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亲爹的死对头粘上了》 —— 《被亲爹的死对头粘上了》作者:鱼慕鱼 文案 浪荡别扭炸毛攻(戚景思)X温柔倔强美人受(言斐) 文案: 晟京城里家喻户晓,戚家刚认回来的小戚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提笼架鸟,蛮横跋扈。 对此,戚景思本人毫无在乎,只怕不能快些气死亲爹,逃回老家。 一朝书院开学,戚景思又碰上了那个温柔昳丽的小瞎子。 言斐因为眼疾,成为众人调笑的对象。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触了戚小公子的逆鳞,让他当场在宴上掀了桌子。 只是戚景思的霸王脾气贯彻始终 能动手,绝不逼逼。 只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此后不管是绑架还是大狱,倔强的小瞎子都陪他一起去。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戚景思逃了。 他逃了好远,躲得开言斐执着地追逐,却躲不开自己的心。 直到听闻连中三元的小瞎子要娶媳妇了 他避无可避。 一个回眸,小瞎子站在原地没走 只是身份变成了他亲爹的死对头! ***** 言斐出仕为官,晟京城内的吃瓜群众炸开了锅 众人: 言家闻书的瞎子有出息了! 有什么用?还不是个死断袖! 众人: 小言大人又双叒叕手撕戚大人了! 戚大人搬儿子当救兵了。 众人: 小戚公子与小言大人进小黑屋掰扯了! 小戚公子不愧是晟京第一纨绔,据说在那小黑屋里,朝堂之上一人便可舌战群儒的小言大人哭着求饶 可不是嘛!小言大人最后是撑着腰、扶着墙出来的! 本文又名#灭爸转#,我和媳妇撕渣爹的故事~ 排雷: 1、1V1,双洁,HE。 2、涉及轻度权谋,重点还是感情线。 3、受不是真的瞎子,类似近视眼的设定;主角攻受没有人娶妻,不要误会!攻对感情的回避有特殊原因。 4、熟悉的双向救赎内核,照旧受追攻,定情后互宠,超级宠! 这是一部小攻的成长史,感情线双箭头无虐,时代大背景略有波折。 5、封面图为人设,攻受分明,大图见围脖@不吃甜食的阿鱼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景思,言斐 ┃ 配角:接档《话痨同桌对我穷追不舍》 ┃ 其它:林煜,戚同甫,常浩轸 一句话简介:#灭爸转#,我和媳妇撕渣爹! 立意:无论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挫折与不公,仍然不能放弃追求真爱与真理的勇气。 第1章 李晟王朝,建业二十一年。 炎炎暑褪一季秋,却是今年秋热倍常年。 沛水边忙碌的码头上人头攒动。 戚景思穿着件粗布坎肩,蹲在一摞麻包袋上,啃着手中干得掉渣的馒头,动作间能瞧见少年小臂坚实的肌肉轻微地滚动。 他大敞着衣襟,胸口的蜜色皮肤袒在空气里面,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午间的太阳正是晃眼。 你今天瞧见那死断袖了吗? 说话的叫马五,一个跟戚景思一同在码头抗麻包的挑夫;他咽下一口干粮,手拐子顶了顶身边的人。 没瞧见。身旁另一个挑夫嚼着干粮,含糊地答道,想是今儿个没来。 戚景思脸色铁青,狠狠将手里的半块馒头砸向脚边,从麻包垛上跳了下来。 布鞋重重地踩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刚才两个窃窃私语的挑夫就蹲在一旁啃着干粮,这会便是吃进一嘴的灰。 戚景思你有病吧!马五不耐烦地起身呵道:没瞧见正吃饭呢? 没瞧见。戚景思居高临下地睨着马五,我就瞧见那么大个馒头,也堵不上你那张狗嘴! 你急什么?马五站起身,不甘示弱地昂起头,戏谑地笑着,我又没说林 那个字还被马五含在喉咙里,人就已经被踹翻在地,戚景思就是不准他说出那个名字。 一旁休息的工人听见动静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拉开了戚景思。 戚家小子!快别打了!刚才在一旁搭话的挑夫忙上来劝架,你也讲讲道理,我们说的真不是林煜 呸!马五也被另外几个挑夫扶了起来,他骂骂咧咧地朝脚边啐了一口,不服气地嚷嚷道:你同他讲什么道理,他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他说又转头愤愤地盯着戚景思,今日我就是说了又怎样,我说错他了吗?那些腌臜事他林煜做得,我们便说不得吗! 拉着戚景思的人都是常年在码头抗麻包下苦力的精壮汉子,三五个成年男人硬是没拉住眼前的少年,人群很快扭打作一团。 ***** 小叔叔戚景思推开院门便闻着了熟悉的饭菜香,他习惯性地一面大步朝屋里走,一面喊着,我回来了! 景思回来啦?林煜系着围裙,一只手端着刚出锅的热菜,一只手掀开厨房的棉布帘子,微微笑着说:快些去净手,菜马上就得。 欸!戚景思瞧见林煜便立刻心虚地背过身去,随手把坎肩外的罩衫搭在椅背上,我这就打水去。 日头都落了,等会进屋赶紧把衣服穿上林煜伸着颈子对着戚景思的背影喊,嘴角还是挂着点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饭菜都端上桌,戚景思摆好小凳,埋着头拼命扒着碗里的饭。 林煜摘掉围裙坐下,瞧着戚景思的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怎就饿成了这样。他在盘中挑出一块瘦肉夹进戚景思碗里,别光紧着吃饭,当心噎着。 戚景思嘴里包着东西含含糊糊的嗯了两声,把林煜夹的菜一股脑都倒进肚子里。 林煜细细瞧着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他欺身上前盯着戚景思,终于瞧见少年眉骨上挂了彩。 又跟人打架了?他问道。 戚景思慢慢放下手中碗筷,心虚地偷瞄着林煜,看见他小叔叔温柔的笑意敛进了嘴角里。 小叔叔他轻轻唤了一声。 不必唤我。林煜重新坐回小凳上,拿起筷子又给戚景思碗里夹了片肉,今儿你打赢了,虽是挂了彩,却总还能坐在桌前唤我一声小叔叔;明儿你若打输了再要唤我,该教我去哪里寻你? 那我的拳头便比他们更硬就是了!戚景思急急地仰起头看着林煜,对上林煜眸子里的担忧又马上心虚地垂下脑袋,都是他们太过分了 当真?林煜轻叹一声,你不让旁人说我一个不字,只要有人在你面前提起林煜的名字都是是罪过 景思。他语重心长道:到底是他们过分,还是你太过敏感了些? 戚景思没有答话,只不服气地偏过头不再看林煜。 有些事我想过瞒你,但你终究是要长大的,该有权力知道;现如今我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戚景思打断林煜的话,他扭头盯着林煜,不管有没有血亲,你都是我小叔叔,是戚景思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自幼无父无母,是林煜一手拉扯大的,明面上林煜说自己是戚景思亲爹的远房表弟,但实际上 实际上是什么,戚景思并不在乎。 当年无父无母的孩子好像天生就缺乏安全感,他自小就爱整夜哭闹;当初林煜也没有带过孩子,一首蹩脚的童谣还是跟村头的寡妇学来的,稀里糊涂地也算是能把孩子哄睡。 打戚景思记事起,自己就是就是趴在林煜胸口,听着那首童谣长大的。 后来长到几岁大,林煜给他收拾了房间单睡,知道他夜里怕黑,林煜每晚都给他留下一战油灯;又怕光线晃得他睡不好,总是半夜里等他睡熟了再悄悄来把灯灭掉。 他虽不姓林,但戚景思这个名字都是林煜起的。 当年是林煜第一次教他说话,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张口第一个词不是唤的阿爹、阿娘,而是叫了一声叔叔。 也是林煜牵着他的手教他走路;在他第一次换牙吓得大哭的时候,讲着故事安慰了他一整个下午。 他不在乎林煜是谁,只知道林煜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林煜闻言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转身在墙边角柜里摸出一个信封,轻轻放在饭桌上。 他总是这样,笑容也淡淡,怒气也浅浅。 戚景思重新拿起桌上的碗筷,大夹地夹着菜,大口地刨着饭;对那封信,他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林煜掩面轻咳两声,你父亲又来信催你上京了。 父亲? 戚景思不觉得自己生命里有这样一个人。 当年他在襁褓中尚未足月,母亲就吊了颈子,至于那个所谓父亲,也是素未谋面。 年初开始,那个陌生的男人不知着了什么魔,一封一封的书信寄来,说是要接他去都城晟京读书。 戚景思心道,我都十七了,读得是哪门子书? 他端起面前晾凉的汤碗,一饮而尽,放下碗只道:我吃好了,先去厨房收拾。 说罢,他起身便要往厨房走。 景思。林煜叫住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的人,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只直直盯着桌上的信封,你究竟作何打算? 我的家在这儿戚景思回身望着林煜单薄挺直的脊背,肯定道:我哪儿都不去。 嗯。林煜垂首收起桌上的信封,重新爬回脸上的那点笑容里意味难明,如此便收收心,等年后书堂里开了学,你这玩野了的心思该收不回来了。 年后我便不去学堂了。戚景思转身往角柜里摸出个火折子,点亮小桌上的油灯。 东街当铺的赵掌柜招伙计,我与他谈好了,年后去他那儿做学徒,学学做账也是门手艺,他日出师了做点小买卖,也能养活我们叔侄二人。 不成。林煜难得严厉地看着戚景思,你尚未及冠,学业定不可荒废;你若还当我是你的长辈,这事叔叔便不允。 小叔叔 戚景思还欲再分辩些什么,却被林煜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 药呢?他连忙起身,快步往厨房走,我去给你端来。 不、不用林煜勉力咽下喉头咸腥的铁锈气,连忙起身阻拦,掀开厨房帘子却看见戚景思已经把一个空药罐子拎在了手里。 药呢?戚景思拎着空罐子,整张脸埋在厨房间的昏暗里,我前两天刚找码头上的工头支了工钱给你,你答应我去看大夫抓药的。 药呢! 整个沛县都知道戚家的小子脾气暴躁,一点就着,但戚景思几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林煜说过话。 林煜自知早晚瞒不住,索性坦然道:换了你年后上学堂的束脩。 我不喜欢读书!戚景思把手中的药罐子高高地举起,却还是咬咬牙放下 不舍得砸。 家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煎药的罐子了。 我已经长大了!他撂下手中罐子冲林煜吼:我能养活我们两个人的! 景思林煜走上前去,抬手揉了揉戚景思的发心,像是给一只炸了毛的幼兽顺毛。 他仰面看着面前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还多的少年,柔声道:你父亲给你联系了京中最好的书院,书院的夫子曾是今上的恩师,是位很好的先生。 你父亲能给你留出这么个席位,定是不易的,你就当去看看,好不好? 戚景思浑身支楞着的毛刺被林煜一寸寸抚平,他低着头,只觉得胸口那些委屈恐惧都往眼角上涌。 小叔叔要你读书,不是要你出仕为官,更未想过什么大富大贵,只是你年纪尚轻,总该读些圣人之言,识得一些礼数,不能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林煜拉着戚景思的胳膊坐回桌前,缓缓道:若是这样,你娘泉下有知,会怪叔叔没有把你教导好。 等过几年,你及冠成年,喜欢做什么,叔叔都不拦着;但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就再听叔叔这最后一回,好不好? 亲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除了一个名字,戚景思一无所知。 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他的家明明就在这儿,为什么要去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身边生活。 小叔叔这是要赶我走吗?他抬眼瞧着林煜,长长的羽睫上氤氲着一片雾气,若是我不去呢? 那我明天便把束脩给你们学堂的先生送去。林煜的表情还是很淡,声音也很轻。 戚景思还是盯着林煜,咬着牙问:那你的药呢? 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林煜扭头错开戚景思的眼神,半张脸埋进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不过是着了秋日里早晚的寒气,再不济,明年开春也会好的。 会好吗?戚景思的喉间已经带着些许哽咽,去年冬天你也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 你还不咯血。 恋耽美 ——(2) 林煜别过去的侧脸微微的抽搐,搁在桌下的拳头攥紧了手边的青衫,你既知道了,就该快些回你父亲身边去,为何还要留在此处麻烦我。 小叔叔戚景思像小时候一样拽了拽林煜的袖口,我能照顾你的。 就像这十七年来你照顾我一样。 油灯燃着一豆微弱的火苗,被一阵细风吹过,颤颤巍巍的,照不亮这个一贫如洗的家。 林煜的眼角一片润湿,他急忙起身背过脸去,言语冷澹,你既已知道与我并无血缘,非亲非故,你麻烦了我这十几年了,还嫌不够吗? 他说罢起身,打帘走进里屋前道:你走罢。 小叔叔!戚景思冲着林煜的卧房又唤了一声,我走了 那些束脩你就会拿去换银子抓药了吗? 屋内一片阒静。 半晌,林煜才重新从房里走出来,他径直走向戚景思的房间,背着身子道:我给你打点行装。 ***** 一封回信送抵晟京,半月后,一辆蒙着锦缎的马车就停在了戚景思住着的窄巷外。 他跟林煜的住处据说是他爷爷那辈留下的旧宅,阴天漏雨,晴时跑风,那么一架华丽的马车根本就开不进窄巷来。 林煜带着几个小厮进屋来搬走了戚景思本就不多的行囊,之后就躲进自己屋里,闭着房门再也没出来。 戚景思站在门口深深一揖,张口轻唤了一声:小叔叔 房里只传出几声压抑着的咳嗽声给他回应。 他在身旁,林煜就算是咳嗽都得忍着。 你等我回来。 最后这一句他说得很轻,转身走出了老宅。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了! 提示一下,这篇文有轻微群像尝试,前期可能有些铺垫,节奏也许不够快,但十章之内会进入高潮,给个机会!下一章攻将开始他怼天怼地的纨绔生涯,结尾出现的才是主角受,不要站错噢~ 束脩(sh xiū):本来是肉干,后作为古代入学敬师的礼物,相当于学费。 这已经是阿鱼第四本涉及阴谋、朝堂的故事了,虽然都主感情线,但下一本想写一个轻松的。 下本开治愈系校园文《话唠同桌对我穷追不舍》,还是主攻文,双向救赎的内核不变。 口嫌体正傲娇攻,学霸兼校霸(丁瑾瑜)X温暖话唠伪学渣,小太阳受(明皙) 文案: 因为从小寄人篱下,转学,一直是丁瑾瑜人生的主旋律;直到高二这年,他终于如愿回到幼时的老家。 为了未来两年的安稳生活,他决定这次一定收敛脾气,在学校做个透明人,却不想 开学第一天,就差点在校长室门口把人给打了。 破功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人误会了自己出手是为了帮他,好巧不巧 这个他还成了自己的同桌。 他的新同桌叫明皙,笑容温暖,坠着酒窝,就是话有点多 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对于注定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新同桌,丁瑾瑜敬而远之,却不想 新同桌偏偏对他穷追不舍! 一次意外,让丁瑾瑜再次流离失所,他阴差阳错地搬进了明皙家里。 从小形单影只的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头领地意识极强的孤狼,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明皙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攀上了自己窗台。 明皙和他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于是丁瑾瑜急了。 明皙被丁瑾瑜按在树干上,路灯穿过稀疏的树影,孤狼咬住了猎物的脖子。 丁瑾瑜眼底红得像是渗了血,明皙,我警告你,我是gay,你最好离我远点! 巧了,丁瑾瑜。明皙抬头望着丁瑾瑜,笑出酒窝,那我是不是可以追你了? 有人即使身处黑暗,却依旧犹如烈日炙阳。 他用童年治愈一生,也治愈了旁人本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那个童年。 第2章 纸醉金迷 ... 作为百年王朝的都城,晟京城繁花似锦;戚景思到时就已接近入冬,转眼间年关便近了。 在这样权贵云集的地方,请客走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鹤颐楼作为晟京城里这些年最红火的酒楼,富丽堂皇中又不失清雅别致,在平日里本就一席难求;能在这样的年节包下楼内最大的雅间,岁暮阁,小侯爷费柏翰可是没少花心思。 阁内一张大圆桌上,顶金贵的高足金杯倒了一片,连那只上乘的双耳白釉的酒器也碎成瓷片躺在了地上。 桌边已经趴倒几人,显已不仅仅是一派酒过三巡的景象。 暖炉燃得正旺,再点上最上等的熏香,温暖馨香如同春日盛景。 当初在沛水马头穿着粗布坎肩的乖戾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戚景思一身锦袍华服,懒靠在蜀锦软垫的贵妃榻上,恍然间觉得街上的三尺积雪不过是个假象。 帐暖熏炉醉不知,便赴了这一场纸醉金迷。 费柏翰的酒气从脖子跟儿一路爬到脸上,才终于请出了今晚煞费心思想要炫耀的主角,那只新得的雪衣娘。 鹦鹉学舌没什么好奇的,奇的是这只鹦鹉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你这边弹曲儿,它那边就能和出几句唱词来。 当真?连常浩轩也顾不上刚迎进门来的名妓柳娴儿,凑了上来。 那是自然!费柏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瞧了眼刚进门的柳娴儿,这不是来了个会弹曲儿的嘛,你让她来首时兴的,雪衣娘都能和上两句! 柳娴儿抱着琵琶进门正要给各位贵人见礼,闻言欠身道:那贱妾便弹一曲常小公子最喜欢的《卜算子》,给各位小爷助兴。 她十指轻捻,琵琶声落玉盘,雪衣娘当真咿咿呀呀地和了两句,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戚景思对那些姑娘柔声软语的曲子向来没什么兴趣,压根儿也记不住两句唱词,现下便更不懂那群纨绔在惊叹些什么。 他这会兴致缺缺地斜靠在榻上,连眼皮都不曾抬半分。 柳娴儿一曲弹罢,费柏翰这边得了一阵吹捧,正是那虚荣心最得满足的时候,却一个转头瞧见了榻上恹恹欲睡的戚景思,便又觉得尤显不足。 今日是你们哪一位如此长进?他调高了嗓门,把我们千杯不醉的戚公子都给喝倒了。 戚景思闻言也不睁眼,只牵着一边嘴角笑了笑。 又或者是费柏翰说着起身,走到柳娴儿身边伸手挑了挑她的下巴,是你这曲子,让我们戚公子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戚景思微微睁开点眼缝,瞧着费柏翰手上的动作,笑容散漫,酒自是好的,人也是好的。 都好。 戚公子夸你呢。费柏翰撤了点在柳娴儿下巴上的手,走到大圆桌前拿起一盅温在小炉上的热酒,递到柳娴儿跟前,还不赶紧谢过? 柳娴儿双手接过酒盅,走到桌前拿起一只金杯满上,莲步轻移至贵妃榻前,半蹲半跪,低着头递上手中酒盏,颊边也跟着绯了两分。 戚景思接过酒杯,一仰头便饮尽了。 都道戚公子生得英伟不凡。常浩轩瞧着柳娴儿一脸的娇羞模样,没好气地打趣道:倒不曾想能让我们的娴姐儿都抬不起头来。 戚公子模样生得自是好的。 晟京名妓柳娴儿,左右逢源的功夫自是不在话下,她再满上一杯走到常浩轩身侧,几句话就将人哄得合不拢嘴。 戚景思对这些声娇体软的妓子实在是不感兴趣,他懒靠回垫上。 此处虽乏味,但他却更不愿回到戚府里去,便问:酒足饭饱,费公子接下来安排了什么乐子? 乐子自然是费柏翰眼神自有深意地打量了暖阁一圈,卖起了关子。 啪的一声骨瓷脆响自雅阁外传来,众人尚未等到费柏翰解惑,却听到楼下一阵喧嚷。 今日的事,你若跪下斟茶认错,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否则 戚景思靠在榻上大致听了两耳朵,后面左不过是那名男子在炫耀家世,嚷嚷着自己今日必不肯善罢甘休之类的狠话。 他本人没什么兴趣,倒是费柏翰起了兴致。 走,瞧热闹去!费柏翰拽了拽歪在榻上的戚景思,你不是找乐子呢? 岁暮阁内几名尚醒着的少年推推搡搡地挤出门去。 甫一出岁暮阁的大门,戚景思便瞧见一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满脸酒气,嚣张地立在一楼大堂内,正脸红脖子粗地指着眼前一名少年的鼻子骂,满口秽言。 少年穿着店里小二统一的服制,耷拉着脑袋,双手举着托盘不敢抬头,连盘中的酒盅都跟着他的颤抖的双肩轻微摇晃。 就在戚景思丢下句无聊,扭身便要回去暖阁之时,楼下小二身后,一位小公子终于甩开左右拦着自己的两个伙计,一步上前拉下双肩微颤的少年挡在身后。 他只给了戚景思一个背影,但戚景思却一眼就把这个挺直清瘦的背影从纷乱的人群中摘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登场这个才是主角受!也就是文案里的小瞎子~ 昨天居然有小可爱说看上了预收~开心! 这次预收放得早是因为预收那一本有好几万存稿了,这本篇幅不长,写完就无缝开新,追过我的小伙伴都知道,阿鱼很勤奋的!所以希望大家不吝点个预收鸭~ 帐暖熏炉醉不知。出自《南乡子和张元助通判赋雪》【作者】王之道宋 感谢在20201011 16:21:43~20201012 15:5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萍水偶逢 ... 赵公子。那个背影拱手作揖,礼数周全,打翻酒壶弄湿您衣衫的事儿小巴已经道歉了,衣服也已经给您烘干奉上,丢失的玉佩也寻了回来,您如何才能放过小巴? 赵公子?费柏翰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番,跟身边的常浩轩嘀咕了两句,不记得晟京城里哪个名门世家姓赵啊,什么来头? 常浩轩也摇头道:不认识。 这人谁啊?费柏翰回身朝身边的伙计问道。 嗐!费小爷还不知道呢?伙计勾着腰答道:这位是赵家大公子,赵康,他堂妹头俩月刚进宫封了采女,赵家满门也都跟着沾了光,当中就属着赵康最是跋扈难侍候了! 今儿也算这小巴倒霉,得罪谁不好,得罪了他定是没有好果子吃 啧,八品采女费柏翰低头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这也能算是个门第? 是是是身旁的伙计忙不迭地连声恭维道:跟费家自是不能比的。 费柏翰是费家孙辈独苗,费老候爷盼了六个孙女才盼来这么一个独孙,兼是嫡出,打小便是宠得没边。 他父亲子承父业,接替老宁远候戍守边关已有二十余年,现在费老候爷尚在,他父亲虽未袭爵,但已是李晟王朝威名赫赫的宁远将军;家中嫡亲的长姐当年一进宫便是正二品昭仪。 费柏翰平日里在费家后院的女人堆里打转,看着虽是好性子,但骨子里还是有些世家小少爷的骄傲;像赵康这样的货色,到底是入不了他的眼。 哟,我当是谁呢?言少爷啊!楼下赵康阴阳怪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是鹤颐楼里一个小小的伙计,也犯得着你亲自出头? 小巴是店里的伙计,但言斐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少年,语调沉稳,不卑不亢,他也是我弟弟。 这又是谁?费柏翰斜眼瞟着身边的伙计问道。 这便是我们东家独子,言斐,言少爷。伙计一脸担忧,他望着言斐的方向小声嘀咕着:亲娘啊!这少爷怎么还参和进去了陈四那几混账东西是怎么看着人的! 一楼大堂这会已经乱成一锅粥,人挤人地围着瞧热闹。 言斐最后几个字咬的清晰有力,戚景思则盯着那个清瘦挺直的背影瞧,总觉得这道背影内里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带着点莫名的熟悉。 他点了点费柏翰身边的伙计,问道:怎么回事? 端着酒盏的那孩子叫小巴,是我们店里的伙计,今儿这事儿本也怪不着他,摊上了便只能自认倒霉 戚景思进京不久,伙计尚摸不清他的来路,不过这酒馆里世故圆滑的伙计自是明白,能跟费柏翰、常浩轩这样名门世家的公子哥儿天天厮混一处的人,必也是贵不可言的,他连忙上前细细解释起来 赵康酒醉,撞倒了送酒的小巴,酒水撒了二人一身;赵康好一阵发作,还是鹤颐楼堂前掌事的老掌柜出面赔了不是才算完。 可这边小巴刚把烘干好的袍子给赵康送回去,赵康便言袍子内袋里有一枚玉佩不见了,全店的伙计鸡飞狗跳一阵好找,终于在赵康之前吃酒的桌下把玉佩寻了回来。 如此这事儿不就了了吗?费柏翰又打眼瞧了瞧楼下,还在瞎折腾什么? 这不是,面子上挂不住么 伙计埋头解释,楼下的人也没闲着,金贵的骨瓷的酒盏跟不要钱似的,一个个落地。 呸!什么狗屁弟弟!他就是个偷儿!赵康狠啐一口骂道,这小畜生早些年在街上装哑巴讨饭,讨不到就偷,晟京城里谁不知道? 他今儿是看事情闹大了,藏不住了,才把落袋的脏物吐了出来! 我没有!小巴急急地拽了拽言斐的衣袖,眼睛里已经含着泪,言斐哥你相信我,我真没偷东西,从我答应你那天开始我就没有 恋耽美 ——(3) 嗯。言斐轻轻地拍了拍小巴的肩膀,微微颔首示意小巴自己明白,转身对赵康言道:赵公子,钟会曾对晋灵公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小巴早年讨生活是犯过错,但打从他进我鹤颐楼那天起便一直循规蹈矩,不曾行差踏错 言及此处,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小巴是我弟弟,他不是小偷。 这一句与其说是讲给赵康听,更像说给在场的每一位明白。 呵,弟弟?赵康轻蔑一笑,你叫他什么?小巴?你这弟弟可有姓名?当年捡他回去的老偷儿要他装哑巴讨钱,街上的人都叫他一声小哑巴,你到今天不也是这么喊? 言少爷,据我所知,言老爷子为了能送你进官办的豫麟书院,可是没少下功夫。赵康拽了拽衣襟,昂着头,几乎是用下巴对言斐道:那不知你这没名没姓的便宜弟弟,可要同你一道入学啊? 我 言斐正欲分辨,却被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拦了下来,斐儿,退下。 他闻言回头,只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张口唤了声 父亲。 言诚理适才办完事回来,甫一进门便看到这般景象,赶紧招了几个伙计打听了一番,急忙赶来圆场。 犬子无状,还望赵公子大人大量,莫要跟一个孩子计较才好。言诚理赔笑道:今儿这一顿,言某人请了,算是给赵公子赔个不是。 赶明儿个叫人照着赵公子今日沾湿的衣裳裁身一模一样的,等做得了,言某定亲自送到府上向赵公子赔罪,您看可好? 父亲!言斐站在言诚理身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今日明明就 住口言诚理呵道:什么时辰了,你还在这做什么?退下! 说罢,他转身对几个伙计说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带少爷下去歇息。 身边几个伙计恭恭敬敬地应了,言斐不甘心地瞪了赵康一眼,终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拽着小巴退了下去。 闹剧散场。 戚景思不露声色地对着言斐的背影看了整场,终于在言斐转身离开的那个不甘的背影里冷下脸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第一眼的错觉太过荒唐可笑 这世上,怎会有人能跟林煜像。 啧啧常浩轩摇摇头啧声,握着名家书面的折扇敲了敲身前的雕花木栏,扭头对身旁的费柏翰道:什么出身的人啊,竟也能挤进豫麟书院与我们做同窗?我看这朱夫子啊,也是老得糊涂了! 戚景思闻言转头,神色更冷。 费柏翰已经瞧出气氛不对,他连忙赶在戚景思发作前开口,浩轩兄慎言!朱夫子可是今上的恩师 时辰也差不多了他连忙转移话题,今日我做东,带大伙儿去瞧个新鲜! 作者有话要说:  攻受第一次非正式会面,小受还不知道小攻的存在,纨绔小攻要去花天酒地可!正式碰面会在书院里~ 古代校园文(bushi) 这两天有点短小,我明天粗长! 第4章 凄风萧雪 ... 鹤颐楼后院的一间小厢房,本是放置杂物的储物间,自从言斐从街上捡回了小巴,便收拾出来成了小巴睡觉的地方。 厢房内,言斐正给小巴虎口处的烫伤抹药,他就着烛火勾着头,眼睛几乎要杵到那几个铮亮的水泡上。 还疼吗?言斐问道。 小巴摇头。 那样烫的一壶酒倒在手上,怎会不疼?言斐言语里的怒气显未散尽,却又找不到地方发泄,你现在也不装哑巴了,怎还是不知道吱声?若非被我撞见,你还傻乎乎地在外面端盘子! 言老爷管我吃住,还付我工钱我自是该勤快些干活的。 小巴只比言斐小两岁,却矮小单薄的很;此刻他缩着脖子低着头,瑟瑟缩缩地答话,看着倒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正在听长辈训话。 言斐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喊我一声哥,便是我弟弟,今日那话我与众人说,也是同你说。 明日我便去求了我爹,让你与我一同进学,豫麟书院的朱夫子,当朝帝师,我再求他赐你个好名字,往后定不叫人再轻贱你。 小巴闻言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了似的一哆嗦,急急收回了手,扑通一声跪倒在言斐跟前。 言斐也被这突然的举动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烛火本就昏暗,他眯缝着眼睛也瞧不清小巴到底要做什么,只得连忙伸手去扶。 你这是做什么! 言斐哥小巴抬头的动作小心翼翼,却梗着脖子并不起身,七年前的除夕,是你把我从街上捡回来,赠衣施药,还留我在鹤颐楼帮工,才保住小巴一条贱命 小巴父母早亡,姐姐也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被个乞丐头子捡回去装哑巴讨饭,还被逼着学人摸钱袋。 日子没过几年,老乞丐前脚刚没,像他这样每日拿不回几个铜板的赔钱货就被从破庙赶了出来,只差没冻死街头。 这些过往小巴之前从不言语,言斐也只能从街头巷尾听说个大概。 他拽着小巴的胳膊细细地听着,那双常年笼着细雪的眼睛叫人瞧不出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识文断字,读圣人之言,明是非道理,都是你教给我的,这恩,小巴报不上了;你不嫌弃我就已经 打住!言斐终于听不下去,费力从地上把小巴拽了起来,为何要嫌弃你?你可曾嫌弃过我是个瞎子? 你不是瞎子!小巴也难得提高了点声量,却马上又落了回来,只是远处的东西瞧不清罢了 我生来体弱,原是看不见什么的。言斐重新坐回椅子上,微眯着眸子盯着小巴,在我小的时候,鹤颐楼远没有今日这般景况,我爹忙着生意顾不上,街坊四邻的孩子都叫我小瞎子。 我没什么朋友,连街边的小乞丐都朝我扔石子他说着迷蒙的眼神暗了暗,可你那时不曾与他们为伍,是非便早已在你心中。 你可曾嫌弃过我一副残躯? 小巴自是忙不迭地摇头。 你一个身体康健的好人,都不嫌弃我一个瞎子,我嫌弃你做什么?言斐轻声一叹,出身的事儿,谁也选不了,你又何必时时挂在嘴边,放在心上。 言斐将想说的话说完,便不再言语,房中一时静了下来。 小巴勾着脑袋没有答话。 他不敢答应言斐,可心里又实在向往,说不出拒绝的话。 现在每日言斐下了学堂,会把自己学来的诗书教给他,也准他到自己的书房找书来看,还时不时和他谈论几句晟京城内学子们关心的时政策论。 小巴刚十五,没人愿意一辈子都窝在鹤颐楼里端盘子刷碗,况且,言斐平时教他的东西,他是真的喜欢。 可是言斐说要带他一起进学堂,还要让当朝帝师给他赐名,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房中沉默被一声叩门声打断,小巴急忙上前开门,恭恭敬敬唤了声:言老爷。 言诚理进门,瞧了眼小巴的手,伤得重吗? 小巴摇头,言斐已经起身让开了椅子。 你母亲说你还未回府,我便知道在这里。言诚理坐下后瞧了眼身边的儿子,怎么,还是不服气? 言斐也不答话,别扭地偏过脸去。 小巴,你去沏壶茶来。言诚理见状也不恼,抬头支开了小巴对言斐道:有些事儿,在府里说,总怕你母亲听去了伤心。 爹爹知道你性子执拗,今日的事情小巴没做错,你是不会服气的。他语重心长道:但爹爹,也有爹爹的苦处。 言诚理本也是穷苦出身,鹤颐楼在他手上一路从一个路边的摊档做成现在晟京城里最红火的酒楼,其中的辛苦不可言说。 可旁人明面上都尊他一声言老爷,背地里只会红着眼睛说他满身铜臭气。 经商的富贾再有钱,身份还是低贱,跟世家门阀出身的人不能比;他经营着鹤颐楼,里面的客人各个都是达官显贵 他这头低了四十几年,到现在也没有真的抬起来过。 幼时你体弱,我与你你娘又要经营刚刚起步的鹤颐楼,为怕分/身乏术照顾不好你,我们俩都没想着再要一个孩子。言诚理拍拍言斐的肩膀,你便是言家最后的希望。 只有你能出人头地,光耀言家门楣,父亲才能在赵康这样的小人面前说得了话。 这也是为何言诚理一直对言斐寄予厚望。 他自小便要言斐勤读诗书,没有书院肯收,他便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教;好在言斐也好像天生便嗜书如命,教过他的先生各个都赞其资质过人。 言诚理才总算觉得有希望一偿心愿。 就算不是为了爹爹,你也要想想你娘。 言母出身低贱,虽是心疼儿子,却也自责不能为言家生出个健康的孩子,这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 只有言斐有了出息,她才能安慰自己,总算是对得起言家列祖列宗。 言斐听到母亲,便怎么也气不起来了,连点委屈都不敢有。 读书举试,高中后出仕为官,是他们一家跨越世俗阶级唯一的希望 自己的父亲是如何对自己寄予厚望,自己的母亲又是何种处境,他比谁都明白。 爹,斐儿都知道了,日后不会再冲动了。他低头行礼,可以再求爹爹一件事儿吗? 言诚理盯着儿子的眼神疑惑,是关于小巴的? 嗯。言斐点点头,我要小巴跟我一起去书院。 另一头小巴刚端着新沏好的茶进门,闻言吓得打翻了茶盏。 ***** 鹤颐楼后院角落的厢房内炉火渐暖,而晟京城里却依旧是一片雪虐风饕。 二更天的梆子刚过,南巷围墙边停着一溜蒙着锦缎的马车,每辆马车边都站着一个牵马缰的车夫,车夫身边垂首站着一两个恭顺的小厮。 围墙对面一栋装修雅致的小楼前围着一群少年,个个狐裘大氅,佩瑶簪玉。 费柏翰一行人刚瞧罢新鲜,从小楼跌跌撞撞地走出,常浩轩则勾着身子趴在墙根儿边吐得厉害。 戚景思夹在人群中间,也是身形微晃。 回首瞧了眼身后的小楼,他这才发觉小楼居然连块牌匾额都没有,只在门上吊着块小木牌,上书南风馆三个字。 他蹙眉回过身,眼神经过常浩轩时露出点嫌恶。 看来今儿常小公子这酒是喝得开心了,我这银子啊费柏翰手里端着个金丝暖炉站在一旁瞧笑话,总算是没有白花! 费兄你可打住吧!以后再攒这样的局可千万莫再寻我了常浩轩扶着墙勉强直起身子,掏出一方锦帕拭了拭嘴角,脸色难看极了,一群该死的断袖有什么好瞧的?害我只能窝在一旁喝闷酒,这会吐得我连亲娘都快认不出了! 戚景思闻声转头,眼神笼着凄风萧雪,就这么挑眼睨着常浩轩,冻得对方一个哆嗦。 今夜晟京这场雪,落得不讲情面,尤其是在南巷这样见不得人的地方,更显萧索。 方才戚景思回头瞧了眼身后的小倌馆,只有一块书着南风馆的小木牌,连块招牌都不能有 这是个比花街柳巷还教人瞧不起的地方。 南巷有不少这样的馆子,里面侍候的小倌不像一般青楼的妓子,能盼着从良嫁人的一天,他们年老色衰之前若是存不下银子,被老鸨赶出来就只能乞讨街头。 但就算是乞儿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这些小倌就是讨饭也被其他的乞丐容不下,最后只能全都窝在南巷的街边。 在那样的地方讨生活的人,惯会的就是识人,方才戚景思一行人从南风馆出来,这样一群世家公子哥儿,那些沦为乞儿的小倌连上去要钱的胆子都没有,被常浩轩嫌弃地瞪了一眼就连忙全都躲去了老远。 而常浩轩那个嫌弃的眼神,戚景思太熟悉了。 对方口中一句该死的断袖,更是引着戚景思的眼神穿过漆黑幽深的南巷,看见了许多年前的沛县。 喧嚣吵嚷的市集里,林煜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他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几枚铜板,破旧单薄的青衫下隐约透着清癯脊背上凸起的骨骼轮廓。 他拾起铜钱揣进袖袋,拎起一旁案台上的菜篮,朝人群外走。 人群中有个中年妇女磕着瓜子瞧热闹,呸地一声朝林煜的方向啐了一口瓜子壳。 瞧见这般景况,人潮中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也渐大。 该死的断袖!真恶心! 好好的男人不做偏要做个断袖,真是羞煞先人! 我要是他爹就把他腿打折了关进后院里,怎还能容他出来丢人现眼! 林煜好像听不见,只是垂着眸子默默地走。 那时的戚景思只有几岁大,林煜很少带他出门,尤其是市集这样嘈杂的地方;可他自小顽皮闲不住,那日刚好逮到机会,便偷偷跟着林煜溜到了集市上。 他那时太小了,还不太清楚身边正发生着什么,只能站在人群外扒拉着前面大人的腿缝,记住了当时那一道道嫌恶的眼神利刃一般刺在林煜的背上。 而林煜,只留给他一个清癯的背影,像一片落羽,温柔又倔强,孤独且落寞地划过市集内燥热的喧嚣。 林煜一不留神踏进路面上一处小水洼,足下趔趄,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抓住身边什么东西,手却虚虚地划过身边焦躁的空气。 恋耽美 ——(4) 他附近的人急忙躲瘟疫似的往旁边让了让。 本也是碰不到的。 戚景思恍惚间已经分不清眼前的场景和当初的集市。 他就这样脚步晃荡着逼近常浩轩,伸手揪住对方的前襟将人抵在墙上。 常浩轩的双肩抖得厉害。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惊慌的心跳声,和胸前戚景思那只攥紧的拳头骨节咔嚓作响。 那点酒劲这会也都被戚景思的眼神给冻醒了。 景戚公子费柏翰瞧着这越来越肃杀的气氛,试探着开口,伸出来想劝架的那只手刚触到干冷的空气便又缩了回去,这、这是怎么了? 戚景思被费柏翰的声音唤回了点清醒。 这是怎么了? 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类似该死的断袖这样的字眼之于他,就和林煜的名字一样,犹如逆鳞软肋,触碰不得。 一阵干冷的风吹过,吹散了他脑门上的薄薄的酒汗,风裹着几粒冰碴滑进他的后颈 提醒他这里是晟京,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沛县。 也提醒他,林煜并不在他身边。 他松开手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忽的就低下头,歪着嘴角笑了起来。 常浩轩还哆嗦着肩膀喘粗气,眼神既惊且疑。 想必景思兄也是喝多了费柏翰也跟着尴尬地笑了两声,急忙出来打圆场,玩、玩笑而已,浩轩兄别介意。 嗯。戚景思歪着头伸手拍了拍常浩轩皱褶的前襟,声音冷漠又不削,喝多了。 无、无妨常浩轩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戚景思,他瞧着对方的笑,却还是觉得自己脊背发凉,不、不碍事的 都是我不好,今儿本是想着叫大家瞧个新鲜罢了,却不想闹成这样。费柏翰连忙道:既然浩轩兄不喜,年后我再摆一桌致歉,定请浩轩兄最喜欢的柳娴儿来唱曲儿。 费柏翰说着招手,一旁等在马车边的小厮们心里神会地上前,各自接走了自家的少爷。 ***** 马车里暖着炉子,蒸得戚景思昏昏欲睡,他靠着软垫却总觉得胃里一阵阵地泛着恶心,只得烦躁地伸手拉松了交合服帖的衣领。 吁 车帘外车夫一声轻喝,摇摇晃晃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戚景思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见小斯撩开车帘,恭恭敬敬地垂首道:少爷,到了。 少爷可算是回来了。戚景思前脚刚跨进戚府大门,老管家便撑着油伞迎了上来,教老爷好等。 戚景思神色不豫地扭了扭脖子,哪里? 老管家欠身抬手,将手里的灯笼往右侧移了移,少爷书房请。 他推开书房大门,引着戚景思进门后便躬身退了出去,将门闭了个严实。 寅时了。戚同甫靠在书房正中的黄花梨圈椅上,听见声响并不睁眼,只沉着嗓子道:戚公子好雅兴。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但粗长还提前了!!! 等攻爹登场,攻受马上就要正式见面了,剧透预警:很惊艳的那种遇见! 服饰官职的设置大概都是借鉴唐朝。在古代,小倌的确是比妓子更没有社会地位的一群人,青楼妓院是可以有招牌的,小倌馆一般不准挂招牌。 感谢在20201013 20:00:23~20201014 13:3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父子相仇 ... 戚景思衣冠不整,浑身酒气未散,歪歪斜斜地倚着门框,偏头看向窗口,瞧着窗外落进的几片雪。 眉眼冷峻。 沛县的冬天和林煜一样温柔,他不曾见过这样大的雪。 瞧了半晌,他才不紧不慢地答了句:戚大人不也没睡? 戚景思!戚同甫骤然睁眼,坐直了身子,厉声道:你进京已有月余,书院的大门在哪你尚未摸清,倒是已经把北城下街的那条柳巷玩腻味了?今日居然起了兴致跑到南风馆瞧起了小倌! 戚景思细细思忖,自己从进门就径直被带到书房,带到戚同甫跟前,就算跟着自己的车夫小厮有意告状,只怕这会功夫也是来不及的。 他明白,戚同甫能这么快得知他的行踪,必是一直派人跟着自己。 嗯。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却满是厌恶。 你整日与京中那些个出了名的纨绔厮混一处,斗鸡走狗、提笼架鸟,我可以全当看不见;即便你日日花天酒地,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 戚同甫气得浑身发抖,重重地拍了下圈椅扶手起身。 那南风馆是正经读书人家该去的地方吗?你自己不要脸面倒也罢了,这事儿传了出去,你要戚府上下如何做人! 呵,戚大人别是误会了,我何时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了?戚景思还是倚着门框,抄着手笑,不过这最后一句倒是实话,说穿了,不过是怕我拂了你岳丈一家,当朝太子太傅的脸面罢了。 你!戚同甫气得一时语结,他绕过书桌一步步逼近戚景思身边,压低声音咬牙道:我真不知道这十几年里,林煜到底都教导了你些什么。 你凭什么提小叔叔!戚景思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作派站直身体,眼神倏然间冷了下来,他横眸对上戚同甫的眼神,内里净是厌弃,戚景思身体里流着的是谁的血? 我今日就是断了袖,也不是承自他林煜! 书房内燃着暖炉,炭火发出几声毕剥的轻响,火苗也跟着蹿高了两分,却无论如何努力也暖不热书房内冰冷的父子。 唉 戚同甫背过身去,良久,才仰头长叹一声,这么久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肯唤我一声父亲,倒是这个时候,想起来你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了。 戚大人既然见不惯我,便早些把我撵回沛县去,别再劳神费心作些什么望子成龙的美梦了。戚景思重新靠回门边,言语冷淡,泥鳅,自是该烂在泥里。 ***** 也不知是因为年关近了,还是被戚景思上次阴晴不定的乖戾性子骇着了,一直到年前,晟京城里那群纨绔没有再一同出去厮混过。 这日戚景思又睡到日上三竿才睁眼,瞧着下人备好的那件新衣熨烫妥帖的挂在房中木架上,方知年关已至。 他换好衣袍,披上大氅,推门便看见满院已是张灯结彩,年味浓郁。 一步步往前院走去,他看着满院下人们忙得脚不沾地,匆匆经过他身边时都躬身行礼,又在他走开后立马一溜小跑。 温恭良揣着暖炉立在廊下,头挽堕马髻,身着绛紫色锦缎圆领暗花袍绣,略施粉黛,端庄娴雅,正打点着下人洒扫归置。 她看见戚景思信步走来,虽心中多少有些尴尬,但面上还是端住了大家闺秀应有的雍容气度,轻唤一声:景思。 戚夫人安。戚景思微微欠身,回了一个晚辈礼。 他虽然憎恨戚同甫,但对于温恭良这个名义上的后母,他是不讨厌,甚至还带了两分同情的;这样一个知书识礼,温柔贤良的女人嫁给了戚同甫,到底也是一生错付。 今儿除夕了温恭良虽是长辈,戚景思对她也一直尚算恭敬,但她对着这孩子,却总是小心翼翼的斟酌着用词。 她想劝戚景思除夕就不要再出门去了,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变成一句 我吩咐下人给你备车罢。 不必。 虽不讨厌,但戚景思自认与温恭良也没有什么交情,他直起身子扭头便朝门外走去,今日晴好,我走走便是。 早温恭良踏着碎步紧追两步,刚欲伸手唤住戚景思,又自觉这动作过分亲密了些,于是尴尬地收回手,温声道:早些回来团年。 戚景思前脚已经跨出门槛,身旁架着一道木梯,他抬头看见梯/子上站着府内小厮,正张罗着在给迎新的春联贴横幅。 请少爷安! 身边几个下人忙停下手中活计,对戚景思躬身行礼。 戚景思不言,只抬首望着梯上贴横幅的人。 戚府高门大户,搭梯架梁必是少不了的,然而这一切落在戚景思眼中,却是刺目。 在沛县,打记事起,每年除夕的春联,林煜都会亲自手书,再由戚景思贴上。 小时候,他会骑在林煜的脖子上,歪歪斜斜地贴上横幅。 林煜笑话他,他便也咧着嘴同林煜傻乐,那时候林煜总会用手指沾上点自己用大米熬的浆糊,点在他的鼻尖上与他逗趣儿。 后来他慢慢长大,个头蹿得快,这些年林煜头顶已经只达到他的肩膀。 但林煜还是照旧每年在红纸上手书一副春联,和他一道把春联贴上。 他站在门口檐下,林煜便站在门外瞧着,嘴角噙着笑意,眸中含着温柔,提醒他:右边高了,左边低了。 戚景思收回眼神,对下人摆了摆手,独步走进晟京的寒风里。 对对对!再往右边点儿! 身后传来几声小斯的声音,他不禁驻足。 不知道今年林煜一个人可还会买上一卷红纸,手书一副春联。 院门口的门沿那么高,不知道今年的横幅,林煜该要怎么贴上去。 在除夕这样的日子里,连平日里天天同自己厮混一处的那群纨绔都乖乖呆在自己府内扮起了孝子贤孙,戚景思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不愿回到戚府。 他就这样漫无目地踏着足下和了泥的积雪。 街边的茶寮酒肆都关了张,他只能在道旁还零星支着的小摊上要了碗馄饨。 店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他勾着身子用抹布掸了掸桌椅,乐呵呵地招呼戚景思坐下,今儿除夕了,小公子不来碗饺子吗? 戚景思不想吃饺子。 他不愿忆起以往的每一个除夕,他和林煜两个大男人包顿饺子像是打仗,地上到处都撒着白净的面粉,像是新雪落进了窗。 面粉扬在空气里,年味儿便扬在叔侄二人脸上。 而现在他一个人走在晟京的凛冬里,总觉得上不沾天,下不接地,没有了家,除夕的那碗饺子便也坏了味儿 不吃也罢。 不了。他勉强地对慈祥的老者笑了笑。 得嘞老人一把将抹布搭回肩上,走到摊边的煤炉旁,掀起锅盖,将馄饨下锅。 氤氲的雾气一下子就花了戚景思的眼。 老人端上馄饨时,摊边已经空无一人,稀疏的残阳落在破败的摊位上。 他干脆在戚景思旁边的长凳坐下,砸吧了两口旱烟,隔着两缕青烟打量着身旁的少年。 戚景思华服锦袍,身无他物,既不像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也不像赶路归家的旅人。 小公子为何不回家过年?老者问道。 太远了。戚景思瞧着碗里飘着的几点翠绿的葱花,他抱起碗喝下两口热汤,却没感觉到丝毫暖意,回不去。 是了,公子不是晟京口音,听着像是打南边儿来的。老人翘起脚,在鞋底上碾灭了旱烟,起身收拾起来,嘴里还自顾自地念叨着:我家的小子今年也回不来啦!但老婆子在家包了饺子,这年,总还要过的 这年,总还是要过的。 戚景思踏着满街的爆竹声响,回到了戚府。 许是因为过年,许是碍于温恭良在身边,戚同甫没有对他多做为难,这年再是难过,便也算是过去了。 刚过了初五,豫麟书院的帖子便送到了各家府上,说是各学子在入学前都要交上一篇文章,方便先生摸清每个学生的底子。 戚景思得到消息时正跟费柏翰几个在青楼放肆,他耳边还是柳娴儿熟悉的唱词和着琵琶曲儿,窗外的莺莺燕燕落在他眼中,却总是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 如此,便真的到了入书院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要正式碰面了!!!就在下一章~ 有小可爱觉得攻爹身上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其实攻爹和小叔叔身上有很大的背景故事,暗含了主角攻受的未来,也是他们需要去联手打破的困局。 故事才开始,听阿鱼慢慢讲~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出自《和乐天春词 / 春词》【作者】刘禹锡 唐 第6章 豫麟浅草 ...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豫麟书院授课的医愚轩内,一群少年却仍在荒废着时光。 戚景思歪在医愚轩最后排的门边,一双长腿架在课桌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整个人近乎躺平,摆了个最惬意的姿势,就着春意假寐。 费柏翰一进门便瞧见这躲懒的人,他手拐子顶了顶戚景思,问道:你文章交了吗? 戚景思懒懒地睁开眼,并不急着答话,只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你该不是交了吧?常浩轩听着门边动静,抢先凑过来问话。 费柏翰得意地点了点头。 常浩轩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我倒不知道,你竟会做文章了? 哪儿有那闲工夫。费柏翰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随便在府上抓了个门生写的。 常浩轩从嘴边挤出嘁声,边退回自己的座位旁边嘀咕着,我便知道是这样 费柏翰虽好脾气,但也不会跟过去自讨没趣,他干脆跳到戚景思的课桌上坐下,缠着懒散歪在椅子上的人,景思兄,你呢? 戚景思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也是不我要撇下你们,前儿个我在西市看上个鎏金的南笼,那可是千金也难求的稀罕物件,正配我的雪衣娘。 恋耽美 ——(5) 费柏翰见戚景思也不愿答话,便自顾自的解释起来。 我定钱都付了,这不是想着卖个乖,能回家找老爷子套出银子来;你可不知道,这南笼啊 什么时辰了?戚景思懒理费柏翰接下来的长篇大论,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人打断,先生怎么还不来? 是啊。费柏翰一拍脑门,后知后觉道:这时辰早过了 来了来了!朱夫子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坐在窗边的小子呼喊一声,闹哄哄的医愚轩瞬间噤了声。 费柏翰忙在戚景思身边坐了下来,还不忘颇讲义气地用手拐子又顶了戚景思两下,将懒洋洋的人唤醒。 戚景思把一双长腿从课桌上拿下来,缓缓地睁开眼,一张脸散着极不情愿。 朱夫子敛起袍摆跨过门槛,身后跟着两个少年。 走在头里的少年在早春的料峭微雨里依旧是褭褭青衫,清秀的眉眼笼着一层薄雾似的迷离,垂眸微敛。 戚景思现下总算是跟那个让他在人群里一眼就瞧见的背影打了个照面。 这言斐为什么能把书童带进医愚轩? 身旁的学友小声议论着。 就是说啊!我们的书童不都等在前院吗?费柏翰也忙不迭地加入,还不忘戳戳身旁的戚景思,你呢? 模样倒是生得好。没有搭理费柏翰,戚景思盯着言斐,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倒像是自言自语。 能不好嘛!前排的学友嬉笑着回过头,他娘当年可是艳绝晟京的名妓,色艺双全!比起今日的柳娴儿来,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说着又惋惜道:可惜从了他爹,平白染了一身铜臭气! 哼!那是她聪明!半天没吱声的常浩轩突然开口,这种出身的女人,如何跨得过晟京城里的世家门槛?挤进去了也不过给人做个小,到底是生不入族谱,死不进祠堂的货色。 她如今从了富贾,衣食无忧不说,死了也不用作那无主的孤魂;鹤颐楼的老板娘啊 当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也是!前排少年恹恹地回过头去。 再说了,模样再好有什么用?常浩轩接着戏谑道:到底不过是个闻书的瞎子! 身旁几个少年听着常浩轩的话都忍不住笑作一团。 在一片嘲笑声中,戚景思看着正被众人议论的言斐领着小巴在医愚轩前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在桌椅和人群的细缝里,他看见言斐青衫下冻得微微发青的修长手指紧紧地攥着。 朱夫子走上前台,坐于案前清咳一声,你们倒还能笑得出来。 这便是你们交上来的文章。他敛了袖口把一摞宣纸撂在案上,厉声道:简直不知所云! 费老候爷府上门生该换一波了。常浩轩笑意未散,小声揶揄道,你的文章先生倒也是看不上的。 嘁费柏翰不以为然的揉了揉鼻子,较这个真儿干嘛?朱夫子从前的学生都是何许人物,你不比我清楚?我府上几个下人,如何入得了他老人家的眼。 朱先生是先帝年间的状元,三元及第,年少出仕。 今上晟明帝李睿在当时不过六岁,便拜了朱夫子为师。 是朱夫子为其启蒙授业,还一路辅佐当年那个毫不起眼的七皇子李睿在诸皇子中杀出重围,一路登上帝位。 本已是一世佳话,千古君臣。 可就在今上登基的第二年,朱夫子在母亲故后去便回乡丁忧,守孝期满再返晟京却婉拒回朝。 但一段传奇却没有就此结束。 朱夫子返回晟京先后收下两名学生 光风霁月林光霁,霞姿月韵常彧之;前者长诗书,后者擅策论。 后二人在同年杀入殿试,分别取下当年春闱的状元和榜眼,并称晟京双贤;一时风光无两,妇孺皆知。 而状元郎光霁公子,更是李晟王朝开国以来第二个连中三元的举子。 可这晟京第一名门望族,林家嫡出的幼子林光霁,却在状元及第、风光进入翰林院的第二年便辞官下堂,甚至玉蝶除名,被赶出了林家,从此踪迹难觅。 为此,光霁公子当年所作诗书字画便是一字千金也难求。 至此之后,朱先生也再度返乡,不涉晟京,几乎是与光霁公子同时没了音信。 直到今日光霁已去近十八载,晟京城里的文人雅士还以家中珍藏一副光霁公子当年的亲笔为第一等的风雅之事。 而另一位公子常彧之则深得今上赏识,一路扶摇直上,未及不惑便已官拜二品,是这些年来御前风头无二的红人。 一生只授学生三人,却个个皆为人中龙凤,是以朱夫子古稀之年再度出山授学,求入豫麟书院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可是好巧不巧,彧之二字只是常家公子的表字,常彧之大名常浩轸,正是常浩轩名义上的长兄。 好端端的,又提他做什么!常浩轩没好气地白了费柏翰一眼,一扭脸把头偏了回去。 戚景思入京不久,冷眼瞧了半天,也没瞧出这常浩轩的火气是打哪里来的。 费柏翰倒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他不与常浩轩计较,也不在乎朱先生说了什么,但医愚轩里总还有几个不服气的。 我们再不济也都是有名有姓的前排不知道何处,一人声不大不小地嘀咕着:为何要与一个书童下人做了同窗? 朱先生闻言也不恼,他轻轻捻着额下白须,点了点刚才说话的少年,此处名为医愚轩,何解? 少年愤愤地低下头,不言。 言毅,你来讲。 小巴瞧了眼冲自己点头的言斐,缓缓起身,低头答话,西汉刘向有云: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 医愚轩内顿时物议如沸。 去年年头,晟明帝在皇家大宴上前脚刚提了一句治学可以兴国,太子李璞后脚就上书要兴办官学,培养后生,还特请了告老还乡已近十八载的帝师出山坐镇。 晟明帝亲笔御书豫麟书院四个大字的匾额还挂在门前,能坐在此处的少年,即使不如费柏翰这样的显赫出身,也都是朝廷正四品以上得了举荐的官宦子弟。 后来还是得四皇子李璠御前提了一句有教无类,豫麟书院才做样子似的收了几个平民出身的孩子。 但即便不是士族宗亲,如言斐这般进了书院的也都是富庶人家,海样的银子砸通了关系,才能挤进来。 这群人中混进了路边讨口出身的小巴本就打眼,现在这叫花子竟然有名有姓,甚至看似颇得帝师青眼,人群难免不忿。 朱夫子并不出言打断堂下众议,他只清清嗓子朗声道:此处取名医愚轩,便是要告诉你们,这里是做学问的地方 旁的东西,思虑无益。 这是你们之前所作的文章,除开那些个没交的,便都在这里。朱夫子拍了拍面前那一摞宣纸,你们尽管传去看,若有人的文章作得比他二人更好,自可来找我理论;若是没有 便闲事莫理,只低头作好自己的学问。 堂下的宣纸传得满场飞,朱夫子却并不在意这些,已经开始诵起了诗文;他年逾古稀却依旧矍铄硬朗,声如洪钟,平仄铿锵。 戚景思弯腰拾起地上如羽毛般飘落在他脚边的一张宣纸,盯着上面熟悉的字迹瞧了半晌,最后眼神愣愣地落在底款的言斐二字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开始,小攻小受就要正是展开相处了,而攻爹的故事也会慢慢浮出水面,两条线都会突飞猛进,节奏飞快!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出自《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作者】韩愈唐 感谢在20201015 11:59:04~20201017 1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远喜欢高天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青衫微雨 ... 午休时,书堂虽是备了膳,但这些个世家公子大多是不愿将就的,憋了一上午的费柏翰一行拽上戚景思就要往附近的酒楼去。 戚景思睡意阑珊,便懒懒地拒了。 他换回早前懒散的姿势歪在空无一人的医愚轩内阖眼假寐,满脑子都是脚边飘落的那一张宣纸。 廊外穿来几声脚步嬉笑,和着绵绵雨声落在他耳中,竟莫名比晟京第一名妓的琵琶唱曲还要清耳悦心。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他微微蹙眉,闭着双眼仿佛还是能看见这一院晟京早春里的朦胧细雨 雨中信步走来的青衫少年沾湿了袍摆,有一双比这场雨更朦胧的眼。 他手指摩挲着地上拾起来的那片宣纸,食指刚好划过让他心中一颤,直至目下都不能平静的诗句 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烹一碗人间烟火。 风皱沛水,泉揽岚山,枕一轮弯月入眠。 沛县依山傍水,它背靠岚山,三面环江,被沛水温柔地拥在怀里。 那是戚景思的故乡,生养了他十七年的地方。 那一山一水中还留着一个育他长大的人,那是他十七年里唯一可以信任依赖的单薄肩背。 林煜拥着他,便像沛水拥着岚山 温和,包容,却也坚定。 几乎是他的整个童年。 他只能在梦里回去的地方,兀的出现在言斐那一张宣纸上,带着他熟悉的字迹,教他失了神。 廊下的二人还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先生早上所授的课业,突然小巴眼神一顿,言斐顺着方向瞧见了懒靠在椅背上的人。 学友不去用饭吗?言斐敛了袍摆跨过门槛,走到戚景思的桌边,今天饭斋里人少,厨娘打包了剩下的萝卜糕分给我们,正应现下的时令。 他从袖袋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学友可要垫一垫? 戚景思睁开双眼便看见言斐垂首站在自己身边,一双雾霭中大圆的眼睛弯成了一轮云间的新月,里面盛着整个晟京城的春意。 他自幼不爱诗书,虽然这些年都被林煜拘在学堂里,却不曾真的用过什么心思在上面。 当时他尚不识得何为人生初见,一眼万年;只觉得在这一刻,言斐垂眸莞尔中与林煜如出一辙的温柔,让他移不开眼。 他并没有答话,只下意识地用袖摆遮住桌上那张拨弄人心弦的宣纸。 言斐瞧着戚景思略显慌乱的动作笑意微敛,他垂了垂眸,纤长的羽睫便遮住了那一池云间弯月。 隔着这么远,我是瞧不见的。他轻声道。 戚景思尴尬地从椅背中坐起,无处安放的手终于打开了桌上的油纸包。 我叫言斐。言斐抬头指了指廊下的小巴,门口站着的是我弟弟,言毅;不知学友如何称呼? 戚景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半晌才回过神来答了三个字:戚景思。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言斐微颔首,出自《诗经邶风》,是个好名字。 他笑意清浅,给戚公子起名的,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戚景思不爱诗书,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此前林煜从来没有提起过。 诗中的含义他或许不太懂,但林煜的确是个很温柔的人。 言斐也是。 于是戚景思更乱了。 还有人在酒楼等我。他平了平慌乱的呼吸,把袍袖下的宣纸收入袖中,少陪了。 说罢他起身逃离了这落了满室的春雨。 在这样的距离里,言斐的眼力只够看见戚景思动作里的些许局促,却瞧不清他一双深邃眉眼里的兵荒马乱。 ***** 为了治学清净,豫麟书院特意建在晟京城近郊僻静的山上,附近的酒楼与鹤颐楼自是比不了的。 戚景思找上费柏翰一行的时候,一群少年已经兴致缺缺的撂了筷。 他自视酒量不错,也不顾午后还有课业,要了一壶酒自顾自饮了起来。 呸!常浩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随即烫着嘴似的一口吐了出来,连同着杯子一道砸了出去,这茶也是给人喝的? 浩轩兄忍忍罢。费柏翰好言相劝,这儿已经是这一圈最好的酒楼了。 晦气!常浩轩拇指蹭掉唇边茶渍,一个小瞎子,领着个叫花子来与我们做了同窗,我便知道没有好事儿! 诶,浩轩兄。桌边一个少年凑上来问道:我看那言斐浓眉大眼,行事动作里倒瞧不出是个眼盲的? 倒也不是全盲。常浩轩露了个戏谑的笑,言斐这些年也不知花了鹤颐楼多少银子,才治成现在的样子,他小时候可是瞧不见什么的,上学堂都没人肯收,他父亲只能花足了银子请人去家里教 那时的鹤颐楼还没有今日的风光,言斐年幼无人看顾,除了先生授课的时间,便日日都坐在鹤颐楼的账台后面读书。 酒楼上上下下都能看到一个矮小单薄的孩子认认真真地捧着本书,鼻尖几乎贴着纸面,但言斐就是喜欢读书,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坐上一整天。 于是大家都调笑,鹤颐楼东家的公子,是个闻书的瞎子。 常浩轩讲得绘声绘色,还时不时模仿着言斐眼睛都要嵌进书里的样子,引得狭小雅阁内哄笑一片。 费柏翰起先也和众人笑闹成一片,却渐渐觉得背后寒意凛然。 他骤然回头,惊觉雅阁内仍有一人冷着眉眼。 戚景思虽整日与费柏翰等人厮混一处,却总是意兴阑珊,整个人的状态也懒懒散散的,不免在人群中显得突兀。 而更让费柏翰不解的,便是戚景思那个阴晴难测的性子。 恋耽美 ——(6) 费柏翰在侯府长大,见多了一院子女人勾心斗角,虽是惯会看人脸色,但到底是老候爷护在羽翼下长起来的孩子,虽有些豪门士族的傲气,内里却还是一派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瞧着戚景思的脸色,轻轻拽了拽常浩轩的袖子,而常浩轩正乐得前仰后合,竟是毫无知觉。 直到戚景思手中酒盏擦着常浩轩鬓发落地,溅起的瓷片才锐利地划破雅阁内的一室喧嚷。 他甚至连绕到常浩轩身边也懒得,直接抬手掀翻了阁内圆桌。 残羹冷炙洒了满地,碗碟茶盏碎成一片。 阁内顿时静默如夜,唯余戚景思的靴底碾过破碎瓷片时骇人的咯吱声响。 他从来不是个温和包容的人,晟京城里收敛着性子努力让心中那一池子水风平浪静,可当窗外一场春雨落进,到底还是什么都给搅乱了。 无论是林煜还是言斐,都不过是与旁人有些许不同;无论是林煜还是言斐,那点不同都从不曾碍着旁人些什么。 戚景思如何也想不明白,无论是林煜还是言斐,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尽白眼。 看来我这一趟来的不巧。 吱嘎一声轻响,雅阁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门外男子身着紫色暗纹圆领袍衫,膝处有一道接缝,谓之横襕,头戴三梁进贤冠,腰束金銙,坠金鱼符袋。 戚景思扭脸看着门口来人,他入京不久尚不知晓,可这雅阁内俱是官宦子弟,虽不一定识得来人,却一眼便能认出这一身是朝廷二品文官的官服。 来人正是朝廷正二品光禄大夫,有京城双贤之一美名的霞姿月韵常彧之。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小提普斯:熟悉的字迹。已经出现两次了,这个伏笔很重要!怕你们忘了...有人能猜到吗?揭秘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可以试试,我发大红包! 最近更新的时间没太定下来,emmm...我也没想好定在什么时间好...大家有什么提议吗?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出自《别严士元》【作者】刘长卿 唐 第8章 霞姿月韵 ... 你来做什么! 谁也没想到,满室诧异中第一个出声的竟是刚才三魂被惊散了七魄的常浩轩。 我不过受故人之托来瞧个孩子。常浩轸倒是神色如常,躬身扶正一张倒在他面前的圆凳,刚巧下朝经过你们书院,有小友为我指路此处。 晦气!常浩轩刚才还惨白的脸色此时已经涨得通红,他倏然起身,脚跟带倒了身后的圆凳,我都说了!晦气! 说罢,他便不管不顾冲出门去。 未等戚景思有所反应,常浩轸已经立在他身前拦住了去路,微微颔首道:舍弟顽劣,教戚公子费心了。 常浩轸年近不惑,到底与这一屋子的毛头小子是不一样的;他神色从容,言语沉稳,渐渐抚平了雅阁内一众被戾气骇住了的人心。 众人先后起身致礼,他便点点头算是回了。 费柏翰长出一口气,迎了上来,彧之大哥,许久不见了。 他家中有庶出的姐姐嫁予常浩轸为妻,沾亲带故的,自是比阁内旁人要熟络不少。 常浩轸松开神色,露了点笑,朝廷事忙,多日不得空去府上拜会,老候爷可还安好? 祖父康健,劳彧之大哥挂心了。常浩轩拱手作揖,也跟着笑了笑。 浩轩若是如你这般好的性子常浩轸拍了拍费柏翰的肩头,父亲倒是能省心不少。 彧之大哥别恼,浩轩兄他只是性子急,也不是针对你。费柏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彧之大哥方才说来寻人,可找见了? 我自己的弟弟,我知道的;只怕他以为又是父亲要我来寻他的晦气。常浩轸背过手去,人我已瞧见,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小聚了。 这常浩轩看着阁内一地狼藉尴尬地笑了笑,也是不大方便留您小叙那柏翰便不送了。 常浩轸步出雅阁,守在一旁的小斯便上前为他披上氅衣,少夫人说这春日里最容易着了寒气,叫大公子在外行走千万要保重身体。 常浩轸颔首,拢了拢氅衣里的暖意,往酒楼外走去。 公子不是说只远远瞧一眼,不让人发现吗?小厮跟在身后低声问,怎生还是进去了? 刚才的情形,我若再不推门,浩轩怕是就要吃亏的。常浩轸摇摇头,到底是我有负所托,也不知那孩子瞧出来多少。 行至大门处,小厮上前一步,边伸手为常浩轸撩开帘子边道:小公子纵使言语有失,可那孩子的脾性也是太暴躁了些。 常浩轸略顿了顿,抬脚跨出门槛,门外守着的下人便撑伞迎了上来。 至此主仆二人便不再言语。 直到常浩轸坐进马车,还不免揉着眉心,心中慨叹 他不明白,那样一个皎皎如月、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为何会调/教出个一身乖戾的孩子。 ***** 豫麟书院里,几个纨绔本就无心向学,经过午休时酒楼里那一番折腾,下午再开课时常浩轩和戚景思的位子索性都空了出来,只留下一个闷闷不乐的费柏翰趴着熬时间。 如此,便是连晚上的厮混也省了。 戚景思正为难着不想留在府中与戚同甫同桌用饭,却发现戚同甫下朝不曾回府,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他早早便回房中歇下,一张宣纸摊在耳侧,却是整夜难以成眠。 而晟京城内,今日不眠的却不止他一人。 ***** 太子太傅府邸的书房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你糊涂啊!温晁礼拂袖背过身去,似是不愿再瞧见面前的人。 岳父息怒。戚同甫一揖到地,垂首瞧不见表情。 温晁礼轻咳两声,戚同甫连忙起身将人搀住太师椅上扶,岳父千万保重身体。 坐下后温晁礼长长一叹,此事若非四殿下向我提及,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戚同甫重新立回温晁礼身前,垂首躬身答道:小婿以为此等小事自己可以处理妥当,便想着不必要岳丈大人忧心。 二人所议之事正是去年兴办豫麟书院之事。 晟明帝宴上闲话一句,太子李璞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四皇子李璠用了心思,私下与兄长商议,欲请当朝帝师出山坐镇豫麟书院,以此为典范,继而兴办官学。 不日太子便拟奏折一封上书晟明帝,陈表此事。 小事?温晁礼直起身子靠近戚同甫,压低声音道:你教唆太子欺君罔上,却同我说是小事? 这想法是四殿下与太子殿下兄弟二人的私下商议,那折子也是太子递上去的。戚同甫仍是垂着首,言语间恭敬有礼,岳父为何觉得是小婿从中唆摆太子去占了四殿下的功劳? 呵。温晁礼冷笑一声,太子十二岁便拜入我门下,二十寒暑,朝夕与共,我如何会不知 他的心思,怎及你玲珑剔透? 岳父大人谬赞了。戚同甫又是一揖,太子殿下乃真龙之子,小婿是万万不及的。 好!我便知道,这事儿,你是不会认的。温晁礼一拍桌案,横眉对上自家贤婿,且不说太子这些年对你极是倚重,他的事只怕你比我这个老师还要清楚,单说请朱贤重出山一事 朱贤重,便是朱夫子本名。 他十八年前几乎与光霁公子一道销声匿迹,若说朝中还有谁能与之联系,任谁都会第一个想到他还有一位仍在人前的弟子 常浩轸。 太子上书今上当夜,戚同甫便赶到常府彻夜未归;翌日清晨天光未曦,常浩轸便一骑快马出城,不出一月便请回了朱夫子。 温晁礼冷声道:你敢说个中不是你戚大人的精心谋算? 戚同甫闻言不急反笑,只恭顺回了句,岳父大人英明。 戚同甫!温晁礼长叹一声,你如今已经是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了,虽说品阶算不得多高,但好歹是手握天下钱粮的肥差,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岳父大人明鉴。戚同甫起身道:户部尚书七十有二,百病缠身,已经三度请辞,欲告老还乡,小婿为何不可百尺竿头? 温晁礼起身步向窗边,推开窗门,倚框长叹。 他虽不如朱夫子那般声名显赫,但也是实打实的状元出身;在朝中不算位极人臣,但学识渊博,不止是今上钦点的太子太傅,更是桃李满朝堂,颇有威望。 家中发妻早逝,他一心扑在学问上,也未纳妾,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便是戚景思的便宜后母,温恭良。 以温恭良的出身,及笄之年提亲的人便踏破了门槛,奈何她自幼体弱,年且十五仍是泡在药汤里,婚事便一再搁置。 晟京城里世家贵族们慢慢也就知道了,温家嫡出的女儿只怕是个长不成的病秧子。 即使温恭良成年后身子好了一些,也再少人上门提亲;家中无主母操持,她便稀里糊涂地耽误成了年近三十还未出格的老姑娘。 彼时的戚同甫早已考取功名,但他出身低微,在朝中无钱、无人、无门路,仕途不顺;但凭着诗书才华和真诚不弃的态度打动了惜才的温晁礼,终于将女儿下嫁。 温晁礼心中一直对女儿有愧,眼看着戚同甫待自己的女儿极好,老怀甚慰,一直尽力提携,还帮忙搭上了戚同甫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如此,寂寂无名的戚同甫便开始一路青云直上,几年下来,便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坐上了户部侍郎的位子。 而在他步步高升的同时,温恭良身子的问题也慢慢显现出来 成亲多年,温恭良久久不能成孕,晟京城附近的名医瞧了个遍,温晁礼甚至求晟明帝赐御医看过,但却各个都是摇头。 戚同甫的一切都是靠着温家,他当然不敢动纳妾的心思,再说他也没什么兴趣;可到底年届不惑,眼看就要无子送终,他便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快成年的儿子。 这么些年,他没有给戚景思换过一块尿布,讲过一个睡前故事,甚至连银子都没有往回寄过,一扭头就能捡个现成儿子,高大英俊。 这么大个便宜,怎么能放过。 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向温晁礼开这个口,毕竟当初要求娶温恭良时,他年纪也不小了,自言家中发妻早逝,身家清白。 于是他日日愁容满面,终于哄着温恭良问出口,他才顺水推舟,颇为为难地表示自己老家尚有一子,这么多年一直由亲戚照拂,眼下亲戚年事已高,不久于人世,让他犯了难。 温恭良名门出身,自小受诗书礼仪教诲,熟读《女则》、《女训》,深谙三纲五常,她一直以自己无所出是七出大罪,当即便答应去替戚同甫向温晁礼言明此事。 当温晁礼知晓其中关窍,便已经察觉戚同甫可能并不是他平日里瞧见的那副谦卑恭谨的模样,只是那时的温恭良已经对夫君死心塌地。 温晁礼心疼女儿,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想一直走到今日的局面。 人心不足啊!得陇望蜀温晁礼阖眸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昨天的评论区已经有小可爱喊攻爹渣爹了,hhh~ 可是我明明还没发这一章,攻爹渣得这么明显吗?不过现在只是冰山一角!() 昨天的问题木有人猜对,还要好一段时间才揭晓,有兴趣可以接着猜~(阿鱼的大红包说它好寂寞~) 第9章 路见不平 ... 正如温晁礼所言,戚同甫此人行事虽不折手段,但心思缜密却也是实情。 他既能教唆太子去占了四皇子的想法和功劳,胸中便早已有了谋划。 晟明帝与先孝贤皇后竹马青梅,鹣鲽情深,孝贤皇后为其诞下大皇子时难产而亡,晟明帝便即刻封了那孩子为太子,告慰先皇后亡魂。 那孩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李璞。 此后,林家嫡女继位,获封淑惠皇后,因无所出,便将太子养在膝下。 直到淑惠皇后诞下四皇子李璠,二人虽非一母所出,但却同在皇后院中长大,在诸皇子中最为亲厚。 而李璠此人向来温厚孝悌,只要太子言语稍加劝诫宽慰,当不会将此事与外人道。 今日为何会不慎向温晁道礼道出其中实情,倒教有些戚同甫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不怕,只是即便不为了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这事他亦是退无可退。 幸而今日得知此事的是温晁礼,若是旁人 戚同甫思忖再三,不得不早作谋划。 ***** 当戚同甫回到戚府卧房准备更衣上朝时,天边已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老爷又是一夜未眠?卧榻之上,隔着一道雕花漆艺曲屏,温恭良睡眼惺忪地撑起身子。 屏风外侧,戚同甫轻轻带上房门,客气道:年后事忙,搅扰夫人休息了。 无妨,天既已明,妾身也该起了。温恭良起身下榻,趿上床边一双云头履,步出屏风,对着戚同甫福了福身,妾身这就侍候老爷更衣。 这些小事就叫下人操心罢。戚同甫双手扶起温恭良,夫人歇着便是。 温恭良转身走向房中挂着戚同甫朝服的木架,回头颔首道:无妨。 如此戚同甫亦颔首回礼,便有劳夫人了。 温恭良伸手取下朝服,一面替戚同甫褪去外衣,一面答道:老爷言重。 她细致地为戚同甫理着前襟,微微抬眸道:老爷的脸色瞧着不好,可是 朝中事忙,夫人过虑了。戚同甫高抬着双手,直背挺立由温恭良侍候着更衣,前两日上朝,为夫听见岳父大人轻咳两声,便叫人备下了上好的川贝,夫人可要亲自送去? 老爷有心。温恭良躬身为戚同甫系上银鱼符袋,妾身送走老爷上朝便去。 恋耽美 ——(7) 有劳。戚同甫转身对着铜镜正了正发冠,转身向门外走去。 廊下老管家已经捧着氅衣等在一旁。 温恭良对着戚同甫的背影再一福身,恭送老爷。 她系出名门,诗书世家之女,至幼体弱,养在深闺,甚至不敢多想半分 世间至亲至疏的夫妻,是否都如她与戚同甫这般客气疏离。 ***** 日月如梭,文籍如海,探讨不及,朱黄敢怠。 医愚轩内书声琅琅,惊散了窗外老槐树上的几只早莺,也惊醒了戚景思趴在桌边的一场小憩。 费柏翰那只心心念念的鎏金南笼总算是得了手,借着这个由头,才把戚景思与常浩轩二人撮合一处,算是摆了一局和气酒。 戚景思一贯的懒散,常浩轩也只能作罢。 毕竟世家门阀间的关系千丝万缕,虽说内里谁与谁都不一定齐心,但面子上的功夫却丁点也慢怠不得。 这道理戚景思或许不懂,也不在乎,但世家贵族的院墙之内长大的常浩轩却不能不明白。 常家与戚同甫和他身后的温晁礼同为太子一党,他和戚景思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能真的撕破了脸。 那一日油纸包里的萝卜糕戚景思虽是没有尝着味儿,但之后的每一日,却还是养成了午休再不与费柏翰几人混酒楼的习惯。 仿佛只要怀里揣着那张宣纸靠在医愚轩的桌椅上假寐,就还能看见那一场早春的朦胧细雨里,青衫少年的眉眼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信步朝他走来。 言斐照旧会每日带回一包小厨房吃不完的点心,戚景思受了,却至今天眼瞅着入夏,也没尝出究竟吃了些什么。 心思到底不在上面。 这日下学,费柏翰又兴致冲冲地拉上所有人,说是瞧新鲜。 南府伶人新排了折《墙头马上》,春分宴上连晟明帝都看得赞不绝口,顿时便在晟京火了起来,费柏翰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定到了最好的厢房,非得要人人到场不可。 戚景思只要不回戚府,去哪都是无妨,众人也一并应了;只有常浩轩对瞧新鲜三个字有阴影了,嚷嚷着一定要去会好些天没见着的柳娴儿。 ***** 言斐带着言毅,刚走进豫麟书院后巷便被几个常府的下人拦住去路。 言少爷好手腕,你家中无人当朝为官,却能瞅准户部侍郎擢升户部尚书的档口往人家儿子身边凑。 都说鹤颐楼的小公子是个闻书的瞎子,但我瞧着,你这眼神儿 倒是好得很! 哪里是去会什么妓子,常浩轩中午在酒楼看见个碗碟缺了口,生生发了好一顿火,饭也没用便跑回了医愚轩,正巧撞见戚景思接过言斐手中的油纸包,便更是认准戚景思那日定是要护着言斐,才会与自己为难。 虽说那些道理他都明白,可豪门贵公子自幼锦衣玉食,娇生惯养,怎受得了半点委屈;旁的倒也罢了,但教他在常浩轸面前除了丑,却是如何也忍不了的。 戚景思既动不得,这口气总还是要找处发泄的地儿。 言斐把言毅往身后拽了拽,言斐连学友的名讳都未识得,更不知学友在说什么。 不明白?常浩轩冷哼一声,满目不削,下贱人家行下作之事,这么说 够明白了吗? 言斐这会终于眯着眼睛瞧清一群下人衣着上的常氏家徽,正色道:陆游僵卧孤村尚不敢自哀,言家虽不及常氏驷马高门,但亦不敢以下贱自轻。 他微抬眸对上常浩轩眼中不屑,语调虽平缓,缩在青衫敞袖里的双拳却已攥紧。 言斐行事俯仰间无愧于天地,八百孤寒犹在,常小公子若得闲,还是当以长兄为榜样,勤读诗书才好;言家闲事,不劳挂心。 常浩轩咽不下的那口气,与其说是戚景思的为难,倒不如说是自己的狼狈样要靠常浩轸收场。 言斐的最后一句话,怎么看都是尖刀故意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但就凭他肚子里那点墨水和一副笨口舌,想在言语上再讨到便宜怕是不能了,此刻被这一激,他只能只咬着牙愤愤地抬手做了个手势,一圈家丁莽汉便朝言斐兄弟二人围了上去。 言斐无可退,面对眼前的棍棒只得回身护住身后的言毅。 紧阖双眸之前,他迷蒙间瞧见西沉的乌金里托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戚景思长臂一抬,伸手架住了常府下人的手腕子,木头棒子生生地悬在空中,上下不得。 高门列驺驾,广路从骊驹。 世家公子骈马驾车,自是不该出现在这逼仄的后巷里。 只不巧戚景思的马车轮毂裂了大口,戚家的下人可不敢怠慢,急急赶去更换;戚景思左右闲着,便信步溜达到了此处,却不曾想 这豫麟书院的后巷,自有它的故事。 常府下人的手腕子还握在戚景思手中,腕处生疼,似骨欲碎,木棍当啷落地;他动弹不得,亦是不敢,只得回头用眼神朝常浩轩求救。 且不说同为太子一党的常氏与戚同甫、温晁礼二人的关系,单说见识过戚景思跋扈狠戾的劲儿,常浩轩就不敢造次。 他瞧着下人的眼神,压低声音道:常、戚两家同为太子效力,世代交好,你为何要为了这么个小瞎子,三番四次与我过不去? 朝廷的事我不懂,你自去找戚同甫说去,跟我这说不着。 戚景思甩开常府下人的手腕,一股劲儿带着将人摔了出去,在下人哎哎哟哟的呻/吟声中,他瞧都没瞧常浩轩一眼,拉上言斐就旁若无人地往前走。 常府下人面面相觑,不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 言斐就这么一手被戚景思拽着,还不忘一手拽着言毅,直到走回戚景思的马车边,手腕子上隐隐传来的痛感才让他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人握着的手腕,透过戚景思的指缝,一截白皙的皮肤隐隐泛着点红。 戚府的下人修好车轮回身,便不见了自家少爷,正是急得围着马车团团转,这会看见戚景思回来,也是不敢多问;一群人便看着戚景思一路拽着言家兄弟俩上了车,驾着车往戚景思吩咐的鹤颐楼走。 直到上了马车,戚景思才松开手,言斐刚要开口道谢,倒是戚景思先出了声。 你弟弟进书堂的事在旁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顺,自然有微词。戚景思拎起马车内备好的茶壶,就这么对着茶壶嘴儿仰头灌了两大口,你以后别拿常浩轸的事刺激他,不是每次都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是每次都刚好有人经过。 常浩轸上次突然出现,与常浩轩兄弟二人关系微妙,且言辞闪烁,于是戚景思便多了个心眼,七七八八地听说了些常家兄弟的传闻。 乡野出身的常浩轸本只是常家远房表亲的孩子,谈不上金贵。 奈何常浩轩的父亲在常家几房人的夺位中,因为无子嗣落了下风,只得从乡下远亲过继来一个孩子,取名浩轸。 好在常浩轸争气,拜入昔日帝师门下,与京中风头无两的光霁公子做了同门,又一同高中,并称晟京双贤,着实给常父挣足了面子。 之后常老爷子仙去,常父终于如愿坐上家主之位,也陆陆续续添了几个庶出的男丁,却无一人能与常浩轸的盛名与才学比肩。 直到有了嫡子常浩轩,从一出生便被常家寄予厚望。 而常浩轩自幼资质平平,却总要被拿来与常浩轸比较,时日渐长,长兄已经成了立在他身前,永远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山。 于是乖巧平凡的孩童便也成了不学无术的京中纨绔,教常父与常浩轸头疼。 言斐是想要为言毅拜师入学之事做一番解释,可毕竟他受了戚景思的恩惠在前,虽对方只用一句刚好路过,将此事轻描淡写地翻篇,但无论如何,先道谢才是礼数。 他颔首作揖,刚要开口,马车却一个颠簸,将他整个人颠进了戚景思怀里。 少爷!有 不等车里的人有所反应,车外戚家下人惊恐地喊道 山匪! 作者有话要说:  抓住了吗?谁干的?哈哈哈~我赌五毛没人猜得中!!! 日月如梭,文籍如海,探讨不及,朱黄敢怠。出自《东溪集朱黄双砚》【作者】高登 宋 高门列驺(zōu)驾,广路从骊驹。出自《少年新婚为之咏诗》【作者】沈约 南北朝 第10章 潮鸣电掣 ... 豫麟书院是建在城郊不假,书院散学的时辰也的确不早了,又经过方才连翻折腾,马车的颠簸中戚景思从车帘缝隙中瞧见了 他们此时尚未入城,天色也渐暗。 但李晟王朝建国已逾百年,在几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下,一片海清河晏,戚景思住着的江南小镇都鲜闻有盗匪出没。 眼下堂堂都城近郊,天刚擦黑就有山匪拦路,不是太过荒唐了吗? 劫就劫罢! 戚景思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马车外明晃晃地挂着戚家的族徽,大约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反正戚同甫家大业大,也不差这点银子。 左右目下形式也容不得他细想了。 方才车内一阵颠簸,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将坐在对面的言斐扶住,可慌乱间言斐整个人跌进了他怀里 于是,他那双手尴尬地悬停在马车逼仄的空间里 搂也不是,放也不是。 抱、抱歉言斐也显而易见的尴尬,那双拢着雾霭的眼睛垂下,眼尾泛起点异样的红晕。 戚景思木头似的愣在当场,言斐也只好尴尬地撑着戚景思的胸口,刚欲起身,马车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悲鸣,连带着驾车的马匹都好像受了惊吓,突然发疯似的疾奔起来。 言斐就这样被带着又给颠了回去。 车内乱做一团,言毅已经彻底吓傻了,死命地抓着马车的窗框,可受惊的马匹却半分没有停下的意思。 马车被带着疾行不止的途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了,整个像旁侧歪去,言斐手边没有能扶的东西,眼看就要撞上车框。 戚景思也顾不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礼数和少年间不明所以的尴尬了,一手将人搂住。 潮鸣电掣间,马车倾覆,也总算是停了下来。 你没事罢?戚景思松开言斐,低头询问。 言斐惊恐未定,抬眸摇了摇头,双眸迷蒙间隐隐看到一片猩红。 你受伤了?刚被戚景思松开,他又立刻抱住戚景思的手臂。 戚景思活动活动手腕,虽然方才马车翻倒时受了点磕碰,但并没有很明显的剧烈疼痛,但他分明能在言斐的眼睛里瞧见惊恐。 他顺着言斐的眼神回头看去 马车翻倒,车窗的帘子正好被他压在身下,正是那车帘上一片血红。 他对言斐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言斐垂眸,浑身紧张地劲还没来得及松,突然松开戚景思的手,言毅! 言毅性子内向自卑,跟霸王名声在外的戚景思也不熟识,至上车起就安静得跟个摆件似的;言斐方才被那片猩红骇住了,竟忘了言毅也在车上。 言斐哥 马车内倒下来的软垫和零星的碎木中,言毅的声音哆嗦道:我在这儿 言斐紧张地扭头,瞧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车里的空间不足一人直立,他跪行过去想要帮言毅搬开身上压着的木条,可也不知是哪里卡住了,看着不大的一小块木板,却怎么也搬不开来。 碎木的木屑扎进指甲的缝隙里,在木条上留下几处嫣红的痕迹,言斐也顾不上了,咬着牙用劲儿。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中木条陡然一轻,言毅的脑袋也从一堆软垫里露了出来。 紧接言斐看着一条手臂从自己身后绕过来,一把将言毅从一片狼藉里拎了出来。 他愣了一瞬。 眼神再是不好,方才戚景思的手就从他眼前划过,他也瞧见了 指骨拳峰的位子,还留着嵌进皮肉的木屑。 刚才那一身脆响,是戚景思一拳砸断了木板。 瞧着言毅并无大碍,可言斐却愣住没有反应,戚景思沉声提醒道:先下车再说。 他第一个钻出马车,本想着要回身去扶车里的两人,却被车外的景况骇住了。 马车前,那匹枣红色的河曲马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驾车的马夫,此刻正倒在他的脚边,倒在一片血泊里,到死手中还紧紧攥着马车的缰绳。 戚景思单单以为有人觊觎戚同甫家大业大,铤而走险,想要谋些钱财,却万万不敢想,天子脚下,竟有人敢罔顾王法,害人性命。 一时骇然。 马车的残骸已经被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重重包围,平日里跟在他身边那几个熟脸的小厮也都没了踪影。 其他人呢?他藏在锦袍宽袖里的双拳业已攥紧。 啊 言毅最后一个钻出马车,瞧见眼前的景况吓得叫出声来,立刻被身旁的言斐捂住了嘴巴。 戚景思顺着声音回头,发现马车方才疾奔中已经掉转了方向,在他身后那条远离晟京主城的路上,隐隐能看见几个趴到在地的 尸体。 他回头盯着眼前的黑衣人,眸中燃着些愤怒和不可置信的情绪,你们 哟还有这么多人呢?黑衣人中一人出声,打断了戚景思。 那人右眼尾有一处刀疤,看着像是领头的,你也看见了,都死完了,别想着有人来救的事儿了。 刀疤眼上前一步,你就是戚景思罢? 为着林煜的事,戚景思以前在沛县没少跟人打架,但乡下地方巴掌大,他就是跟所有人都结了仇,也没人有本事追到晟京来搞出这么大阵仗。 若是说这晟京城里 他刚来小半年,平时同那群纨绔厮混一处,虽是没什么好脾气,但最不对付的人无非也就是常浩轩了。 常家没准儿倒是有本事闹这么大动静,但就从刚才常浩轩找言斐麻烦那一出,就不难看出 那小子没这胆。 恋耽美 ——(8) 说白了,对方指名道姓找他戚景思,大约还是和戚同甫有关。 戚景思正思忖着,身旁却有点动静。 不管你事儿。他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言斐,偏头小声道:带你弟弟走。 那就是说刀疤眼瞥了戚景思一眼,你真是戚景思了? 他说着抬手一挥,一个都不准走! 包围的黑衣人得令围了上来,动作倒是齐整。 在晟京城的几个月,那些小厮成日里跟着自己,年纪也都不大,戚景思跟他们比跟自己亲爹还要熟一些;就算都是同甫派来看着自己的,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何至于丢了性命。 他打方才心里就窝着一股火,此刻横竖逃不掉了,他也不打算再憋着 不等那些黑衣人悉数围攻上来,倒是他先发制人,直接两步上前,挥拳就撂倒了一个。 人群很快乱战一团。 戚景思小时候跟乡下武师学过点拳脚,这么些年过去了,书没多读,架却没少打,现在心里本就有火,一时竟然不落下风。 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便将他与身后护着的言家兄弟间隔开来。 拳脚过招,毫厘之间都可分胜负,戚景思对身后情况一时不查,直到听见言毅一声惊呼 哥! 戚景思倏然回头,只见黑衣人毫不留手,大刀出鞘,正对着言家兄弟的方向。 天已黑尽,冷月泠泠,为长刃萃上一层寒芒。 直到这一刻戚景思才惊觉,马夫倒在车前的血泊,后背带着明显的刀伤;而砍向言家兄弟的长刀也丝毫不留情面 只有和他过招的黑衣人,一直都没有拔出武器。 但也不容得再往下细想了,黑衣人手中长刀已经举过头顶,朝着正下方便是一记挥砍。 跟傍晚时在巷子里的一幕几乎一模一样,言斐回身,护住身后的言毅。 他几近绝望地阖紧眸双眸,身后却传来叮的一声 金属利器相撞的声响。 当他再回头,眼前还是下午在小巷里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方才生死一瞬,戚景思一个箭步上前拔出面前黑衣人腰间长刀飞奔过来,总算是赶上了。 他双手握刀,手腕发力一挑,弹开黑衣人手中利刃,随即对身后的言斐呵道:走! 言斐迟疑半刻,立刻拽起趴在地上的言毅,回头往身后树林方向跑。 不用刀疤眼下令,黑衣人中立刻有人拔腿要追,却被戚景思手中一把长刀拦住了去路。 当年跟着拳脚师父学武时,林煜为怕他伤着自己,兵器一类是不让碰的,他也就是看着武馆里的师兄弟练习,瞧过个大概。 眼下,非是他技艺如何超群,能拦住十几个成年男子的去路,只是他手握利刃,而对方仍旧不敢拔刀。 戚景思没有什么章法地挥舞着手中长刀,勾唇一笑。 他猜得果然没错,对方不敢真的和他动手。 追! 刀疤眼一声令下,离戚景思较远的几个黑衣人立刻拔刀,越过了他单薄的封锁。 他回头,看见言斐似乎和弟弟交代了一句什么,言毅的背影看着有些犹豫,被言斐一把推走。 只一瞬分神,当他再回头,险些被面前的黑衣人擒住,手中长刀慌乱中一个上挑,竟直直刺向面前黑衣人的下颚。 若是被这一把刀剑刺穿下颚,必是凶多吉少,黑衣人不得不拔刀自保。 戚景思根本不会兵器,慌忙挥刀间只能用上十足的力气。 刀刃格挡,黑衣人显然低估了眼前少年的力道,刀尖已经碰到了他下颚的皮肤,留下血道;他不得不突然发力,弹开颚下利刃。 戚景思方才用的是蛮力,被对方突然地发力震破了虎口,长刃脱手,当啷落地。 那黑衣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一幕,来不及收力,长刀直奔戚景思颈项而去。 戚景思扭身要躲,也不知还来不来得急,回头却撞到了一个人。 来不及看清那人是谁,却听到耳边有一声痛苦的嘶声从喉间溢出。 人虽没来得及瞧清,但这声音,他是熟悉的。 紧接着,有几滴滚烫又粘腻的液体,落进了他的颈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泠泠(lng lng):清凉、凄清的样子。 第11章 掌心指尖 ... 戚景思一个侧步后退,避开被格挡后已经收力的刀刃,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言斐。 不是说了叫你走! 他看着言斐痛苦地捂着小臂,可指缝里还是有鲜血渗出来,将那原来青白的指节全部染红。 你回来做什么!他冲言斐大声地吼,但很快又噤了声。 他看着青衫少年原本温柔昳丽的一张脸隐忍着剧痛的表情,也看着言斐咬着牙不肯吱声,只倔强地盯着自己,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一番变故,他二人已被黑衣人重重围住,戚景思看着言斐的眼神,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震惊。 他不明白往日里看着温温柔柔的小瞎子怎么突然就会这么犟。 我们只是想请戚小公子走一趟,这位小公子刀疤眼瞧着局势已被掌控,上前一步对言斐道:得罪了。 他说着抬手,身边的黑衣人就要拔刀。 慢着!戚景思看着黑衣人手中抽出一半的利刃,你们就是这么请人的? 刀疤眼盯着戚景思把话说完,却并不打算回答,只眼神示意手下继续。 利刃再度出鞘。 我不管你们想从戚同甫那里得到什么,都是希望我配合的罢? 伴随着金属嘶鸣,戚景思的声音突然比之前冷静了不少。 刀疤眼脸色一沉,方才追进林子里抓言毅的几个黑衣人恰好也折返回来。 言毅没有一起被带回来,言斐和戚景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刀疤眼和身旁的人嘀咕着,从腰后摸出一个羊皮水袋。 戚小公子愿意配合自然是最好了。刀疤眼拎着羊皮水袋走到戚景思跟前,黑色面罩里露出的眼神似笑非笑,那两位小公子便分了罢。 说着,他将羊皮水袋扔在戚景思脚边。 ***** 戚景思再醒来,准确说是被身边的言斐唤醒时,天已经黑尽了。 室内一片阒暗,言斐也没出声,一下下地用脑袋和肩膀顶醒了戚景思。 戚景思揉了揉酸胀的脑袋,想起方才情况。 那时刀刃就架在言斐脖子上,他瞧了瞧那羊皮水袋里的水,无色无味,别无选择之下一仰头也不知灌下去多少,很快就没了知觉。 他起身环顾四周,在这样光线微弱的地方,就算以他的目力也瞧不清什么,只隐约觉出他们应该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 你的手他伸手想要确定言斐无恙,试了试却又尴尬地收回,只压低声音问道:没事罢? 唔唔 大概从声音发出的方向判断出言斐的位置,他扭头问道:那羊皮水袋里的水,你没喝吗? 唔唔 嗯?很快警觉这声音不对,他伸手摸到身边的言斐,紧张道:他们把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还是只有言斐含混的音节。 顾不得心里那点别扭,眼睛瞧不见,只能伸手摸索,他很快便发现言斐被人反绑着双手、双脚,还勒住了嘴。 怪不得言斐方才是用脑袋和肩膀把他顶醒的,可他自己为什么一点事也没有? 