” 苏瓷松松笑一下,“行,骑驴看唱本。” 其他几个姐妹看着苏瓷。 屏着气不敢说话。 家里的粮食都是他们的爸爸和大哥上工挣的,虽然都是粗粮,但至少不会饿死。 如果叶老二真不让苏瓷吃饭,她肯定会饿得跪地告饶。 ************ 虽然苏华荣没跟叶老二吵,但叶老二还是迁怒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直接背对苏华荣,一句话也不跟她说。 作为罪魁祸首的四丫头不去道歉,他自己当然也不能去,去了也白搭。 所以他现在就把这口气憋在心里了,摆不出好脸色来。 苏华荣自然也不先找他说话,只捏着芭蕉扇,给睡熟的叶安家扇风。 叶安家还小,眼下还是跟他们睡的,睡在灶房里面的一间房里。 入夜后,村里静悄悄的。 外面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吠的声音,就没有其他动静了。 苏瓷躺在通铺上不大睡得着,主要是醒过来之前睡多了,而且这床是真他娘的硬! 虽然入了秋,晚上有风的时候挺凉爽,但睡觉的时候还是有点热。 苏瓷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就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她按着脑门睁开眼,发现三个姐姐一个妹妹,也都起来了。 她坐着醒了会盹,目光随意一落,便见三姐叶苏红正拿着黄挎包往头上套。 叶苏红还没把挎包挎到肩上,碰上苏瓷的目光,她僵了好一会,忽然慢慢把黄挎包放下了。 放到箱子上,又伸手把里面的小镜子沙包都掏出来。 她也没开口说话,把小镜子沙包装到自己衣服的口袋里,就出去了。 原来这黄挎包是苏瓷上学背的,是大哥叶安国上学用完的旧挎包。 她听说叶老二不准苏瓷去上学了,昨天就自己背了出去。 本来她也不打算还给苏瓷了,自己要占为己有。 但昨晚她亲眼见识过了苏瓷的厉害,现在她可不敢再抢苏瓷东西了,所以就乖乖放下来了。 苏瓷没有注意这么多细节,她坐着醒了好一会盹。 下床后出去,发现叶苏英带着三个妹妹,已经背上背篓拿上篮子镰刀,人手半个高粱面黑馒头,出门干活去了。 苏瓷走到灶房门口。 苏华荣正在烧火做饭,看她一眼说:“鸡才刚叫,还早呢,你身体还没好透,再回去睡一会。” 苏瓷脑子里有信息,如果不是她生了急病,现在也应该跟着叶苏英她们出去捡大粪。 叶老二和两个哥哥是不去的,都是在家睡到天亮,然后起来吃饭,去上工的上工,去学徒的学徒。 苏瓷睡不着了,拖个小板凳在灶房里坐下来。 苏华荣偷偷给她拿了一个棒子面窝窝头,小声让她赶紧吃。 苏瓷知道这是好东西,但不伸手接,只道:“我不吃。” 苏华荣压着声音,“傻的了?棒子面窝窝头你不吃?” 苏瓷打一个长长的哈欠,“就是白面猪肉馅儿的大包子,我也不吃。昨晚和我爸说好了,我不吃家里的东西。既然说了不吃,那就一口都不吃。” 苏华荣轻轻咽口气,“置气的话还当真,真傻的了?” 苏瓷笑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妈您自己吃吧,我去洗漱。” 苏华荣站在原地,低眉看看手里的黄窝窝头。 看半天,深深吸下一口气,把窝窝头放回锅里馏着去了。 第010章 苏瓷没吃早饭,洗漱完把长发编成两根麻花辫,用毛线扎紧,便出门去了。 苏华荣问她要去哪,她也没有具体回答,只说随便转转。 这随便一转,苏瓷就转去了县城。 福园公社属于丰谷县县城的周边小镇,向阳大队离县城也不算远,但腿儿着过去,再快也得一个小时,慢点就两个小时。 苏瓷走进城以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进城的目的当然也很简单,走街串巷,打算凭手艺赚点小钱,先解决温饱那点事。 既然跟叶老二撂了那样子的话,那就得自立根生。 她没别的本事,鉴宝鉴古那点本事暂时用不上,现在能帮她赚点钱的,是她怀揣的另一项绝技——锔瓷。 中国有一句俗语,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这瓷器活,说的就是锔瓷这门手艺,也就是把那些被打碎了的瓷器,用锔钉给修复起来。 -- 第19页 锔瓷还有粗活和细活之分。 像民间走街串巷喊的“锔锅、锔碗、锔盆、锔大缸……”,锔的是普通生活用品,这就是粗活。 而细活所用的工具更加精巧细致,锔钉也更雅致好看,多是用来给达官贵人修复古董宝贝,也有“秀活”之称,主要是为了观赏。 毫不夸张地讲,苏瓷的古董修复技术,许多顶级大师都比不上。 但在眼下这特殊的境况里,那些花俏的技术都用不上,她只需要拿出一两分的功力,去给普通人家锔点锅碗大缸,赚点小钱。 进城后,苏瓷先找了个没人的僻静角落。 她在杂货间一般的空间里翻找一气,找出了一条不起眼的黑色薄方巾,和所需要用的货郎扁担。 扁担的一头挑着带有抽屉的木头箱子,里面装着金刚石钻头、钻把、钳子、小锤子,鸡毛刷子、细绳子、厚布、白灰粉、锔钉和顶帽等东西。 木箱子上放有弓子,支架上用铁链挂着一面小铜锣,两边又挂着小锤,只要走起路来,小锤就会敲到铜锣,一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扁担另一头挑着小马扎,干活的时候拿下来坐。 苏瓷当初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纯为了怀旧,二十一世纪哪里还能看到这些东西。 结果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天,她真会挑上这扁担,出去干这种粗活。 现在是计较不得这些了,能赚点钱就行。 在饿肚子面前,还讲究什么粗细。 找好东西后,苏瓷用黑方巾把自己整个头都包起来,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年头上,没有合法的自由经济市场,为了避免麻烦,她还是得小心一点。 弄好行头之后,苏瓷就在地处比较偏的民舍小巷里吆喝了起来。 她故意放粗声线,拖长了尾音喊着:“锔碗、锔盆、锔大缸……” 先时走过两条巷子,都没有动静。 到了第三条巷子,终于有一个妇人出门来,小声询问了她几句,让她进了门。 妇人家有两个大瓷碗要补,询问了苏瓷锔碗的价钱,觉得可以才让她进门去的。 这年份富裕的人家不多,瓷碗大盆碰裂了也舍不得丢,能花一点小钱修复起来继续用,当然比去买新的更划算。 苏瓷进门,找地方放下马扎坐下来,打开抽屉,先拿厚布盖到膝盖上。 她接过妇人拿过来的大瓷碗,先用刷子把裂口残渣处理干净,然后把碗拼接到一起,再用带钩子的线绳在碗上绕几圈,把碗固定住。 对好了裂缝用小锤子敲一敲,把缝隙敲实。 接下来就是用弓弦和金刚钻头钻小孔,操作起来像是在拉二胡。 苏瓷把头包得十分严实,干起活来心无旁骛,额侧闷出了汗也不管。 妇人家的小孩子觉得很好玩,拿了小板凳坐在苏瓷近前,就盯着她钻眼儿。 妇人看苏瓷身娇体小的,原本还担心她的手艺。现在看她修补得认真且熟练,动作比那些老锔碗匠还干脆利索,钻孔钻得极快,也就放心了。 妇人盯着苏瓷看一会,只见她露出来的一对眼睛大而黑亮,漂亮的杏仁眼,睫毛也浓密且长长的。而眼睛周围露出来的皮肤,也白皙细嫩得很。 妇人继续打量她的身量,笑着问:“你是丫头吧?” 苏瓷笑着点一下头,没抬头也没出声。 她继续钻她的孔,钻好后上锔钉,再用小锤敲实,每一个步骤用的都是巧劲。 妇人看她专心干活不爱说话,又问了她几句话就没再出声了。 苏瓷专心把两个瓷碗锔好,让妇人拿去接水看看漏不漏,确保不漏后,就拿钱收拾东西走人了。 苏瓷挑着货郎,沿着巷子继续走下去。 之后又进了几家门,修了几只碗,锔了两个盆,还有一只茶壶,被人好心送了一个煮红薯,凑合了一顿午饭。 城里人没有地种,每家每户有一个粮本,每个月有定量的粮食发放。 但放的粮食不富余,每个月没到月底就吃光了,于是只能拿钱去黑市买粮食,而黑市上便宜且量多的,就是红薯。 眼见着太阳斜了西,苏瓷数了数手里赚的五毛钱,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斤数粮票,对自己第一天的战果还算满意。 这年代大多数工人的工资也就二三十一个月,她能赚到这个钱,自认为已经非常不错了。 数完钱拉开方巾透了会气,苏瓷挑起货郎打算做最后一单。 在巷道里吆喝了一气,又有一个华发老爷子叫住了她,想让她帮忙锔个盘子。 苏瓷跟他进了屋,只见他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青花瓷盘,碎成了两半。 看到瓷盘的一瞬间,苏瓷的瞳孔骤缩了一下,凝起了亮光来。 老爷子穿着十分朴素,把盘子拿到她面前,温声问:“师傅,这个你能修不能修?” 苏瓷抬起目光看老爷子一眼,开口道:“能修,但是工具没带。” 老爷子笑了一下,“你那箱子里不是工具吗?” 苏瓷说话简单利索,声音哑得有点雌雄难辨,“那是干粗活的,您这是细活,这么修就糟蹋了。” 听到这话,老爷子脸色瞬间变了一下。 苏瓷清一下嗓子,继续道:“您这是元代的青花瓷,货真价实的宝贝,随便修一修,您不会心疼吗?” -- 第20页 元青花,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后世的拍卖会上,元青花的拍卖价格许多都是数几千万,出名的几件珍宝更是拍到了数几个亿。 比如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在拍卖会上以6.8544亿元成交。 鬼谷子下山图大罐,以1568.8万英镑,折合人民币约2.28亿元成交。 老爷子原本以为苏瓷就是个普通的锔碗匠,现在听她说出这些话,脸色更是僵得非常难看。 这个盘子属于封资修,一般人认不出来,但是认出来了,就会有麻烦。 苏瓷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又道:“您放心,我也是偷偷出来挣钱的,不会对您不利。这个东西,应该对您有不一样的意义吧。” 不然不会留着,还想再修补起来。 当然这个老爷子敢留,也是因为这东西实在不起眼,和普通瓷碗看起来没差。 破四旧那一阵,地主老财家的金银珠宝都被抄了收公了,但像这些瓶瓶罐罐的,一般人不识货,基本都被砸了当垃圾扔了。 老爷子盯着苏瓷的眼睛,觉得她无害,好片刻松了神经叹口气。 他慢慢开口说:“祖上留下来的,就这么一件,想补起来留个念想。” 苏瓷自然听得懂,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就算了,还可能招来麻烦。 老爷子单纯就是想当普通瓷盘偷偷修补起来,管它修得好不好,拼出个全貌当个念想。 但苏瓷对这些东西有自己的原则,是宝贝她就不会随便糟蹋。 她箱子里现在没有修复元青花的工具和材料,而且她跑到县城串了大半天巷子,现在已经很累了,精力体力消耗巨大,不适合再修补这么金贵的东西。 于是她看着老爷子说:“您别着急,明天我带好东西过来找您,保证把您这盘子修补得漂漂亮亮的。如果用我箱子里的锔钉随便补一补,实在是糟蹋了好东西。” 锔钉也分很多种,她现在箱子里的锔钉,都是锔家常碗盆用的,最粗糙的那一种铁钉。 而古董古玩用的锔钉,那都非常精致漂亮,有花钉、素钉、金钉、银钉、铜钉、豆钉、米钉、砂钉等。 就算使用锔瓷手艺修补这个元青花,苏瓷也想要用最适合它的锔钉去修。 总之不管怎么说,就是一句话——这个瓷盘,今天不适合修。 老爷子看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原则,自然不为难她,只道:“那就明天吧。” 说完不是十分放心,又补一句:“我信你,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 苏瓷点点头,“您放心,我不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有这门手艺,自然也是热爱这个行当,对古董古玩有不一样的情感。这些年被毁了许多东西,我看着都心痛。我比您更希望,这些东西能永永远远地流传下去。它们是我们的文化根脉,不是吗?” 老爷子听了这些话,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真心与真诚,对苏瓷彻底放下了戒心。 他把瓷盘放回柜子里,亲自送苏瓷出门。 在苏瓷挑起货郎的时候,老爷子后知后觉,问苏瓷:“你是姑娘吧?” 苏瓷笑一下,眼睛微微弯起来,“嗯,喊一天,嗓子喊哑了。” 老爷子也笑一下,面容慈善不已,“明天我在家等你过来。” 苏瓷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离开了。 离开老爷子家,她没有再吆喝。 最后一单不打算做了,她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货郎扁担和头上的方巾收回空间里。 方巾虽薄,但闷了大半天,头上的头发也差不多全湿透了。 好在巷子里有风,迎着面吹过去,细汗蒸发,瞬间凉爽了许多。 苏瓷深深吐出一口气,出巷子准备回家。 走到县城外面的护城河边上,她在河滩上坐下来,对着湖面吹了半小时风,休息了半小时。 休息好了,她没有再步行回去。 身上有了点钱,便花了两分钱买票,坐公共汽车回了福园公社。 苏瓷坐在公共汽车上吹风,看了看穿蓝色制服背挎包的女售票员。 这种蓝色的制服,算是这个年代时髦的衣服了,当然最时髦最拉风的,那还得是军装。 苏瓷此时没有赶时髦的心思,看看就算了。 快到公社的时候,她就开始琢磨吃的,下了公共汽车以后,她就径直去了福园公社的国营食堂,在里面买了四个葱油花卷,花了一毛六分钱。 她拿着花卷从公社走到家,暮色便落下来了。 苏华荣正在家里做饭,看到苏瓷回来,伸头便问她:“今天跑哪去了?” 苏瓷简单回答道:“弄了点吃的。” 说着从纸包里拿两个花卷出来,放进苏华荣烧热的锅里馏着。 剩下的两个她还包起来,然后找地方偷偷给藏起来。 这要是被叶苏红和叶苏芳嗅到了味道,半夜她们也得爬起来给偷吃了,那她早饭就没了。 今天叶老二和叶安国下工有些晚,到家的时候,丫头们和叶安军也回来了。 于是今晚这顿晚饭,就是一家人挤在桌子边,一起吃饭。 叶安国完全不关心苏瓷今天去哪了。 他坐在桌子边等着吃饭。 其他人忙和着把饭端上桌,然后挤在桌边坐下来。 刚一坐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两个雪白喷香的花卷上,花卷上还有绿油油的葱花,香得人直咽口水。 -- 第21页 叶苏红和叶苏芳是家里嘴最馋的,口水不及咽,直接从嘴角流了出来。 虽然都馋得要死,但也都没有人上手去拿,因为不敢。 叶老二看到花卷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然后他装着很淡定,捏着筷子就往花卷上伸了过去——他是一家之主,家里出现这种好东西,他不吃谁吃? 但他的筷子还没碰到花卷,就出现两只手,直接把两个花卷拿走了。 叶老二抬起头来,正碰上了苏瓷带笑的大眼睛。 苏瓷眼眸黑亮,哑着嗓音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 叶老二:“……” 他转头看向了苏华荣。 苏华荣清一下嗓子,“是小苏瓷拿回来的。” 叶老二轻轻吸一口气,默默把筷子落到了棒子面窝窝头上。 夹了黄窝窝头,捏在手里咬一口,嚼得咯咯作响。 苏瓷说到就做到,连家里的稀饭都不喝。 她就拿着小板凳坐在旁边,安心地吃她的葱油花卷。手里端着个搪瓷茶缸,里面装着半杯白开水。 她一边吃,葱油花卷的咸香味就往桌上飘。 于是其他人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盯着她看,更确切地说,盯着她手里的花卷看,看得口水一直生。 叶苏芳比叶苏红还嘴馋,长这么大除了吃,其他一概不感兴趣。 她终于忍不住了,看向苏华荣说:“妈,我也想吃。” 松软的白面上有油有盐有葱花,一定好吃到能把舌头带下去! 结果苏华荣还没说话,叶老二一筷子敲在了叶苏芳的碗边,沉声道:“吃你的饭!” 叶苏芳被吓得一跳,连忙埋头喝稀饭,再也不敢说话了。 其他人看叶老二有了脾气,也忙赶紧埋头吃饭,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叶老二没事还会看两眼苏瓷,被花卷的咸香味折磨着,牵着舌头扯着胃,气得肚子要炸! 苏瓷吃完手里的花卷,还故意打了个饱嗝,满足道:“吃撑了。” 叶老二:“……” 他大嘴咬一口手里的窝窝头,更加嚼得咯咯作响。 第011章 苏瓷从早上天麻麻亮出门,在外面忙忙了整整一天,也没闲下来吃上点什么像样的东西,所以两个蓬松鲜香的葱油花卷对于她来说,还是没有分毫压力的。 吃完葱油花卷又喝了点热水,她放下搪瓷茶缸,转身去院子里坐着休息。 花卷残留下来的诱人香味,还飘散在堂屋里,在叶老二脸上拍下一个又一个软巴掌。 叶老二这顿饭吃得很快,敲完叶苏芳的碗后没再说一句话。 吃完“啪”一下放下筷子,就起身拎了身下的小板凳,到院门口坐着抽旱烟去了。 干瘦的中年汉子,微佝着腰,每砸吧一下烟嘴,嘴角就喷出一团白烟。 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铁打的人也会觉得累。 苏瓷坐在院子里揉小腿,让大脑彻底放空下来,也让身体得到完全的放松。 家里其他人陆续吃完了晚饭,也全都起来各忙各的。 叶老二是家里的甩手掌柜,每天除了上工干活挣口粮,回到家就是吃饭睡觉,家务事他是一点都不会碰的。大哥二哥稍微会帮着盛饭端碗,但做的事情也不多。 吃完了饭,丫头们帮着苏华荣洗了锅碗,就开始往大锅里舀水烧洗澡水。 平时在家做家事较多一些的,还是大姐叶苏英和二姐叶苏梅,三姐叶苏红惯会偷奸耍滑,原主叶苏瓷倒是会主动伸手,但大姐和二姐会让她去写作业。 剩下的五丫头叶苏芳,那是个除了吃,什么事都做不好的丫头,自然也不指望她。 原主的身体体能很不好,苏瓷今天腰酸腿软的,也便没起来去帮忙。 她一边休息,一边等着家里其他人先洗澡,轮到了她再去洗。 结果今天却没要她自己开口问,三姐叶苏红笑眯眯主动过来叫她,对她说:“小苏瓷,我把洗澡水给你兑好了,不冷不热正好洗,你快去洗澡呀。” 苏瓷看着叶苏红殷勤的笑脸,目光露疑。 家里这位三姐,从来都是和原主比和原主攀,巴不得把原主拉下来不上学,平时没事也要没事找事,惹得原主哭上一哭,什么时候给原主献过这种殷勤。 思想完,她看着叶苏红笑一下,开口道:“三姐不用这么客气。” 叶苏红还是笑得十分殷勤,“我和苏芳洗完澡,顺手就帮你舀了,都是亲姐妹,什么客气不客气的。” 话都说到这样了,苏瓷也就没再故意客气。 她忍着腿上的酸软感,从板凳上站起来,去屋里找了干净衣服洗澡。 脱了衣服进大木桶里坐下来,热水贴上皮肤,舒服得全身骨头都跟着软了。 苏瓷在热水里泡了一会,正舒服的时候,忽又听到院门上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叶叔,听说叶苏瓷生病了,我特意来看看她,她现在怎么样了啊?” 隐约听完这句话,苏瓷蓦地愣了一下。 她眨巴两下沾染了水汽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因为她自己已经毕业有两三年了,早没了上学的意识,而且原主另外七个兄弟姐妹也全部都不上学,所以她也就自然而然忘了上学这回事。 反应过来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这才真真正正意识到——自己现在十三岁,刚刚进入青春期,正处于发育期,还是个小学生呢! -- 第22页 原主上学比较晚,得读完这学期,才能小学毕业。 而外面来找她的这个人,是她们学校的安老师,在原主上学的这些年,不知道到她家找了多少次,就怕她辍学。 苏瓷抬手拍一下脑门,心想怎么把这个忘了。 不过倒也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是旷课几天,在这个时代一点影响都没有。 为了出去快点见到安老师,苏瓷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她一边抄水湿皮肤,一边听着外头,叶老二在和安老师说话。 叶老二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客气回话道:“是安老师啊,叶苏瓷她高烧退了病好了,但是也不用您麻烦了。我们家实在穷,供不起了,不打算让她读书了。” 安老师笑得温和,用软和的语气道:“哎哟叶叔,怎么又不让叶苏瓷读啦。还有这半年,您不得让她把小学毕业证书拿了呀?这孩子聪明得很,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叶老二客气过了,弯腿坐回了板凳上。 他对读书毫无兴趣,只道:“什么好料子坏料子,读书就没有用。我们家五个丫头,就她读到了五年级,我对她够意思了。甭管读多少书,回来还是一样嫁人种地,没用。” 叶老二说得没错,这年头,大部分人都觉得读书没用。 学生在学校也根本不正经学习,不是“学工学农”到处劳动,就是跟着掺和闹革命。 城里的娃毕业后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的娃直接回家种地。 孩子们的命运,和读书多少,读书好不好,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大儿子叶安国书读得最多,书读得也好,回回考试成绩都不赖,本以为能有点出息,结果呢,还不是一样回来面朝黄土背朝天。 揣着一肚子的学问种地,也没看比别人强在哪里。 因着叶安国的事,叶老二早就想透彻了,读书这钱花出去,纯粹就是打水漂,连声响都听不到。 看安老师面色微僵没说话,他又道:“不瞒你说,本来我看她还想念,确实是想让她再读个两年初中的,可她没这个命。两天前她发高烧,去了一趟卫生室,一针吊水花了整整六块钱。我们家的条件摆在这里,她大哥二哥还要娶媳妇呢,真没有钱再往她身上花了。总不能为了让她上学,家里的日子不过了,你说是不是?” “初中都不读了,剩下的半年不读也罢,拿个小学毕业证书又有什么用?说婆家的时候,人家也不计较你读了几年书。不如早点下来,多帮家里干干活,日子也好过一些。” 安老师努力把嘴角翘起来,显得僵,“叶叔,读了书和不读书的孩子,还是不一样的。叶苏瓷真的是读书的好苗子,她是我一手带过来的,我最知道她。再说,这学期的学费都交了,您就让她读完吧。” 叶老二分毫不为所动,摇摇头,“不读了,您请回去吧。” 苏瓷在屋里洗澡,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外面的对话。 同时在心里想——她确实不需要再读一遍书充实自己的学识见识,但她知道时代会变,她必须不能这么早辍学,她得有走得出去的正经学历。 而触碰到了上学这个事情,苏瓷脑子里的相关信息也就全部出来了。 家里八个兄弟姐妹,到如今上过学的,只有大哥叶安国和原主叶苏瓷。其他孩子没去上学的原因倒是有不少,其中最主要的,自然就是家里穷,没有钱。 叶老二毫不例外是个重男轻女的人,家里又是这样的条件,所以一开始只让大哥和二哥上学,但二哥死也不愿意去学校,也就只有大哥认真读了书。 到了大姐二姐,因为是女孩儿,叶老二从来就没想过让她们上学,同时她们自己也没上学的欲望和想法。 这也是村子里的普遍现象,家长不拿上学当回事,也没几个孩子愿意去上学被老师给管着。 后来向阳小学来了现在的安老师。 安老师在大家眼里,是个古怪又执拗的女老师,总是做一些让人没办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没事就来庄子里劝小孩子去上学,一有小孩子辍学就去找到人家里去。 当时她来庄子上动员小孩子去上学,叶苏红和叶苏瓷也在动员名单里。 叶苏红是坚定了态度不去,宁愿每天拾大粪割猪草换件没补丁的好衣服,也不要花钱去学校当学生,听说老师都很严厉,手里捏个戒尺专往人手心上打。 叶苏瓷倒被说心动了,跟叶老二说想去。 当时叶安国差不多要毕业,家里又没其他孩子上学,叶老二难得心软了一回,花了一块钱学费让她去了学校。 叶老二没以为叶苏瓷能读下去,不过以为她去学校玩玩,尝个新鲜识几个字就退学回来了。 农村出身的女娃娃,迟早就是嫁人养孩子,能识几个字已经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可谁知道,叶苏瓷这一去,就被安老师给缠上了,不止让她读完小学,还鼓动她接着读初中。 在这几年期间,只要叶老二动了让叶苏瓷辍学回家的心思,安老师立马就找到家里来,软磨硬泡也要把叶苏瓷拉回学校继续上学。 叶老二实在搞不懂,安老师这是图什么。 上学本来就没有任何用处,别人家的孩子上不上学更是和她没关系,她却非要吃力不讨好拉人去念书,说一些云里雾里,根本不切实际的话,叫人听不懂。 -- 第23页 叶苏瓷的这几年小学,都是断断续续上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叶老二就会让她退学。 安老师这边费尽心思帮她争取,于是她就一边上学,一边抽空回家帮家里做事情,勉强读到了现在的五年级。 她每一学期的学费,都是每天早上起大早,加上下午的时间,和姐姐们出去捡大粪割草换来的。 她每天割多少草捡多少大粪,叶老二都帮她称过,并记在了本子上。 如果斤重不够,他就会说:“不勤劳点学费可就没了。” 叶苏瓷不想辍学,早上就会更早起,抽更多的时间出去干活。 叶老二不太想让叶苏瓷上学也就算了,三姐还总爱给她添阻碍。 每学期她去找叶老二要学费,三姐必要出来跳,在叶老二旁边扯着嗓子嚷:“偏心!让小苏瓷上学,就要给我买衣服!我每天干的活,比她多多了!我要!我就要!” 每次叶苏红这么一闹,叶老二再一犹豫,叶苏瓷自己就先掉眼泪委屈哭了。 母亲苏华荣看不得她这副受气包的委屈样子,就让大姐二姐拉走叶苏红,再劝一下叶老二,让叶老二把钱给她。 总之就是一句话。 叶苏瓷这小学上得,属实艰难又坎坷。 ************ 屋外,安老师和以往一样,还在想尽办法试图说服叶老二。 叶老二这一回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这次也不会再让苏瓷去上学! 安老师说得口苦,也看出了叶老二的态度。 正当她眼底掩不住失望的时候,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句:“安老师,我就是生病在家休息两天,您放心,明天我就回去上课。” 循着声音转头,看到苏瓷的瞬间,她眼睛蓦地亮了一下。 苏瓷披着湿漉漉的长头发,径直走到院门上,又看向叶老二说了句:“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叶老二冷着脸,语气沉,“你今一年劳动的钱已经看了病,我没有钱再给你读书。” 苏瓷眼神语气都淡,“我花了我认,剩下的不劳您操心。” 叶老二被苏瓷弄得有点没面子,想发作,但想到自己可能占不到便宜,就忍住了。 当然他也没好脸了,直接起身拎起小板凳,往庄子东头打谷场去了。 苏瓷没管他,看向安老师,换了生脆的语气,“安老师,我不会辍学的。” 安老师终于松了口气,微微笑起来,“好样的,老师没有看错你。” 说着她把手里拎的东西送到苏瓷面前,又对她说:“听说你生病很严重,给你买的。” 苏瓷低头看一下,只见她称了一些鸡蛋糕和桃酥,装在两个纸袋子里。 心底生暖,但苏瓷摇了摇头说不要。 这两样东西都不便宜,真不是寻常农村家庭能吃得起的东西,这礼不能收。 安老师就是特意给她买的,自然要塞给她。 于是两人站在门上推让了一会,最后没办法,苏瓷伸手拿了两块桃酥,剩下的还是给安老师拎了回去。 暮色沉沉如幕,苏瓷站在院门上看着安老师走远。 一开始她只是单纯想读书拿文凭,但后来她多想了一些,她决定帮助安老师,帮她一起实现她心里所坚持的东西。 她要好好读书上学,用实际行动告诉村子里的人——读书是有用的。 像她们这些农村娃娃,只有读书才有更多的选择,只有村里的孩童都接受教育,才不会一直落后下去。 看着安老师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瓷收神转身回来。 她拿的两块桃酥,自己没有吃,而是拿进院子,给叶苏芳和叶安家一人分了一块。 桃酥的香味是家里所有人都没办法抵抗的。 还没等叶苏芳和叶安家送到嘴边,叶苏红就急忙说了句:“小苏瓷,我刚给你兑了洗澡水,转头你就忘了!” 苏瓷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她给叶苏芳和叶安家,纯粹是因为两人年龄小,她没有多想别的。但听到叶苏红的话,也就意识到不公平了。 叶苏芳听到叶苏红的话,忙把桃酥往怀里一藏,一副怕人抢的模样。 叶安家倒是很懂事,连忙把手里的桃酥掰成两半,往叶苏红面前送一半,奶声说:“三姐,我们一起吃。” 叶苏红二话不说接下来,还用手心捧着,怕酥渣掉地上。 这样酥脆香甜的东西,咬一口就掉很多酥渣,一点酥渣也不能浪费! 苏瓷看着叶苏芳轻轻吸口气。 片刻,她还是冲她勾了下手,叫她:“拿过来。” 叶苏芳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慢慢吞吞拿出来了。 苏瓷又看她一眼,弯腰从她手里掰了半块桃酥,再掰成两半,给叶苏英和叶苏梅也分了点。 叶苏英和叶苏梅忍着口水说不要。 苏瓷笑一下,懒得跟她们在这里瞎推让,直接往她们手心里一搁,“不吃扔了喂鸡。” 就这说话的功夫,叶苏红和叶苏芳已经急不可耐吃起了各自的半块桃酥。 叶安家却仍然没有吃,想了想又把自己手里的半块掰成两半,往苏瓷面前送一半过来,看着苏瓷说:“四姐你也吃。” 苏瓷不伸手接,笑着道:“我不爱吃,你吃吧。” -- 第24页 叶安家坚持举在她面前,“四姐吃。” 苏瓷看他态度很坚定,模样认真得可爱,暖暖地失笑。 于是她也没再推辞,接了叶安家手里那一小块桃酥,捏在手里进了屋去。 苏华荣准备好了洗澡水,在自己屋里正准备洗澡。 苏瓷走到她旁边,轻着嗓音说:“苏同志,麻烦张个嘴。” 苏华荣知道她是要干什么,只道:“我可不吃,安老师送给你的,你自己吃好了。” 苏瓷不跟她多磨叽,直接上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张嘴的瞬间,把桃酥塞进了她嘴里。 口腔里瞬间被酥香松脆填满了,舌尖上绽开了花。 苏华荣瞪眼愣了好一会,然后便被桃酥的香甜彻底俘虏了。 苏瓷看着她笑,“吃了吧。” 没办法,苏华荣只好用嗔怪的眼神瞪着苏瓷,把嘴里的桃酥嚼碎咽下去,那股子香甜味,便顺着喉咙,一直渗进心里。 咽完了桃酥,苏华荣忽压低了声音,对苏瓷说:“你和安老师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次妈妈也学你硬气一些。我私下偷偷给你攒钱,不让你爸知道,让你去上初中。” 苏瓷又笑笑,“不用,我自己想办法,免得你又跟我爸吵架。” 苏华荣又瞪她一下,“你能有什么办法?六块钱呢!” 苏瓷不多解释,只轻松道:“会有办法的。” 这话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苏华荣没再拉着苏瓷多说,赶紧先洗澡去了。 苏瓷回到院子里,叶苏红几个人手里的桃酥已经全部吃完了。 每个人都是回味无穷的样子,不是在舔手指,就是在砸吧嘴巴,连一点酥渣都不放过。 苏瓷在他们旁边刚坐下来,还没坐稳呢,忽又听到叶安国叫她名字。 苏瓷循着声音抬头,便见叶安国在隐隐的光线中,冲她招了招手。 苏瓷意会,起身走去他面前,问他:“大哥,怎么了?” 叶安国没说话,直接转身进了屋里去。 苏瓷跟着她进屋,不知道他是有什么事情。 进了苏瓷几个丫头的房里,叶安国拿火柴点了火,照亮点燃木箱子上的煤油灯。 拧好了灯芯,他转身面对苏瓷,忽从身上掏出一卷钱来。 他把钱送到苏瓷面前,很小声道:“我平时自己攒了些钱,你二哥也凑了点,你拿着收起来藏好,等过了年交学费。” 苏瓷微微愣了一下,属实没想到大哥二哥会给钱。 叶安国看她发愣,便直接把钱塞进了她布褂子上的口袋里。 叶安国是个喜欢上学读书的人,他最了解想要上学,但却不能上的痛苦。 他看出了苏瓷的坚定,也不想看她因为没钱而退学回家,所以就说服叶安军凑了点钱,给她拿过来了。 苏瓷反应及时,一把捏住了叶安国的手。 她把钱都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二话不说塞回叶安国的口袋,看着他说:“谢谢大哥二哥,心意我领了,但我不需要。你们都年龄不小了,攒着娶媳妇吧。” 叶安国蹙着眉头,“你不需要,你哪来的钱去上初中?” 看苏瓷不说话,他又慢声道:“苏瓷,大哥知道自己没本事,也担不起大事,作为长子,没能把你们这些弟弟妹妹们照顾好,实在是惭愧。这点钱也娶不上媳妇,你拿着吧。” 苏瓷摇一摇头,“大哥,我真的不需要。上学的学费我自己会解决,眼下我们家的头等大事,就是你的婚事。你再不给我们带个嫂子回来,爸妈真该愁死了。” 听到这话,叶安国心里闷,忍不住叹口气。 他突然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然后便被苏瓷牵着,最后还是揣着钱回去了东头房里。 苏瓷不要苏华荣的钱,也不要叶安国和叶安军的钱。 这个家实际上就是一个烂摊子,他们全部都是自顾不暇,而且她自己也是个不爱欠人情债的人。 但苏华荣和叶安国的举动,还是让苏瓷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情感。 晚上她满眼漆黑地躺在床上,听着旁边叶苏芳的呼吸声,忍不住在心里想——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相处了两天,其实说不出多具体的感觉。 她穿越之前是个孤儿,身边没有任何情感羁绊,刚知道自己有了父母还有七个兄弟姐妹的时候,头是大的。但现在,就想着——安心体验这一番完全不同的人生吧。 想到这,苏瓷闭上眼睛,安心入眠。 窗外深蓝色的夜空中,月亮打了个弯钩。 ************ 叶老二今天又被苏瓷气得不轻,晚上入眠都变慢了。 等叶安家睡着后,他没忍住,还是主动和苏华荣讲话,问了她一句:“你给四丫头钱了?” 苏华荣睡在叶安家旁边轻扇扇子,“我没有。” 叶老二搞不懂,“那她哪来的葱油花卷?还那么硬气,不用我操心她上学的钱?” 苏华荣手腕一直来回转,“说她自己赚了点钱,具体没细说。你要是不相信,点了灯,把钱拿出来数数。家里总共还剩那几块钱,你不比我清楚多了。” 叶老二想了一会,又开口道:“我看她到底能有多少本事显,从今天开始,你不准给她一分钱,我看她能犟到什么时候。我还就不信了,治不了她一个丫头片子。” -- 第25页 苏华荣默声,想说点什么,最终也没开口。 她最了解叶老二的性格,知道多说只会继续引发争吵,而且家里的粮食和钱,都是他叶老二挣的,如今她已经习惯了沉默。 沉默最配深夜。 摇动的芭蕉扇落下去。 整个小村庄陷入宁静之中。 第012章 第二天早上,苏瓷没有天不亮就起床。 三个姐姐和叶苏芳都出门去了,她还留在床上又睡了一气。 睡到天色亮起来,先把昨晚藏的葱油花卷拿去锅里馏着,再去洗漱。 洗漱完编好两根麻花辫,看到木箱子上的黄挎包,她才想起来,昨天早上叶苏红把这挎包放下,原来是因为怕她,不敢抢她东西了。 苏瓷拿了挎包挎到身上,找来自己的课本放进包里。 这些课本还是以前叶安国上学时买的,都已经很旧了,但能看出来被爱惜的很好。 背好去灶房拿上花卷,苏瓷和苏华荣打声招呼就上学去了。 往外走两步她又折了步子回来,跟苏华荣说:“晌午不回来吃饭了。” 苏华荣伸头问她:“去哪吃?” 苏瓷敷衍道:“您别担心,要饭也能要到。” 苏瓷一走,叶老二从里间出来了,没好气的模样,对苏华荣说:“有本事让她显。”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去锅边拿开木头锅盖,拿了饭勺盛饭,嘴里道:“亲生的,你不疼我疼。” 叶老二微弓着腰舀水洗漱,“你拿个屁疼。” 苏华荣:“……” 想把饭勺甩他头上! ********* 向阳小学建在大队部对面。 学校占地不大,总共就三间房,两间教室一间办公室。 学校里面的老师也就两个,一个是老校长周士文,还有一个就是安老师。 老师少,学生也不多,五个年级凑起来,也塞不满两个教室。 一二年级孩子还多一些,因为孩子年龄小,干不了太多的活,家长就送来上学。 等到三四年级,年龄大了能劳动了,就直接拉回家干活去。 这年头,生孩子就是生的纯劳力。 生下来就不花什么钱,每个人都能给家里干活,随便给口吃的就能活下去。 苏瓷现在是五年级,还剩小半年,到年底元月份小学毕业。 念到五年级,同年级的已经不剩几个学生了,大多是自己愿意读,才留下来的。 苏瓷进了校门,找到自己的教室坐下来。 一样的土坯房子,课桌椅都很烂,有的腿碰一下就掉,讲桌和黑板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瓷按照记忆列数了一下,她同年级还剩八个人,四个男生四个女生。 其他三个女生,一个是吴巧艳,一个是她堂姐叶安慧,还有一个是她在学校里唯一的一个好朋友——李秋玲。 叶苏瓷能和李秋玲成为好朋友,纯粹是两个人实在太像。 家里条件都不好,都自卑,性格软弱好欺负,也都非常渴望且喜欢读书学习。 叶苏瓷比李秋玲强一点的地方在于——她的家庭成分很好。 而李秋玲的爷爷是地主,现在不止穷,在大队里还抬不起头做人。 想到这里,苏瓷放下书包转头,和同桌李秋玲相视一笑。 李秋玲没有叶苏瓷长得娇秀漂亮,但也是个五官端正,笑容很明亮的小美女。 李秋玲对苏瓷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吴巧艳这两天在学校里散播谣言,说苏瓷不会来上学了。 苏瓷笑一下,“学费都交了,干嘛不来?” 李秋玲伸手握一下她的胳膊,一副安心了的模样,“来了就好。” 而在苏瓷背着书包进教室的那一刻开始,坐在她后面的吴巧艳,就已经傻眼惊呆住了。 她看着苏瓷进教室坐下,小声和李秋玲说话,自己揉了好几遍眼睛。 她简直是震惊,不知道苏瓷怎么会来上学。 在她的记忆当中,叶四丫因为一场高烧花了六块钱,就直接退学不读了啊! 虽然她拖住蒋云霞,没能让叶四丫玩完,照理说也没影响到别的呀。 和前世一样,叶四丫挂水花了六块钱,正好是初中一学期的学费,她爸就不让她来上学了。 前世的时候,叶四丫是没有反抗的,哭一哭就直接留在家里干活了。 安老师有去她家找过,她自己已经不愿意来了,因为她生病把钱花了,张不开口再问叶老二要学费,再喜欢她也不读了。 叶四丫前世后来能逆袭,纯粹是因为运气好救了个男人。 这个男人要再过几个月才会来向阳大队,比她们大上两三岁,此时看不出来有什么出息,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二流子。 可谁能想到,就这二流子,后来出门打工,一夜暴富成了大富商。 因为叶四丫救过他的命,他一直把叶四丫当女神,回来后他就娶了叶四丫,让叶四丫做了富太太。 此时看着眼前叶四丫的后脑勺,吴巧艳眉心蹙得极紧。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叶四丫百分之一百有问题,八成也重生了! 之前她就觉得叶四丫不对劲,今天的事情和前世出入太大,更让她肯定下来了! 不过不管叶四丫是不是重生的,她都不会让她再靠气运逆袭一次。 -- 第26页 重生又怎么样,以她家在村子里的地位,她家人的怂包程度,还有她自己那软弱好欺负的性格,没人保护她的话,她依然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废物。 就算多活了一世,性格稍微强了一点,但又能强到哪里去? 前世她是人见人欺负的料。 这一世也会一样! 没有那个暴富回村的男人,她叶四丫就是个屁。 她这种没男人宠着就活不好的软娇花,就应该插到臭牛粪里去。 吴巧艳抚平了自己的情绪,目光落下来。 她伸手打开铁皮文具盒,在里面拿出小刀来,在课桌上一下一下地刻。 本来想刻个“呸”,刻出个“口”字发现不会写了,索性乱刀划掉,重新刻了个——pei! *********** 苏瓷不知道身后的吴巧艳有多少鬼心思。 她目前需要解决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根本没空想报仇不报仇的事。 家里面烂事一堆,日子过得简直一塌糊涂。 撕了叶老太以及大伯一家子,和叶老二闹翻了,她目前急需解决的,是吃饭和上学两件事情。 苏瓷把书包放进桌肚里,拿了语文课本出来。 书放到课本上还没有翻开,安老师突然出现在面前,伸手在她课桌上敲一下,让她出去。 苏瓷意会起身,跟着安老师去到教室门口。 安老师站定,和她说话,“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安安心心把这学期上完。哪怕你接下来一个星期只能来三个半天,我也会推荐你上初中。有困难跟我说,我尽量帮你。” 苏瓷微笑一下,“谢谢安老师。” 安老师看苏瓷状态很好,也就放心了。 她又想起别的来,问苏瓷:“你妹妹叶苏芳,真的不打算来上学?” 说起叶苏芳,她已经九岁了,早到了上学的年龄。 之前安老师去家里找过她,但是她和叶苏红一样,害怕学校和老师,死也不来上学。 梳理整合一下记忆,苏瓷点点头,“她好像不想上。” 安老师叹口气,“其实我的意思是,让她先来学校上两天课试试。不管在什么时候,上学多识点字,多看点书多长点见识,都是有用的。越是女孩子,越该争取这种机会。” 苏瓷能理解安老师的思想,也佩服她能坚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这么多年。 要知道她在做这件事情的过程中,可没少受村里村民的冷脸与白眼。 苏瓷默一会,开口道:“要不我再劝劝她?” 安老师点一下头,“你劝劝看,不交学费来旁听也行。昨晚我才去你家找过你,你爸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几天不适合再去了,再去你爸得拿棍子赶我了,不行我过几天再去。” 苏瓷微翘嘴角点点头。 没别的事,她就回教室继续上早读去了。 她刚一在座位上坐下来,李秋玲就凑过来小声问她:“安老师找你什么事啊?” 苏瓷也把声音压得小小的,告诉她:“她让我安心读完这学期,说只要我一个星期有三个上午来上课,就可以推荐我上初中。” 听到这话,李秋玲眼睛倏地暗了一下。 她“哦”一声没再说话,坐正身子低头看书去了。 苏瓷把她的表情捕捉在眼睛里,想问她怎么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在这个年代,上学不靠考试成绩,不管初中高中还是大学,全部都是靠推荐。 对普通学生来说,被推荐上初中高中不是什么难事。 但对于李秋玲来说,却没那么容易。 原因倒也简单,她家成分不好,安老师这边不会卡她,但到大队那边审批,就不一定了。 因为这个事,李秋玲心情有点郁结,这一天比平时还要安静话少。 出去上广播体操的时候,苏瓷尝试开了话题,安慰了她几句,对她说:“就别担心那么多了,你又没犯过什么错误。这么多年,你们家表现得一直很好,肯定没问题的。” 李秋玲听这话心里舒服了一点,勉强给苏瓷扯了一个笑脸,然后也没再耷丧着脸,抬手挽上苏瓷的胳膊,跟她一起往操场上去了。 走的时候她跟苏瓷说:“两三天没见,发现你变得更漂亮了。” 苏瓷笑一下,抬一下打补丁的鞋,“还是旧衣破鞋,到处都是补丁,哪里变漂亮了?” 李秋玲想了一会,“嗯……变大方了,就是那个成语,落落大方……” 苏瓷被她夸笑了,牵上她的手,“你也可以的,抬起头,自信点!” 李秋玲被她带得笑一会,但到人堆里排队,就立马安静下来了。 自卑时间太长了,每天做人都是低着头,哪能说自信就自信得起来啊。 也因为这样,她今天看苏瓷,总觉得格外美好和充满希望。 仿佛那就是她自己,终于在阳光下抬起了头,哪怕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可以很自信很漂亮。 向阳小学的操场不算大,没有草坪没有跑道,只有一块黄土地。 操场上竖着一根旗杆,顶端挂着的五星红旗正迎风飘扬。 学生们在操场上按年级高矮排好队,等着喇叭里面放音乐,一起做广播体操。 因为女生发育得早,苏瓷和吴巧艳算是五年级学生中个子最高的,两人站班级队伍最后。 -- 第27页 吴巧艳比苏瓷还再高一点,于是每次做操她都是站在最后面。 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学生们排好队,跟着喇叭里的节奏一起做操。 吴巧艳站在苏瓷后面,看着她跟不上节奏,动作总是慢半拍,嘴角嘲讽地笑了一会。 她想起前世,苏瓷在她面前做操。 她就是看不惯她想欺负她,没事就上去踹她一脚,她也不敢有意见,只会眼泪一汪,跑去厕所偷着哭。 肆无忌惮欺负人的感觉,其实还是挺爽的。 毕竟被欺负的人窝囊,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只会抹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看了再加想抽上几巴掌。 想到这里,吴巧艳心里就有点跃跃欲试起来了。 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想让叶四丫知道,哪怕她重生了,也一样只是个任人欺负的窝囊小废物。 想到这,她便利用一个伸腿的动作,一脚踹在了苏瓷的屁股上,踹得她猛一趔趄。 看着苏瓷差点趴地上,吴巧艳在后面开心地抿住嘴角笑起来。 她在心里想——小可怜,快躲厕所哭去吧! 苏瓷确实被一脚给踹懵了片刻。 本来她注意力全在广播体操上,因为她早忘了怎么做了,只能跟着大家现学现做。 结果正学得认真的时候,猝不及防被后面的吴巧艳踹了一脚,险些趴地上。 虽然没有把她踹得有多疼,但这种明显的欺侮,让苏瓷一下火冒三丈。 她当然不会跑去厕所里面哭。 她稳住身子,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指微微蜷缩捏了两下。 然后她往后退两步,再猛一回身,寒着眸抬起巴掌狠狠抽在了吴巧艳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吴巧艳脸上瞬间爆起了四根红手指印子。 吴巧艳瞬间被打懵了,甚至耳朵都耳鸣了片刻。 苏瓷却没给她反应时间,打完甩一下手腕,直接转回身去继续做操。 瞎了眼的东西,不出去打听打听她是谁。 干穿越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她苏瓷怕!过!谁! 喇叭里的声音大得巧,刚好盖住了苏瓷甩出去的那个巴掌声。 又因为吴巧艳和苏瓷站在队伍最后,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是看到吴巧艳眼泪哗哗捂着脸,冲苏瓷大骂:“叶苏瓷,我操你妈!” 骂完就往苏瓷面前扑,像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一副要上来活撕了苏瓷的架势。 结果她刚要扑到苏瓷面前,连碰都没碰到苏瓷,只见苏瓷轻松一躲,她脚下又不稳,“轰”一下面朝下砸在了地上,震起一地尘土。 苏瓷躲到一边,伸出去绊吴巧艳的脚也快速地收好了。 吴巧艳趴在地上有一阵子没动,片刻后她抬起脸,瞬间便哭崩了。 一边哭一边嘴里还在骂:“我操你妈的叶苏瓷,呜……啊……” 第013章 十分钟后,苏瓷和吴巧艳一起站在了安老师的办公桌前。 吴巧艳一身的泥灰还没掸干净,头发衣服上全是土,左边半张脸更是肿起了四指印子。 她还在不停地哭,眼泪像崩了一样收也收不住。 一边哭,她一边哽咽着说:“安老师,叶苏瓷她打我。” 安老师看着她的惨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便挂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自己带的学生,平时什么品行什么样子,她还是知道的。 说别人打人她还勉强能相信,说叶苏瓷伸手打人,那她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不过她还是例行公事,问了苏瓷一句:“你打她了吗?” 苏瓷摇摇头,嘴巴微微一抿,眼泪就从眼角滚落下来了,又大又晶莹的两三颗。 她不嚎啕大哭,就这么默默流眼泪,看起来又委屈又让人心疼。 安老师本来就很喜欢她,看不得她这个样子,忙掏了手帕给她擦眼泪。 吴巧艳看安老师给苏瓷擦眼泪,自己脸上和身上还火辣辣的疼,忍不住气得直咬牙。 给苏瓷擦了眼泪,安老师又柔声说:“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苏瓷这边点了点头,好像有了勇气,“嗯”一声道:“吴巧艳她觉得我好欺负,在学校总是欺负我,在教室故意踢我凳子,做操的时候又故意踹我。我不敢跟您说,怕跟您说了,放学后她再报复我,找她哥哥打我。我爸和我哥哥都不敢惹事,只会让我忍,所以她就一直欺负我。刚才做操的时候,她又踹我,我说我要告诉老师,她就自己打自己,污蔑我打她。” 安老师听了这话心疼,目光无奈地看向吴巧艳,问她:“苏瓷说的是真的吗?” 吴巧艳眼睛睁大,连忙摇头,“假的!假的!我怎么会把自己的脸打成这个样子?都肿了!” 苏瓷轻轻抽一下鼻子,又小声说:“是真的还是假的,找同学问问就知道了。之前被你欺负了,我都是自己去厕所偷着哭。今天我忍不了了,我要勇敢地说出来,让安老师知道。” 安老师看着吴巧艳的脸,没再听她说话。 她起身去教室,把五年级剩下的六个学生都叫了过来。 六个人排成排站在她面前。 安老师看着她们说:“问什么都要说实话,老师一直教你们的,做人要诚实。所以我现在问你们,平时的时候,吴巧艳会欺负叶苏瓷吗?” -- 第28页 一个男生随口就回答:“这不是天天的事么?” 安老师看向他,“天天的事?” 男生点点头,语气懒散道:“嗐,吴巧艳嫉妒叶苏瓷长得漂亮成绩好又招老师喜欢,没事就欺负她啊。像什么踢她的凳子啊,扫地的时候往她身上洒水啊,撕她的作业本啊,吹粉笔灰在她脸上啊,做操的时候踹她啊……太多了……” 吴巧艳听得眼睛一瞪,“你放屁!” 安老师立马瞪了她一眼,“女孩子怎么说话呢?!” 吴巧艳抿了下嘴,屏气弱声道:“我没有。” 安老师没听她的话,问其他几个学生,“是这样吗?” 李秋玲看了一眼苏瓷,心里不自觉为她担心。 不过苏瓷自己都说出来了,她也就不帮她瞒着了,便也开口道:“安老师,是这样的,苏瓷怕放学后再被她报复,所以一直不敢说……” 李秋玲说完后,叶安慧跟着点了点头。 剩下的三个男生,也都陆续点头表示是这么一回事。 吴巧艳有一点急了,连忙道:“今天确实是叶苏瓷打的我!我的脸就是她打的!” 说着把脸给其他同学看,一再强调,“现在还火辣辣的,肯定肿了!” 那个说话的男生“嘶”口气,又开口:“可是按照叶苏瓷那点连锄头都抡不动的力气,怎么可能把你的脸打肿啊?她力气有多小,我们都是知道的啊。” 安老师盯着吴巧艳看一会,又看向六个学生,“你们今天谁看到叶苏瓷打吴巧艳了?” 六个人纷纷摇头,表示都没看见。 倒是这么几年下来,有很多次,看到吴巧艳在做操的时候踹叶苏瓷。 不过叶苏瓷自己愿意忍,他们也就当没看见了。 被踹的人自己都没什么意见,他们主动出来掺和什么呀?吴巧艳她哥吴大彪,在村里出了名打人手毒,五大三粗长得凶,每天就爱寻衅打架。 今天叶苏瓷自己站出来了,他们帮着说点实话,倒是可以的。 毕竟这算叶苏瓷自己带头反抗,吴巧艳总不能怪到他们头上吧,吴大彪也不敢把他们六个人都打了。 安老师问清楚了话,心里了然了。 她转头又看吴巧艳一会,轻轻抿口气,对她说:“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我肯定要管,吴巧艳你今天到教室后面站着上课!” 吴巧艳不服气,眼睛又一瞪:“凭什么?!” 安老师语气和脸色都硬,“凭什么?凭你欺负弱小,不友爱同学!作为无产阶级,我们都是彼此的兄弟姐妹,要互爱互助,携手共建社会主义。而你呢,欺负同学,霸凌弱小,你这样发展下去,有没有发展成坏分子的可能?!” 听到“坏分子”三个字,吴巧艳脸色瞬间慌了。 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安老师,连忙道:“安老师,我不是坏分子,我平时都是跟叶苏瓷闹着玩的!” 安老师认真看着她,“我没有说你现在是坏分子,你也不用这么紧张。知道自己错了,就要去反省,不要还一味地逃避责任。今天罚你站着上半天课,反省好了,给我写份两百字的检讨。” 吴巧艳被“坏分子”三个字给按住了。 明明还想再狡辩个八百回合,但现在是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她站在安老师面前又默了一会,不情不愿道:“知道了,安老师。” 说完偷偷瞥一眼站在她旁边的苏瓷,梨花带雨娇怯怯,手指甲紧紧掐进手心里。 安老师没什么话要再说了,让大家都回去准备上课。 而八个人前后回到教室,七个去座位上坐下来,吴巧艳一个人拿课本到后面站着去。 三四五年级的学生用同一个教室。 低年级的学生看热闹一样,没事就回头往吴巧艳看上一眼。 吴巧艳在教室后面站了一上午,脸蛋耳根羞得赤红,腿都站麻了。 她一边站一边盯着苏瓷的后脑勺,心里把苏瓷放在牙齿间嚼了一百回,早嚼成碎渣渣了。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一窝蜂背起书包跑路,回家吃午饭去。 苏瓷说自己中午不回家,李秋玲也没等她一起,自己背着书包先走人回家。 吴巧艳拿着课本回到座位上,教室里的人已经跑光了。 她把手里的课本往课桌上“啪”一甩,也不去揉她站麻了的腿,对苏瓷说:“叶四丫,今天的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苏瓷背好了书包,懒得废话理她。 她起身径直往教室外去,连个眼神都没给吴巧艳。 吴巧艳更是被气到了,冲着她的背影扯着嗓子再次喊:“你给我等着!等着!!!” 嗓子都快喊劈了,也没能得到苏瓷的半个字的回应。 吴巧艳气得猛捶几下课桌。 然后一屁股坐下来,伸手去捏自己的小腿,捏一下嘴里“嘶”一下。 苏瓷只当狗吠,背着书包走过操场,往大门上去。 她刚走出学校大门,迎面忽然堵过来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苏瓷微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堵在她面前的叶安慧,伸手拿起她的手,往她手心放了个东西,同时说了句:“加油!” 说完便转身跑走了,两根麻花辫在肩头一颠一颠的。 苏瓷低下头来,只见手心里躺了颗水果糖。 -- 第29页 糖纸是透明印白字的,里面的圆形糖块是红色的,大约一分钱三颗。 看着水果糖愣了好一会,苏瓷才微微回过神来—— 堂姐叶安慧给她送了颗水果糖?还对她说了句“加油”? ********** 下午半天,在学校也是出去劳动。 苏瓷中午没有回家,下午也不打算来学校劳动。 她把叶安慧给她的水果糖装在口袋里,先去了公社街道。 也没别的要紧事,到了仍然直奔国营食堂,进去解决自己的午饭问题。 公社不比县里,国营食堂里吃的东西花样不多。 苏瓷没有多做挑选,简单要了碗阳春面,一碗白面条加几颗葱花,喂饱了自己的肚子。 吃完午饭她就坐公共汽车去了县里。 下车后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她从空间里拿出用来修复青花瓷的工具和材料,收起书包裹好脑袋,单拎个杉木大箱子,往昨天那个老爷子家去。 老爷子早就在家等着她来了。 开门让她进屋,慈眉善目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苏瓷也微微笑一下,解释道:“上午要上课。” 老爷子上下打量她一下,“还是个学生,就会这样的手艺,不错。” 苏瓷没搭这茬,她只是来修复瓷盘的,不是来和老爷子聊天各爆家底身世的。 她把箱子放到脚边,直接问老爷子:“那个青花瓷盘您想怎么修?我这里有三种修复方法,一个是锔瓷,一个是金缮,还有一个是无痕修复。锔瓷您知道,就是拼起来钉锔钉,金缮那就是用材料把残缺的部分补回来,不管是缝隙还是后补的,最后都涂金粉,所谓接受瓷器的不完美,给裂纹和残缺另一种呈现方式。无痕那就是,修复成原来的样子。” 老爷子听完这话愣了愣,片刻笑一下道:“你还真是专家,你说的这些手艺,你都会?” 苏瓷不谦虚地点点头,“嗯,只要是古董修复技术,多少都会点。” 老爷子也点点头。 他转身去把自己的青花瓷盘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又确认了一句:“真的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苏瓷拎起箱子过去,再次点头道:“可以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缝口的气泡都做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但因为要补釉做旧,需要的时间会久一点。”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青花瓷想了一小会,转头看向苏瓷,“那这要不少钱吧?” 苏瓷也看着青花瓷,“如今锔活秀已经萧条落寞了,手艺人都转行了。能接到您这一单的活,我很开心,价钱您定就好。我昨天不帮您修,不是为了多赚您的钱,只是不想糟蹋好东西。” 老爷子低眉想了一会,然后松了脸色看向苏瓷道:“小师傅,那就麻烦你了,帮我修回原来的样子。既然你这么有诚心,那我就不能糟蹋了这个盘子。” 苏瓷点点头,“好。” 商量好了怎么修复瓷盘后,苏瓷便在桌子边坐下来。 所有的工具和材料她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老爷子知道她要专心,自然不打扰她。 他捏茶叶给苏瓷泡了一杯茶,便坐去了自己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报纸。 苏瓷安心修盘子,清洗完瓷片的缝口,用粘合剂把两片拼凑到一起固定。 好在这瓷盘是完整的,如果要是缺了少了,那一点点补起来,用时几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用特殊的工具加速粘合剂干透后,苏瓷继续耐心填缝隙。 填好缝隙打好底,随后上色作画再做釉,最后做旧。 这都是精细活,每一个步骤熬的都是耐心和时间。 但苏瓷眼活手速快,不会有失误操作,所以她做起这类修复工作,比许多专家还要快上许多。 老爷子坐着看完了报纸,好奇过来看了她一眼。 看到她干脆利落的着色手法,每一笔青花都快而准地画在了最合适的地方,瞬间就被震惊住了,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没有几十年的功底,画不成这样吧? 这么想着,看向苏瓷的脸,想起她刚才说自己还在上学,瞬间更疑惑了。 这又继续想,可能锔瓷是她家世代相传的手艺,从小就练了。 总之万事皆有可能,老爷子没再多震惊。 他看到苏瓷额头上全是细汗,便开口说了句:“小师傅,这么个天,你把头包成这样,不热啊?你连我家门都进了,还知道我有一件这样的东西,还怕我坑你不成?” 苏瓷闻言笑了笑。 但她没有立马放下手里的毛笔和瓷盘,而是把青花全部补完,才放下来松口气,然后抬手把围巾给拿掉了。 老爷子看着她拿掉围巾,一张白嫩嫩的脸蛋露出来,更是惊得睁圆了眼睛。 虽然知道她是女娃娃,也是知道年龄不大,但真正看在眼里,还是忍不住咋舌啊——这么娇艳艳的小姑娘,居然有这种大师级别的手笔! 苏瓷口渴了,端起杯子喝口茶。 喉咙里舒服了一点,她转头看向老爷子,微笑着说:“等我把补好的青花烤干,再上一层釉,就算修复得差不多了。” 老爷子收起震惊的神色,笑起来道:“你可真是了不得,这是祖传的手艺吧?” -- 第30页 苏瓷不想多扯,索性就附和着点头承认下来了。 老爷子是真对她产生了好奇,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苏瓷又喝下一大口茶,放下茶杯道:“苏瓷,苏州的苏,瓷器的瓷。” 老爷子点点头,“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爷爷。” 苏瓷跟着点一下头,开口说:“秦爷爷,那我继续干活了。” 秦老爷子看她心思都在修复瓷器上,也就没再拉着她闲扯,笑一下走开让她继续工作。 苏瓷长长松上一口气,再次专注起注意力,烤干青花继续上釉。 一直到把瓷盘接拼完好,缝隙全部修补起来,苏瓷才放松浑身的肌肉与神经,竖了个大大的懒腰。撑开筋骨后她回过头,扬声对秦老爷子说:“秦爷爷,修好了。” 秦老爷子忙过来看,发现瓷盘果然恢复如初了。 苏瓷从桌子边站起来,还往他手里递了个放大镜,对他说:“您瞧瞧,我这修复手艺,就是专家也不一定能看出破绽来。” 秦老爷子笑了,“专家都看不出来,我能看出来个啥?” 不过他还是拿放大镜照了照,嘴里啧啧称赞说:“厉害厉害,配得上‘天衣无缝’四个字,简直和原来一模一样。” 苏瓷嘴角微微挂笑,把自己的工具材料全部收拾好,放回杉木大箱子里。 她转头看一下外面的天色,只见太阳已经落到了屋顶上,于是不打算再多留,开口道:“您要是满意的话,我这就先走了。” 秦老爷子自然十分满意,却还是拦了她一下。 他让苏瓷站着等一会,自己进了屋,好片刻出来,往苏瓷手里送了点粮票和钱。 他对苏瓷说:“你这手艺是伺候以前那些达官贵人的,我们都是无产阶级,没有达官贵人那么阔气,就这点粮票和钱,你拿着买点吃的买件好衣裳。” 这丫头一看家里就很穷,身上穿的衣服鞋子,打了一块又一块的补丁。 苏瓷看着手里的粮票和钱,犹豫了一会。 她没有假装清高,片刻看向秦老爷子说了句:“那……我就收下了。” 认真论起来,她也没占他便宜。 她在这里忙和了一整个下午,付出了时间、劳动和汗水,而且她这手艺是无价的。 放在二十一世纪,她给玩收藏的大佬修复一件这样的瓷器,价格比这高不知道多少倍。 而就秦老爷子的这个元青花,被她这么一修复,以后也能多卖出数几倍甚至几十几百倍的价钱。 秦老爷子笑着道:“你劳动应得的。” 苏瓷卷起手心,把钱和粮票收紧褂子口袋里,“谢谢您。” 秦老爷子看她拎上大箱子出门,送她到门上道:“我算是落了把柄在你手上了,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需要人帮忙的,可以来找我,我能帮的都尽量帮你。” 苏瓷看出来这秦老爷子是个好人。 也知道,她这长相以及褴褛穷困的穿衣打扮,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可怜和同情,苏瓷并不排斥这种同情,回头笑着道:“好啊。” 她告别了秦老爷子的家,拎着杉木大箱子找个没人的地方。 歇下来喘口气,她把大箱子收回空间里,顺便掏出口袋里的粮票和钱数了一下。 数下来发现,老爷子给了她四十斤粮票和二十块钱。 粮票上各印了不同的斤重,但都有同一句毛主席语录——厉行节约,严禁浪费粮食。 数完粮票和钱,苏瓷神清气爽。 瞬间身上一点也不累了,走起来都带小跑。 趁太阳还没下山,她赶紧跑去县城粮站买粮食去。 按照粮票的固定份额,换了二十斤的白面,还有二十斤的玉米面,花了十八块钱。 进粮站之前苏瓷找地方从空间拿了个平板小推车,推了四十斤的面出粮站后,又找地方把小推车和粮食全收回了空间里。 随后她又去了国营副食店,在里面买了点酱油味精胡椒醋,花了两毛钱。 买完东西太阳落了西,她又赶紧跑去坐最后一班的公共汽车。 到福园公社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苏瓷把所有东西都装在空间里,走起路来倒也不累,走到大队的时候,她找地方从空间里拿出书包和一小袋白面,还有买的酱油味精胡椒醋。 穿越这几天吃的东西太淡,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苏瓷打算回去和面揉面,做个油泼辣子面来吃,暂时吃不到肉,且先吃个辣面条来解馋。 想到热油浇到辣子和葱花上嗞的一声响,香味扑鼻,苏瓷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万万没想到,她这么一个吃惯了山珍鲍鱼大龙虾的人,有一天居然会馋一口辣子面。 正馋着呢,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嘿!” 苏瓷闻声抬头,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吴巧艳,一个是她的哥哥吴大彪。 这条林间小土路,是从大队到八队必经的一条路。 看来,吴巧艳带她哥哥在这里等她很久了。 第014章 苏瓷不过滞愣了两秒,便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 她只当看不见吴巧艳和吴大彪,走到他们近前的时候也没有停,直接往前走过去。 吴大彪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这丫头应该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立马吓得缩腰抖腿流眼泪才对,现在这淡定得几乎有一点拽的,是叶四丫? -- 第31页 不是叶四丫又是谁? 吴大彪收回神来,把手里捏的树叶放进嘴里咬着,看着苏瓷的背影粗声恶气叫了句:“臭丫头,你给我站住!” 吴巧艳站在吴大彪旁边。 她微扬着下巴,等着他哥哥帮她出今天在学校受的那口恶气。她的左边脸蛋上现在还有一点点隐约的红印子,伸手一摸,就想起今天所受的气! 不止被苏瓷狠抽了一巴掌,还被罚站了半天。 要不是她先动手的,平时又确实经常欺负叶苏瓷,她今天肯定让她妈去学校讨个公道。 她妈别的本事不突出,但骂人吵架是他们向阳大队的第一名。 她自己做贼心虚,也不太想事情闹太大,所以就没告诉她妈知道,而是私下里告诉了她哥,让她哥来帮她出这口气。 有吴大彪撑头,吴巧艳现在也横得很。 她扬着下巴等苏瓷站住,却发现她好像没听见一样,仍旧继续往前走。 吴大彪再次被当作了空气,脸上忍不住浮起了恼意来。 然后他把嘴里的树叶猛吐出去,骂了句“狗日的”,直接就朝苏瓷走了过去。 吴巧艳随脚就跟上,扯着嗓子喊:“叶苏瓷,我哥叫你站住,你耳朵聋了是吗?” 苏瓷仍旧当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甚至抬手顺了一下自己的麻花瓣。 这举动惹得吴大彪更是恼火。 他骂骂咧咧跟到苏瓷身后,伸手往她肩头上按过去,想要把她拉回来好好教育教育她,让她乖乖夹回尾巴做人。 结果吴大彪的手刚碰到苏瓷的肩头。 苏瓷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干脆利落地一个过肩,一把把吴大彪摔在了地上。 吴大彪长得壮,身体“轰”一声落地,震得大地都颤了几颤。 周围灰尘落叶四起,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脑袋衣服上。 苏瓷摔他不过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里还安稳拎着她的白面袋子。 白布袋子不算大,里面装的白面,大概够一家人吃上那么一顿,暂解一下这大半年的饥贫。 吴大彪猝不及防挨了这么一下子,躺在地上嗷嗷叫。 吴巧艳则被惊得梦一下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面容惊恐地看着苏瓷,胸口憋了一团气,呼吸也下意识屏住了。 苏瓷这会没再往家回。 她看一眼吴巧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往她面前走。 吴巧艳着实是被吓到了,看着苏瓷往她面前走,她下意识缩紧了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眼看着苏瓷走到了她面前,并慢慢抬起手来,她吓得猛一下闭紧了眼睛。 但苏瓷却没有甩落掌抽她的脸。 她把那只抓了吴大彪手腕的手,放到吴巧的褂子上,蹭过来擦过去。 吴巧艳屏住气,看苏瓷没出手打她,只是拿她的衣服擦手,便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后对上苏瓷那乌黑带着寒光的眸子,又不自觉缩紧了一下身子。 苏瓷借吴巧艳衣服擦完了手,看一会她脸上惊惧胆怯的表情。 心里想着,以前原主被她欺负的时候,摆出来的应该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吧,害怕得只能低着头哭,并且不敢哭出声音来。 苏瓷没有对吴巧艳动手,只往她面前稍微凑一凑,她就吓得又缩脖子。 苏瓷微微凑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用轻柔微甜的气音说了一句:“我等着你。” 声音轻得落在耳朵上像羽毛,吴巧艳却硬生生听得脊背发凉。 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抖起来,等苏瓷转身走人,绷紧的呼吸也没敢放松。 吴大彪还躺在地上哼哼。 尝试了一下爬不起来,粗声喊吴巧艳,“还不拉我起来?!” 吴巧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苏瓷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把目光从苏瓷的背影上收回来,连忙过去拉吴大彪起来,“哥,你怎么样?” 吴大彪捂着屁股又嗷嗷两声。 看到苏瓷走远的背影,他继续叫了两声:“臭丫头!你给我回来!” 苏瓷自然没回来,拎着她的白面回家去了。 吴巧艳扶着吴大彪的胳膊,看着苏瓷走远的背影,心跳“噗通噗通”快要挤破嗓子眼儿。 吴大彪揉两下屁股和腰,疼得直抽气。 他咬咬牙,转回头来看向吴巧艳,拧着眉问她:“这臭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吴巧艳眼珠子晃了晃,也在心里想——是啊,叶四丫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难道她不止重生了,还带了什么大力的光环回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不敢再欺负她了。 按照她现在的力气和武力值,不是分分钟就把她给拍死了? 今天上午做操时候挨那一巴掌,火辣辣疼得钻心,简直是让她记忆深刻。 现在她哥哥也被她当玩具一样摔在地上,轰的那一下砸地面上,骨头都要散架,看着就疼。 吴大彪看吴巧艳发愣,不爽地又开口:“想什么呢?我今天就是没防备,不知道她练了这么一手,让她给摔这儿了。你等我下次,我非揍得她跪下来求我!” 吴巧艳现在心里有点虚了,看向吴大彪说:“哥,要不……算了吧……” 吴大彪眼睛一瞪,一脸横肉,“什么叫算了吧?你被她抽了一巴掌,又被罚站半天,我现在又被她摔这么这一下子,这是能算了的事?一个黄毛丫头,学两招防身以为能上天?” -- 第32页 说着往八队的庄子上走去,再次疑惑:“你说……她这一手跟谁学的?” 吴巧艳跟在他旁边,摇摇头道:“不知道。” 吴大彪走路一瘸一瘸的,不时疼得嘶口气,还是那句:“我今天没防备,你等我下次……” 说着想起来什么,看向吴巧艳,“刚才的事不准跟别人说,包括爸妈,我还要面子呢。” 吴巧艳心里揣着玄乎事儿。 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声:“哥,我知道了。” 吴巧艳扶着一瘸一拐的吴大彪回到家。 他妈赵秀菊手里端着碗,出声就问:“两个人死哪去了?饭都不吃了?” 吴大彪瘸着腿到桌子边坐下。 他爸吴有财看他两眼,又问:“又跟人打架去了?” 吴大彪拿起筷子,等着吴巧艳端饭过来。 他先夹了片腌黄瓜,放到嘴里嚼着,回话道:“没有,走路不小心滑了一下,栽路沟子里去了,差点给我腿摔折了。” 无有财对这话半信半疑,但也没多问。 赵秀菊有点心疼,说了句:“走路不知道慢着点?” 吴巧艳端了饭碗过来,吴大彪拿起玉米面窝窝头咬一口。 就着腌黄瓜,含在嘴里嚼着,含糊着说:“摔了一下而已,不严重。” 吴巧艳还在想苏瓷的事情。 她端着自己的碗坐下来,敛着目光神色安静吃饭。 其他人在说话,她都听不到。 她在心里想,看叶四丫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软废物了。今天这件事,她到底是咽下这口气忍了,还是再想办法报复回来。 忍了的话,心里憋得慌。 可不忍的话,再往下继续闹,闹大了收不了场也不好,万一真给她扣个“坏分子”的大帽子呢,那性质可就变了。 要不就认栽算了,今天就当被狗咬了。 接下来她也不去招惹叶四丫了,小打小闹也没什么意思,她得把眼光放长远,安心等着来年夏天,抢在叶四丫前头,去救那个上辈子会暴富归乡的小说男主——严正兵。 只要把严正兵救下来,和他处好关系,她这辈子铁定就稳了。 到时候吃山珍坐豪车住豪宅,随便甩个眼色给叶四丫,都够让她憋屈难受的了。 想到这里,吴巧艳心里舒服了一点。 同时心里又攒起一股劲,暗暗道:叶四丫,咱们走着瞧。 苏瓷背着书包拎着面袋子到家,家里人刚好吃完饭。 叶老二习惯性地饭后坐在院子外抽旱烟,她只当没看见,径直进院子。 苏华荣坐在堂屋门外做针线,看到苏瓷回来,抬头便问了句:“吃过饭了没有?” “还没有吃。” 苏瓷往灶房里看一眼,只见大姐叶苏英和二姐叶苏梅在灶房刷锅洗碗扫地。 叶苏红和叶苏芳在枣树下整理各处断筋打结扣的皮筋,大约在等着叶苏英和叶苏梅忙完,一起去打谷场上跳皮筋玩。她俩都往苏瓷看了一眼,但没有说话。 大哥叶安国手里捧着《苦菜花》,正在看书。 二哥带着小弟叶安家玩石子,在地上画格子走棋玩。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没人特意招呼。 苏华荣伸头往院门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后,往灶房指了指,在不惊动也老二的情况下示意苏瓷——锅里给她留了热饭。 苏瓷当然明白,但她没立即进灶房去。 她看向叶苏红和叶苏芳,忽开口说了句:“叶苏红叶苏芳,洗个手进来帮忙。” 这话一出,不止叶苏红和叶苏芳,其他人也都转了目光去看苏瓷。 还是叶苏红反应快,眼珠子骨碌转一圈,立马起身跑过来,笑着问苏瓷:“我来了,帮什么?” 苏瓷把手里的面袋子往上一提:“和面。” 一听是和面,在场的所有人又都怔了一下。 叶苏芳还在那傻愣,叶苏红恨铁不成钢地冲她招招手,“五丫头,傻子了你?快过来呀。” 叶苏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过来。 苏瓷这便在其他所有人的注视中,带着叶苏红和叶苏芳一起进了灶房。进去后在小桌子上放下面袋子,她又对叶苏英和叶苏梅说了句:“大姐二姐,你们出去吧。” 叶苏英和叶苏梅看她是要做饭的架势,不好说什么,便一起让出来了。 出来后就在院子里坐着,一个比一个好奇,不时就伸头往灶房里面看上一眼。 叶苏梅小声问叶苏英:“和的是白面吗?” 叶苏英收回目光来,说话冷冰冰的,“你馋你也去帮忙。” 叶苏梅抿抿嘴唇,没再说话了。 叶安家人小不管这些,直接起身跑去灶房里,看到叶苏红在和面,“哇”一声惊叹道:“好白好白的面啊。” 院子里叶安国和叶安军互看彼此一眼,然后默契地看向院门上的叶老二,都没说话。 苏华荣算是最淡定的了,坐在堂屋门前,低下头继续做她的针线活。 灶房里,叶苏红站在桌边扶着面盆笑着揉面,揉得倍起劲。 叶苏芳正在锅后点火烧锅,折腾了好半天,也没把柴禾点起来。 叶苏红看急了,冲她说:“叶苏芳,你真是笨得十个手指不透光,全是整的。点个火都不成,你说你还能做什么?家里就还剩一盒洋火,你别一顿就给败了。” -- 第33页 听到这话,叶苏芳嘟哝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 苏瓷知道叶苏芳笨,但亲眼看到,这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为了不让她浪费火柴,苏瓷只好亲自过去,帮她把柴禾给点起来。 灶底的火慢慢烧起来了,苏瓷站在锅前,撸起袖子准备展示她的厨艺。 她之前靠穿越谋生活,去过各种各样的世界,像做饭这种基础性技能,还是会一些的。 叶苏红在旁边认真揉面团。 苏瓷等锅里的水烧干,倒进一点点油烧热,随后捏了一点花椒进去,再把准备好的一把干红辣椒放进去,炝炒到干硬酥脆微微变棕。 干辣椒和花椒都是家中自留地里收的。 平时家里炒菜不多,摘了以后,就晒干了收在家中。 炒好辣椒,苏瓷刷了锅,又在锅里倒上一大盆水,让叶苏芳继续烧。 她把炒好的辣椒放到大碗里,拿来短擀面杖,耐心地把辣椒碾碎。 辣椒不特别辣,但经锅一炒还是很呛人。 叶安家经不住呛,没忍住咳嗽两声,忙捂着鼻子跑出去了。 坐在院子里的其他人当然也都闻到了,没有呛人的味道,只有油辣香,香得忍不住咽口水。 叶老二砸吧着烟嘴,只当没闻到,不闻不问,继续保持他老父亲的气性和体面。 灶房里,苏瓷碾好辣子的时候,叶苏芳也把锅里的水烧开了。 苏瓷又指挥她,让她去门前的菜园子里薅几棵小葱。 叶苏红揉的面团醒好了,白而有韧劲。 在苏瓷的指挥下,她拿了长擀面杖,又开始在面板上开始擀面皮。 把面团擀薄,手指托一下微微透光便好了。 随后洒上面粉切宽面条,宽面条下锅一煮,透薄水亮有劲道。 苏瓷把煮好的面捞进饭盆里。 叶苏红和叶苏芳站在旁边,看着这白亮水滑的面条,闻着辣子的香味,这就开始一下一下咽口水了。 苏瓷还是不慌不忙的,切了一大把小葱放面条中间。 随后从书包里拿出酱油味精胡椒醋,全都加了适量到面条中间,再热锅烧上油,用铁勺舀着热油往佐料葱花辣子上一浇。 呲啦一声,葱花香、辣子香、佐料和面条香,全部被激发了出来。 叶苏芳口水流到了下巴,被苏瓷提醒,忙抬手一把给抹掉了。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饭盆里的油泼辣子面。 雪白水亮的面,眼红喷香的辣子,还有绿油油的葱花,以及把人舌头都拽出来的香味,简直让她想把头伸到盆里去。 苏瓷看着叶苏红和叶苏芳直了眼珠子,且口水不断的样子,只笑了一下。 浇完热油,她拿了筷子把面条里的佐料全部拌开,指挥叶苏红:“拿碗吧。” “欸欸欸。” 叶苏红急得不行,连忙去灶台上拿饭碗。 一拿只拿了三个。 苏瓷看她一眼,开口道:“拿九个。” 叶苏红简直听话得不行,忙又去多拿了六个碗。 九个碗在桌子上摆开,苏瓷便端着饭盆,给每个碗里都夹上面条。 装好碗后,盆里还剩下一些。 苏瓷把盆放一边,继续指挥叶苏红和叶苏芳:“拿上筷子,端出去吧,大哥二哥,大姐二姐,小弟和妈,一人一碗。” 叶苏红和叶苏芳愣一下,没想到都装碗了还不能吃。 不过她们这时候也不敢说什么,忙根据苏瓷的指示,拿上筷子端起碗,一碗一碗给送了出去。 把碗筷送到大哥二哥、大姐二姐手里,他们一边直勾勾盯着面条吞口水,一边都推辞说:“不吃不吃,都吃过饭了,哪还能吃得下去啊。” 叶苏红嘴巴利索,“稀水饭就着黑馒头,吃没吃饱你们有数。做了一大盆呢,不吃白不吃。” 说着学苏瓷,“不吃的话,倒到鸡窝里喂鸡去吧。” 人都吃不上的好东西,倒了喂鸡? 这自然是不能够的,于是一个个地都接下了叶苏红和叶苏芳端出来的碗筷。 苏华荣也没推让,笑着把面条接了。 随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端着拌了小葱油辣子的白面条,大口大口吃起面来。 叶安家吃得眼睛锃亮,小表情极度夸张,“这也太太太好吃了吧!” 叶苏红在旁边点头,一筷子不等一筷子地往嘴里送,含糊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面条宽薄水亮,吃在嘴里弹弹的,很有韧劲。 被热油激过的佐料辣子包裹在面条上,伴着小葱的味道,又鲜又香,总之就一个字——绝! 苏瓷端着碗,吃得很是斯文。 虽然她这几天也被粗茶淡饭搞得嘴很馋,但还不至于像叶苏红他们,狼吞虎咽吃相狂野。 半碗面条下肚,心里舒服多了。 苏瓷坐在小板凳上抬头,看向院门上的叶老二,笑着问:“想吃吗?算您五分钱一碗,盆里刚好还剩下一碗。去店里吃的话,可不止五分,起码得一毛一碗吧。” 叶老二早被辣子面的香味折磨得浑身难受了。 在大家吃面的时候,他就坐在院门边冷着一张脸,心里又闷又气,死命地砸吧他的旱烟嘴,好像能吸出面条味似的。 其他人都被面条俘虏了,全忘了叶老二的存在。 -- 第34页 现在听苏瓷这么一问,才都意识到,自己亲爹在门口坐着呢,只能干看着他们吃。 除了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其他人都看着院门上的叶老二。 叶老二深深吸口气,能明显看到他胸膛上的起伏,却是继续沉着脸,硬是不搭理苏瓷。 苏瓷微微笑一下,低下头继续吃面。 其他人吃得快,早把碗里的面条吃完了,一个跟一个去灶房里放下碗。 再回到院子里坐下,每个人脸上都是极为满足的表情。 叶安家甚至把褂子撩起来,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道:“饱啦!” 叶安国看他可爱,笑着摸一下他的头。 随后他伸手到自己褂兜里,凝神摸了一会,摸出五枚小硬币,送到苏瓷面前说:“不能白吃你的,五分钱,小苏瓷你收着吧。” 苏瓷还在吃面,忙捏着筷子摆摆手,“不用。” 叶安国不多废话,还是把钱塞进了她的褂兜里,“必须用。” 叶安军看叶安国给钱,他犹豫了一会,也从身上掏出五分钱。 和叶安国一样,他把钱塞进苏瓷的褂兜,笑着道:“这钱确实应该给。” 钱已经在口袋里落稳了,苏瓷也就没再推辞。 但这弄得叶苏英和叶苏梅有点不好意思,叶苏梅有些为难道:“四妹,我们没有钱……” 苏瓷捏着筷子摆摆手,“不用给了,我用了家里的油盐和辣椒,差不多抵了。” 说着又补上一句:“但我爸要吃的话,必须得给。” 叶老二:“……” 他气得咬牙,差点把黄铜烟嘴儿咬下来! 气一会后,他忽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往院子里走两步,气势很足地对苏华荣说:“给她五分钱!” 说完就低头进了灶房,自己拿了筷子,连碗都不要,直接端起饭盆出来了。 他仍坐回到院门上,端着饭盆一口一口地吸面条,一副吃了今天不管明天的样子。 苏华荣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一毛钱来。 她把钱送到苏瓷面前,怼一怼她的胳膊,示意她收下。 苏瓷却没收,只冲苏华荣伸出五根手指来。 说了只要叶老二的钱,那就必须只能要叶老二的钱。 苏华荣看她态度很坚定,也就收了回去,又给她掏了五分。 苏瓷这回很干脆地收下了,把碗里剩下的一点面条,全部给吃完。 叶老二在门口埋头吃面,那模样也像饿了八百年。 面条的香味在门外散开来,很快就飘到了邻居家的门口。 吴巧艳刚吃完饭洗好碗出门,打算去打谷场溜达纳凉。 结果刚走出院子门,忽闻到一阵扑鼻的香味。 她顺着香味转头一瞧,只见是叶老二抱着饭盆在吃面条。 那面条可真是白得晶莹薄弹又透亮,沾着一点葱花和辣子佐料,一眼就让人流口水。 重生也快有一个星期了,吴巧艳每天吃粗粮,吃得都快吐了。 要是没活过一世,没过过不愁吃穿的日子也就算了,过过了又回来,这滋味简直不是人受的。 受了这么多天,忽然闻到这么香的味道,又看到这么诱人的面条,瞬间就走不动道了。 可站了一会更加难受,因为那面条只能看到闻到,却吃不到。 心里怪不痛快的,吴巧艳便阴阳怪气说了句:“哟,叶二叔,吃面条哪?” 叶老二闻声抬起头,嚼着嘴里的面条,看了吴巧艳一眼。 片刻,他咽下了面条说:“你馋哪?” 不等吴巧艳开口,又接一句:“你馋着吧。” 说完低下头,继续大口吸溜他的面条,人间美味。 吴巧艳气得牙都要咬碎。 使劲跺一下脚,把口水咽下去,眼神在面条上流连打转,捏着鼻子转身往东头打谷场上去了。 第015章 八队东头的打谷场上,一堆一堆地聚了不少人。 人都是前后三个庄子上的,吃完晚饭闲下来,就在这里纳凉扯家常。 妇人们手里通常还会拿点针线活计,或者捏着竹子棒针织毛衣。 毛线都是洗得掉了色的,拆了织织了拆,旧线补新线,不穿到手一拉就断,根本都不会扔。 吴巧艳到了打谷场,没有找她年龄相仿的人一起玩。 自从重生回来后,她也不喜欢和同龄人玩,而是热爱往妇人堆里扎去,听她们说家常,说各家各户婆媳夫妻之间那点事。 她在人堆里找到叶老太。 自自然然地走过去了,开口就说:“大奶,四丫他们在家吃面条呢,您怎么不去啊?” 叶老太没以为吴巧艳在跟她说话。 反应过来了,她指指自己,“巧艳你在跟我说话呢?” 吴巧艳点点头,“对啊。” 叶老太嗤一下笑了,“巧艳啊,咱也不能这么睁眼说瞎话啊。放眼整个向阳大队,也没几家能吃得上白面条,老二家能吃得起?不兴这么胡说的。” 吴巧艳眼睛微微睁大,语气认真又诚恳,“大奶,我骗您干什么呀?真的在吃面条,我亲眼看到的,叶二叔直接端着个盆呢。面条里还放了辣子,小葱酱油醋,好些调料呢,香得人直流口水。您是家里长辈,他们自己在家偷偷吃好的,不请您过去,是不是不该?” -- 第35页 吴巧艳这话一说完,把在座人的口水都勾下来了。 不过还是没有人相信,叶老二家能吃得起这样的面条,他家人口多,连红薯干稀饭都要省着吃呢! 叶老太也还是不大相信,但看吴巧艳的样子,又觉得这丫头没在说谎。 她想了一会,手撑大腿站起来,“那我往老二家看看去。” 说完她把自己的小板凳让给吴巧艳坐,拿了芭蕉扇转身走人。 她这一走,其他老太太问吴巧艳:“真没瞎说?” 吴巧艳“嘿”一声,“我瞎说图什么呀?” 其他人还是不信,只问:“那你说,叶老二家,哪来那么多白面擀面条吃?” 吴巧艳自己也很好奇,想一下道:“那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到了。” 其他人哈哈笑起来,“丫头,你怕是看走眼了。” 叶老二家。 一盆面条被吃得精光,叶苏英和叶苏梅正在洗碗刷锅。 院子里,叶安国捏了捏手里的书,最终还是看着苏瓷问了句:“四妹妹,你不要怪我多嘴,我是你大哥,还是想关心一句,你这些白面从哪里来的?还有,哪来的钱买那些佐料?” 家里日子贫苦,除了会备油和盐,其他佐料根本不会买。 就油和盐吃得都不多,因为家里不常炒菜。 苏瓷知道他们肯定会问。 她不想多说,只看着叶安国道:“赚来的,大哥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叶安国又捏了捏手里的书,“那就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再问细致些,想知道钱到底是怎么赚的。 但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忽听到他奶奶的声音从院墙外面传了进来。 “老二啊,我听说你们一家,在家吃好东西呢?” 叶老二坐在院门上,看到叶老太过来,忙起身站起来。 他倒没说吃的,只出声道:“妈,您怎么过来了。” 叶老太哼一声,“怎么?你家我还不能来了?” 叶老二微佝着腰,“不是不是,你什么时候想来,来就是了。” 叶老太脸色嫌弃不已,“你家这地界,我是真不愿来,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穷酸气。” 转身进院子门,“我是听人说,你们偷偷摸摸的,在家吃好东西呢。” 叶老二跟着叶老太进门。 心想面条都吃完了,说多了少不了麻烦,便道:“我们家能有什么好东西吃。” 往院子里走两步,叶老太嗅两下鼻子,忽转头看向叶老二,一脸凌厉道:“胡说!你当我老了鼻子也瞎了,闻不出味来了?这满院子的香味,哪里来的?” “炒干辣椒的香味,想吃么?想吃给你炒一碗。” 叶老二还没说话,苏瓷忽出声说了这么一句。 这话一出,院子里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想到之前苏瓷和叶老太那顿吵,叶安国忙起身道:“奶奶,四妹妹说得对,就是炒了一点干辣椒,我妈碾碎了用来酱黄豆呢,我们都爱吃点辣。” 叶老太又嗅两下鼻子,“单是炒辣椒,没这么香!” 叶苏红这边忙又脆声开口:“奶奶你鼻子真灵,还放了一点花椒。” 叶老太狐疑地看着院子里这一家子。 苏华荣坐那做针线,连头都不抬一下,她忍不住在心里骂——这个逼永远不知好歹,见了她就给个死人脸。闷不吭声的,这种儿媳妇,都哪都不招人喜欢! 免得自己生气,叶老太不再多看苏华荣。 她狐疑着表情进灶房,看了看叶苏梅正在刷的碗。 吃面的时候,碗底都被舔干净了,哪还有多余的东西让她看见。 没找到好东西,叶老太到院子里要个小板凳坐下,摇两下芭蕉扇,架子很大道:“给我倒碗茶。” 叶苏英在灶房里冷着脸,没少在心里骂叶老太。 叶苏梅面色倒是一直柔和,忙倒了一碗白开水出来,恭恭敬敬地送到叶老太手里。 叶老太接碗喝口水,放回叶苏梅手里。 她摇着芭蕉扇,跟老佛爷似的,又开口说:“你们要是敢背着我吃好东西,叫我知道了,别怪我不给你们好脸面,做儿女的不孝敬,那就应该拉出去枪毙!” 苏瓷冷笑了一下,开口就想怼她。 但想到叶安国刚才努力打圆场的样子,她想想也就没出声,不给叶安国添麻烦。 但这一声冷笑,还是刺激到了叶老太太。 叶老太没好气地瞥她一眼,那眼睛里简直藏着刀子。 看没有人顶她的话,她气势越发盛。 尤其之前在这里吃了瘪,她一直还堵着这口气想往外出呢。 于是这就自己唱起戏来了,摇着芭蕉扇絮絮叨叨道:“老二啊,你打小就没出息,不如你大哥。娶个媳妇也不行,下猪仔似地生这么多,却一棵好苗子都没养出来。你们这一家子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安国念书的时候看着还行,可这毕了业,也还是个种地的料。再看看咱家的家明,同样念书出来的,人家就在供销社当会计。你们就是,又穷又没出息,不给老叶家长脸。” 这番话絮絮叨叨这么一说,直接弄得全家人没了笑脸。 苏华荣捏着针线布料,顿了好半天没有动。 叶安国低下头来,下意识卷起手里的书,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 第36页 没有人说话,叶老太继续絮叨:“安国读书都没用,还花那瞎钱让四丫读。真是奇了怪了,丫头读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嫁人,生孩子伺候婆婆,读了书难道能伺候得更好?” 叶老二打小就习惯了这种贬低挖苦,从不顶嘴。 他不说话,他的老婆孩子也自然不说话,哪怕平时牙尖嘴利的叶苏红,也只是低头听着。 苏瓷盯着叶老太,稍稍拨了一下手指,往她面前丢了一颗小石子。 石子滚到脚边停下来,叶老太抬头看向苏瓷,忽想起那天砸在墙上的石子,瞬间噎了一下。 苏瓷眼神冷,盯着她问:“说完了吗?” 叶老太吞口口水,努力维持住气场,“你要听,我倒是能再说两车。” 全是羞辱挖苦的话,说上一千一百句都不带重样的。 苏瓷手指间搓着两颗小石子,声音淡淡的,“好啊,那你再说两句来听听。” 叶老太吞口气,稳着表情“你让我说我就说?你算什么东西?” 苏瓷眸光更冷了些,手指间忽一弹,一颗石头猛地飞过叶老太手上的扇子,直接在扇子上穿了一个洞。那石子更像子弹,嗖一下崩到墙上,砸得泥灰四落。 叶老太被吓得脑子里的弦猛地又一紧。 拿着芭蕉扇那只手,忍不住慢慢地抖起来了。 “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叶老太呼吸打颤,想要说话,却半天没吐出字来。 其他人全都眼神微惊,往苏瓷看了一眼。 叶老二本来还要训苏瓷几句的,霎时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了。 倒是叶安国,突然好像有了勇气一般,看向叶老太道:“奶奶,日子还长得很,我家现在穷,不代表以后一直都会穷,您没必要这样挖苦我们。” 叶老太冷笑一下:“从小定八十,一家子窝……” 说着碰上苏瓷的眼神,硬生生把下面的刻薄话给咽下去了。 感觉自己是占不上什么便宜了。 叶老太咬咬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天上就是下金条,也下不到你家这地界上,穷命就是穷命!” 苏瓷看着她步子越走越快,真想一颗石子弹穿她的脑袋。 她捏着手里的石子,冲叶老太扬声道:“老太太,你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活着看看我们家会不会穷一辈子。假使以后富起来了,你可别眼红来巴结,再来演个慈母好奶奶。你今天一定记好了,以后但凡你笑着把脸伸过来,我就一定把你的脸给打肿。” 叶老太闻言停下步子,回头冲苏瓷讥笑一下。 然后扬一把手里的芭蕉扇,“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骂完不再跟苏瓷胡掰扯,径直走了。 走两步又停住,回头硬气说:“倒是你们要记住了,以后甭管遇到什么事,别想老大家帮一点忙!四丫头你硬气,我看你能不能硬气一辈子!” 叶老太消失在门口,院子里安静下来。 叶老二看看苏瓷,到底没说话,咽口气继续回院门上坐着抽烟去了。 这样安静了一会,叶苏红转头看向苏华荣,垮着声音问了句:“妈,奶奶怎么这么不喜欢我们啊?每次说话都这么难听,好像我们不是她的后代一样。” 苏华荣不抬头,慢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要什么理由?” 叶苏红微微低下头来,攒劲一般:“我以后,一定要嫁个城里的有钱人!” 叶苏英忽从灶房里出来,“有钱人凭什么看上你?” 叶苏红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大姐,你不刻薄人会死啊?” 叶苏英抿抿嘴唇,往旁边坐着去,没再说话了。 叶老太刚来给家里人都添了堵,她还是别再继续给人添堵了。 苏瓷搓了搓手里仅剩的一颗小石子,声音清清淡淡的,“不想被人刻薄挖苦,不想听那么多难听话,那就自己争气点,别永远都是一副窝囊废的样子,个个都是软柿子。” 这话不止是说给叶苏红听的,是说给家里所有人听的。 叶老太能这么挖苦他们,还不是因为他们确实窝囊不争气,活得没有骨气也没有脾气。 这话一出,像是给每个人的脸上都甩了个巴掌。 所有人都默了声,把头微微垂下去。 小片刻,叶安军出声说:“有些话只是说起来轻巧,整个向阳大队,就咱家和大伯家两家姓叶的。我们这庄上散户最多,谁家不是收着脾气和气做人?但凡和那些大姓闹起来,就算占理最后也吃亏。闹到了大队革委会,人家也帮大姓的,不是敷衍几句就是拉偏架。” 苏瓷眸子淡淡看着叶安军。 等他说完了,她语气冷淡接了句:“那你们就继续怂下去。” 叶安军只是在说真实情况,被苏瓷给噎住了。 他张张嘴要继续辩,被叶安国拉了一把,也就吞口气把嘴闭上了。 苏瓷没再看他,收回目光的时候忽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这便又抬起头看向叶苏芳,问了她一句:“五丫头,安老师让我问你,你想不想去上学?” 这话题十分突然,叶苏芳愣了一下神,随即果断回答:“当然不想去啊。” 苏瓷放软目光,尽量让语气温和,“去试试,万一喜欢呢?” 叶苏芳转头看了看家里其他人,最后看向苏瓷,“我不喜欢读书。” -- 第37页 苏瓷耐着性子,“先去旁听试试看,不喜欢再说不喜欢的话,别这么早下定论。” 叶苏芳犹犹豫豫的,最终看向了叶老二。 叶老二坐在院门上安心抽旱烟,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看也不看这边。 苏瓷不管叶老二,只看着叶苏芳。 看一会想起叶苏芳好吃,她眸子微微动一下,从身上摸出那颗红色水果糖,放在手心里伸出去说:“你去听两天课看看,这颗糖给你吃。” 看到水果糖,叶苏芳瞬间不犹豫了。 她应一声“好啊”,一把抢过水果糖,剥开糖纸就送嘴里去了。 叶苏红有点眼红,看向苏瓷问:“还有吗?要不我也去听两天课?” “就一颗,没有了。” 叶苏红收回期待的目光轻轻“哦”一声,只能眼巴巴看着叶苏芳吃糖。 苏瓷没别的事要说了,也不想再在院子里坐着。 她看向叶安家,冲他伸出手去,“小弟,我们出去走走。” 叶安家欢喜,跳起来拉住苏瓷的手,和她出门去。 他的手就很小一只,软乎乎的像个面团。 出门后,苏瓷没有带叶安家往人多的地方去。 她带他在人少的地方走了走,用小孩的语气和他聊天,问他今天的面条好吃不好吃之类的。 聊着聊着,苏瓷眼神认真了些,看向叶安家说:“小弟弟,你一定不要学你二哥和其他几个姐姐,让他们去读书,就跟要他们命似的,都认为去读书的是傻子,读书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四姐现在告诉你,读书是件好事情,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到了学校里,就算其他人都胡闹乱跑不学习,学工学农闹革命,你也不要学他们,你要踏踏实实学知识,知道吗?” 叶安家听得似懂非懂,抬起头问她:“为什么呀?” 苏瓷捏捏她的小手,“因为世界很大,书里的世界更大。” 叶安家眼睛明亮,像洒了碎钻,“四姐,那世界有多大啊?” 苏瓷笑一笑,“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叶安家想都不用想,“福园公社啊。” 一年下来也去不了几次,每次去公社买东西,都算是家里的大事了。 苏瓷停下步子,蹲下身子和小小的叶安家视线持平。 她看着他的眼睛软声道:“比向阳大队更大的地方是福园公社,比福园公社更大的地方是丰谷县。丰谷县以外还有市,还有很多更大更漂亮的城市。不读书,你的世界就只有眼前这个小村庄,这个小镇。读了书,你可以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见识更大的世界。” 叶安家其实听不大懂。 他微微歪着脑袋,一脸奶气地盯着苏瓷,摆出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模样,然后十分认真地点头道:“嗯,我相信四姐,我一定会好好读书!” 看他这样,苏瓷心里一暖笑出来。 她伸手摸摸叶安家的头,“今天四姐只有一颗糖,下次有糖了,再给你吃。” 叶安家摇摇头,“给三姐吃吧,不然三姐会更加不开心。” 一个小小的人儿,小而粉嫩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眼底碎芒闪亮,声音和脸蛋一样奶,乖得人心都融化了。 第016章 清晨的空气里透着丝丝凉爽。 苏瓷和叶苏芳并肩走在去向阳小学的路上。 入小树林的时候,头顶飞过几只麻雀,扑扇着翅膀扫几片落叶下来。 苏瓷认真对叶苏芳说:“你现在先去学校旁听,安老师说了,上课的时候会特殊照顾一下你。没问题的话,下学期就交学费,正经开始上学。” 叶苏芳仰着头看苏瓷,“只要好好上学,就每天都有糖吃吗?” 苏瓷被她噎了一下,看她好片刻,轻轻咽口气说:“没有。” “丫头你得明白,你上学不是为了暂时有糖吃,而是为了你自己的未来。只有读书识字,才能去思考更多的东西,有清醒的头脑,也才能不一辈子受人欺侮嘲笑。” 叶苏芳低下头,声音小小,“可我就是为了吃糖啊。” 苏瓷闭气,然后深深吸口气,“如果你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会有吃不完的糖。麦乳精、巧克力、糖果、桃酥、鸡蛋糕、冰棒……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到撑都没问题。” 叶苏芳听到这话,眼睛里亮起了光。 她又抬头看着苏瓷,咽一大口口水问:“真的吗?” 苏瓷点点头:“真的。” 叶苏芳觉得,如果是真的,那简直太美妙了,那简直就是天堂般的日子啊! 现在就是大队书记家里,都过不上这种日子呢。 可是她脑子也不完全是废的,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对。 于是她看着苏瓷质疑:“四姐你在骗我吧,大哥学习那么好,高中毕业回家,也就是种地啊。三姐说读书都是坑人的,就是白花钱,还不如劳动攒点钱买好吃的。只有以后找到好婆家,嫁的男人有本事,才能过得好,不受人欺负。” 苏瓷轻轻闷口气,耐着性子,“大哥是因为没赶上好时候,我们不一样的。你三姐那叫思想狭隘,谁说女孩子只有找婆家一条路?女孩子要自立自强,不然一辈子被人捏在手心里,说话都没底气。” 叶苏芳想了想,表示不能理解。 在她的认知当中,女孩子就是从小靠父母,长大嫁人靠婆家,没错啊。 -- 第38页 她挠了挠脑门,一脸的疑惑。 然后她看了看苏瓷,放弃了再表达。 苏瓷一看就知道,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有些观念已经在她脑子里扎下根了,也不是别人说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该说的都说了,苏瓷也就没再多废话。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要过,谁有那精力过分操心别人的人生。 到了学校,苏瓷先把叶苏芳带去见了安老师。 安老师高兴得很,带她去一二年级的教室,给她安排了一个座位坐下来。 苏瓷没再多管,到自己教室里坐下来,安心地掏出语文课本。 她和李秋玲说了几句话,便开始安心地看书读书,倒不是装学生样子,而是她确实忘记这些文章了,再次学起来也挺有意思的。 苏瓷在看书的时候,就觉得后面有一对眼睛要把她射穿。 但她转回头去看,吴巧艳又怂得立马把头低下。 苏瓷扫她一眼,目光落下去,看到她正在写检讨书。 “检讨书”三个字当中,就会写一个“书”字,其他两个都是拼音代替。 看着那两个拼音,苏瓷没忍住笑了一下。 吴巧艳听到声音抬头,意识到苏瓷在笑什么,顿时觉得受到了羞辱,脸蛋霎时涨得赤红,连忙用胳膊把检讨书给盖住了。 苏瓷看她这副模样,又笑了一声,然后转回身继续看自己的书。 吴巧艳恼羞成怒下意识就想踹苏瓷的凳子,冷不丁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又默默把伸出去的脚给收了回来。 收神坐好,吴巧艳又羞又恼,继续写她的检讨书。 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挠头,简直都要把头皮挠出血来了。 虽然她多活了一世,但前世也没怎么认真念过书,这又过了几十年,该忘不该忘的早忘干净了。现在让她写两百字的检讨,简直比让她登天还难! 于是她用尽了毕生所学,最后胡诌了两百字,其中大半的字都是拼音代替。 安老师看了也想吐血,恨铁不成钢道:“五年级了,我就教了你这些?” 吴巧艳小声道:“我又不指望上大学……” 她上辈子就不喜欢学习,看见书就头疼。 这又离开学校几十年再回来,哪还有那脑子和心思学课本,费劲得要死,跟都跟不上。 她早想过了,这辈子她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抢占先机去救严正兵。 学习改变命运这件事,对于她来讲,可操作性太低。 她生来就不是学习的料,把自己逼死在教室里也成不了。 再说了,她同龄同村的这几个,后来没有一个是靠读书成才的,她可不浪费时间和心力在这上。 安老师不知道她心里的具体想法。 看她一副老油条的样子,只气得咬一会嘴唇,然后抿气收下检讨书,让她回教室去了。 经过昨天的一系列事情,吴巧艳今天收敛老实了许多。 苏瓷一上午过得安稳平顺,中午放学,她原本是想和前两天一样,直接出去走街串巷赚点钱。但又想到叶苏芳第一次来上学,这丫头从没自己出来做过什么事,便打算先带她回家。 她和李秋玲出教室,去到隔壁教室门口。 伸头往里瞧,没看到叶苏芳在里面,于是苏瓷拦了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问她:“你们班今天刚来了一个新同学,叫叶苏芳,她已经走了吗?” 小姑娘抬头看苏瓷一眼,“她上节课课间就走了,哭着走的。” 苏瓷这一上午都没关注这边,愣了愣又问:“怎么了?有人欺负她了?” 小姑娘想一下,摇摇头:“我不太清楚的。” 苏瓷轻轻吸口气,放了人小姑娘回家,她也没再找别人多问,和李秋玲一起出学校。 李秋玲手指捏着挎包带子,看苏瓷两眼,“她比一二年级的学生大那么多,应该不是被欺负了吧?课间也没听到隔壁班有人闹事起哄啊,今天还挺正常的。” 苏瓷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淡淡的。 目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什么情绪,只简单说了句:“我回去问问。” 李秋玲家是六队的,和八队在一个方向。 苏瓷和她一起走过那片必经的小树林,就分开方向各自回家去了。 走过金家门口,目光扫过墙根上的开蓝花的婆婆纳。 苏瓷刚进一家门,就看到叶苏芳坐在灶房门口,正在低着头抠指甲。 苏华荣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你四姐让你去读书,你这半天都没撑,就回来了?” 叶苏芳低着头吸鼻子,“三姐说得对,读书就是花钱找罪受,我再也不去了。” 苏华荣又说:“一个两个都没出息。” 叶苏芳吸溜着鼻子,“大哥有出息,还不是回来种地。” 这话刚说完,视线里出现了灰布裤腿和扣带布鞋。 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她四姐回来了,于是她把头垂得更低,手指抠指甲抠得更重。 苏瓷低眉问她:“怎么回事?” 苏华荣听到声音,伸头往外看一眼,没多说话。 叶苏芳又吸溜几下鼻子,嘀咕道:“反正我再也不去了,他们笑话我九岁了才上一年级,说我长得矮长得丑,还说你长得漂亮,说我和你不是一个妈生的。” -- 第39页 苏瓷还是低眉看着她,“谁说的,下午我带你抽他去。” 叶苏芳还以为苏瓷会骂她没用,听到这话,她慢慢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苏瓷。 苏瓷又说:“别人骂你,你尽管骂回去就是了,有什么我给你担着。” 虽然很意外,但叶苏芳还是低下了头,“我不敢,我本来就不想上学,还是不去了……” 苏瓷看着叶苏芳,慢慢缓缓吸下一口气。 她没再出声说什么,收了目光往灶房里去,对苏华荣说:“妈,再给我热一个窝窝头,加上早上那个,下午都还给你。” 高粱面馒头她实在吃不下去,就吃点玉米面窝窝头垫着吧。 赚的那点白面暂且收着,没事拿点出来解个馋就好。 苏瓷不想逼着叶苏芳,那是给自己找气受,打算给她点时间让她先缓一缓。 下午的时候,叶苏芳还是跟着叶苏红几个出去干活了,一边干活一边玩,在她看来比上学轻松快乐。 等家里人都走后,苏瓷出去逛了一圈。 回来后扛了二十斤的玉米面,到家放到灶房的小桌子上,擦一把额头的汗说:“妈,你教我蒸窝窝头吧。” 苏华荣过来看到这么多棒子面粉,黄橙橙的散着香味,睁大了眼睛问:“又哪来的?” 苏瓷在桌子边坐下来,笑着道:“挣的,难道去粮站偷来的?” 苏华荣眸光疑惑,“小苏瓷,你得叫我知道知道,你这些粮食到底是怎么挣的?” 苏瓷又笑笑,并不回答:“会让你知道的。” 苏华荣还是狐疑看着她,但家里十口人当中,四丫头和大儿子的人品是最好的,读了书有文化,所以她倒也不担心苏瓷会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她看苏瓷不说,也就压下好奇没再问。 然后她便拿干瓢舀水洗了手,帮苏瓷蒸窝窝头。 玉米面用热水烫揉,揉好了揪成一个个团,再搓尖。 放到锅里蒸一锅出来,苏华荣把这些窝窝头都单独放在一个篮子里,全给苏瓷留着。 苏瓷坐在灶后,脸蛋被灶膛里的火映得通红。 她突然说:“妈,你对我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您再等上个几年,我让您每天顿顿都能吃上白面大米和肉,不用再啃那黑馒头萝卜干。” 听到这话,苏华荣下意识顿了一下。 她眼眶有点热,为了掩饰,故意笑着软声打趣说:“我家四丫头这么厉害呢,还能让我吃上大米。我生下来长到这么大,还真没吃过大米呢。” 苏瓷伸伸头,“你不信我啊?” 苏华荣快速地抹一把眼睛,笑着应:“信信信,我信我闺女!” 苏瓷缩回头,盯着灶底的烈烈火光。 虽说她不是苏华荣真正的女儿,可缘分结在这了,希望她能和她做一辈子的真母女。 她疼她,那她就让她过上衣食无忧不再操心劳力的好日子。 有了上午的糟心经历,叶苏芳这个下午过得比平时还开心。 回来的时候背着一捆子柴禾,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 苏瓷看得出来,再问她上学不上学的事,着实有点不讨喜且扫兴。 但苏瓷还是做了这不讨喜的事,饭桌上问她:“叶苏芳,明天还去上学吗?” 叶苏芳手里啃着黑馒头,馋苏瓷手里的窝窝头。 她好像没听到苏瓷说什么,转头问苏华荣:“妈,为什么四姐有窝窝头吃啊?” 叶苏红最会审时度势,现在不攀苏瓷了。 苏华荣只看一眼叶苏芳,“那是你四姐她自己挣的。” 叶苏芳“哦”一声,默默埋下头吃自己的黑馒头。 啃一会,想起来读书的事,看向苏瓷恼声说:“四姐,你不要再逼我读书了,我真的不去了。” 苏瓷:“……” 还有人用水果糖逼人的? 看她这么说,苏瓷也就懒得管了。 她咬一口窝窝头,就一口咸萝卜干,十分平淡说:“白瞎了我一块水果糖,随你自己,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能尽的心意我也尽了,以后你别回头后悔就行。” 叶苏芳笃定道:“我肯定不会后悔。” 苏瓷点点头,“好。” 苏瓷心情不受这点小事影响。 叶安家却怕她不高兴一样,忙出声道:“四姐我听话,我明年就去上学,我会好好读书!” 苏瓷看向叶安家笑出来,“乖。” 叶安家很是自豪,捏紧了筷子,“我最乖了!” 在叶家饭桌上,读书不是什么让人感兴趣的话题。 这话说到这就没什么人接了,叶苏红想起个话题来,忽亮着眼睛说:“听说我们大队要来知青了,明天下午到,要在向阳小学的操场上举办欢迎大会,你们去看不?” 叶老二和叶安国早头一轮吃过饭不在桌上了。 叶安军要去学徒干活,没闲时间去看什么知青欢迎会,自然不出声。 叶苏英向来冷脸,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叶苏梅笑起来,脸庞像朵花一样,“知青都是城里人吧?” 叶苏红点头,“听说还是大城市来的。” 叶苏梅挺感兴趣,“那去看看呗。” 叶苏梅和叶苏红讨论得高兴,好像大城市的人是动物园里的猴一样。 -- 第40页 苏瓷低头喝一口清水稀饭,在心里默默念一遍——知青…… 第017章 叶苏芳就上了小半天的学,被人奚落嘲笑几句,哭鼻子回家再不去学校了。 比起坐在教室里动也不敢乱动,听老师讲一些听不懂的鸟语,她更喜欢在野树林和小山上捡柴禾,自由自在地追野鸡逮小野兔。 干活干累了,姐妹四个找平地撑开皮筋,可以跳皮筋。或者捡一把干净圆亮的小石子,坐下来抛石子拾石子玩。 叶苏红玩这些最厉害,什么花样都会。 苏瓷向来不是多爱管闲事的人。 她穿越前是孤儿,没有人情牵绊,不大习惯对别人付出过多,最多力所能及尽个力。 叶苏芳回归了原先的日常生活,早上她便自己一个人上学。 今天有点赶巧,快走到小树林的时候,远远碰到了好朋友加同桌李秋玲。 李秋玲背着书包冲她跑过来,前后望了望,“你那个五妹妹,今天不来了?” 苏瓷很平常道:“不爱读书,不来了。” 李秋玲也觉得很正常,“这年头,没什么人爱读书。” 苏瓷转头看她,“那你是个特例啊。” 李秋玲手指捏着书包带子,“以前我家条件好,家里人都读书。现在家里成分不好了,做什么都有障碍。可越是有障碍,我就越是想要争取机会,并且要认认真真读好。” 苏瓷抬手拍一下李秋玲的肩,“加油!” 李秋玲笑一笑,转头看向苏瓷,“你不也是个特例吗?” 苏瓷想想也是啊,因为叶老二时常不让上学,原主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宁肯穿最破的衣服吃最粗的饭,也要把自己的劳动所值拿来交学费。 原主和李秋玲能处好,就是因为各方面都非常像。 两个好朋友,笑起来手牵手,一起背着破旧的黄书包,往学校去了。 到学校刚上完早读,苏瓷就被安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不用问都知道是为什么,苏瓷回答安老师:“她自己不想读,别人再怎么劝都没用。” 安老师默声一会,没再多麻烦苏瓷。 但她也并没有死心,坚持道:“被同学嘲笑了,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呀,一年级的小娃娃还不好管?这样吧,中午我跟你回家,再找她谈两句。” 苏瓷知道安老师在这种事上的执念,如果不是安老师,原主也读不到五年级。 虽然觉得没什么用,她也没给安老师泼冷水,只冲她点点头。 说完叶苏芳的事,安老师也没让苏瓷走。 她换了语气和神态,对苏瓷说:“下午要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举办知青欢迎会,大队领导都会参加,我们学校也需要出一个学生代表讲话,苏瓷就你上吧。” 苏瓷微顿了下。 片刻回神,滞愣着应:“好……好啊。” 安老师知道她胆子小,平时上讲台读个书都发抖,所以笑着道:“别害怕,稿子写好,直接念稿子就好了。你就当台下坐着的人都是红萝卜大白菜,就不紧张了。” 苏瓷重重点头,“好呢,那我现在回去写稿子。” 安老师还是笑得温和,“写好拿来我看看,我再帮你润色润色。” 苏瓷点了头要走,身子刚侧一半,又被安老师给叫住了。 安老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拿了上课的长尺子过来,站到她旁边,给她大致量了肩宽身长以及胳膊和腿的长度。 苏瓷疑惑:“您……要给我做新衣裳吗?” 安老师倒也直接,“我可没这么阔气,现去买布回来做也来不及,我回去找两件旧衣裳,给你改一身,你不嫌弃吧?” 苏瓷不好意思,“我怎么会嫌弃啊?” 她身上现在穿的衣裳,打了好几个补丁,下午上台讲话的话,确实不好看。 说好了这事,苏瓷便回教室写讲话稿去了。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七十年代的人,政治觉悟没那么高,于是草草写完一稿,就偷偷拿给了李秋玲,拜托她:“帮我拔高一下。” 这年代上台发言讲话,那句句离不开革命,离不开无产阶级,更离不开毛主席。 李秋玲拿笔帮她润色一下,什么“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人不能好逸恶劳,要懂得忆苦思甜”……那稿子的思想觉悟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秋玲改好后,苏瓷誊了一稿,又拿去给安老师润色。 一上午几个课间,稿子也就敲定下来了,不算长,读起来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安老师跟大家说了下午的知青欢迎会。 对别的学生倒没有太多的要求,就让他们穿得干净精神一点,别整得像从灶膛里刚爬出来似的,还有就是大队领导都要参加会议,让大家遵守纪律。 听完安老师的话,吴巧艳盯了盯苏瓷的后脑勺。 她当然知道今天会有知青来向阳大队落户,也记得下午那场欢迎会,但没想到,到知青欢迎会上发言的学生代表,变成了苏瓷。 她成绩不大好,前世发言的人当然也不是她。 前世的时候,叶四丫在那场高烧之后就退学了,学校里的事情,和她都不再有关。在这场知青欢迎会上发言的人,是李秋玲。 安老师说完知青欢迎会的事情,就收起教案课本回了办公室。 -- 第41页 教室里早就偷偷收好了书包的学生们,一窝蜂地往教室外面冲,急着回家吃饭的不是多数,多数都是结伴在路上再玩会。 苏瓷要等安老师,带她回家去找叶苏芳,所以没和李秋玲一起走。 李秋玲看她还有事,就先背着书包出教室,自己一个人快着步子回家去了。 离开了大队,刚进了小树林没走几步,忽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李秋玲停下步子来,转身去看,只见喊她的人是吴巧艳,跑得嘘嘘喘气。 吴巧艳跑到李秋玲面前,没好气道:“我说,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 好像是什么好朋友,故意走得飞快不等她一样。 李秋玲一脸疑惑,却不敢有太多情绪表现,因为平时在学校里,她也被吴巧艳欺负过。 她小声说:“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 吴巧艳站着用手扇风,缓了一会气。 缓得差不多了,她说:“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叶苏瓷抢了你上台发言的机会,你还帮她改稿子?你真当自己是活雷锋呢?” 李秋玲听得不大懂,苏瓷什么时候抢了她的机会? 安老师直接找的苏瓷啊,而且苏瓷的普通话水平确实比她好很多,形象也比她好。 吴巧艳放下扇风的手,掐着腰。 她略无语地看着李秋玲,“我看你是真傻,这个机会本来就是你的,被叶苏瓷抢走了。你家成分不好,这个表现机会对于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有了这次的表现加成,你升初中肯定是没问题的。现在被叶苏瓷抢了,估计是不好说了。” 听到“升初中”三个字,李秋玲眼神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波动。 吴巧艳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但实在也不喜欢看她这副软不拉几的窝囊样,又说:“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随你。我要是你,绝不让她出风头,非得让她出糗不可。” 说完看李秋玲还是闷不吭声地不说话,她也实在不想站着看她了,转身就走。 走几步声音飘在树林里,“自己好好想想吧。” 李秋玲站在原地没动,捏紧了书包带子,看着吴巧艳走远。 她抿一抿嘴唇又咬一咬,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 苏瓷在教室里收拾好书包,等着安老师忙完,才跟她一起出学校。 路上两个人聊天,说的自然都是上学的这些事情,安老师表达了不少自己的想法。 回想她来向阳小学教书这几年,她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苏瓷和李秋玲。 剩下当然全是鼓励的话,让苏瓷不要被周围的人影响,一定要好好把书读下去。 苏瓷点头应和,说自己一定不辜负安老师的期望。 说完想起来李秋玲一直担心的事情,她便又试探着问了安老师一句:“安老师,李秋玲家成分不好,到了明年升初中,大队那边会卡她吗?” 安老师转头看苏瓷,“只要是我的学生,我不管他家里是什么成分,我都一视同仁。我希望咱们这的孩子都得能到教育,尤其是女孩子们。只要有我在,李秋玲就一定能升初中。过两天我亲自找她谈谈话,让她放心,好好学习就是了。” 苏瓷听了这话也高兴,笑着冲安老师说了句:“谢谢您。” 安老师“嗐”一声,“我的学生,我的小姑娘们,我不护谁护?” 脚下的泥土路都是坑洼,走起来并不轻松。 苏瓷跟在安老师旁边,不时转头看她的侧脸,觉得她温柔漂亮得不行。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天到了八队。 路过老金家门口,走到自己家门外,只见丫头们正在堂屋里吃饭。 打眼看到安老师出现在门口,叶苏芳跟见了鬼似的,一溜烟钻进了西头房间里。 安老师和苏瓷进了堂屋,笑着跟苏华荣打了招呼,问叶苏芳在不在。 其他人都不出声,苏华荣冲苏瓷使使眼色。 苏瓷会意,带安老师到西屋里去,却不见叶苏芳在里面。 她站在不大的房间里转一圈,目光往下扫,便看到叶苏芳钻到了通铺底下。 看到了也没拽她出来,只碰一下安老师,示意她往床下看。 安老师看到了叶苏芳露出来的脚,眸底微暗一下。 她也没拽叶苏芳出来,只好像对空气说话一样,柔声道:“苏芳,班级里哪个小朋友笑话了你,你告诉我,我一定罚他。找你去上学,真的是为了你好……” 安老师一连说了好多上学的好处。 叶苏红在外面听了,撇嘴吐舌头道:“都是骗人的……” 话一出口,被苏华荣打了一筷子,连忙闭了嘴。 闭上嘴还继续做了下鬼脸,就是觉得安老师在拿好话糊弄人。 安老师说得口干舌燥,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完了。 可叶苏芳躲在床底愣是没动一下,连呼吸都压得死死的,自然也没出声。 又僵持了一会,安老师深深吸口气。 实在也是没辙了,她脸上强挂着不好看的笑,出去和苏华荣打招呼,说打扰了什么的。 苏瓷送她出门,看出她有些失落。 送到门外的时候,她伸手拽了一下安老师的手,特意笑着道:“您的心意,不是每个人都能懂的,这件事本来就难做。还有我呢,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出息了,见人我就说,您是我的启蒙老师。没有您当初的坚持,就没有今天的我。” -- 第42页 安老师看着苏瓷,只觉得她真的变了。 之前那个软软怯怯的小姑娘,只爱低头不吭声,现在都可以捏着她的手安慰她了。 安老师觉得心里暖暖的,松口气笑出来,看着苏瓷说:“好。” 苏瓷松开安老师的手,那语气已然不是单纯对老师了,“别失落了,快回去吃饭吧。” 安老师噗嗤一下又笑出来。 然后确实也没再怎么失落了,毕竟这种事她经历过了不是一次两次。 她调整好了心情回到家,吃完饭逗自己一岁多的孩子玩一会,便去箱子里找了两件旧衣裳。 随后依照苏瓷的身量尺寸,拿石灰块画线剪裁,踩着缝纫机再给缝接上。 晌午的阳光照进屋里,在她手指下的布料上打下一片光。 光线明亮,无数彩色光晕,跳动在乌黑的发梢上。 苏瓷坐到餐桌边吃饭,叶苏芳一身灰尘从房里出来。 她没有抬头去看叶苏芳,只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逼你去上学了。” 下午要在之情欢迎会上发言。 为了让苏华荣高兴,苏瓷特意告诉了她。 苏华荣听罢果真笑得合不拢嘴,说下午也要过去看看。 说着看到苏瓷身上打补丁的衣服,上下扫两眼,蹙了蹙眉说:“咱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高高地站在台上面,穿这身衣服可不行。” 可嘴上说着不行,又找不到没补丁的衣服来。 想一会,她又对苏瓷说:“这样,我去找你三姐回来,让她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穿半天。” 苏瓷没让苏华荣转身,一把拽住了她。 她笑一下,“别去难为三姐了,您没看她,为了去看那些城里来的知青,刚才在家扎辫子就扎了好半天,用的还是平时舍不得用的红毛线。我有衣服穿,安老师给我改了一套。” 如此,苏华荣就没再去找叶苏红。 她回身捏了捏苏瓷的手,感慨说:“安老师真是个好老师。” 苏瓷没有特意换衣服,但也把辫子编得整整齐齐。 走时换了双没有补丁的布鞋,这也是她唯有的两双鞋中的其中一双,平时穿的少。 到学校的时候,操场上的台子已经搭起来了。 路过的时候,苏瓷放慢步子多看了一眼。 讲话台上摆着课桌拼成的长桌子,上面盖着一张红布,又放了好几张木头椅子。 桌子上只有一个话筒,用红绸子包着,摆在桌子正中间。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给知青们准备的,而是给大队的领导们,书记、副书记和党支部的委员。 他们这是给新来的知青做规矩,当然得搞严肃,不然怕少了威严。 一有活动,学校里就闹闹嚷嚷着,也可以说整个村子都不平静。 大家平时除了干活就是拉家常闲话,但凡有热闹可以看,那都是老少扎堆。 苏瓷多看一眼便去了教室。 她刚到座位上放下书包,李秋玲就转头告诉她:“安老师让你来了就去办公室。” 苏瓷“嗯”一声,屁股和板凳都没碰一下,就去了办公室。 安老师看她过来了,让她关上门并插上门闩,自己笑着起身拉上窗帘,把准备好的衣服拿给她换。 苏瓷换上衣服,大小正合身。 安老师看了也喜欢,笑着道:“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穿越过来这么久,苏瓷还真是第一次穿不带补丁且颜色鲜正的衣服。 身为女孩子,她自己也有焕然一新的喜悦,对安老师说:“是您的手艺好,衣服好看。” 安老师笑一下,“一直压箱子里没人穿,怪可惜的。正和你的气质,就送给你了。赶紧回去再准备准备,那些知青已经从公社那边过来了,坐着拖拉机,马上就到。” 苏瓷点头就开门走了。 回去刚进教室的门,教室里在打打闹闹的男孩子瞬间安静了一下。然后包括女孩子一起,一个一个都往门口看过来,一时间全有些看呆了。 苏瓷也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走到座位上坐下来。 李秋玲在旁边又看了她好一会,小声说:“你一下子变得好漂亮啊……” 苏瓷低头看一下自己身上的褂子,再看向李秋玲,“安老师拿旧衣服帮我改的。” 李秋玲又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安老师好厉害,真好看。” 吴巧艳在后头酸得都要头冒烟儿了,嘀咕一句:“一点都不好看,俗气。” 这种衣服,再往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就是又土又俗。 苏瓷自己也知道,这个时代的衣服放以后,就是“土气”的代名词。 但她眼下身上穿的这套,和现在其他人的衣服对比起来,那就是很漂亮,颜色鲜正,在一大片的灰色和土蓝色中间,这一抹颜色会是最亮丽的。 她皮肤白,这么一穿,显得整个人特清纯,其实土气到没几分。 哪有什么真土的衣服款式,还不是都靠人穿出范儿来的。 苏瓷听到了吴巧艳的话,抬手轻捋一下辫子,故意看向李秋玲说:“教室里好像有人喝醋了,喝了还不少,你有没有闻到?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呢……” 李秋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转头看到吴巧艳的脸色反应过来。 她噗嗤笑一下,但没有附和着苏瓷阴阳怪气怼吴巧艳。 -- 第43页 吴巧艳在后面垮着脸,到底也没出声呛。 自从她哥哥被苏瓷摔那一下后,她也学会怎么忍了。 和安老师说得差不多,下乡的知青很快就到了向阳小学。 拖拉机停在小学大门外,十几个脸庞稚嫩的年轻人互帮着爬下来,个个穿着干净整齐,身上的气质与乡下人格格不入。 知青们下了拖拉机后左右张望,又交头接耳,没有一个脸上不挂着好奇。 自然是好奇,自己到底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来插队。 等他们被领着进学校大门,在操场上的凳子上坐下来,这场知青欢迎会也就开始了。 安老师做串场讲话,让大队书记副书记一干人等,挨个对着话筒发言,讲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契合时代的场面话。 操场上坐着的都是学校学生,周围还围着村子里的其他人。 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根本不听大喇叭里说的什么,只好奇打量那些刚来的知青。 叶苏红站在人群最前面,揪着自己的辫子稍,对旁边的叶苏梅说:“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二姐你看,那几个女孩子穿得多好看啊,碎花褂子红头绳。” 叶苏梅往知青里的几个女孩子看两眼,勾着叶苏红的胳膊,“是挺好看的。” 叶苏红语气酸溜溜的,“衣服穿得是好看,可脸蛋长得不怎么样,还没我们好看呢。” 叶苏梅用手拍她胳膊一下,“别叫人听到了。” 叶苏红倒是不怕,“听到又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啊,就是没我们长得好看。” 她们家日子虽然过得贫困艰难,但姐妹几个模样都还不错。长得不尽如人意的,是五妹叶苏芳,其次大姐叶苏英长得也不怎么讨喜,但大姐不是丑,她单纯是脸太冷。 剩下的三个,最漂亮的是四妹叶苏瓷。 十三岁就出挑得不得了,一张脸跟老天爷按标准捏出来似的,没一处能挑出毛病来。 二姐叶苏梅则是温柔亲切挂的长相,天生笑脸,笑起来招人喜欢。 而叶苏红自己,则和她的名字里的“红”字一样,长得比较明艳张扬,眉眼间带着精明。 叶苏芳站在旁边,听着叶苏红和叶苏梅讨论长相的事情,她根本都不出声。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也时常被人家说长得不好看,她不喜欢掺和这种话题。 围观人群议论纷纷,几个大队领导的发言都结束了。 最后到了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大家的注意力仍然都在知青身上。 一直到苏瓷上台接了安老师手里的话筒,围观群众才慢慢安静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台上的小丫头吸引了,要不是知道是学生代表,还以为是哪个大城市来的丫头呢。 小丫头眼睛又大又亮,扎着两根乌黑发亮的麻花辫。 上身穿一件浅红格子纹布褂子,微微有一些收腰,衬得脖颈脸蛋和手背跟白面捏出来似的。 人群里有人低声疑问:“哟,这个是谁家的丫头啊?” 有认识的多看几眼确认一番,回答道:“八队的,叶老二家的闺女,应该是四丫头。” “哎哟,叶老二居然生得出这么标致的闺女?” “这是叶四丫?印象中,长得没这么秀气大方吧?” “就是呢,平时走哪都低着头,好像没脸见人一样,说话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性子软乎窝囊得跟烂泥一样,小里小气的,今天这不像啊。” “瞧现在这一身的派头,多大方啊。” “这就是换了身衣服,这衣服谁穿谁大方,等她讲话,八成还是小得跟个蚊子似的,说不定还发抖要上厕所呢……” 话说到这里,不少人都哄笑出声。 然后都看着台上的小丫头,等着她发言。 叶苏红三姐妹不知道苏瓷要上台发言。 认出苏瓷的时候,她可惊讶坏了,可劲抖着叶苏梅胳膊说:“二姐二姐,是小苏瓷!” 叶苏梅任她抖,“我看到了。” 叶苏红高兴得笑起来,“她可真给咱家长脸!” 再一侧的人堆里,苏华荣笑得满脸褶子。 她是和邻居蒋云霞一起来的,自然笑着对蒋云霞说:“上来了上来了。” 看到苏瓷上台,蒋云霞也忍不住赞叹:“哟,这么一拾掇,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苏华荣笑,“我家四丫头生下来就白,跟瓷娃娃似的,要不怎么叫苏瓷呢。” …… 苏瓷站到台上接过红绸话筒,站定后掏出口袋里的发言稿。 她听到围观人群里叽叽喳喳闹哄哄的,隐约还听到两句等着看她发抖跑去上厕所。 她自然不受这些人的闲言影响。 一板一眼地站在台上,在所有领导、学生、知青和乡亲们的目光打开发言稿。 发言稿打开最后的一折,她蓦地愣了一下。 原本誊得整整齐齐的稿子,变成了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 滞愣片刻,苏瓷刷一下掀起目光。 目光越过其他人,不偏不倚落在后排吴巧艳的脸上。 两人目光碰上。 吴巧艳嘴角抬翘,眉眼飞扬,轻轻眨一下眼,眼底漫开漾漾无边的笑意。 第018章 眼神不过和吴巧艳触碰了两秒,苏瓷便收回了目光。 -- 第44页 然后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把打开的稿子又一下下折起来,嘴角慢慢牵起笑意。 吴巧艳坐在下头梗直了脖子,心里的得意比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要多。 她期待地看着台上,期待地等着苏瓷折完稿子,夹着尾巴红着脸,灰溜溜地下台去。 安老师在一旁看到苏瓷的动作,眉心也不自觉蹙到了一起。 她最是知道苏瓷胆子小,不看台下的人,只照着稿子读,问题应该不大,但现在她这把稿子折起来的举动,不知道什么意思。 安老师心里忐忑不安,想着要不要出来救一下场。 结果她刚要起身,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呢,苏瓷忽微笑着落落大方道:“领导们、同学们、知青大哥哥大姐姐们、所有社员同志们,我是向阳小学五年级的叶苏瓷……” 安老师慢慢坐稳在了椅子上。 吴巧艳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神采飞扬,脱稿发言依旧落落大方的苏瓷,脸色从亮到暗,到最后仿佛盖了一层黑云头。 不止是吴巧艳,其他在座的人也都有被惊讶到,包括安老师。 他们所有需要发言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全照稿子读的,而且普通话都非常不标准。只有苏瓷这个年龄最小的人,脱稿发言,拿着话筒的神采和神态,简直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在发光。 这么从容自信,偶尔还能说两句俏皮话,把下面坐着的人都逗笑的,是叶苏瓷? 仔细往台上看去,那眉眼那鼻梁,那脸型和嘴巴,不是叶苏瓷又是谁? 大队书记赵世满也听得入神,随后转头夸安老师:“孩子教得不错。” 安老师笑笑,回话道:“这孩子一直很聪明。” 台下的知青开始了交头小声议论—— “以为都是土老帽呢,这小姑娘不错啊,不止是长得漂亮。” “何止不错啊,在我们学校也不输谁,多自信啊。” “看来这地方还行,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差。” “说实话,其他人的发言我都没怎么听懂,就这个全听懂了,普通话比我们说得还好。” 围观村民也完全转变了话锋—— “叶四丫有出息啊,是真有出息,瞧瞧这说的。” “稿子都不要,还这样自如,真不错。” “刚才谁个说的,说她要抖腿跑厕所去?现在怎么看?” “还还看什么看呀,这丫头确实出趟儿,这会必须得承认!” “叶老二家教出这样的闺女,还真是鸡窝里出凤凰啊……” …… 苏瓷的发言时间不长,结束后,她鞠躬下台,把话筒还给安老师。 她一走,知青里有个姑娘带头鼓掌,其他知青慢慢附和,后来居然把所有人都带起来鼓掌了,操场上顿时“啪啪啪”一通震天响。 苏瓷回到台下,坐到李秋玲旁边。 她也不害羞,笑着问李秋玲,“发挥得怎么样?” 李秋玲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我还担心你读稿时候紧张到打磕绊呢,没想到你居然脱稿,不止一点不紧张,还那么放松自信,把大家都逗笑了,你真是厉害!” 苏瓷目光垂了一下,“我也不是自己想脱稿的。” 她没想在台上过分出风头,完全是有人把她推到了风头上面。 她做事习惯了准备万全,稿子敲定以后,就直接背下来了。 也就是防个万一,谁能知道,这万分之一的倒霉事,就让她给碰到了。 李秋玲没听出苏瓷话里的意思,微茫然问:“怎么了?” 苏瓷抿抿气,笑一下,“没什么。” 她没有往后看,也知道坐在她后面的吴巧艳,此时是什么脸色。 别的围观群众仅仅是惊叹,而她更多的是憋闷难堪,一张脸跟埋在黑霾里似的。 吴巧艳确实死都没想到,苏瓷竟然会直接把稿子收起来发言,而且还表现得这么好。 好到堵住了刚才不少想看她笑话人的嘴,更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让她白高兴得意了一场。 心里闷得厉害,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掐着手指看一下苏瓷的后脑勺,咬咬嘴唇,气得踹了一下自己的凳子。 苏瓷听到动静也没回头。 知青欢迎会还在继续,有些事情,过后再算不迟。 不久后,轮到了知青开始做自我介绍简短发言,意在让向阳大队的老乡们都认识一下,以后办事走动联络什么的,都方便。 苏瓷也伸头去看,并默默把每一个人的名字和脸都记住了。 向阳大队之前没有知青来过,这次过来插队落户的,有十五个知青,都是稚气未曾脱尽的学生模样,每个人都是嫩生生的。 苏瓷默默清数了一下,十个男生和五个女生。 眼下看不出各人的性格品性来,但其中一个男生吊儿郎当得过分明显,一看就是那种在学校里带头起哄爱惹事的人,这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的名字苏瓷也记下了,叫连跃。 知青欢迎会到傍晚结束。 大队里安排的负责人带知青们去知青点安家。 社员们看完热闹都回家去了,路上扯一扯知青的闲话,少不得提到苏瓷。 说来说去,就是今天叶老二家这四丫头,比那些知青还好看。 叶苏红、叶苏梅和叶苏芳三姐妹,飞奔地跑回小山里去。 -- 第45页 叶苏英没去看热闹,自己留在山里割猪草,一边还看着小弟叶安家。 跑回叶苏英旁边,叶苏红拿起镰刀就大侃特侃了一通,把自己下午在欢迎会上的所见所闻,都给叶苏英和叶安家说了一遍。 叶苏英反应淡淡的,倒是叶安家,无比后悔没跟着一起去,没去看他的四姐姐。 那么多人看到了他四姐姐最漂亮的时刻,他没有看到,他哭了! 学校里的残局,都有学生们自己收拾。 把课桌椅凳子搬回教室,再拿扫帚把土操场扫干净。 作为今天出了大风头的人,苏瓷没少收到夸奖。 安老师简直没把她夸到天上去,还有大队书记赵世满,一个劲地说要好好培养她。 趁着这机会,安老师连忙把苏瓷家的情况告诉了书记知道,只说叶家有多穷,没办法供苏瓷上学。小学的学费尚且能承受,等到了初中,就太难了,家里说了不让读。 大队书记赵世满当然知道自己本队社员家的情况。 但他不知道苏瓷是叶老二家的孩子,听完后还稍稍惊讶了一会。 说起那个叶老二,以前和邻居吴有财家打过几次仗,闹到了大队部。 这种社员为了鸡毛蒜皮打仗的事,他都是调解一下就劝回去了,只要是人民内部矛盾,就都是小问题。 听安老师说完苏瓷的情况后,赵世满思考了片刻。 然后他又看苏瓷片刻,笑起来说:“是棵好苗子,只读小学可惜了。这么着,你初中的学费,我们大队出了,你只管好好读书。” 听到这话,苏瓷心头一亮。 其实在记忆中,她对赵书记的印象不大好,或者说对向阳大队的大部分人印象都不好,但现在再看,也还不错嘛。 她抿住嘴唇笑,对赵世满说:“谢谢赵大伯。” 赵世满又鼓励了苏瓷几句,便转身走了,回他的大队部,忙别的去了。 苏瓷看着赵世满出学校大门,又看着安老师回办公室,她才转身回教室去。 然刚转身走没几步,忽碰上了李秋玲,只见她眸底光泽黯淡,低头一扭身往厕所跑去了。 苏瓷滞顿了一下,也没多想什么,进教室坐下来。 剩下的时间不算多,大家各自收拾收拾书包,听着放学铃声就回家去了。 苏瓷要和李秋玲一起回家,但李秋玲说她有事,于是苏瓷便自己背书包先走了。 书包里除了课本作业本,还有她自己换下来的破衣服,塞得鼓囊囊的。 她一个人往家回,走到小树林里就停了下来。 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捏着玩,找一棵粗一点的树靠着,等着有缘人。 不过等了几分钟,那个有缘人就到了。 听着脚步声到了近前,苏瓷转身,从大树后面慢悠悠走了出去。 吴巧艳本来低着头在走路,被人堵了路,抬起头来看到苏瓷,瞬间吓得脸色一白。 苏瓷堵在她面前,捏转手里的树叶,淡着声音问:“你哥恢复得怎么样了?” 说起她哥哥吴大彪,因为被苏瓷摔了那一下子,这两天都没出去混。 腰和腿都还没好,走路的时候要揉屁股,瘸着腿一会哎哟一声。 吴巧艳也不脑子全傻,听得出苏瓷这话是威胁。 她屏着气吞口口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眼神害怕,声音虚:“你又想干嘛?” 苏瓷笑一下,“以前都是我怕你,现在换你怕我了,还挺有意思的。” 说着往她面前逼一步,“既然知道怕我,那是谁给你的胆子,偷换我的发言稿?” 就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情。 吴巧艳绷紧了神经,看着苏瓷,“什么发言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瓷直接从褂子的口袋里掏出发言稿,展开亮在她面前。 吴巧艳看着那张只有横格线的空纸,心里突突跳,真是又怕又气,五感交杂。 谁知道这张空纸没让苏瓷出糗,还让她在今天出尽了风头。 连大队书记都关注到她了,并亲口承诺,大队会给她出学费,让她上初中。 这他妈叫什么? 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像不对…… 算了,管他什么,总之这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能承认。 苏瓷就单凭一张空纸,怎么证明是她换的? 于是她装作一副恍然的样子,看着苏瓷说:“哦,你说有人偷换了你的发言稿,所以你发言的时候才收起了稿子?这不是我干了,可能……可能是李秋玲……” “对!就是李秋玲!” “李秋玲她看着把你当好朋友,其实一直也很嫉妒你,你明显在抢她的机会,她肯定要害你的。你想啊,这次要是李秋玲上台发言,她升初中肯定没问题了!” 苏瓷被她说得一愣,蓦地想起刚才在学校,李秋玲跑去厕所前的表情。 她的情绪确实不对劲,放学的时候也没和她一起回来。 李秋玲也确实一直在担心上初中的事,如果这次发言的机会给她,她表现得好,确实可以给她加很多分,上初中的障碍也就会少很多。 刚才赵书记和安老师的话,她自然是听到了,而且心里也肯定不舒服了。 但是,苏瓷不相信李秋玲会这么做。 苏瓷盯着吴巧艳,忽然问:“你撺掇过她?搬弄是非,挑拨离间了是不是?” -- 第46页 吴巧艳蓦地又是一愣。 她心底发凉,心想这叶四丫现在是什么脑子,是开过光的脑子? 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想不到的? 愣了一会,吴巧艳权衡利弊,最后顺话应了声:“我就随口说了两句,说她也一样优秀,凭什么这次机会给你不给她,给她他就能上初中了……” 苏瓷屏气咬咬牙,突然一把捏上吴巧艳的脖子。 吴巧艳被吓得浑身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脖子上的手指就瞬间收紧了,卡住她的呼吸。 她想说话的时候已经发不了声了。 苏瓷就这么捏着她,看着她呼吸困难脸蛋憋红,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你再在我身上使一点坏心思,我下次一定拧断你的脖子。” 窒息没顶,吴巧艳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使劲扒拉苏瓷的手指,却发现她手指跟钢条似的,根本扒拉不动。 然后就在断气临界点的时候,苏瓷一把放开了她。 她得以呼吸空气,像溺水出岸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劫后余生,她看苏瓷跟看鬼一样,抬手捂着脖子,连忙跌跌撞撞跑走了。 跑得那叫一个飞快,连头都不敢回一下,脚下踩了石子一屁股蹲,爬起来掸都不掸,继续飞也似地跑走了。 苏瓷站在原地,缓和下脸色,把手里的空纸再次叠起来装进书包里。 装好后转身要走,目光不经意一抬,看到了李秋玲正慢走过来。 于是她站着没动,等着李秋玲走近到面前。 李秋玲一直低着头,快要走到苏瓷面前才看到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还是苏瓷先开口,对李秋玲说:“我们是好朋友,但很多事情是不能因为情分让的。安老师中午跟我说了,只要她在向阳小学,就一定会让你升初中。” 李秋玲看着苏瓷,突然为自己刚才的表现而羞愧。 听到赵书记夸苏瓷,并说出学费让苏瓷上学,她确实嫉妒了,心情很不好。 而现在,只有羞愧。 好片刻,她干着嗓子开口说:“对不起。” 苏瓷笑一下,笑容亮亮的,冲李秋玲伸出手去。 李秋玲看着她伸过来的手,顿时也笑了,伸手过去捏住她的手。 小孩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就和好了,又一起背着书包回家去。 头顶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李秋玲再次夸苏瓷:“你今天真的是太棒了,真的让我刮目相看。我记得之前啊,你上讲台读书都发抖呢,今天居然敢脱稿,还讲得那么好!” 说着又问:“你怎么敢脱稿的啊?不怕说错了吗?” 苏瓷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道:“我的稿子被人换了,我在台上打开的那张,是空白的。” 李秋玲闻言一愣,盯着苏瓷蹙起眉:“被人换了?谁这么坏?” 苏瓷看得出来,李秋玲没有说谎。 既然不是李秋玲,那显而易见,是谁动了她的书包,换了她的发言稿。 苏瓷笑笑,没说话。 李秋玲却使劲捏着她的手,“明天……不对,明天是星期天,后天,等后天上学,我们去告诉安老师吧!这个人在这种事上做手脚,想要破坏知青欢迎会!一定要严惩她!” 苏瓷点点头,“好的。” 而心里却在想,没有证据的话,这事还是不好弄。 吴巧艳已经被她教训过了,她倒也不着急,想着找到证据再说。 到家后放下书包,暂时把这事搁下来。 家里没有人在,苏瓷很自觉,到院子里把晒干的衣服都收回屋里。 刚把收了的衣服都叠起来,苏华荣挎着荆条篮子到家了。 苏瓷迎到院子里去看,只见荆条篮子里装了两根绿皮大方瓜,还有一些带泥萝卜。 看完了下意识问苏华荣:“今晚炒方瓜吃吗?” 现在的方瓜还是绿的脆的,可以炒着吃。 再过一个月变黄,就成了南瓜,瓤里甜甜的,到时就煮稀饭吃。 苏华荣看她身上的衣服,想起下午的知青欢迎会,心里还高兴得紧。 她看着苏瓷说:“明天不是星期天嘛,城里人都放假,是打算拿去卖的,换点钱。小苏瓷你想吃的话,我给你炒一盘。” 苏瓷微愣一下,触发相关记忆。 农村人家家都穷,自留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诸如方瓜、萝卜、大白菜这些,和养的老母鸡下鸡蛋一样,家里吃的不多,大多都是拿去换钱。 鸡蛋会拿去供销社换钱,但是这些蔬菜瓜果,多是到黑市上卖。 乡下人自己买的不多,当然都是卖给那些城里人。 既然如此,苏瓷笑了笑说:“我不想吃,我要是吃了,我爸不得扒了我的皮?都留着拿去卖吧,攒点钱给大哥二哥娶媳妇。就是,我想跟去玩一玩,可以带我一起吗?” 黑市什么的,去长长见识嘛。 比起吃炒方瓜,她更想去黑市溜一圈。 苏华荣把篮子放下来,“那么远的路,你想去?” 苏瓷点点头,认真道:“想去。” 苏华荣看她是真想去,自然答应:“那就跟去,刚好帮我看称算账。” 苏瓷笑得更开心了一点,“您明早起来的时候叫我。” -- 第47页 第019章 吴巧艳飞奔到家的时候,她妈赵秀菊正在灶房烧猪食。 她直接奔进灶房里,一头扎进赵秀菊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好像从鬼门关回来一样。 赵秀菊还从来没见自己女儿这样过,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皱眉用袖子给吴巧艳擦眼泪,问她:“怎么的了?谁欺负你了?” 吴巧艳泣不成声,哽咽得想说话说不出来。 赵秀菊一边往灶底添柴禾,一边给她擦眼泪,等她缓过来些,继续问:“说啊,到底哪个杀千刀的欺负你?我带你找去,抽她几个大嘴巴子,敲了她家锅底!” 赵秀菊是八队妇人中的厉害角色,性子泼辣彪悍会骂人,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 平时谁要是惹到了她家,她准找人家门上去,掐腰骂遍人家祖宗十八代。 吴巧艳又哽咽了一会,抬手直接用手背擦眼泪。 一边擦着一边就要把事情秃噜出来,却还没过舌尖,忽看到他哥吴大彪瘸拐着出现在灶房门外。 看到吴大彪的一瞬间,她想让亲妈给自己讨公道的心瞬间熄灭了。 她咕噜一下把到了舌尖上的话咽下去,吸一下鼻子对赵秀菊说:“没……没人欺负我,我自己走路摔了一跤。” 赵秀菊一脸不相信地看她,“你也摔了一跤?” 摔得疼成这样了?哭着喊着跑回来?那眼泪鼻涕一大把的? 吴巧艳又吸一下鼻子,“是……是摔的。” 赵秀菊疑惑得很,看看吴巧艳,又看看灶房外的吴大彪,敏锐地问:“你俩是不是有事们瞒着我呢?” 咋的? 兄妹俩前后摔跟头? 比赛呢? 吴巧艳连忙摇摇头,“真的没有。” 赵秀菊还是疑惑,但想想她这两孩子都不是任人欺负不吭声的饶人菩萨,片刻也就信了。 吴巧艳没再在赵秀菊怀里多哭,起来背着书包去了堂屋。 吴大彪跟在她后面盯着她看,问她:“怎么了?” 吴巧艳不说话,去到堂屋房里坐下来。 她发着呆,在心里想,算了吧,还是打碎牙齿吞下去,闷声忍了吧。 叶四丫现在变得这样厉害,连她哥吴大彪都不放在眼里。 她现在要是告诉了她妈,让她妈闹到叶四丫家里去,仗着吴家大族的势力,给她讨了公道得一时痛快,接下来私下里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要被叶四丫给堵着教训。 叶四丫说了,以后她再在她身上使一点坏心思,一定拧断她的脖子。 刚才在小树林里面,她就差一点被叶四丫给掐死了,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最知道那种感觉。 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忍了最好,最稳妥。 谁让她这次又没忍住犯贱,偷偷给叶四丫使绊子,结果没绊到她不说,还让她出了更大的风头。而且,自己还差点被她给掐死了。 她心里透凉透凉的,只觉得叶四丫现在跟个恶鬼一样。 她抓着书包粗布料想,再也不要犯贱了,要安安稳稳过日子,等到来年夏天,去救严正兵。 苏瓷帮着苏华荣一起喂了猪,又烧好了晚饭。 今晚丫头们干活回来的早,刚一到家进门,叶安家就“啊”一声跑过来扑到苏瓷腿上,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小娃娃软乎乎的,肉胳膊使了劲,大腿被紧紧抱住的感觉有点奇妙。 他还仰头看着苏瓷,眼睛圆溜溜的,说:“四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苏瓷笑笑,“你去看我发言没?” 说到这个叶安家就要哭了,撇撇嘴道:“我不知道四姐你要上台,我和大姐没有去。” 苏瓷摸摸他的脑袋,“没事啦,以后还有机会。” 叶安家呜呜呜,“三姐不想带我去,不然我就去了。” 叶苏红听到叶安家告状,忙过来分辩:“你腿太短啦,带你过去要走半天,怎么带啊?” 叶安家奶里奶气道:“我可以……可以跑的呀……” 叶苏红懒得理他。 她眼珠子都盯在苏瓷身上的衣服上。 盯了好半天了,终于没再忍着,开口问苏瓷:“小苏瓷,你这身衣服哪来的啊?” 苏瓷看叶苏红一眼,“安老师给改的。” 叶苏红眼睛一亮,“送给你了吗?” 苏瓷点点头。 叶苏红嘿嘿笑一下,又问:“能借我穿一天不?” 苏瓷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看她。 片刻摇头,“不行。” 叶苏红:“……” 真小气,穿一下而已! 她跟在苏瓷身后。 “我以后每天帮你舀洗澡水。”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你就借我穿一天嘛……” “一天不行的话,那就一晚上……” …… 叶老二和叶安国下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叶苏红追在苏瓷屁股后面。 看到苏瓷身上的衣服,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怔了一下,然后便平常地转头洗手去了。 家里人都到家了,只剩二哥叶安军。 于是这便没急着吃晚饭,等二哥到家,才盛了饭一起在堂屋里坐下来。 饭桌上,叶安国笑着对苏瓷说:“下午在地里干活就听说了,小苏瓷你今天可出息了。” -- 第48页 提起这话题,那在现场的几个人可就有话说了,你一言我一语,涛涛说个没完。 饭桌上其他人都一脸喜色,只有叶老二,沉脸吃饭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脸色再沉也不影响,别人该说啥说啥。 下午的事情被叶苏红几个说得差不多了,苏瓷自己又笑着开口:“活动结束后,我们安老师找了赵书记,赵书记当着我的面亲口说的,说大队会出学费,让我上初中。” 这话一出,其他人脸色更亮。 叶老二也终于有了反应,拿着筷子的手微顿一下。 苏瓷故意看向他,笑着问:“老叶同志,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想说的?” 叶老二吞一口口水,冷哼一声,“没什么想说的,你有本事你就念。” 说实在的,他是觉得挺抹面子的。 他发了狠要饿得苏瓷找他告饶,然后去她大伯家磕头道歉,结果没想到,不止没饿到她,她还给家里带了辣子面条吃,还扛回来二十斤的棒子面。 眼下这更不得了了,学费的事也轻松搞定了,还给他涨了脸面。 说他不服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自己亲闺女。 不过再是从心里高兴,面上他也不会显,不然显得他这个父亲没分量。 苏瓷则继续和他犟,看着他笑着道:“我不止要念,我还要念出样子来。到时候让我们村所有人都后悔,没听安老师的话,让家里的孩子好好读书。” 叶老二神筷子去夹萝卜干,又冷哼一声:“你可别把牛皮吹破了。” 咬了萝卜干一会又说:“你看外面那天上,飞了好几头牛。” 叶安家没听懂,正经往外头看了一眼,童言童语问:“爸,哪有牛啊?牛还会飞呀?” 叶老二再次“哼”一声:“你四姐吹上去的。” 听得这话,其他人都没忍住笑了。 叶苏瓷看着叶老二:“……” 吃完晚饭随手收拾完,叶老二和苏华荣就先后出去了。 两人也默契得很,去的都是人多的打谷场。 随便往人堆边一凑,就听人笑着夸:“哟,你家四丫头今天可以啊,比那些城里来的知青还有板有眼。往那台上一站,稿子都不要,比公社宣传队报幕的还有范儿呢。” 叶老二一边拿烟锅挖烟草,一边故意谦虚说:“小儿科,小打小闹罢了。” 旁人加大力度夸:“你是没去看,书记都喜欢得紧,听说发话了,你家四丫上初中的学费,大队出了,看你还让不让人四丫读。” 叶老二嘴角里暗藏的弧度就没下来过,“她要是有这本事让大队出钱,那我说什么?我能不听咱书记的话?她要不是发烧花了家里六块钱,我也不能拉她下来……” …… 苏华荣在妇人堆里,听的说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她嫁到叶家这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脸上这么有光,坐在人群里不觉矮人那么多。 家里曾经离喜光最近的一次,是大儿子叶安国去当兵,哪知道最后是空欢喜。 四丫头这一次,确实是意外的惊喜了,给家里挣了好些脸面。 叶老太坐在她同辈人一起。 旁边的老太太故意笑着刺挠她:“你亲孙女出这风头,你也不高兴点?” 叶老太冷笑一下,打着她的芭蕉扇,“不过上台说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兵入伍去了呢。丫头就是丫头,家务做得好,贤惠会伺候人,那才能找到好婆家。天天在学校整这些没用的,到时候找不到好婆家,只能嫁人家挑剩下的,有她哭的时候。” 旁边的老太太个个都点头,“这话是正理。” …… 打谷场上闹闹嚷嚷的,属小孩子最闹腾。 女孩子们跳绳跳皮筋玩,也有丢沙包踢毽子的,男孩子则在那撞拐掼纸包。 玩得正开心的时候,忽有个丫头叫一声:“哇,你们看叶苏红!” 旁人转头去看,只见叶苏红穿着一身颜色鲜正的衣服过来了,她本来长得就漂亮,再这么一穿,那简直跟朵花似的。 于是叶苏红瞬间就成了小孩子中间的焦点。 穿着苏瓷借给她的衣服,那叫一个臭美,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走哪显摆到哪。 大姐叶苏英看不惯她这个样子,远远乜她一眼,“三丫就是个烧包。” 二姐叶苏梅笑,抬手拍她胳膊一下,“确实很好看啊。” 叶苏芳在旁边嘀咕:“我妈就把我生得不好看。” 叶苏英又看她,“好看能吃还是能喝?” 叶苏芳抿抿嘴唇,不说话了。 叶苏梅伸手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 而今天的主角苏瓷,留在家里安静地写作业,顺便教叶安家学拼音写数字。 大哥和二哥也不爱热闹,便都留在家里,得一时清净。 大哥看了一会书,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块油泥,后就坐在枣树下捏泥。 苏瓷写完作业出来了,看到大哥在玩,就和叶安家一起凑了过来。 叶安国把油泥分点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玩。 苏瓷不会玩泥,就和叶安家一起,随便搓点球或者条,捏个小狗小娃娃。 捏着捏着,她就被叶安国捏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叶安国捏得很认真很仔细,一直也没抬头说话,苏瓷原本以为他在玩,后来发现不是。 -- 第49页 看了一会,苏瓷故意问:“大哥,你在捏什么啊?” 叶安国闻言抬头,笑一下道:“收音机。” 因为家里很穷,原主朋友也少,所以没有见过半导体收音机。 但原主知道,大哥喜欢捏这个东西,已经捏了很多,晾干了就放在床头的架板上。 原主平时不爱说话,和家里人的交流也不多。 苏瓷看着叶安国手里的东西,继续问:“大哥,你很喜欢收音机吧?” 叶安国又笑笑,没再抬头,“没事捏玩玩。” 片刻,又随意说一句:“我们这种人,谈什么喜欢。” 兴趣爱好什么的,对于穷人来说,是天上够不到的月亮。 他读的书多,见识多,心里的想法多,可在吃不饱穿不暖面前,其他想法都不重要。 苏瓷盯着他看,手里揉着一个泥丸,默了声没再说话。 她当然知道,叶安国心里的苦闷,比家里的其他人都深很多。 其他人都没读过书,想的事情少,活得麻木,做梦也就是想一口棒子面窝窝头。 只要能吃上一口好的,心里就全是幸福满足。 而叶安国,他心里做的梦,必然绚烂,必然多彩。 也必然,遥不可及。 苏瓷从没想到自己会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但在这个没电没网的时代,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养成了。 熬夜不仅没事干,还费灯里的煤油。 时间一到躺在床上,随便想点事情,就被身边四个丫头的呼吸声催睡着了。 苏瓷这一夜睡得适应了些。 但在半夜的时候,忽听得“啊”一声惨叫,猛地惊醒了过来。 惊醒后,再想要睡就睡不着了。 听到外面院儿里有动静,她便蹑手蹑脚起身出去了。 到灶房前看一眼,苏华荣已经在里面做饭了。 看到苏瓷站在灶房外,她开口道:“怎么这么早起来?时间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待会叫你。” 苏瓷打个哈欠,“睡不着了。” 说着想到刚才的声音,走进灶房问苏华荣,“我好像听到有人惨叫,妈你听到了吗?” 苏华荣抬手往东边指一下,“应该是吴家那丫头喊的。” 苏瓷面露疑惑,“咋的?大半夜还揍孩子?” 苏华荣随意摇摇头,“不知道,我听着还喊了几句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什么的。” 苏瓷又疑惑一会,兴趣也不是很大,就没再多问,打算出去上厕所。 她刚要出门,又回头问苏华荣:“大半夜的,您这么早做饭?” 苏华荣往灶底添柴禾,“待会得去赶早集,饭得烧好盖锅里,让他们起来就吃。” 苏瓷听懂了点点头,没再多问。 家里平常最早起床的,一直都是苏华荣,她要给所有人准备早饭。今天要赶黑市卖东西,所以起得更早。 苏瓷出了灶房,往院门上去。 她伸手打开芦苇门,刚出院子门没走两步,又听到了吴巧艳的声音,语无伦次地喊——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脖子脖子……” “我的头!我的头!” “血啊!血啊!” 吴家,吴有财和赵秀菊被吴巧艳吓醒。 两人爬起来到吴巧艳屋,点了灯便看到她躺在床上扑腾着胳膊踢腿,顶着一头汗乱喊。 听这喊的言辞,应该是在梦里叫人追杀了。 赵秀菊按着她的肩膀晃两下,试图把她叫醒,结果吴巧艳完全陷在梦里醒不过来。 她蹙着眉,看向吴有财着急道:“孩她爸,这怕是魇着了,怎么办?” 吴有财挤开赵秀菊,上去摇了摇吴巧艳,也没把她叫醒。 看她还在闹,犹豫一会,吴有财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就这也没醒过来,于是吴有财上去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声音格外脆,吴巧艳猛地睁开眼睛,犹如诈尸了一般。 醒了也是目光呆滞,嘀咕着继续说:“不要把我头拧下来,不要……不要……” 赵秀菊看得着急,“巧艳,谁要把你的头拧下来?” 吴巧艳眼珠子终于动了下,看到眼前的父母,意识到自己是做噩梦了,那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她扑到赵秀菊怀里霎时哭崩。 想说叶四丫要杀她,可生生又给憋住了。 刚才梦里的场景还格外地清晰。 叶四丫在她面前比鬼还恐怖,手里捏着把银白的刀子,按着一只光脖子大公鸡,刀口在鸡脖子上一下一下地划。 叶四丫一边划,一边盯着她阴森森说:“等会就到你了。” 她便就惊恐地看着苏瓷手里的刀口,一下一下划在鸡脖子上,慢慢有血流出来,后来到处都是血,满世界都是血。 然后那把刀忽按到了她的脖子上。 叶四丫阴森的声音就在她耳边,笑着说:“轮到你了呢。” 惊恐没顶,死神敲门。 她想醒醒不过来,于是就一直拼命喊,然后脸蛋被人猛抽了两下,才醒过来。 她可真是快吓坏了,在赵秀菊怀里哭了一刻钟才消停。 消停了也不多说什么,只说做了个噩梦,还有这脸蛋被抽得火辣辣的疼。 -- 第50页 苏瓷上完厕所回来,苏华荣问她:“又听到了几声,是不是吴家丫头喊呢?” 平时白天傍晚村子里吵闹,各家各户屋里的动静,外面都不咋听得到,但这深更半夜里,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动静稍微大点,隔墙就能听到些。 苏瓷拿了个小板凳在苏华荣近前坐下,“是的。” 苏华荣好奇,“大半夜的,喊什么呢?” 苏瓷笑笑,“八成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敲门了。” 苏华荣往灶里添柴禾,“她家人做亏心事不稀奇,她又做啥亏心事了?” 苏瓷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干脆道:“她换了我的发言稿,我在台上拿出来的稿子,是空的。” 苏华荣听了眼一睁,“她换你的发言稿??” 苏瓷点点头,“目前没有证据,但肯定是她。等我找到了证据,就去告诉安老师。” 苏华荣恨恨的,“有证据了一定得治她!这个坏丫头!” 说着更气,“她们一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赵秀菊心肝肠都是黑的,恶得一队人都怕沾她,她闺女也养得这样。还有她那个儿子大彪子,成天也不干正事,就村里村外寻人打仗。老话有说呢,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 苏瓷知道苏华荣受了吴家不少气,平时没少被赵秀菊欺负辱骂。 提起吴家的恶行,若是叫她这么说下去,她能说个三天三夜说不完。 听完了这话,苏瓷对苏华荣说:“以后我在学校里,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我,尤其是吴巧艳。赵秀菊如果要再欺负你,妈你告诉我,咱家不受这窝囊气。” 但说到这个,苏华荣又叹气了,“小苏瓷,你以为我想受这窝囊气呢?实在是,咱们叶家没有人啊。咱们八队,大部分都是姓吴的,虽说不是直系亲属,但人家是一个姓族里的呀。出了事闹起来,他们只帮姓吴的,看热闹拉架也是拉偏架,就拽着咱们不让动,只能被姓吴的打。过日子哪能这么闹呢,忍着罢了。” 片刻,她又低声说:“再说,你爸遇事就缩头,有理也不敢跟人讲。老婆孩子叫人打了骂了,他只当不知道。心情不好的时候,还把咱们骂个狗血淋头,说我们出去乱惹事……” 借着锅台上的煤油灯光,苏瓷看着苏华荣。 好片刻,她认真说了一句:“不会了,以后我不会再让你被人欺负。” 苏瓷和苏华荣做好饭,两人坐着吃点填了肚子,便背背篓出门走了。 背篓里放着昨晚摘的方瓜和萝卜,重量上并不轻。 苏华荣还约了邻居蒋云霞一起,走的时候在她家门前叫了一声。 随后高矮三个人,在东边启明星亮起来的时候,背着背篓往县城方向赶去。 黑市不在县城里面,一般都在县城周边。 城里人找到黑市去买东西,也得走不少的路,有车骑会轻松一点。 但二八大杠,这年头也不是谁家都能有的。 在农村实属罕见,只有那么几家条件突出好的,家里会有一辆。 城里人也不是家家都有。 这车子一辆就要一百多块,而且要票,在数量上,比二十一世纪的家庭小轿车还稀罕些。 苏瓷背着背篓,里面放着小半筐带泥萝卜。 她跟在苏华荣和蒋云霞旁边,听她们讲村子里那些琐事,迈着腿赶路。 蒋云霞一脸肃容对苏华荣说:“欸,苏大姐,自从你家小苏瓷把叶老大家得罪了以后,你不帮他们家干活了,算下来这才几天啊,你那个婆婆,就开始出来骂刘兰花了。” 刘兰花是苏瓷的大伯母。 苏华荣留着体力不动情绪,“以前不是成天出来夸么,说刘兰花是妇女主任,能顶上一百个我。我在她眼里,在旧社会就是当丫鬟的料。现在我不帮她家干活了,看他们婆媳怎么好。” “好个鬼呢。”蒋云霞说话也没大情绪波动,“这几天跟那些老太太一坐下,先是把你们一家骂一遍,随后就开始骂刘兰花。说她洗衣服洗不干净,喂猪也喂不好,套被子都不会,家里的活一样也做不好。又骂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是块盐碱地,至今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 说着想到什么,往苏华荣面前凑一下,“你不如把小三子给要回来。” 苏华荣吸气摇一下头,“这不成,这事不能做。从小就是老大家养的,现在养大了,在公社的供销社当了会计,我们要了就是不讲理。再说了,小三子明显避着咱们家,就怕认亲。” 蒋云霞叹口气,“俗话也有错的,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苏华荣倒是讲道理的,“我把他生下来就养了两年,咱家穷,他不想沾到这股子穷气也正常,算不得是白眼狼。” 蒋云霞不这么觉得,“刚生下来那头两年是最难带的时候,怀胎十月受那么些罪,都是白受的?这孩子明显什么都知道,但凡懂事点,不该这么对你和叶老二,起码不该疏远。” 苏华荣叹气:“他能过好就行了,我还有八个娃呢,有的是人孝敬我。” 说着转头看向苏瓷,笑着道:“是吧,小苏瓷。” 苏瓷突然被叫到,反应了一下,忙应道:“那肯定是啊。” 蒋云霞这也转头看苏瓷,感叹道:“小苏瓷真变了,做什么都有模有样,这丫头你得好好养,我觉得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 第51页 苏华荣看着苏瓷笑,“我也觉得咱家小苏瓷一定能有出息。” 苏瓷被她俩慈爱地看着,自己也笑起来,“反正我肯定会带我妈过上好日子。” 蒋云霞听得哈哈笑,说苏华荣,“瞧你养这闺女,多招人稀罕。” 苏华荣也跟着笑,“以前不爱说话,现在嘴巴也变甜了。” …… 第020章 苏瓷跟着苏华荣和将云霞赶到集市,天色刚好亮起来。 三个人找地方落了摊,摆好背篓歇口气,随后就守着摊子等生意上门。 苏瓷展开小马扎坐下来,歇气的时候转头看看。 这处小集市并不长,一眼瞧过去,来卖东西的都是乡下人,身上穿着粗旧的破衫子,戴着草编凉帽,偶尔吆喝上两声。 气息平复了一些,苏瓷问苏华荣:“平时卖东西都来这?” 蒋云霞弯腰坐下来了,抢了苏华荣的话头道:“也有不嫌累且胆子大的,去城里转去。我们不敢去,叫人看到了来抓,跑都跑不脱。” 苏瓷喘口气,“这里没人抓么?” “当然是有的。”苏华荣接话,“但这里不是人多么,能抓哪一个?要是真被发现了,就再悄摸摸地换个地方,下回就不在这里了。” 苏瓷点点头,迎着东方初升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接下来她没再问话,蒋云霞和苏华荣便又两人闲聊家常去了。在苏华荣和蒋云霞眼里,她毕竟是小孩子,在成人世界中不属于话题参与者。 苏瓷也没兴趣掺和那些家长里短,就默默地听着,只当了解世界背景了。 她也不用招呼来问价的客人,只需要在苏华荣谈好价钱后,帮她称斤重算钱再收钱,做个安静的小会计。 方瓜和萝卜都卖出了一些。 先时在摊位前停留的人,都是只看蔬菜,后来来了一些个人,不止看菜还看人,盯着苏瓷瞧一会,问苏华荣:“这是你闺女啊?” 苏华荣不知人问这个干什么,只道:“是啊,亲闺女。” 人又仔细瞧瞧,“长得是有一些像,不过你这闺女长得真水灵,乍一看,像你拐来的。” 苏华荣“哎哟”一声,“家里穷得自己孩子都养不起,还能去拐别人家孩子?” 人笑起来,“夸你家这丫头长得俊呢,这你听不出来啊?” 人买了东西夸了人便走了。 蒋云霞又仔细瞅瞅苏瓷,也笑着说:“小苏瓷是真的俊,咱们是十里八乡的,我还真没见过比小苏瓷更好看的。” 说着看向苏华荣,“你和老二脸盘子长得都周正,生的娃也俊。你家五个丫头,最好看的是苏瓷,再者是二丫头苏梅,三丫头也俊,就苏芳稍微次些。苏英要是爱笑,其实也不错。” 说到苏英冷脸不爱笑,苏华荣叹口气。 她坐到小马扎上看向蒋云霞,“苏英生下来就冷相,跟人欠了她八百块大洋似的。从小她爸打她打得也多,也就越发不爱笑了。” 说起这个来,蒋云霞回想了一下,说:“你家老二打孩子真是全大队独一份,回回都往死里打。苏英应该是你家孩子中被打得最多的,我记得有一回她打瘸了生产队猪崽的腿,差点被老二打死,差点就残废了,吊着一口气在床上瘫了一个月多,才能下床走走,是不是?” 苏华荣抿抿气,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细微怨懑,“他就这脾性,孩子犯一点错,他就往死里教训。家里八个孩子,没有一个不怕他。眼皮随便翻一翻,都吓得娃娃们抖腿肚子。尤其是小苏英,受了他太多的罪了。” 苏瓷在旁边安静听了一阵,在脑海里隐约搜寻到一些记忆。 但这些记忆也不是原主经历的,因为她当时还小,很多事并不记得,都是像现在这样,听人拉家常讲的。 坐着也没什么事,她又好奇,便跟着问:“怎么就打大姐打得多?” 记忆当中,原主是没有被打过的,大概因为她脸皮薄性子软,别人还没动声色,她自己就眼泪啪啪往下掉,那还让人怎么下手去打? 苏华荣闻言看向她,越发有点气息闷塞的样子,“你大姐长得不大讨喜,性子又特别犟特别直,不服软又不会讨人开心,一句话软和话都不会说,你爸不喜欢她,有气多冲她发,就爱打她。” 说到大姐叶苏英的长相,在苏瓷看来,就是后来人说的那种高级脸,一脸的冷霜气。 放在生活中,这种面相再加上性子直嘴巴刻薄,确实会很不讨人喜欢。 话题勾起来了,苏华荣打开了话匣子,情绪也被勾了起来。 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都是掩不住的心疼,“那时候你都还没生下来呢,家里一度穷得揭不开锅,有一回你大姐带着你二姐,去人家工地上要饭。你二姐长得漂亮,就被一个人给看上了,他家没闺女,就想要了你二姐当闺女养。我是不同意的,你爸他也不同意,当时你爸还说,要是要小苏英就给了。” 听到这话,苏瓷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她忍不住想,如果这种话是当着大姐的面说的,她心里是什么感受啊?那么小的孩子,承受来自精神到身体的巨额伤害,怕是留了一辈子也抹不去的心理阴影吧。 苏华荣叹气越发重,看苏瓷明显愿意听,便继续说:“后来有一回,你大姐带着你二姐又去要饭,你二姐就被那人给抱回家去了。那晚是你大姐自己回来的,回来就被你爸拿铁叉毒打了一顿,怪她没有看好妹妹……” -- 第52页 说着嗓音哽咽,忍不住眼眶就湿了。 苏华荣努力吸吸鼻子,擦一下眼睛,“小苏瓷你没有被打过,你大姐受的罪最多,有一回你大姐二姐被打得离家出走了,不知道跑哪藏了几天,回来后都饿得脱相了……” 苏瓷已经听不下去了,只觉得心里揪着疼,空洞洞的透风。 蒋云霞伸手碰一下苏瓷,“快叫你妈别说了,你妈心软,再说这又得哭个半天。” 苏瓷深深吸口气。 好半天,她才缓了心头的憋闷揪痛感。 本来她还想问一句,怎么不拦着叶老二呢。 然这个问题,整合一下原主的记忆就能有答案—— 八个孩子都怕叶老二,大多也都被他动手打过。 他们早就把挨打当成了习惯,毕竟还有句俗语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儿子敢反老子? 孝道压着,忤逆犯上的人毕竟少数。 而苏华荣一个妇道人家,不管是从身量还是力气上,都弱势。 她在家里没有多少地位可言,扛起了全家生计的叶老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不然她也不会忍气吞声给叶老大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 这也不是苏华荣没有用,而是大多女人共有的现状。 这个时代的农村女人,没有经济来源,没了父母和男人就没办法生活。因为只能依附男人过日子,所以凡事也都只能顺从男人。 蒋云霞说得对,这话题还是别说了。 除了惹苏华荣想起那些苦闷事,忍不住抹眼泪,没有别的任何好处。 苏瓷松口气,换了松快的语气把话题扯开。 蒋云霞也没再提,等苏华荣缓了情绪后,她伸手到口袋里摸一摸,摸出几根红薯干来。 她来的时候随手揣的,现在拿出来垫垫肚子。 苏华荣没带,她便给苏华荣和苏瓷都分了两根,随后三个人就坐一起嚼红薯干说话。 红薯干晒得很硬,敲在石头上梆梆响。 味道自然没有蜜薯甜,就是普通的红薯味,在嘴里嚼开后面乎乎的,填肚子罢了。 这样说说家闲话卖卖东西,时间过得也很快。 眼见着太阳慢慢升高了,苏华荣瞅一眼太阳的位置,开口说:“再卖不完也得回去了,不然来不及做晌午饭了。” 苏瓷看看背篓里,还剩一截方瓜。 方瓜因为长,都是剁开一截一截这样卖的,人家要多长就切多长。 蒋云霞篓子里的东西都卖完了,却也不着急,“再等会看看。” 苏华荣眯眼瞅一下太阳,便又等了一会。 而多等这一会,也没人过来。 尤其到了这点上,集市上的人也少了很多。 眼见着太阳又高了一尺,苏华荣不再多等了。 她收起身下的小马扎,对苏瓷说:“留着这截回家煮汤吃吧,再不赶紧走,回家晚了,午饭赶不上,你爸又在那叽叽咕咕叫唤。” 苏瓷没意见,收起小马扎放进背篓里。 刚打算把背篓背起来走的时候,忽又听到一句:“苏瓷?” 听到声音,苏瓷抬头,只见是秦老爷子。 在这里碰上,着实是有一些意外,苏瓷眼睛蓦地一亮,笑了道:“秦爷爷?” 秦老爷子原本微微弯着腰,这便直起了腰来,也笑得开,“还真是你。” 苏瓷松开背篓的背带,说话很是热情,“您是来买东西的?” “不买东西,往这跑什么?” 说着看看苏瓷旁边的篓,“这是你卖的东西?” 苏瓷点点头,“就剩这一截方瓜了,没人要,准备背回家去呢。” 秦老爷子很是爽快,“那还往回背什么,给我吧。” 说着直接就从身上掏钱,又道:“也是巧了,我有事要找你帮忙,正愁不知道去哪找你,后悔没留你个地址,运气好就在今天叫我碰到了。” 苏瓷没做犹豫,更没穷大方客气。 她拿线绳把方瓜绑好,送到秦老爷子手里,顺手收了他的钱。 苏瓷把钱塞到苏华荣手心里,转头问秦老爷子:“什么事找我帮忙啊?” 秦老爷子左右看一下,小声道:“我们找别的地方说话。” 他们之间的交易可不好到处说,还是得避着人一些。 说着转了身,带着苏瓷先走到不远处的一个男生面前,男生手里扶着一辆二八大杠。 他把手里的瓜给小男生,交代了句:“等我一会。” 小男生微眯着眼看看秦老爷子,又看看苏瓷,应了声:“哦。” 秦老爷子带着苏瓷往远处没人的地方走走,随意笑着说:“那是我孙子。” 苏瓷对秦老爷子的孙子没什么兴趣,客套一句:“长得像您。” 看起来岁数不大,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城里的男孩子,和乡下的还是不太一样,衣服穿得整齐干净,也更白净秀气一些。 秦老爷找苏瓷不是为了和她聊孙子。 到了清净的地儿,他对苏瓷说:“我有个朋友,他有套紫砂壶的茶具,不是什么古董,但也是个好东西,又雅致又精巧,我朋友喜欢得不行。不巧之前,茶壶被家里的毛孩子给碰坏了。一直想找人修,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可巧今天就看到你了,你看看有没有时间,再帮我这个忙。当然丫头你放心,绝不叫你白修。” -- 第53页 原来是送生意来的。 苏瓷自然不拒绝,听完很干脆就应了,“有时间。” 秦老爷子看她如此爽快,哈哈笑出来两声。 “我就喜欢你这么干脆痛快。” 然后他也没再多费口舌,又道:“那你这几天看看,来我家就成。” 苏瓷直接点点头,依旧十分干脆:“行,明天下午吧。” 秦老爷子直笑,只觉得和这样的人说话做事,心情都很好。 沟通没障碍,说什么对方瞬间就懂,然后立马就给答复,真真是痛快极了。 秦老爷子看出来苏瓷很赶时间,所以也没拉着她多聊。 谈好事情约好时间,就连忙放她回去了。 苏瓷和秦老爷子说完话,跑回苏华荣和蒋云霞旁边。 她两人被太阳光照得眯着眼,又多看了秦老爷子和他那孙子几眼,然后问苏瓷:“小苏瓷,什么人啊?” 苏瓷背上背篓,和苏华荣、蒋云霞往家回。 她故意绕弯子笑着道:“城里人。” 苏华荣乜她一眼,“我自己看不出来是城里人吗?” 蒋云霞伸着头接话,“一看还是家庭很好的那种,穿得好,骑着自行车来的,还有那老头和小孩手上,还戴着手表呢,太阳一照刺眼呢。” 看得还挺仔细,连人家戴手表都看到了。 苏瓷没有什么信息可八卦给她们的,听她们说一气,自己还是绕弯子敷衍两句,也就把这个话题扯过去了。 来的时候是步行来的,回去自然还是步行回去。 因为背篓空了,蒋云霞和苏华荣走路更快,回去用的时间便短一些。 到家差不多到做饭的时间。 苏华荣连口气都不歇,直接就点火做饭。 点好火让苏瓷过来烧火,她自己起来在锅灶上忙活。 忙着的时候嘴巴也不闲着,又把路上被苏瓷敷衍过去的问题拿出来问:“小苏瓷,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呢?” 这样藏着掖着,越发引得家里人好奇。 苏瓷想了想,索性直接说了:“我到城里走街串巷,给人锔碗去了,钱粮是这么赚的,那个老爷爷也是这样认识的。” 听得这话,苏华荣手上动作一顿,“锔碗?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个?” 这活计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那些锔碗匠们,都是练了多少年的手艺了。 苏瓷认真烧火,“会了有一些时候了,师父偷偷教的,让不准说。” 苏华荣还是怔着问:“在哪里找的师父?” 苏瓷抬头看她一眼,小声道:“不能说的。” 苏华荣盯着她看一会,“神神秘秘的。” 苏瓷笑笑,“手艺活,当然得神秘。” 苏华荣看苏瓷实在不愿说,再追问两句也就不问了。 但她还是问了句:“今天那老头找你什么事?” 苏瓷这没瞒着,“说他朋友有个茶壶坏了,叫我过去修一下。” 苏华荣还是有点不相信,“你真会修?” 苏瓷往锅底添柴禾,“骗您干嘛啊,你要是不信,有空我把东西拿回来,当面修给你看看。” 苏华荣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那我真要看看。” 苏瓷抬手给她比一个“ok”的手势,“等我哪天有空,把工具带回来,给您亮一手。” 苏华荣看不懂她那手势,也没多给注意力。 她去舀水做饭,“那我等着了。” 苏瓷跟家里其他人算不上亲近,这些话也就跟苏华荣说一说。 她和叶老二还是那般态势,谁也不先低头服软,于是就这么继续僵在这里。 上午赶了太多的路,苏瓷下午就没再出去。 她得休息个半天,攒好了精力,明天去县城找秦老爷子锔紫砂壶去。 她自己在家有些没趣,就拉了叶安家在家陪她。 没什么别的事,就继续教叶安家写写画画,学字母学数字,并认点简单的汉字。 苏瓷把自己的作业本拿出来,翻开一张,给叶安家削好铅笔,让他写着玩。 掏作业本的时候,从书包里顺带着掏出一张折好的空白红格纸来。 那张白纸,就是被换的发言稿。 在叶安家写画的时候,苏瓷就坐在桌子边,摊开那张纸盯着看。 她百分百敢肯定,发言稿就是吴巧艳偷换的。 但是没有证据,这话也不能随便乱说。 吴巧艳自己咬死了不承认,再没有别人看到,证据就很难找。 于是苏瓷盯着空白发言稿看一会,抬起手托住腮,像沉思更像是发呆。 叶安家在旁边坐着写字,小小的手握着约莫五公分长的铅笔,还挺有模有样的。 他低着头,几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在纸上写着:a、b、c、d、e、f、g…… 小手力气使过了,只听刺啦一声,把纸给写坏了。 苏瓷被他惊了一下,回过神看向他,只见他一脸做错事怕被凶的表情,怯怯地说:“四姐,我不是故意的……” 苏瓷看看他写坏的纸,伸手摸摸他的头,“没事,小点力气就好了。” 叶安家松了一口气,“好的,那我小点力气。” 苏瓷笑着看他写的几个字母,一个比一个深。 最后一个直接把纸写坏,可真是用了吃奶的力气了。 -- 第54页 苏瓷笑一会,视线回收,再次看向自己面前的空白发言稿。 忽然被打进来的阳光晃了一下眼,她眼睛一眯,扫过发言稿,猛地发现了一个细节。 眼睛微微睁大。 苏瓷看看叶安家写的字母,再看看自己的发言稿,心里顿时开阔了。 发现端倪以后,她连忙从铁皮铅笔盒里拿出另一支铅笔。 确切地说,根本不能算是一支铅笔,只是个一寸长不到的铅笔头而已。 苏瓷捏着铅笔头,直接在发言稿上轻轻地扫了一下。 刚扫完第一行中间,就看到了清晰的白色字迹——jiǎntǎo书。 她虽然认不出吴巧艳的字迹,但这拼音夹汉字,她是见过的。 当时回头看到吴巧艳这么写检讨书,她还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个蠢货! 换的是她自己作业本上的空纸! 亏了叶安家,让她发现了这个细节。 吴巧艳写字一样下笔重,上一页的字,全印在了这页纸上,铅笔一涂就全出来了! 简直意外得不能再意外了,送上门的证据。 苏瓷笑了一下,然后捏着铅笔头,继续把下面的字全部涂出来…… 第021章 星期天一天过得很快,星期一正常上课。 苏瓷背着黄挎包到学校,正巧碰到老校长从办公室出来打铃。 环状铁铃挂在办公室门外的廊下。 老校长抬手拿下小铁锤来,往厚铁板上一下一下地敲,“当当当”的声音拽紧学生的神经。 听到铃声,苏瓷小跑上几步,到教室里坐下来。 吴巧艳今天来得迟,早读快下课才到,进教室的时候丧眉耷眼的,好像害了场大病。 苏瓷没往她多瞧,背诵自己的诗词课文。 等到早读下课铃声一响,她就果断起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安老师一个人,她正在整理上课资料。 听到一声“报告”,抬头看到苏瓷,浅着声音应了声:“进来。” 等苏瓷走到了她办公桌前,她搁下手里的钢笔,又问:“怎么了?有事?” 苏瓷点点头,没多犹豫,直接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发言稿,一下下展开,放到安老师面前。 安老师有些不明所以,低头认真看了下。 只见纸张上涂了一层铅笔,而涂出来的白色字迹,是吴巧艳写过的检讨书。 蹙眉疑惑片刻,她看向苏瓷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瓷轻轻清一下嗓子,“知青欢迎会那天,所有事情都很顺利,我也没有证据,所以有些事情就没有跟您说。现在我找到证据了,就必须把使坏的人给揪出来。” 安老师眉心蹙得越发深,只是看着苏瓷。 苏瓷也没多犹豫,继续说:“那天我脱稿发言,并不是试先想好了,毕竟拿稿子才最稳妥。我是因为发言稿被人偷换了,手里那张变成了一张空纸。” 听着这话,安老师瞬间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当时苏瓷确实先拿了稿子出来,之后状态有点不对,又把稿子收了起来。她当时就觉得有点奇怪,还打算要站起来救场来着。 原来不是她多心,是真的出了意外状况。 她蹙着眉看看面前涂出白字的纸,又伸手拉开抽屉,把吴巧艳之前交来的检讨书拿出来,挨着放到一起,一黑一白的字,果然是一模一样。 苏瓷知道安老师应该理解她的意思了,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张就是我在台上掏出来的发言稿,一开始我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结果用铅笔一涂,就出现了这些字。应该是上一页写字太重,印下来了。” 安老师心头闷结,深深吸口气。 好片刻,她出声道:“去把吴巧艳给我叫来!” 苏瓷反应利索,转身就回了教室。 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就把一脸菜色的吴巧艳给带来了。 吴巧艳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看安老师脸色不好看,便抿住嘴唇敛住神色。 安老师也没和她卖什么关子,眼神严肃地看她两眼,敲一下自己的办公桌,厉声道:“自己看!” 吴巧艳挪挪步子,挪到安老师旁边。 看到两张纸,一黑一白一模一样的字,她瞬间懵了神,眼睛微微瞪开。 然后她猛地抬头看一下苏瓷,又去看那两张纸。 苏瓷不跟她客气,直接道:“证据找到了,你还想怎么狡辩?” 吴巧艳神色慌张起来,连忙回到办公桌侧边,看向安老师道:“安老师,我没有换叶苏瓷的发言稿,叶苏瓷她在冤枉我,真的不是我,安老师你相信我。” 安老师只觉有些头疼,抬手按按眉心。 片刻看向吴巧艳,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瞧。 吴巧艳被盯得浑身发凉。 她这两天过得不好,神经本来就脆弱,被安老师用刀子般的眼神一盯,她没绷到三秒,心理防线就彻底崩盘了。 主要证据就摆在这里,瞎话不是她说了就算的。 她缩着身子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我错了,我改正,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安老师眼里的情绪终于放了出来。 她猛地拍一下办公桌,把吴巧艳吓得一跳。 “吴巧艳,你知不知道破坏知青欢迎会是什么性质?这个活动是大队办的,台上讲话的全是领导,你想把这样的场子搞砸了,叫刚来的知青看咱们的笑话,是吗?” -- 第55页 吴巧艳听得心惊,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想破坏知青欢迎会。” 安老师面色里满是愠怒,“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只是……我只是……” 吴巧艳哇的一声哭出来了,“我只是想让叶苏瓷出丑,没想别的那么多……” 安老师气得简直胸腔都要炸开了。 她从没因为什么事气成这样过,口头训斥觉得都无用了,伸手就拿来了旁边的戒尺,拉过吴巧艳的手,直接在她手心猛打了几下。 吴巧艳被打得疼,却也忍着不敢叫。 安老师一时间平复不了,叫吴巧艳把手伸好,又连连往她手心抽,一边打一边道:“我几乎从来不打学生,你实在是叫我失望,今天非叫你知道,犯错就要承担代价!” 手心被打得犹如裂开般疼。 吴巧艳死死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竟也全程都受下了。 安老师几乎打光了力气才收手。 然后她大喘着气看吴巧艳,对她说:“这是我给你的教训,这件事要是让大队领导知道,没这么好收场。今天的课你也别坐着上了,罚站!再加扫一个月的厕所!” 吴巧艳哭得气都快要上不来。 她也不敢反抗,话也说不出来了,就哭得眼泡通红的,轻轻托着着自己那只被打得红如虾肉般的手,缩着腰回去教室里站后黑板。 苏瓷没有跟她走。 安老师气得喝了半杯水,才勉强缓下来一些。 气息缓匀了,她恨铁不成钢道:“上星期才被罚过,这才几天啊,又办出这样的事。这么点大的孩子,嫉妒心这么大?坏心思这样多?” 这话怎么说呢,苏瓷选择了沉默。 安老师又缓一会,看着苏瓷,犹豫了一下又说:“苏瓷,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偏袒吴巧艳,确确实实就是她的错,而且错得离谱,好在是没造成什么影响。我想着,咱们就自己内部处理就好了,不让周校长知道,也别让大队的领导们知道,你看行不行?” 苏瓷当然明白,这事要是给捅出去,再做点文章,性质可以变得非常严重。 在知青欢迎会这种场子上搞破坏,损害人民的利益,和人民为敌,思想问题可以夸大到极其严重,拉去公社批判大会上做检讨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苏瓷也知道,安老师是在护她的小姑娘。 犯了错该打打,该罚罚,该教育教育,但不会去亲手毁了自己学生的一辈子。 再怎么说,她们确实都还小,也才五年级而已。 这么小的孩子,被嫉妒蒙了心,犯下这样的错误,是要给她改正的机会的,不能一棒子打死。 他们做老师的,不就是在教育孩子么? 教育从来都不是一刀切,而是一件长久且不容易的事情。 苏瓷能理解安老师的想法,也不想让她为难,并且觉得现在的惩罚也足够了。 于是微抿嘴唇点点头,看着安老师应一声:“嗯。” “您做主就好。” 吴巧艳又在教室后黑板站了一上午。 这回她没有抬头盯苏瓷,一整个上午都是低着头,眼泪珠子不时掉下来两颗,砸在手心上。 她那只手被安老师给打肿了。 整个手心高了一截,手指微微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仿佛在被人用针扎一样。 她真的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头脑一时冲动干了那事,结果招了这些罪受。 前一晚差点被苏瓷给掐死,回家做了一整夜的噩梦,还被她爸抽了两耳光子。 昨天一天没出门,脸是不疼了,结果今天刚到学校不久,手心又被打肿了,不止罚站,还要扫一个月的厕所,遭了他娘的一车子罪!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她站在后黑板前吸鼻子,再次在心里告诫自己——离叶四丫远点,再也不要惹她了! 苏瓷没多关注吴巧艳,并不大把她放眼里。 她只要还敢再犯贱使坏,自己给自己挖大坑,她迟早送她上死路。 上午课上完,大家在放学铃声中背着书包奔出学校大门。 苏瓷和李秋玲一起出学校,远离了人群,李秋玲才问了憋了一上午的话,“是不是吴巧艳换你发言稿?” 苏瓷步子迈得很慢,“是她。” 李秋玲抿抿嘴唇,“她可真是坏,先是挑拨我,看我不受她挑拨,她居然自己动手了。” 苏瓷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不知道是不是坏到了瓤儿里。” 如果真的只是小女孩的嫉妒,因为年龄小不懂事,那还有得救,如果已经坏到了芯子里,怕是也没救了。 李秋玲和苏瓷步速相同,“难说,我们六队都知道,她妈是个没人敢惹的角色。而且她妈特别会惯小孩,你看吴巧艳的大哥,也就是个到处找人打架的二流子,什么都不干。吴巧艳这样坏,我觉得,是她妈言传身教教出来的。” 苏瓷听了李秋玲的话,忽然笑了一下。 她思绪莫名走偏,突然就想到,这孩子还真是难养,惯着疼着过分了,就是溺爱,能把孩子给害了,像叶老二那样往死里打,给孩子带来的又是不一样的伤害。 但现实是,在这吃喝都成问题的年代,谁会去考虑怎么养好孩子? 养着不饿死,还能疼一疼的,就是尽了最大的能力了。 -- 第56页 李秋玲不知道苏瓷笑什么,转头问她。 苏瓷收了收表情,看向李秋玲,附和着说了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吴巧艳走得迟,等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她才走。 她背着书包,把手插在口袋里,灰头土脸一脸菜色。 最近她忍得多了,越发忍得自如了。 即便是到了家,也把肿成了熊掌的手掌藏掖着,不让她妈赵秀菊看到。 这要叫赵秀菊看到,怕是敷衍不过去了。 赵秀菊若是依着气性闹起来,再闹到学校去,闹到大队里,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活了一辈子没这么忍气吞声过。 这重生回来,倒是把前一世叶四丫受过的委屈,成番成倍地给尝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 叶四丫,我是怕了你了,也不跟你争一时的高矮了,咱们就往下走着瞧吧。 等她以后成了大富婆,再把今时受过的所有委屈,加倍加番地讨回来,那也不迟。 到了那时候,得让叶四丫跪在她面前,哭着叫她姑奶奶。 下午的半天不上课,苏瓷依旧没去学校。 她在家吃完午饭就出门走了,独自去公社坐公共汽车,往县城里去。 按照和秦老爷子约定好的时间,去秦老爷子家帮他修茶壶。 来过两次,苏瓷这回再到秦老爷子家门上,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 找到老爷子家门前,她抬手敲门。 这回再过来,手里依旧拎个杉木大箱子,里面有齐备的工具和材料,但是没再蒙头。 敲完门站着等一会,听到里面来了脚步声。 大门在眼前打开,苏瓷刚想笑着叫秦爷爷,话没出声,笑容就僵在了嘴角上。 来开门的不是秦老爷子,而是他那个小孙子。 昨天才在黑市上见过,苏瓷自然记得他。 苏瓷意外僵了下没说出话。 男生看着她说:“爷爷出去了,你先进来吧,他马上就回来。” 苏瓷缓和了脸上的笑容,道一句“谢谢”,跟着他进屋。 进去后坐下来,男生又给她倒了杯水,她还是礼貌客气地说“谢谢”。 男生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上下打量她几眼。 看她穿一身破旧衣服,知道她是乡下的,还以为她会非常拘谨怕生,但看她进门后一点也不拘束,其实还是非常意外加好奇的。 苏瓷当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但她没说什么,喝口水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礼貌地微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叶苏瓷。” 男生勉强扯一下嘴角,“你好,我叫秦卫东。” 苏瓷又微微笑一下,这便没再说话了。 主要是这秦卫东年龄太小,实在没什么可聊的。 她和他聊天,那纯粹就是在哄小孩。 虽然她生理年龄才十三,和秦卫东年龄差不多,但她心理年龄不小啊。 毕业混了三年社会,绑着系统穿过各种世界,她的世界观可不是十三岁小孩子的世界观。 苏瓷悠闲地喝了小半杯茶水,秦老爷子就回来了。 他怀里抱着个橡木材质的箱子,木材打了蜡抛过光,色泽深暗,表面圆润光亮。 他看到苏瓷,笑着招呼:“我去拿东西了,让你久等了。” 苏瓷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就刚到一会,没等多久。” 秦老爷子抱着箱子往桌上放去,不忘介绍一下自己的小孙子。 说和苏瓷差不多大,两人可以当好朋友相处。 苏瓷低眉笑笑,没出言多说什么。 秦卫东在旁边也没说话,不过嗯嗯哦哦地附和两句。 秦老爷子也不是叫苏瓷来跟他孙子交朋友的,随口说两句就算了。 他站在桌边把木箱子打开,又说:“我那朋友今天有事,就全权交托给我了。丫头你看看,对你来说应该难度不大。” 苏瓷往箱子里看一眼,里面只装了个紫砂茶壶。 茶壶的盖儿碎成了三块,壶身肚子上也摔裂了两道长口子,看起来确实让人心疼。 苏瓷把壶盖儿拿起来拼一下,不托难也不讲价,轻轻松口气道:“交给我吧。” 秦老爷子对她手艺很放心,简单说要求道:“他说用锔钉修,修得契合雅致一些,刚巧让这壶再换个新的样子。” 苏瓷笑笑,“早前那些达官贵人玩紫砂壶,真有故意把新壶给涨裂了,再叫人给锔起来的。锔钉千奇百样,金的银的,什么贵的材料都有,为的就是一个有趣又好看。” 这东西原不仅泡茶那么简单,本就有把玩的性质在。 一旦玩起来,那花样自然就多了,钱砸起来也是完全没有定数的。 秦老爷子笑笑,“咱也不要金的银的,有点太过惹眼了。” 苏瓷明白他的意思,冲她点点头,表示自己会修到让他满意。 秦老爷子知道苏瓷干活的时候需要认真,便给她泡了杯茶,给她留了清净。 自己带着小孙子走开了,在椅子上面坐下来。 秦卫东很好奇,坐在椅子上一直伸头往苏瓷那边看。 看了一会,嘀咕了一句:“她还真会修。” 秦老爷子戴着一副老花镜,从镜架上面看秦卫东,笑着道:“是不是很意外?” 秦卫东说话总有些淡淡的味道,“嗯,很意外。” -- 第57页 小姑娘长得娇柔纤弱,脸蛋小小的。 身上穿得那样破,一看就是穷人家出身,居然会这种手艺,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秦老爷子笑得慈爱,没和秦卫东多说。 他眯眼看一下自己的手表,出声提醒秦卫东:“你该上学去了,快迟到了。” 秦卫东闻言也看了下自己的手表。 时间确实不多了,于是他起身理理衣裳,拿起他的书包就走人了。 秦卫东走后,屋里安静下来。 秦老爷子后知后觉,问苏瓷:“你不上学吗?” 苏瓷认真修壶盖,“下午学校没事,老师让我不用去。” 秦老爷子笑笑,“难得,你老师还挺通情达理。” 苏瓷眼睛一直放在壶盖上,“家里穷,不劳动没吃的,老师心地好。” 秦老爷子叹口气,“农村的日子确实难过一些。” 他看苏瓷愿意说话,这又问:“你多大,读几年级?” 苏瓷不抬头,“十三岁,五年级了,元月份毕业,明年就初一了。” 秦老爷子点点头,“你和卫东一样大,他现在初一,明年就升初二了。” 苏瓷“嗯”一声,“我们乡下的,读书都有些晚。” 秦老爷子又问:“你家在哪?你说给我记下来,下回有这方面的事,我也能找你去。” 苏瓷对秦老爷子印象好,也就详细说了家里的地址。 秦老爷子聊天兴致起来了,又和苏瓷聊了许多,多半都是在互相了解情况。 苏瓷也愿意和他聊,毕竟能结交到这样一位朋友,对她来说是好事。 苏瓷聊着天修紫砂壶,一修又是一下午。 她把壶盖拼了起来,壶身上的两道裂口也给锔了起来。 修好后她松口气,让秦老爷子过来看。 秦老爷子过来一瞧,又是连连称赞,茶壶拿在手里简直舍不得放下。 本来茶壶有些平平无奇,被苏瓷这么一修,瞬间雅致了许多,也更有趣了。 她用的锔顶是梅花钉,顺着几道裂缝,错落有致地排开,好像壶身壶盖上开了出几支梅花。 原本那裂缝显得非常丑陋,破坏了茶壶本身的美感。 现在被苏瓷这么一修,倒成了点睛之笔,使得整个茶壶漂亮了许多。 秦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直夸苏瓷有本事。 夸完了直接掏出钱和粮票来,往苏瓷手里塞,不吝夸赞道:“丫头,我遇到你,可算是捡到宝贝了。你若是不嫌弃,以后咱就是朋友了。” 苏瓷笑笑,“您不嫌弃我就行。” 秦老爷子眼睛一瞪,“你这手艺,我能嫌弃你?” 说完又笑起来,“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家去吧,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以后我要是再有这类事,就去你家找你。” 苏瓷点点头,不客气地收了钱和票。 时间确实不早了,她便没在秦老爷子家多留,收拾好箱子打招呼走人。 出去到没人的地方,她把箱子收进空间里,拿出秦老爷子给的钱和粮票出来数。 数到最后,突然看到一张一市斤的肉票,她的眸子瞬间亮了。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她甚至揉了一下眼睛。 发现确实是一斤的肉票,她高兴得差点握拳头叫出来。 天知道她有多激动! 穿越这么长时间,可算是能吃口肉了! 想到满嘴生香的肉,苏瓷一秒都没再耽搁。 她握着肉票和钱,撒起腿风一般地往巷子外跑,直冲县城的国营副食店…… 第022章 苏瓷一路跑到副食店。 进门后呼吸都来不及缓,便去到卖猪肉的柜台前放下肉票,气喘吁吁道:“一斤猪肉。” 售货员穿着灰褂子,头上裹一顶白帽子。 他往苏瓷看一眼,看到她年龄小穿得还破,便不咸不淡问了句:“带钱了吗?” 苏瓷缓着气点一下头,“多少钱一斤?” “八毛一斤。”售货员这便拿起了刀来,在磨刀棒上蹭两下,低头去割猪肉。 猪肉割好了,勾在称勾上,拎起秤杆挪秤砣称一下。 不足一斤,他又割一小块补在上面,然后用麻绳把肉给串起来。 苏瓷把数好的钱和肉票都递给售货员,伸手接下肉。 然后便手指勾着麻绳,拎着这一斤的猪肉,心底到眉梢全是美滋滋的笑意,出门走了。 她是准备拎着猪肉回家了,心里还在琢磨这一斤肉怎么吃。 但琢磨着琢磨着,忽路过一间百货公司的门市部,她步子稍顿一下,思考片刻,又转身进了百货公司的门市部。 百货公司的门市部是卖东西的,进来是为了买东西。 苏瓷站到柜台前看一会,指着玻璃柜下的东西,开口说:“我要这个文具盒,两个人跳丰收舞的这个,再要两支铅笔,一把铅笔刀,还有一块橡皮擦。”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买给自己的。 她现在在用的铁皮文具盒,还是叶安国读书用完留下的,早旧得不能看了,锈渍把乘法口诀都锈没了,盖上更是一点印花都不剩。 文具盒里总共也就两支铅笔,一只约莫五厘米长,另一只则是铅笔头。 原主脸皮薄,知道家里穷,不敢问叶老二要钱买文具,平时铅笔都是省着用的,一支能用很久,很多时候会偷偷捡人家丢掉的铅笔头用。 -- 第58页 苏瓷说完这些话,柜台后的售货员并没有理她。 手里正忙着自己的活计,好半天才搭一句:“有钱吗?” 苏瓷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售货员的态度,比刚才卖肉的那个还差。 对她说话的语气态度,那鼻孔都要朝天上去了。 什么为人民服务,喊的时候比谁都有激情,真到了服务的时候,那架子也比谁拿得都大,当个小小的百货公司门市部售货员,就瞧不起老百姓了。 苏瓷把钱掏出来拍柜台上,没再说话。 那售货员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从柜台里拿出苏瓷要的几样东西,直接往柜台上随意一扔,收了钱就又忙自己的去了。 苏瓷伸手把铅笔、小刀和橡皮往铅笔盒里装,一边装一边说:“你那搪瓷茶缸上还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呢,用来打自己脸的吧?大家要都像你这样为人民服务,国家都得亡。” 售货员听到这话蓦地一怔,终于拿正眼瞧苏瓷了。 他瞪着苏瓷道:“小丫头你怎么说话呢?” 苏瓷掀起目光看他一下,“就是这么说话的,我拿钱来买东西,还要看你脸色受你的气,凭什么?不过一个百货公司的售货员,还拿自己当个官了,知道‘为人民服务’五个字怎么写吗?不知道的话,我教教你也行。” 售货员被苏瓷说得脸上一阵黑一阵绿。 旁边还有其他人在看东西,这会都不看东西了,看热闹般地往这边瞧。 售货员自然是恼了,一把拍在柜台上,怒声急语道:“我看你这小丫头不是来买东西,是来闹事的吧?你要是不满意,别在我这里买东西,把东西掏出来,我不卖了!” 这些售货员为啥拿鼻孔看人,为啥这么牛气这么横,不就是因为这时代物资紧缺,而他们掌管着这些东西的进出嘛。高兴了甩着脸色给你递两样东西,不高兴了直接不卖给你。 苏瓷不禁笑出声,上本身都跟着微动了一下。 笑完冷下脸,没再跟这售货员多废话,背好书包拎着肉,转身就往外走。 售货员在后面指着手指喊:“你给我站住!叫你把东西还回来,听到没有?哪个小村子来的乡巴佬,跑到城里撒泼来了,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这里是你能撒泼的地方吗?” 苏瓷走到门边站住,刷一下转头看向售货员,眼睛阴冷透出寒意。 嘴唇轻动一下,吐出一句:“劝你给自己留点脸。” 售货员碰上她的目光,只觉得几把刀子嗖嗖从脸边飞了过去。 气势瞬间就被压下去了,竟噎住了话,半天没再出声。 苏瓷看他不出声了,转过头走人,再没理他。 她也真不想闹事,还急着回家吃猪肉呢! 苏瓷走后,门市部里原来的几个人,买了两样东西也转身出来了。 出来后交头接耳,说刚才那小姑娘看着挺软和,没想到嘴皮子那么厉害,脾气也厉害。 又说—— “就该有人这样治治这些售货员,痛快极了!” “可不是么?态度一贯恶劣,不把我们老百姓当人看,让他递个东西跟求他似的。” “就该被人骂骂,没看刚才脸都绿了。” “看着可真是解气……” 买完了东西,苏瓷没再在城里多耽搁。 她跑去赶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花钱买了票,回福园公社。 因为她手里拎了一斤猪肉,车上的人都朝她看。 看那一身补丁,跟个小叫花似的,结果手里拎那么大一块肉,光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穿蓝制服背挎包的售票员过来和她说话,笑着问她:“晚上吃肉哈?” 苏瓷转头看她一眼,客气道:“对,吃猪肉。” 售票员又笑着问:“多少钱一斤买的呀?” 苏瓷不知道她要干嘛,实话实说道:“八毛一斤。” 售票员叹口气,眼珠子一直盯着猪肉,语气疑惑,“世道变了哈,现在农村的生活都这么好了吗?这不年不节的,都这样吃肉了?小姑娘你这肉,是自己买的吗?” 苏瓷看出她是眼馋加嘴馋,所以过来找她闲扯。 她笑道:“不是自己买的,难道偷来的啊?要是偷来的,我能这么光明正大拎着?我家城里有亲戚,今天我来走亲戚,亲戚给了我一斤肉票,所以就吃顿肉,不行吗?” 售票员尴尬地笑起来,“行行行,当然行了。” 说着又道:“我都忘了肉是什么味了……” 苏瓷看出她馋,唇间含笑没再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呀,难道在这攀攀交情,送半斤猪肉给她啊? 苏瓷手里的这块猪肉,让公共汽车里的人,咽了一路的口水。 到下车的时候,售票员还拉着苏瓷嘱咐:“路上小心一些,别叫人给抢了。” 苏瓷点点头,“谢谢您。” 她倒是不怕有人来抢,谁敢上来抢,她直接把他扭送公社人保组去。 苏瓷拎着猪肉到家,苏华荣差不多晚饭要好。 她站在锅边捏勺搅稀饭,看到苏瓷拎着猪肉回来,着实又惊讶得瞪圆了眼珠子。 看着苏瓷进了灶房,她压低了声音问:“又哪里来的?” 苏瓷笑笑,“不是帮人修壶去了吗,给了一张肉票,我顺手就在城里买了。” -- 第59页 苏华荣看着苏瓷手里的肉,心想这丫头真是大手大脚啊。 猪肉这东西,哪是她们乡下人,说吃就能吃的啊。 农村每家每户都养生猪,自己吃的却不多。 生猪养上一年,到年底的时候按标准要交上去,按斤重拿钱。每年的卖猪钱算是家里最大的一笔收入,要供家里一整年的开销。 除了钱,肉站也会反点肉票给每家,但各家也舍不得全吃,会把肉票悄悄拿去给卖了。 一年也就逢年过节吃几回肉,穷的像叶老二家这样的,只有过年吃一顿。 这不年不节地吃猪肉,想都不敢想,想都不敢想啊! 苏华荣看着苏瓷手里的肉,心脏“噗通噗通”跳得那叫一个厉害。 不过这是苏瓷自己赚的,她倒也不能说什么。 于是她把猪肉接下来,问苏瓷:“你想怎么吃?我给你做,你一个人偷偷吃就好。” 这时间,连做带吃,其他人就该到家了。 要是炒的话,一家人一起吃,那也不够几筷子夹的,一人两口怕是就没了。 苏瓷想了一会,对苏华荣说:“放着吧,明天包大肉包子吃。” 这样吃是最划算的,又能吃得香,又能吃得饱,真弄成个菜吃,基本吃不到什么就没了。 要是吃大肉包子,那还真只能明天吃。 一来家里眼下没有白面,二来这白面和了还得发,得要不短的时间呢。 听了苏瓷的话,苏华荣捏一小撮大粗盐化了水,把猪肉放进去泡着。 晚上天气虽然凉爽,但还是怕把猪肉搁坏了,所以得处理一下。 让猪肉泡着,盆上盖着笼布,苏华荣过来问苏瓷:“没有白面,吃什么大肉包子?” 苏瓷只轻松地笑笑,“明天我带回来就有了。” 苏华荣看着苏瓷,忽然觉得她像神话故事里的田螺姑娘。 不知怎么就突然长了这些本事,真是要什么有什么,还一点劲不费的样子。 猪肉在盐水里泡了大半个小时,又在灶房里的阴凉处呆了一晚。 苏华荣放得巧,没有其他人发现家里有这块猪肉,倒也没有人惦记,只有苏瓷自己,晚上做梦都在吃肉,翻个身就要砸吧好几下嘴。 这人啊,穷日子一旦过起来,最关心的也就只有吃了。 第二天半天在学校,苏瓷一边听课,还一边惦记着她那一斤白花花的大猪肉呢! 中午回到家吃完午饭,在别人休息的休息,出去玩的出去玩后,苏瓷自己出去找没人的地方逛一圈,逛完再回到家里来,手里就拎了一布袋子的白面粉。 她把白面放到苏华荣面前,笑着道:“大肉包子有了。” 苏华荣心服口都了,直接拿了围裙围上,铿锵道:“大肉包子!这就给你做!” 然拿了盆正准备和面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事情。 因为家里最后剩的白面之前吃完了,当时想着也不会再做了,苏华荣就没有留面引子,所以家里现在是没有面引子的。 这又少不得麻烦。 苏华荣摘下围裙,看着苏瓷道:“我给你借去。” 这一借跑完了前后三个庄子。 不止把面引子借来了,还借来了蒸馒头用的大蒸笼。 东西备齐,苏华荣再次系上围裙,开始下手和面。 因为是打算包包子,面和得不太硬,要吃起来有蓬松感才好。 面和好放起来,叶安国和叶老二午休结束,也没发现端倪,起来洗把脸便上工去了。 叶安家也跟着几个姐姐出去疯玩,家里便只剩下苏华荣和苏瓷。 等着发面的过程中,苏华荣带苏瓷去自留地里薅了几棵小白菜和几棵大葱。 回到家把大葱小白菜都洗干净,便就开始着手做饺子馅儿。 苏华荣和苏瓷商量好了,包十一个猪肉大葱馅儿的,再包十个猪油渣小白菜馅儿的。 既然准备吃这顿好的,也就不再抠抠搜搜的连棵小白菜也舍不得吃了。 洗好猪肉,苏华荣把猪肉分两半。 一半直接加酱油剁成碎,拌上剁碎的大葱,再加油盐味精胡椒。 这刚一拌好,香味就直冲着鼻子扑面过来了。 剩下的一半猪肉肥些,苏华荣给切成片,让苏瓷烧火,自己在锅上把勺,把猪肉里的油全部卤出来,捞了猪油渣上来。 她说:“油渣用来包包子,这猪油,我给你蒸一些猪油馒头,你平时自己吃。” 苏瓷应声站起来,洗手捏了个油渣放嘴里。 油渣酥脆喷香,味道竟也出奇的不错。 苏华荣不馋这一嘴。 她直接把卤好的油渣剁碎,和同样剁碎了的小白菜拌一起,依然把油盐佐料给加齐。 这佐料还是苏瓷之前买的那些。 她不吃的话,平时苏华荣也不用,倒不是不想用,而是不大用得上。 这忙里忙外的,小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等包子馅儿全部备好,放在一边的白面也都发好了。 苏华荣这又放好面板开始揉面团。 苏瓷在她旁边帮她,大面团分小面团,揉好后稍微擀两下,托在手里开始包馅儿进去。 苏华荣在这边包包子,苏瓷又去给锅里舀上水。 蒸笼放起来了,水烧开了,苏华荣也把包子给包好了。 -- 第60页 因为多和了白面,没包完的白面,苏华荣便直接加猪肉揉成了馒头。 水开后二十一个包子和七八个馒头一起上锅,在热气腾腾中盖好蒸笼的盖子。 蒸包子的时候,苏华荣才算歇下来,坐着和苏瓷说话。 转头看外面的天,那已经都垂了暮色擦黑了。 也就不多会,叶安国和叶老二先到了家。 两人一到家就使劲嗅了嗅鼻子,默契地到灶房门口伸头往里看。 看到家里用到了蒸笼,叶老二疑声问:“不年不节的,蒸什么东西呢?” 苏华荣往他看一眼,“你鼻子不是一向灵,自己凑上来闻。” 叶老二还真凑上去了闻了,只觉得香味扑鼻。 但苏瓷没让他再说话,故意看着他挑衅,“是我的。” 叶老二闻言微木了一下,反应过来,冷哼一声,立马转身往屋里去了。 叶安国倒是没多问,只转身到院子里坐着看书去了。 等包子蒸好,剩下的丫头小子们也都到家了。 鼻子一嗅就闻到了香味,于是全部麻利放下手里的东西,一窝堆钻进了厨房。 叶苏红第一个问:“妈,蒸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苏华荣没回答,卖关子道:“出锅你就知道了。” 于是一帮孩子没再问,但也不出去,都在灶房里眼巴巴等着。 叶安军没过来挤,在院子里坐到叶安国旁边,小声问他:“大哥,咱妈做了什么吃的?这阵仗,怎么搞得跟过年似的?” 叶安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四妹妹带回来的。” 叶安军往灶房里看过去,“四丫头真是长本事了,这都从哪弄来这些吃的?” 叶安国哪知道啊,他要是知道,早不叫家里日子过得这么难了。 他兄弟俩在外头说着话,灶房里苏华荣已经开始揭锅了,锅盖一掀,那股子香味直接从灶房里扑了出来。 闻着味,叶安军再也坐不住了,忙起身去灶房里看。 伸头一瞧,只见蒸屉上摆着齐齐整整的大白包子,有的露了馅儿,油都流出来了! 他没忍住吞一下口水。 叶苏红几个丫头早就炸了锅了。 叶老二坐在屋里床上,也没忍住,悄悄站在隔断门上,伸头往外瞧。 瞧见那白白软软的大包子,还有馋人的肉香,嘴里的口水连连生出来,咽都不及咽。 苏华荣把包子全捡到篮子里。 剩下的七八个猪油馒头,她给单独放在了一个竹篮子里,是留给苏瓷平时吃的。 包子捡出来,蒸笼蒸屉都收了。 苏华荣笑着说:“吃饭!小苏瓷今天请咱们一起吃包子!” 这话一出,叶苏红带着叶苏芳和叶安家三人,欢呼得差点把屋顶都掀了。 这会儿也没人偷懒了,盛稀饭的盛稀饭,搬小板凳的搬小板凳,巴不得赶紧坐下来吃饭。 忙忙叨叨的全家人都坐下来了,难得没人抢包子。 大家都默契地等着苏瓷来发,苏瓷也便主动伸手,给大家一人分了两个包子——一个鲜肉大葱馅儿的,一个油渣小白菜馅儿的。 分到叶老二的时候,苏瓷笑了一下,看着他说:“一毛一个。” 叶老二盯着她看,眼神有气,想硬气却硬气不起来,连呼吸听起来都是弱弱的。 以前就是过年,家里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队里给每家每年分那点麦子,能留到过年吃上一顿肉馅饺子,那都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现在大肉包子就放在眼前,几个娃娃已经接了包子,迫不及待咬上去,真叫吃得满嘴流油。 就眼睁睁地在这里看着闻着,神仙也他亲娘的受不了啊! 叶老二清清嗓子,弱气叫苏华荣,“给她两毛。” 苏华荣嘴角抿开笑意,从身上掏出两毛巨款,送到苏瓷手里。 有收入的大哥和二哥也很自觉,一人给苏瓷掏了两毛。 苏瓷本来想客气的,但想想自己这些东西也不是不费力气捡来的,她以后还要上学,各处都要花钱,收了就收了吧。 钱收了,包子分出去了。 一家人围在桌子上,一起吃得满嘴流油一脸满足。 叶老二吃的时候在心里想,这包子真是太香了,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别说一毛一个,就是两毛一个也值了! 有肉有菜,大葱的香味渗在鲜肉里,每一口都好吃! 因为苏瓷让苏华荣多包了一个鲜肉大葱馅儿的。 所以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叶苏红便指着碗里剩下的一个问:“多一个给谁?” 苏瓷看她一眼,“我有用。” 叶苏红“哦”一声,很是识趣,便没再问了。 苏华荣包的包子不小,一斤猪肉总共就包了二十一个。 但家里人都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别说两个大包子,三个也能给全吃了。就连叶安家,也把他的两个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还舔干净了流油的小小手指。 苏瓷把自己的两个吃完,吃得无比饱。 吃完后她稍坐了一会,没再坐着听其他人夸这包子的美味,随便招呼一声,便起身端起最后剩的哪个包子,出门往东头去了。 走过了中间几户人家,到了叶老大家。 她端着碗站在叶老大家门口,往里叫一声:“叶安慧。” -- 第61页 叶安慧正在屋里吃饭,听到声音的时候愣了一下。 确定确实有人在外面叫她,她便放下筷子,出来到大门上。 出了大门看到苏瓷,她意外地又愣了。 叶苏瓷跟她关系不好,从小就不跟她一起玩,在学校也基本不理她,只和李秋玲玩。 苏瓷对她在想什么没兴趣,也不和她废话,直接把大包子送到她面前,对她说:“谢谢你那天的糖果,这个给你吃,只能你自己吃,不准给别人吃。” 说完也没等叶安慧反应过来说话,她已经把碗塞到叶安慧手里了。 等叶安慧再回过神来,她已经转身走远了,于是叶安慧低头看看碗里的大白包子,又懵了好一会。 片刻,叶安慧端着碗回到家里。 叶老大、刘兰花、叶老太和叶安明看到她碗里的包子,很是默契地一起滞了动作,眼神里布满了疑惑。 白面? 包子?? 还有馅儿??? 谁给送的?? 叶安慧同样还在疑惑着呢,也没有看他们。 她坐下来,表情懵懵地拿起碗里的大肉包子,直接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味蕾瞬间被收服了。 她眼底亮起一束光,惊喜道:“哇,居然是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太好吃了吧!” 叶老大刘兰花叶老太叶安明一起看着她:“……” 刚才不知道什么馅儿的,她一咬开现在闻到了,香得要命。 叶安慧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一口咽下去,下面动作半秒没停过,抱着她的大肉包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咬,不一会就把一个大包子给吃完了。 叶老大、刘兰花、叶老太和叶安明早没了吃饭的欲望,看叶安慧吃得这么香,一边闻着大葱猪肉的香味,忍受着折磨,简直想把手里的粗粮馒头扔猪食桶里! 叶安慧吃得满足,也没注意家里人是什么脸色和状态。 她吃完后激动得跺脚,一边咂嘴回味,一边连声说:“太好吃了太好吃了!真是太好吃了!!我要哭了,呜……” 叶老大刘兰花叶老太叶安明同步吞一大口口水:“……” 我们也要哭了。 第023章 叶老大最先忍住馋,开口问叶安慧:“谁给你送的?” 这年头,谁家日子过成这样了,吃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还给人送一个?这是不打算过了? 吃了今天这一顿好的,还给人家送一个。 余下的日子,都用绳条系着肚子过? 叶安慧抬头看向叶老大,脱口就要说苏瓷。 但只出来一个起始音,她忽然想到,要是说了的话,以她奶奶的脾气性格,肯定又要跑去她二叔家破口大骂,于是她便把苏瓷的名字给咽回去了。 她低头喝口稀饭,抬起头来才又说:“一个同学。” 刘兰花脸色惊讶不已,“同学?哪个同学?富到家里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吃不完?”他们整个向阳大队,好像没有这样的人家吧? 叶安慧继续低头喝稀饭,“之前我给她吃了糖,她就给我还了包子。” 叶老太被包子的香味折磨得烦躁,听刘兰花说话更烦,敲了敲碗沿道:“问问问,扒问这么多是干什么?能叫你吃上一口包子是怎么着?” 这么些天,刘兰花没少看叶老太的脸色。 这老太太之前和她一条线,现在没有苏华荣能使了,就把婆婆架子全摆给她一个人看,又尖酸又刻薄,处处挑她的刺说难听话给她听。 吵起来占不到好处。 刘兰花闷口气,低头喝稀饭,没再出声了。 看叶老太明显有了脾气,叶老大和叶家明也都没出声多说什么。 叶安慧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自然更不出声。 这顿饭除了叶安慧,其他人都吃得没滋没味的。 话也不多了,吃完饭各自散了出去。 叶老太手里拿着芭蕉扇子,走哪扇到哪。 今天她格外不自在,见条狗也能骂上几句,嘴巴叨叨个没完。 和老太太们坐下来说话,也是比往日更激愤,谁挑起个话题来,她就唾沫狂喷。 不消一会,就叫人看出来了——她这是带着脾气呢! 老太太们说话也不多遮掩,其中一个问她:“你咋了?你儿媳妇气你了?” 叶老太哼一声,芭蕉扇摇得呼呼的,“就她刘兰花,我再借她十个胆子,看她敢不敢!” 老太太笑了,“那你是咋了?” 叶老太心里气闷,原因却又着实说不出口,她继续狂打一阵芭蕉扇,松了口气道:“没什么事,就觉得这天怪热的,躁得慌。” 人家看她左右言他不想说,再问两句也就不问了。 村子里鸡零狗碎的事情说不完,没必要在她一人身上扒拉事情讲。 而叶老太在躁什么呢,原是在躁那口猪肉大葱馅儿的包子。 自打她看着叶安慧当着她的面吃完了那个包子,那股子诱人的鲜香味,就在她鼻子上没散开过。她心里想啊想啊,好似有一千只一万字蚂蚁在挠一样,就想咬上那么一口。 想到晚上睡觉前,心里憋着的这口气也没疏通开。 她躺在床上打着芭蕉扇哼哼,满脑子全是雪白雪白的大包子,肉馅儿流出来了,直要流进她的嘴里。可惜一张嘴,咬了个空的! -- 第62页 这样翻来覆去到半夜,叶老太也没睡着。 这翻着也不是个事,就爬起来想上个厕所。 黑灯瞎火的,起来摸了半天,发现今天夜壶也忘拿进来了。 这又更憋闷了,嘴里骂骂咧咧的,打算出去上厕所。 结果不知脚绊到了什么,轰动一下栽到了地上。 这动作忒大,直接把叶老大两口子给惊醒了。 叶老大不想动,叫刘兰花看看怎么了。 刘兰花点了煤油灯过来,就见叶老太摔了个狗啃泥趴在地上。 刘兰花被吓得哇啦一声叫,忙又去叫叶老大。 叶老大听说老娘摔地上趴着不动了,被惊了一身冷汗,不敢犯懒了,一骨碌翻起来过来看老娘。 把人扶了起来,看叶老太晕乎着不睁眼,他又忙让刘兰花备平车,说要去大队卫生室。 刘兰花出去拉平板车的时候,叶安慧和叶家明也起来了,于是娘儿仨忙和着在平板车上铺好被子。 叶家明又来帮叶老大扶叶老太太。 把叶老太太放到平板车上躺着,只听得她喘口气又哼哼起来了,嘴里还在说着什么东西。 听不大清楚,刘兰花凑耳朵到她嘴边,一边问她:“妈,你说什么?” 凑近听一会听到了,她在哼着气说:“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刘兰花慢慢直起腰来:“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大半夜作这一头,是因为猪肉大葱包子? 叶老大没心情听叶老太说什么,拉上平板车就走。 出去后看到两边邻居也都被吵起来了,全都上来关心询问这是怎么了。 叶老大搭话回:“起夜摔了一跤……” 然后就听到叶老太颤声哼:“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两边邻里眨眨眼:噗嗤…… 猪肉大葱馅儿包子?这是馋的? 叶老大和刘兰花拉着老娘摸黑去大队。 叶安慧和叶安明没跟上去,在邻居散回去睡觉后,他们也转身回去了。 进屋关上门,叶安明说叶安慧:“都是你那包子闹的,平时家里有点好吃的,都是先孝敬奶奶。你今晚倒好,直接当着她的面吃了那么大一个包子,都没客气一声。” 叶安慧嘟囔道:“太好吃了……我一时没忍住……” 叶安明轻叹口气,“希望没什么事吧……” 叶老大家夜里的动静,没传到叶老二家这边来。 叶老二一家今晚人人满足,个个睡得跟大猪小猪似的,梦里全都开着五彩鲜花。 苏瓷吃了肉,嘴巴和胃里舒服了,心里也十分舒坦。 一觉睡到天亮,啃上半个猪油馒头,就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这番再见到吴巧艳,吴巧艳已经收敛了许多,开始彻底夹着尾巴做人了。 苏瓷看她这样,知道她是真怕了,也自然懒得多管她。 原主在学校里只有李秋玲一个朋友,和堂姐叶安慧之间也没有交流。 叶安慧跟两个四年级的女孩子玩得比较好,跟她们五年级的三个女生不怎么玩。 虽然觉得叶安慧心思不坏,小姑娘挺可爱的,但苏瓷并不打算打破这种状态。 她对交朋友实在没什么兴趣,只要维持原主原先的生活就可以了。 她不喜欢欠人情。 叶安慧给了她一颗糖,她还一个大肉包子,分量足够。 学校的生活都那样,上午半天上课上操。 就这半天的上课时间,也不全是用来教书学习,不少时候是思想教育课,从小提升孩子们的思想高度以及政治觉悟。 小学不讲多深奥的马克思《共产d宣言》,多是教育孩子们热爱劳动、勇于奉献,要时刻牢记学雷锋精神,更加要发扬好吃苦耐劳、永不言弃的精神。 讲了不够,有时候还要来一场忆苦思甜大会。 农村伙食本来就差。 再忆苦思甜,吃的差不多就是猪食。 今天上完早操,安老师到教室,给大家讲了一堂课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下课,她叫苏瓷的名字,让苏瓷跟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苏瓷起身跟着过去了。 到办公室才知道,是老校长周士文找她。 安老师把苏瓷带到周士文面前,自己端了搪瓷缸喝水,也过来站着。 苏瓷和周士文打招呼,十分有礼貌,“校长好。” 周士文冲她笑笑,“叶苏瓷是吧?” 苏瓷点点头,“我是叶苏瓷。” 周士文放下手里的报纸,先洋洋洒洒地夸她:“那天发言很好,给我们学校争光了。书记也很满意,看你表现突出,还承诺了出学费让你上初中,这可是我们学校独一份……” 苏瓷面带微笑,听着老校长这么夸。 她在心里想,找她来总不能是,就为了夸夸她吧。 结果却也真不是。 老校长把她夸完了,才开始说正事,只道:“这不是咱们大队来了十五个知青嘛,大城市来的,一个个都鬼精的,忒难管。知青点的负责人闹得焦头烂额,要罢差事。” 苏瓷认真听着,还插话:“这么难管?” 老校长拿起搪瓷缸喝口水,“主要是这说话听不懂,所以这事儿啊,就进行不下去。折腾了这几天下来,问题也没得到很好地解决。书记记得你那天发言好,就找到了我,说找你问问,让你没事去知青点做做翻译,先叫那些知青把活干上手,你看行不行?” -- 第63页 苏瓷这就听明白了,找她帮大队做事呢。 还没等她出声,老校长又说:“书记还说了,也不白用你,按工作量给你记工分。” 听到记工分,苏瓷笑了。 本来不记工分,这事她也不会推脱,毕竟赵世满书记答应了给她出学费,她帮大队做点事也是应该的,白拿人东西总归不好。 再有一点,她自己也想接近那些知青。 正愁怎么接近比较自然呢,这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于是苏瓷毫不犹豫,直接答应:“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老校长听了这话笑出来,看向安老师道:“这么干脆爽快,你还说她可能不愿意。” 听得这话,苏瓷也看向安老师。 安老师手里端着搪瓷茶缸,“苏瓷从前胆子特别小,怕生得很,我是担心她不敢去面对那些城里知青。” 苏瓷看着安老师笑笑,“我现在不胆小了。” 安老师也笑得开心,“越来越棒了。” 老校长跟着笑笑,又说:“这事找过不少人了,但那些人说的普通话啊,全都不行。虽说有些个学历也不错,但说的还是一口乡音,撇个半天儿,人家听不懂。” 苏瓷轻笑一下,没说什么。 他们当老师的就用方言教学,学生当然也不大行。原主悟性相对高一些,自己会读拼音,普通话水平稍微好一些,所以苏瓷普通话说得标准也合适。 关于去知青点帮忙的事,苏瓷答应得爽快,很快就从办公室出来了。 出了门迎一脸阳光,深吸一口气,身心愉悦地回到教室。 到座位上坐下,刘秋玲抬手拍一下她的胳膊,让她看桌肚。 苏瓷疑惑地伸手进去摸,摸到一只白瓷碗,拿出来一看,里面还装了两颗水果糖。 碗是昨晚她送给叶安慧的,糖自然是叶安慧给的。 苏瓷把糖拿在手心里笑一下,安心收下这个小礼物,然后把其中一块糖,分给了李秋玲。 李秋玲说什么都不要,苏瓷硬是塞进了她的口袋里面。 然后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并肩回家,出学校门,在人少的地方扒开糖果,一起吃糖。 李秋玲嘴里化着糖,脸上笑容甜得不行。 她把塑料糖纸抻平了,放在眼睛上,仰头看头顶的蓝天。 她手里的那张糖纸是红色的。 天,也就变成了红色的。 第024章 苏瓷回到家,直接进灶房掏出书包里的白瓷碗。 把白瓷碗放好在灶台上,她又去掰了小半个猪油馒头啃,顺便踢了小板凳在苏华荣面前不远的地方坐下来。 苏华荣坐在锅后头,望着锅底的火堆,用烧火棍拨了拨柴禾透气,对苏瓷说:“要不要去看看你奶奶?” 苏瓷只觉这话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我去看她干什么?” 苏华荣转头看向她,“听说昨晚起夜,摔得整张脸趴在地上去了,你大伯和大伯母连夜拉去的卫生室,好在没摔出个好歹来,就是把脑门给磕青了。” 苏瓷对叶老太毫无关心之心,啃着馒头随口道:“咋?被鬼推了?” 苏华荣轻噗一下,“你这个丫头,嘴皮子越来越不饶人了,她不是你奶奶啊?” 苏瓷咽下馒头毫不犹豫道:“是叶安明的奶奶。” “这回不是叶安慧的奶奶了?” “疼谁就是谁的奶奶。” 苏华荣看她真的不去,连一点表面孝意都不想尽,她也没再劝。 苏瓷几口馒头垫了肚子,有了些八卦的兴趣,问苏华荣:“大半夜的,怎么就摔了?” 苏华荣清清嗓子,“具体怎么摔的没人瞧见,只听说刘兰花掌灯看到的时候,她已经整个人趴地上了。后来被你大伯抬上了平车,就听嘴里哼哼,猪肉大葱馅儿包子……” 听到这里,苏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华荣不知道她笑什么,看着她问:“笑什么?我在心里合计着,咱家昨晚吃包子,她也不知道啊,怎么会大半夜的,想一口猪肉大葱馅儿包子?都摔成那样了,还惦记这个……” 苏瓷眉梢笑意不减,只说:“包子没白送。” 苏华荣稍微反应了一会,伸头看看灶台上苏瓷拿回来的白瓷碗。 片刻,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昨晚多出来那个包子,你给你三哥……不是……给安明,送去了?” 苏瓷轻嗤一下,“我给他送什么包子啊?他又不是我三哥。” 说完了松着语气道:“我给叶安慧送去了。” 苏华荣讶异,“给小安慧?” 她们这堂姐俩,从小到大没在一起玩过,平时好像都不怎么说话吧。 苏瓷“嗯”一声,“她之前给我送了一块水果糖,就是给叶苏芳的那一块。包包子的时候想起来了,就让您多做了一个。吃完饭,我就给她送去了。” 苏华荣更加讶异了,“小安慧给送水果糖??” 他们老大家有的好东西,可从来流到过她家人的嘴里,叶安慧居然给苏瓷糖吃,真稀奇。 苏瓷想想,“是挺奇怪的,还对我说加油呢。” 苏华荣眼神还是怔怔惊惊的,“当真是个稀罕事。” 说着又道:“我还以为你给你哪个同学送去了呢,谁知道你是送给她。要是这样的话,你奶奶肚子里的馋虫被勾起来了,大半夜摔迷了还喊着肉包子,也不奇怪了。” -- 第64页 “不过也有奇怪的地方,你奶奶知道有肉包子,昨晚怎么没来家里摆谱闹腾呢?她要是知道咱家吃这样的好东西,没有孝敬她,早该抄家一般地过来了。” 苏瓷想了想,“可能叶安慧没说?” 不过说不说她都无所谓,她能带家里人吃上肉包子,是自己的本事,怕那老太太干啥? 苏华荣点点头,“那应该是。” 苏瓷语气轻松愉悦,“馋死那个老太太。” 苏华荣听她说得这么直白,没忍住抬手轻轻拍了她一下。 拍完又笑了,自己心里其实也是觉得舒爽的。 那个恶老婆婆,就该让她遭点罪。 二十多年倚老卖老,折腾得家里人没好日子过,以后有好日子也不会带她! 苏华荣和苏瓷说着话,乐着烧好午饭。 等叶老二、叶安国还有丫头们陆陆续续到家,盛了饭便是吃饭。 因为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一家人便一起坐了下来。 饭桌上吵吵闹闹的,和往常一样,叶老二和叶安国几乎不开口说什么话,只是吃饭。 苏华荣看他俩好像不知道叶老太的事情,便试探着说了句:“我听庄子上的人说,安慧她奶奶,昨晚上起夜脸朝地摔地上了,整个人摔迷了,把脑门都磕青了。” 叶老二和叶安国果然不知道。 闻言一起看向苏华荣,叶老二先发声:“有没有个三长两短?” 苏华荣摇头,“去过卫生室了,没摔到别的地方,就把脑门磕青了。” 叶老二落下目光来,“怎么摔趴地上了?” 苏华荣道:“大约是馋一口肉包子,夜里睡不着起来折腾……听说摔迷了那会,被抬到了平板车上,嘴里还哼哼唧唧叫着大肉包子。” 叶老二嚼饭的动作变慢,看着苏华荣。 苏华荣好像知道他在紧张什么一样,继续说:“咱们可没去她门前得意,是小苏瓷给小安慧送了一个包子。安慧大约是直接当着家里人的面吃了,也没给老太太分上一口。老太太现在还不知道,安慧那包子是咱家送过去的。” 叶老二咬肌松了一点。 那他这就明白了,闻着那么香的大肉包子看着别人吃,自己愣是一口没吃上,那滋味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受住的。不止他亲妈,他大哥大嫂和他家小三子,昨晚绝对都馋得没睡好。 但他还是看了苏瓷一眼,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给叶安慧送包子。 不过现在苏瓷不服他的管,他也摆得正自己的位置,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片刻,他跟叶安国说:“吃完饭,你带几个丫头去看看你奶奶。” 叶安国向来言听计从的,只点头应声:“好。” 叶苏红听得出这是个什么事情,她开口就说:“我才不去,去了要挨骂。” 她奶奶没吃到肉包子又摔了一跤,现在肯定在脾气头上,谁去看她谁挨骂,这是肯定的。 叶老二自己不想去,也是因为这个。 叶老太之前在他家吃了两次瘪,两次夹着尾巴走人,他们把老大家也得罪了,过去能得个什么好脸色?绝对会被叶老太拿来撒气,骂个狗血喷头。 但叶老二是一家之主,他一向说啥是啥。 他眼睛一瞪,说叶苏红,“你也想学四丫头是不是?” 说到苏瓷,叶苏红直接往苏瓷旁边靠过去了,大着胆子道:“就是学,小苏瓷去我就去,她不去我也不去。我不喜欢大伯一家,也不喜欢那个坏奶奶。” 叶老二气得眼睛瞪得越发大。 他气得把筷子攥手里,上来就要往叶苏红脑袋上打,叶苏红跳起来就往苏瓷身后躲。 叶老二捏着筷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盯着叶苏红恶狠狠道:“都想造反是不是?!” 叶安国这时候出来出声调和,“也不用都去看,没那么严重,我和安家去就行了。” 他俩是孙子,比起几个孙女来,叶老太的态度多少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叶老二有了台阶,顺势就下去了。 清下嗓子收了筷子回来,继续吃自己的饭。 苏瓷坐在旁边吃饭,一直也没出声。 她嘴角含一些些笑意,就盯着叶老二看。 叶老二本来就被叶苏红气到了,又被苏瓷盯得不自在,筷子一拍道:“还叫不叫人吃饭?!” 现在一个个都长本事了,都不想让他好过是吧?! 苏瓷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继续看着叶老二。 她慢慢松一口气,开口说:“你自己不过去看,看来之前的事,也彻底不打算去赔礼道歉了?” 怎么又提起道歉的事来了? 叶老二要老脸,维持着老父亲的面子拿起筷子吃饭,故意不接这话茬儿。 得罪老大家的是她四丫头,要赔礼也必须她跟着去。 她自己硬着脾气不去,他当爹的替她去不成? 再说了,得罪老大家有些日子了,也没看家里的情况坏到哪去。 不止没坏什么,好像过得还越来越滋润了。 他又不是个少窍缺心眼。 既然如此,他还去下贱地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从前就怕失了老大和亲妈两根支柱,家里日子过不下去。 现在得罪了才发现,老大和亲妈是个屁的支柱,确实除了压榨他和老婆孩子,啥也不是。 -- 第65页 虽然叶老二没出声回答,大家也都看出来他的态度了。 尤其苏华荣高兴,嘴角抿着笑意,就快要绽开来。 苏瓷自然也不追着问,照顾一下这位老同志的脸面,要他个态度就行了。 她清清嗓子,又开口说:“我今天又得了个好差事。” 