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智女配悟了[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降智女配悟了(快穿)》作者:对酣【完结】 文案: 有这么一些小姐姐,她们家世不凡,才貌双全,学识过人,知书达理。 结果就因为不是主角,为了衬托主角牛掰,她们被迫降智,跟个二傻子似的。 死过一次的明溪悟了,降智女配谁爱当谁当,反正她是不当。 小世界: [被吃绝户的将军独女] [被换了人生的侯府真千金] (提醒:第一、二世界都很拉垮。) … [祸世妖妃] 明溪:不想当太后的妖妃不是好妖妃。 [被霸总男主当作生育工具的舞者] 明溪:天凉王破,霸总该换人了。 [恋爱脑女将军] 明溪: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高贵强大却头顶青青草原的神尊] 明溪:降道神雷劈死渣男。 [现实世界] 和明溪一起打天下的男人对明溪说:“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明溪一刀砍过去:对不起,我想做皇帝。 排名不分先后,最后一个世界不变。 阅读指南: 考据勿入,洁党勿入。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对不起,我想做皇帝 立意:生活没有主角配角之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第1章 将军独女1 “下雪了。” “好大的雪。” 喧嚣声穿过层层屏障,清晰地传入明溪的耳朵,睡得正香的明溪不自觉皱眉。 不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在她睡着时如此放肆。 听声音不大像她的贴身婢女,明溪惊坐起,抬手摸了摸脖子,没有伤痕痛楚。 恍惚了一下,明溪反应过来,她现在不是被亲姐连累,上吊而死的明家二房四姑娘明溪,而是一位名唤秋婉的姑娘。 一个叫洞拐的系统告诉她,她可以在她的世界复活,前提是为不同的憋屈女配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秋婉,就是她的第一个任务对象。 大致捋了捋秋婉憋屈的一生,哪怕是没打算把秋婉的人生当做自己人生的明溪,依旧气得牙痒痒。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将门贵女倒贴破落侯府公子男主,把自己从妻室作成妾室,最后死在男主手上的女配。 “咕噜噜……”肚子一阵叫唤,明溪从秋婉的憋屈人生中回神,忽然意识到房内竟然连一个守着的婢女都没有。 她只好披上大红猩猩毡斗篷,趿拉着软鞋,面无表情拉开木门,见她出来,庭院里的欢声笑语陡然停歇。 明溪拥有秋婉的记忆,知道庭院里谁是谁。她淡扫大婢女,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回到房间。 秋菊没当一回事,从前怠慢小姐不是没有过,小姐从未苛责过她们,倒是竹清有些不自在。 “小姐您看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咱们又可以堆雪人了。”秋菊兴致勃勃,望向衣衫不整的明溪,丝毫没有身为婢女的自觉。 明溪端坐罗汉床上,压下心中不快,淡淡道:“洗漱。” 似乎看出明溪的不寻常,竹清福了福身,规矩地退出去传热水。 秋菊犹是不知,走到罗汉床的另一边坐下,笑嘻嘻道:“小姐上次说了要把碧玉簪送给我,可不许耍赖。” 如此放肆的行径,只有心软的秋婉才能惯的出来。 话本里,秋菊背着秋婉爬上男主的床,帮着男主一起谋划哄骗秋婉,夺取秋家万贯家产。 胸口似有一阵阵闷意,明溪知道这是秋婉在愤恨。秋菊自然是要收拾,不过还需她和男主联系,不急在一时。 热水早就备好,竹清很快回来,身后跟了四个小丫鬟。 竹清瞥见明溪衣衫不整,吓了一跳,忙从柜子里取出一套月白衣裙,服侍明溪换上。 “秋菊你也真是,没看见小姐只披了斗篷,这天寒地冻的,若冻着小姐可如何是好。”竹清一面服侍明溪穿衣,一面埋怨。 秋菊脸顿时垮下来,冲明溪哭诉:“小姐,竹清又告我状了。” 明溪手捧袖炉,鸦羽般的眼睫扑扇两下,微微敛眸,掩去眼底厌恶。 这种欺主的婢女,打杀都是便宜了。 明溪立在穿衣镜前,镜中人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肌肤似玉。 秋婉虽出身将门,却身量纤纤,眉宇间难得的萦绕着书卷气,平添几分出尘气质。 秋菊坐在罗汉床上,视线不自觉落到珠光宝气的明溪身上,眼底是藏不住的贪婪。 她模样艳丽,就连顾世子都说她比小姐要媚上几分。 平日里陪同小姐去书院上学,那些个世家子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皆是欲望。 明明她的容颜不逊色于小姐,就因为她没有托生在将军夫人的肚子里,所以就只能为奴为婢。 哪怕小姐对她再好,赏她金银珠钗,她依旧只能穿着婢女服饰,依旧只能走在她身后。 还要眼巴巴的等她开恩赏赐,并且作出感恩戴德模样。而她的赏赐,皆是不如她本人所戴的珠宝玉石和半旧绫罗绸缎。 凭什么! 凭什么小姐生来就有,她就只能捡她不要的。 不过,这次不会了。 -- 第2页 她知道小姐对顾世子有好感,然而顾世子满心里都是她。 等小姐嫁给顾世子,她会明白,她不过是仗着自己出生好,实际上什么都不如她。 意外瞥见秋菊的眼神,明溪大约猜到这个心比天高的婢女脑袋里在想什么,忍不住发笑。 打定主意暂时不理会她,明溪在竹清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早点也正好摆好,都还冒着热气。 随意扫了一眼,有桂花糯米藕,豌豆糍,糖蒸酥酪,红枣血燕,鱼香茄条以及枣泥山药粥。 每样的分量都不多,却也不是她能吃完的。 还没等她落座,秋菊已自顾自上桌,夹起一片桂花糯米藕吃了起来。 本还打算一点点磨的明溪决定先出一口气。 见鬼的丫头,她明家二房四姑娘还没落座动筷,小蹄子反倒先吃上了。 从前脾气就不是好的,她看也不看桌上吃食一眼,慢条斯理道:“秋菊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罚院中跪两个时辰。” 秋菊乍一听,以为明溪在说笑。 不仅秋菊这么想,房内所有的丫鬟婢女都是如此。秋菊深受小姐宠爱多年,小姐怎会舍得罚她。 可惜,明溪现在确实是她们的小姐,但不是任由她们拿捏的软性子秋婉。 见无人动作,明溪沉声:“怎么?我的话也不听了。”尾音微微上扬,增添几分质问的威严。 竹清头一个反应过来,唤来婆子押解秋菊。 婆子听到也是一愣,转头瞥见浑身散发冷气的明溪,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立即扭着秋菊去庭院里跪下。 秋菊一个劲儿哭喊撒娇,身子不停挣扎,架不住婆子力气大,她又被娇养多年,只得委屈地跪好。 明溪再瞥了竹清一眼,竹清吓得一抖,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低声吩咐小丫鬟去厨房换新的吃食来。 明溪颇为赞赏,面上不表露一分,慢条斯理地拨弄袖炉中的银炭。竹清大气也不敢喘地跪坐在明溪脚边,乖顺地垂下头。 用完早膳,明溪立于廊下,精致的下巴裹在狐狸毛中,衬得她越发高贵。 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秋菊身上,她轻蔑一笑。 竹清命人搬来一架紫檀圈椅,圈椅上垫着厚厚的皮毛。 明溪端庄坐下,厉声道:“往日里我心软,纵得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养出个狂奴欺主。” 院子里的一众大小丫鬟看秋菊都被压着跪下,连忙也跪好:“奴婢不敢。” 明溪满意众人的反应,语调转缓:“从前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若有人再犯,秋菊的今日便是你们的明天。” 说完自觉忽略丫鬟们的叩头讨饶声,扶着竹清的手走进暖烘烘的房内。 冬日里她一向懒散,最是懒得动弹,明溪身子一歪倒在罗汉床上,拈着根碧玉簪把玩。 在话本里,这根碧玉簪秋婉确实赏给了秋菊。也是秋菊把碧玉簪交给男主,坐实了秋婉和男主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碧玉簪之事东窗事发后,秋将军满心宠爱女儿,女儿既然看上了男主,便亲自上门与男主爹抚远侯说亲。 抚远侯眼红将军府万贯家产,念着秋婉是将军府唯一血脉,且秋将军能在仕途上提携儿子。给足将军府面子,东拼西凑大笔银两,风光迎娶秋婉过门。 想到话本里那流水似的嫁妆抬入抚远侯府,饶是见惯奇珍的明溪都不禁感叹,难怪秋婉会被人惦记。 “小姐,将军回府了。”方才的余威未散,小丫鬟恭敬地站在屏风后。 明溪思索片刻,慢慢起身,微微抬起下巴,好让竹清为她系上斗篷。 路过秋菊身边时,明溪停下脚步,将碧玉簪丢到雪地里,淡淡道:“赏你了。” 御赐之物,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 还没走到暖阁,秋将军已从暖阁出来,看见女儿,粗犷的脸上满是笑容。 快步走上前来,秋将军接替竹清的位置,扶着明溪进到暖阁坐好。 “听说你今天动怒了,”秋将军略微不快,明溪以为秋将军是要责备自己太过狠辣,哪知秋将军接着说,“你身子本就虚弱,动怒不好,以后谁惹你了,你和爹爹说,爹爹替你出气。” 明溪不由得一愣,心底涌现一股暖流,这是秋婉的情愫,又或者是她的。 她出生在复杂的大家族中,也曾向往过单纯的亲情。 秋夫人与将军举案齐眉,伉俪情深,怎料秋夫人自产下秋婉后,身体日渐衰弱,在她三岁那年便仙去。 自秋夫人病逝,秋将军从未想过再娶,也未有妾室通房,将满腔亲情倾注在秋婉身上。 明溪鼻子不由得一酸:“女儿明白。” 秋将军听到闺女吸了吸鼻子,还以为她受了凉,吵闹着要请大夫:“天冷了就好好待在院子里,不必出来迎爹爹回府。要是着了寒凉,我如何向你天上的娘亲交待。” 明溪噗嗤一笑:“胡说,娘才舍不得怪爹爹。” 好歹是拦下了小题大做的秋将军,明溪将自己整顿府务的想法说与他听。 为了未来几十年,她必须这么做。 她做明家姑娘的时候,学的便是打理中馈。将军府不如明家局势复杂,人口众多,主子就只有将军与她二人。 身为将军独女,她有资格打理将军府事务。 秋将军想也没想,挥手同意,只当女儿因书院休学无聊,想找个乐子:“行,明天爹爹就让林虎家的把钥匙给你。” -- 第3页 明溪绽开笑容,秋将军又说:“但是……” 明溪紧张追问:“但是什么?” 秋将军爽朗大笑:“要是理不好,可不要找爹爹哭鼻子。” 明溪下军令状:“绝对不会,否则就罚女儿不许吃桂花糕。” “还有,不许累着自个儿,爹爹会心疼。” — 秋将军说话算话,林虎家的隔天一大早,便将库房钥匙及各个庄子的账本送到明溪手上。 明溪随意翻了翻,凭她多年随母亲学习的经验,表面上确实看不出错。 于是暂且抛开账本,把视线落在用人之上。 豪门用人也有极大的讲究,然而所有讲究汇聚起来,不过是一个忠字,一句尊卑有别。 林虎家的头天知晓小姐要主事,心里不大畅快。转念一想小姐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一定会主事,心里便松快许多。 明溪看过话本,知道林虎家的中饱私囊多少银两。猜到她恐怕正在腹诽自己,不由得冷笑。 “把人都叫到暖阁,我自有话问询。”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她只想虐渣(快穿)》,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 有这么一些小姐姐,她们无私奉献,舍己为人,自愿成为渣渣们的垫脚石,把渣渣们送上高位,然后再被渣渣们抛弃。 有一天,她们大彻大悟。 #做垫脚石,不如虐渣# 暂定世界:(不分先后顺序) 1.[迎娶公主凤凰男] 上京赶考凤凰男:没盘缠,快打钱! 桑漓:打你一个大耳刮子。 2.[双腿残疾修仙大师兄] 大师兄/跛腿师父:把你的腿换给我/你大师兄,让我/你大师兄成仙。 桑漓:好啊好啊。 然后……大师兄/跛腿师父:为什么是师父/我的腿! 3.[抢占全灵根仙胎小师弟] 小师弟:师姐也有新身体了,这个仙胎就给我用好不好? 桑漓:我好你个大头鬼。 …… 注:渣渣有男有女,男居多,女较少。虐女时主旨不为抢男人,只为搞事业。 第2章 将军独女2 听到自家软柿子小姐要问话,府中众人褒贬不一。 多数人带着我倒要看看闺阁女儿能玩出什么花样的心思来,少数则私底下议论昨日秋菊被罚跪一事,存着几分小心。 听着暖阁外的院子里吵吵闹闹,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俨然菜市口,明溪蹙眉不耐。 主子在里面坐着还未发话,外面的倒自顾自东拉西扯聊起天,可见平日里将军府的规矩有多松散。 “传管事嬷嬷。”明溪轻抿一口茶水,勉强将不耐压下,示意竹清出去叫人。 林虎家的带领六个管事婆子鱼贯而入,大多是秋夫人在时的旧人。 秋夫人出身寒微,不甚会打理家事。秋将军怜惜夫人体弱,特意寻了些会管事的婆子入府。 秋夫人还在时,婆子们还有所顾忌。 夫人去后,管事婆子上欺秋将军粗人一个,下欺秋婉稚嫩,秋将军拼命挣来的家产,竟是供他人挥霍。 待秋婉出嫁后,更是仗着远离秋将军不受约束,在侯府的唆使下欺辱秋婉,哄夺秋氏家产。 随意扫一眼,管事婆子通身绫罗,穿金戴银。 小指粗的金镯子一带就是两对,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地主婆走亲访友。 林虎家的抢先开口介绍管事婆子,又特意强调婆子们如何得秋夫人看重。 想以孝压她,做梦。 明溪打断她的话:“不必,我问你们一句,你们且答一句。” “是,小姐想问什么尽管问,”林虎家的站在婆子中间,数她金银挂满身,很是显眼,“夫人最是通情达理,从前也常有过问询,我们自是知无不言。” 言外之意就是若小姐不通情达理,那她们可就不会像对秋夫人那般“知无不言”。 明溪气笑了:“若如此,自是正好。我且问你,府中管事月钱多少?” “半两银子。” “金银之价如何?” “一两金子可兑约莫十一两银子。” 明溪轻嗤一声,吩咐竹清取来戥子,慢悠悠替众人算道:“将军府开府十七年,纵且按各位入府十七年算,便是二百零四个月。再算宽裕一些,逢年过节赏赐每年以二两银子计,合一百三十六两。” “一百三十六两银子可换约莫十二两金子,”明溪望向林虎家的,不容一丝置喙,“你先来,头上簪的,耳上挂的,手上戴的,统统卸下来过一过戥子。” 林虎家的见不过说话片刻,明溪便算出这些年她们名义上该得的收入,心下不免慌张。 又听到明溪吩咐竹清取来戥子,要她把金银过戥子一称,更是慌乱。 林虎家的突然哭天抹泪:“老婆子替将军管家多年,从来不敢有一分怠慢。今日却被小姐如此怀疑,这叫老婆子的脸往哪里搁,我还不如随夫人去了的好。” 说罢猛地冲向一旁的书柜,围着她的六个婆子反应迅猛,眼疾手快拉住林虎家的。 其中一个道:“老姐姐这么多年辛劳,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小姐最是温和,怎么会怀疑老姐姐。” 明溪冷眼看着“奋力挣扎”、一心求死的林虎家的,冷笑道:“你们都放开她。” -- 第4页 六个管事婆子不听,依旧拽着林虎家的,明溪怒拍桌子,低喝一声:“放开!” 管事婆子被明溪散发出的迫人气势惊住,不自觉松开了林虎家的。就连一直站在明溪身侧的竹清和兰香都愣了一下。 若说昨日明溪的不寻常是初醒的倦鸟,今日进到暖阁的明溪,便如一只翱翔天际的猛禽,漂亮的眼眶里是从未见过的清明和果敢。 没有众人相拉,林虎家的悻悻回到位置上站好。 明溪瞥了眼戥子:“是自己动手,还是等石先替你们动手。” 石先是跟着秋将军一起上过战场的老兵,瘸了一只腿后留在将军府,与林虎一起主管外院,负责将军府护卫以及喂养马匹,极为忠心。 六个管事婆子先被唬住,排着队走上前称金银。 其中两个的金簪金镯金耳环相加竟重达十三两,其余四个大多在八.九两上下浮动。 而这只不过她们戴出来的分量,没戴出来的,不知还有多少。 话说回来,论她们几个在府中的地位,有些旁的收入也不稀奇。 但一想到便是她们几个协助男主吞并秋氏家产,在她陷入绝望之时苛待她,私吞厨房给她的饭,私拿库房给她炭火,她就很不爽。 她不爽,就要找她们几个的不痛快。 林虎家的寻思着她男人同石先一起管外院,不分上下,依旧迟疑。 明溪盯着林虎家的,笑问:“怎么?不肯?”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从小姐的笑容里看出渗人的寒意。 林虎家的哭丧着脸取下金饰,一件一件过了戥子,合起来足有十六两。 明溪随意拿起一个小指粗的金镯把玩,金镯做工精细,用的是如意纹样,寓意事事如意。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一世,怠慢过秋婉的,富贵的,卑贱的,统统不能如意。 “这十七年可真辛苦各位了,为着这些俗物,怕是没吃过一顿饱饭。”明溪将金镯掷到林虎家的面前。 “哪能啊,将军常说吃饱了才能当好差,从来不苛待我们饭食。”没想到真有个婆子腆着脸奉承。 明溪倒没什么反应,只感叹秋将军带兵打仗一流,挑管事婆子的眼光就不行,可见术业有专攻。 一旁站着的竹清是想笑又不敢笑,小脸憋得通红。 昨个儿才被提拔上来,顶了秋菊位置的兰香噗嗤一笑,臊的奉承那婆子悻悻收敛笑容。 “各位劳苦功高,这样,今日我做回东,请嬷嬷们吃场酒。”明溪话音才落下,竹清板着脸轻拍巴掌。 立即进来一位婢女回话,正是同兰香一起被提拔上来的云梅。 “酒席已在外面摆好,嬷嬷们请随我来。”云梅从前身为粗使丫鬟,没少受管事婆子打骂,此刻心里不知有多畅快。 没有给众婆子拒绝的余地,明溪已淡淡开口:“嬷嬷们要吃酒席,麻烦她们便是不妥。你们按照昨夜我吩咐你们的,去一一问话。” 竹清抬手招来一个小丫鬟服侍明溪身侧,便含笑招呼婆子们出去吃酒,兰香和云梅福了福身,也跟着退了出去。 明溪斜倚罗汉床上,抱着手炉闭目养神。 话本里讲过,秋将军去后,侯府仗着已吞下不少秋婉的嫁妆,越发怠慢她。 秋婉死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明溪十分讨厌的季节。死前,秋婉缺衣少食,时常受那些管事婆子责骂羞辱。 是竹清跪求已经成为姨娘的秋菊,替她求来一点御寒的炭火。 是兰香从厨房盗来滚烫的烙饼,怕烙饼冷了,兰香把滚烫的饼放在胸口,以至于她胸口红肿溃烂,疼痛不止。 是云梅在秋菊吩咐丫鬟婆子对她拳脚相向时,用瘦弱的身躯紧紧护着她,以至于内脏受损,吐血身亡。 他们身上所穿,口中吃食皆是她的嫁妆,他们用着秋将军用命一点点积攒下的,一派理所当然。 反倒是她这个主人想要吃食炭火还要靠竹清去求,靠兰香去盗。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说过,债要讨,待她好的,亦要扶持。 “将军可要替奴婢们做主,小姐,小姐她……” 哭天抢地的叫喊声吵醒方入睡的明溪,明溪秀眉微蹙,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门帘被挑起,秋将军背着手走进来。 明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爹爹回来了。” 秋将军坐在圈椅上,好奇道:“好端端地怎么罚林虎家的吃白饭,还不给菜。” 说到最后,秋将军自己都笑出了声。 叫人吃白饭,左看右看都是恩赏,偏偏在闺女手里,变成了惩罚。 明溪轻哼一声,正襟危坐:“爹爹不知,这些个婆子心眼最坏,平日贪图府中银钱,惯会欺上瞒下,显摆威风。” 说罢取下发髻间一支梅花穿红宝石短钗,放在戥子上,道:“爹爹看,女儿一支金簪不过二两,那些婆子通身金银竟有十来两,比女儿这个正经主子还要气派。” 气派两个字咬得极重,秋将军心没来由一紧。他在战场拼死相搏,满身刀疤,为的不过是妻女无忧。 他半生只得这么一个闺女,再无其他子嗣,自是千宠万宠。 他闺女是顶顶尊贵的将军府大小姐,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待他故去后,将军府所有田舍金银都将会是闺女的财产。 -- 第5页 府里婆子骄横贪污,甚至仗着他的势弄出人命官司,他不是不知道,以前为着闺女求情,也总都忍了。 明溪见秋将军神色微变,心知他有点想通,于是她决定在添一把火。 明溪走到秋将军面前跪下,由于跪得太急,小丫鬟甚至没来得及放软垫。 “爹爹,从前我耳根子软,那些个丫鬟婆子犯错左右说两句便罢了,”明溪微微哽咽,“女儿亦知晓水清则无鱼,小打小闹哪家都有。可她们终究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没敢大动作,倘若……” 明溪停顿一下,眼角滑过一滴泪,好像是她的,又好像是秋婉的。 书中的秋婉在秋将军去世后没少吃婆子的亏,婆子最后投靠男主,将秋家所有家产纳入男主名下。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女儿唯有未雨绸缪,方可保全自身。”明溪眼眶微红,语气确实坚定不移。 秋将军回过神来,连忙将明溪搀扶起来,又命小丫鬟替她按摩膝盖。 秋将军无法想象他去后,温柔的闺女如何被那些个虎狼一般的婆子欺负。 以前他顾忌着闺女,也寻思着不算什么大事,忍了便忍了。 可刚才听闺女剖析,这才惊觉他竟犯了兵家大忌。他的容忍,无异于养虎为患,威胁他的独女。 秋将军不疑有他,宽慰明溪:“你莫怕,爹爹定会替你拔掉这些个刺。”说罢起身向外走,被明溪唤住。 “爹爹稍安勿躁,”明溪笑盈盈扶着秋将军坐下,“何不妨让女儿历练一番,若女儿碰上难处理的,再请爹爹撑腰。” 理是这么个理,秋将军看了眼戥子,心里仍是有气,吩咐小丫鬟:“传我令,林虎家的等一干管事婆,以下犯上,杖责五杖。” 数量不多,但府里打的可都是军杖,比一般的杖刑要利害许多。小丫鬟不自觉哆嗦一下,飞似地跑去传令。 石先接到命令,不一会儿就带着人拖了众婆子下去行刑,唬得院子里的丫鬟仆妇皆是大惊。 连管事婆子都被打五板子,她们这些个无名头的小丫鬟小仆妇又会是怎样境地。于是愈发配合竹清兰香等人的问话工作。 因军营里有事,秋将军警告府中上下一番便走了。 明溪歪着身子看账本,终于在晚膳前拿到府中众人画押的陈情书,记录了她们的出生、当差履历、有无犯错等。 明溪裹着大氅立于廊下,眼睛半眯,不怒自威:“白纸黑字皆是你们亲口讲述,亦是摁了红手印。将来若得知有谁说假话,莫怪我不念功劳苦劳,把你们赶出府去。” “奴婢不敢欺瞒。” 大氅扫过绿叶白雪,沾上星星点点。众人望着明溪离开的背影,又瞥了眼一旁的两个大空桶,桶壁上还挂着白米饭,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小姐,不再是她们所熟知的小姐,是她们需小心侍奉的存在。 新官上任,好大的一把火。 作者有话说: 推基友连载文:《白月光女主在水群(快穿)》by一只毒蘑菇 有一种女主,她们有盛世美颜,气运爆棚,还是无数男配心中的白月光。但无论多好的一手牌,都能走出虐恋情深的路线。对男主卑微跪舔,被女配踩着上位,在女主界里抬不起头。 尹真真意外绑定了一个群,群里有当红顶流、病娇皇帝、末世boss、软萌道士、民国大佬…… 他们都是不同故事里的反派男配,尹真真的任务就是穿成他们的白月光女主,找回属于女主的尊严。 尹真真:要我做任务,是不是该发点红包呢? 于是—— 【顶流】:绝版写真集。 【小道士】:万能符咒。 【六界第一】:送你一个修仙门派。 【末世boss】:灭世级武器。 【齐王爱美人】:我比较穷,只有一个江山,你看可以吗? 1.【魔君穿成我的喵】已完结可跳过,建议直接看第二个 2.【女大佬和她的绿茶顶流替身】进行中 替身:姐姐,你看我像吗,不像还可以学。 3.【末世boss是我哥】 尹真真:我感染了病毒。 boss温柔地看着她:没关系,如果救不了你,我就让全世界与你同化,这样你就不是异类了。 4.【残疾暴君的美人诱饵】 见过暴君残疾双腿的人全都要死,尹真真不仅看了,还把他全身上下都看完了。 5.【未婚夫的大佬表兄】 听说,那个上海滩呼风唤雨的大佬,和好兄弟的未婚妻勾搭上了。 6.【磨人小妖女x软萌小道士】 女主:反派离我远点。 小道士:不,不要不理我QAQ …… 尹真真:刚开始我是拒绝的,可反派们实在太香了。 #他并不知道,那一天,是她和他一起,挣脱了不可抗拒的命运# 【最终主世界是修真,男主切片,每个世界男女主名字性格不一样但是同一对!女主不定期失忆】,慢热双c,he 第3章 将军独女3 有林虎家的和众管事婆子“珠玉在前”,将军府顿时有条有理。 婢女们静默无声,恪守本分,生怕多走一步路便坏了规矩。前院的护院小厮们也都在石先老辣的眼神下畏畏缩缩。 笑话,林虎林管事的婆娘都被打了五杖,现在还躺在炕上哎哟连天。他们这些个小幺儿,比起林管事的婆娘,那就是个屁。 -- 第6页 明溪很满意将军府如今的情形,这才是勋贵人家该有的体面和规矩,不枉她这半月来一门心思扑在府务上。 吵吵嚷嚷,狂奴欺主,便是落魄衰败人家,也是容不下的。 “田嬷嬷在外间侯着了。”兰香立在红木屏风外,身影绰绰。 明溪葱根般的手指卷了一本书,懒得动弹,斜倚着贵妃榻:“让她进来回话。” 壮实的身影映在屏风上,明溪觉得屋内霎时暗了大半。 田嬷嬷低着头道:“按小姐吩咐,先哥儿已把各庄及府中不中用的管事换了个干净。现下各庄子里,都是忠于将军,忠于小姐的。” 田嬷嬷是石先的老子娘,曾在她老家的一个富贵人家当过几年差,踏实肯干,学了些许管家之道。 进到将军府后,秋将军亦是十分信任她,几次三番进言改善府务。 奈何秋婉是个耳根子软、清高的读书女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最是看不上阿堵物。 她提了几次都没下文,将军又一向不管内宅之事,只得作罢。 如今小姐能看明白,田嬷嬷自是高兴极了。只要能帮衬到小姐,也不枉将军收留她和儿子。 明溪翻了页书,慢慢道:“做得好,下去吧。” “是。”田嬷嬷恭敬地行礼,转身走了两步便被唤住。 “嬷嬷留步,”明溪忽地想起田嬷嬷好像有个孙儿,“嬷嬷的孙儿几岁了?” 田嬷嬷不明所以,转身回道:“回小姐,下月恰好满两岁。” “两岁,”明溪思忖一会儿,“可入了奴籍?” 田嬷嬷道:“还有一年才能入籍。”怕养不活,入了没用,这句话田嬷嬷没说。 明溪又翻了一页书,笑道:“既如此,就让他好好做个良家,日后入学堂,为官做宰,只看他的造化。” 家生子若是不得主人家恩典,永生永世都是主人家的奴婢。田嬷嬷知道明溪这是因为她和石先忠心,办事得力,特意开恩。 田嬷嬷欣喜不能自已,头哐哐砸地:“多谢小姐恩典,多谢小姐恩典。” “下去吧。”明溪放下书,抬头望向屏风,人影逐渐消失。 她说过,待她好的,自会扶持。 兰香拿了张帖子进来,双手捧给明溪,明溪打开帖子,一股墨香扑面而来。上书簪花小楷,邀她半月后参加雪宴,是阳华公主下的帖。 明溪拈着帖子一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帖子,似要把请帖看出个洞。 阳华公主,便是话本的女主了,也是秋婉前期的闺中密友。 人人都赞阳华公主生来尊贵,享不尽荣华,驸马又是平定北方边乱的青年将军,朝中重臣。 他二人恩爱不疑,一生一世一双人,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 想起话本结尾对男女主爱情的歌颂,明溪忍不住冷笑。 她一点也不相信阳华会爱上男主。 话本里对阳华公主的描写可是“三尺柔肠,春风化雨,七分傲骨,明媚恣意”,她又怎会婉转承欢于男主榻上。 这样一个骄傲善良的女子,哪怕秋婉同她绝交,她也不可能在经历男主逼娶后,对莫名其妙死去的秋婉不闻不问,甚至爱上男主。 是有多看不起享天下供养的公主,才会认为这位生来高高在上的女子会臣服于男主。 更何况,男主为了使阳华公主爱上他,纳了多房小妾入门。叫小妾欺她辱她,以她父之命逼迫她俯首帖耳。 堂堂公主仿佛玩物一般,就这样,结局时男主驱散后院,还得众口称赞一声绝世好男儿,羡煞旁人好姻缘。 许是太过魔幻,魔幻到她觉得日西升东落都比阳华爱上男主靠谱。 她若是阳华公主,除非失心疯,否则决不会爱上男主。 — 秋婉气质出尘,不适合明艳张扬的装扮。 明溪只得放弃她素日最爱的华贵衣饰,挑了件鸭卵青暗云纹件半旧上袄,下罩茶白暗梅纹半旧百褶裙,外罩雪狐皮,素净典雅。 “婉婉,可真是巧了,我也才到。”明溪甫一下马车,便被跑过来的一位贵女环住脖颈,差点跌到地上。 幸好竹清和兰香在身后搀扶一把,明溪勉强稳住身形,步摇犹是轻晃。 待看清来人,明溪笑着打趣:“让我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这样疯,原来是唐祭酒家的听澜大姑娘。若是脏了我的衣裳,不赔我便不依。” 唐听澜亲昵地挽住明溪,有说有笑进了公主府:“赔赔赔,你要几身衣裳我赔你几身。” 唐听澜头微微一偏,余光落在明溪的两个随侍身上,颇为疑惑:“我记得素日跟着你的是秋菊和竹清,今日怎倒换人了。” 明溪笑道:“秋菊犯了事,叫我罚跪伤到身子,暂时不能服侍,便叫兰香跟着。” 唐听澜竖起大拇指:“早该这样,在书院时我就撞见过,秋菊和抚远侯世子拉拉扯扯,我同你说你还不信。” 抚远侯世子即本文的男主顾泽,不过唐听澜说反了。 不是秋菊同顾泽拉扯,而是顾泽为了接近秋婉,特意勾引秋婉最亲近的秋菊。 抚远侯府日渐落败,今上断然不会将公主下嫁,而男主顾泽却又对阳华情根深种。 唯一的办法便是先娶了身为秋将军独女的秋婉,借秋将军的势得到兵权,再侵吞秋家家产。最后他勾结外敌,以兵马威胁今上,还真尚了阳华。 -- 第7页 秋菊自以为貌若天仙,一心想着攀龙附凤,不过三言两语便被攻陷,将秋婉卖了个干净。 想到此,明溪莫名觉得那日她罚的轻了。 “说什么呢?” 来人一袭红衣,绣凤雀古纹的墨色大氅将将及脚踝,露出满绣金云纹小靴,于白雪红梅之中霎是亮眼。 女子头微微扬起,眉间花钿栩栩如生,与明艳的眼眸相呼应,鲜艳明媚。 这便是阳华公主,确实尊贵恣意。 “殿下今日可有新鲜事听了。”两人微微福身,朝女子见礼。唐听澜卖了个关子,等着公主追问。 阳华颇给她面子,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唐听澜凑上前和公主咬耳朵,不一会儿公主眉眼弯弯,满意地望着明溪。 “婉婉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三人一同走在冰雪之中,公主着实好奇。 她可没少劝秋婉拿出将军府大小姐气派,嘴皮子都磨破了。那不知好歹的,依旧不为所动,可把她愁坏了。 明溪折了枝梅花拈在手上,凝望花上冰晶:“殿下不知,那日我醒来,屋内竟一个服侍的都没有,还要我自己个儿披上斗篷,开门叫人。” “都是你纵出来的,该受。”唐听澜幸灾乐祸,公主无奈地轻点她额头,唬得她捂着额头,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无辜。 明溪斜了她一眼,继续道:“我想明白了,一味软下去,只不过叫她们以为我好欺,爬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秋将军陪着陛下从蛮荒封地杀出一条血路,本就与皇家关系亲近。 从前就苦恼耳根子软的婉婉日后被人欺负了可如何是好,今听闻她的转变,阳华眼底里都是笑意。 还记得那年盛夏婉婉入宫小住,宫人偷懒,吃定婉婉脾气好性子软,不给她的寝室放置冰块。 母后得知后为给婉婉一个交待,特意唤她来看宫人受罚,谁料宫人也是有眼色的,哭着冲婉婉求情。 婉婉哪里受得住,连忙跪求母后饶恕她们。 明溪也在静静打量这位出生高贵的女子。寒冬之中,她仿佛一盆炽热的炭火将人温暖,她神采飞扬,举手投足皆是豁达。 她真的不相信,这样一个尊贵骄傲的女子会在最后爱上顾泽。 她,不是那样的人。 话本里对她爱上顾泽的描写,一字一句,皆是污蔑。 “那边好生热闹,”六角亭前围着一群衣着华贵的郎君贵女,待走近一看是在投壶,唐听澜摩拳擦掌,“叫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阳华径直走进亭中坐下,取下发髻间的一支红宝石钗,笑道:“无彩头有何乐趣。本宫以这支钗做彩,谁若赢了,本宫便赠予谁。” 明溪微微侧身坐下,她懒得投壶,躲在公主身边准备看个乐子。 宫里的物件华贵不华贵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它是今上和皇后娘娘所出嫡公主——阳华公主的物件。 一时有好些贵女跃跃欲试,就连一些小郎君都按捺不住。得了公主的彩头赠予心仪的姑娘,岂不是一桩美事。 突然多出这么些人与唐听澜争表现机会,其中不乏投壶出神入化之辈。 她一张小脸苦哈哈的,目光幽怨地望向公主,同时殃及坐公主身边的明溪。 明溪支着下巴,百无聊赖盯着战局。 才两轮唐听澜就败下阵来,耷拉着头走到亭子里坐下,好一顿唉声叹气。 “送你了,”阳华又取下一支一模一样的红宝石钗,斜插进唐听澜发髻间,打趣道,“小小女子,原是眼皮子浅的。” 明溪笑道:“她哪里是要钗饰,是被抢了风头不高兴。” 没曾想明溪说得直白,气得唐听澜捏了捏她的脸。 不一会儿,越来越多人败下阵来,只剩齐国公府世子和杜小将军一决雌雄。 就看谁能得了公主殿下的彩头,好赠予心上人。 不仅比试的两人紧张,就连周遭围着的人都捏紧衣袖,明溪忍不住走到亭前观望。 唐听澜见状嗤笑:“方才还老神在在,现下你也忍不住了。” 明溪没听清她说什么,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明家规矩森严,平日里的宴席,明家姑娘总是被母亲拘束着,不许她们做派张扬。 久而久之明溪心虽向往,却学会了克制,时刻端庄。 许是庭院里的喝彩声和少年郎飞扬的神采,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口,破茧而出。 “七矢!杜小将军八矢中七矢!” 不知是谁喊出来,吓得齐国公世子掷矢的手一抖,生生投歪了。加之方才他未投进的一矢,胜负已分。 “太子殿下到。”明溪一颗心扑在胜负之上,听到唱和声下意识抬头望去。 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身侧跟着一位模样极好的郎君,郎君一袭黑色圆领袍,外罩藏青大氅,身形挺拔。 郎君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一双桃花眼半眯,眼神逐渐犀利,仿佛在看一只猎物。 明溪以为她看错了,不过眨眼片刻,郎君眼中已含满腔柔情。 顾泽!他是顾泽! 第4章 将军独女4 痛苦的记忆仿佛惊涛骇浪朝她涌来,一个猛子浸湿她的全身,寒意从头顶蔓延至脚趾。 画面远比文字更为震撼。 秋婉和顾泽成亲后,他不厌其烦的在她面前讲述阳华公主多么风华绝代,鲜艳明媚。 -- 第8页 说她怎样不如阳华,连阳华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不过半年光景,为迎合顾泽喜好的秋婉竭力模仿阳华公主,从清冷贵女沦落为效颦的东施,成为满侯府笑料。 为留住顾泽,秋婉甚至忍痛把秋菊送上顾泽的床榻。 而这之前,秋菊早已和顾泽暗通款曲。只有她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秋菊成为姨娘,伙同婆子贪去她的嫁妆。又受顾泽吩咐,在她面前吹捧阳华公主有多好,她多么比不上阳华。 导致她最终疯狂,行事悖乱,与阳华公主恩断义绝。 这段婚姻,秋婉得到了无尽冰冷的算计。顾泽则靠着秋将军,在军中扶摇直上,炙手可热。 人人都说秋婉闺阁时便与顾泽私相授受,不知检点,京中甚至流传秋婉过门后不孝公婆,不尊长辈。 碍于秋将军的面子,众人不敢摆在明面上,秋婉在侯府还算被善待。 直到敌人来袭,秋将军出征,行军路线被顾泽出卖,中敌人埋伏,全军覆没。 秋将军战死沙场,秋婉再也无人可依。 自此,漫天流言冲破秋将军撑起来的封印,劈头盖脸砸向秋婉,压得她跌入尘埃,下堂为妾。 这还不算,顾泽为了给阳华腾位置,不惜毒杀秋婉。表面却装出情深几许,将她风光大葬。 “不要,爹爹……”热泪滑落脸颊,明溪痛苦地叫出声,木木地盯着牡丹床幔。 唐听澜登时从月牙凳上跳起来,叫道:“婉婉醒了。”打破了一室宁静。 阳华派人将明溪醒来的事告知不能进入内院的男宾,一面又吩咐太医为她把脉。 明溪还没从秋婉悲惨的记忆中回神,凄惨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一动不动地任由竹清搀起,落在旁人眼里好像傻了一般。还是竹清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放在脉枕上。 太医一向求稳,只说明溪不过是近日劳累,骤然受惊,好生修养调理便可恢复。 阳华关心则乱,呵斥道:“方才还好好地看投壶,能受什么惊吓,本宫看你是没用心。” 一声怒喝惊醒明溪,她慢慢转头,神色依旧恍惚:“我近日整理府务,过于操劳,方才又骤闻内监的唱和声,加之天寒地冻,一时受惊也是有的。” 阳华神色愧疚,拉起明溪冰冷的手:“怪我没想周全,早该叫母亲指一个嬷嬷去你府中助你,待会儿我便入宫。” 明溪木讷地望着阳华,正要开口说话,只听见外面一阵吵闹。 “将军您不能进去,您真的不能……”婢女的话渐渐小了下去。 高大的身影透过屏风进入明溪眼帘,她绽放笑容:“多谢公主关心,待我实在撑不住,再来请公主助我。” 秋将军绕过屏风,一双眼睛落在脸色苍白的闺女身上,将其余众人完全忽视。 他蹲到床前,轻声哄道:“来,爹爹背你回家。” 明溪迟疑了一下,趴在秋将军宽阔的后背上。秋将军是行伍粗人,背个闺女不算什么,步履十分稳当。 “殿下,臣先行告退。”秋将军这才颔首致意,迈着大步往外走。 前厅候着一干小郎君,太子殿下不走,他们也不敢走,只好作陪。 秋将军背着明溪出来,太子连忙走上前问道:“婉妹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这就带婉儿回去好好将养。”