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藤童话》 第1页 《黑藤童话》作者:代号0A【完结】 文案 BE,轻末世背景,短篇,全文一万五千字左右 cp:穆烁 张心临 在末世之中,蒲公英的花田里,我们举行了一场婚礼。 即使你已沉睡在深湖之下,我已消散在雨焰之中。 内容标签: 末世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烁,张心临 ┃ 配角: ┃ 其它:BE,短篇 一句话简介:他们依然能够在末世中相爱 立意:童话爱情 第1章 灿阳 “末日”已降临两年了。 张心临使劲擦着手上的黑色污迹。 半小时前,他遭遇了变异藤蔓的袭击。战斗的最终结果便是如此了——巨大的泛着黑色的藤蔓在地上痛苦地翻腾,那肥厚的表皮不断抽搐,似乎在凄厉地哀嚎,断口处的黑色汁水直直地溅到了天花板上。 没错,天花板。这里原来是一座城市中普通的一间住宅楼,张心临现在就坐在已经灰败不堪的沙发上,他的左手边,坐着屋主人的骨架,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啃食殆尽,头骨不知所踪。 张心临很累了,如果不是他因连续奔波数日而极其疲惫,也不会被这株藤蔓搞得如此狼狈。 幸好这株藤蔓还没有获得强烈的毒性。张心临边擦污迹边想。他的大脑有些缺氧,晕乎乎的,又口渴地要命,依稀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传来痛楚,催促着他处理伤口。 他就坐在沙发上,缓慢而又用力地擦手。他觉得自己理应先去找水喝,然后打开背包用消毒药剂与绷带包扎伤口;或许这两个动作要反过来,他应该先处理伤口再找水。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带着大片霉斑的窗帘遮不住午后的阳光,他就这样,思绪在昏昏沉沉的光线中上下飘浮,手上却还是重复着那一个动作,即使污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他仍然没有停下。 张心临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这株藤蔓恐怕不是没有毒性,而是有着缓慢发作的精神类毒素,让他现在精神萎靡不振。怪不得身经百战的他仍然被这株藤蔓偷袭成功,在他踏入这间屋子的那一瞬间,可能就已经中毒了。 要赶快离开这里。藤蔓的断臂还在地上不屈地翻滚,断口处的黑色汁液越流越多,房间内逐渐升腾起一股清冽的香气。 张心临挣扎地想要站起来,却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按常理来说,他此时应该心中警铃大作,强提起意志,远离这间房屋,但精神类毒素来得悄无声息,不知不觉间,他感到自己好似陷入了一片温暖之中,清洌洌的香气也变得黏腻起来。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张心临的双眼已经不自觉地微眯起来。是什么地方呢?这里是哪里? ………… 对了,他如今应该在租住的公寓里睡觉吧。 张心临的双眼完全闭上了。破败的窗帘后是时不时闪过的黑影,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屋主人的无头尸骸被震了一下,倒在了张心临身上。地上的藤蔓渐渐不动了,黑色的汁水却还在无声地流淌。 张心临浑然不知,渐渐陷入了悠远的梦境中。 今天他睡到了很晚,屋外的阳光似乎很好呢。张心临漫无边际地想。 梦中的他打了个滚,深陷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真是惬意的氛围,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不对,他不是每天都这样吗? 今天,他要做什么来着……张心临努力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毕业典礼……对,毕业典礼。今天,他大学毕业了。梦境外,张心临的脚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很急切地要离开。梦境里,他已经跳下床,冲去卫生间洗漱了。 怎么睡了这么久呢,万一错过毕业典礼怎么办啊?从租住的公寓到大学的操场,至少要三十分钟。现在……几点了?张心临打开手机,手机屏幕上却是一片模糊,他看不清时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准备工作,只觉得自己急切又忙碌。下一刻,他已经站在门边准备出发了。鞋柜上放着一把伞和一个小盒子。他没有注意到那把伞,也没有拿起那个小盒子。他直接冲出了门外。 天空上,太阳挂得很高,没走多远,他就觉得身上湿透了。但路上人和车都比较少。张心临觉得有些奇怪,这条路平时很热闹呢,为什么今天有点冷清?他没有细想,顶着热烈的阳光,着急地赶到了操场。他记得昨天路过时,看到操场上已经搭起了舞台,一排排椅子放得整整齐齐。 但是,他站在了操场入口处,却看到椅子全被收了起来,操场边上还多搭了几个帐篷,一群人正在拆舞台。操场上一个穿学士服的毕业生都没有。 张心临还在不知所措,旁边的一个人就叫了他一声。梦里的他没有听见那人说了些什么,身体却动了起来,朝着体育馆跑去。 对了,他想起来了——毕业典礼临时搬到了学校的封闭式体育馆里。 张心临边跑,边用手遮着阳光——太阳越来越毒辣了,那眩目的光线晃得他头晕。他觉得身上都快湿透了。 梦境外,窗户处传来一声巨响,玻璃四散开来。随后,一个男人跳了进来。被霉斑蹉跎了两年的窗帘终于在一声撕裂声中,飘飘摇摇地落到了地上。窗外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张心临面庞上,张心临微微皱了皱眉。 男人顿了一下,观察了下情况,随后当即立断,一把扫开趴在张心临肩头的骷髅,抱起张心临,踹开门跑了出去。