听到这话,一桌的人都看向苏瓷。 唯有叶老二,咬着他的窝窝头,继续维持着他老父亲的身份,接话道:“你又要显什么本事?” 苏瓷眉眼带笑,“大队书记让我去知青点帮忙,给我记工分。” 听到可以记工分,所有人眼睛都亮亮的,看偶像一样看着苏瓷,叶老二却低头掩着,语气还是不咸不淡的,“那你可别把书记交代的活给干砸了。” 苏瓷刚要说话,叶安国忽出声问了句:“你答应了?” 苏瓷微微愣一下,冲她点头,“嗯,答应了。” 叶安国清一下嗓子,伸筷子去夹糖蒜。 好片刻,他说:“那些知青都是大城市来的,见识多胆子大,什么都会两手,不好应付的。” 苏瓷看着他,想了点什么,“大哥你去知青点帮过忙?” 老校长说之前安排了几个人过去,但因为普通话说得都不行,那些知青嚷嚷着听不懂,所以才找到她去的。 叶安国果然点了头。 他说:“其中有几个,就我看着,比门旁的大彪子还虎,我不是说模样。” 苏瓷听得明白,他是说和吴大彪一样,不是好惹的人。 那些知青看起来没有吴大彪这么五大三粗的,有几个男生长得还极其端正帅气,当然也痞里痞气流里流气的,在学校大约就是混过来的。 毕了业,家里没关系送去当兵,就来乡下插队了。 现在这些知青,早知道下乡不是什么好事了,也没了一开始那些年轻人的激情与热忱,满心里想的全都是建设农村报效祖国。 不过,这倒正对了苏瓷的胃口。 如果这批知青都是老实人,那她对这份差事还真没太大兴趣。 苏瓷笑了笑,说:“挺好。” 叶安国:“……” 挺好? 小丫头咋想的? 苏华荣面色流露担心,看着苏瓷问:“比大彪子还虎,哪里好?” 苏瓷卖关子,一贯的轻松模样,“就要这样虎才好。” 叶安国看不出苏瓷葫芦里卖什么药,其他姐姐妹妹弟弟的,更是看不出来。 叶老二也看不懂,但沉声开口说了句:“你一个乡下小丫头,在人家城里人面前能说上什么话?那些人又不好惹,还十多个,要是不好干,跟书记辞了就是。” 苏瓷听得出来叶老二也是在关心她。 但这种遇事就让缩头的教育方式,实在是不好,况且语气里就存在着贬低。 家里的这些娃娃,个个都被他教得性子绵软上不了台面,前怕狼后怕虎,就想缩在自己的小窝里。 这话心里想想就是了,嘴上说出来少不了又得干架。 苏瓷简单道:“你们放心吧,我有打算。” 看她主意已定,叶老二、苏华荣和叶安国也就没再说什么。 其他几个丫头参与不了这种事,只在旁默声听听罢了,更是什么都不说。 午饭后休息一会。 在叶安国带着叶安家去看叶老太的时候,苏瓷背上书包,独自往向阳大队的知青点去了。 知青点设在村子西边的小山山脚下。 土坯盖的几间房子,圈出院墙做了个大院子,里头的野草都锄得干干净净的。 大队把知青点设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有一口水井。 水井就圈在院子里面,这些知青吃喝洗漱,也就比较方便。 八队到知青点有着不近的距离,苏瓷不着急,背着书包慢慢往那走。 书包里倒没装书本,就装了铅笔盒和一个作业本。 快要到知青点的时候,要过一片竹林。 苏瓷走进竹林里,还没走到中间呢,忽从旁边蹿出来一只大公鸡,扑腾着翅膀撞到她的小腿肚子,又咯咯叫着跑走了,那声音和架势,像是被人追杀一样。 苏瓷被突然出现的大公鸡吓一跳,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然后她看向公鸡跑过来的方向,居然是山上。 家养的大公鸡,怎么会从山上下来? 站着凝神想了想,苏瓷又往山上看看,然后便疑惑着换了方向先往山上去了。 走出了竹林,又往前走了一会,没看到有什么异常,苏瓷便打算回去了。 但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目光忽扫到了一堆黄里带棕的羽毛。 羽毛? 公鸡毛? 苏瓷停住了动作,过去捡了几根。 捏在手指间转了转,看这鸡毛的鲜亮样子,像是刚拔下来不久的。 于是苏瓷这便没回去,又往前找了找。 再没找多一会,便就看到了,三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围在一堆火堆边,正烤鸡呢! 脱了毛的鸡插在木棍上,被火苗激发出一阵阵的香味。 上面似乎还刷了油,连同着烤出来的鸡油,一滴滴滴进下面的柴禾里。 苏瓷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又迈着步子走过去。 她身量不大,脚下步子轻,一直快要走到近前,才有两个男生发现了她的存在。 -- 第66页 那两个男生看到她,脸色忽地一变,没出声说话,只拿手戳了戳另一个男生。 另一个男生背对着苏瓷,被示意后转过头来,与苏瓷的目光碰上,微微蹙了一下眉。 他倒是不慌不忙的,嘴里还咬一颗纸烟。 眯眼看苏瓷一会,他说:“小屁孩儿看什么看?赶紧上学去!” 第025章 苏瓷没理他,继续往前走几步。 走到一个石头边,她就直接坐下了,也不说话,只看着那三个男生扇火烤鸡。 之前在知青欢迎会上,苏瓷特意记过十五个知青的脸和名字。 这些知青都是刚毕业就下乡来的,年龄都不大,大约在十六七八岁这个年龄段上,看起来嫩得很。 这三个男生就是知青,苏瓷也都记得他们的名字。 嘴里咬烟的,长相硬朗、模样周正,五官轮廓清晰,他叫连跃。 剩下两个,一个生得白净嫩气,叫肖桉,一个个子有些小,叫钱小川。 连跃仍旧眯眼看苏瓷,不知道哪跑出来这么个小丫头。 穿一身破衣裳背一个旧书包,长得倒是不错,皮肤也白,但还是个小孩子模样。瞧长相应该是那种软乎乎胆小爱哭鼻子的性格,但这行事作风,却又硬得很。 连跃唇间咬的烟正在徐徐冒白烟。 他没什么耐心,看着苏瓷又说:“我说,你到底在这看什么呢?赶紧上学去,听懂没有?” 苏瓷目光落到他的眼睛上,就是不说话。 连跃这暴脾气上来了,把嘴里的烟拿下来,随手往钱小川嘴里一放,随即起身过来走到苏瓷面前,人高马大的,低头看着她,“问你话呢?会说话吗?” 苏瓷仰着头,目光定定的,一点也不怕。 她说:“不会。” 连跃:“……” 你有本事你牛逼,我给你比个大拇指! 他掐着腰嘶两口气,又低头看苏瓷一会,语气里少了些凶气,微拧着眉对苏瓷说:“你要不是个女娃娃,我现在直接一巴掌把你拍下山去,你信不信?” 苏瓷保持仰头,眼睛微眯,“你拍一个试试。” 嘿!这丫头! 连跃眼睛瞪起来了,忍着气。 不过他确实不打老幼病残和女人。 这丫头一人占了俩,又是小孩子又是女娃娃,他当然不会碰她。 看这丫头莫名其妙说不通,连跃也就懒得理她了。 他卷起袖子转了身回去,在火堆边坐下来,只当苏瓷不存在,继续烤他的鸡。 倒是肖桉和钱小川,一副做了坏事不踏实的样子,不时就往苏瓷看一眼。 钱小川问连跃:“这小孩是谁啊?在这看着我们干嘛呀?” 连跃哪知道,他把钱小川嘴里的烟又捏回来,自己抽两口,“我哪知道,爱看就让她看。” 钱小川压低了声音,“要是去大队告我们怎么办?” 连跃叼着烟抬眼看向他,“告我们什么?吃野鸡犯法?” 钱小川顿时恍然,拍一下自己脑袋道:“就是。” 苏瓷还是坐在石头上看着他们。 后来他们凑一起小声说话,听不到说什么了,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这样看了一会,苏瓷目光不经意一瞥,忽瞧见一棵树下闪过一堆细碎的光芒。 再仔细定睛看过去,只见那里堆着一小堆瓷器碎片。 被瓷器碎片吸引了注意力,苏瓷便没再关注连跃他们,而是起身往那棵树下头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在那些碎瓷片里面仔细扒了扒。 这些年,村子里这些碎瓷片不少。 被砸了毁了,山坡上河岸滩上,亦或一些野草地里,随处都有扔。 小孩子没得玩,很多时候会一起捡这些碎瓷片玩。 当然也都是玩玩就扔,不当是个什么好东西,因为好东西绝不会这样砸碎了扔到荒野荒山。 苏瓷扒拉这东西,当然不是为了玩。 她认认真真扒拉了一会,果然从里面发现一片不一样的青瓷。 当然这其中的不一样,大约也只有她能看出来。 身上没装放大镜,苏瓷便拿起那片青瓷迎光照了照,仔细看了一会,给装进了书包里,然后继续去扒拉剩下的碎瓷片。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烤着鸡,不知道她在干嘛,解闷似地看着她。 钱小川说:“这是……上山捡破烂来了?” 连跃嘴里的纸烟抽完了,伸手捻灭在旁边的石头上。 他也在看苏瓷,只觉得这丫头神神叨叨的,背着书包不去上学,在这扒拉垃圾堆。 蹲着扒拉了一会吧,还塞几片进书包里。 瞧那小心翼翼的架势,好像是什么宝贝似的,看起来也挺滑稽的。 连跃笑一下,收回目光,“甭管她,怕是脑子不大正常。” 这么高点的小孩,还是个女孩子,在山上遇到他仨,被恐吓了都不怕,赖这不走,还气定神闲地捡垃圾,指定大脑发育不健全。 不消一会鸡烤好了,三人也就没那心思管苏瓷了。 被烤鸡的香味诱惑着,从身上掏出纸包,往上面洒佐料,一人撕一块往嘴里送。 苏瓷扒拉完了那堆碎瓷片,又回到原来的石头上坐着。 她往连跃三个人看一眼,见他们正在吃烤鸡,也没出声说什么,只低下头掏出她捡的两个碎瓷片,又仔细看了看。 -- 第67页 正看着的时候,低垂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烤得油亮亮香喷喷的鸡腿,瞧着上面还洒了胡椒粉和辣椒面儿。和街上吃的那些烧烤还不一样,有一股子原汁原味的香。 苏瓷顺着鸡腿抬起头,看到肖桉站在她面前。 肖桉的面相里带着一些自然乖,看着苏瓷说:“给你吃。” 苏瓷的目光没在他脸上多做逗留,落下来继续看自己的碎瓷片。 不出意外,这瓷片应该是汝窑碎片,要是能找到所有碎片拼起来,她再给修复起来,那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古董这东西,玩的不是个东西多好看,而是一个珍稀。 汝窑瓷器存世数量较少,全世界总共也就六十多件,件件金贵得要命。 她看一会瓷片,收手装进书包里。 一边装一边说:“我不吃偷来的东西。” 肖桉被她噎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他还没说话,连跃走到了他旁边,一把夺过鸡腿咬一口,说:“早说了不给她,你非要给她吃,还留个最好的部位,人家根本不领情,看到没?” 苏瓷装好了瓷片,看着连跃几口就把鸡腿啃干净了。 她从石头上站起来,在连跃三个人面前显得个子很小,只到他们胸口部位。 个子小,看起来娇软,都不妨碍她眼神里的气势。 她看着连跃说:“吃完了吗?吃完了跟我去大队部自首吧。” 连跃听听这话笑了,“自什么首?” 苏瓷微仰着头看他们,“你们这只鸡,是生产队集体养的鸡吧?” 肖桉和钱小川绷着脸色不说话,默默看向连跃。 连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油嘴滑舌的,“小孩儿不懂别乱说,这是我们山上逮的野鸡,野鸡知道吗?” 苏瓷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几根鸡毛,捏着竖到连跃面前,“这野鸡毛,素了一些。” 连跃接话就道:“这就是个素毛野鸡,这野鸡他向往田园,所以在长的时候,特意模仿家养鸡来长的,你懂不懂?” 苏瓷嘴角浮了一些笑意,“你还挺幽默。” 说完又道:“就算是野鸡,野鸡也是属于集体的,只要是村里的东西,不管山上跑的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都是集体的。” 连跃拿话堵话:“集体的就是人民的,我们就是人民。” 苏瓷看着他笑了,却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 连跃懒得再多理她,冲肖桉和钱小川勾一下手,准备下山回知青点。 结果步子还没迈开呢,手腕突然被苏瓷给握住了,那手指跟个钢条似的,攥得紧紧的。 连跃转头看她,不耐烦道:“小丫头,拿根鸡毛就想栽赃人?咱们已经给足你面子了,你不要再在这里多管闲事,不然我可真的不客气了。” 说着就要甩苏瓷的手,甩两下却发现甩不动。 连跃蹙了眉,看着苏瓷又说:“哟呵,看着跟猴儿似的,力气还不小呢。” 这就上来脾气了,也不打算再多收着了,直接就动了大力气来甩。 结果他的力气都没使上来,苏瓷利索地反手把他胳膊别到身后,抬脚一把踹在他腿弯里,直接让他跪下了。她别死了他的胳膊,疼得他根本不敢动。 连跃顿时傻眼。 他长这么大哪在丫头手里受过这气啊,在男人手里也没受过这气啊! 因为苏瓷动作太快,直接把肖桉和钱小川也整懵了。 连跃这会冲他们大声喊:“发什么愣,看你妈呢!拉开!快点给我拉开!” 苏瓷手上一使力,他又疼得嗷嗷叫两声。 钱小川反应过来了,忙就要过来拉苏瓷,结果刚到苏瓷面前,就被苏瓷按住了肩膀,同时她动作利索地抬脚,一秒钟也不耽搁,直接踹在了钱小川的关键部位。 钱小川一声哇啦惨叫,捂着自己的小腹下就跳开了。 这丫头是真的毒,下手快准狠重,一点反应时间都他妈不给人留! 肖桉站在旁边眨眨眼,愣是没敢上来。 连跃跪在地上,稍有反抗苏瓷就拧得他胳膊要断,于是他也只能哇哇乱叫。他是真没想到,这丫头的力气居然这样大。 片刻,他放弃了抵抗,拧头看着苏瓷道:“你他妈来阴的,有本事放开了单练!” 苏瓷听到这话果断松手放开了他,大气道:“来。” 十分钟后……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人满脸挂彩,并在坐在了石头上,低头抠手指…… 说出来真他妈鬼都不信。 他们仨,被一个小孩儿给捶了! 这小孩儿还是个女的,个头才只到他们胸口! 要知道他连跃,在平城混这么多年,那可是平城的扛把子!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无败绩! 人称平城老大——跃哥! 现在大城市的现状是,大人们活得战战兢兢,自己都如履薄冰,根本没心思管孩子。 那些毕了业的大孩子们,早都上山下乡或者当兵走人了。 整个城市空下来,就成了半大孩子的天下。 平时上学又不用学习,这些半大孩子每天没事干,就是结群出去打架出去混。 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背景下,他们也混出了自己的圈子混出了自己的江湖。 连跃这一伙人在平城,因为打架猛,从来没输过给谁,所以名气很响,风头无两。 -- 第68页 而此时此刻,在平城风头无两的跃哥,正垂头坐在石头上,老实地抠手指。 他旁边那两个小狗腿子,同样垂着头抠手指。 苏瓷站在他们面前。 让他们缓了一会,说:“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个,跟我去大队部自首,把你们怎么偷的鸡,怎么烤的鸡,又怎么吃的鸡,都给详细交代了……” 钱小川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她:“第二个呢?” 苏瓷便就看着他的眼睛,“第二个,从现在开始,认我当头儿,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我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得干什么。” 连跃刷一下抬起头来:“???” 小丫头片子这是想啥呢? 钱小川倒是没什么所谓,节操全无道:“那……那我肯定选第二个……” 说着看到连跃的眼神,他又怂了,干笑着道:“就是……这个跃哥……不知道同不同意……” 苏瓷转移目光看向肖桉。 肖桉捏了捏手指,看看苏瓷,转头又看连跃,半天道:“我听你的……” 那好,苏瓷把目光直接落到了连跃脸上。 两人目光对峙,连跃一副憋屈得要爆炸的样子。 对峙片刻,连跃开口,“你这身手,从哪学的?” 苏瓷看着他,“跟了我,我教你。” 连跃撇开目光又憋屈了一会。 随后把手心里的石子往地上一掷,用最横的语气说最怂的话:“跟就跟!” 既然谈好了,苏瓷也就不多客气了。 她看着眼前的仨人,继续说:“既然跟了我,我不管你们之前在城里什么作风,以后都得守我的规矩。偷鸡摸狗的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连跃懒得看她,无语道:“屁事真多。” 苏瓷落目看向他,“大声再说一遍。” 连跃看向她清一下嗓子,半天道:“您真仁义。” 肖桉和钱小川在旁边忍着也笑出了声。 人生头一次看到连跃这么怂,值得乐他个大半年。 连跃拿眼刀杀他俩。 他俩更怂,立马收了嘴角的笑绷起了脸。 苏瓷没再多揪着他了。 她往灭了的火堆那看一眼,又说:“起来把这里清理干净,带我去知青点吧。” 钱小川好奇,“你去知青点干嘛?” 苏瓷看着他微微一笑,“来帮负责人管你们,以后你们得听我的。” 连跃咋舌僵了表情。 好半天从齿缝间低低挤出来一句:“我操……” 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一片黑暗…… 暗无天日…… 暗无尽头…… 第026章 苏瓷和连跃、肖桉还有钱小川回到知青点的时候,正赶上上工的时间。 知青点的负责人已经过来了,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苏瓷不认识,但知道是一队的,叫周兴武。 看到连跃、肖桉和钱小川脸上挂着彩回来,其他知青和周兴武同一个表情,都愣了一下。 大家相处这几天下来都已经知道了,连跃是最不好惹的人,能有人让他挂彩? 周兴武对这些知青印象不好,其实不关心他们的身体。 但怕他们出去惹事,大队书记怪下来,他也得担点责任,所以例行公事问了句:“这个样子,搞什么去了?” 连跃没有出声,得假装听不懂他说话。 肖桉和钱小川也一样,跟着连跃归到知青队伍里,什么都没说。 苏瓷走到周兴武旁边,为他们解释了一句:“爬山摔的。” 连跃看着苏瓷,在心里嘀咕——老子爬山才不会摔成这样! 周兴武参加过知青欢迎会,当然认识苏瓷,知道她是八队叶老二家的闺女。 那天在知青欢迎会上,她发言发得好,所以书记叫她过来帮忙做翻译。 可周兴武也知道,这些个知青,根本就不是完全听不懂他们说话。 他们里头有几个难缠的,带着其他知青一起,在跟他们乡下人玩点子耍滑头,故意假装听不懂,说白了就是嫌累不想好好干活。 之前找了几个有文化的人过来帮忙,他们还说听不懂,反正鬼点子多得很。 实在没办法,赵书记找了这个叶四丫,娇娇小小的一只小姑娘,就是个小孩儿,就算普通话好,八成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周兴武对苏瓷过来帮忙,没抱什么希望。 大人搞不了的事情,你指望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这不是搞笑呢么? 但赵书记让她来,他又不能说什么。 反正也没辙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集了队伍往田地里去的时候,周兴武对苏瓷说:“现在地里收棒子,很简单的活,就让他们把棒子全部掰下来,装到麻袋里,掰完了棒子,再把杆杆给砍了,刨根松土。棒子么全都掰好了,再把棒子粒搓下来,有什么难的?” 苏瓷点点头,“我知道了,到了地方我跟他们说。” 周兴武摇摇头叹气,“就怕你说了,他们还说听不懂,又给你胡整一气,气得你想跺脚。你说要这些知青下来干啥,咱们哪有那闲工夫教育他们,尽是添乱来了。” 苏瓷转头看,“周叔,今天就交给我吧。我这普通话水平,他们谁要是敢再嚷嚷说听不懂,我上去揍他们去。” 周兴武闻言轻笑一下,“小丫头,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你就管说话就行了,别的不用管。他们招多,油得很。” -- 第69页 苏瓷嘴角的笑意和声音一样浅,“待会您看着就好了,今天的任务,保管给您完成。” 周兴武自然不相信这话,只听着当个乐了。叫她就是来说话的,不是让她来处理事的。 说着话到了田里,在田头上整好了队伍,他也懒得费劲再跟知青说什么,直接叫苏瓷安排任务。 苏瓷站在一群知青面前,越发衬得她就是个小孩儿。 个子不大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褂子,身上还背着个洗得发白的黄书包。 连跃三个人是不记得她了,但知青里还是有人记得她的,尤其五个女知青,记得很清楚。 来的路上就交头接耳讨论了,说这小姑娘是真好看,穿成这样也好看。 现在十五个知青站排排,都盯着苏瓷看。 苏瓷也不怯,也不去说那些冠冕堂皇的革命豪言,她也说不出来。 她直接道:“看到身后这片玉米田了吗,今天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片田里的玉米棒子全部掰下来。两个人合作,一个人撑麻袋一个人掰,累了就换一下,听懂吗?” 这话说完,全场一片安静。 周兴武被太阳刺得眯眼,心里一阵叹气——又这鸟样,先装傻充愣。 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说话。 苏瓷不紧不慢的,直接看向连跃,问他:“听懂了吗?连跃!” 连跃眉心一跳,心想——操,她怎么知道我名字? 刚才虽然在山上交了手达成了协议,但并没有交换彼此的姓名啊。 苏瓷叫完连跃名字以后,其他知青全都转头往他看过去。 他们十五个人,经过几天的相处,自然地拥簇了连跃当头儿,这些天也都是听他的。 有些人身上的这种气质大约是天生的。 到了一个小团体,很快就能冒出尖儿来,胆子大主意多,能带人成事,也能带人起哄闹事。 现在的连跃,自然是后者。 别的他暂时不会,带着人耍滑头,他比谁都精。 按照之前几天的表现,连跃肯定一堆话等着绕人呢,不是装听不懂,就是这那的。 所以现在大家也自然都等着,他再怎么套面前这小姑娘,包括周兴武。 然后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连跃缓缓出声,虽还是不积极的语气,说的却是:“听懂了,今天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抬手敬了个吊儿郎当的礼,“向毛主席保证。” 其他人瞬间一怔,下巴差点掉下来。 周兴武也怔着眨了眨眼,然后还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要知道,十几个知青当中,最难搞的就是这个连跃,能看到他这么听话,简直是奇迹啊!还有只要他带头了,其他人都好说。 苏瓷很淡定,扬高了声音道:“那还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干活!” 其他人还在懵。 连跃则已经转身了,去小推车上拿了个大麻袋,回头看其他人还愣着,没好气吆喝一句:“愣什么?下地啊!” 他一说话,其他人果然也动了起来。 有个男知青动作慢吞吞的,他上去朝人屁股上踹一脚:“快着点!” 周兴武简直震惊坏了。 等知青都下地后,他看着苏瓷问:“怎么办到的?” 苏瓷笑笑,“用了点小手段。” 周兴武追着问:“什么小手段啊,丫头你也教教我呗。” 这可真是教不了。 苏瓷笑着道:“独家的,不可外传。” 周兴武看她不说,也就没再没眼色追着多问。 看着这些知青们真的像模像样干起了活来,他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大石头落地了。 玉米地里。 连跃和另一个男知青一起掰棒子,他撑着麻袋口。 男知青掰了棒子往麻袋里扔,问他:“什么情况啊?你怕那小姑娘?” 怎么之前谁面子也不卖,今天一句废话没有,这么果断下地干活了? 连跃冷笑一下,“我怕她?我怕她个球,我连跃怕过谁?一个小屁孩子,站我面前我一巴掌把她拍泥里,我会怕她?真是笑话!” 男知青满脸疑惑,“那你今天这么配合?” 连跃撑着面子大气道:“给她个面子,咱不欺负女孩子,尤其是这种小学生。” 男知青笑,“没看出来,你还挺尊老爱幼。” 连跃踹他一脚,“你没看出来的还多呢,哥们儿头发丝儿上都挂优良品质。” 知青看看他的头发丝,又问:“对了,你这脸真是爬山摔的?” 提到脸上的伤,气就不打一处来,连跃咬咬牙,努力笑得轻松,“对,钱小川那孙子,自己爬不稳,把我和肖桉也拽下去了。” 钱小川在旁边都听到了,心里一度骂骂咧咧停不下来。 肖桉看得懂他的表情,只是撑着口袋笑,笑得肩膀直打颤。 他觉得今天这小姑娘还挺可爱的。 人长得可爱,还能把连跃给治得服服帖帖的,很是厉害。 那么一点的个子,往连跃面前一站矮半截,衬得小小的一只,结果气势足足能高出一丈来。 这些知青今天没出幺蛾子,老老实实下地干活。 周兴武和苏瓷也没在田头上躲懒,戴了草帽一起下地,帮着掰棒子。 苏瓷也没干过这些农活,觉得怪辛苦的。 -- 第70页 好在她穿了长袖,热是热一点,但不会被玉米叶子给蹭到。 一下午下来,累得喘气都是热的。 苏瓷站在田头拿草帽扇风,心想这点工分挣的,真是一点也不容易。 周兴武自然看出来她累。 尤其丫头身量小,不像是很能干活的人,一下午下来头发都湿了,脸蛋也热得涨红。 他去给苏瓷倒了碗凉白开,让她喝。 苏瓷喝完水休息一会,带着这些知青把收尾工作做一做,最后诚心说了句:“大家辛苦了。” 都是城里娃娃,一直也没做过什么事情。 突然下乡来做这些粗活累活,确实是挺不容易的,苏瓷比较能感同身受。 当然她也只能这样共情同情一下。 说起来她才是最倒霉的,直接穿成了现在的农村娃,家里十口人,吃的苦更多。 不过她不是喜欢抱怨的人,生活给啥就接啥。 反正她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只要用了心,就没有她过不好的日子。 帮周兴武完成这半天的任务后,苏瓷没在知青点多留。 她干完自己的工作,就背起她的书包回家去了。 到家烧水先洗了把澡。 浑身清爽起来了,她去院子里的枣树下坐着,把书包里捡的两个青瓷碎片拿出来,用麂子皮认真而细致地擦拭。 擦的时候想,没事再去那片山上找一找。 说不定能把剩下的几块碎片也找到,若是能找全修复起来,那又等于攒了一笔巨款。 在她擦瓷片的时候,家里人也陆陆续续到家了。 叶安家看她擦碎碗片,还跑过来好奇问了句:“四姐擦这个干什么呀?” 苏瓷笑笑,“没什么,就感觉好看。” 叶苏红也过来瞧了一眼,“就是个破碗片。” 苏瓷把他们眼中的破碗片擦完,拿回屋里去,找地方好好放起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知道不会有人惦记,也就嘱咐了叶苏红和叶苏芳别乱碰她的东西。 放好后刚要出屋去,忽听到院子里叶老二招呼说:“赵书记,您怎么来了?” 随后听到赵世满的声音,笑着说:“我来给你们送慰问粮。” 苏瓷出去一看,果然是送粮来的,送了两斗的玉米粒呢! 家里其他人也都到院子里了,全都是又惊又喜又有些怯怯的表情。 叶老二笑得十分不自然。 到底是没接待过人,也不大会说话,就是老实憨憨地笑。 苏瓷从堂屋前走了过去,自然招呼了一句:“赵书记您来了。” 赵世满看到苏瓷,那脸上的笑意就更满了,看着她说:“丫头!你可真是帮我们大队解决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了!” 苏瓷知道他说的是知青的问题。 这两斗粮食这时候送过来,肯定也是因为这个事。 她笑着客气道:“贡献也没有这么大。” 赵世满摇头否认,“贡献大得很,这件事搞得我们焦头烂额好几天,那些个城里的娃娃啊,实在是不好搞,鬼主意多。现在好了,我听周兴武说,都听话了。尤其里面最难搞的那个,也老实了。” 苏瓷看赵世满高兴得这样,也就领下这份功劳了。 两斗的玉米呢,怎么可能不要! 赵世满在院子里坐着,和苏瓷说了知青的事情,后来也确实慰问了家里。 不过就是问叶老二,家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了,又说孩子多确实苦,但将来长大了,就开始享福了。 说着又说到苏瓷上学的事情,只盯着叶老二说:“你家这丫头是真可以,你可千万别把她耽误了。好好培养她上学,会有大出息的。回到咱大队,能干的事可多呢。” 叶老二听了只是点头,“不耽误不耽误,让她念让她念。” 赵世满又说:“你也别压力太大,我答应了大队会给她出学费,那就一定会出。” 叶老二还是点头如捣蒜,连连应声。 别看他面上唯唯诺诺的腰都打不直,但那心里头,早就乐开花了,笑意全在嘴角攒着呢。 听赵世满说完了话,他连忙留他吃晚饭。 刚好家里正准备吃饭,留下来就能一起吃了。 赵世满自然不留,简单几句话就拒绝了。 叶老二也知道家里没什么给人吃的,再客气两句就算了,随后把赵世满送出庄子。 蒋云霞和他男人老金,还有家里高矮四个娃站在门口吃饭。 看着叶老二把赵世满往小树林送去,她问站在门口的苏华荣:“书记来你家,什么事啊?” 苏华荣真是喜得合不拢嘴,“小苏瓷今天去知青点,帮大队解决了知青的问题,书记给咱家送了满满两斗粮食,全是棒子!” 蒋云霞听得眼睛都亮了,那叫一个羡慕。 她端着碗喝稀饭,看着苏华荣说:“我的妈,两斗棒子哪!” 叶安家站院子门口跳,扯着嗓子喊:“四姐好厉害,四姐最厉害!” 叶安国伸手摸摸他的头,也在心里想——小苏瓷是真厉害。 东边吴家听到动静,也一家出来看热闹。 听到了苏华荣和蒋云霞的对话,赵秀菊撇撇嘴翻个大白眼,扭头就进院子里去了。 苏华荣转头一瞬恰好看到了,于是凑到苏瓷耳边小声说了句:“气死他家!” -- 第71页 苏瓷没忍住笑出来,点着头应:“嗯,肯定气死了。” 第027章 等叶老二送完赵世满回来,全家人就坐下吃饭了。 两斗的棒子让家里所有人都开心,甭管大人小孩,脸上全都挂着喜灿灿的笑容。 叶老二这番再想要绷着老脸,也实在忍不住嘴角眉梢的笑意了。 但他的表现至多这样,想要从他嘴里听到夸赞和肯定,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比起因为家里多了两斗粮食而生出的喜悦,叶安国心里更多的是好奇,他看着苏瓷问:“四妹,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去过他知道,那些知青胡搅蛮缠的功夫十分厉害,其实并不是完全听不懂他们说话,大意都是懂的。他们也不跟你正面闹,反正有办法让你气得想跺脚,同时拿他们没办法。 苏瓷手里捏着半个猪油馒头,笑笑道:“山人自有妙招。” 叶安国看她敷衍不说,很识趣,便没再追着问。 像这种话题,几个丫头还有叶安军插不上话,自然都只听着不出声。 叶安家现在吹捧起他四姐信手拈来,张口就是:“四姐就是厉害!” 一家子难得这样开开心心地吃饭。 嘴里嚼的虽然都还是粗粮,但也比平时吃起来更香甜。 吃完饭收拾好家里家外的卫生,就挨个往打谷上去。 平时也有不去的时候,但像这种晚上,怎么能不去感受一下别人眼睛和话语里的羡慕? 到了打谷场上,各人去各人的堆里。 叶老二去和同龄的老爷们抽旱烟,苏华荣和一堆妇人做针线织毛衣,丫头们和叶安家就去跟其他娃娃玩。 挑起话题来,都要说两句—— “听说你家小苏瓷又干大事了?” “男子汉管不了的知青,都听她的?” “书记给你加送了两斗粮?” “哎呦喂,那你家日子能好过一些了。” “小苏瓷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 苏华荣和叶老二两人,各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叶苏红在同龄女孩子间臭屁:“谁能有我四妹厉害?以后咱们都有窝窝头吃了!” 叶苏英总有些不大合群,站在人边上。 她跟叶苏梅说话,“你说这小苏瓷,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本事?” 叶苏梅摇摇头,“她成天上学,近来也基本不跟我们一块,谁知道呢?” 想了想又小声说:“是不是遇到什么神仙指点了?就像神笔马良,神仙在梦里给他送支仙笔。那支笔,画什么什么就成真的,可厉害了呢。” 叶苏英瞥她一眼,“还能这样?” 叶苏梅一本正经的,“当然能这样,仙女还能下凡呢。” …… 刘兰花原也在人堆里,但自从苏华荣来了以后,她就没滋没味的了。 毕竟两家现在恼了,见了面也不说话,看叶老二家离了他们越过越得意,总归心里不舒服。 本来还预料着,叶老二一家得罪了他们,他家日子会越过越差。总有遇到难事的时候,到时候急得火烧屁股没办法,必然来他家门上低声下气求他大哥帮忙拿主意。 结果没料到,四丫头竟接二连三地出风头。 瞧眼下这境况,离了他家,过得是越来越有滋味了。 后来没多会,刘兰花就坐不住了。 卷了手里的布料针线,拎上小板凳回家里去。 到家后在院子里坐下来,故意闲话般说给叶老太听,“这四丫头越来越有本事了啊,听说大队书记亲自上门慰问,还给送了两斗粮食,全给的棒子粒。” 叶老太坐在堂屋门口,眯眼看她:“你说什么呢?” 她是因为把脑门磕青了,闹了一出笑话,这一天都没出过门,外头发生的事她也不知道。 刘兰花坐在院门里面一些的地方,离叶老太远远的。 她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针线,继续说:“听说是四丫头帮大队治服了那些知青,大队书记才上门慰问,才给送的。” 叶老太听懂了,眼睛一瞪:“没给咱们送?” 刘兰花低着头笑,“给我送不上,我是四丫的伯母,您是四丫的奶奶,那我就不知道了。” 叶老太手里的芭蕉扇摇得快,“这一帮没良心的兔崽子,越来越不知道孝敬老人了。家里得了那么些好粮,竟一根也不往我手里送。枉我养他老二这么大,帮他娶了媳妇。” 刘兰花继续拱火,“反正我们可都是,家里有好东西,第一先孝敬您。” 叶老太听完这话蹭一下就站起来了,对刘兰花说:“跟我一起去老二家走一遭。” 这架势,是要带她去老二家要粮。 刘兰花不想惹这臊,抬头看向叶老太道:“妈,我和老大可不能去,会被人骂的。” 叶老太想了想觉得有理,毕竟老大和老二两家恼了,过去好像跟抢粮似的。 她这个当妈的去合适,老大和老大媳妇去,是真不合适。 顺着这思路又想一想,忽想到苏瓷那对眼睛,叶老太缓缓又坐下了。 这要是搁在从前,她想都不想直接就抄去老二家了,因为老二家全是不会说话的哑巴,任她骂也不会出声,更不会反抗她。 现在不一样了。 那四丫头变得极其不好惹,嘴巴利索手上还有点本事,带着家里人一起反她,她总占不上便宜,每次都要吃瘪。 -- 第72页 想了一会,她回头冲堂屋里喊:“安明,出来一下。” 叶安明听到外面的对话了,再听到叶老太叫他,心里一咯噔——难道是要带他过去要粮? 他好歹也是叶老二和苏华荣亲生的,可不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 但他还是出来了,到叶老太面前站着问:“怎么了?奶奶。” 叶老太仰头看着他,“你二叔现在在打谷场上,你去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听到不是去叶安国家要粮,叶安明松了口气。 他应一声出门,往打谷场上去。 到了打谷场,果看到叶老二在人堆里吹牛,吹得满面红光。 他很少有这种时候,大多都是微弓着腰,畏畏缩缩的,走哪都抬不起头的样子。 叶安明也没犹豫,直接走到他面前说:“奶奶在家,让你过去一趟。” 说完一个表情都没多摆,直接就转身走掉了。 叶老二蹲着愣了愣,随后敲敲烟锅里的烟灰,起身往叶老大家去。 叶安明走在他前面隔了一段距离,始终也没有回头,好像怕沾染上他身上的穷气一样。 叶老二心里有自知之明,知道叶安明瞧不起他。 他也习惯了这种眼色,就远远走在后头,不多快一步,免得赶上了没话说尴尬。 到了叶老大家,叶安明便进了屋里去。 刘兰花看到叶老二就冷着脸,只当没看到,低下头做自己的针线。 叶老二也没跟她打招呼叫她大嫂。 他直接去到叶老太面前,问叶老太:“妈,你找我什么事?” 叶老太直接拿眼掀他,“我找你什么事,你心里没数?” 叶老二看她脑门上那片淤青,自揣了一下,接话道:“今天有点忙,原想来看您的。” 叶老太架子摆得大,说话语气跟个老佛爷似的,“你能有这份孝心那行了,现在看也不算晚,你家不是刚得了两斗粮食吗?去给我推一斗过来,表表你的孝心。” 听到这话,刘兰花偷偷抬眼看了叶老二一眼。 她拱火当然有她的道理,叶老太要来粮食,都是家里人一起吃的,说白了就是为他家要的,老太太一个人才能吃多少? 可这粮食要是叶老二自己挣的,或者他能做得了苏瓷的主,他大约得犹豫一会。 然后扛不住老娘给的压力,基本也就推着小车子给送过来了。 但现在的情况是,粮食是苏瓷挣的。 那丫头现在什么脾气什么态度,大家有目共睹。 眼下叶老二根本就没有任何犹豫的权力,所以想了想对叶老太坦白说:“妈,那两斗粮食是四丫去知青点帮忙,帮大队解决了难题挣来的,我这边……我做不主……” 叶老太听到这话眼睛一竖。 她知道叶老二是个软蛋,向来没主心骨,但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对着自己的女儿犯怂! 真真是窝囊到家了! 她厉声斥叶老二:“你是一家之主,你做不了主谁做得了主?以前家里大小事情,哪件不是你做主?你现在告诉我,你做不了主了?” 以前确实是的。 可现在,不是以前了。 他要是能做主,早拎着四丫头过来磕头道歉了。 叶老二面露难色,“四丫头现在的脾气,我已经管不了了。”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想给,毕竟近来发现了,不靠老大老娘他家日子也不错,但奈何他硬不起骨头来,不敢直接和他老娘叫板。 叶老太气得呼呼喘气,都快被这窝囊儿子给气死了! 好半天,她怒气冲冲道:“你现在去把四丫头给我叫过来!真没人治得了她了!” 她一个人去老二家,怕占不上便宜。 现在直接把四丫头叫过来,看她还能怎么嚣张! 叶老二站着犹豫一会,转身出门回了家去。 到家进院子,看到苏瓷正坐在堂屋里的小桌子边写作业。 他走到堂屋门口,脸色绷得硬,好像对空气说一样:“四丫,你奶叫你过去一趟。” 这明显不爱做这递话头的事,还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呢。 苏瓷捏着铅笔写字,没抬头。 片刻,她应了句:“要粮?” 叶老二蓦地一怔,心想这丫头神了。 怎么他什么都没说,她连个头都没抬,这就猜出来了? 苏瓷终于放下铅笔抬起头了,看着叶老二又问:“养老粮不是给过了,凭什么还要?” 叶老二依旧端着老父亲的姿态:“她是你奶,她想要就要,还管凭什么?” 苏瓷低下头,把作业本合起来,“你去跟她说,我马上送过去。” 叶老二听得这话眼睛一瞪,心想死丫头你皮痒了,这都开始使唤起我来了? 苏瓷合起了作业本,抬头看到他的脸色。 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直接忽略,又道一句:“去啊。” 叶老二咬着牙抿口气。 片刻后甩手就往外走,走两步又折回来,看着苏瓷问:“真给?” 苏瓷笑,“你不想给你,你干嘛不跟你妈说?” 叶老二被噎了一下,然后义正言辞道:“我没那么不孝!” 说完不跟苏瓷废话了,免得句句让他面子挂不住。 他甩手转身出去,当个跑腿递话的,回到叶老大家,又跟叶老太说:“四丫马上送来。” -- 第73页 叶老太听到这话心里就舒坦了。 坐在板凳上摇着她的扇子,一脸的舒服自在。 刘兰花心里也高兴,低着头做针线,嘴角边就含出了笑意。 她在心里算着,一斗的棒子粒磨成了棒子面,能蒸多少窝窝头,够一家五口人吃多久的。 正计算得美滋滋的时候,听到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抬起头来看,果见四丫头过来了。 但是,她不是推着小车或者拉着平板车来的。 刘兰花以为放在后面,还特意伸出头去看了看,却仍是什么都没看见。 苏瓷把刘兰花的举动捕捉在眼里,心底觉得好笑。 她也没招呼这位大伯母,直接进了院子门,走到叶老太面前去。 叶老太也伸头看了看她身后。 没发现她有拉粮食来,便仰头蹙眉问了她一句:“粮食呢?” 叶老二在旁边没走,也不知道苏瓷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和叶老太、刘兰花一样狐疑,但他站着不说什么话,只等着看。 苏瓷站在叶老太面前,脸上笑意甜甜的。 她仿佛要献宝一样,笑着说:“您把手伸出来。” 叶老太面上疑疑惑惑的,犹犹豫豫着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随后苏瓷便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几颗玉米粒,手指松一下往叶老太手心掉一颗。 掉一颗就说一句—— “这颗是给您的。” “这颗是给大伯的。” “这颗是给大伯母的。” “这一颗是给叶安明的……” “还有这颗……” …… 叶老太一开始还有点懵,三颗后气恼瞬间上了脸。 到了第五颗,她一把把玉米粒扔在了地上,气狠了的样子问苏瓷:“四丫头,你作弄我呢?” 苏瓷还是笑笑的,“哪敢啊?我给您送粮呢,您看您怎么还生气了呢?” 说着她把地上的玉米粒捡起来,又放回叶老太手里,继续说:“我的好奶奶呀,粮食可不能浪费呀,一颗都不能浪费的……” 叶老太被她气得浑身发抖,眼睛瞬间翻白,整个身子往后倒,险些摔个仰八叉。 好在叶老二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把她给扶住了。 叶老太坐稳在板凳上摇了摇上半身,眼睛要翻不翻的。 叶老二慌得上去给她掐人中,一边说苏瓷:“四丫头你今天要把你奶奶气出个好歹来,你得倒大霉!” 刘兰花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看人。 屋里听到了动静的叶安明也出来了,俱是一脸紧张。 叶安明出声就带着脾气,说苏瓷:“粮食你不给就不给,你作弄奶奶干什么?把她气出个好歹来,你心里就舒服了?她这么大年纪,经得住你这么气么?” 苏瓷冷笑一下,“她命硬得很,我可没本事气死她。” 说着看向叶安明,“你孝顺你给她挣一斗粮去。” 叶安明被她噎了一下,半天道:“四妹妹你以前不这样的。” 苏瓷懒得理他,“谁是你四妹妹,别乱攀亲。” 叶安明:“……” 这么泼辣的性子,随他叶家谁家了? 叶老太好半天反应过来了。 她目光微微有些散,慢慢看向苏瓷,拖长了嗓音出声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你这是想要把我活活气死啊!” 苏瓷笑了,“那您可真冤枉我了,我诚心希望您能长命百岁,也好让您亲眼看看,咱家能不能活出样子来。还有,请你以后自觉一点,拿了养老粮就好好养你的老,别惦记不该惦记的。别说我家得了大队慰问粮不给你,就是天天吃大饼吃肉包子,也跟你没关系。你对我家怎么样,全大队的人有目共睹。什么便宜都想占,什么好处都想讨,天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叶老太抬起打颤的手,指着苏瓷:“反了反了……这是真要造反了啊!” 苏瓷站得跟棵小松树似的,不管她说什么,继续道:“我今天说的话,你可都听明白了,也全都记好了。以后你再摆谱要咱家东西给大伯家,我就到大队部告你们剥削。” 这话一说,刘兰花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叶老太被气得又是一阵翻白眼。 叶老二见状,忙拉了叶安明过去扶住叶老太。 他自己过来一把捏了苏瓷的胳膊,直接把她拉出了叶老大的院子,拽着她往家里走。 苏瓷也没反抗,只抬手拍掉叶老二的手。 拍掉了停脚站下来,她有点不高兴道:“你拽我干嘛?” 叶老二压着脾气看她,声音微高:“我再不拽你走,你就把你奶奶气死了!” 苏瓷冷笑,“这么容易气死呢?我就是要让她长长记性,以后咱家甭管有什么东西,她都别惦记。惦记也没用,只要是我挣来的,一分一毫不会到她嘴里去!” 叶老二看着她,拧死了眉头。 片刻他胳膊一甩,转身回家去了——奶奶的,他不管了! 苏瓷当然也没有再回叶老大家去。 她抬手把两根辫子顺到面前,好像刚才吵架的不是她一样,表情轻松地往回家。 走过几户人家,走到了吴家的院子门外。 刚好碰上要出门的吴巧艳,结果吴巧艳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头一缩立马转身回院子里去了。 -- 第74页 知道怕就好。 苏瓷懒得多理她。 以前原主怕她和她大哥的时候,走她家门口都是踮着脚尖的。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兄妹俩就发病,恐吓原主不准走他们家门口的土地。 吴巧艳转身进院子里躲一会。 等苏瓷走过去有一阵子,她才又转身出来,也只是去上个厕所而已。 她是犯贱遭了不少罪以后学乖了。 她惹不起苏瓷现在就躲着,只想安安稳稳抓准时机去抢来年那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因为不想再惹到苏瓷,这两天她大哥身上好些了要找苏瓷算账,她都愣是给劝住了。 她就怕她大哥找到苏瓷,不但算不了账,还要吃亏,然后再把祸惹到她身上。 且忍忍吧。 小不忍则乱大猫。 苏瓷用五颗玉米粒打发了叶老太。 至于叶老太之后在家怎么拍腿痛哭怎么骂她,她听不到也就不管了。 总之她的目的很简单。 让叶老太别再惦记她的东西,就算惦记,也别理所当然伸手要,自己藏心里憋着! 作业做完没什么事,苏瓷不想去打谷场上凑热闹。 在家呆了会有点无聊,发呆的时候想起自己今天中午捡的那两片汝窑青瓷。 这两片是在知青点那边的山上找到的,不知道其他的是不是也能在那附近找到。想着在家发呆也是浪费时间,于是苏瓷一不做二不休,起身决定去那附近再找找。 她背起书包,出去的时候,和坐在院门边抽烟的叶老二说了一声。 叶老二只应一声“知道了”,没多管她。 现在哪怕她叶四丫要上天,他都管不了了。 管不了就不管,总之最近他也看出来了,这丫头是真的变得有能耐了。 山根下的知青点。 十几个知青在屋里,会做饭的在灶前灶后忙活,不会做饭的,就在长木板桌边或者床边坐着歇着扯闲篇。 等清汤寡水的晚饭做好,就一起围坐在长板桌边吃饭。 就这个饭,刚来的那两天,几乎咽都咽不下去,实在饿狠了,现在也就闭眼吃了。 吃完饭搞好屋里屋外的卫生,大家都不急着睡觉,结伴聊天的聊天,出去散步的散步。 五个女知青不出去散步,大晚上的地方又偏,怕遇上什么坏人。 连跃和肖桉以及钱小川一伙出门。 走远些散步,三个人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 连跃哪是随随便便给人当狗腿子的人,今天答应苏瓷完全是因为形势所迫。 想到以后天天都要听那小丫头使唤,他就气得抓心挠肝的。 可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肖桉和钱小川能有什么办法。 钱小川毫无气节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咱就忍忍,打不过她,没办法啊。” 连跃一巴掌呼他脑袋上,“忍你个头!老子的字典中就没有‘忍’这个字!” 钱小川抬手捂住自己的脑袋,继续毫无节操道:“那你现在加一个不就有了吗?” “加你大爷!” 连跃上脚就要踹他,钱小川见状撒腿就跑。 两人在竹林里撒起欢来,互损加互踹。 正闹着,肖桉手里手电筒的光圈里,突然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 黑影闪过去,三人俱是吓了一跳。 肖桉连忙把灯光又扫回来,便见不远处站着的,居然是白天那个小丫头! 苏瓷早听到了他们三个在打闹。 她一直站在不远处没动,被灯光照到了,才迈开步子走去他们面前。 走到他们面前停步站定。 她冲肖桉伸出手,“手电筒借用一下。” 肖桉想都不想,直接就把手电筒给她了,同时问:“你要干嘛?” 苏瓷握了手电筒在手里,转身就走,“闲着无聊,去山上找点东西。” 肖桉跟着她一起走,“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苏瓷回过头看他一眼,晃一下手电筒,光线一扫,“走吧。” 苏瓷和肖桉一前一后一高一矮走了。 连跃和钱小川站在后头,沐浴在深浓的夜色中。 天也就刚刚才黑,外面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但这竹林遮挡挡光,所以夜色格外重一些。 看着手电筒的光慢慢走远。 连跃喷着口水重重骂了一句:“叛徒!” 钱小川在旁边用胳膊怼他一下,“怎么办?” 连跃咬咬牙,片刻道:“暂时在字典里加个忍字!” 钱小川没听懂,转头看他。 然后便见他迈开步子,追着小丫头和肖桉去了。 钱小川:“???” 第028章 苏瓷拿着手电筒照路,和肖桉一起上山。 白天初初认识就关系紧张,后来去知青点也没说什么话,这会倒是能心平气和聊两句了。 苏瓷问肖桉:“你叫肖桉?” 肖桉有些意外,“你知道我的名字?” 苏瓷微扬手电往山上照,“你们总共十五个人,我大概都能叫出名字来。那天在知青欢迎会上,你们挨个做了自我介绍,我特意记了一下,记忆力还算不错。” 提到知青欢迎会,肖桉看向她,“那天你也去了?” 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回想片刻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上台发言的小姑娘,向阳小学五年级的,叫什么来着?” -- 第75页 苏瓷轻笑一下,“叶苏瓷。” 肖桉笑起来,“我居然没认出你。” 其实不是没认出来,只是知青欢迎会的时候没特意记。 苏瓷也是无聊,就和他往下聊了。 爬几步缓上一口气,又问他:“你多大?” 肖桉道:“我十六了。” “我十三,那你比我大三岁。” 说着听到后面有动静。 转了手电回去看,只见是连跃和钱小川跟上来了。 看到是他俩,苏瓷转回手电继续爬山。 她又问肖桉:“他俩呢?” 肖桉稍微反应了一下。 意识到她问的是连跃和钱小川,便回了句:“他们都是十七。” 苏瓷一时恍神,忍不住感叹:“十六七岁,可真是小啊……” 脸庞上都是蓬勃的青春气,脸蛋一掐都能掐出水来的年纪。 肖桉听她语气十分老成,忍不住觉得逗。 笑着说:“你不是更小?” 苏瓷微微反应一下,轻“啊”看向肖桉,“对,我更小。” 在正常大人眼里,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后头连跃和钱小川跟上来了。 连跃出声问:“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小丫头,上山干嘛去?” 苏瓷没回头,继续往上走,回话道:“捡东西。” 连跃脑子反应快,立马想到中午她在山上扒拉一堆碎瓷片,于是脱口又问:“捡垃圾?” 捡垃圾? 苏瓷嗯一声,“算是吧。” 那些东西在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连跃好奇继续问:“能换钱?” 苏瓷不回头,接他的话,“破碗片去哪换钱,就是我自己喜欢。” “您这兴趣爱好还真别致,喜欢捡垃圾。” “是啊,要不怎么捡了你们仨呢?” 连跃:“……” 肖桉钱小川:“???” 损人还带连坐的? 连跃一直认为自己嘴皮子特利索。 现在又遇对头了——这丫头不止身手比他好,嘴皮子功夫也比他厉害! 嘴皮子碰两下吃了亏。 连跃这就不瞎扯了,问苏瓷:“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苏范儿挺足,直接对肖桉说:“告诉他。” 肖桉还挺听话,听话地回头告诉连跃,“叶苏瓷,那天知青欢迎会,上台发言的。” 这么一说,连跃和钱小川也都想起来了。 那天那小孩确实挺不错,但因为衣服换了,他们就没想起来。 这下算是都认识了。 从名字到年龄,都给交代了。 四个人到了山上,苏瓷拿着手电在中午那个瓷片堆附近又找了一圈。 范围扩展到几十米外,总算是找到了另一处碎片堆。 那些碎片洒在一个小坑里,乱七八糟的混着泥土草叶子,看起来就是个垃圾堆。 好在是没有下雨湿水,也没有其他生活垃圾,所以看起来还算干净。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跟着苏瓷站在碎片边。 看一会,连跃问苏瓷:“这么多,碎成这样,你是全都喜欢?” “这倒也不是。” 苏瓷拿手电筒扫一扫那些碎片。 她从书包里掏出自己带来的青瓷片,给连跃三人看看,“找这样的。” 连跃三人看了她的碎片,都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帮她一起找。 连跃先蹲下来,在手电筒的光线里扒拉开几个白色的瓷片。 随后苏瓷让肖桉把手电筒固定在旁边的树杈上照亮,然后和肖桉钱小川也坐下来,四个人围成一圈,坐在一起翻垃圾。 连跃一边扒拉一边说:“想我在平城叱咤风云,现在居然开始捡垃圾了。” 苏瓷掀起目光看他一眼,生了点好奇,“有多叱咤风云?” 这话一问,那就是问对了。 连跃和钱小川的话匣子瞬间打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吹的满天都是牛,把他们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的大小光辉事迹,都给讲了一遍。 听起来倒也不乏味,还挺有意思。 于是苏瓷一边找瓷片,一边也都给听完了。 肖桉是他们仨中话最少的。 他没说什么话,只是笑笑的,一边听着连跃和钱小川的话回味往昔,一边扒拉瓷片。 他忽找出一片模样像的。 伸手送到苏瓷面前,问她:“这个是不是?” 苏瓷接起来看了看,看不大清楚,她起身拿去手电筒近前看。 到明亮的光线里一看就不是,她便拿回来放到了一边,对肖桉说了句:“不是。” 不是那就继续往下找。 在扒拉了大半瓷片之后,连跃给苏瓷送了一片,“你看看。” 苏瓷不想起身来回跑,就先转手放一边。 之后他们每人也都又找了几片青瓷,全部都放在一起,苏瓷拿了手电筒照着一起看。 仔仔细细看半天,她看着其中一片笑了,眼睛微亮开心起来道:“这个是。” 看她是真高兴,笑起来怪好可爱的,连跃三个人也下意思觉得满足,感叹没白忙活这一场。 但他们看不出这片有什么特别的,只问苏瓷:“这片和其他的,有什么不一样?” -- 第76页 苏瓷站起身,把找到的这片往书包里塞,“我个人喜欢这片。” 连跃仰起头来,眼睛被手电的光照得微眯,突然问:“不会是古董吧?” 苏瓷装好了瓷片,故意反问他:“乡下有人玩古董吗?” 钱小川想了想,“应该没有。” 说完再继续想了想,“就算有,破瓷片有什么用?古董都是瓶啊罐啊……” 成功找到了一片,苏瓷也心满意足。 她没有太多兴趣和他们讨论古董的事情,没再接他们的话,只道:“好了,不早了,我要回家睡觉了。” 听她说要走,连跃三个人站起来。 因为蹲时间久了,起来的一瞬,一阵腿麻眼黑。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互相扶了一下,跟着苏瓷下山。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进了竹林更是黑得什么都看不见。 借着手电筒的光走到山下,苏瓷停步回身。 她把手电筒还给肖桉,面容和语气都温软和气,“谢了,有机会请你们去家里吃饭。” 连跃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直接道:“那可得说好了。” 苏瓷笑,知道他们吃知青点的饭怕是要吐了,但她还是说了句:“我家穷,可没好东西给你们吃。” 连跃低眉扫视她身上穿的衣服,发现自己白高兴了。 他抬手搭到钱小川的肩膀上,没了兴致道:“万事还是得靠自己啊。” 听到这话,苏瓷眼神微冷了些,盯着他,“我现在再说一遍,偷鸡摸狗的事不准再做,不管是生产队的东西,还是社员家里的东西,你们全都不准动。” 连跃和她对视片刻,先虚了目光道:“算了算了,回去睡觉。” 说完转身就走了,顺手还摘了片竹叶子,放在嘴唇间吹出一阵悠扬细音。 看连跃走了,钱小川随意和苏瓷打声招呼,转身追他去。 肖桉倒是没着急,他把手电筒又送回到苏瓷面前,认真说:“你路远,还是给你,路上小心一点。” 苏瓷看着肖桉带着些乖气的脸。 片刻她笑一下,伸手接下手电筒,“谢谢,明天还给你。” 肖桉站在原地看着苏瓷走远,才转身去追连跃和钱小川。 他们走得慢,追到他们身后也没用多久。 看到肖桉回来,连跃转头看他一眼。 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不过是看个感觉,他开口问肖桉:“你让她一个人走了?” 肖桉应声:“是啊,手电筒给她了。” 连跃停一下步子,“她一个小丫头,这么黑的天,安全吗?” 肖桉愣一下还没说话,钱小川道了句:“她那身手,不安全的是别人吧?” 连跃想想也是,觉得自己这是完全多虑了。 他迈开步子往前走。 没走两步,却还是觉得不踏实。 这黑灯瞎火的,那丫头那么小小的一只。 说起来十三岁也不小了,她长得又水灵漂亮,这小乡村里到处都是树林和田地,土路旁边大片没有人家,万一遇到变态坏种呢? 她身手是好。 但这大晚上的…… 想想还是觉得不行。 连跃停了步子转身,“你们先回去,我去盯着她到家。” 肖桉和钱小川想说话还没出声,他就已经跑着钻竹林深处去了。 肖桉和钱小川只好看看彼此,转身先回了知青点。 连跃小跑着出竹林,刚一出去就看到了苏瓷的手电亮光。 他没有跟上去,而是隔了一段可见距离,就这么远远地跟在后头。 远远看着那个小不点,背着书包,打着手电走路。 有时候大约是走无聊了,拿着手电在天上地下画圈,绕出一圈圈大光环。 夜色深沉,周围一片安静。 远远能听到几声狗吠,剩下就全是风吹树叶草叶的声音。 第029章 苏瓷到家的时候,庄子上的人全都睡了。 家家户户没有再亮灯的,土坯房院陷在深浓的黑暗之中。 苏瓷打着手电进院子,惊得鸡窝里的鸡骚动片刻。 因为苏瓷没回来,苏华荣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会儿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赶紧翻身起来,出来看到苏瓷,才放下一颗心。 怕吵着家里其他人睡觉,她小声问苏瓷:“去哪去了这么久?” 苏瓷熄了手电筒,同样小声回苏华荣的话,“没什么事,随便转了转。” 知青点稍有一点远,在山上又耽误得久了些,所以就回来晚了。 这都夜深了,苏华荣也就没再拉着苏瓷多说。 看她回来心里放心,赶紧让她去睡觉。 苏瓷躺在床上,累了半天却不大能睡得着。 躺了一会实在没什么困意,她便又翻身起来了,出房间在当间里坐下,打开手电,把新找到的那片青瓷拿出来细擦。 麂子皮是她空间里存的东西。 玩古玩的基本谁都有,用来盘玉擦古董,柔软又不滑手。 擦干净了,苏瓷把现找到的三片往一起组。 运气有些好,这三片恰好能连起来,咬起两道缝,就成了大半的残器。 苏瓷把组起来的残器托在手心里,另只手拿着手电筒照了又照,心里甚是满意。 运气再好些的话,把剩下的一小片再找到,那她就更满意了。 -- 第77页 擦拭好了瓷片,苏瓷心里算是踏实了。 收起瓷片关掉手电筒,滚回到西屋的通铺上,听着四个丫头的呼吸声,很快就睡着了。 连跃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其他知青也都睡着了。 他直接在院子里打井水上来,用冰凉的井水冲了个冷水澡,随后就进屋睡觉去了。 夜色中钱小川翘起头来,小声问他:“安全送到家了?” 连跃嗯一声,在自己的铺位上躺下,“我就远远跟了一下,她不知道,你们别给我当面嚷嚷。” 钱小川嘿嘿笑一声,“我懂,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连跃困得发昏,闷闷地给钱小川甩一句:“哥们头发丝上都挂优良品质,不用学谁。” 说完这话五秒钟不到,就呼吸均匀进入了梦乡。 钱小川咋舌——这速度牛逼! 他倒还有精神,还不想睡呢,又转头撩拨肖桉,“哥们睡着没?” 肖桉翻个身,声音也困闷闷的,“睡着了。” 钱小川:“……” 算了,他也睡觉去。 安静的小村庄,在一声公鸡打鸣中缓慢苏醒。 在微弱的晨光中,大小娃娃们背着背篓成串出门,出去趁早捡大粪去。 太阳升了高,向阳小学门廊下的铁铃又“当当当”地响起来。 娃娃们背着书包往教室里蹿,进教室坐下,真读书的不多,还在一起打闹呢。 老校长周士文把敲铃的铁锤放起来。 进了办公室刚坐下,就笑着对安老师说:“叶苏瓷那孩子是真不错,安老师你也听说了吧,她昨天下午去知青点,一点功夫没费,就让那些知青把活干了。” 安老师笑笑,“昨晚都听说啦,还听说,书记亲自给她家送了两斗粮食呢。以苏瓷的普通话水平,那些知青要是再说听不懂,那就真是故意闹事了,肯定听话。” 老校长忍不住感慨,“挺有出息的,要是个男娃就好了。” 安老师闻言僵了下嘴角的笑意,随即松下来,看着老校长笑着说:“校长说这话做啥?女娃娃咋了呀?女娃娃不能有出息啊?咱们国家早就提倡男女平等了,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毛主席不是早就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 老校长听完安老师的话,微微一愣。 他知道安老师的性格,这些年为了找村里的女娃娃来读书,没少花心思费力气。 他是老人老思想了,有些观念扎得深,一时感叹就脱口说了那么一句。 但他可不是老古董老古板,也一直有接受新思想的,于是这会儿便是忙点头道:“安老师莫怪,是我一时说错话啦。女娃有出息一样能建设国家,比男娃强的多得是。” 安老师听完这话笑得会心了。 她整理好教案课本站起来,对老校长说:“校长,我也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您也别跟我计较,我现在过去上课去了。” 这么大把年纪了,老校长心宽得很。 有人能在他耳边唠叨唠叨新思想,他也挺爱听的,自然是不计较。 安老师去上课,直接在课堂上把苏瓷夸了一番。 苏瓷接受着全教室同学投来的赞赏目光,腰板挺得直直的,半点不虚。 李秋玲坐在她旁边,和教室里其他学生一起,拼命给她鼓掌,手掌心都给拍红了。 而后面坐着的吴巧艳,一边鼓掌一边在心里想——叶四丫怎么又和知青扯上关系了呢?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和死后所知的剧情,她们和知青都没有产生过太大的关系。 她们一直都活在向阳大队这个圈子里面,没有和别人发生什么故事。 现在是一九七五年。 她记得明年会有很多大事发生,随后社会慢慢开始发生新的大变革,高考恢复改革开放,知青也就都慢慢回城回家去了。 她脑子里关于知青的记忆总共也没多少。 她死后得知的那本小说的所有剧情,也基本没怎么提过这些知青。 叶四丫这路子越走越偏了,她完全看不懂。 先是改了前世的命运继续读书,后得了大队的帮助,现在又和那些知青搞到了一起。 她现在觉得叶四丫完全让她琢磨不透,也不知道叶四丫到底想干嘛。 她前世命那么好,仅靠救了严正兵就麻雀变凤凰了,这一世还折腾个啥呢? 吴巧艳在心里默默地想,就看她可劲折腾吧。 最好是把前世的好运都给折腾没了,她正好捡这空子,这一世麻雀变凤凰的就不是她叶四丫了。 女人拼什么,最后还不是拼谁嫁得好。 谁嫁得好谁就是人生赢家。 与她们有关的所有人当中,以后最富最有钱的就是严正兵。 只要她抢到严正兵,叶四丫这辈子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如果叶四丫在知青身上打主意。 那可就是真的打错了。 这些知青都是平城本地人,平城属于特别大的城市。 人家大城里的人,根本不要乡下媳妇,多少知青回城都把对象和孩子全抛弃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叶四丫勾搭上了知青,成功嫁到了城里,那也无所谓。 城里人又能怎么样,又成不了富豪,人严正兵到那时候,富到在平城随便买几套房。 严正兵拥有男主角光环。 -- 第78页 别人再怎么厉害,都厉害不过严正兵! 吴巧艳这样想着想着,脸上的神采就飞扬起来了。 甚至都想到了,自己以后住豪宅、坐豪车、披貂绒,手上戴个鸽子蛋的样子了。 她正想得美滋滋的时候,忽然听到安老师叫她。 一声“吴巧艳”,把她从美梦中叫醒了。 她恍惚着站起来,也不知道安老师叫她是做什么。 安老师手扶讲桌看她半天,才问她:“在做什么美梦呢?笑得那么开心?” 吴巧艳连忙收收神,“没……没做美梦。” 安老师也没多揶揄她,只道:“那你把第一第二自然段读一下。” 吴巧艳捧起课本,磕磕绊绊地读起课文。 她又在心里想——这折磨人的鬼日子,能不能过得快点啊! 日子快不起来,得一天天地过。 下午苏瓷继续去了知青点,自然是打算趁热打铁,彻底把这些知青的性子压住管束好。 这一天,知青们都在知青点搓棒子粒。 这些人的手娇嫩,个个都把手掌手指搓得通红,碰一下就疼得要命。 看到苏瓷来了,负责人周兴武今天对她格外热情。 笑着和她说了说知青的事,只说都挺听话,一整个上午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和周兴武说完话,苏瓷就去帮大家一起搓玉米粒去了。 她直接坐去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个人旁边,围着一个柳条圆斗,里面都是刚搓下来的玉米粒,黄橙橙的刚覆过斗底。 苏瓷伸手从书包里掏出手电筒,送到肖桉面前,笑着说了句:“谢谢。” 肖桉收下手电筒笑笑,语气温和:“不客气。” 连跃手里握着棒子,一颗一颗地掰。 他掀起眼皮看一下苏瓷,声音不大问:“你以后每天都来?” 苏瓷拿起个棒子来搓,“有事就不来。” 抬起头来看连跃,又说:“我不来你们也不能惹事,带着大家好好完成任务。” 连跃低下头,嗤笑一下。 苏瓷盯着他,语气很淡,“干嘛?不服?” 听到这话,连跃下意识用余光瞥瞥其他知青。 果然别人都在看他和苏瓷,并且全都是一副八卦的嘴脸。 收回目光看向苏瓷,连跃声音低低软软的,“小丫头,说话客气点。” 乍一听好像是在拿架势耍横,仔细一品那是在求人呢。 苏瓷看着他轻笑出来,自然看得出他这是要面子。 她也不是没分寸不识趣的人,既然都这么求着她给面儿了,她也便没再顺着这话多说。 一下午的时间,苏瓷就在这帮忙做事。 她平常不是个话多的人,坐在这里搓棒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听这些知青吹牛。 他们大部分都是来自平城,但不是都来自一个学校。 不少都是过来的途中刚认识的,不过相处这几天下来,这会儿也都差不多很熟了。 但他们也都有各自的伴。 比如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人是一起长大混大的,毕业就报名一起来插队了。 到了傍晚下工时分,周兴武走人,苏瓷也就跟着一起走了。 但在快出竹林的时候,她心里生出点想法,便让周兴武先走,自己又回了趟知青点。 看着周兴武出竹林没了身影。 苏瓷转过身,往竹林深处走一走,走到隐蔽的地方,她从空间里取了一小袋白面出来。 然后她就拎着这一小袋白面,回到了知青点。 她也没进院子,就在外头喊连跃出来。 连跃手插裤兜吊儿郎当地出来了,打量她一下问:“什么事?” 苏瓷直接把手里地布袋子送到他面前,不多废话道:“我知道你们不容易,这些天过得肯定很痛苦,不然也不会偷鸡吃。这里是一点白面,擀成面条够你们十五个人吃一顿的。” 听到白面俩字,连跃眉间顿时现出了怀疑。 他不是很相信地看着苏瓷,半天道:“白面?是我理解的那个白面?” 苏瓷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把面袋子塞他手里。 给他后就转了身,往竹林那方向去了。 连跃仍旧疑惑着不相信。 他把目光从苏瓷背影上收回来,低头打开布袋口袋,只见里面果然装着雪白的细面。 看到白面的瞬间蓦地一怔,莫名有点激动。 然后他把口袋攥手心里,冲苏瓷喊:“喂,小丫头。” 听到声音,苏瓷回过身来站住。 她表情淡淡地看着连跃,心想——咋的?这是有气节地不要?但他好像不是这样的人吧? 连跃果然不是这样的人。 他果断收下了白面,冲苏瓷笑着说了句:“以后保证听话!” 说完冲苏瓷敬了个流里流气的军礼。 苏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没再多理他,转身继续走人。 连跃还在她身后喊:“向毛主席保证~” 苏瓷没回身,很敷衍地回了他一句:“知道了~” 连跃回到屋里,直接把白面往桌子上一扔,霸气得很。 大家好奇地全都过来伸头看,看到白面的瞬间,所有人眼睛都亮了。 一个女知青瞪大了眼睛,问他:“妈呀!哪来的?” 连跃闲闲散散一笑,“千万别乱叫,我可不是你妈,小丫头给的,以后可都听话着点吧。” -- 第79页 这话一出,屋里瞬时响起一阵鼎沸欢呼。 尤其是五个女知青,手牵着手差点没跳起来。 然后片刻也等不及了,大家激情满满地一起忙活起来。 揉面的揉面,洗菜的洗菜,烧水的烧水。 刚好今天周兴武给他们带了点小白菜。 小白菜过油加盐出锅,锅里加上一大锅水,烧开了下面再放菜。 面条煮好,一人盛出一碗。 坐在桌边嗦上一大口,面条夹着翠绿鲜美的小白菜下肚,觉得整个人都要舒服得上天了。 实在是饿得太久了,到乡下就没吃饱过。 每天吃高粱面黑馒头,都是随便咬几口不饿死就罢了。 现在能吃到这样的东西,那滋味简直绝了。 所有人都是一大口接着一大口,连平时话多的话痨,都被面条堵住了嘴。 吃完饭大家心满意足,开心得要跳舞,抢着把院子里外的卫生搞好。 然后便还是三五成群的,出去散步或者留在屋里聊闲天。 连跃三人依旧出去讨一时清净。 坐在小山坡上,看着西面天空余留的夕阳残晕,发现乡下的景色还是挺好看的。 本来都还轻轻松松的,肖桉突然出声问了句:“她哪来的白面?” 连跃和钱小川一时没听明白,看向他问:“什么?” 肖桉揪了一根草叶子在手里转,“我说,叶苏瓷,她哪来的白面?” 刚才被白面冲昏了头,所有人都没多想别的。 被肖桉这么一问,连跃和钱小川也反应过来了——那丫头家里那么穷,怎么有白面给他们? 连跃吸口气:“给的时候挺阔气的。” 钱小川看着连跃和肖桉两人,“别是牙缝里省出来这么一点,都给咱们了吧?” 肖桉继续转着他手里的草叶子。 片刻看向连跃和钱小川,“如果是大队给的,肯定是周兴武带过来,她等周兴武走了才回来给我们,肯定是她自己给的。” 连跃长长嘶口气,微眯着眼看西边天的火红云彩。 好片刻他说:“吃都吃了,别纠结这些了,她给的时候也没纠结。咱们这边不要忘恩负义就是了,以后只要她需要用到我们,我绝对不会有二话。” 肖桉看着自己手里的草叶子,“嗯,我也是。” 钱小川松口气往身下的草地上一躺,胳膊枕在头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哦,顿顿高粱面馒头,又黑又硬,啃都啃不动,我可不想一辈子留在这。” 肖桉转头看他,“那就好好表现,争取招工回城的机会。” 钱小川揪根草在嘴里咬着:“哪有那么容易,那么多知青下乡,你看有几个回去了?” 连跃看着西边的天际线出神,一直也没再说话。 钱小川用胳膊怼他一下,“想什么呢?” 连跃回神,拍拍屁股起身。 “没什么可想的,回去洗澡睡觉。” 钱小川:“……” 吃完就睡,是属猪的呀! 第030章 接下来的几天,苏瓷穿越后的日子难得地进入了平静期。 上午上课,下午去知青点帮忙,如此重复。 自从那一顿白面条之后,知青们彻底踏实了下来。 对周兴武客客气气的,该干活该干活,虽然还是会叫苦喊累,累极了还会哭鼻子耍性子,但已经不会再玩心眼了。 见到了苏瓷呢,更是热情地叫她小苏瓷。 尤其是五个女知青,她们都格外喜欢苏瓷,大约有些女孩子比男孩子更喜欢长得漂亮的小丫头,所以总要挨着她。 女知青们看着她的时候会夸她—— “这是怎么长得呀,长得这么好看?” “这眼睛像画过似的。” “鼻梁也挺。” “嘴巴真漂亮……” …… 苏瓷被她们夸得只是笑。 她可是老淡定了,不会因为这种夸赞飘上天。 女知青跟她有点熟了,除了夸她,也会私下里跟她八卦,问她:“说说呗,你是怎么把连跃给收服了的?在平城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过他,风头可盛了,人家听到他名字都怕。” 苏瓷笑笑,“原来他没撒谎?” 女知青们你一言我一语。 “是真的厉害,我有认识的朋友平常也爱出去玩儿,说连跃走哪哪就是他的地盘,在平城横着走,平城就是他的天下。跟他混的人可多了,被人欺负了就报他的名儿,据说人家听了他的名号收手就跑了。” “你没看到来了这,我们大家都听他的,没人敢惹他。” “那些男知青个个都叫他跃哥。” “他也确实能当领头。” …… 跟苏瓷说了一气,又绕回原先的话题上。 女知青们神情好奇又八卦,“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收服的他们三个呀?” 这事关咱们这位跃哥的颜面,苏瓷并不打算说。 她只是笑着,然后小声跟女知青们说了句:“秘密。” 女知青又追问一气,看她真的不说,也就没再追着问了。 反正这些事情跟她们没有关系,她们不过就是好奇心作祟想八卦一下。 这样熟了以后,有时候知青们还会留苏瓷在知青点吃晚饭。 当然没什么可口好吃的,粗茶淡饭凑个热闹而已。 -- 第80页 这种事情,苏瓷能推则推。 有时候实在盛情难却,也就留下吃了,反正她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这一天又没推掉,因为知青点分了玉米面,有窝窝头可以吃。 窝窝头比高粱面做的黑馒头要好很多,知青们是诚心想留苏瓷吃点好的。 吃饭的时候,苏瓷和五个女知青坐一起。 男知青吃饭快,吃完就都散了各忙各的去了,轮到值日的就在院子里扫扫地。 苏瓷吃完饭从屋里出来,就看到连跃和钱小川在扫地。 看到连跃拿着扫帚扫得还挺认真,苏瓷笑了一下,心想——还不错嘛,没把任务全分给其他人,自己翘二郎腿偷懒。 连跃感受到了苏瓷的目光,停下动作手拄扫帚,回看苏瓷。 他从来都不是会说好话的人,开口就是:“小丫头你看什么呢?没见过城里人扫地啊?” 苏瓷直接收回目光,懒得理他。 准备背书包走的时候,忽又看到肖桉弯腰站在院子里的水井旁边,手里正在摆弄一个长黑盒子。 他把那长黑盒子放在井台上。 手指在上面按几下,然后又伸手在盒子上拍几下。 苏瓷好奇,便走去了他的身后看。 站在肖桉身后看一会,忽听到连跃在旁边说话:“用了多少年的破收音机,让他别带来他非要带,早该扔垃圾堆里去了。” 肖桉听到声音回头,苏瓷也转了下头。 两人看着连跃,连跃眨眨眼,“看我干嘛?” 肖桉没理他,把目光转向苏瓷,对她说:“想弄给你听来着,可惜废了。” 苏瓷又看了看那长黑盒子,问肖桉:“那你还要吗?” 肖桉抿抿嘴唇,“不扔也没用了。” 苏瓷看着他想了一会,“要不,你卖给我呗?” 肖桉看她,“你想要?” “可是已经不能用了,有些年头了,之前就坏过几回,不值当拿去修了。” 苏瓷点点头,“我大哥喜欢这个,我想给他看一看……摸一摸……” 百货公司卖的收音机,那得一百大几十一台,而且要票,她现在可没本事搞来。 既然肖桉有这么个破东西,已经不值得修也不想要了,管它响还是不响,拿去给大哥玩玩,总比他捏的泥料的好吧? 肖桉听到苏瓷这么说,下意识觉得有点心酸。 他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小声说:“要是没坏就好了……” 这样的话,苏瓷她大哥就不止能看一看摸一摸,还能打开调节目听一听了。 苏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轻松笑一下道:“没事,没坏我也不会开口要的。” 肖桉听了这话想开了些,确实这东西要是好的,大约苏瓷也不会开这个口,说要给他大哥玩。 肖桉轻轻吸口气,抱起收音机送到她面前。 苏瓷伸手往书包里掏,问肖桉:“你折一下,多少钱?” 肖桉还没开口,连跃突然伸手接了肖桉手里的收音机,直接把扫帚扔肖桉怀里,转身就往外走,嘴里说:“你帮他处理了废品,你还要给他钱?走,我给你抱回家去。” 肖桉也笑了一下,“连跃说得对。” 苏瓷连钱袋子都没掏出来,连跃就已经抱着收音机出院子去了。 她来回转头想一想,对肖桉说了句:“那我就当捡破烂了。” 说完把手从书包里面抽出来,转身就跑出去追连跃。 出院子追到了连跃身边,她伸手要从他手里接收音机,只说:“给我吧,我自己能抱回去。” 连跃侧身躲了她一下,“你会不会当老大?有跑腿的不使唤?” 苏瓷看着他,想想也是,有小弟能使干嘛不使? 于是她收回了手,就让连跃抱着。 随后放匀了脚步的速度,跟在连跃旁边轻松走路。 连跃一边走一边“教育”她:“当老大得有当老大的样子,哪像你这个样子,连使唤人跑腿都不会。还有,肖桉这破东西,扔垃圾堆都没人要,你还要给他钱,你怎么想的?” 苏瓷觉得有点好笑,转头看他一眼:“你在教我怎么使唤你?” 连跃被这话噎住,半天回道:“那肯定不是!” 谁这么贱啊? 是不是? 苏瓷看向前面的路,接着话说:“你现在给扔垃圾堆里去,看到底有没有人要,多得是人上去抢呢。我这个人就不喜欢欠人情,能用钱解决的最好是两清。” 连跃一脸无语地看着她,“说的你好像很有钱一样。” 苏瓷:“……” 她只是暂时没钱!! 连跃看一下她脸上的表情,继续说:“您也是真高尚,白给我们吃了顿白面条,回头说不想欠我们的人情,还因为一个报废的破收音机。您再这么下去,我们该都去投井了。 苏瓷莫名被他说笑了,片刻道:“你们确实该投。” 连跃嫩脸一绷:“……” 怎么就一点面子不给人留?! 连跃抿抿气,自动跳过这个话题,看看苏瓷又说:“小丫头,你也真是奇怪,那天把我和肖桉小川狠揍一顿,说要当我们的头儿,我还以为你要怎么折磨我们,让我们给你当牛做马呢。结果这些天下来,就是叫我们老实点就完了?” 苏瓷转头看他一眼,眼神稳得压人:“我可不是你。” -- 第81页 连跃:“……”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片刻他又再度缓过来,语气更是难得认真了一些,接着说:“不过我可是说真的,你千万别跟我们客气。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张个嘴就行。不管多难的事,只要你找到我,我都一定都给你摆平。” 苏瓷没有去质疑他说的话。 她收回目光往前走,应一声:“知道了。” 她当初想要接近他们知青,就是抱有明确目的的。 需要连跃他们出手帮忙,是迟早的事情。 连跃一直把收音机抱到苏瓷家里。 这一路上过来,迎面随便碰上个人,人都盯着收音机多看几眼。 碰上了熟人,和苏瓷打招呼,还会问一句:“丫头,这是收音机吧?” 苏瓷便点点头道:“是收音机,但是已经坏了不响了,只能拿回家当个摆设。” 听到已经不响了,人眼里的兴趣就少了些。 但还是会笑着说一句:“当摆设也挺好,这东西放家里怪洋气的。” 连跃抱着收音机不插话,当一个合格的搬运工。 尽职尽责地跟着苏瓷到了她家,继续抱着收音机进院子里去。 结果刚一进院子他就蓦地惊一愣,因为看到院子里居然坐了那么多人。 愣一会他转头看向苏瓷,便听苏瓷简单说:“放堂屋桌子上去吧。” 而院子里的坐着的一家子的人,也都看着连跃和他手里的收音机愣了神。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都盯着苏瓷和连跃,看着他俩把收音机抱进了屋里去。 收音机放下后,苏瓷转身送连跃出院子,又被院子里的八九双眼睛给盯了一路。 苏瓷没管,也没互相介绍一下,出去后站定对连跃说:“记得回去的路吧?我可就不送你了。” 连跃点点头说记得,这便转身走了。 刚走出旁边金家门口的土地,他就开始默默掐着手指数起了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 连跃一走,原本在院子里坐着的大大小小,一瞬间都钻进了堂屋里去,对着桌子上的收音机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丫头们和叶安家不认识,便好奇地讨论这是什么东西。 苏瓷进了堂屋,拉开叶苏红和叶苏芳。 她把收音机抱起来,直接送到还在院子里坐着的大哥面前,对他说:“大哥,给你。” 叶安国看到堵在面前的收音机,片刻又抬起目光看着苏瓷的眼睛,嗓子里瞬间像塞了棉花,噎得过分难受,想说话却连半个字也没吐出来。 苏瓷解读他的微表情和眼神,又对他说:“不用这么感动,这是坏的,老机子了,之前坏过几回了,再拿去修已经不值当了,我从知青手里要来的,只能摆个样子。” 就算只能摆个样子,叶安国还是感动的。 也就这么短短几秒钟的时候,他的眼眶就湿透了。 他连忙低下头,用手里的本挡住脸。 片刻后放下书抬起头来,出声嗓音沙哑,“谢谢四妹妹。” 苏瓷唇间微抿笑意,“你不嫌弃就好。” 叶安国放下书伸手接过来,声音微颤说:“怎么会嫌弃?坏的也喜欢……不是……好的……好的我也不敢要……” 就这说话的空隙,家里几个丫头除了叶苏英,连带叶安家一起,已经蹲下身子在叶安国面前围了一圈,都仰头看着这个新奇的长盒子,眼睛里也都充满了好奇。 苏华荣和叶安军、叶苏英以及叶老二站在旁边。 苏华荣开口问:“响不起来了?” 苏瓷点点头,“嗯,响的弄不来。” 叶安国这又连连说:“坏的就挺好,坏的就挺好……不要好的……” 叶安国活到二十四岁,人生中有两次无比开心的时刻,第一次是提前得知自己通过了征兵,第二次便是此时此刻,抱着一个已经不能响的,旧得不能再旧的收音机。 晚上洗完澡,他把收音机摆在房里木板搭的桌子上,拿软布给擦得干干净净。 每一个按钮每一个缝隙,都不留一丝肉眼可见的灰尘在里面。 家里其他孩子,看过了这东西,知道不能响,好奇心很快就过去了。 叶安军也是如此,坐在床上看叶安国来来回回地擦,不是很能懂他的心思,只催他睡觉。 怕浪费煤油,叶安国也就把灯给吹灭了。 暗色中他摸上床躺下,却一点困意也没有,脑子里难得盘算一些上工干活挣口粮以外的事情。 一直盘算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睡醒了第二天去上工,走之前找了件干净衣服,给盖在了收音机上面。 上午在地里干了半天的活,脑子里想的还全是他的收音机。 好容易捱到了晌午下工,他没有跟叶老二一起回来,而是往大队部去了一趟。 到大队部找人借了两把螺丝刀,才匆匆忙忙地跑回家。 到家却也不吃饭,直接钻进自己房里,就不出来了。 丫头们好奇,只问:“大哥这是干嘛呀?” 叶老二抬手示意一下,苏华荣起身进屋去,只见叶安国在拆那破收音机。 苏华荣愣片刻,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 这东西不拆好歹能摆个样子,看起来还挺洋气的,拆了那就是一堆废料了。 -- 第82页 叶安国没要她出声,直接道:“妈,我等会吃,我把东西拆在这,让苏英她们都别进我屋……” 顿一会又接一句:“苏瓷可以进。” 苏华荣不问别的,只道:“先吃饭。” 叶安国不抬头,“等会吃。” 外面人都听到了叶安国说话,叶苏红直接扁扁嘴伸了下舌头。 不过她也就用小表情表达一下不满,并没有出声说什么。 不让进就不让进呗。 都见识过了,又不能响。 吃完饭,苏瓷站在叶安国的房间门口,伸头往里看了一眼。 看到他把收音机整个拆开了,她好奇问了句:“大哥,你……会修这个?” 叶安国抬起头冲她笑笑,“不会,好奇,拆开来看一看。” 苏瓷冲他点点头,嘱咐他:“记得吃午饭。” 叶安国心情愉悦地“欸”一声,“待会就吃。” 结果待会也并没有吃,一直等到逼近上工时间,他直接拿两个窝窝头,赶着上工去了。 叶老二和叶安国前后一走,家里只剩下苏华荣一个人。 她把一家人的脏衣服拾掇到一起,叫上隔壁蒋云霞,两个人去水井边洗衣服。 水井那里还有两个妇人,都是本庄的。 打好水坐下来开始洗衣服,就有一个妇人开口问苏华荣:“听说你家小苏瓷,从知青手里拿了个收音机回来,是呀?” 苏华荣应一声,“坏了,不能响。” 另一个人妇人道:“摆着也挺好看的嘞,多新鲜洋气啊。” 蒋云霞出声帮苏华荣回答了:“叫她大儿子给拆了,全散架了。” 妇人哎哟一声,“拆了做什么呀?好好的摆着多好看啊,拆了可惜了啊。” 苏华荣笑着道:“小苏瓷就是帮他大哥要的,还不是随他大哥,喜欢拆就拆呗。” 两个妇人还是觉得可惜,啧声道:“换我我是舍不得,说什么也不能让拆。” 第031章 秋收时节,向阳大队社员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收庄稼。 收完了夏玉米收红薯,之后便是整地松土,再把小麦种给洒下去。 因为农业学大寨的口号一直没有停,每个地方都在铆着劲比勤劳比丰收,公社拼了命想要增收增产,所以即便收种之后,社员们也都不能闲下来。 不管是去挖斗渠还是扒大河,或者整地开荒,总要找点事情出来继续劳动。 一直累到年根下,才能松上一口气,放松下来过个年。 知青们下了乡,和社员们做一样的事情,领差不多的任务。 收完了玉米交给大队,得了一些分下来的口粮,现在又在田地里面开始收红薯。 收红薯就是拿农具刨土畦,刨出来红薯根,再用手把红薯捡上来。 刨红薯的时候要分外的小心,不然一个猛劲下去,就把红薯给刨破了相。 知青们做这些事没有经验,总归不能做得很好。 周兴武有时候看到了,少不了“哎哟”着念叨上几句。 今天刚上工不久,头上的太阳十分大。 男知青负责拿农具刨土畦,女知青则跟在后面蹲着捡红薯,后者相对来说轻松许多。 弯腰刨了大半个钟头,连跃直起身子托住腰。 太阳晒在头顶上,粮草帽也不顶什么用,只觉得口渴得厉害。 刚好也是累得快直不起腰了,他回头看一下自己刨过的地,对肖桉和钱小川说:“够她们捡一阵子的了,我们去喝口水休息一会,等会再干。” 说着扬声和周兴武打一声招呼,便带着肖桉和钱小川去了田地头。 路过女知青的时候,他看到苏瓷,随意叫了苏瓷一句:“小丫头,一起去喝口水。” 苏瓷仰头看他,确实觉得口渴。 她问女知青们去不去,女知青们看还有这么多红薯没捡完,抬手擦了额头的汗说不去。 苏瓷也没多客气,自己起身跟连跃他们去了田头。 知青们带来的水壶里装着凉白开,直接拿碗倒着喝,大半碗下肚能舒服很多。 喝过了水,连跃三人都痛快了。 连跃无意往苏瓷脸上瞥一眼,随口说了句:“你是个奇人,居然晒不黑。” 闻言,苏瓷抬起自己的手背看了看。 她跟着知青们干了也有一段时间农活了,五个女知青个个都晒黑了,她确实没怎么黑。 苏瓷放下手,自然道:“没办法,这大约就是天生丽质吧。” 连跃嗤笑一下,“你还真是一点不知道谦虚。” 旁边肖桉看看自己的手,微喘着气接了句:“我也是天生丽质。” 连跃、苏瓷和钱小川一起转头看向他,然后连跃和钱小川一起默契地给他翻了个白眼。 钱小川把头上草凉帽拿下来扇风,说肖桉:“你这叫娘们唧唧。” 连跃也把凉帽拿下来,甩一下头发道:“哥们这样才叫男人,管他什么肤色,就四个字——英俊潇洒!” 苏瓷听到这话的时候还在喝水。 她猛地噗一下,差点没忍住一口水给喷出来。 连跃对她这反应很不满意,微歪头梗着脖子眯眼盯她,“什么意思?” 咋的,觉得哥们不够英俊还是不够潇洒? 苏瓷咽下嘴里的水冲他摆摆手。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些小男生怪逗的,年轻挺好。 -- 第83页 连跃不满意,还是保持姿势和眼神盯她。 肖桉和钱小川在旁边笑,然后拍拍连跃的肩膀,“小丫头不懂男人,哥们别气。” 连跃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抄起草凉帽继续扇风。 扇一会忽又想起什么,看向苏瓷问:“对了,小丫头,你家几口人?” 昨晚他从她家走了以后,在路上数了一路,愣是没给数清楚了。 主要是没仔细看,就扫几眼发现,大大小小的都是人头。 苏瓷对自己的家庭情况没什么可避讳的,喝完水放下碗,简单回答:“十口人。” 而听到这话,连跃三个人瞬间都瞪大了眼睛。 钱小川一脸的不敢相信,“十口人??是加你爷爷奶奶,还是……什么意思?” 苏瓷拿起凉帽扇风,十分淡然道:“不加,爷爷已经去世了,奶奶跟大伯家过。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姐姐一个妹妹,加上父母两个人,刚好十口人。” 钱小川更震惊了,脱口说了句:“你妈可真猛。” 苏瓷微眯着眼,说话还是没有情绪,“猛吗?应该是可怜加可悲吧。乡下都这样,我家右边的老金家,生了四个娃,左边的吴家也生了四个,但有两个没养活,夭了。” 肖桉说话一贯温和一些,看着苏瓷问:“生这么多养得起吗?” 苏瓷轻笑一下,“有什么养得起养不起的,给口吃的,命大能活下来几个就几个,饿不死就完了,别的可就不敢多想了。” 连跃看看她身上打的补丁,想起来昨晚看到院子里的人,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补丁。 他也正经起来了,看着苏瓷问:“既然养活不起,日子过得穷成这样,干嘛还生这么多?” 苏瓷语气依旧平淡,“这种事,又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怀上了还能不生?” 连跃犹豫一下,“不怀不就好了?” 苏瓷没多想,顺着话题继续说:“这是想不怀就能不怀的?” 只要有生理需求,只要干那事,就必然会有怀上的可能,易孕体质那就连着怀。 连跃说着开始吱唔:“不是有那个避……又不要钱,免费领的。” 肖桉和钱小川听完他这话,和他一起,瞬间脸蛋都变成了玫红色。 苏瓷的注意力在话题上,仍旧没有多注意没多想。 她看着连跃,疑惑着问他:“还有能让人不怀孕的东西?还免费的?” 连跃难得说话腼腆,“当然有了,你们这应该是去县医院,直接领就行了。” 他也是无意中在家里翻到过这个东西,后来才有了一些相关的了解。 甭管什么年代,少男少女对这方面的事情,永远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只要有一点小苗头,便就着蛛丝马迹往深处去了解。 听完了连跃的话,苏瓷愣了好一会。 原主记忆中这方面的认知几乎为零,而且她也敢确定,乡下人在这方面封闭且愚昧,根本没有人知道有避孕t这回事。 尤其是女性,这方面的知识几乎都是零。 结了婚怀上了就生,根本没有任何的其他意识。 而在苏瓷发愣想事情的时候,连跃三个人脸蛋已经红透了。 瞧着像是被热的,更像是被煮熟了的大龙虾。 肖桉和钱小川是彻底不出声了,翻着眼看天,只觉得尴尬得不行。 连跃稍微好那么一些,又说了句:“小丫头你这……真……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 苏瓷回了神,看向连跃、肖桉和钱小川。 这会儿她注意到他们红透了的脸蛋了,也意识过来她和他们聊了个什么话题。 对于连跃三人来说,这种话题已经属于禁忌话题了。 这个年代的人都很纯朴,尤其在这方面,不像后来那么开放。 她能说她听得懂? 当然不能! 于是苏瓷立马假装自己就是小孩子,故意一派自然天真童言童语道:“不就是怀孕生孩子嘛,有什么不懂的?我妈生了九个孩子,我当然听得懂了。” 连跃清了清嗓子,分析出来她是没有懂。 她只知道生孩子这件事,这几岁小孩都知道,但她不知道生孩子前的那个事。 看苏瓷是完全不懂,他也就放松了神经,没再多想。 然后他没再继续坐着休息,清两下嗓子站起来,叫上肖桉和钱小川,继续干活去了。 苏瓷坐在田头没起来,看着连跃三人往地里面去。 她嘴角含了一些些笑意,慢慢溢出来一点,心里想——这三只可真是质朴又纯情。 当然她感兴趣的不是这三只纯情不纯情。 而是,县医院可以免费领到避孕t。 这种事,就算她已经来不及帮上苏华荣什么,但还是可以力所能及,帮一帮身边可以再去帮助的女性。让她们知道自己可以有选择,而不是只能被动生娃。 因为之前修紫砂茶壶赚了不少的粮票和钱,加上之前帮秦老爷子修元青花的钱,再加上没事给家里改善伙食从叶老二和大哥二哥手里收的钱,苏瓷身上现在稍有些积蓄。 她没有再急着出去走街串巷锔碗锔大盆,而是安心地跑知青点。 打算是一鼓作气,彻底把这些知青给收服,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再没有别的鬼心思。 -- 第84页 况且她也不是白干,记了工分,到年底还是有钱拿的。 虽然小打小闹似的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苏瓷跟着知青小同志们收了几天红薯,差不多把任务完成。 东西全部上交给了大队,至于再怎么分配下来,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了。 完成收红薯任务的这一天,下工后,苏瓷长长松了口气。 晚上知青们又热情留她在知青点吃饭,她实在是不想吃高粱面黑馒头或者窝窝头了,便硬是找借口回了家。好歹她家的小竹篮子里,还有属于她的两个白面馒头。 离开知青点后,苏瓷心情轻跃地一路轻哼着歌。 这样哼着歌到家,刚一进院门,忽听到一些音乐的声音,低低地从堂屋里飘出来。 她下意识停住步子,隐隐约约听到好像女声在唱——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 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 我们迈步走在 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1 苏瓷疑惑着往堂屋去。 刚进一堂屋门,就见家里九口人全都挤在堂屋东头房里。而那个音乐是从长板桌上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唱的是《北京的金山上》。 看到苏瓷回来了,叶安家第一个说话。 他大叫一声朝苏瓷大腿上扑过来,兴奋道:“四姐!大哥把收音机修好啦!” 苏瓷惊讶地眨眨眼,看向那个收音机,“修好了?” 收音机给叶安国之后,她就没再惦记过,这么些天下来,她只知道叶安国有点空就钻在房间里捣鼓,也不让人进去看,就怕人弄没他的零件。 苏瓷不过就以为他想了解一下收音机内部构造。 结果,他居然给修起来了? 家里人当中,叶苏红嘴巴最快。 她站在叶安国后面笑着说:“是啊,这不是放歌呢嘛,大哥说是藏族歌,叫《北京的金山上》。” 苏瓷摸着叶安家小而圆的脑袋。 她真的是非常惊讶,看着叶安国又问:“怎么修好的呀?” 叶安国满脸都挂着笑意,“上学的时候喜欢物理,自己也自学了不少知识,也看过收音机的电路相关的,但没有碰过。就是碰碰运气,试了这么多天,没想到真修起来了。” 苏瓷忍不住笑起来,赞叹道:“大哥你也太棒了吧!” 叶安国很是谦虚,“瞎闹着玩的。” 苏华荣也是一脸喜色,对苏瓷说:“咱家是向阳大队第一个有收音机的!” 就连大部队,也只有一台老式电唱机,只有放唱碟上去才能唱歌。 所有人脸上的喜色都掩不住,包括叶老二。 但他不太外露,抬手蹭蹭鼻子遮一下,用一家之主的语气说:“先别弄了,赶紧盛饭吃,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一发话,叶苏英和叶苏梅就盛饭去了。 叶苏红这会不积极吃饭了,就和叶苏芳黏在叶安国旁边,看着他把收音机关掉,才恋恋不舍地出来帮忙端饭。 这顿饭吃得一家人美滋滋的。 所有人也都吃得快,也全都一个默契——吃完赶紧让大哥继续放收音机。 等到吃完饭打扫了里外的卫生,叶安国直接把收音机搬出来放在了当间小桌上。 刚才在屋里试听的时候声音调得较小,这会儿再打开,他尝试着慢慢把声音给调大起来。 收音机现在不唱歌了,在唱一出样板戏。 叶安国用手指一下收音机,笑着跟大家说:“白毛女。” 苏华荣坐在他旁边,惊奇得不行,“喜儿被坏地主黄世仁迫害的故事?” 叶安国点点头,“它这有音乐,都是分段唱的,一场戏一场戏这样,其中比较出名的选段,是《北风那个吹》。” 其他人都围在桌子边,睁大了眼睛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听叶安国讲这些。 难得这些娃娃在一起不闹腾,安安静静地只让叶安国说话。 叶老二没挤在屋里,他这回坐在堂屋门口。 拿烟锅挖了一锅的烟草,坐在那安安静静地抽汗烟,顺便听收音机。 叶安国还在说:“这只是能听到,在舞台上是要跳芭蕾舞的,那才是真的好看。演喜儿的演员,穿一件大红色的袄子,扎一条又长又粗的大辫子,手里端个油灯,舞台上还洒着雪花,她就配着被风吹的唱词跳舞,好看得不行。” 叶苏红睁圆了眼睛,盯着叶安国问:“大哥你看过?” 叶安国轻轻吸一口气,“在县里上高中,看宣传队表演过。” 叶苏红好羡慕的,只道:“我也想看。” 叶安国回她一句:“那你不读书?” 说着说着怎么扯到读书了? 叶苏红撇撇嘴,不再多说话了。 屋里正说这话呢,忽听到院门上有动静。 叶安军最先抬头去看,只道:“是隔壁婶子。” 苏华荣抬头看到蒋云霞,连忙冲她招手,叫她:“快来快来。” 蒋云霞一脸好奇地过来进了屋,发现桌子上放的长黑盒子在唱歌,她也惊得不得了的,坐下就说:“哎哟喂,这东西怎么响了?” 苏华荣冲她笑笑,“安国修好了。” “修好了?”蒋云霞震惊,“安国这也太有本事了!” -- 第85页 这东西,让她们用都用不上来,叶安国居然给修起来了! 这真是让她涨了见识了,涨了大见识啊! 蒋云霞坐下来没听上一会,她家四个娃娃又找过来了,看到收音机同样好奇加惊叹。 再然后一个娃娃撒腿跑出去,把他爹老金也给拽过来了。 屋里塞不了那么多人,老金就在门口坐着。 他问叶老二要一锅烟草,两人一起坐在门口听着收音机抽旱烟。 这一晚两家人聚在叶家的小屋小院里,围在一起听收音机。 一直到把所有的今日节目都听完,老金和蒋云霞才打着哈欠抹着眼泪起身,把仍旧精神抖擞的四个娃拉回家去。 然后叶老二家的收音机被修好了这件事,不过一个晚上加小半天,就在八队传开了。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家里还没吃完饭,就来了不少人聚在了院门外。 叶二家因为穷且没有户族优势,在村里多少都招人瞧不起。 有些人就算没有瞧不起,平时也不会十分客气热情。 今天倒好,这些人不止上门来了。 还个个脸上都堆着殷勤的笑意,好像跟叶老二都有八百年的深厚交情似的。 其中有两人拉着叶老二闲谈,居然都掏出纸烟来了。 要知道纸烟不便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抽的,至少叶老二从来也没有抽过,他只抽烟锅子。 当然,他更没有体验过被人派纸烟的待遇。 他还有些畏畏缩缩的,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自然是没架住接了。 人家不止给他烟,还用火柴给他点了火。 这待遇! 叶老二只觉得灵魂出窍飘天上去了! 苏华荣和几个丫头在灶房忙活,脸上笑得全是褶子。 她长长舒一口气,感慨说:“谁也料不到,咱家有一天会成为八队的香饽饽。” 苏瓷接她的话,“明天就是整个大队了。” 苏华荣还是笑着,“那不是要把咱家的院子给挤塌了?” 苏瓷还没再接着说话,灶房外忽站了个中年男人。 是本庄人,也是个散姓小户,姓杨。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篮子,里面装了半篮子的鸡蛋,对苏瓷说:“苏瓷,咱们一人一家凑了一颗鸡蛋,麻烦你大哥把收音机拿去打谷场上放,让咱们一起听,你看成不成?” 苏瓷愣了一下,看向苏华荣。 苏华荣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苏瓷。 两个人对视片刻,苏华荣转头笑着出声道:“不用不用,没必要送鸡蛋的。收音机一个人听也是听,大伙儿一起听也是听,人多一起听,还热闹呢!” 那男人说什么也把鸡蛋给放下了。 随后带着门外的一窝人,簇拥着面带软笑的叶老二,闹闹嚷嚷地往打谷场上去了。 许多孩子跟在后面边跳边嚷嚷:“听收音机喽!” 叶苏红跟人臭屁:“我昨晚就听过了,听的白毛女!” 余下便全是其他孩子的恭维—— “你大哥真厉害。” “你四妹也很厉害。” “我爸说我们整个大队,就你家有收音机。” “我们都没有听过收音机。” …… 第032章 一帮人乌泱泱地从各家门前过去,直奔庄子东头的大打谷场。 当然也有不凑这热闹的人家,比如隔壁的吴家。 看着人群走过去,赵秀菊坐在她家堂屋门口啐一口,骂骂咧咧道:“捡了个破烂回家,看看把他一家给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花了大价钱买的新货呢。” 吴巧艳在旁边帮她理旧毛线。 她对收音机可没那么好奇,毕竟她后来看过电视用过手机,玩过更高级的东西。 吴巧艳还没接她妈的话开口,她大哥吴大彪到家了。 吴大彪没时没卯地出去混,中午没回家吃饭,也不知道庄子上发生了什么。 他看那么多人过去,进门后直接问赵秀菊:“干啥的?晚上有电影看?” 平时也就公社里下来放电影,村子里才能有这样的盛况,所有人都齐齐聚在一起,热闹得不得了。 赵秀菊冷哼一声,“哪来的电影看?叶安国把他家四丫从知青那捡破烂捡来的破收音机给修好了,这些人没见识,赶趟儿去打谷场上听节目呢。” 听到这话,吴大彪眼睛一亮。 他转身就要走,嘴上说:“那我也得听听去。” 赵秀菊重重一声呵住他,“站住!不准去!” 吴大彪转回身来,搓着手道:“多新鲜啊,收音机呢,能放节目呢,不要钱干嘛不听?” 赵秀菊很是有原则,说吴大彪:“听他家的东西,你不怕烂耳朵!” 吴大彪看着他妈的脸,不情不愿地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 吴巧艳坐在那认真绕毛线,一点也不好奇。 她不咸不淡地说:“有什么好听的,现在能有什么节目,不是革命歌曲就是样板戏,来来回回全是那些。” 吴大彪看着她,“妹子,你最近是要成仙成佛呢?” 吴巧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抬眼看他。 他又说:“我看你也不大出去玩了,没事就闷在家里,话说得也少,还不让我去找叶四丫算账,你这是信佛了?” -- 第86页 听到又说信佛,赵秀菊拿眼狠刮吴大彪。 刮完压低了声音念他:“信什么佛信什么佛?谁信佛了?不会说话把嘴巴缝上!” 这年头谁家敢信佛拜菩萨。 这是搞封建迷信,要是被发现在家供个佛祖菩萨的,那是要倒大霉的。 吴大彪知道自己口误了,连忙抬手捂一下嘴。 赵秀菊又瞪他一会,没忘他说的其他话,这又放缓了语气问他:“找叶四丫算什么账?” 吴大彪张嘴就要说出来,又被吴巧艳的眼神给杀住了。 他吱唔了一下,把问题甩给吴巧艳,对赵秀菊说:“你问她。” 赵秀菊这便看向了吴巧艳。 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吴巧艳现在不想再惹事。 再像那几天似的,三灾五难地被打,每天身上都要疼上一疼,那日子可没法过了。 赵秀菊要是知道之前她和她大哥都被叶四丫收拾了,肯定跑到她家去闹。 闹完之后,叶四丫再处处把气撒到她身上,那她还过不过了? 前世她就老干这种事,所以最是清楚。 那时候她没事就喜欢欺负叶四丫玩,家里和她家有了矛盾,更是要拿她出气,私下里没少让她受罪。 所以她想了想,敷衍赵秀菊说:“她前几天走我们家门前过了。” 平时他们两家关系不好,大人和大人有摩擦,小孩和小孩有摩擦,吴大彪和吴巧艳恐吓叶老二家的几个丫头,就是不准她们走她家门口过,走就打。 赵秀菊知道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是小孩瞎胡闹呢,从没管过。 只要不是她家小孩吃亏的事,她都不会出声管。 但她是大人,也不会像小孩这么幼稚。 她和苏华荣闹起矛盾来,多半是因为实质性的东西,比如叶家的猪吃了她家的方瓜叶子,她家的鸡啄了一点叶家的菜被苏华荣拿棍赶了,诸如此类各种小事。 听吴巧艳这么说,她也就没当回事。 只要她家的孩子没受欺负,她一般都不会有什么态度,当然也不会教育她家两孩子,出去了不要欺负别人。 这话说完了,院子里安静了一会。 吴大彪没什么事做,坐在小板凳上前后摇他的身子。 一边摇一边看着他妈做针线。 然后冷不丁的,他突然拎起屁股底下的小板凳,跟头大野猪一样蹿出院子去了。 赵秀菊反应很快,脱了鞋就往他身后扔,嘴里骂道:“没出息的小王八犊子!” 鞋子当然没碰到吴大彪,掉在三四米开外的地方。 吴大彪出了院子直接打转往东。 赵秀菊叫吴巧艳:“把我鞋捡回来。” 吴巧艳:“……” 你扔干啥? 吴大彪一阵风地从家跑到打谷场。 叶安国还没过来,打谷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还有人从家里搬了张小桌子来。 打谷场上吴姓家里的人并不少,毕竟八队的大姓就是吴。 但吴大彪家这门以外的吴姓人家,和叶老二家都没有直接的矛盾仇恨,顶多就是以前看热闹的时候有个把人拉过偏架。 村里相邻吵闹的事情太多,不是真正当事人,过去就把这些事抛脑后了。 平时见着面了,也还是会叔婶哥嫂地出声打个招呼。 现在大家鼓动叶老二家把收音机拿到打谷场上放,他们也自然地参与在其中。 每家每户都出了个鸡蛋,叫那姓杨的大哥给送到叶老二家去了。 这些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等着叶安国来放收音机。 平常都只能凑在一起抽旱烟扯闲篇,今天能听到新奇的东西,个个脸上都挂染着喜色。 叶老太早就来了打谷场,和她那一波同龄的老太太在一起。 看这些人过来了,其中一个老太太说:“瞧着是商量好了,那咱们也能沾光听一听。” 另一个老太太看向叶老太,笑着说:“我们是沾光,你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你亲孙子,待会过来放起来,肯定叫你坐到桌子边上,听得最是清楚。” 叶老太听了这话得意,笑一下道:“那可不?我那大孙子最是孝顺。” 又一老太太说:“咱们没这福气,没有这样大孙子,居然能把收音机修好,可真是厉害呢。” 叶老太越发得意了,“我家这大孙子,上学时成绩就好,人就有这本事。” 老太太就着这话连夸一气叶安国,带着叶老太一气夸,都快把她给哄上天去了。 叶老太正笑得十分得意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十分刻薄的音色,“这会儿又夸你大孙子会念书有本事了,之前不是还到处嚷嚷,说咱家个个都是窝囊废,我大哥毕业了也就是个穷种地的,不如叶安明,人家去了公社供销社做了会计。叫我四妹也别读书,白花瞎钱……” 老太太转过头去看,只见说话的是叶苏英。 这丫头天生一副冷面冷相,她的脸配上她说话的音色和语气,要多招人讨厌有多招人讨厌。要不是生在叶老二家,被叶老二给打服了,这丫头绝对不是好人闷葫芦。 叶苏梅站在她旁边,一副要拉走她的架势。 叶苏梅是真性子温柔软和,不爱惹事,似乎叶老二也就喜欢性子软和温柔的娃娃,所以家里生出了硬骨头,他打也要给打软了。 -- 第87页 叶苏英站着不动,用她那本就凌厉的细长眼睛俯视叶老太。 叶老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其他的老太太,自然都当看戏了,没事清两下嗓子。 叶老太用手里的拐杖指叶苏英,“大丫头你说什么呢?!” 现在天已经不热了,她出门不再拿她那蓝布滚了边的芭蕉扇,而是换了成拐杖。 叶苏英则继续用她天生冷傲中带着蔑视的目光看叶老太,语气也越发刻薄逼人,“我只是在告诉你,四妹妹之前就说过,但凡你笑着把脸伸过来,一定把你的脸给打肿!” 叶老太气得浑身发抖,粗声恶语道:“你也要造反?!你仗谁?!你仗着四丫头是吗?你们这一家不孝的混账东西,都该拉去枪毙!小表子,你爸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叶老太这么大声一吼,就把打谷场上其他人都惊动了。 大家都转头来看,只见叶老太被气得脸蛋通红,拿拐杖指着叶家大丫头,骂的唾沫横飞。 叶苏英硬得很,张口就回一句:“小表子都是你这个老表子生的!” 叶苏梅站旁边听到这个话,脸都给吓黑了。 叶老太被叶苏英气得一阵翻白眼。 旁边老太太扶住她,朝着叶老二喊:“老二啊!你不管管你家这闺女啦!” 叶老二三步并两步走过来,冲着叶苏英就喊:“你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叶苏英看叶老二过来了,低下眉冷着脸,只是不说话。 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倔和硬,看得叶老二气不打一处来。 她小时候被打得多打得狠,多半也是因为这张脸和这个脾气,不管怎么打她,她从不服软。 其实后来也软了,哪里有真打不软的脾气。 长成了大姑娘以后,叶老二也不打她了,但她已经成了家里话最少的,出门在外也是最不合群的丫头,不和人玩也不和人发生任何矛盾。 当然了,他们叶家的孩子都知道,在外不能和人闹矛盾。 因为别人家的孩子都有人护着,他们叶家的孩子,是没有人护的。 叶苏英犟着不说话。 叶老太那边反应过来了,把手里拐杖扔叶老二面前,冲他吼:“老二,你今天必须得给我打死这丫头!反了反了,都反了!” 粗重的话音刚刚落下,叶老二和周围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忽听得人群外传来一声:“今天谁动我大姐一下试试。” 人群转头去看,只见是苏瓷抱着收音机过来了。 看到收音机,大家很自觉地纷纷让开了路。 苏瓷先把收音机抱去桌子上放下,随后走到闹事的地方。 她伸手把叶苏英拽到自己身后,自己面对叶老二,盯着他看:“你动一下试试。” 碰上苏瓷的眼睛,叶老二噎一口气,气势立马就弱了。 好半天,他强撑硬语气说:“这么多人看着,我不动她,我回家饿她两顿!” 苏瓷知道他已经弱了,只是在虚端老父亲的面子。 她没有继续驳他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给他留了他想要的体面。 而叶老二这样一软,叶老太又气得要发疯了。 她坐在板凳上指着叶老二骂:“老二你这个孬种窝囊废!你现在连两个丫头都管不了了!你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骂叶老二不解气,又把攻击范围扩大,破口大骂道:“一家子的孬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出了一窝,现在谁都能爬我头上屙尿了!今天就让大家好好看看,你们这一家白眼狼!我要去大队告你们去,告你们不孝,告你们虐待上人!” 苏瓷转了身,看着叶老太,让她骂完。 等她骂得嘘嘘喘气骂不动了,苏瓷才出声,问她:“没了?” 叶老太气不过,又是狠狠一句:“贱种!” 苏瓷淡淡地看着她,不跟她吼,慢声道:“孬种贱种,还不都是你的种,说到头,还不是骂你自己?” 叶老太被气得又要翻白眼。 确实是气狠了,胸脯上下起伏幅度巨大。 她被气得彻底没了理智,伸手摸起地上的拐杖,胡乱就往苏瓷这边抡。 苏瓷后退躲了一下,那拐杖直接打旁边看热闹人胳膊上去了。 动了手这就不一样了,旁边本来看热闹的人忙都上来劝和。 有让苏瓷忍忍少说两句的,也有让老太太不要跟小孩子计较赶紧消消气的。 叶老太咬着牙,语气还是恨恨的,“我怎么能不气?怎么能不气?!要是叫你们摊上这样的儿女,和自家上人对骂,你们谁能忍得了?谁能忍得了?!” 人都知道叶老太会是什么样的人,人群里忽有人说了句:“那你自己就先不要骂呗,都是你的儿女,没见你对老大家这样,光把老二家贬到泥里……” 听到这话,叶老太眉毛一竖,转头问:“谁说话?” 旁边人不想掺和人家事而惹上臊,没人站出来说是自己说的。 叶老太便就对着人群说:“上人就是上人,生你养你这么大,打你骂你两句还不能了?你家人没教你要孝顺长辈?你家人就教你骂你妈骂你奶奶?你家是不是这么教的?!” 没人再开口说话了,周围安静了一会。 苏瓷这又轻轻吸口气,对叶老太说:“也不用时时刻刻抬孝道出来压人,今天刚好这么多人在,我们就把话给说清楚了。” -- 第88页 叶老太瞪向苏瓷:“你还想说什么?!” 苏瓷看向叶老太,用目光压着她,“很简单,请你以后摆正你自己的位置,孝道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保护伞。当年我爸和我妈刚一结婚就被你分出来了,你当时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叶老太没说话。 旁边有人给她记得,开口说:“我知道,两间破茅屋,一口锅一个铁勺,还有一斗粮食。水缸都没有,那时都是给老金家挑水,一起用他家的缸。” 苏瓷嗤笑一下,“分家分得这么‘公平’,做人不该同样‘公平’?分完家二十多年,从我大哥开始下地上工,就没断过给你的养老粮,我妈更是当牛做马伺候你和大伯家二十多年,你的心被狗吃了!” 这话说完,叶老太脸上显出了一点点的理亏。 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得一点声都不出,只是看着苏瓷和叶老太。 苏瓷继续说:“这二十多年,你压榨我们家压榨得还不够?但凡是个人还要点脸,当初你把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大伯家后,就不该还指望我爸我妈孝顺你给你养老!” “你给我记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家和你没有一点亲情关系。该你的养老粮每年都会给,这是义务,但其他的,你想都不想要。以后哪怕我们家富得流油,也不会让一星油花流到你身上。就比如,今天我家有了这个收音机,你半点光也沾不上,跟你没关系。” 这话说完,叶老太的脸已经黑得透透的了。 她抿着一口气,盯着苏瓷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实在是想吵,却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吵。 本来她还在喜滋滋地沾收音机的光,结果现在里子面子全没了! 片刻后她拄着拐杖起身。 微弓腰站到苏瓷面前,和苏瓷又对视片刻,拿拐杖猛戳一下地面,开口说:“四丫头,你会遭报应的!富得流油你就做梦想想,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必定有你一份!” 苏瓷笑一下,“今天把话当着大家伙的面说明白就行,到底你下地狱还是我下地狱,以后自有分晓,老天爷心里的秤可不偏袒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父母长辈。” 说完没再给叶老太说话的机会,苏瓷冲人群说了句:“叶安慧,扶你奶奶回家。” 一直躲在人群里的叶安慧果然出来了,扶上叶老太的胳膊就要拉她回家,小声说:“奶奶,我们还是走吧。” 叶老太就是立着不动,盯着苏瓷仿佛要把嚼碎了吞肚子里。 这样被叶安慧拽了好几下,她猛一把甩开叶安慧,“我自己会走!” 叶老太和叶安慧前后一走,打谷场的硝烟味就慢慢淡了。 苏瓷站在人群里,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表情和语气切换得十分彻底,对大家说:“我大哥不喜欢凑热闹,我给大家放收音机吧。” 听到放收音机,所有人的脸色又都雀跃了起来。 乡下各家各户吵架打架的事情多,大家都见惯不惯习以为常了。突然吵的这一架,分毫也不影响大家想要听收音机的迫切心情。 苏瓷去桌子边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到最大。 人声从机器里一放出来,周围人的脸色就全都兴奋起来了,然后便竖起耳朵认认真真地听,偶尔再和旁边的人交流上几句。 那些老太太们耳朵背,听不大明白。 几个人搬了小板凳坐远了些,又交头接耳说起话来了。 这会能说什么呢,自然说刚才的事情。 一个老太太捂着胸口说:“哎哟喂,这四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苏英原就是那样的人,叫她爸给管好了的,苏瓷这个……” “她要是不厉害,怎么把那些知青管住的?” “说得也是呢,以前这丫头天天念书干活也不爱出来,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厉害呀。” “估计就是憋着这口气呢。” “老话有说呢,咬人的狗她不叫。” “看叶大姐叫她给臊的……” “真是没脸没面……” “以后怕是出不来门了……” “本来大孙子修好了收音机,还挺高兴……” “要我说,也是她自己活该的,对老二家确实不好。” “你们都知道的呀,四丫头说的那些,一句假话都没有的。” “真的假的呀?当初分家,就给了那点东西?” “是的呀,老二窝囊,但凡换个人,谁还理她这个妈?” “她一向喜欢老大,就没想过要老二养老。” “说得对,就是拿老二当奴隶呢,不是儿子。” “老二是不是捡来的啊?” “应该不是吧,就是打小不讨喜的性子……” “苏华荣嫁给他,真是嫁亏了……”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叫他那张脸给骗了。” “老二长得是不错,就是立不起来,不像个男子汉。” “所以这找男人,光看长得好有什么用……” …… 叶老太被气狠了,回到家什么事没做,躺到床上就是哼哼。 一边哼一边虚着声音骂,骂老二家那一帮不孝子孙,死了要下地狱下油锅炸。 叶老大、刘兰花和叶安明没出去。 看叶老太状态不对,一家人都来她床前看情况。 叶老大问叶老太怎么了,她还是躺着哼哼,嘴里一直在骂老二和四丫头。 -- 第89页 骂一会又想起大丫头叶苏英来,再脏话连篇骂大丫头,然后挨个骂下去。 叶老大看她语无伦次只是哼,便问叶安慧。 叶安慧犹豫了一会,就把打谷场上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整个说完,叶老大气得浑身发抖。 他掐着腰喘气,半天说:“行啊,当着一队的人给咱妈这样的难堪,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既然他们把话说绝了,以后再不来往就是了!” 说着又攒劲,“要什么养老粮,养老粮我也不要!咱妈我自己一个人养,看他老二能不能直着腰过一辈子!要恼就彻底恼绝了,从此以后我没有这个弟弟!” 刘兰花可不心疼叶老太。 听到叶老大说不要养老粮,她忙出声:“养老粮是应该的,为什么不要啊?再怎么说也把他养大娶了媳妇,给养老粮是必须的!” 叶老大转头就瞪刘兰花:“要什么要?!有没有点骨气?!” 刘兰花被他吼得不敢出声了,那边叶老太哼哼着出声:“凭什么不要?该我的,一分也不准他少。少一分,我去大队告他去!” 叶老大看向叶老太。 他深呼吸几口气,掐腰站着,不说话了。 因为是第一次听收音机这东西,大家都不想走,所以这一晚听到很晚。 散的时候人都还依依不舍的,围在苏瓷旁边笑得殷勤,和声和气地问她:“小苏瓷,明天还来不来?” 这东西是她送给大哥的,她不私自做主。 于是她抱起收音机说:“收音机是大哥修好的,我回去问问他,他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继续来。” 人听了这话,也就不多缠着了,散了回家去。 倒是也有不少眼色活的男人,上来接过苏瓷手里的收音机,要帮她抱回家。 叶安军这又回来接,说不用这么客气,让大家回家睡觉就好了。 于是大家这就都散了,叶安军抱着收音机,家里的丫头弟弟以及叶老二苏华荣都跟在后面。 到家开门进屋,叶安军把收音机放回房间长板桌上。 他现在不觉得这东西没用了,宝贝得不行了,放下都是轻轻的。 叶安国过来看了看收音机,问他:“没出什么问题吧?” 这机子太老了,就怕用着用着又会坏。 叶安军冲他摇摇头,“挺好的,大家听得都不愿意回家去。” 叶安国笑笑,“都没听过,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了,当然都不愿意回家去。” 叶安军看着叶安国问:“你怎么不去听?” 叶安国回到床上去,“不喜欢凑热闹,我就是喜欢这东西,听不听都行,我在家看书也是一样的,在文化馆借的书还没看完呢。” 叶安军觉得大哥奇奇怪怪,也就不问了。 他又问明天还让不让拿去打谷场,大哥说可以,他就哼着今晚听的歌,准备洗澡去了。 洗完澡歇下来,因为熬得太晚,大家都很快就睡着了。 苏瓷也很困,躺在床上迷糊着正要睡着的时候,忽听到低低的一句:“谢谢你,小苏瓷。” 苏瓷迷迷糊糊的,简单回了一句:“大姐,快点睡觉吧。” 实在是困得很,没有什么精力再去清醒着聊天了。 睡到第二天被苏华荣叫起来,连忙洗漱去上学。 踩着铃声进教室坐下,半天的学校时光,过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放学后回家吃饭,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叶老大和叶安国回来的早,就先坐下来吃了午饭。 苏瓷没和他们一起吃,等丫头们到家,她和丫头们一起吃。 但盛好饭坐下来的时候,叶苏英却没过来,她直接去屋里坐着去了。 苏华荣坐在桌边喊她:“苏英,干嘛呢?” 叶苏英声音冷冷地传出来,“我不饿,不吃了。”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干了半天的活不饿?早上就没吃,你想成仙呢?” 叶苏英坚持回答:“我真的不饿,我不吃。” 叶苏芳憨憨的,出声说:“爸昨晚在打谷场上说了,要饿大姐两顿,所以大姐就不吃了。” 苏华荣当然知道是因为这个事,她还是伸着头往屋里喊:“丫头,别这么傻。” 可不管苏华荣怎么叫,叶苏英就是不出来。 她坐在房里床边抠手指,把头埋得低,脸上没有表情。 叶安家懵懵着想了想,开口说:“要不让爸爸来叫?” 苏华荣看着他,小小声道:“可能吗?” 让叶老二哄人吃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可能。 叶安家抿抿嘴唇,不说话了。 苏瓷一直也没出声说话,忽放下筷子去了屋里。 她走到叶苏英面前,把手里的窝窝头给她,“这是我的,不是爸挣的。” 叶苏英目光落在窝窝头上,片刻后又低下去,“我不吃。” 苏瓷也不会劝人哄人。 她把窝窝头往叶苏英手里一塞,就转身出去了。 叶苏英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窝窝头发了好一会的呆。 终于是没再继续犟着,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咬一口眼泪就花花下来了。 然后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把窝窝头给啃完了。 丫头们没有午休的习惯,年龄小精力足也不需要午休。 -- 第90页 吃完饭背着背篓拿上镰刀就出门了,基本都是出去找地方玩一会,然后再去割草拾柴。 今天出门遇到有人坐着闲聊,势必会听到在说昨晚吵架的事。 来来去去还是那些话,惊讶叶家四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厉害,然后一连串扯出许多闲话来。 对于四丫变厉害了这个事,家里人都习惯了。 叶苏英几个人不会再去多讨论,自己每天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到了外头以后,叶苏梅劝叶苏英,“大姐你不要这么犟,脸皮得厚点,爸说要饿你几顿,你就真不吃啊?他又不会在桌子前看着,不吃干嘛?” 叶苏英答非所问,“我要是有小苏瓷的本事,我就直接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叶苏梅看着她,“连我们姐妹也不要了?还有妈呢?” 叶苏英背着背篓往前走,没回答。 叶苏梅停下步子,看着叶苏英走远,半天才跟上去。 苏瓷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吃完饭在家休息一会,她也就背着书包出门走了。 她还是去知青点那边的山上扫垃圾去,找剩下的瓷片缺口。 找这东西完全是看运气,剩下的部分虽然不大,但是一直也没再找到。 今天运气照样没有爆,在山上找一圈后,苏瓷便去了知青点。 今天知青们没去地里干活,而是在周兴武的指导下,正在院子里挖地窖。 向阳大队主要吃的就是红薯高粱玉米大豆这些,其中数红薯产量最高吃得也最多。 而红薯分下来后,过冬要想办法储存,不然就会被冻烂。 社员们储存红薯一般用两种方法,一种是切成条晒成干,另一种就是收在地窖里面。 地窖就是挖个大坑,再搭个棚顶覆上玉米杆芦苇杆草叶子这些。 挖地窖这活,女知青当然是干不来,所以都是男知青在干。 十个人两把铁锨,挖累了就换两个人挖。 苏瓷过来以后,就在旁边站着看,顺便听他们吹吹牛。 挖坑的男知青问周兴武:“庄稼都收完了,等小麦种完,我们就能休息过冬了吧?” 周兴武笑一下道:“想得倒是美,休息不了。麦种洒下去了,要去修斗渠。今年修斗渠的任务要比往年重很多,有得忙呢,到过年都不一定能忙完。” 周兴武说话,本来知青们就都能听得懂大概。这又在一起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只要他不说过分奇特的方言,大家都全能听得懂。 另一个男知青问:“为什么比往年重?” 他们是倒什么霉了?才刚来下乡,就碰上这些个事。 周兴武说:“公社里才刚下了指令,每个大队都有任务。我们这里现在全是旱地,明年开始打算腾出部分地来改水田了。改水田种水稻,那斗渠打水就得多,必须得比往年修得好。” 钱小川冒出头来,“这意思,以后就有大米吃了?” 周兴武又高深地笑一下,“吃个屁的大米,我们这的土地不好,种小麦收成就差,交了公粮以后,每家分不到多少小麦。改了水稻后就少了地种山芋、高粱和棒子,等着喝西北风吧。” 知青们听得懂,山芋就是红薯,棒子就是玉米。 意思就是改水稻得占地,那些高产量的农作物种得少了,大家得挨饿。 连跃正坐在井台那边休息,接着问:“那还改?” 周兴武转头看他一眼,“上头的决定,我们做得了什么主?这事大队还没开会宣布呢,等宣布以后,那才要炸了锅呢。” 对于种地上的事情,苏瓷和这些知青一样,都不大懂,听听就罢了。 上头做这种决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到时候开会肯定会说。 周兴武指导完知青挖地窖,自己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他悄悄让苏瓷留下来多呆一会,让她看着这些知青挖地窖,别叫他们偷懒。 苏瓷这便没走,留下来看着他们挖地窖。 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旁边坐着。 轮到连跃和肖桉下去挖。 他俩跳坑里拿起铁锨,挖几下想起什么事情,连跃抬起头看着苏瓷问:“听说你大哥把收音机给修好了?” 苏瓷回回神,回答他:“是修好了,忘了和你们说了。” 说着看向肖桉,“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我抱来给你们,你们也能听了解闷。” 肖桉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她摇摇头,“不要了,听不了多久还会出毛病,你大哥会修,留给你大哥吧。听说你们队好多人一起听,热闹得不行,是吗?” 苏瓷笑笑,“他们都没听过,就觉得很稀罕。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不像你们城里,没事还能抢票去看个演出,或者看看电影,我们这除了公社偶尔下来放电影,就没其他的了。” 说到电影,连跃又问:“那你们这多久放一次电影?” 苏瓷想一想,“不一定,大概一两个月一次吧,公社里的放映员会带着片子过来,就在我们学校的操场上放,得早早去占位置,好多人爬树上去看。” 钱小川长叹一口气,“真他娘的不容易啊……” 连跃接话道:“我们大院每星期都放,也要抢位置,搬小板凳去等着。看多了也就那样,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部,台词我都会背。但现在看不到了,又想看。” -- 第91页 说着钱小川忽就来了一句,情绪饱满道:“同志们!有没有社会革命d员?或者是孟什维克?”1 肖桉接着就道:“老同志,我是来找你,你是我党有自觉性的党员,同志啊,前线正需要武器,我请求你交出你这颗枪来!”2 连跃把铁锨往土里一插:“我说你呀,干嘛老缠着我呀?你快给我滚开这吧!同志们你们看他干嘛老缠着我呀!”3 苏瓷看他们演得起劲,再配上这台词,直接看笑了。 连跃拿起他的铁锨继续挖地,问苏瓷:“小丫头怎么样?是不是我演技最好?” 苏瓷忍着笑,“可以可以。” 说着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又问他:“你们大院是什么大院?” 钱小川也坐在坑边,转头看她:“各种军区家属大院呗,我和肖桉是海军大院的,连跃是空军大院的,俩大院门对门,小时候我们见面就干架,最后我和肖桉被连跃给收了。” 苏瓷想了想,“那你们……属于干部子弟?” 肖桉挖着坑道:“是这么回事。” 苏瓷有点疑惑了,“那你们怎么没去当兵?” 连跃仰头看她,“你觉得呢?” 苏瓷还没说话。 钱小川说:“爹妈被关进去了,隔离审查呢。” 第033章 这种事情,在这个年代可太普遍了。 从乡下的地主老财、水边的渔霸,到城里的资本家,后来乃至各行各业的人,但凡被抓到了小辫子,都要受到来自于这个时代的惩罚。 关押隔离审查,下放劳改劳教。 自己住牛棚吃糠咽菜,自然也会影响到自己的下一代。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唠的,问下去就是揭人伤疤,虽然这三只崽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所以苏瓷兀自点点头,也就没再问下去了。 她看着知青挖了一下午的地窖,到点便回家去了。 晚上这顿饭叶苏英没再继续犟着不吃饭,盛好饭坐下来,默默无声地埋头咬红薯干。 晚饭之后,苏瓷依旧抱着收音机去打谷场,给大家放节目听。 正如她昨晚所料,今天这件事差不多传遍了整个向阳大队,好多其他生产队的人都过来八队这边凑热闹。 打谷场上乌泱泱挤了好些人,收音机响起来,人人都竖着耳朵听。 谁要是说话太大声影响的旁边的人,人家上手就是一巴掌,叫别嚷嚷。 叶安慧和吴大彪也挤在人群里面,开心地听节目。 但他两家的其他人,都留在家里没出来,不凑叶老二家带来的这个热闹。 隐隐听到收音机响起来,也能听出打谷场上来了多少人,再看看自己家里冷清清的样子,赵秀菊和叶老太分隔在自家,默契地颠来倒去地骂叶老二家。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凑不上这份热闹,只能酸言酸语骂了解气了。 大约是被这两人给咒的,今天晚上收音机将将才放了一个多小时,就突然断声了。 大家听得正入迷,看收音机没了声,瞬间就闹嚷了起来,都问怎么的了。 苏瓷站在小桌子边,按了按开关,拧了拧音量和调频旋钮。 试了一会,完全没有动静,她便说了句:“这东西太老了,可能是坏掉了。” 人一听这话,兴致毁了大半。 有些人瘾头没那么大,站一会转身就散了走人了。 还有些没听尽兴不愿走,就出声喊:“快去把叶安国找来。” 于是人群里奔出去几个小崽子,跑得比猪还快,直奔叶老二家去了。 跑到叶老二家堂屋,气喘吁吁地对叶安国说:“收音机不响了,可能是坏了。” 叶安国闻言放下手里的书,跟着几个小崽子往打谷场上去。 隔壁吴家。 吴大彪拎着小板凳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吴巧艳和赵秀菊在灯下做针线,他爹吴有财躺在屋里床上,翘着二郎腿哼小曲儿。 看到吴大彪回来,赵秀菊没好气道:“哟……今晚这么早就回来了?” 吴大彪把小板凳放下,往上一坐,说:“什么破烂玩意,听一晚就坏了,不出声了。” 赵秀菊闻言嗤笑一下,心里有些舒服,畅快道:“他家能有什么好东西?” 吴巧艳在旁边补话,“真是个好东西,人家能给她?” 吴大彪觉得怪没意思的,“这还不如不新鲜,把大家的瘾头勾起来了,这就坏了。” 赵秀菊越听越觉得十分解气,只道:“坏得好!让他家得瑟!” 打谷场那边,叶安国已经到了小桌边。 他在手电光照下拆开后壳盖,仔细看了看,摸索了一会,对大家说:“应该是没电了。” 没电了? 苏瓷和其他人都稍反应了一下,发现忘了这茬了。 叶安国这话一出,旁边有人跟着就喊:“换电池换电池。” 叶安国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没有电池。” 他们家穷,连个铁皮手电筒都没有。 电池这种又贵又不好买的东西,那自然更是没有。 旁边有人反应快,用胳膊怼一下那个用手电筒给叶安国打光的,说:“你这不是有吗?” 打手电那人表情蓦地一紧,“我家总共就这两节。” -- 第92页 这样说的话,人也不好意思硬要。 有人在人群里重重清了下嗓子,说:“既然没命听了,那就都散了吧。” 这话一出,好些人都怏怏的觉得有些没意思。尤其其他队过来的,昨晚没听过,这才听出点意思来,就不能听了,心里更加蚂蚁挠一般的难受。 看大家都这副神情模样,那个打手电的人咬咬牙,片刻又开口说:“算了算了,手电筒不用也能看到路。不过我这里才有两节,这瞧着是要四节,谁家还有手电筒?” 听到这话,人群瞬间又兴奋了起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最后有个人举起手电叫了声“这里”,又凑了两节出来。 四节电池凑好了,叶安国把电池给装上。 装好后打开,收音机果然发出了“滋滋滋”的声音,片刻后出了清晰的人声,打谷场上瞬间又沸腾了。 吴大彪坐在堂屋小桌边,他妈赵秀菊还在痛快收音机坏了。 正说得高兴呢,忽听到房里的吴有财说了句:“好像又响起来了。” 听到这话,吴大彪凝神竖耳仔细听了听。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身下的小板凳,立马化身一头大野猪,嗖一下蹿出堂屋又出院门,打弯往东去了。 赵秀菊吴巧艳:“……” 狗日的能不能有点出息?? 一个小插曲过后,今晚大家又在打谷场上听了个尽兴。 听完散开走的时候,那两个贡献电池的人也没把电池要回去,说留在收音机里,明天晚上接着听。 于是每晚听收音机,就成了向阳大队很多人每天最期待的事情。 从早上起来干活上学开始,就盼着晚上早些时候到,吃完晚饭就跑去打谷场上守着。 也因为这样,叶老大家和吴家,好像被大伙儿都隔离在外了。 因为哪怕白天聚在一起说话,人几句话不说,就会聊到昨晚听的内容上。 叶老太、刘兰花和赵秀菊都鲜少再出门去,外头有事就出门,没事就闷在家里做针线。 有时候去井边洗衣服,都能洗出个一肚子的气来,因为那些人句句不离叶老二家! 受了这些个气,这几人就都一致暗中祈祷,希望老二家这收音机赶紧坏。 坏到修不起来,坏到一点声都出不了,那才最好! 可这收音机却格外耐用,好久都没再坏。 乡亲们又一起商量着出电池,之后听收音机这事儿,就成了向阳大队社员们的日常要事。 然后叶老二家虽然还是穷,一家十口人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但因为这台收音机,家里人在向阳大队的地位,肉眼可见地提高了很多。 以前和人见着面都是随口一句招呼。 现在再见着面,别人都要拉着手散着烟,拖拽着好好聊上几句。 叶老二在向阳大队夹着尾巴叫人踩了半辈子,这几天终于尝到了真正做人的滋味。 苏华荣自然也是,在妇人圈子里面,成了最香的香饽饽。 家里的几个丫头也牛气了。 尤其叶苏红,最会看势头,现在只要有人惹她,她上来就一句:“以后不准你听我家收音机!” 就这一句,保管叫那些娃娃们老老实实的。 不老实的话,就没收音机听了啊! 叶老二家人在村里人眼中赢了些许体面,但日常生活并没有变。 每天还是干活劳动,叶老二和叶安国挣口粮养一家子,叶安军学徒,苏华荣忙活家里和自留地,丫头们则割草拾柴捡大粪,也帮着做饭喂猪。 而苏华荣除了打理家里十口人的生活,没事再打理打理自留地里的庄稼蔬菜,最近也忙了点其他的事情。 说起来也是收音机带来的好运,有人热心地给叶安国说了门亲事。 今一晚苏华荣没让叶老二听收音机听到结束。她把他叫回家,在房里点灯坐下来,对他说:“有人给安国说了门亲事,丫头是隔壁风水大队的,跑来听过收音机,也偷偷看过安国,说都很满意。” 叶老二对自家孩子的长相还是都自信的,除了叶苏英和叶苏芳。 他从来不愁人家看不上他家孩子的模样人材,愁的一直是人家看不上他家的家庭。 也因为他家的家庭,大儿子叶安国一直没说上媳妇。所以现在听到这种事,他也不激动,只问:“知道咱家情况?” 苏华荣把灯芯拧短,只留一点大的火苗省煤油。转头继续跟叶老二说:“来过了自然知道咱家的情况,媒人也都跟她说清楚了。她家那边说了,不要彩礼,订婚结婚也都可以从简,不苛求咱家花钱,但有一个条件……” 叶老二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磕着烟锅淡定问:“什么条件?” 苏华荣轻轻吸一口气,把手叠起掖在大腿上,看着他说:“要两间房子,结了婚就得分家,他们小两口得单独过,不跟咱们一家人一起过日子。” 叶老二磕烟锅的手顿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然后他就默着声,拿烟锅挖了一锅烟草,在煤油灯上点火,砸吧砸吧抽起来了。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夫妻俩心里都清楚。 房子不是什么难事,订婚后向大队申请一块宅基地,苦点累点拉泥攒土坯,找人帮忙一起给盖上就是了。 这事情叫叶老二默了声的原因,只有一点。 -- 第93页 叶安国要是结婚立马分出去,那家里瞬间就少了一个壮劳力。叶安国带着媳妇过日子,自己挣粮自己吃,哪怕再生一两个孩子,日子过得也会比现在好很多。 但叶安国一走,家里的生计重担,就再次全部压回了叶老二肩头上。 他要一个人养家里的九口人,担子不是一般的重,叶安国念书的时候,就全是靠他一个人熬下来的,那滋味他最知道,不好受。 苏华荣心里也明白,所以她不做主这事。 当然因为家里生计全靠叶老二,平时她会做主的事情本就不多。 看着叶老二抽了小半锅的烟,苏华荣才又问他:“你怎么想?” 又默了好半天,叶老二才口吹白烟说了句:“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怕是要打光棍了。” 苏华荣听懂他的意思,只又说:“先约个时间叫安国先去看看吧,看得上再说。” 叶老二点点头,又吐出一大口白烟,“你安排吧。” 苏华荣和叶老二商量好了,这便又去堂屋找了叶安国。 家里其他人都出去听收音机了,堂屋也十分清净,苏华荣进屋在床边坐下,跟叶安国说:“妈找人给你说了门亲事,打算安排一下,过几天你见面去看一看。” 提到婚事,叶安国有点回避。 他知道一般姑娘都看不上他的家庭,所以他自己从来也不想不提,更不主动去找,在学校都没跟女孩子暧昧过。 不过他年龄摆在这,他的婚事又是家里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 他放下书想了想,还是问了苏华荣一句:“对方知道咱家的情况吗?” 苏华荣点点头,“都说清楚了,你放心见,看不看得上都再说。” 叶安国不想让父母为他的婚事过分操心,也就点头答应了,“好的,先见见再说吧。” 苏华荣松了口气,起身时候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工。” 叶安国并不想早睡,接一句:“等安军回来一起睡吧。” 苏华荣没再多说什么,这便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屋里,跟叶老二又说:“说好了。” 叶老二长长吁口气。 一锅烟抽完了,又挖了一锅。 秋收结束红薯发下来以后,各家都窖了部分,剩下的便都切长条晒干。 晒成干是最妥当的储存方式,大不了也就生些霉,至少不会烂。 玉米红薯都收完以后,自然就是整地洒小麦种。小麦虽然收成很差,但因为冬天没有其他农作物好种,所以就勉强种它了。 叶安国第二天起来去上工,开始和队里的人一起整地洒麦种。 每个队都有自己队的大水牛,犁地松土样样都靠这头大水牛。 苏华荣在家忙完了家里家外的事情,就去找了媒人杨婆子。 她跟杨婆子说:“安国这边说好了,您给安排个时间,叫两个娃娃先见上一见。” 杨婆子想了想,“过两天洒完小麦种能闲上几天,刚好公社要下来放电影。听说放映员先去风水大队,不如就叫安国过去,看电影的时候和那丫头见上一见。咱们是男方,多费心点。” 苏华荣懂这道理,她家是男娃娶媳妇,凡事就得就着女方来。 见面这种事情,自然不好让女方跑,只能叶安国跑。 苏华荣点着头应了。 杨婆子又说:“到那天借辆自行车给安国骑,路程远,过去也方便一点。再去买点零嘴儿,糖啊什么的,女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别怠慢了人家。” 苏华荣都点头记下了。 晌午等叶安国下工回来,就跟他说了约在风水大队放电影的时候。 说着有些为难,“媒人说了,叫借个自行车骑过去,但我寻思了一下,咱们整个大队也找不出几辆自行车来,借的话谁家能肯借啊,都不大熟,到那天就早点腿跑着过去吧。过两天我去市集再卖点东西,顺便往县城跑一趟,给你买点糖装在身上。” 叶安国听了点头,“我腿着过去吧。” 苏华荣盛好饭端到堂屋里,叫他,“先吃饭吧。” 苏瓷放学回来的早,一直坐在灶房里听着苏华荣和叶安国说话。 等叶安国去堂屋和叶老二吃饭去了,她问苏华荣:“借自行车去风水大队干嘛?还要买糖。” 苏华荣笑笑,“有人给你大哥说了对象,打算等麦种洒了,趁着风水大队放电影的时候,叫你大哥去和那姑娘见上一面。看上看不上的,见了面聊几句,再说后头的话。” 苏瓷恍然,“哦,相亲啊。” 家里人虽然一直没提过这事,但苏瓷知道,叶安国的婚事是家里眼下最愁的事,现在总算是有人帮忙说媒看对象了,也算是件大好事吧。 苏华荣暂时不想让叶安国知道女方家提的要求,所以她除了跟叶老二说了,就没再跟其他人说。就怕这话藏不住,叫叶安国知道了,他不去相这个亲。 好歹让他见见对方,让他跟人姑娘聊一聊处一处。 这一直不接触女孩子,哪能找到对象啊? 如果叶安国真的能相中人家姑娘,看叶老二的态度,对方提的条件他是答应的。 夫妻俩心里想法自然一样,想着只要能把叶安国的婚事解决了,他们苦点就苦点吧,总不能为了轻松那么一点,把大儿子一辈子的婚姻大事给耽搁了。 -- 第94页 对于别人的婚姻大事,苏瓷没什么过分掺和的心思。 她向来不给别人的人生拿主意,如果能帮上点忙,她会出手帮一下,尽力而已。 譬如之前叶苏芳上学的事,她能做的该做的都尽力了。人生是叶苏芳自己的,叶苏芳自己不愿意去上学,那她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过多浪费心力。 这几天洒麦种,苏瓷还是去知青点帮忙。 等到麦种全部洒完,下面开始修斗渠之类的工程,她计划着就不去了。 今年余下的时间,除了上学,她打算继续走各处赚点钱去。 人生重来,她要自己供自己吃喝上到大学,在不能一夜暴富的时代,并不是多轻松的事情。 这样过了两天,风水大队那边放电影的时间就传出来了。 这也就等于定好了,叶安国跟人女孩子相亲的时间。 因为风水大队和向阳大队中间隔了条大河,路程上并不近,所以一般人也不会窜村子去看电影之类的,不值当的。当然像吴大彪那种就爱各处混的,那就哪有热闹往哪混。 到放电影的前一天,苏华荣又约了蒋云霞去赶市集卖东西。 卖了两根黄透了的老方瓜,卖了点刚挖出来不久地红薯,又卖了点小白菜,换了钱后去了城里,忍痛割肉般地买了一些奶糖。 麦种都洒完了,叶老二和叶安国难得闲下来在家休息。 苏华荣中午回不去做饭,就交代了叶苏英和叶苏梅,叫她俩中午做饭。 苏瓷这回没再跟苏华荣去赶市集。 农活暂时歇下来了,她也没再往知青点跑,现在她跑不跑其实影响也都不大了,周兴武能管得过来。 她早上啃了馒头出门,去城里物色了一片居民区,又挑着货郎扁担锔碗去了。 走街串巷大半天赚了点钱,下午的时候去了趟粮站,用粮票和钱,往随身空间里补了些粮。 在粮站补完粮之后,天上的日头还算高。 苏瓷犹豫了一会,稍微思考了一下大哥的事,随后转了方向往秦老爷子家去了。 人生在世,有时候也是要靠靠朋友的。 既然交了朋友,需要的时候请求一点帮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来有往就是了。 心里这么想定,苏瓷加快了步子。 她快着步子走到秦老爷子家,站在门外敲门,随后便安心等着。 里头的脚步声走近,门在面前打开,开门的不是秦老爷子,又是秦卫东。 苏瓷这回反应快,忙笑着和他打招呼,客气说:“你好,我过来找秦爷爷有点事,请问他在家吗?” 秦卫东没回答,直接开门让她进去,“进来吧。” 苏瓷只好跟他进屋,然后便见秦老爷子正在家里坐着喝茶看报纸。 看到是苏瓷来了,他忙摘下眼睛上的老花镜,惊喜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苏瓷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绕弯子,直接说:“秦爷爷,是有点事想请您帮个忙,所以就自己找过来了。您看方便不方便,不方便也没关系。” 秦老爷子放下手里的一沓报纸,很是爽快,“你说。” 苏瓷也不吱唔,言语清晰且干脆道:“我大哥明天要去邻村看对象,路程有点远,我想借您家的自行车让他骑一下,您看方便吗?用完我就还回来。” 其实不止是路程远的问题,还有面子的问题在里面。 骑着车去看对象,那自然是不一样的,这得给加上好多分,媒婆有这个意思在。 秦老爷子哈哈笑两声,先说苏瓷:“我就喜欢你这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 说完不等苏瓷出声,起身又说:“拿去用,成了请我吃喜糖。” 苏瓷笑起来,“肯定请您吃糖。” 秦老爷子自己就是个爽快人,做事不爱拖泥带水。他和苏瓷性子正是相投,两人说话从来都是三言两语说好一件事,这便带她推车去了。 自行车推到她手里,车架子高,衬得苏瓷整个人小小的。 秦老爷子看着她想起什么来,又说:“你会不会骑车?要不叫卫东送你回去?” 苏瓷连忙摇头,“我可以的,不用。” 秦老爷子知道苏瓷不是会假客气的人,也就没坚持让秦卫东送。 他看着苏瓷要走,推着大车架子,瞧见她身上的补丁,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没等苏瓷出门,他忙又叫住她,叫她等一会,自己转身回了屋里去。 秦卫东看秦老爷子进去了,自己也跟进去。 苏瓷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反正不着急,便就扶着车把在外头等着。 等了一气,把秦老爷子和秦卫东给等出来了。只见秦卫东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旧提包,秦老爷子手里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男人衣裳。 走到苏瓷面前,秦老爷子把手里的衣服给她看,说:“我儿子以前穿的,旧衣裳,一直放家里也没人穿,你看你大哥能不能穿?见对象是大事,得穿得精神点。” 苏瓷看着秦老爷子的笑脸,瞬间就有点忍不住地感动。 你说这个年代的人哪里好呢,大约就是一颗质朴又乐于助人的心吧。 人人都听毛主席的话。 许多人把学雷锋当成准则在执行。 按住心里的感动,苏瓷说了句:“谢谢秦爷爷。” -- 第95页 她没有假客气拒绝,因为她大哥确实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能穿出门,家里眼下也拿不出钱给他裁一身新衣裳。 秦老爷子笑得更开心了,忙把衣服卷起来装进秦卫东的提包里。 他把提包挂到自行车把上,笑着对苏瓷说:“衣服就不用还回来了,都是家里穿旧了不穿的,舍不得扔又占地方,也没什么亲戚能送出去。提包里还给你装了好些姑娘家的衣服,都是卫东姐姐穿小了的,扔了都有些可惜,你不嫌弃的话,一起拿回去穿。” 苏瓷手指攥着自行车把手,紧了又紧。 最后她抿抿嘴唇说了句:“秦爷爷,我的本事您都知道,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您直接开口就好了,我家的地址您也知道。” 秦老爷子眉眼慈和,“我是不会跟你客气的,不过几件旧衣裳真算不得什么。” 苏瓷看着他放松笑起来,又说了一句:“总之谢谢您。” 苏瓷骑着二八大杠往家回,吹着深秋傍晚的风,鬓边发丝随风飞舞。 回到向阳大队的时候,这又黑又亮的大家伙,一路又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认识苏瓷的,扯着嗓子笑问:“四丫越来越厉害了,又从哪弄来了这辆自行车?” 苏瓷捏了车刹笑着回:“朋友手里借来的,给大哥去看对象呢。” 人笑着说:“安国能有你这个妹妹,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人家都是哥哥宠妹妹,你家倒好,全都反过来了,前头才弄来了收音机,这下又给借了自行车。” 苏瓷接话道:“没有谁宠谁,都是一家人。” 路上见着熟人就停下寒暄两句,这样一路骑回家里。 到庄子头她就下来推着走了,路过老金家门前,老金坐院子里扫到一眼,震惊道:“四丫好像推了辆自行车回来!” 蒋云霞连忙跑出来看,果然见苏瓷推着自行车进了家门。 和蒋云霞表情同样震惊的,还有东边站在菜园子里的赵秀菊和吴巧艳。 赵秀菊惊半天拧起眉头说:“这四丫头是神了?” 吴巧艳站在她旁边,比她更疑惑——叶四丫这辈子走的是什么路?要什么有什么的路? 外头如此,叶家院子里头,更是如此。 看着苏瓷推着黑亮的自行车进门,正准备盛饭的一家人,全都是惊得懵住了。 叶苏英、叶苏梅从灶房里伸出头来,苏华荣站在灶房门口,叶老二坐在堂屋门口,剩下的几个人坐在枣树下头,全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呆地看着苏瓷,和她手里的二八大杠。 苏瓷淡定地走到院子中央,把自行车支起来。然后她看向叶安国说:“大哥,借给你明天去风水大队的,用完我就还回去。” 说完没等叶安国有反应,她又把车上提包拿下来,拉开拉链说:“人家还送了一身衣裳,我大概看了一下,应该正合你的身。” 苏瓷拿出那身衣裳,拎在手里,给叶安国看。 而家里的所有人还都惊愣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好像被定住了一样。 还是叶安军先反应过来,用胳膊怼了叶安国一下。 叶安国瞬间好像灵魂归体一样,反应过来忙站起来,嗓子却哽得厉害,不知道该说什么。 随后还是叶苏红先咋呼起来,起身就冲到苏瓷面前,接下她手里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比,惊叫着说:“这衣服也太精神了吧!大哥穿上一定很好看!” 说着把衣服塞去叶安国怀里,叫他:“你快去试,穿出来看看。” 随后又转身回来,伸手去摸苏瓷旁边的自行车,一边摸着一会“哇”一声。 叶苏芳和叶安家也被她带动起来了,过来一起围观这个高级的大家伙。 叶苏芳说:“平时我就看大队书记骑过,这个好贵的吧?” 叶苏红用脚去踩踏板,让后轱辘转起来,“不止是贵,还要票,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叶安家盯着那转起来的后轱辘,专心吹捧他四姐,“四姐好厉害呀!” 叶苏英和叶苏梅看一会热闹,笑着盛饭去了。 苏华荣这边嘴角也堆满了笑意,拉着苏瓷到她屋里去,小声问她:“哪里来的?” 苏瓷没回答,先问她:“您还记得之前我跟你去黑市,在市集上遇到的那个老爷子么?” 苏华荣根本不需多想,一说她就想起来了,恍然道:“问他借的?” 苏瓷点点头,“我也是想让大哥体面点。” 苏瓷紧紧捏住苏瓷的手,湿了眼眶说:“小苏瓷,妈真的谢谢你。” 苏瓷又摇摇头,“我也只能做这些了,其他的做不了。” 比如结婚要给彩礼要给女方家送东西,要花钱摆宴席,这些她都帮不上。 苏华荣抬手抹一下眼角,带着鼻音说:“够了够了。” 话音刚一落,叶安国和叶老二又打了麻布帘进来了,当然也都是关心东西哪来的。 苏华荣向叶老二和叶安国解释了一下,两人听完点了头。 叶老二不擅长表露此类情绪,叶安国看着苏瓷说:“四妹妹,除了谢谢,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苏瓷轻松笑笑,“谢谢就不用了,努力把媳妇带回来吧。” 叶安国倒是看得开,“有你们这些贴心的弟弟妹妹,要不要媳妇也不打紧。” -- 第96页 苏瓷故意盯着他,“除了我贴心,还有谁贴心?” 叶安国一下被问住了,半天强行回答:“都贴心!” 苏瓷没有再故意往下问。 她笑了笑说:“我都快饿死了,去吃饭吧。” 苏瓷说不了太煽情的话,也不大爱煽情的氛围。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就是出去赚钱的时候,顺便动下嘴皮子而已,没什么难的,能帮就帮了。 借用了叶苏瓷的身份,成为了叶家的一份子。但凡能不费力帮上的忙,她都会伸手帮一下的,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对于大哥的婚事,苏瓷只能帮这么多。 她把衣服和自行车交给大哥,剩下的女孩衣服给叶苏红她们去分,就不管这事了。 第二天照常早起上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继续找居民区去锔碗赚钱。 看着日头算时间,在差不多的时候收起货郎,回家去。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却发现大哥穿好了衣服坐在院子里,还没有去风水大队。 大哥行装这么一换,瞬间就帅气了好几个度,整个人英俊又文雅。 苏瓷不得不承认,叶老二和苏华荣的样貌基因确实不错,生的娃都可以。 四个男娃里眼下数大哥最帅,因为叶安家现在更多的是奶。 苏瓷简单欣赏了一下大哥的模样,没开口说话。 叶安国却忽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对苏瓷说:“四妹妹你回来了,我带你去看电影。” 苏瓷站着愣了愣,心想自己没打算跟去看电影啊。 不过看叶安国这个样子,好像是特意在等她,所以才没有去的。 苏瓷犹豫了一会,开口问:“我去,合适吗?” 苏华荣在那边接话道:“合适的,就等你呢,跟着去看看电影,顺便帮你大哥长长眼。” 苏瓷听出来了,叶安国主要是想带她去看电影。在他们看来,这可是件人人想去的大好事,其他丫头都眼巴巴看着呢。 说实话,苏瓷也确实想去看看电影。 到了这里这么长时间,唯一有过的娱乐活动就是听收音机。 既然大哥这么想带她一起去,她也就没再推辞,很爽快地答应了。 随后她去快速洗把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拿了个馒头夹了点酱胡萝卜在路上啃,跟着大哥出门走了。在其他人眼巴巴的目光中。 出门坐上自行车没走一会,叶安国忽又停下来。 他长腿落地支稳自行车,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奶糖,回身送到苏瓷面前,说话柔和:“拿着吃。” 苏瓷看着他眨眨眼,“不是给相亲对象的吗?” 叶安国直接把奶糖塞进她衣服口袋里,“还有呢,够用了。” 第034章 风水大队的大队部前面有一片大空地。 收庄稼的时候地方不够用,这里就当打谷场,平时社员们集会看电影之类的,也在这里。 何月香今天要和相亲对象见面,所以特意穿了身颜色鲜亮的衣服。 上身的红褂子是她所有衣服当中最好也最漂亮的,是她家亲戚从大城市给她带回来的,平时舍不得穿,都是叠得整整齐齐地收在箱子里。 这年代的姑娘们都喜欢红色,谁要是有个红褂子、红毛衣或者是红纱巾,扎着两根乌亮亮的辫子穿戴出来,马上就会成为同村姑娘羡慕的对象。 何月香今天就是这个让同村姑娘小伙子看到都会多看两眼的对象。 她本来就长得漂亮,再这么一打扮,就是同村同龄姑娘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她拉着自己的好朋友喜丫,吃完饭就来了大队部这里等着,眼见着天色就快暗下来,连电影白幕都拉起来了,也没看到她的相亲对象过来。 喜丫和她站在挑喇叭的桩子下面,盯着电影幕布说:“祈祷今晚一定别停电。” 一两个月盼这么一回,一停电就全瞎了,看不成就得再等下一次。 何月香的心思不在电影上,电影来来回回放的都是那么几部。今晚放的是《卖花姑娘》,也都看过几回了,剧情台词有的都能背上来,上回看的时候还有调皮的小孩儿跟着喊台词。 这年代,看电影那看的不是电影的内容。 因为就这么点娱乐活动,哪还讲究什么好看不好看,有得看那就争破头要来看。 喜丫看何月香没接她的话,就知道她没在等电影。她勾上何月香的胳膊,转头看着她问:“说认真的啊,你怎么会看上那个叶安国呢?” 因为何月香长得标致漂亮,为人也大方,村里想要娶她当媳妇的小伙子可不少。 之前副书记家还托人说过媒呢,谁知道她想都不想就给拒绝了。 连副书记家的儿子都看不上,结果倒头来,看上个向阳大队的穷小子。 而且是她先主动叫家里托了媒婆说媒,这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喜丫搞不懂,香香这是图什么呀? 然后香香就跟她说了:“我喜欢有文化的,他长得也好看,种了这么多年的地看起来还文邹邹的,还会修收音机,不比那些在学校混了几年就辍学了的二流子强吗?” 喜丫微睁眼睛,“可是他家穷啊,八个孩子呢,他还是老大。” 老大长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帮父母挑家庭重担,要养一家子的人。 何月香当然知道,看看喜丫说:“我妈跟媒婆说了,我家可以不要彩礼,也不要他家花多少钱,简单点把婚结了就行,但结完婚之后,我们得分出去过。” -- 第97页 喜丫凝神想想,觉得这倒可以。 但她又觉得不可思议,看向何月香又问:“他家同意了?” 何月香点一点头,“不同意今天也不见面了。” 喜丫想了一会,撅撅嘴道:“还是亏了,本来你可以收彩礼买很多漂亮衣服,风风光光地嫁一个更好的人家,非要什么都不要,嫁给这个什么叶安国。” 何月香笑笑,“我不喜欢,给什么都不嫁,喜欢的,什么都不要也嫁。” 喜丫认真看着她,“我妈可说了,嫁人是我们女孩子的终生大事,你以后可别后悔。” 何月香坚定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喜丫还是不大满意,“相信什么呀,这眼见着天就黑了,他还没过来,根本没把你当回事。” 然后她话音刚落,何月香就瞧见了叶安国。 他今天穿戴得格外整齐精神,还骑了一辆亮锃锃的自行车,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个小丫头,眉眼间和他有一些像,穿一件碎花褂子,长得格外好看。 喜丫看到的时候也愣了愣,然后半天说一句:“确实嘛……长得不赖……” 之前看他那回,他穿得又灰又破,看起来也就一般端正,今天行头这么一换,气质样貌确实比别的男娃好出了一大截。 叶安国骑着车到风水大队的集会场,在旁边的一颗老槐树下停下车。 苏瓷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只见集会场上已经挤满了人,有的坐着小板凳,有的站在后头,有的在电影幕布旁边来回跑,都在等电影开播。 叶安国手扶自行车,往电影幕布看一眼,对苏瓷说:“来晚了,挤不到前面的位置了。要不待会你爬车子上面站着,我扶着你。”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你到底是来相亲的,还是带我来看电影的?” 叶安国确实对相亲没抱什么热情和希望,对结婚也没什么渴望,所以就想借着相亲带苏瓷来看电影,于是简单回答道:“都是。” 看着电影幕布前那么多人头,苏瓷对看电影的兴致也不大了。 她往人群里扫了扫,关心叶安国相亲的事,又问他:“你们怎么见面啊?”也没有手机能发个信息通个话。 叶安国把自行车支起来,“就在这棵槐树边等着,她会过来找我。” 苏瓷转头看向他,“她认识你?” 叶安国点点头,“说是去我们队听过收音机,见过我。” 苏瓷笑了,心想这姑娘原来早就看上了她大哥,是认定了人才找媒婆说亲的。 这样子的话,如果大哥也能看上这姑娘。 那这婚事,八九不离十。 何月香和喜丫站在喇叭桩子下,没有立即过来找叶安国。 她俩就隔了一小段距离,看着叶安国和他带来的小姑娘站那说话。 喜丫看叶安国今天行装很是出趟儿,这又说:“看来还是放心上了的,穿得这么精神,还借了辆自行车来。你看到没有,好些女的都朝他看。可惜,就是家庭不好。” 何月香拍她手背一下,“别老说家庭的事了。” 喜丫不说了,看看叶安国,目光不自觉又转到了旁边苏瓷身上,这又说:“那是他妹妹吧,长得可真是好看,这还小呢,再长大点,就是绝世大美人了。” 何月香唇间抿着笑,只是盯着叶安国瞧。 又看了一会,喜丫晃一下她的胳膊,“过不过去啊?再不过去,会不会等急了。” 何月香这就没再站着了,拉上喜丫的手,微敛着神色,往老槐树那边去了。 这时候天色要黑不黑,再过一会全黑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走到叶安国面前,她下意识拽了下褂子衣角。 嘴角微微抬一些笑意,看着叶安国说:“你好,我是何月香。” 本来何月香和喜丫往老槐树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叶安国和苏瓷就注意到她了。 毕竟她穿一件大红色的褂子,在一众灰蓝色中间极为亮眼,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再听到她说出名字,叶安国微微愣了一下。 随后他立马礼貌客气地笑起来,回话道:“我是叶安国。” 说着又介绍苏瓷,“这是我妹妹苏瓷,我带她一起过来看电影。” 苏瓷冲何月香笑笑,简单招呼一句:“姐姐你好。” 何月香冲苏瓷也笑着打了声招呼,随后又介绍了喜丫。 然后四个人便站着说话,多少有些尴尬,毕竟这是看对象来的,不是普通朋友。 苏瓷对处对象这事可不精通,只站在叶安国旁边不说话。 叶安国倒也还自如,从口袋里摸出奶糖来,给何月香和喜丫一人塞了几块,让她们吃糖。 喜丫立马被几块奶糖给收买了,脸上都是欢喜的笑意。 她和何月香没有立即扒开糖来吃,说了两句话,就叫叶安国过去看电影。 电影还没开始放,但幕布前已经挤不到好位置了。 喜丫知道,何月香和叶安国的心思都不在看电影上,不过是借看电影见面说说话,所以也无所谓位置好不好,倒是越是后头方便说话,才越好呢! 苏瓷不想往人堆后头挤去,就她现在的个头,到后头也什么都看不到。 于是她没让叶安国推自行车,拉一下他的衣袖子说:“大哥,你们去看吧,我在这里帮你看自行车,推过去占地方,怪不方便的。” -- 第98页 叶安国本来就是带她来看电影的,当然不答应她在这里看车。 但苏瓷实在不想过去人挤人,她便爬车后座上试了试,跟叶安国说:“在这里挺好,能看到一点,我真跟你过去,挡在人墙后面,什么也看不到了。” 叶安国还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呆这里。 苏瓷只好跳下车,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我看出来你对这个姐姐挺有好感的,你们在一起肯定要聊天,我想自己留在这边安静地看电影。” 叶安国想想也是,他是来相亲的,哪是来看电影的。 带着苏瓷过去的话,他要和何月香说话,根本没办法专心带苏瓷看电影。 看苏瓷真的不想跟他过去,他也就点头答应了。 走的时候反复嘱咐苏瓷,让她乖乖呆在车子这别乱跑,他待会结束过来找她,带她回家。 苏瓷看他磨叽,伸手推他一把,让他赶紧去。 看着叶安国跟何月香走去人群里,她自己又爬上自行车后座,有点无聊,就掏出了身上的奶糖来,扒了糖纸放在嘴里嚼开奶味的甜。 今晚运气好,风水大队的电没有问题。 电影正常开始,苏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伸着头,能勉强看到一半的布幕。 《卖花姑娘》是一部朝鲜电影。 毫不例外,内容是符合这个年代的标准的,讲的是女主角一家被恶地主迫害,斗恶地主的故事。 苏瓷嚼完了一颗糖,第二颗糖没有嚼。 扒开糖纸放在嘴里含着,让奶糖味在嘴里能留得持久一点。 电影放到中间部分,开始唱一首朝鲜歌《千朵万朵金达莱》。 她便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听着老放映机转胶带的声音,以及电影里的歌声,微微歪着脑袋。 看得正专心的时候,忽有人从旁边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吓了一跳。 苏瓷惊得回神,转头去看,只见是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个人。 看到这三只,苏瓷微微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连跃嘴里叼着一颗纸烟,吊儿郎当的样子,“你都能来,我们不能来啊?” 说着抬脚踩一下自行车踏板,又说:“可以啊,这自行车哪弄来的?” 苏瓷转头看向电影幕布,坐在车上没下来,“借来的,我大哥骑来相亲的,可不是来玩的。” 连跃扒胳膊搭在自行车龙头上,看着苏瓷又问:“你大哥来相亲,你来干嘛?” 苏瓷转头看向他,“怎么?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连跃笑笑,“我哪敢,关心一下而已。” 旁边钱小川不多管,只好奇问:“你大哥对象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苏瓷点点头,“还可以,挺漂亮的。” 连跃想一下道:“天没黑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那个挺漂亮。” 这一整个集会场上,也就何月香一个人穿了件红色衣裳。 苏瓷看向连跃笑一下,“叫你看对了,就是那个。” 钱小川“哇”一声,“那你大哥有福了。” 苏瓷白她一眼,“肤浅。” 肖桉一直没说话,他开口最是正经,问苏瓷:“你怎么在这里看?” 苏瓷比较喜欢听肖桉说话,看向她微笑道:“不想挤人堆里,不如这里看着清净。” 他三人是突然瞄到苏瓷,特意找过来的。 看苏瓷不过去,他三人也不过去了,就围在自行车旁边站着。 四个人这便一会看看电影,一会胡扯上几句。 连跃问苏瓷:“这几天你怎么不往知青点去了?” 苏瓷看看他,“麦种都洒完了,我还去干嘛?你们和周叔交流也没问题了,不需要我了。” 钱小川开口就是:“别啊,需要得很,没事来玩嘛,还能赚点工分呢。” 今天月光亮,夜色不重。 苏瓷从连跃三人脸上扫过去,笑出来说:“怎么?真认我当老大了?” 连跃现在面子也不要了,只道:“你要当当呗。” 肖桉嘴角含些许笑意,对苏瓷说:“他俩这两天,没事就念叨你,说你不去知青点,怪没意思的。你再不去,他们又要想招为难周叔了。” “叛徒!” 肖桉这一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两巴掌。 苏瓷直接瞪住连跃和钱小川,对他俩说:“干点人干的事好吧?” 连跃把嘴里还剩的小半截纸烟递给钱小川,“那当然,我们只干人干的事。” 钱小川接了纸烟放嘴里,砸吧两口。 苏瓷懒得和他油嘴滑舌的,也就看电影不理他了。 连跃想起什么,一会又对苏瓷说:“对了,我们在知青点附近捡了几片碎瓷片,就你喜欢的那种颜色,不是山上找的,你有空过来看看。” 提到青瓷碎片,苏瓷这就来了兴趣。 她把注意力从电影的半张幕上移开,不看连跃,反而看向肖桉,问他:“真假的?” 肖桉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笑起来道:“是真的。” 苏瓷真高兴起来了,眼睛亮亮地看着肖桉,“可以啊,我明天下午过去。” 连跃很是不爽,使劲拍拍自行车的黑皮车座,看着苏瓷:“哥们儿,都是我捡到的。” 苏瓷转了目光看向他,对着他笑,“要真是我想要的,有赏。” -- 第99页 连跃瞬间就期待起来了,“什么赏?” 瓷片都还没看呢,苏瓷当然不先勾起他们的期待,卖关子道:“到时候再说。” 连跃看着她,想想她这个穷丫头能有什么赏啊,瞬间也就不期待了。 他也是有够无聊的,看到苏瓷今天穿了个碎花褂子,便又说了句:“今天穿得还像个小姑娘。” 这衣服是秦老爷子提包里给的,叶苏红分给她的。 苏瓷目前对穿衣没什么虚荣心理,而且这也不是新衣服,便没接这话茬。 聊了几句,四个人又站着看起电影来了。 等电影快到结尾的时候,人群里忽然发生了一阵骚乱。 连跃三人对这种事向来嗅觉敏锐,很快就把目光投去了有人闹事的地方。 看了一会,连跃用胳膊怼苏瓷,“你看,中间那个是穿红衣服的女的,旁边有你大哥吗?” 苏瓷注意力原本还在电影上,没注意人群后头的动静。 被连跃这么一怼,她往他示意的地方看过去,微弱的光线中果然看到了穿红衣服的何月香。 苏瓷面容一紧,跳下车子说一句:“帮我看车。”立马便过去了。 连跃和钱小川也没迟疑,钱小川走前把烟蒂扔地上,用脚捻灭,气势瞬间二米二! 于是这看车的任务,就落在了肖桉身上。 肖桉也没就呆在原地,而是推上自行车,往人群闹事的地方跑过去。 苏瓷去到闹事人群旁边,只见何月香挡在叶安国前面,原本带着文静气的面容里多了许多凌厉,盯着对面一个胖小伙子说:“刘胖子,麻烦你放尊重点,对我朋友客气点。” 那刘胖子嗤笑,“哟,什么朋友啊这是?大家都是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呗。” 刘胖子旁边另一个人又调笑着接话:“穿成这样跑出来幽会,能是什么普通朋友呀?” “你猜,有多不普通?” “那我可不敢猜。” 叶安国手指捏在一起,片刻看着对面的刘胖子说了句:“麻烦你嘴巴放干净点。” 刘胖子根本不把他放眼里,语气猖狂道:“不干净你能拿我怎么着?在我们大队的地盘上,我还能让你给唬住?想娶咱们大队的姑娘,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看你配吗?” 苏瓷站在叶安国身后隔两步,还没往前顶上去,忽见连跃和钱小川到了前面,一人手里颠着一块大石头,嘴里各叼了一根纸烟,看着刘胖子问:“你看咱俩配不配?” 对面没有人接话。 连跃抬手夹住烟,抽一口吐出白烟来,然后端详着另一只手里的石头说:“乡下就是不行,连块砖头都没有。不过这看着也还不错,一手下去,脑袋能开四瓣。” 刘胖子几人瞬间就被震住了。 尤其刘胖子,看看连跃和钱小川手里的石头,再看看他们抽的烟,以及不好惹的脸,瞬间气场弱了一大半。 连跃看他不说话,把烟咬嘴里,颠着石头问他:“给句痛快话,打不打?” 刘胖子咽口气,撑着气势道:“关你屁事,你在这起什么哄?” 连跃回头,冲苏瓷勾勾手。 等苏瓷站到他旁边,他伸手往苏瓷肩上一搭,“这是我老大,你骂的这个人,是我老大的哥哥。这红衣服的姑娘,要是有缘分,以后就是我老大的嫂子,你说关我什么事?” 钱小川在旁边听烦了,咬着烟恶声道:“废他妈什么话?哥们手痒好久了,今天难得有人送上门来,揍他丫的。人家相亲处对象你他妈也跟着掺和,脑子叫驴给踢了!” 话说到这里,刘胖子还没来得及出声,忽又听咋咋呼呼过来人了。 那人远远就扯着嗓子喊:“谁他妈欺负我们向阳大队的人,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向阳大队的人,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这人一过来,瞬间就和苏瓷对上了眼。 苏瓷眼睛微眯,迷惑地蹙起眉。 吴大彪:“???” 日他妈,怎么是叶家的人? 一瞬间进退两难,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就站住了。 他旁边还有三个向阳大队的二流子,都是平时跟他一起混的。 认出了叶安国和苏瓷,那三人也没动。 一瞬间,气氛里掺杂上了各种一言难尽。 但刘胖子不知道吴大彪和叶家的恩怨,只认为他们向阳大队的人护人来了。 来这四个五大三粗的,再加上面前这俩嘴里叼烟的,他们总共就三个人,怎么干得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刘胖子清清嗓子,冲叶安国说:“以后别叫我在风水大队看到你!” 说完转头撒腿就跑,把他几个哥们丢在原地,他几个哥们反应过来,忙转身追他去了。 周围人看了电影又看了场没头没尾的热闹。 刘胖子一跑,电影同时结束,大家也就拎起小板凳慢慢散了。 走路上说闲话—— “那是和香香说亲的小伙子?” “人看着是不错,高高大大的,长得也俊。” “看着可比刘副书记家那小胖子好多了。” “刘胖子之前找人说亲,被香香给拒绝了,今晚故意找事呢。” “香香眼光高。” “听说这个家里很穷。” “是吗,我看骑自行车来的。” -- 第100页 “借的呗,普通人家,谁家能买得起自行车?” “这倒也是……” …… 找事的刘胖子跑了。 连跃和钱小川扔掉手里的石头,掸掸手说了句:“没劲。” 那边吴大彪不拿正眼看叶安国和苏瓷,也说了句:“误会一场。” 说完不等叶安国和苏瓷说话,便带着他的三个兄弟走人了。 何月香这边不好意思,转身对叶安国说:“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来看电影了。” 叶安国不把这种事放心上,让何月香放宽心,只道:“没事的,电影也结束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何月香这便和叶安国说了再见,也和苏瓷连跃几人打了招呼,说了谢谢。 她拉着喜丫走人,走两步又跑回来,叫住叶安国。 苏瓷和连跃、钱小川都识趣,看出来何月香有话要私下和叶安国说,便先往前走。 苏瓷还转头找肖桉呢,却发现他就推着车跟在他们旁边。 人都走远后,何月香站在叶安国面前。 好半天,她微红着脸问了句:“我以后能去找你不?” 这问得比较直接了,就是问还要不要往下处看看。 本来她想让媒婆在中间问的,但又实在不想等,索性就自己回来问了。 叶安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他也是第一次和姑娘谈这些事,不是很擅长,半天说:“这两天我休息,过两天大队开始修斗渠打河坝,就要按时按点上工了。” 何月香很聪明,一下子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低下头来,脸蛋红得越发盛,嘴角掖着满满的笑意,小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说完她就扭身跑了,跑到喜丫旁边,挽上她的胳膊回家去。 这一晚天上的星星很亮,每一颗都眨着大大的眼睛。 苏瓷和连跃三人走到老槐树边,等了叶安国一会。 连跃和钱小川把烟抽完,捻灭了烟头说:“他妈的,最后两颗烟就这么没了。要知道那胖子这么怂,不点烟了。” 苏瓷看着他俩,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想想就发现了一个小细节,连跃和钱小川,好像一直两人抽一颗烟。 忍忍笑意。 苏瓷对他俩说:“有空赔你们一包。” 连跃看向她,“这是大前门,知道多少钱一包吗,三毛五,你买得起吗?” 苏瓷不跟他争,只又说:“那拿我爸的烟草给你们抽?” 连跃忙摆摆手,“那肯宁不抽。” 本来就是抽个好玩儿,抽个面子,又不是有烟瘾。 旱烟抽起来贼冲,受不了那味,抽多了人都看起来蔫巴老气。 说着话叶安国走过来了。 连跃他们不跟苏瓷一起走,打一声招呼便就先走了。 苏瓷不跟他们客气,只交代一句:“赶紧回去,别在外面鬼混。” 连跃不回头,抬手冲她打个响指,“知道了。” 苏瓷和叶安国骑车回去。 月光亮,照出土路和旁边沟壑的分界线。 叶安国一边骑车一边和苏瓷说话,问她:“那是咱们大队的知青吧?” 苏瓷手指攥着叶安国侧腰里的衣料,回答他:“是啊。” 车子遇坑颠一下,“你和他们关系这么好?” 苏瓷想起刚才的连跃和钱小川,笑一下道:“还行吧。” 她以为叶安国会说教,让她少跟这些不良少年玩,别到处惹事。 但没想到,他开口说了句:“帮我谢谢他们。” 苏瓷微愣一下,应一声:“哦。” 一会她又问叶安国,“你和那个姐姐聊得怎么样?” 叶安国简单回答道:“还行吧。” 苏瓷看他不是很愿意多说,大概是放不开聊感情上的事,尤其她还是小孩子,于是她便没再多问了。 骑车到了家,天色已经很晚。 今晚叶安军去打谷场放收音机,人群也早都散了,现在都歇下了。 听到叶安国和苏瓷回来,苏华荣从屋里出来。 她可一直惦记着叶安国看对象的事,上来就问他:“聊了感觉怎么样?” 叶安国还是没什么特别的表现,简单回一句:“还行吧。” 苏华荣听不出好坏来,只好等他进了堂屋,又问苏瓷:“那个丫头怎么样?” 苏瓷实话实说,“长得挺秀气文静的,人也大方,言行举止看起来都很不错。” 出了事直接挡在他大哥面前,真就当自己男人护着了,有魄力! 苏华荣心里有点欢喜,心想杨婆子没有胡说,小苏瓷说好,那肯定是不错。 但她还是好奇叶安国的态度,便继续问:“你大哥是什么想法?” 苏瓷耸耸肩,“这我可不敢说。” 路上问他他也没表露态度,不知道是没看上,还是藏着心里的小悸动呢。 苏华荣看看苏瓷,又往堂屋里看看。 看时间不早了,她也没拉着苏瓷再多说,让她赶紧洗洗去睡觉。 自己转身回到屋里,对叶老二说:“苏瓷说了,对方丫头人不错。” 叶老二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只出声问:“安国是什么态度?” 苏华荣摸黑坐到床沿上,“没表态,且等等看。” 叶老二“嗯”一声,“他要是能看得上,就早点把事情给办了。” -- 第101页 苏华荣轻着动作躺在床上,“我没跟他说,女方家提的那个条件。” 叶老二咳两声道:“先别叫他知道吧。” 苏华荣明白他的意思。 以他们家的条件,叶安国实在是不好说媳妇,人家就算想嫁,要彩礼要这要那,他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根本娶不了。 乡下人结婚向来都早,再这样一年两年地拖下去,叶安国怕是更找不着了。 人家姑娘不愁嫁,谁会嫁给你一个家里穷年龄又大的? 叶安国不结婚,压着叶安军也不能结婚。 两个儿子一起打光棍,那在大队就真抬不起头过日子了。 想娶媳妇又想一毛不拔,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也没有那么傻的丫头。 难得来个丫头自己看上了叶安国,又不在彩礼婚礼上为难他们,提的要求他们也能满足。 不让叶安国知道,当然是因为知道他的性子。 他要是知道了这事,只怕相亲都不会去,更不存在看上看不上的事情了。 且先瞒着,能瞒一时是一时。 说不定叶安国和这丫头,能处上呢? 苏瓷没多惦记叶安国的事,也不过多去干涉。 第二天起来仍旧去上学,中午放学回家吃个午饭,下午去了知青点。 眼下这几天闲下来了,知青们也不全在知青点呆着,都会结伴出去找乐子。 苏瓷过去的时候,点里就没几个人在。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等着她。 等她来了,把捡来的几个瓷片拿给她看。 苏瓷拿着瓷片去院子,迎着太阳光左看右看。 看了两片都放下了,说不是她喜欢的。 剩下还有三片,她又继续看下。 然后她就在这三片中间,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 瞬间就有点激动。 苏瓷在井台上放下瓷片,把书包里装着的另外三片拿出来,比着裂缝的形状往一起凑。 四片凑到一起,果然成了一只小碗。 苏瓷激动得心都在噗通噗通跳,因为这东西在后世,能在拍卖行拍出天价来。 在她的见识储备中,有拍过15亿人民币的。 只要她费点精力给修复好,那就是一个极为珍稀的宝贝。 连跃看她笑的这么开心,只问:“就这么喜欢?” 苏瓷随口就答:“当然喜欢。” 全是钱好吗? 说完她没等连跃、肖桉和钱小川再说话,又直接说:“走,我们去县城。” 三人疑惑一下,连跃看着她问:“去县城干嘛?” 苏瓷把四个瓷片装回书包里,开心道:“请你们下馆子。” 连跃不是很相信,挑眉看着她,“你有钱?” 苏瓷不想跟他废话,只说:“反正我现在要去县城还自行车,你们爱去不去。” 听到这话,连跃三人就默契地站起来,异口同声道:“必须得去。” 说好四人便出门走了。 苏瓷先回家把瓷片放下来,然后推上车去和连跃三个人会和。 会和后,苏瓷看了看他们三个,犹豫一下出声问:“只有一辆车,怎么去?” 连跃直接过来接过自行车,抬腿跨上去,拉了肖桉在前面横杠上坐着,然后叫苏瓷:“上来。” 苏瓷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微疑惑着爬上车后座。 然后她刚一坐好,连跃一脚踩上踏板,载着她和肖桉直接就奔出去了。 钱小川还懵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的时候看到连跃和肖桉回头冲他笑,欠扁得要命。他迈开步子就追上来,跑的时候不忘捡路上的小石子扔连跃,骂他:“你大爷的!” 苏瓷坐在后头被风吹得眯眼,扯着嗓子问:“你不带他啊?” 连跃和肖桉看起来都十分开心,回头笑着道:“玩儿呢,让他追会。” 苏瓷眯着眼:“……” 您们可真是成熟。 连跃骑着车子出村子,再走一小段路就停了下来。 钱小川在后面扶腰追上来,累得那是上气不接下气,脚步子都快迈不动了。 连跃和肖桉看着他笑,还冲他喊:“加油!” 钱小川一边喷口水一边咬牙骂:“加油你二大爷!” 好容易赶上来了,直接就踹连跃和肖桉。 踹到解气了,往车后座上一坐,喘着气说:“爷今天一步路都不会再走了。” 连跃笑着跨腿上车,肖桉很自觉,直接去钱小川后面挤着坐下来。 苏瓷站在旁边,看着他仨,慢慢摆出一副迷惑的表情来。 连跃看着她,拍拍前面的横杠:“上来啊。” 苏瓷看看横杠,又看看他,半天道:“这不合适吧?” 连跃直接被她的眼神给整笑了,“一个小屁孩,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们同学出去玩,甭管男女,座位不够都是这么带的。肖桉都能坐前面,你为什么不能坐?前后都一样,你要是不愿意坐前面,和肖桉换一下,你和小川挤后面。” 苏瓷:“……” 怎么还是她思想封建了? 连跃看着她,等她做决定:“你挑。” 这还挑个鬼,她不喜欢跟人挤。 苏瓷直接走去前面,爬上前杠坐好,理一下书包,双手握在车龙头中间:“走。” 第035章 -- 第102页 连跃体力好,载着苏瓷、肖桉和钱小川三人,一口气骑到县城,半途都没停一下。 在苏瓷的指路下到了秦老爷子家附近,他才捏住车刹停车,让苏瓷去还车。 从连跃手里接过自行车,苏瓷直接推着车跑往秦老爷子家去。 除了自行车,装衣服的黑提包她也挂在车上带回来了,苏华荣在里面装了半截洗干净的老方瓜,还有一些萝卜小白菜。 苏瓷推车到秦老爷子家门口,敲门还车。 秦老爷子看到提包里东西的时候,说苏瓷:“哎哟,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 苏瓷笑着,“我妈让带的,都是自家地里长的,您放心留着吃。” 这么重的东西,不留着难道让她再拎回去? 她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怕是到半路就得累趴下了。 于是秦老爷子痛快地收下了东西。 和苏瓷聊了几句天,送她出门的时候,又说:“以后要是还需要什么,但凡我家有的,你来拿就是。” 苏瓷仍是笑着,“那我可真不跟您客气了。” 秦老爷子嘿一声,“客气啥呀,有什么需要,开口就是了。” 苏瓷和秦老爷子说完话出来,心情一派大好。 找到等着她的连跃三个人,问他们:“怎么样?现在就去吃饭,还是先逛逛?” 连跃和肖桉、钱小川早商量好了,这会儿直接回:“走着逛逛吧。” 主要是第一次来,有这时间熟悉熟悉也是好的,下回自己再过来玩,也就不用探地儿了。 苏瓷因为常来走街串巷赚赚钱,对县城早就很熟了。 她带着连跃三个人逛了逛有商店的几条街,也看了看县革委会、公安局以及医院一些地方。 差不多逛完的时候,连跃说:“地方还是太小,饭店就只有一家。” 苏瓷看向他问:“你们那有多大?” 钱小川接着话道:“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地方比这可大多了。咱们经常混,城里城外都摸遍了。西餐厅就有两家,里面的东西那叫一个洋气,你们见都没见过。” 苏瓷嘴角微微抿着些笑,看着钱小川臭屁。 她没见过?她吃过玩过的东西,他们仨做梦都想象不到! 连跃又说:“要是能有机会的话,带你去玩儿。” 肖按细化补充道:“带你去吃冰激凌,喝咖啡,溜冰打冰球。” 苏瓷没想到他们的生活这么丰富。 看他们略带回忆的样子,她笑着应了句:“好啊。” 结果钱小川这又叹上气了,手插裤兜怏怏说:“就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这话一说,就带得连跃和肖桉情绪也都不大对。 苏瓷看看他仨的脸,想说再过几年,能回不能回的都回去了。 他们年龄还小,下乡时间又晚,在乡下呆这两三年,其实根本耽误不了他们什么。 被耽误了的,还得是老三届。 老三届就是1966、1967、1968三届初高中毕业生。 他们从大革命一开始就下乡来了,等到知青回城,在乡下呆了十多年,该耽误的都耽误了。 许多人早都在乡下找了对象,生了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不过老三届有个好的地方就是,当年上学都是好好学习学过来的。 不像连跃他们这一批,许多学生自从闹起革命以后,在学校都是混日子,混到毕业为止。 等到明年高考恢复,老三届里曾经的尖子生,拿起书本复习复习,考上的概率大很多。 但像连跃他们这一波人,就算高考恢复,他们多数也比不过老三届那些人。 当然不管什么样的年龄群体,都有部分少数。 脑子好的或者是在学校也学了的,那自然一样上大学。 预知未来的话,哪是能随便乱说的。 苏瓷垂下目光抿抿嘴唇,没开口说什么,让他们去体会他们青春里该体会的彷徨。 所有的这些,都是他们这一代的少年,该经历的。 少了哪一段心路历程,都算不上是完整。 这样走了几步,苏瓷看了看西边坠落屋脊的红太阳。 她装作不懂这三只的心事,用轻松的语气开口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去吃饭吧。” 连跃三人的情绪瞬间松快起来。 大约就是年轻人的特性,什么情绪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钱小川勾着头看苏瓷,质疑她:“你真的有钱请我们下馆子?” 苏瓷很淡定地勾一下嘴角,“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说完也不跟他们废话了,领着他们就往饭店去。 回去没有车骑,早点吃完早回家。 县城这一唯一的一家饭店,自然是国营的,门墙倒是建得大气,顶上是个红色五角星,下面有大红色的粗体字——国营饭店! 左边书:自力更生。 右边书:艰苦奋斗。 苏瓷带着连跃三人进去,随便找个圆桌坐下来。 随后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黑色钱袋子,霸气地往桌子上一拍。 钱袋子是她让苏华荣给她做的,是黑色边角料拼出来的布,剪成两片圆形,再给缝起来的。 袋子口缝了尼龙细绳,拽着绳头一抽紧,就把钱袋子给系起来了。 连跃还真是好奇她有多少钱,摆得这么阔气。 -- 第103页 他伸手就要去拿苏瓷的钱袋子,结果手指都还没碰到,苏瓷一把又给拿回去了。 她换了表情,笑着对连跃三个说:“吃不能超过两块钱。” 连跃这下不好奇了,松了表情语气,“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啊。” 苏瓷不给他面子,“你们知道客气?” 肖桉笑着接话,“他们不知道,我知道。” 连跃和钱小川伸腿就给了他一脚。 这小子十足的叛徒,没事就卖兄弟。 两块钱也不少了,饭店里的炒素菜不过才五六分一个,荤菜两三毛,贵点的四五毛。 四人点了差不多的菜,要了四碗面,还奢侈地一人要了一杯啤酒。 吃完从国营饭店里出来,连跃三人脸上挂着极满足的表情。 下乡插队这么长时间,不管是之前偷的那只鸡,后来苏瓷给的白面做的面条,都没有这顿吃得这么尽兴。 外头天色暗下来,公共汽车最后一班也没了。 就算是有,苏瓷也不会再阔气地请他们坐车回去,毕竟四个人,又得花上个八分钱。 四个人就这么走回向阳大队,从暮色沉沉走到夜幕全部铺落下来。 今晚的月光依然很不错,亮的地方,能看到路沟里枯成了棕色的狗尾巴草。 四人一人揪了根狗尾巴草手里捏着玩。 无聊的时候,钱小川开始带头唱起歌来,操着美声唱二战时期的苏联歌曲《喀秋莎》。 连跃和肖桉也都会,附和着就一起唱起来了。 唱到姑娘“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那真是倍儿带劲。 唱完了《喀秋莎》又唱《小路》。 也是唱到类似的歌词,什么“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就格外铿锵激昂。 一开始苏瓷还觉得挺尴尬的,大晚上的大土路上这样唱歌。 结果半首听下来,也就被这仨唱出来的气氛给感染了,嘴角挂着笑摇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如何来描绘这种场景呢。 大约就是,一代人的青春过往吧。 从县城走到向阳大队,四个人走了一个半小时。 今天连跃出门把手表戴上了,标标准准地掐着时间呢。 看到连跃亮出了手表来,苏瓷好奇问他:“好歹你们也是干部子弟,手表都有的戴,怎么下乡来,身上一点钱和粮票都没有带?” 连跃回答她:“想带也得有啊。” 肖桉在旁边解释道:“隔离审核之后,家里就没有收入了,大院革委会每月给我们发点饭票和伙食费,在大院食堂吃饭,攒不下来多余的钱。” 苏瓷看看肖桉,看看钱小川,又看看连跃:“那你们还有钱吃西餐?” 连跃回忆起城里生活,“哥们混的就是一个面子,多的是人请我吃西餐我还不去呢。再说,总有走运的时候吧,谁有钱了,出去搓一顿呗。实在馋了,大伙儿一起凑凑,先饱一顿是一顿。发的生活费花完了,那大院革委会,总不能看着我们饿死吧。” 苏瓷给他仨比个大拇指:“潇洒!” 连跃仨人正要得意,又听苏瓷说了句:“没饿死你们也是奇迹。” 连跃肖桉钱小川:“……” 一点面子不给,你说这丫头! 说着话就到了苏瓷家的庄子西头上。 钱小川回来的时候帮她背着书包,这会把书包拿下来还给她,叫她:“赶紧回去睡觉吧。” 苏瓷没让他们走,接了书包伸手在里面掏一下。 片刻掏出一包烟来,送到连跃面前,“大前门,确实三毛五。” 连跃和钱小川怔了怔,疑惑问:“什么时候买的烟?” 苏瓷把烟直接砸连跃手里,“就这一包,以后没有了,省着抽,没瘾就给戒了。” 说完没再让连跃他们仨说话,挥挥手转身回家去。 连跃仨人看着她走过老金家门前,拿开她自己家的蒲杆院子门进去,他们才转身走人。 连跃这还问呢:“她什么时候买的?” 钱小川耸肩摊手,“不知道啊,我也没看见啊。” 连跃长长嘶一口气,“这丫头是真有钱啊。” 请他们下了一顿馆子,还给买包烟,加起来算是巨款了。 肖桉疑惑:“她哪来这么多钱?” 连跃把烟装口袋里,“应该不是偷的,咱偷只鸡都被她训成那样。” 钱小川想了想,“她主意多门路多,赚的吧。” 连跃觉得这很有可能,心里起了盘算,“那咱没事问问她,怎么赚的这么多钱。” 三人讨论着怎么赚钱这事,并肩回知青点。 树梢上的叶子全都枯黄透了,一会便簌簌飘下来几片。 种完小麦之后,书记让向阳大队的社员全都休息了几天。 这天中午放学到家,家里盛好饭,刚坐下来准备要吃饭,忽听到大队的喇叭里扩出书记赵世满的声音,重复了四五遍—— “喂,请每家各派出一名社员同志,吃完饭以后到向阳小学的操场上开会……” 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清楚了大队通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苏华荣说:“没有别的事,挖泥修斗渠打河坝。” 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每年什么时节该干什么事,人人都知道。 -- 第104页 叶老二不说话,一贯闷声闷气的,坐在桌上只是吃饭。 苏瓷看着苏华荣说:“听说明年部分旱地要改水田。” 苏华荣听这话顿了一下,“谁说的?” 苏瓷拿着窝窝头啃,“周兴武。” 苏华荣这又看向叶老二,“有这说法?” 叶老二这才吭一声,“有人这么说,但大队没下命令,不知道确切的。” 苏华荣端起碗来准备喝稀饭,“这不能吧?旱地改水田,没地方种高粱红薯,那不是要把人饿死?” 叶老二清一下嗓子,“都在这么说。” 苏华荣轻轻叹一口气,“这日子过得看不到头。” 叶老二吃饭时不是很爱说话,说两句也就没再出声了。 旁边叶苏红突然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后知后觉的问题,“大哥呢?怎么没回来吃饭?” 提起叶安国,苏华荣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她嘴角不自觉露些笑意,看着叶苏红说:“你大哥出去有事,不回来吃。” 苏瓷捕捉一下苏华荣的小表情,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叶安国肯定是和何月香出去约着玩了,不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耽误他回家吃饭。 虽想到了这一点,但她没说。 婚嫁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进了门,都是没有准确定数的事,且先安静观望着吧。 叶老二吃饭吃得快,放下筷子就去隔壁等老金去了。 结上了伴,两人各自拎着小马扎,往大队部对面的向阳小学开会去。 到了坐下来抽锅烟等一会,才见大队书记赵世满过来。 赵世满在人群前方的桌子边坐下来,拿过包红绸的话筒,喂两声开始说话。 开这种会说话,自然先是把这一年给总结回顾一番。 哪个生产队今年干得好,收成比别的队高,就大力表扬一番,哪队今年收成垫底,自然也要拉出来批评检讨一番。 哪个队的收成好,哪个队的队长脸上就有光。 当然和分的粮食也挂钩,所以收成高的队的社员脸上喜色也更多一点。 总结完了过去这一年,自然是展望下一年。 这说着说着,也就提起了社员们最近都听说了且很关心的事情——旱地改水田。 本来这话还没落实,还没从大队书记嘴里说出来,大家心里都抱着一些希望。 现在竖起耳朵来认真听,真听到从大队书记嘴里说出来了,操场上瞬间就炸了锅了。 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人群里嘈杂得不行。 其实最终也就是一个问题,把旱地改成水田种水稻,谁来保证收成? 大家都是靠地吃饭的,各家人口都不少,本来收成就紧凑,根本不富裕。 每天靠高粱红薯这些高产作物填肚子,到底不会饿肚子。 听大家闹闹嚷嚷地吵,赵世满也没说话。 他就坐在桌子边,让大家一气把脾气情绪全都给发泄出来。 等他们陆陆续续歇下来了,赵世满才又对着话筒发声。 他说:“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这是上头下的决定,我也没办法。上头派了来看过咱们这里的土地,说是盐碱较重。旱地改成水田,水能排盐,反复施肥换茬种上个几年,土质自然就好起来了,到时候小麦大米吃不完,这不好吗?” 这是给人画大饼呢,谁听不出来? 人家要的就是不饿肚子,你说几年后大米小麦吃不完,那这几年怎么办?人口少的人家不大担心,人口多的,靠分下来的那点粮食,怎么活? 大米白面谁不喜欢吃,可是吃不饱啊! 小麦收成就这么差,水稻种上去,那能收上几粒米啊?和高粱米的产量根本没法比。 赵世满这话说完,操场上又是一阵乱哄哄吵吵。 总之觉得这决定扯淡的占大部分,毕竟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只能看得到眼前这一点事。 赵世满又听大家吵了一阵,然后在话筒里叫大家安静。 好容易把大家都叫停了,他语气硬了些说:“这是长头做的决定,只能这么办!今年冬天得把斗渠打好,明年小麦收上来,划出来的地必须改水田!放满了水,只能种水稻!” 语气平缓的时候已经叫大家受不了了,这语气一硬,直接把人脾气激了起来。 人群里有个人喊:“饿死了谁负责?!” 赵世满手按桌面坐直了腰,看向说话的人,语气依旧重,“大饥荒时候都熬过来了,这就饿死了?!系紧裤腰带熬过这几年,就熬出头了!” 又有个人喊:“大饥荒是怎么熬过来的?饿死了多少人?你想把我们逼回那时候去?那你给我们算算,这回要饿死多少个,才能熬出头来?!” 这话一说,又激起了民愤。 大家伙再次闹起来,不管不顾跟着起哄。 不知谁又领了头,喊一句:“咱们不干了,打什么斗渠,干脆直接等死!” 其他人立马跟着附和,“就是,不干了!累死累活一整年,种不出粮食来,干它作甚!” 赵世满拿着话筒再叫大家静一静已经没效用了。 说了半天,不止没起到一点作用,反而把大家的火气拱得更高。 不少人直接从板凳上站起来了,冲着赵世满嚷嚷。 -- 第105页 人声沸腾,再发展下去感觉就要干仗了。 赵世满发现压不住了,把目光投向民兵队长李勇强,示意他赶紧维持秩序。 李勇强站起来到人群边上,用他的粗嗓子喊了几声安静。 赵世满在喇叭里喊都压不住,他这样喊自然更起不到半分震慑作用。 最暴躁的声音都喊出来了,结果那些脾气大性子急的社员根本就不鸟他,只管嚷嚷自己的。 李勇强的脾气也被顶起来了,咬咬牙抱着抢朝天上就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响,随后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带头的好些社员被枪声吓得敛了神色。 赵世满从凳子上站起来,直接把话筒架子拿在手里,声音如铁一般,“谁有意见,上来说!” 他这话说完,倒没有人上来了。 那些带头反对的,这会儿也怂了,敛了脾气,慢慢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 赵世满往人群里扫视片刻,又重声说:“你们这叫什么?这叫鼠!目!寸!光!国家能害你们?我今天在这里向你们保证,真到了要饿死人的地步,大队会放粮!” 操场上再没人说话了,有人看着赵世满,有人悻悻垂下头。 还有些人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只是砸吧自己的烟袋锅子,比如叶老二。 叶老二出门去开会后,几个丫头带着叶安家也出门走了。 苏瓷打算在家休息一会再出门,便和坐下来做针线的苏华荣聊了两句天。 聊来聊着还是聊到了大哥和何月香。 苏华荣对苏瓷说:“你大哥对这丫头很满意,现在是正经处上了,今天约着出去玩了。让他们再处段时间,差不多就叫你大哥把亲事给定下来。” 苏瓷听了这话觉得挺好的,点点头道:“他喜欢就可以。” 苏华荣叹口气,“要是能成,就了了一桩心事了,不然天天压在这心里,睡也睡不好。” 对于苏华荣来说,这种精神上的压力,和干活累比起来,可难受得太多了。 她宁肯多苦多累一些,也想把压在心头的这件大事给解决了。 为人父母养了孩子,盼的都是这一天。 觉得养大了娶上媳妇了,就可以放下一个担子松口气了。 当然,女儿不会给人这种压力。 因为不管在哪,女孩儿向来都是不愁嫁的。 苏瓷连恋爱都没谈过,更没养过孩子,当然体会不了苏华荣的心情。 她只附和着随意说两句,便没再跟她聊这个事了。 然后正说话呢,忽听到“砰”的一声惊响。 苏华荣十分敏感警觉,瞬间看向大队部那边,问苏瓷:“这是枪声吧?” 苏瓷回味了一下,还没说话,隔壁的蒋云霞就跑过来了。 她刚一进院门,就对苏华荣说:“苏大姐,我好像听到枪声了,你听到没有?” 苏华荣从板凳上站起来,“我听着也像是枪声。” 蒋云霞拧着眉,“是大队部那边,也不知道咋回事,咋还动枪了?” 大队在学校操场上给社员开会,用的都是学校的小喇叭。 喇叭挑得也不高,声音不会像大队广播室接的那个大喇叭,传得整个大队都能听到。 苏华荣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和她一起站门口等着。 等了一气,终于把开会的男人都等回来了。 看到老金和叶老二走过来,苏华荣和蒋云霞迎上去就问:“咋回事啊?” 叶老二跟着老金进了他家的院子,两人坐下来,对跟进来的苏华荣、蒋云霞说:“部分旱地改水田,确定明年开春就落实,小麦收完接着就栽水稻。田里打满水,想种别的也不行。” 苏瓷也跟在苏华荣和蒋云霞后面,但没说话。 这事完全属于大人的事,没有她插嘴的份。 苏华荣第一个先蹙起眉头来,“水稻才能收多少?这不是叫我们喝西北风?” 叶老二没说话,老金看着她说:“谁说不是呢,还差点闹起来。” 听着这话,再想想刚才的枪声,也就联系起来了。 蒋云霞微微呼口气,念叨道:“怎么突然做这种决定?” 老金回答她:“说是咱们这里的土地盐碱重,长不好庄稼。改了水田以后,水能排盐,这样和小麦轮换茬种个几年,盐排出去,土质就能变好,到时候会有吃不完的白面和大米。” 这是人敢想象的美好光景? 蒋云霞疑疑惑惑的,“真的?吃不完的白面和大米?” 老金说:“就算是真的,那也得要几年,土质不是一下子就能变好的。这几年怎么办,收成少分下来的粮食就少,那不是要挨饿吗?” 蒋云霞倒是被老金描述的美好未来吸引住了,看着他说:“那就苦几年嘛,几年后就能放开了吃大米和白面了,那多好啊。要是真的,我反正愿意苦上几年,先苦后甜。” 老金说蒋云霞,“你倒是目光长远,能领会书记的精神。” 蒋云霞笑笑,“那书记说得没有错呀。” 老金没叫她多高兴,“那万一土质变不好呢?万一这几年熬不过去呢?” 听到这话,叶老二和苏华荣两口子,双双叹口气。 这个话题说不出个结果来,没有人知道几年后是不是真的能放开了吃大米和白面。 -- 第106页 但如果这件事情不去试,就永远不可能发生,而永远穷下去,会是一定的。 说了一会,老金问叶老二:“你怎么看?” 叶老二默声片刻道:“我能有什么看法,书记怎么安排怎么做呗。艰难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会叫我们饿死,横竖都是熬。” 老金想想觉得也是,现在吃黑馒头高粱米红薯干,也就是艰难熬日子。 既然想过好日子,总得放开手搏一把,说不定真就成了呢? 话说到这里,希望大过了对现实的担忧,心情也就舒服了起来。 苏华荣想了想又说:“粮食要是不够,就把自留地腾出来全种上高粱红薯,也别种那些瓜果蔬菜了,凑合着能熬过去。” 老金听了这话点头,“是个办法。” 蒋云霞心态比他们都乐观,“耐心熬熬看,说不定以后全是好日子。” 苏瓷对种地的事不太懂,站着听他们说到这里,就悄悄转身走了。 向阳大队熬过这几年能不能过上不愁吃的日子她不知道,但她自己熬过了这几年,是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所以心里无忐忑,更无伤神。 她回家准备收拾一下出门,但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吴家门口一堆姓吴的站那说话,她就迈步进门停住,站着听了那么一小会。 一个男人说:“大哥家你们不用愁,就大彪和巧艳两个孩子,怎么也饿不到。” 然后传来吴有财的声音,“人口少就不愁?你说公社是怎么想的,咱们这地方祖上里就没种过水稻,结果突然就要旱地改水田,这不是胡闹呢吗?” 没什么好听的,苏瓷正要往院子里去。 结果脚后跟刚抬起来些,忽听到吴巧艳的声音,“公社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关系到整个公社这么多人的生计呢。他们当然是做好所有准备才决定往下落实的,改好了土壤,解决了本质问题,那咱们这老百姓的生活不是就彻底好起来了吗?” 苏瓷把抬起的后脚跟放了回去。 吴有财这又出声:“你一个小丫头,没事一边儿玩去,懂什么就在这里叭叭。咱们的土地就这样,他说能改好就能改好?水稻是咱这能种的东西吗?” 吴巧艳语气不屑且捏着自信,“等以后你们都过上了不愁吃米吃面的日子,你们就知道我到底懂不懂,是不是在这里乱叭叭了。公社的决定没错,这事就得往长远看。” 人家只当吴巧艳是小孩子,不理她的话。 然后对话里也就没有吴巧艳的声音了。 苏瓷微微侧过目光朝向吴家方向。 片刻她又抬起手掌,低头盯着手心看一会,然后心里慢慢冒出来一些与自己穿越一样离奇且诡异的想法和推断。 第036章 因为旱地改水田,炸了锅的向阳大队,一下午都到处能看到人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 叶安国带着何月香在县城玩了一天,并不知道政策落实的事情。 傍晚回到家,听到家里邻里的人谈论,才知道还差点闹事。 他倒觉得这是好事,对叶老二和苏华荣说:“上头决定这么改,肯定是各方调研好有把握的,不会拿大家的生计问题开玩笑。” 叶老二和苏华荣原就不是多有血气的人。 两人都习惯逆来顺受,什么苦都咬得下咽得下,早就对这事没啥想法和情绪了。 苏华荣惦记叶安国和何月香的事情,谈论了几句旱地改水田的事,便忍不住扒问叶安国:“今天都去哪儿玩了?和月香相处得怎么样?” 叶安国哪是会放得开说这些事情的人。 听苏华荣问何月香,他嘴角不自觉上扬一下,但很快就落平了下来,这回说:“挺好的。” 就这仨字,苏华荣也觉得满意了。 比起一开始说的“还行吧”,那不是又近了一步的意思? 虽然心里着急,苏华荣也不多催叶安国。 这种事情急不得,还是得叶安国和何月香两人自己确定心意。 正说着话,叶安军和家里的丫头们都陆续到家了。 苏瓷出去在村外荒僻地捡了半天瓷片,回来看到叶安国,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 叶安国今天仍然穿戴得很精神。 再仔细瞧一下,能看出来头发也是新剪过的,看来是真上心了。 想他相亲那一天更多的是完成任务,时间地点是苏华荣让媒婆安排好了的,衣服和自行车都是苏瓷给他借来的。他自己压根没怎么往心上放,还一直当是带苏瓷去看电影呢。 再瞧瞧今天,这是他和何月香私下里自己约的。 一看就能看出来,出门之前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在精神样貌上呢。 这些小细节往眼睛里一抓,立马就能脑补出粉粉的氛围感。 苏瓷也说不大清楚,总之就是,有点甜甜的那味了。 但她知道大哥脸皮很薄,从来也没谈过恋爱,放不开说这些事,所以她也没多问。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这种事,多尴尬啊。 家里其他兄弟姐妹几人不知道叶安国出去干嘛了。 吃饭的时候,叶苏红问了他一句:“大哥你去哪了,晌午怎么没回家吃饭?” 叶安国果然就随便敷衍一下:“同学有事找我。” 叶苏红对同学不同学的最是没有兴趣,自然也就不问了。 -- 第107页 倒是叶安军,他看出了叶安国剪了头发。 接着问:“大哥你在哪剪的头发?” 叶安国抬手扫一下头发,“在公社的理发店。” 他和何月香约在公社见面,一起坐公共汽车去县城,他到的早,索性就先去剪了头发。 叶安军端详他两眼,“浪费这钱干什么?之前不都是我给你剃的?” 他就是在别的大队跟人学剃头的,已经学了有一年多了,再学个大半年多就可以出师了。 叶安国抬头看他,心说这回不一样,平时叫你随便剃一剃就算了,这回不能随便。 平时他、叶老二和叶安家三个人的头,都是叶安军的实验品,剃毁了就直接给刮成大光头。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 叶安国清清嗓子道:“有点着急,就直接剃了。” 叶安军也没多计较这事,问上一句就算了。 他又说他自己,“明年夏天等我出师,找大队书记在大队那里给我批块地,盖上房子开上一间理发店,我也就能正经挣钱了。” 他年龄虽也不小了,却是没怎么日日扎在地里劳苦过。 从小就因为怕苦没有去读书,干农活自然也不踏实,虽不像隔壁吴大彪混得不沾地边,但也是常常摸着空就溜出去玩。 大哥叶安国毕业以后,叶老二肩上的担子被分担了一些。 叶安军更加不想在地里受苦受累,就寻思想学个手艺在手里,于是叶安国帮他摸了门路,又傍点叶老大的面子,去跟人学了理发。 学理发这一年多,中午有吃的,一个月有五块钱补贴,倒也能养得活自己。 等学满两年,手艺差不多了,他打算回来在向阳大队自己弄间理发店。 向阳大队没有理发店,剃头不是去别的大队就是去公社,实在不行找人随便剪一剪。 总之都是下地干活,好看不好看在其次,不妨碍做事就能凑合。 叶老二夹咸菜疙瘩的时候说一句:“先把手艺学好再说。” 万一两年学完还把人家的头剃得跟狗啃似的,那怎么好意思找大队书记。 吃完晚饭,和往常一样,叶安军抱着收音机去打谷场给大家放节目听。 叶老二、苏华荣和其他娃娃自然都去凑热闹,一边听节目,一边和自己平常处得好的人在一块,谈说一些能说上的话题。 自从叶安军会放收音机以后,苏瓷也就不太爱去凑这热闹了。 家里人都走后,多半都是她和大哥两个人在家,大哥会抽这空闲时间看书,坐下院子里的枣树下,不到天黑不把书合起来。 今晚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人都出去后,苏瓷坐在堂屋里的桌子边写了会家庭作业。 作业做完,她便把自己下午在外面捡的瓷片拿出来,用麂子皮认认真真地擦。 擦干净全部放在一起搁起来,家里也不会有人动。 她这捡碎碗片的爱好,在家里人眼中,和叶安国之前用泥捏收音机的爱好一样,叫人十分看不懂,人也就不多问不多管,更加不多碰。 苏瓷放好瓷片从堂屋出来。 刚出堂屋的门,瞥眼瞧见叶安国坐在枣树下,原本应该面色认真安静在看书的他,却意外地面带微笑,嘴角一直往上扬。 这状态模样,看得人忍不住要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苏瓷抿抿嘴唇压住嘴角,走过去在他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来,结果他也没发现,只还是看着书页上的文字在笑。 苏瓷清了一下嗓子,他才跟做梦惊醒一样,看向苏瓷说了句:“四妹妹,你写完作业了?” 苏瓷故意眼神探究地看他,并且故意问:“大哥,你在笑什么啊?” 叶安国被问得愣了一下,连忙掩饰眼神里的慌乱。 他掩饰性地笑一笑,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平常,开口说:“我没笑啊……” 苏瓷眼睛里漫出满满的笑意来。 她穿越这么长时间,还真没见过大哥有过这种状态,笑意从嘴角露出来,藏都藏不住。 她想,他和何月香一定相处得很开心。 她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但看大哥现在的状态,绝对是陷蜜罐里去了。 在心里灌满蜜过日子,多难得的事情啊。 照这么看的话,大哥和何月香的亲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虽说觉得自己年龄小不合适,但看没有别人在,苏瓷还是试着八卦了那么一句,浅着声音问叶安国:“大哥,你很喜欢风水大队的那个姐姐吧?” 她以为叶安国会敷衍她或者是说教她,结果叶安国却看她片刻,点了头应:“嗯。” 苏瓷还挺意外的,稍愣一下,自己忽笑了。 还以为他会对她说,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情呢。 叶安国跟她一起笑起来,虽看着还有些羞涩,却也在大方承认了,“和她在一起有话说,挺聊得来的。她也喜欢看书,我们今天一起去县图书馆借了一些书,约好了看完一起去还。” 苏瓷听懂了,这是找到兴趣相投的人了。 两个人都不那么完全世俗,都还有那么点不接地气的理想浪漫主义,这在农村可太难得了。 苏瓷心里觉得好,便故意用小孩的口吻接着问:“这个姐姐也是高中毕业?” -- 第108页 叶安国摇摇头,“她是初中毕业,觉得初中的知识够用了,就没再读。” 苏瓷点点头。 何月香也是普通家庭,家里条件虽然还不错,但没有关系能让她摆脱农民的身份,所以多读两年高中和少读两年高中,都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既然如此,苏瓷也就继续往下问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订婚?” 大哥居然也坦荡地回答了:“最迟不过今年吧。” 苏瓷又笑起来,笑得甜滋滋的,“那我就快有嫂子了。” 叶安国掖掖嘴角的笑意,“八字才有一撇,不要出去说,先别太张扬。” 苏瓷知道他保守低调的性格,冲他点点头,郑重道:“向毛主席保证。” 叶安国抬手摸摸她的头,突然感慨,“小苏瓷真长大了。” 他心里堆了一堆的喜悦和甜蜜,其实是想跟别人分享的。 可是家里这么多口人,他最后却只想跟苏瓷说,大概从心底里觉得,她是懂的。 旱地改水田的决策敲定后,社员们短暂的假期也就结束了。 大家扛起铁锨推上小车,又开始了修渠打坝的日常。 苏瓷的小学生日常也没多大变化,每天循环反复,上学、赚钱、捡“垃圾”,抽空也会去知青点看望那些城里娃娃,和他们呆上个半天。 在学校的时候,身边就是李秋玲、安老师,和其他同学。 当然,还有那个浑身带着诡异色彩,与原主有仇,且能预知未来的吴巧艳。 苏瓷暂时不大想浪费心力招惹她,给自己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苏瓷断定吴巧艳诡异,直接原因就是吴巧艳用极为笃定的语气说公社的这次决定是对的,将来他们一定能放开了吃大米白面。 跟人掰扯的语气,自信笃定得有点过了头。 而也就在那个瞬间,苏瓷想起来她刚穿越醒来之后,第一次看到吴巧艳的那个中午,她手心里浮出的四个字——帮我报仇。 原主虽然经常被吴巧艳欺负,但也绝没到需要特意留这种遗愿的地步。 怎么家人都不关心嘱咐,就叫她去找吴巧艳报仇? 能一心只想找她报仇,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而搜索原主所有与此相关的记忆,能与这件事的怨念程度匹配起来的,只有原主的离开。 也就是说,原本原主不会在上次的高烧中出事。因为有人动了手脚,所以原主才出了事,然后她恰好意外得了原主的身体。 而能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大概率还是因为吴巧艳能够预知一些事。 一通因果捋下来之后,苏瓷的推断就是——吴巧艳是重生回来的,她知道未来的许多事情。 其中一件,就是他们向阳大队的日子确实会好起来。 因为这一次的政策,大家以后会有足量的大米和白面可以吃。 当然重生这个推断,苏瓷暂时只放在心里,不打算说出来。 这种和封建迷信有关的事,说出来弄不好就得惹事,还是稳着点比较好。 除开学校的半天生活,苏瓷出门去赚钱,会固定时常接触的,就是秦老爷子和秦卫东。 出去捡“垃圾”呢,有时跟叶苏英几个人一起出去,有时候就自己出去。 家里倒是有变化,变化最明显的自然就是叶安国。 他和何月香的关系发展得很稳定,何月香来过他家几回,对苏瓷几个弟弟妹妹都很好。 不止是苏华荣,家里的娃娃们对何月香也都很喜欢,叶苏红更是一口一个香香姐姐。 就连不爱笑的叶苏英,和她说话的时候也会尽力扯一下嘴角。 叶安国以前总显得有些沉闷,现在却一天比一天看起来开朗有活力。很多时候嘴角都挂着藏不住的灿灿笑意,好像过得比谁都甜。 这让苏瓷忍不住感慨——爱情的力量真强大! 余下苏瓷去知青点看知青,则和连跃、肖桉三个人相处最多,其次就是五个女知青。 主要是五个女知青有时候会抢苏瓷,硬把她拉到她们那边去说话。 这几个女知青家里条件都不错,身上也都有不少些零嘴好吃的。 平时都是藏着掖着自己私下里吃,毕竟跟十几个同伴分享那是真舍不得,但偶尔会给苏瓷手里塞一颗糖果。 巧克力她们就直接舍不得,都是收着自己吃。 别的还有像什么麦乳精、蜂蜜,泡的时候也会叫苏瓷过去喝两口。 苏瓷不是没吃过好东西的人,对于麦乳精和蜂蜜水的味道,是真不怎么喜欢。 但在这个贫苦的年代,但凡带点甜味的东西,那都是好东西。 只要别人给她,她又实在推脱不掉,苏瓷就会认认真真喝上两口。 人家给她这么好的东西喝,当然是对她好,她得认真接受人家这份心意。 今天从知青点回去之前,苏瓷便又喝了两口麦乳精。 一路上嘴里都有一股甜甜的味道,仿佛要让她记住这个时代特有的香甜味。 一直走到小树林,舌尖上的味道才算淡没。 到家进门放下书包,洗个手帮端碗,然后也就坐下吃饭了。 饭吃了两口,忽听苏华荣跟叶安国说:“人家不要咱也得有表示,明天你带月香去城里,扯布给她做一身新衣裳,挑她喜欢的花色。做好了买点桃酥白糖水果糖,和媒婆一起去她家,连同算好的日子一起给送去。” -- 第109页 苏瓷听着好奇,随口问了句:“这是干嘛?” 苏华荣还没接话,叶苏梅笑着浅声道:“订婚啊,大哥和那个香香姐。” 苏瓷一听眼睛微微亮起来,看向叶安国。 叶安国明明心里都甜得要开花了,面上却端得寻常,应苏华荣的话,“嗯,我知道,明天我去找她。” 叶安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叶安国,奶声奶气道:“我是不是……是不是……要有嫂子啦?” 叶安国伸手在脑袋上轻拍一下,“吃饭。” 第037章 晚饭后,苏华荣没有去打谷场听收音机。 她把叶安国叫到自己房里,从箱子里拿出两个旧蓝格子手帕,一个里面包着钱,另一个里面则包着一些票证,数量都不多。 苏华荣把近来攒下的钱都给叶安国,又给他拿了布票。 放到他手里的时候,跟他说:“给月香扯布的时候,顺便叫人把她身量也量了,拿回来我找人把衣服做出来,你再和媒婆给人送家里去。” 叶安国点点头,手里捏着苏华荣给的钱和票,心里还是不忍。 毕竟他们家没钱,就算苏华荣不说,他也能够猜出来,这些钱怕是他家眼下全部的积蓄了。 苏华荣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 她特意笑得很轻松,对叶安国说:“马上就到年底交生猪了,咱家的猪今年喂得还不错,又大又胖,到时候绑去肉站一卖,就有钱给你结婚了。” 叶安国轻轻吸口气,也不想把结婚这事搞得太过忧愁。 喜事就该有喜事的氛围,于是他硬翘起嘴角冲苏华荣点点头。 现在已经快到元月份,要不是有收音机听,大伙儿基本都不往打谷场上跑了。 白天有阳光的时候还好,晚上天气冷,身上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什么寒。 即便不惧寒冷去听,也是听一两个节目就回家。 如果听得时间长,身上全冻透了,骨头都硬了一般,那也受不了。 苏瓷早就不去凑这份热闹了,每晚吃完晚饭就直接不出门。 外面冷啊,风往脸上一吹刮得跟生疼,穿的棉衣也不厚,出去就完全等于讨罪受,不值当的。 也因为快到年底了,苏瓷她们面临着小学毕业。 虽说之前安老师说过,只要是她的学生,不管成分好不好,她都会让他们去上初中,但李秋玲每次想到升学的事情,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于是近来的这段时间,她每天时不时就是走神发呆,有时更会怏怏不乐。 苏瓷知道她在想什么事情,不过空口鼓励安慰她几句,让她要相信安老师,不要担心那么多。 李秋玲听苏瓷的鼓励,每次都会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不要蔫巴。 精神面貌不够积极,成天丧眉耷眼的,说不定真的会影响到她被推荐上初中呢。 今天到学校蔫了一会,听苏瓷说了两句话,李秋玲便又打起了精神来。 早读认真读了书背了课文,下课在趴在课桌上歇一会。 也就趴着歇会的空隙,她迎光看着苏瓷的侧脸,突然有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最近陷在自己的情绪里,都没发现苏瓷心情好像很不错,像是有什么喜事。 于是她又直起腰来,凑到苏瓷面前问:“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 苏瓷大约是被叶安国给感染的。 每次看到叶安国笑得藏不住,嘴角甜滋滋的,她也会跟着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没想到李秋玲这会居然看出来了。 她便笑着跟李秋玲说:“我大哥,今天带着他对象去县城买衣服了,等新衣服做好,合下结婚的日子来,大哥携媒婆把衣服礼品送到女方家,就算是订婚了。” 听到这种喜事,李秋玲眼睛也跟着一亮。 她笑着说:“哇,那你很快就要有大嫂了啊,你大嫂好不好?” 苏瓷点点头,“挺好的。” 是真的各方面都不错,人长得漂亮,“知书达理”四个字用在她身上也合适,关键是性格大方坦荡,一点也不小家子气,家里人全都喜欢她。 李秋玲笑着又说:“以后就有人帮你妈分担分担了。” 毕竟叶家人口多,大部分的家务事都压在苏华荣身上,同时她还得兼顾着自留地里的庄稼,每天做的事其实不比去下地轻松什么。 而苏瓷听完这话,却愣了一下。 她看着李秋玲,木木地眨了两下眼。 李秋玲看出她表情变了,只又问她:“怎么了?” 苏瓷摇摇头没说话。 她只是突然才意识到,这件事好像不单是大哥和何月香的爱情故事,落到现实,其实也没那么甜,粉色泡泡居然不用碰就破了。 何月香嫁给叶安国,就等于是嫁给整个叶家。 过门以后,按照传统观念,要和苏华荣一起操持这个家,一起分担家里所有的杂事,再说得难听点,要洗衣做饭伺候他们一家子的人。 倒不是别人都不做家里的事,只不过叶老二叶安国要上工,叶安军要去学徒,几个丫头每天都要出去割猪草捡柴禾拾大粪,顺便带叶安家。 而苏瓷现在自己顾自己,回到家自然也是能搭手就搭手。 丫头们回到家当然也都会伸手做家务,帮忙刷个碗扫个地什么的,但大头和家里的自留地全压在苏华荣身上。等讨了媳妇来,就是媳妇和她一起分担这些事。 -- 第110页 苏瓷拿着铅笔敲桌面。 心里也没什么大波动,只是觉得……这年代的女人,真是一点出路也没有。 想想又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这何月香的自身条件是真不错,想嫁个乡下的脱产干部家庭都不难,却几乎是什么都不要就要嫁给她大哥。 之前来过他们家几回,回回都带好吃的,对他们兄弟姐妹特别好。 彩礼各方面的什么都不要,也不计较他家花不花钱,倒贴也要嫁到他家伺候他家一家人,这是多恋爱脑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况且她和叶安国还不是自己谈的,是经人介绍的,到现在也就相处了两个月,对相亲对象这么恋爱脑,合理吗? 苏瓷觉得这事相当不合理。 就算何月香自己愿意,她父母能愿意?白养一闺女直接送人,送去伺候别人家一家老小? 在苏瓷凝神思考这事的时候,后头的吴巧艳也在想这个事。 她想这个事,当然是因为叶安国也和前世不一样了,前世哪有什么何月香,根本没有这么个漂亮的姑娘看上他。 叶安国被家庭拖累,自己又没本事混个女人回来,就娶了个不好嫁的。 那个女人比叶安国大好几岁,长得不好看,也没什么文化,和叶安国根本就是两路人,话都说不上几句,纯属搭伙过日子。 问题出在哪呢,出在那个收音机。 要不是叶四丫搞了个收音机给叶安国,叶安国根本不会改命。 但是不知道这么一改,是好命还是坏命了。 前世总之他就潦草一世,揣着没用的高中学历,弓腰在地里当了一辈子的农民。 吴巧艳现在是坚决不掺合叶家的事了,这些事情她只都放在自己心里。 只要明年夏天她能救到严正兵,叶四丫不管怎么折腾,这辈子叶家的风头都不可能盖过她吴家,叶四丫的风头也不能盖过她。 她现在就踏踏实实看戏,看叶四丫撇开严正兵这根粗大腿,能折腾出什么样的花来。 别最后花没折腾出来,还把家里的人都折腾散了,那就搞笑了。 这人啊,向来都不能太贪心。 连家里人的命都想改,不知道最后怎么样呢。 县城,百货公司门市部。 叶安国正在带何月香在柜台前看布。 何月香的穿衣尺寸叫人给丈过了,买多少布也有谱。 但何月香却不大想要,坚持让叶安国省点钱。 到了柜台前,她还在和叶安国商量,说要不就直接买一身红衣裳,结婚那天穿。 本来订婚是该买常服的,结婚那天穿的礼服,等结婚前再买。 叶安国知道这个礼数,坚持要给她买一身平常穿的衣服。 何月香又不想要,两人便就在这僵住了。 门市部里的售货员只当热闹看。 他们当售货员时间长,订婚买东西的场面可见多了。 但每次争执起来,都是因为女方想要最好的东西,拼命想要男方家花钱。 不趁着结婚前让男方出点血,那都不会嫁过去。 像今天这样,男方想要花钱女方却不要的,属实是少见。 居然就有这么傻的姑娘,结婚前就给男方家省钱。 叶安国和何月香僵持了一阵,最后还是何月香比叶安国硬。 到底是买了几尺能相搭的红布,就打算做一身结婚当天穿的衣裳,这就行了。 买好了布回福园公社,叶安国把何月香送回家。 送到她家庄子头上便停住不往前去了。 何月香转过身来,看着叶安国问:“什么时候来我家?” 叶安国毫不犹豫道:“衣服做好立马就来。” 何月香脸上生出笑,掖在嘴角。 满脸的娇羞小女儿情态,没再多说什么,只小声道了句:“那我回家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低下头让嘴角的笑意全都绽开。 叶安国看着她进她家院门,自己才转身走人。 回去的路上他也满脸带着笑,闻着新布料的味道,吹着冷风也不觉得冷。 然后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待香香。 第038章 叶安国拎着新裁的布,喜气满满地回到家。 苏瓷回家早一点,正在灶房里帮苏华荣做饭,顺便陪她闲扯聊天。 看到叶安国回来了,并看他一脸喜气,苏华荣便笑着问了句:“怎么样?” 叶安国把包裹放去屋里的箱子上,出来说:“挺好的。” 苏华荣和苏瓷交换一个眼神,两人默契一笑。 一会把晚饭烧好了,两人洗了手去屋里,苏华荣把叶安国买的布打开来看。 原本是想看看是什么花色,结果一打开发现全是红布。 苏华荣还扒拉了几下,没找到别的颜色布料,这便愣了愣,抬头看向叶安国问:“这些布,能做平常穿的衣裳?” 红色虽然好看,姑娘们都喜欢,但也没人天天穿红色啊。 这是什么年头呀,谁会一天天地穿着大红衣服在村子里飘来飘去,那是农村人的样子不? 叶安国看看那些红布,又看看苏华荣,片刻说:“我是要买的,可是香香不要,她说买一身结婚时候穿的就可以了,平时的衣服不用买,她有衣服穿。” 苏华荣又怔一会,然后把红布放了回去。 -- 第111页 她倒是没再说什么,也没坚持说再去给人扯几尺布。 苏瓷站在旁边看看那些红布,又看看苏华荣。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里有自己的思考和揣测,但没有开口说什么。 等到吃完饭家里人都散了,苏瓷看到苏华荣在屋里整理那些红布,便进去和她聊家常,随便问了她一句:“明天拿去给裁缝做衣裳吗?” 苏华荣笑着点点头,“做好了给人送去,这婚事就算定下了。” 苏瓷嘴角也挂一些笑意,片刻却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呀?” 听到这话,苏华荣蓦地一怔。 她看向苏瓷,小声问:“小苏瓷你……听到什么了?” 果然是有事情瞒着啊。 苏瓷摇一下头,“没有,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苏华荣松了口气,“没什么事,有也是大人的事,丫头你安心上学就好了,不用管。” 苏瓷本就不是特爱多管闲事的人,看苏华荣不愿意说,她也就没再问了。 她去写完作业,就安心摆弄自己捡来的那些碎瓷片。 叶安国从房间里出来,看她坐在桌边弄得专心,便好奇问了句:“四妹妹,你捡这些干什么?” 苏瓷笑笑,“我觉得好看。” 叶安国在小桌边坐下来,拿起其中一片正反看了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道:“小的时候会捡来玩,还比谁捡的更大更好看,想想那时候真好。” 那时候当然好,每天除了吃饭干活上学,脑子里没什么大烦恼。 在野地里找野菜,摘野草莓吃,春天在河里抓小蝌蚪,夏天在打谷场上扑蜻蜓。 唯一烦恼的事情就是饿肚子。 现在回想起来,算是最单纯的烦恼了。 苏瓷看他语气里有了感慨的味道,便笑着说了句:“以后会更好的。” 叶安国看向她,总觉得她说的都能成真,于是笑了应:“嗯。” 布料买好后,苏华荣第二天就拿去找了裁缝做衣裳。 裁缝都是村里熟人,见苏华荣拿来那么些红布,自然笑着问她:“这是成了?” 苏华荣笑着点头,“东西送去婚就订了。” 裁缝笑道:“你家安国好福气,那丫头人品模样都不错,风水大队那个副书记家里的儿子也向她说过亲,她没同意,就看好你家安国这个人了。” 可不是就看好她家安国的人了么,能不要的东西都不要了,单要安国这个人。 她真心喜欢安国,能踏踏实实跟他过日子,苏华荣心里当然是满意的。 尤其叶安国和何月香相处的这段时间,叶安国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只要儿女们自己能过得好,每天都开心,别的都是次要的。 苏华荣带着些炫耀的成分说:“我和老二都满意,安国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喜欢,那丫头会做人,之前来过我家几回,回回都带那些好吃的,一点不小气。” 裁缝笑得眼睛细成一道缝,“这样你还不满意,那你得要找天仙了。” 人家这丫头要样貌有样貌,要文化有文化,家庭条件也不错,哪哪都配得过叶安国。 说着裁缝想到什么,又问苏华荣:“你这才订婚,怎么就做起红衣裳了?” 苏华荣少不得解释道:“是要给她做点平时穿的衣裳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要,只要结婚那天穿的衣裳,说她有衣服穿。” 裁缝哎哟一声,“你们两口子上辈子是怎么修行的?修来这样知心的儿媳妇?” 谁家娶过媳妇谁家知道,有的女方过分刁钻的,都敢开口说城里结婚送三转一响呢。 三转一响是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样样都不便宜。 买得起的人家当然是不多,就再在这样离谱的条件下往下继续谈,最后不叫男方家里脱层皮,那是不会松口答应嫁的。 但凡能遇到一个不为难人的女方,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况且,人这女方还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没得挑的。 苏华荣满脸喜气地和裁缝这样又闲说了几句,问她衣服多久能做出来。 裁缝说大概得要个一星期,叫她过一星期后过来拿,苏华荣点点头应下便先走了。 日子每天差不多重复,一星期过得很快。 苏华荣过来拿了做好的衣服回家,又从手帕卷里拿了些攒的糖票,让叶安国去公社称了点白糖,再加上桃酥、鸡蛋糕一些吃食,叫媒婆领着去女方家。 既然是订婚,自然把结婚的日子也给算好了。 为了留出足够的时间盖出个两间房来,苏华荣拿两人生辰八字找人算日子,定下来在明年的五月份,那时候天气不冷也不热,刚好结婚,连女方的婚服,也是按照那季节做的。 媒人杨婆子领着叶安国去女方家,送了衣服给了吃食,走了该有的过程,顺顺利利就把这件事情给办下了。余下叶安国和何月香之间,也就剩一道简单婚礼了。 亲事订下后,叶老二也没多做耽搁。 他直接去大队申请宅基地,等宅基地批下来后,又问大队借来木框子,之后便带着叶安国一起,每天下工后再去山下河里挖土往家里拉。 泥土混合杂草枝叶,加水和起来,放到木框子里压实定型。 放在太阳下晒上一个星期,土坯就做出来了。 -- 第112页 起先拉泥做土坯的时候,叶安国不知道叶老二要干什么,倒是问了他一句:“这是要盖房?” 叶老二累得直接坐在泥地里休息,抽着旱烟跟他说:“不盖房你结婚后住哪?” 叶安国倒真没想这个事,回答一句:“家里不能住?” 叶老二抽一口旱烟咳嗽两声,“家里这么多人,你结婚住东头房里,安军就得搬出来,让他住堂屋当间里倒是也行,可你和你媳妇方便吗?你愿意,你媳妇能愿意?” 叶安国想想也是,家里人口太多了,屋子就那么几间。 他带着媳妇住东屋,外屋当间住叶安军,西屋住五个丫头,确实非常不方便。 他倒是没往分家那层上去想,毕竟在农村,分了锅才算分家。 只要还在一个大锅里吃饭,那就算不上是分家。 既然他结婚能申请一块宅基地,那当然是盖上两间房,他和媳妇搬出去住是最好的。 一来不影响家里原有的生活,不会多个人来占地方,挤得叶安军连睡觉的房间都没有,他和何月香也能住得私密舒服一点。 既然是给自己盖房,叶安国便干得更起劲了。 但凡看到叶老二有些累,他就让叶老二在旁歇着,自己握着铁锨挖泥往平板车上堆。 家里的其他人空了自然也来帮忙,还有邻里像老金这样的汉子,也会搭把手。 今天你家里有事情我帮你,明天我家里有事你帮我,农村多是这样。 人一多起来,事情干得就很快,院子里堆的土坯就一天天见高。 家里看着都欢喜,因为堆起来的是一份喜庆。 一九七六年的元月份,苏瓷正式小学毕业。 五年级的八个学生,都从安老师手里拿了自己的成绩单,还有升初中的报名表。 李秋玲拿到成绩单和报名表的时候,眼底有一些担忧和惆怅。 但她也没有过多表现出来,只和苏瓷约好了,两天后一起去大队部盖章。 两天后的下午,两个小姑娘在小树林边上碰面,一起去大队部。 现在小树林已经变得光秃一片,地上倒是覆了厚厚的树叶子,唯有一条踩出来的小泥路被扫得干干净净。 苏瓷走在有些坑洼的土路上,能看出李秋玲眼里的东西,于是对李秋玲说:“别担心了,我感觉赵书记挺通情达理的,你家这些年表现又很好,不会在这种事上卡你。” 李秋玲心里其实还是非常没底,但她还是吸口气点了头,重重应一声:“嗯!” 两个人过了小树林,一路走去大队部。 向阳大队的大队部也就几间土坯房子,分为一间广播室、一间办公室,还有一间摆长桌大会议室,平时村里领导开会都在这个会议室里。 院子不怎么大,所以平时要是需要开社员大会,都是召集在小学操场上面。 院子大门倒是不失气派,上头镶着红色的大五角星,门旁挂白底竖匾,上面印着黑色大字——向阳大队革委会。墙上还有“农业学大寨”、“毛主席万岁”等字样。 走到院子大门前,李秋玲稍停了一下步子。 她看着苏瓷深深吸口气,把书包里的成绩单和报名表都拿出来,然后和苏瓷一起进去。 过了院子直接去到大队部办公室,习惯性地站到门口喊“报告”。 喊完报告发现,赵世满不在办公室里,办公室有两个人,一个是副书记吴有金,还有一个是吴巧艳。 吴有金伸头看李秋玲和苏瓷一眼,让她们进去。 吴巧艳从办公桌这边的椅子上起来,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有出去。 李秋玲和苏瓷站到办公桌前,苏瓷说:“我们找赵书记,给升初中报名表盖章。” 吴有金直接向她们伸手,示意把东西给他,嘴里说:“赵书记去公社开会了,给我就行。” 既然他这么说,苏瓷和李秋玲自然就把东西送到了他手里。 吴有金先看了看苏瓷的成绩单,看完抬头看向她,脸上带笑说:“怪不得能在知青欢迎大会上出风头,可惜了是个丫头。叶老二要是把你生成个小子,说不准以后能带他享福。” 苏瓷看着吴有金,听着他说的话,连他脸上的笑都觉得刺眼。 原主对吴有金的记忆有限,总结起来就是,他家和吴巧艳家是一门吴姓里的,当年他家儿子吴大山顶替了叶安国去当兵,让叶安国回家种了地。 苏瓷对他原本印象就不好,再听他这样说话,自然看他更不爽。 但现在不是能耍脾气的时候,她和李秋玲还要等他盖章呢,所以苏瓷没有说话。 吴有金姿态摆得足,用手指弹一下苏瓷的报名表,随后拿起旁边的印章哈口气,给她盖了大队部的章在上面。盖完还给苏瓷,又拿起李秋玲的成绩单和报名表来看。 看了一会,他抬起头看着李秋玲问:“六队李继白的孙女?” 李秋玲听到自己爷爷的名字,眼皮和心脏都跟着狠跳了一下。 她两只手抓在一起,使劲捏着手指,点头应一声:“嗯。” 吴有金把她的成绩单报名表给放下来,看着她:“你们家这成分,还想上初中?” 听到这话,李秋玲眼底一慌,下意识用指甲掐手心,小声说:“安老师说可以的。” 吴有金笑一下,“安老师还能做这个主?” -- 第113页 李秋玲屏着呼吸,心里越来越凉,眼眶都湿了,看着吴有金不敢说话。 吴有金把她的成绩单和报名表给扔回来,端起搪瓷茶缸喝水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学校也是给像我们这种无产阶级办的,你们这种人,就该回去地里专心劳作认真赎罪。” 李秋玲看着扔到她面前的报名表,眼泪直接从眼眶里滚出来了。 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只是默默地伸手,把成绩单和报名表都拿在手里。 苏瓷这下忍不住脾气了,看着吴有金问:“这是赵书记的意思?” 吴有金蹙一下眉放下搪瓷茶缸,“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小事我还做不了主?她爷爷李继白是地主,她能上完小学已经是不错了。” 苏瓷凝着目光盯他,“他爷爷是地主怎么了?家也刨了,财产也没收了,牛棚猪圈都睡过了,李秋玲又没剥削过人,他家一家这些年也一点错事没做,怎么就不能上初中?” 