他赶紧翻身为言斐松绑,摸着黑折腾了好久,手也不知都碰到了什么地方。 终于解开了言斐的双手,他只觉得自己现在比言斐还要狼狈,幸而这小屋里也没有光,他窘迫地往一旁挪了挪。 言斐的双手终于被松开,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一把拽下封在口边的布条,对、对不住 这屋里太黑了,他什么也瞧不见,本能地伸手在身旁摸了摸,也没有碰到已经挪远了的戚景思,只能对着方才声音发出的方向低声道:给戚公子添麻烦了。 方才那水袋里应该是蒙汗药。道罢谢还是不放心,他接着问道:戚公子不要紧罢? 原来是蒙汗药? 怪不得方才那么快就没有了知觉。 可言斐是为什么醒着? 我没事。戚景思局促道:你 没事便好。言斐的声音又变回往日的柔和,言斐自小便是药罐子里泡大的,什么汤药到我这里效果都要打折,这以前本是让大夫头疼的事儿,今儿倒是巧了,戚公子不必挂心。 挂心? 也许只是言斐的一句寒暄,但戚景思也不知为何,觉得这两个字莫名让他莫名的难堪。 林煜从来都是一个任何感情都很淡的人,温和内敛;他在林煜身边长大,温和是不沾边了,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情绪,除了愤怒以外不会被旁人轻易察觉。 更何况是他自己都还未察觉的情绪。 我他起身拉开和言斐之间的距离,我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屋里实在是太黑了,他起身的动作也有些仓促,大约是蒙汗药的劲儿还未过去,尚未站直身体就要一头栽下去。 若说这屋里的光线对戚景思来说是瞧不清什么,对言斐来说就是完全目盲。 但眼神不好的人,往往耳朵更灵。 他瞧不见戚景思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循着异响发生的方向扑了过去,正好把自己垫在了戚景思身下。 戚景思在慌乱中撑起半身,言斐也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又同时噤声。 屋外有光亮起,紧接着是铁链拉扯和开锁的声音。 似乎有人从外面推开了房门,火光先于人声溢了进来。 半晌后才有人道:看罢,我都说了没事儿;咱是看着人把药喝下去的,且睡呢。 总是小心为上。另一人应道。 睡着都要搂着,瞧着感情是朕好。头前那人打趣道,该不会又是个断袖罢? 瞎说什么呢?这可是戚侍郎,不对,现在应该叫戚尚书家的小公子。另一人大约瞧见屋里无恙,方才戒备的语气也松快了些,怎么能是断袖? 伴随着人声,火光重新被拦在室外,锁头咔嗒一声响,重新落下。 但人声没有停。 戚同甫算什么?当年的光霁公子名满晟京的时候,还没常浩轸什么事儿呢,人家十五岁就已经是今上跟帝师交口称赞的八斗才子了 林氏嫡子又如何?三元及第又如何? 他为了个男人辞官下堂,被玉蝶除名赶出了林家,现在连个死活都没人知道!可见这断袖啊 也不分个门第。 我的祖宗诶另一人显然要谨慎得多,你怎么连这也敢说! 嗐,这儿也没别人儿不是,再说了那人嘴边显然没个把门的,咱现在干的可不就是掉脑袋的事儿,还怕这个? 诶,也是。男人叹气道:今儿那小个儿进了林子,就跟泥鳅钻进泥里了似的,一溜烟就没影儿了,真悬。 要不是因为这样,老大也不可能教咱们直接灌了药带这俩一块儿上路,还不就是不想再耽误了时间节外生枝呗。那人说着开始溜须拍马,老大就是老大,这后手备着的时候我是一点儿没想到。 灌了药也好,这小子疯狗一样,不灌点药指不定还怎么闹呢;到底是戚家独苗的小公子,绑久了要是手脚落下点儿病根,咱全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谨慎的男人又是几声叹息,灭了罢,大半夜的,太打眼;再把哪儿点着了,我们全都得陪葬。 门缝里的火光熄灭,人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戚景思之前已经解开了言斐身上绑着的绳子,可来人点着火把进来,他只能就着方才栽倒的姿势将错就错,直接躬身将言斐捂在怀里罩了个严实。 此刻房中便唯余两个压抑的喘息声。 戚景思一时在这喘息声中回不过神来,直到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拨弄。 一点酥麻微痒的感觉从掌心瞬间过遍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就定在每晚6点更吧~有事一定会请假,(*  ̄3)( ̄ *) 最近全国都在降温,阿鱼已经向寒冷低头,抱上了热水袋,小可爱们也要注意保暖噢~ 感谢在20201015 23:00:44~20201021 15:3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14瓶;念远喜欢高天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山屋惊魂 ... 戚景思在一个轻微的战栗后反应过来,是言斐的指尖在他手心里写字。 这么些年,他都被林煜拘在乡下的小学堂里,不管家里怎么困难,林煜都不肯短了他读书的束脩,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识字好像真是有点用的。 但很快,他又宁愿自己不识字。 因为言斐在他掌心里写 我快要上不来气了。 戚景思烫着似的翻身松开言斐,黑灯瞎火的室内,少年间一片兵荒马乱,他也不知道自己碰到了哪里,只听见言斐轻微嘶声。 我 知道言斐之前帮自己挡刀伤着了小臂,他慌乱间伸手要去摸言斐的伤处,扑了空的双手又尴尬地愣在空气里。 还是算了罢 又不知会碰到哪里。 恋耽美 ——(9) 对 对不起。 戚景思想说,却没来得及说完。 眼神不好的人,耳朵格外灵。 言斐就着戚景思声音发出的方向捂住了对方的嘴。 尽管谁也看不见谁,他还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嘘 手边感受到戚景思点头的动作,他才松开手,拉过戚景思的手掌,接着写:外面人还没走,我能听见动静。 戚景思点头,忘了这里谁也看不见。 他知道言斐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出声,可是又不好意思一样拉过言斐的手写字。 眼前虽是一片黑暗,但他总觉得还是能看见言斐修长青白的指节在青衫下攥紧,又在他面前染了血。 而现下,还是那几根同样的手指接着在他掌心里写道:我们该怎么办? 言斐写完也不松手,就这么攥着戚景思的手,像是在等答案,好像刚才戚景思不理他,是因为找不到他的手在哪里。 戚景思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才在言斐手心写下一个字:逃。 他起身在房内摸索一圈,确定了小屋的大小和陈设;屋里除了一张破旧的木头小案和铺在他们身下的稻草,什么也没有。 重新走回言斐的身边,他躬身小声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呆着别动;我说跑,你就拼命跑。 他看不到言斐瞪大一双狐疑的眼睛。 黑暗遮盖了两人大部分的情绪,这算是这处暗室唯一的优点。 说完他走到小案边,一拳将老旧的小案砸散了架,也带来一阵巨响。 不等言斐有所反应,门外慌张的开锁声先起,门缝里又溢进点点光亮,戚景思就着光随手捡起半截桌子腿握在手里,一个箭步蹿到门边躲着。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才两个黑衣人一人手持火把,一人握刀;他们还来不及惊讶言斐为什么被人松绑坐在稻草上大睁着眼。 戚方才更谨慎些的那人手握长刀,大惊出声。 戚小公子不见了! 但他后面的话还来不及出口,躲在门后的戚景思已经扬起手中那半截桌子腿,重重一棒朝他后脑勺砸了下去。 那人很快没有了知觉。 方才门外话更多的一人握着火把,惊恐间回头,伸手正要往腰间的长刀摸去,被戚景思躬身一个扫堂腿绊倒,手中的火把也顺势落地。 几乎在火把落地的同时,戚景思对着言斐大呼出声:跑! 他话音未落,火把点燃了地上铺着的稻草。 火苗霎时间蹿高,戚景思就在门边,而言斐还在屋里,不过几尺长的距离,好像生生被眼前火苗隔成了两个世界。 戚景思看着言斐起身朝自己的方向冲来,火光映红了他原本白皙的脸。 他或许有过犹豫,和一些少年的别扭心思。 因为那张宣纸上的地名,因为上面熟悉的字迹,因为书院每日午休时油纸包里的点心,因为一些莫名又微小的触碰。 也因为,那场春雨里,言斐比那场晟京的早春更温柔惊艳。 他身上有很多地方太像林煜。 那种莫名的熟悉让戚景思觉得亲切,甚至是共情 共情小瞎子身上和林煜,甚至是和他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遭遇。 而这些亲切和共情,让他不自觉地靠近,又警惕地保持距离。 但在这一刻,言斐被火光映红的脸颊俊美明丽,像傍晚时指缝里渗出的鲜血一样鲜艳。 于是所有难以琢磨的情愫都被抛在脑后,他一跃穿过火墙,直接脱下外袍盖住二人的头脸,不由分说地抱住言斐。 跃出火海时,二人抱着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虽然没有受什么伤,但都被浓烟熏得喘嗽不已。 言斐一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一手拍着戚景思的后背,直到戚景思摆了摆手。 这么大的火,很快就会被发现。他回头大略打量了一眼言斐,没事儿就赶紧走。 言斐一边咳嗽一边点头,想起身搀扶戚景思,结果自己也站不稳。 火光下两个少年的背影互相搀扶,背光而行。 比起完全阒暗的小屋,山中好歹还有星光月色,戚景思大约认出了他们被人藏在城外的某个山头,至于具体是哪里,这里不是沛县,他也不熟。 我也不知道这儿是哪里。戚景思边走边回身对言斐道:总之先 这点光线对于戚景思来说够用了,可对言斐来说,却只是聊胜无于。 戚景思不知道言斐跟在自己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拼命勾着脑袋也瞧不清路;他不知道言斐根本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下,一个转身间便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我言斐抱歉地抬头,瞧不清路 戚景思蹙眉的动作像是有些不耐,手上的动作还是架起了怀里的言斐,没什么语气感情道:先下山再说。 ***** 沛县背靠岚山,戚景思这样闲不住的皮孩子少时自然没少往山上跑;他母亲的坟头就在岚山的山顶,有母亲做幌子,连林煜也不好拦着。 野惯了的戚景思自然知道,这下山的路要比上山难,一步走不好,人就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若是再被石块、木桩撞着脑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可眼前下山的路上密林广布,时令业已入夏,正是繁盛的时候,遮去了头顶大半的光亮。 接下来的路,连戚景思都勾头瞧得仔细,未曾发现身边异样的光亮,直到言斐拽了拽他的衣袖。 戚公子是我看错了吗? 戚景思抬头,看见林中隐约闪烁着光点,就像头顶的星星。 可星星明明挂在头顶,不会撒进树林里,更不会移动。 他想起小时候,林煜不好拦着他上岚山,却总要规定他上山下山的时辰,若是天黑前不见着他回家,便要满世界去寻。 因为村里的老人们口耳相传,荒郊野地里,有太多关于狼群吃人的故事。 你没看错。戚景思躬腰,压低了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点小确丧..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在看..可能..有一两个?o(╥﹏╥)o 能跟阿鱼说说话么... 感谢在20201021 15:30:49~20201023 16:2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冷若冰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狼口续命 ... 狼群很快从密林中现身,发出几声嗥叫,戚景思甚至已经能就着月光,瞧见几匹走在头里野狼的大致轮廓。 深夜的山野很静,言斐虽然瞧不清,但却也能听出声音在朝他们靠近。 可狼群只靠近到一定的距离,便驻足不前,嗥叫也逐渐停了下来。 山巅唯余夏风呼啸穿过密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让言斐无法判断方向和距离。 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人莫名的无措。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拽住戚景思的衣袖,它们 听得出言斐声音里的颤抖,戚景思没有等他说下去,它们在等头狼。 狼居集群,有头狼为首。 幼时戚景思听过很多关于岚山野狼的故事,只要能制住头狼,狼群必退。 会上树吗?他突然转身问道。 言斐不明所以地摇头。 戚景思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随手捡起地上两根粗壮些的枯枝,将其中一根递到言斐手里,等会我要是走开了,你就跑,至少先跑到没动静的地方。 那你 言斐攥紧手心里戚景思的半截衣袖,却突然被对方拽着腕子移开。 完事我来找你。戚景思甩开言斐的手。 言斐瞧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出戚景思的声音已经离他远了些 我能看见的。 言斐紧张地伸出手去,仿佛要抓住那个走远的声音。 嗥叫又再响起。 ***** 十几只群狼像训练有素的士兵,让开一条道,走出一只神气的公狼 高挺着胸膛,四肢直且有力,双耳直立向前,连尾巴都微微翘着。 是传闻中头狼的模样。 戚景思在这样紧张的气氛里已经没工夫去关心身后的言斐有没有跑远,他只能试探着上前,和方才言斐呆着的地方拉开距离。 夜空中有一道闪电划过。 突如其来的强光中,戚景思能清楚地瞧见群狼夹着尾巴小退一步,只有那匹头狼没有动。 他几乎能看清它坚定的眼神,甚至带着骄傲的蔑视。 一抹不合时宜的笑意突然出现在唇边,他躬身随手捡起个不大不小的石子,直接瞄着头狼的方向砸了过去。 关于野狼的故事里,狼性狡诈,却也骄傲。 此刻的戚景思手无寸铁,孤身一人被群狼包围,这样轻蔑又挑衅的动作果然激起了那匹看似已经胜券在握的头狼的愤怒。 头狼仰天长嚎一声,像是下达了某种命令;群狼又再后撤两步,而头狼却上前,已经呲出骇人的獠牙。 戚景思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变化。 瞧见头狼忽然发力一跃近一人高,向他扑来,他却突然唇角露笑,握紧手中的半截枯木枝干,一个扭身仰面到地。 他看着头狼越过自己头顶上方,突然举起手中树枝,尖端一头向着那头狼腰腹方向刺去。 村里的老人说过,再厉害的野狼也是铜头铁骨豆腐腰,腰腹就是狼身上最脆弱的地方。 嗷 头狼越过戚景思落地,方才桀骜的嚎叫已经换成呜咽的悲鸣;戚景思抹了一把撒在自己脸上,带着动物特有腥膻气的液体。 天空中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戚景思在一瞬强光中睁眼,看见狼群正在头狼的悲鸣中靠近,而更可怕的是 他身后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不是说了叫你他转身冲言斐吼道。 叫你走! 然而在转身的一瞬,他就突然就噤了声。 之前他交给言斐那根树枝没能成为言斐防身的武器,倒成了对方手中的盲杖。 他看着言斐单薄青衫下的双肩不住地颤抖,拄着半截枯枝,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却不像之前一样死死地盯着脚下的路,而是睁大那双雾霭中的眼睛拼命地张望 望向戚景思声音发出的方向。 眼神中有惊恐,有担忧,还有满满的无助,甚至自责。 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嵌在布满泪痕的脸上。 螓首峨眉,双瞳剪水。 跟之前傍晚突然折回时一样,言斐望着戚景思的方向,他听见戚景思的声音,只是倔强地摇头,拄着那半截枯枝,继续踉跄地往前走。 轰隆隆 方才几道闪电之后,惊雷终于跟上。 言斐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手中的枯枝落地,他迟疑一瞬,还是蹲身伸手在脚边摸索起来。 只是方才的盲杖未寻得,他倒是摸到一只温热的手。 戚景思的眼神还是他平时惯常的,一脸不耐的模样,他蹙紧眉头,躬身将人扶了起来。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雨滴终于砸了下来。 狼群好像被急速下坠的雨珠砸退,连在一旁舔舐伤口的头狼也起身后退几步。 嗷 头狼又再嗥叫一声。 层云逐渐闭月,方才林间里星星点点的光亮也慢慢隐回了密林中。 狼怕强光,更怕巨响,这是畜生对大自然天生的敬畏。 戚景思长舒一口气,松开言斐。 言斐却紧张地反手抓住戚景思的袖口,小声道:你的手 戚景思听不清言斐被淹没在雨声中的几个字,他借着雨水一把抹掉脸上残存的狼血,看着已经在暴雨中黑尽的山头。 傍晚让你走时你不走,现在他叹了口气回身盯着言斐,最终还是说不下去。 言毅会去报官的。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言斐还是在戚景思短短几个字里捕捉到了类似愤怒的语气,他说着低下头,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自己拽在手心里的戚景思的衣袖。 我、我们 言斐瞧不清的,戚景思全都看在眼里。 顺着言斐眼神的方向,他瞧见对方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还是那几根青白的指节,之前的血迹都被雨水刷了去。 他接过言斐期期艾艾的话头,现在先找个地方避雨。 作者有话要说:  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情节我最喜欢了!马上就写到!小兴奋(*^▽^*)~ 感谢在20201023 16:24:39~20201024 14: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越越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别有洞天 ... 山体的迎风面更容易形成山洞,戚景思是从小漫山遍野疯大的,多少知道些,他很快便带着言斐找到一处不大的山洞。 进入山洞后,他脱去身上已经湿透的外袍,从里面摸出个火折子,好在火折子套在竹筒里还没打湿;他两口气吹燃火苗,照亮了言斐吃惊的脸。 你言斐顺着火光还是盯着戚景思的手,怎么带着这个? 鹤颐楼的小少爷和户部尚书的小公子,理应是连火折子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的,谁能猜到戚景思是个乡下长大的野孩子。 戚景思也没搭理言斐的问题,转身就着光亮在山洞里找了些干草枯枝,升起一簇火堆。 你愣着干嘛?他捡起方才的外袍,就着火烤;山洞里就俩人,他说话时也没抬头,刚没淋湿? 言斐走到火堆旁坐下,心不在焉地解着盘纽,眼神还是盯着戚景思的右手,刚想开口,却被一声布帛撕裂的声音打断。 恋耽美 ——(10) 天已入夏,人们都换上了薄衫。 戚景思的外袍很快就烤干了,他随手撕下一段袍摆的布料,抬头对言斐道:手。 啊? 言斐还念着自己的小心思,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戚景思的意思;他慌忙间伸出右手,乖乖地掌心朝上递到戚景思眼前,像是在书院犯了错的学生等着先生的戒尺。 我又不是朱夫子。戚景思抬眼扫过言斐脸上复杂的神色,没好气的话便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叹气道:受伤的那只。 我没事。言斐不好意思的收回右手,重新盯着戚景思的,你 他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把被戚景思攥住了左手的腕子。 戚景思一把撸起言斐的袖口,之前的刀伤的确已经结上了血茄,看着不深,只是伤口周围的皮肤隐隐有些泛红,大概是被雨水泡的。 真的没事了。言斐的声音很小,被戚景思握着的腕子轻微地颤抖,倒是你的手 戚景思立刻松开言斐的腕子,受伤的右手不自然地让身后藏了藏。 大约是与头狼搏斗,他举起木棒时被狼爪抓伤的,许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千钧一发,他自己都未察觉,只在方才雨水浸透了伤口后,右手小臂处才传来隐隐的痛感。 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事,他不知道连路都瞧不清的小瞎子是怎么发现的。 只是他现在突然就读懂言斐方才复杂神色里的东西,像极了林煜每次看完他跟人打架后的眼神 担忧。 比起林煜隐忍、冷淡的性子,言斐的情绪更加直接。 他偏过头去不看言斐,假装拨弄着面前的火堆,背在背后的右手却被一只冰凉细滑的手握住。 言斐的手指青白修长,衬得之前从指缝渗出的鲜血格外明艳。 戚景思望着面前的火堆,好像还是能看到昨天的画面。 让我看看,好不好? 言斐抓着戚景思的手腕,慢慢带到自己跟前,他的动作明明和声音一样轻柔,却好像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就像他之前两次冲戚景思摇头时的坚定。 轻轻掀起戚景思的衣袖,他就着火光低低地埋下头。 狼爪的抓痕是新伤,几道血痕被雨水泡过,显得格外狰狞。 不知是因为眼神的缘故还是自幼体弱,言斐小时候时常摔倒,再加上总有些坏孩子欺负,磕着碰着对他来说便是家常便饭;记忆里母亲每次为他包扎上药,都会异常温柔地冲着伤口吹气。 他拾起方才被戚景思扔在一旁的布条,一面小心地包扎,一面学着母亲的样子轻轻朝伤口吹气。 嘶戚景思连忙撤回了手。 弄、弄疼你了吗?言斐攥着手中的布条,歉疚地垂头,对不起我眼神不太好 良久也等不来戚景思的答话,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再朝对方伸手,小声道:和我不一样,你伤着的是右手,小心些好。 你的手才要写字、做文章,我的不用。戚景思说着已经起身,扭头避开言斐。 他蹲身拢了把土,回头就把身边的火堆灭了。 言斐的眼神笼着常年的雾霭,里面有很多他熟悉,却又好像看不懂的东西 或许还是全黑的环境更好些。 可黑暗可以蒙上所有人的眼睛,却不能阻断声音。 你是在生气吗?言斐紧攥着那半截布条,声音却还是很轻,生我的气。 戚景思没有言语,言斐似乎也没有等答案。 如果不是我拖累,没准这会儿你已经下山了。 他还记得狼群刚退开时,戚景思和他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怒气。 戚景思蹙眉,怔怔望着言斐声音的方向。 难道不是 良久后他才沉声道:没有我,眼下你也不可能在这儿。 可你也是为了帮我 和言毅。 巷子里常浩轩的话,戚景思也听去了七八分,分明就是常浩轩把之前被自己掀桌的气撒在了言斐身上。 这小瞎子不是挺会读书的吗? 怎么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了。 戚景思正想着,身边却冒出点点亮光。 刚经过一场存亡绝续,他立刻警觉的抬头,却看见言斐不知道从哪摸到了他方才随手扔在一旁的火折子,正不得章法地想要重新吹燃火苗。 他一把要抢下言斐手中的火折子,哪知道刚才还温温柔柔的小瞎子现在却犟着劲,不肯撒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 言斐好像对戚景思攥着自己腕子的事浑然不知,坚持着又朝火折子吹了两口气,终于吹亮了火苗。 他就着火苗也不答话,只跟之前一样,盯着戚景思的右手。 戚景思并不觉得自己跟言斐有多么熟识,但他看着言斐眼睛里的那股执著劲儿好像就是知道,眼下妥协的只能是自己。 他伸出右手,言斐果然就松开了手里的火折子,一边包扎一边道 就算不爱读书,这右手往后没准也会握刀,提剑,拨算盘,抗锄头,无论做什么,都不低人一等;但若不好用了,才是要牵累旁人 他说着顿了顿,就像我一样,总是麻烦。 读书、做文章从文,握刀、提剑从武,拨算盘从商,抗锄头从农。 所有人都说鹤颐楼的东家心气儿高,守着个半瞎的儿子也要送进豫麟书院去,指望儿子有朝一日能鱼跃龙门、飞黄腾达;谁也没想过,原来在言斐眼里,这些都是一样的 在他心里唯一低人一等的,只有使自己略带残缺的眼疾。 戚景思没有安慰过什么人,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言斐觉得自己和旁人是一样的。 你是怎么发现我受伤的?他只能胡乱地岔开话题。 有亮光的时候,我还是能看见些 天空接连落下几道闪电,言斐虽瞧不真切,却看见了戚景思小臂处鲜红一片;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惊心,他没再说下去。 戚景思却突然就懂了。 言斐踉踉跄跄地拄着枯枝走向自己之前,正好就是几道闪电接连落下的时候,所以言斐是因为看见了,才一定要走过来吗? 他盯着言斐的手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伤处打上一个结,突然就一把将火折子杵在地上按灭了。 雨停了,还是不要有光亮的好。 言斐听见戚景思的话里参着脚步声,小声问道:所以晚上遇狼的时候,你才没有点火? 戚景思靠着山洞的石壁坐下,良久后才道:人心,有时候,比畜生还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跟言斐说这些。 休息一会罢,天亮就下山。 折腾了半宿,离着天亮大概也不远了,下山的路还很长。 言斐也不想耽误了戚景思,听到便轻声答好,垫着自己的外袍躺下。 但不多时,他却听到山洞不远处传来衣料窸窣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明天还要继续! 我不管!我还要剧透!!! 明天有重大发展~() 感谢在20201024 14:26:33~20201025 17:3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根号三 30瓶;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别有洞天(二) ... 戚戚公子? 言斐试探性地轻唤两声,却没有听到戚景思答话,只能细细寻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山洞入口处隐隐有些光亮,他能分辨出声音并不来自洞口,倒像是 方才戚景思最后说话的方向。 他又想起方才戚景思右手小臂上狰狞的伤口。 你可还好? 戚景思仍旧没有答话,像是已经睡着了。 之前戚景思觉得自己与言斐不算熟识,其实对言斐而言亦然。 戚小公子身份贵重,常家、费家的孩子才够资格跟他称兄道弟,并不是他言斐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人家的儿子能高攀的。 只不过面冷话少的戚公子和书院里的旁人不一样,不嫌弃他是个小瞎子罢了。 他用善意回报戚景思的善意,仅此而已。 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从被山匪掳劫到现在,不到一夜的时间,前有饿狼,后有歹徒,突然间天地浩渺,只剩他二人相呴相济,相互依存。 戚景思无意识的保护竟让人生出些许莫名的依赖。 对方右臂的伤口和现在耳边的异响,都让言斐莫名地恐惧心惊。 他跪伏在地,几乎是一路爬行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终于碰到了戚景思的脚踝。 伸手探了探戚景思的额头,他并未发现任何异样,除了戚景思额间的一层薄汗,和身体轻微的颤抖。 虽然言斐不生活在世家贵族的圈子里,但晟京城里谁不知道,戚家小公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 传闻中的戚景思是如何的阴晴不定、不好相与,言斐以前或许不曾亲眼见过,但在对方适才屠狼的狠戾背影里,瞧得出端倪。 可现在,他也能在戚景思呼吸中压抑着的颤抖里感受到一种类似脆弱的东西。 他对这种脆弱很是熟悉,至少曾经是的。 戚公子他用袖口替戚景思拭去额间的薄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戚景思仍然没有答话,可浑身的颤抖却越发明显了。 脆弱也是。 言斐甚至觉得自己能在黑暗中看见戚景思身边溢散着的恐惧。 你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的,深怕触碰到戚景思心里那个无人知晓的边界,是害怕吗? 利刃锁喉,群狼乱舞,他都不曾在戚景思身边感受到这样诡异的情绪。 现在的戚景思在怕什么? 山洞里明明只有无边的黑暗。 言斐想起小时候,自己刚离开母亲身边单睡,他很害怕;可是他不敢说,他怕母亲会失望。 于是当时的他颤抖着,也克制着,就像现在的戚景思一样。 怕黑?他鬼使神差地小声问道。 当年的晟京第一名妓有着顶细腻的心思,她察觉到儿子在薄褥中的战栗,于是坐在床边,轻拍着言斐的后背,浅吟一首歌谣哄儿子入眠。 那时的言斐便想着,若是母亲能再给他一个拥抱,就更好了。 可是母亲没有。 于是现在的言斐搂住了戚景思。 就像他当初想要的那样。 将戚景思的颤抖和脆弱都拥在怀里,他唇边轻哼着当年那首母亲哄他入睡的民谣 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卖菜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天。 戚景思没有生病,也没有睡着。 他一直醒着,可他不想言斐知道自己醒着。 因为怕黑,从小林煜都会在睡前给他留下一盏油灯。 他怕黑,怕极了,没有任何原因;好像就是从小没有父母的孩子对黑暗天生的恐惧,直到现在都无法治愈。 之前他一直觉得这黑暗里的山洞很吵,满山呼啸而过的风声都拼命往他耳朵里钻。 但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安静。 言斐轻吟的那首民谣 似乎能驱赶一切 整个晟京的扰攘,和他十几年来所有的恐惧。 因为这首民谣,他太过熟悉。 言斐的怀抱,言斐的声音,都太温柔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困,很安心。 ***** 雨过天霁日初上。 昨夜那场雨来得及,去得也快,山路的泥泞也很快蒸发在日头下,下山的路好走了许多。 入城后便看见京兆尹手下府兵已经拿着二人的画像满城寻人,戚景思这会才终于松开了言斐的腕子。 言斐不自觉地扭了扭被攥得发红的腕子,小心翼翼地偷瞄着身旁的戚景思。 昨晚戚景思应该是睡着了,整夜都没有动静,怀里的颤抖渐渐平静后,折腾了一天的言斐也终于睡了过去。 今日一早,戚景思唤他起来时,已经重新穿上外袍,除了说赶紧下山,便再没有多说一个字 却一路上都紧紧攥着他的腕子。 戚小公子? 满城搜查的府兵发现了戚景思,连忙凑了上来,打断了言斐的思绪。 您、您这是怎么了? 昨日有人报官,说是您被人掳去了,可把尚书大人急坏了!今儿一大早整个京兆尹的人都出动了 来人对着戚同甫一通溜须拍马,却眼见戚景思不为所动。 小人这就送您回府罢?他试探道:尚书大人昨儿个急得一夜未眠,今儿一早就跟圣上告了假 戚同甫没有去早朝?戚景思总算有了点反应。 戚同甫为人向来勤勉,汲汲仕途的心思连瞎子都瞧得出来;戚景思这还是头回听说他这便宜亲爹不去早朝。 感动还是没有,不想回府对着戚同甫倒是真的。 他指了指身边的言斐,先送言家少爷回去。 这那府兵为难道:那小人再去调一队人马来护送言少爷罢? 送回鹤颐楼的公子,肯定少不了赏钱,但要是能亲自送回户部尚书唯一的儿子,那才是头功一件。 不用了。戚景思拒绝得干脆利落,送他就行。 这怎么成啊,戚公子!眼见到了嘴边的肥肉就要飞走,那府兵怎能甘心,昨夜的事儿还没查出个眉目,小人怎敢留您一个人在街上! 恋耽美 ——(11) 言斐对戚家那档子破事浑然不知,一直安静地等在一旁盯着戚景思。 备马车送言少爷回鹤颐楼。戚景思别过头去躲开言斐不解的眼神,我同你们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上门了上门了!(bushi) 之前小攻对阿言字迹眼熟的问题木有人猜出来呢,马上就要揭晓了,还有人参与有奖竞猜的么? 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卖菜哥哥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天。有说出自《西厢记》,明末作家冯梦龙《醒世恒言》中也有提到,是一首江南民谣、农谚,具体出处不详。 感谢在20201025 17:37:00~20201026 11:1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一扇惊心 ... 少爷! 言斐前脚刚领人进了鹤颐楼后院的大门,还来不及招呼介绍,府里小厮手中端着的铜盆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您可回来了! 小厮也顾不上自己铜盆里的水溅湿了来人的袍摆,扑上去一把抓住言斐血迹已经干涸的左边袖摆,急得眼见着就要掉泪。 这是怎么了啊,少爷? 皮外伤,不碍事儿言斐把手往后撤了撤,一边抱歉地朝戚景思点了点头,一边安慰着,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这么大个口子小厮说着已经抽泣起来,怎么能不碍事儿 言斐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拉过衣袖的布料,盖上小臂上的伤口;他心里揣着要紧的事,也不想被戚景思在旁边瞧着这么一出。 言毅呢?他回来了吗?有事儿没有?他着急地岔开话题问道:还有我爹娘呢?怎么这么半天不见人? 瞧我!一激动都给忘了小厮自责地拍了一把大腿,小巴昨儿就回来了,跌了两跤,没大事儿;今儿一早,他就跟着老爷、夫人一道出去寻您了。 没事就好言斐点点头,赶紧派人去给爹娘传信儿,说我回来了,别教他们担心。 是!那小厮说着拔腿就要往门外跑,小的这就去 诶慢着言斐瞧了眼身边的戚景思唤住小厮,刻意挪步到小厮身边低声道:你出门儿正好传大夫来趟府上,让他带好治外伤的药膏。 是是是小厮忙不迭地点头,少爷这胳膊是该好好瞧瞧。 不是我,是言斐说着眼神偷瞄向戚景思受伤的小臂,总之你去请来,悄悄的,我娘身子不好,别教她操心。 小厮走后,他又唤住个婢女吩咐了几句才重新走回戚景思身旁。 府内乱作一团,怠慢戚公子了。他微微颔首欠身作礼,寒舍简陋,少有客来,偏厢来不及收拾,戚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先去言斐的书房罢? 为了一尽地主之谊,言斐一路上解释着:已经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裳,等会一并送到书房来,地方大小还是够用的。 而无论言斐说什么,戚景思就跟下山的路上一样,最多点点头算是应了,一言不发。 等言斐将人领到书房门口,推开房门进屋,却半天不见戚景思跟上;他回头,见戚景思一脚已经跨过门槛,却吃惊地望着前方,驻足不前。 再顺着戚景思的眼神望去,对方盯着的,好像正是他细心装裱好,挂在书房正中间墙上的一个扇面。 戚公子?他不明所以地轻唤一声。 戚景思似乎被这一唤惊醒,他低头盯着言斐,眼神却好像还是沉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你会唱沛县的民谣,你还有他的字!他突然激动地跨过门槛上前,紧紧地扣住言斐的双肩,你不是晟京人? 我 传闻中戚家小公子脾气不好、阴晴难测,言斐只是听说过,但亲眼瞧见还是第一次。 也不知为何,这样的戚景思并不让他觉得恐惧,他只是觉得很紧张,很着急地想要解释,想要让戚景思相信。 我父亲祖籍的确并非晟京,只是北方的一个县城,但我是在晟京出生的十八年里也从未离开过晟京的地界,最远也不过走到城郊而已 那你为什么知道沛县的民谣!戚景思几乎是无意识地冲言斐咆哮,攥紧了对方的双肩。 那是林煜从小唱着哄他入眠的小曲儿,是沛县的民谣。 直到言斐轻轻嘶声,他才突然烫着似的松了手。 那是我母亲从小哄我睡觉时唱的曲子言斐说着顿了顿,垂眸间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母亲年幼离家,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被卖掉的,还是被人拐走的,也不记得被人倒手了多少回,很多年后才被卖进了晟京的青楼 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哪儿,只记得小时候,我的外祖母也爱哼这首曲子。 戚景思盯着言斐精致的脸,即使经过连夜疲惫颠簸,灰尘也遮不住华彩。 他看着言斐咬紧下唇,把眼泪都含在那双拢着雾霭的大眼睛里。 他痛苦地蹙眉。 方才让他恐惧,让他不敢想下去的事,只怕都是真的。 ***** 沛县原本只是个极小的村落,后因靠近沛水,港宽水深,随着沛水码头的新建而逐渐繁荣;但到底背靠岚山,地域受限,良田不多,镇上大多数人都是围着码头讨生活。 而林煜,显然是个肩不挑手不能提的书生,他在码头挣不下银子,家里所有的花销都靠着支摊子卖些字画。 起先戚景思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小叔叔字写得那么好,每一幅春联他都喜欢得不得了,可字画摊子还是少有人问津,家中贫寒窘迫;直到略大些,他才终于读懂了周遭的白眼。 乡下地方读过书的本就不多,没有几个人会欣赏林煜的字画,再加上名声所累,叔侄二人一直贫寒;不过也好在乡下地方识字的人少,林煜才能靠着帮人写信读信那点微薄的银子,养大了戚景思。 戚景思不爱读书,但他对林煜的字迹太熟悉了,从看见言斐入学的那篇文章开始,他就深深觉得眼熟,直到现在 他几乎可以断定,墙上精心装裱着的那副扇面,就是林煜的亲笔。 当他看到这副亲笔,几乎本能地反应,是言斐曾经生活,或者至少是到过沛县,得到了这副扇面;他没有,甚至是根本不敢想,也许是林煜曾经生活,或者至少是到过晟京,留下了这副扇面。 林煜明明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没有半点沛县或是江南口音,和言斐、费柏翰那些晟京土生土长的人都一样;他甚至都听不懂沛县当地的方言。 可他之前一直对戚景思说自己是戚同甫乡下的远房表亲。 戚景思清楚地记得,离开沛县之前,林煜几乎就要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一直安慰自己,那只是林煜要送他上京,不想继续牵累他的托词,却不想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这一刻,被这一副扇面击得粉碎。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字? 戚景思说话时也不看言斐,怔怔地望向那副扇面,连眼神都在颤抖。 他多想言斐告诉他,这副字是从沛县得来的,多想能留住自己最后一层铠甲,可他只听见言斐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字?谁的字?言斐顺着戚景思的眼神再看向那副扇面,这是光霁公子当年的真迹。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呼声很高的小叔叔的故事马上要开始了,他很快就要上线了!() 前天悄咪咪给预收放了人设图,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发现? 治愈系校园文《话痨同桌对我穷追不舍》(主攻),戳专栏可见,大图在@不吃甜食的阿鱼 感谢在20201026 11:11:55~20201027 16:0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雅轩、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光风霁月 ... 为什么林煜不会缝补,不会烧菜;为什么他连最简单的家事都做得手忙脚乱;为什么他卖不了力气,几乎没有没有营生的手段。 为什么他明明说自己是戚同甫乡下的表亲,却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 为什么他连一首哄孩子入眠的民谣都要去跟村头的寡妇学 这里面有许多是戚景思从前就一直想不明白的,在这一刻全都解开了。 晟京林氏何等地位,他就算只瞧见冰山一角却也知道 林家嫡出的小公子,与当今皇后一母同胞,见了面是要唤一声长姐的,如何会做那些琐事。 可偏偏戚景思也眼亲眼瞧着林煜从什么都不会,到一点点把一切都做得得心应手,将他拉扯长大。 家里条件那么困难,他已经好多年没见林煜做过一身新衣裳,那身破旧的青衫被洗得泛了白;多年辛苦操持,林煜本就不算强健的身体积劳成疾,却连抓药的银子都要省。 即使如此,十几年来,林煜却一点也不肯短了戚景思的吃穿用度,包括上学堂的束脩。 戚景思内心并不真的介意他与林煜之间是否有亲缘关系,就像他走前说过的那样,无论林煜与他是否有血缘,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只是他不明白,若非血亲,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你能确定戚景思沉静下来,眼神冷得教人害怕,这是光霁公子的真迹? 光霁公子当年的真迹,一字千金也难求,当初我求着父亲重金买下这扇面时,他找好些行家都瞧过,应是错不了。 提起光霁公子,即使是当着戚景思的面,言斐也是难掩崇敬之色。 这一切都被戚景思看在眼里,所以,你很了解光霁公子? 言斐无福一睹当年的光霁公子是如何风光无限,不过后来有幸读过他的文章,的确惊为天人。言斐说着拉开书案抽匣,光霁公子真迹难求,言斐不敢亵渎,只能买一些后人的临摹之作,当字帖练习。 戚景思看着满满一抽匣的字帖,指尖划过的每一寸都犹如针尖碾过,虽然与他见过的那些林煜亲笔写下的春联字画多少有些出入,但的确,都在某些方面相似。 传闻中光霁公子幼时临的是瘦金体,后来独出己意,自成一派,比起瘦金体断金割玉的傲气,更平添了几分飘逸洒脱。言斐读不懂戚景思眼神中震惊,只得继续解释道:我小时候临的也是瘦金体,便想着也许能学个皮毛,就买了这些。 当年光霁公子辞官下堂,被赶出林家,继而消失匿迹之时,言斐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他在晟京都不曾见过的,戚景思就更无从知晓。 但在传闻中的光霁公子的确是如九天谪仙一般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戚景思依稀记得,昨晚在山中的木屋内,两个山匪也提到过诸如八斗才子、三元及第之类的字眼。 你还知道他别的什么事儿?他问道。 光霁公子? 见惯了戚景思冷淡懒散的样子,这是言斐第一次见他对什么人如此在意,他心中不解,却还是仔细地解释道 光霁公子是本朝第二位三元及第的举子,那年他刚满十九岁,也就与我们差不多大小;但他名动晟京的时间要更早,还不满十五。 光霁公子作为现今林氏家主的幼子,当年不过十四岁,日常一篇习作不慎被家中兄长夹进奏折带到了朝上;林家兄长正是急得焦头烂额之时,谁知晟明帝瞧见了光霁公子的文章,不怒反笑,龙颜大悦。 彼此朱夫子早已辞官,回乡丁忧期满,刚刚返回晟京;晟明帝朝后立即传朱夫子进宫,给他看了光霁公子那篇习作。 当时朱夫子盯着那篇习作,只说了一句话 天下才共一石,此子独得八斗。 才高八斗,可是当年大诗人谢灵运盛赞曹子建的名句;此事至宫闱传出,八斗才子的美名一时间流为佳话。 不久后便是光霁公子十五岁生辰束发之礼,回京后一直闭门谢客,从不接受任何酒席吃请的朱夫子主动上门,允林家幼子拜入其门下,又亲自赐下光霁二字作为表字,寓意其光风霁月。 至此,光霁公子声噪晟京。 不到一年后,朱夫子又收下第二名学生常浩轸;几年后,二子同年高中,才有了晟京双贤的美名。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当年的晟京双贤,不知让天下多少女子为之倾倒。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言斐小声感叹道:我想当年的光霁公子,大抵便是如此。 可如今的晟京双贤之中,声名较低的常浩轸娶了宁远候府的女儿,未及不惑便官拜二品;可盛名无两的光霁公子,已经永远只是晟京城里的一个传说。 诚然,在戚景思眼中,他的小叔叔也是满腹诗书,含蓄内敛,温柔包容,与传闻中的光霁公子并无二致;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那个穿着破旧青衫,系着围裙围着灶台转,抱在胸口把他养大的男人,和那个晟京城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仙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他们曾一同挣扎在沛县的泥沼里。 眼下对戚景思而言,最可怕的已经不是看着自己身边相依为命的人受难,而是他突然发现,与他一道受难的,曾经是九天上的谪仙。 若是前者还可以用宿命解释,那后者又该如何释然? 金鳞就算困于浅滩,也不该跟泥鳅烂在一起。 在戚景思的记忆里,他甚至从未见过林煜的挣扎;那也是他第一眼看到言斐背影时,为何会觉得言斐和林煜明明那么像,却又完全不同。 恋耽美 ——(12) 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温柔、包容、倔强 可言斐身上,有一样林煜没有的东西 不甘。 戚景思不明白,是什么让林煜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从来没有过半分反抗和埋怨;毕竟,如果林煜就是林光霁 九天谪仙跌入凡尘,那样的高度 该有多疼。 戚景思不敢往下想, 即使结果都是一样,他还是宁愿相信,他的小叔叔不过是个和他一样,命数不济的凡人。 林光霁的本名他的眼神从那一屉字帖中移开,盯着言斐,到底叫什么? 光风霁月林光霁,霞姿月韵常彧之。 晟京双贤之中,既然彧之是常浩轸的表字,那林光霁也该有他的本名。 这似乎已经戚景思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知道。可惜言斐摇了摇头,给不出答案,我能记事的时候,光霁公子已经不在晟京了,而他的事儿是整个晟京城的禁忌。 作者有话要说:  阿言和小叔叔字迹相似的谜题解开了,目前看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又有了新的谜题~ 昨天有小可爱在评论区就问了,所以小叔叔为什么会去沛县抚养小攻长大? 小叔叔的所有事对之后攻受的感情和剧情影响都很大,容阿鱼清楚一点讲完。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出自《菩萨蛮》【作者】韦庄唐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出自《登科后》【作者】孟郊唐 感谢在20201027 16:07:53~20201028 10: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光风霁月(二) ... 戚景思还记得,昨夜在山巅木屋,山匪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不过是一个名字,满晟京城没有一个人知道? 光霁公子当年名满晟京,年岁略长一些的,或者世家门阀里地位高一些的,大约是知道的。言斐摇摇头,只是没有人敢提起。 这话也跟山上的劫匪说的差不多,可戚景思还是不能理解,那不过就是一个名字! 戚家父子间的腌臜事言斐虽不知晓,但戚景思是戚同甫去年才从外面寻回来的儿子,却是人人都知道的。 你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入京不久,还不知道林家的声威。言斐柔声解释道:林氏不是因为出了当今的皇后才得以显贵,而是因为蒙林氏先祖庇荫,林家嫡女才能在当年无所出的情况下,依然顺利继位为后。 李晟王朝开国高/祖皇帝踏平乱世,一统中原,建立李晟王朝之后,曾分封四位开国功勋为异姓王,其中三位皆为战功赫赫的武将,只有一名文臣,便是林氏先祖,林从允。 四位异姓王中的两位先后被以忤逆、谋反的罪名抄家落狱,后一位也逐渐被削权,没落。 光耀李晟的四大家族在短短几十年间,便有三个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林氏一脉显赫至今。 当时三大异姓王接连倒台,林从允却稳坐尚书令的位子,统领六部,位同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京中有传言,林从允去世前曾留下遗书,要后辈谨慎做事,低调为人。 后继任的林家家主三度请辞,婉拒了尚书令的位子,六部大权重新收归皇帝手中;此后尚书令一职虽未裁撤,却悬空至今。 之后的十数年间,林家家主又几度上疏,终于卸掉了异姓王的名头,获封一品恩国公,世袭罔替。 因此,林从允成为李晟王朝开国百余年来唯一一位尚书令大人。 眼下林氏虽不及当年荣耀,却也是四大异姓王中唯一绵延至今的一支。 林家一直是继任家主承袭公爵的头衔,想来,以当年光霁公子的盛名才学,若是没有辞官离家,便是下一位的小公爷。 京中至今也时常有学子议论,后来晟京世家迭起,几经沉浮言斐继续解释道:都不过是皇家有意扶植新贵,制衡林氏一脉。 这便是说,无论是兵权在握的宁远候费家,还是几代人里出过数位翰林院大学士的温氏,又或是如常家一般的后起之秀,多少世家新贵联手,也不过堪堪与林氏一脉打个平手。 戚景思这才明白过来,他在晟京城里浪荡了大半年,世家贵族多子嗣,难免出两个不成器的纨绔;他跟那么多人都喝过花酒,上过青楼,却唯独从没见过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林家人。 虽传闻不可尽信,可当年光霁公子的事里,多少有损林氏颜面言斐垂眸,既然林氏背地里放出话来,便没有哪个再敢去触其逆鳞。 呵戚景思冷笑,眼神不削又鄙夷,到底是什么事,到底有多么令人不齿? 他还记得掳走他们的山匪在门外提到过的那刺耳的两个字 断袖。 言斐能感受到戚景思周身环绕着暴戾的气息,像是一锅烧沸了的水,随时会溢出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权势滔天如林家,能管住明面儿上的嘴,却管不住背地里的风。他抬手轻轻覆上戚景思的手背,柔声道:你若是想知道,我可以说给你听。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能察觉到戚景思急促而粗重的呼吸慢慢变缓。 当年光霁公子十九岁及第,出仕翰林院,是林氏一族的荣耀;他翻年就要弱冠,于是议亲的事便也被搬上了台面。 可光霁公子三推四请,迟迟不肯点头,只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却又对那人到底是谁三缄其口。 莫说光霁公子说不出对方是谁,像极了一个信口胡编的理由;就算确有此人,世家联姻,尤其是林氏最寄予厚望的嫡子,婚姻大事也绝非心悦二字便能做主。 林父终于忍无可忍,选好了门第相当的联姻对象,纳彩、问名全都跳过了林光霁,直接备好聘礼,要当时的光霁公子亲自上门去送雁。 送雁纳吉,即是定下了婚盟,只差大聘之后定下婚期,便要迎亲了。 也就是在那一夜,光霁公子跪在林家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竟然说他已与一名男子私定终身。 前一段故事传闻中都大同小异,只是关于光霁公子离家这一段,众说纷纭。言斐的声音也跟着屋内的气氛沉了下去,有说林父盛怒之下将光霁公子玉碟除名,赶出了林家;也有说是光霁公子是自己摔了玉碟,逃出林家 再之后的事儿,便没有人知道了。 这故事,你信吗?戚景思周身虽然已不见方才的戾气,言语间却更冷。 传闻不可尽信。言斐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京中人都道光霁公子长诗书,彧之公子善策论,但我看过很多光霁公子当年留下的文章 虽大多寄情山水,如他的字体一般灵动洒脱,但其中却不难见其远见抱负。 他可是未及束发就名动晟京的八斗才子,学贯古今,满腹经纶,即便真的断袖,也不过是个人的选择,不想耽误了好人家的姑娘;我不相信这是他辞官离家的全部理由。 言斐言罢,见戚景思蹙眉沉思,便也不再言语,只从头至尾一直轻轻牵着戚景思的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房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只有窗棂细缝挤进的一缕阳光中,灰尘在轻微的浮动。 直到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 少爷有小厮在门外道:热水和干净衣裳都备好了,可要现在拿进来? 言斐终于松开戚景思的手,转身开门间,还来不及与下人回话,却突然看见身后一个人影风一般从他身边刮过 方才良久如木雕般矗立的戚景思突然夺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问题居然完全没有人猜..是太难了,还是我没说有奖竞猜 看来我明天要换个简单的问题qrz... 感谢在20201028 10:38:20~20201029 15:4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水火难容 ... 言斐丢下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厮连忙追出门出,慌忙间迎面跑来个比他还急的,两人便撞了个正着。 戚景思身高腿长,言斐之前追得已是费力,这一耽误,便没了人影;而言斐已算是男子中身形清瘦的了,来人却比他还矮小,直接被撞倒在地。 他焦急地看了眼已经消失在院门边的人影,再看了看面前倒下的人。 言毅?他急忙蹲身扶起言毅,马上又朝院门望了两眼,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爹跟娘呢? 今天为了上街寻你,没有传轿也没有套马车,夫、夫人听陈四说你回来了,一激动没看着脚下言毅被言斐扶起来坐在地上,揉了揉胳膊,摔了一跤 娘摔倒了?言斐激动得说着就要起身,现下人在哪儿呢?我去接她 诶哥言毅连忙将人唤住,没事儿了,就是崴了脚,老爷传了轿子,陪着夫人在外面等呢。 是我自己心急,就先跑着回来了。 没事就好言斐长吁一口气,把言毅从地上拽起来,那你在家等着爹娘回来,告诉他们我一切都好,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 言斐哥言毅好像没听见言斐的话,起身就一把拽住言斐的胳膊,眼瞅着就是要掉泪,你这是怎么了?陈四来前儿也没说你受伤了啊! 没事言斐一把拽过衣袖盖住伤口,我 你怎么都这样了还要出去啊!言毅突然打断道:是追刚才跑出去的戚家小公子吗? 言毅向来乖巧胆怯,这样打断旁人说话还是第一次,言斐着实惊了半刻才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他结巴道:不、不能让他一个人回去 哥你糊涂了?言毅有些不理解地盯着言斐,戚公子是什么人啊?你有事他也不会有事,再说了 门外都是京兆尹的府兵,你以为是替咱们守门呢?那都是在等着送戚公子回府的。 不是的言毅,你不懂。言斐说着转身,还是甩开言毅追了出去。 昨天的劫匪连拔刀的姿势都整齐划一,对自己明明痛下杀手,对戚景思却处处留情;言斐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那不是一场简单的绑架而已。 脱身后一路凶险,刚才好不容易回府又被光霁公子的事打断,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戚景思叮嘱两句,总觉得放心不下。 ***** 少爷 少爷您可回来了! 戚景思可不管有多少人跟着自己,跨进戚府大门也不停下,直直就往自己的卧房冲去。 老管家紧赶慢赶地跟在他身后。 少爷您这是要做什么?您吩咐老奴啊。 您可不知道,老爷昨夜可是急得一宿没 砰! 戚景思跨进卧房,重重地拍上房门,把所有不相干的人和事都关在了屋外。 不多时,当他在挎着包袱打开房门,瞧见戚同甫已经站在门外,身边跟着方才的老管家。 告状的动作是真够快的。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连个眼神也欠奉,径直当着戚同甫的面往院外走。 站住戚同甫放下正要敲门的手,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戚景思没有回身,只短暂驻步答了两个字,回家。 戚景思! 随着戚同甫一声厉呵,数名护院上前拦住了戚景思的去路。 他从背后绕到戚景思跟前,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闹?戚景思盯着戚同甫的眼神带着惯常的不屑与厌恶,那你又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戚同甫第一次跟儿子正面争执,却是他第一次心虚地不敢看戚景思的眼睛,你 你跟林煜到底是哪门子表亲! 戚景思一把打掉戚同甫指着自己鼻尖的手,满院下人瞬间面如死灰,一个个垂低脑袋,好似不在现场。 你都能跟晟京林家攀上亲戚了戚景思上前两步,咄咄逼人,还犯得着上赶着去给温太傅当上门女婿? 戚、景、思!戚同甫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眼神从一众下人身上扫过,拉住戚景思的膀子,压低声音道:先回屋再说。 戚景思偏头看了眼戚同甫搭在自己上臂的手,嫌弃地抬手将人甩开,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因为昨天的事儿,现在全晟京戒严宵禁戚同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大可以试试,没有我点头,你走不走得出这晟京城的大门儿! ***** 卧房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你要回沛县? 戚景思斜倚在窗边,却对身前戚同甫近在咫尺的问话置若罔闻。 回去做什么?找林煜? 呵戚景思冷笑一声,却没有什么表情,他不是叫林光霁吗? 诶戚同甫长叹一声,你都知道了? 恋耽美 ——(13) 戚景思双拳攥紧,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我有太多事不知道了! 他有太多事不知道了。 言斐说他不信光霁公子辞官离家仅仅是为了一个男人,戚景思也不信。 整个沛县都以林煜断袖的事为不齿,可戚景思十几年间从未见过那个传说中的男人,连一封信都不曾有过。 那个几乎让晟京城的光霁公子与沛县的林煜都身败名裂、前途尽毁的男人,若是真的存在,若他真的值得林煜放弃一切,那么 林煜被人围在市集羞辱践踏的时候,那个人在哪里? 林煜生计困难,一件破夹袄顶着寒风在街上支摊给人看信的时候,那个人在哪里? 林煜断断续续咳了一年多,整宿睡不着觉,却连抓药的银子都拿不出的时候,那个人又在哪里? 是死了吗! 明明已经那么难了,就算不反抗,他也可以回晟京道歉服软;凭他的盛名才学,只要他愿意,就还是当年光风霁月的八斗才子,是与常浩轸齐名的晟京双贤,是林府前途不可限量的小公爷。 戚景思不明白,为什么林煜要毫无怨言地抚养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孩子,还用尽了心血。 你想知道什么?戚同甫问道: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你说的话戚景思斜睨着自己所谓的亲爹,我半个字都不信。 他绕说着过戚同甫,重新拾起自己的包袱,走到卧房门边道:你要问的问完了,就放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  我剧透过小叔叔就快上线了,所以今天的有奖竞猜是 小攻走掉了吗? 感谢在20201029 15:41:01~20201030 00:3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2瓶;落阿落落、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父子情绝 ... 戚景思,你到底戚同甫垂头看不见表情,语气里的怒气渐散,却多了两分阴狠,有没有当过我是你爹? 从未。戚景思答得干脆利落。 哈哈哈戚同甫突然仰天长笑,连连拍手道:好! 既然你我父子一场,全然无情,那我就来与你论论买卖。 当初你回到晟京的要求是让我送银子和上等的药材去沛县,我全都依了;那你的交换条件呢? 你答应我会留在豫麟书院,参加今年的秋闱举试。 我戚景思回身,冷冷地看着戚同甫,反悔了。 银子,药材,我回到沛县会原封不动地退回,用掉的部分我也折价还你,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景思啊戚同甫还是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起儿子的名字,语气中却半分慈父之情也无,甚至带了两分揶揄,派人送银子、药材去沛县的时候,为父顺道请了晟京的名医一道前往,你可知道 林煜他病得不轻。他微眯着眼睛,打量着戚景思,你就真的忍心再回去拖累他吗? 我是回去照顾他! 戚景思双拳攥紧,几乎就要出拳的瞬间,昨天被头狼抓破的衣袖滑落;布料轻轻擦过,好像之前言斐的手还温柔地覆在他的手背。 他缓缓阖眸,收起了拳头,人我会管,钱我会挣,不劳戚大人费心。 八斗才子林光霁,如何的聪颖早慧、才思敏捷,怎就把你教成了这般模样?戚同甫轻蔑地连连啧声,戚景思,你真的是我戚同甫的儿子吗? 你就快满十八了他说着突然发狠,为何还是如此天真愚蠢! 只要我发话,只要还在李晟王朝的地界儿上,你以为他步步紧逼上前,你能挣回哪怕一个铜板? 戚同甫戚景思正面迎上戚同甫咄咄逼人的眼神,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戚同甫后撤两步,嘴角的窃笑显然带着对儿子这点让步的满意。 尽管戚景思的让步微小到几乎不易察觉,但他的威胁至少奏效了。 我既然能让你去参考,路子自然会铺好;只要你好好留在京中参试,沛县那边,银子、药材,甚至是晟京的名医,我都不会怠慢。 有意义吗? 戚景思看着面前这个胜券在握的男人,厌恶着那张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龌龊自私的人,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 意义?戚同甫哂笑,儿子啊 你还是太年轻了,总有一天,你会感谢爹爹的。 如果有机会再生一个儿子,你还会记得沛县,记得这个世上有我吗?戚景思漠然地摇头,我真的是你的儿子吗?还是 你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替你戚家后继香烟,继承你那自认为伟大的荣光。 戚同甫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拂袖而去前只留下了三个字 都一样。 卧房的大门被打开,仲夏午后的骄阳洒进来。 戚景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晃了眼,他别过脸去躲开强光,再回头时大门已再重新闭上。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终于卸下浑身支棱着的毛刺,被一股深重的无力感裹挟,背靠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全身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右手小臂的疼痛才逐渐复萌。 他偏头掀开衣袖,看着自己手臂上狰狞的伤口。 跟言斐回家时,连府上随便一个小厮都能一眼看见言斐的伤,急得连连掉泪;可他戚景思的亲爹,自始至终,甚至都不曾朝他的右臂多看一眼。 也不知是不在意他的伤,还是根本不在意他这个人,连他受伤的事都不曾发现。 他眼前满是言斐死死盯着他右臂的眼神 言斐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实在很好看,带着担忧,恐惧,倔强,甚至是眼泪。 这些都是戚同甫没有的。 他阖上眼,痛苦地把脸埋进膝头,想要驱散眼前对比强烈的画面,可一切却越发清晰。 只在几道闪电的强光中,小瞎子就瞧见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伤,拄着半截枯枝,朝他走来的身影执着又踉跄。 那张挂满泪痕的脸在黑暗中依然熠熠有光。 漆黑潮湿的山洞里,只有言斐的怀抱是温暖的,跟他浅吟沛县的歌谣。 偌大一个晟京,言斐温柔得像沛水,圈住了他所有的无措和恐惧,抚平他全部的暴戾和怒气,好像是唯一的依傍。 叩叩叩 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声,接着是老管家的声音,少爷,门外有位小公子寻您,可要请进来? 新晋户部尚书的儿子刚刚在意外后安全返家,平日里跟戚景思厮混的纨绔大约收到了风,来攀关系,探虚实。 世家贵族的纨绔日日拿着银子喝花酒、斗蛐蛐,却也不是全然无用,他们身后的门阀间关系千丝万缕,他们混迹在圈子里也算疏通关系。 这些人是戚景思逃避戚同甫的借口,但这些复杂的关系有时也让他觉得恶心。 他冷冷地从喉间挤出一个音节,滚。 门外的声音离开后不久,木门发出吱嘎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不是说了戚景思怒不可遏,都给我滚! 当啷一声骨瓷脆响。 少爷 这哆哆嗦嗦的女声显然不是方才烦人的老管家,戚景思抬头,看见个丫头跪在门口,碗碟摔成几瓣,菜汤都溅在了那丫头的襦裙上。 这丫头戚景思眼熟,平日里常在他身边侍候,比他还要小几岁,这会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让他生出两分歉疚。 起来罢。他收起方才严厉的语气,看着打翻一地的饭菜,心里还是带着两分怒意难消,谁让你来的? 钱管家。那丫头一边收拾着地上的瓷片一边道:府里备了艾叶给少爷泡澡,说去去晦气;钱管家叫先送些吃食,用了再梳洗;少爷折腾了这两天,好让您早些歇下,别误了明日豫麟书院的时辰。 这是戚同甫拐着弯地提醒自己。 可显然老管家是不想再来这触霉头,才让这倒霉丫头来承了怒气。 他人呢?这让戚景思心中无名火又起,自己干嘛不来? 钱管家?丫头收拾了瓷片起身,去替少爷跟门外等着的小公子回话儿了。 戚景思平日里看着不好相与,却也并不为难下人。 这丫头跟在他身边侍候不少,大约知道少爷是个脸黑心善的人,她年纪也小,方才被吓一跳的事转眼也就忘了,这会寻出跟笤帚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嘀咕着。 方才少爷跟老爷在房中议事的时候,那小公子就来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是太阳地儿里站着。 下人去回了少爷您不见客,他也不肯走;钱管家说这人要是晕在门前也太晦气了 不过也是,这大热天儿的 诶少爷 您上哪儿啊!老爷吩咐了不让您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叔这一两天就上线了,剩下的故事他自己来揭晓,阿戚和阿言的故事也会继续哒!~ 隔壁《话唠同桌》的封面做好啦~求戳专栏康康,点个预收!ballball了(づ ̄3 ̄)づ╭ 感谢在20201030 00:37:23~20201031 22: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颜碎碎念 5瓶;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渐行渐远 ... 戚景思太了解每日跟自己厮混的那群纨绔了,这样的天气,他们若是来访,只怕连下马车都费劲;能在这日头下站一个来时辰的,不用问也知道 他就是知道。 行至院门口,果见一个清瘦的人影在门边朝着老管家连连点头鞠躬,像是在致歉。 还是那一身单薄的青衫,戚景思一眼就瞧见了那人左臂半截袖管被利刃齐齐切开的部分,还留着刺眼的血迹。 少爷 门面围着的小斯护院瞧见了戚景思,挨个行礼,老管家也回过头来,行礼道了声:少爷。 滚。 戚景思站在门边,还是干脆利落的一个字,还是那个连眼神都欠奉的态度。 可是少爷管家面上恭谨,却一脸为难地不肯让道,老爷说,您受了惊吓,今日最好还是在府中休息 戚景思低头看了眼自己还站在门槛内的脚,又抬头横了那管家一眼。 是是是 管家一边应承着一边招呼左右退下,戚景思却明显在他眼神里看得出,那是在张罗着让这帮人看着他。 他懒得理会,上前一把拽上言斐就往门外走;身后一众人见状急忙要跟上,看着自家少爷拉着人走到门前的树荫里停下,才又松了口气。 言斐看着面前怒气满身的戚景思,又抬头瞧了眼不远处院门前那一群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这边的人,踟蹰着开口:戚公子 戚景思顺着言斐的眼神抬头,眉头轻蹙,一个闪身把言斐拽到树后,将那些让人烦躁的眼神都挡在树后。 他低头瞧见言斐悄悄用手捂住自己左臂的伤口,可衣袖上的血迹还是藏不住,有些不耐烦道:衣裳不换洗,伤口不处理,你一个人跑来这儿做什么? 道旁一排马褂木是贴着墙根种下的,树干与围墙间的缝隙本就不多宽,现在生生夹进两个人来,难免局促。 我言斐背心贴着树干,身前两拳不到的距离里站着晟京城的霸王,周身都是戾气,他紧张地耸着肩,小声道:言斐不请自来唐、唐突戚公子了 戚景思顺着言斐结巴的声音抬头,一眼就瞧见那张平日里白皙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满腹怒气登时去了大半,光剩下别捏,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只是有些事想来提醒戚公子见戚景思周身怒气渐褪,言斐才接着道:昨夜劫匪的事儿,戚公子不觉得蹊跷吗? 你也发现了?戚景思突然定神。 昨夜从瞧出山匪得令、拔刀等一系列动作整齐划一时,他就觉出异样;那分明像是训练有素的武者,不像一般落草为寇的草莽流民。 之前大事一桩连着一桩,他也没功夫细想,总还疑心是不是自己当时过分紧张才多虑了,可既然连言斐也察觉了,这当中多少该是有些异样。 没影儿的事,你别出去与旁人说道。他接着开口,却是突然话锋一转,你在这儿等着,我找人送你回鹤颐楼。 戚公子言斐喊住戚景思的背影,你是 他说着垂下头,良久后才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在躲着我吗? 我躲着你做什么。戚景思的声音还是很冷,说话时也没有回头,言罢就走回了戚府高阔的朱门。 ***** 新晋户部尚书刚刚走马上任,青/天白日里,在皇城根儿脚下,就被人掳劫了唯一的儿子。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 虽然有朱夫子坐镇,没人敢惊扰了豫麟书院,但书院进城的路上还是加派了不少府兵把守。 恋耽美 ——(14) 戚同甫看着应是有得忙活了,接下来没有再找戚景思的麻烦,但两人相安无事的前提是 戚景思每日在两倍护院小厮的护送下准时去豫麟书院报道。 又是一日午休,他前脚刚跨出豫麟书院的大门,头顶就是一场暴雨落下。 外院的小厮急忙上前撑伞,戚景思却盯着伞沿边跌落的雨滴愣愣地出神。 豫麟书院的第一场雨,落在开学的第一天,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那么温柔,落了医愚轩满室。 雨中的青衫少年更是温柔如画。 而眼前这场盛夏的急雨说来就来,就和之前发生的许多事一样,没有预兆,噼里啪啦地砸得人心烦。 少爷?见戚景思立在雨里半晌没有动静,一旁撑伞的小厮提醒道:咱还去吗? 戚景思收神,抬眼瞧见不远处费柏翰等人的马车都等在道上。 回去医愚轩搁把伞。也不多解释,他言罢便抬腿往书院外走去。 ***** 医愚轩的门前,言毅看着愣在门边的言斐,轻唤一声:哥 言斐哥?见言斐没有反应,他又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不进去? 噢那个言斐双手捧着小厨房打包回来的油纸包,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医愚轩,不知该落在哪里;他随口回道:我想出去走走。 哥见言斐真的转身要走,言毅一脸费解地将人拽住,下雨呢,你去哪儿啊?也没伞 我 刚才只是信口应了一句,言斐心不在焉的,早把下雨的事忘了,这会猛地被提起,他第一反应倒是低头看了眼自己护在怀里的油纸包。 言毅从小在街边讨口,这些年又在鹤颐楼打杂,都是侍候人的功夫,惯会看人脸色,是出了名的心细。 言斐这点小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哥,我中午没吃饱,我看你进得也不多,趁着还热乎他作势要去拿言斐手中包着点心的油纸包,咱把它分了吧。 不行! 言斐扭身一把将东西护回怀里,回头瞧见言毅面色沉重地盯着自己,才察觉方才反应过激了些。 我说好带回去给娘尝尝的 他并不擅长撒谎,说话时眼神飘忽犹疑,都被言毅看在眼里。 不过是最普通的荷花酥。言毅不动声色地盯着言斐把慌张都写在脸上,夫人在鹤颐楼,什么好东西没瞧见过。 这言斐现在也就犟着一张嘴,是做儿子的心意。 你的心意几十包,都藏在书房的抽屉里,干得都掉渣儿了言毅的神色颇有两分痛心,哥,你有心意是不假,但到底是给夫人的,还是戚家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攻,有问题! 之前在文案说过,这篇文里会贯穿小攻的成长,现在才刚刚要开始,但是!!! 小攻并不会拖累身边任何人的! 感谢在20201031 22:22:38~20201101 13:0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静等暖风来 20瓶;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交浅情真 ... 言斐与戚景思,虽同在一个医愚轩,却本没有太多的交集。 戚景思性子向来冷漠,每日午休的一个时辰,拢共也说不了几句话,油纸包里不起眼的几块小点,便几乎是他们之间全部的联系。 戚景思市井出身,没有那些细嚼慢咽的规矩,一包小点匆匆下肚,也不讲究;言斐就在一旁翻着本闲书,偶尔偷偷瞄过一眼,浅浅地笑。 自从绑架事件过去后,言斐还是照旧每日午休时带回一包点心,却再也没有在医愚轩见过那个斜倚在门边假寐的身影。 他几次想要找戚景思问上两句,哪怕只是看看右臂的伤势也好,可每每课毕,当他回头,那个位置都空着。 再瞎的人也能瞧出来,是戚景思在躲。 于是,月余过去,一个个油纸包包着的小点,塞满了言斐书房的抽匣。 言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少爷最宝贝的就是那一屋子书,平日里就算是言父、言母也甚少踏入言斐的书房;他自认为自己藏得很好,却忘了在好些年前,他就已经准了言毅上他房里找书看的。 发现蹊跷的言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得言斐半个字回应,胆子也被心里憋着的那口气给壮大了。 哥,我知道你至小仰慕光霁公子才学。他尽量学着长辈语重心长的语气,光霁公子确有盖世之才,诗书文章冠绝古今,言毅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你要记得 言斐哥,你是老爷、夫人唯一的儿子,言家唯一的指望 就算是林府的小公爷,一步踏错,也是万劫不复他说着有些激动,抓住言斐的小臂,哥,你学光霁公子可以,但可千万不要学岔了路子! 小臂旧伤已好了大半,动作间衣袖刮蹭着新生的嫩肉,带来一点轻微地痛感,让言斐莫名的焦躁。 言毅!他难得厉色道:你说什么呢? 我我只是说着,他的眼神又开始犹疑飘忽,报恩。 终于在心里找出了一个合适的词汇,他好像连带着说服了自己,抬眼盯着言毅,那天马车翻倒的前后,他帮了我,也救了你。 那你也替他挡了一刀。言毅显然不能被这么简单的理由说服。 可是他也被狼抓伤了。言斐显然也不打算退让,没有他,我也不可能平安回家。 没有他言毅难得强硬地抬起头,你根本不会被人掳到山上去! 言毅!言斐不自觉地拔高了声调,你说读圣人之言,明是非道理,都是我教给你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言斐哥我言毅有些抱歉地重新垂下头去,最终把自己的担心咽了回去,但兄弟俩不服气的样子还是如出一辙,你说是报恩,可你把这恩都报哪儿去了?书房的抽屉,除了我,还有谁能瞧见? 那是因为言斐好似被这一句戳到了痛脚,他垂眸,不自然地将怀中的油纸包攥出皱褶,他躲着我。 言毅敏锐地捕捉到油纸传来的那一点沙沙声,面上的心思更重了,那他到底为何要躲着你? 因为那天言斐回忆起那日在书房里的那一幕,眼前还是戚景思满是怒气的身影,我跟他说了关于我娘出身的事儿 言斐哥,是你教我的,出身的事儿,谁也选不了,你要我不必时时挂在嘴边,放在心上。言毅轻怕了两下言斐攥着油纸包,紧张到有些发抖的手,那你为何要介意夫人的出身。 我没有!言斐急迫地解释道:我从来不觉得娘的出身就比任何人低贱!只是只是 只是你怕戚公子心里介意。 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独子,你怕他瞧不起夫人的出身,连带着也瞧不起你。言毅摇摇头,夫人是多好的人啊,他轻贱夫人,你竟然还要介意他心中所想为何? 不可能!言斐飘忽整场的眼神逐渐坚定,他盯着言毅,戚景思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在背地里议论、嘲笑过自己眼疾,甚至是言毅出身。 尽管戚景思看着的确比跟他整日厮混在一起的那群纨绔,甚至比在巷子里堵住了言斐兄弟俩的常浩轩更不好相处,但也只有戚景思 与书院,甚至是言斐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因为眼疾加上是自己亲娘的出身,至小,言斐没少遭人白眼闲话。 看热闹的背后指指点点,心肠再坏些的甚至当面嘲弄;就算有些良善的声音,也不过是摇着头叹两口气 好好的孩子,又会读书,唉可惜了。 只有戚景思不一样。 他护着言斐,却从来没有流露出过同情怜悯的神色,给予了像普通人一样平等的 尊重。 没有人愿意遭人白眼,可言斐同样也不需要同情,他从来都只希望,自己在旁人眼中,没有什么特殊。 而这一切,只有戚景思给过。 所以这样的戚景戚,又怎么会因为他娘的出身躲着他。 况且言母名妓出身,身世的事从来也就不是晟京城里的秘密,常浩轩之流没少明里暗里的拿这事儿挤兑。 戚景思怎么可能不知道。 医愚轩内多少个午休,书院后门那条逼仄的小巷,还有山中那个惊心动魄的一夜 若是要嫌弃,早就嫌弃了。 戚景思躲得太明显了,一定有原因,但也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言毅。言斐突然转身,攥住言毅的双肩,你记着 光霁公子名满晟京,三元及第,靠得是真本事;他不管是M.E.D.J辞官还是断袖,都只是个人的选择,从来不曾碍着旁人什么。 光在着医愚轩里,你我都没少受人白眼闲话,那就更不该在背后对他人指指点点 不管光霁公子还在不在晟京。 他说着松开言毅,你刚识字时,从我这里借走的第一本书就是《论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他言罢垂眸,敛了潮湿的袍摆跨过医愚轩的门槛,却在脚边踢着个异物。 躬身捡起一柄油纸伞,他却突然怔住了。 那伞倒置的位置,就算他离开前没瞧见,经过时也会被绊倒,一定是方才离开后才有人留下的 言斐哥对不起 言毅歉疚地垂着脑袋,刚要开口道歉,眼前的人却突然撑伞冲进了雨里。 哥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啊 ***** 豫麟书院大门前,一溜锦缎马车缓缓在雨中停下。 下人撑好伞,掀开车帘,戚景思前脚刚跨出马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戚景思 靴底踩在泥地上,他抬眼,便瞧见豫麟书院的匾额下,站着的还是那一袭青衫 雨珠成帘,挂在伞沿边,而帘子的里面,是言斐那张昳丽精致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三观契合也很重要对不对? 我没有欺诈!我只说小叔叔最近几天上线..没说是哪天啊...但真的就在这一两天了!!! 感谢在20201101 13:08:05~20201102 14:4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雨打芙蕖 ... 隔着重重雨帘,两个少年遥遥相望,流动的是水滴,好似凝固了时间。 直到身旁的小厮壮着胆子提醒了好几声,戚景思才回过神来,扭脸便瞧见刚和他一道从酒楼回来的那群纨绔们,各个在马车窗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欸费柏翰已经走到戚景思身边,手拐子顶了顶人,朝着言斐的方向抬了抬眼皮,怎么个意思啊,这是? 戚景思回头,一眼就瞪得费柏翰扫兴地闭了嘴,他瞧见戚景思吓人的眼神,又接了个封口的动作。 没工夫跟他瞎闹,戚景思回身大步上前,身后的小厮撑着伞,连忙小跑跟上。 别跟了。 他回头,推开跟在头顶的油纸伞,也眼神扫过身后一众看好戏的目光,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拽住言斐的腕子就走。 架不住戚景思身高腿长,言斐被人拽着,几乎是一路小跑。 雨水大了也瞧不清路,他只管跟着戚景思,费力地想要把手中唯一的纸伞往比自己高了大半头的人那边送,又好像总是差着点。 戚景思将人拽进故事开始的那条后巷,两个人都淋湿了大半身,透着狼狈。 你到底将人按在墙边,他盯着言斐厉声道:想做什么! 言斐勾头喘匀了方才一路小跑的粗气,才抬眼盯着戚景思;山中的空气被这一场暴雨涤荡得透亮,仿佛连带着刷去了他眼中经年的雾霭,让里面闪出光来。 戚景思能从那双眼波温柔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样子。 于是言斐刚平了粗喘,他的呼吸却乱了。 戚公子午休去哪儿了?言斐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个护了一路的油纸包,笑意柔浅,要再吃点儿吗? 言、斐 记忆里,这是戚景思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唤了自己的全名;一柄油纸伞的空间内,言斐倔强地仰着头,看见戚景思咬紧了牙关。 你到底 想要做什么? 我言斐讪讪地垂头,盯着戚景思的右臂,想看看你的伤。 戚景思一把掀了衣袖,看见了? 言斐轻轻拉过戚景思略微有些发抖的手,凑近瞧清了已经愈合的伤口,然后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戚景思一言不发甩开言斐,转身就走出了对方手中费力举高的那柄油纸伞。 恋耽美 ——(15) 戚景思言斐终于冲着戚景思的背影喊道:你为什么躲着我! 戚景思脚步微顿,我没有。 你有。言斐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但内里的情绪比谁都要寸步不让。 戚景思站在雨里,背对着言斐,却好像还是能看见山中那一晚对方眼神里的倔强。 他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差点忘了,言斐只怕是这天下最犟的人,怎么可能让他辩出个输赢。 那就算是罢。雨水不讲情面的落下,砸得他睁不开眼睛,是哪儿的规矩,说我午休就非得呆在医愚轩了?既然都知道我躲着你了 还来寻我做什么? 言罢,他伸手胡乱地抹去脸上碍事的雨水,再睁眼时,却瞧着的雨珠被一寸寸拦在外面。 他市井出身,的确是个不讲究的性子。 从前在沛县,他就懒得撑伞;寻常下雨,身上一会也就干了,若是雨落得大,回家林煜指定给他备好一桶泡澡的热水。 现在晟京城里,他仆婢成群,撑伞这功夫也是无论如何用不着亲自动手了。 他对戚府的一切都不在意,自然不曾留意到,戚府的物件,都是落着戚家的徽记的 包括那柄油纸伞。 言斐竭力举高手中纸伞,将伞柄上那个刺眼的戚字递到戚景思眼前。 我以为,我们至少 是朋友。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就要没进这连天的雨声里。 戚景思缓缓回身,看见言斐微微踮脚高举着手里的油伞,全部遮在自己的头顶上;他看着言斐纤长的眼睫上兜着雨水,微微地眯起眼睛。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丝毫不讲道理,让山中的一切变得潮湿,无论是山林还是书院,身上还是心里。 戚景思觉得自己被这种潮湿包裹,也看着同样的潮湿裹住他面前的人。 言斐浸在这种潮湿里,无论是那张精致的脸,还是那双雾霭中的圆月,都挂着水珠,像是出水含苞的芙蕖,美得不像一个凡人。 戚景思看着这一切,突然变得煎熬又暴躁。 为什么他的身边都是神仙一样的人,林煜或者言斐,都不像这人间该有的美好。 难怪他是戚同甫的儿子,因为原来只有他和戚同甫那样的渣滓才是最普通的凡人。 他居然只配跟戚同甫是一家人。 林煜不是,言斐也不会是。 这让他觉得恶心。 刚才最后挂在眼睫上的雨滴在戚景思浑身的颤抖中落下,他本能地眨了眨眼睛,那滴雨水却终于没有砸在他的脸上。 言斐很自然地伸手帮忙抹了去,也一并温柔地抹去了他周身暴戾的气息。 他一把抓住自己颊边来不及收走的腕子,一步步上前,逼得言斐一步步后退,终于撞到了身后的围墙上。 你有没有想过他盯着言斐的眼睛,看着言斐一步步退让,却在对方笃定的眼神里找不到丝毫的慌张,我,根本 不想跟你他一字一顿咬牙道:做、朋、友。 言罢他将人扔下,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 少爷? 医愚轩的午休已经结束,门口的小厮正准备把套车的马匹卸下,领去马厩喂食,却突然瞧见自家少爷混身湿透地走来,一声不吭地钻进了马车里。 您小厮心中狐疑,但碍着戚景思的阎王脾气也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道:咱这是去哪儿啊? 去哪儿? 这问题让戚景思阖眸间蹙眉。 他实在被这一场出其不意的暴雨砸得头疼,只想躲言斐远点儿,却好像无处可去。 好在戚同甫最近事忙,起码这个点应是回不来的。 回府。他冷声道。 而他还不知道,此时的戚府后巷,一辆不起眼的灰布马车正在缓缓驶入。 马车停在戚府的后门,打帘走下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兜帽覆面,行色匆匆。 钱管家撑伞等在门口,将人引至书房便悄悄屏退了左右;他闭紧房门后勾腰上前,帮来人褪下沾了潮气的斗篷,露出内里明黄色四爪蟒袍。 戚同甫连忙起身恭敬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阿鱼():七七,那你想要跟人家做什么鸭? 之前有个小伏笔怕大家忘了,七七被绑架的事有蹊跷,明天小叔叔上线后会慢慢揭开,小可爱有人有奖竞猜一下吗? 对!没错!小叔叔他明天要上线了! 感谢在20201102 14:49:54~20201102 21:1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管中窥豹 ... 太子李璞,晟明帝膝下长子,先孝贤皇后所出,被林氏嫡女,当今的淑惠皇后养在膝下,从出生之时起便是太子,是晟明帝最爱重的孩子,身份何其贵重。 然而眼下,他却是一脸焦躁惶恐,上前扶起戚同甫后,甚至紧紧攥住戚同甫的双手,躬腰颔首 戚大人,救我! 太子殿下这是作甚,可折煞微臣了!戚同甫尽量伏低身子,今日接到殿下传信,微臣便一直等在府上,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可不敢乱了君臣礼数。 之前那事儿只怕是李璞虽是起身,但拽着戚同甫的手还是哆嗦,压低声音道:瞒不住了 太子殿下戚同甫仍是躬腰垂首,动作语气皆是恭敬,眼神里却满是算计,此话何意? 今日朝后,父皇又传我到书房训话。李璞说着冷笑一声,满脸苦涩,父皇不喜欢我,这本也是惯了的。 太子殿下多虑了。见李璞语间稍顿,戚同甫立马识趣地接过话头,上前安慰道:玉不琢不成器,陛下这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 您是陛下长子,又是太子,是先皇后唯一的孩子,陛下不器重您,还能器重谁? 还能器重谁?哼李璞冷哼一声,突然眼神阴狠,当然是我的好四弟。 李晟王朝的太子殿下,单名一个璞字,有璞玉之意,这也许暗含了当初晟明帝对这孩子的期待,但 李璞心里恨毒了这个名字。 他已经被雕琢了三十几年,不知要到何时,他的父皇才能满意这块璞玉为美玉。 而当今淑惠皇后所出的四皇子李璠,就不一样了。 璠璵一词,本就是美玉,《初学记》中孔圣人曾言:美哉璠璵,远而望之,焕若也;近而视之,瑟若也。 李璞这些年来一直不忿,凭什么他经百般雕琢,仍是不合晟明帝心意,而李璠却能生来就是美玉。 殿下今日来访若是为了这个,便真的是多虑了。戚同甫言语间站直了身体,唇边似有一丝佞笑,即便真有人能挡了太子殿下的路,也绝不可能是四殿下。 李晟王朝百余年,多少代帝王挖空了心思,林氏一脉被削权夺势,直到最近几十年,诸世家才算是有了能与之分庭抗礼的能力。 头前借豫麟书院兴办官学之事,虽是李璠的提议,最后功劳仍是被李璞占了去;就算这事没在明面上掀开,背地里,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晟明帝自然也明白。 可他最终还是大张旗鼓地嘉奖了太子,允了李璞的推举,将戚同甫送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这么多年来,晟明帝无论心中是否真的欣赏李璠,面儿上也得收着,这便是最好的佐证。 若是让林氏血脉的孩子继承大统,这天下还有谁能制得住他林家?戚同甫说着抱拳作礼,放大了唇边笑意,外戚干政的事儿,你我都能想到,陛下何其英明,又怎会不防。 防一防这天下,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林。 可是今日我离开父皇书房后,瞧见四弟带人进去了;我后来使银子跟殿前侍候的內侍打听过李璞说着突然倾身向前,状似耳语,四弟他们,还是揪着之前那事不放,大约是想 重开卷宗,再审旧案。 陛下答应了?戚同甫笑意渐寒,眉头渐凛,这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李璞松了松方才的语气,嫌恶地抬了抬眼皮,四弟之前背着父皇,暗地里做手脚查探,却没查出个所以然了,连带着老尚书也辞了官,父皇震怒,余威犹在。 他今日再见父皇,自然也不敢当面儿直说,就旁敲侧击地提了提;父皇不置可否,权当是没听懂了。 他们既然是想要申请重查,那便是说手上没有捏着确实的证据。戚同甫伸手捻过上唇青须,若有所思,老户部尚书在时,他们都查不出什么,既然今日微臣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便定然不会让他们瞧出端倪。 殿下他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李璞,您在紧张什么? 能不紧张吗,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李璞紧张道:虽说之前李璠背地里查不出东西,可若不是我发现他们暗地里准备联名上疏,请求在明面儿上查,你能来得及想法子遮掩过去? 是。戚同甫肯定道:可微臣想的法子,也的确遮掩过去了。 过去了吗?李璞急躁道:不过月余时间,他们又再旧事重提! 戚同甫眉头紧皱,可是陛下并未应允。 可是父皇偏爱四弟!李璞终于忍无可忍,一拳砸向身边小案,咬牙道:这次是没答应,那下次呢? 微臣向殿下解释过了,陛下不可能偏爱四殿下,不过戚同甫垂眸,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一种教人捉摸不透的黑暗里,既然四殿下对此事揪着不放,我们是当要 早作筹谋。 叩叩叩 几声叩门声打断了戚同甫的话。 他睁眼,突然怒意毕现,谁! 老爷。钱管家推门进屋,小声恭敬道:有客到访。 谁敢 谁敢在太子造访时添乱? 戚同甫咬牙攥拳,刚要宣泄方才房中压抑的情绪,却突然止住了。 钱管家是他从沛县就带着的老人,跟在身边近二十载,向来谨慎小心;他既知房中来者何人,还敢进来打断,这屋外新来的,只怕身份也不简单。 戚同甫上前两步,在钱管家身前压低声音道:何人? 来人书生打扮,自称姓林。钱管家小声耳语道:表字光霁。 作者有话要说:  他来了他来了!绑架的事明天小叔叔就会来揭晓,有人看出点什么吗? 敲黑板,这一章都是重点,有些和前面的阴谋有关,有些是贯穿后文的大阴谋,以后要考! 感谢在20201102 21:12:15~20201104 15:0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琪qiqi、落阿落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管中窥豹(二) ... 戚府书房的大门再次洞开,李璞重新披上斗篷兜帽,匆忙离开。 戚同甫望着对方拎着袍摆落跑的窘迫模样,眼含嫉愤。 他不过与李璞说自家岳父,当今太子太傅温晁礼突然到访,就将人吓得落荒而逃 为何如此一个胆小鼠辈,只因生在帝王家,托生在先皇后的肚子里,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安享荣华,甚至坐拥这江山天下;而他戚同甫,何尝不是学富五车,浑身抱负,却要一生辅佐这样一个无能的草包。 草包? 思及此处,他忽然低头哂笑。 蠢货自然也有蠢货的好。 木门再次吱呀一声轻响,戚同甫抬头,之前门口那个令人鄙夷的身影,已经换了一袭青衫。 他无法自持地双唇发抖,良久后才颤声道出两个字:光霁。 草民林煜身后大门重闭,林煜颔首一揖,见过尚书大人。 光霁戚同甫眉头紧蹙,与之前的精明算计、成竹在胸不同,他脸上露出些不可置信,甚至痛苦的神色,连连摇头道:你我之间,何时生分至此? 戚大人言重了。林煜说话间起身,光霁公子已死,林煜不过是乡下练摊的落魄书生,万万高攀不起。 无论口中所言何事,眼前所对何人,他面上始终温和内敛,不卑不亢,平静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流动。 戚同甫打量着这样的林煜。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们的同龄人常浩轸,十数年间都已届不惑之年,不论如何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多少已经带着些中年人特有的疲态;只有林煜,好像生来就被命运眷顾,就算一朝落魄,也仍旧被时光怜惜 他还是那一袭青衫褭褭,从衣饰容貌到一脸淡若远仙的神态,都与二十年前的光霁公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除了比当年的光霁公子更加清癯苍白,除了那身青衫终于被水洗得泛了白,除了 他看着戚同甫的眼神,真真是像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坐罢。他指了指身旁的圈椅,无力地坐下。 十年寒窗,近二十载沉浮官场,他向来汲汲营营,不肯懈怠,这是第一次,他生出了些无能为力之感。 恋耽美 ——(16) 你不喜欢光霁这个表字,我也是有许多年没有听人唤我一声以恒了。 戚同甫,表字以恒。 林煜,你再唤我一声以恒,好不好?他抬头看着门边的林煜,落寞的眼神间竟莫名流露出两分真诚,就当是老友重逢叙叙旧 戚大人,你我之间 无旧可续。 林煜自始至终站在门边,不曾上前半步,平静的眼神漠视着前方,好似连余光都不会向戚同甫飘去半分,声音也是一样。 景思在哪儿? 果不其然啊,呵戚同甫无奈地笑笑,钱管家说你来了,我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他是见过你的,我知他不会认错。 