他吸入了一点毒气,身形晃了一下,但也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几息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2页 张心临还在做着梦。 他终于到了体育馆。毕业典礼上,什么人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周围人的面孔也模糊极了,偶尔闪过一两个清晰的面孔,却只是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就离开了。张心临有些纳闷,为什么他的朋友们只和他说一句话就走了;但他随后发现,是自己急匆匆地离开了。但他想究竟干什么,张心临完全记不得了。 他在体育馆内找遍了,又跑去室外。太阳还是那么耀眼,他出去没多久,身上就湿透了。他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很重,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一低头,却只看到了一张轻飘飘的白纸。 在找遍半个校园后,张心临终于停下来了。 他看见了一个人,站在他几步以外,背对着他,正在看走廊边的雕塑。 张心临此时却又不动了,静静看着那人伸手,在雕塑上擦拭着什么。 那是谁?张心临忘记了。 他想打个招呼,问问他——问什么?张心临很疑惑。我记得他吗? 两人就这样,站立着,头上的太阳越发炽烈,那刺眼的光线晃得人发昏。周围没有一点声音。 那是谁?你是谁? 张心临伸手一抹,脸上湿乎乎的。今天可真热啊,他想。 张心临想向前走去,至少和那人打个招呼,但他刚踏出一步,周围一切突然全部扭曲了,不知哪里爆发出了响起了尖利的声音,像警报,像尖叫——道路上下起伏,摇摆不定,他跌落倒地,却不疼,像倒在了棉花上一样,伴随着颠簸与尖叫,他越发昏沉,脑子痛的好像要炸开;两边挺拔的树木、路灯也扭曲成了杂乱的线条,天上那炽烈得不同寻常的太阳渐渐扭曲成了一个赤金色的旋涡,那光却暗了下去,暗了下去—— 张心临摆脱了那种晕眩昏沉的感觉后,第一感觉是冷。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脸上。他猛地睁眼—— 大雨倾盆而下。他浑身湿透了。路上没有车,也没有人。原来举办毕业典礼的露天操场上,有几个人在拆舞台。 张心临抬头,没有太阳。阴沉的天空似乎垂下来撞到了大地上,带来了厚重的雨幕,一切的色彩都在这瓢泼大雨中暗淡了。 他在冷冷的雨幕中站立着,奇怪的是,在醒来一会儿后,他却不是很冷了,周身暖洋洋地,周围冷淡的景色好似只是一场电影。 他走向了那座雕塑。 那是一座蒲公英的雕塑,蒲公英小小的花伞似乎下一秒就能随风飘去。 刚刚站立在这里的那人已经不知所踪。 张心临抬手,把手放在了那人刚刚放过的地方。那是蒲公英的叶子根部,因为有一个小凹槽,雨水在这里积聚。张心临把那些积水擦走了,但下一秒,水又积了起来。 张心临突然觉得很累,从他的心底,他的灵魂最深处,浮上了疲惫。他的肩膀塌了下去,似乎承受不住着雨帘的重量了。他浑身都湿透了。他抬手一摸,脸上湿乎乎的。雨下的可真大,他想。 他又闭上了眼睛。雨声落在他的耳畔,喧嚣吵闹。 “张心临?张心临!” 张心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有谁在叫着他的名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过了好几秒,才发现自己似乎仰面躺在哪里。眼前的人影也渐渐清晰了。 “穆烁?”他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叫了一个名字。一开口,那沙哑的声音让他有点惊讶。 刚刚救他出来的那个男人跪坐在他旁边,本来就低着头,听到了这个名字后,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看他。 张心临活动了下手脚,慢慢坐了起来。他现在还有点昏沉,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张心临心中有些疑惑,环顾四周,又觉得脸上有些异样,抬手一摸,湿乎乎的,满手的水。 那触感一下子把他拽回了现实。他慢慢地想起来了,“末日”早就降临了。那场毕业典礼,已经结束两年了。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的陈设,和他的那所公寓完全不同。微微潮湿的大衣盖在他身上维持着他的体温,一边是零零碎碎几个罐头,以及一些可怕的动物肢体,那些都是食物。再远处还有些药膏绷带之类的物件。这里像是个废弃的仓库,不是很大,没有窗户,但墙上裂了一个洞,月光清凌凌地照了进来,照到了屋内摇曳的柴火上。 张心临渐渐回神。他抹掉了手上的水。他定了定神,对着那名跪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说:“陈凌,谢谢你救了我。”他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冷冷的,刚才的嘶哑仿佛只是幻听。 陈凌这才敢颤颤地抬头,见张心临没有异样后,才松了一口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张心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间废弃仓库中似乎浮着一层沉重的死气。 随后,他对陈凌说:“你走吧。” 陈凌猛地抬头,这样一个铁血男儿,此时竟是渐渐红了眼眶。张心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语气淡淡的:“你把物资都带走吧。这座城市里还有幸存者组织。你去找他们吧。以你的能力,应该能过得不错。” 