秋将军脚步不停。 太子只好跟着秋将军的步子,贴心道:“东宫里尚有些药,等会儿便差人送到将军府,婉妹缺什么,派人同我说便是。” 明溪微微睁眼,打量这位紧跟秋将军步伐的太子殿下。 平心而论,太子生得不算美,中人之资。 难得的是他由心散发出的温柔,眉眼骗不了人,这是位极为宽厚的太子殿下。 明溪头偏向另一边,顾泽斜倚木柱,阴狠地盯着郎君中的一人。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是得了阳华宝石钗的杜小将军。 她想起来了。 按照话本里的剧情,杜小将军正要接过宝石钗的时候,太子和顾泽一同前来。 顾泽满心欢喜阳华,见不得阳华的私物落在其他男子手中,同杜小将军比了一场,以八矢全中的战绩赢下宝石钗。 方才她突然晕过去,比试不能进行下去,宝石钗自然归杜小将军,难怪顾泽会是那副表情。 明溪心头忽觉几分畅快。 — “小姐,出大事了。”云梅着急忙慌地跑进来,明溪正在兰香的伺候下吃药,竹清跪坐着替她捶腿。 太子说到做到,当天秋将军才背着她踏入将军府,东宫的补药就恰好送达,温在炭火上,还冒着热气。 此后一日三次的补药,从不落下。怕明溪喝起来苦,药中特意加了陈皮山楂等物,还附送一叠蜜饯甜点,可见用心良苦。 明溪放下碗,轻轻擦拭嘴角:“何事?” “今日城门守卫军发现有人溺毙护城河中,”云梅卖了个关子,“您猜是谁?” 兰香连忙念叨:“阿弥陀佛,我的小祖宗,这事说来也不怕污了小姐耳朵。” 护城河没有护栏,总有人失足掉落,不至于让云梅大惊小怪。 明溪下意识拿起一颗蜜饯,不知怎么眼前浮现顾泽望向杜小将军时的阴狠。 云梅迟迟没等到小姐追问,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是杜小将军,说是小将军喝醉酒,失足跌到护城河里。天寒地冻,小将军没爬得上来,生生淹死了。” -- 第9页 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明溪呆愣地盯着蜜饯,竹清等人连唤两声阿弥陀佛。 按照原剧情,杜小将军是随秋将军一起战死沙场,不可能现在就没了。 除非……明溪打了个寒噤,她敢肯定杜小将军绝对不是醉酒落水。 没有其他可能,就是顾泽杀了杜小将军。 一条人命,为的不过一支宝石钗。 这个疯子!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云梅关切地伸出手在明溪眼前晃了晃,她是粗使丫头提上来的,没甚规矩。 良久,明溪回神,惋惜道:“杜小将军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小姐,顾世子来了。”经过上次的教训,秋菊收敛很多,规规矩矩走到明溪身前行礼。 她明白现在小姐最宠爱的不是她,是兰香等人,明里暗里她受了云梅多少讽刺,也都生生忍下。 且等着,等小姐和顾世子的姻缘成了。出嫁从夫,凭顾世子对她的喜欢,她便是爬到小姐头上,小姐又能怎样? 秋菊竭力压下得意,殊不知上扬的嘴角早已出卖了她,明溪眼神越发冰冷。 “请世子花厅候着,我随后就来。”明溪语气淡淡,不似从前每听闻顾世子来,便暗藏春心。 秋菊只当她是病中无力,疾步退出房间,朝花厅走去。顾世子如此爱她,她又岂能不抓住机会与他独处。 急切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明溪在兰香等人的服侍下梳洗装扮。 竹清听秋菊说过小姐对顾世子颇为上心,挑了件月白莲纹半旧上袄,下配霜色百蝶半旧百褶裙,外罩白狐皮,贵气典雅。 明溪瞥了眼竹清,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竹清这般挑是为迎合她,不过顾泽可不是她心上人。 话虽如此,打扮依旧是要打扮的,明溪凝望镜中人,兰香正小心翼翼为她描眉。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难不成她就不能打扮给自己看?凭什么说女子打扮都是为了男子。 故意晾了顾泽一会儿,明溪抱着缀满流苏的袖炉缓缓而至。 甫一踏入花厅,秋菊正在为顾泽倒茶,整个身子都要贴上去。 云梅骂了句不知羞耻,声音不大不小,花厅里的人都能听见。 秋菊涨红了脸,走前还不忘留给顾泽一个期期艾艾的眼神,煞是我见犹怜。 明溪端正坐上首位,冷冰冰道:“家父还在营中未归,世子若无旁事,请暂且离去,待家父归来,再登门也不迟。” 冰冷的语气没有令顾泽感到难堪,相反他甚至有些许意外。 本以为明溪对他还未有多情深,没想到不过是撞见秋菊贴在他身上,便如此生气,可见对他已是情根深种。 抚远侯府自陛下登基后一直不受重用,渐渐没落。 如果能攀上秋将军,不仅对他的仕途有所助益,更能解决抚远侯府亏空问题。 明溪若对他情根深种,这些事便可迎刃而解。 思及此,顾泽耐着性子哄道:“方才那丫头趁我不防贴上来,才会叫她得逞。婉妹知我心性,我并非贪图女色之辈。” 因为他所贪不是寻常女儿家,而是今上和皇后娘娘所出的阳华公主,明溪在心里替他补充。 “世子不需同我解释,亦无必要同我解释,”明溪依旧淡淡,“若世子看上那丫头,只管同我说便是,一个丫头而已,赠予世子又何妨。” 顾泽只当她还在吃醋,走到明溪身前蹲下,想去拽她的手。 云梅挡在两人之间,张开双臂护住明溪,怒斥:“世子放肆!” 顾泽按捺住不耐烦,站起身,视线穿过云梅落在明溪身上:“是我唐突婉妹,这便向婉妹赔罪。” 他规规矩矩后退两步,冲明溪拱手施礼。 明溪吩咐云梅退开,下巴微扬:“我未曾瞧见,便不算数。况且我父并未给我添个兄长,世子还是唤我一声秋小姐。” 若是将来要成姻缘,以兄妹相称自是不妥。 自我脑补一番,顾泽以为她不气了,便又深深一揖,暧昧道:“只要小姐不怪我,赔百次罪我也愿意。” 差点没被顾泽的深情恶心吐,明溪再次下逐客令:“世子的赔罪我收了,请世子离去。” 明溪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还在生气。 顾泽自认为脾气已经够好了,她又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有何资格几次三番给他甩脸色。 脸黑了半分,顾泽转身朝外走去。 不过走了两三步,顾泽转身回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拍在明溪身侧的桌子上,头也不回的离去。 明溪冷哼,想软饭硬吃,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 第5章 将军独女5 明溪一个眼神,云梅福灵心至朝外院走去。 兰香将拆了的信递给明溪,通读下来,颇觉反胃。 上面写了些关心之语,叮嘱她好生调理,切莫太过劳累,又述了些许衷肠,最后提了首情诗,聊表爱意。 他是如何做到心怀算计,却又能写下如此情意缠绵之话,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正巧太子身边的宫女阿碧捧着精致的食盒走来:“殿下记挂小姐,特命奴婢送来百合南瓜露,冬日里吃来最能养血安神。” 捏着薄薄一张纸,明溪望向摆在桌子上,还散发着热气的百合南瓜露,忽地笑了。 破落户就是破落户,两瓣嘴皮子一张一合,好话谁不会说。信纸被扔进炭盆里,不一会儿化作飞灰。 -- 第10页 阿碧讶异:“恕奴婢多嘴,小姐这是?” 明溪露出一丝厌恶:“方才顾世子将信交与我,左右是些关切之语,没甚新奇。” 记下顾世子,阿碧神色严肃,匆匆告退。 远远目送顾泽出府,云梅寻着他的足迹走过,低头瞧见零落成泥的红花,疾步回到花厅,打起门帘进入暖阁。 明溪端坐窗下,脚边放置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阁正中的铜炉里升起袅袅香烟,打眼望过去,仿佛置身云雾之中,衬得她越发出尘。 “顾世子出去时,随手摘了朵梅花,”云梅屈膝,“奴婢待顾世子走远,上前瞧了,花瓣细碎撒了一地,白里透红。” 执笔的手一顿,墨晕染开,兰香连忙铺了张新宣。 笔尖悬了又悬,明溪放下笔,状似漫不经心:“一朵花罢了。” 兀自将这茬放下,明溪拿起一旁的礼品单子。满目红纸喜庆,看起来却是触目惊心。 就好像秋将军被顾泽出卖,于乱军之中血战,汩汩鲜血从伤口流出,染红荒漠。 强自振作精神,明溪愈发坚定,她的家破人亡,这一次要他来偿。想通这一层,她专心浏览礼品单。 再过不久就是年节,各庄子的孝敬陆续送来府上。幸有石先在外院忙碌,将军府不至于乱了阵脚。 林虎被婆娘牵连,同打了五军杖,所幸皮糙肉厚,好得快差不多了。有此番教训,他不敢再中饱私囊,行事也规矩许多。 况且明溪本就是将军府唯一的小姐,日后将军府所有一切都将会是她的,包括他们的籍契。 将军府管事权自然在她手中。 她把外院全权托付给了石先,内院又由她和田嬷嬷打理。 不论林虎如何不甘,他也只得屈居石先之下,掀不起大浪。 明溪自是不担心庄子出事,眼下她要烦的是另外一件事。 往日各府的赠礼皆是由林虎家的一手操办,也正因如此,给了她从中谋利的机会。 谋利倒也罢了,不过是银钱上的损失。问题出在林虎家的筹备之礼,实际上并不与钟鸣鼎食之家对等。 这高门大族送礼颇有讲究,除了亲疏有别,更是尊卑有度,一点都马虎不得。 林虎家的不晓得各中关系,送礼单看职位高低,是否皇亲国戚,送的不伦不类。 从前她还是明家二房四姑娘时,跟着母亲筹备过。不过那时大梁都由母亲挑着,她只是划水图一乐呵。 对着礼单纠结一夜,翌日晌午,明溪捧着礼单来到唐祭酒家。 唐家世代读书清流之家,没成想这一代的女儿大大咧咧。 唐夫人尤其欢喜明溪上门,只盼着那不成器的女儿能跟在明溪身边耳濡目染,收敛几分心性。 说明来意后,唐夫人热切地拉起明溪的手,慈眉善目:“什么叨扰不叨扰,你既上门来找婶婶,便是信得过婶婶,婶婶又岂有不帮之理。” 明溪还未来得及福身道谢,便被唐夫人拽起来,挽着手朝暖阁走去。 婢女打起门帘,明溪一眼就看见唐听澜坐在雕花圈椅上打盹。 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夹了一支浸墨的笔,身前摆了本账本,账本上滴了几滴墨,黑乎乎一团。 唐夫人没好气地上前,拍醒一点贵女气派也无的女儿。 唐听澜一时不察,猛地一哆嗦,唰的一下站起来,撞得唐夫人登时倒退两步。 还是明溪手快扶了一把,才不至于磕到桌角。 唐夫人气不大顺:“你看你可有半分小姐模样,”望向明溪时又满目怜爱,“但凡你能得婉儿半分性情,我也不至于如此忧心思虑。” 唐听澜鼓着腮帮子,气鼓鼓道:“好说好说,母亲认下婉婉做义女,这不就得了婉婉半分性情,我也好解脱。” 明溪睨了少女一眼,知道她这是吃醋使小性子,扶着唐夫人坐下,哂笑:“婶婶说笑了,女儿家都是娇客,唯有未出阁时最为恣意,我羡慕听澜还来不及。” 娘看女儿自然是心疼多于苛责,加之明溪所言,她很是受用。 唐夫人笑着命人摆了本新账本在唐听澜面前,专心致志与明溪解说各家的关系,以及送礼详情。 “将军位高权重,无需靠送礼拉拢人心。往日将军府没有女主人,所送之礼虽不合适,却也无人多说什么。今你接任管家之权,自是要好生斟酌,以免给他人留下话柄,以作攻击将军之筏。” 唐夫人在礼单上勾画:“将军陪伴陛下从封地走来,还曾救过陛下的命,最受陛下信任,阿谀奉承之人自是不少。你收礼之时切要注意这些人所送之礼,能拒便拒,不能拒还了同等的礼也就罢了……” 讲了快半个时辰,若不是口干舌燥,唐夫人还能继续讲下去。 明溪怕唐夫人止不住,连忙说先让她自己个儿捋一捋,小半个时辰后总算弄懂了各府关系。 简而言之,送礼回礼是一门中庸之道。讲究的是既不出格,又不过于简朴,以至于落了将军府脸面。 想通后正欲道谢回府,只见唐听澜眼角抽疯一样给她使眼色。明溪抬眼望向密密麻麻的账本,颇为同情。 “我画了幅红梅图欲赠予婶婶,今日出来的急,忘带了,不若叫听澜同我走一趟,拿了红梅图供婶婶赏玩。”明溪说得煞有介事,唐夫人叮嘱女儿不许乱跑,意思是准了。 -- 第11页 才出暖阁,唐听澜高兴地跳起来:“自从书院休学,我便被母亲拘在家里看账本。上次要不是殿下宴请,我只怕也出不去。” “你是账本没看够,怕婶婶听不见,再嚷嚷大声点,自有婆子押你回去。”唐听澜闻言立即闭嘴,走起路来都蹑手蹑脚,生怕被捉回去看账本。 竹清扶着明溪上马车,唐听澜也从另一边爬上马车,钻进暖烘烘的车厢里不住感叹:“我心向自由,奈何母亲不许。” “得了,怎么谢我?”明溪促狭一笑,“谢轻了,我便将你还给婶婶。” 唐听澜脑袋拱到明溪腿上,像猫一样求饶:“好婉婉,但凡你开口,我没有不依的。” 明溪微微低头,一眼看见她发髻间斜插的红宝石钗。 这钗与杜小将军赢的那支本是一对,指尖拂过宝石钗,明溪忽地有了主意,笑道:“借你宝石钗供我赏玩几日,可乐意?” 唐听澜毫不犹豫取下钗递给明溪:“送你便是,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些钗饰。” 明溪把玩宝石钗,公主殿下之物做工自然精细,所用宝石亦是上好的鸽子血,一般为御用贡品。 陛下顾念旧情,素日赏赐大方,将军府库里恰好有御赐鸽子血,明溪将宝石钗收进袖中。 马车方驶入将军府,一直候在侧门的云梅急忙上前打起帘子,道:“太子殿下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殿下来找将军吗?”唐听澜探出脑袋,复又觑了眼讶异过后,一副了然于胸的明溪,“我怎么觉得你早知殿下会来。” 葱根般的食指轻点唐家姑娘的额头,明溪下了车,哂笑:“你当我是天上神仙菩萨,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耳畔传来唐听澜絮絮叨叨的声音,明溪没功夫理会,脑海里盘旋着话本所写: 抚远侯世子夫人殁后,太子殿下不久也缠绵病榻而薨。 本以为只是偶然,那日她晕厥过后他的表现,以及日复一日的汤药点心,明溪逐渐瞧出点苗头。 直至今日,方能肯定。话本中太子虽对秋将军敬重,为免勾结重臣嫌疑,从未踏入将军府。 宫女回到东宫,定是将顾泽造访并送书信一事告知,太子殿下按捺不住,亲上将军府。 不得不感叹,如果秋婉没有把一颗心扑在所谓男主身上,而是分一点心发现太子殿下止于礼的爱慕,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止步于正厅前,明溪生出几分莫名的心思,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抬头凝望阴沉沉的天空。 太子早听随侍禀报明溪已入府,迟迟不见人影,踱步朝外走去,哪知入目便是一幅美人捧雪图。 雪狐皮与檀木走廊相互融合,女子肌肤似雪,彰显别样的清冷尊贵。 余光瞥见明黄衣袍,唐听澜轻拽明溪衣袖,两人福身:“太子殿下安。” 太子温和地凝望清冷的女子,昨日阿碧来报,收到顾泽书信的姑娘面露厌恶,将之扔进炭盆烧成灰烬。 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没那么喜欢顾泽。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祝2021暴富+变瘦+变美+等等一系列。 第6章 将军独女6 怔愣片刻,太子神色如常,掩在大氅下的手微微一抬:“免礼。” 其实,他不乐意婉妹与他如此生分。 她自小出入皇后宫殿,与阳华一起玩耍。他亦隔三差五去皇后宫中请安,总能碰到,说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只可惜,他这位青梅太重规矩。 哪怕父皇几次重申让她别这么拘束,她依旧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安。最多只在父皇要求下,温声唤一句伯父,其余繁文缛节,一一遵循。 “昨日在东宫无趣,我作了幅仙鹤图,无人共赏,”太子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想起婉妹平素醉心书画,特地卷了来,请婉妹点评一二。” “本该昨日就来,碍于天色已晚,只得推迟一天。”太子补充,生怕心上人觉得他一开始没想到她。 将军府花园里的竹亭,四面都挂上了纱幔,四角也都摆了三角莲花铜炉。炉中炭火炙热,烘得整个亭子还未入冬,便提前春暖花开。 待三人进入亭中,内侍放下挂在银钩后的纱幔,将寒气隔绝。 唐听澜对书画没造诣,寻常与阳华公主在一起没规矩惯了,加上东宫里的点心又是京中一绝,自顾自坐在一旁大快朵颐。 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解开红绳,太子将画卷铺在石桌上,一不小心盖住糕点。 “梅花糕!”唐听澜急得叫出声,心疼地抱起叠放糕点的瓷盘,躲到一边的长椅处。 吃了两口忽然意识到,她方才指责的人可是太子,这可是僭越。 唐听澜得意之际又心虚地觑了眼太子,发现太子的注意都放在闺中密友身上,瞬息放下心。 画布上墨迹未干,仙鹤翅膀湿漉漉一团,水墨云也渐渐晕染开来,足可见太子有多心急。 明溪以一种真诚的眼神盯着太子:“殿下,画脏了。” 许是从没被心上人这样盯过,太子素日温和的脸上浮现些许不自在,说话也急促几分:“婉妹莫怪,待我回去重画,再与婉妹赏析。” 没想到精雕细琢的仙鹤图污成几个大黑疙瘩,太子心头一梗。 他长得本身就不如顾泽好看,若是婉妹喜欢的画还画不好,他如何同顾泽一争。 -- 第12页 伸手就要合上画,明溪轻轻摁住他的手,眉眼含笑:“殿下且慢,既然画污了,待我修复好,再亲去东宫与殿下观赏,殿下意欲如何?” 不等太子反应过来,明溪轻轻从他手下抽出画卷,玉似的小拇指微微上翘,慢条斯理将画对折。 唤来候在亭外的兰香,明溪郑重地把画递给她:“送去小书房,吩咐人将墨渍清理干净。” 太子握拳抵着鼻尖掩饰狂跳的心,袅袅香粉味似还在指尖环绕,穿过鼻子进入心肺,生根发芽。 待吞咽口中梅花糕,把方才一切看在眼里的唐听澜打趣道:“我看殿下和婉婉真是佳人才子,一对璧人。” 明溪没好气地走到她身前,捏了捏她圆乎乎的脸:“倒是编排是起我来了,看我不捏坏你的嘴。” 唐听澜忙向太子求救:“殿下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不信您去问阳华公主,公主同我可是一样的想法。我戳中婉婉心里,她这是恼了,要撕我的嘴。” 这话深深愉悦了太子,不过素日看见的都是举止有礼,进退有度的心上人。今日瞧见她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却是稀罕。 迟了好一会儿,太子的话颇有替明溪开脱的意思:“婉妹素性温婉柔和,下手定有分寸。” 唐听澜还想说什么,明溪眼疾手快塞了个点心在她嘴里,一面侧过脸,将好让太子瞧见她微红的脸。 明溪垂着头,似在害羞:“殿下莫要听她胡说,听澜平日里咋呼惯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话若传到未来太子妃耳朵里,可怎好。” 什么未来太子妃,太子一听只觉一股热血冲到脑袋顶,嗡得一声炸开来。 他的太子妃从来只属意她一人,不曾改变。 太子脱口而出:“太子妃我只……” 话至一半,内侍疾跑而来,弯着身立在纱幔外,嗓音尖细:“殿下,陛下传召。” 明溪提起的心放下,现在任由太子说出属意她的话,万一断了顾泽想攀附她的心思可如何是好,幸好被随侍打断。 她贴心道:“我明白殿下国事繁忙,殿下可宽心离去,待我补好仙鹤图,定前往东宫请殿下指点一二。” 一腔热血被打断,太子亦无勇气将被打断的话说出来,只得斜了帘外内侍一眼,不舍地离去。 唐听澜下巴搁在明溪肩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明黄背影:“你猜方才殿下欲说什么?” 明溪莞尔一笑:“我怎会知道。” 唐听澜斜了眼她复又白皙的脸庞:“刚才我所说是公主和我真心期盼,太子殿下多好一人,虽不如顾世子貌美,却是顶天立地好男儿。” “此话怎讲?” 唐听澜饮了口热奶茶:“去岁江南官绅勾结侵占百姓田土,殿下雷霆手段而下,为民除害。莫看殿下素性温和,却也非无底线温和。” 说到这,唐听澜嗤了声:“若顾世子真心对你,也不会任由秋菊同他拉扯。你看殿下,从小敬你重你,至今无嫔御,一颗真心似明月皎洁,不比不懂拒绝的顾世子好?” “可他是太子,终会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明溪自认凭她身份,嫁给太子不无不妥。 说到底这是她第一次成婚,还是有些许期盼。 唐听澜睨了她一眼:“那可不一定,咱太.祖皇帝便只有帝后一人,终生不纳嫔妃。” — 送走唐听澜,明溪倒在暖榻上,拈着红宝石钗出神。 方才太子殿下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只有心里装着她,方会那般拘谨偏心。 显得她刚才刻意的亲昵佯怒,好像污了白雪的泥。 她现在是秋婉,如果她不对付顾泽,她就会步秋婉后尘。 太子和顾泽不同。 顾泽勾结敌人致秋将军等一干良将悍兵惨死沙场,顾泽欺她辱她,害得她一个名门贵女名声尽毁,凄凉死去。 她报复他,那是他罪有应得! 太子从未对不起她,她却对他存了利用之心。 思索间,竹清绕过屏风:“石管事候在院外了。” 收回思绪,明溪淡然起身,端正坐好:“让他进来回话。” 石先一瘸一拐走进暖阁,恭敬地立在门帘处,不敢再进一步:“请小姐吩咐。” 明溪将宝石钗递给竹清,竹清捧给石先:“你瞧这钗子,家中工匠可能造出一样的?” 隔着绢布拈起宝石钗,石先细看一会儿,踌躇道:“眼下不知,小的立即差人去试。只是小的瞧钗做工复杂,怕是不能成,不过也说不准。” 明溪轻应了声,石先把宝石钗收进袖中:“小的告退。” 晚膳前,明溪整理好年节要送的礼单,候在桌前等秋将军回家。 兰香小跑进正厅,道:“将军回府了。” 明溪连忙吩咐人摆膳,秋将军提着马鞭进来,神色微沉,不似寻常看见女儿后的欢乐。 随手将马鞭放在方桌上,秋将军长吁短叹:“可惜杜家那小子年纪轻轻,贪吃两杯酒,就跌进护城河淹死了。” 说起来,前些年秋将军出征,杜小将军作为前锋随行,班师回朝后止不住地夸赞,时常在秋婉面前提起小将军。 明溪眼帘微垂:“我从前听爹爹说过,杜小将军不像贪酒之人,怎会好端端地醉酒。” “况且天寒地冻,小将军怎么会在城外吃酒,”明溪顿了顿,“再者,吃酒定然不会只有他一人,旁的人同他一起,怎会不救?” -- 第13页 秋将军叹道:“听老杜说,接杜家小子后轮值的那校尉提前到军营。杜家小子高兴,同他在军营里吃了两杯酒暖身子,夜里乐呵呵地回城,没想到吃醉了,出这档子事。” 明溪下意识问道:“是谁接小将军的值?” “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秋将军稀奇地睨了眼女儿,以前他提杜家小子,她可没这么关心。 “这不是为杜小将军感到惋惜,”明溪贴心地夹了箸肉片放进秋将军的碗里,“杜小将军驰骋疆场,到头来却落得如此结局。” 秋将军就着饭,大口吃下闺女给他夹的肉片:“马上要除夕,老杜说二十七就要起灵。你吩咐下去,叫他们好生准备路祭,也是咱爷俩的一份心意。” 逝者已逝,生者除了悲痛,日子总要过下去。 腊月二十七,杜小将军的灵柩经过将军府外时,明溪身着素衣冲灵柩福身,告慰以憋屈死去的少年将军。 秋将军拍了拍杜将军的肩膀,中年丧子,什么安慰都是空话。 漫天黄纸白幡,呜咽声不绝于耳。一行人渐渐远去,明溪收回视线,心渐渐沉下去。 只要顾泽一日不除,杜小将军的今日便是将军府的明日。 唯有将抚远侯府连根拔起,断顾泽根基,方勉强赎顾泽满手血腥! 抚远侯府满门腌臜,死不足惜。 “我派人去问了下,是一个叫陈立的校尉提前到军营,和杜家小子换值。” 秋将军突然想起女儿叮嘱他打听的事,虽然疑惑,但闺女要求,他一向有求必应。 瞧出秋将军的困惑,明溪状似天真道:“爹爹你说,小将军是同这个陈校尉吃酒,才跌进护城河里,杜叔叔会不会找他麻烦。” 秋将军听后没多想,反而是爽朗大笑,粗糙的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以为你杜叔叔就这点气量,小女儿家家的脑壳里装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明溪捂住额头,调皮地眨了眨眼:“是是是,是女儿多想。” 第7章 将军独女7 眨眼就是除夕,往年的除夕夜都是宫里来一道圣旨,召秋将军一家前往宫里守岁,今年也不例外。 明溪一大早起床收拾,打着呵欠感叹秋将军圣眷之浓,闻所未闻。 从前秋夫人还在时,他们只在府中自己过。 自从秋夫人去了,将军府没有主事的主母,过年荒凉冷清。陛下听闻后,每年都将他父女二人召进宫中,一同欢度佳节。 因是佳节,明溪特意穿了件鹅黄上袄,下罩杏色百褶裙,外面还是披着秋将军特意为她猎来的白狐大氅。 明溪在竹清的搀扶下踏上马车,云梅立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小姐入宫守岁只带兰香和竹清,说她性子跳脱,怕冲撞宫里贵人,吩咐她在家中看好秋菊。 云梅捏着衣摆,扭捏地看着兰香:“宫里是啥样,你一定要看仔细了,回来好说给我听听。” 天青车帘被掀起,明溪半张脸露出来,莞尔一笑:“只要你学好规矩,明年我便带你去。” 马车向皇城慢慢驶去,朱雀大街上只有三两行人,其余全都聚在家中。平日里人声鼎沸的京城寂静下来,只余车轱辘辗过积雪的声响。 沿街屋檐下悬挂着通红的灯笼,门旁也都贴上寓意吉祥的对联,明溪放下帘子,忽地想起将军府外的对联。 贴在将军府大门的对联本出自当世名儒,哪知前两日她突然来了兴致,写了两幅对联。 本打算将对联贴在自己的小院,秋将军看见后直夸她字好文采好。 又说当老子的没文化,但他女儿确实一等一的才女。 他一定要贴在外间叫来往的人都看见,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粗的女儿文采堪比状元郎。 明溪没能劝住秋将军,当时有些害臊,现下想来,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只有疼进心坎里,满眼看见的都是她的好。就算是不好,落在秋将军眼中,那也是好,独一无二的好。 嘴角噙着笑下了马车,明溪抬起头,只见一道明黄身影靠近。 他先是同秋将军打了声招呼,后对她道:“雪天路滑,皇后娘娘派了轿辇来接婉妹。” 说着他抬手招来阿碧:“你跟着秋小姐,务必伺候好她。” 明溪望向秋将军,秋将军面含笑意挥了挥手:“去吧,我同太子殿下去向陛下问安。” 竹清和兰香并行轿辇旁,东宫的阿碧独自走在另一侧。 竹清从前就进过宫,兰香这是头一次,可把她稀奇坏了。 一会儿小心翼翼看向红墙绿瓦,视线一时又落在远处的六角凉亭上,还克制地打量着走廊上的各式雕花。 皇后娘娘即阳华公主的生母,端坐凤椅上,一派雍容华贵,正殿还坐了好些有名头的嫔妃。 明溪静了静心,行云流水般行礼问安:“臣女秋婉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岁岁平安,常安常宁。” 皇后眼带笑意招了招手,明溪走到她身前的脚踏上坐下。 皇后爱怜地牵起她的手:“自打你大了,就不常来宫里看婶婶。一年也没见上几次,今日倒瞧着你是瘦了。” 明溪捏了捏长了些肉的脸:“不瘦了,臣女吃胖许多。” 亲昵地捏了捏明溪的脸,皇后笑道:“哪里胖了,莫不是蒙婶婶。” 明溪微微一哂:“臣女哪里敢蒙娘娘,那可不是欺君了。” -- 第14页 “你们听听,都说她是个娴静温雅的,现下嘴皮子也是这般利索,”皇后拍了拍明溪的手,“我也不拘着你,快去和阳华玩吧。” 从正殿出来,明溪深吸一口气。上辈子她虽是明家女儿,却也未曾入宫拜见天家,来时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都说天家威严,皇后娘娘如此和蔼,看来不可尽信。 阳华早候在殿外,一见她出来,立即将人带进寝殿。还没等明溪落座,阳华已关上寝殿大门。 “快如实招来,你和太子哥哥是怎么回事?”阳华颇有审犯人的架势,将明溪逼坐在软榻上。 明溪眨巴着眼睛:“什么什么事?” 阳华轻哼一声:“我可是看见阿碧了,还有,听澜说的邀约东宫品画是什么意思?” “那我告诉殿下,殿下也要答应我,不许告诉旁人。”明溪卖了个关子,阳华登时指天发誓。 见她着实好奇,明溪将那日的事复述给她听。 阳华消化了好一会儿,秀眉微挑:“这样说来,你可不是要做我嫂嫂了。” 明溪愣了下,虽说她确实是故意为之,但说到底不过是品画而已,八字还没一撇。 阳华已自顾自乐上:“太子嫂嫂,日后我可就仰仗太……” 明溪顾不得以下犯上,一把捂住阳华的嘴,神色尽是羞赧:“不许胡说,不对,不许乱喊。” 阳华眉眼含笑,吚吚呜呜半天,明溪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好松开手。 阳华抱着软枕倒在软榻上,长吁短叹:“最重规矩的婉婉今日也破了戒,看来是真要做我嫂嫂了。” 瞥见一旁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叠蜜饯,明溪恼得抓了颗蜜饯塞进阳华嘴里:“黏着你的牙,看你还怎么胡说。” — 除夕宫宴,实则为皇帝家宴,旁的嫔妃一概不到场,只有帝后一家及秋将军一家。 明溪和阳华同坐一桌,秋将军坐在太子身边,两桌正好相对。 不论明溪如何否认,阳华依旧我行我素,在她耳边轻唤一声太子嫂嫂,喊的明溪从初时的羞赧震惊到现在的麻木。 太子头戴玉冠,身穿檀色圆领袍,在暖黄宫灯的映衬下,半明半昧的五官愈发柔和。 秋将军一口干完杯中酒,倒酒时抽空瞥了眼身旁的太子,见他局促地抓紧衣袍,心下顿感意外。 平日端庄温和的太子殿下宠辱不惊,普通除夕宫宴而已,怎会如此紧张。 顺着太子的视线望过去,秋将军只见宝贝闺女正在和阳华公主咬耳朵,说悄悄话。 突然,秋将军想起白天太子对他有意无意的赞扬。 太子夸他是卫霍在世,举世无双;又想起那天闺女晕厥后,一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太子,还一日三顿不落送补药。 秋将军端着酒杯的手一个哆嗦,心叫不好,这小子要拱他家的大白菜。 阳华凑到明溪耳边:“太子哥哥正看你呢。” 明溪瞥了眼太子,很快收回视线:“我们坐一桌,太子殿下看你也说不准。” 敏锐地捕捉到心上人的视线,太子心扑通扑通直跳。 从前不敢表现只因她对顾泽有意,自打那日过后,他敢肯定她对顾泽无意。 既然无意,是不是意味着他或许有机会。 既然有机会,他又何必克制。 秋将军将太子的变化尽收眼底,不屑地冷哼一声。 特意从桌上挑了个大海碗满上酒,秋将军捧给太子:“臣敬殿下,愿殿下事事如意。” 思绪被乍然打断,太子下意识接过秋将军递来的酒。待捧到手上才发现是大海碗,心下一惊。 秋将军已为自己斟满酒:“太子殿下,请。” 不等他反应过来,秋将军一口干完,还特意把酒杯颠倒过来,一滴不落。 阳华忍不住发笑:“你爹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看他给太子哥哥倒的酒。” 明溪望过去,着实被大海碗惊到。 碍于心上人在对面,太子一口饮尽碗中酒,末了拿起手帕擦拭嘴角,强自装出一副镇定模样:“孤亦祝将军老当益壮,岁岁安康。” 宴上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彩袖翩飞,满是繁华。皇帝年近不惑,愈发喜爱满堂华章。 他和蔼地看着坐在下位咬耳朵的两个姑娘,招来心腹内侍,内侍恭敬地捧着两个锦盒候在一旁。 “两个丫头偷偷说什么,上前来说给朕听听。” 阳华利索地起身,一面小声对明溪说:“你说阿爹今日要赏给我们什么玩意?” 明溪瞧了眼锦盒,方方正正:“怕是镯子。” 容华点头:“我猜也是。” 两人福身问安,皇帝佯怒:“嘀嘀咕咕不成体统,越大越没规矩。” 阳华和明溪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明溪思忖片刻,笑道:“伯伯陛下,我和殿下在猜今年伯伯陛下要赏我们俩何物。” “什么伯伯陛下,”称呼太过怪哉,皇帝忍不住笑出声,“那你说说,今年朕要赏你们什么。” 明溪得意道:“去年伯伯陛下赏赐玉簪时说,下一次送玉镯,再下一次送耳坠,正好凑成一套。” 说到这儿,明溪得意的神情突然黯淡。一旁的皇后不解,忙问:“怎么了这是,方才还好端端的。” 明溪提起裙子跪下:“我不小心弄丢伯伯陛下赏赐的玉簪,凑不成一套。” -- 第15页 “不过一支玉簪而已,”皇帝命人将明溪扶起,视线忽地扫过元后所出的太子,起了逗弄的心思,“秋丫头,朕悄悄告诉你,东宫里有好些玉石,比朕库里的还要好。” 白日同秋卿比箭法,这小子一口一个卫霍在世,一口一个百步穿杨,夸得秋卿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拍马心思昭然若揭。 不等明溪接话,酒劲上头的太子摇摇晃晃起身,冲明溪拱手一礼。 “东宫大门随时为婉妹敞开,若婉妹有看得上眼的,便是那些玩意儿的荣幸。” 第8章 将军独女8 除夕当夜一同守岁过后,秋将军被皇帝安置在远离后宫的一处殿阁,明溪与阳华并头夜话,同塌而眠。 翌日大朝会是重中之重,除却各地官员要至朝堂觐见外,各国使节也都盛装出席,恭贺天·朝新岁。 皇后宫中亦有命妇往来,明溪寻了个空档告退。皇后颇为忙碌,轻易便准她离去,还贴心地派了顶轿辇送她至宫门。 一只脚才踏上马扎,阿碧提起裙边匆匆跑来:“秋小姐留步。” 明溪面露疑惑,阿碧尽力平息胸脯起伏,垂首道:“殿下昨夜下令将东宫库房打开,请小姐尽情挑选。” 脑海里蓦地想起太子昨夜酒醉之语,明溪怔愣半晌,缓缓道:“殿下眼下在大朝会上接见使臣,不在东宫。主人家不在,我也不好打扰,下次品画,我再一观东宫库房。” 不等阿碧接话,明溪飞一样踏上马车。还没坐稳便吩咐车夫驾车离去,徒留给阿碧一个渐渐远去的影子。 明溪拍了拍胸脯,心道这太子怎么追得这样紧。 但凡他在话本里也像如今这样,秋婉的人生又何须她来更改。 不,说不准。 毕竟秋婉一见顾泽仿佛失心疯一样,见了他便什么也顾不得,又岂会看见旁人。 马车停在将军府前,明溪由着兰香搀扶,慢条斯理走下马车。 才入二门,云梅红着眼眶迎上前来,略微哽咽:“小姐回来了。” 一夜未见,跳脱的云梅突然性情大变,明溪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梅吸了吸鼻子,煞是委屈:“秋菊她欺负人,昨夜小姐没带她进宫,她便阴阳怪气编排我。 “我想着小姐吩咐不可斗殴生事,便让着她。没想到她见我不理她,越发得意,还用簪子划伤我。” 云梅转过身撩起衣领,一条蜿蜒的伤痕触目惊心,可见下了力道:“小姐您看,这是秋菊用银簪划伤的。” 明溪给竹清递了个眼色,竹清福灵心至,唤来两个婆子一同去押解秋菊,兰香亦转身命门房去请医师。 一路来到花厅,明溪端坐正位,秋菊正好被两个婆子押了来,十分狼狈。 云梅愤恨地瞪向秋菊,恨不得生吃了她。 昨夜划伤云梅虽然畅快,秋菊着实也惶恐了一夜。 直到方才看见两个婆子闯进她的房中,她方意识到小姐一日没嫁给顾世子,那么小姐便一日是她的天。 秋菊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小姐,如果只是与小姐同桌用膳,从前又不是没有过。 怎会因为这件事,就罚她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还渐渐疏远了她。 不论如何,她现下要做的是讨回小姐的欢心。 她爬上前,哭天抹泪:“小姐,秋菊知错了,秋菊再也不会冒犯小姐。求小姐看在秋菊陪伴小姐一起长大的份上,原谅秋菊这次吧。” 明溪默不作声看她表演,云梅轻轻呸了声,见明溪没说话,不敢发言,心里七上八下。 秋菊所言不假,她自小陪伴小姐长大,若非那次以下犯上之故,秋菊只怕现在还是将军府中的副小姐,哪里会如此落魄。 似乎瞧出明溪脸上有松动之意,秋菊抱住明溪的腿,仰着头,泪眼婆娑:“小姐,秋菊真的知错了,只要小姐原谅秋菊,秋菊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她就是这样勾引的顾泽,也不是多高明。 明溪心中点评一番,玩味道:“愿意做任何事?” 秋菊一听,以为有希望,重重点头:“只要小姐吩咐,奴婢一定做到。” 明溪轻蔑地笑了声:“我要你不再见顾泽,你可答应?” 原来如此,抱着明溪大腿的手微微下滑。 秋菊自以为想通失宠的原因,立即道:“奴婢本就是将军府内院婢女,自然听小姐吩咐。” 当然是不可能的。 明溪瞥了她一眼,没把她的话当真,慢条斯理起身:“纵然如此,你无故划伤云梅,亦要传家法。” “来人,”明溪低喝一声,一个婆子捧着根荆条走进花厅,“念你是初犯,只罚三鞭,由云梅来执行。” 云梅没想到小姐最后会为她做主,欢天喜地接过荆条。 尖利叫声一声声传进耳朵,立于廊下的明溪仰望飞檐。 当怨恨堆积到一定程度,会像洪水一样冲垮堤坝,秋菊也不例外。 良久,待嘶鸣声停歇,明溪慢慢转身,长长的阴影将秋菊笼罩。 “菊乃花中君子,你的德行岂配君子之花,秋姓亦是我所赐。即日起,你便叫小翠,不可冠我之秋姓招摇。” 小翠脸上血色全无,两瓣嘴唇直哆嗦:“谢小姐赐名,奴婢告退。” 被剥夺了秋姓,比荆条三鞭更令她难受,怨恨一点点爬上小翠漆黑的瞳孔。 -- 第16页 将军府原来除了两位主人冠以秋姓外,她是第三人,这也是她与其他丫鬟婆子的不同。 就是走到外面,那些要巴结将军府的人家的丫鬟,在私底下还会笑着叫她一声秋二小姐。 凭什么她不能姓秋,她就是秋菊,她就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将军府的家产理应她和秋婉平分。 荆条三鞭,除却最开始泄愤一鞭下了重力,剩下的两鞭云梅终究没能下狠手,存了分善念。 拖着疼痛不止的身躯慢慢走回房间,双腿一软趴在床边。小翠咬着牙,满脸尽是怨恨,神色狠毒。 推开软枕,小翠握住被罚跪那日,明溪扔在她脚边的玉簪。 她知道这是御赐之物,除了阳华公主只有小姐有。 如果把这支玉簪送到顾世子手中,是不是就能坐实小姐与世子私相授受之名。 像小姐这样的贵女,如此行事,定是要受众人指点,没人肯娶,只有嫁给顾世子。 只要小姐嫁给顾世子,凭世子对她的喜爱,将来侯府谁当家还不一定! 小翠用力地攥紧簪子,骨节发白:“我从小伺候你到大,凭什么不是你伺候我,凭什么我不可以姓秋! “秋婉你事事不如我,不过是运气好投胎在夫人肚子里。