吴有金猛一拍桌子瞪起眼,盯着苏瓷,“你说地主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要为这些黑五类平反?!别以为自己在知青大会上出点风头,又帮大队解决了知青问题,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毛主席说,永远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我看你是忘干净了!” 苏瓷抿着气,没再往下说。 再说下去,好不好给她扣个大帽子,把她逮去批评教育都是有可能的。平时她就和李秋玲走得近,人家在她的阶级立场上做文章还是不难的。 李秋玲也知道事情的性质,她伸手直接拽了苏瓷的衣袖子。 她没再让苏瓷和吴有金对峙,拉着她便出去了。 李秋玲把苏瓷拉到大队部大门外,才松手放开她。 苏瓷一肚子的气,缓了一会宽慰李秋玲说:“你别担心,等赵书记回来,咱们找赵书记去。” 结果她这话刚一说完,李秋玲还没来得及出声,忽听到吴巧艳的声音,“找赵书记又有什么用,能改变她黑五类的事实?当初要不是你抢了她的表现机会,现在肯定没问题了。” 听到声音,苏瓷和李秋玲一起转头。 苏瓷一时间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表现机会,只蹙眉道:“你说什么呢?” 吴巧艳一副不太想和她多说话的样子,直接往前走,给苏瓷丢一句:“当然是知青欢迎会的表现机会啊,本来就该是李秋玲的……” 还没等苏瓷和李秋玲有反应,吴巧艳已经快着步子走远了。 好像还怕苏瓷追她一样,走几步竟然还小跑起来了。 苏瓷站在原地,抿着气看她跑走。 如果是之前听吴巧艳说这种话,苏瓷肯定觉得吴巧艳是神经病,上台发言明明就是安老师安排的,第一个找的就是她。 但现在知道吴巧艳诡异,再听她这话,苏瓷也就能想出个因果来。 她猜测前世上台发言的是李秋玲,因为这件事,她上初中大概也很顺利。但这一世她改变了前世的事情,抢了李秋玲的发言机会,所以吴巧艳才会这么笃定地说。 李秋玲看苏瓷愣神,以为她在愧疚。 她自己是讲道理的人,便拉了拉苏瓷的手,对她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了,安老师没有找过我,这个表现机会本来就该是你的。” 苏瓷回过神,收回目光看向李秋玲。 既然这件事确实和她有关,她当然会负责到底,她反牵起李秋玲的手,“你也别担心,我一定会让你和我一起去上初中。” 刘秋玲本来确实还非常难受,现在听苏瓷说话的语气和看她的眼神,以及手背上传过来的温度,她莫名觉得踏实,便打起了士气来,冲苏瓷点一下头:“嗯!” 为了让李秋玲安心,离开大队后,苏瓷没有和她分开回家。 她直接带着李秋玲找去了安老师家,打算先找安老师问问这个事情。 安老师家的孩子还小,她放假就在家带孩子。 今天天气好,她就把孩子放竹编小摇车里晒太阳,自己在旁边一边织毛衣一边唱歌。 苏瓷和李秋玲过来的时候,她正在逗孩子笑呢。 看到苏瓷和李秋玲在院子外冒出头,她忙笑着叫两人进来,开口就问:“怎么样?报名表都盖上章了吧?” 李秋玲眼神微微暗了一下,没说话。 苏瓷捏捏她的手,对安老师说:“我的是没有问题,已经盖好了,但是没有给李秋玲盖章。大队的意思是,不让她上初中。” 安老师听完脸色瞬间一肃,微微蹙了下眉,“不可能啊,我之前让周校长特意找赵书记聊过,都说了没有问题的。我们总共八个毕业生,全部可以去上初中。李秋玲学习成绩好,不管在学校还是在大队,表现都很好,没道理还要卡她。” 李秋玲压着心里的难受和委屈,开口道:“赵书记今天不在,去公社开会了,是吴副书记在大队盖章的。他说我家成分不好,能上完小学已经不错了。” 安老师拧着眉轻轻吸口气,念叨一句:“怎么这样呢。” 说着看向李秋玲,软声安慰她:“乖,别难过,等赵书记回来,我去大队找他问问。” 李秋玲看安老师这么说,还有苏瓷在旁边帮她鼓励她,她心里更加踏实了一些。 到底是没让自己再哭鼻子了,也坚强起来说:“我等赵书记回来。” -- 第114页 去过安老师家,李秋玲心情好了很多。 她和苏瓷离开安老师家,也没有立即各回各家,两人随处走了走,吹着冬日的冷风,随便聊了聊天。 苏瓷知道她心里还是郁闷,所以特意陪了她一下午。 到傍晚的时候还把她送回了家,在她进院门之前,又耐心劝了她几句,让她不要多想。 李秋玲都点头应了,说她相信安老师。 就算实在不行,大队那边就是不让她过,她也谁都不怪,毕竟是她自己的家庭成分有问题。 苏瓷拍拍她的肩,“肯定能行的,乐观点。” 刘秋玲点点头,笑一下,再次给自己鼓士气,“嗯!” 苏瓷看着她进院子,自己才转身回家。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愁的,报名表盖了章,拿去公社初中报个名这事就搞定了。 回去的路上,她吹着风在心里想。 吴巧艳家这一门姓吴的,怕不是祖上就跟她家犯冲。 这次吴有金这样为难李秋玲,不知道吴巧艳在里面起了多少作用。 这一大家子还真是都一个调性,一个个都是良心被狗吃了的。 仿佛不让人不痛快,他们心里就不痛快似的。 只要自己过得好心里舒服,那就丝毫不管别人的死活,好不好还犯贱踩你一脚。 也就这时代特殊,不能逆势而行。 但凡换个不把阶级斗争挂嘴边的时代,苏瓷非跟那个吴有金死磕到底。 这个吴有金,之前就在叶安国应征入伍的事情中坑了他家一次。 要不是他靠关系让吴大山顶替了叶安国的名额,叶安国现在也该是有出息的人,说不定能靠能力直接留在部队里呢。 吴大山有什么用,当兵混两年就复员回来了。 也就是靠当兵两年的履历,才能在县城里找那么一份工作。 想到这里,苏瓷下意识掐了掐手指。 她忍不住想,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再去追究这个事,还能不能追究出结果来。 当然了,就算不过这么多年,追究的过程也是非常的难。 吴有金有本事让吴大山顶替叶安国,那自然有本事让你有苦难言。 但凡是有一点硬关系的人家,吴有金也不敢这么做。 敢这么做,不就是看他们叶家好欺负,没有人能出头,所以才肆无忌惮么? 这事又没别人知道,只有他们叶家人知道。 叶家能去哪告状?到大队部面对的就是吴有金,到公社县城,那更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 这样想了一会,苏瓷决定下次去县城的时候,找秦老爷子问问这个事情。 他是城里人,家里条件好,年龄大见的世面也多,或许能给她点好的指点和建议。 第039章 因为天气冷,伸不出手做事,苏瓷近来都没有出去赚钱。 她也没有因为大哥的事特意去县城,毕竟这事都耽搁多少年了,不急在这一时。 学校放假以后,她就每天手插棉衣口袋,吹着干燥的冷风,在村子周边用脚扒拉碎瓷片。 看到稍微入眼的,才会伸出手来,捡起来迎着太阳光仔细看一看。 像其他类型的古董,诸如金石玉器书画,甚至木器杂项,那都是非常少见的。 要么就是被损毁干净了,要么就是被当作钱财没收了。 唯有这些碎瓷片,被毁了还留些残骸。 新的旧的全都混杂在一起,极其考验人的眼力。 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吃完午饭以后,苏瓷没在家呆着,跟家里的丫头们一起出门去。 她身上也背个竹编背篓,路上看到柴禾就弯腰捡起来放进去。 捡了一捆树枝,用细麻绳捆起来放在叶苏芳捡的柴堆一起,叫她放眼看着,自己背着背篓继续往别处去,仍然去碰运气找她想找的东西。 运气好的时候,能捡个一片两片旧瓷。 大部分运气不咋好,就是半片也捡不到。 放下柴禾后,苏瓷背着背篓去到附近的河滩上。 冬天大部分的草都枯了,河滩上有什么更是能一眼就看到。 远远瞧见一个青色瓷片插在泥地里,苏瓷走过去,用棉鞋尖扒拉一下周围的泥土干草枝,又蹲下来看一看。不是什么很有价值的玩意儿,但好歹算得上是老物件,她便伸出手给瓷片捏出来,放到背篓里去。 苏瓷放好瓷片,背上背篓正准备走的时候,转过身来忽瞧见,四五个男孩女孩坐在河岸上。 其中年龄最大的,是和苏瓷同龄同岁的吴巧艳,其他是真正的儿童,且都姓吴。 四五个小孩成排坐在岸边。 其中一个小女孩眯着眼看着苏瓷说:“叶四丫,你又出来捡垃圾啦?” 因为苏瓷经常在村子周围转悠,有时背着背篓,有时背着书包,捡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往背篓书包里放,不干正事只捡些没用的垃圾,所以好多人都知道了。 大人不拿小孩的事当回事,小孩上对小孩,难免就会有人把她当作笑话看。 苏瓷哪会拿这些毛头小孩当回事,只简单回一句:“怎么?碍你事了?” 这些小孩现在都不会冲她吐口水刻薄她,说话都是笑嘻嘻的。 每晚还指望着听一会叶家的收音机呢,再是关系不好,也都会收敛着一些。 -- 第115页 吴巧艳虽不听叶家的收音机,但因为怕苏瓷,所以也不多嘴贱。 刚才看到她又在河滩上捡垃圾,觉得很有意思,便和身边这几个娃娃一起坐下看了一会。 总之她琢磨不透苏瓷的许多行为,现在就全都当看戏了。 琢磨那么多干什么,叶四丫脱离了前世的逆袭之路,还能翻出天来不成吗? 吴巧艳不说话。 旁边有个小男孩又说:“你捡这些干嘛啊?你家没有碗吃饭了吗?” 苏瓷闻言冷笑一下,看向那个小男孩,又看向吴巧艳。 目光和吴巧艳碰上的时候,她收了笑说:“我家的碗被有些孬种砸了不知道多少回,确实没碗吃饭。” 这话是骂吴巧艳他们一家呢。 吴巧艳听得脸色一黑,立马就想出口呛回来,但想到苏瓷打人极狠极厉害,硬是生生给忍住了。 他们两家关系很差,最初的时候也打过几回架。 叶老二不出头,叶安国和叶安军年轻气盛打过两回,结果可想而知,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而且越闹他家吃的亏越多,闹到大队也就是调解了事。 几回过后,叶安国和叶安军也没了血性。 平常又有叶老二的“教育”在,后来一家人就夹着尾巴做人。倘或惹到了吴家,吴大彪有时候犯贱发疯,就到他家砸他家的碗,发泄完就走人。 为了不惹到吴家,一家人后来更是唯唯诺诺。 为了过点安生日子,只能一直忍气吞声。 苏瓷现在在吴巧艳面前,可不存在忍气吞声一说。 她知道吴巧艳怕自己,骂她也就骂了,就得让她感受一下别人想骂她就骂她的感觉。 吴巧艳脸黑了片刻,果然没呛声。 不过片刻她又笑了出来,看着苏瓷笑着说:“那赔你一个碗呗。” 苏瓷目光下落,只见她伸手从旁边拿了三块瓷片出来。 瓷片是天蓝色的,被阳光一照,釉色十分莹润鲜艳,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好东西。 再看向吴巧艳的眼睛,苏瓷眼底铺开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当然能看出来,吴巧艳这是奚落她呢,不知道从哪捡的破碗片,来笑话她是捡垃圾的。 吴巧艳现在不跟她硬碰硬了,捏着分寸,用无聊的方式刺激她的自尊心和自卑心。 别的小孩把苏瓷当笑话看,她也就跟着看看热闹,再有意无意添把火。 她一直摆着笑脸,说话也不难听,苏瓷当然不会打她。 但她想用这个无聊的方式刺激到苏瓷,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自从没事就出来捡“垃圾”开始,苏瓷就没在意过别人会怎么看她,怎么笑话她。 她攒她的宝贝,管别人在背后笑话什么,面子能比宝贝更值钱? 捡垃圾就捡垃圾。拾破烂就拾破烂。 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她捡的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看苏瓷不说话,吴巧艳又故意说:“干嘛?不要啊?你不就是捡这些东西吗?” 说来说去,还是特意强调——苏瓷在捡破烂! 苏瓷收掉眼底的笑意。 她没说话,背着背篓往河岸上走过去,一直走到吴巧艳面前,把身上的背篓拿下来往她面前一放。 吴巧艳被她这举动吓一跳,连忙起身往退两步。 与苏瓷之间拉开距离,还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对她甩巴掌一样。 苏瓷看她这怂样,笑一下道:“放进来。” 她可真是没有想到,吴巧艳有一天能亲手往她手里送宝贝,她手里的瓷片明显能拼成一个完整的鸡心碗,不出意外的话,这是钧瓷天蓝鸡心碗。 钧窑和汝窑一样,都是五大名窑之一。 因为瓷器烧得精致漂亮,存世少,在后世的收藏价值都是非常高的。 物以稀为贵。 能出价到几十万的,都算是普通的了,多的是几百上千万,甚至是上几亿。 吴巧艳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苏瓷在想什么。她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尝试着往前面走两步,把手里三片碗片放进苏瓷的背篓里,连忙又跑开了。 拿了瓷片,苏瓷不再理她,看向另外几个娃娃问:“你们也捡了?” 那几个娃娃倒是不怕她,只道:“谁捡垃圾啊,我们没有。” 苏瓷又笑一下,拎起背篓背到背上。 她看着这些娃娃坦荡荡道:“对,我就是喜欢捡垃圾,你们要是有这样的垃圾,以后都可以送给我。” 吴巧艳隔了一段距离看着苏瓷,心想这叶四丫神经病吧。 每天村里村外捡垃圾就算了,还一点不臊,好像在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她随手捡了几个破碗片,拿来故意逗她刺激她。结果她非但不觉得受刺激,一点都不恼,还真就给收下了? 不止收下了,还要跟她带出来的几个崽子说,以后有这种垃圾都送给她。 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好像吃了亏一样,白给她捡了几个破碗片。 那几个娃娃就是胡闹,看着苏瓷又说:“你怎么不嫌丢人啊?” 苏瓷扫他们一眼,“我不偷不抢丢什么人?” 一个男孩说:“捡垃圾就是丢人。” 苏瓷嗤笑一下,说他:“没见识才丢人。” -- 第116页 小男孩被她嗤得脸蛋一皱。 他旁边一个小女孩又说:“叶四丫,你狂什么啊?以前不是特别爱哭鼻子吗?” 苏瓷懒得理这些黄毛小儿,白他们一眼,“我想狂就狂,想哭就哭,关你们屁事。” 说完转身便就要走了,没工夫在这里跟这些小屁孩浪费时间。 结果她刚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有个人在往这边狂奔。 苏瓷微眯眼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是李秋玲。 李秋玲手里拿着初中报名表,一路狂奔到苏瓷面前。 到她面前扶着大腿喘气,笑得满脸都是阳光,对她说:“苏瓷,我……我可以上初中啦!” 听到这话,苏瓷眼睛蓦地一亮。 她伸手把李秋玲手里的报名表拿过来看,高兴得攥一下拳头,“太棒了!” 吴巧艳在后面听到了,往天上翻了个白眼。 反正她是自讨了个没趣,这便背上背篓准备走人了,可不想看着苏瓷和李秋玲臭得意。 李秋玲上初中的事情,她确实有在吴有金面前说了两句。 但和她关系并不算很大,因为吴有金本身就觉得,黑五类不应该上初中。 阶级斗争不能停。 必须要把革命进行到底! 不知道大队那边是怎么商量的,居然让李秋玲过了。 过了就过了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她读书也成不了大才。 吴巧艳带着几个娃娃走后,苏瓷和李秋玲没走。 两人并肩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迎着冬日的火红的夕阳,开心地聊了一会天。 李秋玲对苏瓷说:“赵书记今天有空,安老师亲自带我去的大队部。真是太麻烦她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吴有金还是不让我过,结果大队领导临时召开了会议,什么书记副书记,民兵队队长,还有大队党支部委员什么的,都去了,讨论让不让我上初中。最后大概是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这才给我盖的章。” 苏瓷听完李秋玲的话,无语道:“吴有金真是没意思,都是一个村里的,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他至于这么为难人?搞了这么大一出波折,他心里舒服了?” 李秋玲叹口气,“他家那一门吴姓里的人,不都这样么?” 说着想到吴巧艳,这又问苏瓷:“刚才那是吴巧艳吧,她又干嘛,带着人一起欺负你吗?” 苏瓷平常道:“她现在不敢欺负我,跟那几个调皮孩子一起,来笑话我捡垃圾呢。” 好像过来笑话她两句,他们的日子能过得更好更有滋味似的。 而说到捡垃圾,李秋玲对这事也有点好奇。 她伸头看一下苏瓷的背篓,问她:“是啊,你捡这些碎碗片干什么啊?” 苏瓷笑笑,“我觉得好看。” 李秋玲没觉得哪里好看,碗就是用来吃饭的,不能吃饭的碎碗片,自然是毫无价值,不然哪能扔的到处都是的。 但她尊重苏瓷的爱好,不会像别人一样笑话她。 她看着苏瓷的眼睛,只说:“我以后要是走哪看到特别漂亮的,我也给你捡。” 苏瓷没忍住笑出声来。 看她可爱,笑一会冲她点头,“好。” 苏瓷和李秋玲坐在河边,等到太阳压一半在西边天际线上,也就起身准备回家了。 两个人回去找到叶苏英几个人,结伴回家往。 因为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李秋玲一路上都很高兴。 叶苏红看她满面红光的,还问她呢,“小丫头你高兴什么?” 刘秋玲笑笑说:“之前吴有金卡我上初中,今天大队开完会终于让我过了,我明年可以顺利升初中,所以高兴啊。” 叶苏红心想这有什么高兴的,但她知趣没有说出来。 说出来不就是扫兴么,她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于是她没顺着读书的话说,揪着吴有金道:“吴家坏种多,我们家旁边的吴有财一家是我们队最坏的。吴有金仗着自己是大队副书记,当年还让他儿子吴大山,顶替了我大哥去当兵。也就是我们家没门路,又没有证据,任他们欺负罢了。” 听到这个事情,李秋玲微微睁大眼。 她转头看向苏瓷,小声问:“真的啊?” 苏瓷点点头,没说话。 李秋玲眨巴眨巴眼,又小声说:“可以告他吧?” 苏瓷没什么情绪起伏,只道:“不容易。” 就像叶苏红说的,没门路没关系也没有证据,往哪告去? 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可以借助娱乐发酵,这种事会相对容易一些。 现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尤其还是在这种小地方,不是靠一张嘴嚷嚷就能成的。 叶苏梅觉得这事会给家里招难处,叫叶苏红和苏瓷,“都过去这么久了,别提了。” 叶苏红偏要说,犟嘴道:“他家做的亏心事,还不让人说了?” 苏瓷也觉得还是先别乱嚷嚷了。 她叫叶苏红,“听二姐的,别提了。” 叶苏红现在听苏瓷的话,看她这么说,也就把嘴闭上了。 李秋玲伸手捏捏苏瓷的手指,“你放心,我不会出去乱说的。” 苏瓷点点头,信得过李秋玲的嘴巴。 她因为家里的成分问题,在村里没有朋友,想出去跟人说都没有人。 -- 第117页 再说了,她自己家都自身难保,当然不会掺和这种事。 能勉强把自己家的日子过好过踏实,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哪还能操心别人家。 几个丫头一路走回家,又扯了点别的话题。 都是女孩子能讲得上的,到岔路口便和李秋玲分开各自回家了。 到家收拾收拾,洗洗手坐下来吃晚饭。 晚饭后苏瓷不出去受冷挨冻,洗漱好便爬床上捂被窝去了。 坐在被窝里,她把已经擦了大概的瓷片拿出来继续细擦。 尤其吴巧艳给她的那三片,散发着天蓝色的莹润釉光,她越擦越开心。 上床之后她就偷偷拿放大镜看过了,这是宋代的钧瓷鸡心碗。 三个碎片往一起拼,刚好可以拼出一个天蓝色大碗出来,不知道吴巧艳从哪捡到的。 就说她捡这个碗,运气是真的好。 苏瓷自己在村里村外转这么些天,也没看到这三个碎碗片。 就这个碗修复收在手里,等到合适的时机拿出来,想要出手的话,起码出价到一百多万,如果运气好遇到狂热爱好者,出到两百多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把这当垃圾,特意往苏瓷手里送,苏瓷能不开心吗? 以后值钱的时候要是让她知道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气到吐出几升血来。 苏瓷一边擦一边笑,在心里想,真有出手的一天,到时候非得让她知道。 就算不能把她当场给气死,也能把她气晕过去。 寒冬腊月,天上开始飘鹅毛大雪。 眼见着到了年底,家家户户都按公社的要求,把家里养了一年的猪绑起来放在平板车上,拖去食品站交生猪。 收生猪的标准是一百五十斤,但因为这年代没饲料,纯靠野草糠皮喂猪,很多人家的猪都达不到一百五十斤。达不到标准,只能降低价格把猪给卖出去。 叶老二家因为丫头多,每天的猪草都够量,就算养了两头猪,也能满足标准。 一年一度,也就交生猪的时候,是叶老二和苏华荣最高兴的时候,因为能拿到钱,还能拿到三斤的肉票。 这一天叶老二和老金一起,带着各自的媳妇去肉站交猪。 老金家只养了一头猪,不算太肥,卖了个六十多块钱,叶老二家相对好一些,两头猪总共卖了一百五十块。 叶老二在那满脸红光沾口水数钱的时候,苏华荣在旁边说:“今天两头猪都喂得好,往年没有卖过这么多钱,也就一百出头些。不过还是没法给孩子都买点新衣裳,得留给安国结婚。” 就算叶安国不结婚,家里花钱的地方也不少。 实在没有衣服鞋子穿的时候,还是要买衣服鞋子的,还要买毛线织毛衣。平时油盐酱醋虽用得不多,但在腌萝卜腌咸菜疙瘩的时候,还是得要不少。 喂猪还得买糠皮,晚上点灯都要钱。 家里人口多,反正鸡零狗碎的,很难省到年底。 叶老二和叶安国挣的工分,扣了一年一家人吃的口粮,剩下的也不多。 所以这两头猪的钱,几乎就是全家一整年的收入。 别人家有上几代人留下的家底,或者有手艺有工作,日子相对轻松。 叶老二和苏华荣是被叶老太分出来,从一无所有一点点苦出来的,两人生的孩子又多,也没见哪个是有出息的,叶老二自己也没出息,所以就比别人家穷很多。 苏华荣结完婚之后接二连三地生孩子,也没怎么去上过工。生孩子生多了,月子也没人好好伺候,后来甚至不做月子,身体也就搞得不行了,根本不能做重活。 她被叶老太瞧不起,也多有这个原因在。 不上工就在家伺候一家老小,照看自留地里的庄稼,当然还要被叶老大一家使唤,基本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辛苦不比别人少。 总之,穷有一百种一万种原因。 叶老二数完钱,把钱送到苏华荣手里,让她卷卷收起来。 数完高兴一下也就算了,根本不会怎么去花,只说:“小苏瓷之前在城里拿回来一提包的衣服,不需要买新的。” 结婚花的钱可多了,各样东西都要置新的,新床新褥子新衣服,哪样都要钱。 不管请多少人,酒席也还是要摆的,这个程序得走。 虽说要省,但过年还是要吃点好吃的。 因为家里猪养得好,食品站还奖励了一些小麦,刚好从肉站买一斤猪肉回去,能够吃几顿猪肉馅儿的饺子。 叶老二和苏华荣买了猪肉,揣着一兜的钱,拿上奖励的小麦回家。 剩下的两斤肉票,那等没事去集市,找人偷偷给卖了。 叶苏英几个丫头在家做好了晚饭。 看到叶老二拎着猪肉回来,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直接欢呼着跳起来。 家家户户盼过年盼过节,就是盼这一口好吃的。 新衣服是没有了,苏华荣第二天拾掇了一番约蒋云霞去公社赶集,买了些鞭炮和红门联。 每当要去赶集,家里总是有孩子嚷嚷着要一起去。 苏华荣有意带苏瓷去玩,苏瓷不想凑这热闹,就让叶苏红和叶苏芳跟去了。 蒋云霞也带了家里两个能赶路的孩子。 在集市上看几个娃眼馋得厉害,不忍心就掏几分钱出来买了点水果糖。 -- 第118页 买了也不让当街扒开吃,让带回家和哥哥姐姐一起吃。 于是叶苏芳就一会看一下苏华荣的口袋,好像水果糖会从苏华荣的口袋里飞了似的。 叶苏红心思更多一点,看到商店里卖布匹的,就过去站在旁边,臭美地问苏华荣:“妈,我穿这个花色好看不?” 苏华荣笑着说好看,夸她长得俊,却不给她买。 叶苏红少不得在旁边念叨,“我一年也干了不少活,养了两头猪呢,就给我做一件呗……” 第040章 叶老二结完婚被分出来以后,早几年过年还是和叶老大家一起的,后来他家孩子多了起来,慢慢也就两家分开各自过年了。 孩子多吃的就多,老大家买点零嘴都不够分的,自然不愿意再在一起。 今年还是一样,苏华荣张罗着自己家过年。 去集市买了春联鞭炮,顺手带了些红纸,回来后剪几个窗花。 村子里有人来炸爆米花,她就让叶苏红和叶苏芳拿点棒子粒也去炸一点。炸爆米花的时候还是一样省,不放白糖精,或者只放一点点,有那么一丝丝的甜味就行。 有人家里倘或不缺这点钱,那就多放点糖精。 爆米花甜味足,吃起来也更香甜脆口。 每回有人拉着爆米花机来炸爆米花,周围都会拥簇着很多人。 家家都拿着一勺半勺的棒子粒,排着队等轮到自己。 许多小孩不排队,就围在爆米花机旁边看。 炸爆米花的人摇着爆米花机烤火,等到时间差不多,拿加力管掰动小弯头,对着各家拿来的布口袋,只听“砰”的一声,爆米花就爆出来了。 每到炸爆米花的人拿加力管的时候,小孩子就默契地捂住耳朵。 等爆米花炸出来,倘或有零星漏到地上的,这些孩子就会一起争着去捡起来吃,谁抢到多就是谁赚的。 叶苏红拿着棒子粒在那排队,叶苏芳和叶安家两人就在小孩堆里抢掉出来的爆米花。 两个人都不咋能抢得过别的小孩,忙来忙去也没吃上几颗。 等叶苏红炸好了爆米花,三个人便一起回家去。 走在路上,叶苏芳眼馋地看着叶苏红手里的布袋子,问她:“三姐,先让我吃两颗好不好?” 叶苏红自己也想吃,于是交代叶苏芳和叶安家,叫他们回家别说。 叶安家不会偷奸耍滑,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叶苏红说:“妈妈说拿回家一起吃。” 叶苏红抬手就往他脑袋上拍一下,“先吃两颗而已,又不吃多。” 说完她就从布袋子里抓了一小把出来,给叶苏芳和叶安家一人分点,剩下的自己吃。 三人吃了一点,暂时解了下肚子里的馋。 叶苏芳还想再吃,但也知道不可以,只眼巴巴看着叶苏红手里的袋子,没再出声。 到家后把爆米花给苏华荣,苏华荣直接就收起来了。 她在集市上买的零嘴也就是几分钱的水果糖,瓜子花生之类的,她都没有买。 家中自留地里有种一小片花生,收上来后晒干卖了一点,剩下的一点一直收到这年上。 到了年前,和老方瓜的瓜种子一样,炒熟了炒香了,留着过新年当零嘴。 眼见着到了除夕,大队里所有的工都暂停下来。 除夕当天,家家户户的人起的都早,一起帮忙着打扫屋子院落,清理鸡圈猪窝,再贴上门帘和自己家剪的窗花,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苏瓷也跟着大家一起忙活。 也就这几天,她才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说以前过年有年味,后来过的年,都没什么意思。 其实就是缺衣少食,到了这个节日,整个村子都热闹,有些小孩还能有新衣服穿。 有新衣穿,又能吃到一年也吃不到几回的猪肉,幸福感自然不一样。 这种由穷衬出的幸福感,会更浓烈且记忆深刻。 一年一年浑浑噩噩地往下过,盼也就盼个过年过节,吃口好的,穿件好衣服。 当温饱问题解决后,人的欲望变多了。 过年吃的不比平时好什么,衣服想穿随便买,没了一年一度的盼头,年味自然也就淡了。 苏瓷感受着这样的年味,把红色窗花贴在窗户上。 上午把家里收拾一新之后,中午随便吃上两口,下午有了一段时间的闲暇。 等快到傍晚的时候,苏华荣开始和面剁馅儿,准备包饺子。 家里人多,愿意的都来插手帮个忙,再多的饺子,包起来也不慢。 苏华荣把买来的一斤猪肉分两份,一份剁碎拌上大白菜,包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 剩下的小半肥肉多点,她照常放锅里给卤出猪油来,猪油留作炒菜用,猪油渣则打算直接炖一大锅白菜,里面还要加粉条。 苏瓷挤在桌子边,和苏华荣以及大姐二姐一起包饺子的时候,忽听到外面有人喊她。 她刚回头,只见叶苏红伸脑袋进来,看着她说了句:“是知青点的知青。” 苏瓷这便放下了手里刚包好的饺子,掸掸手上的白面,出灶房到院子外去。 出了院子门,果见连跃、肖桉和钱小川站外面。 钱小川手里抱着个东西,用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往苏瓷面前一送,笑着说:“送给你家过年,明天可得来知青点给咱们拜年啊。” -- 第119页 苏瓷疑惑地伸手接那东西。 拿到手里就闻到了一股腥味,她凑头过去嗅一下道:“鱼?” 肖桉连忙抬起手,用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 苏瓷把眼睛睁大些,看着这三人,用气音问:“又出去做坏事了?” 连跃白她,“做什么坏事啊?向阳大队有买鱼苗养鱼吗?” 苏瓷想一下,他们乡下好像确实没有养鱼,附近几个大队全都没有。生产队有养鸡养猪养牛羊,能下蛋能吃肉能干活还能产肥,但没有养鱼,私人是不被允许的,那自然更不可能。 这样就很显然了,这是河里的野生鱼。 不过他们也都知道,就算是野生鱼,也不能声张,偷偷摸摸吃就完了。 苏瓷没再多说什么,笑着应了句:“谢了。”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下河抓的,这份心意她领了。 连跃三个人也没再多说什么,送完鱼便潇洒地走了。 苏瓷转身回去院子里,还走两步,叶苏红和叶苏芳就过来了,问她是什么东西。 苏瓷没说话,直接拿去灶房里,打开半湿的黑布给苏华荣看。 看到四条还在弹尾的鲫鱼,灶房里的人都怔了怔,只有叶苏红说:“哇,居然是鱼。” 苏华荣惊了一会,小声问苏瓷:“知青给送的?” 苏瓷点一下头,笑着说:“今晚有两个菜了。” 苏华荣笑了,又说:“这些知青真不错。” 自己好容易弄点好吃的来,还惦记着他们家小苏瓷,大过年的给送这些鱼过来。 叶苏英叶苏梅看到鱼当然也欢喜,但都没有说话,认真包她们的饺子。 叶苏红这会积极得不得了,忙一把接过苏瓷手里的鱼,高兴道:“我去杀鱼。” 苏瓷洗洗手就继续包饺子了。 叶苏红舀了一盆水,拿着菜刀和木头砧板,在苏华荣的指挥下杀鱼。 等她把鱼杀好洗干净,饺子也差不多包好了。 这便生起火来,放了细细的柴禾进去烧,里面的小锅炖白菜,外面的大锅炖鱼汤。 对于家里的人口来说,四条鲫鱼根本不够吃几口的。 家里的佐料也有限,苏华荣便直接倒豆油煎了煎,放大葱生姜和盐,煮了大半锅的鲫鱼汤。 鲫鱼汤又白又鲜。猪油和猪油渣炖的白菜粉条,更是油花花地飘着肉香。 猪肉大白菜馅儿的饺子也诱人,一弯一弯摆满了整个面板。 年夜饭还没开始吃,叶苏红几个人就已经感觉快幸福上天了。 大鱼大肉,说的不就是她们家的这顿年夜饭吗? 叶老二、叶安国和叶安军这一天也没闲着,出去拉了好多泥回来,打算过些日子天气暖了继续打土坯,好早点把叶安国结婚的房子给盖起来。 晚上拉完最后一车泥,洗了手换了衣服坐下来准备吃饭。 看到叶苏英先端来一盆白菜炖粉条,里面油花满满,还能看到猪油渣,再又看到叶苏梅端上来一盆鲜味扑鼻的鱼汤,再是叶苏红端来的饺子,三个人都愣了愣。 叶老二还看着苏华荣说了句:“鱼都吃上了,明年日子不过了?” 苏华荣笑一下坐下来,“可不是我买的,是知青点的知青,给小苏瓷送来的。” 听到这话,叶老二和大哥二哥都往苏瓷看了一眼。 苏瓷笑着坐下,“今天是除夕,放心吃吧,不收你们的钱了。” 叶安国和叶安军一起笑起来。 叶安军直接拿起筷子说:“四妹妹,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不客气,叶老二也当然不客气。 他拿起筷子先吃一个饺子,随后夹一筷子的白菜粉条,吸溜着吃下去。 孩子们也忍不住了,纷纷拿起筷子来吃饭。 吃完饺子喝鱼汤,最后把熬汤的鲫鱼肉也挑得干干净净,猪油渣白菜粉丝也同样吃干净了。 这一顿饭,每个人都饱得不行。 吃完饭以后,一家人又挤在一起烤火盆,聊天守岁。 聊天能聊什么呢,不是给叶苏芳和叶安家讲故事,就是聊叶老二和苏华荣小时候的事情。或者再听听大哥讲一些他的见识和见闻,二哥讲讲他的剃头铺子设想。 聊的总归都是一些开心的话题,说着说着全家人就跟着笑。 平时已经那么苦了,这大过年的,当然以开心为主。 这样聊天到夜半时分,叶安家直接趴苏华荣怀里睡着了。 听着外头有人放起了鞭炮,叶安国叶安军起身带着几个妹妹,都出去放鞭炮去。 怕惊到院子里的鸡,鞭炮是拿去外头放的。 划火柴点了引线,人躲开些捂住耳朵,便听到劈里啪啦一阵响。 他家的刚炸完,邻居金家又炸起来,随后一整个庄子,都陷入鞭炮声中。 仿佛这一年的晦气不如意,真的就被这一声声的鞭炮炸没了。 放完鞭炮回到屋里,苏华荣攥了一把的硬币。 她把叶安家抱到床上睡去了,自己坐在火盆边,笑着说:“大孩子小孩子们,过来领压岁钱了。” 一听发压岁钱,叶苏红第一个钻过去。 其他人便都围在她旁边,安心等着苏华荣递钱过来。 能递多少呢,一人一分而已。 叶安国和叶安军不打算要,但为了讨个吉利,最后还是都收下了。 -- 第120页 叶苏红和叶苏芳收了钱就凑头在一起商量,“你打算买什么?” 叶苏芳想也不想道:“水果糖,一分钱可以买三颗呢。” 叶苏红把一分钱放兜里,“我要攒起来,买红毛线,织个红围巾戴。” 叶苏芳眨巴眨巴眼,“那要攒到什么时候啊?” 叶苏红信心满满,“肯定能攒够。” 说完又看着叶苏芳,“要不你的也给我,攒够了买红围巾,我们一人戴一天。” 听到这话,叶苏芳脑子里瞬间冒出水果糖飞了的画面。 她把钱使劲往手心里一攥,坚决摇头道:“我不要戴红围巾。” 叶苏红白她一眼,“就知道吃,没出息。” 叶苏芳无所谓,“没出息就没出息。” 从来也没熬到这么晚过。 发完压岁钱,家里人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睡也睡不了多久,第二天早上听着鸡叫就得爬起来。 苏瓷还迷迷瞪瞪的,就被叶苏红给拉了起来,叫她:“四丫快起来,走拜年去。” 苏瓷困得要死,一脑袋又栽回去:“我想睡觉。” 叶苏红不让她睡,硬是把她给拉了起来,然后带着她和叶苏芳以及叶安家,出门挨家挨户拜年去。 叶安国、叶安军以及叶苏英、叶苏梅都没有去,毕竟年龄有些大,不好意思问人要东西。 拜年就是问人要东西,小朋友聚在一起,到人家拜年说喜话,人家就给炒熟的花生和瓜种子。 叶苏红带着苏瓷、叶苏芳和叶安家出门拜年,当然不去吴巧艳家门上。 只去本庄的其他户人家,拜了年装了花生瓜种子回来,还要比一下谁得的多。 她们去别人家拜年,别人家的娃自然也会到他们家门上。 来来回回图个热闹好玩,倒没人会在意会不会吃亏,总之年前炒的这些花生瓜种子,都是为了年上这么热闹的。 叶苏红带着苏瓷几个小孩子拜完年回来,刚好赶上吃早饭。 大年初一的第一顿饭,吃的还是饺子,昨晚就包好的,还是猪肉大白菜馅儿的。 吃完饭以后,叶安国要带着一家子的弟弟妹妹去给叶老太拜年。 清早上叶苏红就没去叶老大家,这时候家里的孩子多多少少也都不想去。 叶老大过年买好吃的,不会给到她们。 叶老太自己手里是有钱的,她也会买东西,甚至给压岁钱,但都只给叶安明和叶安慧。 每次家里的娃娃们初一去给她拜年,她连抓花生都有点舍不得。 因为孩子多,每人只抓上一小把,就给打发了。 因为两家现在闹翻了,并且是在前后三庄所有人面前,所以叶老二和苏华荣都不过去。 但家里不能一个都不去,依着传统礼数,小孩子还是要过去给叶老太拜年。 叶苏英之前在打谷场上和叶老太互骂过,她直接跟叶安国说:“大哥,我就不去了。” 苏瓷更不想去尽这份孝意,随便举一下手说:“我也不去,我要去知青点。” 看叶苏英和苏瓷两人说不去,叶苏红也跟趟儿说不去。 叶安国叫她别添乱,她一把抱住苏瓷的胳膊,看着叶安国说:“我要跟小苏瓷去知青点玩。” 去她奶奶那干什么啊,又不给压岁钱,还要看她摆架子说怪话。 反正大姐和四妹都带头了,那她也不要去,难得今天有空,还不如去知青点玩一玩呢。 叶安国看这三个丫头真不去,也就没再强求。 他和叶安军、叶苏梅带上叶苏芳和叶安家,兄妹姐弟五个人,往东边叶老大家去。 去了给叶老太拜年,叶老太果然上来就说:“那三个丫头死了?” 这话连解释都没得解释,大年初一不来给奶奶大伯拜年,只能是不想来。 叶安国叶安军和叶苏梅都没说话,叶苏芳憨憨地说:“三姐跟四姐去知青点了。” 叶老太冷哼一声,“知青比她奶奶亲,让她大年初一就去孝敬。” 叶苏芳又说:“那些知青对我们家挺好的,比奶奶你好。” 叶苏芳这话一说完,叶老太脸色立马黑了个透。 叶安军在旁边抿住嘴唇,差一点笑出来。 叶安国和叶苏梅也没打圆场,就看叶老太黑着脸说:“不要脸的东西,没事就往知青点钻,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可别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听到这话,叶安国脸就跟着黑了。 他看着叶老太,抿抿气说:“奶奶,您不要总是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知青点还有五个女知青呢,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四妹妹过了这年才十四岁,还是个小姑娘。” 叶老太冷笑,“小姑娘?古时候十四岁都生孩子了!” 大约是被苏瓷影响的,叶安国现在不像以前那么凡事都硬忍。 他脸色不好看,拉一下叶安军和叶安家,直接道:“年也拜完了,我们走吧。” 叶安军脾气本就冲一点,他听大哥的,拉上叶安家就走。 叶苏梅一直没有说话,叶苏芳这时候又憨憨说了句:“还没给花生呢……” 叶安国直接往外走,“不要了。” 叶苏芳只好“哦”一声,跟着他一起走人。 叶老太哪里看不出来,这几个崽子是给她甩了脸子走人的。 -- 第121页 她伸手拿上拐杖,跟出来就骂:“一家子的孬种,新年头一天来给我添堵,你们这一家忤逆不孝的东西,千年万年难遇!” 叶安国和叶安军拉着叶安家走人,后头跟着叶苏梅和叶苏芳,愣是没回头。 叶苏芳永远状况外的样子,叶苏梅叹口气道:“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叶安国在前面走着说:“以后都不来了。” 叶苏梅从后侧方看看叶安国的侧脸,觉得大哥好像硬气了一点。 叶安国带着叶安军几个走后不久,苏瓷就带着叶苏红去了知青点。 叶苏红是真的想跟她去玩,苏瓷也就和带着她一起了。 两个人去到知青点,拉开芦苇玉米杆糊的门走进院子,发现里面静悄悄的。 走到屋子边,叶苏红从窗户往里看,只见这些知青还在睡觉呢! 这可真是睡到日上三竿啊! 她们都起来拜过年吃过饭了,又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这里,结果他们还在睡觉呢! 叶苏红小声道:“这些城里人真会享福。” 苏瓷笑笑,拉了她到井台上坐着,不打扰这些知青睡懒觉。 苏瓷很少和家里人单独在一起,也就晚上叶安国不出去听收音机,两人偶尔单独说说话。 现在和叶苏红这样两个人结伴出来,好像还是头一次呢。 两个人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和来的路上一样,就随便扯一扯。 说一会话等到了第一个知青起来,那是一个男知青,穿着灰棉袄从屋里出来,竖个懒腰直接在门口蹲下来,两只手插在袖口里,头发睡得跟鸡窝一样。 就这样看,和他们乡下人也差不多了。 叶苏红看着这知青,忍不住笑,却又抿着嘴不笑出声。 那男知青好像在醒盹,半天才看到院子里坐着两个小姑娘。 他目光移到井台边,第一眼看到的是叶苏红,和她目光碰上,看到她一脸娇艳艳的笑意。 他愣了会神,随后听到苏瓷的声音,“其他人都还没醒呢?” 男知青回了下神,才意识到另个小姑娘是苏瓷。 彻底醒盹了,他看着苏瓷忙道:“昨晚一起打闹守岁睡得晚,都起不起来了。” 难得没人来催上工,当然能睡到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 苏瓷坐在井台上看着他,“来给你们拜年呢,结果一个个睡得跟懒猪一样,看天上的太阳都升到哪了。再不起来我就走了,你就说我来过了。” 那个男知青还没说话,忽听到屋里传来连跃的声音,“来了就直接喊门叫人啊,怎么还在外头等上了?面都没见上,这能叫拜年了?” 苏瓷看着他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她还没说话,随后其他知青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十五个知青一醒,院子里瞬间也就嘈杂热闹起来了,洗漱的洗漱,下饺子的下饺子。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洗漱完了,从屋里拿了瓜子出来,给苏瓷和叶苏红一人抓了一把。 叶苏红在这些知青面前显得很是文静,还会笑着说“谢谢”。 连跃给她俩抓了瓜子,又对苏瓷说:“饺子马上就好,一起再吃点吧。” 苏瓷摇摇头,“早上吃过了,吃不下了。” 叶苏红也说吃不下,知青们也就没再跟她们客气。 他们十五个坐下来吃早饭,苏瓷和叶苏红在院子里嗑瓜子。 叶苏红嗑着瓜子,小声对苏瓷说:“这个好吃。” 她们家里炒的瓜种子,香也很香,但没有葵花子好吃。 或许是她从没吃过,所以觉得格外地香。 两人嗑了一地的瓜子皮,那些知青们也吃完早饭了。 他们洗完锅碗出来和苏瓷说话,苏瓷又把叶苏红介绍了一番。 介绍完了叶苏红,就有女知青说:“你家基因真好,你姐姐长得也好看。” 叶苏红被夸得脸都红了,也是十分难得,要知道她平时臭美得不行,就觉得自己长得漂亮。 女知青们爱屋及乌,说着话就把苏瓷和叶苏红一起拉屋里去了。 悄悄摸摸的,五个人从各自的包里摸出糖果来,给苏瓷和叶苏红都塞了一点。 叶苏红简直惊讶得不行,一直拿眼看苏瓷。 苏瓷拒绝了一会,女知青非要给,她也就示意叶苏红收下了。 叶苏红心里简直欢喜得不行,心说幸好没跟大哥去给她奶奶拜年。 到这里来见识了城里人,还得了这么多好吃的,不比去她奶奶受气好一千倍一万倍啊! 而苏瓷接下来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不过是在想,只能没事给他们弄点细粮了。 她不喜欢一味地接受别人的好处,都是会找机会还回去的。 拜完年吃了瓜子装了些糖果,苏瓷和叶苏红又在知青点多玩了会。 苏瓷在知青点是个香饽饽,一会凑到这堆人里说话,一会凑到那堆人里说一会话。 叶苏红看着苏瓷这样,只觉得她厉害。 明明一起长大的,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没想到苏瓷能和大城市来的知青相处得这么融洽这么好,一点也不显得小家子气。 叶苏红和知青点的人都不熟,寒暄认识过后,她躲在一边清净了会。 正满脸笑意看着苏瓷和这些知青说话,她身边忽过来一个人,笑着问她:“怎么不过去一起玩?” -- 第122页 叶苏红转回头来,看向这个男知青。 她记得这个男知青,就是刚才最先起来,顶着鸡窝头蹲屋子门口的那个,现在头发梳理好了,不再是鸡窝头了,看起来也像是城里青年了。 叶苏红冲他笑一下,不好意思道:“说不上话。” 男知青在她旁边坐下来,问她:“你是苏瓷的三姐,叫苏红?” 叶苏红点点头,说话文静:“是的。” 男知青笑着自我介绍,“我叫孙建民。” 叶苏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小家子气,“你好。” 这样说完便就算认识了,两个人坐着聊了会天,主要是孙建民话说得多,光讲他们城里的各种事情,把叶苏红吸引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瓷和其他人玩了会,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叫上叶苏红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叶苏红高兴地对苏瓷说:“以后有空,我还跟你来玩。” 苏瓷笑着道:“也不是每次都有糖果的。” 叶苏红道:“也不是为了糖果,觉得这些城里人还挺好的,比乡下人见识多。” 苏瓷看她是真挺喜欢的,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她现在也不是天天来,隔三岔五过来那么一次,偶尔带叶苏红来玩一下也没什么。 两个人到了家,听叶安军说了早上见叶老太的事情,苏瓷见怪不怪。 叶老太本就不是良善之人,之前在打谷场上被那样扫面子得罪,能对他家人再说出好话来,那才真是有鬼了。 叶苏梅在旁边说:“大哥说以后再也不去了。” 这个倒是有点意料之外,苏瓷闻言往叶安国看了一眼,但没说什么。 第041章 过年闲下来,除了串门和走亲访友,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年初二苏华荣要回娘家,打算带几个孩子一起去,大的几个就算了,于是便带了叶苏红、苏瓷、叶苏芳和叶安家四个。 苏瓷果断说不想去。 多了叶老二、苏华荣这对父母,还有七个兄弟姐妹,已经算是突破她的极限了,她不想再要更多的亲缘牵绊,也不想浪费精力应付。 跟苏华荣回娘家,得见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姨妈姨父,以及各种表姨兄弟姐妹什么的。 要知道她穿越前是孤儿,从来没应付过这么些血缘亲戚。 可她拒绝无效,叶苏红和叶苏芳直接生拉硬拽,把她拽到了路上。 一边拽着她往前走,叶苏红还一边说:“是不是傻呀,去了有压岁钱拿,还有好吃的。” 苏瓷没再挣扎让她俩左右一起拽着走。 走得机械,心里默默地想——压岁钱能给个几分?这年代又有什么多好吃的东西? 不过决定下来跟着去,她也就没再抗拒了。 只轻甩掉叶苏红和叶苏芳的手,安安心心地跟在后面往她外婆家去。 苏华荣的娘家在隔壁镇,路程算不上特别远,有二十多里路。 从早上吃完早饭从家里出发,路上走一走歇一歇,差不多将近晌午的时候到。 如果不是叶安家人小腿短,走着走着还得要叶老二抱一段,耗时还能再短一些。 但这大新年里也没人赶时间,走路都当是出来玩了,也无所谓走多久。 等苏华荣带着叶老二和四个孩子到娘家的时候,她的姐姐苏华玉已经到了。 都是自家人,见了面也就简单招呼一句,最多还是和小孩说话,小孩子要各种礼貌叫人。 苏瓷不多说什么,端着十三四岁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很是乖顺地叫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妈姨父。叫完了就跟着叶苏红和叶苏芳去找表姨兄弟姐妹,和小孩在一块。 姨妈苏华玉家只带了一个小儿子来,但也有十七八岁了。 舅舅家的三个孩子相对小一点,最大的和叶苏红同岁,刚过了这年十六。 但不管年龄大或小,在苏瓷眼里,都是小屁孩子。 她跟在这些小孩旁边,纯属不想掺和大人的圈子,因为大人那边更麻烦,应付起来更费劲。 这些小孩凑头在一起玩,也不管你说不说话。 苏瓷就默声在一边看着他们玩,觉得无聊就找小板凳在一旁坐着,抓一把瓜种子在手里慢慢地扒皮,晒着太阳吃瓜子。 苏华荣回了自己娘家,二话不说就去灶房帮做饭去了。 叶老二和他的连襟以及小舅子在一起,陪着苏家老爷子吹牛扯闲话。叶老二在这里话不多,不多会就挖了烟草开始抽旱烟,晒着太阳眯眯眼。 苏瓷在这边扒瓜子吃,叶老二在那边抽烟。 两人偶尔目光碰上一下,叶老二只当没看见她,直接就移开。 苏瓷也不多理他,继续低头扒瓜子。 叶老二在哪都没有存在感,这都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灶房里,女人们忙忙碌碌的。 虽说做不上多少菜,但也还是人人都上手,洗菜的洗菜,刷锅的刷锅,烧火的烧火。 苏老太太想插手帮忙,怎么也插不上,于是就拿小板凳在旁边坐着。 听着两个女儿和儿媳妇闲聊天,自己不时插上两句。 等饭菜做好上桌,到堂屋里坐下来吃饭。 因为孩子多,便就给孩子分了个小桌在旁边。 苏瓷吃饭的时候话也不多,就坐在桌子边安静吃自己的。 -- 第123页 反正原主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到哪都是默默无声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本来也没人多注意小孩子。 不过她不说话,自有人会说到她两句。 开口的是舅妈,她坐在舅舅旁边,笑着对叶老二和苏华荣说:“二姐家今年挣到了啊,苏红、苏瓷和苏芳穿得这么漂亮。” 苏华荣是个实诚人,直接回话道:“人家给的旧衣服。” 舅妈又笑一下,“我说呢,怎么单给丫头们做新衣服穿,却不给安家做。” 苏华荣接着说:“家里这么些孩子,个个都做新衣服,哪能做得起?要是只做一两个,别的又说偏心,怕不是又要怄气打起来,索性就都不做了,全穿旧衣服。” 舅妈说话就是笑笑的,看着苏华荣道:“孩子多是福。” 听到这话,苏瓷没忍住自顾笑了一下。 “多子多孙”、“子孙满堂”是福气这种观念,不知道毒害了多少人。 桌子上的大人没人注意小孩桌,只顾说自己的话。 苏华荣的大姐苏华玉这又开口说:“安国的婚事,确定定在今年的五月份了?” 苏华荣看向苏华玉点头,“婚都定了,到时候都去吃喜酒。” 姨父拿着筷子夹菜,笑着道:“那肯定都是要去的,安国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你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等安国结完婚,下面就能张罗安军的婚事了。” 苏华荣叹口气,“先把安国的婚事办了再说。” 好歹手里能攒出一点钱来,才好意思找媒婆给安军再说亲,像安国这样被人家姑娘看上,姑娘主动找媒婆来说亲的好事,哪能都叫他家给赶上? 苏老爷子又给苏华荣和叶老二打气,“慢慢熬,总有天能熬出头的。” 叶老二这边点头,“埋头苦干就是了,也没有别的办法。” 在苏华荣和她娘家人眼里,叶老二虽窝囊怕惹事,护不了老婆孩子不受人欺负,但好在他这个人踏实能吃苦,把一家老小的生计扛在肩上,平时也没什么废话。 人活着怕的不是穷,而是懒。 只要不懒,只要踏踏实实肯把日子往下过,总有能好起来的一天。 许多话在饭桌上,都是点到为止,不多深谈。 吃完饭收拾了锅碗以后,苏老太太拉了苏华荣去私下里,在屋里和她小声聊体几话。 亲妈对自己的闺女能说什么呢,不过问问过得好不好之类的。 苏华荣今年是真的很高兴,这半年来,家里遇到了好几桩值得高兴的事,多半都与苏瓷有关。 从苏瓷在知青大会上出风头说起来,后来家里得了大队奖励的两斗棒子粒,之后是从知青点拿回来的收音机,整个向阳大队人对他家态度上的变化,以及叶安国的婚事。 说着话的时候,姨妈苏华玉和舅妈也进来了。 听苏华荣说完家里的事情,三个人都为她高兴,觉得他家的日子过得有盼头起来了。 苏华玉算是比较敏感的,想一下还是问了苏华荣一句:“听你这么说,这姓何的姑娘这样好,从模样到性情都没得挑,家里条件也不错,真就什么都不要?她家人竟然也同意了?” 说到这个,苏华荣轻轻叹口气。 她看房间外的当间里没有人,压着声音说实话道:“她是要安国这个人,说结完婚之后,让安国分家分出去,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 听完这话,苏老太太三人一起蹙起眉。 舅妈说:“好容易把安国养出来了,才帮家里干多少活,这就结婚分家了?他带着媳妇两人过日子,随便挣点工分就能过得舒服,可剩下你们这一大家子,不是又要二姐夫一个人来养?” 苏华玉拧着眉说:“你看你家老二苦的,腰都累弯了。怎么说,他就答应了?还有安国,他也答应这么分?” 苏华荣看向苏华玉,“老二不答应怎么办?叫安国打光棍吗?不敢再往下拖了,真怕耽误了安国的婚事。再者说了,安国是真喜欢那丫头,他小两口要是能过好,我们成全。” 说着叹口气,“还没叫安国知道呢,怕说了他不干。我和老二商量好了,要是能瞒住,索性就瞒到结婚后分家,总之生米煮成熟饭了。咱不骗人姑娘,到时候不分也给他分了,安国挣的工分我们坚决不要。” 苏老太太坐床沿上叹气。 叹完气忽然伸手进裤子口袋里,摸出旧手帕来,当着俩闺女和儿媳妇的面就打开,对苏华荣说:“我手里也没多少钱,你先拿去用,等有了,你再还给我。” 旁边苏华玉和舅妈看着苏老太太这举动,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等苏老太太从手帕里拿出钱来,她俩也从兜里掏出了钱,和苏老太太一起送到苏华荣面前,对她说:“安国结婚要紧,你先拿着用,以后慢慢还。” 苏华荣看着亲妈亲姐和亲弟媳送过来的钱,一时没忍住,捂住嘴眼泪就刷刷下来了。 苏华玉伸手按到她背上拍两下,“不许哭,又不是白送给你的。” 苏华荣坐在床上,苏华玉站在她面前,她直接往苏华玉怀里一趴,忍了半天情绪。 调整好了,她抬起头来,带着鼻音说:“那我都接了,有了就还给你们。” 苏华荣接下三个人的钱数了数,最后都给收到自己的手帕里。 -- 第124页 她自己还是觉得心酸难过,有些诉苦的意味道:“我命不好,嫁个这样的男人,摊上那样的婆婆。” 苏华玉又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样,“老二可以了。” 舅妈也在旁边劝她,“任劳任怨的,你家这么多孩子,一个都没饿死,可以啦。” 苏华荣摇头,鼻音满满道:“我结婚这二十多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 苏华玉在她旁边挤着坐下来,“我们谁家日子好过?都一样。” 苏华荣忍不住诉苦的欲望,继续说:“人家的男人都知道护女人孩子,他不知道。我真的嫁过去二十多年,被旁边的姓吴的欺负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忍着过日子。” 苏老太太叹气,“他就那点本事,你叫他怎么办?打也打不过人家,打完闹完了,找到大队也就是两边劝劝。闹得越凶,你家越吃亏,老二他是不敢闹啊,怕没日子过。不如就忍忍,有个安生日子不好吗?那吴家都是蛮横东西,又那么多人,忍一口气,总比叫他们抄了家好啊。可恨我们苏家也没人,不然一定找那吴家给你出这口气去。” 乡下打仗的事常有,真打起来,你又不是人家的对手,那人家仗着户族优势,就到你家砸你家的锅砸你家碗,闹得再大敢直接刨了你家的院子房子,叫你家没地方吃饭睡觉。 叶老二也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被人家欺负了,还要回来数落自己家人。 只不过他知道自己对付不了吴家的那些人,所以只能回来管自己家人罢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被人甩个白眼骂两句就骂两句,也不会掉块肉,当没听见不理她就是了,忍不下这口气,上去跟人家往大了闹,那才是最吃亏的事情。 他改变不了他家在村子里的弱势地位,就只能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忍。 苏华荣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因果,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低着眉说气话道:“我哪天真忍够了,就拿一条命跟他家拼,我看他家敢不敢把我打死。” 苏老太太拍她的手,“大新年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赶紧呸呸呸。” 苏华玉和舅妈也在旁边小声劝:“别说气话。。” 苏华荣说话里又有了哭腔,“你们不知道过得有多窝囊,实在是受不了。” 苏华玉忍不住叹气,伸手抱上苏华荣的肩膀,把她抱怀里。 舅妈这边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只是心疼地看着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苏华荣接了亲妈、亲姐和亲弟媳的钱,向她们倒了苦水,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和鼻头都给哭红了。苏老太太和苏华玉也没少哭,眼眶都是红红的。 苏瓷坐在院子里扒瓜子,抬头看到这四个妇人,立马就脑补出了她们抱头痛哭的场面。 不过这属于寻常事情,每次苏华荣回娘家,总是要哭上一场的,因为心里苦,跟自己的孩子说不出来,只能跟自己的亲妈和姐姐来诉诉苦。 哭完了聊完了,太阳斜西,也就到了该回家的时间。 苏华荣嫁得远一些,得早点走,和叶老二带着孩子走的时候,和苏老爷子和老太太,以及其他人打招呼。 离开了苏家,出了村上路往家回。 叶苏红看着苏华荣,用不惊不怪的语气问:“妈你又哭了啊?” 苏华荣吸吸鼻子,倒是坦诚,“我不能哭吗?” 叶苏红还是看着她,不是很能理解问:“每次来姥姥家都哭,哭什么呀?” 苏华荣牵着叶苏芳的手,有点脾气,“你能知道什么?” 这是被怼了,叶苏红撇撇嘴,不多说话了。 叶老二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当然知道苏华荣为什么哭,但他什么都不会说。 他牵着叶安家往前走,等叶安家走累了,就把他抱起来抱一段。 苏瓷和叶苏芳走到后头,看着前面几个人的背影。 叶苏芳还在低头扒她的花生吃,根本不关心大人的事情。 苏华荣的情绪到半路就被迎面的风给抚平了。 她恢复如常,转头和叶老二正常说话,对他说:“我妈和大姐还有弟媳,都借了点钱给我,说给安国结婚,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他们。” 叶老二“嗯”一声,“等安国结完婚,家里再省着点,先把钱还上。” 苏华荣转头看一眼叶老二,想起大姐苏华玉的话,看向叶老二累弯了的腰,她突然没忍住,眼睛又被水泡花了。 她倒是没再哭,只抬手用袖子擦一下眼睛,狠吸一下鼻子,又继续往前走了。 一边往前走一边想,总有那么一天,是能熬出来的吧。 苏瓷在后面陪着叶苏芳走得慢。 她看着叶老二和苏华荣的背影,迎着阳光,脚下拖下来长长的影子,一身褴褛,既心酸又苍凉。 她自己也说不清,现在对这一家人是什么样的情感状态。 在一起相处了半年,把他们的苦全都看在眼睛里,甚至于把这一整个时代人的苦都看在眼睛里,最大的感受大约就是——等生活好起来后,记得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 正月放闲的日子很是难得。 大人们卸了肩上的担子,每天蹲在墙根晒太阳,休息那么一段时间。 大孩子小孩子到处出去疯玩,满庄满队地跑。 有对象的年轻人,自然也要抽这时间约上自己的对象,在山野间,在湖泊岸上,用最含蓄的眼神和话语,诉说一下自己心里的甜蜜心思。 -- 第125页 叶安国和何月香当然也不例外。 两人约了一起出去玩,就是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走,不是坐在一起聊天,就是坐在一起看书。 倒不会做什么害羞的事情,只不过在一起就已经很害羞,不想叫人看到罢了。 谈恋爱叫人看到了,多不好意思啊,不说话脸就先红透了。 叶安国和何月香走累了,在一处小湖边坐下来。 湖泊上种了一大片的油菜,这会儿正是初初开放的时候,湖泊上便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黄。 在石头上坐下,何月香手里捏了一根油菜花。 她笑着送到叶安国手里,叫他给她别到耳后的头发里。 叶安国笑着给她插上去。 她鬓边多了一抹黄,绽着一团黄艳艳的花朵,衬得脸庞越发好看。 何月香抬手拢了一下另侧的头发,撒娇似地问叶安国:“好不好看?” 叶安国看看眼前的油菜花,又看向她,笑着说:“好看。” 现在私下里面对叶安国,何月香不大怎么害羞了。 她本来表达感情也就算直白的,于是看着湖泊上的油菜花说:“等五月份办了婚礼,你就可以天天看到我了。” 叶安国看着她笑,“也就你这么稀罕我了。” 这辈子也没有被人这么稀罕过,在学校因为穿得破,都没敢接触过女孩子。 何月香就是稀罕他,坦荡荡道:“别人不稀罕你,那是她们没眼光。我就喜欢你,感觉你哪里都很好。看的书多,思想也有深度,写字也好看,不像那些小流氓,只知道打架惹事。” 叶安国脸上笑容淡了些,叹口气道:“可是我家穷。” 何月香没什么所谓的样子,看着他说:“穷人家多了,真正有钱的才有几个?等我们结了婚,过两个人小日子,辛苦攒上个几年,不会比别人家差什么的。” 叶安国听完这话愣了一下。 他好像听懂了,又觉得没有听懂,片刻问:“什么我们两个人的小日子?” 何月香也被他给问愣了。 他们虽订了婚处对象,但不是常常都能见面,毕竟叶安国平时上工忙,每次见面一起玩,也没怎么聊年后结婚的事情,都会聊看的书,或者看的报纸,这些不接地气的东西。 何月香眨眨眼,反应一下问:“你不知道?” 叶安国心跳微微快起来,眉心也拧出了一个小疙瘩,“我不知道什么?” 何月香看着他的神情,心里也慌了一下。 她是个聪明姑娘,再是一时捋不顺,也意识到了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美好顺利。 她想说话,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叶安国看着她,反应也不算迟钝,“你跟我结婚有其他条件?” 何月香深深抿口气,撑住底气开口说:“我什么都没要,谁家结婚不会提点条件?” 叶安国刷一下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俯视着她:“你提的什么条件?” 何月香被他的表情给压住了。 她犹犹豫豫的,好半天才开口:“当时找媒婆说亲的时候,就和你家谈了条件,你家那边同意了,我们才见面的,你现在怎么反倒来问我?” 叶安国拧着眉头,还是问:“什么条件?” 何月香也有点不高兴了,站起来道:“你干嘛对我这个态度?我什么都不要,我妈根本不同意我嫁给你家,所以提了条件,婚后分家单过,我们过我们的!你家同意了这个条件,媒婆才安排我们见面的!” 何月香话一说完,叶安国眼睛里彻底没了半分软意。 他与何月香面对面站着,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绷紧了整张脸,转身就走。 何月香看他走,连忙去追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安国步子不停,“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我爸妈没跟我说过,我回去问问清楚。” 何月香伸手拽住他,“问什么?问完以后呢?” 叶安国终于停了步子,回身看着何月香,“我不可能做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我也不强迫你嫁给我,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但我不能这么对不起我爸妈。” 这么不假思索毫不犹豫? 何月香攥着他的手腕盯着他,眼眶微湿,“你意思是你不娶了是吗?” 叶安国吞口口水,喉结滚动,“你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爸妈辛辛苦苦把我养这么大,供了我上高中,我却要在最有能力帮他们分担的时候抛弃他们,自己去过好日子。不止是抛弃他们,还要花他们的钱来娶媳妇!说不定他们的钱,都是借来的!” 何月香声音不自觉高起来,“借来的钱,我们自己还好了呀!” 叶安国看着何月香的眼睛,想再说点什么,却半天没能说出来。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手腕用力,直接从何月香的手心挣出来,转身继续往前走。 何月香有点崩溃了,在他后面喊:“不答应你来相亲干嘛?你拿我当什么?” 叶安国停下步子,眼眶瞬间红得厉害,声音重了些:“那是我爸妈!” 何月香红着眼睛冲他喊:“你爸妈混蛋!” 叶安国看着她蹙眉抿紧嘴唇,手指也捏得紧紧的,然后没再回呛半句,转身便走了。 第042章 冬天里下了几场雪,开春后天气一直不错。 -- 第126页 今天下午的阳光格外的好,又有人跑来叶老二家,叫去打谷场上放收音机。晒着太阳吃着花生瓜子,偶或还能从口袋里摸出爆米花,这日子多悠闲滋润啊。 叶安国出去了,叶安军便抱着收音机带人去了打谷场。 叶老二和其他几个孩子也都跟了去,走前也全在口袋里装满了吃的。也就过年的时候能没顾忌地吃东西,平时出门在口袋里装几根红薯干,都要偷偷的。 苏华荣没去凑热闹,她拎了个旧竹篮拿了把镰刀准备出门。 苏瓷问她要去做什么,她说去外头找点荠菜回来,晚上再做点好吃的,刚好年前食品站奖励的白面还剩一点,就做点荠菜饼。 苏瓷一个人在家也没事,想着出门逛逛,说不定能有收获,就和苏华荣一起去了。 跟苏华荣去了较近的一片田地里,这时候田埂和干涸的路沟子里已经长出了不少的野草,能割回家吃的,那就叫野菜。 到了地里,苏瓷站在田埂上看了看眼前这稀稀拉拉的绿麦苗。 都说瑞雪兆丰年,但冬里下了好几场雪,也没让这些麦苗长得有多旺,土质是真的差,根本收不上来多少小麦。 但听吴巧艳的意思,旱地改水田换茬种几年后,土质就能变好,大家可以放开了吃白面和大米,所以盼头还是有的。 怕就怕生活一直这么差下去,如果一定能够变好,苦熬几年也是值当的。 苏华荣在路沟子找荠菜往竹篮子割。 苏瓷也下了路沟子去,和苏华荣一起找找荠菜,顺便留意着这野路沟子有没有她能捡的东西。 苏华荣看到她又找破碗片看,停下手里割菜的动作,看着她问:“家里都捡了那么些了,出来了还是各处找,这些碎碗片有什么好的吗?” 苏瓷笑笑,还是那句:“我就是喜欢啊。” 苏华荣也笑笑,低下头继续割她的野菜,“你和你大哥一样。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偷偷跟人学了锔碗的手艺,没事要在我面前亮一手,这几天没什么事,你回去给我亮一下。” 这话确实有说过,后来忙忘了。 看苏华荣再次提了起来,苏瓷爽快地答应,“好啊,明天我去拿工具,回家给您亮一手。” 家里八个孩子,苏华荣现在最喜欢跟苏瓷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说话,仿佛就能忘掉所有的不愉快,感觉生活里都是光亮和希望。 想想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的苏瓷,一直是他们家话最少的一个,胆小又爱哭,一句重话都听不得,被人欺负了从来都是忍气吞声,回家也不说。 因为苏瓷比其他几个丫头懂事,知道家里的情况,更知道家里的困难。 只要能让她读书,她什么都可以忍,为了不给家里增添负担,她从来都是默默无声的。 家里的五个丫头,叶老二最喜欢苏瓷,因为她乖巧听话不惹事。 苏英脾气硬嘴巴刻薄,惹了事也从不低头,她又是五个丫头里最大的,对其他丫头起到引导作用,所以叶老二对她最狠,也最不喜欢她。 苏瓷是什么时候变的呢,是从半年前发了那场高烧以后。 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苏瓷硬气起来的,简直是从家里最软和的人,变成了家里最硬的人。 想到这里,苏华荣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苏瓷。 她正低着头,认真地找她喜欢的那些碎碗片,好像比她的书还要重要。 出神看了一会,苏瓷忽然回头,和苏华荣的目光碰上了。 苏瓷疑惑地看着苏华荣,问她:“怎么了?” 苏华荣忙回了神,笑一下道:“没什么。” 说完便低下头找荠菜去了,没再让自己胡思乱想。 苏华荣在麦田里找了小半天的荠菜,感觉差不多够吃了,带着苏瓷回家去。 到家后两个人坐下来理荠菜,洗干净了剁碎,加白面加水加盐,再加几颗鸡蛋,做成薄饼放在锅里烙,锅底里还加了一点猪油。 菜饼碰到热猪油滋滋响,里面又有鸡蛋,饼一烙出来就是扑鼻的香味。 因为苏华荣放的荠菜比较多,白面和鸡蛋放的少,所以做的分量就足够大,够一家人这一晚吃到撑肚子的。 苏瓷坐在灶台后头帮烧火,苏华荣烙出来一块先撕一点给她。 苏瓷也不客气,起身洗手接下来,坐在灶后慢慢地吃。 等荠菜饼全部烙出来,苏华荣又用棒子面烧了一锅稀饭。 因为之前秋收的时候大队奖励了两斗棒子,所以他家今年的棒子面算是相对多的。 晚饭做好,太阳落山,外面的冷意又重起来,打谷场上的人也都散了回家。 叶安军抱着收音机去堂屋,叶苏红几个丫头直奔灶房,看到荠菜饼,一个个又兴奋了起来。 于是大丫头小丫头们一起动手,准备盛饭吃饭。 但在叶苏红拿去那装饼小竹篮的时候,被苏华荣打了一下。 苏华荣打完她说:“你大哥还没回来呢。” 叶苏红嘴里馋得很,“留点给他好了,我们都饿了,尤其爸饿了,就先吃呗。” 然后叶苏红声音刚落,只见叶安国回来,从灶房门前走了过去。 他直奔堂屋,进屋看着坐在小桌边的叶老二,张口就问:“你答应了何家,我和何月香结完婚就立马分家,是吗?” -- 第127页 叶安军在房间里刚拿布盖好收音机。 他还是第一次看叶安国这么跟叶老二说话,或者说,叶安国在家几乎就没发过脾气,他一直足够宽厚好脾气,也因为上了高中,对叶老二和苏华荣十分孝顺。 哪怕叶安军怪叶老二年轻的时候当逃兵,不能让他们一家人过好日子,怪叶老二没用,生了他们一家来受罪,叶安国都是体谅他爸的难处,从没抱怨过叶老二,也没违抗过他。 灶房里的几个丫头也瞬间就感觉出了不对,纷纷跑出来去到堂屋门口,往屋里看。 苏华荣身上还系着围裙,也放下手里的饭勺,忙去了堂屋。 叶老二手里拿着烟锅子在桌边敲,半天没说话。 叶安国还是看着他,又问一遍:“是不是?” 他用这语气再次一问,叶老二瞬间就火了,拿烟锅子往桌子上猛一敲,抬头看向叶安国:“是又怎么了?你拿什么态度跟我说话?我和你妈给你娶媳妇,你娶了就是!” 得到了肯定答案,叶安国看看叶老二,又看看苏华荣。 他没有再说什么气话,黑着脸转身就往外走,“我去她家把婚退了。” 苏华荣听到这话吓得眼睛一瞪,忙一把拽住他,往屋里叫,“安军,快来拉着你哥。” 叶安军闻言立马跑出来,拉住了叶安国的另一个胳膊。 叶安国本就脾气好,这也没再过分动怒,只绷着脸转头看苏华荣,出声说:“你们今天不让我去,明天我也会去,这婚我不会结,谁爱结谁结。” 苏华荣抬手就在叶安国肩膀上捶了一下,急道:“你要逼死我们吗?你要逼死我们吗?” 看苏华荣这样,叶安国越发纠结为难,看着她道:“我没有逼你们,是你们瞒着这事不让我知道。一开始就不要瞒,我根本不会去相什么亲,也没有今天这破事!” 苏华荣眼眶这就湿了,“你娶不上媳妇,就是要我们老两口的命!我们怎么活!” 说着吸一下鼻子,“婚也订了,钱也花了,你现在去把婚退了,你就是要我们的命!人家姑娘怎么办?被退亲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叶安国看着苏华荣的脸,眨巴两下眼睛,眼底一片湿意。 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活得这么憋屈,觉得活着痛苦且没有意思。 好片刻,他开口说:“我要是娶了分了家,你们怎么办?爸怎么办?我会被人家戳脊梁骨,会被人家骂死的!我现在宁愿去死,也不想做这种事情!” 宁愿去死?? 叶老二不想听他废话了,开口下命令道:“放开他让他去,让他给我滚!” 命令完又看着叶安国重声说:“退了这门亲事,人也别回来了,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你爱去哪去哪,咱家的担子不需要你来担!你有本事你自己混个媳妇回来,让人什么都不要跟你过日子给你生孩子,你有这本事没有?!” 叶安国甩开叶安军和苏华荣的胳膊,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叶老二对峙,“对!我叶安国就是窝囊,连个女人都混不到,我没有本事,我甘愿打一辈子光棍!” 叶老二刷一下站起来,用烟锅指着他,吼道:“滚出去打光棍!别丢我叶家的脸!滚!!” 叶安国这便没再多废话,甩头冲出堂屋就走了。 丫头们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刚见证了父亲和大哥的大战,没有人敢说话。 苏华荣这边急得要跺脚,看着叶老二说:“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 叶老二在桌子边坐下来,平了半天的气,开口道:“吃饭。” 听到这话,外面叶苏红忙拉叶苏梅去盛饭。 苏华荣急得要死,忙拽着叶安军往外推,“快去找你大哥,一定要把他拽回来,千万不能真叫他去何家把婚事给退了。” 但叶安军还没出堂屋门,就被叶老二叫住了。 叶老二不多废话,只道:“不准去。” 叶安军这便犹豫住了,看看苏华荣,又看看叶老二。 叶老二这又硬声说:“我供他念完高中毕业,让他读识字学文化,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了?!” 他们老两口眼下心里最大的疙瘩是什么,就是叶安国的婚事。 只要能让他娶了媳妇,别的事情都可以算是小事。 婚也订了,钱也花出去不少了,他现在说退亲就退亲? 他们家这么穷,花的每一笔钱都是血汗钱,没那家底拿这么多钱打水漂。 再说,这样坑了人家女孩子,叶安国自己的名声就能好了? 假使真把亲事退了,以后必然是打光棍的命。 可也正因为这样,苏华荣心里急啊。 她不知道叶老二怎么沉得住气的,居然还能坐下来安心吃晚饭! 叶安军最终也没违抗叶老二,坐下来一起吃晚饭。 这一顿晚饭吃得,整个桌子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苏华荣,一会吸一下鼻子擦一下眼睛。 叶老二实在是气闷,看着她说:“他不是十几岁小孩子了,你能管他一辈子?这是他自己的事,要是真这么不知轻重,他自己负责自己的后半生,我们尽力了。” 苏华荣又吸鼻子,“你不能好好说,骂他干什么?” 叶老二上来就是一句,“没你会惯孩子。” 对叶老二怼了这么一句,苏华荣不出声了。 -- 第128页 她确实凡事都是惯着孩子一些,自己生的自己不疼谁来疼? 苏瓷和几个丫头坐在一起低头吃饭,从头到尾也都没有出声说话。 其实她也评判不了叶老二的好坏,只能说每个人的做事方式都多少有问题。 像旁边的吴大彪家,赵秀菊和苏华荣一样,会疼孩子会惯着孩子,而吴有财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最终就养出了吴大彪和吴巧艳那两个东西,说是败类都不为过。 如果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叶老二的苛刻严厉,似乎相对好一些。 虽然兄弟姐妹几个都多少挨过打,但确实没有哪个是长歪的,没有大本事但都老实。 老实人有什么坏处呢,被人欺负呗。 可总比坏到根上,又是偷又是抢又是到处寻衅打人,哪天混去蹲大牢强啊。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知道什么科学教育方法啊。 孩子犯了错骂了不行就打,打到再也不敢了,就算是给教好了。 大概因为知道了叶老二宁愿闷不吭声自己再把家里重担扛下来,也要让大哥娶上媳妇,苏瓷对他又有了一点新的改观。 这个人是窝囊没用,至少勉强还算个一家之主吧。 苏瓷吃完饭放下筷子,进屋里拿一张之前用来包桃酥的纸,出来拿了一些荠菜饼包起来。 包好了,她简单说一句:“你们吃,我吃饱了,我出去找大哥。” 现在在这个家里,也就苏瓷说话,叶老二不会压。 他果然不出声,但苏瓷偏看着他问了句:“可以吧?老叶同志?” 老叶同志清一清嗓子,白她一眼,“我是你爹。” 没大没小的,搁从前早拿鞋底抽她了。 苏瓷没多理他,包好饼放进书包里,便背着书包走了。 苏华荣站起身叫住她,嘱咐了一句:“小苏瓷,找到你大哥,好好劝劝他。” 苏瓷回头,冲苏华荣笑一下,“知道了,放心吧。” 她让苏华荣放心,苏华荣就下意识真放心了,坐下来安下心吃饭。 苏瓷背着书包出去后,把向阳大队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 找到叶安国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叶安国就坐在向阳大队和风水大队中间那条大河边,背对向阳大队,面对风水大队。 确定河边的身影就是叶安国以后,苏瓷才慢慢朝河边坐过去。 走到叶安国旁边,她直接曲腿坐下来,问了句:“想什么呢?” 刚跟家里人吵了架出来,坐在两个村子的分界河边,又能想什么呢? 叶安国转头看到苏瓷,反应缓慢:“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苏瓷从书包里掏出纸包来,送到他面前,“先吃饭。” 叶安国轻轻吸口气,“不想吃。” 苏瓷直接拿起他的手放他手里,“妈去地里辛辛苦苦找的荠菜,又有白面又有鸡蛋,香得要命,好吃死了。” 叶安国透过夜色看看她,最终接下饼打开,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在他吃饼的时候,苏瓷坐在旁边不说话,拾了两颗光滑的小石子在手里盘。 叶安国吃完饼也没有开口说话,就沐浴着夜色看着河面早已解冻的大河,坐着继续发呆。 苏瓷又盘了一阵石子儿,看向他问:“你现在怎么想?” 叶安国觉得自己想无可想,懦弱的时候想一头扎这大河里。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好半天放开,看向苏瓷说了句:“苏瓷,我听你的。”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苏瓷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叶安国呆一会,反应片刻说:“真……听我的?” 叶安国毫不犹豫地点头,“嗯,听你的。” 苏瓷把目光转向面前的河面上,这就真想了想。 想了一会她看向叶安国,问他:“你觉得何月香这个人怎么样?” 叶安国回答得爽快,“挺好的,除了分家这件事。” 苏瓷点点头,“她不想跟你一起养我们这一家人,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爸妈是你的,不是她的,我们没必要道德绑架。她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只伺候自己喜欢的男人,不想连带伺候一家子,也想过轻松一点的日子,这个不是错。我以后要是嫁人,我也只会嫁给那个男人,而不会嫁给他一家。你看咱妈就知道了,这么多年伺候咱爸不够,还要伺候奶奶以及大伯一家,当牛做马的。” 叶安国现在语气里毫无情绪起伏,“可我是咱家的长子,我读的书最多,爸妈在我身上花费的心思也最多,我不能做这么没良心的事情。” 这些苏瓷当然都知道,但陷在这里面,问题不可能理出头绪。 事情现在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他要是选择退婚,影响会很大,对谁都不好。 苏瓷看着他,不接他这个话,只再问一遍:“真听我的?” 叶安国还是没有犹豫,“嗯,听你的。” 既然如此,苏瓷也不跟他绕弯子了。 她直接干脆道:“娶了何月香,结完婚立马分家,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要被道德感和罪恶感压着,利用这两年,你和何月香多辛苦一点,不要铺张,在手里多攒点钱。” 叶安国看着苏瓷,脑子和眼睛里全部装满一团疑问。 苏瓷看着他继续说:“不用管我们过得好不好,你就算再帮家里分担,也改变不了太多现状。不如狠狠心,让老叶同志再累上个几年,总之他自己也愿意。二哥马上就出师了,二哥如果真能在大队开理发店,娶媳妇不会太困难。等二哥结了婚,下面大姐二姐三姐出嫁都不愁,家里的担子自然就轻了。而你要利用好这两年的时间,去过好自己的日子,以后有出息了,有的是机会和能力孝敬爸妈,让他们过好日子。但如果你继续被我们一家拖着,当一辈子的农民种一辈子的地,你一辈子不能让爸妈过好上日子。这种孝敬,有什么意义?” -- 第129页 叶安国听着苏瓷的话,脑子里闪过无数疑问—— 为什么是两年? 不当农民不种地,那还能当什么? 他还能怎么有出息? 和何月香结婚分家,就能够有出息? …… 不过这些问题他都没问出来,而是脱口问了句:“你是我四妹妹吗?” 苏瓷被他问得一怔,捏着石子儿的手微顿了一下。 不过夜色可以掩盖住一切,她反应很快地笑着回问:“我不是你四妹妹?” 叶安国落下目光看到她手里的石子。 他忽然又想起来,之前有一回他奶奶来他家说难听话,苏瓷好像弹了一颗石子,把墙上的泥都崩下来了。当时因为注意力多在他奶奶身上,就忘了这个事。 苏瓷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石子,又问他:“怎么了?” 叶安国稍微犹豫一会,问了句:“你怎么会弹石子的?” 苏瓷一时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应一下想起来了。 她倒是很轻松,笑着说:“我私下偷偷练的呗,还学了好多东西呢,下午在地里还答应妈了,说明天拿工具回家,给她表演一手锔碗。” 叶安国又惊讶了,“锔碗?” 苏瓷笑,“对啊,明天锔给你们看,我就是靠这个出去赚钱的。” 叶安国看着苏瓷,觉得她简直像个谜团一样。 不过他忍住了再往下扒问的欲望,深深吸了口气,又把心思放回了他的婚事上。 苏瓷背着书包出去后,苏华荣就一直在家焦心等着,等的时候后反应,意识到苏瓷一个小姑娘晚上出去不安全,又叫叶安军和叶苏英以及叶苏梅一起出去找。 结果叶安军几个还没回来,苏瓷和叶安国先回来了。 看到他俩回来了,苏华荣松了口气,却还是吊着一颗心上来问:“跑哪里去了?” 苏瓷笑笑,语气轻松:“去阳水河边吹晚风了。” 苏华荣看她这状态,莫名有点放心,又看向叶安国问:“没去何家吧?” 叶安国现在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苏华荣说:“没去,不好意思妈,让您担心。” 苏华荣真想谢天谢地了,连连道:“没去就好没去就好。” 说着又问:“那你现在怎么想呢,这婚事……” 叶安国抿抿气,“按照你们商量好的办,明天继续打土坯,赶紧把房子盖起来,结完婚我和香香自己过,家里这边,能帮我会过来帮,但爸会更辛苦一点,您让他不要怪我。” 苏华荣喜极而泣,“你要是退了亲事他才会怪你!” 叶安国其实心里还是愧疚,又道:“以后我养你们的老,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苏华荣使劲冲他点头,“你的孝心我们都知道。” 叶安国这便没再说什么了,转身去屋里,收拾一下心情,准备洗漱睡觉。 苏华荣拉着苏瓷,又夸她,拍着她的手说:“好孩子。” 苏瓷笑笑,反过来拍拍她的手,“你让老叶同志以后累的时候,不要抱怨他大儿子是白眼狼。” 苏华荣也笑起来,“他不会抱怨。” 他就是一个闷葫芦,这事又是他自己做主的,他抱怨个啥? 苏瓷也是累了,回去屋里准备洗漱睡觉。 苏华荣高兴地跑回自己屋,刚要跟叶老二说话,叶老二直接来了一句:“都听到了。” 苏华荣暗暗撇一下嘴,不跟他说了。 一转头,忽听到叶安军、叶苏英和叶苏梅也回来了。 第043章 次日叶安国起得很早,苏瓷和他一起起来,两人结伴去了县城。 叶安国是要去县城买之前苏华荣买过的奶糖,公社那边的商店里都没有卖的,而苏瓷则是扯了个慌,说是去县城拿锔碗的工具。 闲时不必赶时间,两个人聊天走小路步行到县城。 苏瓷没有陪叶安国去国营商店买糖,也没让叶安国陪自己去拿锔碗工具,她随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从空间里拿出抽屉箱,再去国营商店找叶安国。 叶安国买好了糖正在国营商店门口等她。 看到她手里拎的抽屉箱子,好奇地多看了几眼,等她到了跟前,接下她手里的抽屉箱子,问了句:“跟谁偷学的这门手艺?” 苏瓷笑笑,“不能说的秘密。” 叶安国也笑,“还怕我抢了你的饭碗不成?” 苏瓷当然不怕他抢什么饭碗,只道:“让你抢你也抢不走。” 叶安国不过是跟她开个小玩笑,看她不说,也就没再追着多问了。 回去的时候苏瓷和叶安国还是步行的。 因为早上出门早,头顶的太阳现在还升得不算太高,到家能赶上吃午饭。 沐浴着初春暖阳走在路上,苏瓷问叶安国:“大哥,你高中时候的课本都还在吧?” 叶安国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点头道:“都在。” 他是个特别爱书的人,从小学到高中,所有课本他都好好保存着。 也因为他保存的十分好,原主整个小学都是用他的课本,没有再去买新的。 苏瓷点点头,操着聊家常般的语气,又说:“反正你每晚都会看会书,要不没事你就把那些课本知识再巩固巩固。说起来也毕业六七年了,多少都忘了。” 叶安国转头看着她,眼底微露疑惑,“巩固那些干什么?” -- 第130页 苏瓷并不细说,只道:“活到老学到老啊,你没听说过这句话?” 叶安国轻轻笑一下。 他也不蠢,看向苏瓷又问:“你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他也就是潜意识觉得她靠得住,感觉她懂的多知道的多,所以昨晚才会说听她的。 也说不清具体为什么,就觉得她像暗夜中的灯塔,能指出方向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背地里偷偷下功夫的,又是练了些手指上功夫,又是跟人偷偷学了门传统手艺,还好像认识了不少城里人,又是借自行车,又是往家里拿衣服。 队里来了知青,那些大城市的娃娃个顶个难缠。 她不止摆平了那些知青,还和他们混成了好朋友的关系。 如果说她知道些什么,根本也不奇怪。 她这路子越走越野,认识的都不是乡下这些见识只有一亩三分地大的人,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自然正常。 苏瓷不承认也不否认,故作高深道:“反正你听我的没错。” 叶安国这便没再多问了,使劲点点头,“听你的。” 拎着箱子回到家,差不多到中午做饭时间。 叶苏英和叶苏梅在灶房帮苏华荣做饭,苏瓷直接去灶房坐下来,对苏华荣说:“来了,家里有没有破碗,我给您亮一手绝活。” 苏华荣看她真把工具拿回来了,只觉得新奇又好玩。 她忍不住嘴角的笑意,真去找了个破碗出来。她家别的没有,被旁边姓吴的过来砸了的破碗最多,有的只是摔两三瓣,她就没有扔,给收起来了。 听苏瓷说要亮绝活,家里其他孩子也都凑到了灶房里面。 叶老二不往灶房里钻,只拎了个小马扎坐灶房门口,也等着看苏瓷能亮什么绝活。 苏瓷接下苏华荣递过来的破碗片,然后就在全家人的围观中,开始了她的锔瓷绝技。 毛刷清缝对齐,绕绳固定,拉弓钻眼儿,最后再把锔钉给钉上去。 她所有动作都十分利索,行云流水一般。 如果不看她的脸,也忽略她白而细的手指和圆润有光泽的指甲,那必定会以为这是个拥有几十年锔瓷经验的老师傅。 家里人个个看得惊喜又惊讶。 叶安国站在旁边,用虎口托着自己的下巴,一会看看苏瓷手里的动作,一会看看她的脸蛋。 除了惊讶惊喜和赞叹,他心里也没别的想法。 虽说是自己妹妹,他真不知道,苏瓷是怎么学会了这门手艺,并且学得这么老练的。 等碗修好了,苏瓷直接送到叶苏红面前,叫她:“舀水进去,看看漏不漏。” 叶苏红十分听话,连忙就接了碗去缸边舀水。 用瓜瓢舀水倒进去,只见一滴也不漏,她咋咋呼呼地瞪眼叫起来,“四丫你真神了,真的一点点都不漏。” 苏瓷笑笑,淡定地把工具都摆回箱子里。 箱子里有上下几个抽屉格,每样工具在抽屉里都有自己的位置,摆起来整整齐齐的。 苏华荣和其他几个孩子都去看那只碗,一边看一边连连称赞。 最后叶苏红把这只碗抱在怀里说:“这个碗以后就是我的了,我以后都用这个碗来吃饭!” 苏华荣抬手戳一下她的脑门,笑着道:“就你会卖乖。” 叶苏红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脑门,笑着辩驳:“我这是喜欢四妹妹的手艺!” 她要就给她了,家里但凡出现有点争头的东西,她都是第一个出来争的。 叶苏芳只会嘟哝着争点吃的,最小的叶安家倒是什么都不争,常常让着这位三姐。 苏瓷亮完自己的手艺,家里的人只能再仰起一个角度看她,别的也不能了。 吃完饭坐在院子门外的墙根下晒太阳,叶安军私下里对着叶安国感叹:“四妹妹这么有本事,不该生在咱家,就怕以后又给耽误了。” 在叶安军的心里,他大哥就是被家里耽误的。 要不是生在叶老二手里,要不是家里穷,要不是叶老二没本事,哪里就能在当兵前夕被人给顶替了?不被人顶替,大哥现在早在城里领了工作,手握铁饭碗,过上了有头有脸的好日子。 叶安国知道他话里的全部意思,只转头看着他道:“不会的,四妹妹比我们都有本事,家庭绊不住她,她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人。” 叶安军叹口气,“希望是这样。” 他们兄弟姐妹八个,本来最有可能有出息的就是叶安国,其他的像叶安军自己,叶苏英、叶苏梅和叶苏红以及叶苏芳四个丫头,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叶安家现在年龄小还看不出来,总算出了个四丫头,希望她别被他家的家庭拖累住,真的能有点出息,给他们叶家挣点脸面。 如果四丫头也不行,那就只能等叶安家了。 如果叶安家也同样不行,他们叶家,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一辈子活不出脸面来,一辈子活在这个小村子里的最底层。 叶安军说着这话,又想到叶安国的事情,转头认真看着他说:“大哥,你已经被家里拖累很多了,也为这个家做得够多了,毕业六七年养家六七年,书也不过就读了九年,花的钱有你挣的零头多么?真的够了,你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总不能为了我们,真打光棍。你就安心结婚去过自己的日子,家里交给我,我来担。大妹、二妹和三妹都这么大了,四妹又能自己养活自己,念书都不用家里出钱。家里的日子没你想的那么难,也不是没你不行,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你也不过就比我大两岁。” -- 第131页 叶安国轻轻吸口气,低下头来。 虽说这些个弟弟妹妹都大了,也都能干活,但平时挣的工分毕竟不多,叶安军自己又不是个踏实能上工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把理发店开起来。 总之就是老大的责任压在肩上,总觉得这些弟弟妹妹都还小。 不过他现在也确实下了决心不纠结了,片刻看向叶安军说:“二弟,生是恩,不是债,你别总是怨爸生了咱们来受苦,他真的尽力了。” 叶安军现在其实也能体谅叶老二的不容易了。 怕他大哥不结婚,故意瞒着女方家的要求,宁愿自己把家庭担子再次全揽到自己身上。 他冲叶安国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帮他分担的,你放心吧。” 叶安国抬手拍拍他的肩,“那家里就交给你了,平时需要我做什么,说一声就行。还有如果遇到事情解决不了,就多问问小苏瓷,她见识多,想法也多。” 叶安军拍拍他的手背,“你就放心吧,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嫂子给娶回来,让咱爸咱妈心里的石头落地。咱妈最愁你的婚事,自打你订了婚,你没看她唉声叹气的时候都变少了?” 兄弟两这样说完话,叶安国心里更踏实了些。 他看看头顶太阳的位置,觉得差不多了,便从墙根站起来,说有事出去一下。 叶安军好像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一样,只笑着道:“赶紧去。” 叶安国笑着掸掸肩膀和衣角,这便走了。 出了向阳大队,沿着一条土路一路向东走,过了阳水河上的大桥,到风水大队的地界上。找到何月香所在的生产队和庄子,他没需要去拍门,只见何月香挎着竹篮从家里出来了。 何月香没有注意到叶安国,走到庄子头才看到他。 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便低了眉,当作没看到他,直接往前走。 叶安国也没说话,就默声跟在何月香身后。 跟着她走到野地里,终是何月香没能沉住气,转过身来看着他,绷着脸问:“这是干什么?” 叶安国伸手到褂子口袋里,片刻摸出几块奶糖来,走到何月香面前,直接塞她手里。 何月香看到手里的奶糖,是他们相亲见面时候,叶安国给她的那种奶糖,她嘴角不自觉翘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绷住了。 她抬起头来看叶安国,“什么意思?不是要退婚吗?我等着你呢。” 叶安国不跟她置气,“不退,我们结婚。” 何月香盯着他,“我爸妈不会答应你不分家。” 叶安国十分干脆道:“分,但如果能力有余的话,也不能不帮我爸妈。” 何月香嘴角生出些笑意,又很快绷住,“谁说不让你帮了?” 叶安国眼底也有了些笑意,尝试着去牵她的手,看着她说:“我没什么本事,可能没办法像别人那样,结完婚就让你过好日子,尤其这头两年,我想省着点,多攒点钱。” 何月香很干脆道:“好啊,我和你一起攒,我们先苦后甜。” 说完这话,两个人看着彼此,牵着手,慢慢笑起来。 在心里积了一天的阴霾,也彻底消散开了。 第044章 叶安国的婚事敲定下来后,家里继续每天拉泥攒土坯。 眼看着土坯攒得差不多了,叶老二请上老金,让老金在旁指挥,在新宅基地上盖了两间房。 老金本事多,什么东西都会两样。 不仅帮叶家盖起了房,也帮着砌了灶台。 得了人家的帮助,自然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人吃饭。 等房子盖好后,便又慢慢往里头置办东西,当然都是些生活必须品,睡觉用的床,吃饭用的大锅、锅铲、饭勺和水缸,以及碗筷饭盆这些。 眼见着新房一点点拾掇起来了,苏华荣比谁都高兴,每天都要过去看好几趟。 别的不盼,就盼赶紧把儿媳妇娶回来,再抱上个大孙子。 苏瓷年后开学就升了初一。 他们村里自然没有初中,都是跑到公社的福园中学去上学。 开学的日子,她和李秋玲一起去学校。 李秋玲分外的激动,走路全都是带小跑的,巴不得赶紧到教室里坐下来,吸一口新课本的香气。 如果换成是原主,大概会和李秋玲一样激动。 因为这对于她们来说,都是非常难争取到的机会,所以便会格外珍惜和开心。 苏瓷当然没多激动,要不是想混个文凭,以及不辜负安老师的期望,她都不打算读的。 总之她只要混过古玩界沉寂的这几年,等国内的古董市场慢慢复苏起来,她就能靠手里的宝贝过上富到流金子的日子。 初中生活对于苏瓷来说,没什么特别新鲜的。 只不过是换了个小破学校,身边又换了一波小屁孩子,剩下的依旧是半天课程,半天劳动的日常生活。 但因为到了公社里上学,没了安老师这样的老师,她下午的半天是不能逃了。 每天都跟班级里的同学一起,上午上课听报告,下午抄起镢头镰刀锄头或者铁锨,去地里干活。 李秋玲因为家里穷,没有在学校住宿。 苏瓷为了陪着她,也就每天早上傍晚一起来回跑,只中午在学校吃一顿。 吃一顿饭,就交每天一顿的粮。 背粮食到学校换饭票,每天中午拿饭票吃饭。 -- 第132页 上初中有个好的地方是,她们和吴巧艳不再是同班,以后不用再看她的脸。 而且吴巧艳住校,每周只回家一次,上学放学的路上也看不见她。 第一周在熟悉环境中平平常常地过去。 这种日常对于苏瓷来说算是休息,于是周末的时候她没闲着,挑上自己的扁担货郎,找地方继续走街串巷赚钱去。 在这个时代环境下,遇到秦老爷子那样想要修复元青花,还有他的朋友想要补紫砂壶,毕竟都是极少数的,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只能干粗活赚点小钱。 积小成多,先把市场开放前的这几年熬过去再说。 到了八十年代,大概就不需要再受这样的束缚了,就可以放开胆子干大事了。 一整个上午走下来,赚了几毛钱。 苏瓷中午找地方休息,随意啃了个馒头,下午又继续去街巷里吆喝。 但下午运气不太好,在她修完一个碗从一户人家出来的时候,忽看到几个肩上戴着红袖章的人,看到她指手就喊:“就是他,快给我抓住他!” 苏瓷反应倒是快,担着扁担撒腿就跑。 干锔瓷这么长时间,她每次都把头蒙起来,担心的无非就是这个事。 她钻进巷子里七弯八拐地跑,三个男人在后头追。 苏瓷攒满劲加快步子,想要甩开他们,结果三个人越追越紧。 实在没办法了,她咬牙加速拐进一个巷道里,藏到一户人家的门洞里。随后赶紧把扁担货郎以及头巾收进空间,再屏着呼吸快速解外衫纽扣。 脱了外面的深灰罩褂收进空间,露出里面的红底白花面小棉袄。 在她收起灰色外褂的一瞬,戴红袖章的三个人追了过来。 苏瓷神色淡定,装作刚从家里出来的模样,直接走出门洞,沿着巷道往跑来的方向走。 那三个人果然分毫没有怀疑她,直接就追了过去。 苏瓷放松了呼吸,抬手捋一下耳后的麻花辫,嘴角扬起笑意,慢慢走出巷子去了。 被追了这一场,她自然不冒险继续去找活干了。 看时间还早,就转悠着去食品店看了看。 也没钱买什么好东西,苏瓷就掏钱买了几块水果糖。 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点甜味。 在她付完钱拿了水果糖往口袋里装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叫她:“苏瓷?” 苏瓷闻声回过头,只见是秦老爷子。 又叫她给偶遇上了,苏瓷笑着道:“秦爷爷?” 秦老爷子笑着跟她寒暄,“来买东西?” 说到买东西,苏瓷忙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送到秦老爷子面前,让他吃糖。 秦老爷子笑着冲他摆手:“牙不行了,吃甜的疼得要命。” 看他这么说,苏瓷也就没再给他。 刚好秦老爷子也买完了东西,两人便一起出了食品店。 苏瓷没跟秦老爷子去他家,和他在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聊了会天。 不过都是寒暄,老人家爱找人说说话,苏瓷也就陪着了。 说着说着,苏瓷忽想起一件事来。 于是她就没再跟秦老爷子瞎扯,而是认真起语气问他:“秦爷爷,六七年前被同一大队的人顶替了去当兵,现在还有办法举报吗?” 说到这种事,秦老爷子轻轻嘶口气。 好半天,他看向苏瓷说:“怎么这么多年都没去举报?” 苏瓷抿抿嘴唇说:“那个人是我大哥,我们家没门路也没证据。” 秦老爷子又嘶口气,“那估计是……不太容易……” 这种事,有人愿意帮你查才行,如果没人帮查,又过了这么多年,很难追究了。 没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把这么多年前的事情翻出来查。 苏瓷当然知道,所以她也没多失望。 她只看着秦老爷子说:“我对当兵的事情不太了解,您知道这种事,是什么部门管的吗?” 秦老爷子想了想,“要不你直接县武装部去碰碰运气?” 苏瓷看着秦老爷子,慢慢点头,“好,那我没事过去看一看。” 现在是星期天,大约去了也没有人上班。 所以苏瓷也没有着急,打算没事抽个时间请半天假再过来。 她又和秦老爷子坐了会,看天上的日头落了西,便和他告别回家去了。 到家天已经黑了,随便吃点晚饭,洗漱完了休息休息,也就到了睡觉时间。 苏瓷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来,洗漱吃点早饭,和李秋玲在小树林边碰头,一起结伴去上学。从大队走到公社,差不多到上早读时间。 听了半天的课,课间她找班主任请了假。 中午在学校吃完饭,她和李秋玲打了个招呼,下午便坐车去了县城,然后去了武装部。 她一个小姑娘,进去根本没人接待,找人也不知道该找谁。 于是她问了一圈,最终找到了一个人,跟他说了叶安国当初的那个情况。 说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人家不是很感兴趣。 耐着性子听完大约是极限了,也没多问苏瓷什么,直接扔给她一句:“情况我们这边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苏瓷看着眼前人的脸,轻轻吸口气,应一句:“没事了。” 应完也没再不识趣地多说,背着书包起身,鞠个躬就离开了。 -- 第133页 出了院子大门,抬头看一眼灰蒙蒙像要下雨的天空。 苏瓷没在城里多呆,直接坐车回了福园公社,有时间也没回学校,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回到向阳大队,她又想起来好些天没去知青点了,便利用这时间去看了知青。 找到基建工地上的时候,知青们都在认认真真地埋头干活。 看到苏瓷过来了,连跃三个人立马招呼一声过来休息。 连跃三人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见着苏瓷笑嘻嘻的,问她:“不是去公社读书去了?怎么这会有时间过来?” 苏瓷看连跃一眼,“请假了,没什么事过来看一眼,怎么了?” 连跃忙笑道:“没怎么啊,巴不得你来玩呢。” 三个人这便避在一边放松着说了说话。 肖桉比较心思细腻,没多一会,就看着苏瓷问了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也算不上什么心事吧,但确实有在思考。 苏瓷看看肖桉,又看看连跃和钱小川,想了片刻开口说:“我大哥当年毕业的时候,通过了征兵,但最后却没穿上军装去当兵,而是被吴有金家的儿子顶替了,我现在想报仇。” 连跃三人听完这话,懵了懵。 苏瓷看着他们仨笑一下,“今天我去了县武装部,人家根本不想搭理我。” 连跃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 还是连跃出声说:“要是放从前,这事兴许能帮你办了,现在……”往工地看一眼,“我们也就是个扛镢头的小知青……” 苏瓷可没指望他们帮忙,也就是吐槽一下。 吐槽完了不多说了,又让连跃三个人就当没听过,她自己也不多想这事了。 眼下确实没什么好办法,就是把脑子琢磨穿了也没用。 但也不是说她就此放弃了,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被埋在过去。 苏瓷看过这些知青,没多耽误他们干活,便又背着书包回家去了。 走在回家的途中,忽看到叶苏英、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正背着背篓急急忙忙地往家赶。 看她们脸色着急,苏瓷追上去问:“怎么了?” 叶苏红说话又急又快,看着苏瓷道:“小苏瓷你回来的正好,金叔家的三娃来跟我们说,妈在家和吴巧艳她妈打起来了,快点回家吧。” 第045章 听到这话,苏瓷跟着神色一紧。 随后也没时间说什么废话了,她跟着叶苏英四个急急忙忙赶回家。 急匆匆冲回家里一看,只见苏华荣坐在堂屋门口抹眼泪,头上头发散乱不堪,一看就是被人薅过的,还有脸颊和脖子上,都有几道血印子,应该是指甲抓出来的。 家里不止苏华荣一个人在,还有叶安军在。 苏瓷带着四个丫头走到他们面前,急着呼吸看向叶安军问:“怎么回事?” 叶安军摇头,“今天理发店关门早,我就回来了,也刚到家。” 苏瓷只好又把目光转向苏华荣,不管她情绪还在波动,开口问她:“金叔家的三娃说你和赵秀菊打仗了?” 苏华荣又抬手抹一把眼泪,狠吸一下鼻子。 她似乎又解恨又后悔,开口说:“我实在是没忍住,赵秀菊那个死不讲理的,今天又把她家的鸡放出来跑,就他家的鸡金贵,要出窝遛,要多下蛋!放出来也不管,跑人家菜园子里啄菜。今天又跑咱家菜园子里啄菜,我就去给撵走了,结果撵走了不多会,她骂骂咧咧跑过来找我,说我把她家鸡给打死了,让我陪她家鸡。” 叶安军和苏瓷五个丫头听她说话。 她狠吸一下鼻子继续说:“我碰都没碰到她家的鸡,怎么就是我打死的?就算是死了,也是她家的鸡自己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不讲理,说什么也要我赔她家鸡,过来就要进咱家鸡圈里抢鸡,我拉着她不让去,就打起来了。” 说完又重复解释,“我没想给家里惹这个事,我是真的没忍住,她吴家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谁家养成个老母鸡容易,她要抢就抢?” 苏瓷知道,她是在自责,也是在担心。 如果是叶老二在家,现在大概已经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了。 比如现在叶安军和其他四个丫头,也都绷紧了脸色。 他们心里全部都清楚,苏华荣和赵秀菊打了架,他们吴家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一时没忍,接下来才是他家真正要承受的。 损失计较起来,就不是一只老母鸡了,可能是两口锅,家里全部的碗,或者是大水缸,甚至是鸡窝里现在的所有鸡。 苏瓷脑子里也有概念,原主的记忆中这种事并不少。 但她没有去担心,只看着苏华荣开口问:“赵秀菊打你重,还是你打她重?” 苏华荣听这话一愣。 愣完更觉得家里要有大难了,挤出嗓音说:“我气疯了,我打她重,她头发都被我薅下来一撮,胳膊也被我咬破了。” 苏华荣以为苏瓷问这话,是在估量她惹的事情有多大。 结果没想到,苏瓷看着她说:“那就好,妈你没有吃亏就行。” 苏华荣看着她面露疑惑。 叶安军和四个丫头,用同样的神色看着她。 事情难道不是,苏华荣刚才吃的亏越少,他们家接下来吃的亏就越多吗? 说实话因为经历过许多次,现在大家心里就是怕的。 -- 第134页 苏瓷还没再说话,叶安家带着叶安国也回来了。 叶安国急跑进院子过来停住,气喘吁吁问:“怎么了?安家说妈您和吴大彪他妈打仗了?” 面对家里的全部孩子,苏华荣越发愧疚了。 她想因为自己一时没忍住,就拖累孩子跟她一起受苦,实在是不该。 她又在那抹起眼泪。 别人都绷着脸色不说话,苏瓷便把事情经过简单告诉了叶安国。 叶安国听完,脸色也绷得紧。 他默声看了苏瓷一会,又把目光转向叶安军,和叶安军对视了片刻。 不过刚收回目光,隔壁的吴大彪就过来了。 吴大彪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平常冲小孩瞪个眼都能把小孩儿给吓哭。 他手里拿着个粗棍,黑着脸气势汹汹地进院子。 进了院子根本不和任何人打招呼,拎着棍子到鸡窝边,抡起一棍子就砸塌了鸡窝的茅草顶,啐一口骂道:“养你妈的鸡!吃你妈的鸡蛋!” 吴大彪这么一砸,叶苏英几个丫头和叶安家,都在苏华荣旁边挤在一起。 她们都很害怕,咬着嘴唇抠着手指,不敢哭也不敢出声。 然后在他抡起棍子要砸第二下的时候,苏瓷冲他吼了一句:“狗日的吴大彪!” 吴大彪被她骂得一顿,转过头看着苏瓷,眉毛慢慢竖起来道:“叶四丫你说什么??” 苏瓷捏着手指,盯着他:“我说你是狗日的,有娘养没爹教的败类!” 吴大彪眉头直竖,拿棍子就指向了苏瓷:“你他妈想死了是吧?以为自己学几招防身术,就能上天了?!真以为我不动你是我怕你?!” 叶苏英几个娃和苏华荣一起,被吴大彪的凶样吓得更怕。 叶苏红用手指拽了拽苏瓷的衣摆,示意她不要冲动,不然肯定是要被打的。 苏瓷反手打开叶苏红的手,捏着拳头就要上去。 结果刚迈开步子,就被旁边的叶安国一把拽住手腕拉住了。 苏瓷回头看叶安国,眉头蹙起来。 她心想怎么的,这他妈还能忍?鸡窝不要了?老母鸡也不要了?待会是不是还要看着他捅锅砸碗,不解气再把她家的院墙给推了? 正在苏瓷蹙眉不解的时候,叶安国说了句:“不用你出头。” 苏瓷一时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然后便见叶安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现在进来手里握着大粗棍,他走到吴大彪身后,照着他背上就是一记闷棍。 力气下得大,直接把吴大彪打趴下了。 叶安国这边动作飞快,几步跨过去按住吴大彪。 叶安军又从手里扯出绳子来,直接把吴大彪的手给绑住,嘴里骂道:“今天跟他家拼了,操他妈的不过了!” 说完他站起来,抄起棍子就往死里打吴大彪。 仿佛这么多年受的气受的委屈,全部化成了他手上的力气,想要全部给发泄出去。 叶安国也没闲着,捏起吴大彪的下巴,照着他的脸就抽。 吴大彪每骂上一句,叶安国下狠手揍他一拳,然后冲他吼:“今天我们就先把你给打死,再抄了你的家,让你们姓吴都来抄我家,来!!” 这边动静闹大了,蒋云霞先跑过来,看到这场景直接吓傻了。 院子里叶苏英几个丫头加叶安家和苏华荣,更是傻得厉害,完全没想到叶安国和叶安军这次又会爆发。 后来还是叶苏英先反应过来,她过来抬起一脚狠踹在吴大彪的腰上。 之后叶苏红也过来了,叶苏梅和叶苏芳倒是愣了会,但最后也过来一起打,就连叶安家,都在吴大彪身上咬了一口。 旁边赵秀菊被惊动过来了。 她站到叶家院门门口,看到吴大彪被叶家六七个孩子围着打,瞬间瞪大眼睛骂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杀千刀的,快放开我家大彪!” 听到她的声音,叶安军拿着棍子转头指她,瞪着眼粗声道:“站那!你走进来试试?!进来今天就连你一起打死,让你们母子黄泉路上做个伴!” 赵秀菊猛地被吓住了。 她到底是没敢进来,在叶家门口坐下就哭号,一边喊:“杀人啦杀人啦,叶家要打死我儿子啊!” 哭着哭着她又想起来了。 转身看看跑来看热闹的,随便拉个姓吴的娃娃说:“快去工地找你有财叔,就说他老婆孩子要被人打死了,赶紧叫他带人来啊!快点去啊!” 小孩子倒是听话,连忙就转身跑了。 看到这情形,苏瓷这边忙去拉了叶苏红,叫她:“你别打了,你赶紧跑去基建工地,找连跃,叫他把所有男知青全部带过来,快!” 叶苏红反应迅速,转身就冲出了院子去。 苏瓷没有出去,她要留在家里,她不能出去。 叶安国和叶安军把吴大彪打得说不出话了,扔了手里的棍子。 他两人虽然嘴里话说得狠,但还是有分寸的,剩下叶苏英几个人力气毕竟不大,只是这踢一脚那踹一下解个气而已。 叶安国和叶安军把被打软了的吴大彪拉起来,拽到院子门口,一把给搡出去。 吴大彪手上的绳子还没解,脚下不稳,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赵秀菊看他浑身青一块紫一块,鼻青脸肿眼睛都快睁不开,整个被打成了一个猪头,她哭着上去帮吴大彪解绳子,一边解一边心疼吴大彪,一边把叶家的祖宗十八代给骂了十八遍。 -- 第135页 吴大彪几乎是半死不活的状态,鼻孔里哼哼出气,想耍狠也没力气了。 他一只眼被打肿了,另一只眼是好的,盯着叶安国,大着舌头说:“等……等着……” 本来只是两个妇人为了一只鸡打仗,苏华荣觉得还能收场。 现在看家里的娃把吴大彪毒打了一顿,她算是彻底慌了,她觉得这事已经失控了,八成是收不了场了,他们把吴大彪打得太狠了! 于是她跑过来叫叶安国:“带着弟弟妹妹跑,快点跑!我在家守着,这事是我闹起来的,死我一人他们也解气了,你赶紧带着你弟弟妹妹们跑啊!” 叶安国喘着气,就是不想窝囊了。 他看着院子外的吴大彪,对苏华荣说:“跑什么跑,今天咱家拿命跟他们拼到底,看他们姓吴的,是不是能把我们打死,只要我们不死,就要跟他们斗到底!” 苏华荣抓着叶安国的胳膊哭起来,“都怨我,都怨我。” 苏瓷过去把苏华荣拽过来,直接用袖子帮她擦眼泪,说话的语气并不软和,“别哭了,让别人看笑话,今天这一仗,迟早都是要打的。” 苏华荣看着苏瓷的眼睛,慢慢就把情绪忍住了。 然后她走去墙根,拿了一柄镢头在手里,狠吸一下鼻子道:“好,那就打!今天我们跟他们家拼到底!” 第046章 工地上,八队的人都在一起干活。 那个听了赵秀菊话的娃娃跑来找到吴有财,上气不接下气道:“有财叔,秀菊婶让你赶紧带人回家去帮忙,大彪哥被叶安国和叶安军两兄弟给打了!” 听到这话,吴有财愣了一下,“大彪子被叶安国和叶安军给打了?” 那娃娃点头,“他们一家都上了,把大彪哥按在地上打,你赶紧带人回去吧,再晚些大彪哥怕就被活活打死了!” 吴有财不相信,“可别胡说八道。” 向来只有他家吴大彪去叶家出气的份,叶家的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会快把吴大彪打死了呢? 那娃娃急得要命,“是真的呀,我都看到了,大彪哥的手被绑起来了。你一个人去肯定是不行的,叶安国和叶安军发疯了,还说打死了大彪哥,再把你家给抄了。” 吴有财看这娃娃不像说谎,这才真的紧张起来。 他扛起铁锨,对所有在场姓吴的说:“你们都听到了,叶家欺负到我家头上来了,简直是没把我们姓吴的放在眼里,能走的都跟我走!” 这一吆喝,所有年轻壮丁都热血沸腾。 他们扛着锄头铁锨,一边走一边愤愤说:“怎么个意思?叶安国得了个收音机,给大家放放收音机,真觉得自家就硬气起来了?打死大彪子再抄家,我看他敢?!” 吴有财带上十多个年轻壮丁,气势汹汹地往家回。 工地一头休息的无关汉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伸头看了看。 叶老二和几个汉子坐在一起休息。 人人嘴里都叼个烟袋锅子,今天我从你的布烟袋里挖一锅烟草,明天你从我的布烟袋里挖一锅烟草,休息的时候就坐在一起抽烟聊天。 他们看吴家的人气哄哄走了,都伸着头看呢。 正伸头看着,一个娃娃跑到叶老二面前掐着腰,气喘吁吁道:“叶二叔,你怎么还在这里抽烟啊?你家婶子和吴大彪她妈打仗了,后来吴大彪去你家砸东西出气,叶安国和叶安军又把吴大彪绑起来毒打了一顿,马上就要打死啦!” 听到这话,叶老二吓得猛一下站起来。 他盯着说话的小孩子,“真的假的?” 小孩气息匀了些,“我骗你干什么,吴家这不都走了嘛,你赶紧回家看看吧!” 叶老二拿着烟袋锅子转身就走,咬着牙道:“败家娘们!” 吴有财领着十来个吴姓的年轻壮丁,气冲冲地去到八队最后一排庄子。 到家的时候发现已经不打了,进院子便看到赵秀菊和吴大彪坐在堂屋门口,吴大彪被打得那叫一个惨,看起来好像就剩一口气了。 赵秀菊看到吴有财回来,扑过来就哭:“叶家两个孬种翻天了,看我咱家大彪打成什么样了啊,我也被苏华荣给打了,你快去给咱们娘儿俩报仇啊!” 吴有财气得眼都红了,招呼上身后的人,“你们都看到了,他家欺负到我们姓吴的脸上来了!跟我去打死那两个狗东西,刨了他家的屋,让他们一家滚出向阳大队!” 话一说完,一帮人气势汹汹出院子。 结果打了弯往西,还没走到叶家门口,叶家院子里就陆陆续续出来了一堆人,全是年轻人,个个手里也都拿着农具,带头的几个看起来尤其不好惹。 村子里的人当然都认识,这是知青点的知青。 除了十个知青,叶安国和叶安军也手握铁锨和锄头,一副要跟他家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两帮人在两家的分界线边对上面。 吴有财握一握手里的锄头,对着连跃说:“这是我们吴家和叶家的事情,不关你们的事,识趣的话,赶紧给我滚开,不然一样把你们的狗脑子打出来!” 连跃笑一下,一句废话没有,忽然从腰里抽出一根钢丝锁,直接抽在了吴有财脑袋上,瞬间就把吴有财的脑门抽红了。然后他又笑一下,“谁把谁狗脑子打出来?” 这他妈的还能忍? -- 第136页 吴有财大骂一句“我日你祖宗”,随后便带着他们吴家的十来个年轻壮丁,操着家伙就和连跃十几个人干成了一团。 连跃和肖桉、钱小川从小到大琢磨最多的就是怎么打架,到乡下这么久没惹过事,今天总算让他们给碰上了。本来下乡的时候包里就带了钢丝锁,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钢丝锁就是锁自行车用的那个锁。 因为长,锁头重,挨那么一下就是要命的疼。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甩着锁,见谁抽谁。 其他知青和叶安国还有叶安军,也是猛得不行,拿着农具和吴家人打得不可开交。 叶老二到家的时候,两帮人打得正是激烈。 他回来的路上就把心提着,想着到家看到的情形,肯定是家都被抄了,不知又要辛苦多久才能把日子过起来。 他一直让家里老婆孩子忍,就是不想承受这样的损失。 只要被吴家过来抄上一次家,家里东西被砸得干干净净,他家就等于是从头开始,和刚分家时候没什么两样,每样东西都要攒很久才能再置办,这日子怎么能过得起来呢? 不如就忍一忍吧,好歹有安生日子过。 这都忍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苏华荣又抽什么风,去跟人家闹,非要把家里的东西全都败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家庄子头看到的,竟是这样的场面。 他家不但没有被抄空,相反还有这么多人来帮他家打仗。 他仔细看了看,认出来那些人都是大队知青。 他也不傻,当然能看出来这些知青打架不要命,下手又黑,明显是压着吴家在打。 再仔细看看,叶安国和叶安军也凶得不行,简直就拿命在拼。 原本他是回来等着遭难的,没想到眼前居然是这样的一副场景,是他这辈子没想过会发生的场景。他做梦都没想过,他们叶家有一天能跟吴家抗衡。 他呆了那么一会,然后果断冲进家里,找了个锄头握着。 拿了锄头从家里出来,他又随手捡了个硬泥块,然后在“战场”外又吸气攒劲好片刻,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冲进人群奔到吴有财面前,把手里的硬泥块一把盖在他脑门上。 “我操你祖宗!” 硬泥被砸碎,纷纷从吴有财脑袋上落下来。 吴有财看着叶老二懵愣片刻,随后就扑上来跟他扭打在一起。 人太多,打得乱打得也凶,女人孩子们都没上手。 苏瓷也没有上去,只抓了一把小石子在手心里,专门往吴家的人膝盖上弹。 本来苏瓷还有点担心,怕连跃打不过吴家人,但“战争”开始之后她就放心了。 他们在城里真不是白混的十几年,手重手黑得不行,大概把怎么打架都琢磨透了,而且又都是凶狠不要命的,吴家的人压根就招架不住。 打到最后,连跃几个还没尽兴,吴家的人却聚到一起开始往后撤了。 他们脸上全都有了怕意,慢慢往后退,抿气看着连跃这些跟狼崽子一样的人。 连跃甩一甩手里的弹簧锁,继续挑衅:“来啊!” 吴家人里有个人小声跟旁边人说:“这些小子打架不要命,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打架最怕遇到这种不要命的。 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 看别人出声,钱小川又沉声道:“怂了?怂了就过来给叶家磕个头,今天这事就算过了!” 吴家还是没有人出声,苏瓷随手拎了根木棍,走到两群人的中间,出声说了句:“不需要。”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苏瓷也没多解释,直接拎着木棍往吴家去,吴姓的那一帮人现在已经不敢拦了,看连跃他们跟着苏瓷往前走,他们就下意识往后退。 苏瓷看出来他们被打服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拎着木棍直接去吴家,进院子后先上手砸了他家的鸡窝,然后进厨房,一棍子抡下去砸了所有的碗,然后再一棍一个锅,把他家两个锅底全部给捅了个窟窿。 吴姓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拦苏瓷。 赵秀菊慌得眼泪刷刷往下掉,拽着吴有财的胳膊说:“就看着她砸,就看着她砸啊!你快拦住她,拦住她啊!” 吴有财要动的时候,连跃直接挡到了他面前。 他没敢在往前去,就这么看着苏瓷把他家灶房里的东西全砸了。 赵秀菊还在他旁边叫唤,他一脚踹开赵秀菊:“还不是你他妈惹出来的事!” 赵秀菊被吴有财一脚踹坐在地上,随后就开始拍腿哭爹喊娘起来了。 然后吴家的院子里,只剩下苏瓷砸东西碎裂落地的声音,还有就是赵秀菊的哭声。 苏瓷砸完了吴家灶房里的东西,出来后看着吴有财,眸子冷嘴角却带笑,问他:“这种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憋屈,是不是很想跟我拼命?” 吴有财捏紧了拳头,头上脸上挂着血。 他哼哼喘气盯着苏瓷,气血上涌到头顶,想上去掐死她,却只能忍着。 看吴有财恨恨地盯着她不说话,苏瓷也没再理他。 她走到吴家院子中间放的一张小方桌子旁边,反握手里的木棍顶住桌面,随后看看坐在堂屋前满身是伤的吴大彪,又看看吴有财和赵秀菊,冷声说:“今天只是让你们吃一点教训,以后谁再敢动我们家半点东西,动我家人半根手指,我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 第137页 说完她握着木棍抬起猛地往桌面上一落。 只听“轰”的一声,木桌子瞬间四分五裂碎成了木条木板木屑子。 在场的吴姓人全被吓得缩了下身子,就连赵秀菊都被吓得噎住了哭声。 苏瓷目光扫过来,所有人背后都升起了森森寒意。 第047章 院里院外都安静了片刻,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连跃看看吴有财,又看了看其他参与了这次“战争”的吴姓人,沉着嗓音道:“叶家就是我们知青点罩的,以后谁再敢欺负叶家的人,就是跟我们知青点过不去!想打仗,随时奉陪!” 他这话说完,其他人又把目光从苏瓷身上转到他身上。 经过刚才的那一仗,谁还敢出声叫板,看热闹的屏着气,吴姓的人只能硬忍气。 然后就在大家继续屏气沉默的时候,院门外传进来两个人的声音。 大家都转头去看,只见大队书记赵世满和民兵队长李勇强过来了,李勇强手里还抱着枪。 进了院子,赵世满快速扫一下眼前的场景。 吴大彪坐在堂屋门口,被打成了个狗熊,靠着墙哼哼喘气,苏瓷旁边碎了一张木桌子,灶房门口洒了几片白色的碎碗片,赵秀菊坐在地上摆撒泼状,其他人男人的脸上头上,全部都挂了彩。 扫完一圈收回目光,他看向吴有财,“又搞什么呢?” 吴有财不管头上脸上的血,忽反应过来一样,忙对赵世满说:“赵书记,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叶家不止打了我儿子大彪,还带着知青过来闹事,把我家吃饭的东西都砸了!” 赵世满当然是都看出来了。 他刚才在大队部听到两家又闹大了的消息,就立马带着李勇强赶过来了,来的路上两人还在谈说,这叶家不知怎么又炸雷了,也不怕闹起来损失惨重。 结果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是闹到了吴家。 以前这两家打仗也有闹到他那里的,但都是叶家吃亏,家里东西被砸的干干净净。 农村一般打起仗来,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若有一方忍一忍,事情也就闹不起来,就怕两边谁都不让,最后越闹越大,谁家弱谁家损失就大。 闹到他这里,自然就是口头教育加调解了事。 因为起因都是小事,两家都有损失,两家也都有人被打破脑袋打破头,所以不好定出确切的对错来,只能两边安抚两边教育。 这种事和阶级斗争也没有关系,论起来就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且都是农村最常见的事情,没必要捅到公社上头去,他这个大队书记管不了本大队的事,那还当什么大队书记? 当然他能震得住大队里的人,也不是大队书记这个职位有什么了不得的权力。 村民们认书记的时候你是书记,全闹起来不认,大队书记算个球。 他能当大队书记,以及能管住事,都是因为他们赵姓一门在向阳大队势力最大,人口最多。 本身他又识字有见识能主事,村民们推举他来当这个书记,他也就当了这个书记。 叶家和吴家的矛盾结了不知道多少年,他有什么不清楚的。 听吴有财控诉完,他只淡定地看向吴有财,“好好的,人家就打你儿子?” 吴有财还没再开口说话,赵秀菊坐在地上刷一下指苏瓷,“是叶四丫她妈,是苏华荣先打死了我家的鸡,我让她赔鸡她不赔,还把我打了一顿。” 说着撸起自己的袖子,让赵世满看:“您看我的胳膊,都叫苏华荣给咬的。” 说完又去扒头发,“还有这头发,生生给我薅掉了一撮!” 听到这话,在院子外站着的苏华荣立马就进来了。 她站到赵世满面前说:“赵书记您评评理,先是她家的鸡到我家菜地里啄菜,拢共就种了那点菜,她家的鸡隔三岔五就来啄。我出去给撵了,碰也没碰到她家的鸡,怎么就是我打死的?她非赖我打死的,去我家抢鸡,我为了拦着她,才和她打起来的。” 说着把自己的头发撩开,让赵世满看她的脸和脖子,“她打我这个,不是伤吗?” 放下手来又说:“要不是吴大彪到我家砸了鸡窝,要不是他家太欺负人了,安国和安军怎么会打吴大彪?以前闹起来的时候,咱家的几个孩子,哪个没被他们吴家打过?安国和安军,没被打得鼻青脸肿过吗?欺负咱家小门小姓这么多年,被打死了也活该!” 苏华荣说到这里,赵秀菊上来就跟她吵。 她嗓子粗,指着苏华荣喊:“你说谁被打死活该?你说谁被打死活该!” 眼见着赵秀菊过来了,民兵队长李勇强抱着枪往她面前一站,呵斥她:“回去!” 赵秀菊被吓得再次噎住话,往后退两步,直接站灶房墙根边去了。 赵世满没接苏华荣的话,只看着赵秀菊又问:“鸡是怎么死的?说实话!” 赵秀菊贴着墙边站,被问到这话,闷着气不出声了。 赵世满耐着性子,“我再问你一遍,鸡是怎么死的?” 他虽然和赵秀菊都姓赵,但赵秀菊娘家不是向阳大队的,所以不存在什么不一样的关系。 赵秀菊站着吱唔片刻,终于低声说了句:“我不知道,我以为就是苏华荣打死的……” 其实她家的鸡是病死的,但她当然不能承认,一承认性质就变了。 -- 第138页 她纯粹就是看苏华荣好欺负,想赖她家一只鸡,没成想苏华荣居然发疯了,跟她对打,更没想到,吴大彪去他家出气,他家两儿子又把吴大彪打了一顿。 她是没预料到会闹起来,原本想着苏华荣肯定忍气吞声让她抢一只鸡。 结果鸡没抢到,事情一步一步闹大,最后他家还被苏瓷给砸了。 赵世满看着赵秀菊,气得咬牙。 然后他又看向吴有财,“这是多大点事?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这么闹?闹得两败俱伤,伤了邻里和气,心里舒坦了?” 吴有财微低着头,默声听书记训话。 赵世满训了他和赵秀菊一气,又转头看向苏瓷,问她:“这些东西,都是你砸的?” 苏瓷坦然承认道:“是我砸的,但他家先动的手,该的!” 赵世满现在对苏瓷,莫名有种护着的意思在,用手指指一下她说:“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 说完他又看向头同样带伤的连跃,问他:“你跟这起什么哄?都还想不想招工回城了?” 连跃笑一下,“有人仗着家里人多欺负人,我们这可是学雷锋做好事,您得给我们一人记个先进才是,记过可就过分了啊。” 赵世满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因为一开始被为难过,他对这些知青印象可没那么好,当是孩子才不计较的。 赵世满站在院子里,把参与了这个“战争”的所有人全部批评教育了一通,最后说:“今天这事情到此为止,谁要再继续闹下去,决不轻饶,全都拉去劳教!” 劳教这话一说出来,那铁定没人会再带头继续往下闹了。 劳教是直接抓去工地上干活,自己自备干粮和被褥,干最重最苦的活,挨最难听的骂,还不给记工分。 其实赵世满这话,多有唬人的性质在。 因为发生这种大规模冲突,不可能把所有壮丁都拉去劳教。真都拉走不让挣口粮,那村子里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几个户族的人结起来再拿命拼,不是得拼到大队部去? 所以一般发生这种事,多是教育教育调解调解就算了。 以前叶家吃亏多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吴家吃亏多,也是这样的处理方式。 这更偏向于是村里权威人士过来劝架,劝好了就可以了。 而不是他真的在拿大队书记的身份压人,更没有所谓的硬性法律和律例可言,把事情压下去就行了。 这场“战争”在赵世满教育完所有人后宣告结束。 他先让看热闹的人散了,随后叫苏瓷把这些知青都给带走,然后再遣散吴姓人,这事也就算了结了。 那些看热闹的本庄人一走,都在背后畅快,说吴家被打被砸活该。 主要八队最后一排庄子上多是散姓,平时多多少少都在言语或者其他方面受过吴家的气,虽没有像叶老二家那样被欺负,但能看到吴家倒霉,大家都喜闻乐见。 把人都遣散以后,赵世满也就带着李勇强走了。 回去大队部的路上,赵世满对李勇强说:“叶苏瓷这丫头,本事不小啊。” 李勇强也是这么想的,背着枪接话道:“你说谁能想到,她能把知青动员来帮她家撑场?” 赵世满转头往李勇强看一眼,“就这一次,以后整个向阳大队,谁还敢欺负叶家?” 李勇强想一想,“也好,叶老二过得实在窝囊。” 赵世满看向前方轻笑一下,“这叶苏瓷,不像是叶老二的种。” 李勇强也笑,“话不能这么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赵世满叹口气,“我就在这想啊,咱们这小地方,到底能不能飞出一只金凤凰来。” 李勇强转头看向他,“叶四丫?” 赵世满点一点头,“等着看吧,我总觉得她能有不一样的大出息,就看我这眼光准不准了。” 李勇强没什么很大的感觉。 他在心里想,再怎么能耐也是个女娃娃,顶天了又能有多大的出息? 不过他没说出来。 这话再聊两句也就翻过去了。 “战争”结束后,连跃他们没在叶家多留,直接就回了知青点。 苏瓷一家回到自家院子里坐下,默声小片刻,然后便互相看着彼此忍不住笑了起来。 憋在心里憋得那么多年的一口气,今天总算是给出了,嘴角的笑意根本忍不住。 以后他们家在八队,甚至整个向阳大队,也不会再是谁想欺负一把就欺负一把的存在了,这事值得开心上几年。 苏华荣看叶安国和叶安军灰头土脸的,脸上身上都有伤,还是忍不住心疼。 她起身进灶房里去,兑了温水拿了毛巾出来,让叶安国和叶安军洗脸。 看他们都扬眉吐气般地开心,苏瓷自然也跟着开心。 她坐在一边看着叶安国和叶安军洗脸洗手洗头,目光随意转一下,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门口正在布烟袋子里挖烟草的叶老二。 等叶老二点上了烟砸一口,苏瓷便看着他好奇问了句:“老叶同志,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有你身上的伤……又是哪里来的?” 因为一直在关注战况,家里根本没任何人注意到叶老二。 听苏瓷这么说,大家都转头去看叶老二。 叶老二叼着烟锅子,翻个白眼,直接没理苏瓷。 -- 第139页 苏瓷没忍住闷笑出来,没再说他什么。 这边苏华荣等叶安国和叶安军洗干净了,她又去兑温水,端去给叶老二:“洗洗。” 吴巧艳今天晚上没有住学校。 有人跑去公社中学,告诉了她家里发生的事情,所以她放学后就赶忙跑回来了。 回到家奔进院子一看,只见家里满地狼藉。 她妈赵秀菊坐在灶房墙根下抹眼泪,她哥吴大彪鼻青脸肿地靠在堂屋门外,她爸吴有财在一口一口地抽旱烟。 看到她回来,也没人开口说话。 她往里走,走到灶房门口,只见她家灶房里的东西全被砸了,竹篮子被拆了竹条摔在地上,里面的黑馒头黄窝窝头也都滚了出来。 灶房的地上全是碗片,家里一个完整的碗都没剩。 捏着手指走进去,只见灶台上的两口铁锅,也全部被捅了个大窟窿,全废了。 锅没了碗没了,装馒头的竹篮子散了,鸡窝全塌了,就连吃饭的小桌子也被砸碎了。 以前只会发生在叶家的事情,现在全部报都应在了她家。 她捏着手指站在灶房里,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种被人欺负到脸上,欺负到家里的滋味,哪是那么容易咽下去的。 可连整个吴姓的人都拿叶家没办法,那她现在又能做什么? 她片刻转身冲出去,冲到堂屋门边的吴大彪面前,怨怪他道:“说了不叫你惹到叶四丫,不叫你惹到叶四丫,你就是不听!” 吴大彪眨眨他那被揍肿了的眼,没说话。 那边赵秀菊抹了鼻子护短道:“死丫头你胳膊肘往外拐,是我被苏华荣欺负了,你大哥是替我出气去的,你骂你大哥干什么?” 吴巧艳还想再说话,话没出口。 吴有财沉声怒斥:“都他妈给我闭嘴!” 他话音刚落,又有个男娃进了他家院子。 男娃绷着表情,对吴有财说:“大伯,我爸叫你带着伯母和大哥大姐,去我家吃饭。” 吴有财也确实不想看这满地狼藉憋一肚子气。 他不管赵秀菊和俩孩子,起身就跟这男娃上他弟弟家去了。 赵秀菊没有去,吴巧艳和吴大彪也没去。 哪还有那心情吃什么晚饭,赵秀菊哭了一会站起身,拿起扫帚开始收拾家里,一边收拾一边低声骂,把叶家全家人以及祖宗十八代又颠来倒去地骂了许多遍。 苏华荣嫁给叶老二二十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舒心。 春天的气息走哪都能扑到脸上,头上的天空蓝得漂亮,西斜的太阳红得像花,就连墙头上长出来的杂草开出来的小花,都是最美丽的样子。 叶老二抽完一锅烟也后没闲着。 利用天黑前的这点时间,挑了好些晒干的玉米杆,在叶安国和叶安军的帮忙下,把被吴大彪砸塌的鸡窝顶给修了起来。 他修好鸡窝顶,苏华荣和家里的丫头们,也喂完了猪烧好了晚饭。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饭桌上的气氛也比平时好了许多倍,简直比不久前过年还要开心数倍。 叶苏红率先开口说话:“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家!” 叶苏梅笑着接话道:“应该是没有了。” 苏瓷只笑着听他们说话,自己没开口说什么。 吃完饭别人都出去了,她把自己的作业拿出来做,叶安国和叶安家在旁边陪她一起。 叶安家是今年刚上的小学一年级,他觉得学习挺好玩的,每晚都会和苏瓷一起写作业学习。 他一直记着苏瓷对他说过的话,在学校把最主要的心思都放在学知识上面。 叶安国也是听了苏瓷的话,现在每天都会把以前学过的东西拿出来再巩固巩固。 有苏瓷和叶安家陪着他一起,倒也能沉得下心来,不觉得浮躁。 这一日是叶家的胜利日,和吴家的这场大战,很快就在大队传遍了。 苏华荣晚饭后出门去,和蒋云霞几个妇人在一起说话,听她们把苏瓷夸了不知道多少遍,只说她比男娃还有本事。 除了夸苏瓷,她们也小声骂吴家活该。 比如像蒋云霞,虽说她家和吴家没有明显矛盾,平时还能串个门互相借个东西,但心里对吴家都有意见,所以都畅快他家。 畅快完了,苏华荣心里郁结了二十多年的憋闷气,也差不多消散干净了。 晚上回到家洗漱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都觉得通体舒泰。 往常她都是憋屈得睡不着,或者是愁得睡不着,今天却是高兴和痛快得睡不着。 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下午发生的事,只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就是做梦也没想过,他家有一天能把吴家给治住。 他家一家人受过的所有委屈和窝囊气,都能如数还给吴家。 想得家里人差不多都睡着了,她还精神抖擞的。 然后在翻个身准备睡觉的时候,忽听到有脚步声进了灶房的门。 她登时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觉得是不是吴家的人夜里摸来报仇了。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了苏瓷的声音,压着嗓子问她:“妈,你睡着了没有?” 苏华荣放了心,掀开被子起身,“怎么了?” 苏瓷没往房里去,就站在房间门口,“年前家里交生猪,不是得了三斤肉票嘛,过年用了一斤,招待金叔用了一斤,是不是还剩下一斤在手里?” -- 第140页 苏华荣在房里点了灯,端着油灯过来,借光看着苏瓷的脸,“是还有一斤。” 苏瓷也跟她多没绕弯子,直接道:“我今天叫那些知青过来帮忙,一个个都是负伤回去的,咱不能白叫他们辛苦这一回啊。我想买一斤猪肉,明天给送知青点去,您看行吗?” 苏华荣想都不想,“我给你找去。” 说完立马回了屋里,一会出来,不止拿了肉票,还拿了一块钱,送到苏瓷手里说:“替咱们家人,好好跟那些小伙子说声谢谢。” 苏瓷笑笑,只把肉票接下了。 她把一块钱还给苏华荣,继续压着声音道:“钱我自己有,你收回去吧。” 说完把钱塞回苏华荣手里,她转身便要走。 苏花荣伸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看着她认真说:“大队虽然帮你出了学费,可到底还要生活费,你要是需要钱,一定要跟妈说,你爸现在不会不给钱的。” 苏瓷知道,也不想多推让,便点点头应了声:“好的。” 苏华荣却还是没放开她的手,看着她又吱唔着说了句:“你说,吴家会不会再找咱报仇?” 苏瓷拍拍她的手背,让她放稳了心,“不会的,再闹还是他家吃亏,你就想想,咱家以前被欺负成那样,为什么只能忍着?不就是因为闹不过嘛,只好忍着了。吴大彪今天被打成那样,我不信他这么不长记性,以后还敢来咱家撒野。” 苏华荣慢慢点头,真的就把心放下了。 她笑了笑,松开苏瓷的手,叫她:“快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苏瓷拿完肉票,回屋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样起得早,洗漱完吃点东西,到小树林边和李秋玲碰头。 今天刚碰上面,李秋玲就问苏瓷:“听说你家和吴巧艳家打仗了,吴巧艳他爸带了那么多姓吴的,都没打过你家,你还把她家吃饭的东西全给砸了?” 苏瓷笑笑,“有知青来帮忙。” 李秋玲还是觉得厉害,“真是太解气了,早就应该把他家收拾一顿了!看以后赵秀菊,还有吴大彪和吴巧艳,还敢不敢在大队里横着走。” 苏瓷不知道赵秀菊和她那俩败类儿女还敢不敢在大队横着走,但肯定是不敢再在她家人面前耀武扬威了。被人毒打的滋味,以及眼睁睁看着家里东西被砸没办法的滋味,都不是好受的。 吴巧艳家也不是特富裕的家庭。 他家也就吴有财平时稳定上工挣工分,吴大彪成天就是混,吴巧艳还读书花钱,不过就是家里孩子少,所以过得相对轻松那么一些。 苏瓷砸了他家那么多东西,够他家费时间攒的。 这年代的锅碗瓢盆就是家产,和后来家里的电视冰箱空调洗衣机是一个性质,不是砸了随随便便就能再置办起来的东西。 谁家都不是只想闹事不想过日子的人,被打过一次砸过一次他们就知道了,有些人惹起来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以后自然就不敢再犯贱乱招惹了。 因为这一仗,苏华荣在八队妇人圈子里扬眉吐气,叶老二也同样把腰杆子直起来了。 早上吃完饭按点去上工,精神状态看起来比平时好上一百倍。 以前他走哪都勾着头,唯唯诺诺的。 上回的收音机让他直了些腰,这回打仗的事,算是让他把腰彻底挺直了。 当然他本性懦弱不爱惹事,上工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去招惹吴家人。 他就和平时相处那些散姓汉子一起,还和往常一样,要么埋头干活别的不管,要么累了就去休息抽烟并吹吹小牛。 在他埋头干活的时候,几个姓吴的没事就往他看两眼。 两个姓吴的手搭农具站着休息,一直盯着叶老二,盯一会,其中一个说:“现在就他一个姓叶的,要不要上去弄他?” 另一个姓吴的收回目光看他,无语地掀他一眼。 觉得不痛快,又抬手在他脑袋上乎一巴掌,“弄谁?你脑子叫驴踢过??” 现在整个向阳大队,谁还敢弄叶老二家的人? 昨天那事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谁想倒吴有财家那样的霉,锅碗瓢盆连带吃饭桌子都被砸了稀碎,那就去弄他好了! 脑袋挨打了那姓吴的说:“欸?你怎么知道我脑子被驴踢过?” 另个姓吴的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小时候在驴屁股后面玩,叫他一脚蹬脑门子上了,把我疼的啊,眼泪花花掉。” 另个姓吴的拧起眉眨了眨眼:“……” 那个以为他不信,继续说:“真的啊,就踢在了正脑门上。” 另个姓吴的忍无可忍,抄起镢头就要往他脑袋上虚晃,“再废话我刨了你!” 他被吓得撒腿跑开几步,再次强调:“是真的呢!” 另个姓吴的深呼吸几口气,翻几下白眼,让自己镇定加冷静。 苏瓷利用学校中午午休的时间,去肉站买了一斤猪肉。 晚上放学她拎着猪肉回家,先去了一趟知青点,在知青点的院子大门外,把一斤猪肉和一小袋的白面送给了连跃。 连跃一边说着“这么客气”,一边就把猪肉和白面全接下去了。 苏瓷笑笑,没说他什么,只问:“你们都没事吧,身上的伤都怎么样?” 连跃无所谓道:“没伤到骨头,都是小伤,习惯了。” -- 第141页 苏瓷点点头,认认真真说:“这次,真的非常谢谢你们出手帮忙。” 连跃啧一下嘴,“还是这么见外。” 苏瓷不跟他见外了,也不想搞得更煽情,所以让他把肉和面拿回去,自己就不进去了。 连跃抬抬手里的肉和面,“不留下来一起吃?” 苏瓷摇摇头,“不了,给你们多留一口,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连跃知道她从来不会假客气,也就没有多留她。 看着苏瓷走到小竹林边,他便拎着肉和面回了屋里,进门把东西往饭盆里一扔,说了句:“犒赏三军!” 知青们扑过来看,眼睛瞬间亮起来。 怎么说,这一仗打的,值了啊! 第048章 四月初的时候,公社给各大队都分发了稻种。 每个大队也都有人过来亲督教学,教大家怎么播撒稻种。 播种之前,稻种要放在清水中洗一下,滤出里面的空壳和杂草种子,然后把种子放在水中浸泡两天,期间换水,等到种子露白出芽,再均匀撒到苗床上。 撒好稻种撒细土,均匀把稻种覆盖起来。 随后再盖上塑料薄膜,等着稻种积攒热量出土成苗。 大概等上一个多月,秧苗全部长成,就到了集体栽稻苗的时候。 这期间自然是先把地里成熟的小麦收了,随后刨地打水,打好水再吆喝大水牛拉着犁耙,把地来来回回再犁上个几遍。 到了三四月份,村里村外又多了一样野生野长的吃食。 苏华荣隔三岔五就去捋一竹篮子榆钱回来,拌上一些玉米面,蒸一大锅一大锅的玉米面窝窝头。 村里的孩子调皮,也会爬去树上,摘下榆钱直接放嘴里吃。 这两天槐花还没开,桑葚还没熟透,等槐花开起来桑葚熟透了,村里村外的不少树杈上,更是得爬许多小孩子在上面。 四月下旬小麦成熟,农村又出现了忙碌的景象。 社员们拿着镰刀收小麦,收好拉到各自生产队的打谷上脱粒再晒干。 眼下没有什么脱粒的机器,就是驴拉碌轴把麦粒碾下来。 每个生产队的打谷场,也是用碌轴给一圈圈压平的。 每当收麦子的季节,叶苏英也都会带着几个妹妹们去路上或者田地里捡麦穗。 捡了麦穗回家给苏华荣,苏华荣拿去碾子上磨成白面,家里人都能吃上一口榆钱白面饼。 小麦收完交了生产队的公粮,能分下来的并不多。 每家就抱着分下来的那点小麦,一根一根地省,也就逢年过节或者招待人的时候吃上那么一顿细粮。 苏瓷因为上学,参与不了多少村里的农忙。 她每天在向阳大队到公社间来回跑,星期天休息的时候会找地方去赚钱,运气好的时候,也能赚到一点粮票。 今天她数完赚来的钱和粮票,心满意足地收起来往家回。 到家的时候天还没怎么黑,她刚走到庄子头上,忽听到一声铃铛响,下意识转身去看,只见她大伯叶老大,骑着辆崭新锃亮的自行车,满风春风地从她旁边骑了过去。 叶安慧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手指攥着叶老大腰里的衣服,也是笑得犹如开了花一般。 骑过去的那一瞬,还听到她叫叶老大:“爸,你稳着一点啊!待会让我骑一下吧。” 苏瓷站着稍愣了一会,没多管这事,迈开步子就回家去了。 到家卡着时间,也帮不上什么忙,差不多也就洗洗手坐下来吃晚饭。 今晚一坐下,叶安军就开口说:“我的天哪,大伯也太能显摆了,学自行车把整个大队都串了一遍,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家买车了,见人就打铃铛,也不怕被人扔泥块头。” 苏华荣倒是平和,笑着说:“咱们大队总共也没几家有自行车,他家买了一辆,当然要出去炫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家买车了。” 就说他们八队,之前也就副书记吴有金家有自行车。 自行车倒不是吴有金买的,而是他儿子吴大山在运输公司开车上班,攒下钱买的。 平常也就吴大山自己不骑放家里,才能看到吴有金骑一下。 这么金贵的东西,谁家买一辆谁家有面子。 叶老大家能买得起自行车,自然也是因为叶安明在供销社有铁饭碗。 他攒上大半年工资,再想办法弄张票来,咬咬牙就能买得起。 叶苏红低声嘀咕上一句:“咱家什么时候能买上一辆自行车啊?” 叶老二在旁边清一下嗓子,不客气道:“先把饭吃饱了再说。” 叶苏红撇撇嘴,默声不说话了。 苏华荣这又想到点什么,看着叶安国说:“安国你和月香加把劲,结婚后攒上个两三年三四年的,也买辆车让我们跟着沾沾光。” 叶安国笑笑,没多说什么,只道:“再说吧。” 苏瓷这时候缓声说了句:“别急啊,都会有的,毛主席不是说了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苏华荣看向苏瓷,“真能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不相信。” 她不止不相信,她都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场景,她人生大部分的经历都是各种穷困。 苏瓷笑一下,“老叶同志说得对,咱先把饭吃饱。” 老叶同志在旁边不动声色,专心地吃他的榆钱玉米窝窝头,不时就上一口咸萝卜干。 -- 第142页 太阳西落收了光线以后,社员们就把打谷上的小麦粒堆起来了。 人人手里握着木掀,卷起褂子袖口到腋下,小心地铲着麦子粒往堆上撂。 粮食堆起来不久,白天响遍了整个向阳大队的铃铛声又响了起来。 过来打谷场上纳凉凑热闹的人转头去看,只见叶老大扶着自行车后座,叶安慧骑在车上,摇摇晃晃地过来学骑自行车了。 自行车一到,便吸引了打谷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朝叶安慧看。 尤其许多小孩子觉得好玩,就跟在自行车周围转,一会给叶安慧喊加油,一会又乱起哄,有的过分调皮还上去猛推一把,吓得叶安慧哇哇乱叫。 自从年前叶老太在打谷场上被叶苏英和苏瓷抹了面子,叶老大一家后来都不怎么出来。尤其是叶老太和刘兰花,不是实在憋闷得慌,都不往人堆里头去。 后来那事慢慢过去了,没什么再在背后谈说,她们才又出来。 现在家里买了辆自行车,她们当然更是要出来的,还必须得往人多的地方来,接收一下大家羡慕的目光和话语。 果然叶老太和刘兰花一来,瞬间就成为妇人中的焦点。 妇人们围在她们旁边,笑笑着说:“你家老大和安明真是有出息,轻轻松松的,自行车都给买了。” 刘兰花谦虚道:“可不轻松,原也没想买,这不是安慧今年上了初中嘛,她又不喜欢住学校。安明每天也要去公社里上班,想想不如买一辆,这不就咬牙买了一辆么?” 人又笑着说:“你家咬牙能买得起,咱们把牙咬碎了,连车轱辘都买不起。” 叶老太可不谦虚,阔气道:“咱家老大和家明,就是有本事,一个有手艺一个有铁饭碗,买辆自行车还是轻松的。家里还商量呢,再攒上几个月,买台新的收音机。” 人一听这话,眼睛倏一下亮了,“那敢情是好啊,咱们又都能跟着沾光了。” 叶老二家的那台收音机实在是太旧了,最近越发是不行了,放着放着就会出问题。 今天这不又出问题了,叶苏红跑来吆喝一声说放不了,转身就跑了。 打谷场上的人倒也习惯了,什么也没多说,只管闲聊自己的。 叶苏红吆喝完这话,跑回家停在院子里就说:“二哥你说得一点没错,大伯家果然把自行车骑去打谷场了,人都在那看叶安慧骑车呢,烧包得不得了。” 既然叶老大家跑去打谷场上炫耀,他们自然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两家现在算恼绝了,还是不要出现在一个场合下比较好,免得一言不合又干起来,叫人家看笑话。 苏瓷本来就不去,她还和平时一样,在堂屋里的小桌子边,辅导叶安家学习。 叶安国也在堂屋里坐着看书,剩下几个丫头和叶安军,以及叶老二、苏华荣,都在坐在院子里各忙各的各玩各的。 玩到夜色黑沉沉落下来,一家人也就洗洗睡了。 第二天起来,和平时一样,吃完早饭上学的上学,上工的上工。 苏瓷还是到小树林边等李秋玲。 李秋玲看到她,小跑着过来,到了面前气都没喘匀,拉上苏瓷说:“叶安慧家买了辆自行车啊?” 苏瓷看向她笑笑,“你也知道了?” 李秋玲调整一下呼吸,“我怎么不知道啊?你那个大伯,昨天把整个大队都串了一遍,也走我们那庄子上了,走哪铃铛打到哪里,没有人不知道。” 然后她这话话音刚落下,“叮铃铃”的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 苏瓷和李秋玲回过头去看,只见是叶安明载着叶安慧,正进了小树林。 树林里的泥土路不宽,苏瓷和李秋玲往旁边让开。 等叶安明和叶安慧骑车过去,两人才又走回到小土路上。 虽说苏瓷和叶安慧之间没有闹过矛盾,两人之前还暗搓搓地交过好,但因为两家大人彻底闹掰了,所以她们见了面,也不会说什么话。 苏瓷和叶安明那就更说不上话了。 她的这位三哥,最怕沾染上她家的穷气,从来都是避得远远的。现在人家买了自行车,成了向阳大队的土豪,更不可能理她们家的人了。 所以在叶安明和叶安慧骑车过去后,苏瓷也没和李秋玲多说他们。 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既然已经都恼绝了,那就当成不相干的陌生人就完了。 家里人都出门后,苏华荣自己也不闲着。 她拿了去年留下来的黄瓜种,去门前的菜园子里点黄瓜,只在角落种上那么两排,长起来后可以摘黄瓜去集市上换钱。 各家的自留地没有改水田,所以剩下的地,基本都用来种红薯。 苏华荣上午收拾完家里的事情,去菜园子里种完了两排黄瓜,下午就带叶苏英和叶苏梅一起,去剩下的地里秧红薯。 蒋云霞家的自留地挨在叶家地旁边,她也过来一起种红薯。 她和苏华荣边种红薯边说话,全是些家长里短,范围最大也就到公社。 而向阳大队近来最最新鲜的事情,就是叶老大家买了一辆自行车。 甭管话题怎么散,只要在一起聊天,最后总能说到叶老大家买自行车的事情。 蒋云霞脸上挂着笑,试探着问苏华荣:“你家安国过几天结婚,要不要借他家的自行车去带媳妇啊?我听刘兰花在外面说,她们不是小气的人,只要你家过去借,她们就给。” -- 第143页 苏华荣想都不想道:“这是大度给人看呢,刘兰花最会说这些场面话,好像全天下她善心最大,实则奸都藏在肚子里。她说给就给,她能当得了家么?再说,他们家就是送过来给用,我们也不用,恼了就恼了,没有他家的自行车,咱们安国还不结婚了?” 蒋云霞顺着苏华荣的话说:“我也就是这么说,都闹成这样了,给也不用。” 叶苏英和叶苏梅虽年龄也不小了,但在苏华荣她们眼里,还都是孩子,所以她们不参与这些个话题。她俩埋着头秧红薯,只听蒋云霞和苏华荣在这说话。 却说吴家,自从被苏瓷带知青治了以后,一家人就安分了许多。 吴大彪被打得重,在家里足足养了大半个月才出门。吴有财每天去上工挣工分,在工地上也不敢惹叶老二。赵秀菊则是挖空心思弄钱,一点点置办家里吃饭的家伙。 家里刚被砸了那段时间,都是到吴巧艳的两个叔叔家吃饭的。 当然吃白食得看弟媳妇的脸色,所以后来也送了不少粮食去给两个弟弟家里。 攒到今天,家里总算有了一口新锅,也买了三个碗,勉强能在家里吃饭。 自然还是自己做饭自己吃好,谁欠得慌爱看别人的脸色。 吴大彪被毒打之后,养好了伤也没再对叶家的人呲过牙咧过嘴,哪怕是家里最小的叶安家,现在也不怕五大三粗的吴大彪了,因为吴大彪被他两个哥哥给打怕了。 吴巧艳住学校一星期回家一次,回家后她也不出门。 本来她家就不招人喜欢,遭了上次那样的难,多的是人畅快她家,根本没人同情,出去免不了就会听到戳她家人肺管子的难听话。 这个星期回到家,听说叶老大家买了辆自行车。 别人多是好奇加羡慕,走哪谈论到哪,但她却是分毫都不关心,因为她心里在盘算着她重生以来,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现在地里的小麦已经收完了。 旱地改水田的土地接下来要栽水稻,没改的旱地则继续种红薯、玉米、大豆和高粱。 斗渠打满了水,往田地里灌水。 等水位稳住犁好地,社员们就得开始薅稻苗下地插秧。 因为之前向阳大队没种过水田,村上的小孩子也没见这么打过水,所以都去斗渠边玩,有的胆子大的,就扒了上衣跳到斗渠的深水里洗澡。 吴巧艳掐准了日子,在周一的今天请了假。 她早上吃完早饭,就去斗渠边蹲守,等着这个世界里的气运之子严正兵的出现。 上午没有等到,中午回家随便吃几口饭,又赶忙过去了。 现在白天靠近中午的时间段很热,虽没有正夏天那么毒辣辣,但一样能热得人出汗。 吴巧艳蹲守在斗渠边上,用凉帽挡着太阳光。 她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子,额边碎发也都被汗给浸湿了,贴在皮肤上。 这样又顶着太阳等了一会,就在她被热得越来越胸闷烦躁的时候,那个她等了半天的人,终于摇头晃脑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严正兵现在是少年模样,十六七岁,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立体。 他走起路来没个规矩样子,不是跑就是跳,身边还跟着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 全都是乡下二流子,有的混完初中年前刚毕业,有的初中都没混完。 这些人和她大哥吴大彪一样,每天找不到什么正事干,就是结伴出来厮混,玩得没早没晚。 严正兵是年前初中毕业,刚来的向阳大队。 眼下这几年社会环境没有开放,他没什么事就是在村子里混,后来改革开放赶上打工潮,他就背包裹打工去了,这一走再回来,就成了个有钱的大老板。 吴巧艳坐在斗渠边远远盯着他看。 看着他和一起来的几个人脱了上衣,撒欢互踢地往斗渠的水里去。 乡下长大的孩子没什么可玩的,平时也就爬树下水。 夏天那河边都跟下饺子似的,大孩子小孩子全都摸河里,在水里打闹撒欢,淹死的也有不少。 女孩子也会下水玩,但长到十多岁就不下去了。 不过十多岁前的那些年,也足够学狗刨学憋气和学游泳的。 来斗渠上玩的不止吴巧艳,也不止严正兵。 在严正兵那几个人都下水后,吴巧艳就故意一会挪一下自己蹲的地方,慢慢挪到离严正兵比较近的岸边,反正人多也没人注意她。 挪到离严正兵近的地方以后,吴巧艳又继续蹲守。 按照她所了解的剧情,严正兵会在这里发生意外,前世是叶四丫及时发现救了他,但叶四丫现在已经上学去了,这个机会自然就是她的。 吴巧艳蹲在岸边盯着严正兵在水里和他的朋友打闹。 他一会扎水里,一会又冒上头来,欢畅得仿佛是一只摆尾鲤鱼。 吴巧艳耐着性子,不知道严正兵什么时候发生意外,于是只能这样干等。 等得脑门上出了更多的汗,等得脖子里的碎头发都湿透了,才等到她想要等到的剧情。 场景倒是简单,就是另个几个男生从水里冒出来,笑闹一会发现严正兵不见了。 他们在水里扑腾着叫了几声,没得到严正兵的回应,瞬间就有点慌了。 吴巧艳在岸边等到了关键剧情。 -- 第144页 她浑身热血沸腾,直接把凉帽扔地上,脱了鞋拿上镰刀就下水,从严正兵消失的地方摸进水里。 她憋上一大口气下去,混沌中看到严正兵被藤曼锁住了腿。 她憋气的功夫一向很好,小时候总喜欢跟同龄人比这个,她每次都是憋气时间最长的。 但憋气功夫再好,也不能久拖。 所以她拿镰刀果断割了严正兵腿上的藤曼,然后连忙扑腾着钻出了水面。 和她同步钻出水面,还有刚才差点被淹死的严正兵。 其他几个男生被吓了一身冷汗,忙都游过来看他,问他怎么样。 严正兵大口大口地呼吸,没力气说话,只用最后一点力气游去了岸上。 到岸上坐着缓了好一阵子,才有点缓过来,然后用虚音说:“我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其他男生过来给他拍后背,试图让他把喝下去的水给吐出来。 这时候吴巧艳也上来了,衣服和头发上全部湿了水,看着严正兵问:“你没事吧?” 严正兵眯着眸子看向她。 好半天,他重着呼吸问了句:“是你救了我?” 吴巧艳抿抿嘴唇,开口说:“你的朋友们找你没找到,我刚巧看到你掉下去的地方,没想那么多,就下去看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你的腿被东西给锁住了。” 严正兵劫后余生没太大精神,呼吸也不匀,看着她又说:“谢了。” 说完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吴巧艳回答道:“吴巧艳,八队的。” 严正兵看着她回:“我叫严正兵,三队的。” 吴巧艳点点头,这就没再留下多呆了。 她浑身全都湿透了,得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不适合继续留下多说话。 她倒是不担心严正兵记不住她。 转身往家回的路上,她心里就激动得不行,一直“噗通噗通”地跳,嘴角也一点点飞扬起来。 前世叶四丫都没有亲自下水救严正兵,只是刚好看到他落水,喊人救了他而已,他都能因为这事和叶四丫产生姻缘。那么现在换她亲自下水了救了他,他又怎么会把她这个救命恩人给忘了呢? 这个命运的转折点被她成功拿下了,她现在心里兴奋得不行。 因为这件事预示着,严正兵这辈子不会再有叶四丫有任何关系,叶四丫前世的好命,几乎等于被她吴巧艳给抢过来了! 回到家在屋里洗澡,吴巧艳都在哼歌。 她现在是彻底放下心了,下面要做的就是利用好自己对严正兵的救命之恩,和他慢慢打好关系,然后等着严正兵带她过上富豪的日子就行了。 等她成了富太太,叶四丫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她家之前受的窝囊气,到时候她都要加倍还给叶四丫,还给叶家! 水田栽完后,余下的旱地也差不多种完了。 向阳大队的社员有了喘口气的机会,叶安国的婚事也就在这几天办。 叶老大这些日子常常骑着自行车在村里招摇过市。 苏华荣和叶老二忍不住多心,总觉得老大更多是想气他们家,因为叶安国要娶媳妇了,但没有自行车去带新娘子。 每次老大从他家门前过,自行车铃声都按得叮当响,生怕他家听不到一样。 有时候蒋云霞和苏华荣坐一起说话,听到铃声也会说:“真是要烧上天了,故意去公社骑回来在大队转,你家这老大真是有意思。” 苏华荣只笑笑,“他家有钱,让他烧呗。” 蒋云霞不满意道:“有钱也是小三子挣的,白便宜了他家。” 说完了又说叶安明,“真是白生了他还养他两年,买了自行车,他大哥要结婚,都不知道主动送来让用用。怎么着,他就能保证,他一辈子不会遇到困难,以后用不到安国和安军?” 苏华荣语气里没有多少抱怨,平常心道:“他有安慧呢。” 蒋云霞撇嘴摇摇头,“那就等着往下看。” 自从打砸了吴家以后,苏华荣现在特别硬气。 忍气吞声的事情她是不会再做了,和老大家关系那么差,她当然不会让叶老二去他家借自行车。 她宁愿多麻烦苏瓷,让她借秦老爷子家的自行车。 大不了还的时候多给点糖,再装点家里种的瓜果蔬菜送给人家,高兴比什么都强。 对于这种事,苏瓷当然不会推辞。 本来上次叶安国相亲,她都能去借来,这次他结婚,那自然更是会去借来了。 于是到了星期天,苏瓷就一早去了县城里。 她借着机会先去串串巷子,有生意没生意地走那么一圈,到下午的时候,才动身往秦老爷子家去。 结果还没走到秦老爷子家附近,忽有人从后头拍了一下她的肩。 苏瓷回头,只见是连跃、肖桉和钱小川。 苏瓷稍有些意外,下意识问他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连跃觉得这话问得没营养,反问她:“你能在这里我们就不能在这里?” 苏瓷不过随口问一句。 她没有时间跟他们一起去玩,便又说:“那你们玩儿吧,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连跃拽她胳膊一下,“什么事啊?又去那老头家?” 苏瓷点头,“大哥过两天结婚要用自行车,我去他家借自行车用一下。” -- 第145页 连跃看着苏瓷,想一会问:“你大哥要车结婚?” 苏瓷不知道他想什么呢,转身继续往前走,“是啊,得要自行车去带新娘子。” 苏瓷还没走上几步,手腕又被连跃给捏住了。 连跃把她拉回来,看着她说:“你别急着走啊,既然是结婚,要不哥们给你整个更拉风的?” 苏瓷好奇地看着他,“什么更拉风的?” 连跃打个响指,冲苏瓷眨一下眼道:“吉普车。” 听到这话,苏瓷下意识“噗”笑出来,说连跃,“你这牛皮吹大了吧?” 他们整个丰谷县,估计也就两三辆吉普车,普通人坐都坐不上。 连跃却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吹什么牛皮啊,说给你弄来就一定给你弄来。” 听起来不像闹呢,苏瓷不知道连跃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便又看向肖桉和钱小川两个人。 肖桉和钱小川很是默契,同步冲她点头。 苏瓷很相信肖桉的话,所以她立马又看向连跃,再次确认:“你真能弄来吉普车?” 连跃慢慢点两下头,“哥们说到做到,从不吹牛。” 说完问苏瓷,“你就说你要不要。” 苏瓷果断不客气:“要!” 第049章 既然和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个人说好了吉普车的事,苏瓷也就没再往秦老爷子家去。 她和连跃三人在城里玩了玩,看时间差不多,掐着点往向阳大队回。 到家的时候,太阳刚好落了一半到天际线以下。 苏华荣坐在院子里剁猪草,猪崽子是过年后新买的,都还小,吃得也少,喂起来还不那么费劲。 看到苏瓷空着手回来,她剁草的动作顿了好一会。 顿一会抬起胳膊擦一下额头,问苏瓷:“没借到自行车吗?” 苏瓷到猪食桶边蹲下来,胳膊双叠在腿上,压在胸口,看着苏华荣神秘一笑,“我没有去借,因为我能弄到更拉风的东西让大哥去带新娘子。” 苏华荣好奇地眨眨眼,“什么东西?” 苏瓷继续卖关子,“到那天你就知道了。” 苏华荣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但就算不是很相信,她也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想着,要是实在借不来自行车,那就用驴车去带吧,何家不是很计较的人家,何月香又那么喜欢安国,应该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安国。 这话说过了,苏华荣也不在心里结着。 她一边笑着继续剁猪草,又和苏瓷随便说了说闲话。 猪草剁好还要加上一点糠皮进去,再加水放在锅里烧。 苏华荣在灶台上忙活的时候,苏瓷把书房放去堂屋房里,到灶房来帮她烧火煮猪食。 烧好灶底的火不灭,等苏华荣把猪食舀出去,刷了锅加上水继续烧饭。 刷锅的空隙,苏瓷小心扒拉出灶底的柴禾,让火苗暂时变小。 在她用烧火棍拨出几根烧黑的棒子瓤时,忽听到一声“四姐”,没防备吓一激灵。 叫她的是叶安家,他跑进灶房直接冲到苏瓷面前,把手里的东西伸到她面前,欢喜说:“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那阵惊气过去,苏瓷看向叶安家手里的东西,只见一个又脏又旧的铜香炉,里面盛了半下水,而水里满是黑黑的小圆点拖着小尾巴。 苏瓷当然知道叶安家是让她看小蝌蚪,本来她的注意力确实全在小蝌蚪身上,不过这样看着看着,她的注意力就被叶安家手里抱着的铜香炉给吸引给住了。 她眼睛慢慢亮起来,叫叶安家,“拿个碗过来。” 叶安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看她好像有点兴奋,便把小蝌蚪给苏瓷,自己去拿了个白瓷碗过来。 等叶安家拿了瓷碗站到面前,苏瓷把小蝌蚪全部倒进碗里。 然后她便拿着那个叶安家拿来盛小蝌蚪的铜器,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仔细看了看,看一会又让叶安家拿抹布来,捏着抹布擦干净,又用手指仔细摸了摸。 摸完她眼睛更亮了,看向叶安家问:“哪来的?” 叶安家抬手挠挠脑袋,“在河滩的泥里露出来的,我最先看到,也有其他小朋友来和我一起挖,他们还想要抢走呢,但是我抱着说不给,他们不敢欺负我,我就拿来装小蝌蚪了。” 苏瓷笑着摸摸叶安家的头,“真棒。” 叶安家还是很好奇,问苏瓷:“这是什么啊?” 在他和其他小朋友看来,就就是个没人要的垃圾,可以拿来装东西玩。 苏瓷笑着告诉他:“香炉。” 确切地说这是宣德炉,香炉下面有底款“大明宣德年制”,凭她的眼力和手指感知能力,她百分百能确定这东西是真的。 叶安家不懂香炉是什么,他以为只有小孩子喜欢这些不能吃饭的没用东西。 他看苏瓷这么喜欢,自己也高兴的得屁颠颠的,对苏瓷说:“四姐你喜欢就给你吧。” 苏瓷不客气地冲他点点头,“那我就收下了。” 说完拿抹布把整个炉身都擦干净,麻利地起身给送到堂屋西头房里放着去了。 等她回来坐下,叶安家又把小蝌蚪端过来,继续献宝似地给苏瓷看,奶声奶气说:“四姐,你看我抓着这些小蝌蚪,它们多可爱啊,你快看快看。” 苏瓷这回没再忽略这些小蝌蚪,还伸手放到水里碰了碰。 -- 第146页 她是真没有见过这些自然界的小家伙,觉得也还挺有的意思的。 结果她刚收回手,苏华荣喂完猪回来了。 苏华荣看到小蝌蚪,转头便看向叶安家说:“安家,你又去河边玩水了?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往河边去,河里不知道淹死了多少小孩呢。” 被苏华荣说了,叶安家看着苏瓷收敛了神色。 苏瓷觉得苏华荣这话说得对,也便跟着嘱咐叶安家,“确实危险,一脚滑下去怎么办,以后可不准去了。” 叶安家倒没逆反心理,乖乖巧巧说了句:“我以后不去了。” 说完抱着他的小蝌蚪到院子里的枣树下坐下,认真看他的小蝌蚪游泳去了。 这时候的天气,也就晌午太阳烈的时候热那么一阵。 早晚没有太阳的时间,空气贴在身上还有一丝丝的凉爽之意。 晚上睡觉前,叶老二坐在床边上,和苏华荣说话,“小苏瓷今天不是去城里借车了吗?我晚上回来特意多看了几眼,没看到家里有自行车,车放哪里了?” 苏华荣站在床边给睡着的叶安家掖一下被子。 她没看叶老二,直接道:“她说她没去借。” 叶老二看向苏华荣,“是没去借,还是人家要用不方便借?” 苏华荣给叶安家掖好被子,转身坐下来,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线看向叶老二,“我没细问,总之没有推车回来,她说要给她大哥弄个更拉风的东西去接新娘子。” 叶老二也问:“还有什么更拉风的东西?” 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家,能借来自行车去接新娘子,已经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了。 苏华荣摇摇头,“她没有说,只说到那天我们就知道了。我就在心里想着,没有自行车就没有吧,用驴车去接也不是不行,月香应该不会太为难安国的。” 叶老二轻咳两声,片刻道:“要不我找大哥借去?” 苏华荣果断说不去,看着叶老二问:“你又想低声下气求他家去?” 叶老二白她一眼,“这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都以为他贱呢,就这么喜欢低声下气去求人?不都是现实没办法的吗? 苏华荣就是不想弯这个腰。 她深深吸片刻气说:“不去,又不是家家结婚都有自行车接,咱不向老大家低这个头。” 叶老二不想再跟她多说了,只道:“先看看再说,看四丫头能不能弄个拉风的东西回来。” 苏华荣顺话“嗯”一声,“到那天再说吧,说不准小苏瓷真有办法。” 叶安国结婚的日期定在星期四星期五。 星期四是把家里收拾收拾,该布置的布置好,星期五则是带新娘子的日子。 苏瓷周三就去班主任那请了假,请了两天,回家来帮忙。 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人多人齐凑个热闹罢了。 家里这边也没特意收拾得怎么样,就是打扫干净腾出地方来,又在门上贴了双喜。 新宅基地上的两间屋子收拾得比较好,所有东西全部都是新的。 外间起了灶台,锅碗都备齐了,还有一张吃饭的小桌子。 里间就是睡觉的新房,里面布置得十分喜庆,新床新褥子新箱子,被面儿全是鸳鸯戏水的大红色,床上还撒着花生红枣之类的。 墙角放着脸盆架子和洗脸盆,都是印着双喜的红色,还有暖瓶毛巾。 但凡置办进来的东西,全部都是大红色的。 村子上遇到喜事,亲近的邻里都会过来帮忙。 但因为和老大家闹翻了,老大始终没有过来帮过任何一点,包括叶安明也没过来。 星期四的时候,只有叶安慧跑过来,搭手跑腿帮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忙。 就算两家有矛盾,但现在是大喜日子,叶安慧跑来帮忙,家里人也全都是笑脸相迎的。 叶老二不太想跑去老大家请人,于是直接对叶安慧说了句:“安慧,晚上回去叫你奶奶,还有你爸妈和你哥,明天晚上都来吃喜酒。” 再怎么恼也是亲兄弟,遇到这种大事,不能不叫。 叶安慧本来就不多想这些事,直接就应了,“好的,二叔。” 她在叶家凑热闹凑到傍晚。 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就在饭桌上和家里人传达了叶老二的话。 刘兰花率先说话,“你们去吧,我不去。” 叶老太是打算去的,有好吃的不吃白不吃,她吃自己大孙子的喜酒,也是理所应当。 结果叶老大也说:“从头到尾一点忙也没帮,我也不去了,妈您带安明和安慧去吃吧。” 从叶老二攒土坯盖房子开始,他就一把手没搭过,不好意思厚脸去吃人家的饭。 然后叶老大这话说完,叶安明也接着说:“我也没帮,我也不去了。” 叶老太往他俩看看,没好气道:“没帮就不能吃饭了?没出息,都给我去吃!” 叶安慧咬两口窝窝头想了想,开口说:“我看过了,二叔家没借到自行车,要不把咱家的自行车借给大哥用。这样也算是帮忙,就可以去吃喜酒了吧?” 提到叶老二家还没借到自行车,刘兰花眼底忽一亮,看着叶安慧说:“自行车还没借到?四丫头不是有本事的吗?相亲的时候都借了自行车来,结婚却没借来?” 叶安慧看着刘兰花,“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是没有自行车。这都这么晚了,总不能晚上跑去城里借自行车吧?之前不是有人说,小苏瓷是在城里借的车吗?” -- 第147页 刘兰花笑一下,多心揣测道:“是不是你二叔叫你来这么说的?他自己不想上门来借,叫你来这么说,让我们主动把自行车送过去给他家用?” 叶安慧连忙摇摇头,“二叔没提自行车的事。” 叶老太在旁边果断开口,“没提就不借,是你二叔管不住四丫头,是四丫头说了要和咱家断绝关系,用到我们的时候就不断绝关系了?门都没有!” 叶老大片刻也接话,“上门来借也不给用,想起那天我就气得肝疼。在那么多人面前,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叫妈难堪成那样,我说过没他这个弟弟,妈由我一个人养,说到做到。” 叶安慧看着叶老大默声片刻。 然后她又犹豫着说:“那大哥没有自行车带新娘子……可怎么办?” 叶老大冷“哼”一声,“凉拌!他家不是牛气嘛,遇事自己解决,指望我们干什么?别说你二叔没上门来求我,就是上门来求,这自行车也绝不借给他,他家的事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刘兰花眸底含笑低下眉。 她虽嘴上不会说,但她心里是他们家最不希望老二家好的,而且她最会拱火,这便看着叶老大问:“不知道会不会拖到明早来借。” 叶老太想起自己年前受的那些委屈就气得牙痒痒,看向刘兰花硬声说:“借也不给!求也不借!我看他老二有多少能耐,亲妈大哥都能得罪不要!四丫头不是有本事吗,让她显!” 叶安明坐在旁边吃饭,始终没说话。 虽然车子是他攒工资买的,但他并不会违逆叶老太和叶老大的意思,也并不想掺和这事。 而叶老二家没借到自行车的事,不止叶安慧注意到了,也有其他人注意到。 不过晚饭没多一会,这事就成了大家嘴里的闲话。 他们凑在一起说这个事,都猜叶老二会不会去老大家借车。 大家都知道叶老二是个软骨头没骨气,便也都猜,他肯定会去老大家借。 说着说着,见刘兰花来了,又拉着刘兰花问:“听说你家老二还没借到自行车呢?” 刘兰花放板凳坐下来,模样和语气都和善,“这我可不知道,四丫头不是能从城里借到自行车吗?” 人家拍一下她的胳膊说:“怕是没借到。” 另一个又接话,“你家不是现成的自行车嘛?” 刘兰花笑笑,“他们没上门借,我们还以为四丫头借到了呢。他们也没开口,谁知道要不要咱家的车啊?之前闹成那个样子,你说我们能亲自把车送给他家嘛?送了待会人不要,给扔出来,那不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人家看着刘兰花笑,“八成也是因为之前把你家得罪了,眼下不好意思开口借呢。就这估摸着啊,八成也撑不过今晚,老二就得往你家借车去,总不能真用驴车拉吧?” 刘兰花一副大度模样,“他要是过来借,我就跟着劝劝老大,毕竟是他亲弟弟。可是这老二啊,之前让大丫头和四丫头把老大和我婆婆得罪大了,人都有脾气不是?” 人家当然听得懂,只说:“你说这老二也是,就顺着大丫头和四丫头那么闹。把他亲大哥和亲娘得罪了,家里一点靠头也没有了,遇到事情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现在难住了吧。” “这要是没闹那一出,你家买的车,不是随他用吗?” “当时闹的时候痛快了,现在知道痛苦了。” …… 刘兰花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里舒畅。 要知道当时苏瓷拿了五颗棒子粒,去他家气叶老太太,也差点没把她气死。 而且之前苏华荣帮他家做事,她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后来苏华荣不帮了,她不止要做很多事,还常常在家被老太太刁难,心里积攒的怨气和叶老二家也都有关。 能看到叶老二家遇到这样的困难事,她是真觉得痛快。 如果叶老二再去他家低声下气求老大,那她心里就更加舒服了! 刘兰花和她交好的几个妇人聊着天,越聊心里越舒畅。 晚上回去洗完澡睡觉,躺在床上还忍不住想,叶老二和苏华荣八成现在还愁着这事睡不着呢。 这一夜睡得舒服,早上起得也早。 她去灶房烧火把早饭做好,叶安明先起来洗漱吃饭,吃完就骑车上班去了。 叶安明打算中午偷闲回来一下,去叶老二家短暂露个面。 毕竟是自己的大哥结婚,不管是亲的还是堂的,直接不去都不合适,但他也不打算吃什么喜酒喜宴,就打算露个脸就走人。 叶安明走后不久,叶安慧又起来了。 她洗漱一下,去灶房拿了个黑馒头在手里啃,便往叶老二家帮忙凑热闹去了。 因为今天是叶安国大喜的日子,也是家里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办喜事,所以所有人起来得都非常早。洗漱完随便吃点早饭,就等着大队办宴的厨师过来,以及宾客上门。 叶老二没有请太多宾客,也就两三桌的人。 除了必要的几家亲戚,还有就是像老金家这样处得好的邻里,剩下便是大队的各个领导。 起来后,叶老二还挂心着自行车的事情。 看苏瓷迟迟没拿出带新娘子的家伙,他便去跟苏华荣说:“不让我去大哥家借车,那我还是去把生产队的驴给牵过来,直接用驴车接亲算了。” -- 第148页 以前没有自行车的时候,乡下带新娘子用的都是驴车。 在小黑驴脑门上戴个小红花,再在平板车上铺一张红毯子,简简单单的。 苏华荣还没能说话,忽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然后便听到有人惊呼“哎哟喂”。她和叶老二好奇,赶忙出去看,只见不知谁开了辆绿皮汽车,一颠一颠地在外面跑。 苏华荣眯眯眼,对旁边叶老二说:“谁家啊这是?” 叶老二想了一会,“吴有金家?” 苏瓷往他俩旁边一站,笑着说:“谁家啊?咱家的。” 苏华荣和叶老二闻言刷一下看向苏瓷,异口同声:“咱家的?!” 苏瓷笑笑,只道:“你们看。” 苏华荣和叶老二转头又去看,只见那车果然往他家开过来了,两人心跳瞬间快起来,然后就见吉普车停在他家门口,车门打开,从里头跳下来四个小伙子。 其中三个他们认识的,是知青点的知青。 连跃带着肖桉、钱小川和驾驶员笑着走过来,先和苏华荣、叶老二打了招呼,然后眉飞色舞地问苏瓷:“怎么样?够不够拉风?” 苏瓷实在忍不住嘴角眉梢的笑意,冲连跃三个说:“谢谢。” 苏瓷这话刚一说完,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以及老金家的几个娃娃,全都围在吉普车旁边,一个比一个还要惊讶,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叶安国和叶安军后知后觉凑过来。 叶安国看看连跃几个人,又看看吉普车,卡了半天说:“这个……” 连跃冲他笑着说:“大哥结婚,我们尽点心意。” 这声大哥叫的,好像是道上那个大哥似的。 叶安军直接一声“我操”,看着吉普车说不出别的话。 然后他也没按捺得住,直接凑到吉普车旁边,近距离看新鲜去了。 叶老二和苏华荣有点反应过来了。 苏华荣拿起叶老二的手就使劲掐了一下,问他:“老二,我是不是在做梦呢?” 叶老二立马把手给缩回来,“你做梦掐我做什么?” 还掐得这样使劲这样重,怪疼的! 那边蒋云霞堆着满脸的笑意,过来朝苏华荣胳膊上拍一巴掌,“做什么梦,是真的汽车!咱们也是长见识了,第一次看到人家用汽车带新娘子!” 苏华荣一把捂住嘴,又想哭又想笑,那眼眶瞬间全湿了。 她心里狂跳得异常厉害,又用另一只手给按住,看着蒋云霞激动得直想跺脚! 而绿皮吉普车一出现,不消一会就在整个向阳大队引起了大轰动。 车子是沿稍宽的路绕过来的,途中被不少人看到呢。 这事情传得飞快,有的人家小孩还在睡觉呢,当妈的一把给薅起来,咋咋呼呼说:“还睡还睡,听说叶家今天开吉普车去风水大队带新娘子,快起来去看看啊。” 哪怕起床困难户的娃娃,在听到这话以后,也瞬间睁眼清醒了。 穿起衣服脸都不洗,穿上鞋撒腿就往叶家跑过去看新鲜。 叶安慧过来的早,是最早看到吉普车的。 她看到的时候也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然后好奇多看了一会,忙转身跑回家去了。 跑到家的时候,叶老太、叶老大和刘兰花正在吃早饭。 她站到她家灶房门口掐腰喘气,想说话却好半天没说出来,只道:“二叔家……二叔家……” 刘兰花喝口稀饭看着她,下意识就问:“怎么?你二叔叫你来借自行车?” 叶安慧微微缓过气了,呼吸又重又急道:“借什么自行车啊!二叔家来了辆吉普车,现在就停在门口,是汽车啊!大哥今天开汽车去带新娘子!” 听到这话,刘兰花脸色瞬间一懵。 叶老大和叶老太不相信,说叶安慧:“说什么梦话,你见过汽车长什么样?城里人都没汽车接新娘子,他家哪来的汽车接新娘子?” 叶安慧嘘嘘喘着气,“去看看就知道了啊,真的是太气派太有面儿啦!” 听完这话,刘兰花第一个先放下筷子,连忙就跟叶安慧出门去了,叶老太行动慢,在叶老大的搀扶下站起身,也出门往西去了。 还没到老二家门口呢,就见密密麻麻挤了许多人。 他们好容易挤进了人堆里,果然看到一辆绿皮汽车,苏华荣手里拿着喜字,正在和叶安国往车子上贴双喜呢! 贴完了双喜,又往汽车后视镜上绑红绸花。 苏华荣那笑的啊,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根本收都收不住! 叶老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抬手狠狠揉了两下。 叶老大和刘兰花同样震惊,一会看看吉普车,一会看看在旁边乐得要开花的叶老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要知道现在哪怕是城里人,也很少有人能用得上吉普车接亲啊! 刘兰花站在气喘吁吁的叶安慧旁边。 她眨巴眨巴眼,脑子里全是叶安慧的声音—— 借什么自行车啊! 大哥用吉普车带新娘子啊! 太气派太有面儿啦! 第050章 叶家门外挤着看热闹的人太多,叶安国在车上贴好双喜,绑好红绸花,跟着连跃还有驾驶员上车后,出村子就出了很久。 -- 第149页 因为路难走开不快,更因为一路上车子两旁都跟着许多大人和小孩。 有的小孩调皮又没大人拉着,还会跑到车头前闹,车子自然不敢胡乱往前冲。 大喜的日子不能乱生气,这种事都当是旁人给的热闹祝福,所以车子也就慢慢走了。 谁家办喜事来看热闹的人越多,也就代表着越有面子,是该高兴的事情。 叶安国坐在车子后排座上摇摇晃晃,不好意思地跟驾驶员和连跃说:“真是麻烦你们了。” 连跃用一副道上的语气说:“大哥别这么客气,咱都是自己人。” 于是吉普车慢慢游慢慢游,一直游到和风水大队的分界大桥上,那些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才不跟。再跟就到风水大队去了,大家还是都有地界概念的。 何月香一早就起来换好了红嫁衣,绾起发髻头上戴好了红头花。 乡下买不到画脸的东西,她就用烧过的火柴杆,把眉毛给涂了涂黑,又找红纸仔细擦了嘴唇,并在脸颊上擦了淡淡的胭红。 喜丫过来看到她的时候,只说她比仙女还要漂亮。 又是问她眉毛怎么涂黑的,嘴唇怎么涂红的,脸颊上那一抹似桃花的红又是哪来的。 何月香坐着和她聊天,笑着跟她分享自己的化妆绝技。 之后就一直在自己房里等着,等着新郎上门来,把她带到婆家去。 眼见着外面的日头渐渐升高过屋顶,家里的亲戚陆续上门,都进屋来和何月香说说话。 大喜的日子不说不高兴的,来来去去都说何月香今天是怎么怎么漂亮。 长辈们都爱联系古今,说着说着又会说到自己当初结婚。 说他们那时候才是穷得什么也没有,带新娘子能赶个驴车,已经很不错了。 说着人就问:“他家今天怎么来接亲?” 何月香摇摇头笑着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是无所谓的。” 何母在旁边开口:“这太阳都多高了,还没过来,别也是赶个驴车。” 何月香看向她妈,“驴车也好啊,多喜庆啊。” 何母不想在这大喜日子说难听话,索性不再出声了。 她当然是不满意这门亲事的,要不是她和何父疼女儿,死也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两口子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要文化有文化,要模样有模样,想向他家说亲的人多的是,结果何月香最后就自己看上叶家这么一户穷得快揭不开锅的,基本等于倒贴嫁过去的。 从订婚开始,他们就没叫男方家里花什么钱。 每次何月香去叶家,倒是还会花不少钱买好吃的给他家那些孩子,这不是倒贴是什么? 谁家养闺女嫁人不要一笔彩礼? 谁家就这么把闺女养大,白白送给人家去? 何母心里一直有气,有些话也不是没跟何月香说过。 说他们家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让她任性,但如果婚后日子过得不好,别回娘家哭,别后悔。 结婚就分家这事,是何父何母为何月香争取的最后尊严。 他们家为了女儿嫁给喜欢的人,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绝不能把女儿白送过去抚养伺候叶家一家老小,这条答应就考虑,不答应这门婚事绝不考虑。 眼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什么都不说了。 不管心里高不高兴愿不愿意,这门婚事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成定了。 然后就在屋里的人在说驴车不驴车的时候,忽听到外头传来各种惊叹的骚动声。 何月香和家里的亲戚一起,伸头试图往窗户外,想看看是怎么了。 门口一瞬挤了许多人,压根看不到什么。 然后就见喜丫冲进了屋里来,瞪大了眼睛说:“我的妈,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人家结婚用汽车带新娘子,叶安国开汽车带你来了!” 何月香听到这话,蓦地一愣。 其他亲戚叶跟着一愣,然后反应迅速,拉着何母的手就出门往院子外去了。 何月香也想出去看一下,被喜丫按了回去。 她说:“按规矩你不是不能出去吗,你就等着呗,待会直接坐汽车!” 何月香根本不敢相信,看着喜丫:“你没胡说八道吧?叶家哪来的汽车啊?只有城里的干部家庭才能用得起汽车啊。就我们整个丰谷县,估计也就两三辆吉普车。” 她觉得叶家能借个自行车来,就已经非常好了。 赶个驴车来她也能接受,反正她只是想嫁给叶安国而已,别的形式上的东西都不在乎。 喜丫在她旁边坐下来,笑着道:“你听啊。” 何月香竖起了耳朵仔细去听,果然听到人声鼎沸,来看热闹的人好像在外面挤成了一堆,确实也有不少小孩子在大声喊:“汽车来带新娘子啦!汽车来带新娘子啦!” 何月香想笑又忍着,还是不敢相信地看着喜丫,“哪来的汽车啊?” 喜丫伸手挽着她的胳膊,“我怎么知道啊?反正他是开汽车来的,你待会可以坐汽车!” 何月香在屋里抿唇埋头笑起来。 她虽然不是虚荣的人,但这汽车接新娘子,她确实也淡定平常不了。 何家院子外面,自打吉普车停下,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了。 许多大人小孩是看到吉普车开过来,中途就跟着跑过来看热闹的,到了这里,附近人家的闲人也全都拥簇了过来,拼命挤着要看汽车。 -- 第150页 叶安国真是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开车门下车。 他今天也穿了一身新衣服,庄重又大方的深藏青中山装,衬得他整个人都异常儒雅有气质。 何母站在亲戚中间,看着叶安国从吉普车里下来,感受到邻里亲戚各种人投来的艳羡又激动目光,她心里刚才的郁闷气也一下子散干净了。 旁边人的声音全往她耳朵里钻—— “小伙子人材不错啊,香香眼光就是好。” “吉普车都能弄来,家庭真有那么差?” “男方家用心了,香香不会嫁错的。” …… 听了一阵,何母嘴角就慢慢勾起笑意来了。 而且是那种,想抿唇往下忍,也完全忍不住的笑意。 她不知道叶家是怎么搞来吉普车的,但确实是给足了他们何家面子。 香香这一回出嫁,不管婚后过成什么样子,至少这场婚礼,会成为整个公社乃至整个县城的乡下,最轰动最有面子的一场婚礼! 吉普车带新娘子的事在向阳大队和风水大队引起了巨大轰动,随后传播很快,周圈的大队乃至到公社,很多人都听说了这个事。 有过分闲的,都跑来看热闹。 没时间看热闹的,就凑头在一起谈说一番,只说谁家嫁闺女这么有面儿,简直八辈子修来的。 严正兵这种二流子小混混,上午也在吉普车后头跟到了阳水河的大桥。 后来他跟朋友混到公社,去福园中学找了吴巧艳出来,跟吴巧艳说了一通,只说他家门旁那户人家,拉风得不行不行的。 吴巧艳听到这话脸色一暗,却也没说难听话,只是不出声。 严正兵想起来了,看着吴巧艳问:“之前听说八队有两家打仗,就是你家和他家吧?” 吴巧艳点点头,“他家的热闹我家不凑。” 说着又看向严正兵,眉眼染上笑说:“没什么好羡慕的,你以后可以更厉害。” 严正兵居然被她说得有点不自然了,到底是没怎么跟女孩相处过。 他哈哈一笑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以后必须得很厉害。” 就是因为吴巧艳救了严正兵,他们现在自然成了朋友。 按照吴巧艳的计划和推算,他们相处密切了,会成为男女朋友,然后她就一生无忧了。 管叶家现在搞多大的阵仗出来,吴巧艳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稀罕的。 因为这个世界最值得稀罕的男人,现在在她身边,不在叶四丫身边,她这辈子稳稳会比别人过得好上千倍百倍,哪里需要去羡慕别人啊? 等到了她成为富太太的时候,多的是人羡慕她。 现在叶家出的这些风头,和严正兵之后的暴富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有严正兵这样看热闹的给吴巧艳带消息,自然就有别人往别处散闲话。 叶安明在供销社还没有走,就也听说了向阳大队有人用吉普车带新娘子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向阳大队今天带新娘子的,只有他二叔家一家。 他听着别人说闲话,十分的不相信,但也没开口质疑什么。 到中午,他摸空骑车回家,打算去他二叔家露个脸。 到家的时候看到叶老大和刘兰花在家,便问了句:“听说二叔家找了吉普车带新娘子?” 叶老大和刘兰花默契地心想,这消息可传得真快。 不过小半天的时间,只怕整个公社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刘兰花在灶房里烧饭,阴阳怪气道:“是啊,都快烧天上去了。你没看你二婶笑得呀,我的妈,门牙都要呲出来了。他家没这本事,又是那些知青搞的车来。” 叶安明得知了事情原委,也没说什么。 他转身要去叶老二家,打算在大家吃喜酒的时候露个脸,结果还没出门,他奶奶又回来了。 叶老大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看向叶老太问:“不是吃喜酒去了?怎么回来了?” 叶老太开口就骂:“吃个狗屎,我白在那看人脸色,气得吃不下!” 倒不是叶老二和苏华荣给她脸色看,而是叶老二和苏华荣脸上的笑容,刺得她心里难受。 然后在那里吃喜酒的乡邻,跟叶老二家交好,故意刺激她的面子,让她坐不住。 被那些人夹攻着,她还吃什么喜酒喜菜?! 也就叶安慧那妮子没心没肺,不管人说什么难听话,在那乐呵呵地跑来跑去。 叶安明看叶老太回来了,自己便过去叶老二家,随便招呼了下客人,主要把大队的领导们都招呼了,把该做的面子工程做了,自己也就回家来了。 苏瓷看到他家这位三哥也不打招呼,只当他不存在。 这位三哥不如叶安慧,叶安慧虽然也因为两家的关系平时不和他们说话,但到底心里是认他们这些堂哥堂姐堂妹的,只不过碍于大人的关系不好亲近罢了。 叶安明就不一样了,他知道自己是谁生的,所以他更怕和她家有接触。 好像接触多了,他们这穷困一家子会赖上他一样。 这种心理,苏瓷也能理解吧。 就是怕被赖上,所以他比叶安慧更加怕和他们家有接触,哪怕两家关系没坏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避着,他怕那层血亲会绑住他,所以更疏远更冷漠。 看到叶安明过来露个脸就走人了,家里也没人说什么。 -- 第151页 苏华荣和叶老二向来自卑,也便很自觉,从来不会主动往叶安明身上攀,免得老脸挂不住。 叶安明过来这一会,没有影响家里的喜庆氛围。 中午摆宴主要是请乡邻和大队的领导,家里的亲戚还帮着忙忙事情呢。 忙了半天,苏瓷躲到角落里清净了一会。 肖桉和钱小川吃完了宴席,过来和她坐一起,摸着肚皮说:“啊,好久没吃这么饱了。” 苏瓷看向他们笑一下。 她想起点事情来,这会儿问肖桉和钱小川,“你们这吉普车,到底从哪弄来的?” 肖桉没说话,钱小川笑着道:“连跃让咱先不说。” 苏瓷定住目光盯着他,“正当途径来的吧?” 钱小川笑一下,“这种东西,通过不正当途径它能弄来吗?” 想想现在都是哪里才有吉普车啊,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来的,不正当那不是找死啊? 苏瓷想了想,“不说拉倒。” 钱小川就是不说,继续卖关子,“过一阵子你就知道了。” 看肖桉和钱小川都不说,苏瓷也就没再问了。 她坐着休息上一会,宴席彻底结束,又起来帮着送送客人,看着家里清净下来。 然后也没清净多长时间,吉普车带着新娘子回来了。 吉普车一出现,后头就跟了一大串看热闹的人,以前很多人都是看新娘子,今天大部分人都是看车,顺便才看看车里坐着的新娘子。 吉普车让人开眼招人稀罕,车里坐着的新娘子也格外漂亮。 一身红色吸引人眼球,眉眼黑黑的,嘴唇泛着红,脸颊上淡淡的颜色像是春日初开的桃花。 而新娘子一带回来,叶老二家的喜庆就更盛了。 屋外又是堵了个水泄不通,好容易才把新娘子给带进屋里坐着去。 新娘子到家后开始准备晚宴。 晚宴就是家里大人和亲戚们坐下来吃,差不多就是一桌。 这一顿饭结束,宾客一散,便算礼成了。 虽说这一天都热闹得像炸了向阳大队的锅,到晚上结束的时候,大家也都觉得很累。 连跃带着肖桉、钱小川和驾驶员准备上车走人。 苏华荣拉着苏瓷一起送他们,不止给了喜糖,还一人给了一包大前门纸烟。 连跃接下纸烟笑了笑,“那就不客气了啊。” 苏华荣十分的不好意思,笑着说:“当然不能客气了,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们了,以后有空,再来家里吃饭。” 连跃本就不是会客气的人。 和苏华荣寒暄了两句,便带着肖桉、钱小川和驾驶员上车走人了。 家里的人全部送完,屋里屋外慢慢安静下来。 叶老二和苏华荣今天笑得脸都僵了,一辈子没这么开心过,送完客人后也就让叶安国带着何月香回他们的新房去了。 叶安军带着剩下的弟弟妹妹没有闲着,在老金几个邻里的帮助下,把家里家外收拾了一通。 收拾的时候叶老二和苏华荣就在默默地算账,数人家吃喜酒带来了多少白糖和鸡蛋。 宾客吃酒席给的不是礼金,都是带的白糖和鸡蛋。 这些东西叶家自然不会留着自己吃,都是打算拿出去换钱的。 结婚还借了苏华荣娘家和姐姐的钱呢,这些东西换的钱,都得拿出去填账。 等把借的钱全部都还完,也就算彻底了结了一桩心头大事了。 叶安国的这场婚礼是结束了,但在别人嘴里却成了被谈说很久的大事件。 但凡有人坐下来聊天,都会说起向阳大队的这场婚礼,尤其是那辆绑红绸的绿皮吉普车。 因为这件事情太过轰动,叶老大买自行车的事,都成了没什么人再提的寻常事。 叶老大后来不再故意去公社骑车回来串门了,更不再走哪把铃铛按到哪里,因为人家都不稀罕这铃声了。 之后村子里还有了传言,说叶老大记仇不借车给叶老二家,结果叶老二家直接弄了辆汽车来。 叶老大一家被臊得呀,在叶安国结婚的当天,一家子都没有出门。 就算没有听到这些传言,叶老大一家也快被气死了。 本来买自行车多新鲜的事情啊,结果他家还没新鲜几天呢,现在到成了大队里的笑话了。 本来他们手握自行车,是等着看老二家为难的。 结果谁能想到,老二家直接弄来吉普车,把他们家的脸都给打肿了! 现在他家还成了坏人了,不知哪个瞎了眼的说老二家借车,他们记仇不借的。 又说老二家有骨气,借不来自行车,直接搞辆吉普车,就是为了让他这个当妈当大哥的难堪。 那么些嘴碎的都代入老二家位置上去了。 都在那说痛快呀——你家拿乔不借我自行车,我还不稀罕呢,我直接搞辆吉普车,气死你!到底看你牛,还是我更牛更硬气! 叶老太气得呀,拿着拐杖在家里院子中的土泥地上,戳了一个又一个的泥窟窿。 实在是气不过了,她狠着声音对叶安明说:“安明你给我加把劲,再攒点钱,咱家再买个收音机!等你娶媳妇,咱把‘三转一响’全攒齐,让他们眼红去!” 叶安明倒是实诚,“那可能攒不齐。” 他现在都二十二岁了,结婚也就这两年的事,不可能攒得出这么多钱。 -- 第152页 叶老太又被气得咬住牙,拿拐杖戳地面:“一点志气都没有!” 叶安明听这话下意识想到叶老二,便忙改了语气,对叶老太说:“我尽力,奶奶。” 叶老太这才舒服一点,再次强调,“必须尽力!” 叶安国结完婚以后,就不是每天回家里这边了。 他和何月香住在两间新房子里,两个人新婚期甜腻了几天,之后就开始每天去上工干活挣工分,过上了最寻常的普通农村人生活。 因为两个人过家务事少,何月香又想粘着叶安国,婚后便每天跟他一起去上工。 虽然女劳力没有男劳力挣的工分多,但只要不怕苦踏踏实实干,一年到底结算的时候,挣的工分也很可观。 小两口商量了,一边挣工分攒钱,一边攒土坯准备盖猪圈。 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再搞点家庭副业,养头大肉猪到年底再卖点钱。 除了养猪,还得再养点老母鸡。 像鸡窝这种工程不大的,叶安国平时就找材料抽空搭一搭,搭好之后买了几只鸡苗,回来精心养着,打算养大了下鸡蛋。 生产队也按人口给他们分了点自留地,两个人抽空再一起开荒种地。 把门前的荒地整成菜园子,其他地方的荒地松土施肥,种上高粱、玉米和大豆。 他们因为结完婚什么都要从头开始,所以便比别人过日子格外辛苦一些。 苏华荣倒是想过来帮帮忙,先让他们小两口把日子给顺利过起来,但有心无力,能帮上的并不多。 叶安国看何月香跟自己一起吃苦,每天上工累得不行,心里也不忍,就叫她:“你别去上工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服,家里家外收拾收拾,我一个人挣的工分足够了。” 何月香不答应,偏要跟着他,只说:“你不是说要攒两年钱嘛,我们一起多攒点不好吗?” 叶安国没有办法,只好平时帮她一起养鸡做家务,总不能带着她一起上工受苦,回家再让她一个人做家务,而他就在家做个大爷吧? 而除了维持日常生活,叶安国平时也还会抽空看看书。 晚上坐在桌子边点着灯,何月香看他做数学题,就很好奇,问他:“早都毕业这么多年了,怎么每天还学这些东西?不累吗?” 叶安国笑笑,“活到老学到老,学习不累。” 说着还要拉她一起,何月香摆手说:“我理科不大行,上学的时候就语文好。”于是她就拿本书在旁边看,陪着他一起学习。 他们俩新婚生活便就这样,做什么都黏在一起。 一起上工挣工分,一起下工做家务,再一起灯下安静地看书学习,也辛苦也甜。 苏瓷的初中生活没有波澜起伏。 她和李秋玲在一个班,平时和吴巧艳、叶安慧很少会碰面,也就偶尔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会碰上叶安慧坐在叶安明的自行车后座上。 当然看到也不打招呼,都是互相当作没看见。 学校的日常多是每天重复,时间过起来也便很快。 眼见着六月份又下来了一大半,再过不多久,就到了放暑假的日子。 今天是星期六,上完这一天的课可以放一天假。 苏瓷和李秋玲早上到了学校,上完早读接着上课,除了做操和上厕所,其他时间都在教室里。 然后在最后一节课课间的时候,忽有个男生跑进教室叫苏瓷,说有人找她。 苏瓷刚应了声“哦”,那男生就立马跑到教室后面,对别的男生说:“穿军装,当兵的,可气派可时髦了。” 这话一说完,教室后头好多男生跑出去,去看穿军装的人。 其他学生没出去,就趴去窗户口,伸着头往外瞧。 苏瓷心想哪个穿军装的会来学校找她,于是揣着疑惑往外去。 到外头走几步看到了,是连跃、肖桉和钱小川那三个人,但穿军装的,只有连跃一个人。 苏瓷满脸疑惑,走到他三人面前,仔仔细细把连跃看了一通,问他:“哪来的?” 这时代所有人都以军装为时髦为美,甭管是男女,谁要是能穿一身军装出来,马上就会成为人群里的焦点。当然赶时髦穿的军装,多是以前的老制服。 苏瓷不懂军装的更新换代,不过以为连跃弄了身军装来瞎出风头。 谁知连跃却笑了一下,看着苏瓷说:“这么新的军装,当然是部队发的。” 苏瓷微微懵一下,眨巴眨巴眼,“部队里发的?” 连跃还是笑着,“是啊,手续都办好了,哥们要去当兵了,明天就走。” 第051章 苏瓷又蓦地一愣,看着连跃懵了懵,“去当兵?” 他这下乡插队不是都快一年了,怎么突然又要去当兵?还可以这么搞?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没打算站着和她多聊。 肖桉看着她说:“抓紧时间先去请假,我们下午去城里玩一圈,有话路上再说。” 苏瓷自然反应得过来,连跃如果明天就走了,那今天剩下的半天时间,会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所以她也没再多犹豫,立马转身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了半天假。 其实听到连跃说明天就走的时候,苏瓷心里下意识紧了一下。 怎么说也在一起相处快一年时间了,从最初的不打不相识,到后来一直当朋友处着,彼此之间一直互相帮忙互相照顾。 -- 第153页 虽说平时也没多少腻歪歪的时候,可感情还是有了。 这冷不丁听说他要走,而且走得这样急,分别所牵引出来的心情,很自然地就出来了。 最后一节课苏瓷也不准备再留下上。 请完假她立马跑回教室,把课本收进课桌肚里,自己背上书包,打算赶在上课铃声响起来之前走人。 李秋玲现在和她仍然是同桌。 她坐在旁边看着苏瓷收拾书包,小声问她:“你要出去啊?” 苏瓷点点头,把书包套到肩膀上挎好,“我请过假了。” 说着放一张饭票给李秋玲,“中午的饭你帮我领来吃了,不用留给我。” 她因为自己赚钱,空间里一直有存细粮。 初中开学往学校交伙食,她交的细粮相对多一些,平时吃的时候也会分点给李秋玲。 李秋玲家里的条件不比苏瓷家好什么,她上学交的都是高粱面。 平时在学校吃午饭,她自然只能吃黑黑的高粱面馒头。 苏瓷今天不在学校吃,但饭一样会按份发下来。 她也不缺这一顿,就让李秋玲帮她吃了算了,不必再收着带给她。 李秋玲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苏瓷已经背着书包奔出教室跑了。 李秋玲想叫她没能喊出声,只好就把桌子上的饭票给收了起来。 而苏瓷一走,教室里的学生又开始闹哄哄。 男孩子多是羡慕外头的连跃,然后便都忍不住好奇,苏瓷怎么会认识当兵的。 被人穿着军装来学校找,这可不是一般有面子的事情啊! 这年头,谁但凡有个能穿军装的朋友或者亲戚,那都牛气上天了好么?! 苏瓷可没有这种小孩的虚荣心。 她直接无视掉了这些小屁孩对她投来的艳羡目光,跑出去到连跃、肖桉、钱小川面前,在响起的上课铃声中,和他们一起出学校去。 出了学校大门,连跃和钱小川到旁边一人推了辆自行车过来。 这可真有种一夜翻身的感觉了,连自行车都弄来了,还一弄就是两辆。 连跃推着自行车到苏瓷面前,在她满是疑惑的目光中抬腿上车,叫她:“上车。” 苏瓷也没多犹豫,拨一下身上书包的位置,爬上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 另一辆自行车由钱小川骑,他带着肖桉。 他们三人平时在一起,也多是连跃和钱小川照顾肖桉。 一来是因为肖桉年龄小他们一岁。 二来是因为他长得一脸乖气,平时又不太爱说话,没有连跃和钱小川看着能担事。 四个人两辆自行车迎着升高的太阳往县城去。 苏瓷坐在连跃身后,伸着头问他:“怎么突然就要去当兵?连军装都领了,最近没听说我们这有征兵啊。” 连跃还没说话,那边钱小川说:“一点也不突然,只是想给你个惊喜。一个月多前他就去县城办手续了,就那次在县城里遇到你,你说你要去那个老头家借自行车。” 苏瓷微微睁大眼。 那还是什么时候啊,那时候她大哥叶安国还没结婚呢! 她无语了,看向钱小川说:“惊喜个屁。” 连跃在前面笑着说:“我爸审查结束了,放出来回到原岗位了,这不是想等领到军装,直接穿你面前嘛,让你看看哥们也扬眉吐气了。” 苏瓷转头看着他的后脑勺。 她现在知道了,难怪他之前能弄来吉普车,现在又能弄到自行车,原来都和他家里有关。 他家里的成分没问题了,那他肯定是要去当兵的。 这种事情对于他的家庭来说,也就是跟部队打声招呼的事,根本不用费劲。 苏瓷想起来以前,叶安军没事会抱怨叶老二,就总说叶老二当年要不是打仗的时候当了逃兵,他们一家也不会过这么穷的日子,兴许他们也是干部子弟了。 干部子弟有什么好处,不过就是当兵容易,随手安排一下就出去了。 而他们穷人,争破头抢这个机会,哪怕像叶安国凭实力抢到了,最终也能被人给替了。 看苏瓷没说话,连跃转过头看她一眼,继续笑着问:“干嘛?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啊?” 苏瓷闻言回一下神,看着他后脑勺说:“太突然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 听到这话,连跃突然捏住刹车,长腿落地一支。 停稳回头看向苏瓷,他不怀好意地笑一下问:“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他这不怀好意是有点在耍流氓的。 虽然他拿苏瓷当小孩子,但他也知道,苏瓷这年龄的小姑娘,也会谈恋爱了好么? 想他这么英俊潇洒、气度不凡、打架一流,苏瓷现在正值青春期,小丫头春心萌动,对他产生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喜欢和仰慕,那完全是非常有可能的事情啊! 苏瓷当然读出了他表情和语气里的意思,这是逗她玩儿呢。 不过她也不会娇羞地捶他小拳拳,就淡淡地看着他,很平常正经地回答了一句:“是啊。” 连跃本来还在嬉笑,在听到苏瓷用这样的表情状态这样回答后,他瞬间笑不出来了。 小丫头没有在跟他皮闹,她说的是心里话,而且和喜欢仰慕全都没有关系。 本来只是想逗一逗她,谁知道气氛变得一点也不逗了。 -- 第154页 连跃这便没再胡扯什么,转回身弯腰踩上踏板,骑着车又追钱小川去了。 追到后四人谁都没再提分别的话。 骑着车冲到县城,先到国营饭店坐下来,准备先把肚子填饱。 之前还浑身掏不出几分钱的连跃,今天格外的阔气。 这顿饭由他请,而点什么菜吃什么,都随苏瓷、肖桉和钱小川,想吃什么点什么就完了。 点完了菜,四个人搓着手等菜,然后便是一通狼吞虎咽。 自从下乡以后,吃好饭就成了最奢侈的事情,每次碰上一顿好吃的,都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饭桌上聊的话题也很轻松,肖桉和钱小川对连跃即将要离开好像没什么感觉。 他们胡吃海喝一气,吃饱了手按肚子说:“接下来去干什么?” 连跃也都想好了,看着他们说:“去照相馆。” 钱小川闻言点一点头,“也对,咱们应该留张合影。” 确定好了行程,他们四人在国营饭店又坐着休息了一气。 等中午最烈的那阵太阳过去,才出去骑车往照相馆去。 整个丰谷县就一家照相馆,门店又小又破。 连跃带着苏瓷、肖桉和钱小川进去,说要拍张四人合照,随后便被摄影师带去了摄影棚。 相机是那种需要蒙头的老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也都是黑白的。 苏瓷被安排坐在背景布前的高凳子上,剩下的连跃、肖桉和钱小川,则在她后面站成一排。 四个人在摄影师的指示下站好坐正,挺胸微笑,然后“啪”的一声定格。 出照相馆大门的时候,连跃对钱小川说:“等照片洗出来,你给我往部队里寄一张。” 钱小川随口就应:“行啊,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在部队里看照片。” 连跃白他一眼,出口没好话,“谁他妈会想你。” 钱小川上脚就踹他,“当个兵你就神气了?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弄死你!” 连跃“哎哟”着往后躲,警告钱小川:“别弄脏我的军装,弄脏我的军装,老子先弄死你!” 苏瓷和肖桉在旁边看着他俩在路边闹,只是笑着看,并不上去掺和。 苏瓷问肖桉:“你和小川走不掉吗?” 肖桉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摇摇头,嘴上说:“连跃能走就挺好的了。” 苏瓷轻轻吸口气,看着肖桉说:“别急,都能回去的。” 肖桉听了这话觉得好奇,看向苏瓷问:“是吗?” 苏瓷点点头,“我感觉是。” 肖桉笑笑,顺着话说:“那我相信你的感觉。” 苏瓷步子迈得慢,片刻又说:“连跃这走得太突然了,真到了分别跟前,还是挺舍不得的。你们不管是去当兵还是回城回家,以后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了吧……” 肖桉和钱小川其实都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年轻人心在四方志在远方,最近尽是为连跃能去当兵高兴了,当然还有点羡慕和酸,倒没想过离别再见什么的。 和美好前程比起来,离别算不上什么。 不过真认真去想的话,确实又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肖桉看着前方正在打闹的连跃和钱小川。 他有些后知后觉,心想连跃这一走,他和钱小川一辈子在乡下,连跃在部队或者以后转业回城,他们这辈子大概也见不上了。 他们从幼儿园上学就认识,小时候天天干架,后来做了兄弟,就每天在一起混。 自从闹起大革命后,说得不夸张,三人那天天都是睡一起吃一起的,彼此的衣服都是换着穿的。 苏瓷和肖桉都没再说话。 不一会连跃和钱小川推了自行车过来,这种气氛就被他俩给闹得一丝不剩了。 照完相四个人也没有回向阳大队,而是骑着自行车在县城周围玩了玩。 两辆自行车绕着城外的护城河转圈,迎面吹着河面的凉风,夏季的燥热全部被吹散。 河边杨柳成烟。 偶尔停下来,四个人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吹着河风聊天看风景。 绕完一圈护城河,天也黑了。 连跃和钱小川骑车,再载着苏瓷和肖桉回向阳大队。 路上吹着晚风,还是唱歌聊天。 然后走到一处湖边的时候,肖桉突然指着河边说:“你们看你们看,萤火虫。” 六月份的晚上,在阴暗潮湿的小湖边,最容易看到萤火虫。 连跃和钱小川转头也看到了,忙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十分有默契地打算过去玩。 萤火虫晚上亮起光来确实好看。 苏瓷背着书包跟他们一起往湖边去,难得童心和少女心大发,跟他们仨一起抓萤火虫玩。 玩得有点累了,连跃先到一边去休息。 他掏了根纸烟出来,用火柴点燃,在暗夜中抽烟,红色的火星比萤火虫尾巴上的光艳丽得多。 苏瓷玩得尽兴了,过来连跃这边坐下来休息。 连跃抽着烟,这半天来第一次对苏瓷认真说话,开口道:“我走了,有事就去知青点找小川和肖桉,他们一样能帮你解决问题,别怕姓吴的那一家人,上一次已经把他们打服了。” 苏瓷看着不远处的萤火虫光点,应声道:“我知道。” 连跃难得婆婆妈妈,又继续说:“实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给我写信,能帮的我尽力。” -- 第155页 苏瓷笑一下,松着语气道:“你还是安心当兵吧。” 连跃拿下纸烟吐口烟雾,片刻又说:“最想走的其实是小川,这机会没法让,能让我就让给他了。” 这年头什么都得政审,家庭成分有问题的,干什么都受阻。 他们心里都明白,家里的问题解决不了,他们大概这辈子都得留在农村。 苏瓷知道他们不会一辈子留在农村,但这话没法说。 她只接着连跃的话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没有让不让一说,你好好当你的兵就行了。在部队里好好表现,争取再去上个大学,也弄个军官做做,这辈子就稳了。” 连跃笑一下,弹一下手里的烟灰。 他透过暗夜看苏瓷的侧脸,“说真的,你这丫头年龄和模样都不大,却尽说大人才说的那些话,搞得比我们还长几岁似的,这么人小鬼大呢?” 苏瓷也笑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没听说过吗?” 连跃把烟咬嘴里点头,想想好像也是吧,当他们在城里混日子的时候,乡下这些小丫头都想着怎么帮家里干活,怎么帮父母分担生活压力,以及帮着带弟弟妹妹了。 苏瓷和连跃说着话,肖桉和钱小川也玩累过来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休息一阵,随后又骑上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回家。 把苏瓷送到她家的庄子头上,连跃又和钱小川骑车回知青点。 自行车是连跃从县城里借来的,用完了今天,叫肖桉和钱小川过几天去县城拿照片,再给还回去。 苏瓷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家里人都洗过澡了。 于是她也没有没多耽搁,洗了个澡喘口气,也就去房里躺下和家里丫头们一起睡觉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她也没有睡懒觉。 她在公鸡打鸣的时候起床,梳洗一把随便吃口东西,就背起书包去了知青点。 连跃早就把行李都收拾好了。 他和肖桉、钱小川悄摸摸起床,不打算把其他的知青给吵醒。 连跃拎着包裹,钱小川和肖桉推着自行车。 三人刚出了院门,就看到苏瓷站在微弱的晨光里,穿着一件白褂子。 小丫头扎两根辫子,背着黄书包。 她朝这边一回头,满脸的清纯嫩气直往人眼睛里扑。 连跃笑一下,“你怎么来了?” 苏瓷走到他们面前,“不是要走了吗,送你啊。” 人都来了,连跃还能叫她回去? 他直接把包挂在车龙头上,拍一下车后座,叫苏瓷:“上车。” 苏瓷果断地爬了上去。 然后一行四个人,沿着昨晚回来的路,再往县城方向去。 这回倒是没有再进县城,而是去了城郊火车站。 苏瓷、肖桉和钱小川一起把连跃送进候车厅,又送上月台,然后和他一起站着等火车。 到了分别的这一刻,钱小川突然来状态了。 他啪一下伸手按住连跃的肩膀,看着他认认真真说:“到部队好好混,哥们以后要是遇到困难,还能有个人靠靠。” 连跃反手拍拍钱小川的手背,“你也别泄气,说不定哪天就都让回去了呢?” 钱小川使劲点一点头,“我不泄气,我会带着肖桉好好表现,尽量争取招工回城的机会。” 连跃和钱小川说完这话,又对肖桉说:“和小川一起好好表现。” 肖桉也是点头,应连跃的话,“我们会好好表现的。” 连跃这又把目光放到了小个子苏瓷身上。 他伸手胡乱摸一下她的头,笑着说:“走了,有什么事往部队里给我写信。” 苏瓷还没来得及出声和他说话,火车鸣笛靠在了站台边。 连跃放下手里的包裹,抱了抱肖桉,又抱了抱钱小川,然后冲苏瓷伸一下手。 苏瓷张开胳膊抱了他一下,只说了一句:“走吧。” 连跃大大松了口气,没有过多去煽情,拎起包裹就跳火车上去了。 苏瓷三个人都没看清楚他进了哪节车厢。 等到火车走起来,连跃才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来,冲苏瓷三个人喊:“记得写信啊!” 苏瓷、肖桉和钱小川下意识跟着火车追了几步,喊着回应他,“知道了!” 一直到火车走远看不见人,三个人才在月台上停下脚步来。 钱小川看着火车走掉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他当然舍不得连跃,但心里更多的想法是,如果他也能捏一张车票上车,那该有多好。 肖桉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一样,抬手拍在他肩膀上。 钱小川回了神,深深吸口气,“我们也走吧,回去种地啃黑馍去!” 苏瓷坐着钱小川的车,三个人一起回向阳大队。 钱小川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刚走下来小半路程,他就又骑着车唱着歌带着肖桉一起浪起来了。 回到家,苏瓷这一天没再出去。 她就留在家里写写作业,顺便帮苏华荣做点事情。 傍晚的时候几个丫头回到家,放下猪草柴禾。 苏瓷主动帮装了一小篮子的猪草,挎到胳膊上去前排庄子,给送到叶安国的新家里去。 叶安国和何月香今年没有养猪,但买了几只小鸡在养。 何月香白天也去上工挣工分,所以苏华荣会让家里丫头送点猪草过去,给她喂小鸡。 -- 第156页 叶安家没什么事,跟着苏瓷一起过去玩。 他从兜里掏出好多野草莓,挑其中最大最红的放到苏瓷手心里。 苏瓷笑着接受他的心意,把野草莓放在嘴里吃。 虽然没有太多的甜味,但能品出的那一丝甜,已经足够让心情变得无限好了。 叶安国新房子盖在前排庄子最东头,大队划给他的。 宅基地倒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西边挨着的,是副书记吴有金家,可以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也因为这样,叶安国和何月香平时不和邻里走动。 前排庄子那么多户人家,全部都姓吴,倒也没什么可结交走动的。 苏瓷带着叶安家走到东头,不入小巷子,直接从庄子头绕到叶安国家里。 绕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吴大山坐在他自家门口抽烟。 吴大山在县城上班,平时不常在家。 也就星期天放假他休息的时候,才会回家里来,毕竟父母和老婆孩子不在城里。 看到苏瓷和叶安家过来,他咬着烟忽笑一下,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叶四丫吗?” 他不常在家都听说了,这丫头近大半年来厉害得很,之前厉害到带着知青把他们姓吴的全震住了。现在就连吴大彪看到他家人,都会夹起尾巴绕道走,不敢惹他家的人。 他是真看不出来这四丫头哪厉害,不还是个丫头模样。 也就是看起来有点像大姑娘了,出落得还挺标致,那脸蛋长得怪漂亮的,尤其皮肤生得白。 苏瓷懒得理这吴大山,直接忽视他的存在。 院子里何月香听到了声音,忙出院子来,只见苏瓷和叶安家给她送猪草来了。 她笑着要把苏瓷和叶安家往院子里带。 刚转身还没进院子呢,忽又听到吴大山说了一句:“上赶着砸钱娶媳妇的常见,倒贴也要嫁穷鬼的,可真是生平第一次见。” 听到这话,何月香嘴角的笑意和步子都定住了。 她收了嘴角的笑意,抿两下嘴唇,转身看向吴大山,绷起脸问他:“你说谁呢?” “啊?”吴大山一副茫然无辜的模样,“我好像没跟你说话吧,我刚才自言自语呢。” 何月香气得咬咬牙,盯着他道:“你也别过分得意,铁饭碗也有砸了的时候!” 吴大山笑出声,“那你等着呗。” 何月香跟他攒劲,“我还就等着了!” 吴大山只觉得她好笑,把她当乐子看。 铁饭碗要是都能砸,那还叫什么铁饭碗?搞笑呢? 苏瓷胳膊上挎着篮子,一直没出声。 她这会儿紧紧看着吴大山,不慌不忙出声说:“偷了别人的铁饭碗,到头来也不过就娶了个不识字的丑媳妇,生了两个歪瓜裂枣丑孩子。看我大哥娶了我大嫂,你眼睛红得都要滴血了吧?可惜啊,你哪怕手捧铁饭碗,我大嫂这种条件的姑娘,也看不上你!你不配!” 吴大山这下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瞬间一黑,盯着苏瓷,“叶四丫,别以为我不敢抽你!” “呸!” 苏瓷直接往他啐一口,给他甩个白眼,便进院子去了,根本不把他当人。 何月香看苏瓷这样,自己也“呸”一口,跟着进院子去。 然后叶安家呵嗓子卡了半天唾沫,正经掐着腰,也往吴大山“呸”了一口。 吴大山直接被三口呸呸得火冒三丈。 他从小板凳站起来,气得想过来撕了苏瓷,但想到之前吴大彪家的遭遇,他硬是忍住了。 他忍得心口憋屈喘不上气,转身重重往墙上踹了一脚。 谁知道他家院墙时间长,淋雨裂缝又斜歪歪的,没经住他一脚踹,“轰”一声塌了一整面。 吴大山:“……” 日了狗了! 他媳妇在灶房做饭,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只见家里院墙碎成泥土块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又听到隔壁门口传来叶安家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吴大山把他家的墙给踹倒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吴大山在外头捏拳头吸气咬牙。 他有气没处发,便冲他媳妇吼了句:“看什么看?!还不快做饭!” 她媳妇没敢说话,转头就进灶房里去了。 然后他又看到他家两个娃站院子里,怎么看怎么丑,简直丑得伤眼睛,他奶奶的! 第052章 叶安家很有分寸,笑完吴大山,立马就缩头跑回了院子里。 只要他跑得足够快,就算吴大山在气头上要找人出气,也出不到他身上。 何月香和苏瓷没有出去,两人在院子里坐下来,何月香用个豁了口的破瓷盆切嫩草。 她把嫩草叶子切得细细碎碎的,待会再拌上点糠皮,拿去喂小鸡。 现在鸡窝里的鸡都很小,吃不了多少东西,有时候掐紧一把嫩草叶子就够了。 看叶安家跑进来,何月香笑着问他:“他把家里的墙给踹塌了?” 叶安家点着头说:“一脚就给踹塌了,他脸都气绿了,太好玩了。” 何月香和苏瓷只当是笑话听,互相对视着笑。 苏瓷笑一会问何月香:“他家经常这样吗?对你和大哥冷嘲热讽的?” 照理说经历过上次打仗的事情,吴有财家被打砸,吴姓的人都不敢再随便欺负他们叶家的人了才对,哪怕吴有金是副书记,也不能凭副书记的名头压到他家什么。 -- 第157页 确实也没有,何月香摇摇头,“平时忙都忙死了,哪有那闲功夫听他们说废话。就这个吴大山,是不是对你大哥有什么意见?之前也没怎么见过,他不是在城里有工作吗?” 苏瓷哼一声,“他有什么脸对我大哥有意见?当年大哥应征入伍,都已经入选了,结果被他给顶替了。他当了两年兵就复员回来了,在城里得了个开车的工作。” 何月香停住切草的手,抬头看向苏瓷,“他顶替了你大哥去当兵?” 苏瓷点一下头道:“是的,不然大哥现在也不会在家种地。” 说着想到刚才的事情,又接着说:“他顶替了大哥,当然也就看不起大哥,总是要拿着比的,那就处处压着我大哥呗。没想到大哥能娶到你,样样都比他媳妇强,他酸得都冒泡了。” 何月香倒不为这个沾沾自喜。 她凝神想了一会,看着苏瓷问:“不能告他家吗?” 苏瓷深呼吸一口气。 片刻她摇摇头,“太难了。” 她之前跑去武装部,可以说是碰了一圈壁。 何月香屏气默声片刻。 随后她低头继续切嫩草叶,嘴里说:“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没有公道,只要是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苏瓷刚想接着话往下说,叶安国从外头回来了。 他下工后去了一趟新分的自留地,因为是荒地施肥刚种庄稼,他总惦记着庄稼能不能长起来,所以没事就去看看。 他到家坐下来休息,好奇问:“吴大山家的院墙怎么塌了?” 何月香、苏瓷和叶安家还没说话呢,忽听到外面传来吴大山亲妈的骂声,她激情辱骂道:“哪个死八代的孬种推了我们家的院墙,让我抓到,非打断你个狗娘养的腿!” 这话刚骂完,连点喘气的机会都没给人留,忽又听到吴大山的声音,“妈,你骂人之前能不能先搞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墙是我不小心踢塌的,你骂谁死八代、狗娘养的?” 吴大山这话一说完,苏瓷和何月香直接爆笑。 叶安家也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地笑起来像个小傻子。 叶安国没绷住,也跟着笑了两下。 他最先收住笑意,看着何月香和苏瓷问:“吴大山把他家的院墙踢塌干什么?” 苏瓷轻轻松松道:“被我们气的,他活该。” 叶安国看看何月香,又看向苏瓷,揣测道:“他欺负你们了?” 何月香继续切草,“就是阴阳怪气说了几句话。” 苏瓷跟着补充,“他眼红你娶了大嫂呗,你打光棍才符合他的期待,他巴不得一辈子压死你,让你翻不了身。” 说到被吴大山压着,叶安国心底的那根刺便开始隐隐疼。 虽说这么多年他一直说认命了,好像也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其实那根刺,从来就没有从他心里拔出来过。 苏瓷看到叶安国的眼神变化,知道自己说的话怕是刺到他了。 于是她语气不换,继续又说:“大嫂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不会没有公道,只要是真相,就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叶安国不想在自己老婆弟妹面前丧气。 他打起精神来,微笑着冲苏瓷点头,“我也坚信。” 叶安国和何月香留苏瓷和叶安家吃饭,苏瓷便带着叶安家留下了。 留下来吃完晚饭又玩了会,叶安国送苏瓷和叶安家回家。 外头的月光很亮,在路上照出斑驳的树影子。 苏瓷牵着叶安家的手,走在叶安国旁边,问他:“大哥,结完婚之后你好像更忙了,每天还有在看书吗学习吗?” 叶安国冲她点点头,“再忙每天都会抽出空看一会。” 苏瓷听了这话心里踏实,又说:“你可以带着大嫂一起看啊,一起学习会更有意思一些。” 叶安国笑起来道:“我叫过,但她数学物理化学不好,不愿意看,就陪着我看看书。” 苏瓷点了点头,“哦,你学习她看书,那得挺好,感觉挺浪漫的。” 叶安国脸上的笑意在月色下毫不遮掩。 苏瓷感觉自己都要酸起来了,莫名其妙在吃人狗粮的那种感觉。 以前没结婚的时候,叶安国笑都还是暗搓搓的。 现在结了婚了,欢欣喜悦和甜蜜幸福,真是心里有多少,脸上就直剌剌地挂多少,生怕别人看不出他过得有多甜似的。 以前苏瓷一直都觉得,有情饮水饱是最毒的毒鸡汤。 但现在看着叶安国和何月香的状态,觉得这句话在单纯的环境和人心里,是真的意指幸福。 兄妹俩闲聊着天,叶安家在旁边乖乖地不出声。 叶安国把苏瓷和叶安家送到家里,又和叶老二苏华荣说说话,便回自己的新屋去了。 星期天过完,周一上学。 苏瓷按时起床,吃完早饭去小树林和李秋玲碰头。 今天李秋玲来的有点迟,苏瓷便在小树林边站着多等了一会。 在等到李秋玲的时候,把同样去上学的吴巧艳也给等到了,当然看到也是完全互相无视。 不过李秋玲没有过分无视吴巧艳。 她走到苏瓷旁边,故意拉着苏瓷走得慢一些,等拉开了距离后,小声对苏瓷说:“你觉不觉得,最近吴巧艳怪怪的?” 苏瓷还真没放什么心思在吴巧艳身上。 -- 第158页 她看着李秋玲摇摇头,“我没有注意她,她又怎么了?” 李秋玲抿唇想了想,“你可能没注意,但我近来碰到她,总觉得她跟之前又有点不一样了,莫名其妙总是劲儿劲儿的,好像谁都看不起,高高在上的感觉。” 苏瓷想一会笑了。 吴家最横的吴大彪现在都老实了,他家又被打砸过,她现在凭的什么看不起别人? 李秋玲又想了想,小声说:“我跟你说哦,我感觉她可能是谈恋爱了。” 苏瓷又笑了,只当无聊听故事,“她和谁谈恋爱了?” 李秋玲转头看向苏瓷,“好像是我们大队的吧,但是我又不认识,流里流气的一个小流氓。” 苏瓷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疑惑着表情问:“小流氓?” 李秋玲点点头,“就是小流氓。” 苏瓷确实有点不相信,“不可能吧?” 别人不知道,苏瓷是知道的。 吴巧艳她是重生回来的,平时很多习性作风可以看出来,她重生之前年龄不小。虽说现在她就是十三四岁,但心理年龄不是啊,她居然会和同龄人谈恋爱? 而且,还和一个二流子? 什么成年人,能干出这种事情? 想到一种可能,苏瓷出声又问:“男的家有地位?” 李秋玲冲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也有可能这个小流氓特别会打架,她觉得有人撑腰了呢?” 年轻的小姑娘会这样,苏瓷觉得能理解。毕竟很多小女生思想不成熟,会觉得会出风头会打架的男生帅,然后芳心暗许,成年人就不太可能了。 不知道具体的原因,苏瓷也就没再追着多问。 只要吴巧艳乖乖的不作妖,苏瓷都可以把她当成是空气,管她谈恋爱还是干什么。 经过李秋玲的提醒,苏瓷接下来的一周会偶尔关注一下吴巧艳。 然后她发现李秋玲说的没错,吴巧艳确实又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公主呢。 李秋玲猜测的原因也非常靠谱,因为吴巧艳总跟一个校外男生单独出去。 苏瓷顺藤摸瓜找人问了问,得知这个男生是三队的,名字叫严正兵,他家是刚搬到向阳大队的散户,家里没有地位也没有钱,非常普通。 这个严正兵也没什么了过人之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二流子。 和吴大彪一样,平时基本不干正事,就结集几个狐朋狗友出去混,上树掏鸟窝,下水摸大鱼。 苏瓷告诉李秋玲后,两人同时陷入迷惑。 因为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迷惑一阵后也就不管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做两道数学题。 这一周的天气都很好,到星期天的时候,早上却下起了大暴雨。 因为雨势太大,所有人都呆在家里没有出门,一直等到中午雨停,才有人陆陆续续出门露头。 一天的时候过了半,苏瓷便没去县城挑摊赚钱。 苏华荣刚抓了点高粱米要做午饭,叶安国突然过来了,叫家里人今天都去他那边吃饭。 苏华荣听到这话有些犹豫,只说:“这么多人,过去麻烦干什么?” 叶安国接下她手里的饭盆放回灶台上,不让她多说推辞的话,先就把她给推走了。 苏华荣一走,那叶老二和家里的娃娃们,自然就都跟着过去了。 家里的几个娃多少都有去叶安国那边吃过饭,叶苏红走在后头小小声说:“我觉得大嫂做的饭比咱妈做的饭好吃。” 话一说完就挨叶苏梅掐了一下子。 叶苏红哎哟一声,拍叶苏梅一下,小声道:“二姐你掐我干什么呀?” 二姐没回答她,跟在人群后头往前排庄子去。 到了那边也不闲着,能帮上什么帮什么,张罗着一起做饭。 苏瓷插不上手,就到一边歇着去了。 她无聊出门看了一眼,只见吴大山家塌了的那面院墙,已经都修补起来了。 也就刚好扫过去这么一眼,吴大山恰好端着饭碗从院门里出来。 好巧不巧他又往东这边转了头,正好就和苏瓷的目光碰上了。 苏瓷看到他觉得实在是脏眼,不想多看他一眼,直接就收回目光准备回院子里去。 哪知道她这表情却刺激到了吴大山。 她还没迈开步子呢,就听到吴大山说:“叶四丫你牛什么东西啊?有知青帮你家打架,你家就牛得上天了?我要是家里穷得快光屁股,门都没脸出!” 苏瓷顿住步子,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他。 目光里透出些寒气,她片刻说:“我要是偷了人家的前程,我直接一根绳挂房梁上吊死,根本没脸活在这个世上。” 说完没再理吴大山,苏瓷直接就进院子去了。 她可没那么无聊,站在外面和他吵,又不能吵出花来,纯属浪费时间。 结果吴大山被她这话彻底点炸了。 他两步走去两家的分界线边上,扯着嗓子就冲叶家院子里喊:“叶四丫你别走,你给我出来!我偷了谁的前程,你今天要是不把这事说清楚,我今天跟你没完!” 他嗓子浑厚又重,喊起来犹如炸雷。 乡下人对吵架最是敏感,很快附近几家的人就都出来了,吴大山一家子当然更是都被喊出来了。 吴有金出来就皱眉问吴大山:“你喊什么呢?!” -- 第159页 吴大山一脸怒气,看向他这副书记老父亲高声说:“叶四丫说我偷了人家的前程,我让她出来说清楚,我到底偷了谁的前程,抢了谁的铁饭碗,她今天必须给我拿出证据来!” 吴有金听他嚷嚷这种话,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 他皱着眉说吴大山,压低了声音怒斥:“嚷嚷什么东西,赶紧回家吃饭去!” 吴大山心里有气不想走,仗着叶家拿不出证据,想和叶家往死里磕。 他爸是大队副书记,他手握铁饭碗,富裕程度在整个大队都能排上头几,他凭什么几次三番受穷鬼叶家的气! 吴大山和吴有金在外面拉扯。 吴有金没拉住吴大山,吴大山直接跑去了叶家院门外,冲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苏瓷继续喊:“叶四丫你给我出来!出来把话说清楚!别当缩头乌龟!” 苏瓷坐在小板凳上,手指捏在一起使劲捏了捏。 要是不算犯罪,她真想一拳送他上西天。 而吴大山站到门口一叫唤,叶家的人全从屋里出来站在了院子里。 叶安国和叶安军脸色全都黑了,叶安军无语至极道:“怎么就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苏瓷没说话,然后就在她捏着手指要站起来的时候,院门外忽然出现两个陌生人。 这两个陌生中年男人人手一辆自行车,都穿着规整制服,其中一个看着吴大山客气问:“请问这位同志,吴大山家是哪一户?” 被完全不认识的人问了名字。 吴大山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说:“我就是吴大山,你们是……” 另一个男人又接着说:“我们是县武装部的,接到举报,下来调查一起多年前的当兵顶替事件,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顺便再问你一下,叶安国他家,在哪里?” 听到这话,苏瓷瞬间眼睛一亮手指松开。 她刷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心里猛地照进万丈阳光,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叶家的其他人都意外得惊懵住了,还是叶安国最先有反应。 他忙冲外头的调查人员举起手,急声喊道:“同志,我是叶安国!我是叶安国!!” 而与此同时,院墙外吴有金一家所有人的脸,瞬间都如土如死灰。 吴有金甚至晃了下身子,差点一头栽地上。 第053章 调查员找到叶安国和吴大山,开始走访调查取证。 而这两个调查员的到来,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在八队引起了大骚动。 本来吴大山刚才跑叶安国家院子外嚷嚷,就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很多人刚凑着头想要嘀咕吴大山和叶安国之间的事,谁知调查员就穿着制服过来了。 调查员一来,大家心里也都了然大半。 要真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能惊动到县武装部的人,于是人都猜测,吴大山的铁饭碗怕是要保不住了。 而两人调查员的到来,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叶家的十几口人。 这个事在他们心里埋了这么多年,憋屈了这么多年,终于叫他们等来了希望,有机会能看到当年的真相被揭露出来。 虽然叶安国还是错过了当年的机会。 但只要能把真相揭露出来,只要能还他一个公道,让他家出了这口忍了这么多年的憋屈气,就值得高兴。 叶家所有人心里都填满了惊喜、激动、意外和委屈等种种浓烈的情绪。 苏瓷虽没有其他人那么过分悲喜交加,但也是真的觉得惊喜高兴。 除了这种生发于心底,按捺不住的喜悦而外,苏瓷心里剩下最多的,就是好奇。 尤其看着那两个调查员认真严肃的神色,她脑子的问号越来越大。 距离她上次去武装部举报,已经过了快一个学期了。 当时接待她的人的态度,她看得明明白白,根本就是搪塞她,而且真要调查的话,也不会拖这么久才来。 而且就算真是因为她的举报,既然拖了这么久,又何必急在这天来? 早上这才刚上完了一场大暴雨,乡下道路泥泞不堪,哪是那么容易过来的。 掐着时间算,他们应该是雨停就过来了。 突然之间对这件事上心到这种程度,符合常理吗? 虽然心里有疑问,但苏瓷并没有跟别人说,更没有直接去问调查员。 她也不是真的小孩子,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心里还是清楚的。 等调查员做完调查离开向阳大队后,便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景象。 叶家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瞬间就有了过节的气氛,人人都是兴奋高兴得不行,好像压在心里这么多年不能言语的苦水,一下子给泼干净了。 尤其是何月香,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对苏瓷说:“咱们上个星期天刚一起说过,只要是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星期就有人下来调查了,还真是灵验了。” 苏瓷笑着看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何月香却又有些恨恨道:“还是晚了,让他吴大山白占了这么多年便宜。” 当然确实如果当时就能找到门路告这个事,哪会让吴大山出这么多年风头,他家又何至于憋屈忍耐这么多年呢?但没有门路就是没有门路,现在能等到真相出来的一天,知足了。 叶家这边一派喜气洋洋,吴家那边则刚好相反。 -- 第160页 吴家有钱,饭桌上饭菜很丰盛,但已经没人再有胃口往下吃,除了剩下的几个懵懂小娃娃。 吴有金在那一根接一根地抽纸烟,想撒气却又不知道该找谁撒气。 吴大山坐在小板凳上,埋首抱着头。 家里的其他人也都不出声,全部低眉默坐不语。 还是吴大山他妈最先没绷住,看向吴有金问了句:“这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怎么还会惊动到县里下来查?