陈凌猛地站起来,抓住了张心临的肩膀,颤抖地说道:“张心临,穆烁死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啊!” 张心临很疲惫。疲倦透过那个梦境,潮水般地浮了上来。他注视着墙上的那道裂缝,裂缝外面是如水的月光。 -- 第3页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还是不知喜怒的死寂语气:“你已经救过我两次了,足以支付穆烁对你的救命之恩了。现在,离开吧。” 陈凌抓着他肩膀的双手犹如铁焊,他此时竟带上了几分哽咽:“张心临,你……” 物资全都带走,意味着没有干净的水、食物,也没有武器。就算张心临身手了得,也活不了几天。这几乎就是自|杀宣言了。 张心临此时却是笑了。从“末日”降临后,他就很少笑了。这一笑,那个大学里张扬恣意的少年似乎回来了。他对陈凌说:“走吧。我们两个,至少要活一个。” 张心临的头还在痛,他隐隐约约察觉到那藤蔓的毒不简单。他的手有些乏力,揉着剧痛的脑袋,却半点都无法减轻那疼痛。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说道:“我中毒了,没多少时间了。”其实他也不确定,但是为了逼走陈凌,他只能这么说。 “那个房屋里的藤蔓,有剧毒。我一进那个房屋,就已经吸入了毒气。后来又缠斗太久。毒已经没有办法解了。看你的样子,应该救了我就立马离开了,中毒不深,没什么大碍。但我,应该没多少时间了。” 陈凌死死地盯着张心临的脸,想要在上面找出他说谎的痕迹,但最后,也只能颓然跪地:“至少,最后让我送走你吧。” 张心临摇摇头:“没有必要。况且,我不是要寻死。最后的这段时光,我还要认真地过完。” 张心临说:“穆烁……穆烁当时也是九死一生才救下了你。你要是被我拖累,就这样死了,反而违背了他的初衷。” 陈凌还是跪在原地。张心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你不是还要找你的妹妹吗?你不要把生命花费在没必要的地方。” “这段最后的时光,我也想自己一个人走。” 陈凌最终还是没说服张心临,在晨光微熹时被张心临赶走了。虽然张心临说没有必要,陈凌还是为他留下了几乎全部的物资,自己只拿了一把刀与零零碎碎、不易携带的东西。 张心临看着陈凌一步步走远。 他的脑中划过了很多人的面孔。 丁云,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在他们路过一个小店铺时,他找到了一块奶糖,已经过期了,但是他还是兴奋异常,抱着那颗奶糖舍不得吃。然后,他们遭遇了变异蜘蛛的袭击。在被蜘蛛拖走前,他把那颗糖扔给了他最喜欢的穆烁。但是在一次突围后,那颗糖与枪弹一起丢失了。 周铭,刚过二十,以前是一个医学生,学药剂的。“末日”降临后,学校没有了,兜兜转转,跟着穆烁求生。最后因为药物不够,感染而死。死前,把他的一本日记本交给了穆烁,那是他从“末日”降临之后,为了鼓励自己坚持活下去而写的。现在他要死了,就请穆烁代他活下去。但是在一场大火中,那本笔记本化作了飞灰。同样化作飞灰的还有一本诗集。 那是朱樱亭的诗集,她是一个年仅十六的少女。穆烁把她从变异后的雀鸟的围攻下救了出来,她喜欢文学,在学校时作文常常被传阅。在末世里,她也坚持着浪漫,在很多个晚上,她会为大家念诗,她将自己作的诗全都抄写了下来。末世里没有什么人抢文具,所以她会和周铭一起,在文具店里选自己喜欢的本子和笔,选好后,朝着柜台鞠一躬,祝愿店主人安然无恙。 然后是……穆烁。 张心临的头痛的厉害。 穆烁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又考到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高中毕业后,两人正式交往。大学毕业典礼后……张心临想起梦中他出门前忘记带的那个小盒子。 毕业典礼后,他向穆烁求婚了,就在那座蒲公英的雕像前。 然后,“末日”降临了。 穆烁带他走了,两人在路上遇到了很多人,从最初的陈凌,到后来的丁云、周铭、朱樱亭,还有其他的一些人。那段时光艰难异常,但是张心临不怕。他拉着穆烁的手,说他们要一起活到末日灭世的尽头。 但就像那颗奶糖,那本日记与诗集一样,穆烁最终也离开了他。两人的求婚戒指,也丢失了。 张心临蜷缩着,又睡着了。这会儿没有人为他看守,他可能在梦中就会被悄然无息地杀死,但是他的头实在是太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短篇 请多指教 第2章 盛夏 张心临又做梦了,在毒的侵染下。 这次,他梦见了高中时光。 彼时正是高二,穆烁坐在他左边,正在认真做笔记。虽是盛夏,但穆烁不怕热,还穿着黑红两色的长袖校服,张心临一偏头,就能看到他露出的那节白皙的手腕。 此时应该是下午两点多。下午的第一节课总是最困的,尤其是遇到老张的课。老张教物理,声音舒缓轻柔,让人昏昏欲睡,但又喜欢突然大声讲几句,震得人一个激灵。 现在老张还是那细声细语的调子,张心临头脑昏昏沉沉地,便借着桌上一摞摞书的掩护,偷偷打瞌睡。当然,哪怕闭上了眼睛,他也坚持对着穆烁的方向睡,希望自己醒来后的第一眼就能看见穆烁。 窗外偶尔来一阵风,吹得银杏树的叶子哗哗作响。校内的知了因为太吵,被打上破坏学习氛围的罪名,由教导主任带着抓来的违纪学生清扫了好几回。但这小东西抓不干净,还有那么几只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大声吵吵着。 -- 第4页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五年之后,世界将迎来末日。当时的风与阳光,都是那么的温柔。 “这个电子受几个力?!都说这道题难做,就不先分析下这个电子受几个力?!” 张心临打了一个激灵,被生生吓醒了,他一睁眼,就对上穆烁带着笑的眼神。 刚刚那一嗓子是老张吼的,显然吓醒了不少昏昏欲睡的学生。张心临赶紧坐正,心虚地拿起笔,在练习册上方一厘米处乱画一通,装作在认真记笔记的样子。他的余光看见穆烁也扭回头去坐正了。他感觉耳朵有些热。