等你嫁给世子,我一定要你跪着伺候我。” — 听墙角的云梅愤怒地走进暖阁,将小翠回房中说得话一一复述,真恨不得回到行刑的时候,每鞭都下死手。 她本是粗使丫鬟,在外院做种种粗活,动辄被管事嬷嬷打骂,克扣月钱更是常事。 是小姐提拔她成为一等婢女,给她地位,现在她所拥有的安逸日子都是小姐给的,她绝不允许有人害小姐。 特别是曾经备受小姐信任宠爱的小翠,她受小姐大恩,本该感激。却因为小姐的纵容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一定不能让小翠出府见顾世子,免得她栽赃小姐。”云梅提议。 明溪正在对各府送来的礼,斜了眼愤愤不平的云梅,安抚道:“马上快上元节了,还真要放她去和顾泽见上一面,不然怎么看狗咬狗。” 她记得顾泽得到御赐玉簪后,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掉落出来。 跟在她身边的小翠则状似无意的大喊一声:“小姐,这不是陛下赐给您的玉簪吗?” 借此时机,顾泽同她表白,她虽不言语,羞红的脸却出卖了她,坐实他二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次她已在陛下面前挂了号,说玉簪已遗失。 偷盗主家御赐之物与人私相授受,打死不为过,小翠肯定是怕死的。 而顾泽,借着婢女偷盗赠物攀附将军贵女,只怕名声也差不多到头了。 正想着,竹清掀起帘子进来:“顾世子造访。” “不见。”明溪想都没想直接否决。 这恶心玩意,大过年的晦气。 顾泽立在正厅左等右等,单手拿了卷画。 她最近与太子走得近,对他较为冷淡,肯定是因为他那天转身就走的缘故。 顾泽满意地展开画一观,其上一双鸳鸯戏水,她定能明白他的意思。 仿佛看到明溪拜倒在他画技和深情之下,顾泽阴鸷的眼眸多里了分得逞的快意。 女人就是这么好哄,只要他随便画幅画,把她哄到手不是信手拈来? 只要他能借秋家的势扶摇直上,掌握兵马大权。 届时他位高权重,设计秋将军战死沙场,趁机吞并秋家家产。 再寻个由头弄死嫁给他的明溪,以兵马威胁天家下嫁阳华公主,岂不美哉。 明溪此人寡淡无味,除却气质出尘,如何能和明艳张扬的阳华公主相比。 蓦地想到得到公主宝石钗的杜小将军,顾泽冷哼一声,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沾染阳华之物,死有余辜。 听见脚步声,顾泽收敛思绪,面上一派温和。 竹清屈膝道:“昨夜小姐入宫守岁未眠,现下正在小憩,怕是不方便出来见世子。” 顾泽温声说:“无妨,我在这里等婉妹醒来。” 竹清愣了下,只得吩咐婢女好生招待,转身回到暖阁。 明溪口吻嘲弄:“他要等就让他等着,等不及自会离去。” 不曾想顾泽直接从晌午等到日落西山,明溪不免生出好奇,究竟是什么礼物使他执着于亲手交给自己。 同时万分感慨,如此毅力不用在正事上,成天到晚想着走捷径,活该他家破落。 “婉妹。”等了一下午,顾泽从愤怒到焦急再到愤怒,直至最后没了脾气。 他迎上前嘘寒问暖:“我是不是打扰到婉妹,只是今日是元日,总是要将礼亲自交到婉妹手上才好。” 兰香上前接过画,明溪静立廊下,冷漠道:“礼我收了,世子请回。”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被晾了一下午,怒气值蹭蹭蹭上涨。 顾泽上前两步,一把拽住明溪的胳膊:“罪我也赔了,礼我亦用心送了,婉妹还要我怎样?可怜在下一颗真心被这般糟蹋!” 一众丫鬟婆子拼命去扯顾泽,顾泽反将众人踢开,居高临下俯视神色淡漠的明溪。 她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估摸着秋将军快回来,明溪任由他拽着,冷声挑衅:“世子自作多情,难不成还要我配合。” -- 第17页 “自作多情?”顾泽怒极反笑。 他自认已经够克制脾气,最终还是破功,抬起手准备扇下去。 秋将军握着马鞭进来,宝贝闺女被人用力捏着胳膊,还准备在他家对他闺女动粗。 秋将军一个箭步上前,一脚把人踢翻在地。 “什么东西!”秋将军举起马鞭用力朝顾泽抽去,鞭鞭下了狠力。 顾泽来不及防备,在地上翻滚躲鞭子。秋将军追上前又是一脚,正好踢的顾泽趴倒在地。 秋将军没有犹豫,一脚踏在顾泽背上,弯着腰拽住他的脖子,强迫他转过脸。 “顾泽?”秋将军愣了下,他记得闺女曾在他面前表现过对这小子的不一般。 明溪在兰香地搀扶下走上前,哭道:“不知是何事让世子误会,可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从来只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望世子再莫纠缠。” 她把画丢在地上,鸳鸯戏水登时映在秋将军眼里。 他是武夫不假,还是能明白鸳鸯寓意什么。 这小崽子竟敢如此唐突他唯一的闺女,秋将军复又扬起马鞭。 “没脸没皮的东西,今天老子就替抚远侯好好教训你。” 第9章 将军独女9 身为行伍粗人,秋将军唯一的好脾气也就留给了唯一的闺女。 冒犯明溪的顾泽被打的皮开肉绽,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秋将军吩咐石先用麻绳将人捆住。 他收敛戾气,望向明溪时眼神柔软:“没事了,让兰香扶你去休息,剩下的事爹来处理。” 明溪乖巧地点头:“他踢伤嬷嬷和婢女,非他们护主不力,爹爹不要怪他们。” 秋将军淡淡应了声,招来小厮抬走被绑成麻花的顾泽,提着马鞭大步朝外走去,准备去抚远侯府讨个说法。 目送秋将军离去,明溪咂舌称奇,没想到顾泽这样就忍不住。 想她从前偷偷看的话本,男主不是人中之龙,才貌双全,便是品性端庄,是为君子。 明溪不禁腹诽,多大的脸,一个要靠吃绝户上位的男人,还妄图保留他作为男子的威严,在女子面前耀武扬威。 就他这样的都能做男主,还肖想尚公主,权倾天下,究竟是谁给他的勇气。 — 第二日天方亮,抚远侯带着肩背荆条的顾泽上门请罪。 明溪作为受害者,一脸冷漠地坐在紫檀圈椅上,目不转睛盯着手中袖炉,连看一眼背负荆条的顾泽都觉得恶心。 负荆请罪源于将相和的美名,平白叫他玷污。 抚远侯一笑,脸上横肉便挤作一团。身形虽胖,却不似寻常肥胖之人和蔼,反倒因浑浊的眼睛平添几分阴邪。 可见,父子心性一脉相承,都不是好东西。 抚远侯赔着笑脸:“昨日是我家小子不懂事唐突令爱,实在是深感愧疚。今天我把他绑来,如何决断,单凭秋将军一句话,绝不含糊。” 秋将军放下茶盏,淡淡扫了眼跪在厅中的顾泽,沉声道:“好办,他昨天哪只手碰的我闺女,今天就卸了哪只手。” “不对,老子昨天看见他一只手抓着我闺女,一只手准备打我闺女,”秋将军踱步到顾泽身前,视线落在他被反剪在后的手臂上,“两只手都卸了吧,一笔勾销。” 本想着他都让儿子负荆请罪了,一般体面人家大多训斥两句便作罢。没想到秋将军不按套路出牌,抚远侯一时愣住。 顾泽忍不住咳了声,一口血喷到华贵地毯上。 这个老匹夫打他下了力道,不是昨晚切了根千年老参吊着,现在他只怕还起不来身。 可见坐在一旁看戏的贱婢就是他的逆鳞。他头颅低垂,将眼底阴狠掩藏。 总有一天,这片逆鳞会成为他的掌中玩物,匍匐在他脚边哀求恩宠,极尽谄媚。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把他教好。”抚远侯见独子吐血,连忙回过神来。 “将军心中有气我理解,但求将军怜我唯这一子,且他又是过于爱慕令爱才惹出祸事,原谅他这一回。” 秋将军气笑了:“你就他一个儿子,老子还就这一个闺女。怎么,你家的儿子是儿子,我家的闺女就不是闺女?” 抚远侯连忙摆手,面上却也冷了几分,戾气陡生:“令爱金尊玉贵,只请将军为令爱思虑一二。 “昨夜之事到底不好传扬出去,倘若将军执意卸我儿双臂,岂不是叫他人议论纷纷,于令爱名声不利。”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秋将军转身看向乖乖坐在一旁的女儿。 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骨血,最容不得别人说她不好。 明溪淡然起身,走到抚远侯身前屈膝行礼,道:“只要侯爷不说出去,又有谁会知晓此事,我看侯爷的负荆请罪真是假的很。” “况且,我清者自清,不为名声所困。”明溪扬起下巴,十分骄傲,“满府皆知我不愿见世子,是世子死乞白赖等一个下午。” “我好意出来相见,替他圆场,世子反倒恩将仇报。传扬出去究竟是我名声有损,还是世子被世人唾弃!” 秋将军就她这个一个女儿,将来秋家所有都会随她的出嫁落入夫家。 京中无人不动心,却没一家像顾泽这样大喇喇的表现出来。 既然想吃绝户,连最初的姿态都没有,他以为他一张皮囊镶了金玉还是怎样。 -- 第18页 不过,就算是金玉,她见得多了,又岂会放在眼中。 顾泽收敛阴鸷,慢慢抬起头,眼眸氤氲出无限深情:“是在下猪油蒙心冒犯秋小姐,只因在下实在心悦小姐,昨日被拒,方才恼羞成怒。” 抚远侯适时接话:“说来说去这是两个小辈之间的事,就请将军看在我儿痴心一片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待他回去,我一定狠狠教训他。”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契,为了表示诚意,选的是侯府为数不多的进大于出的田庄。 “令爱受惊,”抚远侯将地契递给秋将军,秋将军没接,他把地契塞进石先手中,“不值多少银两,纯粹是我抚远侯府的一点心意。” 他太小看将军府所拥有的田庄,也太小看闺女在秋将军心中的地位。这对秋将军来说,是一种侮辱。 明溪冷哼一声,坐回圈椅上。 夫人去的早,女儿下学回来总是趴在他腿上哭,书院里的那群小崽子笑话她是没娘的野孩子。 正因如此,女儿自幼要强,比别人重规矩重名声。 虽说刚才听闺女讲不在意名声,秋将军依旧有所顾忌。想到昨日确实下狠手把人揍了一顿,气也消了些。 不过,顾泽捏他闺女的胳膊是事实,抚远侯用田庄侮辱他闺女也是事实。 秋将军大手压在顾泽肩膀上,直把人压的身形一矮。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得“咔嚓”一声,秋将军熟练地卸了顾泽的左臂,他的左臂便松松垂了下来。 背后的荆条倒刺也因手臂动作渗进肉里,疼得顾泽牙关颤抖,额上布满豆大汗珠,好不狼狈。 秋将军从石先手里拿过地契,扔在抚远侯面前:“区区小田庄,老子还看不上。这次老子卸他左手,下次再敢冒犯我闺女,就不是左手这么简单,老子直接要他的命。滚!” 一声厉喝,惊醒犹是惊讶的明溪。 不论是否因为她现在是秋婉,秋将军的维护都令她感到温暖。 这是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护。 倘若她的父亲也像秋将军维护女儿一般维护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被迫上吊自尽,不会碰到所谓洞拐,替另一个人改变人生。 可惜,没有如果。 她的父亲在家族利益和子女亲情中,选择了家族利益。 众目睽睽之下,抚远侯冲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蹲身捡起落在脚边的地契,又有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抬起顾泽离去。 马车里,顾泽脸色苍白,虚弱地倚靠软枕。 跪伏在脚边替他包扎伤口的婢女因马车摇晃,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伤口,吓得婢女连忙叩头求饶。 顾泽倒吸一口凉气,抬脚踢向婢女的胸口,直把婢女踢的胸闷气紧,嘴角沁出血。 抚远侯习以为常,瞥向婢女时,眼中鄙夷呼之欲出。 “今日之耻,儿永志不忘。他日秋婉落在儿手里,儿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顾泽撒完气,深呼吸缓了缓痛楚,才狠狠地说。 抚远侯劝道:“若无把握,还是算了。经此一事,我看那莽夫绝不肯将他女儿嫁过来。” 顾泽冷笑:“爹放心,届时他不肯也要肯。” 这便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 男子若与女子不清不楚,吃亏的始终是女子。 秋菊爱慕虚荣,在他的蛊惑下认为自己将来会是侯府女主人。 为了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她总是要出一份力。 — “若我是顾侯爷,断然不会捡落在脚边的地契。”兰香来到小翠房前,故意大声说。 云梅身上有伤,没去前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追问:“什么地契?” 兰香朝紧闭的木窗把刚才发生的事复述一遍,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云梅明白过来,特意放高音量:“咱将军府家大业大,哪里看得上侯府那点家产,也就眼皮子浅的东西把侯府当宝。” 房内传来瓷器跌碎的声响,兰香与云梅相视一笑,手挽手离去。 小翠坐在长凳上,一瞬不瞬地瞪着手中的玉簪。 世子天仙般的人物,岂容这般欺辱,更遑论卑贱的丫鬟说三道四。 想到世子被将军卸了左手,小翠鼻子一酸,泪眼汪汪:“世子您放心,秋菊一定不辜负您的喜爱,助您一臂之力。” 第10章 将军独女10 上元灯节一向热闹,街上灯影繁华,身着绫罗的女郎们三五成群,在兄长和家中仆妇的保护下猜谜耍闹。 太子亲自到将军府接的明溪,明溪很乐意出去游玩。倒是秋将军脸色不太好,盯着太子的眼神总像要吃了他一样。 或多或少能明白秋将军的心情,明溪忍不住笑起来,余光不自觉扫到身旁挺拔的身影。 其实太子是很好的一个人。 街上人很多,偶尔擦肩触碰也是正常。然而这一路走来,哪怕是走到人潮拥挤的地方,他也没有借此机会唐突她,反而是小心翼翼护着她,不让旁人撞到她。 “卖糖葫芦咯——”商贩的吆喝声极具穿透力,明溪眼睛一亮。 从前就听小丫鬟们说过民间有一种吃食叫糖葫芦,酸酸甜甜很是美味。 她兴奋地扯着太子的衣袖朝糖葫芦挤去:“殿下,糖葫芦!” 太子就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木讷地盯着牵扯他衣袖的心上人,平素揣着温和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憨傻笑容。 -- 第19页 吓得隐在暗处保护的侍卫见状揉了揉眼睛,这还是温文尔雅,以君子之风作为标准的太子殿下吗? 从腰间取下荷包,太子出手阔绰,直接递给商贩一两银子把糖葫芦全部买下。乐的商贩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说吉祥话。 明溪选了一串色泽红润的糖葫芦,轻轻咬下一颗山楂。 “甜吗?”太子肩扛剩下的糖葫芦追问。 没等太子问完,一股酸意涌上牙关,酸得明溪克制好久才没吐出来。 明溪墨色的瞳仁一转,把吃了一颗的糖葫芦递到太子嘴边:“殿下亲尝便知了。” 望向明溪狡黠的眼眸,他怎能不知糖葫芦是酸的,太子笑了笑,舍不得心上人因调皮而起的亲昵。 他咬下第二颗山楂,强自忍住酸意,温和道:“甜的。” “不会吧?”明溪震惊了,这么酸他竟然说甜。 难道就只有她吃的那颗是酸的?明溪思索了下,决定再吃一颗。 太子连忙制止她,怕山楂酸到她的牙齿:“山楂是酸的,但我心里是甜的。” “嗯?”明溪面露困惑。 “因为婉妹喂我,这便是甜。” 吞咽酸掉牙的山楂,太子在剩下的糖葫芦里精挑细选,犹豫了好半天才取下一串递给明溪。 明溪轻轻咬下一颗山楂,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山楂,酸酸甜甜很是美味,不自觉笑弯了眼。 从来没有这般放肆过,明溪开心的不行。前边挤了一堆人猜谜,她轻扯着太子的衣袖,一蹦一跳将人往人群拥挤处带。 华灯四起,身边来来往往衣着华贵的女郎公子,都为这喧嚣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太子静静地看着一蹦一跳的少女,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 便是再重规矩的少女,也该是鲜活的。不论是什么缘由促使她的转变,少了层困住她的樊笼,这样就很好。 “殿下,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方才还明艳的笑容突然消失,明溪苦恼地转头。 她以前被规矩束缚,很少随心所欲,上元节也是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登上高楼观赏花灯,从来没切实参与过热闹。 今天她方知道,这热闹也不是这么好参与的。 太子视线落在一旁的青石板上,哂笑:“这还不好办。” 正当明溪疑惑之际,太子已扛着糖葫芦站上青石板,凭空比众人高出半个身子。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吆喝:“送糖葫芦咯——” 起初拥挤的人群听到吆喝声并没当一回事,谁家还缺一串糖葫芦了,哪有猜谜的彩头——一盏活灵活现的玉兔花灯更吸引人。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太子殿下!” 各位女郎公子们这才回头,只见太子殿下立在青石板上,肩扛糖葫芦卖力吆喝。 却又不似为生计发愁的寻常摊贩,他的吆喝声是温柔的,带着出生富贵的云淡风轻。 一时间众人把太子围得水泄不通,周边的摊贩一听这便是太子,兴奋得不行,奋力朝青石板挤去,想沾一沾天家的福气。 与民同乐,不外如是。 太子得意地冲明溪挑眉,明溪回以调皮的抱拳,颇有江湖侠女之风。她趁人都挤在太子身边,朝猜谜摊走去。 太子一面给众人分发糖葫芦,视线一面紧紧追随着少女灵动的身影。最后得见她手里捧着个玉兔花灯,眉开眼笑走出来,不由得一笑。 凭婉妹的学识,猜谜岂非信手拈来。 糖葫芦发完,太子慢条斯理走下青石板,围在他身边的人自发让出一条路。 明溪穿过人潮,把新得的玉兔花灯捧给太子,笑靥如花。 “君赠糖葫芦,我便赠君玉兔花灯,愿君岁岁年年常安常宁。” 凉风袭来,昏黄的烛火随风摇曳,太子一袭云纹白衣,广袖飘扬,一贯的温柔克制开始动摇。 有这么一刹那,他想不问她的意愿,飞奔到皇宫请父皇旨意封妃,将面前心怀热忱的女郎娶回东宫,惯着哄着,疼着宠着。 良久,他接过花灯,嗓音沙哑:“孤愿婉妹岁岁年年无忧无虑,此生闲逸。” — 将军府彻夜灯火通明,正厅里的秋将军来回踱步,总算等到石先跑进来说:“将军,太子殿下送小姐回府了。” 秋将军一个激灵,快步朝外走去,才走到庭院里又转身回走。看上他女儿那就是她女婿,哪有岳父亲迎女婿的道理。 秋将军理所当然坐在首位,为了表示自己的淡定,还特意端起茶盏,慢悠悠撇去浮沫。 “爹,我回来了。”明溪还在玩耍的兴头上,语调不自觉欢快,人未至声已到。 本还装出一派气定神闲的秋将军坐不住了,放下茶盏就往外走。太子和明溪并肩而行,银白月光仿佛在他们周身裹了层光晕,朦胧神秘。 确实挺配,不论秋将军如何怀揣着大白菜被拱了的心情,闺女终究是要嫁人的。 顾泽那人他本来就不喜欢,一双桃花眼跟个小白脸一样,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从前碍着闺女待他特别,没办法,如今闺女对他没有想法,反倒和太子亲近上了。 太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为人自是没得挑。 将来就算他不在了,陛下和娘娘看在他拼死拼活的份上,大概也能善待他唯一的孩子。 -- 第20页 秋将军贴心地将明溪散落的发捋至耳后,贴心道:“疯累了吧,爹让他们准备好热水了,你下去休息吧。” 明溪欢快地点头,面带笑意朝太子福身,提起裙子一阵烟似的跑没了影。 “咱俩唠唠?”瞥了眼视线追随着闺女身影的太子,秋将军冷哼一声,背着手走到厅中坐好。 太子颇为忐忑,将军对婉妹的看重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万一他看不上自己可如何是好? 世人皆说天潢贵胄,尊贵无双。事实上,除了出生高贵,他们这些人又与旁人有何不同。 秋将军冷眼旁观,好半晌才慢悠悠地说:“没别的要求,就这几点殿下能做到,我不拦你。” 太子忙道:“将军请说。” “一,我就她娘一个女人,就算你家有江山要继承,也不许纳妾妃。” “这是自然,若得婉妹,孤自是一心一意。” ——吾以太子之名起誓,但敢有二心,人神共愤。 “二,她有错,我来管教,你不许动她。” “婉妹天性纯良,不会犯错。纵然她有错,我也一定会好好护着她,不叫她受委屈。” ——吾以丈夫之名起誓,此生护佑吾妻,矢志不渝。 “三,咱俩说好没用,要她亲自点头。不然老子就是拼了命抗旨,也不答应。” 太子拱手施礼:“将军放心,我自小敬重婉妹。若她不愿,我绝不逼她。” 从将军府出来,太子登上御马,回望富丽堂皇的将军府。他从小跟随秋将军学骑射,唤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前些年南边外敌联合来犯,将军势如破竹直捣敌军黄龙,逼得他们上书请降,将军威望大增。 班师回朝后,秋将军自请淡出朝政,以绝对的忠诚换取父皇的信任。 秋将军看似鲁莽,实则谨小慎微半辈子,却不想总有些眼红的人不肯脚踏实地,想要来分一杯羹,想要毁他的苦心经营。 想起方才秋将军的无奈叹息,太子低声吩咐护卫:“派人去查抚远侯府,警告顾泽不要生事。” 这或许也是婉妹突然亲近他的原因,太子略微苦涩一笑,很快被夜风吹散。 自父皇登基以来便不爱用这些老勋爵之家,一来嫌他们一代不如一代,二来嫌他们姻亲繁复,盘根错节。 十几年下来,这些人家便也逐渐呈衰败之相。 秋将军是父皇的心腹,手中有兵权,家大业大,婉妹又是独女。 顾泽在婉妹表达过不喜后还贴上来,只怕是野望大过了心意,想要借着婉妹向上攀爬。 简直该死,婉妹就是婉妹,不是他充满权欲的工具。 头一次,太子发自内心的认为,生来便有的权力是如此美妙。 哪怕婉妹对他是有几分利用之心,才促使她如此转变。总好过一点忙都帮不上,束手无策看她被人算计。 比起利用,他更怕无用。 第11章 将军独女11 正厅里发生的事秋将军没想瞒着女儿,翌日明溪起身时,昨夜的对话一字不差钻入她的耳朵。 饶是在竹清等人面前强自装出一副淡定模样,仿佛染了胭脂的耳垂还是将她的心神慌乱卖了个干净。 似乎是为了迎合这桩顺心事,竹清特意为明溪挑选了一身丁香紫襦裙。 紫本就为尊贵之色,配上气质出尘的少女反倒显出些许俏皮。 真心为小姐高兴,讨喜话云梅张口就来:“太子殿下一心一意待小姐,恭喜小姐得到一个好归宿。” 云梅不懂嫉妒,她只知道小姐天仙一般的人物,出生高贵,知书达理,待人和善,这些都是小姐该得的。 竹清一面为明溪梳头,一面笑道:“终归是将军疼爱小姐,任谁都欺负不了小姐。” “谁敢欺负小姐,不怕将军找他麻烦?”兰香捧着一个小木盒走进来,听见竹清所言,高声打趣。 云梅连忙插嘴:“哪有人欺负小姐,竹清姐姐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明溪慢慢收敛慌乱的思绪。偶尔有这么几个小姑娘在耳边唠叨,其实也挺好。 兰香半蹲下身,将小木盒展开送到明溪眼前:“石管事方才差人送来的,石管事说左边的是小姐原先给的,右边的是新制的。” 眼睛向下一扫,明溪拿起木盒中的两支红宝石钗仔细对比工艺,忍不住称赞:“不错,确实分辨不出。” 兰香笑着解释:“石管事起初也以为做不出来,不成想拿去给家中工匠,有一位老师傅正好是陛下赏赐的皇家工匠,拿过红宝石钗一看,说,‘这有何难,费些时日罢了’。” 没想到家中还有皇家工匠,明溪不由得一愣,随后抿唇讥笑。 这算不算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顾泽除却对她、对秋家的算计,更是丧心病狂出卖行军路线,致使数万国朝儿郎血染黄沙。 踩着数万人的尸体向上攀爬,这便是失道! 把左手拿着的钗放进木盒,明溪笑道:“将钗送还唐家大姑娘,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是。”兰香垂首告退。 站起身任由云梅为她披上雪狐皮,明溪将新制的钗递给竹清,叮嘱道:“收好,日后有用。” 顾泽对废子一向是残酷的,比如失去靠山的秋婉,又比如话本结局阳华公主乖顺臣服后,那些再无用处的妾室,下场没比秋婉好到哪去。 -- 第21页 她等着小翠成为废子的那一天。 明溪归拢雪狐大氅:“去书房,让人把太子殿下送来的仙鹤图摆出来。” 这是她一直欠着的,是时候还了。 才走到门口,田嬷嬷疾步走来,低声道:“昨夜老婆子一直跟着小翠,亲眼看她从后门乔装出府私见抚远侯世子。” 这对明溪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连带着步子都轻快许多,她笑了笑:“你只当不知,随她去。” “对了,”明溪挥退竹清和云梅,唤住转身离去的田嬷嬷,“让小翠至书房服侍。” 听到小姐让她服侍,小翠瞪大了眼睛。 自从她被排挤以来,再没有贴身服侍过小姐。这次只点名要她一人服侍,是不是意味着小姐终于原谅她了。 昨夜与世子月下密会,世子亲吻她的时候只能用一只手环着她。天知道她多么怀念曾经温暖的怀抱,这都是秋将军和小姐的错。 世子肯碰小姐,那是小姐的福气,她有什么资格拒绝,害得世子被秋将军卸了左臂。 天仙一般的世子遭受奇耻大辱,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实在是有愧世子的爱护。 这下好了,小姐终究还是顾念着旧情的,证明小姐还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的小姐。 只要她这次注意分寸,不再失宠于小姐,便可在书院开课时助世子一臂之力。 小翠紧赶慢赶小跑到书房,行云流水般跪在地毯上,嘤嘤嘤哭泣:“小姐终于肯让小翠服侍了,只要能再服侍小姐,小翠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矫揉造作的声音差点没把提笔修补仙鹤图的明溪惊到,幸好她手稳,不然这仙鹤图怕是真的废了。 明溪强压恶心,温声说:“你从小陪我长大,我待你自是与旁人不同。你太叫我失望,我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你可知罚在你身,我心亦痛。” 小翠连忙跪爬上前住抱明溪的腿,光滑的丝绸触感透过手指渗进她的心里。 这面料便是从前她得宠时也没穿过,嫉妒再一次爬上泪眼婆娑的眼眸,小翠忍不住在心底叫嚣。 嘴里说着待她不同,却从来没有送她上好的丝绸面料。她也想穿上好的丝绸,她想簪华贵的珠钗,这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秋婉欠她太多了,总有一天,等她嫁进抚远侯府,她要把她欠她的统统拿回来。 心里虽如此想,嘴上还是一派可怜模样:“小姐,小翠真的知道错了,求小姐让小翠继续服侍小姐好不好,小翠一定乖乖听话。” 明溪沉默地盯着被抱住的小腿,她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将面前这背主忘恩的东西踢翻在地。 良久,她阴恻恻微笑:“地上凉,起来研墨。” — 本以为婉妹那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的怀抱画卷扣响东宫的大门。 才下朝的太子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穿着明黄朝服便往东宫正殿走去。 明溪立在明黄纱帘下静静等候,一阵疾促的脚步声传来,她转身微笑:“殿下怎么来得这么快,我听阿碧说殿下在上朝呢。” 竭力平复起伏的胸膛,太子目光灼灼:“听闻婉妹拜访,下朝后便赶回来了。” 太子贴心地接过画卷,铺在东宫正殿的紫檀桌上,涩涩道:“孤还以为婉妹不会来了。” 明溪莞尔一笑:“近来年节忙碌才将此事搁置,”她眼睛微眨,反问,“莫不是殿下以为我是言而无信之人?” “怎么会?我怎么会如此想婉妹?”太子手足无措地解释,生怕她真的以为自己不信她。 “好了,不逗殿下了,”明溪掩嘴轻笑,得意地挑眉,“殿下以为我修补的仙鹤图如何?” 仙鹤图上的墨渍已被清理干净,明溪凭着多年的绘画技艺将仙鹤图补好。 比起初见时的两大坨墨团,补好的仙鹤体态飘逸,置身云雾之间,振翅欲飞,颇具真实的美感。 “婉妹所作自是极好,”太子仔细观赏一番后一本正经点评,“特别是后来添上的这几笔云雾,使画颇具仙风,在下甘拜下风。” “多谢殿下夸赞,我便不谦虚地收下了。” 两人从仙鹤图谈至诗词,又从诗词谈至京城逸事,要不是阿碧进来禀报膳食已摆好,只怕两人还要继续说下去。 言辞相合,相处起来便会愉快许多,明溪忽地笑望对面之人,高冠博带,举止言谈温润如玉,是为君子。 “我的脸上有花吗?”太子茫然地抹了把脸,难道他脸没洗干净,犹豫着要不要唤阿碧捧来镜子。 明溪缓缓摇头,一字一顿:“世人皆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殊不知温润君子,淑女亦求。” 银箸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太子慢慢抬起头,颤着声问:“婉,婉妹所言,可是心中愿意?” 太子单膝跪在明溪身边,仰头盯着她的眼,生怕这是一场痴梦,如梦幻泡影。指尖微微向前伸,又怕此举唐突佳人,只得瑟缩衣袖中,竭力克制。 “方才的话,婉妹能再说一遍吗?” 明溪颇为傲娇,头偏向另一边:“我是姑娘家。” “是是是,是我唐突了,”太子起身赔罪,“不妨事,这些话由我说与婉妹听便可。”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这位淑女,可愿与在下游览东宫美景?” 第12章 将军独女12 -- 第22页 本以为只是饭后消食随便走走,哪知太子早在私下里吩咐人开了库房,明溪立在摆满华贵之物的东宫库房前静默不语。 这人怎么还记得这一遭,库房如同账房,是一户人家私密的存在,哪有人随便开库房给人看的。 明家的家教也不允许她随意进主人家的库房,哪怕是主人家亲自邀请,亦不能进。 跟来的小翠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眼巴巴地想要透过大开的朱门看清库房里的景象。 她只进过将军府的库房,已是叫人眼花缭乱欲罢不能,东宫乃是太子所居,只怕其间宝物更甚将军府。 “除夕夜承诺过婉妹,”太子长臂一展指向库房,“若有看得上眼的,婉妹同我说便是。” 好半晌,明溪才想好说辞:“这便当我看过了,听闻东宫的红梅开得极妙,殿下不妨带我一观?” 太子虽沉浸在欢喜中,到底是上过朝堂,看出心上人的婉拒,落寞道:“可是有什么顾忌?” “库房重地,我一个外人不便观赏,”明溪也不过多掩饰,把话挑明白,“哪怕殿下相邀,我亦我有我的坚持。” 太子手足无措:“你不是外人,只要你愿意,我所有皆为你所有。” 小翠眼睛亮了一下,如果小姐嫁入东宫,那她日后万一凭着美貌成为太子侍妾,岂不是要成为宫中娘娘了。 小翠害羞地斜了眼太子,心底一声哀叹,只可惜太子相貌不如世子。世子待她又是一心一意。世子为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她不能负他。 一旁的竹清将小翠的变化瞧得真真的,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拳头。 呸,也不看看什么东西,配不配。 明溪挥退小翠和竹清,清冷的眼眸中有些许不忍:“殿下和爹爹的约定我都知晓,想来殿下也知道为何我会突然转变。” 她觉得自己好像举着一把尖刀,在这位温和的殿下的柔软处左右游移,随时可以将人扎得鲜血淋漓。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他亲昵地为她挽起耳边碎发:“没关系,我不在乎,我只在意婉妹愿不愿意。” “我是太子,生来注定肩负许多,父皇已有意给我选秀,”太子苦笑,“我只是想在尘埃落定之前,为自己争取一下。” “其实同我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我能帮你对付抚远侯府和顾泽的算计,不是吗?” 出了东宫,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就像她此刻的心左右摇摆。 明溪掀起车帘的一角静看打马跟在马车旁的太子。温和的君子也学会利诱,更有活人气了。 似乎察觉到心上人的视线,太子低头回望,嘴角还噙着一抹笑意。 如果真心打动不了她,利诱也好。 — 上元节一过,书院便又要开课了。 国朝重视贵族子弟的教育,凡有爵之家皆要把年龄符合的郎君女郎送至书院学习,无需旁的花费,都是从国库里拨款。 每年书院开课,为显看重,陛下会亲至书院向德高望重的夫子执弟子礼。 今年也不例外。 因是新一年开课,明溪一大早便起身,在竹清等人的服侍下换上书院院服,提着书箱便往书院赶去。 书院坐落在京城东北角,紧邻皇城,天空方鱼肚白,书院门前已停满了各家车架。 “婉婉!”终于熬到书院开课,唐听澜提起裙子飞奔到明溪身边,差点又将人扑倒在地。 待看清明溪身后跟着小翠,不耐烦撇嘴,靠近她耳朵低声说:“你怎么又把她带来了?” 明溪轻笑:“待会儿请你看场好戏。” 御驾亲临,各家长辈都会到场,这对顾泽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机会,他怎会舍得错过。 秋将军拴了马过来,正好瞧见亲昵勾着闺女脖颈的唐听澜,打趣道:“好久没看到听澜大姑娘,也不常来找婉婉,是不是嫌秋叔叔长得凶呀。” 唐听澜连忙规矩站好,屈膝道:“秋叔叔又在说笑了,哪里是侄女不想登门,是我娘太凶,不许我出门。” 唐夫人才带着丫鬟走过来,欲与秋将军寒暄,便听见自家女儿在外编排自己,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让你在家学管家之道,反倒成你阿娘的不是,那好,以后我不管你。” 不多时书院正门打开,走出两位上了年纪的夫子立在台阶之上,冲窃窃私语的众人遥施一礼。 众人连忙回拜:“夫子安。” 在书院夫子的带领下,众郎君女郎乖乖排好队列走进书院,家中的天魔星们一个赛一个规矩。 秋将军是个粗人,扯着杜将军就说:“当真是夫子放个屁都是香的。” 杜将军白他一眼走进书院:“你不斯文。” 御驾亲临,尖细的唱喝声惊醒书院宁静,此任书院山长连忙带领众人相迎,皇帝来到书院正厅,身后跟着太子和阳华。 正厅当中悬挂着春秋战国时期孔子的画像,皇帝立于正中,对着画像遥遥一拜,众人跟随一拜。 山长坐于下首,丝毫不慌地受了皇帝一礼,随后将皇帝迎上首位。 皇帝扫视厅中年轻儿郎,抚须训示:“诸位是国朝未来的肱骨栋梁,望诸位囊萤映雪,切莫辜负朕的期望。” “弟子谨记陛下教诲,必当全力以赴。” 书院新年第一课由山长亲自所上,皇帝和各家长辈则会坐于学堂后倾听。这对秋将军来说可是种折磨,之乎者也绕得他头晕。 -- 第23页 突然,一声惊呼将他吵醒,听着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闺女的贴身婢女。 “这不是陛下赏赐给小姐的碧玉簪吗?”小翠惊叫出声,“小姐怎么把它送给顾世子了?” 书院钟声响起,山长已上完第一课,皇帝和各家长辈正要离去,学生们相送。 不知是有意无意,顾泽起身时将碧玉簪落在地上装作不知,还是坐他身旁的郎君捡起碧玉簪追出去送还给他。 候在廊下的各家随侍也没当一回事,垂首等候自家主人。 哪知小翠突然大叫一声,登时吸引众人的目光,就连正要离去的皇帝都停下脚步。 众人视线一时落在紧握碧玉簪的顾泽身上,又望向面无表情的明溪。 太子和阳华还没反应过来,茫然不解地盯着碧玉簪,丢了的碧玉簪怎会落到顾泽手中。 顾泽走到明溪身前僵硬地拱手,为了使众人相信,今早他把胳膊上的绷带都取了:“我不是故意让碧玉簪掉落出来,希望婉妹不要怪我。” 明溪冷眼不语。 顾泽以为她无法应对,继续说:“婉妹赠我碧玉簪寄情,今日它骤然掉出,想来也是缘分之故。” 他一撩衣袍跪倒在地,朝皇帝叩首:“弟子真心待婉妹,婉妹亦是真心待我。在陛下面前,弟子愿立下毒誓,若得婉妹为妻,弟子定一生呵护,别无二心。”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难免窃窃私语。 “果然是没娘教养的,学会与人私相授受。”明溪顺声看过去,是尚书家的千金许惠,在书院里年年被秋婉压一头。 “你小声些,不怕她听见?”许惠身旁的人低声阻止。 许惠又拔高了音量:“她都敢做出这种丑事,还怕人说?” 许惠讥讽的言辞使秋将军回过神来,好家伙,这小崽子没博得闺女青睐,就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毁他闺女清誉。 秋将军上前就要一脚,太子也反应过来,欲上前为她说话,都被明溪拦下。 明溪淡然一笑,下巴微扬,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敢问阁下自信在哪儿买的,几两银子一斤?” 第13章 将军独女13 此话一出,顿时惹来众人大笑。 顾泽气不大顺,想到已经走到这步,今日不是陛下赐婚,就是他再也攀不上权贵。 除了一条道走下去,别无他法。 思虑一会儿,顾泽酝酿出满目柔情:“我明白婉妹恼我大意,将碧玉簪不小心掉落出来,才惹来这桩麻烦。” 他复又朝皇帝叩首,决绝道:“陛下明鉴,此事皆赖弟子大意之故。请陛下饶恕婉妹御前失仪之罪,婉妹所有罪责弟子愿一力承担,只求陛下放过婉妹。” 明溪还是没拦住脾气暴躁的秋将军,他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踢翻在地。 挨了一脚的顾泽身形歪了片刻,立即又端正跪好:“将军责罚的是,都是侄儿的错。” “你他娘的是谁侄儿?”皇帝知道秋将军对独女的看重,挥手命人看住破口大骂的秋将军。 明溪忍不住讥笑。 瞧瞧,多么的情深义重,多么的勇气可嘉,周遭本还看戏的人瞬息便了转了立场。 