我想了许久,到底有多重要的人或事,可以让你再涉晟京,思来想去 也只能是那孩子。 景思长得很好,高挺俊朗光霁他冲林煜微微颔首,你是真疼他的。 坐罢。对着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的林煜,他再次邀请,甚至带着两分哀求,景思去书院了,没有这么快回来,你也不能就在门边儿站几个时辰罢? 那林煜便去府外侯着。林煜微微欠身作礼,说着转身,不打扰戚大人了。 林光霁!戚同甫急忙起身,抬头间对上林煜冷淡的眼神,气焰立刻矮了半截,你找景思做什么? 林煜搭上门鼻儿的手稍驻,错开戚同甫的眼神,只淡淡地答了三个字,带他回去。 可他是我的儿子!戚同甫咬牙道。 你真的林煜闻言回身,今天第一次看向戚同甫的方向,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有当过他是你的儿子吗? 他骤离生母,至小怕黑,整夜哭闹不肯睡觉的时候,你在哪里? 他六岁换牙,吓得哭了一整个下午,实在哭累了才睡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就因为他娘的死,因为当年的那点破事儿,他自小就被村里的长舌妇明里暗里戳着脊梁骨地议论;后来他进了学堂,慢慢长大,因为这些,跟多少人发过狠,打过架 他浑身是土,满脸是血的时候 你这个做父亲的,到底在哪里? 戚同甫林煜一句一步,字字控诉,走到戚同甫跟前,抬头间,眼神第一次有了愤怒的情绪,你还记得自己在沛县,是有亲生骨肉的吗? 虽然身形远比林煜高大魁梧,但这一刻,戚同甫觉得自己被对方眸底那一丝清冷的恨意罩过头顶,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颓然地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之中,声微语颤,光、光霁你听我说 当年我只身一人,独闯晟京,个中艰辛,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他言语间甚至带着两分哽咽,像是自说自话的呓语,我没有办法啊!光霁我写过书信与你你都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林煜冷漠道:也不想知道。 戚同甫。他低头看着冷汗连连的戚同甫,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悯,我把景思还给你,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景思是你唯一的骨肉!我以为至少现在,你功成名就,会好生待他 怪我林煜眼拙,二十年来识人不清他说着痛心地摇头,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丧心病狂到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叔这次是真的上线了吧?都能猜到大概啥意思了吧? 感谢在20201104 15:00:21~20201105 01:2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管中窥豹(三) ... 戚同甫闻言惊恐地抬头,豆大的汗珠落在前襟上。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了什么!他突然发狂似的起身,攥住林煜单薄的双肩,目眦欲裂,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是林家人?是温晁礼?还是朱夫子?不可能他拼命地摇头,喃喃仿似自语,都不可能 是常浩轸!好像突然得到了答案,他双手突然加力,死死地盯着林煜,你告诉我!是不是他! 你放手!林煜厌恶地甩开戚同甫的双手,紧接着便是一阵激烈的喘嗽。 对不起对不起,光霁戚同甫手忙脚乱地将林煜扶住,我不是故意的 我之前从晟京请去的大夫你都不让进门,我不、不知道你真的病得这么重 可你没少用我病重的借口哄骗景思罢?他是个多好的孩子也只有说起自己养大的孩子,林煜眼中才重新浮现出一点昔年的温柔,单纯、率直、良善、孝悌 他是真的把自己认为的,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留给了亲手带大的戚景思。 这么好的孩子,你怎么忍心?他在喘息中抬头,重新对上戚同甫惊恐万状的脸,眼神又再冷了下去,忍心骗他,害他,利用他 戚大人他横了戚同甫一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么说戚同甫闻言缓缓收起方才的慌乱,眼神一分分地暗了下去,你是真的都知道了? 戚同甫林煜甩开戚同甫搀扶的手,撑着身旁小案站直身体,旁人也就罢了,景思是你唯一的亲生骨肉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光霁,我是真的别无他法了!他是我儿子啊戚同甫言辞恳切道:我既然能派人抓他,就一定作好了万全的准备,定然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 是吗?林煜冷声反问,方才嫌恶的眼神里参进点心疼,那景思的手,是怎么伤着的? 你连这些都知道了?戚同甫的眼神、语气都逐渐趋向平静,就是常浩轸,对不对?当年你初到沛县,我也尚未离开,你们师出同门,那时就常有书信往来。 他并不真的怀疑常浩轸,至少不能确定。 因为就算常氏与他身后的温晁礼同为太子一党,常浩轸也并非全然知晓他的谋算计划;况且就算常浩轸知晓了全貌,也没有说出来的立场。 常浩轸出身寒微,今日所有皆拜常父所赐。 眼下常家唯一的嫡子常浩轩不济事,常家的下一任家主之位对他来说简直是唾手可得,他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自毁前程,连带着还要背叛对他恩重如山的常家养父。 可林煜既然都知道了,他就必须试探出,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这个人能知道他背地里的谋划,那也极有可能掌握他的全部罪证;这个人还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递出话去,那么不是内鬼,就是对家。 不必无谓试探了。林煜用轻描淡写的态度,说着一语中的的话,我与彧之至今仍有书信往来,但没有人出卖你。 一切不过只是我的猜测,但你的反应,倒是什么都告诉我了。 的确,包括常浩轸在内,没有人知晓戚同甫背地里阴谋的全貌;但也的确是常浩轸书信中的闲言两句,露出了端倪。 去年夏天,京郊有流民草寇发生暴/乱,京兆尹出兵镇压,面上看来本只是一伙不成气候的刁民,还手无寸铁,很快便被压了下去。 可事后四皇子李璠无意中发现,发生暴/乱的村子,竟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已经尘封的案卷只写着刁民激烈反抗,被悉数就地正法。 这也就是李璞此前所说的旧案。 可那是一整个村寨,妇女、老人、孩子,难道都能反抗吗? 此事蹊跷,常浩轸曾修书与林煜闲话过两句;当时的林煜不置可否,可真正蹊跷的还在后头。 当日旧案看似尘埃落定,但不久后户部尚书便几度请辞,四皇子李璠想要重启卷宗,却遭到晟明帝严厉训斥。 今年太子李璞借着兴办官学的事讨得龙颜大悦,戚同甫得势,前脚刚升任户部尚书,后脚就青/天白日里被人掳去了儿子。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林煜此前就一直托常浩轸照看的戚景思被人掳劫,常浩轸自是不敢怠慢;右手受伤的消息,便也是事后常浩轸从常浩轩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旁人或许不查,但受伤的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林煜不可能不细想。 如此堂而皇之在天子脚下行凶,目标还是当朝重臣之子,此事一出,自然引发朝堂震怒,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可说到底此事再恶劣,也不过一伙山贼十几人的勾当,戚景思只一夜就返家,并无大碍,为何竟折腾了月余仍未停歇? 虽然只有常浩轸寥寥数言,但当年的光霁公子何等的颖悟绝伦,千伶百俐,这当中是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扩大事态,实在逃不过他的眼睛。 就算没有确实的证据,也不知道戚同甫全部的筹谋算计,但对林煜而言,仅凭这一件事,戚同甫如此滴水不漏、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是怎样一场怎样的阴谋算计,已经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如此,他便不能再把戚景思留在晟京,留在戚同甫身边,留在这场阴谋算计里。 彧之?戚同甫仿佛被林煜的话戳中了痛脚,刚刚暗下来的眼神暗涌着恨意与不甘,你现在还唤他一声彧之,却不肯唤我一声以恒? 戚同甫,你不必小人之心了。林煜仿佛听不见戚同甫眼下的问话,依旧波澜不惊地说着方才的问题,你那些腌臜的手段权术,我没有兴趣,李晟王朝下一任新君是谁,也与我无关。 你要搅乱晟京城一潭浑水是你的事,但景思是我带大的孩子,我不准 光霁啊戚同甫忽然打断林煜的话,方才眼中压抑着的不甘与恨意图穷匕见,果然这天底下,到底还是只有你最了解我 他说着陡然倾身向前,靠近得几乎像是耳语,不愧是我戚同甫的枕边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渣爹能不能再渣一点!他真的可以orz... 当年尘封的旧事会一点点解开,你们可以骂他..不要骂我qaq... 感谢在20201105 01:22:06~20201106 12:1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1 20瓶;落阿落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管中窥豹(四) ... 景思的亲娘不了解你吗?还是温恭良不了解你? 林煜说话间后退两步,却被戚同甫一把揽住后腰。 你是在怪我?戚同甫扣着林煜的后腰将人拉回身前,怪我与别的女人生下景思,怪我娶了温恭良? 林煜眼神冷漠,偏头盯着房间一角,冷冷道:放手。 光霁戚同甫非但没有放手,甚至还双手揽住林煜的腰身,所有原因,我都向你你解释过的,当年我真的是无路可走了 他躬身向前,下巴轻轻搭在林煜的肩上,好似真的有两分温柔缱绻的模样,你不是最懂我的吗? 戚同甫,如果真的搭台子唱戏,你早就成角儿了。 林煜轻咳两声,嫌恶地扭了扭身子,并没有太激烈的挣扎,大约是这副身子已经不允许了。 从我进门开始,你向我表演错愕、紧张、痛心、念旧一切的一切,你到底想要证明或是得到什么? 我说了,你的算无遗策我不感兴趣,也不会插手,我只想带景思离开,护他一个周全。 感受到腰间的双臂缓缓卸力,他后撤两步冷漠道:锣鼓都停了,别演了。 景思十八了,你还当他是个孩子吗?他是我儿子,我如何会不为他着想?戚同甫看着林煜后撤躲避的身影,也看着对方偏过头去不愿看见自己的厌恶表情,秋闱举试的路子,我都替他铺好了,你难道真就不为他的前途着想一二吗? 举试高中、出仕为官,就算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也未必就是这天下第一等的好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蝇营狗苟吗?林煜眼神轻扫,最终还是错开身前近在咫尺的戚同甫,既然你也觉得景思长大了,那就等着他回来自己选罢 留在京中参试,还是跟我回去,只要是他自己决定的,我都尊重。 戚景思从前跟自己说话就从来不肯看着自己,即使针锋相对时眼神交错,也充满了鄙夷和厌弃;戚同甫现在看着面前如出一辙的林煜,顿时怒不可遏。 被人漠视轻贱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真是受够了! 你从出生就什么都有了!你怎么会明白!他一把捏住林煜的下巴,强行让人抬头看着自己,这世上,有太多人,像我一样 恋耽美 ——(17) 像我一样至出生起就一无所有,像我一样连吃一顿饱饭都是奢望!那些你唾手可得的,甚至嗤之以鼻的东西 你知道,我要花多少努力才能得到吗? 林煜的眼神还是很平静,那就可以不择手段,放弃原则底线了吗? 戚同甫低头看着面前这张在容貌上,几乎与二十年前没有什么改变的脸,却最终在上面找不出任何昔年的影子。 呵他冷笑一声,终于松开林煜,无奈又唏嘘,你含着金汤匙,至出生起就站在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高度,却在这儿与我说原则底线? 我还很小的时候,三四岁大,我爹给人修桥,跌进河里连尸首都找不到,最后到手的那点银子,却连办个体面的丧事都不够 当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你所谓的原则底线,那个时候在哪里? 我娘大字不识,寡妇一个,供不起我念书;七岁起我就要到码头上跟那群胳膊比我腰还粗的壮汉抢饭吃;但不管多难,我都要想办法攒出去学堂的束脩来,因为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戚同甫要逆天改命,只能靠我自己! 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惜一切,我比谁都更努力,难道错了吗? 你早就不是当年吃不饱饭的孩子了。林煜看着戚同甫摇了摇头,眼神还是那么冷静,可人的欲望 没有止境。 光霁,这些事我早就同你讲过,当年你不明白,现在自然也不会了解;因为我们从出生,就活在两个世界。戚同甫缓缓背过身去,理解也好,鄙夷也罢,但戚景思是我的儿子,他是不会和你走的。 旁人荣华富贵,你便也要锦衣玉食;旁人平步青云,你便也要扶摇直上;旁人有儿子,你便也要景思有你所谓的出息。对着戚同甫的背影,林煜轻叹一声,戚同甫,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 你说景思不会同我走 你笃定戚景思与我父子情绝,一定会同你走是吗!戚同甫突然转身,愤然打断了林煜的话,他一把拽住林煜的腕子,强行将人拉到自己跟前。 你是待他很好,我也信了你们的叔侄情深,但如果他缓缓低头凑近林煜耳边,让景思知道,他的亲娘,是因为你,才会于房中绝望自缢 你猜 景思他会怎么样? 言罢,他松开林煜的腕子,撤开两步,满足地近距离欣赏着对方清冷双眸里逐渐涌出震惊与恐惧的情绪。 光霁,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不好吗?他轻轻搂住林煜清癯颤抖的双肩,将人拥进怀里,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① 当年我离开沛县赴京,你抱着还未足岁的景思送我直到沛水的码头边,景思的名字,就是当时你望着我的渡船离开时取下的。 你对我,是有情的,不是吗? 毕竟 我们也曾有过心意相通,抵死缠绵的日子他说话时几乎咬着林煜的耳尖,对不对? 你现在说这些林煜偏头躲过耳侧滚烫的鼻息,只会让我觉得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阖上双眸,咬牙道:恶、心。 可当年你趴在我的胸口时不是这么说的!戚同甫双手逐渐加力,方才温柔的动作也变得暴烈,他紧紧箍住怀里单薄的躯体,当年高高在上的光霁公子 他狞笑间咬牙切齿道:也要雌伏在我的身下。 滚! 林煜终于奋力地挣扎,他剧烈的喘息,咳嗽 却也无济于事。 直到潮湿与猩红泛在他的眼底。 咣当一声巨响,在钱管家的制止声中,书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半边门扉直接被踹落,重重砸向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鱼(轻轻跪下):要寄刀片的直接寄给渣爹(趁着双11打折),不管我的事.. 关于小叔叔和渣爹的故事,我在考虑是正文里直接写明白,还是单开番外?你们有想法吗? ①出自《诗经》《国风邶风二子乘舟》。 感谢在20201106 12:10:16~20201106 22: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柔柔弱弱 10瓶;流霞仙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暴雨难霁 ... 景思! 林煜回头,看见门边的少年,只一声疾呼间,戚景思已经冲进门来,一把将戚同甫掀翻在地。 激烈的动作间林煜也被带倒,倒进身边的圈椅里,他竭力地攥紧胸口,想要平复剧烈的喘息与呛嗽。 哈哈哈戚同甫仰面倒地,放肆狂笑,林光霁!看看啊 这就是你替我养出来的好儿子! 他怒目切齿道:敢跟自己亲爹动手的儿子。 景思林煜又无奈地唤了一声。 可戚景思已经听不到了。 在这一刻,他的一切感官似乎都被愤怒与怨恨填满,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眼前、耳边和心里,似乎都只有豫麟书院后巷的那一场暴雨。 他的发梢还在滴水,这场雨太吵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单膝跪地后躬身,他一把揪住戚同甫的前襟,正要挥拳的刹那间,突然被一只颤抖、冰凉的手捏住了手背。 不要 林煜声微语颤,这几乎是他最后的气力。 那一点冰凉又温柔的触感好像唤醒了戚景思最后的一点理智,但那场大雨还是没有停 恍惚间,他甚至分不清攥住自己的是林煜,还是那日书房中的言斐。 当着戚同甫的面,他双手从椅背中将勾头喘息的林煜扶起;在闻声赶来的一众府内下人诧异的目光中,他若无人地搀扶着林煜走出了书房的大门。 ***** 回到自己的卧房内,戚景思扶着林煜进屋坐下,就转身自顾自地收拾起来。 景思林煜试探着开口,你 他想问问戚景思要做什么,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要跟他回去;但他问不出口,他不知道方才书房内发生的一切,戚景思到底听到了多少。 别忙活了,先过来。他看着戚景思的背影,让叔叔看看你的伤。 戚景思手间动作稍驻,整个人愣在当场。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关心他的伤,言斐和林煜,戚同甫 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他放下手中瞎忙的活计,老老实实走到林煜身旁,安静乖巧地蹲在他小叔叔的脚边,掀起半截衣袖。 跟把所有关注和紧张都写在脸上的言斐不同,林煜的所有情绪都很内敛,他眼神扫过戚景思血茄已经开始脱落的伤口,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么深但即使是他也无法控制喉间轻微的哽咽,疼吗? 林煜的哽咽虽并不常见,也竭力克制着,但戚景思还是清楚地听见了。 他眼前还能看见方才在书院的后巷,言斐勾着脑袋仔细盯着他的伤口瞧的样子,还有对方噙满泪水的眸底,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此时林煜压抑着的哽咽,瞬间就让他红了眼眶。 不疼。他倔强地吸了吸鼻子,就像当年跟人打架还打不赢的那个孩子,小叔叔,我们去哪儿啊? 回沛县。瞧见戚景思盯着自己的眼神突然一顿,林煜眸底的神色也跟着暗了暗,若你还想留在京中参加秋闱举试,叔叔就留下来陪你,或者 你想留在你父亲身边 我不想。戚景思起身斩钉截铁道。 戚景思 你为什么躲着我! 言斐的声音还响在他的耳侧。 他摇了摇头晃走耳边的声音 躲都躲了,就再远些罢。 我这就收拾东西他转身重新拉开房中的柜门,跟你回家。 回家。 只两个字便教林煜心头一软。 景思你看着戚景思迅速又有条不紊地打包起一件件包袱,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话,就没什么想问叔叔的吗? 戚景思背影稍驻,他没有回身,良久后才道:当年,你真的是为了戚同甫才 才离开晟京的吗? 也不算。林煜低头自嘲地笑笑,所有的情绪都被低垂的眼睫盖住,不过当年的确是因为他,我才有了跨出那一步的勇气。 所以是你自己离开林家的?戚景思回头紧张地盯着林煜,不是你爹把你赶出来的? 我爹?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林煜抬头露了个温和的笑。 人生中上一次出现爹这个称呼,他约莫只有三两岁大,林家现任家主,林靖,他和他的兄长们从来都只能恭敬严肃地唤一声父亲。 我爹许是一时还不能习惯这个称呼,他的话语也有些停顿,他当初以为我负气离家,在外面呆不了两个月,受不了了就自然会回去的。 那你 戚景思看着林煜攥紧手边青衫的一角,还是他离开前林煜常穿的那一件,不但被水洗得泛了白,还翻起了毛边。 为什么不回去?他低头蹙眉,毕竟 沛县市集的那些白眼与诋毁,他至今无法忘却。 毕竟,戚同甫是个畜生。 还记得你小时候林煜起身,温柔的牵起戚景思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我第一次带你去临仙楼的事儿吗? 沛水之滨,有一栋木质楼阁,临水而建,因其巍峨耸立,能看见整个沛水甚至岚山之盛景,状似上可连天,故得名临仙楼。 当年林煜只知道戚同甫是沛县人,只记得他们有一个在他弱冠成人时要一同去看桃花始翩然的约定;就凭着这些,他赶在自己二十岁生辰前跑到了沛县,却根本不知道戚同甫人在哪里。 但当他初到沛县,在码头下船,远远就看到了那一处高阁。 登高望远,临水作赋。 当年的他辞官离京,虽已与晟京城内的光霁公子彻底划清界限,但骨子里的文人风流还没有被生活磨平。 我当时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地登上了临仙楼。林煜笑意温柔,好像眼前出现的还是那一场沛水春景,沛水、岚山的人间四月天,我瞧过一眼,就再也不想走了。 嗯。虽然不一定能听懂林煜话中的全部深意,但戚景思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我回来时瞧见李叔的马车还停在外面,我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你看见你李叔叔了?林煜有些紧张道。 李长,沛县少有的不在码头讨生活的人,他自己有架马车,养着几匹马,靠驾车贩货带人谋生。 因为常年东奔西走,免不得与家人时常要靠书信往来,沛县识字的都不多,他同家人时常要光顾林煜的摊子,好些年头下来渐渐熟识,也算是沛县为数不多的,对林煜和戚景思叔侄俩抱有善意的人。 戚景思一直喊李长一声李叔叔。 既然戚景思进门前看见了马车和李长,那肯定是猜到了自己已经在府上,林煜突然心头一紧 那书房内的一切,戚景思会不会 全都听见了。 包括他亲娘的死。 嗯。戚景思一面收拾着,一面轻飘飘地点了点头。 那你林煜深吸一口气,尾音颤抖,就真的没别的什么想问叔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次走掉了吗? 摸摸头,渣爹暂时渣到这里,下次再登场,就已经要被撕了! 感谢在20201106 22:53:00~20201108 11:3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开 5瓶;落阿落落 2瓶;流霞仙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不辞而别 ... 看见李长和马车的那一刻,戚景思的确猜到林煜来了;他兴冲冲地奔向了戚同甫的书房,却看见钱管家在门外警惕地守着。 无奈之下,他只能绕到旁侧的窗边偷偷听着房内的动静。 关于自己被绑架那场阴谋,起先言斐已经同他说过,他自己也有所察觉;戚同甫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已经不能教他感到意外了,至于那些权谋手段的事,他更是不懂,也没有兴趣。 他兴致阑珊地靠在窗边,只等着听林煜能想到什么办法带他走。 中间听到林煜一段激烈的咳嗽声时,他几乎下一刻就要翻窗户进去了,却发现窗户已经被人提前钉死,无计可施之下他想要破窗而入,却听到了那一句 恋耽美 ——(18) 枕边人。 一切的疑惑似乎在那一刻被解开,无数的谜题形成一个闭环。 戚同甫是那个抛弃亲子的父亲;也是那个害他小叔叔因断袖之名跌进淤泥,却弃之不理的负心汉。 他顿时冷汗连连,浑身颤抖,愣在窗边。 后面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却又好像没听见,只觉得所有的声音都离他很远。 直到林煜剧烈的挣扎声将他唤醒。 这次他没有再打算忍着,直接当着钱管家的面,踹毁了那半扇门板。 还有一件。现在面对林煜的问话,他没有停止手边收拾的动作,只轻描淡写地问了句,戚同甫能放过我们吗? 毕竟林煜好像知道他那所谓亲爹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能。林煜肯定道。 戚同甫大概是真的相信他不会将事情说出去,也只能相信。 我过来寻你的事,常浩轸是知道的,戚同甫也不敢让我就这么青/天白日里地消失;况且又要说起那个称呼,林煜无奈地笑笑,我爹,还没死呢。 没人知道当年的光霁公子去了哪里,但这并不代表着林靖会连自己小儿子的生死都不闻不问;就算不顾念父子一场,也总还关乎林家的脸面。 如果之前所有都是猜测,那么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戚同甫还没有那个胆量和实力,跟林家唱对台。 既然常浩轸是看着他林煜光明正大走进了戚府大门的,戚同甫也只能放他完好无缺的走出去;但凡有点闪失,不管是不是戚同甫做的,都会算在戚同甫头上。 这点戚同甫只怕比谁都清楚,否则眼下他们叔侄俩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地在房间里说话。 那就好。戚景思拎起手边收拾停当的几个包袱,转身抬手要搀扶林煜,我们走罢。 景思林煜将胆怯的表情掩饰得很好,但他抬头看着戚景思的眼神还是有些颤抖,你 他在等着戚景思问出关于他亲娘死因的问题。 小叔叔。戚景思看着林煜的眼神坚定,戚同甫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走罢他躬身搀起林煜,那么大的雨,也别让李叔一直在外面等着了。 没有一封书信,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一辆不起眼的老旧马车伴着大雨,驶出了晟京城的大门,马蹄朝南,向着沛县的方向。 第二日医愚轩内的早课,言斐总时不时地回望门口费柏翰身旁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总要言毅轻唤好几声才能回过神来。 豫麟书院依旧书声琅琅,鹤颐楼内仍然声色犬马 生活总是还要继续,直到深秋又临。 错过了沛县唯一一所学堂这一季的课业,戚景思卸下肩头最后一袋麻包,结束了一天的活计。 他在工头那里接过这一天的工钱,看着沛水边已经光秃的垂柳残枝 晟京城里的一切,好像都是一场梦。 包括言斐。 好像从来没有真实地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而右手小臂上再也无法抹去的几道疤痕,已经成为了那场梦境曾存在过的唯一地佐证。 他已经十八了,林煜不会再唱起那首民谣哄他入睡,但那首曲子,好像还是每一夜都响在他的床边 带着山洞里特有的回音,一个温柔的男声在浅吟。 ***** 小叔叔戚景思照例踏进院门就开始喊,他跨开步子进门,把手里新抓的药包扔在吃饭的小桌上,我回来了! 景思?林煜闻声放下手中毛笔,打帘从房中出来,怎么这么早?今儿市集热闹,还以为你会去瞧一瞧。 大约是路上来回奔波劳顿,回到沛县后林煜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戚景思托大夫换了新的药方,今日领了工钱正好去抓药。 他指了指桌上草药包,今儿正好绕道去拿新药,不顺路,就没经过市集;有什么热闹瞧? 也没什么林煜转身往厨房边走,摘下围裙系上的动作有些仓促,还想着你要去瞧热闹,就没这么早烧饭 这天儿渐寒了,怕早早弄好,等你回来都凉了。 没事他说着打帘走进厨房,叔叔现在去弄,你净罢手歇会儿,一会儿就得。 戚景思有进门就爱脱去外袍的毛病,总觉得不管是在码头上忙活还是跟人打架,沾了一身尘土不愿带回家里。 时值深秋,隆冬将至,每每他要脱衣服林煜都要拦着。 今日却没有。 不止没有拦着,方才林煜转身回头的动作还有些说不出的别扭,说了好些话也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戚景思警惕地察觉他小叔叔大概话里有话。 也不初一,也不十五的,今儿这市集有什么热闹可瞧? 别忙活了,小叔叔。他拎起桌上的药包往东厨间走,你先把新抓药煎来试试。 当他掀开厨房帘子的那一刻,果然看见林煜愣在灶台边,什么也没做,捂着胸口轻咳。 他看着林煜莫名有些落寞的背影,到底怎么了? 秋闱举试的皇榜林煜深吸一口气,转身看着门边的少年,今儿贴出来了。 若几个月前他没有带着戚景思离开,或许那皇榜上也会有戚景思的名字。 戚同甫旁门左道的东西他自是不削一顾,他也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不会放在心上,只是 看着戚景思每天从码头上回家灰头土脸的样子,他也不禁会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毕竟戚同甫能给的东西,他现在给不了了。 我还以为什么呢。戚景思不削地笑笑,上前躬身取出家里唯一的那只,当初险些被他砸掉的药罐子,开始鼓捣着手里大夫新开的草药包,轻描淡写道:那玩意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林煜欣慰地笑笑,接过戚景思手里的功夫,不过今年出了本朝第三位连中三元的举子,听说县里传得很热闹 说是从豫麟书院出来的,朱夫子的弟子;我想着也算是你的同窗,兴许你们认识,也会去凑个热闹。 豫麟书院? 同窗? 这几个字眼像是几根小针戳在戚景思身上,并不是太痛,但整个人还是不禁一个激灵。 景思? 林煜说着话也不见有人回应,刚轻唤一声抬头,就瞧见少年的背影冲出了东厨间。 我马上就回来 ***** 市集之内果然人头攒动,尤其是皇榜跟前。 戚景思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不想跟人打挤,不想被太多人发现他在场后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今天不想和谁打一架。 仗着身高腿长,他眼神略过面前几排人的头顶,望向墙上的皇榜。 尽管离着很远,尽管被身边的人挤得身形摇晃,但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 朱笔御批,皇榜头名状元那一栏赫然写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言斐。 继朱贤重和当年的光霁公子之后,李晟王朝第三个连中三元的人,终于不再是士大夫阶层出身。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一个过度章叭,马上!状元郎就要登场了~ 感谢在20201108 11:39:53~20201109 16:3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霞仙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冷雨再逢 ... 时令转眼入冬。 皇榜张出后带来了一阵短暂的狂欢,但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毕竟不管状元榜眼,还是新科进士,都与这镇上的任何一个人没有半点关系。 人们需要一个由头庆祝宣泄,但也很快都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戚景思也不例外。 入冬后的沛水进入枯水期,新收的粮食也运得差不多了,码头上的功夫渐少,今日更是被一场断断续续的冻雨终于给浇停了。 早上出门时天色就不大好,但戚景思没有带伞的习惯,林煜为他备下的油纸伞到底还是落在了门边。 这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绵了一整天,下得虽不大,但在这刚立冬的时节,雨水裹着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即便最热闹的市集,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戚景思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次回来后,他已经不准林煜出去摆摊卖字画,或是给人读信了,但林煜还是总呆在房里的书案前忙活;每次戚景思推门进去,他又总不经意间把忙活的东西收起来。 眼瞅着入冬,年关就又近了,过完年开春,书院又要开始新一季课业。 戚景思不知道他小叔叔在忙活什么,但总怕林煜又在算计着送他去读书的事,不敢太早回家对着林煜。 以林煜目前身子的状况,他不敢跟林煜直接对着干,总怕把人气出个好歹来,但又实在没想好怎么说服他小叔叔;他总怕林煜自责,觉得自己不去读书,是被林煜的身子拖累的。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回月前张皇榜的那堵老墙前。 明黄的榜文已经被揭掉,老旧斑驳的墙面上只残留着之前没撕干净的纸条残片,都被雨水泡烂了。 新科状元郎的荣耀都在晟京,不会延续到江南一个小小的沛县。 戚景思扭头离开,没走出几步,冷清的街上却突然传出一个人声,就在他的背后,那堵老墙的方向。 戚家?你找戚家的做什么啊? 这声音带着浓重的沛县当地口音,大约是个市井里的粗人,嗓门很大。 小公子瞧着不是本地人罢?戚家大人早就不住这儿了,十几二十年了;他家祖屋里现在住着的姓林,倒是带着个戚家的拖油瓶咧。 你找谁啊? 拖油瓶这样的称呼对戚景思而言已经算很客气了,他正要回身看看是哪里寻来的仇家,却马上被接下来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骇住了。 对!大爷,我就找戚家的小公子,他现在还住这儿吗? 这个声音 戚景思抬头,看着空着飘下的绵绵细雨,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豫麟书院的后巷,下一刻,就会有一柄油纸伞,缓缓遮住他的头顶。 还有人找他?不是你家也有什么人被他打了罢?那大爷的声音显得有些吃惊,大爷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是算了罢,戚家的小子可不好惹! 你要想去讨公道,没准儿还得被打出来 听大爷一句劝,要是吃了亏,以后躲着点儿他走就成;你不招他,他一般也不惹事,就是脾气不好,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着。 不是的,大爷。问话那人的声音要轻很多,他是我的 朋友。 那日暴雨中,言斐曾对戚景思说过 我以为,我们至少 是朋友。 戚景思倏然回头,终于看见了那堵老墙前,站着那一袭熟悉的青衫,在这初冬的冷雨里只加了一件夹袄,撑伞那只手被被得指节通红。 怪不得连声音都打着冷战。 一柄油伞遮住了青衫少年的脸,戚景思瞧不见人,只看见那柄被规规矩矩撑过头顶的油纸伞眼熟又破旧,伞沿有几个豁口,伞面还打着补丁。 就他家那小子,就那个臭脾气,还能有朋友?一旁的大爷显然有些难以置信,那你要不信邪你就去罢,正巧前俩月刚回来。 沿着这条大道一直走 大爷说着回身指路,一扭头就瞧见了路当中站着他刚才议论的霸王,瞬间没了声音。 这他哆哆嗦嗦指了指不远处的戚景思,你要找的人 话都没说完,他看着戚景思的眼神,拔腿就溜了。 欸大爷 方才问话那人被眼前景况搞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抬手正要将人唤住,顺着大爷离开的方向,在伞沿边,瞧见了木头似的杵在雨里的戚景思。 景他将伞柄向后一倒,戚景思那张冷冰冰的脸就出现在了眼前;敛了喉间颤抖,他正色颔首唤了声:戚公子。 这里又不是晟京,哪里来的什么公子。戚景思的声音和这初冬的雨一样冷,只是盖不住尾音的震颤,你来沛县做什么? 公干。来人垂头小声道。 戚景思闻言点了点头。 那些朝廷的政事、官制他是不懂,但既然言斐已经在秋闱举试中摘了状元,出仕为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那言大人忙罢。 他说着已经扭头要走,却怎么也迈不开大步,好像还是在等着那柄油纸伞像在豫麟书院的后巷一样,缓缓罩过他的头顶。 这雨不大,天儿却凉。言斐手中纸伞终于还是缓缓举过了戚景思的头顶,我送你回家就走,你 不必躲我。 他温柔的声音浸在这初冬的寒雨里,让人听来莫名有些哀戚。 戚景思看着言斐眼中的朦胧,也看着他费力举高手中纸伞的样子,与那日豫麟书院的后巷如出一辙,他看着言斐露在雨里的半身。 他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了言斐手中那柄有些残破的纸伞,看见了伞柄上那个刺眼的戚字 是他走前留下的那一柄。 几个月不见,鹤颐楼要关张了吗?他没好气道:居然要委屈言少爷用这样的破伞。 恋耽美 ——(19) 明明是你 那日明明是戚景思自己将伞扔在雨里,打翻在泥地,现在倒是恶人先告状,好不讲道理。 言斐没有生气,也没有继续辩解下去,他跟在戚景思身边,甚至还露了个温柔的笑,我都补好了,豫麟书院好几个月,日日带在身边,也寻不到机会亲手还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里停电,这里是存稿箱君带来的更新。 之前担心觉得这种温馨日常向节奏太慢,怕大家不喜欢,但评论区好像有小可爱说愿意看... emmm...我就很纠结...是加快剧情节奏呢还是再温馨一段时间 第31章 一室微妙 ... 豫麟书院好几个月。 这是言斐在说,一直以来,他日日都在等着戚景思。 他是个太温柔的人,这已经是他对戚景思那场不告而别能说出的,最严厉的埋怨。 戚景思握着纸伞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缓缓倒向言斐的一边;言斐余光扫过倾斜的伞沿,颔首浅笑间作势挑了把垂下的鬓发,轻轻将伞柄推了些回去。 二人走在路上默默无言,中间留着恨不能还能挤进一个人去的距离;一柄普通的油纸伞能有多宽敞的空间,直到走回戚家祖宅的小院前,竟是谁也没能遮住,两个人各自淋湿了半身。 戚景思带人走到檐下,收起油纸伞递给言斐,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到了。 本就是送来还你的。言斐轻轻将递到手边的纸伞推回去,垂眸颔首道:那言斐告辞了。 他自始至终都垂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没有一点埋怨;戚景思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瞧不清他纤长羽睫后的情绪,但他能看到言斐一双薄唇冻得都有些发青了。 他看着言斐转身,被雨水濡湿的半边肩背透着清癯,微微打着寒噤。 他看见言斐步下门口的两级矮阶,走进雨里,无意识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南方阴冷潮湿的气候让人有些上不来气,这雨下得虽不大,但好像带着细小的针尖,落在言斐脸上,扎得皮肤生疼。 他低头哈出一口白雾,伸出双手接住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再抬头时,头顶的针尖忽地就不见了。 这么破的伞谁还要。 戚景思身高腿长,撑伞的动作并不像言斐那么吃力,他看着好像若无其事,话里也没有什么语气。 都湿透了。他回头瞟了眼身后已经被推开的院门,这儿也不是晟京,着了风寒没人管你。 ***** 今天戚景思没有带伞,回来得还晚,林煜追去码头也寻不见人,只能在家把凉透了的饭菜热了又热。 他刚要把又放凉了的饭菜端进东厨间,正好瞧见戚景思推门进来。 这孩子不带伞是习惯,回家晚也是寻常,但悄悄地都摸进屋了也不跟自己打声招呼的事,这么些年了,今儿个还是头一遭。 林煜定睛往戚景思身上打量了一圈,深怕看见点不得了的伤。 小叔叔。迎着林煜担忧的眼神,戚景思这一声唤得没有什么底气,说着侧身让出了门口。 景思?林煜不解地开口,正准备询问时,瞧见门边又再走进一个人来,这位是 来人虽被雨水沾湿了半身,透着狼狈,但单薄青衫下透出的几分书生意气,显然与往日那些在市井里跟戚景思过不去的泼皮无赖不一样。 言斐见状上前,颔首作揖,因为不知如何称呼,只能把求助的眼神递向身旁的戚景思。 这是戚景思也只得别别扭扭地向林煜介绍道:我书院的学友。 书院?林煜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惊喜,他上前两步,笑容随和,我姓林,是景思的叔叔;你既与这孩子同辈,不嫌弃的话,随他唤我一声叔叔就好。 方才在市集便听人说起过,戚公子家里还有一位姓林的长辈。也许是因为林煜的笑容亲和温婉,言斐对着这个初次见面的长辈没有丝毫拘谨,言语间落落大方,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道:晚辈言斐,有礼了。 言斐的名字写在皇榜头名,昭告天下,就算林煜不曾亲眼瞧过,也早就在小小的沛县传了个遍。 戚景思长这么大第一次带人回家,他还以为最多是沛县学堂里的学友,却不想居然是豫麟书院的同窗,新科及第的状元郎。 你他有些难掩激动的情绪,也是朱夫子的学生? 是,豫麟书院里,曾有幸与戚公子同拜朱夫子门下。言斐颔首又是一揖,今日本是得空送还戚公子之前落下的物件儿,不想天公不作美,实在打扰了。 林煜眼眶有些湿润,愣在门边半晌才点点头,连连重复着一个字:好好好 小叔叔戚景思瞧不出这两个读书人之间的弯弯绕,小声提醒了一句。 瞧我,没见过景思带朋友回来,一激动竟连礼数也忘了,怎好让M.E.D.J客人站在门口说话。林煜抱歉地笑笑,你们里面坐,我去把饭菜热一热 我来罢。戚景思将林煜拉到一边,小声耳语道:给他找身干净衣裳。 林煜看了眼规规矩矩站在门边的言斐,注意到对方被雨淋湿的鬓发还打着绺,对戚景思点了点头。 当戚景思在东厨间忙活完,顺带收拾了自己的狼狈,将饭菜都端上桌,才回头在堂屋内打量一圈,没有见着言斐的身影。 走了就走了罢,本也就是进屋换身衣裳。 小叔叔他深吸一口气回头,走到饭桌边坐下,吃饭了。 是这家里没什么客人来,叔叔竟没教好你规矩吗?林煜走到桌边,拍落戚景思手里的筷子,言语虽然含嗔,动作却还是很轻,客人还未上桌,你怎好先动筷。 客人? 戚景思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林煜话里的意思 言斐还没走吗? 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滋味,但就好像松了口气,嘴上却是还不肯认。 别等了,又没做他的饭。他重新拿起筷子,本来也只是在路上碰见,人家状元郎怎么瞧得上咱这 对不起。 戚景思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微微的失落,将他剩下的言语都梗在了喉咙里。 是言斐唐突了。言斐抱歉地垂头躬身,对着戚景思的背影,衣服我回去洗干净后会着人送回来的,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了。 房中气氛一时间尴尬不已,林煜虽瞧得出异样,却摸不清原因;他几次朝戚景思递过眼神,戚景思却捏着筷子埋着头,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还送回来做什么,这是景思前些年的衣服,本也穿不上了,是我看着这衣裳还好好的,就洗干净收起来没舍得扔;看着你俩身量不同,还担心不合身来着,现在瞧来倒是正好。 林煜打着圆场走到言斐身边,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儿,小言公子别往心里去,景思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将人带到桌边坐下,只万万没想到这新科状元看着柔弱有礼,骨子里还是个犟脾气;言斐自始至终盯着戚景思的背影,没有半点要挪步的意思。 戚景思低头盯着面前一碗米饭,都快要把里面的米粒数清楚时,才鼓足勇气起身,径直往厨房走。 我去加一副碗筷。 他说话时也不曾回头,好像身后有什么教他害怕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论见家长的正确方式,学霸阿言即将交出满分答卷,敬请期待~ 感谢在20201109 23:59:51~20201110 22:0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霞仙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三元及第 ... 这一顿饭吃得不太惬意,无论是对谁而言。 为了缓和微妙的气氛,林煜会时不时地闲话两句,但只有言斐会应;他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也只有言斐会规规矩矩地道谢。 戚景思从头到尾都埋着头,只知道扒拉着碗里的菜饭。 看见林煜撂筷,言斐也跟着放下碗筷,戚景思简直如蒙大赦,铮地一下站了起来。 都吃完了。他忙忙慌慌地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我去洗碗。 就算眼神不好,就算室内烛火也昏暗,但戚景思的慌乱到底太明显,言斐还是瞧见了。 我他连忙跟着起身,收好手边的碗筷递给戚景思,我来罢。 接过碗筷时,双手无意中的短暂接触让戚景思一个哆嗦向后退了半步,他没好气道:你会吗? 我戚景思的话不太客气,言斐抱歉地垂头,在鹤颐楼的后厨,也见人做过。 我家不是鹤颐楼,没那么多碗让你碎。戚景思说着已经将碗碟收好,转身走进了东厨间。 ***** 这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氛围连瞎子都瞧得出来,更何况是玲珑剔透的光霁公子。 他和言斐出身、年龄、际遇都有些很大的差距,但他们之间又有些奇妙的联系;他们都是朱夫子的得意门生,本朝为数不多的几个连中三元的举子。 两个清瘦的男人,两身相似的青衫 像是一种极微妙的传承。 况且言斐身上有很多跟林煜自己相似的气质,无怪戚景思第一眼几乎看错。 抛开这些不谈,言斐谈吐得体,谦逊有礼,他是戚景思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哪怕只是爱屋及乌,林煜也打心眼里喜欢。 此刻瞧见言斐呆望着戚景思离开的背影,眸中的情绪暗了暗,他柔声安慰道:小言公子别介怀,景思这孩子脾气看来是怪了些,不好相与,但叔叔能看出来,他对你没有恶意。 他从小大没有带过什么朋友回家,但凡有人登门来找他,大约都是家里的孩子被他打了,上门来找我讨说法 景思他从小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不太懂得该如何跟身边的人相处,要说也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没有教导好,小言公子不要怪他。 他也言斐小声嘀咕着:没有朋友吗 什么?林煜眼神疑惑道。 没什么,林叔叔客气了,唤晚辈言斐就好。意识到自己失态,言斐立刻抱歉地朝林煜欠了欠身,我没有怪戚公子。 林煜笑着颔首回礼,可叔叔瞧着你有心事。 是。言斐没有分辨,大大方方地认了,不过无怪戚公子,是言斐自己能力不济,手边琐事处理得心余力绌。 琐事? 言斐的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林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关窍。 莫说三元及第的金贵状元郎,但凡能进了殿试的人,之后大概率都能进翰林院,看着虽无实权在身,却都是为日后储备的京官,前程似锦;可言斐怎么状元及第没俩月就被发配到了这小小的沛县? 跟慌乱紧张,又对官制、政事一窍不通的戚景思不同,林煜长在李晟王朝第一大世家,自己就是翰林院出身。 状元及第进入翰林院的,最低都是至从六品编撰做起,总有机会跟在皇帝身边;就算下放地方为官,至少也是一州通判。 最近没听过沛县往上有什么新官上任,更是没见过新到任的翰林院编撰官位还没捂热乎,就被发配到沛县这偏远郊县来的。 晟京城里不太平,这点蹊跷不得不让林煜心中思虑。 小言公子是新科状元及第,过去这么久了,按理说应已派了官职。他开门见山,没打算藏着掖着,却也留有余地,并没有把心中疑惑点破,可是公务上有何不顺? 是。言斐恭敬答道:也许是之前言斐自视过高,其实根本无力胜任;夙夜兴叹,唯恐有负百姓所愿,朝廷所托。 看来还真是来公干了。 林煜了然地点了点头。 月前常浩轸的来信曾提到过,朝廷有意趁沛县的枯水期,派人视察沛水沿线河堤水利;江南鱼米之乡是李晟的粮仓,沛县码头则是粮食转运去晟京的关键一站。 新科状元自然金贵,但资历到底还浅,所以,言斐这是跟着巡视钦差来的? 可这是户部的差事。 林煜一针见血,显然超出了言斐的所料。 虽然林煜一身书生落拓之气并不掩盖,却也不张扬;在言斐眼中,大约能看出面前的人是个读书人,可这小小沛县,居然有人对朝廷官制如此了如指掌,甚至,好像还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此前他们巡查队伍一行沿沛水而下,虽然也有段时日了,但沿途无非吃吃喝喝,看几本地方官送上的账本摘抄,并没有什么平民百姓知晓。 林煜是如何知道的? 言斐有些吃惊,猛然想起方才在院门口的场景。 戚景思收起那柄破旧油纸伞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门边贴着的春联。 那春联大约是去年春节贴上了,经一年日晒雨淋,已经斑驳脱落,加之这连绵的阴雨天光线微弱,他是眼神不好,瞧不清楚,可就凭仅存的一点痕迹也不难看出,那春联上原本的字迹隽秀,灵动洒脱,甚至 有几分眼熟。 与戚景思好歹同窗小半年,他对戚景思没成见,可要练就那一手好字,凭戚景思的底子,这分开的短短数月决计是不成的。 当时戚景思要将伞递给他,等于是下了逐客令,他那时也没有心情细想,可现在想来 当初在晟京时,戚景思的脾气本来也不好,可也不曾这样躲着他,一切的变故都始于那场山中的劫后余生 戚景思在他书房中瞧见了当年光霁公子的真迹,当场就情绪激动,之后更是对光霁公子当年的传闻极为上心;而那之后戚景思开始躲着他,直到不告而别。 恋耽美 ——(20) 外界都传戚家小公子脾气古怪,此前言斐也总疑心是自己太敏感了,可现在 门外字迹隽秀又眼熟的春联,还有,戚景思口口声声唤的小叔叔,不止对官制、政务的见解超出一般乡野村夫,而且也姓林。 言斐现在回想起自己刚进门的画面,林煜在问起他是否也是朱夫子的弟子时,虽然竭力克制,可尾音似乎还是若有若无地带着点激动的震颤。 将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后,他激动得即使双手握拳,也止不住颤抖。 这的确是户部的差事。他将颤抖的双手藏进袖管里,林叔叔愿为晚辈指点一二吗? 他想试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追星的最高境界,早晚追成一家人!!!至于七七在别扭什么,我后面会慢慢说。 本文将于本周六入V,届时将掉落万字长章,评论区掉落红包,开启全订抽奖。 V后将保持双更或万更,阿鱼很勤奋,养肥的小可爱可以宰了!!! 感谢在20201110 22:09:08~20201112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璀错 3瓶;流霞仙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三元及第(二) ... 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郎自然是入了翰林院的,可是言斐刚刚入朝,就发生了常浩轸书信中提到的那件事 晟明帝有意派人巡查沛水沿岸河堤水利。 这事看似肥差,却也是烫手的山芋。 一番巡查一切无恙,那自然是各方安好,沿途油水也不会少;但若是有点问题,那可就难办了。 河堤水利这样的大工程,幕后牵扯的不会是三两个人和世家那么简单。 这巡查工作若是瞧不出问题,一旦日后出了岔子,上面追责下来,各方角力,总要推个像样的替罪羔羊出来,而带人巡查者,也难撇清干系。 可若是一早就瞧出了端倪就更麻烦,这是报是瞒,内里都有学问;报了自是得罪人,瞒下就意味着要与人一同担上日后的风险。 而且不管是报是瞒,巴结一方的同时,难免得罪另一方势力 还极有可能是幕后并不见光的庞大势力。 所以尽管这差事明面上是个油水颇丰的肥差,也是无人敢接。 朝堂之上,晟明帝提了几次,众臣皆是装聋扮傻,直到巡查线路都拟定出来了,也无人应承,气得晟明帝直接在早朝上摔了新拟定的巡查路线图。 而这路线图,便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言斐的脚边上,他一低头,恰巧就瞥见了图纸上红圈框出来的沛县。 虽然戚景思没有当面说过,但沛水和岚山对他意味着什么,言斐能感觉出来。 自从戚景思不告而别,他遍寻晟京无果,甚至还放下过他可笑的骄傲,低头向费柏翰那些平日里瞧不上他的人的打听过;那天早朝之后他又去找了费柏翰,确认了沛县的确就是戚景思的老家。 所以你就接了户部的差事?林煜眼神平和。 言斐能接下这差事,的确多少跟戚景思有关;他一朝高中,有公务在身走不开,可他的确想来找戚景思,起码,看看养育他长大的一山一水。 眼下无意中表明了心意,让他有些羞愧难当。 我他不好意思地垂头,解释道: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个 好歹食君之禄,自该担君之忧 可你应该官拜翰林院从六品编撰才是。林煜并不拆穿,只接着道:这是户部的差事,圣上怎么会答应你插手? 陛下起先是没准的。言斐解释道:又过了些日子,事情还是毫无进展,后来还是得四殿下保举,圣上才允。 李璠? 当今淑惠皇后的亲子,林煜嫡亲长姐的儿子,当朝的四殿下,若论起辈分来,他还要跟戚景思、言斐一样,唤林煜一声叔叔。 关于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亲侄儿,林煜了解得并不多,但听到的一刹那还是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四殿下与今上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大约言斐小心翼翼道:大约就是我的身世。 鹤颐楼是晟京最大最红火的酒楼,生意做大后,言诚理的买卖也跟着做大,产业遍布晟京,也算是一方富贾;看看账册、盘算清点这些简单功夫,鹤颐楼的少东家大约是不在话下的。 关于这差事个中险阻几何,林煜不知道言斐这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能弄清几分,只是既然这事李璠开了口,就已经不再是面上这么简单。 晟明帝算起来也有十几个儿子,但真正得势的无非大皇子,也就是正位东宫的太子李璞,和背靠林氏的四殿下李璠。 剩下诸皇子要么找机会表忠心站队,要么躲在边上两不得罪,等着做一辈子富贵闲散的王爷罢了;而朝中众人,多股势力亦然。 李璠在这时开了口,无论是否只是闲话一句,在众人眼中都是当今四殿下要将新科状元收入麾下,甚至是要借着新科状元郎的手,染指户部。 而言斐得令出使江南,基本已经无异于归入四皇子一党。 林煜担忧地看着羞愧垂头的言斐 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这场皇权角逐中的一枚棋子。 角力的一端是四殿下一党,而对头人自然少不了太子太傅的好女婿,戚景思的亲爹。 孩子林煜眼底有两分心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言斐一扫方才的拘谨,肯定道:这差事没人愿意做,自有它的难处;我是想来沛县找戚公子不假,但若他不在,我也还是会来。 不管多难的差事,总要有人做,只是他说着方才坚定的眼神暗了暗,我没想过自己自己也许根本无法胜任 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是金贵,但到底资历尚浅;晟明帝允了言斐下江南后,太子李璞以此为由,又荐了一位正位钦差带队,以言斐为辅,顺沛水而下。 这一路上言斐跟着钦差大人,账册没看几本,酒席倒吃了不少,说是视察河堤水利,这么久以来他却连河堤的图纸都没瞧见过,更别说亲眼实地看看了。 昨日钦差大人一行刚到沛县,又是宴开十几席的接风洗尘,众人宿醉直到下午方醒;今日船游沛水的活动被这场冻雨浇熄,眼瞅着又是要开席,他这才以宿醉头疼为由婉拒,得了机会上街来寻戚景思。 我不知道他有些泄气道: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才对 他不想随波逐流,却又好像无计可施。 林煜闻言点了点头,那你现在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河堤水利关系沿岸百姓的民生福祉,是重中之重。言斐一脸的少年倔强,这差事言斐是想做好的,我不觉得有错;可现在 他想到这一路上声色犬马的日子,不禁有些愤愤,做不好才是我的错。 好孩子。林煜拍拍言斐的肩头,慈爱地笑笑,你等等叔叔。 他起身进屋,请出了这家里唯一还值点银子的物件,他那一套宝贝的,用以谋生,也养大了戚景思的文房四宝。 他在戚景思刚收拾干净的小桌上铺开宣纸,挥毫落下几个字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言斐看着毫笔笔尖落下的字迹,顿时激动得牙关打颤 那是他临摹了十几年的字体,谁还能比他更熟悉。 光光霁 他结巴着,眸底含泪,林煜却不置可否,只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再点了点头。 于是言斐也把光霁公子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那小叔叔他激动地问道:言斐应该怎么做? 林煜再提笔,继续写下几个字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小叔叔您的意思是言斐不明所以地锁紧眉头,我站得还不够高? 字面意思。林煜温和地笑笑。 过几天是景思生母的死忌,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去,今年你陪他去岚山看看罢。林煜拍了拍言斐的肩头,等你们回来,叔叔给你们备下桌好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的万字章会提前到中午更新,评论区有红包掉落,不要再养肥了!感谢支持噢~ 接下来的内容会是小叔叔的恋爱指导课,以及七七和阿言慢慢解开晟京城的阴谋 打倒渣爹!我们冲~ 下一本开《话痨同桌对我穷追不舍》(主攻),治愈系校园文,求点进专栏,卑微求预收qaq... 口嫌体正傲娇攻,学霸兼校霸(丁瑾瑜)X温暖话唠伪学渣,小太阳受(明皙) 文案: 因为从小寄人篱下,转学,一直是丁瑾瑜人生的主旋律;直到高二这年,他终于如愿回到幼时的老家。 为了未来两年的安稳生活,他决定这次一定收敛脾气,在学校做个透明人,却不想 开学第一天,就差点在校长室门口把人给打了。 破功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人误会了自己出手是为了帮他,好巧不巧 这个他还成了自己的同桌。 他的新同桌叫明皙,笑容温暖,坠着酒窝,就是话有点多 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对于注定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新同桌,丁瑾瑜敬而远之,却不想 新同桌偏偏对他穷追不舍! 一次意外,让丁瑾瑜再次流离失所,他阴差阳错地搬进了明皙家里。 从小形单影只的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头领地意识极强的孤狼,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明皙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攀上了自己窗台。 明皙和他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于是丁瑾瑜急了。 明皙被丁瑾瑜按在树干上,路灯穿过稀疏的树影,孤狼咬住了猎物的脖子。 丁瑾瑜眼底红得像是渗了血,明皙,我警告你,我是gay,你最好离我远点! 巧了,丁瑾瑜。明皙抬头望着丁瑾瑜,笑出酒窝,那我是不是可以追你了? 有人即使身处黑暗,却依旧犹如烈日炙阳。 他用童年治愈一生,也治愈了旁人本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那个童年。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出自《读山海经其十》【作者】陶渊明魏晋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出自《读山海经其十》【作者】王安石宋 第34章 三合一万字章 ... 当戚景思收拾停当从东厨间走出来, 堂屋已经只剩下林煜一个人,饭桌上的文房四宝也被收拾干净了, 没留下一点痕迹。 好像言斐从来都没有来过。 戚景思愣在桌边,满脸写着一种欲言又止。 都收拾好了?林煜抬头道,看着戚景思的眼神柔和。 嗯。戚景思恹恹地点了点头。 景思。看着戚景思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林煜反倒露了个笑,你是不是,有话要问叔叔的? 没、没有。戚景思躲开林煜的眼神, 支吾道:我要去歇了,今日码头的功夫被这雨耽搁了,明日我得早些去上工。 小状元郎走了。林煜端起茶壶给自己手边的杯盏满上一杯热茶,他说话时也不喊住戚景思, 只自顾自地说道:反正这屋里也有人不待见人家。 瞧见戚景思僵在房门边的别扭背影, 他低头浅浅一笑, 外面还在下雨,我让言斐把伞拿走了, 他说过些日子若得空, 就会还来。 小叔叔!戚景思回身大步走回桌边, 往日里那张冷冰冰的脸涨得通红, 他一把夺过林煜手里的茶盏, 什么时辰了还饮茶,你最近睡得一日比一日少了! 说罢, 他又火烧着了尾巴似的躲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地闭上了房门。 林煜看着房门合上,方才唇角的笑意慢慢地散了。 ***** 说是要来还伞的人大约是没有得空,日子又在幽幽走过几天,林煜瞧见戚景思吃罢晚饭偶尔站在门边, 他倒也不说破,只笑着为戚景思披上一件外衣。 本来码头上的活计闲了下来,戚景思一直发愁工头会不会克扣些工钱;年关近了,林煜最近也睡得不太好,他总是半夜隔着木板也能听到隔壁的咳嗽声。 他想再拜托大夫重新给林煜换一副药 方方面面都需要用钱。 他正琢磨着要怎么跟林煜商量再多找一份活计,这两的日码头突然又忙了起来;他日日回家天都黑尽了,林煜问过两回,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码头挑夫搬运的木箱掂着重量也肯定不是粮食,小小的一箱就格外沉,可里外里用封条贴得死死的,没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林煜没有太多追问,戚景思也顾不上再去门口等人,他总是早出晚归,累得吃罢饭就睡得死死的。 这天他被房门外两人对话的声音吵醒,睁眼便瞧见日头都高了。 这些日子码头格外忙,他叮嘱了林煜早些唤他起床,林煜也一定会提前一大早就备好早饭 今儿这是怎么了? 担心林煜的身子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一个翻身紧张地坐起,可刚趿上布鞋又发现不对 门外传来林煜的声音,虽然声音很轻,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能听出今日精神不错,不像是病得起不来床了。 恋耽美 ——(21)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边,缓缓拉开一条门缝,顿时被眼前画面惊着了。 桌上照例摆着热腾腾的早饭,只是都搁在一边,旁边放着一大包元宝香烛;这还不是最怪的,奇怪的是方才的人声 言斐蹲在堂屋里,一面小声跟林煜说着话,一面勾头仔细地描着手边的一柄油纸伞;林煜在一旁欣赏地笑着,不时还会低头指点一二。 戚景思有些看傻了眼,这画面和谐得 简直怎么看怎么好像他面前俩人才是相亲相爱的父子或是师徒俩,倒好像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可不是明明只见过一面吗? 你们这是戚景思结巴道:做什么呢? 景思。林煜闻声回头,柔声道:醒了? 言斐也停笔抬头,指着手中将要完成的油纸伞,对着戚景思粲然一笑,好看吗? 这戚景思彻底傻眼了,这是干嘛? 你上次是不是嫌弃人家千里迢迢送回来那柄油纸伞破来着?林煜笑着走到戚景思身边,小声道:多好的孩子啊,一大早来寻你,见你没起,也不让我叫醒你。 我闲聊时只是随口说了句你出门不爱带伞,小言这就张罗着给你做一柄新的。 不是小叔叔戚景思尴尬地将林煜又往一旁拽了拽,小声道:他来干嘛啊?你为什么不喊我呢?码头的功夫该耽搁了 你这是什么礼数,叔叔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林煜佯装严肃道:且不说这孩子丹青工笔都没得挑,单说这份心意,你就该好好谢过 还在别扭些什么? 他说着指了指面前的小桌,码头的功夫我替你去告过假了,香烛元宝也都替你备下了 趁热用了早,跟言斐上山瞧瞧你娘去。 今天?戚景思不明所以地盯着林煜。 他生母的忌日是近了,可明明还没到。 最近这天儿总不好,时晴时雨的,祭祀这事儿只能赶早不能迟;趁着今日天气晴好,正巧言斐也得空,有个人陪你一路上山,也好教叔叔放心些。 林煜一边说着一边将戚景思往桌边带,抓紧些,听说你最近辛苦了,小言说什么也不让我唤你起来,一耽误,就耽误到了这个时候 巳时都快过了,不抓紧时间,到时赶不上在天黑前下山了。 戚景思一脸狐疑,半推半就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林煜给他备下的热粥灌了一大口,完全食不知味;他放下碗,看见言斐也已经在伞面上勾完最后两笔。 放着吧。林煜轻轻拍了拍言斐的肩膀,等会叔叔上街找个匠人刷层油就成了,你也凑合着去和景思一道吃点儿? 小叔叔,我用过早了。言斐冲林煜礼貌地笑笑,起身走到戚景思对面坐下,温柔地垂着头。 小言?小叔叔?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熟到这个程度的? 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戚景思觉得这饭算是吃不下去了 他匆匆两口灌完手边清粥,拎起桌上扎好的元宝香烛,那我走了。 嗯。林煜笑着点点头,去罢。 他说话时冲言斐温柔地笑了笑,甚至还递上了一个油纸包;戚景思简直弄不懂林煜这是在跟谁说话,完全看得莫名其妙。 ***** 戚景思迈开长腿闷头往前走,起先言斐小跑两步还算勉强能跟得上,但慢慢走到城郊的山边,泥路混着枯枝教他瞧不清楚,体力也渐渐不支。 戚景思言斐躬身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你你等等我好不好 都日中了戚景思停下脚步,却也没有回身,只抬头看了看天光,像你这么磨蹭下去,天黑之前怎么下得了山。 别怪我没提醒你他回身扫了言斐一眼,岚山可是有狼的。 晟京城郊山顶的那个雨夜的一切,言斐都还记忆犹新,尤其是戚景思右手小臂上那几条可怖的抓伤;戚景思话里带着明显恐吓的意味,言斐也是真的吓着了。 他紧张地上前两步,不自觉地拽住了戚景思的衣袖,那那我们快走罢 岚山有没有狼,戚景思也不知道,他起先只是随便唬人一句,却不想真的把言斐吓着了;目下他扫了一眼言斐小心翼翼攥着自己袖口的手,袖袋里露出早上油纸包的一角,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可是我饿了,走不动了。他盯着言斐,早上小叔叔是不是给你什么东西来着? 是。言斐连忙点头,老老实实从袖袋摸出那个油纸包,是点心,小叔叔说怕你路上饿,一大早上专门上街去买回来的。 又是油纸包,还又是点心 跟豫麟书院里一模一样。 戚景思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言斐说着打开油纸包,双手捧着冲戚景思笑,都还新鲜着呢。 小叔叔这称呼早上戚景思也听言斐唤过,他一路上总疑心是自己没睡醒听岔了,现在看来 这两个人还真的不是一般的熟! 小叔叔说你不爱吃甜的,特意去买了酿肉馅儿的团子见戚景思盯着自己手里一包糯米团子愣愣地出神,言斐一边自顾自地嘀咕着,一面剥开一枚团子外包着的叶子,递到戚景思嘴边,抬头笑着道:尝尝罢? 看着言斐又把那对雾蒙蒙的大眼睛笑成弯月,戚景思觉得脸上有点烫。 还好他这几个月都在码头上工,又晒黑了一些,他觉得自己若是跟言斐似的细皮嫩肉,肯定得穿帮。 他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他有些气急败坏地一把攥住言斐给自己递吃食那只手的腕子,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的?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你又来找过小叔叔了? 我我没有被戚景思着说来就来的脾气微微骇住,言斐低着头小声道:我只是猜出了小叔叔他是 你知道了?戚景思一把松开言斐,突然觉得身边刮过的山风正吹散他后背的薄汗,整个人都寒津津的,你还知道了什么 知不知道他们家的那些腌臜的破事儿。 不知道了啊,小叔叔就跟我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儿,他说你总是打了别人家的孩子,被家里大人找上门来讨说法言斐答得很诚实,但说着说着看见戚景思慢慢垂下头去 像是有些难为情。 戚景思平日里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霸王模样,就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面孔,这样的戚景思,言斐还是第一次见 好像还挺可爱的。 不好意思了?他勾着头偷瞄着戚景思,看着戚景思一脸的别扭,还是 你吃醋了! 他把剥好的团子重新放回油纸包里,又拽了拽戚景思的袖子,景思 戚景思一个激灵抬头,你唤作我什么? 景思。言斐肯定地回答,温柔地笑笑,是你说这里不是晟京,没有什么公子。 景思。他又再认真地唤了一遍,你是怕小叔叔跟我亲近,以后就不疼你了吗?还是怕我跟他告你的状? 我有什么好怕的。戚景思甩开言斐,夺过对方手里的油纸包,气鼓鼓地走到一旁的树干边坐下。 他只是怕言斐知道了戚同甫当年的那些龌龊事,就像言斐当初要亲口对戚景思说出自己母亲的身世时也会有犹豫一样。 怕言斐跟着走到戚景思身边坐下,怕我今晚回家就告诉小叔叔,你把我扔在了半路上。 你有功夫跟我贫嘴戚景思没好气地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回言斐怀里,不如多吃点,下午好走快些。 他手里还捏着方才言斐剥开的那个团子,一口咬下去,露出鲜嫩多汁的酿肉馅儿;他偏过头去,把上翘的嘴角藏了起来。 接过言斐剥好的一个个糯米团子,两人分食完那一小包点心再上路,看起来和早上也没什么区别。 戚景思迈开长腿在前面开路,言斐喘着粗气在后面跟着。 戚母的坟茔在岚山的山巅,过了半山腰后被人踩出的羊肠小道也渐渐就没有了;戚景思拎着半截树枝走在前面,看着跟之前一样,就算言斐偶尔嘀咕两句,他也几乎不会回头搭理。 只是走过好远言斐才慢慢发现,眼前的路好像比之前还要好走一些。 戚景思会踢开脚边的枯枝,折掉头顶的树杈,顺便也踩倒沿路的枯草 他走过的地方,会留下一条不显眼的小径。 就和戚景思这个人一样,他的一切都不发出什么额外的声音,并不吸引谁的注意。 对于看不惯的人和事,他会直接动手,就算是在权贵云集的晟京,就算对方是世家嫡子常浩轩,他也不曾放在眼里;而他的关心也和脚下的小径一样,默不作声,不会跟谁炫耀,也不会询问你需不需要,就是静静地摆在你的眼前。 言斐抬头看着眼前的背影,午后耀眼的日光镀在戚景思身上。 他看着戚景思随手挥动手边的半截枯枝,打掉头顶挡着的半截枯枝;也说不出为什么,他突然觉得鼻梁发酸,但又好像特别的安心。 虽然戚景思已经尽力开出一条好走的道来,但越是向上,山路越是崎岖陡峭;入冬的植被都落了叶,也遮不住头顶午后刺目的阳光。 渐渐就不再听得见言斐偶尔在身后念叨两句闲话了,他只能时不时停下来回头望望,看着言斐喘着粗气拽着身边的树枝向上爬,一边抹着额头的汗水,一边又紧张地怕跟不上。 言斐勾着头认真盯着脚下,刚爬完一截陡坡抬头,就撞在了戚景思身上。 对对不住他捂着额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道歉。 戚景思叹了口气,低头看着已经直不起身的言斐,你这么慢,天黑也上不了山。 对不起言斐抱歉道:要不你先走罢别别耽搁了 他勾着脑袋,捂着胸口喘气,突然被塞进了一包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早上林煜备下的那一包元宝香烛。 拿着。 戚景思不讲道理地将东西塞进言斐怀里,背过身起躬起腰背,双手撑在膝盖上。 言斐闻声,不明所以地抬头,被眼前状况吓了一跳,这、这 赶紧。戚景思看似不耐烦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我不想晚上陪你留在这儿喂了狼。 跟细皮嫩肉又娇生惯养的小瞎子不一样,虽然林煜从小也待他很好,可他还是在山头野大的孩子,对山上的一切驾轻就熟,即使背着一个人,也是又稳又快。 言斐趴在戚景思背上,却好像比背着自己爬山的戚景思还要热,脸上羞红一片,觉得自己烫得就快要烧着了。 他两只手臂荡在戚景思胸前,偏头就能看见戚景思额角渗出的汗珠;他一手拎着林煜之前备下的东西,一手想要为戚景思抹一把汗,可伸出的那只手总是将碰到时又退却。 反复几次,饶是戚景思再怎么木头,也反应过来了言斐的意思。 瞧见不远处刚好有一棵冬日也不会落叶的马尾松,他尴尬地清了清嗓,歇会阴凉罢,我记得这附近有小溪,去弄口水喝。 言斐被戚景思放在马尾松下的树荫里,他老老实实地听吩咐等在原地,揉了揉因为好些天没有怎么好好歇着而酸胀不已的眼睛。 喏 再睁眼时,一个装满的羊皮水袋已经递到了面前,他抬眼,看见戚景思逆着光,遮住了他面前的骄阳。 戚景思热得在溪边洗了把脸,扯开的前襟就这么大喇喇地敞着,露出结实胸口那一片蜜色的皮肤,还挂着水珠。 言斐登时小脸刷红,恨不能将脸埋进胸口里,愣在当场。 戚景思背着光,根本瞧不清言斐颔首垂眸里的小情绪,只当是鹤颐楼的小少爷没有见过羊皮水袋这种乡下东西。 他走到言斐身边的树荫坐下,伸手拔掉袋口的塞子,又把水袋往言斐眼前递了递,真不要? 言斐不要意思地抬头接过,这才注意到戚景思不止胸前,连背后也被汗湿透了,额间也挂着水珠。 他饮下两口清甜的溪水,一点点隐秘的甜意凉丝丝的,一直流进心坎里。 终于鼓起勇气敛了袖口伸手,他想要帮戚景思拭去额间的薄汗,戚景思却别扭地朝后躲了躲。 戚景思以为会跟这一路上一样,他稍微躲开些,言斐也就会不动声色地退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这一次不一样。 言斐不但没有再退,甚至还抬头望着戚景思,眼神湿润又坚决。 戚景思在心中轻叹一声,差点又被言斐这一路上柔柔弱弱的样子骗了,他面前的小瞎子,明明就是这世上最倔的那一个。 他别扭地错开言斐执着的目光,低头看见言斐大概是因为天热,左手的衣袖掀起了半截,露出了当初的刀伤。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年,当初那条骇人的伤口现在已经变成躲在言斐衣袖里,只露出一个小角的疤痕,但就跟戚景思自己右手上的抓痕一样,有些东西,是抹不掉的。 戚景思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好像妥协了。 恋耽美 ——(22) 他勾着身子向前,把额头递到了言斐的袖口边。 修整完后再上路,身后的言斐也变得安静了下来,戚景思并不知道言斐最近都忙得没怎么睡,只知道当他终于看见母亲的石碑时转头,背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找了个树荫将人放下,自己去母亲的坟前拔了杂草整理一番,点上蜡烛敬上香火,却突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虽然林煜从小对他都很好,但他还是会时常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小时候不懂事,他总是背着林煜往山上跑,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跟亲娘说。 以前为着上山的事儿没少让林煜着急,现在大大方方地上来了,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岚山上有很多坟冢,大都葬在半山腰,因为再往上的山路太远了,又难走,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被一个人孤零零地葬在山顶上。 关于他母亲的死,这些年他也在街头巷陌听过一些传言。 据说他外祖一家当年在沛县也算是个富户,现在县城里最热闹的市集,据说在当年有半条街的地契都握在他外祖手上。 沛县一个小小的县城,跟晟京城那些达官显贵自是比不了,但至少,在县城里,他外祖一家算得上富甲一方。 后来戚同甫娶了他娘,生下他尚未足月,他娘就被休出了家门,最后吊死在了自己闺房的房梁上。 他外祖一家在沛县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娘又是家中独女,据说这事后,他外祖接受不了爱女的死,接受不了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无法忍受县里的风言风语,变卖田产后离开了沛县,从此音信全无。 女人被休弃,赶回娘家是奇耻大辱,戚景思能理解他外祖痛失爱女的苦楚;沛县只是个巴掌大的县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得人尽皆知,他也能理解他外祖不堪其辱,远走他乡,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亲外孙。 只是他一直把亲娘的死算在戚同甫头上,加上戚同甫十七年来对他的林煜不闻不问,他对亲爹恨之入骨。 他不相信戚同甫说自己的亲娘是被林煜害死的,因为在映像里,林煜是个连杀鸡都下不去手的人,他只是怕 毕竟比起畜生一般的戚同甫,在他的心里,林煜才更像是他的父亲,寄托了他童年全部的感情和依赖;但如果当中真的有什么误会,林煜对他的好,倾尽一切抚养他长大,难道就真的仅仅是因为对他娘的愧疚吗? 他是不相信林煜害死了他亲娘,可也更不愿相信这十几年近乎父子情深的感情,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可归根到底,这十几年来,林煜不管对他上山的事多不放心,却也最多陪他走到半山腰,一次都没有陪他到母亲的坟前看过。 林煜,到底在怕什么? 身旁传来几声窸窣,将戚景思的思绪拽回眼前,他回头,看见言斐在睡梦里翻了个身,靠在树干上的脑袋垂了下来。 叹了口气起身,他走到言斐身旁坐下,将那只不安分的小脑袋扶到自己肩上靠好。 他低头,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仔细又坦然地打量着肩头的睡颜。 言斐的脸上的确保留了当年晟京第一名妓的三分颜色,五官精致柔和,白得在日头下几乎反光,一阵山风吹过,纤长的羽睫扑簌可怜。 戚景思急忙撇过脸去,压抑着莫名急促的呼吸,突然就更恨戚同甫了。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跟戚同甫那么像。 不止是因为三分相似的容貌和身段,让他想骗骗自己也许是弄错了,骗骗自己也许不是戚同甫亲生的都不行;更可恨的是连断袖好像都会遗传。 他童年的所有感情和依赖都给了林煜,曾经他的世界只有两种人,林煜,和其他人。 直到遇到言斐,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言斐跟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言斐就不能也是其他人 他不想承认,他可能真的喜欢言斐;甚至也许从第一眼起,小瞎子和着春雨走进医愚轩时,就一并走进了他心里。 不管断袖是不是真的会遗传,他都不想和言斐走上曾经戚同甫跟林煜的老路。 ***** 言斐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这一觉也不知怎么的,睡得格外踏实,一睁眼才发现,自己靠在戚景思的肩头。 他羞赧地低头浅笑,试探着偷瞄了好几眼,发现戚景思好像也睡着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起身。 而在他起身的一刹那,瞬间就为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残阳如血,暮色如画。 落日为岚山一整个山头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红枫落叶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与山间同样被夕阳染红的层云雾霭融为一体,吞天沃日。 他低头看了看睡在他脚边的戚景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活在一副画里。 谢谢你。他躬身伏在戚景思耳边轻轻道。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年盛极一时的光霁公子情愿窝在一个小小的沛县,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落魄书生 岚山和沛水,真的都太美了。 这里是戚景思的家乡,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愿意陪着戚景思在这里过一辈子 或许可以做个教书先生。 他悄悄地想。 之前若是没有言毅的提醒,他也许并不会这么快意识到自己对戚景思的感情有些不一样。 的确他从小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与父母之间的天伦之情,跟言毅之间的兄弟之谊,他都是有的,也许善待过他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过。 但既然意识到了,他就很清楚,戚景思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戚景思的霸道看似不近人情,戚景思的体贴也总是默默无声,不管戚景思是不是说出口,或是说出口的话有多难听,那些无声的偏袒他都能听见。 戚景思,我喜欢你。 对着岚山一整幅如画的暮色,他说得小心翼翼,温柔缱绻。 戚景思睁开惺忪的睡眼,没有看见身边的人,有些紧张地坐直身体,看见了面前那袭青衫的背影。 言斐负手仰面站在风里,站在画里,衣摆猎猎。 你戚景思松了口气,冷声道:在喊我吗? 言斐回头,脸上的红晕也不知是来自残阳还是心底的羞怯,他冲戚景思温柔地笑笑,不置可否道:是风的声音。 风在替我唤醒你,它也知道我的心意。 戚景思没有那些文人浪漫的小心思,他拍拍尘土起身,下山罢,小叔叔做好饭该等急了。 他经过言斐身边,看言斐羞赧地垂头,却坚定地伸出一只手,他鬼使神差地捏住了言斐的腕子,就像第一次在豫麟书院的后巷遇见时,像从狼口偷生后下山时都一样 紧紧地攥住。 ***** 戚景思特意选了一条下山相对好走些的路,这条小路知道的人虽不多,但因为耽搁了时间,这条路离家更近。 刚走下山没几步,却正好遇上了山下居然有一列马队,每辆马车都驮着几口大箱,但马蹄速度却很快,好像驮着的货物根本没有重量。 戚景思不以为然地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却一把被言斐反捏住手背,拽到一块大石后躲了起来。 你 他刚要开口,却连嘴也被言斐蒙上。 嘘 言斐一手捂住戚景思的嘴巴,一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大石体积有限,为了掩饰身形,他紧紧地靠在戚景思身边。 戚景思不明所以,被这突然又亲密的接触闹得一阵面红耳赤,他正难堪地害怕言斐捂在他嘴边的手发现他异常的温度,言斐却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看着言斐极度专注的神情,终于觉察出一丝异样,顺着言斐的眼神,也朝山下那一列马队望去。 不知道言斐那个不济事的眼神在瞧什么,但他的目力极佳,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很快就发现马车上驮着的箱子,看外观极像他最近在码头上每天搬上船的那些。 只是有些不一样。 他仔细瞧了又瞧,也没有找到马车上驮着的箱子有和码头上那些一样的封条;而且码头上搬的箱子明明沉得不像话,可山下驮着箱子的马匹却四蹄轻快,怎么看都像是 空的。 你认得山下的路吗?终于在马车经过后,言斐望着远处马蹄溅起的尘土,再也看不清什么了,才小声问道:马队行向何处? 应该戚景思想了片刻后肯定道:是沛县隔壁的汀县。 从小在沛县长大,他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马车的目的地就算不是汀县,按照这个行进路线,也必然是要穿汀县而过的。 汀县与沛县一样前接沛水,但与背靠岚山地势受限的沛县不同;汀字有水边平地之意,没有山脉的阻隔,汀县有大片望不到边的肥沃土壤。 言斐听着戚景思的解释,默默点头,半晌后突然起身,再朝戚景思伸出了手 我们回家罢,别让小叔叔等了。 我们。 回家。 虽然知道言斐不是那个意思,但也许是言斐的笑容太温柔了,还是让戚景思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 我们回家罢 十八年了,从前,这话只有林煜对他说过。 现在有人对他伸出手说我们回家罢,林煜还在家里烧好一桌可口的饭菜等他,也许,再也没有更好的日子了。 虽然别扭地不敢牵起言斐的手,但他还是跟之前一样,攥住了言斐的腕子,一路上都没有再撒手。 ***** 小叔叔推开院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戚景思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言斐的腕子,我回来了! 没有邀请,也没有客套,他和言斐很自然地一前一后跨过门槛,好像真的就是回家那么简单。 因为在山上小憩和下山的路上意外遇到的马队,他们回家的时辰耽搁了,戚景思小跑两步进屋,还担心林煜着急,把煮好的饭菜热上一遍又一遍。 他掀开门帘,倒正好看见林煜系着围裙从东厨间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碟冒着热气的烧鱼。 闻着味儿回来的罢林煜温柔地笑笑,菜刚出锅,你倒是会挑时候。 他走到桌边把手里的碟子搁下,看见戚景思身后进门行礼的言斐,又笑着招呼道:正好做了你喜欢的红烧鱼,赶紧让景思带你去净手,鱼肉凉了腥气。 戚景思又开始早上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了。 他之前跟言斐在书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几个月,也不知道言斐爱吃什么,为什么林煜就跟会算命似的 算到言斐爱吃什么,还能算到他们这个点正好回家。 事实证明,林煜可能真就是个算命的。 三个人刚围着小桌坐下,林煜就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言斐面前的小碟子里,景思从小就不爱吃鱼,总是嫌麻烦,小言你多用些,别剩下了。 他眼神扫过戚景思一脸的不理解,好像解释似的对言斐道:上次你来吃饭,叔叔也没来得及备下些什么,那晚看着你就只饮了鱼汤,想来是喜欢的。 今儿上街看见沛水里刚捞上来的鲫鱼新鲜,就多买了些。 听景思说你父亲是开酒楼的,想是什么好东西都吃过,今个儿也赏脸尝尝叔叔的手艺。 戚景思看着言斐笑着跟自己的小叔叔连连道谢,两个人一脸的父慈子孝,手里的饭碗虽然也被林煜夹满了他喜欢的菜,但好像突然就不香了 他看着言斐答得虽开心,却低头在面前的小碟里挑着刺,半天也没吃进嘴里。 他们回来的晚,窗外的天已经黑尽了,堂屋里只有用饭的小桌上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知道瞧不清,还要吃这么麻烦的东西。 他嘴里嫌弃着,却还是一把端过言斐手边的小碟,仔仔细细地挑起盘里的鱼刺。 景思。林煜佯装严肃地黑了脸,你好歹也是做哥哥的,怎么能这么跟小言说话。 小叔叔!戚景思气鼓鼓地盯着林煜,又不好意思放开声音,只能别别扭扭道:我什么时候就是做哥哥的了 我跟小言一见如故,他随你唤我一声小叔叔,你又是我带大的孩子林煜很自然道:你怎么就不是哥哥了? 小叔叔言斐看着戚景思别扭地端着自己的小碟,低头偷偷地笑,我悄悄看过朱夫子的花名册,其实 我是三月里开春出生的。 而戚景思生在八月初的夏末。 是吗?倒是叔叔弄错了。林煜随和地笑笑,光看着你面嫩,还以为你要比我们家景思要小些。 好了他说着拍拍戚景思的肩膀,不做哥哥,对客人也该客气着些。 方才还说着一见如故,好得跟一家人似的,转眼又成客人了 一扭脸林煜这是又给自己认回一个弟弟来,戚景思不服气地垂头,捣鼓着小碟里半碗鱼肉,实在不想再跟这两个能说会道的读书人争辩。 言斐看着戚景思一脸嫌弃又认真的样子,悄悄地红了脸,这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他抱歉地抬头冲着林煜笑了笑,看见林煜也慈爱笑着地朝他点了点头。 ***** 跟上一次不同,这顿饭别扭的已经只有戚景思一个人了,饭后他听见林煜掩唇轻咳了两声,便又懂事地收起碗筷躲进了东厨间。 岚山很漂亮,满山红枫尤其出名,每年入秋都有人慕名而来,为的就是那一整山枫叶。 你今年来得晚了些,瞧见了吗?林煜轻描淡写地问道,好像只是在闲话家常。 都瞧见了。言斐恭恭敬敬地点头道:铺满了一整个山头,落日里格外明丽耀眼。 小叔叔,我还他说着压低声音道:瞧见了点别的。 林煜了然地点点头,有时,有些东西,不是不存在所以你才瞧不见;你越是瞧不见,便越是有可能旁人不想你瞧见。 但只要在这世上存在过,多少都会留下痕迹;可偏偏有人不懂这个道理,总是喜欢欲盖弥彰。 恋耽美 ——(23) 好孩子。林煜拍拍言斐的肩头,虽然没有沛水岚山的盛景,但是那里有万亩良田,汀县啊 也是个好地方。 你难得出来一趟,值得到处都走一走,看一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留评有红包,订阅抽奖也会开启。 明天争取也有万字长章更新,也争取提早~评论区红包持续掉落~感谢支持! 爱你们哟(づ ̄3 ̄)づ 感谢在20201112 12:00:00~20201114 00:2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霞仙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三合一万字章(二) ... 那日之后言斐好像又从沛县整个消失了, 连林煜都很少再提起,只有靠在戚景思房间墙角的那一柄新制的油纸伞, 是言斐曾经来过的证据。 转眼间年关又要近了,码头上的活计越来越清闲,但戚景思的日子好像越发难过了 自从言斐不再出现,林煜的精神也越来越差。 尽管戚景思现在得空,已经把家里的家务全都包了,再不敢让林煜受一点累;尽管他也去找大夫换了新药, 可林煜的病还是丝毫不见起色。 几乎每晚都会被隔壁的咳嗽声吵醒几次,他披上袍子出房,想要给林煜倒杯热水,可林煜的房门总是拴得死死的, 门缝明明又透出亮光, 轻敲两下房门却没有人应。 看着林煜眼底的暗青, 戚景思追问过多回,可林煜总是搪塞自己已经睡下了, 只是忘了熄灯, 从来不曾听见有人叩门。 今日戚景思一早上街采买了些年货, 刚进门就瞧见林煜眼底乌青又重了;他揪着林煜追问了两个时辰, 直到把午饭端上桌。 小叔叔他端着饭碗只叹气,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有什么书那么重要,不能白天读吗? 我们?任戚景思急得直跳脚, 林煜还是一脸不愠不怒,缓缓夹起一片瘦肉放进戚景思碗里,你在说谁呢? 还能有谁!不就是你你和戚景思说着说着冲天的气势好像就散了,支吾半天才说出那个名字:言斐。 林煜还是一脸波澜不惊,轻轻点了点头, 小言他怎么了? 不就是上次,去瞧我娘的时候戚景思一脸不耐地叹了口气,趴在我背上睡了一下午,到地方都不醒,跟多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似的。 小言是你背上岚山的?林煜笑着轻抚过戚景思的发顶,我们家景思是长大啦,知道疼人儿了。 看见戚景思别别扭扭地躲开自己的手,林煜也不恼,柔声安慰道:但你也不要怪言斐,他大概真的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总有些东西他要晚上才敢看,有些事要等天黑了才能做。 可就算这样,我一跟他说教他陪你上一趟岚山,他一晚没睡也立马就答应了,你是不是该去好好谢谢人家? 那天居然是林煜把言斐叫来陪自己的? 难道林煜随便挑了一个日子让他们上山,就恰巧遇到了山下的马队? 戚景思总觉得哪里蹊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太自在的勾着脑袋刨了两口白饭。 今儿什么日子了?林煜接着问道。 竟是忙得连日子都过糊涂了吗?戚景思没好气道:二十八了,腊月二十八! 我知道。林煜和缓地笑笑,我是想提醒你,就要过年了。 我知道啊戚景思眼神示意了早上刚买回来,堆在墙角的一堆东西,红纸,年货,照着往常的数儿,我都买好了。 可是今年不一样啊。林煜没有将话说开,故意问了句看似不着边的话:今儿下午不去码头上工了罢? 后天就除夕了,谁还去上工啊戚景思听不懂林煜究竟想说什么,工头也得过年啊。 嗯。林煜点点头,那你下午去找趟言斐。 戚景思吃惊地盯着林煜。 他怀疑名噪一时的光霁公子把那点缜密的逻辑全都用在自己身上了,环环相扣,滴水不漏,他现在好像想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找他干什么。他嘴硬道:咱家大门冲哪儿开他又不是不知道,想来自己便来了,还要我去请吗。 林煜也不示弱地挤兑了一句,你当人家小状元郎跟你似的不懂礼数,会不请自来吗? 叔叔戚景思撂下碗筷,你这偏心太明显了不? 翻过这个年,戚景思也该十九了,要放到寻常人家,都是该议亲的年纪了;他在外面一副不好惹的霸王模样,在林煜面前多少还留着点小孩子脾气。 好了好了,叔叔逗你呢。林煜见状也是马上笑着哄,谁让你总是对人家没个好脸色呢? 小言这孩子跟你同年,这也是头回离家过年罢?你下午得空去跟人家说一声,若是除夕没有地方去,就到家里来吃顿团年饭。 头回离家过年是什么滋味,戚景思可太清楚了。 他现在还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他走在晟京城的风雪天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也是毫无滋味。 这回他没有再别扭的嘴硬,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 收拾完碗筷出门时天又阴了下来,林煜在堂屋给自己沏上一壶热茶,看着戚景思出门,照例叮嘱了一句:记得带伞。 说话间戚景思已经走到了院门边,想了想还是回身跑回了房间,抱起那柄新制的油纸伞藏在怀里,深怕被人看见似的,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林煜也不说破,只是捧着热茶浅浅一笑。 ***** 果然还未走到县城府衙,天就开始飘雨了,还零星参着几片扑扑簌簌的雪花;街上的行人都撑起纸伞,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只有戚景思,抱着柄油纸伞像是抱着个摆设,越是临近府衙脚下步子越慢,细小的雪片碴子挂在他浓密的羽睫上,竟也像是毫无知觉。 他的身份自然是进不得府衙大门的,站在门口等人传话的功夫,他抱着柄纸伞,愣愣地像块木头;他生得颀长挺拔本就显眼,眼下不管是路过的行人还是府衙门口守着的差役都不禁侧目。 景思? 言斐一出府衙门口就看见戚景思呆立在这场细绵的雨夹雪里,他连忙两步冲上去,也没注意着脚下结了冰的石阶湿滑,险些摔倒。 戚景思上前两步将人扶住,抱了一路的油纸伞终于从怀里掉了出来。 他眼疾手快地将伞接住,一手架着言斐,一手握着对方送的伞,也说不出怎么了,总觉得面上别扭。 这不是带伞了吗?言斐不明所以地盯着戚景思手里的纸伞,怎么不撑上? 他接过戚景思手里的油纸伞,撑开才发现是自己之前画的那一把。 照例伸长手臂把手里那柄纸伞举得很高,但他另一只手温柔帮戚景思拂去眉发上散碎着的雪花时,动作却很自然。 被言斐冰凉的指尖抚过眉心,戚景思一阵轻微地战栗。 再睁眼时他看着言斐笑得眉眼弯弯,抬头望着两人头顶的纸伞;他一直只知道扇面留着言斐的丹青,却不想内侧还提了一首诗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喜欢吗?言斐望着戚景思,柔声问道。 戚景思看着眼前精致含笑的眉眼里装着期待,也看着头顶一首即使是自己肚子里这点墨水也能读懂的诗。 虽然一时不知究竟该把眼神落在哪里,但他还是鬼使神差般地轻声回了句:喜欢。 感受到府衙大门内投射出谨慎的关注目光,言斐拽了拽戚景思的衣袖,将人带着往后巷走。 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有风险,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与戚景思熟识,不想把戚景思也牵扯进来。 戚景思被人拽着走,接过言斐手中的纸伞,回身瞧见了衙门口几簇异样的目光,半晌后才问道:你怕人看见? 也不是。将人带到远离府衙的后巷,言斐才支吾道:衙门里尸位素餐之辈太多,他们吃饱了没事干,总跟市井里的长舌妇似的,爱传闲话儿。 是也没关系。戚景思虽不置可否,眸中的神色却暗了暗,小叔叔怕你除夕没有地方去,让我来问问你上不上家里来,你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客气,我回了他就是。 没有! 看着戚景思重新将伞交还道自己手中,转身已经走出伞外,言斐小跑两步将人拽住,没有不方便,没有客气,也没有怕人看见 戚景思,我一定会来! 戚景思没有回头,只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把伞拿走罢。言斐绕到戚景思跟前,拉起戚景思的手,重新将伞递了回去,我这里从后门进去就几步路。 他踮脚轻轻搂住戚景思,温柔地伏在戚景思耳边小声道:你别着凉了。 言斐说完就转身跑开了,于是这场雨夹雪里,戚景思撑着伞,又默默地呆立了好久好久。 想起言斐眼底跟林煜一样的乌青,方才的一肚子火就好像怎么也发不起来了。 ***** 大年三十儿这天,戚景思起了个大早,他特意拖到今天,等街上的铺面都歇了业,才把给林煜新做的衣裳拿出来,总怕林煜要是太早知道会让他上街去退掉。 这回林煜倒没跟往常似的节俭,回屋就换上了新衣。 戚景思一直守在门口,不时望眼院外,不时瞧瞧门里。 等林煜终于换上新做的一身青衫出来,戚景思总觉得哪里瞧着不对,明明是照着林煜旧衣裳的尺寸裁下的,穿着总好像又宽了些。 正张罗着再好好劝劝林煜,夜里好生休息,可话还未出口,他就听见院外却传来一声门扉的吱呀轻响。 他回头就瞧见言斐拎着一包喜庆的红纸包着的年货进门,上回离得近,没仔细瞧清全貌,眼下看来,言斐这些日子也清减不少。 小叔叔。言斐进门便忙着对着林煜作揖行礼,新年吉祥。 好孩子。林煜也难得笑得这样开,等会吃罢饭,叔叔给你们包压岁钱。 叔叔,言斐翻年十九了,哪里还好意思收压岁钱。言斐将手中的见礼递给身旁的戚景思,叔叔不如送一副字给我回家供着。 戚景思接过言斐带来的东西搁在一边,看着门口俩人和谐的寒暄,小声在言斐耳边揶揄道:倒真是鹤颐楼的少东家,真会做买卖。 光霁公子的亲笔,我哪儿舍得卖言斐瞧着心情好,也不在意戚景思的挤兑,要不你也写一幅给我?我一并供着。 戚景思横了言斐一眼,拎着东西往东厨间走。 林煜看着两个孩子打趣,真就像个慈爱的父亲,最近都是景思下厨,你还没包过饺子罢?要不要跟着去瞧瞧? 戚景思听见动静,不等言斐答话先回身将人拦下,别了罢,你再喊个人来捣乱,今儿这团年饭是吃还是不吃了? 看着门边两袭相似的青衫,都瘦的快要撑不起衣裳了,他气就不打一处来。 今年的春联儿还没写呢,红纸我都买好了他没好气道:两位状元爷别给我添堵了,还是做点儿自己能干好的事儿,成吗? 事实证明,两位三元及第,凤毛麟角的状元郎凑一块,还是没弄好那副简单的春联。 戚景思在厨房忙活着,就听见屋外有点不寻常的动静,打帘走出屋子一看,两位状元爷正费劲的从隔壁堆杂物的小间翻出一架木梯。 你们戚景思的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了,干嘛呢? 横幅言斐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戚景思,指了指院门的方向,怯怯道:够不着 戚景思夸张地叹了口气,接过言斐手中写好的春联,领头走出了院门。 他在沛县的祖宅并不是晟京城的戚府,院门门楣的高度对言斐和林煜来说有些吃力,对戚景思来说却不难。 他站在院门口将手中横幅举过头顶,虚虚地比了比位置,突然听到身后言斐的声音 左边,再往左边儿一点。 只是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已经让他热泪盈眶。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走出戚府的大门,府里的小厮正架着梯/子贴春联;他那个时候就特别特别想家,想听林煜再在他背后说一句左边高点儿,右边低点儿。 现在说话的虽然不是林煜,但是他一回头,噙满眼泪的眸子就能看到言斐高高地举着手,还在比划着朝左的方向;林煜则含着笑站在一边,蔼然地看着一旁的言斐和自己胡闹。 小叔叔他贴完横幅回身,喉间早已哽咽。 怎么了,这是?林煜瞧出戚景思的异样,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心,头前儿还说自己翻年十九了,眼下倒越发像个孩子了 他说着冲身旁的言斐笑笑,也不怕我们小状元郎瞧你笑话儿。 林易的声音愈是宠溺,戚景思的眼泪就愈是不争气,他有些不情愿地瞟向言斐的方向,才发现言斐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他看着言斐笑着冲自己摇了摇头,抬手温柔地拭去了他眼角强忍着不肯跌落的泪。 ***** 后来言斐坚持要到厨房帮忙,等团年饭上了桌,掌勺的戚景思洗了把脸干干净净地坐下,倒是真没帮上什么忙的言斐被面粉糊了个大花脸。 恋耽美 ——(24) 林煜看着两个人端着菜前后脚从厨房出来,难得没忍住笑出了声,嘴边调笑道:倒教我瞧不出这餐饭菜是谁做的了。 席间两位状元郎谈笑风生,林煜甚至还难得开心地开了壶酒,跟言斐行起了酒令,只苦了厨子忙活了一下午,现在还要勾着脑袋挑鱼刺。 景思。林煜半坛酒下肚,往日里的含蓄内敛也收起了五分,他盯着戚景思手里的半碟鱼肉,今儿个可是你下厨,怎么还是弄了这麻烦的东西。 年年有鱼啊。戚景思手上动作没停,嘴上却也不肯认输,今儿除夕,谁家桌上还没道鱼。 他说着没好气地把半碟子挑净的鱼肉推到言斐面前,左右你我都不爱吃,总比倒了浪费要强。 言斐已经彻底看明白了戚景思面冷心善的性子,接过半碟鱼肉就往嘴边送,咧着嘴傻乎乎地冲戚景思笑,半点没有了状元郎少年得志的机灵样儿。 他边笑还边冲戚景思点头,一张甜嘴毫不吝啬夸赞,特别好吃!鹤颐楼的厨子都被你不下去了! 桌边欢嗔笑闹,虽然戚景思觉得之前每一个和林煜共度的除夕都没有被亏待过,但他的确没有过过这样一个热闹的新年。 饭后言斐又张罗着跟戚景思一道收拾,全部收拾妥当后,街边已经传来阵阵的爆竹声。 言斐敏感地察觉到房中温馨的气氛在热闹喧嚣的爆竹声中渐渐冷了些。 戚景思和言斐前后脚走出东厨间,瞧见林煜已经把头前言斐带来的见礼拆了搁在桌上。 景思。林煜将戚景思招呼到身边,我瞧着小言带来的东西里有爆竹焰火,你们两个年轻人也出去凑凑热闹去罢。 戚景思盯着桌上的东西,踟蹰着唤了声:小叔叔 怎么了?林煜慈爱地看着戚景思,小时候不总埋怨叔叔不带你去么?今儿正好有人跟你作伴儿了。 戚景思看着林煜,蹙紧了眉头。 小时候林煜就不爱带他出门上街,尤其是除夕的时候,买了爆竹也最多在院里放掉,他羡慕院外三五成群的孩子,问过林煜许多次,为什么不带自己去。 林煜总是默默无言地将他抱在怀里,跟他道歉,他只有一次听到林煜小声自语道:这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去给人添堵了。 后来等他长大些,林煜已经能放心他一个人出门了,却也从来没有去凑过这热闹。 街上还是会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和少年,可没有一个是他戚景思的朋友。 小叔叔。戚景思一手拎起桌上言斐带来的爆竹烟花,一手第一次主动揽住言斐的肩膀,对林煜笑道:一起去罢。 不了。林煜温柔地笑笑,入夜了天儿寒,吸了冷气晚上咳嗽,你又该唠叨了 小小年纪,比白胡子一把的郎中还啰嗦。 林煜嘴上嫌弃,可人还是走进屋里又寻摸出来两件斗篷,递给还空着双手,害羞垂头的言斐。 你们年轻后生的东西,我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凑什么热闹。 你俩多穿些,别着凉了,也别玩儿野了,叔叔给院门口留盏灯,等你们回来。 ***** 戚景思小时候虽然不能上街凑热闹,但林煜总会卖些烟花爆竹在小院里陪他玩,眼下他领着言斐上街,手边的爆竹刚放了没两个,倒把人吓得躲到了树后面。 呵他难得笑出了声,看着树后面言斐只露出个衣角来,你这是真怕啊? 戚景思不肯披上披风,言斐一直老老实实地抱在怀里,这会听见树那头没了动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戚景思低头吹灭手里的火折子,你小时候鹤颐楼没现在这么风光,但也不差到哪儿去罢?你爹娘就没给你买过这些? 言斐还是摇头,小声嘟囔着:是我爹不让。 戚景思走到言斐身边,也不讲究地直接靠在一旁的树干上,他并不多问什么,只等着言斐愿意,就继续说下去。 言斐还是怕戚景思着凉,体贴地拽了拽对方的衣袖,将手里的斗篷垫在戚景思身后,才继续往下说。 我现在眼神只是不大好,到了晚上光线一暗,就更瞧不清了,可是小时候要比现在严重得多,所以天一黑,我爹就不让我出门。 那你娘呢?戚景思适时地接了句话,不想让言斐觉得自己在自说自话。 我娘?言斐温柔地笑笑,她都听我爹的。 看见戚景思沉默的垂头,想起戚景思有个把自己扔在老家十几年不闻不问的爹,言斐知道戚景思可能想多了,连忙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样子,我爹待我娘很好,好到 好到我觉得天下间相爱的人,都该是他们的样子。 言诚理现下是富甲一方,可当年的鹤颐楼也不过是个两层高的小酒楼,连地契都不在言诚理手上。 事情过去二十几年,现在人人都道当年的晟京第一名妓从了富贾,可这事在当年都鲜有人知道 晟京城里头牌魁首的姑娘是何等身价,守着二层小楼的言诚理根本掏不出那些银子;当年是言斐的亲娘自己拿出毕生的积蓄凑数,才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嫁了言诚理从良。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言斐柔声道:我娘说她不后悔。 当年的晟京第一名妓玲珑剔透,阅人无数,事实证明,她没有看错。 婚后言斐出生,是两人爱情的结晶,言诚理寄予厚望;可因为眼疾,言斐好几岁大走路还要跌跟头。 为了照顾好天生眼疾的儿子,言母找言诚理商量,可能没有精力再照看另一个孩子,言诚理当时只愣了半晌就答应了。 至此,言斐成了富甲一方的言诚理的独子。 我父亲的确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可以飞黄腾达,光耀言家门楣,他或许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但言斐深吸一口气道:他对我娘的每一个决定都很尊重。 所以当初也是因为戚景思足够的尊重,让言斐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或许跟旁人不一样。 那你娘呢?戚景思难得这么正经地跟言斐说话:她也这么想? 我娘没有想过要我飞黄腾达,她跟全天下大部分娘亲一样,只希望我平安健康。说起亲娘,言斐的笑容是温柔又骄傲的,只是因为我,她放弃了再做母亲,心里一直对我爹有愧 她心里虽然内疚自己没能给言家生出个健康的孩子,但是从来不对我提起半个字。 这些都是我爹告诉我的,我和我娘亲近,他希望用来鞭策我,盼着我能有出息。 那你娘戚景思无不羡慕道:一定对你很好。 你以为我娘肯定很宠着我,把我捧在手心儿疼?言斐掩唇轻笑,完全没有。 反倒我爹是这样,总担心我有事,晚上也不让我出门;但我娘对我很严格,在她心里,一直都只把我当成普通的孩子,和别人家健康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说着抬头认真地看着戚景思的眼睛,其实你有的时候很像我娘。 都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看待,平等从不轻视,关怀却不怜悯。 言斐只有几岁大时,因为眼疾,并没有学堂肯收下,那时言诚理是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教;几年之后言母不忍心看着儿子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账台后面看书,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个同龄人作伴,便同言父商量着还是要将孩子送到书院去。 那时言斐的眼疾已经好了不少,言诚理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出门多少能使银子说上两句话,就托关系将言斐送进了书院里。 那个时候,我是怨过我母亲的。言斐轻声道。 因为言母给几岁大的言斐开了房间单睡,临走时却不肯给他一个拥抱,也因为他娘一直坚持让他自己上下学堂,连个书童都不让带。 他小小的一个走在路上经常摔倒,膝盖在那两年就没有一块好肉,路边还时常有淘气的孩子向他扔石子,欺负他。 当时鹤颐楼的规模已经不小了,言府丫鬟小厮,轿子马车,要什么没有,几岁大的言斐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狠心。 我每天都要喝好多的汤药,眼睛也在一天天变好,可因为跟母亲赌气,我一直不承认自己好了不少,就在心里闹别扭,想看看我娘什么时候心软,什么时候能心疼我。 言斐叹了口气,直到我的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白天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只是太远的小东西瞧不清而已,可那时我爹娘还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有一天言斐下学的路上,远远瞧见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水坑,他已经准备好绕开了,却看见路边一个布衣素面的女人冲了出来。 女人手脚利落地捡起路边几块石块垫在水坑里,临了好像还怕有人踩到湿滑的石板滑到,直接撕下半面襦裙铺在水坑上。 那时候我眼睛虽然好得差不多了,可就跟现在一样,站得太远的人,我是瞧不清脸的;等我追上去前去才发现言斐喉间哽咽,那个女人居然 是我娘。 戚景思没有母亲,可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动容,她 她其实每一天都跟着我,上下学堂的路上,所以危险她都早就帮我挡下了。言斐横袖倔强地抹了把眼泪,她什么事儿都要我自己做,只是因为她不知道我的眼睛还会不会好 她狠心不肯娇惯我,是因为担心若是我的眼睛不能好起来了,她也希望我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会因为我的眼疾自卑,也不会被我的眼疾拖累。 但其实他终于有些泣不成声,她比谁都更担心我 戚景思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言斐永远可以温和有礼地面对书院里的白眼和质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言斐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骨子里却会隐隐透着那股子不相符的倔强。 他不是言斐,即使只有浅浅的月光,他还是能看清对方脸上晶莹的泪水。 并没有安慰人的经验,他只是木讷的上前两步,扣过言斐的后脑,将人按在自己肩上。 这么大还哭,难看死了。他生硬地安慰道:反正我也没穿新衣服,借你擦干净。 言斐靠在戚景思的肩头,听得懂戚景思别扭的温柔,忍不住破涕为笑。 他真的借着戚景思的衣服抹了把眼泪,除了放炮仗,还有别的吗? 有没有他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冲戚景思笑笑,动静儿小点儿的? 有。戚景思也被言斐挂着泪中带笑的模样逗乐了,祈天灯,放过吗? 言斐摇了摇头。 就是孔明灯,据说把愿望写在上面放到天上,就能被九天外的大罗神仙看见。戚景思说着往天边望了望,我也没放过,不过在院里能看见别人放的灯上天。 那言斐又拽了拽戚景思的衣袖,我们也去罢? ***** 沛水的临仙楼边有一大块开阔地,聚集了好些少男少女,手里捧着还未升天的祈天灯,忙着在上面写写画画。 戚景思也掏出几个铜板跟摆摊的老伯买了一盏。 他自己两笔字见不得人,只遮遮掩掩地写了一行字;倒是言斐,明明瞧不清,还是恨不能将眼睛都杵到糊灯的纸面上,密密麻麻地像是写了一篇中举的文章。 那盏祈天灯还算不负所望,在戚景思手中稳稳当当地升上半空。 言斐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直到那盏祈天灯飞得高到戚景思都分不出哪盏是自己的,他才终于睁眼。 他回头对戚景思弯了个温柔的笑,迎着漫天明灭的火光 你许了什么愿? 这怎么能告诉你?这一晚折腾得也够久了,戚景思一把将斗篷甩起来搭在肩膀上,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说出来就不灵了。 怎么会呢?只要是诚心诚意的许愿,天上的大罗神仙都能看,身边亲近的人为什么不能知道?言斐转身跟上戚景思的脚步,不依不饶道:再说了,许愿不从来都是人们自己的心理安慰吗?能不能实现,其实都是要靠自己努力的啊,不然神仙也帮不了。 临仙楼本就已经出了沛县的县城,现在再离了方才楼边人多的空地,回城的路上连一盏灯都没有。 戚景思能借着月光认路,言斐却不行,他只顾缠着戚景思唠叨,没有注意脚下,再加上戚景思腿长,本就走得快,他小跑两步间险些跌倒。 戚景思一脸嫌弃地把人接住,怎么走路也堵不上你的嘴? 那言斐被戚景思搂着,羞赧地垂头,我也不用嘴走路啊 戚景思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都犟不过言斐了,只能摇摇头道:那你说说,你许的是什么愿? 我啊得了戚景思的搭理,言斐马上又忘了方才的窘迫,欢快地两步跟上,我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希望吏治清明,海清河晏。 还希望爹娘在家一切都好,也希望小叔叔的身体能好起来,还有 他说着突然放低了声音,羞臊地垂下脑袋,希望我的心上人平安顺遂,最好也能喜欢我 你戚景思脚下步子一顿,呼吸都跟着乱了一拍,有心上人? 嗯。言斐肯定地点点头,却没有打算跟戚景思继续这个话题,我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大罗神仙会不会不答应? 恋耽美 ——(25) 刚才的问题问出口戚景思就后悔了,现在言斐没有继续,他也松了一口气,随口道:不是你说要靠自己努力的吗? 戚景思。言斐突然在身后拽住戚景思,等着戚景思回头,才看着戚景思的眼睛认真道:我一定会特别特别努力的。 ***** 二人踏着月光走回熟悉的小院,戚景思老远看见院门口挂着的灯笼,心里一暖。 他进门时悄悄灭掉了烛火,拉着言斐,谁都没有出声。 回来了?听见开门的声音,言斐放下手中毫笔,走出房间,怎么也没点动静儿。 小叔叔。戚景思乖巧地唤了声,我以为你歇下了。 林煜温柔地笑笑,说好等着你们的。 时辰也不早了言斐在门边儿识趣地行了个礼,小叔叔,那言斐先回去了。 回去?林煜蹙眉道:这大半夜的,你自己一个人,要回哪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们大声的喊出那两个字!留宿~这一章评论区也有红包噢~ 全订抽奖已开启,为了不耽误大家中奖,特意把明天的内容挪到今天发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晚些时候爆更!爱你们哟(づ ̄3 ̄)づ 你们看完是不是忘了阿鱼的预收..再贴一次,卑微求收.. 《话痨同桌对我穷追不舍》(主攻),治愈系校园文。 口嫌体正傲娇攻,学霸兼校霸(丁瑾瑜)X温暖话唠小太阳受(明皙) 文案: 因为从小寄人篱下,转学,一直是丁瑾瑜人生的主旋律;直到高二这年,他终于如愿回到幼时的老家。 为了能过上一阵子安稳生活,他决定这次一定收敛脾气,在学校做个透明人,却没想到 开学第一天,就差点在校长室门口把人给打了。 破功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人误会了自己出手是为了帮他,好巧不巧 这个他还成了自己的同桌。 他的新同桌叫明皙,笑容温暖,坠着酒窝,就是话有点多 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对于注定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新同桌,丁瑾瑜敬而远之,却不想 新同桌偏偏对他穷追不舍! 一次意外,让丁瑾瑜再次流离失所,于是他被那个一直粘着自己的话唠推进了自己家门。 丁瑾瑜搬进明皙的家里。 穿过那道破旧的平房院门,他慢慢看清了一个不一样的明皙。 有人即使身处黑暗,却依旧犹如烈日炙阳。 他用童年治愈一生,也治愈了旁人本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那个童年。 路灯穿过稀疏的树影,明皙被丁瑾瑜按在树干上。 丁瑾瑜眼底红得像是渗了血,明皙,我警告你,我是gay,你最好离我远点! 巧了,丁瑾瑜。明皙抬头望着丁瑾瑜,笑出酒窝,那我是不是可以追你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出自《竹枝词二首其一》【作者】刘禹锡唐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出自《赠邻女 / 寄李亿员外》【作者】鱼玄机唐 感谢在20201114 00:22:54~20201114 21:3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柔柔弱弱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逆风执炬 ... 小叔叔!你刚是喝了多少?还没醒吗?戚景思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也喝了不少, 浑身发烫,说话时连嘴唇都打哆嗦;他尴尬地将林煜拽到一旁, 小声道:咱家,只有两间卧房 我知道。林煜还是一脸坦然,你跟我挤挤,把你屋让给小言休息一晚。 这怎么行!戚景思立刻反驳道。 为什么不行?林煜的依旧声音温和,调子轻缓,像是真说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你从小就是趴在叔叔胸口睡大的,怎么儿大也不中留了? 那就、就你那张单人小木床戚景思站直身体扬了扬下巴,立刻比林煜高出一个头还多,也得挤得下罢? 倒也是。林煜抬头看了眼戚景思, 浅笑道:你屋里宽敞些, 那你跟言斐挤挤。 戚景思闻言吓得几乎双脚离地, 那就更不行了啊! 小叔叔。好半天垂头不语的言斐见状终于上前,礼貌地欠了欠身, 叨扰一个晚上, 言斐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 就不要再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林煜拉过言斐的手, 将人扶起来, 这大半夜的,叔叔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走夜路? 那戚景思上前两步别扭道:我送他回去还不成吗? 就前两天儿还抱怨叔叔偏心呢林煜说着笑了笑, 这我不能让言斐半夜一个人出去,还能让你半夜一个人回来啊? 您还是担心他罢!戚景思没好气道:这沛县谁见我不是恨不能绕到走,我能有什么事儿? 那是这是打算新年头一天就挂彩儿回来给叔叔当贺礼吗?林煜难得眼神严肃了些,咱家一屋子男人,也没有那未出阁的姑娘, 在别扭些什么? 林煜言罢又在掩唇轻咳两声,戚景思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里屋 算是默许了。 他回屋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枕着自己的小臂气鼓气涨地喘着粗气,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纱帐,直到小臂都被压得有些酸麻了,才终于瞧见门缝边的那点摇曳的光亮彻底熄了。 这是林煜回屋歇着了。 他瞬间心如鼓擂。 每一呼一吸好像都卡着心跳的鼓点,像是那场永远停不下来的雨,吧嗒,吧嗒 豫麟书院的春雨,还有书院后巷那场急雨,甚至是沛县府衙门口的雨里夹着冰碴子,在这一刻好像全都混在了一起,吧嗒,吧嗒 拼命往他身上砸。 这个夜太静了,他能听到雨滴的声响。 雨里夹杂着那曲带着山洞特有回声的民谣。 也不知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只觉得每一个呼吸都仿佛一辈子那么长;可那扇被他死死地盯住的该死房门,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言斐好像又从这个家消失了。 戚景思深吸两口气后起身,缓缓拉开房门 门外,言斐抱着一床棉被,静静的站在门边,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 屋内所有的光线都熄灭了,只有戚景思身后一盏小小的烛火,伴着清亮的月光,落在言斐精致的脸上。 言斐那么安静,连纤长的羽睫上都挂满温柔,沉默得像是一尊羊脂玉的雕像。 戚景思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连言斐也能听到。 他缓缓掀起眼帘,望着戚景思的眼神脆弱又倔强。 戚景思长长吐出一口气,确认了他眼前的人,还是他最熟悉的言斐,不管在什么样的景况下永远温柔,却绝不低头。 他接过言斐手里的那床棉被,侧身让出门口进房的空间。 言斐进门也只是默默站在房中,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半点声响,之前能说会道的状元郎完全变成了哑巴。 愣着干嘛?戚景思一边将言斐带进来的棉絮铺在地上,一面不情愿道:朱夫子又不在,你是进来罚站的吗? 言斐闻言还是没有出声,只轻步走到戚景思身旁。 你睡罢。他躬身拉住戚景思的手,我来。 手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戚景思不知道言斐方才在门外站了多久。 他指尖一颤,甩开言斐的手,去床上。 过了很久,言斐还是躬身站在他身侧,一切仿佛静止,他小声加了句,地上凉。 言斐非但没走,闻言还轻轻蹲在了戚景思身旁,他左手再一次覆上戚景思的手背,明明那么温柔,却又好像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力量,就像他的声音一样 他真挚地望着戚景思,地上凉。 戚景思好像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这样被言斐的手带着,走到床边坐下。 他愣在床边,言斐却转身将地上的褥子重新抱了起来。 言斐轻轻推着戚景思的肩膀让人躺下,又温柔地为人盖上被褥,这才跨进木床的里侧躺下。 戚景思看着床榻间留着一人宽的位置,就好像他们那日撑伞走在雨里,他听见言斐柔声道 景思,新年如意,良寐好梦。 戚景思没法好梦,也不能良寐,他整夜都睁着眼,直到看着窗外隐隐泛起鱼肚白。 他整夜用余光打量着言斐的方向,不知道言斐能不能良寐,会不会好梦,只知道自己身边安静得仿佛没有另一个人。 ***** 这一整夜折腾下来,待戚景思再睁眼,身边的床榻已经凉透了,昨天言斐抱进来那床褥子也整整齐齐地折好,放在一边。 他深吸两口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窃喜,只觉得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 小叔叔。 他推开房门便瞧见林煜已经坐在堂屋饮茶,便恹恹地唤了声。 怎么大年初一的就没什么精神。林煜嘴上埋怨,声音却还是很轻,年糕我蒸热了,在厨房的笼屉里隔水温着,就快用午了,你少垫一点儿,大过年儿的,算是讨个好彩头。 见戚景思愣愣地杵在门边,垂着脑袋,不吭声也不动地方,林煜轻叹一声。 言斐走了。他放下茶盏看着戚景思,你昨夜是不是欺负人家孩子来着? 我没有!戚景思急急地解释道。 反正一大早就走了。林煜闻言重新端起茶盏,我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穿戴整齐等在堂屋了,见我出房门,上前跟我行礼告辞罢,便离开了。 想是衙门事忙。他说着又再补充了一句。 戚景思闻言便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转身进了东厨间。 衙门到底有多忙,戚景思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事儿需要大年初一就开始忙活,不过慢慢的,他好像不得不开始相信衙门可能真的很忙,因为言斐再没有出现过。 出了正月里,开春也就不远了,因为担心林煜再跟自己提去书院的事,戚景思每天都泡在码头上,工友们都调笑,年轻就是好,一个人能顶三个用,连工头都给他加了工钱。 只有戚景思自己知道,他即使下了工也不敢回家,就怕林煜再要让他去书院里;也不知怎么的,他在街上漫无目地晃荡,却总会不知不觉地走到当初张皇榜的围墙边,或是干脆直接走到县城府衙的后巷。 好在林煜的身子虽没见好,也没见差,除了瞧着总有些憔悴;许是碍着自己真的精神不济了,又许是看出来戚景思躲着他,他没再提过书院的事。 日子便是这样,眼瞅着就入了夏。 不管戚景思是不是回家,林煜每日用过晚总要回房间忙活;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戚景思深怕哪天林煜再跟他提读书的事,总想多攒些银子,晚上空闲时便去县城里忙不开的酒楼做个临时的帮工。 他今天照旧去帮忙,却无意中听见用饭的客人说县里来的钦差一行已经走了。 小戚 看着平日里勤快机灵的活计今晚已经连着摔碎了第三个盘子,酒楼的老板娘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家歇着罢?你平时人就勤快,今儿这些老板娘心疼地看着地上碎掉的瓷片,红姨也不跟你计较了,权当抵了你今晚这一阵忙活的工钱。 戚景思行尸走肉一般的游荡回家,他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想起言斐,只是脑子空空的,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轻飘飘的。 林煜在房中的书案前忙活着,出来倒水的功夫才瞧见没有点灯的堂屋里好像坐着个人影。 景思?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小叔叔。戚景思恹恹地应了。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不是说去酒楼帮忙了吗?回来也没一点儿动静儿,是出什么事儿了? 林煜连着问话,却发现戚景思怔怔地望着脚下尺寸见方的地方发呆,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浅笑着点点头,走到堂屋的角柜边,摸出了火折子点亮了小桌上的油灯。 小言那孩子好些日子没来了。他走到戚景思身边坐下,给两人各自倒上一杯热茶,你得空去替叔叔传个话,说叔叔炖了鱼头汤给他尝尝。 他已经戚景思没有接过林煜递上的茶盏,只抬眼盯着林煜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眼前已经氤氲一片,走了。 从前在晟京,他是不可一世的尚书独子,身边的人都瞧不起言斐,觉得小瞎子满身铜臭气;言诚理再有钱也不是士大夫阶层出身,他的儿子怎么都不可能金贵,而戚同甫攀上了温晁礼,戚景思再混账也是贵族世家的孩子。 彼时他们就算在一个书院,也仿佛在两个世界。 可一朝天地巨变 言斐三元及第,已经是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郎,一朝鲤鱼跃龙门,他跨过了平民阶层唯一一条通往士大夫之路的门槛;可戚景思已经只是一个码头搬麻包的挑夫,他同戚同甫说过,泥鳅自是该烂在泥里,好似一语成谶,他又跌回沛水河畔的淤泥。 他们之间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两个世界,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言斐走了,只要他回到晟京,他们之间隔着的只怕不止是千山万水;戚景思只肖看看面前的林煜便知道,那些家庭的压力,世俗的成见,哪一道槛都不容易跨。 我知道。林煜将戚景思不肯接过的茶杯悄悄搁在他跟前,所以我没说让你请他来啊 恋耽美 ——(26) 每次都让人家跑一趟,这回你也瞧瞧言斐去。 小叔叔戚景思吃惊地望着林煜。 他去汀县了,想是忙得很。林煜温柔地笑笑,明儿一早我去买几条新鲜的鱼回来熬汤,你上码头告了假便给小言送去。 那孩子太瘦了,小小的年纪头回离了父母出门儿,也不懂得照顾自己,这俩月不知道在不知汀县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儿。 戚景思不置可否,但缓缓端起茶盏的那只手却止不住的发抖。 他在码头听人说起过,汀县最近好像出了点事,还说死了不少人。 虽然传闻难免夸张失实,但他的心还是紧了紧。 从他知道言斐走了那一刻起便不断提醒自己,他们之间有多少难以跨越的阻碍和距离,不过就是想跟自己说一句 算了。 但又在希望燃起的那一刻,终于还是放不下心。 前些天林煜又忙活到半夜不肯睡觉的时候,他去林煜屋里瞧过,无意中在对方的桌上看到一本佛经。 《佛说四十二章经》的第二十二章 经有云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对戚景思而言,有时,爱上一个人便如逆风执炬,时时担忧引火自焚,却终是舍不下黑夜里那一束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重逢了!你们在这一章期待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重逢后~ 如果比较早关注的小伙伴可能看到过,这本书原来的名字就叫《逆风执炬》。 接下来会不定时双更或者万更,不用养肥!我很勤快!明天起恢复6点更新,加更内容暂时没想好定在什么时间orz... 感谢在20201114 21:35:14~20201117 13:2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21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21、飓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21 30瓶;糖糖不是玻璃 20瓶;小儿子是我心头好 10瓶;长璀错 5瓶;头顶轰哗小烟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群蚁溃堤 ... 林煜第二天真就一大早去市集买了几条活鱼, 为怕戚景思别扭,还特意去码头帮忙告了假。 戚景思面上别扭着, 也不多说什么,只接过林煜买来的鱼,进厨房从收拾到熬出一盅奶白色的鲫鱼汤,没让人帮过忙。 他拎好食盒出门时,李长已经牵着一匹黑马在屋外等着。 沛县距离汀县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若是驾马车,总也要天黑后才能到;戚景思前些年跟李长学过骑马,他一人一马便不用麻烦旁人,顺利的话还能在天黑前赶到汀县。 小叔叔。他翻身上马, 一手拎着食盒子, 一手拽着马缰, 那我走了。 嗯。林煜微笑着点了点头,路上小心些, 炖盅我拿棉絮裹好了, 现下天儿也热了, 没这么快凉。 我不在家, 你也要按时吃饭、就寝戚景思低头看着林煜已经不能再像前些年一样挺直的脊背, 天大的事儿也没有身子要紧,别再老熬着了 我早就说, 你小小年纪就比白胡子郎中还能唠叨。林煜嘴上嫌弃着,眼角微笑的细纹里却满是慈爱,你这么啰嗦,小言他不嫌弃吗? 小叔叔 林煜或许只是随口一句,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戚景思有些难堪地涨红了脸。 好啦,叔叔都知道了,快走罢林煜说着轻轻拍了拍戚景思的膝盖,天黑了跑马也不安全,别教叔叔担心。 戚景思点点头,双脚一使力夹住马镫,黑马就一声嘶鸣蹿了出去,他不时回望,林煜的身影一直在原地目送他远行,直到慢慢地看不见了。 ***** 马匹刚跑出沛县的地界不远,天上就又开始飘雨了,这些日子入了夏,天儿也总是时晴时雨的;马鞍上挎着的布包里,林煜给戚景思装着油纸伞,还是之前言斐亲手描画的那一柄,可眼下戚景思也空不出手来。 他找了个树荫里将外袍脱下,包住手里的食盒子,又找出绳子将东西捆好在马鞍上,这才跟着再出发。 他双手驭马,总想跑得再快些,好像只要自己够快,就能跑出着雨帘的范围似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越是接近汀县,这雨势越大。 沛县的雨是落落停停,但这汀县的雨好像就没停过似的,路面崎岖泥泞得不像话,好几次马蹄陷进泥里,险些将戚景思整个掀翻在地。 愣是拖到天擦黑,他才踏进了汀县的县城,一下子就傻了眼。 虽未真的到过汀县,但汀县与沛县比邻而居,戚景思多少听过一些汀县的事。 与近几十年才靠着码头的新建壮大而发展起来的沛县不同,汀县百年来一直坐拥着良田千亩,是远近出名的产粮大县,百姓生活富足安逸。 可戚景思前脚刚跨进汀县的地界,看到的就是满街的人,衣衫褴褛,满身污糟,不知是乞丐还是难民,只依稀能分辨出,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女,难得夹杂着几个精壮的男子,瞧着也都是带伤的。 他们一群群挤在路边瞧着像是临时搭建的席棚子里,这雨下得这样大,那破席搭成的棚子大约也是挡一半漏一半。 女人躬身护着怀里的婴孩,一手还捧着个缺口的土瓷碗;眼下差不多是饭点,有几个棚子里支着大口的土锅,里面的粥跟水似的清。 戚景思也不自觉地被眼前的惨景绊住了马蹄。 他头前在沛县不是没有听过些关于汀县出事了的传言,但这么些年围绕着他和林煜的闲话太多了,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谣言不可尽信;加上最近言斐消失,林煜的身子也不济,他没有留意打听过,更没有放在心上。 就在戚景思背眼前的场景暂时骇住的时候,街的另一头跑来个浑身是泥的汉子,扯着嗓门嚎了一声 堤上人手不够了!还有能动的吗? 他猛然想起,之前无意中听到的几句闲话里,汀县出事的就是河堤,所以 言斐是因为这个来的? 他不由得心里一紧,立刻驱马追上方才的汉子。 你们这儿他在马背上躬身,一把将人拽住,是不是来了几位京中的大人? 大人?那汉子一脸鄙夷,你找京城的大老爷去京城啊,要么去府衙 别跟这儿添乱了!他一把甩开戚景思的手,爷没工夫陪你玩儿! 他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叫言斐!戚景思冲着方才那汉子离开的鄙薄背影喊道。 小言大人?那汉子微微迟疑后转身,你什么人找他? 朋友。戚景思郑重地说出了两个字,见那汉子眼神思虑,又再补充道:我与他是之前书院的同窗。 那汉子盯着戚景思上下一番打量,大约从容貌年纪上判断着对方所言的真伪,也琢磨了一会戚景思眼神里的真挚。 小言大人在堤上呢。他点点头回身往前走,你要想找他就跟我走。 戚景思跟着那汉子走到河堤边,找了棵树干拴了马,跟着上了堤坝,这才瞧见了汀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河堤肉眼可见地豁开了个口子。 他甩开方才的汉子奔向前去,仗着眼神好,放眼望去,眼前倒灌进来的河水形成了一片齐腰深的水塘,里面数不清多少汉子扛着大石和麻包,急着去堵堤坝的缺口。 他急急地在人群里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身熟悉的青衫。 不是说你们言大人在堤上吗?他抓住身边经过的一个男人问道:他人呢? 小言大人?那男人问了一句,随即转身朝不远处齐腰深的泥水里喊道:小言大人 有人找 在零星十来个回望的身影里,戚景思努力的寻找,还是找不出那个他熟悉的人,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身影,明显要比他身边那些精壮的汉子瘦弱得多。 戚景思 那个身形瘦削的人站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双手扶着肩上扛着的一捆碎石,抬起一只手来跟戚景思打招呼;他肩上扛着的东西顺势下落,险些带着将人栽进面前的泥水里。 大人 身边的人见状赶紧去扶,但他们身上也都扛着东西,只几人合力面前接住了将要滑落的碎石捆,而方才要跌到的人则是被岸上冲下来的少年一把拦腰抱住。 言斐趴在戚景思怀里,也被刚才那一下惊得喘着粗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对戚景思露了个抱歉的笑,却瞧见戚景思已经是满身怒火。 戚景思低头打量着怀里人,即使搂上了,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抱着的真就是言斐。 那身永远干净规矩的青衫沾满了泥水,下摆直接被撩起来别在裤腰里,言斐的裤脚卷过膝盖,小腿上全是泥。 戚景思看着言斐也不知是被泥还是别的什么污迹糊了满脸,只有雨水流过的地方开出一条水槽,隐约能瞧出点内里原本白皙细嫩的皮肤。 他看着怀里的人几乎狼狈憔悴到完全认出来,却还是仰着头冲他笑,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上不来气,那股邪劲儿直往上冲,冲得他鼻梁发酸。 这大雨到底是下到河里,还是下到你脑子里了!他板着言斐的双肩冲人大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对不起。 言斐被人劈头盖脸的吼了一通,身边的汉子们面面相觑,他却笑得更开了,乖巧地将脸埋进戚景思怀里。 景思,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各位中奖的小伙伴( ̄ ̄( ̄ ̄〃 ( ̄ ̄〃) 9点二更!么么哒~ 感谢在20201117 13:27:38~20201118 15: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头顶轰哗小烟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群蚁溃堤(二) ... 言斐看着那么乖巧, 戚景思只恨自己认识这人这么久了,还是被对方面上那副温柔驯服的模样给骗了。 他要带言斐上岸去, 这人就又跟自己僵在了水塘边。 这么多乡民,都是自愿来帮忙的,他们哪一个家里没有父母妻儿,哪一个又不辛苦,不危险?言斐语调表情都还是很温柔,看似娓娓道来, 言语里却是半步不让,他们没有半个子儿的工钱,可我却拿着朝廷的俸禄 几日前,河岸溃堤, 淹没了地势低洼的村舍与良田, 洪水不知道带走了多少条人命, 活着的也各个危如累卵。 谁也不知道这雨还要下多久,河堤又会在什么时候裂开下一道口子。 汀县小小一个县衙, 人手有限, 府兵忙着帮镇上的地主老爷们转移财产物资;为怕灾民暴/乱哄抢, 沿路护送着往地势较高的地方走。 锦缎蒙面的马车被风雨掀开一角, 老爷们的小妾哆哆嗦嗦地蜷在车里, 还安慰着怀里长毛的小狗。 天灾面前,命比草贱, 可再贱的人也想活着。 受灾的难民也开始往高处逃,而总有逃不掉的老弱妇孺,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被下一波洪水淹没的百亩良田。 天已入夏,地里早就长出累累的庄稼,每一棵都是一户平民百姓家入冬后活下去的念想。 言斐之前也在官府逃难的马车里, 看见了他平生从未见过的满目疮痍。 当他跳下马车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拦着,新科状元再怎么金贵,也没有活命重要。 是他带着府衙来不及撤退的一些最底层的府兵,涉过齐胸口高的水,来到被围困的低洼地里,走上村口搭建用来祭祀河神的戏台子。 只有那里足够高,没有被水淹掉。 是他在台子上振臂一呼 我知道现在让大家跟着我去堵堤坝,是个随时都会丢了性命的活儿,可是我们不能退! 我们躲在这里不一定会活,但一定会有更多的人死在我们前头 没人知道谁是下一个。 于是无数良田家园被毁的汉子一个个加入了救灾的队伍,帮忙转移老弱妇孺去县城里地势较高的地方,然后又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河堤边危险的旋涡。 必须有人不怕死,大多数人才能活。 现在言斐眼神扫过身边朴实的庄稼汉子,每一个的眼神都对他充满信任,他又再看向眼前的戚景思 当初去征调平民时我就跟大家保证过,状元郎,一定会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 自是清楚言斐那个犟脾气,可戚景思这次也不准备退让;他没有见过洪水决堤那一刻的惨状,却实打实地搂着一具颤抖清癯的身子 言斐都快要站不稳了。 奈何他一直是个寡言鲜语的性子,口舌之上占不到半分便宜,只能跟言斐僵持在水边。 小言大人,我们这些虽然都是种庄稼的粗人,没什么文化,但这么些天来,您的心思,傻子都能瞧明白了。 亏得这时旁边围观的汉子有人上来帮腔。 是啊,小言大人,这些天您每日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忙完堤上的事儿还得忙堤下的救济粮,再年轻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啊。 就是就是。马上又有人附和道:我们都是这沛水边儿长大的,多少都通水性,您这都一天一宿没阖眼了,又不会水,要真一头栽水里了没人瞧见 这么大的水,可是了不得啊! 戚景思听着身边的汉子七嘴八舌的劝着,双拳的骨节攥出咔嚓的声响。 恋耽美 ——(27) 眼下我们还能有口清粥当救济粮,可是小言大人,您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只怕这口清粥都要喝不上的 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嘛眼下这雨正大 言斐回头正想要再解释点什么,却突然感到身子一轻,接着便是双脚离地,眼前景物忽地一个倒转。 戚景思已经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掐腰将人扛到肩上,淌着泥水就往岸边去了。 ***** 他扛着人沉默地走到岸边才出声:你最好自己说去哪儿,不然我就给你抗回沛县,让小叔叔看看你这是什么模样! 我 眼下天已经黑尽了,言斐也瞧不清太远的东西,只能模模糊糊瞧见方才挤在水塘边的人都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他一张小脸糊满了河里的淤泥,已经瞧不出红晕来了,只觉得自己脸上发烫,瞧见戚景思回头瞪了自己一眼,才不好意思地伸了伸手,那边儿 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郎,条件再怎么艰难,戚景思也以为至少有个破屋子能让言斐歇歇,哪知道顺着言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隐约瞧见一个破棚子。 很快他已经跟言斐坐在那个破布和烂席子勉强搭成的棚子里。 挂在一旁木杆上的油灯发出点微弱的光,谁都没有言语,只有地上接着漏进来雨水的破烂铜盆里滴滴答答地响。 言斐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他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傻子;他知道戚景思的脾气有多大,就有担心他。 于是他悄悄打眼偷瞄着戚景思方才去取来就一直抱在手里的东西。 那东西显然很宝贵,戚景思至取来就一直紧紧地攥着,言斐能认出外面包着的是对方的外袍。 这他试探着开口,是小叔叔让你送来的吗? 你就知道小叔叔心疼你。戚景思没好气地瞪了言斐一眼,那你倒是让小叔叔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鬼样子! 我知道,你也心疼我的。 戚景思那点子话里有话自然逃不出状元郎玲珑剔透的心思。 言斐知道戚景思是个口硬心软的性子,只要对方还肯搭理自己,这气也就算是过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戚景思身边,温柔地掰开戚景思的手,拿出了那个对方宝贝似的捂在怀里的盒子。 打开裹在外面的衣裳,他掀开盒盖,看见里面还隐约冒着热气的鱼汤,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眼前瞬间氤氲一片,走到戚景思身边缓缓蹲下,他扒着戚景思的膝头仰脸将人望着,是景思哥哥的手艺吗? 你戚景思被这奇怪的称呼吓得喉间一梗,连生气的事都忘了。 是小叔叔说你是我哥哥啊。言斐温柔地将脸趴在戚景思膝头,做哥哥的,怎么能总跟弟弟计较。 你起来!戚景思喉头不自然地滚了滚,故意嫌弃道:脏死了 言斐笑着起身,拿起戚景思的外袍搭在棚里架着的竹竿上,正准备出去打盆水来洗个脸,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妇人掀开了破棚的帘子。 哟大人真回来了?我听小五他们说着还不信呢。那妇人显然跟言斐已经相当熟识了,瞧见人了也不拘谨,直接打帘走了进来,得亏我过来瞧了一眼,看见有光就进来了。 大人跟外面折腾一天没吃呢罢?她说着掏出怀里藏着的一个土瓷碗,神神秘秘地往言斐跟前塞,这可是我头前儿特意给你留的,赶紧垫垫,我给你倒杯水去,好就着吃 诶张婶儿言斐看那妇人说着就要转身,连忙将人唤住,不用麻烦了。 张婶儿闻言回头打量一圈,这才发现了棚子里的戚景思和小桌上的食盒子。 哟,大人这是有客人啊?她大大咧咧地笑着,还给送吃的了?那敢情好!那老婆子先走了。 她说着又凑近言斐小声言语道:这东西可不是天天儿有的,大人今天若不吃,也得收好。 张婶儿,等等 言斐说着走到小桌边,把土瓷碗里的两个糙粮窝头拿出来搁在桌子上,倒出小半碗鱼汤后重新将食盒盖子封好,递给了张婶儿。 头前河堤倒了砸伤的那几个孩子都没睡呢罢?拿回去给他们补补,伤也好得快些。 送张婶儿离开后,言斐重新回到破棚里,看见戚景思脸色铁青,盯着桌上两个凉透了的糙面窝头。 你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会怪我罢? 晟京城顶金贵的状元郎,不辞千里跑到这汀县来戚景思还是盯着那俩窝头,完全不看言斐,我当是有什么凤肝龙髓让你这么乐不思蜀呢? 一天一宿不合眼,我若不来,你便就着凉水吃这个? 连这个都还不常有,那言大人平时是跟着城头里那些难民一道喝米汤吗? 他说着突然转头盯着言斐,目光凛冽。 你和林煜两个人,一里一外,没日没夜,都把自己当成铁打的 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心疼阿言所以看着可能有点怪,但他很快就会成长的! 所有的事儿都跟晟京的阴谋有关,我只能剧透这么多了orz... 不过大家可以有奖竞猜一下~ 第39章 长堤一吻 ... 言斐沉默地从门边走进来, 走到戚景思面前小桌的另一端坐下,端起刚才的半碗鱼汤浅浅地饮了一口。 好喝。他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戚景思,是你的手艺。 言斐,你知道戚景思蹙眉看着言斐,我不是要听这个。 我不能说。言斐的话几乎是赶着戚景思的尾音出口,他放下那只土瓷碗,半晌后才抬头, 坚定的眼神冲散了里面的温柔,答应我,别问了你 不要卷进来。 呵。戚景思冷冷地笑,好。 说罢他便要起身离开。 景思!言斐连忙起身将人拽住, 方才镇定决绝的口吻也开始颤抖, 你要去哪儿? 既然我没资格知道你的事儿, 那你戚景思的双手被言斐紧紧地攥住,却还是没有回头, 有什么资格管我去哪儿?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景思我、我和小叔叔我们言斐不管不顾地抱住戚景思的小臂, 我们都只是想保护你。 你知道戚景思回头望着言斐湿润的眼眶, 小叔叔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吗? 他说得平静, 却突然发力, 一把甩开了言斐的手。 我究竟还要被保护到什么时候! 你们有谁想过 我想保护的人要怎么办呢! 言斐。戚景思唤过这最后一声后,抬手掀开了身后破烂的帘子, 如果你的事儿我没资格过问,那小叔叔的事儿,我是一定要亲眼去看看的。 他言罢转身,说着就要走向破棚外,身前却站着个光着半边膀子的男人。 这这小、小言大人? 帘外的男人也半条腿都是泥, 一看就是之前跟言斐他们一道堵河堤的,他无不尴尬道:张婶儿是说了您这儿有客人可是可是牛大叔他们 怎么了?言斐紧张地上前,堤上出事儿了? 没、没、没那男人连忙摆手,这雨一直不停,听说沛县和再上游的地方也都在下大雨,牛大叔他们刚爬到高处去瞧了回来,说是估摸着,大概不出一天下一次洪峰就该到了 可是 那人说着话时不时要抬眼瞧瞧黑着脸的戚景思,也不知是腼腆还是被这棚中明显尴尬的气氛吓着了,总是吞吞吐吐的。 堤上的口子还没堵完,您之前带人查出的另外几个薄弱的口儿也没来得及加固 牛大叔牛大叔他让我来问问您还有什么办法吗 还能有什么办法。言斐说着已经重新把身上那件湿嗒嗒的,根本来不及换下的青衫的袍摆掖进了裤腰里,我跟你们去。 叫牛大叔他们去通知人,所有还能动的,全都找来,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跟洪水抢时间。 他说着已经往外走,经过戚景思身边的时候停了停,眼神望着戚景思,像是再做最后的解释 但凡河堤再有一个地方决口,谁也活不了。 不是大人门口愣着的男子见状立马上前拦着,您这都一天一宿没休息了,牛大叔他们也就是找您问问对策,不是催着您上堤呢 我知道,可是没办法了啊言斐疲惫地笑笑,推开面前阻拦的手,都一样。 他说着越过戚景思朝外走,身后却传来一股可怖的力量,好像要把他手腕子捏碎似的。 一天一宿,不吃不睡,你还不会水戚景思的声音低沉,出离的愤怒却磅礴而出,言斐,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多少人说了教你歇歇! 你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有天降神力?河堤上多少窟窿,就差你这么一副小身板去填吗! 他说着手臂发力,一把将言斐拽回来,正面对着自己。 你就是想效仿女娲补天,要炼了自己去堵窟窿,也好歹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那九天外的神仙! 发火掀桌子的事对戚景思而言并不稀奇,言斐也见过多次了。 豫麟书院的后巷,他抬手就掀翻了常家的护院;山中的惊魂一夜,匪徒的刀剑还是饿狼的利爪他都没有怕过。 言斐见过少年满身的戾气,却没有哪一次与眼前一样,真的让他感觉后背一凉。 他能感受到,这可能才是戚景思最真实的愤怒 是为了他言斐。 尽管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尽管觉得自己底气很足,但他一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小。 可是景思他重新牵起戚景思的手,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总是多一个人是一个。 是你说,得有人不怕死,更多的人才能活。戚景思盯着言斐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透着疲惫和讨好,可难道不怕死,不是为了活着吗? 别忘了,是谁抗你上的岚山? 景思言斐好像明白了戚景思想要跟自己说什么,他抓着对方的手开始颤抖,不住地对戚景思摇头。 言大人,人命关天啊,确定还要和我磨时间吗?戚景思居然对言斐笑了笑,我会水,体魄、力气都比你强,一人换一人 怎么看我都比你合适。 言斐已经说不出话来,急得几乎掉泪,对着戚景思拼命地摇头。 戚景思决绝地掰开言斐的手,拽着对方的手腕一把背在言斐自己的背后;言斐先是一惊,随后被一股力量带着跌进戚景思怀里。 戚景思躬身低头,在言斐耳边小声耳语道:你去城里看过吗?赈灾的粥棚,里面的粥比水都清 你之前也和他们吃的一样罢? 言大人,外面人都说有你在才有一口清粥,可是这赈灾粮 只怕你压根就没搞到。 他水一样的米汤已经是勒紧裤腰带弄来的罢?让我猜猜 鹤颐楼的东家,肯定不舍得独子出门遭罪,你临走前,你爹一定没少给你塞银票罢? 你言斐挣扎着抬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戚景思紧紧地梏在怀里。 别动。戚景思压低声音,你想让边上的人都听见吗? 听见根本没有所谓的赈灾粮,所有的吃食,都是言斐拿鹤颐楼的银子高价跟大发国难财的奸商买来的。 那粥清成那样,我猜你带出来的银票也花得差不多了罢? 戚景思看似一个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县城里等着粥棚救济的难民都是些老弱妇孺,以言斐的性子,这事他既然揽下了,就绝不会给他们吃那样的东西,除非 是真的没银子了。 筹银子,筹粮,不管是去向朝廷伸手,还是自己想办法,除了你,这里还有第二个人能办的吗?戚景思说着渐渐松开言斐,剩下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你比我清楚。 真的还要在这儿跟我争论下去吗? 不管是马上要迎来下一次洪峰的河堤,还是县城里就快要揭不开锅的粥棚,的确,都等不了了。 言斐现在终于能抬头望着戚景思,他嘴唇翕动,能言善辩的新科状元郎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强忍着的一滴泪也终于滑落眼角。 恋耽美 ——(28) 景思他哽咽着,突然踮脚一把搂住戚景思的脖子,你等我、等我落实完粮食的事儿我就、就回来找你 戚景思点点头,掰开言斐盘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转身拍拍在一旁恨不能把头埋进胸膛里那位尴尬小哥的肩膀,示意对方带路。 ***** 预言中的洪峰如期而至,但那一列脆弱的河堤也在千百人的支撑下勉勉强强地扛了过去,当洪水滔天的那一刻,有人被可怕的洪水带走,却没有人后退。 言斐再返回河堤时,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 雨终于停了。 他简要地听人大概描述了昨日的情形,也听到了伤亡的情况不容乐观,然后所有人便诧异地看着状元郎不要命地冲向河堤的方向。 言斐在河堤上拼命地跑,雨虽然停了,地上的泥浆子却还没被晒干;他昨日好不容易才换上一身干净青衫,袍摆又再沾满泥点子。 这一场洪峰过去,大伙都几乎一天一宿没合眼,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几百上千人都泡在水里,但要寻一个刚来一天和谁都不熟的人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言斐逢人就跟别人比划着戚景思的身量样貌,总算找到了之前跟戚景思一起搬过石头的人。 是不是一个特年轻的小伙子?那人听完言斐的描述补充道:劲儿特大,也不知道累似的,一个能顶俩。 言斐几乎喜极而泣,喉间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对着陌生人拼命地点头。 天儿晴起来了,牛大叔教我们都去歇口气儿那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我瞧着那小伙子好像是往那边儿去了。 戚景思拖着最后一口气,是想走回昨天的破棚子里的,可他实在太累了,走到一棵树下歇脚的功夫就靠在树干睡了过去。 言斐走进树荫里,瞧见了戚景思那张和他之前一样,糊满河底淤泥的脸。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鼻梁却好像更酸了。 他翻开袖口里侧干净的一层,踮脚接了点树叶上干净的水珠,轻轻走到戚景思身边坐下,一点点拭去对方脸上的污秽。 他见过暴躁的戚景思,冷漠的戚景思,别扭的戚景思,甚至是脆弱的戚景思,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疲惫不堪的戚景思。 当他大概擦干净了戚景思的脸,看清那张疲倦中微微蹙眉的熟睡侧颜。 和他自己那张承自母亲的,柔和精致的脸不一样;戚景思有高挺的鼻梁,凌厉的眉峰,和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下颚线条,所以他但凡冷下脸来,总给人一种压迫的气势。 但言斐现在看着这张脸,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温柔。 他的指尖划过戚景思挺拔的鼻梁,绕过薄唇的线条向下,轻轻点在下巴的轮廓上,突然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戚景思颚下的泛起一点不显眼的胡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显疲态,那也是他整夜没有合眼的证据。 于是言斐的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好像有什么力量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突然倾身向前,阖眼在戚景思的侧脸落下了轻轻一吻。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他们好像都感受到了彼此灼人的温度。 当言斐再睁眼时,在很近的距离里,看见戚景思浓密的眼睫好像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七七到底是睡着还是醒了的!!! 今天三次有点事,二更可能会晚一点,早睡的小伙伴可以明天见~ 感谢在20201118 17:09:11~20201119 16:1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璀错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长堤一叙 ... 言斐看着戚景思颤抖的睫毛出神了好久, 他没有躲开,甚至在心底隐隐希望着戚景思现在可以睁开眼睛, 抓住他的手跟他说 被我发现了。 他巴不得戚景思能知道,知道少年心里那点不可言说的情愫。 可戚景思到底还是没有睁眼。 言斐虽然没有整夜泡在泥水里,但算上今天,他快两日没怎么阖眼了,靠在戚景思的肩头,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很快就也睡了过去。 当第二日初晨再临,他才终于被天边的光亮吵醒 连日暴雨的汀县,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他睁眼瞧不见身边的戚景思,一个紧张间抬头, 却看见对方站在不远处。 戚景思正眺望着远方的堤坝, 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 而外袍,正裹在言斐的身上。 本也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裳, 浸过河水, 还被雨水浇了个透。 可眼下言斐双手捧起衣裳凑到鼻尖嗅了嗅, 却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让人心安又依恋的味道。 他缓缓起身, 轻手轻脚地走到戚景思身后, 体贴地替对方批上外衣。 戚景思的身形微微一滞,言斐便心领神会地将从身后快要抱住戚景思腰身的手松开了。 半晌后戚景思才道:我不冷。 但言斐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走到戚景思身边,迎着朝阳张开双臂,缓缓阖上眼睛道:出太阳啦 嗯。戚景思默默地点头。 景思。言斐突然偏头认真地望着戚景思,谢谢你。 戚景思只用余光扫过言斐一眼,赈灾的粮食, 有着落了? 你怎么知道?言斐笑道。 戚景思偏头看向言斐,但只一眼就赶紧将头别了回来。 言斐脸上轻松和开心的劲儿,瞎子都瞧得出来;戚景思轻叹一声,没有搭理言斐的明知故问。 赈灾的粮食,灾后重建的银子,我这些日子只要有零碎的时间都在算。言斐深吸一口气开始正经道:那晚你带着人走后,我连夜全都整理了出来,写成文书,昨儿一早递了上去。 无论是顶头的钦差还是汀县的县丞,他都挨个跑过。 可是直到中午,都没有人愿意点头。他说着撇了撇嘴,他们各个儿都说自己没有开仓放粮的权限,总说眼下大水封路,往上头递的文书折子都送不出去。 他扯了扯戚景思的衣袖,可你不是明明能过来的吗? 我只是求他们先拿出来一部分粮食让灾民有一碗粥喝,等上面批下来再开仓赈灾,可就算这样,也没有人肯答应。 但你还是要到粮食了。戚景思平视着前方。 这是一个肯定句。 因为就凭他所认识的那个小瞎子身上那股执着的劲儿,要不到粮食,言斐是不会回来的。 是,昨天中午,我还在钦差大人那里听他跟我打着官腔。言斐也顺着戚景思的眼神看向远方,可堤坝顺利拦住洪峰的消息前脚刚送到,钦差大人后脚就捧着太子殿下的文书出来了 太子殿下亲笔,开仓赈灾,一切以灾民为先,有任何不利后果或责罚,他李璞愿以当朝太子的身份一力抗下。 言斐大略复述了李璞文书里的内容,起先柔和的语调里慢慢参进点轻蔑。 小叔叔说我还太年轻,那时我自视甚高,心里根本不愿承认,现在看来,真是太年轻了 戚景思慢慢觉出来言斐的话有些不对味,他偏头看向言斐,言斐却已经不再看他,只缓缓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这文书为何来得这样巧,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人心可以这样脏。 言斐说着缓缓低头,想起之前戚景思在山洞里说过的一句话 人心,有时候,比畜生还黑。 我单单以为他们为了头顶的乌沙,不想担责任,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 当言斐终于得到了钦差大人首肯,去粮仓提了粮食上街,才看到早他一步赶到县城里那些粥棚瓦檐边的,是钦差大人工整书写,甚至不惜金线描边的告示。 告示贴满了汀县的大街小巷,只要没有被水淹到的地方都不放过,尤其是赈灾的粥棚便,恨不能都贴个满;精美程度更是不输当初言斐三元及第时的皇榜。 而告示的内容,总结下来也就无非是言斐之前跟戚景思复述的那一段,李璞文书里的内容。 言斐得到首肯去粮仓提粮出来,前后不过个巴时辰,如此数量庞大,制作精细的告示,到底是如何完成的? 为何李璞的书信会在堤坝成功抵御洪峰的下一刻到达? 状元郎是帝师弟子,又经当年八斗才子林光霁之手亲自□□,瞧到这里还能瞧不明白,实在是也不可能的。 既然告示是早就备下的,那李璞的文书必然也是早就送到了,上面的大人们扣着不拿出来,无非是怕这场洪水万一拦不住,小小一方府衙的存粮毕竟有限 他们这是在给自己留着后路。 所以我才要谢谢你言斐终于也回头望着戚景思,四目相对,如果你们没有拦下那次洪峰,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大水冲走,除了汀县几万条人命,还有这场天灾人祸的真相。 这洪水又不是我一个人挡住的,谢我做什么。 戚景思看着言斐湿润的眼眶,满脑子只有对方刚才话里的那四个字 天灾人祸。 洪水是为天灾,那究竟人祸为何? 难道就仅仅是钦差和县丞的不作为吗? 粮食是到得晚了些,灾也救得迟了,可这一切眼下到底算是来了。 言斐或许并非有意话里有话,只是戚景思在堤上一天一夜,也瞧见了些端倪。 汀县百年来都是产粮大县。戚景思看着远处脆弱的河堤,河堤水利的事儿是重中之重,这道理连我都明白,朝廷上也不会各个儿都是蠢蛋。 对。言斐肯定道:我来汀县前就查过,朝廷每年都有固定的款项拨往沛水沿岸的产粮大县,用以固堤开渠。 小叔叔让你查的罢?戚景思想起那天累得在自己背上睡着的言斐,声音也比方才软了些,我昨天趁亮儿看过了,这堤根本不像每年有人加固翻修过的样子。 河堤与码头有些相似之处,建造无非土和石。 建造堤坝的碎石一般由竹笼固定,配上大石搭成堤坝,最后由泥土粘合;可无论多么坚硬的石头,常年浸在水里,也难免会被侵蚀。 沛县的码头上趁着枯水期也时常要翻修,那时也正好赶上码头工闲,为了生计,戚景思也接过那样的活。 我在堤坝溃塌的废墟里寻摸过,几乎没有找到一块新一些的石头,全部都被水流侵蚀严重,证明这堤坝根本年久失修。 戚景思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结论,他并不需要言斐承认,只继续说了下去。 连装碎石的竹笼都编得稀稀疏疏、马马虎虎,这样的竹笼在码头都是不能用的,更何况是河堤 所以几年前这河堤就算有人翻修过,大概也不过是走走过场。 心中装着秘密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欺瞒自己的心上人,言斐并不想与戚景思有什么秘密;他闻言露了个笑,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点点头道:是。 临县的水利河堤工程,有人中饱私囊,说得难听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戚景思低头死死地盯着言斐,目光凌厉,你和林煜为什么要瞒着我? 而且,一个贪污案而已,小叔叔是什么人,还有你里应外合,你们需要查这么久吗? 言斐紧张地垂头不言,躲开戚景思的目光。 你又紧张了,言斐,小叔叔就没发现你根本就不会撒谎吗?为什么会让你来骗我?戚景思咄咄逼人道:你说过,固堤开渠的银子是朝廷每年拨下的,所以,这里面的事儿一定不仅仅是一个汀县这么简单,对吗? 这里的银子,流向了哪里? 戚景思想起那天在岚山山脚下碰到的马队,那马队拉着空箱子去往汀县,最后他在码头上搬走的同样的箱子却沉得不像话 若说里面是真金白银,这种量便是合理了。 是晟京城里有位大人物在操控着这一切。戚景思自问自答道:你们瞒着我,是因为这人 跟我有莫大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到大概了吗? 莫慌,他暂时还不上线! 第41章 长堤一别 ... 景思 言斐还是不敢抬头看戚景思的眼睛, 他握住戚景思的手,连连摇头。 你不要再说了 戚景思反扣住言斐的腕子, 一把将人拽到面前,是戚同甫吗? 言斐闻言像是被点了什么穴道,方才还颤抖不已的身体瞬间一滞,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像一尊玉雕。 他还是垂着头,良久才说出两个字, 不是。 都说小言大人做得一手好文章,豫麟书院里深得朱夫子赏识,就连我小叔叔也是赞不绝口的;怎的现在跟我说起话来,遣词造句忽然就不严谨了呢? 你应该说戚景思躬身伏在言斐耳边, 小声道:不仅仅是。 我早就说过, 你不会撒谎。 方才言斐在说起太子的文书与张贴出的告示时, 尽管已经竭力克制,可还是流露出一丝鄙夷甚至厌恶的神色;起先戚景思也以为言斐只是痛恨上位者自私自利, 草菅人命。 可最后言斐的话却越说越讽刺。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样的唏嘘和讽刺?他松开言斐后正色道:因为你知道, 现在全城百姓正感恩戴德的人, 恰是这场人祸的始作俑者。 恋耽美 ——(29) 戚景思, 瞒着你是小叔叔的意思言斐终于深吸一口气抬头, 可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戚景思蹙眉,你们该不会觉得 没有人觉得!言斐突然大声地打断了戚景思的话, 这是戚景思从来没有见过的言斐。 言斐眼眶泛红,眼泪却只是含在里面并不掉下来,不管是我,还是小叔叔,没有人觉得你和戚同甫还有父子之情, 我们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怕你担心戚同甫,甚至是去告密,只是 我们相信没有用景思他拉起戚景思的手,整个人都重新变得温柔如水,戚同甫当初让你认祖归宗,是大张旗鼓设了宴席,拜了祠堂,入了族谱的 就算那时言毅只是鹤颐楼一个小小的伙计,他也知道你是戚同甫的儿子 满晟京都是知道的。 你什么意思?戚景思看着言斐眼底的晶莹,突然后背一凉,就算戚同甫为替太子造势,笼络民心,犯下汀县这个不可饶恕的罪孽 贪污舞弊,弄虚作假这些 也不是诛九族的罪。 他低头看向言斐抓着自己的手,看到许是因为方才的拉拽,言斐左手的袖口翻了起来,露出里面那条骇人的刀伤。 不对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自语,晟京城里绑架我们的就是戚同甫这修建河堤的钱被人挪用也不是才发生的事儿 河堤显然已经失修数年,可这场洪水到底是不可预测的天灾,戚同甫为什么能算到这洪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 还有那场绑架明明发生在去年,林煜在对话里说过戚同甫似乎在掩饰什么,所以到底在掩饰什么? 去年的汀县明明一片太平。 所以这背后戚景思轻叹一声,还有更可怕的事儿,对吗?是抄家灭族的买卖? 我不知道。言斐诚实道。 这次是实话。戚景思说着突然自嘲地笑笑,因为你和小叔叔到现在也没歇着,想是也没查清楚呢。 可言斐握着戚景思的手突然加了点力,万一是呢? 那就等你们查清楚再说罢。戚景思转身面对着远处的堤坝,雨虽然停了,可谁知道下一场雨什么时候来?与其担心那些未知的东西,不如想想 能不能赶在下一场雨到来之前,把这河堤修得牢靠些。 ***** 戚景思写了信回家,跟林煜大致说明了汀县和自己的状况,说是等河堤修好就回来;信是言斐代笔的,他想把事情说得清楚些,也怕自己那两笔狗刨的字再气到林煜。 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他和言斐几乎住在堤上,和修堤的工人们同吃同睡,他们一起宿在那个破席烂布搭成的棚子里,里面只有一条漆木的长凳,两个人换着睡。 有几次言斐从堤上忙完回来,看见戚景思睡着从长凳上掉了下来,可他实在太累了,摔醒了也懒得起,就趴在地上继续睡。 言斐会给戚景思搭上件衣服,偶尔看见戚景思蹙眉,他会轻拍戚景思的后背;偶尔看见戚景思缩成一团,他也会温柔地抱住戚景思,悄悄地落泪。 但更多时候他还是安静地靠在戚景思身边,就这么一起睡着。 一个月后,河堤几个暴露出的脆弱点都完成了加固,最大的决口也肉眼可见的马上就要完成合拢。 大家伙都很高兴,今天是七夕,牛大叔特意让大家早些放工,回去陪陪家人。 汀县遭此大灾,肯定办不出什么拜七姐的热闹庙会,再说就戚景思那个别扭的性子,要他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陪自己上街只怕是不可能了;可好歹也是牛郎织女一年一会,言斐还是去县城里打了一壶酒回来。 不管戚景思明白不明白,也算是跟心上人共饮一杯。 当他拎着酒坛走回破棚边,心里还在打着腹稿,怎么能让戚景思不拒绝,却瞧见棚子门边,戚景思正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话。 ***** 之前你骑走那匹马,林煜是给我付了租借十日的银子的。李长的面色有些难堪,时间到了,我去你家准备把马牵走,林煜说你一时半会回不来,就又给我加了银子。 我那会瞧着他脸色就不太好,你不在家,我总怕他一个人别有什么事;这不,前几天我跑了趟临县回来,就赶紧去看看唉他轻叹一声,还真就我跟你家院儿里敲门,好半天都没人应,我瞧着门也没拴,就进去了 唉他长叹连连,林煜都起不来床了,说是给你留着门不敢拴,我一看这哪能行啊!就赶紧说来找你 李叔!戚景思闻言激动地拽住李长,那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可他就是不让啊!李长无奈道:我这几天还就刚好跑了趟汀县,可这汀县这么大,他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上哪寻人去啊? 不过你放心,这几天我都是让我家那口子去送些汤药吃食,瞧着也好些了。李长安慰道:昨天我回去,他知道我去了汀县,还特意跟我打听了河堤的事儿,听说这河堤的事儿差不多了了,才勉勉强强告诉了我你的地址 走!戚景思急忙拽着李长就要往堤下去,我们赶紧回去。 他刚拽着人走出没有几步,就瞧见了不远处呆立的言斐,和言斐手里的酒坛。 下午堤上提前休息,牛大叔是提过今天是什么日子的。 他走到言斐身边,小叔叔不太好了 言斐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推了戚景思一把,那你快走,快回去。 你戚景思盯着言斐的眼睛。 汀县接着就是梅雨季,我得留下看看这河堤能不能抗住;你替我跟小叔叔道个歉,跟他说这边儿事一了结,我就回去看他他说着轻轻拽了拽戚景思的衣袖,和你。 好。戚景思点点头,你保重。 他说罢直接转身离开,走出两步后突然放缓了脚步;他想起在晟京城那么久,言斐虽然是鹤颐楼的少东家,他却从来没有见过言斐饮酒。 酒不会喝就别喝了!他扭头从言斐喊了一句,接着声音开始越来越小,留着以后有机会 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起床就不太舒服,肝完二更上床就果然..发烧了qaq..所以今天来迟了,可能也肝不动二更,对不起orz..但我争取明天可以准时! 最近听说全国降温,南方鱼都扛不住了,小可爱们也要保重身体鸭!!! 第42章 夺嫡疑云 ... 洪水不仅冲垮了河堤, 连接沛县与汀县的驿道也有多段被水淹没,虽然李长已经跑过两趟, 颇有经验,但小道绕行毕竟耽误时间,戚景思赶回家门口时,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他道过谢后把马匹交还给李长,推开果然没有落锁的院门,轻手轻脚地摸进了屋子。 林煜的房间也没有关门, 而且还亮着灯。 戚景思站在门边深吸了几口气,不断提醒自己,就算进门瞧见林煜还在伏案疾书也不可以发火。 当他推开房门,看见林煜斜靠在床边, 瞧着像是睡过去了。 可是这情景非但没有让人松一口气, 反而让他全身肌肉紧绷到发抖 林煜靠在床边太安静了。 他颤抖着上前, 将要碰到的时候,睡梦中的林煜突然蹙眉轻咳了两声。 直到这时, 他才总算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他那只颤抖着伸到林煜身前的手, 顺势拉过林煜身侧的被褥替人搭上, 起身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 才发现冷汗已经顺着颊边淌到了前襟。 他转身走到林煜的书桌旁, 准备吹熄案上的灯火,才发现桌上赫然摊着一张信笺。 从前林煜的桌上总是只放着几本常看的书和佛经, 至于他忙活着的东西一直是遮遮掩掩,这是戚景思第一次看到有人给林煜写信;虽然也许不太礼貌,但他还是忍不住拿起了那张信笺。 光霁台启,见字如晤: 与君同窗三载,视君良友知己, 却不料一别已近二十寒暑,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余过沛县,几欲与君秉烛话当年,谈古今,却不得君出见。余自明君心意,不愿多做叨扰,惟偶借尺素,与君闲话两句。 君虽孤鹤闲云,不涉朝堂,但以君之才学远见,余近年寥寥数言,晟京乃至天下之局势,必已了然于君之胸怀。 当日君辞官下堂,只遗余一言,富贵非吾事。然余不才与君同出朱父子门下,同受先生位卑未敢忘忧国之教诲,今日天下动荡既在眼前,黎民顷刻既入水火。 余觍颜求君相佐一二,望君三思。 尚希裁答。 常浩轸顿首。 寄信人常浩轸,曾与戚景思在酒楼有过一面之缘,戚景思对这人的映像已经很浅了,更多的了解还是停留在对方是与当年的光霁公子齐名的晟京双贤 霞姿月韵常彧之。 你都瞧见了? 他正准备放回信笺,身后却传来一个温和虚弱的声音,手边一抖,信纸就掉在了地上。 小叔叔戚景思回头唤了声,瞧见林煜憔悴的模样,瞬间又气又急,若是我没看见,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若还想一直瞒着你林煜掩唇轻咳两声,就不会让你自己到汀县去。 可言斐他明明说 是。林煜打断了戚景思的话,我起先是想瞒着你的。 他挣扎着想要从榻中坐起,戚景思见状连忙上前搀扶,林煜便顺势握住了他的手。 可你长大了,叔叔想着,有些事儿,或许 应该让你自己选择。 戚景思抬头,不解地看着林煜,看林煜在起身的动作后呼吸有些急促,半晌后才轻声问道:你是不是 喜欢言斐? 小叔叔!戚景思闻言吓着似的从床边弹开,退后几步,你说什么呢!他他是 他是男子。林煜抬头看着满脸惊恐的戚景思,你也是。 可这断袖的事儿,在咱们家他说着忽然虚弱地笑笑,还算稀罕吗? 戚景思偏头躲开林煜的眼神,嘴硬道:我没有。 他还不知道,莫说他面前的是这世上最睿智玲珑的八斗才子林光霁,单说这情之一事,本就是这世上最踪迹难寻,却也最踪迹难匿的东西 情到深处,又瞒得过谁的眼睛。 就连在汀县这短短的一个月里,堤上一起做事的乡民都时常打趣道,这小哥俩一个能言善道,温柔谦和,一个沉默寡言,雷厉风行,看着好像是一点不搭的两个人,却没见过谁家的兄弟俩能像他们这般要好。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便好,也非是定要说给叔叔听,只是林煜眼神飘向戚景思脚边的那张信笺,晟京的事儿,你也都看见了。 既然你都回来了,汀县的事儿大概已经告一段落,那新科状元郎也马上就会回到晟京去。 那就回去罢。戚景思躬身捡起脚边的信笺放回案上,背对着林煜,他本来也就不属于这里。 叔叔不知言斐告诉了你多少,但有些事儿那孩子一定没说林煜轻叹一声,因为我还不敢告诉他。 你知道言斐回去要面对什么吗? 戚景思双手慢慢握拳,将手边的信笺捏出皱褶,我已经知道汀县的事儿,戚同甫脱不了干系,可他到底 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就他之前在晟京的所见所闻,戚同甫明明已经家大业大。 林煜只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 夺嫡。 他岳父不是当朝太子太傅吗?他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戚景思激动道:太子殿下是先皇后嫡出,晟明帝亲封的太子,他到底还要夺什么! 可我们如今的太子殿下林煜轻声道:德不配位。 景思,你别忘了他柔声像是安慰,四殿下也是当今皇后所出。 今上是念着与先皇后的旧情,可若非忌惮当今皇后的母家,这太子之位,只怕早已易主。 可这是他们老李家的事儿!谁要登上太子之位,谁要做这天下之主戚景思愤怒地一拳锤向面前的小案,跟我,跟你,跟言斐,有什么关系! 晟明帝今年五十有八,去年入冬后身子就不爽利,这一夏天也没调理过来;他老人家大约也是比谁都清楚,这太子之位,不会再有更多的人选和时间去考量了。 如今朝中势力两分,众人或明哲保身,或邀功站队。林煜耐心解释道:言斐既然要查你爹,就已经是四殿下的人。 戚景思回身,难以置信地摇头,他要查戚同甫,明明只是因为戚同甫做错了。 恋耽美 ——(30) 可结果都一样。林煜也对着戚景思摇了摇头,但更多的是无奈,他既然被卷了进来,就不可能独善其身,也没有人会再关心他的初衷是什么。 朝廷派系争斗,戚景思混在那一群纨绔中时,多少也有耳闻。 那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戚同甫一旦事成,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林煜说到这里顿了顿。 甚至以李璞的胆识才智,极有可能沦为戚同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一枚棋子,傀儡皇帝。 到那时,四殿下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毕竟有皇族血脉护身,大约还能保住一条性命,终身圈禁,可他身后的党羽 定是一个也不能活。 所以戚景思有些绝望道:你现在夙兴夜寐,是为了林家? 那倒不是。林煜自嘲地笑笑,李晟王朝存在了多少年,林氏就存在了多少年,即便现在晟京林家已经不能再现当年尚书令大人的风光,也不是他戚同甫可以轻易撼动的,可是 若戚同甫一朝事成,他们要捏死一个言斐,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多少。 所以小叔叔戚景思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你现在做这么多,只是为了要帮言斐? 是言斐在帮我。林煜说着突然一扫方才的病态,朗声一笑,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 有些事儿,我逃了二十年;可有些责任,我逃不掉 我不想,也不能再逃了。 你爹做过些什么,你在汀县都看到了,可那只是冰山一角。他说着突然倾身向前,他和李璞,论才学,论德行,都不配做这天下的主人。 这十九年来所经历过的一切,和汀县真实的满目疮痍都还历历在目,戚景思咬牙道:他连做个人都不配。 可他到底还是你爹。林煜无奈道。 戚景思怒不可遏,我没有这样的爹! 景思林煜忽然抬了抬手,将戚景思唤到自己身边,戚同甫这个人,我已经看错过太多次我 我真的不敢想他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会不会 连累你。 小叔叔戚景思乖巧的伏在林煜的膝边,你上一次看错他,是送我去晟京吗? 嗯。林煜点点头,顺摸着戚景思的发顶。 那再上一次呢?戚景思犹豫道:你 你是不是真的对戚同甫有过情意。 晟京戚府书房的字字句句,戚景思都还记得,他是不信戚同甫的任何一个字,也没法相信他那样睿智玲珑的小叔叔曾经会那么瞎。 可他的名字,是林煜取的,景思这个名字,他叫了十九年。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实在很难昧着良心说这个名字里不包含点什么缱绻的情丝。 那年我只有十八岁,你爹也刚刚及冠。林煜温柔道:当年他还不是今天的户部尚书,只是一个文采斐然,却落拓不得志的书生。 可即便生活艰难,他也仍然踌躇满志,那一年 他们曾一同分食了彼此人生中第一串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尽量在9点二更,最晚不超过12点叭... 富贵非吾事。出自《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作者】辛弃疾宋,原文: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位卑未敢忘忧国。出自《病起书怀》【作者】陆游宋 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出自《雨霖铃》【作者】纳兰性德清 感谢在20201120 20:03:43~20201121 16:5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兔兔兔兔 5瓶;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痛诉衷肠 ... 戚同甫至小家境贫寒, 连一顿饱饭的吃不上,大约也不敢奢求一串糖葫芦;可林氏嫡子连皇室赐宴都不新鲜, 什么珍馐美味没有见过,为何会惦念一串糖葫芦? 戚景思不解地看着林煜。 当年你爹就跟你差不多大,有时候叔叔会觉得林煜轻轻拍了拍戚景思的脑袋。 觉得我和他很像?戚景思有些不屑道。 也就只有年纪像了。林煜轻笑,你爹比你勇敢多了。 戚景思还隐约记得,当初在戚府林煜曾说过,当年是戚同甫给了他离开林家的勇气。 当年你爹一无所有, 贫寒落魄,但却经常说些看似妄想的话,有时甚至遭人背后议论笑话。林煜无奈地摇摇头,我从小也有很多想做的事儿, 可哪怕只是想要一串糖葫芦, 就因为知道我爹不喜欢, 所以我就连说出口都不敢。 我那时,是真的很羡慕你爹的。 他永远想要什么就去做, 拼了命的努力, 那时我只觉得觉得他达观上进, 却没想过, 他会在暗地里他缓缓咬紧牙关, 不择手段。 景思。他又再宠溺地揉了揉奇景的头发,你爹为达目的, 无所不用其极,固然是错了,但你也不该连试一试都不敢。 小叔叔戚景思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我没有 林煜也不揭穿,只温柔的笑笑, 还记得小时候隔壁武馆那只看门的大黄狗吗? 戚景思在被绑架那晚之所以会有点拳脚功夫,是因为戚家祖宅的巷口,原本开着一家很小的武馆。 虽然当时年纪还小,但他却已经没什么朋友,那时他还不懂为什么别人的父母总要拉着孩子绕开他走,直到巷口开起了那家小武馆。 他总爱去武馆门口和那只看门的大黄狗玩,他虽然从小被人指指点点,但至少小动物不会嫌弃他,他带着家里吃剩的骨头去看它,它就会朝他摇尾巴。 而武馆里面的拳师是外地来的,许是不知道坊间那些流言,又许是习武之人不拘小节,那拳师也没有苛待过还是个孩子的戚景思。 叔叔从来都不觉得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管是什么本事,你喜欢,我就愿意送你去学。林煜缓缓说着当年的事,所以你当时跑回来说想去跟着学拳时,我也就答应了。 只是因为你年纪太小,我怕你伤着自己,特意去跟师傅说了不教你舞枪弄刀。 直到有一天,戚景思突然哭着跑回家,怎么问都不说话,林煜担心这孩子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还特意找到了武馆去,这才知道,是看门的那只大黄狗死掉了。 那只大黄狗跟着拳师走南闯北好多年,也算是寿终正寝。 在那之前,你一直都很喜欢外面的小狗小猫,总是央求着我想要养一只。林煜叹息的声音很轻,我那时总觉得,我们家人都吃不饱了,干嘛还要去连累一只无辜的猫狗。 可就在那次以后,戚景思哭完一整个下午,就再也不提养猫养狗的事了。 林煜低头看着戚景思,后来,你甚至连盆花草都不让我种。 一直到今天,咱家院儿里也还是只有那两三支永远不会黄叶的毛竹。 景思啊叔叔一直知道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不管我对你多好,永远不能替代一个孩子需要的亲生父母。 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不想面对失去,我一直顺着你,总以为 以为等你长大些,就会慢慢好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小叔叔戚景思低头,悄悄把眼泪抹在榻边的床褥上,我娘虽然可怜,但她也是扔下我了,戚同甫更不是人 我和他们谁也不亲你就是我最亲的人 叔叔也是直到最近才明白林煜轻拍着戚景思的后背,不动声色地安慰,你是为了避免结束,就避免了所有的开始。 不要说了小叔叔戚景思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不要说了 叔叔要说。林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每个人都得去做他心中认为对的事情,比如我,比如言斐,也比如你。 所以叔叔才会决定把一切告诉你。 言斐不会放弃追查戚同甫的罪证,那他一定会站在这场皇权角逐的旋涡中心,置身险地。 此去,戚同甫若胜,叔叔不知道你能不能求他保住言斐,但我知道这天下一定会乱。林煜倾身向前,骨瘦嶙峋的手握住戚景思颤抖的双肩,戚同甫若败,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连累你,但我知道,言斐一定不会放弃你。 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他说着缓缓松开戚景思,秃然地倒回榻间,错的是我和戚同甫,但真心爱慕一个人,从来都没有错。 戚景思趴在林煜的床边,整个人好像都被抽空了。 就像林煜说的那样,无论他承不承认,他都是喜欢言斐的。 而长堤之上的那个日暮,他在言斐给自己擦脸的时候就醒了,那一个吻已经足够让他明白,他自己就是言斐除夕那夜口中的心上人。 可又能怎么样呢? 即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光霁公子,也最终不敌流言和白眼,活成如今的样子,他要怎么和言斐走上曾经林煜和戚同甫的老路。 他不是不知道言斐回到晟京要面对什么,只是,他怎么能离开现在已经羸弱至此的林煜。 之前也许他总在心里默默期待有言斐的消息,但现在的每一天对他而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知道言斐如果要走,就一定会至少给林煜传个信,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知道言斐什么时候会离开。 但希望,永远只是希望。 半个多月后的早晨,当他推开房门,就瞧见林煜已经等在堂屋,手中握着一封书信。 言斐已经到沛县了。林煜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道,他今天傍晚就会离开,约你在城北十里的长亭一见。 景思。他起身走到戚景思身边,缓缓握住戚景思颤抖的手,去不去送,要不要一起走,你只能自己决定。 ***** 城北长亭,李长架着马车等在不远处,这是林煜特意安排的。 言斐还是那一身青衫,等在亭中,从日暮黄昏,直到华灯初上,都没能等来戚景思的身影。 小言公子。李长已经来催了许多次,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对不起。言斐抱歉地欠了欠身,麻烦您先回车上,我马上就到。 李长离开后,他最后张望了一眼沛县县城的方向,缓缓走出长亭时,却隐约在远处的密林里看见一个藏在树后人影。 虽然这样的光线和距离下他根本不可能瞧清来者何人,可也就是这模糊的一眼,方才几乎绝望的心情瞬间放晴。 他脚下踉跄着飞奔向那个人影,却最终在将要接近时笨拙地跌倒。 半晌后,树后的人影总算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将他扶起。 戚景思!他一把甩开戚景思的手,你一直都在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没有。戚景思别过脸去,我只是 路过。