这么查下去,咱家大山在城里的工作别……” 吴有金一肚子的气忍不住。 他也找不到别人发了,看向吴大山就骂:“不是要证据吗?不是让叶家拿出证据来吗?现在你心里舒坦了?再出去嚷嚷去啊,去啊!!” 吴大山十分委屈,立马嘀咕出声:“我不嚷嚷,他们该来还是一样来。” 吴有金被他气得眼睛一瞪,要不是都是当爸的人了,他一准抄起鞋底把他揍得找不着北! 虽然调查员走的时候没说什么。 但吴有金一家心里全都知道,他们家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说起来也实在想不通,这事怎么会惊动到县里的? 县里亲自派人下来调查,而且调查员明显是带着压力下来了,根本不是来走过场糊弄差事。 心里这口气咽不下,也不想甘认倒霉。 吴有金抽完最后一根纸烟,起身骑上自行车,绷着脸出门找人去了。 这一天整个向阳大队的社员都放闲。 在叶安国的小家里吃完午饭,苏华荣和叶老二稍坐了一会,就回家去了。 苏华荣到家坐下做针线,没走两个针脚,蒋云霞拿着针线活计过来找她玩。 两人坐着说闲话,蒋云霞问苏华荣:“县里派人下来调查安国的事了?调查员怎么说?” 苏华荣笑着道:“没说具体怎么办,但能调查的都给调查了,应该是过几天才能出结果。” 蒋云霞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道:“就应该把吴大山的工作给撤了,砸了他的铁饭碗。” 苏华荣长长舒一口气,“本来以为这事一辈子都只能埋在咱家人心里,没想到还能等到真相出来的一天,他们能还给我家安国一个真相和公道,我们就知足了。” 听着这话,蒋云霞跟着叹气,“安国是该有出息的,真是活生生被耽误了,吴有金该派遭雷劈。仗着家里有点关系有点人,拿我们这些人全部不当人。” 说到叶安国被耽误了,叶家没有一个人心里不刺疼不生酸。 也都会想,如果当初叶安国能去当兵,他们家现在会过上什么样什么样的生活。 苏华荣现在不说这话了,只笑笑:“没法子,命差。” 蒋云霞安慰她,“苏大姐你也别丧气,说不定这回啊,官家能给安国补偿个工作呢?” 苏华荣没那么大的胃口和想法,生而为人憋屈了半辈子,做梦都不会了,自然更不敢清醒着肖想自己望都望不到的东西。过去的人生经历教给她——她命不好。 苏华荣不敢肖想的事,三天后成真了。 县里有领导亲自下乡来,跟苏华荣和叶老二以及叶安国说了抱歉,并补偿了叶安国一个工作——到公社粮站上班。 听到去粮站上班,苏华荣差点没激动得翻眼昏过去! 他们一家都以为叶安国这辈子只能当农民了,结果突然大变天,叶安国从今往后也有铁饭碗了! 去粮站上班哪! 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哪! 还是何月香沉得住,激动了一会后看着那领导试探性地问:“这么说的话,你们是把当年的事都查清楚了,也知道我们是被顶替的。既然如此,那乱纪的那些人呢?” 违纪的自然是吴家老少两人。 那领导态度十分和气,面色认真地看向何月香,用厚实的声线慢声回答她:“你们请放心,这件事既然我们已经着手查了,并且查清楚了,那该补偿的补偿,该惩罚的自然也得惩罚。吴大山在这件事里获利这么多年,对他的惩罚就是罚钱,工作也已经被撤掉了,还有吴有金,向阳大队的副书记,也得另选他人。” 苏华荣、叶老二和叶安国都屏着气听领导说话。 听到最后一个字,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全部松了一口长长的气。 苏华荣真是又开心又难过,吸吸鼻子,抬手就抹眼泪去了。 何月香抬手揽上她的肩,抚了抚她的背,用手掌里的力量安慰她,轻声说:“熬出来了。” 领导看苏华荣仿佛藏了半辈子的委屈。 他眼睛里现出同情和自责来,又说:“这件事也是我们的失职,涉及这件事的相关人员,全都被处理了,希望你们能接受我们真诚的歉意。” 苏华荣还是忍不住眼泪,哭着哭着直接趴何月香怀里去了。 一直等到把领导送走,她眼角的湿意都没有干透。 等领导骑车走人,何月香回过头来对她说:“别哭了,熬出头了,应该开心。” 苏华荣使劲点点头,把眼角擦干,“以后我们一家都好好过!” 苏瓷这一天都在学校。 除了中午碰上了劲儿劲儿的吴巧艳,也没其他特别的事情。 傍晚放学,她和李秋玲一起回家。 李秋玲也知道县里派人来查叶安国和吴大山的事,回家的路上跟苏瓷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结果,我等着看吴有金一家怎么倒霉。之前吴有金卡我上初中,我就恨他。” -- 第161页 苏瓷心里有底,觉得这事肯定会有结果。 她也想看吴家怎么倒霉,想看他家从山顶跌进泥地里,永远再翻不起身来。 然后还没等苏瓷到家,结果就直接扑她脸上来了。 也就是她和李秋玲背着书包刚出小树林,便听到一声刺耳尖叫,然后便见叶苏英带着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在小树林外头等她。 叶苏红尖叫着跑到她面前,眼睛睁得跟牛眼一样,不等苏瓷说话,劈里啪啦就一通说:“小苏瓷你终于回来了!我跟你说,今天县里又有人来咱家了,大哥以后可以去公社粮站上班了,下星期一去报到!还有还有……” 不管苏瓷和李秋玲表情懵愣,她喘口气继续说:“还有吴家被罚了好多钱,够他家还一辈子的!他家抢了大哥的前程过了这些年好日子,全部都要吐出来!吴大山的工作被撤了,吴有金的副书记,也当不了啦!” 叶苏红两口气说完所有话,眼睛闪光地盯着苏瓷。 苏瓷看着她又懵愣片刻,还没给出反应,忽又听到李秋玲尖叫一声,被吓得一激灵。 一个激灵打完,她直接就笑起来了,捏拳说了一个字:“爽!” 叶苏英和叶苏梅站旁边也是笑,叶苏红、叶苏芳、叶安家和李秋玲则直接围着苏瓷蹦蹦跳,咋咋呼呼闹闹嚷嚷一人一句道—— “太棒啦!吴有金家终于遭报应啦!” “大哥以后也有铁饭碗啦!” “吴有金他家以后要喝西北风啦!” …… 几个人正欢天喜地咋呼着呢,小树林里又出来两个人,并叫了苏瓷的名字。 苏瓷回头去看,只见钱小川和肖桉,一人肩上扛了个大麻袋,正往她面前走过来。 叶苏红几个看钱小川和肖桉来了,便不闹了。 苏瓷转身往他们面前迎两步,看看他们肩上的麻袋问:“扛的什么东西啊?” 钱小川的手掌在麻袋上拍两下,“连跃那孙子还算有良心,去部队前先回了趟家里,给咱们寄了些东西来,这是给你的,放知青点有几天了,今天抽空给你送过来。” 苏瓷伸手上去摸一下麻袋,“什么东西需要两个麻袋装?” 钱小川笑一下,“到家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054章 看钱小川和肖桉一人扛个麻袋,苏瓷也就没再耽搁。 李秋玲和他们打招呼往六队去了,剩下苏瓷和家里几个娃,带着钱小川和肖桉往八队去。 到家领着钱小川和肖桉进院子,家里的其他人全都在。 叶老二、叶安国和叶安军爷仨坐在院子里聊天,很少见的场景,三人都是红光满面、神采飞扬,尤其叶安军,抖着腿得意得不行。 看到钱小川和肖桉来了,三个人忙收住话,站起来热情地招呼客人。 现在互相之间都非常熟了,钱小川都会直接叫叶安国和叶安军叫大哥二哥,他俩到叶家根本不客气,到院子里放下麻袋,笑着说:“连跃给寄的。” 其他人都和苏瓷一样,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苏瓷过去解麻袋,解来麻绳拉开袋口一看,只见里面装着的全是衣服。 叶苏红最喜欢漂亮衣服了,立马就瞪圆眼咋呼了起来。 苏瓷把衣服一件件往外面掏,叶苏红就一件件接在手里,嘴里不停说:“哇,这件好看呢,哇,这件更好看呢,看起来都像是新的……” 麻袋里也不全都是女式的衣服,也有男式的。 有中山装有制服,掏着掏着还掏出来一套男式军装,看着没穿过几回,也都还挺新的。 看到军装,钱小川和肖桉眼睛一亮。 钱小川说连跃,“这孙子,也不知道给我和肖桉寄一套。” 苏瓷知道他们对军装有不一样的情愫,所以拎到钱小川面前说:“那你拿去穿。” 钱小川笑笑,却说不要,“哪有穿军装下地干活的?还是给大哥穿吧。” 叶安国可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也只笑着道:“我穿不习惯,你们拿去穿吧。” 钱小川“嗐”一声,“在城里的时候都穿腻了,现在也不想穿了。” 那边叶安军却不客气,接话出声说:“那给我穿吧。” 他们不想时髦,他想啊,穿着军装往理发店里一站,那多招人稀罕啊,想想就觉得有面儿! 苏瓷看叶安军想要,直接就递给他了。 翻完所有衣服后,又在第二个麻袋底下看到个大的黑提包,苏瓷蹲下身子把提包的拉链拉开,只见里面全部装着好吃的。 周围站着的人看到提包里的东西,都愣了一下。 叶苏红和叶苏芳的眼睛里,则是直接放出了精光,跟激光射线似的。 苏瓷伸手扒拉一阵,只见里面装着麦乳精、蜂蜜、糖果、巧克力,饼干、罐头……几乎把这个时代所有好吃的零食都装进来了! 叶苏红使劲吞一口口水,震惊到说不出话。 从小到大,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么多好吃的呀,而且全是乡下看都看不到的,别说吃,很多东西都是他们见也没见过的。 何月香和苏华荣本来在灶房做饭。 刚才还听他们在院子里对着衣服闹嚷,现在都不出声了,何月香便好奇出来看了一眼。 看到这么多好吃的,她也是目光微微一怔。 她倒没说什么,转身回了灶房,对苏华荣小声说:“寄那么多衣服就算了,还寄了一大包好吃的,有的我都没见过,那小知青人是真不错。” -- 第162页 苏华荣笑笑,“咱家小苏瓷交的朋友,都不错的。” 老的像县城秦老爷子那样的,小的就像连跃、钱小川和肖桉这样的。 苏瓷当然不会对着这些事情震惊加怔神,更不会馋得咽口水。 她知道这些东西如果放着让大家吃,那绝对撑不过十分钟就能给造没了,所以她果断把拉链拉起来,拎起提包给收回了屋里。 叶苏芳眼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盯着她手里地提包,“四姐,不给吃吗?” 苏瓷看她一眼,“零食不当饭的,省着点吃,放我这里保管,我每天给大家分一点,谁都不准偷吃,也不准多吃。” 叶苏芳还想跟着走,也叶苏红一把薅回去了。 叶苏红拍一下叶苏芳说:“小苏瓷说的对,一口气全都给吃完,以后就没得吃了。” 叶苏芳眼巴巴“哦”一声,便没再跟了。 叶苏红很快把注意力收回那些衣服上,她抱起衣服回屋里,这就开始分配起衣服来了,按着自己的审美眼光,这件给她爸,那件给她妈,然后兄弟姐妹加大嫂,一人一件慢慢分。 等她把衣服分好,晚饭也做好了。 因为要留钱小川和肖桉在家吃晚饭,何月香还临时倒油炒了几个菜,做了份拍黄瓜,虽说都没有肉,但起码有油星。 之前大队农忙之后分的小麦,家里也没怎么吃过。 这会苏华荣果断拿了点白面出来,加上两颗鸡蛋一大把葱碎,撒点盐搅成面糊,锅底再刷一层油,做了几张鸡蛋饼。 钱小川和肖桉当然不瞎客气。 天天在知青点吃着猪食一样的粗粮,能吃一顿这样的饭,谁能开口拒绝? 晚饭做好,一家人心情大好地在饭桌边坐下来。 因为钱小川和肖桉占了地方,桌子又小,再挤也挤不下,只能有人端着碗站在桌边吃。 叶安军不讲究这个,直接拿起筷子端着碗不坐下。 叶苏梅叶苏红以及叶苏芳和他一起站着,桌子上也就坐得下了。 鸡蛋饼也就做了两人份的,苏华荣直接放到钱小川和肖桉面前,让他们吃。 看到别人都吃窝窝头以及高粱面馒头,钱小川这才开始不好意思,看向大家说:“一起吃吧。” 肖桉同样不好意思,附和着钱小川,“对啊,一起吃。” 苏瓷看着他俩笑一下,不客气地开口问:“一起吃一人能吃多少?” 钱小川和肖桉一起愣了愣。 他们用目光瞅瞅周围这么多人,再看看盘子里的鸡蛋饼,然后异口同声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说完两人就拿筷子伸向了鸡蛋饼,再就上一口咸咸脆脆带着蒜香的拍黄瓜。 两人吃得狼吞虎咽,吃得苏华荣一直笑,一个劲地叫他们,“多吃点。” 苏瓷没再多管他俩吃饭。 她看向叶安国问:“大哥,我听大姐二姐三姐说,你的事情上面已经给结果了是吗?” 提到这个事,全家更是高兴得不行。 叶安国喜悦不藏,笑着冲苏瓷点点头,“已经查清楚了,相关人员全部被处罚了,他们还给我补偿了工作,让我下星期一去公社的粮站报到。” 家里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现在再听,只是跟着高兴。 而钱小川和肖桉听到这话,立马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叶安国问:“去粮站上班?” 叶安国冲他们点点头,“对的,说是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钱小川“哇”一声,“老天总算是开眼了。” 苏瓷看着钱小川和肖桉,想从他们脸上捕捉点什么。 但看下来,这两人明显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就不必多问了。 肖桉也好奇这事,之前县里下来人调查,这件事就闹得整个大队的人都知道了。 村里但凡出点这种大事,那就是无数双眼睛盯着,都想看个新鲜热闹。 他说话不咋呼,看着叶安国问:“吴大山也被处理了?” 叶安国还是点头,看向肖桉的眼睛说:“他家从中获利较大,这些年白占了不少便宜,被罚款了,吴大山工作被撤了,他爸吴有金的大队书记,也干到头了。” 钱小川吃着蛋饼解气地说一句:“漂亮!” 叶安军看起来可比叶安国得意多了,弯腰过来夹点菜,“以后咱家也能扬眉吐气了。” 叶苏红在他旁边嘻嘻笑,“大哥有了铁饭碗,去粮站上班,比供销社的会计还好,看还有谁再说咱家人都没出息,尤其是奶奶,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总之这话题怎么说怎么解气。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觉得家里的日子好起来,指日可待。 一顿饭在轻松高兴又热闹的氛围里过去。 吃完饭以后,大家和平时一样,都出门找热闹凑去,在打谷场边的大树下纳凉,围成一堆又一堆,说着村里村外的各家新鲜事。 叶安国和吴大山之间的事,就在这样的状况下,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向阳大队。 多的是人骂吴有金,说他良心被狗吃了坑人叶家这么多年,好在苍天有眼,让他家遭报应了。 又有人同情叶家,同情叶安国。 说如果当初没这事,他哪里就能憋屈辛苦这么多年,日日在黄土地里汗流浃背,叶家也不至于过成人人都能欺负的存在。 -- 第163页 不过现在叶家算是翻身了。 吴姓一族没人再敢欺负他们,吴有财家的赵秀菊和吴大彪早都老实了,现在吴有金家又被办了,叶安国更是得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妥妥地是翻身了呀! 叶老大一家听说了叶安国的事,只是不阴不阳地笑笑。 本来要是没恼,这当然也算是他家的光荣事,可以跟着沾光,现在不一样,他们一家一点光都沾不上,甚至心里还非常不舒服。 叶老太永远记得那次她想沾叶安国那旧收音机的光,结果讨了那样的臊,被叶苏英和苏瓷一通骂,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没了老脸,直接被骂回家躺着去了。 她有记性,现在再遇到这样的事,可不会舔着脸再想着沾光。 她只在诸位老太太面前冷笑,不屑地说:“儿女都是跟父母学的,老二和他媳妇不孝,养的孩子也这样,大丫头和四丫头是最孬的孬种,对我这个亲奶奶什么样子,你们都看到了。你们且等着瞧吧,这些都会报应在老二和苏华荣身上的。首先就是安国,你们没瞧见,结完婚就分家了,根本不管一家老小的死活。就算安国发达了,那也只是带着她那媳妇发达,这就叫娶了媳妇忘了娘,老二和苏华荣该的!” 说起这个事,大家倒也都知道。 因为叶安国结婚后,就和媳妇单独开锅吃饭了,平时不怎么回老房子吃饭。 一个老太太长嘶一口气,“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叶老太继续冷笑,“老二就是窝囊没用,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都管不住。要是放到老大这里,能叫安国做出这样的事才有鬼了,非打断他的腿不可!还是读书人呢,那么多年的墨水全白喝了,忘本!且等着瞧吧,老二和苏华荣要受的罪,还在后头呢!我今时在他家受的委屈气,赶明儿,他们都尝得到!” 对于叶老太说的话,其他老太太深表赞同。 子女如果不孝顺的话,娶了媳妇忘了娘,再有出息又有什么用? 叶老太说着就开始夸叶安明,“从结婚分家这件事就看出来了,安国跟咱们安明比不了,不是一爹妈带出来的,那就不是一个品性。老大孝顺,安明自然也孝顺。攒钱买了辆自行车,推回来还不是先给他爸骑?平时发工资买了些好吃的,第一个就孝敬我这个奶奶。” “咱们安明娶媳妇,别的先不看,首要一点就是要温良孝敬,嫁到咱们家,跟着咱们安明的日子,那就得把我们这些长辈给伺候好,这才叫好媳妇呢。你们瞧那个何月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安国也不是好东西,这就叫臭味相投。” 老太太被叶老太说服了,跟着叶老太把叶安国和何月香贬一气。 贬完了叶安国和何月香两口子,也不忘说叶老二和苏华荣两口子自己活该。 他们自己对老母大哥不好,那孩子不学吗? 都是从他两口子身上原样学过去的,他们就该受这个罪! 原本是在说叶安国翻身有出息了,现在完全偏了题。 叶老太一开始心里不舒服,说到这里,心里也就彻底痛快舒服起来了。 把叶安国贬损一通后,她面色也不阴了。 其他老太太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聊,又问她:“你家安明说对象没有?不小了,能结婚了。” 叶老太神气道:“正找媒婆物色呢,咱家安明不愁娶媳妇,咱家条件好,有自行车,安明自己又有正经工作,什么样的姑娘咱说不到?何月香那样的,送给咱家都不要,晦气!” 别的老太太接话说:“老二家那条件,十块钱都掏不出来,能娶到何月香就不错了。你家安明不愁,自然要娶个比何月香强上千倍百倍的,娶回来一起孝敬你和老大。” 叶老太笑,“那是一定的。” 说着这话仿佛就已经看到了——叶安明带着三从四德的好媳妇进了他家的门,温良恭顺样样全,把她当成祖宗供起来了。 苏瓷吃完晚饭没有出门,叶安家也留在家里学习。 钱小川和肖桉要给连跃写信,问苏瓷要对连跃说什么,一起给写在信里面。 苏瓷留着他俩没让走,一起坐在堂屋的小桌子边想内容,让肖桉执笔写。 开头写的都是问他在部队怎么样的话,然后说东西都收到了,又说了说他们在乡下的事情,说大哥叶安国终于转运了,在公社粮站得了份工作。 说到叶安国的事情,苏瓷想一想,最终还是看着钱小川和肖桉问了句:“你们说我大哥这件事……是不是连跃那边帮的忙?就突然下来调查,还这么利索果断地给处理了。” 说到这个,钱小川和肖桉都愣了愣。 他们都没有多想这个事,现在被苏瓷这么一提醒,确实觉得有点蹊跷,苏瓷早就去武装部举报过,这事之前怎么没人管? 钱小川想了想,“这事对他来说,也就他爸一句话的事。要不……咱们在信里问问他?” 肖桉捏着笔看向钱小川和苏瓷,犹豫道:“部队里的来往信件,都是要审查的,问这个事的话,是不是会不太好?” 苏瓷看向肖桉,眨巴一下眼,“确实好像不太好。” 钱小川倒是不纠结,“那就以后有机会见面再问好了,反正大哥的事解决了,什么时候问都一样。” 苏瓷点点头,“那就不问了。” -- 第164页 于是剩下都是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没什么特别的。部队里纪律严,写信过去内容还是越简单越好,别再给连跃整出麻烦来。 叶安家一直在旁边写作业,听他们商量写信内容,没有出声。 等他们仨把信写完了,他才出声问了句:“大哥的事情,是连跃哥哥帮忙的吗?” 苏瓷、钱小川和肖桉看向他。 苏瓷回答他:“不知道呢,这么猜的来着。” 叶安家点点头,便没再多问了。 他也就是看他们讨论半天,没忍住好奇,所以问了这么一句。 这边钱小川和肖桉把写好的信叠起来装兜里,这便准备回知青点了。 走的时候忽又想起来什么,肖桉伸手到衣服口袋里,半天摸出个信封来,送到苏瓷面前。 苏瓷好奇,还以为是连跃写来的信呢。 结果打开信封,只见里面装着一张照片,把照片拿出来一看,上面是三个少男一个少女,其中一个穿着军装,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青春洋溢的笑。 苏瓷看着照片笑一下,把照片又收回到信封里。 肖桉跟她说:“之前过去拿的,我们一人一张,连跃的我们这次寄给他。” 苏瓷冲他们点点头,“我会一直收好的。” 再过两三年大家都散了,这张照片大概就是以后唯一的回忆了。 苏瓷把钱小川和肖桉送到庄子头上,又回来在堂屋里坐下来写作业。 叶安家写完作业也没出去玩,就在家里陪着苏瓷。 然后在苏瓷作业刚写完的时候,叶安国又来了。 叶安家先看到他,看向院子里问他:“大哥,你丢东西了吗?” 叶安国直接走进堂屋,在桌子边坐下,看向苏瓷说:“苏瓷,这几天我一直都想问你,老是给忘了。那个县里突然下来查当年这个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苏瓷笑一下,心想家里这么多人,果然就大哥想事情多。 然后苏瓷还没说话呢,叶安家在旁边说了句:“四姐说可能是连跃哥哥帮忙的。” 叶安国反应一下,看向叶安家:“连跃?” 苏瓷把自己的课本收起来,“只是这么猜测来着,因为没有别人能帮我们了。开学的时候我去过县里的武装部,但他们并没有想理会的意思,这时候突然下来查,我也觉得意外。” 叶安国听明白了,低下眉来点点头。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苏瓷,“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苏瓷又笑一下,轻轻吸口气,倒是轻松,“可能没什么机会了吧。” 叶安国定神看着苏瓷,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 想想也是,人家连跃是平城人,现在去部队当兵了,以后只能走两条路,一条留在部队里升级当军官,一条转业回家领个铁饭碗,根本不会再来他们这里。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基本不会再有交集。 他和苏瓷、钱小川、肖桉感情好,这两年还会写写信,等到时间一久,只怕联系都断了。 叶安国深深吸口气,只说:“万一呢?” 苏瓷便也点头,顺话道:“好。” 叶安国和苏瓷说完这事,就回家学习去了。 天黑了点上灯,他在那学习,何月香就在他旁边安静看书。 正看得专心入神的时候,忽听到隔壁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 何月香敏感地抬起目光来,看着叶安国问:“吵架了?” 叶安国倒是淡定,“管他们家呢。” 吴有金的副书记被撤了,吴大山的工作丢了,家里还被罚了一大笔钱,不吵架才怪。 以前他们家日子过得有多富裕滋润,以后就有多苦。 好日子过多了突然要过苦日子,一般没人受得了,崩溃是最合理的表现方式。 吴大山在家冲他爹吴有金喊:“你不是找人去了吗?不是有关系吗?怎么还是叫人给办了?工作没了,铁饭碗没了,还罚了那么多钱,这日子还过他妈的过!” 吴有金被他气得浑身发抖,骂他:“你这个逆子!要不是我,你连这几年好日子都过不了,你现在反过来怪我?你但凡有点出息,我能用这下三滥的法子让你去当兵?不过了给我滚!” 吴大山咬牙撸袖子,“我他妈是不想过了,我现在就去砍死狗日的叶安国,我拖着他一起下地狱!把我拖下来他去公社粮站上班,没这么容易的事!” 吴母看他真要去灶房拿刀,吓得过去一把抱住他胳膊。 她慌得大声喊:“你要死你要死!你要是真去杀了叶安国,咱家这日子可就真别过了!” 他媳妇也慌了,过来抱住他另一边胳膊,也说:“大山你别冲动啊!” 吴大山被抱着动不了,哼哼喘气道:“都别拦着我,反正这日子我是过不下去了,以后在大队连头都抬不起来,你们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必须跟叶安国同归于尽!” 吴有金实在气得不行了。 他脱下鞋子上去就往吴大山头上招呼,一边猛抽一边骂:“狗日的我先打死你!你死了家里就安生了!我吴有金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也是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吴大山被他妈和媳妇抱着,瞬间被吴有金抽得眼冒金星。 等吴母再过来拦着吴有金抱住他,他的头脸已经被吴有金给抽红了。 -- 第165页 吴大山被抽得没了火气,捂着脸往后退了两步。 吴有金气得呼吸极重,用鞋指着他,“你去,你现在就去砍死叶安国,回来把我们一家全都给砍了,去啊!!” 吴大山可没有吴大彪那血性。 他被吴有金这么强势一压,头脸被鞋底抽得生疼,很快就软下脾气来了。 他憋着气咬咬牙,没再嚷嚷着要去砍了叶安国,一手甩开他媳妇,到墙根坐着去了。 心里的憋屈气一点点往上漫,这么大的人了,竟一会委屈得掉眼泪了。 吴有金不想看他这个晦气模样,把鞋扔地上穿上,转身便进屋去了。 吴母和吴大山媳妇站院子里跟着吴大山掉眼泪,然后被吓傻的几个娃娃又反应过来,顿时哇哇乱哭,一家子不一会就哭成了一团。 何月香坐在灯下竖着耳朵,把隔壁院子里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她后背发凉,看着叶安国问:“吴大山不会真发疯,半夜拿着菜刀跑咱家来……” 叶安国觉得吴大山干不出这事,但也不是完全放心。 晚上睡觉之前,他把房子的木板门关起来上栓,为了稳妥,又用小桌子板凳,以及樟木箱子各种重的东西,把门给抵住。 就这样,夜里睡得也不踏实。 何月香尤其担心,睡一会就会醒过来,仔细听着外面没有动静,才会继续睡。 这样熬了几天,吴家没有什么出格举动,何月香才稍微放心。 当然她和叶安国没把这种担心传递给苏华荣他们,都小两口自己默默承受下来了。 到了周一,叶安国早起去公社粮站报到上班。 他让何月香别一个人去上工了,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让她去后庄找苏华荣,跟苏华荣那些不上工的妇人在一起。 何月香听了他的话,在他走后就去了后庄老房子。 刚走到院子门口,刚巧碰上叶安军出门,只见他穿着一身军装,精神得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哪看媳妇去呢。 碰到何月香,叶安军还显摆地问了句:“大嫂,你看我这身怎么样?” 何月香笑一笑,真诚道:“挺括好看,时髦得很。” 叶安军越发得意,还给何月香敬了个礼,然后便跑着走了。 一路跑到谢庄大队的理发店,开始他的学徒日常。 他师傅老谢看到他穿一身,“哟呵”一声说:“哪弄的这一身?” 叶安军笑一下,“部队里的朋友送的,时髦吧?” 老谢眼馋,上来摸摸他的军装。 一把年纪了还想赶时髦,对叶安军说:“你脱下来,让我穿一下看看。” 叶安军有点不想脱,但看是他师傅,犹豫一下也就脱了。 老谢穿起来站在镜子前,那可是照了好一阵子,笑着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穿也挺精神。” 虽说他喜欢,但也没有多穿。 过了把瘾就脱给叶安军了,然后和他说话:“还有一个月你就出师了,你手艺可以的,回去和你们书记好好商量,在你们大队开间理发店,应该不成问题。” 叶安军站在镜子前扣军装扣子,“等我出师我就去申请,我早都看好了,就要向阳小学边上那块地,我盖上一间屋子,再置办一面镜子一把转椅,立马齐活开业。” 老谢说:“镜子转椅也要不少钱嘞,你尽量让大队帮忙置办。” 叶安军扣好扣子看向他,“没事我找赵书记聊聊去。” 这话说完有人来剃头,叶安军很是勤快,立马带人去洗头。 洗完头让人在转椅上坐下来,给人围上白布,笑着问:“要我师傅剃,还是要我剃?” 那老头从镜子里看看叶安军的穿着,“你这身军装不错,你剃吧。” 叶安军精神得很,拿起剃刀梳子准备干活,笑着说:“这辈子是当不了兵了,穿着过过瘾。” 大概今天叶安军穿了军装来,理发店上门的客人比平时多一点。 好些人在转椅上坐下来,就盯着他的军装看,围绕着当兵的话题扯上几句闲话。 一开始吸引的都是些男人,后来店门外居然来了姑娘。 一个个地你推我我推你,过来偷看叶安军,那模样好像看什么自己喜欢的少年郎一样。 其实就是觉得新鲜。 之前叶安军都是穿的打补丁的衣服,乍一穿军装,跟换了个人似的,所以就格外吸引人。 当然姑娘们只是在外头看一眼,没有进来的。 她们又不剃头,特意过来看男人已经很害羞了,怎么可能进来呢? 不过到下午的时候,竟然真有个姑娘自己进来了。 老谢都意外了那么一下,愣半天问那姑娘,“丫头你这是要剪头发?” 那姑娘往叶安军扫上一眼,问老谢:“剪一次头多少钱啊?” 老谢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要剪,简单回答道:“二毛五。” 那姑娘犹豫一会,“能让他剪吗?” 老谢“噗嗤”一下笑出来,转头就对叶安军说:“带人洗头去吧。” 叶安军走过来看那姑娘一眼,出声跟她确认:“真要剪?你打算怎么剪?” 姑娘抬手捏住自己的辫子,“剪短好了,要l胡兰的那种发型。” 叶安军看她头发留得长,再次确认:“确定啊?剪了可接不回来,你别到时候后悔。” -- 第166页 姑娘有些羞恼的样子,“我就是要剪短啊,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呀?” 叶安军笑了,“算我狗咬吕洞宾好吧。” 说着去脸盆架子那往盆里兑热水,兑好了叫姑娘过去,让她解了头绳散开辫子,帮她洗头。 温水慢慢渗进发丝里,感受到穿过头发的手,那姑娘藏在头发下的脸,慢慢便红透了。 叶安军愣头青一样,帮姑娘洗完头擦干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看她一眼还说:“哟,您这么热呢,脸都热得红成这样了?” 老谢坐在旁边嘴角抿笑清嗓子——这小子没救了。 姑娘也从镜子里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叶安军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看着她说:“您怎么还骂人呢?” 姑娘深深吸口气,“再废话我不剪了。” 叶安军可不想丢生意,忙就闭嘴拿起了梳子和剪刀。 之后他一句话都没再说,认认真真地捏着梳子和剪刀,把姑娘的长发剪短到耳垂以下,下沿修得整整齐齐,再认真地剪一些刘海出来。 剪完了他解了围布,这才又说话,只道:“别说你还真适合短发,比扎辫子漂亮。” 姑娘听他说这话好像没有什么不满意,嘴角弯着笑,起身从兜里掏出二毛五,送到他手里,又跟他说了句:“我叫谢美娥,五队的,记住了吗?” 叶安军不知道她说这个干什么,他注意力在钱上,收了钱笑道:“行,您慢走,下次有需要再来,我还会剪五号头呢,看着和l胡兰头差不多,但其实还是有些差别的。” 谢美娥看着他抿住气,又咬咬牙,然后扭头便走了。 等谢美娥顶着短发一走,老谢瞬间就笑崩了。 叶安军不知道他怎么个意思,回头看他,“笑什么呢?我剪得不好?” 老谢给他竖个大拇指:“好好好,比我剪得好。” 叶安军得意,“我这两年学徒可不是玩的。” 老谢使劲点点头,忍着笑,“是是是,我无比为你感到骄傲。” 叶安军立马胸脯一挺,穿着军装身姿笔直,“必须骄傲!” 老谢一个没忍住,又哈哈哈笑崩了。 叶安军无语地看着他,慢慢眯起眼睛——这老谢今天被人戳痒痒穴了?? 第055章 叶安国去粮站适应了几天,差不多也就把工作理顺了。 吴大山的狂言没有付诸行动,一家人在向阳大队夹着尾巴低着头过起了贫农生活,叶安国和何月香小两口的日子也算平顺了下来,同时也体面了起来。 叶安国去粮站上班后,何月香没有再一个人去上工。 她白天在家收拾家里家外,做做家务喂喂鸡,照看一下自留地里的庄稼。 或者再出门割点喂鸡的野草,没事还会拉着小推车到郊野,力所能及地一小车一小车地往家里拉泥,打算多攒土坯,盖完猪圈,再把堂屋盖起来。 她和叶安国结婚,就盖了两间小边屋凑合来的,堂屋还是得盖。 眼下她们两个人还没什么不方便,等到以后生了孩子,孩子再长大,两间小边屋就不够了。 过日子嘛,就是一点一点地苦一点一点地攒。 攒起了房子攒家当,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不上工之后,时间就会自由一点。 在叶安国白天去上班后,何月香也抽空回了趟娘家,倒没什么事,就是回去看看。 此番再一回去,她们队的人看她的眼神和脸色全变了。 之前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议论,说她嫁个穷小子,婚后日子艰难的时候不知怎么后悔怎么哭呢。 可谁能料到,这丫头还真是命好。 也就结婚一个多月,她嫁这穷小子就发达了,直接往公社粮站上班去了。 何月香的家人亲戚全都意外得不行。 婚前何父何母也觉得何月香嫁过去就是吃苦受穷的命,眼下则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只握着何月香的手嘱咐:“好好过,好好过。” 何月香也算是扬眉吐气,笑着问何母:“我说我眼光不会错,现在您信了?” 现在这还有什么不信的呢,何母连连点头,“信信信。” 当父母的,不就怕儿女过不好么? 当初看不好和叶家的这门亲事,还不是怕何月香婚后日子难过,现在叶安国出息了,他们二老也就把心放肚子里了。 天气正经热起来,苏瓷的初中顺利结束一学期。 平时上学的时候抽不出多少时间来,现在放假了,她自然抓紧一切时间出去挣钱,县里找不到生意做,就往其他公社跑。 她是习惯了独立,任何事都不想靠别人。 就算苏华荣说了会给她生活费,但她也不想靠叶老二养着,靠人养着就得听人家的话,做人没底气。 夏天天很热,每天傍晚她拖着步子回到家,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汗。 在外面跑几天跑累了,她又会给自己放一天假,随便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周边逛一逛,捡点别人眼里没用的垃圾。 她喜欢到处捡垃圾的事情,在村子里已经成了笑谈。 传言过分的,有说她没事就捡垃圾回来,已经把她家屋里屋外都淹满了。 说起来不过都笑:“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就喜欢捡破烂。” 又说:“大约是从前经历导致的,一看到锅碗瓢盆就想往家里捡,生怕没碗吃饭。” -- 第167页 乱七八糟的话也会传到苏瓷的耳朵里。 苏瓷没那多余的心思在意,自己该干嘛干嘛,入耳不入心。 放假在家,和吴巧艳家住在隔壁,难免就会低头不见抬头见。 吴巧艳那股子劲儿劲儿的状态不知道究竟怎么来的,这些日子是越发盛了。 但她不敢惹苏瓷,苏瓷也就懒得管她。 见着面双方都黑着脸,但吴巧艳要是碰到苏瓷在外捡垃圾,会不屑地笑一下。 有时候苏瓷会碰到吴巧艳在外面和严正兵玩。 看两人那模样状态,她确确实实就是在和严正兵谈恋爱,实在也是叫苏瓷咋舌不解。 每次看到吴巧艳和严正兵在一起,苏瓷就下意识脑补出一出,成年大龄女性诱拐青少年的猥琐大戏。实在就是想不通,她怎么对十六七八岁的小男生下得去手的? 难道是……和未来有关?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苏瓷豁然开朗。 她想这就合理起来了,肯定是严正兵未来可期,所以吴巧艳现在就开始抱大腿了。她觉得自己抱上了大腿,未来稳妥了,所以后来又飘起来了。 不过苏瓷对抢人家的大腿没兴趣,想通了也不多关心。 与其抱别人的大腿过好日子,还不如自己成为大腿,谁有钱也不可能比自己有钱更可靠。 按照苏瓷对吴巧艳的了解来说,吴巧艳的能力眼界都极其有限,上辈子应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人。她没有走出去过,目光最大范围所及,大概也就是丰谷县。 她重生回来,没换脑子也没换眼界,想到抱大腿确实符合她的性格。 但凡有思想目光又长远的,从回来那一刻就该好好学习,而不是搞这些有的没的。 苏瓷实在是不大能瞧得上她。 一个重生一回还不爱学习的人,活两世眼里还只有向阳大队这点世界的人,过分没出息了点。 她这样的人,别说重生一世,就是三世五世,一样会困在这个小村庄里出不去。 因为她心里就只有这点地方这点事,思维固化在那里,走不远。 和吴巧艳思维类似的人,还有她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比起她们,苏瓷更喜欢李秋玲和原主一些,因为她们知道争取机会往前走,对未来还怀揣希望。 因为天气很热,村子里只有早上和晚上有热闹。 早上赶早出门干活,大人小孩一路嚷嚷,晚上聚到打谷场上纳凉,大人摇着芭蕉扇,小孩子拿大扫帚扑蜻蜓,或者躺在草席上看星星。 而小村庄的岁月静好之象,挡不住时代巨轮的滚动。 尤其是这一个年头,大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 七月六号的时候,大队里传出消息——朱d元帅去世。 同月月底的二十八号,唐山又发生了令人闻之惊骇的78级大地震,死伤无数。 到这时,许多人都开始觉得不安。 甚至于像苏华荣这些妇道人家,也觉得今年这年头非常不好。 苏瓷在外跑完大半天的生意回到家,就听到苏华荣和蒋云霞在聊这些国家大事。 她一边舀水烧水准备洗澡,一边就听着她俩在院子里说话。 苏华荣语气担心说:“你说今年这年头是不是不好?元月份的时候,周总理去世,我当时就觉得这年不好。这才过了半年,又发生了这两件大事,真让人不安哪。” 说起元月份周总理去世,全国上下没有人不知道。 大队广播里说了这个事情,随后就有人下来分发黑袖章,全民起立默哀悼念周总理。 对于这些事,苏瓷说不上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她早都知道。 唐山大地震不是七六年最后一桩大事件,下半年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发生,她也都知道。 蒋云霞这些人不知道,只觉得心里惶惶不安。 她接苏华荣的话说:“是不好呀,你说咱们这里不会地震什么的吧?” 苏华荣叹口气,“地震洪水大旱灾,随便来哪一样,都受不起,可也不得不受。老天爷要是不让人活啊,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受着罢了。” 蒋云霞也叹几口气,然后说:“要受一起受,该死一起死,也不是咱们哪一个。” 苏华荣这便也说:“所以过一日算一日,担心也没用。” “不担心,天塌下来,还有那高个子顶着呢。” “是啊,咱们这些没用的,什么也管不了。” …… 苏瓷听着她俩聊天,洗完澡从屋里出来,正好叶安军拎个箱子回来了。 天气热成这样,他现在也不穿军装出去出风头了。 他走到院子里放下手里的箱子,跟苏华荣说:“今儿个出师了,老谢送了我一套工具,明天我就去大队部找赵书记,让他把向阳小学旁边那块地划给我,我盖房子开理发店。” 苏瓷站在堂屋门外用干毛巾擦头发。 苏华荣抬头看叶安军一眼,“要不要你大哥请假带你去?” 叶安军笑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他带干什么?” 他自己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可在苏华荣眼里,多大都是个孩子。 蒋云霞倒是觉得他长大了,没等苏华荣说话,笑着道:“安国和安军都长大了,苏大姐你福气好的咧,安国在粮站上班,安军再开个理发店,你和老二就享福了。” -- 第168页 苏华荣脸上不自禁地挂着笑,嘴上却说:“哪里就享福了,苏瓷才十四,安家那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早着呢。没个十年十五年的,巴不到头哦。” 蒋云霞语气轻松,“苏瓷自己有本事,安家你有什么可愁的?他这么多哥哥姐姐,随便伸把手就能把他给带大了,不用你和老二费什么心。” 说完她又看向叶安军,笑着说:“安军你也能讨媳妇了,没有自己看上哪家姑娘吗?” 叶安军暂时没这方面的心思,只说:“我不急,我等理发店开起来再说。” 蒋云霞笑笑,“你不急,你爸你妈急啊,都想赶紧抱孙子呢。” 叶安军无所谓道:“那还不简单啊,叫大哥大嫂赶紧生一个就是了。” 说到叶安国和何月香,蒋云霞又看向苏华荣问:“月香那肚子,还没动静呢?” 苏华荣摇摇头,“结婚也就才两个多月,这种事看运气,不是说怀就怀的。” 听苏华荣这么说,蒋云霞也就没再说何月香,只还看向叶安军,继续和他聊了聊理发店的事情。其实她们女同志剪头不多,大多是男同志去剃头刮胡子,她也就是闲话问问。 苏瓷站在那边擦头发听他们说话,自己一句话没插。 等她们说完话,蒋云霞回家做饭去了,她才出声叫叶安军:“二哥,帮我泼一下洗澡水。” 叶安军二话没有,进屋帮她把洗澡桶抬出来。 洗澡水泼进阴沟里,他把洗澡桶放起来的时候对苏瓷说:“要不,四妹你明天跟我去大队部?” 苏瓷意外地微愣一下,反应过来笑了说:“好啊。” 他要是想让她陪着,那她就跟过去玩玩,好久没见赵书记了,就当去看看他了。 和叶安军说好后,苏瓷第二天就没出去。 上午在家擦了擦那些她捡来的宝贝,下午太阳斜西后,就跟叶安军去了大队部。 刚好赵世满就在大队部没出去。 苏瓷跟着叶安军找到办公室,他忙笑着叫进去。 进去刚打了招呼,赵世满就笑着问苏瓷:“好久不见你这个丫头了,初中上得怎么样啊?” 苏瓷笑笑道:“挺好的,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呢。” 赵世满哈哈笑出来,十分开心。 虽说这年代不太关注成绩,都是在人的思想上下功夫,但苏瓷是他们大队出钱送去读书的,听到她学习成绩这么好,还是觉得有面子。 赵世满高兴,和苏瓷就多聊了几句。 聊了半天看到旁边的叶安军,这才后知后觉,看着叶安军说:“你看我这一高兴,话就有点多,你们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叶安军倒是不着急,但看赵世满主动问他了,他也就直接了当说了:“赵书记,确实是有点事情,我在谢庄大队的理发店学徒两年,现在出师了,就想在我们大队开一间理发店。” 听叶安军说出了正经事,赵世满也就认真起来了。 他看着叶安军,没再笑嘻嘻,想一会问:“你想开在哪里?” 叶安军不绕弯子,直接道:“我想的是在向阳小学旁边。” 赵世满又想了一会,“我们大队一直没有理发店,确实是个问题。但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你这样,你等我两天,我们这边召集起来开个会,先商量一下。” 叶安军不多废话,点头道:“成。” 说完了想起来什么,忙又说:“还有,房子我可以自己盖,剃头的成套工具我也有,但镜子和转椅,置办起来有点困难,所以赵书记您看看大队这边能不能……” 赵世满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微微笑了道:“那你说我开会干什么?划块空地给你肯定是不难,但这东西的采办,肯定没那么容易,所以我们得开个会。” 叶安军听懂了,忙也笑了道:“那就先谢谢赵书记了。” 赵世满很是平淡,“为人民服务,你要是能解决了我们大队人剃头的问题,我得感谢你。” 总之这事算是一拍即合。 向阳大队没有剃头师傅,叶安军正好顶了这个缺,赵世满也为村民多做了一件事。 从大队部出来,迎一脸西落的阳光,叶安军高兴得颠颠儿的。 他也没立即回家去,带苏瓷去到对面向阳小学旁边,指着那块空地说:“瞧见没有,我老早就瞅准这块地了,明天我就开始攒土坯,准备盖房子。” 苏瓷看着眼前这块地,划下来大概也就是宅基地的大小。 看着看着她就不自觉地笑了,心里想着,别看二哥精神小伙似的,误打误撞的挺有远见。 这块地他拿下来开理发店,理发店他可以一直开下去。 等到改革开放以后分地,这块宅基地基本就可以算是他的了,他结婚的时候再分一块,到时候那就有两块宅基地,一个建住宅,一个建小商铺。 虽说村子里的商铺不值钱,但自己慢慢发展做点小生意,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以后农业发展起来了,就可以兼顾卖点磷化肥,农药、稻种、麦种、猪饲料什么的。 叶安军兴高采烈地说完话,却没得到苏瓷的回应。 他转头看向苏瓷,只见她盯着面前这块地高深莫测地笑呢。 叶安军看她笑得出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一下,问她:“笑什么呢?” -- 第169页 苏瓷回神,脸上的笑意却没收,看着他说:“二哥加油!拿住这块地!” 叶安军被她突然的激情整精神了。 他也笑起来,捏一下拳头说:“必须拿住!” 结果他刚一必须完,视线里忽出现个穿格子布褂的姑娘。 姑娘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苏瓷看出叶安军表情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姑娘。 这姑娘长得眉眼俏丽,长相不是文静挂的,看着就有点火热泼辣。 苏瓷收回目光,微茫然地看向叶安军:“认识?” 叶安军一副十分平淡无波的样子,简单说:“谢庄大队的,来我们店里剪过两回头。” 结果那姑娘自己走过来了。 叶安军看着她简单打了个招呼,“你怎么跑我们大队来了?” 谢美娥不答反问:“你今天怎么没去理发店?” 叶安军微微得意起来道:“我出师了啊,以后都不去了,你以后剪头发直接找老谢,他手艺比我好,老师傅了。” 谢美娥今天去过理发店,当然知道他出师回来了。 就是知道他回来了,今天才找来的呢。 其实她想问的是,怎么走了都不跟她说一声。 但她没问出来,只看着叶安军说:“他年纪大了,剪头太土了,我不喜欢。” 叶安军一本正经地聊理发,“你要是不嫌麻烦,等我把店开起来,你来找我也行。” 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地,“就这一块,以后就是我的理发店。” 谢美娥看一眼地皮。 目光一扫,忽又看向叶安军旁边的苏瓷。 她莫名一脸敌意,盯了苏瓷片刻,又看向叶安军问:“这是谁啊?” 叶安军抬手搭上苏瓷的肩,把她往自己这边一揽,“我妹妹啊,怎么我们长得不像吗?” 听到是妹妹,谢美娥眼里的敌意瞬间散没了。 她忽又笑起来,冲叶安军翻一个白眼,“一点都不像,你妹妹可比你好看太多了。” 叶安军倒是承认这个的。 他还异常得意呢,对谢美娥说:“那是当然,十里八乡的,就没有再比我四妹妹长得更好看的姑娘了。” 听到这话,谢美娥脸色又是一阴。 她这脸上的表情变换,真的可以用“阴晴不定”来形容了。 不过也就一瞬,她的脸色就又放晴了。 她没再理叶安军,而是看向苏瓷说:“你好,我是谢庄大队的,我叫谢美娥。” 苏瓷嘴角抿着深深的笑意,端一副乖巧模样,“姐姐好。” 谢美娥果然喜欢她这样,又继续笑着说:“我家是五队的,没事可以来找我玩。” 苏瓷点点头,“懂事”道:“好的,我让二哥带我去。” 听到这话,谢美娥嘴角的笑意瞬间深了很多,脸庞还微微红了一下。 然后她也没再多留,和苏瓷又多聊了几句,便回家去了。 苏瓷和叶安军看完了地,也转身回家去。 苏瓷走在叶安军旁边,转头看着他问:“你和这位姐姐,认识多久了啊?” 叶安军默默掰了一下手指头,“大概一个月,怎么了?” 苏瓷点点头,又问:“你不喜欢她吗?” 听到这话,叶安军脸色瞬间一肃。 他抬手就照着苏瓷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她:“你才多大,就琢磨这些事?” 苏瓷:“……” 片刻后她抬手摸了下后脑勺——你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琢磨这些事,是不是傻? 叶安军想要的这块地,没过几天赵世满就给他批下来了。 赵世满不止给他划了地,答应给他置办镜子和转椅,还给他安排了两个小伙儿,帮他盖房子。 叶安军高兴得无可不可,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他眼下心里没有别的事情,就是赶紧把理发店整起来,他好开店营业。 而叶安军自己不急自己的婚事,苏华荣却还放在心上的。 她也倒不是有多急,毕竟手里眼下没有钱,但因为叶安国有了工作,叶安军自己也要开理发店了,所以她没有以前那么自卑,也就找了媒婆帮忙慢慢物色着,看有没有合适的。 苏瓷看叶安军自己没有想搞对象的意思,也就没多管这个事。 当然她也不喜欢管这个事,毕竟她也不懂感情,于是谢美娥这个人,她也没跟家里多说。 而叶安军找对象这个事,一如苏华荣预料的一样不顺利。 自从她把这事拜托给媒婆后,媒婆就没有来跟她说过有哪家姑娘合适的。 苏华荣倒也不很急,想着等着就是了。 结果这么等了一阵子,没等到有合适叶安军的姑娘,反而听说,叶安明说好对象要订婚了。 蒋云霞得了消息就立马来告诉了苏华荣知道。 她对苏华荣说:“找的别的大队的,还是大队书记的闺女,听说各方面都没得挑。” 苏华荣不怎么感兴趣,也不关心,只当听了场闲话。 而蒋云霞一直对叶安明不满意,带着情绪继续说:“你说小三子他急什么?他要工作有工作,要家庭有家庭,等安军先结完婚他再结,就这么难么?安军到底是他二哥呢。” 乡下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家里兄弟姐妹,结婚必须按岁数来。 -- 第170页 一般父母都不会答应小的比大的先结婚,因为小的一结,会给大的找对象增加难度。 苏华荣松口气说:“这不是没在咱们家么?也是老大和刘兰花做主的。” 蒋云霞冷笑一声,“没在归没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生的么?安国安军就是他大哥二哥,就算现在也是。管他谁做主,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就是他自己没良心。” 苏华荣抿抿气,“我也没养他,我也不指望他有良心,无所谓了。我要是这样计较啊,一天天地自己跟自己怄气,那我就活活气死了。管不了别人,管好自己罢了。” 蒋云霞叫她说笑了。 笑一下道:“你这样心宽也好。”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听到外头传来突突突的拖拉机声。 听着有人在外头闹嚷,两人便忙起身出去看热闹,只见叶老大开着大队的拖拉机,正拉着一台崭新的缝纫机,路过各家门口,往他自己家去呢。 看到缝纫机,蒋云霞目露羡慕,嘴上说:“哎哟呵,大手笔。” 苏华荣想了想,小声道:“怕是女方家里要的。” 蒋云霞认同地点点头,“一定是。” 他家上半年刚买了自行车,哪就这么富裕又能随随便便买台缝纫机,八成就是为了让叶安明结婚,咬着牙买的。 瞧女方家这要求,别的也不可能少要。 蒋云霞又压着声音说:“家里有自行车还不够,还要缝纫机?女方家这胃口够大的呀,彩礼不知道要他家多少。这一房媳妇娶上来,老大家的家底都得被掏空,估计还得欠外债呢,这姑娘瞧着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苏华荣笑笑,“你没听老太太在外面放的话嘛,安明要是娶媳妇,首要一点温良恭顺,会伺候公婆和奶奶。他家娶的一定是最好的好媳妇,说要比咱家月香好千倍百倍。” 蒋云霞把声音压得越发低,眉梢嘴角也挂着笑意,接苏华荣的话说:“人家大队书记家的闺女,嫁过来伺候她们?我跟你打个赌,就这个媳妇,够老大家几口子喝一壶的,以后有戏看了。” 第056章 叶老大开着大队的拖拉机,在乡里乡亲看热闹的目光里,把缝纫机拖到家。 刘兰花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了,这会忙过来帮叶老大一起抬缝纫机。 抬了缝纫机进院子,再抬进叶安明房里放下。 刘兰花随手拿了准备好的一块新布,把缝纫机给蒙罩起来。 叶老太和叶安慧站在当间里。 叶老太手里摇着芭蕉扇,满脸不满地说:“非要买个劳什子缝纫机,难不成结了婚要在家里做衣裳?买个收音机多好,也能新鲜新鲜。” 她早就在外面放过话,说要叶安明再攒个收音机。 现在好了,家底子都被掏空了,买的却是个没什么人能用的缝纫机。 家里人都不会裁布做衣裳,要这缝纫机干什么? 倘或是说衣服绽线了要补一补,捏根针穿根线就能解决的事,哪里就需要用到这缝纫机? 刘兰花倒是没脾气,笑着说:“兴许她会做。” 叶老太哼一声,“那我且就等着看,她能不能做出衣裳来给我们穿。” 看热闹的人在他家院子门外站上一气,便都散了。 叶老大累得坐下来喝水,拿起打芭蕉扇在连边快速打两下。 叶老大气喘嘘嘘的,喝了水说:“女方家就要这个,不买就不行,没办法。” 叶老太硬着脾气又哼一声,“她要什么就给?咱安明什么条件,换一个那不是简简单单?” 叶老大呼吸还微有些重,耐着性子说:“女方的父亲是大队书记,她家在她们村地位高,是个大姓旺族,能结上这样的亲家,那不好吗?” 叶老太还是硬得很,“合着还是咱安明高攀她了?” 刘兰花忙出来打圆场说好话,“两个孩子自己也都满意的,不存在谁高攀了谁。只是人家女方就要这些,咱们想要娶人家进门,只能买了,就当是置办个家产嘛。” 叶老太缺却不买账,看向她说:“人家要什么你就答应给什么?那好了嘛,接下来去买新衣服买新鞋,八成也得往死里宰咱们,那就让她宰吧,看家里有多少钱,能这么往外霍霍。” 说到家里有多少钱,咬牙买了这台缝纫机,还真是没多少了。 主要上半年的时候刚买了一辆自行车,一年置办俩大件,什么样的家庭都禁不住这样造。 买了这缝纫机,家里攒的积蓄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接下来叶安明订婚结婚,只能再出去借钱,先把叶安明的婚事办了再说。 刘兰花不想被叶老太这样怼,没再说话。 叶老大这又出声说:“娶媳妇嘛,哪有不花钱就能娶到人的?应该的。” 叶老太这会又攀叶安国了。 她看着叶老大说:“咱们安明比安国差哪了?安国当时要什么没什么,不照样娶了何月香?” 刘兰花笑一下,“那不是结完婚就立马分家了吗?” 叶老太想想也是,这就没再说了,片刻又说了句:“等她进了门,非得从她身上讨回来!” 刘兰花听着叶老太这话,也觉得心里松快得很。 她也算是二十多年媳妇熬成了婆,等娶了儿媳妇上来,也就有人让她使唤了,想想就觉得不错。 -- 第171页 说到这里,她又继续说苏华荣:“老二家娶那大儿媳妇啊,就是白娶。人家哪天高兴了,过来后庄帮你做点事,还跟卖人情似的。娶了儿媳妇不能用,娶了有什么用?” 叶老太听了觉得畅快,冷笑一下道:“那不是苏华荣活该的?她就是这个命!她和老二对我对老大不好,儿子儿媳有样学样。苏华荣本来就窝囊没用,儿媳妇也使不动。犯到我手里,去前庄敲了她家的锅底,我让她吃个屁!” 听到叶老太最后的话,刘兰花眼底颜色暗了一下。 叶老太这话可没有瞎说,她就是这样一个厉害婆婆。之前苏华荣被她当驴使,后来使不动苏华荣了,就在家里使唤她刘兰花,刘兰花心里怨气积得一点也不少。 现在轮到她娶儿媳妇了,也算是熬出头了。 刘兰花心里不过默默想着,这下总算有个人进门来替她受这些气了,她花了这些钱娶儿媳妇上来,怎么样也不能让这些钱白花出去。 叶老大对妇人间的话没兴趣,他喝完水凉快下来,便又出门还拖拉机去了。 整个向阳大队就这一辆拖拉机,用完得赶紧送回大队部里去。 他一走,刘兰花也不爱坐着跟叶老太说话,自出门去找与自己交好的妇人说话去。 往人堆里那么一坐,当然还是得炫耀——她家买缝纫机了! 叶老大家买了缝纫机以后,叶安明的婚事就成了向阳大队人茶余饭后总会聊到的事情。 村里来来去去不过就这些事,谁家娶媳妇,谁家生孩子,谁家婆媳又吵架了。 当然,小孩子都不大关心这些。 像在叶老二家,叶安军一心只想搞他的理发店,叶苏英和叶苏梅因为都是大姑娘了,倒是会多听多聊几句,剩下从叶苏红往下,全都不管这些事。 苏瓷利用暑假的时间,在手里攒了些钱。 大钱当然是没有,差不多就是能让她自己不会陷于困境之中,不需要找人要钱用。 她也捡了不少宝贝,在别人看笑话的目光中收回家里。 捡回家擦干净了存放起来,像以前叶安国捏油泥的收音机一样,不准别人乱碰。 暑假最热的时候过去,立秋后开学。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叶安国和何月香过来老屋里一起吃晚饭。 何月香现在已经完全融入到向阳大队的生活中了。 吃饭的时候她和苏华荣在饭桌上聊家常,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叶安明的婚事。 她把最新消息告诉苏华荣,“您没有听说吗?婚已经订了,今年腊月结婚。衣服都不是去县城买布回来量尺寸做的,直接去省城买的成衣,说是嫌乡下裁缝做的衣服太土了。” 一家人听着她们说话,年龄大的孩子更感兴趣。 苏华荣还没出声,叶苏梅接了句:“去省城买衣服,这么时髦,那不是要花很多钱?” 苏华荣看一眼叶苏梅,“你大伯家有钱。” 叶苏梅点点头,半天应一声:“也是。” 叶老二这会伸筷子夹酱黄豆,难得有兴致聊家常,突然出声说:“有钱又能有多少钱?都是农村人,再发能发到哪里去?再有钱也不够这样挥霍的,吴大山当年结婚都没这样。” 何月香捏着筷子接话道:“听说已经到处借钱了,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 叶安国娶何月香的时候没花什么钱,所以他默着声音不说话。 苏华荣接着开口说:“咱们就等着看看,他家能娶个什么样的好媳妇来。都快赶上城里条件好的人家娶媳妇了,在我们八队可是头一个啊。” 叶安军倒是也有见解要发,开口道:“把婆家的钱全花干了不说,还继续逼着欠一屁股的债,能是什么好媳妇?我感觉好不到哪里去,我反正是不会找这样的媳妇。” 苏华荣倒是能直面现实,坦荡荡说:“这样的媳妇也看不上我们家的。” 说着看向叶安军问:“你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叶安军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这事,只想搞我的理发店。” 苏瓷往他看一眼,想到谢美娥,但看叶安军真的半点意思都没有,她也没出声说。 苏华荣轻轻叹口气,“那就把理发店开起来再说吧。” 好歹到时候也算有个正经事,找对象的时候也更好找一些。 关于叶安明的闲话说过去,便不说婚嫁的事了。 他家现在也就需要张罗叶安军的婚事,别人的婚事更是说不到。 苏瓷从头到尾没参与这话题,等他们说完,她才看着叶安国说了句别的:“大哥你早上上班,我们以后一起走呗,你一个人走怪无聊的。” 叶安国知道苏瓷明天开学,自然点头应下来,“成。” 听到这话,苏华荣想到点什么,抬头看向叶安国,“安国你多攒几个月的工资,也买辆自行车。这样以后你上班带着小苏瓷上学,也方便不是?” 叶安国笑笑,果断否决道:“太贵了,还要票,跑一跑也累不到什么。” 他一穷二白结的婚,家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可太多了,他还答应了苏瓷要攒两年钱,而且叶安军结婚也要花钱,他不可能真的完全不管,所以哪能就把钱攒起来去买自行车? 何月香倒是希望他能轻松点,但他知道叶安国不会只顾自己轻松,所以她没出声。 -- 第172页 苏华荣看他完全没这想法,说一句也就没再多说,毕竟现在他是自己过日子。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家里老少都散出去玩。 何月香没有立即走人,她把苏华荣拉去屋里,忽从身上掏出十块钱,塞到她手里说:“刚结完婚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家里这也要买那也要买,所以安国上个月的工资,我们就自己留下了。这是第二个月的工资,我和安国商量了,以后每月给您十块。” 苏华荣拿着这钱居然觉得烫手,立马给塞回了何月香手里。 她看着何月香说:“结婚前咱们就说好了,你和安国单独过日子,不用给我们钱。我和你爸还没老呢,没到你们给钱养老的时候,赶紧收回去。” 何月香落下目光来,半天说:“妈,您心里是不是怪我把安国分出去过?” 苏华荣听得这话面色一慌,忙又说:“没有的事,我们是心甘情愿的,分都分了,你和安国好好过,我们当父母的,也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何月香看向她的眼睛,“可我们也不能光顾自己过得好啊。安国这份工作,还是苏瓷给争取来的。我们要是捏着钱只管自己过好日子,那不是要被人家骂死了吗?” 苏华荣听得有些动容,但没说话。 何月香抿抿气,又说:“您要是不收,以后我也不会来家里了。我现在跟您说心里话,婚前我家提出分家的条件,我自己是赞成的,因为确实觉得负担太重了,我不想嫁个人给自己身上揽那么大个担子,你们要是不同意,我也不是非嫁安国不可。我是有私心,不想过那样的苦日子,可也没自私到说不管你们的死活啊,但凡我们有能力,还是会帮家里的。” 苏华荣突然就被她说得眼睛冒水花了。 说实话她对何月香没意见,因为平时不在一起住,也不存在什么婆媳矛盾。 苏华荣生来软性子,不会拿婆婆架子,更不会使唤何月香做事。 而何月香也不是自私冷漠的人,每次自己小家的事情忙完了,她闲不住,就会主动过来帮苏华荣做事。 婆媳俩都不是爱计较的人,所以平时相处还是挺好的。 好就好在,两个人都能体谅彼此的难处,不会挑彼此身上的毛病。 也正因为这样,何月香才对苏华荣这样坦诚。 苏华荣也能理解接受,片刻后她点了点头,伸手把钱接下来,吸一下鼻子对何月香说:“我收,就是,我自己儿子挣的钱,我干嘛不收?” 何月香松了表情笑一下,“你不收你傻。” 苏华荣瞪她一眼,“你真是不怕我,哪有敢当面说自己婆婆傻的?” 何月香笑起来,这就打算走了。 但她还没迈开步子,苏华荣又拉着她问了句:“我多管闲事问一句,肚子还没动静吗?” 被问到这个,何月香脸颊微红了下。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然后冲苏华荣摇摇头。 苏华荣也没表现失望,只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完又道:“要是有了,有什么不懂的,都来问我,千万不要不好意思。” 何月香点点头,“我知道了。” 苏华荣没什么再要嘱咐的了,便让她走了。 何月香转身一走,苏华荣忙去打开她的旧箱子,把钱给收进箱底的手帕里,心里默默计算着——这样攒个一年两年的,安军的婚事那就可以不用愁了。 第057章 苏瓷上学放学拉上了叶安国,就变成了三人行。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叶安国和苏瓷一起走后,慢慢就成了李秋玲的课外辅导老师。 李秋玲和何月香一个问题,上了初中后理科不太行,跟不上。 每次上学放学的路上,她都会问苏瓷一些问题,但苏瓷有时候讲的,她总是不大能理解得了。 叶安国现在还是坚持每天回家学习。 和苏瓷李秋玲一起走后,他听到李秋玲问苏瓷数学问题,就主动给她讲了一点。 没想到叶安国一讲,李秋玲很快就能理解。 于是后来上学放学的路上,李秋玲都会拿着作业本,追着叶安国问一些问题。 叶安国也乐于帮助这个喜欢学习的小姑娘,讲得都挺细致耐心的。 然后在他的帮助下,李秋玲的理科成绩也噌噌噌地在往上涨。 叶安国现在过得非常开心满足。 上班下班的路上,面对喜欢学习的李秋玲和苏瓷,他找到了以前在学校上学学习时候的感觉,他本身是非常喜欢这种感觉的。 上班的时候工作很顺利,尤其每个月发工资都很兴奋。 回到家老婆温柔可人,在他坐下来看书学习的时候,她就陪在旁边,安静地做针线织毛衣,不时放到他身上比一比尺寸。 何月香也没什么愁的,就会不时在他面前说:“你说怎么就是怀不上呢?” 叶安国倒是无所谓,对她说:“不着急,等家里条件好起来了,再生不是更好?” 听叶安国这么说,何月香也就不急了。 她和叶安国还没腻歪够,其实也没有特别想要孩子,先过过两个人的小日子也挺好。 叶安军一心扑在他的理发店上。 他带着赵世满给他安排的两个大小伙子,每天就是拉泥攒土坯。 他自己计算着,顶多辛苦到明年开春,房子就能盖起来。 -- 第173页 到时候大队帮他置办好镜子和转椅,他自己再弄块围布几张毛巾,再办个脸盆架子搪瓷盆,还有小水缸以及炉子和烧水壶,那就齐活开业了。 谢美娥没事还是会跑来向阳大队找他。 但叶安军死也看不出谢美娥的心思,差点没把谢美娥给气死,每次来站不到一会就走。 连帮叶安军干活的两个小伙子都看出来了,打趣跟他说:“喜欢你吧?” 叶安军一本正经摆手摇头,“别编排人家姑娘,名声弄坏了可不好,她就是看上了我的手艺。” 那个小伙子愣了愣,竟被他给说服了。 因为他,说得太他妈的真了! 这事儿一点苗头没起,就被叶安军自己给掐死了。 所以他的婚事,一直放在苏华荣的心头上。 苏华荣还是托的杨婆子给叶安军说亲事。 杨婆子也一直放在心上的,只是一直也没物色到合适的姑娘。 苏华荣本来就无心催杨婆子这个事,之后发生了一件震天大事,全国人民全部人心惶惶,她更是没有心思来考虑叶安军结婚的这个事情了。 也就是苏瓷开学十来天的时候。 大队广播室传出赵世满悲痛哽咽的声音,说伟大领袖毛主席,于九月九号,离开了大家。 这消息一出,没有人再关心叶老大家娶媳妇又花了多少钱,更没有关心叶安军是不是找到了媳妇,村子里所有的鸡毛蒜皮小事,都没了任何讨论的价值。 所有人都吊起了一颗心,觉得整个世界崩塌了。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连互相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半句。 不是一个向阳大队,也不是一个福园公社,甚至不只是在中国境内。 而是整个世界,都只关注着这一件事情。 苏华荣每每跟蒋云霞在一起说话,就是叹气:“这是什么年头啊?这是什么年头哦?” 别的话也不敢多说,只觉得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没有人知道方向在哪。 九月十八日,全国举行追悼会。 福园公社的追悼会设在福园中学的操场上,向阳大队的则设在向阳小学的操场上。 九月过去后,这种阴云笼罩众人心头的氛围也没有散。 但日子还是在一天一天继续,乡下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县里公社召开的会议越来越频繁,但都跟普通老百姓没有太大关系。 这样过了一个月,就在大家快要慢慢安定下来的时候,大队的广播里又传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四人邦被抓起来了! 这个消息依旧震动了全国。 苏瓷等到这则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去知青点找了钱小川和肖桉。 看苏瓷高兴成这样,钱小川还问她:“你激动个啥?” 苏瓷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俩,开口说:“我说你们是不是傻?四人邦被粉碎了,文化d革命结束,你们的父母迟早被放出来啊。” 听到这话,钱小川和肖桉才后知后觉。 两人瞬间比苏瓷还要兴奋,看着苏瓷说:“那我们不是也就可以去当兵了?” 苏瓷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钱小川激动得差一点跳起来,猛地把肖桉往怀里一抱,“哥们!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有希望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苏瓷听他说这样的话,上去踢他一脚。 等他放开了肖桉,看着他说:“怎么了?我们这里哪里就那么差?” 钱小川抬手挠挠头,笑起来说:“除了穷点,其他都挺好。” 肖桉看着苏瓷,接钱小川的话说:“真的要走的话,还是会很舍不得的。” 苏瓷轻轻吸口气,看着他俩认真道:“也别高兴得太早啦,有可能很快,也有可能还要等个一两年,都是说不准的。不过确实希望就在前方,你们可以先开心起来。” 钱小川说话还是直接,“只要能走就行,反正我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苏瓷当然能够理解他的心情,见过外面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愿意一辈子留在这个小村庄里? 他们本就不该留在这里耽误一辈子。 还有小村庄里一代代的年轻人,也都该走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成为更好更优秀的自己。 一九七六年,注定了是历史上最动荡的一年。 但发生的一桩桩大事,并没有立马对向阳大队这个小村庄产生太大影响,大家还是日复一日地干活、工作,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大家想象中的大动乱也没有发生。 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来,剩下的依旧都是鸡毛蒜皮。 叶苏英这些没成家的孩子担心恐惧得更少,每天还是早出晚归干自己的活,要么挑菜养猪,要么拾肥下地,当然有人也有不可言说的小秘密。 这天在外头干累了活,叶苏英和叶苏梅撑着断筋旧皮筋,让叶苏红和叶苏芳两人跳皮筋玩。 她们一边跳一边嘴里念:“小皮球,驾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叶苏芳老是跳错,就被叶苏红说笨。 叶苏芳被叶苏红说的生气了,赌气说不跳了,结果叶苏红又去哄她。 在叶苏红哄叶苏芳的时候,叶苏英无意中抬起头,忽看到不远处站了两个妇人。 -- 第174页 其中一个她们认识的,是他们庄子上的人,人都叫她杨婆子,最会保媒拉纤的事,村子上很多人的婚事都是她给说成的。 杨婆子旁边的妇人她不认识,但两人明显在盯着她看。 看了她一阵,两人又凑头在一起嘀咕个几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东西。 叶苏英以为杨婆子会过来找她,但杨婆子和那妇人嘀咕一阵就转身走掉了。 于是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人家应该根本不是在说她什么。 叶苏英没把杨婆子出现的事往心上放,带着叶苏梅几个玩了一气,挑好了猪草,又捡了几捆柴禾,眼见着太阳快要下山,便背着柴禾猪草回家去了。 晚上坐下来吃饭,一切也都如常。 现在家里饭桌上话最多的是叶安军,每天都要说他的理发店。 苏华荣不说叶安军的婚事,叶老二偶尔会说,等他说完理发店这便又说:“你也放些心思在找媳妇上,不能自己谈一个吗?你大哥是念书念呆了,你是学剃头学呆了?” 叶安军“哎哟”一声道:“您别急啊,我现在还没这心思想这事。” 叶老二说他,“等你有这心思,黄花菜都凉透了!” 叶安军不想听这话,赶紧刨几口饭走人了。 叶老二看着他出门去,嘴里念叨说:“一个两个没出息。” 苏华荣坐旁边上来就一句:“还不是都像你?” 叶老二被噎了一下,想怼苏华荣,半天没找到词汇,索性就认了。 苏瓷看着叶老二的脸,没忍住笑一下。 她终于就叶安军的婚事说了点自己的想法,只道:“二哥还没开窍呢,开窍了的话,估计很快就能有媳妇了。” 叶老二清清嗓子,“等他开窍,黄花菜都凉透了。” 叶老二不是纯甩手掌柜,虽不做家务只管挣工分养家,但家里的事他向来都会管。 叶安国的婚事解决了,现在要再操心的,就是叶安军的婚事。 晚上等叶安家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和苏华荣说这个事。 他问苏华荣:“媒人就一个合适的都没物色到?” 苏华荣躺在床上,出声说:“也不是一个都没有,今天来跟我说了一个,我给拒了。” 叶老二不理解,“怎么直接就给拒了?” 苏华荣说:“这家条件也不好,不好娶媳妇,看上咱家苏英了,想跟咱家换亲。” 叶老二当然听得懂,就是这家的儿子娶叶苏英,叶安军再娶这家的闺女。 换亲那就两家都不花钱,谁也不会为难谁,也是很多穷人家娶不上媳妇想出来的办法。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拿闺女换儿媳妇。 叶老二没出声。 苏华荣说:“苏英是几个孩子里打小受你委屈最多的,咱不能在这事上再亏待她。” 叶老二清清嗓子,低低“嗯”了一声。 随后他也没再说什么,翻个身就睡觉去了。 此时堂屋的西屋里,叶苏英摸着黑在床边坐下来。 叶苏梅听她出去没一会又回来了,翘头问了她一句:“大姐你不是要出去上厕所吗?怎么又回来了?” 叶苏英回了回神,忙道:“哦……我忘了……” 说完又起身再出去,匆匆过了院子,到外头上厕所去了。 叶苏梅稍迷惑了一下,放下头的时候嘀咕了一句:“怎么这都能忘……” 第058章 叶苏英上完厕所回来,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夜没睡。 她头脑清醒地挨到凌晨,听到院子里的公鸡扑着翅膀打鸣,立马掀开被子起床,兑温水洗漱完拿一个黑馒头,带着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三个妹妹出去拾大粪。 这一天不管是干什么,她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叶苏梅看到她总是走神,眼神和精神状态都很不对,便关心问她:“大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的话,你就回家休息休息。” 叶苏英回过神来,也只是冷着脸摇摇头。 傍晚回到家她也仍是冷木头样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和感情,闷声帮忙做事情,吃完饭到点洗漱完爬去床上睡觉,侧着身背对叶苏梅,谁也不理。 苏瓷也看出来叶苏英有点不对劲,所以把叶苏梅拉到一边问了句:“大姐怎么了?” 叶苏梅冲她摇摇头,想一会又猜测说:“可能是来那个了吧。” 女孩子来月事最麻烦,身体不舒服心情也受影响。 尤其这年代没有卫生巾,都是用卫生带垫纸,所以这几天更加影响人的心情和精神状态。 苏瓷觉得这个很符合常理,便没再多问了。 她平时不跟叶苏英她们一起,也就这么关心一下,放下心来第二天还是忙自己的事去。 苏瓷早上起来吃完早饭,叶安国照常过来找她。 兄妹两个人从家里出发去公社,在小树林那里等到李秋玲,再三个人一起走。 现在是十一月份,清晨的空气都格外冷。 因为昼短夜长,走到达小树林那里的时候,天都还是黑乎乎的,头上顶着满天的璀璨星星。 李秋玲又准备了一些问题,碰到叶安国后就拿来问他。 叶安国是出了名的有耐心又脾气好,每次都是把知识点掰开揉碎了讲给李秋玲听,一点也不嫌烦。 三个人到公社的时候在路口分道,苏瓷和李秋玲去学校,叶安国去粮站。 -- 第175页 这会天已经亮起来了,清晨的阳光洒下不沾染温度的光线,李秋玲笑着对苏瓷说:“我总觉得你大哥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苏瓷也笑,故意问她:“我就不是了?” 李秋玲上手就把她胳膊一抱,“你是最贵的那一个。”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进学校,到教室坐下来,放下书包就是读书背课文。 虽然眼下还是没什么人拿学习当回事,但苏瓷和李秋玲不跟趟儿,只认真学自己的。 李秋玲没什么超前独特的想法,她只是单纯喜欢学习。 还有来都来了,学费生活费也都交了,当然不能把这些钱和时间都浪费掉。 她家穷,哪能那么心安理得拿钱来学校荒废时日。 如果是这样,她不如回家劳动去,好歹能帮家里分担一些压力。 在学校学习半天,劳动半天。 傍晚放学,两个人背起书包再回家。 出去和叶安国碰上头,还是三人一起走。 今天三人并肩刚走下来小半的路程,又碰上了叶安明和叶安慧。 之前要是碰到这兄妹俩,都是叶安明骑车载着叶安慧。 今天却不是,今天是叶安明骑自行车,载着个苏瓷和叶安国都没见过的姑娘,而叶安慧在后面跟着,跑几步累了,就慢下来走。 苏瓷、叶安国和李秋玲都好奇多看了两眼,但并不出声打招呼。 叶安慧明显一脸气呼呼的样子,还不时委屈地咬嘴唇。 李秋玲小声问苏瓷:“那是叶安慧的嫂子吧?” 整个向阳大队都知道叶安明订亲的事,置办了缝纫机不说,还带着人姑娘去省城买衣服,简直是阔气得不行。 苏瓷也没见过这位三嫂。 不过看这情况,她眨眨眼说:“应该是吧。” 李秋玲轻轻笑一下,小小声道:“没有你大嫂长得好看。” 叶安国在旁边听到这句,再是正经淡定,也忍不住在嘴角含了些笑意。 苏瓷不客气,“也没有我大嫂人好啊。” 说着往叶安慧努一下下巴,“我大嫂结婚前来咱家,给我们买各种好吃的,你再看她,坐着自行车让叶安慧在后面跟着跑,还挺心安理得。” 李秋玲往叶安慧看一眼,“叶安慧应该气死了。” 苏瓷顺话就说:“换谁都得气死了。” 叶安慧也确实快要被气死了。 她在后面走,不时就往叶安明和她准嫂子汪玉姗瞪一眼。 叶安明骑车骑得慢,也挺左右为难。 他让汪玉姗骑车载叶安慧,汪玉姗说自己不会骑车,他说让叶安慧骑车载汪玉姗,汪玉姗说她不敢坐,他又说他一前一后都带着,汪玉姗还是说不行,怕车不稳。 叶安明说那就都不骑,一起下来走,汪玉姗说太累了更不行。 总之怎么样都不行,只能叶安明骑车载着她,而叶安慧在后头跑。 叶安明一开始还骑得慢,打算就这样陪着叶安慧慢慢走。 但他后来想想,不如先把汪玉姗送回家,他再骑车回头来接叶安慧,于是停下和叶安慧打声招呼,在叶安慧埋着头“默认”后,他便载着汪玉姗先走了。 走的时候汪玉姗还问他:“你妹妹不会生气了吧?” 叶安明听到这话忙道:“不会的,安慧一向都很懂事,脾气好。” 汪玉姗笑得放松,“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就没再说叶安慧了,和叶安明商量起了这个星期天去哪里玩。 叶安明把汪玉姗送到家里,骑车又折回来带叶安慧。 叶安慧直接绷着脸,不理他也不上他的车,就是一个劲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叶安明有点急了,叫她:“干什么呢?上来啊。” 看叶安慧还是不理他,他有了情绪道:“怎么还闹上脾气了?这不是情况特殊吗?” 叶安慧瞥他一眼,终于出声说了句:“以后你不是我哥。” 说完觉得不够解气,又跟了句:“小苏瓷不认你,大姐二姐苏芳都不要你,我也不要!” 后头这话无疑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在了叶安明的正胸口部位。 他最在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身世,现在叶安慧说这种话,就是在把他往外面踢。 叶安明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他的自尊心也让他再说不出来别的话,咽下一口气,骑上车便走了。 叶安慧独自一个人走到家,家里正好准备吃晚饭。 她很少有脾气,今天却直接把书包摔在桌子上,赌气道:“我不吃了!” 叶老大看她这样,第一个开口斥她:“干什么呢?” 叶安慧看一眼正在端饭的叶安明,气得气息不平,半天道:“明年我住校!” 刘兰花也端了饭过来,往桌子上放的时候说:“怎么啦?你吃枪药啦?不是不喜欢住校吗?” 叶安明若无其事的,什么也不说,端好饭给叶老太拿筷子,孝敬得不得了的样子。 叶安慧看叶安明这样,什么都不想说了,抓起书包回了自己屋。 叶老太捏着筷子叫她两声,“这丫头,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叶安明给叶老太拿了窝窝头,伺候到位了,开口说:“今天玉姗去公社了,回来的时候坐了我的车。她不会骑车胆子又小,不敢让安慧骑车带她,也不敢让我带两个人,她又走不了什么路,就让安慧在后面跑了一下。我先把玉姗送回家,再回去接她,她就这样了。” -- 第176页 听完了这话,叶老大先开口说:“这丫头,以前没这么小气啊。” 叶老太开口为叶安慧说话,“安明你是安慧的哥哥,这事你做的确实不对。这汪玉姗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吗,就娇贵成这样了?” 叶安明深深吸口气,看向叶老太,“玉姗她是真的胆子小,那我能怎么办啊?我只能把她先送回去,再去带安慧。我是想两边都不得罪,结果还是把人给得罪了。” 刘兰花低眉吃饭,没说话。 叶老太继续说:“安明你自己要娶的媳妇,你自己必须得镇得住。她是来给你做媳妇的,咱家花这么多钱娶她过门,你赚钱养着她,可不是把她娶回来供着的。” 叶老大接着这话说:“男人要是连自己媳妇都管不了,那确实不行。” 刘兰花继续低着头吃稀饭,没有急于表态什么。 叶安明深深吸口气,“现在把人惹恼了,那婚还结不结了?” 想想家里花出去这么多钱,叶老大软了声说:“结完婚再说吧,结了婚才算是媳妇。” 刘兰花始终没有说话,她吃完饭,起身拿碗盛了点饭,又拿个窝窝头,去找叶安慧。 把晚饭放到叶安慧面前,她说:“先吃饭。” 叶安慧还是有气,泄愤似地削铅笔,嘴上说:“气饱了,吃不下,我和汪玉姗处不来,年底她和我哥结了婚,明年我就到学校住校去。还有,我再也不会坐叶安明的自行车了!” 刘兰花语气柔和地哄叶安慧,“说这种气话做什么?过两天你哥发工资了,叫他买点好吃的给你,不就好了吗?咱现在还没把人娶过门呢,是该顺着一些。” 叶安慧眼睛一瞪,“顺着一些?是一些吗?” 说着抿抿气,放平些语气又说:“自从订过婚,叶安明还有工资给家里买东西吗?我连一块水果糖都看不见了,两个人放假就往县城跑,不是下馆子就是买东西。” 刘兰花继续宽慰她说:“这不是小年轻谈恋爱嘛。” 叶安慧直接“呸”一声,“大哥和大嫂当初订完婚不算谈恋爱吗?大嫂买了多少好吃的给小苏瓷她们啊,对小苏瓷她们可好了,汪玉姗给我买过什么?不止没买她还欺负我!” 其实刘兰花心里也是有气的,但她没办法。 她只能跟叶安慧说:“还有两个月就结婚了,咱再忍两个月,结完婚进了咱家的门,叫她给你做饭洗衣服。” 叶安慧不稀罕,“我可不需要,叫她离我远点就行。” 说着想到点什么,“不如叫他们和大哥大嫂一样,盖个房子搬出去单独过,就各过各的就挺好,别挤在一起相互碍眼。” 刘兰花直接白她一眼,“谁都跟叶安国似的?活生生白眼狼一个,那叫娶了媳妇忘了娘。话再说回来,有兄弟那才要分家,咱家就你哥一个儿子,往哪申请宅基地去?” 叶安慧生气道:“我招一个回来,我跟他分家!” 刘兰花被她气笑了,叫她:“别胡说八道了,赶紧吃饭。” 苏瓷和叶安国在路上看了叶安明和叶安慧的热闹,并没多往心上放。 两个人回到八队,叶安国从后排庄子走,把苏瓷送到家,自己继续往东回新房子里。 苏瓷到家的时候家里也正准备吃晚饭。 她放下书包,洗个手过来帮忙端饭碗拿筷子拿馒头。 馒头稀饭上桌,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家里人口多,每次坐下来吃饭都有种吃宴席的感觉,大萝卜头小萝卜头挤在桌边。 也因为人口太多,有时候会无意识忽略具体人数。 比如今天吃饭吃到一半,苏瓷才突然发现,叶苏英晚上没有回来。 平时叶苏英在家吃饭从不说话,所以存在感一直很弱。 今天人她没有回来,大家也都没有发现,可不合常理的是,叶苏梅几个丫头不该没发现啊。 疑惑了一会,苏瓷转头看向叶苏梅问了句:“二姐,大姐呢?” 叶苏梅被问到这个话,拿着筷子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听苏瓷这么一问,苏华荣、叶老二、叶安军和叶安家也才发现不对。 苏华荣后知后觉的样子,看着叶苏梅问:“对,苏英呢,怎么没回来吃饭?” 叶苏梅绷紧了表情,吞一口口水,看一眼苏华荣,又看一眼叶老二,然后竟慢慢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来了,却始终都没有说话。 此时同样表情不正常的,还有叶苏红和叶苏芳。 叶老二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盯着叶苏梅沉声问:“你大姐呢?” 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都被叶老二的声音吓得一抖,明显是心里有事,心虚得厉害。 苏瓷和苏华荣当然也看出来有事了。 但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三人,全都抿着嘴唇低着头,把筷子轻轻放下来,谁也不说话。 叶老二脾气上来得很快,猛拍一下桌子:“死了?问你们苏英呢?!” 这一拍又吓了三个丫头一大跳,叶苏芳直接嘴一撇哭起来了。 叶老二又拍一下桌子,说叶苏芳:“闭嘴!” 苏华荣眉头也全拧了起来,看着叶苏梅问:“苏梅,你大姐人呢?” 叶苏梅低着头,眼眶也湿了。 好半天,她挤着声音说出来一句:“爸……妈……你们……打死我吧……” -- 第177页 这叫什么话? 叶老二瞪起眼睛声音更重:“你大姐人呢?!” 叶苏梅吸一下鼻子还是不说。 叶苏红把头埋得低低的,叶苏芳只是咬着嘴唇被吓得掉眼泪。 叶老二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他看着眼前三个丫头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直接出门去灶房里拿了烧火棍。 叶苏红看到烧火棍就慌了,跳起来就往房里跑。 叶苏梅坐着不动,眼泪湿出眼眶滚到唇缝里,叶苏芳直接矮身钻桌子底下去了。 苏华荣看叶老二又压不住脾气要动手,忙着急地再次问叶苏梅:“苏梅,你倒是说啊,你大姐人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快点说呀!” 叶老二把袖子撸起来,不冲掉眼泪的叶苏梅,而是冲躲在房间里的叶苏红走过去,嘴上攒着劲说:“都不说是吧,我看是你们嘴硬,还是我的火烧棍硬!” 苏瓷和叶安军反应同步,忙起身准备拉住叶老二。 但两人都还没碰到叶老二,忽听叶苏红趴在房间门口崩溃喊:“大姐跟人跑了!大姐跟一个男人跑了!” 第059章 听到叶苏红这个话,其他人脑子里瞬间“嗡”的一声。 而叶苏红好像收不住情绪了,冲着叶老二继续喊:“大姐她恨你!她恨这个家!!” 苏华荣仿佛一瞬间被人抽空了身上所有力气,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回板凳上。 她眼睛里霎时蓄满了泪水,声音打颤道:“我苏华荣,上一辈子造什么孽了啊!” 叶老二没有再往叶苏红面前过去。 他捏着烧火棍,手指越攥越紧,如果不是铁棍大约早被他折断了。 苏瓷最先从惊懵的情绪里缓过神来,她伸手握上烧火棍,拽了几下没拽动,只好上手去掰叶老二的手指,才把烧火棍从他手心里拿出来。 她把烧火棍放到一边,拉着叶老二回小桌边坐下。 苏华荣开始垂着头抹眼泪,叶老二坐下来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只死死盯着叶苏梅。 苏华荣抬手抹一下眼泪,粗声重语问叶苏梅:“为什么不拦着你大姐?为什么不拦着?!” 叶苏梅低着头,吸吸鼻子道:“她说不让她走,她就直接死在外面……” 一个下定了决心要走的人,谁能拦得住呢。 苏瓷在桌子边坐下来,出声问了句:“谈多久了?哪里的人?” 听到苏瓷这么问,叶苏梅这才抬起头来。 她眼里噙满了泪水,眼眶是水红色,看着苏瓷说:“差不多一年,不知道哪里人。” 苏华荣情绪激动,听到这话立马又粗声问:“谈了这么久,怎么不跟家里说?” 苏瓷抬手拍抚下苏华荣的肩膀,让她先不要这么激动。 苏华荣抿住嘴唇吸了吸鼻子。 苏瓷看着叶苏梅又问:“叫什么名字?” 叶苏梅摇头,“大姐只说叫向前哥,其他的没说。” 苏瓷低眉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叶苏梅,“谈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私奔?” 叶苏梅低下头来,默声片刻摇头。 一会又低声说:“大姐之前就说过,她要是有小苏瓷你的本事,早就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苏瓷试图多问出点信息来,却问不出来了。 叶苏梅她们知道的有限,连叶苏英谈恋爱都是近来才知道的,对那个男人更是不了解,只知道叫向前,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叶苏梅说:“向前哥对大姐很好的,大姐也很喜欢他。” 苏瓷看着叶苏梅,“可就算是再喜欢,再恨这个家,也不该走这种极端。” 苏华荣听到苏瓷这话,用手敲一下桌面,带着鼻音顺着说:“就是这个道理,没有人说不让她谈恋爱,她想谈她就先谈着,等上个一两年,等安军结完婚她再出嫁,有那么等不及吗?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跟男人跑了,这叫什么事?!” 叶苏梅不说话了,因为她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她只知道大姐心里苦,也知道大姐一直想摆脱这个家,所以大姐这次决定走,她私心上是有些向着大姐的,觉得大姐只要能过得开心就好了。 大姐在这个家里,每一天都活得很煎熬。 既然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既然实在恨这个家,那就潇洒地走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看叶苏梅真的无话可说了,苏瓷也就没再继续问。 她比家里其他人都冷静很多,大约是感情羁绊少一些,能够比较快地抽离出来。 她看向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叶安军,对他说:“大姐平时也不走远,大概率这个向前也是福园公社的。明天我去城里借自行车回来,二哥你的理发店眼下放一放,你接下来就骑车出去找大姐,把整个福园公社翻过来,肯定能找到她。” 听到这话,叶安军还没出声,叶老二忽出声道:“找什么找?!正路不走她非要走邪路,她不管不顾做出这样丢人败姓的事情,我就当没养过她!” 苏瓷轻轻吸口气,认真盯着叶老二:“真不找?” 被苏瓷用这种神情语气一问,叶老二又闷了声,不说话了。 这一顿晚饭是没有人再吃得下去了。 锅碗筷是叶苏梅和叶苏红收拾的,叶老二躲到自己房里不出来了。 苏华荣坐在堂屋小桌边,单手扶着额头,一直哭。一边哭一边跟苏瓷说:“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叫我们这一家子,以后都怎么出去见人呢?” -- 第178页 这一出去,人家必定背后指指点点笑话说——看,他家闺女跟人跑了。 顿一下继续哭:“从前日子那么难过,被吴家那样欺负,都没有这一次这么伤心,小苏英她是拿刀在戳我的心啊,我养她这么大,一口一口奶出来的,她却这样对我……” 苏瓷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苏华荣,就这样听她哭听她念叨。 这要是不让她哭不让她念叨,这一夜怕是都熬不过去。 苏瓷这一夜也没怎么睡好。 早上起来洗漱醒了神,等叶安国来找她,她直接就拉着叶安国走了,去小树林和李秋玲碰头。 三个人在公社分道,苏瓷没有告诉叶安国叶苏英的事。 她到学校找老师请了一天假,便直接在公社坐公共汽车,去县城找秦老爷子借车去了。 借了车飞奔骑回家里,叫上叶安军,两人一起出去找叶苏英。 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打算骑车把每个大队都找一下,见人就问几句,想着总能问出消息来。 一天的时间有限,根本找不到多少地方。 苏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广漠的黄土地,跟叶安军说:“二哥,接下来几天,你就这样再找找吧。” 叶安军骑着车应声,“放心吧,交给我就行了。” 苏瓷在后头“嗯”一声,给他信心,“肯定能找到的。” 叶安国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在粮站上了一天班,下班后正常回家。 和李秋玲碰上面,他发现苏瓷不在,好奇问了句:“苏瓷呢?” 李秋玲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说:“她早上到学校就请假了,好像是有什么事。” 叶安国知道苏瓷认识的人多,事情也多,所以也没觉得有问题。 他和李秋玲一起走回家,过了小树林说再见。 因为苏瓷不在,他就没特意从后庄走,而是直接从他家那排庄子前走了。 到家的时候何月香正在院子里做针线活。 看到他回来,何月香立马把手里的东西扔到笸箩里站起来,迎过来着急说:“你总算下班了。” 叶安国看出她状态不对,只问:“怎么了?” 何月香抓住他的手腕,微仰头看着他说:“我也是听说来的,庄子里有人传,说大妹苏英跟人跑了。爸妈没过来告诉我,我也没敢过去主动问,就等着你回来呢。” 听到这话,叶安国眼睛蓦地一瞪,“苏英跟人跑了?跟谁?” 何月香哪知道啊,拉着他就往外走,“你赶紧去问问啊,我没敢乱掺和,怕坏事。” 叶安国带着何月香去到后庄,刚走到院子前,就看到叶老二、苏华荣以及三个丫头还有叶安家,都在院子里坐着,全都面无表情,也没有人说话。 叶安国进院子就问:“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怎么回事?” 苏华荣回了神看向他,没精神地说了句:“安国你下班了。” 叶安国眉心蹙着,问苏华荣:“苏英怎么了?” 苏华荣还没开口说话,叶老二直接来一句:“死了。” 叶安国深深抿口气,意识到这是真的。 他心里也有点接受不了,带着点情绪问:“到底怎么回事?” 苏华荣和叶老二还没说话,叶安军和苏瓷又到家了。 他两人忙站起来,直接迎到叶安军面前,问他:“怎么样?打听到没有?” 叶安军摇摇头,喘口气道:“明天再继续找吧。” 苏瓷从叶安军身后走出来,看到叶安国和何月香,便说了句:“大哥你下班了。” 叶安国看着苏瓷,拧眉问她:“早上为什么不跟我说?” 苏瓷简单道:“没有必要,你安心上班就行了,这事交给二哥就好,有自行车方便。” 叶安国目光定定的,“真不拿我当一家人了?” 苏瓷轻轻吸口气,“没有的事,你可别因为这点事再添乱了,家里已经够乱的了。” 听到这话,叶安国闷了口气,说不出话来了。 苏瓷看着他又说:“就很突然地跟人跑了,二姐三姐说她恨爸,恨我们这个家,想要摆脱掉这个家,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先把人找到再说吧。” 叶安国不添乱了,只道:“好,有需要跟我和你大嫂说。” 苏瓷点点头,“没人会跟你们客气的。” 目前没什么需要叶安国请假帮忙的。 苏瓷倒是拜托了何月香,让她接下来白天都来陪着苏华荣,注意一下她的情绪。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叶安军东奔西跑打听叶苏英的下落,其他人暂时各忙各的等叶安军这边的消息。一天盼一天,便发现这样找人真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小半个月很快就下来了,苏瓷和叶安国从公社回来,每天到家第一个问的,都是找到人没有。 今天到家没有问,是因为叶安军出去找人,还没有回来。 叶安军没回来,晚饭也不必急着吃。 一家人就在屋里等着,等一个渺越来越茫的消息,等叶安军回来吃晚饭。 在夜幕垂下来的时候把叶安军等回来了。 他直接骑着车进门,捏住车刹一下车就说了句:“我找到了。” 听到这话,全家人脸色都亮了起来,顿时有了精神。 叶安军停好自行车进屋,坐下来喝口热水暖了身子说:“男的叫孙向前,是孙庄大队的。大妹看到我就躲,并不跟我回来。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说就当她出门掉河里淹死了。” -- 第179页 第060章 叶安军说完叶苏英的情况,没有人出声说话,一家人全都绷着脸。 还是叶安国先站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嘴里说:“我现在去找她,绑也把她绑回来。” 苏瓷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口,“二哥今天刚过去找过她,她能在男的家就等你再过去找?她都说出这样话了,肯定是想好不回来了。过两天吧,我带妈过去找,你们能说上什么话?” 叶安国闻言停住步子,转头看着苏瓷。 苏瓷说的没有错,苏英和叶老二的关系是恶劣,跟他们兄弟的关系也算不上好,从小到大根本不亲近,几个丫头浆糊脑子压根用不上,也就只有苏华荣能去找她了。 苏华荣是亲妈,总能说上几句话吧? 好好跟她说一说,劝她回来,就算家里的脸已经丢了,但起码苏英还能回头。 叶安国没有坚持出去。 他轻轻吸口气,又回来在小桌边低眉坐下。 接下来的两天和之前的小半个月一样,叶家所有人都被笼罩在阴云里。 叶老二每天上工埋头干活,抽烟休息的时候一句闲话不说,苏华荣也是除了出门干活,根本不往人堆里去,到哪都避着人。 她只不怕蒋云霞笑话,没事在她面前哭一场。 何月香也会来陪她,和蒋云霞一起,说一些作用没多大的安慰话,想让苏华荣宽心。 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办呢? 丫头没管好,跟人跑了,当父母的只能丢老脸认了罢了。 两三天后,苏瓷利用星期天骑车带苏华荣去孙庄大队找叶苏英。 她计算着过了这几天,运气好的话,到那里应该能叫她们撞上叶苏英。 孙庄大队离向阳大队很远,向阳大队在福园公社地界最南最东,孙庄大队则在福园公社的最西最北,比从向阳大队到县城还远一些。 苏瓷吃完早饭骑车载苏华荣过去,到的时候太阳在东边半空。 没到做午饭吃午饭的时候,但时间已经不算早了。 因为苏瓷骑了车,到孙庄大队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还有之前见过叶安军的,连忙就跑去告诉叶苏英,对她说:“又有人骑着自行车来了,一个妇人一个丫头,不知道是不是来找你的。” 听到这话,叶苏英想都不想,立马跟这个报信的小妇人跑她家里去了。 也就隔了两户人家,叶苏英躲在小妇人家的堂屋房间里,屏着呼吸咬住嘴唇。 苏华荣按照叶安军回家说的信息,找到孙庄大队四队这排庄子上,打听孙向前家是哪家,直接找到了孙向前家的门上。找到地方在院子外叫门,自然是扑了个空。 那个报信的小妇人没有一起藏家里,过来“好心”说:“你们来找谁啊?他家人都出去了。” 苏华荣目光蓦地一暗,片刻说:“那我就在这等她,非等她回来不可!” 苏瓷往这说话的小妇人看一眼,“知道她去哪了吗?” 小妇人笑一笑,“地方这么大,那谁知道?” 结果小妇人话刚一说完,旁边有小孩子跳闹做鬼脸道:“你们找孙向前媳妇吗?她刚刚藏起来啦,你们找找就能找到啦!” 小妇人听到这话,冲那孩子就空扫了一巴掌,“小兔崽子!滚远点!” 要是把向前的媳妇给弄没了,小兔崽子一个个都得挨打! 而苏华荣听到这个话,二话不说就冲进了孙向前家的院子里。她进屋后把灶房堂屋,所有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一遍,甚至把家里的箱子衣橱都给翻了,但并没找到叶苏英。 苏瓷跟在苏华荣身后,并没有阻止她。 这个孙向前把叶苏英给带跑了,把他家的东西都给砸了都在情理之中。 然后苏华荣一圈翻下来,苏瓷发现,这家条件挺不错的。 可能是叶家太穷了,什么都没有,所以看别人家的都觉得条件好。 这孙向前家,房子有锅灶有,家里的成品家具也不少。 像叶家就几只旧樟木箱子,二哥那屋的桌子都是一块破木板搭的,丫头睡的通铺也是木板搭的,而这孙向前家,床都挺大挺好,还有衣橱写字台梳妆台,也有手电筒什么的。 看起来好像家里人口也少,就东西屋两个房间,西屋里很空,只放了床和箱子,连被褥都没放。而东屋像新人的房间,一眼看过去,东西又多又全,好像都是刚置办的。 衣橱写字台箱子梳妆台,看起来都是新近打的,一面镜子光亮亮的,梳妆台上居然还有洋气的雪花膏。 床也是新的,床头还贴了大双喜,再一反应,那些衣橱箱子上,也都贴了红花。 虽说没有缝纫机收音机这些豪奢的东西,但总体来说,算是吃穿不愁的富裕家庭了。 那衣橱一打开,里面还有很多新衣服,一眼扫过去全都是女式的,还有两件大红色样式时髦的。 苏华荣没注意这么多,她把孙向前家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叶苏英,又是气又是恨,出了院子眼泪就下来了,扯着嗓子喊:“苏英!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 叶苏英藏在人家屋里,听到苏华荣的声音,闭上眼睛把嘴唇死死咬住。 从她决定走的那一刻她就想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苏华荣喊了几声没有人应,只好求助那个小妇人:“同志,你知道她在哪里是不是?你带我去见她,我求你了。我是她妈,我是她亲妈啊!” -- 第180页 小妇人脸色有些复杂,往后退一步,“我真不知道啊。” 苏华荣上去就要给人跪下,哀求道:“我给你跪下行不行?我求你告诉我,我求求你行不行?” 小妇人吓得脸色都黑了,苏瓷上去一把拉住苏华荣。 她有些没好气道:“膝盖这么软?说跪就跪?” 苏华荣着急,眼眶血红血红的,“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说完不管苏瓷说什么,她立马又扯开嗓子喊:“苏英,你跟我回家吧,妈求你了行不行啊?你就这样走了,你叫我们怎么办啊?” 一开始苏华荣还这样求着哄着,后来情绪爆发,眼睛猩红地开始骂:“死丫头!叶苏英你这个死丫头!我应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你!你是在逼我去死,你是在逼我去死啊!!” “我生你的时候你六斤二两,你现在把肉割给我,把六斤二两割给我!从此以后我们不是母女,我不是你妈,你不是我闺女!你把六斤二两割给我!!!” …… 苏华荣就这样站在孙向前家的院门前骂到正晌午,有很多无关紧要的人围过来看热闹,却始终不见叶苏英,也没有看到那个孙向前出来。 苏瓷是看出来了,叶苏英是铁了心不回头了。 而且这个庄子上的人,明显已经把叶苏英当成了孙家的新媳妇,都帮这个孙向前藏着叶苏英。 看情况如此,苏瓷没有再让苏华荣继续哭骂下去,苏华荣的眼睛早都哭得血红血红,嗓子也全都骂哑了,她推上自行车,硬是把苏华荣给拽走了。 出了孙庄大队,苏华荣还是不想走。 她从苏瓷手心里挣扎着要回去,擤了鼻子恨道:“你让我回去,你让我回去砸了那个姓孙的家,总之我不想活了,我要跟他家同归于尽,孬种把人家闺女拐走。” 苏瓷拽着她不松手,“那里全是姓孙的,全都帮着藏大姐,我也打不过那么多人,你去砸个碗都走不出那个庄子,别再去闹了啊。大姐摆明了是要跟家里断了,随她吧。” 苏华荣瞪圆了眼,情绪失控地吼:“我辛辛苦苦生了她养她二十年,她说断就断?!凭什么?凭什么?!她跑了,她叫我们怎么做人?!” 苏瓷在路边停好自行车,拉着苏华荣在小河边坐下来。 她让苏华荣迎着河面吹冷风,也不说话,让她慢慢冷静。 苏华荣被冷风这么吹着,慢慢也就冷静下来了。 然后她便只是哭,眼泪跟决堤洪水似的,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情绪不那么激动了,就一边哭一边哽咽说:“我跟了你爸,过惯了叫人瞧不起的日子,我可以不在乎她丢不丢我苏华荣的脸,可是她自己有没有想过,她跟家里断了,她没有娘家,她以后日子怎么过?她知不知道,我们这些女人,没有娘家意味着什么?” 苏瓷伸手,把苏华荣揽怀里。 她就听她这么哭这么念叨,拍着她的背,自己眼眶不知不觉也湿了。 当然她不会跟着一起哭,就是吸一吸鼻子,也就迎风干透了。 她不出声,让苏华荣发泄情绪,一直等到她彻底冷静下来,才拉着她起身,骑车载她回家。 因为苏华荣坐河边冷静的时间太长,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天色擦黑。 家里的人全都在,包括叶安国和何月香两口子。 看到苏瓷和苏华荣回来,叶安国上来就问:“人呢?” 苏华荣也来了句和叶老二之前说的一样的话,“死了。” 苏瓷最是冷静理智的,出声说:“看我们去就藏起来了,不管妈怎么求怎么骂,都不出来。我们也不能把整个庄子都翻一遍,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不想回来,随她吧。” 叶安军蹙着眉,“为什么啊?大妹是为什么啊?” 苏瓷把自行车推到一边停放起来,“人都没见到,谁知道为什么。” 叶老二咬着牙说:“孬东西她就是不走正路,还能为什么?一家八个孩子,从小就她脾气最硬能惹事,能得不行。我打她打少了,我就应该直接打死她,也没今天这个事了!” 苏华荣情绪又上来了,冲叶老二就吼:“就是你打她,她报复我们呢!她报复我们一家!她宁愿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也要报复我们一家不得安生!” 这话一出,家里所有人都默了声。 这话是苏华荣的气话嘛,好像也是实话吧,他们一家,谁对苏英好过呢? 她是大姐,从小就照顾弟弟妹妹,干最多的活,还要各种背锅挨打。 两个哥哥对她不照顾,小时候支使她带着妹妹们做了坏事,挨打的也还是她。 说起来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他们都忘了,甚至觉得不值一提。 可是,受到伤害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忘记过啊。 但凡有人护着她,但凡有人给过她温暖,但凡她觉得这里像个家,也不会走到今天吧。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过的二十年,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绷不住了。 可绷不住还要理由吗? 就是想报复他们一家,可不可以呢? 第061章 一整夜的愁云惨淡,叶老二几乎抽了一夜的烟。 苏华荣则是躺在床上又哭了一整夜,把枕头都哭得湿透了,里面的稻草硬邦邦的。 她不想让叶安家过分受影响,就让叶安家跟叶安军去堂屋睡觉了。 -- 第181页 叶安家躺在床上,低声问叶安军:“二哥,大姐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吗?” 叶安军“嗯”一声,“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叶安家重重吸两下鼻子,后来也就没再说话了。 苏瓷也没怎么睡得着,感觉脑子里空空的,又感觉有很多事。 失眠到后半夜,勉强眯着了一会,之后就被院子里的公鸡打鸣给吵醒了。 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太阳照常升起,日子也总归还是要照常过。 等苏瓷洗漱完吃完早饭,叶安国和平时一样正好过来。 苏瓷推上自行车,今天打算骑车去上学。 中午抽出一点空来,她准备去趟城里,把车子给还回去。 叶安国骑上车,载着苏瓷到小树林等李秋玲,然后三人一辆车去公社。 苏瓷把自行车推去学校车棚锁起来,正常上早读上课。 一上午她都没怎么听课,时不时就发呆走会神。 到中午放学,她把自己的饭给李秋玲吃,自己出去骑车打算往县城里去。 李秋玲当然知道叶苏英的事情。 她也知道这事不体面,所以近来这段时间,她都没有主动提过,就怕苏瓷面子上挂不住。 苏瓷骑了车出去,往县城的方向走一会,又停住了。 她想了一会,调转了车头往北,自己一个人,直奔去了孙庄大队。 她把车子骑得飞快,到孙庄大队的时候,正是正晌午家家都在家吃饭的时候。 庄里庄外都没什么人,苏瓷便直接骑车到了孙向前的家门口。 这回没人跑来通风报信,苏瓷车子一停,转头就看到了叶苏英正坐在堂屋里吃饭。 小餐桌上还坐着一个男人,不出意外的话,肯定就是那个孙向前了。 苏瓷把自行车停放起来,没有出声招呼,直接进院门。 在她进了院门走两步的时候,叶苏英看到她了,吓得脸色一慌,起身就钻东头屋里去了。 苏瓷没停步子直接往堂屋里去。 孙向前穿一身灰棉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个头不太高。 他看到苏瓷,忙起身到堂屋门口抬手要拦住她。 苏瓷一把就把他搡开了。 她没理孙向前,走到房间门口打起门上的碎花布帘,看着躲在衣橱旁边的叶苏英说:“今天就我一个人来的,聊聊吧。” 叶苏英在衣橱后头又站了会,才走出来。 她手里还拿着筷子和白面馒头,目光忽闪地看一眼苏瓷,说了句:“出去聊吧。” 出了房间,叶苏英把筷子和馒头放下。 她对孙向前说话时候语气很温和,只说:“我出去和四妹聊两句,你先吃。” 孙向前看一眼苏瓷,好像还不是很放心。 看苏瓷人不大个头也不大,他才出声应了句:“我等你回来。” 说完这话,叶苏英就带苏瓷出去了。 而在这很短的一段时间里,苏瓷已经看出来了,叶苏英在这里日子过得很不错,穿的是新棉袄新衣服新棉鞋,吃的是白米粥和白面馒头,孙向前这个男人也是真的关心她。 叶苏英带着苏瓷出院子门一直走。 走出了庄子,走到了没人的斗渠河堆边。 她直接在斗渠边坐下来,迎着田地里的风,也不看苏瓷,很平静地开口:“你说吧。” 苏瓷本来有一百句一千句质问的话,现在看着叶苏英,却又半句都说不出了。 她在叶苏英旁边曲腿坐下来。 突然就什么都不想多问了,她开口说:“你说吧。” 叶苏英低下头,手指抠着手指甲。 她转头往苏瓷看一下,然后说:“小苏瓷你帮过我一回,心疼过我一回,我愿意和你多说说话。叫家里人别找我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苏瓷转头看向她,半天问了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苏英苦笑,“早就想这么做了,一直都在忍着罢了,本来是想等到二哥结婚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能再等了,我根本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苏瓷眉心微蹙:“为什么等不到?二哥结婚也就这一两年的事,等他结完婚,你跟家里人说你看好了谁,叫媒婆走个过场,订婚结婚,风风光光地出嫁,不好吗?” 叶苏英眼睛瞬间红了,盯着苏瓷,“二哥找不到媳妇就结不了婚,家里一年两年根本好不起来,二哥和大哥一样不好找媳妇。杨婆子带人看过我了,上门跟爸妈提了,让我去换亲,给二哥换一个媳妇回来!” “换亲?”苏瓷眉心直接拧出了疙瘩。 她就这两个字思考了半天,最后说了句:“不可能,妈不会同意的。” 叶苏英已经不再平静了,“她这次是没有同意,她是拒绝了,可这代表不了什么。媒婆已经提出这个方法了,并且找到人家了。爸多么急二哥的婚事,你也看到了,二哥一天两天找不到媳妇,他迟早会同意的!妈做不了主,她同意不同意都没用!” 苏瓷觉得这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看着叶苏英,半天又说:“我相信老叶同志也不会的。” 叶苏英情绪顿起,“我不相信!我不信!” 她抬手猛擦一下眼睛,“我要是生在旧社会,我早就被叶老二给卖了!为了让大哥结婚,他都能接受分家。他本来就讨厌我,拿我换儿媳妇,对他有什么为难的?!你凭什么觉得他不会?!” -- 第182页 苏瓷被她给问住了,滞一下,声音微高了一点,“可毕竟没到那一步啊!” 叶苏英眼睛泛红地盯着她,“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受折磨了,你们还想看我怎么难受你们心里才舒服?!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睡着一会就做噩梦,梦到被叶老二绑去卖!我不敢赌,我不能再等了!” 说着她开始哭着哽咽,“小苏瓷你没经历我的生活,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爸他是喜欢你的,从小到大一下都没碰过你,还让你上学。我呢,大哥读书,二哥喜欢玩,我要照顾弟弟妹妹,我要做这个那个,最后错的也全是我,要我挨打。” 苏瓷想想原主的生活,确实悲惨不及大姐的百分之一,毕竟她差点被打死过。 她低下头来没再说话了,也把手指捏在一起,一下一下地搓。 情绪起来,叶苏英哭得更止不住了。 她直接用哭腔说:“小的时候,有一回我带苏梅去工地上要饭,苏梅被人家看上了,要抱回家去养,爸妈不同意。有一回我没看住,苏梅被人家抱走了,回家我就挨了一顿毒打。叶老二说,那个人如果要的是我,就给他了……” 她哭得哽咽到说不出话,好半天又接上,“我当时也想啊,为什么人家看上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就可以走了,可以不用再在这个家里了,不用再这么煎熬难过了……” “小苏瓷你不懂,我从小就没有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我,我有时候会想,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要生下我?昨天妈过来骂,说当初生我的时候就应该掐死我,我也同样恨她,为什么不在我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我?生下来又这样对我?” 苏瓷低着头,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几颗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她的手背上,被晌午的太阳一照,碎开五颜六色的光芒。 她吸一下鼻子,直接用袖子擦一下眼睛。 好半天她抬起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和家里闹翻,你没有娘家,你在婆家怎么立足呢?受人欺负了怎么办?” 叶苏英也直接用袖子擦眼泪,拼了命地擦。 擦一会情绪平和了一些,她开口说:“向前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我要跟他来的时候他不同意,说找媒人去家里提亲。我告诉他爸妈要拿我换亲给二哥娶媳妇,他不带我走,我就去跳河寻死,他才同意的。他是个老实人,踏实肯干,手里攒了不少钱,给我打了一房间的新家具,买了好多好多新衣服。还给我买了雪花膏呢,我见都没见过……” 说着她的声音又有了哽咽之意,然后抬起手把手腕送到苏瓷鼻子边,满眼噙着眼泪说:“小苏瓷你闻闻,香得不得了……” 苏瓷看着她的眼睛,瞬间泪水就决堤了。 她是很少很少会哭的,泪水奔涌出来的瞬间,她连忙把眼睛闭上,低下头抬手挡住眼睛。 苏华荣昨天翻孙向前家的时候,这些东西苏瓷都看到了。 鲜红的双喜,崭新的家具,漂亮的衣服,两件结婚的红服,还有一个铁盒雪花膏。 叶苏英收回了手。 想笑,却还是哭,于是表情难看。 她坐了一会,又吸吸鼻子说:“我们办了婚礼了,向前平时喜欢学雷锋做好事,庄子上的人都喜欢他,看他找到媳妇了,都可高兴了,说向前找的媳妇长得真漂亮……” 她笑出来,“居然有人说我长得漂亮,我从小到大,都一直听人说我长得刻薄长得丑,你说他们是不是骗我呢?就因为要夸向前,所以夸我长得漂亮呢?” 苏瓷还是低头挡着眼,鼻音极重回了句:“不是骗你呢,大姐就长得漂亮。” 叶苏英继续说:“那天我穿了红衣服、红皮鞋,我人生第一次穿皮鞋,还有漂亮的头花。庄子上的人都来家里吃喜酒,让我们赶紧生个大胖小子,说家里人多热闹……” 苏瓷终于止住了眼泪,但没有抬头。 叶苏英望着眼前一片灰黄的土地,声音再度恢复平静,仿佛看透了一切说:“我什么都不在乎,如果有一天向前真的对我不好了,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而我又无处可去,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的死,不拖累任何人。苏瓷,没能给你们做好榜样,丢了你们的脸,对不起了。” 苏瓷吸吸鼻子,看向叶苏英,“大姐,回去吧好不好?妈虽然嘴上说的难听,可是她还是关心你的。你跟我回家,让孙向前找媒人提个亲,我们正正经经把婚结了好不好?” 叶苏英果断摇头,平静道:“不了,回去会被叶老二打死的。二哥还没有找到对象,他们也不会同意我现在结婚的,我已经回不去了,回不了头了。” 苏瓷伸手捏住她的手,“不会的,我向你保证不会的,我不会让他打你,也不会让他拿你去换亲。你相信我,我去说服他们,让他们现在就让你出嫁。” 叶苏英眼里又噙满了泪水,摇头道:“小苏瓷,你自己也不容易,就不要再为我多操心了,好好念书,将来别像大姐这样没出息。我已经这样了,断了就断了吧,我不想回娘家了。苏瓷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姐,以后我们还是姐妹。” 苏瓷继续劝:“你恨爸,可是妈呢?二姐三姐和苏芳呢,你都不要了吗?” 叶苏英越发平静,“替我跟妈说声对不起吧,我很多时候也挺恨她的,恨她生了我,恨她活得窝囊又软弱。每次我被打,她就是在那哭。她又没挨打,她哭什么呢?” -- 第183页 说着抬起头松口气,“苏梅、苏红和苏芳,等她们结婚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我们还是会走动的。我自问也没欠家里什么,很小就干活带弟弟妹妹了,没有吃过白饭。说欠的话,就欠了妈身上的六斤二两肉,她真要要的话,我把命给她。” 苏瓷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的人生阅历也有限,而且生前是孤儿,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这么多的家庭纷争。她谁都劝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苏瓷用袖子擦最后一下眼睛。 然后她左右找了找,找到一块趁手的石头,捡起来就起身往庄子上去了。 叶苏英不知道她要干嘛,忙起身追上来。 而苏瓷什么都不说,握着石头回到孙向前家里,走进堂屋,一把就把孙向前吃饭的碗给砸了。 孙向前被吓得懵在原地,叶苏英也被吓了一身冷汗。 苏瓷砸了瓷碗往后退两步,盯着孙向前说:“我大姐既然跟了你,你就要对她好到底。别以为她和家里闹翻了,就没有人管她了。只要你敢欺负她,大哥二哥还有我,一样抄了你的家!” 孙向前被她吓得一口惊气堵在嗓子眼儿里。 好半天他才使劲吞口口水,挤出来一句:“我……我……记住了……” 第062章 苏瓷没有去还车,从孙庄大队离开后,就骑车回了学校。 下午在学校劳动半天,傍晚放学,和李秋玲、叶安国一起回家。 叶安国看到苏瓷自行车没还,上车后便问了她一句:“今天没去城里?” 苏瓷坐在自行车人前杠上,平淡回了句:“去了孙庄。” 叶安国听到这话,立马捏住刹车落下脚。 他往苏瓷的侧脸看过去,“你见到苏英了?” 苏瓷点点头。 片刻转头看他一眼,“回家再说吧。” 车后座上还坐着李秋玲。 叶安国没再多说什么,踩上踏板载两个小丫头回家。 到家的时候,家里的人全都在。 因为叶苏英的事情,苏华荣最近状态极差,所以何月香都在老屋这边帮忙照顾家里。 叶安国骑车进院子里停下车,苏瓷从车上下来。 何月香从灶房里伸出头来,看一眼苏瓷和叶安国说:“回来了,准备吃饭吧。” 苏华荣也在灶房里,出声问了句:“车怎么又骑回来了。” 叶安国把自行车往边上放起来,直接道:“苏瓷去孙庄,见过苏英了。” 听到这话,苏华荣立马从灶房里钻了出来。 她脸色急切得很,看着苏瓷问:“你大姐怎么说?还是不肯回来?” 其他人也十分关心,都盯着苏瓷。 苏瓷却没有说话,背着书包去屋里坐下。 叶苏梅倒了两碗白开水,让她和叶安国喝点暖身子。 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军,还有何月香以及几个小的,都在堂屋各找位置,站的站,坐的坐。 苏瓷喝两口白开水,暖了身子暖了手,看向苏华荣说:“她确定是不回来了。” 听到这话,觉得失望又觉得不意外,苏华荣湿了湿眼角,只问:“她跟你说什么没有?” 苏瓷不想费脑子麻烦了,这事真他妈的纠结。 她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如此纠结之事,让她不知道该怪谁说谁。 所以她不带情绪,直接看着苏华荣道:“她怕你和爸拿她去给二哥换亲。” 听到这话,叶安军第一个有反应,很是摸不着头脑地问了句:“给我换亲?换什么亲?” 苏华荣和叶老二能听懂,两人瞬间恍然。 苏华荣急忙开口道:“杨婆子确实来提过这个事,可我当场就拒绝了啊。我也跟你爸说好了,苏英小时候受的委屈多一点,我们不能在这事上亏待她。” 苏瓷看一眼叶老二,简单转述:“她不信,她说生在旧社会,爸早就把她卖了。她觉得爸就是要卖她给二哥找媳妇,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做噩梦说爸把她绑去卖。” 叶老二瞬间就火了,猛拍一下桌子,“放她娘的屁!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她?!” 叶安军也在旁边蹙起了眉,半天无语说:“小苏英她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苏瓷低下眉,轻轻吸一口气,一口气把所有的话全部说了,“她说她太煎熬太痛苦了,在这个家一天都呆不下去。小时候爸总是打她,大哥念书,二哥喜欢玩,她很小就干活,要带弟弟妹妹,还要挨打。爸打她也没人护她,妈就在边上哭哭哭,她也恨……” 说到这卡住了,苏瓷没说出来。 但听话的人都听出来了,苏华荣微睁大眼睛看苏瓷,问她:“恨我?” 苏瓷没出声回答,算是默认。 苏华荣吸一下鼻子,抬手抹一下眼泪,用陈述的语气重复一遍,“恨我。” 叶安国是很少有脾气的,现在看着苏瓷,眼眶慢慢红起来,出声说:“所以她什么都不说,直接就离家跑了?所以她做出这样的事情,这辈子就能过好,就能解脱了?!” 叶安军在旁边重声接话,“她这个脑子,这辈子怕是过不好了!她觉得在家受罪了,跑到人家就幸福了?她脑子被驴踢了,做这种下作的事,还觉得自己能过上好日子!” 苏瓷看一眼叶安军,“二哥,别这样说大姐了。” -- 第184页 叶安军脾气越来越大,“她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我还不能说了?你要不要听听外面的人现在都是怎么说咱家的,要不要去听听??我说的这还能算是难听话?” 说完缓口气,又道:“她小苏英就是这样,她有能耐,不管她做什么事,别人不能骂她不能打她,不然就是对她毒!她恨呗,她想恨她就恨,她不想想自己做什么孬种事?” 说起来收不住,“她脑子里是有蛆,肯定是有蛆,不然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听到换亲就跑了?她恨爸,那她问过妈没有?好的,她也恨妈,那她问过我和大哥没有?她凭什么觉得我叶安军,需要拿她去换亲才能娶到媳妇?她凭什么这么瞧不起我?就算我和爸在她心里都是孬种,大哥呢?大哥是读书人,大哥会让咱家拿她去换亲吗??” 苏瓷没有被叶安军的情绪影响,低着眉出声道:“换亲只是个导火索吧,她就是觉得呆在这里家里太煎熬太折磨了,没有人喜欢她,没有人护着她,都讨厌她。” 苏华荣忍不住了,抹一下眼睛出声:“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她除了记着她挨打的时候我没护着她,她还能记得什么?起麻疹的时候,背她几十里路出去找大夫,生病的时候看她难受不想吃饭,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糖水,家里哪有糖啊,都是求爹爹告奶奶借的……” 说着说着又开始哭。 缓一下说:“哪个孩子长大不是三灾五难的?哪个是好带的?她知道别人为了她多少夜合不了眼,多少顿吃不上饭,省也要把吃的省给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她眼里,就是个在她挨打的时候没护着的恶毒妈是吗?连后妈也不如的恶毒妈是不是?!” 苏华荣觉得自己也开始恨了,声音低下去,“小苏英她没有心,她真的没有心。” 叶安军在旁边暴躁附和:“她有心她干不出这事!” 叶安国也不平静了,出声跟一句:“她确实没有心。” 他低眉忍忍情绪,然后尽量平静开口:“她也没有脑子,她只记得小时候那点事情,把那些事情当仇恨,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爸妈的辛苦,也看不到任何人对她的关心。小时候谁没挨过打,咱家除了苏瓷你和安家,谁没挨过爸的烧火棍?有一回安军被打得腿肿了瘸了一个星期,是不是也要学她这样?我们在被打的时候,妈都没有护,我们是不是现在都要把妈往死里逼?不如直接一人一刀把妈捅死算了,这样更干脆!” 叶安军更气,“为什么挨打,自己心里没数吗?谁家小孩犯错不挨打?等她长大知道好歹了,爸有没有再打过她?哦,她没有知道好歹,她越大越不知道好歹,爸打也没把她打好!她只知道她挨打最多,怎么不想想,为什么?爸是不喜欢她,可她的脾气,她平时的做事风格,谁敢喜欢?就像现在,听风就是雨,直接给家里炸雷,还犟到死!” “我再来说说,为什么我们每个人挨打的时候都没人护,首先都是犯了错才挨打的,其次我妈她护不住,我们也不敢护,因为不占理,会一起挨打。你就问问她,苏梅苏红苏芳都比她小,在苏梅苏红和苏芳挨打的时候,她怎么不站出来护?!为什么不站出来?!苏梅苏红和苏芳,是不是也应该恨她?是不是也应该学她,都找个男人跑了算了?!是不是?!” 叶安军说渴了,到桌边坐下来喝口水。 喝完了沉默想一会,又说:“她还有什么怨恨?怨恨她活干多了?怨恨我和大哥小时候支使她做过事导致她挨打?小时候我和大哥打架,我把大哥头都砸破了,我们现在是不是也要互相拼刀子?是不是啊?一家人是这样记仇的吗?” 其他人沉默,叶安国低眉接话,“她一个女孩子,她才干了多少活。她都不知道咱爸在工地上都是怎么苦过来的,连妈有多辛苦她也不知道了。安军小时候再是喜欢玩,他也是上工的,长到这么大,给家里挣的口粮,也比她多太多了,她干的都是轻快杂活。” “我念书的时候,哪个星期天回来不是往死里干活?毕业以后我更是扎在地里了,六七年,我说过一句辛苦没有?就因为觉得我是老大,还念了书,我不能说辛苦。” “爸对她是不大好,小时候打过她,甚至因为她脾气太犟,气到失去理智的时候失过手,可是对她真差吗?家里这么多女孩子,爸一个都没拉去上工,苏英长到二十岁,一天工没上过。你们觉得为什么,爸不让你们去上工,你们自己想想是为什么?” “爸不善言辞,就要被你们这样曲解怨恨吗?他是爱打孩子,可也只是他教小孩的手段,他没文化他没见识,他就只会这点手段。可你们因为这点事情曲解他怨恨他,甚至连带怨恨妈,你们觉得合适不合适?” 叶安国最后一直说你们你们,其实是说给苏梅、苏红和苏芳听的。 在这次的事件中,这三个丫头,很明显是帮叶苏英的。 说到最后,不止苏华荣在抹眼泪,叶老二眼眶也全湿了。 他重重吸一下鼻子,眼泪就掉下来了,然后立马抬手给抹了去。 大家心里都有诉不完的苦,只是平时谁诉呢。 别人不说话,叶安军又接着说:“怪我们对她都不好,我们兄弟姐妹不都是这样相处的吗?她想爸妈和我和大哥,怎么对她好?天天把心肝宝贝乖乖挂嘴上,那就是对她好?” -- 第185页 “真不关心她,在知道她跑了的时候,反正咱家脸已经都丢了,就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算了,为什么着急忙慌都要出去找她?天这么冷,我骑车找了她整整半个月,走一个地方就问一个地方……” 叶安军说着开始哽咽抹眼泪,“我就问,你们这里来没来一个小姑娘,二十岁模样,她叫叶苏英,她谈的对象叫……”忍不住埋头哭,“她的对象叫向前……” 他狠抹一把眼泪,红着眼看苏瓷,“要不我去找她,把裤子脱了给她看看我的屁股,看看半个月我的屁股磨得掉了几层皮好不好?” “看到爸妈和大哥的脸色嘛,能不能看出来妈眼睛哭肿了,能不能看出来他们半个月几乎没合眼,能不能看出来啊?我们这个样子,是因为她丢了我们的脸,还是因为我们担心她?!找她回来是为什么,还不是怕她不明不白地跟了人家,以后让人看不起,一辈子过不好!” 说到最后,叶安军站起来狠踹了一下小板凳,“她只知道自己苦,别的她什么都看不到,她想作,往死里作就是了!以后她过得好是她命好,过不好是她该的!从此以后,她的事我不会再管!” 第063章 没有人再说话,屋子里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安静。 后来还是苏华荣抬手抹了一下脸,拍手到桌沿撑着起身,好像一瞬间收起了所有情绪,鼻音极重道:“吃饭。” 其他人都没动,何月香扶了她一把,跟着她出堂屋。 两个人到灶房去盛饭,随后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挨个进了灶房。 三个丫头都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叶苏梅带着叶苏红和叶苏芳站到苏华荣旁边,开口说:“妈,对不起,我们错了。” 苏华荣吸吸鼻子,“你们错什么了,苏英想要跑,我都拦不住。” 想装得淡定看得开,其实完全做不到:“你们可别学她,你们但凡谁再这样,我不会再活着,我去死了干净,我也不要你们这家人了。算我苏华荣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养孩子被孩子恨,养闺女跟男人跑了,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叶苏梅站旁边连忙摇头,“妈,你不要这么说,我不会的,我肯定不会的。” 叶苏红也在后头保证:“妈,我也不会,我不会学大姐。” 叶苏芳还小,站着不说话。 苏华荣一边盛饭一边吸鼻子,故作平常,“端饭。” 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赶紧上手,连忙端了饭往堂屋里去。 何月香始终没说什么话,因为她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 毕竟她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个,说什么都会显得不痛不痒,也没有立场去劝任何一个人。 晚饭还是照常吃了,虽然吃得一桌子的鼻涕眼泪。 吃完饭丫头们刷锅洗碗去,苏华荣叫上叶老二出门去了,叶安国、叶安军和叶安家坐在堂屋里发呆,谁也不说话。 苏瓷坐去了院子里的枣树下。 她手里捏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乱糟糟又空落落的。 何月香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来。 苏瓷停下画东西的手,看向何月香勉强笑了一下,“大嫂。” 何月香轻轻吸口气,“这天越来越冷了。” 苏瓷嗯一声,“马上又要过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她在这个世界都有一年多了。 一开始感觉自己是个旁观者,现在已经会被这些事牵动情绪了。 她问何月香,“大嫂,你觉得是谁错了?” 何月香的平静不需要装,“都有错,可家不是计较对错的地方,也计较不清。父母千不好万不好,最终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过得好的。苏英太冲动了,不该这么一声不吭就跟人跑了,不该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也不该往家里人心上捅刀子。不管怎么说,苏瓷,你不要学她。” 苏瓷摇摇头,“我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 何月香轻轻吸口气,看向暗色中的鸡窝,老母鸡挤在一起准备睡觉,她说:“我们都知道她心里苦,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心里苦,不问青红皂白,就做出伤害所有人的事情,也把自己置在了危险当中。” 苏瓷没再说话了,低着头。 其实在这些事面前,她自己也真的还是个小孩子。 何月香看着苏瓷又问:“她真的不回来了吗?” 苏瓷摇摇头,“二哥第一次找到她,她说就当她掉河里淹死了,我和妈去找她,她躲起来了,能听到妈说话,妈都要给人跪下了,求她出来,她都没有出来。今天我是突然过去才逮到她的,听她说了那么多,我也很替她难过,感觉她心理阴影很重,她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何月香再次吸口气低下头。 半天,她开口说:“等她自己当了父母,知道了养孩子的艰难,可能会明白一点吧。不能对父母要求那么高的,其实爸妈很不错了,八个孩子,一个没扔一个没夭,都养下来了。” 苏瓷长长叹口气,“我也不想管了,心累。” 何月香抬手拍上苏瓷的背,抚一抚她,笑着说:“你这个小孩挺有本事的。” 苏瓷也笑一下。 偏头看着她:“我可不是小孩。” 两人正说着话,苏华荣和叶老二回来了。 叶老二手里拎了个中等麻袋,往苏瓷面前一放,就回屋里去了。 -- 第186页 苏华荣对苏瓷说:“尽想着你大姐的事了,今天你说要去城里还车,我都没想起来。让你爸去地窖里装了一袋的大白菜,你明天去还车,给人秦老先生送过去。” 苏瓷点点头,“好。” 随后叶安国和叶安军就从堂屋出来了,把大白菜绑到车子后座一边。 绑好叶安国对她说:“有点重,明天中午我跟你一起去。” 苏瓷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苏瓷当然看出来了,苏华荣在桌边起身说“吃饭”那时候开始,已经放弃再劝大姐回来了。大哥二哥,也放弃了。 他们绑好大白菜,没有再多说什么,叶安国带着何月香回了前庄。 其他人陆续兑热水洗漱,也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了。 叶苏梅三个丫头像被霜打了的小鸡崽。 叶苏红在夜色中摸索着小声说:“二姐,要不我们去把大姐找回来吧?你说好不好?” 夜色中能听到叶苏梅深呼吸的声音。 片刻她开口:“二哥、妈和小苏瓷都去找过了,她都不回来。” 叶苏红还是压着声音,“她和我们没有恼啊,说不定听我们的话呢?” 叶苏梅在夜色中摇头,“依她的脾气性格,我觉得她不会回来的。” 叶苏红不死心,“不去找怎么知道呢?我们要告诉她,爸妈不会拿她去换亲,二哥更不会要换亲换来的媳妇。二哥会同意让她先结婚的,让她好好嫁给向前大哥。” 叶苏梅轻轻翻个身,“嗯,那明天再说吧。” 苏瓷躺在夜色中睁着眼,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随后她闭上眼睛掖好被子,翻个身脸蛋朝向泥墙,睡觉去了。 冬天的清晨从热被窝里出来,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半个月以来,苏瓷难得睡了晚踏实觉,早上起来缓一会出被窝,出去倒热水洗漱吃饭上学。 叶安国和何月香一起过来,苏瓷跟着叶安国去上学,何月香陪着苏华荣。 苏华荣今天状态看起来没那么沉重,对何月香说:“哎哟喂,你不用看着我啦,我不会去投河上吊的。” 何月香笑笑,“哪是怕你投河上吊?来帮你做做事,你还不喜欢?” 苏华荣点点头,“喜欢喜欢,儿媳妇对我好,我哪能不喜欢啊。” 说着她又叹口气,对何月香说:“香香,不好意思连累你了,才嫁到咱家半年,就要这样被人指指点点的,不敢出门,出门也抬不起头。” 何月香无所谓道:“我不在乎这些的,谁家不是过自己的日子,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呗,又不会说掉我身上一块肉。您也放宽心,都会过去的。” 苏华荣点点头,吸气道:“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叶安国骑车把苏瓷和李秋玲送到福园中学大门外,他再骑车去单位。 李秋玲观察了一上午苏瓷,发现她今天情绪好像好了一些。 也就这样,她才敢在没人的地方问苏瓷:“你大姐的事……解决了吗?” 苏瓷情绪平和,冲她摇摇头道:“管不了,不管了。” 李秋玲试探着安慰她:“你也不要太难受了。” 苏瓷笑一下点点头,“我心态挺好,能看得开。” 李秋玲紧紧捏着她的手,“就得要看得开,你看我家以前受的罪,一夜之间房子被刨了,家里被砸得什么都不剩,我们一家睡了好几年牛棚,到现在出门还是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也不是活下来了?” 苏瓷反握住她的手,“我们都加油。” 李秋玲嗯一声,“我觉得,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吧。” 苏瓷抬手拨开她挡到了眼睛的头发,笑着对她说:“四人邦都被粉碎了,摘帽子是迟早的事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念书,做好准备迎接新时代。” 李秋玲也笑起来,“苏瓷你真乐观。” 笑着又跟一句:“真好。” 叶安国中午下班来学校大门外等到苏瓷,便骑着车载她去了县城。 苏瓷推着一麻袋的大白菜,找到秦老爷子家去还车,谢谢说得嘴巴都麻了。 好在秦老爷子人好,只还问家里的事情解决没有。 苏瓷没有全都和他说,便笑着敷衍了一句:“解决了,谢谢秦爷爷。” 秦老爷子还是那一句话,“别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过来找我就行。” 苏瓷心怀感恩,“嗯,我全都记在心里呢。” 还完车和叶安国步行回到公社,正赶上上课上班。 半天的时间过去,放学三个人依旧步行回家。 回到家,苏华荣和何月香坐在院子里。 叶老二和叶安军以及叶安家坐在堂屋里,看到苏瓷和叶安国回来,都没说吃饭。 叶安国看气氛不对,看何月香问一句:“又怎么了?” 何月香看着他说:“苏梅三个丫头从早上出去,一天没有回来。” 苏瓷知道,对苏华荣说了句:“哦,她们去找大姐了,想把她劝回来。” 然后她话音刚落,叶苏梅三个丫头背着空背篓回来了。 苏华荣还是有期待的,伸着头往三个丫头身后看,自然是期待着她们能把叶苏英带回来。 而伸头期待了半天,结果也还是,只有三个丫头自己回来了。 -- 第187页 苏华荣也不想再多问了,直接说:“洗洗手吃饭吧。” 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丧气地耷着脸,一起去洗手,到堂屋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一家十口人,没人再提叶苏英。 苏华荣问叶安军:“土坯攒多少了?理发店年后能开不?” 叶安军点点头,“再攒一攒就差不多了,明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就盖房,盖好就开店。” 叶安国看他一眼,“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直接说啊。” 叶安军咬一口黑馒头就一口咸菜:“放心,没人会跟亲兄弟客气。” 叶苏红咬着馒头看叶安军,“那我们去剪头,要钱吗?” 叶安军看她,“那是集体的店,当然要啊。” 说着又换个语气,“你想剪我在家给你剪好了,去店里剪干嘛?” 叶苏红摸摸自己的辫子,“我想给剪了。” 叶安军低头喝口稀饭,“成,吃完饭我就给你剪了。” 吃完饭叶安军让叶苏红坐屋里灯下,给她围好围布,拿起剪刀梳子,把她的长发剪断。 所有人都看着长发一缕一缕落到地上,沐浴在油灯的浅光里,沉默不语。 第064章 叶苏红剪了头发,似乎也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她和叶苏梅带着叶苏芳,继续承担家里的琐碎杂事,挑菜养两头肉猪,拾大粪沤肥下地,这两天在外头找活干,连跳皮筋的心情都没有了,手冷更没心情去玩抓石子。 之前因为治服了吴家,叶安国又得了粮站的工作,家里光鲜得意了那么一段时间,人人腰板都挺得直直的。现在因为叶苏英,却又一夜回到了从前叫人瞧不起时候的状态。 说起来都习惯了,不过就是出门遭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做人。 根本都不用竖起耳朵去听,都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眼神里和表情里的东西,已经足够明显。 但这回有点不一样的是,叶苏梅、叶苏红开始受到二流子的骚扰。 都是些没正经事干的小流氓,看叶苏梅和叶苏红长得漂亮,没事就特意找过来撩骚,说一些难听又下流的话。 上手胡来倒是没有,毕竟这年代真耍流氓是要倒霉的。 拉去批判大会上做检讨是轻的,要是拉去劳教,甚至被抓去公社人保组,那才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可话也刮人骨头戳人心肺。 叶苏梅和叶苏红被羞辱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也不敢开口硬气地回骂什么。一来大姐确实做出了这种事,她们腰不硬,二来她们女孩子力气弱,怕被打。 苏瓷每天上学相对好一点点,因为同班同学没几个向阳大队的。 但人再少,也能把丑事给传播开,所以她也经常能看到别人看到她就冲旁边人使眼色,然后用嘲笑的表情各种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李秋玲对这种事也极为敏感,因为她一直就活在这种被人批判的环境中。 于是在没人的时候,她会捏着苏瓷的手安慰她:“都是些落井下石的小人罢了,别理她们。” 苏瓷笑笑,“我可没那功夫理她们。” 没贴到她脸上来,没当着她的面犯贱,她都可以不理,背后议论别人是非是人家的自由。 首先做出违背公序良俗事情的人是她大姐叶苏英。 既然做了这样的事,被人指指点点嘲笑看不起是肯定的,没人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李秋玲看苏瓷看得开,也就放心了。 然后她也在慢慢被苏瓷感染,柔软的性格变得越发坚强有韧性。 作为这个年代的乡下人,冬天也不能停止劳动。 虽然水稻棒子红薯都收了,小麦也种下去了,但还是有开不完的荒干不完的活。 苏瓷在学校也是这样。 上午半天课,下午人人扛上镢头铁锨,出门去完成学校给指派的任务。 整队出去之前,劳动委员给大家分农具。 这年代的班级劳动委员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只管些打扫教室的小事,因为大家在学校里不是只以学习为中心,劳动更重要。 大约也是因为叶苏英的事情,劳动委员最近也有些针对苏瓷。 倒没什么直接的言语和肢体冲撞,就是在分工具的时候,给苏瓷和李秋玲的,是最差的农具。 李秋玲因为家庭成分有问题,就算到了公社上学,在学校还是多少要看人脸色的。 苏瓷作为她的好朋友,很多时候不能为她出头,因为把握不好就是阶级立场有问题。虽说现在上头正在清算四人邦的事,但普通大众的生活还没有发生明显变化,阶级斗争并没有停止。 苏瓷当然能看出来劳动委员的眼色。 不过想想班级里总要有人用最差的农具,她也没说什么,和李秋玲一起默默接受这种歧视。 两个人拿了班级里最差的农具,跟在队伍后面去开荒。 学生不做什么太重的活,就在分配下来的荒地上松土施肥,等到明年开春种庄稼。 今天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苏瓷不时会接收到来自别人带鄙夷的目光。 尤其是在遇到吴巧艳的时候,她眼神里的鄙夷比谁都重,那嘴角都快勾到天上去了。 叶家丢脸倒霉,最畅快的当然就是吴巧艳家。 叶苏英出事这段时间,赵秀菊在家差点把嘴都笑歪了,一家人天天畅快说叶家遭报应了。 -- 第188页 吴巧艳看到苏瓷,只不过瞥她一眼就过去了,并不会上来挑衅。 她知道这时候叶家人憋得慌,她要是当面挑衅,往苏瓷的伤口上戳,苏瓷八成得上去揍她。 也就这样。 苏瓷只能无视吴巧艳。 今天劳动的时候碰到吴巧艳,吴巧艳还是瞥她一眼就忙自己的去了。 眼神只是一眼,心理活动却有很多很多,还有一些只能她自己埋在心里的。 比如——还以为叶四丫有多能耐有多了不起,真能逆天改了她全家的命,结果还不是没能拦住叶苏英,干出这种丑事来。来回折腾这么多,也就改了她大哥一个人的命而已。 她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旁边的女生忽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她疑惑地抬起头,往女生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知从哪来了两三个小流氓,正在苏瓷和李秋玲面前说下流话呢。 看到这个场面,吴巧艳乐得一笑。 终于啊终于,也轮到她看叶四丫的笑话了。 不止是吴巧艳,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开始看热闹。 苏瓷和李秋玲站在一起,只听那小流氓笑着说:“喂,听说你大姐没结婚跟人跑了啊,长得还怪漂亮的,你谈不谈对象?” 苏瓷看着他没出声。 另一个二流子又笑着说:“长这么漂亮,肯定不少男人喜欢吧?她大姐那么骚,她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人家早就有对象啦。” 这话一说完,几个小流氓哈哈大笑。 李秋玲站在苏瓷旁边,脸蛋赤红,恨自己没本事弄死这几个下流坯子。 看苏瓷不说话,另个小流氓又说:“说话啊,有没有对象啊,没有的话,你看哥哥怎么样?” 另一个又接着话说:“你不行,你还次点,我觉得我可以。” 然后这个小流氓话刚一说完,脑袋上猛地挨了一镢头。 他“哎哟”一声捂住头,周围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往旁边避开些。 那个小流氓放下捂头的手,发现手心一把血,瞪起眼睛就骂:“我操你妈你敢打我?你今天是想死是吧?你要是这么看不开,我他妈今天就成全你!” 小流氓骂着往苏瓷面前走过来,结果还没走到她面前,又被苏瓷一镢头抡过去直接轮栽地上了。苏瓷没再忍着,咬牙抡着镢头上去,下手又狠又重,把另外两个也抡趴下了。 三个人头上都流了血,苏瓷把他们踹到一起。 随后她也没停,仿佛泄愤一般,狠着表情一下一下往三个小流氓身上打,每一下都极重,好像这段时间憋的所有气,全部发泄在他们三个身上了。 学生们直接看呆了,从来没见哪个女孩子下手这么狠过。 关键是,这三个小流氓明明看起来特别不好惹,结果在她面前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被打得只能惨叫叫饶命,捂着头说再也不敢了。 不少人刚才还抱着看苏瓷热闹的心理,现在完全是不敢了。 他们其中有背后议论过苏瓷大姐这件事的,这时候后背也蹭蹭冒冷气,心想还好没有嘴贱当着她的面说什么,这他妈的这么狠,以后连背后也不敢再乱说话了! 也还有有理智的学生,对旁边人说:“快去找老师啊!打死了怎么办?” 结果那人刚要跑,苏瓷冲他呵斥了一句:“站住!” 要跑的那学生被吓得腿一软,“噗通”一下跪地上了。 苏瓷懒得理他,又下狠手打了三个小流氓一气,然后叫他们:“滚!” 三个小流氓也识趣,跑得比兔子都快。 正应了那句成语——抱头鼠窜。 苏瓷缓了口气,回过身看着周围的同学。 她把镢头猛一下往地上一杵,其他人被吓得面色一绷,甚至有人抖了一下。 其中有一个人怕死先出声:“我……我没有说过你家的事……” 然后人声四起,“我也没有,我也没有……” 劳动委员更是虾腰跑过来,把自己手里的好农具,换给了苏瓷。 苏瓷看他一眼,他拿上苏瓷的烂镢头,转身撒腿就跑。 吴巧艳在人群后头,默默收起了带笑的嘴角。 感觉自己再敢笑,苏瓷手里的钉耙就得招呼到她头上来了。 苏瓷看出这些学生被吓到了。 她也没想吓这些好学生,不过能让她们害怕闭嘴,倒也是件好事情。 她没有开口说什么,转身抡起钉耙,继续干活去了。 李秋玲这时候也觉得解气了,在苏瓷旁边,和她一起抡起工具埋头干活。 其他人慢慢缓过这口惊气,握住自己的农具,也埋头干活去了。 经过刚才的事情,现在再没一个人敢乱说苏瓷什么,甚至是其他闲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埋头抡农具,把脸对着黄土地。 等老师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勤劳景象。 老师还意外地夸赞他们:“今天都不错啊,没一个偷懒的,干得这样卖力,每个人都该被表扬。” 学生们被表扬得干笑,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有可能被人一镢头把脑袋瓜给抡掉。 痛快地打完了三个小流氓,苏瓷确实挺解气的。 尤其把这些学生都给震住了,她心里更放松了一些,所以只管埋头勤快地干活。 -- 第189页 到下午放学,去教室放好农具,背起书包回家去。 苏瓷嘱咐了李秋玲,不要在叶安国面前说今天的事情,所以回去的路上李秋玲什么都没说。 因为今天是周六,他们还在路上碰到了吴巧艳。 吴巧艳很是识时务,看到苏瓷连忙就避开,离她远远的,和她之间拉开距离。 他们今天也碰上了叶安明和叶安慧。 叶安明和叶安慧和以前一样,对苏瓷和叶安国没有任何嘲讽,只是互不说话互不打招呼。 平时就算叶老太在家骂叶老二一家,他们也不说话。 叶老太和叶老大以及刘兰花,对叶苏英的事不是完全的畅快态度,毕竟这事多少还是影响到他家的面子,所以他们骂的多,骂叶苏英不要脸,骂叶老二和苏华荣管不好孩子。 这一连串骂出来,自然又把叶老二一家贬得一无是处。 想想幸亏之前两家恼绝了,不然现在他们一家人都不敢出门,好歹现在他们一家人受到的影响没那么大,出去了只要表明自家人的态度就好了,顺便和人一起骂叶老二家。 叶老太会说:“看吧,一家子没出息的,两天好日子没过就作妖。老二窝囊管不住孩子,苏华荣更是窝囊到家,要是我直接把小苏英剁了,还让她活着丢我叶家的人?!” 外面骂声一片,叶老二一家哪有不知道的,只能装听不到罢了。 苏瓷和叶安国一起回到八队,各回各自的家里去。 苏瓷到家放下书包,洗手准备吃饭。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苏瓷低头吃几口饭,抬头看到叶苏梅和叶苏红,突然想到自己今天下午在外面被小流氓骚扰的事情。 她想了想,问了叶苏梅和叶苏红一句:“二姐三姐,近来有没有人骚扰你们?” 听到这个话,叶苏梅和叶苏红同时顿了一下,但是谁也没说话。 叶苏芳在旁边开口说:“有啊,都是些没正事的二流子小流氓,过来找二姐三姐,说的话很难听。都是因为大姐的事情,他们觉得二姐三姐也不是正经人。” 听到这话,叶安军眉心瞬间打结。 他看向叶苏梅和叶苏红:“怎么回家都不说?” 叶苏梅小着声音道:“家里已经够乱的了,爸妈都这么累了,不想再添乱。” 叶安军无语地看着她俩:“现在知道懂事了?没懂事到点子上!” 苏华荣在旁边道:“那以后别出去了,在家里躲过这阵子再说,家里的事我一人来。” 是她和叶老二没管好孩子,让他两口子听骂好了,别叫丫头们再受这些侮辱。 苏瓷低头喝一口看不到几颗大米的红薯粥,开口道:“为什么不出去?躲能躲到什么时候?您一个人能做多少事?明天我和二哥跟着二姐三姐一起出去,看谁来说脏话,直接大嘴巴抽他。” 叶安军附和苏瓷:“对,躲什么躲,明天一起出去。” 叶老二现在不会再拦他们这些事情了,在旁边默一会道:“不行把你大哥也叫上。” 叶安军看看苏瓷,又看看叶苏梅和叶苏红、叶苏芳。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未必打得过那些个小流氓,片刻点点头:“行,把大哥也叫上一起。” 第065章 第二天叶安军放下了手里的活,苏瓷也没有出去赚钱捡宝贝。 叶安国刚好也星期天放假,他们去前庄叫上叶安国一起,陪着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出去做杂事。 冬天天气冷,村里村外的野草没有绝迹,但也不是很茂盛。 所以每天如果想要割到足量的野草,就要到处跑,或者去小麦地里,或者去山坡湖坡上。 除了割草,还要拾大粪捡柴禾。 都不是什么重活,就是多跑点腿,多窜点地方。 叶苏英、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四个丫头以前一起出门干活,都是干一阵子就闲下来玩一玩。四个人能跳绳跳皮筋,也能捡一大把光溜溜的石子玩抓石子。 在叶苏红和叶苏芳看来,坐在教室里读书比干这些苦。 她们更喜欢在山野田野间跑,不需要动脑子,干活干累了就玩一玩。 一个上午下来,没有小流氓找过来骚扰叶苏梅和叶苏红。 回家吃午饭的路上,叶安国问叶苏芳:“怎么就喜欢做这些事?就不喜欢去读书?” 叶苏芳想都不想道:“嗯,不喜欢念书。” 叶安国轻轻吸口气,“坐在教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不需要干活,不比现在轻松?” 叶苏芳说:“那些同学都笑话我长得丑长得矮,说我这么大才上学,我不想去。上课也不能乱动,就要听老师讲课,听也听不懂,还要被老师管着,还要挨打呢。” 叶安国叹口气,懒得再说了。 叶苏芳要是真想去上学,哪还需要他现在再来劝。 苏瓷从给过叶苏芳水果糖,安老师到家里苦口婆心劝叶苏芳去上学,而叶苏芳就是躲在床底不出来开始,她就已经放弃这个妹妹了。 现在也不再多说,随她自己高兴。 这丫头确实不聪明,想要她在这方面有所觉醒,太难了。 到家里吃完午饭,兄妹几个还是一起出去。 有叶安国、叶安军和苏瓷帮着干活,叶苏芳就直接跟在后头放松玩起来。 然后在下午太阳西斜后,果然又来了四个小流氓。 -- 第190页 四个人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辆破自行车,人五人六的样子,结果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就冲叶苏梅和叶苏红吹了一串响亮的口号。 因为叶安国和叶安军走得快一些,眼下没有和叶苏梅、叶苏红和苏瓷一起。 看到又多了个丫头,比眼前这两个还漂亮,小流氓上来说:“哟,这是传说中长得特漂亮的四丫头吧,果然名不虚传呀,怎么样,今天一块玩玩呗?” 苏瓷淡淡看了她们一眼,“你们想怎么玩?” 其中一个小流氓笑道:“瞧瞧瞧瞧,还是四丫实诚放得开,二丫和三丫过分装了哈,没意思。你们大姐都这样那样了,对吧,你们装什么呀?一起玩玩呗,多开心呀。” 苏瓷也笑了,看着小流氓勾勾手指,“你过来。” 小流氓空耍了几天嘴皮子,没想到今天真叫他给碰上了,于是欢天喜地就往苏瓷面前去。 到了苏瓷面前,他笑嘻嘻说:“要不咱俩出去玩玩?我有车,想去哪都成。” 苏瓷看着他微笑,随后突然一把钳住他的胳膊,反手往身后一别,一脚下去就让他跪下了。 小流氓一号猝不及防被打得嗷嗷叫。 另三个看不对,立马就要上来,刚好叶安国和叶安军也从附近跑着赶过来了。 叶安军暴躁天性不再收着,直接把手里的镰刀给扔过来。 镰刀飞旋着从一个小流氓的脸蛋边擦过去,差点把他给吓尿了。 还没等三个小流氓反应过来,叶安国和叶安军就冲过来按住了他们。 按一个掏身上准备好的短绳绑一个,看最后一个转身要跑,叶安军飞奔扑过去,一把薅住他的头发给他薅了回来。 苏瓷按死了手里的那个小流氓没松手,叫叶苏梅:“二姐,过来往死里抽他!” 叶苏梅和叶苏红还有些愣呢,听到苏瓷的话,叶苏梅忙过来到她面前。 小流氓一号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冲叶苏梅喊:“你敢,你抽一个试试?!” 苏瓷使力别他的胳膊,用膝盖顶他的背,直接又让他嗷嗷乱叫,然后叫叶苏梅:“想想他这几天都用什么下流话来恶心你的,给我往死里抽!” 叶苏梅攒了口气,捏了捏拳头。 好半天鼓足了勇气,大叫一声,上手就给了那小流氓一巴掌,“臭混蛋!” 打完一巴掌觉得没那么紧张害怕了,随机又是狠狠的一巴掌呼上去,“打死你个臭流氓!” 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处你姥姥的对象!你也配!” 另外三个小流氓被叶安国和叶安军给绑起来,也是被叶安国、叶安军还有叶苏红打得不轻。 兄妹几人早就商量过了,要打就往死里打,让他们记住这次的教训,叫他们永远不敢再犯贱! 吴大彪就是最活生生的例子,被毒打一次之后,也知道怕了。 这些个小流氓,可没有吴大彪那样的体格和血性。 经历一通毒打之后,四个小流氓被扔到一起。 四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说话全都有点大舌头,也都说不出话来了。 苏瓷站他们面前问:“还处对象吗?” 小流氓一号肿着眼睛摇头,大舌头道:“不处了不处了。” 苏瓷又看向另外三个,“你们呢?” 另外三个也鼻青脸肿地摇头,“不敢处了不敢处了。” 苏瓷盯着他们,“给我放话出去,以后谁再敢来骚扰我二姐和三姐,我让他有来无回!年头吴大彪被打成了什么样子,你们都不记得了是吧?怎么?你们比吴大彪厉害?” 四个人纷纷摇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不过就是听说了叶家的事情,头脑一热想来找点乐子,所以就犯贱来了。 倒也没想真对叶苏梅和叶苏红怎么样,就是闲着无聊没事找事呗。 二流子平时能干什么正事,找两个姑娘调戏调戏过过嘴瘾,就觉得很有意思很得意了。 看出他们也是真的被打服了,叶安国上去解开他们手上的绳子。 四个人得了自由,一分钟都没耽搁,掐着腰瘸着腿扭着屁股逃命般地跑了,被打得车子也骑不了,直接推手上跑的。 等他们跑得没了踪影,叶苏梅甩了甩手腕,嘶一声:“真疼。” 叶苏红也把手掌打红了,却笑着说:“疼也值了。” 叶安军松口气,看着她俩说:“接下来这段时间都跟着我,我去哪拉泥攒土坯,你们就去哪挑猪草。要是再有人来骚扰,直接喊我,我手下还有两人呢。” 叶苏梅点点头,“好的,二哥。” 叶苏红不是很担心,“我感觉他们不会再来了。” 叶安军微喘着气,“以防万一嘛。” 叶苏红也点头,把短发拢到耳朵后面,“听你的,二哥。” 兄妹几人打仗打累了,也没再去继续干活。 兄妹六人挨个在河滩上坐下来,大只小只排一排。 叶安国看着湖面,突然开口说:“我还是希望大妹能过得好的。” 叶安军低头吸口气,再抬起头,“想想小时候不懂事,确实让大妹受了不少委屈,真的没想到她一直记着,记到今天,这样爆发。” 叶安国叹气,“如果我们多关注她一些,多疼着她一些,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叶安军往身后的枯草地上一倒:“哪有那么多如果,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能有口吃的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八个,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谁不想被疼着宠着,可是没那条件。” -- 第191页 叶苏梅也看着湖面,“大姐有一天会明白的吧。” 明白家里人都是爱她的,只是没有人嘴上说出来过,只是没有那么多富余的心力去表达爱,因为对他们而言,活着已经很难了。 叶苏红也接话说:“其实之前我也看不到,看不到爸妈的辛苦,看不到家里面每个人都很难,也看不到别人的关心和疼爱。每天就在那里想,我想穿一件新衣服都不给,四妹能花钱念书,我凭什么不能穿好的吃好的?爸老是打人,动不动就发火,对我们都不好,我就很讨厌他,妈也没用,被奶奶欺负成那样,连句话都不说。可是这几天我想通了,爸妈虽然有很多不好,可他们拼命在做的,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虽然他们嘴上什么都不说,可是他们做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我们,没有一件是为了他们自己。” 苏瓷深深吸口气,也躺去身后的枯草上。 她看着冬日纯澈的天空,光秃细密的树杈印在蓝天上,眨巴眨巴眼。 第066章 略微沉重的气氛蔓延了一会。 叶安军突然坐起身子,语气一换说:“四妹你那几招什么时候学的,记得你以前锄头都抡不动,现在打架还挺厉害。” 苏瓷被叶安军问得微微愣了一下,坐起来笑着说:“防身术和擒拿术嘛,没事自己练的。以前天天在外面被人欺负,也不敢还手只能哭,就下定决定要练两手。” 叶安军又问:“那些小知青教你的?” 苏瓷顺水推舟,“啊,是啊,他们怪会打架的。” 叶安军问完放心了,“那以后不用担心你再被人欺负了。” 苏瓷长长松口气,“嗯,你们不用担心我。” 兄妹六人难得这样坐下来说心里话,似乎以前从来都没有过。 坐到太阳垂地压在天际线上,六人陆续起身,背起背篓拿起镰刀,排排走回家去了。 这一晚家里的气氛难得有点轻松。 饭桌上叶苏红眉飞色舞,表情夸张地大吹特吹了她们今天把小流氓打得落花流水的经过。 叶安家听得最是认真,眼睛睁得大大的。 听完了他看着叶苏红说:“那他们以后应该不敢再欺负二姐和三姐了。” 叶苏红“哼”一声,“再敢来,叫二哥打断他们的狗腿!” 苏华荣放了心,“治得他们不敢来了就好。” 被人指指点点骂一骂不会掉块肉,但丫头们被小流氓骚扰,那肯定是不能忍的。 把这些小流氓制服了,剩下的那点流言蜚语,影响力倒也没有特别大。 农村向来都这样,你家出了什么丑事,别人背后议论议论骂一骂,她家又出了什么丑事,你也在背后议论议论骂一骂。等到时间一长,新闻盖旧闻,人也就慢慢不再提了。 打完了小流氓,苏瓷心里也算是彻底踏实了下来。 晚上睡了一晚踏实觉,第二天在热被窝里挣扎着起床,吃完饭背上书包继续去上学。 昨天因为一直也没有机会,今天到学校,李秋玲逮到机会还是问了苏瓷一句:“你现在怎么打仗这么厉害?” 就她瞧着,比那些男孩子还猛,打得那些小流氓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苏瓷用叶安军的话骗李秋玲,“跟钱小川他们学的。” 李秋玲点点头,“我心里猜也是,听说那些知青打架挺厉害的。” 总之存在即合理。 不管怎么样,随便一个理由都能令人信服。 外人对叶苏英跑了的事情短时间没有停止议论,但在叶家内部,已经画上了句号。 家里人似乎都有默契,没有人再提起她,就好像家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天气越来越冷,河里结冰起冻。 不方便再攒泥做土坯,叶安军就跟着叶老二去上工,能赚多少工分是多少。 叶老二早算过了,今年因为叶安国从初夏结完婚就没为家里挣工分,他一个人挣的工分明显不够,丫头们平时也会拿大粪猪草去生产队换工分,但都是小打小闹没多少。 今年到年底结算,家里挣的全部工分肯定不够今年的口粮钱,扣完了还得往里补。 往里补用什么钱呢,自然就是交生猪的钱,当然叶安国每个月都会给苏华荣十块钱,所以压力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过分巨大。 这一年因为改了水田,水稻收成和猜想的一样并不好,其实整个向阳大队都是勒紧了裤带过日子的。大部分都是靠着家里自留地里的庄稼,勉强捱过了这一年。 秋收时候收的那点稻米,交了公粮,分到各家手里的并不多。 和小麦一样,平时根本不敢吃,也就煮红薯粥,抓一小把放锅里,吃的时候都捞不到米星,一人碗里能有几颗白大米,已经不错了。 时间移至腊月,各家各户开始琢磨起过年。 说起来也没什么好琢磨的,家里又没东西做好吃的,不过还是和往年一样。 别家只是琢磨过年,而叶老大家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叶安明要结婚。 眼看到了结婚日子跟前,女方家又给出了一个大难题。 也不知汪玉姗从谁那里听说到,叶安国结婚的时候,是开的吉普车去带的何月香。 她觉得自己嫁进叶家,不能比何月香低一等,所以非要吉普车去接亲。 这要求一提,叶老大和刘兰花一头两个大。 -- 第192页 叶老太气得哼哼直喘气,没好气道:“起先我就看不好这丫头,你们非说好,一桩一桩地为难咱家,为了娶她过门,咱家欠了多少外债了?还不知足,现在又要吉普车?她以为天上能掉吉普车,说借就借来?她爸是大队书记她不知道,那东西城里的大干部才能用得上!” 刘兰花在旁边低头不说话。 叶老大片刻出声:“安明看好的,两人处得来,咱们也觉得她家庭好,这不才定下的么?现在说这些话都晚了,钱都花出去了,难道不结?” 叶安明上班没在家,话是媒婆晌午吃饭前递过来的。 叶安慧放寒假了倒是在家,在旁边听一气,冷笑一下说:“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总之她进门我出去,明年我就去住校。” 叶老大没好脸色地看她一眼,“你又在这添什么乱?少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叶安慧被斥得闭了嘴,眼里越发攒上脾气,再不说话了。 然后她低头快速刨两口饭,拍下筷子出门去。 出门后把手缩在棉袄的袖口里,随便出去闲逛,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在外面瞎逛逛就碰到了叶苏梅几个丫头和小弟叶安家。 苏瓷也跟她们在一起,捡一会柴禾,姐弟五个无聊又幼稚地在河边戳冰玩。 叶安家要跑冰面上去走,被叶苏梅一把拽回来了。 向阳大队地处不是很靠北,冬天会冷会下雪,但湖面的冰结得并不厚,没少听说有小孩贪玩掉冰湖里的。 叶安慧看到她们,远远地停住蹲下身子,双手互插在袖口里,无聊盯着她们看。 其实她挺想和她二叔家几个姐姐妹妹好的,但大人的关系妨碍了她。 远远地看一气,叶安慧也没上前去打招呼。 她站起身跺一跺冻麻的脚,又往别的地方去了。 苏瓷和叶苏梅几个丫头在外头晃了一下午,傍晚背上捆好的柴禾回家去。 现在家里的猪卖了,除了准备过年过冬,也没其他的事情,所以苏华荣日常比较轻松。 她做好了饭盖在锅里,跑去蒋云霞家和蒋云霞闲聊。 苏瓷四个丫头回家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和蒋云霞说叶安明结婚接亲要吉普车的事情。 蒋云霞说:“结婚要东西提要求这么狠的,我这还真是头一次见,老大家还真都满足了。” 苏华荣平常道:“人家是大队书记的闺女嘛,难免金贵些。” 蒋云霞不是很瞧得起,“真有那么金贵,怎么不找个城里人嫁了去?” 苏华荣又说:“嫁城里人怕是够不上,但配安明,就还多余些。” 叶苏红话多,在旁边插话问:“怎么?叶安明也要借吉普车带媳妇?” 蒋云霞看向她笑,“吉普车那是什么人都能借来的?他倒是想,只怕是借不到。” 叶苏红反应非常快,“那他不会来咱家找小苏瓷帮忙吧?” 苏华荣和蒋云霞被她说得愣了下,发现她们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苏华荣和蒋云霞还没说话,叶老二回来找过来了。 他站在蒋云霞家院子里,看着灶房里先说老金马上就到,然后便叫苏华荣:“回家吃饭。” 苏华荣带着几个丫头和叶安家回家去,叶安军已经在家洗好手了。 苏华荣进灶房去盛饭,丫头们帮忙端饭,到堂屋里坐下来。 坐下喝口红薯干稀米粥暖了身子,苏华荣对叶老二说:“安明过几天结婚办事,听说女的家又叫媒婆来提了个要求,说结婚当天必须要用吉普车去接亲。怕是女方家听说了安国结婚时候的事,明里暗里在这跟咱比着呢。” 叶老二毫无情绪波动,“不管,有本事他们就去借。” 叶安军也没什么情绪接话,“他们能往哪借去,肯定借不来。” 听到叶安军说话,苏华荣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抬眼看向叶安军说:“你大哥结婚是碰上好运气了,你到时候可不能也攀着你大哥,也叫咱们给你弄个汽车来,就算逼死我和你爸,那也是弄不来的。” 叶安军接话就是:“放心吧,我没那么不懂事。” 吉普车当时是连跃弄来的,人家现在都去当兵了,谁还能给他们弄辆吉普车来?他又是得多混蛋,才会为了娶媳妇这么为难父母? 一家人对叶安明结婚的事不是很关心,说两句就不说了。 能找到好媳妇是老大家运气好,找不到好媳妇,他们也得自己受着,和别人无关。 因为叶苏英突然闹得这一出,苏华荣觉得脸上无光,她现在也没那心思看别人家的热闹。 不管好事坏事,她不笑话也不多评价,因为保不齐哪天自己家也就让人笑话。 就这事,蒋云霞还跟她说了一大堆道理。 说什么,“哎哟喂,人生在世不就这么回事,今天你看看我家笑话,明天我看看你家笑话,能笑话别人的时候使劲笑话,不然还能一辈子都只被人笑话?” 苏华荣直接被她这道理说笑了。 想想好像确实就这么回事,心里也便开阔坦然了许多。 然苏华荣和叶老二对叶安明的事情不关心,这事却非要找上他们。 也就刚吃完晚饭收拾好家里的卫生,叶安明突然就破天荒地找上门来了。 说破天荒,是因为叶安明是家里的稀客。 -- 第193页 虽然有着最紧密的血缘关系,虽然现在的关系也是一家人,虽然还住在一个庄子上,但叶安明从小到大,进叶老二家院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看到他进来的时候,家里人全部都愣了一下。 叶安明自己明显也非常不自在,一看就是硬着头皮一步步走进来的。 家里人都在,但没有人出声跟他打招呼。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突然之间过来,大约是因为什么,家里人心里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叶安明走到苏华荣和叶老二面前,笑得很不自然,送出手里拎的二斤白糖说:“二叔、二婶,这是我在供销社给你们特意留的二斤白糖,拿来看看你们。” 苏华荣和叶老二互相对视一眼。 叶老二看一眼他手里的白糖,清一下嗓子说:“不用了,咱家没人喜欢吃白糖。” 角落里的叶苏芳刚要开口,被叶苏红一把捂住了嘴。 叶苏红最了解叶苏芳,知道她开口必是和吃有关,所以只能捂住了。 一时间院子里的气氛异常古怪。 叶安明笑得干,想把手里的白糖送出去,却发现所有人都用疏离回避的眼神看着他。 最后他找到了最小的叶安家,准备把糖给他。 叶安家果断转身往苏瓷身后一躲,顺着叶老二的话说:“我不喜欢吃白糖。” 叶安明尴尬地僵着手在原地。 没有人领他的情,也没有人欢迎他,院子里的气氛越来越要干结凝固。 还是苏瓷看着他说了一句:“回去吧,不借。” 叶安明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苏瓷又说:“自己娶媳妇自己想办法,当初大哥结婚连自行车都没借到,你不是也没把自行车推来给大哥用么?” 叶苏红捂着叶苏芳的嘴,也不客气道:“我们家穷,你还是别在这多呆的好,免得穷气沾了你的身。大哥结婚你有车不送过来就算了,二哥都还没对象呢,你现在急什么结婚?拎二斤白糖就想让小苏瓷帮你去借吉普车?你觉得可能吗?在你眼里,我们家人就这么没骨气?” 叶安明是来求帮忙的,不是来找难看的。 虽然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过来可能看不到什么好脸色。 被叶苏红这样说,他也没来脾气。 只看向苏华荣说了句:“二婶,我是真的遇到难处了……” 他知道苏华荣心软好说话,尤其对自己的孩子。 他是苏华荣生的,身上流着苏华荣的血,总觉得不是一成胜算没有,所以才过来的。 叶老太和叶老大跟这边是闹崩了。 但他和叶安慧没有跟他们吵过闹过,总还有那么一点亲情可以顾念的吧,也是叶老太和叶老大叫他来的。 然他话都还没说完,苏华荣就说了一句:“我只是你二婶,不是你亲妈,而且和你亲爸亲妈早闹翻了,你怕是找错人了。咱家八个孩子负担已经很重了,顾不了第九个。” 叶安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苏华荣这话说得决绝且不留情面,一下子就把他心里仅有的一点希望和幻想全部打碎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叶老二苏华荣这样主动示好,没想到是这么难堪的结果。 嗓子里干得说不出话来,他最后又说了句:“是我打扰了。” 随后拎着二斤白糖转身走人,家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拦他。 他走后家里人也没人说他什么,该各忙各的去了。 毕竟有着血亲关系,不帮归不帮,但也没必要背后再刻薄他些什么。 叶安明拎着白糖回到家,进屋堂屋把白糖往桌子上一扔。 叶老太坐在火盆边烤着火,看到叶安明把二斤白糖拿回来了,开口就问:“怎么?不帮?” 叶安明在桌子边坐下来,“何止是不帮,还全家一起把我臊了一通。” 叶老太眼睛一瞪,“你和安慧又没得罪他们,他们臊你干什么?老二这家子什么意思,还要跟你这个孩子置气?虎毒还不食子呢!” 说到虎毒不食子,旁边的刘兰花脸色暗了一下。 叶安明不是她生的,是整个向阳大队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大家心里都知道,但也都没人会嘴欠当着叶安明的面说这个。 叶老太和叶老大让叶安明去叶老二家,就是捏的这个。 他们就赌叶安明是叶老二和苏华荣亲生的,两口子能看在血亲的份上,帮叶安明解决了这个接亲问题。 叶老大抿口气,片刻说:“算了,别再去老二家自找难看了。那天接亲就用自行车,让媒婆过去说,实在接受不了,这婚不结也罢。安明骑车过去带,要是不来,这婚咱就不结了,算她女方家里悔婚,把彩礼退给咱们!” 刘兰花闷声片刻,也接话说:“确实没这么难为人的,从一开始,咱们真的是一步步往后让,她家一步步逼着咱们,要什么给什么。现在要吉普车接亲,这东西谁能弄来?不想嫁直说就是了。” 叶老太没好脾气道:“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当初干什么去了?!当初要买缝纫机的时候我就说不同意,哦好,你们都同意。买了缝纫机,又去省城买衣服,送给他家的吃食,全都是顶好顶贵的,就你们有钱大方,使劲花呗!花空了人家还不满意,看你们再怎么伺候!” “全大队,没有咱家娶个媳妇花钱再多的了!” -- 第194页 “现在我把话摆这,进了咱家门,我没好样子给她看!” “我看也别用自行车了,用驴车去,她爱来不来,毁了婚嫁不出去是她自己的事!” 听到叶老太说到这,叶安明嘀咕了句:“要是用驴车,那就真的是不想结了。” 借不来吉普车还有情可原,但家里有自行车还偏偏用驴车去接,那就是摆明了不给女方家面子,婚前就要给人家难看,那就是不打算结这婚了呀。 叶老太脾气硬着,“就不惯着她!” 叶老大和刘兰花都没出声,让叶老太说点气话出这口气。 第二天刘兰花找到媒婆,只让媒婆去女方家商量,借不来吉普车,就用自行车接。 他们能想的法子都想了试了,甚至都低声下气去老二家了,可人家不帮啊,总不能叫他们变出个吉普车来吧? 媒婆当然能体谅,又在中间来回跑了几趟。 话是说好了,几天后婚礼,叶安明也就骑了自行车去女方家里接亲。 上次叶安国结婚,老大家没人过来伸手帮忙,这次叶安明结婚,老二家也没人过去帮忙,就让叶苏芳和叶安家两个娃过去跑,顺便吃点好吃的。 村子里难得有人办喜事,傍晚新娘到家,大家都来看热闹。 但这热闹却看得不怎么高兴,因为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新娘子大喜的日子脸不笑,就挂着。 苏华荣知道叶苏英的事情在村子里还是人人会讲的丑事,外面有什么热闹她都不去看。 叶苏梅、叶苏红和苏瓷也没去,照常该干嘛干嘛,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老金是八队的能人,一般每家有事,都会找他帮忙。 蒋云霞沾了光,不止看了新娘看了热闹,晚上还去吃了喜酒。 吃完喜酒回来,她找苏华荣说闲话,只说:“哎哟喂,这新娘子可真是晦气。” 这话说得真不好听,人家大喜的日子,苏华荣问:“怎么了就晦气?” 蒋云霞一边还原一边给她形容,“从头到尾没有笑一下,你说晦气不晦气?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好像婆家欠了她八百大洋似的。谁不知道啊,她想要吉普车没要到呗!” 苏华荣坐在灯下剪窗花,笑着说了句:“老大家活该!” 蒋云霞盯着她看,半天说:“你说不看别人笑话,也不畅快别人了呢?” 苏华荣笑起来,“我也想通了,管他奶奶的,就像你说的,人生在世,今天别人笑话笑话咱们,明天咱们再笑话笑话别人,总不能只被别人笑话不是?看谁笑到最后就是了。” 蒋云霞笑起来拍苏华荣的肩,“哎哟喂大姐,你总算是活过来了。” 苏华荣把手里的窗花展开,“我总觉得,年头最差也就差成今年这样了,大事小事接一块,明年必定能好起来了。今年的晦气,就都留在这一年吧,明年都会好起来的。” 蒋云霞透过窗花看着她的脸,红彤彤的。 她也觉得,最坏也不过就今年这样了,明年啊,肯定都会好起来的。 在一声声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中,七六年的一切成为过往。 阴暗腐旧的气息在消散,大地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彻头彻尾的新生。 一九七七的春节,叶老二家年夜饭桌子上坐的,还是十口人。 多了一个媳妇何月香,少了一个闺女叶苏英,好像什么都没变,也好像一切都变了。 叶安国在单位领了一斤羊肉回来。 今年饭桌上的年夜饭格外丰盛,有一盆猪头炖粉条大白菜,还有一盆酸菜烧羊肉,里面加了一把红辣椒,辣得叶苏芳几个人额头直冒汗。 苏华荣还阔绰地打了一斤白酒回来。 大人喝酒小孩喝白开水,一家人在饭桌上举杯,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只叶安国带头说了句——新的一年,我们都好好的。 年初一家里的孩子没再去给叶老太拜年。 苏瓷带着叶苏红和叶苏芳,和去年一样往知青点去玩了一圈。 知青点的小知青们,没有因为叶苏英的事看叶家笑话。 对待苏瓷以及她的姐妹,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的歧视和瞧不起。 钱小川和肖桉把苏瓷叫到一边去。 两人把连跃最近寄来的信拿出来,读给苏瓷听。 信里都是写的军中琐事,连跃说军队比插队还苦,每天听着号角声起床,没日没夜的各种训练。部队里的饭也非常难吃,不过好歹是有白面馒头吃。 又说他和班长干架了,最近立了个什么功,争取在多短的时间内提干,如此种种。 读完了信,钱小川眼睛里全都是向往的神色。 肖桉倒是比较平淡,拿了纸和笔趴在井台上,和钱小川、苏瓷一起组织语言,给连跃回信。 初二苏华荣带着苏瓷几个小的回娘家。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回娘家第一次没有哭着回来,全程都是笑着的。 当然苏老太太和姐姐苏华玉也提起了叶苏英。 苏华荣对叶苏英的事已经很平淡了,算是接受下来了,只说:“她自己选的路,随她自己去吧,有福她自己享,有罪她自己受。” 看苏华荣看得开,苏老太太和苏华玉也就没再多说。 一家子在一起热热闹闹过了一天,下午的时候各自散了回家去。 -- 第195页 回去的路上,叶苏芳后知后觉开口说:“嗯?妈这回来姥姥家居然没有哭。” 叶苏红笑着接话:“以后咱们都要好好的,别再叫妈回姥姥家哭了。” 苏瓷也在旁边默默地笑。 想起去年这时候,叶苏红还很是不解地问苏华荣:“每次来姥姥家都哭,哭什么呀?” 那时候苏华荣没好心情地怼她:“你能知道什么?” 一年后的今天,已经不需要苏华荣再表达,叶苏红也知道为什么了。 第067章 三月开春,叶安军用攒好的土坯开始盖房子。 房子盖好梁上一挂鞭,不久后理发店就开业了,牌匾书五个大字——向阳理发店。 苏瓷开学升了初二。 这个年代初中和高中都只读两年,初二念完初中就能毕业。 但开学没多久,就听到消息说,今年学校要把招生时间从春季改为秋季。 如果这样一改的话,那苏瓷和李秋玲的这一届,七八年元月份的时候就毕不了业,还得再延长半年才能毕业。 苏瓷对这些变动都没有太大的不适。 毕竟后来的初中高中都是三年制,连小学都改成了六年制。 上学期她当着大家的面打过三个小流氓后,周围同学都对她客气了很多,现在几乎没有人再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大姐的事。连带李秋玲的待遇也得到了些许改善,虽然排挤和歧视依然在。 对于穷人来说,冬天是最难捱的日子,不止因为吃不饱肚子,还因为天气冷穿不暖。 在原主的记忆当中,有很多回冬天在教室被冻哭,然后哭着写作业听课的经历。 春暖花开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而且有很多的野菜野果可以充饥。 哪怕家里的粮食不多,靠着野外的东西也能吃得饱饱的。 要说学校还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叶安慧交钱住校去了。 原来她不喜欢住校,嫌人多人吵睡不好觉,现在则是更不愿意看到她大嫂的那张脸。 叶安明结婚两三个月下来,不想看到汪玉姗脸的,又何止叶安慧一个。 自从汪玉姗挂着冷脸在大喜的日子进了叶老大的门,叶老大家的日子就再没得过安生,虽也没有闹开,但各人心里都鼓着气,尤其是叶老太和刘兰花两人。 叶安慧是眼不见为净,直接住校不管家里。 叶老太和刘兰花两人之前早就想好了,婚后不叫汪玉姗好看,必须得好好拿捏这个新媳妇。 可结果呢,人家根本就不让她两人拿捏。 给衣服人不洗,你爱扔哪扔哪儿去,反正人家不洗,叫做饭扫地刷锅洗碗,人家更是一样都不做,倒是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还要管你要吃的。 新媳妇刚进门怕人看笑话,叶老太和刘兰花就忍了这两三个月。 倒霉的其实还不是刘兰花么,叶老太又不会做事,所以家里大小事情都落到她一人头上,现在家里还多个儿媳妇,事情更多了! 叶老大和叶安明只管外头挣钱,哪管家里这些事情。 刘兰花死也没有想到,自己花那么多钱娶个儿媳妇上来,一点福享不到不说,还要再多受一个人的气! 于是也就三个月的时间,汪玉姗在向阳大队的名声就臭了。 因为叶老太和刘兰花隔三岔五就出来骂她,骂她是全天下最懒最毒最孬种的媳妇,除了吃喝睡别的一概不管,吹完饭连个碗都不刷,天下拢共找不出几个这样的媳妇。 人听了都觉得讶异,问叶老太和刘兰花:“怎么?你家安明就这么由着她?” 这年头女人都靠男人挣钱过日子,男人随便吱个声,谁家媳妇敢这样? 叶老太和刘兰花又能说什么呢,只说:“安明就不是那打打杀杀的性子啊,他向来就斯文一些。好好跟她说了,人家脸皮就是厚,就是不顶用,你说怎么办?” 于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人人再都添点油加点醋,汪玉姗直接成为向阳大队有史以来,名声最差的新媳妇。只要有人提起她,准能说出她一身的毛病来,甚至说迟早是要被打死的。 忍了三个多月,刘兰花终于是忍不住了。 今天在叶安明下班回家以后,趁汪玉姗在外头闲逛没回来,她叫上叶老大和叶老太一起,拉了叶安明私下里说话。 刘兰花控制着情绪和脾气,好声好气地对叶安明说:“安明,年前为了让你结这个婚,咱家在外面借了多少钱,你都是知道的。婚前你和汪玉姗谈恋爱我们没管你,工资花了也就花了。可这都结完婚三个多月了,你还是一分工资不给家里。外头欠的那些债,你指望你爸一个人还?你爸还得上工挣一家的口粮,安慧还得上学呢,这要还到什么时候?” 叶老太语气没那么柔和,用手指敲一下桌子,接着话说:“你们小两口,结完婚就吃家里用家里的,一分钱都不交。你媳妇一钱事也不做,在家不是吃就是睡,合着我们花那么多钱,娶了个活祖宗回来供着,是不是?!” 叶安明也是为难,看着叶老太说:“每月我发工资,她直接就要走了。我但凡说一句不给,她就闹着要收拾东西回娘家去,说不跟我过了。我也让她勤快一点,可是……” 叶老太声音瞬间高起来,“可是什么?说不灵就打!还由得了她?!” 叶安明还是很为难,“她说她在家没做过什么事,什么都不会做,我寻思着给她点时间,让她慢慢学起来。” -- 第196页 “放她娘的屁!” 叶老太彻底怒了,“都是乡下长大的,大队书记算得上哪门子的鸟干部?她敢说她什么都没做过,城里的丫头未必过得上这样的日子,她金贵给谁看哪?!” 看叶安明不说话,刘兰花闷会气说:“你自己看好的媳妇,你给我句痛快话,你管还是不管?你要是不管,我们可不客气了,我和妈替你调教替你管!我们也不怕人看笑话了,现在全大队谁不知道我们家娶了个什么德行的媳妇,都快臭出大队了!” 叶安明低着头,突然说了句:“还不是你们出去说的。” 她们要是不出去说,哪个外人知道她家媳妇在家什么样子,也编排不出那些难听话来。 叶老太听这话眼睛一瞪,盯着叶安明:“什么意思?说还说不得了?!” 叶安明轻轻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冷静的语气讲道理:“家丑不可外扬,你们非出去说这些干什么?玉姗是娇气了那么一些,可也没坏到什么地步,让她慢慢来不行么?” 刘兰花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她养的这好儿子,护着他媳妇呢! 这叫什么? 这才真的叫娶了媳妇忘了娘呢! 刘兰花竟然笑出来了,拧着满是褶子的脸看叶安明:“只是娇气一点?” 叶老太也不是傻的,气得想踹面前的桌子,倒是忍住了,只用手猛拍桌面道:“她自打进了门,捏了你的工资一分不给,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一点事都不做,这不叫坏,这叫什么?!叫毒!” 叶安明受不了这种吵,感觉头开始大了。 他是不爱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只觉得女人事多,老少三代他真不想应付,也应付不来。 叶老大在旁边一直也没说话。 这时候看着叶安明说了句:“怎么就连自己媳妇也管不住了?还是不是个男人?” 叶安明觉得烦,“让我怎么管啊?我稍微说她两句,她就要闹着回娘家。我要是真让她受了委屈,她回娘家去告状,她家那么多人,找上门来怎么办?” 叶老太瞪着眼睛,“找上门来怎么样?谁家就这样不讲理?现在这里是她婆家,她就能因为在婆家受了点委屈,就叫娘家的人过来把婆家砸了?再说,她受委屈了没有?!” 叶老大也忍不住了,皱起眉说:“我们没要给她委屈受,但起码她得有儿媳该有的样子。哪怕就是闹起来,她也一点理都不占。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儿媳妇像她这样?” 刘兰花都不想听叶安明说话了。 以前觉得他斯文有文化,那是没遇到事,没想到遇到了事,居然一点担当都没有。 果然就是叶老二的种。 哪怕是她和老大抚养长大的,也还是和叶老二一样窝囊温吞扛不起事。 刘兰花吸吸鼻子,不跟叶安明废话了,直接说:“我就直接说了,以后每个月工资按时上交给家里,会给你们两口子留零花钱。汪玉姗她得干活,洗衣做饭扫地刷碗,她都得干!” 叶安明看起来还是有点为难的样子。 他低眉坐片刻,才点头道:“晚上我跟她说。” 晚上上了床准备睡觉。 叶安明拉过被子犹豫了一会,跟汪玉姗说:“我们年前结婚花了很多钱,家里欠了不少债,不能让爸一个人攒钱还,咱们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以后我的工资,还是给我妈吧。” 汪玉姗听到这话,面色微微一滞。 她擦完雪花膏,放手在鼻子边闻一闻,掀起被子到床上坐下来,看向叶安明说:“攒钱给儿子娶媳妇本来就是父母的义务,就应该他们还。还有,父母养家不也是天经地义的吗?他们又没老,还没到咱给他们养老的时候呢。你赚的钱就是我的,我可不给。” 叶安明说话声音不大,“让爸养咱一家子,还要还我娶媳妇欠下的债,你觉得合适吗?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有工作,工作还是我爸求人求来的。结婚之前我还帮爸一起分担家里的担子,结完婚反倒要让他养着,还多个你,我这不是白狼眼吗?” 汪玉姗无所谓,笑一下道:“白眼狼就白眼狼呗。” 叶安明轻轻抿口气,“我不管,以后我的工资,我会按时交给妈。” 汪玉姗听这话不高兴了。 她拧起眉头盯着叶安明,“你什么意思啊?婚前不是你说的,要对我好一辈子?你一个月不过就二十多块钱工资,还不够我花的呢。” 叶安明说刘兰花说过的话,“婚前这样花还能接受,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了,我们要生孩子过日子了。不是什么都可以不管,就靠父母养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汪玉姗越发不高兴了,眉心疙瘩拧得大:“哦,你把我娶进门了,觉得我是你媳妇了,跑不掉了,就可以不用对我好了是吧?那要是这样,我明天就回娘家去!” 说着还委屈呢,“我没体谅你和你家人吗?接亲的时候你说借不来吉普车,我不是也嫁过来了?早知道结完婚你就变了,我也不该委屈嫁过来!” 叶安明最怕吵架了,他又吵不过汪玉姗。 而且他婚前无底线地让着汪玉姗,被汪家牵着鼻子走,要什么都会尽量满足,现在汪玉姗基本就骑他头上,轻易不肯退让半步,更不存在体谅他和他家。 实在也是被夹在中间难受。 -- 第197页 叶安明发现跟她依然说不通,躺下把被子一拉,背对她睡觉去,嘴上说了句:“想回你就回吧,我也不留你了。” 汪玉姗再要和他说话,他已经不理了。 家里又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汪玉姗知道老太太和她婆婆都不喜欢她,也识趣没闹。只和叶安明赌气,吹了灯躺下也背对他,气哼哼睡觉去了。 西头屋里,刘兰花竖着耳朵想听他俩说什么。 因为叶安明和汪玉姗说话声音小,她只听到嘀嘀咕咕的,也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什么。 等东头房里的声音歇了,刘兰花小声对叶老大说:“安明不是咱生的,我总觉得,他跟我们还是离皮离骨的,就是没有亲生的亲近。现在娶了媳妇,跟我们越发不亲近了。” 叶老大心里也有气。 他半天说:“他要是还管不住他媳妇,就这么纵容着,把他们撵出去过,眼不见为净。” 说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冲刘兰花撒气,“还不都是你,之前成天出去说别人家媳妇怎样怎样不好,没少说安国和何月香吧?现在好了,打了嘴了,你家这儿媳妇,不如人家何月香一根小拇指!人家安国虽然分出去过了,但人小两口不吃家里的不用家里的,月香没事就去帮苏华荣做事,还每个月给家里钱呢!再看看你找的这媳妇,万年难遇!” 刘兰花被他说得心里蓦地漫出憋屈气。 但老大说得又没有错,她张嘴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来,然后说了句:“怎么怪我一个人出去说嘴了?妈没出去说吗?妈说得可比我难听多了,还在外面放了话呢,说她的孙媳妇,必定温良恭顺第一好。这才叫打嘴了呢,不止不温良不恭顺,还是只蚂蟥,专吸人血!” 叶老大被刘兰花又说得一阵气闷。 他在夜色里瞪她一眼,没好气道:“闭嘴!” 好坏也是他的亲妈,轮不到刘兰花这个做儿媳的来说三道四! 刘兰花真不想理他了,翻了身拽一下被子睡觉去了。 叶老大堵着一肚子的气,也翻身背对刘兰花,闭上眼睛睡觉去。 汪玉姗第二天没有置气回娘家去,但也没让家里人好过。 她不止什么都不做,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洗头吃饭,在家里嗑瓜子闲逛,还走哪都摆着一张臭脸,明显是对叶老太和刘兰花有意见,故意甩脸色给她们看。 叶老太也实在不想忍她了。 话说娶上新媳妇以后,她这几个月真的是超忍耐了。 她倒是也没和汪玉姗闹,只撺掇刘兰花。 晌午吃饭没出去叫汪玉姗,吃完饭就赶紧把锅碗刷了,一点热饭没给她留。 汪玉姗回来看到干净的锅灶,不悦地问刘兰花:“饭呢?” 叶老太顶在前头,端得四平八稳的样子道:“饭呢?小麦在地里还没熟呢,秋天分的那点稻米早吃完了,红薯干家里倒是有,你饿了就干嚼两根。家里欠着外债呢,可吃不起饭了。” 汪玉姗脸色越发难看,却也没有发作和叶老太吵。 她挂着脸翻了家里的竹篮,发现里面是空的,连窝窝头都叫收起来了。 这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故意不给她饭吃呢。 汪玉姗冷笑一下,果断回了自己屋里,换身衣裳拿上钱票,扎好辫子往公社去了。 看她走了,刘兰花小声问叶老太:“干嘛?回娘家去了?” 叶老太用拐杖戳戳黄泥地面,“回去正好,咱们也好清净几天,看到她我头大。” 刘兰花想了想,“也是,回了也好,不让安明去带,让她在娘家过,看她能过多久。” 叶老太重重哼一声,“非得想办法治服了她不可。” 而汪玉姗并没有回娘家去。 她跑去城里转了一下午,傍晚回到公社,等叶安明下班,直接拉着叶安明在国营食堂吃了晚饭,吃饱才坐着叶安明的自行车回家。 叶老太、叶老大和刘兰花还在家等叶安明下班吃饭呢。 结果把他和汪玉姗一起等回来了,同时等回来的还有一句:“我们在外面吃过了,你们吃吧。” 叶安明说这话的时候,汪玉姗得意地冲叶老太和刘兰花扫一眼,招呼都没打,扭头就进屋去了。气得叶老太差点把手里的筷子都捏折了,险些没忍住拍桌子骂起来。 当时娶媳妇的时候他家看上了汪家的大户优势,娶进门发现不但没让他家仗什么势,倒成了压他家一头的东西。汪玉姗娘家势力大,她们也不敢太过欺负人家呀。 叶老太忍了忍叫叶安明出来。 叶安明出来问怎么了,她又叫叶安明把汪玉姗也叫出来。 现在当着两人的面,叶老太端足了长辈架子道:“我今天就明明白白问一句,家里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安明你要是嫌我们家日子不好过,你滚回你二叔家去!” 听叶老太提到叶老二,叶安明瞬间心底一凉。 从小到大,他是叶老二生的这件事,家里从来没人提过,更没人撵过他走。 他看着叶老太的脸吞口气,弱着语气说:“奶奶,我什么时候说过家里日子不好过了?” 叶老太腰板挺得直,继续重声道:“你问问你媳妇到底想不想好好过!不想好好过,两人现在就给我滚!家里的东西都不是你们买的,一样也不准带走,赶紧滚蛋!” -- 第198页 汪玉姗倒是没发脾气,只有些阴阳怪气道:“奶奶,我今天好像没得罪你吧?你说家里欠着外债没饭吃了,我就出去找饭吃了,这也不能了?” 叶老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我没那闲功夫跟你演戏,现在我把话给你们说清楚,要想留在我家过日子,安明的工资必须上交,家里的家务你也必须得承担!” 汪玉姗站那拧着表情不说话,其实就是不愿意。 叶安明心里没底,看看不说话的叶老大,他片刻拽上汪玉姗的胳膊,一把把她拉了出去。 汪玉姗被他拉到外头,微微不悦地看着她:“干什么呀?” 叶安明急躁得有点想踹点什么,半天对汪玉姗说:“姑奶奶?你嫁给我不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吗?我求你不要再作了,成不成?” 汪玉姗眉心一蹙,“我作什么了?是你奶奶和你妈,中午不叫我吃饭也不给我留饭。我总不能就这样饿肚子吧,我只能去城里买吃的了” 叶安明也是真的急了,“你一分钱都没赚,一点事都不干,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凭什么我妈要做饭给你吃?我是娶媳妇过日子的,不是娶祖宗回来供着的!” 汪玉姗刚要说话,又被叶安明截住了。 叶安明微微暴躁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我是二叔二婶亲生的,奶奶的意思你听懂没有?叫我带着你滚去找二叔,我带你去二叔家过日子,你愿意不愿意?” 汪玉姗听到这话蓦地一愣,“你不是亲生的?” 叶安明就问她:“二叔家十几口人,连大嫂都不愿意一起过日子,我问你去不去?” 汪玉姗快速地在脑子里想了想十口人过日子的场景。 然后她连忙快速摇头,“打死也不去。” 叶安明松了口气,五分钟后,带着汪玉姗又回到了屋里。 汪玉姗出去一趟回来,乖气了不少,忸怩了半天含糊着对叶老太说:“奶奶,听你的,以后安明的工资给家里,我也会帮你们干活的。” 再含糊叶老太也听懂了。 她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开口就是:“去把院子里的地扫了。” 听到这话,汪玉姗脸色一变。 到底没说什么,只拉了叶安明的手,想让叶安明跟她一起去扫。 结果还没迈开步子,叶老太又说了句:“安明上一天班累了,让他歇会。” 叶安明站住脚,冲汪玉姗使个眼色,把手从她手心里抽了出来。 汪玉姗忍气咬一下嘴唇。 随后去到院子里拿起扫帚扫地,扫一会往屋里盯上一眼,同时心里嘀嘀咕咕骂半天。 家里面暗流涌动矛盾重重,叶安慧在学校眼不见为净,也半点不关心。 也就到了星期天,她不得不回家,才会面对一下家里的破事。 而这个星期天回来,家里好像和谐了一些。 至少汪玉姗没那么恶心人了,虽然还会故作娇气,但开始伸手做事了,比方说烧个火端个饭,扫个地洗个碗什么的。 叶安慧很好奇,私下里问刘兰花:“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吗?怎么开始干活了?” 刘兰花小声告诉她:“你奶奶吓唬你哥,再不干活,就把他俩撵去你二叔家。” 叶安慧嗤笑一下,“二叔家又不是收破烂的,被撵出去二叔家也不要” 刘兰花上手就拍她一下,“那你哥也不是破烂啊。” 叶安慧翻眼哼一声,懒得再说了。 她以前对叶安明没什么感觉,就当他是哥哥,但自从叶安明和汪玉姗说成亲后,她就不喜欢叶安明了。 虽说汪玉姗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一些,叶安慧也不理她。 她吃完饭就回自己的房里去,点了灯看课外书,避开叶安明和汪玉姗这两口子。 第二天叶老大和叶安明外头有事,父子俩一早就出门去了。 叶安慧不想呆在家里,自己出门找好朋友玩去。 苏瓷姐妹几个不能这么清闲,上午出门半天,捋了一篮子的榆钱和槐花,还摘了好多桑葚。 春天田间野外鲜草茂盛,当然也挑了满满几背篓的猪草,苏瓷还顺手捡了点“垃圾”。 看着太阳慢慢升到了头顶。 几个丫头带着叶安家往家里回。 苏瓷到家放下背篓,拎着篮子到厨房倒下榆钱和槐花。 刚摘了一朵槐花放嘴里,清甜味都还没尝出来,忽看到蒋云霞从外头跑了进来。 蒋云霞火急火燎跑到苏华荣面前,挂一脸紧张气说:“苏大姐,你家老太太还有刘兰花,和安明的媳妇闹起来了,听说安明媳妇把家里的衣服全抱出来烧了,走啊,走看热闹去!” 苏华荣闻言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去看热闹。 搁叶苏英的事之前,她肯定毫不犹豫就跑过去看,现在就稍微迟疑了一下。 然而也就迟疑一会会,她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随后她拽着蒋云霞的手站起身来,语气兴奋道:“走走走,赶紧瞧瞧去。” 叶苏梅几个丫头听到有热闹看,也立马跟着跑了。 苏瓷在灶房里愣一下,嚼开嘴里的槐花,清香甘甜在味蕾上蔓延开。 然后她后反应一样,立马也出灶房一阵风一般跑了过去。 环境还是很能影响人的,比如她现在,就非常能体会到乡下人看热闹的那种心情。 -- 第199页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吃不到娱乐八卦的瓜,那必须吃乡里乡亲的瓜啊! 苏瓷眼睛亮得像灯泡,跑起来比叶苏梅几个还快,很快就超过她们跑到了叶老大家那边。 到那里一看,看热闹的人已经挤了里三外三层。 苏瓷仗着个头不大,挤到人群里面,看到眼前的场景,直呼了一声:“好家伙!” 汪玉姗真把家里的衣服都抱出来烧了,就放在洗澡桶里,火苗蹭蹭的。 叶老太坐在地上拍腿嚎啕大哭,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她家造孽了,这辈子娶个这样的媳妇。 刘兰花蹲在叶老太旁边,那叫一个手足无措。 她最后没办法,也学叶老太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列数汪玉姗嫁到她家的种种罪状,好叫大家都给她们评评理。 苏瓷脸上挂着看热闹的八卦笑容,问旁边人:“什么情况啊?” 旁边一个小丫头跟她说:“听说你奶奶叫你嫂子做事,做了她又不满意,说她衣服洗得不干净,跟狗啃的一样,非逼着她重新洗,然后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听说吵着吵着,你嫂子就把家里的衣服都抱出来给烧了!” 苏瓷听完这丫头的话,默默竖了个大拇指,给汪玉姗的。 能干出这样的事,可不是一般厉害的人物了,真还就叫叶老太给碰到了!绝! 跑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苏瓷又默默收起大拇指。 她伸头往正在坐地嚎啕的叶老太和刘兰花看过去,一脸八卦的表情,眉眼带笑低声说了句:“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068章 汪玉姗烧完衣服闹完,不管多少人在看着她,更不管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她,又低声议论她些什么,她只管整理好身上的衣褂,抬手理顺头发,从人群让出来的道里走了。 留下叶老太和刘兰花婆媳俩,对着一堆被烧得七零八碎的衣服,继续嚎啕哭骂。 邻里乡亲的也不全看热闹,闹的时候也是有人劝架的,只不过是没劝住,现在又有人上去浇水把火灭掉,扶了叶老太和刘兰花起来,让她们进屋去,不要继续给人看笑话。 汪玉姗前脚走了没多久,叶老大和叶安明后脚骑车回来了。 还没到他家地界上,远远看到他家门口簇拥了许多人,两人心里就一起敲起鼓来。 到家看到汪玉姗闹完留下的一地残局,更是把眉心蹙了大疙瘩。 看热闹的人里,有个婆子跟叶安明说:“安明你媳妇可真是厉害啊,你奶奶挑剔她两句衣服洗得不干净,她把家里衣服全抱出来给烧啦!” 叶安明闻言也没说话。 他和叶老大一起冷着脸进屋,只见叶老太和刘兰花哭成了两个泪人儿。 叶老大拧着眉问刘兰花:“到底怎么回事?” 刘兰花拍着腿一边哭一边数落汪玉姗,“你娶的好儿媳啊,全中国再找不出你儿媳这样的人了,花那么多钱娶个祖宗,妈说她两句,她就把家里衣服抱出去烧啦!” 汪玉姗走了,剩下也就叶老太和刘兰花来来回回骂人。 没热闹可看了,外头聚起来的人也就陆陆续续散了回家做饭吃饭去。 叶安慧跑到家的时候,屋里屋外看热闹的人都已经散光了。 她看到院子里扔了一地的衣裳,都被火烧过,有的只剩几片碎布料,有的只烧了个洞。 她眉头拧起来,进堂屋想问干什么呢,就见她爸妈、她奶奶和她哥四个人,全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桌子边发呆。另外三人都不动,只有叶老大在一下一下抽旱烟。 看四人都像被霜打过,叶安慧顿时软了脾气,犹豫着问了句:“干什么呢?” 叶老太猛拍一下手边桌子,恨得咬牙切齿,“谁都不许去接她回来!” 叶安慧被叶老太吓一跳,大概也知道院子里那些是谁的杰作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灶房里,抓了把一米淘米,又抓了几把红薯干,烧午饭去了。 叶老大家闹得人仰马翻,在别人那只是看了个热闹。 人家各自散了回家做饭吃饭,嘴里也都在说,恶老婆子遇到个恶孙媳妇,八成是命里该的。 又说汪玉姗是她们见过的,最最厉害的新媳妇。 嫁到人家不过短短三个多月,逼得老太太和她婆婆出来骂了她无数的难听话,现在直接闹上了,还闹得这样难看且没有分寸。 想想那么多衣服,都是花钱买的呀。 现在多少人家还都穿打补丁的衣服呢,过年都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结果汪玉姗就一把火都给烧了,真是有够毒的了。 这种媳妇。 谁家摊上谁家倒了八辈子血霉。 叶老二一家坐在堂屋桌子上吃午饭。 叶安军回来才知道汪玉姗闹的事,叶苏红粗略跟他复述了一遍,说:“这么好的媳妇,可算叫奶奶给找到了,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叶安军想了想,“问题出在叶安明,自己的媳妇自己管不住。” 家里婆媳闹矛盾打架的不算少,但闹点矛盾就砸碗砸东西烧衣服的,从来没听说过。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少有婆媳打架毁东西的,除非真的闹到娘家过来,直接就不打算过了。 而且按常规来说,现在大部分人家都是婆婆压着媳妇。 女人要靠男人挣钱吃饭过日子,不跟着男人一起孝敬父母上辈,那怎么能行? -- 第200页 叶安明这倒好,娶个媳妇回家供着,吸一家人的血。 现在更是纵得她都开始烧家了,叫自己的奶奶和亲妈受他媳妇的委屈。 这种儿子。 养了也是白养。 苏华荣受足了叶老太和刘兰花的罪,接话说了句:“你奶奶和你大伯母又是什么好人?但凡别人软弱些,就往死里欺负。要说我活该的,非得遇到这样的媳妇治她们一治。” 叶苏红在旁边点头,“我也觉得很痛快,就当为妈报仇了!” 叶安军笑起来,“我知道妈当初为什么没把我和大哥给大伯家了,原来给叶安明,就是为了报仇的。” 苏华荣被他说得没忍住一笑。 然后板起脸瞪叶安军一眼,“尽胡说八道!” 一家人再说说笑笑几句也就不说这事了。 不是自己家的事,当成热闹看完也就算了,还是得踏踏实实过自己家的日子。 但汪玉姗闹的这出,还是在向阳大队发酵了开来。 本来别人只是从叶老太和刘兰花嘴里听说,现在是亲眼见到,全部坐实了汪玉姗是个毒媳妇这个事实。汪玉姗在向阳大队的名声,几乎挽回不了了。 但叶老大家的日子还是得过。 媳妇娶了不能退回去,这年代也没人会走离婚这条路,硬着头皮往下过就是了。 小麦收了以后,苏华荣和蒋云霞去地里种瓜种豆。 蒋云霞跟苏华荣说:“听说是怀上了,安明和老大两口子,过去跟汪家父母坐下来聊了,然后就给带回来了。老太太现在闭上嘴了,说她以后什么都不管了,好坏都不说了。” 说着笑一下,“她又何止是在家闭嘴老实了,算是被安明媳妇给镇住了,现在在外头也不乱说话了。想想之前,走哪坐下来就说你家何月香的不是,说她家安明娶孙媳妇,必得比何月香好千倍万倍。现在可好,别人在她面前再说谁家媳妇不好,她倒会说,那怎么办呢,就倒霉摊上这样的媳妇了,真是能笑死个人。苏大姐你说这是不是,就是那因果报应。” 苏华荣看着她笑一下,“那咱也不能说,待会说人家媳妇孬说多了,自己再摊上。” 蒋云霞心宽,“我可不怕,摊上了就撵出去,眼不见为净。” 苏华荣被她带着一起心宽,感慨道:“你就说老大家那条件,什么时候穿过打补丁的衣裳啊。老大有手艺,分家的时候也没分什么给我和老二,他家人口又少,日子向来好过。没想到娶个媳妇把家娶穷了,现在都穿打补丁的衣服了。” 说到叶老大家现在除了叶安明、叶安慧和汪玉姗,剩下的都穿打补丁衣服,蒋云霞又畅快地接了一句:“该的!再叫他烧包,骑着自行车满大队打铃铛。” 他家娶媳妇把家底掏空了,还欠了不少债在外面。 叶安明自打定亲后,每月工资都被汪玉姗花了,一分没给家里攒下来。 汪玉姗之前那么一闹,惊天动地把老大夫妻和叶老太的衣服全抱出来烧了,家里没钱买布做衣裳,只能拿被烧过的衣服,东拼西凑给补起来穿。 不穿怎么办? 总比光腚好吧? 好在是没全烧成灰,不然连这几件打补丁的都没有! 两人说一气叶老大家的闲话,说完又换话题。 蒋云霞忽又想起什么,问苏华荣:“我说苏大姐,你家月香怎么回事啊?这都结婚一年了,肚子到现在都没动静呢?有没有找大夫看看什么的?” 不说起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苏华荣也觉得犯愁。 汪玉姗头年腊月结婚的,现在都怀上了,何月香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叶安国年龄本来就大,结婚算晚的。 结完婚这又迟迟怀不上孩子,被周遭人一个个比着,人家私下里也会议论,说这家媳妇是不是不能生什么的,总归没办法真不当回事。 苏华荣对蒋云霞也不遮掩这些,只说:“看了的,养身子的药也吃了的,可就是怀不上。不瞒你说,县里医院都花钱去过了,两人都去做了检查,检查出来说没毛病,就没有办法。” 蒋云霞放松着语气道:“身子没毛病就行,不过缘分没到,再等等就是了。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你越想要吧,就越怀不上,不想要的时候他一个接一个的来。” 苏华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也能看出来何月香自己也在意,所以基本不在何月香面前提,就怕她压力大,更加怀不上了。 她不去多操心叶安国和何月香生孩子的事。 剩下的精力,自然还是都放在叶安军的婚事上头。 之前因为换亲的事,杨婆子找苏华荣赔不是,差点内疚死了。 杨婆子后悔自己跟苏华荣提换亲的事,她也是简单想着,万一两对都能看上呢,那不是两家都皆大欢喜嘛,哪知道就把叶苏英给吓跑了。 苏华荣是个讲理的人,自然不怪杨婆子。 她心里想着,依照苏英的决绝态度,就算没有换亲这件事,八成也会有别的事刺激到她,让她干出这事来。 她跟孙向前跑回家,两成是怕被换亲,八成是想逃离这个家。 如果不是对这个家没有留恋,她怎么可能一声不吭跑了,哪怕就是撒开闹一闹,都不会这样。 自从发生叶苏英的事情后,苏华荣就没再让杨婆子给叶安军物色对象。 -- 第201页 她最近看叶安军理发店开得挺好,又起了这样的心思,但还没去找杨婆子说。 她打算把自留地里的活忙完,再去找杨婆子。 结果还没等到她去找杨婆子呢,几天后晚上吃完饭,在家里其他人都出去后,叶安军突然跟她说了句:“妈,你准备一下,我要结婚了。” 苏华荣还以为他逗她呢,回了他一句:“你跟鬼结啊?” 结婚可不是儿戏,嘴巴啪嗒一下,说结就结了。 结果叶安军眉毛一竖,“这叫什么话啊?结婚当然是跟女人结啊,对象我都找好了,你找个媒婆,随便走个过场,在家里随便摆上几桌就行了。” 苏华荣认真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没胡说。 她忍不住有些认真起来,盯着叶安军的眼睛问:“哪里的姑娘?” 叶安军直接道:“谢庄的,我以前在谢庄学徒时候认识的。” 苏华荣越发认真了,拉了叶安军到床沿上坐下来,“咱家什么情况,人姑娘都知道吧?你没跟她说再等等,眼下手里没多少钱,再等个一年半载的,我手里能攒出钱来。” 叶安军笑一下,“不需要,她急着嫁呢。” 苏华荣瞪他,“人家姑娘急什么?还怕你跑了不成?” 叶安军不再多说了,“她喜欢你儿子呗。反正你把媒婆找好,抽时间和她家人见一面。别的不紧要,有没有都无所谓,但日子不能拖,尽快把事给办了就行。” 苏华荣听了他这话,心里有点犯嘀咕。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把原话跟叶老二说了。 苏华荣心里总不得劲,只疑惑:“哪有人家这样急着嫁姑娘的?” 叶老二不多想这些没用的,只道:“你找人去打听打听不就完了,比你在这猜好。” 苏华荣听了这话,第二天就去找杨婆子,托她去谢庄打听了一下姑娘家的家庭。她心里估摸着,这姑娘这么着急嫁,肯定是自身有问题,要么就是家庭有问题。 结果杨婆子打听了一遭回来,跟苏华荣说:“人清清白白一黄花大姑娘,没有问题,家里成分也好,贫下中农,兄弟姐妹多一些,没读过书,但不妨碍姑娘嫁人。” 苏华荣长长嘶口气,小声又问:“私下没偷偷谈过对象什么的吧?” 就怕有那种私下偷吃禁果,怀了孩子又带去医院打了,然后再找个不知情的急忙给嫁了。 杨婆子握了苏华荣的手,“我都悄悄打听过了,真的没有。” 苏华荣这就更不懂了,“难道骗安军的?到时候两家见了面,谈条件的时候再狮子大开口?” 杨婆子想了想,“你在这猜也没用,难为安军自己找了个媳妇,不要你操心。我就领头,让你们两家父母见上一面,有什么当面说。如果实在不行,不做这个亲也没什么。” 苏华荣想想也是,只要没定亲就不影响什么。 于是她便把这事托给了杨婆子,杨婆子费心两边跑了几天后,定下了见面的日子。 哥哥找对象要结婚,下面妹妹掺和不上。 但苏瓷听了叶安军的事,还是找苏华荣问了一句:“是不是谢庄的谢美娥?” 听苏瓷说出这个名字,苏华荣眼睛一亮,“你知道?” 苏瓷笑起来,“我就说,二哥那个憨憨,能自己找到媳妇才怪了。这个谢美娥早就喜欢他,但他就是不开窍,我也不能乱说,待会影响人家姑娘的名声,我就没说过。” 苏华荣听到这话乐了,眼睛亮亮地盯着苏瓷:“还真是喜欢你二哥?” 苏瓷点点头,“是啊,虽然我也不太懂吧,但我感觉是。” 苏华荣笑着,“这姑娘什么都不要,就要赶紧嫁给你二哥。” 苏瓷听这话却又犹豫了一下,“这么急?” 苏华荣听了她的话,又有些冷静了。 她看着苏瓷说:“是不是?你也觉得急了是不是?我就在这犯嘀咕呢,怎么什么都不要,就要赶紧把婚给结了,好像你二哥要跑了一样。你二哥都找不到对象,能跑哪去?” 苏瓷也不是很懂这些事,挠一挠脑袋道:“可能是喜欢得不行了吧,一天也等不及了。” 苏华荣也说不清楚,想了想说:“和她家父母见了面再说吧,说不定憋个大的等着咱家呢。” 苏瓷没有过多掺和这个事,只点点头,“见了面再说吧。” 假如女方家里真憋了个大的,他家又满足不了,那就只能算了。 杨婆子安排的见面日子是在两天后。 为了去到女方家里好看,苏华荣没有小气,去公社买了二斤白糖,又买了一包桃酥。 到那天约好的日子,让叶安军拿了白糖和桃酥,和叶老二一起,去了女方家。 跟着杨婆子到人家里,客客气气得放下东西坐下来。 苏华荣和叶老二抱一个想法,就是来谈谈条件的。 结果刚坐下互相认识寒暄了没几句,女方家里就问:“什么时候办事?要不就这月月底?” 这是真的急,到这月月底,不过也还就十来天的时间。 苏华荣和叶老二两人都有些懵,叶老二说:“咱……不谈谈别的吗?” 谢父微微诧异说:“不是都谈好了吗?咱们什么都不要,赶紧把事办了就行。” 叶老二还要再说话,叶安军在旁边清了下嗓子,“月底可以的。” -- 第202页 叶老二和苏华荣看向叶安军。 谢父又说:“二斤白糖和桃酥咱们收下了,今天这就当是订婚了,没有问题的话,月底办事。” 叶老二和苏华荣从头到尾根本就没说上几句话。 进了门寒暄问好,中间稀里糊涂的应话,到最后寒暄着出门走人。 离开谢家后,苏华荣整个人都是懵的。 杨婆子也笑着说:“哎哟喂,天底下竟然真有这样好说话的人家,我还是第一次说亲说得这么轻松,一点口舌没费,这亲事就成了。” 回到家一直到晚上躺下睡觉,苏华荣都没太反应过来。 在去谢家之前,她还一直以为谢家憋个大的等着他们呢,结果见了面,收了白糖桃酥就定亲了,半句为难的话都没让他们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出声问叶老二:“这就订婚了?” 叶老二也被她翻的没睡着,闭着眼睛说她,“你说你这个人,安军娶找不到对象你愁得睡不着,安军总算争气自己找了个媳妇,你还是睡不着。” 苏华荣躺在床上,手搭在胸口,“这不是太容易太顺利了,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么?原本真是千难万难的事情,突然之间就这样成了,我这心里就总犯嘀咕。” 叶老二难得耐着性子,“有什么可嘀咕的?杨婆子帮你打听过人家的家底了,姑娘和家庭都没有问题。今天过去见了面,人家父母也挺客气的,什么的都没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华荣翻个身背对着他,“我不知道,我就觉得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叶老二最后说她一句:“你就是操心的命。” 苏华荣确实就是操心的命,一辈子没走过什么好运,乍一遇到好事,总觉得后头就有个大坑在等着她。不然以她的命格,哪能遇到这等子撞大运的事情? 她也不相信叶安军有那本事能搞定人姑娘一家。 所以她总觉得,这事里里外外透着蹊跷。 然心里虽犯嘀咕,该做的事还是做的。 利用剩下这十来天的时间,她给她娘家和她大姐家递了消息,说叶安军月底结婚,同时也把堂屋东头房间给收拾了出来,布置成了新房。 紧赶慢赶收拾一通,又给谢美娥做了身红衣裳,也就到了月底。 因为时间太赶,很多东西都没精心弄,难免瞧着随意。 苏华荣担心结婚当天会发生点什么,结果也是顺顺利利什么都没发生。 谢美娥穿一身红衣进了门,给叶老二和苏华荣敬了酒,也就成了叶家的人。 喜事过去,谢美娥在家里过了一个星期,苏华荣才算放下心来,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这哪哪都没毛病,她顺顺利利就把儿媳妇娶了,可不是想多了么?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苏华荣才开始喜悦起来。 叶安军结婚当天她都没这么会心高兴,一星期后反倒是红光满面开心起来了。 蒋云霞看到她这样子,就说她:“苏大姐你是真有福啊。” 两个儿媳妇娶得都不难,原本都怕娶不上媳妇呢,结果娶的两个媳妇瞧着都很好。 苏华荣不遮掩地笑,“满意了,安军比他大哥省心些,没叫我操心。” 蒋云霞也笑着说:“安军确实可以,省了你和老二多少事啊。美娥也是真不错,一点也没为难你和老二,干干脆脆地嫁进来,什么都不说,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娶媳妇怕什么,怕就怕遇到那些不能安生过日子的。 尤其是娶到汪玉姗那种,仗着娘家的势力大,在婆家往死里作,叫你一天安生日子都过不了,那才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苏华荣性子软不喜欢计较,对儿媳妇也没有特别的要求,不吵不闹好好过日子,懂点事知道别人甘苦,能搭手帮忙家里做事,不要自己闲着看别人苦,她就满足了。 到目前为止,两个儿媳她都满意。 眼下她也没什么烦心事了,只觉得这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第069章 今年六月多雨,水稻栽完以后,雨水就没大停过。 没法干活的时候社员们就在家里歇着,但像苏瓷和叶安国却不能歇,照常上班上学。 每天踩着泥泞的道路,往返在向阳大队到公社的路上。 不管冒雨不冒雨,叶安国每天还是给李秋玲讲题,现在李秋玲的理科成绩已经稳定了下来。 苏瓷当然不喜欢冒雨踩泥泞,就盼星期天不用出门。 于是到了星期天,她就呆在家里看书,或者拿她那些宝贝出来擦。 今天晌午吃完饭不久,何月香也来了后边。 她手里拿着些针线活计,过来和苏华荣、蒋云霞一起,坐在一起做针线闲聊天。 当然现在家里还多一个人,那就是二嫂谢美娥。 吃完饭以后,叶苏红闲不住,带着叶苏芳和叶安家出去玩了,叶老二和叶安军也各有事出门不在家。 苏瓷在屋里捣鼓她捡来的碎瓷片,偷偷从空间里拿材料出来修复。 反正她之前就把锔瓷的抽屉箱子放家里了,别人也不知道她箱子里装了多少东西,总之拿什么出来都稀奇,也都不稀奇。 因为家里都没什么见识,不会对东西的来由产生怀疑。 在他们眼里,苏瓷现在是家里最有见识的人,甭管她拿出什么稀奇的东西出来,都是正常事。 -- 第203页 苏瓷在屋里专心忙自己的,顺便听苏华荣她们在当间里聊天。 内容来来去去都那些,范围再大也就只能到公社,说的仍然都是乡里乡亲的闲话。 他们半辈子小半辈子都长在小村庄里,见识的也全都是村子里的事和人,当然说不出别的闲话。等到以后网络连上全世界,她们的聊天内容又能丰富上一些。 苏瓷捏着手里用棉绳固定好的瓷碗补缺口。 她手里的这只青花瓷碗,缺口的部分有点大,比起来大概有大拇指那么大一块,这种大小基本是找不到了,只能自己用材料一点点给复原起来。 这样的残缺修复起来也是最麻烦的,前前后后可能要几个月。 要用材料塑胎补缺,还要上釉画花色,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磨,最后做旧修补到天衣无缝。 知道苏瓷有自己的事情做,家里也都识趣不会来打扰她。 苏华荣和蒋云霞、叶苏梅以及两个儿媳,在当间儿里聊天,不管苏瓷在屋里忙什么。 现在叶苏梅也喜欢往妇人堆里扎。 她知道自己不小了,嫁人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所以打算多了解了解婚后人的生活,不能还一天天什么都不管,就跟个小孩儿似的。 要不是她之前脑子单纯,也不会帮着叶苏英跑路。 当时她要是带着叶苏红和叶苏芳拼命拦,说不定也就拦下来了,闹不出那一出丑事来。 但她毕竟是姑娘家,能说上的话不多,就是听着当学习。 于是剩下的,都是苏华荣、蒋云霞,还有何月香、谢美娥四个人在说话。 话题在乡里乡亲身上找,说着说着就难免说到了老大家的汪玉姗。 因为谢美娥不知道汪玉姗的事,蒋云霞便兴致勃勃从头到尾跟她讲说了一通,讲了汪玉姗是怎么订婚结婚的,结婚后又是怎么吸老大两口子血的。 谢美娥听完,注意力却跑偏。 蒋云霞本意是让她别学汪玉姗,这种媳妇实在不好,结果谢美娥却说:“大嫂结婚的时候,大哥开吉普车去接亲的?” 蒋云霞没听出问题来,笑着接话道:“是啊,那天真是热闹了整个大队。我听说到了风水大队那边,也是好多人到月香家去看热闹。汽车接亲,谁见过啊,都稀奇死了。” 谢美娥听完了,看向何月香笑一下,“大嫂好福气啊。” 说着目光瞥自己东头房间,又说:“你看你结婚,又是盖新房子又是吉普车接亲,我这里就一张新床,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真是羡慕你。” 话说到这里,蒋云霞听出味道来了。 苏华荣和何月香自然也听出来了,何月香低下目光没说话,苏华荣忙语气轻松道:“这不是你和安军结婚太急了嘛,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宅基地已经申请下来了,就在你大嫂家前面,你要是想住新房子,叫你爸攒土坯,今年就能给盖起来。” 谢美娥笑着说:“我可不去,刚结婚就分家搬出去,多没良心啊。” 这话说的,就是完全句句带刺了,刺的当然是何月香。 蒋云霞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何月香早笑不出来了。 苏瓷在屋里刚补完胎体,听到外面的话,也不自觉低眉动了动眼珠子。 谢美娥嫁进她家有十来天的时间,平时都还挺正常的。 但每次何月香要是过来,她准就有点不正常,总是话里话外地捎何月香两下,之前还不太明显,今天却是非常明显了,大约是受了吉普车的刺激? 而谢美娥说的这话,何月香也反驳不了,便就低着眉冷下脸不出声。 苏华荣少不得在里头打圆场,又说:“哎哟喂,我们不在乎这些,你们能过好就行,想在一锅里吃饭就过来,不想就自己在家做,都是一样的。” 谢美娥偏不下这台阶,接话又说:“哪有只管自己过好,不管家里死活的。妈你放一百颗心,我和安军不会搬出去住的,更不会跟你和爸分了灶吃饭。” 要是自己闺女,苏华荣早就瞪着叫别说了。 可这是儿媳妇啊,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觉得脸上的表情挂不住。 旁边蒋云霞忙又笑着救场,转移话题说:“说到这吃不吃饭,苏大姐你有没有发现,今年咱们大队的小麦,确实比去年产量高了那么一点点。虽也不多,但看来这用水排盐的办法,还是有效用的。” 苏华荣和蒋云霞有默契,忙接话道:“上头想出来的法子,肯定是有效果的。人家那都是专家呢,在种地方面比我们还懂呢。这叫什么,叫做要相信科学。” 话题被蒋云霞转移开,气氛慢慢又好了些。 快到傍晚的时候,叶苏红带着叶苏芳和叶安家回来了,人人手里都捧了一大捧的野草莓。 叶苏红献宝似地送到大家面前,笑着说:“又大又红,很甜的。” 苏华荣不客气,伸手捏了一颗放嘴里,随后其他人也都笑着往捏了两颗。 叶苏红不忘给苏瓷,进屋伸手到她面前。 苏瓷也不推辞,只放下手里的瓷碗,捏一颗放嘴里。 叶苏红看她修复的瓷碗,啧一下嘴说:“苏瓷你修这给我们吃饭呀?看起来好费劲啊,一点一点的弄,一点一点地涂,还要画花纹,费这功夫,都不如买一个了。” 苏瓷冲她笑笑,“可不是给你吃饭的。” -- 第204页 如果是普通的瓷碗,这样磨洋工,修上个几个月,那确实不如买一个。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听到外头传来苏华荣担心的声音,“怎么了?” 然后还没听到怎么了呢,就听见有人起身跑出去了。 叶苏红和苏瓷都好奇,忙出来看。 出去的倒不是别人,而是二嫂谢美娥,叶苏红直接跟着跑出去看怎么了。 片刻后她先回来,瞪大眼睛对苏华荣说:“这野草莓不会被蛇游过有毒吧?二嫂吃吐了!” 这话引不起大家的恐慌,向阳大队周遭哪有毒蛇,毒草都没有。 蒋云霞思路广一些,直接就问:“不会是有了吧?” 苏华荣听这话听笑了,看向蒋云霞,“胡说八道,才结婚十来天,有什……” 然话没说完,苏华荣的表情就结起来了。 蒋云霞看着她,自己也慢慢反应过来什么,于是清一清嗓子没再说话。 她本来就是下意识随口那么一问的。 可是看着苏华荣的表情,她忽然也想起来,谢美娥这么急着要结婚,难保不是真有了! 何月香也反应机敏,立马就明白了蒋云霞和苏华荣的话。 叶苏芳人小还不大懂这些,只问:“二嫂有什么了?” 苏华荣抿抿嘴唇,忙看向叶苏芳,一起警告剩下的几个娃,“都不准出去乱说。” 蒋云霞附和苏华荣,“对,不管是不是,你们都不要出去乱说话。” 然后等谢美娥从外面回来,大家也都识趣地没提。 只有叶苏红,笑着问了一句:“二嫂,你不喜欢吃野草莓吗?” 谢美娥尴尬地笑一下,“是不太喜欢吃,吃了有点反胃。” 叶苏红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这个,我以后不摘给你吃了。” 蒋云霞和苏华荣互相交换眼色,什么都没有说。 坐着再做一会针线,看时间差不多,蒋云霞也就回家去了。 何月香晚上也没留下吃饭,拿了东西回前庄自己家去。 做好晚饭她就坐在床沿上发呆,木着脸色和眼睛,动也不动一下。 等叶安国从外头回来,她回过神忙去灶边盛饭。 盛好饭在桌边坐下来吃饭,何月香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安国当然能看得出来,只问她:“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何月香吸吸鼻子,“分家是我要分的,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我只是心里难受……” 叶安国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何月香咬了咬嘴唇,眼眶湿了些,“可为什么,我就是怀不上孩子啊?” 谢美娥话里带刺说她没良心的时候,她是不怎么高兴,可觉得被人说也是情理之中。 但在蒋云霞说出谢美娥是不是有了的时候,她真的是窒息般的难受。 叶安国倒是没什么所谓,笑一下道:“急什么啊?顺其自然就好了,再说我们俩这样不也挺好的。迟早都会有的,不要着急,这种事也急不来的。” 何月香紧紧捏着筷子。 她心里怄得慌,但也确实想得明白,这种事不是着急就能行的。于是她调整一下心情,用手指抹一下眼角,安心吃起饭来。 叶老二家的这顿晚饭,也是吃得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吃完饭洗了碗,家里人陆陆续续都出去后,苏华荣没让叶安军出去,直接留他下来,拉进屋里问他话。 苏华荣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跟他拐弯抹角,只道:“你现在老实跟我讲,美娥为什么这么着急和你结婚?而且什么都不要,生怕你不娶她一样。” 叶安军还是那副样子,“不是说过了嘛,她喜欢我啊。” 苏华荣抬起手就要打他,但也只是虚晃一下,说他:“你再跟我胡说八道!” 叶安军结婚之前她脑子僵住了,一心想着是不是谢家有问题,所以才这么急嫁闺女。 今天蒋云霞的话让她忽然想起来,怎么不能是她家儿子有问题? 看叶安军不说,她也不等他自己交代了,又直接问:“美娥是不是怀上了?” 叶安军听到表情变了,睁大了眼睛问:“她跟你说了?” 果然是这样,苏华荣上手就拍了他一把,骂他:“混账小子,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打一下感觉不错,又霹雳啪嗒一通打:“小混蛋你这个小混蛋,不干好事!” 叶安军被苏华荣打了也不躲。 等她打完了,他不恼反笑说:“哎哟,你打我干什么啊?是她勾引我的。” 要不是谢美娥拿嘴贴他,要不是谢美娥拉他钻芦苇荡,他都不知道男女之间能干这些事! 是谢美娥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又不懂防护,然后两人就中大奖了。 中大奖了怎么办,只能赶紧结婚啊。 谢美娥父母确实也是没办法,打骂也不过就出口气,为了家里的面子和闺女的名声,也为了不让婆家看轻,只能瞒着这事赶紧把谢美娥给嫁了,别的全都是小事。 就是急! 一天都不能拖! 苏华荣继续打叶安军,“你不知道拒绝?她勾引你你就上钩?!” 叶安军抱起头,“你儿子是正常人好吗,血气方刚呢……” 苏华荣继续打得哦噼里啪啦,“我让你血气方刚!我让你血气方刚!” -- 第205页 打累了她坐到床边上,嘘嘘喘气瞪着叶安军,半天又说了句:“不准再碰美娥了。” 第070章 何月香是个聪明人,而且不喜欢计较。 自从明确看出谢美娥对她的态度,并知道谢美娥真的怀孕后,她就不大往老家这边来了。 除非必要的一家人一起吃饭,她都不会再单独过来。 但每个月她会找苏华荣,给她送十块钱,然后也对她说明白了:“美娥看我不顺眼,我还是躲着些吧,没必要见面闹难看。” 苏瓷作为小孩子,哥嫂的事和她关系不大。 她每天照样上学读书,放学或者星期天,就在家修一修她捡来的一大堆碎瓷片,抽空也会出去赚钱,攒钱在手里当学费生活费。 暑假过去后,和之前的传言一样,各中小学都恢复了秋季招生。 与此同时,更改的还不止是招生时间。 开学正式上课没两天,班主任就在班会课上宣布,因为招生时间的变动,苏瓷这一届学生到年底不能毕业。课程要再延长半年,到七八年的夏天毕业。 说完这个听到教室里有低低哀嚎。 上学哪是什么开心的事,好多人巴望着毕业呢,尤其那些家里穷的,更希望早点毕业。 班主任默声让大家哀嚎完,然后才又开口说:“这就叫了?再听听后面的。也就从咱们这一届开始,明年夏天毕业,初中高中都不再实行推荐制,改为考试,择优录取。” 这个消息一出,班级里瞬间安静了十几秒。 班主任也不出声,就这么扫视教室里的这些同学,半天问:“怎么了?” 大家都有点懵,搞不懂为什么,突然又要考试择优了? 很多人都打算初中毕业就不读了,现在瞬间就有点茫然,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凭考试上高中。 家里没条件的上高中干嘛去? 还要考试去上? 搞笑呢? 听到这个消息,班级里唯一高兴的,怕就是李秋玲了。 之前推荐制度卡的就是她这种人,家庭成分不好,哪一步走不过去就上不了学。 但她也没有太明目张胆高兴。 习惯了隐藏情绪,再高兴也只是把苏瓷的手牵在手心里捏着。 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吴巧艳,内心毫无波澜。 她是知道时代的发展的,而且她还知道,她们向阳大队上来的八个初中生,明年没有一个考上高中的。哦不对,是七个,因为前世没有叶四丫。 嗅觉不敏锐的学生,觉得这件事莫名其妙,根本不往心上放。 而嗅觉敏锐的学生又很少,几乎没几个感觉出来,生活在悄无声息中,要发生巨变了。 与学生与学习息息相关的巨变,在一个月后准时到来。 十月二十一日,媒体公布出一个惊天大消息——停了十年的高考,今年恢复! 苏瓷没有特意在等这一天。 但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开心得不得了。 这一天是星期二,她中午跟老师请了个假,特意跑城里弄了份报纸。 没想到报纸很难弄,她最后在秦老爷子那拿到了一份。 拿到报纸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她没有再回学校上课去,而是直接回了向阳大队,小路小跑到何月香家里。 何月香正在家里和棒子面蒸窝窝头。 苏瓷跑进她家灶房,气都来不及喘,就对何月香说:“大嫂,今天媒体公布,高考恢复了,以后大家都可以通过考试上大学了。” 何月香听到这消息眼睛蓦地一亮,看苏瓷喘的这样知道苏瓷高兴,她笑起来说:“真的吗?天大的好消息啊,那苏瓷你可要好好读书,以后争取上大学。” 苏瓷知道她没明白。 她自己过去灶台边倒水,喝一口缓了气,展开报纸拿到何月香面前,“不是我,是你和大哥,你们都可以参加,不管多大年龄家里什么成分,都可以参加。” 听到这话,何月香愣了愣。 然后她赶忙舀水洗手,抄起身上的围裙擦擦手接过苏瓷手里的报纸。 她凝神一字一句地看完报纸上的消息。 看完她眨巴眼呆了好大一会,然后猛地看向苏瓷:“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苏瓷看着她笑,“当然是真的了。” 当初如果不是知道这个时间节点,她也不会硬着头皮劝叶安国顶住压力结婚分家。 何月香反应有点慢,这才激动起来。 她捏着苏瓷的手死死不撒手,然后这一句那一句说—— “难怪难怪,难怪你大哥叫我省两年钱呢,难怪他每天学习呢,他叫我跟他一起学,可是我理科实在不行,我脑子太笨了。” “算了算了,我就不考了,让你大哥考,他肯定能考上的,两个人也读不起。” “我想想这一年多攒了多少钱,也不知道够不够你大哥上大学。” “不管了不管了,不行我回娘家借去,我妈不会管我的。” “大不了我去上工挣钱,供你大哥上大学。” “你大哥得上大学,必须得上大学!” …… 苏瓷微笑着看何月香,只见她说着说着眼睛就湿了。 然后她抬手擦一下眼睛,拿着报纸的手都在抖,吸吸鼻子又说:“你大哥没赶上好时候,他学习成绩那么好,真是叫耽误了。” -- 第206页 苏瓷抬手拍拍何月香的背,又抚一抚。 然后她也没有走,就留下来陪着何月香说话,看她蒸窝窝头。 窝窝头蒸好烧好饭,叶安国刚好也到家了。 何月香二话不说就把报纸拿给叶安国看,跟他说:“你看到今天的报纸没有?高考恢复了,咱们都可以考大学!” 叶安国在粮站就听说了。 他现在不激动,只道:“嗯,我都知道了。” 何月香看着他的脸,好奇问:“你怎么瞧着不激动?” 叶安国笑笑,淡定道:“我现在有工作,还是铁饭碗,我还在想呢,要不要去考。考的话上学要花钱,不止顾不了家里,还要拖累你……” 如果现在没分家的话,就是拖累一家子。 叶老二和苏华荣又得愁他上学的事,供他上学还得养他媳妇,家里更是没有好日子过。 如果没分家,他大概都不会犹豫,直接就不考了。 现在因为手里稍有些积蓄,而且家里就他和何月香两口人,所以他才想了一下。 何月香听他说这话,也冷静了一些,然后低低说了句:“对呢,现在的工作也不差,人人羡慕的铁饭碗。就这样不干了的话,也挺可惜的。” 听到这话,苏瓷忙出声道:“大哥大嫂,我知道我不该掺和你们两口子的事。但是你们听我一句劝,宁愿咬牙苦四年,也不要盯着眼前这点事情。你们没感觉出来,社会在慢慢变化了嘛,粮站的工作能撑多久?