是因为今天天气有点热,是因为天气,他在心里默念着,耳上的红晕却越来越明显。 老张的话还在继续,这道题昨天晚自习上张心临与穆烁就讨论过了,现在也不需要怎么听。张心临今天不知怎地,一直想睡觉。才规矩了没多久,就又软软地想趴桌子上。 于是他就额头抵着桌上小山似的书,想睡一会儿。 但刚睡下,就感觉到有人摸上了他的额头。 那只手的手指上有笔磨出的茧子,手心也有打球磨出的茧子。张心临没有睁眼,脸上却是越来越烧——除了穆烁,还能是谁? “你别这样睡,这样睡不舒服。万一睡出个落枕的效果,还得我来给你捏脖子。” 果然是穆烁的声音。穆烁的声音压得很低,张心临听见穆烁说完后,左边就传来些细微的声响。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校服就塞到了他桌子上,他的头从书山上滑下去,正好枕住了校服。 那洗衣液的香味很熟悉,是张心临的妈妈和穆烁的妈妈一起逛超市时买的,张心临的校服也是这样的味道。 张心临脸埋在校服里,小声说:“你可真行,这样的夏天,居然还穿春秋校服。” 穆烁听见了他细如蚊呐的声音,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早就想脱了,正好给你当枕头。” 穆烁这人,春秋校服里穿的居然是夏季校服,当真是遵规守纪第一名。夏季校服是白色的短袖,张心临瞥了一眼就舍不得挪开视线了,觉得白色短袖的校服配上穆烁那张脸,当真是好看极了。十七岁少年的身姿,便是这盛夏中最耀眼的景色。 老张脾气好,穆烁和张心临学习成绩也都不错,此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张心临于是能抱着穆烁的校服,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在那梦中,他梦见了变异的蜘蛛、变异的鸟,还有扭曲的泛着黑光的藤蔓。他被吓了一跳,再醒来,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打闹,看样子是已经下课了。 “你要喝水吗?”穆烁看见张心临醒了,便把自己手中的水递了过去。水只剩半瓶了,张心临接水时,手指碰上了穆烁的。张心临接过水,两人指尖轻轻擦过。他仰头咕咚咕咚,一口就喝完了。 喝完后,张心临把校服递给了穆烁。穆烁伸手来接。在校服之下,张心临捏了捏穆烁的指尖,穆烁一把抓住了张心临作乱的手。 两人的手在校服下相握。穆烁轻轻刮蹭了下张心临的手心:“你刚刚一直皱眉,是做噩梦了吗?” “我趴着睡的,你怎么知道我皱眉的?” 穆烁说:“你睡着了之后扭了扭头,把脸对着我了。” 张心临不说话了,更用力地握住了穆烁的手。 穆烁轻笑一声,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于是他压低声音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做噩梦,总要跑来找我睡。现在做了噩梦,也赖着我不走了。” 张心临小声说:“怎么了,你有意见?” 穆烁与他在校服下十指相扣:“当然没有了。有我在,你就再也不用怕做噩梦了。” 张心临靠近了穆烁,想与他拥抱,却怕被周围同学看到,也怕被教室里的监控拍到,只能堪堪停在不近不远的距离上,紧紧握住穆烁的手。 上课铃响了,穆烁最终还是没有拿回校服,放在了张心临桌子上,让他想睡就睡。 上课铃听了无数次,但这次却额外刺耳。张心临的头越来越昏了。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老杨也是他们的班主任,很严厉,但张心临却控制不住地栽倒在桌面上。他尽全力睁开眼,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左边。那左边却什么也没有。 张心临头晕到几乎要呕吐,一瞬间,有着尖利长喙的变异鸟雀与变异蜘蛛一起袭来,随后是紧紧缚住他的黑色藤蔓。 周围一切都扭曲了、模糊了,随后坠入黑暗。只有这两张紧紧挨着的课桌还是清晰的。张心临死死地盯着左边那张空白的课桌,低下头去,蹭上那件还带着余温的校服。但校服上熟悉的、清冽的香气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腐败潮湿的霉味。 张心临的视线在一片水光后模糊了。直到那藤蔓缚住了他的口鼻、捂上了他的双眼,他都没有移开视线。直到最后,他都在死死盯着那张没有人的课桌。 张心临又从梦境中醒来了。他这一梦没睡多久,外边太阳正烈。张心临掀开身上那件散发着霉味的大衣,走到了墙上的裂缝前。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依稀辨别出,现在刚过中午,也许就是下午两点吧。 他在裂缝处站了一会儿,觉得脖子有些酸,大约是睡得不好,有些落枕了吧。他抬起手,微微低下头,一下一下地捏着自己的后脖颈。 -- 第5页 张心临用那种木木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按摩着。他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地上悄然出现了几滴水渍。他按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反正头痛得要命,这点不适正好为他分散点注意力,让头不要那么疼。 在这最后的时候,就别睡觉了吧,他怕做噩梦。张心临漫无边际地想着,但随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头太痛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毒素而再陷入那样的梦境中。不做噩梦,只是奢望罢了。 最后,张心临决定,他要离开这里。在他死之前,他想找到一株蒲公英。 第3章 星光 张心临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那间废弃仓库。 