方才振振有词的许惠立时同旁人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明溪的耳朵,又不至于叫皇帝等人听见。 “我看顾世子倒是个痴心人,一力揽下所有罪责。秋婉私相授受还在圣上面前口出狂言,有娘养和没娘养是真真不一样。” “许惠你胡说什么,不就是妒忌婉婉年年压你一头?”唐听澜也不管场面如何,张嘴就怼,唐夫人拽都没拽得住。 吵嚷声传进皇帝的耳朵,他不怒自威地扫了眼两人,走进正厅:“今日是书院开课的大日子,朕便也来断一断这桩奇闻。” 他记得除夕宫宴上,秋丫头曾跪地请罪遗失碧玉簪,现下碧玉簪却出现在顾泽手中。 这桩奇闻只有两个答案,不是秋丫头欺君,便是顾泽欺君。 不想蹚浑水的人家生拉硬拽将自家孩子拽走,另有好些准备看戏的人家围在正厅内外,静默不语。 许惠想瞧瞧明溪落魄的样子,站在打头一个,户部尚书夫人拉都拉不住她。 太子拱手说道:“儿臣相信婉妹为人,愿为婉妹作保。” 阳华也福身道:“儿臣亦愿作保,婉婉行事光明磊落,绝非与人私相授受之人。” 不想多看顾泽一眼的明溪忽然想知道阳华为自己作保,顾泽会是怎样一副神情。 抬眼望去,只见顾泽颇为落寞,满脸写着被背叛的痛楚,真是好笑。 抚远侯本以为只要他儿咬死私相授受一事就可,没想到两位炙手可热的皇子皇女都为秋家小蹄子说情作保。 他跪在厅中,大义凛然地说道:“今日之事全赖犬子大意之故,平白污了秋小姐清誉。 “但此事说来说去只不过是两个孩子之间的事,私相授受却也谈不上。或许是犬子生辰时秋小姐错赠碧玉簪也未可知,还望陛下明察秋毫,还秋小姐一个公道。” 这便是以退为进坐实了她私相授受之事,明溪忍不住冷笑:“抚远侯当真是生了一张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巧嘴。” 抚远侯佯怒:“你这孩子,我这是在帮你说话,怎倒成我的不是?” 秋将军被护卫拽着才没能冲上前将这不要脸的老匹夫揍一顿,明溪微微一笑,示意怒气冲冲的秋将军稍安勿躁。 -- 第24页 等秋将军平复后,明溪才慢慢拍手赞道:“抚远侯和顾世子当真是亲生父子,说瞎话的本事一脉相传,真叫人佩服。” 抚远侯欲说什么,明溪噗通一声端正跪在厅中,语调不疾不徐:“侯爷和世子说瞎话之前也该多打打腹稿,免得最后自说自话就不好了。 “陛下明断,臣女自幼循规蹈矩,从不逾矩,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惹来世人嘲笑。臣女有一个问题想问顾世子,还请顾世子作答?” 顾泽没来由一慌,强装镇定:“婉妹要问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又怎会欺瞒婉妹。” 明溪笑道:“世子说碧玉簪是我相赠,那便请世子说说我何时将碧玉簪相赠。” 顾泽含笑道:“婉妹竟是忘了元日时我上门拜访,我赠婉妹一副画,婉妹便以碧玉簪相赠。” “狗崽子你乱说些什么,元日被老子打了一顿还不记事,看来那天老子就不该只废你一条胳膊,直接杀了你就没有这些烂事。”气红眼的秋将军怒吼道。 “爹爹莫恼,女儿清者自清,定会为自己讨一个清白,”明溪说道,“陛下还记得除夕宫宴赏赐臣女玉镯之时,臣女曾跪地请罪遗落碧玉簪一事吗?” 皇帝慢条斯理点头:“确有其事。” “孤也可以证明。”太子连忙说道。 顾泽心下顿时一慌,瞬息明了为何事发后明溪一点也不慌张,甚至还能冷静接受众人冷嘲热讽。 如果除夕之夜她便在皇帝面前说碧玉簪已遗失,那秋菊元宵夜给他送碧玉簪分明就是一个局。 不对,不可能。 他自认为在明溪面前没露破绽,从前她也曾表露过对他有意。秋菊被侯府荣华富贵和他的爱护引诱,更不会背叛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容顾泽多想,明溪冷声质问:“除夕之前我的碧玉簪便已遗失,世子却说我在元日将碧玉簪赠予你。我很好奇,世子手中的碧玉簪究竟是不是我的那一支?” 顾泽面不改色说道:“出了这等事是非我之愿,婉妹不愿承认亦在情理之中。只是御赐之物做不得假,请人一验便知。” 随侍在侧的内监上前接过碧玉簪,仔细端详后道:“回陛下,正是您赏赐给秋小姐的那支。” 顾泽心中大石头落下:“没关系,婉妹为求自保,我不怪婉妹。” “所以我倒要问问,世子手中碧玉簪从何而来?”明溪冷笑,“我遗失在前,世子得簪在后。难不成是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故意在除夕之夜先欺君罔上,意图于今日嫁祸世子?” 小翠一见事态不好,连忙冲进来,跪地叩首:“奴婢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奴婢可以作证这簪子确实是小姐在元日亲手赠予顾世子。”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秋将军差点没气背过去。 皇帝沉声道:“秋丫头,你还有什么要辩驳?” 明溪冷静道:“陛下,除夕夜前臣女便已遗失碧玉簪,又如何能在元日将遗失之物相赠,这岂非悖论。” 小翠说道:“奴婢不敢欺骗陛下,奴婢瞧得真真的,元日时世子赠小姐鸳鸯戏水图,小姐满脸羞红回以碧玉簪。” “奴婢亦是小姐贴身婢女,小翠之言不可尽信。” 一直沉默无言跪在明溪身边的竹清叩首道:“去岁冬月小翠因以下犯上被小姐责罚,除夕夜又因小姐未带她入宫心存怨恨划伤云梅,小姐为此罚她三鞭,还去她秋姓。” 竹清哭着质问小翠:“小姐待你不薄,教你识字,赐你秋姓,赏你数不尽绫罗绸缎。你为何要如此攀污小姐?” “陛下,世子赠予小姐鸳鸯戏水图不假。但小姐一见世子所赠鸳鸯戏水就觉不妥,世子因小姐拒绝,还曾意图对小姐出手。”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唐夫人没拉住唐听澜,她走到明溪身边屈膝道,“臣女曾在书院亲眼见到此婢女与顾世子拉扯,举止暧昧。” 阳华适时道:“如此说来,世子和这婢女之间怕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唐听澜大声说:“除夕之前婉婉的碧玉簪便已遗失,而小翠又口口声声说婉婉在元日时将碧玉簪送给世子。 “臣女有个大胆的猜测,方才是她大声叫出这是婉婉之物,一个劲儿想要坐实婉婉与世子私相授受,而她又与世子纠缠不清。会不会这碧玉簪便是她所盗,送到顾世子手中。” 顾泽反驳道:“荒唐!我一心爱慕婉妹,怎会同她的婢女拉扯。” “是啊,这是为何呢?”明溪自嘲一笑,“我爹爹血战沙场,挣下这份家业,只因我是独女,京中多少人虎视眈眈,盼着日后能把将军府所有吞入腹中。” 明溪目光哀泣:“本想将此事揭过,不曾想世子步步紧逼,事到如今还说爱慕于我。” “陛下,元日世子造访,臣女才出宫回府,懒于一见,于是谎称休憩,熟料世子便从晌午等到日落。” 明溪慢慢说道:“世子坚持,我也不好拂世子脸面,故而至花厅一见。世子赠臣女鸳鸯戏水图,臣女倍感唐突,脸色便冷了几分。” “世子却说什么他一腔真心错付,踢倒欲护住臣女的家仆,攥着我的胳膊妄图对我出手。 “幸好爹爹及时回府,将我救下。翌日抚远侯带世子负荆请罪,爹爹气恼不过,卸了世子左臂。” “臣女所言尽皆属实,陛下若不信可请御医查证。” -- 第25页 话已至此,已无查证的必要。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顾泽想要将军府小姐的十里红妆,结果小姐并未动心。 他却不肯放弃,同小姐的婢女勾结,意图坏小姐名声,最后将人娶到手,人财两得。 太子给顾泽致命一击:“儿臣想起一事,父皇命儿臣查户部之账,儿臣发现抚远侯府所欠户部税款多达十万两白银之数。想来顾世子不择手段攀扯秋小姐,便是为填这笔亏空。” 皇帝用力一拍桌子,怒道:“还不从实招来!” 抚远侯一见瞒不住,脑袋哐哐砸地:“微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小翠被吓蒙,把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奴婢不是有意诬陷小姐,是世子告诉奴婢,只要奴婢能坐实小姐和他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他就能娶小姐。 “于是奴婢便在上元节偷遛出府,将早落入奴婢之手的碧玉簪送到世子手中。 “世子说他其实不爱小姐,他爱的是奴婢。等小姐嫁给他,他就收我为妾,让奴婢做侯府女主人。奴婢一时鬼迷心窍信世子所说,这才生出诬陷小姐之心。” 她泪眼婆娑,想要轻扯明溪衣袖,被明溪侧身避开。 明溪颇有沉冤得雪后的喜悦,又有被心腹之人背叛的哀伤:“真相大白,臣女从此分明了。” 皇帝缓了缓语气,温声道:“秋丫头你起来。” 明溪仿佛失了力气一般,还是在竹清的搀扶下才勉强起身。她扑进秋将军的怀里,不一会儿低低的啜泣声传进众人耳中。 秋将军红着眼轻拍女儿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呸,还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之家,为了些许阿堵物便做出如此腌臜之事,好好地毁人家女儿清白。” “幸好陛下英明,否则秋家姑娘的一生都毁了。” 在场的人家谁家没有女儿,谁家的女儿不是金尊玉贵娇娇养着。若被如此攀污,只怕杀人泄愤的心都有。 把头埋在秋将军身前,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明溪在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抚远侯父子身上时,冲顾泽讥讽一笑。 “还没完……” 这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将军独女14 看见到明溪挑衅的笑容,顾泽的眼神里仿佛淬了剧毒,狠辣无比。 这个女人竟然敢算计他,她无阳华艳丽,无阳华尊贵,他不过是看她有点用处才接近她。 对于他的接近,她应该感到无比荣幸,好好捧住他的亲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陛下面前与他对峙,还牵连出侯府亏空欠户部税款一事。 侯府的脸面被她撂在地上踩,纵然万死,她也难辞其咎。 皇帝把玩着碧玉簪,突然将碧玉簪掷到地上,沉声道:“顾泽攀污贵家小姐,多次胡言,罪犯欺君,杖责五十,褫夺抚远侯世子位,逐出书院,三代不得入。顾远山羁押大理寺狱,着太子严查亏空一事。” 子孙三世不得入书院,便是百年。百年之中朝堂局势复杂多变,圣旨一下,抚远侯府算是彻底成了一个破落户,再没崛起的指望。 皇帝本就有意将这些老勋爵之家连根拔起,顾泽上赶着递刀,如此好事他巴不得多来几次。 太子拱手道:“儿臣遵旨。” 太子唤来禁军押解抚远侯和顾泽,道了声告退后,随禁军一同前往大理寺。 皇帝起身朝外走去,回头看了眼秋将军:“卿家婢女自行发落,皆算作朕的旨意,不得有违。秋丫头受惊,赏明珠一斛以作安慰。” 秋将军抱拳:“臣谢主隆恩。” “臣女多谢陛下恩典。” 待送走皇帝,正厅里的人群也都散了大半。唐听澜冲上前来挽住明溪的胳膊:“这下好了,没事了。” 明溪感激一笑:“今日多亏有你们替我说话,否则我只怕要冤死了。” 阳华揽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说:“表面上看顾泽是一表人才,没想到背地里如此不堪。还好除夕夜婉婉多嘴提了一句碧玉簪遗失之事,否则今日还不知如何辩驳。” 唐听澜气鼓鼓地瞪向小翠:“婉婉可不要轻饶了她,你从前对她那么好,她为了点私利出卖你,实在可恨。” 明溪安抚住两位怒气冲冲的姑奶奶,出声询问:“爹爹,小翠可以让我发落吗?” 秋将军大手一挥:“你说了算,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 明溪眼睛一亮,甜甜一笑:“谢爹爹。” 她清了清嗓子:“念在你我主仆一场,你既喜欢抚远侯府,我便将你赠与顾泽为妾。” 阳华闻言莞尔一笑,是她小瞧婉婉了。这般发落,真是叫这婢女生不如死。 “这怎么行?就这么岂非太便宜她了?”唐听澜急忙反驳。 秋将军也傻了眼:“要打要杀都容……” 明溪打断秋将军的话,扯着秋将军的衣袖撒娇卖乖:“爹爹不是说随我发落吗?我不想再在府里看见她,也不想要她性命,爹爹就依了我嘛。” 一贯受不住闺女撒娇的秋将军无话可说,唐听澜还想争取一下,被阳华掐了把腰,不甘心地闭嘴。 小翠满心认为顾泽真心爱她,一听小姐不必嫁给顾泽,她还能给他做妾,顿时喜上眉梢,不住地磕头。 “奴婢多谢小姐恩典,多谢小姐恩典。” 事至此,书院开课算是毁了,夫子衣袖一挥,宣布放假三日。 -- 第26页 还没离去的郎君女郎们一听才开课便放假,不用早起,没有功课,望着明溪时如同天神。 “这事真是委屈你了,顾泽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是可恨。” “就是,知道女儿家最重要的就是名节,他就行如此歹毒计谋,实在狠毒。” “想来顾家的郎君们与他是一丘之貉,谁家的女郎和他家定了亲,可要注意了。” “那是自然,这样人家,谁敢把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连累女儿受苦。” 衣衫华贵的小姐们围上前众口一词,各家在场的长辈心底也都有了盘算。 平日里同顾泽交好的郎君们面露羞愧,与此人为伍,实在拉低他们的身份。 许惠混迹人群中正要离去,明溪面带微笑唤住她:“许小姐,我阿娘去的早,我却从未在人前搬弄口舌是非。” 你有阿娘教养,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同为女子的是非。这句话明溪没说,在场的人,就连秋将军都听出言外之意。 你许惠,不如我。 这年头谁家还没个女儿,顾泽行事狠毒犯了众怒,方才替顾泽说话的她理所当然成为众人奚落的对象。 许惠窘迫地回头:“方才是我不好,胡言乱语,还请秋小姐莫要怪罪。” 明溪一本正经道:“你我同窗一场,我理解你年年被我压一头,总想盖过我。有句话说得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过许小姐眼力不行,错看了时机。” “没关系,这次不行,还有下次,许小姐不要灰心。”说到最后,明溪忍不住笑出声。 许惠自知理亏,硬生生受了明溪的奚落,面如菜色。户部尚书夫人低声呵斥:“丢人现眼,还不快随我回去。” 目送许惠被她母亲拽走,阳华亲昵地捏了捏她的嘴:“越发会说话了,看把人气的。” 明溪傲娇地扬起下巴:“谁叫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乱说。” — 太子亲自监刑,加之抚远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侯爷都被关进大理寺狱,狱卒杖责顾泽时为向太子邀宠,特意下了重力。 五十杖下来,顾泽没死也脱了层皮。 太子居高临下俯视血肉模糊的顾泽:“孤警告过你,婉妹和秋家你少招惹。” 顾泽奄奄一息,说不出话,眼神一如往昔狠厉。 不能慌,他要稳住,抚远侯府现在就剩他一人能力挽狂澜。 没攀上秋婉那个贱人不碍事,还有各府王爷的郡主,各家尚书大人的小姐,最不济还有清流世家的女郎。 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许惠刚才不是帮他说话吗?她一定也被自己俊俏的皮相吸引,只要他恢复后朝她勾勾手指,岂非手到擒来。 “来人,送他回府。”太子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滥杀之人,但对于顾泽这种人,五十杖还是太便宜他。 可惜这是父皇的旨意,不过顾远山已被抓进大理寺狱,抚远侯府填不上户部的缺,等着他们的便是夺爵这一条路。 攀咬一事未成,反使侯府丢了脸,顾泽被送回府时没好从正门进,禁军拖着他来到侧门。 “夫人,太子殿下吩咐属下送顾公子回府。”禁军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出了这桩事,抚远侯夫人本保养的极好,现下疲于应付,看起来苍老许多。她命人拿了袋银子塞进禁军手中,便将侧门紧闭。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稳操胜券,那丫头怎么还能反咬你一口。”抚远侯夫人心痛顾泽身上的伤,又气这事不成,眼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掉。 顾泽趴在榻上,婢女小心翼翼为他剪去伤处黏着血肉的绫罗,额上汗珠密布,嘴唇毫无血色,苍白无比。 “小蹄子你下手轻些,弄疼我儿,仔细你们的皮,”抚远侯夫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急躁道,“参汤呢?怎么还未送来?” “参汤来了。” 抚远侯夫人端着参汤喂顾泽喝下,待上好药后,顾泽缓了一会儿,勉强开口:“儿子未曾想到秋婉除夕夜便向圣上禀报碧玉簪遗失一事。” “是不是那婢女伙同她主子给你设局?”抚远侯夫人揣测。 顾泽说道:“说不清楚,只可惜今日事未成,将来便难成了。” 抚远侯夫人替他捋了捋散落额前的发:“休要胡说,你模样俊俏,谋算又是一等一的好,”仿佛想起什么,夫人音量拔高,“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了秋家那小蹄子,我记得她从前被你迷得死死的……” “夫人,将军府派人押送小翠至府门前。说秋小姐承陛下旨意处置叛主婢女,秋小姐念及主仆一场,特送小翠为公子妾。” “荒唐!”抚远侯夫人将药碗用力掷到地上,碎瓷片躺了一地。 “欺人太甚!”抚远侯夫人站起来,“打出去!” 顾泽想起在书院时,明溪的另一个贴身婢女说秋菊被去了秋姓,那时他满心想着如何咬住明溪,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如果秋菊更名小翠,是不是意味着她早就不被明溪所用。 他记起来了,去岁冬月开始,各家的宴席上她所带婢女便是竹清和另外一个陌生婢女。 所以,从一开始,明溪就知道他的打算,这才设下这个局等他入。 而小翠被侯府女主人的荣华富贵迷了眼,身在局中不知,引他一同入局。 “母亲,让她进来。”顾泽冷声说道。 -- 第27页 被明溪用来算计他的人,统统不得好死。 还不知自己已被顾泽判了必死之罪,小翠欢天喜地跑进来,满眼都是顾泽,一头扑进心上人怀中。 她软语道:“顾郎,我真不知秋婉会用我来算计你。不过现下好了,就算她不嫁给你,我依旧能给你做妾,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碍着我俩的事了。” 抚远侯夫人冷哼一声,小翠立即回过神来,小脸尽是羞赧之色。 “夫人安,秋菊没看见夫人在此处,请夫人恕罪。” “秋菊?”顾泽咬牙坐起身来,一把掐住小翠的脖子,将她摁在床榻上,“上元节时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被秋婉去了秋姓,改了名字?” 小翠颇觉委屈,眼泪汪汪:“顾郎为何如此对我?不管秋婉给我改了什么名字,在我心里,我就是秋菊,就是将军府的二小姐。” “顾郎你不是说过你爱我吗?你说秋婉不如我艳丽妖媚,还说她就是投胎投的好,实际上哪里都比不……” 顾泽掐着她的手力道紧缩,小翠渐渐喘不上气,她拼命的拍打顾泽的手臂。 “顾郎,顾郎,”小翠挣扎道,“难道你忘了上元之夜,你我花前月下,你拥着我,要了我的身子,说要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的诺言吗?” 良久,顾泽慢慢松开小翠。明溪把她送来就是想让他了结小翠,他偏偏不能如她的意。 小翠说到底算是皇妾,入府第一日就被他掐死,皇帝怪罪下来,抚远侯府又得脱一层皮。 他已经给皇帝递了一次刀,不能再递第二次。 这样想着,顾泽还是气不过,抬手扇她一耳光:“记住,你永远是侯府的奴婢。” 第15章 将军独女15 转眼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大日子,皇帝下旨命太子祭祀社神,向天下表明太子之位稳若泰山,不可撼动。 同时,一道为太子选妃的诏书颁行天下。 惊蛰过后寒冰退散,万物复苏,春花日渐烂漫,百姓竞相出游。各家女郎与郎君结伴同行,于城外江边支起帐篷,迎春游玩。 “太子殿下选妃之日定在谷雨前后,”唐听澜轻嗅帐中燃起的百花香,“我阿娘要我去,我才不去。殿下钟意婉婉,我去了肯定落选,落选多没面子。” “什么没面子?”阳华怀抱一捧桃花走进帐篷,“我特意选了些未绽放的桃花,你们拿回家去摆上,自有一番春意萦绕。” 跪坐在软垫上的明溪起身接过三两枝桃花,吩咐竹清去取一个白瓷瓶来,笑着说道:“她说她怕落选没面子。” 阳华下巴微扬等待宫女替她解下披风,随意拨弄两下琴弦,打趣道:“这个热闹不凑也罢,你要是去了,小心我们这里的某位女郎吃醋,将来要恼你呢!” “还说我得理不饶人,那日我平白被冤,事后不过调侃许惠几句,你们两就笑话我笑了十来天。”明溪没好气地用桃花戳阳华的脑门,一面斜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唐听澜,忽然反应过来。 明溪起身就要朝外走去:“好啊,我算是明白了。难怪自从选妃圣旨一下,你们总在我面前提选秀之事,原来一开始便是在笑话我。” 唐听澜连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殿下还不快哄哄婉婉,她这下是真恼了。” 阳华轻抚琴弦,故弄玄虚:“哄婉婉,凭我们两个是哄不好的。” 似乎察觉到苗头不太对,明溪转身欲走,一个不察撞上来人,唬得她皱眉轻揉鼻尖,煞是可爱。 来人一袭云纹墨衣,腰佩玉环香囊,望向眉头紧锁的女郎时目光柔和。 “孤……我听闻江边垂柳倒映水中别有一番景致,不知婉妹可愿随我一观?”太子缓缓作揖,广袖自然而然垂下,袖边云纹皆化作水浪,状似漫不经心一礼,尽显君子之风。 没等明溪开口,候在一旁的兰香已为明溪披上披风,阳华和唐听澜见状忍不住朝兰香竖起大拇指。 “殿下既然都开口了,我若拒绝岂非显得我不知好歹?”明溪定了定心神,以一种轻快的语气反问太子。 这便是成了。阳华和唐听澜会心一笑,太子掀起帐帘等明溪走出,两人并肩行于江畔。 “我知道婉妹一直在回避选秀一事,”太子斟酌再三说道,“当日婉妹亲近我是因顾泽之故,现下抚远侯府已然没落,婉妹再无威胁。婉妹若是不愿,我可向父皇说明,将你从选秀名单上划去。” “然后和不爱的女子相守一生,儿孙满堂?殿下甘心吗?”明溪冷声反问。 她以为她表现的已经够明显,没想到这太子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信手拈来,在情·事上看似主动,实则依旧处于被动。 “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太子神色黯然,“婉妹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勉强婉妹。” “殿下又怎笃定我不愿意?” 她一个姑娘家都说到这份上了,榆木脑袋要是再不开窍,她真想把他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君子之道。 就算君子之道,也不能耽误她的人生大事。 明溪止不住感慨,上元节时信誓旦旦,东宫里以利诱她的太子殿下哪儿去了。 现下顾泽大势已去,他们之间无阻无碍,明明是水到渠成的事,偏偏这位以温润君子著称的太子殿下对她过于温润。 可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呀,有些时候大可霸道些。 -- 第28页 太子闻言先是一怔,脸上常挂着的温和笑意也随之碎裂开来,他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 他想牵起她的手,触碰她柔软的肌肤。他想将她拥入怀中,为她挡下江边凉风。他想与她一起,看春夏温暖炙热,看秋霞漫天,看雪落红梅。 四时之景,若多了一个她,便是天上人间。 良久,太子缓缓解下腰间玉佩,郑重地递给心上人:“此物乃我出生时母亲命人打造,陪同我走过这二十来年。现在,我把它和我的这二十年一同交付于你。” “昊日江风为鉴,此生我定不相负。” 明溪接过玉佩,笑容明媚:“我收下了。” 收下你过往的二十年,也收下你的余生。 — 江风裹挟着琴音传进远离江边的一顶帐篷中,顾泽一双桃花眼半眯,勾住一壶清酒大口喝下。 这是阳华的琴音,她在为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和那个贱婢祝贺。 阳华,高贵明媚的阳华。他是那么爱她,她怎么能在此时弹奏这样欢快的曲调,在他心上扎上狠狠一刀。 他日思夜想着她,为此不惜纵横谋划,不惜出卖色相勾引旁的官宦千金,为的就是能向上攀爬,站在一个能让她看见的地方。 她怎么能这样伤害他,他对她痴心一片,从来不曾更改。饮尽壶中酒,顾泽轻佻的勾起跪侍一旁的小翠的下巴。 小翠眼神慌乱,瞳孔里写满惧怕,浑然没有阳华的高贵大方。 顾泽意兴阑珊,要不是她的眼睛像极了阳华,就算她是明溪的贴身婢女,也不配与他纠缠。 手上力道加重,小翠觉得自己的下巴要被他捏碎,恐惧自瞳孔蔓延,深入骨髓,她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 “公子,许尚书家的马车到江边了。” 顾泽轻应一声,瞥了眼畏缩的小翠,将人一脚踢翻在地。没用的东西,要不是她没有尽好棋子的职责,他也不必讨好许惠。 小翠跌到在地,一声呜咽都不敢发出,生怕惹到顾泽,遭受更大的屈辱。 待顾泽走后,小翠才渐渐哭出声。他压根不爱自己,他只是因为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才故意接近。 他为的是秋家的家产和将军在军中的权势,而她竟然猪油蒙了心,认为他是真的怜惜她出生卑微,心痛她的遭遇。 原来这一切,只有她当了真。 如果不是顾泽故意挑唆,等小姐嫁入东宫,她有机会成为太子妃妾,甚至将来可能成为一宫娘娘。 待生下皇子,做个荣华富贵的太妃不比被他虐待好? 都是顾泽的错! 他既然这么对自己,就不要怪她翻脸不认人。 — 马车才停稳当,从里面弯腰走出一位绿衣婢女,婢女正要掀起帘子,顾泽走上前轻声道:“我来吧。” 婢女手执帘子不肯让,含笑道:“不劳顾公子费心,奴婢来便是。” 两人僵持一会儿,众人视线都望过来,顾泽无法,只好退让一边。 婢女打起车帘,许惠弯腰走出马车,颇为嫌恶地扫了眼顾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当日你对秋婉那般殷勤,结果还是没能攀上高枝,难道你以为我会捡她不要的?” 顾泽敛去难堪,含笑道:“当日在下也是受那个背主婢女的蛊惑,一时迷了心窍才行事悖乱。在下受众人指责之时,唯有小姐为在下说话。 “锦上添花易,却比不过雪中送炭来的温暖。” 说实话,面对顾泽这张赔着笑的俊脸,许惠还真说不出重话。她气恼地跺了下脚,扶着绿衣婢女往人群走去。 顾泽心知他落魄,连忙跟了上去,一阵做小伏低,与在明溪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 “阿惠,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一小姐略微不满。 许惠回头看了顾泽一眼,不耐烦地说:“不是我带他,是他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我。” “他还以为自己是抚远侯世子?抚远侯爵位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他做出那种腌臜事,阿惠你还任由他贴着,就不怕他惦记着尚书家的十里红妆?” 这话一出,众人大笑不止。 只有最没出息的郎君才会惦记算计妻子的嫁妆,顾泽能做出这事,早已被京中名门从女婿名单上划去。 从前看在他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倒还高看一眼。等太子殿下查完户部的账,他家不被抄家流放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饶是顾泽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受到如此嘲弄,以前与他交好的人尽皆奚落他。 等他东山再起,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哭都哭不出。顾泽甩袖离去,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 才坐上马车,一只手稳稳当当摁住车夫,一位彪形大汉嘴里叼着一根草,背靠马车。 “顾大公子,酒钱没了,烦请赏点酒钱,”大汉口吻嘲弄,“不多,一百两就够了。” 一张银票从马车中递出,大汉接过银票塞进衣袖,摇摇晃晃走远:“得了,多谢顾大公子,下次老子酒钱没了,继续找你。” 江边衣着华贵的郎君女郎欺他辱他,凭的是家世身份。这个人不过替他办了一件事,就敢以此作为要挟。 “杀。” 第16章 将军独女16 惊蛰过后京中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润得人骨头都软了几分,明溪趴在窗前,指尖缠绕着玉佩红绳。 -- 第29页 明眼人都已瞧出太子的意思,他属意的太子妃是秋家独女。 秋将军本就和陛下同心同德,是从封地一起走过来的情分,从不逾矩。他数次出征,大胜归来,在民间也有好口碑。 他的独女自幼循规蹈矩,端庄温婉,遇顾泽攀咬,依旧能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白,当的起未来国母的重任。 各家仔细思量一番,也就不动再争太子妃的念头,寻思着从太子良娣上争一争。 这些传言明溪听过一些,没有多大反应,一笑置之。 凭话本里太子因秋婉去世,悲恸病逝,她就知道没有人能争得过她。 除非她自己不想要。 正想着,太子身边的阿碧捧着一个木盒缓缓走来。 阿碧停在明溪身前,边说边将木盒打开:“殿下近日得了一方上等好砚,知道小姐善书画,特差奴婢赠与小姐。” 明溪瞥了眼盒中砚台,吩咐竹清将砚台带下去入库,一面笑道:“多谢殿下好意,细雨绵绵不好走动,待雨过天晴,我再亲自上门道谢。” 阿碧垂首道:“殿下早知小姐会这般客气,特有一句话说给小姐听。” “婉婉与我,不分彼此,无需多言。” 心底默默将这句话回味一遍,明溪嘴角的笑容越发甜蜜:“好,我记下了。” 突然,阿碧上前两步,靠着明溪的耳朵低声道:“殿下知晓小姐厌恶顾公子,特命奴婢来知会小姐一声,抚远侯府所欠户部款项已经查清。 “除此外还查出侯府欺乡霸邻,结党营私的罪状,内里大致判下来,最轻也是夺爵赐死。” 听到此话,明溪心头畅快,受连日阴雨影响的阴霾一扫而空,春雨润软的骨头也都硬起来,平白无故多了好多力气。 话本里靠吃绝户延续荣华富贵的抚远侯府终于没落,顾泽连侯府这个空壳子都没有,还有什么本事能挡下她的怒火。 送走阿碧,明溪估摸着小翠没几日就要来求她,吩咐兰香取来好生收好的红宝石钗。 抚远侯府的主人是抚远侯,不是顾泽。 纵然抚远侯如何结党营私欺乡霸邻,欠户部税款,罪都有抚远侯顶着。 这些罪不至于真要了顾泽的命,也不至于能让顾泽真正落魄到泥泞里,可以任由她拿捏。 而设计杀害杜小将军意义可就不同了,杜小将军年纪不大,却是真正上战场与外敌厮杀过,封了官的青年才俊。 私杀朝廷命官,那便是与国朝做对,天子容不下他。 追究其根源可是能牵扯出顾泽对阳华的龌龊心思,皇后此生唯阳华一女,皇后亦容不下他。 他本就算计了她,太子更是容不下他。 天下最有权力的三个人都容不下去,他必死无疑。 — 不过两三日,抚远侯的案判下来,赐死抚远侯,侯府其余人等废为庶人。 侯夫人听闻此事,自请下堂回了娘家,撂下一个烂摊子给顾泽,从前母慈子孝一夕之间不复存在。 她这“婆母”在荣华富贵尚能保留的前提下能当好一个好主母,好妻子,好母亲,一旦没了荣华富贵,她遛得比谁都快。 那时秋婉还没带着将军府万贯家财嫁过去,这位后来号称愿用己命换孩儿命的好母亲,可是连后路都想好了。 只是后来秋婉带着万贯家财嫁过去,侯府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她才安心待在侯府,扮演贤惠主母,慈祥母亲。 没等明溪从喜事中缓过神来,登闻鼓的鼓声惊破京城春雨的缠绵,也惊碎将军府的清静闲逸。 京郊兵营校尉陈立之妹陈氏敲登闻鼓,状告秋将军替老友杜将军泄私愤杀其兄陈立。 “荒唐!”明溪将茶杯掷到地上,从来没见过小姐发这么大的火,竹清等一干婢女连忙跪下。 石先跪在暖阁外,沉声道:“陈校尉之死涉及军中,大理寺领皇命扣下方下朝回府的将军,具体事宜得等大理寺查清后才可判定。” 明溪一听秋将军被关入大理寺狱,连披风都来不及披,提起裙角朝雨中奔去,不成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没事的。”来人将明溪搂在怀中,用坚实的臂膀将心碎的人托起。 明溪抬起头,泪眼婆娑:“爹爹不会做那样的事,爹爹也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心上人眼角挂泪,煞是楚楚可怜,太子心一紧,连忙安慰道:“秋将军大智若愚,陈氏控诉理由太过牵强。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受人指使故意攀咬,秋将军定能平安归来,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爹爹已经被关进大理寺狱,万一他们对爹爹用刑,那可怎么办?” 自古屈打成招造成冤案不知有多少,明溪自不会认为秋将军会在严刑下承认罪责,她担心的是秋将军的身体。 秋将军已是不惑之年,数次征战沙场落下一身伤痛。 大理寺狱的日子不好过,要是有不长眼的对秋将军动刑,他日就算还人清白,也还不了他一个康健的身体。 “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动刑,”太子将下巴抵在少女的头顶,少女的颤抖也随着下巴传遍他的全身,“父皇亦不会允准他们用刑。” 这是他第一次正大光明拥她入怀,他会用他的臂膀为她撑起晴空万里。 “秋将军护国护民,天下百姓看着,那些个腌臜之人想要动他,也要掂量自己能不能承担天下人的怒火。” -- 第30页 在他来的路上已听闻有百姓为陈氏诬告秋将军一事火烧陈家,那烟在雨中飘了好久,围观众人拍手称快。 — 许是怕明溪想不开,阳华和唐听澜两人守着她整三天。 三日中,明溪也在两人的陪同下,去大理寺狱见上秋将军一面。 除却活动地方小了点,秋将军没受任何刑罚,反倒是一个劲儿劝她宽心,安心在家中等他便是。 三日静心细想,陈氏诬告一事在明溪心中有了头绪。 这陈立自然是死了,被人割断喉管扔在小巷里,失血过多而死,死前用随身的匕首在青石板上刻下一个秋字。 陈氏的状词里说秋将军曾几次打听最后与杜小将军饮酒的校尉,定是对老友之子心存怜惜,将杜小将军的死因牵连到她兄长身上,故而杀之。 细细想来实是说不通,一来喉管断裂之人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气,在青石板上刻下一个秋字。 二来杜小将军故去多时,秋将军若真因此事连坐陈立,那他早该在打听出与杜小将军饮酒之人后的些许时日便动手。 三来秋将军位高权重,真要杀一个校尉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不到多少,根本无需亲自动手。 她看过话本,知道杜小将军不该在那个时候死去,然而偏偏杜小将军就在那时死去,还是醉酒跌入护城河而亡。 除了顾泽,没有人能改变杜小将军的命运,杜小将军死在顾泽手上是无疑的事。 顾泽……脑海里蹦出这个名字,明溪顿时豁然开朗。 贼心不死的东西,想必是因为吃绝户不成反被羞辱,他故意设计报复将军府。 可惜他现在一没钱财,二没权势,做局时顾不上许多,破绽百出。虽不能让将军府伤筋动骨,但着实真切地恶心了她一次。 “小姐,小翠跪在后门说要赎罪。”兰香靠近明溪耳语。 明溪莞尔一笑,低声道:“带她去暖阁。” 明溪反复重申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不会做出傻事,在阳华和唐听澜狐疑的目光中将两人送出府,转身朝暖阁走去。 才踏入暖阁,不知是秋将军入狱给了小翠底气还是怎的。 她口中念叨着要赎罪,下巴却始终扬起,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明溪,眼眶里甚至蕴含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明溪坐在紫檀木椅上,气定神闲:“你说要赎罪,赎什么罪?” 小翠说道:“从前是奴婢猪油蒙了心,被顾泽蛊惑背叛小姐,”她一面说着一面脱下衣裳,语气略微哽咽,“从前我只当他真心爱我,谁知他原是想借着我攀上小姐。” “那日小姐送奴婢给他做妾,奴婢心里高兴极了,怎料待奴婢至侯府后,顾泽竟然想要掐死奴婢。” “而后虽未要奴婢性命,却是动辄打骂,每每夜里又将奴婢当做小姐来侮辱,奴婢……奴婢这满身伤痕皆是他……”到最后小翠泣不成声,再没有最开始的趾高气扬。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竹清看着小翠身上的青紫伤痕满是不忍,就连被她划了一钗的云梅都惊呼一声。 女子本就难过,为奴为婢的女子更是贱命一条,小翠咎由自取不假,顾泽不是个东西也是真。 明溪手中把玩着红宝石钗:“你可认得这支钗?” 小翠看了眼,说道:“见过,奴婢记得小姐簪过,好像是阳华公主的物件。” 提起阳华公主,小翠蓦地想起夜里顾泽将她下半张脸蒙起来,只深情地盯着她眼睛时的模样。 顾泽酒醉后说过她的眼睛像极了阳华公主。 