万一有一天,供销社、粮站这些都没有了呢?” 叶安国和何月香一起看着苏瓷。 叶安国突然想起来,和家里吵架那天晚上,他坐在阳水河边上,苏瓷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天晚上他说:“苏瓷,我听你的。” 那晚苏瓷给他指出了方向,他也真的照做了。 结完婚这一年多时间,没少被人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他和何月香都挺过来了。 真到了今天,难道再放弃? 假如没有牵绊,回归到本心,其实他是想考想上学的,他一直念书没有念够。 何月香看着苏瓷的眼睛,片刻她先回神。 她转头看向叶安国,深深吸口气说:“我觉得苏瓷说得对,四人邦倒台了,社会迟早都是要变的。我们不能只顾眼前,不往长远去看。” “安国,你考吧,我支持你。” 第二天,叶安国抽空去废品收购站抢了一套复习资料。 因为他行动足够快,复习资料收集得非常顺利。 他也没出去张扬什么,收集了复习资料后就抽空认真复习。 他这一年多一直有在学习,所以复习对于他而言,也非常的简单容易。 他虽然没有出去说,但他要考大学的事,还是在村子里传了开来。 很多人不过都当他闹着玩呢,谁家都结婚过日子了,还去考大学上学去? 再说了,叶安国还有粮站的工作,考大学干嘛? 粮站的工作不好吗? 多少人羡慕的铁饭碗啊! 对于叶安国复习考大学的事情,家里人当然也都知道。 分家分出去了,叶老二和苏华荣就管不着了,随叶安国和何月香小两口自己折腾。 其实要他们管的话,以他们的见识,就觉得粮站的工作挺好了。 别的不怕,就怕把粮站的工作搞丢了,再花钱读个大学没什么用,那不是闹了个两手空吗? 苏华荣也还跟叶老二说呢:“你这个当爹的,要不要去劝一劝?” 叶老二摆摆手说不去,“人家媳妇都没说什么,又不要咱们掏钱,咱们管不着了。” 苏华荣叹口气,“我也不懂,我也不管了。” 说着又跟叶老二小声商量,“月香每月给我的钱,我都攒着呢,一分没花,到时候安国要是真考上了要用钱,我就把钱给月香送过去,你没意见吧?” 叶老二轻咳一声,“我是没意见,只怕有人有意见。” 苏华荣轻轻抿口气,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谢美娥,自从谢美娥嫁过来后,何月香都跟家里这边不亲近了,就是为了躲着谢美娥。 苏华荣了解两个儿媳的为人。 她叹口气说:“你要是这么说的话,这钱怕是送给月香,月香都不会要,她就怕惹上这些个事。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不爱跟人胡搅蛮缠计较这么多。” 叶老二看得开,只道:“等考完了再说吧。” 苏华荣这便什么都没再说,只等叶安国参加高考。 等也不用等多久,从媒体发布消息到正式考试,也就四十来天的时间。 等叶安国到时候考完了试,考不上就继续现在的生活,考上再说考上的话。 而对于叶安国要参加高考的事,谢美娥私下自然也有话说。 她不是很懂,只在叶安军面前笑道:“多大岁数了,还要高考去念书,说出去叫人笑死了。” 叶安军不爱听她说这话,眼神扫她一下她就明白了。 怎么样叶安国都是他亲大哥,轮不到谢美娥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谢美娥也很识趣,立马就收了看笑话的表情。 然后她就放松拉长了声音说:“总之也分家了,跟咱们没多大关系,这要是不分家,他真再考上了,咱们还得供他上大学呢。” 叶安军吸吸气,看她一眼,“那是我大哥,就算分家了,只要他需要,我一样供他上大学。他当年就应该去当兵的,被耽误这么多年,干活养家这么多年,他没亏待我们。” -- 第207页 谢美娥眼下已经到孕后期了,挺着个大肚子。 她靠在床头,转头看向叶安军说:“他结了婚就自己过好日子去了,现在又想去上学,叫弟弟妹妹供他,合适吗?” 叶安军无语地瞥谢美娥,“你可闭嘴吧!你要供,大哥大嫂还不一定要呢!他什么时候自己过好日子去了,这一年多,他家买什么了?吃好了还是穿好了?大嫂没事就来帮妈做事,一个月给妈十块钱,不吃家里不喝家里的,你真比不上大嫂。” 谢美娥听这话不高兴,眼睛一瞪,“什么意思我就不如她?” 叶安军不客气道:“你还真别不服,你就是不如她,人家初中毕业,有文化,做事有头脑。” 谢美娥被他气得肚子疼。 她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叶安军立马又慌了,问她:“怎么了?怎么了?” 谢美娥抬手就捶他一下,“被你气的!” 叶安军笑起来摸摸她的肚子,“别气别气……”然后又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妈就是个小心眼,嫉妒你大伯母,人家都不惜得搭理她。” 谢美娥被他说得又想气又想笑。 她捏拳头使劲锤了叶安军几下,“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第071章 苏瓷把高考恢复的消息告诉叶安国和何月香以后,第二天放学就拿着报纸去了知青点,怕那些小知青没有关注这些事,不能及时收到消息。 知青们拿到报纸,果然都开心得不得了。 一时间人人都有奔头了,全要找复习资料报名高考去。 苏瓷这种在校没毕业的学生是不能报名参加的,或者说报名也过不了审。 虽说这一年高考年龄放得宽,但这是为以前的老三届考虑的,不是为了年龄小的人,所以不是什么人都能报名去参加考试。 没有念书念到毕业,没有相当的文化水平,都有可能在报名的时候被刷下来。 总不能你一天学没上过,或者就在学校混了几天,连毕业证书都没有,去报名人家也让你去考一考,那不是纯属浪费各类资源么? 当然只要符合条件,不管你是农民、工人,还是军人、干部,也不管你是什么成分,都能去参加。十年内的毕业生散布各个行业,人数也是极为庞大的。 因为高考恢复的消息,知青点的小知请全都又有了活力。 好像四十天后参加高考,立马就能考上,立马就能回城去念书,就能离开这个又穷又破的鬼地方了。 大队书记赵世满是个开明的人,但凡符合规定条件的,只要报名参加高考,他都让通过,所以知青点的知青几乎都成功报了名。 苏瓷把这些消息带到以后,就没再多操心了。 小知青们也去废品收购站弄了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十几个人一起传阅着看。 四十多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高考的前一天,大队里报名的人聚集在一起,坐大队的拖拉机去坐火车,前往距离向阳大队最近的一个高考考点。 作为毕业生,叶安明也是符合条件的。 但他仗着自己在供销社有铁饭碗,他老婆汪玉姗又要生孩子,就没有报名参加,因为叶安国报名参加,已经被很多人在背地里笑话了。 高考结束以后,出成绩还需要时间,生活进入暂短的平静期。 也就高考结束的第二天,汪玉姗在公社医院生下一个闺女,生下来的时候,就收获了叶老太和刘兰花两人的白眼。 刘兰花因为自己没生儿子,没少被人瞧不起。 生儿子这事在她心里成了执念,虽然叶安明不是她亲生的,但明面上就是她的儿子,她也只想汪玉姗给她多生几个孙子。 听说生了闺女,叶老太和刘兰花看都没看孩子,直接回家去了。 等汪玉姗被平板车拉回了家,她俩也是一直冷着脸,一点笑脸没给汪玉姗。 因为汪玉姗厉害,她俩嘴上倒是不敢说什么。 刘兰花糊弄着照顾汪玉姗的月子,刚一出了月子就直接不管了,也不搭手帮她带孩子。 而汪玉姗出了月子没几天,谢美娥又到了临盆期。 那天正好大队广播里放广播,大队书记赵世满声音激昂,说他们向阳大队有史以来出了第一位大学生,叫叶安国赶紧去大队书记领取录取通知书! 苏华荣怕谢美娥随时肚子疼要生孩子,这几天她都守在谢美娥旁边。 赵世满在喇叭里说话的时候,她就和谢美娥、蒋云霞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干活。 苏华荣和蒋云霞说着话也没仔细去听。 还是谢美娥听清楚了,连忙伸手晃苏华荣的胳膊,“妈妈妈,你听你听,是不是说大哥考上大学了,叫去大队部拿什么什么书,你快听啊!” 苏华荣和蒋云霞竖起耳朵听,果然听到说叶安国考上大学了。 苏华荣还没激动起来呢,只见何月香跑过来了,气喘吁吁进了院子,激动到不行说:“妈!安国考上了!安国考上了!咱们大队就考上了安国一个!” 苏华荣刷一下站起来,然后看向蒋云霞说:“安国真考上大学啦!” 蒋云霞也是激动得不行,“苏大姐,你家祖坟冒青烟啦!” 谢美娥跟着一起莫名激动,然后还没等她出声说话呢,她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有点慌,看向苏华荣说:“妈,我怎么……怎么……尿了啊?” -- 第208页 苏华荣听她这么说,瞬间又不激动了。 她连忙过来看谢美娥,然后慌了神道:“坏了!羊水破了,得赶紧去医院!” 蒋云霞也是过来人,二话不说连忙去准备平板车。 何月香这边也没闲着,赶紧进屋子里去抱被子,在平板车上铺好被子,扶谢美娥躺上去,然后和苏华荣拉着平板车往公社去。 蒋云霞也没闲着,立马跑去大队理发店。 叶安军刚好给人剃了头,正给人解围布吹他大哥考上大学的时候,看到蒋云霞跑来说:“安军安军,快快快,你媳妇要生了,你妈拉她去公社了。” 叶安军听了这话忙撂下围布。 其他的他也管不了了,叫人家自己倒水洗头,他拔腿就追苏华荣的平板车去了。 追到平板车,他接下来赶紧往公社拉。 苏华荣和何月香跟在后头跑,苏华荣不时就问谢美娥感觉怎么样。 谢美娥因为是先破的羊水,当天晚上就生下来了。 生了个大胖小子,喜得一家人眉开眼笑的。 孩子平安出生,一家人都踏实了。 叶安军在外面跑来跑去办手续,何月香出去看了看能不能买点吃的。 简陋的病房里只剩下谢美娥和苏华荣两个人。 苏华荣抱着孩子哄,简直是爱不释手。 她逗了一会孩子把孩子放下。 心里想到点什么,她往谢美娥面前凑过去,小声问她:“美娥,我一直拿你当女儿待呢,咱婆媳这大半年相处得也不错,你跟妈说句实话,当初结婚前,到底怎么回事?” 谢美娥躺在病床上,看着孩子的眉眼。 她心里某一处柔软得不行,片刻看向苏华荣,慢慢出声说:“是我先喜欢的安军,一开始他不开窍,后来我直说了,他也接受了。相处一段时间,我想结婚,但他不想结,说家里穷,结不起婚,最起码等他攒上个一两年。可我不想等,我怕他再看上别人去,就寻思着,要不生米煮成熟饭得了。我也不怕您看不起我,这都是实话。” 苏华荣嗔她一眼,“你真是傻透了!” 谢美娥笑一下,“我可不就是傻,不像大嫂念过书聪明,没她会算计。” 苏华荣又瞪她一眼,“你别总这样说你大嫂。” 谢美娥还没开口再说话,何月香买东西从外面回来了。 她这回也没客气,到床头的破桌子上放下饭盒,一边掀盖子一边说:“她心里就是嫉妒,酸着呢,您不让她说,她非得憋死不可。还不是自己没脑子,为了结婚先怀孩子,稀里糊涂把自己给嫁了。到头来都要发泄到我这里,您说我找谁说理去?” 谢美娥嘴角含笑看向她,“谁让你是我妯娌,又样样比我好,该的。” 何月香看她一眼,突然有点摸到这人的性子了,她把手里的饭盒盖往下一放,“你要是这么说,我以后天天到你面前炫去,我气死你!” 谢美娥可不示弱,笑着挑衅:“你看我生了个儿子,谁气谁啊?” 何月香也不再示弱,“我男人考上大学了,毕业后国家分配工作,你说气人不气人,嘿!” 谢美娥把她儿子揽怀里,“我儿子将来也要考大学!” 何月香笑出来,拿馒头给苏华荣吃,又扶谢美娥靠到床头的被子上,让她吃红糖鸡蛋。 红糖鸡蛋不是正经买来的,是问了好几户人家,偷偷拿钱换来的。 就换了两颗鸡蛋和一勺的红糖,鸡蛋煮熟放在红糖水里,放饭盒里拿回来的。 谢美娥看到红糖煮鸡蛋,微微愣了一下。 然后她抬头往何月香看一眼,没再说话,低下头把红糖鸡蛋给吃了个精光。 第072章 孩子顺利生下来,没有那条件在医院里多呆,叶安军回来吃两口东西稍微填一下肚子,就和苏华荣、何月香一起,把谢美娥和孩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用平板车又拉回家去了。 到家的时候,叶安国也在老屋这边。 叶老二带着头过来准备看孩子,问苏华荣:“男娃女娃?” 苏华荣抱起孩子往屋里去,“男娃女娃都一样。” 何月香和叶安军在后头把谢美娥扶起来,扶进屋里躺下来,和孩子一起。 因为谢美娥要生,苏华荣让叶老二在房间里又多加了一张床。 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跟谢美娥睡,叶安军晚上只能自己睡旁边加出来的那张小床。 叶老二觉得男女不一样,一边看孩子一边还是问:“男娃还是女娃?” 谢美娥很是开心得意,笑着说:“爸,是男娃。” 叶老二也高兴了,“男娃好男娃好,男娃能干活。” 这年代的人重男轻女,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男孩子能干重活能养家能养老,所以都想多生男孩,觉得生的就是赚的。 谢美娥看一眼旁边站着的叶安国和何月香,又笑着说了句:“男娃也不让干活,咱也要好好读书,像他大伯一样,将来考大学去。我和安军就没文化,孩子必须有文化。” 何月香看向叶安国,笑着默默耸一下肩。 叶安国知道谢美娥老跟他们比,他也只笑笑,抬手揽上何月香的肩膀安抚一下。 苏瓷没管他们说什么,和叶苏梅几个丫头一起,还有叶安家,挤在床前看家里的新成员。小娃娃就一点点大,脸蛋红红的,皱巴巴的缩在一起,像只大老鼠。 -- 第209页 因为太小了,苏瓷也不敢碰,就好奇地看着。 她想真是神奇,凭空就多出来一个小生命,以后这就是她小侄子了。 而谢美娥说到考大学,苏华荣又立马从来孙子的喜悦中短暂抽离出来,看向叶安国问:“美娥下午肚子疼之前,刚好听到赵书记在喇叭里喊,让你去大队部拿什么什么书,拿了吗?” 叶安国下班后已经去拿来了。 这东西等了一个多月,知道下来了,真的一分钟都不能再等。 他把通知书拿出来给大家看,可家里识字的没几个。 苏华荣把通知书放到苏瓷手里,笑着说:“小苏瓷,你读给我们听。” 苏瓷接下通知书,笑着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完整读完。 一边读,喜悦就从心底往外漫,溢在嘴角上,眉梢上,眼睛里…… 双喜临门,一家人今天都非常高兴,脸上堆着笑。 叶老二也难得话多,笑着问:“怎么上大学还要带锄头?” 苏瓷想了想,“可能是学校太久没人了,需要大家一起动手整理收拾一下。” 通知书上确实明确说了,开学报到要带锄头过去。 叶安国在旁边点头,“应该是。” 总不能恢复高考上大学,再是去劳动吧? 苏瓷又说:“我们整个大队,就考上大哥一个人。” 苏华荣看着她,“那些小知青呢,一个都没有考上?” 苏瓷摇摇头,“没有。” 何月香在旁出声,“哪是那么容易的?想想这十年,哪有人在学校学习?都东奔西跑地浪费时间,安国那时候高中还正经学习的,这两年他又一直没丢,所以才能考上呢。” 想想也是,四十多天的时间,如果不是底子特别好,怎么可能考上? 何月香也是知道自己不行,所以也就没去试,省着花销。 读完了通知书,再是喜悦难收,苏华荣也让大家散了。 别人不累,谢美娥刚生完孩子身体虚,要多休息,月子得坐好了,不然跟她似的,留一身的病根子,年龄越大越难熬。 叶安国和何月香摸黑回家去。 两个人高兴得不得了,在路上就闹起来,叶安国直接把何月香背起来往家跑。 到家洗漱完躺下,叶安国把何月香逼在床里墙根下,小声说:“咱们也来生孩子。” 何月香被他惹得咯咯笑,一会笑声就被被子给蒙盖住了。 老家这边很快也都灭了灯,随着小村庄一起陷入宁静的夜色中。 今晚一家人都睡得格外安宁踏实,连梦都是甜的。 当然谢美娥没这么踏实,苏华荣也是听到孩子哭就起来。 饿了哭就是谢美娥给孩子喂奶,尿了哭苏华荣就帮着给孩子换尿布。 苏瓷第二天早起上学,叶安国还是和她一起。 叶安国现在已经完全定心了,工作打算干到来年开学的时候再辞,能攒一个月的钱是一个月。 走在上学的路上,李秋玲叽叽喳喳没完。 她真的是兴奋地说了一整路,大概是叶安国考上大学,让她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就算她家的帽子摘不掉,她也可以靠自己改变命运。 只要考上大学,只要有了工作,她就不会再那么受人瞧不起了。 而也因为高考恢复的事情,看着有人考上了大学,学校里的部分学生也意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于是开始恶补猛追,想要在明年考高中的时候不落后。 之前不明白费劲考高中干什么,推荐去念都还要考虑考虑呢。 现在是全明白了,不念高中上不了大学,上大学国家分配工作,那才是好前途! 当然农村里,还是安于现状的人居多。 多数人没什么大志向,早把自己的一辈子想好了,也不觉得自己能考上大学,那就还是吊儿郎当的,打算混到明年拿个初中毕业证书,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大学要是那么好考,整个公社才那么几个人考上的? 总共也没多少人考上,普通人就别想这出了,根本就不是吃国家饭的命! 苏瓷当然是十拿九稳要上高中上大学。 但她也不是什么天才型人物,没有跳级之类的自信想法。 前世大学四年加上毕业后的两三年,早就离课本知识十万八千里,该忘都忘干净了。 这一世想要再次拿到学历文凭,她还是得再扎扎实实学习,不然考个屁的试。 晚上放学,苏瓷没有直接回家。 她早和李秋玲分道,往知青点去了一趟。 十四个知青,一个都没考上,但知青点的气氛也没多差。 苏瓷和钱小川、肖桉坐在山坡上,钱小川说:“太天真了,哪是什么人都能考上的。” 苏瓷能看出来钱小川有点丧气。 他一直是他们三个人当中最想要走的,但他父母的事一直没结果,招工回城的机会也不多,高考他又考不上,于是再次陷入颓丧的情绪里。 苏瓷语气轻松安慰他,“明年再考呗。” 钱小川叹气,“不是学习的料,考不上啊。” 肖桉却没这么丧,看着钱小川说:“明年再考吧。” 钱小川深呼吸几口气,随后点点头,“好,明年再战!” 叶安国在七八年三月初入学。 -- 第210页 他在粮站的工作结束,领导让他推荐个家里的人过去顶班,叶安军和叶苏梅因为不识字,都没有硬着头皮过去,最后让何月香去顶了这个缺。 叶安国出发前夕,苏华荣和何月香操心地为他准备行囊。 生怕东西带得不够齐,让叶安国在外受委屈,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子似的。 叶安国上的大学在省城,算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 苏华荣和何月香都不放心,反反复复地交代他,让他在外照顾好自己,经常往家里写信。 苏华荣直接了当问过了谢美娥,何月香攒在她手里的钱,她打算都给何月香。 但何月香没有要,本来她也以为会很困难,虽然上大学不要学费,可是需要生活费,但现在她把叶安国在粮站的工作接下来了,也就完全不愁钱的事了。 苏华荣怕她一个人在家里没人说话,跟她说:“以后下班就到家里来吃饭,美娥再说话刺挠你,我护着你。” 何月香笑笑应,“我会给您交生活费的。” 叶安国入学后没两天,蒋云霞来找苏华荣。 她是受了别人的托,问苏华荣:“你家安国的复习资料,还在家不?” 苏华荣好奇,“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家孩子都小,也没人需要复习资料去考大学。 蒋云霞不藏不掖直接道:“刘兰花托我问的,她家安明看安国考上了大学,眼红了,今年也想考。这不是复习资料都被人抢完了,他找不到了,就问安国的能不能借。” 苏华荣还真是想借都不能借,“那是问晚了,安国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把复习资料给知青点的小知青们了。他们人多,之前拢共就一套复习资料。” 蒋云霞也无所谓,“那就算了,我这样跟刘兰花说去。” 苏华荣笑笑,“怎么又眼红咱们安国了?不是他自己不想考么,说供销社的铁饭碗就很好。” 蒋芸霞也笑起来,“跟趟儿呗,都听说大学毕业国家分配工作了,谁不眼红啊?安国没考上也就算了,大家都不想这茬。但安国考上了,就眼面前的人和事,当然眼红啊!” 苏华荣淡定道:“安明考也考不上。” 他上学的时候成绩就一般,考大学这事,还真不是想考就能上的,有时候努力都不一定能行。 蒋云霞不说叶安明想考大学的事了,又说他家的家常闲话,“苏大姐你不知道,他家的日子真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汪玉姗这又生了个丫头,你家美娥生了个儿子,你没看老太太和刘兰花的脸,真是脸不是脸,腚不是腚的。私下里叫安明赶紧再生,非得生出儿子来不可。” 苏华荣接话道:“咱家穷,咱可不跟他家比。” 蒋云霞笑着说:“你们不和他家比,可你家的美娥,真是好样的。” 叶老二调教出来的一家人,大小都不爱惹事。 从前被人欺负都是闷不吭声的,现在也就学会了被欺负不忍罢了。 但家里娶了个谢美娥,性子张扬不收敛,她会没事转一圈出去找点痛快。 也没人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就抱着儿子去叶老太、刘兰花和汪玉姗附近晃悠去。 尤其叶老太、刘兰花和汪玉姗在的时候,她会笑着跟旁边人说:“您看咱家宝,是不是和安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哎哟您不知道呀,我可羡慕弟妹家生的闺女了,闺女乖。” 叶老太、刘兰花和汪玉姗每每听到谢美娥说这话,气得脸都绿了。 谁不知道他家想要男孩子,却生了个女孩子,谢美娥这就是故意在气他们呢! 被气到了怎么办呢,回家找叶安明,让他赶紧再生。 她们可不敢跟汪玉姗说,只能私下里催叶安明,巴不得立马再怀一胎生个男娃下来。 叶安明也是各种憋屈难受。 叶安国考上大学压着他,家里人让他也去考大学,生女儿没面子压着他,家里人催着他赶紧再生第二胎,老婆和奶奶亲妈处得不好,总之没一天好日子过。 有时候他就想呆在供销社不回来了。 可供销社不管住,下了班他还是得回来面对这一堆烂事。 最烦的时候他就后悔结婚,要不是结这个婚,他家日子不会这么难过。 因为汪玉姗,叶安慧跟他不亲近了,家里常年鸡飞狗跳,大吵小闹不停,生了孩子后更是攒不住钱,过什么日子啊! 甚至有很多时候,他都开始羡慕叶老二家。 家里虽然人多,虽然平时也有矛盾摩擦,但一家子在关键时刻都是抱团互帮互助的。 时代在慢慢地变化。 叶老二家借着时代的微变过得越过越有盼头,而他家,竟然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唯一还剩下的一点安慰,就是他供销社的铁饭碗不会丢。 好也不会更好,但要说坏嘛,确实也不会比大部分人家坏,毕竟大部分农村人都还饿肚子。 第073章 叶安国到大学没多久就写了信回来,一个封信里塞了两封信。 何月香把他单独写给自己的那封看完,剩下的一封拿去老家读给家里其他人听,信里不过就说了他进入大学的一些新鲜见闻。 他说周围的同学年龄差距很大,有十七八岁的小孩儿,也有像他这样二十大好几,接近三十的大人,孩子都好几个。很多老师都是从牛棚里刚放出来的,也有很多同学家里成分不好。 -- 第211页 同学里有像他这样的农民,也有知青、工人、干部、军人…… 各行各业的都有。 他说学校每个月给十五块钱的补助。 学校食堂的饭菜很好,让家里人都放心。 听到学校还给学生发补助,苏华荣两口子更是松了口气。 之前所有的担心,现在全都烟消云散了,粮站的工作给何月香了,叶安国又领补助,对于他们小两口来说,接下来的生活根本一点压力都没有。 读完信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饭桌上气氛热闹,就算吃的清汤寡水,也都跟吃肉吃蜜似的。 但谢美娥时常会没眼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抱着娃吃饭的时候,突然对何月香说:“大嫂,你说你这也没生娃,你也不考大学,你心里真踏实啊?以后大哥可就是大学生了,你想想他身边都是大学生,年轻漂亮的也有呢,你们俩这常年不在一块……” 话说到这,何月香的脸色已经变了。 叶安军猛清两下嗓子,冲谢美娥使眼色,让她赶紧闭嘴。 谢美娥知道自己又说错话扫兴了,撇撇嘴没再说话。 叶安军在旁边说:“大嫂,你别听她胡咧咧,你这粮站的工作,不比上大学差什么。上大学分配工作,也不过就是这些。大哥又不是四年不回来,放假不就回来了?” 苏华荣也顺着话说:“安国不是那不老实的人,你放心好了。” 何月香笑笑,装作不在意,点点头道:“我知道。” 然嘴上这么说,晚上回家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结婚快两年,已经习惯旁边有个人搂着她睡觉了,现在伸手一摸,就是冰凉凉的床铺。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就是没怀上孩子。 现在叶安国去省城读大学去了,这就更加怀不上了。 谢美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她说得也没有错。 安国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他到省城见识了更大的世界,身边女同学也更年轻漂亮,学历还都高,他会不会慢慢的就看不上她了? 正想得心里一阵阵发凉的时候,何月香突然听到院门上有动静。 她神经一紧,连忙爬起来准备穿衣服,心里有些慌。 自从叶安国走后,她晚上一个人睡觉都会害怕。 乡下向来就有点乱,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她一到晚上睡觉就紧着神经。 然后她衣服刚一穿好,木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苏瓷贴在门缝边往里说话,“大嫂,我是苏瓷。” 听到苏瓷的声音,何月香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过来抽门闩打开门,便看到苏瓷抱着书包站在门外,一瞧都是梳洗过的。 苏瓷看着她说:“我来陪你睡觉,你要不要?” 求之不得啊,何月香笑一下,连忙把她拉进屋,抬手又把门给闩起来。 三月份的天气还是冷的,苏瓷没多客气,直接进屋脱衣服爬上床钻被窝里。 何月香的被子虽盖了快两年了,但好歹比她家里的被子软和,盖起来还是比较舒服的。 何月香也忙过来钻被窝里,笑着说:“知道你愿意来,早应该叫你来。” 苏瓷也笑起来,“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躺下来被窝里烘起温度,苏瓷直接问何月香:“你是不是还在想二嫂吃饭时候说的话?” 何月香默声一会,然后点了头道:“是,说真不想,是假的。” 苏瓷认真问她:“那你要不要也考看看?” 何月香又默声片刻,开口说:“真不是一般人能考上的。” 苏瓷用轻松的语气说:“试试呗。” 又宽慰何月香,“考不上也无所谓,二嫂说那两句虽然有点道理,但你也别太当回事了。大哥信里不是说了嘛,有老婆孩子的多着呢,又不是我大哥一个,那都抛妻弃子啊?” 不久后知青回城,许多知青抛妻弃子,那是因为政策有要求,一个人回城不能把全家都带回去。户口问题解决不了,自己又不想一辈子留在农村,所以就狠心给抛弃了。 何月香深深吸下口气,“我们没有孩子呀。” 苏瓷知道,孩子的事都快成何月香的心病了,要不是还没有孩子,她大概也不会这么焦虑。 苏瓷想了想,又说:“不着急,大哥现在上大学去了,你一个人生孩子带孩子不累吗?再说了,大哥都不能一直在家,孩子等于没有父亲,我觉得也不好。” 何月香想想也确实是。 她心里放松了些,和苏瓷又聊了一会别的,两人便都闭眼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起床洗漱,弄点吃的吃完去公社。 等到傍晚下班放学,两人再一起回来,先去家里吃个饭,再回到前庄的屋里。 自从升高中改为考试择优录取后,学校的作业就多了起来。 苏瓷背着书包跟何月香回家,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掏出课本写作业。 何月香看她学习,总是忍不住想起之前,叶安国每晚在家学习时候的样子。 叶安国让她一起学,她因为学不进理科数学,所以就做点别的事,坐在旁边陪着他。 她看着苏瓷认真写字的样子,心里心思微微浮动。 片刻后她就去把叶安国的高中课本抱了出来,坐在苏瓷对面,耐下性子来,和她一起学习。 -- 第212页 苏瓷看她看高中课本,会心一笑没说话。 于是姑嫂两人坐在灯下,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耳边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 同时在复习迎接下一次高考的,还有知青点的十四个知青,以及叶安明。 但这年头高考录取率很低,很多的努力和付出,并不都能得到回报。 六月份的时候,迎来了高考恢复后的第二次高考。 所有报名的人再一次整装上阵,收拾好心情,收整好一切上考场。 一个月后出成绩,向阳大队又中了彩,赵世满差点乐得晕过去。 他依旧在喇叭里兴奋又激动地喊:“肖桉同学,肖桉同学是我们大队的第二个大学生!” 虽然这些知青是城里人,但下乡插队落户后,现在就是向阳大队的人。 消息一出,又在大队里引起了一波轰动,两次高考都有人考上,算是非常了不得的新闻了。 当然有人兴奋得睡不着觉,就有人愁闷得睡不着觉。 肖桉的回录取通知书一拿回去,钱小川彻彻底底蔫巴了。 何月香也尝试着参加了,但毫无意外,没考上。 叶安明更不用说,他念书的时候就不大行,现在临时抱佛脚又一边上班,更是不行。 两人都在意料之中,所以也没什么太懊恼的。 苏华荣只劝何月香说:“别闹心,粮站的工作多好啊。” 叶安明的待遇可就没这么好了。 家里的几口子没事就在他耳边念叨,要么说他没用心,要么说他用功不够,反正他们觉得叶安国都能考上,为啥他考不上? 叶安明快被烦死了,忍不住后爆发式地拍桌子怒吼:“我就是没用,你们满意不满意?!” 叶老太可不是能接受他怒吼的人,拍桌子同吼:“怎么?你也要造反?!” 汪玉姗在旁边笑着看热闹,劝都不劝。 她才不管,巴不得看叶安明和叶老太以及她婆婆打起来呢。 当然依照叶安明的性子,打是打不起来的。 他不过忍忍气,扭头就出去了,避免和叶老太以及刘兰花再冲突下去。 而叶老大家的鸡飞狗跳也不是一两天了。 他家简直成了村子里的闲话源头,人人坐下来都会说到他家,简直怎么说都说不完。 赵世满公布消息几天后,苏瓷抽空去了知青点。 她和肖桉站一起,远远看着钱小川躺在小山坡上晒太阳。 肖桉对苏瓷说:“好几天了,自从我拿了录取通知书,他就一直这样。活也不干,饭也不怎么吃,没事就躺这晒太阳,跟他说话他也说,就是老心不在焉的。” 苏瓷轻轻吸下一口气,又站着眯眼看了钱小川一会,才迈开步子走过去。 走到钱小川旁边,她直接用脚踢他,不客气道:“要死不活的,干什么呢?” 钱小川吓一跳睁开眼,看到苏瓷和肖桉,又睡回去闭上眼。 好像悠闲惬意得不得了,懒着声音说:“天气这么好,哥们晒太阳呢。” 苏瓷低眉看着他,“大夏天的你晒什么太阳?” 钱小川说:“夏天的太阳烈,有晒头呗。” 苏瓷没再跟他废话,和肖桉一起,拉着他起身,把他拉去树荫底下。 凉快下来了,苏瓷抹一把汗看着钱小川说:“你信我行不行?迟早都是能回去的。” 钱小川敷衍她:“我信我信,我信的。” 苏瓷知道他不信,但也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才能让他踏实,她当然能看出来,这小子基本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连跃去当兵有两年了,第一年还会定时写信,后来不定时,最近半年已经不来信了。 现在肖桉又考上了大学,剩他一个人看不到出路,他自然就绷不住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作弄人。 一个人越想要什么,就越要不到,仿佛命运就要跟他作对一样。 苏瓷发现,自己根本安抚不了钱小川。 因为不久后,肖桉也就要走了。 第074章 苏瓷在知青点呆了一个下午。 傍晚离开的时候,肖桉送她到小竹林边。 苏瓷跟肖桉说:“你多看着他一点吧,应该也就难受个几天。” 肖桉冲她点一点头,“放心吧。” 虽然肖桉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报到时间还得等到九月份。 中间还有两个月,足够他陪着钱小川调节心情的。 苏瓷和肖桉说了几句便回家去了。 出小竹林的时候顺手摘了根细竹枝,捏在手里转圈圈。 走到家刚到门口要进院子,发现家里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知青点因为钱小川沉郁郁的,但家里却是热闹欢喜得不得了,好像过年一样。 苏瓷好奇地进院子,走两步之后看到了,原来是她大哥叶安国回来了。 半年不见,叶安国有点变样了,在这样灰破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出挑。 其实模样没变,不过就是过去四五个月呆的环境变了,他身上的村土气褪了一些。本来他看着就有一些文雅,现在身上的文雅气更重了,不那么像农民了。 看到苏瓷回来,他眉眼舒展地笑开,“苏瓷,过来,给你买了好吃的。” 苏瓷笑着往他面前走,“大哥你回来啦。” -- 第213页 不用进堂屋她就看到了,叶苏芳一堆人围在桌子旁边,叽叽喳喳在说有什么好吃的。 如今乡下的日子还是很苦的,尤其旱地改水田的政策导致近粮食产量低,分不下来粮食,吃不饱是常态。 苏华荣从灶房里出来,满面红光说:“回来就回来好了,还买那么多吃的。” 虽然好像有点责怪他乱花钱的意思,但其实语气和表情里都是开心。 叶安国语气轻松,“月香每个月都定时给我寄钱,学校又有补助,我也花不了那么多,这不是第一次出远门嘛,回来当然要给你们带点好吃的。” 他说花了不了,其实家里人谁不知道,他是省吃俭用省下来的。 都是穷出来的人,眼下手里也没多富裕,所以不管到哪,都会习惯性地省钱。 就好像家里日子同样很贫苦,但苏华荣今天还是拿省出来的肉票,去肉站买了一斤猪肉。 一家人的心思都是一样的,想让彼此吃点好的,过点好日子。 烧好晚饭坐下来吃饭,今天家里的热闹氛围,一点也不亚于过年。 饭桌上说的都是高兴话,尤其叶安国讲了许多外头的新鲜事,给大家传递外头世界的变化。 小乡村里没多少明显变化,而外面的世界已经慢慢在翻新了。 四人邦被清算以后,国人被禁锢了十多年的思想,一点点释放解脱了出来,尤其是闲不住的年轻人,用古怪的穿着和打扮,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家里人都只是听,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后来,叶苏红就感叹了一句:“我也好想出去看看啊,我们这个破地方,什么都没有。” 苏瓷只是嘴角含笑吃饭,不多插话默默听。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其实觉得也挺新奇好玩的,但她不会惊讶,毕竟她见过的世面多。 叶安军低头喝一口稀米粥,看向叶苏红说:“我正好这两天打算出去,到城里学一学新手艺去,要不苏红你跟我一起出去,我带你到城里见识见识去。” 听到这话,叶苏红差点没跳起来。 她果断答应,“去去去!” 家里其他人都习惯了不攀这些。 但谢美娥也是个爱新鲜的人,抱着孩子在旁说了句:“我也想去。” 叶安军看她一眼,“你不是还要奶孩子嘛,走也走不掉,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出去玩。这回我就先带三妹去,让她长长见识。” 虽然谢美娥也很想去,但确实现实也不允许。 她也没多纠结这事,只说:“那你可说话算话,以后带我去城里玩。” 叶安军满口答应:“必须说话算话。” 叶安国在旁边笑着,看向叶老二和苏华荣说:“爸妈,等我毕业分配工作,我带你们一起出去玩,一家人一起,出去新鲜新鲜。” 苏华荣开心得笑,心里向往,嘴上却说:“我们能去哪啊,一辈子生乡下长乡下,土里土气的,走不到人前去。哪里都不想去,还是呆在家里舒服。” 叶老二清嗓子,说她一句:“没出息。” 苏华荣转头看他,“你有出息,你连市集都没怎么去过,叫你出去,保管你两眼一抹黑,跟个傻子似的。” 叶老二无话可说了,低下头吃饭。 家里其他人都笑,也不再怕叶老二冷脸不高兴。 热热闹闹吃完饭,苏华荣和叶老二也没多留叶安国和何月香。 过来人都明白,小两口分开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肯定希望两个人在一起腻歪腻歪。 叶安国带何月香走在月色里回家。 他对何月香说:“你现在每个月拿工资,我在学校再省点,咱也没那么难过,以后你看什么时候抽空去单位请几天假,去省城找我,我带你在省城转转玩一玩。” 何月香看向他,“没让你在学校省,你可别省。” 叶安国笑笑,“放心吧,也没有亏待自己,吃不饱怎么学习呢?” 两个人说着话到家,洗澡洗漱腻在一起折腾到半夜。 太长时间没见,两个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微微喘着气靠在床头闲聊天。 何月香盯着叶安国问:“你们班有没有年轻漂亮的女同学?” 叶安国当然能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了,笑着说:“我可没心思看这些,我花钱是去读书的。” 何月香知道他喜欢读书,听了这话心里就舒服,也就不追着他乱问了。 她抬手顺了顺叶安国的头发,看了看他说:“也就半年,感觉都有点变样了,洋气了。” 叶安国捉住她的手,问她在粮站工作怎么样。 何月香很简单道:“就这样,每天上班下班,到时间拿工资,没什么新奇的。” 叶安国一本正经的,“单位有没有新来的年轻小伙子?” 听到这个话,何月香“噗”一下笑出来了,然后不客气说:“有,比你年轻比你俊。” 叶安国伸手掏她腰窝,她笑起来又忙说没有。 闹完了,她靠在叶安国怀里,又跟他说:“之前我还去参加高考了呢,但是没有考上。叶安明也去考了,也没考上,家里好一通吵,倒是小知青肖桉,他考上了。” 叶安国能听出来何月香在担心什么。 他捏着她的手,虽然没那么细嫩,但手背也软乎乎的,“真那么好考的话,也不金贵了。你别胡思乱想,我一心只想好好读书,到时候毕业分了工作,我们再也不分开。” -- 第214页 何月香笑笑,抽出手把他的大手握在手心里,“好啊。” 叶安国放假回来后也没闲着,还是和以前一样,按点按卯跟叶老二去上工,为家里多挣点工分,力所能及地帮叶老二分担一点他肩上的压力。 叶安军两天后就带着叶苏红往城里去了。 兄妹俩都不识字,出门在外那叫一个不方便,买票坐车找地方全都靠嘴巴问。 热得满头汗坐在阴凉地里休息的时候,叶安军对叶苏红说:“遭罪,出来了才发现,不识字是真的不行。真像咱妈说的,两眼一抹黑,跟个傻子似的。” 叶苏红也同有感触。 她抬手抹头上的汗珠子,“咱们都脑子笨,就大哥和小苏瓷两人聪明,知道读书是好的。” 现在说这话是真没什么用了,一个结婚生了娃,一个已经十八。 人生从来都是回不了头的,只能按着已经踩出来的轨迹,继续往下走。 苏瓷作为一个正值青春期的二八少女,平时生活还是一样的单调没有多少起伏。 她只读书只赚钱只搞宝贝,不谈青春期的恋爱,那生活就没啥波动。 但认真计较起来,也还是有一点小起伏的。 比如再过个大半个月一个月这样,他们的中考成绩就会下来,这是许多人命运的分水岭。 苏瓷虽不是天才型读书能手,但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有底的。 没那么有底的是李秋玲,这个便一直梗在她心里,她做梦都会梦到大队公布中考结果。 而与这些琐碎小事同步发生的,还有一件事关民生的大事情。 之前乡下都只有大队有电,但这半年下来,电线杆已经在各个生产队的庄子前竖了起来,各家各户通上电,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妇人老爷们没事在一起说闲话,也总会说到这个。 蒋云霞跟苏华荣说:“大队那边已经说了,这两天就能通上电,但每家每户只准用十五瓦的灯泡,不准用瓦数大的。” 苏华荣好奇,“十五瓦的灯泡有多亮?” 蒋云霞笑起来,“我哪知道啊,要不是大队说,谁知道灯泡还带瓦的呢。没事咱一起买灯泡去,问问售货员不就知道了?” 说到供销社的售货员,苏华荣撇撇嘴,“人家才不搭理你呢,鼻孔都朝天上看。” 蒋云霞还是笑,“我要是能当供销社的售货员,我也鼻孔朝天上看。” 两人就通电和买灯泡的事情说一阵。 蒋云霞想到什么说什么,又问苏华荣:“你家苏梅婚事怎么样了?” 提到叶苏梅的婚事,苏华荣摇摇头。 她倒没什么情绪,只说:“苏梅眼光高呢,相了好几个,人家都看上她,她看不上人家。” 蒋云霞能理解,“苏梅长得漂亮嘛,脾气性格又好,应该的。” 苏华荣对闺女的婚事看得开,“我都随她的,她自己喜欢就行,我们不来包办婚姻那一套。” 说着叶苏梅的婚事,蒋云霞又想到点什么。 她用余光看苏华荣一会,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苏大姐,我听说苏英要生了。” 听到苏英,苏华荣干活的手一顿。 好半天,她又继续手里的活,语气听着很无所谓,“生就生呗,结了婚哪有不生孩子的?” 蒋云霞看看她,“你真放心得下?” 苏华荣继续无所谓道:“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自从她跑了那一天开始,我就当没这闺女了。” 蒋云霞看不出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就没再往下说了。 苏英当初伤了一家人的心,她猜想着,苏华荣怕是还恨着这闺女呢。 苏华荣和蒋云霞去大队领了灯泡票,然后去供销社买了十五瓦的灯泡。 每家都不富裕,通了电也没人敢多用,多的是人家不买灯泡,剩下要买也就买一个。 苏华荣现在手里宽裕些,是因为何月香每月都给她钱。 叶安军每月在理发店挣的钱也都在她手里,所以她舍得去买这个灯泡。 老金这个万事能手,村子里通电的时候他就有帮忙。 一通忙帮下来,简单点的东西他都会了,于是他和本来就通晓这方面的叶安国一起,不辞辛苦地各家跑,挨家挨户帮忙安灯泡。 灯泡装好,手握开关线绳的人,心脏扑通扑通都要跳出来,紧张的不行。 因为据说手一拉,嘎达一声,挂在房梁上的灯泡就能亮起来。 家里的灯泡装好后,苏华荣让叶老二去拉。 叶老二不出趟,连这手都不敢伸,就叫叶安家过去拉。 谢美娥看他们磨磨唧唧的,上去啪一下把灯拉亮了。 房梁上瞬间散开白亮亮的光,叶苏芳激动得瞬间跳起来,拍着手呼:“亮了!亮了!” 苏瓷站在一边,微仰着头看房顶亮起来的灯。 灯泡的瓦数很小,光线有点弱,但一样照进了她心里,她眨着眼睛默默想——有电了。 第075章 村里通上电的第二天,叶安军带着叶苏红回来了。 两人不止人回来了,叶安军还不知从哪弄了个破烫头机带回来。 到家洗了把脸,叶安军把破烫头机拿出来。 他把烫头机往堂屋的桌子上一摆,神气满满地跟家里大吹特吹了一通。 叶苏红在他旁边帮着腔,好像两人见了好大的世面。 -- 第215页 当然家里人都没有出去过,也确实爱听这些外头的新鲜事,好像听了就看到了一样。 叶安军站在桌子边牛气轰轰说:“你们知道现在城里流行什么吗?鸡窝头,赶时髦的都烫鸡窝头,还有喇叭裤,裤脚跟大喇叭似的,谁要是穿一条在大街上走,那绝对是拉风到家了。” 家里人围在叶安军周围,睁大了眼睛听他讲。 过去的十多年实在是太枯燥单调了,现在时代开始改变,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大家的关注和兴趣。 而叶安军说着又笑起来,“不过都是胆子大的年轻人这么穿,这样穿出来,很有可能被当成是男流氓女流氓。听人讲,还有挂标语的呢,说:‘喇叭裤能吹响四个现代化的号角吗?’你们猜那些年轻人是怎么反击的?”1 谢美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叶安军,“怎么反击的?” 叶苏红也是乐得很,接话说:“那些年轻人也挂标语,反问:‘请问什么裤能吹响呢?’”2 说完她就是哈哈哈地笑,乐得停不下来的样子。 家里人也都听笑了,跟着他一起乐。 听叶安军和叶苏红说完了城里的新鲜事,也是谢美娥第一个先按捺不住,怀里抱着孩子,用下巴努一下桌子上的破烫头机,“你说这个能烫鸡窝头,那你给我烫一个,我想赶时髦。” 还没等叶安军说话,叶苏红也连忙接话道:“二哥二哥,我也想我也想。” 说着看向谢美娥,“二嫂你不知道,现在城里人好多都烫头,烫得跟卷毛狗似的,特别时髦。” 叶安军啧一下嘴,伸手把烫头机拎起来。 看一下又放下,看向谢美娥说:“我倒是想给你们烫呢,但这东西坏了,用不了。” 谢美娥的兴致一下灭了,白他一眼说:“那你说半天,说个屁啊。” 叶安军也使眼白她,“我哪里去弄好的回来,就这还费了老半天的劲呢。” 苏瓷不管他们争,转头就拉叶安国,“让大哥看看。” 叶安军这又笑起来了,“我把这个弄回来,就是这个意思。” 叶安国笑笑,过去看了看那个烫头机。 他也没说自己肯定能行,只说:“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叶安国把烫头机拿回家去研究,顺便去大队借了工具和插座来。 何月香坐在桌边看着他捣鼓,好奇问他:“这个东西,能把头发烫卷?” 叶安国点点头,“其实铁钳子也能烫,烧热了把头发卷上去,也能烫成。” 何月香觉得新鲜,又问:“那喇叭裤什么样啊?” 叶安国说:“稀奇古怪的样子,就是上面宅,下面宽,两个裤脚像两个大喇叭。近来国内风靡了两部日本电影,一部叫《望乡》,一部叫《追捕》,里面的人物就穿着喇叭裤。” 年轻人看了喜欢,有样学样,自然就火起来了。 叶安国继续说:“在年轻人眼里是时髦,但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奇装异服。之前还有居委会大妈押了穿喇叭裤的年轻人去游街呢,不过现在年轻人都无所谓了,也没人管了。” 那个压抑单调昏暗,且没有色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有人说:“一个时代的躁动,是从一条裤子开始的。”3 那一年许多人对喇叭裤进行批判,把穿喇叭裤的年轻人打为男流氓女流氓,然而在起初不被许多人接受的喇叭裤,却成了一个新时代开始的标志。 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印记,像七十年代的军装海魂衫,乃至于后来的杀马特。 在年轻人当中风靡成时尚,但在其他人眼里,就是奇装异服小流氓。 叶安国几天后就把烫头机给修起来了。 他连带插座一起,拿去老家送给叶安军,让他发挥东西的用处。 看到烫头机修好了,家里人全都来了兴趣,都围过来看这东西是怎么烫头的。 蒋云霞也跑过来看个新鲜,把她家大小娃娃还有老金,都给吆喝过来了。 叶安军给烫头机通上电,先给谢美娥烫。 谢美娥是短头发,从发梢卷到发根,也卷不了几圈。 卷了满头的发圈开始加热,她就哎哟妈呀地乱叫,“这么热啊,怪吓人啊!” 其他人看着她这样,都哈哈乱笑,苏华荣说她:“还不是你爱臭美。” 叶苏红也爱臭美,满眼亮光地盯着谢美娥,等不及说:“快快快,二嫂烫完给我烫。” 她是见过城里人的卷发的,真是巴不得马上顶一头卷发出门拉风去。 叶安国也站在旁边看,问何月香:“你要不要烫?” 何月香连忙摇摇头,“不要,我不好意思,这要是一出门,不得被人盯着看啊?” 叶苏红笑着回头看她,“大嫂,就是要赶时髦给人看啊,不然有什么意思?” 何月香笑笑,“你和你二嫂赶吧,我就算了。” 家里剩下的叶苏梅、苏瓷和叶苏芳,三人都不烫。 叶苏梅接受不了这样的新潮,觉得走不出去,苏瓷则是要上学,不想过分惹人眼球,作为学生,尤其还在这个年代,朴素一些总是不会有错的。 剩下的叶苏芳是不敢,她觉得挺吓人的。 叶安军在谢美娥头上折腾一圈,成功给她烫出了一头卷发。 一卷卷到发根,整个头发都一圈一圈炸起来,又出奇又好玩。 -- 第216页 苏华荣看着谢美娥烫出来的头,一时间也接受不了这新鲜,无法接受地笑起来说:“天哪,美娥,太丑啦,出去不怕人笑话!” 谢美娥拿着镜子照,手指在头发上拨来拨去,“我觉得还挺好看的呀。” 叶苏红坐去了烫头机前,附和谢美娥,“二嫂,我也觉得好看,像挂历上的电影明星。” 何月香和叶苏梅微微蹙些眉,只是在旁边笑。 时髦是挺时髦的,就是怎么说,还是不大能接受得了。 苏瓷看看每个人的表情,也在旁边笑。 她当然是什么都能接受的,不过在旁边看个好玩开心罢了。 苏华荣不找她们这些年轻孩子说话,找蒋云霞问:“你觉得好看吗?” 蒋云霞摇摇头,笑着不敢说话,毕竟不是她家孩子。 一家子回去的时候,老金还问呢:“城里真流行这个?” 蒋云霞又哪里知道啊,只说:“你没听安国和安军都这么说嘛,那肯定没错了。” 过去十来年,哪有人敢烫头啊。 那是资产阶级习气,理发店里所有烫头机都被收上去了,也就近来才又恢复烫头。 老金也还问呢,“真没人管这个了?” 蒋云霞摇头,“我可不知道,管这个的是刘兰花。” 刘兰花是向阳大队的妇女主任,管的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其实平时也抓不出什么来,各家都穷得要命,能吃饱肚子都不错了,哪会去想别的。 谢美娥和叶苏红烫好了头发,两人都满意,但家里其他人看到她俩就要笑。 还是太过出奇了,各色得不行,看了就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谢美娥和叶苏红自己无所谓,自己开心满意就行了。 第二天两人一起出门去,并肩在村子里一走,那轰动效果不亚于平地扔颗圆子弹。 好多人都盯着她俩看,看完转头就窃窃私语。 这种议论人,当然是难听话居多,不是说她俩奇奇怪怪又各色,就是说她俩不正经。 谢美娥和叶苏红才不理会这些话呢。 叶苏红跟她认识的小姐妹说:“一个个土老帽,懂个屁,城里人现在都这样。” 人家知道她往城里跑了一圈,都好奇问:“真的呀?” 叶苏红撩一把头发:“那是当然了,大街上都是。” 中国有句俗语——枪打出头鸟。 叶苏红和谢美娥这么赶时髦,当然就引起了多方人的关注。 有人看不下去,跑到刘兰花面前,告诉她:“你快去看看你的侄儿媳妇和你侄女吧,两人出大洋相啦,头发烫得跟卷毛狗一样,还出来各处显摆呢!” 刘兰花这话很是迷惑,“烫什么头?” 人家跟她形容半天,然后说:“你去看看就晓得了。” 刘兰花起身这么一走,身后跟了一堆妇人。 好像难得找到了正事做一样,气势汹汹地去找谢美娥和叶苏红。 第076章 刘兰花带一帮正义妇人,气势汹汹扑到叶老二家。 结果叶老二家没人,全都出门在外头,家里只有鸡窝里的鸡咯咯叫唤。 而刘兰花要找的两个犯事人,一个抱着孩子去了大队理发店,一边带孩子奶孩子,一边做点力所能及的针线活。一个正常和家里姐妹出去找活干,没有因为赶时髦而耽误干活。 扑了空刘兰花也没有放弃。 难得叶老二家里人作妖,终于叫她攥到了把柄,她非得好好整治那谢美娥和叶苏红不可。 叶苏红倒还好,尤其谢美娥,平时没少抱儿子去气她。 知道她想要孙子,捏准了她这心理,时不时就说点刺激的话叫她听一听。 家里没找到人,刘兰花便带人去了大队。 找到理发店,堵到谢美娥在店里哄睡了孩子,正坐在板凳上纳鞋底呢。 谢美娥本来长得就艳丽,生了孩子不胖但丰满,现在又烫个头发,简直跟个妖精似的。 几个妇人看到她这个样子,难听的话瞬间冒了一嘴,全部都掖在舌头底下。 谢美娥看到刘兰花带了人来,她也没慌张,只平常地跟叶安军说:“欸,你大伯母来了。” 叶安军正在给人刮胡子,回头看刘兰花一眼。 他也没空招呼,简单问了句:“大伯母您有什么事?剪头要稍等一会。” 刘兰花不是个表面凶悍的人,她属于那种有点心计的类型。 她也不撒泼,只看着谢美娥说:“我可不剪头发,我听人说,有人搞资产阶级享乐那一套,连头发都烫起来了。这事我要是不管,只怕就把整个大队的风气给带坏了!” 谢美娥当然立马就听出来了。 她笑一下,头都不抬,继续纳自己的鞋底,说刘兰花,“刘主任,您可歇歇吧,知道现在什么世道了吗?外面早都变天了,您还坐在井底下望你头上的那块天呢?” 刘兰花定着气和她讲理,“现在什么世道可不是你说了算的,阶级斗争一天没叫停,我就不能允许任何人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你今天不止把头上的一窝狗毛给剃了,还要跟我往大队部走一趟。” 谢美娥又笑,抬头看向她,“我要是不走呢?” 刘兰花妇女主任姿态拿得足足的,“那你可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我押也得给你押过去。” -- 第217页 叶安军帮人把胡子刮好了,扯了围布故意往刘兰花这一堆妇人面前抖。 他一副完全不把刘兰花放眼里的样子,开口说:“大伯母,我还在这呢,你要带我媳妇走,你先得问问我啊。” 刘兰花被飞起来的碎胡须逼得往后退两步。 她抬手挥了挥面前的碎胡须,转头看向叶安军,“你也跑不掉!你从外头弄个烫头机回来,那是封资修。你不止拿回来了,还让你媳妇和你妹妹出这样的洋相,你以为你能跑得了?” 叶安军笑,“怎么?您是打算抓我去批d?还是抓我去劳教?” 刘兰花硬气得很,“押你到了大队部,是批d还是劳教,自有分晓。” 有人给刘兰花递话,自然就有人给叶苏红递话。 听说刘兰花要押她和谢美娥,叶苏红便和叶苏梅、苏瓷、叶苏芳还有叶安家,三步并两步跑着赶过来了。 赶到理发店,就听到刘兰花说什么批d和劳教的话。 都还气喘吁吁的,叶苏红掐腰问刘兰花:“你要批d谁啊?” 看到叶苏红也过来了,刘兰花只觉正好,不用再去寻了。 她依旧硬气得很,“你们烫的头,证据确凿就在这里,你说批d谁?” 叶苏红也笑了,看着刘兰花和她身后的妇人,“四人邦早都被清算完了,文化d革命也都结束两年了,大伯母我看你还没睡醒吧?知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了吗?” 刘兰花还是那句话,“什么世道,你可说了不算。” 别的地方怎么变她管不了,向阳大队这两年没有变化,她就管得了。 叶苏红勾了小板凳在谢美娥旁边坐下来,撩一撩她的头发道:“我和二哥二嫂在这不会走的,押你也别想押我们走,你要是不行,你去找李勇强李队长,他手里有枪,你让他来。” 刘兰花和她身后的妇人真是长见识了。 这十多年来,谁人不是小心翼翼过日子,生怕被人抓住什么把柄,有时候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虽说没有证据一般也不会怎么样,但到底心里怕啊。 现在再看叶苏红、谢美娥和叶安军三个人,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明目张胆地烫头出门就罢了,还敢这么嚣张不服管教,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而就他们来回说话这一会,嗅觉敏锐的社员们早都聚在理发店门外看起了热闹。 今天这热闹是真好看,因为谢美娥和叶苏红的头有意思,涉及的问题也比较敏感,不像之前不是夫妻吵架,就是婆媳打仗,那些都没今天这事有新鲜感。 刘兰花被叶苏红、谢美娥以及叶安军的态度给气死了。 她没再跟他们多废话,叫后头那些正义化身的妇人,“不跟她们废话了,直接押去大队部,让她们到赵书记面前嚣张去!” 两边人要吵吵起来,睡着的娃被吓醒了。 哇的一声啼哭,顿时又把紧张起来的气氛给闹散了些许。 谢美娥把手里的鞋底塞叶苏红手里,连忙起身去抱起娃来哄。 她有些不高兴了,斥刘兰花:“我看你们是闲出屁来了,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管,别人烫头戳到你们哪根肺管子了?” 刘兰花被她说得越发来气,带着身后的妇人又要往前冲。 叶安军过来挡在谢美娥和叶苏红前面,伸手一把把刘兰花推了回去。 刘兰花本来还能忍住的,这下是彻底忍不住了,瞪起眼睛质问叶安军:“安军你推我?” 叶安军不客气道:“你不来我这理发店没事找事,我不会推你。” 刘兰花眼睛瞪得更大了,“我没事找事?” 说完便就不管不顾了,吆喝后面的人,把犯事的三人押去大队部。 谢美娥抱着啼哭的孩子往后躲,护着孩子道:“刘兰花你八成是有什么毛病!” 叶苏红顶上来和叶安军一起,叶苏梅叶苏芳叶安家也没闲着,全部上来和这些妇人撕扯推搡。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苏瓷的声音,“让一下,让一下。” 人群让开了,只见苏瓷带了大队书记赵世满,还有民兵队长李勇强一起过来了。 赵世满进来一声呵,“干什么呢?!” 听到这声呵斥,所有人都住了手,不再推搡撕扯。 刘兰花看到赵世满过来,好像看到了靠山一样。 她忙走到赵世满面前,指着叶苏红和谢美娥说:“赵书记,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正经人干的事情吗?她们明目张胆这么搞,会带坏咱们大队的风气的呀!” 赵世满看看谢美娥和叶苏红,低声说了句:“还真像卷毛狗。” 叶苏红和谢美娥在赵世满面前没那么嚣张了,叶苏红笑一下说:“这是现在的潮流。” 赵世满不懂什么潮流不潮流的。 他看向刘兰花说:“刘主任,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咱们不搞那一套了。上头说了,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刘兰花脸色瞬间一变,有点无措,“怎……怎么就不搞了?” 十几年来一直这样过来的,什么这时代那时代的,没看有什么具体变化呀。 赵世满倒是有耐心,继续跟她解释说:“虽还没有明确政策颁下来,但这是迟早的事。我们得学会顺应时代,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还搞旧的那一套。” -- 第218页 之前要不要继续搞阶级斗争这事争论了不少时间,到今年这时候,已经很明朗了。 社会大环境是什么个走向,稍放了心思观察的人都能看出来。 当然乡下消息闭塞,社员们平时只关注谁家母鸡下蛋了、谁家婆媳打架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根本没人往外头去关注什么时代的变化,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刘兰花吱唔片刻,抓了个漏洞:“这不是……还没有明确的政策么?” 赵世满看她说不通,脸上顿时就有了情绪,看着她道:“那我现在明确告诉你了,你能听懂不能听懂?留什么头型穿什么衣服,以后都是个人自由,谁都不能干涉。” 这话说得就十分明确了。 叶苏红在旁边笑起来,冲这些妇人摆出得意脸,还故意抬手撩了一下她的头发。 刘兰花余光瞥到叶苏红和谢美娥得意的脸,气都要气死了。 气死也只能憋着,应赵世满的话,“赵书记,我现在都听懂了。” 赵世满没什么耐心了,“听懂了就该干嘛干嘛去,有这功夫不如去水稻田里薅薅草。” 刘兰花和她身后的几个妇人,脸上全是红一阵白一阵,在赵世满转身走人后,只能忍气吞声走了。 叶苏红故意送她们到门口,扯着嗓子喊:“一堆土老帽!” 谢美娥好容易把孩子给哄好了,也低声说了句:“真是多管闲事。” 外头看热闹的人还没走,又开始交头接耳的。 嘀嘀咕咕的能听到那么几句—— “书记的意思,咱们都可以烫头?” “听说城里人都烫头了。” “还有穿喇叭裤的。” “要不咱也赶次时髦?” “你看苏红和她二嫂,挺好看的。” “那是她俩人好看,咱们烫不一定好看的。” “试试呗,多新鲜啊。” “我也想试试。” ……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后,苏瓷和叶苏红几个丫头也没再出去干活。 就在叶安军的理发店休息了会,然后便结伴回家去了。 因为刘兰花上门这么一闹,允许烫头的事情很快就在向阳大队传了开来。 不管多落后的地方,总少不了喜欢赶时髦的年轻人,没人起头就算了,一旦有人起了头,后头必然出现许多跟风的。 也就第二天下午,叶安军这间小小的理发店,就被结伴而来的女孩子给挤爆了。 随后又不过几天的时间,向阳大队就出现了许多顶着狮子狗般发型的女孩子和年轻媳妇。 像刘兰花这种年龄的妇人,思想固化陈旧,接受不了新事物,自然不会跟这个趟。 看到村子里那么多人都烫了头发,她每天都气得跟个蛤m似的。 尤其谢美娥和叶苏红,两人没事还故意往她面前晃。 两人还一唱一和地故意损她,说什么—— “有些人啊,自己没见过世面,还以为别人都跟她一样呢。” “可不是么,拿根鸡毛当令箭,还以为自己替t行道呢。” …… 刘兰花被臊了也忍着气红着脸不吱声。 只在心里默默下咒——你们就可劲烧包吧,总有烧糊了的一天! 第077章 村里村外出现的狮子狗发型,让原本单调灰暗的小村庄多了一些鲜活气。 这种潮流也流到了附近几个大队,别的大队的年轻姑娘和媳妇,看了眼馋,也跑来向阳大队烫头赶时髦。 叶安军的理发店,一时间成了方圆六七里最热闹的地方。 隔三岔五就有年轻女孩子结伴过来,扎两根麻花辫子进门,顶一头狮毛卷出门。 叶安军感觉自己的价值变大了,干活也干得起劲。 当然他也不光埋头就是干活,最近干活的时候他还多想了一件事情,稍微想了几天,今天晚上关门回家,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饭,他也把这件事情给说了出来。 叶安国要跟着叶老二去上工挣工分,何月香要按时上下班,所以他跟相对来说比较抽得出时间的苏瓷说:“四妹妹,你看现这天气这么热,你往外头跑挣钱也不容易。要不你就安心呆家里,没事修修补补你捡来的那些花碗。然后剩下的时间,你看看要不教二哥认认字怎么样?你开学上高中的学费,二哥帮你出。” 他倒是没什么大的志向,就是这次出门让他亲身感觉到,不识字真的不行。 苏瓷听到这话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也就想明白了。 一个人如果不遇到点相关的事情,是很难突然转变思想的。 而最近也就一件事能让他意识到识字的好处,那就是上次出门去城里学手艺。 苏瓷思考得也快,直接且干脆地回答:“好啊。” 他难得生出上进的心思,给不给学费苏瓷都愿意教他。 叶安军得到肯定回答很开心,笑起来说:“就暑假这一两个月,教我能认识常用的那些字就行了,不然这出去啊,真的是寸步难行。” 他这话说完,叶安国在旁边想了想说:“要不弟媳、二妹三妹和四妹,都跟着学习学习,多少认点字。不出去呆在家可能没感觉,出去了确实不方便,不夸张地讲,连厕所都找不到。” 叶苏红也因为跟叶安军出去,对这事深有感触。 她忙举了一下手,“对对,我也想学,以前是我脑子笨,觉得学习没用,就是去学校浪费时间,还要被老师给管着,现在才发现……是真的很有用……” -- 第219页 在这个家里呆了三年,苏瓷现在已经不怕麻烦了。 她谁都不拒绝,轻松道:“有几个来几个,咱们办个暑假扫盲班。” 叶苏梅笑起来格外甜也好看,接话说:“那我也一起学。” 谢美娥对认字没什么欲望,她觉得自己有事靠叶安军就行了,嫁了男人不就是靠男人嘛。 但她目光一扫,忽瞧见了何月香。 嘿,这下她就有欲望了,干脆痛快出声道:“学,我也学。” 叶苏芳在旁边埋着头吃饭。 其实她不太想学习,觉得枯燥且没意思,学不进去,但她没有开口说什么。 家庭扫盲班这事,就这样在饭桌上敲定了下来。 叶老二和苏华荣是不参加的,两人大半辈子都过下来了,年纪大了学习能力差脑子僵,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都很弱,别说学习认字了。 第二天苏瓷就没再出去顶个大太阳赚钱。 她在家把叶安家用过的课本拿出来,除了课本,还有一本很厚很破的字典,还是叶安国上学时候买的,线装的,被翻得都快断线散架了。 苏瓷打算先教他们拼音,学会拼音打好基础,再认点简单的字,剩下就主要教怎么用字典。 等他们全都学会了用字典,再让他们看不加拼音的文章,通过阅读查字典来储备汉字。 于是苏瓷这个暑假,就成了个临时老师。 教叶安军他们认字识字,随时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目的就是扫盲。 这样教了大半个月,其他人都还挺顺利的。 唯一不顺利的,就是叶苏芳。 苏瓷发现她是真的笨,真像叶苏红平时骂她的样子,死脑筋。 她学任何东西都很费劲,有时候气得苏瓷翻白眼,都忍不住想拿巴掌呼她。 叶苏芳自己也烦,慢慢就不大愿意学了。 在叶安军、谢美娥、叶苏梅和叶苏红抽空就看书查字典的时候,她在旁边走神,幻想她的糖果屋,思绪飞翔在外面的田野河滩和小山坡上。 苏瓷也不是个耐心极足的人,确定叶苏芳确实属于朽木不可雕后,她也就果断放弃了。 再不放弃,她能不能成功帮叶苏芳扫盲她不知道,但她肯定会被气出心脏病。 既然答应了帮大家扫盲,苏瓷当然也是尽心尽力的。 吃完晚饭集中在一起讲点东西,叶安国和何月香有空也会帮忙,白天也不闲着。 白天大家都不在家。 苏瓷有时候跟叶苏梅和叶苏红出去找活干,就顺便督促她们背背书本课文,一边干活一边检查她们的学习情况。有时候她去叶安军的理发店,帮助叶安军和谢美娥学习,争取利用一切时间。 这一天下午,苏瓷便在理发店里。 谢美娥把娃哄睡着以后,合上课本拿出铅笔和废纸缝起来的本子,让苏瓷说词语让她默写。 苏瓷拿着课本,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地说。 在谢美娥快要默写完的时候,外头的高音喇叭里突然传出来赵世满试音的声音,“喂喂喂”了好几声。 因为理发店就在大队部的对面,所以听广播的声音都有点震耳。 谢美娥停下手里的笔,和苏瓷一起等赵世满说完话。 赵世满试完音以后,就用方言开口说:“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我今天又要宣布一则好消息。中考成绩最近出来了,恭喜我们大队的叶苏瓷和李秋玲同学,凭借优秀的成绩,考上了丰谷高中。请叶苏梅和李秋玲两位同学,抽空到大队部来拿通知书……” 本来以为是什么普通通知,没想到会是宣布中考录取结果。 听完赵世满说的话,谢美娥手里捏着铅笔,激动起来道:“苏瓷你听你听,说你和李秋玲考上丰谷高中了。” 苏瓷当然是听清楚了,笑起来说:“我等会就去拿录取通知书。” 谢美娥看着她问:“哎哟,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叶安军在转椅边给人剃头,“四妹成绩一直都很好,从小学开始就是班里的尖子生,这有什么激动的啊?你以为是你啊,认个字都费劲。” 谢美娥用眼睛白他,“我发现你越来越讨厌了。” 叶安军哎哟一声,笑着说:“发现晚了,儿子都有了,想反悔也不得成了。” 谢美娥懒得再理会他,看向苏瓷又说:“照这么说的话,咱们大队就你和李秋玲考上了,那和你同一级的叶安慧和吴巧艳,都被刷了呀?” 赵世满这么说的话,那肯定就是了。 本来叶安慧和吴巧艳两个人就是一个比一个成绩差,平时学习也不怎么认真,没考上完全在意料之中。 叶安慧其实算是正常,吴巧艳就真的是不正常。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认真学习,当然她八成自己也没打算上高中上大学,都把心思放在她那小男友身上了。 对于苏瓷来说,别人考没考上她都不大关心,只要李秋玲考上就行了。 李秋玲自己不大有底气,等成绩的这一段时间,苏瓷也是为她担心着的,现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坐着和谢美娥多说了两句,随后让她自己翻开课本检查默写的词语,苏瓷起身往大队部去。 没想到李秋玲跑得有这么快,苏瓷就磨蹭了这么一会,走到大队部门口,便看到李秋玲满头是汗地狂奔过来了。 -- 第220页 李秋玲简直激动得不行,扑到苏瓷面前一把抱住苏瓷。 抱住之后又是蹦又是跳的,嘴里说:“啊啊啊,苏瓷,我还担心我考不上了呢,结果总算是下来了!” 苏瓷任她抱着跳,和她一起高兴。 等她激动完了,两人进大队部的院子,到办公室找到赵世满,拿了各自的录取通知书。 拿通知书的时候当然和赵世满寒暄了一阵,赵世满没少夸她们这两个丫头。 她们这一届上初中的有八个,一下子考上了两个,又是第一届靠考试成绩上高中的,意义当然不一样。 从大队部的院子里出来,李秋玲还没有停止兴奋。 她把手里的通知书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欣喜劲,想掩也掩不住。 两人拿到通知书没有立即回家,苏瓷带李秋玲去对面理发店玩一会。 李秋玲小心翼翼把通知书装进书包里,笑着说:“走走走,我刚好去看看你二哥是怎么给人烫头发的。” 苏瓷带着李秋玲到理发店,恰巧有个姑娘刚来坐下烫头发。 李秋玲便好奇地坐在旁边看,一边看一边唇缝间抿着笑,和之前家里人看谢美娥、叶苏红烫头一个表情,都是觉得又新奇又古怪害羞。 坐着看完叶安军烫完这个头发,差不多也就到了关门回家的时间。 叶安军抱起他家的娃,和谢美娥、苏瓷、李秋玲一起回家,与李秋玲小树林分道,到家要进院门的时候,碰巧看到吴巧艳从她家院门里出来。 两家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看到也都当没看见。 叶安军、谢美娥和苏瓷径直进了院门去,吴巧艳却停在她家门口,往这边多看了两眼。 多看的这两眼,当然是因为苏瓷考上高中的事。 其实更让吴巧艳惊讶的是,李秋玲这辈子居然也考上了高中,上辈子是没有的。 说她心里完全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她就见不得苏瓷出风头。 不过她因为手握严正兵,倒也不是十分担心,多看两眼之后,就收了眼神回去,劲儿劲儿地上厕所去了。 被中考成绩影响的,除了苏瓷、李秋玲和吴巧艳,当然还有叶安慧。 叶安慧心情不好,确实有被人比下来的丢人感,其中更大的一部分的原因,是被刘兰花和叶老太唠叨的。 刘兰花和叶老太听完大队的广播后,脸色就黑绿黑绿的。 叶安明被叶安国才比下来没多久,这家伙,叶安慧又被苏瓷给比下来了,怎么能不气?! 叶安慧低着头坐在她家灶房门口捏手指。 刘兰花和叶老太两个人絮絮叨叨个没完—— “怎么四丫能考上,你考不上?” “四丫小学都没正经上,哪天不回来半天帮家里干活?”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就罢了,还买不起铅笔,成天捡人家的铅笔头用,她都能考上,你考不上?” “你一天课没落下,上学都干什么去了?” “和你哥一样没出息,什么都比不过人家!” “怎么就没一个争气的?!” …… 叶安慧本来觉得挺丢脸挺愧疚,被絮叨烦了后,她也来脾气。 她倒是没有跳起来和刘兰花、叶老太吵,就看向院子里的槐树说了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刘兰花和叶老太听到这话眼睛默契地瞪圆。 本来最近一件接一件的事就让刘兰花心里憋足了气,叶安慧这么一点,她差点就炸了,手握火烧棍指向叶安慧:“死丫头,你说什么呢?” 叶安慧仰头望天,厚脸皮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 刘兰花气得咬紧了牙,到底没起身出去打叶安慧,她收回烧火棍往灶底送柴禾,因为带气送得猛了,烧火棍猛一下捣到了锅底,随后只听哗啦一声,锅里的稀饭一股脑漏了下来。 刘兰花再次瞪大眼睛:“……” 这是走他娘的什么霉运了?!! 叶老太听到动静,忙过来看。 看到刘兰花把家里的锅捣坏了,晚饭全淌了,她拄着拐杖使劲戳地面,气得咬牙切齿:“你这个败家东西!你这个败家东西!” 这是真要气死她啊! 把锅都捣了,这还吃个屁的饭呢! 第078章 家里的大铁锅被刘兰花捅破,漏了一锅的饭以后,叶老太骂骂咧咧一晚上。 她能骂的事情可多呢,自从汪玉姗嫁进她家门,她家就没好过。 吃完饭出门去,到老伙伴面前坐下来。 头先一个,骂汪玉姗是个扫把星,灾星,把她家原本又好又富裕又红火的日子,全部给搅和了,之后桩桩件件没一件好事,都是她汪玉姗带来的霉运。 骂得有了条理,把她家近来的倒霉事,全部都怪到了汪玉姗头上。 就连叶安明和叶安慧没考上大学和高中,也都是怪汪玉姗这个扫把星。 捋下来就是,她想抱重孙子抱不上,谢美娥每次抱娃出来,故意刺激她和刘兰花,孩子自然也是碰都不让她碰一下。汪玉姗这又没生下来,搞得她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然后,年前恢复高考,原本她们都没当回事,谁知道叶安国就考上了。 因为叶安国考上了大学,大队没少给老二家奖励,粮食奖状什么的,都往他家送。 -- 第221页 之后听说念完大学国家分配工作,和粮站供销社的工作可不是一个等级的,大家突然才反应过来,叶安国哪是胡闹呢,人家是瞅准了政策,第一个削尖脑袋上大学拿好处的人。 这样的好处,怎么能光看叶安国占? 叶老太联合叶老大和刘兰花,一起逼叶安明去考,谁知一点水花都没有! 叶安明指望不上,丫头叶安慧也指望不上。 考个高中也考不上,光看叶四丫继叶安国之后,又在喇叭里出风头! 叶老太这心里头憋的呀,快要憋死了。 她想到谁骂谁,越骂越难听,仿佛不骂她就出不了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似的。 也有老太太劝她,只说:“哎哟喂,大姐你就知足吧,好歹你家安明还有供销社的铁饭碗,不错啦。你再看看咱们这些人家,哪一个能比上你家?” 又有老太太接声:“安国上大学有什么用啊,翅膀硬了飞得更远,老二和苏华荣能享到安国身上的福?结了婚都分家,飞了更是不会回来了。四丫是女娃,念书又有什么用?” 这话一说完,另个老太太觉得不对,开口道:“安国还是很孝顺的,他媳妇每月拿工资,都给苏华荣十块钱。安国上了大学也没飘啊,你们没看嘛,回来就上工去了,不嫌苦。” 前个老太太说那话是为了宽慰叶老太的,忙冲这老太太挤眼。 这老太太明白得也很快,连忙换了语气又说:“四丫考高中确实没什么用,女娃娃读再多的书,倒头来还不是找老婆家。安国毕业后工作要是分在城里,更帮不上家里什么忙。” 叶老太的脸色的表情跟六月变天似的。 一会拧巴得像个黑皮包子,一会又舒展开来。 总之老太太们不想当面得罪她,又附和着说了老二家许多不好,说了老大家许多好,没有的都能给说出来,以此来麻痹叶老太,让她再度高兴起来。 说到最后只说:“你家啥也不缺,叫安明赶紧生个重孙子来让你抱,就齐全了。” 叶老太心里便也就真这么想了,谢美娥不让她抱重孙子,她没事得赶紧再催催叶安明,让他和汪玉姗赶紧再生。 苏瓷和叶安慧接触不多,对于她的事也操不上什么心。 和叶安军、谢美娥回到家,帮着叶苏梅和叶苏红做做家务事,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刚才到家的时候,苏瓷就发现了苏华荣不在。 她以为苏华荣外头有事耽搁住了,一会就回来了,结果到盛好饭坐下来,也没看到她回家。 其他人没觉得有什么,苏瓷、叶安军和谢美娥有点好奇。 谢美娥抱着孩子说:“妈人呢?怎么不叫回来吃饭?” 叶苏红往她看一眼,简单道:“她有事出去了,要好久才能回来。” 苏瓷好奇看着叶苏红,“干嘛去了?” 平时苏华荣是很少出门的,即便回娘家,也是当天去当天就会回来,没有说出门好久的。 叶苏红犹豫一下没说话。 然后只听叶老二清一下嗓子,说了句:“你妈就是下贱料。” 这话说得怪难听,一看就是有事。 苏瓷和叶安军、谢美娥都有些茫然,看看家里的其他人。 叶安国明显不想让这话题在饭桌上继续下去,便打岔问苏瓷:“今天听到大队的喇叭了,说苏瓷你和李秋玲考上了高中,录取通知书拿了吗?” 话题成功被岔开,苏瓷点点头道:“拿到了。” 想到李秋玲,又说:“李秋玲的理科成绩多亏了你,她说有机会要感谢你。” 叶安国可不领这个功劳,只道:“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苏瓷捏着筷子笑笑,“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但她说就是亏了你。” 叶安国也笑笑,“你俩加油,努力上大学。” 苏瓷点点头,“会的,一定要上。” 何月香知道李秋玲,这也接话说:“那姑娘挺不容易的,也挺坚强的。” 就想想叶苏芳,上学被人嘲笑几句矮和丑,就回家再也不去学校了,而这个李秋玲,上学期间承受的各种白眼和歧视,根本不是一般人能体会和承受的。 她能这样顶着压力上学,并且努力考上高中,实属难得了。 说到李秋玲不容易,家里人多少都有话说。 因为刚闹革命的那几年,大家都是看着她家被砸,房子被刨,然后全家人去睡牛棚的。 她那地主爷爷就是睡牛棚没扛住,在一个大冬天里去了。 话题被引到这个上,能说的东西多,就没人再提苏华荣了。 一直到吃完饭,叶苏梅去厨房刷锅洗碗,苏瓷进去帮她,才在私下里问她:“妈去哪了啊?” 叶苏梅低眉刷着碗,只简单说了句:“大姐生了。” 然后下面不用再多说,叶苏梅也知道,苏瓷能够听得明白想得明白。 苏华荣向来心软疼孩子,孙向前是个孤儿,家里没有其他人,叶苏英坐月子怕是没人伺候。 自己生的养的,再是拿刀子捅自己的心,碰到事的时候,还是没办法做到不关心。 叶老二说得没错,苏华荣这样看起来确实贱得很。 可在苏华荣的眼里,脸面远远没有自己女儿的身子来得更重要。 苏瓷点点头,也就没再多问了。 -- 第222页 然后就在她和叶苏梅刚刷好碗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苏华荣拎着包裹又回来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叶苏红第一个迎上去问:“怎么回来了?” 不是换洗的衣服都收拾好了,打算过去伺候一个月,等叶苏英月子结束再回来。 苏华荣语气倒是很平和,只说:“是我想多了,人家不用我去伺候。” 叶苏红往苏瓷和叶苏梅看上一眼,叶苏梅揣测着问:“怎么啦?她把您撵回来啦?” 苏华荣进灶房,到房间里放下包裹,“没有,没见着面,我随便打听了几句,说是孙向前为人不错,邻里间互帮互助的,庄子上有人伺候她月子,孙向前自己也会伺候人。那我就不去了,去了也显得多余碍眼,索性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跟在苏华荣旁边的丫头都松了口气。 还以为大姐又犟起来了,看到苏华荣去,不接受这好非要赶了苏华荣回来呢。 不过这样也没开心到哪去,本来苏华荣要是去的话,家里和叶苏英的关系能够缓和些。 但苏华荣都没见到叶苏英就回来了,这关系不知道还要僵到什么时候。 晚上几个丫头躺在西屋里睡觉。 叶苏红突然提议说:“要不明天我们去大姐吧?都快两年没见大姐了,我们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再看看她生的娃娃。” 叶苏梅接话道:“不知道爸让不让去。” 叶苏红笑一下道:“这你还看不出来?虽然爸嘴上骂妈下贱料,但是没有拦着妈去伺候大姐月子啊,肯定也不会拦着我们去看大姐的。” 叶苏梅是没什么意见的,叶苏红转头又问苏瓷:“苏瓷,你去吗?” 苏瓷现在主要就抓扫盲这件事,也没别的事要忙,也就应了句:“可以的。” 姐妹四人说好这事,第二天很早就起来。 出去抓紧时间挑了猪草,然后便回来跟苏华荣说了要去叶苏英家看看叶苏英的事情。 苏华荣果然没有拦着。 她不止没拦,还把近来攒的鸡蛋拿了一些出来,让叶苏梅小心拎着,又让叶苏梅走公社买点红糖,都带去给叶苏英吃。 于是姐妹四人拎着鸡蛋从家里出发,途中路过公社的时候买了二斤红糖。 红糖因为加工过程简单一点,所以比白糖便宜一些。 姐妹四人徒步过去,差不多中午的时候到孙庄。 到了孙向前家里,只见孙向前恰好给叶苏英做好了饭,正要端去屋里给她吃呢。 孙向前是见过苏瓷姐妹四人的,当然都认识。 看她们突然上门来,他先是猛地一愣,然后便老实巴交地笑起来,让她们快快进屋去。 苏瓷四人都叫了句“大姐夫”,便跟他一起进了堂屋。 走进堂屋以后,叶苏梅把手里的鸡蛋和红糖,小心放去桌子上。 叶苏英正靠在床头等饭吃,看到孙向前端着饭进屋,还看到他身后跟了四个妹妹,她也愣了一下,然后有点惊喜道:“苏梅、苏红、苏瓷、苏芳,你们怎么来了?” 叶苏红最是活跃,声音脆脆道:“当然是来看你啊。” 叶苏英忍不住盯着她的头发瞧,想笑又忍的样子,“都是大姑娘了,还有你这头发是咋弄的?” 叶苏红抬手摸摸头发,有点小得意,“二哥给我烫的,时髦吧?咱们那边好多人都跟趟儿一起烫了,你们这边没时兴到。我刚才走路上,好多人盯着我瞧呢。” 孙向前把饭放叶苏英手里,让她赶紧吃饭。 把饭给叶苏英后,孙向前又看向苏瓷四个问:“不知道你们要过来,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你们喜欢吃小龙虾不?” 叶苏梅、苏瓷和叶苏红还没出声,叶苏芳问了句:“好吃嘛?” 叶苏英靠在床头吃饭回答她:“很鲜很香的,但没什么肉,就吃个鲜香味。” 孙向前问完这话就出门去了。 本来今天半天,他们生产队社员去前面的淤泥河里摸了许多小龙虾,叶苏英吃腻了说了不想吃,他就没拿回来,现在赶紧去队长家再要点。 孙向前走后,姐妹四人在屋里找地方坐下来,一边看着叶苏英吃饭一边和她闲聊天。 很长时间没见了,姐妹五个和从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一样。 叶苏英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变得温和了很多,不像以前在家,总是一脸的刻薄。不知道是因为过得舒心所以整个人放松了,还是生了娃以后人变得不一样了。 也因为怀孕生了娃,她人变得有点富态。 之前在家的时候人饿得瘦,脸上骨相很明显,现在圆润润的。 叶苏红嘴最快话最多,跟叶苏英说:“大哥考上大学了,今年开春时候去上学的,现在放暑假回来了。二哥的理发店开得也可火热了,好多人去烫头。苏瓷也考上高中了,昨天刚发通知书。二嫂给咱生了个小侄子,可可爱了。” 说到小侄子,四个人这又忽想起来,她们也是来看娃的。 于是又都一起凑过来,看叶苏英刚生下来的小娃娃。 叶苏英生了个女儿,其他地方长得像孙向前,但眉眼和叶苏英长得极像。 眼睛细长凌厉,小小的一团就生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好像谁也不放在眼里。 苏瓷姐妹四人看了喜欢,逗了一会孩子。 -- 第223页 至于家里发生的事情,叶苏英没有搭话往下说,只说早就知道苏瓷有出息,又问叶苏梅:“你亲事说好没有?” 叶苏梅笑着坐下来,“最近才说好的,年底结婚。” 叶苏英关心着问:“什么人啊?” 叶苏梅笑起来好看,说话向来温柔,“都见过,但不一定记得。就我们大队的,赵书记他弟弟家的老二,在公社武装部做事。人挺正直的,主要赵家是咱们队最大的姓氏嘛,我嫁给赵家的话,结上这门亲,我们家也就不算孤门小姓了。” 本来听着没什么,听到后头的话,叶苏英的脸就听红了。 叶苏梅连结婚都想着帮家里,考虑着给家里撑势,而她则是完全相反,给家里带去了那么多的非议,让全家人陷入流言蜚语中,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这话像在臊她。 叶苏红眼色活,看出了叶苏英的脸色变化。 她忙伸手拍一下叶苏梅的胳膊,转移话题道:“我过两年嫁人,我就要嫁个城里人。” 这是叶苏红以前常说的话,她要嫁个有钱的城里人。 叶苏英以前听这话会刻薄她打击她,现在只是微微笑起来,开口说:“那你可得好好挑。” 姐妹四个都没念过书,所以没说学校的事。 苏瓷坐在默默听着她们说话,不主动去参与说什么,毕竟她还没到要嫁人的年龄,而且她暂时对这方面也没什么兴趣。 时间长没见,能说的话多。 姐妹五人就这样聊天,聊到突然闻到一股香味飘进屋里,叶苏芳第一个有反应,立马转头往外面看去。 苏瓷也转头往外看,只见孙向前手里端着一盆小龙虾,正往桌子上放。 他去队长家要来了小龙虾,就立马洗洗刷刷给做起来了,放了辣椒和花椒,麻辣鲜香,香味只往人鼻孔里钻。 穿越后苏瓷就没吃过类似的东西。 她闻着这股香味,没忍住和叶苏芳三人同步,吞了口口水。 孙向前身上还系着围裙,过来叫苏瓷四人,“烧好了,快过来吃。” 叶苏芳居然忍住没有立即扑出来,而是看向了苏瓷三个姐姐,等她们先动。 苏瓷、叶苏梅和叶苏红都没动,还是叶苏英说了句:“你们赶紧去吃。” 她刚吃完饭就不吃了,而且她月子里不吃辣的,之前不辣的吃了也不少,吃得都腻死了。 她家生产队南边那条小河里特肯长这东西,每到吃虾的季节,生产队的男女老少都下河里去摸小龙虾。一篓一篓地摸上来,分一分各家拿回去烧了吃。 自己姐姐家,虽第一次来,过分的客气倒也不必。 姐妹四人相视一笑,立马起身出屋来,坐到桌边说了句“谢谢大姐夫”,就坐下来开始扒小龙虾吃。 叶苏梅、叶苏红和叶苏芳都不会搞,还是跟苏瓷学着扒的。 然后叶苏梅还特别不好意思,觉得吃起来不文雅,吃着吃着都吃脸红了。 孙向前意识到可能自己在外面妨碍她们吃饭,便忙去了屋里。 刚好进屋听到孩子哇哇叫起来,他又立马过去给叶苏英拿尿布,让她给孩子换尿布。 苏瓷姐妹四人在外面没了干扰,吃得那叫一个幸福满足。 苏瓷看出来了,这孙向前对她们姐妹是真不错,这小龙虾是真舍得放油的,香得不得了。 吃到中途的时候,苏瓷让孙向前一起吃。 孙向前说自己也吃腻了,让她们姐妹四人都给吃完。 于是四人也没再客气,坐在桌边把一盆的小龙虾扒了干净。 吃完小龙虾又一人喝了碗白米粥,一人吃了个窝窝头,简直饱得不行。 吃白米粥的时候,叶苏红小声说:“这才叫米粥吧,咱们家的米粥,根本都看不到米。” 而孙向前煮的这个白米粥,没放红薯干,全是放的大米,大米煮的时候长,米粥特别稠。 叶苏芳在旁边感慨说:“要是以后都能吃这样的饭就好了。” 叶苏红抬手就拍她脑袋一下,“别做梦了!” 孙向前家是因为人少,他自己又踏实肯干,所以日子才好过呢。 像他们家十几口人,怎么可能顿顿吃上这样的白米粥,别说顿顿了,到现在一顿也没吃上过。 吃完午饭,姐妹四人都很满足。 孙向前到点上工去了,她们便坐着陪叶苏英聊天,聊到太阳西斜准备走人。 四人说要走的时候,叶苏英又多留了她们一会。 多呆了一会之后,孙向前就把大队的拖拉机开回来了,于是回去也没要苏瓷她们再腿跑,开着拖拉机把四人给送回了家。 拖拉机的车斗里铺了稻草。 苏瓷四人坐在车斗里,耳边的头发被风吹得肆意乱舞。 叶苏红说:“大姐过得挺好的,可以放心了。” 叶苏梅微微眯着眼接话,“你们说,大姐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回家了?” 这谁知道呢,没人能说得出一个结果来。 苏瓷看着道路两旁的庄稼,好半天接了句:“顺其自然吧。” 孙向前把苏瓷四人送到向阳大队,没有再往前送到庄子上,就让她们下来了。 他老实但不憨,没胆子真把苏瓷几人送上门,怕被叶安国和叶安军打断腿,今天回不去。 苏瓷四人下了车斗,去面前和孙向前打招呼说再见。 -- 第224页 叶苏红多余说了一句:“大姐夫,我们看出来了,你人挺好的,但你不能带着大姐正经来给咱爸咱妈和大哥二哥道个歉嘛?” 孙向前实话实说道:“我也劝过你大姐,可她不愿意呢。我什么事都听她的,你们知道她脾气不好,受的苦又多,我发过誓要对她好的,所以我不能让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真的叶苏英要是想来的,他过来被打一顿,消了叶家人的气,他也愿意的。 他是孤儿家里没有人,从小就羡慕人家逢年过节有走亲戚,所以还是挺想要一门亲戚的。 叶苏红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了。 随后和苏瓷三人让孙向前路上小心点,便也转身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叶苏红还说呢,“大姐也是命好,遇到大姐夫这样的。你说她那个牛脾气,又犟又硬,但凡遇到个有点脾气的男人,那不是天天吵架打架?” 家里人都知道,叶苏英小时候被打得多,多是因为她的脾气性格和脸色。 因为她脸冷说话刻薄,叶老二本来就最不喜欢她,然后她又死犟死犟的,结果就一直恶性循环下来,导致她受的委屈最多。 别人被打了会哭会怕会认错,叶苏红还会跑,只有叶苏英一个人,仿佛要和叶老二干到底。 这样能有什么好处呢,就是把叶老二脾气越顶越大,从打几下变成毒打。 你不服不软嘛? 那就打服你打软你! 过去这些事情都不提了。 叶苏梅说:“希望大姐一直能好好的。” 姐妹四人到家,苏华荣刚好烧好了晚饭。 苏瓷没再跟着叶苏梅和叶苏红,她两人去跟苏华荣说叶苏英的事,让苏华荣放心。 说完以后,叶苏芳跑过来说:“大姐夫给我们做了龙虾,特别特别好吃。” 苏华荣笑着说她一句:“全家没你一个人馋。” 苏瓷四人走后,和叶苏英交好的小妇人过来看看她有什么要照顾的。 小妇人看叶苏英今天格外高兴,便笑着说:“看到家里人开心吧?” 叶苏英点点头,“快两年没见了,我以为她们都把我忘了。” 那小妇人道:“你家人没你说得那么坏呀,我感觉都还挺好的,昨天你妈还来了呢,打听说有没有人伺候你月子,好像听说有人伺候你,她就拎着包裹走了。” 叶苏英刚来孙庄的时候,她听叶苏英说了许多她家人的不是,很心疼叶苏英。 也是因为这样,她们庄子上的人当时才会那么护着叶苏英,怕她被她家人找回去换亲或者打死。 叶苏英听得一愣,看着小妇人,“我妈?” 小妇人点点头,“是啊,我们庄子上的人都认识她,以前她不是来闹过吗?” 叶苏英默声片刻,敛了目光没再说话。 然后她清一清发堵的嗓子,应了小妇人一声:“哦。” 暑假剩下的时间没再发生什么事。 时间移转,立秋开学,苏瓷要去县城上高中,而肖桉也要回平城了。 因为家在平城,肖桉考的就是平京大学。 为了能够顺利回家,他考试前的半年是真下了苦功夫的,知青点的其他人都睡觉了,他每天晚上还点着灯学到半夜。 钱小川倒是也陪他一起的,但钱小川没能坚持住。 其实钱小川心里也明白,就算他坚持住了,也很大概率考不上。 每个人在每方面的能力都有限度,钱小川和其他知青一样,没有肖桉这样的学习能力。 最近他看起来心态也放平了,不再像高考刚出结果时候那么颓丧。 肖桉在开学前两天回平城。 钱小川叫上了苏瓷一起,送他去火车站。 第079章 火车站月台上,苏瓷和钱小川目送肖桉上火车。 钱小川一副坦然又轻松的模样,仿佛只为肖桉能够回到平城感到高兴。 火车鸣笛开起来的时候,他和苏瓷一起冲趴在窗口的肖桉挥手,大声喊:“等我回去!” 等火车消失在视线中以后,苏瓷转回头,只见钱小川的神色已经暗下来了。 他转头看到苏瓷正在看着他,忙又笑起来,轻松道:“走吧,咱回去吧。” 苏瓷点点头,和他一起出火车站,在午后的阳光中走回向阳大队。 年少时的情谊最深也最浅。 原本以为好朋友会一辈子在一起,结果走着走着就全散了。 苏瓷担心钱小川的心理状况,现在也不敢说什么肯定积极的话让他再有所期望,免得回城的日子左等右等不来,他再一次失望,只怕心里更加不好受。 知青回城也不是哪一天哪一刻的事情。 十几年的下乡政策,就算改变也需要时间去酝酿,需要时间去收尾。 对于上头具体什么时候确定知青回城的事情,苏瓷不记得确切的时间。 她只知道,那一天总会来的,时代变化的折点不会变。 苏瓷和钱小川闲聊着回到向阳大队,各自回家。 现在知青点就算是钱小川的家,虽然这里没有父母亲人,但有十来个知青同学。 分开的时候,苏瓷还是不放心地多说了一句:“知青点那么多同学陪你一起,我也陪着你呢,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咱们得往好的方向想,一切都会变好的。” -- 第225页 钱小川笑一下,仿佛已经淡定接受了眼下的这一切,只道:“我都明白,不用担心我。” 苏瓷也冲他笑笑,“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别让我瞧不起你。” 苏瓷先送走了肖桉,之后又送走叶安国。 下面轮到她自己开学,和李秋玲一起背了被褥和口粮,去学校去报到。 到县城上学就真走读不了了,距离实在远,便只能住校。 两人到学校报到,去到学生宿舍,只见宿舍里摆满了双层架子床,眼睛随便扫一下便能数出来,一个宿舍足足睡了有十六个人。 人数这么多,连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都免了。 苏瓷和李秋玲一起,找了挨在一起的两张床铺,把被褥铺好,便出宿舍熟悉新校园去了。 县城的学校就是不一样,哪里都比公社的学校好。 李秋玲很是兴奋,拉着苏瓷,把学校的每一个小角落都给看了一遍。 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她更是兴奋得睡不着。 以前一直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现在成真了,没人能真体会到她的心情。 苏瓷当然很淡定,调节一下状态来适应集体生活,闭眼也就睡了。 第二天学校在操场上召开新生欢迎会,因为这年头的高中只读两年,所以只有高一和高二的学生。 因为也是第一年考试择优录取,学生人数得到严格控制,所以高一人数也不是很多。 高一的新生齐排排站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看发言台上的校领导发言。 说的自然都是客套话,什么在座的都是各大公社里的尖子生,被挑上来全是因为优秀。 现在不比以前了,学习变得重要了,让大家接下来两年好好学习,争取都考上大学。 这年代,能被选拔上来的确实都不是一般人。 大家站在太阳底下神情严肃,听得一个比一个认真,心里也是揣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过去的十多年,很多人的命运都不在自己手里。 如今大家都能靠自己来实现梦想,还有什么理由不去认真努力? 只要不认真不努力,就有可能被淘汰。 既然已经靠成绩上了高中,那就自然不想做被淘汰的那一个。 于是,苏瓷成了少数会走神学生中的一个。 主要是这天气太他娘的热了,而且她也没有年轻人的激情和热血。 然后在她低着头正走神的时候,站她前面的李秋玲突然用手碰了她一下。 李秋玲回头小声说:“你看那个高二的学生代表,好不一样,一看就是城里人。” 苏瓷眯起眼抬头往发言台上看过去。 发言的确实是个城里人,可巧她还认识呢,这不就是秦老爷子的孙子秦卫东么? 他这细皮嫩肉的,穿戴得时髦又规整,身姿笔挺有气质,手腕上的表在阳光下直闪人眼,普通话也是一个字比一个字标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城里人。 苏瓷记得这小孩也不怎么爱说话,但他和肖桉不一样,肖桉乖乖的,他则是淡淡的那种。 乍看起来会有一身的傲气,生人勿近的气场也会让他显得有点鹤立鸡群。 看了一会,苏瓷眯着眼说:“我认识他。” 李秋玲有点惊讶,“你认识他?” 苏瓷笑笑,“我和他爷爷是好朋友。” 李秋玲更加惊讶了,“你连他爷爷都认识?” 这种场合不好多聊天的,苏瓷示意她:“结束再说。” 李秋玲这便没再多问,转回头去继续听秦卫东的发言。 新生欢迎会结束,所有人排队回到教室。 苏瓷坐在座位上拿书本扇风,李秋玲转过身来问她:“你真认识那个高二的?” “嗯。”苏瓷点一下头,“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认识怎么了?” 李秋玲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怎么见过世面嘛。” 苏瓷笑出来,拿着书也给她扇风。 她笑着说:“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和他爷爷比较熟,和他不大熟,也就说过几句话。” 李秋玲继续好奇问:“你怎么会跟他爷爷熟?” 苏瓷想了一下,概括道:“之前我跟人学了一点手艺活,没想到学挺好,刚好他爷爷也很喜欢,缘分让我们碰上了,志同道合,就成了好朋友。” 李秋玲点一点头,重复四个字:“志同道合。” 苏瓷盯着李秋玲看,“怎么?你对这秦卫东感兴趣?” 李秋玲不知道她说的是哪种感兴趣,忙道:“没有没有,就是没想到你认识,有点意外。” 苏瓷自己倒是很平淡,“确实没想到是他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不过这事对苏瓷也没什么影响,她没多想。 和李秋玲闲话了这句话,就把这事全抛脑后了。 要是秦老爷子的话,碰上了必定要找过去攀谈寒暄几句。 她跟秦卫东算不上熟,没必要刻意去问好,免得影响到人家的生活。 苏瓷没把秦卫东这小伙子往心上放,却发现好多女同学注意他。 晚上在宿舍睡觉的时候,就听宿舍里十几张嘴巴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说着就说到秦卫东身上去了,好像都对他很有兴趣,各种讨论他。 苏瓷靠在床头翻着书,听她们讨论的话,没忍住就笑了一下。 -- 第226页 她以为没人会注意到她,结果在她笑完了,宿舍里突然安静了那么一会会。 有个女生仰头看她,问她:“你笑什么啊?” 苏瓷忙收了笑,清清嗓子说:“哦,就感觉你们把秦卫东给说得太神了,他就是个普通的城里小孩,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了不起,很普通。” 女生直接蹙了眉,满脸疑惑:“很普通?” 另外又有个女生问:“你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他普通?” 苏瓷有点后悔,就不应该搭这话茬。 确实她们都是乡下来的,说秦卫东这种小孩普通,是有那么点不合适。 苏瓷只好清清嗓子,“不认识,我随便说的,你们不用理我。” 人家觉得她多少自信得有点莫名其妙,当然也没再理她。 苏瓷也不觉尴尬,趁没熄灯的时候赶紧看会书。 等到宿舍关闸熄灯,她合上书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睛就睡觉去了。 上了两天课,苏瓷能感觉得出来,学校的生活已经变了。 周围同学的素质相对好了很多,毕竟都是认真学习考上来的,几乎没有那种在学校混日子的小混混了,当然高二还是有一些,因为他们是靠推荐来上学的。 之前大家都觉得学习不重要,现在也全都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开始努力认真学习。 有高考在前面等着大家,肩上脑袋上的压力自然就有了,根本不需要老师管。 苏瓷作为一名普通高中生,每天生活也就那样。 早起吃饭读书,上课学习写作业,放松休闲的方式是看课外书。 虽然苏瓷有过完整的校园生活,但其实并不影响她现在再有一辈子。 所有东西学起来都还是像新的一样,它们可能还认识她,但她已经对它们都很陌生了,根本没有在重复人生的感觉。 一星期下来到星期六,晚上放学便要回家。 李秋玲第一次在外面那么久没回家,她还是挺想家的,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说:“终于可以回家了,家里条件再差还是家里好。”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在外面过得不管好与不好,都没有家有归属感。 苏瓷适应能力强,对于环境的变动没有太大的感觉。 她咬一口手里的窝窝头,吃完了说:“听说不少人想家想哭了。” 她们学校的食堂是圆桌子,一桌坐七八个人吃饭。 有一个女生接话说:“我就想家想哭了。” 同寝室同教室同一饭桌相处一星期,苏瓷和李秋玲也都认识这些女生了。 这些女生都挺友好,至少对李秋玲没有明显的成分歧视。 李秋玲比上初中时候放松,接话道:“还是人家城里人好,家就在这里,不需要住校。” 苏瓷没有这些苦恼,也就没再接这个话题。 她听着这些小女生的烦恼,吃完饭坐在桌边等了李秋玲一会。 等李秋玲吃完饭和她一起起身。 结果起身转身便撞到了一个她们羡慕的城里人。 苏瓷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被他碰到的人叫了她一句:“叶苏瓷?” 苏瓷抬起头,看到秦卫东愣了一下,然后她身后饭桌上的所有小女生,都愣着眨了两下眼睛。 第080章 这也就是认识的人碰面寒暄打个招呼的事,苏瓷忙笑一下,“你好。” 秦卫东站着又问:“考上了高中来上学,怎么都不说一声?” 桌子上的五六双眼睛都盯着苏瓷和秦卫东看,包括其他桌的。 苏瓷这下觉得有点尴尬了,笑一下说:“先走吧。” 秦卫东扫到苏瓷身后几个女生的目光,没什么特别表现,转身便往洗碗池边去了。 苏瓷和李秋玲跟过去,和他一起在洗碗池边洗了饭盒,随后一起出食堂。 苏瓷带着李秋玲跟着秦卫东一走,食堂里的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开口说话。 说起来还真尴尬,她们没少在宿舍说秦卫东,苏瓷听的时候还笑过呢。 想起苏瓷当时的笑,再想起她说秦卫东就是普通城里小孩。 她们一个一个觉得脸蛋热,然后就默默红起来了。 他俩这明显是真认识,也不知道苏瓷会不会跟秦卫东说她们在宿舍说的话。 她要是在他面前乱说的话,那可真是尴尬爆了。 苏瓷确实没想到秦卫东会主动和她打招呼,所以在宿舍就随口敷衍了说不认识,不想过多和宿舍里的女生谈论秦卫东,免得暴露人隐私。 结果万万没想到,秦卫东的冷淡傲娇程度没她想得那么深。 在学校看到她这个乡下来的穷娃子,不但没装不认识,还主动和她打招呼。 九月份的天气,中午的阳光还是烈得很。 跨步出食堂,苏瓷被正空的太阳刺得微眯一下眼,对秦卫东说:“紧赶着开学的时间来的,一直也没抽出时间去拜访秦爷爷。” 秦卫东说:“我在高二的三班,你有事也可以来找我。” 他知道这姑娘家很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身上穿的都是打补丁的衣服,不过性格气质却与他想象中的农村小女孩不大一样。 苏瓷接受他的善意,只道:“谢谢你。” 说起来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忙又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李秋玲,我们村的,我们俩小学到现在一直是同学。” -- 第227页 秦卫东礼貌地冲李秋玲笑一下,“你好,我叫秦卫东。” 李秋玲的表现和秦卫东印象中的农村女孩子相符,她满脸满眼的羞怯畏缩,说话声音也是极小,简单说了句:“你好。” 秦卫东不是个话多健谈的人,更不是自来熟,没和李秋玲说几句话,只和苏瓷又随意聊了两句他爷爷,让苏瓷没事去他家玩,便在路上分了道。 秦卫东走远了,李秋玲才松了口气。 和秦卫东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可太不自在了,浑身的自卑细胞都在跳动。 苏瓷当然没有这方面的压力,她只在心里想着,明天下午过来,得去看一下秦老爷子才行。 既然已经来城里上学了,又被秦卫东在学校撞到了,不去看看总觉得不合适。 苏瓷把这事搁心里,晚上放学后正常回家。 因为一周没在家,周末乍一到家,家里人对她可热乎了,苏华荣还特意为她炒了两个菜。 苏瓷在饭桌上跟家里人讲学校的事,其实也没多少可讲的,就讲讲老师怎么样啊,同学怎么样啊,集体宿舍里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 家里人都乐意听,于是苏瓷也就多讲了一些。 晚上姐妹四人躺在床上睡觉,叶苏红就突然感慨说:“我真后悔了,我应该去读书的。那时候安老师来找我们去读书,我还以为她有毛病,要坑我们。每次听说她来了,我就跑出去躲着,现在想起来真跟个傻子样的!” 叶苏红说的事,苏瓷脑子里都有记忆。 当时安老师来动员村里的孩子去上学,那时不止叶苏红,还有其他很多人,都要吓死了,不是钻床底就是躲厕所,总之死也不要去上学。 小学读书,一学期也就一块钱。 原主劳动干活,从叶老二手里换钱去上学,平时穷得和李秋玲一起捡人家的铅笔头用。而叶苏红一直攀原主,叶老二和苏华荣被她吵烦了,会给她买点半新不旧的衣服。 苏瓷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家里就是叶苏红穿衣服最好。 平时家里要是有点什么好东西,连叶安家都会让着她和叶苏芳。 苏瓷不知道叶苏红为什么突然后悔没读书,好像她对她讲的高中生活产生了向往一样。 照理说不应该,因为叶苏红从来就没觉得校园生活好玩过,她一直是排斥的。 要说她想学习知识的话,苏瓷暑假帮她扫盲还是比较成功的,到现在她已经能认识很多词组文字,阅读简单的白话文没有障碍,并且会算比较复杂的账了。 难道就是因为学了点东西开窍了?所以后悔了? 总之都有可能吧,苏瓷多想了一会,但没开口说什么。 叶苏梅接叶苏红的话说:“真想学就自己学吧。” 叶苏红叹口气,“还是不一样。” 这事让别人怎么说呢,晚了就是晚了,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现在都成年了,不会有初中高中要她上学,小学的话,跟安老师说一声倒是可以让她去旁听,但她肯定不愿意和一帮小屁孩当同学。 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就是后悔没读书。 后悔耽误了十几年,人生多缺少了这样一段经历。 不过好歹她是有觉悟,但看看叶苏芳,已经睡死了,根本不想这事。 苏瓷也没什么办法,翻个身找个舒服的姿势,也闭眼睡觉去了。 苏瓷上高中,接受了叶安军的学费赞助。 她现在把他们当一家人,已经不再那么排斥这种情感牵绊,觉得享受一下家人的照顾和关心,其实也没她想象中那么麻烦。 当然享受了这种事情,就得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一份子。 早上叶苏梅几个起床出去找活干,她也跟着爬起来,和她们一起出去。 她不止能帮着干活,还能帮她们查漏补缺,给她们讲一些文章和名著故事。 她们现在的理解能力以及思考能力,都与以前有了不同,这也让苏瓷挺有成就感的。 但今天出门干活到太阳起高,叶苏红就说有事人跑没影了。 本来苏瓷也没多想什么,但在中午回家,看到叶苏红从外头回来,嘴唇上明显有一点不寻常的红,她突然后反应意识到——叶苏红有点不对劲。 昨晚说的话就不对劲。 今天更加不对劲。 意识到这点,苏瓷又立马发现,叶苏红今天出门,身上好像多了一个黄书包。 黄书包这东西,家里也没有多余的,苏瓷用的还是叶安国用过的旧书包,破得起毛边的那种。 怀疑叶苏红有异常后,苏瓷也没一惊一乍。 中午她吃饭吃得快,吃完进屋里看到叶苏红放在樟木箱子上的黄书包,顿着犹豫了一会,还是往箱子前走了过去。 苏瓷屏着呼吸压着心跳,做贼一样打开叶苏红的黄书包。 她伸手进去一掏,掏出来一把全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好东西——有一支口红,一条叶苏红梦寐以求的红纱巾,还有几张包巧克力的锡箔纸。 剩下的小镜子皮筋鸡毛毽子乱七八糟的,都是她经常会备在身上的。 苏瓷动作利索,翻完立马把书包盖好弄回原样,自己到床沿上坐下来,假装什么都没做过。 然后苏瓷前脚刚坐下来,叶苏红后脚进屋来了。 她倒没那么细心,什么都没怀疑,直接背起自己的黄书包,对苏瓷说:“二姐说天气热要休息一会再出去,我先出去玩一会。” -- 第228页 苏瓷接话就问:“去哪玩啊?” 叶苏红笑笑,“随便啊,到处转转嘛。” 说完她也没给苏瓷反应时间,直接出门走了。 苏瓷等叶苏梅进屋来,问了叶苏梅一句:“三姐的书包是哪来的啊?” 叶苏梅平淡道:“那些知青不要的旧书包,送给她的。” 知青?苏瓷面色疑惑,又问叶苏梅:“那你知道她书包里都装些什么吗?” 叶苏梅笑着坐下来,“皮筋毽子小石子镜子嘛,没什么好东西。” 看叶苏梅不知道,苏瓷也就没再多说了。 她坐着低眉默思一阵,然后起身说有事要去找李秋玲,便忙出门去了。 出门后却不是去的第六生产队,而是直接找去了知青点。 到知青点叫了钱小川出来,喘着气问他:“我三姐有没有过来?” 钱小川看着她说:“她没有来,但是孙建民出去了。” “孙建民?”苏瓷疑惑地蹙起眉头。 钱小川点点头,然后后知后觉,“怎么?你还不知道呢?” 苏瓷不用再问都想通了,“他和我三姐谈恋爱了?” 难怪叶苏红突然后悔没有上学读书,大概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和孙建民之间有差距。 钱小川说:“是啊,他早就喜欢你三姐啊,那不是你第一次带你三姐来咱们知青点拜年,那小子就有意思了。不过你三姐那时候才十六,他没敢,最近才说开的。” 苏瓷想了想,“那孙建民多大啊?” 钱小川想一下,“他和我同岁,比你三姐大一岁。” 那也算不上大了,两个人差不多。 苏瓷气息慢慢喘匀,心里慢慢捋着,叶苏红书包里的口红、红纱巾,应该都是孙建民给她弄来的,那孙建民应该是真心喜欢她的。 两人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纪,碰出火花来不奇怪。 而且这个年代,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女生,喜欢也应该都是最为纯粹的,不会只是为了玩玩。 可是…… 苏瓷拧着眉。 孙建民是要回城的呀。 钱小川看出来苏瓷好像是在担心什么,便看着她说:“孙建民是认真的,可喜欢你三姐了,你不用多担心。他要是敢对你三姐不好,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苏瓷深深吸气,只问:“他能娶我三姐吗?” 钱小川耸一下肩,“为什么不能?他也考不上大学,这辈子就留这了,结婚生孩子。” 苏瓷不知道怎么说他们才能相信,他们都是能回去的。 她相信现在孙建民对叶苏红的真心分毫不假,把心掏给她都愿意,可在面临改变人生的重大问题上,她更相信人性,她觉得孙建民必然不可能会为了叶苏红留下来。 她不相信爱情有这么大的力量,能让一个人放弃城里优渥光明的生活,留在一个贫穷落后的小乡村里,只为陪一个女人度过余生。她绝对不相信。 而叶苏红是没办法跟孙建民去城里的,政策不允许,户口问题解决不了。 总之根据听说的种种知青返城事迹来说,苏瓷对叶苏红的爱情,持百分百悲观态度。 只要孙建民回城,叶苏红还留在乡下,两个人就不会有结果。 孙建民会回归他自己的生活,会跟适合他的人结婚生孩子,叶苏红只会是他知青生涯中的一段回忆,时间长了连口红和红纱巾的颜色都会淡掉。 苏瓷和钱小川并肩坐在背阳小山坡上。 钱小川不明白,问苏瓷:“你对咱们都熟,孙建民这人挺靠谱的,你担心什么呢?” 苏瓷深深吸口气,“你们想回城,其他地方的知青也想回城。现在社会环境明显宽松起来了,不再压得人窒息。等想回城的知青都憋不住这口气要回家,结集到一起闹起来,上头肯定会关注这个事,你们肯定都是能回城的。到时候孙建民回城了,我三姐肯定会很伤心的。” 钱小川看着苏瓷的侧脸,注意力瞬间就歪了。 他本来心里其实还是挺阴郁的,觉得这辈子都回不去了。不过现在听苏瓷沉着语气这么一分析,他觉得确实很有道理,大家心里都憋着这口气,憋不住的时候闹起来,这事肯定会有结果。 钱小川莫名放松了些,“真有这么一天的话,让孙建民带你三姐一起回平城。” 苏瓷摇摇头,微眯着眼看向远方,“有那么容易的事嘛,自己不拼破头都回不去,还能让你再带一个两个回去?” 钱小川反驳不了这话,半天问:“那你想怎么办?” 苏瓷放松了呼吸,默了片刻,“不知道。” 第081章 苏瓷和钱小川在附近走了几步,便看到了叶苏红和孙建民坐在一处大树荫凉下的石头上。 两人手里拿着一沓旧报纸,孙建民正在带叶苏红看报纸说新闻。 远远看起来,孙建民讲得很认真,叶苏红听得也很认真,时不时就看着他点头。 苏瓷没有再往前去,就站在原地安静看了那么一会。 然后她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钱小川说,“还挺好的。” 钱小川了解孙建民的为人,只接话道:“是挺好的,这小子对你三姐可不是一般的上心,经常让家里寄东西来,吃的用的玩的,自己不留,都给你三姐。” 听完钱小川的话,苏瓷又安静看了他们一会,最后松口气说:“不管了。” -- 第229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所有的经历对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段宝贵的财富。 不管叶苏红和孙建民以后的结局如何,叶苏红在这段关系里,都不会单纯是个受害者。 孙建民这个平城来的小孩,给叶苏红带来的人生体验,绝对是别人给不了她的。为什么要怕她受感情的伤呢,人这一辈子,哪能不受几段伤,所有的成长,不都是在受伤以后么。 孙建民已经让叶苏红后悔自己没读书了,或者以后会让她有更大的觉悟。 这种在思想上的引领,会对叶苏红一辈子产生益处,不只是给了她一段年少的感情这么简单。 再说了,苏瓷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代替叶苏红过她的人生。 她又拿什么立场去左右叶苏红的感情,每个人的人生,都是自己在磕磕绊绊中摸索出路来的。 钱小川转头看向苏瓷:“不管了?” 苏瓷点点头,“嗯,不过你要帮我警告孙建民,不准对我三姐胡来,不然我弄死他。” 钱小川当然明白这个意思,笑一下道:“没问题。” 说着又用下巴努一下孙建民,“这小子没什么坏心思,在平城就是好学生,没混过,纯着呢。” 苏瓷长长松口气,又应:“嗯。” 从知青点回来的时候,苏瓷看出钱小川心态有变,发现自己歪打正着解决了钱小川的信里问题,她便笑起来说:“现在相信你能回去了?” 钱小川也笑笑,手插裤兜走路,状态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对苏瓷说:“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得充满希望,垂头丧恼也没什么用。” 苏瓷抬手拍他上的肩,“同志坚持住,胜利就在眼前了!” 钱小川乐得更开,看着苏瓷,“我知道了,同志!” 两个人对视着同步笑起来。 好像头顶的阴霾散了些,刺了些阳光进来。 苏瓷从知青点回到家,没再跟叶苏梅出去干活。 她也没跟家里人说叶苏红的事,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一切留给叶苏红自己做主。 苏瓷相信经历了这么多事,叶苏红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女孩了。 她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和处理事情的能力,也应该有自己的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她收回自己多余的担心,安心地在家摆弄了一会她的那些破烂宝贝,然后伸头看看外面太阳的位置,去六队叫上李秋玲,一起上学去。 苏瓷去学校的时间有点早,而且还带了一小袋的黄瓜与萝卜。 走之前苏华荣去地里现摘的,洗干净擦干了让她带着。 李秋玲好奇问她:“你学校里有什么事吗?现在过去,到学校天都没黑。” 今天星期天没有课,要明天早上才正常上课呢。 苏瓷没绕弯子,直接跟她说:“昨天不是在学校碰到秦卫东了嘛,所以我今天去他爷爷家,看望一下他爷爷。我都去城里上学了,也不去看看老朋友,是不是不好?” 提到秦卫东,李秋玲还会觉得神经微紧。 她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哦,好。” 到了县城,在道路的分岔口,李秋玲对苏瓷说:“那我先回学校,在宿舍等你。” 苏瓷放下手里的布袋子,看着李秋玲,“又没什么事,跟我一起去呗。” 李秋玲想到秦卫东的样子,再幻想一下他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副自卑且畏缩的样子说:“这个不太好吧……” 苏瓷笑笑,“有什么不好的?你正好需要多见见世面,锻炼锻炼胆子,要不老跟小猫似的。和我一起去吧,我也不多呆的,和他爷爷说几句话就走。” 李秋玲又犹豫了一会,然后吸口气说:“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随后两人便并肩走了一条道,往秦老爷子家去了。 秦卫东父母工作一向很忙,平时在家的时候并不多。 每次苏瓷去他家,多半是秦老爷子一个人在家,偶尔秦卫东也会在。 今天敲门进去,便是秦老爷子和秦卫东爷孙两人都在。 苏瓷带着李秋玲先和开门的秦卫东打招呼,然后进去见秦老爷子。 而就在她进门以后,李秋玲却在后面停住了步子。 李秋玲在抬脚进门的那一刻还是怂了,因为她发现秦卫东家里也太干净了,她不敢踩脚进去。 苏瓷和秦卫东一起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瓷小声说:“怎么啦?进来啊。” 李秋玲尴尬了一下,红着耳根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脚进去。 进去后看到秦老爷子,苏瓷和他打招呼,把带来的黄瓜萝卜先给他,然后给他介绍了李秋玲。 秦老爷子和蔼慈善,和李秋玲也打了个招呼。 李秋玲看到秦老爷子倒是放松了,因为他和秦卫东完全不一样。 四个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喝茶聊了会天,秦老爷子不过夸苏瓷和李秋玲,说她们能凭自己的本事第一年就考上了高中,是真的很优秀了。 说着这话不忘带上秦卫东,跟他说:“你明年就高考了,可得努力啊。” 秦卫东话不多,只道:“爷爷,我知道。” 这样坐着说了一会话,秦老爷子忽又想起什么。 他拿起茶几上的老花镜,用眼镜布擦了擦,忽跟苏瓷说:“苏瓷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 第230页 苏瓷看秦老爷子语气有点神秘,便没多问是什么,只伸手拍了一下李秋玲的手背,让她安心坐着等一会,自己起身跟秦老爷子去了楼上的房间里。 秦老爷子进屋关好门。 他也没说什么,直接去写字台边,拉开抽屉从里头拿了四个杯子出来。 苏瓷走过去,只见四个杯子器型精巧优美,乳白的胎质极其漂亮,杯壁很薄,上面绘着各种花卉,被窗外西落的阳光一打,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视觉效果,十分的锁人眼球。 苏瓷目光片刻未移,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花神杯?” 秦老爷子目光刷一下亮起来,“你果真认识?” 苏瓷不是很确定,看向秦老爷子问:“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秦老爷子很是干脆道:“随便看,就是让你来看看。” 苏瓷面色认真,又问:“有没有放大镜?” 秦老爷子想了想,出去又回来,果真给她拿了一个放大镜回来。 苏瓷伸手接下放大镜,把秦老爷子拿出来的四个杯子都仔仔细细看了一番。 不止通过放大镜看仔细了,也用手指仔细试了杯壁的触感。 她一边看的时候一边读杯体上的题诗—— “风光新社燕,时节旧春农。”(桃花) “露色珠帘映,香风粉壁遮。”(石榴花) “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莲花) “晓艳远分金掌露,暮春深惹玉堂风。”(牡丹花) 苏瓷认真看完四个杯子,目光瞬间变得出奇的亮,转头看向秦老爷子问:“您哪来的这四个杯子?” 秦老爷子清一清嗓子,小声道:“现在没以前管那么严了,有人出来偷偷摆摊赚点生活费,我在摊子上看到了,觉得漂亮,就把这四个买了,总共五块钱。” 五块钱在这个年代不算便宜,但也绝不上多贵。 对比这四个杯子的价值,那简直就是捡漏赚大发了。 从七十年代末到整个八十年代,温饱还是最大问题,古董在大家眼里,依然是最不值钱的废物。古董市场一点一点复苏回温以后,很多人为了换点钱,都把家里的旧东西拿出来卖。 反正放家里没用,又不能当饭吃。 不如拿出来卖个几块钱,还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 爱玩收藏的人,在这十来年捡漏是最好捡的,几块钱就能换个惊世大宝贝。 等到九十年代古董市场大爆发,有闲钱玩这一行里的人多了,发现有利可图去造假的人也多了,那时候东西真假参半,价格也都被炒了上去,就没这么容易了。 当然对于眼下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谁家又能有那么多的几块钱呢。 城里人每个月的工资不过就三十左右,除了吃喝生活用度,谁家还有那几块钱的闲钱,没事就拿来买这些不能吃的破玩意? 又能有几个有长远目光,知道捡这些东西以后能发大财,饿肚子也要买的? 秦老爷子要不是家里本就有个元青花,和苏瓷闲聊的时候偶尔也会聊到这些,对这方面有了兴趣,大概也不会花五块钱从路边摊上捡四个小杯子回来。 他看苏瓷的反应就知道了,他一时脑热感觉漂亮捡的这东西,确实是真宝贝。 苏瓷接下来也明确告诉他了,小声说:“秦爷爷您的运气是真好,五块钱花得值,这是康熙年间的青花五彩十二花神杯,货真价实的宝贝。” 秦老爷子微瞪着眼睛来兴趣了,“康熙年间的?十二花神杯?” 苏瓷点点头,继续小声:“这套杯子一共有十二只,你能看出它漂亮是您眼光好,一般人看来和普通小瓷杯没什么区别,您这是捡了个大漏。” 秦老爷子被她说得有点兴奋。 他亮着眼睛看看杯子,又看看苏瓷,“那你的意思是,这杯子还有另外八个?” 苏瓷耐心给他解说,“对,十二个杯子为一套,一个杯子上一种花,杯腹上一面绘花,另一面题着相应诗词,诗句都是唐诗。杯腹上的花朵分别为,一月水仙、二月迎春、三月桃花,依次对照月份,接下来是牡丹、石榴、荷花、兰花、桂花、菊花、芙蓉、月季和梅花。而你淘来的四只,分别是桃花、石榴、莲花、牡丹。” 秦老爷子眨眨眼,片刻蹦出来一句:“丫头,你这见识可真是让我吃惊啊!” 苏瓷笑笑,不谦虚道:“还能比我修东西的手艺更让您吃惊?” 想想倒也是,之前早都吃惊过了。 秦老爷子淡定下来,瞬间看杯子的眼神都变了,小声说:“那我可得收好了。” 苏瓷对秦老爷子掏真心,“必须得收好了,不必急着出。现在很难找到出高价的买家,这些东西就是越收越有价值,跟您家里那元青花一样。只要是宝贝,就不怕永远被埋没。” 秦老爷子明白,是金子迟早都会发光的。 他开心地笑起来,只说:“那我没事还得出去溜溜,要是能把那八只也捡回来就更好了。这东西自己收着也喜欢的,多漂亮啊,还是康熙年间的,没事拿出来欣赏欣赏。” 苏瓷当然能体会这种心情。 有部分人玩收藏,是为了投资,跟买房子似的,等升值转手出去赚一波钱,还有一部分人是真的热爱古董,喜欢这些沾满岁月痕迹的老物件,为了喜好而收藏。 -- 第231页 秦老爷子虽没玩过收藏,也不太懂收藏,但能看出来,他眼下比较喜欢这些东西。 第一次随便出手就淘到了花神杯这样的宝贝,估计他是更加喜欢了。 他把四只杯子小心翼翼收起来,又笑着对苏瓷说:“丫头,你在这方面见识这么广,又能辨别器物的真假,以后我没事拿东西向你讨教,你可不要吝啬。多给我讲讲,我喜欢听。” 苏瓷笑起来,“您放心,我对您肯定知无不言。” 他帮了她那么多忙,她哪会对他小气呢。 第082章 等苏瓷和秦老爷子满面笑意地从楼上下来,李秋玲和秦卫东之间的气氛居然也好了很多。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一本习题册,看起来秦卫东正在给李秋玲讲题。 看到苏瓷下来,李秋玲把她的习题册合起来,装回书包里,小声和秦卫东说了句:“谢谢你。” 苏瓷没有再坐下,这就准备要走了,和秦老爷子和秦卫东打了招呼,叫上李秋玲一起出门回学校去。 秦老爷子在地摊捡漏的事情,让苏瓷今天的心情变得格外好,甚至直接掩盖了叶苏红和孙建民两个人的事在她心里引起的一阵波动。 已经有人敢出来偷偷摆地摊了,说明古董市场的复苏也就很快了。要是能抽出时间的话,苏瓷也想找点地摊去捡点漏。 玩古董玩收藏,最让人激动的事情莫不过捡漏。 花小价钱买个东西,经过鉴定是宝贝,转手就是几百几千倍的价格出去,这种事情但凡碰上一件,都足够吹上一辈子的。 李秋玲看出来苏瓷心情好,只好奇问她:“秦爷爷给你看了什么东西啊?” 苏瓷笑着说:“几个很漂亮的杯子。” 李秋玲知道,苏瓷最喜欢这些东西了。 近来这几年时间,她平时没事就在荒僻的地方找这些东西,找回家擦干净,还给一点一点地修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价值千金的宝贝一样。 有些人就是会对某些东西有狂热的喜爱,李秋玲能够理解。 她看着苏瓷说:“看来你和秦爷爷还真是志同道合的忘年好友。” 苏瓷笑笑,没再多说自己和秦老爷子。 她看向李秋玲,回忆一下问:“刚才秦卫东在给你讲题?” 李秋玲点头,“你和秦爷爷上去后,我觉得挺尴尬的,就把习题册拿出来做。碰到一道题解不开,他居然主动给我讲。他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说话,还挺热心的。” 苏瓷一副不意外的样子,“我早就说了啊,他就是个普通城里小孩。” 虽然穿着打扮时髦,外表和性格都有那么点不接地气,看起来冷淡话不多,但也就是个十几岁男生。 两个人说着话到学校,正好是吃晚饭的时间。 去食堂吃完晚饭,苏瓷和李秋玲也不出去乱玩,天黑后就回宿舍老实呆着,借着宿舍里瓦数并不大的灯光看看书写写作业,等到关灯就上床睡觉。 这一周的校园生活与上周没什么不同,除了偶尔会遇到秦卫东。 大概是接触几次有点熟了,李秋玲再看到秦卫东的时候,变得自然大方了许多,可以很正常地和他说话,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把自卑挂在脸上。 苏瓷在学校不关注别的事,只管自己的学习,同时照顾一下李秋玲的学业。 她偶尔也会抽时间一个人出学校去,在各种长街小巷找看看有没有出来摆摊卖老物件儿的。 但她运气没有秦老爷子那么好,居然一次都没碰到过。 想想现在的社会环境也没有完全宽松下来,私下做生意还是有被抓的风险,碰不到倒也十分正常。 这种碰运气的事,碰不到也没什么可懊恼的。秦老爷子也就头一回瞎猫碰上个死耗子,五块钱淘了四只花神杯,之后也没再遇到有人出来摆摊卖这些旧东西。 他刚刚起上来的瘾头,硬生生被遏制住了,倒也是好事。 人的运气不可能一直爆,他又不是懂行的人,待会出去喜欢什么买什么,那家里的钱哪够他这么造的。五块十块钱在这时代,也不是什么特别小的钱。 开学一个月,到了秋收时节。 这一年,向阳大队的水稻产量还是不高。 农村人的生活依然得不到明显改善,有的地方甚至因为旱灾吃不上饭,只能出门乞讨。 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农村正在酝酿一场改革,一场势在必行,谁也阻挡不了的改革。 一九七八年下半年发生的事,是值得许多人铭记一辈子的。 几乎所有中国人的命运都在这一年的年底发生了转折,而国家也开启了它的新篇章。1 从年初四月开始,到十一月份,全国各地“摘帽办”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工作全部完成。 李秋玲家从此摆脱了成分的困扰,李秋玲也终于熬过十几年的歧视和白眼,自此直起了腰。 钱小川的父母也在最后期限被解禁。 但他们没有立即想办法安排钱小川回去,于是钱小川放松了心态,认真感受起了他生活了两年半的小乡村。 十一月二十四号的晚上,改变农民穷困命运的事件,在安徽小岗村的一间茅屋里悄悄发生。 十八个农民在这间茅屋里偷偷按下红指印,立下生死状,正式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 一份百字不到的包干保证书,下面是十八个农民的签名和指印。 -- 第232页 而保证书上的内容主要有三条—— 一、分田到户。 二、不再伸手向国家要钱要粮。 三、如果干部坐牢,社员保证把他们的孩子养活到18岁。2 十八个农民顶着压力的伟大壮举,在其后的数年内,让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至全国。 包干到户、包产到户,让农村粮食实现了大丰收,也让我国农民慢慢摆脱了吃不饱饭的现状。 十二月十八日到二十二日,中g第十届三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实现了思想路线、政治路线、组织路线的拨乱反正。实行了改革开放的新决策,启动了农村改革的新进程。3 也就在差不多的日子,叶苏梅在寒冷的天气里举办了热热闹闹的婚礼,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衣裳和红皮鞋,嫁去了本大队的赵家。叶家成功和大户赵姓结上了姻亲,彻底打消了叶家人的弱势心理。 乡下人户族观念根深蒂固,虽说之前苏瓷让知青点的知青给家里撑了腰,可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叶家是个孤门小姓的现状。叶苏梅不止给自己找了对象,也给叶家找了一门大户靠山。 所有人的生活似乎都开始变得有希望。 而那些尚且还看不到希望的人,也开始自己为自己争取希望。 因为思想上的解放。 从七八年十二月到一九七九年春,云南五万知青罢工,请愿大返城。知青下乡事件终于出现了转折点,而知青回城,也终于像苏瓷说的那样,拉开了序幕。 向阳大队收到指令算是早的。 七九年的元宵节一过,赵世满就拿了十三张回城申请书去了知青点,对剩下的十三个知青说:“让你们考虑一天,所有想回城的,填好申请书,明天去大队部找我盖章。要是有不想走的,留下来我们也欢迎。” 赵世满这话一说完,知青点里瞬间就发出了一阵欢腾欢呼声。 自从云南知青罢工大返城事件发生开始,他们就在等着这个通知,总算让他们等到了! 拿到申请书后,他们看了又看,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拿了笔来填写。 填好了就激动地看着,睡觉都要夹在枕头边的书里,生怕申请书会长翅膀飞了一样。 第二天集体去大队部盖章。 盖好章,钱小川拿着申请书立马就跑去找苏瓷,激动得气都喘不及,开口说:“我……我……我可以回去啦!” 苏瓷看他高兴得要哭的样子,看着他笑,抬手拍他的肩膀,“现在还信不信我?” 钱小川拼命点头,“信信信!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 苏瓷故意笑着扫他的兴,“等你回去,我也说不着了。” 钱小川收了些情绪,“我会给你写信的。” 苏瓷没再继续扫兴,“好。” 分别的时候都会这么说,但其实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哪怕后来通讯发达,朋友分开时间长了,也都会慢慢淡掉。 然后钱小川还没再说话,忽听叶苏红过来问了一句:“孙建民也去大队部盖章了吗?” 钱小川被问得一愣,但他反应很快,忙出声回答:“我没和孙建民一起去,不太清楚。” 苏瓷往叶苏红脸上看一眼,没看出来她有什么具体的情绪,也就瞧着有一点失落。 这个问题,应该从年前的云南知青罢工事件开始,她心里就是有准备的。 第083章 叶苏红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干活去了。 年前叶苏梅出嫁成了赵家的人,眼下她成了家里年龄最大的丫头,瞧着也越发成熟了。 看着叶苏红走远,钱小川收回目光用口型对苏瓷说:“他也盖章了。” 苏瓷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没接这话,只看着钱小川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钱小川说:“大家在这里憋的时间太久了,一天都等不及,打算明天就走。他们去肉站去集市买东西去了,今天晚上在知青点做顿好吃的,邀请了赵书记和周主任,你晚上也过来吧。” 这次一分开,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再见面。 苏瓷没有拒绝,点点头道:“好啊,那我明天早上再去上学吧。” 本来按常规来说,她今天下午就得跟李秋玲去学校。 苏瓷没有拖着李秋玲等她,跑到她家告诉她,自己明天再去,让她自己今天先过去。 明天早上去学校的话,要起很大的早。 李秋玲没有执意跟苏瓷一起,下午太阳稍稍偏西后,她就自己往县城去了。 到县城的时候时间还早,她便没往学校里去。 她多绕了一点路,往县图书馆去了一趟,把放寒假之前借的书还了,打算再借几本新书带去学校看。 然后就在书架间找书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秦卫东。 两人现在勉强算得上朋友,见面自然客气礼貌地互相打招呼。 两人登记好借书手续一起出图书馆,秦卫东问李秋玲:“叶苏瓷呢?” 她俩几乎成天形影不离粘一起,想要看到她俩谁单独一个人在外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秋玲微微抿一下嘴唇说:“咱们大队的知青明天回城,苏瓷和他们关系好,给他们践行去了,今天晚上来不了学校,我就自己先过来了。” 听到知青回城,秦卫东觉得他们真是有够幸运的了。 -- 第233页 如果不是时代改变了,他这学期毕业,也还要去乡下插队呢。现在当然是不用了,就算考不上大学,也是留在城里找工作。 李秋玲看他没说话,现在都能放得开自己主动找话题了。 她看着秦卫东手里的书问:“不是都快高考了嘛,你还有时间看课外书啊?” 秦卫东回回神,转头看向她说:“我个人觉得,劳逸结合比较好。” 李秋玲同意地点点头,又问:“那你打算考哪里的大学啊?” 秦卫东思考着说:“平城吧,那里的大学最好。” 李秋玲有点羡慕秦卫东的自信,接着话说:“我们大队的知青就大部分都是来自平城,其中一个去年夏天顺利考上平京大学回去了,你也是想去平京大学吧?” 秦卫东没谦虚,“嗯。” 李秋玲轻轻叹口气,“我成绩不大好,要是能考个省城的大学我就很满意了。不过按照苏瓷的成绩,她应该可以上平京大学的。” 秦卫东说话又直又实诚,“你可以考平城的其他大学,不一定非得上平大。” 李秋玲笑一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得也是哦。” 苏瓷没和李秋玲去学校,傍晚和叶苏红一起去了知青点。 叶苏红是孙建民叫她去的,她就和苏瓷一起过去了。 这一天知青点的气氛,比之前过年还热闹。 大家把手里剩下的两斤肉票拿去买了两斤猪肉,又偷偷去黑市买了点白面,回来和面热热闹闹包饺子。 家里有寄好吃的来的知青,把包里的猪肉罐头和牛肉干之类的,也全都贡献了出来。 吃完这一顿,明天就要回城各回各家,以后怕是没机会再在一起吃饭了。 知青们请了大队书记赵世满,知青点负责人周兴武和苏瓷。 赵世满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两斤羊肉,周兴武则带了点酒,打算和这些小知青好好告个别。 想起这些知青刚到向阳大队那会,没少为难赵世满和周兴武。 现在突然都要走了,竟然还怪有点舍不得的。 而在大家都在屋里包饺子聊天回忆往昔,高兴兴奋得不得了的时候,孙建民和叶苏红却单独坐在院子里的井台上。 大家知道他俩有话要说,也没人过去打扰他俩。 苏瓷还是忍不住关心,不时就偷偷往院子里瞧一眼。 在她又跑去窗户边偷看的时候,钱小川过来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跟她说:“你别管了,你三姐比你还大呢,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苏瓷点点头,收回目光的同时收住心神。 不去多管孙建民和叶苏红了,她看向钱小川问:“你呢?回家了有什么打算?” 连跃在部队早就提干了,义务兵的时间也早结束了,凭他的家庭,加上他从小被熏陶出来的能力,在部队不可能混得差。表现好再努力上个军政大学,那他这辈子也会是高级干部。 他们仨从小长大的海军大院和空军大院,是海军和空军的军事总部,也可以称为司令部。 连跃如果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最后的目标和归宿,应该也是回到平城军区。 肖桉在国内最好的大学里读书,未来一样也是光明无限。 毕了业国家分配工作,在平城会拥有很体面的工作。 钱小川似乎并不忧虑这些,只道:“回去再说,还能没事干呀。” 苏瓷想想也能明白,他父母都是干部,这方面确实没有太大问题,给他找份工作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大不了就去当兵磨练个两年呗。 钱小川一心只想回城,只要能回城他就完全没问题。 他自己的事情没什么可再说的,换了话题问苏瓷:“你什么打算?高中毕业打算考哪里的大学?要不你也考去平城,到时候我带你在平城好好玩玩,跟你讲讲咱们小时候的故事。” 听他这么说,苏瓷的脑子里居然有画面感了。 一群小屁孩背着书包穿着军装制服,戴着羊剪绒雷锋帽,满平城地乱蹿,从这个军区大院到那个军区大院,聚在一起抽烟打架滑冰吃西餐。 苏瓷想起来,连跃那会还没走,她请他们三个去县城吃饭。 他们仨那天也说,有机会带她去平城玩,带她见识见识大城市,请她吃冰激凌喝咖啡吃西餐,还有又香又脆的烤鸭。 想到这里,苏瓷笑了,对钱小川说:“好啊。” 钱小川认认真真的,“那你可记住了啊,真考去了平城的话,就去海军大院找我,我和肖桉家都住在三十一号楼……” 苏瓷认真往脑子里记了一下,冲钱小川点头,“我记住了。” 钱小川笑笑,“走,让她们聊,咱回去包饺子去。” 院子里的井台上。 太阳压在山尖尖上,洒下大片的残辉照红坐在井台上的人的脸。 叶苏红脸上布满霞光,整个人光彩艳艳。 但她却只看着西半空红艳艳的天,沉默着不开口说话。 孙建民手里捏着盖过章的回城申请书。 捏来捏去也没有打开,也没开口和叶苏红说话。 然后还是叶苏红先开口,低声对他说:“平城才是你的家,你安心回去吧。” 从云南知青罢工事件开始,她就看出来了,孙建民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希望和亮光,只要有这一天,他肯定是会申请回城的。 -- 第234页 她也不是什么完全不明事理的人,完全能想得明白。 平城才是孙建民的家,他的所有父母亲人都在那边,现在有机会可以回家,回到更好的地方去,他怎么可能会留在向阳大队呢? 孙建民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他觉得自己考不上大学,也争取不到招工回城的机会,觉得自己这辈子走不了了,所以才和她表明心意的。 当时他们想象的很美好,谈上一段时间谈恋爱,就去和家里人说。 得到家里人的同意,就拿着结婚申请书去大队部盖章,然后申请一块宅基地,盖上房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谁知道这才表明心意没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这样的转机。 好像很是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却又都在情理之中。 孙建民低着头,手指紧紧捏着申请书,对叶苏红说:“对不起,苏红,我爸妈都在平城,我真的没办法留下来,我必须得回去……” 说着他看向叶苏红,“不过你相信我,我会想办法让你也过去的,你愿意吗?” 叶苏红一直就有个嫁城里人的美好幻想。 她看着孙建民的眼睛,竟然真的生出了一丝期待,问他:“真的吗?” 孙建民坚定地冲她点头,“我先回去,你等我回城安排好,我一定立马来接你去城里。到时候我们在城里结婚,有空也可以带你父母去城里玩一玩。” 叶苏红看着孙建民眨巴眨巴眼,眼底闪着灿灿的光。 她是绝对相信孙建民对她的心意的,也不怀疑他想要带她一起去城里的决心,于是她微笑起来点点头,“那我等你。” 孙建民松了一口气,偷偷伸手过来捏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定期给你写信。” 叶苏红现在回信不成问题,再次充满信心玉希望地点头,“嗯,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两人就这样做好了约定。 看起来情比金坚。 这样聊完天,压在心头的那一抹乌云也散了。 两人从井台边站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有了笑意,一起进屋去帮大家包饺子做饭,然后品着周兴武带过来的酒,吃着赵世满带来的羊肉,热热闹闹吃完了这顿践行的晚饭。 晚上沾染着些微酒气回家的时候,叶苏红对苏瓷说:“他说他会想办法接我去平城。” 苏瓷看看叶苏红微红的脸,又看看头顶的星光,应了声:“哦。” 第084章 第二天周兴武开着大队的拖拉机,送十三个知青去火车站。 想想七五年他们来的时候,也是他开的拖拉机,从公社把他们接到大队,送到向阳小学的大门外,让他们参加了知青欢迎大会。 苏瓷没有请假再去火车站为他们送行,她第二天起个大早正常去学校。 叶苏红倒是没什么抽不开身的事情,跟着拖拉机去了火车站。 在月台上看着火车鸣笛停下来,她突然眼眶湿湿地舍不得,稍避开了其他人,一个劲地跟孙建民说:“没事就给我多写点信,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孙建民也是坚定地向她保证:“我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去城里。” 叶苏红完全信任他,吸着鼻子点头,“好的。” 等他们都上了火车走远,叶苏红还站在原地挥了很长时间的手。 虽然分别是挺难过的,但也没有过分压不住的伤感,随后她放下手,擦了一下眼角,就坐着周兴武的拖拉机回家去了。 她坐在车斗里,和坐在前面的周兴武说不上话。 主要是隔着一层板,沿途风又大,哪怕扯着嗓子说话互相之间也听不清楚。 拖拉机突突突地颠簸着,叶苏红坐在车斗里摇晃着想——接下来一定要好好看书学习,多学点文化知识,最好没事再让苏瓷弄点报纸给她看看。她以后要时刻关注外面的世界变化,不让自己过分落伍,等到孙建民安排好了,她去城里的话,也不至于太给他丢脸。 于是在苏瓷周末回家的时候,她就说了想没事看看报纸杂志的事。 苏瓷也没有那本事订报纸订杂志,只能抽空去秦老爷子家里,把他看过的旧报纸旧杂志收集起来,周末的时候一起带回家给叶苏红。 苏瓷知道叶苏红心里怀揣着什么样的期待,但依然没有给她泼凉水。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而且说什么都欠揍,所有的事情都得叶苏红自己去经历。 事情其实也很明显。 孙建民就是普通城市家庭的小孩,毕业后什么关系都没有,直接就来下乡插队了,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能力,高考考不上,招工回城的机会也争取不到。 他现在跟随政策回城,首先就会面临一件苦恼的事——找不到工作。 当年搞知青下乡的活动,就是因为城里没那么多工作岗位,如今一下子这么多知青同期陆续返城,城里的工作岗位本来就有限,家里的情况稍微普通一点,那基本就很难找到工作。 孙建民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要长时间待业,又怎么可能再把叶苏红接过去。 叶苏红当然会等他,可感情这东西最经不起距离和时间,况且这时候连视频电话都没有,靠信件维持更是天方夜谭。 他们这样的关系,维持不到半年一年,差不多就会不了了之。 叶苏红和孙建民之间的情谊,能有钱小川、肖桉和连跃之间的情谊更深厚嘛?连跃去当兵一年后,照样慢慢和钱小川、肖桉断了联系。 -- 第235页 苏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尽力满足叶苏红想要开阔视野的渴望。 她在感情的余甜中求知若渴般地丰富自己,对于她的自身的成长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而且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才能真的有所体会。 叶苏红谈恋爱的事一直没告诉家里人知道。 大人也不关注娃娃们之间的事情,他们现在更关注安徽小岗村的大胆分田事件。 虽说当时十八个农民偷偷立下生死状,说好了瞒上不瞒下,瞒外不瞒内,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还是慢慢传了出去。 这种事情在目前来说,还是属于违背公有制的严重违法行为,所以自然而然遭遇了阻碍。 但就算阻碍重重,就算十分困难,一九七九年的夏收时节,小岗村还是用粮食的产量证明了包产到户决策的正确性——集体干活纯属磨洋工,粮食产量上不来,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才能真正激发农民劳动生产的积极性,也才能促进粮食的增收增产。 赵世满看着向阳大队这一年小麦的产量,也陷入了沉思。 他作为大队书记,当然也想自己大队的人都能不挨饿,都能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 但因为小岗村的改革依然遭受着各界的指责与批判,说是在破坏公有制制度之类的,领头人也受到了影响,所以别的地方的干部没收到上头明确的指示,也不敢轻易妄动。 万一动不好,就要承担大责任,不是谁都有那十八个人的勇气的。 但就算再不符合当前的制度,小岗村的丰收还是让很多农民起了羡慕心理。 这种事有个例子在就想学,谁不想吃饱饭啊,管他私有还是公有,能吃饱饭不就好了嘛? 不过这种话都是私下里说说就算了,没人真敢嚷嚷出来。 虽说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了实行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社会环境越发宽松,但政策不允许的事情,大部分人还是不敢去干。 不过向阳大队有一点值得社员高兴的是,之前用水排盐的方法果然有效,今年小麦的产量较去年还是增加了不少的。虽然和人人都能吃好吃饱,还有着比较远的距离。 小麦收完种完水稻,很快就到了暑假。 秦卫东高中毕业,正常参加了高考,随后安心地进入等成绩阶段。 毕竟算得上是朋友,苏瓷还是关注了一下秦卫东的高考成绩。 等一个多月成绩出来后,秦卫东如愿考上了平京大学,秦老爷子乐得差点合不拢嘴。 秦卫东这一届毕业以后,苏瓷这一届上了高二。 走了最后一届靠推荐上高中的学生,学校里的学习氛围变得更加浓厚,许多人一上高中就奔着考大学努力,高二的学生更是一个看一个紧张起来。 苏瓷和李秋玲跟其他人一样,上课学习做题,周末往返在家和县城之间。 苏瓷的学习压力没有李秋玲那么大,她还会抽出心思来捣鼓捣鼓她那些宝贝,甚至关心一下村子里的大事小事。 比如秋收以后,向阳大队的社员更加眼红小岗村的粮食产量。 很多人去大队找赵世满,说他们也想吃饱饭,并且问他们什么时候也可以这么干。 赵世满可不敢随便松这个口,只说再等等。 也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一九八零年五月,邓x平在一次讲话中肯定了“大包干”。 然后赵世满很快就接收到了上面的指示,随后向阳大队也开始了分田到户。 各家按照人头分地,自家分到的土地自己种,自负盈亏。 社员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人人都兴奋得不得了,开始埋头种地。 也就在这时候,大队的各种门店也得到了赵世满的批准,从集体所有变为了私有。 叶安军的理发店当然也成了私有,从集体财产一夜之间变成了他个人财产。 他得到批准的那天可高兴了,抱起谢美娥转了好几个圈圈。 苏瓷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后,吃饭的时候认真跟他说:“城里早就支持个体经营了,好多年轻人没事干,都去摆地摊。之前老受人瞧不起,人人都说摆地摊的没出息,但现在已经有人发财干成万元户了,好多人眼红呢。乡下各种政策都是晚一步,二哥你放机灵点,赶紧找门路看看能不能进点东西,一边理发一边做点别的生意。” 叶安军还真没想这么多,或者说他就没这见识。 他挠挠头,看着苏瓷请教:“那四妹你说,我能做点什么生意?” 苏瓷早就给他想过,现在直接道:“土地都分了,以后各家肯定拼命种地拼产量的,和以前吃大锅饭时候不一样了。你想想种地需要什么,一是籽种二是肥料,还有养猪的饲料,各种瓜果蔬菜的种子,你都可以先去找工厂进货卖起来,你信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准能富。” 叶安军听得嚼馒头思考良久。 谢美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叶安军说:“发什么呆啊?我觉得苏瓷说得对,咱们得胆子大一点,必须抢在别人头里做这些事。” 说完他看叶安军还是不出声,她又看向叶老二和苏华荣问:“爸妈,你们觉得呢?” 叶老二和苏华荣也不敢给主意,她又看向何月香,“大嫂,那你觉得呢?” 何月香喝口稀饭点点头,“我也觉得苏瓷说得对。” -- 第236页 这会叶安军有反应了,狠咬一口馒头说:“说干就干!” 苏瓷给叶安军指了个方向,就没再多去操心。 她目前最需要操心的是她自己,因为她马上就要高考了。 然而也就在高考前夕,她二姐叶苏梅顺利给她生了个漂亮的小侄子。 而在过去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苏瓷也不止就多了这一个小侄子,谢美娥在去年秋收的时候,早给她添了一个小侄女。 谢美娥好像和汪玉姗好像有什么缘分,两人又是前后隔一个月生的孩子。 而且这一次,汪玉姗又没能如叶老太和刘兰花所愿,再一次生了一个女娃娃。 汪玉姗生的这第二个女娃娃,让叶老大家的家庭氛围越发不好。 这之后都不需要谢美娥特意刺激,叶老太和刘兰花看到谢美俄的影子,就能被气得半死。 当然生娃这件事刺激的不止汪玉姗和叶老大一家,其实还有何月香。 如今叶安国已经上到了大三,年龄更是到了二十九,而她还是没有成功怀上孩子。 这事情苏华荣也愁,但是她越愁越不敢说什么。 每次何月香自己提起来了,她还要想方设法安慰何月香,只说叶安国在外上学,等他毕业了两人每天在一起,肯定能怀上。 何月香只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婆婆,如果苏华荣和叶老太、刘兰花一样,那她的日子简直一天都过不下去。 她们连不生男孩都接受不了,又怎么会接受一个结婚四年没怀上孩子的儿媳妇呢。 何月香也知道,村子里说她闲话的人不少。 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出去堵人家的嘴,只能装不知道罢了。 时间逼近到高考的日子,苏瓷收了一切心思只管迎战高考。 带着两年的努力上了考场,把所有试题做完,一身轻松地出来。 全部考完的那一天,出教室外面飘起了毛毛小雨。 苏瓷和李秋玲并肩走在牛毛小雨中,只觉得一身轻松,甚至伸手接了一会雨。 李秋玲还是和中考的时候一样,怕自己考不好,但她没再过分表露担心。 她和苏瓷去宿舍收拾好行囊,在第二天雨停以后,背着她们睡了两年的被褥回家。 到家进房间,苏瓷把被褥往床上一扔,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摊开胳膊往床上随意一躺,看着灰破的房梁屋顶,心里想的不是高考有没有考好,而是在默默地盘算别的。 现在个体经济已经发展得很不错了,连万元户这个时代特有名词都已经出现了,丰谷县终究还是小了一些。高考结束也不再有学业压力,过两天她要去省城,看看能不能去淘淘宝贝。 或者运气好,能赚点小钱也不一定呢。 总之不能在家呆着,得走出去碰大运气去。 这么想好,苏瓷晚上去何月香家里陪她睡觉的时候,私下里对她说:“大嫂,我想过两天去省城转转,你要不要一起去?现在大哥还没放假,你可以去看看他呀。” 叶安国第一年放暑假回来,就说过让何月香去省城找他玩。 但何月香觉得出门在外实在不方便,也是真的浪费钱,就一直没有去。 现在听苏瓷这么提,她不免心动。 苏瓷看她的脸色就看出来了,笑着说:“去嘛,你去单位请几天假,顺便要一封介绍信,我去赵书记那要一封介绍信,咱去省城找大哥玩几天。” 何月香看着苏瓷的脸,没再犹豫,笑着应了句:“好,那我明天去请假。” 答应完吹了灯睡觉,夜里还做了个美美的梦。 第二天何月香便去单位请假,并要了封介绍信。 苏瓷跑去赵世满那里要介绍信,被他逮着问高考考得怎么样,她笑着说感觉还不错。 姑嫂两人弄好介绍信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去火车站买票,坐火车往省城去。 何月香坐在火车上凑到苏瓷耳边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坐火车。” 苏瓷笑笑,也小声道:“我也是。” 自从她穿越以后,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出远门这还真是第一次。 何月香又说:“你大哥看到我们俩,会不会吓一跳?” 苏瓷想想那样的场景,笑起来说:“不是吓一跳,是吓一大跳。” 第085章 从丰谷县坐火车到省城,路上大约需要五个小时。 何月香因为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比较兴奋,一路上都没有合眼休息,不是盯着窗外看风景,就是拉着苏瓷聊天,像个尝鲜忍不住开心的小孩儿。 火车行至中途的时候,有工作人员过来查了一次票。 何月香和苏瓷从口袋里掏出票,给工作人员看完,何月香又从身上掏出一个绣活精致的小布袋子,拉开束紧袋口的棉绳,准备把火车票装进袋子里。 往里装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什么事,忽停住装票的动作扒拉一会小钱袋子,又抽出一张小票来。 她拿着小票送给苏瓷看,笑着说:“突然想起来,前几天在单位抓彩,运气好抓到了一张电视票,我寻思着咱家也买不起电视,要不……” 说着凑到苏瓷耳边,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到城里找人给卖了。” 苏瓷好奇,伸手接下电视票看了看。 在这个时代节点上,电视票可真算得上是一票难求了,而且就算有票,能买得起电视的人家也是寥寥无几,农村买得起的人家更是几乎没有,随随便便一台都要五六百块。 -- 第237页 捏着电视票看了一会,苏瓷还给何月香,小声道:“看看再说。” 在她看来,这时代票比钱还难搞,卖了再想搞到这样一张票,那才真是千难万难呢。 何月香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把电视票和火车票叠放在一起,小心翼翼装进钱袋子里。 剩下的一半路程,两人一起看着窗外的风景聊聊天,时间过得倒也不慢。 到省城火车站下车的时候,头顶的太阳已经稍稍偏了西。 苏瓷和何月香出火车站直接找了个骑平板车的,带着行李先坐板车去了招待所,拿介绍信先把房间定下来。 到招待所开房间的时候,何月香要开一间,苏瓷则要开两间。 何月香当然是为了多省点钱,穷人过日子就是要省,苏瓷则是为了何月香和叶安国着想,夫妻俩这么久没见了,当然需要单独的空间好好在一起说说话。 最后何月香没能拗过苏瓷,便开了两间房。 苏瓷没要何月香给她多出钱,自己掏腰包出了自己的房钱,拿钥匙到房间放下行李洗把脸洗把手,然后和何月香一起出去找地方吃点东西。 吃也没吃什么好的,就一人吃了一碗面条。 面条里加了雪菜肉丝,咸咸香香的也算不上差。 两人吃饱肚子从小餐馆里出来,何月香走在路上,一直敛着神色转头左右张望。不过就是没出来过,好奇大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就忍不住多看看。 如今的城市街道,比起之前的那十年,总归还是亮丽了一些的。 以前便是省城这样的大城市,那也是满眼的灰色,仿佛半空压着重重的铅云,给整个城市都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铅灰。 喇叭裤和鸡窝头眼下仍然正流行。 苏瓷和何月香一路走过去,时不时就能在街边看到穿喇叭裤的年轻人。何月香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格子褂子,总觉得有点儿土。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找到叶安国的大学。 在学校大门口做了登记,进去后一边张望学校里的景色,一边再往宿舍楼那边去。 两个人的打算是,到叶安国所在的宿舍楼,找人问问他在不在宿舍。 如果他有事不在宿舍的话,就再往别的地方找找去。 然而还没走到宿舍楼,何月香就在学校图书馆门外看到了叶安国。 叶安国正好和一个女生并肩从图书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手里也都抱了一摞书。 女生留着学生头,穿着素色的连衣裙,年轻又洋气。 也就这么一瞬,何月香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没有动。 苏瓷没有很快很精准地捕捉到叶安国的脸。 她还好奇何月香怎么不走了呢,问她两句看她不说话,疑惑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了叶安国,还有他旁边并肩而行的女大学生。 苏瓷瞬间就明白了何月香脸上笑容消失的原因。 自从叶安国考上大学来了省城开始,她心里就有这方面的担心和顾虑,虽然这两年都没怎么再说过,但这种担心肯定一直都藏在她心底。 如果她和叶安国有孩子,这种担心和顾虑大概会少一些。 但她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怀上孩子,她和叶安国之间的牵绊就是一纸结婚证书,和看不到摸不着的感情,随时都有可能说变就变,实在是太脆弱了。 苏瓷看何月香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猜想她心里必定是受到了很大刺激。 她相信叶安国的为人,知道他和旁边这女同学肯定不会有什么,但哪怕就这样并肩说笑着走出来,就足够刺激何月香的了。 何月香明显连开口叫叶安国的勇气和欲望都没有了。 她甚至怯了步子,想转身直接走人,就当根本没有看到他。 来了哪能一句话不说就走呢? 苏瓷没再多做耽搁,忙冲叶安国挥手叫了一声:“大哥!叶安国!” 叶安国听到有人叫他名字,顺着声音看过来。 看到苏瓷和何月香的一瞬间,他脸色和眼睛都蓦地亮了好几个度,然后忙和旁边的同学招呼两句,迈开步子往苏瓷和何月香这边跑了过来。 跑到苏瓷和何月香面前停下来,叶安国惊喜地问:“什么时候来的?来省城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何月香眼底盛满了委屈和不开心,咬咬嘴唇看着他没说话。 苏瓷笑着道:“我这不是高考结束了,想来省城玩玩,就让大嫂陪我一起来了。” 叶安国见到家人很是高兴,面色兴奋红亮,“刚好我下午没课了,等我回趟宿舍,我带你们出去好好玩一玩。” 苏瓷抬手挎上何月香的胳膊,没着急应这话。 她帮何月香问出她心里想问的,“刚才那个女的,是谁啊?” 苏瓷这么一问,叶安国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何月香的脸色和眼神是怎么回事。 他很轻松地笑起来,看着何月香软声解释说:“就是一普通同学,她也来图书馆借书,出来的时候碰到了,随便寒暄了几句。” 苏瓷挎着何月香的胳膊晃一下,故意笑着重复道:“就是一普通同学。” 何月香脸色和眼神都清透好看了一点,但还是把嘴唇咬着,半天问了句:“我这样突然来找你,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 第238页 叶安国毫不犹豫说:“长得这么漂亮,丢什么脸啊?刚才我那同学还说我好福气呢,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好歹也是在粮站手握铁饭碗的人,明显是我这个穷学生高攀了。” 何月香有点不好意思,目光掀他一下,嘀咕道:“大白天的不害臊。” 叶安国直接无视苏瓷的存在,“说点实诚话害什么臊?” 苏瓷不知道他俩站这里说下去,还要说出什么掏心窝的实诚话来。 她可是真不想吃这狗粮,于是故意重重清了下嗓子,打断他们这小别胜新婚的甜腻。 这种话,就留到私下里去慢慢说吧。 不是有人说呢嘛,小作怡情。 何月香红红脸,果然不气也不说了。 她叫叶安国:“那你快回一趟宿舍,我们在这里等你。” 叶安国点头应一声,急着转身大步走了几步,苏瓷又开口叫住了他。 她小跑去叶安国面前,小声对他说:“带衣服啊,我和大嫂在招待所,开了两个房间。” 叶安国当然知道说这话的意思,笑一下便继续回宿舍去了。 苏瓷和何月香在路边的香樟树下等他,不一会便见他单肩挂着书包又回来了。 刚才的事情说开了,何月香也就没再多心。 她脸色和心情都舒缓了下来,和苏瓷一起跟着叶安国出学校,打算到处逛一逛去。 因为眼下手头还是不富裕,买东西大概是不会买的。 也就三个人在城里到处转一转,看一看大城市的发展,长长见识。 叶安国问何月香和苏瓷,“你们自己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何月香看着他说:“我们第一次来,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出来,随你带就是了。” 何月香没什么想法,但苏瓷有自己的想法。 他跟叶安国说:“有聚众摆摊的地方吗?最好是有摆卖旧物件的摊位,我想去看看,淘点东西玩玩。” 叶安国知道苏瓷喜欢这些东西。 他想了想说:“现在城里摆摊的多,有人赚了钱带起了风,确实有几个固定街区,乱七八糟的什么摊位都有,要不过去玩一玩?” 何月香没有意见,立马就应道:“好啊,一起去逛逛看个新鲜。” 苏瓷本来还想说一句,如果他们不想去的话,那她自己一个人过去就行,但不管什么时代啊,大多女孩子天性里就有喜欢逛街这一条,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分歧。 商量好之后,叶安国就先带苏瓷和何月香去了离他们学校比较近的一处街区。 街里好多摆摊卖东西的,有皮肤黝黑的农民卖瓜果蔬菜,也有卖纽扣皮筋拉链这些杂物的,还有卖拖把卖扫帚的,东西种类极其庞杂。 苏瓷对其他的没有兴趣,她专找旧物摊子逛。 叶安国和何月香兴趣广一点,几乎看到什么好玩的都会停下来多看一会。 叶安国要给何月香买东西,但何月香捏死了钱什么都不要。 也不是刚在一起谈恋爱的小年轻,哪需要花这种闲钱买些没用的东西,家里过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她每个月辛辛苦苦上班也不过就才赚二十八块钱。 苏瓷进了集市就没多管他们了,想着给他们留点空间才更好。 她感觉自己走在叶安国和何月香两人旁边,就相当于一百瓦的大灯泡,太碍人两口子的眼了。 苏瓷专心找自己感兴趣的旧物摊位,淘自己感兴趣的宝贝。 虽说这年代容易捡大漏,但也并不是地摊上摆出来的全都是宝贝,大部分也都是平平无奇只是看起来旧的普通工艺品而已。 苏瓷逛了几个摊位,看到了几样小有价值的东西,问了价钱之后觉得不值,也就没收。 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土豪,手里的一点积蓄还是她之前辛苦锔碗赚的。 又往下逛了两个摊位,苏瓷终于碰上了一件让她移不开目光的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施蓝釉的大瓷碗,蓝色并不均匀纯粹,上面还布满了密密白点。 大蓝碗乍一看起来十分普通,一点也不起眼。 不像其他的知名瓷器莹润薄透,这只大碗壁很厚,看起来又蠢又笨,不怎么像好东西。 苏瓷目光落在布满尘垢的蓝釉碗上看了一会,随后立马蹲下身子,伸手拿起碗来。 然后也就在她伸手拿起这只碗的瞬间,旁边一个人也刚好伸了手到碗边。 苏瓷也就快了那么两秒。 她转头看向旁边伸手的人,只见是一个年龄略大的中年男士,穿着时髦笔挺,一身的名牌让他显得和周围街道格格不入。 苏瓷没多关注他,怕东西被抢,忙快速看了一下碗的各种细节。 看完后果断拿着碗问摊主:“你这只碗卖多少钱?” 摊主也没多加注意。 他往苏瓷手里的蓝釉碗看上一眼,随口报价道:“这碗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 那也快赶上普通城里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苏瓷确实有些肉疼,多问了一句:“能便宜一点吗?” 然后摊主还没说话呢,站在她旁边的中年男人突然开口说:“小姑娘你要是买不起的话,可以让给我,我也挺喜欢这只碗的。” 苏瓷往中年男人看一眼。 别人看不出来,但她能看出来,这位中年男士应该也看上了这只碗的真实价值,想要跟她抢。故意说得风轻云淡,是不想让人觉得,这碗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 -- 第239页 自己先拿到手里的,自然不会让别人抢了去。 于是苏瓷没再多说任何废话,也没理这个中年男人,直接低头伸手到书包里摸出她的拼接黑钱袋,从里面掏出她的大半积蓄,伸手送到摊主手里。 摊主接了钱吐口口水数一数,眼底笑意灿灿。 他心想今天运气好,一下子赚了五十,可是人家辛辛苦苦上两个月的班才能挣到的钱呢。 数完钱没问题,摊主对苏瓷说:“正好。” 苏瓷也没在摊边多做逗留,小心抱上蓝釉大碗便走了。 结果那中年男人不再逛地摊,却在她屁股后头跟上来,继续和她说话:“小姑娘,你花五十块钱买个碗回家,你家里人不会说你吗?你要不让我看看,我或许能出高点价钱,从你手里买下来。” 苏瓷听到这话停下了步子,转头看着这个中年男人。 她仔细端详他一会,能看出他的渴切心思,于是给了他一个机会:“真的?” 中年男人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只说:“你先让我看看。” 苏瓷当然明白,他得确认这东西是不是他想要的,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苏瓷再次扫视中年男人的行装打扮,手表衣服皮鞋一一不落。 他的衣服鞋子手表都是国外一线大品牌,每一样都齁贵。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才从海外回国不久,回来干什么的猜不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非常有钱。 也只有这种有钱人,会在这个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玩收藏。 花小钱淘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能满足个人心头喜好,又能投资赚钱。 其实在来省城之前,苏瓷只想来淘点宝贝。 至于出宝贝,她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这年代基本没人会花大钱买这些不能吃的东西。 她自己淘到了价值极高的宝贝,也不可能几十几百给出去。 她虽没钱,但也宁愿勒紧裤腰带藏在手里等升值,到时候赚一笔更大的。 但如果运气好碰到了,那她也愿意花时间谈一谈试一试。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在苏瓷看来,极有可能付得起她提出的高昂价格。 于是在扫完中年男人的行装后,苏瓷微微牵起笑,应了声:“好。” 随后她便抱着碗,和中年男人一起找户街边人家借了水,仔仔细细把蓝釉碗擦洗了干净。 碗壁上的污垢全部被擦掉,碗底内部便出现了清晰的六个字——“大明宣德年製。” 这几个字一洗出来,中年男人眼睛瞬间一亮,几乎射出光束来。 苏瓷也没小气,不仅让他看了,也让他拿在手里摸了。 中年男人看完后便爱不释手,立马看着苏瓷说:“小姑娘,这碗你多少钱肯出给我?” 他确定东西是宝贝,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那六个字。 而是他有丰富的收藏经验,用自己的眼力能够辨别出来,这东西是不是真的。 苏瓷清了清嗓子,建议他:“要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聊?” 这只蓝釉大碗的价值,可不是他们俩站在这里,她直接开价他就能掏钱拿走的。 中年男人看不出来苏瓷到底懂不懂行,但他今天确实非要这个碗不可。 他在国外和香港寻这个碗就寻了许多年,改革开放后回国,在国内也找了将近有一年,巧了今天运气大爆碰上,结果谁知就晚了那么两秒钟,被这小姑娘给拿下了。 今天如果不拿走的话,他怕是日日夜夜都要惦记着,连觉都睡不好。 他也默默思考着,国内现在这样的环境,古董市场才刚刚回温,这小姑娘看起来年龄又这么小,应该不是很懂古董古玩,价钱上应该好把握。 他不缺几百几千,这个碗他今天必须要顺利拿走。 于是他也没多犹豫,答应苏瓷:“好,那我们找间茶馆坐下来慢慢聊。” 这么站着商量好,中年男人便带着苏瓷在附近找了间茶馆。 茶馆一楼是大厅散桌,二楼有包厢,中年男人直接要了一间包厢。 到包厢里坐下来泡茶喝茶,两个人间的气氛也相对轻松了许多。 中年男人十分绅士地给苏瓷斟茶,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姓江,你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叫我叔了,怎么会敢花五十块钱买个旧碗?” 蓝釉大碗就摆放在桌面上。 苏瓷端起杯子喝口茶,不慌不忙道:“江叔您好,我叫苏瓷。” 喝了茶她放下杯子,不打算浪费时间和他七扯八扯的。 苏瓷只看着中年男人,开门见山说:“东西您已经看过了,您打算出多少钱?” 中年男人本来还想寒暄热络两句,但看苏瓷这么直接,他只好放下手中茶杯,一副气定神闲且诚恳的模样,开口接话说:“你五十块钱买的,我出五百,你看行不行?” 听到五百,苏瓷直接笑了出来。 她幸好是没喝茶,喝茶的话这一口就直接喷出来了。 中年男人被她笑得有点心虚,但面上分毫也不显。 他仍然绅士诚恳的样子,微微笑着说:“五百还嫌少啊?许多人家一年的收入都没有五百呢。” 苏瓷轻轻吸口气,抬起胳膊叠起来放到桌面上。 她眼梢嘴角笑意不减,看着中年男人开口:“我这都叫您一声江叔了,您还这么坑我啊?您要是真不想要,这茶我也不喝了,我可拿东西回家去了。” -- 第240页 说着她就作势要伸手拿碗走人。 中年男人果然舍不得,忙抬手阻止她,好声好气道:“别急,聊聊聊聊。” 而中年男人如同苏瓷预料中的一样抬手一拦,苏瓷立马在这场交易中占了上风。 现在的情况就是,中年男人哪怕花钱想买,她还不一定愿意卖呢。 宝贝就是宝贝,不是街边的萝卜白菜。 又不怕砸自己手里,只要识货心里有底,急的永远是买家而不是卖家。 苏瓷不想和他绕弯子来回探底,没什么意思。 她坐好了,看着中年男人直接说:“您不用使什么技俩来诓我,我既然愿意花五十块钱买这个碗,当然知道它是什么碗。宣德年间的洒蓝釉钵,这个世界上目前应该只有三只。” 听完苏瓷的话,中年男人脸上温温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 他是预设苏瓷只是一知半解来着,现在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丫头怕不是一知半解。 苏瓷不想和他多浪费时间,在他脸色变了以后,继续看着他说:“宣德皇帝也就是朱瞻基,历史上有名的蛐蛐皇帝,因为他喜欢斗蛐蛐。他也喜欢掷骰子赌博,于是就下令让景德镇的御窑厂烧制一种专门用来掷骰子的瓷器。御窑厂的人接到圣旨,专心钻研良久,成功烧出了洒蓝釉钵,宣德皇帝很是满意。但在宣德皇帝驾崩后,洒蓝釉钵就停止了烧制。所以洒蓝釉钵存世非常少,目前所知,也就只有三件。” 听苏瓷说到这里,中年男人想笑没有笑出来。 苏瓷说话依旧干脆利索,“宣德皇帝的御用瓷器,存世只有三只,江叔您出五百?” 中年男人脸上扫过一阵红。 确实他是想诓苏瓷,结果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知道。 那这就没得诓了,他只好清清嗓子,看着苏瓷强行挽尊说:“我也是根据咱们现在的市场行情出的价,既然你这边不满意,那你给句痛快话,你多少钱肯出?” 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这只碗也是天价。 放到她自己所处的年代,这只碗拿去拍卖行出手,最起码能值到几个亿。 天价么,说出口总没那么随便的。 苏瓷端起茶杯,放到鼻子边闻闻茶香,十七八岁精致的外貌,却拥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神态。 她闻完了茶香放下茶杯,手指在杯子沿口又来回蹭了蹭。 然后她抬眸看向中年男人,嘴角微微带些笑,开口道:“三百万。” “少一分也不出。” 第086章 苏瓷把价钱报出来,对面的中年男人手捏茶杯顿了一下。 但他也没有表现得太过震惊,片刻后端起茶杯来喝一口茶,放下茶杯也没立即说话。 眼前这小丫头什么都懂,眼力也毒,他想从她手里再捡漏自然不可能。 他也看出来了,这丫头不是很急卖这洒蓝釉钵,所以她几乎把价钱出到了最高。 想想就他妈的差了两秒钟。 他的运气可真够背的。 差的这两秒钟当然也是有门道的。 古玩界从古到今世代传承下来,早就成了一个自己的小江湖,行走江湖自然就要遵守江湖内的规矩,不然名声坏了那也混不下去。 行内有规矩——古玩商和收藏爱好者绝不与偷盗、强买强卖、欺行霸市及不遵守行规的人做任何交易。1 所以但凡是个体面人,轻易不做那些破坏行规的事。 比如今天的这个两秒钟,时间再短,中年男人也是晚了苏瓷一步。 而与此相关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当别人看好了东西与卖家商谈价格时,其他对此物件也感兴趣的人,不能出声发表任何意见,也就是“非请莫鉴”,当然更不能参加竞买。 等别人看过确定不买并且放下了,下一个人才能再看再与商家商谈价格。 如果所有人都不守规矩胡乱来,这圈子也早乱成一锅粥了。 想竞买可以去拍卖会,想竞多少竞多少,举着牌子往价钱往死里抬都没人说。 那里的东西全部都经过专业鉴定,价钱也全都是公开透明的。 你在旁边看到自认为好的东西不能多说什么,同样的,假使别人眼力差看错了东西,出高价买了个不值钱的赝品,你同样也不能出声,出声就是在坏卖家的生意。 况且每个人的眼力都不一样,行业大佬看走眼的时候有。 像秦老爷子那种基本不怎么懂行的,随手捡四个花神杯的,也一样存在。 所以不是别人请来的,那就别开口多说话。 因为你凭自己眼力看出来的东西,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私下里淘宝捡漏,凭的都是个人眼力和运气。 然后不管是被打眼买了个假货,还是捡漏一夜暴富,也都是亏盈自负的事情。 古玩界讲究的就是钱货两讫,不许后悔。 东西是自己掌眼看好出钱买回去的,只要达成交易拿东西走人,卖家就概不负责,不存在后悔退回的道理,当然你捡了漏,卖家也没有要回去的道理,要怪全怪自己的学识和眼力。 古董行里水很深,陷阱和骗局当然也是无处不在。 但要想在这一行混,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该注重的买家诚信也还是要注重。 全世界只有三只的洒蓝釉钵,虽然勉强,但也值得上苏瓷报的这个价。 -- 第241页 古董和其他商品不一样,它贵在稀缺,贵在独一无二不可替代,尤其还是古代帝王御用的东西,说是无价之宝也一点都不夸张。 中年男人手指交叉起来放在桌沿上,大拇指靠在一起摩挲。 他看看苏瓷,又看看桌子上的大蓝碗,再次提出要求:“我能再看看吗?” 既然是做交易,而且是这么大额的交易,东西当然要让人好好看。 苏瓷没什么意见,喝一口茶说:“您尽管看。” 中年男人这番从身上掏出了放大镜。 他对着洒蓝釉碗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心里越发确定这碗就是宣德年间的。 他收起放大镜松口气,看着苏瓷说:“三百万太高,少点。” 苏瓷是真的不急卖这东西,因为收在手里,只可能升值不可能贬值,所以她果断摇头,还是那句话:“少一分都不出。” 中年男人没再纠缠,把碗推过来还给她,问她:“你家住哪里?” 苏瓷伸手拿过碗,“我不是省城人,来这里看亲戚的,现在住在招待所,您还是回去再考虑考虑,不是萝卜白菜说买就买的,真想要的话,可以再来招待所找我。” 说完招待所的地址,她喝完面前的茶,不打算再多坐了。 小心拿着自己的大蓝碗起身,礼貌对中年男人说了句:“那我就先失陪了。” 中年男人坐在茶桌边,看着苏瓷转身出包厢。 他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想,这丫头不知什么来历,一看就是玩古董的老手了,家里怕不是什么古玩世家,文g期间也没忘传承手艺,运气也他娘的爆,伸手一下子就捡了这样级别的宝贝。 这个洒蓝釉钵她但凡找到门路卖出去,那瞬间就能跻身超级富豪行列。 百万是什么概念,现在的国内环境,城里连万元户都稀奇牛气得不得了呢。 苏瓷当然知道三百万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从物价角度来说,现在的三百万,相当于她前世所处时代的几个亿。 她出这个价当然不是凭空出的,她是有参照的,因为在她前世的时空里,1980年的时候拍卖行就成功拍出过一只洒蓝釉钵,价格是370万港币,和她现在出的价差不多。 大概两个时空还是有所出入,所以她这一世捡到了洒蓝釉钵。 既然运气好捡到了,既然有人想要收,那她不可能折价卖出去,商人本性,绝不做亏本的买卖。买卖场上只讲金钱利益,没有人情可言。 她没有和那中年男人玩任何心眼,一切都说得很敞亮。 他买不买都可以,反正宝贝在她手里,只要她想出,都不会找不到买家。 从茶馆出来,苏瓷又在杂货摊上找了找,买了个木头盒子。 她把蓝碗装好在盒子里,抱起来刚走两步,叶安国和何月香迎面到了她面前。 叶安国微微皱着眉:“跑哪去了?一转眼不见人了。” 还以为她跑丢了呢,真是吓了他一肚子惊气。 苏瓷笑笑,“我这么机灵的人,不会走丢的,找也能找回招待所去。” 叶安国想想也是,便没再说她什么,下面也不打算逛了,带着苏瓷和何月香找地方去吃晚饭。 到餐馆坐下来,三人奢侈地点了四个菜和大米饭。 何月香看苏瓷小心把怀里的盒子放桌子上,便好奇问了句:“你买了什么?这么宝贝?” 苏瓷打开盒子给她看。 何月香和叶安国一起看了看这蓝碗,没有伸手碰,只问:“多少钱买的?” 苏瓷也没藏着掖着,看着他俩竖起五根手指,“五十。” 听到这个价钱,何月香和叶安国眼睛都瞪起来了,何月香声音微高:“五十??” 买这么个吃饭都嫌费劲的碗? 这种品相的碗放乡下,就是用来放鸡食喂鸡的。 苏瓷“啊”一声,“我挺喜欢的。” 叶安国也理解不了,“苏瓷你是不是傻了?捡这些东西我能理解,但花五十块钱买……” 苏瓷看着他笑,“哎哟,值的呀。” 叶安国看看那笨笨的大蓝碗,又看看苏瓷的笑脸,最后吸口气说了句:“成吧,你喜欢就行。” 叶安国没再说什么,何月香当然更没说。 三个人在餐馆吃完晚饭,没再在外面多逛,散散步就回招待所去了。 苏瓷一个人住一间房,进房间放下木盒子就去洗澡。 这好像是她穿越过来这么多年,第一次一个人住一间房,真是久违的清静舒适感啊。 叶安国和何月香那间房就没这么清静了,简直火热得不行。 完事两人又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在床头,并肩靠在一起安静地聊会天。 何月香看着叶安国问:“你说苏瓷捡那些破瓷碗,还费劲在家修,现在又花五十块钱买一个碗,是不是这些碗啊杯子啊,有什么门道啊?” 叶安国想了想,“什么门道?” 何月香摇一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感觉,苏瓷做事都有她的道理,她跟我们不一样,比我们任何人都看得长远,交的朋友多,懂的东西也多。” 这话倒是真的,叶安国深表同意。 他们管苏瓷的事,还真管不来,所以支持就完了。 说了几句苏瓷的事情,何月香又和叶安国换了话题聊别的。 -- 第242页 她盯着他问他学校里的事情,各种扒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别人,有没有变心之类的。 问完心里结的疙瘩也就彻底消了。 但她还是靠在叶安国怀里说:“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你不用瞒着我,你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不会拖着你,会同意和你离婚的。” 叶安国听她说这话,伸手捏她一下,“胡说什么离婚?就这么不相信我?” 何月香捂住被他捏的地方,吸吸鼻子说:“不是不相信你,是我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结婚四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叶安国知道孩子的事是她的心结。 他抬手揽住她的肩,手掌安抚似地摩挲两下,“别急,总会有的。” 说别急,可是怎么能不急呢。 何月香早想好了,如果叶安国哪天真的变了心,她一定不声不响成全他。她就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守着她娘一辈子,再也不嫁人了。 苏瓷睡了一晚无人打扰的踏实觉。 虽然招待所的床不大,但是一个人睡觉,怎么都是爽的。 她难得来一趟省城,打算好了要多玩几天,所以并不急着回家。 何月香看她不想回去,也只好留下来陪着她,想着出来都出来了,也别心疼钱了。 第二天叶安国有课就去上课,没课就继续带何月香苏瓷一起出去玩。 除了逛集市,也逛了不少公园和景区,让苏瓷和何月香感受一下省城各种城市面貌。 苏瓷出门玩的这两天,并没有惦记洒蓝釉钵的事。 她自己也觉得三百万实在是高,那个中年男人未必真肯拿这么多钱来买,或者根本拿不出来。 她继续专心走街串巷找古董贩子的摊位淘宝贝。 余下的时间就和叶安国何月香各处玩,也算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到省城的第三天,她又和何月香、叶安国出去玩了整整一天。 第一天他们还是在外面餐馆吃饭的,后来的两天就全去叶安国食堂吃的饭,毕竟便宜。 这一天傍晚吃完饭正常回招待所。 回来的路上,苏瓷和何月香说:“我感觉我玩的差不多了,大嫂你呢?” 何月香要从心说的话,她巴不得就此留下,每天都陪着叶安国。 但现实情况不允许,所以她接话说:“我也玩好了,要不我们明天买票回去?” 苏瓷点点头,“好啊,那咱明天回去吧。” 她身上的积蓄已经撑不住了,再逛也没钱再买东西了,是时候回去了。 商量好了回去的时间,苏瓷打算回招待所享受最后一晚的独寝。 除了那只洒蓝釉碗,她这两天还买了两样东西,总之这一趟没白来,收获颇丰。 三个人说着话,进招待所大门。 刚走到一楼的大厅里面,苏瓷忽听到一句:“苏小姐,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苏瓷闻声转头,只见前天那个姓江的中年男人,正撑手从大厅的木沙发上站起来。 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两个年龄看起来比他还大一些的男人。 苏瓷没想到他真的会来,微微有些愣,也没出声招呼。 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笑着说:“东西我都带来了,我想让我的人再看看那只碗,没问题吧?” 苏瓷连忙收神,点头应声道:“可以。” 说完她又忙笑起来,和这中年男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在叶安国和何月香的疑惑目光中,带着这个中年男人上楼去她的房间里。 中年男人带来的两个人,也跟在后面一起上了楼。 他们不止人上了楼,手里还拎了好几个大手提箱子,长度足有一米长了。 叶安国和何月香满脸疑惑,但找不到机会和苏瓷说话,也就安静地跟在后面。 跟在后面一起进了苏瓷的房间,只见苏瓷把那只蓝碗拿出来,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对中年男人说:“你们随便看。” 在中年男人的示意下,后面的两人直接拿出一台显微镜来,放去了桌子上。 何月香看到显微镜眼睛蓦地睁大,眨巴眨巴眼看向叶安国小声问:“那……那不是那个……” 叶安国小声接话:“显微镜。” 何月香点头,“生物课本上有过的。” 叶安国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只在旁边看着。 那两个年龄略大的男人拿显微镜看了苏瓷的那只蓝碗,又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细节,最后到领头的中年男人面前交流起来。 说什么他也听不大懂,什么胎体气泡釉色光泽手感款识什么的。 那两个男人一边说,领头的男人就一边点头。 三人交流完了,领头的中年男人看向苏瓷,绅士道:“单独聊聊?” 苏瓷心想这人是真守行内规矩,她当然没意见,看向叶安国和何月香说:“大哥大嫂,你们出去等我一下。” 叶安国和何月香明显不放心,但也怕耽误苏瓷的事,还是出去了。 那两个年龄略大的男人也跟了一起出来,随手把房间的门关上,留了苏瓷和中年男人在里面。 出了门何月香直接拉着叶安国走到走廊的尽头,小声问他:“这是什么情况啊?这些人是干嘛的呀?苏瓷在省城,也有认识的人吗?” 叶安国哪知道啊,苏瓷也没跟他说,所以他只能摇头道:“看看吧,好像是冲那只蓝碗来的。苏瓷路子有多野,你不知道啊?这是她第一次来省城,估计是刚认识的。” -- 第243页 何月香轻轻吸口气,往苏瓷的房间那又看一眼。 外面那两个中年男人也在说话,两人都是一副在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模样。 第087章 房间里,苏瓷和中年男人分别落座。 中年男人坐在仅有的一把木头椅子上,苏瓷则直接坐在床沿上。 中年男人笑笑,先出声介绍自己的全名道:“我叫江远翔。” 苏瓷也客气地笑笑,“我不姓苏,我姓叶,我叫叶苏瓷。” 刚才在他在大厅等到她,打招呼叫的她苏小姐。 前世的她确实就是苏小姐,但现在苏前面,还多了一个叶。 江远翔看着苏瓷,眉眼很是和气,也不再跟她胡扯乱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叶小姐比我懂行,我就直说了,东西确实是好东西,我思考了两天,还是决定要了,钱你点一下。” 玩收藏都知道遇到一件极品宝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错过了这一次,下次就不一定能再碰到了,就算有缘再碰到,可能也不是现在这个价了。 玩古董很多时候就是玩的一个缘分。 缘分这东西很玄妙,跟人似的,错过了说不定就是一辈子。 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一个个体。 对比起来,古董也一样。 既然江远翔直接带人找上门来看货,对于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苏瓷当然是不意外的。 她看向江远翔腿边那齐排排的大箱子,笑着问了句:“三百万现金?” 江远翔伸手拍一下箱子,“难搞的很啊,可真费了我不少的力气,就怕你不卖。” 他倒是能开支票,但国内用支票的人不多,他怕这丫头谨慎不答应,那不是又来白忙活一场,倒不如一步到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免得夜长梦多。 苏瓷瞧着还是淡定,拍一下腿起身,“好,那我来数一数。” 她以前就是倒卖古董的,对于这种现金交易场面可以说很熟,当然就没有很意外的神色。 她伸手拎了一个箱子过来到床边,坐下来拉开箱子的拉链。 一拉开就看到了一沓一沓用纸条捆起来的钱,不是她熟悉的红色大钞,而是白底青灰印花。 这时候用的还是第三套人民币,最大面额是十块。 其实要是一百块的话,三百万装不了这么多的箱子,一个箱子绰绰有余。 看到钱的瞬间,一直淡定的苏瓷脸上还是现出了些许不淡定。 闻到纸钞的香味,她清一下嗓子,用手指在眼前的一沓纸币上拨过去。 她倒也不怕江远翔带的是假钱,她的眼睛在分辨真假这件事上,从来都没有出过错。 大致判断了一下第一箱纸币的真假,她又接连打开第二箱第三箱和第四箱。 大概是因为穷困了四五年,苏瓷扫完这些钱以后,心里忍不住地兴奋。 看着看着嘴角就笑开了,眼底欣喜很盛,根本就藏不住。 江远翔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开口说:“我还以为你这个小丫头真成仙了呢,见到这么多钱都还能沉得住气荣辱不惊。开心就开心起来嘛,没有必要藏着。” 苏瓷清清嗓子,没再藏嘴角的笑意。 她看完箱子里的钱,抬起头说:“发财了,当然开心啊。” 说完她完全松了语气,对江远翔说:“太多了,我一个人数不过来,得让我大哥大嫂帮忙。” 江远翔好歹也带了两个人,对苏瓷也还算放心,点头道:“你愿意就行。” 他是出钱的买家,可不怕别人看。 苏瓷是卖家,卖家相对来说不想在交易的时候旁边人多,怕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说完江远翔起身去开门,把自己的两个人和叶安国、何月香都叫进了房间去。 叶安国和何月香站在走廊尽头,听到声音忙过来往屋里去。 江远翔带的两个人是知道东西价格的,钱也是他俩拎上来的,所以很淡定地站在一旁。 叶安国和何月香两人进屋看到箱子里的钱,瞬间就惊得懵住了。 苏瓷还坐在床边,看向他俩说:“大哥大嫂,帮我数一下钱,三百万。” 叶安国和何月香懵得眼睛都不眨,目光从箱子里的纸币上移开,看看苏瓷,又看看江远翔。 三……三百……万?? 他们这辈子连三百块都没见过! 看他俩只是表情惊懵地只是发愣。 苏瓷只好又说:“先数钱,待会慢慢和你们说。” 然后还是叶安国先反应过来,使劲吞一口口水,到箱子边蹲下帮苏瓷数钱。 当然不是一张一张地数,那样得数过去了,而是一捆一捆地数。 何月香看叶安国过去数钱,她忙也过去帮忙。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坐下来数的时候,整个心脏都在噗通噗通跳,简直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苏瓷自己当然也没闲着,低头一起数钱。 大概一人数个一万沓左右,就把全部的钱都给数完了。 一开始叶安国和何月香还数的心脏砰砰乱跳,数到后来也没什么感觉了。 手里摸着钱,嘴里默念着数字,一沓一沓地往下数。 数完三人数据一加,刚好三万沓。 苏瓷伸手把箱子的拉链全部拉起来,站起来对江远翔说:“可以了,东西您拿走吧。” -- 第244页 江远翔也从椅子上站起身。 他没有客气,到床头的桌子边把盒子盖好,抱起来拿在手里,明显得了宝贝十分开心,笑着对苏瓷说:“那这东西可就归我了,叶小姐您这眼力可不一般,以后有空多交流。” 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来,送到苏瓷手里。 苏瓷接下名片看一眼,然后笑着看向江远翔,“好,我有空一定找您。” 钱货两讫,交易顺利完成。 江远翔又和苏瓷寒暄了两句,便抱着他新得的宝贝走了。 宝贝抱回去,头一件事必是找圈子里的好友炫耀去。 通称交流赏玩,其实归结到根上,还是比一比谁的收藏更牛逼。 谁收藏的东西价值高来历正故事全,谁在圈里就越有面儿。 收藏大家都是靠宝贝出名的,手里要是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可称不上是家。 东西收在手里,自己也有了名气。 等哪天赏玩腻了想出手,也只赚不赔。 苏瓷没有多送江远翔,也就送他出了房间门。 看他下了楼梯,苏瓷忙回身进屋,关上门去到叶安国和何月香面前,放开了眉眼和嘴角上的笑容说:“怎么样?五十块换三百万,值不值?” 叶安国和何月香第一次体会到,数钱数累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俩现在还懵着呢,微眯眼看着苏瓷,手指捏在一起搓啊搓,还想抬手捏一捏自己的脸。 苏瓷看他俩懵着不说话,又道:“你俩数钱数傻了?我赚了三百万呢!” 何月香眨眨眼,先磕绊着出声说:“三……三百……万?没……没……没在做梦吧?” 三百万是什么概念。 她和叶安国真的反应不过来。 太!离!谱!了! 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苏瓷看着她直接乐起来,笑得肩膀都微微抖。 笑完了她说:“那是明朝宣德皇帝玩色子时候御用的宝贝,三百万我还不想卖呢,谁知道他真来了。既然都带钱来了,我不卖吧又不好,勉强就卖给他了。” 叶安国瞪起眼,“勉……勉强??” 三百万?! 她在这说勉强??? 苏瓷被他俩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逗得还是抖着肩笑。 笑一会又说:“你们想想啊,那是古代皇帝用的东西啊,流传几百年下来多不容易啊,已经没几件了,有一件算一件,都是无价的宝贝。” 叶安国和何月香听着苏瓷的话,慢慢也有点能理解了。 何月香又懵一会,看着苏瓷问:“你怎么知道是明朝的东西?就敢拿五十块去买?” 苏瓷轻松道:“碗底有字啊,写着六个字——‘大明宣德年製’。” 叶安国眨眨眼,“写了就是真的?” 苏瓷笑一下,“不是,确实会有仿品,但这个是真的,刚才那个人不是带人来看了嘛,显微镜都搬出来了,他们确定了是真品啊。只能说,我运气好。” 运气好? 这是好?? 这是爆了好吗!!! 叶安国看看那些箱子,又看向苏瓷,感觉自己在梦游,犹疑着问:“这就发财了?” 苏瓷没忍住又笑出声来,笑一会看着叶安国和何月香点头,“一夜暴富。” 何月香没忍住,还是抓起叶安国的胳膊咬了一口。 叶安国被她咬得“啊”喊一声,然后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压印说:“很疼的,不是在做梦。” 苏瓷笑着看他俩神神叨叨,留时间给他俩来接受这件事。 确实这事放普通人身上,没人能够淡定,像范进那中个举人还差点乐疯了呢。 等叶安国和何月香略微淡定了那么一点点。 苏瓷又看着何月香说:“大嫂,咱不回家了,明天带你和大哥潇洒去,咱去吃西餐喝咖啡,买新衣服买好吃的带回去。对了,你不是有张电视票嘛,咱去买电视!” 何月香被苏瓷说得又激动起来了。 她忙点头,“对,对的,我那有张电视票,我本来还想给卖了的!” 苏瓷又看向叶安国,“大哥你需要买点什么?” 叶安国无所适从,忙摆手摇头,“我挺好,我什么都不需要。” 苏瓷踢他一脚,“咱已经发财了!” 叶安国抬手按住太阳穴,“不行,我这还跟做梦似的,脑子里嗡嗡的。” 怎么什么事都没做,突然就发财了。 神话故事都不敢这么讲啊,怎么突然就多了三百万出来! 他随便算了一下,真的是他家人躺在家里,每天山珍海味堆起来,那也一辈子花不完啊! 当然这年代想花钱也没想的那么容易,因为许多东西还是要票才能买到。 何月香这时候稍微冷静了那么一些,看着苏瓷说:“这么多钱,不会是假的吧?” 苏瓷指一下自己的眼睛,“不会,假的逃不过我的眼睛。” 何月香放心了,又激动起来。 表现出来就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苏瓷发现了,一晚上怕也不够叶安国和何月香激动的。 其实她俩这表现还算好的,没有直接被刺激得翻眼伸腿昏过去。 然后苏瓷没再多说什么,让叶安国和何月香先回去,让她们好好平静一下。 -- 第245页 结果叶安国和何月香愣是激动了一晚上,神神叨叨到半夜也没睡,实在是熬不住了,才靠一起睡过去。 苏瓷也就看到钱的瞬间激动了一下,因为她这几年确实太穷了。 激动完了那一会,她就完全平静了下来,洗完澡躺在床上欣喜盘算,这么多钱怎么花呢? 这年代真是啊,想花钱都这么难。 房子嘛暂时买不了,稍微高级一点点的家用电器,那真是买什么都要票。 她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她有一天居然会有想花钱花不出去的苦恼。 那么多钱放手里,花不出去,哎,你说,烦恼不烦恼? 第088章 叶安国和何月香头一晚被刺激到后半夜才睡着,困极之后两人都睡死了,早上便没在平时的生物钟上醒来。苏瓷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也还没睡醒。 之前三天都是何月香过来叫苏瓷起床的。 今天没过来敲门,苏瓷料想他俩肯定昨晚没有睡着,现在还没睡醒,于是自己先爬起来洗漱一番,扎好辫子准备出门去买点早饭回来。 出门之前,她把几箱子里的钱全部收进了空间里。 自己稍微权衡估量了一下,留了一两千够花的钱在手里,然后背着书包出门。 她独自出去到早餐店里买早餐,自己先在店里坐下吃了一点。 吃早餐的时候听到店里的客人闲谈,说什么本省内的肉票和布票全都取消了,现在想吃什么肉买什么肉,然后又讨论了一下猪肉、羊肉、牛肉哪种肉好吃。 苏瓷坐在另一桌上安静吃早餐,竖着耳朵听他们讲。 她倒是没上去多问,等吃完饭从卖早餐大妈拿早餐的时候,才问了句:“肉票取消了吗?” 大妈伸手把早餐递给她,“取消有两天了,布票也取消了。” 苏瓷冲大妈笑笑,“我知道了,谢谢您。” 打听完出早餐店的门,心情格外轻松。 苏瓷迎着阳光哼着歌回到招待所,叶安国和何月香刚好起来,她把早餐递给他俩,一同进房间里坐下来。 叶安国和何月香两人坐下来吃早餐。 两人吃两口饭填了肚子,叶安国看着苏瓷开口说:“苏瓷,我和你嫂子商量了一下,你那钱太多了,放身边拿着也麻烦,也不安全,怕遭人惦记。我待会回学校上两节课,下午我没课,咱帮你把钱拎去银行,都给存了。” 苏瓷笑着拍一下自己的书包,“你们起来太晚了,我闲着没事,自己去存了。” 叶安国微微愣了一下,“那么多,你自己拎去存了?” 苏瓷点头,“嗯,多跑了两趟。” 叶安国放心下来,“那就行。” 何月香这边又开口说:“俗话说,财不露白,咱回去也别说你撞大运一下子赚了这么多的钱。你把钱都收好了,以后出嫁的时候都是自己的嫁妆。” 苏瓷看着何月香笑,“好,不过也别太担心了,说了也没人会相信的。” 何月香微愣一下,想想也是,少两个零说赚了三万,都没人会相信,别说三百万了。 这要回去一说,人妥妥以为这是吹牛,而且吹得连谱都没有了。 这年头谁家有这么多钱,还能这样往她手里送? 苏瓷自己心里有数,状态一直轻松,因为有钱了高兴。 至于财露白不露白的,她自己没什么所谓,有所谓那是不是连叶安国和何月香也要瞒着? 怪没意思,哪就需要这么小心眼没出息? 而且就像她自己说的,假使何月香和叶安国真不是好人,真给她说出去,谁信啊? 她不是那没见过钱的人,以后能赚的钱还多着呢,她那一堆宝贝。 她现在愁的是没地方把钱给造出去,不能好好浪起来,可不愁谁个惦记她的钱。 当然了,她也不是个傻子,真有谁存坏心思惦记她的钱的话,她一分都不会给出去。 她只会花她自己愿意花的钱,值得自己花的钱。 而说到花钱,这年代大部分东西仍然都还是公家的,无法买卖。 等到政策彻底放开,那这钱就好花多了,车子房子买就完了,房子买了还能再升值。 当然她本行是搞收藏,也还是得继续拿钱淘更多的宝贝。 这个年代淘宝相对容易一些,价钱也很低,必须能淘多少淘多少。 以后她要是富到不缺钱花,就买块地造一个自己的私人博物馆。 把她这么多年辛苦攒下来的宝贝全部展出来,让所有人都能见识到这些华夏瑰宝。 这个设想前世也有,但没来得及实现。 前世没能成功地实现,就这一世去努力地实现它! 她完全不焦虑钱的事情,看着何月香又说:“别乱想了,再担心下去啊,今晚八成又睡不着。我刚才在外面听人说,咱省内的肉票和布票已经取消了,下午我们出去买东西。” 说着也看一眼叶安国,“都给我开心起来啊,别给我扫兴。” 何月香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看着苏瓷说:“欸,我们见过什么世面啊,真的听到三百万吓都吓死了,我和你大哥昨晚就没睡着,一开始是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就嗡嗡的,后来怎么想怎么替你感觉不踏实。然后就在那愁啊,这么多钱可怎么办啊,别人知道了是不是要惹麻烦啊,是不是会被人惦记上啊,累都累死了。” -- 第246页 苏瓷没忍住笑出来,乐得停不下来。 她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倒是把他俩给愁坏了。 她直接笑着跟叶安国和何月香说:“习惯了就好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人愁钱多的。” 何月香也笑笑,“我和你大哥就是一对土老帽,你别笑话我们。” 苏瓷摇摇头,“不笑不笑,今天带你们出去体验一下有钱人的生活。” 何月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可这钱……我们……” 苏瓷还是很了解叶安国和何月香的为人的。 她抬手一把拍上何月香的肩,再次强调:“不准扫兴!” 叶安国上午还有课,他吃完饭就先回学校上课去了。 苏瓷和何月香两人去百货大楼,想要看看有没有电视卖,结果售货员告诉她们:“现在没有货,不过明天会到十台,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早点来排队。” 那电视只能明天来排队抢了。 苏瓷和何月香没有走,在百货大楼里又逛了逛,一人买了一身连衣裙换上,又一人买了一双小皮鞋,整个从头到脚换了一身。 中午去学校等叶安国下课,在教学楼下站着,可没少引起别人的注意。 学校里来往的学生都朝她俩看,搞得何月香脸蛋一阵一阵红。 叶安国从教学楼出来看到她们两人,也愣了好一会。 然后感觉到来往同学的目光,他抿抿嘴角要漫出来的笑意说:“这也太时髦了。” 何月香抿抿嘴唇,“是吧,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苏瓷伸手把一支钢笔别到叶安国胸前的口袋里,“帮你带的。” 看到钢笔,叶安国的眼睛蓦地一亮。 他拿下钢笔捏在手里看了又看,然后没再矫情显小家子气,把钢笔别回去,大大方方地对何月香和苏瓷说:“走,带你们去食堂吃饭。” 何月香走在路上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叶安国给她鼓励加打气,“很漂亮,不要害羞。” 何月香转头看他,嘴角含笑,眼睛里光彩灿烂。 然后她深深吸口气,尝试着把腰直起来,把头抬起来,一点一点自信。 中午在叶安国学校的食堂吃完饭,三人回到招待所休息一小会,便被苏瓷领着扫货去了。 主要是买了很多衣服,给家里人每人都买了两身,叶老二和苏华荣的相对朴素一些,剩下的都赶了些流行。除了常规的衣服裤子和颜色鲜亮的裙子,苏瓷还买了花衬衫和喇叭裤。 看到苏瓷买花衬衫和喇叭裤,何月香笑着问:“你要买给谁?” 苏瓷看向她回答:“二哥二嫂和三姐啊,他们三个最喜欢赶时髦,肯定喜欢。” 花衬衫和喇叭裤,苏瓷自己是不穿的,因为不符合她的审美。 叶安国和何月香也不穿,因为他俩性格内敛保守一些,不好意思穿这种过于出风头的衣服。 买完了衣服和鞋子,三人又去买了许多平时家里面吃不到的零嘴。 什么糖果饼干巧克力,还有麦乳精蜂蜜,以及各类甜罐头荤罐头和牛肉干之类的。 除了穿的吃的,苏瓷还买了不少的学习用品。 钢笔圆珠笔铅笔橡皮擦,还有一沓一沓的作业本,硬皮的软皮的,都买了好多。 虽然肉票取消了肉也可以随便买,但天气热,肉放时间长会坏,不好从省城买了带回去,所以苏瓷没去卖肉,打算回家去,每天想吃多少买多少。 她买这么多东西,可累到叶安国了,因为他拿的最多。 一趟一趟到招待所放下东西,放完最后一趟,叶安国喝完水喘着气说:“苏瓷,你再买下去,就要把整个百货大楼搬回家去了。” 苏瓷看到自己的战果非常满意,在床边坐下说:“可以了,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咱去抢电视。” 叶安国在木头椅子上坐下来继续缓气,“我明天早上还有课。” 何月香靠着苏瓷坐下:“你按时去上课,我和苏瓷去就可以了。” 叶安国点点头,“上完课我顺便请两天假,明天把你们送回家里去,后天我再过来。” 看看苏瓷买的这些东西,何月香直接点头,“也好。” 叶安国拎起水壶往杯子里倒水,一边倒一边又说:“数钱能数累,买东西也能把我累成这样,我算是真的体验到有钱人的生活了。” 何月香看着他笑起来,“但是很开心啊。” 叶安国倒完水塞上水壶塞,转头看着何月香和苏瓷,然后眉眼一弯,一起开心道:“是挺开心的。” 苏瓷哈哈笑起来,往何月香肩膀头上靠过去。 三个人笑着聊了会天,心情都很好,歇过了这一口气,又找了西餐厅去吃晚饭。 叶安国和何月香进了西餐厅就有点拘谨。 但西餐厅的服务员都很客气,不像国营饭店和商店里的工作人员那么牛气。 叶安国和何月香跟着苏瓷到餐桌上坐下来。 菜单上的字他们能看懂,但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点,就给了苏瓷。 苏瓷也没装得很老练,故意拿着菜单问服务员:“沙拉是什么东西啊?” 服务员很耐心地给她解释:“就是蔬菜或者水果拌起来,里面加了些沙拉酱。” 苏瓷没再继续问沙拉酱是什么。 -- 第247页 她看着菜单清清嗓子,然后果断报菜名:“一份大虾沙拉、一份冷牛肉、一份法式羊排、一份奶油蟹肉汤、一份烤鸭、三杯咖啡、三份冰激凌、三份蛋炒饭,谢谢。” 服务员记下苏瓷点的菜,接过菜单温声说句“稍等”就走了。 叶安国和何月香还懵懵的,小声问苏瓷:“点这么多,三个人能吃完吗?” 苏瓷也伸头小声道:“连跃他们在城里经常吃西餐,没事就在我面前吹牛,他们说西餐的量都很少的,应该能吃完。” 何月香坐得端正,偷偷抬头看一圈餐厅的屋顶和墙面。 墙面上挂着一些奇怪的画,桌子上的桌布白得很。 苏瓷碰一下面前的刀叉,笑着跟何月香说:“听说这些刀叉都是银质的。” 何月香又惊奇,把面前的刀叉拿起来好好看了看,越发小声说:“吃饭的东西都这么金贵。” 苏瓷看着她和叶安国抿着唇笑。 等点的菜一个一个上来,她又教叶安国和何月香用刀叉。 何月香实在用不习惯,又小声问:“没有筷子吗?” 苏瓷也不知道,问了下服务员,服务员态度很好地说不提供筷子。 何月香红了红脸,没有办法,只好努力学用刀叉。 不过一会也就差不多用顺手了,三个人把桌子上点的东西全部吃了精光。 吃得饱饱地从餐厅出来,头顶挂一轮半月。 何月香心满意足地出声感慨,“真是长见识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多见都没见过的吃的。” 叶安国深深吸口气,转头看一眼苏瓷。 确实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是他们以前做梦都做不到的事。而他们家这么几年以来,发生的所有做梦都没敢想过的事情,桩桩件件都与苏瓷有关。 她走在月光下,身上蒙了一层浅浅的光。 其实有很多时候,他会产生恍惚,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和他家和向阳大队,乃至和整个世界都显得格格不入,好像游离在所有人之外,却又暖着身边每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端想到。 苏瓷对他家的恩情,他们一辈子都还不完。 苏瓷转头碰上叶安国眼神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她一瞬间没太读懂他的眼神,便出声问了句:“怎么了?” 叶安国笑笑,收回目光。 他说:“我要更加努力才行。” 好好努力,成人成才。 真正成为她的大哥才行。 苏瓷不知道他为什么凭空这么说。 她笑着接了句:“加油,还有一年半就毕业了。” 苏瓷吃得饱,回到招待所洗洗歇下来准备要睡觉。 然后刚关了灯,房门上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苏瓷只好伸手开灯,起床去开门。 门打开,只见叶安国和何月香站在外面,又是一脸的忐忑和不安心。 两个人前后进来,何月香拉苏瓷在床边坐下来,叶安国则拉椅子过来坐。 不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苏瓷只好先问:“怎么了?” 何月香拉着她的手,十分认真道:“我和你大哥越想越不踏实啊,苏瓷你老实跟我们说,你平时捡的那些个破碗,修修补补给修起来,是不是也都是什么古董?” 苏瓷眨眨眼,看看叶安国又看看何月香。 现在已经没有封资修一说了,她捡那些东西时候也没瞒着人,这些都是她以后成为收藏大家的真实过往和证据,明明白白留下来没什么不好。 三百万她都没瞒着叶安国和何月香,这些她就更不会刻意瞒着了。 她冲何月香点点头,不用肯定的话语:“我自己感觉是的。” 何月香捏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她盯着苏瓷,“你这次买这么多东西回家,古董换钱的事就不再好瞒了,别人不会往高了去猜,但猜个几千一万也算很多了。到时候大家肯定都会知道你那些东西不是破烂,而都是值钱的宝贝,那可不能再放在家里面了,会有人眼红的。” 苏瓷笑笑,反握住何月香的手。 她看起来完全不担心,很是淡定地说:“那些东西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就陆陆续续都带去我师父家里了,我在县城住校不回家,就都拿走了。” 这当然是糊弄人的话。 真实情况是,在她上了高中以后,就陆陆续续带走收进空间里了。 听到这话,叶安国和何月香一起松了口气。 何月香连腰都弯下来了,然后也放轻松了说:“我和你大哥刚才说到这里,又紧张了一身汗呢,你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慌不忙的呀。” 苏瓷笑,“其实这些东西别人拿了也没用,我就拿大哥大嫂你们说,就我捡来的那些个东西,你们眼红来偷偷拿走两件,拿出去也卖不出高价。这行水深着呢,到处都是骗子,你们都不了解,东西是真是假你们也不知道,拿不出不够别人骗的,几块钱就能给你诓走了。” 何月香愣了愣,“还有这些门道呢?” 苏瓷看着她,“那你以为呢?那些碗你能看出什么门道来,你拿出去卖,你怎么出价?混这行的人都鬼精得很,没有一个傻子,有些人几句话就能把你老底摸得清清楚楚。圈里管这种人叫‘话耙子’,就好像舌头上长了三勾六齿,三两句话就能把你的底细全都耙出来。看出你不懂行,还能有便宜让你占?再说了,现在大部分人家都穷,很少会有人拿钱买这些玩意的,价钱高点人就不要了,我这次是运气碰上了,这个人是国外回来的。” -- 第248页 何月香眨眨眼,“哎哟,这么复杂呢?” 苏瓷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小声重复:“水深着呢。” 她要不是懂行的话,昨天那蓝碗,五百块就被江远翔给诓走了。 诓走也是人家的本事,收钱卖了东西你就不能后悔,谁让你自己眼力不行呢。 叶安国听完也松了心里那口气。 他看向何月香说:“怎么样,我就说了吧,苏瓷肯定自己心里有数。” 何月香白他一眼,“没看你比我少紧张。” 叶安国笑起来,“这是我亲妹妹,难道让你比我多紧张?” 何月香没再理叶安国了,看向苏瓷又说:“说真的,昨天你卖的那个碗,我头一眼看到就觉得只能用来喂喂鸡,那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呀。大嫂没见过世面,你别笑话大嫂。” 苏瓷又忍不住笑,看看何月香再看看叶安国。 她说:“别再操心啦,我心里都有数,出不了大岔子,早点睡,咱明早去抢电视。” 说到睡觉,叶安国打了个哈欠。 而何月香啧啧嘴,对苏瓷说:“也不知道今晚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困,感觉睡不着了。” 苏瓷看着她想了想,然后慢慢出声:“咖啡?” 何月香听得不是很明白,“咖啡怎么了?那东西挺苦的,加了糖也不好喝。” 苏瓷声音弱下去,“咖啡能提神,有的人喝了可能睡不着觉……” 她是真忘了这一茬了,而且叶安国和何月香没喝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喝。 何月香蓦地一懵,惊疑:“还能这样?” 苏瓷点点头,“有的人是这样。” 何月香:“……” 果然土老帽连享点福都水土不服,只适合吃点粗茶淡饭,呜…… 咖啡对何月香有出奇的提神效果。 她在叶安国身边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有睡着。 眼睁睁看着窗外微起亮色,她直接放弃了睡觉,起床赶忙来敲苏瓷的房门。 把苏瓷叫起来,两人一起刷牙洗漱,也没吵醒叶安国,直接就跑去百货大楼门口守着。 两人早饭都没吃,守到百货大楼开门,疯了一样往卖电视的柜台边冲。 就以这样的速度冲过去,前面还先到了三个人呢。 何月香哼哼喘着气,掐着腰说:“售货员说今天到十台呢,能买到。” 苏瓷点点头,“买完电视,等大哥放学请假,咱吃点东西回家。” 既然成功排到了队,买电视当然没有意外。 给了票给了钱,何月香和苏瓷轮换着抱电视回招待所,开心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苏瓷跟何月香说起往事:“那时候我还小学,在知青点给大哥捡了个破收音机,大哥捣鼓几天把收音机给修起来了,当时庄子上的那个激动啊,后来整个大队的人都去咱们生产队的打谷场上,听咱家的收音机。现在买了电视,又得热闹起来了。” 何月香听着这话只是笑。 然后她松口气说:“当时要不是那个破收音机,我不一定认识你大哥呢,更没现在这缘分了。” 苏瓷眼睛一亮,“这么说,你俩还是我促成的了?” 何月香想一想点头,“那还真是你促成的。” 苏瓷不知道叶安国前世娶了谁,但就她看来,何月香就挺好。 他们两口子有感情有话说,人品样貌乃至兴趣爱好,哪哪都配得上。 苏瓷和何月香轮换着把电视抱到招待所。 坐下来喝杯水歇上一口气,早饭也就直接算了,两人一起动手把买的东西全部装进之前装钱的大箱子里。 剩下的箱子用不完,苏瓷和何月香拿去了叶安国的学校,让他放在宿舍。 中午三人在学校吃了午饭,随后到招待所背上行李包,拎上两个大箱子,再抱上电视机,去火车站买票回家。 傍晚时分到丰谷县火车站下车,站外也有骑板车的汉子,肩上挂着黑乎乎的毛巾。 三人花钱坐板车去坐公共汽车,到福园公社下车,再拎着箱子抱着电视往家赶。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家里人早吃完了晚饭。 叶安军、谢美娥和他们的两个娃都没在家,叶老二、苏华荣还有叶苏红和叶苏芳也出去找地方纳凉去了,家里只有叶安家一个人在。 他在堂屋开着灯,趴在桌子边写作业。 看到叶安国、何月香和苏瓷回来,他瞬间从桌边跳起来,兴奋地跑出来招呼:“大哥大嫂四姐,你们回来啦!” 叶安国腾不出手摸他的头,只问:“其他人都出去了?” 他点点头,又问叶安国:“你抱的什么啊?” 叶安国笑一下,转头小声道:“电视机。” 叶安家登时就兴奋起来了,追着叶安国问:“啊?真的假的啊?” 苏瓷手里拎个大箱子。 她看一眼叶安家说:“当然是真的。” 叶安家僵在原地,有种被雷劈住了的感觉。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谢美娥抱她家的二宝从外头回来了,身边还跟了叶苏红和叶苏芳,进了院子里就听她在念叨:“什么玩意儿,买个收音机就上天了,呸!” 说着她看到堂屋里有人。 眯眼看到叶安国、何月香和苏瓷回来了,她呀一声:“都回来啦?” -- 第249页 叶苏红也看到了,高兴起来,“大哥也放假了吗?” 叶安国在堂屋的桌子上放下了电视机,冲外头说:“请个两天假,明天就回去了。” 他和何月香、苏瓷从堂屋里出来,又问:“爸妈和安军去打谷场了?” 谢美娥一看情绪就不对,只说:“晦气得很,马上就回来了。” 何月香看着她,“炮仗脾气,又谁得罪你了?” 谢美娥还没开口,叶苏红出声道:“是大伯家,好歹攒了三年的钱,把叶安明结婚欠的债还清了,这又买了个收音机,现在正在打谷场上放呢,说什么新的收音机跟旧的就是不一样。” “汪玉姗又怀上了,生这么多孩子,迟早穷死他家!” 谢美娥抱着孩子进屋去,在桌边坐下来。 叶安国、何月香和苏瓷便又转身进屋。 谢美娥随意扫了眼桌子上的纸箱子,也没细看,一边哄孩子一边问了句:“这什么东西?” 叶安家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了,忙进来说了句:“四姐说是电视机。” 谢美娥抱着孩子蓦地一怔,眼睛瞬间瞪大,“什么?!” 叶苏红叶苏芳:“!!!” 电、视、机??? 第089章 叶苏红、叶苏芳和谢美娥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缓过来,叶安军带着他家的大宝和苏华荣、叶老二回来了。大宝现在二岁半,被叶安军抱在怀里,手指正捏他的耳朵玩。 看到苏瓷和何月香从省城玩过回来了,还把叶安国也一起带回来了,苏华荣、叶安军和叶老二脸色都微微亮了一下。叶安军抱着孩子说:“快看,大伯、大伯母和四姑回来了。” 大宝奶气得不行,口齿不清叫:“大伯……大伯母……四姑……” 三人走到堂屋门口,苏华荣笑起来问叶安国:“今年放假这么早呢?” 叶安国迎过来叫一声爸妈,笑着解释道:“四妹买太多东西了,拿不下,我请假送她们回来,明天就回去了。” 叶安军好奇,“买太多东西拿不下?买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稀奇事了,买东西买到拿不下是什么意思?他可真的是理解不了啊。 说着直接进了屋里自己去看。 谢美娥坐在桌边抱着二宝,指指桌子上的纸箱,抬抬眉,“电视机。” “哈?” 叶安军拧起脸愣了一下,苏华荣和叶老二也在后面听得一脸疑惑茫然。 叶苏红在旁边清一清嗓子,“电视机。” 叶苏芳出声又附和,“电视机啊,我都知道,跟电影差不多,能放人出来的。” 电视机当然是听说过了。 可是!和家里买电视机那完全是两回事好吗?! 苏瓷扫一眼家里人的神色,自顾笑一下。 然后她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去房间拿了剪刀出来拆电视机的包装箱。 谢美娥觉得自己妨碍事,忙抱着二宝起身让到一边。 她站到叶安军旁边,和家里其他人站一起,屏着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苏瓷拆箱子。 苏瓷拆了纸箱子又小心拆泡沫箱子。 看到电视机出来的瞬间,家里人的眼睛瞬间都瞪大了,同时嘴角也都不自觉扬了起来。 谢美娥抬手掐叶安军,激动道:“还……还真是……真是电视机!” 叶安军“啪”拍一下她的手,“我看到了。” 看到了电视机的真容,全家人都激动得不行,只是笑。 苏华荣则是除了激动还多想了一些,看向苏瓷问:“城里这东西很便宜?多少钱买的?” 苏瓷抿一下嘴唇,看向苏华荣清一下嗓子:“六百。” 苏华荣眼睛蓦地一瞪,“六百??” 其他人听到这价钱也愣住了,全都震惊地看着苏瓷。 叶苏红甚至出奇来了一句:“你们去抢银行了?” 何月香在粮站工作,一年的工资也不过就三百出点头,不吃不喝要攒两年。 家里的收入更少,每年就交生猪能落个一百出头,叶安军之前给公家剃头,赚的也不算多。 抢银行那今天也回不来了。 叶安国和何月香早都激动过了,这会看起来和苏瓷一样淡定,何月香笑着指一下苏瓷说:“苏瓷发财啦。” 谢美娥微微伸着头,简直好奇得不行,“发什么财了?” 何月香看向苏瓷,苏瓷自己这便接了话说:“就捡的那些破碗嘛,是古董,运气好被人看上了,我就卖了一个,就发了点小财。” 叶安军惊奇得继续瞪着眼睛,“一个破碗能卖多少钱?” 苏瓷想了想竖起一根手指,没有明确说出来。 谢美娥瞪着眼,“一千?” 苏瓷摇头,叶苏红吞口气虚着声音说:“一……一……万俺?” 结尾直接疑惑出了怪怪的卷音来。 苏瓷没再说话了。 家里其他人同步眨眨眼,最后还是苏华荣说:“破碗?一万???” 眼看着这就要咋呼起来了,叶安国忙抬手嘘了一声。 其他想说话的人被他这么一嘘,立马把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谢美娥忙小声道:“对对对,别吵别吵,一万呢!” 叶安军反应也很快,看着苏瓷说:“那四妹你捡的那些都能换钱?” 苏瓷笑笑,“不一定的,真的才行,而且还得看运气。” -- 第250页 叶安军说话声音小:“先别声张,赶快都藏起来啊,叫人听到了,半夜都得过来偷。” 叶苏红忙又说:“小苏瓷早就带走了,她上学不在家住,就都带走了。” 苏瓷顺着这话点点头,“都放到我师父那里了。” 叶安军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其他人也一起松了口气,包括一向在家话不多的叶老二。 叶苏芳倒是接受得非常快。 她转头看了看其他的,问苏瓷:“四姐,这两个大箱子里也是你买的东西吗?” 她不说还差点忘了。 苏瓷想起来了,忙又过去开箱子。 第一个箱子一打开,里面全都是零食和文具用品。 叶苏芳和叶安家同时发出一声:“哇……” 当然了,叶苏芳纯粹是为了好吃的。 而叶安家呢,更多的是因为那些笔和作业本,崭新的味道简直太让人欢喜了。 苏瓷知道,爱念书的小娃娃都抵抗不了整齐崭新的作业本。 最好是批发似地搞很多,放在家里存着,需要就拿去学校用,学习的时候都倍有劲。 大宝看到吃的也兴奋起来了,扑腾着胳膊要从叶安军怀里下来。 叶安军把他放到地上,他直接扑到箱子旁边,伸出小胖手就抓了一把糖。 没多管叶苏芳和叶安家,苏瓷又去打开另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一打开,欢喜的就是叶安军、谢美娥和叶苏红三个人了。 三个人不客气地过来看衣服,果然都觉得花衬衫和喇叭裤好看。 谢美娥拎起花衬衫放在叶安军身上比,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只说:“太好看了。” 苏瓷没有给大宝二宝买成衣,因为小孩子长太快了。 她一起买了不少纯棉布料,直接都给谢美娥,让她自己做衣服去。 东西是苏瓷花钱买的,当然由苏瓷来分。 她把衣服全都分到每人手里,零食她单独收了几份起来,其他的都放在外面,让大家放开了吃,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省着。 文具用品她也给叶安家了,这东西家里也没人抢。 当然她也留下了一部分质量好又极贵的,小学生不大用得到。 分完东西,全家人没有一个不欢喜。 连叶老二常年闷闷不说话的脸,都堆得哪哪都是笑,开心得根本藏不住。 苏华荣欢喜欢喜着想起正事来了,问苏瓷、叶安国和何月香,“你们吃饭了没有?” 饭确实是还没有吃,不过何月香说:“不麻烦了,我和安国回去随便吃点,要不苏瓷一起走?” 苏瓷也不想麻烦苏华荣再烧饭,只道:“好啊。” 说完把东西全部都收拾归置起来,电视也再次装好放进屋里,三个人去前庄做饭吃。 家里其他人本来还因为叶老大家的收音机郁闷了一会。 现在哪还有半点郁闷,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巴,干什么都笑呵呵的。 谢美娥和叶苏红一起给娃洗澡的时候说:“明天咱家放电视,谁还去听他家那破收音机?” 叶苏红笑着搓大宝的肉胳膊,“就是说,收音机也就听个声音,能有电视好看?” 一家人陆陆续续洗完澡,苏瓷也吃完饭回来了。 洗了澡摸索一会,差不多也就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吹灯安静后,家里的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洋溢着浓郁的喜悦。 苏华荣带叶安家睡一头,叶老二自己睡一头,苏华荣轻轻打着芭蕉扇说:“那些碗能值这么多钱?” 叶老二清清嗓子,“你家这四丫头,不是凡人。” 苏华荣笑笑,“我早就说过,咱家苏瓷以后会有大出息。” 堂屋的东头房间里,谢美娥和叶安军也在小声说这个事情。 谢美娥问和苏华荣差不多一样的话,“那些破碗真能值这么多钱?” 叶安军哪懂啊,只道:“四妹妹和人不一样,她向来有本事,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那肯定就是值了。大哥大嫂都是实诚人,还能在这种事上撒谎?跟咱吹这牛干啥?” 谢美娥想了一会,翻过身来面对叶安军。 叶安军睡在旁边的小床上。 她压着声音说:“既然真这么值钱,又都是苏瓷捡回来的,也没花钱,那咱能不能问苏瓷要一个两个?这随便要一个,都够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了。” 叶安军立马出声,“想什么呢?” 谢美娥被他斥得一愣,“我就是问一下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干嘛这么大火气?” 叶安军直接道:“这话你就不该问,想都不应该想。苏瓷每天出去捡那些破瓷碗,风吹日晒到处跑,被一整个生产队的人笑话,人家看到她就说她是捡破烂的,回来后又是修又是补,有时候一个碗补半年,费的都是功夫,凭什么给你?” 谢美娥翻过身背对叶安军,正对孩子。 她声音闷闷地嘀咕:“不要就不要呗,不能好好说……” 叶安军还是重复那句话:“你但凡有点脑子就不该问。” 谢美娥撇撇嘴,理亏气弱,“就你有脑子。” 苏瓷坐了半天的火车累得很,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睡到天亮起来,洗漱完吃点早饭,她便拿着钢笔笔记本和吃的,出门去了。 -- 第251页 她先去的向阳小学,给安老师和老校长一人送了一只钢笔和一本笔记本。 剩下就是一些零嘴吃食,反正送东西,送吃的总是不会出差错的。 她送的钢笔在这个年代来说,尤其对于他们乡下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奢侈品。 而且这年代但凡有点文化的人,都喜欢钢笔,别在衣服上要多有面子就有多有面子。 安老师看苏瓷来学校看她,高兴得不得了。 她拉着苏瓷到面前仔仔细细看了看,笑着说:“长大了呀!” 是啊,她已经长大了呢。 第一次见到安老师,她才十三岁,现在都已经十八岁成年了。 个子又拔高了些,身材也发育得差不多了。 老校长在那摆弄钢笔和笔记本,也是高兴得不行。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收这么贵的东西,但推托不了苏瓷的热切心意,最后都收下了。 他们和苏瓷聊了一会天,不过问她高中读得怎么样,高考考得怎么样。 苏瓷也都一一回答了,最后只说:“通知下来就知道了。” 到底还是要上课,苏瓷没有多留在学校耽误老校长和安老师的时间。 她出了向阳小学后没有回家,直接就去了对面的大队部。 相同的东西,她给赵世满也送了一份。 赵世满拿到东西很是稀奇,说苏瓷,“怎么去趟远门还发财了,给我送这么贵的东西。” 苏瓷笑笑,坦荡荡道:“您说得没错,真发财了。” 赵世满才不信呢,把钢笔笔记本推回来,“太贵啦,你有那份心惦记我就好,东西我不要,你赶紧拿回去退了,听话。” 苏瓷笑着看他,“那不成,送了就不能收回来了。” 赵世满还是看着她说:“太贵了,我不能收。” 苏瓷盯着他,“不收我以后可再也不来大队部看你了。” 赵世满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妥协,“得得得,我收我收。” 苏瓷这又笑了,和赵世满聊了几句,便回家去了。 出大部队院子大门走了几步,忽看到叶安国,他肩上扛着一根粗竹子,正往家回。 苏瓷追上叶安国,问他:“跟周主任说过啦?” 叶安国点点头,“我挑了一根最粗的。” 虽然知青去年都回城了,但那片地方还归周兴武管。 叶安国去竹林砍竹子,是为了回来架天线。 苏瓷和叶安国一起走回家,到家就开始捣鼓架电视的天线。 叶安国先把天线一根根组装起来,然后绑好在竹竿细的一头,再沿着墙给竖起来,下面找东西固定,免得刮风下雨被吹倒。 天线竖好,叶安家刚好放学回家到家。 再过不多一会,叶苏红和叶苏芳还有何月香也回来了。 何月香今天正常去上班,但中午没留在公社吃饭。 主要叶安国吃完午饭就回学校了,她回来是为了多陪陪叶安国。 一家人看着天线竖了起来,心跳都噗通噗通跳得快。 但叶安国没什么时间了,他想着要是现在开电视,大家都激动,他怕是要再耽误很久,所以他就没接电视,打算让苏瓷晚上给大家放。 不给放大家也就忍着心里那份激动。 吃完午饭,再忍着这份激动,出门去该干嘛干嘛去。 苏瓷带上最后一份礼物,和叶安国、何月香一起去公社,再和叶安国坐车去县城。 叶安国到县城下车直接去火车站,苏瓷没再去送他,而是去了秦老爷子家。 她把自己在省城买的礼物带给秦老爷子,并坐着和他聊了聊天。 秦老爷子近来又买了两样东西,神神秘秘地把苏瓷叫上楼,又拿出来给她看。 苏瓷看了看,遗憾地跟他说:“新得很。” 秦老爷子能听懂,新就是时代近,如果再不是出自什么大师之手,那就是普通东西。 看秦老爷子不免有点失望。 苏瓷跟他说:“都是这样的,淘货的时候还是要谨慎。” 秦老爷子点点头,“便宜得很,我就是买着玩儿的。” 苏瓷笑笑,“便宜就当买摆件了,贵的别买。” 从秦老爷子家出来,苏瓷又去了趟黑市。 这些年她没少在县城走街串巷做生意,走的地方多,接触的人也多,几乎什么地方都摸得清清楚楚。 她去黑市找人买自行车票。 虽说黑市是自发形成的,但每样东西也都有比较明晰的价位。 苏瓷总共找人买了两张自行车票,一张一百块。 这年头自行车的供应相对多了那么一点点,她便拿着自行车票,先去百货公司门市部买了一辆车,永久牌的二八大杠,一百六十块钱。 买完车骑起来,新车亮得很,人也被衬得格外精神。 苏瓷骑着车又去了趟肉站,买了一斤猪肉,一斤羊肉和一斤牛肉。现在肉类变得丰富了,量也比较足,这也是省内取消肉票的原因。 苏瓷骑着自行车,带着三斤大肉回家。 苏华荣看到她买了这么多肉回来,哎哟喂地叫,只说她:“小祖宗,没你这么花钱的,省着点啊!” 苏瓷大概能理解,他们穷了大半辈子,有钱也舍不得花。 后来多的是这种老人,苦了一辈子,老了子女有钱了,还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买点好吃的就放在家里收着,一直收到发霉坏掉为止。 -- 第252页 苏瓷笑着拍拍自行车,“我还买了辆自行车。” 苏华荣更是哎哟哎哟叫起来了,说什么不能这么败家啊,买了电视又买自行车啊,吃今天不管明天了怎么行啊。 苏瓷只是笑,停好自行车,把肉都拿去厨房里放下。 然后她又去菜园子里薅菜去,摘了点番茄炖牛肉,薅点雪里红炒肉丝,再拔点萝卜烧羊肉。 傍晚家里人一个个回来,就闻到了浓郁的肉香。 香味从灶房里飘出来,飘得整个院子都是的,诱得人流口水。 谢美娥笑着说:“做梦也没有想过能过这样的日子。” 叶安军也笑,“记着四妹的好就好。” 说着看到墙根放的自行车,便又问:“自行车又是哪来的?” 苏华荣的声音从灶房里飘出来,“你四妹去城里买的,还能哪来的?” 叶安军继续笑,“哎哟呵,真是什么都置办齐了。” 苏华荣又是一阵哎哟喂,“有钱了,飘了,说了也不听,就是买买买。” 谢美娥笑得打不住,“我要是发财了,我也买买买,收着干啥?” 苏华荣说:“收着心里踏实,万一什么时候用到钱了,那也不用出去求人不是?” 说着话苏瓷从外面回来了。 她和叶安军谢美娥打了个招呼,然后叫了叶安军和谢美娥进屋,拿了自行车票和两百块钱放谢美娥手里,对他俩说:“外面那辆自行车给大嫂上班吧,你们得空再去买一辆。” 谢美娥看看手里的票和钱,瞬间呆了呆。 她看看叶安军又转头看看苏瓷,竟然很是不好意思,看起来异常手足无措。 叶安军就知道她没出息。 私下里说要人家的碗,钱和票真放她手里,她又傻了眼了。 叶安军看着苏瓷说:“四妹妹,那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苏瓷笑笑,“客气什么啊,你最近不是到处跑地方找厂子进货嘛,刚好用得上。” 谢美娥虽然在别人面前厉害,但在家里什么都听叶安军的。 叶安军要了这个票和钱,她就安安心心给收下了。 随后苏瓷去帮苏华荣一起烧饭,叶安军和谢美娥在院子里带着孩子玩,等到叶老二、叶苏红、叶苏芳、叶安家和何月香陆续回来,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一桌子的肉,足够一家人吃个饱的。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一块肉都要考虑半天夹还是不夹,让还是不让,抢还是不抢,今天谁都可以放开了吃,不用再顾虑那么多。 吃完饭收拾了饭桌,洗完过完扫好地,一家人都没再出去。 叶安军把桌子搬去院子里,电视搬出来放到桌子上,让苏瓷接电接天线,给他们放电视。 院子里土泥地坑坑洼洼不大平,桌子站不稳,叶安家撕了点废报纸来垫桌腿。 他刚垫好桌腿,苏瓷打开了电视机的开关,电视屏幕啪一下亮起来。 叶苏红和叶苏芳搬了小板凳坐前面,就堵在电视前,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电视上的雪花屏。 苏瓷回头看她俩一眼,让她俩都往后坐一点,不然别人看不到了。 叶苏红和叶苏芳连忙搬了小板凳往后坐。 苏瓷把电视机后头的两根天线抽出来,捏着频道旋钮找节目,然后调整天线的方向把画面调到最清晰。 叶苏红最先激动出声:“有了有了有了!” 叶苏芳跟着接话,“比电影还清楚!” 画面清晰了,苏瓷往后退两步,也在板凳上坐下来。 电视节目是个黄梅戏,也不知道演的是什么。 看了一会苏瓷看出来了,“哦哦,崔莺莺和红娘,这是《西厢记》。” 谢美娥伸头看着她问:“讲的什么?” 苏瓷看着她回答:“崔莺莺是个富家小姐,张生是个穷书生,然后这个红娘在中间拉红线,最后这个崔莺莺和张生,冲突什么世俗的阻碍,在一起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美娥笑了,说叶安军,“咱俩也是。” 叶安军小声嘀咕一句:“别在人面前胡说八道。” 一家人刚看了电视没多一会,蒋云霞听到动静过来了。 一进院门她就惊得“哎哟”一声,高声大语说:“苏大姐你家这是在干什么呀?” 苏华荣满脸堆笑,起身迎了蒋云霞过来。 叶安军几人都礼貌叫了声婶,然后叶老二笑着开口说:“你没见过吧,电视机,咱家四丫头昨天刚买回来的。” 蒋云霞惊讶得不行不行的,“多少钱啊?我的天。” 苏华荣冲她竖六根手指,小声道:“六百呢,还有一张电视票,是月香在单位抓彩抓到的。” 蒋云霞更是震惊得不行了,“六百??你家这是发财了吗?” 苏华荣给她搬了个小板凳来,“快坐下来一起看,好看着呢。” 蒋云霞坐下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和苏华荣聊天。 聊了两句又伸起脖子喊:“老金,快来苏大姐家看电视啊!” 她这一喊,不止惊动了老金,还惊动了旁边的吴家。 她家刚刚吃完饭,吴有财问赵秀菊:“听到没有,旁边说看什么电视?” 吴巧艳当然也听到了,也是满脸疑惑。 她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读书,近两年来和苏瓷都没什么接触,她就在家谈谈恋爱干干活,没事就和严正兵那一伙人出去疯。 -- 第253页 她这两年过得可开心了,不用上学,身为小孩子考虑的事也少,反正就是玩。 她打算潇洒过这几年,等到打工热门起来,就跟着严正兵一起出去打工。 突然听到看电视这个词,她还挺惊挺懵的。 这个年份上哪里来的电视,家家户户还都没吃饱饭呢,再过三五年也没人家能买得起电视。 