他站在仓库门前,还是忍不住向西方看了一眼。他与陈凌来到这座城市的目的就是这座城市中的幸存者组织,但是这个幸存者组织行踪不定,张心临与陈凌调查了好多天,才最终确定了这个幸存者组织现在位于城市的西部。但在对幸存者组织进行更精确的定位时,张心临进入了那间屋子,随后遭到了变异藤蔓的袭击。 此时,陈凌是否已经安全地找到了那个组织?张心临想在离开前为这位仅存的朋友祈祷一番,于是他双手合十,祈求穆烁保佑陈凌平安。 他已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渐渐流失,那藤蔓的毒深深根植在他的大脑中,或许,赶走陈凌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目睹挚友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张心临在祈祷中加上了一条,希望陈凌再也不用承受如此的痛苦。 而他在生命的最后做出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在末世中找到一株蒲公英。 张心临背上背包,踩着铺满路面的野草行走,依稀能辨别出他脚下是原先城市中的马路。自“末日”降临以来,为了躲避一些有超高智力的变异动植物,活着的人类只能到处躲藏。所以,这还是两年来张心临第一次如此惬意地行走在阳光下。 今天的太阳温温柔柔的,即使刚过中午,也不会让人感到难熬。一阵风徐徐拂过,张心临眯起了眼睛,觉得头痛似乎都缓解了一些。 他跨过藏在草叶下的路面的裂缝,将崩碎的沥青块踢到一边。路两边,依稀可见人类的遗迹。风穿过破碎的玻璃门,在超市挤满爬山虎的货架上拂过,又从坍塌的顶部穿出。偶尔能在草丛中见到一两个跌落的广告牌,能用的部分都被拆掉了,剩下的部分被各种各样的植物缠绕,看不清原先的文字。 张心临今天的运气似乎很好,直到现在,都没有变异的动植物来找他的麻烦。但同样地,他走了这么远,还是没能找到一株蒲公英。 张心临的脚步越来越虚浮,他的头痛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涨涨的不适感。他的视力已经受到了影响,时不时就是一阵模糊。但事情似乎还没有那么糟糕——他的嗅觉同样受到了影响,但是这种影响却让他沉醉——他闻到了青草与湖水的气息。 好熟悉的气味……张心临的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模糊状态,他机械地向前挪动步伐,思绪却好似陷入了温暖的水的包裹中。路旁一只变异的麻雀看到了他,歪了歪头,但随后飞走了。一只躲在暗处的变异蜥蜴观察了他一会儿,也同样掉头离开了。 张心临就这样在一片死寂里向前走着。他还在思考这熟悉的气味从何而来。 对了,是穆烁,穆烁…… 似梦非梦的幻境外,张心临脚步一顿,随后重重地倒地。 他想起来了,那温柔的夜风的香气,是他和穆烁在星空与湖水边的低声诉说。 那是末日降临以后的事情了,但这段回忆却笼罩着一层让人心醉的美好。 他梦见自己双手抱膝,坐在一片湖水边。他旁边坐着穆烁。 当时正是深夜,天上没有月亮,取而代之的,是繁多到令人惊叹的星辰。一条巨大的光带横贯无垠的夜空,大地似乎都染上的它的光彩。但饶是银河如此繁华亮丽,却仍然只是夜空幕布上的一个小小的组成部分罢了。银河之外,是更为浩瀚的星群。在白色的闪烁的星群之中,几颗火红或亮蓝的星星格外耀眼,在漆黑的夜幕的衬托下,闪烁出幽远神秘的光泽,整个夜空都因为这几颗星辰的存在而不再单调,在人的眼中深深地留下了印记。 而湖水中,倒映着这样的星空,天地似乎都不再分开,闪烁的星光围绕着坐在湖水边的两人,旷远的空间与无垠的寂静中,末日的光景似乎也离他们远去,只留下了两人沉稳绵长的呼吸声。 湖边生长着一片蒲公英。穆烁捻起他手边那株已经结出种子的蒲公英,用手指拨了下那白色的绒团,随后把那绒团在张心临的脸颊上蹭了蹭。 张心临此时的心情难得地平静,他笑了笑,扭头对穆烁说:“你几岁了啊?痒,别闹了。” 穆烁将那株蒲公英举到眼前,放在视线中的张心临的脸颊旁:“嗯哼,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你好像就是在大学里那座蒲公英的雕像前向我求婚的。” 穆烁笑了笑:“谁知道你那么心急,我本来准备了好几天,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居然被你抢先了。那时还下着那么大的雨呢,你居然也不知道躲一躲,就在那大雨里向我求婚。” 说罢,他低低笑了几声。张心临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别开视线小声说道:“我……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当时就是,就是没反应过来……” -- 第6页 穆烁调笑道:“那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求婚典礼啊,你就要这样糊弄过去吗?” 张心临的脖子都红了,小声说道:“那以后,我再补给你一场求婚典礼吧。” 穆烁轻笑道:“是我要补给你一场求婚典礼。毕竟我可是期待了好久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后,张心临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夜风的丝丝凉意消散在了这个拥抱里。 穆烁从背后抱住了张心临,他凭借着身高和体格上的优势,让张心临整个陷入了他的怀中。穆烁举着那株蒲公英,下巴搭在张心临肩膀上,在张心临耳边低声说到:“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在看那座蒲公英的雕像吗?” 张心临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穆烁的体温里:“知道,是你编的那个蒲公英的故事。