明溪略微停顿一会儿,挥退暖阁里的众婢女后,继续说道:“此物本为双,一支作为彩头由杜小将军得了去,另一支则被赠与唐家大姑娘。” “杜小将军突然醉酒落水,你的眼睛又像极了谁,陈立究竟为何离奇死亡还需要我一一讲来吗?” 从她让爹爹打听和杜小将军饮酒的校尉时,她便有过怀疑。如今看来,她的怀疑不无道理。 小翠接过明溪掷下的红宝石钗捏在手中,怨恨在一瞬间迸发而出:“奴婢明白。” 明溪知道那怨气不是冲自己来的,浑然不在意:“你打小跟着我,略有些小聪明。” “奴婢知道该如何做,绝对不会牵扯出小姐,”小翠迟疑了一下,“只是……” 明溪懂她的意思,莞尔一笑:“我许诺你日后衣食无忧,顾泽活多久,你便活多久。” 犯了此等大罪,顾泽必死无疑。小翠不免抬起头望向明溪,只见素日温和的她眼中渗出凛冽寒光,不禁打了个摆子。 “他不会因为此事获罪至死。” 她改变主意了,她不要他这么容易的死去。 国朝传统,太子成亲,大赦天下为太子夫妻祈福。 他会活着,在她的关照下好好活着。 第17章 将军独女17 领了明溪吩咐的竹清将小翠送出将军府后门,又坐上马车悄悄跟着她,目送她回到顾府才转身回府。 明溪正斜倚罗汉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她半眯着眼:“人送出去了?” “奴婢看着她回了顾府,未往别处去,”竹清低头望着空荡荡的手腕,想了想说,“奴婢把小姐赏的一对玉镯送给她了。” 明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从前那般欺负你,你倒心善。” -- 第31页 最初陪着秋婉的是小翠,过了两三年竹清才入府贴身侍候。因着比她提前入府两三年,小翠没少对她颐指气使。 虽没有打骂,秋婉赏给两人的物件玩意儿,私下里总是被小翠独占了去。 面对狐假虎威的小翠,竹清心底也曾恼过,但又念及自己不如她在秋婉面前的情分深,只得忍下。 竹清回忆了下过去,摇头道:“她现下落得这般田地,是她的报应。至于以往看来那些天大的事,到现在也没什么值得奴婢记住。” 这便是看开了。 待来日小姐嫁入东宫,她们便是东宫太子妃的左膀右臂。她们会在富丽堂皇的东宫里服侍小姐与太子妃,衣食无忧,体面风光。 天家婢不比侯府妾好? 可惜小翠眼皮子浅,如今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 回到顾府的小翠将竹清赠的一对玉镯埋在花园的一颗树下。 自从今上下旨夺爵赐死、夫人自请下堂,顾府的仆役除了签了死契的,大多走的走,散的散,往日人来人往的偌大府邸也渐渐显出荒凉。 小翠站起身将土踩实,不曾想还未踏两步,头发便被人用力扯住往后一拉,她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扯掉。 “今天你去了哪里?”顾泽身着孝服,一手拎着酒,一手拽着小翠的头发,呼一口气便是浑浊的酒气。 闻到酒气的小翠不禁打了个哆嗦,没喝酒他便是个禽兽,落到喝了酒的他手上更是生不如死。 许是破罐子破摔,顾泽越发用力:“爷问你话,哑巴了?” “没,没有,”小翠咬着唇忙道,“奴婢想着园子里的花开了,准备摘两束搁在公子……啊!” 话未说完,小翠惊呼出声,顾泽将小翠的脸压在树干上来回摩挲。 凹凸不平的树干紧紧贴着她细腻的肌肤,不多时她的脸上多了一条条细小的红痕。 “我是抚远侯的嫡子,是抚远侯世子,你该叫我世子!”顾泽恶狠狠的说。 小翠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头,眸中闪着泪光:“是,世子,奴婢记下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艳容颜竟然被他这样糟蹋,他千万不要落到自己手上,否则他定叫他生不如死。 想起怀中的红宝石钗,小翠嘴角慢慢上扬。 不用多久,再等个两三天他就无法折磨自己。 — 不过两日,阴雨绵绵落下帷幕,天光大盛,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秋将军杀害校尉陈立一案已有眉目,事发当日秋将军虽在城中,却从未到过陈立身死的小巷。 一酒家掌柜也敲响登闻鼓为秋将军申冤,称死者陈立是他的常客。 因军饷不多从前隔三差五来一回,点的酒怎都便宜。从去岁腊月起突然出手阔绰,每每都点店中最贵的酒。 掌柜跪在堂下振振有词:“有次他喝醉了,我问他最近发了什么财,他告诉我他替一富贵公子除去眼中钉,富贵公子赏他的酒钱。” 此言一出,又是去岁腊月那样的时间,而陈氏状纸中又清清楚楚的写明了秋将军是因杜小将军落水一事。 陈立究竟替富贵公子除去了何人,才能出手阔绰至此,一夜便饮尽二十两银子的美酒。 而那富贵公子又是何人? 正当大理寺卿焦头烂额之际,雄浑的鼓声和女子尖细的嗓音穿过厚重的院墙,落到威严肃穆的大堂上。 “前抚远侯世子顾泽为泄私愤,买通陈立谋杀杜小将军!”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围在大理寺外的民众也如炸开了锅的蚂蚁,你一言我一言猜测起来。 倘若女子所言是真,加上酒家掌柜的陈词,不难推出陈立借谋杀杜小将军一事威胁顾泽。 结果顾泽不堪其扰,决心杀人灭口,还栽赃秋将军。 细细想来这不无道理,书院开学日顾泽在大庭广众之下欲图攀扯将军府小姐,反被小姐在陛下面前打回去。 抚远侯府自此开始衰落,直至夺爵赐死,顾泽更是恨上秋家,这才栽赃秋将军。 但顾泽为何要杀杜小将军,他和小将军无冤无仇,没理由杀害他。 大理寺卿沉声道:“大胆,你说前抚远侯世子谋杀杜小将军,本官问你,这顾泽为何要杀小将军?” 女子环视众人,朗声道:“兹事体大,还请大人屏退不相干之人,妾才敢告知。” 大理寺卿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让众人退下。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支红宝石钗:“妾乃顾泽妾室小翠。” “此物乃是阳华公主之物,当日阳华公主设宴投壶,此物作为彩头被杜小将军夺得,小人却在顾泽枕下发现此物!” 无论面前毁容的女子说的是不是真的,这已经不是他一个大理寺卿可以权衡左右的事。 沉默良久,大理寺卿决定带着小翠和红宝石钗入宫觐见,一面命人去顾府将顾泽绑到宫门前。 由于秋将军一事还未落定,阳华和唐听澜依旧在将军府中陪伴明溪。 皇后身边的宫女到来时,三人正在翻看医书,准备替秋将军搜罗一些养身膳食。 听完宫女所言,唐听澜最是按捺不住性子的一个人,当即骂道:“龌龊东西!” 阳华秀眉微蹙,一面恶心自己的红宝石钗落到那等人手中,一面又愧疚杜小将军因自己而死。 她不仅一次听父皇念叨杜小将军,说他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是能接替秋将军的将才。 -- 第32页 明溪面不改色起身整理衣裙:“此事亦涉及我父亲,我陪你一同入宫。” 唐听澜一边说着她也入宫,一面转头吩咐贴身婢女回家中将另一支红宝石钗取来。 不多时马车驶入皇宫,由于此事涉及今上和皇后的唯一嫡公主殿下,为了阳华公主的声誉由圣上亲自断案。 才入殿中,明溪便听见企图用她来开脱罪责的顾泽,心底不免觉得恶心。 抬眼望去,只见顾泽跪在正中,小翠则在他其后,陈立之妹陈氏单独跪在一边。 “陛下,此贱婢一派胡言。世人皆知草民爱慕秋小姐,草民又怎会因杜小将军得了阳华公主的红宝石钗而将其谋杀?” “父皇母后,女儿来了。”阳华看也不看顾泽一眼,奔入皇后的怀中。 皇后温声说:“你看看这钗是不是你的。” 阳华乖巧地接过钗查看,好一会儿才道:“去岁女儿于公主府中宴请各家公子女郎,杜小将军在宴上夺得彩头红宝石钗,这正是女儿的。” “另一支呢?”皇后追问。 “另一支女儿赠给了唐大姑娘,她已命婢女去取,等会便能送来。” 皇后要问的已经问完,剩下便是顾泽等人的辩白和皇帝最后的决断。 静静立在一旁的明溪忽然跪下哭道:“所以是顾公子杀了杜小将军和凶手校尉,然后栽赃给爹爹。陛下,请陛下为爹爹和臣女做主,还爹爹一个清白,也还杜小将军一个公道。” “秋丫头你先起来,朕自会为秋卿和杜卿做主,”皇帝挥手示意明溪起身,一面盯着顾泽,“你的妾室从你的枕下发现本该属于杜卿之物,你还有什么可说?” 顾泽叩头:“草民也不知红宝石钗怎么会在草民枕下……” 突然,顾泽想起他和族人掰扯顾府地契之日,不知所踪的小翠,仿佛想到什么,瞬息冷静下来。 “请陛下听草民一言,草民确实不知这支钗为何会在草民枕下,草民妾室所言也不可尽信,”说着他瞪向小翠,“你是不是看着顾家没落了,这才联合外人想要陷害我?” 小翠连忙磕头:“陛下,妾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陛下。” “就是他心里存着对阳华公主的龌龊心思,这才记恨杜小将军。买通陈立在杜小将军酒中下迷药,在将军回城路上将人推入护城河,造成将军醉酒落水的假象。” “而后陈立又以此作为要挟向他索取银两,久而久之他越发不满,意图杀人灭口。至于为何栽赃秋将军,想必也是因为他攀扯秋小姐不成,恼羞成怒之举。” “你胡说,”陈氏忽而冲小翠喊道,“我兄长不是那种人,他钦佩杜小将军还来不及,怎会为了银钱要他性命。” 顾泽冷声质问:“小翠,你本是秋小姐的贴身侍婢,是不是你为替旧主脱罪,故意这般说来害我与陈校尉。” 明溪紧咬着唇角,仿佛一朵置身狂风暴雨中的娇花,强自撑出一方天地:“顾公子对我不满,要我的命便拿去。可怜我爹爹一生清白,到头来却因为我之故被连累至此。” “秋丫头休要说胡话,”皇后安慰道,“你爹爹此生唯你一女,还等着你日后孝敬他,可不许胡言。” “是,臣女明白了。”明溪收起眼泪,安静地站在一边。 只要让陛下知晓顾泽是为了报复她就够了,这样他还如何能说大言不惭爱慕她。 其实细细想来,顾泽口中的爱慕过于虚假。 如果真的爱慕,他又岂会不顾她的名声。 如果他爱慕的不是她,他真正爱慕的又是谁呢? 便只有如小翠所言,他爱慕的是阳华公主了。 第18章 将军独女18 正如明溪所言,如果顾泽真的爱慕她,岂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她的名声,联合小翠来那么一出逼娶戏码;更莫论进殿以来,他几次三番用爱慕她当说辞。 这爱慕太过虚伪,虚伪到他口口声声说的爱慕就好像一层障眼法,故意将人往迷雾里头引。 帝后二人心中大致已有论断,面上不免浮现几分愠怒。 阳华是他二人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自小明艳恣意,爱慕者众多。 他们不介意小郎君们爱慕阳华,但他们介意爱慕阳华的小郎君败坏阳华的名声。 更何况,为一支红宝石钗就谋杀朝廷命官,此人心肠歹毒可以想见。 那厢小翠红着眼眶拱火:“公子何必颠倒黑白。妾身虽为低贱之人,从前也做过错事,但忠君二字妾身还是懂得。” “莫说妾身不敢,便是妾身敢,亦不会用公主殿下的名声来陷害公子。” “我是你的夫君,你却偏帮着外人想要置我于死地,”顾泽装作无奈一叹,随机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再替你隐瞒了。” 小翠低垂着头,将眼底迷惑掩在鸦羽下,心道难不成自己有把柄在他手上。 正想着,忽然瞥见空荡荡的手腕,蓦地想起那日从将军府出来后,竹清给了她一对玉镯。 她怕顾泽看见玉镯,遂埋在顾府花园。那日她埋玉镯时不慎被他发现,不过他酒气熏天,被她三言两语岔过。 若他说的隐瞒是指这件事,小翠心下没来由一慌,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瞥了眼立在一旁的明溪。 明溪一直盯着小翠,从她的神色里寻出几丝慌乱。 -- 第33页 她被顾泽那样对待,自然不会再次背叛自己,想来是竹清心软送她的玉镯被顾泽发现。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玉镯她早早赏给竹清,竹清与小翠从前关系又确实不一般。 不忍昔日姐妹的遭遇帮扶一把,谁又能说什么呢? 况且,一对玉镯的价值和污损皇家公主的名誉比起来,着实不够看。 顾泽义正言辞说:“前些时日草民撞见贱婢在顾府花园鬼鬼祟祟,像是在藏什么东西。今日这一遭,草民恍然大悟,只怕那日贱婢所藏便是她被买来构陷草民的赃物!” “可有此事?”皇帝沉声发问,一面唤来近身宦侍,派他们去顾府一探究竟。 帝王之怒沉稳内荏,劈头盖脸压得小翠喘不过气,她颤颤巍巍说道:“妾身那日确实将一对玉镯埋在顾府花园,不过不是赃物,是……” “是什么?”唐听澜杏眼圆睁,看了这大半天,她也是看出点名头,今日一定不能让顾泽有翻身的机会,连忙说道,“你有什么话只管放心说来,自有陛下娘娘为你做主。” 明溪轻笑了声,福身道:“回禀陛下,臣女想那日她所藏之物,许是臣女婢女赠与她的一对玉镯。” 此话一出,殿上众人不由得一怔。唐听澜瞪圆了眼,心说这时候你跳出来,岂不是承认与她勾结陷害顾泽。 明溪轻轻捏了捏唐听澜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说道:“如果仅因一对玉镯,顾公子便说她是受了我的指使,我可不认。说到底,是公子自己心狠手辣把自己逼上绝境。” 话音才落,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在大殿上蔓延开。 小翠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她慢慢解开衣裳系带,一道道青紫伤痕和尤有血迹的牙印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阳华和唐听澜哪里见过这个,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明溪那日见过,即便心里准备,也被小翠身上比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伤骇住,不禁惊呼一声。 “请恕妾身污了各位贵人的眼,”小翠一咬牙将衣裳褪去,只余一件轻薄肚兜遮挡,“那日妾身由秋小姐处置,赏给公子为妾。妾身满心欢喜,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谁料受尽折磨。” “公子将未能攀扯上秋小姐的怒气发泄在妾身身上,每每不顺心便是好一顿打骂。妾身身上的牙印抓痕,皆是这个畜生为之。” “妾身实在受不住折磨,偷跑出去想请求秋小姐垂怜,”小翠颤声道,“秋小姐不肯见我,那日只派竹清出门一见。竹清自小同我一起服侍小姐,她看我可怜遂褪下腕上玉镯赠与我。” 唐听澜听罢怒道:“这样一个禽兽竟好意思说爱慕婉婉。” 小翠抹了把眼泪,静静穿上衣裳摇头说道:“唐小姐说错了,公子爱慕之人并非秋小姐,而是阳华公主。” 皇帝迫人的视线落在小翠身上,小翠没来由一机灵,还是慢慢说道:“自陛下下旨夺抚远侯爵位以来,公子隔三差五醉酒,说了好些胡言乱语。” “他说杜小将军是他买通陈立联合杀之;他说他当初勾引妾身为的是娶秋小姐,为的是将军府的万贯家财;他说只要他娶了秋将军的独女,就能借着秋将军扶摇直上;他还说……” “够了!这样诬陷我你能得到什么?秋婉给了你什么好处!”顾泽不顾御前失仪大声喝道,带着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恐惧。 小翠怒目而视,恨声道:“妾身没有得到好处,也不要好处,妾身为的是枉死的杜小将军,为的是受尽凌·辱的自己。” “陛下,他还说等他掌握兵权,便以兵马威胁天家下嫁阳华公主……” “大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明眼人都瞧出皇帝这下是真动了怒。 明溪和唐听澜默不作声跪倒在地毯上,就连阳华都慢慢跪在御座之前。 没有帝王能忍受自己的权力被人觊觎,以兵马威胁天家,明溪在心头默念。 从前顾泽确实成功威胁了天家,迫使天家将阳华下嫁。不过这一次,他只是妄想。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大殿之中的压抑的气氛。 大理寺卿捧着唐家仆妇送来的另一支红宝石钗走入殿中,正巧派去顾府的宦侍也捧着一对玉镯归来,同时还带来两位皇室工匠。 两支红宝石钗被放置在一起端给工匠辨认。 良久,其中一位工匠垂首道:“两钗确为奴婢为公主殿下所制。” “陛下,草民……”顾泽连忙开口准备辩解。 皇帝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来人,将顾泽等人打入刑部大牢,杜卿跌入护城河一案同陈立被杀一案,由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一同审理!” “遵旨。” 第19章 将军独女19 出了宫门与唐听澜告别,坐上马车的明溪仍心有戚戚。 家中工匠的手艺能将她诓住,只因她是外行人。 换个内行人她没多大把握,没想到连制作红宝石钗的工匠都瞧不出不同,实乃得道者多助。 经此一事,顾泽再难翻身。 忽地,马车停下,清脆的女声响起:“秋小姐,我家小姐远远便瞧见您的车架,想请您上去喝两盏茶,不知小姐可愿意?” 明溪挑起车帘,端详着那女子好一会儿,才笑道:“杜小姐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 她跟随婢女慢慢走上临街二楼雅座,明溪在杜月如对面落座。杜月如轻咳了声,婢女轻手轻脚将窗子关上便退出雅间。 -- 第34页 明溪便给随侍身侧的竹清兰香递了个眼色,二人立时屏息退出,拉上雕花木门,与杜月如的婢女一同守在雅间外。 杜月如将桌前的小木盒推至明溪身前:“我哥哥当真如你那婢女所说,死于顾泽和陈立的谋害?” 明溪垂下眼帘:“陛下已吩咐刑部和大理寺会审,想来很快会有结果。” “那支作为证据的红宝石钗从何而来?”杜月如打开小木盒,一支做工精细的红宝石钗赫然躺在木盒中央。 良久,明溪轻叹一声,半真半假道:“其实用这法子我亦无十足的把握。我将从前服侍我的婢女小翠指给顾泽为妾,本是为报复她背叛我。” “哪里知道顾泽是个畜生,小翠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偷跑出来请我收留她,还告诉我许多顾泽酒醉后的胡言。” “你觉得那并非胡言,而是酒后吐真言。”杜月如平静地说。 明溪慢慢点头:“于是我吩咐人依着唐大姑娘所得那支钗,制了一支一模一样的交给小翠,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她也曾想过若是红宝石钗还在杜家该如何是好,后来仔细想想,真在杜家她也是不怕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顺着顾泽查,就能查到他做的事。 得知真相的杜家不仅不会拿出红宝石钗与她起冲突,相反还会毁了这支钗替她圆谎。 至于钗落入顾泽手中,这是不太可能的事,明溪压根没想过顾泽杀了杜小将军后就能得到宝石钗。 杜小将军出事时,距他赢得宝石钗也过了好几日。他对男女之情不太通,没有随身携带宝石钗的必要。 他对同母所出的妹妹很是宠爱呵护,用宝石钗逗妹妹一笑才符合他的作风。 良久,杜月如长长一声叹息:“他为什么要杀我哥哥?” 明溪思虑一会儿:“他爱慕阳华公主。” 仅仅因为爱慕一个女子,仅仅因为她的哥哥正大光明赢得那女子的钗饰,他就杀了她的哥哥。 杜月如仿佛遭到当头一棒,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我明白了。” 她缓缓起身,瞥了眼桌上的红宝石钗:“当日哥哥赢下这支钗,回家后亲手为我戴上。今日与你闲谈甚是得趣,便赠与你了。” 明溪明白她的意思,伸手盖上木盒,颔首致谢:“多谢。” — 两日后,校尉陈立被杀一案在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会审下有了眉目。 陈氏名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前抚远侯府田产成了铁证,再难狡辩。陈氏受不住刑,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 是顾泽忍受不了陈立日复一日的威胁和贪婪杀人灭口,给了她好些田产,让她诬告秋将军,并承诺事成之后会娶她为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顾府再怎么败落,作为顾泽的妻子所能享受的,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为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一咬牙一跺脚抛弃了自己的良心,与杀兄仇人狼狈为奸。 唐听澜讲完此事颇为唏嘘:“算了,不说她了。秋将军洗刷冤屈,想必就快回府了。” “是啊,”明溪莞尔一笑,“我昨日去大理寺狱看过爹爹,爹爹精神焕发,就连衣裳都干净整洁。听他的意思,他倒觉得狱里住着也不错,不甚想出来。” 唐听澜笑道:“那得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方便明面上帮你,私底下却也为你安排妥当。” 两人说话之际,云梅欢快地跑进房中,笑盈盈说道:“小姐大喜,将军回府了!” “真的?”明溪喜出望外,昨日还同秋将军说不知还要几日才可又见,怎料今日便放出来了。 明溪拽着唐听澜的衣袖,三步并两步向外跑去。 秋将军穿着一身黑色箭袖常服,精神昂扬地阔步走来,身侧围了一圈笑容满面的小厮丫鬟。 明溪忙奔上前去,一头扎进秋将军的怀里,微微抽泣:“爹爹可算回来了。” 秋将军一把搂住乖乖女儿的肩膀:“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快,唐大姑娘快记下。以后你们女孩子家宴会,就用这事笑话她。” 唐听澜笑弯了腰,随后正色道:“恭喜秋叔叔回府,侄女儿就不耽误叔叔和婉婉叙旧,先告辞了。” “难不成秋叔叔会缺你一顿晚膳?”秋将军抬手招来石先,“你去唐祭酒家,就说我留侄女儿吃顿饭。” 虽然在大理寺狱里受太子照顾,秋将军不至于形神狼狈,在明溪的再三要求下,他还是乖乖去沐浴更衣,将晦气统统洗去。 将军府热闹得像过年,府门前炮仗声噼里啪啦响了好久,全府仆役赏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整个将军府的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席上明溪一个劲儿给秋将军夹菜,秋将军面前的碗中的菜堆起来像一座小山。 明溪只当秋将军遭了罪,要一一补回来,不顾秋将军劝阻又舀了碗汤:“人参乌鸡汤可是女儿和听澜翻看药膳书得来的,爹爹一定要尝一碗。” 秋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宠溺地接过女儿递来的汤,见她还想给自己夹菜,连忙制止:“好了好了,等爹爹吃完,婉儿再给爹爹夹菜。” 饭毕,才将唐听澜送出门,皇帝身边的宦侍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而来。秋将军和名字对视一眼,连忙将人请进正厅。 宦侍清了清嗓子:“秋卿无辜入狱,朕心痛惜,特赐京郊玉和庄加以抚恤。” -- 第35页 玉和庄是个大皇庄,京郊灌溉所用的的昆仑池大半个被围在其中,更莫论旁的良田山林。 此庄若用来赏旁人,那可算是一个大恩典,但若用来补偿他的牢狱之灾……秋将军不免感慨陛下打的一手好算盘。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秋将军恭敬地接过圣旨,起身与宦侍寒暄。 宦侍很是受用,饮下一盏茶后眉开眼笑地离去。待人走远,秋将军紧紧地盯着圣旨,好似要把圣旨看出一个洞。 “陛下算盘打的也忒精了,玉和庄看着是赏给我,”秋将军没好气地哼哼,“来日你和太子大婚,将军府所有的东西不都是你的。” 秋将军边说边摇头:“啧啧啧,太精了,怎么以前没发现陛下这么精打细算。” 明溪噗嗤一笑:“爹爹平安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翌日,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拜访,恭贺秋将军沉冤得雪。 因临近谷雨,大选的日子将至,太子为避嫌,只差人送来一份大礼。并说这些都是俗物,能为将军和小姐解闷,便是它们的造化。 杜将军带着女儿登门时,秋将军和明溪正好用过午膳。杜将军和秋将军两人关上书房的门,不知在里面商讨什么。 明溪则同杜月如坐在花园里说话,园子里的花都开了,漫漫春景,煞是好看。 杜月如盯着勾着纱帘的小银沟,漫不经心道:“昨日,父亲去刑部大牢,亲手挑断他的脚筋。” 尽管父亲因这事被陛下斥责两句,比起哥哥无辜横死,这点斥责也不算什么。 “听父亲说他受尽刑罚,胸口被烫了奸字,背后伤痕被淋了盐水,浑身血肉模糊,惨叫连连。” 心中一直郁郁不平的气渐渐舒缓,顾泽落得这个下场是他咎由自取,真正的秋婉似乎也没什么好恨的了。 明溪暗自摇头,还不够,这还不够。 秋将军的命,几万将士血染黄沙,岂是被挑断脚筋,受尽刑罚就可抵消。 她要他生不如死! 第20章 将军独女20 秋将军放出来没俩天便是谷雨,太子选妃的日子。 虽说眼下已证明秋将军的清白,可在他出事时,宫里依然没有将他的独女从选秀名单上划去,足可见太子妃人选是定好了的。 此番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 太子从前并无嫔御,此次所选太子妃乃太子原配正妻,将来的国母,极尽尊贵。 不过太子妃人选是定了,太子良娣的名分倒也有好些女郎想要争上一争。 此番选秀意在选定东宫高位女眷,故而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宦人家,以及皇后钦点的德行贵重的女孩才有资格参与,到场者约莫二十来人。 许惠望向一身浅紫襦裙的明溪,一群女郎将她围在中央好一阵奉承。她嘴角噙着笑致谢,温婉而又谦逊,好似已经当上东宫太子妃。 许惠不由得气的牙根发痒。 在书院里她便被明溪压了一头,夫子时常将明溪所写文章当做范本在课上宣读评讲。 方才入宫时母亲又几番叮嘱她莫要和明溪起冲突,说今日过后她便是尊贵的太子妃殿下。 而她若有幸被选入东宫,也只不过是一个良娣,礼法上论起来她还要服侍明溪。 明溪静静立于衣香鬓影之中,面对众女郎恰到好处的恭维,她竟生出几分莫名的心思。 女郎们出身名门显贵,个个被娇养在家中,知书达理,举止有度。 饶是拥有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品貌,这样的才情,都不过是为了嫁个好人家,最终将自己淹没在后宅内院的磋磨之中。 这是她们自小接受的教导,也是她在明家接受的教导。 明家的女儿便是明家尊荣的来源,她的姊妹们或是入九重宫阙为妃,或是嫁与宗亲王爷,又或是和亲贵联姻。 那,明家的男儿何在? 没等她细细回忆她身为明家女儿的记忆,宦侍尖细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陛下驾到,皇后殿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女郎们连忙按照入宫前嬷嬷的指引分两列立好,待三位贵人走进殿中,齐齐跪地参拜。 皇帝端坐东宫正殿中央,望着地下年轻靓丽的女孩们爽朗一笑:“今日为的是给朕添个儿媳,将来大家或许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当然,皇帝能这样说,听者却不能真将自己当做陛下的一家人,因而异口同声说道:“臣女不敢。” 皇后闻言笑道:“许是我们在这儿,孩子们太过拘束。听说东宫的花开得极美,太子不妨带各位小姐观赏一番,我与陛下留在此处吃一杯茶,躲个清闲。” 太子拱手道:“儿臣遵旨。” 皇后笑着摆手:“哪里就够得上旨意了。你且记住,太子妃是要陪伴你一生的人,要紧的是你的心意。” “是。”太子深深地望了眼皇后,母亲仙去时他不过两三岁,她是父亲续娶的王妃,抚养他长大。 后来父亲登基,她成了国朝的皇后,诞下阳华,对他的关注便不如从前。 小孩子的心思细腻,他自然发现她不如从前全心全意关注着自己,便与她生分许多。 思及此,太子莞尔一笑,其实皇后待他很好。 她是父亲继室,他是父亲元配嫡出。如果皇后肯收养旁的庶出兄弟,于他而言是个不小的麻烦。 -- 第36页 她却多番拒绝父亲想要将嫔妃所出弟弟抱给她养育的心意,一直小心避着他的权势。 方才又嘱咐他要以自己的心意为重,若非真的将他当做亲子来疼爱,断然是不敢开这个口的。 虽是谷雨,这日天却是晴的。东宫花园里的花竞相开放,颇有争春之意。 正如现下,许惠扮作小女儿天真地模样,摘下一朵牡丹花送至太子眼前:“臣女摘的牡丹好看吗?若是殿下不嫌弃,臣女便献与殿下。” 太子后退一步,温和说道:“与其叫它离了根,过不了两日便枯萎,不若让它静静绽放,度过漫漫春景。” “臣女以为殿下所说在理,”一衣着华贵的女郎斜了眼许惠,出言略微不逊,“整座东宫都是太子殿下所有,许小姐这是借太子殿下的花献与太子殿下本人。” “你……”许惠气恼,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女郎轻笑一声,取下腰间的香囊送至太子身前:“殿下,此香囊是臣女亲手所秀,香囊中特放置了殿下喜爱的梅花。” “殿下,臣女……” 一时间女郎们将太子团团围住,手中不是捧着香囊玉饰,便是诗词琴曲。看似热切,行为举止却又恰到好处,一个个温婉有礼。 好不容易从女郎们中脱身,太子快步走到明溪身侧。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将她拉至人少的地方说话。 “方才冷眼看着我被她们围住,好一个没心肝的小娘子,枉我前些日子替你安排打点。” 明溪闻言噗嗤一笑,自打收了他的玉佩,太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总保持着温和的模样。 他在她面前多了分喜,多了分怒,多了分哀,多了许多活人气。 “是是是,我欠殿下的好大一个恩情,”明溪思考了一会儿,无奈地摇头,倍显无辜,“怎么办?这么大个恩情该怎么还呢?” 太子瞥了眼她腰间的玉佩,莞尔一笑:“那便用你的下半辈子还。”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婉婉,九重宫阙清冷寂寞,你来陪我,我便欢乐。” “好。” 谷雨当日,皇帝圣旨昭告天下,秋将军独女秋婉为东宫太子妃,于两月后行大婚之礼,届时大赦天下。 除此外,依太子请求,东宫不设良娣。 圣旨一下,京城震动,太子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阳华和唐听澜自然喜得不行。唐听澜来回踱步:“这下好了,婉婉是唯一的东宫女眷,我看谁还敢打婉婉的主意。” 阳华则一边吃糕点一面打趣:“这下真要仰仗太子嫂嫂,将来阳华的顺心如意可都寄托到太子嫂嫂身上了。” 有人笑就自然有人愁,许惠回家后气得砸了好些瓷器。 没想到太子连良娣都不愿选,她再也无法比得过明溪,一辈子都要被她压一头。 接下来一月,明溪由宫中的嬷嬷们教导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书院那边也休了学。 小时候的秋婉时常进宫小住,本就知晓宫里的规矩,只是太子大婚,礼仪上一丝错处都不能有,因而还是吃了些苦头。 这日她学习完毕后,累得瘫倒在贵妃榻上,竹清和兰香柔软的手指替她按去满身疲惫。 “殿下,内里判下来,顾泽五马分尸,就在这两日。”阿碧恭敬地低着头。 她现下还未与太子大婚,她便唤自己殿下不是很妥当。不过是太子嘱咐她如此唤自己,明溪品出少许甜醉之意。 明溪懒懒地抬了抬眼,漫不经心说道:“五马分尸太便宜他,他之罪非十恶不赦,便留他一命熬到我与太子殿下大婚,”停顿一会儿,她继续说道,“既然小翠已不能说话,她又吃了这些苦头,便让她做个良人吧。” “是。” 明溪淡漠地闭上眼,轻描淡写几句话便能决定旁人的命运。 这便是权力吗?确实诱人。 难怪古往今来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之肝脑涂地。 作者有话说: 这个单元明天差不多就能完结啦,下一个单元是真假千金。 第21章 将军独女21 太子大婚那日晴空万里,耀眼刺目的阳光透过半副凤辇外的轻纱,照射在明溪头顶的点翠凤冠之上。 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坠悬于她的额前,红宝石做的凤凰眼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与白皙无暇的肌肤相呼应,温婉出尘中平添几许天家威严。 明溪端庄跪坐于凤辇之上,面上的流苏珠帘伴随暖风拂面轻轻晃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国朝历来与民亲善,太子大婚这样难得的盛况自是准许百姓观礼。街道两旁人潮汹涌,只盼沾点太子妃殿下的福泽。 身着银白盔甲的禁军腰佩长刀,站姿笔挺轩昂,神色肃穆。挤在禁军身后的百姓哪怕目光再热切,都不敢有前进一步的想法。 天家威严,不可侵犯。 半副凤辇缓缓徐行,伴随宫音进入皇宫,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消失于渐渐关上的朱红宫门之中。 明溪搀着女官的胳膊走下凤辇,隔着流苏珠帘与太子对视一眼,红唇微微上扬,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气磅礴的雅乐随风飘向神坛的各个角落,太子是未来的天子,未来的天子成亲是天下事,理应昭告上苍。 明溪自觉落后太子一步登上神坛,象征皇权的铜鼎窜入眼帘,望着铜鼎上的繁复花纹,她忽然明白曾经那位君王问鼎之意。 -- 第37页 依着女官的教导叩拜上苍,明溪如行云流水般完成复杂而又庄严的祭天仪式。 远远坐于御阶之上的皇后缓缓点头:“是个好孩子,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祭天之后便是拜见帝后,从神坛走到九十九级御阶之上距离不短。 明溪暗自庆幸,这两月来教导女官对她甚是严苛,她才能有足够的体力,在完成祭天仪式后,顶着厚重的凤冠霞帔走完这一段路。 这条道虽然不好走,却是许多人永远想走也无法踏足的路。 她要稳稳的,一步,两步,三步,走向顾泽可望不可即的权力巅峰。 — 大婚已有月余,明溪逐渐习惯身份从官家小姐到太子妃的转变。虽然在明溪看来,官家小姐和太子妃并没有多大不同。 有整顿将军府府务的经验,她接手东宫后事半功倍,在竹清和阿碧等人的帮扶下,很快将东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太子敬重她,她对东宫的安排布置从不过问,甚至将守卫东宫的禁军都交给她。说她若有事要用禁军无需过问他的意思,而禁军也务必将她当做唯一的女主人。 皇后顾念太子夫妻新婚,免了明溪一日两次的请安,只偶尔召她去宫中用膳。 倒是阳华隔三差五带着唐听澜同她说话玩耍,笑笑闹闹,听曲品茶插花,别有一番乐趣。 “高将军求见。”这日明溪没等到阳华来找她玩耍,却等来了东宫禁军统领。 高将军阔步走来,停在紫竹屏风后:“殿下,罪人顾泽求见您一面。” 明溪慢条斯理叉起一块瓜果,这月余来忙着熟悉东宫事务暂时把他忘了,没想到他还敢主动提出见她一面。 陛下准备判他五马分尸,是她借口大婚前不好动杀孽拦下,陛下看在太子和她的面上准了。 这也多亏阿碧在明旨还没下来之前告诉她,否则圣旨一下,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婚当日,陛下大赦天下的旨意便昭告天下,顾泽的罪不在十恶不赦之中,被赦免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刑部那边虽将人放了出来,转眼他便被东宫禁军秘密羁押在东宫地牢之中。 “是要见见。”明溪淡然起身向外走去,高将军连忙跟在她身后。 东宫地牢阴暗潮湿,坐落在东宫偏僻之处,本是用来关押东宫犯事宫人的地方。太子素性温和,除非宫人犯谋逆之罪,轻易不大动用地牢,地牢四周布满蛛网。 明溪头也不回的走入地牢,狭窄逼仄的巷道里摇曳着昏暗的烛火,透着几分阴沉沉的腐朽霉味。明溪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属下未安排人打扫,惊扰了殿下是属下的失职。”高将军听见咳嗽声立即请罪。 明溪挥了挥手,继续朝前走去。 幽静的地牢里忽然传出铁链响动的声音,接着便是沙哑的嗓音,像是门板被风吹动发出的刺耳声响。 “婉妹,我是真的爱……” 话音未落,地牢守卫一鞭子抽过去,喝道:“殿下岂容你这种谋杀朝廷命官的小人攀扯!” 明溪不由得讥笑,事到如今他还是这副说辞,不会以为她留他一命是因为后悔吧。 “我是……真的……真的爱慕……婉……” 几鞭子下去,顾泽断断续续,再也说不出话。明溪适时走进审问之处,只见顾泽四肢都被缚住,再无动弹的本事。 竹清贴心地将地牢中唯一一把紫檀圈椅擦拭干净,明溪端庄坐下,余光一扫众人:“都下去吧,本宫有些话要和他单独说。” 高将军迟疑了一下,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分量他是知道的。倘若留太子妃一人在此出了事,岂非他守卫不力的罪过。 明溪颇觉好笑:“他如今这样,怎能伤我。” 待人都走远了,明溪这才细细打量曾经面如冠玉的抚远侯府小世子。 他如今胡茬胡乱生长,蓬头垢面,身上的白色囚衣被血水染红,又沾上污泥稻草,要多落魄有多落魄。 明溪莞尔一笑:“你当初想借我家的势扶摇直上,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顾泽一愣,随及想明白她定然是得知所有的案情和小翠对他半真半假的指证,不由得一慌。 