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又被人拽住了衣袖。 戚景思你到底言斐委屈道:还要从我身边路过多少次? 小言大人戚景思没有回身,一路好走。 他说着缓缓拽开被言斐攥着的衣袖,走出的每一步似乎都伴着心里那一场大雨的声音,连言斐的声音都好像被埋在那场雨里,让他恍然间觉得仿佛置身幻境 戚景思! 言斐的声音在颤抖。 他在戚景思停驻的脚步里缓缓绕到戚景思的身前 吾心悦君。 戚景思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一身单薄的青衫,他觉得也许下一刻,他就会用力将人拽进自己怀里。 可最终他只是苦涩地笑笑。 你会喜欢很多人,喜欢你爹,喜欢你娘,喜欢小叔叔,喜欢言毅,喜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一刻,言斐突然踮脚,在他的侧脸落下一吻 就像在那日的长堤上一样。 于是所有莫名其妙的话又再被锁回喉咙里。 那天你就醒着,对不对?言斐轻轻拉起戚景思的手,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了! 你们猜,七七会怎么样? 第44章 黄袍美梦 ... 戚景思躲在树后听见马车的声音行远, 才终于回头,看见驿道上溅起的阵阵尘土。 他呆呆地望着驿道通往看不见的远方。 从尘土飞扬, 到尘埃落定,他一直默默矗立,除了风弄衣摆,几乎纹丝不动。 恋耽美 ——(31) 直到不远处城内的万家灯火飘出袅袅炊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该回家了。 林煜还一个人在家,现在连起床烧一顿饭也不能。 他转身离开, 出了梅后晴了许久的天终于又下雨了。 每一个与言斐有关的日子似乎都是伴着雨水的,好像对方眼中化不开的薄云。 言斐来时是冬日,但戚景思却总觉得那一日春至,细雨滑过他的眉梢, 一如初见那日。 言斐对他说寻了他许久, 还抱歉说自己来迟了。 他不敢承认, 言斐来的那天,就是最好的一天。 而在言斐离开的时候, 一个转身便是秋临。 他不敢回忆, 刚才自己推开言斐的那一刻, 对方的永远雾蒙蒙的大眼睛中, 璀璨着星光赫然带泪。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只要言斐的眼神定格在戚景思身上,山中经年的雾霭就会缓缓散开 那是内心难以言说的爱意, 久久不息。 小叔叔。当戚景思再推开熟悉的院门,却再也唤不出那轻快的一声。 回来了。 林煜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但起码没有咳嗽,戚景思松了口气。 这门锁再也不用为谁而留,他拴上院门进屋, 却吃惊地发现一桌子饭菜已经上桌。 不是说不让你做这些吗?戚景思将人扶到桌边。 不是我做的。林煜虚弱地笑笑,县里酒楼送来的,说是有人付了银子定下的,之后每天都送来。 是戚景思喉间一梗,好像已经说不出那个名字。 是罢。林煜微微颔首,言斐是个好孩子,心思也细,大约是怕你跟他走了,连李长都被我指去送他回京;他担心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人看顾。 小叔叔你戚景思看着桌边摆着的两副碗筷,知道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林煜还是像以前一样,拿起筷子就本能地先把戚景思喜欢的菜夹紧他碗里,但我知道,一个人害怕一件事十几年,很难几天之内痊愈,而且 不管你回不回来,这儿都是你的家,自然给你备下一副碗筷。 小叔叔 戚景思放下碗筷,还是像小时候,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跪伏在林煜的膝头,喉间哽咽,不知道是为了言斐,为了林煜,还是为了自己。 对不起啊,景思林煜也跟原来一样,顺抚着戚景思的头发,我以前以为送你回戚同甫身边,你就会有好日子过,没想到到了今天 还是叔叔连累了你。 ***** 东宫寝殿,太子书房,李璞一身明黄色蟒袍,却撑不起半点太子雍容的风范,他正在焦急地踱步。 叩叩叩 房门被扣响才终于打断他的步伐,他火急火燎地拉开殿门,慌张道:来了? 回殿下內侍谦卑地躬身,人到了。 戚同甫走进大殿,取下兜帽后恭敬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李璞连君臣间免礼寒暄的说辞都顾不上了,急忙上前一步抓住戚同甫,都都办妥了吗? 一切妥当。戚同甫倒是一脸淡定有礼,太子殿下宽心。 李璞闻言终于长吁一口气,缓缓走到殿中红木雕花的圈椅中坐下,方才疲惫紧张的眼神逐渐涣散。 殿下?见李璞长久无言,戚同甫迟疑地轻唤一声,殿下如此冒险请微臣入宫一叙,就为了这个? 你应该知道,陛下他不喜欢皇子与重臣私下密会,有结党营私之嫌,难免落人口实;尤其是这个节骨眼儿上 你也知道这是个节骨眼儿!李璞突然暴怒,一圈砸向面前的小案,愤而起身,若不是你背后做那些小动作,汀县的事儿怎会闹得满城风雨! 殿下这是在责怪微臣吗?戚同甫语调不变,只微微欠身,挪用汀县固堤开渠的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前些年,殿下握着银子的时候不也很受用吗? 那那我也戚同甫的语气谦卑,说出的话却让李璞一时语塞,他连声音都哆嗦着,也不知道会、会死那么那么多人 死了多少人呢?戚同甫上前两步,为李璞斟上一盏热茶,嘴角还似有似无地带着点笑意,之所以用汀县的银子,是因为汀县的府衙里都是我们的人,事发时经过的钦差也是我亲自在户部里挑去的 死了多少人,还不都是咱们说了算吗? 戚大人李璞颤抖着握住戚同甫斟茶的手,呜咽道:那可都是人命啊 我这些日子以来夜夜都睡不好,你说你说他们 会不会化成怨鬼来向我索命? 京郊葛家村何尝不是数百条人命,尽数葬在京兆尹府兵的刀下?太子殿下怎么不怕?戚同甫微哂,怎么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殿下这胆识,却没跟着年纪有所长进? 那能一样吗!李璞愤怒地砸掉手边的茶盏,汀县的是成千甚至上万条人命!再者说了 葛家村的旧账可以随着那几百条人命一起埋进土里,可汀县的河堤还立在那里! 河堤的窟窿能填上,那账面儿上那么大的窟窿 尚书大人,您打算怎么填? 你以为汀县的人都是我们的手下吗?你不要忘了,新科状元郎事发之时也在汀县!而他 已经被四弟揽入麾下。 呵戚同甫看在脚边碎成两半的白玉茶盏,不怒反笑,说到底,太子殿下哪里是怕冤魂索命,您怕的,是填不上的窟窿把您陷进去。 四殿下之前在御前是为咱们新科的状元郎美言了几句,确有拉拢之意,且不说咱们状元郎是否已经就范,就算是,又何妨? 他在朝中无势力无党羽,在京中无家世无背景,光会读书做文章有什么用? 再怎么诗书卓绝,文采斐然,可能敌得过当年光霁公子之万一? 为官出仕,文章只是一块敲门砖,到底他说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还是得靠这里。 那孩子今年才十九,他回来若是肯本分做人,便留他在翰林院做一辈子学问,若是不肯 戚同甫面露狰狞,五指齐平,轻轻在颈边做了个划过的动作。 你这是何苦啊!李璞急得捶胸顿足,就算他没真的归于四弟门下,那也是四弟瞧上的人,你对他动手,就不怕四弟再拿此事做文章吗? 戚大人咱们咱们现在不是好好儿吗?要不他试探着偷瞄了戚同甫两眼,眼神中竟有两分畏惧,咱收手罢?起码 起码也先等这阵风头过去? 等?戚同甫冷哼一声,渐渐收起之前的恭敬谦卑,甚至凶态毕现,四殿下可以等,殿下您与我也可以等,可圣上他还能等多久? 至去年冬天一场大病后,晟明帝的身子经过一整个夏天的调理,也始终未见大好。 眼下转眼就要入秋,谁能保证戚同甫压低声音道:他老人家还能熬过这个冬天。 这李璞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戚同甫这话说得的确大逆不道,但也未尝不是实话一句。 可可我们李璞接到道:我们这些年揽下的银子还、还不够吗 够?戚同甫冷笑道:银子可是这天下最好的东西,什么都能买到,请殿下告诉微臣 多少算是够? 您以为自己与四殿下角力的时日还长是吗? 殿下母亲早逝,您的太子之位靠的是圣上的长情,可男人的长情到底可以有多久?你我都是男子,心知肚明 感情,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这些年殿下可以稳坐太子之位,哪一步不是靠真金白银买来的? 您母亲早逝,外祖一家势微,可四殿下背靠的可是绵延了百年的林氏!要在朝中拉拢群臣,为您所用,您以为除了银子,还能靠什么? 远的不说,就说之前葛家村一案,若非我早早用银子疏通好了京兆尹,将一切按下,我们可以高枕无忧到今日吗? 殿下以为追随者仰慕的是您的盛名才学吗?他冷笑道:您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光霁公子? 曹魏到晋朝,两百年间只出一个曹子建;而李晟就算绵延数百年,八斗才子也只会出他林光霁一个人。 你永远都不会是他,没有他一笔动京城的威名。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栗栗畏惧的李璞,就算是,大概也没什么用。 曹子建自己,就是个短命鬼。 可、可是戚大人李璞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他抓住戚同甫的手,我我是真的害怕啊这么大的事儿,若让父皇知道了莫说着太子之位不保他 他只怕是会杀了我的! 可现在汀县上下,不是都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吗?戚同甫笑着拍了拍李璞的手,殿下,您与其在宫中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好好想想,咱们要怎么再加一把劲儿,好在事情败露那天到来之前 让自己先有了那黄袍加身的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们都不爱看渣爹!我保证只写这么多,下一章就切回七七和小叔叔的视角! 第一卷 就快结束了,没有一点渣爹的交代,后续撕起来剧情会不连贯。 很快就会开启第二卷 了,七七和阿言会在那时重逢~ 9点二更!!! 感谢在20201121 20:05:10~20201122 17:1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笙昧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故友重逢 ... 既然已经了解了事件的始末, 戚景思也没有办法再拦着林煜,毕竟林煜说过, 每个人都要去做他认为对的事情。 只是林煜身边已经不太能离得开人,亏得之前攒下不少银子,他已经不常去码头上工了。 今日他一出房门,照例准备去倒水煎药送到林煜房里,却看见林煜的房门大开,被褥已经收拾齐整, 人不在房里。 他有些紧张地冲到院中,看到林煜居然换上了那件除夕新裁的,一直舍不得穿的青衫,坐在院里早已不种葡萄的葡萄架下, 自斟自饮一壶清茶。 小叔叔。他找出一件斗篷为林煜披上, 这都快入冬了, 一大清早的,你又得怪我啰嗦了。 林煜今天倒没有责怪, 只柔声解释道:我瞧着今日晴好, 就想着出来透透气儿。 景思。他回头来冲戚景思笑了笑, 你李叔回来了吗? 戚景思闻言眸中的颜色暗了暗, 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好些日子没出过门儿了罢?林煜还是浅浅地笑, 只是比方才多了两分了然,你去找你李叔借了车来, 套上马,带我出城转转。 出城?戚景思有些紧张道:小叔叔你想做什么?吩咐我去不行吗?大夫教你歇着,不要出门着了这深秋的寒气;再说了,你和 他说着喉间一梗,和言斐那些事儿, 忙活完了吗? 上吊也得喘口气儿不是?林煜安慰地拍了拍戚景思的手背,你小时候总怨我不带你出去玩儿的,还记得我上一回带你去临仙楼是哪一年吗? 戚景思默默想了想,得有十年了罢 那去套车,今日这天儿这么好,我们就去临仙楼。 戚景思记忆里,上一次去临仙楼是他第一次,也是长这么大唯一一次,那一年他还不到十岁,当时留下了不太好的回忆,便不愿再去。 那时林煜特别起了个大早带他去登楼,早起人少,一切都很顺利,现在想来,大约也是林煜故意为之。 只是当年的戚景思只是个顽皮的小男孩子,他赖在楼上不愿回家,一直耽误到午后,临仙楼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当林煜牵着他下楼时,看见门口的对联处围了不少人。 孩子心性总是好奇,年幼的戚景思硬是要挤进人群里瞧瞧大伙都在看什么,但也是在那时候,吸引了人群的注意。 他那时还不太明白人群的白眼和指摘意味着什么,只是记住了林煜落寞的眼神,就再也不愿去临仙楼了。 ***** 上次除夕,言斐说你们也到过临仙楼跟前儿。临仙楼前,林煜已经在戚景思的搀扶下步下马车,怎么不带人上楼瞧瞧这沛水夜景? 恋耽美 ——(32) 大半夜的,有什么好瞧。戚景思故作嫌弃道:他眼神本来也不好,别什么都没瞧见再平白摔一跤。 自己养大的孩子,林煜自是了解,他听得出戚景思话里的别扭,只是无奈地笑笑,打趣道:你这也算是疼人儿了。 之前去找李长借车套马耽误了功夫,戚景思怕林煜的身子受不了颠簸,一路上驾着车也走得极慢,眼下这日头也快中天了,临仙楼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当年他只有八九岁大,被挡在人群外瞧不清的东西,现在他还是站在人群外,却一抬头就什么都能瞧见。 亭台楼阁之处,但凡是有景,就少不了人文墨客路过时吟诗作赋,门口的墙边留下不少读书人的风流文采,最抢眼的就要数金漆刻字雕成的木牌,挂在大门门扉的两侧。 上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下联: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 这字迹 小叔叔戚景思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头盯着林煜,这是 字是我的字,可这话,只是我从别处搬来的。林煜头也不抬,掀了袍摆抬脚从微观的人群后跨过了门槛。 门口那副对联是他当年初到沛县,初登临仙楼时写下的;当年只是随手写在纸上就离开了,没有落下落款,没有指明出处,也不知是被哪个有心人拾了去,竟做成了木质的对联,悬于正门。 ***** 临仙楼的顶层有一雅致的茶楼,戚景思几乎是半扶半抗着将人带了上去,但也因为足够高,上面的人不多,反倒清幽雅致。 林煜选了个没人的檐下,凭栏远眺,整个沛水盛景与远处岚山一山的红枫交相辉映,这些都是让他当初愿意留下的原因。 独自莫登楼,凭栏惹相思。木栏的里侧,油纸蒙面的木门另一边,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这话,当年还是你同我说的。 常浩轸敛了袍摆跨过门槛,正身一揖,光霁,许多年不见了。 彧之,好久不见。林煜回眸欠身,整个人依旧平静如水,眼神看向不远处发呆默立的戚景思,谁说我是一个人了。 哈常浩轸朗声一笑,我在楼下都瞧见了,好一个且停停,不愧是名满晟京的八斗才子,一笔丹青,颜色不输这沛水盛景。 那是我当年刚来时写下的了。林煜礼貌地笑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八斗才子,不过州亦难添,诗亦难改,然闲云孤鹤,何天而不可飞。 好歹同门一场常浩轸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小酒坛放在廊下的小案上,光霁,怎么我还没开口,你就对我下逐客令了。 彧之,你的书信我虽不常回,但却都认真读过,既然答应你于此一叙,便会听你说完的。林煜看着案上那只熟悉的酒坛,了然地笑笑,你也不必千里迢迢,带这坛酒来哄我。 东城门边儿的葡萄佳酿,当年你最是喜欢了,有快二十年没有闻着这个味儿了罢?常浩轸说着掀开坛口,席间顷刻酒香四溢。 这里不可能再有讲究的夜光杯了,他拿起手边的细瓷酒盏,为两人各自满上一杯,尝尝? 当年林煜初拜朱夫子门下,只十五岁大,后来的常浩轸算是他的师弟,却还要年长两岁。 认识戚同甫之前,他这辈子做过最疯狂出格的事情,便是跟常浩轸二人偷偷去东城门边的一个老太的摊档上,买一坛葡萄酒偷饮。 文人墨客自是不禁酒的,只是林父瞧不起这市井里的便宜东西,总觉得掉价,但偏偏他和常浩轸都好这一口。 当年他们买了酒,谁也不敢带回家,甚至还偷偷带去过朱夫子那里,哪知酒香馥郁,根本藏不住,被朱夫子逮了个正着。 以为东窗事发,当年两个十几岁的少年抢着认罪,谁知朱夫子却当场朗声一笑 那一晚师徒三人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聊尽古今多少风流。 然而眼下的林煜捧着当年求而不得的佳酿,只是浅尝辄止,青春作赋,皓首穷经。这酒 他摇头轻晃手中酒盏,已经不是当年的味儿了。 果然是瞒不过你。常浩轸颔首苦笑,当年练摊儿贩酒的老妪,已经过身了。 他找了好多人打听,才终于寻到当年老妪的儿子,也已是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的老人。 老人不再以贩酒为生,只照着当年母亲的手艺,应季的时候酿上几坛,过过自己的嘴瘾。 我可是掏出银票跟人家求了好久,才求来这么一坛。常浩轸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每一滴酒都变不回最初的葡萄,那是我与你都回不去的青春年少。林煜轻轻推开面前的酒盏,所以,彧之 你寻我若是只为叙旧,大可到此为止罢。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光霁,我近二十年来都没想过再来打扰你要的生活。常浩轸紧张道:你知道我此来不是为了这个。 晟京的平静只在表面,暗潮汹涌随时都会酿成大变 光霁。他诚恳道:十九年前你辞官下堂,我以为你野鹤闲云,不慕权贵,只想跟戚同甫去做一对人间散仙;我没有料到戚同甫会那么快返回晟京,后来还做了温晁礼的女婿;我更料不到,这些年来 他喉间慢慢带了些细微的哽咽,你竟会过成这样。 我过得很好。林煜不疾不徐地打断道:今身羁尘鞅,归期未卜,即使得归,亦不过芒鞋竹杖,与闲云野鹤徜徉于烟霞水石间,何至买山结庐,为深公所笑耶。 你这近二十年来官居二品,炙手可热 他颔首浅笑,过得就真的比我好吗? 可是光霁!常浩轸终于已经无法保持来前的沉稳,他颤声道:巍巍王城,曲曲廊院,你抛下一切去寻他;他却弃你而去,一头栽进你原本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里 值得吗,林煜? 凡事若都要论个值不值得,那便是不值。只有林煜的声音依旧水波不兴,值得的事儿,向来只有四个字 心甘情愿。 你当初走得心甘情愿,我是懂的,所以不曾拦你。常浩轸痛心疾首道:可已经快二十年过去了!戚同甫负心薄幸,罪恶昭彰,你就真的没有悔吗? 光霁,虽然二十年青春蹉跎,不能再返,但总有些事,在未酿成大错之前,你还有机会重来。 我无悔。林煜平静地言罢,默默起身,彧之,你真的觉得我当年离开离开林家,今日又不肯出手,仅仅是因为一个戚同甫吗? 我林煜自问至情至性,却也不至于浅薄至此。 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他说着背过身去,温晁礼祖上出过数位翰林院大学士,你常家祖上曾受温氏先祖知遇之恩,你们两家世代交好;从你过继给你父亲那一刻起,你就没得选,你常氏满门,都为太子所用。 可你也不忍见太子为虎作伥,纵容戚同甫兴风作浪,你希望有人可以出面制止太子一党的恶行,所以你求我 他回头盯着常浩轸,一扫满身病气,眼神犀利,不仅因为当年的光霁公子名满晟京,更是因为我的长姐是四殿下李璠的生母,而我是李璠的小舅舅。 你相信我有立场也有本事阻止戚同甫,但是彧之他摇摇头,你就真的阻止不了吗? 不是做不到,你只是不愿悖逆你的养父,辜负常家对你的养育栽培之恩。 可是彧之啊他重新背过身去,静静望着沛水流向天际,你今日是为什么来,我当年便是为什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质疑小叔叔这么聪明的人当年为什么能看上渣爹;其实,渣爹和小叔叔的故事还没揭开,当年十几二十岁的渣爹未必就这么坏,也未必从出生就没有过真心。 吃药误事,抱歉今天的二更晚啦~ 上联: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 下联: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清朝大才子李渔,作于浙江兰溪且停亭 今身羁尘鞅,归期未卜,即使得归,亦不过芒鞋竹杖,与闲云野鹤徜徉于烟霞水石间,何至买山结庐,为深公所笑耶。出自《答棘卿刘小鲁言止剏山胜事书》【作者】张居正明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出自《啁少年》【作者】李贺唐 感谢在20201122 17:16:39~20201122 22:3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责无旁贷 ... 戚景思静静地站在院门边, 褪去了满身的戾气和执拗,现在的他在沉默中显得异常的落寞, 眺望着远处岚山被染红的山头。 那一整山飘落的枫叶,好似他心底思念的重量。 大夫从屋里走出来,经过他身边时往边上缩了缩身子,摇着头叹了口气,哆哆嗦嗦拎着袍摆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前,他驾车带着林煜从临仙楼回来, 到门口唤了几声却不见林煜答应,当他紧张的掀开车帘时,林煜嘴边呕出的鲜血已经染头了青衫的前襟 颜色就像岚山山头深秋的枫。 他将已经昏迷不醒的人抱回房间,策马狂奔冲到县城的医馆, 几乎是拎着郎中赶回了家。 现在目送郎中离开后, 他转身回屋, 端着一盏热茶轻轻打开林煜的房门,瞧见林煜已经醒来了。 小叔叔。他乖巧地走到榻边, 跟从前一样跪伏在地, 趴在林煜的腿边, 这回真要好好休息了, 不然郎中都不愿再来咱家瞧病了。 林煜虚弱地勾了勾嘴角, 那你今儿是怎么把人请来的? 呵戚景思故作轻松地轻笑出了声,我就差把刀架他脖子上了, 人刚走的时候还哆嗦呢。 林煜佯嗔,轻轻点了点戚景思的鼻尖,那郎中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这么些年,县里的郎中都瞧遍了,无非是那一套卖弄医理的老说辞 经年忧思, 积劳成疾。 连个像样的病名都给不出来。 他说要你按时服药,安心休养。戚景思起身坐在榻边,为林煜掖了掖被角,等过了这个冬天,天儿暖了,身体也会好的。 如果会好林煜轻拍着戚景思的手背,声音虚弱又平静,我就不会把你送去戚同甫身边了。 他言罢挣扎着像是要起身,戚景思立刻上前紧张地将人扶住,你还要做什么啊! 半晌后,林煜从枕头下面摸出件婴孩的衣服。 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才几个月大他小心翼翼将手里的小衣服展开,放在膝头,当时你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那是我第一次进这个院子,打院门边儿就听见你哭。 小叔叔戚景思嚅嗫着唤了一声。 你那时只有这么大。林煜用双手比划出一个约莫成人小臂的长度,我从床上把你抱起来,你居然就不哭了。 你也只是想有人抱抱你,对不对? 景思啊他的声音也夹杂进一些细微的哽咽和喘息,如果可以,叔叔希望你永远都只有那么大一点儿,那叔叔就能就能永远都把你抱在怀里 就能都护着你。 那你护着我啊!戚景思终于忍不住一把扑到林煜的怀里,几乎泣不成声,你要一直一直护着我啊怎么能骗人呢 可一直都是你护着我啊。林煜温柔地顺拍着戚景思的后背,你从小到大跟人打架,从打不过,到一个人能撂倒好几个;虽然每次面儿上都责怪你,但其实叔叔心里都知道,没有哪一次打架,你是为了自己。 对不起,景思。 我送你回戚同甫身边,以为终于有人可以好好照顾你了,可是我M.E.D.J没有想到他会用你掩饰自己的罪行,更没想到,他会用亲生儿子作为要挟我的把柄。 所以戚景思抬头看着林煜,泪眼婆娑,你那个时候就知道 是。林煜不忍心看着戚景思把残忍的话说完,我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否则 我说什么也不会送你走的。 会好的!戚景思现在哭得完全就像是当年那个几岁大,打架输了还不肯认的孩子,小叔叔都会好起来的 对不起,景思,对不起。林煜从头至尾轻拍着戚景思安慰,每个人都有他认定的事情,必须要做,你不要怪叔叔。 如果有一天你还能见到言斐,也不要怪他。 ***** 时令转眼入冬,转眼又是一个年下。 之前李长只是几天来家里一趟,带走一小摞林煜封好的信笺,可最近他来得次数越来越频繁,带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只能说明林煜越来越忙了。 戚景思除了每天煮饭、煎药,忙活一些家务,大部分时间都呆立在林煜房里的窗边,很少说话。 恋耽美 ——(33) 林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无非就是两个字 责任。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连林煜都发现他安静得可怕,好像在那晚之后,一夜长大。 今天林煜让他去把李长找来后,居然破天荒地让他去县城里买些好吃的,再打一壶酒。 你今晚戚景思回头看了眼窗外将沉的日头。 我能做的,都做完 戚景思听着身后林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的回头,看见鲜血已经染红了小案上那封刚刚封好,还来不及交给李长的信笺。 小叔叔! 他迅速将人抱回榻间,林煜却再也撑不起身子了,最后那一封信,还是戚景思将干净的宣纸蒙在那张染血的信笺上,一笔一划照着拓下来的。 信纸被泪水浸湿,他就只能一遍遍地重来。 当他终于将信封好交给李长,对方长还给了他一封写给林煜的信。 他看着信封上常浩轸三个字,心中莫名地焦躁。 林煜倚着床框,撕开信封看罢后,随手将信纸丢在一旁,良久后才道:景思,言斐离开那天你回来得很晚,你去送了,对不对? 戚景思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他走前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林煜接着问道。 没 戚景思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地起身,觉得自己该去给林煜倒杯茶或是收拾下书桌,他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起身后却又全忘了。 没什么。 那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这次戚景思回过头来认真道:我只是让他早些走,别耽误了时辰。 叔叔从小就教你,要诚实。林煜严肃道:就算你骗我,也不该骗你自己。 小叔叔戚景思含糊道:我没有 林煜将戚景思的慌乱尽收眼底,语气里甚是心疼,那这几个月以来,你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言斐吗? 戚景思闻言心中一紧,他怎么了? 没怎么,说来还是好事儿。林煜拾起方才随手扔在一边的信纸,摊在戚景思面前,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我们的状元郎,要娶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放在存稿箱忘了定时间,玩了一丢丢...我今晚一定准时9点二更qaq... 第47章 舐犊情深 ... 也许是因为憎恨, 恨那一纸纸信笺像是林煜的催命符;也许是因为害怕,怕见看信笺上的内容。 戚景思一把将林煜递上的信笺扫到地上, 他浑身发抖,至始至终都不曾向那张信笺看过一眼,咬牙道:我不信。 言斐是个很好的孩子,叔叔也知道他心里有你,他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事情。林煜心疼地看着戚景思,你做了什么, 让他伤心? 算了。他看着戚景思颤抖的双肩,忍不住安慰道:不管什么都好,趁着女孩子还没过门,你去找他罢 叔叔虽然不能再护着你了, 但好歹, 也很快就不会再牵累你 你在说什么胡话!戚景思愤怒地打断道:我既然让他走, 就没有想过还要去找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他都要娶亲了我还找他做什么! 你要去找他。林煜不疾不徐地轻抚着戚景思的头发, 像以前那样抚平他周身的毛刺, 也许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你应该去找他 不要再让这世道有个无辜的姑娘, 重复你娘当年的悲剧。 我娘?戚景思颤声道。 那个问题压在他心里太久了。 从小只要他做错事, 林煜总会负气地说:把你教成这样,叔叔怎么对得起你娘。 他现在每每想起, 觉得林煜话里一字一句,都是对他亲娘深深的愧疚。 所以,你抚养我长大,是因为我娘吗? 一开始,也许是。林煜惋惜道:为了赎罪。 因为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当年林煜与戚同甫相识相知,互明心意,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可那之后不久,戚同甫就因为盘缠耗尽又久试不第,加上寡母病重,只能暂时离开晟京,返回沛县老家。 林煜的生辰在春日里,戚同甫离开前曾与他约定,来年在他弱冠成人之日,要一同去看郊外的桃花翩然。 他在自己的生辰前夕来到沛县,寻到戚同甫,当时却只被戚同甫安排进了荒僻之地的客栈。 因为一直知道戚同甫的亲娘寡妇养大孩子不容易,所以当戚同甫说自己母亲病重,他不忍心让母亲知道自己辛苦养大的,唯一的儿子是个断袖,带着遗憾离开,林煜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他从来不会去打扰戚同甫,怕惊扰了戚母养病;他一直只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客栈里,等着戚同甫偶尔来看看他。 一直到他生辰前几日,戚同甫对他说自己的母亲已经病逝了,他办完丧事就会接林煜回家。 他的弱冠成人之礼,因为戚同甫要守孝,也就这样被顺理成章地遗忘。 但他当时没有怨过戚同甫,总是觉得死者为大。 后来他第一次跟戚同甫来到现在的小院,在门外就听到了婴孩的哭声,他进屋抱起榻上的孩子,一回身,戚同甫已经跪在门边,痛哭流涕。 那时的戚同甫泣不成声,说了很多寡妇养大孩子有多么不容易,那是一个当年的林煜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贫苦世界,他只能选择相信。 后来,戚同甫说,他娘病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儿子可以娶妻生子,继后香灯;而他自己不忍拒绝母亲残生唯一的心愿,所以才有了林煜怀里的孩子。 戚同甫之前跟自己只是互通心意,还没有到私定终身的程度,林煜终于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戚同甫完成母亲死前唯一遗愿的孝心。 那我娘呢?戚景思紧张地问道。 戚同甫说你娘早就死了。林煜无奈道:生你的时候,死于难产。 那之后,他曾跟戚同甫有过一段看似温馨顺遂的日子,他一直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公子,戚同甫便守着他,把什么活都揽下,对外只说林煜是他远房的表弟。 秀才在晟京或许满大街都是,但那时在偏僻的沛县,整个县城只有戚同甫一个秀才,见着县老爷也不用跪,那时就算有人背地里觉得蹊跷,也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什么。 林煜当时刚刚离开林家,身边随便一块玉佩也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那时候他的日子并不潦倒,甚至还在近郊瞧上一块地。 沛县只有县城里有一个小小的学堂,就是后来戚景思念书的那一个,临县甚至有许多地方连一个小小的学堂也没有。 那时的林煜也曾踌躇满志,想要建一个有些规模的书院,甚至还规划了一排寝间,想要附近的孩子都能来念书,远地方的也可以留宿。 喜欢文章的便习字,喜欢丹青的便作画,喜欢音律的便学琴,实在都没兴趣,学些珠算做账的手艺,长大了也能自食其力。林煜温柔地说着,若是有我不会的,还可以另请别的先生来教。 他想过自己或许不会有朱夫子那样的成就,但也可以做个很好的先生。 但地刚看好没多久,秋天也近了,戚同甫求林煜,把置办书院的银子拿来做他秋闱举试的盘缠,送他进京赶考。 他说等他一朝高中,会带我过好日子。林煜无奈地笑笑,何其荒谬。 即便穷其一生,戚同甫都不可能达到当年林氏嫡子林光霁的高度,更遑论施舍给予。 戚景思双拳攥紧,咬牙道:那你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 因为当年真正让林煜心动的,正是戚同甫身上曾经敢想敢为,不屈不挠的一股子倔强地劲儿。 因为在乡下安安静静地做个教书先生,是我的愿望。他叹息道:但我不能用我的愿望,束缚他天高海阔的理想。 戚同甫离开后,乡民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他们根本不认识林煜是谁,只知道他是逼死了戚家原配夫人的男小三。 谣言和白眼四起后,林煜才后知后觉,戚景思的娘根本不是死于什么难产,是被戚同甫休弃后不堪流言,自缢于梁。 而戚同甫之前将他安排在荒僻的客栈,就是为了处理走戚景思的亲娘,可没想到那女子刚烈,居然选择自尽,这才耽误了许久。 那他为什么戚景思恨得咬牙切齿,要娶我娘! 很显然,如果单单只是为了留个后,戚同甫不会将他扔在沛县十几年不管。 为了银子。林煜淡淡道。 戚景思外祖一家经商有道,曾经将县城里半条街的铺面都收归名下,戚母带着颇丰的嫁妆,嫁给县城里唯一的秀才,瞧着也算是登对。 戚同甫如愿拿到了那笔嫁妆,可以重新回晟京赴考,可他的母亲当时确实病重,刚过门的媳妇很快又有了身孕,于是便耽搁了下来。 直到林煜找来了沛县。 一个县城里的小小富商能给自己提供的帮助,怎么能跟林氏嫡子相较,几乎不用思考,戚同甫很快便做下了决定 休妻,把林煜瞒在鼓里,继续让林煜对自己一往情深。 当年的林煜只有二十岁,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少年意气,知道真相后他曾经多方打听,想要把戚景思送回外祖家里,然后永远离开沛县。 可惜当时戚景思的外祖一家已经不堪其辱,变卖田产后,远走他方,踪迹难寻。 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守在沛县,守在这个小院儿里。林煜轻声道:我就怕你外祖万一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回来寻你,却找不见人。 小叔叔你真的戚景思觉得自己鼻梁发酸,会把我送走吗 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你爹却还一封封书信写予我,跟我倾诉他在晟京的难处,无非是想我用林氏的钱、权助他一臂之力。林煜的眼中也难得地流露出鄙夷的情绪,我看着信,每一个字都觉得恶心。 我一封信都没有回过,那时我每一天都盼着你外祖能回来把你接走,这样我就可以离开沛县,跟戚同甫再无瓜葛。 直到后来,也许是听多了晟京城里关于光霁公子的流言,也许是从来得不到林煜半个字的回应,戚同甫大约已经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林煜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不会也不可能再重回林家对他有所助力。 后来彧之写信予我,告诉我戚同甫中了进士,还娶了太子太傅的女儿。林煜摇头道:那时我觉得,这一切的荒唐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写下了唯一一封给戚同甫的回信,既然已经功成名就,他让戚同甫回来把儿子接走。 可是我最后没有把信寄出去林煜喉间哽咽,缓缓搂住戚景思,你那时每晚都要趴在我的胸口才肯睡觉,牙牙学语的时候,开口第一个会说的词儿居然是叔叔 我真的他压抑着啜泣,舍不得 我知道自己断了袖,这辈子不配有后,我做不出戚同甫那样的事儿,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可是我发现自己居然慢慢就不恨你爹了他渐渐泣不成声,因为他他让我让我好像有了个儿子 我起先的确是因为愧对你娘,才将你养在身边,可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点都不想你外祖家会有人回来寻你我 不知道自己配不配但我就觉得 觉得你是我亲生的孩子。 爹。戚景思抬头,泪眼婆娑。 你林煜难以置信地看着戚景思,唤我做什么? 我没有喊过戚同甫爹,他不是我爹,你才是。戚景思抹了把眼泪,就算你没有生我。 他盯着林煜又再放开声音唤了声 爹! 作者有话要说:  阿言不是渣爹,他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明天应该就会写到第二卷 ,会出现封面上的名场面~攻受合体后就开始撕渣爹! 第48章 生离死别 ... 将近二十年的相依为命, 在这一刻尽数化作眼泪,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动容的彼此。 可林煜毕竟是林煜, 他在短暂的宣泄后慢慢冷静下来。 他之前说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唯独还少眼前这最后一件。 从小到大,我都不敢让你知道我和戚同甫过去的事,即使外面传得满城风雨,我还是选择掩耳盗铃地瞒着你。他温柔地顺拍着戚景思的后背,问道:知道为什么吗? 戚景思在林煜怀里摇了摇头。 不是怕你因为你娘的事情憎恨我, 也不是怕你嫌弃我断袖的身份,我只是林煜轻轻叹息,你从小就太害怕失去了,我怕我和戚同甫的失败, 会影响你。 可是对不起, 景思。他拍拍戚景思的肩膀, 叔叔的失败最终还是影响了你。 你说什么呢?戚景思不明所以的抬头。 恋耽美 ——(34) 言斐跟我说过你们在晟京的事情。林煜无限慈爱地看着戚景思,你开始躲着他, 是从发现那张扇面, 发现我的身份开始的, 对吗? 我没有。戚景思的辩解固执又苍白。 好。林煜点点头, 没有就没有罢。 叔叔一直想当个教书先生, 后来最终没能如愿,不仅是因为戚同甫带走了建书院的银子, 主要还是因为我已经做不了一个先生了,没有人愿意把孩子送来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先生教育。 言斐算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学生,我把自己会的,都交给他了。 既然你与他没有越界的感情,那叔叔便可以安安心心地贺他新婚之喜。他盯着戚景思, 眼神仿佛可以洞察一切,叔叔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去找他,但是景思,有一件事,叔叔希望你可以记住 如果你没有在言斐成亲前找他,那么在他成亲后,也就再也不要去找他了。他捏着戚景思的手,你们不管是谁,若是连累了人家好人家的女儿,以后就算来我的坟前磕头,我也是不认的。 尤其是你,景思。 叔叔从小到大不是这样教你的。 他的眼神逐渐严肃,攥着戚景思的那只手尽管虚弱,却也在传递着一种沉重的力量,你若是做了你爹那样昧良心的事儿,就不是我林煜养大的孩子。 戚景思盯着林煜,眼神的颤抖逐渐扩散到身体;对方的身体明明已经羸弱脱力,握着他的手却仿佛带了刺,每一个字都那么虚弱,却能在他的心里激起千层浪花。 林煜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如果他没有阻止言斐成亲,却在之后影响了言斐婚后的生活,那林煜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即使去了另一个世界 因为他会变得跟戚同甫一样卑鄙。 小叔叔!才刚刚收干的眼泪又再夺眶而出,他再次扑进林煜怀里,哭得还是像当年的孩子,对不起小叔叔对不起 可是我我真的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 我是真的 好喜欢好喜欢言斐。 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林煜拍着戚景思的后背,终于长叹一声阖上眼睛,你该去跟言斐道歉的。 可是我戚景思不甘道:真的好害怕 怕什么?林煜心疼地问道:怕你们最终会走上我和戚同甫的老路? 我不想言斐有一天戚景思抬头,眼神扫过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和我过这样的日子。 林煜心里明白,戚景思看着的是这个简陋的房间,说的却不仅仅是贫穷,更是房间外无数的白眼和歧视。 你不是戚同甫,言斐也不是我。林煜温柔地替戚景思拂去一缕被泪水粘在颊边的鬓发,错的是戚同甫和我,真心爱慕一个人,本没有错。 虽然外面的人多少瞧不起我,我却从没恨过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戚景思抽噎着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对我的鄙夷,里面带着的是对你娘那条无辜性命的惋惜。 可我戚景思痛苦的垂头,还是怕 怕言斐已经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你自己只是市井出身的野孩子,亲爹恶贯满盈,还是言斐的对头人。林煜接过戚景思的话,你怕你们最终无法走出一个未来。 林煜一语中的,戚景思只缓缓地垂下了眼睫。 他从小惯见的便是这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他怕若有人可引自己至极乐,便可以推自己下地狱。 小叔叔。他良久后才轻声问道:你后悔过吗,这一辈子? 林煜看着戚景思,笑而不答,反问了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你还记得,那只大黄狗死了以后,你把我养的所有花儿都搬出去送人了吗? 戚景思点头。 景思。林煜却摇了摇头,即便不是每一朵花都能开出果实,你也要记住,它最终飘散风中,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样子也很美。 你不能因为害怕美好终会消逝,就拒绝承认它曾经存在过。 更何况他宠溺地拍了拍戚景思的脑袋,你尝试着去相信过言斐吗? 如果你会护着他,焉知道他就不会护着你? 房中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寒风吹过那几棵毛竹,发出些沙沙声。 林煜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用手遮掩,戚景思还是看到了他指缝间溢出的点点血迹。 休息我们休息!戚景思装作没有看见,这个冬天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他手忙脚乱地替林煜掖好被角,转身吹灭了房中的烛火,这才发现,窗外将熹的晨光已经落进了屋里。 景思。林煜轻声将慌乱的人唤住,静静看着窗外天光,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罢? 你和言斐也一样。 爱一个人便不能只爱他的夏天,你要牵起他的手,走进严冬,春天便不会太远。 叔叔!戚景思重新扑回榻边,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你休息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叔叔也知道自己今晚有些啰嗦,可是林煜再度哽咽,叔叔害怕自己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叔叔好怕有一天你和我一样躺在床上,回望一生,却要后悔自己有太多的事错过了。 小叔叔戚景思伏在林煜膝头,泣不成声。 小时候他打架输了也没有这么爱哭,今晚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提前流干。 你刚刚问叔叔这辈子,有没有后悔过。林煜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林煜这辈子,有过怨,有过憾 却无悔。 叔叔说过不奢求你出将拜相,大富大贵,景思啊叔叔只盼着你这一生,所爱所求皆得,俯仰无愧于天地,足矣。 你不要害怕啊 戚景思听着林煜的声音越来越轻。 你不要怕,叔叔无论在哪儿,都是陪着你的。 你要睁开眼睛,才能看到这个黎明到来。 ***** 这个黎明终于会到来,但也有些人最终会离开。 也许这世间的好物仍然不牢靠,但戚景思也必须承认,彩云和琉璃都曾绚烂无匹。 因为林煜对他说:你不要害怕啊。 许多年前他就听林煜说过,自己见过沛水盛景,却遗憾没有上过岚山。 戚景思直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林煜从来不肯陪他去母亲的坟前。 前些日子,林煜在病中曾与他玩笑说,自己死后要葬在岚山,亲眼看一看岚山的枫叶。 把我葬在你母亲坟头背侧的另一面,隔着一座山,省得她见我碍眼;这样你也方便,看你母亲的时候也能想起来看看我,省得东奔西跑的。 当时因为这一句,戚景思气得一整天不肯跟林煜说话。 现在他披麻戴孝,跪在林煜当初自己说的地方,看着面前的石碑 慈父林煜之墓,孝子戚景思立。 送葬的队伍已经离开了,只有李长在一旁烧纸。 他突然有点讨厌面前的石碑,上面的字那么丑,根本配不上他的小叔叔。 李叔,灭了火,我们走罢。 他起身,突然很想念言斐。 若是言斐在的话,碑上的字会好看很多。 李叔,等会去你家挑一匹马罢。下山路上,他突然回头对李长道:这次直接卖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迟了,也对不起... 我知道大家都喜欢小叔叔,我自己也超级喜欢,可是一本书几十万字,大纲打好了,就算是作者我也不可能说改就改..对不起... 好在小叔叔没有真的离开我们和七七!作为第一男配,他之后还是会时时出现的!信我!!! 下一章开启第二卷 别来无恙,攻受重逢后,撕渣爹的行动就要开始了! 今天会二更,下一章就上封面里的名场面,我们冲!!! ps:可能有人无法理解小叔叔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指路第45章 最后一句,小叔叔当年和现在的每一步,都另有深意。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杨绛的《我们仨》 第49章 再吻定情 ... 沛县驰往晟京的驿道, 是一条一路北上的路。 身后那个温和的冬天就像林煜这么多年的包容和保护,一点点地与戚景思割裂;他每前进一步, 前方都是更凛冽的北风,像是和着刀尖,划过他的脸。 只是已经不再踟蹰回望,他一路驰进了晟京那道熟悉的城门。 他曾经孤身一人,乘着软顶缎面的精致马车跨进这道门,却总觉得自己早晚会离开;后来他终于和林煜挤在一架小小的破旧马车里离开, 过的还是这道门,那时他再没想过自己还会回来。 如今他单人匹马跃进的还是同一道城门,人困马乏,他已经几乎无法思考, 心里只有一个目的地, 一路上都没有停下。 一直到了言府正门口的大街对面, 胯//下的马匹似乎因为这一路与他的朝夕相处,已经互通心意, 他在一片震惊的绝望中甚至来不及勒紧马缰, 马儿就自己颠着蹄子停了下来。 不知是因为连路的疲惫还是因为眼前的震悚, 戚景思翻身下马的动作已经不那么利落;而那匹极通人性的小黑马, 也绕在他身边焦急地踱着步。 他远远地看着, 言府的大门前张灯结彩,挂满红绸, 一群婢女小厮正在前后忙活。 那正红烫金的囍字是那样刺眼,衬着他满身疲惫的尘土与落寞的孤独。 你若是做了你爹那样昧良心的事儿,就不是我林煜养大的孩子。 林煜的声音明明那么虚弱,却字字铿锵。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会, 也不能再打扰言斐的生活了。 虽然不知道那姑娘过门了没有,不过在这一刻,都没有了意义。 他是拒绝过言斐的,所以即便言斐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无可厚非;只是,即便有些事瞧来并没有错,他也不觉得自己必须说服自己接受。 就像眼前他并不想接受,原来他和言斐之间是如此脆弱不堪,还要怎么面对那个注定崎岖的未来。 他静静地转身,牵起身旁的瘦马,避开人潮汹涌的主街,转进一旁逼仄的小巷。 从这一刻,他起孑然一身。 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做什么,只是这在一刻,他好像觉得,只要不把自己放进这一派热闹升平里,他也许就能显得不那么寂寞了。 嘈杂的人声慢慢远离,耳边只剩下蹄蹄踏踏的马蹄声,北风打着旋,卷起地上已经化成冰碴的积雪。 戚景思!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戚景思觉得自己好冷,冷到几乎出现幻觉。 那个声音竟荒唐的带着几分狂喜的声嘶力竭,可他还是从第一个音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他牵紧马缰缓缓驻步,却最终没有回头。 到底同窗一场,去年错过了言大人及地之喜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却颤抖的厉害,好像仅仅是因为太冷了,今日言大人小登科,戚景思在这里,便算是贺过了。 和以前一样,在看到戚景思背影的一刹那,言斐的眸中就晶莹闪烁,拨开里面经年的雾霭,有欣喜也有感动。 他盯着戚景思颤抖的双肩,几乎没有一瞬迟疑,他大步奔向戚景思,从背后紧紧将人抱住。 戚景思低头看着言斐环过自己腰身的手。 他觉得自己会在下一刻就会回身,竭力将人揽进怀里,交换这个寒冷冬日,或者有可能是他余生里最后的温存。 但他最终出口的只有一句比晟京城这个严酷寒冬更冷的话 言斐,大道两宽,相离各欢。 因为他知道,从他看到那一对贴在言府门前的大红囍字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他还会做什么,无论林煜会不会原谅他,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用力掰开言斐的手。 戚景思你到底要什么时候言斐被强行掰开的手不依不饶地重新揽住戚景思的腰,他的泪洒在戚景思的背心,才肯承认你也喜欢我! 我为什么要承认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戚景思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才能逼自己说出这样违心的话;因为言斐的热泪湿透了他的衣裳,已经几乎是这个无情冬日里,他最后的暖意。 是吗?言斐松开戚景思,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吗? 戚景思一动不动。 言斐悄无声息地绕到戚景思跟前,你知道我走前小叔叔给过我一封信吗? 那时他还在汀县,就曾收到林煜的书信,信中直言京中夺嫡叛乱将起,林煜劝他,如无必要,可以不要回京;如有需要,可以随时到沛县寻他。 八斗才子林光霁,当世卧龙,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三分他抬头望向戚景思,目光灼灼,小叔叔会告诉我的事情,难道不会告诉你吗? 恋耽美 ——(35) 他当初根本就是为了这个才亲自入京将你接回沛县!他激动道:如果不是担心我,你现在为什么要回来! 他倔强地抹掉颊边的泪,难道是为了戚同甫吗? 小叔叔,死了。戚景思缓缓抬眼,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言斐,我什么都没有了。 言斐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是他真的用心爱着的人,此刻却那么陌生。 从前的戚景思天不怕地不怕,除了那一次偶尔的怕黑,他一直有太厚的盔甲,他竖起浑身的毛刺保护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和他自己。 如今丢盔弃甲的戚景思,脆弱得教人心疼。 言斐觉得戚景思的眼泪每一滴都落在他的胸口,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潮湿,溢满雾气。 不、不会的他慌乱地抬手想为戚景思拭泪,认真道:你还有我的。 戚景思没有说话,只捏住了想要为自己拭泪那只手的腕子;他眼神冰冷,看向远处言府大门前的囍字和红绸。 能让言老爷相中的,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回去好好过日子罢。 根本没有什么姑娘!也没有什么小登科之喜!言斐高高地仰起脸,景思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只要回头,我都还在原地,永远都等着你。 戚景思惊异地看着言斐白皙的脸上赫然留下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你的脸? 我拒了亲事。言斐自嘲地笑笑,没事儿,这也是我爹第一次打我,他大概是没什么经验,才会下手没个轻重。 那他们戚景思颤抖地指着远处言府大门前眼下还在忙进忙出的小斯和婢女。 当然是把那些囍字红绸都拆下来啊言斐破涕为笑,还嫌不够丢人吗? 戚景思终于抬手,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他心疼地抚过言斐颊边的红痕,疼不疼? 疼。言斐刚刚才挂上些笑意的脸颊重新被泪水铺满,景思哥哥,我好疼的,你抱抱我 戚景思终于被这个称呼,和眼前笑中含泪,泪中带笑的人逗笑了。 他那只停在言斐颊边的手向后一揽,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 但我不怕痛言斐的脸颊发烫,身体剧烈地颤抖,景思,我只怕自己,会永远都等不到 等不到你回头看我的那一天。 但后面的话已经不能,或许也不需要他再说出口了。 戚景思捧起他的脸,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下去。 方才打着旋卷起冰碴的北风仍然盘旋在两人的脚边,那匹马儿还踏着它的小碎步,偶尔打个响鼻。 戚景思在这个吻中拉起自己的斗篷,把言斐也罩了进去 两个人的冬天,才会不那么冷。 在双唇分开的一刹那,言斐仍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窒息中头晕目眩,虽然被戚景思一手搂住后腰,但他几乎还是要靠紧紧拽着对方的前襟才不至跌倒。 羞赧的垂下头,他看见戚景思另一只手指了指言府的方向,还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扬起脸望着戚景思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 戚景思看着言斐那张温柔如水的俊俏小脸涨得通红,眼神也不知道该摆在哪里,像极了当初在医愚轩门前对言毅撒谎时,目光无措的言斐。 我在城外落脚。 拒婚时,我同我爹说,我心慕一男子,就没有必要耽误人家姑娘。言斐盯着戚景思无措地样子,温柔地笑,刚才我说完转身要走,他很生气,说没有我这个儿子。 景思哥哥。他讨好地勾了勾戚景思的手指,言斐无家可归了,你要收留我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同那什么生活,要开始了,撕渣爹也要提上日程了! 感谢在20201124 19:20:13~20201124 22: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大被同眠 ... 之前戚景思已经了无牵挂, 他不知道这一趟会走多久,所以走前已经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银两;但晟京到底不比沛县, 他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就算从前在这住过,但毕竟那时他还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 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会呆多久,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所以他进城前落脚的地方,只是城郊一处穷乡里的破旧小院。 他把言斐抱上马背, 这光天化日里,他最后还是选择避嫌地走在头里牵马;言斐不知是因为第一次骑马还是因为牵马的人,一路上总是娇羞地低着头,紧紧地攥住马鞍子, 但又忍不住悄悄掀开眼帘四处张望。 他们这一路上没有再说太多话, 但戚景思偶尔回头, 还是能看出言斐即便羞怯又紧张,却还是掩饰不住的期待着。 进院后戚景思让言斐先进屋, 自己在院里收拾一下。 他将那匹黑马拴在木桩上再抱来捆草料, 呆呆地等在一旁, 等着马儿把一马槽的草料吃光, 他还是愣在一旁不肯走, 简直恨不能再打桶水来刷个马。 其实就是不敢进屋罢了。 屋里是他刚刚失而复得,互明心意的恋人, 想是一定想的,但他不知道进去了该怎么面对言斐。 虽然跟家里闹翻了,但言诚理到底不是戚同甫,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这样的气话显然是不能当真的;言斐到底还是鹤颐楼的小少爷,新科及第的状元郎,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回家。 眼下这破院子甚至还不如在沛县的老宅,戚景思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他,言斐实在没必要出来遭这样的罪。 那一身青衫褭褭中了举,又离了家,他怎么瞧怎么觉得,言斐人生的轨迹,越来越像当年的林煜。 他踟蹰了许久才掀开帘子进门,看见言斐规规矩矩地坐在长凳上等着,抬头弯着眉眼对他露了个温柔的笑。 我他看着落满三尺厚灰尘的桌椅板凳,有些慌忙地收拾着,我之前也只是路过的时候歇过几个时辰,还来不及收拾。 那明儿等我出去了,你得空慢慢收罢。言斐笑着拉住戚景思,走到长凳边坐下,他拍拍自己身侧空出的凳子,坐罢,我擦过了。 你戚景思没有抬头看言斐,只盯着面前的桌子,明天就回家? 我不是已经在家了吗?你说好收留我的。言斐看着戚景思吃惊的眼神,浅浅地笑出声来,我明日要去上朝了。 按着李晟朝廷的规矩,官员出外长考回来,交代外事情能有一段例休,加上之后的春节,言斐在家歇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歇着时,言诚理不知听哪个在鹤颐楼吃酒的达官显贵嚼了舌根子,说他查到了戚同甫头上。 这事在朝中不算秘密,毕竟汀县已经闹得那么大,言斐自己早就有准备,奈何言诚理只是个生意人,着实吓了一跳。 他经营着鹤颐楼,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是知道,戚同甫不止是户部尚书那么简单,他是当朝太子太傅的女婿,实打实是太子殿下的人。 听说自己的儿子要跟当朝太子唱对台,他当下心情可见一斑。 但言斐也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人,朝中的事他不便多说,言诚理却只觉得自己怎么劝也拉不回儿子。 等翻了年儿我才及冠。言斐解释道:若不是想拦住我回朝廷趟那浑水,我爹也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地逼我成亲,连那姑娘的名字我都不识得。 若是成亲,便又能有理由跟朝廷告假一段,之后再想些理由,什么生病、省亲甚至服丧都行,言诚理眼见劝不住儿子,只想把事情往后拖。 这都耽误好些时日了,既然婚事没了,假便该销了。言斐拉着戚景思的手,我想明天就回去看看。 那我去收拾收拾。戚景思点点头,你早点儿歇。 他起身进房,言斐就在身后跟着。 言斐见戚景思有些慌张地整理着床上的褥子,走到身后将人抱住,小声道:这不是好好儿的,还收拾什么呢? 我戚景思手上动作一僵,我收拾一床被褥去隔壁。 晟京的冬天可不比沛县,就这么两床薄褥子,盖住头盖不住脚的;再说隔壁屋子也没人住过,落了三尺厚的灰,等你收拾得了,天都该亮了。言斐从背后温柔地攥住戚景思捏着被褥的手,你也不是没见过,我睡觉可老实了,不影响你。 我戚景思尴尬地动了动身子,跑了一路,身上脏。 那我收拾罢。言斐松开戚景思,说着把人往门外推,你赶紧去烧点儿热水洗洗。 戚景思狼狈地走到门边,听见言斐在身后柔声叮嘱道:别忘了点上个炉子,太阳落了天儿更凉。 头前儿除夕夜愣在门边进退两难的是言斐,今日总算风水轮流转,换成了戚景思自己。 他沐浴时被水浸湿的头发虽然就着炉子烤了烤,但还带着潮气,披在背心好像结出细碎的冰碴,戳得他如芒在背。 景思。 言斐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这人明明眼神不好,隔着一道门却好像知道他在门外似的。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佯装自己刚好进来,看见言斐跟之前一样,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里侧,紧紧地裹着棉被。 怎么了?他故作轻松道。 我瞧着油灯暗了。言斐下巴点了点小案的方向,你把灯芯挑挑。 戚景思走到小案边瞧了眼,然后摸出半截蜡烛点上,跟着吹灭了油灯,灯芯没了,我明儿上街买。 他走到榻边坐下,即使背对着言斐仍然有些手足无措,那点别扭的劲头又上来了,都要睡了,你管它做什么。 你不是怕黑吗? 因为一直背对着言斐,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悄没声地爬了起来,只感觉到言斐说话时侧脸轻轻贴着自己的后背,缓缓从背后抱住他的腰身。 他瞬间浑身一滞,不仅是因为言斐的拥抱那么温柔,还因为对方仍然记得那夜山中他怕黑这么一件丢人的小事。 好凉啊言斐的脸颊在戚景思后背蹭了蹭,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单衣,赶紧上床罢。 这里连小床也没有沛县的宽敞,两人之间再空不出一人的距离来,两床褥子并排摆着,两个人直挺挺地躺在里面。 良久无言,两个都好像睡着了,其实谁又不是小鹿乱撞。 戚景思闭着眼睛,缓缓感觉身侧传来一阵轻微地窸窣,他紧张地全身绷紧,慢慢觉出是言斐伸来一只手,轻轻将他的握住。 他偏头看向言斐,才发现对方也看着自己。 小叔叔言斐心疼地看着戚景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腊月十八。戚景思回过头来枕着自己另一只手的小臂,盯着头顶的床帏,你好像不意外。 林煜走前那一个月,给言斐写过很多很多的信,好像恨不能把这一辈子所学所懂在那一段时间里倾囊相授;言斐看着熟悉的笔迹从飘逸一点点变得虚浮,若还不能觉出点什么,那这状元只能是捡来的了。 嗯。他没有说更多话,只是点了点头后,突然没头没脑地唤了声:景思 我冷。 戚景思偏头看着言斐那张温柔精致的小脸有些他没见过的东西,好像是 撒娇? 这太不像他认识的言斐了。 可床上一共就两床褥子,他喉结尴尬地滚滚了,半晌后还是松开言斐的手,掀开自己的被子,把言斐也裹了进去。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戚景思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浆糊,整个人都晕晕的,可事情还不算完。 两个人之间现在还隔着言斐的一层褥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言斐会从自己的褥子里拱出来,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在戚景思身上。 言斐拉过刚才自己牵着的戚景思的那只手,垫在自己的脖子底下,压抑着紧张羞怯的粗喘。 无怪方才戚景思看不懂他脸上的东西,他这辈子就算是跟爹娘也没有做过什么撒娇讨好的事,实在也是不在行。 只是方才戚景思说话的样子实在让人太心疼了。 他知道没有人可以取代林煜在戚景思心里的位子,戚景思的心里一定会给林煜留出一个领地,那是他亦师亦友的父亲,全部亲情的寄托。 只是余下的,言斐想帮戚景思全部填满。 除了像现在这样,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自己的心上人。 腊月十八 他痛心的想着,那今年的这个年,戚景思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他枕着戚景思的手臂,将对方的小臂折叠过来,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抬眼看着戚景思。 怎怎么了戚景思结巴道。 今年除夕 没有。戚景思打断道,今年没有除夕。 今年的除夕,林煜的头七都没有过,今年没有除夕,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家,还要和谁团年。 他偏头看向言斐,言斐和林煜不一样,他心疼得那么明显。 戚景思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把言斐走后沛县的事情大概跟言斐说了一遍。 可是无论他多么克制,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仍然是一道尚未全部的疮疤,疼得让他哽咽。 别说了。言斐突然撑起半身,像是抱住一个孩子一样把戚景思抱进怀里,再也不会了。 恋耽美 ——(36) 戚景思,你有我,就有家。 我娶你,或者你娶我,以后谁都不会再一个人过除夕了。 戚景思无奈地笑出了声。 嫁娶谈何容易,言斐的话听着更像一句玩笑,但他知道,言斐只是想安慰他。 那你娶我罢。他厌恶地挑了挑眉毛,我不想再姓戚了。 好。言斐低头认真地看着戚景思,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写进言家的族谱里。 好。 一个多月以后,戚景思终于可以倾诉心里所有的痛苦,连日马背奔波地疲惫好像在这一刻也突然席卷而来。 他无力地倒进言斐怀里,连声音都很轻 睡罢,明天不是要去上朝吗?这里不是你家,进城的路远着呢,你也不会骑马。 言斐侧躺下来,还是搂着戚景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可是你会啊,不送送我吗? 你戚景思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言斐,不怕人看见吗?这里可是晟京 我在沛县府衙门前就说过了,不怕。言斐温柔地笑笑,我连我爹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 什么都怕,可怎么娶你啊。 好。戚景思也跟着笑了笑,重新倒回言斐怀里,我明早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啊..知道你们在等啥...接下来会是一段热恋期的糖,撕渣爹的暗线会埋在里面。 今晚照常二更,9点左右吧。 再说一下,小叔叔的番外我安排了,甚至有小可爱说想看也许小叔叔没有死的番外if线,也不是不可以。 感谢在20201124 22:24:53~20201125 16: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璀错 5瓶;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同进同出 ... 第二日戚景思睁眼时, 跟除夕那夜一样,身边的人已经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连日奔波劳累, 睡过了头,言斐可能离开了;虽然言斐说过会回来,但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身边空着的床榻,心里还是空了一块。 他揉揉眼睛起身走出房门,看到一个人影正把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放在桌子上。 言斐身上裹着戚景思之前搭在门边的那间厚实的斗篷, 那么瘦的一个人,裹在那么大一件斗篷里,显得更可怜了。 他放下冒着热气土瓷碗,烫得手忙脚乱的捏住自己的耳垂, 听见开门的声音, 抬头对戚景思露了个笑, 眉眼弯弯。 戚景思瞧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豆浆和包子。 他在除夕那晚见识过言斐的本事了,这显然不是对方的手艺。 这一大清早的他看着言斐冻得发红的鼻尖哈出白气, 有些心疼地埋怨道:你跑哪儿去了! 早饭。言斐早就习惯了戚景思的性子, 也不跟他计较, 笑眯眯地把人拽到桌边, 尝尝? 言斐牵着自己的手冰冰凉凉的, 戚景思马上就心软了,他坐在桌边看着一桌子饭食叹了口气, 乡下地方哪儿有卖这些的,你跑了多远啊? 没多远。言斐一边说着一边将吃的往戚景思面前推,你带我来前儿我瞧见附近也有个小院,算来也是邻居了。 我这厨艺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精进的,就想着去跟新邻居问个好, 顺便碰碰运气。 邻居? 这个词有一瞬让戚景思觉得有些陌生。 因为敏感地发觉身边的人可能都不喜欢自己,他也本能的不愿意接近身边的人,现在让他回忆一下自己身边住了十几年的邻居是谁,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印象。 赶巧了那院儿里住着位婆婆,儿女都不在身旁。言斐一勺勺舀起豆浆吹凉,自己及念叨着:现在天儿冷东西放不坏,婆婆说一般会多做些放着,热一热就能吃,我就留了银子跟她讨了些。 你戚景思不解地看着言斐,总对谁都这么热络吗? 也不是,我跟常浩轩就不好。言斐开罢玩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其实我娘说过,当你预设一个人对你有恶意时,对方也会感受到你的恶意。 景思他轻轻把碗推到戚景思面前,抬眸间目光柔浅,别总把自己裹那么严,多累啊。 戚景思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土瓷碗,可是小叔叔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言斐并没有想勾起戚景思的伤心事,一时语塞。 倒是戚景思,无奈地笑笑,可能小叔叔也未必懂这些罢。 若是他从小有父母怜惜,兄弟友爱,朋友成群,又怎会被戚同甫骗了那么多年。 言斐跟着点了点头,神色恹恹,光霁公子是文曲星下凡,他不是着凡间的人;阳春白雪,自然是曲高和寡。 吃饭罢。他望着戚景思温柔道。 戚景思点点头接过言斐手里的勺子,肌肤触碰间发现二人坐着说了这么久的话,言斐的手却一点儿没暖和起来。 他握住言斐的手,哈了口气问道:很冷吗? 言斐的脸微微一红,刚本能地摇了摇头,瞧见戚景思马上脸色一黑就要松手,立马改口道:冷! 他讨好地将人抱住,悄悄把手塞进戚景思衣服里,乖巧地靠在对方的肩头,都吹凉了,你快吃罢,我自己捂着就行。 戚景思偏头看着身旁的人,无奈地笑笑,你这样等着我喂你啊? 言斐的脑袋在戚景思肩头蹭了蹭,我在婆婆家吃过回来的。 ***** 院里只有从沛县骑来的一匹马,若戚景思还在头里牵马,那速度也不比言斐自己走着去快多少;两人一马走在人烟稀少的近郊还好,一旦进了城,人来人往,难免打眼。 言斐坐在戚景思身前,对方的手从他腰间穿过,拽着马缰;他不会骑马,一路上都紧张地扒着戚景思的手臂。 这么多人戚景思的身体有不自然地朝后躲了躲,象征性地和言斐拉开了些距离,你松开我罢,我下去给你牵马。 言斐没有说话,回头看了眼戚景思,一把拽住对方的斗篷,把自己也罩了进去,摆明了就是不让戚景思走。 喜欢瞧的便瞧着罢。他打趣道:都瞧清楚了才好,省得日后有姑娘哭着喊着要嫁你,没得让我伤心。 戚景思无奈地笑笑,要娶亲的不是状元郎吗?谁会嫁我一个穷小子。 都一样,反正你是要嫁我的。言斐拍拍马脖子,赶紧走罢,我不想第一天就迟了。 戚景思一勒手中缰绳,胯/下黑马便温顺地迈开蹄子。 这一路或许难免引人侧目,但他勒紧缰绳没有再停下。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林煜在离开前说的那句话 景思,你不要害怕啊 一句人言可畏或许杀死了他的母亲,也束缚了林煜的一生,但他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与他娘和林煜不一样,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人言虽可谓,但爱亦无畏。 ***** 送走言斐后他没有马上回到破院儿去,人群诧异的目光他虽然已经可以视而不见,但有些东西他不得不防。 方才恍惚里有几个瞬间,他余光好像瞥见几个略带熟悉的面孔朝自己的方向张望,但只要他定睛一瞧,总也找不见人。 无论是否只是他多疑,这都提醒着他,脚下踩着的土地是晟京,不再是单纯的沛县。 林煜曾经跟他说过,言斐这次是回来做什么的。 之前言斐能平安无事,也说不准真是因为一直呆在家里,眼下他刚刚回到朝中,戚景思不知道言斐会面对什么,也不能预见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他找地方拴了马后又沿着几条主街寻了好几圈,天将过午,他也没有找到早上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他重新把马牵回,等在早上同言斐道别的地方。 言斐远远瞧见那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斜倚着一匹瘦马,恨不能立刻飞奔过去,但这么多年诗书教化的规矩还刻在身上,他只能撩着袍摆快走两步。 尽管如此,当他接近戚景思跟前,还是已经接近小跑。 景思,你当他站在戚景思身前时,已经止不住喘着粗气,怎么还在这儿? 接你戚景思没有多话,直接一把将人推上马背,自己也跟着翻身上马,回家。 他勒紧手中缰绳,马匹便驰了出去,速度要比早上快了不少,言斐紧张又新奇地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一直等马跑到郊外无人的地方,戚景思才缓缓放慢速度,言斐终于得空喘了口气。 景思他后仰靠在戚景思的颈窝里,明天,后天,大后天,你都还接我、送我吗? 每天都接你、送你戚景思故意嫌弃道:那我不要找活儿干了?我们两张嘴喝西北风吗? 就算不是鹤颐楼的少东家,我也还有俸禄啊。言斐骄傲道:要娶你的,还能饿着你吗? 呵戚景思自嘲地笑笑,那我是这么快就要吃上状元郎这口软饭了? 说着他使坏地勒了勒马缰,骏马一声嘶鸣,前蹄离地,吓得言斐赶紧双手抱住他的手臂。 听见戚景思忍不住笑出了声,言斐这才明白自己被戏弄了。 你对状元郎好点!他佯嗔拍了一把戚景思的大腿,不然软饭都不给你吃热乎的! 你这样戚景思伏在言斐的耳边,看着对方的耳垂在自己唇边慢慢染红,我可没工夫攒嫁妆了。 谁谁要你的嫁妆言斐羞赧的垂头,小声嘴硬道:把你自己收拾齐整送我就行 好。戚景思突然倾身向前紧紧将言斐拥进怀里,那之后每一天,都送你,也接你。 他低头在言斐酡红的颊边留下一吻,也把自己收拾齐整了,送给状元郎。 戚同甫就像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炮仗埋在他心里。 他此次回京,无论藏匿得多好,早晚是要被发现的,他并不怕戚同甫对自己做什么,只是他实在无法想象 如果有一天他独自等在小院,从晨光熹微到日暮黄昏,他再也等不到言斐回来,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鱼也想要有人送我上下班!!!肺管子要咳出来了...小可爱们一定要注意身体啊QAQ 感谢在20201125 16:59:08~20201125 21:5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30瓶;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暗潮汹涌 ... 接下来一段日子里, 戚景思照例每日策马送言斐上朝回家,言斐走后他会在市集最热闹的一些地方佯装寻份零工做做, 悄悄打听着晟京的动向。 整个晟京城安静得可怕。 在陪着林煜的最后一个多月时间里,由于林煜的身子每况日下,已经有很多事无法亲力亲为,有很多事只能交给戚景思帮忙;也是因为之前已经捅破了晟京的局势,林煜也不再有所隐瞒。 所以,戚景思在那段时间里大概了解了朝廷的情况和晟京的局势, 可愈是了解,他便愈发觉得眼下的池水安静得异乎寻常。 汀县的事之前明明闹得沸沸扬扬,然而那一阵群情激愤却好像随着洪水一道褪去,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难道真的是戚同甫最后一招成功笼络人心, 瞒天过海? 就算朝中众人碍于太子一党的威势选择视而不见, 可言斐回朝也有段时日了, 难道连他都做了哑巴? 旁人或许相信状元郎终畏强权,戚景思却不可能信。 就算言斐势单力孤, 无法在朝廷掀起水花, 那还有四皇子李璠, 和他背后的林氏。 此前不过是城郊数百人命的一场暴/乱, 李璠都能数度上疏请求重审, 如此恶劣的汀县水患,他就真的眼睁睁地瞧着戚同甫和李璞把这一页轻易地翻了过去? 回来的第一天, 言斐曾同戚景思说过 八斗才子林光霁,当世卧龙,未出茅庐,便知天下三分。 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却也最终未能北定中原, 所以,林煜也有错判了这天下的一日吗? 戚景思不知心中应该隐忧还是窃喜,毕竟这段日子,他和言斐过得可以算是真的宁静顺遂。 言斐每日上朝下朝的时间都基本固定,他接了人回家,两人钻进小厨房里,闹闹腾腾地准备一顿晚饭。 虽然言斐的厨艺还是全无进步,每天还是要挤进厨房里从背后抱着戚景思的腰一顿夸赞,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时不时还要偷偷在戚景思脸上嘬出响来;戚景思受不了他捣乱,每次都给他安排点洗盘子看火的功夫。 饭菜上桌时,每每看着言斐那张挂了碳灰的俊俏小脸,两个人都会在一番对视后同时笑出声来。 不管是至小苦难加身的戚景思,还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两人总也不过是尚未弱冠的少年人,那是个会因为一个阴天便难过,也会因为一颗饴糖便快乐的年纪。 用罢晚,言斐会积极地张罗着收拾碗筷,戚景思也总是不放心地跟着。 恋耽美 ——(37) 打打闹闹、嬉嬉笑笑,最后他们会一同滚上那张并不宽敞的小榻。 两人的相处总是言斐的话更多,他枕着戚景思的肩膀,会说些白天有趣的见闻,中午吃过什么好吃的,有时说着说着,自己就睡着了。 大约是因为言斐的亲娘教得好,又或是因为与爱人长相厮守总会让人有情饮水饱,戚景思一直觉得委屈了言斐,可娇生惯养的状元郎却总是甘之如饴,顶多夜里冷了会缩成一小团钻进戚景思怀里。 戚景思时常会想,他们有时是像是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兄弟,打打闹闹,玩玩笑笑,是年少无聊时彼此陪伴的玩伴;但每当就着昏暗的烛火看着言斐恬然的睡颜,他又觉得,就算没有龙凤红烛,合卺交杯,他们也已经是天底下最平凡不过的一对夫妻。 如果可以,他是想跟言斐就这样走完一辈子的,直到两个人都老得走不动了,也还是要牵手躺在一起的。 直到这一天,他们照常在小厨房里嬉嬉闹闹地煮着饭,院门却突然被人扣响。 言斐之前被戚景思笑话蹭花了脸,手上正沾着灶台底的煤灰要往戚景思脸上抹,现在便被人单手捏住腕子擒在背后,按在了案台边;戚景思另一只手咯吱着言斐的腰间,把人逗得笑得喘不上来气。 言斐求饶着,讨好地蹭蹭戚景思的颈窝,却隐约听到了院外的敲门声。 眼神不好的人总是耳朵更灵,尽管小厨房内溢满了两人的嬉笑声,言斐还是听到。 是有人敲门吗?他望着戚景思问道。 戚景思慢慢松开言斐。 叩、叩、叩 院门又被人扣响三声。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小厨房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言斐在这晟京城里就算得上没什么朋友了,更遑论本就不是晟京人的戚景思;他们偏安在这城郊的小院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屋子平日里一白天也没有人,谁又会恰好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我去看看。戚景思说着按住就要跟着自己的言斐,警惕地叮嘱道:你先回房里去等我,把门闩上。 他言罢刚要转身,衣袖却被人一把攥住。 言斐的眼神跟当年在一众劫匪包围中那一幕完全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温柔地望着戚景思,坚定地摇了摇头。 戚景思突然自嘲地笑笑,心中豁然 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不管眼前、门外,甚至是未来会发生什么,危险的,未知的,他和言斐都注定是要一起面对的。 他回头牵起言斐的手,一起走出了小厨房。 院门打开的一刹那,三人对望,戚景思什么糟糕的结果的想过了,他甚至想过门口站着的是戚同甫,却不想,外面是个比言斐更瘦小的少年。 言斐抬头与戚景思对望一眼,又在看向来人。 言言毅?他结巴了半天才问出口,你你怎么来了? 言毅本就比言斐还小两岁,又生得瘦弱,还是以前那副瑟瑟缩缩的模样,只抬头瞄到戚景思一眼就吓得低下脑袋,看着戚景思和言斐紧紧相扣的双手,又尴尬地别过头去,半天才喊了声 哥 戚景思见状,敏感地想要松开言斐的手。 他本意只是不想让言斐难堪,却不想自己刚要抽回的手被言斐紧紧地握住,十指相扣。 言斐握着戚景思的手,侧身让开门边进人的空间,坦然道:日头落了天儿凉,有什么事儿,进屋再说罢。 进屋后言斐看了茶,招呼言毅坐下,戚景思瞧见言毅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样,体贴地自己找借口进了厨房,给长久不见的兄弟俩留出了足够空间。 大约是戚景思当年生人勿进的气场,和传闻里蛮横跋扈的形象多少还是给言毅留下不小的阴影,他偷瞄着戚景思的背影离开好一会,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哥他他轻唤一声,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戚景思离开的方向,没欺负你罢? 欺负我做什么?言斐骄傲道:他对我好着呢! 唉言毅叹了口气,要不是被他捆住了手脚,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 谁捆得住我?言斐横了言毅一眼,我每日都去上朝,你不知道吗? 他说着突然盯着言毅关心道:都这么久了,你候补的差事还没安排下来吗? 言毅闻言恹恹地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当时戚景思离开后,他是与言斐一道参加了那一届秋闱举试的,虽不及言斐三元及第的风光,也没能位列三甲,但言毅也是正经考取了进士出身的功名的。 那一届秋闱共举进士五十六人,言毅比言斐还小两岁,当时中举只有十六岁,是里面年纪最小的;眼下他也还要过几个月才满十八,加上出身名声都不好,也没钱去疏通关系,这说是等着官职候补,便等到了今天也没个着落。 言斐入仕时间不长,但见得也不少了,他跟在林煜身边那么久,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单纯书生了,官场里的路数他虽是不削,但言毅到底为什么被人遗忘至今,他心里明镜儿似的。 且不说官场里那些黑暗的倾轧,单说朝廷这许多年来的风向,一直都是着意扶植新贵,扩充门阀,用以制衡林氏,对言毅这种寒门庶子之流的出身,向来是不看重的。 我说吏部的名单里怎没瞧见你。言斐轻轻叹息一声,跟着安慰道:没事儿,再等等,总是有机会出头的。 我还年轻,有什么等不起的。言毅也乖觉地笑笑,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哥 我今儿不是来跟你诉苦的。 我也知道。言斐微微颔首,说罢,我爹让你来干什么来了? 言毅垂着脑袋,桌下的双手缓缓握拳,多半晌后才好像攒够了勇气似的突然抬头,说话间语速极快,老爷让你回家! 嗯,那你回去告诉爹言斐了然地点点头,波澜不惊道:我是不会一个人回去的。 哥言毅震惊道:你难不成还想 他说着眼神偷偷瞄向方才戚景思离开的方向,跟跟他 对。言斐肯定道:我要带他回家,娶他过门,写进言家的族谱里。 既然戚景思没有家了,那他言斐的家就是戚景思的家。 哥!你疯了!言毅吃惊不小,甚至紧张得碰翻了手边的茶盏也顾不上,他他是个男人啊! 你们他尴尬道:你们私下交好便也罢了哪儿有谈嫁娶的 不管是私下里还是明面儿上,我与他都是要好的,未曾碍着旁人,我为何要藏着掖着?言斐坦然道:至于何谈嫁娶,便是我同他之间的事了,他愿意嫁我就愿意娶,他若是不愿意,那我便披了盖头嫁给他。 那还有哪家清白的姑娘敢嫁给你!言毅痛心疾首道:言家的香火怎么办?老爷和夫人怎么办?你就不怕气死他们二老? 姑娘我是不会娶的。 言斐嘴上还是寸步不让,只是提到母亲,方才眼神和言语的坚定里还是参杂了些愧疚,他低头收拾着方才言毅碰倒的茶杯,躲开对方的眼神。 我也知道他们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他小声道:所以这才不愿回家给他们添堵不是。 若论能言善辩,光霁公子已经不在了,天下间大约已经没有几人能出言斐左右;言毅讨不到便宜,劝人未果,急得直拍大腿。 总之总之你得跟我回去!他把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后终于才忍不住大声道:夫人说了,今天要是不把你带回去,我也不用回去了! 言毅。言斐擦净桌上的水渍,重新扶起茶盏,给言毅满上一杯,才缓缓道:我娘平时连个街边洒扫的下人都不舍得为难,她这些年来视你如己出,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就算我爹平日里严厉了些,也不是个全然不讲道理的人,他们都知道我性子倔,不会这样故意教你为难。他把茶盏重新推到言毅手边,待人接过时突然抬头看人,目光犀利,你究竟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又为什么要跟我撒谎? 咔嚓一声,言毅接过茶盏时瞧见言斐的眼神,手边一抖,茶盏终于掉在地上,这小院里自然没有柔软的氍毹铺地,杯子顿时碎成了几片。 他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难堪道:真是老爷让我来寻你的 言斐走时也来不及收拾,没带上什么行李银两,言诚理还以为儿子只是负气,过些天就会自己回来的。 怎料言母收拾时发现,言斐竟带走了自己上朝的朝服,言诚理顿时心惊肉跳。 儿子这不止是铁了心不回来了,甚至还准备返回朝廷,这不是还要回去跟太子爷作对的意思吗? 以前总还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这回人都不见了,真要是出点什么意外 言诚理想都不敢想。 他不敢让言母操心,只能私下里吩咐言毅出去寻人。 言毅一直候补在家,只是有功名加身了,言诚理不让他再去鹤颐楼抛头露面,他整日除了看书,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每日一早远远地等在宫门外。 他瞧着里面的人进出早朝,偶尔还能瞧见几个当初跟他一批进了考场的熟脸,心生羡慕。 所以,他其实早就瞧见了戚景思骑马送言斐早朝,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鹤颐楼客似云来,总不免有人私下议论 这三元及第的状元之位看似高不可攀,但在这李晟王朝却好像是被什么人下过诅咒了似的;前有林光霁,后是言斐,总要传出点让人啧声的断袖风流来。 言诚理气得直跳脚,又不敢不顾及言斐的名声就在宫门外把儿子抓回来,只能先后派好些人跟着,想找出儿子住哪儿。 奈何晟京城内好些主街除了望族和朝中有品阶的官员,是不准平民骑马的,尤其是宫门前那条。 戚景思的马背上载着状元郎,能在城中一路疾驰,他心里又防着戚同甫,总是格外惊醒;可言诚理不行。 他不管派出多少人跟着,也不过是府里普通的小厮,那些人没有功夫,没有技巧,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因此总是把人跟丢,至今也找不出言斐在哪。 言毅虽然官位还在候补,却也总算有了功名傍身,不再是当年那个小乞丐了,横竖在同期的举人里也算认识了几个世家子弟,厚着脸皮求人借了有世家族徽的马车,跟了言斐好几回,才终于找到这儿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这儿了。言毅小声道:可我真没跟老爷说起过。 他多少次偷偷瞧见过言斐在马背上靠在戚景思怀里,笑容灿烂,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哥那样打从心眼里开心过。 将近十年相伴,言斐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叫言斐一声哥,就是真的把人当亲哥哥看待的,他本也不想教言斐夹在戚景思和父母之间难做。 只是现在,除了把父母搬出来,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拦住言斐。 昨儿立春,城郊有诗会,我也去了。他小声解释道:本只想着,多认识些人,说不定多条路子 文人诗会,除了饮酒作赋,总不免要讨论些时政策论,而每年开春,朝廷的重中之重无非就是新一季春种,这些文人雅士想要紧跟时事,自然也不会放过。 朝廷看重春种,每年到这时候都会派人下田间核实种子耕牛。他说着突然抬头盯着言斐,这是户部的差事,跟你翰林院有什么关系? 你言斐闻言突然没了方才的底气,垂眸低声道: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有瞎说。言毅诚实道:昨儿一道诗会的人,有户部侍郎的表外甥,他入晟京不久,闹不清这城里的关系,只知道我是状元郎的弟弟,就想与我攀关系。 人人都道下田视察是个肥差,县府官员都得把上面下去的人当祖宗供着,户部里多少人为这差事抢破了头;而你他盯着言斐压低了声音,那人说能捞到这差事,完全是靠他表舅,也就是那户部侍郎的保举。 还夸你之前在汀县差事做得好。 可是哥言毅越说越急,拽着言斐的手,那小子入京不久,根本不知道这朝中的局势,他那什么侍郎表舅,根本就是戚同甫的人! 小点儿声!言斐压着嗓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就差上去捂住言毅的嘴了,半晌后他才问道,你全都知道了? 言毅拽着言斐还来不及答话,两人同时听到门边传来个冷冷地声音。 那就是说戚景思斜斜地倚在门边,脸色沉郁,眼下只有我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咳废的喉咙管还没好,姨妈又来了,这一章足够粗长,今天就不二更了。 感谢在20201125 21:59:47~20201126 19:1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冷文搜集专业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弱冠成人 ... 言毅苦劝无果, 眼下看着戚景思满身煞气地站在门边,却好像突然找到了救星。 他想起方才言斐自己说过, 戚景思待他是很好的;他也记得马背上,言斐每一个笑容都那么嫣然。 或是他劝不住言斐,不过倒可以让戚景思试试。 他识相地告辞,经过戚景思身边时颔首作揖。 饭菜都得了。戚景思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言二少爷不用过再走吗? 恋耽美 ——(38) 不叨扰了。言毅躬身道:言斐哥不在家, 老爷和夫人备下饭菜,估计就等我一个了。 我跟你哥还有些事商量,如此戚景思跟言毅说着话,却从头至尾盯着言斐, 便不送了。 言毅躬身告辞, 戚公子留步。 言毅走后许久, 戚景思还是抄手斜倚在门边,直到言斐去厨房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他也不曾挪地方;言斐不说话, 他便也不出声。 景思。言斐轻唤一声, 放好碗筷走到门边, 温柔地牵起戚景思往周边带, 柔声道:先用饭罢。 言斐。戚景思坐在桌边,只看着言斐一筷一筷地将菜夹进自己碗里, 却不动筷,我只问你两件事。 第一,你是不是心中笃定,我就一定会拦着你。 言斐闻言轻叹一声,轻轻放下手中碗筷, 颔首不言。 如此戚景思难得地没有发火,只瞟过言斐一眼,缓缓道:便算是答了。 那第二个问题,你既然笃定我会拦着你,是不是心中早就知道,此事不可能只是去落实春种那么简单。 言斐又是一声叹息落地,终于在戚景思凌厉的目光中,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既然和戚同甫脱不了干系提起亲爹,戚景思还是面露鄙夷,也就是说,他们终于还是容不下你。 之前不是有位四殿下对戚同甫的事儿很是上心吗?这次是没有动静,还是你们另有谋划? 不知道。言斐诚实道。 他回来晟京这么久,虽是之前一直因为各种原因在家里歇着歇着,但怎么可能仅仅只是歇着。 之前戚同甫对汀县的祸事似乎一直成竹胸,无非是仗着罪证凿凿的账本都在户部,都掌握在他的手里;言斐这一趟的确不可能真的见着户部的账本,但却把一切能收集到的蛛丝马迹都仔细整理成册,一回京便早早交给了李璠。 之前晟京城郊一村百来人的命案,李璠都如此上心,不惜惹得龙颜震怒,也要再三请求翻案;言斐怎么也没料到,此次他将证据交上去后,李璠府中却没有半点回应。 按照李晟祖制,除了太子正位东宫以外,诸皇子无论嫡庶,成年后都要迁出后宫;李璠虽早已成年,开府别居,住在宫外,但到底是正经的皇子,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着的。 何况言斐虽有状元之名,却无家无势,资历尚浅,品阶也不高。 他得不到回应,便几次三番去李璠府中递上名帖,却也都跟着石沉大海。 这事儿戚景思不解道:小叔叔就没有料到吗?难道连他都看错了自己这外甥? 小叔叔是否提前预料我不知道言斐无奈道:但他一定是知道的。 因为走投无路之时,他曾书信求助过林煜,可那时林煜的回信只有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静待时机。 是言斐愚钝,至今不能完全理解小叔叔话中深意,只是他说着缓缓捏住戚景思的手,温柔却坚定,我猜此次之事,或许就是小叔叔之前所说的时机。 至他回京之后,不止李璠避而不见,连戚同甫与李璞一党也不曾有所为难,一切风平浪静得过于诡异;这次的春种落实,便是唯一的波澜。 所以他望着戚景思笃定道:这次我是一定要去的。 那戚景思也不同往日一样避开言斐的眼神,他与对方四目相对,缓缓道:这跟你一定要瞒着我,有什么关系? 这回倒轮到言斐眼神慌张,手足无措了。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戚景思接着问道。 没有。言斐迅速地肯定道:或许你我之间,我是不该有所隐瞒,但这次我是必须去的 这件事本身,言斐自认无错。 言斐,小叔叔之前经常同我说,每个人都有他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戚景思反手扣住言斐的腕子,缓缓向对方靠近,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慢慢明白,他是想教会我 责任二字。 既然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戚景思盯着言斐的目光锋利,如有实质,为什么不相信我会支持你? 