你和我讲过好几次了,从小讲到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烁说:“那介意我再讲一遍吗?” 张心临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穆烁怀里,感到穆烁的呼吸拂过他的颈窝。 穆烁的脸颊蹭了蹭张心临柔软的发丝,他的话语伴着徐徐的夜风与满湖的星光轻轻落在张心临耳畔: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国度里,蒲公英是神圣的信使。如果你对着蒲公英的白色的花伞说话,你的话语就会被储存在下面那个小小的黑匣子里。风一吹,花伞就会带着你的话语飞到你思念的人的身边。” “所以,在这个国家里,盛开着大片大片的蒲公英。后来,因为这个国家在与邻国的战争中屡战屡胜,战胜的将士们都用蒲公英向家乡的亲人们传递胜利的消息,所以,蒲公英也便成了幸运、胜利与归乡的象征。” 张心临懒懒的说道:“打住打住,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就好了。” 穆烁笑了:“怎么了,后面的故事才要体现我的水平呢,我编的故事,怎么可能这么肤浅。” 张心临伸手捂住穆烁的嘴:“怎么肤浅了,不肤浅,很好。后面的故事不要讲了。” 穆烁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每当张心临提出任性的要求时,他都会是这样的表情:“好吧,好吧,那就不讲了。” 张心临又缩回了穆烁怀中,两人在轻柔的夜风中,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末日的残酷与绝望,被隔绝在了这片星光之外,让星光中的两人可以偷得这一段短短的相互依偎的时光。两人的手紧紧交握,手上的戒指互相映照出满湖星光。 平静的湖水映出满天星光,那静默的灿烂渐渐波动、模糊;夜色下还未结果的蒲公英紧闭着花蕾,几株已结出白色花伞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曳了几下,花伞被卷挟着飞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底座。夜风渐渐裹了上来,张心临一个人独自坐在湖水边,被凉凉的夜风一吹,不自觉地抱紧了膝盖。但即使他蜷缩起了身体,那寒冷的夜风还是无孔不入,吹着他的脸颊、他的耳廓、他的颈窝,他把脸深深地埋起,泪滴打碎了满湖的星光。 梦又醒了,但这次,张心临紧紧闭着双眼,不愿醒来。说不定再坐一会儿,穆烁就回来了,他还会像之前一样,拥他入怀,两人的脸颊贴着,张心临的唇会擦过穆烁的唇角,两人还会在完美的夜色中紧紧相依。 他不愿睁眼。睁眼之后,他只能看到无边的废墟。 第4章 雨焰 张心临最开始是不愿醒来,后来便是直接昏迷了。等他又恢复意识,天色极其昏沉,乌云遍布天空,空气似乎都沉重了起来,飘着隐隐约约的雨水的味道。 张心临坐起身,在原地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快下雨了。 奇怪的是,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异动植物来找他的麻烦。他现在只觉得头脑昏沉,感觉不到饿。 要找地方避避雨吗?他想。但是自己现在应该不怕淋雨了,毕竟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但他还是有点遗憾。即使有已经结出白色花伞的蒲公英,在这场大雨中,怕是也要被摧残凋零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闷沉的天地间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乌云沉极了,呜咽的风穿过街边破败的屋顶,将漫街匍匐的绿叶吹得瑟瑟。寒意一丝一丝地浸入了骨髓,几乎与沉静的空气靠拢成了一个温度。 张心临停住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片树林。 这里以前应该是一片公园,而现在失去打理的树木疯长着,完全看不出原来有序乖顺的模样。 张心临在幽深黑暗的森林中闻到了一股极其特殊的香味。 在闻到那股香味的刹那,他浑身觳觫。明明身在大雨前的冷风中,他却感到了周身似乎有火苗灼热的舔舐。他颤抖地向后退了几步,眼睛死死地盯着树林中那片黑暗,他的眼中,这片冷色的树林渐渐染上了橘色的光晕,原本笔直的树木渐渐扭曲、弯折,最后,有什么忽然炸裂开来—— 张心临的瞳孔骤缩。他看到了巨大的火焰在树木上攀爬上升,他的整个视野都被那扭曲着跳跃着的火焰吞噬,那嚣张恐怖的火焰蹿了上去、大嚼着连绵不绝的树冠,在火与大雨的交界处喷洒出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大雨轰然落下,却半分都退不得那魔鬼的火焰。雷声在天际轰然炸响,为这烈火与暴雨的交织更添狂躁。 -- 第7页 张心临颤抖着,他浑身都被倾盆而下的暴雨浸透了,但他却觉得自己周身都在燃烧。 他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惶惑地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他已身处烈焰的环绕之中。 为什么火还没有熄灭?为什么火还没有熄灭! 张心临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奔跑起来,但却不知道往哪里跑——四周全是凶猛的火焰,他从燃烧的树枝下跑过,鼻尖萦绕着那股阴魂不散的特殊香味。 要去哪里?要去哪里!火为什么还没有灭! 张心临被树根绊了一下,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满身都是混着雨水的树木被烧后的灰,他的皮肤滚烫着,地上积着的雨水几乎要沸腾,要将他活活蒸熟。 