当他知道是她求情留他一命时,他以为还能有转圜之地,没想到转头就被抓进东宫。 这也无妨,如果秋婉不忍心他死,那么他还可以卷土重来,只要她不知道他在她身上打的主意。 没想到她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既然他知道他的心思不纯,当初又怎么会替他求情。 顾泽心底渐渐生出不好的预感,被铁链缚着的手一阵挣扎,拼命的向前伸。 明溪走到他身前停住脚步,笑问:“怕了?” “婉妹,我是真的……”顾泽尤不死心,抓住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明溪盯着顾泽蕴藏着一点希冀的眼眸,淡淡道:“你知道吗?曾经你确实成功了。” 顾泽猛地抬起头。 明溪靠在他耳际低声道:“你确实你娶到了我,吞并了秋家财产,借着我爹爹的势在军中扶摇直上。后来还与敌寇勾结,以兵马威胁陛下下嫁阳华公主。”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明溪转身退开两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勾结敌寇出卖行军路线,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五万人,”明溪薄唇轻启,“你说,五马分尸是不是太便宜你了?” -- 第38页 “警告警告!请宿主注意言辞,不得透露真相导致小世界崩坏。”洞拐空灵的声音在明溪脑海中响起,这是她做任务以来,它第一次主动与她沟通。 明溪心道她正杀人诛心到兴头上,洞拐未免太不解风情。 她盯着顾泽因极度恐惧而紧缩的瞳孔,微微一笑仿佛索命修罗。 “我不要你的命,”明溪慢慢走出地牢,“我要你活在世上,受尽欺凌,赎你背负之罪。” “拔了他的喉舌,将他交给小翠。”明溪冷声说道,饶是看惯杀戮的高将军都不禁打了个寒噤。 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世间道理,本就如此。 东宫的事瞒不过太子的耳朵,当高将军将明溪的命令转告太子后,太子沉默良久。最后只让高将军退下,嘱咐他不许将此事告知旁人。 夜里,太子与明溪同榻而眠,只当从未听过白日里高将军的禀报。 他知道她被顾泽算计,也知道秋将军因为顾泽入狱,她发泄怒火是应该的。 —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四季更迭不休,明溪入主东宫已经过去两年。 两年来发生了许多的事,阳华下嫁淮阴小郡王,琴瑟和谐,唐听澜也嫁给新科状元郎,与夫郎相敬如宾。 “殿下,”经过两年的历练,曾经咋咋呼呼的云梅现在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宫女,“石管事来报,顾泽前两日在街上冲撞施粥的贵女,被领粥的乞儿活活打断了左腿。” 当年杜将军怒闯刑部大牢挑断顾泽右脚的脚筋,两年之后他又被打断左腿,这下可真是不能行走了。 明溪放下冰镇酸梅汁,漫不经心地说:“不许他死了,腿断了便断了。” 云梅笑道:“殿下命人看着他,他自然死不了,便是小翠也不敢让他死了。” 死对于顾泽来说是一种解脱,所以她不要他死。 她要他卑微地活着,亲眼看着身穿绫罗绸缎的小翠活的像他从前一样,她要他记得作为抚远侯世子时的风光。 杀人不过头点地,唯有诛心才是上上之策。 — 城西平乐坊的一处民宅着实奇怪,女主人身穿绫罗吃香喝辣,断腿的男主人则穿着破布衣衫,每日上街乞食维持生计。 不过怪着怪着,周围的居民早已见怪不怪。也曾有好事之人欲替男主人出头,结果晚间便被一黑衣人警告。 久而久之大家就当看不见这户人家的怪异之处,只以为是男主人得罪了了不起的大人物,而女主人则是奉命看守断腿男子的奴仆。 因顾泽前些日子被打伤了的缘故,午膳时分,小翠与顾泽同屋进食,不过两人吃的食物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翠面无表情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满大鱼大肉,顾泽趴在地上,面前的破碗中只放了一个馊了的馒头。 说实话,她情愿顾泽上街乞讨,也不想和他同屋进食。顾泽身上奇臭无比,臭味完全将桌上饭菜的香味掩盖。 都是顾泽不肯认命,还痴心妄想能得哪家贵女看中,再次飞黄腾达,把已经贵为太子妃的小姐踩在脚下。 要不是他拉扯那施粥的贵女,他怎么会被乞儿打得半死,不能出去乞讨,连累她要与他一屋子里用膳。 小翠瞥了眼啃馒头的顾泽,没好气地端起桌上的炙羊肉蹲到顾泽身前。 羊肉的味道飘进顾泽的鼻子,他不禁停下咀嚼馒头,木讷地盯着小翠。 “想吃吗?”小翠冲他比划。 顾泽忙不迭点头,心道这贱婢吃香喝辣这么久,总算想起她永远是侯府的奴婢。 现在才给他新鲜饭菜,简直该死! 小翠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脸期盼的顾泽,当初她真真切切爱过的、甚至为他不惜背叛小姐的男人,嘴角慢慢上扬。 鲜美的羊肉近在咫尺,顾泽再不想吃馒头,将馒头远远一抛,热切地望向小翠。 小翠慢慢起身,从盘子中夹起一块羊肉扔在地下,居高临下服侍顾泽,眼神蕴含着幸灾乐祸以及无尽的轻蔑。 顾泽愣了片刻,恶狠狠地瞪向小翠,两人僵持许久,顾泽颤着手捡起滚满灰尘的羊肉,一口吞下。 小翠无声的笑了笑,又夹起一块羊肉扔在地上,顾泽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抓起来往嘴里送。 身在东宫养尊处优的明溪听闻城西平乐坊发生的事时,她正拿着一把剪子修剪花叶,平静说道:“因果报应,天理循环,这是他该受的。” — 时间飞逝,日月如梭。 明溪在入主东宫的第三年有了身孕,十月后产下一双龙凤胎,现下一双儿女蹒跚学步,已能口齿不清地唤她一声阿娘。 头两年明溪还会听一听城西平乐坊民居的事,再后来听得多便也厌烦,只差人注意那里的动向,不许顾泽死了。 明溪入主东宫的第五年敌寇犯境,秋将军奉旨出征。 此次没有顾泽从中作梗,征战异常顺利,秋将军不过一年便直捣黄龙,生擒敌寇王上,携五万将士平安归来。 陛下龙颜大悦,封秋将军为平江郡王。 也是这一年,明溪温和下令:“到如今也够了,给他一个痛快。” 城西平乐坊的断腿男人终于得到他的解脱,艳丽的哑女也得到新生,褪下绫罗绸缎,身穿粗布麻衣决绝离去。 -- 第39页 事到如今,小翠终于明白,当初的她是真的错了。 她静立人群之中,亲眼看着太子妃的贴身大宫女竹清在夫君的搀扶下走下轿辇。竹清身穿大红喜服,嫁给一个六品小官,如今也是一个官眷。 目送竹清由众人的拱卫走进官邸,小翠转身离去,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如果当初她不背叛,今天的她是不是也可以像竹清一样,风光出嫁,过着平淡而又和美的日子。 七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太子妃秋氏是为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新帝继位,群臣请奏新帝选秀充实后宫。 自请为先帝守陵的秋将军肩扛随他征战沙场的佩刀,踢开新帝的寝殿,吓得宫中守卫连忙戒严。 哪知秋将军面对新帝猛地跪下:“陛下曾经答应过老臣,若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烦请陛下将婉儿还给老臣!” 新帝哭笑不得,忙将秋将军搀扶起来,再三保证不纳妾妃。 终帝王一生,后宫唯皇后秋氏一人。 百年之后,帝后合葬,千古相随。 作者有话说: 有点多,昨天没写完,迟了一天哈。 本篇完。 第22章 真千金1 破旧门板被轻轻敲响,等到室内女子的轻声应答后,一位衣着典雅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一列婢女,捧着一应衣裳钗环走进四处漏风的破旧茅屋中。 明溪坐在硌人的木板床上,垂眸盯着凌空晃动的瘦小双腿,看也没看来人一眼。 比起第一个任务的养尊处优,这第二个任务的女配宁瑾玉过得日子着实辛苦。 她本是江阴侯与南安郡主的嫡生女儿,出身高贵,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没想到出生当日被仇家买通产婆,将她和一个被遗弃的女婴调换。 女婴成了侯爷和郡主娘娘的掌上明珠,娇生惯养;而她则被人牙子转卖给一户农家做童养媳,自小在高三娘的打骂下做种种粗活,缺衣少食自是不提。 老妇人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没想到身量瘦小的女孩沉静地坐在床沿,看也不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老妇人总觉得面前的女孩不一般。 若是寻常在农家长大的女孩这样坐着,她绝不会想到沉静二字,相反她会认为她们是被吓懵了。 而面前这个女孩即便不说话,只低垂着眼眸望向晃动的双腿,她也能发现她一点局促不安都没有。 “娘子莫怕,老奴是来接您回府的,”老妇人走到明溪身前两步蹲下,“老奴这就服侍娘子洗漱更衣。” 说罢她拍了拍手,婢女立即走上前来将她围住。明溪这才抬眼,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天山雪莲般澄澈。 看惯勾心斗角的老妇人不由得一愣,娘子虽面黄肌瘦,配上这澄澈干净的眼眸,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度却是不凡。 明溪将老妇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道洞拐给的技能确实好用。 秋婉的任务完成后,洞拐告诉她,只要她每完成一个任务,就能提炼任务角色的一个技能。 从秋婉身上提炼出来的是世外雪莲,换句话说就是用来提升气质的。 此等提升外在的好技能她岂有不用的道理,才穿进宁瑾玉的身体里,她便将技能套上。 “有劳嬷嬷了。”明溪一如从前将手一抬,等着身侧的婢女将她搀起。 身边的婢女愣了一下,老妇人睨了那婢女一眼,婢女连忙搀扶明溪走到铜镜前坐下。 农家贫穷买不起铜镜,这铜镜还是婢女从侯府带出来的,明溪望向镜中的自己无语凝噎。 镜中女孩头发枯燥,乱糟糟地披在背后;由于常年干粗活,不曾好好洗过脸,女孩脸色黄中带黑;裸露在外的胳膊上浮现出一条条细小的红痕,一看就是被细条打出来的痕迹。 举着铜镜的婢女将明溪的一愣尽收眼底,眼眶里的轻蔑呼之欲出。 临走时娘子要她带个铜镜来给这个养在农家的所谓真娘子瞧瞧,要她好好看看自己配不配踏进江阴侯府的大门,要她明白自己配不配担得起侯爷和郡主娘娘嫡生女儿的身份。 明溪当然知道这个婢女是假千金女主宁瑾欢派来的人,撞上她轻蔑的目光时只轻轻一笑。 书中的女配自小受尽磋磨,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在看见老妇人和衣着比她还漂亮的婢女时便自惭形秽。 后来更是被铜镜中的自己骇住,举止越发拘谨怯懦。 明溪盯着举着铜镜的婢女,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桃夭,是欢娘子所取,”桃夭骄傲地说道,“听欢娘子说,取自一句诗。” 说完婢女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她知道高三娘给面前的娘子取了个名叫春丫,而她的名字是欢娘子翻看诗词后所取。 老妇人默默看着婢女对明溪的冒犯,没有出言训斥的打算,静等明溪会如何反应。老夫人要她来接娘子,也是要她考察娘子配不配入侯府。 明溪笑了笑:“我以前从村头河边浣衣回来,听见村里私塾的先生在教孩童学诗,好像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的名字出自这句诗吗?” 没想到明溪能慢条斯理地说出诗句,袖手旁观的老妇人不由得一愣。 她从明溪的表情中看不到一丝被冒犯后的怒火,她平静地与婢女说话,并且掌握着主动权。 -- 第40页 桃夭没读过书,不知道她的名字来源于哪句诗,吭哧道:“娘子说是便是吧,奴婢没读过书。” 沉默了一会儿,她眼睛一亮:“娘子若想知道是不是,只管回府问欢娘子。欢娘子自小有大学士开蒙教导,读过很多书,想来能给娘子一个答复。” 这话就是暗指她没读过书还敢卖弄,等见了真正读过书的大家娘子一定会被打回原形。 “也好,”明溪轻点一下头,转头看向老妇人,“嬷嬷是祖母身边的人吧?” 老妇人恭敬颔首:“老奴王氏,是老夫人的陪嫁。” 明溪也颔首致意,问道:“我回府后能得几个婢女侍候?” “禀娘子,老夫人已安排妥当,”王嬷嬷笑说,“待您入府与欢娘子一般,有两个贴身侍奉您的一等女使,四个二等女使,这些都是在房中伺候的。除此外,另有四人跑腿,八人在院中做洒扫粗活。” “她们都是在院中服侍我的吗?”明溪环视四周,一般这时候来的应该是以后要和她长久相处的人。 王嬷嬷点头:“除桃夭外,余下的这些人都将在院中服侍娘子。” 说罢她从左到右一一介绍起来,分别是福珠、喜儿、佩儿、茉儿,福珠是一等女使,后三位则是二等女使,剩下旁的人则是负责跑腿的。 “喜珠和芍药留守院中,方便娘子回府就可洗尘小憩,”王嬷嬷说道,“其中喜珠与福珠同为一等女使,芍药为二等女使。” 明溪淡笑:“如此甚好,烦请嬷嬷替我向祖母道一声谢。” “娘子身受委屈多年,这些都是娘子应得的。”王嬷嬷本分的低头。 不多时铜镜中的小女孩已经换了一副模样,毛躁的头发在桂花油的浸润下挽了一个双丫髻,正适合宁瑾玉十一岁的年纪。 她的脸上也已洗净,抹上面霜后,肌肤不似方才那般粗糙,大致可以看出美人轮廓。 由于她常年晒太阳,皮肤较黑,身上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襦裙。藏青沉重,一般女子少着藏青,多爱鲜亮颜色,不过以她现下的皮相,穿着鲜亮反倒不好。 待收拾完善,明溪自觉将手搭在福珠的胳膊上,怡然自得地走出破旧茅屋。王嬷嬷纳罕明溪的气度,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到院中。 “闺女儿,我的好闺女儿……”高三娘被侯府的仆妇拦着,没能靠近明溪,只好大声喊道,“阿娘知道你是凤凰窝里的金凤凰,这么多年在我们家是受委屈了,阿娘知道你有自己的前程,春丫儿你放心去吧,不要记挂阿娘……”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这么多年高三娘待她多好似的。 想起这具身体寒冬腊月还要去结冰的河边浣衣挑水,去山上拾枯枝落叶做柴火,高三娘每每不顺心时,对她非打即骂,还不准她吃饭。 明溪轻扫她一眼,笑道:“多谢三娘这么多年的照顾。如果没有三娘,我又怎么能学会砍柴挑水。来日三娘若有难处,三娘只管来找我,我必将这些年的恩情一一报答。” 说完她再不看高三娘一眼,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 她不是不懂感恩之人,没有高三娘她只怕不知道死在哪里。 可这么多年的虐·待也不是假的,但凡高三娘能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再像书中那样被女主用来对付她,她可以许她一个安稳。 王嬷嬷从小在后宅里跟着老夫人讨生活,修得跟人精一样。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是后宅常见的手段,却不想养在农家的娘子能将此运用的如此熟练。 府里那位自小被捧在手心的欢娘子反倒不如她,难道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王嬷嬷想不明白,也不愿多想。不过老夫人若瞧见娘子有她当年的风范,想必十分欢喜。 王嬷嬷走到高三娘面前:“听闻夫人当初花费两百文将娘子从人牙子手上救下。如今侯府奉上千两,权当结果这段恩情,夫人意下如何?” 这个救字咬得极重,恍惚间高三娘真认为自己发善心救下侯府小姐,而不是为了买一个童养媳和干活的人。 一旁挡着高三娘的仆妇适时递来两张银票,高三娘正要接过,王嬷嬷道:“慢着。” 仆妇的手便抬高了些,高三娘指尖正好与银票擦过,勾得她心痒。 王嬷嬷笑道:“明珠不慎蒙上尘埃,夫人认为怎样才能擦干净?” 高三娘直勾勾地盯着银票,竟在刹那间悟出王嬷嬷的意思,忙不迭点头:“只要尘土泥巴远离明珠,明珠自然就干净了。” 王嬷嬷轻轻点头,一千两银票这才落入高三娘的手。 目送一列华贵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村口的小路上,拿到一千两银票的高三娘乐开了花:“美得很美得很。” 一直站在一旁的高大郎不懂:“阿娘,如果咱们赖上她,以后娶了她,那咱不就是侯府的亲戚了。” 高三娘呸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侯府是那么好攀亲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明溪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村口的对话她自然是知道的。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这个败家儿子,明白人高三娘拿了一千两银票后的日子会很快活。 可惜,总有人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宁瑾欢,顶了她的身份被侯府养大也就罢了,多一位娘子侯府自是养得起。 她却视宁瑾玉这个正牌侯府贵女为眼中钉,多番引导她出丑,还在仇家的挑唆下买通高大郎毁她的清誉,逼得侯府将她驱逐出府。 -- 第41页 那就别怪她容不下她。 第23章 真千金2 马车驶入京城,江阴侯府的江管事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 王嬷嬷掀起轿帘同江管事轻声嘀咕了两句,江管事立即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幺儿,小幺儿扬起马鞭,打马离去。 微微挑起帘子的明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随即讽刺地勾起嘴角。 王嬷嬷领了老太太吩咐观察她。 如果她气度不凡,担得起侯爷和郡主娘娘嫡生女儿的身份,侯府便开正门迎接;假使她担不起,那便只开侧门,一顶小轿抬入府中。 那个打马离去的小幺儿便是传达王嬷嬷考察结果的传话者。 本文女配宁瑾玉从小长在乡村,没有受过训导,被桃夭和一众衣着不凡的女使骇住。侯府便只开了侧门,将人从侧门抬进府中。 堂堂侯门嫡女同妾室一般,叫人偷偷摸摸地从侧门接进府中。莫说她当过皇后,就算没有当过皇后,只是明家二房的四姑娘,也断然不肯。 福珠比明溪大不了多少,像她们这样的贴身女使本该从小陪伴主子长大。只因娘子是半道入府,府里特意寻了个稍比娘子大了些的,方便服侍娘子。 福珠坐在一侧,以为明溪紧张,笑着安慰:“娘子莫要紧张,郡主娘娘得知娘子在外受苦,几次痛哭晕厥,恨不得亲自将您接回府中。待娘子进了府,郡主娘娘必定欢喜。” 明溪轻轻点头,杏眼闪烁:“可是我听桃夭说府里还有个欢娘子,读过好多书,还有礼貌,长得也比我漂亮。郡主娘娘真的会喜欢我吗?” 若是没有娘子前,郡主自然十分喜欢欢娘子,毕竟那时郡主娘娘以为欢娘子是她怀胎十月拼死产下的女儿。 可如今,自己的亲生女儿在外受苦,别人家的孩子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养了十三年,教的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哪怕是善心泛滥之人,都会有怨。 这话福珠没敢说,主子的事轮不到她置喙,她笑道:“娘子是郡主娘娘所生,郡主娘娘怎会不喜欢娘子。” 说话间马车停住,明溪轻轻挑起帘子,典雅古朴的江阴侯府赫然显于眼前。 侯府正门大开,门两旁立着一众上了岁数的老仆妇,衣裳周正,约莫是有点脸面的下人,身后跟着好些年轻漂亮的女使。 众人翘首以盼,都想目睹这位能叫王嬷嬷赞一声不得了的真娘子的芳容,能得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称赞,乃至于开正门迎进家中,定然不俗。 福珠搀扶着明溪走下马车,惊得众人嘴巴都合不上,大家不约而同想起自小养在家中的欢娘子。 在侯府的精贵娇养下,欢娘子上到每一根头发丝,下到绣鞋上的一针一线都精致地跟什么似的。 面前这位侯爷和郡主娘娘的嫡生血脉则不然。 她的头发虽用桂花油顺过,饶是能看出毛糙干枯,;她的脸上虽抹了面霜,依旧能看出她饱经过的风霜;她身上虽穿着华贵的绫罗绸缎,依旧能从空荡的袖管中看出骨瘦如柴。 比起精致的欢娘子,这位真娘子着实倍显粗糙。 尽管如此,她们依然无法将她看作从小在农家长大的农户女。 按理说她们在侯府见过的场面比长在农家的真娘子要大,但是不知是什么缘故,在这位娘子面前,她们似乎感受到了老太太才有的气势。 众人心头百转千回,待明溪走至正门下,所有思绪都被收回,只余下一声“恭迎娘子回府”缭绕雕梁画栋之间。 明溪微微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江阴侯府。入正门后便有一顶小轿等候,她自觉坐上小轿。 跟着小轿行走的福珠轻声道:“老夫人向来喜欢礼仪周全之人。待会王嬷嬷会引着娘子去见老夫人,娘子只需怀着恭敬之心,想来老夫人能体谅娘子。” 明溪听罢闭目不语。 这位老夫人一向以侯府的脸面为重,女配宁瑾玉入府时畏手畏脚,与端庄大方的女主形成鲜明的对比,故而不得老夫人一喜爱。 这也就罢了,女主本不是江阴侯府的血脉,在女配入府后害怕自己侯府千金的地位不保。 虽不至于心肠歹毒到要女配的命,但总是仗着自己比女配多十三年的侯府见识,撺掇着女配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女配几次出丑,将侯府的脸面撂在地下踩,老夫人越发讨厌女配。 最后女主在侯府仇家的蛊惑下买通高三娘的儿子高大郎败坏女配的名誉,老夫人最终将女配逐出侯府,放言只认女主一个孙女。 这样的祖母谁摊上谁倒霉。 这件事情中,出生就被换的女配何其无辜,从小遭受打骂不提,回府后以为能感受到家的温暖,谁知却被她的至亲瞧不起。 明溪摇了摇头,抬手抹去眼角冰凉的泪珠,宁瑾玉是该恨的。 思索间,小轿已过了二门,接下来便要步行。 明溪面无表情地行走在富丽堂皇的侯府中,仿佛侯府的富贵在她眼里不过尔尔。 二门里服侍的女使仆妇同王嬷嬷一样,暗自纳罕真娘子的气度,不怪能让老夫人开正门迎接。 “你就是我姐姐?”稚嫩的嗓音从转角处传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身着一袭绣金色云纹白衣走来,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扬。 明溪略微低头,淡淡道:“如果你是江阴侯和南安郡主的嫡生子,那我便是你的姐姐。” -- 第42页 孩童的脸色瞬间一变,他恶狠狠地瞪向明溪:“你长得好丑,你才不是我的姐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羲成,莫要胡闹,快去给你祖母问安,”一粉衣女子从转角处走来,冲明溪屈膝,“妾身教子不善,娘子莫怪。” 明溪一分不让地受了女子的礼,宁羲成冲明溪扮了个鬼脸,头也不回地向内院跑去,边跑边说:“我要欢姐姐,不要丑八怪。” 明溪笑了笑,跟着宁羲成跑去的方向慢慢走去。 老夫人的菊斋在侯府地气最暖之地,旁边便是一眼温泉。才走进菊斋,明溪便感觉暖意从脚底传来。 “娘子稍后,待老奴前去通禀。”王嬷嬷微微颔首,守在门边的女使当即打起帘子,独留明溪和跟着她的女使立在日头之下。 所幸春寒料峭,晒些太阳并不炎热,相反能将浑身的寒意驱散,明溪感觉整个人暖洋洋的。 站了快一炷香,她知道这是老夫人在给她立规矩,又或者说是下马威。明溪忍不住感慨,这个家啊,一点温情都没有,满是利益得失,实在叫她喜欢不起来。 又过了一炷香,门帘再次被打起,王嬷嬷立在廊下对她说:“老夫人请娘子进去。” 明溪端庄地走进屋内。 一位衣着华贵、眉目并不慈祥的老太太坐在罗汉床的左侧,她怀中搂着一位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 那姑娘赖在老太太的怀里,偏过脸望着她,眉眼中满是挑衅。 方才冲撞她的宁羲成则坐在罗汉床的右侧,乖巧至极,同方才恶语相向的孩童判若两人。 还不等明溪拜见老太太,她怀中的小姑娘已从怀中起身,走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便道:“这便是玉妹妹吧,这么多年,妹妹受苦了。” 说着她便开始啜泣:“都是我不好,原本这些都该是妹妹的,是妹妹替我受苦。每每想起妹妹在外飘零,而我享受侯府荣华,我便吃不好睡不好,只盼着妹妹早日回府,与阿爹阿娘和祖母共享天伦。” 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明溪,她是多么的多余。望着面前这个俨然侯府主人姿态的宁瑾欢,明溪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明溪微微一笑:“姐姐之心我已知晓,然祖母正坐在上面,今日是我头一次回府,待我拜见过祖母,再与姐姐闲话。” 说罢她慢条斯理地抽出手,走到老太太身前三尺,提起裙摆恭敬地跪下叩首,直叩三个头后,她才红着眼眶说:“不孝孙女未能承欢祖母膝下,请祖母原谅。” 老太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除却小丫头皮相上难看了一点,着实挑不出错处,遂命人将明溪扶起:“好孩子,你出生尊贵,既回了侯府便要守侯府的规矩,我会让王氏亲自教导你。” 明溪闻言一惊:“这怎好麻烦祖母身边的人?” 宁瑾欢适时说道:“妹妹有所不知,王嬷嬷是祖母的陪嫁,最是守礼。家中女眷得嬷嬷教导是为荣幸,这也是祖母的一番好意,妹妹不会是想拒绝祖母的好意吧?” 宁羲成冷哼一声:“丑八怪也配让王嬷嬷教她规矩?” 老太太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羲成!” 宁羲成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受宠,站起来叫嚷:“本身就是,她没有欢姐姐好看就算了,她还没有厨房烧火的丫头好看。她凭什么是阿爹和母亲的女儿,她凭什么要欢姐姐出府?” “怎么回事?”老太太望向宁瑾欢。 明溪默默立在一旁看戏,只见宁瑾玉红着眼睛跪在老太太跟前:“是欢儿心中有愧,占了玉妹妹的位置。那日羲成来找欢儿玩耍,欢儿舍不得阿爹和祖母,和羲成多说了几句。欢儿自知不是侯府的血脉,再留在侯府也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老太太已将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搂在怀中:““什么血脉不血脉的,你要记住,你就是侯府娇贵的娘子,没有人能让你走。”说完她斜了眼明溪,所含之意不言而喻。 明溪当然懂得,在老太太的眼里,她的气度虽然担得起侯府贵女的身份,但眼下皮相着实比不上宁瑾欢。 况且宁瑾欢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宁瑾欢还是侯府这一代贵女的排面。 与其一直放低姿态,不如适当骄矜。 明溪淡淡道:“听闻阿娘卧床不起,孙女便先告退,前去拜见阿娘。”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她只想虐渣(快穿)》,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谢谢~ 有这么一些小姐姐,她们无私奉献,舍己为人,自愿成为渣渣们的垫脚石,把渣渣们送上高位,然后再被渣渣们抛弃。 有一天,她们大彻大悟。 #做垫脚石,不如虐渣# 暂定世界:(不分先后顺序) 1.[迎娶公主凤凰男] 上京赶考凤凰男:没盘缠,快打钱! 桑漓:打你一个大耳刮子。 2.[双腿残疾修仙大师兄] 大师兄/跛腿师父:把你的腿换给我/你大师兄,让我/你大师兄成仙。 桑漓:好啊好啊。 然后……大师兄/跛腿师父:为什么是师父/我的腿! 3.[抢占全灵根仙胎小师弟] 小师弟:师姐也有新身体了,这个仙胎就给我用好不好? 桑漓:我好你个大头鬼。 …… 注:渣渣有男有女,男居多,女较少。虐女时主旨不为抢男人,只为搞事业。 -- 第43页 第24章 真千金3 走在去往南安郡主院落的路上, 明溪脑海中蓦地想起书中的南安郡主。 南安郡主性情软弱和善,空有尊贵的出身,本不是老太太钟意的儿媳人选, 也不是江阴侯爱慕的女子。 她入府之后体贴丈夫侍奉公婆,让人挑不出大错,却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中规中矩。 谁知真假千金一朝事发,平素温婉的南安郡主想到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娇女在外受苦。 而府里的这个假女儿却顶替她的亲女儿享受荣华富贵, 一时心气不顺气病了。 更叫她意难平的是老太太竟然要考察她的女儿, 还不许她将鸠占鹊巢的鸠赶出府。本就气病的南安郡主这下是彻底缠绵病榻。 思索间明溪已来到南安郡主的院落前。 甫一看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瘦小的姑娘,院中的仆妇当即围上前来。 年轻女使高声喊道:“小主子回来了!” “郡主娘娘您赶快醒来吧, 咱们小主子回来了!”上了年纪的嬷嬷高兴坏了,又哭又笑, 最后手足无措地拿出帕子抹眼泪。 明溪回以众人微笑:“让我先见见阿娘。” 又哭又笑的嬷嬷止住笑容,神色哀戚:“郡主娘娘听闻小主子的遭遇后又恨又恼, 一病不起, 整日昏昏欲睡, 没个清醒的时候。” 明溪立即露出一怔的表情,随后焦急说道:“烦请嬷嬷快带我去见见阿娘。” 穿过正屋来到寝室, 女使贴心地打起珠帘,明溪绕过紫竹屏风来到南安郡主的床前, 坐在榻边细细打量脸色苍白的美妇人。 美妇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自有一番成熟的风韵。 她紧闭着双眼,额上渗出些许汗珠,嘴里似乎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她的声音过于小, 明溪听得不是很清, 但能猜出个大概。 明溪轻轻握住她搭在锦被外的手,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南安郡主在书中的下场。 由于她是圣上赐婚,不是江阴侯自愿娶的,从来没有得到过江阴侯的爱护。 真假千金一事事发后,最终查到做出这档子丑事的是江阴侯钦慕之人福嘉大长公主。 女主顺势认大长公主为义母,江阴侯愈发喜爱女主,将女主看作他和青梅所出的女儿,讨厌想要赶女主出府的南安郡主。 最后女配被赶出府中,没多久南安郡主也大病不起,含恨而终。 在她去世后,江阴侯和大长公主在女主的撮合下摒弃前嫌,最终走到一起,被世人称为神仙眷侣。 呸! 修养良好的明溪在心底轻啐一声,比起忠贞不二的秋将军,这江阴侯着实是个负心之人。 当初亲自护送青梅竹马的大长公主和亲塞外,转头便承了圣旨,将南安郡主娶入府中。 后来塞外的老单于去世,大长公主被塞外的继子送还京城荣养。 他便又想和青梅再续前缘,更觉得对不起青梅,宁愿舍弃南安郡主和他的亲女儿,也要打消青梅的怨气。 想把她当做讨好青梅的工具,明溪冷冷一笑,他想得美! “咳咳……”榻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明溪收回思绪,焦急地盯着榻上的美妇人。 “阿娘?”明溪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寝室中人无一不抹泪。 她们对宁瑾欢本无多大偏见,说到底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就算不是郡主娘娘亲生的,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在。 结果那日郡主娘娘前去看望羲成少爷,听见她同羲成那般说话,话里话外都在怪罪小主子不应该出现。 这点情分自然也就被磨没了,而她们对素未谋面的小主子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美妇人恍惚间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扎着两只辫子,面带笑容冲自己招手,嘴角不自觉上扬。 一旁的嬷嬷见了,忙道:“郡主娘娘这是听见了,小主子快多唤几声。” 明溪俯下身,轻轻捏了捏美妇人如玉的柔荑,温声唤道:“阿娘我回来了,阿娘快睁开眼看看我。” “阿娘,这些年我好想你啊,”明溪说着开始啜泣,言辞混乱天真,俨然十三岁的孩童,“我知道自己是高三娘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被她打骂也不敢反抗。看到高三娘对高大郎好,我也在想阿娘……” “我那时觉得会不会是家中吃不饱饭,阿娘才不舍地卖了我。等有一天阿娘能吃饱饭了,就来接我回家。” 明溪抹了把眼泪:“现在我知道了,是有人不想我和阿娘在一起。阿娘我回来了,您睁开眼看看我吧。” 一行清泪从美妇人的眼角滑落,滴在织锦枕上,衬得在病中的美妇人越发娇弱凄美。 “娇娇……”美妇人睁开湿润的双眸,玉臂一展将明溪揽入怀中。 明溪乖巧地趴在她的身上,杏眼里满是泪水:“阿娘没有不要娇娇,阿娘不知道娇娇在受苦,否则……” 南安郡主的声音温婉动人,带着特有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明溪心头的愤恨似乎在她的言语间都减轻两分。 明溪闷闷地轻应一声,贪婪地将南安郡主抱住,抬起头盯着郡主的眼睛:“我再也不要离开阿娘了。” 南安郡主望着瘦小的女儿,一个奇异的力量自心底勃发,身上的病都好了七八分。 她抬手抹去明溪眼角的泪珠,轻声安慰:“娇娇放心,阿娘会好好保护娇娇的。” -- 第44页 — 南安郡主舍不得十三年未见的亲生女儿,侯府安排的院落明溪压根没能去住,只跟着南安郡主住一屋,同榻而眠。 夜里母女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南安郡主一面想知道这十三年她的娇娇是如何过来的,一面又怕自己听见娇娇受尽折磨,忍不住唉声叹气。 明溪自知郡主对自己的疼爱,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讲述女配在农家十三年的遭遇。 哪知听到她寒冬腊月还要蹲在村头河边浣衣时,南安郡主登时流下两行清泪,吓得明溪不敢再说。 是以第二日宁瑾欢前来请安时,南安郡主对她的脸色并不太好。 明溪坐在南安郡主的身侧,亲眼看着宁瑾欢从进门时的笑容满面到落座时露出几分落寞,无奈叹息。 如果宁瑾欢能认清自己的身份,凭借这么多年和南安郡主的母女情分,郡主不至于这般待她。 可惜她是个不知趣的。 南安郡主淡淡道:“娇娇现下已经回府,我这院子小,住不下太多人,你便搬回你的院落。” 宁瑾欢怔愣地坐在一旁,眼眶里霎时蓄起泪花:“阿娘不要欢儿了吗?” 南安郡主缓缓摇头:“欢儿,我与你母女十三载。只要你和娇娇好好的,阿娘永远是你的阿娘。” 自打娇娇回来陪伴她的这两天,她也想明白了。 欢儿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 自小被她捧在手心里呵护,骤然得知身世,不想娇娇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十三年的母女情分亦不是做戏,只要她肯好好待娇娇,她自然会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 “这么多年,是我们亏欠了娇娇,”南安郡主和蔼地望向明溪,“娇娇回来了,我想好好补偿她。你自小长在府中,纵然别院而居,也能如鱼得水。” 见南安郡主句句话不离丑八怪,宁瑾欢藏在锦帕下的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好半天才扯出一个笑容。 “那我以后能不能常来看阿娘?” 南安郡主笑道:“欢儿想来便来,娇娇同你一般大,有你陪她玩耍,阿娘自是欢喜。” 明溪眨巴着眼睛,冲宁瑾欢灿烂一笑:“对呀,祖母说欢姐姐礼仪规矩最好。如果欢姐姐常来陪我温习王嬷嬷教的规矩,那再好不过了。” 话音才落,南安郡主轻柔地抚摸明溪的头发,宠溺道:“规矩后面学也无妨,阿娘只要娇娇开心就好。” 母女情深的画面狠狠刺痛了宁瑾欢,她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正准备告退,珠帘被挑起。 福珠疾步走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宫里来人宣旨,老夫人请娘子至正厅接旨。” 明溪神色迷茫,南安郡主款款起身,左手牵起明溪瘦小的手,右手握住已经起身的宁瑾欢朝正厅走去。 “娇娇莫慌,这是你外祖父特意去宫里替你求的恩典,”南安郡主笑道,“宫里贵人听闻你的遭遇亦是十分怜惜。” 明溪虽然知道她马上就要被封为清河县主,为了使美妇人高兴,犹是装作好奇模样。 书中的女配在回府后确实被封为县主,只是她的行为举止不堪大任,在女主的有意为之下失去了县主之位。 反倒是女主在女配这根草的衬托下愈发出众,大长公主收她为义女后,亲自为她请封,最后得了个郡主的爵位,和南安郡主平起平坐。 