赵秀菊没仔细听,只说:“我没听见。” 吴大彪是个行动派,直接跑出来趴叶家门口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睁大了眼跑回去,“还真的是电视!在那放呢,里面有两个人在唱戏。” 吴有财和赵秀菊都很好奇,忙也偷偷跑过来看一眼。 吴巧艳没忍住,也跟着过来瞥了那么一眼,只一眼她就呆了。 她心想不可能啊,叶家怎么可能在这时候买得起电视? 前世就算整个向阳大队,也都是八六年往后,才有个把人家买电视,因为那时候有人开始出门打工挣钱了。 两家到底结着仇呢,再是好奇稀罕电视,也不好意思进去看。 在院门外偷偷看一眼就回家去了,然后心里痒痒的,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声音。 吴巧艳在墙根的板凳上默默坐下来。 她发呆出神,心里一个劲地想——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往东再过几户人家,就到了叶老大家里。 今天吃完晚饭,叶老太又让叶安慧抱上收音机,跟着她往打谷场上去。 她家的收音机是刚买的,也就才出去放了昨天一天,被人捧着的滋味那可真是太美妙了。 叶老太对这种事情很有瘾头,巴不得人家都过来奉承她巴结她。 叶安慧如今和吴巧艳一样,在家没什么事就干活。 因为家里人眼红苏瓷上高中,倒是逼着她又留了一级初二,结果她还是没考上高中,然后家里也就没再叫她念了。 到了打谷场上坐下来,叶老太的老姐妹们都已经到了。 其他也有人陆陆续续过来,叶老大和刘兰花也都笑眯眯来了,但叶老太暂时不放,想等人多点再放,于是就坐着先和老伙伴聊天。 汪玉姗在家里没来,在叶安明面前说:“你家人就是虚荣好面子,非要攒钱买什么破收音机,放在家里听也就算了,还要拿出去给人一起听,电池不要钱的?” 叶安明接话道:“他们就这点乐趣,由着去呗。” 汪玉姗就是不高兴,“自从你的工资放到你爸妈手里,你都多久没给我买件新衣服了?今天你瞧见谢美娥没有?穿着一身红色的花裙子,故意叫我瞧见,贱得要死。” 叶安明敷衍式地和她聊,“再攒了钱就给你买。” 汪玉姗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攒口气说:“这胎我一定要生个儿子!” 现在她也就没儿子低了谢美娥一头,等她有了儿子,非叫谢美娥难看不可! 她老公在供销社上班,拿国家的工资,叶安军就是个臭剃头匠,谢美娥有什么可得意的?! 打谷场上,叶老太也在说生孙子的事情。 那些老太太奉承她,只说:“你家孙媳妇这胎,肯定是男娃了。” 叶老太把架子端起来,“是男娃也要再生,多生他几个。” 一个老太太说:“你看苏华荣自己那么能生,找的两个儿媳不行,大的到现在没怀上,二的呢,据说是不生了,要个一儿一女就够了,真是稀奇得很。” 另一老太太小眼迷惑:“这两个人天天都在一起,孩子还有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的?” 这事还真的没人懂,最后只能说:“那人忍得住呗。” 这话说了说,打谷场也来了不少人。 叶老太更是端起架子来,叫叶安慧过来,跟老佛爷吩咐小丫鬟似的,“给大家放收音机听。” 叶安慧没太多废话,直接把收音机打开调频。 结果还没调出清晰的频道来呢,人群里忽然发生一阵骚动。 叶老太和叶安慧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人纷纷跑了。 等叶安慧把节目调出来,打谷场上的人也全都跑没影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只有几片树叶从树梢头落下来,飘飘荡荡落在了叶老大的头上。 叶老太转头看向叶老大,“怎么的了?” 叶老大眨巴眨巴眼,迎上叶老太的目光,“有人说老二家买了电视机,正在家里放电视呢。” 叶老太眉心一蹙,“电视机??” 叶老大点点头,“有人过来嘀咕了那么两句,人就都跑了。” 叶老太可不相信,忙拄着拐杖站起来。 她迈开步子就往西边走,想去看看老二家是不是真买了电视,结果还没到老二家门口,就见他家院门外挤满了人,根本连点缝隙都没有。 别说看电视机了,她连门都进不去! 她在外面站一会没进去,狠戳一下拐杖回家去了。 叶安慧也抱着收音机回了家。 两分钟后,一家人在堂屋里坐下来,收音机放在桌子上,谁都不说话。 然后还是叶老太先出声言语,猛拍一下桌面骂道:“狗东西!” 叶安慧声音小小的,“他们不听,我们自己在家听好了……” 叶老太直接瞪她一眼,粗声恶语:“你懂什么?!” 叶安慧低着头撇一撇嘴,不说话了。 -- 第254页 叶老太气得胸脯上下起伏,气得要翻白眼。 她从叶安明结婚时候就心心念念想买收音机,结果汪玉姗买了个缝纫机。这几年终于攒钱买了一台,结果才新鲜洋气一天,老二家就买了电视机。 这不是在跟她作对? 这不是故意要气死她?? 她呼哧呼哧喘气,叫叶安明。 看着叶安明从房里出来,她说:“安明攒钱!咱也买电视!” 叶安明:“……” 老祖宗您一刀捅死我吧! 叶四丫从外头弄个破收音机回来,要他攒钱买收音机。 叶安国考上了大学,逼着他也去考大学。 叶安军头胎生了儿子,天天念叨他不生儿子。 现在人家买电视,也要他攒钱买电视。 知道电视多少钱吗? 不吃不喝就攒钱买电视呗?? 第090章 虽然电视很好看,但苏瓷还是在一集《西厢记》播完后,就把电视关了。 她吆喝着让大家散了回家睡觉,说以后每星期只星期天放一晚,其他时间都不放。 大家都意犹未尽不想走,有个半开玩笑说:“怕费电吗?咱给凑。” 苏瓷看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也不全是,我弟弟还要读书写作业,不能成天就在家放电视。” 要是天天这样看电视,叶安家怕是会到受影响。 索性就都不要看,让他平时都安心学习。 听到这话,知道没得看了,大家也就都散了。 回去的路上又交头接耳地嘀咕—— “他家什么时候买的电视啊?” “听说是叶四丫和何月香去省城,昨晚带回来的。” “这一台电视要多少钱?” “听说六百呢。” “六百??” “他家哪来这么多钱?” “这还真不知道。” “去趟城里,还发财了?” “你们没看见嘛,他家院子里还停了辆自行车,新的。” “哟,这确实是发财了吧?” …… 至于苏瓷和何月香去了趟省城,到底是怎么发财的,没过两天,也就在第八生产队传开了。 既然买了那么多东西,发财的事肯定瞒不住,早晚都是要叫人知道的。 听到了风声以后,大家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以前他们私下可没少笑话苏瓷,说她脑子多少有点毛病,没事就出去漫山遍野捡破烂。 现在突然得知,她靠捡的破烂发财了。 就仿若从头顶劈下来一道雷,把所有人都劈傻了。 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再不过几天,几乎整个大队的人都知道了——苏瓷在山坡河滩上捡的那些破烂,根本就不是什么破烂,全都是宝贝! 别看那些东西旧,看品相只能用来喂喂猪喂喂鸡,但越旧越值钱。 想想他们各家之前也扔过不少些不能用来吃饭,坏了不愿补的旧碗,真是后悔得拍大腿啊! 苏瓷捡的那些东西,也不能说全是之前的地主老财家的。 当然地主老财家被砸了的东西当然不少,每个村子里都会有,品质也都不一样。 其中其实也有一些普通人家用坏了不想补扔掉的。 古代的那些旧物传下来,下落谁都说不准,也不全是在达官贵人手里。 尤其盗墓贼盗出来的那些,或者是农民自己从地里挖出来的,你可不知道都流去了哪里。 大部分人不懂,说不定就在哪个农户人家用来喂鸡,或者当成是猪食槽用来喂猪。 在九十年代中期之前,民间散落的旧物还非常多。 等到古玩圈子真正火热起来,这些旧物也就被文物公司和古董小摊贩收得差不多了。 文物公司不会下来收旧物,都是老百姓拿旧东西去排队换钱。 乡下人完全没有门路,基本有的老物件,都给了小摊贩,城里人才去文物公司。 但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大部分老百姓对古董都没什么概念。 这时候媒体不发达,信息闭塞不畅通,古董市场刚现雏形,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古董有什么样的价值。 没概念也没眼力,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普通人家的那些旧东西才都没有砸掉呢,好的时候就拿来喂喂鸡喂喂猪,坏了觉得没用了,直接就扔了。 破东西,旧了吧唧的,坏了还补它? 不值当的事情,扔了就完事了。 就算砸地主老财资本家家里这些东西的时候,也没人觉得是什么值钱东西。 像金银珠宝那些真金白银,或者大玉坠子,大家都知道那些是值钱的东西,那都收上去了。 现在突然知道这些东西值钱,大家后悔眼红一阵,随后便觉得自己也要发财了。 回家到鸡窝猪圈里瞅瞅,或者看看之前嫌弃的还没扔的豁口旧碗,看什么都像是宝贝。 也可巧,这事情传开一星期后,真有个小摊贩下来收旧物。 乡下许久不曾来蹿村子卖东西的人了,更别说收东西,大家一时间都十分的兴奋,尤其在得知苏瓷靠一只旧碗发了财以后。 大家全都激动起来,把家里的旧盆旧碗洗干净,拿去小摊贩那里换钱。 有的还是从鸡窝猪圈里搬出来的,洗的时候真是臭得人想吐。 -- 第255页 结果一窝蜂拿去小贩那里,小贩看来看去挑来挑去,根本就不全要。 就算挑出来的那一些,出的价钱也很低,有几分几毛的,最多也就出到了两块钱。 所有人都一脑子懵,互相嘀咕:“咋就值这点钱啊?” 其实要是没有苏瓷给他们做参照,一两块钱也不算少了,但苏瓷靠这个发财了在先,看他家那情况,少说赚了一两千,他们自然就看不上这几毛一两块的了。 心里不大舒服,有个人开口说:“咱们这有人去省城卖过旧碗,那最起码是一两千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几毛钱了,这也太少了。” 小摊贩脾气很好,跟大家解释道:“人家能卖一两千,是人家的东西值那个价钱。你们这些东西都不值那个价,我当然不能给你们一两千。我也不逼你们卖,你们嫌少就拿走好了。” 有人不死心,又问:“不能再加点吗?” 小摊贩摆摆手,“不加不加,我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不是?”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拿回去放家里也没用。 换个几块钱回家,还能添点家用,于是就收钱把小摊贩要的东西都给卖了。 苏瓷听说了有人来村里收旧物,但她没往跟前凑,免得惹麻烦。 她一直等到小摊贩收了一平板车的东西走人,才悄悄追出村子跟上去。 她追小摊贩当然不是为了出东西。 一个在城里摆地摊的,能让她赚什么钱? 苏瓷追上去叫住小摊贩,让他等一会。 小摊贩停下他的三轮板车,回头看到苏瓷,问了句:“小姑娘,你有什么东西要出?” 苏瓷摇摇头,走到他三轮板车边停下来。 她往他铺了一层稻草的板车里看了看,里面全是他这一天新收的古董。 大概扫了一眼,她缓着气说:“我不出东西,我想买你的东西。” 她最近也在准备出去收旧物,但向阳大队的旧物她是不能去收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大家都互相认识,她低价给收了,以后他们再知道她占了特大便宜,这些人能不找她家人麻烦吗? 这个小摊贩凭自己的眼力收了一圈,那她就直接从小摊贩这儿淘一下好了。 刚才叶苏红帮她去凑了个热闹,小摊贩多少钱收的东西,她心里也都大概有数。 小摊贩收这些东西就是拿去城里摆摊的。 没人会挡掉上门的生意,他从板车上下来,直接对苏瓷说:“那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苏瓷又缓两口气,等气息彻底平稳下来,低头去看古董。 每一个她都仔细看了一番,不想要的放左边,想要的就放在右边。 最后她挑出了五个还算看得上的,问小摊贩说:“这五个我要了,你给个脆价。” 脆价就是一口价,小摊贩看看她,心里掂量来掂量去,大胆把价钱翻了十倍:“五十。” 这些东西,小摊贩拿去城里摆摊卖,也不会卖太高的价钱。 他看苏瓷是急着跑过来的,而且穿着打扮时髦洋气,才大着胆子翻了这么多倍,其实根本卖不到这么多钱。 原因也很简单,眼下古董市场没成形也没热,卖贵了一件都卖不出去,而且他们眼力也确实很有限,并不能把握这些古董的真正价值,只是倒卖一下,赚点生活费而已。 苏瓷抿一抿嘴唇。 小摊贩心悬着,觉得自己出价出高了。 然后在他自己想要降些价的时候,只听苏瓷干脆说了句:“成。” 小摊贩:“???” 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卖亏了?? 不过价钱是他自己出的,没有出完价谈成了再反悔的道理。 五十块钱也不算少了,是他收的价钱的十倍还多呢。 苏瓷果断从书包里掏出黑布钱包,拉开束口从里面抽了五张大团结。 钱给了小摊贩,她小心把自己看上的五个东西搬下平板车,放在路边平地上。 小摊贩拿到钱就眉开眼笑的,心满意足骑上板车走了。 苏瓷站在路边看着他走远,等到前后左右所有地方都不见人,她把东西收进空间里。 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她又在小摊贩这里淘了一波宝贝。 晚上一家人在堂屋里坐着吃饭,苏华荣说:“哎哟我的天,今天那么多人拿家里的旧东西到前庄卖去,都学咱家苏瓷,想发财呢。” 叶安军在外面跑了一天厂子,不知道家里的事,只问:“那是都发财了?” 叶老二神筷子夹菜,“发财个屁,最贵的一样东西卖了两块钱。” 桌子上的一家人,也就何月香听苏瓷掰扯过这里头的门道。 她现在也稍微有点懂,知道这些东西的价钱,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把握准的,哪怕真拿出了价值高的东西,也未必能卖出高价来。 当然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就没出声参与这话题。 叶安军接着话继续说:“他们是想错了,以为旧盆旧碗都值钱,实际上,只有咱家苏瓷捡的那一些,才能值那个钱。” 叶安军会这么想,其他人也会这么想。 于是这一晚许多人家的饭桌上,都说到了叶安军说的这句话。 苏瓷安心地吃饭没多出声。 这些东西和家里人掰扯不清,也完全没有掰扯的必要。 -- 第256页 她接下来也打算搞个平板车出门收“破烂”去。 他们大队的人知道这些东西可能能发财,都还几毛一两块给卖了,其他地方的更容易收。 拿破烂换钱,没有比这再便宜的事了。 只要她下去收,挑挑拣拣总能挑出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 这么打算好,第二天苏瓷就去大队部借了平板车。 村子里倒是不少人家有平板车,但都要驴拉着不方便,只有大队部这辆是三轮能骑的。 借好三轮平板车,苏瓷便抽空往别的大队去了。 她骑着车在村子里转,学着之前小摊贩的声调语气,扯着嗓子喊:“收旧碗盆、旧花瓶、旧铜炉、旧椅子、旧铜板……收破烂……” 收藏里面也分门别类,可收的东西有很多。 除了瓷器,还有金石玉器、书画、木器、漆器、杂项之类的…… 细化到具体的物件,印章、砖瓦、石头雕像,都可能有巨大价值。 其中的木器,若是能收到明清时候的圈椅、太师椅或者玫瑰椅什么的,也全都是宝贝。 但再往之前的朝代,木器就很少了。 因为木器最不容易保存,基本都烂掉了。 当然,想捡漏,想收破烂,金银玉器是最难捡漏的。 哪怕是再土的土农民,也都知道金银玉都是值钱的东西,所以一般无法花低价获得。 苏瓷就这样骑车到各村子里转,能收到什么收什么,收完都藏进空间里。 小到一枚拇指大小的印章,大到膝盖高低绿锈斑斑的青铜尊。 第091章 苏瓷专心出去收破烂,打算趁暑假这段时间,能收多少收多少。 当然骑着平板车跑也跑不了太远,能把福园公社转完,再把附近几个公社稍微转一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她也不贪心,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把全中国都转了。 凭着运气和能力,能收多少收多少就是了。 家里其他人的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改变。 眼下叶安国和叶安家还没放假,一个大学一个小学,每天各自趴在书本里用功。 叶安军得了理发店,近来时不时就骑车出去找各种厂子。 他在自己的店里进了籽种和肥料,还有一些除草除虫的农药,以及糠皮猪饲料什么的。 叶安军刚进来这些东西的时候,根本没人买。 主要大家种地一直以来都靠大粪施肥,除草就自己下地薅,也就生虫没有什么办法。 叶安军突然搞这个新鲜,没人敢去试啊,就怕白花钱。 许多中国骨子里就是谨慎居多,没有把握的事情都不敢轻易冒险尝试。 别人家不用,但叶老二和苏华荣两人是用的。 自从土地分到户,所有人都不用再去上工干集体活,除去农忙,平时也都轻松了许多。 苏华荣会跟着叶老二一起下地,累了就坐下休息,倒也不勉强自己。 她身子不行,稍做点重活就腰酸背疼,以前在家照顾自留地,也都是这样慢慢磨出来的。 叶苏红和叶苏芳除了挑猪草捡柴禾,也会下地干活。 只要家里需要,反正谁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叶安军有时也背着洒水机打药去。 因为叶老二家庄稼用了肥用了药,涨势明显比别家的好。 甭管哪行哪业,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攀比,庄稼人种地也是一样。 其他人看叶老二家庄稼长得这样好,自然都羡慕。 现在各家土地各家种,自负盈亏,要是产量搞不起来,比不过人家,心里也怪难受的。 于是没多久,叶安军店里的生意就好起来了。 赵世满看他自发卖这些东西,还特意派他出去学习,跟人家学学到底怎么提产量。 出去学完回来,到向阳小学的操场上开会,跟领头人一样,拿着话筒给大家讲怎么施肥,什么时候施多少的量,说什么肥下多了也不是好事,会把水稻小麦都给烧死。 还有什么时间打什么药,才能对庄稼最好。 诸如此类。 种地也分会种不会种,有的人脑子好记下了,有的人记不下。 记不下的就一个学一个,人家施肥他家也施肥,人家打药他家也跟着打药。 但每家地里的庄稼情况不一样,涨势也便不一样。 这其中还要碰运气,天气各方面都会影响,最后收成也就没人说得准。 而当别人还在担忧收成会不会好的时候,叶安军已经把钱赚起来了。 像苏瓷说的一样,全大队就他一个人卖这些,没有人跟着抢,而且他出去学了怎么科学种地,人来买东西都会顺便问他一些种地上的问题,钱便都到了他的口袋里。 七月初,叶安国放假从省城回来,叶安家也放暑假,苏瓷的高考结果差不多也快出来了。 也就叶安国和叶安家放暑假没两天,赵世满就在喇叭里宣布了这个消息。 苏瓷和李秋玲是向阳大队唯一在读的两位高中生。 他们下一届的学生都不行,没一个考上丰谷高中去上学的。 而她们这两个高中生,也顺利考上了大学。 苏瓷稳扎稳打成功考上了平大,李秋玲也去了平城,但她考上的是师范大学。 师范大学就很好了,李秋玲很满意,拿到通知书开心得要命。 -- 第257页 个人能力有高低,她本来就没有打算考平大,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上的呀。 拿到通知书,苏瓷和李秋玲和赵世满说了说话,便开开心心回家去。 苏瓷拿着通知书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只见叶老太拄着拐杖,从她家堂屋里出来了。 苏瓷刚好进院子,看到叶老太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叫了声“妈”没人应,于是看着叶老太不友好地问了句:“你来干什么?” 叶老太不慌也不忙的样子,“我自己儿子的家,我想来就来,还要向你打报告?” 苏瓷看着她往院子大门上去,刚好苏华荣从外面回来了,进门就问了句:“叫我干啥?” 问完都不用要答案,她和叶老太正碰了对面。 叶老太根本不理苏华荣,用拐杖扫开她,直接就出院子门走了。 苏华荣回回神,问苏瓷:“她来干什么?” 苏瓷想了想,“家里没人,我到家的时候,她刚好从咱家堂屋里出来。” 苏华荣一脸很是无语的表情,“八成是想来偷东西的,我就上了趟厕所。” 自从苏瓷发财后,眼红惦记她家的人就没少过,时常就有人来她家附近晃悠,都想偷宝贝。 苏华荣平时出门都会锁堂屋门,刚才只是上个厕所就没锁。 谁知就这么点时间,叶老太就跑她家屋里转一圈了。 不过苏瓷那些东西都没放在家里,转也是白转。 她们不过都是想来摸苏瓷的那些宝贝,进屋转一圈没发现有,也就走人了。 其实最近这事也传出去了,人家都知道了苏瓷那些东西没放家里。 不过叶老太贪心,就想过来碰个运气来,所以才偷偷来的。 苏瓷和苏华荣正说着话,蒋云霞又过来了。 她看到苏瓷就眉眼笑眯眯的,问她:“通知书拿回来了?” 苏瓷看着蒋云霞轻笑一下,把通知书从书包里掏出来。 苏华荣和蒋云霞一起看,其实什么也看不懂。 蒋云霞感叹说:“苏大姐你好福气呀,一下子养出来两个大学生。也不知道咱家那几个有没有哪个是能有出息的,也考个大学给我和老金脸上争点光。” 苏华荣出声鼓励她,“你家燕子成绩好,让她再加把劲。” 蒋云霞点点头,“供着她,她能念到哪里就哪里。” 下午天气热,地里没什么活,蒋云霞和苏华荣坐下做针线。 一辈子就这么点事情,哪怕家里富裕到不愁吃穿了,也不可能闲下手来。 现在叶家就是富裕到不愁吃穿的。 现在布票取消了,新布想买多少买多少,没衣服穿就去做新的。 吃的么,之前大队分的粮不够,就去黑市买。 总之只要手里足够有钱,温饱问题怎么都能给解决掉。 苏瓷今天也没什么事,把录取通知书收起来,一起坐到苏华荣旁边,跟她学做针线玩。 平时她很少碰这些,能针不戳到手缝出个沙包来就很不错了。 蒋云霞和苏华荣坐到一起,还是聊各家的琐碎事。 蒋云霞想到什么问什么,问苏华荣:“你家苏红没人帮说亲啊?” 叶苏红人长得漂亮,又爱打扮赶时髦,怎么没人说亲呢。 苏华荣接话说:“说亲的倒是不少,可她不看,一口就给拒了,说想帮着家里多干两三年活。我说家里没什么要你帮的,她又说要多陪我两年。她自己不着急,那就算了。” 蒋云霞笑,“你家几个丫头都懂事,苏梅嫁给了书记家里,给你家撑了多少势啊,现在谁还敢说你家孤门小姓的。苏红也孝顺,不着急嫁人,想着多帮家里干干活。” 说着看向苏瓷,“还有苏瓷,考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苏瓷笑笑,表示欣然接受夸奖。 笑完她继续搞自己的针线活,听蒋云霞和苏华荣闲聊天。 至于叶苏红的事情,既然叶苏红不让家里人知道,她当然也不会说。 孙建民回城已经快有一年半了,不知道他俩之间现在什么情况,平时也没听叶苏红说起过。 苏瓷心里在想别的事情,苏华荣也一样。 苏华荣还给说出来了,看似风轻云淡的,“也没全都懂事,苏英不是在那摆着么?” 蒋云霞抬眸往她脸上看一眼,知道这事还结在她心里。 这事要么就不提,一提起来的话,就结在叶家每个人的心里。 蒋云霞说:“苏大姐你尽管放心,苏英会回来的。” 苏华荣看起来笑得很是轻松,“无所谓,她自己能过好就行了。” 苏英的话没多说。 这话题兜兜转转的,又聊到孩子身上。 先说汪玉姗怀上了第三胎,不知道能不能生个小子。 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何月香身上,蒋云霞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小声对苏华荣说:“这么多年没怀上,真就不急啊?苏大姐,你要么劝一下月香,让她先抱一个。” 乡下素来有这个说法,说是生不下来孩子先抱一个,就能生下来了。 当初刘兰花一直怀不上,就是把叶安明抱回去养,后来才怀孕生了叶安慧。 苏华荣顿了顿,半天道:“我不敢说。” 平时她从来不在何月香面前提孩子的事情,只求家和万事兴。 -- 第258页 蒋云霞哎哟一声,“自己的儿子儿媳,有什么不敢说的?又不是为了她坏的,是为她好呢。” 说着转头看向苏瓷,“要不苏瓷你去提。” 苏瓷连忙摇头,“我也不敢。” 蒋云霞笑了,“怎么你大嫂吃人啊?” 苏瓷清一清嗓子,没说话。 苏华荣接话道:“她本来就怀不上,咱们从来不敢提这个,这要是去说让她抱一个,怕她心里多想欸,还以为我们多嫌弃她呢,我就做不了这得罪人的事。” 蒋云霞看着苏华荣,“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家安国这么有出息,考了大学,以后国家分配工作,连个后代都不要?说真的,苏大姐你能受得了?” 说真的是受不了,可苏华荣性子软,就做不来这些事。 她老怕得罪人,但凡说出来有可能会得罪人的话,她是能不说就不说。 大哥大嫂两个人之间的事,苏瓷更不愿意掺和。 而且她对婚姻以及生孩子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所以她私下里也是半句话都不说。 很多事情不是她能操心得了的。 这种事不能乱管,她就坚决不会多说半个字。 蒋云霞也是乱操心,不是她的儿子儿媳妇,她说两句也就不管了。 没有人是傻子,真闲到为别人的家事操心跑断腿,最多不过就动两下嘴。 一时间三个人都默了声,恰好谢美娥抱二宝又回来了。 谢美娥进屋坐下来,把孩子给苏华荣,自己去倒口水喝,然后坐下来打几下芭蕉扇。 她一边打芭蕉扇一边喘气说:“这鬼天热死了,比去年夏天还热,好多人都去河岸边的大树下,铺着草席睡觉去了。那河里跟下饺子似的,全都是光屁股小孩。” 说完了感觉苏华荣脸色不对,这又问:“你们刚说什么呢?” 蒋云霞接闲话道:“说你大嫂生孩子的事呢。” 谢美娥好奇,“怀上了?” 蒋云霞做着手里的活,“怀上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怀上才说的。” 谢美娥却说:“没怀上有什么好说的。” 蒋云霞抬起头看向她,“可以先抱个养嘛,自己再生。” 谢美娥反应过来了,“是吼,有这样的说法。” 蒋云霞笑一下,“你妈不敢跟你大嫂说,怕你大嫂多心。” 谢美娥大大咧咧的,“要是行的话,我觉得他们可以试试,大哥都三十了。” 苏华荣看向她,“随他们自己吧,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待会再掺和出事情来。” 谢美娥笑笑,“您是天下第一的好婆婆。” 苏华荣直接白她,“我对你不好?” 谢美娥仍是笑,“好好好。” 被谢美娥这么一打闹,气氛也就轻松起来了,叶安国和何月香的话题也就过去了。 晚上何月香下班,和叶安国一起来吃饭。 叶苏红、叶苏芳和叶安家三人端碗站着吃,谢美娥坐在何月香对面,没事就往她看一眼。 她眼神里有东西,看的频率又高,直接把何月香看不自在了。 于是吃完饭收拾完家里,何月香就立马拉了谢美娥到一边去,直截了当问她:“我又怎么你了?你吃饭时候那样盯我?” 谢美娥清清嗓子,“可是你问我的。” 何月香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她。 谢美娥又清凉下嗓子,开口说:“大哥明年都整三十了,老大不小了真的,你比大哥小三岁也没小到哪去,怎么你们真不急生孩子的事情?” 谁不急了? 可这也不是急就有用的事情啊。 何月香眸色微微暗了些,低下头来。 她不出声说话,谢美娥只好继续说:“你们先去抱一个不好嘛?抱一个养着,兴许就怀上了。” 听到这话,何月香刷地抬起头。 这话她当然也听得懂,因为叶安明和叶安慧就摆在那里呢。 谢美娥说完这话就没再多说了,只又道一句:“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转身走了,丢了何月香一个人在原地,进入沉思。 一直到晚上洗完澡上床睡觉,她还在想这个事。 晚上想得睡不着,就在叶安国旁边翻来覆去。 叶安国也被她弄得睡不着,便问了她一句:“心里有事?” 何月香又沉默一会,开口说:“咱收养个孩子吧。” 叶安国微微一愣,翘起头看她,“为什么?” 何月香深呼吸的声音很明显,“不是说,抱一个先养着,下面就能怀上了么?” 叶安国在暗色里动一下眼睛。 片刻他伸手拉开电灯,直接坐起来看着何月香说:“这是封建迷信,完全没有科学依据,你怎么突然想这个?” 何月香也坐起来,“可是你大伯家抱了叶安明,不就生了叶安慧么?” 叶安国倒是没什么特别情绪,只说:“没有必然联系,没有安明,大伯母照样能生下安慧。” 何月香顿时有点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徒劳地忍了忍,微哽着声音说:“那到底怎么办?你马上都三十周岁了,我这肚子就是不争气!” 说着她要打自己的肚子,被叶安国一把接住了手。 叶安国很是有耐心,软着声音宽慰她,“我真的不急,我现在在读书,有了孩子也照顾不到家里,再等等没什么。” -- 第259页 何月香湿着眼眶看他,“再等也怀不上怎么办?” 叶安国深深吸口气,半晌又道:“真怀不上我也认了,说明我命里没孩子。如果你单纯想收养一个孩子,我没什么意见。但如果咱们收养他只是为了怀上孩子,我觉得这样不对。” 何月香被情绪顶着,“怎么不对?” 叶安国脸色十分认真道:“对这孩子不公平,你不是想养他,而是只想让他帮咱们带个亲生的孩子来。假如咱们真生了,你能保证对他还好?” 何月香脱口就是,“我能的。” 叶安国看着她的眼睛,没再说多余的话。 何月香看他看着看着就敛了眉。 她不是想不通这些道理的人,确实这样对抱养的孩子很不公平,他们的目的就不纯。 好半天,何月香又深深吸口气,默声躺下来。 叶安国关了灯,躺下来在她旁边,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对她说:“是我没有用,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这么焦虑。” 何月香听到这话更难过,扁扁嘴眼泪就下来了。 她也不哭出声音,抬手一把抹了眼泪,轻轻吸一下鼻子。 何月香没再想抱养孩子的事,因为她确实还没放弃自己生孩子。 兴许哪天她真的放弃了,那就安心去抱一个回来养。 虽说她不想抱养孩子的事情了,但心情却还是受到了影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看起来一直怏怏不乐。 到了七月下旬,她越发看起来蔫蔫的。 吃饭的胃口也不好,哪怕是肉,都两口就放筷子,脸色也不好看,整个人看起来没精神。 苏华荣看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她是生病了。 就算心情再不好,哪能影响到这程度,八成就是身体出了毛病。 她把叶安国叫到私下里说:“带去媳妇医院看看。” 叶安国早两天前就要带何月香去,她一直说不想去,现在便是不想去也给硬拖了过去。 星期天的上午,叶安国骑车载何月香去县城医院看病。 何月香坐在车子后面,眯着眼耷着脸,手指扶在叶安国腰间。 一开始她一句话都不说,后来突然开口道:“我要是得了绝症,我就不治了,等我死了,你也不用多守,早点再娶一个。” 叶安国刷一下捏住车刹停下来。 腿落地支住,他回头看住何月香,“再说我可真的生气了。” 何月香抿抿嘴唇,不说话了。 之后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医院看医生,说了自己近来的身体状况,然后去做检查。 检查报告要等,他们便在县城逛了逛,吃了顿午饭。 何月香没心情也没胃口,也就是随便走了走,根本算不上是玩。 下午太阳偏西,两人去医院拿报告。 拿了报告再去找医生,何月香在医生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一脸颓丧。 医生看了看她的体检报告,然后看向何月香说:“怀孕了。” 何月香本来还等着医生说她得绝症了,听到这三个字,她猛地一愣。 医生把体检报告还给她,“自己的月事来没来自己不知道?” 何月香慢慢睁大眼睛,看着医生问:“您说什么?” 医生耐心还算足,“你没得病,是怀孕了。” 何月香这回听明白了,刷一下转头看向叶安国。 叶安国也早激动起来了。 她看何月香还懵着,忙拿了体检报告拉何月香起身,让别人过来看病。 何月香被叶安国拉到走廊里,整个人还懵愣愣的,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 叶安国却满脸都是笑,看着何月香说:“怎么还不开心?咱们有孩子了啊!” 何月香抬起目光看着他。 只两秒,她嘴巴一扁,眼泪刷刷刷落下来了。 叶安国笑着抬手抬手给她擦眼泪。 结果何月香往他怀里一靠,瞬间就哭崩了,一点也不收着,就在医院的走廊里,呜呜哇哇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叶安国把她揽在怀里抚她的背,自己眼眶也湿了,嘴角还堆着笑。 来往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纷纷往他俩看,过去了还小声议论说—— “还这么年轻,可惜了。” 第092章 何月香哭完了从医院出来,眼睛红红的,嘴角却全堆着笑。 她终于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喜极而泣。 推着自行车从医院的院子里出来后,她和叶安国没有再在县城多做逗留。 叶安国骑上自行车立即往家赶,两个人都是满脸的高兴与兴奋。 何月香脸色较来的时候好了很多,不再蔫蔫巴巴的。 当然她最近蔫巴没精神,吃饭也没胃口,并不单纯是因为心情影响的,大部分原因是怀孕影响了身体。 因为何月香怀孕,叶安国车子没有骑很快。 乡下的路不平,骑快怕颠到何月香,所以也就慢慢骑了。 骑车的时候叶安国笑着算了算,回头跟何月香说:“那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苏瓷和何月香去省城,那时候是六月十号左右。 听到叶安国说这话,何月香忽然想起来什么。 她抓紧了叶安国的腰,往前伸头小声道:“咱之前还那个了,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 第260页 叶安国还真不懂这些个。 他停下车回头看着何月香,“医生也没说有问题,那应该是没问题的。” 何月香心里慢慢踏实了一些,点点头应:“嗯。” 随后叶安国骑上车子,一口气骑到家。 骑到后庄老家进院子里,车子停稳后何月香从车后座上下来。 看到两人回来,苏华荣忙从灶房里出来,过来关心询问:“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问题?” 叶安国笑着去墙边停起车。 何月香看着苏华荣抿一抿嘴唇,小声道:“没什么毛病,是怀上了。” 苏华荣听到这话面色一亮,愣了好半天,然后激动道:“真的假的啊?” 何月香嘴角抿着笑点头,“验血查出来的,不会有错。” 苏华荣真是太高兴了。 她抄起围裙擦把手,忙拉了何月香进灶房,让她赶紧坐下来休息一会。 苏华荣继续填草烧锅做晚饭,顺便和何月香聊这个事。 她问何月香:“是不是上回去省城怀上的?” 何月香点点头,“应该就是了。” 苏华荣满面红光小声道:“三个月前咱先不告诉人知道,等过了三个月再说,别出问题。” 叶安国从外面进来,接话说一句:“都是迷信。” 苏华荣白他一眼,“月香好不容易怀上,多注意点没什么不好。” 这些事情确实不影响什么,叶安国自然没有多争。 他也拖了小板凳过来,坐下听苏华荣和何月香说话,意图多了解一点女人生孩子的事。 三人聊着怀孕生孩子养孩子的事,在晚饭差不多要做好的时候,苏瓷骑着平板车回来了。 她这一整个暑假,几乎是隔三岔五就骑平板车出去跑,也不见带东西回来。 苏瓷的事情家里人都会关心,但多半也都帮不上什么忙,还怕给她添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家里人并不会真正过问干涉她的事,只会问问累不累渴不渴给倒水拿吃的。 苏瓷停下平板车,进灶房去喝水。 她不知道苏华荣、叶安国和何月香在说什么,但明显何月香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于是她一边喝水一边看着何月香说:“有什么喜事吧?” 苏华荣坐在灶台后头,嘴角的笑意抿不下去,眼角更是笑得全是褶子。 没人说话,叶安国冲苏瓷使眼色,指了一下何月香的肚子。 苏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瞬间也是惊喜加高兴,端着喝水的白瓷碗直接就笑了起来。 四个人好像唱了一出哑剧,喜悦完全相通。 苏华荣这又说了句:“先不说先不说,过了三个月再叫人知道。” 苏瓷在灶台上放下碗,点着头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出去枣树下休息去了。 休息一会,家里其他人也都从外面陆陆续续回来,热热闹闹便是吃饭。 苏瓷发财后,不止给家里买了电视和自行车。 她也往五间土坯房有限的空间里,适当填了一些家具。 比如在东西屋各打了一个衣橱,苏华荣那屋打了个写字台给叶安家放书写作业,还给他买了一盏台灯,当间里原本的小方桌子也换成了八仙桌。 现在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勉强能够都坐在桌子边。 何月香坐在桌子边拿起筷子,胃口还是很不好。 谢美娥吃了小半个馒头,看向何月香问:“去医院看怎么说啊?身体有什么毛病?” 何月香摇摇头,“没什么毛病,可能还是天太热了。” 她千难万难地怀上这么一个孩子,管他什么封建迷信,她都要小心一点。 这倒也能说得通,天热确实影响人的精神和食欲。 于是谢美娥说:“这都立秋了,再过一个月就一点也不热了。” 何月香点点头,“嗯。” 苏瓷在旁边埋头吃饭,神色平常,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家里人多,饭桌上的话题也就多。 说完了何月香的事,又聊了点别的,叶安军突然说:“你们知不知道,风水大队那边的一块农田里划了一块地出来,已经开始建窑场了。” 叶安国看向他,“烧砖烧瓦的?” 叶安军端着饭碗点头,“我是这么想的,这两年多攒点钱,先去我那块宅基地上建那么四五间瓦房,建好了咱都搬过去住,再攒出钱来,把老家这五间房也都换成瓦房。” 叶安国点点头,“可以。” 叶安军看着叶安国继续说:“大哥你毕业分配工作,你那房子就暂时别建了,单位应该会给你分房,到时候你把大嫂带过去就行了。” 叶安国还是点头,“好,你放心,家里建房的话,我和月香能出多少出多少。” 叶安军道:“不用,大嫂这些年每月给家里交十块,给的够多了。” 苏华荣坐着吃饭没参与这话。 叶老二开口说:“人家窑厂还没建呢,到时候再说吧,人家要是都不建瓦房,咱建干什么?” 叶安军笑笑,“咱家要是咱们大队第一个买砖建瓦房的,那不是有面儿嘛?” 谢美娥附和着叶安军的话说:“就得第一个建,不然就不新鲜了。” 叶安家听到这插话问:“瓦房是不是就不漏雨了?” 叶安军转头看向他,“不漏雨不透风,屋里打上地坪,夏天睡觉铺凉席睡觉都不热。” -- 第261页 叶安家努力想象了一下,“那还挺好的。” 村子里现在住的这种土坯房,只要雨水大点的时候,屋顶就会漏雨,因为屋顶都是茅草芦苇杆杆那些东西糊起来的,一年不知道要爬上去修多少回。 有人家建的房子不够结实,大雨下那么几天,屋子直接就被冲塌了。 冬天到处漏风,钻被窝里睡觉,都觉得床底呼呼全是冷风。 全家人设想着住瓦房的样子,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很起劲。 苏瓷看着他们说话,想起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所有人脸上都蒙着灰,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能吃上一口饱饭。 如果生活没有希望,人便像行尸走肉。 而现在,明显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幻想和憧憬。 现在是五间瓦房,一块凉快干净的地坪,未来还会有平房、二层三层小楼,会有彩电和电话,再有大哥大和手机,然后电脑冰箱空调洗衣机小轿车。 从脱贫到致富。 是每个中国人靠自己的汗水一点点走出来的路。 何月香自从怀孕以后,不管干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叶安国对她的照顾更是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上。 早上起来给她做好早饭,然后骑车送她到公社的单位上班。 傍晚再骑车去公社,接她回来到老家这边吃饭。 但这样的照顾也没持续几天,就到了叶安国开学的日子。 何月香送他走的时候让他放心学习,说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给他生个胖娃娃。 叶安国开学,苏瓷当然也到了开学的时间。 这一暑假她别的没干,成天就骑平板车出去收破烂,各种各样的东西收了一大堆。 她成功考上了平大的事情,在村子里也轰动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只要有人提起她,准说叶老二和苏华荣修行了几辈子,修到一儿一女都上了大学,四丫上的大学,据说还是全国最好的大学。 总之全家人都跟着沾光,见人就被人夸两句。 还有她家这日子过得,真是招人羡慕。 开学报到的前两天晚上,苏瓷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叶苏红和苏华荣在她旁边帮她。 收拾差不多苏华荣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苏瓷把收好的录取通知书找出来,小心塞进手提箱子里。 叶苏红站在衣橱边犹豫一会,突然对苏瓷说:“四妹,你带我一起去一趟平城好不好?” 苏瓷正在拉手提箱的拉链,闻言微微愣一下,抬起头看叶苏红。 片刻,她小声问:“去玩还是去……” 叶苏红倒是十分坦诚,“去找孙建民。” 苏瓷把拉了一半的拉链又拉开,打开箱子对叶苏红说:“那你带两身衣服。” 说着又看向叶苏红问:“你和他说好了?” 叶苏红伸手去衣橱里拿衣服。 拿了几件放到床上去叠,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没有,他已经三个月没有给我写信了。” 苏瓷站在箱子边又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叶苏红背对着她,继续叠衣服,听不出情绪有什么不对,“他应该是忙吧,我去看看他。” 半晌苏瓷“哦”了一声,“好啊。” 然后她接下叶苏红拿过来的衣服,放到箱子里放好。 在家里人眼中,这是苏瓷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并且回不了家。 家里人絮絮叨叨嘱咐她好多话,说的最多的就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定时往家里写信。 苏瓷晚上还和苏华荣单独说了会悄悄话。 说完话以后,她从身上掏出一沓钱,放到苏华荣手里说:“这里是两千,不用省,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每天都要吃好穿好。” 苏华荣当然不要,只说苏瓷从五年级下学期开始就没用过家里的钱。也就到了高中,才要家里的钱交学费。说她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就自己留着,她到了大城市上学,更需要花钱。 苏瓷说什么也给塞到了苏华荣的口袋里。 以前她没有家人,不知道有家人是什么样的滋味,现在大概所有的滋味都尝过了,体会到了母亲的爱,兄弟姐妹之间的关心和挂念,她早不拿自己当局外人了。 其实这个家里,最不落好的是叶老二。 他付出的最多也最辛苦,但因为性格问题,并不招孩子们喜欢,总没有跟苏华荣亲近。 苏瓷走前也单独跟他说了几句话。 她笑着对叶老二说:“老叶同志,我明天可就走了啊。” 老叶同志说话永远都不含半分感情:“干嘛?去上个学就不回来了?” 苏瓷忽视他的扫兴,故意笑着说:“回来啊,但一走就是半年,怕你忍不住会想我呗。” 老叶同志抿一下嘴唇,竟没说出话来。 他心里明显是有动容的,却根本不会表露出来。 然后他拿洋火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烟,还是那副语气说:“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我们,不想你就在外面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不担心你,你能过得好。” 苏瓷白他一眼,“二哥二姐三姐苏芳和安家跟你不亲真是你该的。” 叶老二瞥她一眼,“都是大学生了还这么没大没小。” 苏瓷确实一直没大没小。 家里其他几个孩子都还是怕叶老二的,只有她不怕,自从穿越之后,她也一直叫叶老二老叶同志。 -- 第262页 苏华荣给的母爱温度很高,嘘寒问暖都是她。 至于叶老二有没有散发过父爱,或者说父爱到底是什么,苏瓷到现在也没闹清楚。 第093章 第二天,苏瓷和叶苏红很早就起来了。 叶安军跟她们一起起来,帮苏瓷拎了箱子,往大队去。 走到小树林的时候与李秋玲碰头,四人一起走。 叶安军头一天就去大队部借好了拖拉机,就停放在理发店门外。 叶安军拿了摇把发动拖拉机。 苏瓷、李秋玲和叶苏红爬车斗里坐着。 拖拉机刚一走起来,李秋玲就激动地一直捏着手指。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县城出远门,而且去的是平城那样子的大城市,想想就紧张。 苏瓷当然是没什么感觉的。 叶苏红因为心里有事,看起来也没什么感觉。 李秋玲很是好奇,看着她俩问:“马上就坐火车去平城了欸,你们都没感觉的吗?” 苏瓷连忙出声回应李秋玲,“先不急,等到了再激动。” 李秋玲:“???” 激动还可以控制呢? 叶苏红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上了火车坐下来,也只是看着车窗外发呆,好像见惯了大风大浪一样。 其实按照她的性格来说,她应该是她们仨当中最咋呼的。 可她这趟跟着去平城,不是为了去大城市见世面,而是为了去见那个三个月没回信的人,她心里更多的其实是忐忑。 她也不是天真的十六岁少女了。 她今年实岁二十,看了许多报纸杂志和书,不管是眼界还是思想,都和以前不在一个层次上。 孙建民回平城这一年半的时间,他们一直有坚持在写信。 信里孙建民态度的细微变化,她都看得出来,三个月没有回信意味着什么,其实她也明白。 可是就这么不了了之吗? 她怎么也不能甘心。 从丰谷县到平城,火车足足走了十二个小时。 到了平城站点下火车,三人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李秋玲在暗色中回头看两眼平城的火车站,只赞叹说:“大城市的火车站都这么气派。” 赞叹完了拎包跟上苏瓷和叶苏红,找了个板儿爷,坐板儿车先去招待所。 她们手里都有介绍信,住宿不成问题。 苏瓷和叶苏红开了一间房,李秋玲自己开了一间房。 到招待所已经非常晚了,她们吃了点自己包里带的干粮,便抓紧洗澡睡觉了。 第二天苏瓷和李秋玲要去学校报到,叶苏红陪苏瓷先去了下学校。 苏瓷报考的是历史系,没什么别的原因,单纯不想浪费时间。 所有学科当中,她历史是最牛的,因为古董就是历史,平时学习可以省很多力气。 苏瓷利用半天时间到学校处理好报到事宜。 主要就是找到了自己的宿舍,铺好被褥摆放好生活用品,并和室友稍微认识了一下。 大学宿舍也没什么出奇的,一样的铁架子床,上下铺一个宿舍住八个人。 除了放衣服和杂物的八个成组柜子,还有一张黄漆写字台,就摆在两排床中间的窗子下。 苏瓷和一同到的两个室友寒暄打了招呼,便带着叶苏红去食堂吃午饭。 坐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叶苏红这看看那看看,低着头小声说:“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听安老师的话去读书。” 苏瓷看她一眼,嚼着嘴里的饭没说话。 她大概能想得到,叶苏红心里可能还在想,她的脑子并不笨,如果当初也去学校上学,好好学习上初中考高中,现在可能也来平城上大学了。 她这一年半一直在等,等孙建民写信告诉她,他可以接她来平城了。 可是等到现在,等到的是他不再回信,而她自己来了平城。 把嘴里的饭咽下去,苏瓷说:“向前看吧,只要足够努力,都不会差的。” 说完她又用寻常的语气问叶苏红:“你有孙建民家的地址吗?” 叶苏红早就都准备好了。 她从喇叭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送到苏瓷面前。 苏瓷吃一口饭,接下来展开,仔细看了下上面的地址。 看完了她折起来直接放在自己身上,对叶苏红说:“吃完饭咱就坐车过去,但他不一定在家,碰运气吧。” 叶苏红点点头,“好的。” 说完便埋头吃饭,用最快的速度把饭吃完。 知道叶苏红心里着急,吃完饭苏瓷也没再多耽搁,直接就和她出学校找站台。 到了站台再拿着地址问人,坐上公共汽车直接找到孙建民家。 和苏瓷预料的一样,孙建民家很普通。 他家住在平城特色民居大杂院儿里,连正儿八经的四合院里的一间都没摊上,住的是后搭建出来的平房。 这种大杂院一般都住好几户人家。 少的三四户,多的能有七八户十来户。 苏瓷和叶苏红打听到他家的时候,他果然不在家。 在他家所在的大杂院外等着,总归有点不好,苏瓷便和叶苏红去了胡同出口处的一家小酒馆坐了下来,要了点小菜花生米。 吃花生米的时候,听着小酒馆里的其他人用卷舌京腔聊天。 -- 第263页 苏瓷往旁边那桌看了一会,是两个白发老爷子,正在酒就花生米吹家国天下大事。 苏瓷没敢给他们添酒,便送了几蝶下酒小菜。 等小菜都端上来,她过去笑着说:“一点小心意,能向你们打听点事情吗?” 两个老头往苏瓷看看,又看看那些小菜,爽快道:“丫头你问。” 苏瓷这便坐下来了,问他们:“孙建民你们认识吗?” 老头一号说:“认识啊,不就是胡同里孙大庆家的儿子嘛。” 苏瓷又问:“去年年初的时候知青回城,他回来后怎么样了啊?” 老头二号摇摇头,“是真不怎么样,考大学么考不上,城里工作又少。一开始还有扫大街的工作,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可能么觉得扫大街丢人,结果这机会也没了。回城的知青那么多,抢都抢不上,哪有时间让他犹豫。” 老头一号接话,“这样就在家里闲了一阵子,他又想去摆地摊,当时没什么人摆地摊,都是小流氓干的事,没人瞧得起啊,家里人嫌丢人不让去。结果人家摆地摊赚大发了,家里人这又后悔了。眼下再去不容易了,跟趟儿干的人太多了。” 叶苏红坐在旁边的桌子上没过来,只竖着耳朵听。 苏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继续往下问:“那他找对象了吗?” 老头二号笑笑,“工作都还没有着落呢,还找对象?你看有姑娘愿意跟他吗?现在国家提倡晚婚,他不过二十出头,也不着急的,先把工作落听再说吧。” 说着老头一号反应过来了,看着苏瓷问:“丫头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苏瓷笑笑,“我们是他老朋友,过来看看他。” 两个老头默契地回头看一眼叶苏红。 然后老头二号温声和语说:“在这等等吧,傍晚就回来了。” 平城这么大,不知道往哪里找去,只能在这等了。 苏瓷和叶苏红一直等到太阳西落如红石榴一般,终于把他给等回来了。 孙建民走在胡同里看到叶苏红的时候,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还是叶苏红先开口说话,问他:“你最近很忙吗?” 不是很忙,是很迷茫。 孙建民回了神,气弱道:“你怎么来了?” 叶苏红脸上不带表情,“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回我信了?” 孙建民挫了挫自己的牙齿,片刻说:“去别的地方聊吧。” 孙建民带着叶苏红去了他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苏瓷没有再跟过去,在小公园出口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安心地看着太阳落下去,月亮一点一点爬起来。 随后星星也亮了,散落在墨兰的夜空里。 苏瓷实在无聊没事可做,便仰起头开始数星星。 刚数到一百八十八,叶苏红从公园里出来了。 周围夜色正稠,苏瓷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闷闷说了句:“我们回去吧。” 晚上公共汽车都停了。 苏瓷是跟着叶苏红走回招待所的,一路上叶苏红一句话都没说。 到招待所进了房间,苏瓷看向她的脸,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寻常的。 看不透是怎么个情况,苏瓷便问了句:“聊得怎么样啊?” 叶苏红笑笑说:“没怎么样。” 说完坐到床边上,收了笑继续非常平静说:“都说明白了,他说他没办法接我来平城,来了也找不到工作,他也养不了我,而且他父母也不同意他娶一个乡下女人。” 苏瓷站在原地看着叶苏红的脸。 她看起来真的非常平静,好像是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切,所以接受得非常顺利。 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很平淡。 至于孙建民是用什么语气什么状态说出来的,苏瓷猜想不出来。 苏瓷轻轻吸口气,到床边坐下来。 片刻,她看着叶苏红说:“你想留下来吗,我可以出钱让你住招待所,你看看自己能不能在平城找点活干,能养活自己就行,其他的慢慢来。” 她知道叶苏红的梦想一直是嫁个城里人。 可能归结到根上,她是想留在城里,做个城里人吧。 结果叶苏红立马摇头,状态还是很轻松,说:“我住招待所不回家?我脑子有毛病啊?这一天就这么多钱,你能供我住多久?本地人都找不到工作,扫大街都抢不到,我能找什么活干?” 苏瓷没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叶苏红。 叶苏红竖个懒腰起身,“大城市也就这样,没感觉有什么好的,我还是喜欢咱们的向阳大队,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说着话她便进了洗澡间,放水洗澡去了。 洗完澡出来直接往床上一躺,松口气闭上眼睛睡觉。 等苏瓷洗完澡从洗澡间出来,她已经呼吸均匀躺着睡着了。 苏瓷看她心情真没受到什么影响,也就没再多想,收拾收拾关了灯睡觉。 折腾了一天也怪累的,苏瓷入眠很快。 踏踏实实睡到半夜,白天花生米吃多了口渴想喝水,刚要伸手开灯,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苏瓷停住动作仔细一听,便听到声音是从洗手间传出来的。 她往旁边看一眼,叶苏红果然已经不在床上了,而洗手间里压着声音的抽泣声,还在不断传出来。 -- 第264页 苏瓷躺了回去,没有开灯倒水喝。 她用枕头微微垫起肩膀,就静静听着叶苏红在洗手间里哭,明明就已经接近崩溃了,还拼命压着声音。 她也不知道叶苏红哭了多久,总之她再一次睡着之前,叶苏红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叶苏红已经洗漱好收拾好她的衣服了。 她说她知道火车站怎么去,不要苏瓷再送她了。 苏瓷连忙爬起身来,从包里随手掏了几张钱给她,让她拿着。 叶苏红也没客气,没钱确实回不了家。 她伸手接下钱笑着说:“那我走啦,你赶紧去学校吧,记得定时往家里写信。” 苏瓷还迷迷瞪瞪的,不放心道:“你真的能找到火车站吗?” 叶苏红依然笑,“我识字啊,有嘴巴也能问的啊。” 苏瓷想了想还是很不放心,立马从床上下来,“不行,我得看着你上火车。” 她昨晚哭了一夜,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她要是一口气说出来还好,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说,一直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 苏瓷的行李都拿去了学校宿舍,只有一套换下来的脏衣服。 她赶紧梳洗完扎好辫子,把脏衣服塞进书包里,对叶苏红说:“走吧,我送你。” 叶苏红不想要她送,但拗不过她,也就让她送了。 到了火车站在月台上等火车,苏瓷还一直问:“你一个人真的行吗?” 叶苏红各种向她保证,“我真的可以的。” 苏瓷盯着她的眼睛看一会,最后抬手拍上她的肩,屏气说了句:“有些人不合适就算了。” 叶苏红终于挂不住脸上的伪装了。 她嘴角慢慢下来,看着苏瓷的眼睛,认认真真说了句:“放心吧,我真的没事,到家后我立马给你写信。” 第094章 苏瓷看着叶苏红上火车,再看着火车鸣笛走远,随后深深吸口气,收整好心情调头就往火车站外面跑,然后板儿车换公共汽车,再一路飞奔回学校。 跑回宿舍的时候,刚好大家一起去领军训的服装。 苏瓷连口气都没来得及缓,就跟着室友下宿舍楼排队领军训服装去了。 排着队的时候,睡她下铺的女生许春华回过头跟她说:“你昨天晚上没来,通知都发到宿舍了,今天领完军装在学校吃个午饭,然后换上军装收拾好行李,直接就去郊外的军营。” 苏瓷微微愣一下,“去军营?” 许春华点头继续说:“是啊,去军训,一学期。” 苏瓷脸上的表情整个结住。 她前世上大学军训,不过就站在教学楼旁边站了十来天,也就立正、稍息、踢踢正步,连枪都没摸到。现在这直接拉去军营军训一学期,让她有点懵。 到了她俩领军装,话也就不说了。 领完军装放回宿舍去吃午饭,吃完午饭所有人都回到宿舍换上军装。 苏瓷缺席了大概一天时间,发现宿舍里人都各自结上伴了。 大家结伴的对象也都各有特征,干部子弟找干部子弟,知识分子家庭找知识分子家庭,范围再扩大些,城里人找城里人,乡下人找乡下人。 宿舍拢共八个女生,乡下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苏瓷,另一个就是许春华。 苏瓷无所谓结伴不结伴,许春华把她当成同类,什么都和她一起,她也就和她在一起了。 其实苏瓷看起来并不像乡下人,穿着不比城里人差什么,谈吐很大方,说话也没什么乡下口音。但因为自我介绍的时候都说了家是哪里的,父母干什么的,大家自然知道她是乡下人。 苏瓷和许春华一起换上军装,互相帮彼此理了下衣领和帽子。 军装是65式的,草绿色,但因为不是正经去当兵,所以解放帽上没有红五星帽徽,衣领上也没有红色的领章。 大家换好军装收拾好行李,排着队坐上军用绿皮卡车。 一群女生坐在卡车车斗里叽叽喳喳聊天,基本还是在互相了解,苏瓷和许春华坐在角落里没说话,两人都有点没存在感。 苏瓷不是什么见人就爱跟人攀关系聊天的人,她闭起眼睛靠到卡车上,安心养神。 许春华则是不好意思插在这些人里聊天,她只默默听着,全当开阔眼界了。 卡车带着所有新生到了郊区军营。 大家在指示下到分配好的宿舍里放下行李,屁股连板凳都没碰一下,就直接列队去了操场上。 往操场上走的时候,许春华在苏瓷旁边的队列上小声说:“好紧张啊。” 军营这种神圣的地方,她光听名字就很紧张了。 苏瓷被太阳照得微微眯着眼,看向她笑一下,用微笑鼓励她。 她倒是不紧张,只觉得军营的生活枯燥又残酷,这一学期怕是很难熬啊。 到操场上列好队站齐,二十二个人,一半男生一半女生。 除了苏瓷她们这班,当然还有许多其他专业和班级的同学,并且也不只是有平大的学生。 苏瓷对军营的生活没有什么期待,所以很平常心。 到操场上站下来以后,她目光往下落在地上,用没有表情的脸配合军营该有的氛围。 每个队伍前面都站了两个穿军装教官。 主教官发号施令,开口的第一句全是中气十足的一句:“立正!” -- 第265页 听到号令,苏瓷立马站直身子,双手并到裤缝位置。 随后继续跟着口令向右看,再转头前向看。 进了军营除了听指挥就是听指挥,别的不必想。 苏瓷心里便就什么都没有想,按照教官的号令做出相应反应,连目光都不乱扫。 等教官说了稍息,她才转移目光往队伍面前的两位教官看了一眼。 然而只是随意瞥过去的这一眼,她忽一下愣在了原地,眼神和表情都顿住了。 看到主教官的脸,苏瓷脑子里瞬间冒出来两个字——连跃? 然后就在她发怔的时候,主教官冷脸冷声开口说:“先向大家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连,以后大家直接叫我连教官,旁边这位教官姓郑,大家叫他郑教官。” 所有学生都被太阳刺得眯着眼,认真听这位连教官说话。 而苏瓷原本好好并在裤缝边的手,已经下意识蜷缩成了虚拳头,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 她也目不转睛盯着这位姓连的教官看。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和四五年前那个小流氓连跃,很像却又好像很不像。 那时候的连跃十七八岁,少年气很重,脸庞嫩得能掐出水来。 而现在眼前这位姓连的教官,五官更为立体深邃,声音和体格表情一样硬,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还能和“少年”这词搭上边,这是个如同一杆枪一样的男人。 接下来这连教官说了什么,苏瓷都恍恍惚惚没有认真听。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就是说一下军规军纪,再介绍一下一学期的军训内容,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军姿军容。 这些大致的这些话,便带了他们去自习教室。 所有人进教室找座位坐下来,然后一个一个到前面进行自我介绍。 到自习教室坐下来后,苏瓷没再看连教官。 她认真听班级里的同学做自我介绍,凭记忆记一下各位同学的脸和名字。 许春华挺胸抬头自我介绍完下来,轮到苏瓷上去。 她站到教室前转身,笑一下简单说了两句:“大家好,我叫叶苏瓷,来自乡下的一个小村庄,父母都是农民,以后请多多关照。” 连教官和郑教官站在旁边,都看着她的脸,两人眼神有所不同。 苏瓷回座位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瞥了一下,正好和连教官对上,她心里没忍住一咯噔,忙收回目光回座位上坐着去了。 坐下来后她把剩下同学的自我介绍听完,又转目往连教官看了一眼。 她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到底是长得像的同姓连的,还是这就是以前那个小流氓连跃? 如果是的话,军营确实锻炼人,他跟以前完全像两个人。 如果不是的话,这确实是双胞胎级别的缘分了。 就在苏瓷心里犯嘀咕的时候,连教官和郑教官出了教室一会。 再进来,连教官又开口说:“我和郑教官商量了一下,男生的班长定赵卫国,女生的班长定叶苏瓷。” 说赵卫国的时候班级里同学还没什么反应,说到苏瓷,几乎所有女生都往她看了一眼。 苏瓷自己也微微愣了一下,但是她并没有站起来说什么,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行了。 确定好班长事宜,两位教官又提点了一下两位班长的职责,让他们尽职尽责管好队伍,随后便让大家去领被褥和生活用品回宿舍去,收拾好等他们过去检查。 领好军用被褥和生活用品到宿舍,自然就是整理床铺,把洗漱用品以及行李都收拾摆放好。 收拾的时候一个女生突然八卦起来问:“欸,你们觉得这个连教官怎么样?” 城里人的思想解放和乡下人不在一层次上。 另个女生接话说:“长得挺不错的,当兵的气质也比一般人好,成熟又稳重。” 又有女生接话,“人家可不是简单当兵的,你们没看到嘛,他的军装是四个口袋,那就是正儿八经军官。郑教官的军装是两个口袋,他是个普通士兵。” 1965年的时候,我国的军衔制度就被废除了。 唯一能够大概看出军人职位高低的,就是四个口袋和两个口袋。但口袋并不会把职位完全体现出来,所以一个军官的具体职位没办法判断。 苏瓷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听她们八卦,顺便履行一下自己作为女生班长的职责,催促大家快点,让她们把动放麻利些。军营不比学校,更不比家里,什么都得快。 被苏瓷催促了一句,有两个女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然后耸肩一笑。 苏瓷当然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当了班长,一定会有女生不服,尤其是城里那些干部子弟。但她对别人的看法没什么所谓,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 督促好大家把行李生活用品收拾好,连教官和郑教官刚好过来。 进宿舍后他们往宿舍里扫一眼,连教官声音毫无温度说:“军营每天早上六点吹起床号,听到起床号要立马起床,在十分钟内整理内务,十分钟后到操场排队跑步。你们叠的被子都不行,郑教官会教你们怎么叠被子,今天你们必须学会整理所有内务。” 虽说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但在听到早上六点起床,十分钟必须洗漱整理好一切内务到操场跑步,还是忍不住觉得压力很大。 有些人的表情已经垮下来了,但还是应了句:“听到了!” -- 第266页 说完话,连教官转头吩咐叫郑教官,“教她们整理内务。” 郑教官领了命令先教大家叠被子,一边示范一边解释,怎么才能把被子叠成一个豆腐块。 苏瓷和其他女生站一起,围在郑教官旁边看他叠。 连教官站在边上,什么话也不说就杵那看着,苏瓷偶尔抬起头目光扫到他,又和他目光正巧碰上,便感觉他好像时不时就在看着她。 苏瓷这回目光没避开,甚至很想上去问一句——你他奶奶的是连跃么? 问当然是不能上去问的,她便看着他抿了抿嘴唇。 然后就在她要移开目光继续看向郑教官的时候,忽见他笑了一下。 没什么大的表情幅度,只是嘴角微微弯起来,原本冷沉沉不见底的眼睛里碎开一星浅光。 第095章 只这若有似无的一笑,苏瓷一下子就确定了眼前的人是不是连跃。 不过分别断了联系这么多年,在这种情况场合下再重逢,相认和叙旧显然全都不合适,于是苏瓷绷住表情,继续看郑教官怎么整理内务。 郑教官把所有事情都教了一遍,细节到连牙刷的摆放位置和方向都教了。 教完后让身为班长的苏瓷当场再全部做一遍,确定她都学会了,让她督促大家好好练习,然后和连跃一起转身走人,继续往男生宿舍里去。 连跃和郑教官一出门,宿舍的氛围一下就松了下来。 许春华和另外几个女生比较老实守纪律,立马就去自己的床铺上练习整理被褥,毕竟明天一早从起床到下楼,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但也有我行我素不拿这些琐碎事当回事的。 她们毕竟只是大学军训,不是正儿八经来当兵的,所以态度上就有些懒怠。 苏瓷往宿舍窗口下的桌子边看一眼。 章莹莹拿着一本课外书正在看书,陈玉婷则手捏一个小镜子,对着镜子正在抹口红,陶静凑到她面前笑着说:“让我抹点。” 陈玉婷示意她把嘴伸过来,随后捏着口红在她嘴巴上涂了两下,叫她,“抿一抿。” 陶静快速抿几下嘴唇,接过陈玉婷手里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嘴巴。 她很满意,把小镜子还给陈玉婷,坐下来说:“那个连教官,听他说话口音应该是平城本地人,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军官,你们认不认识啊?” 章莹莹和陈玉婷是平城本地的。 章莹莹翻着书页说:“刚才又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是在哪见过,但也想不起来了。” 陈玉婷想了想,看向章莹莹,“他比我们少说大了四五岁,他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还在上小学呢,你怎么可能会见过他?” 章莹莹目光还是停留在书页上,“信不信随你们,总之我觉得见过他。” 说完这话她顿了一下,目光微微抬起,顺着陈玉婷的话想了一下自己读小学的时候。 想着想着她突然眼睛一亮,刷一下转头看向陈玉婷和陶静:“我想起来了!” 陈玉婷和陶静全都非常好奇,盯着她看,“你在哪里见过他?” 章莹莹合起手里的书说:“我家是外交部大院的,小时候见他跟咱们外交部的大哥哥们打过架。他那时候在平城风头是最盛的,冬天只要去十刹海溜冰场,十有八九都能看到他。” 对于章莹莹说的话,陈玉婷也是有印象的。 那年头平城很乱,大人们忙着闹革命,学校也不重视学习,整个城市都是她们这些没毕业的小屁孩的,很多男孩子女孩子都出去混,各种出风头。 陈玉婷家就是普通知识分子家庭,她和这些干部子弟没有接触。 当然她也没有出去混过,不知道那时候谁在平城风头最盛,反正高考恢复再加上改革开放以后,不管是学校还是社会上,都没那么多人再去混了。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学习无用的年代,自己无法掌握命运的年代。 所以那个年代十几岁的年轻人,就混出了自己的江湖,用这样的方式挥霍青春,留下了关于他们的历史和传说。 陈玉婷和陶静都被勾起了极大的兴趣。 陈玉婷了解些里头的情况,便又接着问:“那他是哪个大院的?” 章莹莹拧眉仔细想了想,好半刻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海军就是空军。” 说着把声音压下去,“他父母那时候被隔离审查,现在肯定是没事了,我记得他爸的职位……” 宿舍里其他人在整理内务,但也都有一颗八卦的心,所以多少都是在听的。 但听到最后,只见章莹莹凑去了陈玉婷和陶静的耳边,下面说的话便都听不到了。 不过看陈玉婷和陶静一下睁大的眼睛,可以很容易推测出来,连教官的父亲不是一般人。 问是不会开口问的,只当听点小八卦解解闷罢了,大家仍然各忙各的。 苏瓷又往窗口看了一眼,这回没再忍着,开口说了句:“你们三个打算聊到什么时候?”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被她问得一愣,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陈玉婷用无辜纯真的眼神看着苏瓷:“怎么了?” 苏瓷脸上没什么表情,简单道:“整理内务。” 陈玉婷往自己的床铺上看一眼,“我们不是都整理好了吗?” 苏瓷不是很想和她们多废话,“不合格,按照郑教官教的,重新整理。” -- 第267页 章莹莹一副不太想理她的样子,直接转回头翻开书,继续看书去了。 翻了几页书,她不咸不淡说了一句:“现在表现给谁看,明早整理不就行了。” 陈玉婷还是看着苏瓷,眼睛大而无辜,“我们明天会整理好的。” 苏瓷轻轻吸口气,并没有脾气,只看着陈玉婷说:“我是班长,你们必须要听我的,如果你们不听,我只好去告教官了。” 陶静很是搞不懂的样子,看着苏瓷不解道:“叶苏瓷,你干嘛这么紧张严肃啊?我们才是同学欸,要在一起相处四年的,在这个军营只呆半年,你干嘛要这样啊?而且我们只是来军训的,你这样……完全没有必要吧?” 苏瓷听出来了,她们根本就没意识到来军营军训意味着什么。 她又看了陶静、陈玉婷和章莹莹片刻,然后低眉笑了一下,再看向陶静和陈玉婷说:“期待你们明天的表现。” 说完也懒得和她们再废话了。 苏瓷当然也没有巴巴跑去教官那里告状,她直接转身去检查其他人整理的内务,并一点点校正,直到她们把被子叠好速度练起来为止。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被苏瓷扫了兴,没坐一会就出去了。 三人在军营里逛了逛,熟悉了一下环境,然后在一片小树林里纳凉聊天。 陈玉婷摘了一片叶子在手里玩。 陶静左右看看,开口道:“那个叶苏瓷真好笑,教官让她当班长,她还真就二话不说当了。我们班十几个女生,除了许春华,谁都比她适合当班长吧?” 陈玉婷看向章莹莹笑一下,“莹莹最适合当。” 从小就是大院里长大的,父母也都是干部,而且她自身也非常优秀。 其实能考进平大,她们都是各自学校里一等一的尖子生。 只不过尖子生凑到了一起,还是会有高下之分罢了,不管是从谈吐性格还是家庭,都能分出许多不同来。 章莹莹一看就是那种自信骄傲从小到大都当班干部的人。 她对苏瓷没有瞧不起的意思,不过心态也确实放不平,觉得女生班长不该是由苏瓷来当。 章莹莹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子,心里即便认同,也不说话。 陶静接着陈玉婷的话说:“不明白为什么教官让她当班长,她一个乡下来的,她懂什么啊?” 陈玉婷想了想,“可能是觉得乡下人做事认真踏实吧,都一根筋傻傻的。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不像我们这种城里小孩,想法多不好管。” 陶静笑一下,“那是没见过世面吧,不过就整理个内务而已,教官人都走了,她非还要逼着大家在那一遍一遍整理,架子摆得还挺大的,表现给谁看啊?” 陈玉婷很有自己的见解,“估计就是想过过班长瘾。” 陶静又嗤笑一下,“从来没当过班干部,难得当一回呗。”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正说着话,忽听到一阵吹号声。 章莹莹门儿清,听到号声直接说:“走吧,开饭了,去食堂吃饭去。” 陶静和陈玉婷这便没再说苏瓷。 她俩跟着章莹莹出小树林,直接往食堂去吃饭。 苏瓷一直在宿舍督促别人叠被子摆牙刷牙膏之类的,督促到开饭号响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完成任务,刚好和一屋子的室友一起去食堂吃饭。 吃完饭以后,苏瓷没有立即回宿舍。 许春华跟着她,两人一起去操场上逛了逛,吹了吹夜晚的风。 许春华小声跟苏瓷说:“她们看我们是乡下来的,都有点瞧不起我们。你这个班长不好当啊,我感觉她们都不想听你的,尤其是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三个人。” 苏瓷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或许她们主观意识上对乡下人没有歧视,但在相处的时候,其实还是下意识觉得乡下人干什么都不行,哪怕考上大学也是死学学出来的。 苏瓷不是很有所谓,“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了。” 随后她和许春华聊了点别的,听许春华说了说她家乡的事情,走两圈便回宿舍去了。 她没有抽时间去找连跃,因为觉得在军营里,她直接这样跑去找连跃,和他相认叙旧感觉很不合适。而且他也没有主动先来找她,她就继续当什么事都没有好了。 这一晚宿舍里的氛围还是很轻松的,女孩子在一起交换零食吃。 洗完澡之后也是叽叽喳喳聊天,好像她们都是来参加什么有愉快的秋令营一样。 一直等到熄灯,宿舍里才彻底安静下来。 苏瓷这一天折腾得也厉害,从火车站到学校,从学校到军营,又监督人叠了小半天被子,躺下只想了一下叶苏红不知到家没有,便歪头睡着了。 睡得正沉的时候,被一阵嘹亮的军号从睡梦中吵醒。 苏瓷蹙眉慢慢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硬着顶着困意从床上爬起来了。 她坐起身的时候同时说了句:“十分钟整理好各自的内务。” 说完自己赶紧叠好被子下床,拿上洗漱用品去洗漱,十分钟内搞定一切,到楼下去排队。 连跃和郑教官已经在楼下站着了。 连跃端着手表数人数,在指针跳到六点十分的时候,有几个学生刚好跑过来入队。 连跃放下手腕,盯着眼前的二十多个人问:“你们觉得你们合格吗?” -- 第268页 所有人都站直了不敢说话,连跃便又沉声说了一句:“一分钟,整理军容!” 听到命令,所有人连忙帮彼此整理一下军装。 一分钟刚到,便又听到连跃说:“班长带队,去操场跑步!” 这简直是一口气的时间都不让喘啊。 大家心里哀嚎,表情里也有痛苦,但嘴上却都没敢说什么。 按照要求跑完步回来,一个个都累得气喘哈哈的。 原想着下面应该是去吃早饭了,结果郑教官却说:“集体上楼回宿舍!” 听到这话,大家默契地觉得没好事。 所有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喘着气一个跟一个上楼回宿舍。 女生进了宿舍一看,只见连跃已经站在她们宿舍里了。 他目光冷沉沉地扫了所有女生一眼,开口道:“章莹莹、陈玉婷、陶静,三人出列!”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三人微微一愣,然后表情忐忑地往前一步站出去。 连跃盯着她们看,开口问:“你们觉得你们叠的被子合格吗?”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又被问得心脏一沉。 还是章莹莹稍沉稳些,低着头开口说:“应该……合格吧。” 连跃盯着她的额头,“应该?” 章莹莹也不敢再说话了,低着头咬住嘴唇。 连跃也没再跟她们浪费功夫,转身到贴了她们名字的床铺边,一手一个被子,拎起来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这一举动把在场所有女生都吓得瞪起了眼睛,绷紧呼吸连气都不敢喘了。 连跃利索地扔完三个人的被子,一点反应的时间都不给,抬起手盯着手表就说:“限时两分钟,你们下去把自己的被子捡回来,回不来就再来一遍!”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都被吓傻了。 三人还在愣着呢,连跃直接开始报数:“五秒……七秒……” 还是章莹莹最先反应过来,转身立马冲了出去。 陈玉婷和陶静反应稍微慢点,听到背后有人小声提醒“快去啊”,她们才迷迷瞪瞪往外跑。 三个人出了门就快速往楼下跑,找到自己的被子抱起来再上楼。 但因为开始的时候浪费了一点时间,抱着被子气喘吁吁回来的时候,三人都超了两分钟。 连跃过来拽下她们怀里的被子,再一次从窗口扔出去。 他一直都是又冷又硬的样子,抬起手腕掐表,“两分钟,开始!” 章莹莹三个人委屈得眼睛里瞬间全是眼泪。 连跃好像没有感情一般,继续沉着脸报数:“三秒……五秒……” 章莹莹咬咬牙,忍住眼泪转身再一次往外跑。 陈玉婷和陶静跟着她,全都忍着委屈继续下楼去捡被子。 宿舍里其他女生没人再敢说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也都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们站着不敢动,就看连跃掐表,再看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来回跑。 她们一开始没在两分钟内回来,后来体力不行速度跟不上,更回不来了。 三个人被逼得崩溃了,陈玉婷直接在宿舍里哭出了声,章莹莹和陶静也在旁边掉眼泪。 连跃没再把被子往下扔,大家以为这事结束了。 结果连跃却又开口说:“把被子叠起来,去操场上顶着被子再跑三圈。” 苏瓷听到几乎所有女生都抽了一口凉气。 她看着眼前的连跃,其实心里和后背,也在忍不住冒凉气。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的委屈和眼泪都没有用。 叠起被子去操场,在来来往往人的目光中,顶着被子咬着牙开始跑步。 而女生宿舍里,连人的喘气声都听不到。 开饭号在外头响起,连跃看着所有人又说了句:“都给我记住,军营里没有男女,只有兵。” 第096章 苏瓷他们参加军训的内容,和新兵训练的内容差不多。 前期主要就是队列训练和体能训练,把姿容仪态矫正好,身体素质提上来。 队列训练就是站操场,顶着九月份毒辣辣的太阳,反反复复练习立正稍息、原地间转法、敬礼礼毕、齐步正步跑步、跨立立正这一些。体能训练则是五千米越野、一百米冲刺、蛙跳、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这些。 这样一天晒下来,所有人都晒蔫了,也全都累瘫了。 吃完晚饭回到宿舍,个个都跟脱了水的萝卜似的,软软地坐在凳子上,或者床沿上。 自从早上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因为内务被惩罚之后,现在班里的所有女生,看到连跃就害怕。同时也没人敢对苏瓷这个班长职位再有任何异议,全都态度很好地服从命令听指挥。 昨天要不是苏瓷费心督促她们整理内务,那么今天被罚的可就不止章莹莹那三个人了。当时苏瓷也有让章莹莹她们练习,结果被阴阳怪气给怼回来了,然后今早就倒霉了。 章莹莹三个人呢,中午吃完饭没有午休,在练习整理内务。 晚上吃完饭回到宿舍,依然还是在练习整理内务。 因为有过昨天不友好的交涉,苏瓷没有主动再督促她们。 她们也自尊心极强地不找苏瓷帮忙,只让别的人帮她们看着,哪里不行继续改进。 军营里对她们这些军训学生的安排是,白天训练,晚上在自习教室学习并背诵条令条例。 -- 第269页 有时候晚上也会继续体能训练,全看每个班级的教官自己怎么安排。 苏瓷在宿舍喝口水休息一会,就带着红皮面印金字的条令条例,和许春华一起去了自习教室。 到教室里两人挨着彼此坐下来,也不说什么废话,就是低着头认真看书。 作为考进了平大的乡下姑娘,许春华和李秋玲并不相同。 李秋玲在成绩和能力上都再普通一些,而许春华是实打实的尖子生,她有着李秋玲没有的那种自信和自我认知,从她之前的自我介绍就能看出来。 她虽然知道自己和城里人有差距,但她不自卑。 她掌握分寸尽力融入周围环境,不卑不亢地学习,认真完成任务。 十七八岁的人还是爱闹,只要有人进教室,都会吵那么一会,尤其是有男生进来的时候。 苏瓷虽然特意记了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最终真正记住了的男生,只有班长赵卫国。 赵卫国也是平城人,家里父母也全都是军人。 但他和连跃、肖桉、钱小川他们不一样,他从小到大都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刚刚成为同学,大家互相彼此间也没什么交情。 但男生明显比女生热络得快,这两天就已经全都打成一片了。 当然了,他们其中也有高中就认识的。 地区优势这东西不承认也是存在的,尤其大城市的孩子眼界宽条件好,也相对更容易考上好的大学。所以平大的学生当中,平城本地人占了不少。 至少,苏瓷他们这班是这样。 女生十几个人当中,就有四五个是平城的。 章莹莹家庭是最好的,其次就是陈玉婷,剩下的两三个则是胡同里长大的普通小孩。 号声一响,这些男生女生立马就安静了下来。 号声响到结束,连跃和郑教官进教室,给大家集中授课。 苏瓷坐在座位上认真听课,有时候和连跃的目光碰上,总是会下意识觉得怪怪的。 想想连跃以前可是她的跟班呀,现在居然翻身成了她的铁血教官,站在讲台上给她讲课。 这叫什么来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连跃姿态十足地讲完课,让大家自习背条令。 然后他下讲台走到苏瓷的课桌边,冲她说了句:“女生班长叶苏瓷,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他讲话的语气依然冷硬官方,就是教官对学生的语气。 苏瓷微微愣了一下,只见他已经转身出教室走了。 教室里其他人只管背自己的条令。 苏瓷回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出教室跟连跃去他的办公室,差点没能跟上。 连跃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到办公室坐了下去。 苏瓷小跑着跟到他的办公室,进门后习惯性随手关上门,微喘着走到他的办公桌边,规规矩矩叫了句:“连教官。” 连跃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半晌说了句:“不认识我了?” 苏瓷看着他抿抿气,“确实有点不认识了。” 不管是眼神模样还是脾气性格,都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出入很大,只偶尔能看到点过去的影子。 连跃笑,“你也长大了。” 昨天下午在操场上看到她站在队伍里,他也愣了好一会,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直到到教室里自我介绍,才确定她就是向阳大队那个小丫头。 他离开向阳大队的时候,她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 一晃这么多过去,她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成年大姑娘了。 苏瓷看他笑,神经下意识松了一点点。 今天被他各种铁血作风搞的,她都感觉他很吓人,真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吓得发抖,狠得一批。 语气和脸色一起放松下来。 苏瓷看着他问:“你是找我来叙旧的?那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连跃语气很平淡,“每天不是在看书学习训练,就是在出任务,都那样。” 说完问苏瓷:“你呢?” 苏瓷用和他同样的语气说:“每天不是学习就是捡破烂,都那样。” 连跃笑一下又问:“肖桉和小川呢,他们都回来了吧?” 苏瓷很是好奇地看他,“你们还没有见面?” 连跃解释道:“我刚调回来不久,一直在军营里也没抽出空出去,还没见过他们。” 苏瓷点头,跟他说:“肖桉在七八年的时候考上了平大,学的是中文系。钱小川也在云南知青罢工闹事之后,在去年年初回了平城。我到平城这两天太赶了,没能去找他们。” 连跃知道了,应一声:“都回来就好。” 苏瓷眉眼一弯,“等我军训完,抽空一起聚聚?” 连跃重重点两下头,“到时候好好聚一聚。” 说到军训,又问苏瓷:“你感觉强度怎么样?能不能受得了?” 苏瓷想了一下,“还可以吧,暂时还能吃得消。” 连跃跟她说:“你们体能都不行,现在的量定得很少,下面会看情况加,有个心理准备。” 苏瓷对这些都有心理准备,所以不焦虑。 两人就这样叙着旧说了说话,也算是再次重新认识了一下。 闲话说得差不多了,连跃对苏瓷说正事:“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有新兵入伍,部队里都会有新兵晚会,你们也一样。刚好下个月就是国庆,连同庆国庆一起办,每班都要出一个节目,你和男生班长赵卫国商量一下,看咱们班出个什么节目。” -- 第270页 苏瓷废话不多说,很干脆地接下指令:“好,那我没事找赵卫国商量商量。” 闲话正经话都说了个差不多,苏瓷也就准备走了。 然后她刚走到门边握把手准备开门的时候,忽又听连跃在后头说:“小孩,再等一下。” 苏瓷回头,用微微不悦的眼神看他。 十三岁那年初相识,他叫她小屁孩还让她滚远点,她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她外貌体型早都是成人了,哪里还是小孩? 连跃直接忽略她眼神里的不悦,仍是叫她:“过来。” 苏瓷只好松开门把手走去他面前,问他:“还有什么事?” 连跃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军用牛肉罐头。 他直接放苏瓷手里,又跟她说:“平时要是有什么事,私下来办公室找我。” 苏瓷低眉看看自己手里的黑皮罐头,再看看连跃。 他大概还以为她是个穷小孩吧,所以给她这个罐头让她改善改善伙食。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 干脆道:“谢了。” 说完她把罐头装裤兜里,准备再次转身走人。 但还没转过身,她因为裤兜里的罐头,又忽然想起一件久远之前的事情来。 这个事情,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再问了。 谁知道重逢在这里,所以她看着连跃问了句:“你当年走后不久,吴大山顶替我大哥当兵的事就被查了,是不是你……帮的忙?” 连跃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微微愣了下。 然后他表情语气都平常,只说:“我的作用不大,那是你大哥应得的。” 苏瓷明白了,微微弯起嘴角,眼神诚挚地冲他说了句:“谢谢。” 当时他不仅帮了她大哥,还给她家寄了那么多衣服和好吃的,折合起来也是很多钱了。 连跃早都忘了这些了。 当时觉得她家困难,能帮一把是一把,所以尽了点心意。 连跃看着她的眼睛默了声。 好片刻,他说了句:“军训结束之后请我多吃几顿饭。” 苏瓷爽快地点头,笑着应:“好!” 他想吃几顿她就请几顿,吃到他满意为止! 解完心里的这个疑惑,苏瓷没再多留,招呼一声这回真开门走了。 脚下的解放鞋踩着地面没有声响,快着步子回到教室坐下来,继续看书背条令。 连跃在办公室忙到九点钟,关灯锁门回自己的宿舍。 他和郑教官两人共用一间办公室和一间宿舍,郑教官是直接从自习室回去的。 连跃先洗完澡,上床靠在床头发了会呆。 郑教官洗完澡端着盆回来,和他说话:“我最怕带女兵,一个个娇滴滴的,动不动就流眼泪哭鼻子。现在这些还都是大学生,更是难搞。” 连跃面色神游着接话,“部队里没有性别。” 郑教官笑一下,“你是真的狠,反正我看她们哭,我就下不了手了。” 所以早上查内务,他去男生宿舍,连跃去了女生宿舍。 连跃收回神轻轻吸口气,看向他说:“既然来了军营,就要守军营的规矩。” 郑教官知道他惯常冷血不讲人情,对谁下手都狠,他也就没再多说了。 两人又说了点无关闲话,到点关了灯,各自上床睡觉去。 关灯以后,连跃又躺在床上神游了一会,脑子里全是在向阳大队插队那大半年的场景,还有这两天苏瓷出现在他眼前的各种神情模样。 眼皮上没有困意,片刻后他翻身起来,伸手拉开窗边写字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黑色软皮封面笔记本。 就在窗口洒下来的浅浅星光月光下,他翻开笔记本。 笔记本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三个少年一个少女,个个都笑得很灿烂。 他看着照片,嘴角微微牵起弧度。 目光扫过钱小川、肖桉以及他自己,最后锁在中间小女孩的笑脸上。 小女孩长大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第097章 苏瓷从连跃那里接到出节目的任务后,她的军营生活便又多了一项内容——每天拿出中午午休时间,和男生班长赵卫国约在操场背阴的地方,搞演出话剧的剧本。 打算出一出话剧,是苏瓷和赵卫国跟全班同学一起商量出来的。 最后一起商量出来的还有,演出的话剧剧本,由苏瓷和赵卫国两个班长去搞。 剧本主题和大方向大家都参与了讨论,大概演个什么故事也确定了,剩下具体细化,则需要苏瓷和赵卫国一点点扣。 第一天约在操场上见面,赵卫国和苏瓷还比较生疏,说话都十分客气。 但年轻人好相处,接触两天下来,也就自然而然变熟了。 班级里的同学互相都有点熟了以后,女生会在宿舍说这些男生的外貌家庭之类的,甚至会谈论教官,男生同样也会在宿舍说女生的外貌家庭这些,而且男生说得会更加直白直接。 他们在一起讨论班级里哪个女生长得最漂亮。 每个人审美不同,给出来的答案也就不同,但票数最多的还是苏瓷和陈玉婷。 本来赵卫国投的是陈玉婷的票,但这两天和苏瓷相处之后,他在宿舍里再参与一起吹牛的时候,突然改变主意把票投给了苏瓷。 -- 第271页 男生们不止投票,还划地盘似地把本班的女生给分了分。 谁看好谁都给说清楚了,参与的男生一人定一个对象,大意就是大学四年,就追她了。 苏瓷这班男生里没有乡下来的。 城里的男生找对象么,当然都找城里的,所以苏瓷和许春华起初都没有人选。 赵卫国改了票以后,就引起了其他男生的有关猜测。 三个人把他逼到宿舍中间的桌子边,笑得没好意地问他:“你这什么意思啊?” 赵卫国被三个人围着,举起手来投降。 然后他老实交代,“之前不了解,了解之后我觉得叶苏瓷挺好的,学习好能力强,做事踏实,人长得也很漂亮,她要不是自我介绍时候说了,你们谁能想到她是乡下来的?” 这倒是句句都是大实话。 大家逼出了实话也就散了,只又笑着起哄一句:“没人跟你抢。” 赵卫国在宿舍坦白心思以后,再见到苏瓷,态度就变得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是客气居多,在一起只聊剧本,现在那明显已经把她当朋友了。 今天吃完午饭利用午休时间去操场上顺剧本,赵卫国还特意在口袋里装了两块巧克力。 见到苏瓷后和往常一样聊剧本,雕琢了差不多之后,他突然笑着问苏瓷:“乡下快到秋收时节了吧?” 他平时不怎么会聊无关话题。 苏瓷眼神微微起顿,随后点头道:“是的,快要收水稻了。” 赵卫国看起来好像突然对乡下的生活很有兴趣,继续问:“那地里的水稻都是怎么收?我们平时吃的大米,都是水稻长出来的吧?”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没多想接话道:“镰刀割啊,割完晒干脱粒再脱皮,就成大米了。” 赵卫国想象了一下苏瓷说的场景,又问:“乡下是不是很好玩?” 对于这些话题,苏瓷确实很有话说。 她跟赵卫国这两天又比较熟了,便耐心跟他描述:“日子很苦,但小孩子应该觉得好玩。春天捉小蝌蚪,夏天扑蜻蜓抓知了,大家都在打谷场上纳凉,聊天扯家常。温馨也温馨,乱么也很乱。” 赵卫国看着苏瓷说话的神情,只觉得很喜欢这样子的生活气。 等苏瓷说完,他又笑着说:“我最喜欢辛弃疾的一句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不过我到现在都没见过稻花和青蛙。” 集合训练的军号还没响。 苏瓷继续和他往下唠,打碎他话里的诗意,“丰年是没有的,我们那的土地不好,小麦和水稻粮食产量都很低。青蛙倒是有很多,夏天晚上在水塘里呱呱呱一直叫个没完。还有癞蛤m,晚上去小树林找蝉蛹的话,可能会跳到脚面上,胆子小的姑娘就被吓得哇哇乱叫。” 说着苏瓷自己笑起来,赵卫国不自觉跟着她一起笑。 笑完了他掏出衣服口袋里的手表,看看时间还早,装手表的时候假装意外摸到了巧克力,掏出来惊讶道:“咦?谁在我军装口袋里塞了这个?” 说完不等苏瓷回答,直接往苏瓷面前送了一块,“管它谁塞的,吃了拉倒。” 苏瓷和他也没熟到随意分享零食的地步,便只笑着客气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赵卫国二话不说往她手里塞一颗,“客气什么啊?以后你有好吃的,再给我分点就是了。” 苏瓷看看自己手里的巧克力,片刻放松笑一下。 人家拿她当朋友她也就不再扫兴了,大方收下这份好意,和赵卫国一起,自己剥开自己的巧克力咬着吃,吃完把锡箔纸叠好塞进军装的口袋里。 与此同时,操场的铁网围栏外面。 连跃一个人站在那,目光不移地看着操场上那两个正在吃巧克力的男生女生。 两人同样的年纪,读同样的书。 同一类人这样坐在一起,就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和谐感。 连跃自己现在是教官,除了训练和上课,按照规定,并不方便和学生私下接触过多,尤其是女生。所以他和苏瓷每天的接触,几乎全部都是在训练以及上课的时候。 以前再是挤一辆自行车的好朋友,分开四五年没见面,各有经历地人长大了,现在两人又已经全都不再是从前的身份,相处方式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连跃站在铁网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正出神的时候,郑教官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来的,到他旁边拍他一下肩,“干嘛呢?” 连跃回神转过头来,看到是郑教官,便很平常地说了句:“没什么事,出来随便溜达一会。” 郑教官也没多有怀疑,和他一起回办公室,嘴上说:“下午开始教军体拳吧?” 连跃没什么意见,正常应话道:“可以,让他们尝尝鲜。” 正教官笑着继续说:“列队训练和体能训练都太枯燥,军体拳他们应该会喜欢。” 两人说着话回到办公室,在集合号响起来之前,先赶到训练场。 等班级学生全部到训练场集合列好队,连跃宣布今天教大家军体拳,果然大家都比较高兴,全都亮着神色笑起来。 但笑,明显是笑早了。 但凡是学东西,就不可能是什么幸福的事情,连跃又格外严格,每个动作和力度都要求大家做到位,于是这依然是痛苦的半天。 -- 第272页 晚上吃完饭休息一会到教室坐下来,才算是幸福时光。 这一晚没有集体授课,就是学生自己坐在教室里自习学习。 自习的中途,郑教官进教室叫了苏瓷出去。 苏瓷起身跟他到教室外,刚站定,就听他说:“连教官找你有事,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苏瓷没问什么事,秉持着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态度,“哦”一声就往办公室去了。 到了办公室伸手打开门,先常规叫了一声:“报告!” 连跃也是常规回答:“进来。” 等苏瓷进去站到他办公桌边,他看着苏瓷问:“节目安排的怎么样了?” 苏瓷看他正儿八经的,也就被他带得正儿八经的。 也是训练这些日子养出来的习惯,一开口就是:“回教官,剧本已经快打磨好了,角色也定好了,马上就可以排练了。” 连跃看着她,想笑又不笑出来的样子,片刻出声说:“这里没别人。” 苏瓷反应一下他话里的意思,然后放松下脸色和语气再说一遍:“我和赵班长快把剧本弄好了,马上就能进入排练,不会耽误事的,你放心。” 听到赵卫国的名字,连跃眼底的眸色微微深了一下。 他看着苏瓷,面色和语气却都很平常,突然又问:“你谈恋爱了?” 苏瓷被他问得微一愣,心想这是哪跟哪呀? 她没明白这话从何问起的,便只照实回答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连跃瞬时摆出一副长者师者的模样,“咱们曾经好歹是为彼此流过血的朋友,真挚的革命友情永远不会消失,现在我又是你的教官,我觉得我有必要对你负点责任。十八岁虽然说成年了,可到底还是小了点,我建议你不要这么早谈恋爱,不然肯定影响学业。” 苏瓷:“???”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要十八岁谈恋爱了? 再说了,她也不是真的十八岁,哪里需要他来把她当小孩,对她负责任啊? 不过连跃出于革命友情对她这个老朋友给出这种关心,苏瓷还是非常愿意接受的。所以她没反驳什么,只应声道:“哦,好,我暂时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不会谈。” 连跃看起来好像放心了。 他装模作样点点头,“那就好,还是学业更重要。” 说着他又伸手去拉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印英文的铁盒子来。 他把铁盒子送到苏瓷面前,“拿着,回去吧。” 苏瓷扫了一下盒子上的英文——chocolates。 “???” 看苏瓷表情疑惑发愣,连跃又说:“我妈给我送的,不吃放化了浪费,跟我还犹豫?” 苏瓷稍反应一下,伸手接下来铁盒子,“那……替我谢谢阿姨?” 连跃一本正经继续点头,“行。” 苏瓷这便没再多客气,果断把铁盒子揣进军装肚子里藏着,偷偷带回教室,再给偷偷塞到书包里面。 第二天中午和赵卫国见面,她便装了两颗巧克力在身上,打算把昨天吃的巧克力还给他。 赵卫国今天过来的有一点晚,过来的时候,手里又拿了两根奶油冰棍。 他二话不说塞一根冰棍到苏瓷手里说:“快快快,不吃就化没了。” 苏瓷看看手里的冰棍,眨两下眼,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为了不浪费,苏瓷还是把冰棍给吃了。 然后她也没把巧克力给赵卫国,而是直接从黄书包里掏出钱包,算了钱给他。 赵卫国当然不要,但苏瓷不和他废话,直接把钱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她认真的时候不容反驳,赵卫国也就只能讪讪收下了。 给完钱,苏瓷翻开写剧本的笔记本,又对赵卫国说了句:“你以后别再给我带吃的了。” 这话在赵卫国听来意思非常明显,所以他尴尬地应了一声:“哦,好。” 苏瓷不把私人情绪带到正事上来,继续和他琢磨剧本。 午休结束之前,剧情也总算是彻底敲定了下来。 下午的训练辛苦枯燥如常。 到晚上自习的时候,苏瓷安心看了会书,又被连跃叫去了办公室。 这回进了办公室,她自己主动汇报道:“剧本已经出来了,你看看行不行。” 连跃接了她的笔记本,让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来,随后在抽屉里又摸索一会,忽拿出一盒冰激凌来,直接放到她面前说:“你吃,我看。” 苏瓷坐在椅子上,看看冰激凌,又看看连跃。 然后她掀开冰激凌的盖子,捏着勺子挖一勺放嘴里,冷不丁说:“赵卫国好像想追我。” 连跃淡定翻看笔记本,“然后呢?” 苏瓷继续挖冰激凌,“不是说了暂时对谈恋爱没兴趣嘛,我委婉地拒绝了。” 连跃继续看着剧本剧情,“委婉他能听懂?我觉得可以直接一点。” 苏瓷淡定道:“都是聪明人,一说就懂的。” 连跃不抬头嗯一声,“懂就好。” 说完跳过这话题,抬头看向苏瓷问:“还想吃点什么,我没事给你去弄。” 第098章 苏瓷挖一勺冰激凌放嘴里,冰冰凉的甜从舌尖蔓延至舌根。 来军营哪能天天就想着吃什么,她抬起头看向连跃,“你放心吧,我不会被一块巧克力或者一根冰棍就拐走了的,我虽然是乡下长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不会这么没出息。” -- 第273页 她哪里看不出来,连跃这是在担心她。 八成还观察了她和赵卫国。 昨天赵卫国给了她一块巧克力,他晚上就给她拿了一整盒巧克力,今天赵卫国给她买了根奶油冰棍,今晚他就给她弄了一盒冰激凌,没这么巧的事情。 而且他昨天晚上还直接问了她有没有在谈恋爱,并且说她现在年龄还小,然后以朋友和教官的双重身份劝她暂时以学业为重,苦口婆心得不行。 他这种种行为,明显就是怕她年轻冲动走弯路,稀里糊涂跟人谈恋爱受伤害。 这种心情苏瓷非常能够理解,就和她以前担心三姐叶苏红和孙建民谈恋爱会受伤是一样的。 苏瓷知道,自己在连跃眼里就是个刚满十八,乡下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土丫头。 年龄小又没见过世面,他现在又是教官,肯定需要他特别关注一下。 而且连跃、钱小川和肖桉三个人,和她之间确实是挤过一辆自行车,一起打过架流过血的交情,虽然初重逢的时候确实有点生疏了,但熟络了这么些天,革命友情已经升温复初了。 苏瓷没交过什么朋友,在这个世界里,她主动结交的也就秦老爷子和连跃、肖桉、钱小川三个人,李秋玲是原主自己交的朋友,她只是顺延把这份友情维持下来了而已。 她自己挑选出来并认定的朋友,那必然是掏心掏肺的。 所以连跃对她好,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在她这里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这是他们早在几年前就相处出来的状态。 连跃看起来还是那样,道一句:“那就好。” 说完继续低头看话剧剧本,看完一页翻一页。 苏瓷坐在桌边吃冰激凌,让他安心把话剧剧本看完。 连跃还没看完,她先吃完了,于是胳膊叠起来搭在桌沿上,看着他翻笔记本。 连跃看完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掀起目光和苏瓷的眼神碰上。 苏瓷和他眼神碰上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正事正办问了句:“看完了?” 连跃把笔记本合起来,递回到她面前,“就这么演吧。” 他对话剧本身也没什么见解,不过就是看一遍把握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内容。 苏瓷接下笔记本站起身,“那好,我们从明天起开始排练。” 连跃看着她又问:“演员都定好了?” 苏瓷点点头,“男主角定的是班长赵卫国,他妈妈是文工团领导,从小就接触文艺这方面,剧本就是他带头搞的。女主角定的是陈玉婷,她从小就在少年宫学才艺,演个话剧应该不成问题。” 他们自己安排好了,能顺利在晚会上出节目就行。 连跃这里是没有问题了,只道:“好,可以。” 苏瓷抱着笔记本要走的时候,刚转了一半的身子,忽又转回来。 她难得有点八卦的神色,看着连跃清清嗓子,突然问:“对了,你呢?这么多年,找到对象没有?” 说起来有那么点没面子。 连跃也清清嗓子,正经道:“太忙没有时间找,而且部队里的女兵都怕我,见我跟见鬼似的。” 苏瓷听这话差点笑出来,抿住嘴唇忍住,然后会意地点点头。 就凭他这么多天以来的表现,没有女兵喜欢他,实在是太正常了。 人家郑教官都知道怜香惜玉给女孩子放水,他不知道。 第一天查女生内务,直接就把章莹莹、陈玉婷、陶静三个人的被子扔了下去,罚她们来回跑了那么多趟,又在操场跑三圈,人姑娘不仅受了罚,面子里子也全都丢光了。 本来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对他还挺感兴趣的。 尤其章莹莹记得他十几岁时候的风光往事,知道他的家庭背影,明显能看出来很崇拜他。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班里的女生现在看到他就吓得跟小猫似的…… 平时如果有问题,也不敢去问他,都是去问郑教官…… 八卦完这一句,苏瓷就没再多问了。 她抱了笔记本转身出门走人,回到自习室把剧本给赵卫国,让他先抄一份,抄完再给其他演员。 苏瓷自己没有参加表演,因为她没什么才艺细胞与天赋。 搞剧本还能参与雕琢一下,上台演戏她是真的不行,所以就在杂事和纪律上出出力,还有就是去教官那里汇报各种进度。 赵卫国在文艺这方面算是最精通的,所以除了当主演,他还算是导演。 演出上的一切,都按照他说的来,也都他说了算。 苏瓷把剧本给出去,暂时也就没再多管了。 九点钟自习结束,收拾好书包和许春华回宿舍洗洗准备睡觉。 回去的路上,许春华还问苏瓷:“你每天去连教官面前汇报事情,你怕不怕?” 苏瓷真的有点忍不住想笑,只说:“他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怕的?” 许春华说:“他严厉呗,到现在没见他笑过。” 苏瓷清清嗓子,“只要遵守纪律,严厉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这倒是实话,许春华点点头。 连教官虽然说严厉得有点变态,但只要学生态度端正不违纪,他基本也不会对人怎么样,并不会无缘无故惩罚人。 每天训练学习都很很累,苏瓷到宿舍直接就去澡堂洗澡。 -- 第274页 回来躺到床上眨巴眨巴几下眼睛,连熄灯都没有等到,就闭眼睡着了。 一开始刚到军营的那两天,她还有心力惦记别的,比如叶苏红回家后不知怎么样了。 她写到学校的信倒是都转来军营了,但在信里说的都是一些报喜不报忧的话。 而经历过这么多天的高强度训练,苏瓷现在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多想任何事。 每天除了训练学习,还有搞演出节目的事,剩下的时间一直都在想睡觉,巴不得扎床上一辈子不起来。 当然,这是梦里的事情。 清晨军号声一响,梦一醒,照旧抢着时间起床麻利地整理内务。 掐着十分钟搞完一切,下楼列队跑步。 跑完步缓口气去食堂吃早饭,随后依然是听着号角声,到训练场集合开始一天的训练。 早晨的七点半的阳光温度适中。 但在空阔的训练场上迎着东方站,还是会被太阳的光线刺得微微眯着眼。 连跃和郑教官站在队列前。 没什么意外,开口第一句就是:“全体都有,立正!” 大家跟随指令挺胸抬头站直身子,再听着口令向右看,调整位置把队列排齐。 报完数班里不缺人,又是一句“立正”,随后才是“稍息”。 大家等着连跃说今天的训练任务。 不管训练什么都麻了,反正硬着头皮上就是了。 结果今天连跃没有立马说这半天的训练任务。 他站在队列前,目光扫过眼前学生的脸,忽又说了句:“立正!” 大家现在听到这两个字,都是条件反射地立马绷紧脸色和呼吸站直。 连跃继续发号指令,“除叶苏瓷以外,剩下所有人,向后转!” 苏瓷:“???” 她虽然有些懵脸色也分毫没变,连目光都没动一下。 其他人只管听指令做事,别的更不管。 向后转身后,一个个仍旧站得笔直,没有命令不敢动,更不敢回头乱看。 连跃这会看向苏瓷,说话音量小了一些,但脸色未有什么变化,只道:“叶苏瓷,出列。” 苏瓷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微微抿一下嘴唇,木着脸色往前走两步。 正疑惑的时候,只见连跃在她面前突然抬手解军装扣子。 她眼神疑惑地看他解扣子脱衣服,不敢出声不敢动,然后就看着他拿自己的军装,捏着袖子不客气地往她腰里一扎,语气冷硬不变,“先回宿舍。” 苏瓷简直疑惑得脑门上都是问号。 她微抬起目光看连跃,想问什么意思,想着想着脑子猛一炸,随后她忙行礼应声“是”,转头飞也似地跑了。 一路飞奔回宿舍,去柜子里找到卫生带和卫生纸,又拿了干净的内裤和裤子。 解下腰上的军装扔桌子上,进洗手间一看,果然自己的裤子脏了。 苏瓷脸上的温度瞬间就炸掉了。 她忍着心头的尴尬,麻利地换好裤子并弄好卫生带。 脏衣服放到盆里直接端去洗漱间洗了,晾起来回到宿舍,苏瓷站在桌边还掐腰缓了好一阵子的气。其实缓的主要是尴尬,然后缓着缓着就抬手捂住了额头。 早上的时间实在是太赶,她根本就没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看见。 想想班里没有女生来悄悄提醒她,那应该是大家全都没有注意到。 苏瓷深吸最后一口气,慢慢放下手。 她又不是什么真青春期少女,这种生理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淡定就行了。 调整好心情和表情,苏瓷把放在桌子上的军装理叠好,拿起来抱在怀里。 抱着军装再回到训练场的时候,班级里的同学正在练低姿匍匐。 苏瓷把军装送回连跃手里,说了句:“谢谢连教官。” 连跃接下军装看她一眼,套上军装一边扣扣子一边说:“这几天你就别参与训练了,监督她们练习就行。” 生理期属于特殊时期,身体疲累是一方面,还有用卫生带真不适合动作大,所以苏瓷没有逞能。 她轻轻吸口气,声正气足又是一句:“谢谢教官!” 第099章 一整个上午,苏瓷没有再参加训练。 当然她也没有走,在训练场把该学的都记住,这几天过去,该练还是要练的。 之前每天都在参与训练,现在突然不用跟着训练,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 其他人不知道早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就中午去吃饭的时候,班里的女生才有了机会跑过来问苏瓷:“你怎么了啊?” 苏瓷就清清嗓子,跟她们说:“来那个了。” 这种话女生一听就懂,然后那女生就瞪大了眼睛说:“来这个可以请假休息吗?” 苏瓷看着她,“看情况是可以的吧。” 再怎么说她们也只是军训,说到底还是没有真正的新兵训练那么严格。 那个女生万分懊悔,“我前两天刚结束,早知道就请假了!” 她因为不方便,各种训练动作都做不到位,没少被骂,早知道可以请假,还能受这些委屈啊! 这话一说,生理期可以请假这事,班里女生就都知道了。 自从第一天有过一点不愉快的小摩擦后,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就没再和苏瓷说过话,现在平时倒是听指挥的,只是没有半点温和脸色。 -- 第275页 她们三个吃完饭去小树林散步。 陶静说苏瓷:“她不是样样争先进争第一嘛,怎么来个例假就不行了?我还以为她是什么铁打的人,刀枪不入呢。” 陈玉婷在旁边笑,“突然就娇气起来了,她们乡下人,来例假就不干活了?” 章莹莹转头看她俩一眼,对这种背后嚼人舌根的事没太大兴趣,只说:“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确实没什么用,纯粹图个嘴巴痛快。 陈玉婷和陶静两人被噎了一下。 她俩看彼此一眼还没再说话,班里忽有个男生找过来了。 看到陈玉婷她们后气喘吁吁说:“你们怎么在这里啊?不是说了今天开始排练嘛?午休时间要腾出来排练,你们居然还在这里。”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猛地想起来了,他们班的话剧今天要排练。 其他人都还好,演个小角色可有可无的,还可以随便换人,但陈玉婷必须过去排练。 想起这事三人就赶紧起身走了。 耽误了班里的节目,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小事,到时候领导都是要来看节目的。 三人跟来的男生去了操场,他们都在操场上排练。 到那里都听赵卫国的,拿着剧本先走戏,把所有戏都对一遍,才能再扣出场走位一些东西。 排练中途休息,有三个男生围在赵卫国面前。 第一个男生小声问:“什么情况啊?你俩这是没好上啊?” 全程看下来,叶苏瓷根本就没有几个眼神是放在他身上的,和他说话也全是公事公办。 赵卫国白他一眼,同样小声道:“你以为花钱买东西呢,说好就好?” 第二个男生笑,压着声音,“乡下女孩都保守,不会随随便便跟人谈恋爱,我赌你追不到。” 第三个男生又小声接话:“要我说,乡下姑娘见识少,最好哄最好骗。” 第一个男生从苏瓷扬一下下巴,“你去骗一个试试。” 第三个男生看看正在低头看剧本的苏瓷,片刻认耸,“算了。” 叶苏瓷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其实根本不像下乡人,他和叶苏瓷平时站一起都觉得有压力。 听着几个男生在这里瞎叨叨,赵卫国也看向正在认真看剧本的苏瓷。 越看越觉得,班里的其他女生都小气了些,全都比不上她,她真是哪哪都出色。 排话剧这种事,导的是赵卫国,盯的是苏瓷。 连跃和郑教官两个人不会费心跟,也就抽空看看成果,没事再提一点意见改进改进。 两人吃完午饭就回了宿舍,洗漱一把准备午休。 郑教官在床铺边坐下来,突然八卦兮兮说:“我怎么感觉,你对那个叶苏瓷,有点不一样。” 连跃往他看一眼,很淡定地问:“哪里不一样?” 郑教官笑一下,说话也是很直接,“我就感觉你比较关心她。” 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都不说了,就拿今天早上的事情来说,像连跃这种在部队里呆了几年,又上过战场打过仗的人,见惯了鲜血与生死,性格和脾气都冷硬得不大在乎生活里的细节小事了,可他居然发现了别人都没有发现的女生私密小事。 要说他就是无意中看到的,那也解释得通。 但是他接下来的行为也很奇怪,他居然脱了军装给叶苏瓷扎腰! 在郑教官对连跃的了解和认知当中,他可不是会在意女生丢不丢脸的人。今天这件事要是放在别的女生身上的话,郑教官觉得连跃不会这么做,顶多提醒一下让回宿舍换衣服。 连跃也笑笑,只说:“你想多了。” 郑教官觉得自己没有想多,但他没有再不识趣多八卦。 郑教官躺下后,连跃也上床准备午休。 结果躺下来没有困意,于是起床在写字台边坐下来,拿出抽屉里的黑皮笔记本,写写东西的同时,又看了看笔记本里夹着的照片。 苏瓷这一天都过得很爽,晚上躺到床上心情都是美美的。 只不过血流不止,睡觉也不是什么很放松的事,因为不好乱动。 虽然不用参与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但第二天早上仍旧听到号声起床,按部就班去跑步。 接下来的一切也全都照旧,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听着号声吃饭训练午休上课。 只是今天早上刚开始要训练的时候,陈玉婷突然举手喊了句:“报告!” 她这一声打断了今天的节奏,连跃看向她问:“有什么事?” 陈玉婷放下手,故意捂到肚子上说:“教官,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请假休息。” 连跃看看她捂肚子的手,又看看她的脸,又问:“哪里不舒服?” 陈玉婷说话有点犹豫,“肚子……肚子有点不舒服。” 连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真不舒服就去一边休息,但如果是假的,按条令办事。” 听到按条令办事,陈玉婷脸色蓦地一僵。 她说话的时候都没敢看连跃的眼睛,现在抬起目光碰了下,瞬间吓得忙改口说:“对不起教官,我还可以坚持!” 说完她立马就又后悔了。 她可是做了好长时间心理建设,才装来例假开口请这个假的,眼看马上就成功了,谁知道被连跃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吓破功了! 她是真的真的训练得太累了! -- 第276页 她!想!休!息!啊! 队伍里有人想笑,但只能把笑忍在嘴角。 连跃没多搭理陈玉婷,直接看向全体成员说:“今天继续低姿匍匐!” 陈玉婷没能如愿请到假,心情就一直差差的。 尤其看苏瓷在旁边可以不用训练,她更是郁闷得不行。 中午在一起排练话剧的时候,她也有脾气不大配合。 苏瓷最见不得人作,没什么耐心哄着,只问她:“你到底排不排?” 陈玉婷摆着闹脾气的样子,坐在一边低眉细细抠指甲,看也不看苏瓷,“你不用训练,你当然不累了,我们训练半天还要排练,中午睡个觉都不行,谁能受得了啊?” 苏瓷懒得理她,再次问:“你应该知道这是次表现机会吧?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排不排?” 陈玉婷终于抬起头看她了,仍然不想配合,反问:“我要是不排呢?” 苏瓷没再跟她废话,也不想看她那张脸。 她拿着笔记本转身就走,走到赵卫国面前,直截了当道:“换人,谁愿意上都可以试试。” 赵卫国有点为难,“别人可能都不行,没有舞台经验。” 陈玉婷脸上微微露出些得意来,心里想着——想换她下来,看有人能替吗? 结果苏瓷都还没出声,许春华忽然举手说:“两位班长,我想试一试,我初中的时候在公社的宣传队演过话剧,我觉得我可以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许春华。 陈玉婷甚至愣了一下。 苏瓷不管别人,转头看向赵卫国:“让春华试试吧。” 赵卫国这些天也发现了,和苏瓷在一起做事,很多时候都是被她带着走,她比他更有决策和领导能力,所以他点点头,“嗯,好,试试吧。” 陈玉婷坐在旁边盯着苏瓷和许春华。 她不是看不起许春华,是根本都没把这个乡下同学放在眼里过。许春华一身土气,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演什么话剧啊? 章莹莹和陶静觉得不踏实,走到她旁边,伸手暗暗推她一下。 意思很明显,让她赶紧别作了,赶紧起来排练,不然这么好的机会真没了。 结果陈玉婷就不,她倒是想看看许春华能演出什么东西来。 她就坐那不动,一副自傲且等着看戏的表情。 许春华深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很认真,拿着剧本顶替陈玉婷的角色,开始按赵卫国讲过的出场和舞台走位,认认真真读台词进入状态走戏。 她普通话确实不标准,惹得旁边看热闹的同学一直捂嘴笑。 但她整个人的情绪非常饱满,台词的语气也都很对,尤其表情非常到位。 赵卫国和苏瓷两人没有笑,看着其他人配合许春华把戏整个走一遍。 从头到尾走完,赵卫国先看苏瓷一眼,然后清一下嗓子看向许春华道:“很好,既然陈玉婷太累演不了,那就许春华你来演。但你有个问题,普通话不太标准,你稍微练一练。” 许春华听这话眼睛一亮。 她立马笑起来道:“谢谢班长,我一定会好好练的!” 苏瓷在旁边笑着出声:“放心好了,我帮你纠正。” 许春华开心得很,重重点头,“嗯!” 陈玉婷本来还在笑许春华的普通话呢,现在脸色大变不乐意了。 她站起来走到赵卫国和苏瓷面前,拧着眉道:“什么意思啊?我说我不演了吗?” 苏瓷看向她,不容分辩道:“我是班长,听我的。” 陈玉婷还要再说话,赵卫国又先声道:“许春华确实演得挺好的,我们不知道她之前在宣传队呆过,她挺有经验的。” 陈玉婷没忍住笑一下,“她演得好?赵卫国你逗谁呢?在一个乡下公社的小宣传队呆过,就觉得自己能上得了台面了?搞笑呢吧?” 赵卫国真觉得自己一开始选陈玉婷长得最漂亮,是瞎了眼了。 他有点没耐心地吸口气,“咱们好歹也是知识分子,靠自己实力上的大学,没有谁比谁高贵。许春华不比你差什么,乡下的怎么了?乡下人比城里人有能力的多了。” 陈玉婷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娇娇小公主,她可受不了这种指责。 她瞬间就委屈了起来,看向赵卫国、苏瓷和许春华说:“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我要告教官去!” 然后她话音刚落。 身后传来连跃的声音,“你要告什么?” 第100章 循着声音看到连跃过来,所有人都敛了神色,包括还在委屈中的陈玉婷。 班里不管男女生都很怕他,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这样。 连跃走到陈玉婷面前,不见她说话,只好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你要告什么?” 陈玉婷敛目低着头,好片刻才攒足了一口气出声说:“报告教官,本来咱们新兵晚会演出的话剧,是我饰演女主角,但班长突然要把我换掉,让许春华来演,我不服气!” 连跃没说话,看向赵卫国和苏瓷。 赵卫国也绷着脸,正着神色和语气说:“回教官,不是我们要换了陈玉婷,是她自己嫌累不愿意排练。我们的排练时间有限,不能拖,只能换人了。而且就我看来,许春华的舞台感染力更好,入戏也更快,只需要纠正一下普通话就行。” -- 第277页 连跃能够捋明白事情经过。 苏瓷因为生理期可以不用训练,应该让不少人眼红心理不平衡了。今天早上陈玉婷装肚子疼请假,被他给吓得自己放弃了,大概心里憋着情绪呢。 既然赵卫国把利弊分析得这么清楚,他也就顺着说了句:“那就换许春华,你们帮着她纠正一下普通话就行。这次的演出领导都会来看,最好不要出差错。” 听到这话,陈玉婷瞬间更委屈了。 她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想耍任性闹小脾气,但是心里又实在怕连跃,于是憋着这口气愣是没说出话来。 连跃又看向她,开口说:“累就回去好好休息。” 陈玉婷咬咬嘴唇,又委屈又可怜,瞧着马上就要哭了,颤着声音开口说:“连教官,我只是想要休息一会会而已,凭什么直接换人啊?” 连跃看着她,没表情道:“把眼泪收回去。” 陈玉婷又被他凶到了,微微扁着嘴巴,硬是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连跃看她也看别人,训道:“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家,更不是你们随便闹脾气耍性子的地方!事情干不来就有别人来干,实在受不了给我卷铺盖滚蛋!” 这话斥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放开喘气。 连跃说完这话又扫陈玉婷一眼,最后定音说:“女主角换许春华,继续排练!” 一直等到连跃转身走掉,人影消失不见,大家的神经才一点点松下来。 赵卫国和苏瓷都没再多管陈玉婷,各自拿着剧本,换许春华来演女主角,继续排练。 陈玉婷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章莹莹和陶静走过来握上她的胳膊,用动作和眼神安慰她。 陈玉婷忍着委屈吸吸鼻子,转身便往宿舍去了。 章莹莹和陶静两人演的角色可有可无,因为担心陈玉婷,便跟着她一起走了。 陈玉婷回到宿舍,往桌边的凳子上一坐,趴到桌面上就是哭。 一边哭一边说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说她不要军训了,说她要回家去。 陈玉婷从小就家庭条件好,别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她还能去少年宫学习才艺。 家里人从小就宠着嘛,所以性子一直就是娇滴滴的,还有一点任性。 章莹莹和陶静坐在旁边手搭她的肩安慰她。 好容易把她安慰得不哭了,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陈玉婷抬起头来,直接用手指抹一下眼睛,看着章莹莹和陶静问:“连教官是不是在针对我们?我们到底怎么惹到他了,总是这样让人下不来台!” 章莹莹轻轻吸口气,“妹妹,这是军营啊。” 陶静在旁边想了一下,“我说不太清楚,但我感觉连教官有点护着叶苏瓷,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他对叶苏瓷有点不一样,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肯定对她有特殊照顾。” 陈玉婷红着眼睛看陶静,“你这么说,我突然也感觉有点。” 陶静认真分析起来,“你们看,平时基本都是叶苏瓷去办公室找他汇报事情,赵卫国是很少去的。我们都怕连教官,怎么就叶苏瓷不怕,巴巴要去办公室做汇报?” 章莹莹顺着陶静的话说:“还有昨天早上,你们想想,不是叶苏瓷自己请假的,而是连教官主动让她回宿舍并且不用参加训练了的,这明显就是关心照顾了吧?” 好像越说越有鼻子有眼了。 陈玉婷吸吸鼻子,“他和叶苏瓷认识?” 陶静立马说:“怎么可能啊?叶苏瓷又不是平城人,她是乡下来的。我感觉她心机重,别看是乡下人,但什么事她都做得游刃有余,我猜测是她巴结了连教官。” 陈玉婷红着眼睛想了想,“可是连教官那个人,不像是会被巴结的呀。” 章莹莹低眉片刻又抬起目光,“叶苏瓷长得漂亮啊。” 陈玉婷眨眨眼睛,看着章莹莹和陶静。 章莹莹和陶静,互相看着彼此。 没了陈玉婷以后,话剧的排练就顺利多了。 许春华是那种什么事都要拼到极致的人,所以拿到这次机会她分外珍惜,就连睡觉和训练的时候都在背台词。 苏瓷一直有在帮她纠正普通话,她口音改的也很快。 反正台词就那么几页纸,暂时把她说不标准那几个音改掉就行了。 到了演出的那天晚上,许春华依然在后台背单词。 苏瓷还是跟着管一些杂事,到她面前的时候笑着问她:“感觉怎么样?” 许春华长长呼一口气,“第一次上这样大的舞台,在那么多领导面前表演,说完全不紧张是骗人的。但班长你放心,我有信心可以做到最好!” 苏瓷笑着拍她的肩,“加油!” 等到报幕员报到她们班的节目,许春华放下剧本,又深深吸口气。 而等她上了台,追光往她身上一打,就成了最自信的模样。 陈玉婷、章莹莹和陶静没参加这次的演出。 三个人坐在观众席上看节目,看到许春华在追光下发光发亮,陈玉婷气得差点把嘴唇都咬破了。 因为大家排练的都很用心,节目表演得很成功,还受到了领导的表扬。 而越是这样,陈玉婷就越气,因为这个机会本来是她的! 陈玉婷三个人很郁闷,但班级里剩下的人都很高兴。 -- 第278页 虽然话剧的主演是赵卫国和许春华,但荣誉是属于每个参与者的,得到了的肯定和表扬,也是给班级里所有人的。 节目表演成功,苏瓷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没有上台演出,但是她操心的事情一点都不少,可不比他们轻松什么。 而新兵晚会结束后,大家肩上的压力也都小了些。 每天不用再加紧排练,中午可以回宿舍踏踏实实地睡个午觉。 今天中午训练完吃完午饭,苏瓷没有和许春华一起立马回宿舍里去。 许春华要急着回宿舍去上厕所,也就没有再跟着她,苏瓷自己往收发室去了一趟。 到收发室的信件里找了一会,果然找到了家里的来信。 随后她拿着信件走人,回宿舍的途中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苏瓷眉眼含笑地从头到尾细细看完信。 正要把信折起来走人的时候,旁边忽压过来一个高大的黑影,然后坐下来一个人。 苏瓷转头去看,只见是教官连跃。 他看一眼苏瓷手里的心,随意问道:“家里人写的?” 虚假的招呼都不必了。 苏瓷点点头,“三姐给我写的,说咱们大队今年粮食大丰收了,每个稻穗都是沉甸甸的,往前用不完的打谷场,今年根本都不够用,愁死大家了,只好把院子腾出来晒粮食。” 听到这话,连跃满眼兴趣,“是吗?” 记得他刚到向阳大队插队那一年,赵世满宣布旱地改水田,还小闹了一场呢,那时候向阳大队的粮食产量还是非常低的,吃不饱饭。 苏瓷把信给他看,同时跟他说:“春天的时候咱们那分田到户了,旱地改水田后,这一季水稻是咱们村的人种的第一季自己的水稻。自己的田自己的庄稼肯费心是一回事,还有那个以水排盐的方法是对的,今年加上农药化肥,产量一下子就爆了。” 连跃一边看信一边听苏瓷说话,看得满脸都是笑。 他是经历过向阳大队那种苦日子的,所以特别能感受到三姐叶苏红字里行间的喜悦,那种老百姓自己种地大丰收的喜悦。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满打谷场铺着金灿灿的稻谷,所有人黝黑的脸上都绽着笑。 看完后他深呼吸一口气感慨:“真的不容易,终于能吃饱饭了。” 苏瓷接下他手里的信,叠起来装回信封里,也微微感慨道:“是啊,以前那日子简直暗无天日,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虽然离富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好歹算是脱贫了。” 连跃看着她的侧脸,“现在社会变了,一天天都会好起来的。” 苏瓷装好了信,笑着应话:“一定会的。” 而叶苏红的信里也不止说了大丰收这一件事。 还说,何月香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去医院查了,说是双胞胎,两个大侄儿大侄女每天比赛一样踢何月香的肚子。 叶安军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连别的大队的都来他店里买东西问他问题。 二姐叶苏梅嫁得好,在家带孩子,婆婆和男人对她都很照顾。 大姐不久前生了二胎,现在儿女双全。 叶苏红自己呢,则是和叶安慧混到了一起,两姑娘家跑出去找各种厂子进货,每天跑去县城摆地摊,卖一些纽扣皮筋头绳袜子之类的小杂货。 叶苏芳还是那个样子,又懒又笨又爱吃。 叶安家成绩很好,每次看到安老师,安老师都可劲夸他。 第101章 苏瓷和连跃看完信就不再坐着了。 他们从长椅上起身,准备各回各的宿舍去。 而就在他们起身的时候,不远处盯着她俩看的三双眼睛忙收了回去。 收回目光的同时,几个人一起转身飞也似地跑掉了。 跑到小树林里,陶静手扶树干喘气,看向陈玉婷和章莹莹说:“看到没有?两个人坐在一起那样说话,连教官一直都在笑,你们看到没有?” 陈玉婷喘片刻气:“他们这是在约会吗?” 章莹莹也急喘着气,“看着有点像。” 苏瓷回到宿舍把信收好放在柜子里。 其实她还有一点高兴的,就看信的感觉,叶苏红好像真的没有因为孙建民受到太大影响,而且居然自己找事做,带着叶安慧一起在家做起小摊生意了。 苏瓷心情好会偶尔轻轻哼两声歌。 许春华从床上抬起头看她,小声问了句:“有家里人的信啊?” 苏瓷冲她点点头,关好柜子门,上床去午休。 刚眯着睡一会,就被起床号给吵醒了,于是起来洗把脸,继续下半天的军训生活。 军营生活比校园生活更加枯燥痛苦百倍。 每天按时按点都是那些事,清醒不清醒的时候脑子里都装不了别的事,就是训练训练训练。 像连跃他们已经习惯了,也早感受不到痛苦了。 他们每天都按点早起,在固定的地点等学生集合,安排一天的训练任务。 这两天天气不好,连着下了两天的雨。 室外没有办法训练,也就让大家休息了两天,但也不是让在宿舍睡觉,而是在教室学习。 下午上完课冒雨回到办公室,连跃连椅子都没捂热,忽有人来敲他的门,进来用公事公办得语气跟他说:“刘政委叫你现在过去一下。” -- 第279页 连跃没多想,应一声就过去了。 到了刘政委的办公室,开门进去只问:“政委,您找我什么事?” 刘政委看到他来了,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先坐先坐。” 连跃只好去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刘政委拎水壶过来,捏了一把茶叶,倒水给他泡了杯茶。 刘政委可是领导,连跃忙接下来茶杯说了句:“谢谢政委,我可以自己来。” 刘政委眉眼舒展染笑,缩回手的时候问:“带这些大学生感觉怎么样?” 刚好上完课回来口渴得很。 连跃端起搪瓷茶缸喝一口热茶水,看向刘政委实话实说道:“费劲得很。” 刘政委语气放松,“都还是小孩子,刚考上大学,体能上跟咱们肯定是比不了的。” 开水太烫,连跃继续吹吹喝水,喝完说:“量已经很少了,真按新兵训练,没一个能扛住的。” 刘政委看得开,“差不多就得了,最后考核全都给他们个及格。不是来跟咱打仗的,这半年一过,练的这些也都用不上了,他们只管读他们的书,工作国家给。” 连跃点点头,“我知道。” 刘政委自己也端起杯子喝茶。 喝茶的时候,时不时地看连跃两眼。 连跃敏锐地感觉出来了,于是试探着问:“您找我来,不是单纯为了聊这些的吧?” 刘政委笑一下,放下杯子来,松口气直接道:“我听人说,你谈恋爱了?” 连跃差点被喝到嘴里的水给呛到。 他看向刘政委,“您听谁说的?” 刘政委把敏感的话说得特轻松,“有人过来反应,说你和女学生关系过密,在谈恋爱。” 连跃微愣了一下,脸色慢慢暗下来,“谁?” 刘政委不接这个话,只道:“别紧张啊,你的性格我了解,你不会干违纪的事。你就跟我说说,你跟这姑娘是怎么回事?痛快点,就说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咱得给拿住了。” 连跃看着刘政委,慢慢点头道:“哦……您这是怂恿我违纪和学生谈恋爱……” 刘政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就是个死脑筋,脑子里除了军规军纪还有什么?非说得这么难听,军训也不过还剩三个月,咱先把她给拿住了,过了这三个月再谈,那不就妥了?” 连跃忍不住笑,“您这么着急干什么?” 刘政委眼睛微睁,“那是我着急嘛,那是两位首长着急!” 但凡近大半年给连跃当过领导的,都收到过两位首长的“任务”——给连跃找个媳妇。 他这媳妇可难找啊,一来他忙,接触不到女孩子,二来部队里的女兵,不管是文艺兵、通讯兵,还是医疗兵,都知道他的名声事迹,连相亲试试看都不敢。 就像大学生这次的军训,开训第一天,他就把人女生被子从楼上扔了下去,让人女生限时捡被子回来,又罚人顶着被子在操场上跑了三圈,然后他的名声就在大学女生里瞬间传开了。 刘政委确实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居然会有人来反应连跃可能在和学生谈恋爱。 这是举报? 这明明就是报喜啊! 这可是今年最让人开心的小报告啊! 连跃笑笑,一边继续喝茶一边说:“不着急,军训结束再说吧。” 刘政委八卦得很,继续追着问:“那你跟我说说,你和这个叶苏瓷,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是她对你示好的?” 连跃也没藏着掖着,开口道:“示什么好,咱俩就是朋友。我刚毕业那一年,当时我爸妈在里面关着,我就去乡下一个小村子里插队了大半年。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她,关系处得还不错。后来我当兵去了,就没再见过,谁知道巧了,就在这里碰到了。” 刘政委慢慢点头,“怪道呢,原来不是她对你有意思,是你早把人搁心里了。” 来反应情况的人还说,应该是叶苏瓷勾引了连跃,让连跃违纪了。 听到这话,连跃连忙摇头,“那倒不至于,她当年才十三四岁,长得瘦个子又小,就是个小孩儿。当时处得来就带着玩了大半年,可没有半点不该有的歪心思。” 刘政委笑,“那是最近才有的?” 连跃愣了愣,后知后觉——他是不是被刘政委给套进去了?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对那小丫头有不该有的心思了?怎么就成了早就有的,还是最近才有的? 但要否认这个话的话,却又莫名其妙说不出口。因为之前看苏瓷和赵卫国走得近,他确实觉得挺不痛快的,有种自己精心呵护过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赵卫国给她巧克力吃,他就给她一整盒。 赵卫国给她买冰棍,她就给她弄来一盒冰激凌。 不干什么。 就是把那小子给比下去。 刘政委看他懵着说不出话来,直接乐了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连跃有这种表情,真是逗得不行。 他心里明白了,也不要连跃再表明了。 他又说:“能从小村子里拼搏着走出来,考上平大这么好的学校,姑娘应该很优秀。要是喜欢就早点攥手里,学校里男学生那么多,追她的人肯定多。” 连跃低下头来,端起杯子默默喝茶。 喝了一会他自己也忍不住笑,然后看向刘政委说:“您说得对。” -- 第280页 从刘政委那喝完茶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 连跃捏着钢笔发了一会呆,在那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对苏瓷产生了歪心思。 如果是真的,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久别重逢,在操场上意外地看到她站在队伍里? 在那天下午之前,他对她的印象还是照片上的样子,结果那天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长成了大人模样,个子拔高了一截,穿着合体的军装,皮肤白眼睛黑,站在人群里极其亮眼。 觉得好像还是那个小丫头。 又觉得,已经不是了。 或者是她在教室里上去做自我介绍,和他眼神碰上的时候? 那时候他一样有私心,直接选了她当班长。 再或者,郑教官教内务的时候,她再次看向他,而他没控制住笑了一下? 又或者,在操场铁网围栏外,看到她吃了赵卫国掏出来的巧克力? …… 晚上下课前雨便停了,训练场上水汽晾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后,又晒了半天,学生们上午半天继续在教室里学习,到下午的时候出去继续训练。 然后在训练到中途的时候,刘政委突然背着手出现在训练场上。 所有教官看到刘政委,都会行礼叫声:“政委好!” 刘政委都会笑一笑过去。 但在走到连跃班级队列前的时候,这就站着不走了。 连跃和郑教官向他问了好,列队的学生夜齐声道:“政委好!” 刘政委笑笑,很是放松和气道:“训练一个多月了,都感觉怎么样啊?” 别人不乱说话,赵卫国顶着班长的职务出声:“回政委,我们感觉挺好的!” 心里想的其实是——他妈的太累了,还有三个月才能熬出头。 刘政委点点头。 他微微转头,目光往女生那边扫过去,又问一句:“女生班长叶苏瓷是哪一个?” 苏瓷忙出声回话:“政委,我是女生班长叶苏瓷。” 刘政委往苏瓷看一眼,瞬间就直观明白连跃那小子为什么会不淡定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就这一班的女生,这丫头长得是最好看的,模样身材都出挑。 其他丫头都被晒得乌黑黑的,跟刚从煤矿里钻出来似的,只有这丫头,还白着呢。 连跃在旁边看着刘政委不出声。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刘政委就是闲得没事过来看苏瓷的,看完八成还得到他父母面前说去。 刘政委确实摆的就是正常视察的样子,看着苏瓷问:“最近你们练了什么?” 苏瓷很是干脆利索地回答道:“回政委,教官刚把军体拳教完。” 刘政委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哦?那我要来检查一下,看你们都学得怎么样。” 说着扫视全班同学,开口问:“有没有人敢上来,挑战一下连教官?” 全体同学:“???” 政委你仿佛在逗我们。 没有人说话,刘政委看向苏瓷说:“叶苏瓷,你是班长,你来试一试?” 苏瓷:“???” 她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能打吧? 不过苏瓷也没多发愣,忙应了一声:“是,政委!” 说着她便往前两步出列,把头上的解放帽拿下来放到一边。 全班同学登时都来了兴致,全部打起精神等着看苏瓷挑战连教官。 当然他们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悬念,就是训练太枯燥,突然来点这种事,还是挺好玩的。 队列里面色最最迷惑的是陈玉婷、章莹莹和陶静三个人,她们本来以为刘政委是来按规矩押人办事的,因为叶苏瓷很有可能勾引了连教官,结果现在这是什么个神奇走向? 难道是为了测试连教官和叶苏瓷是不是真的关系不寻常? 感觉也非常有可能吧,反正当成热闹看就完了,看看叶苏瓷怎么跟教官打。 苏瓷看起来很淡定,走到连跃面前说:“连教官,那我不客气了。” 连跃一脸无语地微眯着眼看刘政委,不知道他这是算哪门子的帮忙,这他娘的纯属帮倒忙。 不过他是领导,他想看那就打吧。 所以连跃收回目光看向苏瓷,“点到为止就好。” 苏瓷确实也好久没跟人打架了,觉得活动活动筋骨也挺好,只应一声:“好。” 说完两人都摆出要出招的架势来,尤其苏瓷看起来十分认真。 苏瓷果然不跟连跃客气,先冲他出手。 连跃反应很快,轻松躲了她几下,然后在他出手的时候,苏瓷动作利索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扎稳了步子要把过肩摔翻在地,然而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居然没摔动连跃! 苏瓷转头看他——尴尬…… 连跃看着她微懵且尴尬的神色,没忍住突然笑了出来。 苏瓷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抱着他的胳膊咬着牙使劲又试图背两遍。 使足了劲都没有背起来,她有点不爽,手肘猛往后一捣,捣在了连跃的肚子上。 班级里的其他同学全都被惊傻了。 第一震惊苏瓷一直深藏不露,居然这么会格斗打架?! 第二震惊连跃的表情,他居然会笑?! 而此时苏瓷已经有点上头了。 她没在意同学都是什么八卦的表情,只在意——她他奶奶的好像打不过连跃了! -- 第281页 想当年,她可是一个人挑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三个人的呀! 现在居然过肩摔都摔不动他,这能忍得了? 偷袭捣了连跃的肚子放开他的胳膊后。 苏瓷转身正对连跃,不信这个邪,深深呼口气又说:“再来!” 刘政委在旁边立着眨眼懵批。 他的初衷好像只是想让连跃和这丫头多点互动,培养培养革命感情,但现在这是真干啊! 他想开口叫停,又觉得好像不合适。 于是他继续站着眨眼,心里想——算了,挺有意思,看看热闹吧。 而连跃也这时候看向他。 他满眼表情都在说——你这个大坑! 第102章 连跃收回目光看向苏瓷,到底没再应战。 在场的人全伸着头想继续看热闹,他不能真让别人看了热闹。 刚才和苏瓷交的这几下手,虽然没有胜负,但他自己能感觉得出来,他现在能打得过苏瓷。 再来,如果他要是放水输的话,他教官的威严会受到影响,如果让苏瓷输的话,看她现在这个模样,只怕她不服输,还要再来第三次第四次。 所以综合考虑下来,连跃说:“可以了,今天的切磋就到此为止,先入列。” 苏瓷也不是上了头就没理智的人,她看着连跃,半晌抬手行礼,“是,教官。” 回到队列里站好,其他人还用目光扫了她好一会。 刘政委这会儿又笑着发话了,只说:“不错不错,非常不错,看来这一个多月没白练,和连教官都能切磋几下没有输,可以说是很厉害了。” 刘政委说的话,也是在场所有其他同学的心声。 就连郑教官都觉得很惊讶,因为苏瓷的格斗能力看起来确实很强,他觉得要是挑战他的话,今天他未必能下得来台,估计就躺这群学生面前了。 队列里的二十多个学生,要数陈玉婷、章莹莹和陶静看起来最忐忑最紧张。 她们当然叶看出来了,苏瓷的打架能力是什么水平,三人全都在庆幸,苏瓷之前没有出手揍过她们。真要是出手揍了,再说是她们不听命令,她们也是白挨揍啊! 训练结束,傍晚吃完饭到小树林偷闲,陶静还在震惊:“我的妈,真是看我的整个头皮都发麻,她居然那么能打。平时我们都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她不会找理由打我们吧?” 章莹莹倒是淡定,“要打早就打了,她看起来懒得理我们。” 陈玉婷没接这话题,她一直在想另一件事,直接岔了话题道:“不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嘛,刘政委什么意思啊?叶苏瓷勾引教官作风不正,他不是来教育她的吗?” 章莹莹和陶静转头看向她,才想起这个事来。 对啊,本来她们关注的是这个事,后来就被苏瓷和连跃打架给转移了注意力。 思考片刻,陶静说:“我怎么感觉刘政委,不但没打算惩罚叶苏瓷,对叶苏瓷的态度还有那么点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出来,后来他只要和叶苏瓷说话,就笑眯眯的。” 章莹莹听完这话慢慢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陈玉婷搞不懂,“可是,这是为什么?她勾引教官,难道不是违纪了吗?” 章莹莹托腮想了想,“我觉得……我们以后还是少管这些事为好。” 陶静思考片刻也点点头,“我也觉得……咱还是别惹她和连教官了。” 陈玉婷就有点不高兴,“为什么啊?” 章莹莹和陶静异口同声:“怕被打死啊!”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私下说这个事,其他同学私下也没少说。 没有一个人不惊讶苏瓷的打架能力,更有一些在各种讨论,连教官为什么会笑那一下。 就他突然那么一笑,他和苏瓷之间的气氛整个都变了。 明明前一秒还是在热血对抗,然后下一秒被他那么一笑,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讨论这个的基本都是女生。 只说:“还以为他天生不会笑呢,笑起来那一下,瞬间感觉他没那么凶了。平时要是多笑一笑,我们也不会那么怕他了。可是,他为什么对叶苏瓷笑啊?” 而特意跑去训练场看过了苏瓷的刘政委,回到办公室就立马拨通了电话。 等电话那头接通,他笑着说:“首长,我得跟您汇报一件重要的事,连跃这娶媳妇的事啊,这次铁定是有眉目了。” “对对,他自己看上的,是平大历史系的一员新生。” “在咱这军训来着,连跃是他们班的主教官。” “长得没话说,班长当得也像模像样。” “好像是乡下考来的,和连跃早就认识。” “对对对,连跃之前去乡下插过队,那时候就认识了。” …… 电话另一头,连母放下电话,表情回味嘴角有笑,转头对连父说:“欸欸欸,听说连跃有喜欢的姑娘了,我打算抽空过去看看去,看这姑娘怎么样。” 连父正在看报纸,抬起目光看她一眼,“女孩子喜欢他吗?” 连母愣一下,“这个没说,不过咱家跃儿不差的呀,模样好能力强,立了那么多战功,这马上还得再往上升呢。” 连父冷笑,“他不错?一次恋爱也没见谈过。” 连母护儿子道:“那他常年不是读书学习就是训练出任务,抽空读了大学课程不说,去年还上了战场,平时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把他调回来才轻松点,哪有时间跟人谈恋爱?” -- 第282页 说起去年上战场的事,当时连母是死活不同意的,但连跃自己要去。 那两个月的时间,连母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当中,几乎一个整觉都没有睡过,就怕连跃回不来。 连父没这么感性,不提这些事,只说:“你别多管闲事,他的事情让他自己来。真要是谈上了准备结婚,他会自己带回来的,不用你去操这个心,别再帮个倒忙。” 连母白他一眼,“我操心我自己儿子的事,怎么能叫多管闲事?” 连父放下手里的报纸,端起杯子喝茶,“好坏他不会听你的,年轻人的事,少管就好。” 连母撇撇嘴,没再跟他说话了。 她心里暗暗想着——不管归不管,但没事她得看看去。 苏瓷从训练结束,到吃完饭在教室里坐下来,脑子里都还在想——居然打不过他了? 她知道自己的武力值有上限,比如多几个成年壮实男性她肯定打不过,所以当初对付吴家,她才需要连跃带着知青去帮忙。 但是!连跃会在她的上限之上,是她完全没想过的呀! 几年不见,以前被她轻轻松松被她按在地上捶的小屁孩长大了,她居然打不过他了! 然后就在她想这个的时候,忽有人过来在她桌面上敲了一下。 苏瓷回神抬起头,只见是赵卫国,他说:“连教官叫你去一趟小训练室。” 小训练室? 干什么东西? 苏瓷微愣一下,没多问赵卫国,直接应一声起身。 她出教室往训练室去,到了那里还没喊报告,外面响起了晚自习的号角声。 小训练室里这会只有连跃一个人在。 他看到苏瓷,直接冲她招招手,让她进去。 苏瓷也便没再等号声结束喊报告,直接就进去了。 走到连跃面前,外面的号声刚好结束,她看着连跃问:“找我干嘛?” 连跃笑一下,“不是想打吗?现在满足你。” 让人看热闹就算了,私下里单练还是可以的。 苏瓷低头看一眼,脚下还铺了一层又软又厚的垫子。 下午没能再切磋一次,她确实挺憋得慌的,于是她抬起头笑着回应:“好啊。” 先礼后兵,两人先跟彼此客气一番。 客气完了,握拳曲膝起势,苏瓷认真起神色。 两人交上手,看起来势均力敌。 然而苏瓷自己知道,她还是偏弱势,连跃没有出全力出狠力。 苏瓷不多管他,感觉手上动作不太够,又开始上脚。 她冲连跃飞脚过去,攒足了劲凌厉地连踢几下。 结果每下都被连跃用脚挡了回去。 挡住不算,最后他还找着机会用脚一勾,直接把苏瓷给勾翻了。 本来下一个动作是他顺势把苏瓷反身按到地上。 但在苏瓷身子倾斜要摔倒的时候,他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直接拉回来锁到怀里,没让她摔下去,而是用胳膊箍住她的脖子,锁得死死的。 当然他也有分寸,没有真锁的到苏瓷的呼吸。 苏瓷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微微回头看他,“放开,再来一次。” 连跃放开她,再次让她先出手。 而这一次,以连跃把苏瓷放倒到地上锁住结束。 当然他锁她的动作都不狠,没有折她的胳膊拧她的脖子。 苏瓷满头是汗,躺在垫子上哼哼喘气,累得不想打了,看着按着她的连跃说:“服了,不打了,他妈的。” 连跃被她逗得笑出来。 他没有立马松开手,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睫毛长而密,眼睛乌黑像一汪深潭,眨一次眼就是一次波涛汹涌。 心跳突然不符常理地加快,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快要同频。 连跃忙松手放开她,顺势退身往后,直接在军绿色的垫子上坐下来。 苏瓷得了自由,撑胳膊爬起来,也坐在垫子上。 她还在微微粗重地喘气,看着连跃说:“你是参与过什么魔鬼特训吗?” 其实连跃打苏瓷,也没有过分轻松。 不过确实他更胜一筹,他说:“每天就这些事,如果连打架都不行,那还玩儿什么?” 苏瓷坐着缓了一会气息,“那你这几年过得很苦吧?” 连跃笑笑,“已经习惯了,没什么苦不苦的,不过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受不了。” 说到一开始,苏瓷突然想起一点事情来。 她记得连跃刚去当兵的时候,没事给她和肖桉钱小川写信,还会说他和班长打架什么的。从他信里的内容可以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是个老实好管的兵。 苏瓷又想起来,他和肖桉、钱小川到向阳大队插队,没几天就偷了只鸡。 当时他就是纯纯小流氓一样的人,而现在,身上几乎半点当初的影子都没有了。 想完这些,苏瓷好奇问:“你以前就跟个小痞子一样的,你信里还说,到部队没事还和班长打架,没少挨罚。怎么你是被罚服了,所以现在变得这么一板一眼,眼里只有军纪军规的?” 连跃看着她:“我可不是能被罚服的人。” 他十几岁的时候混得风生水起,根本就不是个会讲规矩的人,更多的是桀骜不驯。 苏瓷更好奇了,“那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 第283页 连跃微微低下头,片刻又看向苏瓷,“因为不守规矩不守纪律,差点害死了自己的队友。” 苏瓷看着他的眼睛,没说出话来。 连跃自己松口气,用轻松的语气往下说:“好在是没什么事,自从那一次被罚过以后,我就把军规军纪都背在了脑子里,记在了心里,一天也不敢忘。” 苏瓷还是看着他,片刻说:“然后你就长大了。” 连跃笑一下,“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怪怪的,我怎么也比你大。” 苏瓷低眉一笑,不拆他的台。 当初他以为她十三的时候,她就比他大了。 不过现在再见面,两个人都长大了。 苏瓷的外貌在连跃心里长大了,而连跃的心理在苏瓷心里长大了。 现在坐在彼此对面的,都不再是小孩儿。 而是各有经历各有故事的,成年人。 第103章 和连跃切磋完,苏瓷又坐着和他聊了会天。 随意聊了几句缓好呼吸,她没再在小训练室多呆,起身便回教室去了。 而苏瓷和连跃当着大家的面切磋了这一回,之后班级里的男生女生看她时候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只是当同学,最多当她是班长,现在那眼里都夸张到有了敬畏。 没办法啊。 谁让她这么能打呢。 而军体拳事件之后,大家的军训生活又机械重复且枯燥了起来。 剩下还有三个月左右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别的变化不大,只是这天气一天天冷起来,早晨起床的困难程度又增加了。 每天早上军号声一响,就能听到宿舍里响起迷迷糊糊的哀嚎。 哀嚎归哀嚎,十分钟内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完。 脚步纷纷下楼梯,开始新一天的军营生活。 连母自从知道苏瓷的存在后,就一直想来军营里看看。 最终她也没能按捺住她的好奇心,还是抽出空往军营来了一趟。 来是自己悄悄来的,都没让连跃知道。 然后在刘政委的安排下,隔着适当的距离,在不影响军训的情况下,看了苏瓷一眼。 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刘政委还给连母准备了望远镜。 他把苏瓷指给她看的时候,很精准地说:“您瞧您瞧,最白的那个。” 连母用肉眼瞧了瞧,瞧见哪个是最白的了,但看不大清楚。 于是她端起望远镜放在眼前,通过望远镜的镜片,放大定焦到苏瓷脸上,仔细看了看。 连母端着望远镜看一会,长长嘶口气问:“你说这是个乡下姑娘?” 刘政委在她旁边点头,“确实是乡下姑娘。” 连母端着望远镜又看一会,再次嘶气,“看这模样气质,可一点不像乡下姑娘啊。长得确实挺漂亮,能努力考上平大读书,应该也挺优秀的。” 刘政委接着话说:“就是很优秀一小姑娘,您看这训练得多认真。” 连母看着看着笑了,“可以可以,这丫头看起来就不错,咱家连跃的眼光可以的。” 刘政委也在旁边笑着,“我瞧着也挺不错。” 连母看够了,把望远镜还给刘政委,嘴上说:“不用跟连跃说我来过,我这就回去了。” 刘政委应了声,把连母送去上车。 看着连母坐车走了,自己转身回办公室,脸上笑笑的。 晚上,连家的餐桌上。 连父夹菜的时候问连母:“你去看过那丫头了?” 连母往连父看一眼,故意道:“你不是不操心吗?” 连父夹菜放碗里,看着她,“那我还不能关心一下?” 连母笑了下,“去看过了,丫头看起来各方面都不错,尤其模样长得好。” 连父吃口饭接着话道:“模样倒不是主要的,还得是人品性情。” 连母收了脸上的笑,“人品和性情我可看不出来,但能从小村子里走出来,努力考上平大,能力各方面应该不会差。跃儿早在插队的时候就认识她,性情人品他最了解,应该也都不错。咱就单说条件,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家是农村的。” 连父抬起头,“农村的怎么了?” 连母白他一眼,“你说农村的怎么了?” 连父道:“咱不搞门当户对那一套,只要这丫头人品性情不错,是个知书达理讲道理的人,就可以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又自己努力考上了平大,比跃儿出息。” 连母伸筷子夹菜,“再说吧,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单是跃儿看上了人家,人家一心还扑在学业上,根本都没想这回事。大学得读四年,就算两人在一起要结婚,也早着呢。” 连父算了算,“那咱跃儿等得了吗?这要等下去没个结果,这不耽误咱家跃儿了吗?人女孩子年龄小,毕业结婚刚刚好,那时候咱家跃儿都多大了?” 连母想了一会,开口道:“还说你不操心,这不比我操心多了?” 连父轻轻闷口气,“他要是娶不上媳妇,丢的也是我的老脸。” 连母没忍住笑出来,然后说:“只要咱家跃儿想找,不可能找不到,你把心放肚子里。只要把事业干好了,还担心娶不上媳妇?这个不成也有下个。” 连父又想一下,“算了,管不了,随他自己折腾。” 连母附和道:“那就随他折腾呗。” -- 第284页 连跃没打算在军营里折腾啥,毕竟教官和学生谈恋爱确实违规。 但重逢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苏瓷在情感心态上的各种细微变化。 当然他很克制,没有在苏瓷面前有什么不寻常。 苏瓷则是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也没感觉出来连跃对她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训练,接下来的三个月过得很快。 眼见着天冷到快伸不出手,天空中也开始飘起了雪花,苏瓷的军训生涯也到了尾声。 考核过程很严肃很认真,但其实并没有为难任何一个学生。 只要这几个月表现好,平时没有出现大差错,并且都在尽力训练学习的,全都拿到了合格分。 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走的那一天,大家突然又开始含泪舍不得了。 明明平时每天都痛苦得想死,巴不得立马脱离这个地狱一般折磨人的地方,可在听到教官跟大家说再见,让大家回去好好学习的时候,许多人都热了眼眶。 中国人似乎自古就怕离别,古诗词中到处都是写别离的诗句。哪怕短暂的相处,离别的时候也会觉得不舍。当然离别回归各自的生活以后,再特别的经历也会在记忆中慢慢褪色。 苏瓷没有太过伤感。 她都没有特意去跟连跃告别,因为这一次其实是他们的重逢。 别人以后大概就不会见到连跃和郑教官了,但苏瓷和连跃的关系不一样。现在连跃、肖桉、钱小川,加上她四个人都在平城,那以后有空自然会常在一起。 人嘛,离开了分别了,距离远了见不上面,生活中不再有交集,联系会少感情会淡。但一旦又聚在了一起,曾经有过的情谊很快就会升温回暖,快速恢复如初。 友情和爱情不一样。 爱情会消失会被替代,而友情则是,不管人在哪里,不管多久不见面,那份情谊永远都在心里。 苏瓷收拾行李回到学校,利用下午的时间去找了李秋玲。 李秋玲的学校没有去郊外军营军训,所以这个学期,苏瓷都没有再见过她。 两人见了面,李秋玲还高兴地跳了几下。 她把苏瓷前前后后都看了看,然后说:“看起来都硬实了,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苏瓷摆摆手:“别提了,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除了吃饭睡觉,真的是做梦都在训练。总算是结束了,回到家我要睡上个几天几夜。” 李秋玲又心疼又有点想笑。 两人简短说了几乎话,约好第二天早上一起坐火车回家。 苏瓷这半年学上的,连平大整体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开学跑到学校宿舍就领军装去了军营,现在回来也就呆一个晚上,就收拾行李回家过寒假了。 许春华家离平城更远,连这一晚都没多留。 她回到宿舍收拾好东西,和苏瓷简单打了招呼,立马就去火车站买票回家去了。 苏瓷这一晚也没出去乱逛,从李秋玲的学校回来,她在宿舍看看书,洗漱一下也就睡了。 晚上睡得早早上醒的也很早,洗漱完直接把铺盖卷起来,拿上行李去火车站。 李秋玲来得有点晚,苏瓷在说好的地方等她。 结果等到她来的时候,还多等到一个人。 苏瓷看着那个人的脸恍惚了好一会。 然后脑子里缓慢弹出三个字——秦、卫、东? 第104章 李秋玲远远看到苏瓷,忙冲她挥手,拎着行李包跑过来。 苏瓷看着李秋玲和秦卫东到面前,往手心呵气搓搓手,笑着问:“你们怎么在一起?” 李秋玲微转头看一眼秦卫东,也笑着道:“下车的时候碰到了。” 秦卫东看着苏瓷,不生分,只问:“你们军训结束了?” “结束了。” 苏瓷点点头,不想一直站着说话,直接拎起自己的箱子,“走吧,先买票回家。” 三人进火车站买了连票,上火车放好行李找到座位坐下来。 李秋玲现在在秦卫东面前一点拘束感都没有了,可能是与秦卫东熟了,也可能是这半年的大学生活让她变自信了。 她坐好后看着苏瓷笑着道:“你从小就晒不黑,军训一学期还是这样白。” 苏瓷笑着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脸,“还是变糙了的,你仔细看看,这还是每天抹了雪花膏呢。” 李秋玲笑,“要是我去,现在准跟从煤眼儿里钻出来似的。” 苏瓷也好奇,看向秦卫东问:“你们去年入学的时候,也军训了一个学期?” 秦卫东摇摇头,“我们去年入学,学校还没有组织军训。” 苏瓷往火车靠背上一倚,转头看向李秋玲说:“你看看我这要老命的运气。” 李秋玲攀上苏瓷的胳膊,“强身健体,也挺好的。” 苏瓷攥拳头逗趣道:“我现在能一个打十个。” 李秋玲被她逗得笑起来,秦卫东也跟着笑。 之后三个人一路上或聊天或休息,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丰谷县。 下车出火车站,秦卫东往县城去,苏瓷和李秋玲一起回向阳大队。 苏瓷拎着行李箱到家的时候,天色刚好黑下来。 家里正在准备吃饭。 叶苏红端碗往堂屋里去,第一个看到苏瓷,“呀”一声道:“小苏瓷回来啦!” -- 第285页 别人听到她这声喊,都从屋里跑出来。 何月香挺着七个多月的大肚子,整个人胖了一圈,走路看着都费劲。 苏华荣眼睛亮晶晶道:“阿呀,不知道苏瓷今天要回来,今晚都没做什么好吃的。” 苏瓷笑着去屋里放下手提箱,只说:“无所谓啦,有什么吃什么。” 饭都做好了,也没更好的东西再烧。 于是大家继续回去忙和,把饭菜都端上桌去。 家是最不需要客气生分的地方,苏瓷直接洗了手坐下吃饭。 谢美娥给她递双筷子,笑着说她:“才半年不见,感觉都有点变样了。” 苏瓷笑着接下筷子,“在军营呆了四个多月,没有完全变样子算不错了。” 叶安军又好奇,“军营?不是去上学嘛,呆军营干什么?” 苏瓷转头看向他,“军训啊,提高身体素质。” 叶安军道:“是该训训,一个人出门在外,身体素质好点总不会错的。” 苏瓷这刚回来,大家都很开心,话题也全都围着她。 叶安家捏着筷子又问:“军训也是穿军装吗?” 苏瓷笑着回答:“是啊,不过没有帽徽和领章,只有军装。” 叶苏红在旁边出声接话道:“大哥这辈子没能穿上军装,二哥也最稀罕军装了。” 叶安军笑笑,“我穿过了,早不稀罕了。” 说起他穿过那军装,谢美娥出声道:“要不是你了穿那套军装,我还看不上你呢。” 当年可不就是叶安军穿了军装去老谢的理发店,谢美娥才看上他的。 要是没有连跃寄的那套军装啊,八成还没有这段缘分呢。 听谢美娥和叶安军互相说了两句,苏瓷又问何月香,“大哥还没回来吗?” 何月香现在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说话也是,“大概也就这两天回来。” 苏瓷看看她的肚子,“什么时候生啊?” 苏华荣这边也记着日子,接话道:“下个月应该差不多,你大嫂怀的是双棒。” 苏瓷知道,“三姐写信跟我说了。” 何月香喝口稀饭说:“每天都累得不行。” 苏瓷刚要再说话,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怎么不等我就吃啦?” 循着声音回过头去,便看到叶安慧正往她家堂屋里来。 叶安慧看苏瓷回来了,眼睛一亮道:“四妹妹回来啦。” 苏瓷冲她笑笑,“刚刚到家坐下来。” 家里人也不跟叶安慧客气,叶苏红冲她说:“自己去灶房拿碗盛饭去,没人伺候你哈。” 叶安慧二话不说跑灶房盛饭去了,端着碗进堂屋,挤在叶苏红旁边坐下来。 叶苏红转头瞥她一眼,明显能看出来现在和她关系好。 她开口说叶安慧:“怎么又跑来我家蹭吃蹭喝?” 叶安慧低头喝一口浓稠喷香的大米粥,“烦死了,不想呆家里。” 叶苏红接她的话,“咋的,你奶奶和你妈,又和你嫂子干起来了?” 叶安慧说:“她们哪天不干啊,哪天不闹都是新闻。” 叶苏红不厚道地笑起来,还八卦着,“说来听听,又因为什么吵架了?” 叶安慧咬一口馒头,“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汪玉姗三胎又生了女儿这点事。” 其他人都在看着叶苏红和叶安慧说话,苏瓷好奇问了句:“已经生了?” 叶安慧看向苏瓷点点头,“已经出月子了。” 苏瓷想了想,“这都三个娃了哇?” 叶安慧嗤笑一下,“不生到男娃不死心,这还得继续生呢。” 叶苏红在旁边出声道:“你别看你哥有个供销社的工作,生这么多根本养不起。现在不像咱们了,生下来不得给念书吗?念书花钱,吃喝花钱,哪养得起啊?” 叶安慧无所谓道:“不关我的事,我才不管,反正不生到男孩都不会罢休的。” 这更不关叶苏红的事了,说两句也就不再多说了。 没再提叶老大家的事,桌子上的气氛又火热了起来。 家里鸡毛蒜皮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问苏瓷军训的事,听她讲军营里的事。 说着说着说到连跃给苏瓷当了一学期教官,家里人也都惊讶了一会。 然后自然而然又说起连跃几个人在这当知青的时候,说到和吴家打的那场仗,还有那些知青给过他们家的鱼啊糖果啊。 在说这些知青的时候,叶苏红只管低着头喝粥夹菜不说话。 苏瓷还特意往她看了一眼,看不出具体的什么,也自然没有多管闲事开口乱问。 当时叶苏红去平城见了孙建民,回招待所哭了整整一夜,难过崩溃成那个样子,都不跟她说半点孙建民的事情,一直装着毫无所谓。 现在在都过去半年了,她更不可能再会说什么,所以苏瓷识趣不问。 而叶苏红低头默声吃了一会饭,忽开口转移话题,看向苏瓷说:“吴巧艳过两天要结婚了。” 苏瓷听完微微愣了一下,顺着话问:“和那个姓严的?” 叶安慧接话,“对的,好像叫严正兵。” 苏瓷轻轻笑一下,并不是很感兴趣,“这么急,她大哥结婚了吗?” 这可是真的非常急了啊,刚成年就把婚姻大事给办了。 她这么着急地把严正兵攥在手心里,不知道最后能攥出个什么样子的大佬出来,苏瓷对这个有点好奇。 -- 第286页 别人不知道这些,谢美娥在旁边出声接话,“吴大彪结了,秋收过后办的事。” 苏瓷慢慢点两下头,又多问了一句:“现在那个严家很有钱?” 苏华荣摇摇头,“有什么钱,普通人家,没安慧家有钱。” 叶安慧家一直都算是向阳大队比较有钱的,不过经过这大半年,现在已经比不上苏瓷家了。 叶老大之前犯犟,硬是没去叶安军的店里买化肥农药什么的,还按老方法种地,导致他家秋收的时候水稻产量在全生产队垫底。 当然因为土地里的盐被排的差不多了,自己种地也更细心些,所以家里收到的粮食还是比去年分的粮多很多的。但横向和别人家的产量比起来,那他家的产量就是很可怜。 收成不大好,留下一家人足够的口粮后就卖不出多少钱了。 就凭着叶老大手艺赚的钱,还有叶安军的工资,以及猪圈里养的猪,养活家里的一家子。 而叶安慧自从和叶苏红出去摆摊赚钱后,就没再要家里养了。 她在家里呆的烦,很多时候会跑过来吃饭,和叶苏红呆在一起,到了睡觉时间才回家。 甚至有时候不想回家睡觉,直接就留下来跟叶苏芳睡了。 自从苏瓷上学走后,叶苏红每晚会去陪何月香睡觉,一来是怕她一个小妇人在家睡觉害怕,二来顺便照顾她一点。 总之一家人坐下来说话,都是零零散散这些事。 吃完晚饭一家人又在一起聊了很久的天,等叶苏红扶着何月香,拿着手电筒去了前庄,叶安慧回了家,叶安军和谢美娥还有几个娃都准备洗漱了,苏瓷到院子里坐到枣树下。 叶老二正坐在枣树下抽旱烟,大概是抽完这一锅,洗漱洗漱也就睡了。 他看苏瓷过来坐着,砸吧两下烟嘴拿下烟斗,只说:“坐一天火车,还不洗洗睡觉?” 苏瓷看了看夜色中明灭的火星。 她问叶老二:“家里现在又不缺钱,怎么还抽旱烟?” 叶老二低头看看自己的旧烟锅子,“纸烟抽不习惯,还是得抽这个。” 苏瓷笑一下,伸手到棉衣的口袋里,半天掏出一个东西,送到叶老二面前,“我在街上看到的,就买下来了。这回别人我都没给带礼物,就给你和妈两人带了。” 叶老二往她手里看过去。 借着堂屋和灶房里灯泡的光,他看到苏瓷手里拿着一根烟斗,看起来金光灿灿的。 因为走前在苏华荣手里留了不少钱,这一年家里人的日子也确实好过,所以苏瓷就没有费劲巴拉从平城带东西回来给大家吃,拎行李已经够累人的了。 也就从李秋玲学校回学校的路上,她顺手买了一只烟斗和一对素圈耳环。 这烟斗很好看,黄花梨木头的,烟锅一周和烟嘴一周都镶了一点黄金。 叶老二没有伸手接,清一下嗓子说:“我这就挺好。” 苏瓷看他这别扭,直接伸手放他怀里说:“哪里好啊,赶紧扔了吧,用我这个。” 叶老二怕她把新烟斗摔着,连忙摸着给捏手里。 然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苏瓷已经起身,进堂屋回屋去了。 他坐在枣树下看看堂屋的门,拿起自己的烟斗砸吧两口烟,然后忙起身进了灶房里屋。 就着灯光,他把苏瓷给他的新烟斗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等苏华荣进来了,他还问:“你看这是不是金的?” 苏华荣凑过来看了会,只说:“我没使过金子,我这真看不出来。” 叶老二笑一下,小声道:“四丫头从平城给我买的。” 苏华荣看他那样,也笑着道:“看把你乐的。” 叶老二又问:“她给你买了什么?” 瞧着跟小孩子得玩具似的。 苏华荣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叶老二看。 叶老二看到盒子里放着一对金色素圈耳环,便又问:“金的?” 苏华荣笑笑,“我不知道。” 不过她知道苏瓷有心了,因为她耳朵上一直有耳洞,但结婚后就没再戴过耳饰。她年轻时也爱漂亮,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老两口收到礼物很是高兴,晚上睡觉也美滋滋的。 叶老二在家不表现什么,第二天出去了,则故意拿着烟斗到人堆里晒太阳抽烟去,人家看到烟斗一问起来,他就满面红光地说:“这个啊,咱家四丫头在平城买回来的。” 这话一说起来,那没人不说他福气好。 就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家日子过得跟坐火箭似的,别家别说追,望都望不到他家跑到哪了。 苏瓷因为军训搞出了生物钟,早上也没有睡着懒觉。 而她今天只要一出门,但凡见到人,大概率都会听到一句:“哎呀,大学生回来啦?” 苏瓷知道这话里酸的成分少,所以欣然接受大家的夸奖。 冬天外面实在冷,她出去转一圈也就回来了。 家里现在买了炉子,也烧上了煤球。 炉子上烧着一铝锅热水,屋里就被蒸得异常暖和。 苏瓷打了门帘进屋坐下来,搓着手说:“外面太冷了,还是家里暖和。” 苏华荣在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做针线,庄子上好几个人妇人都在这里,就她家的暖气也看她家的电视。叶苏芳、叶安家和叶安军家的大宝也坐在旁边,都盯着电视看。 -- 第287页 苏华荣看着苏瓷说:“那就在家看看电视,别出去。” 苏瓷勾了小板凳在炉子边坐下来,问苏华荣,“三姐每天都去县城摆摊?” 苏华荣把针尖放到头皮上擦两下,看苏瓷一眼,“也不都去县城,哪里有集就去哪里。今天去县城,明天去公社,还有附近的几个公社,只要错开逢集,她都去的。” 苏瓷把手放在炉口那一边烤一边搓,“赚的怎么样啊?” 蒋云霞接话道:“赚的不错的,苏红脑子活眼光好会拿货,干的又早,每次出摊都赚不少钱的。是个有本事的丫头,就能想到找厂子拉货去卖,也知道怎么卖,欸,你说。” 苏瓷只当聊家常了,又问:“怎么和叶安慧混一起了?” 苏华荣接话道:“是安慧看你三姐干,她找着你三姐的,两人就好上了。” 苏瓷的手烤热了,收回来揣到棉衣的口袋里。 她往眼睛眨也不眨正在看电视的叶苏芳看一眼,继续问:“怎么不带苏芳一起?” 叶苏芳倒还听到这话的,忽回了句:“我才不跟她去!” 苏华荣转头看向她斥一句:“你就是没出息!” 斥完转回头看向苏瓷,详细跟她解释说:“苏红开始带她出去过两回,两人闹不愉快。苏芳说苏红老是骂她,苏红嫌苏芳笨手笨脚什么都干不好,两人吵一架苏芳就不去了。” 叶苏芳又说:“她老是骂我,我凭什么去?” 苏华荣恨铁不成钢道:“你就不能多学着一点?自己没本事还不能叫人骂,从前你四姐叫你去读书你也是,叫人笑话两句就不去了,你说你能做什么?” 叶苏芳扁扁嘴,目光不离电视屏幕,“我什么都不能做,行了吧!” 苏华荣知道,再说下去这丫头又要来脾气不高兴了,人见长脾气也见长。 苏瓷看看苏华荣,再看看叶苏芳,也没再往下说。 叶苏芳这丫头不服说的,说了她也不听,要是说多了的话,好像在故意贬低她一样,她自尊心还挺强。就是又笨又不上进,还接受不了别人说她不好。 这话题没什么好继续的了,庄子上的其他妇人又忙开口,岔开话题问苏瓷:“苏瓷你在平城上大学,平城什么样啊,给我们说说呗。” 苏瓷笑笑,也就给大家讲平城去了。 讲的时候在心里想着,在家怪无聊的,明天跟叶苏红赶集去。 第105章 苏瓷今天呆在家里休息了一天,看了一天电视。 没事她把大宝拉在身边逗他玩一玩,大宝才三周岁,是个说话还口齿不清的小奶娃。 想起七五年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叶安家也是个眼睛大大的奶娃娃。 现在叶安家都十周岁了,比苏瓷第一次醒来看到他的时候,长高了一个头还多。 这一天休息足了。 第二天清晨,苏瓷一大早就爬了起来。 叶苏红从何月香家回来,坐下吃早饭的时候看着她说:“好容易放假不多睡睡觉,这么早跟我去赶集?我早是因为我要去抢位置,你想去可以晚点睡饱了再去。” 现在不像以前要上工,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家里人都是睡到自然醒。 就苏华荣闲不住,非要早上起来把饭先做好在锅里,然后再回被窝里去睡回笼觉。 平时一般都是叶苏红最先爬起来,她要去赶集占摊位。 然后便是叶安军和谢美娥,他们夫妻俩是一起去大队开门做生意。 苏瓷咬着馒头就着咸菜疙瘩摇头,“军训的时候每天定点起床,一时间改不过来了,到点就醒,没办法。在家呆着没什么意思,我跟你去玩玩,你今天去赶哪里的集?” 叶苏红低头喝口稀饭,“今天去县城。” 她话音刚落,叶安慧推着自行车过来了,进了院子也不支放起来,就站在院子里等叶苏红,还催她,“快点呀,县城的集最不好赶了,去晚了占不到好地方了。” 叶苏红听这话麻利把馒头稀饭吃了,忙起身进屋去拿帽子围巾手套。 她不仅拿自己戴的,还给苏瓷拿了一套,都是她自己的。 苏瓷也没多耽搁时间,喝几口稀饭把剩下的馒头吃完,接了叶苏红递过来的围巾帽子手套,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起来,然后跟着她出堂屋。 跟着叶苏红的时候,颇有种她是小老板的感觉。 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一点小事也想得很周全。 叶安慧好奇,笑着问:“四妹妹你也去啊?” 苏瓷笑着点点头,声音闷在围巾里:“在家没事做,跟你们出去玩玩。” 叶安慧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那你坐我的车吧,我这车上货少一些。” 叶苏红那边推上了自己的自行车,示意苏瓷,“苏瓷你骑大嫂的车,大嫂现在骑不了车,车放在家里呢。” 苏瓷看到棚子下放的自行车,过去推出来。 骑上车跟着叶苏红和叶安慧出门,三个人精神抖擞激情满满地往县城去。 苏瓷看叶苏红和叶安慧劲头这么足,只觉得风吹在脸上也不冷。 当然骑车吹冷风这点小事,跟她之前在军营里的训练根本不能比,她本身就能承受。 叶苏红和叶安慧赶时间,骑车只管往县城赶,也不说闲话。 到了县城的集市,抢到地方连忙占下来,铺开摊位把自己的货品全部摆出来。 -- 第288页 苏瓷在旁边不闲着,力所能及帮点忙。 叶苏红和叶安慧各摆了一个摊位,各自赚各自的钱,卖的东西大多也都不一样。 摆好摊子也就放松下来了,东边的太阳也刚好升起来。 叶苏红放小马扎在摊位边坐下来,给苏瓷也放一个,放松下来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跟打仗似的?” 苏瓷笑笑,“是挺赶。” 叶苏红这半年变了很多,说话都有了老成气,“哪有不费劲就能赚到钱的,我前期跑厂子就跑了很多地方。我进的这些东西,都是最便宜的,卖的也比别人便宜一点,所以卖的多。” 苏瓷看一眼旁边还在不断调换货品位置的叶安慧,笑着道:“堂姐卖的那些东西,也是你帮着一起跑的?” 叶苏红不推功道:“是啊,她看我赚钱眼红,非要跟我一起干,可会黏糊人了。我看她真想干,就带着她一起跑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让她自己另铺了一个摊位。” 叶安慧在旁边笑着道:“都是一家人,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苏瓷想了一会,看着叶苏红说:“我给你们提个建议要不要?” 给建议还有不要的? 叶苏红立马认真起来,“要要要,你快说,苏瓷你比我们眼界宽。” 听到苏瓷要给建议,叶安慧也搬了小马扎过来。 苏瓷想了一会,微压着声音道:“你们要是不怕辛苦,直接多出去跑一跑,看看能不能倒卖服装鞋子之类的,你们看看县城的集市,几乎没有卖衣服的,穿衣服还得去商店买布自己做,裁缝会的款式就那两样。” 叶苏红转头往街面上看过去。 收回目光想一会,她又问苏瓷:“可是去哪进货呢?” 她们现在卖的东西,都是些零碎杂货,全是在市内找的货源。 苏瓷不绕弯子,直接道:“去南方,深城那一片,南方现在发展得很快。你眼光和品味都不错,这两年也没少赶时髦,挑衣服应该没问题吧?只要拿住了年轻人的口味,你还怕你赚不到钱嘛?也不要担心亏本赔钱,我投钱让你干,亏了算我的。” 叶苏红抬起手放到嘴唇边,啃两下指甲陷入沉思。 片刻她转头看向叶安慧,问她:“你敢嘛?” 叶安慧不是很有底气的样子,“我连县城都没有出过……我……不知道……” 叶苏红倒是有去过两回大城市,一回是跟叶安军去了市里,一回是跟苏瓷去的平城。两回都是有人带着的,她自己没有出去闯荡过。 对于乡下的娃娃来说,出门闯荡是一件很挑战能力的事情。 不少人见识少脑子不灵活,怕出门找不着家,再被人给拐了什么的,一辈子都不愿意出去。 其实要是有人带着,那又是另一回事。 后来打工潮出现,有人在外面打工挣了钱,那就很多人都跟着一起出去。 难就难在,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什么都得自己摸索。 而且做生意这种事,叶苏红摆这点小摊位就感觉出来了,要玩脑子玩心眼,不然根本做不成事,外头要是乱的话,很有可能还会被骗。 敢吗? 她一时间没主意。 苏瓷也知道这事迈出第一步不容易。 看看叶苏红和叶安慧的脸色,她放松了语气说:“不着急,你们再想想,如果打算干的话,我就给你们投钱。我对你们没有必须赚钱的要求,一开始肯定没经验,赔了也没关系,咱就当攒经验了。最重要的是,赔钱可以,但人千万不能出事,怎么出去的怎么给我回来。” 叶安慧脸色绷着,盯着叶苏红看。 叶苏红也觉得这事不是嘴上说的那这么容易,深深吸口气,片刻才出声:“确实有点需要胆量和脑子的,不知道出去了是什么样子,就怕跟个没头苍蝇似的,我和安慧想一想。” 苏瓷点点头,“其实不用有压力,当成出去放松玩一遭就行。不去试试的话,一辈子不知道自己能干多大的事,能有多大的成就。试过了的话,实在干不来也不会后悔。如果你们实在不想干,那也没关系,自己开心舒服最重要。” 听到这话,叶苏红的脸色不再绷着了。 她看着苏瓷的眼睛,然后笑了说:“嗯,好,我们年前好好想想。” 苏瓷把话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了,让叶苏红和叶安慧两个人自己去想。 如果她们敢干,她就投钱,能不能回本不在乎,就当花钱让她两人出去见世面了。 如果她们两人不敢干,那干干现在的小生意也挺好。 不过生活的可能性就会少很多,发不了大财,赚点小钱让生活富裕些,嫁人生孩子养娃。 苏瓷坐着陪她们看了会摊位,又闲聊了一会天。 她看集市上的人多起来了,也没再坐着,而是起身往别处逛了逛,去找她自己喜欢的旧物小地摊。 第106章 苏瓷一个人在集市上转了转。 人多热闹起来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从文化d革命结束到现在也过去有四年了,所有人的精神面貌如今都焕然一新,穿的衣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全是灰蓝色。不少人顶着狮子头,踩着棉皮鞋,各种穿红戴绿的。 苏瓷左右看看路边的各种小摊位,围着围巾流动在人群里。 眼下还没到置办年货的时候,再过几天,大概就开始满街卖对联窗花灯笼以及鞭炮,那时候会更加热闹很多。 -- 第289页 苏瓷串了半条街,停下来看了两个旧货摊位,没看好什么。又走下来小半条街,再次在一个旧货摊位前停住步子。 摊位旁边有两位老爷子在看一个折腰碗,旁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小摊贩坐在摊位后头说:“您二位应该能看得出来,这可是宋代的钧瓷,您看看这釉色这古韵气质,尤其是这瓷器上的开片,标准的蚯蚓走泥纹。” 小摊贩说话的时候,苏瓷往他看了一眼。 觉得这小摊贩有点眼熟,又仔细多看了两眼,哦想起来了,就是今年暑假的时候,去他们村上收旧物的那个,当时她还花五十块钱从他手里买了五个古董呢。 看完小摊贩,苏瓷又收了目光看向两个看东西的老爷子。两个老爷子在看的折腰碗,底款确实表明是宋朝的,瓷器表面的开片也确实是蚯蚓走泥纹。 蚯蚓走泥纹是宋代钧瓷特有的一种表面釉纹,因为开片像蚯蚓在泥地上游走出来的痕迹而得名,这也是鉴定宋代钧瓷的一个重要手段。 但并不是有蚯蚓走泥纹的就一定是宋代的钧瓷。造假与掌眼,是藏古界永恒的话题,从有达官贵人玩古董那一天开始,造假就一直存在。 在眼下这个时代,赝品虽然没有后来收藏界爆火后赝品多,但也并不是不存在。 现在两个老爷子看的这个折腰碗,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宋代钧瓷,苏瓷大概扫完细节,看了看瓷器的釉色和通体气韵,觉得能早到民国初期就不错了。 但凡是真的老物件,那种内敛厚重温润的气质是假货模仿不了的。经历过了时间和岁月的沉淀,瓷器上泛的光都不一样。 所以鉴别古董考眼力更考经历。 如果不是见多了好东西,根本看不出那么多细微的差别来。 而瓷器这东西,也最是悬乎的。 贵的么死贵,拍卖会上上几亿的也不少,买得起的人压根不多,便宜的么死便宜,几块钱买一堆旧破烂。 本着“非请莫鉴”的原则,苏瓷只在旁边看热闹,并不开口乱说话。 旁边还有许多非内行看热闹的,就唧唧呱呱说一通,不过说的都是些外行无关话。 两位老爷子看完了折腰碗,跟小摊贩还价:“十块钱太贵了,你便宜一些。” 小摊贩“哎哟”一声,十分不情愿的样子,“我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啊。” 苏瓷在旁边抿着嘴唇微笑。 她知道这个小摊贩的眼力不大好,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当成真品来卖的,不会卖很高的价,基本都是赚个差价赚点生活费。 一般卖古董的,不会像卖别的拼命往外贱卖。自己得先把自己的东西当成极品宝贝,并摆出“我这是无价之宝,我都不想卖给你”的态度来,诱得买家觉得这就是无价之宝,买了就是占便宜。 这是一种心理战术。 越不想出的东西,那说明越是宝贝呗,你要是随随便便给出了,还口价立马就成交,那买家当即就觉得——诶?是不是上当了? 小摊贩不情不愿的,老大爷却还在继续还价。最后小摊贩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看着老大爷说:“算了算了算了,看您真这么喜欢,您直接说吧,多少钱您请走?” 老大爷伸出五根手指,“五块钱你看行不行?” 小摊贩立马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五块钱您到别处看看,有没有这种品相的宝贝卖给您,我这是死活都不能出的。” 然后两个人拉扯一气,以八块钱成交。 苏瓷心里最是清楚,小摊贩在乡下收这些东西上来,差不多也就花了几分几毛钱,八块钱对于他来说,那可是赚了很多的。 现在大家的工资仍旧很低,极少数人一个月能领一百多。 他这样一天能赚到个七八块,乐都乐醒了。 交易达成,一边拿货一边收钱,两人都高兴。 苏瓷默声不说半句话,移开目光往小摊贩的摊子上仔细扫了一番。 一眼扫下来没什么太感兴趣的东西,她转身便就要走了。而就在迈开脚要走的时候,脚下不小心碰到个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块黑乎乎的烂木头。 愣了愣,苏瓷低头定住了步子。 就这样看了两眼,她抬起头来看向小摊贩问:“这块木头也是你的?” 听到苏瓷说话,买了折腰碗的老爷子和看热闹的人本来都准备走了,这又都停下来。 小摊贩是不记得苏瓷了,上下打量苏瓷一眼,看她穿着锃亮的小皮鞋,便忙满脸堆笑上来招呼道:“是我的是我的,姑娘您眼光真好,这东西可是个好宝贝。” 看热闹的人纷纷一笑——一块像是在锅底烧过掏出来的烂木头,是什么好宝贝? 别看人家是小姑娘,所以把人往死里骗呢吧? 苏瓷看着他问:“你从哪弄来的这个?” 小摊贩倒也实诚,“一户人家捡了劈柴烧火来着,被我看到买下来了。您要是喜欢的话,我也不跟您虚要,五块钱您就抱走。” 旁边看热闹的人眼睛瞪大了,看着苏瓷说:“小姑娘,哄你呢,五分都不值!” 小摊贩有点不悦道:“看热闹可以,乱说话可不行,我这是名贵的阴沉木,怎么不值五分?” 苏瓷笑笑,蹲下身子伸手把木头仔细看了一番,也用手指摸了摸。 这东西看起来确实像从火里烧过掏出来的,整个表面都炭化了,黑乎乎的,烂得不行。 -- 第290页 一般农村人要是在哪挖出这个,或者河滩上捡到,基本都拿回去烧锅了。 这小摊贩是知道得多一些,所以才花钱给收了下来,但他自己估计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阴沉木,反正就撞运气呗,只要他能卖出去,那就是他赚的。 旁边看热闹的人来劲了,问小摊贩:“什么烂木头值五块钱?” 小摊贩一副十分无语的表情,“您要是不懂,就不要乱说话,今天我就让您开开眼,外国管咱这阴沉木又叫东方神木。这是在远古时期,木头被埋到了地底下,经历过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变成了咱们说的阴沉木。是真正的,‘因乘天地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乃万木之灵,灵木之尊’。在古代,尤其金丝楠阴沉木,那可是皇家御用木材,普通老百姓根本不能用。” 看热闹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后说了句:“听你吹牛逼!” 小摊贩被怼得猛噎住,僵了脸色,苏瓷也没忍住,“噗”一下笑了出来。 小摊贩其实说的没什么大差错。 阴沉木的形成条件非常苛刻,不仅要埋到很深的地底下,还要有地质变动,然后在缺氧、高压,以及细菌微生物的作用下,经历几千甚至上万年的炭化。 因为形成条件极其苛刻,因为在传说中有辟邪并使人长寿的功效,更因为数量极其稀少,尤其是金丝楠阴沉木,是属于非常珍惜的宝贝,在后世一小块就能卖到几千万的高价。 但放在现在,古董市场刚现雏形,很多东西价钱本就不高。 尤其这未经过任何加工的这一块黑乎乎烂木头,普通人确实会觉得五分都不值。 苏瓷看着那木头轻轻吸口气,抬起头看向小摊贩还价,“三块。” 小摊贩果然自己也看不上这块烂木头,大概自己也不相信这是阴沉木,还嫌拖着占地方累人,所以立马应话说:“成嘞,三块您抱走。” 听到这话,其他人更觉得苏瓷被小摊贩给骗了。你看刚才那北宋钧瓷折腰碗,他就议价半天不想卖,现在这烂木头,人家小丫头还口价他立马就应下了,生怕人家后悔一样。 看热闹的纷纷叹口气说:“丫头,三块钱买个烂木头回家,不怕家里人打死你啊?!” 说着又数落小摊贩,“你这样算坑人的啊,连人家十几岁小姑娘都坑,一块烂木头卖三块!” 小摊贩都要快被这些人气死了,咬着牙说:“丫头人有眼光,能看出我这就是好东西!你们能看热闹就看,不能看走远点行不行?没一个懂行的,尽在这瞎掺和,闲出屁来了!” 苏瓷看两边要吵起来,自己还乐得想笑。 她从挎包里掏出钱包来,拉开抽绳取出三块钱,伸手送到小摊贩手里,对看热闹的人说:“你们放心吧,我回家不会挨打的,三块钱而已。” 敢情三块钱在人眼里不算钱啊,那还闲操什么心?看热闹的人里有一个还说:“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苏瓷看他们一个个热心又痛心的样子,只是忍不住想要笑。 她把笑都压在嘴角,收起钱包,弯腰把烂木头抱起来,转身便走了。 苏瓷抱着烂木头回到叶苏红和叶安慧的摊位边。叶苏红和叶安慧也都好奇,叶苏红开口问她:“捡块烂木头干什么?” 苏瓷放下烂木头,淡定道:“三块钱买的。” 叶安慧和叶苏红眼睛默契地瞪起来,“三块钱买的??” 然后叶苏红说苏瓷:“我的天,苏瓷你这真是花钱不心疼呀?三块钱买个这么个破玩意,放家里烧火都不好烧!三块钱买什么不好啊,添两块都能买件红毛衣啦!” 苏瓷不多解释,放下烂木头叫叶苏红和叶安慧帮她看一下。她转身去了别的摊位边,买了几把刻刀和砂纸过来,然后就在小马扎上坐着,开始一点一点刻她买来的烂木头。 叶苏红和叶安慧对这木头不感兴趣,不知道苏瓷在搞什么,摇摇头便忙自己的去了。 反正苏瓷手里有钱,她们不过惊讶一下,管是不多管的。 苏瓷也没不多在意她们的看法,安心坐在小马扎上,拿刻刀一点点刻平木头的一小面,随后用砂纸打磨抛光。 差不多打磨平滑了,她把木头的这一小面放到阳光下,就着阳光一看,果然黑色的木头里浮现丝丝金光,顿时贵气逼人。 看到金光苏瓷就满意地笑了,因为这不仅是阴沉木,而且正是最稀缺最名贵的金丝楠阴沉木,价值堪比黄金。 叶苏红和叶安慧没再多管,没人来买东西,两人就随便说说话。正说话的时候,忽听到有人在摊位前叫:“小姑娘。” 叶苏红以为有人要买东西,忙转过头去招呼,“你想要点什么,随便拿。” 摊位前站的不是妇人女孩子。 他直接往苏瓷怀里指过去,问:“能不能看看那东西?” 叶苏红愣一下,转头看一眼苏瓷,又看一眼那个男人,心想烂木头有什么好看的。 苏瓷抬起头,并没小气,只道:“可以。” 男人没有多客气,从摊位中间走过来,到苏瓷面前的小马扎上坐下。 她拿了苏瓷放下的木头,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尤其把苏瓷打磨出来的那一面,放在阳光下看了好一会。 叶苏红和叶安慧不懂,在旁边小声嘀咕—— -- 第291页 “烂木头有什么好看的啊?” “不知道啊。” …… 结果她们刚嘀咕几句,就听男人问:“姑娘你这木头哪来的?卖不卖?” 叶苏红叶安慧:“???” 什么情况??? 苏瓷没看叶苏红和叶安慧,只看着男人说:“小摊上花钱捡的,卖是可以卖,但得看您出多少钱。” 男人笑着,“我出五十你看行不行?” 苏瓷微也笑着,微微摇头,“五十太少了。” 叶安慧和叶苏红瞬间靓女疑惑——五十太少了??她们没有听错吧??? 男人想了想,犹豫道:“三……三百呢?” 叶苏红和叶安慧直接瞪起了眼珠子——三……三百??! 结果苏瓷还是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 男人这就有点为难了,但是又不太想放手的样子,不死心问:“那你出多少?” 叶苏红叶安慧:“???” 不……不是三块钱买回来的吗??? 苏瓷依然很淡定,看着男人建议:“你如果真想买的话,找地方私下聊聊?” 男人看看手里的木头,抬起目光点头:“可以。” 随后苏瓷和男人先后起身,在叶安慧和叶苏红呆懵震惊的目光中,往街头去了。 第107章 叶苏红和叶安慧好奇,目光追了苏瓷很远。 直到苏瓷和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她俩才把目光收回来。 叶安慧悠悠地转回目光,落到叶苏红脸上问:“不是一块烂木头吗?三百都不卖?” 叶苏红也是懵得一脑门问号:“不知道啊,难道又是什么出奇的宝贝?” 两人在这嘀咕一气,也没嘀咕出什么来。 看摊子约莫大半个小时以后,苏瓷空着手回来了。 看着苏瓷走到摊位后,叶苏红连忙凑过来好奇问:“卖了吗?卖了多少钱啊?” 苏瓷在小马扎上坐下来松口气,“没卖,他根本买不起。” 叶苏红和叶安慧两人都睁圆了眼睛。 叶安慧怀疑人生道:“刚才那个人看起来还是挺有钱的啊。” 苏瓷看向她笑一下,“他只能出到一千块钱。” 叶苏红震惊得舌头开始打结,“一……一千块钱?” 苏瓷很淡定地点点头,“是啊,太少了。” 叶苏红还是那副表情和语气,“太……太……太少了??” 苏瓷看着叶安慧和叶苏红的表情。 片刻她又笑了,没再继续多说,只道:“你们不懂。” 叶安慧和叶苏红彼此对视,共同怀疑人生。 她们确实不懂啊,那明明就是一块连烧锅都嫌费劲的烂木头,看那样子说不定都点不燃,怎么会一千块还太少了呢?! 一千块是什么概念呀? 这是收入高人群一年的工资啊! 既然没卖,那东西去哪了? 叶苏红先反应过来,问苏瓷,“木头呢?” 苏瓷“哦”一声,“拿着太不方便,被人知道了值钱,放家里也不安全,送我师父家了。” 叶苏红松口气点点头,但一时间还是有点消化不了这个事,于是转过身一边整理摊位上的货品,一边在嘴里一遍遍念叨:“一千块太少了?” 一千块太少了? 一千块太少了?? 叶苏红是真被这件事刺激到了。 接下来一整天,她脑子里都盘旋着这句话——一千块太少了。 她们在县城赶集,等到中午集都散了,才收拾东西走人。 三个人骑车回到家,家里人都吃过午饭了,但苏华荣在锅里留好了饭和菜。 因为秋天水稻的高产,现在家里中午都吃香喷喷的大米饭。 叶安慧没有客气,直接留下一起吃午饭,一人一碗米饭,还有油光满满的猪肉炖白菜。 吃着猪肉大白菜的时候,叶安慧满足地笑着说:“要不我以后留咱家得了,就直接跟叶安明换,以后我就是二叔二婶的闺女。” 叶苏红笑着白她一眼,“我家可不缺人,吃完饭赶紧回家去,没事好好孝敬你那好奶奶。” 叶安慧撇撇嘴,“我才不回去。”不到睡觉时间坚决不会回去! 苏瓷在旁边笑着安心吃饭,不接她们这话。 叶安慧现在就巴着叶苏红带自己挣钱,两人没事互相刺挠,也都不会生气。 这一点叶苏芳就怎么也比不了。 她但凡脸皮厚点,跟着叶苏红出去混一段时间,怎么也能锻炼点能力在手里,但她受不了叶苏红骂她不好。 其实说到底,这其中肯定懒的原因占更大的比例。 以前是被逼着要早起干活,不干活就没饭吃,现在家里没以前那么困难了,她自然不愿意起早贪黑出去做事,所以叶苏红骂她几句,她犟嘴吵几句,刚好就不去了。 当初她不愿意去学校上学,也是因为被人笑话了几句又矮又丑年龄又大,最主要原因其实是她不想费劲,后来苏瓷帮家里人扫盲就知道了,只有她不想学,到现在也就认识几个阿拉伯数字。 心里想到叶苏芳,苏瓷嘴上也没多说。 免得说起来,家里人人都有话说,再说得叶苏芳面子上挂不住,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她自己要是意识不到需要上进,别人说干嘴巴都没用。 -- 第292页 叶苏红现在则是基本不搭理叶苏芳,不是跟她闹矛盾,只是不想费劲跟她说废话。 她只和叶安慧一起混,吃完饭两人一起洗了锅碗,然后和平常一样去房间里坐下来,把赶集半天赚的钱倒下来慢慢数。 都是几分几毛的,赚的其实都是血汗钱。 苏瓷在旁边安静看着她俩数,虽然每张面额都极其小,但一样能感受到她们心里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叶苏红数完钱,把钱都塞进包里。 本来她还特别高兴,但目光转过来看到苏瓷,她慢慢就不笑了。 因为她突然间意识到,她拼死拼活挣的这点钱,在苏瓷面前根本都不值一提。 她本来还觉得自己挺厉害挺出息的,但今天苏瓷让她知道,她的世界还是太小了! 之前苏瓷去省城发了一回财,她没有当场看到。 今天亲眼看到她三块钱买了块烂木头,转手就有人出到一千,她还不卖,这刺激真的太强了! 苏瓷看她变了表情,开口问她:“怎么了?” 叶苏红低下头,捏一捏自己的钱包,“人比人,气死人啊。” 苏瓷看着她捏钱包的手,心里自有揣测。 她也不委婉避讳,看着叶苏红直接道:“气什么?你不是从小就爱跟我比,追呗。” 叶苏红抬起头看向她,片刻笑了出来。 然后她抖着腿笑着说:“你可别这样刺激我,我玩儿命起来可自己都怕。” 叶安慧没管她俩在这说什么,她数钱比较专心比较慢,数完她把自己的钱塞进包里,看向叶苏红高兴说:“我比昨天多赚了足足两块钱呢!还是县城的集市好!” 叶苏红踢她一下,“出息,两块钱就乐上天了。” 叶安慧睁大了眼睛,“三姐,两块钱哪!” 叶苏红现在真看不起两块钱了。 她晚上躺在床上睡觉,满脑子都还是一千块,翻来覆去地想。 想到不断深呼吸,想到失眠睡不着。 睡不着拉亮灯起来上了个厕所,回来关了灯躺下,依旧还是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又认认真真想了一气。 然后她突然坐起来,转身就去摇旁边已经睡熟了的苏瓷。 把苏瓷摇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她看着苏瓷说:“苏瓷,我想了一夜,我郑重决定了!你给我投钱吧,过了年我就去深城闯一闯,我要做服装,做大生意!我也要发财!发大财!” 苏瓷睡得正熟的时候被摇醒过来。 她迷迷瞪瞪看着叶苏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于是鼻音极重地应一声:“哦,好呢。” 叶苏红高兴地笑起来,帮苏瓷掖好被角,“嘿嘿,你继续睡吧。” 苏瓷闻言眼睛一闭,三秒没到又睡着了过去。 第108章 叶苏红思考纠结了前半夜做下郑重决定,然后因为这个郑重决定又兴奋了后半夜,等于一夜没睡。一直等到院子里的公鸡打鸣,她才扛不住闭上眼睛睡着。 本来是全家最早起的人,今天却是最晚起的。 因为今天外面没有地方逢集,也没有人去叫她起来,让她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等她起来洗漱完,刚好坐下来吃午饭。 一家人吃饭说闲话,叶安军和谢美娥说大队部的事情,“今早大部队院子大门旁边的牌匾全都换了,以后再也没有革委会了,听说公社的革委会以后都叫人民政府了。” 叶苏红对这话题也有话说,立马接着道:“你们不说我都没注意,我一直在外面集市上跑,县里公社里的好像确实早两月前就换了,都改成了人民政府,早就不叫革委会了。” 苏华荣捏着筷子夹菜,“世道都变成这样了,早就应该换了。” 叶安军接话道:“听说公社和大队一级的民兵小队也一起取消了,公社和各大队以后都不准再设民兵队,以后打架闹事这方面的事,应该全都归公社里的派出所管。” 苏瓷听着他们说话,没出声参与这个话题。 这种事都会一步步变的,要不了两三年,人民公社制度也会被彻底取消,到时候公社大队全部都会恢复为乡镇和村。 一家人闲话着大事小事吃完饭,刚放下筷子,叶安国拎着黑行李包到家了。 看到叶安国放假回来,家里又少不得继续热闹一番。 苏华荣和谢美娥连忙再去灶房忙活,抓紧又炒了一盘菜出来。 端了菜并添了一碗米饭,让叶安国坐下来赶紧吃饭。 叶安国已经上了三年大学,上学放假的家里都习惯了,也都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新鲜。 但他看到满碗白亮亮的大米饭,还是愣了好一会,然后看向叶老二问:“自己家地里收的?” 叶老二清下嗓子,“是自家地里收的,月香没跟你说,今年水稻大丰收了?交了小部分给集体,再给国家交点农业税,还剩不少呢,留了家里足够的口粮,还卖了不少钱。” 叶安国一边点头一边夹一大筷子米饭放嘴里嚼。 嚼细了咽下去笑着说:“听说和自己看到还是不一样,香得很,看来还是得分田到户。” 叶老二又轻咳一下,这是他抽旱烟抽多了的毛病。 他看着叶安国,眉眼上也染着笑意,“用水排盐的方法也确实没错,熬了这几年土质变好了,今年地里小麦长得也特别旺,要是再下上一场雪,来年肯定还是大丰收。” -- 第293页 自己家地里收的大米,越吃越香。 叶安国足足吃了两大碗,把苏华荣后炒的菜也都吃光了。 吃完饭他在老家这边留了小半天,主要陪叶老二说话。 家里这么多孩子,平时陪叶老二说话的不多,女孩子们跟叶老二都不亲,叶安军跟叶老二也不是多投缘的父子关系,叶安家还太小,也就叶安国每次能陪叶老二说上半天话。 在叶安国和叶老二聊天的时候,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了。 叶安军带着谢美娥和二宝去了大队看店,叶苏红看叶安慧过来,就拉了叶安慧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剩下的其他人,还在在堂屋当间里挤着就炉子的暖气看电视。 叶苏红拉了叶安慧在房间里坐着,小声跟她说:“我昨晚一夜没睡着,我想好了,过了年去深城闯一闯,就按苏瓷说的,做服装生意,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叶安慧有点吱唔,“这么快就想好了?” 叶苏红看着叶安慧,“你没看现在大家都下海做生意吗,好多人发财了呢。苏瓷说得没有错啊,咱们县里都没有卖衣服的,不是叫亲戚去外面带回来,就是买布找裁缝做。裁缝会的款式颠来倒去就那两样,老土的很。我们第一个做,肯定能发财。” 叶安慧当然能听懂这些话,好歹她也初中毕业。 她不踏实的是,她没有出过远门,心里有这个槛她一下子迈不过去。 叶苏红认真跟她说:“出门后你就跟着我,别走丢就行,把招待所的位置给记好。当然你要是实在不想去,我也不勉强你,我自己一个人去。不出去闯一闯,我这心里不舒服。” 叶安慧看着她,“三姐你是不是看苏瓷发财,你心里嫉妒了?” 叶苏红白她一眼,“你不嫉妒?那你看我挣钱,赖着我带你摆摊儿干嘛?你就想想,以后大哥和苏瓷,他们都是城里人了,要工作有工作,要钱有钱,咱们呢?就跟大姐二姐一样,嫁个人在家奶孩子,出来摆摊赚点小钱?我不想这样,我也想发财,想做城里人。” 谁不想发财啊! 可是也得有命发啊! 叶安慧看着叶苏红的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到底还是心里没底,她没有给出答案来,对叶苏红说:“三姐,你再让我想想。” 叶苏红无语,“我打头带着你,你怕个啥呀?” 叶安慧实话实说,“我就是没出过远门,心里慌的嘛。” 看她这样,叶苏红这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反正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叶安慧看叶苏红的脸色和神情,知道她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她抬手揪着自己的辫子,一遍一遍深呼吸。 她心里暂时没有主意,还是得好好想一想再说。 叶安国在家里陪叶老二聊了一下午的天。 到傍晚时分,掐着点骑自行车去公社,接何月香下班。 何月香怀孕后没有停止上班,方便的时候就骑车,后来肚子大了不方便就步行。 现在叶安国放假回来了,当然要按点骑车去公社接她回家。 把何月香接回来,到家帮着忙活忙活,也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在八仙桌边坐下来的时候,叶安国好奇问:“隔壁吴家这么热闹,吴大彪要结婚了?” 何月香坐在高板凳上,一只手按着大腿一只手拿筷子,整个身子都微微往后倾,“吴大彪早结过婚了,是他妹妹吴巧艳出嫁,明天是正日子,今晚自然要先忙起来。” 叶安国好奇,“吴巧艳?她好像和四妹妹同年吧?” 苏瓷点点头,“是同年的。” 叶安国对吴巧艳没太大兴趣,转头又问叶苏红:“苏红你呢?” 叶苏红喝口稀饭看向他,“结婚有什么好的,到人家帮人家干活去?我暂时不想结婚,多的是事情要做呢。” 叶安国越发好奇,“欸?你咋变了?” 叶苏红故意问:“我哪里变了?” 叶安国看着她说:“你以前可不想这么多的,就想着赶紧长大嫁个城里有钱人,到人家去过好日子。怎么真长大了,又不盼嫁人了?” 叶苏红道:“小时候说的话能当真啊?男人靠不住,想嫁人过好日子,不如自己让自己过好日子。等我自己有了钱,我想干嘛就干嘛,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叶安国是真觉得挺意外,笑了又笑说:“不错,有觉悟。” 说完他又看向叶苏芳,问叶苏芳,“你呢?苏芳?” 叶苏芳一直是家里的小透明,被叫到还愣了愣。 她抬起头看叶安国,顺便扫视一下家里的其他人,木楞着开口道:“我什么都不想,就想呆在家里。” 叶苏红开口就不给她留面子,“在家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洗漱一下吃个饭看电视,舒服得要死。妈惯着你,你自己也不犯愁。说说你也十五岁了,干啥啥不行,擦洋火烧锅都费劲。用你奶奶的话说,你这个样子,婆家都说不到,谁家娶媳妇要你这样的?” 叶苏芳和叶苏红现在关系不好。 听叶苏红说这话,叶苏芳脸色瞬间就变了,委屈得眼眶也湿了,看着叶苏红说:“要你说我!我说要说婆家了吗?有没有人要也不关你的事!” 叶苏红也不是好脾气,“你以为我想说你呢?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反省反省?知道别人看你来气不?你好歹在家学学做饭织毛衣,也还说得过去。连最简单的做饭都做不好,你有什么用?我说句最难听的,叶苏芳你连扫地都扫不干净!” -- 第294页 叶苏芳眼眶彻底红透了。 何月香这时候出声道:“苏红,快别说了。” 叶苏红没驳何月香的面子,闭上嘴没再说话。 谢美娥不当这和事佬,她吃自己的饭不出声,其实她性格和叶苏红稍微有一些像,家里这几个小姑子,她也最不喜欢叶苏芳,所以她也不护着。 叶安国和叶安军忙开口帮叶苏芳找面子。 叶安国说:“苏芳还小呢,不着急。” 苏瓷在旁边看看叶苏红和叶苏芳,也没出声说话。 叶苏红和叶苏芳虽然小时候都爱吃,叶苏红甚至还爱臭美,但她俩性格完全不一样。 叶苏红打小就会偷奸耍滑,是家里八个孩子中吃亏最少占便宜最多的。 她这种对有好处的敏锐觉察力,以及性格能屈能伸,再加上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注定活得不会差。 而叶苏芳,除了憨还是憨。 而且是那种脑子不透气的憨。 家里人拿叶苏芳都没辙,饭桌上多说更是不可取。 在叶安国和叶安军夹菜安慰好叶苏芳以后,也就没人再说她什么了。 她被人说了之后,心里的屈辱感过去也很快。 吃完饭以后,直接就开电视看电视去了。 叶安国看她这样,也摇头叹气。 回家的路上,他跟何月香说:“苏芳这孩子,难办啊。” 何月香直接说:“不是我说你妹妹啊,她就这样了。家里人真没少为她操心,说也说了,劝也劝了,她听不进脑子里去。有时候她会来陪我睡觉,昨晚也是她过来陪我的。我睡觉前苦口婆心地跟她讲道理,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叶安国扶着何月香走得慢。 何月香继续说:“说狠了骂狠了也是有的,我们当然不敢说,苏红有时候对她不留情。就像今天这样,咱们要不赶紧叫住苏红,她面子上过不去就是哭,看着又怪可怜的。然后我就想不通了,哭了不是心里知道错了?她不知道,哭完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 叶安国听得有点心梗。 他又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只说:“怪我,没有好好带带她。” 何月香转头看向他,“你这几年一直在上学,你能怎么带她?让你带你也带不好。要我来说,就是一人一个性格。你看安家,比她还小四岁,谁又怎么带安家了?安家多懂事啊,回家有电视都不看,写完作业还帮忙喂喂鸡,人次次考试都拿第一。” 叶安国深深呼吸一口气。 何月香又说:“尽力了,随她去吧,一人一个命。” 叶安国回来,叶苏红和叶苏芳也就不去陪何月香睡觉了。 今晚姐妹三人睡一张床,苏瓷和叶苏红一头,叶苏芳自己一人睡一头。 叶苏芳情绪过去得快,心理自愈能力贼强,苏瓷和叶苏红也不把刚才的事往心上放。 两人靠在床头聊了聊倒卖服装的事情,说困了也就拉灯睡觉了。 第二天叶苏红还是起得很早,和叶安慧骑车拉着货去赶集。 接下来几天的下午,她和叶安慧又出去跑了些厂子,进了许多的门联对联,窗花福字以及红灯笼,还有花生瓜子之类的,打算接下来到除夕出去卖年货。 叶苏红虽然已经决定要倒卖服装了,但年前摆摊能赚的钱,她还是要赚。 过年这么好的机会,家家户户都会办很多年货,这个钱要是不赚,那才是亏大发了。 苏瓷在家要是呆的无聊,也会早起跟她们去赶集。 今天跟她们来赶的集不远,就是福园公社的集。 到了年下,集市上的人更是比平时多很多,热闹的时候挤都挤不动。 叶苏红有经验,每次都能抢到集市上最好的位置,她拿的货一般都好,又会吆喝招呼人,所以卖出去的东西总比别人多。 今天到福园公社的街边摆好摊子,苏瓷一抬头就看到了熟人。 熟人是她小时候的死对头,不久之前刚出嫁了的吴巧艳,还有她的男人严正兵。 这两人也是来摆摊的,摊位上卖的东西和叶苏红卖的都差不多。 叶苏红顺着苏瓷的眼神看到吴巧艳,“嗐”一声说:“这丫头没结婚前就帮着她对象出来摆摊了,我卖什么他们就跟着卖什么,但都没我卖得好。” 苏瓷兴趣不大,“是吗?出来几回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 叶苏红得意地挑眉,“那是你没有注意到,不信你今天就等着看,我也不吹牛,我卖十个人,他们能卖一个人就不错了。” 苏瓷笑着点头,“我信!” 叶安慧又凑过来说:“吴巧艳根本不适合做生意,我也说不出来,但我感觉我要是赶集在这些摊子上逛,我看到她那张脸,我就肯定不想停下来买,她对象还可以。” 苏瓷现在和吴巧艳算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了,对她其实早都没兴趣了。 不过看摊子闲下来的时候,她坐着嗑瓜子,还是没事瞅了吴巧艳和严正兵两眼。 和叶苏红说的差不多,吴巧艳和严正兵摊子上的客人很少。 叶苏红这边有时候热闹起来,苏瓷和她一起都有点忙不过来,这么一对比,吴巧艳和严正兵可就太清闲了。 吴巧艳和严正兵闲着也往这边看,越看心里越酸。尤其看到苏瓷一身洋气打扮,跟大城市来的大小姐似的,吴巧艳更是酸得心里冒泡。 -- 第295页 她抓一把瓜子在手里狠狠地嗑,心里就想——等着吧,风水轮流转! 现在她已经成功嫁给未来土豪严正兵了,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而未来土豪严正兵,现在心里有苦说不出。 他的生意不好,和吴巧艳确实有关系,有一回吴巧艳生病没跟他出来,他生意还挺不错的。 他看叶苏红生意好也酸,就这样看了一会,没忍住对吴巧艳说了句:“要不以后摆摊你别来了,我自己就可以了,你在家帮我妈多做做家里的事。” 吴巧艳把手里的瓜子皮放下来,“那可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呀。” 严正兵憋着心里的实话,“我也不想让你这么辛苦的。” 吴巧艳懂事温婉一笑,“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干什么我都一点不觉得辛苦。反正你干什么我干什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 严正兵:“……” 俺心里苦,俺说不出来…… 第109章 除夕前的几天,叶苏红和叶安慧一直在疯狂赶集。 摆摊摆到除夕中午收摊回家,才算真正歇下来喘口气,和所有人一起放松下来过春节。 今年的春节,是家里这么多年过的,最富裕的一个春节。 吃的喝的玩的以及装饰品,全部都买了一大堆,每人也都买了一身新衣服。 叶安慧在自己家里吃完了年夜饭,很快就呆不住跑了过来。 于是一家人多加一个叶安慧,挤在堂屋里烤火看电视,热热闹闹守岁到半夜十二点,跑出去放鞭炮、放烟花,惹了庄子上许多小孩子跑来看。 这一年还没有直播春晚,一家人看的是央视和广视联合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是春节前夕录制好的节目。大家也都是第一次看这种联欢晚会,个个都看得精神抖擞一点不困。 放完鞭炮和烟花,苏华荣像往年一样发压岁钱。不管结婚没结婚的,不管年龄大小,不管是儿女辈还是孙辈,她都给,就图个吉利。 拿完压岁钱大家就热热闹闹全都散了,回家的回家,回屋的回屋。 困得打着哈欠盖好被子睡着,没多一会又被鞭炮声吵醒,起来洗漱准备新年第一顿的早饭。 叶苏红现在大了,不出去给人拜年要花生瓜子了。 叶苏芳带着叶安家和大宝,还是在庄子上窜了一圈,靠拜年要了一兜的花生瓜子回来。 一家人也没去给叶老太拜年,叶老太没少在家骂他们。 主要老二家现在富裕,不让她沾光,不让她一起跟着过好日子,她心里憋屈着呢! 越是这大过节的,看人家过得热闹红火,这心里就越憋得慌。 尤其再看到家里高矮大小三个黄毛拖鼻涕丫头,更是气得要把本就剩不多的牙齿咬碎了。 叶安明可说的不多,供销社好歹有份工作,也还算听话。可这孙媳妇这些年是越看越不顺眼,和刘兰花一样让她看了就来气,都是下不出好蛋的烂母鸡! 叶安慧现在则直接跟家里不亲了,成天就跟在叶苏红屁股后跑,跟她二叔二婶亲,赚了钱只往家里买吃的,根本不给家里,说是要给自己攒嫁妆,以后不要家里出嫁妆,你说气不气?! 叶老太心里可还惦记着买台电视机呢,可叶安慧说什么都不掏钱。 她就把钱死死捏在自己手心里,起早贪黑的这小半年下来也挣不少了,没见她掏一分。 叶老太倒不会直接骂叶安慧忤逆不孝白眼狼,只骂叶老二一家撺掇了叶安慧。一家子忤逆不孝的坏东西,把她好好一乖孙女儿也给带坏了,教她孙女儿彻底变了心了。 叶安慧想的是什么呢,让她在父母奶奶和侄女身上花钱,她是愿意的。她平时也不小气,会从外头带各种吃食给他们,也会给买衣服买鞋子买烟买酒之类的。 但要她把钱全掏出来给家里,她就不愿意,因为她觉得都是给叶安明和汪玉姗了。她本来就讨厌汪玉姗,后来连带叶安明也不喜欢,干嘛拼死拼活挣钱给他们? 家里人全都重男轻女她早看透透的,她这个亲生女儿,到底还是比不过叶安明这个过继过来的儿子,现在家里所有一切,以后都是叶安明和汪玉姗两个人的,跟她完全没关系。 叶安慧想的很清楚,她得为自己多考虑。 家里人一个都靠不上,尤其叶安明这个哥哥靠不上,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她也是自己从春节前想到了春节后,没问家里任何人的意见,最后找到叶苏红,下定了决心跟她说:“三姐,去深城你带上我吧,我决定了,跟你一起去!” 叶苏红看着她笑笑,只道:“好!有钱一起赚!” 叶安慧也笑起来,“三姐我相信你,我就给你打工,你肯定能发财!” 叶苏红和叶安慧决定了去深城,苏瓷也就在上学前佯装去县城取了趟钱,从空间里取了足够的本金给到了叶苏红手里,给完后还给她打了气,也让她不用太有压力。 叶苏红自己却很有压力,只跟苏瓷说:“苏瓷你放心,我出去一定小心谨慎办事,赚了钱的话,我不仅把这些钱都还给你,也会再分钱给你,我还是懂一点这里头的门道的。” 苏瓷笑笑,并不在意这点小钱,只说:“赚了再说。” 叶苏红点点头,“你等我好消息。” -- 第296页 苏瓷把钱给叶苏红,第二天自己就拿上行李坐车上学去了。 回来的时候和李秋玲、秦卫东一起,去的时候仍是三个人一起,一路上说说笑笑。 一直到学校宿舍歇下来,苏瓷才后知后觉地疑惑——对了,为啥又在火车站碰到秦卫东了? 也没发现有什么其他不正常的,她当然疑惑一下也就算了,并不多想。 叶安国因为何月香接近了临盆期,所以就请了半月假,开学没有去上学。 刚好叶苏红和叶安慧要去南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便买票跟着一起过去了,到那边帮她们安顿下来,嘱咐她们出门一定要小心,他又赶忙坐车回来。 奔波到家连个觉都没能补,叶老太就带着叶老大两口闹了过来。 到这边别的话没有,只说叶苏红把叶安慧给拐跑了,让他们立马把人给找回来。 叶安国少不得出头挡这个事,先就事论事反问他们:“苏红和安慧是去南方找生意做,安慧走时没跟你们说吗?她们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想出去闯一闯。” 说是说了,还以为她胡说闹着玩的呢,谁知道真就收拾东西走了。 叶老太气势汹汹,扯着嗓子嚷嚷:“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女孩子能出去做什么生意?谁家穷到要让女孩子出头跑那么远做生意了?不怕街坊四邻耻笑!这样一天天不务正业下去,心都跑散了,还能说到婆家不能?再说,安慧都没出过县城,一下子去那么远,两个女娃娃,万一出什么事呢?我不管,今天必须把人给我交出来!” 安全问题,家里人都是担心的,不然叶安国也不会连坐两三天火车亲自送过去。 不止送过去了,还帮她们罗列了所有出门在外要注意和小心的事情。 她们全都长大了,既然有心想要走出去,出去闯闯没什么不好。 如果不迈出这一步,一辈子闷在这个小村庄里,一辈子一眼也就看到底了。 叶安国自然是支持她们走出去的。 叶苏红从小就精明机灵,又出过两回远门,这半年更没少在外面跑,拿货卖货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他相信叶苏红没问题,也相信她能把叶安慧好好带回来。 但叶安国说的这些,在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听来全都是在放屁! 在他们眼里,就没有女孩子出门做这些事的,叶苏红这分明是在把叶安慧往火坑里带!带歪了以后连嫁人都嫁不出去! 他们什么都不管,今天就是要人,不要到人不罢休! 说着说着叶老大就上了手,伸手推了叶安国一把,让他今天必须把人给交出来。 苏华荣忙伸出手虚扶一把叶安国,叶老二忍不住开口道:“是安慧眼红苏红赚钱,自己要跟着去的!要人你们自己去深城找去!” 确实是叶苏红把叶安慧带走的,叶安国本来还有点耐心,能体谅叶老大他们担心。现在他也没耐心了,重声道:“不行你们去派出所报警,抓了我们一家!” 何月香年后也请假了,最近就在家等着肚子发动。 她见不得叶安国被人欺负,没等叶老大几人出声,也挺着肚子站过去趁势接话说:“拜托你们讲讲道理,安慧已经长大了,是她自己要跟苏红去的,要是不让她去,你早把她绑家里好了,干苏红什么事?又干咱们什么事?” 听到何月香也出来掺和,叶老大顿时不悦。 他转头刷一下看向何月香,不客气道:“你算哪颗葱?别忘了你姓何不姓叶,我们叶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何月香孕期脾气也大,“你别推我男人,我也不管你们一家怎么撒泼!” 叶老大听得一阵脸黑暴怒,“我推我侄儿怎么了?怎么了?!” 叶安国也怒了,瞪起眼睛冲叶老大,说话语气更重:“你没资格冲月香这样吼,她是我叶安国的媳妇,就是我叶家的人!” 叶老太非常不待见何月香,她没管叶老大和叶安国,伸手就把何月香往旁边搡,嘴上嫌弃说:“你给我死开!” 她下手没轻重,何月香身子又笨,被她一搡直接往旁边倒了过去,还好叶安国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何月香。 叶安国差点吓破胆,扶住何月香紧张问:“怎么样?” 何月香自己也被吓到了,手捂着肚子,低头往下看一会,半天轻着声音说:“好像……羊水被吓破了……” 第110章 听到羊水破了,苏华荣和叶安国面色都是一紧。 两人没心思再管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苏华荣让叶老二赶紧去拉平板车,自己则连忙去屋里抱被子,随后叶安国连忙扶何月香躺下。 苏华荣拿了枕头垫在何月香的屁股下,催促叶安国:“赶紧走。” 羊水先破了,肚子一发动,说生就能生,必须得赶紧去医院才行。 叶老大一家不管这事,叶老大还想再上来厮缠,被叶安国不耐烦地猛一把推开。 叶老大没防备,脚下猛打一个踉跄,身子一歪直接摔在了地上。 叶安国推开叶老大就没再多管,拉上平板车赶紧往公社去。 苏华荣回屋里把早就备好的东西都拿上,快着步子赶到平板车旁边,把东西全都放到平板车上,跟着一起去。 叶老大这一跤摔得不轻,叶老太还拄着拐杖在后头骂,骂叶安国是个孬种,居然敢伸手推他大伯,又说叶安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他们一家都要倒霉! -- 第297页 自打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闹过来,屋外就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乡邻。 叶老二没有跟着一起去公社,所以看热闹的大人小孩站院子门外都没有散开去。 叶老大在刘兰花的扶拉下爬起来,一脸狼狈。 他恼羞愤怒没处发,冲叶老二吼着质问:“老二,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还在省城读了三年大学,敢伸手推他大伯!十几年的墨水都白喝了!” 叶老二一副闷了吧唧、事不关己且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转身在墙根的小板凳上坐下来,拿苏瓷给他买的镶金烟斗挖了锅烟草,掏出洋火擦着了点烟,然后眯着眼猛地砸吧两口。 叶老大叶老太刘兰花:“……” 别人都要气死了!他他妈在这慢吞吞抽烟?! 把烟锅子点着,叶老二才抬起头,看着叶老大应了一声:“哦。” 叶老大叶老太刘兰花:“……” 叶老大被气得瞬间咬紧了牙,甚至有点忍不住想上去一拳爆了叶老二的头。 然后他气不过掐着腰伸手指着叶老二,说叶老二:“老二你好样的!你好样的!现在你家富裕了,儿子闺女出息了,更不把我这个大哥和咱妈放眼里了是吧?尾巴翘天上了是吧!” 叶老二继续砸吧他的烟,在烟雾后眯着眼又问一句:“我不能翘吗?” 叶老太被他气得瞬间差点翻白眼晕过去。 被刘兰花扶住半天缓过来,她指着叶老二骂:“老二你这个孬种!孬种!养了一窝的孬东西,把我乖乖的安慧也给带到了歪路上,你要遭报应!但凡安慧出点什么事,叫你们赔命!” 叶老二抽烟习惯性往旁边啐口唾沫。 啐完继续砸吧两口烟,眯眯眼继续看着叶老太,“孬种也是你和叶家的种。” 叶老太又被气得翻了白眼。 好容易稳住,她抄起拐杖就往叶老二身上捶,一边捶一边骂:“白养你了白养你了,早该生下来就把你掐死!掐死你这个白眼狼!” 叶老二坐着不动,被叶老太捶了七八下。 然后他突然爆发了一样,一把夺过叶老太手里的拐杖,疯了一般往地上砸,一边砸嘴里一边说:“打!打!打!!” 他把叶老太的拐杖砸得断成几节,捡起来一把扔出了院子。 扔完他喘气看着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不要站我家院子里!都给我滚出去!滚蛋!!死他妈远远的!!!” 所有吓人的事情里,老实人发疯算一件。 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顿时都被吓懵住了,谁都没再出声没再动。 叶老二站着喘片刻气,弯腿在板凳上坐下来。 心里憋着大半辈子的委屈,便是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说不出来半句,只还是说:“快滚蛋!” 外面看热闹的人看出再闹事情要闹大。 老金拉了蒋云霞还有杨家一对夫妇,进来好说歹说,把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拉出去劝回家去了。 叶老太和叶老大两口子刚走,叶安军骑车到家了。 他在所有人看热闹的目光中进院子来,发现只有叶老二在墙根抽烟,其他都很正常。 看热闹的一个娃娃跟他说:“叶安国拉着他媳妇去医院了。” 叶安军蹙一下眉,二话没说赶紧调转车头,又骑车去追叶安国。 叶安国拉平板车再快速度也有限。 叶安军很快追到他,下了车推着车问:“奶奶和大伯跑家里闹事了?” 叶安国步子迈得很快,“说是苏红把安慧拐走了,看我回来,就问我要人来了。” 叶安军看一眼躺在平板车上的何月香,“他们打大嫂了?” 叶安国转过头看他一眼,“你也别回去找他们算账了,你骑车快,现在就去派出所报警,说他们寻衅滋事打孕妇,孕妇已经被拉去医院了,让警察出面管。” 叶安军听完想一下,点点头立马上车,“那我先去了。” 叶安国嘱咐他,“别太着急,骑车慢点。” 叶安军骑车一走,叶安国又回头问何月香:“感觉怎么样?” 何月香躺着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苏华荣跟在平板车旁边,“有生的快有生的慢的,开始疼起来,那就是要生了。” 然后她这话刚一说完,何月香感觉到肚子被猛踹了一下,随后就抽着筋脉一般慢慢疼起来了。 她忍着嘶口气,“突然开始疼了……” 叶安国听到这话,连忙又把步子再加快。 何月香肚子发动得很快,拉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随后连半小时都没等,就咬着牙进了产房。 叶安军按照叶安国所说的,骑车到派出所报警。 两个警察穿制服出警,来到庄子上的时候,又把大家都招出来看热闹了。 叶老太还在家骂着叶老二呢,就看到两个穿制服的人进了她家的门。 叶老大和刘兰花全都被吓了一跳,忙从板凳上站起来。 警察出警办案,也是干脆利索,直接就把叶老太和叶老大带走了。 刘兰花因为当时没说话也没出手,所以没有带她。 叶老太活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抓。 这架势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那十年里,各种被抓去批d的人,两双腿瞬间就吓软了。 -- 第298页 到了派出所坐下,浑身还在发抖呢。 她这会怂的不行不行的了,用哀求的语气说:“警察同志,你们搞错了吧,我和我儿子真没犯事啊。” 警察同志手里捏着笔,“没犯事,你把人孕妇打进医院了?” 叶老太眼睛睁大了,“我可没没有打她啊,我就是推了她一把。” 警察同志反问:“推一把就不叫打了?” 叶老太慌张辩解道:“当然不叫,这是她自己没站稳,再说她也没摔倒啊!” 警察同志又问:“你们为什么到人家里去闹事?” 叶老大说:“没有闹事,是他家女儿把咱家女儿带跑了,我们过去要人而已。” 警察同志笑,“别人都看到了,说你们动手了。” 他们去逮人之前,问过那些看热闹的乡邻了,也从叶安军嘴里了解了许多,来龙去脉都知道。 叶老大真是很无语,连忙解释道:“警察同志,我们这是家务事,家务事您懂不懂?那是我弟弟家,我妈打我弟,那能叫动手吗?我推我侄儿一下,这能叫动手?我侄儿也推我了呀!” 警察同志看着他们,“咱们这不管你是亲兄弟还是亲叔侄,只要是故意寻衅滋事,只要有人来我们这报警,我们都得管,你们知道什么是流氓罪吗?” 什么流氓罪? 叶老大瞪着眼,“警察同志,我们可不是流氓啊!” 警察同志坐直了身子,用笔敲一下桌子,“公然藐视国家法纪和社会公德、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侮辱妇女或破坏公共秩序,以及其他情节恶劣的行为,都是流氓罪!”1 何月香到医院也就一个多小时,就生下了两个胖娃娃。 她一下生两个,肯定比别人更加辛苦,但过程还算顺利,上产床后只生了大半个小时。 生完孩子在病房里躺下来,吃苏华荣为她准备好的红糖水煮鸡蛋。 苏华荣在旁边逗孩子,笑着说:“一男一女龙凤胎,齐了。” 生完孩子卸了货,何月香感觉轻松了很多。 她精神状态和面色都好,看向一脸疲色的叶安国说:“咱早点回去吧,到家你赶紧睡一觉。” 叶安国确实很困很累,因为这几天一直在赶路没能好好睡觉。 火车上面吵得要死,想睡也没办法睡好。 但他突然之间当爸爸了,就不觉得累和困了。 他在床边看着苏华荣逗孩子,抬起目光看向何月香,“不着急,你先休息好再说。” 何月香觉得自己好得很,没什么可休息的。 生之前是真的超累,但生完现在可太轻松了,心情也是出奇地好。 叶安国还是等何月香吃完鸡蛋红糖水,又让她躺着休息了一会,才拉着她回家去。 到家还是进屋里上床躺下来,直接开始她的坐月子生涯。 叶安国和何月香总算是生了孩子,还一次男女凑成了个好。 苏华荣心里头高兴,回家也没闲着,当晚就煮了一锅红鸡蛋,第二天一早就给庄子上的人家一家送了一颗。 以前家里穷,哪里送得起鸡蛋。 现在虽然平日还是习惯省,但这种让人沾喜气的事,苏华荣还是不吝啬的。 当然处得不好的人家,像吴家和叶老大家,苏华荣也不会送。 挎着篮子走过叶老大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刘兰花从屋里出来,她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刘兰花倒是多看了她很多眼。 等她散完了隔壁的,刘兰花过去打听:“何月香这个双棒,男的女的啊?” 人家手里拿着红鸡蛋,没有多想便回答了一句:“喜庆的很呢,龙凤胎,一男一女。” 刘兰花听到这话眼神瞬间就暗了,想笑笑不出来,嘴角怪难看的。 然后她没站着和人多说,转身便回家去了。 刚进家门就火力全开开始指桑骂槐,句句话都在抱怨汪玉姗生不出男孩来。 叶老太从派出所刚回来不久,被教育得头还晕乎着呢。 听到刘兰花坐在院子里一边做针线一边骂,她跑出来问:“你嘀嘀咕咕念叨个什么东西?” 刘兰花没好气道:“人家生了对龙凤胎,我还能嘀咕什么呢?” 叶老太听到这个话,脸色顿时变得更为难看,狠狠跺一下脚道:“晦气!” 他们家近来算是倒瞎霉了,叶安慧刚被叶苏红忽悠跑了,不但没讨个说法来,她和叶老大反而被逮去派出所教育了整整半天,虽没有定个流氓罪,还是让留在派出所反思了一整夜,她和叶老大已经成村子里的笑话了,身上算是有污点了! 结果这才刚回来,又得知何月香生了个龙凤胎! 造孽啊! 汪玉姗在屋里听到她俩的话,气得拼命咬住牙。 实在没忍住,她也没出来嚷嚷,只握起针锥狠狠扎在桌子上,不解气拔出来又连续狠扎几下。 汪玉姗自己也是个重男轻女的人,没生儿子这事也是她心里的一个结。 也因为生了三胎都没生出男孩,她自己也觉得抬不起头,所以现在比以前可收敛多了,都学会忍气吞声了。心里就想着,等着吧,她非得生个男孩堵住所有人的嘴! 苏华荣送红鸡蛋可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真的只是高兴分享喜庆。 她送鸡蛋是从庄子东头开始送起的,最后送到蒋云霞家门上,她更是大方地多给了几颗。 -- 第299页 蒋云霞不客气地接了鸡蛋,拉着她说闲话。 她笑着压低声音说:“月香生了龙凤胎,老大家又要气死了吧?” 苏华荣连声音都不压,直接说:“懒得管他家呢,我刚才从他家门口过来,碰到刘兰花从院子里出来,我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男娃是他家的心病,可不是我家的心病。” 蒋云霞笑着,声音也放开了一些,“人就是这样,越想要哪样东西,就偏偏要不到。” 说着想起什么,忽又换了语气,“对了,昨天警察来把你家老太太和老大抓去派出所了,两人都在那过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回来,听说回来的时候都一脸菜色。” 苏华荣心里痛快,“活该的是,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蒋云霞说:“还是你家安国和安军有见识,能想到去派出所报警,放咱们谁能想到?这一夜不知他们怎么过过来的,这次的教训,够他家吃一辈子的,以后保准不敢乱撒泼。” 苏华荣笑起来,“这样才好。” 大概叶安国也是这意思,所以才不顾半分情面叫叶安军去报警,不然叶苏红和叶安慧一时两时不回来,怕他们还过来胡搅蛮缠。 蒋云霞想了想又说:“要我说啊,苏红就不该带安慧一起出去挣钱。挣到了钱是他家的,挣不到钱,怪苏红把安慧带出去鬼混,说苏红把安慧给带坏了。苏大姐你说说,苏红这是不是出力不讨好?带着叶安慧赚了钱,还要被他家这样编排泼脏水。明明就是安慧自己非要赖着苏红,苏红好心才带的她,结果倒头来惹了一身臊,你说这事。”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安慧这丫头还是不错的,苏红带她挣钱我们没什么意见。只要她自己心里清楚,谁对她掏心窝子谁对她好,那就值当的。” 蒋云霞说苏华荣,“苏大姐你就是心好。” 第111章 苏瓷提前一天回的学校,到学校简单收拾一下床铺,先凑合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又是晒衣服又是晒被子,花大半天时间把自己将要睡三年半的小铺位收拾好,下午才抽出空出门去。 她出门主要是去找钱小川,所以也没带着许春华。 当然许春华也不是没自己事情的人,做什么都要跟着苏瓷,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苏瓷之所以安顿好就去找钱小川,是因为在钱小川回城的前一天,她在知青点答应过他,如果她考来了平城上大学的话,就一定去他家找他,他家住在海军大院三十一号楼。 因为钱小川回城晚,苏瓷和他分开时间是最短的,但也有两年没见了。 本来上学期如果不是有军训,她早在去年的九月份就找他见面吹牛去了,结果在去年的九月份先意外碰到了连跃。 苏瓷坐车找到海军大院,在门口做了信息登记,随后进去找到三十一号楼。 