景思言斐眸底含泪,说不清感动和羞愧哪一个更多,他只是望着戚景思,说不出更多话来。 吃饭罢。戚景思言罢松开言斐,端起碗筷,这天儿刚开春,再耽误下去,饭菜都该凉了。 他说着也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言斐碗里,什么时候动身? 言斐捧着碗,鼻梁还是酸酸的,二月二十八。 那没两天了。戚景思总算露了点笑,不过也正好,可以等你过完生辰。 二月二十七,是言斐的二十岁生辰,弱冠之礼。 在这一出小小的插曲之后,生活仍然风平浪静,戚景思仍然会每天骑马接送言斐上下早朝,只是言斐总在恍然中似乎有种错觉 在马背之上,戚景思抱着他,一次比一次更紧。 直到晚上睡觉戚景思都会紧紧地搂着他,甚至在半夜里勒得他上不来气被憋醒。 每次醒来,戚景思的胸口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紧紧贴着他的背心,即使在睡梦中,双手也勒得那样紧。 ***** 言斐之前本也不做他想,可前些天戚景思既然特意提起过的那个生辰,于是到了生辰这日,言斐还是忍不住一大早就暗暗期待,不知道戚景思会不会给自己准备点什么小小的惊喜。 可这一天下来,不但惊喜没等到,连人都不见了。 他下朝出了宫门,没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瞬间一凛,耳边却出现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 言毅瞧见人,远远地跑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言斐紧张地问道:是不是爹娘也来了?你们把景思怎么了? 你紧张什么言毅不满地白了言斐一眼,他那么凶,谁能把他怎么着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就是戚公子让我来接你回去的。 回哪?言斐警觉道。 回他哪儿啊!言毅的眼神、语气颇有两份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哥,你俩这还没这么着呢,你这胳膊肘怎么就老往外拐啊?总像我要拐带你似的 就算我真要带你回鹤颐楼,你也得能答应啊! 你还真是长大了言斐笑着戳了戳言毅的脑袋,亏得你能想出这法子骗我回家。 就知道你不能信,到底还是戚公子懂你。言毅撇了撇嘴,转身回马车上摸出一把伞来递给言斐,喏 言斐心里还挂着戚景思和生辰的事儿,心不在焉地扫过一眼,这不雨不雪的,给我这做什么? 不知道啊。言毅没好气地把伞塞到言斐怀里,戚公子教我给你的,说你看了就能跟我走。 言斐闻言盯着怀中的油纸伞,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不是真就认不出这伞来,只是之前在那个小院也住了那么久,他早就刻意趁着戚景思不注意,在家里找过一圈,上下都没寻见当初那把伞,当时还失落了好一阵。 眼下他撑开手中油纸伞,抬头便瞧见了哪句诗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他低头,羞赧一笑。 言斐撑伞时,言毅已经走到马车边,他催了一句,还上不上车啊? 马车之上,言毅瞧着言斐宝贝似的抱着那柄油纸伞,低头含笑,踟蹰良久才开口道:哥,我听他们说,下乡落实春种的人员名单没有变动。 嗯。言斐自然地点了点头,朝廷行事,最忌朝令夕改,既然一切无恙,那名单为何要改? 哥!言毅看着言斐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着急上火,那晚闹成那样,戚公子就不拦着你?你不是说他待你极好吗?还是 连他都拦不住你这个倔脾气 为何要拦着我?言斐还是抱着手中的纸伞,嘴角噙笑,景思待我极好,我要做什么,他自然都是支持的。 这算什么好啊!言毅急得直跺脚,他真就是戚同甫的儿子,心里到底向着爹!一点儿不担心你! 你不可以这么说景思。言斐严厉道: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好吗? 他严肃地瞪了言毅一眼,待一个人好,不是要把你喜欢的都给他,而是要问问他究竟想要什么 言毅,这叫尊重。 我不懂也不想懂了!言毅自暴自弃道:我就知道这事儿它有危险!万一万一 哥我寻到你的事儿至今没有跟老爷和夫人说过,今天戚公子让人来府上找我,让我帮忙接你下朝,你知道我多不容易才甩开府里的小厮溜出来吗? 我帮你瞒着老爷夫人,但你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教我,教老爷和夫人怎么办? 明日就启程,这事儿已经改不了了。言斐也只有听到母亲才会心软,那你想怎么样? 我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这样,言毅一时语塞,激动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成!言斐斩钉截铁道:我都不在家了,你还要走,要真有个万一,家里谁管? 你还知道有万一啊!言毅急得一骨碌站起来,脑袋都磕到了车顶上,那我就更得去了! 言斐连忙伸手揉了揉言毅的脑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言毅因为个子矮小瘦弱,又是讨口出身,还摸过钱袋子犯过错,见谁都是低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一副瑟瑟缩缩的胆小模样。 但也只有言斐与他兄弟相称近十载才明白,他跟言毅,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这弟弟看着胆小怕事,像个可以随意搓圆捏扁的包子,其实骨子里跟他一样,比谁都犟。 言毅说服不了他不去涉险,他现在也不可能说服言毅不跟着。 二人接下来都没怎么再说话,马车很快驶到了小院门前,言斐刚下车,言毅便架着马车走了。 他们之前在宫门外的大街上好一阵耽误,眼下天将黑尽,言斐已经不太瞧得清楚东西了。 他总疑心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忙累着了眼睛,眼疾好像又加重了,眼下瞧着院里好像没有点灯。 推开房门后屋里果然黑暗一片,他立刻紧张地唤了声:景思? 突然有人从身后将自己抱住,他吓得刚要叫出声来,却突然觉得身后的怀抱无比熟悉。 景思他长吁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 嘘 戚景思一把将言斐打横抱起,这屋里没有灯,但借着屋外一点光亮他还是能看见的。 他把言斐抱到桌边的长凳坐下,才取出火折子点亮桌上油灯。 弱冠之礼,总觉得该好好贺一贺的,可眼下你我着情况,也不适合大操大办;但我想了想,该有的还是要有,总不能太委屈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七七准备了什么呢,你们能猜到吗~ 下一章成人礼~9点准时噢~ 感谢在20201126 19:17:29~20201127 16: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沫|*雅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弱冠成人(二) ... 戚景思今天特意去市集买了新鲜的活鱼, 煲了一大锅奶白色的鱼汤,又把鱼肉都挑出来碾碎, 仔仔细细地把每一根小刺都挑净,才煮了面前这一碗长寿面。 这鱼汤下面倒还简单。他拥着言斐轻声道:就是这寿包难倒我了,小时候跟小叔叔两个人包顿饺子就跟打仗似的,南方人做起面食来总是不擅长,只好麻烦言毅去接你了。 看着面前一碗奶白色的鱼汤寿面和那一小碟寿包 ,言斐瞬间热泪盈眶。 不准哭。戚景思躬身抹掉言斐眼角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生辰掉泪不吉利。 赶紧吃罢,我忙活一天了,小叔叔说过,鱼汤凉了腥气。 言斐听话地拿起筷子, 夹了一夹面送进嘴里, 眼泪就是还是不争气地掉进了碗中。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头扎进戚景思怀里, 泪如泉涌。 言斐何其有幸,得君倾心以待。 是我何其有幸。戚景思揉了揉言斐的头发, 将人从自己怀里摘了出来。 从前, 我总不相信你会真心喜欢我,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的, 觉得自己只会让你受委屈。他抹了把言斐的泪, 所以,一直都是你追着我, 哄着我,我却连一句喜欢都不敢说。 言斐他认真地看着言斐潮湿好看的眼睛,我不会说我永远爱你,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会发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将来。 恋耽美 ——(39) 但我只会一直爱你 从这一刻起, 我陪着你,我们走到哪儿都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言斐望着戚景思,早已泣不成声,只能拼命地点着脑袋。 曾经,他上前一步,戚景思就后退三尺,可就算那样,他心里无论如何也还是放不下;他都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在爱情里勇得像一个笑话。 但在这一刻他才明白,眼前的人 值得。 虽然戚景思说着自己不值得言斐的倾心,但就像林煜曾经说过的那样,对言斐而言,无非是心甘情愿罢了。 所以戚景思躬身吻了吻言斐颊边拭不干的泪痕,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你言斐震惊地盯着戚景思,再度失语,拼命地摇着脑袋。 当初在城郊,你看见我身边的下人都死了,为什么不走? 后来在山顶,面前就是可怕的狼群,我明明让你快跑的,你又为什么留下? 戚景思将言斐拥进怀里,言斐,如果当初在河堤上一个浪打过来,你会丢下我自己逃吗? 可是景思 言斐在戚景思怀里挣扎着仰起脸,余下的劝说却被戚景思一双薄唇堵回了喉咙里。 这一吻最终以戚景思轻轻咬破言斐的下唇做结。 他好像就是要让言斐记住些什么。 如果,明天要只身犯险的那个人是我他与言斐额头相抵,你会让我孤身上路吗? 言斐望着戚景思的眼睛,突然破涕为笑。 他舔了舔唇边的血腥味,突然明白了戚景思要他记住什么 前路无论荆棘花海,也许从相遇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要共赴一场人生。 景思,你知道吗?当初初进豫麟书院的第一天,朱夫子是不肯收下言毅的。他仰起脸蹭了蹭戚景思的鼻尖,柔声细语里还带着哭过的鼻音,那时是我带着言毅,跪在朱夫子门前,言毅看我同朱夫子争辩,吓得不敢说话,一直拽我的衣袖。 当时朱夫子收下言毅前说,若论辩才,天下没了光霁公子,我难有敌手 我今天才瞧出来。他重新靠回戚景思怀里,朱夫子大约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平日里戚景思看着是沉默寡言,可一旦开口,他就只能被说服了。 戚景思笑着环过言斐,从背后端起桌上那碗长寿面,再吃点儿。 言斐也跟着傻笑,拿起筷子自己吃两口,也不忘回头往戚景思嘴里送。 两人嬉嬉闹闹将一桌子心意下肚,言斐回身间瞧见戚景思怀里好像装着什么东西,前襟边露出一个角来。 这是什么?他盯着戚景思,生辰贺礼吗? 大概是罢。戚景思抽出怀里的信笺,但不是我送的。 是小叔叔之前留下的,说是如果有机会,教我在你二十岁生辰时给你。 言斐好奇又紧张地拆开信封,方才刚收住的眼泪就再也收不住了。 他从小因为眼疾不能去书院念书,来来回回换过多位先生;后来终于拜入豫麟书院,他名义上是朱夫子的学生,但已经不是当年林煜与常浩轸那样的入室弟子。 他在书院的时间不长,加上书院有几十名学生,朱夫子与他之间的关系最多也就是授其诗书罢了。 真的教他为官做人,明理处事的人,实际上是林煜。 光霁公子弥留之际掏空毕生所学,连他自己都说,言斐像是他唯一的学生。 虽然不比戚景思与林煜之间十数年相依为命的父子深情,但林煜对言斐而言,亦师亦友,亦是家人,意义非凡。 现在他手中的信笺,正是林煜的亲笔。 信中林煜笑言,想不到自己这一辈子,还会有主动重拾八斗才子林光霁这个名号的一天,他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号,就想在言斐弱冠之礼这天,体体面面地给言斐留下一个表字。 小叔叔言斐握着信笺的双手颤抖,哭着对戚景思道:赐我表字 鹤守。 戚景思点点头,言斐倒在他怀里又哭了许久。 好了。他吻了吻言斐的发心,明儿眼睛肿成个核桃,还要怎么出门办差去。 他看着言斐在自己怀里委委屈屈地抬头,又再安慰道:小叔叔若在,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那言斐抽噎道:小叔叔想看见什么? 他想看见戚景思重新将言斐拥进怀里,我们都好好儿的。 阿言。他把下巴耷拉在言斐的发心,声音轻得像是自语,我也想你好好儿的。 这是戚景思第一次这样亲昵地唤自己,言斐在戚景思怀里,触动地仰起脸。 戚景思虽然是林煜养大的孩子,但各个方面都好像跟林煜走在两个极端,温柔对暴躁,含蓄对直白。 但戚景思直白的情绪向来都只有他暴躁的部分,其他方面一直都埋得很深很深。 言斐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从那晚言毅突然造访后,戚景思连在睡梦中都要搂得他那样紧 戚景思面上什么也不说,给了他全部的尊重与支持,其实心底里,比谁都更担心他出事。 他现在才明白,戚景思比谁都更害怕失去自己。 景思。他微微踮脚搂住戚景思的脖子,贺礼呢? 什么?戚景思不明所以地低头,撞上言斐挺翘的鼻尖。 小叔叔都有贺礼给我言斐顺势轻轻吻过戚景思的颊边,你的呢? 我?戚景思无奈地笑笑,我现在不是还吃着状元郎的软饭嘛,哪有私房钱准备礼物。 那不成,这可是弱冠成人之礼言斐任性地扬了扬眉毛,你定要送我点儿什么才行。 戚景思还是笑,那状元郎想要什么? 你答应过言斐凑到戚景思身边小声道:要把自己收拾收拾送我。 温热的鼻息拍打在戚景思耳侧,一时教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我 他刚要开口,言斐的双唇就凑了上来。 一股热流在这一刻席卷全身,他索性将人按在桌边吻了个透,然后打横一把抱起。 言斐将一张红透的小脸埋进他怀里,他缓缓将人放落榻间。 言斐,你想好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他又不是傻子;相反,血气方刚的少年面前,躺着的是他的心上人,羞红了一张完美的容颜。 再下去,就真回不了头了。 你还想回头吗? 言斐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喘息,他伸手撩开戚景思一缕垂下的鬓发,认真地望着对方的眼睛。 从前他们抵足而眠,一直睡得随意,可自从最近戚景思总是要紧紧地搂着他,便是有什么反应也都藏不住了。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戚景思,豫麟书院后巷那场急雨里,我就已经想好了。 单薄的青衫下,戚景思从前单知道言斐生得单薄,却不想人居然瘦成这样。 他那么心疼,却又忍不住想将人揉进怀里捏碎,和自己融为一体。 阿言 床帏摇曳间,是少年的喘息和断续的耳语。 比你晚一点 但我上京的路上,就没有再回过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OK!该办的都办完了! 明天,手撕渣爹的旅途,启程! 第55章 心安之乡 ... 晟京城内软红香土犹在, 数十年如一日,辰时刚至, 便已车如流水,马如游龙。 此次戚同甫安排的地方是位于晟京城外远郊的莜县,大约是当初沛县到汀县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戚景思牵着言斐,刚刚在身后的闹市采买了一些出门的必需品。 闹市策马容易伤人, 戚景思一手牵紧马缰,一手在吵嚷的人潮中牢牢拽着言斐。 终于走出拥挤的坊市,他把行李绑在马鞍上固定好,再把言斐抱上了马背, 两人四目相交, 又不约而同扭头回望。 热闹却平静的街道是整个李晟王朝百年升平的缩影, 满溢着人间的烟火气息;而他们的前方,是一条看不清去处的歧路。 你想好了吗?言斐回头望向戚景思, 抢了昨夜对方的台词, 再往前, 可就不能回头了。 戚景思跟着回头, 看向言斐, 也问了昨晚言斐的问题,你还想回头吗? 真的不回沛县了吗?言斐低头, 微微躬身,手指温柔地抚过戚景思的脸颊,沛水三月的风,岚山树梢的月,那里才是你的家。 曾经他和林煜选择瞒着戚景思, 无非是不想把他带进晟京的这潭浑水里,言斐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会亲自带着戚景思走进旋涡的中心。 戚景思握住言斐的手,在对方手心落下浅浅一吻,低头笑道:试问岭南应不好。 言斐望着戚景思,浅浅地笑,他眸底湿润,没有再说话。 戚景思翻身上马,缰绳一勒,胯/下骏马便四蹄翻飞。 他轻轻伏在言斐的耳边,也不是只有你们状元郎才会吟诗。 言斐轻咬下唇,只拉起戚景思身后的斗篷,躲进对方的怀里。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美的情话。 马匹刚驰出城门,戚景思便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僵,他缓缓勒停马蹄,低头关心道:怎么了?是 不舒服吗? 昨夜一场红帐,戚景思一整个早上都很紧张,他早起看见言斐身上的红痕,起床时差点不让言斐下地。 早上的尴尬才过去没两个时辰,眼下戚景思这一问,言斐马上脸红到耳根。 他紧张地理了理领口,指着路边唤了声:言毅 城外的驿道旁停着辆马车,戚景思或许不认得,言斐却不可能不认识自家的东西。 哥言毅走上前来,看着马上二人依偎的姿势,不自然地垂下了脑袋,你上车吗? 言斐叹了口气,小声念叨了一句何必呢,然后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盯着戚景思。 累吗?斗篷里戚景思悄悄掐着言斐的腰身,累就上马车歇会,还有一整天的路呢。 你怎么也不说说言毅言斐带着点娇嗔瞪了戚景思一眼,你想法让他回家去,他最怕你了。 他是你弟弟,哪儿就轮到我说他该回家还是跟着?戚景思小声道:再说了,我担心你,还不许旁人也担心你吗? 言斐太温柔了,他愤愤地盯着戚景思的眼神也让戚景思觉得可爱的紧,忍不住嘴角噙笑。 你放我下去!言斐别捏地扭了扭身子,嘀咕道:这大清早上的,一个二个都不让人省心 这一路上言斐气鼓气涨地跟言毅挤在马车里,两人堵着气,谁也不肯先说话;言斐心里气戚景思不帮自己说话,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掀开车帘张望。 从前他看过太多次戚景思的背影,每一次都是对方转身离开的时候。 现在,终于不一样了。 他倾心的少年挺直地坐在马背上,高大颀长,衣摆猎猎,每一根飘起的发丝都是他心怡的模样。 放下车帘后他总是生自己的气,怎么能这么快就原谅戚景思了,但不多时又还是会忍不住再把车帘掀开来。 不管前路多少崎岖荆棘,因为车前的身影,突然就让人不那么忧心了。 戚景思一路上要照顾马车的速度,不敢撒开欢了跑马,马蹄悠闲似信步,他也得空四处张望。 每次他抓到言斐小心翼翼地从车窗探出头来,对方就会马上躲回去。 言斐向来温柔谦和,偶尔闹点小别扭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喜欢得不得了。 午后天气晴好,春日里最后一点料峭也被日头盖了过去,他不由分说钻进马车,当着言毅尴尬的目光,也不理会言斐佯装的挣扎,就这么把人抱上了马背。 想让言毅看着我欺负你,回去告我一状吗?他说罢看了眼马车的方向,然后快速地在言斐的侧脸落下一吻。 明明知道前方疑云密布,可能随时会踏入戚同甫设下的陷阱,但少年一旦有了陪伴和沿途的风景,赴难也像是去往郊外的一场踏青。 马蹄笃笃,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莜县。 莜县同沛县,或是之前戚景思他们住着的晟京近郊的郊县不同,这里是实打实的乡下,庄稼人都靠着身后那一亩三分地过活,春种便是新年伊始头等要紧的大事。 往后这一整年是喝粥还是吃饭,全看眼下。 现在刚过春分,天气回暖,一直到芒种之前,本该是庄稼人一年最忙碌的日子,可戚景思一行人马跨进莜县的地界也不过酉时,却已是家家关门闭户。 并不宽阔的街道因为空旷而显得萧索,明媚的春风好像不曾来过这里,干风卷起落叶,莜县仿佛还活在上一个萧索的寒冬。 看着前方引路的戚景思勒停了马匹,驾车的车夫也跟着停了下来。 哥车停后言毅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没看见眼前有什么教人尴尬的画面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咱、咱们停下做什么? 言斐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戚景思。 来前儿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怎可能那么简单?戚景思了然地笑笑,摆在明面儿上不是更好,省得教我们费工夫猜了。 恋耽美 ——(40) 言斐看着戚景思,两人同时默契地点了点头。 言毅。他回头吩咐道:让陈四赶着马车回家罢,跟爹娘带个话儿,说我一切都好。 哥。言毅不明所以地抱着包袱跳下马车,这么急吗?大半夜的赶路多危险,让陈四住一晚罢? 迟则生变。言斐低声道:谁知道明儿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别到时候想走也走不了了。 看着马车平安使出莜县的地界,戚景思翻身下马,把言斐也抱了下来。 小言大人。他苦中作乐道:咱现在去哪儿啊? 家家户户都关门,但总不能连县衙都关张罢?言斐牵着戚景思的手,抬眼将人望着,不是说我这是肥差吗?先去瞧瞧县老爷准备怎么巴结我。 他嘴上跟戚景思打着趣,其实是不想吓着一旁胆小的言毅,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县衙还真关张了。 跟晟京城里的京兆尹府和大理寺之类的大衙门不同,一般的县衙都是前院办公,后院住人;言斐在沛县公干的时候,曾经在沛县的府衙里呆过。 所以即便眼下县衙到了放衙的时辰,县老爷也该在后院住着,整个县衙黑灯瞎火算怎么回事? 何况朝廷派京官下来视察春种,大小也算个钦差,每个人何时到任都是白纸写字写成文书下发各地衙门的,正常说巴结都来不及。 言斐之前沿着沛水一路视察下来,酒席吃请可是没少见,怎么也没想到今天还有人敢给钦差大老爷吃了闭门羹。 莜县共有人家九百一十三户,约莫三千来人,除开些被征兵的男丁和外出讨生活的,总也该有两千来人还留在这里。 既然要来公干,言斐自然早早做足了功课,他继续慢条斯理地跟戚景思分析道:我从接到朝廷调令到现在也就半个来月,戚同甫有什么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这两千来人,连同朝廷品阶在身的县丞一道消失无踪。 他不敢。戚景思斩钉截铁道:能被朝廷募兵或是自己外出谋生的,都是青壮年,这两千来人若是凭空消失,每一个都是他们的家人;等这些人回家发现了,不可能不闹事。 这不是去年区区百人的乱民暴/动,也没有汀县那场洪水能把罪证冲散。 而且,把你扔到一个空荡荡的村子里,大不了是白跑一趟,再回去如实报上去便是了。他继续分析道:戚同甫为何要大费周章,与你玩一通孩子似的恶作剧? 所以他低头看向言斐。 两人四目相交,同声同语:这村里一定还有人。 言罢,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戚景思转身拉着言斐,往方才来前路过的村舍集中的地方走。 言毅。言斐回头叮嘱道:跟紧些。 村里不但家家关门闭户,现在天黑尽了,连盏灯火都没有,戚景思一路敲着院门过来,也无一人应答。 他们在村子里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独户的院子里瞧见点亮光。 几人走上前去,看见院门口挂着各式各样的白幡纸钱,与其说这家里有丧事,倒更像是个白事铺子。 戚景思敲门前,警惕地将言斐拉到了身后。 还是跟之前一样,叩门声散进这个阒夜里,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只是这次屋里微弱的光线一直没熄,于是门外的人也就一直没放弃。 总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敲门声里才终于参和进一个苍老干瘪的男声,不耐道:谁! 迅速与言斐对视一眼后,戚景思见言斐跟自己点了点头后,才让开了身前的位子。 戚景思的声音太冷,寻常情况也不免教人听了害怕,直到现在言毅跟他说话都还不敢抬头;所以两人眼神交流后,上前答话的还是言斐。 店家,我想扎两个纸人,劳烦您开开门儿成吗? 谁家里啊?伴着刚才的男声,院门终于拉开一条细缝。 戚景思上前一步将言斐挡在身后,刚看见门缝里一只男人的手提着灯笼,犹如枯槁;他还来不及抬头看清人脸,就听见门里一声惊恐的呼喊 瘟瘟神! 砰的一声院门被重重地重新闭上。 此后,便不管戚景思怎么敲门,都再无回应,甚至连方才微弱的光线都熄了。 三人面面相觑,戚景思不耐道:踹门? 算了言斐轻叹一声,这大半夜的,再吓着人。 他拽了拽戚景思的衣袖,咱们先找地方歇罢。 作者有话要说:  言毅:电灯泡?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快猜快猜!渣爹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我9点要二更哒~! 上一章有个小tips,小叔叔给言斐赐下的表字,剧透着后面的内容,小叔叔留下的每一个字都自有深意!~ 感谢在20201127 18:37:19~20201128 14:2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头顶轰哗小烟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密室秘辛 ... 晟京城内, 戚同甫下了早朝,刚进门就瞧见钱管家急急地迎了上来。 老爷钱管家上前接过戚同甫的氅衣, 躬身间小声道:少爷别是出什么事儿了? 戚景思?戚同甫狐疑道:他有光霁盯着,能出什么事儿。 月前戚景思回京,每日跟言斐同进同出,他二人虽不高调炫耀什么,却也半点没有打算藏着掖着,他的行踪一直都在戚同甫的眼皮子底下。 戚同甫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忌惮的便是林煜。 他与林煜相识二十载,凭他对光霁公子的了解,既然林煜之前能看破那么多,那晟京城内的局势想必也早就了然于胸。 既然林煜与戚景思舐犊情深, 不惜与他撕破脸接走戚景思, 那必然也不可能放戚景思独自返京。 虽然在晟京城内多番查探都没有找到林煜的半点音信, 但他也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越是找不见,才越是可怕。 整个晟京城他只有一处地方动不得, 便是林氏的地盘, 林氏嫡出的幼子越是行踪成迷, 就越是欲盖弥彰。 在戚同甫心里, 这简直就是林煜扬铃打鼓地要跟自己唱对台, 他不得不防,便也就没有时间去管戚景思那点小事儿。 今儿一早, 跟着的人发现少爷跟状元郎两人一马出城去了说到这钱管家面露难色,跟着的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急急派人来报。 戚同甫走进书房大门,于正中的黄花梨圈椅中坐下,拉松领口后随意道:这回又上哪儿野去了? 钱管家跟在身后闭上书房大门, 再三审视,眼神鬼祟,确定隔墙无人后才上前低声道:莜县。 戚同甫闻言,方才轻松的神色骤变,一拍书案道:不可能! 言斐回京后他观察良久,李璠没有给这位新科状元多几分眼色,此次他让手下举荐言斐去莜县,本意是试探李璠,谁知李璠完全不为所动。 不管言斐是否是四殿下一党,手中多少都掌握了些他在汀县的罪证;之前在汀县,他手下的人对言斐诸多明示暗示都无果,既然言斐不能收归己用,眼下这枚棋子也已经被李璠已弃置,他便不妨将计就计 让言斐和莜县的秘密,都如同前年的乱民暴/动一样,埋进土里,往后才能高枕无忧。 但戚景思为什么会突然横插一脚? 若是林煜洞悉了他在莜县的秘密,必然是会拦住戚景思的;若是没有 那戚景思去做什么,真就是踏青? 这时局动荡,在戚同甫眼中,连当年的光霁公子都再度出山,怎可能放任戚景思出来瞎晃。 思来想去,怎么都没可能,他冷静下来问道:你们有人亲眼瞧见少爷进了莜县地界儿? 那倒没有。钱管家坦白道:少爷晨起出城,就算是单人快马,这个时辰应该也还没跑到莜县,更何况 戚景思身后跟着辆马车,怀里还揣着个状元郎。 那不就结了?戚同甫不耐道:没影儿的事儿,你跟我在这儿絮叨些什么! 老爷,您别是忘了钱管家为难地含糊道:这些日子里京城的传言 晟京传言,无非是三元及第这高位邪性得很,专出断袖。 哈哈哈戚同甫突然狂笑不止,癫狂自语道:戚景思,你还不认你是我儿子? 明明处处都像我! 可是老爷钱管家忧心道:若真是如此,少爷怕不是真的会随那言家公子走这一趟,这可如何是好? 那莜县那地界一旦跨进去 要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 小儿女心思,想着分别在即,去送送罢了,你慌什么?戚同甫云淡风轻道:光霁是不会让他去的。 老爷的意思是钱管家试探道:光霁公子已经洞悉了我们的全盘计划? 他可是比肩曹子建的八斗才子啊戚同甫感慨道:李晟王朝往前数一百年无古人,往后数一百年只怕也难有来者 他当至少能料到个八/九分罢。 那老爷钱管家踟蹰道:您就不怕 怕什么!戚同甫突然目光阴冷,他能知道我想做什么,也要有本事拦得住才行! 林煜如若能知晓他的全盘计划,便该知道这是抄家灭族的买卖,他笃定林煜舍不得戚景思给自己陪葬,所以这么久以来只敢躲在幕后。 他要做的就是在林煜找到解决办法前一战功成,届时,别说是文曲星转世,就是观音在世也奈何他不得。 可是老爷,若是咱们少爷真的跟状元爷有什么私交钱管家谨慎地斟酌着用词,状元郎此趟有去无回,您就不怕少爷记恨您吗? 记恨?哼戚同甫冷哼一声,他都敢跟亲爹动手了,还能怎么更记恨我? 他年纪尚轻,情情爱爱这点子小事,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只要等我功成那日,赐他锦绣前程 还怕没有一代新人胜旧人? 叩叩叩 叩门声响起,门外是温恭良贴身陪嫁婢女恭敬的声音,老爷,夫人听闻您回来了,叫奴婢来问一声,可要等您一道用饭? 不了。戚同甫闻声坐回之前的圈椅之中,面露疲态,揉了揉眉心,跟夫人说我尚有工事要忙,就不去陪她了。 门外婢女恭恭敬敬地应了声退下,钱管家在门缝里瞧着人影行远才缓缓叹道:老爷,这新人也并非不好 可真就胜得过旧人吗? 天下就只有一个林光霁戚同甫目光颓然,言家那小瞎子就算三元及第又如何,顽石又怎配与明珠相较! 无论如何,我们都等不起了,封村的事儿必须依计划行事。他说着阖眼,疲态尽显,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派人在城门口盯着,少爷回来了再来报我。 钱管家得令,识相地退出书房。 而在人走后,戚同甫踩着脚下某块地砖,轻轻点了三下,身后一排书架缓缓洞开,露出一个小小的密室。 他缓慢地起身,走进密室。 今年他才四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方才还在外满面春光示人,此刻望着眼前密室内满墙装裱考究的诗书丹青,却面有暮色。 光霁啊 他嘴里唤着林煜的表字,说话的对象却是密室内的死物,喃喃低声,像是耳语,又像是自话。 为何到了今日,你还要阻我? 当年,你若肯与我同赴晟京,我何至于满腔抱负都要用来辅佐李璞那样一个废物? 他怅然若失地笑笑,眼眶湿润,看着眼前价值连城的,光霁公子当年的真迹。 有你我同心协力,你那小外甥,现在只怕都登基了罢? 不 或许这天下,都是你林家的。 林煜!他眼神涣散,语调却隐含不甘,究竟是谁负了谁!又是谁 让这二十年蹉跎付流水 ***** 虽然之前戚景思和言斐一路上心态松弛,可事前的准备功夫却一点没有含糊;亏得走前戚景思把提前备下的东西都拴在了马背上,他们这一夜还能寻个破庙对付对付。 言斐整夜枕着戚景思的手臂,被人捂在怀里,就算是残破的土地庙里也算没受什么委屈,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唤醒了众人。 此行朝廷的文书既然是让他落实春种,那即便戚同甫给他一座空城,也不妨碍他先去田里看看。 田间的小路不好走,戚景思要照顾言斐的眼神,还要留心言斐身后风都吹得倒的言毅;他一路上拖着拽着,好几次索性就把言斐抗在身上,把莜县附近的田亩都转了个遍。 三个少年却是越走越心悸。 戚同甫真真是造了一座空城。 田间地头,土地龟裂,荒草丛生,哪儿还有半点人气儿? 恋耽美 ——(41) 分明就是一片死寂。 回程的路上黄昏渐临,言斐拽着戚景思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 这地都撂了荒整个莜县可是有两三千人啊!戚同甫到底都做过些什么? 戚景思沉默不语,言毅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跟着,可刚走出没两步,临到莜县县城,昨夜还静如死城的地方,却传来诡异的乐曲声。 说是乐曲只怕都不准确。 那声音乍闻恰是百鬼哭号,仔细分辨才能听出出里面的节奏和鼓点。 哥言毅紧张地攥紧言斐的袖子,别别是闹鬼罢? 子不语怪力乱神。言斐与戚景思对视一眼,拍了拍言毅的手背,眼睛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再说,鬼 会比人更可怕吗? 戚景思点点头,一手扛起言斐,一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轻着点儿,我们去瞧瞧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扛着言斐,带着言毅,一路小心藏匿身形,顺着声音的方向摸到了昨夜的县城府衙门口。 府衙看着仍旧是一副人去楼空的景况,只是面前的空地上,高高地架起了一堆篝火。 几个形容枯槁的老人赤着上半身,扎着草皮树叶绑成的裙子,围着篝火跳圈,嘴里还振振有词,有唱有和。 刚才那奇怪的调子便是这样发出来的。 而篝火周围围着一群人,虔诚地朝向篝火跪拜。 他们看穿着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乡间人,瞧这状况,却像是在进行一场什么可怕的邪/教仪式。 戚景思将言斐放下,几个人悄悄地藏在树后。 隔着太远,言斐只能瞧见个大概,狐疑道:跳大神? 还没等戚景思答话,言毅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另一个树下,哆哆嗦嗦道:哥 乌金已沉,现在主要的光源都来自那一堆高高架起,熊熊燃烧的篝火。 这样的距离和光线里,言斐瞧不清是什么东西把言毅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就算眯缝着眼睛用力看,也只能隐隐约约觉出那树下似乎躺着几个人。 他搭着言毅的肩膀安慰道:怎么了? 言毅却只能拼命地摇头,抖似筛糠,喉间呜呜咽咽的,说不出半个囫囵字来。 这情况言斐瞧不清的,戚景思全看见了。 那树下躺着十几个人,横七竖八的摞在一起,而这些人上面,还铺了一层竹席。 只零星有几条胳膊腿掉在竹席外面,戚景思便是这样判断出大概的人数。 这边言斐还没把人安慰好,那头刚刚跪伏在地的村民却纷纷起身,扭头走向树下堆着众人的竹席。 戚景思忙闪身带着两人躲到树后,言斐也跟着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言毅呜呜咽咽的嘴巴。 方才跳大神的老汉领头,掀开了竹席,几个精壮的汉子便上前扛上躺在竹席下的人,往篝火边走去。 被抗走的人四肢瘫软,已经了无生气,分明就是一具具 尸体。 人死之后先是尸体僵硬,数日之后才会慢慢软化,这些人,显然不是新丧,而且数量远比之前戚景思估量的还要多。 戚景思之前也不曾真的见过尸体,尤其是放置了这么久的,他看见尸体从面前抬过,每一具露出的手脚,甚至脸上都布满了红斑,也不知是不是村中老人所说的尸斑。 言斐看不清这么多东西,他只能大概看出有人抬了其他的人,要扔进火里烧掉。 他激动得就要起身,却被戚景思一把拽住。 不是活人。戚景思压低声音道:是尸体。 不是尸体 终于被言斐放开的言毅愣愣地望着尸体的方向,目光呆滞,声微语颤 是瘟疫。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总能猜到渣爹在搞什么了吧? 明天就揭晓,再给大家一同时间,阿鱼的红包蠢蠢欲动啊!!! 第57章 瘟疫面纱 ... 人群终于又重新围到篝火旁边, 继续着他们神秘又诡异的仪式。 戚景思也松开一口气,回头却看见自己身边的气氛并没有跟着轻松下来。 言毅仍然浑身发抖, 一张脸因为极度的恐惧,几近扭曲。 言毅言斐搂着对方的肩膀安慰道:到底怎么了? 不得不说,言斐的温柔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是一种莫大的慰藉;言毅的情绪稍稍平复,只是已经涣散的眼神还在惊惧中颤抖。 哥他哆嗦道:我不是生来就在路边讨饭的 我也也有有过爹, 有过娘我有家还、还有一个姐姐 言斐记得言毅大概的身世。 他在流浪晟京街头前,本来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村落,父母死于饥荒,是姐姐带他到晟京逃难, 却也饿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最后只有言毅一个人活着跨进了晟京城, 却也不过是沿街乞讨罢了。 是饥荒可言毅在莫大的恐惧中颤抖, 在剧烈的颤抖中泪如雨下,我阿爹阿娘, 并不是死于饥荒。 当时的言毅只有几岁大, 甚至记不住自己的名字, 他只记得那是个很冷很冷的冬天, 很难熬。 年纪大的, 身子弱的,村里有很多人熬不过那个残酷的冬天;人在饿狠了的时候, 会毫无预兆的,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这么倒下,然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终于熬过那个严冬,春天却好像再也不会来了。 村子里死掉的人越来越多,村口的尸体多得来不及埋, 很多人家一整院一整院的死去,只留下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根本没有人处理后事。 女人不能进祠堂,所以那时候,每天都是我爸带着我去祠堂里跪着。言毅神情痛苦,村里所有的男人都要来祠堂跪着,祈求祖先保佑可是 祠堂里来的人,每一天,都比头一天少上几个。 后来,我爹终于也终于倒下了。 他直到那时候才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词 瘟疫。 再之后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倒在言斐怀里,就是我娘 村里的人几乎都要死光了,他连讨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才被姐姐带着出了村子,想寻一条活路,一路随着逃难的人群,摸爬滚打到了晟京。 那言斐一边拍着言毅的头安慰,一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村子里的也是 瘟疫两个字对于言毅来讲或许过于沉重,他终于还是说不出口。 红斑。言毅轻声道。 凭言斐的目力,方才连眼前抬过的是死人还是尸体都分不清,更不可能看到尸体身上露出的红斑;他只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戚景思,看见戚景思冲自己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病刚染上的时候,手心儿就会开始出现淡淡的红斑,然后颜色会慢慢变深,顺着胳膊一路往上长,就跟个活物似的。言毅抹了把泪,从言斐怀里坐起来,等红斑爬上脖颈、下颚,人就会开始昏迷 一天一天,睡着的时间越来越多,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爹和我娘,当时都是这样。 等红斑爬到眼眶,人就基本上不会再醒来了,他们会开始呕血。 村里有赤脚的郎中说,那就是连五脏六腑的烂了,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到最后,红斑会长满全身全脸,人会七窍流血而亡,走的时候,连眼仁儿都是红的 就跟刚才那些尸体,都一样。 言毅已经自己坐直了身体,言斐却好像突然觉得全身脱力,他颓然地向后倒,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接住。 累了?还是不舒服?戚景思紧张地问道。 言斐摇了摇头,把脸埋进戚景思怀里,咬牙道:戚同甫 就这么狠吗? 这你倒有可能冤枉他了。戚景思搂着言斐,沉重道:这瘟疫是可怕,但到底是天灾,不是他戚同甫有本事凭空变出来的,只是 只是言斐在戚景思怀里仰起脸,眼神愤愤,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戚景思无奈地点头。 这莜县的差事是戚同甫硬塞给言斐的,想来是想借着这场瘟疫,来一个借刀杀人;可若只是为了除掉一个言斐,实在不需要搞出一个几千人瘟疫这么大阵仗。 毕竟莜县离晟京不远,瘟疫一旦扩散,可不认你权贵还是平民。 所以,戚同甫在这整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所有线索断断续续,又千丝万缕,教戚景思一时理不出头绪。 哥言毅担忧又紧张地拽着言斐,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 戚景思理不出的头绪,言斐也是一团乱麻。 该怎么办? 他想起之前自己在汀县,也曾问过林煜这个问题。 当时他看着一场洪水让生灵涂炭,除了带着村民救灾,让过多人活下来,根本无法思考更多;可大雨连绵,河堤每天都有新的缺口出现,而每一个缺口都可能酿成一次新的、更可怕的决堤。 他白天领着村民前赴后继去堵堤坝的口子,晚上就想尽办法想得到河堤修建的图纸和账本,找出核心的问题。 可那些核心的东西,戚同甫怎么可能让他看见。 他就是在那时修书问过林煜,自己该怎么办。 当时林煜同他说,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不该想那么远,那么多,而是停下来看看问题本身。 而问题的本身,在当时就是河堤。 这也是为什么之后他能带人找出河堤上的漏洞,又由戚景思带着人一一补上,才终于熬过了第二次洪峰,迎来了汀县百姓的一丝生机。 戚景思也是在带人补堤的过程中,堪破了河堤的秘密。 那现在他在戚景思怀里喃喃自语,问题的本身是什么 戚景思忽然坐直身体盯着言斐,瘟疫。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突然看向言毅,你说,你老家在瘟疫爆发前,死过很多人? 言毅连忙点头,都是饿死的。 当时死掉的人呢?戚景思接着问道。 家里不穷,又怎么会饿死言毅无奈地解释道:都穷得饿死人了,那一般也不可能饿死一个 好些穷人家都直接绝了户,死了不知道多久才被人发现。 你是想说言斐看着戚景思,这瘟疫的源头是尸体? 无人料理的尸体生出瘟毒,染上后来收拾尸体的人。戚景思分析道:随着开春回暖,瘟毒沾上了活人,流动传染,肆意蔓延。 这也正贴合了眼下的时节。 可眼下刚刚开春,如若戚景思的分析不错,但这瘟疫更大规模的蔓延还在后面。 回到问题本身,这一切跟戚同甫有什么关系已经只是后话,现在要如何阻止这场瘟疫的蔓延才是关键。 这里看着只有两千来人,可几十里外的晟京,作为李晟王朝繁华了百年的都城,号称有人口近百万。 可莜县一直都是产粮大县。言斐提出了疑问。 他来前做足了功课,熟读书中关于莜县的记载,甚至仔细翻阅过他在朝中能找到的,关于莜县的地方志。 因为地理位置和地势限制,莜县靠北,有山,不及汀县沃野千里,但在附近也算是良田面积和产出都最大的一个县城了。 我查过,在莜县甚至附近,去年都没有发生过类似洪涝、干旱之类的灾害。言斐摇摇头,所以这里不可能饿死人。 那就是我们要查的了。戚景思拽着言斐起身,让你弟弟把这里的情况传回去,这里需不需要食物我不知道,但一定需要药;而我们就先去弄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自己吗?言毅也跟着紧张地起身,委屈地看向言斐,哥陈四的马车都走远了 戚景思在言斐发话前抢先道:我的马给你。 他哪儿会骑马。言斐拽了一把戚景思,眼神心虚地四处游移,要、要不你去吧 不会骑马就去隔壁邻村雇辆马车,你们鹤颐楼也不缺那二两银子。戚景思低头看着言斐,言斐,你把我当傻子吗? 我言斐含糊道:没有 拿这么蹩脚的理由就想把我支开,难为状元郎这样的话都得出口。戚景思一把拽住言斐的腕子,半强迫地让人抬头,你都知道支开开我,便是知道这瘟疫凶险 言斐,你不会觉得我真会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罢? 言斐羞赧地垂头,心里又急又暖,眼神示意戚景思言毅还在旁边,他扭了扭自己的腕子,小声道:你把我松开 戚景思不但没有松手,还直接把人扛到了肩上。 戚景思你言斐盯着言毅尴尬的表情,又急又羞,土匪! 恋耽美 ——(42) 戚景思根本不搭理,还抬手在对方屁股上拍了一把,别闹 他转身对言毅道:我们先去找人问清村里的状况,顺便问问去邻村的路,你明天好去雇了马车走。 那言毅怯怯地指了指被戚景思抗在肩上的言斐。 这村儿里连盏灯都没有,你哥怎么瞧得清路。戚景思颠了颠自己肩上的人,咱们耽误不起了,就委屈状元郎一回 土匪扛着您走得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能说,的确跟渣爹有关..9点左右二更! 众所周知,阿鱼是个文案废,我之前给预收文案小改了一下,不知道大家看见没,这里再贴一次() 治愈系校园文《话唠同桌对我穷追不舍》(主攻) 口嫌体正傲娇攻,学霸兼校霸(丁瑾瑜)X温暖话唠伪学渣,小太阳受(明皙) 文案: 因为从小寄人篱下,转学,一直是丁瑾瑜人生的主旋律;直到高二这年,他终于如愿回到幼时的老家。 为了未来两年的安稳生活,他决定这次一定收敛脾气,在学校做个透明人,却不想 开学第一天,就差点在校长室门口把人给打了。 破功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人误会了自己出手是为了帮他,好巧不巧 这个他还成了自己的同桌。 他的新同桌叫明皙,笑容温暖,坠着酒窝,就是话有点多 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对于注定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新同桌,丁瑾瑜敬而远之,却不想 新同桌偏偏对他穷追不舍! 一次意外,让丁瑾瑜再次流离失所,他阴差阳错地搬进了明皙家里。 从小形单影只的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头领地意识极强的孤狼,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明皙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攀上了自己窗台。 明皙和他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于是丁瑾瑜急了。 明皙被丁瑾瑜按在树干上,路灯穿过稀疏的树影,孤狼咬住了猎物的脖子。 丁瑾瑜眼底红得像是渗了血,明皙,我警告你,我是gay,你最好离我远点! 巧了,丁瑾瑜。明皙抬头望着丁瑾瑜,笑出酒窝,那我是不是可以追你了? 有人即使身处黑暗,却依旧犹如烈日炙阳。 他用童年治愈一生,也治愈了旁人本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那个童年。 第58章 瘟疫面纱(二) ... 爬树翻/墙都是乡下顽皮男孩子必备的技能, 戚景思自然样样在行。 院门再响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言斐、言毅两个人安排在水缸后面藏好。 他自己站在门背后, 一把就将推门进来的人按在了门边。 来人个头刚到戚景思胸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被戚景思擒住双手捂住嘴,动弹不得,只有喉间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将人拿下后,戚景思打了个眼色, 言斐、言毅从水缸后面走了出来,迅速的关上了院门。 大门关上的那一下,夹断了门外挂着的白幡 这儿就是他们昨晚来过的白事铺子。 戚景思看着言斐他们退开才缓缓地松开捂着那人口鼻的手,那人立马像昨夜一样惊恐的呼喊 瘟神瘟神 戚景思翻出刚才在院里捡到的一把锉刀, 威胁道:骂谁呢? 言毅点燃院里的一盏破灯笼, 扶着言斐走上前来, 言斐这才看见,对方穿着打扮, 正是方才篝火前领头跳大神的, 瞧着年纪也不轻了。 他轻轻拍了戚景思两下, 示意对方把人放开。 那人回过身来, 吓得两股战战, 顺着墙边跌坐在地,拍着胸脯大口地喘着粗气。 阿伯。言斐走上前去躬下身子, 柔声道:您再看看,我们是谁? 你们你们不是瘟神?那那你们那人手指颤颤巍巍地比划着,要要钱? 戚景思把玩着手上的锉刀,刀尖的角度正好迎上言毅手中的灯笼,露出一点寒芒, 把地上的人吓得又是一哆嗦。 我有!我有钱!那人抱住脑袋喊道:我卧房床底下数进去第三块地砖,撬开里面有银票! 都都给你们那人声音里已经参杂着呜呜咽咽地哭声:真不管我的事啊求求你们了别杀我 戚景思与言斐对视一眼,瞬间都觉得事情好像不简单。 这村子瞧上去十室九空,起码面上看来是这样的,他们昨晚只在这个院里见着了人,才摸进来准备打探打探情况。 若不是那人方才进门的动作鬼鬼祟祟,一脸的贼眉鼠眼,戚景思也不可能直接就把人按在门边。 眼下看来,还真有猫腻。 普通乡下人家,最大的财富就是仓里的粮食,类似两斗米跟隔壁换只鸡这种以物易物的交易形式都可说是十分常见,究其原因,无非就是缺银子。 正常人家能存下几个银锭子便是富贵顶天了,怎么会有银票这种大额交易才用得上的东西。 戚景思把人押着进屋,果然在床底下起出来几张银票,跟晟京权贵,哪怕只是言斐家里鹤颐楼的流水自然是比不了的,可就是这百十两银子,多少庄稼人攒一辈子也攒不出来。 老实把事儿说清楚,这些银票还是你的。戚景思看着桌上的银票,一把掷出手里的锉刀,将银票钉在桌上,要是藏着掖着,我就在院儿里架把火,像你们刚才在衙门前一样 把你扔进去烤了。 你你们刚、刚才那人被戚景思用麻绳反绑了双手,扔在墙角,结巴道:都、都瞧见了 戚景思本意是吓唬吓唬这不老实的人,让人说实话,只是也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吓,这就被吓得口条都不利索了。 言斐瞧着这样也不行,总得让人把话说清楚。 阿伯。他轻轻走到那人身边,声音温和地套着近乎,您贵姓啊? 我那人显然是吓破了胆,脖子不自觉地朝后缩,姓张弓、弓长张 张伯,我姓言。言斐柔声安慰道:您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您慢慢说。 说张伯急得都快掉泪了,说什么啊 比如言斐回头看了眼戚景思,您之前说的瘟神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不是我说的啊!那那是县丞大老爷说的!张伯急忙解释道:最近村儿里死了好些人,县老爷说了,是有人冲撞了瘟神! 荒谬!戚景思忍不住怒道。 言斐赶紧看向他摇了摇头,接着问道:那这村儿里其他人呢,都被瘟神抓走了?可我刚才瞧见篝火旁人也不少。 那没有。张伯摇摇头,是县老爷找大师来算过,说酉时以后就要闭门熄灯,家家户户不能出声,听见什么动静也不能应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酉时以后瘟神就来村里抓人,不听吩咐的若是让瘟神发现了,就会给抓走! 戚景思这才明白,为什么昨晚他们敲了一溜门,居然没一个应门的。 言斐也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您为什么觉得我们就是瘟神? 也是县老爷找大师算的。张伯还是那副一脸神秘的样子,说若是酉时还在村里瞎转悠的陌生人,就是瘟神派来抓人的使徒,就很黑白无常似的! 他那他说着瑟瑟缩缩地偷瞄了戚景思一眼,那么凶 戚景思自己也是乡下长大的,一般的村子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十里八乡的都沾着亲带着故,就算不认识也都能混个脸熟,他们几个陌生人会被一眼认出,倒也不稀奇。 您一直说是县丞大人找大师算的,那言斐继续问道:县丞大人他人呢?怎么没瞧见? 那大师道行不够,请不走瘟神。张伯解释道:县丞老爷去五台山请大师了,回来送走了瘟神,我们这村儿里就不会再死人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戚景思有些看不下去了,这么明显的 嘘言斐回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人打断,摇了摇头。 你想说,这么明显的骗子是吗?张伯小心翼翼地瞧了戚景思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能怎么办?请来瞧病的郎中都染病死在了村儿里,不求神拜佛,还能求谁? 死的可是村里的壮劳力啊,都是年轻人,可不就是被瘟神抓了壮丁? 那你昨天为什么敢开门?戚景思不耐道。 我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半老头子,瘟神要抓壮丁也瞧不上我张伯嘀咕道:我做了半辈子白事了,无妻无子的,死了大不了席子一裹还怕什么 那你们也没听大师的啊!戚景思忍无可忍,不是叫你们酉时以后别出门吗?刚才一群人聚在外面干嘛呢? 那也是大师交代的!张伯反驳道:都是阳气最旺的壮小伙儿,点把火把瘟神挑中的壮丁给他送去,好教他发发善心,兴许够用了就别再找上门了。 所以您打扮成这样,带着一群人刚才跟跳大神似的言斐问道:也是之前那大师交代的? 张伯闻言点了点头。 可我瞧着还有几个和您一样装扮的人。言斐接着问道。 那是村儿里几个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儿,我老了,体力活什么的也干不动了,他们几个以前就跟着我帮人抬抬尸体,搬搬石碑什么的张伯解释道:算是讨口饭吃。 所以你的银票也是这么来的?言斐点了点头,大师吩咐下来,你带着人跳大神去,县老爷就给你银子。 嗯。张伯砸砸吧砸吧嘴,这银子除了我,也没人敢挣了嘛。 那张伯言斐点点头表示信任,我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这村子里,之前,就是瘟神来之前,或者说是去年冬天里,有没有死过人? 死人那不是常事儿么,尤其是去年冬天张伯的眼神说着暗了暗,饿死了好些个 莜县的耕地面积和土地质量都比相邻的几个县城强很多。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问题,言斐紧张道:为什么会有人饿死? 地多,地肥,有什么用呢嘛!张伯今晚还是第一次露出些厌恶的神色,现在都不是我们的地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嘛。 前年春种前,村里的土地就被人征用了,庄稼人眼瞅着就从给自己种地,变成了给别人种地,打上来的粮食一颗也留不下。 当时说好了有大笔的征地补偿款,却到了现在也没看见银子。 村里的年景每况愈下,直到去年冬天,开始有人熬不住饿死。 可土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戚景思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儿,就没人去闹? 闹啊,怎么可能不闹!张伯没好气道:不止在县里闹,还有人一起闹到晟京去来着。 我是没有地,早年赌钱都输掉了,但是去闹的,一个也没有再回来过嘛,说是 当暴民处理了。 暴民是什么,你们懂不懂啊?张伯说着开始有些激动,甚至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去年晟京边上的牛家村,就是当暴民处理了,一个活口没有留下来! 闹?谁还敢闹? 饿肚子又不是一定会死,但上面一旦出兵,那可就死定了! 你当谁都跟我似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那些人家里都有老婆孩子的,万一被打成暴民一锅端了,还不如让瘟神抓走呢! 起码瘟神不抓孩子,他是抓壮丁,可村里死的都是年轻人。 好歹孩子能活下来 一场扑所迷离的瘟疫,在这一刻好像终于揭开了面纱。 戚景思也收起了方才穷凶极恶的气势,轻轻走到墙边,把言斐扶了起来。 圈地弊案言斐无力地靠在戚景思的肩头,果然历朝历代都绕不开。 张伯。他说着躬身解开张伯手上绑着的麻绳,顺带从袖袋中掏出些散碎银子,方才是我家内子得罪了,我在这儿跟您赔个不是。 他双手奉上银两,我们初来乍到,能否再在府上叨扰一晚? 内张伯吃惊地看着一旁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戚景思,内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揭开整件事情的全貌,这是手撕渣爹的开端~! 感谢在20201129 16:59:46~20201129 22:1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1个; 恋耽美 ——(43)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进退两难 ... 圈地征粮, 引发饥荒,闹出人命, 引至瘟疫。 以戚同甫为首的那些所谓上位者,不断用阴谋去掩盖另一个阴谋。 先是用暴力手段镇压因失去土地而衍生出的民愤,在瘟疫发生后非但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反倒弄出瘟神的闹剧。 利用张伯这样没有什么见识文化却有一点点贪婪私心的底层人,把事情弄得神秘又邪性,蛊惑人心;一来掩盖瘟疫消息的传播, 二来拖延时间,把言斐拖死在这里,或者,想办法把帽子扣在言斐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戚同甫算无遗策, 计划周详, 戚景思不由觉得一阵齿冷。 圈地的事前年就发生了, 那时候的言斐还不知是哪个无名书院里的小瞎子,戚同甫这么大手笔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把言斐弄到这里, 显然是东窗事发后的将计就计。 可莜县有两三千条人命, 在戚同甫的计划里, 这些活生生的人都算什么? 先有牛家村的所谓暴/乱, 白条人命没于黄土;接着是汀县一场洪水,生灵涂炭, 黑白颠倒;现在又轮到了莜县 说到底,灾难的源头无非贪婪。 戚景思能想到戚同甫为的是银子,却怎么也想不到,戚同甫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况且此处离晟京距离那么近,就算戚同甫伙同李璞可以只手遮天, 却不可能真的掌控瘟疫,他一定还有后招。 这后招,又会是什么呢? 张伯家是个典型老光棍的院子,他平日里的营生也是靠帮人办白事,说到底在村民眼中是不吉利,大约也没什么朋友亲戚,家徒四壁,除了他自己睡觉的东屋,其他几间屋子连张木床也没有。 戚景思寻到半扇木板,也被言斐让给言毅了,他们两个就挤在墙角的一个茅草堆。 戚景思搂着言斐,尽量用那件披风裹住怀里的人,好在天已经开春了,倒不算冷,只是谁也睡不着。 言斐缩在戚景思怀里,安静得像只猫崽,于是戚景思也不敢有动作,深怕把人吵醒。 直到言斐伸手,悄悄把拽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往戚景思身上掖了掖。 怎么还不睡?戚景思攥住言斐为自己披衣服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不也没睡。言斐轻轻仰头,啄了啄戚景思的嘴角,我担心明天,言毅未必出得去这村子景思 打住。戚景思紧搂一把,把言斐扣进怀里,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不可能丢下你走的,想都别想。 再说了,你觉得言毅出不去,凭什么就觉得我能出去? 因为戚同甫毕竟还是你爹言斐在戚景思怀里挣扎着仰起脸,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总会留条生路给你。 怎么在你心里,戚同甫倒比畜生还要强些?戚景思低头看着言斐,我看倒也未必。 那你有点儿拳脚功夫,还会骑马言斐坚持道:总比言毅的机会大些。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眼下这处境虽然艰难,月色却是极佳,轻轻薄薄的一层,铺在言斐凝脂如玉的脸上。 终年缭绕的烟雾背后,言斐的眼神动情又温柔。 莜县县丞都跑了,为什么你不跑?戚景思轻声道:那你的机会呢? 我走了以后,你和言毅,谁能护住谁?他俯身浅吻言斐的额头,不是都说好不回头了吗? 生路还是死门,总要牵手同路,才算不负此生。 ***** 老爷。 下人刚捧了朝服到书房替戚同甫更衣,门外却传来了钱管家的声音。 进来。戚同甫的声音带着点明显的疲惫。 钱管家推门进屋,谦卑地站在门后,躬身不言;戚同甫心领神会,遣走了其他下人。 又什么了?他坐下后不耐道。 钱管家上前小声道: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戚同甫还没把屁股下面的凳子坐稳就难以置信地拍案而起,这废物又来做什么! 我同他说了多少次,眼下是多事之秋,多事之秋他是听不明白吗? 这样频繁地私下往来,是怕李璠抓不到把柄狠狠参我一本吗! 太子殿下好像好像是知道莜县的事儿了。钱管家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据殿下身边的內侍说,殿下昨夜急得一宿没睡,早上宫门刚开,就急急带着人往咱府上来了 人呢?戚同甫急道。 还好,走的后巷,应是没让人瞧见。钱管家谄媚地安慰道:老爷也不必太担心。 那还不赶紧把人弄进来!戚同甫怒道:这个点儿夫人都该起身了,是深怕她瞧不见吗? 是、是、是 钱管家连连应声间退出了书房,不多时便请来了李璞,还是裹着黑色氅衣,兜帽覆面。 参见太子殿下。戚同甫强压着胸口的怒气,恭敬行礼。 我的戚大人呐李璞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完全忘了君臣的礼数,看着就差给戚同甫跪下了,这次这莜县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他急得在房间内无序地打着转,牛家村的事儿还可说是人少,汀县的事儿还可说是路远,可这莜县 这莜县就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啊!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怎么收场?怎么收场啊! 头前儿汀县出事儿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他攥着戚同甫的手连连发抖,咱们收敛些,收敛些可你 我怎么了? 戚同甫起先一直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子听李璞念叨,眼下突然起身,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面色阴冷。 李璞见状,吓得一时语塞,你你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 下官做的哪一件事戚同甫咄咄逼人地反问道:不是为了太子殿下您的大业? 可可是那银子 可是银子多少算是够?戚同甫嫌弃地打断了李璞结结巴巴的答话,殿下是又要跟我说这个吗? 那也李璞一张脸上五官都皱到了一堆,总总挑个远些的地方啊 那可是瘟疫啊戚大人他急得都快哭了,真传到晟京来怎么办?我不过而立之年,不想刚穿上龙袍就躺到棺材里去 远?戚同甫眼神鄙夷,一排桌案,好! 那我便与殿下好生算算! 这么多年,我们花出去多少银子为您在朝中拉拢群臣世家造势,您才不至于在这场与四殿下的夺嫡之争中,还未开始就败下阵来,这笔账,殿下算过吗? 你以为世家老爷们是街上的叫花子吗?给几个子儿就打发了? 他们各个都是没有底的深渊,夏天孝敬了避暑银子,冬天就得奉上炭火钱,一次得比一次多,但凡哪天落下了,他们说不定回身转投四殿下的阵营就能咬死你。 还有粮食。 我不知道天子脚下作伪风险大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手下养着那么多兵,你不给人吃饱,谁肯替你卖命? 你以为是你的东宫还是我的府里,一年撑死了也吃不掉几十石粮食,那是三万精兵! 粮食若要从江南运来,你知道一年光是路上的损耗和运费就要多少银子吗? 你不知道!戚同甫说着倾身向前,凑近李璞面前咬牙切齿道:殿下也说您已经而立之年,可是一点小事儿,就只会来我面前,像个妇人似的哭哭啼啼! 李璞被戚同甫的气势吓得一下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之中,他双目圆瞪,惊恐的眼泪就这么应景又懦弱地流了出来。 不提那三万精兵还则罢了,提了他便更是胆战心惊。 他跟戚同甫圈地贪污,中饱私囊,行贿受贿,结党营私,就算恶事做尽,若有一日东窗事发,死的也是戚同甫;他是皇子,晟明帝就算看在先皇后的面儿上,至少也会给他留口气。 可圈养私兵就不一样了。 那是谋反大罪。 虽然戚同甫一再跟他保证,并不会犯上作乱,那三万人只是他们最后的底牌,防着有一天李璠若是翻脸无情,他们尚可自保。 其实他再蠢也明白,这是防着有一天东窗事发,若他太子之位被废,就要靠着这三万人黄袍加身。 可越是明白,他就越是害怕。 若是区区三万人就能让他胜券在握,晟明帝身子不爽也一年多了,他们大可不必等到今天。 房内戚同甫盛怒未平,李璞惴惴不安,偏着时候还有凑热闹的,书房大门又再被人扣响。 谁!戚同甫怒道。 老爷钱管家推门进房,恭敬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他行罢礼起身,眼神在房中扫过一圈,面露难色,似乎有口难言。 说!戚同甫一拍桌案,我倒要看看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钱管家为难道,是少爷的消息 戚景思?戚同甫总算压低了声音,他回来了? 昨天少爷走前儿还跟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回来了,不知道少爷在不在上面。钱管家上前小声道:倒是有莜县那边的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了少爷,但少爷在府里住的时间短,又整日不着家,他们也没见过少爷本人,只说看着像,倒也拿不准。 不知道拿不准戚同甫小声念叨着,怒目切齿,全是废话! 为什么不去查清楚! 马车进了鹤颐楼,那里面人多口杂,又都是贵人,我们的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查,他们若是有心窝藏,我们只怕没这么快弄清楚。钱管家解释道:至于莜县的消息,我已经派人去落实了,只是这路程一来一回,传递需时。 戚大人方才一直倒在圈椅中萎靡不振的李璞突然起身,你这该不是想推迟封村罢?就为了你那便宜儿子? 不可以不可以!他突然发疯似的上前拽住戚同甫的前襟,若是瘟疫扩散开来,传到晟京,我们都得死!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我还不想死啊他咆哮完接着又开始掉泪,完全像是一个市井里的疯妇,况且你那便宜儿子跟你根本都不是一条心晟京城里谁不知道他跟才被李璠收入麾下的小状元有一腿 你放他出来我们都要死都要死他逐渐松开戚同甫,颓然倒地,涕泪横流,父皇是不会放过我的 起来。戚同甫牙关要紧,却面无表情,只要我没有下令延缓封村,今天早上,他们就仍然会依照计划,将莜县的一切都封死在里面。 你急什么。 好、好李璞颤颤巍巍地起身,险些跌倒,幸亏钱管家眼疾手快地扶住。 不就是儿子嘛他抓着戚同甫的衣袖激动道:事成之后,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就算戚大人看上我后宫的妃子,我也双手奉上儿子 儿子总会有的总会再有的 那微臣,就先谢过殿下的一番美意了。戚同甫嘴上客气,却嫌恶地拽开李璞攥着自己袖口的手,转身对钱管家道:太子殿下受惊了,早些送回东宫歇着去罢。 钱管家将人送到宫中內侍的手里,再回书房时瞧见戚同甫已经换好朝服,却疲惫地站在檐下,并不动身。 老爷是在担心少爷?钱管家上前问道。 林煜若在,不可能不看好他。戚同甫神情委顿,你说,他到底躲在哪里? 至少爷回京,一切都与言家的状元郎有关,那马车也是直接进了鹤颐楼,老爷您说钱管家试探道:老奴倒是有一计策。 戚同甫扭头,木然地看着钱管家。 少爷就算真的在莜县,又能查到我们多少秘密?真就放出来了,我们只要派人看好,出不了乱子。钱管家小声道:说到底,真正威胁老爷和殿下的,还是光霁公子和他背后的林氏。 既然找不到人,鹤颐楼我们要查实也属实不易,不如 一把火。 落得干净。 届时,也算是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好让他能放过少爷。 戚同甫盯着钱管家,方才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里面阴云密布,像是陡然间酝酿起一场暴风雨。 他的声音仍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语调压得极低,放得极缓 你敢动他一根头发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渣爹!你醒醒!小叔叔已经死了! 恋耽美 ——(44) 他一辈子应该也就对小叔叔有过一点真心,不过在他眼里,爱情永远不如权利地位重要。 迟到的深情比草贱!并不洗白,撕tmd! 抱歉晚辣~因为一不小心这一章就写太长了,等会尽量还是二更吧,不过应该也会跟着晚点。 感谢在20201129 22:14:39~20201130 20:0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糖不是玻璃 4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绝处逢生 ... 无论是因为相信戚景思在林煜的庇护下肯定已经安全回到晟京, 还是迫于李璞的祈求威胁,又或者仅仅是为了全盘计划考虑, 戚同甫最终没有下令延迟封村。 就算他想,这一来一回的路程也来不及了。 尽管戚景思一行人起了个大早,莜县的大门还是永远对他们闭上了。 言毅还是瑟瑟缩缩地躲在言斐背后,而言斐望向戚景思,两人的眼中都没有太多的意外。 这实在是不能更符合戚同甫历来的行事作风了 缜密又狠辣,六亲不认。 戚景思那点拳脚功夫, 当初面对十几个不敢与他刀剑相向的所谓山贼尚算应付得来,眼下封锁莜县的人穿着成套制式的京兆尹府兵服制,人数成百上千,他不至于傻到去跟这些压根不认识他的刀剑硬碰硬。 何况他也不能走。 因为言斐不想走。 戚同甫想我死在这里, 替他制造的这起几千人的惨案买单。 这是言斐同戚景思分析整晚的结果。 他望着戚景思温柔地微笑道:我不但不会死, 还要带着这几千人活下去。 戚景思也低头看着言斐, 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张温柔的侧脸执着迷恋。 曾经他和言斐仰望同一片星空,上面满刻着命运的薄待, 却在太多时候, 他们看到的是不同的东西。 他憎恨戚同甫也憎恨命运的不公, 为自己, 更为了林煜, 甚至不惜逃避;然而在同样的嘲笑和白眼中,言斐却总能找到微笑的意义。 即使在汀县的河堤上满身淤泥, 即使眼下在莜县的瘟疫中前途未卜,言斐的笑容永远那么温柔坚定,像极了豫麟书院那场春雨里的一眼万年。 怎么可能有人不爱这个世间的温暖和美好。 不管多可怕的瘟疫都是病,但凡是病,就得想法子医治。 言斐说完, 戚景思接过话头,但他们都还被瘟神的谎言蒙在鼓里。 村中关门闭户地躲瘟神,直到现在甚至还没人知道村子已经被全面封锁了。 不得不佩服戚同甫的高招,这样既有效的阻止了瘟疫的蔓延,又把村中还健康着的人活着的希望也锁上了,阻止了一切消息外泄。 如果言斐按照他的计划和整个莜县一道死在这场瘟疫里,替一切罪恶负责,那莜县的秘密就再难有大白天下的一日。 所以言斐与戚景思默契地相视一笑,我们要去把他们叫醒。 戚景思搂着言斐的肩膀,言斐一只手拽着言毅,三个人就这样重新走回村子里。 本以为迎接他们的会是之前一般的死寂,却不想这一次还没走进村子,远远就提到喧吵大闹和女人的哭声。 几人连忙循着声音追上去,被眼前的景况吓了一跳。 一处农家小院门口,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门槛上,身下的襦裙都被扯破了,还是死死地霸着门口,大声地哭喊哀求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男人罢!我求求你们了他还没有死啊真的还没有死 村里有多少人像他一样,可能哪一个能活下来的?他这就是被瘟神选中了! 包围着小院的人中有人出头,便接着马上有人应和道:就是!早两天晚两天的事儿!早些给瘟神把人送去,兴许他老人家感念我们的诚意,会放过村里的其他人! 这些人看着都是些年轻精壮的庄稼汉子,手里拿着的武器也无非是铁铲、草叉一类的普通农具。 族长女人闻言冲出去,一瘸一拐地跑到人群外站着的唯一一个老者面前跪下,族长,我家的情况您M.E.D.J是晓得的,我公公之前跟人去晟京讨说法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我婆婆瘫在床上十几年,我两个孩子,大的还没桌子高,小的还没长牙 你们要把我男人送走了,我孤儿寡母没田没地没个依靠我还是个跛子可怎么活啊 葛大嫂,不是我不体谅你们家的难处。那位被唤作族长的白须老人为难道:只是张发也去你家看过了,你男人确实是没气儿了 张发!跛脚的女人突然发狠喊道:你给我出来!我男人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说他没气儿了啊 那那我早上摸着是没气儿了嘛 那名族长身后有个精瘦的男人探出身子来答话,戚景思定睛一瞧,居然是白事店的张伯,原来本名叫张发。 是不是因为我家没银子给你包红包!你就要害死我男人!那个被叫做葛大嫂的女人看见张发,立马恶狠狠地冲上去将人揪住,你说话啊!我男人明明还有气儿! 族长!族长救我!张发吓得直往老者身后躲,你也知道,这是瘟神挑中的人,我也害怕嘛 待老人身边的汉子拦住葛大嫂,他重新站直腰板有了底气,那我当时摸着就是没气了,按大师之前的吩咐就是要烧掉的嘛,葛大嫂你不能因为自己男人被瘟神挑中了,心里不好过就冤枉好人啊! 我男人真有气儿的,真的有葛大嫂看来腿脚是真的有些问题,激动说话时几乎站不稳,被几个汉子架着才不至于跌倒,族长,您不信我带您进去瞧啊 谁敢进去瘟神挑中的院子!族长恐惧地挥了挥手,葛大嫂,我现在再给你一个时辰,你把你男人的尸首背出来放在门口,我们会接走送给瘟神,你要是坚持不肯送出来,那我只能 教人防火烧院子!他言罢拂袖而去。 戚景思这才算是大概弄懂了村子里的规矩。 想必村民都认为这是瘟神在抓人,感染上瘟疫的人家都没有人敢进去,也就只有张伯这种做惯了白事的老光棍胆子大,由他进门确定人是不是已经咽气了。 咽气的要由家里亲人背出来放在门口,被人抬走后,再跟其他死者一道进行那个诡异的焚烧仪式。 戚景思还记得言毅曾说过,这病发展道一定阶段,形容恐怖,昏迷不醒,那气若游丝也是可能的;想必张伯见着那场面也是怕的,他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文化,又不是大夫不会搭脉,大约草草探了探鼻息便说人死了。 反正村里发病的人没有谁活下来过,所以村民甚至是方才的族长,都对这人是不是真的死了不当回事;用他们的话说,染病就是被瘟神盯上了,反正横竖是跑不掉的,早几天晚几天罢了。 只是恰巧今天染病的是葛大嫂一家唯一的劳力,一个人倒了,等于这个家毁了,才会闹得难以收场。 戚景思和言斐对视一眼,俱是无言。 眼看着活人就要抬出去烧掉,甚至不从就要防火烧院子,院里明明还有一家子人,这事儿一定是不能不管的。 可要管起来也不知该如何下手。 眼下莜县的县丞都跑了,府兵看样子也是一个都没留下,那位族长看起来在村民中颇有威望,应该就是现在村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了;况且葛大嫂方才也说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就放着一个身染疫病的人留在家里,想来也是万万不行的。 哥 就在戚景思和言斐都束手无策看着人群要随着那族长离开时,居然是一直躲在言斐身后瑟瑟发抖的言毅第一个出声。 他怯懦地小声道:这病也也不是不能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真的没有人看..还是只是无话可说... 第61章 鸡飞狗跳 ... 当戚景思觉出事情不太对, 已经来不及了。 言斐松开了他的手,上前叫住了将要散开的人群。 他一把将人拽住, 想要把言斐拉回自己身后,可言斐那股子倔强的劲头已经上来了,谁也劝不住。 虽然不是士大夫阶层出身,但言斐从小也算是衣食无忧的少爷,读过再多书,书里也不会教他, 有时候在这样的乡下地方,人情比王法还大。 他们刚来的时候险些把张发吓得尿了裤/裆,眼下这几个生面孔就这么走出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言斐!戚景思焦急着压低声音唤道。 我明白。言斐回头望着戚景思, 可是还能怎么办? 戚景思瞬间哑口无言。 方才的道理都没错, 可是还能怎么办? 毕竟是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难道能不救吗? 这个头总是要有人出的。 人群听着声音回头,瞧见几个生面孔果然立刻戒备起来。 言斐先是走到那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可怜妇人身边, 想要将人扶起来, 可手上使力才发现这事不简单;那妇人腿脚有疾, 又哭得浑身脱力, 身形比言斐自己还要壮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使出全力, 却突然看到那件熟悉的黑色披风绕过他身后披下来,盖住了葛大嫂被撕烂的襦裙;接着他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被人拽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看见葛大嫂已经裹好披风,被戚景思从地上架了起来。 他看着戚景思面无表情的脸,露了个笑,鼻梁微酸。 这就是他喜欢的人, 永远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总会在需要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生面孔 不是咱们这儿的人罢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小声议论,突然在族长身后,一个嘶哑的嗓子喊了声 生面孔!是瘟神! 戚景思闻声望去,霎时间面色铁青,果不其然是张发,大约还在为昨晚的事情怀恨在心。 这一声不啻于晴天霹雳,群情顿时激愤,推搡着涌了上来。 他们各个眼含恨意,却又带着畏惧。 不是,我不是什么瘟神!言斐努力地解释着,我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 他说着在袖袋里摸索着,我有朝廷指派的文书和印鉴 解释的声音在人群的咒骂声中被撕扯得断断续续,逐渐破碎;言斐在人群中势单力孤的背影像极了当年在市集里的林煜。 戚景思恨得牙根痒痒,不是恨面前村民的愚昧无知,而是恨戚同甫。 他编织的谎言当真没有一个字的废话,连言斐现下的处境都编排进去了,就是让言斐想做点什么自救都举步维艰。 人群起先对所谓瘟神的畏惧是大于恨意的,但是他们之中谁没有在这场瘟疫里失去亲人朋友,之前的畏惧在渐渐看清眼前似乎只是一个单薄的少年后,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怨恨。 因为手边还架着哭得直不起身的妇人,等戚景思发现不对将人扶到一边坐下时,还是来不及了。 他眼睁睁看着言斐就这么在自己身前被人推倒在地。 从小到大过的不算什么太好的日子,但愈是这样,他愈是见不得身边的人受半点委屈。 自己捧在手心里疼都觉得不够的人,就这么被人推翻在地的情景,瞬间就点燃了他性格里本已经快要被言斐抚平的暴戾。 妇人的哭喊,身旁的咒骂,甚至是言斐的呼唤,在这一刻都离他很远,理智瞬间淹没在汪洋里。 他眼底猩红,上前直接撂倒几人,在言斐身前扫出一块空地。 言斐连忙起身想要拉住戚景思,受伤的身体却根本赶不上戚景思已经在失控边缘的速度。 人群见状也有一瞬恐慌。 果然是瘟神的使者!果然是! 很快,恨意战胜了恐惧,人群又再包围上来。 场面一片混乱,言斐似乎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努力想拽开面前的人,单薄的力气却收效甚微。 他眼睁睁地看着戚景思慢慢被人围住,自己的眼神却越不过身前五大三粗的汉子,戚景思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是病!不是什么瘟神! 这是瘟疫 我可以治! 是可以治的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竭力的呼喊,虽然还是瑟缩颤抖,却几近声嘶力竭。 所有动作都暂时停了下来,所有眼神都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言毅站在人群外,胆小地缩着脖子,浑身发抖。 言斐已经什么都不顾上,他曾乱冲进人群,抓着戚景思上下打量,你有没有吃亏?有没有受伤? 他双手在戚景思身上胡乱地摸索着,却被戚景思一把抓住。 戚景思看着言斐方才着地时的右手手肘已经渗出血迹,疼不疼? 他心疼地掀开言斐的衣袖,不是说了你这右手是要写字的,不能受伤。 言斐拼命地摇头,方才克制冷静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你说你能治?那个被人尊为族长的老者缓缓走到言毅身前,你才几岁大?知道这村里死了多少位郎中了吗?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言毅哆哆嗦嗦地垂着脑袋,缩着肩膀不敢答话,所有人都望向他的方向,却不想回答的声音来自身后。 恋耽美 ——(45) 给我们几天时间。言斐被戚景思扶着走出人群,这几天内你们不能干预我们的行动,几天后若是葛大嫂的夫君病情好转,你们再选择是要相信我们,还是烧死我们。 迷信的事,有时也并非全然因为愚昧无知;毕竟,但凡有一条生路,谁又会愿意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 ***** 破院门口的人群终于散去,葛大嫂领着戚景思几人进门,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下。 女人只会一个劲的磕头,谢谢几位活菩萨救命! 言斐看不下去躬身要扶,碰到手肘的伤口一阵吃痛,人就已经被戚景思扶了起来。 葛大嫂,我们救你也是救自己,道谢就太客气了。言斐客气道:只是,你家中情况 葛大嫂一边招呼着众人进屋,一边大概介绍着。 她幼时因为腿脚残疾,被父母遗弃,被葛家的老人捡回家抚养长大;葛家本也不富裕,她年岁到了便也自然的嫁了葛家唯一的儿子为妻。 但我家男人很老实的,对我也好。葛大嫂强调道:他一点也不嫌弃我残疾,对我很好的。 虽然知道葛大嫂的强调是为了说明自己并非全然是因为报恩嫁人,但言斐听着却更害怕了。 既然葛大嫂与夫君恩爱情深,那这人 小伙子你别怕,我男人是真的还有气儿呢!葛大嫂瞧出言斐脸色难看,马上解释道:都是那个天杀的张发,哆哆嗦嗦地进屋,远远地伸了伸手就跑了,还跟族长说我男人咽气儿了 其实是怪我没红包打点他她说着抹了把泪,我男人每天醒着的时候我明明还能喂他半碗糊糊 说话间葛家的两个孩子跑出来找妈妈,各个面黄肌肉一丁点大,言斐别过头去不忍心多看。 戚景思暗地里悄悄紧了紧扶着言斐的手臂。 葛大嫂,这毕竟是病,还是教孩子们离远些好。他转头对葛大嫂道: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病人罢。 几人说着话走到葛家男人休息的房间门前,葛大嫂赶紧让大儿子带着小儿子离开。 戚景思刚伸手掀开门帘要进去,却突然被身后的言毅拽住了。 言毅小心地在戚景思身后探出脑袋往房中瞧了几眼,然后小声道:可能该离远些的是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丧丧的十一月终于过去了!水逆退散!身体快点好起来!大家也要开心噢~ 这一章略卡文..我尽量在二更粗长叭orz... 第62章 无米之炊 ... 这是戚景思第一次意识到, 言毅与言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真不愧是一对兄弟。 犟起来是一模一样。 言毅看着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样子, 也不言语,勾着脑袋都不敢抬头看人,但硬是拽着言斐不撒手,强行把人拽到小院里一处偏厢才肯开口。 这瘟疫虽来势汹汹,病相可怖,传染又快, 但其实治起来不难。他进屋后小声道,葛家大哥的红斑刚长到脖子上,是能好治的。 他看着比寻常人病得重,气息也弱到张发都探不出, 大约是因为发病前就开始饿肚子了;葛大嫂也说现在每天就喂点糊糊, 这家里一贫如洗, 想来是身体底子本就亏着。 那当年你们村总是提起别人家破人亡的伤心事,言斐言语间小心翼翼。 我们那村子没有莜县大, 能有几家药材铺。言毅解释道:这病传得极快, 起先药材只是涨价, 穷人砸锅卖铁也吃不起;到后来, 便是使银子也买不着了。 闻言房中众人皆若有所思。 眼下莜县被封锁, 就算村里有治病的药材,也是等着坐吃山空;一旦药材耗尽, 众人还是等死。 如此一来,如何防止瘟疫在村中大面积传播才是重中之重。 戚景思想起方才退出房间前言毅说的那句话 可能该离远些的是我们。 这一句话里有话,似有深意。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不是大夫,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不能完全肯定, 但据我所见,与这村里的传言,都是一样的。言毅在言语间深长地呼吸,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咬字清晰,村里人都说是瘟神抓壮丁,是因为 这病只感染青壮年,不感染老人和孩子,染病的顺序也是男人比女人更危险。 起先在我家,就是我爹比我娘病得早;而后来逃出村子的大都是我跟我姐这样的孩子,或者是一些求到药治好病的,老人们是已经走不动了,而壮年如我爹娘那样的,反而大多是病死了。 戚景思抬头看了眼言斐,房中又在陷入沉默。 若按言毅的说法,现在屋里这三个人,都是最危险的。 眼下担心这些也没用。言斐牵住戚景思的手,抬头笑笑,接着对言毅道:你那时那么小,还能记得药方吗? 我记得。言毅的声音沉重又坚定,那药方并不复杂,却是救命的东西。 治病的方子当时在村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药材简简单单的几味,几乎人手一份。 只是光有那张写了药材的纸,救不了命。 当年父母相继染病,言毅被姐姐带着走街串巷地去求药,他们姐弟俩都没读过书,不识字,那几位药是什么意思他们或许不懂,只是那几个音怎么读,都刻进了脑子里。 言斐让葛大嫂去借来纸笔,等言毅写好方子,几人一道去族长那里求药,这一路上沉重,谁都没有太言语。 求药之路倒是没什么阻碍,族长很配合的叫人带他们去了村里最大的医馆拿药。 二人一进医馆,却顿时傻了眼。 里面药材尽数被打翻在地,混成一团乱麻,像是被贼人洗劫过一般。 对不住了,几位。引路来此的小伙子还算有礼貌,他有些抱歉地解释道:头前儿村里刚开始死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当病来治,但后来治病的郎中都染了病,这事儿便没人敢管了。 郎中也死了几个后,村里人人自危,都上医馆抢药,看见什么抢什么。 那会县丞大人还在,就让府兵封了医馆,一直到现在。 没事儿。言斐摇摇头,礼貌地笑笑,回身对戚景思和言毅道:我们反正也只要那几味药,找出来分一分,想来也不是太麻烦。 言斐说话间,言毅愣愣地走到一排药匣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面一块标签,手伸出去又收回来。 那一格药匣的标签上写着升麻两个字。 戚景思瞧出蹊跷,走上前去一把抽出药匣子 空空如也。 升麻言斐看着戚景思手中空空的药匣,下唇颤抖,小声道:《神农本草经》有云,主解百毒辟瘟疫。 从小被眼疾所累,他虽没有久病成医,但识字后也读过几本医书。 这位小哥。言斐转身朝身后带路的人微微欠身,能不能麻烦您回去问问族长,可不可以在村里找一个能识得药材的人,在这狼藉里寻寻,可还能寻出这味叫升麻的药来。 另外,还要劳烦您再带我去其他药铺瞧瞧。 至村里发生洗劫药铺的事件后,说是为了保护药材,所有的药铺医馆都尽数被官家查封;再之后几位郎中接连病故,县丞抛出了所谓的瘟神之说,又找来所谓大师几经渲染,使走投无路的村民深信不疑。 所以药铺医馆至被查封后,便没有人再打开瞧过。 待戚景思、言斐等人一整天忙活下来才终于发现,整个莜县的升麻只怕早就全都不翼而飞了。 莜县这场瘟疫的内核里,藏着的是戚同甫非法圈地征粮的秘密,这是掉脑袋的罪,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给这几千人留下任何生机。 重新回到葛家小院的时候,气氛已然沉重非常。 这我们家也只有这些了葛大嫂对着桌上的几个糙面馒头和小菜,局促地在围裙上不停地搓着手,委屈几位恩公了 她的眼神充满歉意,但仍然遮不住内里的期待。 而她身后,两个半大的孩子扒着母亲的腿不停地往外探头,咽着口水。 都没吃呢罢?言斐有些心疼地招呼道:一起? 不了不了!葛大嫂一边摆手,一边把两个孩子往身后拦,厨房还有多的,女人跟孩子哪能上桌,我们去厨房吃就是了。 也不等言斐再说什么,她说完就拉着两个孩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屋子。 房中三个少年面面相觑,默默地走到小桌边坐下,筷子在那碟小菜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却是食不下咽。 戚景思的筷子不小心跟言斐的撞在一起,筷子碰掉时带出一小块腊肉碎渣。 怪不得方才葛大嫂身后的孩子瞪着桌子直流口水。 言斐心下实在不落忍。 跟言毅和戚景思不一样,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苦日子,就算去年在汀县的河堤上遭过罪,也是因为受灾。 实实在在有人在生活里就苦成这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去倒口水喝! 他倏然起身,言罢就转身跑出了房间。 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边,他悄悄掀开棉布帘子,瞧见葛大嫂哄着两个孩子,吃的是灶台上几个干瘪的老苞米。 从进门开始,葛大嫂眼睛里明明就满怀期待,但大约也是瞧出三个少年情绪低沉,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开口问,大概是怕得罪了自己男人最后那点希望。 房间那一碟小菜和几个糙面馒头不算好东西,可也已经是这个家最能拿的出手的吃食了。 言斐鼻梁一阵发酸。 葛大嫂把他们当成了最后的希望,真就像菩萨似的供着深怕开罪,他却只能让这个无助的女人失望。 葛大嫂他愧疚地掀开帘子,几欲哽咽,对不起 葛大嫂闻声回头,看到言斐那张内疚痛苦的脸,傻子也能瞧出不对。 她哆嗦着把苞米放回面前的小竹筐里,抱起身上的孩子放在地上,扶着灶台颤颤巍巍地起身。 你们她双唇不住地颤抖,说不出一句整话。 对不起,葛大嫂,今晚就要在您院儿里叨扰一晚了。 身后是熟悉的声音,言斐一回头,看见戚景思那双有力的大手已经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今儿去村里找药没找齐,缺一味我们明儿去地里挖。戚景思客气道:还要麻烦您给准备些挖药的用具,锄头、背篓什么的。 诶、诶、诶好好葛大嫂连连应声,双手在围裙上无措地来回蹭着,那我我这就给你们收拾床铺去我 方才几乎熄灭的希望在这一刻重燃,让这个朴实的乡下女人有些语无伦次。 哦,对了,东西东西我都备好房门口,明儿你们一出门就能看见 还有什么她低头左右看看,连忙对身边的孩子吩咐道:大崽,去,你赶紧带弟弟睡觉去。 没事儿,那葛大嫂您先忙戚景思礼貌地答着,说了轻轻推了把怀里的言斐,孩子我们带着玩会儿。 好、好。葛大嫂急急忙忙地应着,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厨房。 言斐从头到尾一直愣在门边,直到被戚景思轻推了一把才回过神来。 他等着葛大嫂走后才惊讶道:你真有办法?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戚景思自然地笑笑,说着又推了言斐一把,赶紧把孩子领了上屋里吃饭去,就那么两块腊肉金贵着呢,再磨蹭该凉了。 见言斐愣愣地看着自己像是没反应过来,戚景思推着人往前走。 你也知道,连言毅都怕我,再吓着孩子。你赶紧的,领了孩子上屋里吃饭去,言毅还等着呢。 可是言斐被人推着走,心里还是对白天的事惴惴不安。 先吃饭。戚景思在言斐耳边哄着:吃完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卡.. dbq迟到了orz.... 第63章 柳暗花明 ... 葛大嫂家景况再不好, 好歹也是一家人正经过日子,条件要比之前张发的破院子好不少, 至少有空屋,有床板。 招呼完两个小家伙吃饭,大伙都默契地把那两块金贵的腊肉让给了孩子,之后言斐一直等着戚景思的所谓办法,这人却不见了。 他一个人呆在屋内逼仄的小床上,双手抱住小腿, 下巴抵着膝盖,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 跟戚景思挤在一张床上的日子也不长,满打满算没半年,起先好长一段时间里也一直是各睡各睡的, 也就二十岁生辰那晚逾矩一次。 他平日里也没觉得有什么。 可眼下这冷不丁地一个人守着张空空的床榻, 才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 却又说不来。 就是空落落的。 吱嘎一声木门被人推开,这才唤回言斐一点思绪。 房中灯火昏暗, 他没瞧清来人, 但就凭着脚步声甚至气息, 他就能知道是谁来了。 景思。他激动地爬到床边, 你去哪儿了? 恋耽美 ——(46) 戚景思也没急着答话, 直接走到榻边坐下,摆了个姿势让言斐靠在自己怀里, 端着一个土瓷碗递到对方跟前,只道:尝尝? 你不是说有办法吗?言斐的心思不在吃的上,急迫地问道:什么办法? 戚景思不急不恼地把碗又端了回来,真不尝尝? 景思,你别想着糊弄我。倒是言斐有些急了, 升麻乃草植根茎,多产于云贵川等地,咱这儿根本没有。 你明儿要拿着锄头上哪儿挖去? 见戚景思一脸不疾不徐,也不答话,他急得一把拍在戚景思大腿上,你倒是说话啊! 疼戚景思佯嗔着皱了皱眉,我这还没过门儿呢,就已经这么不招你心疼了吗? 戚景思! 瞧见言斐一张小脸都急得都涨红了,戚景思才见好就收,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也没说明儿要去挖升麻啊。 你方才说出门倒水时,言毅跟我说了些别的东西。 什么?言斐焦急地问道。 戚景思又把碗往言斐跟前推了推,说好吃罢晚饭才告诉你的。 