宣旨过程中,老太太用余光紧紧地盯着明溪,生怕这个半道出现的侯府血脉不守规矩冒犯天家,丢了侯府的颜面。 明溪明白老太太审视的目光,并不当一回事。 笑话,她上辈子是皇后,什么场面没见过,就连泰山封禅都曾去过,还怕封县主的小场面。 待送走宣旨的天使,明溪手握明黄圣旨,春风得意地扫了眼宁瑾欢。 宁瑾欢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她手中的明黄圣旨。 从前祖母要阿娘去宫里为她请旨封县主,阿娘以她年纪尚小的说辞推脱,说等她及笄再请封,喜上加喜岂不更美。 现在这个黑瘦的丑八怪才回府,阿娘就让外祖父去宫里为她请封县主。 福嘉大长公主前些日子对她说的果然不假,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一碗水是端不平的。 只有把她赶出府,阿娘才会是她一个人的阿娘。 第25章 真千金4 宫里封县主的动静不小, 不过半日江阴侯府的真假千金事件便成为京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还意图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老太太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给各家下请帖。 半月后邀各家夫人和娘子过府一叙, 也为将明溪引进京城贵女圈中。 陪同摄政王视察京郊春耕情况的江阴侯也收到府里传来的信,他这时才知道养了十三年的女儿非自己和南安亲生。 他心中之人虽然是福嘉,这么多年来对南安和他唯一所出的女儿从未苛待过,相反他还特别喜欢这个女儿。 想起宁瑾欢从小承欢膝下,每当他休沐在家, 小女娃胖嘟嘟地小手捏成拳头给他捶肩, 不禁轻叹一声。 “侯爷因何叹气?”摄政王松松地拉住缰绳,眺望一望无际的农田。 挽着裤腿的农人肩扛锄头在其间忙碌, 时不时传来一声牛鸣。如果他不再摄政,做个乡野村夫倒别有一番滋味。 江阴侯虚笑道:“说来也是一桩丑事。” -- 第45页 许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将信纸递给摄政王。 摄政王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轻声笑了笑:“出来不过半月, 侯爷便多了一位千金, 何来丑事之说。依本王看, 这是一桩喜事,届时本王亦要过府道贺。” “小女从小养在农家, 难登大雅之堂,只怕污了殿下的眼。”江阴侯干笑两声,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摄政王夹紧马夫腹催马而行,留个江阴侯一个笔挺的背影:“谁也不是生来就能登大雅之堂。” 江阴侯望着摄政王远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为难。摄政王是先帝最小的同胞兄弟,当今天子的亲叔叔。 天子一天天成长, 还有三年便至弱冠, 届时必定要大婚亲政。然而京中已有传言, 说摄政王不肯放权。 摄政王虚涨天子五岁,天资聪慧,十七岁时承先帝遗旨摄政理事,年纪轻轻便看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 细细想来换谁做这个摄政王,都不会轻易将生杀予夺的大权放下。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为着岳母南安王妃和太后的姑侄关系,江阴侯府自然是站在天子和太后一边。 万事求一个名正言顺,天子已高坐明堂,就算摄政王不想放权,到那时也由不得他。 况且,在真假女儿事还未发生时,太后有意撮合天子和欢儿。如果欢儿能入宫为后,对侯府也是一种助力。 想到此江阴侯不免感到头疼,欢儿虽非侯府血脉,十三年父女情也做不得假。 但要看着这个非侯府血脉登上后位,实非他所愿意看见。后位若花落别家,他亦不想。 倘若欢儿就是他亲生的就好了。 至于半道出现的亲女儿,就算她勉强被母亲认可,江阴侯也压根就没想过她能担得起凤座。 — “祖母的意思是说,我只剩半月学习礼仪规矩吗?”明溪乖巧地坐在紫檀圈椅上。 经过几日的将养,初入府时黑乎乎的小丫头显而易见地白嫩几分。 老太太搂着宁瑾欢,爱怜地摩挲宁瑾欢的肩膀,一面冰冷地望向明溪:“你是侯府的血脉,不能一直被藏在府中不见客。” 她顿了顿,继续说:“半月后侯府会大摆宴席,向京城各家宣布你的身份,你到时候莫要丢了侯府的颜面。” “祖母。”宁瑾欢像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恰到好处的可爱讨好了冷面老太太。 老太太低头望着她,目光中满是宠溺。 宁瑾欢眨巴着眼睛慢慢说:“可是这样不会太为难妹妹了吗?妹妹从小长在农家,要她半个月就学会侯府的规矩……况且,阿娘说妹妹开心就好,学规矩不急在一时。” 言辞间都是为她考虑,明溪听起来却膈应的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宁瑾欢这样的行为有一个词十分和她般配。 老太太冷哼一声:“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没有学不会的礼仪规矩。只要她肯吃苦,定能像你一样知书达礼。” 明溪闻言笑道:“祖母放心,半月就半月,孙女一定能学会规矩,不给侯府丢脸。” 从老太太的菊斋出来,宁瑾欢追上被众人簇拥离去的明溪。 她牵起明溪的手笑盈盈地说道:“妹妹千万不要怪祖母,祖母虽然对妹妹严苛却也是为妹妹好。” “妹妹才回府不知道,祖父去世的早,侯府的一切事务都由祖母一人撑起。她只是太看重侯府的脸面,并不是讨厌妹妹。” “我明白祖母是为了我好,我身为江阴侯和南安郡主的嫡生女儿自然是要守规矩的,”明溪讶然,反问,“姐姐为什么要追上来和我讲这些?难不成姐姐认为我会因为此事怨怪祖母吗?” 没想到丑八怪会这样回答,还反过来质问她。宁瑾欢不由得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好说辞。 “怎么可能?我只是怕妹妹想不开,想来宽解妹妹一番,”宁瑾欢眼轱辘一转,凑近明溪耳边低声说道,“半月时间着实不太宽裕。这样吧,我自小随阿娘赴各家的宴,对宴上的规矩自是熟悉,不如我教妹妹在宴上躲懒应付的法子?” 这要换做宁瑾玉本尊在这里,那可真是要把面前这位热心肠的姐姐当观音菩萨,就差烧柱香把她供起来。 想起宁瑾玉在宁瑾欢有意地调·教下,在侯府认亲宴席上误把净手的水当做喝的一饮而尽,惹得众人掩嘴偷笑。 这不算完,宁瑾玉因夹菜姿势过于矫揉造作弄污了衣裙准备退场更衣。 哪知宁瑾欢教她的所谓贵女走姿其实是青楼女子用来邀客的走姿,叫众人以为她曾经被卖进青楼,都以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她。 没见过这场面的宁瑾玉越发拘谨,极度紧张下不慎跌入池塘中,塘中除却花叶便是污泥。 宁瑾玉被人救上来,满身泥泞地站在一众衣香鬓影的夫人贵女之间,倍显狼狈,气得老太太当即黑着脸离席。 脑海里匆匆掠过这段剧情,明溪上下打量眼前笑语盈盈的小女娃。心道这女娃着实是后宅里的强者,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 可惜了,太过心狠手辣不是一件好事。 “真的吗?”明溪扬起笑脸,反手捏住宁瑾欢的衣袖,“那就多谢姐姐了!” — 由于宁瑾欢自告奋勇为明溪查漏补缺,南安郡主终于将宁瑾欢当初不想明溪出现的言语抛在脑后,对二人渐渐一视同仁。 -- 第46页 只是明溪到底受了苦,细细探究一番,还是能看出她对明溪的偏爱。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宁瑾欢来到明溪的房中,将房中服侍的人统统赶到院子里,再小心合上房门。 明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盯着宁瑾欢仿佛做贼的背影。 这么多天来,宁瑾欢教她喝净手的水,教她怎样矫揉造作的拿箸夹菜,教她在席上要大声说话,也教她入席时要先原地转两圈,以告诉众人自己要入席了。 这些都只是小孩子的把戏,无伤大雅,可今天她要教自己的……明溪秀眉微蹙,堂堂侯府娘子自甘轻贱学这些腌臜手段,实为她不耻。 那厢宁瑾欢将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看见。 毕竟那走姿过于妖娆,不是正派人家的娘子该有的走姿。 宁瑾欢走到明溪身前,轻声说:“妹妹待会看仔细了,我只走一遍。宴上的娘子们都这样走路,为的是走出弱柳扶风之感。” 明溪认真地点头:“姐姐放心,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我一定认真学。” 听到丑八怪的回应,宁瑾欢又反复确认门窗是不是关严实了,这才放心地为她示范一遍。 这走姿是前两日福嘉大长公主命人教她的。说只要她把这个走姿教给丑八怪,丑八怪就会在宴席上出大丑,再也无法撼动她在侯府的地位。 她也曾犹豫过,直到昨天撞见阿娘打开嫁妆箱子,从中取出一副华贵的璎珞项圈为丑八怪戴上,她才下定决心。 示范完后她又左右看了两眼,快步走到明溪身边坐下,贴心问:“妹妹看明白了吗?快去学着走走吧。” 明溪忍不住腹诽,不过在她面前走一遍都羞成这样,她却要自己在大庭广众这般做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的浅显道理她都不明白,自小学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心里这样想着,明溪面上装出迷茫地样子:“我方才走神没仔细看,姐姐能不能再示范一遍?” “啊?”宁瑾欢有些不情愿。 明溪低声道:“这些天姐姐为我的事忙前忙后,姐姐已经待我够好了。没事,姐姐若是不愿意……” “没有!只要妹妹能学会,我多走几次也无妨。”生怕丑八怪不肯如她的意,宁瑾欢当即跳起来又示范几遍。 瞥见铜镜中的自己,宁瑾欢自己都没忍住,露出鄙夷的目光,坐在一旁的明溪见状只觉好笑。 “看明白了吗?” “姐姐,这个走姿好奇怪啊,我还是没看明白。”明溪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一点起身学习的意思都没有。 似乎察觉到一丝丝怪异,宁瑾欢停下步子,转头望着她。 明溪适时捂住肚子,轻声说:“姐姐我肚子好疼,是不起吃坏东西了。” 没等宁瑾玉反应过来,明溪高喊了声,守在院中的福珠等人立即推门而入。就连在正屋中绣花的南安郡主都被惊动,焦急忙慌地赶了来。 宁瑾欢独自立在铜镜,仿佛一个旁观者,冷眼望着被南安郡主搂在怀中的明溪,忽然觉得自己仅存的愧疚简直可笑。 丑八怪就该身败名裂。 这样才不会和她抢阿娘,抢侯府贵女的身份,甚至是未来皇后的位置。 第26章 真千金5 转眼就到侯府设宴宣布明溪身份的日子, 江阴侯也赶在前一天回到侯府。 南安郡主与他商量给明溪取名宁瑾玉一事,听到亲女儿名玉,他不禁瞥了眼黑瘦丫头。 玉器通体白润, 为她取名为玉实在嘲讽。 当然这话江阴侯没说出口,但眼中的鄙夷却被明溪和宁瑾欢看在眼里。 明溪对她这个渣爹没什么好感,宁瑾欢就不同了,只把他当做神仙。 侯府做主之人毕竟是江阴侯,而不是南安郡主;只要江阴侯认她一日, 她就是侯府尊贵的女郎。 宴席开在侯府荷花池旁, 这个季节并非荷花绽放的时节,池中只有少许残叶供红鲤戏水。倒也不会显得凄凉, 相反别有一番清新之意。 各家贵女都争着要跟随母亲来到侯府,只为目睹这桩奇事, 一时间侯府外的巷间停满各家的车架。 和宁瑾欢不对付的,想看她怎么如丧家之犬一般待在这里;和宁瑾欢要好的, 也做足了刁难真千金的准备。 明溪还在院中上妆, 盯着铜镜中脸上终于有点肉的小姑娘, 忍不住笑出声:“对谁来说,这都是一场鸿门宴。” 门适时被敲响, 外头传来南安郡主温柔的声音:“娇娇准备好了吗?” 明溪忙起身:“阿娘,我好了。” 她今日一如从前, 没有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只穿了一身绛红衣裙好将她衬托地白一些,脸上也只抹了一点面霜,没擦过多的铅粉。 南安郡主轻柔地将她散落的发撩至耳后, 笑说:“我的娇娇今日真美。这样就对了, 无需追求过分白皙, 那样反而会失了质朴。” 明溪挽着南安郡主的胳膊,扬起头问:“阿娘不怕我出丑吗?” 南安郡主安抚性地轻拍她的胳膊,带着她慢步走向荷花池,自信道:“娇娇是最漂亮的郡主所出的女儿,娇娇是南安王亲自进宫请封的清河县主,娇娇就是最好最尊贵的!” 明溪盯着南安郡主的侧颜,恰到好处的日光照耀着美妇人白皙的肌肤,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自信,使得她越发神采飞扬。 -- 第47页 这样一个女子,江阴侯配不上她,她该有个更好的归宿。至于江阴侯,他就配和青梅一起烂在淤泥里。 待到荷花池,池旁已是人来人往,香风阵阵,三五少女成群喂鱼,欣赏红鲤跃出水面夺食的热闹之景。 “你们说,这真娘子和假娘子的关系,会不会就像这些鱼儿一样,急不可耐地出水争食。”粉衣少女笑说。 “这话刻薄了些。”橙衣女子秀眉微蹙。 “有什么刻薄的,难道不是吗?”粉衣少女反问。 站在粉衣少女身侧地紫衣小姑娘适时说道:“我看未必。欢妹妹到底是侯府娇养了十三年的女郎,岂会像村妇般做出那等不体面的事。 “我看呐,那所谓地真娘子怕是恨她入骨,如这红鲤撞倒同伴一般争食。” 寥寥数语入耳,明溪便把三人的阵营摸透。 粉衣少女自然是乐得看她和宁瑾欢相争,橙衣姑娘倒是个好的,这紫衣姑娘嘛,则完全站在宁瑾欢一边。 南安郡主闻言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三人立即噤若寒蝉,屈膝说道:“郡主娘娘安。” 南安郡主笑着叫起,一面漫不经心拂过明溪发髻间的步摇,笑说:“这些日子你欢姐姐为操了不少心,娇娇可要好好谢谢你欢姐姐。” 明溪明白她这是想让人知道她们之间姐妹情深,于是贴心道:“女儿明白,等会儿下了席,女儿便将前两日阿娘赏的璎珞项圈赠与欢姐姐。” 当然是不可能的。明溪在心底补充。 南安郡主含笑点头,这才像是意识到还未给众人介绍,牵起明溪的手,温柔地对三人说:“还未向你们介绍,这小姑娘便是我嫡出的姑娘。娇娇不熟悉高门大族的规矩,将来还需你们提点照顾。” 她一面又转头向明溪介绍三人的身份。 粉衣少女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陈欣;橙衣少女是国师之妹璇贞;紫衣少女则是书中赫赫有名的女主闺蜜,郑国公府的大小姐白悦。 明溪端庄地朝三人见礼,周遭路过的夫人见状忍不住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心道养在农家的娘子,浑身气度却不比各家娇养的贵女差多少,相反还有隐隐盖过尚书千金的势头,当真不错。 众夫人便围上来相看明溪,明溪也在南安郡主地指引下朝夫人们见礼。 不像才认识之人,相反带了点相熟多年之感。既不谄媚,也不拘谨,令夫人们倍感适宜。 “我家悦悦要是有玉儿这般懂事,我只怕做梦都要笑醒。”白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等着看明溪笑话的白悦没想到自己成了笑话,气不过轻跺脚:“阿娘,她一个乡下来的,哪里有我好了?” 南安郡主眉眼一沉,白夫人忙呵斥道:“都是我宠坏你了,才叫你这般没规矩,”又含笑望着南安郡主,“还是郡主娘娘好福气,一下子便有了两位贴心可人的闺女。” “夫人也不必替玉儿开脱,”明溪垂眸道,“玉儿本就长在农家,见识粗鄙,还有很多需要要白姑娘学习。” 另一位夫人怜爱地望着明溪:“是个好孩子,知谦虚。” 这话说得白悦脸上越发挂不住,所幸一跺脚跑远。 正巧宁瑾欢搀扶着老太太走来,她风一样地跑到宁瑾欢身侧,神气地斜了眼明溪。 老太太拄杖入席,众夫人女郎这才在女使的服侍下跟着入席。 宁瑾欢跪坐在老太太身边,一时为老太太烹茶,一时为老太太夹菜,大有喧宾夺主之意。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孝顺。 明溪乖巧地坐在南安郡主身侧,等待老太太正式宣布她的身份。 宁瑾欢走到明溪身侧,靠着她耳朵低声提醒:“妹妹千万不要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如果妹妹不想丢了脸面,务必照我说的做。” 然后如你愿沦为满京城的笑柄,明溪心底不屑,面上却一派和煦:“姐姐的恩情,妹妹必将永世难忘。” “你们姐妹说什么呢?”南安郡主看两人咬耳朵,不由得笑问。 明溪笑道:“姐姐提醒我莫要忘了她教给我的规矩。” 南安郡主细长的手指轻点宁瑾欢的额头,倍显亲昵:“真真是比我这个做阿娘的还操心,娇娇有你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只有讨好这个丑八怪,阿娘才会给她好脸色。宁瑾欢本还因南安郡主做出亲昵的动作而高兴,心头一瞬间便觉得空落落的。 转而想到待会丑八怪将会在众人面前出大丑,宁瑾欢的心情又好了几分,迈着轻快地步子回到老太太身旁。 老太太温声说道:“今日请诸位入府一叙,一是我老婆子时日无多,与诸位见一面便少一面;二来也是为流落民间的玉儿归家一事。” 老太太一人撑起江阴侯府本就是京中夫人圈中的传奇。对这样一位有手段有谋略的老夫人,各家年轻夫人极为敬重。 白夫人笑道:“老夫人长命百岁,何至于说这些话。况且玉娘子将将回府,还等着孝顺您老人家呐。” 老太太苍老的手一摆,状似无奈一叹:“提起玉娘,说到底是侯府亏欠了她。” 明溪知道轮到她出场了。 明溪缓缓起身,端庄地走至场中央,头上的步摇没有一点晃动,宫里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宁瑾欢的脸一寸一寸沉下。 她没有用自己教给她的步子,亏她那几日自甘轻贱,天天在她面前示范青楼步调。 -- 第48页 蓦地,她想起丑八怪那几日找的各种说辞,不愿练习只说看她走便可。 宁瑾欢眼神逐渐冰冷。 原来她一直都在戏弄自己,却装出天真懵懂的样子。 阿娘分明是被丑八怪骗了,阿娘若是知道她是这样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定然会明白只有自己才担得起江阴侯和郡主娘娘嫡出女儿的身份。 明溪慢条斯理地提起裙摆,恭敬地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叩头,温声说道:“孙女能回侯府便已是万幸,不敢再有旁的想法。此生惟愿侍奉祖母和母亲,以弥补十三年未能尽孝的缺憾。” 惊叹于小黑丫头成长过于惊人,本还嫌弃她的皮相不符合侯府娘子身份的老太太双眸中满是赞赏。 放下半月以来的偏见,认真端详跪在场中的女孩。 女孩身量偏瘦,肌肤黑黄,发质也如枯草一般粗糙。 然而这依旧无法掩盖她有一张精致的面容。只要精心娇养,假以时日,只怕能长成京中贵女中的佼佼者。 心绪骤然开阔,老太太眉眼间蕴着笑意:“好孩子,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明溪温顺地走到老太太身旁,故意立在宁瑾欢身侧,等她让位。 宁瑾欢恨恨地瞪着明溪,早上还说要为她撑腰的祖母转头被这个丑八怪欺骗。 抢了她的阿娘还不够,还要来抢祖母,是不是将来还要抢了她的父亲,这个丑八怪才能心满意足。 迟迟没等到宁瑾欢让位,明溪倒没什么反应,只觉得这个小姑娘也太沉不住气了。 众人探究的视线也都落在首位,老太太的脸色立即沉了下去,低声喝道:“欢儿,让开!” 第27章 真千金6 被低声呵斥的宁瑾欢无奈退开, 明溪乖巧地跪坐在老太太身边,慢条斯理将手放入飘满玫瑰花瓣的水晶钵中。 指尖略微浸湿水,明溪优雅地拿起摆放在黄花梨木桌上的手帕, 轻轻地将指尖水珠按压干。 做完这些,她双手捧起桌上的茶水,恭敬地奉给老太太。 “请祖母喝茶。”明溪眼眸微垂,鸦羽般的眼睫打在下眼睑的位置,正好将眼眸中的冰冷掩去。 老太太抬手接过明溪奉的茶, 冲众人笑说:“这孩子, 我只不过叫你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哪里就要你做这些事了。” 话是这么说, 熟悉老太太心性的人都知道,她这是真心承认了这个孙女。 方才明溪净手、拭手、捧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不像自小养在农家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反倒像教养良好的宫中贵人。 眼见平素挑剔异常的夫人们对明溪投来赞赏的目光, 宁瑾欢立在一旁恨得牙根发痒。 她早该知道的, 在丑八怪没有按照她教的走姿行走时就该明白。偏偏她还是过于单纯, 对丑八怪抱有一丝希望。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现在只怕在心底笑话半月来耍猴戏的自己。 南安郡主察觉到宁瑾欢的视线一直落在明溪身上,想到方才她怔怔地坐在老太太身侧不肯让位, 特意留心多看了一眼。 都是后宅长大的女子,南安郡主怎么不懂宁瑾欢眼神中的悔意和愤恨。 本以为她是真心待娇娇,没想到终究还是养了一匹狼。 南安郡主低声吩咐贴身嬷嬷:“去盯着欢儿的院落,”顿了顿, “这些天她都教了娇娇什么, 也去查查。” 既然她这么恨娇娇的出现, 自然不会是真的好心替娇娇查漏补缺,怕是想要娇娇什么规矩都不懂最好。 她虽然担着主母的名头,江阴侯府内里真正说了算的还是老太太。 欢儿自小长在府中,自然了解老太太最在意的就是侯府的颜面。 如果娇娇真如她的愿,因为不懂礼仪规矩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南安郡主身子轻颤,不敢再细想下去。 欢儿面上依旧和善地唤自己一声阿娘,还装出与娇娇姐妹情深,当真是工于心计,心思歹毒。 “清河县主冰雪聪明,欢娘蕙质兰心,可见是侯府的福泽深厚,才能养出两个贴心娇贵的女儿。” “谁说不是呢?听闻清河县主回府不过二十来日,一身气度却不比养在府中的欢娘差,想来这便是血脉的力量。” “是了。侯爷风流倜傥,郡主娘娘温婉贤淑,皆是一等一的知礼之人。清河县主承袭了侯爷和郡主娘娘的血脉,便是天生的贵女,纵然遗落乡间,气度又岂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夫人们为着宫里太后娘娘那层关系,你一言我一语止不住地夸赞明溪,饶是被命妇捧习惯的明溪,脸颊都微微发红。 不过听到后面有人将南安郡主和江阴侯放到一起夸,明溪稍稍冷静下来。 她满脸舐犊情深地问道:“怎么不见父亲?” 老太太蓦地想起昨夜与儿子谈话时,儿子言辞间对明溪的嫌弃和对欢儿的喜爱。 那时她虽不至于厌恶明溪,但也没有呵斥儿子对亲女儿的厌弃,只当不曾发觉儿子言辞间的不妥。 没想到面前的小丫头却是个孝顺孩子。不错,配得上侯府娘子的身份。 老太太慈祥地笑了笑:“此地都是女眷,你父亲在此多有不便。但你要明白,你父亲心里是记挂着你的。” 明溪眼底闪过一缕讥讽,老太太口中记挂着她的江阴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她的身份,眼下正躲在书房外的走廊上逗鸟。 -- 第49页 至于男女之防更是笑话,本朝一向不注重男女之防,男女混席也是常有的事。 况且眼下席上,一位夫人身边便围绕着三四位女使,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旁人又能说什么闲话。 归根到底不过是江阴侯怕她这个半道回府的女儿丢了侯府的颜面,索性不出来见客罢了。 正想着,一声唱喝声从垂花门外传来:“福嘉大长公主到!” 众人闻言立即起身,老太太走在最前面相迎,南安郡主亦是笑容满面牵起明溪的手朝垂花门走去。 “大长公主驾临寒舍,请恕老身未能远迎之罪。”老太太冲来人颔首致意,面上的笑容是明溪从未看见过的灿烂。 这福嘉大长公主原是老太太相中的儿媳,没想到最后一道圣旨令她被迫出塞禁风沙,老太太只好接受南安郡主为儿媳。 但她心底真正满意的,还是福嘉大长公主。 明溪面无表情地望向搀着宫人的手走来的华服女人。 许是因为和亲远嫁草原的缘故,女人的眉宇间环绕着一股凌厉坚韧之意。 福嘉大长公主抬手轻招宁瑾欢,默默跟在南安郡主身后的宁瑾欢以眼神询问老太太,待得老太太点头后方走至福嘉身前行礼问安。 福嘉温柔地摸了摸宁瑾欢的头,笑道:“听闻欢儿多了位妹妹,本宫岂有不来见见的道理。说到底,欢儿唤本宫一声姑姑,今日也算是本宫新添一位侄女儿。” 言语间都向众人表明她这是看在宁瑾欢的面子上,与宁瑾欢交好的白悦趾高气扬地斜了眼明溪。 福嘉大长公主曾为中原与草原的和平立下汗马功劳,地位超然,纵然丑八怪有郡主娘又能怎样。 有大长公主殿下为她撑腰,她倒要看看丑八怪还能算计她什么! 宁瑾欢为显示自己和福嘉亲厚,玩笑道:“姑姑会不会有玉妹妹之后,就不疼欢儿了?” 福嘉宠溺地轻点她的额头:“傻姑娘,姑姑待你还不好吗?真真叫姑姑伤心。” 两人一唱一和,让众人的视线从明溪身上挪到二人身上,一个劲儿称赞福嘉大长公主和宁瑾欢之间的情意难得。 就连老太太都因福嘉对宁瑾欢的亲昵,将方才宁瑾欢失态的事抛在脑后。 只觉得方才明溪本可以坐在她的另一侧,却偏偏要和欢儿抢位置,太过争强好胜。 明溪通透得很,人心本就是偏的。 反正她从未寄希望于老太太和江阴侯,她倒希望他们能一直这样对自己,将来一刀两断时免得她受世人指责。 毫不在意地走出人群,明溪福身道:“臣女宁瑾玉拜见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愿福嘉大长公主殿下千岁金安。” 福嘉轻轻地抚摸明溪的脸颊,笑道:“模样倒标致,你便随欢儿一样,唤本宫一声姑姑吧。” “臣女不敢。”明溪垂眸说道。 “有什么不敢?本宫与南安是手帕交,待欢儿视如己出,视你自是同样。你切莫同本宫生分。”福嘉温声说道。 一面在老太太相让下入席,强留宁瑾欢和明溪两人坐在她身边,美名其曰培养感情。 宁瑾欢能从一个弃婴变成侯府嫡出娘子,还得多亏这位有功于社稷的大长公主殿下买通产婆将两个女婴调换。 明溪不禁腹诽,你把她当做你和竹马所出的女儿,自然视如己出。 而她作为南安郡主和江阴侯的女儿则是一根眼中钉,亏她还能面不改色说出与南安郡主是手帕交的事。 想起原著中,福嘉表面上对宁瑾玉好得不得了,实际上也是坑死人不偿命。 高大郎出现在京城攀咬宁瑾玉,除了宁瑾欢的银两,福嘉也是出了一份力的。 明溪笑道:“既然殿下这般说了,那臣女恭敬不如从命,唤殿下一声姑姑。”白得一个身份尊贵的靠山,不靠白不靠,反正她欠自己的。 “母亲,儿子来迟了,”听闻青梅到场的江阴侯立即放下笼中鸟,紧赶慢赶赶到荷花池,向席上的女眷拱手道,“多谢诸位前来参加小女的认亲宴,本该开席时便出现,只因春耕事关百姓民生,这才来迟了。” 众人连称客气,老太太淡淡道:“快去给福嘉大长公主见礼。” 江阴侯平静地走到福嘉身前停下,温柔地望着年华依旧的青梅,缓缓作揖:“臣参见福嘉大长公主殿下。” 福嘉亦是温柔回望:“侯爷不必多礼。” 江阴侯慢慢走到南安郡主身侧坐下,南安郡主贴心地为他倒茶。他只当看不见,视线时不时飘落福嘉身上。 明溪坐得位置极好,将江阴侯和福嘉暗送秋波观察得明明白白。 心道这对狗男女都这样大胆地在众人面前传情,南安郡主为何会一点都不曾发觉,还一直把福嘉当做可以交心的手帕交。 要说当年,南安郡主着实无辜。她不知道他二人互相爱慕,赐婚圣旨一下,她除了嫁入侯府难不成还能抗旨吗? 可惜福嘉不这样想,江阴侯也不这样想。 福嘉认为南安抢了她的少年郎,而江阴侯则是阻挡不了福嘉远嫁,又不敢违抗圣旨,把气都撒到性善软弱的南安身上。 可见只要不是站在女主一方的女配,那就是原罪。 明溪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眺望远方。只见一青衣男子手负身后,自荷花池上的竹桥缓缓走来。 -- 第50页 正思考那人的身份时,忽地瞥见宁瑾欢红着脸轻呼一声:“摄政王殿下!”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让女主少女时期爱而不得的摄政王?明溪似狐狸般微笑,杏眼中泛着精光。 第28章 真千金7 扪心自问, 就算她经历过帝王专宠,明溪也不认为自己眼高于顶,不过是有点子洁癖罢了。 和女主在一起过的男主哪怕再好, 她也不会碰。 按照原著剧情,女主最终在福嘉大长公主和江阴侯的撮合下嫁给天子。 既然如此,这少年天子自然不是她的选择。 况且,上个世界她当了一辈子的皇后。每逢年节便要大妆接受命妇们的请安,着实怪累人的。 这次, 她想歇一歇。 摄政王就不一样了。他不仅没和女主宁瑾欢在一起, 而且还是宁瑾欢少女时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惜的是现下她年纪还小,不过也不要紧。原文中女主和天子大婚后, 这位让权而去的摄政王殿下还未成婚。 这样想着,人已随着众人走到荷花池旁相迎。 在天子还没亲政之前, 本朝一应有关政务的敕令皆出自面前的青衣男子。 他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各位夫人请安之时的恭敬态度,比起方才拜见福嘉大长公主时更甚。 摄政王拱手作揖:“皇姐, ”一面扫了眼众人, “各位夫人不必多礼, 本王同诸位一样,为贺侯爷添千金之喜而来。” 他自然而然走到上首坐下, 待坐定后才轻挥衣袖:“各位坐吧,无需拘束。” 然而他到底是实权人物, 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宴席场面一度拘谨起来。 “哪位是侯爷新添的千金?”摄政王慵懒地半倚上位,眼睛却盯着明溪,“本王倒想看看, 是否真如侯爷所说, 不能登大雅之堂。” 方才宴席初开便不见江阴侯, 各位夫人心中本就有疑虑,心想做父亲的都不来女儿的认亲宴,岂非名不正言不顺。 后来见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多满意,她们只当自己想岔了。 福嘉大长公主到后没多久,托辞忙于春耕事宜的江阴侯没多久就出现在宴会之上。 大长公主驾临臣子之家,做主人家的哪有不出来的道理,故而众人也没多想。 直到听见摄政王这样说,夫人们勉强消散的疑心再次凝聚。 要说春耕事宜,江阴侯不过是给摄政王打下手的,哪就忙碌到女儿的认亲宴都没空参加。 只怕是江阴侯对这个半道回府的女儿不甚熟悉,怕她落了侯府的面子,故意不肯出来参加宴席罢了。 想到这里,夫人们视线落在江阴侯身上时暗藏鄙夷,一时又同情怜爱地望向场中的明溪。 南安郡主脸色也不太好,摄政王没必要栽赃诬陷臣子,这话定然是侯爷亲口对摄政王说的。 他竟然这般看不上自己的女儿,南安郡主委屈地眼眶都红了几分。 明溪缓缓起身走到场中央,端庄叩首:“臣女宁瑾玉参见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是个小黑丫头,”摄政王轻嗤一声,漫不经心把玩玉扳指,“本王见你举止大方,哪里如江阴侯说得那般不堪。” 这话算是坐实了江阴侯对明溪的不喜。 坐在南安郡主身侧的江阴侯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 听到摄政王叫丑八怪小黑丫头,一直记恨自己被明溪抢去风头的宁瑾欢感觉心里比吃了蜜糖还甜。 宁瑾欢走到明溪身侧站定:“殿下有所不知,玉妹妹已比初来时白很多。只要好好养着,臣女相信玉妹妹的肌肤一定会如雪白皙。” 等宁瑾欢说完,明溪才从小黑丫头的称呼中回过神来,她感觉嗓子眼里卡着一口血。 哪有教养良好的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一个小女孩是小黑丫头的。 就算她真黑了点,那也不是小黑丫头。 明溪就像被炸毛的猫儿一样,气鼓鼓地瞪向摄政王:“臣女自小在田间劳作,自然比不得殿下养尊处优,肌肤似玉。” 摄政王心道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正要开口说话,被江阴侯打断。 “玉儿不得无礼!”江阴侯起身呵斥。 他果然没看错,她就是一个没规矩的黄毛丫头,担不起侯府娘子的身份。 摄政王淡扫江阴侯一眼,本还打算继续训斥明溪的江阴侯瞬间萎缩,悻悻坐下。 摄政王含笑问道:“你同本王说说,你都在田间做了些什么?” 明溪脑海里快速闪过宁瑾玉本尊过往十一年的回忆,将宁瑾玉播种、除杂草、施肥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她眼睛里满是光亮,边比划边说:“臣女还曾去溪边捕鱼,用这么长一根鱼叉。臣女可厉害了,一叉下去就能捕到一条鱼。” 许是明溪小黑脸上的灵动影响到本就向往田间生活的摄政王,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光着脚丫的小丫头站在水中捕鱼的场景。 摄政王眉眼便晕染出些许薄醉笑意,他将玉扳指递给身边的侍卫,侍卫福灵心至将玉扳指捧到明溪面前。 “你这小黑丫头有些意思,送你了,”摄政王起身朝外走去,路过宁瑾欢身边时瞥了她一眼,“本王同清河县主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插嘴?” -- 第51页 明溪在宁瑾欢受伤的表情中接过玉扳指,才得手就给自己套上。象征摄政王本人亲临的扳指,得到就是赚到。 她微微抬起手,玉扳指中的血色纹理在阳光的照耀下渗出几分神秘皇权气息。 宁瑾欢像是要把明溪生吞了一样,盯着她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满是羡慕和嫉妒。 这丑八怪有什么好,摄政王凭什么把象征身份的玉扳指都赏给她。 福嘉叫住摄政王:“皇弟若喜欢玉儿,大可赏些小女孩喜欢的金钗银簪。见玉扳指如皇弟亲临,是否太过贵重,我怕玉儿压不住。” “有什么压不住?”摄政王半眯着眼,讥笑道,“难不成皇姐想做我的主了?” 到底是十七岁便手握天下大权,经过这么多年的朝堂浸染愈发骇人。 福嘉一时被摄政王散发出的气势唬住,不敢再言。 明溪默默在心底给摄政王竖起大拇指。 性情乖张却政绩斐然、深受百姓爱戴的摄政王,不用顾忌谁,想打谁的脸就打谁的脸。 试问谁不想像摄政王这样随心所欲呢? “小黑丫头,扳指可要收好,别被人哄了去。”留下这句话,摄政王衣摆轻飘,扬长而去。 经他这么一搅局,宴上众人意兴阑珊,不多时也都告辞。 南安郡主作为侯府明面上的女主人还要送客,让明溪独自回院落。 才走到花园,宁瑾欢牵着白悦追上来:“你们都退下,我有话和玉妹妹说。” 福珠等人以眼神询问明溪意见,待等到明溪点头后,一行人才安静地走出花园,候在花园外的木廊上。 明溪漫不经心转动玉扳指,问道:“姐姐想同妹妹说什么呢?” “和你这个野人有什么好多说,”宁瑾欢没开口,白悦急冲冲说道,“宁瑾玉你听清楚了,摄政王两年前救过欢儿一次,欢儿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你不要以为得了摄政王的玉扳指就能在欢儿面前耀武扬威。” 好一只指哪儿打哪儿的忠犬,明溪嫌弃地瞥了眼白悦,口吻嘲弄:“看白娘子来势汹汹,我还以为是姐姐对摄政王有大恩。” “你知道什么?”白悦气得跺脚,叫喊道,“总之你不许接近摄政王殿下,抢了欢儿的阿娘还不够,还要抢欢儿钦慕之人。怎么什么东西你都要抢啊?是不是将来还要抢欢儿的皇后之位?” 明溪脸渐渐沉下来,她平静地盯着宁瑾欢。 尽管宁瑾欢一直在扯白悦的衣袖让她不要说,但若不是她在白悦面前颠倒黑白,白悦绝说不出这种话。 “姐姐也这样想吗?”明溪笑语盈盈,不知怎么,宁瑾欢却从中看见风雨欲来。 “怎……怎会?”宁瑾欢不自觉结巴,“我……” 明溪不客气打断她的话:“我乃南安郡主怀胎十月所生,出生遭人陷害流落乡野。 “是姐姐顶替了我的位置享受侯府的荣华富贵,享受阿娘的百般宠爱,姐姐所拥有的一切皆源自于我!” “就连姐姐的名字宁瑾欢,也是阿娘当初为我所取,寓意一生欢喜。”明溪上前一步,高坐凤位多年的气势逼得两个小丫头倒退两步。 明溪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原来也是两个脓包废物。 明溪收敛气势,温柔地抚平宁瑾欢衣领处的褶皱:“姐姐,你为什么偏偏要惹我呢?” “我不仅从小捕鱼,我还从小杀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鱼就躺在案板上一动不动。我伸手在鱼肚子里掏,把鱼的内脏全部掏出来。” “你知道吗?其实鱼不想死,它们眼睛瞪得老大了,就像你们俩现在这样……”明溪轻柔地拂过宁瑾欢的眼睛,吓得俩人一个激灵,飞快地跑远。 被宁瑾欢的落荒而逃很好地取悦,明溪眉眼里都是笑意。 “小丫头这么吓人?”玄衣少年从假山石后走出。 晚霞打在少年白净的面容上,越发衬得他面若桃花。 有人偷听! 明溪记得宴席并未请男客,除了不请自来的摄政王,她不禁秀眉微蹙:“你是谁?” 玄衣少年面带笑意走到她面前,正想说你这县主之位还是朕下旨封的,却不想看见她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由得的愣了下。 “皇叔把这个给你了?”少年神色怪异地指着玉扳指。 明溪闻言也是一愣,他就是当今天子,本文男主? 他眼神是不是不太好,怎么会为了宁瑾欢那么蠢的人放弃后宫三千佳丽。 “陛下万福,”明溪屈膝行礼,疑惑问道,“陛下怎会在此处?” 少年天子暗道这丫头聪慧,立即猜出他的身份,不在意地摆手说道:“我跟着皇叔来的。” “可是摄政王已经走了呀?”明溪还记得他临走之前将宁瑾欢训斥了一顿。 疑惑之际,青衣男子绕过木廊慢慢走来。 第29章 真千金8 男子丹凤眼微微下沉, 露出些许怒意。 他走到少年天子面前,明溪以为他要向天子行礼。 哪知男子抬起手朝天子脑袋拍去,食指上的宝石戒指刮过天子头上的金冠, 发出刺耳的响声。 “让你待马车里别乱跑,我不过进来说句话的功夫,人就没影了。下次再求我带你出宫,小心我给皇嫂说,你就等着挨你阿娘的荆条。” 