他挣扎地翻过身,却感到脚腕一阵剧痛,无法起身。他颓然躺地,仰面望着那白色的滚动着的天空,泥般的草木灰落在他的脸上,再随着泪水滚滚而下。他不甘地大吼,那却吼声淹没在了大雨的洗刷与火焰的爆裂声中,像天际的雷声一样,遥远又绝望。 就在火焰吞噬他之前,一双臂膀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一个清澈如春日微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隔绝了无边的炙烤:“心临,和我走。不要怕,你会活下去的。” 张心临扭头去看。穆烁的脸上满是灰尘,还有几道划痕,此时他的目光沉静如水,伤感地注视着张心临。随后,穆烁扯出了一个笑来:“脚扭了吗?我背你。” 没等张心临回应,穆烁就将他背了起来。在站起身时,他踉跄了一步,随后咬牙稳稳站住,向前跑去。 张心临却是呜咽着哭了:“穆烁,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你快走……” 穆烁在张心临环抱着他脖颈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别说话,保存体力。我不可能丢下你。”两人的戒指短暂地碰撞了一下,那清脆的声音消散在周围的喧嚣中。 张心临没力气也不敢挣扎,怕连累穆烁摔一跤。他哽咽着说:“有寂灭树……我闻到了寂灭树的味道。哪怕雨下得再大,只要寂灭树不死,这片火焰就不会熄灭……你走吧,你不走的话,我们都会……都会变成寂灭树的养料。” “走啊!”张心临哭喊着:“放我下来吧!放我下来吧……至少你要活下去啊!” 穆烁眼底也闪烁着泪光:“心临……在最后,你想听我说什么吗?” 张心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终于怕了,挣扎起来:“穆烁!穆烁!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放我下来!你快走,快走!” 穆烁闷哼一声,抬手死死地攥住了张心临的手,在那枚戒指上摩挲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就像之前张心临无数次提出任性的要求时那样。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我中毒了,没多少时间了。” 张心临的动作戛然而止。穆烁闷声不吭,咬牙向前走着。火焰的哔剥声下,是张心临脆弱颤抖的声音:“你骗我。” “不可能。真的中毒了……解了就好了。” “你骗我。” “你……你不要骗我。” 穆烁的泪汹涌而下。他尽力维持着自己声音的稳定:“不要怕,不要怕。马上就出去了,我知道出去的路。不要怕,不要怕……你会活下去的。” 穆烁紧紧握着张心临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别怕……别怕……我,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尽管提吧。” 张心临的泪流到了嘴里,与咸腥的血液一起吞咽而下:“我……我想让你说,你在骗我。” “你说……你会活下去。” “我只想听这个……你说一句好不好?” “穆烁……穆烁……你说一句好不好?” 穆烁死死咬着牙关,却还是流出了一声悲泣。 穆烁背着张心临,穿过灰烬与白雾的地狱,断裂的树枝伴着火热的雨水从高空坠下,在寂灭树的香味里,天空塌陷出暴雨,大地塌陷出烈火。穆烁贴着张心临的脸颊,轻轻在他的耳畔说道:“我永远爱你。” 张心临嚎啕大哭,他的哭声被雨焰深深掩盖,只剩下沉闷的痛苦,与远方的雷声一起低鸣。 穆烁终于支撑不住了,他踉踉跄跄,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但所幸,陈凌已经在前方等待了。穆烁看到陈凌后,终于支撑不住了,向前倒去。在张心临跌落地面前,穆烁将张心临的手松开了,递给了陈凌。 陈凌慌忙搀扶起张心临,正要去扶穆烁,穆烁却摆了摆手,示意陈凌离开。 这里离森林边缘就差几十米了,但是穆烁却沉静地半跪在地面上。他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张心临。 张心临推开陈凌,他的脚腕剧痛着,却尽全力去站直,不要人搀扶。他同样注视着穆烁,脸上满是泪水。 穆烁想要说,他还欠张心临一场完美的求婚典礼,但他一张口,就吐出了一口血。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沉默的求婚典礼了,单膝跪在地上的未婚夫唇边流淌着鲜血,所有的话语,只能由那双温柔又悲伤的眼睛传达。 穆烁轻轻握住张心临的手,好似握着最重要的珍宝。他将那只手举到唇边,在那只求婚戒指上落下一吻。星星点点的血迹沾在了戒指上。 张心临瞬时间明白了一切。他也想为穆烁弥补一场完美的求婚典礼,于是他尽力做出一个笑来,还没开口,泪就落了下来:“我愿意。” -- 第8页 穆烁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他的眉眼都舒展开来,那面容宁静幸福地让人不禁想落泪。他挣扎地起身,挥手示意陈凌带张心临走。随后,他似是毫不留情地扭头,跌跌撞撞地走回了那片大火中。 张心临绷不住了,号哭着要去追赶穆烁,但刚跨出一步,就因脚腕上的伤而摔到了地上。等在一边的陈凌早已泪流满面,他死死抿着嘴唇,将张心临扶起来,拽着张心临向森林边缘走去。 在挣扎间,张心临手指上的戒指被打飞,落入了黑色的映衬着橘黄火光的森林深处,在片刻之后便被燃烧的大火所吞噬。 而穆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焰的咆哮之中。 第5章 蒲公英 张心临躺在湖水边,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边是陌生的景象。可能是他在梦中的大火中奔跑时,在现实中也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这里。 