言斐又是一把推开,不是吃过了嘛! 刚才吃饭,光紧着两个孩子戚景思瞪了言斐一眼,你吃什么了? 言斐实在无法,这才低头拿起戚景思端来的东西往嘴里送。 这室内光线昏暗,他心思也不在吃的上,起先一直没注意戚景思端来的是什么,总当就是晚饭剩下的那几个糙面馍馍。 眼下送进嘴里才发现不对,东西好像还是那几个馍馍,只是切成了厚片,入口松脆,面上还裹着一层香甜的糖衣。 这是他偏头盯着戚景思,什么? 烤馍啊,乡下人的玩意儿,也难怪你没吃过。戚景思笑着推了推言斐的手,把吃食往他嘴里送,冬天吃食凉的快,有时候晚上饿了又懒得生灶台,乡下人都在院里烤火,就把没吃完的馍馍也架上去烤,又暖和又好吃。 那言斐又被戚景思塞了一口吃的,嘴里含糊道:上面甜甜的是什么? 饴糖。戚景思说着笑容淡了淡,小叔叔虽然是晟京人,但学着煮饭都是到沛县以后的事儿,他平时弄的都是江南家常菜,江南菜系偏甜口,我瞧着你是喜欢的。 头前儿等你下朝的时候,有孩子拎着篮子卖饴糖,我瞧着可怜,就买了些;刚好兜里剩两颗,刚才就一起拿火烤化了抹在烤馍上。 他说着伸手,心疼地搂住言斐愈加单薄的肩膀,这些日子也吃不上一顿像样的,你都不太动筷 这瘟疫的事儿哪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总这么瘦下去怎么行? 言斐一阵鼻梁发酸。 原来刚才戚景思方才一番没正形地跟他插科打诨,为了就是哄他多吃些。 他唇齿间还留着饴糖的香甜,心坎里却是又甜又酸。 这么好的戚景思,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对对方更好一点。 他转身一把搂住戚景思的脖子,嚅嗫道:景思 好了。戚景思揉揉言斐的头发,你不是比我大吗,这弱冠之礼都成了,怎么还能动不动就哭鼻子? 弱冠之礼四个字总有些一语双关,言斐一下羞红了脸。 他松开搂着戚景思脖子的手,羞赧地垂头,你刚就是去忙活这个了吗? 这东西一盏茶的功夫就得,又不麻烦。戚景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株野草样的东西,我刚是去给你找这个了。 这不就是一株野草?言斐不解道。 这叫牛筋草,的确是野草。戚景思解释道:方才你走开后,言毅说在老家有人传这东西熬水治好过瘟疫。 后来言毅也曾跟姐姐去地里找过,只是既然有传这玩意能救命,自然是全部疯抢,也没轮到他们姐弟俩找到几根,到底没有试过。 因为拿不准,他怕你失望,就没告诉你。戚景思解释道。 那就是言斐眸中刚燃起的希望又淡了淡,也未必有用的。 我觉得有用。戚景思肯定道:还记得李长吗?他是走马队贩货讨生活的,我那匹黑马也是跟他买的,他家里养了不少马。 小时候我就见过,他家里的马若是发热泻肚,就会去打了这草来喂,几天就能见好。 可那是牲口言斐为难道。 有什么区别?戚景思沉声道:你生在鹤颐楼只怕没见过,贵族大老爷家牲口吃的精粮,只怕比穷人家吃的糙面要好得多。 可是还能怎么办?他抵着言斐的额头,重复了一遍白天言斐在院门前说过的话,是你说的,总得要试试。 言斐前一刻还挂着泪,眼下他看着戚景思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拿起手中的半块烤馍塞进戚景思嘴里,破涕为笑,点点头道:好。 有时候就是因为拥有彼此,人们才愿意相信任何一点微弱的光。 第二天一大早,少年就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出去割了几大筐牛筋草回来熬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葛大哥的病情却一直反反复复,有时刚瞧见红斑消退了些,人们还来不及高兴,第二天人便又在高烧中昏迷不醒。 起先大家都守着规矩,尽量不进去患者休息的房间,后来病程一再反复,为了仔细观察,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时间便这样耽误着,来到个月中十五。 天刚擦黑,院门前就又挤满了人。 这都多少天过去了,你们说能治,总该治出点样子来了罢! 院门外有人在喊话。 今儿是十五,大师走前儿说过了,每逢满月给瘟神送人去,他老人家最是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今天你们若是还不能证明葛家的还活着,就得把人抬出来给瘟神送去! 今日恰逢葛大哥病情反复,又再高烧昏迷,葛大嫂担心丈夫身体,本就急得以泪洗面,眼下更是六神无主,一个劲地要给言斐几人下跪磕头。 求求你们救救我男人!救救他 戚景思已经不记得这是他今晚第几次把人从地上扶起来了。 不行就把人抬出去,让他们自己看看!他不耐道:总不能看到这人还有气儿也硬要烧掉罢? 不成。言斐无奈道:外面几十口人,葛大哥毕竟还病着,要把那几十个人都传上吗?再者说了 就算能证明人还活着,也不能破了他们的瘟神之说,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葛大哥一样的悲剧会被他们抬去烧掉 那戚景思正要辩驳什么,却突然觉得不对,言斐! 他说话间,言斐已经起身,我出去一趟。 言斐!戚景思焦躁道:既破不了戚同甫的瘟神之说,你现在出去就是瘟神的帮凶! 那也不能真就让他们防火烧院子!言斐言罢轻轻捏了捏戚景思的手,温柔地点了点头,柔声唤着:景思。 好。 戚景思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拉着言斐一道往院外走。 情况跟第一天在这个院子外遇到的没有什么区别,乌烟瘴气,混乱一片。 言斐在朱夫子口中辩才无双,就算让他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也可毫无惧色,然而在这里,一切都无用。 没有人要听他在说什么。 人们群情激愤,七嘴八舌。 因为这些天来村里死去的人又更多了,他们把这一切的恐慌的源头转嫁到面前几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只有言斐和戚景思知道,这是瘟疫将要大面积爆发的前兆。 几番争执中,戚景思竭力地压抑着自己胸口的怒气,只努力将言斐护在身后。 可一切终于在下一刻失控。 满月初升,那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那个神秘又诡异的仪式开始的时辰,众人开始不管不顾,往已经堆在院墙边的干柴上倾倒火油。 言斐拼命拦阻,也被那火油浇湿了半身。 此刻火折子的那一点亮光,瞬间就点燃了戚景思满身压抑的愤怒和人群最后的理智。 就在着生死一瞬间,院内突然传出一个无奈、虚弱又铿锵的男声。 够了! 这样 总能证明我还活着了罢 众人定睛,居然看见言毅和葛大嫂一左一右搀扶出了那个一直卧病在床的男人。 你们今天要烧死我一家男人声泪俱下,就不怕明天轮到自己吗 你们看看这几个孩子再想想你们自己家里的娃能比他们小几岁 真就下得去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不迟到了!呜呜呜... 瘟疫结束的那一天,也就是渣爹最后的舞台,冲!!! 第64章 一波三折 ... 始作俑者, 其无后乎。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非是言斐想不到, 说不清,也非是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听不懂。 只不过再华丽的辞藻,再精巧的句式,也不如一个在众人眼中已经绝无生路的人,活生生地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有说服力。 戚景思扶起言斐,心疼地拨开他脸颊上被火油黏住的几缕鬓发。 这一仗虽然险, 但好歹赢了。 在生的希望面前,所有谣言被轻易地碾碎,犹如一盘散沙,风一吹, 连点渣子都不会剩下。 前一刻还险些被架到火上烤的人, 下一刻就成了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言斐甚至来不及烧壶热水料理了自己, 他匆匆拿一块干净毛巾擦净身上的火油,换上件衣服就接着忙活去了。 这次连戚景思都没拦着, 前前后后同他一道。 村里每一天死的人都比前一天多, 实在等不了了。 戚同甫犯下的罪行虽然十恶不赦, 罄竹难书, 但莜县这场瘟疫里, 有一点被他歪打正着了。 他封村一来是为了防止圈地征粮的消息外泄,二来顺道将言斐困死在里面, 但正是因为如此,也恰好阻止了瘟疫的蔓延。 而眼下在村子里要阻止瘟疫扩散,隔离医治也是必须的。 乡下地方没有晟京城里那种几进深的大宅院,到哪里去找个足够宽敞的院落,把染病的人集中到一起隔离, 是言斐首先要头疼的事。 他跟族长二人正一筹莫展之时,戚景思拎着族长家的镰刀,就劈了县城府衙的门锁。 众人赶到时,族长老头吓得直哆嗦。 这可是官老爷的地盘儿哟你怎么敢 言斐看着戚景思,两人却是相视一笑。 这府衙大院,的确算得上是这村里最宏伟的建筑了,再合适不过。 言斐饱读诗书,算得上才思敏捷,但所有圣贤教诲,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规矩,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踏破成规,也是因为心向某人。 而戚景思不一样。 他是光霁公子养大的孩子,但林煜留给他的只有诸如善良、担当一类最可贵的品格,却从来没有用任何条框限制过他的人生。 这无法无天的路子,也只有他想得出。 地方选定后,他们带着人连夜收拾整理成能住人的样子,只等着第二天一早把所有染病的人召集起来,隔离治疗。 这瘟疫虽然凶险,但初感染时无非是咳嗽、低热一类类似风寒的症状,他们几人里虽没有大夫,但好在这病有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手心里的红斑。 即使没有大夫,也不难辨认。 病员的收治工作也没有什么阻碍,只在接近尾声时发生了点小小的插曲。 葛大哥的病虽然已经在好转,但到底没有彻底痊愈,按规矩还是要送进县衙隔离;葛大嫂心里舍不得,缠着言斐哭了许久,说是自己要跟着进去照顾丈夫。 由于这瘟疫的特殊性,戚景思、言斐带着言毅和族长商量过,村里健康的青壮年不宜接触病人,他们负责外出挖了牛筋草回来,由女人煮饭熬水,最后送进府衙里的工作由不易染病的老人、孩子完成。 葛大嫂肯定是不能陪着丈夫进去的。 她哭了许久,最后悄悄把言斐拽到一边摊开手,手心里赫然已经生出一块红斑。 ***** 这一天一宿忙活下来,戚景思回到葛大嫂的院子,几乎沾着枕头就要睡过去了,他把脑子里最后一点清醒,留给了还没回屋的言斐。 言斐进屋时以为戚景思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捧着油灯走到榻边,刚吹熄灯火上床,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辛苦小言大人了。戚景思喃喃中带着点鼻音,让言斐觉得心头柔软一片。 有时他会觉得戚景思像他身前的一片天,什么都能替他遮住,替他抗下,可这点略带鼻音的呢喃又像是个撒娇的孩子,让他心疼。 他转过身把戚景思抱在怀里,真就像是搂着个孩子,怎么还没睡? 等你呢。戚景思迷迷糊糊道:小言大人刚哄孩子哄顺手了,把我也当葛大嫂家那俩小子了吗? 还是你怪我没帮忙你哄孩子啊? 你不出现把孩子吓哭就算是帮我了。言斐调笑道:孩子们都睡了,言毅陪着呢,你也睡罢。 恋耽美 ——(47) 嗯。 戚景思答应得含含糊糊的,言斐瞧着那个颀长挺拔的少年安安静静地蜷在自己怀里,好像真的睡过去了。 他自己也累到连喘气都觉得费力,可是无论如何还是睡不着。 白天为了办事效率,他和言毅、戚景思三人都是分头行动,各管村里一块区域,忙完才在县衙门口碰头。 葛大嫂的事,只有言斐自己知道。 他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就还能看到葛大嫂手心里的那块红斑。 这疫病再是如何的凶险、传播迅速,在言毅嘴里说出的,和实打实看着身边人染病,那种冲击力还是不一样。 景思。他轻轻拨弄着戚景思的墨发,小声自语,又像是在和谁商量,戚同甫若是发现你不见了,定是要寻你的,要不 你还是走罢? 戚景思已经睡着了,他没有等待对方的回答;他知道这话若是当着戚景思的面说起,对方一定是不允的,但若是不说,他觉得自己会憋死。 景思,你为我做的,已经够了。 只有你好好儿的,我才能好啊。 他轻轻说着话,却突然一把被人捏住腕子,顷刻间天地倒转,被人压在身下。 戚景思吻他,第一次这么霸道又凶悍,甚至让他想起那夜雨夜里,几道闪电中戚景思屠狼时狠戾又决绝的眼神。 唔 他闷声反抗,喉间一片血腥气。 戚景思这才终于松开了他。 你他咬着下唇的细口,委屈地看着戚景思带着怒气的眼睛,你为什么 这是戚景思第二次咬破他的下唇。 戚景思叹了口气,又轻轻吻过他下唇的伤口,这一次终于温柔又小心翼翼,顺着脖颈下,鼻息柔软滚烫 不这样,你不长记性。 缱绻的炙热一路碾过腰腹,言斐在喘息中几乎失守,用最后的理智攥住戚景思的肩膀。 你疯了这是别人家里 言斐,说好不松手的。戚景思攥住言斐的手,反扣住拉过头顶。 他的声音痴迷又疯狂,动作却轻柔又克制,一寸寸剥开言斐最后的防线。 既然小言大人贵人事忙,多有健忘,那我就给你长长记性。 第二天,我们向来恪尽职守的小言大人终于起来晚了。 他气鼓气涨地冲出院子,却看到戚景思和言毅正带着葛大嫂家的两个孩子在院里做着游戏。 在看见戚景思的一刹那,他瞬间脸红到了耳朵根上,又气又臊又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大声说话。 你他咬着下唇勾着头,把戚景思拽到一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叫我起来?还有那么多事儿 我故意的。戚景思打断道,还有什么事儿啊?我早上去县衙看过了,一切按部就班。 就差你这一双手劈柴生火吗? 他回头瞧了眼言毅带着两个孩子还玩得不亦乐乎,没有人往这边看,才迅速在言斐侧脸落下一吻。 这都多少日子了。他伸手揽过言斐的腰身,不该好好歇歇吗? 那你言斐羞赧地垂头,你昨天 昨天的戚景思可比生辰那晚凶多了。 也是故意的。戚景思索性无赖道:一来让你长记性,二来让你多睡会。 接下来的一切果然按部就班,人们在生存希望的面前保持了一种空前的团结,虽然还是不时会有人被送进县衙,但里面的病情都在好转。 终于在第一批病人痊愈离开县衙时,整个村子热闹欢腾得不亚于过年。 天,眼瞅着就要入夏。 接二连三有人痊愈,离开县衙,而下一步危难接肘而至。 牛筋草虽然是一种生命力极其顽强的野草,但它到底没有经过制药的步骤,虽然能有一定的药用效果,但到底不是药;想要起到治病救人的功效,必须大剂量的熬水服用。 虽然病人数量也在减少,但是村里男人们出去打过来的牛筋草的量减少得更快。 而比这更可怕的便是粮食。 随着瘟疫得到控制,染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少,需要服用牛筋草的人也会慢慢减少;但村里但凡还在喘气的人,都需要吃饭。 起先在死亡威胁的面前,大家都拧成了一股绳,由族长出面牵头,向各家各户征集了粮食,用以供给县衙里的病人,还有诸如葛大嫂家这样失了父母照顾的孩子或生活不便的老人。 只是征地弊案发生后,莜县已不如当年富余,眼下这第一波征粮眼看就要见底,可第二波征粮一直没有几人响应。 言斐起初想着,仅有的那点精粮都紧着病号吃,养好了身子病也好得快些,可如今就算是县衙里的病人,也只能喝些糙粮的糊糊了。 里面病着的都是正值壮男的村民,男子居多,这点吃食不足以果腹,争抢打斗的事情开始偶有发生。 这天一早,言斐刚收拾停当出门,准备跟戚景思一道去找找远些的地方可有牛筋草,却被个半大的孩子撞了个满怀。 因为着疫病传人却不传老人孩子,进去县衙送饭送药的除了几个腿脚便利的老人,多数是面前这样的半大孩子。 言斐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面前的孩子,正是每天去县衙送药的一个。 虎子?他躬身看着一张花脸的孩子,怎么了这是? 呜呜呜言斐哥哥那个叫虎子的孩子呜呜咽咽地抹泪,你快去看啊他们打我还给我推地上 他本就只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一边抽泣一边抹着鼻涕,也说不清楚话。 虎子,你先别哭,好好跟哥哥说言斐连忙蹲下身来,一面替孩子抹泪,一面抱着孩子哄,谁打你,谁给你推地上了?你要哥哥去哪里看啊? 那孩子止不住地哭,看来是吓坏了,伸出小胖手一通胡指。 半大的孩子不懂事,一般送饭送药时一群孩子都有个老人领着,戚景思连忙小声对言斐提醒道。 言斐点点头,转头对那孩子柔声道:虎子,领着你的康奶奶呢? 康奶奶?虎子闻言哭得更大声了,康奶奶的头都教他们打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去医院,更新我还是会更新的(除非我在医院回不来qaq),只是不确定6点能不能准时,dbq... 第65章 鲽离鹣背 ... 眼瞅着这孩子实在吓坏了, 哭哭啼啼的,也说不清话, 事态紧急,戚景思扛起虎子,让言斐哄孩子说着该往哪走,一路走到了县城府衙的门口。 府衙里住着身染瘟疫的人,平日里就算是门口的地方也是大家伙的禁地,就算是路过也要绕道走, 可眼下连这里也挤满了人。 言斐大概询问了情况,伤人者是一个即将痊愈的病人,身体已经瞧不出任何病征了,只是手心的红斑还没有完全褪掉, 按照规矩暂时还没有放出来。 像这样的情况, 眼下不在少数。 这样的人, 身体瞧着已经康健,却还要跟一群病号关在一起, 他们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里面的病人再次传染, 一边还吃不饱。 食物、药物短缺, 里面总不免发生争抢, 今天便是这样, 争抢中康婆婆去劝架,推搡间老人腿脚不利索, 摔倒磕破了头,见血的事就吓坏了虎子这样的孩子。 今天闹事的家里几兄弟先后都染了病,兄弟们挨个痊愈离开了,都知道里面的情况艰难,偏偏还剩个大哥出不来, 因此里面的人焦躁,外面的人也操心,里里外外都堵上了。 小言大人。言斐刚了解完事情的始末,族长也赶到了府衙门前,寒暄道:又让您操心了。 既然受朝廷指派,这便是言斐的分内事。言斐客气地回道:族长客气了。 小言大人客气。族长拄着拐,抬手遣退身边扶着的小辈,既然小言大人客气,那我这个老头子今天就倚老卖老一回。 他望着县衙旁侧,通往田间的方向,这天儿立了夏,芒种也就不远了,病是控制住了,可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全乎的。 小言大人是读书人,有些事大约没听过,在我们乡下有句土话 芒种不种,再种无用。 今年这春种,总之是耽误下来了。 这病吓跑了县丞大人,可我们总算是把您盼来了。他说着又看向言斐,老头子和这些村民,心里都是感激您的。 您总说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没有抛下我们,可是 小言大人,几个月过去了,药材还是粮食,我们都瞧不见,只能靠着地里的杂草硬抗着过来。 今儿这事儿,崔家的兄弟不对,我肯定是要罚的,但若说句冒犯的话,这根儿上,怪不得他们。 这崔家兄弟,说的正是闹事的人,大哥病没好全,还在府衙里关着,碍着规矩不能出来,现在也是扒在府衙门边偷看;言斐余光扫过,能瞧见里面围观的病人越来越多。 而崔家几个痊愈的兄弟,此刻也聚集在府衙门外,连带着村里的乡亲,里三层外三层把言斐和族长围在里面。 族长,这病不管怎么说还是传人传得厉害,虽然病人都关在府衙里,但到底每日是有人进出府衙送汤药和吃食的,眼下感染的人慢慢少了,但到底隔些天还是会出几个新的。言斐看着重重叠叠的人群担忧道,有什么事儿您私下同我说,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别让大家都在这儿围着了罢? 族长闻言面有难色,人群里崔家兄弟当中一人忽然不忿道:小言大人这是也知道了村外的秘密,还要想法儿瞒着咱们吗! 言斐闻声回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戚景思,两人俱是眉心一凛。 没规矩!族长回头斥了一声,回身对言斐抱歉道:对不住了小言大人,乡下人,不识得什么礼节。 只是老头子刚也说了,这事儿往根儿上说,怪不得他们兄弟。 崔家几兄弟年轻力壮,痊愈后出了府衙的几兄弟也没闲着,跟着去地里挖那牛筋草,也算是勤勤恳恳。 最近附近的牛筋草都让人挖绝了,大伙都得往远处寻,可这一往远处走 几个小辈儿都跟我说了,常能看到村外有穿着官家军服的兵族长叹息道:小言大人,您给我们交个准话儿罢 我老头子也知道,咱们莜县离晟京近,所以朝廷为了不让这病传出去,是不是想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 不是不是这样的言斐连连摇头。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两句解释苍白无力,看着人群在族长的话里屏息凝神,眼神中有愤怒也有祈求,他也被一种深重的无力感裹挟。 在这种无力感中他不禁后退两步,被身后坚实的胸膛接住才不至跌倒。 景思 他回头望着戚景思,在袍袖里被戚景思轻轻握住了手。 小言大人,非是我这个老头子不讲道理。族长接着道:我也知道,这病若是传到晟京那样人口密集的大城大镇里,是要出事情的,朝廷要把我们关在这里,老头子能理解。 可我们这里毕竟还有好好的人啊!他激动地指着身边的乡亲,你看看他们,有孩子,有青年 他们是乡下人,可他们的路还长啊难道就该死吗? 人群的情绪也被族长点燃,纷纷应和。 族长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去年征粮,我们就已经没M..E...D..J有多少余粮了,冬天里还饿死了人;今年的春种再错过,我们只怕熬不出这场瘟疫就得再饿死人 我们身上没有病!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 就是!我们不想饿死在这里! 人群一旦有人发声,群情霎时间激愤,崩溃只在一瞬间。 没有!不会的!言斐竭力的呼喊,想要盖过人潮的声音,朝廷没有要放弃我们!没有 可是所有否认都在生死的抉择间苍白无力。 无论如何,言斐曾经救过他们中不少人的性命,他们已经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无理地动手,只是这这缺乏说服力的解释已经不能让任何人安心。 开始有小股的人群不满足于只挤在这里要一个所谓的解释,他们开始往村口的方向涌去。 回来!你们回来!言斐冲着人群离开的背影大喊,声音却淹没在愤慨的人潮中,他转头激动地拽住族长,族长,您让他们回来! 包围村子的是京兆尹的府兵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 京兆尹?呵族长一声冷笑,痛心地看着远去的人群,早晚一死,不是吗? 也许冲出去,还有一条生路。 情势瞬息万变,言斐来不及思考更多,甩开戚景思的手追了上去。 但一切终究还是晚了。 或许在府衙闹事前,有人发现村子被围,就已经按捺不住了;言斐赶到时,已经有人倒在了京兆尹府兵的刀刃之下。 他冲上去扶起一具具倒在血泊里的身体,双手染满鲜血,却再也探不到一丝鼻息。 汹涌的人群还在用最后的,对生的希望,不顾一切地冲向村口府兵的防线,而不堪其扰的府兵已经高高举起了恶魔的镰刀。 不要 恋耽美 ——(48) 言斐的疾呼声嘶力竭。 言斐! 戚景思也终于在这一声嘶喊中找到了被人群冲散的言斐,他只能看见言斐双手个衣襟上都沾满鲜血,却无法判断血迹的由来,只能发疯一样向言斐奔了过去。 怎么弄的?他一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上下摸索着仔细打量,怎么弄的! 景思 言斐的声音仍然温柔,眸中深含柔情,而这一切却突然教戚景思兀自心惊。 他在言斐的脸上看到了祈求。 不准说!他一把将人按进怀里。 景思,你走罢。言斐靠在戚景思怀里,温柔沉静,与这个喧闹的世界格格不入,你是整个莜县的希望,莜县有希望,我才有希望。 不可能! 戚景思失控地咆哮,低头激烈地亲吻言斐。 言斐安静地承受这个暴虐的吻,任由戚景思咬破他的舌尖,悄悄将手上的血迹在衣摆边擦干净,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封捏皱的信笺。 感受到言斐悄悄把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心,戚景思倏然睁眼,然后被言斐一把推开。 言斐低头确认戚景思已经接过那封信笺时,眼神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突然浑身一滞;他把手背到背后,紧接着他奋力推开正要重新上前抱住自己的戚景思。 戚景思完全不敢相信言斐瘦弱清癯的身体会在这一瞬间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让远比言斐高大魁梧的自己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趔趄。 言斐突然扒开激愤地人群,冲向京兆尹的府兵。 独户尚书的独子在此他迎面对上恶魔手中的屠刀,你们大开杀戒,若误伤亲贵,可担当得起! 府兵手中刀刃一顿,连乡民们的前赴后继都暂时停止,世界在这一瞬几乎静止。 戚景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去抱住言斐,言斐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戚景思,你听我说。这次言斐没有再推开戚景思,而是伏在对方耳边小声道:我给你的东西,是小叔叔留下的信。 当初他执意要回到晟京,林煜也曾向他陈明利弊,希望他可以再三思量;他在婉拒林煜的好意后,林煜便给了他这封信,现在被戚景思捏在手里。 小叔叔说过,危难之时将信送给四殿下,困局或许可解。 他伏在戚景思的耳边,感受着戚景思的颤抖,他痛苦地咬住下唇,克制住自己在分别的最后一刻想要亲吻自己爱人的冲动。 把信送出去,连同莜县的情况,这一切的真相不能再像之前的牛家村和汀县的悲剧一样埋进土里。 景思 他大喊一声,几乎用尽毕生最后的力量,一把将戚景思推向府兵所在的方向。 我等你回来。 好像终于脱力,他推开戚景思之后的这最后一句,没有再喊出声音,只是用口型说给戚景思听。 府兵慌乱地围住突然跌在脚边的少年,十数柄刀剑顷刻间抵在戚景思的喉边。 等一下。突然一名身穿底层军官制服的人上前将众人拦下,好像真的是戚尚书家的独子 好像是。马上有人附和道:当初绑架案发生时,城中四处寻人,我看过他的画像 身边的人之后还嘀咕了些什么,戚景思已经听不见了,他颈边的刀剑移开,被人扶了起来。 可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追随着那个清癯挺直的背影。 这一刻他才明白,无论是言斐还是林煜,他们柔却不弱,所有的隐忍都只是他们的包容与涵养。 人群汹涌向外,只有那个言斐背向而行。 就在言斐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汹涌人潮中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还是回头,弯给了戚景思一个温柔缱绻的笑容,那一汪明眸中盛着一如初见的美好。 戚景思却在笑容里看见了那个咬紧牙关的灵魂。 大多数人的康平盛世,总赖少数人的负重逆行。 哥! 言毅一早跟着乡民外出采药,听到村中变故赶回来,却只能被激动的人群拦在外围,直到现在才勉强挤了进来。 你没事儿罢?他也看到了言斐身上的血迹,有些紧张。 言斐摇了摇头。 其实刚才言毅踮脚,看见戚景思已经被京兆尹的府兵架住,强行拽走,他们既然认出了戚小公子,就一定不敢造次,你其实 想想办法,或许可以和他一起走。 晟京人口即使没有百万之众,几十万是一定有的。言斐冷静道:这病不能传出去。 他回身看着仍然前赴后继的人群,也远远看着戚景思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突然迈开大步,登上村口一处高台。 大家听我说 方才离开的,是户部尚书唯一的儿子,他一定会把这里的消息带出去,再给我一点时间,也给朝廷一点时间!他一定会带着粮食和药材回来的! 倒在村口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失温,人群也不是没有恐惧,他们中有人听到了言斐的话,渐渐停了下来,离开村口的包围圈,朝言斐的方向围过来。 我在前年连中三元,是晟明帝钦点的状元,本朝开国以来只有三人;我以我项上人头和头顶乌沙向诸位担保,他一定会回来!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人群不安地愤怒道:又凭什么相信他! 他不会扔下我 我们这几月在村中同进同出,同塌而眠,大家都是亲眼瞧见的。言斐深吸一口气,我们早有夫妻之实,他不会扔下我! 人群瞬间沉默。 这几个月来小言大人与身边少年举止亲昵,众人也非是没有起疑,只是总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大家私下里议论议论便罢了,并不敢真的得罪救命恩人,搬上台面。 谁也没想到言斐会以这样的方式,毫不遮掩地说出实情。 人群顿时无言以对,只能窃窃私语。 哥!言毅终于挤过人群来到言斐身边,就算是这样,你可以把文书和东西都留给我啊!只要我说我才是言斐,我就是言斐 你该跟戚公子走的 离我远些。言斐后退两步,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这病不能传出去。 就算是这样人群中有人消化了言斐刚才的话,开始反驳道:我们怎么知道哪一天,你会不会跟刚才那人一样跑掉! 我不会。言斐说着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朝向众人,我会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言毅抬头,吃惊地发现言斐的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一块刺眼的红斑。 作者有话要说:  扳倒渣爹的大计要拉开帷幕了! 今天去医院耽误了,这一章也足够粗长,今天就不二更了,明天阿鱼会尽量准时的! 第66章 葡萄佳酿 ... 既然认出了戚景思的身份, 京兆尹府衙里的小小府兵自然是不敢再与他动手了。 当初他初初入京之时,戚同甫曾大张旗鼓地认回儿子, 弄得全城人尽皆知,本意是用来威胁林煜,现在倒也歪打正着,被戚景思所用。 之前在村口认出他来的那个底层的小军官,正是绑架案发生的第二日,先后送了言斐和戚景思回府的人, 借着这事,他才侥幸升官;不想这戚尚书第二次找儿子,好运又再次砸到了他头上。 戚景思起先也是被绑了手脚困在马车里,只是他沿路玩命挣扎, 刻意磨破了手腕脚踝;倒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跑掉, 他只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比谁都惨。 果不其然, 那群府兵眼瞅着见了血,唯恐这大功一件怕是要变大祸, 赶紧给戚小公子松了绑。 到底是疫区出来的人, 众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戚景思逃得毫不费力。 众人遍寻无果, 马车也不能扔在半道上, 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去报信,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戚景思就这么扒在马车底,硬生生扛着,随车队溜进了早已戒备森严的晟京城。 逃跑、进城都不难,可要如何把信送到四皇子李璠手里,着实难办。 进城后的戚景思不敢露面, 身上裹着的那件披风在马车底下跟泥地上拖了一路,就差没有碎成布条了,他涂花了脸再裹上那件烂披风,混在乞丐堆里,就算戚同甫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认得出。 被抓的风险是躲过去了,只是这李璠再不受待见,好歹也是皇子,已经封王开府,堂堂王府可不是谁家的后院,翻个墙就能摸进去。 戚景思已经在城里晃荡了几天,连四殿下的边都挨不上。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言斐那边的情况本就不容乐观,再加上时间推移,戚同甫得知了他逃脱的消息,不知会不会采取些什么其他的极端手段。 林煜曾经说过,若是在京城有什么难处,可以去寻常浩轸相帮。 当时因为瞧不上常浩轩,也因为看不起整个常家与戚同甫狼狈为奸,他深深不以为然;直到常浩轸那一次造访临仙楼,他也多少听见了些林煜与常浩轸之间的恳谈。 还有之前林煜给他看过的,常浩轸那封亲笔的书信 今日天下动荡既在眼前,黎民顷刻既入水火 留给戚景思的时间不多了,他不得不赌这一把。 ***** 常府后巷。 晟京城里随处可见的马褂木已经繁了枝叶,正好让戚景思隐匿身形。 这后门小巷自然不是常家大公子该经过的地方,只是前门他也不敢去,已经在这里猫了几个时辰,只等着天黑。 四殿下的王府进不去,常府家院或许可以一试。 戚景思瞅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常府的院子里也已经亮起灯火,他翻身跃下树枝;可这脚尖刚点地,这安静了一整日的常府后巷却突然传出马车的声音。 他闪身躲到树后,远远看着一辆锦缎蒙面的华丽马车向着常府后门的方向驶来。 可马车明晃晃地挂着常氏族徽,为什么偏要鬼鬼祟祟地走后门? 马车在门边停下,跟着的小厮上前打开车帘,样子极是讨好,像是要迎接一位什么大人物。 戚景思不由得上前两步想要瞧个清楚,毕竟若真有什么大人物秘密造访,可能今晚他就算摸进了常府,也未必见得到常浩轸。 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马上将要暴露的真容,他一时不查,踢动了脚边一枚石子。 谁!车边的小厮立刻警觉道。 车中的贵人此时已被人搀扶着步下马车,从背后瞧着身形,好像是个女人;而她周围的常府小厮已经挑着灯笼,抄上家伙朝着戚景思声音发出的方向慢慢寻来。 戚景思身在晟京的秘密决不能暴露,这不止关系到言斐的安危,甚至还关系到整个莜县乃至李晟王朝的安危。 由不得他多想,他飞身上前,在对方发现并唤人包围自己之前先发制人,率先撂倒两人后一个箭步蹿出,手刀劈开扶着那车中贵人的小厮,一把擒住了车里下来的人。 直到这时他才瞧清,车里下来那人不止是女人,还是熟人 晟京名妓柳娴儿。 他勒住柳娴儿的脖子,低头让对方的高髻挡住自己多半张脸,露出的眉峰眼神虽狠戾,实则手上没使什么劲儿。 退后!他向面前的小厮威胁道:不准出声儿!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番眼神交流后,还是老实放下了手里的家伙。 壮士似乎能感受到身后之人的手边并无多少恶意,柳娴儿壮起胆子试探道:奴家只是被常小公子接来唱曲儿的,身上并没带着太多银子。 壮士若是有急用,奴家可去为你取来。 常浩轩? 戚景思心中思忖。 今晚不论对方是否已经发现他的身份,闹过这一场之后常府上下肯定加倍戒严,几日之内他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溜进常宅,或许是该另觅出路。 他劫持柳娴儿,闪身躲进隔壁小巷。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正要跟来,他还来不及喝止,倒是身前的柳娴儿先发了话 我无恙!你们先原地候着,不要过来! 戚景思心中起疑,柳娴儿言罢却颔首悄声道:奴家不会有所动作,戚小公子可先放松些说话。 你戚景思略略松开手,认得出我? 样貌容易乔装,声音却难做更改。柳娴儿感受到颈边力量稍泻,缓缓侧步转身,奴家略通音律,耳力会比常人敏锐些许。 她福身作礼,柳娴儿见过戚小公子。 我已经不是什么戚小公子了。戚景思颔首回礼,柳姑娘不必多礼。 戚小公子客气,您与言家状元爷的传言,奴家也听说过柳娴儿眉眼低垂,谦卑有礼,若是因为这些让戚小公子与父亲龃龉,生出什么难处 以戚同甫与常家的关系和戚景思的身份地位,他若要来常家寻什么人,说什么事,大可高视阔步,正门而入,常家必以好茶相待;而他现在却行踪诡秘躲在后巷,满身狼狈。 就凭柳娴儿在青楼这些年,游走在一众达官贵人之间左右逢源的功夫和七窍玲珑的心思,若是不察觉出点什么异样,这些年算是白混了。 若只是顺道捎句闲话之类的小忙她谨慎地客气道:奴家或许帮得上。 你愿意帮我?戚景思警惕道:为什么? 世上的事儿,哪儿就有那么多为什么。柳娴儿掩唇莞尔,风情无限,奴家与戚小公子虽不算熟稔,也总算相识,公子不必紧张, 恋耽美 ——(49) 奴家虽出身青楼,自知这辈子没资格跨进世家公子的门槛,各位公子虽捧场,但哪怕如常小公子这般为我一掷千金,也不过当我是个物件儿。 心爱的物件儿。 就如同费小侯爷喜欢他的雪衣娘或是那件鎏金的南笼,没有任何区别。 但妓子也是人。 若定要问句为什么她微微福身,就凭戚小公子方才一声柳姑娘,区区举手之便,奴家愿意代劳。 你方才说,是常浩轩招你唱曲儿?戚景思思忖道:可我要找的是常家大公子。 常浩轸?柳娴儿语气中虽带着些疑问,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惊讶与好奇,只淡淡道:不难。 东城门边儿上,有一老妪卖葡萄佳酿的摊档。戚景思躬身作揖,柳姑娘若方便,便帮我知会常家大公子一声,明日亥时,我盼与他于那处一叙。 有劳姑娘了。 ***** 东城门边早已没有什么卖葡萄佳酿的摊档,连贩酒的老妪都已去世多年;戚景思会这么说,无非是从之前常浩轸和林煜的对谈中,偶然听见些当年晟京双贤的年少趣闻。 他并无法查实柳娴儿心中所向何人,又或者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这背后牵连甚广,就算柳娴儿真的只是一时热心,他也不该拉了无辜之人下水。 为了让常浩轩相信赴约,他只能这样隐晦的借用了林煜的名头。 事实证明,此法的确奏效。 他早早藏在城门边的乞丐堆里,亥时未至,常家的马车便缓缓驶来;瞧见马车的身影后,他悄悄躲到了远处的树后。 先一步赶到的是常府的小厮,他们看似清扫街面,实则是遣散了围观的人群和露宿的乞丐,紧接着将东城门边一圈戒严起来。 常浩轸未寻得故人,在门边默立片刻,等到亥时已过,才缓缓开口 我带来的都是身边亲信,故人若要一叙,大可放心现身。 戚景思眼神巡觑一圈,思忖片刻后才缓缓从树后走了出来。 常浩轸将人盯着瞧了半晌才将来人认出,狐疑道:是你? 那妓子私下来同我说是你寻我,我还以为是光霁使的什么障眼法,倒没成想是真的。 戚景思远远欠身,见过常大公子。 两人保持着一个礼貌又略显疏离的距离,遥遥致礼,算是打过了照面。 光霁他人呢?常浩珍盯着满身狼狈的戚景思,眉头蹙得很深,他那样爱重你,怎肯在这样的时局里放你独自入京? 小叔叔戚景思垂眸,稳了稳颤抖的声线,轻声道:去了。 阒夜寂寥,常浩轸背过身去,负手长身而立,良久,才对月长叹一句 这人间,终究是辜负了一袭青衫。 身后之人也是长久无言,他慨叹良久后才回神,林煜离开,这世上最难过的人,只怕还要数他身后的少年。 他回过身来上前两步,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方才客套的距离。 世人皆道光霁公子乃文曲星下凡他轻拍戚景思颤抖的双肩安慰道:人间谪仙,只不过重返天庭罢了。 还望戚小公子可以节哀。 现在不是戚景思可以沉湎伤痛的时候,他颔首回礼,开门见山道:莜县秘辛,常大公子可有耳闻? 莜县?常浩轸既惊且疑。 常家与戚同甫同为太子效力,最近在莜县有动作他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是此事牵连甚广,戚同甫行事又一向缜密细致,他不愿透露,常浩轸便也并不知晓莜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不能。戚景思欠身致歉,摸出了那封被言斐捏皱的信笺,双手奉上,这是小叔叔生前留下的,希望常大公子可以代为转交予四殿下。 光霁?常浩轸接过信笺的手略微颤抖,在认出信封上的字迹确为林煜亲笔后,苦笑连连,你终于 还是出手了。 故友二十载啊光霁他低声自语,位卑未敢忘忧国,是老师当年对你我的谆谆教诲 不管是我,还是老师,终究都没有看错你 他回想起去年在临仙楼上与林煜的最后一别,对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今日你是为什么来,我当年便是为什么走。 直到今日,他似乎才能稍稍读懂对方话中深意;只是一旦读懂,他便连在戚景思这个晚辈面前端稳长辈的仪态都不能了。 他眼眶湿润,哭笑不得,一声声叹息似乎只能终付孤月。 是这世间不值得你驻足 但高洁的灵魂来过。 孤高不屈的灵魂,疯狂得如诗一般。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叔,呜呜呜,请把泪目打在公屏上! 不过小叔叔留下的解题之法还没有完全展开,我也还没有说清楚他这一生的选择都是为了什么,总之!展开之时,就是渣爹倒台之日! ①化用自三岛由纪夫在《假面自白》中的名句,原文为:她有孤高不屈的灵魂,疯狂的诗一般的灵魂。 感谢在20201203 20:34:42~20201204 16:4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霞仙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恨由爱生 ... 戚景思虽不在朝中, 也无法知晓那封非火漆封死的信笺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只是在接下来几天内, 他感受到了什么叫雷厉风行。 晟京城内一夜之间进入戒备状态,全城宵禁,大量粮食和草药迅速集结,准备押往莜县。 他甚至还在常浩轸的引荐下,很快就见到了李璠本人,那个林煜传说中的小外甥。 人言外甥多似舅, 李璠也不过而立之年,生得比林煜略高大些,但都是一样清瘦的身材,只是举手投足间虽客气, 却自然流露出一派皇家的威仪。 简单的寒暄后他也转达了对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小舅舅英年早逝的惋惜, 然后大略向戚景思了解了莜县的现状。 戚景思一一对答, 虽没有敷衍,但也尽量言简意赅 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这一趟前后也耽误有十来天, 他整宿整宿不堪成眠, 不是因为露宿街头或是条件艰苦, 只是每每浅眠, 零星的梦中都是言斐用口型说着 我等你回来。 还有那个温柔昳丽, 却咬紧牙关的微笑。 此次你与小舅舅皆对社稷有大功,只是碍于大局, 尚不可搬上台面。李璠客气道:既然小舅舅视你如己出,你便算是我半个弟弟 他看着狼狈不堪地戚景思,你可有什么要求吗? 要一匹快马,和出城的文书。 这已经是戚景思全部的要求。 不想言斐瞧见自己的狼狈和伤痕,他最后还是在出城前大概梳洗了一番, 换了身干净衣裳;李璠命人备上良驹,还周全的备下了些干粮和药物。 戚景思快马出京,一骑绝尘,一个通宵不眠不休,终于在天亮前赶到莜县。 看守莜县的京兆伊府兵大概已经收到了风声,在戚景思赶到时已尽数撤退,现在戒严莜县的是晟明帝手下亲卫的羽林军;羽林军虽然对要只身闯入疫区的少年百般劝阻,但凭着李璠留下的文书印鉴,戚景思还是顺利通关。 他马不停蹄直接飞奔到之前葛大嫂小院的门口,手中缰绳一紧,胯//下河曲马便是一声嘶鸣,前腿跪倒,直接把人从马背上掀翻在地。 戚景思在在沙土地里滚了两圈,粗粝的沙砾划破他的面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一如他已经几天几天不曾合眼的身体也察觉不到丝毫疲惫。 仿佛是爱人之间一种莫名的心理感应,离着言斐越近,他越是能嗅到一股不祥的气息。 言毅听见动静出门,看着戚景思身后两丈倒着一匹枣红色马匹,看见戚景思满脸血渍混合着这一路上的尘土和汗水,几乎差点认不出来。 戚景思完全不顾身后的马匹和眼前的言毅,从地上翻身而起,趔趔趄趄就要往院里跑。 戚景思言毅连忙拦在门边,你不能进去 因为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言斐没有跟着众人一道被关进县城府衙,而是单独在葛大嫂家的院子被隔离起来,一应起居饮食都由旁人送来,再由言毅接过照料。 他起先也是不肯让言毅近身的,奈何这言家两兄弟,谁也犟不过谁;他身子一天天不济,便也管不了言毅了。 戚景思瞧着拦在门边的言毅眼眶泛红,几夜未合眼的眸底像是渗出了血,直接一把推开言斐,冲进了院子。 言毅也知道,若是戚景思回来,自己必然是拦不住的,他跟在对方身后跑进屋,看着站在门边不敢上前的戚景思,轻声道:你 要冷静。 戚景思僵在门边,看着言斐本来白皙干净的脸上已经爬上了几块红斑,目色愈沉。 他他发出第一个音节后才惊觉,自己的嗓音已经喑哑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了? 前两天红斑开始爬上爬上脖颈,言斐哥便很少再醒来了言及此处,言毅语带呜咽,直到今天,已经一刻也没有清醒过,连牛筋草熬的水也喂不进去 我走时,他明明好好儿的。 戚景思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连言毅都不由诧异,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立刻露出了暴躁的一面。 他是你哥!你是怎么照顾他的!戚景思转身逼视着言毅,几乎咆哮,他不醒你不会把药灌下去吗! 对对他说着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倏然转身进门,扑向言斐的床边,我可以给他灌下去的 他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扭头冲言毅大声喊道:药呢! 没有用的!言毅把头扭向一边,似是不忍再看,声微语颤,我试过了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灌进去又都吐了出来 戚景思颓然地趴在言斐的胸口,细细地感受着言斐胸口的细微起伏,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若是这一点起伏就此停住,逆风中的火炬熄灭,他的世界也会在顷刻间被燃为灰烬。 这一刻他如坠冰窟,如芒在背。 你们两个怎么还是一见面就吵 房中落针可闻的寂静被一个孱弱的声音打破,戚景思就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好像身在一个不堪一击的幻境,生怕一丝风动,便会美梦易碎。 哥言毅轻轻地唤了一声,顷刻间泪如雨下。 言斐眯着眼睛看向言毅,虚弱地笑了笑,多大的孩子了,怎么还哭? 戚景思缓缓直起身体,怔怔地盯着言斐,像要把人刻成版画,印在眸里。 言斐也睁开眼睛,看着戚景思,眼波里盛着一汪温柔。 言斐,你戚景思开口,咬着牙说道:是怎么答应我的? 言斐从棉被里伸出手,动作轻柔,像是要抚平戚景思皱紧的眉心,我答应等你回来的,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为什么要吓唬我?戚景思也伸出手,轻轻拂过言斐颊边的红斑,然后突然起身推开两步,咬牙道:我恨死你了。 对不起言斐望着戚景思颤抖的双肩,眸中的温柔在病气中显得更加脆弱易碎,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你别生气。 言斐的声音那样虚弱,戚景思哪里还有工夫生气。 什么时候的事儿?他不甘地沉声道。 你走前。言斐诚实道:我摸出小叔叔的信前想拭去手心的血迹,却看到了红斑。 那你还让我走!戚景思怒不可遏。 我本还希冀着言斐用眼神讨好着戚景思,他那么无辜,像是一只不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可怜幼犬,会不会是血迹没有抹干净。 言斐。戚景思竭力克制眼眶中的泪水,死死地盯着言斐,好像深怕眼前的人下一刻就会消失,我恨死你了。 他又再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言斐的眼神温柔又可怜,环顾了一周这狭小的空间,可是我 他毕竟还是个病人,不是普通的病,这是瘟疫。 眼下实在不是一个互诉衷肠,缱绻缠绵的好时机。 我没事了。他安慰道:要不你还是 走罢。 你敢戚景思咬牙切齿地将人打断,脖颈上的青筋毕现,你敢说出那个字试试。 言斐让他走过一次,一次就足够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他双拳攥紧,满身的怒气无处发泄。 穿过眼底的泪水,他看向言斐,即使是瘟疫的红斑也无损言斐精致的容颜,几块飞扬的红斑倒像是振翅的蝴蝶,为言斐苍白的小脸镀上一层鲜艳的颜色。 言斐姿容昳丽,却总是青衫素衣,他的周身甚少出现这样鲜艳的颜色。 恋耽美 ——(50) 戚景思不想承认,即使是这样的言斐,也美得让人心疼。 马上备了药材。他只能退一步道:我去给你熬药。 戚景思起身转头,却看见门口的言毅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言斐看着戚景思的背影,这是他每一天都朝思暮想的人。 他看着戚景思在双肩在竭力的克制中肌肉绷紧,却还是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带来的颤抖。 易地而处,如果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戚景思,就算天崩地陷,也不能让他离开床榻半步。 既然都有药了 说好风雨都要同路。 言毅心思细,让他去吧。言斐一脸的病容里透着深不见底的柔情,几乎带着点红晕,轻声说:景思哥哥,你陪陪我。 戚景思回头,终于看见言斐释然的笑容 如果你也病了,我们就一起吃药,一起花脸,也省得你嫌弃我不是? 戚景思也终于笑出了声。 他缓缓走到榻边,言斐这才瞧清他脸上细小的伤口,胸口一瞬间就好像比他病了这些日子还要疼,他抚着戚景思的后脑,轻轻将人带进怀里。 直到戚景思带伤的侧脸贴在言斐胸前的粗布被面上,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出来;咸涩的眼泪浸进伤口,从这一刻,他才开始感受到了轻微的疼痛。 却让他觉得无比的踏实。 他伸手紧紧地搂住言斐,这才发现人又瘦了一圈。 言斐我真的他放肆哽咽,一再重复,恨死你了 言斐顺摸着戚景思的墨发,把微乱的发丝一丝丝理顺,语气温柔地讨好道:景思哥哥,对不起,这是最后一回。 往后食得起一碗人间烟火,饮地下几杯人生起落 说过不松手,就再也不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言啊,你有没有想过,下次松手的换人了? (顶锅盖跑)好了好了我不虐了,是he!大写的he!!! 芜湖...也不要问我羽林军里有没有白鸥哥哥.... 感谢在20201204 16:44:45~20201204 20: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丁糖团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阒夜难明 ... 晟京全城戒严, 戌时三刻便要擂下闭门鼓,亥时一到, 府兵出动,凡入夜于街市行走者必得怀揣文书印鉴,若不得朝廷允许,轻则仗则二十,重则充军流放。 入夜,城门紧闭, 坊市灯火皆灭,虽已入夏,繁华的晟京街道却异常萧条。 可就在这样的景况下,还是有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城门侧角的小洞, 悄悄驶出。 车中人身着一身低调的常服, 但蜀锦的缎子还是遮不住的贵气, 只是任他何种贵气,也无法掩饰主人的焦躁。 马车驶入密林后, 停在一个山洞前, 车中人还不等小厮上前放下马凳, 直接焦急地跳下了车。 而车外, 显然已经有人恭候多时, 他直接上前攥住那人双手,打断了对方正要行的礼数 怎么办?他哆嗦道:戚大人, 眼下如何是好啊! 太子殿下稍安勿躁 戚同甫行礼的动作被打断,起身正要客套地安慰两句,却被李璞粗暴地打断。 还如何稍安!如何勿躁!他一把甩开戚同甫,失控地咆哮,赈灾的粮食药材眼下都到了莜县了!你背后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如何藏得住! 既藏不住戚同甫眼神阴鸷, 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便不要藏了。 什么?李璞难以置信地皱眉。 太子殿下与我筹谋多年,难道戚同甫唇角笑意散开,不是就等着今日吗? 你 根本不理会李璞的震惊,戚同甫打断道:羽林军接管莜县前,我已经收到风声,令京兆尹手下的人尽数撤退,他们没有这么快查到我身上。 这不就是早晚的事儿吗?李璞不安道。 的确,就算羽林军不曾见到京兆尹手下的人,莜县总有人见过,最起码,将这件事捅破的那个躲在暗处没被察觉的人就一定知道。 只要调查京兆尹,迟早会查到戚同甫身上,也就等于查到了李璞身上。 有这点早晚的时间戚同甫双眼微眯,就够了。 在他们查到我之前,户部账册中的证据,晟京、莜县甚至汀县的蛛丝马迹,我都会抹得干干净净。 你这么做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李璞情绪激动,李璠会放过你吗,父皇会放过你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能跑去哪儿? 跑?我为何要跑?戚同甫不屑道:李家江山幅员辽阔,山河秀丽,我喜欢都来不及,为什么要跑? 你李璞伸出的手都在颤抖。 太子殿下是怕我牵连你?恰恰相反戚同甫躬身作揖,微臣正是要成就殿下。 他起身招手,身后便有人捧着一木质锦盒恭敬上前,盒盖掀开,那一抹明黄色即使在月光下也熠熠生辉。 明黄色乃皇家专属,李璞身为太子,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穿过。 可这袍子上纹蟒还是纹龙,却有天渊之别。 而眼前他面前锦盒中的九龙纹绣,暗含《周易》中九五至尊之说,这分明是一身 龙衮。 你李璞吓得连连后退几步,在身后內侍的搀扶下才不至跌倒,你这是要 逼宫。 李晟万里锦绣河山戚同甫还保持着方才行礼的姿势,身子又往下低了低,不想要吗? 陛下。 一声陛下,李璞只觉两眼一黑。 今年入夏,晟明帝的身子非但不好,反而更糟了,最近更是三日不朝。戚同甫乘胜追击道。 不可能!在对权位欲望与最后理智人伦的挣扎里,李璞几近狰狞,你这是要我弑父杀君啊!他日史书千秋工笔,该要如何说我? 戚大人戚大人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扒住戚同甫,就算有错,咱们可以跑,我给你银子,只要你开口,我都筹给你 你跑罢你跑了我们都能活 如果如果他眼神扫向锦盒中的龙衮,被那亮眼的明黄晃得双眼泛花,父皇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独活吗!戚同甫一把甩开李璞的手,陛下 他旋即又再上前搀扶住李璞,声音一低,您想想看,晟明帝已经三日不朝,可莜县一案却处理得雷厉风行,这说明什么? 这一切,都是四殿下所为。 莜县离晟京不远,瘟疫这么大的事儿,晟明帝连风声都不曾透给你,而是直接交由四殿下督办,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突然间的娓娓道来使他的声音既诚恳,又极具蛊惑性。 就算您能跟所有的一切撇清关系,也不再是李晟王朝的太子了。 可这是弑父杀君啊李璞涕泪横流,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微臣早已在太医院埋下眼线,晟明帝时日无多,根本熬不到今年入冬;这算是哪门子弑父杀君。戚同甫甚至上前搂住李璞的双肩,接着蛊惑道:微臣不是不明白,您想要兄友弟恭的心,可您想过吗? 四殿下一旦从晟明帝手中接过权柄,登基称帝 他可会给您留一条活路? 他缓缓从袖袋中掏出一方折叠规整的汗巾,递到李璞手边,历朝历代,不是没有皇子可以做一辈子富贵闲散的王爷,平安终老,只是 您见过哪一位在夺嫡之争败下阵来的皇子,可以善终的? 在戚同甫如鬼魅般蛊惑的声音中,李璞颤颤巍巍地接过对方手中的汗巾,胡乱抹了把泪抬头,顺着戚同甫的眼神,看向小厮手中的锦盒 阒夜山林,除了那身明黄的龙衮,什么也不剩下。 ***** 从一开始给葛大哥治病的时候戚景思就发现,在服药之后,病愈之前,病人会经历一个难熬的高热期,言斐也没能例外。 他大半月来足不出户,衣不解带地守在言斐的病床边,能做的却也不是太多,无非是在言斐把药汁呕出来后,再一遍遍熬上新药给他灌进去。 他自己下颚的胡青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言斐周身却被他打理得干干净净,每一次呕过药汁他都会仔细地为对方清洗更衣。 言斐脸上的红斑已经褪去,睡颜白净恬然,一点瞧不出是个缠绵病榻月余的病人。 整个村子里现在有羽林军维持秩序,粮食、药物一应俱全,瘟疫和之前恐慌的人心都得到了控制。 戚景思轻手轻脚拨开言斐的袖子,发现红斑已经褪掉,只剩下手心里最后一小块;最近言斐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很久没有再呕出过药汁。 他终于松了口气,爬上床边把人搂进怀里睡。 夜里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他被怀里的挣扎吵醒。 睁开眼睛,他才惊觉自己好像抱着只冰窟里捞出的幼兽。 言斐浑身被汗水湿透,却凉得瘆人,不住地颤抖。 他口中喃喃,景思冷 戚景思一个翻身坐起,探过言斐的额头,烫得手边一哆嗦。 天已入夏,被褥大多被收了起来,他找来房中能找到的所有东西裹在言斐身上。 还冷不冷,还有哪里不舒服? 可是言斐没有回答。 他方才的低语更像是昏迷中的梦呓,眼下不管戚景思跟他说什么,他口中只是混乱地呢喃着戚景思的名字,偶尔会说自己冷。 就算知道这可能是病愈前必经的阶段,但戚景思还是在这种无能为力的情绪里变得暴躁,最后只能脱光自己的衣服,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维持言斐的体温。 言斐终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睡了过去,天也已经亮了。 景思 折腾了整宿,戚景思在言斐退烧后也迷迷糊糊地睡着,直到现在被言斐的一声轻唤中惊醒。 他紧张地起身,怎么了! 没什么啊。言斐似乎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无辜道:我只是想喝水。 戚景思长吁一口气,掀开被褥起身,那我去烧水。 那算了言斐抬手,摸到戚景思坚实的后背不着一缕,顿时双颊绯红,也、也怪麻烦的 没事儿,本也就该起了。 戚景思牵过言斐的手,低头在手心落下一吻,再抬头时才发现掌心那块碍眼的红斑终于消失不见。 阿言他激动地握着言斐的手道:你看! 看什么?言斐茫然地盯着眼前。 没有了!戚景思指腹刮蹭着言斐的手心,红斑,没有了! 这便是痊愈了。 言斐温柔地笑笑,你也不点灯,我哪里瞧得见。 戚景思瞬间呼吸一滞。 他抬头,看向窗外大亮的天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迟到了一丢丢..白天稍微去学了一下! 二更略微顺延.. 龙衮(gǔn):天子上朝的礼服,上绣龙纹。 感谢在20201204 20:44:58~20201205 19:4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丁糖团团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偏执暴戾 ... 之前整个村子的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言斐的病也好了八成,葛大嫂家的小院并不像最开始那样被严密的隔离。 此次疫情得以控制, 无论何种原因,戚景思传递消息的功劳还不能搬上台面,只有李璠、常浩轸等少数人知道,大部分人都把功劳记在了言斐头上。 言斐本就是之前连中三元的试子,光霁公子之后唯他一人,晟京城内人尽皆知, 眼下又立下奇功,瞎子都能预见小言大人官途一片坦荡。 这天下多得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朝中日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眼瞅着就要崛起,谁不想趁现在赶来巴结, 既可说是病里雪中送炭, 又可在日后博个识于微时的美名。 言斐还病着, 收到了风来巴结的人进不了门,却堵在门口熙来攘往, 好不闹腾;头前还是戚景思发了好一通火, 找了羽林军来戒严院子, 才让言斐能安静休养。 可众人哪有那么容易放弃。 见不到小言大人和他传说中的姘头, 外面活生生还有个状元郎的弟弟。 言毅虽然只是个后补的京官, 但好歹有正经功名在身,此次虽不是公干, 但跟着言斐的就是有功的,在众人眼中,前途自然也是不可限量。 他们才不会记得自己是不是在街边啐着口水骂过言毅一声偷儿、叫花子,眼下全都舔着脸巴结。 恋耽美 ——(51) 所以即便有羽林军守着院子,院外也不十分清净。 葛大嫂大概连做梦也不敢想, 自己家的破院还会有这么门庭若市的一天。 此刻小院的房中,言斐听不到戚景思半个字的回应,只能伸了手去寻摸,却摸到戚景思全身僵硬,好像石雕一般。 他静下心来听着,门外多少还是有些人声传来。 官场上那些门道他起先或许不懂,或许不屑,但前有林煜点拨,后又亲历其中,那点门道他也早就摸清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明白门外的人声喧嚷是为了什么,自然也知道,这些人不会大半夜来。 景思,天亮了对不对?他摸索着紧握住戚景思的手臂,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天亮了对不对! 言斐或许温柔,或许倔强,他于诗书朝政敏锐聪颖,又偶尔在感情里执拗得像个傻瓜;一切矛盾在他的身上集合,又在戚景思眼里那么合理。 只是这样失控的言斐,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是的,不是。他慌乱地抱着言斐安慰,你昨夜又高热了,可能只是太累了,我们再睡一觉,也许睡起来就会好! 他竭力按住言斐在黑暗中无措地四处摸索的双手,怕对方伤害自己,又怕自己用力过猛弄伤了对方。 言斐在戚景思的怀里渐渐放弃了那种毫无意义的找寻,他安静下来,却让戚景思更加害怕。 你怎么不说,是昨夜的高热烧坏了我的眼睛。 戚景思松开言斐,手足无措。 他看着言斐眼中的雾霭终于散去,却只剩下空茫一片,里面深不见底的柔情晕开,再也不站着他的影子。 不是的,阿言不管怎么样我都 他重新把言斐紧紧拥进怀里,却听到言斐连声音都冰冷 你放开我。 言斐的声音和他整个人一样冷静,冷静得可怕,冷静得教戚景思的双手无所适从。 尽管言斐没有挣扎,没有更让人寒心的话,戚景思的手还是渐渐松开了。 可两人之间一旦拉开距离,戚景思就不得不面对言斐漠然的,毫无聚焦的眼神。 言斐不再看着他,可每一道涣散的目光却像是刀尖,扎在他心上。 你要说什么?言斐平静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嫌弃我,不会离开我? 戚景思。他的手摸索着,碰到戚景思的脸颊,你知道当初言毅问我,你和那群纨绔到底有什么不同时,我想到了什么吗? 不是因为你悄悄收着我入学时的文章,不是因为你肯为了我和常浩轩身边的家奴大打出手 你戚景思从来不知道,原来言斐早就发现自己藏起了他的那篇文章。 只是因为在你眼中的我,不是小瞎子,而是言斐。言斐的手指颤抖,碰到戚景思下颚来不及清理的一点胡茬,他心中一抖,我感谢你不曾歧视我,更感谢你不曾同情我。 他的眼中已经无法有表达情绪的眼神,却还是有眼泪诉说心疼。 平等,尊重,然后爱我。 景思他轻轻推开戚景思,比起不再爱我,你的怜悯才更让人害怕。 怜悯?戚景思一把拽住言斐的腕子,一把将人拉进怀里,那我就让你知道,我会不会怜悯你。 他亲吻言斐,甚至比分别之前那一吻更加丧心病狂。 从昨夜就开始集聚的无助和恐惧都在这一刻演化为骨子里可能略带暴戾的偏执,他不理会言斐的挣扎和反抗,只是想要对方明白,那是一种已经深入骨髓的迷恋。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这么想占有你。他强行将人禁锢在身下,全部的一切。 他的齿尖不讲道理地在言斐那对于病中愈发嶙峋的锁骨留下痕迹,如果你会把这都理解为怜悯 锋芒刺进身体的一瞬间,他咬牙切齿,那一定是我还不够用力。 用尽全力去爱你。 每一次颠簸都是戚景思已经无法表达的爱意,言斐流泪,也沉迷。 门外的人声还在起落,让这一切显得更加禁忌,不可理喻。 戚景思疯狂,却又克制。 他吻住言斐,不让人发出声音,只是木床已经老旧,咯吱作响。 言斐终于在巅峰上被戚景思衔住后颈。 那是戚景思在宣誓他完全的占有,绝不妥协。 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不管是从前还是往后,他的爱都和言斐的眼泪一样 纯澈,透明。 言斐。余韵过后,戚景思亲吻言斐已经阖上的眼睛,让我做你的眼睛。 他吻去言斐的泪。 世间万千风景,我还有一生,可以描绘给你听。 他不介意言斐是睡着了还是在听,因为这一句,他可以用一辈子说给言斐听。 ***** 莜县的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言斐的病也算痊愈,言毅已经离开莜县返京,走前言斐再三叮嘱,不要把他眼疾的实情告诉家里。 言毅走后不久,戚景思也开始收拾行李。 我们言斐无助地坐在床边,要去哪儿? 戚景思没有回身,只随口道:回家。 他说着把包袱背到背后,走到床边将人打横抱起。 言斐紧张地攥住戚景思的衣襟。 他现在总是这样,只要戚景思离开身边到一个他触手不可及的地方,他就会紧张;而只要戚景思回来,他就要紧紧将人攥住。 那是人在黑暗中最本能的恐惧与无助。 戚景思低头,看着言斐脸上的焦虑,一阵心疼。 他低头浅吻言斐的额头,将人抱出房间,送到马车上。 你言斐坐在车上,紧紧攥着戚景思的衣袖,要送我回去吗? 他不是害怕戚景思会抛弃他,只是若论财力物力,都是鹤颐楼能给他更好的治疗。 但他不想要治疗,他现在只想要戚景思陪在他的身边,最好寸步不离。 是一起回家。戚景思当然懂言斐的意思,他看着言斐紧张的神色,故作轻松地打趣道:京郊的破院儿,亏我之前还托言毅回去提前打扫出来,你这就已经嫌弃了? 言斐委屈地撇了撇嘴,一把搂住戚景思的脖子。 人言病中多脆弱,戚景思总会觉得,看不见的言斐,很多时候像个孩子。 回去以后我去找四殿下。他吻着言斐的发心安慰道:求他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你。 话虽如此,可回京多日,戚景思也没机会去寻常浩轸请了四殿下来。 言斐目下的情况自是不能反回朝中,他们只是悄然回京,并没有让什么人知道,可偏偏是这样,言斐身边片刻也离不得人。 与天生的眼盲不同,后天失明需要更长的时间去适应。 戚景思也不知道言斐是不是故意的,他几次试着想要出门一会,哪怕只是最简单的采买,不长的功夫回来,言斐一定会磕着碰着自己,好像是在控诉戚景思把他扔下了。 也不是戚景思没有想过去找言毅来代为照顾一二,只是跟言斐不得不悄悄返京的情况不同,言毅是现在外面唯一一露于人前的,莜县瘟疫的亲历者,有功之臣。 候补的官职很快就安排上了,因为之前秋闱的名次不够进翰林院,言毅进了最近正好有缺口的大理寺。 大理寺丞一职,从六品上,若单论品阶,倒比言斐初入翰林院的从六品编撰还高些;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此次疫病之后,晟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 一切暂时无法,戚景思去烧水化了药粉,正准备给自己昨天出门买菜时言斐磕伤的额头上药。 他手中捏着白娟,正要去桌上的小碟里沾药,却发现碗底贴着并不算太平整的桌面轻微摇晃。 门外有马蹄声传来。 他躬身摸向地面,感受到轻微的震颤,这不是一两匹快马能搞出的动静 门外来人不少。 景思 现在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言斐异常慌张,尤其是他现在伸出手,却碰不到戚景思。 他伸出双手在身侧慌乱地摸索,到底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能猜到是谁来了罢.... 第70章 奇货可居 ... 戚景思刚起身要去门外查看, 袖口就被身边的人拽住,言斐的眼神充满惊恐。 瞎子的耳力更加, 很显然,这一切不是他的错觉。 他回身搂住言斐,轻拍着像是安慰梦魇中的孩子,直到门外的马蹄声停下,有人拖长尾音通传 四殿下到 房中二人终于松开一口气。 李璠抬脚进门,还是一身常服, 含蓄内敛,一身皇室贵气浑然天成。 言斐在戚景思的搀扶下起身行礼。 既然不在宫中,小言大人大病初愈,繁文缛节, 能免则免罢。李璠客气道。 被戚景思扶到椅子边坐下, 言斐伸手, 凭着记忆摸向桌上茶盏的方向,不知四殿下驾到, 陋室寒酸, 怠慢了。 他已经尽量镇定, 但桌上的茶盏多亏戚景思眼疾手快才不至被打翻。 不是什么好茶。他局促道:但算是刚沏的, 还望四殿下不要嫌弃才好。 他当然不知道, 从他双眼不能视物以来,戚景思哪里还敢让屋里出现开水这么危险的东西;说是新沏的茶, 也都是晾凉了才敢端上桌。 李璠抬手挥退身边的內侍,亲手接过戚景思递上的茶盏,感受到手中瓷器只传来丁点温热的温度,心有戚戚。 言斐连中三元以来,晟京城里关于言家闻书的瞎子高中居然高中了这类酸掉牙的闲话自然是不会少的, 李璠大约也听过些。 只是朝中多番照面,他亲眼瞧见过,言斐的眼睛虽然比一般人要显得略迷离朦胧些,但也不至于对生活有什么不便;可方才对方险些碰翻杯子的动作怎么看也不像装的。 况且朝堂之中,言斐虽官位不高,但他声名不小,几番与老臣论政对答如流,从容不迫;李璠从未见过他如此急促狼狈的样子。 听闻小言大人也在此次莜县瘟疫中染病,连父皇在病中都曾多次过问,李璠心中也甚是惦念。他礼貌地试探道:此番前来特意带了宫中信得过的御医,若小言大人不介意 不过是陈年痼疾,怎好劳烦侍候亲贵的御医。不等李璠完全说明来意,言斐率先接过话头,就不必了。 戚景思兀自蹙眉,突然明白了为何这几日来言斐磕着碰着会这么多。 他不想戚景思去求了李璠请御医来,他根本就不想治。 莜县之难既然是瘟疫,朝廷赐下粮食、药材时,自然也派了多名大夫同去;言斐自从看不见,莜县的大夫都排队给瞧过了,各个都是摇着头离开。 寻常大夫看不好,他尚可以和戚景思互相安慰,只是医术不精;他和戚景思一样,都盼着哪一天睁眼,或许天还会再亮。 可若是给御医瞧过仍然摇头,言斐虽看不见,但也不愿去想象戚景思失望难过的脸。 言斐。戚景思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摸进言斐的袖子,偷偷捏住言斐的手。 有时候不用说出来,也无需看到表情,言斐明白戚景思在想什么。 想让他试试,想告诉他不要放弃。 状元郎和尚书家公子间的传闻李璠也不是没有听过,起先他还因为二人身份的对立有所顾虑,直到戚景思托常浩轸拼死送来林煜的手信;他起码相信他那个素未谋面却在传言中仙人一般的小舅舅,不会看错人。 至少到目前为止,事态发展全都不出林煜所料。 李璠心中不由叹服。 此刻他看着房中略显尴尬的气氛,眼神无奈。 此次前来,本想就莜县瘟疫一案的始末,再同小言大人了解些细节,只是他惋惜地看着言斐木然的眼神,既然小言大人抱恙在身,李璠还是不打扰了。 言斐的双眼已经流露不出太多的情绪,他看不到李璠已经起身离开,也看不到戚景思从头到尾心痛地看着他的侧脸。 戚公子。李璠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身,既然与光霁公子有缘,我便也当你是半个弟弟;晟京的太平不知还能维持多久,既然小言大人的身子也不方便,不如 我派人送你们离开晟京罢? 这回戚同甫戚景思沉声握拳,又做了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李璠叹息道:戚尚书在你上次返回莜县后不久,就失踪了。 他言罢转身,抬脚便要跨出门槛,身后却传来木凳倒地的声音。 言斐慌乱间起身撞到桌角,戚景思跟着要扶只能带倒了长凳。 四殿下留步。言斐双手紧张地撑在桌沿,言斐离开前后,晟京的具体情况,能否劳烦详细告知? 之前小言大人至汀县返回晟京后整理的诸多证据,李璠当时就看过了,却一直袖手旁观。李璠重新走回屋内,虽然知道言斐看不见,还是礼貌地颔首致歉,抱歉。 因为光霁公子的手信,我也收到了一封。 关于多年来李璠在宫中或朝堂所遭受的种种待遇,三分来自常浩轸的闲言,七分来自林煜自己的猜测,但无论如何,信中却条条言中;李璠除了叹服,只能选择相信。 信中光霁公子直言,若要想之后行事顺利,那最好的方法便是他认真道:要我袖手旁观,不要插手干预。 之前无论是牛家村的陈年旧案还是汀县惨事,他无论如何努力,永远事倍功半,这次他看着林煜的信,不得不相信。 恋耽美 ——(52) 他选择疏远言斐,在面上做了一段时日游手好闲的清闲王爷;就算最后有戚景思捅破了莜县瘟疫一案,他也不曾亲自插手,而是找人写了匿名信递上去。 晟明帝此前明明缠绵病榻,一副诸事难理的模样,可此信一出,却即刻责令李璠全权督办。 在之后,戚同甫消失的速度,比李璠的手腕更快。 光霁公子盛名已逝二十载,现在已经偶有人诟病,他当年是否言过其实。李璠自嘲地笑笑,其实我也悄悄想过。 现任林家家主,林靖,林煜的父亲一生的志向便是复兴林家,再现当年尚书令大人林从允的风光。 比起李璠入宫为后的母亲和李璠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皇子,要实现林靖的宏图伟业,显然是当年的光霁公子更合适 合适做第二个林从允。 凭借传闻中光霁公子当年的盛名才学,林家小公爷,也不是没可能再度异姓封王。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光霁公子当年是何等睿智远见。李璠扼腕摇头,李姓王室从没有一日放弃提防林家,所以只有我什么都不做,才能让旁人诸事顺利。 他今日自降身份,登门造访,堂堂封王的皇子,言谈中只直呼自己的名讳,并不自称自己一声本王爷,给足了言斐尊重与体面,为的就是言斐的身份。 经过之前的刻意疏远,众人已经不会把言斐当做四殿下的党羽;而言斐的为人,在汀县、莜县连番祸事后李璠也心中明了。 他今天就是想要来请言斐,将来替他在朝中说出他身为林氏血脉不能说的话;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言斐的眼疾已经这么严重了。 四殿下的难处,言斐心里明白,您不必介怀。言斐伸手摸到身边的戚景思死死攥住,然后才安心地在对方的搀扶下重新坐下,只是,户部尚书既然失踪 户部尚书既然始终,户部诸事繁杂,总要有人打理;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派人潜进户部,拿到戚同甫贪污、圈地的事实罪证。 只要确凿的罪证在手,哪怕是由李璠亲手交出,牛家村、汀县、莜县,前前后后人命数千条,就算忌惮林家,但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挽回皇室颜面,晟明帝也不可能再姑息。 可若是这样,李璠今日便不用来找言斐。 戚大人消失后,我已经第一时间赶去户部衙门,可还是李璠扼腕叹息道:晚了一步。 存放户部多年卷宗的房间失火,即使李璠及时赶到,组织灭火,抢救出来的卷宗终于还是说明不了什么。 可这显然就是戚同甫做的!戚景思怒道。 是。李璠肯定道:虽然卷宗里的罪证付之一炬,但莜县在羽林军接管后,很快有消息传回晟京。 父皇病中震怒,即刻派人捉拿了京兆尹,甚至连温阁老和戚尚书现在的发妻也被软禁。他说着连连摇头,可就算是戚尚书的枕边人 即便是从温恭良口中,也打听不出半点关于戚同甫的消息。 她当然不知道他的好夫君在外面都做过些什么。 戚景思厌恶地冷笑。 他好歹也在戚府住过一段时日,自然知道,他的便宜后母,连跟他亲爹同床的机会都不多;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即便不能确定林煜与戚同甫的关系,也实实在在地同情过他那个便宜后娘。 戚同甫在汀县图财,在莜县征粮言斐眯起眼睛,在思忖间低语,他身后,还有不知道多少个汀县或是莜县没有被人发现 的确,若非汀县水患和莜县瘟疫,戚同甫这盘棋不知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瞒多久。 银子,和粮食他要那么多,几辈子也吃不完言斐蹙眉,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似乎是这种思考分散了言斐不能适应完全黑暗的恐惧,他全力攥着戚景思的手渐渐放松。 戚同甫当年也是正经的进士及第,何尝不是饱读诗书?李璠沉重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他这是 在留后路。 言斐抬头,满面疑惑。 造反这个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不是怀疑戚同甫有没有这个胆量,毕竟他已经见过对方如何的丧心病狂,只是 李晟王朝幅员辽阔,中兴百年,全境造反,靠他这点家底肯定远远不够。 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小言大人李璠接着道:前不久,我兄长,也消失了。 李璠在诸皇子中排行第四,往上数的老二、老三,一人幼年夭折,一人病弱难支,他口中的兄长,便只能是太子李璞了。 四殿下的意思是言斐震惊,这可是弑父杀兄、谋朝篡位 冒天下之大不韪。 谋朝篡位,他还不够资格。李璠冷静道:但他与我兄长向来相交甚深,而我兄长 李璠自然不能直接说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愚蠢,他仔细斟酌着用词,我兄长心思单纯,容易为人蛊惑,只怕戚同甫是想要效仿先秦仲父,吕不韦。 好一个言斐渐渐放开戚景思的手,奇货可居。 的确,比起李璠和他身后的林氏,李璞显然容易操控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大概能猜到小叔叔当年为什么走了叭?猜不到也没关系..我后面还会讲... 今天二更会准时9点,因为和这一章关系很紧密,我想一章发完,但是太长了挤不下orz.... 第71章 以身殉道 ... 兵权之事言斐不懂, 可否向四殿下请教一二。言斐颔首沉声,戚同甫若携太子谋反逼宫, 仅从兵力上看,胜算能有几何? 拱卫京城的兵士分为两拨,京兆尹手下府兵负责晟京城内及周边近郊的治安,而羽林军司责皇室安全。李璠解释道:因为羽林军由历朝皇帝亲自辖制,本是数量更加庞大,地位也更高;除了守卫禁宫, 也有大部驻扎在城郊,拱卫整个晟京城,预防外敌来犯。 但李晟王朝已经海晏河清百余年,四境称臣, 竞相来朝, 羽林军再未参与过征战, 战力已大不如前。 尤其是在先帝治下,羽林军中曾出过小股叛乱势力, 虽被先帝爷扼杀于摇篮中, 最终没有构成威胁, 只是羽林军也大大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遭到一再削弱, 数量锐减,现在更像是一支皇家仪仗队。 现在的御林军虽然还是与从前一样, 小部分看守皇宫,定期轮换,大部驻扎近郊,只是那所谓的大部,无论人数和战力, 都不能再与从前同日而语。 若在当年,羽林军之势远胜京兆尹府兵,只是目下李璠无奈道:能够堪堪与之抗衡已实属不易。 无论是当初自导自演策划了戚景思的绑架,还是现在封锁莜县的消息,很显然,整个京兆尹府兵已经在戚同甫的掌控之下,他敢走到逼宫这一步,便是说即使眼下京兆尹本人被拿下狱,也不影响他支配剩下的士兵。 可就算只是堪堪抗衡言斐不解道:那戚同甫也算不上是胜券在握。 凭他对戚同甫的了解,对方行事向来缜密谨慎,绝不可能容许一丝丝破绽存在。 感受到言斐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戚景思悄悄从背后将人揽住。 他现在才终于理解之前常浩轸写给林煜那封信中所言何意 天下动荡既在眼前,黎民顷刻既入水火。 他深吸一口气,小声提醒道:莜县的粮 是了。 戚同甫或许要钱去疏通关系、笼络人心,可要这么多粮草做什么? 言斐曾经仔细留意过,却没有在任何地方找到这些粮草有被戚同甫卖了换钱的蛛丝马迹;大批粮草远距离运输、买卖,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他难道他沉重道:私自募兵? 此事没有证据。李璠诚恳道:但若是戚同甫和我兄长身后还有其他助力,羽林军只怕是 难以抗衡。 所以,既然小言大人身体不便,还是 谁都没想到言斐会在这时突然打断道:还是要劳驾御医多多费心。 言斐 戚景思握住言斐的手,说不出震惊和欣喜,哪一个更多。 但他知道,他的言斐回来了。 坚强的,倔强的,即使黑暗也无法打倒。 景思。虽然看不见,言斐还是偏头面向戚景思声音发出的方向,温柔一如初见,抱我进房间罢,让御医好好给我瞧瞧。 御医一边诊着脉一边摇头,戚景思在旁侧看得冷汗连连,深怕太医说出什么让言斐伤心的话。 还好宫中侍候各位主子贵人的御医自是最会看人脸色的,他瞧完病并不多言,反而是收拾着药箱,眼神示意戚景思出门说话。 御医大人。言斐听见脚步声,礼貌地将人唤住,他坐起身子,不必讳言,言斐想听听。 眼疾是娘胎里带出的弱症,所以在这么多年悉心照料下可以被控制,却无法被根除;之前疫病加上长时间的公事繁忙亏空了身体,引来反噬,所以此次眼疾复发才会如此来势汹汹。 这话戚景思前前后后已经听过多次,眼下从国医圣手的口中说出,虽然失望,却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这话,他是第一次让言斐亲耳听到。 一直紧张地搂着言斐的双肩,他深怕对方有任何过激的反应,直到最后,所有的紧张都被言斐脸上始终平静温和的微笑化解。 他最熟悉的那个言斐,是真的回来了。 至于言斐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御医说的话也与之前差不多,无非是保重身体,安心修养,也许身子养回来了,说不准哪天一觉睡醒就能看见了。 将御医送出门口后,戚景思还来不及跟等在房外的李璠回话,就听见言斐在房中轻唤。 景思。听见戚景思的脚步声,言斐朝门外伸出手,你扶我起来。 即使没听见什么,但瞧着太医垂头丧气地出门,李璠也能猜到八/九分。 小言大人他整理着腹中安慰的套话,正准备出口,却被言斐惊断。 言斐被戚景思搀扶着下地,刚刚站稳,他理了理衣襟,轻轻推开了戚景思,然后缓缓跪地,郑重地行礼。 四殿下,言斐有一事相求。 李璠连忙上前,刚要伸手又自觉不妥,只能眼神示意戚景思把人扶起来,小言大人先起来说话。 四殿下方才说过,可以送我跟景思离开晟京。他轻轻推开戚景思相扶的手,景思在沛县乡下有一祖宅,可否求四殿下送我父母离开。 那你李璠疑惑道。 言斐仍有官职在身,食君之禄,自然要担君之忧。 戚同甫蛊惑皇子,犯上作乱,涂炭生灵,罪恶昭彰,罄竹难书;圣贤教化在上,言斐虽位卑身残,也不敢不略尽绵薄。 虽不能视物,但言斐有口能言,有手能算,只要还有一丝气力,便不敢不尽忠于朝廷与天下,断断不能坐视戚同甫及其党羽为祸李晟锦绣江山。 可是李璠眼中动容,上前躬身亲自扶起了言斐,若是戚同甫还有后招,只怕 只怕真的会坐拥这天下。 言斐起身后长身直立,面容沉毅 若奸佞当道,国将不国,吾辈愿以身殉道。 很快,戚景思收拾停当,把言斐抱上了返回京城的马车。 马车之中,他拉起披风盖在言斐身上,才听到对方终于开口 景思。言斐安静地半躺在戚景思怀里,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戚景思为言斐拉了拉衣角。 方才我做决定前言斐拉住戚景思那只为自己搭衣服的手,枕在颊边,没有先问过你。 戚景思顺势用指腹刮蹭正言斐光洁的脸颊,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没有。言斐没有一丝犹豫。 小叔叔走前说过,每个人,都有他认为对的事情,必须要去完成。 戚景思释然地笑笑,那是林煜教会他什么叫责任。 如果你刚才问我要不要和你父母一起走,才真的该跟我说声对不起。 我可没那么傻言斐亲吻戚景思的掌心,颊边红晕泛起,羞赧地小声道:不怕你再让我起不来床吗? 戚景思笑着把人搂紧,轻柔又动情地吻过言斐的耳尖,阿言,去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你若殉道,我便殉你。 他想起林煜走前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的那句话 景思,你不要怕。 阿言。他摩挲着言斐精巧的喉结,你不要怕。 说好了这辈子,要一直在一起的。 景思。言斐的声音因为动情和羞赧带着一点好像撒娇的鼻音,他伸手摸索到身边的车帘,缓缓掀开,天黑了吗? 嗯。戚景思点了点头。 可是我不怕。言斐拽着戚景思的衣襟,转头回应戚景思的浅吻,你还抱着我,天总会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好像快完结了... 这里是一只无缝开新的鱼,真的不考虑点个预收吗quq... 恋耽美 ——(53) 第72章 战前诀别 ... 马车很快驶入晟京, 言斐只说太久没回来了,想下车走走, 便同戚景思在城门边下了车;李璠没有多问什么,留下入夜宵禁后可于街市通行的文书便离开了。 戚景思拉着言斐,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走得很慢,咱们这样,天亮都把你送不进宫里去。 景思。言斐突然停下拉住戚景思的手,我想回趟家。 之前李璠曾允诺, 会送他父母一家离开晟京。 可我父亲一辈子的心血都在鹤颐楼,他总盼着我有出息,能让光耀言家门楣,可我他自嘲地笑笑, 好像也能没给他争光 李晟王朝开国百余年, 连中三元者不过三人, 怎么可能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言斐为人诟病, 无非是因为跟当年的光霁公子一样断了袖。 光霁公子断袖的事在晟京或许还只是传言, 但新科状元可实打实是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对不起。戚景思浅吻过言斐的额头。 跟你有什么关系。言斐轻轻踮起脚尖, 回应戚景思的双唇, 朝廷的秘密不能外泄, 我只是怕言毅没办法说服我父亲离开。 戚景思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去。 言斐却摇了摇头, 你陪我一起回去。 你好歹是去说正事儿的戚景思自嘲地笑笑,我怕你爹看见我,便气得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小瞎子都变真瞎子了,他该叩谢祖先,这样还有个人肯要我。言斐也跟着笑了笑, 怎还好挑剔? 两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鹤颐楼还没到,言斐却突然紧张地捏了捏戚景思的手,是有马车经过吗? 自从解开之前的心结,言斐已经不像这样特别紧张地抓着自己了,戚景思心中一紧,缓缓答:是。 气氛突然沉重,言斐的声音也跟着沉了沉,今晚,第四辆了。 他们明明在街上走了不是太久。 视觉有时候会分散掉人过多的注意力,尤其是脚下走着的本是世间最繁华无匹的晟京街道,戚景思几乎默认,马车是这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他差点就忘了 眼下全城宵禁。 京城治安向来由京兆尹手下府兵负责,眼下宵禁,倒给暗处的宵小提供了不少便利。 街上少有行人,他们躲在暗处的行事反倒不易被察觉。 言斐只说了两个字 进宫。 但他没有等到戚景思的回应,反而等来了今晚第五辆马车的声音。 景思 他紧张地拽住戚景思的衣袖,然后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哥 言毅?言斐松开一口气,伸手摸索道:你出来做什么? 刚入职大理寺不久,言毅诸事仍未上手,羞愧道:我想回衙门看看之前的卷宗。 之前的?言斐敏锐地问道。 嗯。言毅看着戚景思点了点头,牛家村旧案的卷宗,解封了。 景思。言斐慌乱地摸索,拽住戚景思,我要进宫。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还是偏头对着鹤颐楼所在的方向。 宵禁之后的鹤颐楼也不如往常一般,彻夜灯火通明,但作为晟京城里最风光的酒楼,几层高的楼顶上,檐角鎏金镂花的灯笼仍然亮着。 戚景思明白言斐想说什么。 我无功名,无爵位,不能陪你进宫,让言毅驾马车送你去。戚景思握着言斐的手,冷静道:你放心,就算是把人打晕了扛上,我也一定把言老爷和言夫人扛出晟京去。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戚景思更了解自己了,言斐没有再说什么,他点了点头后揽上了戚景思的的脖子;戚景思便立刻心领神会,把人抱上了马车。 马车快速地消失在暗夜冷街的尽头,戚景思也大步跑向鹤颐楼的方向。 只是一切,都恰恰晚了那么一点点。 戚景思刚刚跑到言府主宅子所在街口,一声尖锐的嘶鸣划破夜空,信号弹蹿向苍穹,在炸裂的一瞬间把阒夜点亮,如同白昼。 他回头,看向城中心处,被照亮的巍峨禁宫。 戒严宵禁下的晟京城并没有随着消失的信号弹一道再度没入黑夜,潮水满的火把在黑暗中被依次点亮,逐渐汇聚成黑夜里的星河一般,在皇城之内快速地流动。 烽烽火 宫墙之上的瞭望口,一名羽林军禁卫喊出了他人生中最后两个字,话音未落,一柄利箭穿胸而过,他没有说完的话也永远留在了喉咙里。 在无数禁卫的前赴后继下,烽火台才终于被点燃。 戚景思看到烽火,也看着不远处的鹤颐楼,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好像已经再也走不到了。 三万京兆尹府兵悉数出动,他们兵分三路,一部包围禁宫,二部戒严街道,三部死守城门;尤其是像言府和鹤颐楼所在之地这样的主街,眼下已被完全接管。 这一切发生地消无声息,羽林军大部仍驻扎在城外,就算现在看见烽火赶来驰援,也未必就能奏效。 府兵已经完全掌控了城门、要道,形成围点打援之势,而羽林军数量满打满算只不过与之相当,难以破门驰援。 况且 将军!羽林军侦察营小兵紧急来报,城内烽火已燃,我们可要驰援? 再羽林军主帅面有难色,再等等。 按照李晟祖制,凡万人以上的队伍进入晟京城,需得事先得到皇帝亲笔御令,否则,视为谋反。 而宫墙之内,能下达御令之人,已经奄奄一息。 璠儿,是父皇对不起你晟明帝双眼浮肿,只能堪堪睁开一条眼缝,看着榻边的四子,这些年来,朕虽早知你皇兄不堪大用,却一直不愿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朕答应过他母后,会照顾好他这一辈子只是 人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晟明帝眼下一字一句,无不诚恳。 你皇兄虽愚钝,却也怯懦,朕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也会动了篡位夺权的心思 父皇看着晟明帝行将就木的脸,李璠哽咽道:这不怪皇兄 是,他与戚同甫做下的那些恶事,朕非是不查只是朕晟明帝长长一叹,朕年纪大了 垂垂暮年,早已不复当年夺嫡时的雷霆手腕,他时常心软,只因为李璞是他与曾经挚爱唯一的孩子。 朕,还没有老糊涂,朕没想过传位于他,只是也不想废了他 废太子迁居冷宫,日子不会太好过。 朕这一生,成年的儿子有十几个,朕一直在想,谁能在登基后带你皇兄和这个天下,走一条明路?他嘴角溢出一丝费力的苦笑,为什么十几个儿子,唯独只有你争气? 可朕不得不忌惮林家!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若让林氏再出一个林从允或是林光霁,这天下只怕是要姓林的 朕这么多年来打压你,试探你,就是想知道,若有朝一日,李姓江山和你的母家,你只能二选其一的时候,你会作何抉择。 是朕他突然朗声,好似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最后虚弱道:错了。 他眼神示意身旁內侍,从暗格内取出一只锦盒,交到李璠手中。 这里面,有三封朕的书信他紧紧攥住李璠的手,其一,致城外羽林军驻军。 稍后,朕最后一队亲信死士会冒死送你突围出城,你把圣旨交予羽林军大将军,让他护送你,一路北上。 之后便是第二封信,写予宁远大将军,费老候爷的嫡子,他手握重兵,向来忠于朝廷;这么多年来驻守边塞,也与你皇兄没有牵扯。他可以助你杀回晟京 这里面,便是朕许羽林军与宁远大军入京的亲笔御令。 父皇李璠强忍眼泪,国不可一日无君!李璠不能走,若是还有一线生机,李璠愿拼死护送圣驾离京! 说什么傻话晟明帝摇摇头,朕,时日无多了,还能走去哪里 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这锦盒中有第三道圣旨他收起眼神中所有属于父亲的那一点慈爱或不舍,用最后的威严清晰道:朕死后,将正式传位予第四子,李璠。 美哉璠璵,远而望之,焕若也;近而视之,瑟若也。他轻拍李璠的手背,希望朕,从你一出生,就没有看错你。 璠儿,你要记住,皇权天授,不可有分,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dbq我迟到了,好卡orz.... 二更我什么时候写满意了什么时候发吧...不发不睡! 第73章 昔年隐情 ... 言斐选择返回晟京, 是想凭着他之前所掌握的戚同甫的罪证,把对方造反的阴谋扼杀在摇篮里, 只是一切都晚了一步。 在牛家村卷宗重启之时,戚同甫就自知行藏败露,再无转圜的余地;他选择先发制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尽管在京城街道连遇四辆马车,言斐已经警觉地嗅到了变故将起,但当他进入宫门后不久, 皇宫即刻被人围困,再也出不去了。 现在他跪在晟明帝的门外,眼神空茫却也冷静。 房门缓缓洞口,一人将人缓缓扶起。 小言大人, 对不起。李璠抱歉道:是李璠连累你了。 言斐在宫门附近往这边来时, 听见人声吵嚷, 伴有金属嘶鸣。言斐欠身行礼,是太子殿下那边, 已经动手了吗? 李璠轻叹一声, 三万京兆尹府兵, 已经围困皇城。 言斐进宫后便循着李璠一路找来这里, 最后被內侍拦在了门外。 他眼下大约能猜到门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冷静道:圣上已有救国之法了吗? 父皇有密旨予我, 命我突围出城,北上求援。李璠微微颔首, 如果事成,我可以带你一起出去,略表歉意。 你们,一个也出不去 远处一男子挥退上前拦阻的內侍,打断了廊下李璠与言斐的对话。 还是那一身紫色暗纹圆领袍衫, 膝接横襕,头戴三梁进贤冠,腰束金銙,坠金鱼符袋,常浩轸一声朝服,一尘不染,一丝不苟。 他躬身行礼,参见四殿下。 常浩轸?李璠微微蹙眉,你怎会 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对方在深夜里一声朝服衣冠楚楚,步履言语间皆不疾不徐,不由疑惑道:今晚之变,你莫不是一早知晓? 常浩轸起身后坦然道:是。 好一个光禄大夫,好一个晟京双贤!李璠面露叹笑,好一个霞姿月韵常彧之。 即使言斐不能视物,也已经能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个中玄妙;但他之前听戚景思说起过常浩轸和林煜在沛县整理的最后一别,还有那封书信,包括莜县的事也要靠着常浩轸从中牵头 他不相信当年能与光霁公子齐名的晟京双贤已经彻底与戚同甫同流合污。 只是不等他出言相劝,身边先是一声尖锐的金属嘶鸣,他在黑暗的慌乱中后退两步。 你这样的人,怎配与光霁公子齐名!李璠回身,一把拔出身旁侍卫腰间佩剑,剑锋凌厉,直指常浩轸眉心,你敢只身前来做说客 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人言光霁公子善诗书,彧之公子善策论常浩轸直视面前刀剑,脸色平静不见恐惧,倒是生出几分无奈,只有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当年光霁关于时政策论的文章,从不拿出来给人瞧见,连朱夫子都不曾看过几篇,也就只有我和戚同甫看得多些。 不管诗书还是策论,我都不如他。他摇头道:四殿下说得对,彧之从来不配与他齐名。 李璠手腕一挑,刀锋一横,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今天常浩轸深吸一口气,我想要对得起这个曾经与他齐名的名声。 牛家村惨案重启当日,戚同甫急召各世家家主聚众商议今日之事,那些当初曾收下戚同甫好处的家主多少与他之前的贪污弊案有所关联,他们同为太子一党,犯下的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罪证都掌握在戚同甫手中,不得不受其要挟。 