没有手机联系,这样找人无异于碰运气,她在三十一号楼下等了片刻,见人也问了几句,并没有如愿顺利见到钱小川,也没有运气小爆碰到肖桉。 眼看着太阳坠了西,苏瓷没再干等,打算有空再来。 她到大院门上给钱小川留了自己的学校学院,以及宿舍信息,便先走人了。 在路边坐上公共汽车以后,她又感觉天色还不算晚,便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半路下了车,临时打算趁着睡觉前的这点时间,到各处转转去。 她知道平城最大的旧货市场是潘佳园,但眼下这时间点上,平城还没有潘佳园这地方。 最大的旧货市场当然也不存在,潘佳园那地方还是一片一片的民房。 苏瓷转着转着转到了天桥,在天桥西边儿福长街看到了一处旧货市场雏形。 她对这些地方最为敏感,很快就找了过去,并在零零散散的摊位中间看了看东西。 她原本只是想着随便逛一逛,结果却在摊位间看到个熟人。 这熟人站在一个摊子后,正坐着和两三个老头在盘道,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苏瓷隔个十来步远就瞧见了。 刚看到的时候,她还仔细辨认了两眼,确定下来后她便慢慢往那摊子前走了过去。 走过去了听他们在吹清朝康熙年间的一个有名匠人——赵子玉。 此人最擅长做蛐蛐罐,他做的蛐蛐罐,被后人称为蛐蛐罐里的“莱斯莱斯”,件件都是珍品。 苏瓷手插棉衣口袋,站在旁边听了一会。 她听完了,那几个老头也拍拍手起身走人了,并没有买走什么东西。 摊位后的熟人说:“嗐,又是一群没眼光的。” 说着转头看向苏瓷,惯性出声:“喜欢什么随便看,我这摊子上摆的可都是货真价实……”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他在看到苏瓷脸的时候,蓦地愣住了。 苏瓷看着他,脸畔微微带笑,“干嘛?才刚两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眼前这小摊贩,不是她两年没见,刚才去海军大院没找到的钱小川,又是谁! 钱小川也缓过来了了,瞬间惊喜不已道:“老……老大?” 苏瓷笑出来,抬手拽一下下巴边的围巾,“我可不是你老大。” 钱小川这就激动起来了,忙从小马扎上站起来,“你这是开学来上学了?” 苏瓷冲他点点头,“嗯,昨天刚过来。” 钱小川说她,“嗨呀,那你怎么不去找我呀?” -- 第300页 苏瓷看着他道:“我上学期去军训了,这学期才刚来。收拾好宿舍就去找你了,刚从海军大院出来,想着找旧货市场逛一逛,这不就到这里了,谁知道就在这碰到你了。” 钱小川眉开眼笑的,又惊又喜,“是吗?那咱俩还挺有缘分。” 有缘也没缘,苏瓷往他的摊位上示意一下,“你怎么干起这个了?” 这个说来有点话长。 钱小川抬起手腕看一下表,“走,收摊儿,我请你吃饭去,咱坐下一边吃饭一边慢慢聊。” 苏瓷没跟他客气,过来帮他一起收摊。 他是骑板儿车过来的,东西当然一样一样往板儿车上收,收好了便骑着去找地方吃饭。 苏瓷坐在板儿车的边上,路上和钱小川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 等到了饭店里坐下来,脱了帽子围巾,两人才正儿八经地放轻松聊上。 钱小川说苏瓷:“两年没见,高了不少,长大了。” 苏瓷自己天天看着自己,没什么太大感觉,只问:“变化有这么大吗?” 钱小川点点头,“有,那会儿矮,像个小孩儿,现在像大人了。” 苏瓷笑笑,“要是再看到肖桉,八成他也得这么说。” 提到了肖桉,钱小川看着苏瓷问:“你们上学期军训,碰到连跃了不是?” 苏瓷听到这话倒是不意外,只接着话问:“他跟你们说了?” “那肯定说了呀。”桌子上上了盘花生米,钱小川夹了花生米先吃,“我、肖桉和他,也就今年才再聚上。之前他都没回来过年,今年回来见到了,哇,跟变了个人似的。” 说起这个还真是有话说,苏瓷面庞眉梢微微带笑,“是吧,我在军营里看到他的时候都没敢认。他是教官我是学生,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招呼,我都怀疑不是他呢。” 钱小川说:“当过兵就是不一样,气质就不一样。” 苏瓷也夹花生米吃,看着钱小川问:“你怎么没去当兵?还干起了倒卖旧货的事情?” 钱小川吃着花生米跟她慢慢说:“自从高考恢复以后,当兵也不新鲜了。再说我有自知之明,我就去部队混,顶天了也当不上什么大官,咱跟连跃比不了。家里人给我找了份工作,我干两天也觉得乏味没什么意思,就张罗着练摊儿去了。一开始可赚钱呢,让我小发了一笔。” 苏瓷听得认真,眼睛也一直看着他,“开始就倒卖的旧货?” “那倒不是。”钱小川摇头,“也就是摆摊的时候,碰到了个卖旧货的老头,咱俩没事就搁那闲侃。他特能吹牛,把他摊子上的东西一样样讲给我听,我被他忽悠上头了,自己搞起来了。” 苏瓷没忍住笑,又问他:“摊子上的东西都是你自己去乡下收来的?” 钱小川点头,“可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眼光怎么样?” 苏瓷毫不给他留面子,“一点都不怎么样。” 钱小川一愣,有点不服道:“你这么说哥们,哥们可就不高兴了,我这一年多光研究这些玩意儿了……” 看着苏瓷的眼睛,他说着说着忽然打住不说了。 苏瓷倒还是很淡定的,看着他问:“嗯,然后呢?怎么不说了?” 钱小川突然就想起来了,当初在向阳大队插队,苏瓷没少让他们捡瓷片。 现在凭记忆想一想那些瓷片,好像不是什么普通东西啊。 他盯着苏瓷,眸底装满了揣测,片刻又问:“你……是不是懂这些?” 苏瓷又轻笑出来,故意用逗人的高深语气说:“嗯,我特别懂。” 钱小川还是盯着她。 他盯着苏瓷嚼了几颗花生米下去,又试探着问:“我收的那些,没一件好东西?” 苏瓷这下没开玩笑的语气了,看着他点头:“确实没有。” 钱小川清清嗓子,“你别逗我,到底真的假的?” 苏瓷嘴角含笑,“你信我就是真的,不信我那就是假的。” 钱小川想了一会,突然又起身道:“你坐着等我一会。” 说着他便大步出去了,走到门外自己的板儿车旁边,从里头挑了个东西进来。 他的板儿车就停在门外能看到的地方,苏瓷回头看着他挑的东西。 他走回桌子旁边,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看着苏瓷说:“就这玩意,你给我鉴鉴。” 苏瓷看他一眼,落下目光伸手把他放在桌子上的斗彩瓷杯拿起来看看。 这一个斗彩瓷杯,和秦老爷子以前捡漏的花神杯差不多的模样和大小,但杯腹上的图案是张骞乘槎图,杯底有款式——雍正御制。 苏瓷看得很快,看完就放下了。 钱小川眨眨眼睛看着她,疑惑出声:“看完了?” 但凡人家鉴宝贝,都反反复复看很多遍,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还要动用放大镜来看。 结果她这随便扫两眼就说看完了,也太快了一点。 苏瓷不犹豫,直接点头道:“嗯,破绽很明显。” 钱小川面上疑惑更重,伸手把杯子拿出来又仔细看了看,甚至从身上掏出放大镜,嘴里说:“这杯子造型精致,胎体纤薄手感细腻,釉面洁白晶莹,画面也很精细,破绽在哪里?” 苏瓷示意他,“看低款。” 钱小川倒置杯子看底款,“对啊,雍正御制嘛。” -- 第301页 苏瓷收起嘴角的笑意,面色和语气都认真起来,详细解说道:“雍正时期的款识有两种,一是仿宋体,另一种是楷书体。仿宋体是‘雍正年制’,楷书体则是‘雍正御制’,而你这个斗彩杯,是仿宋体的‘雍正御制’。” 钱小川听完苏瓷的话,微微愣在桌边。 老板过来上菜,他还拿着斗彩杯继续愣着思考了一会,因为这话听起来有点绕。 思考片刻他反应过来了,看向苏瓷问:“意思就是,这个底款的字体不对?” 苏瓷冲他点点头,“字体首先就错了,那胎质釉色什么的也不用看了,仿得再好也没用。” 钱小川眨眨眼,低头看看自己杯子上的底款,再抬头看看苏瓷,又眨眨眼。 他注意了各种杯子上的细节,却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底款字体这种事。 第112章 苏瓷看着他这副呆愣样,没忍住笑出来,拿起筷子一边夹菜吃饭一边对他说:“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明天拿去问问之前带你入门的老爷子好了,一问就知道了。” 钱小川轻轻嘶口气,把手里的斗彩杯放下,慢慢拿起筷子来夹菜。 他吃两口菜就往苏瓷看上一眼,然后长长嘶上一口气,再吃下两口菜摇头啧嘴。 苏瓷看他这样继续忍不住笑,“干什么你?” 钱小川继续摇着头啧啧啧,开口吹捧她:“老大就是老大……” 苏瓷被他吹得更是乐,又毫不吝啬地和他讲了许多古董鉴定里头的门道。 两人都对这方面有兴趣,说起来谁都不嫌腻,所以便有一些打不住。 吃完饭聊完天,起身出饭馆门的时候,两人心里便都只有两个字——尽兴。 钱小川还把那个斗彩瓷杯小心放回到板儿车里,然后骑着板儿车送苏瓷回学校。 离苏瓷宿舍晚上熄灯还有足够的时间,他便骑得不紧不慢。 路上时不时回头和苏瓷聊天,好像要通过这一路,把这两年没见的光景和故事都说完一样。 他说的不过都是自己摆摊碰到的那些事。 他一开始摆过杂货摊,后来也摆过早餐摊,基本什么都上手干了一把,总之没亏过。 苏瓷生活比较简单,除了学习也不剩些什么了。 家里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和钱小川说不上,所以基本都是她听钱小川在说。 钱小川骑着车到平大的西门外停下。 苏瓷从车上下来,走到他面前说:“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可以来学校找我。” 钱小川坐在车上没下来,看着苏瓷点头,“早点回去睡吧。” 结果苏瓷还没转身呢,他忽又看到大门里出来两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忙对苏瓷说:“等等,好像是连跃和肖桉。” 苏瓷转头去看,刚好看到连跃和肖桉走到了灯光下。 钱小川自然也确定了,坐在身上,挥手就喊:“哥们哥们,连跃、肖桉,这里这里。” 连跃和肖桉听到声音看过来,两人都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走过来。 走了近前,连跃看看苏瓷,又看看钱小川,疑惑地问:“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钱小川抬起手搭到苏瓷的肩膀上,得瑟道:“老大惦记我,开学就立马去找我了。” 连跃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伸手把他的手拎开,只问:“吃过饭了?” 钱小川也没觉得有什么,收起胳膊又往车龙头上一压,“吃过了,你俩还没吃过呢?” 连跃回答道:“我们也吃过了,在学校食堂吃的。” 钱小川看着他又开玩笑问:“连首长不是忙得很嘛,怎么还有空来平大吃饭?” 肖桉找到了说话机会,开口说:“今天是返校日,我们约好了找苏瓷的,结果她不在学校。” 听到肖桉说话,钱小川才想起来。 他看看肖桉又看看苏瓷,反应了一下说:“你们好像才见到是吧?” 苏瓷看他一眼点头,“嗯,你终于发现了?” 钱小川笑,“快快快,那再认识一下。” 肖桉这会也是看着苏瓷笑,满脸都是见到老熟人的欣喜,出声道:“好久不见。” 苏瓷抬手把下巴上的围巾拉下来,笑着回肖桉:“是好久不见了。” 看苏瓷拉下围巾露出整张脸,陌生感一下子就没了。 肖桉也不生分,抬手就在苏瓷头上摸了一下,“都长这么大了。” 连跃站在旁边:“???” 知道长大了还这么随便??? 苏瓷就知道,肖桉看到她肯定也会说这样的话。 她听这话都听麻了,这回便只笑着道:“是啊,是不是变得更漂亮了?” 肖桉立马点头,“嗯,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 钱小川不觉得这对话有什么问题,连跃在旁边使劲清了几下嗓子。 钱小川很关心地看向他:“怎么了?嗓子不舒服?” 连跃看看钱小川,又看看苏瓷和肖桉,面色“认真”点一下头,“有一点干。” 钱小川车上物资齐全。 他直接转身拿了个保温杯出来,送到连跃面前。 连跃看着他:“……” 片刻伸手接下保温杯,打开杯盖喝口热水。 钱小川等他喝完收回保温杯,看看时间又道:“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先走吧,让肖桉和苏瓷回去赶紧洗洗睡,要到熄灯时间了,有空星期天再约。” -- 第302页 连跃也知道时间不早了,没再多留苏瓷和肖桉。 但在苏瓷和肖桉准备走的时候,他又叫住了苏瓷,随后从肖桉包里掏了笔和纸,给苏瓷留了个电话号码,并说:“我办公室的号码,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肖桉看一眼他送到苏瓷手里的纸张,好奇问了句:“怎么没有给我留?” 连跃微微愣一下,但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本正经道:“你们不是有我家里的电话吗?” 钱小川啥也不多想,没正经附和着说:“咱有事往他家打电话就行了,他这才刚调到司令部,哪能上班的时候就天天接咱们电话?让咱连首长好好工作!” 苏瓷听着钱小川的话收起电话号码,又看向连跃好奇问:“调到了司令部?” 连跃点头,“嗯,不用再去郊外军营了,以后相对来说也都会轻松一些,有空出来玩。” 苏瓷稍微思考一下,“你这么厉害的?” 连跃还没说话,钱小川抬手抓住他的胳膊,看着苏瓷回话:“反正我和肖桉咱哥俩,以后就靠连首长混了,苏瓷你要是有事也千万不要客气,往死里麻烦他就完了。” 苏瓷笑出来,真不客气道:“那就麻烦连首长照顾了。” 钱小川又替连跃说话,笑着道:“不麻烦不麻烦,都是朋友。” 连跃:“……” 我自己没有嘴呗? 嘻嘻笑笑地说完这些话,四人也就不再站着了。 肖桉和苏瓷一起回学校里去,钱小川和连跃则是骑上车一起回家。 连跃是从肖桉那里得知今天是返校日,特意过来找苏瓷的,结果苏瓷跑出去找钱小川了。 运气还算是不错吧,准备走的时候,在这里又碰上了,好歹说了几句话。 回去的路上,连跃骑着自行车,慢吞吞和钱小川并齐。 钱小川说:“你和肖桉今天约好了来学校找老大,就不带上我,还是兄弟不是?” 连跃转头看他一眼,“你出去摆摊了,往哪带你去?” 上破路,钱小川使劲蹬着三轮车,又得瑟,“看见没,还是我运气好,你们在学校等半天没等到,苏瓷人出来找我了,还在福长街碰到了我,咱俩一起吃了晚饭,这就是运气,嘿!” 连跃想上来踹他两脚。 骑上了坡,他问钱小川:“怎么一来就去找你?” 钱小川微喘着气放慢声音道:“那还不是插队的时候你们俩走得早,最后就把我剩那了,我和老大相处的时间长,我们之间的革命友情比她跟你俩的都深厚。我回城的时候就和她约好了,她要是考来了平城大学生,一定要去我家找我。” 连跃想想,自己当年确实走得早,在向阳大队连一年都没呆满。 肖桉、钱小川和苏瓷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她和钱小川、肖桉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更亲近也更亲昵,钱小川搭她的肩,肖桉摸她的头,都很自然。 钱小川看他不说话,转头看向他问:“怎么?你嫉妒了?” 他不过就是开玩笑随口一问,谁知连跃突然转过头来,应了句:“嗯,嫉妒了。” 钱小川看着他的眼睛,瞬间愣了一下。 他微微思考片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思考完了,他选择了没什么不对。 于是看着连跃说:“没想到你还这么小心眼呢。” 连跃自顾笑了一下,没再理他。 钱小川便就使劲蹬三轮车追在他后面,和他一起到家,分别进自己家的大院去。 时间不早了,两人到家都是洗漱一把就回房睡觉了。 连跃躺在床上发了会呆,半张脸被床头书桌上的台灯橘光照暖,明晰的轮廓也变得柔和。 钱小川则坐在自己房里的台灯下,拿着好几个旧瓷杯耐心琢磨了很久。 他房里的书架上现在摆的不是文物和历史相关书籍,就是一些他自己淘来的宝贝。 琢磨困了也就搁下睡觉去了。 第二天起来没急着去摆摊,他买了些桃酥鸡蛋糕,去看望之前领他入门那老爷子去了。 老爷子因为生了场大病,现在行动困难,已经不去摆摊了。 他看到钱小川来看他,还是很高兴的,备下半斤白酒和一盘花生米,坐着和钱小川吹了半天。 钱小川也把苏瓷鉴的那个斗彩瓷杯给他看了,还和他说了许多苏瓷和他聊过的鉴宝门道。 老爷子听的时候很认真,然后一个劲地一直点头,听完便跟钱小川说:“其实我也只是个半吊子,你说的这人,感觉功力不一般,是个大师傅。” 钱小川眼睛发亮,“真的假的?” 老爷子喝着酒点头,“嗯,这学识见识,不是一般人。” 钱小川盯着老爷子看,半天嘶口气说:“您说我要不要拜她当师父?” 老爷子笑出来了,顺带咳两声,“可不是你要不要,是人家愿不愿意收,门槛怕是不低。” 钱小川又长长嘶一口气,端起酒杯喝口酒。 老爷子又说:“要是能拜上肯定好,这行水太深了,有人带着能少走不少弯路。” 钱小川放下酒杯看着老爷子。 随后捏两颗花生米放嘴里,一下一下慢慢嚼。 第113章 苏瓷见了钱小川、连跃和肖桉,算是完成了一个小任务,回到学校就专心起了开学事宜。 -- 第303页 上学期一学期都在军营军训,这学期才算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活,也等于从头开始,所以需要几天让生活进入新的轨道。 苏瓷适应能力强,差不多四五天也就适应得七七八八了。 大学校园生活自然也没什么新鲜的,大家每天除了上课学习去图书馆,剩下的也就是吃饭睡觉,或者听听讲座,兴趣爱好广泛再参加一下各类集体活动。 苏瓷对大学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没多少兴趣,以除了必要的点名上课,别的她都不大参加。毕竟前世上大学的时候经历过的比这多,而且她也没有太强的社交欲望。 和这些大学生社交,对她来说没有必要。 她平时要么自己呆着搞自己的事,要么就是和许春华在一起。 之前军训的时候和章莹莹、陈玉婷以及陶静相处得有一些不愉快,但苏瓷回学校后和她们不住在一个宿舍,除了上专业课的时间也基本见不到,她们对苏瓷也便没什么影响。 眼下这年份上,实行的还是每星期单休制度。上课工作都是六天,到星期日的时候可以休息一天。 苏瓷在家放松了一个寒假,生物钟早就改过来了。 利用六天的时间把大学生活完全适应下来后,周日上午她一直睡到了自然醒。 苏瓷醒来起床刚洗漱完,许春华从外头回来跟她说:“曾阿姨那里好像有你的东西。” 曾阿姨是她们女生宿舍的宿管阿姨,一般同学家里要是寄信寄东西来,都是放到她那里,她会在自己值班室旁边的黑板上写名字,大家看到名字自己过去找。 苏瓷下去看一眼,果然看到黑板上有自己的名字。 她和曾阿姨打了声招呼,进值班室翻找一气,找到一封从家里给她寄过来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是叶安国的,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拿到信她把黑板上自己的名字擦了,回到宿舍坐下来拆信看信。 叶安国不过跟她说了一下她上学后家里发生的事情,他说他把叶苏红和叶安慧送到了深城,已经把她们带到招待所安顿好了。说何月香生了龙凤胎,哥哥叫迟迟,妹妹叫晚晚。 他说家里一切都很好。 他说让她在外照顾好自己,想家就写信。 苏瓷眉梢染笑看完叶安国的信,刚折起信纸装回到信封里,忽又有人伸头进她们宿舍说了一句:“叶苏瓷在不?曾阿姨叫过来带个话,说外面有人找。” 苏瓷忙回头答应:“在的在的,我现在就去,谢谢啊。” 带话的人说句“不客气”,便收起脑袋转身走了。 苏瓷把信随手塞到自己的枕头下,忙又转身出去,心里猜想着是谁来找她。 出了宿舍大门左右看看,只见钱小川站在不远处的展示栏前,手里还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苏瓷走去他旁边,抬手拍他肩膀一下:“是你找我?” 钱小川正看着展示牌上的东西出神,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苏瓷忙又笑起来,“那还有谁?” 苏瓷看看他手里的东西,直觉很敏锐:“无事不登三宝殿?” 钱小川嘿嘿笑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全塞苏瓷手里,“你先拿回宿舍,下来我带你出去吃午饭。” 苏瓷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 她没跟他多客气,直接拎了东西回去宿舍,然后拿了自己的人造革黑皮包下来。 钱小川这回是骑自行车来的,他推着自行车和苏瓷先出学校,跟苏瓷说:“肖桉今天家里有事走不开,连跃单位也赶上忙,他俩都来不了,所以我就自己来找你了。” 因为苏瓷大一肖桉大三,平时两人在学校也很难碰上。 他俩要是想见面,得和钱小川现在一样,到彼此的宿舍楼下去找,怪麻烦的。 苏瓷点点头,只问钱小川:“你不是特意来请我出去吃饭的吧?” 钱小川还是嘿嘿嘿地笑,看着苏瓷说:“别急啊,吃饭的时候我们细聊。” 看他这样,苏瓷也就没再多问。 出了学校大门,她坐上钱小川的自行车后座。 钱小川对平城每道街每条路都很熟,他直接把苏瓷带到西餐厅。 两人进餐厅找座位坐下来,点完菜以后等上菜,钱小川有点臭得意地笑着问苏瓷:“怎么样?这地方还不错吧?” 苏瓷很给他面子地转头看一看,“嗯,挺洋气的。” 钱小川一副献殷勤的模样,“菜色更洋气,待会上来你就知道了。” 苏瓷把笑抿在嘴角,自认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她搭着钱小川的话胡乱扯一气,等着他自己说正事。 然后等菜一道道地上来,两人吃饭吃到大半饱的时候,钱小川才说正事。 他放下刀叉,觉得自己把苏瓷伺候挺好的了,开口说:“老大,你这里收不收徒弟?” 苏瓷一听这话立马就明白了——敢情又是送礼又是西餐的,是想给她当徒弟啊! 她用叉子挖一口餐后甜品放嘴里,看向钱小川,“你想给我当徒弟啊?” 钱小川毫不犹豫地点头,“只要你收了我,以后我肯定好好伺候您。” 苏瓷没忍住笑一下,“我可不要你伺候,帮我跑跑腿倒是可以。” 钱小川一听这话有希望,忙答应:“把腿跑断都没问题!” -- 第304页 苏瓷把甜品吃完放下叉子,“收不收徒咱不来那一套,本来就是朋友嘛,能教的我教你就是了。我现在想要一张手表票,还有一张自行车票,你能不能弄来?” 之前在军营做什么都吹号还不觉得,现在上了一个星期的学就深深地感受到——没有手表看时间是多么的难受,还有进进出出什么的,没有自行车也不大方便。 钱小川听这话高兴,立马就道:“这还不简单?我明儿就给你送来!” 苏瓷笑笑,“好,明天还到宿舍找我。” 说完她又想起一件事,看向钱小川接着问:“你和连跃、肖桉,你们从小就在平城混,混了十几年,对这里应该非常了解吧?” 钱小川点点头,“对,非常了解。” 他也挺会会意的,立马又说:“还有什么要我跑腿的,你说。” 苏瓷捏着小银勺搅一搅咖啡,端起来喝一口,慢慢放下杯子后又看向钱小川,没跟他多绕弯子,直接道:“你没事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家要卖四合院的。” 钱小川微微疑惑:“卖四合院?” 苏瓷点头,“就是四合院。” 钱小川听得不是很懂,“打听这个干什么?” 苏瓷不跟他藏着掖着什么,只道:“买呗,还能干什么?” 钱小川更是不懂了,“你买?买那破院子干什么?” 那些院子里一般都住很多户人家,又乱人又多,平时吵吵嚷嚷闹得很,多的是人埋头打拼想单位分房子搬出去住,谁买那破院子? 苏瓷简单道:“古董啊,老房子嘛。” 钱小川无语失笑,“那玩意儿也能算是古董?” 苏瓷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看着他,“你敢质疑你师父?” 钱小川蓦地一愣,慢慢就不笑了,坐直起身子来,“你还真要买?” 苏瓷点点头,“没开玩笑,我之前倒卖古董赚了点钱,正愁没地方花,你帮我打听打听。” 钱小川注意力又被转移了,好奇看着苏瓷问:“你也倒卖古董了?赚了多少?” 苏瓷笑笑,“反正比你这两年赚的多,你帮我打听就完事了。” 钱小川看她不说,也就没再追着问,点头吸气把打听四合院的事也应下了。 答应完苏瓷这三样事情,回去后他就忙活了起来。 他到家先给连跃打了个电话,让他弄一张手表票和自行车票给他,说苏瓷这边要这两样东西。 结果连跃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就把电话给挂了。 钱小川知道连跃办事比他靠谱,也就没再多操心这个事。 第二天他也没去摆摊,骑上自行车在各大小胡同里转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去了平大。 结果到苏瓷宿舍楼下的时候,看到连跃也站那。 他身边停了一辆崭新的女式自行车,和他昨天一样,也在看展览牌上的东西。 钱小川找地方停下车,走去他旁边拍他一下。 连跃嘴角微弯地转过身来,看到是钱小川的瞬间,嘴角瞬间落了下去。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 然后又是异口同声:“我来找苏瓷啊。” 两人声音刚一落,苏瓷从宿舍楼里出来了。 看到钱小川不意外,看到连跃也来了,她笑着招呼了一声:“你今天不忙啊?” 连跃用眼神往旁边的自行车上示意一下,“给你送车。” 苏瓷转头看一眼自行车,有点高兴:“直接买来了,谢谢啊。” 连跃又从身上掏出手表来,送到她面前,“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苏瓷伸手把手表接下来,直接就往手腕上套,仍旧笑着说:“好的。” 钱小川站在旁边:“???” 亲哥们有这么抢功劳的吗?啊?? 钱小川乜连跃一眼,一副想咬死他的样子。 苏瓷戴好手表抬起头,看向钱小川又问:“四合院有打听到什么吗?” 四合院的事连跃不知道,便就站一旁听了。 钱小川回回神道:“哦,我在胡同里跑了一天,这个事情有点难,首先如果买四合院,需要全款一次性付清,价钱在一万到四五万不等,都非常的高。还有院子里住的人家太多,有的甚至住到十几二十户,想买一整座宅子,得十几户人家都同意,这就非常难了。” 苏瓷微抿嘴唇点一下头,“行,没事帮我带着打听,兴许有合适的。” 钱小川还没再出声,连跃看着苏瓷问:“你要买四合院?” 苏瓷看向连跃,“是这么想的。” 连跃也是这句话,“那些平房都很旧很乱,为什么想买这个?” 苏瓷抿住嘴唇,有点解释不清这个事。 钱小川也在旁边说:“你毕业要是在这里分配工作,国家直接分房,等住楼房不好么?但凡能出去住楼房的,谁愿意住那鬼地方?花钱买就更不值当了,有这么多钱不如干点别的。” 苏瓷清清嗓子,不跟他们掰扯这个事了,只说:“我们乡下人院子住习惯了,就乐意住院子。” 听她这么说,连跃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点点头道:“我帮你去打听打听,钱有么?” 苏瓷“嗯”一声,“有钱。” 连跃又好奇了,看她一会,“什么时候发的财?” -- 第305页 第114章 苏瓷低眉笑一下,再看向他,“就去年的暑假,高中刚毕业那会。” 钱小川在旁边急着说:“还记不记得咱当年在向阳大队的时候,老大总叫咱捡碎瓷片,没想到吧,那些玩意儿不是破烂,都是古董,老大去年运气好碰上个财主,倒卖古董发财了。” 连跃想了想,片刻又问:“是吗?” 苏瓷冲他点点头,“但眼下身上没多少钱,自行车和手表的钱过两天还你。” “还就不用了。”连跃看起来还是那么仗义讲义气,“不值什么钱,先凑合着用用,赶明儿我再瞧瞧,给你弄块好表来。” 苏瓷不拒绝好东西,更不跟连跃过分客气,“行,那就到时候一块给你。” 三个人这样站着又说会话,苏瓷抬起手腕看下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她看向连跃和钱小川说:“吃晚饭了吗?要不跟我一起去食堂吃?” 连跃不客气,直接就应:“可以啊。” 那钱小川当然也不走了,跟着一起往学校食堂吃晚饭去。 苏瓷先把连跃送来的自行车锁去车棚里,装好车钥匙后带着连跃和钱小川去食堂。到食堂打了饭找位置坐下来,吃饭聊天两不误。 以前连跃话也不算少的,但现在再在一起,要数钱小川话最多。平时他接触的人也最多也最杂,摆摊把嘴巴练得也更利索了,所以一说话就停不下来。 苏瓷和连跃笑着听他吹牛,听得也都挺开心,然后听着听着旁边又坐下个人。三人默契地一起转过头去看,只见是刚打好饭过来的肖桉。 肖桉坐下拿起筷子就说:“你们仨够讲义气的呀。” 三人一起跑学校食堂来吃饭,单单就不叫他,还让他给撞上了。 这是反话谁听不出来呢。 钱小川忙道:“我是帮我师父办事,过来汇报情况来了。” 肖桉倒是没生气,不过随口酸那么一句。 他有些好奇,看向钱小川,疑惑问:“什么师父?” 对,这事儿还没说呢。 钱小川来了精神,“忘了跟你们说了,我已经拜苏瓷当师父了,以后她就是我师父。” 连跃和肖桉都愣愣地看着他,眨巴眨巴眼。 看完了钱小川,又默契地转头看向苏瓷,不知道他俩玩的这是哪一出。 苏瓷迎一下他俩的目光,清清嗓子,“你们俩不懂,古董上的事。” 最懵的要数肖桉,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懵懵着表情继续问:“什么古董上的事?” 连跃恢复正常吃饭,少不得又把当年他们帮苏瓷捡碎瓷片的事情跟肖桉说了一遍。 肖桉听完了还是愣愣的,看着苏瓷问:“苏瓷你这么厉害吗?” 苏瓷笑笑,“运气好占比较大的比重。” 肖桉点点头,“那也很厉害,我记得当时也不是所有瓷片你都要的。” 四个人这样一边吃饭,一边说说古董又说说别的。 然后吃着吃着苏瓷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总觉得那些从他们桌边往来过去的人,在往他们看。 苏瓷注意看了一下,发现确实是她感觉的那样,而且女生居多。 于是她往连跃、钱小川和肖桉脸上看看,心里想着——难道是因为他们仨长得帅?不至于吧?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说了句:“好多人往你们看。” 闻言,钱小川抬头左右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说:“不是看我们呢,都是看肖桉呢。” 苏瓷眼神略带疑惑,“看肖桉干嘛?” 肖桉没说话,钱小川笑一下,“你们平大的才子你不知道?写的一手好文章啊。” 苏瓷还真不知道,这一个星期下来,她都没有关注学校里的事情。 她现在盯着肖桉看一会,笑着道:“肖桉你可以啊。” 说着她脸色又八卦起来了,问肖桉:“那应该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吧?” 肖桉看起来还有点腼腆的样子,清清嗓子说:“也就一般吧。” 这话谁还听不出来,苏瓷笑得越发八卦,“谦虚什么啊,很多就是很多呗。”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连跃,“哥,你跟人肖桉多学学啊,你看你在部队里这些年混的。” 连跃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呛出来。 他咳了两嗓子,肖桉忙伸手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钱小川看着连跃乐,并且附和苏瓷:“我觉得师父说的很有道理,跃哥你没以前浪了。想想咱们当年在平城混的时候,穿军装戴红围巾喜欢你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排成队了?” 连跃没忍住在桌子下踢他一脚,“闭嘴!” 苏瓷却被这话勾起好奇心了,看着钱小川问:“怎么?你们还早恋过?” 钱小川说:“恋倒是没正经恋过,男男女女搁一块堆玩呗。那时候连跃风头盛,喜欢他的女孩子多。每年冬天只要咱们去冰场玩,冰场都聚很多女孩子,都看他打冰球去的。” 这一说又扯起他们十几岁时候的事情了,从这个大院到那个大院,从溜冰场到公园,从一根纸烟到一根红豆冰棍。钱小川开了话匣子就关不住,一直说到他们吃完晚饭。 吃完晚饭外面的天色已经擦黑了。 钱小川去推来自己的自行车,准备和连跃走人。 两人都找得到学校的大门,不需要苏瓷和肖桉再送过去。 -- 第306页 但在两人转过身要走的时候,苏瓷忽又想起什么,叫住钱小川说:“什么时候再去乡下收货,叫上我一起。” 也不能叫他白给她跑腿,给他当师父当然得有个师父的样子。 教教他古董鉴定中的细节门道,帮他掌掌眼,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钱小川听到这话眼神一亮,连忙答应:“好啊,到时候我过来叫你。” 连跃站在旁边看他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说什么话。 说完这话钱小川和连跃便就走了。 肖桉站在苏瓷旁边,呆片刻突然追上去,同时回头对苏瓷说了句:“你先回宿舍吧。” 苏瓷站在原地耸一下肩,心想这三人真够黏糊的。 看着他们仨走远了,她轻轻吸口气,转身回宿舍歇着去了。 肖桉追到钱小川和连跃的时候,他俩果然在说什么去乡下收旧物的事情。 连跃跟钱小川说:“到时候叫上我,乡下乱得很,我不放心,得跟你们一起去。” 钱小川有点不解地看他,“我去乡下好多回了,也没见被人劫过。苏瓷比咱仨还能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们可是去办正经事的,不是去玩儿的。” 连跃还没再说话呢。 肖桉在旁边喘着气又说:“我也一起去,别干什么都落我一个人。” 钱小川:“???” 你们凑个啥热闹啊??? 连跃现在说话总一板一眼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谎都不脸红,“小孩儿现在不能打了,军训的时候我试过她。她长得够漂亮吧,从城里到乡下那么远的路,你能确保没意外?” 钱小川居然被连跃给说心慌了,好像那一段荒路上全埋伏了流氓色狼似的。他想了想,认了道:“算了算了,一起去一起去,自己自带干粮啊,我只带我和老大的,你俩自己管自己。” 说完他又看向连跃和肖桉,“我说你俩这么闲,赶紧找个对象谈恋爱得了,别老掺和我和我师父的事,咱俩现在算是同门,有共同的事业和目标,你俩现在是外人,懂不懂?” 连跃清清嗓子,“那么多人喜欢肖桉,让肖桉先谈上。” 肖桉还微微喘着气,在旁边说:“谈什么恋爱?你们还讲不讲义气了?这才刚刚重聚了几天啊,就想着拆伙了?咱们可是拜过把子的,歃血为盟你们都忘了?” 说起拜把子这事,连跃和钱小川都抬手摸了一下脑门。 那都是小时候干的事了,回想起来心里会油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羞耻感。 那时候他们三个人处得好,就学书里的古代人拜把子,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那可真是歃血为盟了,誓言说得那叫一个情深意切,什么从此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什么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连跃清清嗓子,顺肖桉的话说钱小川:“说你呢,不讲义气不仗义。” 钱小川张张嘴没辩出话来,片刻说:“得得得,咱仨谁都别谈,谁谈谁孙子!” 说完这话到了学校门口,钱小川推着自行车停下来,转过身面对肖桉,“别送了,去的话我一定叫上你们,要是凑巧你们没时间的话,那可不能怪我。” 这话就算这么说定了,肖桉站在门口看钱小川和连跃走人。 等他们上路拐了弯,他便转身回学校宿舍去了。 第115章 苏瓷把物色四合院的事情交给钱小川和连跃,自己落个清闲。 主要她在平城没人脉,不认识什么人,外貌年龄又不大,办起这种事肯定事倍功半,所以她自己出去跑纯属浪费精力和时间。 在学校接着清闲几天后,叶苏红在深城给她来了信。叶苏红信里说了自己在深城遇到的一些情况,说她和叶安慧在努力找货源,第一天就运气差遇到了骗子,还好她脑子聪明心眼活没有被骗。 苏瓷看完信照着招待所的地址给叶苏红写回信,说的也都是叶安国嘱咐过叶苏红的话,让她在外面小心再小心,并把需要注意的事情一条一条都给罗列下来。 叶苏红在深城收到苏瓷来信的时候,已经成功找到了几个靠谱的厂子。 她用自己从小就爱臭美的眼光,把握了一下时尚和风向,谨慎地先拿了两麻袋的货试水。 她和叶安慧两个人费劲巴拉地把两大麻袋的货弄回家,家里人看到她们安全回来,也都把吊着的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蒋云霞几个妇人看到叶苏红和叶安慧回来了,忙都跑过来看热闹,看叶苏红都带了什么货回来。她们乡下人平时不出门,但凡有谁出去再回来,尤其是带了东西回来,大家都想看个热闹。 结果还没看到货呢,蒋云霞看到叶安慧就先嘴快说:“哎哟安慧,因为你跟苏红去了深城,你奶和你爸妈跑来苏红家好一通闹啊,你奶奶还伸手推了你月香大嫂呢,直接把人推医院里去了。” 叶苏红和叶安慧听到这话眉头俱是一拧。 叶苏红立马看向苏华荣问:“那大嫂怎么样?” 苏华荣语气轻松道:“没事,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了,龙凤胎。” 叶苏红松了口气,喝口水又说:“那就好,我歇会去大嫂家看看。” 叶安慧却连歇都不歇了,黑着脸转身立马就冲回了家。她不知道自己出去这一趟,还给她二叔二婶家惹了这样的麻烦,心里愧疚得慌。 -- 第307页 叶安慧到家直奔叶老太和刘兰花面前,抿唇沉目,没好气地看着她们。 叶老太和刘兰花看到她安全回来了,倒还是高兴的,但出嘴的话并不好听,只说:“还知道回来啊?” 叶安慧抿唇屏着气盯着她俩,片刻怒气开口:“我走的时候没跟你们打过招呼吗?谁让你们到二叔家去闹了?还把大嫂推进了医院,有意思没有?!你们这样不要脸地闹,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让三姐带我一起挣钱?” 这话说的怪难听,叶老太和刘兰花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叶老太瞪着叶安慧,“反了你了,你说谁不要脸呢?!死丫头你翅膀硬了是吧?深城那么远的地方,你说去就去。我们到你二叔家闹什么,还不是担心你!怕你被三丫拐出去卖了!就你那点心眼子,能玩得过三丫吗?你趁早也别跟她去鬼混了,我叫媒婆给你说亲事,你赶紧给我嫁出去!” 叶安慧冲叶老太喊:“我就这么没脑子!三姐她也不是人!把自己亲堂妹拐去卖!我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能做主!以后我的事不要你们乱掺和!要嫁人你们自己去嫁!我不嫁!” 刘兰花在旁边拍桌而起,站在叶老太一头,“真反了你了!怎么跟你奶奶说话呢?!” 叶安慧继续喊:“就是这么说话的!我受够你们了!早就受够了!!” 发泄式地喊完这些话,不管叶老太和刘兰花什么脸色,叶安慧转身便走。她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自然还是回来叶老二家,进门直接躲进西屋里,在那偷偷抹眼泪。 其他人在堂屋当间里看叶苏红带回来的货,一个个都看得起鸡皮疙瘩,说太时髦了穿不出去,不是正经人穿的衣服。 叶苏红没理会这些话,悄悄从人堆中间退出来,进屋里看到叶安慧抹眼泪,到她旁边坐下来,伸手给她递手帕。 叶安慧接了手帕擦擦眼睛委屈说:“三姐,我真的再也不想回那个家了。我真的没预料到他们会过来闹,预料到的话,我就不跟你去了。给二叔二婶大哥大嫂添了这些麻烦,我心里怪难受的。” 叶苏红拍拍她的背,宽慰她:“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干啥?” 说着她拉叶安慧起身,“走,打起精神来,咱们去大嫂家看看大侄子大侄女。” 叶安慧吸吸鼻子,片刻点下头,“嗯,去看看。” 叶苏红笑笑,确实像个姐姐,牵着她从当间挤出去,往何月香家去。 何月香在家里坐月子,哪里都不能去,就歪在床上逗娃娃。叶安国请的半月假期过去了,已经上学走了,苏华荣回家忙事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在。 看到叶苏红和叶安慧过来,她高兴地眉眼展开笑意,招呼道:“苏红和安慧回来啦。” 叶苏红和叶安慧一边招呼一边到她床前坐下来,两人看了看娃娃,心情都在一瞬间好了起来。 叶安慧看着两个奶娃娃,心里软乎乎的,只说:“好可爱哦。” 何月香笑着说:“现在长开一点了,刚生下来不好看,眼睛都睁不开。” 叶苏红和叶安慧一起笑起来。 笑完了叶安慧说:“大嫂,听说因为我的事情,奶奶和我爸我妈到二叔家闹了,还把你推进了医院,实在不好意思啊。” 何月香眉眼和音色都很温柔,“嘿,没事,没摔到。” 不想叶安慧继续自责道歉,她忙又转移话题,“你们怎么样?拿了货回来了吗?” 叶苏红这边点点头,“拿了一些,没敢多拿,第一次嘛,心里没底。好多人都在家里看呢,都说不好看,搞得我现在心里更没底了。不过就算卖不出去,亏也亏不了多少。” 何月香给她鼓劲,“家里人的眼光和城里人都不一样,尤其跟年轻人眼光不一样。她们觉得丑,可能年轻人都觉得洋气。苏红你在这方面有眼光,要相信自己。” 叶苏红被她说得笑起来,又点点头,“嗯,明天刚好县城逢集,我们拿过去卖看看。” 叶安慧在旁边逗着大侄子大侄女,看起来心情也好多了很多。逗一会,她问何月香:“大嫂,他们叫什么呀?” 何月香笑一笑说:“先取了小名,哥哥叫迟迟,妹妹叫晚晚。” 叶苏红和叶安慧当然明白这名字里的意思,何月香盼这两孩子盼了那么多年,确实又迟又晚。好在是顺利地来啦,并且一下子凑成了个儿女双全。 叶苏红来何月香这里没有坐一坐就走,傍晚顺便给她做了月子饭。 晚上睡觉是苏华荣过来陪着的,叶安慧没回家,留叶老二家跟叶苏红叶苏芳一起睡。 至于叶安慧和家里怎么样,苏华荣她们不多说。因为这话不管怎么说都落不着好,要么说得叶安慧心里不舒服,让她不好意思再跟着叶苏红挣钱,要么挑拨到她和家里的关系,叶老太再过来闹。 但叶安慧回来了也不回家去,还是把叶老太以及叶老大两口气到了。 叶老太和叶老大被警察抓去派出所反省过一夜,现在轻易是不敢到人家里闹了。 叶老大便在饭桌边发狠,说叶安慧:“就让她在她二叔家过!别人家那么好,一辈子别回来!” 叶安慧也是真的不想回去。 她家每天都乌烟瘴气,她早就呆的够够的了。 本来她家人口少,她二叔家人口多,照理说她二叔家鸡零狗碎的事情比她家多才对。 -- 第308页 可结果就是,她二叔家虽各人有各人性格,也有矛盾也有摩擦也会吵架,但大体是和谐温馨的,因为大家都拿彼此当一家人。 而她家则是,矛盾结到了根上,死也处不好。每个人都在挑对方身上的毛病,从来看不到对方身上的好,更看不到彼此的难处,只有相互计较和互相为难,好像不较劲就不会过日子了似的。 她没有回家去受气,跟着叶苏红踏踏实实睡一晚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听着鸡叫起床,洗漱一把吃点早饭,拉着昨晚已经整理收拾好的麻袋去县城。 赶早占到好位置,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摆好在摊位上。叶苏红心里还是没底,问叶安慧:“你说,要是卖不出去怎么办?” 叶安慧给她打气,“不会的,咱这价钱比买布做衣服还便宜点,款式又洋气,应该能卖出去。” 叶苏红看着她深深吸口气,自己也给自己打气,“对,一定能卖出去。” 结果等到太阳慢慢升高,集市上的人多起来,摊位前也并没有过来客人。 好多人都是从她们摊位前过去,交头接耳嘀咕一阵,也不知道说什么,都不停留。 没等到客人也就罢了,还把招人烦的吴巧艳给等过来了。 吴巧艳当然不是来买衣服的,她就是看叶苏红终于拿货遇冷,过来找点存在感罢了。 自从摆摊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和严正兵一直被叶苏红和叶安慧给压着。 每天自己摊位上卖出去的东西寥寥几件,看着叶苏红卖得那么多,不眼红是不可能的。 吴巧艳到了叶苏红的摊位前看看,伸手挑出两件衣服拎起来瞧了瞧,笑着说:“你们还真是有想法啊,但可惜水土不服吧,这种衣服拿回来,看都没人看。” 因为吆喝也没人来看衣服,叶苏红本来就够烦躁的了。她瞥一眼吴巧艳,没好气道:“不买衣服就走开,别在这耽误我做生意。” 吴巧艳还是笑,“做什么生意啊?这半天了,一个人也没见过来……” 然后她这话音刚落下,巧就有个人过来了,伸手挑了几件衣服看看,开口说:“好看是挺好看的,但这一件衣服应该很贵吧?” 好容易来了个客人,叶苏红没再管吴巧艳,忙道:“不贵不贵,比买布做衣服还便宜点。你要是喜欢,再给您便宜点也成,咱到现在还没开张,就当讨个吉利了。” 客人听了话眼睛一亮,“真的吗?” 叶安慧也在旁边点头应和,“当然是真的,你看看您喜欢哪件。” 这位客人一边挑衣服一边笑,“哎哟,你们这是第一个摆摊卖衣服的,说真的咱都以为价钱很高,都没敢过来看。要不是看这位妹妹在这看,我还不好意思过来问呢。” 这位妹妹说的是吴巧艳,吴巧艳站在摊位前一脸懵批——咋的?她还做好事了? 叶苏红往她看一眼,脸上全是笑,“妹妹,谢了哈。” 吴巧艳:“……” 真是谢你妹啊! 成功做成了第一单生意,叶苏红也机敏地反应过来了。之前那些人只路过看一眼不多问,还交头接耳嘀咕一阵子,原来是以为衣服很贵啊! 接下来她扯开嗓子再吆喝,不再用款式流行当卖点,而是直接拿价钱当卖点,喊的时候突出喊价格。这样果然也很有用,不一会就有人陆陆续续往她摊位前涌了过来。 吴巧艳站在摊位前微微发着愣,三五分钟眨眼间,就见原本冷冷清清的摊位前,很快挤满了人!大家闹闹嚷嚷地挑衣服,而她脚下一个没站稳,直接被人给挤了出去! 然后吴巧艳便就站在人堆外,看着叶苏红和叶安慧满脸堆笑忙活起来一直在收钱。 接着连半小时都没到,叶苏红摊位上的衣服就被人给抢光了! 吴巧艳简直快把嘴角都抽酸了! 而叶苏红和叶安慧收钱快把手都收软了! 两人都开心坏了,直接坐下来开始理钱数钱。数完后叶苏红捏一沓钱往手心打两下,故意放在鼻子边闻一闻,再慢慢收回包里去。 然后她又故意冲吴巧艳甩一下手腕,表现出一副数钱数酸了手的样子,“苦恼”加”报怨“道:“哎呀,累死了,酸死我了!” 吴巧艳:“……” 呵呵,也酸死她了呢。 第116章 星期天,苏瓷再次收到了叶苏红的来信。 她拿着信到操场上找地方坐下,打开信封拿出信来看,根据叶苏红在信里的描述,随意脑补想象了一下吴巧艳的脸色,便看着信笑得停不下来。 看叶苏红第一次试水成功,苏瓷也感觉到很高兴。 叶苏红在信里跟她说,她接下来要去深城进更多的货,争取把生意做大,赚更多的钱。 苏瓷看完信,在自己人造革皮包里掏出纸和笔,当即就给她写回信。 她让叶苏红千万稳住心态,不要赚点小钱就先飘起来了,觉得自己发财了不需要努力了,她让叶苏红慢慢积攒资金,找准机会看看能不能把生意从地摊发展成店铺。 一步一步做大,能做出自己的服装商城也不一定。 但这个宏大构想苏瓷没有说,毕竟所有的事情都得一步一步来,超前太多说这些,空得很也远得很,根本起不到激励的作用。 写好信,苏瓷套起钢笔的盖子,和信纸本一起塞回包里。 -- 第309页 刚装好准备起身去吃午饭,抬起头目光一扫,忽在不经意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在操场跑道边缘站着的李秋玲,苏瓷下意识就觉得她是来找自己的。看到好朋友的高兴情绪浮到脸庞上,她挎好皮包站起来,忙就要往李秋玲面前走过去。 结果她刚迈开两步,忽见李秋玲面色一亮,冲着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她目光追着李秋玲跑了几步,便见她跑到了一个男生面前,然后两人便并肩走了。 苏瓷停在原地,瞬间一脑门问号:“???” 李秋玲来她们学校不找她,居然来找秦卫东??? 正靓女疑惑的时候,肩膀忽又被人拍了一下。 苏瓷回过头去,只见是连跃。 她愣愣神,下意识问了句:“嗯?你怎么在这里?” 连跃看着她说:“去宿舍没找到你,随便逛了逛,刚好看到你在这里。” 苏瓷木着眨眼,又问他:“吃饭了吗?” 连跃笑,“还没有,有点事找你,要不出去吃?” 苏瓷心里还惦记着李秋玲和秦卫东呢,目光往食堂方向瞥一下,“我请你吃食堂。” 连跃对吃什么不挑剔,便跟苏瓷一起去了她们学校的食堂。 苏瓷进了食堂就在东张西望,打饭的时候也是。 连跃看出来她是有事了,便试着问了一句:“在找人?” 苏瓷带连跃打了饭,到就餐区找地方坐下来。 坐下来她还在到处张望,一边找人一边对连跃说:“不知道是不是来食堂了,碰个运气。” 结果她话刚刚一说完,目光穿过几张饭桌,看到了李秋玲和秦卫东。 她好像做贼一样,说话声音下意识变小,“找到了找到了,就坐在那边。” 连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坐着吃饭,面容微笑着聊天。 苏瓷也盯着看了一会,等连跃目光收回来,她小声问了句:“你看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连跃思考了一会,片刻试探着问:“你喜欢的男生?” 苏瓷吃一口饭被噎住,看向连跃没忍住笑一下,“你想什么呢?男生你不认识,那个女生你也不认识了?” 连跃眼神微露疑惑,转头又往李秋玲看了看。 仔细端详了片刻,他收回目光来,略有些茫然地问苏瓷:“我应该认识?” 苏瓷确定他是真不记得了。 他们当初和李秋玲确实也不熟,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苏瓷只好帮他回忆:“我的发小加好朋友李秋玲啊,我们一直一起上学的,她爷爷是地主,家是六队的,你想起来没有?” 连跃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有点印象。” 苏瓷吃着饭继续跟他说:“县城里的,姓秦那个老爷子你还记得么?当时咱们一起骑他家的自行车去县城,把自行车还回去的,那个男生,就是他的孙子。” 连跃一边吃饭一边点头,表示这件事情还记得。 苏瓷则又往李秋玲和秦卫东看一眼,接着说:“李秋玲不是我们学校的,来我们学校不找我,而是去找秦卫东,还两个人一起来吃饭,你说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连跃也再次往李秋玲和秦卫东看一眼,想了一下,“应该是。” 苏瓷往嘴里塞口饭,含糊道:“春天来了,一个一个全都谈恋爱了。” 连跃低着头忍不住笑,半天抬起头来问:“和春天有什么关系?” 苏瓷一本正经的,“春天嘛,惊蛰一声雷,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小动物们也这时候谈恋爱。” 连跃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东西,低下头忍忍笑。 苏瓷却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自顾自说:“等你和钱小川还有肖桉都谈了,那就真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了。” 连跃略有些好奇,收了笑抬起头看她,“你自己不谈?” 苏瓷端起汤放到嘴边喝,喝的时候看着连跃眨眼,然后放下碗道:“我没想过这种事,谈恋爱好像很麻烦也很浪费时间,耽误我发财。” 连跃就这么看着她,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左手放在桌面上,慢慢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竖完他默默收起大拇指,看着苏瓷突然说了句:“我等你。” 苏瓷目光微微露出些疑惑,“等我什么?” 连跃还是看着她的眼睛,简单道:“等你想谈恋爱。” 这一句明明是很平常且普通的语气,苏瓷却听得蓦地一怔。 她看着连跃慢慢眨两下眼,撞在他颜色微深的眸底,呼吸突然牵扯到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 她想问什么意思,但话到嘴边没有问出来。 然后她思维转换得很快,下意识转移话题问了句:“对了,你说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连跃眸色淡开,恢复说寻常事的表情和语气。 他调整一下呼吸说:“我托人找到了一处四合院,在前门楼子那里,宅子有点大,是两进的院子,住的人算是很少的,只前后住了两户人家。” 苏瓷听到这话就完全不想别的了,她看着连跃问:“出价多少钱?” 连跃看着她道:“这个宅子保存的比较好,不像别的大杂院被拆拆补补改建得非常乱。前院也就是宅子的外院,只有一个倒座房,相对便宜一些,要两万。进了二门的内院,正房耳房厢房都非常齐全完好,要价五万。” -- 第310页 苏瓷点点头,“也就是外院和内院住着两户人家?” 连跃点头,“两户人家其实早都搬得差不多了,出去住楼房了,都不愿意住这种平房,内院那家想换钱供儿子出国,外院那家觉得房子放着也没用,答应了一起卖。” 苏瓷想了想,两进院子加起来七万。 七万在这个年头其实算是天价了,能随随便便拿出几万的人寥寥无几。 买东西当然要先看看,苏瓷便又问:“能不能去看看房?” 连跃直接从身上掏出两串钥匙来,“随时都可以去,下午有没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这办事效率,苏瓷喜欢了。 她忙低头刨一口饭,“吃完就走。” 苏瓷和连跃比李秋玲和秦卫东先吃完饭。 吃完苏瓷也没上去打招呼,假装今天没有看到他俩,直接和连跃出去看房。 连跃没让苏瓷再骑一辆自行车,而是自己骑车带她去了前门楼子。 到地方直奔宅子所在的胡同,进去后找到宅子停下车,连跃掏出掏出钥匙开门带苏瓷进去。 宅子的大门开在东南角,门是大红色,门外有两个布满了岁月痕迹的石狮子。 开了大门进去,迎面就是一面影壁,影壁中间是荷花锦鲤的浮雕图案。 进大门后往左拐进一扇屏门,便入了外院。 外院的左手边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倒座房,住在这房子里常年见不到阳光,住起来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右手边则是垂花门,也就是古代大户人家的二门。 苏瓷仔细看了看,这宅子果然保存得比较完好,算是极品老古董了。 对于苏瓷来说,这四合院就是一件老古董,买来可以自己住,也可以算是一项收藏,和其他古董一样,以后升值不想收着了,转手就可以卖出去。 连跃带苏瓷站在垂花门前,微仰头看着门楣上垂下来的垂莲柱,问她:“感觉怎么样?” 苏瓷面色上瞧着就很是满意,她往二门上示意一下,“进去再看看。” 连跃拿钥匙开了垂花门上的锁,和苏瓷一起进去。 进去就是内院,连接垂花门的是抄手游廊,而抄手游廊连接着东西厢房和正房。 按古代来说,正房朝向最好,且配有东西耳房,一般都是主人住的,耳房和外院的倒座房用途差不多,做仓库或者做书房或者住下人。东西厢房住小辈,东厢住儿子,西厢住女儿。 苏瓷没有走抄手游廊,而是直接落脚进了院子里面。 踩着“十”字型的石板道左右看看,院子还种了两株合欢,眼下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只有密密的绿叶子。 把正房耳房厢房都打开看了看,最后还是站到院子中央。 苏瓷深呼吸一口气,闻到合欢树叶子的味道,转头对连跃说:“嗯,我很喜欢。” 连跃清一下嗓子,“七万,我还过价,少了不卖。” 苏瓷点点头,“七万就七万,挺值的。”毕竟是两进的院子。 连跃看着她又问:“钱够么?不够我给你凑点。” 苏瓷看向他笑,“不需要,你帮我再弄弄手续行不行?” 连跃还是不大相信她能拿出这么多钱,看着她问:“你确定不需要?” “嗯。”苏瓷确定地点头,“我会把钱都准备好的。” 第117章 把四合院前前后后又都看了一遍,从大门里出来的时候,苏瓷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剩下还有小半天的时间,她坐在连跃的自行车上,又在城里各处逛了逛。 平城可以玩的地方就那些,北海天坛几个比较出名的古迹公园,还有动物园。 剩下像故宫长城等大的一些古迹,小半天的时间则压根不够逛的。 随便逛了一圈,苏瓷去邮政局寄了信,顺便在外头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没多再在外面逗留,连跃骑车把她送回学校,送她到宿舍楼底下,看着她进宿舍楼。 苏瓷在外面跑了半天很累,回到宿舍洗个澡再看会书便搁头睡觉了。 结果睡着没多一会她开始做梦,梦境奇幻得很,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最后一个场景里出现了连跃。 她是十三岁的模样,走在一大片金黄的稻田中间。 稻田里的稻穗特别饱满,一串串稻穗结在一起,把稻杆都压弯了。 连跃在后面追她,扯着嗓子问她:“小丫头,谈恋爱不?” 她被吓得在田埂上一直往前跑,跑到跑不动了,回头叉腰喘气冲连跃喊:“你神经病啊!我才十三岁啊!” 喊完这一句她猛地惊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屋顶,意识到自己做梦呢。 清醒不过三秒,梦里的场景就一下子散干净了。 苏瓷按一下眉心从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下床拿起脸盆去洗漱间洗漱。 回来后扎好辫子和许春华一起去食堂吃饭。 坐着吃饭的时候,她忽又想起昨天中午,连跃坐在她对面说的话。 她往许春华看两眼,突然清清嗓子说:“我能问你点问题不?” 许春华爽快地点点头,“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瓷又清清嗓子,看着她小声问:“如果一个男生突然对你说,他要等你想谈恋爱,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啊?” 许春华自己也没谈过恋爱,她想了想说:“正常推理,这句话的潜台词应该是,他想要和你谈恋爱。但他看出你还不想谈恋爱,所以就只能先说等你。” -- 第311页 苏瓷会这么问,当然是感觉出这话味不对了。 听完许春华的直白翻译,她脑子里瞬间冒出一句话——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泡我! 这句话刚从她脑子里闪过去,昨晚做的梦忽又冒了出来。 然后她忍不住又想——那小子不会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就想那个她吧? 想了想觉得不可能,忙又摇头嘀咕:“不可能不可能。” 许春华不知道她在神游什么,只看着她问:“什么东西不可能?谁要等你啊?” 苏瓷回过神忙清清嗓子,“没有谁,我随便问的。” 许春华笑笑,自信道:“经常来找你那两个人,其中的一个,或者是咱平大的才子肖桉。” 苏瓷居然跟许春华八卦起来了,看着她问:“你觉得他们三个谁好?” 许春华眨眨眼,眼底八卦之色更盛,“他们三个都喜欢你啊?” 苏瓷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么大魅力。” 许春华认真看着她,“你有啊,你在咱们系很出名,你不知道吗?” 苏瓷还真不知道,面露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许春华说:“开学到现在的事情呗,你好像心思完全不在学校里,每天都在神游。” 苏瓷笑出来,没反驳这个话。 她确实每天都在神游,对学校里的事情基本不怎么关注,也就偶尔和许春华说点八卦。 两人随便说说话,吃完早饭去教室里坐下。 铃声响完上课以后,苏瓷又开始看着教室前面的黑板神游幻境。 她这番神游,想的都是那二进的宅子,想着等成功买下来以后,要怎么收拾一番。 把必要的东西置办齐全收拾好以后,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她不仅住那,还要在大门上挂个牌子,上面写——古董修复。 好歹先做点小生意,印点小名片出去散一散,以此来慢慢进入平城的古玩圈子。 入了圈成了名,后路基本也就稳了。 她没那么多的精力再去涉足别的领域,也不打算做什么大生意累死自己,她就打算玩玩古董玩玩收藏,搞点稳赚不赔的投资,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过点有钱花不完的轻松日子。 而她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淘宝捡漏发发财,大概就是呆在一个安静的工作间里,慢慢地把那些破损碎裂的古董一点点修补回去,让它们重回自己原来的样子。 脑子里过完了这些,苏瓷换个姿势继续神游。 神游着神游着,脑子里很自然地就冒出了连跃的脸。 她下意识琢磨连跃是不是真的对她有意思,如果是的话,是什么时候对她有意思的?去年九月份刚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军营保持距离地相处一学期以后?还是,这个学期再见面? 她完全没感觉出来哪里有不对劲的啊,除了昨天中午他说的那句等她想谈恋爱,以及说那句话时候的眼神,闹得她的呼吸和心里某根神经还紧了一下。 她继续屏着呼吸琢磨,他昨天说的那句话到底是在向她表露心意,还是说等她想谈恋爱,他要帮她找个好对象,帮她把终生大事给妥善解决了? 感觉后者也很有可能啊,毕竟连跃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似的。 之前赵卫国想追她,连跃还一副好大哥的样子,说要对她负责任呢。 乱糟糟的,想不出个啥东西来。 苏瓷抬手胡乱挥两下,把思绪彻底打散,收回注意力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课去了。 苏瓷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她很快就把七万块钱准备好了。钱放在一个大小合适的箱子里面装好,让连跃处理交易过程中的各种杂事,自己只管出面出钱就是。 因为这套四合院产权明晰,所以交易过程很顺利。 全款一次性付清房钱,交完税款再过户,最后四合院变成苏瓷的房子。 在买四合院这件事上钱小川和肖桉都没帮上什么忙。 但四合院到手后,苏瓷也没跟他俩多客气,只要有空就把他们叫来帮她干干活。 背靠连跃办事也容易,不管东西要票不要票,只要苏瓷需要,连跃基本都能给她买来,于是宅子里先后多了沙发、躺椅、老挂钟、电风扇、电视机、留声机等各种各样东西。 留声机纯属是弄来当装饰品的,金色牵牛花样的大喇叭往那一摆,格调瞬间拉满。当然如果有兴致,放一盘唱片上去,听着老音乐喝茶看看书,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正房和左右耳房的用途苏瓷没动,正房日常居住待客,左耳房是洗手间,右耳房则是厨房。 当然里面一些老破旧的东西,苏瓷还是能换就都给换掉了。 东厢房苏瓷也随意收拾了一下,动的东西不是太多,直接用作于客房,西厢则腾空出来改成了工作室,里面摆一张实木大桌子,一排排的博古架子,用作放古董,她的工具也都放里面。 一切好容易收拾停当,四个人才闲下来歇口气。 彻底收拾完的这一天下午,苏瓷用咖啡粉亲自煮了半壶咖啡,在正房当间里的沙发上坐下来,留声机上放了张唱碟,请钱小川、连跃还有肖桉三个人喝咖啡。 钱小川过来,松了筋骨一屁股坐在苏瓷旁边。 结果还没座稳当呢,连跃过来踢他一脚,示意他坐对面去。 -- 第312页 钱小川简直莫名其妙,仰起头来和连跃双目对视。 对视片刻,他到底没说出话来,还是老实起来到对面坐肖桉旁边去了。 肖桉坐在对面看看连跃,端起杯子抿口咖啡。 钱小川也没多想,不过觉得连跃拿架子,自己笑嘻嘻端起咖啡,抿一口说:“这宅子这么一收拾,住起来确实还挺安逸。” 本来觉得死也不值七万块钱,现在再看看么,觉得还挺不错。独门独户两进,所有房子院子都是自己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高兴的话在院子里挖个游泳池都可以。 这么看来的话,这房子还端看什么人住。 以前那两户人家在这里住着,就是又破又乱,把这宅子的古典雅致都给折腾没了。 现在这么一收拾出来,看着院子里的两棵合欢树,欸,瞬间安逸得不行。 没事再在院子里养点花种点草,那简直神仙般的日子啊。 苏瓷看着他笑,“你也喜欢了?” 钱小川厚起脸皮来,看着苏瓷笑着说:“老大,您缺个看家的护卫不?要不我干脆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咱师徒二人在一起,您方便传我手艺,我也好伺候您,您觉得怎么样?” 钱小川这话刚一说完,苏瓷还没反应,连跃先被咖啡给呛到了。 他手指虚握起来挡住嘴唇,咳了两声放下杯子,看向钱小川,“你还想干什么?” 钱小川看向连跃,疑惑着解释:“我想伺候我师父啊,这不是住一起方便么,我怎么了?” 肖桉在旁边坐着抿唇暗笑,半天清清嗓子,跟着起哄:“我没事也能来住么?” 连跃看着他俩:“???” 干啥呢??两个大男人干啥呢这是?? 苏瓷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她冲钱小川和肖桉点点头,“可以啊,你们直接带行李住东厢。” 钱小川满意了,喝着咖啡欣喜道:“我明天就收拾东西过来。” 连跃稳住表情稳住气息,端起杯子喝一大口咖啡,把苦味一口咽下去。 钱小川奇怪地看着他,“咖啡这么喝好喝吗?” 连跃不慌不忙一本正经道:“好喝啊,甜得很,你试试。” 钱小川:“……” 首长的口味真跟人不一样。 肖桉喝咖啡继续忍笑。 苏瓷看一眼肖桉,又用余光扫一眼连跃,端起咖啡送到嘴边,没忍住也翘了下嘴角。 钱小川实在是没太搞懂,看看肖桉又看看苏瓷,“你们俩笑什么?” 肖桉果断摇头,说没什么,苏瓷抿一口咖啡咽下去,也摇头。 连跃则坐在沙发上盯着他。 他更加莫名其妙,问他:“你看着我干什么?” 连跃倒没什么表现,只站起身来语气平常道:“我单位有点事,你们聊着,我先回去了。” 钱小川看着他转身走人,好半天回过头来,又疑惑地看了看苏瓷和肖桉。 钱小川和肖桉喝完咖啡也就走了,钱小川说他明天收拾点行李搬过来。 苏瓷送他俩到院门上,看着他们骑车进胡同,关了院门回屋去。 一个人走在院子里,就显得这宅子又大又空阔了。 苏瓷关了留声机,收拾了茶具,歇下来坐去门廊下的躺椅上,沐浴夕阳的最后一丝霞光。 躺在躺椅上看着廊外合欢树的叶子,想起刚才连跃的反应,忍不住还是想笑。 自顾笑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奇奇怪怪酥酥痒痒的东西在心底里流窜,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不知道出了多久的神,忽然听到院门上响起敲门声。 苏瓷被敲门声拉回思绪,起身往大门上去。 走过屏门拉栓打开朱红大门,只见连跃站在外头,手里还拎着个黑色行李包。 他还是很正经的样子,看着苏瓷说:“宅子有点大,怕你一个人住害怕,我先住过来陪你。” 所以…… 他根本就不是回单位忙事情的…… 而是回去收拾行李的…… 苏瓷绷住嘴角,微仰头看着他点头,“好啊。” 连跃也不多客气,拎着行李包一边进门一边问:“晚饭吃了没有?” 苏瓷关上门跟在他后头,“还没有。” 连跃放慢步子,和她一起进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东厢去,“想做还是想出去吃?” 苏瓷随口接一句:“想吃不想做。” 连跃停住步子,转头看向她,“那我给你做?” 苏瓷也停下步子来,迎上他的目光。 片刻她应声:“好啊。” 第118章 连跃还真会做饭,土豆丝切得那叫一个细。 苏瓷站在旁边看他一会,好奇问:“这一手又是什么时候学的?” 连跃切着土豆丝很平常道:“刚入伍的那两年,经常犯错被罚去炊事班帮厨,帮着帮着就学会了。烹炒煎炸,每样都稍微会一点。” 苏瓷微微抿唇含笑,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在部队被罚出来的厨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厨艺。 粮油蔬菜和佐料都是这两天收拾院子顺便添置进来的,能勉强做出一顿饭,但不丰盛。刚好苏瓷想要吃点清淡的,也正遂了她的愿了。 做好饭两个人在餐桌边面对面坐下来,苏瓷先尝了一口酸辣土豆丝。 -- 第313页 连跃没动筷子,只盯着她的脸色看,问她:“怎么样?” 苏瓷吃完眼睛微微一亮,点头道:“挺好吃的。” 连跃看起来好像是松了口气,把菜往她面前放,“那就多吃点。” 苏瓷不客气,好吃自然就多吃一些。吃饭的时候和连跃聊天,她想起点正经事来,又说:“你没事再帮我打听着,看还有没有人家要卖四合院,有的话我想再买几套。” 连跃顿住动作看向她,“再买几套?” 苏瓷冲他点点头,“是啊,能买几套买几套,如果我爸妈还有哥嫂姐弟什么的想过来,也有地方住不是?” 连跃想的可不是这个事。 他看苏瓷片刻,还是问她:“你到底发了多大的财?” 苏瓷一口饭加一口菜,看向他笑一下。 她不说具体多少,只笑着道:“很多很多,花不完的那种,够把你和钱小川、肖桉都养起来。” 连跃:“???” 养谁???养几个??? 苏瓷不过是直观地打个比方,这三个大男人可都不需要他养。 本来三人的家庭就好,肖桉上了平大在文学圈还小有了一点名气,以后工作收入都不愁,钱小川之前摆小摊也发了点小财,连跃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她还是笑笑地看着他:“反正麻烦你帮我再打听着,我自己也顺带物色。” 连跃没说别的,只冲她点一下头,“不麻烦,但从之前打听下来的情况来看,房子不是很好找,所以不是打听就能立马有的。” 苏瓷也点头,“我知道,我也不是很急。” 钱小川之前就跟她说过了,四合院的买卖不容易,对于她来说,全款付钱不成问题,但这年头卖房子的人并不多,多的是没地方住十几家挤在一个院子里。 这年头也没有商品房这个东西,住房全靠国家和单位分配。住在四合院里的人嫌吵嫌闹嫌脏嫌乱,确实都想搬出去住,但没有房子往外搬,这里的房子也不能卖啊。 而且大多数四合院的产权都不明晰。 有一座宅子的产权分在十几户手里的,这种卖房便需要十几户全部同意,其中的麻烦可想而知。 而更多的四合院属于国家和集体,这些房子都叫直管公房,产权归房管局。国家分给老百姓居住,老百姓交租金。 直管公房不属于个人私产,当然不能买卖。 剩下精致且独门独院的四合院,属于个人私产且产权明晰的,数量上很少。 连跃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帮她找到这一套,算是运气好了。 四合院以后会大幅升值,苏瓷当然想多买几套当收藏,但在态度上是随缘的,因为四合院这东西和古董性质一样,数量上就那些,破坏的越多剩下的就越少,买不买得到还看个人缘分。 它不是路边摆的萝卜大白菜,你拿钱出来想买多少买多少。 实在找不到,等到福利分房制度取消,房产彻底货币化,有各类商品楼房供应,那时候的四合院会相对更容易买到,房地产没炒起来之前价格也不高,到时候再买也不迟。 苏瓷和连跃说了说四合院的事情,放下筷子差不多也吃饱了。 连跃又积极主动地收拾了锅碗餐桌,生起炉子烧了热水,俨然就是伺候苏瓷来的。 苏瓷当然没真把自己当老佛爷,还是伸手能做什么做什么。 她跟在连跃旁边,这忙一把那忙一把,看起来像极了搭伙过小日子的。 忙完洗漱完时间上也就差不多了,苏瓷和连跃各回各的房间。 这一座四合院的正房和厢房全都是三间,苏瓷住在正房的东头房间里,连跃则住在东厢房北面一头的房间里。 两个房间拐角挨得近,靠一个折角游廊连接。 连跃躺在床上压根睡不着,只觉得心脏部位“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声音也在安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 实在睡不着他就起来了,出门到窗外抄手游廊的栏杆边坐下。 四月的夜色微微有一些凉,外头月光很好,苏瓷也还没有睡下,房间里亮着灯,白色的窗帘被烘成了暖橘色。 连跃往暖橘色的窗户上看一会,收回目光捻了捻手指间的白皮纸烟。 另只手拨开银质打火机,打火点起烟,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深且慢地抽了一口。 苏瓷这一晚睡得也很迟。 好久没碰古董手痒,她在空间里拿了瓷片出来,在房间里坐着捣鼓着修复,一直困到眼皮快打不起来才回床上关了灯睡觉。 第二天上午她没有课,便也没有设闹钟早起。 钱小川骑着他的板儿车过来的时候,她还在床上睡着呢。 钱小川自己开了门进来,把板儿车直接停在外院里,随后拎上行李包喜滋滋地进二门,直奔往东厢北屋去,打算把行李归置归置。 结果两条腿刚迈进东厢北屋,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没有了,大脑同时警觉——谁抢他位置? 他放下行李包又出来,到了廊庑下就喊:“老大?你在不在?” 苏瓷睡得正熟呢,硬生生被他给喊醒了。她躺在床上醒了会神,起来出房间打开正房的门。 钱小川看到她开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问她:“我房间怎么没啦?” 苏瓷整个人还有点懵懵的,转身回去到沙发上坐下来,往椅背上一靠,带着鼻音道:“连跃怕我一个人害怕,昨晚先搬过来了,你住东厢的南屋吧。” -- 第314页 连跃? 钱小川脸色微愣,慢着动作在苏瓷对面坐下来。 坐下来后他看着苏瓷想了一会。 然后他突然开窍了,盯着苏瓷说:“老大,你说连跃他……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 苏瓷愣了一下,看向他:“嗯?” 钱小川又认真思考一会,“他太反常了,肯定是对你图谋不轨。” 苏瓷看着钱小川,“你是这样感觉的?” 钱小川神色严肃地低眉点头,“之前没觉得,现在想想到处都不对劲。” 苏瓷懒得很,继续仰头靠回沙发上,“我也觉得。” 钱小川得到了肯定,神色越发严肃,看向苏瓷又说:“那老大你以后自己得注意了,最好不要单独和连跃在一起,小心他兽性大发不做人。他在部队练了几年,你不一定打得过他的。” 苏瓷有点意外,慢慢放平视线又看向钱小川,“你觉得他会这样?” 钱小川认真慢慢点两下头,继续看着苏瓷,“老大你想啊,他以前那么浪,去部队几年后完全变了个人,现在变得这样正经,说明什么?” 苏瓷真好奇了,坐直起身子看着钱小川,“说明什么?” 钱小川说:“说明现在的一切全都是假象,都是他的伪装。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肯定只是把自己浪的一面藏起来了。所以我觉得,他表面看起来越是正经,内心就可能越不正经。” 苏瓷直接被他给说笑了。 她笑一下忙忍住,清一下嗓子看钱小川,“他……不是你兄弟吗?” 钱小川毫不犹豫道:“兄弟归兄弟,但他现在在我心里的地位,已经没有老大你高了。不过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你可不能去告诉他啊,我怕他弄死我。” 苏瓷忍着笑,慢慢点两下头。 片刻她冲钱小川说了句:“好徒儿。” 连跃做事十分周到,早上走的时候还买了早餐。 苏瓷洗漱完去到厨房,打开炉子上的铝锅,便见里面蒸屉上放着早餐,还热乎乎的。 苏瓷拿着早餐在手里吃,出来到大门上看钱小川敲钉子挂牌匾。 牌匾是钱小川来时候带过来的,四四方方的黑底板,上面烫着金色的大字。 苏字套在一个细细的金圈里。 剩下还有四个大字——古董修复。 钱小川在大门边的灰砖墙上敲好钉子,把牌匾挂起来。 挂好了往后退两步,自己看了满意,转头问苏瓷:“老大,怎么样?” 苏瓷走到他旁边看一看,点头道:“可以,不错。” 钱小川轻轻嘶口气,“不过就怕没什么人上门。”说着又道:“不过老大你还在上学,也没必要接那么多事在手里做。” 苏瓷也没打算靠修复古董走量赚什么钱,这年头修复古董根本不赚钱。 她就是自己喜欢干这个,所以打算没事接点活打发打发时间,也算是铺铺路。真等她名气打出去了,这个圈子也热起来了,再有人家来找她修复古董,她接不接还得看心情呢。 挂好牌匾苏瓷也就没再站着了,进门往屋里去。 钱小川手里拿着锤子跟上来,反手关上门,跟到苏瓷身后又问:“老大,你最近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乡下收点东西去。” 苏瓷答应过他要帮他掌眼的,所以回答得也干脆,“星期天吧。” 钱小川听了这话高兴,“成,那咱就星期天下乡去玩一趟。” 苏瓷吃了早午饭,剩下的时间还比较多。 她本着带徒弟要负责任的态度,把钱小川叫到他的板儿车边,把他收的所有旧物都鉴别了一番,算是给他上了一节大课。 剩下还有一点时间,苏瓷让钱小川自己消化去。 她则回去自己的房间里,在桌子前坐下来,又捣鼓了一气她没补完的斗彩笔洗。 下午苏瓷学校里有课,任课老师也比较严格。为了顺利给自己搞到名校毕业背景,她和钱小川一起出门,钱小川骑着板儿车还往福长街摆摊去,她则骑车去学校上课。 到教室找到许春华旁边坐下来。 上课铃声还没响,许春华好奇问苏瓷:“你以后都不回宿舍住了?” 昨晚是苏瓷第一晚留宿校外,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住了。 自己买那么大宅子不去住,留在学校挤一米宽都不到的床,还和另外七个人住一间,这不是傻么? 她冲许春华点点头,“嗯,不回来住了。” 许春华还是非常好奇,“那你住哪啊?你家在这里有亲戚?” 苏瓷微愣一下,思考片刻笑着扯谎道:“算不上正儿八经的亲戚,以前认识的好朋友,有房子能腾出一间来让我住,我就去了。学校宿舍太挤了,没有他家住着舒服。” 许春华没有多想,点点头应:“那还挺好的。” 苏瓷附和她,“是还挺好的。” 其实许春华心里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比如苏瓷和她一样是乡下考来的,这个大学对她们意味的东西可太多了。结果平时都不看苏瓷怎么学习,心思明显半分都没放在学习上。 现在苏瓷要搬出去住,那心思更不在学校里了。每天跑来上完课就走,有时候连课都敢缺了不上,也从来不去图书馆,更不去参加任何集体活动,这大学不是白上了么? -- 第315页 好容易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机会,苏瓷却这么不珍惜,许春华就完全理解不了。但因为她和苏瓷也没好到什么话都能说的地步,所以她也没说什么,不理解也能够尊重。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和生活方式,管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苏瓷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只管做自己想做的。 她和许春华关系也没近到那个地步,很多东西不需要细说,敷衍过去就完了。 她在学校上完课,外头日头还高。 她也没在学校里多作逗留,骑车出来转了一圈,慢慢就转去了福长街。 开学也有一个月多了,苏瓷对现在的平城也有了大体的了解。福长街算是比较固定的一个旧货市场,虽然还是零零散散的不成规模,但圈子里的人几乎都会往这里来。 苏瓷在街里找到钱小川,把自行车支起来停放在他的摊位后面。 她坐下来喝点水缓上一口气,问他生意做得怎么样。 钱小川倒是十分悠闲,“卖了几件,不值什么钱,就当工艺品卖了。” 苏瓷看着他笑笑,“没想到你还这么有气节呢。” 钱小川毫不谦虚道:“那是,哥们一向高风亮节。” 不是好东西就不当好东西去卖,转手高个几分几毛的价格,赚点倒卖工艺品的钱就行了。 当然如果他想,照样当成真古董忽悠人,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但凡能忽悠到一个,多卖个三五块,十块八块的,那都算是自己挣到的。 苏瓷在他摊位边休息了一会,看他招呼了几个客人。 歇过了这一口气,她从皮包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了几张大团结给钱小川,叫他:“我帮你看摊子,你去淘点东西,练练眼力。” 钱小川知道苏瓷这是在费心练他,他当然也不怂,接下钱拿起苏瓷的手往她手心一砸,自信满满道:“我自己有钱,我去淘几个过来给你看看。” 钱小川也是倒卖古董的,跟福长街的其他摊贩多少都认识。要是放在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必然没有漏让他捡,因为摊贩知道你懂行,见你看好东西,他觉得不真也得往高了要。 但现在的古玩市场,不管真假,东西都卖不出太高价钱。 只要花钱买到真东西,收在手里它就能升值翻倍,所以只要买到就是捡漏。 苏瓷坐在小马扎上帮钱小川看摊子。 换了她看以后,摊位上的客人明显比之前多了不少,许多人路过都会停下来多看两眼。 看了东西还要问苏瓷,这都是什么年代的,值多少钱。 苏瓷回答得也都很认真,仿宋元的,仿明清的,价钱也都要得很低。 来逛摊位的客人也觉得很新奇,第一次见古董贩子大剌剌说自己卖的都是假货的,可以说是非常有个性了。大家觉得好玩也舒坦,居然还愿意掏钱买几个带走。 苏瓷当然能看出来,这些人愿意多停留,多半是因为她年轻长得漂亮。有些东西不得不承认,比如颜值,就是能在很多时候给人带来更多的便利,人之本性嘛,都喜欢往美的事务上靠拢过去。 一个个停留下来和她聊天,发现她直得也很有意思,所以这些人便又一个看一个,都掏钱买两样东西走。于是她看着一会的摊子,居然比钱小川摆了小半天摊子卖出去的东西还多。 钱小川转一圈回来,手里抱了几样瓶瓶罐罐。 他把自己淘的东西放下来,拎了小马扎在苏瓷旁边坐下,拿过杯子来喝口水。 苏瓷把赚的钱送到他面前。 钱小川看着钱愣了愣,疑惑出声:“你卖出去的?” 苏瓷有些小得意地笑一下,“嗯。” 钱小川有点惊奇起来了,“可以啊,一会卖出这么多,怎么办到的?” 苏瓷清清嗓子,毫不含蓄道:“长得太漂亮了,没办法。” 钱小川微愣一下,然后点着头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苏瓷没再跟他胡扯,问他都淘了什么东西回来。 钱小川也正经起来了,先弯腰拿了一个料胎画珐琅鼻烟壶出来,送到苏瓷面前。 苏瓷接下来仔细看了看,念叨出声:“鼻烟壶……” 钱小川应声道:“清朝雍正时期的料胎画珐琅鼻烟壶,你看这荷花画得多细致,还有这鲤鱼栩栩如生,感觉快游起来了一样,很漂亮,我就买回来了。” 苏瓷看完了放下,笑一下道:“画的是挺好。” 钱小川分析一下苏瓷脸上这个笑,迟疑着问:“又瞎了?” 苏瓷手里拿着放大镜,让钱小川看着她的放大镜。她把放大镜对准了鼻烟壶的足底部位,认真道:“料胎画珐琅,是以玻璃为胎体。清朝早期时候的玻璃多是进口的,成分和现在的普通玻璃差不多,特点就是气泡少而且不均匀,通常都是涅白地或者亮白地。而清朝晚期和民国初期的,胎体相对疏松,涅地在壶口和底部都有点透,涅白地也不纯,没有厚重感。” 钱小川看着放大镜下的胎体,果然看出壶底涅地略透。 他眨眨眼,再抬起目光看向苏瓷:“那这是清朝晚期或者民国初期,仿的雍正时期的?” 苏瓷把放大镜揣兜里,“有可能更近一些,但不可能再早。” 烧制时间离现在的时间点越近,东西越新,那就越没有什么收藏价值。 -- 第316页 钱小川都习惯了,瞬间对这鼻烟壶也没啥兴趣了,他又把自己淘的剩下的几个东西拿给苏瓷看。 苏瓷都仔细看了一番,最后笑着跟钱小川说了句:“这个蜜蜡手串不错。” 钱小川难得听到肯定的话,瞬间眼睛就亮起来了。 跟个被夸奖了的大狗崽子似的,看着苏瓷说:“卖东西那个人也说是清朝的。” 苏瓷把珠子捏在手里一颗一颗过了一下。 色泽澄黄莹润,珠子手感也很好,不管是不是清朝的,都算得上是好东西。 蜜蜡属于佛家七宝之一,由上古松油凝结而成,质地软而黏。 只要材料本身足够好,管它什么年代,都算得上是宝贝。 当然如果它是古代宫廷中哪个皇帝盘过的,或者哪个皇后贵妃在念经礼佛时数过的,拥有特属于自己的历史印记,那它身上所蕴含的价值又不一样了。 苏瓷把蜜蜡手串还给钱小川,套到他手腕上,“收好了,别乱出。” 钱小川倒是不小气,直接脱下来拎着送到苏瓷面前,“我一个大男人戴手串干嘛,女孩子戴挺好看的,要不送给你吧。” 苏瓷才不要,他好容易淘到个好东西,自己留着才对。 钱小川看苏瓷真不要,自己就又套回手腕上去了,还扯一下袖子给挡起来。 挡好蜜蜡手串,他忽又想到什么事。然后他冲苏瓷勾一勾手,凑到她面前,神神叨叨压低了声音说:“我在这行结交了几个铁磁,刚才有人悄悄跟我说,过两天让咱去吃现席,去不去?” 果然是需要压低声音说的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瓷听完一巴掌呼在钱小川脑门上,压着声音道:“吃你个头!” 钱小川忙一把捂住脑袋,还挺委屈的,“怎么不能吃吗?” 苏瓷屏气白他一眼,继续压着声音,“那是犯法的,倒斗的都是贼,想坐牢啊?” 钱小川说这话也不敢大声,“我们又不下墓,只是出钱买货啊。” 苏瓷又踢他一脚,“不去!你敢去我打断你的腿!” 钱小川举起手投降,“不去不去不去了。” 苏瓷不跟他乱开玩笑,“别动歪心思,有这精力你不如静下心来多看几本书。” 吃现席就是盗墓的通过人脉关系,结集一批信得过的古董商,直接去找好的坟头拿货。倒斗的当着大家的面下墓拿明器,掏出来什么卖什么,谁出钱抢到就是谁的。 这种事情见不得光,被警察抓到全部都要倒霉。 再是混出了人脉和圈子,苏瓷也不会允许钱小川去干这种勾当。 钱小川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他又不是去盗墓,但被苏瓷这么一训,当即也就打消了这个心思。 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蜜蜡珠子,想着还是踏踏实实混吧,练点真本事在手里。 苏瓷看着他,还想再跟他唠唠盗墓的事。 结果她还没有再开口,忽见一个小男孩在街里横冲直撞,猛一头撞进了一个中年男人怀里,随即只听“嘭”的一声,中年男人手里的一只青花梅瓶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看到梅瓶落地摔个稀碎,出于爱惜古董的本能,苏瓷瞬间就绷紧了呼吸。 她甚至手指都微微震颤了一下,心里的一根弦也猛地抽紧了。 第119章 这一声碎响,几乎把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钱小川甚至低声爆了句:“我操。” 撞人的小男孩和被撞的中年男人面对面站着,画面随着梅瓶落地碎裂而定格。随后小男孩的奶奶从后面追了过来,拉过小男孩的肩膀弯腰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她打完小男孩拎着就训:“叫你不要跑听到没有?” 小男孩闯了祸不敢出声了,捏着手指站在旁边,目光扫着地上的碎瓷片。 他奶奶忙陪笑脸给中年男人道歉,问他这瓶子多少钱,赔给他。 中年男人黑着脸没说话,深呼吸压住脾气,蹲下身子就开始捡地上那些碎瓷片。 小男孩奶奶也很识趣,忙也蹲下来帮捡。小块碎片放到大块碎片里,捡好陪着笑脸送到中年男人手里,再次问:“您看多少钱,我赔给您。” 中年男人接下她手里的碎瓷片,摞到自己手里的瓷片上。他也确实很不高兴,刚买的东西还没走出街就被撞个稀碎,于是没好气道:“我刚五块钱买的,你五块钱赔给我吧。” 听到五块钱,小男孩的奶奶脸色蓦地一变,笑容僵在嘴角。五块钱对普通人家来说不是小钱,她自然也掏不出来,便又干笑着说:“一个瓶子而已,值得了五块钱吗?您看您再少点成不成?” 说着话从身上掏出格子手帕来。 中年男人看她打开帕子,帕子里面卷着的只有些几分几角钱,加起来怕是连一块钱都没有。于是他又轻轻吸口气,黑着脸道:“算了,算我今天倒霉,出门没看黄历。” 说完这话,他也没再继续站着败兴。 拿着自己的碎瓷片,直接挥开人群往街头去了。 小男孩奶奶还冲他吆喝了他两声,见他是真不要赔了,卷收手帕塞进褂兜里,转头又去戳小男孩的额头,继续教训他,说再跑就把他的腿给打断了。 中年男人走到街头,转个弯到一个水泥垃圾桶面前。他站在垃圾桶前盯着手里的碎瓷片看了会,到底没有把瓷片都给扔进去,深吸一口气拿着碎瓷片转身走了。 -- 第317页 还没写出多远,忽听到有个女孩子叫:“这位先生等一下。” 他也没当是叫自己的,抱一手碎片没有回头。 苏瓷加快步子追了几步,一直追到中年男人旁边,他才停下步子。 苏瓷微微喘口气,把手里的两片青花碎瓷送到他面前,“您这丢了两片。” 中年男人脸色变了变,接下瓷片客气说了句:“麻烦您。” 苏瓷气息还有点急,看着他问:“您这是打算拿回去修吗?” 通过捡到的两片碎瓷,苏瓷已经判断出来这是元青花的仿品了。她以为这个中年男人会把这个碎片给扔掉,结果没想到他在垃圾桶面前站一会,居然没舍得扔。 他自己应该也是知道是仿品的,不然不会就这么跟那小男孩的奶奶说算了。但他花了五块钱买这个仿品,砸碎了还舍不得扔,那就说明他很喜欢这个青花梅瓶。 元青花一直都是瓷器里的珍品精品,只要是元青花,随意拿一件出来都是珍宝。既然是珍宝级别的东西,那数量上自然就非常的少,所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 买不到真品就买个品相好的仿品,拿回去研究研究它的工艺,或者当个摆饰,自然也能解解闷。 有的仿品为了仿得真,烧瓷师傅也是下足了苦功夫的,从塑胎到上釉作画,再到咬酸做旧,可能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就搞出来那么一件两件的,所以有时候价格也不见得有多低。 中年男人是真挺喜欢这件仿品的,虽然它没有真品的独一无二特性,坏了一个还能再造一个出来。他又看了看这些碎瓷片,叹口气说:“碎成这样,还怎么修?几十年没人玩古董了,眼下也没这样水平的师傅了。就算有人能修,这也忒费功夫,不如花钱再去淘一个。” 苏瓷直接点他的心思,“再淘个这种品相的,估计也不容易。” 如果真的容易淘,他干嘛还舍不得扔,他看起来也不是像很心疼那五块钱的人。 中年男人被苏瓷戳中了心思,和气地笑起来,“小丫头你还挺懂这些?” 苏瓷看着他,眉眼嘴角也微微带笑,“是还挺懂的,打小就跟师父摸古董,眼下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修,价钱您就看着给,怎么样?” 中年男人愣一下,随即会意过来。 这丫头赶上来,原来是为了给自己招揽生意的。 看眼前这丫头的年纪,其实他不是很信任她的手艺。 在这个圈子里混,他当然也认识几个玩细活的,那些老师傅都不见得愿意修这个。 他没舍得扔,也没打算拿回去花钱叫人精修。想着放家里过了这阵劲,大概还是拿出去给扔了,没事再去淘一个就是了。 看中年男人不说话,苏瓷微微笑着又说:“我也不纯是揽生意的,我是外地人,刚到平城不久,也不认识咱这圈子里什么人。我亮个手艺您看看,可以的话咱交个朋友。” 听完这话,中年男人笑了。 他笑着点两下头,刚才的坏心情感觉一下子散了不少。 他看看手里的一堆碎片,深深吸口气,然后看向苏瓷说:“行,我看看你的手艺。” 反正都是一堆碎片了,不扔也就是怄着一口气,给她玩吧,说不准还真能有个惊喜呢。 苏瓷还是笑得客气有礼的模样,她没有立即伸手接碎片,而是先从自己的皮包里摸出一张名片来。很简单的一张白卡纸,上面印她的名字和地址。 她先把名片塞到中年男人的手指间,随后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碎瓷片。 好在留了个大半个底,小瓷片摞大瓷片,正好能全拿在手里。 苏瓷捧好了碎瓷片跟他说:“最多半个月,您到这个地址来找我,我把东西给您。” 话说到这里,中年男人其实已经纯当个好玩了,并没真拿修复瓷器当回事,就当五块钱买个乐了吧。他看看苏瓷的名片,点头说:“行,到时候我过去看看。” 苏瓷站着又和他寒暄两句,没再多耽误他的时间。 看着中年男人走远,她抱着瓷片回街里,到钱小川的摊位边就让他拿个纸箱子过来。 她把碎瓷片全部放到纸箱子里,再把纸箱子拿上板儿车。 钱小川好奇伸头看了一会,开口问:“你把这一堆碎瓷片买下来了?” 苏瓷放好东西在小马扎上坐下来,看向钱小川说:“一件仿品,我买它的碎片干嘛,那个人他舍不得扔,好像挺喜欢的,我拿回去帮他修一修。” 钱小川微瞪着眼,“碎成那样,还修?” 苏瓷点点头,“能修啊。” 钱小川想了想,这拼就得拼半天,一点点粘起来更耗时。粘好了完全固定起来,还得一点点填缝补釉补青花,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啊。细活要细,要手上功夫,磨的就是时间。 他问苏瓷:“修这样一件,多少钱?” 苏瓷无所谓道:“不缺这点钱,要真是为了钱,这么麻烦,他给两百我都不愿意给他修。借他给工作室开个张,要是运气好把名气打出去一点,或者认识更多玩收藏的,那更好。” 钱小川想了想,“放长线……钓大鱼?” 苏瓷冲他点点头,“差不多这意思。” 钱小川可没想过那么多,他就是无意中被人带入了行,觉得有趣就倒卖起古董来了。他这种也算不上是玩收藏的,也不知道真正玩收藏的都是什么人,他认识的都是倒货的。 -- 第318页 本来他也就是想倒货玩一玩,实在赚不到什么钱就不干了。 现在被苏瓷这么一带,他突然又觉得,这一行倒也不是不能稳稳干下去。 两个人在摊位边守到暮色降下来,也就收摊准备回家了。 正弯腰收摊的时候,一辆自行车又停在了摊位前,钱小川头也不抬,直接说:“不好意思收摊了,您要不明天再来?” 他话音刚落,又听苏瓷说一句:“下班了?” 钱小川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人是连跃,“嗐”一声道:“还以为来买东西的呢。” 连跃停放起自行车,过来帮钱小川和苏瓷一起收东西。 东西都收好了,他和苏瓷各自推上自己的自行车,和骑着板儿车的钱小川一起出街道口。 出了街道口,连跃问苏瓷:“晚上想怎么吃?” 苏瓷骑着自行车想一下,问钱小川:“你想怎么吃?” 钱小川蹬三轮车比较费劲,一边踩一边说:“当然是买菜啊。”说着他还报起菜名来了,“一碟雪里红炒羊肉、一盘京酱肉丝,再片一只烤鸭回去,带几张烧饼,齐了。” 苏瓷和连跃默契一笑,三人一起往市场去。就按钱小川说的,买了猪肉羊肉雪里红,还有一些其他蔬菜配菜,一只刚出炉的烤鸭,还有几张同样刚出炉的烧饼,买完回家。 有连跃和钱小川在,苏瓷根本不用往厨房里去。 在连跃和钱小川互相搭手做饭的时候,她去板儿车上抱了装碎瓷片的纸箱子,进西厢放到桌子上,把瓷片一片片拿出来,凭直觉先简单拼了一下。 等连跃和钱小川做好饭,她已经把碎片整个都按位置摆好了。 她用眼睛就能准确地目测出来,瓷片没有缺少,可以完整地把梅瓶给拼起来。 只要不缺口不缺片,修复起来就相对容易很多。 如果缺了哪一块需要塑胎来补,那才是最麻烦的事情,一小片就可能补上很长时间。 摆好瓷片她站在桌子前松了口气,钱小川刚好出声叫她吃饭。 她应一声便出了西厢,到正房里的餐桌边坐下来,收拾好心情吃晚饭。 看着桌子摆的菜色,苏瓷嘴角落不下来。本来没以为要他们来住会怎么样,现在看来,还真是不错,以后打扫卫生做饭刷碗什么的,都有人包了。 连跃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她接下来说一声:“谢谢。” 钱小川看着连跃清清嗓子,也冲他伸出手来,一副老太爷的样子。 苏瓷连跃:“……” 连跃看他一眼,语气平常:“自己拿。” 钱小川撇撇嘴。 自己伸手拿了筷子。 随后连跃拿起饼皮卷了些蘸酱烤鸭,又是先送给苏瓷。 苏瓷还是自然地接下来,直接送到嘴里,咽下去后点头说好吃。 钱小川微微眯着眼,捏着筷子看看苏瓷,又看向连跃。 连跃碰上他略带迷惑的目光,又一句:“自己弄。” 钱小川:“……” 他嘴角不自觉抽几下,随即伸手夹一大筷子的京酱肉丝,加上配菜包在饼皮里,一口全塞进嘴里,嚼起来得跟个大猩猩似的。 第120章 吃完晚饭,苏瓷休息一会洗了个澡。 放松下来后进西厢,打开房顶灯和台灯,在桌上摆齐工具,开起收音机,坐下来开始捣鼓傍晚抱回来的那个仿品青花瓷。 钱小川现在的水平也就算个入门级,能吹能侃能当小贩,但见识和眼力还非常有限,修复瓷器上的事情苏瓷就不多教他了。她给他找了本书,让他自己静下心来看书去。 钱小川在自己房间看书的时候,连跃也在自己的房间里忙点事情。 西厢里收音机正在放邓丽君的歌,悠悠扬扬传到院子里,又从门框窗缝里飘进东厢。 钱小川惬意得很,靠在床头的枕头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看书一边抖腿,一边跟着收音机里的甜美女声一起哼——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看半天没把两页书翻完,光跟着唱歌了。 唱着唱着,忽又听到东厢里传出苏瓷的声音:“川哥,渴啦,给我倒杯水来。” 钱小川撂下书翻身起来就要出去,结果连跃比他先到门槛上。 连跃看他一眼,“专心看你的书吧,我去倒。” 钱小川没多客气,转身回屋一个旋身躺回床上,拿起他的书继续看。 这回倒是不再哼歌了,清清嗓子真个认真起来了。 连跃去厨房找杯子倒上热水。 觉得热水太烫,又拿碗来回倒了十来遍,让水温降下来,才端着去西厢。 进门的时候,苏瓷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目光扫得很快,旋即又看回自己手里的活,问了句:“川哥呢?” 连跃把杯子放去她旁边,“很听你的话,看书呢。” 苏瓷低眉继续搞手里的瓷片,嘴角微微带笑说:“难为他真有兴趣,我记得他最不爱看书。” 连跃清清嗓子,不提钱小川在那抖腿唱歌的事,只说:“孩子长大了。” 苏瓷听了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好像你比他大多少似的。” 说完话她暂时放下手里的活,端起杯子喝一大口水。 -- 第319页 连跃拉一下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接话道:“是不比他大几天,但经历比他多一些,现在看他就跟看小孩似的。就这样吊儿郎当长不大,想的事情少,也挺好。” 苏瓷放下水杯看着他,“那你都想什么事情?” 连跃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都是工作上的事情,然后……”说着看向苏瓷,他又突然打住不说了。 苏瓷还是看着他,“然后什么?” 他头微微一歪,眉眼有轻笑,看着苏瓷说:“想……某个人什么时候想谈恋爱。” 苏瓷心脏蓦地一紧,随即“噗通噗通”重两下。 然后她连忙把目光移开,手指在桌子上盲摸索两下,摸到杯子端起来,送到嘴边慢慢喝水。 连跃笑着看她一会,随后低眉收一下唇间的笑意。 他没有再撩拨她,重新摆出正经的样子来,看一眼她拼出来的小半青花瓷器,转移话题问:“这是什么东西?” 苏瓷感谢他转移了话题。 她把杯子放下来,接话就说:“梅瓶,仿元代的青花梅瓶。” 连跃不懂什么是梅瓶,多看两眼又问:“古代用来插梅花的花瓶?” 苏瓷摇摇头,“不是花瓶,是酒器,用来盛酒的东西。” 连跃有些好奇了,“那为什么叫梅瓶?” 苏瓷也好奇,“干嘛?你也想认我当师父?” 连跃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我多少应该了解一点。” 毕竟这是她最喜欢的事情。 苏瓷不管他是什么动机。 既然他有兴趣,她就愿意给他讲讲。 于是她拿起笔和纸,给他画了个梅瓶完整的样子,然后跟他说:“梅瓶是这样的,口很小,颈很短,肩膀很胖,底部又很瘦,因为它的口太小,只能插得进梅花枝,所以叫梅瓶。” 连跃看看她画的东西,又看向她的侧脸,认真听她讲。 苏瓷看他很有兴趣的样子,便继续说:“梅瓶最早出现于唐代,但是在宋辽时期比较流行,宋代的时候又叫它‘经瓶’,因为宋代皇家有讲筵制度,也就是讲经。讲完之后呢,皇帝会招待大家吃饭喝酒,当时就是把酒装在这样的瓶子里,所以又叫经瓶。” 说着放下纸笔,“但它又不纯粹是个酒器,也是许多达官贵人喜欢的观赏品。所以瓷窑在烧制梅瓶的时候,不但要考虑到储酒的容量,还要注意造型是不是优美。大家都说梅瓶的造型优美程度天下第一,是中国瓷器的第一造型。” 听完了,连跃认真点点头,“挺有意思。” 苏瓷看着他笑,“你可别上头,学钱小川下海做生意,也跑去倒卖古董。” 连跃也笑,“我还真没他这么潇洒。” 听到潇洒俩字,苏瓷有点感慨,“他能这么潇洒加没心没肺也挺好,你不知道当初你和肖桉先后走了以后,他整个人都蔫了,我当时一直担心他会不会做傻事。” 在她的印象中,许多知青为了回家,做过各种极端的事。当时钱小川身边有连跃和肖桉做对比,她一直担心他心理上会承受不住,不过好在是扛过来了。 连跃听到这话脸上慢慢没了笑,当初钱小川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想回城的,他先当兵走了,后来肖桉又考上了大学,钱小川当时什么心情可想而知。 他眸光软而黑地看着苏瓷问:“他没做什么吧?” 苏瓷轻轻吸口气,“赵书记在喇叭里宣布肖桉考上了平大以后,那七月正夏天里,他没事就跑小山坡上躺着晒太阳。肖桉走了以后倒安分了一些,可能怕我担心,假装平常吧。” 连跃深深吸下一口气,说:“其实向阳大队挺好的。” 苏瓷笑笑,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说不好我也不会说你什么的。” 连跃也笑起来,“我真的觉得挺好的,没事陪你回去看一看。” 苏瓷靠到椅背上的靠枕上,“好啊,你们的知青点没人住,早都荒了。” 连跃想起那个土坯房,十几个人挤在两三间房里,吃饭睡觉都在那两三间房里。不远处有一片竹林,他和钱小川、肖桉刚下乡没几天,偷了只公鸡躲在山上给烤了。 想起他和钱小川、肖桉被苏瓷打得挂彩,他没忍住又笑了一下。 苏瓷看他神游地笑起来,只又问:“你不会真喜欢吧?” 连跃点头,“可能呆的时间短,现在想起来都是好玩的事情,是挺喜欢的。” 这一段经历也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忆苦思甜”,和他十几岁混迹平城一样,是一段特别且珍贵的过往。 苏瓷看着他想了想,“放暑假我要回去几天,要不跟我一起?” 连跃倒是想,但还是保守了一下,“还得看单位忙不忙,能不能请到假。” 苏瓷和他聊着聊着差点忘了,他现在可不是闲人,于是她又点点头,“好,那到时候再说。” 说完这些话连跃看了一眼腕表,又问她:“还要继续修?” 苏瓷伸头往他的手表上看一眼时间,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而且她也确实修累了,于是松一下筋骨道:“不修了,先睡觉吧。” 两人先后起身,关了灯和收音机往门外去。 出去关好厢房的门,苏瓷又想起来什么,看向连跃问:“你能不能给我弄套防盗设备,我想给这间厢房装一下。” -- 第320页 现在里面没什么东西无所谓,以后东西多起来,还是需要防盗的。 她虽然有空间,但毕竟不是什么能光明正大使用的东西,所以但凡能用正常方法解决的事,她都尽量用正常方法,免得后续麻烦更多。 就像她以前在家里捡古董,在安全的情况下,也都是正常放在家里,让家里人和其他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不然发财了开始花钱,钱从哪来的根本解释不清,那才是真麻烦。 连跃和她一起下台阶,转头看她:“好,我抽空帮你弄。” 苏瓷下了台阶长松一口气,仰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大,还有许多星星。 看完落下目光,和连跃走到院中石板路的中间。 苏瓷冲连跃挥一下手,转身往正房去,“我先去睡了,拜拜。” 连跃借着月亮看着她踩过石板路上台阶,回了句:“晚安。” 苏瓷又抬手背对他挥了挥,进屋关门,转身进房间倒到床上去,躺着眨巴眨巴眼睛。 连跃迈开步子回东厢,进屋走去南边房间门口看一眼,发现钱小川已经用书盖着脸睡着了。 于是他进去把钱小川脸上的书拿开,又帮他关掉灯,才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第121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除了有必要不能缺的课,苏瓷便都泡在西厢修那只青花梅瓶。埋头修的时候听着录音机放歌,需要时间烘干晾干的时候,就去廊庑下的躺椅上躺着休息休息。 本来和钱小川说好了,周末帮他去乡下掌眼收东西。但苏瓷想集中精力尽快把青花梅瓶给修出来,所以这一次她又临时改了主意,还是打算让他自己先去锻炼着。 星期天钱小川自己跑了趟乡下,收了十来件旧物回来。 他不收贵的东西,全都是几分几毛的价钱,最多也就是一两块,收回来后给苏瓷看一番。 苏瓷带着他一起看货,拿放大镜放大每一个细节,带着它感受每一件东西的手感,用实践来帮他积累经验和增加见识。尤其钱小川运气好收到两件真的,她更会让他好好研究琢磨。 研究赝品是研究破绽在哪里,并了解背后的假造工艺,以后都给记住了,免得再上当。 研究真品则是感受器物在岁月中沉淀中出来的独有气质。 有的大师境界高到了一定的层次,简单一眼就能从器物的光泽气度中看出真假来。 新物总归轻浮些,通体泛贼光,没有沉年旧物那般内敛沉静有厚重感。 钱小川一边跟苏瓷学习,一边继续摆摊赚点小钱。因为他之前赶上了练摊儿那阵风,小发了几笔横财,他现在倒也不缺钱,所以赚不赚钱他都不是太焦心,眼下就先沉心学习。 苏瓷前后花了十多天的时间,把那个碎成了几十片的青花梅瓶修复了起来。 她和那位中年男士说好了,让他差不多时间过来拿,但等到半个月过去,那个中年男士也没有过来。 最舒爽的四月份结束,五月入夏。 今年的五月不太热,月初更是穿不了一件单衣,还得套个外套才好。 星期六的晚上,肖桉从学校出来,四人一起出去吃晚饭。 肖桉和苏瓷不一样,他非常注重自己的学业,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里,不时也回家。 肖桉还是和以前一样,看起来文静话少。可能因为嘴上话少,所以拿起笔来话就非常多,在报纸上各种刊登文章,近来甚至写起短篇中篇小说来了,被学校里的人各种追捧。 四个人到饭店要个小包间点好菜,钱小川没正经地说了会肖桉的小说,说得肖桉都快抬脚过去踹他了。他说肖桉:“咱仨打小就数你最闷,好家伙,结果闷是假的,骚是真的。” 肖桉不得已锁住他的脖子,端起杯子往他嘴里灌水。 钱小川被逼着喝了一大杯水,喝完还打了一声嗝,把苏瓷和连跃逗得更是笑起来。 钱小川被灌了一大杯水暂时闭上了嘴。 肖桉在自己椅子上坐好了,忙转移话题,“你们最近都忙什么呢?” 连跃没什么好说的,忙的都是单位里的那些事情,很多东西还都涉密,说也说不得。 钱小川每天不过就是摆摊做小生意,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瓷说了说自己,自然就说到了青花梅瓶。 几句说完了这个事,连跃看向她问:“那个人是不要这个梅瓶了?” 服务员进包间来上菜,钱小川往旁边微侧了一下身子。 苏瓷还没出声,他接着连跃的话说:“那本来就是个仿品,瓶子本身的价值还没有老大这手艺和花的时间值钱呢,估计是不想要了,白让老大费这么长时间的工夫。” 苏瓷倒是无所谓,只道:“尽人事听天命。”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所有的机会都得靠自己去争取才能有。 如果什么都计较得清清楚楚,一点亏不愿意吃一点劲不愿意白费,坐在家里只是等,还能等到馅饼砸头上不是?苏瓷一直相信,一个人所有的付出,都不会是白费。 这话说起来总归有那么点扫兴。 苏瓷没再往下说,想想又换了个话题,让气氛再度轻松起来。 因为肖桉专心忙学业,四个人不是常聚在一起,自从上次一起收拾完四合院,肖桉就忙着没过来。今天聚在一起吃饭,四个人都高兴,钱小川还兴奋地要了瓶白酒上来。 -- 第321页 随后四个人就吹牛喝酒吃饭,称兄道弟不分你我。 酒是最奇妙的东西,几杯喝下肚,连跃也不再像平时那么一板一眼地正经了。 钱小川掏出烟递一根给他,他接下来捏在手里,也不点火,突然笑起来说:“川你还记不记得,去乡下插队那会穷得很,咱俩都是抽一根烟,我抽一半,你再抽一半。”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钱小川看着他,把烟咬嘴里痞里痞气道:“你他妈最会欺负我,每次都抽前一半,剩下的给我抽,我天天吃你丫口水。” 听到这话,苏瓷和肖桉在旁边一起笑出声。 苏瓷也趁兴喝了几口酒,和肖桉一样,雪白的脸上染着淡粉,跟早春三月的桃花一样。 连跃微醺后放松下来,形象慢慢和以前有了重合。 他把烟放到嘴唇间轻轻含着,懒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低眉打火点烟。烟雾起来,整张脸氤氲在雾气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一身桀骜不驯的散漫气。 但他只抽了一口,目光扫到苏瓷,便又把烟捻灭在了烟灰缸里。 苏瓷其实有一些懵,但立马就意会了他的心思,冲他说了一句:“抽吧,我没事儿。” 连跃没接着抽,本来他也不怎么抽烟。 他冲苏瓷摇摇头,“呛得慌。” 本来钱小川还想抽呢,听到这句话,他立马把打火机灭了。 他也把嘴里的烟放下来不抽了,连同打火机一起放下,然后说:“当时在向阳大队,我真的每天做梦都想回来,每天看着那黑馒头都想吐,结果没想到,现在还挺怀念那时候的。” 肖桉最知道他晒太阳作死那一段,所以笑着问他:“真的假的?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向阳大队了。” 钱小川很是诚恳道:“是真的呀,要不是去向阳大队插队,咱们怎么会认识老大呢?” 说着他抬手搭上苏瓷的肩膀,“只要能认识老大,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这话叫他说得,跟世纪大表白似的。 连跃看着他的手深深吸口气,忽起身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并往他手里送了一杯酒。 钱小川:“???” 哥们这正煽情着呢。 连跃说:“别说了,都在酒里。” 这话一说,直接又把苏瓷和肖桉引得噗一声笑出来。 钱小川迷迷瞪瞪地眨两下眼,半天出声说:“跃哥说得对,都在酒里了。” 苏瓷和肖桉也配合,两人都端起酒杯来,和钱小川碰了一下,笑着默契出声:“都在酒里。” 都在酒里。 于是四个人碰杯喝光了一瓶酒。 从饭店出来,四个人都是微醉的状态。 意识全都清晰,但整个人的神经都是完全放松的。 顶着酒意,车也都不骑了,直接推着慢慢走。 沐浴着月色和星光,仿佛又回到了在乡下的时候,从县城走回大队,一路上唱着《小路》和《喀秋莎》。 走回到四合院,苏瓷已经没有精神再和他们吹牛闲聊。 她拖着步子回房,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会,打算等他们三人洗完澡自己再去洗。 结果大脑被酒意催着,她坐着坐着就趴桌面上睡着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忽做梦猛地踩进了一个大坑里,同时浑身打个激灵猛一下惊醒了过来。 醒过来转头左右看一看,发现在自己房间里。喝的酒后劲有一点大,她脑子还迷糊着,也懒得清醒,听到洗手间没有水声,她便起身胡乱拿了衣服,出门去洗手间。 抵抗着酒劲,半梦半醒地走到洗手间门外,伸手去开门。 门先开了几下没有开,苏瓷垂头闭眼缓口气,又开了一下,这下开了。 门开后她还是垂着脑袋,直接就往里去,结果走两步就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 然后也就站着顿了两三秒,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苏瓷慢慢抬起头,只见自己贴在一个人面前站着,这人光着膀子,身上还有清新水汽。她大脑又缓慢转运反应了两三秒,再把目光往上抬,便看到了发尖也氤氲着水汽的,连跃的,脸。 “……” “……” 四目相对,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苏瓷脑子里飘过一行字——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然后她强行淡定,落下目光往后退了一步,说:“冒犯了。” 说完又淡定地转过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步子稳稳地往正房去。 回到房间里坐下来,回想起刚才的画面——她鼻子都已经碰到他的胸口了…… 她默默抬手扶上额头,尴尬地闭上了眼…… 苏瓷走后,连跃还在原地愣了几秒。他本来以为是钱小川或者肖桉,才过来开的门,谁知道打开门便看到了苏瓷。然后他还没说话,她就垂着头往他面前走了过来,碰到他了才停下。 回想一下刚才的画面,他没忍住低眉笑一下。 随后转身回去,把没来得及的上衣穿上,又把头发再擦擦干,便回屋睡觉去了。 回到屋里躺下来没多久,又听到洗手间响起水花声。 他酒意倒是散得快,躺在床上睁着眼不睡,听着淅淅沥沥的水花声出神。 苏瓷很少喝酒,她洗完澡回屋,几乎沾到床就睡着了。 -- 第322页 酒劲催着睡得也很沉,第二天没有很早就醒过来,而钱小川和肖桉则比她更能睡。 连跃酒劲过去得快,而且他也习惯了早起,所以还是和平时一样准点起床。 起来后洗漱完出去买早饭,自己坐下来先吃了点,剩下的放在热锅里。 他也没去叫苏瓷、肖桉和钱小川起床,吃完饭便去西厢房里,自己一个人捣鼓着装起了防盗设备。摸索着差不多装好的时候,苏瓷刚好起来洗漱。 苏瓷洗漱完坐下来吃早饭。 连跃坐在她对面陪她,对她说:“防盗装好了,等肖桉和小川起床,试一下效果。” 苏瓷冲他点点头,低头喝一口豆浆。 喝完抬起头来,看向他要说话的时候,冷不丁又想起昨晚在洗手间门口发生的那一幕。 话噎在了喉咙里,苏瓷咬一口包子,目光不自觉往连跃身上扫了一眼。 连跃捕捉到她的目光,也低下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就在气氛即将诡异起来的时候,大门上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苏瓷反应很快,立马拿着包子起身往外去,嘴里说:“我去开门。” 她踩着石板路出了垂花门,到大门上拉开门栓。大门一打开,便见外头站着个面容熟悉的中年男人,正是半个月之前,花五块钱买了那个青花梅瓶被撞碎的中年男人。 第122章 苏瓷看到他眼睛一亮,忙客气地招呼他进门。 中年男人也很客气,笑着跟她说:“最近有点忙耽搁了,今天才抽出空来。” 他是客人,苏瓷自然比他更加客气。 和他笑着寒暄上两句,苏瓷把他领进西厢,顺手找地方把没吃完的包子放下,然后把修好的梅瓶拿过来放在桌子上。 中年男人看她放下梅瓶,愣了好一会问:“这……是我打碎的那一个?” 苏瓷冲他点点头,“我给您修起来了,您过过眼,看还满意吗?” 满意、吗? 他简直震惊了好么?! 他对苏瓷的手艺根本就没抱有半分希望,真的就是把碎片送给她玩儿。他也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惦记着,不然不可能这么久一次都没找来看过。 也就是今天是星期天,他实在闲得找不到什么事做了,又不愿意在家呆着,刚好又想起了梅瓶这件事来,这才找出苏瓷给的名片,摸索着找过来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青花梅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看了一番。看完了还是不相信,微睁着眼看向苏瓷问:“真是我砸碎的那一个?你别是出去又淘了个一样的,来忽悠我呢吧?” 苏瓷轻笑,沉稳有礼道:“先生您说笑了,别说不容易淘到个一样的,就算真的能淘到,我费这劲淘一个一样的来忽悠您干嘛?对我有什么实际的好处?”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想想觉得也是,对她没什么好处。但他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拿了放大镜对着梅瓶仍是左看右看,好像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消化这个事。 在他又仔细看梅瓶的时候,连跃敲下门进来了。 他看到中年男人拿着梅瓶在细看,便明白了来的人是谁,也没出声乱掺和什么。 中年男人拿着放大镜又看了好一会,完全想不通苏瓷是怎么修的这个瓶子,他居然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他本来想着,苏瓷就算真有点手艺,修起来估计也难看。 可结果呢,她居然把瓶子复原了! 如果不是知道这梅瓶碎过,他肯定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堆碎瓷片又修复出来的! 中年男人嘶着气看梅瓶的时候,苏瓷站在一边不说话。 连跃站在她旁边,她笑着和连跃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一起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就这样又惊喜又意外地看了有十来分钟,才把放大镜放下。 随后他把梅瓶轻轻放到桌子上,出声感叹道:“姑娘,你算是让我开了眼了,我也认识几个玩细活的师傅,他们的水平不及你的一半。” 苏瓷谦虚道:“还是我师父教得好。” 中年男人好奇问:“敢问您师父是谁?” 苏瓷继续沉稳微笑敷衍,“我是外地人,他也不是平城的,说了您也不知道的。而且我师父他为人比较低调,不喜欢我在外面随便报他的名号。” 中年男人倒是好说话,笑着道:“理解理解。” 过去那十年,多少玩细活的都抛了这门手艺了,就算收徒传手艺也都是偷偷摸摸的。 说着他又感慨,“还是姑娘你天赋高,不然你师父不会教你。” 苏瓷客气也不客气,接话道:“谢谢您这么肯定我。” 中年男人一看到梅瓶,就忍不住又要感叹。 他稍微收了一下,又看向苏瓷说:“姑娘你这手艺值天价,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叫陈明峰,耳东陈,明天的明,山峰的峰,以后有需要,我都来找你。” 苏瓷还是客客气气地笑着,“好,那以后就是朋友了。” 陈明峰又看一眼桌子上的青花瓶梅,转头问苏瓷:“这个梅瓶你开个价。” 苏瓷从开始就没打算赚这个梅瓶的钱。 她态度很是诚恳,看着陈明峰说:“这个不是真品,钱我就不收了,就当我送您的礼物。以后您要是有正经的宝贝找我修,我再开价不迟。” 陈明峰看苏瓷说话直接且干脆,自己也便没有多磨叽。 -- 第323页 他想一下点头,对苏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朋友也不少,他们那里要是有需要,我也介绍他们过来。偌大一个平城,真再找不出比你这手艺更好的了。” 苏瓷被夸了也不飘,主要是习惯了。她本来要的就是开张交个朋友,顺便把自己的手艺绝活亮出去,昨晚还感觉运气不大好,今天就觉得运气还算不错。 混同一个圈子,坐下来便有说不完的话题。 陈明峰没有立即走,坐着又和苏瓷聊了一会天,说的都是古董上的事,其实也是在进一步摸苏瓷的底。发现苏瓷确实功底深厚,说什么都懂,他便越发认定了苏瓷这个朋友。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苏瓷要留陈明峰在家里吃午饭,陈明峰没留。 见他不愿意留下,苏瓷便和连跃送一起他到大门上,看他抱着装梅瓶的箱子进了胡同。 等陈明峰走远,苏瓷和连跃一起转身回来。 两人刚进了二门,便见钱小川和肖桉起来了,这两人一脸迷糊地站在东厢门口,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钱小川眯着眼鼻音极重问了句:“来人了?”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都走了。” 钱小川继续迷茫着问:“来的是谁啊?” 连跃这边回答他:“修梅瓶的人。” 钱小川反应一会,清醒了一点,“开张了?” 苏瓷又一笑,“托你的福,是啊。” 钱小川不客气地一笑,“别说,我还真挺有福。” 苏瓷和连跃没再多理会他,两人进西厢试防盗去了。 钱小川和肖桉在洗手间并排刷牙,突然听到报警器响起来,吓得差点把牙刷都扔了。 弄好防盗设备,四个人在家随便做了点吃的,吃完午饭各忙各的去。 苏瓷没有在家闲着,跟着钱小川去福长街摆摊,连跃和肖桉便一个去了单位一个去了学校。 出去摆摊没什么新鲜的,每天大致都那样。 但今天摊子摆出来没过多久,摊位前来了个钱小川在圈里结交的好友。 苏瓷不常跟钱小川过来摆摊卖货,不认识他结交的那些人。 这人也不认识苏瓷,只冲钱小川“噗呲噗呲”两声,用暗号把他叫去了后头没人的地方。 这人是钱小川之前跟苏瓷提过了铁磁,叫六顺儿,之前也是他来找钱小川去吃现席的。因为苏瓷没让去,所以上回钱小川没有去参与吃现席抢宝的事。 六顺儿把钱小川叫到了没人的地方,小声跟他说:“哥们儿惦记你,吃现席你不去,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宝贝,宣德年间的一个玉壶春瓶,我低价出给你,你要不要?” 钱小川现在是没了吃现席的心了,但听到宝贝会正常心动。而且苏瓷也跟他说过,眼下只要买到真宝贝,那就等于是赚到的。 他心里痒痒的,问他:“真是明朝宣德年间的?” 六顺儿毫不犹豫道:“咱俩是什么关系,我骗你干什么?东西我都拿来了,我亲眼看着他们从下头拿出来的,胎足釉色和纹饰都是一等一的好,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买货当然要先看货了,钱小川道:“那你拿来,我让我师父看看。” 六顺儿疑惑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认的师父,就之前带你入门那位老爷子?” 钱小川摇头:“老爷子早就玩不动了,我确实从他那学了不少东西,但没认他当师父。就刚才在我摊位边坐着的小姑娘,现在在帮我看摊儿的,她是我师父。” 六顺儿回想了一下,笑了,“哥们你可别逗我玩儿了,那你是对象吧?长得是挺漂亮的,年龄看着也不咋大,你要说她懂古董还是你师父,那可太扯淡了。” 钱小川啧一下嘴,“你别不信啊,东西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六顺儿还真的就是不信,“您可别闹了,我跟你说正事呢,不陪你哄对象玩儿。” 钱小川还真来劲了,“那我今天非得让你开开眼。” 第123章 六顺儿是真不信那小摊儿边坐着的小姑娘会鉴什么古董,他也没那么闲,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姑娘身上浪费时间。他只想把自己弄来的玉壶春瓶转手卖出去,换点钱富裕一下生活。 钱小川手里有钱,对宝贝也是真感兴趣。 他看出来六顺儿仍然不信苏瓷的眼力和见识,但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废话,总不能掐着六顺儿的脖子让他说信吧?他只让六顺儿先把东西拿来看看,买不买都得看看再说。 六顺儿也没多磨叽,进了胡同转一圈回来,手里多了个箱子。 他把箱子抱到钱小川面前轻轻放下,示意他自己看货。 钱小川看到箱子有些兴奋,蹲下来打开盖子,便见里面站着一个白地红纹玉壶春瓶。还没伸手把瓷瓶拿出来,他就微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六顺儿问:“釉里红瓷?” 六顺儿对钱小川这样的反应甚是满意,微微有些得意道:“有没有骗你?是不是宝贝?” 釉里红瓷是瓷器中的珍品,它是用氧化铜作着色剂,在瓷器的素胎上绘画纹饰以后,再在上面施罩一层透明的釉,最后在高温还原焰中烧制而成。因为红色花纹在釉下,所以叫釉里红瓷。 钱小川没再废话,微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把瓶子从箱子里拿出来。这只釉里红玉壶春瓶,瓶身上画的是缠枝牡丹纹饰,牡丹画得精细而饱满艳丽,枝叶更是精巧生动。 -- 第324页 按照常规,钱小川先去看胎足,又仔细看了看釉色和花纹。 底部款识他也看了,上面写着“大明宣德成祖遗制”,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钱小川对自己的眼力没有底气,看完并不敢妄下定论。 他轻轻吸口气,看向六顺儿认真道:“我也说不出什么来,感觉釉色纹饰都很不错,但还是得拿去给我师父看一眼,这样我才安心。” 六顺儿有点无语,“哥们儿,我都说了,我亲眼看着他们从下头拿上来的,这还能有假的?咱俩什么关系,我还能骗你吗?十几岁的小姑娘懂什么古董?你要是不想要,你直接说就得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这种好东西,你不要肯定有别人要。” 钱小川不想错过真宝贝,但也确实有点依赖苏瓷。 犹豫一会,他还是抱着瓷瓶站起了身,对六顺儿说:“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我必须得让我师父看上一眼,只要她应一声,我立马给你收了。” 六顺儿也是服了,之前没觉得钱小川这么磨磨唧唧的。 既然他非要让那小丫头看,那就让她看吧,六顺儿轻吸一口气跟着钱小川站起来,看着他说:“走走走,我跟你一块儿去。” 钱小川小心抱着瓷瓶,带六顺儿回到摊位上。 苏瓷不知道他突然跑去干嘛了,见他抱了釉里红玉壶春瓶回来,便好奇问了句:“哪来的?” 钱小川到苏瓷面前的小马扎上坐下来,往六顺儿示意一下,“我兄弟,给我送了这个来,我自己不敢随便收,所以拿来给你看看,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苏瓷往六顺儿看一眼,又看向钱小川手里的瓷瓶。 她没有伸手接瓷瓶,弯腰拿了放大镜过来,让钱小川换位置,自己对着瓶子看了看,一边看一边说:“釉色和纹饰都还不错。” 六顺儿在旁边很不屑地笑,只当苏瓷装样子呢。 这些话但凡接触点古董的人,都能够说出来,根本就没半点技术含量。 苏瓷当然没那多余注意力看六顺儿是什么反应,她拿着放大镜从瓷瓶的肚子看到底足。胎足她还没仔细看,忽扫到瓶底的款识,她直接便把放大镜给扔下了。 钱小川看她这样就觉得不好,看着她问:“有破绽?” 苏瓷笑一下,看着他道:“破绽得不能再破绽了。” 六顺儿听到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看着苏瓷道:“姑娘,你就随便扫了两眼,就说出这样的话,怕是不妥当吧?这东西来路我比你清楚,绝不可能出现破绽。” 苏瓷往他看一眼,小声问:“童家收的?” 六顺儿听到这个话,脸色瞬间一变,甚至还闪过去了一些慌乱。 童家收的是古玩界的行话,意思就是地里墓里挖出来的。从老百姓家里收来的东西,叫孙家收的,而从上门的客人手里买的,叫臧家收的。 童家收的不好光明正大地说,所以苏瓷故意把声音给压低了。 但这四个字还是刺激到了六顺儿的神经,让他瞬间就有点没底气再小看苏瓷了。 没要他确切回答,苏瓷又问:“你多少钱抢到的?” 六顺儿屏屏气,撑着底气回了一句:“这不合规矩吧?” 问卖家东西入手的价格,确实不合行规。 苏瓷认同地点点头,于是按正常规矩又问他:“你打算多少钱出?” 六顺儿还算实诚,伸出五根手指道:“五百,没占便宜。” 苏瓷看着他轻轻笑一下,“五块勉强能帮你收了。” 如果是真的明朝釉里红瓷,五百确实算是低价出了。但这东西它就是个低级赝品,所以根本不值什么钱。 六顺儿被苏瓷的表情和所说的话给气到了! 他觉得她就是故意说有破绽,然后恶意还价呢! 他对着苏瓷的脸说不出难听的话来,便看向钱小川道:“哥们儿,你要是不要就直说,这样就真没意思了。你俩这是唱双簧呢?五块钱买我明朝宣德年间的釉里红,可能吗?” 钱小川无条件站在苏瓷这一边,“我师父说不值,那就一定不值。” 六顺儿被钱小川这一句彻底给气服了,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本来念着兄弟情谊打算五百给他,现在出一千都不给!他直接把纸箱子丢到钱小川面前,让钱小川把瓷瓶放回去。 钱小川也没舍不得,果断把瓷瓶放回了箱子里。 六顺儿抱起箱子这就准备走了,语气阴阳道:“别说哥们没惦记你,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后悔了可别来找我。” 说完这话他便抱着箱子走了。 然后还没完全走出看热闹的人群,忽又听个老头儿问了句:“丫头,你说那东西不值,你倒是说出个不值的原因啊,破绽在哪呢?” 六顺儿在人群里停步嗤笑一下,心想她能说出个鬼的破绽来,她也就拿着放大镜随便扫了一下而已。结果他还没再迈开步子,便听到苏瓷说:“款识上有一个很明显的常识错误。” 六顺儿把要抬起的脚又落了回来。 苏瓷这边问钱小川:“刚才那款识写的是什么?” 钱小川记得清楚,回答道:“大明宣德成祖遗制。” 苏瓷又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钱小川也回答得出来,“就是这玉壶春瓶,是明成祖朱棣在世时候要的,但瓶子没有成功烧出来,等到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宣德年间了,所以是宣德成祖遗制。” -- 第325页 苏瓷继续问:“朱棣的庙号是什么?” 旁边有人出声回答:“不就是明成祖吗?” 苏瓷看向出声说话的人,微微笑着道:“那您历史学得真不行,朱棣死后的庙号是明太宗,到嘉靖年间才改成的明成祖。嘉靖皇帝各位都知道吧,沉迷于修道炼丹那一位。” 苏瓷这么一说,把周围人的兴致都勾起来了。 来旧物市场的人,虽然大多对古董感兴趣,但真正精通了解的也真没几人,尤其古董市场都沉寂几十年了。大部分人都是玩个热闹,也最是爱听这些古董上的历史故事。 苏瓷看大家都来了兴致,吊起来人家的胃口不说完可不行,于是笑着继续说:“嘉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当时武宗朱厚照驾崩,武宗没有子嗣,唯一的亲弟弟幼年时也夭折了,于是只能找他的堂兄堂弟继位。武宗的大伯二伯也早逝没有子嗣,剩下一个四叔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也死了,于是只剩下一个堂弟朱厚熜,也就是登基后的嘉靖。” 说到这里,苏瓷找杯子喝了口水。 旁边看热闹的人兴致正高,开口就问她:“然后呢?嘉靖为什么改朱棣的庙号?” 苏瓷喝完水放下杯子,“因为嘉靖的皇位不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他想给他的父亲追尊皇帝的身份。这事和大臣们斗了三年,最后嘉靖胜利了,他的父亲兴献王被正式追尊为皇帝。” “追尊为皇帝之后,嘉靖还不满足,给他的父亲继续上庙号明睿宗,并将他的陵墓升级为皇陵,最后还想把他父亲的神主放到太庙里。太庙是什么地方,是正式皇帝的牌位才配进的地方。” 有人接话:“都追尊为皇帝了,那就把牌位放进去呗。” 苏瓷笑笑,继续说:“没那么容易,明朝的礼法有明确规定,只有九个皇帝能在太庙享受春秋大祭,多出来的皇帝神主要迁入远祖之庙,也就是太庙的后殿。当时呢,明朝太庙里的皇帝神主,刚好就是九个。如果嘉靖想把他父亲的神主放进太庙,那就得请出去一个。” 有人又问:“把谁请出去了?” 苏瓷发现自己成讲故事的了,不讲完还不行的那种,于是她继续说:“按照祧迁制,是将时间距离较远的皇帝请出去。但是按照礼法,庙号是‘祖’的皇帝是不能迁的,所以明太祖朱元璋的神主不能请出去,那么就只能请朱棣出去了。” 有人思考得快,这又说:“不对啊,既然庙号为‘祖’的皇帝不能迁,那他怎么还把朱棣的庙号从明太宗改成明成祖呢?而且‘祖’这个庙号,好像都是开国皇帝用的,‘宗’才是继位皇帝用的。” 苏瓷冲说话的人点点头,“说的没错,所以朱棣给自己的庙号是‘宗’。但认真论起来,朱棣其实也算得上是开国皇帝。要不是他取得‘靖难之役’的胜利,从建文帝朱允炆手里夺得了皇位,那么朱棣的后世子孙又怎么能当上皇帝?” “各位应该都知道,朱棣也是明朝最有作为的一个皇帝,所以嘉靖是不敢把他的神主请出太庙的。但是按照祧迁制的规矩,不请朱棣出去,也不能请其他庙号为‘宗’的皇帝,必须请时间距离较远的皇帝出去。” 思考快的那个人又出声了:“我懂了我懂了,所以嘉靖就把朱棣的庙号改成了明成祖,和朱元璋同等待遇,然后把朱棣的下一任皇帝给请出了太庙,把他父亲放了进去。” 苏瓷看向他笑,“对,朱棣的儿子明仁宗朱高炽,他的牌位被嘉靖请了出去。” 和苏瓷对上了话,这人又继续兴奋道:“所以在嘉靖之前,根本就没有明成祖这个庙号。如果是嘉靖之前的古董,出现成祖两个字,肯定是赝品!” 苏瓷都想给他鼓掌了,又笑着应一声:“完全正确!” 那人可太开心了,喜得满脸都是红光。 但在他后头不远处站着的六顺儿,整张脸已经变成了菜色,手指抠在纸箱子上,都快抠穿了。他反应倒是快,怕其他人看他笑话,忙抱着纸箱子匆匆忙忙走了。 故事说完了,玉壶春瓶上的破绽也说完了,苏瓷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其他人听完故事慢慢就散了,互相嘀咕着说这丫头看起来不大,没想到这么有见识。 而那个和苏瓷对上了话的男生,他年龄也不大,居然就站这儿不走了。 钱小川在旁边用凶狠的目光瞪他,也没给他瞪走。 然后那男生大着胆子过来,笑着说:“能交个朋友么?” 苏瓷还没说话呢,钱小川在旁边凶乎乎道:“交什么朋友,该干嘛干嘛去!”想抢他徒弟的位置,门都没有! 那男生看钱小川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又看苏瓷没出声,便不情不愿地走了,一走三回头。 然后那男生刚走没多一会,又有人华发老爷子站在摊位边温声问:“怎么称呼姑娘?” 苏瓷转头看过去,蓦地愣了一下。 愣完她连忙从马扎上站起来,礼貌叫了一句:“王教授。” 老爷子有一点意外,“你认识我?” 苏瓷忘了自己不爱学习,在学校完全没存在感了,于是干笑着说:“我是平大历史系中国古代史专业的大一新生……我叫叶苏瓷……” 那难怪了,原来是他的学生啊。 王教授仔细端详苏瓷一会,又看着她说:“我也有给大一新生上课,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 第326页 因为他脾气好课好缺,所以苏瓷缺了不少。 苏瓷强装淡定,继续笑着说:“我这人走哪都没有存在感,您应该是没注意到。” 刚看她出了风头,王教授可不信这话。 但他也没再继续多追着问什么,只笑着道:“那行,我现在记住你了,咱们学校见。” 苏瓷笑得贼有学习激情,“好呢,我们学校见。” 然后她就用这样的笑容目送王教授走远,片刻落下嘴角坐回她的小马扎上,拿起杯子喝口水忧伤地说:“完球,他的课以后不能逃了。” 钱小川刚才没敢出声乱说话,现在问:“你老师啊?” 苏瓷手握水杯,面色深沉且忧伤地点头:“系主任……” 苏瓷在福长街出了风头,把钱小川的生意带得好了不少。 生意略红火地摆完半天的摊,还是在傍晚时分收摊,和其他摊贩一样骑车走人。 苏瓷骑了自行车来,不坐钱小川的板儿车。 但她推上自行车还没有坐上车,忽有个人猛冲到她和钱小川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冲过来的人是六顺儿。 他拦住苏瓷和钱小川,气喘吁吁道:“等会儿。” 钱小川很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六顺儿无语,“我还能干嘛?” 说着他看向苏瓷,“我就是没有想明白,我明明是看着他们下去现拿东西上来的,怎么会是赝品呢?难道坟头里还埋赝品?以前的人还用赝品陪葬?” 苏瓷看着他点点头,逗他:“有可能。” 六顺儿愣住了,半晌拧眉道:“这么邪门的事情,就让我给碰到了?搞赝品陪葬??” 苏瓷看着他怀疑人生,等他怀疑完了,她笑一下正经起来接着说:“但更大的可能,你是被人给骗了,一切都是假的。盗洞是假的,下墓也是假的,全都是设计好做个样子而已。” 六顺儿简直没办法接受:“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的……” 苏瓷认真看着他,“为什么不敢?这个不比真去盗墓容易多了?盗墓要是被抓到,判的刑那可重了。” 六顺儿郁闷了一下午,现在又要哭出来了。 他竖起右手的食指,看着苏瓷说:“我花了一百块,一百块啊……呜……” 确实挺惨的,让苏瓷不自觉想起来一句话——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但她却又有点忍不住,想要笑出来,于是便微微抿住嘴唇。 六顺儿这样呜咽了一会,忽又看向苏瓷说:“大师,要不你也收了我吧,我给您端茶倒水,我最会伺候人了,我一定好好伺候您!” 又来个抢师父的,钱小川上去就给他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这是我师父,她只收我这一个徒弟,懂不懂?” 六顺儿这会被揍也没脾气了,不止没脾气,还过去一把抱住钱小川的胳膊,粘着他继续嚎啕道:“她做了我师父,你就是我大师哥啊,你们就好心带带我吧,我被人坑得好惨啊……啊……” 哭着哭着他忽然又精神了,站直了身子正气凛然道:“老子要去派出所告他们!” 第124章 苏瓷没那么多精力带徒弟,当然没有收六顺儿当徒弟,而且她和他也不熟。 她撺掇着让他拜钱小川当师父,结果他和钱小川互相白对方一眼,表情一个比一个嫌弃。 把六顺儿激荡不平的心情抚慰下来,苏瓷和钱小川也就回家去了。 不管什么年代,能往古董这行里钻的,多多少少手里都是有一些闲钱的。一百块在这年代确实是比较大的数目,但还不至于让六顺儿想要跳楼悬梁。 对于他来说,被骗了才是最大的耻辱。 应该说对圈里所有人来说,眼力差被打眼,都是件最丢脸的事情。 离开福长街,苏瓷和钱小川一起先去市场买菜。 买好了菜肉回家,马不停蹄开始做饭。 晚上还是三个人一起吃的晚饭。 青花梅瓶修复结束,手里暂时没事,苏瓷晚饭后也没给自己找事做,早早洗个澡,再洗一盘水果,瘫沙发上看电视去了。 十四寸的黑白小电视,里面来回走动的人物就一点点。 这年头也没多少有趣的节目,电视剧也不多。 苏瓷和钱小川一起放闲,看一部叫《敌营十八年》的谍战剧。 连跃有事需要忙,吃完饭就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看电视吃多了水果,苏瓷起身出去上厕所。 走到洗手间门外正准备抬手开门,洗手间的门突然从里头打开,连跃正好要出来。 两人目光冷不丁对上。 “……” “……” 几乎是下意识的,苏瓷脑子里瞬间又冒出了昨晚连跃光膀子的画面。她站在原地木楞着没说话,连跃倒是平淡地冲她说了句:“马上就忙完了。” 苏瓷看着他点点头,“忙完来一起看电视。” 连跃笑笑应声好,出洗手间回房间,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苏瓷上了洗手间回来,往沙发上一坐歪下半截身子。 再次摊下来看电视,她的注意力突然放不到电视剧情上了,脑子里一直浮现昨晚自己看到的那个,某人刚出浴的画面。 她看着倒是淡定,咬着一块苹果突然神游着说:“我不纯洁了。” -- 第327页 想她从前对男色可是毫无兴趣的,现在居然一遍遍地想起某个人半裸染水汽的身子。 钱小川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话,只问:“咋了?” 苏瓷的目光还落在电视屏幕上,目光虚焦,继续沉浸在自己不纯洁的思绪里。 小片刻,她突然转过头问钱小川:“你谈过恋爱没有?” 钱小川毫不谦虚道:“我幼儿园就谈过了。” 苏瓷白他一眼,又把目光落回电视上,“也不知道谈恋爱好不好玩。” 钱小川听到这话居然脑补了潜台词,于是有些喜不自禁的样子,咬两下嘴唇问苏瓷:“老大……你不会是想跟我谈恋爱吧……?” 苏瓷:“???” 她满脸问号地转头看向钱小川。 片刻,“你觉得我缺儿子么?” “……” 钱小川脸上那种又羞又难抑的笑瞬间就没有了。 他用一副你不识货的表情看着苏瓷,“好歹我也比你大四岁,不知道尊老爱幼!” 苏瓷笑着再次看向电视,“你知道尊师重道就行。” 钱小川:“……” 算了,和他谈恋爱也确实不合适,师徒禁忌么不是? 他好奇起来,又问:“那你是想跟谁谈恋爱?” 苏瓷很平常道:“还没想好。” 钱小川倒是有见解,“这有什么好想的,遇到喜欢的谈就完了。” 苏瓷又想了想,转头看钱小川,“那怎么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 钱小川继续发表他的见解,“见不到面会想,巴不得天天粘一起,就是喜欢了。” 苏瓷垂眸思考片刻,“哦”一声又转回了头去。 钱小川也不是傻愣兮的,看着苏瓷继续问:“老大你这喜欢上谁了?你们学校的?” 苏瓷的脑袋靠在靠枕上无聊地滚一滚,“倒没有巴不得想天天粘在一起,我寻思着……有可能是喜欢上了他的……”身子? 苏瓷说到这就打住了。 钱小川还等着她说下去呢,见她不说了,只好问:“什么?” 苏瓷清清嗓子,淡定道:“没什么。” 她说完这话刚好连跃忙完进来了,她往连跃扫一眼,更不说这话题了。 三个人在一起看电视,随意聊点无关紧要的话题,看困了也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四合院笼罩在夜色之下,安静而古雅地诉说着它见过的万般历史。 无意中让系主任王教授记住了自己,再到星期一王教授的课,苏瓷便老老实实上课去了。她准时准点来上王教授的课,还让许春华小小意外了一下。 苏瓷现在不止在许春华眼里,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人。 一个农村娃娃,考上了大学却不好好学习,天天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居然还搬出学校去住了。而且自从她搬出去后,除了上课的时候,基本就很少看到她的人。 对于她在班级里没存在感这事,其实不少人是觉得舒服的,尤其是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 本来苏瓷长得漂亮就挺吸引人注意的,不少男生对她有那方面好感,如果她再在各种场合上认真出风头,跟在军营军训那时候似的,一丝不苟地当班长,那她们才真是郁闷死了呢。 苏瓷现在在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眼里就是绣花枕头大草包。 总之她在学校表现得越差,章莹莹三个人就越觉得舒服,没事还在背地里把她当笑话讲讲。 苏瓷对这些都无所谓,总之她能拿到毕业证书就行。 别人怎么看她,背地里怎么说她,她都不关心,反正她又不跟这些人相处。 苏瓷和许春花随意聊了两句,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铃声响起后,王教授慢着步子进了教室来,他往教室里扫一眼,正常开始上课。 大一上的都是基础课程,这也是苏瓷不愿上的最主要原因。 但凡有点新鲜东西让她觉得不浪费时间,那她也就坐这扎扎实实听了。 但因为现在王教授认识她,所以不管王教授在讲什么,她也都端起了认真听的样子。 然后听着听着,如她第六感所料地,还被王教授给薅起来回答了几个问题。 苏瓷因为第六感当然不感到意外,所有问题也都回答得很好。 但教室其他人可就意外坏了,几乎每个人都往她看,在心里嘀咕—— 王教授怎么会认识她?叫名字是看着她叫的,不是看的点名册。 她这一天天根本就不学习,居然能应付王教授提的所有问题,有的问题甚至听起来还很刁钻生僻,看她的回答感觉她好像无所不知,这又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一些角度极其新奇有意思的见解,她又是怎么想到的? …… 许春华疑惑脸,偷偷侧脸仰头看回答问题的苏瓷。 章莹莹、陈玉婷和陶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清清发干的嗓子转手里的笔。 绣花枕头大草包? 她们似乎又对苏瓷产生了什么误解。 王教授本来只是找苏瓷随便回答两个问题。 但看她回答问题的样子,他一时没忍住,就借用课堂时间多问了许多超纲的,大致探了一下苏瓷的底。 但他也就是点到为止,差不多便让苏瓷坐下了。 -- 第328页 然后在上完一节课以后,他便有些迫不及待,忙冲苏瓷招招手,叫她:“来来来。” 苏瓷很听话地起身出去找他。 在走廊的尽头,王教授看着她说:“叶苏瓷同学,你藏得很深哪,任课半学期了都没叫我发现你。要不是昨天我去福长街,还不知道我有个这样的学生呢。” 苏瓷笑笑,“也没有特意去藏。” 王教授看着她,“是棵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你看过的书研究过的东西,怕是不比我少啊。” 苏瓷连忙谦虚道:王老师,那肯定是没有的,我就是对历史比较感兴趣,小时候就爱到处找书看。都是看着玩儿的,跟您这样的肯定没法比,也不能跟您这样的学者比。” 王教授自己心里有数。 他没再说这个,只又问苏瓷:“你看起来对古董也很有研究,怎么不学考古专业?” 苏瓷知道王教授就是考古方面的专家。 报专业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把考古专业纳入考虑,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她看着王教授实诚说:“因为我想以后自己玩收藏。” 王教授微微愣一下,表示也能理解,笑了说:“有目标有梦想,挺好挺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目标,也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没有高低之分。王教授自己是那种怀揣一腔热血愿意把自己一辈子都奉献给考古事业的人,但他不要求别人都是。 考古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学了考古干了考古这一行,就不可以去玩收藏。 原因也非常简单,干考古必定要接触许多文物,本身就非常容易被怀疑是不是会侵吞文物,如果自己再去玩收藏,这种事很多时候就根本说不清楚。 侵吞文物当然是重罪,敢这么干的人不多,但避免不了还是会被怀疑。为了彻底不让人对这种事产生怀疑,考古界就有了这样一个规矩——干考古工作的绝不搞收藏。 这也是苏瓷不学考古的主要原因。 哪怕在学校学习的时候,都放不开搞自己的事情,学了不是束缚吗?而且她也确实不需要再去学一遍,都是浪费时间罢了。 苏瓷和王教授聊完这些,王教授还是对她表达了欣赏。 大一的小娃娃,能有这样的见识,如此清晰的头脑,对未来还有明确规划,不简单啊。 苏瓷也欣然接受王教授这样的夸赞。 王教授最后还说:“我没事找你多交流交流,你可不要不给我面子。” 苏瓷笑起来,“那肯定不敢不给您面子。” 王教授满意了,叫她,“回去吧。” 苏瓷回到教室继续上课,接受许多同学的目光洗礼。 她虽然没想,但实在不好意思,她又轻轻松松地出风头了。 出完风头上完课以后,苏瓷自然还是不在学校里多呆。 她和许春华打一声招呼,便还是骑车出学校,回自己的四合院去。 到了胡同门口,放慢车速拐进胡同。 苏瓷心情还挺好,骑车的时候高兴地哼着歌。 然后在骑过小半条胡同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着装笔挺洋气的中年男人。 苏瓷也没特别注意看,但在骑车擦肩过去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她好像认识。 她猛地停下车想了一会,回头看那个男人走远的背影。 越看越觉得认识,为了证实自己这个想法,她忙又调头骑车追回去。 追到中年男人旁边,她看向他的脸,立马就确定了。 于是她笑起来,开口打招呼道:“江先生,您不认识我了吗?” 被叫江先生的男士停下了步子。 他转头看向苏瓷,片刻后也眼睛一亮,十分惊喜道:“叶小姐?” 这江先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花三百万买了苏瓷那个洒蓝釉钵的江远翔。因为做的生意太大,苏瓷根本不会忘了他。本来以为做过那一回生意也就见不到了,谁知道居然又在平城碰上了。 苏瓷笑起来,“你不是在咱们省的省城嘛?” 江远翔也笑起来,“我老家是申海的,没事就到处逛逛,你呢?你又怎么会在平城?” 苏瓷笑着道:“我考上了大学,来上学啊,还搞了个工作室,修古董呢。” 听到这个话,江远翔眼睛又亮了一个度,“你该不会就是前头那家修古董的?苏?” 苏瓷看看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江远翔更是笑起来,“您不会就是来找我的吧?” 江远翔说:“是老陈介绍我过来的,你是不是帮陈明峰修了个梅瓶?” 那就全都对上了,这还真是有缘分了。 苏瓷眉眼上笑意重,大大方方道:“对,就是我。” 第125章 虽然都猜到了,江远翔还是表现出了些许意外。 既然人让他在胡同里碰到了,那他自然也就不走了,本来过来没找着人,到门上扑了个空,心里还挺郁闷的,毕竟大老远跑过来的。 苏瓷站着和他又寒暄一阵,弄清楚了他此趟过来的目的,便推着自行车带着他又折回了胡同里。带他到家开门,领他进院子说:“我上午学校有课,上课去了,所以家里没人。” 江远翔对她上着学还靠手艺赚钱这事不意外了,毕竟她有这本事。现在听到她这么说话,又意外别的,只问:“这座宅子是你家?你是平城人?” -- 第329页 苏瓷把自行车停在外院,又领着他进垂花门。 她笑着说:“我不是平城人,这不去年从您手里赚了点钱,今年开学之后,我就寻思着买了这座宅子,挂个牌子再做点小生意。” 江远翔进了二门左右看一看,“可以啊,这宅子看起来不错,收拾得挺雅致。” 苏瓷笑着接话道:“再过一个月,院子里这两株合欢树就开花了,应该会更有意思一些。” 看着院子里的景致聊着天,苏瓷领着江远翔走抄手游廊,带他到正房正厅坐下来。随后她把电视打开,让江远翔先坐着看会电视,自己去厨房里倒热水洗茶泡茶。 泡好茶过来沙发上坐下,给江远翔拿杯子倒茶喝。 江远翔端起杯子到鼻子边闻一闻,笑着道:“小小的年纪就把日子过成这样,确实不错,我都羡慕了。” 苏瓷倒完茶坐直身子,“跟您比那还是差远了,您在申海住的房子,那能比这差?” 江远翔喝完茶把杯子放下来,眉眼上一直微微带笑,“没你过得这么惬意舒服,房子光大有什么意思。” 说到房子,苏瓷看着江远翔又多想起一些东西来。她陪他喝几杯茶下肚,看着他又问:“您在申海住的房子,是不是那种老古式的独栋洋楼?还带着大院子?” 江远翔捏着茶杯看苏瓷,“你还去过申海?” 苏瓷摇摇头,“听别人说起过,说这种洋楼可漂亮了,房子大院子也大,住的全是有钱人。” 江远翔笑一下,“哪来那么多有钱人,大部分洋楼现在都是国家的。我家那栋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现在到了我手里。要是家里支系人口多的,不见得归谁。” 原来他家还有老洋房,那祖上就是有钱人了。 苏瓷当然也不是非常意外,毕竟人家是随随便便能掏出三百万的人。 他说的话苏瓷也能听得明白,这申海的洋楼跟北京的四合院差不多,都是资源稀缺的老古董,保存完好且产权明晰的房子都很少。因为历史变迁,现在大部分房子的产权都属于国家。 心里打起点小盘算,苏瓷便顺着话题多问了一句:“这种洋楼有人卖吗?” 江远翔抬起目光看苏瓷一眼,“怎么?你想到申海买房子?” 苏瓷笑着道:“随口问问。” 江远翔看着她说:“国家眼下是不准私人买卖洋楼的,其实就算能买卖,私人可卖的洋楼也没几栋,而且都是祖上的老房子,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家里支系人口多的话,产权都不知道属于谁,那要是争起来,才真是打破头呢。” 苏瓷知道可私人买卖的老洋房数量很少,而且大多因为产权问题难买难卖,这也导致老洋房在市场上属于非常稀缺的资源,在她前世的年代,一栋老洋房的价格都涨到了几十亿。 听江远翔这么说,老洋房现在还没进入市场呢。 如果可以私人买卖的话,苏瓷肯定是想掏钱想办法买的,毕竟在房产没热起来之前,这些房子都不可能太过贵到哪里去,至少比后来升值后便宜得太多太多。 既然国家还不准老洋房在市场上流通,那她暂时也就不想这个事了。又和江远翔随意聊了几句房子的事,她便把话题拉回到了古董修复上面。 江远翔和她聊得起劲,正事都忘了。听苏瓷问他要修什么东西,他才想起正事,忙把自己带来的东西给拿出来。 那是一只哥窑金丝铁线撇口碗,碗口缺了鸡蛋大小的一片。 江远翔拿出碗以后,又拿了一小块瓷片出来,放到缺口处说:“主要就是这么一块缺口,这一片补上去,还是缺了一块,得额外塑胎补起来。这碗的碗壁太过纤薄,瓷片往上接就非常费劲,碗口弧度也有些大,塑胎上釉做裂缝也都不容易,所以一直也没有找到敢接手补的师傅,陈明峰介绍我来这里,我就立马过来了,不知道你这里能不能补?” 苏瓷倾过身子仔细看了看这撇口碗。 哥窑是五大名窑之一,金丝铁线则是哥窑的最大特色,就是烧制的时候因为瓷器胎、釉膨胀数不同,导致瓷器表面开裂,成型后釉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裂纹。 本来这是烧制瓷器时候的缺陷,但匠人独出心裁,巧妙地利用了这种缺陷。金丝铁线也意外地颇受人追捧,于是后来也就成了哥窑最大的特色。 这种釉面,把缺的那一块塑胎烤裂上釉补出来,且补的还要没有破绽,难度已经不小了。而现在江远翔拿出来的这一个撇口碗,碗壁还很薄,拼接难度很大,再加上碗口这一块的胎体形状也没那么好把握,综合起来修复难度就很大。 苏瓷看完直起腰,轻轻吸口气,对江远翔说:“交给我吧,但时间可能会需要长一点。” 江远翔明白需要时间长,他更担心苏瓷到底能不能补,所以又问:“你确定能修?” 苏瓷笑一下,“我敢接我当然是能确定,但还是看您自己的意思。” 她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他还是有点疑虑的,大概是怕她把他的宝贝给修得更残。 江远翔低眉深思片刻,又喝了杯茶。 然后他放松了气息,看向苏瓷说:“咱俩这缘分,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我相信你。” 苏瓷轻轻笑起来,跟他保证:“那我肯定不能让您失望。” 江远翔这又反过来让她放轻松,“你也别太有压力,慢慢来就行了,我不着急。” -- 第330页 修复古董这种磨耐心的事,想急也急不来。苏瓷向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急躁,都是沉下心来慢慢修的。她冲江远翔点点头,轻松应声:“行。” 江远翔把他的哥窑金丝铁线碗放下,又和苏瓷喝茶说了会话,也就起身准备走人了。 苏瓷客气地留他下来吃午饭,他也没多留下来麻烦。 苏瓷送他到大门上,看着他走进胡同里,松下神经回院子。 沿抄手游廊躲着太阳回到正房,苏瓷把茶几上的撇口碗和一小片碎片拿出来,小心翼翼拿去西厢放到工作桌上,然后把需要用到的工具材料备备齐。 工具和材料她在空间里储存了很多,基本什么都有,也足够她用很久的。 备齐后她也没立即动手,而是放松了神经,先回正房坐到沙发上,看电视休息去了。 中午连跃不回来吃饭,钱小川则会收摊回来休息一会。 苏瓷和钱小川在家吃完午饭,钱小川睡个午觉继续出去摆摊,苏瓷没跟他出去,起来洗把脸钻进西厢房,沉下心来开始修她的金丝铁线撇口碗。 苏瓷接了活以后,心思便全在活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除了上学上课,剩下的时间便全泡在西厢修这个撇口碗。 她注意力集中起来的时候不多想别的,干活干累了睡觉都不做梦。 这样每天都非常充实,一天一天过得也非常快。 江远翔虽说把东西交给她了,但到底还是不完全放心。起初的半个月,他没事就要不辞辛苦地跑过来看一看,看苏瓷把他的碗修得怎么样了。 然后通过几次的现场围观,他亲眼看到苏瓷的功底后,吊着的那颗心也便放下了。 被苏瓷的手艺折服到了,再后来他就来的少了,怕来多了打扰苏瓷。 大一第二学期剩下的半个学期,就在这样的状况下过完。 苏瓷在期末考试之前,成功把江远翔的这个撇口碗给修了起来。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江远翔过来拿碗。 看到原本残破的撇口碗被修复如初,他满眼满脸都是兴奋,直夸苏瓷的手艺出神入化。 他也没要苏瓷自己开口,直接放了一万钱在桌子上。 钱小川在旁边看着,把眼睛都看直了——这一万块挣得也太容易了! 但苏瓷自己并不这么觉得,因为她可是埋头苦干了将近两个多月! 磨的时间其实也都是小事情,最主要她的手艺值这个价。 她没有和江远翔客气,自然地收下她的报酬。 和江远翔有了第二次的交易,他俩的关系也算是更近了一步,真算得上是朋友了。 赚了钱,苏瓷便请钱小川和连跃出了吃了顿大餐。 三人去到西餐厅坐下来,点了各自喜欢的菜,还点了一瓶红酒。 修碗的事说过了都不提了,吃饭的时候,苏瓷问连跃:“明天我就期末考试了,考完放假我打算回去几天,把爸妈带过来玩一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向阳大队看看?” 这个事情之前说过的,连跃点头道:“最近不忙,我去请假看看。” 听到这话,钱小川自主自愿参与进来,“我不用请假,我也去。” 苏瓷转头看向他,“你还真愿意去?” 钱小川点点头道:“去啊,给自己放几天假。” 他要是想去,苏瓷没什么意见。 连跃考虑得周到一点,看着钱小川说:“那把肖桉也叫上,不然他又说我们不带他。” 钱小川果断点点头,转头看苏瓷:“老大你叫吧。” 苏瓷上学确实方便点,于是点头应下来,“行。” 第126章 第二天苏瓷考完试找了肖桉,问他去不去向阳大队。 知道连跃和钱小川也去,肖桉当然没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苏瓷期末考试很快考完结束,连跃那边也成功请到了假,肖桉和钱小川两人全都自由,于是四个人各自收拾行李,一起到火车站买了票,踏上了回向阳大队的路。 因为是放暑假回家,李秋玲和秦卫东两个人自然也和他们一起。 作为一起长大的发小好闺蜜,苏瓷和李秋玲并没有生疏,在校期间没事还是会见面的。 苏瓷在学校外买了房子,也带李秋玲去玩过。她还问过李秋玲要不要出去和她一起住,但李秋玲不敢乱出学校,而且院子里还住着连跃和钱小川,所以她没有搬出来。 在火车站碰上面,看到连跃、肖桉和钱小川,李秋玲还懵愣地惊讶了一会。 苏瓷跟她说连跃他们去向阳大队玩,李秋玲才意会地点点头,和他们三个客气地打招呼。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跟李秋玲都不熟,也就简单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以前不熟现在也没交上朋友,见了面也没必要假装热络,有个基本的礼貌招呼就行了。 上了火车以后,六个人坐在一起。 苏瓷和李秋玲、秦卫东坐一排,连跃、肖桉和钱小川则坐在对面一排。 时间还早,火车走起来后,能看到东方初升的朝阳,火红的一点尖尖冒出天际线。 苏瓷坐在靠窗的位置,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出,面前的玻璃反光,看着看着视线不自觉从远处回落,便看到玻璃的反光里,有个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连跃就坐在她对面,她目光扫回来往连跃看一眼,便和他目光碰上了。 -- 第331页 被逮到了连跃也没把目光收回去,反而和苏瓷就这样对视了片刻。 苏瓷屏住呼吸,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踢完就不管他了,转过头来和李秋玲说话,闲聊些她们学校或者村子里的话题。 秦卫东几乎没说什么话,就一开始和苏瓷连跃他们打了招呼,上车后就闭眼养神去了。 钱小川嘴巴闲不下来,拉着肖桉在天南地北地扯淡,问肖桉有没有把他写在他的小说里,让肖桉给他安排个男主角。 火车车厢里人多,一人一句话也很嘈杂。 一直等到中午时分,许多人闭上眼睛睡觉养神,才稍微安静了一些。 苏瓷耐不住困,也歪在一边休息一会。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火车晃醒,睁开眼睛发现李秋玲和秦卫东已经不在她旁边。 刚醒她还有点迷糊,便转头四处看了一下。 没看到李秋玲和秦卫东在哪,看到连跃从洗手间回来,走到座位边直接往她旁边一坐。 苏瓷看着连跃醒会神,问了句:“他俩去上厕所了?” 连跃说话声音不大,往车厢门那边示意一眼,“谈恋爱去了。” 苏瓷难得有闲情八卦这种事,起身假装去上厕所,走到厕所门外的时候,偷偷往车厢门那边扫了一眼。只见李秋玲和秦卫东一起站在车厢门边,一边说笑一边往外看风景。 苏瓷草草看一眼便进洗手间去了。 出来也没再多八卦,回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 钱小川和肖桉坐在对面睡着了。 连跃坐在她旁边,看向她笑一下,“看到了?” 苏瓷只点点头,唇间抿笑没有多说。 她拿杯子喝口水润嗓子,然后转头和连跃说话:“到了我就不管你们了啊,我和李秋玲先回向阳大队,你们自己去住县城的招待所吧,明天去我家找我。” 连跃点头,“我们三个没问题的。” 苏瓷放下杯子,“估计你都不记得县城回向阳大队的路了,但川哥肯定记得。” 虽然离开的时间有点长,但也没到忘了路怎么走的地步。连跃认真回想了一下,详细地跟苏瓷说了县城的百货公司门市部在场,他们第一次吃饭的国营饭店在哪。 说了县城到向阳大队的那条路上有什么,还说了他走前那一晚的萤火虫。 苏瓷没想到他记忆力这么好,听完直接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她刚竖完大拇指,李秋玲和秦卫东从车厢门那边回来了。 连跃反应也很快,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李秋玲坐下来往他看一眼,又转头往苏瓷看了一眼。 苏瓷拧开杯子喝口水,喝完转头看向窗外,无聊地看风景发呆去了。 火车在傍晚的时候到达丰谷县。 苏瓷和李秋玲要去坐公共汽车回家,在火车站外和连跃、肖桉、钱小川和秦卫东分开。 两人拎着行李赶上最后一班公共汽车,跑了一脑门汗。 苏瓷坐下来后用手在脸边狂扇风,喘着气对李秋玲说:“今年这夏天可真热。” 李秋玲擦一把脑门的汗,“是热,跑这几步衣服后心都湿了。” 苏瓷长呼一口气,公共汽车发动走起来,窗户里猛灌进凉风来,这才觉得舒服起来。 从县城到福园公社,一路上路边树多草密,车窗的风也便凉得透心。 浑身上下的热意和汗意都被吹散了,苏瓷和李秋玲趴在窗口,就着窗外凉风随便聊着天。 说着说着李秋玲想到点什么,忽对苏瓷说:“问你个事儿。” 苏瓷继续吹着窗口的风,觉得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有点神神秘秘的,于是回问:“什么?” 李秋玲清清嗓子,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那个连跃……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苏瓷眨巴一下眼睛,看着李秋玲,片刻回了句:“你看出来了?” 李秋玲还是压着声音,“那么明显,在火车上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你,那个眼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说着她又自行揣测,“你们不会是已经……在一起了吧?” 苏瓷清清嗓子,也小着声音,“还没有。” 李秋玲从这话里听出了潜台词,嘴角微微起笑,看着苏瓷说:“哦……还没有……” 苏瓷看她一脸的八卦笑意,抬手拍了她一下。 苏瓷也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事,便直接问李秋玲,“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秋玲想一下道:“感觉很好啊,反正对你很好。” 身子被汽车颠得摇晃两下,苏瓷看着李秋玲又问:“谈恋爱好玩吗?” 李秋玲被她问得脸蛋微微一红。 她倒也没有过分害羞,清下嗓子小声道:“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啊。” 这话说得可真是够抽象的。 苏瓷一直对谈恋爱没有具体概念,不知道开始以后到底是怎样的,所以对这事一直也没有具体的想法。其实就算不谈恋爱,她和连跃也每天在一起。 公共汽车上还有其他人,这话总归不好放开说。 苏瓷和李秋玲说到这就没再说了,转移了话题聊别的,等到下车走路回家,才又聊起来。 李秋玲跟苏瓷说:“别的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真喜欢就在一起嘛。可是连跃他的家庭不普通,他父母都是当官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同意他和你在一起。苏瓷不是我看不起你什么的,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就咱们是农村的,兄弟姐妹多,普通城里人都……” -- 第332页 苏瓷明白她的意思,叶苏红和孙建民分开,就是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孙建民家在平城那么普通,和那么多户人家挤在一个大杂院里,他家人都不让孙建民找农村的。 听李秋玲说完这句话,苏瓷立马脑补了一出连跃的母亲拿着一沓钱甩到她面前,让她离开她儿子的戏码。或者高高在上地威胁她,如果不离开她儿子,就让她在平城混不下去。 脑补完直接把自己给逗笑了。 李秋玲一脸疑惑,“为什么笑啊?” 这是一件多么现实且悲伤的事情啊,多少痴情男女因为父母反对,最后只能忍痛分手啊! 苏瓷收住笑摇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想这些太早了。” 李秋玲点点头,“也是,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 秦卫东家虽然只是小县城的,但好歹也是城里人。 李秋玲从小就很自卑,如果再多想那么一点,她根本迈不出和秦卫东在一起的这一步。 这个话题说起来总归有点扫兴,李秋玲便没再拉着苏瓷多说。 两个人聊点别的开心的,走到向阳大队,路上见着人一路打招呼过去。 过了小树林,李秋玲和苏瓷挥手说再见分道。 苏瓷拎着包回家,刚走到她家庄子头上,打眼就看到她家的屋和院墙全部被推了。 心脏几乎地下意识地往下沉了一下。 有些东西在脑子里扎过根,看到这种场景,她下意识就想——是不是他家和谁家闹矛盾打仗,人家把他家的房子给刨了? 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蒋云霞忽从她家院子里出来了。 看到苏瓷,蒋云霞瞬间满脸堆笑,冲苏瓷说:“苏瓷放假回来啦。” 苏瓷回了神,牵一下嘴角走去蒋云霞面前,礼貌热情地叫她:“婶。” 蒋云霞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番,继续和她寒暄,“哎呀,这小半年不见,苏瓷你这更像是城里人了呀,一点也不像乡下丫头了。” 苏瓷笑笑,还是问了句:“婶,我家这房子……” 蒋云霞被她一问才意识到这个事,忙又笑着说:“哎呀,你二哥二嫂这一年在大队开店挣得可以啊,在前庄的宅基地上盖了六间瓦房,你家都搬去那边住啦。这边的房子刨了,也打算买砖盖新房了。咱们整个生产队,就你家盖了瓦房,可把人羡慕坏了。” 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苏瓷眼睛瞬间亮起来了,“是吗?” 想想也是的,眼下的世道和之前不一样了,人人都想着怎么奔钱,谁还没事扛锄头闹事打架去。 蒋云霞不再多留她说话,“你二哥的宅基地在哪你知道吧?就在你大嫂家前面,你赶紧回家看看去吧,盖的砖瓦房可漂亮啦,还打了水泥地坪哪,滑亮亮的跟镜子似的!” 苏瓷听得笑起来了,也不打算再站着了。她和蒋云霞招呼一句“那我走啦”,便忙转身快步往庄子东头去了,走着走着还再快起来跑两步。 一路跑到庄子东头,转身进巷子,然后刚一走出小巷子,便看到了叶安军盖的瓦房——红砖黑瓦,每一块砖都光滑平整漂亮,在一排土坯房里显得十分气派。 苏瓷嘴角眉梢的笑意越发灿烂。 就这么站在巷口看着,仿佛在那一块块叠摞起来的红砖上,看到了过去六年的每一个或心酸或痛苦,或开心或感动的瞬间。 正出神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苏华荣。 苏华荣看到她面色一亮,转头就喊:“安家,快来,你四姐放假回来啦。” 苏华荣话音刚落下不一会,叶安家就从砖墙院子里跑出来了。他笑着跑到苏瓷面前,直接伸手接下她手里的包,高兴地说了句:“四姐你放假了。” 六年了,叶安家都十一周岁了。 他这半年个子蹿得快,已经有点脱离小孩儿模样了。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走,回家。” 说完刚要迈开步子,家里其他人忽全都从院子里出来了。 大宝欢腾地冲她飞奔过来,扑上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四姑回来啦。” 大宝现在的身量,和当年的叶安家差不多大,连模样说话语气都很像。 大腿被奶娃娃紧紧抱住的感觉很奇妙。 苏瓷伸手摸摸大宝的头,笑着对他说:“四姑给你带了好吃的。” 与此同时,其他人都站在新房院子旁边看着苏瓷笑。 还是叶苏红先出声,叫大宝:“快拉你四姑来吃饭呀,你把她抱那不让走啦?” 大宝哦哦两声,忙放开苏瓷的大腿。 然后他抬起手来,小手胖乎乎的,只攥住苏瓷的左手食指,拉着她往前面去了。 第127章 叶安军盖的瓦房有六间,堂屋三间,边屋三间。屋里的地上全都打了光地坪,拖得干干净净的确实有点反光,墙面上刷了白粉,大宝二宝一会不见就蹭一身白。 除了盖了六间瓦房,其他倒是没有置办,东西还都是老家那些东西。东西也没完全归置好,好像匆匆忙忙刚搬进来似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下来吃饭,苏瓷笑着说:“什么时候盖的房?这也太突然了,我刚才到后庄看到房子没了,还以为家里又跟谁家打仗了呢。云霞婶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叶苏红拿起筷子接话说:“可不就是突然么?我和安慧去南方跑了大半个月,昨天回来的时候也吓一跳,看到爸正在老家那边推房子呢。我还急得上去问,房子推了住哪,难道要住露天地啊,谁知道人家这边房子都盖出来了。” -- 第333页 叶安军和谢美娥两人同一个笑脸。 谢美娥看一眼苏瓷又看一眼叶苏红,“怎么样?惊不惊喜?” 叶苏红嗔她一眼,笑着道:“惊喜死啦!” 也就出去跑点货回来,家里土坯房瞬间变瓦房了,跟做梦似的呢。 苏华荣又接话说:“就是你二哥和二嫂两人,突然说要盖房子,咱们以为他俩开玩笑呢,盖房子这么大的事情,哪能说盖就盖。结果咱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家砖都拉回来了。” 谢美娥继续笑着说:“人生在世就活一个潇洒,就说盖就盖才有意思呢。我和安军一拍脑门做下决定,说干就干,也就大半月,咱今天就住新房了,多好。” 说着她看向苏瓷,“苏瓷,我一星期前给你去了信啊,说咱家里盖新房了。” 苏瓷看向谢美娥摇摇头,“我最近没有收到家里寄过去的信。” 谢美娥疑惑:“那是为什么?地址写错了?” 叶苏红这又接话,“你自己写的信,那谁能知道?” 平时一般都是叶苏红给苏瓷写信,一个月一封这样子。 这次叶苏红在外面跑着呢,谢美娥心里高兴,就自己给苏瓷写了信。 叶安军在旁边说她:“让你给大嫂写,你非要自己写。” 谢美娥白叶安军一眼,“干嘛呀?我又不是不识字,这辈子没写过信,想写一封玩玩嘛。” 叶安军继续说她:“欸?玩得挺好,不知道寄哪里去了。” 其他人被叶安军逗得笑,谢美娥又想笑又想气,便笑着抬手捶了叶安军几下。 盖新房这话题喜庆,桌子上又说了好一会。 接下来的打算自然还是买砖买瓦买水泥,把老家那几间屋也都换成瓦房。 苏华荣对叶安军和谢美娥说:“我和你爸商量过了,等老家那边的房子盖起来,你们小两口就分出来自己过吧,自己挣钱自己花。我们老的尽到心意,帮你们把房子里的家具都置办一套新的,锅碗瓢盆也都给你们换新的,地也分给你们,满意不满意?” 叶安军和谢美娥没想过分家这事,满意不满意且先说不着。 谢美娥说:“怎么?您和爸嫌弃咱们一家四口了呀?我和安军张罗着盖房子,可不是想分家单过的,这不是想让一家人都住好点嘛。” 苏华荣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 她看着谢美娥笑,不跟她客气,“你要说是嫌弃你们,那就是嫌弃你们。” 谢美娥直接哎哟喂,“您这话说得也忒伤人心了。” 苏华荣还是笑,“多吃点饭就不伤心了。” 婆媳俩这样来回说话,其他人都听着发笑。 叶安军笑了一会说:“爸妈你们要是觉得家里人多,我们就分出来,也没什么,家具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们自己再攒点钱置办就是了。” 苏华荣摇头,“这可不行,该给什么就得给什么。” 谢美娥嘴角挂着笑,看一眼何月香,忽又说:“那您不怕大哥大嫂说你们偏心啊?给我们盖了瓦房,还要给我们分地,再置办一屋子的新家具……”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看向何月香。 确实现在对比起来的话,叶安国和何月香就是什么都没有,两间土坯房加屋里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就是全部家产,放现在没一样是能看得上眼的。 去年分地的时候,叶安国和何月香按人头也是分了两亩土地的。但是何月香平时要上班没法种,两亩地也就直接给叶老二和苏华荣了。今年何月香把工作辞了,也没有把地要回去。 虽然外头人都说叶安军和谢美娥这一年赚到了,两口子张罗着盖起瓦房来了。但盖房子这个钱还真不能说是哪一个人出的,只能说是家里的钱。 家里的钱,那自然就是一家人一起挣的。 苏瓷两次开学前给苏华荣的钱就不少,叶安军和谢美娥这一年赚得也可以,还有叶苏红生意做得也算红火,剩下家里卖粮食卖生猪,一年也能有几百块。 何月香当然也是有贡献的。 她在粮站干了三年,每个月拿二十八块钱工资,三年来每月都给苏华荣十块钱,从未间断过。剩下的十八块钱,她寄十块钱给叶安国当生活费,剩下八块自己攒着留作家用。 谢美娥这话说得直,但何月香吃饭吃得很淡定。 然后她一副完全没所谓的样子,慢吞吞回了句:“我可没你那么小心眼。” 谢美娥还是笑嘻嘻的,“大哥和大嫂没意见就行。” 这种事情别的不怕什么,就怕兄弟之间因为分配不均对父母和彼此有意见,她不藏不掖把这话说开了,大家心里也都舒服。 何月香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更不是喜欢计较的人,当然是没有什么意见。当年是她自己要分家的,当时叶家的条件就那样,能置办的都给她置办了。 本来她对这个家里的其他东西就都不感兴趣,只对叶安国感兴趣。一开始穷的时候是,现在富裕起来了一样还是,从来都没有变过。 建房子分家的事说得差不多了,饭桌的气氛依然喜庆轻松。 话题兜兜转转,说的不过都是家里各个人的事情。 谢美娥借着苏瓷给四岁的大宝训话,教育他:“过两年咱上学了,一定要学你大伯和四姑,好好学习考个大学。我和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得给咱们争口气,知道不?” -- 第334页 大宝哪里听得懂啊,没事就听谢美娥念叨这些话,脑子里自然就形成了记忆,回答得也十分果断干脆,开口就是:“我知道!我要好好学习上大学!” 苏瓷看着大宝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叶安家。 而现在的叶安家小学已经毕业了,成绩一直非常好,秋季开学就是初一了。 谢美娥果然也说到叶安家,叫大宝:“没事多跟小叔玩,小叔成绩也非常好,将来肯定又是个大学生的料子,多叫小叔教教你写字什么的。” 大宝果又断点头,开口就奶声奶气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家里人都被他逗得笑起来,苏瓷也是跟着乐得不行。 说完念书上大学的话,自然也说到了叶苏红的服装生意。 叶苏红这半年算是发了财了,赚的钱和之前摆摊卖杂货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她跟苏瓷说:“我现在都找人帮忙运货,进的货根本都不够卖的。” 苏瓷看着她问:“你不是说好些人也学你开始卖衣服了?” 叶苏红很是轻松,“光学个样子有什么用,吴巧艳和她那对象也跟着我学呢,跑出去进了一批衣服回来卖,但她进的款式都不好看,价钱还不便宜,根本卖不起来,都压在手里呢。” 听到吴巧艳和她对象,苏瓷笑一下,“是吗?” 这就真是奇了怪了,严正兵这明显是干啥啥不成,吴巧艳怎么会那么坚定地跟了她呢? 不过苏瓷也不是很关心吴巧艳的事情,说两句也就算了。 她实在是没什么大出息,多活了一辈子脑子也没透气,白白又浪费一辈子。 而桌子上的话题兜来兜去,始终都没有落到叶苏芳的身上,她一如既往地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她自己也不关心别的事情,每天还是那样像个小孩儿似的只知道吃和玩。 家里人叫做点什么就去做点什么。 不叫做点什么,就闲下来跑电视机前坐着。 吃完晚饭,家里人轮着洗了澡。 何月香家的迟迟和晚晚醒了,何月香带着在院子里玩。 迟迟和晚晚才四个月,腰肢软得还不能坐起来,就躺在小摇椅里啊啊喔喔。 苏瓷过来逗了两个奶娃娃一会,从身上掏出一些钱,送给何月香说:“大嫂,你先拿着用。” 何月香因为要带孩子奶孩子,生完孩子以后就把粮站的工作给辞了。 其实她还是挺舍不得这个铁饭碗的,毕竟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但迟迟晚晚已经见不到爸爸了,她舍不得叫两个娃娃再每天见不到妈妈没奶水吃,所以就咬咬牙辞掉了。 家里没人能接她的这份工作,本来她还想把工作私下里转给别人赚点钱的,但这事不合规矩,她又怕被举报连累叶安国什么的,想来想去还是算了,简简单单给辞了。 辞职回了家里,也不就是简单只带孩子,平时也帮家里种种地。 她和叶安国的两亩地是不打算要了,就直接给叶老二和苏华荣种,她和孩子有口吃的就行。 所以过去这半年时间里,何月香身上的担子是最重的。一边要带两个孩子,没了工作收入来源也变少了,一边她还每个月坚持给叶安国寄点生活费。 她手里的钱自然就是过去三年每月八块每月八块这么攒下来的。 叶安国在学校也很省,把省下来的钱再寄给何月香,让她在家不要省。 他们夫妻俩一个品行性格,独立又自尊。家里生活富裕了,他们俩做出的贡献不太多,叶安国甚至这几年因为读书只出不进,所以也不好意思靠家里过日子。 平时苏华荣、叶苏红和谢美娥也都会往何月香手里塞钱,她都不要。 苏华荣还让叶安军给叶安国寄过钱,结果叶安国全部给寄回来了,一分都没花。 没有办法,苏华荣她们就给何月香和迟迟晚晚买东西。 缺什么就去买什么,不要也买回来给她。 别人给钱不要,苏瓷给钱何月香当然也不要了,只笑着说:“哎哟喂,有吃有喝有穿的,我要这些钱干什么?我手里有钱的,家里还养了那些老母鸡呢,下鸡蛋都能卖不少钱。” 她不止养了一窝鸡,还养了两头猪。 反正带娃也不全闲着,各处找点事情做弄点收入。 苏瓷看着她说:“都是一家人,你这么见外干什么啊?” 何月香依旧笑笑着说:“我真的没有见外,平时吃家里的用家里的,哪里见外了?” 说出来确实是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但家里的地她都是帮着一起种的呀。 要是脸皮厚的人,直接就带孩子让家里养着了,还种地?她是真的半点便宜都害怕去占。 苏瓷把钱塞她手心里,看着她说:“我这是借你的,等大哥毕业工作了,你再还给我。” 何月香看看手心里的钱,又看看苏瓷,最后吸口气点头把钱收下了。 何月香刚把钱装进口袋里,叶苏红又来叫苏瓷。 她把苏瓷叫去房里,拿了一个小包出来,送到苏瓷手里说:“你上学之前给我投的本钱,加上了我算好的利润分成,都在这里了,给你。” 苏瓷打开包看了一眼,还给叶苏红,笑着说:“我不缺这点钱,你拿去继续做生意。” 叶苏红更有点小老板的样子了,阔气道:“瞧你这话说的,那我就缺这点钱?我也完全不缺的,咱们亲姐妹明算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我需要了还找你借。” -- 第335页 苏瓷被她最后一句话给说得笑出来。 然后她也没再客气,直接把叶苏红的钱给收下了。 叶苏红看她收了钱心里舒坦,看着苏瓷又问:“大嫂收你钱了?” 苏瓷点点头,“我说借给她的,等大哥毕业再还给我。” 叶苏红说:“在这方面,她和大哥一个脾气,说好听了叫清高,说不好听了叫傻,有便宜送上门让占都不占。妈也是,家里现在根本不缺钱,还非要养那么多猪啊鸡啊的。” 苏瓷笑一下,“可能习惯了吧。” 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也只会做这么点事。 叶苏红说:“就是有福不会享。” 明明可以清闲一点,非得继续给自己找事忙。 而说到享福,苏瓷想起这次自己放假回来的目的。 她跟叶苏红说:“我这次不打算呆多久,你们想不想跟我去平城玩一玩?” 听到平城两个字,叶苏红眸光微微暗了一下。但她说话语气没什么不寻常,落下目光说:“我是没时间去的,你带爸妈和安家去吧,让他们去城里玩一玩。反正你买了房子,吃住也方便。” 苏瓷看出她排斥平城,也就没再跟她多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早饭,她拿了相同的话去问其他人,叶安军和谢美娥都说太忙走不开,何月香说孩子太小不好折腾,于是最后只剩下叶老二、苏华荣还有叶安家和叶苏芳。 苏华荣和叶老二没去过大城市,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说不去。 然嘴里说着不去,其实心里又是痒痒的,毕竟一辈子没出去见过世面。 然后家里人七嘴八舌的,都让老两口出去玩几天。 苏华荣和叶老二被说着说着也就答应了,然后叶安家和叶苏芳也都想去玩,大宝太小,没有谢美娥带着苏瓷不敢带他,所以最后就定了家里这四个人。 刚吃完早饭说好这个事情,院子大门外忽响起了自行车的铃铛声。 一家人都转头看过去,便见门外站着三个模样有些眼熟的人,两个手里推着自行车,一个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看到连跃、肖桉和钱小川来了,苏瓷忙起身迎出来。迎到三个人面前,她惊讶了一句:“来得这么早?” 钱小川开口说:“我们找到后头去了,听门旁邻居说你家搬这里来了,又找过来的。可以啊,这都直接住上瓦房了,算是向阳大队首富了吧?” 四人站着说了两句话,其他人也出来了。 叶安军看了看连跃三人,认出来后忙笑着客气招呼:“好长时间不见了,快点进屋坐。” 连跃、肖桉和钱小川也不客气,推着自行车拎着礼品进门,和苏华荣叶老二都打了声招呼。 叶老二和苏华荣其实有点不认识连跃三人了,但还是笑着客客气气迎进屋里去。 何月香、谢美娥对他们更是不熟,只在旁边微笑看着。 等叶老二、苏华荣和叶安军把人请进屋说话去了,谢美娥在院子里问叶苏红:“这三人是谁啊?苏瓷的同学吗?是城里人吧?” 叶苏红小声回答道:“我们大队的知青啊,在你和大嫂没嫁过来之前,他们帮咱们家打过仗的,打的吴大彪家。他们都是平城人,苏瓷上学后应该和他们又联系上了。” 谢美娥慢慢点头,“我没多在意过这些知青。” 何月香在旁边小声接话,“我都记得,但是都叫不出名字了。” 其实叶苏红也只对钱小川和肖桉比较熟,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对连跃也没多少印象了。 家里有招呼客人的人,不需要她们往上去,她们便站院子里没进屋去。 而连跃、肖桉和钱小川跟苏瓷家里人也没太多的旧好叙,三个人把礼品放下来,坐下喝碗水润润嗓子,和叶安军几人寒暄上几句,也就差不多了。 从家里出来,太阳刚好升起来。 苏瓷陪他们在村子里转悠,问他们:“有没有变化?” 其实变化不是很大,除了田里的庄稼长好了。 他们看了他们以前劳动过的田地,建设过的工地,最后去了知青点。 知青点如苏瓷说的那样,没有人过来住,也没有人来打理,院子里外都荒掉了。杂草野花长得那叫一个旺盛,比人的膝盖还高,还有土坯被雨淋风吹,有的泥墙都塌掉了。 钱小川感慨说:“这里埋葬了我们的青春啊。” 连跃、肖桉和苏瓷一起转头看向他,噗一下笑出来。 肖桉笑完出声:“我都没你酸。” 钱小川白他们一眼,“你酸个屁,你们呆的时间都没我长。” 想想确实也是,而且他的心路历程也最为曲折。 苏瓷用半天时间陪他们逛完了向阳大队,中午带他们回家吃了顿午饭。 钱小川和肖桉跟家里人更熟一点,所以看起来不那么客气,然后就显得连跃看起来很客气。 当然家里人的心思都在怎么招待客人上面,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吃完午饭苏瓷就没再跟他们出去逛了,让他们自己去逛,并约了后天早上在火车站碰头。 接下来的一天半,苏瓷就都在家里呆着没有出去,多陪了陪家里人。 叶安国刚好也放假到家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上几顿饭。 除了家里人,苏瓷还多见了一个人——叶安慧。 -- 第336页 她还跟着叶苏红做生意,所以每天都会来家里呆一会,有时候还留下一起吃饭。 叶安慧家这半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吵吵闹闹乌烟瘴气。 叶安慧因为之前的事,跟家里明显越发不亲近了,她跟着叶苏红倒卖服装发财,把钱全部死死捏在手里,一分钱也不往家里给,只没事给叶老太、叶老大、刘兰花和三个侄女买买东西。 苏瓷从她嘴里听说,叶安明和汪玉珊正在拼第四胎。 刘兰花到处找人打听神医,到人家那里去抓药回来给汪玉姗吃,说吃了能吃男娃。 汪玉姗自己也愿意吃,一碗一碗的黑汤水往下灌。 吃药吃得多了,家里哪哪都是中药味。 对于这种事,苏瓷不发表意见,更不关心。 她都当成是家长里短八卦,无聊听一听也就算了。 苏瓷也就在家呆了两天三夜,然后便如计划的一样,带着叶老二、苏华荣,还有叶安家和叶苏芳,一起出发去火车站,坐火车去平城。 叶安国借了大队的拖拉机,开拖拉机把他们送到火车站。 到火车站碰上了连跃、肖桉和钱小川,叶安国也和他们寒暄了一会,然后不好意思地拜托他们:“爸妈和安家苏芳都没出过远门,苏瓷一个人怕照顾不过来,麻烦你们多照顾一下。” 连跃接了他手里的全部行李,让他放心。 叶安国看连跃和以前判若两人,又成熟又稳重,下意识也就放心了。 叶老二、苏华荣和叶安家、叶苏芳全都拘谨得很,看得出来都在紧张。 等上了火车坐下来,叶老二的腿就一直抖,苏华荣倒还好一些,按住他的腿说:“没出息。” 叶老二清清嗓子,认怂地没说话。 他确实没有出息啊,这辈子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火车。 苏瓷在他们旁边坐下来,笑着说:“别紧张,和拖拉机没什么区别,就是带了个盖儿。” 苏华荣看着苏瓷压低了声音,“这上面有没有厕所,我有点憋不住了。” 声音虽然小,叶老二还是听到了。 他在旁边清一下嗓子,把原话还给苏华荣,“没出息。” 苏瓷没忍住笑出来,起身带苏华荣去上厕所。 叶安家坐在对面,手指搓手指,转头问坐在他旁边的连跃:“什么时候能到啊?” 连跃告诉他,“傍晚能到,累了就睡会觉。” 叶安家兴奋得要命,忙摇摇头道:“我睡不着,我也是第一次坐火车。” 第128章 叶老二和苏华荣这十来个小时火车坐的,上了无数遍厕所。苏华荣想上厕所,就是苏瓷陪着过去,叶老二想上厕所,就是连跃陪着过去。 肖桉和钱小川两人坐在过道另一边,搭不上手,就自己管自己。 叶安家和叶苏芳两一直趴在窗口往外面看,但凡路过点不一样的地方,两人就要讨论嘀咕上一番。主要是叶安家说话多,因为叶安家的见识比叶苏芳多了很多,都是从书上来的。 叶苏芳问叶安家:“平城是很大的城市吗?” 叶安家回答她:“平城是首都诶,你觉得呢?我要去那里看故宫天an门,还要去爬长城。我只在课本上见过故宫天an门和长城,现在总算可以看到真的了,想想都好激动。” 心脏在心房里跳得又快又重,噗通噗通的。 叶苏芳接着话说:“我也看过天an门和长城,就在挂历上面,我还看过毛主席。” 毛主席那是全民都看过的,之前那十年之中,每家都挂毛z席的画像。 叶安家和叶苏芳说了一会毛主席的事情,叶安家又继续说平城,问叶苏芳:“五姐你听过《让我们荡起双桨》没有?这个歌唱的就是北海公园,我也想去北海划船,看白塔看小鱼。” 叶苏芳摇摇头,“我没听过,你给我唱一遍听听。” 叶安家回过头往车厢里看一眼,清一下嗓子道:“我不好意思唱。” 连跃就坐在叶安家和叶苏芳的旁边,苏瓷则坐在连跃对面,两人默契地一直在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然后也都默契地在嘴唇间抿些笑意。 听到叶安家说不好意思唱歌,连跃叫过道那边的钱小川,“来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钱小川往这边伸头看过来,问了句:“谁要听歌?” 叶苏芳还没说话,叶安家接了句:“我五姐。” 叶苏芳想说没要听,但没说出话来。 钱小川吊儿郎当最习惯出风头。 他半点也不犹豫,清一下嗓子直接道:“哥哥给你们露一手。” 说完缓而稳地出声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 钱小川唱得那叫一个情绪饱满。 本来还有人听到他唱歌在那里笑,觉得怪有点尴尬的,然后不知道谁跟着唱了一句,后来慢慢车厢里的人都唱起来了。 于是就听到车厢里传来各种声音的大合唱——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 火车在傍晚的时候到达平城。 八个人叫了三辆三轮车,带着行李先回到四合院。 苏瓷带着叶老二、苏华荣和叶安家、叶苏芳走在前头,连跃带着肖桉和钱小川拿行李走在后头。等苏瓷开门进了院子,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家和叶苏芳只是到处看。 -- 第337页 苏华荣说话都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苏瓷:“这是大户人家的宅子吧?” 大门二门的院子,一道门比一道门气派,门楣和游廊上全是彩绘和雕花,哪哪都精致。 苏瓷牵着她的手腕,笑着跟她说:“以前是,现在是我的了。” 家里人都知道苏瓷在平城买了房子,苏华荣又问:“这么大这么漂亮的宅子,得多少钱啊?” 苏瓷没跟她说具体多少钱,七万对于他们来说数额太大,怕吓到他们。本来他们现在都还没有放松下来,刚到城里,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好像怕惊到人似的。 因为苏瓷要带家里人过来玩,连跃和钱小川之前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去外院的倒座房了。东厢房的两间让出来给苏华荣、叶老二、叶苏芳和叶安家四个人住。 苏瓷自己还是住正房的东边屋里,正厅是放沙发的招待客人的,一面雕花落地罩隔了西边一间出来,里面放着圆形餐桌,平时吃饭都在落地罩里面。 苏瓷带着苏华荣四人到东厢房里放下行李,他们还是在左右张望。于是苏瓷也没急着出去,带着他们在家里逛了逛,告诉他们哪里是上厕所的地方,哪里是吃饭的地方。 介绍完了,苏瓷带他们到正厅沙发上坐下来,一人倒了一杯水。 苏华荣往沙发上一坐,猛地又站起来,吓一跳说:“这咋还陷下去了?” 叶老二倒是淡定,坐下去就没动。 苏瓷看向苏华荣笑着说:“皮沙发,里面是海绵,坐起来就是软的。” 叶苏芳和叶安家好奇,都过来试沙发。 苏华荣再次小心坐下来,笑着说:“妈没有见过世面,苏瓷你别笑话我。” 一家人先后落了座,端起杯子喝水。 四个人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什么蹭坏了什么。 连跃、钱小川和肖桉也坐下喝水。 润了喉,连跃看向苏瓷问:“晚上吃什么?” 苏瓷往外头看一眼,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坐了一天火车也很累,苏华荣叶老二这年龄更不好折腾,于是苏瓷说:“就附近随便找个饭馆吧。” 八个人歇了一会准备出去吃饭。 往外走的时候,苏华荣抓了苏瓷的胳膊,小声跟她说:“出去吃什么呀?也没什么事,在家吃呗,我给你们做就是了。” 苏瓷笑着拍拍她的手,“太累了,出去吃方便。” 苏华荣还想再说,叶老二在旁边说了句:“咱听苏瓷安排就是了。” 这样苏华荣也就没再说了,跟着出去吃饭。 到了餐馆坐下,坐在桌边也不敢说话,总之就是不习惯,到哪都小心翼翼很拘谨。 好在有连跃、肖桉和钱小川在,带着说些话热闹热闹。 叶安家算是适应最快的,尤其他路上和连跃聊了一路的天,现在更是能和连跃他们说上话。 看叶安家出趟儿,叶老二、苏华荣和叶苏芳慢慢也就不那么过分拘着了。但依然做什么说什么都小心,生怕说不好做不好闹出笑话来。 在餐馆吃完饭出来,连跃、肖桉和钱小川把苏瓷他们送回四合院。因为不是很方便,三个人自然没有留下来住在倒座房,确定苏瓷他们安全到家,三人就骑车回自己家去了。 连跃三个人走后,苏华荣和叶老二更放松了一些。 他们在苏瓷的指导下去洗手间洗澡洗漱,用什么都是唉哟唉哟地说真洋气。 洗完到房间里坐下来,苏瓷给他们开起电风扇,他们更是惊喜坏了。 虽然说家里现在不缺钱,但小县城的电风扇并不好买,所以这夏天里还是用的芭蕉扇。 苏瓷把苏华荣四个人安顿好,苏华荣和叶苏芳住北头房间,叶安家和叶老二住南头的房间。电风扇开起来吹凉了以后,她跟苏华荣说:“没事我让连跃看看,帮我买几个电风扇带回家去。” 刚放假的时候没想起来这个事。 回家一趟再回来,自然而然也就想起来了。 而苏华荣却没接电风扇这个话说,只道:“连跃这三个小伙子真不错。” 苏瓷听这话笑起来,随口问她:“那你最喜欢哪一个?” 苏华荣认真想了一下,“我最喜欢连跃,为人稳重能担事,做事也很周全。” 苏瓷还没说话,叶老二的声音传进来,“人家那都是高级干部家庭,哪轮得到你来挑挑捡捡的。” 苏华荣转头看向他,“苏瓷叫我挑的,我挑挑怎么了?” 叶老二开口就是:“挑也挑不成你的女婿,不看看人家父母那都是做什么的。” 苏瓷听这话觉得不舒服,看向叶老二就杠:“怎么就挑不成女婿了?” 叶老二愣一下,看向苏瓷,半天问:“你自己谈成了?” 这回轮到苏瓷发楞了。 苏华荣和好奇起来,看着苏瓷问:“谈的哪个?” 苏瓷:emmm…… 她笑笑,“还没开始谈呢。” 叶安家这会又从叶老二后头冒出头来,说了一句:“我也觉得连跃大哥可以,他挺好的。” 苏瓷便看向他笑一下,“小屁孩一个,你懂什么好不好的?” 叶安家一本正经道:“姐,我下学期就初一了,是大人了。” 苏瓷还没说话,苏华荣忽又说:“你爸说倒的也对,咱们什么家庭,人家什么家庭,高攀不起啊。普通城里家庭咱都高攀不上,别说在平城他们这种级别的家庭了。” -- 第338页 叶安家倒是真有见解,接苏华荣的话就说:“现在早就不是旧社会了,都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婚,门当户对早就都过时了。就算是旧社会,不也有张生和崔莺莺的佳话么?” 苏瓷看向叶安家,真是有点意外。一直都还觉得他是个小孩子,现在突然之间发现,他是真的长大了。不止长大了还有点早熟,十几岁的大男孩儿,跟个小大人似的。 其实叶安家从小就懂事早,从小到大没叫家里人操过什么心。四五岁就不跟叶苏红、叶苏芳抢东西吃,都是让着两位姐姐。上学后更是懂事,学习成绩好也会体贴人。 苏华荣和叶老二没感觉有什么,大概每天都和叶安家在一起,感觉不出他的变化。 苏华荣说叶安家,“你还小,你还不懂这里头的事呢。” 叶安家听苏华荣这么说,也没反驳。 他只又说:“四姐都在平城买了房子了,不是也算城里人了?” 叶老二和苏华荣不这么想,一辈子生在长在农村,自卑都刻在了骨子里。他们和李秋玲一样,倒不是觉得苏瓷配不上连跃、肖桉或者钱小川,只是自卑于农村人的身份罢了。 这话题也没什么好争的,苏瓷忙岔开话题,问他们:“我买的这个宅子怎么样?” 叶老二又转头左右看一看,开口说:“以前大户人家的房子,能差么?” 苏瓷看着他笑一下,“你们要是喜欢的话,留下来也行。” 叶老二忙摇摇头,“我们留在这里做什么?家里那些庄稼那些牲口,都不要啦?” 苏瓷无所谓道:“不要也行啊,反正我能养得起你们的。” 叶老二还是摇头,“养得起咱也不留下,在哪也没有在自己家里踏实。玩两天倒是成,住下来肯定不成。咱也不要你养,你大哥二哥不是人啊?还有安家呢。” 苏瓷转过头看向苏华荣。 苏华荣也说:“咱们玩几天就回去了,苏瓷你要是想家,就没事多回家看看。” 苏瓷看苏华荣片刻,没再往下多说什么,只点点头道:“行,那咱们明天先在家歇一天,然后我带你们出去玩,去看看故宫天an门,爬个长城……” 说着看向叶安家,“再去北海划船。” 第129章 坐了一整天的火车有点累,第二天苏瓷让苏华荣、叶老二、叶苏芳和叶安家在家休息了一天,打算让他们把精神养好了,再出去慢慢玩。 钱小川早上很早就骑车来了四合院。 他顺便买了早饭带过来,听苏瓷说今天不出去玩,自己就骑三轮车出门摆摊挣钱去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还带了好些菜。 苏瓷本来还想自己出去买菜的,看他带回来也省了这遭事了。 苏华荣看苏瓷和钱小川拿了菜肉进厨房,自己忙过来撸起袖子准备做饭。结果她还没插上手呢,就被苏瓷给推了出来。 苏瓷一边推她出厨房一边说:“这几天您就歇着吧,看看电视去。” 苏华荣说:“唉哟,看半天电视了,闲得发慌呢。” 苏瓷笑笑,把她推回正厅里去,“有福让您享,您就好好享。” 苏华荣真不觉得自己是享福的命,但看苏瓷真不要她忙活,也就进正厅坐着去了。 叶老二其实也不习惯,看屋子里太干净,也不好意思抽他的旱烟。但瘾头上来了也难受,于是就出了二门去,在外院的倒座房门外坐下来,一口一口砸吧他的镶金烟斗。 正解了瘾的时候,连跃又推车进来了。 看到叶老二,连跃忙招呼一句:“伯父,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叶老二笑得客气拘束,站起来说:“我来这里抽锅烟。” 连跃把自行车靠墙边停放起来,“在屋里抽没事的,茶几上有烟灰缸,烟灰敲在里面就行。” 叶老二略显拘束地笑着,“不大习惯,还是这样抽舒服。” 连跃大概能理解他的想法,于是没再多打扰他,和他又闲说两句,便进二门去了。 进去后他和苏华荣打了个招呼,也去厨房里。 苏瓷看到他来,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过来了?” 连跃很自然道:“来帮帮忙。” 苏瓷看着他,“刚请了四天才回来,你单位不忙啊?” 连跃过来接手她手里的活,“最近没什么事,我又请了几天假,带伯父伯母他们出去玩。” 钱小川看向他慢慢摇头,“啧啧啧啧,看看咱连首长是多么的仗义又贴心。” 连跃踢他一脚,“闭上嘴干活。” 钱小川识趣地把嘴抿紧封起来,转身干活去了。 苏瓷也并没有出去,在旁边帮着剥个葱剥个蒜什么的。 没剥一会叶安家又过来了,站在门口伸头问:“四姐,我能做点什么不?” 苏瓷闻声转头往他看一眼,“不用,看电视去吧。” 叶安家往厨房里看一会,发现确实帮不上什么,便又回正厅坐下看电视去了。 连跃在这吃完饭便又上班去了,钱小川也继续出去摆摊。 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家和叶苏芳又看了半天电视,一起吹着电风扇吃着水果。 晚上吃完饭洗漱完,叶老二、叶安家和叶苏芳还是在屋里看电视。苏瓷和苏华荣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纳凉,顶着一头粉密密的花朵,母女俩在一起说些体几话。 -- 第339页 苏瓷笑着问苏华荣:“大城市的生活感觉怎么样?” 苏华荣也是笑,看着苏瓷说:“你爸没出息,你没看他,已经快要呆不住了。下午偷偷跟我说,问能不能少玩两天,说想早点回家去。” 苏瓷没想到他们这么不适应,和苏华荣往下唠,“这么不舒服吗?” 苏华荣说:“不习惯啊,在乡下呆了一辈子,只习惯乡下的日子了,种种地喂喂猪,去地里看看庄稼,和街坊四邻说说话。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出去到胡同里和门旁人说了两句话,都听不懂,也说不上一家。来来回回就是院里到屋里,也没什么事做,怪难受,憋死了呢。” 苏瓷笑起来,“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第二天一早,连跃开了吉普车到胡同里。 苏瓷本来还在考虑怎么带人出去,看到吉普车的时候惊喜了一下,然后直接笑着谢谢大哥。 因为座位有限,钱小川当然就不能跟着一起了,他还骑他的三轮车摆摊去。 苏瓷带着家里老小四个,上连跃的吉普车,出门先去故宫天安m。 叶老二和苏华荣往车上爬的时候,嘴里还在说:“唉哟,汽车也叫咱给坐上了。” 叶安家和叶苏芳同样都很兴奋,不知道汽车坐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瓷看着叶老二爬上副驾驶,自己到后面和苏华荣、叶苏芳、叶安家挤一块,跟他们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就跟拖拉机一样。还没拖拉机拉风呢,好歹拖拉机是敞篷的。” 连跃直接被她说笑了,手扶方向盘等他们坐好。 苏华荣坐好了转头说苏瓷,“你又胡说八道了,汽车没有拖拉机拉风啊?” 苏瓷还是笑着,“我觉得没有。” 苏华荣听完这话,笑着伸手拍她一下,也不觉得紧张了。 因为他们不赶时间,这一天便就只在故宫天安m附近逛了逛。 连跃还周到地带了相机,走哪都帮苏瓷一家人照相。 叶安家很会来事,等连跃帮他们照了几张相片以后,他跑到连跃旁边说:“连跃大哥,你能教教我这个照相机怎么用么?我想学一下。” 就是简易的傻瓜相机,但在这个年代算是奢侈品了。 乡下人平时都去不起照相馆,自然更没见过这种轻便的相机,用是更不会用。 连跃拿着相机叫叶安家怎么用,也就说一下他就会了。 叶安家端起相机随便照了几张相,学会了很高兴,笑着对连跃说:“我给你和四姐照吧。” 这小孩儿有点上道的,连跃表示很喜欢。 他微微笑起来冲他点头,“好,我去叫你四姐。” 苏瓷听到声音转身几步走过来了,问连跃和叶安家:“怎么了?” 叶安家小心捧相机道:“四姐,我学会照相了,给你和连跃大哥照一张。” 苏瓷往连跃看一眼,直接站去他旁边道:“好啊。” 叶安家高兴地往后退两步,端起相机对着苏瓷和连跃,对了一会说:“我觉得可以稍微自然一点,亲近一点。” 连跃低眉笑一下,抬起头来的时候果断抬手揽上苏瓷的肩膀。 苏瓷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只听叶安家按着快门“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 苏瓷和连跃带着家里人玩了一天的故宫天安m,第二天又去了八达岭长城。 爬长城和爬山没有多大区别,而且过了北四楼以后,陡时候的地方还特别不好爬,叶老二和苏华荣两口子直接就要累瘫了。 叶苏芳也是累得走两步等三步,只有叶安家跟吃了兴奋剂似的,一口气爬到北七楼还精神抖擞的。 苏瓷和连跃走在最后面,一路提醒他们小心。 赶到叶老二和苏华荣后头的时候,只听他们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容易不容易,快爬不动了。” 叶安家在上面手圈喇叭喊:“加油啊!不到长城非好汉!” 叶老二转头往上看,眯眯眼道:“好汉个锤子!” 苏瓷和连跃停住休息,噗一声笑出来。 这一天从长城回来,所有人都累软了腿。 晚饭是直接在外面吃的,到家洗完澡,几个人全瘫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叶老二说:“这哪里是玩,这是找罪受呢,比下地干活还要累。” 苏瓷喝口水笑着说:“明天就轻松点随便转转。” 随便转转也就是去天坛颐和园等一些地方,玩了玩回音壁,看了看皇家园林。 最后当然也满足了叶安家荡起双桨的美好愿望,去了北海公园划船。 小船是两人一只,苏瓷本来打算自己带着苏华荣,让连跃带着叶老二,再让叶安家带着叶苏芳。但叶老二坚持不要连跃带,要自己和苏华荣坐一只,于是苏瓷只好跟连跃坐了一只。 上船的时候,苏瓷跟叶老二反复确认:“真的没问题吧?” 叶老二这回倒是有自信,“没什么问题,我年轻时候划船抓过鱼,简单的。” 看叶老二有经验,苏瓷也就让他带着苏华荣去玩了。 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叶安家,因为他干什么都适应得非常快,带着叶苏芳没什么问题。 苏瓷跟着连跃上小船,然后就在映着白塔的水面上慢慢飘着。一开始她还会不时往叶老二和叶安家看上一眼,发现他们都玩得挺好,于是便收回注意力没再多管了。 -- 第340页 连跃在她对面慢慢摇着桨,注意力和眼神更多放在她身上。 苏瓷收回目光的时候刚好和他的目光碰上,于是冷不丁想起来回家的时候李秋玲说的话,她说连跃的眼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苏瓷也没有移开目光,看着他突然问了一句:“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啊?” 连跃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也没问为什么,只接话回答道:“普通人,和每个人的父母都差不多,父亲严厉一些,母亲唠叨一些。” 苏瓷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移:“他们都不催你找对象结婚吗?” 虽然现在国家提倡晚婚晚育,甚至提倡计划少生少育,但大家脑子里还是传统观念比较重,巴不得家里孩子早点结婚生孩子。哪怕就是二十一世纪,父母催婚也是社会热点话题。 连跃点点头,“催的。” 苏瓷歪歪头继续问:“没让你相亲吗?你家这种家庭,应该也都是找相同家庭的吧?” 连跃终于听出来她是在问什么了,他轻轻吸口气,嘴角微微含笑看着苏瓷说:“名声在外,没什么人愿意来和我相亲,他们愁的是能不能找到儿媳,而不是找什么家庭的儿媳。” 苏瓷眼神模样语气都不变,问的直接:“我这种家庭也可以?” 连跃看着她的眼睛,心跳突然漏了半拍。他握桨摇船的手也停住了,然后心跳猛地重起来如擂鼓,麻意从心底蹿到手指尖,连呼吸也下意识地发紧。 他刚要开口说话,忽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哎呀,你们会不会划船啊?” 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他和苏瓷一起转头看过去,便见叶安家和叶苏芳的船撞到别人了。 叶安家正在连声给人道歉,道完歉连忙把桨收回自己手里。 连跃把船划到他们附近,苏瓷看向叶安家问了句:“怎么了?” 叶苏芳咬一咬嘴唇,低低出声道:“我想划一下玩玩,没注意就……” 看没什么事,苏瓷也就松了口气,只又出声嘱咐了一句:“稍微小心一点。” 叶安家冲她点一点头。 他握桨划两下,又跟苏瓷说:“四姐,要不要去岛上玩一玩?” 苏瓷是没什么意见的,直接看着他应话:“可以啊。” 随后叶安家又转头叫叶老二和苏华荣,六个人一起把船划到岛边,上琼华岛看白塔去了。 玩完北海公园出来,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和前两天一样,连跃开车直接带他们去吃晚饭,吃完晚饭再送回家里去。 苏瓷下了车和他挥手说再见,站在车窗外跟他说:“明天就不出去了,你回去好好上班吧。” 连跃从车窗里看着她,片刻说:“我过几天给你答案。” 苏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眼神微露疑惑:“什么答案?” 连跃看着她笑一下,“快带伯父伯母进去休息吧。” 苏瓷还微微有些疑惑着,但也没再追着问,冲他挥挥手往后退两步。看着他开车在胡同里走远,眼见着车开到了胡同深处,她突然想起来了——是……上琼华岛之前的那个问题? 第130章 独栋小白楼的宽大客厅里。 连父连母正坐在沙发上,一个在认真地翻看报纸,另一个则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连母正好看到动情处,捏着帕子抬起头刚擦一下眼睛,连跃从外头回来了。 他走到客厅和连父连母打声招呼,在茶几头上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自己倒水喝了口水。 连母的情绪被他给打断了,注意力从电视上移开,看向他开口说话:“不住单位了?” 连跃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看连父连母一眼,“回来跟你们说点事儿。” 连父还在看报纸,目光落在报纸上不动,“工作上的事?” 连跃看向他,回答得很干脆:“感情上的事。” 感情上的事? 这话一出,连父也没心思看报纸了。 他和连母一起,都看向连跃,心里有几分意外几分惊喜,也有几分意料之中。 连父和连母看完连跃,两口子又互看彼此一眼,眼神交换的信息也很明显——前前后后都快有一年了,终于自己搞定了终生大事,回来向他们报喜了? 因为和苏瓷之间没有实质性的发展,连跃没有回家说过自己感情上的事情。但他大概也能猜得到,连父连母应该从刘政委那里知道了一些信息。 他们倒是没多管,尤其连母忍得很好,这么长时间也没开口问过他。 看他们不说话,连跃直接问:“你们对于我找媳妇有没有什么要求?” 连母直截了当且不客气道:“女的,活的。” 连父倒是认真一些,不带有情绪说话,接着话说:“人品好,知书达理就行。” 连跃点头,看着他和连母继续往下问:“家庭方面呢?” 连父依旧认真坦诚也实在,“如果是相亲的话,我们当然是想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以后两家互相间能有个帮助,对你的前程也有好处。但你要是自己谈了,我们尊重你自己的选择。” 连跃低眉点点头,片刻看向连父连母又开始交代说:“是我在向阳大队插队的时候认识的,她家很穷,家里总共有十口人,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三个姐姐一个妹妹,父母都是农民。” -- 第341页 连父连母听着这些话,没什么意外的表现。 连父还应和了一声:“在乡下挺正常,大部分人家兄弟姐妹都不少。” 连跃等连父说完,继续往下交代情况,“但她自己很优秀,考了平大,还懂许多古董方面的知识,之前运气好赚了一笔钱,在前门楼子那买了座四合院,没事接点古董修一修,赚的钱也都不少。” 听到这话连父连母就很惊讶了,连母说:“年纪这么小,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连跃点头,“确实是挺厉害。” 连母去军营远远瞧过苏瓷,本来就没什么不满意的,现在听完心里更有底了,别的也不扒问了,直接又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等她毕业?你什么时候带回来叫我和你爸看看?” 这个……emmm…… 连跃抬起头在额头上挠两下,看向连母淡定道:“还没追到。” 连父连母:“???” 逗你爹妈玩儿呢? 连母慢慢直起了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 她和连父默契满分,都用一脸一言难尽且嫌弃的表情看着连跃。 “……” 苏瓷借着连跃的吉普车,带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家和叶苏芳出去玩了三天,把平城大概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一下。三天玩得也够累的了,接下来便还是让他们在家休息休息缓一缓。 苏瓷打算让他们留在平城再多多呆上几天,等到连跃把拍的照片都洗出来,把电风扇也给买过来,再送他们回家去。好容易坐火车来这么一次,没必要匆匆忙忙的。 然这又一天呆下来,苏华荣嘴里就念叨起了家里的鸡鸭猪。 苏瓷看她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只能耐心宽慰她:“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都在家呢,他们还能鸡鸭猪都喂不好呀?把心放肚子里,他们会照顾好的。” 苏华荣倒是也不扫兴,软声解释说:“苏瓷你别多心,我也不是急着要走,就是和你爸就没有出来在外这么多天过,家里的庄稼啊牲口啊,一天看不见心里就不踏实,嘴上就想念叨念叨。” 苏瓷也能看出来叶老二和苏华荣想家,在这呆的不自在。当然大部分原因是适应不了这里的新环境,融入不到城里的生活中来。这里再好,也没有他们呆了几十年的家里好。 家里有他们熟悉的一切,庄稼牲口乡亲邻里。 每天叶老二装一小袋烟草出门,找老伙伴在湖边树下纳凉,一吹一侃就是一天。苏华荣也是和交好的妇人一起,做针线聊家常,日子过得鸡零狗碎且踏实。 到了平城这地方,每天就呆在这四合院里,和邻里不认识也说不上话。语言稍微有些不通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他们和城里人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也不好意思和人攀谈聊天。 于是每天就是院里到屋里,不是看电视就是发呆。想找点事情来做吧,没有土地庄稼也没有鸡鸭,想做点事情都不知道做什么。总之和乡下比起来,哪哪都不得劲。 这样歇了两天过来,苏瓷便想去问问连跃照片洗得怎么样了。 这两天连跃忙工作忙事情去了,没有过来,钱小川家里有事脱不开身也没过来。 午后阳光斜了西,苏瓷打算去胡同口的电话亭打电话。 结果刚拉开大门迈了脚出去,就见一辆绿皮吉普车刚好停在了四合院大门外。 苏瓷停住动作仔细看一眼,便看到驾驶座上坐着连跃。这也算是巧了,她不用给他打电话去,然而她正要笑着打招呼的时候,又看到吉普车上还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中年人。 两位中年人下车来随在连跃后头前后下车。 连跃走到她面前笑着说:“照片洗好了,电风扇也给你买好了。” 苏瓷冲他笑一下,没有平时看起来那么随意,说声谢谢又看向两位中年人问:“这两位是……” 连跃看一眼连父连母,向苏瓷介绍:“我爸妈,听说你会修古董,非要跟我来。” 其实苏瓷已经猜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了,因为连跃和他们长得像,身上的气质也像。 她忙礼貌客气地笑起来,打招呼道:“两位首长好。” 连母笑得亲和,一副不拿苏瓷当外人的样子,开口说:“叫什么首长,叫叔叔阿姨就行了。叔叔阿姨听说你会修古董,刚好家里坏了件旧茶壶,就想拿来让你帮忙修一修。” 苏瓷目光快速地往连跃身上扫一眼。 她也不傻,这两位特意登门,到底是不是来修茶壶的,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两位长辈亲自登门,怎么也不能怠慢了人家。 苏瓷忙招呼连父连母进门,一路带着他们进二门,沿抄手游廊往正厅里面去。 连跃跟在后头,手里拎着些礼品,还有一个坏了的青瓷茶壶。 茶壶确实是清朝的古董,不知道值钱不值钱,放在家里一直没有找人修。 连父连母一边往院子里面走,一边看看这宅子里的景致。 连父面色微微带笑话不多,连母跟苏瓷说话,只夸这宅子,“收拾得可真是雅致。” 苏瓷附和着说上几句话,领她和连父到正厅门外。 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家和叶苏芳看有客人来,早都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进了门,苏瓷简单介绍一句:“叔叔阿姨,这是我爸妈和弟弟妹妹。” -- 第342页 说完又向叶老二他们介绍,“爸妈,这是连跃的爸爸妈妈。” 叶老二和苏华荣看到有人上门,本来就有些拘谨,现在听说是连跃的父母,两人更是拘束得不行。打招呼笑得热情但不自然,明显都有些手足无措。 连父连母也很热情,看出他们紧张拘束也当看不出来。 连母看着叶老二、苏华荣很自然地说话:“听咱家连跃说苏瓷会修古董,咱们也是慕名过来的,没有打扰到二位吧?” 叶老二和苏华荣只管说没有,又招呼着让他们赶紧坐下。 连跃到这里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又是添茶又是倒水,在旁边伺候起来。 这样坐下来热热闹闹寒暄了几句,连父便让连跃把今天的主要道具坏茶壶给拿出来了。等连跃把茶壶放到了茶几上,他对苏瓷说:“不多费工夫,锔起来就行。” 苏瓷点点头,自然接活:“好的,锔一下比较快。” 连父说话很是客气:“那我们就坐这等一会,不麻烦吧?” 送上门的生意,招待自然是必须的。 苏瓷忙接话道:“不麻烦不麻烦。” 连父连母的意思是,这个茶壶今天就要。 所以苏瓷又坐着招呼他们一气,便抱起茶壶去了西厢的工作室。 走的时候她给连跃偷偷使了个眼色,让他在这里招呼着。因为叶老二和苏华荣明显很紧张很拘束,怕他们没办法自如应付,所以得要他在这里,让叶老二和苏华荣安心一点。 但苏瓷抱着茶壶没走多一会,连母就喝着茶水跟连跃说了句:“你也别在这坐着了,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苏瓷的。我和你爸坐这里和大哥大姐聊聊天,你坐这里怪碍事。” 连跃迟疑了一下,看向叶老二和苏华荣。 叶老二和苏华荣听什么是什么,忙开口说:“连跃你去吧,这里不用你忙活。” 连跃又看看连父连母,觉得这两位没有来不了的事,也就应声起身走了。 在他出了正厅没多一会,叶安家和叶苏芳也悄悄退了出来。 苏瓷到西厢坐下正准备开工,便看到连跃进来了。 她伸头往门外看一眼,没看到身后有人,小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我爸妈怕是不会招待你爸妈,别弄得很尴尬。” 连跃倒是很放心,“我爸妈这点事还是能处理好的。” 苏瓷想想也是,人家父母什么大小场面没见过,哪能这点小事就弄不灵了?叶老二和苏华荣再是拘束拘谨不会说话,连跃爸妈也能带着他俩聊起天来。 苏瓷不多担心了,拿起工具开始修茶壶。 连跃在她旁边陪着她,她要什么工具,就拿过来递到她手里。 把茶壶拼合起来固定好以后,苏瓷抬起头看向连跃,这才问他:“这就是你的答案?” 连跃笑一下道:“也是他们非要趁这机会过来看一看。” 苏瓷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会告诉他们我和你……” 连跃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清一下嗓子道:“那还需要借口修古董过来?” 苏瓷低下头,拿起工具在裂缝边钻孔。她嘴角微微含笑,慢声说:“咱俩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把你爸妈扯进来了,不怕最后没有结果,你在你爸妈前面收不了场么?” 连跃看着她低头姿势下的额头和睫毛。 他也慢声说:“没想那么多,不管最后有没有结果,尽力了不后悔就行。” 听完他说的这些话,苏瓷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她又抬起头来,和连跃四目相对。 连跃眸底颜色很深,还有些漾漾的雾气。 苏瓷心跳微微重了一下,忙又低下头继续干起她的活来,同时清清嗓子说:“我没谈过恋爱。” 连跃当然知道她没有谈过恋爱,只应一声:“嗯。” 苏瓷继续坦诚地剖白自己的心迹,“就不知道谈恋爱要怎么谈,也不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子的,更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谈恋爱,所以就犹豫要不要开始,还没有想好。” 连跃倒是直接,问她:“你喜欢我吗?” 苏瓷被他问得一愣,抬起头看他,把问题踢回给他,“你能感觉出来吗?” 连跃眸底乌深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片刻。 他没有说话,然后突然倾身把脸凑去了苏瓷面前。 苏瓷眼见着他的动作是要亲她来的,本能地绷紧了神经和呼吸,然后在他的脸即将贴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猛地往后面一倚,和他之间拉开了距离。 她后背贴到的椅背上,再往后便避不开了。 连跃就这样倾身逼在她面前,看着她微微睁圆的眼睛不说话,能感受到她屏住了呼吸,再过一会,便看到她细白的耳尖上慢慢染开了桃花一般淡淡的粉意。 目光从耳尖滑到嘴唇,在她的嘴唇上流连片刻,又看向她的眼睛。 他轻而深地吸下一口气,低声说:“能。” 苏瓷看着他的眼睛说不出话,下意识地微微抿一下嘴唇,只听到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咚、咚、咚…… 第131章 苏瓷感觉自己的心脏快抽筋了。 在呼吸和神经快要绷紧到极致的时候,她一把推开了连跃。 推开连跃后她护好腿上的青瓷茶壶,拖着椅子还往后又挪了两下,和他之间再拉开距离。 -- 第343页 挪好位置固定好茶壶,低下头继续钻孔去了。 连跃没再往她旁边靠过去,就坐在桌子边看着她干活。 她脸蛋白白的,白里面透着粉,手指也白而细长,拉着弓弦的时候像在拉乐器。 苏瓷也没再多理他,压着心跳认认真真地干起活来。 这活干得细,用的是竹叶形状的银质锔钉,在茶壶肚上补出一支银竹来。 连父、连母和叶老二、苏华荣四人聊得也很好。 主要都是连父连母在带话题,且不聊他们自己的事,全聊叶老二和苏华荣能说得上话的事,比如改革开放农村改革啊,比如现在每年每季种地能收多少粮食啊,诸如此类。 聊到太阳坠到屋顶,叶老二和苏华荣在连父连母面前已经完全没了生疏和拘束。他俩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笑容都自然了很多,甚至还大着胆子说了说这几天他们见识到的平城。 苏瓷把茶壶修好,和连跃一起回到正厅里。苏瓷进门后和连父连母打声招呼,把茶壶放到茶几上说:“修好了,叔叔阿姨你们看看满不满意。” 连父看到茶壶神色一亮。 他把茶几拿到手里左看右看,微微惊喜道:“比之前更好看了,有点意思。” 苏瓷看着他笑笑,“您喜欢就好。” 连父确实挺喜欢的,拿在手里又看了看,对连跃说:“你把账结了。” 苏瓷忙客气道:“不用了,我和连跃是好朋友,不计较这么多。” 连父坚持道:“这不行,一修就修了一下午,不容易。” 眼看这两人就客气起来了,连跃在旁边接一句:“嗯,我结。” 听连跃这么说,苏瓷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了。 连父看完茶壶把茶壶装起来,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 眼见着就要到傍晚了,他看向叶老二和苏华荣说:“今天实在是打扰了。” 叶老二现在自然了许多,但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道:“不打扰,一点也不打扰的。” 苏华荣看他们是要走的意思,也客气起来道:“难得过来,要不今晚留下吃饭吧?” 连父连母来的时候还真没想过留下吃饭这种事。 现在听到苏华荣这么说,连母那神色立马就开心了,笑着说:“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 别人没说话,苏华荣立马又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连跃和我们苏瓷是五六年的好朋友了,在乡下的时候就好,时常也到家里吃饭的。” 连母这明显就是不想走,越发笑起来说:“那……那我们就真不客气了啊?” 说着他立马转头看向连跃,“连跃,去去去,你去买菜去。” 连跃能说什么呢,叫他跑腿他跑就是了。 他冲苏瓷使个眼色,“一起去?” 苏瓷看叶老二和苏华荣是真放松热情起来了,也不怕他们和连父连母在一起不自在,自然就冲连跃点个头,跟他一起出去,到市场买菜去了。 连母在正厅看着他俩并肩出二门,又看着他俩拎着买好的菜回来进二门。看得很是满意,便凑到连父旁边小声说了句:“是不是挺般配?这一进一出的,你看像不像小两口?” 连父被她说得也看了一眼,但他清清嗓子没接话,还示意连母少说。毕竟连跃到现在也没把人家姑娘追到手,人家姑娘父母就在这坐着呢,这样肖想人家的姑娘,总归有那么点不合适。 连母当然知道,所以说话声音小。 她看连父不接她这话,她自己放在心里乐一乐,也就不说了。 苏华荣看连跃和苏瓷买了菜回来,忙起身去厨房准备卷袖子帮忙做饭。 结果还是刚到厨房就被苏瓷给推回来了,苏瓷把她推回正厅,让她坐好了等吃饭就行。 连母就挺会享福,直接看着苏华荣说:“苏大姐,你让连跃做就是了,他会做饭的。” 苏华荣还是满脸的不好意思,“怎么能叫连跃做呢,你们都是做客来的。” 连母笑着说:“没事儿,是我们上门打扰了,哪能再叫您做饭。” 苏华荣又和连母客气了几个回合,实在说不过连母,也就安心坐着等吃饭就是了。 苏瓷回去厨房,在旁边给连跃打下手。 她小 声和连跃说话,笑着问:“你是亲生的吗?” 连跃淡定道:“百分百亲生的。” 苏瓷轻笑出来,“你妈还挺有意思的。” 连跃看向她点点头,“应该会是一个不错的婆婆。” 苏瓷与他的目光碰一下,立马移开清下嗓子,嘀咕道:“我现在可才十九岁……” 连跃笑笑,继续做他的饭。 苏瓷在旁边帮他,两人搭手做了一桌子的菜出来。 每次菜烧出来的时候,连跃都先夹一块让苏瓷尝尝味道。 连母出来上洗手间,上完过来偷偷瞄一眼,就瞄到了连跃正夹着一块肉往苏瓷嘴里送。 她偷偷看得那叫一个乐,好像她自己个儿年轻到十八岁谈恋爱似的。 看苏瓷吃了连跃筷子上的肉,她轻手轻脚转身,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回到正厅继续坐着去。 这一顿晚饭吃得非常热闹。 高兴起来了,叶老二还陪连父喝了一些白酒,两杯酒下肚那更是完全放开了。 叶安家和叶苏芳两人插不上什么话,就在旁边默默吃饭,听大人们说话。 -- 第344页 吃完饭帮着收拾收拾碗筷,摆好椅子扫扫地,也算是尽了一点力。 吃完饭天已经黑透了,连父又喝得微微有点高,他们自然也就要回家了。 苏华荣和也喝得有点飘的叶老二跟着苏瓷,送连跃他们一家三口出去,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们上车,嘱咐他们路上小心点。 连跃看着连父连母先后上车,帮他们关好车门。他自己开驾驶座的门上车坐下,系好安全带冲窗外说:“伯父伯母,回去早点睡吧,今天打扰了。” 叶老二和苏华荣还是那句话,“不打扰不打扰。” 连跃又把目光放在苏瓷脸上,和她对视一眼,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走了。” 苏瓷抬手冲他挥两下,“路上小心。” 连跃发动车子,好半天从苏瓷身上收回目光,开车沿胡同走了。 连母坐在后头靠在椅背上,跟连跃说:“没跑了,这丫头准是我儿媳妇。” 连跃笑一下,“我也觉得是。” 苏瓷带着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家和叶苏芳回去屋里。 五个人先后洗澡洗漱,洗完也就各自回房睡下了,尤其喝飘了的叶 老二,头碰枕头三秒就睡着了。 苏瓷洗完澡回屋躺在床上,却是半点都不困。 不困就找书看了看,看累了伸手关灯,软下身子在床上躺下来。 床边的电风扇呼呼地刮,她在凉风中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结果困意没有酝酿着浓起来,脑子里冷不丁浮现下午在工作室,连跃把脸凑到她面前的场景。 这个场景还没淡下去,忽又是她那天在洗手间门口贴到他身上的场景。 平时相处过程中的一些其他小细节也不断冒出来,苏瓷感觉心里的某根弦慢慢地抽紧,慢慢地抽紧,耳根也跟着慢慢地热起来,然后她便伸手拽旁边的枕头过来,把脸盖进枕头里去了…… 而同一片夜空下,同样酝酿不起困意,躺在床上眼底装笑嘴角上翘睡不着的,还有军属大院独栋小白楼二楼房间里的,连跃同志…… 第132章 叶老二喝飘了,第二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起来洗漱完还迷迷瞪瞪的,坐在廊庑下盯着院子里的合欢花发了一会呆,叶安家叫他去吃饭他才缓过些神来。 因为叶老二起来的迟,自然也就不赶在这一天回家去。下午苏华荣提前收拾了行李,苏瓷把洗好的照片都塞进行李包里,把几台新买的电风扇也准备好了。 刚收拾好,又有人上门来找苏瓷修东西。 自从苏瓷在福长街出过风头,又帮陈明峰以及江远翔修了梅瓶和撇口碗,她现在在古玩圈里算是小有名气。不管是古玩鉴定还是古董修复,不时都会有人过来找她。 生意上门,苏瓷也不是所有活都接。 值得接下来的就接,不值得接的就婉言拒绝把人送走。 今天上门的这一单生意还算不错,不管是从古董本身的品质价值来说,还是修复起来的价格来说,都让苏瓷觉得比较满意,于是也就自然接下来了。 苏瓷接了生意把人送出大门,回来后到西厢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放好。 叶安家和叶苏芳两人跑到正厅看电视去了,叶老二和苏华荣在东厢没出来,见客人走了就开了收音机在那听。 苏瓷从西厢出来,直接出廊庑走石板路去东厢。 坐下来在电风扇前吹了一会风,他问叶老二和苏华荣:“还要不要出去转转去?” 叶老二直接冲她摆手,“转不动了,再歇上这半天,明天回家去。” 说着又转头看向苏华荣问:“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苏华荣正拿着水果在削苹果,不抬头应叶老二的话,“都收拾好了,明天起来就能走。” 叶老二问一句也就没再多说别的了,继续听着收音机,低着声音哼小曲去。 苏华荣削好苹果,把苹果皮留着自己吃。 苹果则一刀分两半,一半给叶老二,一半送给苏瓷。 苏瓷当然不伸手去接,只让她自己吃。 苏华荣看她说什么不要,也就拿着自己吃了。 苏瓷坐着和苏华荣聊了一会天,说她这就不跟着回去了,因为要留在这边接活赚钱。回家呆着没什么事情做,村里到村外地瞎晃悠,纯属就是在浪 费时间。 苏华荣看着苏瓷,听她说这些话,也感觉出来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叶老二和她觉得在城里呆着浪费时间,而苏瓷却觉得回乡下呆着是浪费时间,到底不是一样的人了。 自家孩子有出息了,在平城自己买了房子,还能自己挣钱,苏华荣当然是满心欣慰的。只要孩子能有大出息,能过得有头有脸,他们当父母,哪会想着把孩子绑在自己身边啊。 绑在身边能干嘛?埋头种地还是当二流子? 所以苏华荣只是欣慰地看着苏瓷,开口说:“苏瓷长大了,出息也大,真好。” 叶老二没那么多细腻有层次的心思,只在旁边接话道:“上了大学就该留在城里,我们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的事情张罗好就行。我和你妈就这点本事,想帮也帮不上你什么。” 苏瓷看向他笑一下,已然习惯了他这么硬声硬气半点不讨喜的说话方式。 她还是说:“我会抽空经常回家的,你们要是想我了,或者想出来玩一玩,买张票坐火车过来找我就成,反正不缺住的地方,吃喝都不麻烦,住多久都行。” -- 第345页 叶老二难得应了这话,“好呢,下次来就熟悉了。” 苏瓷坐着和他们说了一会话,苏华荣嫌有点困了想睡个午觉,苏瓷便就出了东厢。她也没去正厅和叶安家、叶苏芳一起看电视,直接回了西厢捣鼓她刚才接的活去了。 苏瓷干起活来很认真,尤其身边再没人和她说话,她便一门心思都放在古董上。这样一认真起来也常常会忘了时间,今天便也是一口气忙到了傍晚暮色落下来。 今天钱小川又有空过来了,骑着三轮车到外院停下来,还带了菜过来。 苏瓷在屋里听到他和叶老二打招呼说话,才算被打断了注意力,抬手看一下腕表,也就放下手里的活不打算再继续干了。 她按着后劲转着脖子从西厢出来,便见钱小川和叶老二一起进了二门来。看到苏瓷,钱小川笑嘻嘻地过来打招呼:“老大,好久不见啊。” 也就几天没见而已啊,苏瓷冲他笑一下,“谁让川爷您忙呢。” 钱小川拎着菜走到她面前,“这不忙完就立马过来了嘛,今晚给您和伯父伯 母包饺子吃。” 明天苏华荣他们要坐车回家,今晚包饺子吃,倒也合适。 时间也差不多了,苏瓷跟钱小川一起去到厨房,忙和起来和面剁馅包饺子。 苏瓷取了白面到饭盆里,钱小川在门前坐下来择芹菜叶子。 不过才摘了两棵芹菜上的叶子,忽看到叶安家满头大汗地跑进了二门。 叶安家进院子直冲到坐在东厢廊庑下的叶老二面前说:“爸,五姐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到了!” 叶老二也没怎么注意叶安家和叶苏芳两人,听到这话他嚯一下站起来,“什么东西?!” 苏瓷也在厨房里听到了,她连忙把手里的水瓢放下,面也不和了,直接出去走到叶安家面前。钱小川随即也放下手里理一半的芹菜,跟着苏瓷去到东厢门外。 苏华荣大约是这几天折腾得太累了,午觉一睡就睡了小半天。她听到叶安家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起来坐在床边醒盹。听到这话立马就醒透了,快步出来问:“苏芳出去了?” 叶安家满脸都是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她说她要出去买冰棍吃,当时我正好肚子疼想要上厕所,我就说让她等我一下,她说她自己能找到。我说了让她不要自己出去了,但等我从厕所里出来,她已经出去了。我立马就出去找她,结果我把附近都找了,也没找到她。” 听完这话,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全塌了。 苏瓷没多废话,在院子里喊两声“叶苏芳”,喊完了没有人应声,基本也就确定了,“没回来。” 