但显然他运气不错——没有落入潭水中,而且,还找到了一小片蒲公英田。 暴雨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晚上。黑色的夜幕笼罩下,这片蒲公英都紧紧闭着花蕾。张心临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蒲公英晚上不开花,这片花田恐怕要被暴雨糟蹋殆尽。 张心临缓缓坐了起来,他在这片湖水前发着呆。 这里太像梦里那片星湖了,但不同的是,今夜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沉默地洒下满地银辉。而且,湖边也没有坐着戴着求婚戒指的两人,只有被雨淋透的自己。 张心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里之前有着一枚戒指。 他忽然想到了梦里穆烁没有讲完的,有关蒲公英的那个故事。 他当时打断了穆烁后面的故事,因为他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蒲公英在那个国家变成了幸运、胜利与归乡的象征,但幸运、胜利与归乡却没有始终眷顾这个国家的将士们。 穆烁带着淡淡伤感的声音好似又在他耳边回荡,那是许多年许多年前的一个下午,穆烁在向张心临讲述他新编的童话故事。 “一场不幸的大雨打断了这个国家向前线的物资运送线路,一场惨败在被包围又孤立无援的城池中上演。那场战争中,有许多许多的战士永远都没能返回故乡。” “在被围城的最后一天,将军站在城楼中,遥遥地望着城外。” “他的副官为他摘来了一株蒲公英。” “将军说,他不愿用失败污染这株蒲公英。他的副官说,那就用爱来浸润它吧。” “于是将军在蒲公英上轻轻落下一吻,让那纯白的花伞带着他无尽的爱语飞到他的爱人身边。” “随后,将军带着最后的精锐,战死沙场。” “那纯白的蒲公英飞到了将军爱人的身边。爱人抬手,接住了那片带着小小黑色匣子的白色花伞。但随即,爱人便泪如雨下。” “那小小的黑色匣子上,沾上了一点暗色的污迹。” “爱人从这里,得知了将军死亡的讯息。” 张心临在被他摩挲得发烫的手指上印下一吻,雪白的手指上留下了一点鲜红的血迹。他的脸颊上是一道不知何时划出的伤痕,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不过也好,因为这代表着,他无尽的痛苦即将走到尽头。 张心临沉沉地睡去。这次,他没有梦见任何让他不安的场景。 他梦见自己身陷一片温暖之中。他翻了个身,在柔软的被褥间沉睡着。外面雨下得很大,天色很暗,所以他的生物钟失效了,今天睡过了头。等他猛地惊醒时,已经有些迟了。 他急急忙忙地起床,冲进卫生间草草地洗漱一番,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终于站在门口准备出门了。鞋柜上放着一把伞和一个小盒子。他拿起了拿把伞,又珍重地拿起了那个小盒子,随后冲出门外。 大雨天,街上没什么车,也没什么人。即使张心临打着伞,身上却也湿了。他急匆匆地跑到操场,却被通知因为大雨,毕业典礼转移到了封闭式体育馆中。于是张心临又跑去体育馆。 毕业典礼之后,他的朋友向他打招呼,但张心临惦记着另一件大事,跟他们说自己稍后请他们吃饭,就匆匆走了。 他通知了穆烁今天是他的毕业典礼,穆烁现在应该已经到学校了。张心临想起稍后会发生的事,他的心脏就砰砰地跳着。他手中紧握着那个小盒子,焦急地寻找着穆烁的身影。 终于,在大雨的背后,蒲公英雕像的前面,张心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张心临当时丢人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穆烁疑惑地问他怎么了,张心临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 最后,张心临甩掉雨伞,在大雨中单膝跪地,举起那个小盒子。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穆烁!我爱你!我们结婚吧!” 所幸这条路上没有其他人,张心临这模样只吓到了一个穆烁。穆烁惊了一下,随后失声笑道:“你是在向我求婚吗?” 张心临的脸烫得厉害:“嗯。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 穆烁笑着,向张心临递出了手。张心临难掩脸上的笑容,笨拙地为穆烁戴上了那枚戒指。 随后,他就被穆烁抱在怀里,戴上了另一枚。 雨中的两只落汤鸡相视片刻,随后都笑了出来。穆烁牵着张心临的手,两人走进学校长长的走廊,肩膀相抵,那走廊挡住了飞舞的雨滴。两人在走廊的尽头拥吻。 -- 第9页 张心临这次醒来时,是笑着的。 天也亮了,明媚的阳光洒在湖面上,就像一湖星光。 岸边的蒲公英开了。洁白的绒团在阳光下轻轻摇曳。 张心临俯身,摘下了一朵蒲公英。 他看着那纯洁的花伞,似是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眉眼舒展。 随后,他对着那洁白的花伞轻轻说道: “穆烁,我也爱你。” 随后,他轻轻一吹,然后倒退了几步,跌落入那片沉静的深湖。 在他落入水中前一秒,他看见了那悠扬的花伞带着黑色的种子飞向天空。 他知道,在那方小小的黑匣子里,装着他与穆烁的爱与誓言。 张心临渐渐沉入湖底,在透射入湖里的粼粼日光里,他似乎看见了少年时的穆烁与自己,在一片蝉鸣中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指尖。 一阵风吹来,岸边的蒲公英田摇曳着,无数洁白的花伞带着谁人的思念,向着明媚的阳光飞去。末日的悲伤穿不过这片净土,两片灵魂跨越了深湖与雨焰,在满天飞扬的纯白花伞中,他们相互依偎。这是属于他们的婚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