而常浩轸用计瞒过了自己的养父,现任的常氏家主,又以家父染病不起为由瞒天过海,亲自赴了戚同甫的密约。 他早知戚同甫今日大计,却不能道出半分。 戚同甫扣下各家嫡子为质,换取今夜起事前,送各世家亲眷出城避难。他微微蹙眉,浩轩还在他手上。 那便是言斐入夜时,和戚景思在路边遇到的一辆辆马车。 恋耽美 ——(54) 若不交出嫡子,就不能在战火燃起前保证亲眷出城,远离纷争;若有人告密,便是要牺牲家中嫡子的性命。 戚同甫许诺众人于事成之后以大利,而他们中各个身上都背负罪责,只恨戚同甫不能快些事成。 况且 戚同甫给他们所有人看到了自己私下招募、豢养的那三万精兵 这既是他胜券在握的底气,也是他震慑众人的威势,好一手恩威并施。 呵李璠一声冷笑,缓缓收起手中利刃,还有三万人 言斐也默默垂头。 的确,如此稳操胜券,才是戚同甫一贯的为人。 那你现在还进宫做什么?他缓缓道。 小状元郎?常浩轸偏头看向一旁一直安静到现在的言斐,你知道我很羡慕你吗? 我不羡慕你能重现当年光霁公子连中三元的盛况,可我真的很羡慕你,只是出身寻常商贾之家。 你心慕男子,便可以堂而皇之在众人面前断袖,无惧蜚语流言,而我当年又何尝没有过两情相悦的姑娘?但我还是只能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费家联姻,娶了费柏翰庶出的姐姐;也看着我的心上人,嫁做他人妇。 你得朱夫子青眼一朝高中,又得光霁指导点拨,你返回晟京要做清流纯臣便可漏夜入宫,而我呢? 若我一早道出实情,常氏上下一百多口人,便再难有活口。 光霁曾托我照顾你,说他待你如他此生唯一的学生他上前两步盯着言斐空洞的眼神,你告诉我,如果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选? 再次听到林煜的名字,听到对方曾亲口说出待自己如他唯一的学生,言斐还是不禁眼含热泪。 你以为光霁当年为什么辞官离京?常浩轸摇头,在结识戚同甫前,我算是他唯一的挚友,我俩多次共饮城门边那坛葡萄佳酿,他酒量不济,醉后最常同我说的一句话便是 他不想做光霁公子,他想做林煜。 可见当年连他,都无路可选! 当年的光霁公子盛名太过,如果他依照父亲的愿望企图成为下一个林从允,一定会为晟明帝所不容,到时候,无非是走上一条跟戚同甫一样的路,夺取天下,或是自取灭亡。 只有远走他乡,让林靖彻底断了着念想,才能保太平百年的李晟王朝继续太平下去,免了这一场战火涂炭生灵。 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第二个林从允,而在当年,也的确是与戚同甫的弱冠之约,给了他跨出那一步的勇气。 今日你是为什么来,我当年便是为什么走。 常浩轸直到后来才终于明白林煜此生与他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当年林煜用自己一人出走,保全林氏满门和这天下的太平;而他常浩轸M.E..DJ.Z.L去求林煜出山,又何尝不是想在天下大义与常氏恩情里求一个平衡。 我已经送走了常氏满门一百多口人,那是我身为常家长子必须做的事情。常浩轸沉声道:现在,我只想做常浩轸。 当年我与光霁一同受教于朱夫子门下,他多番筹谋要保这天下,我又何尝不想? 终于得知当年真相,言斐心内五味杂陈。 林煜当年种种,虽至情至性,却隐忍自伤,从头到尾不曾伤害任何人;可常浩轸更像是权衡利弊后,冷静理智地做出了自己最合算的选择。 他不能说眼前的人恶贯满盈,但也不能说常浩轸与林煜相同。 他们究竟是不一样的。 而李璠,可能比常浩轸更加理智。 我凭什么信你?他冷漠地问道。 凭你别无他法。常浩轸回以同样的冷静,我知道历朝历代,皇室修建寝宫,必有密道,但你最多走出皇宫,却不可能走出这晟京城。 你别忘了,戚同甫在城外还有三万人。 就算让你与羽林军汇合,你就能平安北上求援吗? 你知道我要北上?李璠疑惑道。 手握重兵,且与戚同甫无甚纠葛的,满朝数下来常浩轸轻笑,除了费家,还有谁? 那你准备做什么?李璠接着问道。 在戚同甫发现之前,我仍是太子一党。常浩轸分析道:或许我可以带殿下离开晟京,悄悄北上。 羽林军三万人尽数留下,或许还可以少死点人。 呵李璠苦笑一声,那若是事败呢? 那彧之只好与殿下常浩轸也释然一笑,共赴国难。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常浩轸是黑是白,这个问题太难答了,你们可以自己猜猜? 但是如果要问我七七和阿言好像什么也没做,那答案就是马上就要登场了!!! 第74章 城门生变 ... 皇宫侧门, 几名黑衣人不动声色蹿出密道,接出身后的主子。 常浩轸上前, 走到一辆停在道旁的马车边;马车高悬常氏族徽,他掀开车帘,露出里面一个暗格。 你早有准备?李璠问道。 是。常浩轸点点头,车上有常府下人的衣服,劳烦各位死士换上,扮作常府小厮。 他说着上前一步对李璠欠身道:四殿下, 请 李璠闻言,看向身旁的言斐,转头对身旁的黑衣人吩咐道:侍候小言大人先上车。 愿殿下一路顺利。言斐躬身行礼,在身边言毅的搀扶下一揖到地, 言斐就此别过。 你 李璠面有难色, 言斐即使看不到, 也能从声音里听出两分。 景思还在城里,我要去寻他。 城中局势混乱, 你这样他无奈地看着言斐空茫的眼神, 摇头道:如何寻得到人? 寻不到他, 便等他来寻我。言斐眼睫低垂, 推了身边的言毅一把, 只求殿下如果可以,就带我弟弟出去。 哥言毅急得直跺脚, 但碍着身边几位大人物都在,也说不出更多话。 言斐如若有幸,必将箪食壶浆,恭迎殿下凯旋;若是老天无眼 城破之时,我殉国, 也殉他。 马蹄笃笃,言斐只能从声音的方向判断马车离开的方向,深深一揖。 ***** 噗嗤一声,鲜血喷溅。 这已经是戚景思今晚第二次杀人,他低头在肩上蹭掉颊的血迹,顺势扶起身边的妇人。 倒地的男子接过妻子手中的婴孩,连连道谢。 别耽误了。他按下自己颤抖的双手,赶紧走罢。 他说完带着身后一男一女,继续沿着小巷,摸黑往城门的方向走。 京兆尹的府兵在入夜宵禁后全城出动,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搞得全城风声鹤唳;总有不明真相的百姓收拾细软,漏夜出逃,可戒严全城的府兵显然早就得到命令,不问不理,见人便杀。 为了躲避街道戒严的府兵,戚景思已经尽可能绕着小巷走,可方才顺手救下的一家三口,也已经是他接上言斐父母出逃后遇到的第二波。 再之前,要接出言斐的父母,也是不容易的。 他一路沿着小路,好不容易摸进了言府的院子,看见言诚理也是急得在院中团团打转,可接下来表明身份甚至是劝人离开并非易事,他一路都计划着。 言斐曾说过,言诚理对夫人极是尊重,他入府后没有与言诚理多说什么,而是直接对言斐的母亲道,言斐本人在城外相候。 果然,言母听到已经几月不见的儿子,立刻就松了口。 我们如何相信你?言诚理显然要更理智些。 戚景思闻言也没急,低声在言母身边耳语几句,顺利地接出了两人。 言斐的蝴蝶骨附近,有一处形似枫叶的浅红色胎记,他自然是看过的,言母也见过。 他此言一出,不止让言母信服,也不得不道明了他跟言斐之间的关系,这一路上三人气氛有些微妙,几乎一整路上都没有再说过话。 ***** 是常公子家的马车啊?得罪了 只是眼下非常时期,实在是只能委屈各位贵人稍后,我们职责在身,需得循例好好查查。 城门附近,常浩轸的马车到底还是被拦了下来,他端坐车中,兜帽覆面。 差大哥,这车上可是坐着未出阁的女眷呢扮作常府小厮的宫内死士脸上堆笑,手边却已经暗中握紧腰后匕首,不太合适罢? 是吗?城门府兵收回正要掀开车帘的手,可我之前听说,起事前各家亲眷不是都送走了吗?这车上的 该不会是常大公子本人罢? 此前戚同甫在城外备下多处别院,方便各个世家接回自家为质的嫡子后好生团聚,唯独常家马车在接走常浩轩后不但没有前往别院,还直接被送走了。 戚同甫早已对自己起疑,常浩轸不是猜不到,只是没有想到消息会传得这样快。 是我。他掀开车帘一角,即使是心如擂鼓,也必须面上平静,府上有些善后的事情耽误,给各位添麻烦了。 何事如此重要,居然在今夜耽误了常大公子啊?城门守军面上堆笑,却突然话锋一转,莫不是去宫里报信? 铮的一声,扮作小厮的死士们手中兵刃出鞘,动作整齐划一。 方才的城门守军显然早有准备,迅速后撤一步躲开兵刃攻击的范围,身后数十人披坚执锐,一拥而上,迅速包围马车。 太子殿下有令,请常大公子过府用茶!他站在包围圈外大手一挥,给我拿下! 两股势力迅速扭打在一起。 宫中死士自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他们或许可以以一当十,却再难以一敌百;城门守军潮水一般地不断涌来,前赴后继,绵绵不绝。 死士渐渐不敌,马车四周的包围圈子也在渐渐缩小。 可马车之内的暗格,还藏着李璠和言毅。 常浩轸一把拔出身边死士尸体腰间的匕首,握在手中浑身发抖。 不管怎么说,他也都只是个文人,咬牙憋了好大一股劲,一把将匕首刺在套车马匹的大腿上。 马匹吃痛受惊,一声嘶鸣,发疯似的狂奔起来。 常浩轸便顺势佯装被甩下了马车。 既然戚同甫的目的是他,那他留下,马车上的人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毕竟 四皇子李璠,已经是眼下李晟王朝的最后的希望。 果然,府兵很快放弃失控的马车,一来他们的目标的确是常浩轸,不知车上另有玄机,二来人腿也追不上疯马的速度。 马车一路横冲直撞,也暂时打破了场面上混乱的僵持,宫中死士借机掩护常浩轸逃跑,追追赶赶间跑近一条不知名地后巷。 常浩轸闪身躲进后巷,他身后的死士还在拼命拦阻追兵,他回头张望间,竟然撞上一人。 他猛然回身,但见身前一男子身高七尺,挺拔颀长,一身染血的京兆尹府兵服制,面覆铠甲。 来人 他正要大呼出声,却被对方一把掩住了口鼻。 ***** 突破巷口的死士后,府兵刚追进后巷,便看见以为同僚盔甲残破,倒在血泊里。 你已经跟那波人遭遇了?府兵扶起受伤的同僚。 被欺负的人气息奄奄,伸手指了指巷子尽头的方向,虚弱地哑声道:往那边逃了 一个脸都瞧不见的同僚,听动静大概也快咽气了,拿下常浩轩可是大功一件,没有人再理会那位受伤的同僚,转身朝巷子尽头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准时了! 都能猜到是谁叭? 第75章 烽火连城 ... 待人声走远后, 那个倒在血泊之中,一身破烂甲胄的小兵缓缓起身, 伸手在围墙边曾了把手上沾染的鲜血,一把掀掉了脸前覆着的面甲。 少年的面庞上沾了脏污和血迹,但仍无损他五官的英俊,线条的笔挺,甚至眼神中坚毅的神色还多少盖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感。 他随手把面甲扔下一边,又躬身在尸体堆里翻找一阵, 挖出一个男人拽起来;他整套动作下来流畅利索,没有了半点方才当着人面,奄奄一息的味道。 被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常浩轸难忍恶心,他没有见过血, 更没有见过死人, 勾着身子连连干呕, 半晌后才驼着背抬头道谢,却是眼神一惊。 你你是他勾着腰又将眼前挺拔的少年又瞧了好几遍, 才难以置信道:戚家小公子? 从言府到城门边, 本也不算太远, 可今晚的路却注定不会好走;戚景思这一晚已经救了不少慌张逃难的人, 本是走到城边, 眼看着城门生乱,正在暗自谋算, 也不差再捎带手救下面前这一个。 为了行事方便,他之前干脆从被自己杀掉的京兆尹府兵身上剥下一套残甲穿上,为防止在之前戚同甫制造的绑架案有太多府兵见过自己的画像,他即使带着面甲也还是特意用泥涂花了自己的脸,本以为眼下就算戚同甫站在自己跟前也得好一阵辨认, 却不想就这样被随手救下的男人认出了。 那必得是相当熟识了。 想起方才追赶来人的府兵显然比追赶一般百姓的多出不少,他便觉事情蹊跷,再仔细辨认,来人虽衣着衣履不整,比他之前还狼狈,但若注目细瞧,还是依稀能辨出是对方身着的是一套官员正式的朝服。 恋耽美 ——(55) 他警惕地抽出腰间配刀:你认识戚小公子? 常浩轸之前在追逃的拉扯中被暗箭划破了束冠,长发披散又和尸体上的血污混在一处,黏糊糊地贴在脸上;他从戚景思的话中听出明显的戒备,也从对方拔刀的动作里嗅到危险。 他连忙拨开脸上的乱发,戚小公子,是我。 此后,戚景思才算终于完全弄懂了今晚的来龙去脉,也解开了心中整晚的谜题。 怪不得这一夜折腾到现在都没有羽林军的影子。 若说羽林军已投靠戚同甫,现在京兆尹府兵大可不必浪费那么多人手把手城门,直接城门大开,迎了羽林军进门汇合,现在只怕拿下禁宫也是轻而易举。 没准儿这会李璞已经能黄袍加身,大宴群臣了。 可戚景思也在城门边暗自观察了良久,城中警示的烽火已燃,城外却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很显然,羽林军也并没有闻讯驰援而来。 这道理极简单。 一来没有皇帝御令,私自领兵进城可以谋反论。 二来,羽林军主帅带着他的羽林军,借着这个借口便可以保存实力,作壁上观;等两位皇子的拉锯中有一方占了上风,他再出手相助,锁定胜局,那么不管未来登基的皇子是哪一位,他都将是新帝的股肱之臣。 羽林军地位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好歹说出去也是皇室亲卫,执掌整个羽林军的将军当是簪缨世家出身,这点门道能被戚景思一眼看穿,常年混迹官场的人心里自然也是门儿清。 眼下的局势,必须得有人把信送出去,否则就算府兵不敢直取禁宫,早晚围也能把整个皇城围死。 言斐还在里面呢。 既然弄清了局势,心下便很快有了决断,戚景思只能赌一把。 而豪赌之前,他只有一件事关心。 他压低声音凑到常浩轸耳边问道:小言大人在宫里还好吗? 这常浩轸面露难色。 不管愿不愿意,他的确是把言斐扔在宫外了。 因为知道戚景思和言斐的关系,甚至亲眼看过戚景思当初在酒楼里因为言斐而掀桌时的狠戾,他不敢卖一个万一,方才讲起出宫生变这一段时,为了不暴露言斐,甚至隐去了言毅也在马车上的实情。 他现在身负重任却走投无路,就算不指望戚景思真能帮自己脱困,也要防着这出了名不讲道理的霸王会不会被言斐的事情激怒,继而倒戈相向。 只是在眼下他在戚景思的问话间稍露迟疑,就已经出卖了自己。 言斐出什么事了?戚景思紧张道。 小言大人不他在宫里。常浩轸只得道出实情,却还是悄悄隐瞒了这一切和自己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哪儿。 他怎么可能不在宫里!戚景思勃然暴怒。 晟京城内是如何的风声鹤唳,凶险万分,他这一路中来,触目惊心;寻常人,就算是连他这样有点拳脚功夫的都已经有伤在身 言斐可是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啊! 但他却在之后的一个瞬间就屏住了呼吸,收敛了全身的戾气。 林煜说过,每个人,都有必须去完成的事情。 他也不例外。 他现在是想立刻不管不顾冲上街去,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大声呼喊言斐的名字,去把他的小瞎子找回来;可是不管是言斐还是林煜,现在如果在他身边,都不希望看到他这样冲动鲁莽地去做傻事。 况且他刚才藏起言斐的父母在身后的破水缸里,他哪怕只是说话大声点让二老听出点端倪,这城都唯恐要出不去。 他答应了言斐,要把对方的父母送出城去。 我有办法送你出城。他冷静道: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说着走到破水缸旁掀起木盖,把言斐的父母扶了出来,带他们一起出去。 作为鹤颐楼的东家,言诚理的样子常浩轸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是已经久不抛头露面的言母,当年也是艳绝晟京的花魁,就算没见过,常浩轸也一眼就能看出,言斐有着跟母亲极其相似的眉眼 傻子都能看明白眼前几人间的关系。 这怎么可能啊!常浩轸焦躁,又难以置信。 我自然有办法戚景思低声道:刚才不是有人拼死保护你吗,你们约了在哪里汇合? 他看着常浩轸狐疑的眼神,让他们去弄辆马车来,然后 你劫持我。 什么?常浩轸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冷峻的少年,仿佛看着一个疯子。 他不是不知道戚景思疯,只是不知道这人能这么疯。 当年如果不是戚同甫派人劫持了我,牛家村的惨案会不会那时候就瞒不住了?戚景思冷笑,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是戚景思刚才就想好的一局豪赌。 他赌戚同甫身上还有一丝残存的人性,给他这个唯一血亲,或者给林煜这个所谓一生挚爱。 他当然知道,当初戚同甫处心积虑抢他回身边,大张旗鼓认祖归宗,是为了威胁林煜;但他也知道,在戚府那么长的时日里,温恭良什么都好,可戚同甫偏偏就是不喜欢。 无论因为什么,残存的人性或是年少的情意,林煜在戚同甫心里的位置多少有点难以取代的意思,所以戚景思赌他也会放不下自己;无论是因为自己是林煜一手养大的孩子,还是因为戚同甫心里有一个人,再也无法和别的女人有孩子了 不管是为着哪一条,戚同甫都有可能舍不得他死。 之前戚同甫自导自演那场绑架时,为了把事情闹大,戚景思的画像,京兆尹府兵几乎人手一份,这也是他今晚为什么要用泥涂花了自己脸的原因;那既然之前在封锁莜县时,京兆尹的府兵能一眼认出自己,今晚不妨再试一次。 对常浩轸而言,本已是无路可退,不管戚景思的计划看起来有多么疯狂甚至荒谬,他都只能跟着冒险。 他们很快就跟之前的死士汇合,对方得令找来了马车,藏起言父言母,押着戚景思上路。 戚景思甚至还抽空,在上路前洗了把脸。 果然一切不出他所料,当他被刀剑抵在喉间走到城门边儿时,城门守军本是半步不退,但当他不动声色地身子前倾,由着喉边的利刃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条血道时,城门守将终于还是绷不住,脸色骤变。 戚同甫一直找不到他,大约是跟手下下过类似见着了一定要留活口的死命令。 守城将领不甘地目送马车出城的同时,也悄悄派出了给戚同甫送信的快马。 马成出城,直奔羽林军驻地。 不管之前的羽林军主帅心里有多少小算盘,在晟明帝亲笔御令送到的那一刻,都不成立了。 他再没有时间等胜利的天平倾斜后再做出选择。 眼下随着御令一道送来的,还有晟明帝传位四皇子李璠的诏书,他现在就是相帮李璞,日后也是犯上作乱的千古骂名,况且如果李璞真的胜券在握,他的锦上添花也博不到什么。 相反,若是能助李璞拨乱反正,羽林军就是正经勤王之师,大有可能重现当年辉煌,而主将也将千古流芳,光宗耀祖。 直到这一刻,戚景思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我之前给家人安排了隐秘处所,现在送言老爷和夫人过去汇合。常浩轸也走出帅帐,来到戚景思身旁,小戚公子可要一道? 跟二老说言斐在那,他们会给你走。戚景思小声道。 看戚景思对问题避而不答,甚至还开始剥去身上残缺的甲胄,露出背上几道骇人的刀伤,常浩轸又补充道:那地方甚是隐秘,戚同甫定然不会发现,小戚公子可以安心疗伤。 能麻烦常大公子一件事吗?戚景思把脱掉的甲胄随手扔到一旁,扭了扭脖子,给我也找一身羽林军的轻甲。 戚小公子常浩轸无不震惊道:你要做什么? 戚景思默默看着眼前已经列队开拔晟京城的羽林军,淡淡道:回去。 你疯了!常浩轸的眼神从震惊,到慢慢好像觉察出了点什么,抱歉,戚小公子,我今天还有一事瞒你。 许是因为怕戚景思到底是戚同甫的亲生儿子不敢完全信任,许是因为方才在慌乱中有些信息来不及细说,许是因为怕说出来吓到戚景思不愿帮自己;常浩轸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戚景思隐瞒了戚同甫还有三万私兵的事。 戚同甫还有三万人,刚才城门边一闹,眼下那看不见的三万人只怕跟羽林军一样已经整装开拔;常浩轸从未想过羽林军进城可以扭转败局,他只是希望凭借李璠的智谋,可以在这场他刻意制造的混乱中谋得一线生机。 但他现在不想戚景思回去,毕竟林煜是他的一生挚友。 他总是这样,挣扎在自己的理智和感情里;明明理智上他现在仍然不该告诉戚景思那三万私兵的事,此事一旦败露,羽林军可能随时会倒戈相向,但他又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戚景思赴死。 你父亲仍有三万私兵养在京郊,连我都不知道在哪里。常浩轸终于还是语重心长道:你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羽林军 赢不了。 怪不得戚同甫那么着紧莜县的粮食。戚景思讥诮地扯了扯唇角,尽是不屑,但我还是要回去。 你发什么疯!常浩轸紧张地一把拽住戚景思,你这样糟践自己,光霁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了该有多痛心? 不会的。戚景思淡淡道:小叔叔说过,每个人,都要去做他觉得对的事情。 小叔叔会懂我的。他转头看向常浩轸,眼底猩红,咬牙道:言斐还在城里。 这一路上,他都在等这尘埃落定的一刻,所有的疯狂和担忧都被死死地锁在眼底,最终酿成刺目的猩红。 护送圣旨和言斐的父母出城,或许是林煜当初要教给他的,不能逃避的责任,可他的小瞎子还在城里,他感觉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 强行压制着的那种也许即将或者已经失去言斐的恐惧,和不得不保留的冷静,几乎将他撕得粉碎,不像自己。 那个完整的戚景思,只能让言斐一块块拼回来。 换了谁都不行。 若是走不出来他躬身捡起脚边缺了口的残剑,已经抬脚往羽林军驰援晟京的方向走,小叔叔自然也是笑着在天上接我们的。 最后我们两个字,他咬得极是清晰。 言斐,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我们都走过了,往后就是黄泉路,也还是要一道的。 而与此同时,戚同甫蛰伏在黑暗中的三万精兵也已经开拔 战火终于燃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想把攻受的重逢一起写在这一章,但是太长没写完,就没二更 今天发现不如还是分两章吧我晚点二更! 感谢在20201208 16:46:16~20201209 16:3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拥吻战火 ... 烽火照西京, 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 风多杂鼓声。 言斐靠在身后的石砖上,脊背冰凉一片。 他已经不可能再看见烽火,却一样心意难平;入夏的晟京也不会飘雪,可也正因为他看不见,砸在脸上的沙砾也像是雪片。 战鼓与嘶喊都离他很远,但也能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当初少时初读此诗品不出其中韵味, 直到现在,他才觉出诗中那最后一阙妙极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晚上出宫时,谁也不知道宫外的景况已经发展到了何种程度, 离开常浩轸一行的马车后, 他不出意外地很快就被府兵拿下;好在跟李璠回宫前, 碍于礼数,他是换了官服的。 府兵瞧出他一身官服, 没有像对待普通百姓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无赦;拿下个有官有品的, 没准事成后还能记一功, 或是讹一笔。 只是按照李晟祖制, 官员的朝服用颜色划分品阶, 六品官以下服青。 碍于言斐品阶不高,在京官云集的晟京, 一个六品官实在算不得什么,拿人的府兵报上去了,上面的人也没有太在意,只教看管起来,准备事成后再议。 因着天已黑尽, 言斐双目不能视物的事也被几个底下的小兵忽略为天黑瞧不清,随便绑了扔在一旁,象征性地留下个巴人看着。 他不知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尚未等来戚景思寻他,倒是等到了城门方向的战鼓雷鸣。 之后,他身边看管之人悠闲的踱步声也换成也不知多少人的脚步匆匆;他不敢找个人问清楚发生了什么,深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瞎子,会暴露身份。 他只能默默地等,一直等来远处的战鼓声稍歇,却厮杀震天。 虽然不知道是那两队人马,但他知道,这场因为夺嫡而引发的兵祸终于还是无法避免;而伴随着远方的血腥的喊杀声中,他的身边也逐渐安静下来。 既然战争的号角已经响起,没人还会在意他的存在。 他在试探着移动身体发现一切无事后,摸索着揭开了捆住双脚的麻绳。 可即使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城门的方向,他也依然是双目不能视物,双手还被绑在一起,就算没有任何人的阻拦,前路也是道阻且难。 他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戚景思。 虽然记得自己央求戚景思送父母出城,戚景思也答应了,但现在战斗的声音分明来自城门的方向,除了知道自己不该以身犯险以外,他更清楚,那里也许已经血流成河。 他不敢奢望能在那样混乱的环境里找到戚景思,或者说,他在心底里默默盼着,戚景思不在那里,不在危险里。 晟京城里还有几处烽火瞭望台,除了城门的烽火台,和身后禁宫的高墙,那已经是晟京城里他有可能走到的,最高的地方。 其实在和常浩轸一行马车道别时,他就没有奢望过还可以找到戚景思,他只是真的也不想出城去。 恋耽美 ——(56) 他已经看不见了,对生死一事并没有太大的渴望或恐惧。 于国,他已尽人臣本分,除了那些以身殉国的执拗的文人气节,更多的,是他想着如果要死,即便不能死在戚景思怀里,也要死在戚景思和父母所在的同一片天空下,死在他也曾拼死相护的晟京城里。 他也知道,战火纷飞下不该有这些近乎偏执的浪漫心思,只是他从来不是一个会跟常浩轸一样去权衡利弊得失的人。 也许戚景思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错,他跟林煜很像,都是至情至性之人。 眼下他终于艰难地登上了城中最高的烽火瞭望台,上面已经没有人了,他也气力已竭。 他摸到帅旗的旗杆,知道这里已经是制高点,然后靠着身后的砖墙缓缓坐下,扔开了捡来一柄破剑。 本也就不会舞刀弄剑,加上眼下双手还绑在一起解不开,他眼睛看不见,根本只是拿那玩意当个拐杖使。 靠在墙边,打杀声都离他很远,体力已经耗尽,他甚至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了。 他还不满二十一岁,现在想想却不觉得有什么遗憾,若一定要说出一条什么来,那便是死前也不能再看到戚景思一眼;他突然使坏地想着,特别想看看戚景思以前那副扭扭捏捏冲他发脾气的样子。 如果戚景思现在瞧见他的样子,该是会发很大一通火罢? 他想着想着,嘴角便不禁噙了点笑,可很快又塌了下来。 总是已经看不见了。 远处的厮杀声似乎在渐渐地靠近,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累极的错觉,只是在恍惚里逐渐变大的嘶喊声中睡去,竟让他莫名生出了几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苍凉感。 很快,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因为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思念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 言斐! 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遗憾,这一切都是真的。 羽林军与京兆尹府兵于城门出激战,本该不分伯仲,奈何府兵虽有城门高险之利,却不得不分调人手看着皇宫和整个京城,一时间竟渐渐不敌,被小股羽林军突围进城。 这便是言斐所听到的,逐渐靠近的嘶喊声,但突围的毕竟还是小股人马,声音也不太明显。 可戚景思就在里面。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直奔城中最高的烽火瞭望台而来,倒不是能感应到言斐的位子,他只是想看得清楚些。 直到他看清楚了帅旗之下,靠着一个人。 身后的战火印在言斐的脸上,秾丽的脸庞更显出一种浓烈惊艳的美 这样的言斐实在少见。 言斐! 不是言斐的错觉,戚景思这一声喊得当真声嘶力竭。 不止是呼喊,连脚步声都让人熟悉得心颤,言斐迷迷糊糊地睁眼,似乎已经忘了自己看不见,偏头望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景思 他口中虽喃喃,但就在偏头望去的一瞬间,他之前所有渐渐流尽的气力尽数回到身体。 路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断旗和尸体都没有造成任何阻碍,他直直地朝戚景思飞奔而去。 戚景思在看到言斐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跨开了脚步,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吃惊地看着言斐准确地跨开一道道障碍向自己奔来,像是看见了一个奇迹。 言斐明明是看不见的! 景思!你怎么了景思言斐扑进戚景思怀里,泣泪如雨,手指颤抖又小心翼翼地抚过戚景思脸上的血迹,像是捧着最心爱的,却裂纹了的瓷器。 你是不是受伤了为什么这么多血 戚景思是跟着羽林军一路杀进来的,即使他心急如焚,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感,但伤是一定有的,血也是一定有的,无论是谁的。 但他眼下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忘记要为言斐揭开双手。 哪里有血?他紧张地攥着言斐的腕子,浑身颤抖,阿言,你告诉我,血在哪里? 你还想骗我!言斐恨不得一拳锤进戚景思胸口,最后却只是指腹温柔又心疼地摸索着戚景思脸上几道细小的伤口,这里还有这 他说着说着却没有了声音,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戚景思手指伸向言斐的眼睛,想要触碰,却不敢上前,只堪堪拨过对方纤长的羽睫,阿言你看见了? 几乎在前一刻,言斐觉得自己还在弥留中祈祷,只希望死前还能再看见戚景思一眼。 不仅这一切成真,戚景思还将他拥进了怀里。 戚景思那么用力,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被捏碎了,可偏偏 愈是破碎,愈是贪恋。 但也许老天不愿给这对年轻的恋人太长的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带来整个大地的震颤。 言斐在快要跌倒的一刻被戚景思护在怀里,戚景思撑着城墙稳住身体,敏锐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城门边,戚同甫藏在阴影里的三万人终于现于人前,甚至还带着炮弹和辎重,来势汹汹。 那里原本与京兆尹府兵打得不可开交的羽林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敌,一点点被消灭。 阿言戚景思回头看向身边的额言斐。 这么远的距离,他不知道言斐能不能看见,有能看见多少。 他想着是应该在言斐问他的时候说实话,还是安慰几句,却看见言斐也看向了同一个地方。 阿言戚景思再张口。 他想说你不要怕,我在这里,不管会发生什么,我陪着你。 可迎接他的是言斐炙热的双唇。 言斐知道戚同甫还有三万人,所以无论他能看见多少,都已经猜出了城门附近正在发生什么;可他只是踮起脚尖,拽着戚景思的衣襟把人拉低,与自己接吻。 在战火纷飞中,这一吻痴迷又缠绵,那么深,那么久,直到以言斐终于咬破戚景思的下唇作结。 戚景思自己之前曾经两次咬破过言斐的舌尖,甚至在言斐失明那一晚,他蛮横,他不讲道理,他几乎粗暴地拥有言斐。 可言斐永远那么温柔。 他把所有的倔强与坚持都很好地藏在了他温柔的外衣里,无论戚景思对他了做什么,他好像永远予取予求。 戚景思是第一次发现,怀里的人原来也可以这么狠。 正当他还陷在不知所措的怔忪间,言斐已经重新温柔的靠进他怀里 景思,留个记号言斐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不管你躲开多远,下辈子,我还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啦!是he!!!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出自《从军行》【作者】杨炯唐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出自《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作者】陆游宋 感谢在20201209 16:35:24~20201209 20:3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璀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劫后余生 ... 言斐依偎在戚景思怀里, 把每一刻都当成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以为就会这样走到尽头, 却突然眼前一花,顷刻间天地倒转。 他发现自己被戚景思扛了起来。 戚景思!你干嘛!他双手还被绑在一起,锤在戚景思的后背上,对方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太了解戚景思了,这人疯起来没什么不敢的。 他软了软嗓子,紧张地揪着戚景思的衣裳, 你先放我下来 言斐被戚景思抗在肩上,两条腿垂在他的胸前,有些紧张地微微曲着;那身体面的朝服在之前被抓的挣扎和之后一路的跌跌撞撞里早就扯破了。 戚景思瞧见了言斐脚踝上几道麻绳勒过的红痕,心疼地捏住。 阿言, 你要来寻我, 莫说下辈子, 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 我也等着你。他轻轻揉着言斐那对细巧可怜的脚踝, 但不是现在。 他说着迈开大步, 往瞭望台下走。 你爹娘我都送出城了, 眼下已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们都还在等着你。 你说什么?言斐安静下来,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他缓缓感觉到言斐在他肩头绷紧的身子慢慢放松了下来。 言斐很了解戚景思, 戚景思也同样了解他。 那个让他逃到天边也忍不住思念的小瞎子,是一个无论在何种逆境里都会咬紧牙关对他展颜一笑的少年;言斐温柔得过沛水三月的风,岚山树梢的月,但绝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菟丝花。 能让言斐如此放弃斗志,一心求死的从来都不是眼前的困境, 而是因为他恨自己。 林煜在病重弥留之际仍然在为他深沉热爱的一切和心底的责任鞠躬尽瘁,言斐恨自己浪费了林煜那最后几个月几乎所有的光和热,最终什么也没能救下,包括他自己的父母和眼前最爱的人。 因为城外的羽林军遭遇戚同甫三万精兵的堵截,没有新的士兵再涌进城门,方才城中才刚刚拉开帷幕的一场厮杀就这样戛然而止。 戚景思走下烽火瞭望台,看着街道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哪一方的都有。 这便是一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图景。 他把言斐放下,这才看到言斐手腕上的麻绳。 活着,阿言。他替人解开绳子,把那对读书人特有的纤细腕子握在手心里,心疼地揉,咱们要活着。 就这么走了,就算去到那边,小叔叔都不想看见我俩。 在眼泪划出眼角的一瞬间,言斐冲戚景思狠狠地点头。 戚景思躬身,麻利地从死去的府兵身上扒下铠甲,丢到言斐脚边,换上。 他的手在地上摸索着,还打算再捡两件能用的武器防防身,贴着地面的掌心却好像感受到一种不明的震颤。 与方才大炮巨响带来的猛烈震动不同,贴在他手心里的那种震荡虽然也雄浑、有力,但却并不激烈,而且并不在须臾一瞬爆发,这种震荡更加整齐、绵长。 戚景思抬头望向言斐,却发现言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城门的方向。 景思,你听见什么了吗? 城门方向正处在一场激战之中,喊杀声时有传来也是寻常,戚景思之前一直没有特别留意,现在细听之下才发现,那声音里参杂进了雄浑的马蹄声,甚至还有号角。 正好与他掌心里,地面传来的那种震颤呼应贴合。 正在城门交战的应该是三股人马,狼狈为奸的京兆尹府兵和戚同甫手下私兵,还有孤军奋战的羽林军禁卫营,难道 还有第四队人马?戚景思起身问道。 这言斐疑惑地自语,不可能啊 在宫中之时,晟明帝都已经快要龙御归天了,常浩轸也交了实底,但凡还有一点点办法,李璠都不可能如此孤注一掷,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会不会戚景思牵起言斐的手,是林家终于参与进来了? 林家在整个晟京一直强大又神秘,整场夺嫡争斗的始末,他们看似就是那局中人,却又好似一直作壁上观;戚景思没有跟着言斐进宫,还不知道林家置身事外的表现有林煜的安排 但即便没有林煜的安排,他们也不会是城外的第四股势力。 言斐简单跟戚景思解释了林煜之前的安排,甚至是林煜当年离京的原委,接着分析道:你知道小叔叔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是再说起林煜就很难跳过他这一生受过的不公和困苦,戚景思心里不是滋味,轻轻地蹙眉。 当年开国四大异姓王,只有林氏一脉留存至今,说白了,除了林氏先祖林从允高绝的手腕,最根本的还是在于林氏手上不曾沾染兵权。 言斐握紧戚景思的手,温柔地传递着安慰的力量,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林靖当年想要借光霁公子的盛名才学复兴林氏,可林家早已不复当年风光,他想要小叔叔再爬上当年林从允的位子,靠现在的权势已是不够了,只有兵权才是最硬的实力。接着他画风一转,可小叔叔必然明白 无论李氏皇族如何多番打压林氏,归根结底是容下了林氏的,而究其原因,是因为林氏手上无兵。 这是一条不能触碰的底线。 自古忠孝难两全。 后来小叔叔离开,四殿下也并不受宠,整个林氏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和动作;眼下晟明帝能容下林氏,甚至传位于四殿下,很明显,林靖没有碰到那条底线。 林氏手上无兵,林煜也不可能撒豆成兵,而眼下城外的第四股势力,必然是一支重兵。 而恰恰是这支重兵,看上去会决定今晚的成败。 走。戚景思拽上言斐,回头往方才的烽火瞭望台走,管它是人是鬼,马上就能见着了。 城门边的声响越来越大,戚景思甚至觉得脚下踏着的木梯都在摇晃。 他伸手搂紧言斐,在榻上高台的一刹那看见了天边将明的曙光,也看见了城门外列队整齐,军戎整肃的第四支队伍跨马而来。 旌旗猎猎,遮天蔽日。 只单单用眼睛瞧,那第四支队伍无论从军纪军威,还是从人数规模,都与门外另外三股势力有着天渊之别。 景思。言斐抬头望向言斐,眼含热泪,哽咽了喉间所有的言语。 戚景思也低头,扣住言斐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宁远大将军的军旗招展,猎猎在晨曦的风里。 高处的少年拥吻在一场同生共死的重逢里,也拥吻在一场劫后余生的喜悦里。 这个夜吵闹又漫长,但天,终于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接下会解释是咋回事,你们要猜猜咩? 恋耽美 ——(57) 手撕渣爹的剧情也会紧随其后~ 感谢在20201209 20:35:06~20201210 17:3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恹 10瓶;长璀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兄弟阋墙 ... 宁远候费家世代驻守边关, 到费柏翰父亲这一辈,已经是第三代。 这军权在当年三大异姓王之一倒台后也曾几经易手, 最后能被费家先祖牢牢抓在了手里,靠得无非是两点 治军严谨,清正不阿自是不用提,二来便是费家几代人常年驻守边关,兢兢业业,甚少返京, 从不与晟京诸多势力过多牵扯。 就算是现在费氏侯府里的老候爷,也是在儿子接过大将军之位后才回京养老,他人在晟京,便从不干涉儿子在军中的一切事宜, 只在家中守着孙子。 许是年纪大了, 又远离坚守了大半辈子的军营, 盼了好些年才盼来这么一个独苗的嫡孙,老人家面上虽仍是刻板严肃, 但宠孙子还是宠得厉害。 但若说起老候爷当年在军中的雷霆手腕, 就算现在已过不惑之年的宁愿大将军也是要抖三抖的。 作为本朝现存的第一将门世家, 宁远大将军子承父业, 维持着费家一贯的治军作风;边关苦寒, 比不得晟京城内的软香罗帐,加之时常有小规模异族侵扰, 众将士从未懈怠过,所以 眼下的宁远大军,哪怕只是拉出来瞧一眼,也与在晟京城养尊处优惯了的羽林军和京兆尹府兵有着云泥之别。 就更别提拉到战场上见真章了。 五万人的宁愿大军迅速收拾了城门边的残局,拿着常浩轸手上晟明帝亲笔御书的御令进入晟京, 勤王护驾。 当夜幕再次降临,晟京城已经换了天地。 围剿李璞极戚同甫等头目时,李璞慌不择路,马车翻进悬崖,尸骨无存;倒是戚同甫在事败后镇定自若,束手就擒。 而同一时间,在城内颠沛流离的四皇子李璠也被寻回,恭迎回宫。 谋逆大罪,十恶不赦。 此次城门大捷似乎也为晟明帝冲了喜,老皇帝虽仍不能起身,但总算吊住了一口气;可李璠就算尚未继承大统,但传位诏已下,诸事处理起来也是名正言顺,雷厉风行 接下来几天之内朝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当初的太子一党;不出半月,主谋者抄家下狱,连带着有点关系的各个都战战兢兢。 朝中人人自危,只恨不能跟戚同甫把关系撇得再干净些。 只有一个人不同。 言毅下朝回府,连喝盏茶的功夫也没有,径直跑向言斐的房间。 哥推开言斐的房门,他还在喘着粗气。 言斐站在窗边,长身玉立,那窗子早就被从外面钉死了,根本打不开来,但他却好像正瞧着什么风景似的,默默出神。 小言大人回来了。他闻声回头,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居然还肯来见我。 城门那夜后,他曾与言毅有过匆匆一瞥,但当时混乱一片,就算是兄弟俩也没能说上两句话;在那之后,他便一直被关在这房里,起初他日日都会让小厮去请了言毅来,可言毅一次也没有来过,后来,他便渐渐算了。 哥言毅瞧着桌上一筷未动的饭菜,默默地垂头。 眼下亥时已过,言斐却还没有用饭。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你要怎么恨我都行,但能别糟践自己吗? 你假传四殿下口谕把我骗进宫去,回头就带着大理寺狱的人到家里抓走了景思,那个时候言斐眼中情绪淡淡,语气也平平,你就该知道,我会有多恨你。 可我还能怎么办?言毅疲惫地撑着面前的桌案,老爷和夫人,就差没给我跪下了,他们求我救你 你可着满晟京城问问去,世人除了对戚同甫恨之入骨,就是他和他撇清关系,只有你! 还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在里面 戚同甫当初对林煜的威胁,终于还是应验了,他起兵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他家中没有什么亲人,只有戚景思跟着下了大狱。 圣旨无论是谁起草的,上面都盖了玉玺,捉拿戚氏满门,我不骗走你言毅痛苦地摇头,咬牙道:难道等着你在捉拿时忤逆抗旨,血溅当场 你难道要老爷夫人亲眼看着你们一对苦命鸳鸯当场化蝶吗? 是。言斐平静道:但凡我在,定不会让你们带他走。 哥!你清醒些罢!言毅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床边棒打不回头的言斐,戚同甫那是造反!他家里不会有人能活下来的 当初于此事有功者,哪个不是恩赏丰厚,步步高升;凭你的才学地位和在汀县、莜县做的事儿,只怕早晚不在常浩轸之下他不住地摇头,但你看看你现在,告病在家,还是个从六品编撰 他戚景思连累你连累得还不够吗? 言毅,封官荫爵也要靠真本事,看看戚同甫的下场,我警告你言斐唇角轻微一撇,不要动了歪心思。 封官荫爵的确要靠真本事,但此次动荡也不失为一条青云之路。 言毅在那晚一直陪在李璠身旁,也曾在刀光剑影里护主有功,已经从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一职,越级擢升为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他才十八岁,也算是李晟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理石少卿了。 最近太子一党的大案牵连甚广,皇帝已下旨由大理寺和刑部联合严办,他也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敢来见言斐的原因。 戚景思和戚同甫等一众主犯,都关在大理寺狱的天牢。 他之前骗走言斐,让人抓走了戚景思,当然知道言斐要恨自己的;可言斐还是肯拉下脸来三番五次地求他,要见他,无非是想他送自己去大理寺狱的天牢里见见戚景思。 言斐对他有大恩,也有兄弟之情,要打要骂他都愿意受着,可偏偏这一点,他不能答应。 看着言毅因为忙得一整天都顾不上喝一口的嘴皮干燥得起了壳,言斐终于还是有些不忍;他毕竟是真的当言毅是自己的亲弟弟,况且 他还有求于人。 为了防止他与戚景思牵扯不断,戚景思下狱后,他就被父母关在房里,言毅也上朝为他告了假;眼下他的大门被锁,日夜有人把手,连窗户都被钉死,他想下大理寺狱天牢见戚景思一面,恐怕也只能求言毅。 喝口水罢。他走到桌前,把手边的杯盏往前推了推。 言毅本是为难地站在桌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劝劝自己这个九匹马也拉不回的哥哥,眼下言斐的话里示好,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担忧地看着眼前一筷未动的饭菜,那你 放心,等会儿你走了,我就吃。言斐淡淡道:我不会绝食,也不会寻死,景思一天不蒙赦出狱,我便一天不会允许自己有事。 若连我都有个三长两短,这世上还会有谁理会他的生死。 哥!言毅闻言手上一抖,刚送到嘴边的茶水还未入口便先洒了半杯。 读书的时候你记性就比我好,虽我现在入了大理寺,李晟律法倒未必有你背得熟。 戚同甫犯的是谋逆大罪,按律抄家灭族,就算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也赦免不了戚小公子他言毅咬牙深吸一口气,决绝道:绝不可能再活着出来了。 言斐眼神淡然,温恭良都出来了。 那是戚同甫良心发现,写了休书!言毅急得都调高了嗓门。 温晁礼位居翰林院大学士多年,在往来试子中颇有威望,也就仅次于消失人前的光霁公子,和已经不问政事的帝师朱夫子,算得上是桃李满朝堂。 此次事后,朝中多人联名上疏,请求宽恕温晁礼,纵使温晁礼和女儿都对造反一事概不知情,晟明帝还是没有点头。 后来众人求到狱里,也不知道许了戚同甫什么好处,他倒是痛快地签了休书,这才放出了温晁礼和温恭良父女。 即便是这样,温晁礼也已经被罢官免职,念其年迈,家中又无子,才放他回了老家。言毅急躁地补充道:就连常家满门,虽最终没有参与那一战,可因为之前与戚氏交好,也是全家贬为庶人,遣送回老家。 常氏满门及其后人,终身不得入京,不得考取功名。 就这样,还是常浩轸用自己在此次事件中所有的功劳换来、求来的。 哥他叹息道: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我也可以和他走!言斐正锋相对道:甚至我和他都不可能有孩子,根本就没有后患,我也可以削官去爵,和他远走他乡,终身不再入京。 那你想过老爷和夫人吗?言毅无不痛心,老爷对你的期许,夫人对你的爱重,这些都不要了吗? 他们没有我还有鹤颐楼,还有你起码还能活着言斐摇摇头,我也只想景思可以活着 他黯然垂眸,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也不可能。言毅语气里的肯定几乎冷血,温家几代翰林院大学士,常氏也是晟京新贵,根深蒂固的豪门世家尚且下场如此 温家与戚家只是一纸婚书,常家和戚家也只是面上交好,可戚小公子和戚同甫是斩不断的血脉父子! 可是他做过什么?言斐喉间哽咽,上前抓住言毅的衣襟,言毅你告诉我,他做错过什么? 哥言毅的声音也带着痛心疾首地嚅嗫,那是谋逆啊 你史书读得比我多,古来多少君王,有谁可以忍得下这个?他颤抖地抓住言斐在自己身前的小臂,语重心长道:皇权面前,不是你我可以感情用事的地方。 言斐无力地松开言毅的衣襟,也甩开对方的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这个多年朝夕相处的弟弟,突然间有些不认识了。 当初言毅明明是个因为自卑和经历瑟缩胆小的孩子,连跟人说话都不敢抬头,永远躲在自己的身后;可眼下他面前的从四品上大理石少卿,冷静理智,权衡利弊,把一切都算了进去,倒是像极了常浩轸本人。 他想起当年自己求着朱夫子让那时还叫小巴的言毅入学,在书斋门口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当时的言毅就躲在他身后,不敢吱声。 后来开课的时间都近了,还是言斐在书斋外朗声道:先生,孔夫子有云:有教无类,您今日不肯收下小巴,是说孔圣人错了吗? 你叫什么名字?屋里飘出一个苍老却依然有力的声音。 学生言斐言斐以头触地,深深一揖,见过先生。 你就是言斐?朱夫子闻言终于步出了书斋,脸色不愠不怒,眼神中甚至还藏着两分欣赏,朗声道:好 你今日是要与老朽辩一辩这个种是非吗? 学生不敢。言斐又是再一叩首,但心中实在不明,只能求先生解惑。 好。朱夫子点头,虽孔夫子有云有教无类不假,但孟子《离娄章句》中也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豫麟书院既然是官学,朝廷选拔学生自有他的规矩,老朽是这豫麟书院的先生,就不能坏了这规矩。 可先生要求入学的学生都交上文章,小巴也交了。言斐不疾不徐地反驳道:既然是学生才要教文章,先生既收了他的文章,也看过了,并未说过什么,便是默认了他是您的学生了,不是吗? 好一对伶牙俐齿,辩才无双。朱夫子不怒反笑,眼神赞许,可惜光霁已去,若论辩才,往后这朝堂内外,倒怕是难有你的敌手了。 他转身看着跪在一边默默不言的言毅,哪一篇是你的文章? 未那时的言毅吓得直结巴,未署名的那一篇 九月授衣,慰我寒意。道边孩提,何及我期。朱夫子缓缓念出言毅当初那篇文章里的一句,你也时常担心道边的乞儿衣不蔽体吗? 言毅默默颔首,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个。 好。这是朱夫子那天第三次说这个字,豫麟书院的规矩,我收不得你,但今天起,你便是我朱贤重的学生了,我授课,你自是可以来听的。 还愣着干嘛?言斐闻言悄悄拽了拽愣在当场的言毅,还不赶紧谢过先生! 哈哈哈朱夫子精神矍铄,朗声一笑,走罢,该开课了。 朱夫子。言斐却未起身,又是一揖,言斐还有一事相求。 我弟弟因为幼时流落街头,至今没有名字,所以文章之上也不曾署名,不是有意欺瞒先生。他行罢礼抬头看着朱夫子,可否请先生赐名。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朱夫子轻捻胡须,就叫言毅罢。 他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言毅,声音洪亮,往后的路还长,要抬起头来做人。 言斐忆起往事,再看向眼前如朱夫子所言,终于抬起头来做人的言毅。 一时默默无言。 恋耽美 ——(58) 言毅自然不知道言斐心中所思何事,只当他是担心狱中的戚景思,才眼神戚戚。 哥他又唤了一声,无不痛心道:你这是何苦来的? 言斐已经明白,眼下无论他解释什么,言毅都不会再明白了。 他觉得当初在言毅教他不要跟着光霁公子学歪了路子时,就早该明白的,言毅不会看懂光霁公子的淡泊洒脱,今天也不会懂他,更不可能帮他。 言毅太过冷静理智了,甚至让他觉得冰冷,没有感情。 或许这不是错,就像即使常浩轸与林煜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即使他再理解林煜,也不会说常浩轸错了。 只是有些人,或许天生就不是一路人,注定无法共情。 但凡我活着,就心甘情愿继续熬着。言斐冷冷地应道:你若是替爹娘来做说客的,就请回罢 回去教爹娘都放心,只要戚景思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不会作践自己;但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是不可能放弃他的。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与言毅毕竟还有多年兄弟情义,不想在这一个晚上便毁个干净;他下了逐客令,却不想言毅忽然面露难色,支吾半天才道 我不是来替老爷夫人做说客的。 事实上,言斐求了他多日,他都不敢相见,就是因为心里明白自己这个哥哥有多倔,不可能是他三言两语就劝得回来的。 是戚同甫。他沉声道:他自从被捕便不发一言,只一直说 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常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之后马上会讲。 撕渣爹也安排上了! he啦~he啦~~~ 第79章 孤家寡人 ... 逼仄幽深的甬道慢慢吞噬身后的几缕残阳, 每上前一步都会让人多生出一分被无边黑暗裹挟的恐惧。 甬道曲折向下,穿过一段长长的石阶, 言斐知道,自己终于来到了大理寺狱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天牢。 传闻中,这里有一百零八般酷刑,一一受过之后,就算再下到十八层地狱去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言斐脚下踩着的,就是那条通往地狱的路。 这里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重犯, 恶贯满盈,死有余辜,他们没有人能走出这里,全部都会被送往无间炼狱。 比起上面普通的监牢, 地底天牢的甬道反倒是笔直一条了, 像是怕那些罪恶昭彰的死囚会在去地狱的途中迷路;两侧墙壁的顶端已经不再有通风透光的小口。 这里有最真实的, 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暗。 每隔十几步,墙上会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引路, 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一丝风动, 油灯的火光却还是恹恹的, 好似随时会熄灭一般。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大约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 脚下踏着的石板也潮湿粘腻, 好像会将人吸住,让你永远留在这里;言斐踩着脚下的石板, 每一步都走得很轻。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去联想,联想这半月来戚景思可能就一直呆在这样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方。 他走得也很慢。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路过的某一件囚室内,是否正关着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人。 这个想法很危险。 他一旦放任自己这样去猜测,就忍不住会想, 为什么他已经走出很远了,却一直没有人唤他的名字;戚景思究竟已经怎么了,连他的脚步声都听不出。 他听不见戚景思的声音,却总能听到几声轻微的窸窣;老鼠都是怕人的,有人走动,它们自然不会上前,只是躲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发出吱吱的声响。 就在这样一路的挣扎与克制中,他终于走到了甬道的尽头。 为了方便说话,引路的狱卒打开了囚室面前沉重的铁门,里面只留着一排同样铁质的栅栏。 言大人。狱卒躬身行礼,需要小的留下陪您吗? 地底的囚室阴暗潮湿,充斥着一股腐败霉变的臭味,言斐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挥退那狱卒的同时,也像是要挥散面前浑浊的空气。 咳咳 铁栅栏的里面,一阵轻咳后传出中年男人低沉又虚弱的声音:小言大人,您终于来了? 尽管对大理寺狱的狠厉手腕早有耳闻,言斐知道戚同甫进来这样的地方,却没有交代出半句让人满意的话,定然是没吃没睡,严刑拷打 就算早有预见,冷不丁在这样的环境里听到这样嘶哑低沉的声音,还是让人不由得汗毛倒立;恍惚间言斐会觉得自己生出了些许错觉,这声音,仿佛真就来自地狱。 这样微弱的光线下他自然看不清囚室内的人,只能从声音的方向大概判断出那人的位子;他微微朝着那方向颔首道:劳戚大人久等了。 小言大人还是这么客气。尽管声音虚弱嘶哑,但戚同甫的语气里仍然流露不不屑的讥诮,你跟我儿子睡了那么久,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呢? 面对戚同甫明显给的难堪,言斐倒是面不改色,坦然道:我是与景思欢好,但就算是他见到戚大人,不也一样的见外吗? 哈哈哈喑哑的嗓音放肆大笑,带着诡异的违和感,戚同甫在笑过后明显的气喘虚虚,小言大人利喙赡辞,不减当年啊 可见小言大人这段日子以来,过得不错。 逆贼伏法,举国相庆。虽然知道戚同甫想挤兑什么,但言斐的语调仍然平静无波,言斐的日子自是不错的。 逆贼伏法?戚同甫明知故问,小言大人在说我儿子吗? 戚同甫今晚字字句句都与戚景思有关,却绝口不提戚景思的名字,张口闭口把儿子两个字挂在嘴边,言斐完全明白对方是何用意;他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双手攥拳,才能忍住拂袖离去的冲动。 他听到黑暗的囚室内传出几声窸窣。 那可真是可惜了 他听到戚同甫的声音在那几声窸窣后也向门边靠近了些,方才话语里的讥讽也夹进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可惜戚景思他本来已经逃出生天,却还是为了你这么个负心薄幸的人回来! 起兵当夜,戚同甫的确是得到了传信,知道戚景思逃出了晟京城;他当然不会相信戚景思真能被常浩轸劫持,但既然人已经跑了,他也不得不派出他以为可以锁定胜局的三万私兵。 这当中的过程细节,就算戚同甫不说,言斐也能猜到八/九分,只是就算这样,当听到对方亲口说出时,心中还是不免一阵抽痛。 这么说来戚同甫重新换回之前嘲弄的语气,甚至像个市井泼皮一样下三滥,是我儿子没把小言大人侍候好吗? 戚同甫。言斐阖上眼睛,不必做这种幼稚的蠢事了。 你自己万劫不复,便觉得用最下三流的话就能也弄脏我和景思的袍子吗? 怎么会?戚同甫自嘲地笑笑。我关心你跟我儿子是否琴瑟和谐,不也是等着小言大人您搭救于我吗? 果然,这才是戚同甫要见自己的目的。 没人可以从这儿活着出去。言斐淡淡道。 小言大人莫不是忘了戚同甫闻言也不急,只哑着嗓子道:戚景思也在这里。 所以你给温恭良写休书,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也许能救景思,让我来求你吗?言斐冷漠地看着幽暗的囚室,歪了歪头,那不可能。 戚同甫不会蠢到以为言斐真能有办法保他光明正大的离开大理寺狱的天牢,只是多日刑囚间,他看到过言毅几眼。 他知道言毅受言家大恩,也从言毅身上的朝服看出了对方已经升任从四品上的大理寺少卿。 当初用戚景思威胁林煜,是想林煜不要来坏他好事,他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只是既然眼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这倒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如果他肯像休掉温恭良一样跟戚景思断绝父子关系,能不能真的救下戚景思,但他只能赌;毕竟戚景思真的没有谋逆,他可以赌言斐与戚景思有情,绝不会放过这一线生机。 只是他万万没有没想到,自己也有料错的一天。 景思他从来没有参与过你的恶事,天理昭昭,定会护他无恙。言斐说着唇边溢出一丝微不易察的温柔笑容,若是老天无眼,就算他去了,我也可以料理完他的后事,再一头磕死在他的墓碑上。 黄泉路上我与他结伴同行,就算是到了那边,小叔叔也是等着我俩的。他唇边笑意漾开,眼神却是愈加冰冷,戚同甫,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就算埋进土里,孤家寡人的也永远只有你一个! 他言罢转身,已经不想和一个命不久矣的疯子废话更多。 当他迈开步子,是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真的不在乎戚景思的生死了?戚同甫应该是受了伤,笑声中也带着轻微的嘶声,你不愧是林光霁用毕生才学带出来的学生啊,言斐 连心肠都一样的硬! 言斐驻步回身。 他跟林煜之间的事参与了全程的只有戚景思一个人,就算是李璠和常浩轸也不知晓全貌,戚同甫是如何知道的? 很意外吗?呵听到脚步声停下,即使看不见,戚同甫也捕捉到了言斐的疑惑,世人敬重的光霁公子,可是我的枕边人。 你们还有谁 会比我更了解他。 言罢牢房里又传来几声窸窣,戚同甫的声音越来越靠近牢门边的铁栅栏了。 小言大人,戚某没有记错的话,你也不过弱冠罢?戚同甫不疾不徐道:再怎么早慧博学,难道能敌得过当年十五岁就以八斗才子之名蜚声晟京的林光霁吗? 就算是鼎鼎大名的光霁公子,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一样满身少年锐气;可你从汀县出事以来,理事桩桩件件沉稳隐忍,这分明是他在背后的指点,对吗? 见言斐毫无反应,他甚至觉得看到了希望。 我最终会事败,并不是因为你,更不可能是常浩轸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能做到的,这一切 都是林煜布下的局。 戚同甫对自己和戚景思的诋毁践踏言斐尚可以充耳不闻,但至少死者为大,他听不了对方对林煜的侮辱。 你说我们心狠对吗?他冷冷地应了不咸不淡的一句,你猜对了,就是小叔叔 他要你死。 对朝中局势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如若宁远大军出兵勤王,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平息这场兵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李璠和常浩轸都要孤注一掷,出城北上。 戚同甫也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还是敢这么做,拼的就是知道援军不会这么快来。 朝廷容不下林家,却能容下手握重兵的费家,正是因为费家常年独立在晟京的派系斗争之外;就算常浩轸在父亲的周旋下娶了费家庶出的女儿,费家女儿在出嫁后也再不与娘家往来,彻底断了常家攀附的念头。 那日就算戚景思和常浩轸用计逃离晟京,距离边关路途遥遥,宁远大军也不可能仅几个时辰就杀到晟京。 真的就只差一点。 李璞无论如何作恶多端也都在暗地里,台面上,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戚同甫知道,无论用何种手段,只要他可以扶植李璞顺利登基称帝,就算宁远大军再来,五万十万还是三十万,都可以被冠上谋反的罪名,受天下讨伐。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林煜走前给戚景思留了话,要他三日五日就书信一封予李长。 李长马夫出身,根本就不识字,戚景思也不懂林煜用意,并不曾放在心上;起先因为是林煜的临终遗言,他还装整理模作样的写过两封,后来被困莜县,便完全将这事抛诸脑后。 可林煜走前曾给李长留下一封十几页纸的信函,要他一旦收不到戚景思的书信,就把那封长信送去宁远军营。 信中他言辞恳切,字字珠玑,陈明了戚同甫及他身后的太子一党的昭昭罪行,甚至连在他死后发生的事,都料得分毫不差。 其实在戚同甫尚未造反之前,宁远大军就已经走在了勤王的路上。 你知道小叔叔为什么要做这么大一个局吗?言斐接着问道。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把信交给戚景思。 因为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他也自始至终都想保护景思可以置身事外。他默默躬身,像是要凑近戚同甫,深怕对方听不清,他狠,也只是对你一个人狠 八斗才子林光霁,就是想你死。 不可能!戚同甫发狠地咆哮,你让林煜来见我! 光霁公子,当世卧龙,闲云野鹤,高洁淡泊,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言斐不屑道:戚同甫,现在是我官居人臣,而你为阶下之囚,你凭什么觉得 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哈哈哈戚同甫不怒反笑,小言大人装腔作势的本领也是跟光霁学来的? 如果我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跟你交换的条件,你今日为何而来? 戚同甫言斐站直了身体,你一直不肯交代之前在汀县、莜县甚至是别的尚未被发现的罪行。 我知道你的每个案子都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做下的,你不敢出卖背后的世家贵族,因为你知道,牵连的人越多,只会有越多的人想你去死。 但那些埋在暗处的宵小若是以此为戒,日后不再为非作歹,也算百姓福祉;而他们若有一日故态复萌,天理国法在上,定然不容。 恋耽美 ——(59) 而你 你豢养私兵,造反谋逆,罪犯滔天,证据确凿,就算没有从前那些腌臜事,也够死一百次了。 我没有什么可求你的,戚同甫。他向来温柔有礼的声音也逐渐冰冷,就算是为了景思,我也不会。 不管是小叔叔还是景思,如果他们知道我求你,只会瞧不起我言斐。 那你来做什么?戚同甫无力地应道。 言斐浅笑,我来送你走啊。 你的便宜弟弟已经升任大理寺少卿了,小言大人不会不知道罢戚同甫轻蔑道:李璠还没有从我嘴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杀我的。 那就活着罢言斐不屑的转身,反正你现在活着,也不比死了强。 戚同甫曾经生如草芥,有些自卑刻在骨子里,比起受万人憎恨唾骂,万劫不复,连生死都不再无人在意,才更教他害怕。 状元爷!他急迫得甚至撑起了半身,扑向门边,他们都不懂,连林煜都不懂!但我以为 至少你是该懂我的。 你口口声声天理昭昭,你等着老天爷开眼救戚景思? 何其荒谬! 如果老天真的有眼,你生来就该瞎,还是我生来就该贱?又凭什么他林煜一出生就是天之骄子,坐拥一切! 言斐回头垂眸,淡淡地看着趴在铁栅栏另一边的人影。 戚同甫是戚景思的血脉至亲,他也有戚景思一样高大挺拔的身形,可他现在佝偻地匍匐在门边,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为什么要懂你?他冷冷道:小叔叔是出身高贵,可他的才情、气节甚至是后天的努力都丝毫没有辱没了他的出身;而你,戚同甫 你这样自轻自贱、自私自利的人,不管出身如何,也无论爬上什么样的高位,都像是阴沟里的蛆虫,注定永远龌龊卑贱! 他遗憾地摇摇头,小叔叔一生睿智博学、淡薄高洁,他这辈子唯一的错,就是年少无知时,也曾瞎了眼睛。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戚同甫已经歇斯底里,几近疯癫,如果不是他林煜负我在先,我戚同甫的一生 何至于此! 当年我离开沛县只身赴京,你们可以说我贪恋权贵、沽名钓誉,可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又有什么错? 当初我给他林煜写过多少封信,但凡他肯回我一个字,我需要走投无路只能娶了温恭良,辅佐李璞那个废物吗? 若是他肯来陪我,莫说是帮他辅佐李璠登基,就算他林煜要反了这李家的天下,我戚同甫也会心甘情愿为他鞍前马后,毫不犹豫拥他登顶人极! 你是会毫不犹豫拥小叔叔为帝,还是你根本不在意谁是皇帝言斐冷漠地一针见血道:你只是在意未来的皇帝,能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无上权力。 不是、我不是戚同甫跪伏在门边,肩膀抽搐,声音也带着啜泣。 言斐本以为看到这一幕的自己会心中快意,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林煜说他不恨戚同甫了,并不是因为M.E.J.J.D.J戚景思的陪伴,而是当你真的放下一个人,也会连带着放下恨意,放过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温恭良没有孩子吗?戚同甫哽咽道:我几乎都没有碰过她 我是真心待过光霁的而他 戚同甫。言斐无情地打断道:你还想把造成自己所有不幸的罪责都推到小叔叔身上吗?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他有没有真心待过你 你比谁都清楚。 那张老旧的宣纸小小一张,边角都已泛黄。 在林煜离开前的那段日子里,言斐曾经多次与对方通信,他极其熟悉林煜的字迹,自然也能看出,比起他死前的字体,信纸上的字迹要更加洒脱轻狂,少了些之后的圆滑恬淡 他看过太多当年光霁公子的真迹,那张纸上的字句,显然是林煜年轻时留下的笔迹。 林煜去后,戚景思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本束之高阁的诗经,他从未见林煜读过,却在里面发现了这张信纸。 这更加证实了言斐的猜测 林煜写下信笺上的字时,戚景思大约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你说小叔叔没有给你回过信。言斐淡淡道:或许都在这张纸里了,只是你来不及看见,就已经被他看穿。 林煜年轻时的字迹如何,戚同甫自然比言斐更明了。 他颤抖着打开信笺,借着昏暗的灯光,霎时间从泪如雨下,到嚎啕大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① 让我见他!他抓着囚室前的铁栅栏,发疯似的摇晃,露出一张已经不人不鬼的脸。 可怕的动静引来了看守的狱卒,他们紧张地上前,将言斐团团围住。 求求你戚同甫泣不成声,让我见他一面我求你 就算你当初是骗他,也该骗他一辈子!言斐怒道:你的高官厚禄,你的前程似锦,真就比得过当世谪仙的一片真心吗? 戚同甫 错了,就是错了。 你要见他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澜,声音已经拒人千里,那你就去那边试试罢,看小叔叔还愿不愿意接受你的忏悔。 狱卒事先得了言毅的嘱咐,见状连忙紧张地护送言斐离开,关上那道铁门前,戚同甫还是死命地扒着栅栏,直到被掰断了指骨也不肯松开。 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离,只有无处不在的老鼠在角落窸窸窣窣。 严刑拷打,馊粥米汤,他已经在这里呆了许久,每一天都只能在拷问结束后,知道一天结束了,才在墙上用指甲扣出一条道子,记录自己进来的时间。 即使事败被俘,他也没有一天放弃过活着的希望,只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言斐为什么说自己是来送他走的。 地牢里特有的潮湿阴暗好像终于要离开他了,他回到了自己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晟京的春天其实一点不比沛县差,这里没有江南垂髫般活泼温柔的杨柳,却有好似永远也开不败的杏花。 他在东城门边与一个慌乱的少年擦家而过,对方好像在躲避什么,慌张地将一坛子葡萄酒塞进了他的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林煜。 彼时的林煜只有十八岁,还不是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虽然也谦谦有礼,却更灵动鲜活。 只是人群中一个慌乱的擦肩,戚同甫却记了好久,就像是当时不慎溅在他胸口的葡萄佳酿,酒香久久不散。 他那时贫苦,能穿出门见人的衣裳就那么两身,可襟口上的酒渍任他如何搓洗也涤荡不去 一如那个把酒坛塞进他怀里的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以为自己忘了,可前襟上的酒渍还在。 后来再在文人集会上遇到林煜时,他才知道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光霁公子,他本能地退出人群,却被林煜一眼瞧见。 上次唐突公子了,有没有弄脏公子的衣裳?葡萄佳酿颜色鲜红,不易洗净,公子住在哪里,我赔你一身新的。 便是这一句话,赔进了两人一辈子。 现在他绝望地看着无边的黑暗,只能看到林煜那日在书房中对他冷漠的眼神,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自信美好的少年。 他脑中不断回想起言斐之前的一句话 戚同甫,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就算埋进土里,孤家寡人的也永远只有你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章不适合分开,写在一起所以晚啦~ 不出意外明天就会大结局,当然也会是he!之后准备了小叔叔的番外,还有阿言和七七的婚车(bushi),如果还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噢~ ①出自先秦佚名的《子衿》 第80章 蹈死不悔 ... 李晟王朝, 建业二十四年,夏。 戚同甫在言斐离开后的第二天被人发现暴毙于大理寺狱地底天牢, 死因不明。 大理寺狱的一百零八般刑罚行刑者皆是老手,尤其是对这样的重犯,手下都很有数,经仵作验尸,既非外伤,也非中毒, 却死相凄惨。 他的尸体悬于城门外示众月余,惊醒后人,最后弃置荒野。 有人说他害过的人太多,被人分尸泄愤;也有人说他大势已去, 没有人再记得他, 只不过是被野狗叼走了。 人们对他的尸体去了哪里不是很感兴趣, 倒是对这个底层出身却最终动荡朝野的人的死因很感兴趣,因为那才是一个谜。 不过这样的兴趣也并不会持续太久。 同年冬, 晟明帝驾崩, 四皇子李璠顺利登基, 称晟昭帝, 改国号为济平, 取开济万世太平之意。 朝野肃清,新年又至, 新帝登基,万民欢腾。 人们很快忘记了去年那场兵祸,也忘记了那场兵祸的制造者,走进新的希望里。 或许只有言斐明白,戚同甫是怎么死的, 有的人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就会连心跳和呼吸都失去依据。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亥时已至,窗外街道的沸腾仍旧不减,隔着重重院墙也能听见。 新年第一天,也开启了晟昭帝登基后的济平元年,然而除却那一夜,言斐却再也没能踏出过自己的房间。 哥。言毅急匆匆地推开房门,今天是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大宴群臣,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早回家的。 他看着桌上已经凉透了的饭菜纹丝未动,就算找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忙活了一整天,他一进门就瞧见言诚理急得打转,说言斐一整天水米未进;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言斐,但就算没有对方这一出,他这一趟还是不得不来。 都过去快半年了,戚同甫也已经认罪伏诛,同党的判决还没下来吗?言斐淡淡道:你们大理寺这是什么办事效率。 诸案犯充军、流放、贬谪者,都在依次进行。言毅沉了声音,新帝登基,不宜见血,重犯收监大理寺狱,留待秋后处斩。 因为知道言斐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自始至终不敢看着对方的眼睛。 新帝登基也有一段时日了。言斐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道:大赦天下的名单呢?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 言毅深吸一口气,犯上作乱者,罪不可赦。 哥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看向言斐,这结果你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言斐闻言面上并没有什么波动,只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言毅站在门前,左右为难,默了半晌后才道:我让下人把菜端出去热热。 言斐盯着言毅,眼神淡漠,不置可否,直到下人端着冷菜出门,言毅还是愣在门边,一动不动,他才淡淡地问了句:你还有事找我? 言毅点点头,陛下请你今晚入宫,有要事相商。 够了言毅!言斐突然发狠,一把拍翻手边茶盏,同样的借口用一次不够还要用第二次? 到底是你愚蠢,还是在你心中我言斐愚蠢至极,会被你同样的谎言骗了一次又一次! 又是这样! 上一次,若不是言毅说当时还是四殿下的李璠招他进宫,若是他在府里,绝不会允许大理寺的人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抓走戚景思,他们甚至没有见到最后一面,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上。 如今的四殿下已经是晟昭帝了,为什么同样的事情还要再来一遍。 这一次,你们又想把景思怎么样?言斐恨得浑身发抖,不是秋后处斩吗! 他眼底的乌青逐渐染上猩红,我就是想等着给他收个尸,也不行吗? 言斐你清醒点!这是言毅第一次直呼言斐的大名。 我可以用四殿下的名义骗你,但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他双手撑在桌案上,剧烈的喘息,我难道还敢假传圣旨吗? 难道你们就不能串通一气吗?言斐眉头紧蹙,那双在戚景思眼里能美得过岚山树梢满月的大眼睛无力地半睁半闭,你上次骗我入宫,难道四殿下没有配合你把我拖住,让我留在宫里? 我是骗你,我们大家伙联合起来骗你!言毅痛心疾首道:可我们哪一个不是为你好啊? 他愤怒的转身抓起一面铜镜杵在言斐面前,言斐!你看看你自己! 铜镜中,言斐直面自己憔悴的面庞。 眼眶塌陷,眼底乌青,原本少年所特有的蓬蓬的脸颊也突兀地凹了进去,连原本白皙透明的皮肤也黯淡蜡黄。 戚景思如果看到这样的自己,应该也会恶心罢? 他痛苦地阖上眼睛。 哥言毅的语气几近哀求,到底要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你才满意? 言斐痛苦地垂头,一把拍掉了言毅手中的铜镜。 当他再睁眼时,却看到言毅已经隔着一方小圆桌,跪在了他的面前。 哥那年秋闱举试放榜的日子,我们两个都急得坐立难安 恋耽美 ——(60) 后来言斐领着言毅,带上早就备好的谢师礼,去到了豫麟书院。 在朱夫子的书斋里,他们等来了放榜的消息 言斐高中状元,言毅也榜上有名。 你现在还记得,你我二人跪在朱夫子面前,老师的最后一句训导是什么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哥言毅头颅低垂,只露出抽搐的双肩和啜泣的声线,你真的都忘了吗? 我记得我都记得言斐痛苦地摇头,可能做的我已经都做了 戚同甫,我已经帮你们解决了他垂眸盯着言斐,你们究竟还想我怎么样? 哥言毅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言斐,你知道? 言斐点点头,我知道。 戚同甫背后恶行牵连太广,若是一桩桩一件件全部厘清,只怕要动摇整个朝廷的根本。 一旦众世家接连倒台,林氏便会一家独大。 李璠永远记得晟明帝那夜的最后一句话,帝王的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至亲挚爱也不行。 古来多少盛世明君都不曾根除党争,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就像晟明帝英明一世,也要坐看两皇子相斗,万劫不复 制衡之术,从来都是帝王之心。 而偏偏戚同甫无论如何受尽酷刑,既不招认,也不求死,就像是埋在朝中的一颗炸/药,随时会炸得所有人为他殉葬。 他一直求见言斐,所以言毅才敢冒险一试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或许只有言斐,才能让他甘心赴死。 他以为言斐心里应是恨毒了戚同甫,巴不得寝其皮,啖其骨,却不想言斐早就把他看穿。 戚同甫罪不可恕,天理难容,他该死,我不介意帮你们消无声息地除掉他言斐伸手扶起言毅,可景思到底做错了什么? 株连之罪,从来也无道理可讲,他错在是戚同甫的儿子言毅愤愤道:更错在他不该连累你的大好前途! 什么才是大好前途?言斐深深蹙眉,眼含不屑,光宗耀祖,前程似锦,出将拜相,平步青云? 就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大好前途,戚同甫才搭进了光霁公子的一生,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言毅他眼神逼视着言毅,到底是谁不清醒? 四殿下已经是晟昭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言毅与言斐四目相对,半步不让,他戚景思不但连累你前途堪虞,还连累你抗旨不遵 那是掉脑袋的罪! 哥,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真没想到你会执迷不悟到这般地步。他是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失望与怨愤,现在,连戚同甫的生死都没有人过问,你以为 我不敢让戚景思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理寺狱的天牢吗? 哈哈哈面对赤/裸/裸的威胁,言斐非但不怒,反而轻笑出声,好一个抗旨不遵! 放心,我言斐不连累父母亲人,也不连累你的亨通仕途,今晚就会入宫;但言毅你给我记着 你大可以去动戚景思,他的死活,早一天,晚一天,于我并无甚区别。 这世上没有戚景思,便死了言斐。他虽嘴角噙笑,却目光阴鸷森然,你大可以试试。 ***** 这世上若还有一处地方是阳光永远都照不到的,那便是大理寺狱的天牢。 这里从建成之日起便数十年如一日,阴暗,潮湿,逼仄,幽深。 言毅走到一间不起眼的囚室门口停下,身后的狱卒立刻手脚麻利地上前拉开铁门,可铁栅栏里面,死一般的阒静。 他抬手挥退身边的狱卒,然后低声道:请戚公子安。 是言毅啊?囚室里的声音略带沙哑,却没有完全盖过少年嗓音的清冽,带着满满的失望。 是我。言毅微微颔首,我哥来不了,让戚小公子失望了。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来便不来罢。戚景思收起失望,自嘲地笑笑,他在外面好好儿的就行。 可是他不好。言毅沉声道:他今儿个为了你,差点就抗旨了。 有你劝着,总是能拉住的,我不担心。戚景思在黑暗里弯了个笑,只是你哥脾气倔,你跟他好好说。 他已经开始绝食了。言毅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你也不担心吗? 你说什么?囚室里终于传出了铁链叮当的声响。 重犯都是带着手铐脚镣的,之前戚同甫也是只剩半口气才免了,戚景思在言毅的关照下没有吃什么苦,只是关着,自然手脚都是束着的。 他不吃你不会找人给他灌下去吗!他紧张地抓着面前的铁栅栏,像是要生生把那儿臂粗的生铁掰断,他那么瘦了,你随便找两个人还怕按不住他吗! 我按着他一辈子吗?言毅冷声反问,戚同甫已经死了,你知道吧? 他是因为没了念想才求死,而我哥 得绝了念想,才能活。 戚小公子,算我求你了言毅蹲身靠在铁栅栏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求你救救我哥。 戚景思接过盒子打开,借着言毅身后微弱的火光,看见一颗小小的药丸。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出自张载《横渠语录》。 感谢在20201211 22:38:07~20201212 17:4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丁糖团团 6瓶;长璀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蹈死不悔(二) ... 李晟皇宫的湖心亭。 李璠特意没选在压抑严肃的正殿见言斐, 而言斐也没有换回官服,只是穿着一身惯常的青衫。 听到身后的人声, 李璠微微回头,小言大人来了? 贺圣上大喜。言斐遥遥行礼,言斐来迟了。 瞧见言斐一身青衫,李璠眼神一滞,小言大人的气色,瞧着不大好。 太医说过, 言斐的弱症来自娘胎,时好时坏也是有的。言斐默默颔首,恐今后也不能再为陛下和朝廷效力了。 李璠本欲上前扶起言斐,但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后退一步, 他眼神寥落, 只抬手让身边內侍代劳, 轻声道:你还是恨朕。 微臣不敢。刚刚起身的言斐又是一揖,朱夫子曾教导言斐, 这天下, 不以规矩, 不能成方圆。 国法律例在上, 言斐不敢有所怨怼。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走?李璠痛心道。 待景思去了, 我要送他回乡,在光霁公子身边安葬。言斐垂眸, 他们叔侄一场,情同父子,生生分离已是憾事,身后总该作伴。 小舅舅?李璠闻言不由诧异,他 光霁公子已去一年多了。言斐轻轻应道。 李璠震惊不已。 他知道是林煜的书信请来了宁远大军的勤王之师, 却万万没有想到,林煜留下这一切筹谋之前,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天妒英才啊他扼腕叹息。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光霁公子一生磊落,走得也安详。言斐轻声安慰道:陛下节哀。 那你呢?小言大人一生可有愧怍?李璠死死地盯着言斐,见对方颔首垂眸,默默不言,良久后才接着问道:若是戚景思不死,你可愿留下来帮朕? 若陛下问的是言斐愿不愿意用自己交换戚景思一条生路他说着再行一大礼,言斐愿意。 他躬身不起接着道:若陛下问的是言斐的心,那言斐不愿再涉朝堂。 曾经,他也对官场的所谓规则不削一顾,自认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只是他现在才发现,深陷其中,无时无刻不需要做出选择。 他注定是和林煜一样的性情中人,圣贤教化在上,他们愿意肩抗天下,但本心其实闲云野鹤,不容世俗。 只是这一切林煜在十九那年就已经看透,他略略晚了两年;但即使如此,他也已经不想继续留下,在以后的感情和所谓大道间做出选择,生生将自己撕裂。 这朝堂,归根结底只适合常浩轸或是言毅那样天生理智冷静的人,只有他们永远能在权衡利弊后做出最优解。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李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言斐,这些,小言大人都忘了吗? 朱夫子的教诲,言斐永记于心。言斐仍然跪地,却挺直了脊背。 朱夫子去后有光霁公子,光霁公子辞官,也还有常大公子,常大公子之后有言斐,言斐之后有言毅;这朝堂天下从不因为我们某一人而兴盛,也不因戚同甫一人而倾颓。 只有越来越多的人受圣贤教化,明是非道理,无论是入朝为官还是织席贩履,只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恪尽职守,才可以开济这天下,万世太平! 好!好好好一个万世太平李璠连连点头,那若朕放你走,你想去做什么? 言斐淡然一笑,言斐想去做当年光霁公子想做,却最终未成的事。 小舅舅?李璠疑惑道:这天下还有他做不成的事? 言斐轻笑点头,光霁公子当年 只想做个教书先生,就像朱夫子一样。 朱夫子可以教出林光霁与常彧之,而林光霁也教出了言斐;天下从不因一人而兴盛,也不因一人而倾颓,万世太平,最需要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种传承。 李璠微微蹙眉,似有不解,那你大可以留下替朕兴办官学,那本也是翰林院的差事。 可那不是光霁公子想要的书院。言斐肯定道。 当年的林煜想要人人都能读书,想要有教无类;除了诗词歌赋,时政策论,他还想教每个孩子学他们感兴趣的别的东西,想要因材施教。 所谓的万世太平,是万民的太平,既要有贤相良将,也要有饱食无忧的百姓。言斐深深一揖,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下一个戚同甫出现。 李璠闻言并不答话,也不唤言斐起身,他长身对月,思忖良久。 言斐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朕今年三十二岁,正值盛年,朕可以等着,等着看你的学生出将拜相,也等着看他们即使街头巷陌,也依然正直纯良。 陛下言斐抬头看着李璠的背影,眼底的震惊与疑惑间也藏不住一丝期望的欣喜。 你跟戚景思李璠转身看着言斐,尴尬地清了清嗓,你们 是。言斐倒是坦然地直言不讳,我与戚景思有断袖之实,白头之约。 白头之约?李璠微微蹙眉,可他是死囚。 言斐以头触地,生不能同衾,死定要同穴。 死生契阔,与之成说。李璠默默颔首,戚氏满门其罪当诛,从此以后,他姓言了。 陛下言斐抬头,眼含热泪。 你愿为他蹈死不悔,如若他也愿用同等的心思待你,便是你们言家的人了。李璠淡淡一笑,戚氏罪不容诛,但朕不斩你言家的功臣,今晚之后 无论他作何选择,这世上都不再有戚景思这个人了。 今晚之后,戚景思已经姓言,或者,已经是个死人。 言斐颤抖地起身,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天,他和戚景思在晟京重逢,那个晚上,他们第一次在京郊的小院抵足而眠。 那时说起戚同甫,戚景思厌恶地挑了挑眉毛,那你娶我罢,我不想再姓戚了。 好。当时的言斐答他,你等着,我一定把你写进言家的族谱里。 少年间的情话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或许当时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否只是玩笑一句,只是为了这一句,他们携手并肩,走过一段漫长的旅途。 ***** 戚景思在摇晃的马车中睁眼,天光已经大亮,而拥着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柔熟悉。 他微微睁开眼缝,没有说书先生的嘴里的油锅烈焰,也没有瞧见索命的被白无常,牛头马面,反倒是天光正好,怀抱安逸 死了若是不下地狱,还能活在梦里,但也算赚了。 他无奈地想着。 景思 连声音都这样熟悉,戚景思吓得闭上眼睛。 既是言毅求他救言斐的,他都甘愿赴死了,言毅又怎会让言斐轻易地殉了自己。 恋耽美 ——(61) 景思言斐的手指划过戚景思的脸颊,你若是醒了,就应我一声好不好?一日一夜了能不吓唬我了吗? 戚景思倏然睁眼,看着言斐眸底的热泪,脑中一片空白。 言斐看着怀里的人,喜极而泣,他带着戚景思的手覆上自己的脸颊,让戚景思感受到眼泪的温度。 他想让戚景思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戚景思双唇翕动,浑身颤抖,良久后才哽咽出两个字:瘦了。 言斐也终于破涕为笑。 除夕过了,马上就会开春。他回身抽出身边的一柄油纸伞,江南多烟雨,景思,一个人撑伞太累了。 你戚景思死死地盯着言斐。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而复生,深怕眨一眨眼皮,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但是看着那柄熟悉的油纸伞,他明白言斐在说什么 言斐这是要跟他回沛县,抛下一切,就像当年的林煜一样。 决定了吗? 其实我早就该决定的,只是我终究不及小叔叔看得通透。言斐把那柄纸伞搁在膝头,还记得小叔叔在我弱冠之时赐我的表字吗? 鹤守。 一生空抱一生愁,千年可有千年寿?则合的蚤回头,和着那闲云野鹤常相守。言斐浅浅地吟着,这是首元曲。 他伸手撑开膝头的油纸伞,随意地打量着,早在那个时候,小叔叔就批中了我往后的命数。 戚景思抬头,看着伞内之前那首诗旁,又新提了一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他翻身坐起,一把将言斐拥进怀里,用尽全身的气力,好,我们回家。 曾经,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戚景思曾把言斐认错他人,多年后,不管多少次分离,他们都终将重逢 世间最好的相遇是倾盖如故,最好的重逢是别来无恙。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番外(明天)将是接着正文的归隐生活和正式的大婚(婚车bushi!)之后是小叔叔的番外。 正文到这里正式完结啦,评论区留言送上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 (两天后)正式开新,点击专栏预收,领取一只勤奋的阿鱼! 下一本开《话痨同桌对我穷追不舍》(主攻),治愈系校园文,求点进专栏,卑微求预收qaq... 口嫌体正傲娇攻,学霸兼校霸(丁瑾瑜)X温暖话唠伪学渣,小太阳受(明皙) 文案: 因为从小寄人篱下,转学,一直是丁瑾瑜人生的主旋律;直到高二这年,他终于如愿回到幼时的老家。 为了未来两年的安稳生活,他决定这次一定收敛脾气,在学校做个透明人,却不想 开学第一天,就差点在校长室门口把人给打了。 破功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人误会了自己出手是为了帮他,好巧不巧 这个他还成了自己的同桌。 他的新同桌叫明皙,笑容温暖,坠着酒窝,就是话有点多 一看就是温室里的花朵。 对于注定与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新同桌,丁瑾瑜敬而远之,却不想 新同桌偏偏对他穷追不舍! 一次意外,让丁瑾瑜再次流离失所,他阴差阳错地搬进了明皙家里。 从小形单影只的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头领地意识极强的孤狼,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明皙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笑容,攀上了自己窗台。 明皙和他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于是丁瑾瑜急了。 明皙被丁瑾瑜按在树干上,路灯穿过稀疏的树影,孤狼咬住了猎物的脖子。 丁瑾瑜眼底红得像是渗了血,明皙,我警告你,我是gay,你最好离我远点! 巧了,丁瑾瑜。明皙抬头望着丁瑾瑜,笑出酒窝,那我是不是可以追你了? 有人即使身处黑暗,却依旧犹如烈日炙阳。 他用童年治愈一生,也治愈了旁人本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的那个童年。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出自《孟子尽心上》 死生契阔,与之成说。出自《诗经邶风击鼓》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