苏华荣几乎是立马就慌了,说话的声音里一瞬间都有了哭腔,“这可怎么办啊?苏芳她不识字啊,脑子和嘴巴又笨,怕是迷路了找不回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苏瓷看看叶安家那满脸的汗,屏住气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就往外走。走两步她又折回来,对苏华荣和叶老二说:“你们在家呆好了,再着急也哪儿都不准去,你们出去也找不到,别再把自己给走丢了,记住了吗?” 叶安家快速点头,“四姐你去吧,我看着爸妈。” 苏瓷抬手拍一下叶安家的肩,转身急忙就往前头去。 钱小川也没再站着,跟着她一起到前院推上车,对她说:“我们分开找,我往东你往西。” 两个人商量好推着自行车前后出门。 然后刚一出大门,又碰上了下班骑车过来的连跃。 连跃一打脸就看出苏瓷和钱小川脸色不对,下车便问了句:“怎么了?” 钱小川嘴快,看着他说:“苏芳出去买冰棍没回来,人不见了,我们现在出去找人去。” 听完这话连跃脸色也是一沉。 他直接看向苏瓷,“一起找吧,她今天穿什么衣服?” 钱小川都忘了问这茬了,于是忙也看向苏瓷,“对,我也不知道她穿什么衣服。” 苏瓷跟他俩详细描述了一下,“上面是短袖海魂衫,下面是黑裤子小白鞋,扎两根麻花辫。” 交代完信息,三人便一起出了胡同。 出了胡同分三个方向出去,各自往不同的片区找人去。 连跃没有先去各处找人,而是骑车先去了派出所。 他到派出所院子里刚停下车,发现苏瓷也绕了其他的路过来了。 两人碰上头,便一起进了派出所的接警大厅。苏瓷自己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有担忧,想着人家是不是不会管这个事,但是跟连跃一起进去,这事就容易办多了。 借用了警察的力量,苏瓷自己也没闲着。 和连跃从派出所出来,两个人继续骑车出去,分头去找叶苏芳。 胡同街道,每一个地方都走一遍,见到人便就要问上一句:“请问您有没有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说话是外地口音,个子矮矮的,扎着两根麻花辫,穿海魂衫黑裤子小白鞋。” 骑车蹬酸了腿,问话问干了口。 每找上一段时间,苏瓷便就要回去家里看看叶苏芳有没有自己回来,也去派出所看警察那边有没有找到人。发现没找到叶苏芳,她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继续骑车出去找。 而这样找的时间越长,心里的恐惧和担心就越重。 苏华荣在家里默默抹了眼泪,叶老二则坐着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一句话都不说。 -- 第346页 叶安家也在那哭起来了,一边吸鼻子一边在那反省似地嘀咕:“全都怪我,是我没有看好五姐,我应该带她去卖冰棍的,我不应该先上厕所的,我应该忍一忍的……” 叶老二深吸一口烟嘴吐出烟雾。 他也慌啊,捏着烟斗的手都在控制不住地抖。 人没有找到就不敢停下来。 苏瓷和连跃、钱小川三个人,几乎把整个平城都转了一圈,但一直没找到叶苏芳的踪迹。 找到深夜过半,苏瓷在一处河堤边坐下来。 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感,这种只能听天由命的无力绝望感。 她忍不住想,叶苏芳真要是丢了,她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是她带着他们来平城玩的,结果把那么大个妹妹给搞丢了,她就是罪人了。 也是人生第一次体会到情绪接近到崩溃是什么样的。 苏瓷坐在河岸边抱起腿,把脸埋在膝盖里,嘴唇一抿眼泪就掉下来了,浸湿裤腿。 这样埋着头没多一会,旁边坐下个人。 连跃是凑巧看到她过来,所以跟过来的,他对苏瓷说:“先回去休息,我和小川来找。” 听到连跃的声音,苏瓷没抬头。 她埋脸在膝盖里摇摇头,鼻音极重:“找不到我怎么回去?” 连跃听出来她哭了,大概也崩溃了。 从傍晚一直找到现在,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窜了无数条胡同问了无数个人。 他心里也难受闷结得厉害。 看苏瓷一会,他抬手把她揽进怀里抱着,出声安慰她:“会找到的。” 苏瓷没有动,微微放空身子上的力气靠在他怀里。 靠一会情绪缓和了一些,她吸口气又站起来来,抬手胡乱抹一下眼睛,转身就走,“继续找。” 连跃看她不愿意回去休息,只好跟着她起来,和她一起去骑上车,再次奔入夜色深处。 第133章 东方亮起了启明星,出现了鱼肚白,朝阳的光线慢慢破开黑暗。 苏华荣、叶老二和叶安家干着急帮不上什么忙,乱行动怕帮倒忙,所以只能在家里等消息。三个人都是一整夜没睡,苏华荣眼眶黑眼睛红,叶老二在东厢当间儿里抽了一地烟灰。 叶安家眼睛也哭红了,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一下,只偶尔吸一下鼻子。 他趴在那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想,如果他忍一忍肚子上的疼,跟着叶苏芳一起出去买冰棍,等买好冰棍回来再上厕所,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趴时间长了,连胳膊都给压麻了。叶安家吸一下鼻子,忽又听到大门上有动静,他反应迅捷地跳起来,一路跑出内院,出二门便见是钱小川回来了。 钱小川一脸疲色,比叶安家先开口:“找回来没有?” 听到这话,叶安家眼睛暗下去,摇头道:“四姐和连跃大哥还没有回来。” 然话音刚落,苏瓷和连跃也回来了。 两人推着自行车进门,和钱小川、叶安家的眼神一碰,就都明白了当前的状态。 苏瓷什么都没说,停好自行车进院子,走到正房廊庑前,直接台阶上坐下来。 叶老二和苏华荣从东厢出来,来到苏瓷面前问:“还是没有找到?” 苏瓷手指捏在一起,目光低落在石板路上不说话。 连跃和钱小川站在旁边,连跃开口说:“都找遍了,再等等警察那边的消息吧。” 苏华荣忍不住立马要哭起来,但还有点理智,忙抬手把嘴捂住了。 她捂着嘴让眼泪淌一会,吸鼻子对苏瓷说:“怎么办呢,要不我和你爸再出去找找吧?” 苏瓷还是不抬头,目光落在脚下的石板上。 她毫无情绪地开口:“我们都找不到,你们又能去哪里找?” 苏华荣急得想跺脚,想发泄出来在这里又放不开。 然后她一转身一扭头,快步回去东厢房里,趴到床上就哭去了,把声音闷在被子里。 苏瓷往东厢房的方向看一眼,深深吸口气,又站起来道:“我去继续找。” 然她站起来刚迈开两步,手腕被连跃抓住了,连跃对她说:“歇会吧, 我和小川去找。” 看着叶老二和苏华荣这个样子,她怎么歇呢? 人没有找到,怎么放得下心去歇呢? 苏瓷拉开连跃的手,木着脸继续往外走。 连跃看她这样,只好跟上去,钱小川也便跟在后头。 然后三个人先后往前走,还没走到二门上,忽听到大门上传来敲门声,有人问:“有人在吗?” 苏瓷步子一滞,呆木的眼睛动一下,忙跑出二门往大门上跑过去。 进来的时候大门没有关上,她刚一跑出屏门,便见两名穿白色制服的民警带着叶苏芳,正站在大门外面。叶苏芳除了身上的衣服脏点,没看出有什么其他的异样。 两名民警看着苏瓷问:“是你们到派出所报案要找的人吧?” 苏瓷眨一下眼猛地回神,抑制住情绪道:“是是是,是我妹妹,谢谢两位警察同志!” 苏瓷刚一应完,叶老二、苏华荣和叶安家都跑出来了。 看到叶苏芳,苏华荣忙跑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瞬间哭天抹泪道:“苏芳你跑去哪了?!好端端的你跑出去干什么啊?!你这要是丢了,你让我和你爸怎么活啊!” -- 第347页 叶苏芳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低着头不敢出声。 叶老二暴脾气上来,在旁边抄了扫帚就要上来打她,然而还没到跟前,就被连跃一把拽住了。 连跃对他说:“别打了,她自己应该也吓坏了。” 叶苏芳撇着嘴眼泪花花往下掉,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的,“我不是故意的……” 人警察也是忙了一整夜没能睡觉,累得巴不得立马倒床上去。他们没心思在这看一出家庭吵闹大剧,忙出声道:“也都别责怪她了,自己也吓够呛。我们是在琉璃厂那片的一个公厕里面找到她的,她在里头躲了一夜,还是扫厕所阿姨的跟我们说,我们才知道的。她也不识字,连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你们以后可别让她一个人出去了,太危险。” 苏瓷知道给人添麻烦了,一个劲地跟两位民警说谢谢。 两位民警折腾一夜也是累得要命,尤其现在找到人放松下来了,更是累得快要睁不开眼睛,只又说:“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也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时间点,留人下来喝口热水都不合适。 苏瓷客气地把两位警察送走,回来后把门一关,站到叶苏芳面前,顿时也怒火攻心。 但她并不是没分寸口不择言的人,捏住拳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叶老二双手掐腰,忍住想揍叶苏芳的冲动,看着她问:“你说说你死哪里去了,冰棍忍一会不吃就忍死你了?!安家上个厕所的功夫你就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找了你一夜!” 叶苏芳还是低着头缩着肩膀哭。 叶老二看她这样子更怒,沉声粗气道:“叫你说话!” 叶苏芳被他吓了一跳,忙支支吾吾出声说:“我去买冰棍,走路上看到一只很漂亮的小狗,跟小狗走了几步……再回头……就发现迷路了……我找不回来,也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后来她着急地想找路回来,结果越走越远,一直走到了琉璃厂那里。找不到回来的路,整个都是晕头转向的,不识字且又不记得自己住的地方的名字,问人也没得问。 天黑路上行人变少后,她不敢一个人再在街上晃悠,就附近找了个公厕躲了进去,缩在公侧一角半睡半醒眯了一夜。直到扫厕所的阿姨带着警察找到她,她才从公厕出来。 要不是警察刚好也在找她,她都没办法告诉警察自己家住哪。 警察确认她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于是就给送了回来。 听叶苏芳说完,叶安家憋一整夜的情绪也有点绷不住了。 他直接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冲叶苏芳大声说:“你就非要那么急去买冰棍,等我一下怎么了?!明明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还自己出去!” 叶苏芳听到这话瞬间也有情绪了,看向叶安家说:“就你脑子好使!” 她向来就不大受得了别人骂她贬低她,叶安家比她小,她当然更受不了了。 叶安家很少对谁说话尖酸刻薄,看她这样继续怒道:“你还说!你脑子好使买个冰棍都能走丢了?!来平城六天了,连自己住哪都记不住!三姐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废物猪脑子!” 叶苏芳红着眼较劲,“我是废物我是猪脑子!我这辈子外死外葬不拖累你们!” 连跃没让叶安家 再说话,伸手拉了叶安家一把,“苏芳在外面委屈了一夜,别说了。” 叶安家抬起胳膊狠擦一下眼睛,没再说了。 叶苏芳委屈他也委屈,他自责了一整夜,如果叶苏芳真丢了,他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听他们吵完,苏瓷是完全没有情绪了。她当然知道叶苏芳害怕了一夜,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城市走丢,两眼一抹黑找不到家,心里那种无助和慌乱,应该让她这一夜比谁都难熬。 苏瓷松了紧绷一整夜的神经,没有力气地低声说:“都回去睡觉吧。” 叶老二却说不睡,直接叫苏华荣:“拿上行李回家,再呆下去不知道还要闹出什么事来。” 苏华荣冲叶老二点点头,转身就回去拿行李了。 苏瓷也没心力再去多折腾,索性也就点了头,直接送他们去火车站。 两辆自行车加上一辆三轮车,七个人再加行李和三台电风扇。 到火车站苏瓷去买了四张票来,送到叶安家手里,对他说:“安家你辛苦一点,路上看好苏芳。” 叶安家点头,让苏瓷放心,“我这次肯定会看好她的。” 苏瓷已经折腾得很累了,继续虚着声音交代:“下火车别乱走,等会我让连跃给大队部打个电话过去,让赵书记去找大哥,叫大哥开拖拉机去火车站接你们。” 叶安家继续点头,“我都记住了。” 连跃和钱小川帮拿行李和风扇,送叶老二他们上火车,把他们的行李全部放好才下来。然后便和苏瓷一起站在月台上,看着火车鸣笛慢慢走远。 苏瓷微微耷着眼皮,低声说:“苏芳这次要是真的走丢了,我一辈子心里都有阴影……” 连跃转头看她,抬手揽上她的肩轻轻握一下,安抚道:“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苏瓷站着又木了一会,看着火车远成一个墨点,才点头转身回去。 回到家什么也不做,进房间一头扎到床上,闭上眼放空脑袋,让意识全部陷入黑暗之中。 -- 第348页 第134章 钱小川今天也没再出去摆摊,和苏瓷一样,回来直接扎床上补觉去了。 连跃要去继续上班,于是把钱小川和苏瓷送到家后,便骑车直接往去了单位。好在他身体素质过硬,通宵熬个夜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情。 他到单位忙了一阵以后,挑合适的时间给向阳大队的大队部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书记赵世满,两人攀谈起来来少不得又寒暄一阵。 寒暄完了,连跃麻烦他去找叶安国,让叶安国在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开拖拉机到丰谷县的火车站,去接叶老二他们一家四口。 赵世满都记下了,放下电话倒也没立即去叶家。 等到临近中午,他才离开大队部,回家之前先走了一趟叶家,跟叶安国说了连跃的嘱托。 赵世满看到叶家的瓦房,看来看去笑着说:“漂亮,洋气!” 现在村子里外,甭管谁看到他家的瓦房,都得多看两眼羡慕一番。 叶安国笑着客气招呼一番,热情地留赵世满在家吃午饭,赵世满稍微客气一会也就笑着留下来了。现在他们赵家和叶家是亲戚关系,叶苏梅现在是他侄儿媳妇,也不必太过客气。 叶安国收到赵世满转达的话,傍晚便掐着时间开拖拉机去了县城火车站。到火车站他把拖拉机停在外头,人直接进去去到站台上等着,等了约莫二十多分钟火车到站。 最先从火车上下来的是叶安家,他手里抱着个电风扇纸壳箱子。 他和叶安国打了招呼,把电风扇放到他脚边,又折身回去火车上拿别的行李。 苏华荣和叶老二也抱着电风扇下了车,身后跟着叶苏芳。 叶安国把电风扇抱起来,迎到他们面前笑着说:“怎么样?这一趟是不是玩得很开心?” 叶老二阴着脸不说话,叶苏芳在后面就差把头埋到胸口了。 苏华荣勉强冲叶安国笑了一下,回他的话说:“好玩啊,大城市就是不一样。” 叶安国一下就感觉出了气氛不对劲,但也没当即站着多问什么。 等叶安家拿着行李从火车上下来,他伸手接了叶安家 手里的东西,带着他们先出火车站。 回去的时候,苏华荣、叶老二和叶苏芳坐在车斗里,叶安家坐在前面叶安国旁边。 叶安国手扶拖拉机手把,走到平坦人少的路上,转头问叶安家:“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丧眉耷眼的,眼睛也都红得跟兔子似的。” 坐在拖拉机前面说话,车斗里的人也听不到。叶安家轻轻吸口气,对叶安国说:“叶苏芳闯祸了,她不识字又稀里糊涂记不住事,自己跑出去买冰棍,结果就迷路走丢了。我们全都一夜没睡,四姐、连跃大哥和小川大哥,都出去找了她一整夜。一直到今天早上,警察才把她送回来。” 叶安国听完这话眉心蹙起来,转头往后面车斗里看了一眼。 他心里有千百句话要说,但最后也就拧着眉,轻轻叹了口气出来。 叶安国开着拖拉机从火车站到家,天色已经擦黑。 叶安军和谢美娥已经关掉店铺回来了,叶苏红也收了摊儿在家里,晚饭也都做好了。 叶安国把拖拉机停在院子外头,和叶安家一起把行李往屋里拿。 叶安军、谢美娥和叶苏红看他们抱了电风扇回来,惊喜地跟在后头要看看电风扇。 叶老二和苏华荣行动有些慢,带着叶苏芳从车斗上下来,然后先后刚进院子门,就见何月香从灶房里伸出头笑着问:“都回来啦,这趟玩得很开心吧?” 苏华荣看向她笑着应:“开心开心。” 结果叶老二黑着脸一言不发,转身直接走去院墙边,伸手把院墙上赶驴的鞭子勾下来,捏在手里直奔叶苏芳面前去,照着她的腿就抽了过去。 叶苏芳被他抽得跳起来,尖着嗓音尖叫。 何月香也被吓到了,忙过来拉了叶苏芳一把,把叶苏芳拉到身后,一脸惊气地问了句:“怎么啦?” 堂屋几个人也听到了动静,全都跑到当间儿往外看了一眼。 叶老二把鞭子往手掌上绕两下,黑着脸说何月香:“月香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让开。” 叶安军看叶老二这样,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他们现在都长大成大人了,已经不是小时 候了,怎么也是看不下去叶老二这么打人的。 他拧着眉要跟叶安国出去,谢美娥拉了他一把,小声说:“苏芳该打,打少了!” 叶安军白她一眼没理她,一把甩开她的手,跟叶安国一起到院子里去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叶苏红也觉得叶苏芳该打,所以她站在谢美娥旁边没出去。姑嫂俩就站在堂屋里往外看,倒也不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只是觉得叶苏芳就该被揍一揍。 叶安国和叶安军走到院子里,叶安国站到何月香旁边先出声:“爸,您消消气。” 苏华荣脾气性子软,到叶老二旁边扒拉他手里的鞭子,软声说:“苏芳她知道错了,咱们有话好好说……” 叶安军看叶老二这样很不爽,拧着眉重着语气道:“怎么,又想逞你一家之主的威风打人?今天有我在,你再碰苏芳一下试试!咱们小时候让你打也就算了,现在不是小时候了!” 叶老二很少被家里人这么顶撞。 他也是压不住脾气了,把苏华荣往旁边一搡,对叶安军说:“那我就连你一起打!” -- 第349页 叶安国把叶安军往后拉,叫他:“你别拱火了!” 叶安军不服,硬着语气继续说:“我拱什么火了?他一直不就这样嘛,屁大点事情就喊打喊杀!我们做儿女的已经尝试着去理解他了,知道他不容易,知道他没文化没本事,所以体谅他,可他理解过我们体谅过我们吗?!” 叶老二怒火冲脑,手指死死捏着鞭子,甩起来啪一下抽在叶安军的胳膊上。 谢美娥这下站不住了,连忙从堂屋里跑出来,惊慌道:“爸,你冷静一点啊,到底怎么回事嘛!” 叶老二继续硬着脾气,抬手指向叶苏芳,“怎么回事你们去问她,我今天非要让她长记性,让她记住今天的事!你们谁护他,我今天就连他一起打!” 苏华荣在旁边哭起来了,过来挠痒痒似地捶在叶老二胳膊上,“你要让她记住什么?记住什么啊!苏英的事你忘了!你又忘了!”她只会记住恨啊! 叶苏英的事成了他们家的刺,他们家的疤。 叶老二听到苏英这个名 字,脾气突然就硬不起来了,握着鞭子的手也慢慢松了。 片刻后,他收了脾气,又成了寡言少语的小老头。 他松了手指把鞭子扔地上,转身就往外去,腰背弯着,身形干瘦。 全家人都看着他出去,一时静默无声。 然后叶安国回头,冷着脸对叶苏芳说了句:“走,进屋里坐下来说。” 叶安国带着叶苏芳到堂屋坐下,对她好一通批评教育讲道理。 叶苏芳只是低着头,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感觉腿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叶安军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墙头草一样,这又忍不住要骂叶苏芳。 但他没有骂出来,生气地甩脸就走了,走出院子大门跑几步,绕过前庄到后庄,看到叶老二坐在老家刚起的瓦房地基上,身形落寞地抽旱烟。 他走去叶老二面前,在他旁边坐下来,好片刻说了句:“爸,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 叶老二心里的委屈能跟谁说呢,他不说话,他只撇开目光,看着庄子后头的小树林,让眼泪掉得无声无息。抽完一锅烟起身,开口说一句:“走吧,回去吃饭吧。” 第135章 叶安国教育完叶苏芳,何月香、谢美娥和叶苏红在八仙桌上摆上饭菜。 叶安军和叶老二从外头回来,洗把手也就坐下吃饭了。 叶安军往叶苏芳看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故意放轻松语气道:“事情过去就不提了,好不容易玩这么一趟,安家你跟我们说说,平城好不好玩呀?” 叶安家知道叶安军在转移话题调节气氛,立马配合道:“我感觉特别好玩,去了故宫和天安m,看了古代皇上和皇后住的地方,还有上朝的地方。还去了长城,特别雄伟壮观。” 谢美娥接话道:“那安家你也好好学习,到时候也考平城去。苏瓷这房子都买了,以后八成就呆那边了,你考大学考过去,也争取留在那里,陪着你四姐,姐弟俩也好有个照应。” 叶安家听了这话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叶安国听着这话突然想起来什么,忙放下筷子说要出去一趟。何月香都还没来得及问有什么要紧的事,他就匆匆忙忙骑车出门走了。 出去大概十来分钟,又骑车回来了。 进门来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何月香好奇问他一句:“干嘛去了这是?” 叶安国看她一眼,“昨晚到今早闹了一整夜,我怕苏瓷担心,找赵书记要了钥匙,去大队部给连跃了个电话,说爸妈和安家、苏芳都安全到家了,让苏瓷好放心。” 何月香点点头,“是该说一声。” 这一天也是折腾得够呛,叶安国和何月香吃完饭就回了自己的土坯房。现在盖起来的瓦房只有六间,本来何月香和叶苏红、叶苏芳住一间,倒能住得过来,叶安国回来就不方便了。 叶安家要把自己边屋的那间让出来给他俩住,自己去堂屋当间的地坪上地铺,但叶安国和何月香不答应,直接抱着孩子就回家去了,叶安家只好跟在屁股后头送了台电风扇过去。 叶苏红一晚上什么都没说,洗漱完躺下关灯睡觉,她在黑暗中眨眨眼,倒是想要费点口舌说点什么了。于是她便开口轻声跟叶苏芳说了句:“经过这次的事,应该知道些好歹了吧?” 叶苏芳和她不睡一头,抿抿嘴唇并没有 出声。 叶苏红不知道她什么意思,继续耐心说:“你就看看你自己,干什么什么不行,你自己不着急吗?你实岁都十五了,虚岁十六,不小的人了,一直这样下去,以后可怎么办?” 叶苏芳深深吸口气。 叶苏红听到了她深呼吸的声音。 叶苏红继续说:“在平城呆了六天,不记得自己住在哪里,说出去谁敢信?你这样下去你指望下半生怎么样呢?指望嫁人吗?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长得普普通通,家务事一件都做不好,嫁人了人婆家不嫌弃你吗?能给你什么好日子过?” 叶苏芳躺在床上掐着手指头,终于忍不住了,带情绪开口说:“爸已经打过我了,大哥也教训过我了,二哥也说这事情过去就不提了,你能别再说了吗?到底还要怎么贬低我你才高兴?大姐就是这样被你们逼走的!” -- 第350页 听到这话,叶苏红刷一下坐起来,“叶苏芳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大姐就是这样被我们逼走的?” 叶苏芳躺着不动,“难道不是吗?从小就说大姐长得丑,说她冷脸刻薄脾气臭,说她不讨喜,全家都嫌弃她,所有人都嫌弃她,爸往死里她,她是被你们逼走的!现在对我也这样,你们全都瞧不起我,全都看不起我贬低我,警察和连跃大哥都知道安慰我,你们就只知道来骂我。我是想故意走丢的吗?我走丢了在厕所里呆了一夜,你们关心过我一句吗?爸打我,叶安家来骂我,大哥已经说过我了,你现在又来把我数落一通,把我说得一无是处猪狗不如,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还要说多少遍!大姐被你们逼走了,现在又来逼我!” 叶苏红瞬间火了,伸手一把拉开灯,冲她吼:“对,就是逼你走,你现在就给我滚!学大姐去,去学大姐,找个男人给人家生孩子去,看你能不能找到个男人!叶苏芳我告诉你,大姐讨喜不讨喜这事且先不论,你不讨喜是千真万确!不让人说是吧,我今天还就非说了,你就是个废物,到哪都是个拖累!又蠢又笨没眼色,性格还讨人嫌!” 叶苏红这样一吼,最先惊动在东屋的叶安军和谢美娥。 本来谢美娥正在看叶 安军胳膊上的鞭痕,叶安军在给她讲,自己小时候是怎么被叶老二过来的。因为他调皮不老实闯祸多,被打的次数比叶安国多很多,有一次差点被瘸了腿。 谢美娥听得正心疼呢,就听叶苏红在西屋里吼起来了。她和叶安军听到声音立马起来,跑过来伸头问了句:“又怎么了?睡觉了还吵什么呢?” 叶苏红看叶苏芳死趴趴躺在床上不动,气得差点把牙给咬碎了。她也懒得再说话了,真是白他妈的浪费力气!她抱起枕头下床就走,嘴里说:“我去跟安家睡。” 叶安军和谢美娥看着叶苏红抱枕头出去,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叶苏芳,同步深深吸下一口气。 然后他夫妻俩也没火上浇油说什么,默默转身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大宝二宝已经睡着了,叶安军和谢美娥回床上半躺下来。谢美娥转头看看叶安军,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那个大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之前谢美娥也问过这个事情,但叶安军觉得难以启齿不想提,所以每次都会敷衍过去。 这次他倒是没有立马敷衍,静静深吸一口气,半天说:“她和苏芳一样,本身长相和脾气性格就不怎么讨喜。我们兄弟姐妹八人,爸确实最不喜欢她。她是我们几个当中,小时候被打得最多的。也因为脾气太犟,死活不服软,爸打她的时候失过手。她一直记在心里,也觉得我们对她都不好,全都嫌弃她,不喜欢她也不关心她。她在家里压抑痛苦,所以就跟人跑了。” 谢美娥看着叶安军的侧脸,屏屏气又问:“那你们真的都不喜欢她嫌弃她吗?” 叶安军看着屋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兄弟姐妹,你觉得呢?关心不是靠嘴说出来的,她体会不到看不到,叫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谢美娥轻轻吸口气,“听刚刚苏红说的话,苏芳现在八成也觉得全家人都嫌弃她不关心她。” 叶安军对这个很淡定了,“她这点跟大妹一模一样,都不关心她,能出去找她一整夜?爸妈安家能一整夜不合眼把眼都哭红了?估计把四妹也吓够呛,肯定也哭了。这些她都看不见。” 谢美娥听得心梗叹口气,半天说: “唉……你要不明天再找她好好聊聊,别让她真觉得家里人都瞧不起她嫌弃她,跟她说清楚我们是关心她的。她看不出来,那就直接说出来嘛,明明白白告诉她知道,大家都是在担心她。别也积怨气在心里,真去学你大妹。” 叶安军屏屏气,“她学不了大妹,哪个男人会把她带回家去?我明天再找她聊聊吧,我寻思着也不能再说她不好了,得夸夸她,让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差劲,不然破罐破摔我看是真废了。” 谢美娥点点头,“别一直挑她的毛病了,谁爱成天被别人说得一无是处?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你越说她这不好那不好,她就真的越来越差。反过来多鼓励她,说不定能好起来呢?” 叶安军点头,“我明天找她说一说。” 堂屋吵吵闹闹的,把叶老二和苏华荣也吵起来了。 老两口看到叶苏红抱着枕头去了叶安家那屋,跟过来问:“大晚上的,又作什么妖?” 叶苏红把枕头往叶安家床头,直接往床上一歪,夏天热也不要被子,没好气说:“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我就是嘴贱,好心好意劝她两句,结果平白惹了一身臊,提起大姐来了。她的事以后我再也不会管,以后她就是去大街上要饭,我都不会再管她!” 叶老二和苏华荣站在床前,谁都没再说话。 默声站了一会,两人先后转身出去,回自己屋里。 叶老二在床沿上坐下来吸口气,“这就东西,油盐不进,不能行?” 苏华荣现在心里有阴影,坐下来说:“就有用了?再像苏英那样,出大事来怎么办?苏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要脸要皮的,更怕出事情来。她大姐有个样子在那里,就怕她会跟着学。” 叶苏芳大概找不到男人跑路,那她要是脑子一热去寻死呢? -- 第351页 家里已经发生过这种事了,那是个天大的教训,再不敢让这种事再次发生的。 叶老二坐在床边没再出声说话。他傍晚在叶苏芳面前放下了鞭子,不是因为苏华荣、叶安军和叶安国都出来护着叶苏芳,他想打护也没用,只是他也怕了而已。 怕一鞭子一鞭子抽下去,再 出一个叶苏英。 怕这个家,再一次被他抽得分崩离析。 想想叶苏芳这次应该也是吃了教训的吧,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城市走丢,在厕所里躲了整整一晚上,害怕恐惧了一整夜,真能一点记性都不长? 真要是这样,那打不都是彻底没救的了。 如果走丢整整一夜,可能永远回不了家的恐惧都不能让她长记性,那打也绝不可能会让她长半点记性。大概率得越狠,她心里产生的记恨就会越深,其他什么效果都不会有。 叶老二上床躺下来,叹一句:“都是债。” 这一生的儿女,前一世的债主。 苏瓷折腾了一夜太累太困,一觉睡到了大晚上。 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昏天黑地的,好片刻才稍稍缓过一点神。 她伸手开灯,坐在床边又懵愣着醒了好一会盹。 穿鞋起身出了正房,看到东厢北屋里的灯亮着,她便下台阶木着表情往东厢走了过去。 进门转身往北屋一看,只见连跃正在灯下坐着忙事情。 看到苏瓷,他关了台灯站起来,对她说:“睡醒了?先去洗漱一下吧。” 苏瓷表情懵楞着点点头,又折身回去正房,拿了衣服去洗手间洗澡洗漱。 洗完出来,连跃已经把饭菜摆好在了桌子上,叫她过去吃饭。 洗完澡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些,苏瓷过去餐桌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 连跃坐在她旁边,给她递馒头,跟她说:“你大哥打了电话过来,你爸妈他们都安全到家了。” 苏瓷点点头,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那就好。” 连跃自己是吃过了,就在旁边看着她吃,等她吃完,伸手又把碗筷收拾了。 苏瓷脑子还是有些昏沉,吃完饭出去到廊庑下的躺椅上躺下来,看了看院子里的月亮。 连跃收拾好碗筷过来,在她旁边的躺椅上躺下来,问她:“心情现在怎么样?” 苏瓷转头看向他,带着鼻音道:“睡多了,懵。” 连跃看着她笑一下,“晚上还能睡着吗?” 苏瓷眨眨眼深吸一口气,“睡不着就去修古董吧。” 说完她又问连跃,“川哥人呢?回家了?” 连跃往东 厢看一眼,“他下午出去摆了会摊,晚上回来吃了饭,又睡去了。” 苏瓷点点头,把目光转回院井里的月亮上,“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连跃不跟她见外,只道:“这么客气。” 苏瓷放空全身的力气,头压在躺椅上,“该客气的时候当然要客气了。” 连跃也看着院井上面的月亮,慢眨两下眼睛,“没事就好了。” 苏瓷轻轻吸口气,放松语气说:“还好是虚惊一场,希望苏芳这次能吃一堑长一智吧,不过看她那个资质,估计这辈子也长不了什么智商了,我怀疑她可能是天生智力有问题……” 苏瓷慢声说着这些话,说半天连跃都没有回应。 她再转头去看,发现连跃已经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苏瓷还微微把身子直起来,伸过头去看他。 发现他确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睡着了,她便躺了回来,心里想——他这是一天一夜没睡? 看连跃睡得快且沉,苏瓷便没再说话扰他。 她也没再多去想叶苏芳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没那能力去管,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只能自己去走。 不再多想这事,她起身去屋里拿了一本闲书出来,然后就这么安静地躺在躺椅上看书,旁边是连跃均匀的呼吸声,院子里有星星月亮,还有沾染着浅光的合欢花,一切都很好。 让连跃先睡了一个多小时,苏瓷合起书从躺椅上坐起来。她身体微微前倾,伸手过来拍连跃的肩膀,小声叫他:“回屋里睡吧,这椅子睡着不解乏啊,回床上去睡吧。” 连跃睡得沉,但还是被她给叫醒了。 他睁开眼后一脸茫然,看着苏瓷的时候好像灵魂走失了一样。 苏瓷看他这懵样,忍不住笑一下,再说一遍:“椅子睡着不舒服,回床上去睡,嗯?” 连跃又懵着表情反应片刻,然后伸手抓住苏瓷的胳膊,从躺椅上坐起身来。 坐起来后又闭上眼睛,好像是累得已经睁不开眼了的样子。 苏瓷坐在他正对面,任他抓着胳膊,看着他又问:“听到我说话没有?” 连跃用满是鼻音的声音应一声:“嗯。” 应完突然伸手把苏瓷往怀里一抱,半截身子的重量 全压在苏瓷身上,又用半梦半醒间那种挠人的慵懒音色说:“太累了,你背我吧。” 苏瓷毫无防备地被他收进怀里,被他的气息和体温包裹住,瞬间便愣住了。 她呆着眨眨眼,下意识压住心跳和呼吸,“我……背不动你……” 连跃笑一下,不知道是真不清醒还是假不清醒。 他抱着她的胳膊又微微收紧了一些,在她耳边说:“那让我清醒一会。” -- 第352页 清醒个鬼,明明就是在耍流氓…… 但苏瓷没有动,就这么安静地让他抱着。 耳根上的热度越来越高,呼吸和心脏一点点抽紧。 两个人的心跳声慢慢同频重合在一起,在深浓的夜色中被无限放大,仿若跳在耳边。 好片刻,连跃又出声在她耳边低声说:“我快等不及了怎么办?” 苏瓷屏屏呼吸,手指攥住他腰间的衣服布料,“你这才……追了多久……” 第136章 折腾了一天一夜,在这一晚精疲力竭的不是连跃一个人。 苏华荣和叶老二都是碰到枕头就睡着了,叶安家甚至不知道叶苏红和叶苏芳又吵了一架。 新一天的太阳正常升起。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故事里马不停蹄。 叶苏红很早就和叶安慧出门赶集挣钱去了,苏华荣起来喂猪喂鸡做早饭,何月香和谢美娥都过来帮忙。叶苏芳今天也很早起,跟在苏华荣屁股后面,苏华荣叫什么就做什么。 苏华荣看她这样,对她说了句:“看来是没白丢一夜。” 叶苏芳低头抿嘴唇,什么话都不多说。 吃完早饭,谢美娥和叶安军要去大队的店里。 谢美娥走的时候抱上二宝,叫叶苏芳,“苏芳,走呀,今天跟我和你二哥去店里玩。” 叶苏芳犹豫一会,点点头就跟着她和叶安军去了。 到了店里和二宝玩一玩,等谢美娥收拾完东西过来,她把二宝还给谢美娥。 谢美娥把二宝送给叶安家去带,自己拿了板凳拉叶苏芳坐下来。 上午店里没什么客人,比较清闲,谢美娥便不紧不慢地拉着叶苏芳聊天,嘻嘻哈哈乱找话题。 说着说着,谢美娥认真起来,对叶苏芳说:“苏芳,你三姐昨晚说话可能难听了一点,但我们大家都是希望你能好的。爸打你骂你啊,大哥教训你啊,都是因为担心你,你能懂吗?” 说到这个话题,叶苏芳就低眉抠起了手指。 谢美娥看她这样,继续又说:“你在平城走丢了,爸妈不担心你吗?他们都一夜没睡出去找你,还不都是因为关心你?家里没有人嫌弃你,你也不要多心,好不好?” 叶苏芳吸一吸鼻子,半天蹦出来一句:“是都嫌弃我的,都瞧不起我的。三姐瞧不起我,二嫂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一无是处,觉得我猪肉不如。” 谢美娥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当然能听出来,叶苏芳没有在说什么气话。而且她自己也心虚,因为她一直以来确实不喜欢叶苏芳,看到她就觉得头大。 她对叶苏芳,还没有何月香对叶苏芳有耐心。 何月香性子柔和又是文化人,总归比她做事更有分寸更周全。 谢美娥努力清一下嗓子,稳住自己,看着叶苏芳又说:“我们真的没有嫌弃你,确实觉得你稀里糊涂的,有时候会很生气,但最终还是希望你能好,以后能过得好。” 叶苏芳还是低着眉,“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谢美娥觉得这天有点聊不下去了,于是把目光投向叶安军,向他求助。 叶安军牵着二宝走过来,拉了小板凳坐下。他不学谢美娥装着和气,直接看着她说:“既然知道大家都对你恨铁不成钢,为什么还是那样?不能多动脑子好好做事,不能勤快点?” 叶苏芳抠着手指不说话,嘴巴扁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 叶安军伸手给她擦两下眼泪,看着她说:“哭什么?有委屈你就说出来。” 结果叶安军帮她这么一擦眼泪,她哭得更厉害了。 就这样低着眉抠着手指抽泣,越哭越委屈。 叶安军看她这样,也就没再催她。 让她尽情哭放开了哭,让她哭完了,才又说:“别憋着,跟二哥说说。” 叶苏芳抬手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对不起二哥,我知道我很笨,很多事情我就是没办法做得那么好,我也不想的,我真的尽力了。” “三姐老是骂我,从小就一直骂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说我笨得十根手指不透亮。我做什么她都会骂我,明明很高兴地做了事情想被表扬,结果就是一通骂。被骂多了,后来我就不太想做了,能不做就都不做了。反正不管我怎么做,都要挨骂,为什么还要去做?不做的话,还能挨少一点的骂,顶多也就被骂一句懒。” “我没有故意要给大家添麻烦,没有要故意出去闯祸,我也不想什么都麻烦别人。买冰棍那么简单的事情,我觉得我可以的,不想要安家陪我一起出去晒太阳。可是我走着走着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也想不起来住的地方叫什么,我也害怕死了。” 说到这,叶苏芳声音里又有了明显哭腔。 谢美娥看着她这样,又心疼又觉得十分无奈。 叶苏芳吸吸鼻子,目光落在地上,哽咽着继续说:“我以后哪都不会再去了,不会再给你们添任何麻烦的。你们不要再骂我了,求求你们不要再骂我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哽咽两声,“我心里确实也是有怨气的,想不通为什么老要骂我,不能对我好一点吗?犯错骂就算了,我就是笨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会努力记住的,就像这次走丢的事。可我平时没有犯错,好好做事了也骂我,我真的也受不了了,尤其三姐每次骂我,我都想把她的嘴给堵上。出去被别人贬低,我就远离那些人嘛,我不想去学校,我不想被人笑话。我也不想学习,学不好还是被骂,不想被骂。” -- 第353页 叶安军看着她,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所以她不想被骂被笑话,做出的所有反应都是回避和逃避,破罐子破摔。大概因为被骂得多了,后来只要被骂,立马就本能反应竖起身上所有的刺,以一种对抗的方式回应。 突然就想不起来了,她是从小就这么一无是处,还是在一次次的被骂中,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遍遍地被说没用、蠢、笨、废物,所以就真的成了一个废物。 应该是两者皆有吧,本来人就笨,脑子不大好,然后再被一次次否定,她自己也就彻底把自己当成了废物,觉得自己就是什么都干不好,努力没有用,所以也不再努力,并通过各种逃避的方法试图躲开别人的白眼和嘲讽,于是恶性循环了,废成常态了。 这些小事,平时谁会真的去在意呢。 叶苏红聪明一些,大多又都是她带着叶苏芳,看不顺眼嘴巴直接就叨叨了。 作为姐姐,叶苏红当然是恨铁不成钢,希望她争气一点,希望她脑子活一点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结果唠叨多了骂多了,不但没起到应有的作用,还起了无限大的反作用。 聪明的人,理解不了笨的人的难处。 看她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只觉得她是没用心没上心,却不知道她已经在努力做好了。 叶安军轻轻吸口气,抬手又帮她擦眼泪,“别哭了,没事,没什么大毛病,笨点就笨点,像咱们这些普通人,怎么都不活了?大哥和四妹有出息,那才是几个人?我们整个大队,也没出几个。只要 咱们不偷不抢,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来,就可以了。” 叶苏芳又被叶安军擦眼泪擦哭了,然后哭着说:“二哥,我就是没有用,我什么都做不好。” 叶安军鼓励她,“别再这样说了,听二哥的,咱今天就回去做顿饭,给大家伙亮亮手艺。” 叶苏芳还是摇头,“我不行,我做不好的,我做饭难吃。” 叶安军摸摸她的头,“今天二哥尝尝你做的饭,好不好吃二哥说了算。” 叶苏芳算是把自己肚子里的苦水倒出来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谢美娥抱着二宝先带她回家去,跟苏华荣说今天让苏芳做饭。 叶苏芳当然是会做饭的,每天跟在家里人屁股后面做事,没有说真完全不会做的家务事。只不过什么都做不好,经常被叶苏红数落罢了。 家里姐妹几个人,因为苏瓷上学,叶苏芳和叶苏红年龄差最小,所以一般都是叶苏红带着叶苏芳。每次叶苏红一看叶苏芳做事邋遢不利索,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说不骂吧,看了实在生气,能把自己憋死。 说了骂了吧,她还一肚子委屈和脾气。 苏华荣听懂了叶安军和谢美娥的用意,也就让叶苏芳做去了。 叶安国和何月香一人一手抱着孩子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叶苏芳在厨房做饭。 叶安国站到灶房门口笑着说:“唉哟,今天有口福了,苏芳做饭了。” 何月香向来也是说话讨喜的人,也笑着道:“那我今天可得多吃两碗饭。” 叶苏芳在屋里只是低埋着头,什么话都不说。 谢美娥在旁边帮她打下手,适当指点,看到她做不利索也忍着不说她笨,只说:“挺好挺好。” 饭做出来了,大米饭蒸挺好,就是细火收汤的时候没把握好,锅巴糊锅底了。 炒的几个菜都不大好看,但也属于普通正常品相。 饭做好了,叶苏红也从外面忙一上午回来了。 她脸蛋被晒得通红,到家摘了帽子就去洗手洗脸,然后便到堂屋坐下来一起吃饭。 她看到八仙桌上放一碗黑糊糊的锅巴,开口就说了句:“我的天,今天这是谁做的米饭?” 叶安军看向她清清嗓子,用眼神暗示她,“苏芳做的,挺好的,也就糊了一点。” 叶苏芳埋着头不说话。 叶苏红看她一眼,低声说了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这话一说完,又被叶安军在桌子下踢了一脚。 叶苏红自然能意会到点什么,被踢完一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家里人一起拿起筷子吃饭。 叶苏红夹了一块茄子放嘴里,还没嚼就含在嘴里愣住了。 她眨眨眼看向家里的他人,叶安军居然很满足地吃下去说:“挺不错的,苏芳的手艺可以。” 谢美娥今天也格外反常,点着头说:“是不错,就是盐稍微放多了,下回注意就好。” 叶苏芳抬头看向叶安军和谢美娥,“是真的吗?” 两人双双点头,又碰一下叶安国和何月香。 叶安国和何月香立马明白,也点头附和着道:“是真的。” 何月香甚至说:“我能吃咸,以前家里穷都吃不起盐,我喜欢吃咸点。” 叶苏红又看看叶老二、苏华荣和叶安家。 叶安家使劲往嘴里塞了口白米饭,跟着说:“很下饭的。” 叶苏红:“……” 可不是下饭么,一口菜两口饭都遭不住这咸味。 叶老二和苏华荣没说话,这顿饭也是给面子地吃了不少。 叶苏红当然感觉出来气氛很诡异,自然也没再在饭桌上多说什么。吃完饭她把谢美娥拉到一边,问她:“二嫂,什么情况这是?” -- 第354页 谢美娥跟她说:“以后少骂苏芳两句吧,别老说她没用废物什么的,天天说天天说,不废也废了。今天没有人说她,磕磕绊绊这不是也做了一顿饭出来?你就想想,她刚擦个洋火你就开始说她笨说她蠢,她能愿意做事吗?笨就笨点,咱都耐心点。” 叶苏红轻轻吸口气,“那不是恨铁不成钢嘛,不是自己亲妹妹,谁费那劲说她?” 两人说这话,叶安国、叶安军和何月香也过来了。 叶安国说:“安军和美娥今天做的挺对的,咱们多给苏芳一点鼓励。有心理专家说,十四五岁的孩子正处于青春期,正是逆反心理很严重的时候,敏感又要面子。少骂,多鼓励。” 叶苏芳没忍住嗤笑一下,“真是越活越稀奇了,咱们谁不是被打被骂长大的,到苏芳这都有什么青春期了,打不得也骂不得了,要不直接把她当成祖宗供起来好不好?” 何月香温声开口,“苏红你也别这么说,咱不是都希望苏芳好吗?” 这话倒是真的,但叶苏红还是说了句:“打不得骂不得这么娇气,我可伺候不了,你们有耐心你们伺候她吧,我反正以后都不会再管她了,好与不好都不关我的事。” 叶安军看着她说:“你别骂她就成了,闭上你的嘴。” 叶苏红又嗤笑一下,“行呢,我以后一定把嘴闭好了,不说她半句不是。” 第137章 叶老二、苏华荣、叶安家和叶苏芳回家后,苏瓷的生活自然恢复了平静。暑假不需要上学,她便留在四合院里接待上门的客人,帮人家修修古董,偶尔出去淘淘宝、帮人掌掌眼。 连跃和钱小川自然又搬回了四合院。钱小川继续跟着苏瓷学鉴定,看书攒知识摸古董攒经验,连跃则每天往返在家和单位中间,干着许多不能在私生活里闲聊的工作。 再半个月下来,天气又热出了一个高度。苏瓷更加不大爱出去了,每天就留在院子里看书修东西,吹着电风扇开着收音机,一遍遍地听邓丽君和徐小凤。 钱小川今天傍晚收摊回来,从外面带了晚饭,还从信箱里拿了封信出来,进二门就听到都西厢里传出邓丽君的歌声,唱的是—— 送你送到小村外 有句话儿要交代 虽然已经是百花开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钱小川跟着哼起来,到了西厢门外敲一下门进去,然后在桌子上放下信,对苏瓷说:“老大你的信,连跃今晚有事回来晚,我直接买了点吃的回来,休息一会先吃晚饭。” 苏瓷“嗯”一声放下手里的活。 在站起来之前,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颈椎肩膀,转了转脖子。 钱小川很是有眼力见,走去苏瓷身后,给她捏了捏肩膀按了按颈椎,一边捏一边说:“累了您就歇会,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待会儿干出颈椎病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老了更痛苦。” 苏瓷笑笑,“还挺孝顺。” 钱小川:“……” 算了,谁让她是师父呢!真差着辈儿呢! 钱小川给苏瓷捏完了肩,正要和她一起去吃饭,忽又听到大门上有人喊门。她让苏瓷先拿了饭去餐厅吃饭,自己则转身出去到大门上招呼人。 以为这大傍晚的是来生意了呢,结果到门上一看,是手里拎着行李包的肖桉。 钱小川看到他还愣一下,然后目露疑惑问:“大才子您这怎么过来了?” 肖桉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苏瓷搬进来的时候,我不是就说过了,没事我也过来住。这都放假了,在家里呆着着实没什么 意思,我过来跟你们凑一堆。” 想起他们十来岁的时候,那可是白天晚上天天都在一起。在外面过夜不回家,在平城话里那叫“刷夜”。今天我去你家刷一夜,明天你去我家刷一夜,搁一起混呗。 钱小川关上大门,领着他往内院里来。 跨过垂花门的时候,他问肖桉:“那你想好没有,跟连跃睡一间还是跟我睡一间?” 肖桉想都不想,“我跟你一间,连跃现在太正经了,我有点放不开。” 钱小川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你是想干点什么,放不开?” 不正经的话一说起来,两人少不得就要闹。 两人推推搡搡的,到东厢南屋放下行李,然后钱小川带肖桉去正房里吃饭。 苏瓷看到肖桉笑一下,“大才子来了。” 大才子在椅子上坐下来,“快别这么打趣我了,我就是写点东西玩。” 苏瓷不打趣他了,给他递筷子让他一起吃饭。 因为钱小川买的饭不是很多,肖桉吃得也不多,稍微垫个肚子就是了。 吃完饭收拾了餐桌,三个人轮番去洗手间洗澡洗漱。 夏天天气热,总想早点洗完澡,洗掉一身臭汗坐下来舒舒服服歇着。 苏瓷洗完澡没再干活,去西厢拿了今天新到的信,到正厅的沙发上坐下来。 钱小川和肖桉也都在正厅里坐着,洗了一盘子水果在茶几上,然后拧着电视旋钮找节目。 苏瓷没管钱小川和肖桉找什么节目,撕开信封躺下来看信。这次的信是叶安家给她写的,叶安家的字比叶苏红的字大气很多,词汇和语句变化多,用词也更加准确。 开头老规矩先问声好,说家里一切都很好,把每个人的情况大体都说了一遍。然后他着重说了一下叶苏芳,说她经过平城走丢的事,和家里人闹开说开以后,这半个月变勤快了。 -- 第355页 现在她会主动问家里人,有什么事情要她做,也会主动找事做,她就像一个刚尝到甜头的小孩子,有时候甚至勤快得有点过头,奔前跑后的,想让家里人给她多一点肯定和表扬。 虽然她还是做不好很多事,比如炒菜有时候会忘了放盐,比如喂猪的时候拎翻过猪食桶,比如不小心 把一盒火柴都填到了锅底,比如晾衣服的时候手滑掉在地上,要拿回去重新洗…… 虽然她还是很笨,但已经在努力懂事了。 家里人也不指望她能变得多聪明周全,只要她能踏实懂事,知道体谅家里人就可以了。 她慢慢也变得有眼色了,比如在叶苏红摆完摊回来,她会给叶苏红端一碗晾好的凉白开。她和叶苏红平时吵架呛声最多,但其实也是最亲近的,毕竟她一直都是叶苏红带的。 心态慢慢好转后,叶苏芳还破天荒地主动找叶苏红道了歉,说自己真的太笨了,给她添了那么多的麻烦,惹她生了那么多的气。她让叶苏红消消气,说她以后一定好好表现。 叶苏红也没有硬着,接受了叶苏芳的道歉。 不仅接受了道歉,叶苏红也进行了一波自我反思,说她自己确实给叶苏芳带去了很多负面影响。比如从很小的时候就给叶苏芳洗脑,说读书是坑人的事情,还教唆她躲安老师。 叶苏芳本来就很笨,学不了什么东西,被暗示洗脑后对学习剩下的只有单纯排斥。而且她因为脑子死,很难像叶苏红那样开窍认识到学习的重要性,而且学习本身对她也难。 还比如叶苏红每天带着她,她做事情稍微出点差错,叶苏红就会说她笨,说她蠢得十根手指不透亮。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就把她所有的积极性全部打消了。 和解的第二天,叶苏红就从外面买了一堆好吃的回来,说是奖励她的。 她还说,笨点就笨点吧,自己带大的亲妹妹,只要良心没坏了,就自己受着吧。 苏瓷躺在沙发上看信,看到嘴角微微扬起。 钱小川往她手里递了扒开的香蕉,她直接接下来送嘴里,继续看她的信。 吃完香蕉看完信,苏瓷把信纸折起来,深吸一口气坐起来。 然后她看向钱小川和肖桉说:“今天老大高兴,明天晚上咱们出去吃大餐去!” 钱小川冲苏瓷抬起手,立马就说:“我要吃羊排!” 肖桉在旁边笑一下,“我想吃冰激凌。” 三个人在一起讨论吃什么,吃着水果看着电视,快到九点的时候,连跃下班回来了。 他身 姿笔挺地走进正厅里坐下来,半句话还没说,目光死死盯着钱小川。 还没等钱小川开始莫名其妙呢,他又起身出去了。 回了一趟东厢又回来,手里多了一件衬衫,直接往钱小川头上一扔,叫他:“穿上。” 钱小川被衬衫盖了脑袋,眨巴眨巴眼。 苏瓷和肖桉也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钱小川洗完澡之后就一直光着膀子…… 钱小川一把把头上的衬衫拽下来,看向连跃说:“大哥,热死了,搞什么啊?这是家里,不是部队也不是你的单位,还要注重军姿军容。” 连跃在苏瓷旁边坐下来,看看苏瓷又看看他,淡声道:“注意影响。” 钱小川听明白了,一边慢慢穿衬衫一边嘀咕道:“我操,老大都无所谓,你也太封建了吧……” 苏瓷也是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钱小川光膀子这件事。既然注意到了,她也就认真看了一下钱小川的身材,倒也是不胖不瘦的,但不太能引起她的兴趣,要不她怎么没注意呢? 连跃转头看到苏瓷正在认真扫视钱小川的身材。 就:“……” 没多犹豫,他果断抬手挡住了苏瓷的眼睛。 苏瓷:“……” 围观群众肖桉:噗…… 第138章 钱小川“骂骂咧咧”地穿好衬衫,继续吃水果看电视去。 等钱小川把衣服穿好,连跃也放下了挡苏瓷眼睛的手,然后他休息一会去洗漱完回来再坐下,陪他们看了一会电视聊了一会闲散的天,到点便都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钱小川和肖桉现在都是大人,睡一张床也不会像以前那么闹。关了房间里的灯以后,肖桉在夜色中有了些聊天的欲望,开口问钱小川:“有没有别的打算,以后就这么一直摆摊儿?” 钱小川在夜色中眨眨眼说:“先跟老大学几年吧,把眼力和经验都攒起来再说。我最近看琉璃厂那边好像又有点人气了,等过两年时机成熟的话,我看看也过去开家古玩店。” 肖桉枕在枕头上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的,跟我说就好。” 钱小川笑一下说:“有咱跃哥在,那能有什么麻烦?” 肖桉转头看他,“你瞧不起我这是?” 钱小川又笑一下,“都是兄弟,你这咋还醋上了?你赶忙的,写本小说,让我当男主角,把我写得骚一点。” 肖桉直接且不客气道:“你先去谈个恋爱再说吧。” 钱小川有点不大服气,“不谈恋爱还不能当男主角了?你就给我适当安排一下,让我在小说里谈不就好了?你也没谈过恋爱,不是照样也写小说?” 肖桉笑笑,没再跟他胡扯,又问:“老大不小了,你爸妈不催你结婚?” -- 第356页 钱小川说话就那闲闲散散的语气,“催啊,可我眼下这一事无成,能成家吗?我寻思着好歹干出点样子来,再考虑结婚的事情,现在没那心情想这些事,耽误我上进。” 肖桉笑着点点头,“那你好好上进。” 因为有一阵子没在一起了,钱小川和肖桉可以说的话有很多。尤其沐浴着夜色躺在床上,正是小别重逢后聊天欲最强的时候,于是便就聊到小半夜。 第二天早上连跃起床,他俩还在床上睡着,钱小川的腿肆意地横搭在肖桉腿上。 没班要上的两人,连跃当然不喊他们。他自己扣好衣服扣子开门出去,转身去洗手间洗漱。 他走到洗手间门外,握上门把手开门没打开。然后他刚松开门把手,门又从里面打开了。 苏瓷正在刷牙,含着泡沫看他一眼说:“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连跃看看她,并没有站在外面稍等,而是直接进去站在洗脸池边,挤牙膏接上水准备刷牙。 挤好牙膏接好水,他突然没头没尾问了句:“好看吗?” 苏瓷刷着牙往他看一眼,反应片刻接了句实话:“哦,没有你的好看。” 没预料到她如此坦荡加直接,连跃微愣一下,然后便笑出来了。他转头看向苏瓷,眉眼微微染笑道:“你还想看?” 苏瓷目光在他身上扫一下,慢慢抬起来看向他的脸,碰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然后她没有继续坦荡,忙趴去洗脸池边漱口,放起牙刷说:“这种事,有空慢慢聊。” 说完她也没再给连跃说话的机会,忙转身出去,往东厢喊钱小川去了。进去发现钱小川还睡得跟猪一样,就差和肖桉抱在一起了。她到床前直接拎起枕头捶他,“还不起来?还睡!” 钱小川睡得正沉,突然被叫醒,猛打个激灵翘起头,一脸惊恐茫然地看着苏瓷。 苏瓷也看着他:“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参加一个私人搞的小拍卖会?忘了?” 听完这话钱小川瞬间醒神了,他忙伸手把肖桉的胳膊拎开,爬起来穿上鞋就往洗手间去。到那里和连跃一起用洗手间,刷牙洗漱还洗了个头。 洗漱完换好衣服,和苏瓷、连跃一起出门。 肖桉在床上翻个身,继续睡他的懒觉,睡完起来自己找点吃的,坐在廊庑下酝酿灵感写东西。 苏瓷、连跃和钱小川出去吃完早饭,连跃去上班,钱小川和苏瓷去赶火车。 拍卖会的消息是六顺儿给的,所以他今天也是跟着一起的。 这年头没什么正经拍卖会,不过就是圈里有些人想拓宽点赚钱的路子,所以就学香港那边搞了个私下的小拍卖会。六顺儿说东西来路都是有保证的,而且也都找人鉴定过。 因为地点没设在平城,所以苏瓷、钱小川和六顺儿要坐上几站火车过去。而且开拍时间定得比较早,得早起 早点赶过去。总之这拍卖会架子摆得挺高,还挺吊人胃口的。 苏瓷、钱小川和六顺儿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拍卖会还没正式开始。这拍卖会也没设在什么高级华丽的地方,就在一个破厂房里,除了桌子、椅子和古董,也没其他什么东西了。 圈子里人自己搞的拍卖活动,当然也是有门槛的,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苏瓷和钱小川能过来凑个热闹,那是六顺儿路子野,给牵上的头。 既然搞拍卖,正式开始拍卖之前,都要让人看看货。 货品就在厂房里的桌子上摆着,可以看可以摸,但是砸坏了要赔。 当然一般能拿到消息过来的,大多都懂圈子里的规矩,真冒失的人不多。 东西要轻拿轻放,上一个人看过放下了,下一个人才能拿起来再看,这些都是基本素质。 苏瓷和钱小川、六顺儿在藏品前看了一会。 苏瓷拿了几样东西看完,便问了六顺儿一句:“确定来路都有保证,都找人鉴过?” 六顺儿现在拿苏瓷当大神拜,一听她说出这个话,下意识就觉得不好。他看着苏瓷,说话声音也不大,只道:“是这么说的,您瞧那戴眼镜的老头,他就是这次人家请来的鉴定师。” 苏瓷往六顺儿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老头儿在和人说笑。老头儿年龄比较大了,看起来也确实一身的厚重底蕴,像是见识渊博大师级别的人物。 看一会收回目光,苏瓷还是说了句:“还是多留些心眼吧。” 六顺儿抱着求知求学的态度,小声道:“怎么呢?这拍卖会又是个坑?” 虽然没认六顺儿当徒弟,但能教一下苏瓷也不吝啬,而且钱小川也就在旁边。他用眼神往旁边的桌子上示意一下,叫六顺儿:“你看看这个剔红三龙争珠圆盖盒。” 六顺儿看一眼苏瓷,又看一眼钱小川,伸手把桌子上的剔红圆盖盒拿起来看。他手里捏着一把放大镜,不仅自己看,也让钱小川跟着一起看。 把盒子上下里外都看了一遍,六顺儿迟疑着开口说:“这个盒盖上的三龙争珠,雕刻极其精细,每一片龙鳞都没有瑕疵,龙须龙爪也都 栩栩如生。再看这盒子,通身透着贵气。” 苏瓷听完他的话,看向钱小川问:“你也这么觉得?” 钱小川听得出来苏瓷话里的意思,只说:“我觉得……应该有点问题……” 苏瓷笑了,没有再追问下去。等六顺儿把盒子放下,她拿起来在手里,扫视一下附近没有人,才开口说:“剔红是古董类别里的漆器,你们知道吧?” -- 第357页 钱小川和六顺儿默契地同频点头。 剔红也被称为雕红漆,就是在漆上面做雕刻,是中国各种传统手艺当中的一种,这种技艺在宋元时期就差不多成熟了,到了明清发展得更好。 为了不砸人场子不惹上麻烦,苏瓷说话声音故意压低,“那你们应该也知道,剔红多是以木灰或者金属作为胎体,做成盒子或者盘子以后,在上面涂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漆。少的要涂上个八九十层,涂上两百多层也是有的。一直涂到漆层有了相当的厚度,等到红漆半干,再在上面描上画稿,然后按照线条做雕刻。” 六顺儿和钱小川点头,表示知道这个传统手艺的过程。 苏瓷继续往下说:“这个盒子敲一下,能听出来是木胎的盒子。确实雕刻非常精细,龙爪龙鳞都很漂亮,但你们用手摸,应该能感觉出来它没有剔红该有的锐利度。” 说完她把盒子放下,目光侧扫,伸手又拿过一个小件剔红鼻烟壶。 她把鼻烟壶和圆盖盒放一起,让钱小川和六顺儿仔仔细细感觉一下区别。 在他们锻炼手感的时候,苏瓷则继续跟他们说:“这个鼻烟壶是正儿八经清朝的雕红漆,你们感受一下它的手感,再对比一下区别。这个圆盖盒看起来比这个鼻烟壶精细贵气,但它不是正儿八经的剔红。它是直接在木头上做的雕刻,然后上了一层红漆,手感并不相同。” 被苏瓷这么一说,钱小川和六顺儿果然摸出差别来了。六顺儿眼睛瞪起来,张口就是:“我操,这又他妈是个坑,要不是您今天过来,我又妥妥栽这儿了!” 都说是来路有保证,而且有专家鉴定,谁知道还是有假货! 就跟那次吃现席似的, 真是大坑无处不在! 苏瓷示意他闭嘴,没让他再说下去。 六顺儿也听话,立马就把嘴巴闭上了,没再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说不清楚的,乱说就是砸人场子,今天能不能从这儿出去都不一定。你怀疑人家是故意拿假货来进行拍卖,但是人家却真不一定就是故意拿的假货,谁都有走眼的时候不是? 混古玩圈本来就是各凭眼力,人家卖人家的东西,你看上了就要,看不上就不要,坏人生意是圈中大忌,你不能说你的眼力就是对的,说不定你也看走眼了呢? 这个私人组织的拍卖会本来就不正规,人家也没打了包票说东西全都是真的。只是说了来路有保证,并且有人鉴定而已,喜欢你就来收两件回去。 今天这种场合,乱砸人场子那肯定没办法收场的。 苏瓷没让钱小川和六顺儿乱说话,继续去把剩下的东西看完。 看完后她对六顺儿和钱小川说:“我没看上什么心仪的东西,你们要是想收一两件,价格合适的话,那件剔红鼻烟壶可以收下来。其他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这拍卖会有点水。” 钱小川现在也没太高的兴致了,只说:“白跑一趟。” 苏瓷看看他,又扫一眼周围来参加拍卖会的人,想一会说:“也不算白跑。” 钱小川没太懂,“老大你想干什么?” 苏瓷笑笑,用目光示意他手腕上的蜜蜡珠子,“今天来的都是圈子里的人,除了一些倒卖古董的,剩下有不少正经有钱玩收藏的,他们白跑一趟肯定也不舒服,你不如借机赚一笔。” 听完苏瓷的话,钱小川的眼睛慢慢就亮起来了。 他摆摊卖古董这么久,一直都没做成过什么大生意,今天确实是个好机会啊! 因为一件好东西都没卖出去过,他在圈子里一直就是个小透明,还不如六顺儿呢!做古董生意,但凡能卖出几样好东西,让人家知道你手里有好货,那生意才能慢慢积攒起来。 他不止要积攒生意人脉和在圈里的名气,还要多攒钱,留以后开店啊! 想到这,他激动地一把抓住 苏瓷的手,笑着道:“亲师父!” 六顺儿当然也听明白了苏瓷的暗示。 他忙伸手浑身上下摸一下,然后脸一哭丧道:“我他娘的什么都没带啊!” 钱小川看着他笑起来,高兴地撞他一下,“别哭啊,那剔红鼻烟壶哥们不抢,让给你了。” 听到这话,六顺儿立马收起了哭丧的表情,看向钱小川:“说话算话。” 钱小川现在只想卖东西,不想收东西。 他踹六顺儿一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不抢就不抢。” 六顺儿嬉皮笑脸地乐起来,又去看了看那个鼻烟壶。 上面雕着层次分明的松树人物山川,一面是两个老头在殿前论道,另一面是一个老头在山中独行。 第139章 拍卖会玩的就是竞拍,价高者得。虽然钱小川没有抢那个鼻烟壶,但还是有别的感兴趣的人举牌竞价,和六顺儿抢了那么两个回合。 价钱假使加到太高,六顺儿要是觉得不值,那也就不要了。但他今天运气还不错,和他抢的人争上两个回合就不要了,于是他用自己可接受的价格拿下了剔红鼻烟壶。 苏瓷和钱小川都没有竞拍东西,在旁边看了个热闹。而苏瓷在看热闹的时候,还仔细留意观察了在场的其他人。从他们的着装看到面相,从谈吐看到气质。 混古玩这个圈子,不仅要会鉴古,更要会鉴人。很多时候表面看起来玩的是古董,实则玩的都是人心。鉴古物时眼睛要毒,鉴人的时候眼睛更要毒,不然这一行水深坑多,多半被坑死。 -- 第358页 能看出各种小技俩,防止被骗是混圈必备的本事,栽过几回跟头多少都会长一些心眼。然后三两眼从外貌和谈吐中看出这个人是不是自己的目标,也算是眼力中的一部分。 在拍卖会结束后,苏瓷给钱小川指了两三个人。钱小川先在会场内上去找人攀谈了几句,用他那好使的嘴巴跟人交流交流套了套近乎,暂时混了个脸熟。 等到交易全部完成,出了破厂房,钱小川便挑选了其中一个扫兴而归的人。这人着装打扮都很时髦,从外貌行头就能看出来是有钱人,而且他明显因为没收到满意的东西而败了兴。 苏瓷没有掺和钱小川去做生意,让他自己去行动。在钱小川跑去找人搭话后,她和六顺儿先找了个地方歇下来,一人买了一根红豆冰棍吃,等着钱小川回来。 钱小川不在,六顺儿又试图想要拜师,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苏瓷说:“您看看我,老实听话会伺候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意见,您要是收了我,我把您当祖宗供起来。” 苏瓷听他说话只是笑,不紧不慢吃自己的红豆冰棍。等六顺儿换了无数个姿势,不怕口干执着地反反复复示好,她才笑着开口说了句:“也不必拜什么师,有问题拿来交流就是。” 听到这话六顺儿表情就亮了,“得嘞,以后您也是我老大 了。” 苏瓷笑出来,把最后一点红豆冰棍吃完,“记住一条规矩,听话别粘人。” 六顺儿赶忙就点头应,“明白明白。” 苏瓷把小木棍给他,拍拍手站起来,钱小川刚好也就回来了。 钱小川笑得满脸开花,跟苏瓷说自己成功把那串蜜蜡手串卖出去了。 六顺儿好奇,先开口问他:“卖了多少钱?” 钱小川满脸得意,冲他伸出一根手指。 六顺儿眼睛瞪得大起来,像是怕惊着什么东西一样,小声道:“一……千……?” 钱小川直接白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卖了一万。” 六顺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盯着钱小川,声音炸开:“一万?!” 钱小川又得意地笑起来,点头说:“嗯,不止卖了一万块钱,还交了个朋友。他刚好也是平城人,都说好了,以后我有好东西先通知他,他喜欢的都会收下。” 六顺儿简直都酸得冒泡了,满脸都是羡慕。 苏瓷并不惊讶这点事情,只问钱小川:“现在回去还是吃完饭回去?” 他们三个人没有立马坐火车回平城,而是留在当地吃了午饭,下午又一起去一些旧货摊上淘了淘东西。有苏瓷带着,钱小川和六顺儿心里有底,逛得那叫一个开心。 晚上回到平城,苏瓷昨晚说好了今天请吃饭,刚好六顺儿在旁边,于是也就把六顺儿带上了。加上连跃和肖桉五个人,在西餐厅坐下来点了一大桌子的菜。 六顺儿看到连跃就很客气,并且两眼一直放光。 吃起饭来喝了两口酒,他也就吹起来了,说连跃是他的少年偶像。那时候连跃打架很厉害,在平城叱诧风云,他做梦都想给连跃当小弟。 连跃当然不记得他这个人,如今年龄大且成熟稳重了,听到这种吹捧和崇拜也不会像十几岁那时候那么飘,全都简单客气应对。 这一顿饭吃的,六顺儿最高兴。 从头到尾嘴就没合起来过,那叫一个乐啊,都要在脑门上开花了。 然后自从这一天以后,六顺儿也就成了四合院的常客。倒也没有常到隔三岔五就来,总归是有事情的事情才会过来,让苏瓷帮他掌掌眼,或者请教她一些东西。 两个月的暑 假在蝉鸣和燥热中过去,立秋后不多久,就到了九月开学的时间。开学对于苏瓷来说影响不大,她还是不回学校去住,不过就是在课程确定下来后,每天掐点去上课。 这学期她没有王教授的课,在学校鲜少见到他。和其他的老师都不熟,基本都是上完课就走,回到她的小世界,搞她自己这点事情。 但这学期有件事情让她挺惊讶的,一直以学习为头等大事的许春华,居然谈男朋友了! 她倒不是觉得她找不到男朋友,而是一直以为她大学根本不会谈恋爱。 被许春华分享了甜蜜以后,苏瓷陷入了沉思。 然后这一沉思就过去了小半学期,这一天连跃在屋里收拾行李,说要出去出差一段时间。 苏瓷和钱小川站在他旁边看他收拾行李,钱小川问他:“去哪儿啊?要出差多久啊?” 连跃却看向苏瓷说:“去地方部队,少则十多天,多则一两个月也不一定。” 苏瓷迎着他的目光,应了一句:“哦。” 看连跃收拾好行李,差不多也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苏瓷躺在床上睁着眼睡不着,吸口气又翻个身趴在枕头上,趴一会还是睡不着,索性便爬起来到廊庑下的躺椅上坐着看星星看月亮去了。 十月中旬,这时候满树的合欢花早已经谢干净了,院子里的两棵合欢树上只剩下密而长的绿叶子,在微光里是郁郁葱葱的一团。 苏瓷看着院井上空的满月发了一会呆,旁边的躺椅上忽又坐下一个人。她转过头去看,只见是穿着一身灰色睡衣的连跃,坐下来后便就看着她。 对视一会,连跃开口就是:“会不会想我?” -- 第359页 苏瓷神经微微紧一下,转头看向院井里的月亮,实诚道:“不知道。” 连跃也在躺椅上斜躺下来,和她一起看着星星和月亮,没再多说话。 夜色笼罩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墙角有蟋蟀叫的声音,时长时短,一会一阵——叽叽叽叽 第140章 连跃出差后,四合院里自然就少了一个人,只剩下苏瓷和钱小川。冷清倒是没有冷清多少,毕竟钱小川一张嘴顶人三张嘴,不时还有客人上门要招待,肖桉和六顺儿也偶尔过来。 虽然宅子里没有冷清,但苏瓷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习惯。比如晚上吃饭的时候,左手边的位置空下来了,比如吃完饭躺在廊庑下的时候,看不到东厢北屋的窗户亮暖橘色的灯了。 半个月过得不快也不慢,十一月份的时候冷空气降了下来,身上穿的衣服也从单衣换成了厚一些的外套,院子那两棵合欢树的叶子也从绿色变成了满树枯黄,像烫了一头狮毛卷。 深秋天气凉,倒还没到要烧炉子取暖的时候,所以苏瓷还在继续正常接活干。每天生活自然还是除了上学上课,就是回家修东西,或者出去街上逛一逛旧物摊子。 现在琉璃厂那边的旧物一条街也有些人气了,平城的古董市场又发展壮大了一丢丢。所以苏瓷没事会去逛逛琉璃厂那边新开的两家古董店,淘淘有价值的宝贝。 钱小川的小摊生意比以前也稍微好了一些,最近运气也不错,去乡下又收上来一些不错的东西,一边放在摊位上让别人来淘,一边关系托关系,找合适的买家往外出。 六顺儿依然是各种野路子淘货,但现在长了不少心眼,再没有被人骗过。他淘货的路子多且野,比钱小川厉害,但现在钱小川出货的能力比他强,所以两人也算成了固定搭档。 这一天苏瓷去学校上了半天的课,下午半天便留在家里看了会电视,又修了一会东西。依然也还是习惯性用收音机放歌,听着这个年代的老歌,不耽误专心做事,也不会显得冷清无聊。 深秋暮色降得早,在傍晚天色擦黑的时候,苏瓷听到二门上传来人声。听清楚是两人说笑的声音,苏瓷忙起身出西厢去看,结果看到钱小川带着六顺儿来了。 看到是六顺儿上门,苏瓷眼神微微一暗。 她倒也没过多表现出别的,出声招呼了一句:“顺儿来了。” 六顺儿和钱小川也都没多注意什么,六顺儿笑嘻嘻道:“过 来看看您。” 苏瓷想都不想道:“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拿来让我瞧瞧吧?” 六顺儿越发笑嘻嘻了,“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 苏瓷转身往正房里面去,叫他:“来吧。” 钱小川和六顺儿一起跟到正房,六顺儿把新得的东西掏出来给苏瓷看。 苏瓷坐在沙发上帮他辨别了一番,顺便教他俩一些鉴古知识。 看完宝贝六顺儿没走,干脆就留下吃晚饭了。 坐着吃饭的时候钱小川说:“农丰里小区那边开通了一部小交换机,不少人家装上电话了。” 六顺儿听到这话觉得新鲜,接话道:“普通人家也能装电话了?” 在此之前,家里能装得上电话的可都不是普通家庭,普通人要是想给人打电话,只能去胡同里安设的传呼电话亭里花钱打,电话亭里有人看电话收钱。 钱小川点头,“但目前只有农丰里使用了一个交换机。” 苏瓷看向钱小川也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装到咱们这里?” 钱小川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说完又看着苏瓷问:“老大你想给谁打电话?” 苏瓷轻轻清一下嗓子道:“自己装了电话,想给谁打给谁打,反正方便。” 钱小川看着她继续说:“你要是想打电话的话,我带你去我家打。” 苏瓷听了这话忙摇摇头,说:“我不打,我家里又没电话。” 六顺儿跟着接话道:“就是啊,你有电话,也得有地方打出去才行啊,就农丰里装了电话,自己打给自己玩儿啊?” 反正没装到他们这里,不过闲唠两句,说个新鲜就罢了。 六顺儿在这里吃完晚饭,心满意足地又坐一会,便走人回家去了。 苏瓷不是很有看电视的欲望,晚饭后便在廊庑下躺着,看着院子里满树枯黄的合欢树发了会呆。一阵风过,有几簇叶子卷抱在一起飘飘荡荡落下来,落在石板小道上。 钱小川一个人看了会电视觉得没什么激情,便也起身出来了。他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转头看苏瓷一会,忽开口说:“老大,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心不在焉的。” 苏瓷回回神,转头看向他,“是吗?” 钱 小川继续盯着她看,“是啊,你自己没感觉吗?” 苏瓷想了想,文邹邹道:“可能是,自古逢秋悲寂寥吧。” 钱小川往躺椅上一躺,接着情绪饱满说:“但是,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苏瓷眯眼看着他:“……” 你好有文化哦! 有钱小川在旁边胡扯,也没空走神了。 胡扯了一会,苏瓷问钱小川:“连跃出差到地方部队是去干什么?” 钱小川自己也没当过兵,也不知道连跃的工作是咋回事。 -- 第360页 他凝神仔细想了一会,开口说:“他那一天到晚涉密涉密的,谁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苏瓷:“……” 那你想半天想个屁啊! 苏瓷躺正在椅子上,目光沿着廊庑的花格檐看出去。 她又自顾自嘀咕一句:“这都半个月了……” 钱小川听到这话看她一眼,后知后觉。 好片刻,他出声问了句:“老大……你不会是……想连跃了吧?” 苏瓷下意识往钱小川看一眼,微愣着眨眨眼。 然后她慢慢收回目光,躺正了清一下嗓子,什么话都没说。 钱小川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刷一下坐起身子来看着苏瓷,声音微高:“不会是真想他了吧?” 苏瓷不想搭理他的,但看他一副不听到回答不死心的样子,便就回了句:“不可以吗?” 钱小川大脑瞬间混乱了几秒钟,眯眼盯着苏瓷看了好一会,又问:“你该不会是……”说着停顿了好大一会,又接上说:“喜欢上他了吧?” 苏瓷清清嗓子,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还是那句:“不可以吗?” 钱小川:“……” 他是小丑吧?是吧?? 钱小川愣一会起身就走,嘴里说:“我出去打斤二锅头。” 下了台阶走两步,他又转身回来了,坐下来看着苏瓷,十分诚恳说:“老大,我可不可以不同意?这样的话,连跃就成我师丈了,我有点不是很能接受。” 苏瓷看着他,没忍住就笑起来了。 钱小川自我消化一会,还是起身往外走,“算了,我还是去买斤二锅头。” 苏瓷以为他在开玩笑呢,结果他真 跑去小酒馆打了一斤二锅头回来,还带了一包花生米。但是他买回来并没有喝,放茶几做样子去,还回来坐在躺椅上和苏瓷闲乱扯。 好像出去买个酒的功夫,他已经接受了连跃的师丈身份。 苏瓷和钱小川胡扯到睡觉时间,看他开始打哈欠,两人便分头回房睡觉去了。 结果苏瓷躺在床上睡不着,好像把心里的心思戳开了,更加有点难以控制起来。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深呼吸,长吐气,拉开灯看会书再躺下,全都没有用。 最后她摊开四肢躺开在床上,忽想起钱小川刚才出去买的二锅头和花生米。于是她果断从床上爬起来,去正厅里拿出杯子,就着花生米喝下几杯二锅头。 喝出了眩晕感以后,直接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连跃工作一结束就赶了回来,到家的时候是半夜。敲了一会门,钱小川垂头搭脑地出来给他开门,迷迷糊糊地开了门,看到他出声打声招呼,回去倒床上便就又睡死了过去。 连跃进垂花门后,打眼便看到正厅的灯亮着,他先回房间把行李放下来,出来发现钱小川已经倒头又睡下了,便自己往正厅里去看了一眼。 原来只以为是苏瓷和钱小川睡觉前忘了关灯,结果走进去一看,只见苏瓷裹着厚外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而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开了瓶口的二锅头和杯子,还有散落的花生米。 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个状况,连跃也没有多想。夜里凉得很,他忙过去把苏瓷从沙发上抱起来,抱稳了进房间。把她放到床上躺下来的时候,能更清晰地闻到她呼吸里的酒气。 把苏瓷放好在床上,他俯着身子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正准备直起身给她盖被子的时候,胸口的衣料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于是身子没能直起来。 苏瓷睁开了眼睛,一脸困意和醉态。 她抓着连跃的衣服,睁着眼睛看了他很久,也不知道醒还是没醒。 连跃也便这么看着她,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苏瓷看着他眨巴两下眼睛,片刻嗓音软软道:“我想谈恋爱了……” 连跃看着她不大清醒的 眼睛微微怔住。 他压住自己骤快的心跳,低着声音又接着问了句:“和谁?” 苏瓷还是慢眨着眼,开口回答:“和你。” 说完似乎是了了一桩心事,手指松开连跃的衣服,闭上眼睛动一动脑袋,找个舒服的位置又继续睡觉去了。 连跃俯身的姿势却没变,仍旧这样看着她。 心底仿佛滴了一滴春,蔓延开五彩斑斓的花朵,嘴角的笑爬上眉梢,眼底碎开星光。 本来连夜赶回来累得个半死,结果洗漱完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了。他关了灯浸在黑暗里,自己陪自己,一会闷着笑一下,一会闷着笑一下,好像吃了全世界的蜜一样。 第141章 苏瓷喝晕了才睡觉的,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昏懵懵的,像是灌了铅在里面,下床走起路来,有一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她甩着脑袋去洗手间洗漱,出来的时候脑子里的昏重感消散了些。她放松下筋骨吸口气进屋,软塌塌地往沙发上一坐,眼睛一扫忽看见雕花落地罩那边的餐桌边,站着连跃。 “?” 她又微微懵了一下。 连跃把饭菜摆好,冲她说话:“过来吃饭。” 苏瓷回回神站起身,走过落地罩到餐桌边坐下来。伸手接了连跃递过来的筷子,眼神和面色里全是疑惑,看着连跃的时候,努力想了许多事情。 她吃完一口葱香肉包子,问连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 第361页 连跃和她一起吃饭,回答她:“昨晚你睡着以后。” 苏瓷看着他目光微微失焦,把肉包子送到嘴边,咬上一大口。刚才在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做梦了,现在把脑子里那些迷糊的场景顺一顺……好像是真的? 连跃看着她陷入沉思的样子,笑一下问:“全都忘了?” 苏瓷坐直起腰来,忙冲他摇摇头,“我以为是我自己做梦了……” 连跃吃两口饭,盯着她继续问:“后悔了?” 有人说人会酒后吐真言,也有人说人酒后说的话全都不能信,因为那是一时冲动啊。 苏瓷咬一口包子喝一口稀饭,果断回答:“不后悔。” 连跃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听到后还稍微愣了一下。他微微愣着表情看着苏瓷,和苏瓷目光对视,然后对视着对视着,两个人的嘴角便都抑制不住上扬,默契地笑起来。 空气里仿佛洒了糖,全部融化在两个人的嘴角上。 今天是星期天,连跃不需要上班。吃完早午饭以后,两个人一起出门,先去琉璃厂的古玩一条街逛了小半天,在外面吃完晚饭又去买话剧票,看了一场话剧。 从剧院出来,天色已经很晚。 苏瓷和连跃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在外面多逛了逛,逛到什刹海边,站在栏杆边吹了吹深秋的晚风。 连跃跟苏瓷说 他十几岁时候,为了看一场《红色娘子军》或者《白毛女》,每次都是在卖票前一晚就到剧院外面排队等着抢票。去抢票的基本都是混的,一言不合就要抄家伙打架。 苏瓷听他说这些,也便附和着说了说“自己”的小时候。她们看的演出都是公社或者县里的宣传队下乡做的慰问演出,次数不多,但因为乡下二流子多,也少不了闹事的。 连跃、钱小川和肖桉下乡后,叶安国和何月香在风水大队看电影相亲那次,虽然没有真的打起来,但也差不多算是小小闹了一场。总之那个年代,不管城里乡下,都是一片混乱的状态。 提起以前下乡的那段时光,连跃看着苏瓷,突然说:“你说我要是在那时候就对你产生了什么歪心思,以我当时的脾气秉性,是不是什么都办了?” 苏瓷微眯眼看着他陷入沉思,片刻说了句:“那是变态吗?” 连跃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柔和的,笑起来说:“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变态?” 苏瓷好奇加挑衅,“那你现在有多变态?” 连跃看着她默声片刻,开口道:“闭上眼睛告诉你。” 他这话一说,苏瓷的呼吸下意识就紧了一下。她还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身后枝条细密的柳树把她和连跃挡在栏杆边,远近都没有其他人。 然后她清一下嗓子,微微抿一下嘴唇,正对连跃闭上眼睛。 连跃看她这么听话配合,心里瞬间便漫开了成片酥麻。他借着月色看着苏瓷的脸,莹白的皮肤上在月光下闪着浅浅的光,耳垂小巧细白,嘴唇微微抿起,明显在压着呼吸。 目光在她脸上描摹很多遍,他慢慢低下头,忽在她鼻子上轻轻咬了一下。 苏瓷惊得忙睁开眼,一脸懵地看向他,只见他眼底含笑。 他还问呢,“变态吗?” 苏瓷:“……” 就这?变态?? 苏瓷轻轻屏一下呼吸,抬手捶他一下,转身就要走。 结果身子刚刚转过去一小半,连跃捏住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拉回来,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同时再次低下头,直接压住了她的嘴唇。 心跳在一瞬间漏了两拍。 苏瓷猝不及防 地愣住,只下意识微缩了一下肩膀。 连跃握在她腰间的手收紧,在外套上握出褶皱,掐出她纤细的腰身。 他微微张开嘴吻她,低声叫她:“闭上眼睛……” 苏瓷和连跃手牵手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碰上钱小川从外头回来。 钱小川一副受到了暴击的表情,目光从他俩的手上扫过去,直接憋了一口老血在喉咙里。 明明是三个人的生活,他却突然成了孤家寡人。 而且这孤寡的程度,比一个住人还孤寡。 冬天来了,什刹海面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钱小川的心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以前看着连跃给苏瓷递筷子夹菜,觉得连跃是在不怀好意献殷勤,而现在,连跃对苏瓷所有的照顾和体贴,都成了对他撒狗粮的细节,每天都把他喂得饱饱的。 当然因为有钱小川在,苏瓷和连跃在一起后,也并没有每天腻腻糊糊的。本来苏瓷也不是个爱腻歪的性格,和连跃之间的状态大概就是甜而不腻,在细节里给彼此温暖。 彻底冷起来后,他们没事会去看电影,也会去什刹海上滑冰。 因为手冷干活不利索,保证不了好的效果,苏瓷接的活也少了,更多的时间用来玩耍和冬眠。 过了元旦,八一年尾声终结,八二年拉开序幕。 时间没有明显的流动痕迹,却又每一分一秒每一天不断往前。 寒假开始后,苏瓷留在平城稍微多呆了几天,然后便收拾行李回家准备过年去了。 连跃和钱小川还留在四合院里,一个继续上班,一个继续摆摊儿。 苏瓷回到家的时候,离过年也就还有四五天的时间。这个寒假她没有再陪叶苏红往集市上赶集去,她在家休息两天适应了一下家里的气温,去找了一趟大队书记赵世满。 -- 第362页 向阳大队冬天的气温不比平城高,但莫名感觉更冷。苏瓷出门都会用围巾把脖子和脸围起来,有时候还会再戴一顶毛线帽子。整张脸陷在围巾和帽子里,手也是揣在棉衣的口袋里面。 她去大队部找赵世满,却听周兴武说赵世满这几天身体不好,呆在家里休息呢。 她想了想休息也不是不能说事情,就说那她正好去他家看看赵书记。 现在周兴武是向阳大队的副书记了,赵世满不在,就由他管事。 刚好他眼下也没什么事情,看苏瓷有正经事找赵世满,便陪她一起去了赵世满家里。 前几天向阳大队刚下过一场大雪,整个路上都是积雪冰冻子,走起路来很滑。 苏瓷和周兴武两人走路都很慢,说起当年知青下乡,苏瓷帮他解决知青里刺头连跃的事。 现在再从别人嘴里听到连跃,那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苏瓷当然没有说自己和连跃谈恋爱的事,只是嘴角含笑听周兴武怎么评价他这个人。 周兴武最先说的自然是他怎么难搞,然后再说到他去当兵,再说到他的家庭,那就完全是仰望的语气了。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来,他跟苏瓷说:“你爸夏天的时候去平城,和连跃的父母吃了饭是不是?你爸回来没少说,那是首都的大领导,他这辈子闭眼也值了。” 苏瓷听得只是笑,搭话道:“是吗?” 周兴武说得也是笑,“是的呀,拍了那么些照片,又是故宫又是长城,唉哟我们全部都看了,真是长了大见识呀,太洋气了。老二和苏华荣养出安国和苏瓷你们两个成才的,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呀,我们大队没有人不羡慕的。” 再往前倒个几年,谁能想到向阳大队最穷最窝囊的人家,完全看不到有半点出头路的人家,会在短短的几年内,成为向阳大队最有钱,家里孩子最出息,日子过得最舒心的人家。 所以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谁也不要轻易瞧不起谁。 两人说着话到了赵世满家里,苏瓷和周兴武进去看他。 手里倒还是带了些吃食过来的,不算空手。 赵世满本来捂在床上,看到苏瓷和周兴武来了,便起来坐在火盆边烤火。 苏瓷和周兴武自然也在火盆边坐下来,先关心询问了一下赵世满身体怎么样。 赵世满咳嗽两声,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染了风寒。 他看着苏瓷笑着道:“小丫头,没白疼你一遭,放假了还知道过来看看我。” 苏瓷也笑着说:“那肯定是没白疼的,我不仅是来看您,还要给咱大队 里捐点钱。” 赵世满听到这话愣了愣,看着她:“捐什么钱?” 苏瓷跟他说:“暑假匆匆忙忙回来几天,也没想起来说这事。咱这不是有砖窑厂了嘛,所以我想给大队捐点钱,把向阳小学的几间土坯房全部换成瓦房,操场也顺便修一修。” 但凡在向阳小学上过学的人都知道,那几间土坯房不挡寒不遮风,每到冬天或者刮风下雨,学生上学上课都是很大的问题。在苏瓷的记忆中,原主冬天被冻哭的次数可不止一两次。 赵世满听完这话愣了愣,看着苏瓷道:“丫头,这可不是小钱。” 在他们眼里确实不是小钱,苏瓷却只笑一下,说:“我现在手里有钱的,想为咱们村,为安老师和孩子们做点事。教室早点修起来,村子娃娃上学的条件也就能好一些。” 赵世满伸手在火盆上面,粗糙干黑的手背上青筋明显。他眼眶里忽闪过去一阵浅浅的泪花,然后深深吸下一口气,声音微重道:“好!真好!” 第142章 苏瓷因为捡古董卖古董发了财,现在在向阳大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在平城买了宅子,一边上学一边修古董赚钱,这些事情家里这些人也全都知道。 在外发财这是一件极为光宗耀祖的事情,叶老二和苏华荣去过平城,回来和乡里乡亲在一起聊天,总归要聊上那么几句,说苏瓷有出息,给他们老叶家长脸什么的。 赵世满知道苏瓷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也就接受了她的捐助。把学校那几间漏风漏雨的土坯房换成是瓦房,孩子们确实可以更好地读书,他没理由拒绝不接受。 因为赵世满身体不大好,苏瓷也没过多打扰他。说完捐钱修建学校的事情,她就和周兴武出来了。周兴武走在她旁边继续夸她,说她不止是叶老家的骄傲,也是整个向阳大队的骄傲。 苏瓷自然还是谦虚了一下的,不能在老辈面前端架子显骄傲。 两人走在出庄子上的路上又聊了一路,走到庄子头上苏瓷便站住不再走了,她客气地跟周兴武说:“周叔,我就不耽误您忙了,我去我二姐家走一圈。” 叶苏梅嫁的是赵世满的侄儿,分家后也就在赵世满家的前排庄子。 周兴武看她要去走亲戚,自然不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嘱咐道:“路上滑,你走路仔细些。” 苏瓷笑着应了话,便和周兴武分了道。 她转身踩着积雪往前排庄子去,听着鸡飞狗吠的声音,去到叶苏梅家里。 到了叶苏梅家院子大门上,苏瓷刚要抬手拍门,忽见一个男人从灶房里出来了,男人手里还抱了一个浑身穿成了球,戴着虎头帽子穿着虎头棉鞋的奶娃娃。 苏瓷微微愣一下,出声叫了一句:“大姐夫?” -- 第363页 孙向前本来在逗娃,没注意门上有人,听到声音转头,看到苏瓷的瞬间忙笑起来道:“这是四妹妹吧?” 以前苏瓷在县城上高中的时候,偶尔还会跟叶苏红她们去孙向前家玩,去他们家吃小龙虾。高中毕业那个暑假,她也在下乡收废品的时候去过,给叶苏英送过不少东西。 但 自从她上了大学,半年回来那么一次,就没再去过孙庄了。 上大学一年半的时间,没想到会在这里再看到孙向前。 而孙向前刚叫完四妹妹,叶苏英便也立马从灶房里出来了。跟在叶苏英后面陆续出来的,还有抱着娃娃的叶苏梅,以及一个八九十公分高的缩小版叶苏英。 叶苏英现在剪了一头短头发,头发都盖不住耳垂,显得她整个人的面相更不亲和。但她看到苏瓷眉眼一弯就笑了,对苏瓷说:“苏瓷你放假回来啦?” 叶苏梅和叶苏英不一样,现在整个人都显得越发温柔,简直浑身都散发着母性光辉。她抱着孩子冲苏瓷笑,叫她:“别站门上了,快进来烤烤火,这天冷死人了呢。” 苏瓷笑着进去,把手里准备的另一袋吃食放下。 叶苏英拉了缩小版叶苏英过来,叫她:“娇娇,快叫四姨。” 娇娇是叶苏英的大女儿,如今也早过了三周岁了,小脸简直和叶苏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掀起目光看着苏瓷,很生分地叫了一句:“四姨。” 苏瓷冲她笑笑,拿了个零食送到她手里。 屋子里剩下还有两个娃娃,叶苏梅抱的是她的儿子小豪,孙向前抱的是他的小儿子二旺。 叶苏梅的对象在公社派出所上班,中午不回来吃饭。 孙向前和叶苏英在这里,自然是一家子来叶苏梅家走亲戚的。 苏瓷在火盆边坐下来烤火,和他们一起聊天说话,各自讲了讲自己的事情。叶苏梅和叶苏英没什么好说的,乡下媳妇带娃种地做家务,主要是她们听苏瓷讲。 听苏瓷讲的时候,叶苏梅笑着对孩子里唯一能听懂人说话的娇娇说:“娇娇要跟四姨学,以后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做个有出息的人。别像我和你妈,一辈子没啥大出息。” 娇娇其实也听不懂,只随便应一声:“哦。” 苏瓷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也看出来了,娇娇这娃脸冷不爱笑,不是大宝那种奶萌可爱型的。 既然来了自己二姐家里,苏瓷中午当然也就没有走,留下来吃了午饭。 叶苏梅当然不要她这个大 学生上锅做饭,和叶苏英两人一起张罗着做了一桌菜。 苏瓷没什么事,便帮叶苏梅哄她家的小豪。 小豪现在也有二十个月了,叶苏红问叶苏梅:“你确定不再生一个?” 叶苏梅摇头,“不生,当时我生孩子疼哭了,小豪他爸也说只要一个就算了。” 叶苏英看着她笑,“咱这二妹夫是真的会疼人。” 叶苏梅接话笑着就是一句:“大姐夫不会疼人吗?” 叶苏英回答道:“不一样,你大姐夫是听话。” 孙向前老实巴交的,在旁边也不说话。 苏瓷当然也看得出来了,叶苏梅的对象对她是宠,孙向前对叶苏英就是唯命是从。 其实这也与叶苏英和叶苏梅的性格有关,叶苏梅就是那种温柔小媳妇,没什么脾气好说话,叫男人不由自主给她当靠山宠着她,叶苏英性格强势脾气大,只能找个男人听她话。 当然家里人能控制生不生孩子,其中都有苏瓷的功劳。 要不是她从连跃他们那里知道了避孕t的事,那现在这事依然没法控制。 叶苏梅和叶苏英两人聊着天,做好饭坐下来吃饭。 小豪和二旺都还小,在旁边小椅子里坐着,并不上桌吃饭。 娇娇能用个小勺子,就坐在叶苏英旁边,自己抱个小碗一口一口挖饭吃。 但她吃饭也不好好吃,刚吃几口就开始够菜舀饭放在一个装白开水的碗里乱搅和。 叶苏英先时还有点耐心,叫她好好吃饭不要乱弄。好好说几遍后发现没有用,在娇娇再次伸勺子够菜乱捣鼓的时候,她上去一筷子打在娇娇手上。 娇娇被打得猛一下缩回手,瞬间抿住嘴唇看着叶苏英。 叶苏英来脾气的时候面色很凶,问她:“叫你好好吃饭听不懂是不是?要说几遍?” 娇娇抿着嘴唇不出声,只是看着她。 叶苏梅在旁边出声道:“唉哟,让她弄呗,三四岁的小孩子知道什么啊?” 孙向前也说:“在外面就别骂她了。” 叶苏英咽口气,唠叨着对叶苏梅说:“你是不知道这小孩多气人,说话从来不管用,打了也不管用,不服软不认错,犟 得要死还不长记性。让她坐着的时候好好坐好,说了一百遍也不止,结果转头就从凳子上栽下来。大冬天不穿鞋,就要光着脚在地上跑,打也不穿,两只脚冻得跟熟龙虾似的。真的,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来讨债的。这才三四岁,听人说五六岁八九岁的时候更是讨嫌,想想都要命。” 叶苏梅听完这些话,倒没有觉得娇娇怎么样,小孩子不都这样嘛,她只笑着说:“哪个小孩子不是这样的?长大懂事就好了。你自己想一想,你小时候不也这样?娇娇就长得像你,性格也八分像你,脾气犟。现在知道养小孩不容易,知道咱妈不容易了吧?” -- 第364页 你被小孩气到心梗,打了骂了,她身上疼你心里疼。 自己生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的,她身上有再多臭毛病,也还是自己心头上的一块肉。 当然小孩子有省心有不省心的,父母都是普通人,自然会下意识更喜欢省心的小孩。 比如他们家八个孩子,叶安国、叶苏梅、叶苏瓷和叶安家四个省心,知道家里日子不好过,能体谅父母的难处,被欺负受委屈宁愿自己咽,也不回家给家里添麻烦,更不会在外面惹事给家里添麻烦,犯了错也立马认错,他们基本就没怎么被叶老二打过,苏华荣骂也少。 叶苏英没再开口接话,捏着筷子低着头,半天轻轻吸下一口气。 很多事情其实早就都有了重合,她被娇娇气到受不了的时候,会暴怒地冲她吼—— “你再这样,我把你扔了,我不要你了!”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你信不信我今天打死你?” “你不要叫我妈妈!” “我不是你妈妈!” “我造什么孽了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 和二旺比起来,她自己感性上也更喜欢二旺一些。 娇娇脾气太拧太犟,犟起来的时候简直能把人气出心脏病来。 每次都被娇娇气到要疯,但她真的不疼娇娇吗?她疼啊,每次吼完那么多难听凶狠的话,她自己心里也会难受会后悔,因为她小时候也听过许多这种话,最知 道其中的滋味。 她想着下次别这么骂娇娇了,结果下次来了,照样还是暴怒上头忍不住。 她算是个够本事的人了,居然还被娇娇给气哭过呢。 气哭的时候她抹眼泪跟孙向前说:“都是报应。” 可气归气骂归骂,过了那阵脾气,还不是怕她冷了饿了,一口一个“娇娇”地叫着。 苏瓷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过娃,对这种事一直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所以她没有多说话,只在叶苏英低头默声的时候,看了叶苏英好一会。 叶苏英和孙向前在叶苏梅家呆到下午三四点就要走了,孙向前骑一辆二八大杠,那是他家刚买的新车,娇娇坐前面的横杠,听孙向前的话死死抓着车龙头,叶苏英坐后面抱着二旺。 送他们走的时候,叶苏梅说路上滑,骑车慢点,苏瓷则欲言又止。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要不要回家里看看,但在深吸一口气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在孙向前骑着车载叶苏英走后,苏瓷也没再在叶苏梅家里多呆,和小豪打打招呼,也就围好围巾戴好帽子,让叶苏梅没事回家去玩,然后便踩着一地积雪回家去了。 到家进堂屋坐下来,拿了围巾帽子往手心呵气搓搓手。 刚搓完手,叶苏芳端了一碗热开水到她面前,叫她,“四姐你捂捂手吧。” 苏瓷接下她手里的碗,看着她笑一下说:“可以啊,这半年长进不少。” 叶苏芳抿抿嘴唇,自我肯定道:“我现在已经懂事了。” 苏瓷看着她笑,捧起碗喝了口热水。 现在家里住的是瓦房,叶安军和谢美娥也分出去单过了,何月香平时在这边住一间,现在她不在家,她娘家有事,带娃和叶安国回娘家过几天去了。 苏华荣在旁边织着毛衣说:“得亏夏天带她去了一趟平城,走丢那一晚倒不是坏事,算是让她记住教训了。这半年确实听话懂事了不少,省了家里不少心。” 能让家里人省心就好了,其他对她也没有太大的要求和期望。 苏瓷附和着多夸了她两句,然后和她一起帮苏华荣理毛线,又聊了点别的。 苏瓷没说叶苏英来叶苏梅 家走亲戚的事。 苏华荣这一句那一句说:“安明媳妇翻过年阴历三月又要生了,这一胎不知道是男是女。” 苏瓷想了想,“这是第四胎了吧?” 苏华荣点点头,“是的,不生到男孩不死心的。” 苏瓷和叶苏芳一起继续整理毛线,接话说:“现在风声都已经出来了,国家马上要严格实行计划生育,估计是想生也没法生了。” 国家一直就在提倡少生优生,但大家还不是一直生,苏华荣看一眼苏瓷,不是很地理解说:“生孩子这事怎么管?这事也没法控制,人家怀上了,还不让人生?” 苏瓷对这事其实也没有太深入的了解,想一下道:“超生多生就罚款呗。” 苏华荣说话下意识小声,“不让人家生,那许多人都不知道怎样控制怀不怀,怎么弄?” 苏瓷清清嗓子,又想一下道:“结扎?” 苏华荣听不大懂这话,只又问:“结扎是什么东西?” 苏瓷也下意识小声,“就是一个手术,结扎之后就怀不上孩子了。” 苏华荣愣着眨两下眼睛,“还可以这样呢?” 苏瓷点点头,“可以的,男女都可以。” 苏华荣吃过了孩子多的苦,只说:“还是少生一点好,少生好养活,孩子也不受罪。不过家里没生到男孩的,就算是真的要罚钱,人家八成该生还是得生。” 苏瓷对这事没什么多余的看法,反正他们家是不烦这些事的,随意闲聊上两句也就算了。 苏华荣说着说着又说到叶苏红身上,只道:“孩子多烦心事也多,苏芳现在懂事了,你三姐这又不懂事了。” -- 第365页 苏瓷听这话好奇,“三姐怎么了?” 苏华荣说:“还有几天过年,过了这年她都二十二了,还是周岁,她还不找对象。不让说亲,自己也不去谈一个,说是不想结婚,你说让不让人着急?好歹先看着啊,没合适的咱不做就是了。人安慧都开始找对象了,就她不找,就说不想结婚。” 苏瓷自己当然不觉得二十二周岁算大,但乡下人不这么认为。所以她没有去表态什么,只接苏华荣的话说:“估计是一 门心思挣钱呢,没心思想那些。” 苏华荣又道:“结婚也不耽误她挣钱啊,这么一直拖着可怎么得了哦?她要是像苏瓷你一样,上学读书那也就错了,确实不着急。但苏红不上学啊,乡下人结婚都早,以后怎么找对象?” 苏瓷当然知道苏华荣这是为叶苏红操心着急,但如果叶苏红自己就是不想结婚,那也确实没有办法。叶苏红算是个比较有想法的人,肯定有自己的主张的。 这种个人选择问题,苏瓷一般都不多掺和。或许叶苏红只是想专心挣钱,或许她被孙建民伤到了,心里还是没有放下,不管是什么原因,别人都没办法左右她的想法。 苏华荣也在她面前也只是唠叨两句,说完就过了。 剩下的两天时间,苏瓷也没再做什么去,只到了除夕前一天,拿一包好吃的又去看了看安老师。给她送去一包好吃的,跟她说说自己在大学的生活,再听她说说向阳小学的现状。 老校长周世文早在一年前就退休回家养老去了,现在学校大小事情都是安老师在管。当然也有一个年轻老师分过来,经验不是很足,好在能吃苦有耐心,还在努力适应当中。 和安老师聊完天,苏瓷也没往别的地方去。 她手插棉衣口袋回家,还是坐在家里就着炉子取暖。 最近到了年根底下,叶苏红的生意更是忙得很,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摆摊,叶安家也每天跟去帮忙。何月香和叶安国现在回来了,带着迟迟和晚晚,白天家里还稍微热闹一些。 苏瓷到家暖了暖身子,刚逗迟迟和晚晚玩了一会,门上忽有人叫门。 叶苏芳勤快地去打起堂屋门上的厚棉帘,转头对苏华荣说:“妈,是赵书记来了。” 听到是赵书记来了,苏瓷和何月香也都跟着站起身,和苏华荣一起迎出堂屋。 叶安国和叶老二现在不在家,叶老二串门子去了,叶安军店里有东西要修,叶安国现在正在大队修东西。 三人客气地把赵世满迎进屋里,叶苏芳已经倒好了热水,居然还在热水里捏了一把茶叶。 苏瓷看她现在这么懂事,下意识往 她看了那么一眼,觉得挺欣慰的。 赵世满坐下来喝一口热茶,暖了身子只看着苏华荣问:“老二不在家吗?” 苏华荣看他这是有正事要说的样子,便忙叫叶苏芳,“苏芳,快去把你爸找回来。” 叶苏芳没二话,应一声便打起门帘麻利跑了。 苏瓷在屋里陪着坐下来,先和赵世满聊天,只问他:“您身体好了吗?” 赵世满看向她的时候满眼慈爱,跟看自己家孩子似的,只回答说:“在家捂几天,好了。” 好了就好,苏瓷冲他点一点头,放松了语气说:“那就好。” 苏华荣、苏瓷和何月香三人招呼赵世满一会,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叶老二便跟叶苏芳回来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总之见面第一件事,叶老二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先给赵世满散根烟抽。 叶老二自己平时还是习惯抽旱烟,但身上时常装着一包纸烟。像碰上赵世满这样的人,他就会从身上掏出纸烟来,散给人抽,挣个人情面子。 赵世满接了烟却并没有抽,只放到右边耳朵上夹着。等叶老二坐下来,他又和叶老二互相寒暄客气了几句,说了说地里的庄稼,也说了说叶安国苏瓷几个孩子。 然后话题兜兜转转兜兜转转,都在孩子上。 看铺垫得差不多了,赵世满收起神色开口说:“我今天来找你们两口子,是有人托我办个事。” 人说话按礼貌就是要接着的,苏华荣道:“什么事您直接说就是了。” 苏瓷、何月香和叶苏芳三人作为小辈,在旁边坐着不说话,苏瓷帮着何月香带迟迟晚晚。 赵世满看看苏华荣又看看叶老二,半天才又开口说:“我也不拐弯子了,向前来找过我几趟,这孩子老实,他跟我说呢,他和苏英想走娘家,让我过来搭个桥说和说和。” 孙向前去找赵世满帮忙从中说和这个事,一方面是因为去叶苏梅家走亲戚认识了赵世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赵世满说话有分量。 赵世满这个大队书记干得一直都非常不错,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都尊重他,愿意听他的话。 每个村子 里全都有这种说话有分量的人,能帮村里老少解决许多问题。 而冷不丁听到赵世满说叶苏英的事情,叶老二和苏华荣都愣住了。 苏瓷坐在板凳上刷一下转过目光,她也觉得有些意外,但想想又觉得好像也没有太过意外。 没有人说话,赵世满喝口热茶又继续说:“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两口子看看,要不今年就叫苏英回来走娘家吧,她这两年没少往苏梅家跑,看得出来,她心里是想家的,是惦记你们的。又能怎么办呢,自己生的养的,再是犯了错,也不能真就打死或者不要了,是不是?” -- 第366页 苏瓷看着叶老二和苏华荣两人脸上的神色。 其实对于叶苏英当年办的这件事,老两口心里都是有疙瘩的,叶苏英当时那么一跑,不止丢了她自己和家里的脸,也直接导致二哥叶安军更加不好找对象,还有家里几个丫头名声受损。 刚开始的时候想她回来她不回来,苏华荣哭着喊着,差点跪下求她回来她也不回来。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回过味来了,想回来了,想要走娘家了。 叶老二低着头,闷声从身上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纸烟,擦洋火点起来。 他不说话,苏华荣转头往他看一眼,轻轻清一下嗓子,出声问他,“你怎么说呢?” 叶苏英的事一直是叶家的刺叶家的疤。 赵世满也算是真尽了心,坐着和叶老二和苏华荣聊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凭一己之力打开老两口心里的心结,化解几年前的这一场怨结。 何月香、苏瓷和叶苏芳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叶苏英不是她们生的养的,对于这件事情,她们都没有表态的权力,只能听着罢了。 赵世满从叶家走的时候,外头天已经很黑了。 而这一晚一过,便到了除夕,到了一年到头最热闹最喜庆的日子。 叶老二家人口多,儿子女儿加孙子孙女,满满当当塞一屋,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吃完年夜饭看电视,看完电视给压岁钱放鞭炮,倒是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年初一的时候各家去拜年。 到了年初二,叶 安国和叶安军带着各自的媳妇孩子去老丈人家。 这一天从早上一起来,苏瓷就不时观察一下叶老二和苏华荣。叶老二倒是看不出什么来,苏华荣那是隔一会就要往门上看一眼,迎来了叶苏梅回娘家后,继续还是隔一会就看一眼。 叶苏红不知道赵世满来过家里说过话,但她眼活看出苏华荣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了苏华荣一句:“怎么今天家里是要来什么贵客吗?妈你怎么一直往门上看?” 苏华荣笑一下清清嗓子,敷衍说:“来什么贵客。” 结果她话音刚落下没多一会,“贵客”到了。叶苏红转头看到叶苏英牵着娇娇的手站在门口,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叶安家也不知道,也意外地愣在原地,连句招呼都没出声打。 那时候叶安家都很小呢,他平时又没怎么见过叶苏英,他都有点认不出叶苏英了。 没有人出声,叶苏英牵着娇娇自己走进来,身后跟着抱孩子的孙向前。 她也没有多看叶老二,直接走到苏华荣面前,忽然“噗通”往地上一跪,低着头眼泪花花开口就是:“对不起,妈,我错了。” 苏华荣早都想好了,等她回来,非得骂她几句杀恨。可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苏华荣嗓子里瞬间像梗了棉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话说不出来半句,眼泪却又止不住,刷刷往下掉。 叶苏红本来还在愣,看到叶苏英和苏华荣这样,她也忍不住了,瞬间眼泪便决堤流了满脸。她紧紧抿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然后把脸埋去了苏瓷的肩膀上。 苏瓷眼眶也是湿的,抬手拍了拍叶苏红的背。 叶苏梅也在旁边抹起了眼泪,她对象给她递了一张帕子。 娇娇站在叶苏英旁边,仰头看着苏华荣叫了一句:“姥姥。” 苏华荣看着这个缩小版的叶苏英,又是一阵泪眼滂沱,直接哭得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孙向前也没干在旁边站着,他把怀里仅有十四五个月大的二旺抱给叶苏梅,自己去到叶老二面前,低头哽着嗓音说了一句:“爸,对不起。” 叶老二听到这声爸突然就炸了,他伸手抄起旁边的扫帚,二话不说直接就往孙向前身上招呼。 叶苏梅的对象要放下小豪上去拉架,都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叶苏梅伸手一把给拽住了。 没有人上前阻拦,孙向前便就老实站着,被叶老二捶了几十棍,哼都没哼一声。 还是叶老二自己打累了,才松手扔了手里的扫帚。 苏华荣没有打叶苏英,甚至都没开口骂一句,害怕再把她给骂走了。 她哭得差不多快要晕厥过去,然后拿帕子擦了眼泪,就伸手把叶苏英给拉起来了。 叶家的这一天,是这么多年来最悲喜交加的一天。 孙向前被叶老二打得拿筷子手都抖,但在饭桌上还一个劲给叶老二夹菜,一声接一声地叫着爸。 但叶苏英到家大半天下来,还是没有和叶老二说一句话。 吃完饭以后,她和苏华荣、苏瓷几个姐妹,坐在屋里聊了很多很多,说的都是这几年她的心路历程,婚后生活教会了她的事,以及她对苏华荣和家里兄弟姐妹的亏欠和忏悔,请求她们原谅。 叶苏英和孙向前私奔五年零四个月,在这一年和家里人和解,却唯独没有和叶老二和解。 这件事情当然也没有人敢提敢劝,于是就都当不存在,都当看不到。 苏瓷自然也没有去乱掺和,叶苏英和叶老二之间的恩怨,她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也给不出任何客观有用的意见。人生不是一道一道数学题,不是所有问题都有解题方案。 新年就该有新年的样子,哭完一场还是得喜庆起来。 -- 第367页 叶苏英和孙向前在家里过了一晚,是去叶安军家里住的,初三一早便回家去了。 年初四阳光很好,苏瓷带着叶苏芳、叶安家和大宝去公社买小零食。现在公社那边私人开的店也多了一些,除了供销社,福园中学旁边开了一家小卖部,里面卖各种一两分钱的小零食。 苏瓷和叶苏芳、叶安家、大宝去小卖部买了一堆果丹皮、山楂片、猪油糖什么的。 出了小卖部,几个人站在路边扒零食吃, 苏瓷一个大学生,看起来也跟个小学生似的。 大宝不喜欢吃酸,吃一口山楂片就被酸得跟猴似的。 苏瓷、叶苏芳和叶安家被他逗得笑,笑一会苏瓷往他嘴里塞一块牛奶糖。 四个人正在小零食里寻找童年快乐的时候,公社到县里的公共汽车在旁边停了下来。四个人也没多管,下意识就往旁边让了让,离公共汽车稍微远一点。 然后在苏瓷正认真低着头撕一袋酸梅粉的时候,忽听到叶安家叫了一句:“连跃大哥?” 苏瓷听到这话刷一下抬起头,果然看到连跃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正笑着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苏瓷捏着酸梅粉愣住:“???” 难得幼稚一回跟孩子们站路边吃点小零食,把男朋友吃出来了?? 第143章 苏瓷看着连跃走过来,微微回一下神,忙把手里的酸梅粉塞到叶苏芳手里,自己双手插进棉衣兜里,端起成年人的样子来,一本正经地看着连跃,好像刚才低头撕酸梅粉的人不是她。 等连跃走到她们四个人面前,她眉眼间染开笑,只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连跃站在叶安家旁边,抬手搭一下叶安家的肩膀,“来给你们拜年。” 有叶苏芳、叶安家和大宝三个人在,苏瓷也没对连跃表现出什么来,只还像普通朋友。她只在嘴角含一些深意不明显的笑意,微微转身示意一下,“刚好,那走吧,我们已经买完东西了。” 连跃拎着包跟他们一起走回向阳大队,路上拒绝不了叶安家和大宝的热情,还跟着吃了些他们在小卖部买的小零食。这些小零食不是酸的就是甜的,挺能愉悦人的味蕾和神经。 苏瓷带着连跃到家的时候,苏华荣和何月香、谢美娥、叶苏红都挤在厨房里,正商量着晚饭做点什么吃。听到院子里传来叶安家的声音,说家里来客人了,她们便忙先后出来了。 叶老二、叶安国和叶安军也打了堂屋的棉布帘出来,看到是连跃来了,忙都笑着上来客气招呼,这才是当成家里来了贵客了呢。 这番他们再看到连跃,和去年暑假看他来时感觉又不一样。尤其叶老二、苏华荣去平城和他父母吃过饭,又知道他现在也是不小的干部,所以已经没办法把他当成是从前那个小知青了。 看着他说话的时候,那语气神态就像在对领导,好像连跃下来慰问他们家一样。 连跃当然不需要这种客气,和叶家人站院子里笑着寒暄上几句,他便看向苏瓷笑着说了句:“不再重新介绍一下我?” 这话说得有点突兀,家里人都愣了愣。大家自然都默契地在心里想——这个还要介绍什么啊?除了孙辈的几个小娃娃,家里人全都认识他。 苏瓷则看着连跃的眼睛,清两下嗓子,然后她也没藏着掖着小家子气,看向家里人说:“那我现在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连跃同志……他现在是 我男朋友。” “男朋友??” 苏瓷看向出声的叶安军,“就是谈恋爱的对象。” 家里齐刷刷看向连跃,又齐刷刷看向苏瓷,再次集体愣住。 还是叶安国先反应过来,忙叫连跃进屋,“外头冷,进屋说话进屋说话。” 连跃也没客气,跟着家里人一起进屋,把包里带的拜年礼拿出来,坐下喝了杯热茶。 这事说起来还是太突然了,一点铺垫都没有。 堂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一点僵,叶安军等着叶安国说话,叶安国等着叶老二说话,叶老二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确实也不太懂年轻人搞对象的事情。 苏瓷也跟着进来了,看叶老二、叶安国和叶安军这样,便先问了一句:“没什么意见吧?” 叶安国和叶安军默契地连忙一起摇头,异口同声道:“没意见没意见。” 连跃喝着热茶笑,放下碗看向叶老二说:“伯父,我和苏瓷是三个多月前刚在一起的,过年不好跟她一起回来看看你们,所以过完年我就自作主张过来了,给你们拜个年。” 叶老二满脸都堆着笑,想一想说:“太客气了,这么大老远,不来也没事的。你和苏瓷的事,我们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们自己满意就可以了。只是咱家苏瓷还在上学,得再等个几年。” 连跃点点头道:“您和大哥二哥都放心,我会等她毕业的。” 听他这么说,叶老二、叶安国和叶安军自然都放心,心里也觉得,苏瓷在平城有他照顾着也好。 叶安国、叶安国帮着叶老二招呼连跃,几句话说过也就差不多就放轻松了下来。总之他们对连跃做女婿和妹夫没有任何意见,反倒是担心他们叶家高攀了他们连家。 苏瓷在堂屋陪着坐了一会,叶苏红忽从门帘边伸个脑袋进来。她客气地冲连跃一笑,没出声多招呼,然后忙又冲苏瓷使眼色,叫她:“苏瓷,你出来一下。” -- 第368页 连跃和叶安国、叶安军以及叶老二聊天没什么问题,苏瓷便起身出了堂屋。伸手打了门帘出去,跟叶苏红去了厨房里面。何月香、谢美娥、苏华荣、叶苏芳全都在里面。 看到苏瓷进来,谢美娥第 一个伸手拉住她,拉到自己面前就问:“你真和那首都首长家的儿子,就那个连跃,你们在一起了?谈朋友了?谈多久了?” 问了这么多,其实也就问了一个问题。 苏瓷抿抿嘴角的笑意,看着她说:“年前阳历十一月份的时候,说开了在一起的,但他追了我挺久的,从我大一第二学期开学不久,他就在追我了。” 谢美娥眼睛更瞪起来了,“唉哟,他追的你呀?还追了这么久?” 何月香在旁边笑,“咱家四妹优秀,值得他追这么久。” 苏华荣想得则比较多一些,看着苏瓷问:“他父母知不知道?就咱家这家庭,合适吗?” 苏瓷还没说话,谢美娥就接了话道:“哎呀,妈你怎么还这么封建啊?不是一直都提倡自由恋爱自由结婚嘛,谁还管家庭不家庭的,两个人互相喜欢不就好了?” 谢美娥一直就是自由恋爱自由婚姻贯彻者,管它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两情相悦,那就在一起就完了。哪怕现实条件还不允许,也要创造机会在一起。 苏瓷当然能理解苏华荣的心理,门当户对是扎根在许多中国人思想深处的东西。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婚嫁规矩,肯定也有它的道理。谢美娥不在意,多的是在意的人。 苏瓷不去空讲什么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各人只要有父母在,这种自由只能是有限的自由,所以她看向苏华荣解释说:“夏天的时候,他爸妈不是和你们吃过饭了吗?你们感觉呢?” 苏华荣想了想,瞬间有些恍然。当时也没多想别的,现在想想才发现,连跃父母那种身份的人,如果苏瓷和连跃只是当普通朋友处的,人家二老怎么会亲自上门和他们吃饭啊! 哪是修什么古董啊! 那是提前把当他们当亲家给见了! 想通了这个,苏华荣又有点紧张了,看着苏瓷说:“哎呀!那晚我和你爸没给你丢人吧!” 他们当时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的表现到底好不好了! 苏瓷看着她只是笑,“丢什么人啊,是他家儿子想娶我当媳妇。” 苏华荣又反应了一下,笑起来,“是哦,说得也是呢。” 只有男方家里想娶媳妇巴结女方家的,哪有女方家小心翼翼怕出错的。连跃家再是不一般,那也是他家想娶他们叶家的闺女啊。没叫他农忙的时候来扛几袋麦子,已经是客气了呢。 苏华荣放松下来这也就不多想了,虽说她自卑自己的家庭,但她并不觉得她家的四丫头哪里配不上连跃。苏瓷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大学,自己赚大钱买了房子,配谁都配得上。 说完了苏瓷的事情,她偏又多一句嘴,转头说叶苏红,“苏瓷都找到对象了,你呢?别等苏瓷毕业要结婚了,你还这样耗着。到时候苏瓷是等你呢,还是不等你呢?” 叶苏红在炉子边烤火,无所谓道:“我可不在乎这些,苏瓷到时候毕业想结就结,不用等我先结。没办法呀,咱没苏瓷这本事,找不到条件这么好的对象呀。” 苏华荣说她,“你眼光有多高呢?也得看看自己的,咱没读过书没上过学,找个差不多的不就得了?你还真想找个城里的,那肯定是不容易的。乡下男人就不好了?好的多的是。” 叶苏红直接来一句:“好我也看不上。” 苏华荣乜她一眼,“我看你能耗到什么时候。” 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说不好两句八成得有情绪。 何月香打了岔,把话题带过去,又聊了点别的轻松好玩的事情。 聊到叶安国已经毕业了,何月香说:“工作和房子都在安排了,过几天他先去省城,把一切都安顿好,再回家来接我和迟迟晚晚过去。爸妈以后有空,多去省城住住。” 以前没去过城里还确实想看看城里过什么日子,夏天去过了平城,苏华荣现在对城里没那么向往了,只说:“城里的那日子过得憋得慌,还是你们不忙了,多回来看看我们好了。” 苏瓷看一眼何月香,笑着道:“大嫂你可别多心,上次我带他们去平城,刚到那呆了一天,晚上就说想家了,问能不能少玩两天,说想早点回来,可惦记家里的鸡鸭猪了。” 何月香想了想,“我不会也适应不了,呆两天就想回来吧?” 苏华荣说她,“你是年轻人,又识字又会说话, 不会适应不了的,我们不行了,实在不习惯。” 婆媳姑嫂在一起说着话做饭,做好饭一家人坐下来吃饭。 晚上连跃自然没走,就在家里住了,也是跟叶安军去的前庄,住在叶安军家里。 他陪苏瓷在乡下呆了两天,也算是放松了两天。没事去田里看看麦苗儿,或者去知青点那边的竹林小山上转一转。又或者带着叶安家大宝几个娃娃去买吃的,逛一逛县城。 去县城的时候,苏瓷顺便拿东西去看了看秦老爷子。因为距离上隔开了,苏瓷和秦老爷子也就每年见上那么一两面,在一起随便聊聊天。 两天后苏瓷和连跃一起收拾了行李,一起坐火车回平城。 -- 第369页 如今苏瓷的生活也有了一种全新固定的形态,放了假就抽空回来家里走一遭,走亲访友,在家陪完了家人以后,再回到自己落脚扎根打拼的地方去。 苏瓷和连跃坐在火车上,有点累就斜靠在他身上。她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风景,难得聊天欲这么强,絮絮叨叨事无巨细跟他说了一路她家的事情。 说在他走后,吴有金家被县武装部调查,大哥叶安国得了粮站的工作。后来大哥叶安国考上了大学,去省城读了四年的书,大嫂何月香一个人在家守了四年,现在一家四口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大姐叶苏英怕被叶老二拉去换亲,一句话没说跟孙向前跑了,过了这么多年,和孙向前生了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也让她吃足了当父母的苦。这些年她也明白了父母的苦处,明白了父母在自己身上付出过的所有,所以今年找赵世满从中说和,带着孙向前和两个孩子回家来了。 三姐叶苏红在知青回城之前,和他们知青点的孙建民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孙建民回城后慢慢就跟她断了联系,她找来平城,结果和孙建民彻底分手,她躲在招待所的洗手间哭了整整一夜,到现在也没再谈过,看样子也没什么再谈恋爱结婚的意愿。 连跃应和着认真听她讲,也跟她讲了许多他在部队里的事情。 聊天聊累了,就头靠头闭上眼睛眯一会。 晚上下火车到平城,两个人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家就洗漱瘫在 了沙发上。 苏瓷连头发都懒得费劲多擦,洗完澡拖着步子回到正厅,直接往皮沙发上一躺,把头搁在沙发边,头发临空落下去,让它自己干,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连跃洗完澡过来,手里拿了一条干毛巾。他在苏瓷旁边坐下来,用干毛巾帮苏瓷擦头发。擦了一会,苏瓷把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回来,用颠倒的视角看向连跃,眉眼染笑。 连跃认真地帮她把发梢上的水意擦得差不多,然后拽她胳膊把她拉坐起来,用毛巾盖住她的脑袋,伸手过去揉了揉,打算把发根上的水意也都擦干净。 苏瓷任由他帮她揉脑袋擦头发,只面对他坐着,盯着他看。 又揉擦了一会,连跃的目光再次和苏瓷的目光碰上,这回他手下的动作停住了。顿住和苏瓷对视片刻,他轻吸一口气,双手捧住苏瓷的头,低头就要往她嘴唇上亲过去。 看到他要亲下来,苏瓷故意往后一避,问他:“你想干嘛?” 连跃捧着她脑袋的手没有松,眼底生笑,看着她反问:“你说呢?” 说完他右手握上苏瓷的后脑勺,不让她再有半分往后避的机会,直接低头吻上她的嘴唇。亲了一会嫌不够,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把她揽进自己怀里,慢慢收紧手指间的力道。 苏瓷被他揽着贴到他怀里,毛巾从头上滑下来,盖住了眼睛。 眼睛被蒙住,其他的感官感受被无限放大,唇舌温软,身体结实,掌心起火。 连跃克制地亲了她一会,慢慢放开她的嘴唇,近距离地看着她。她被毛巾挡了小半张脸蛋,微重的鼻息更为明显,嘴唇被亲得粉润水亮,微微吐气。 连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探头的冲动,随后睁开眼睛抬手拽开苏瓷头上的毛巾。 苏瓷睁开眼睛看着他,眼底有湿漉漉的水汽,睫毛上雾气森森,仿佛刚淋了一场蒙蒙细雨一般。 更是见不得她现在这副神态模样,连跃忙又再次闭上眼睛。他把额头抵到苏瓷的额头上,重复深深吸下一口气,片刻低声说了句:“今晚睡觉把门插好。” 苏瓷眨眨眼,放任呼吸,故意问他:“不插好会怎样?” 连跃慢慢睁开眼睛,看进她染满湿气的眼底,声音低得有点哑,“会出事。” 第144章 大过年的,钱小川和六顺儿给自己放了假,没再出去摆摊做生意。一直过了正月十五,钱小川才又开始忙活起来,继续搬回四合院来住,每天骑着他的三轮车去摆摊。 苏瓷在开学的时间正常开学,平时的生活没有太大起伏变化。 家里面倒是有一些事情在发生,比如四月份的时候,叶安国回家把何月香和迟迟晚晚接去了省城,一家四口终于可以每天在一起了。比如汪玉姗在同月生下四胎,又是女儿。 叶老太和刘兰花恨得牙痒痒,汪玉姗在家里的地位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低。生不出儿子来让人瞧不起,在家里看公婆老公的脸色,出门看其他人的眼色,这日子怎么过怎么憋屈。 叶安慧确实听家里的话在看对象,但她看是看了不少,却一个都看不上。她还是更喜欢跟着叶苏红赚钱,每次摆摊回来坐着数钱的时候,都是一天里最最开始的时刻。 好在家里更愁汪玉姗生不出男娃的事,所以眼下也没那么迫切让叶安慧找到婆家嫁出去。她看不上也就随她,且先还是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汪玉姗的肚子上。 于是生完第四胎出月子不久,汪玉姗就和叶安明开始拼起了第五胎。但第五胎还没拼出影子来呢,到了九月份,国家把计划生育定为基本国策,政策很快就从上面传达到了下面。 赵世满从公社开完会回来,带着公社领导传达的指示和精神,在广播室用大喇叭喊话,把村里的所有大小村干部都叫去了大队部,开了一场计划生育施行大会。 -- 第370页 刘兰花作为向阳大队的妇女主任,这项任务主要是她来主管,开会最少不了的当然就是她。她听到通知往大队部来的时候就很紧张,到了坐下来更是紧张,不知道这生育到底怎么计划。 等被通知到的干部全部到齐,赵世满先说了点别的铺垫带带气氛,然后就说了本次会议主要内容,只说上面传达指令,从今天开始,只要生了孩子的夫妻,不管年龄多大,一律不准再生。而还没有生孩子的夫妻,不管男女,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小孩,超生就要罚款。 听完后这些话以后,会议室里顿时一阵骚动,刘兰花则当场傻眼。 有人开口道:“这生孩子怎么能控制?是谁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的吗?这总得过夫妻生活吧,那怀上了,还能不要吗?” 赵世满看向说话的人,眉目冷严道:“能控制就自己控制,如果自己控制不住,那就去公社医院结扎,为了响应国家号召,都是免费不要钱的,结扎以后,想怀也怀不上了。” 说到结扎,少不得又要稍微科普一下结扎是什么。当然也不必说得多么深入明白,说深了大家也听不懂,只消让大家都知道,结完扎就怀不上孩子,这就行了。 刘兰花口干难受,半天挤出来一句:“赵书记,那这罚款,要罚多少钱呢?” 赵世满看向她回答得干脆且直接,“咱们这地方是,超生一个罚两百。” 听到两百这么大的数额,会议室里瞬间又起了骚动。 两百块钱这是大钱啊,虽然现在各家都吃饱饭了,但也没有几户人家能随随便便拿出两百块的呀,有这钱拿去买辆自行车,或者买一台收音机不好吗? 让大家吵闹一阵,赵世满手掌在桌子上拍两下,让大家安静下来,又开口说:“这是中y下达的指令,再过几个月还要写进宪法,是基本国策,不是跟你们闹着玩儿的。谁有意见都不行,就一句话,必须严格实行计划生育。国家也是为咱们好,为了让咱们少生致富!” 下来个新政策,有人有意见,自然也就有人觉得确实好。 觉得好的那些人呢,只附和赵世满说:“过去生的孩子都太多了,现在确实应该少生点。想想每家就那几亩地,少一张嘴吃饭,就能多结余点粮食卖钱,家里就能富裕点。现在世道也不一样了,小孩不读书肯定都不行的,从小到大都要花钱,生了也养不起啊。” 然后这人话一说完,就被不满意的人给怼了:“你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儿子没孙子,你再来说这个事,倒真像那么回事。有儿子有孙子,就别说这些漂亮话了。” 两边这么一说话,自然就吵起来了。 赵世满拍一拍桌子,让大家安静,沉着声音道:“都 给我记住了,男女平等。计划生育这项国策必须是要实行到底的,刘主任你负责在妇女中间做宣传,以后也得你来主抓超生。” 刘兰花努力了半天没把嘴角翘起来,也没能应出声来。 赵世满知道她家的情况,当然没有一个劲抓着她,只又说:“从明天开始,村子里的各处标语全部得换,都得换成计划生育的标语,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计划生育不是闹着玩!” 又有人问:“都换什么标语呢?” 赵世满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会议记录,慢声道—— “计划生育,基本国策。” “只生一个好。” “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一个!” “贫困乡村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 开完会,刘兰花一脸菜色回到家,叶老太和叶老大都问她,计划生育是怎么回事。刘兰花神情恍惚地把赵世满的话全部说给他们听,听完两人也当场傻眼。 叶老太暴躁道:“管天管地,还管人家生多少个孩子?生下来也没吃他家的大米饭叫他养,凭什么不让生?!现在生孩子也要管,以后是不是吃饭放屁也要管了?” 这是国家政策,刘兰花又能多说什么呢。 她神情有些怏怏的,慢声道:“超生一个罚二百。” 听到罚二百这话,叶老大和叶老太再次傻眼。 就凭他家叶安明还在供销社上班,根本都不能轻松掏出二百块钱,其他人家就更掏不出了。 叶老太屏气想了想,说:“不管这些话,没男娃肯定不行,走出去抬不起头。不管怎么样,该生还是得生,大不了躲一躲,总能想出法子来。不是还有安慧嘛,再不济问她要二百。” 提到叶安慧,叶老大和刘兰花两人都一肚子气。 叶苏红做生意发了财,叶安慧跟着喝汤都赚了不少钱,可这丫头是个白眼狼铁公鸡,白养她这么大,挣了钱一分都不往家里给。不管家里怎么哄,就是一分都不拿。 叶安慧现在和家里关系也不好,反正跟谁都不知心,成天就是跟着叶苏红。 叶老大气不顺道:“您指望她掏钱出来,不如指望天上掉金条。” 叶老太也屏气,说叶老大和刘兰花,“你们俩养的好闺女。” 刘兰花开口就是:“以前安慧不乖吗?还不是三丫带的,三丫就不是什么好人。” 提到了叶苏红,叶老太和刘兰花也就一鼻孔出气,开始骂人泄愤了。 他家日子近年来过得变化不大,因为孩子生多了要养,其实还有点不如从前富裕,看着老二家富得流油,说不眼红,真是鬼都不相信。平时没事只要说到老二家,就要伙起来骂一番出气。 -- 第371页 而刘兰花虽然对计划生育很不满意,但作为妇女主任,该干的工作还是照干。 召集妇联里的其他妇女开会,让她们往各自生产队宣传计划生育的内容,让大家知道超生要罚款,一家只准生一个,控制不了怀孕的事情,就去公社医院结扎。 向阳大队宣传工作开展得很快很顺利,全村的标语在短时间内换掉,赵世满更是每天都在喇叭里宣传新政策的好处,所以也没要多久,计划生育和超生罚款话题,就成了村里热点话题。 阴历八月十五中秋,一家欢喜一家烦忧。 没超生烦恼的像叶老二家,开开心心买了酒菜过中秋节。 这种一家团圆的日子,叶安军和谢美娥就没在自己的小家里吃饭了。晚上到点关了店,直接回到后庄老家过节。叶安国和苏瓷都没有假期,自然没有费劲赶回来过节。 叶安慧不想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受气,看家里那一个个丧里又丧气的脸,索性就买了月饼买了糕点蛋糕,跑来叶老家过节来了。她来了没多会,她那三个小侄女也跑过来了。 她的三个小侄女,最大的五周岁,最小的两周岁,老四太小来不了。 叶安慧这四个小侄女的名字也非常好记,叫——招娣、盼娣、迎娣、来娣。 招娣、盼娣、迎娣三人都灰头土脸的,过来后招娣小心翼翼问苏华荣:“二奶奶,太太和奶奶、妈妈在家生气了,我和盼娣、迎娣能在你家过八月半吗?” 苏华荣最是喜欢小孩子,忙笑着软声说:“当然能啊,以后想来就过来,和大宝一起玩。” 招娣立马高兴起来,跳一下拍手道:“二奶奶真好!” 第145章 叶老大家愁云满屋,招娣、盼娣、迎娣和叶安慧则在叶老二家开开心心过了个中秋节。吃了好的菜肉大米饭,也吃了好吃的月饼和糕点。 玩尽兴了回家的时候,苏华荣还给招娣三个丫头一人塞了个月饼。 招娣三个丫头在家其实不缺吃的,就算叶老太、刘兰花和汪玉姗都不咋待见,但叶安慧平时会给她们买吃的,也买新衣服和新鞋子。只不过没人好好照顾,看起来还是灰头土脸的。 中秋结束不久,十二月份计划生育写进宪法,八二年也接近了尾声。 有人带头去公社医院结扎,于是从年底到年初,整个公社形成了—股结扎之风,大概都想趁着冬天里没事,结扎完养好身子,到了开春就可以正常干活了。 当然家里没生到男娃的,再怎么讲道理讲国策讲法律,人家依然不会去。国策是什么他们不大懂,国家想要怎么发展他们更是考虑不来,他们只知道自己家的香火不能断。 苏瓷大三寒假回来的时候,看到村里最直观的变化,就是所有标语都换了,全部换成了计划生育的标语。—时之间,抓生育的事情,成了全村上下最最重要的事。 不评价政策,苏瓷只好奇问了苏华荣一句:“叶安明和汪玉姗还生吗?” 苏华荣只小声道:“当然要生啊,人都说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大不了就是罚款呗。” 对于这个,苏瓷也不过就八卦一句,没有那么多心思多管,只又说:“可怜了招娣盼娣那四个丫头,—天天地也没人多管,大的带小的,浑身脏得跟泥猴子似的。” 苏华荣叹口气,“孩子多了顾不过来,都这样的。” 苏瓷没再多议论什么,她连自己家人生几个都不管,哪有那闲心去管别人家? 而叶安明和汪玉姗也像苏华荣说的这样,根本没对生男娃死心,在八三年的正月过去后,成功怀上了第五胎。这—次是偷偷怀的,除了家里几个大人谁都没让知道,瞒得死死的。 前三四个月看不出有肚子,汪玉姗还留在家里,该干嘛干嘛。等过了四个月,穿 衣服也不大能遮住隆起的肚子,她就基本没再出过门。后来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就连夜回娘家去了。 招娣几个出来玩,就有人逗她们:“你妈去哪了呀?” 招娣就按照叶老太和刘兰花教她的说:“妈妈和爸爸吵架,回姥姥家去了。” 汪玉姗不管家里那四个丫头,只扔给刘兰花,自己在娘家一躲就躲到了十月份生产。因为是偷怀的娃娃,生产自然不敢往医院去,只能在家找个会接生的婆子过来,直接就自己生了。 怕听人听到声音,生孩子的时候汪玉姗愣是一声都没喊出来。好在她已经生过四胎了,到了这第五胎,生孩子那就跟玩儿似的,从肚子疼到孩子落地,半小时都没要。 接生的婆子看着娃娃出来,翘头就跟她说:“唉哟,这是个带把儿的!” 听到这话,汪玉姗躺在床上瞬间就激动哭了,忙叫接生的婆子把孩子抱给她看看。 接生的婆子把孩子包好了抱给她看,她亲妈也笑得合不拢嘴,里外帮她收拾生产后的狼藉。 汪玉姗看到真是个男孩,越发哭得不行,好像这么多年受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 她妈进来看到她哭,只说:“刚生完就哭!眼睛哭瞎了!” 说完她也坐下来抱她外孙,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女人家坐月子的讲究有很多,其中就包括月子里不能哭,汪玉姗自然连忙把眼泪擦了。她看着她亲妈哄娃娃,吸吸鼻子说:“我这不是激动么,连生了五胎,总算来了男娃。” -- 第372页 她亲妈说:“来了就好了,看你那老婆婆和老奶奶,以后还有什么话说你!” 汪玉姗继续吸鼻子,“再说我,别想碰我儿子,—根头发都别想碰!” 本来如果汪玉姗这—胎还是生女儿,那大概就是找合适的人家给托出去,送给别人家养,或者直接放在汪玉姗娘家养,反正是不会给带回家里去的。 现在如愿生了男孩儿,叶老大两口子和叶老太、叶安明瞬间都激动得耐不住了,第二天叶安明就被催着跑来汪玉姗娘家来看她,说把她接回家坐月子去。 汪玉姗现在生下了儿子,硬气起来了,把头拿得高高的,并不想回婆家,只拿着架子跟叶安明说:“还是小心—点吧,别一折腾叫人发现了,有那些钱罚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叶安明便依了汪玉姗,让她继续留在娘家坐月子。然后这—个月里,可把叶老太和刘兰花憋闷坏了,想去看看孙子重孙子,叶安明说汪玉姗说了,叫她们别去。 不让去,那就只能在家里干等着。 这得了孙子重孙子的喜悦,还不能跟人说去,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汪玉姗出了月子也没有立即回婆家,又在娘家呆了三四个月时间,到了年根底下不好留在娘家过年,才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偷摸摸回家来。回来依然还是放家里藏着,从不抱出房门半步。 可这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孩子不是玩具,饿了尿了不舒服了那必然要哭闹起来。汪玉姗突然回娘家那么久不回来,邻里乡亲的就早有猜测,再听到孩子的哭声,—下子就知道了。 苏瓷放寒假回来,有事去叶安军家,都在经过叶老大家的时候听到了小孩哭声。 叶安慧当然知道这件事,但她也没有出来乱说过半句,所以其他人对这事都是自己推测罢了。 苏瓷听到了也不大关心这个事,更不会多管闲事到跑去大队举报。比起叶安明是不是超生了,生的男孩还是女孩这事情,她更期待八四年的春节联欢晚会,这是第二届直播春晚。 除夕晚上吃完年夜饭,—家人团团圆圆聚在老家堂屋里,带着孩子烤着炉子吃着花生瓜子和糖果,热热闹闹在一起看晚会。马季的相声《宇宙牌香烟》,还有陈佩斯朱时茂的小品《吃面条》,都是这—年春晚的节目。—家人在电视前看得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初—邻居之间串门拜年,初二回娘家。时至今日,苏瓷的外公外婆都陆续不在了,苏华荣现在初二也不再回娘家,都是在家等着叶苏英和叶苏梅回来,做—大桌子菜热闹热闹。 叶苏英自从和娘家和解以后,平时和孙向前回来的比较勤快。叶苏梅就嫁在本大队,都没有她们两口子回来那么多。孙向前吃苦耐劳能干活,自然都是回来帮 叶老二和苏华荣干活。 当年孙向前直接把叶苏英带跑了,欠着叶家的债呢,所以他便比叶苏梅的对象勤快许多,没事就要回来帮着忙活,以此来让叶老二和苏华荣打心底里认他这个女婿。 整两年下来,叶苏英和娘家的关系也已经彻底正常了,和叶苏梅没什么两样。 当然了,她依然还是不和叶老二说半句话,同时叶老二也不主动示好。 到了大年初五,新年的年味就开始有—些淡了。但乡下人都还是没什么事情要去做,基本都聚众在一起晒太阳吹牛,说一说张家长李家短。 苏瓷打算初六坐火车回平城,初五便一天在家没有出去。 苏华荣和庄子上几个要好的妇人在院子里晒太阳,手和嘴巴—样闲不下来,就做些针线活。 叶苏芳跟叶苏红、谢美娥出去玩了,叶安家也带着大宝出去玩了,苏瓷不大想出去,便一个人陪在苏华荣旁边,听她和庄子上的妇人说说村里的闲话,嗑瓜子看着她们绣花做针线活。 正嗑得嘴干想起身倒水喝的时候,忽看到叶老二在院门外站起身招呼周兴武。结果周兴武却着急忙慌的,接下叶老二散的烟,往耳朵上—夹就走了。 蒋云霞伸头往外看了看,推测说:“看这架势,又是来抓超生的吧?” 自从汪玉姗带着娃从娘家回来,周兴武都来抓过不止一次了,当然之前都没有抓到。 另个妇人接蒋云霞的话,“大过年的跑过来抓超生?” 蒋云霞看向这妇人,“就是大过年的才好抓啊,之前来过两回不是都没抓到吗?” 这话说得倒是也很对,过年会让人放松警惕。 而苏华荣没出声,忙起身出了院子去。 看她起身出去,其他几个妇人也跟她一起出去。苏瓷没再去灶房倒水喝,也跟出去凑了—下热闹,到院子门外往东看,果然看到周兴武带着几个干部进了叶老大家的院门。 不消—会,那边就聚起了看热闹的人。 蒋云霞几个妇人就着热闹就过去了,也都凑到跟前去看。 这回汪玉姗果然没能抱着孩子及时跑掉,直接被周兴武带几个人堵在了家里。于是在新年的第五 天,他家藏着掖着超生五胎的事情,这下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周兴武劈头盖脸数落刘兰花,说她身为妇女主任,不带头做榜样也就算了,还带头违反计划生育的政策,必须要重罚!她一个妇女主任都不带头遵守,还想别人去遵守? 这—年多宣传了这么多,不是白宣传了? -- 第373页 计划生育工作干不好,村里也是要被上级单位追究的! 刘兰花被数落了也不敢说话,叶老太拄着拐杖出来口齿不清乱吵吵。她现在一嘴牙都快掉光了,但身子骨还硬朗,说周兴武:“自己生自己养的,凭什么不让生?!” 周兴武哪有那心思跟她讲道理,硬声道:“上头不让生就不让生!你跟我吵没用!孩子不让生你们家也生了,该罚多少钱你们到大队交钱去!你家这情况,罚二百不够,得罚五百!” 听到五百这个数字,叶老大也瞪大了眼睛,他站过来和周兴武理论,“前年开会的时候说好了是二百,怎么到我家又是五百了?”五百都能买黑白电视了! 周兴武看着他说:“赵书记当时也只是说了个一个大概,普通人家就是二百,但是家里条件越好,罚得就越多,你家叶安明在供销社上班没错吧?尤其刘兰花还是妇女主任,主管计划生育的妇女主任,带头违反国家政策,必须得重罚!” 所有和钱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叶老大一家和周兴武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吵到最后叶老大甚至撒泼大声吼:“我家拿不出这些钱,有本事你带人来刨了我家!” 苏瓷和苏华荣没有到叶老大家那边去看热闹,只站在自己家院门外远远看了看。也听不清楚两边人都在吵什么,反正就是吵得挺凶的,好像都要打起来了。 谢美娥叶苏红没看到这个热闹,但是也都听说了。晚上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谢美娥好奇问苏华荣:“听说要罚他家五百,差点打起来是吗?” 苏华荣点点头,“咱们整个向阳大队,谁家能拿出五百块?” 谢美娥一点都不同情叶老大家,冷笑—下道:“活该的,不是她们自己想生的?汪玉姗—直就要跟我比,总算让她生出儿子 来了,罚点钱他家也高兴啊。” 叶安国在旁边接话道:“应该不会只罚—点钱,大伯母的妇女主任会被撤掉,叶安明在公社供销社的铁饭碗也被会端掉。国家是下了大决心抓计划生育,只要抓到就严办。” 谢美娥微微瞪起眼睛来,“铁饭碗都要端掉?” 叶安国点点头,“别说是供销社的会计,哪怕你是镇上正儿八经的干部,都要被撤职。” 谢美娥瞪着眼愣一会,又说了句:“这儿子生的可真是够划算的。” 片刻又自顾往下说:“怪不得要瞒呢,这是能瞒—时是一时啊,现在被发现了,啥都没了。” —九八四年的春天,人民公社制度彻底取消,计划生育越抓越严。叶老大家因为五胎超生的事情,被罚了五百块钱,家里因为掏不出这么多钱,被周兴武带人上门扒走了大半的粮食。 叶老大动了铁锨,叶老太坐在地上抱着周兴武的腿哭号,都没能阻止住家里粮食被扒。最后叶老太只能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把周兴武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遍。 因为这件事,刘兰花妇女主任干到了头,叶安明的铁饭碗也没了。—家人从七十年代中期的风光富裕,到八十年中期变得—无所有,连缝纫机和收音机都给折旧卖了。 叶安慧则坐实了自己白眼狼的身份,在家里遭这样大难的时候,她都没有从身上掏一分钱。她早就不怎么在家吃饭了,要么是在外面吃,要么在叶老二家吃,很多时候也跟叶苏红住。 她也非常不喜欢这个新生的小侄儿,自从汪玉姗把他抱回来以后,她连看都没去看—眼。家里人对她的四个小侄女越敷衍越不好,尤其打骂她们的时候,她就越讨厌这个小侄子。 她跟叶苏红说:“虽然我知道跟他没关系,可我就是讨厌他。讨厌奶奶和爸妈,讨厌叶安明和汪玉姗,也讨厌他!他们就算是穷死,也是活该的!不是想要儿子吗,自己承受呀!” 苏瓷回到学校就没再关注家里这些事,她还有半年毕业,要关注的事情可多着呢。除了学业毕业和分配工作,也还得操心 着钱小川准备开古董店的事。 钱小川在开春暖和以后,就真正动起了开—家正经古董店的心思。平时除了跟着六顺儿去各地淘货,回来摆地摊出货,剩下的就是去琉璃厂那边看店面,打算盘—间店面下来。 琉璃厂有—条街的古旧老房子,本来就有许多著名老店在这里。经过改革开放后这么多年的发展,这里已然恢复了文化—条街该有的人气和样貌,目前古董店也多集中在这里。 当然了,后来平城最大的古董旧货市场,又变成了异军突起的潘家园。 第146章 对于毕业和分配工作的事情,苏瓷并不是十分上心,更没有班级里其他同学的焦虑或者兴奋情绪。她本来就是想稳稳当当混个名校毕业背景,现在算是圆满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虽然大家都是凭实力考上的大学,但其实在最后分配工作的时候,还是掺杂一些现实因素在里面。像平城这里的好工作,就很难轮上苏瓷和许春华,多还是留给平城人。 这时候的大学生毕业,对于工作也没有什么个人选择的余地。像许春华、李秋玲她们,能考上大学分配到工作变成城里户口,就已经算是改变命运的大喜事了。但对于苏瓷这种可以有选择的人来说,国家分配的这些铁饭碗,就没有想象中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从苏瓷自己的观察和推测来说,毕业后她八成会被分配回自己的省份。但到底是会和叶安国一样分到省城,还是会分被分配到下面的市级单位,又或者是基层单位,这就不得而知了。 -- 第374页 当然除了政府单位,各种国企工厂甚至基层农场,也都是大学生毕业后的去向。总之就是一句话——“我是党的一块砖,东南西北任党搬,放在大厦不骄傲,搁在茅厕不悲观。” 苏瓷没有这样的螺丝钉革命精神,她打算拿到毕业证书后就专心去干自己的事情。改革开放初的时候就有了公职人员下海潮,等到再过上个几年,还会有更大一批的公职人员下海潮。她对于做一块砖的人生体验没什么兴趣,所以对于毕业后会被分配去哪,也并不是很有所谓。 临近毕业,学校里该交的任务苏瓷都会认真交,剩下的心思则大部分还是放在自己的古玩事业上。经过大学这四年的点滴经营,不管是古董鉴定还是古董修复,她现在在圈子里的名气和地位都已经积攒了一些,认识了一些圈子里的顶尖收藏大佬。 当然了,她和连跃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什么波折,每天一日三餐,简简单单也甜甜蜜蜜。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恩怨纠缠,连吵架打架都很少,只有两个成年人互相体谅 体贴和照顾。 连跃还挺会宠人的,苏瓷私下里在他面前,很多时候会像个小孩儿。能让她这样完全放松敞开自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她在叶老二和苏华荣面前也没把自己当成过小孩儿。 当然因为还没有毕业,也还提不到结婚这档子事。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钱小川开古董店的事。 钱小川这几年跟着苏瓷长了不少知识和见识,在古玩圈也算是混出了一点模样,但这年代的古玩圈毕竟不景气,他这几年赚的钱有限,所以开古董店这事,还得苏瓷在后头出资支持。 反正就是苏瓷算一个投资人,让钱小川开店做生意,赚了钱两人按约定分。 苏瓷既然出资开这个店,自然也就往店里费心思,并不是只出个钱就什么也不管了。她得空会和钱小川一起去琉璃厂那边看店铺,也仍然会在实践中继续教钱小川鉴别古玩。 苏瓷的打算是,把店铺开起来让钱小川负责淘货看店经营,而她主要就把个真赝的关,她自己的主要时间,还是继续做她的古董修复工作,用自己的手艺复原所有残破的古物。 当然她也没忘记找漏捡,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买下来,放在西厢房里的架子上。比较一般的东西,她会给钱小川拿去出,不一般的便留下,遇到有缘人就出,遇不到就自己留着。 还有让连跃物色四合院的事情,这两年也不是没有进展。去年连跃帮她又找到了一处产权明晰容易买卖的四合院,简单的一进院子,没有现住的这一套精致,苏瓷也出钱买下来了。 连跃和钱小川不知道她买这些院子具体是为什么,只推测她是为了给她爸妈养老,或者以后会把兄弟姐妹接过来什么的,所以也没有过多扒问。 连跃看她实在喜欢这些老宅子,便依旧托人看着。 最近这不是又物色到了一套,说是过两天,拿到了钥匙就带苏瓷去看房。 苏瓷现在只恨能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少,随着物价的变动,人民币放在手里是会一直贬值的,所以她最近还有别的打算,想着毕业后时间彻底宽裕下来,没事要到城郊转一转去,看能不能买到城郊的房子。 现在平城城区不大,城郊大片地方还都是乡下,那些平房小楼也都是破破烂烂的,住着当然不会舒服,但是以后会拆迁呀。只要城市发展外扩拆迁,一夜暴富根本不是梦。 第147章 在连跃的张罗下,苏瓷成功入手了第三套四合院。依然是现金全款交钱,办完手续产权过户到自己名下,接了钥匙回家,收在房间五斗柜中间那层的抽屉里。 至于古董店门店的选择,苏瓷也和钱小川一起定下来了。最近钱小川也在各个部门间跑,办各种经营许可证,办各种手续,以及交付房租等各种事情。 苏瓷年后过来还去电话局申请了自费安装电话,花了两千块钱。 这一年家庭电话安装还没有普及,整个平城也就只有几百台私人住宅电话。 苏瓷想尽快把家庭电话给装上,自然是为了方便。一是家里有事找她比较方便,去大队部打个电话过来就行。二是她做起生意也方便,印在名片上,人家可以不上门就和她联系。 今天是约定好的上门装电话的日子,苏瓷便呆在家里没有出去。 现在已经入了夏,早晚天气还算凉爽,但中午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气温稍微有点高。 苏瓷在家等了大半天,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装电话的师傅才过来。 因为线路都铺设得差不多了,上门安装电话机这个过程不麻烦,师傅很快就把电话机装好,按她的要求放在了沙发边的小茶几桌上。 装完以后,安装师傅叫苏瓷:“你打一个试试看。” 作为一个玩过各种通讯设备的人,苏瓷看着眼前这个朴实的大红色电话机,竟然有点抑制不住地小激动。大概是体验到了从无到有的过程,再是不稀奇的东西也觉得稀奇了。 苏瓷拿起话筒放耳边,微微屏着呼吸,手指按着白色椭圆形字母按钮,按了一串电话号码出来。按完听到听筒里发出两声连线的声音,然后便听到了连跃的声音,“喂?哪位?” 苏瓷嘴角含着藏不住的笑意,清一下嗓子直接说:“我,晚上几点回来?想吃点什么?” -- 第375页 连跃当然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语气瞬间软和了下来,“七点到家,吃什么都可以,不想做就等我。” 苏瓷“嗯”一声又道:“那你先忙。”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看向安装师傅客气道:“可以了,麻烦您了。” 安装师傅看没有问题,收拾收拾工具箱这便走人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苏瓷说:“要是线路或者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打不通,还是到电话局反应去。” 苏瓷应着送他到大门上,看着他骑上自行车走人。 然后就在她准备转身回来的时候,忽又听到有人叫她名字,伸头去看,只见是李秋玲。 李秋玲现在剪了齐脖短头发,穿一件碎花短袖褂子,和一条大格纹红裙子。她小跑到苏瓷面前,微微小喘着气说:“巧了,刚好看到你出来。” 因为苏瓷平时空闲的时间不呆在学校,李秋玲但凡有事,都是过来胡同里找她。当然没有事单纯想找她玩,也是过来这里,有时候还会在这里留着过夜。 苏瓷不拿她当什么客人,直接领她进院子。到正厅坐下来给她倒杯水喝,李秋玲喝一口水一眼扫到崭新的电话,微微睁大眼睛说:“哇,你连电话都装上了吗?” 苏瓷笑笑,“巧了,刚装上,刚才走的那人就是装电话的。” 李秋玲看着她笑,“你可真是厉害,什么新鲜都让你最先赶上,装这电话多少钱啊?” 苏瓷向她竖两根手指,“两千。” 李秋玲差点把喝进了嘴里的水呛出来,半天咽下去道:“这也太贵了吧!” 苏瓷没说贵不贵的这个事,只笑着跟她说:“你要是需要,就过来打。” 李秋玲不跟她客气,果断点头,放下喝水的杯子却又说:“马上都要走了,八成也用不到了。” 苏瓷听她这语气就听出来了,自然问她:“你们去向都出来了?” 李秋玲冲她点一点头,“差不多都定下来了,我是回咱们县城,到丰谷初中当老师。” 对于李秋玲的家庭和大学来说,她能被分配在城里,其实算是挺好的了。 眼下多的是大学生被分去乡下基层,那才是费劲巴拉考大学,读完四年又转回到农村去了。 但是秦卫东在去年的这时候毕业分配,去的是省城的一个国企工厂。 李秋玲和他现在仍然还是谈恋爱的关系,所以她应 该也是更想去省城工作的。 但工作不能随自己挑,国家安排去哪就去哪。 说完自己的,她又问苏瓷:“苏瓷你呢?你大概去哪?” 苏瓷这边其实大概也有结果了,但她看着李秋玲说:“我无所谓,分在哪我都不去。我感觉上班太无聊了,上六休一还要被人管着,一个月也拿不到多少钱,我不想去。” 付出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换来那么点的工资,苏瓷是不大愿意的。 比起稳定的铁饭碗,她更喜欢自由自在,也只想走最省劲的路,赚最容易赚的钱。 李秋玲知道自己和苏瓷没得比的,人家是分了好工作也不去,而她则是给什么就得接着,完全没得选。她轻轻叹口气说:“连跃应该也不会让你去别的地方吧,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儿。” 苏瓷摇摇头,“我没让他管我的事情,总之分哪我都不去。” 说着想到什么,“如果确定下来我分配在咱们省城工作的话,我看看能不能让给你。” 听到这话,李秋玲眼睛微微亮起来,语气期待:“可以让吗?” 苏瓷看着她轻轻笑出来,“你不是说就他一句话的事吗?如果我不去的话,名额那就空下来了,不是你去也会有别人填过去,谁有关系谁去呗。” 李秋玲一开始确实没敢多想,但听苏瓷这么说,心里也就真有了期待。省城的工作当然比县里头的好,级别就不一样,而且秦卫东工作分在省城,她们可以更快在一起。 李秋玲和苏瓷说完毕业分配的事并没有走,两人手挽手一起去了趟市场,一路上又聊点其他开心的事情。开开心心地买了爱吃的菜,然后回到四合院一起忙活着煮饭烧菜。 钱小川和连跃从外头回来的时候,饭菜已经做好了。 四个人洗了手在圆桌边坐下来吃饭,钱小川啧嘴感叹道:“能吃到咱老大做的饭,不容易啊。” 说完立马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点头表示肯定,然后给苏瓷和李秋玲一人竖了一个大拇指。夸张地奉承完了苏瓷,又开口说正经事:“老大,该跑的手续我这边差不多全都跑完了,接下来把店 里重新布置一下,再换个牌匾,就可以开张了。” 苏瓷看着他点点头,“装修的事你来搞吧,简单点就好。” 钱小川并不推托,点头答应,“交给我就行了,您忙您毕业的事,我肯定让您满意。” 而毕业的事也不过就又忙了一个月,大学四年便彻底结束了。苏瓷自然没有回省城去当一块具有革命精神的砖,也没有留在平城当一块砖,她把去省城工作的机会让给了李秋玲。 李秋玲收拾好行李回乡的那天,苏瓷去火车站送她。 她站在月台上看着李秋玲上火车,再看着火车慢慢走远,挥挥手也就彻底告别了大学四年。 和四年前高中毕业一样,这又算是一次重大的人生转折点。 -- 第376页 各奔东西后,每个人都奔向自己的下一段人生旅程,开启自己新的人生篇章。 送走李秋玲从火车站出来,苏瓷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琉璃厂。去到文化一条街,找到匾额上烫着“瓷宝斋”三个大金字的古玩店,进去看了一番。 古董店的名字是钱小川执意要这么取的,苏瓷也就随他了。经过一个月的收拾,店铺里面的设施设置也都差不多弄好了,架子柜子都有,防盗系统也都装上了。 这几天钱小川在往店铺里摆古董,打算找人算一下日子,挑个黄道吉日开业。 苏瓷进来看了一圈,头都不转,直接给钱小川竖了个大拇指,“可以。” 钱小川得意,“我办事,您放心。” 苏瓷在旁边的梨花木交椅上坐下来,看着钱小川说:“开古董店最要紧就是心态好。” 钱小川在她旁边的交椅上坐下,顺手给她倒了杯凉茶。 他把凉茶送到苏瓷手里,开口说:“我在这行也混了有些年头了,该懂的都懂了,您放心吧。” 苏瓷笑笑,没再多说什么,只低头喝茶润喉。做古玩这一行的生意,素来就有“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说法,不是什么靠走量赚钱的行当,得耐得住冷清和寂寞。 即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看在店里,也未必能卖得出去多少东西。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很重要,平时除了开店做生意,还是得没事出去走 走古玩市场,各地淘淘货,研究研究古玩知识。 苏瓷喝完了茶,又跟钱小川说:“先干着吧,过几年行情变好了,咱们再往大了干。” 钱小川听到这话立马来精神,看着苏瓷问:“还能怎么再往大了干?” 苏瓷看着他笑一笑,“学香港和国外,开拍卖公司。” 等到九十年代古玩圈子被媒体炒得热起来,拍卖公司必然是要应势而生的。 还没等钱小川反应过来,苏瓷又说:“这几年咱们一起积累人脉,你还得多学点别的,管理金融拍卖展会什么的,有空全都去了解了解。我这个人确实比较懒,不爱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到时候还是我来主要投钱,你来当老板管理公司,怎么样?” 钱小川看着她眨眨眼,“我可以吗?” 苏瓷看着他笑,“为什么不可以?好歹你也是干部子弟出身,什么大小世面没见过?想实地学习就去香港多参加一点拍卖会,经验都是在摸索着攒出来的。” 钱小川看着苏瓷的眼睛,看她说这些话时候自若的神态,他突然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片刻冲苏瓷重重点两下头说:“这辈子我就跟您混了,咱们师徒一起,做大做强!” 苏瓷听到“做大做强”四个字,噗一下笑出来。她记得是哪个电影里的台词——老子整把ak,给你弄把来福,日你的魂,做大做强,再创辉煌!1 收了收笑,苏瓷看着钱小川继续说:“要是咱们运气和实力好,真把拍卖公司干起来了,到时候手里再有足够充裕的资金,那就再继续拓展一下别的生意。和古董相关的生意,瓶瓶罐罐的工艺品就算了,没什么意思,但仿古实木家具可以做,这个做起来也是大生意。” 钱小川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脏忍不住怦怦跳,片刻端起手边茶几上的杯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水——稳住,干就完了! 第148章 瓷宝斋对面也是—家古董店,主营杂项,匾额上是三个烫金大字——品古阁。 店铺内,穿短袖白衬衫的小徒弟正在擦桌子,他擦两下便伸头往对面的瓷宝斋看上两眼。擦完后卷起手里的抹布,转头对他师父说:“对面那店折腾—个月了,还没正式开张了呢吧?” 他师父贺老先生也往对面看上—眼,恰好看到苏瓷和钱小川前后从瓷宝斋出来,随后钱小川转身锁上瓷宝斋的门,推过自行车跨腿上去,等着苏瓷跳上车后座,便骑车走人了。 看着钱小川载着苏瓷走人,贺老先生把目光收回来。他推—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捏着放大镜仔细看—枚缺角古钱币,慢声开口道:“年轻人胡闹罢了,家里有两个钱就出来瞎折腾,八成是哪个大院的干部子弟。开别的店就罢了,开古董店,能不能撑到过年都难说。” 小徒弟放起抹布,在八仙桌边坐下来,“我看弄得还挺像样的。” 贺老先生不是很看得上的样子,“弄得像样有什么用,生意做得像样才行呢。” 小徒弟拎起八仙桌中间茶盘里的茶壶倒水,送—杯到贺老先生面前,“我前两天没事跟他聊过几句,他说自己之前是在福长街那边摆地摊的,说是练了几年摊儿了。” 贺老先生依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放下手里的古钱币和放大镜,摘下眼镜端起水杯喝水,依然那副语气道:“练摊儿和开店可不—样,随便寻摸点东西,往街边儿—站,做的都是几分几毛的生意,说好听了是卖古董的,说不好听就是卖旧杂物的。” 小徒弟喝口水笑—下,“那咱等着看,看他这店能开多久。” 贺老先生这又掀起目光看他—眼,说他:“人家店还没开呢,就等着人关门,不厚道。” 小徒弟:“……” 这话都让你说了啊师父! 钱小川把店里收拾得差不多以后,不止找人算了开业的好日子,还找懂风水的人来店里看了—遭,迷信地让人家看看是不是有些摆置坏风水,或者再添点什么东西改风水。 -- 第377页 苏瓷把这些小事都交给钱小川去搞,自己这几天在家休息。 把李秋玲送走回来那—晚,她不知怎么没睡好,可能风扇吹猛了,第二天起来就得了个重感冒。 感冒药有点催眠,再加上感冒本身就鼻塞脑重难受,她这几天便—直昏昏沉沉的,也没怎么出去,就在家呆着看电视吃水果养身体。打算养好了病,精神满满地去参加古董店的开业。 钱小川找人把古董店开业的时间算好,回来告诉苏瓷后,这两天他没来四合院。说是六顺儿那边又得了—批新货的小道消息,他跟六顺儿出去淘宝看货去了。 苏瓷身体不好,自然没有跟他俩—起出去浪。现在钱小川的眼力锻炼得还算可以了,六顺儿也比之前精明了许多,苏瓷倒是不担心他俩出去淘货会出什么大问题。 总之苏瓷没出去乱折腾,在家静养了几天,感冒好转,今晚仍是吃了药按时睡觉。 连跃也没多打扰她,帮她关了灯又关好房门,自己回东厢忙了—会才睡。 因为感冒药的原因,苏瓷这—晚依旧睡得很沉,早上自然醒起来后还有—点昏昏的,便坐在床沿上垂头眯眼发了—会呆。听到有脚步声进来,眼缝微微睁开—些,然后便又合起来了。 连跃走到她面前,问她:“好点没有?洗漱吃早饭?” 苏瓷吸—下还没完全通气的鼻子,还是不大想动,片刻冲连跃伸出胳膊去。 连跃看着她笑—下,没出声多说什么,微微弯腰抱她起来,打算抱她去洗手间洗漱。 生病本来就会生发脆弱心理,苏瓷私下在连跃面前也习惯了当小孩儿,于是这会直接把自己当祖宗了,安心让连跃抱着,像考拉—样把挂在他身上,闭着眼睛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结果连跃刚走出正房的门,忽然停下步子不走了。 苏瓷微微感觉出有点不对劲,便慢慢抬起头睁开了眼睛,然后眼睛微微—睁,打眼就看到了站在廊庑台阶下的钱小川,他正眯眼蹙眉扭曲着满脸表情地看着她和连跃。 凎! 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和钱小川对 视两秒,苏瓷几乎立马就醒过神睁开了眼睛。然后她果断从连跃身上下来,清—下嗓子端起自己师父应有的做派来,冲钱小川打了声招呼:“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钱小川—脸被塞了满嘴狗粮的表情,抬脚上台阶,“我回来的确实不是时候。” 连跃倒是完全无所谓,不觉得尴尬不说,还在打量完钱小川后问了句:“这衣服哪儿来的?” 苏瓷也是听连跃这么问,才摆脱尴尬意识到钱小川今天行头有点不—样。她也把钱小川上下打量了—番,笑着说:“也就出去混了几天没见,你这穿的是什么呀?” 终于关注到他的着装了,钱小川顿时神气起来,抬手把衣摆往后—扬,扬起下巴道:“怎么样,没见过吧,哥们穿的是西装。去年年底刚火起来的,南方人现在都穿这个。” 苏瓷当然见过西装了,只是没见身边人穿过。 时间的齿轮—分不秒不停,原来都到了流行西装的时候了。 钱小川在苏瓷和连跃面前臭得瑟了—会,又说:“明天咱们古董店正式开业,哥们儿就穿西装过去,保准又洋气又有面儿。” 苏瓷笑着给他泼冷水,“古董店不需要洋气,越老气越好,穿这个还不如穿个短袖的唐装,还有你穿这—身去开业,客人还没送走,只怕先把自己给热死了。” 现在可是大夏天,—件衬衫加—件西装外套,不热死才怪呢。 钱小川无所谓,进屋到沙发上坐下来,给自己倒杯水喝,“哥们命硬得很,热不死。” 苏瓷:噗…… 您命最硬您最牛! 再过半天,苏瓷的感冒也就差不多好透了第二天瓷宝斋开业,钱小川把该准备的东西全都准备好了,自己果然也是穿—身黑西装打领带出场,倒确实是有那么几分洋气贵气。 但还没洋气—个小时呢,就热得满脑们都是汗珠子。到后头洗脸都洗不过来,他只好把外套给脱了,只穿里头的白衬衫迎客待人,差点没把苏瓷笑死。 而从瓷宝斋放完鞭炮正式开业以后,对面品古阁的小徒弟就没停止往瓷宝斋张望。看了大半个小时下 来,他跟他师父贺老先生说:“师父,您要不要过去看看热闹去?” 贺老先生本来就对瓷宝斋没太大兴趣,自然想都不想道:“有什么好看的?同行是冤家,做好自己的生意就完了。半天没见有几个人上门,有什么好看的?” 小徒弟想想觉得也是,开业后瓷宝斋都没几个上门捧场的客人,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这其实也和古董店的性质有关系,开店和摆摊儿不—样,摆摊儿那东西都便宜,什么人路过都能过来看上两眼,随口问上两句,觉得喜欢还能买两样,说不定能捡漏。 而古董店规格高,大家心里也都有—种意识,觉得开店的—般都多少懂行,普通人就不进来瞎凑热闹了,因为买不起像样的古董,能低价捡到漏的概率也很小。 而正儿八经懂行玩古董的,那才有多少人。 你要是没点正经人脉和关系,开了店真不见得能卖得出去东西。 小徒弟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也就不看了,然而就在他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不经意—扫,忽瞧见了—个比较熟悉的面孔。在店里看不仔细,他还跑到门外去仔细看了—眼。 -- 第378页 看—会他转身回来,对贺老先生略显激动地说:“师父,是陈明峰!他进去了!” 听到陈明峰这个名字,贺老先生来了点兴致,转头往外看—眼,问小徒弟,“进哪去了?” 小徒弟微瞪着眼睛说:“进瓷宝斋去了啊!” 贺老先生木着脸想—会,开口道:“胡说八道,肯定是看错了。” 小徒弟刚才还非常确定的,这下又不确定了。他抬手挠—挠脑袋,心想可能真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谁开个古董店能随随便便把陈明峰给请过来。 他没再多想坐下来,随手干点活,又往对面看了—眼。不看不要紧,这—看又看到眼熟的人了,他转头就激动地对贺老先生说:“师父!师父!是江远翔!是江远翔!” 贺老先生眯眼抿唇看着他:“……” 结果不—会之后,他又转头喊:“师父!师父!是平大考古系的王教授!” 贺老先生:“?? ?” 什么古董店开业能把这些人都请过来? 小徒弟在贺老先生的迷惑目光中出去打听—圈,回来后擦—把额头上的汗说:“师父,打听出来了,开店的是近几年在圈里小有名气的,帮陈明峰修过青花梅瓶的那个叶苏瓷。平时过来打点的是她徒弟!今天他们开业,店里有宣德炉、有汝瓷莲花碗,还有万历鸡缸杯!” 话听到最后,贺老先生刷—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这回他没再说什么不相信的话,面色绷得紧,眼睛里却亮起光,转身就往外面走。 小徒弟追他两步,问他:“您去哪儿啊?” 贺老先生头也不回道:“我过去去看看,你留下来看店!” 小徒弟:“……” 同行是冤家啊师父! 瓷宝斋的名气算是开业当天就打了出去,但那些极品宝贝苏瓷并没有出。她只拿出来当了—天的噱头,吸引完圈子里的人,让他们开了—番眼界,就又收回去了。 瓷宝斋正式开业以后,自然按照之前说好的,店铺归钱小川打理。如果有人指名找苏瓷鉴定东西或者修古董,钱小川会让他们去胡同里的四合院找苏瓷。 钱小川有时候有事需要外出,苏瓷也会去店里看店。总之看店大部分时间也是闲着,不是买根冰棍吃着看看书,就是放着收音机听听音乐,招呼客人的时间并不多。 为了方便联系,苏瓷也花钱自费给店里安装了—台电话。 电话安装好以后,号码自然都印在名片上,线上朋友有货可以打电话通知钱小川去看货,钱小川想要出货的话,也可以给老客户打电话,先问—下他们要不要。 倒卖古董很多时候玩的就是人脉,有人脉才能有货拿,有人脉出货也才更容易。靠每天逛街上门的那些陌生客人,那卖出去的东西真是有限,多半也都是卖点不值钱的大路货。 开店大半个月,生意做得还算不错。 这—天钱小川出门去了,苏瓷便去店里看了—天的店。 傍晚到店关店回来,和连跃—起去买了菜,回家做了两个人的饭菜。 正坐下来准备吃饭的时候,放在沙 发边小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苏瓷放下筷子起身去接。 她刚拿起话筒“喂”了—声,耳边就炸开了业安家的声音。 叶安家兴奋地跟她说:“四姐,我考上丰谷高中啦!” 自从上初中高中从推荐改为择优录取以后,在丰谷县—直有这样的—个说法——只要能考上丰谷高中去上学,那基本已经—只脚迈进了大学的大门。 苏瓷听到这个消息不意外但很高兴,回话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的。” 叶安家在电话里笑哈哈的,“四姐你再等我三年,我去平城陪你。” 苏瓷被叶安家激昂的说话语气弄得更高总,坐在沙发上想和他多聊—会,但因为这年头电话费很贵,叶安家不好意思用大队部的电话打时间长,于是又简单说上几句,便就挂了电话。 苏瓷放下电话回到餐桌边。 她拿起筷子看向连跃说:“安家顺利考上高中了,我打算回去几天。” 反正她的工作很自由,古董想什么时候修就什么时候修,古董店关门几天也没什么影响。她回去了钱小川回来也能接上,她留在家里多呆几天也没什么问题。 连跃当然不阻止她回家,只问:“要不要我陪你—起回去?” 苏瓷摇摇头,笑着对他说:“都还没结婚呢,不要。” 再是正经男女朋友关系,都经不住乡下讲究多,没定婚没结婚的,没事就带回家过几天,风言风语马上就出来了,什么好听不好听的话都能给你编出来。 说到结婚这个话题,连跃就不客气了,看着苏瓷问:“小叶同志,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去你家提亲定亲,又是什么时候让我去跟我们领导打结婚报告?” 苏瓷对于和连跃结婚的事情,倒是没有什么顾虑和担忧的。他们在—起住了三年半,每天朝夕相处,不管是从生活细节还是从脾气性格上来说,都没有多少分明不合适的地方。 结婚和不结婚,对于他俩来说,也就是领—个合法证明而已。要非说哪里会有不—样,那就是合法以后,可以搬到—个床上住,做点真正少儿不宜的事情。 虽然两个人之间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有其他问题的。苏瓷捏着筷子看连跃,对他说:“我随时都可以,但我三姐比我大两岁,乡下有讲究的,她没有结婚,我不好先结婚。” -- 第379页 苏瓷自己当然无所谓这些东西,但乡下人讲究肯定有讲究的道理,所以她不得不为叶苏红多考虑—下。万—她先结婚了,真的导致叶苏红更难找对象,那不是别扭嘛。 连跃当然也能够理解,听完只点点头道:“那我等你。” 苏瓷往伸筷子夹上—大块的肉让他碗里,笑着说:“辛苦你了,连跃同志。” 连跃—副被戳到了某根神经,欲笑又忍在嘴角的样子。 为了缓解辛苦的心情,他把大肉夹起来放嘴里。 苏瓷第二天去古董店开了半天的店,剩下半天关掉店门去商场买了点礼品,总共买了三份,都是和学习有关的,打算回家送给叶安家,还有大宝和招娣。 大宝和招娣是同年差—个月生的,今年秋天刚好到了上小学的年龄。 苏瓷虽然不喜欢叶老太、叶老大夫妇和叶安明夫妇,但对新出生的四个小侄女是没什么偏见和不喜的,就像她对叶安慧,虽不是特别亲近,但平时见面也还是正常堂姐妹关系。 买好礼品收拾行李包,再第二天,苏瓷起了个特别大的早,去火车站买票回家。 连跃和她—起起来,带她出去吃了早饭,又把她送到火车站。 上火车之前,苏瓷看月台上没有人,踮起脚尖快速在连跃的脸蛋上亲了—下。亲完转身跑上火车,坐下来又从窗口探出头来,和他挥手说了拜拜,让他赶紧回去上班。 等火车沿着铁轨走远,连跃抬手用拇指轻轻蹭—下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嘴角翘起再往远处看—眼,然后便转身出火车站,骑上自行车往单位去了。 苏瓷在火车上睡了—觉,到丰谷县下车的时候天色还很亮。这回没有人和她—起,李秋玲已经到省城的文化局报到上班—个月了,所以她自己拎着包去坐公共汽车回家。 到大队的时候太阳落了山,乡下树多风凉,地表温度降了—些。 苏瓷没有立即 回家,而是走叶安军的店里呆了—会,他的理发店现在也都盖成了瓦房。 看到苏瓷回来,谢美娥忙拿凳子让她坐下歇会,把电风扇打开对着她吹,叶安军那边给她倒了—杯凉白开端过来,笑着说:“还以为你这个夏天不回来了呢。” 苏瓷喝几口气缓下呼吸,看着叶安军和谢美娥说:“安家考上高中了高兴,刚好这两天我也没什么事,所以回来呆几天。” 谢美娥眉眼弯着,“安家给你打电话了吧?” 苏瓷嘴角笑着点点头,“可高兴坏了,所以我昨天去买点东西,今天就回来了。” 谢美娥满脸堆笑说叶安家,“安家懂事又聪明,学习成绩—直很好,他考不上高中那谁能考上?上了丰谷高中,再加把劲,大学稳稳的。到时候让他去平城,你们姐弟刚好有个照应。” 苏瓷仍旧点头,“让他好好加油。” 叶安军在旁边接话说:“安家没问题的。” 苏瓷坐着和叶安军、谢美娥说会话缓口气,便就要起身回家了。 谢美娥看太阳落了山,也就没再和叶安军—起看店,先跟苏瓷回家去,说今晚去老家吃饭。 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了汪玉姗。 汪玉姗怀着抱着她的小儿子,见到谢美娥和苏瓷只当没看到,眼睛—翻过去了。 苏瓷倒是往她多看了—眼,过去后小声对谢美娥说:“刘兰花的妇女主任被撤职了,叶安明也被供销社给开了,他家粮食什么的,都被大队扒的差不多了,没看出愁啊。” 谢美娥笑—下,“愁?愁什么?人家现在生出儿子了,扬眉吐气了。和生儿子比起来,什么工作家产粮食,那都不算什么。人家现在腰杆直着呢,比以前活得硬气了。” 苏瓷有点理解无能,消化了好片刻笑出来,“这样的?” 谢美娥也还是笑,“可不就是这样么,生儿子就是头等大事,儿子比什么都值钱。唉哟你没看到,—家子把这小五子当成祖宗式地供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苏瓷屏口气,兀自摇两下头,没再多说什么。 到家的时候苏华荣和叶苏芳正准备做饭,看到 苏瓷回来了,还带着谢美娥,只笑了说:“还好还没做上,不然今晚的饭不够吃了。” 到家没什么可客气的,苏瓷放下行李包先去兑热水洗了个澡。 洗完澡让叶苏芳帮她—起泼了洗澡水,叶安家刚好从外面玩完回来。 叶安家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个头比苏瓷还高。 他进院子停下自行车,看到苏瓷就兴奋地叫了—句:“四姐,你回来啦!” 大宝在他车后座上坐着,跳下来跑到苏瓷面前,重复—句:“四姑,你回来啦!” 苏瓷抬手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下,“你马上就上小学了吧,四姑给你和小叔带了礼物。” 说完她把行李包拿出来,打开拉链准备分东西。 但在分东西之前,她又想起来了,于是先叫大宝去把招娣给叫过来。 大宝二话不说就跑了,不—会就把招娣给带了过来。 招娣还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头发也没人帮好好扎,大概是她自己扎的辫子,看起来乱糟糟的。 苏瓷把礼物分给他们三个人后,拿了家里的梳子给招娣梳头。给她梳头编辫子的时候,就跟她说:“招娣马上上小学了,上学—定要好好读书。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有出息。” -- 第380页 招娣—开始没说话,等苏瓷帮她编好小辫子,她转过身来,看着苏瓷说了句:“四姑,可是奶奶和妈妈都说,叫我和妹妹们念到五年级就不念了。家里没有钱,我们要干活养弟弟。” 苏瓷微微愣—下,看着她又问:“你奶奶和妈妈还说什么了?” 招娣想了想又继续说:“她们说家里现在穷,供不起我们上学。而且女孩子读书也没有用,迟早还是要说婆家。还说弟弟比我们都小,我们什么都要让着弟弟,也都要照顾好弟弟,爸爸妈妈以后老了,我们更要对弟弟好,供弟弟上学娶媳妇,不能让人瞧不起咱家。” “如果家里—直穷下去过不好,弟弟也过不好,我们都会被人家骂的。所以我们要早—点下来干活挣钱,攒钱给家里盖房子,不吃馒头也要争口气,早点让家里日子再过得好起来,不能学 姑妈做个铁公鸡白眼狼,挣钱不给家里,走哪都被人戳脊梁。” 第149章 苏瓷听完这些话只觉心里微闷,她慢慢松口气,看着招娣又问:“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招娣又认真想了一会说:“我想像小叔一样读初中上高中,想像大伯和四姑一样考大学上大学呢。姑姑跟我说,奶奶、妈妈和弟弟都不是好东西,叫我们姐妹四个不要管弟弟。她说现在都是男女平等,老封建才重男轻女。她还说,我家变穷都是因为生了弟弟。” 苏瓷深深吸口气,抬手轻轻摸一下她的头,“记住了,别听你奶奶和你妈说什么,上学以后就好好读书。我们乡下人,找不到别的路子,只能靠读书来改变命运。有什么事多找你姑姑商量,少找你爸妈和你爷爷奶奶她们商量,她们心里只有弟弟。” 招娣眨眨眼,“因为弟弟是男孩儿,我和妹妹们都是赔钱货。” 苏瓷听这些话心里实在憋得慌,甚至想过去抽死那些满脑子都是封建垃圾的人,可这是人家自己的家事,管也管不着,所以她只能耐着性子,压着脾气对招娣说:“别听你奶奶和你妈胡说八道,女孩儿男孩儿都一样。弟弟是你爸妈拼命要生的,自己生就应该自己养,和你们几个姐姐没有任何关系。不管男孩儿女孩儿,都应该好好学习,以后让自己有出息。弟弟盖房子娶媳妇,都是他自己的事,和你们也没关系。你们把弟弟养大,弟弟能给你们养老吗?” 招娣认真地看着苏瓷,听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好像在认真思考这话里面的意思,但还没思考完,忽听到院门上传来一声:“咦?苏瓷回来啦。” 苏瓷和招娣一起往院门上看过去,只见是叶苏红和叶安慧,两人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苏瓷刚起身笑着应了句,叶安军又在后头进了门,一家人也就齐了。 谢美娥从灶房伸头出来叫洗手准备吃饭,于是苏瓷带着招娣、大宝、二宝一起去水井边舀水洗手。洗完手又帮着拿馒头端饭碗,在堂屋的八仙桌边坐下来。 饭桌上没人再讨论叶安明和汪玉姗怎么养孩子的事情 苏华荣和叶老二只操心自己家的事情,苏华荣吃着饭的时候问苏瓷:“眼下大学也毕业了,你也决定留在平城了,和连跃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都谈这么多年了,再拖不好。” 听到这话,苏瓷往叶苏红看一眼。 她低头喝一口稀饭,简单回答了一句:“不是得等三姐先结婚么?” 按道理确实是这样才对,但叶苏红这死活不找对象,那下面姐妹也都不结婚了?事情总是有特例的,如果大的自己就是不愿意结婚,那小的该结还是得结,不然一耽误就是一窝。 不过苏华荣没说这话,注意力下意识转移到叶苏红身上,转头看向她就说:“苏红,早两年你还能说自己小,现在都二十四五岁了,再拖下去就真找不到了。你看看人家安慧,亲事都定下了。安慧和苏瓷是同年的,比你还小两岁呢。” 说到叶安慧的亲事,叶苏红冷笑一下道:“你可别提安慧的亲事了,她私下里可没少为这个事哭。大伯和刘兰花真是尽做恶心事,安慧不是他们亲生的还是怎么着?这门亲事安慧自己可没同意呢,他们给定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兴包办婚姻?我真是吐了!” 这事儿别人还真不知道,于是桌子上的人全都看向叶安慧。 苏华荣眉心深蹙起来,开口问了句:“安慧,真是你三姐说的这样?” 叶安慧低着头吃馒头喝稀饭,半天抬起头来,看向苏华荣回答道:“这家给彩礼多,人我没看上,但他们说家庭好,不会坑我的,然后就收了彩礼和礼品,直接定下来了。” 叶安军听得一阵火大,把手里的筷子往餐桌上一拍,“这都什么东西?!” 叶安慧自己也是心冷麻木到家了,低声又接一句:“还能是什么,卖闺女养儿子养孙子呗。” 吃饭前刚听完招娣说的话,现在再听到叶安慧的事情,苏瓷也不觉得意外了。 谢美娥更是一点不觉得意外,把筷子拿起来塞回叶安军手里,语气平常道:“要是生在旧社会,招娣这几个丫头早被牵出去头上插根草卖了。现在不 是旧社会,安慧你也别哭,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做主了。要是看不好这门亲事,就去把婚给退了。” 叶安军捏着筷子也没吃饭,看着叶安慧道:“安慧我带你去!” -- 第381页 谢美娥抬手拍他一下,声音低下来,“别脾气一上来就忘了一二三四五了,苏红第一次把安慧带去深城那回,他们一家过来闹,把大嫂搡进了医院,你又忘了?这事咱能掺和吗?” 叶安慧确实也不想再连累别人,这事叶安军要是掺和进来,只怕他家人又要过来闹。所以她咬两口馒头,看向叶安军说:“二哥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去退。” 其实在谢美娥说之前,她就已经想过这个事了。因为这事她确实哭了几场,哭不是因为自己要被逼着嫁人而无力改变,只是再一次心酸地发现,她在她父母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 她明明是亲生的,而叶安明是抱养的,可就因为她是女孩儿,所以她比不上叶安明一根头发。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心里还是存有一丝幻想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吃完晚饭她依然没有回家,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纳凉,毫无情绪起伏地跟苏瓷说:“之前还会觉得很难过,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其实小时候没感觉出来他们有那么重男轻女,家里就我和叶安明两个小孩,条件也不错,爸妈和奶奶对我们差别不大。叶安明工作后对我也不错,没事给我买点糖果鸡蛋糕,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全大队最幸福的小孩。” 苏瓷当一个沉默的倾听者,只是看着她。 她吸一下鼻子继续说:“如果小时候就对我很不好,可能我还没有那么难受。就非常突然的,叶安明相亲找了媳妇,一切全都变了。我发现,自己在他们心里根本没有地位,他们根本没有把我当一家人。原来我连他们的儿媳妇都不如,儿媳妇才是他们家人,而我不是。” 苏瓷听叶安慧倒了一晚上的苦水。 以前她觉得叶老二重男轻女,不是个好东西。现在才知道,真正重男轻 女并把这种思想付诸实际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儿在他们眼里不是人,连下半生的幸福都可以直接牺牲。 因为叶安慧的事情,苏瓷便没有急着回平城,在家又多呆了几天。 叶安慧早就和家里不亲近了,当然不会认这种命,她自己掏了钱出来,去男方家还了所有彩礼,并把亲事退了,回来后和家里又大吵了一架。 能吵什么呢,不外乎说让他们把彩礼的钱拿好了,花开心了,这可是卖闺女的钱。闺女卖了就是卖了,从此以后她和家里断绝一切关系,再也不是他们家的人。 吵完她还声嘶力竭地赌咒了一句:“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就等着看!看你们的好儿子好孙子,怎么把你们养起来!压榨闺女养儿子,还想闺女做一辈子小棉袄,你们做梦!” 叶安慧退了亲事回家这么一闹,差点逼得刘兰花去撞墙。 刘兰花哭天抢地,嚎啕着说自己含辛茹苦养了个畜生白眼狼,要把家里的脸都丢尽,她把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结果她就这样回报家里,说叶安慧要遭雷劈! 叶老大抄起家里的烧火棍,甚至扬言要打死叶安慧。 叶安慧站在他面前动都不动一下,只盯着他说:“你今天打一下试试!你敢打我一下,我立马去大队打电话报警!” 叶老大被警察给抓过,一提报警他立马就怂了。 他到底是没敢把烧火棍落到叶安慧的腿上,最后便暴怒着冲她吼:“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和你妈就当这辈子没养过你这么个闺女!” 叶安慧半点软和气都没有。 要是搁以前吵,她怕是还会委屈得掉眼泪,因为这毕竟是她父母。但经过这么长时间,她的心早就冷透了,所以她连眼眶都没红,只冷着脸回冲叶老大:“最好是!” 和家里吵完她就拨开人群走了,把叶老太和刘兰花的哭声屏蔽在耳朵外面。她也不管看热闹的人说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邻里乡亲的多半还是会骂她白眼狼,因为他们之中很多人,思想都是和她父母一样的,觉得女 孩就应该为哥哥弟弟牺牲自己。 她逃离战场,也算是彻底逃离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 在叶安明娶媳妇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和家里决裂。 她要感谢叶苏红,如果不是叶苏红带着她独立和赚钱,她连和家里决裂的底气都没有。现在她不仅有和家里决裂的底气,还有一个人可以好好活下去、活漂亮的底气。 和家里决裂两天后,叶安慧就调整好了心态。不再去纠结那些破事,只一心把心思都放在服装生意上,最近叶苏红想要在县城开店,她当然还是跟叶苏红一起干。 叶苏红也拿这事问了问苏瓷,苏瓷自然也力所能及给了一点指导意见,但最终还是建议叶苏红和叶安慧,“多去看书多去学习,自己学到的东西更可靠。” 苏瓷在家里呆了十来天,准备回平城的前一晚,苏华荣拉着她到私下里说:“再等你三姐一年,她要就是不看对象不结婚,那就随了她去吧,你和连跃明年把事给办了。” 苏瓷自己没什么意见,只点头道:“你们商量好就行。” 苏华荣无语,“商量什么啊?你三姐根本不商量,就说让你先结,你说气人不气人?” 苏瓷体会不到苏华荣有多气。 晚上她和叶苏红在一屋睡觉的时候,她问叶苏红道:“是因为孙建民吗?” -- 第382页 现在家里房子多了够住,叶苏芳和叶安家都有单独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所以苏瓷才问了这么一句。 叶苏红在夜色中沉默了很长时间,好半天才出声道:“多少受了点影响吧,但也确实遇不到什么合适的。我能看上的,人家嫌弃我没上过学,看不上我,能看上我的那些,我都看不上。” 反正就是,高不成低不就,有点尴尬。 苏瓷想想叶苏红自己有事做,手里也有钱,没必要找个男人将就凑合,所以也没劝她什么。 虽然叶苏红没结婚的打算,但苏瓷还是按照苏华荣说的,给叶苏红留了一年的时间。总之她自己也不急结婚的事情,回到平城后也还是多专心在 自己的古董事业上。 天气一天天转凉,苏瓷不接古董修复工作的时候,就会骑车去城区的郊外居民区转一转。一来是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家想卖房子,二来顺便收收旧货,继续增加自己的古董库存。 从深秋到三九,倒是又让她攒了不少宝贝。 她自己收上来的宝贝,品质一般的,她就给钱小川拿去店里卖,好的便自己留下。 而除了收上来不少古董,她也成功买下了几套可私人买卖的民房。她喜欢买房子这个事,连跃和钱小川已经见怪不怪了,没事还帮她到处问问,有没有什么私人民宅可以买。 于是苏瓷手握一堆古董宝贝和房产,佛系坐等新时代的到来。 新时代到来以后,自然就是一轮接一轮的收藏升值、房产升值,到处流传一夜暴富的传奇。 因为说好了要等叶苏红一年,今年冬天回家过年,苏瓷还是自己一个人。 和往年一样,她是到了年根底下才回家的,然后今年一到家,就听说了一件事情。 十来天前丰谷县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的路很滑。叶老太出门的时候不小心,脚下滑了一跤,直接仰八叉摔在地上,差点当场摔死过去,命大没摔死,但这一摔完就直接卧床不起了。 苏华荣小声跟苏瓷说:“真有脸呢,叫我去伺候,我才不去呢。她去医院看病拿药,该给钱咱都给了。我年轻时候受了她那么些罪,凭什么伺候她去?不是成天把我和你爸挂在嘴上骂嘛,说咱们一家忤逆不孝全是孬种。你大伯也放过话的,不要我们伺候养老,反正每年该给的粮食和钱,我们一分都没少给。家产全是你大伯拿的,现在到他和大伯母显孝心的时候了。” 苏瓷真不觉得叶老大和刘兰花有什么孝心,她也完全不关心叶老太摔得到底有多重,是不是剩下一口气就要死了,她只随口问了句:“现在是大伯母伺候她?” 苏华荣冷哼一声:“伺候个屁,你大伯母每天就给她端口热饭,扶她起来上个厕所。这才躺下来几天啊,她那屋里都 臭了,人都进不去。反正我是进不去,闻那味就想吐。我跟你们也都这么说,她确实是你们奶奶,你们想去看看就去看看,不想去我也不管,八成是活不了多久了。” 苏瓷对叶老太除了厌恶就是厌恶。 她想都不想道:“我不去,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有这时间,她不如去看看赵世满,看看安老师,或者去县城看看秦老爷子。还有李秋玲放假回来也要聚一下啊,哪有那闲工夫去看叶老太躺在床上是一副什么惨状。 老人最后躺下不能动了,没有儿女伺候大约是最惨的。脑子还没有糊涂,人先不能动了,于是清醒地看着自己被嫌弃,看着自己被虐待苛待且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养了一堆儿女,倒头来却是这种收场,眼泪哭干嗓子骂哑都没用。 其他的人苏瓷不评价,只说叶老太,她觉得就是活该。 她这叫自食恶果,她这叫终于遭报应了! 她不是偏心老大嘛,不是一切家产都给老大嘛,不是只指望老大养老送终嘛? 现在老大就是这样报答她的,用这样的方式来给她送终,她都等到了。 听庄子其他妇人说闲话,只说叶老太没事就躺在床上喊骂,骂一家子全是孬种。她现在活得猪狗不如生不如死,想一头撞死都没办法。每每身上疼厉害的时候,她就使劲捶自己的腿。 惨吗?确实没有比这更惨的了。 可不是她自己种的因,又哪来这样的果? 苏瓷没有去看她,叶安国和叶安军还是去看了的,给她买了点吃的。吃的东西放去樟木箱子上,连句贴心话都没说,便就又出来了,身后全是叶老太的骂声。 所有孙辈里,只有叶安慧对叶老太还稍微贴心一些。 虽说她和家里口头决裂了,但亲奶奶这样了,还是得回来看的。 叶安慧是个记恩的丫头,虽说后来家里对她诸多偏心和不好,但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奶奶对她挺好的,有好吃的会偷偷给她和叶安明。 叶安慧每次去看叶老 太,叶老太都会眼泪哗哗地往下淌,用干如树皮的手一下一下地擦。 她生前怎么也没想到,在人生最后的阶段,还能感受到的一点温暖,是孙女给她的。 她对老二家确实全都是亏欠,但对老大家是掏心掏肺一辈子啊。 她也没为自己活过几天,怎么到头来,会落得个这样悲惨又不体面的下场呢? -- 第383页 于是叶老太自从卧床以后,每一天都承受着来自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和刺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熬出来的,躺在床上睁着眼喘气,将死不死的样子,生生硬熬。 她前后卧床整整三个月,尝足了人间百味中的那个“苦”字,在一天傍晚晚霞如火的时候,如愿闭眼离开了人世,摆脱了日夜煎熬的痛苦。 很短的时间,叶老大家就置起了灵堂,拉满了白布白花。 叶苏红去大队部给苏瓷打了个电话,跟她说:“老太太去世了,回来吧。” 苏瓷没多说什么,第二天就买票回来了。 她对叶老太去世没什么感觉,回来不过是露个面而已,毕竟她还是她亲孙女。 丧事是在叶老大家办的,苏瓷回来披上孝布以后,就呆在叶老大家里。 眼下所有人之间都暂时休战不吵不闹了,因为老太太的丧事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苏瓷没什么事就披着孝布到处瞎转悠,叶老太年龄大,说起来是喜丧,所以丧事上没什么沉重的悲伤氛围。同村的人在这里帮忙事,没事还互相打闹两下,都是乐呵呵的。 原本苏瓷以为苏华荣应该也是很高兴的,结果没想到她却是一会叹口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个样子,苏瓷便在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苏华荣往灵堂里看一眼,小声跟苏瓷说:“你奶奶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苏瓷不大能完全听出这话里头的意思,只是看着苏华荣。 苏华荣轻轻吸口气,继续说:“她这辈子怕是真造孽造多了,生前的三个月,根本没人好好伺候,是活受罪受过来的,听说身上疼厉 害的时候,能叫一整夜不停嘴。这临了闭眼,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人这一辈子,养儿养女的,说到底不就是为了养老送终么?她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给她送终,你想想临走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瓷低眉凝神片刻,抬起头往灵堂里看一眼。叶安慧正跪在灵堂里面烧纸,其他人所有人的哭都是装出来的假哭,只有叶安慧一个人是在真哭。 片刻,苏瓷起身走进灵堂,在叶安慧旁边站一会又蹲下身。 叶安慧红着眼睛,还在往火盆里扔黄纸,一边烧一边吸鼻子说:“养儿子养孙子,有什么用……” 第150章 叶老太的丧事办了三天,第三天出殡,天空中飘起了小雨。 这场丧事没有伤到谁的身,更没有伤到谁的心,倒是有不少人觉得解脱,松了一口气,因为再也不需要伺候一个瘫在床上只会骂人的恶老太太了。 丧事结束后,苏瓷又留在家里休息了两天。 休息完回到平城,生活照旧重复每一个昨天,有不同但也不多。 九月份一个餐后的傍晚,苏瓷在廊庑下的竹编躺椅上躺下来休息,看着合欢树的叶子掰手指,没头没尾地跟连跃说了一句:“不知不觉,居然都十年了。” 连跃顺着她的话想了一下,附和道:“确实十年了。” 苏瓷转头看向他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连跃自信满满道:“难道不是我们认识十年了?” 他们在一九七五的秋天相识,现在是一九八五年的秋天,可不就是整整十年? 苏瓷看着他笑,笑一会躺回躺椅上,没出声否认。 她一开始算的是自己穿越这个世界十年了,当然了,确实也是和连跃他们认识十年了。 十年前,他们都还是少男少女,而现在,个个都奔三了。 苏瓷比他们小三四岁,生理年龄上倒还没这么大。 他们到了这年纪上,家里催婚催得更厉害,钱小川常常躲几个月不回家,没事就跑外地进货淘宝去。肖桉是三个人里最闷声干大事的,人家最近已经开始张罗婚事了,让连跃好生羡慕。 想他是三个人里最早谈恋爱的,结果却没能最早结婚。 这么几年下来,媳妇每天都在嘴边上,就是吃不到,欸,命苦! 苏瓷同龄的一些人当中,叶安慧看起来暂时是不打算找对象了,李秋玲在今年年上的时候已经结婚了,而像八百年想不起来的吴巧艳,人家孩子都两个了,小的也是超生被罚了款的。 肖桉的婚礼在国庆举行,连跃和钱小川穿了西装去当伴郎,闹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肖桉毕业后分配在人社局上班,兼职写东西发表,他 媳妇是搞文艺的。 总之在外人看来,大概就是两个浪漫的人凑到了一起。 参加完肖桉的婚礼回来,连跃和钱小川都醉醺醺的。 钱小川歪歪扭扭直接顺进东厢自己的房间,栽床上就睡死了过去。 而连跃跟着苏瓷进正房,拉她回来把她咚在门板上,用醉态下的一本正经,微耷着眼皮盯着苏瓷说:“我今天……我被刺激到了,我也想结婚,想马上就结婚。” 重逢后四五年的时间,苏瓷没见过他这种状态。她背后贴在门板上,微微仰着头,只是看着他笑,像逗小孩儿一样说:“每天都在一起,结婚和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连跃低垂着目光认真看她,“当然有区别,比如你家里有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正大光明地跟你一起回去。我想看你穿婚纱,穿红嫁衣,为我穿……” 苏瓷自己也喝了点酒,脑子本来就有些飘飘然,听他说完这些话,更是飘得很。她仰头和连跃对视片刻,忽扬起下巴凑过脸,压到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 第384页 贴一下收回嘴唇和下巴,她还是微仰头看着连跃。 连跃下意识屏了一下呼吸,定着姿势没动,眼波染醉地和苏瓷对视。 耳边的空气在目光交接中升温,连呼吸也发热,慢慢侵染缠绕在一起。 连跃抬手捏住苏瓷的下巴,迫使她微微张开嘴,低头就亲了下去,往深处侵入。 在苏瓷身子软下去,重量都靠在门上以后,他手掌环过握紧苏瓷的腰,把她压在怀里往上提。随后一把抱她起来,过了雕花落地罩到西屋,把她放在餐桌边缘坐着。 苏瓷微微睁了一下眼,睫毛上颤着水汽。 她抬手勾住连跃的脖子,呼吸都还没缓过来,嘴唇便又被贴覆过来的柔软堵住了。 指尖在腰线上擦火,呼吸也烫得能燃烧一屋的空气。 连跃到底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还记得自己没有结婚,然后在最危险的边缘停了下来。 肖桉婚礼两天后,苏瓷就给家里写了信,说是今年带连跃回家过年,顺便订婚。 订完婚自然就是等连跃去单位打结婚报告,再等政审 通过,然后拿着结婚介绍信去登记。 苏华荣收到信以后,就抽空去大队部给苏瓷打了个电话。 她让苏瓷抽空就带连跃回去,早点把婚事定下来,把婚给结了。 苏瓷问叶苏红找到对象了没有,苏华荣说:“她这一年忙前忙后尽忙开店了,找什么对象啊?我看她这辈子是算了,过了年都实岁二十六,虚岁二十七了。我也不催她了,随她吧。” 苏瓷不提叶苏红焦虑这个事,只放松语气道:“好,那我年上带连跃回家。” 然还没等到年上回家订婚,苏瓷先等来了一个顶级难度的古董修复任务。倒不是谁给她派的任务,而是她自愿从王教授手里接过来的,并保证了给他完全复原。 王教授给她的是一个比较重的青铜器,由于战乱被炸毁,整个器物碎成了三十多块。王教授把青铜器拿给苏瓷的时候,他已经找人做了最初步的修复,就是把器物简单拼合了起来。 王教授自己是搞考古搞鉴定的,但对古董修复没有那么在行。他认识的人当中,也没有谁能够把这个青铜器完全修复回原样的,接都不敢接,所以他最后就出来找到了苏瓷。 苏瓷先跟他去实验室看过了这个青铜器,自估完全能够把它复原,才接下了这个任务。正式接下这个任务以后,她自然就开始了每天泡在西厢房里的“枯燥”生活。 这个青铜器上面的花纹非常细,焊接裂口的时候需要非常小心,尤其碎得很厉害的地方,更加要小心加小心,一点点地磨耐心磨时间,焊接起来再一点一点打磨复原。 这种细活,细到每一根手指上的力道都不能错分毫。 苏瓷接下来一件私活都没接,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这个青铜器上面。她每天早上起来喝杯水吃完早饭,就钻进西厢开始干活,干到晚上吃完饭,洗漱一下倒头就睡觉。 连跃下班后会帮她捏肩,让她自己注意劳逸结合。 她点着头说好,结果第二天一进西厢就把这话抛脑后了,满脑子剩下的都是必须得把这玩意儿恢复原样。 她埋头这一 干就干了两个多月,从深秋干到了寒冬腊月。 刚好手冷得快要伸不出来了,她把王教授交给她的粗糙修复品,变回了它原来的样子。 修复好的当天晚上,她给王教授打了电话。 王教授接到电话,第二天一大早跑来四合院拿东西,看到东西的瞬间他就激动起来了,直夸苏瓷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苏瓷只是笑笑,不谦虚也不自傲,对他说:“您满意就行。” 王教授当然满意啊!本来他都以为这件东西无法复原了,谁知道现在完美恢复如初,他简直都要甩出一把老泪来了!当初看到碎块时有多痛心,现在就有多开心和激动! 苏瓷修复过的东西太多了,见识过的东西也太多了,所以她没有那么激动。 她也没打算问王教授要修复费用,但王教授还是代表学校和考古学院,把钱如数结给她了。 苏瓷客气地推辞了一下,然后也就收下了。 收完钱把修复好的东西给王教授,陪他喝杯热茶再把他送进胡同,她回来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两天苏瓷都在家里补觉。 补到第三天不累了,便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放松。 正看到开心剧情的时候,沙发边小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苏瓷从毯子里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来,够到电话边拿起话筒放到耳边,随意招呼:“喂?” 钱小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老大,有人到古董店找你。” 苏瓷目光放在电视上,继续语气随意道:“什么人啊?修古董的吗?天冷不接活了。” 钱小川看了看柜台前的两个人,对着话筒说:“是记者,说要采访你。” 苏瓷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这才把目光从电视上收回来,语气这下也变了,疑问:“记者?” 钱小川“嗯”一声,“说是想要采访你修复青铜器的过程。” 苏瓷这下就听明白是什么事了,她忙坐直起了身子,来了精神道:“那我知道了,你让他们稍等一会,我现在马上就去店里。” -- 第385页 电话还没撂下,钱小川又说:“但他们说在你的工作室里采访和拍照,会比较有感觉。” 苏瓷想想觉得也对,便又清清嗓子道:“行,那你让他们过来吧。” 第151章 苏瓷挂掉电话从沙发上起身,收起毛毯放进衣橱里,又换了身得体的衣裳。 在正厅手握热水杯取暖等了二十来分钟,听到院门上响起敲门声。 她放下水杯起身到大门上去开门,门一开看到一个戴圆形眼镜的年轻人,他脖子上挂了个相机,明显就是钱小川打电话过来说的记者了。 苏瓷很客气地和他打招呼,他却在看到苏瓷的时候愣了一下。回过神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有一些失礼,他忙又笑了道:“不好意思,我以为您是个年龄比较大的专家。” 苏瓷就当他是在抬举自己了,仍是客气地笑着招呼他进屋。进垂花门直接领他到西厢,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向他介绍:“这就是我平时工作的地方。” 年轻记者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端起相机就是一顿咔咔乱拍。取景框拍到苏瓷的时候,他下意识又愣了一会,好片刻回神又是咔咔几下。 随后他认真给苏瓷拍了几组照片,当然都是摆拍。拍好放下相机坐下来,又拿出笔和笔记本来,问了苏瓷一连串关于古董修复的问题。 一开始主要是问苏瓷几天前修复好的那个青铜器,问她一些修复上的细节,比如说花纹那么细,她都是怎么焊接的,又是怎么打磨掉焊接痕迹的。还有每天要花多长时间在上面,前前后后修复出来,总共花了多长时间等一些问题。 问完青铜器的问题后,他又接着问了些其他的。比如苏瓷年龄并不大,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修复手艺。问她怎么会喜欢上修复古董,又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苏瓷几乎每个问题都回答了,用最巧妙的方式给出最合适的答案。 年轻记者问完所有的问题,苏瓷回答完所有问题,这场采访也就结束了。 年轻记者也没多留,挂上自己的相机拿上自己的东西,笑着跟苏瓷说:“您是我见过的,在这一行混的最年轻的女士了,见识和手艺还都不凡。我这篇报道要是 发出去,一定能火。” 苏瓷从头到尾都是落落大方的,看着他笑笑说:“希望可以。” 她之所以这么爽快愿意接受采访,自然也是为了火,辛辛苦苦干了两个月,脖子都快要干断了,眼下有个出名的机会送上门来了,怎么能不立马给抓住? 年轻记者看苏瓷好说话,又和她寒暄了几句闲话,多喝了两杯茶。聊到差不多尽兴了,他也就没再多打扰苏瓷,拿好自己的相机和采访稿,客气地打声招呼走人。 苏瓷还是把他送到了大门上,看他进胡同自己才回来。 回来立马换回一身舒服自在的衣服,把衣橱的毛毯再掏过来,把自己裹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她休闲放松的时候就不大管外面的事,只管舒服自己的。 这年头又没有网络,大冬天的窝在家里只能看看电视,也便接触不到多少外界消息。 几天后的傍晚,钱小川给她带回来了外头的消息。 他到家进正厅坐下来,把一份报纸往苏瓷面前一扔,重声道:“老大!你出名啦!” 苏瓷虽然不觉得有多意外,但在拿起报纸看自己照片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上翘的嘴角。她随便扫了一下吹她的那篇文字,扫完看向钱小川说:“我照相还挺好看哈?” 钱小川:“???” 您敢情看半天尽看照片好不好看了? 钱小川乐得很,对苏瓷说:“是挺好看,所以这版报纸火起来了。王教授找你修的那个青铜器,现在已经放到博物馆展出了,您这真是应了那四个字——一战成名!” 苏瓷听他这么夸自己,欢喜但不飘。她之前在藏古界只是小有名气,现在确实算是彻底出名了,凭着实力和手艺出的名,在藏古界的地位也算是稳住了。 有了这半版报纸的名气,以后但凡她在圈里做点什么,那不都是轻而易举? 她的实力和手艺,现在可是报纸和平大考古学院双认证过的。 修复好的青铜器就在博物馆里,谁要是还质疑她,去博物馆一看便知。 那东西之前碎成了三十多块,圈里只要有点消息来源的 人都知道。 苏瓷把这版有关自己的报纸剪下来,压在了大相框里。 刚把大相框挂起来,连跃回来也带了份同样的报纸,苏瓷只好又在五斗柜里收了一份。 苏瓷在八六年元月上报成名,一夜之间成了圈子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存在。作为一个修复了顶级难度青铜器,且还长得那么漂亮的人,想不出名都很难。 而苏瓷的这次出名并不是偶然,所以她也没有那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她淡定且平常地接受一切属于自己的名气和荣誉,并稳而踏实地继续走下面的每一步。 一九八六年二月八日,是新一年的除夕。 这一天连跃终于如尝所愿出现在了叶家的餐桌上,正式以准女婿的身份加入这个大家庭。 他在叶家过了新年,陪苏瓷过了初五才回平城。 初五这一天苏瓷带他出去遛弯儿,居然在大队碰上了好久不曾见过的邻居吴巧艳。 -- 第386页 苏瓷如今看起来除了比以前更时髦洋气,皮肤和气质都更好了以外,其他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吴巧艳俨然已经活成了乡下普通妇人一枚,看起来还是过得不大幸福的那一类。 苏瓷现在再看到她,已经不会多给眼色了。 但吴巧艳打眼看到苏瓷,却是比年轻的时候更加恨得牙痒痒,几乎要把一嘴牙齿咬碎。 十年过来,她如愿嫁给了严正兵,并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但严正兵到现在还是一点暴富的迹象都没有。头先做了几年生意,几乎是做什么亏什么,根本就赚不到多少钱。 这一年她跟着严正兵又赶趟儿去南方打工,结果一年下来,还是没赚到什么钱。人家好歹还弄身西装回来显摆显摆呢,她夫妻俩那就是一个灰头土脸,啥也没赚到。 严正兵这几年也被磨得没干劲了,说今年不出去打工了,就在家找点苦力活干一干,能活就活,不能活拉倒。他大约就是没赚钱的命,不管做什么都不趁手,就适合当个二流子。 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也没赚到什么钱,于是今年回来,大过年的约到一起又混起来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起抽烟打麻将,其他正事就不干了。 吴巧艳今天好容易才把他给叫出来,谁知道就遇到了苏瓷和她对象,真是走哪都能气半死! 这他娘的,老天爷故意不想让她好过,不想给她活路,就是要气死她! 她重生之后一直坚信,只要自己抢到严正兵,就可以把叶四丫上辈子过的好日子抢到自己头上来,谁知道严正兵是抢过来了,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而她以为没了严正兵会一无所有的叶四丫,这辈子却考上了名牌大学,找了个更好的对象,还捡破烂捡成了富豪! 听说她在平城买了很多房子,平城那里的房子,这年头哪怕是一堆破烂,再过一些年那都是真金白银的钱啊!她弄这么多财产在手里,几辈子都花不完啊!真富豪啊! 都是重生,为什么叶四丫过得比上辈子还要好! 而她,却活得还不如上辈子! 严正兵哪里是什么气运之子,他简直就是个大炮灰啊!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吴巧艳握着严正兵的胳膊,下意识就收紧指甲掐了下去。 严正兵被她掐得唉哟一声喊,没好气道:“掐我干什么?” 吴巧艳白他一眼,“掐死你了吗?” 严正兵勾唇冷笑一下,居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并且嘴下不留情道:“那是你邻居吧,你就别跟人比了,你压根连嫉妒的资本都没有,没看人家看都不多看你一眼?” 吴巧艳被他说得更加气,又一下狠掐在他胳膊上。 掐完也没心情再跟他到处逛了,跺一脚扭头就往家里去了。 而她这一天出来逛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在心里怄几天,竟怄出病来了。 只要晚上躺下来闭眼睡觉,眼前总是浮现苏瓷肤如白瓷,笑靥如花被她对象牵手往前走的样子。甚至苏瓷身上穿的什么衣服,穿的什么鞋子,她都一一记得很清楚。 她甚至开始想起上辈子,叶四丫后来坐在豪车里回家,手指上戴个鸽子蛋,羡煞了一帮人。她做梦都想过叶四丫上辈子过的生活,结果哪知道,这辈子的严正兵是个彻头彻尾的 废物。 她就这样恍恍惚惚小半月,恍惚的状态不但没好,还越来越严重。怄在心里的这口气怎么也散不出去,她想哪难受到哪,最后心里憋得透不过气,竟哇一声吐出了一口血来。 吐完一口血她往墙上软软一靠,双目完全呆滞,然后她便看到了自己幻想了一辈子的场景——她住上了大豪宅,使上了成队的保姆,坐上了豪车,吃上了满桌子的鲍鱼山珍…… 她想——重生回来后的那天下午,她就应该直接进叶家,一把掐死叶四丫! 第152章 苏瓷的生活当然没有受到吴巧艳的干扰。 年上连跃来她家提亲,算是正儿八经订了婚,回到平城后两人就忙活起了结婚的事情。 连跃先去单位打了结婚报告,之后等了大半个月的政审,拿到结婚介绍信以后,便和苏瓷果断去拍照做了结婚登记。两人认识十年,在一起谈恋爱四年,终于在八六年的初春,成了合法夫妻。 登记的当天晚上,苏瓷和连跃去吃了两个人的烛光晚餐。 西餐厅的银质烛台上点起了蜡烛,烛光跳动在两个人的眼睛里,是无数个小火苗。 钱小川也识趣,这几天都不打算回四合院住了。 平时做做电灯泡也就算了,这几天再继续做电灯泡,显然就太不懂事了。 苏瓷和连跃在外面吃完晚饭,牵着小手吹着初春的晚风回家。到家进正厅打开电视,并肩在沙发上坐下来,默契地转头与彼此对视,嘴角同步牵起同样的弧度。 然后苏瓷先连跃一步有动作,她起身直接跨坐在连跃身上。 连跃这便坐着没动,还微微放空了身体上的力气,往后一倚靠在沙发上,只是盯着苏瓷看。 苏瓷目光下落,从他腰部部位扫到胸口部位,在衣襟处露出来的皮肤上逗留片刻,最后看向他的脸,和他目光又碰上,眼底笑意分明,好像在看一顿美味的夜宵。 连跃嘴角也含着笑,眸底碎光闪闪。 他任苏瓷跨在自己腰上坐着,看着她故意问:“想做什么?” -- 第387页 苏瓷也不客气,凑头落唇到他耳边,低声且暧昧地说了一句:“老大今晚要开荤了。” 连跃听到这话忍不住要笑出来,但他没有笑出声,而是把笑意收在眼底和嘴角,用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看着苏瓷,看她今晚打算怎么开荤。 苏瓷继续不客气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满意地看着他的耳朵慢慢红起来。然后她直起腰来,抬手捏住连跃的下巴,低下头去吻他,吻得慢而细致,像在耐心品尝餐后甜点。 吻了一会,她自己先气息不稳,呵着气又说了句:“把衣服脱了?” 连跃被他吻 得满眼水雾,呼吸在失控的边缘。他就这么雾眼蒙蒙地看着苏瓷,看着她上手来解他的扣子,每解开一枚扣子,皮肤上就扫过一阵夜晚的凉意。 她的指尖有意无意蹭滑过去,又撩起一阵滚烫。 凉意与火热交织在一起,拽得理智绷紧成一根细线,越绷越细。 苏瓷把他衣服上的扣子解开大半,看到他一点一点露出来的胸膛,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她还没再做过下一步的举动,连跃忽然坐起身子,抬手扣住她的后脑,仰头就含住她的嘴唇。 他显然已经没有了细致和耐心,唇舌间尽是霸道和热情。 苏瓷被他压进怀里,整个身子都贴上去,呼吸点燃空气也点燃身体。 衣襟沿着肩膀滑下来,两个人正难解难分的时候,苏瓷忽微敛一下嘴唇停了下来。她睁开水汽森森的眼睛,胸口起伏,气息慢而重地和连跃对视,片刻看向他的肩膀部位。 那是刚才她用手指先摸到的,用眼睛去看,只见是一处略显狰狞的疤痕。 指尖在疤痕上擦过去,她问连跃:“这是哪来的?” 连跃也低头侧脸看了下自己肩膀部位的这处疤。 看完看向苏瓷,表情还沉浸在陡断的激情里,回答苏瓷的问题:“挨的枪伤。” 苏瓷有一些好奇,“训练时候挨的?” 连跃目不转睛地看她,“七九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苏瓷手指按在他的枪伤上,微微愣了一下。 七九年年初的时候,确实有这么一场战争,但因为发生在中越边境,所以普通老百姓都没有关注,乡下人那时候都吃不饱饭,更不关注这些。 连跃让苏瓷又摸了一下他的这处枪伤,随后深深吸口气,把她的手握进手心里,不让她再乱动,只问她:“还开荤吗?” 苏瓷看他一眼,突然把手往回一缩,从他身上起来,笑着说:“不开了,先洗澡。”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屋里,结果进屋还没找好换洗的睡衣,就被连跃拦腰一把抱进了怀里。 连跃抱起她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一边洗一边开。” 苏瓷看着他的侧脸眨 眨眼——这个……会不会太刺激了一点? 苏瓷和连跃把婚礼定在了四月份,一来是不想再等上个一年半载的,二来则是四月的气候最是怡人,不冷不热可以穿婚纱、穿漂亮裙子,不会热得冒汗,也不会冷得搓手缩脖子。 苏瓷和连跃结婚的事正式提上日程,连母看起来比两个当事人还激动,前前后后帮着张罗了很多事情。比如把连跃单位分的新房收拾好了,也把酒店定下来了,客人都请了。 苏瓷自然张罗自己这边的事情,比如结婚当天穿什么,比如给家里打电话,让叶老二和苏华荣再去通知一下叶苏英和叶苏梅,远在省城的叶安国和何月香,则还是她自己打电话说的。 到婚礼的前一天,叶家老少三代全来了平城,包括苏瓷的堂姐叶安慧。 叶安国和何月香带着迟迟和晚晚,叶安军和谢美娥带着大宝和二宝,剩下大姐二姐带着老公孩子,还有三姐和叶苏芳、叶安家,加上苏华荣、叶老二,全员到齐。 苏瓷早就给他们定下了宾馆,总共八间房。 傍晚人到以后,先到饭店吃了晚饭,随后一行人便到宾馆住下休息。 休息一夜养好了精神,第二天参加苏瓷和连跃的婚礼。 乡下人来到大城里,参加这样模式的婚礼,多少都有点拘谨,但总归开心和感动更多一些。 婚礼这一天的喜庆和热闹是属于连跃和苏瓷的,也是属于在场每一个人的。 端杯换盏之间,苏华荣还抹了眼泪——又一个闺女出嫁了,心里总归还是有许多不舍。 晚上婚礼结束以后,一家人回到宾馆休息,感慨良多。 而苏瓷从此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和连跃回去他们贴满了红窗花的新房子。 兄弟姐妹之间的距离慢慢拉开,大概就是从各自结婚开始的。 每个人都长大成了家,从大家庭里脱离出来,有了各自的小家,有了各自下半生同行的人,随后每个人也都开始为了自己的小家奔忙,连相聚都成了短暂而难得的事情。 每次相聚结束的时候,在热闹的余韵里,彼此之间笑着挥手说再见,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小世界,沿着自己脚下的轨道,去走属于自己的路。 第153章 平城一别,每个人回到自己的世界,都继续在自己的生活里奔忙。 叶安国、叶安军、叶苏英、叶苏梅早成家,日子看起来日复一日没有变化,却又日日变好。 叶安家在次年夏天参加高考,他成绩好心态也好,自然考得非常顺利,成功考来平城读大学,实现来平城陪苏瓷的诺言,让苏瓷在平城多一个亲人陪伴。 -- 第388页 踏踏实实读完大学四年后,叶安家又以优异的表现争取到留在平城工作的机会,后来因为工作表现突出,也顺利分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并交一个乖巧可爱的女朋友。 他在平城安家,兄弟姐妹几个人里,平时自然和苏瓷走动最多。 叶老二和苏华荣不习惯大城市的生活,但苏瓷和叶安家每年都会接他们过来住上一些日子。 叶苏红和叶安慧一直在搞她们的服装生意,从八六年开始,两个人就在县城里陆续开不少家店铺,赚得盆满钵满。八九年的时候,两人也在县城买各自的房子。 也是同一年,丰谷县的小学从五年制改为六年制。招娣在六年级开学之前,独自一个人跑去县城,可怜巴巴地找到叶安慧,哭着说她爸妈不准她再上学。 叶安慧气得当场就骑车载招娣回家,不管不顾把叶安明和汪玉姗痛骂一通,说他俩就是窝囊废,招娣几个当他俩的女儿,也是倒八辈子的血霉,其后自己掏钱让招娣上学。 八五年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打工潮渐起。 乡下许多人一个看一个,眼红别人出去打工挣钱,于是一窝蜂都开始外出务工。到南方打工挣钱,回来便是买砖买瓦盖房子,供孩子上学,再富裕些就再给家里买一台黑白电视。 而就在村子里各家陆续盖起瓦房,慢慢致富的时候,叶老大家却越过越穷。 叶安明起先也跟趟出去打工,但因为在供销社养出气性,他根本受不别人半点脸色,每次出去找一份工,干不到半个月就干不下去。换无数个工,最后都是一个结 果。 在外面打工挣不到钱,就留在家里种地。可种地一年才能有多少收入,况且家里孩子生得又多,有九张嘴巴等着吃饭,真是穷得连买酱油的钱都没有。 汪玉姗眼红别人家日子越来越好,自然唠叨叶安明。 叶安明被她唠叨烦,只好又出去找事情做。 找来找去找到窑厂去搬砖,每天起早贪黑累得跟孙子一样,依然赚不到多少钱。 挣的钱少,勉强度日,家里的土坯房自然换不瓦房,凑合过日子不饿死罢。 而全家凑合谁,也没有凑合那个超生被罚款的小五子,他一直都是家里的小祖宗。 小五子慢慢长大后,脾气并不好,性情也古怪。 家里人全部都哄着他惯着他,他稍有一点不顺心就睡地上打滚,嗷嗷乱叫。 叶安慧常在私下跟叶苏红吐槽:“惯得都没样子,要是我几巴掌抽得他不敢出声。三岁定八十,等着看吧,长大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奶奶尝过的滋味,他们都要尝一遍!” 叶苏芳一直也没什么大出息,相亲找一个和自己各方面都匹配的男人,结婚过起最普通平凡的日子。夫妻俩都不是聪明本事人,谁也不嫌弃谁,结伴取暖走完下半生罢。 苏瓷婚后的生活也很简单,顺其自然怀孕生个宝宝,乳名叫点点。 因为计划生育,她和连跃自然没有要二胎的打算。 九二年古董市场热起来,苏瓷投资创立简诚拍卖公司,依然让钱小川当老板做管理。凭着她和钱小川在古玩圈的人脉和名气,公司很快就壮大起来,在平城立住脚跟。 九三年年底,全国大部分地区完成放开粮价政策,粮油票的作用逐渐消失,票证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国内市场进入更自由的阶段,尤其是深城,到处都流传着一夜暴富的传奇。 听闻深城满地都是黄金,大批公职人员下海,去深城做生意幻想一夜暴富。 苏瓷当然没赶这潮流,她去平城城郊买一块地,找建筑公司规划起私人博物馆的事情。 地皮买下来后,博物馆从出设计稿到落成开馆,前后 花三年的时间。 苏瓷的私人博物馆一开馆,便轰动全国。 许多藏古界的大佬慕名前来参观,啧啧惊叹她的藏品之多,以及藏品之稀缺金贵,不少东西在别的地方根本看不到,都是国宝级别的,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件来。 谈笑起来,苏瓷会笑着说:“以前那年代,乡下这些老物件到处都是,我从小就爱出去捡这些东西,没少被人笑话是捡破烂的。后来我发现每个东西都有它的故事,于是就迷上。” 捡破烂捡出个私人博物馆,直把人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总之让人不得不叹服,不得不叹服呀。 时间辗转,日复日年复年。 家里的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里奔忙之余,依然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抽出时间相聚。 一九九七年的春节,是叶家人过的最后一个全员到齐的春节。 苏瓷在年初二带着连跃和点点回娘家,晚上的时候全家三代人一起,在家热热闹闹吃晚饭。 每年苏瓷都会带连跃和点点回来,一年一年看着向阳大队的变化。这其中许多的变化都和她有关,比如学校的瓦房,学校的操场,学生们的校服,还有通往公社和县里的路。 现在向阳大队已经慢慢富裕起来,几乎家家都住起瓦房平房甚至小楼房。 当然也有与时代发展相逆的人家,比如叶老大家,他家七十年代的时候日子过得最舒心,从生小五子以后家里一夜变穷,现在更因为各种原因,成村子里的贫困户。 和以往的每一年一样,短暂地相聚热闹以后,老家的宅子里又会冷清起来。 -- 第389页 叶安国和何月香想接叶老二和苏华荣去省城养老,叶安家和苏瓷也提议过接他们去平城,但他们两口子哪儿都不愿意去,只想守在他们住一辈子的地方。 叶安军没有往城里去,和谢美娥还有大宝二宝守在两位老人身边,继续种着家里的七亩土地。 叶老二和苏华荣说,地是农民的根,家里再是富裕,土地不能不种,不种地那叫忘本。 过完春节从向阳大队回到平城,苏 瓷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又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 然而这次没能再等到下一次过年过节,叶苏红一个电话把她叫回去。 “爸病倒!” 苏瓷撂电话就和连跃、点点一起赶回去,叶安家带着媳妇孩子和他们一起,坐火车连夜赶回丰谷县。下火车后也是直奔县城医院,然后就看到叶老二躺在病房里。 叶苏红电话打得急,但到病房里看到叶老二,发现他精神状态还不错。点点过去叫他姥爷,他看着点点笑着说:“点点越长越漂亮,比你妈小时候还漂亮。” 叶老二病倒后就呆在医院,家里有钱也供得起他治病。 在县城治疗一段时间后没有明显好转,叶安国便又直接把他转去省城的大医院。 可大医院也不能包治百病,尤其是上年纪的老人家。 叶老二年轻时候吃得苦又多,这一病就没再站起来,积一辈子劳苦的身躯,一垮就撑不起来。 从叶苏红打第一通电话说他病倒算起,连两个月都没有撑到,苏瓷便又接到叶安国从省城打来的电话,他声音平静得毫无感彩,只说:“爸不行。” 苏瓷这一回赶到省城,再在医院里看到叶老二,他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奄奄一息只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仿佛苦撑着这口气,想要等来所有的儿女见上最后一面。 他到临也没有糊涂,谁来叫他他的眼睛都会动,会“嗯”声。 而在所有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都见过以后,他还在支撑着往病房门口看。 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等谁,所有人都不说。 叶苏英当然也来,但她站在病房门外就是咬着牙不进去。 叶老二知道她在外面,就用最后一口气虚声喊:“苏英,苏英……” 听他喊,所有人都在病房里抹眼泪,感觉心脏被人攥在手心里,拼命咬着嘴唇不发出声音。 苏瓷没能忍住,往病房门外叫一声:“大姐!” 随后叶苏红又站起来,冲到病房外,看着叶苏英颤着声音说句:“大姐,爸不行!” 叶苏英死死咬着牙, 目光往上看着医院走廊的天花板。 叶老二还在病床伤唤她,气弱且拼命一样的声音,一下一下撞击在她耳膜上。 这样又犹豫几十秒,她才眨眨眼,松开咬紧的牙关,转身进病房。 她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走到叶老二的病床边上,看着他躺在病床上努力喘那口气。 看到叶苏英的脸,叶老二浑浊的目光又清明一些。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慢慢把手抬起来,往叶苏英面前够过去。 叶苏英站在病床边没有动,只问他:“你想要什么?” 叶老二抬起手没能撑过两秒,力气一空又砸回病床上面。 他看着叶苏英,费力张合着嘴,已经快说不出话来。 叶苏英看他是有话想讲,便在病床边蹲下身子,把耳朵凑到他旁边。 然后他用尽身体里的所有力气,虚声说他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句话:“苏英,对不起啊……” 叶苏英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得一僵,手指震颤几下,眼泪瞬间就决堤。 她哭得凶,就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孩。 心里憋几十年的委屈,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化成眼泪奔泻出来。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抖。 最后伸手捏住叶老二的手,把脸伏在他胳膊上,泣不成声叫一句:“爸……” 第154章 腊月落雪,密密的雪沫子泼在红墙绿瓦上。 苏瓷裹着围巾进四合院的大门,入二门进抄手游廊,到正房门外的时候,在廊庑下掸掉一身的雪沫子。 屋里暖气开得足,她进屋解掉围巾脱掉厚大衣。 连跃正在陪点点写寒假作业,看到她回来,忙起身倒了杯热水,并询问了一句:“弄好了?” 苏瓷坐下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从包里掏出房产证和钥匙,放在茶几上。 点点也放下寒假作业过来了,先伸手拿起房产证,见怪不怪道:“您这又买了一栋房?” 苏瓷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就是喜欢买房,自从去年福利分房制度取消,她买房的频率就更高了。开发商出售的商品房她也买,私人住宅她也要,家里集了一大堆的钥匙。 苏瓷看着点点,继续喝自己的热水,笑着说:“这次可不是又,这栋可是申海的老洋房。” 点点现在读初一,她可不懂什么老洋房新洋房,又好奇问了句:“多少钱?” 苏瓷放下杯子,给她竖起两根手指,“两百万。” 点点眼睛猛一下就瞪起来,“两百万?!咱家以后是吃不起饭了吧?” 连跃笑笑,“那倒也不至于。” 苏瓷笑着白她一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老洋房也是在去年开始在市场上流通的,江远翔记着苏瓷说过想要买一栋老洋房,于是在得知一家老洋房要出售的时候,给苏瓷打了电话,让她过去看房子。 -- 第390页 从看房子到手续交接完买下来,前前后后搞了差不多两年。 现在钥匙房本都到手了,心里也就踏实且满足了。 一家三口坐着说了会房子的事情,忽又听到门上有敲门的声音。 点点麻利地起身套上衣服,跑去大门上开门,只见来的是钱小川,于是叫一声:“钱叔来啦。” 钱小川笑一下,“你妈妈在家呢吧?” 点点把他往院子里带,“去申海买了什么一栋老洋房,刚回来坐下。” 钱小川也知道自己老大那点兴趣爱好,只还笑着道:“折腾两年,可算让她买下来 了。” 点点转头看着钱小川说:“她可开心了,正乐着呢。” 两人说着话走到廊庑下掸雪,然后进正厅去。 连跃和苏瓷半点不跟钱小川客气,直接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热茶。 钱小川来找苏瓷,是为了跟她汇报一下公司这一年的综合情况。但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便喝着茶先闲话了两句,说:“说真的,还是这宅子住着舒服,楼房没这舒服。” 一开始苏瓷和连跃也在连跃单位分的房子里住了一年,觉得实在不舒服,就又收拾收拾搬回了这栋宅子里。独门独户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楼上楼下没人打扰。 连跃和钱小川开玩笑,“那你搬回来住?” 钱小川接着话就说:“您看您这还有我的地儿吗?还有我家那口子,她就喜欢住楼房,说是以前住大杂院住腻了,看到平房就头疼,随她高兴吧。” 三个大人掺一小孩随意闲聊。 说几句又说到过年,钱小川问苏瓷和连跃:“你们今年在哪过年?” 连跃和苏瓷这几天也商量好了这个事,只说:“今年我们去向阳大队过年。” 点点听到这话看向连跃,又问一句:“去姥姥家过年吗?” 连跃点点头,“姥姥说想你了。” 点点看向苏瓷笑一下,“我也想姥姥了。” 钱小川媳妇就是平城的,倒没有去哪过年的问题。 他喝了两杯热茶暖了身子,便跟苏瓷去西厢的工作室坐下,跟她汇报工作去了。 主要说了说春季和秋季两次大型拍卖会的情况,还有每年四季,或者只拍某一类古董的中小型拍卖会的情况。除了古董,今一年还有一场大型的珠宝首饰拍卖会,成绩都不错。 除了搞各种高端物品的拍卖,这几年苏瓷也投资了仿古家具的生意,走人脉走关系,加上她做的家具都经得起考究,不管是实木材质还是仿古细节,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生意也不错。 当年苏瓷跟钱小川提这些构想的时候,钱小川还觉得很遥远。没想到也就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师徒 二人携手并进,真的就把全部构想变成了现实。 哦,不对。 哪来的一眨眼? 他们都人到中年泡枸杞了呢! 今年说好了回家过年,于是苏瓷和连跃带着点点,在除夕的前一天坐火车回了向阳大队。 点点在火车上看了一路的雪景,靠在苏瓷的肩膀上,说她喜欢乡下的环境和氛围。 临近过年,叶安国和何月香一家、还有叶安家一家,也是放假就回来了。 现在孩子都大了,堂兄弟堂姐妹碰到一起,男孩儿跟男孩儿玩,女孩儿跟女孩儿玩。 苏华荣如今一头白发,坐在堂屋里捣鼓了一会电视机。 没弄出声响来,她叫了一声大宝,大宝忙过来给她调电视机,调出放歌的节目。 苏华荣听到歌声坐好了,问大宝:“媳妇找好没有?” 大宝笑着耐心说:“奶奶,我这也才刚毕业啊,不着急的呀。” 苏华荣不过随口说那么一句,说完就靠在一边懒洋洋地听电视节目去了。 电视里正在放一首新时代的歌,歌词里全是故事—— 我们唱着东方红 当家作主站起来 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 改革开放富起来 继往开来的领路人 带领我们走进那新时代 高举旗帜开创未来……1 苏瓷和连跃带着点点到家的时候,听到的正是这首歌,进门的时候还跟着哼了两句。 看他们一家三口到家了,家里又是一阵欢腾热闹。 千禧年的除夕,过得和往年一样,又似乎哪里都不一样。 一家人一起忙活一顿年夜饭,晚上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春节联欢晚会,热闹喜庆。 最高兴的要数苏华荣,吃着饺子笑得合不拢嘴。 她的心情大约就如这一年春晚上红遍全国的一首歌一样——《常回家看看》。 夜晚十二点钟声准时敲响,彩色电视屏幕里,赵忠祥和倪萍拿着江总书记的题字给大家拜年。屋子里的大孩子和小孩子们,对着电视屏幕跟着齐声一起念—— “值此新春佳节,祝愿,祖国繁荣富强,人民幸福安康!”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