摄政王捏着天子的耳朵耳提面命, 天子一边嚷嚷着疼, 一边想从亲叔叔手底下逃脱:“皇叔过分了嗷,有人看着呢, 朕不要面子的?” -- 第52页 明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外界传言为争权夺势水火不容的两人, 此刻就像民间寻常叔侄一般亲昵。 被以下犯上的天子嘴上说着狠话,实际上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放肆, 皇叔放肆!朕是天子!” 终于把耳朵从魔爪下解救出来, 天子颜面尽失, 气恼地瞪向明溪:“不许说出去,否则朕治你死罪。” “啪——”又一巴掌落在头顶, 天子委屈地抱头望向始作俑者,“朕又没威胁皇叔, 皇叔还打朕作甚?” 摄政王视线落在明溪大拇指处的玉扳指上,慢条斯理说道:“她对我有用,你杀不得。” 不仅天子好奇这凶巴巴的小丫头对他有什么用,明溪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大一小两人的瞳孔里满是好奇。 天子心说这丫头这么小, 总不能是被皇叔看上想娶进门当他皇婶。 真要是这样, 皇叔可就太令人不齿了。 良久, 摄政王揭开谜底:“她会种田,还会捕鱼。” 明溪小小的脑袋里缓缓浮现一个问号。 天下会种田捕鱼的人多了去了,不缺她半吊子,这个理由太没说服力。 如果不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自己年纪小,黑乎乎的长相又不是那么符合当世审美。 明溪还真怀疑摄政王是不是对她有别的想法。 “朕可以为皇叔寻会种田捕鱼的农女。”天子真诚地发誓。 摄政王斜了眼嬉皮笑脸的天子,面无表情地走远:“我看你可以亲政了,不需等到二十弱冠。” 天子一听这话,立即小跑着缠上去:“别!朕哪里斗得过朝堂上那帮老狐狸,不得需要皇叔在前边挡着,朕好多学学……” 声音渐渐消失在漫天晚霞之中,明溪静默无声地往院落走去。 原来天子和摄政王之间的叔侄情谊这样好,和京中摄政王不肯放权的传言相去甚远。 如果是这样,京城里漫天的流言蜚语究竟从何而来。天子和摄政王为什么不管一管流言,任由其发酵。 除非,流言是在天子和摄政王的授意下蔓延。 明溪眼睛一亮,这便是了。 总有些朝臣仗着新帝年幼,不甚熟悉朝中事务,就生出僭越弄权之心。 当初太子初登基,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倚老卖老的朝臣收拾地服服帖帖。 天子和摄政王不合的传言发酵的越厉害,摄政王独揽朝纲的场面越深入人心,将来天子亲政扳倒摄政王后的君威就越甚。 摄政王是在用自己给侄儿铺路,用心不可谓不深。 良久,斜倚绣榻的明溪半眯着眼,望向昏黄烛光轻轻一叹。 皇家所争的是天下之权,都尚且有这般骨血亲情。 一个小小侯府却因为颜面,容不下半道回来的血脉至亲。 “老太太请娘子去一趟。”喜珠推门而入,轻声唤醒半梦半醒的明溪。 明溪揉了揉眼睛,顺手拿起落在榻上的玉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在喜珠等人的簇拥下往菊斋走去。 春夜更深露重,寒意顺着袖口慢慢爬进明溪的手臂。 她不自觉环抱双手,踏着八角仕女灯笼映出的光走在木制走廊上。 走进正屋,正位上坐着的是老太太。宁瑾欢坐在老太太身边的月牙凳上,宁羲成的生母陶姨娘立在老太太身后——通常而言,这是主母的位置。 此时真正的主母南安郡主则立在正屋中央,活像一个被审问之人。 便宜爹坐在下首饮茶,只当看不见南安郡主递来的求救眼神。 明溪压下心中怒气,福身问道:“祖母唤孙女前来所谓何事?” 老太太听这话,脸色顿时一沉,拍桌怒道:“你还有脸问?丧门星的东西,是不是要把全家人往大狱里送,你才……咳咳咳” “不孝东西,给我跪下!”江阴侯一见老母亲气息不顺,当即冲明溪喝道。 明溪下巴微扬:“敢问父亲,女儿何错之有,为何要跪?” 不过说句话的功夫,两行清泪从宁瑾欢的眼眶里流出。 她走到江阴侯身前跪下:“父亲不要责怪妹妹,我想妹妹方才借摄政王之名羞辱我只是无心之失,妹妹更没有想站在摄政王一边的意思。” 原来是为着这事,明溪恍然大悟。 南安郡主和太后殿下有亲,曾经又透露出要郡主之女为儿媳之心,江阴侯府在世人眼中是天子之臣。 世人不知天子和摄政王真正的关系,将二人看作敌对。 她作为江阴侯府的娘子得到摄政王赏赐的玉扳指,岂不是向世人表明侯府已和摄政王在一条船上。 江阴侯舍不得侯府能出皇后的机会,自然只有忠诚于天子。 在他眼中,接过摄政王赏赐的明溪那就是大逆不道,与全家的未来为敌。 “欢儿你起来,”江阴侯温柔地将宁瑾欢扶起来,“这事同你无关,你莫要为她求情。” 说着看了眼明溪,发觉她还站着,只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江阴侯怒道:“还不跪下。” 南安郡主素性软弱,哪里见过这场面。 她一面心疼女儿,一面又不知怎样面对怒火中烧的婆母和丈夫,焦急地开口:“先帝遗旨,待陛下弱冠之年,摄政王便还政于陛下。” “妾身以为摄政王并非传言中贪慕权势之人,否则他不会将象征身份的玉扳指送与娇娇。” -- 第53页 “至于欢儿所言之事,想来另有隐情,”南安郡主瞥了眼宁瑾欢,“娇娇自回府后便尊重欢儿,不可能……” 江阴侯没好气地打断她的话:“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你以为摄政王是喜欢她才把玉扳指给她的?摄政王分明是看上我江阴侯府,想用她捆住江阴侯府,让我为他效力。” “至于她尊重不尊重欢儿,你问问旁桃夭便知,欢儿背地里受了她多大的委屈。” 从来没见过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人。 明溪气极反笑,嘲讽道:“父亲可真看得起江阴侯府。” “江阴侯府空有封爵,内务靠阿娘的嫁妆支撑,子嗣上人丁单薄,还个个内斗不休。 “此代唯一男丁宁羲成又极易被哄骗,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侯爷以为摄政王看得起这样的助力吗?” 话至最后,明溪索性不再唤他一声父亲,只以侯爷相称。 至于宁瑾欢的诬陷,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反正她不需要在江阴侯面前摇尾乞怜。 最在乎江阴侯府的老太太直接被气吐血,口中念叨着造孽啊造孽。 整个菊斋瞬间乱做一团。 江阴侯忙着关心老太太病情,黑着脸下令把明溪关进柴房,将南安郡主禁在屋中,非他令不可出。 南安郡主瞬息泪眼朦胧,跪在江阴侯身前求情:“侯爷不可呀,娇娇身娇肉贵,哪里能被关入柴房中,就让妾身带她回房好生教导……侯爷,她可是你的亲女儿啊侯爷!” 明溪面无表情地将南安郡主从地上拽起来:“阿娘,不要跪他,他不配!” “好,好的很!”江阴侯阴恻恻地笑了,“来人,还不快把这个不孝东西拖下去!” 一直守在门口的仆妇登时涌进正屋,将南安郡主和明溪团团围住。 明溪冷笑一声,亮出玉扳指:“尔等岂敢犯上!” 见玉扳指如见摄政王,饶是气势如虹的江阴侯都犹疑了一下。 他的迟疑丝毫不差地落入仆妇眼中,本还趾高气昂的仆妇们一时也都泄了气,低垂着头,不敢看明溪一眼。 江阴侯捂着心口,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明溪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冲南安郡主喝道:“还不把你生的东西带回去严加管教,下次再闯出此等大祸,我绝不轻饶。” 南安郡主如蒙大赦,牵起明溪的手快步走回院落。 待回到院落,明溪对上南安郡主满怀歉意的目光:“阿娘对不起娇娇,今日之事让娇娇受委屈了。欢儿那边阿娘已经吩咐人查,一定能还你清白。” 明溪蹲在南安郡主身前,小脑袋枕在她的双膝上:“阿娘,宁瑾欢的诬陷我不在乎。江阴侯他不喜欢我,我不想他做我的父亲。” 南安郡主蓦地想起昨夜无论她如何劝说,哪怕是自愿放弃一部分中馈权给陶姨娘,他依旧不愿意出席娇娇的认亲宴。 还是后来福嘉姐姐到场为娇娇撑腰,他才姗姗来迟。 随后摄政王亲至说出那些话,她当时坐在他身旁,将他脸上的窘迫看得一清二楚。 他竟然嫌弃她的女儿,那也是他的女儿,身体里可还流着他的血。 想到此,积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眨眼间落下,南安郡主捏着手帕无声流泪。 “都是阿娘没用,当初没能护住娇娇,让娇娇在外受苦十三年,”南安郡主生得娇弱美丽,哭起来更让人怜惜三分,“如今娇娇回府,阿娘更是对不起娇娇,没能让侯爷喜欢上娇娇。” 明溪秀眉微蹙,好歹是南安王府的嫡生女儿,又从小得先帝喜爱受封郡主,性子怎么这样软弱。 明溪抬起脑袋,认真地盯着南安郡主:“阿娘,我说得是认真的,我不想江阴侯做我的父亲。” 南安郡主一怔,随即慌道:“那怎么行?这话不许再说,将来若是传扬出去,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扣到你头上,你还怎么做人。” “父慈子孝,江阴侯不慈,我又何必孝?”明溪平静说道,“再者,侯府并未将我养大,我回府后花费的是阿娘的嫁妆,人伦纲常也奈何不得我。” 这话确实不假,当年老侯爷去的早,侯府所剩无几。 南安郡主带着十里红妆嫁入侯府,侯府靠着郡主的嫁妆,日子才一天天好起来。 不论是赎她的千两银票,还是她回府后所用的分毫,都来源于南安郡主。 既是如此,她一点都不欠江阴侯府。 第30章 真千金9 翌日天明, 陶姨娘领缠绵病榻的老太太吩咐给软禁院中的南安郡主送来吃食。 一夜未见,本还穿着朴素的陶姨娘立即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南安郡主面前没有从前伏低做小的谨慎模样。 指尖有意无意拂过耳边翡翠耳坠,陶姨娘笑说:“妾身知道主母喜食素净之物, 特命厨房准备了一些清淡小菜和乌鸡红枣粥。” 说着她转头看向明溪,言辞间颇有长辈教训小辈的意思:“县主就听姨娘一声劝,待禁足解了,好生向老夫人和侯爷赔罪。县主总归是宁家的女儿,难道老夫人和侯爷还能真不认县主?” 明溪默默吃粥, 一言不发。 天大地大用膳最大, 才得了点便宜就来耀武扬威的蠢笨妾室,还不至于让她气得连饭都不吃了。 南安郡主听到陶姨娘这样说, 也打算再劝劝铁了心不肯认江阴侯的明溪。 -- 第54页 明溪一抬眼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夹了根碧玉萝卜搁在郡主身前的瓷碟里:“阿娘尝尝这个, 我吃着倒还开胃。” 南安郡主知道她这是想堵自己的嘴,一面担心, 一面又怕说多了惹得明溪厌烦, 索性闭嘴进食。余下陶姨娘站在一旁唱独角戏。 陶姨娘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像根柱子一样立在桌旁。 这和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在她的认知里, 老太太昨晚吩咐下去,将府中一部分账簿和小库房的钥匙交到她手中, 那她便也算真正当家做主一回。 在南安郡主面前,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谨小慎微。 只要将来等侯爷故去,羲成继承了江阴侯府,她便有如今老太太的地位。南安郡主到时候只能依附她生存。 可是为什么明明她已经有了管理后宅的权力, 这个入府未满一月的丫头依旧像才入府那日一样。 才入府那日受她礼就算了, 她可以认为她不懂规矩。 如今入府已有二十来日的丫头理应熟悉侯府规矩, 却依旧不把她放在眼中。 想到此,陶姨娘状似报复地说:“妾身还有一事未禀。昨夜老夫人被县主气吐血后,下令将京郊的田庄和京城里的铺面交给妾身打理。” “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不该碰这些。然而老夫人再三要求,妾身不得不从,希望主母不要怨怪妾身。”陶姨娘膝盖微微弯曲,一副立即就要跪下的模样,但始终没跪下去。 依着从前郡主的脾气,在她身子微微低下时,郡主便会扶她起来。 那些田产和铺面都是她的陪嫁,想起昨夜娇娇所言,南安郡主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没像往常一样将人扶起。 等了好一会儿,陶姨娘只好默默跪到地上:“主母生妾身的气了吗?” 明溪放下汤匙,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丝帕擦拭嘴角,随口说道:“我记得那些田产铺面是阿娘的陪嫁,还轮不到旁人做主。” “主母嫁入侯府,主母所有便是侯爷所有,”陶姨娘眼睛瞪得圆圆的,“难道县主意图背弃侯府吗?” 好大一顶帽子,若是宁瑾玉说不定还真会怕。 不过很遗憾,她不是。 明溪将丝帕一甩,淡淡道:“我虽长在农家,也知这个道理。嫁妆向来由女子说了算,怎么也轮不到夫家指手画脚。”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安郡主回忆起她嫁入侯府的第二日。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需见外和客气。 还记得待字闺中时,阿娘便是这样同嫂嫂说,从此她便多了一个姐姐,阿娘多了一个女儿。 阿娘待嫂嫂是真的好,嫂嫂也乐得在账务上请教阿娘,哪怕是陪嫁的产业嫂嫂也未瞒着阿娘。 她以为老夫人和阿娘是一样的,所以在老夫人说出他们以后是一家人后,她也没有过多防着他们。 她陪嫁过来的产业与侯府产业混杂在一起,这么多年也没细想,糊里糊涂就过来了。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最大的不同。 阿娘纵然得嫂嫂信任,亦没有真正插手嫂嫂陪嫁产业。老夫人则不然,竟然还将自己的陪嫁产业交给一个姨娘来管。 南安郡主语气依旧温柔,却不容拒绝:“京郊田庄和城里的铺面是我的嫁妆。将来纵然我不在了,或是传给娇娇,或是归还南安王府,没有旁人插手的道理。” 说着她瞥了眼贴身嬷嬷,嬷嬷福灵心至,带着三两女使将陶姨娘围住:“请陶姨娘将钥匙和账簿交给老奴,这毕竟是王府给郡主娘娘的嫁妆。若叫旁人知晓,还以为咱南安侯府没人了。” “妾身没读过书,说不出大道理,只知道丈夫为天。”陶姨娘噌得一下站起来,边说边想朝外跑。 被嬷嬷命人拽住,她拼命挣扎:“这些产业是老夫人交与妾身打理。郡主娘娘若是不服,只管去找老夫人理论,何必同妾身拉扯。” 明溪噗嗤一笑:“姨娘这话说的好生奇怪。这些产业是我阿娘之物,只有我阿娘有处置的权力,便是老太太……” 话还未说完,正屋房门被推开,江阴侯沉着脸跨入正屋。 陶姨娘挣脱女使的束缚,跪爬到江阴侯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哭诉道:“侯爷可要为妾身做主。昨夜在老夫人床前您也是听见了的,老夫人将京郊的田庄和城里的铺面交给妾身打理。” “妾身想着郡主娘娘毕竟是主母,还是要知会她一声。谁知郡主娘娘听信县主的谗言,嘴里嚷嚷着老夫人做不得田庄和铺面的主,不许妾身打理,还要收回去。” 不愧是在后宅讨生活的姨娘,眼泪簌簌往下落,完全没提她蓄意挑衅和田庄与铺面本是南安郡主嫁妆之事。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明溪甚至想她再多说两句,多哭两下。 南府戏班子都没她有趣。 江阴侯一听这话怒拍桌子,喝道:“孽畜!你母亲本是温婉贤淑之人,平素最是孝顺。” “皆因你之故,如今竟连母亲的话都敢违背忤逆!依我看,你还是从哪儿就回哪儿去,我只当没你这么个女儿!” 南安郡主眼眶里霎时蓄满泪水,她不敢置信地望向江阴侯:“侯爷,娇娇可是你我的嫡亲骨血,你怎么能不认娇娇?” 江阴侯冷声道:“她是你我的嫡亲骨血,却把母亲气出大病;你莫名不喜的欢儿非侯府血脉,如今却在母亲床前侍奉汤药。” -- 第55页 “当年换婴的产婆做得很对,这样一个忤逆不孝的孽畜不要也罢!” 明溪笑道:“我也这样想。侯爷道貌岸然见异思迁,本是有家室之人,却同霜寡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眉来眼去。” 明溪下巴微扬:“这样一个伪君子,怎配做我的父亲?” 江阴侯登时大怒,天下只有不认女儿的父亲,没有弃父而去的女儿。 她怎么敢,怎么敢在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江阴侯扬起因愤怒而颤抖的手,狠狠朝明溪扇去。 明溪一个侧身躲过,江阴侯意图追上去再打,南安郡主和屋内的女使登时将江阴侯拦下。 南安郡主抱着江阴侯的手,一面劝道:“娇娇还小,经不得侯爷这般惩罚,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 江阴侯猛地推开南安郡主,指着她的鼻子怒道:“当然是你的错!” 幸好身后有嬷嬷扶了一把,南安郡主不至于跌到地上。 明溪赶忙跑到南安郡主身前查看她是否有受伤,一面龇牙咧嘴地瞪着江阴侯。 “怎么?侯爷恼羞成怒到要同发妻动手了?”明溪嘲讽地说,“也对,侯爷心中至始至终没有阿娘,哪里会记挂着阿娘是你的发妻。” 南安郡主泪流满面:“娇娇你说什么?” 明溪假意面露后悔,慌张道:“阿娘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当我是胡说的吧。” 南安郡主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没事,娇娇有什么话便说吧,阿娘……阿娘早知他心里有旁人,”说着扫了眼陶姨娘,“是她对吧?” 明溪咬着牙,纠结一会儿才说:“不是的阿娘,不是陶姨娘。昨日宴上,我看到江阴侯和福嘉大长公主眉来眼去。二人相望时含情脉脉,做不得假。” “孽女,你不认为父就算了,怎敢攀咬为国出塞的福嘉殿下,”江阴侯高声喊道,“来人,传家法,今天我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不忠不孝的孽障!” 拇指粗的荆条很快被仆妇从祠堂请出,明溪云淡风轻地望向手握荆条的江阴侯,估算着南安王府的人差不多也要到了。 笑话,没个后路她敢这么张狂? 她记得在江阴侯府举办认亲宴的第二日,南安王世子,即她的舅舅便登门拜访。 以亲王仪仗将南安郡主和她迎回王府,为她举行更为盛大的认亲宴。 不过原文女配不甚聪明,在宁瑾欢的推波助澜下出了大丑,还反将人看作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南安郡主亦没发现宁瑾欢的狼子野心,依旧把她看作温柔可人的闺女,为她在王府众人面前说尽好话。 本还对宁瑾欢鸠占鹊巢心存芥蒂的南安王妃等人也都放下芥蒂,视她如家人般疼爱。 江阴侯扬起荆条:“押她跪下!” 侯府积年的老嬷嬷立即上前,准备将明溪押解到正屋中央跪下。 护着她的王府陪嫁众人听了方才明溪所言皆怒气满面,不准侯府的人靠近郡主和小主子一步。 一向寂静的屋子顿时像战场一般,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忽地,喜珠脆生生的声音打破紧张局面。 “南安王世子到!” 第31章 真千金10 南安王世子是南安郡主的长兄, 年近不惑,承袭了南安王妃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面目温和近人, 让人一见便倍感亲切。 江阴侯迎上前作揖,满面笑容:“大哥突然造访,我有失远迎,还请大哥莫怪。” “大哥,”南安郡主牵着明溪上前两步, “这便是小妹怀胎十月, 遭人所害流落乡野的娇娇,”说到这儿她不自觉哽咽, “娇娇,这是你大舅舅。” 明溪乖巧地福身:“大舅舅安好。” 世子没理会江阴侯的客套, 半弯着腰揉了揉明溪的头:“娇娇乖,先陪你阿娘在屋里坐坐。等舅舅和你阿爹谈完事, 就带你娘俩回家。” 方才在来的路上, 他安插进江阴侯府的探子都同他说了昨夜之事, 也讲了回府这些时日老太太是如何对待小妹和外甥女。 他知道老太太好面子,也知道江阴侯当初娶小妹是迫于圣旨下的无奈之举。 就像阿娘得知小妹被先帝赐婚于江阴侯一般。王府虽不甚喜欢这门亲事, 但迫于帝意,无奈只得与宁家结秦晋之好。 既然都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 为什么不能互相善待,好好过下去。 他们欺小妹自幼被娇宠长大,又不似寻常娇宠女儿蛮横不讲理,竟然将阿爹阿娘给她的傍身之物交与妾室打理。 黄白俗物不过身外之物, 这也就算了。 更可气的是他这个做父亲的, 昨日竟然在亲女儿的认亲宴上姗姗来迟。 这不是向满京城宣布娇娇名不正言不顺。 “大哥, ”江阴侯走到竹亭里,等世子坐下后,他才跟着坐下,“大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朝堂之上出了什么事?” 世子淡淡道:“今日我来不为政事,只为给小妹和娇娇讨一个公道。我问你,当年之事你可有查,欢儿你准备如何安置?” 江阴侯虽然在南安郡主前百般神气,在沉稳内敛的世子面前却是乖如鹌鹑。 他知道他这个大舅哥轻易不会开口。若是开口说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难更改。 但欢儿着实孝顺懂事,比起张口闭口能把他气得半死的亲女,他更愿意要欢儿。 -- 第56页 江阴侯闭口不言,世子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言,”世子依旧以不可置喙的温和语气说道,“今日我接小妹和娇娇回府,明日便命人将和离书送至侯府,侯爷签字画押即可。” “什么?和离?”江阴侯猛地起身。 他有想过世子狠狠训斥他一顿,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孽女的事,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要知道太后娘娘与他岳母是姑侄关系,换句话说,太后娘娘与南安郡主是表姐妹。 如果他和南安郡主和离,那么太后娘娘定然不会再撮合天子和欢儿的婚事。 利益面前,江阴侯连忙认错:“大哥勿要生气,当年之事我会派人去查。只是那个产婆突然暴毙,还要些日子才会有眉目。至于欢儿……” 江阴侯拱手说道:“大哥也是看着欢儿那孩子长大的,对她的疼爱做不得假。她心地善良,知晓玉儿在外受苦后便心存愧疚。玉儿回府后,她更是不辞辛劳亲自教她规矩。” “昨日玉儿在认亲宴上举止大方亦有欢儿的一份功劳,欢儿是个好孩子。我是这样想的,与其将她送走,不若就留在府中和玉儿作伴。” 世子瞥了他一眼:“侯爷太小瞧人的嫉妒之心。” 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错,这么多年对欢儿的疼爱不是做戏。 他们看着欢儿长大的,如果欢儿能好好待玉儿,他们也不是容不下她。 江阴侯一听他语气转缓,复又坐下,好话张口就来:“欢儿心性纯良,心知是自己占了玉儿的位置,几次三番说要离府别居,幸得母亲劝下。” “倒也是个好孩子。”听他这么说,世子也就放下一半的心,剩下一半还需问过娇娇后方能做出决定。 江阴侯陪着笑脸将南安郡主和明溪送出侯府,出门一见浩浩荡荡的亲王仪仗顿时傻了眼。 这是欢儿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也为这两日他对明溪的生疏感到后悔。 她毕竟是郡主的骨血,纵然欢儿珠玉在前,也抵不过血亲,南安王岂有不疼的道理。 想到此又有点埋怨南安王府一开始不表态,非等他与明溪撕破脸了才用浩大仪仗,分明是没把他当做一家人。 宁瑾欢听闻世子造访,在院落思索半天,最终决定出来一见,哪怕是送送他也比不露面好。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王府竟然用亲王仪仗迎接明溪回府。 宁瑾欢怔怔地立在屋檐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世子亲自搀扶南安郡主和明溪走上马车,余光瞥见孤寂落寞的宁瑾欢,冲她招手:“欢儿一同来吧。” 宁瑾欢忙不迭跑过来,正要欢快地踏上马车,南安郡主掀起帘子淡淡说道:“你祖母缠绵病榻,你还是留在府中照顾祖母吧。” 世子心里疑惑自家小妹的转变,转念一想,他们与欢儿亲与不亲,总归是小妹说了算。 宁瑾欢咬着唇,神色落寞:“女儿明白。” 江阴侯府被仪仗甩在身后,渐渐消失不见。 世子静静打量着他的亲外甥女,果真如京城传言那般,行为举止大方,自有一番气度。但若如江阴侯所说,这其中有欢儿一份功劳,他倒不是很相信。 世子温声说道:“听你父亲说,你与欢儿感情极好。” 明溪瞥了南安郡主一眼,南安郡主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害怕。” 明溪乖巧地点头,笑盈盈说:“我不喜欢宁羲成,他总是叫我丑八怪,我不喜欢他。不过欢姐姐待我不错,认亲宴前半月日日来房中教我规矩。” 她音量突然大了些,仿佛真在感激宁瑾欢似的:“欢姐姐告诉我宴席上,会上一钵水晶钵装载的花瓣水,这是席上特意为姑娘家准备的,替代苦涩茶水的花茶。” 话音才落,坐在马车中的南安郡主和世子面色具是一沉。南安郡主暗自捏紧手帕,心想她要人去查欢儿果然不错。 明溪仿佛没看见两人的神情,接着说:“欢姐姐还告诉我,说贵女走姿婀娜,不似农女粗犷,特意教了我一种走姿。” “什么走姿?”南安郡主忙问。 明溪皱着眉想了想:“我记得欢姐姐说,若要行走得体,需得扭腰摆臀,状似……状似弱柳扶风,全身无骨!”她神色一瞬间黯淡,“就是我太笨了,学不会。” 世子脸色已是铁青,南安郡主也没好到哪里去。 假如明溪真像宁瑾欢教的那样赴宴,那将再无翻身之地。 “可是我感觉欢姐姐教我的礼仪似乎有点奇怪,”明溪秀眉微蹙,“我看席上的娘子夫人分明没饮花瓣水,而是用来净手。” “还有,我见席上的娘子们端庄得体,总感觉欢姐姐教我的走姿好像不是正经做派。” — 翌日,南安王一封书信送到江阴侯府。不将宁瑾欢驱逐出府,唯有和离这一条路。 明溪是在晌午时分得到这一消息,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胳膊支在窗棱上,望向满园鲜花。 比起江阴侯府,她更喜欢待在王府。 一是侯府在礼制上受限,院落规模比不上王府敞亮大气;二是在王府中她更自在,没有侯府里的勾心斗角。 喜珠端着一盘快马送进京的荔枝,鲜红的果壳下藏着雪白的果肉,一口吃下满嘴都是甘甜清香。 -- 第57页 听她讲完那几日宁瑾欢教她的规矩,福珠愤愤不平:“太过分了,欢娘子怎么能害县主呢?” 明溪示意她稍安勿躁,亲手剥了个荔枝堵住她的嘴:“她怕我回来抢了她的东西,自然是恨我恨得要死。” “什么叫抢,本来都是县主所有,她不感激县主就算了,”福珠嚷嚷道,“这就叫白眼狼。” 说话间南安郡主从院外走来,随风飘荡的花瓣落在紫色披帛上,平添一缕春意盎然。 南安郡主坐在窗外,眯着眼望向灿烂的阳光:“娇娇,阿爹要我和离。” 明溪听出她言语间的不舍,但江阴侯实在配不上面前的女子。 “阿娘忘了吗?他在女儿的认亲宴上和福嘉大长公主眉来眼去。” “许是娇娇看错了吧,福嘉姐姐与我是手帕交,怎会如此待我。”阳光太过刺眼,刺得南安郡主不自觉闭上眼,一颗滚烫的泪珠随之滑落。 明溪心底无奈一叹,除非事实摆在她面前,否则她是不会信的。 南安王和世子要求江阴侯清查当年换婴之事,要的是江阴侯的态度。 实际上南安王在东窗事发之日就着手探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眉目。 等到福嘉大长公主买通产婆更换女婴一事大白于天下,南安郡主再不愿承认相信,也只得承认。 尽管已经预料到结局,明溪还是问道:“阿娘,他那般待你待我,值得吗?” 南安郡主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终究是夫妻十几载。倘若你父……他将欢儿驱逐出府,再为你狠狠责罚羲成,你便还是唤他一声父亲吧。” 她温柔地剥了个荔枝喂明溪吃下:“经此一事,阿娘明白了,一味忍让退缩只会叫他们得寸进尺。” “咱们在王府暂且住些时日,等回府后,阿娘一定会拿回属于自己和娇娇的东西。” 南安郡主是被南安王和王妃捧着长大的,没看过人心险恶,心思单纯。 如今前进这小小的一步是好事,路要一步步走,不能揠苗助长。明溪默默在心头说服自己,好半天才觉得气息顺畅许多。 “侯府来人,送来江阴侯的亲笔书信,已被王爷打出府去。” 南安郡主身边的贴身嬷嬷迈着小碎步跑到母女面前,面上又是气愤又是不忍。 “这是为何?”南安郡主猛地起身朝外走去。 明溪眼疾手快抓住南安郡主的手腕:“阿娘莫急,先听嬷嬷把话说完。” 嬷嬷继续说道:“江阴侯在信上说,他不信欢娘子会故意教县主出丑。言辞虽然委婉,依旧透露出他认为县主在扯谎。” “同时还说尽欢娘子好话,说她孤苦无依,十一年父女情深,不忍见欢娘子流落街头,断做不出将欢娘子赶出府去的事。” “侯爷还说,此生都不会同郡主和离。郡主若是想在王府多住些时日,那便住着;若不想,他便派马车来接郡主和县主。”” 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好歹是南安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性情软弱可欺,却不至于连脸都不要了。 南安郡主紧咬嘴唇,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你去告诉阿爹,我要同他和离!”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是真的,信我。 第32章 真千金11 一月后, 南安王府为明溪特意准备的认亲宴声势浩大。 而这期间,江阴侯府竟无一人登门,仿佛将还担着主母名头的南安郡主遗忘, 惹得京城众说纷纭。 待至认亲宴,所有人都像商量好了一样,对京城中的漫天流言缄口不言。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差不多都到访外,不同于江阴侯府只请来闺阁女儿,各府当家人以及青年一代的翘楚郎君都在受邀之列。 宴上觥筹交错, 鼓乐齐鸣, 男女分席而坐,中间用一层轻薄飘纱格挡。春风吹拂轻纱飘扬, 轻歌曼舞朦胧。 身姿曼妙的女使走到南安王妃身侧弯腰低语,待女使起身站定, 南安王妃慈祥的脸庞蒙上一层冰霜。 “阿娘,出什么事了?”南安郡主紧张地轻拽王妃的衣袖, 同时一把握住明溪湿热的手掌。 南安王妃安抚性地轻拍南安郡主的手, 回头对女使低语, 女使领命退去。 南安王妃笑说:“无事,今日之宴为庆贺娇娇回家, 你将心落肚子里去,一切有阿娘和你阿爹。” 明溪剥了个荔枝送进南安郡主嘴里, 像一个寻常女孩天真地撒娇:“阿娘就听外祖母的话嘛,陪女儿好好看一场歌舞。女儿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么多仙女姐姐一同跳舞,仿佛在做梦一样。” “傻孩子,”南安王妃轻轻刮了刮明溪的鼻梁, 笑问, “还觉不觉得是在做梦?” 明溪的头登时像拨浪鼓似的左右摇摆:“不是梦, 是真的回到阿娘和外祖母的身边,再也不用被打骂了。” 听了这话,王妃和郡主母女俩不由得鼻子一酸。 自家尊贵的孩子受了那么大的罪,孩子的亲爹却不肯将鸠占鹊巢的鸠逐出府。 还为了鸠与发妻斗气,既拖着不肯和离,也不来将人接回家。 “陛下驾到——” 都知道天子因为太后殿下之故,和南安王府的关系也不一般。 没想到天子竟会驾临南安王府遗失乡野的外孙女的认亲宴。 席上众人心思各异,不免想起太后殿下曾有意与南安郡主之女联姻一事。 -- 第58页 原来那个假的来历不明,自然不能再担任一国之母的重任。这后位难道就花落这位在乡野长大的清河县主? 天子一袭白衣,上用金线所绣金龙腾云纹样,天子头戴玉冠,面若桃花。 身后跟着的是受边境百姓爱戴的福嘉大长公主殿下。 福嘉殿下一身繁复宫装,依稀可见从前风华绝代的气韵。 众人的视线再落到清河县主身上。 清河县主不过十三岁芳龄,长在乡野肌肤略黑了些。 不过从她精致的五官不难看出,将来县主定会承袭王妃和郡主的容颜,长成一代美人。 少年天子与清河县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堪称绝配。 南安王将天子请上首位,天子睨了眼躲在南安郡主身后乖巧至极的小丫头。 和那日傍晚口出恶言的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南安王不必客气,今日朕来,一是为贺清河县主珠还合浦,”天子收回视线,眺望天际云彩,“二是受母后所托,托朕来见见清河表妹。” 话都这样说了,明溪只好从南安郡主身后走出,端庄地冲天子行礼福身:“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天子一摆手:“清河表妹请起,”他仔细打量明溪,直把明溪盯得浑身不自在,才戏谑道,“表妹过于清瘦,南安王可要好好给表妹补补。” “朕来时看见御河里的鲤鱼个个肥硕,等着回宫便让宫人打捞出来,送至府上。” 这天子怎的同她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呢,她不就吓唬了一下他在原著中的媳妇。 再说了,让他看清他的原媳妇是为他好,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明溪不情愿地谢恩:“谢陛下赏赐!” 小丫头的不情愿落在天子眼中,心道这丫头还真如皇叔所言,胆子极大。 还记得那天傍晚他把她吓唬宁瑾欢的事一字不差地告诉皇叔。 皇叔听后竟然连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反倒是理所当然地点头:“她胆子确实挺大。” 想到宁瑾欢,天子不由得想起她小时候进宫来,跟在自己身后喊自己皇帝表哥的模样,心底默默一叹。 天子耳目遍布各府各宅,当初那个扎着总角的伶俐小姑娘,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一根筋讨厌着小丫头。 如果她不这样对待小丫头,方才在府门前也不至于被门房拦下,不准她入内。 “朕已命大理寺少卿审理十三年前为南安郡主接生的产婆暴毙一事,”宴席因他的出现越发拘谨,天子索性留下这句话离去,“清河县主蒙冤一案,必将大白天下。” 天子发话,那便是真能查到当年之事。 与南安郡主言笑晏晏的福嘉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正好被明溪看在眼中。 明溪挽住南安郡主的胳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方便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 不过慌乱并未持续太久,福嘉很快收拾好思绪。 她今日不是来看情敌的女儿有多风光,而是想弄清楚南安究竟知道她和江阴侯之间的多少事,是不是真的做好和离的准备。 平心而论,她认为他们和离了挺好。 她早已回京,草原单于又是她一手养大,对她最是恭顺。与她联姻,江阴侯府照样能更上一层楼。 “妹妹何苦与江阴侯闹得这般急头白脸,”福嘉软语试探,“你与他夫妻十几载,情意深厚,只要好好和他服个软,你们定能举案齐眉。” “为什么要我服软?我又没错,凭什么要我服软!”南安郡主不敢置信地扫了眼福嘉。 “福嘉姐姐竟然不顾我们数十年的姐妹情,帮着他说话。姐姐可知,他竟然仗着我性子软弱就想拿捏我,还不肯将宁瑾欢逐出府。” “既然如此,他容不下娇娇,我容不下宁瑾欢,和离了便是。我带着娇娇住回南安王府,嫂嫂也愿许我一席之地。” 福嘉不赞成地皱眉:“欢儿做错了什么,你如今竟连欢儿都不愿唤一声。” 南安郡主语调冷了几分,将她企图将明溪引入歧途的事说出,末了不屑道:“她为让娇娇出丑,竟然学习烟花轻浮之道,白费我十三年苦心教导。” 没想到这事她都知晓,本就为天子一席话所震慑的福嘉心底越发慌乱。 只要南安郡主肯查,定然能查到宁瑾欢是在她处习得烟花之道。 再顺着此事往上查,联系产婆暴毙一事,不难查到她就是当年的始作俑者。 明溪瞧见福嘉脸上的慌乱,天真问道:“我相信阿娘绝对不知晓烟花之道。既然不是阿娘教给欢姐姐,那欢姐姐定然是从别处学来。” 这话打开了南安郡主的思绪。 一直以来,她气愤于宁瑾欢行为不耻,没有过多去想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按理说只要不是她刻意为之,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些人。 要知道,江阴侯府的陶姨娘都出身良家,在府里虽然邀宠,也没用这种下作手段。 福嘉不耐地瞥了眼明溪,果真是情敌的女儿,与她八字不合。 — 晚春时节,天渐渐热起来,南安郡主食欲不佳。 王妃见了心疼,索性带着女儿外孙女在京郊的青玉观小住几日。 青玉观位于云山之顶,乃国师元一道人的居所。 放眼望去尽是缥缈云雾,笼罩着青山之顶,不似人间,仿佛仙境。 -- 第59页 南安郡主在观中住下,自真假千金事发之后积蓄在胸腔的阴郁之气,得元一道人开解后渐渐散去,转而喜欢上探究道理学问。 南安王妃乐得见小女儿的转变,时常半倚贵妃椅上静看小女儿抄写道经,一看便是一下午。 在她们上山的第三日,国师之妹璇贞登山拜访兄长,闲得无聊的明溪终于有了同龄人陪同。 好在璇贞不难相处,不过半日功夫,两个丫头就熟稔的像自幼相识一样,在女使的簇拥下结伴游玩青玉观后山。 青玉观后山是一处桃林,因着地势高的缘故才开花没多久,风一吹来,卷起漫天花雨。 “两位施主莫要再往前去,”守护桃林的青衣小道士叫住两人,“桃林中有一木屋,是一位贵人的下榻之处。” 璇贞常来云山,问道:“贵人不是不常来吗?” 小道士笑道:“贵人恰巧同南安王妃一天登山。” “既然是同一天登山,为何我从未听过。”明溪面露疑惑。 小道士远远望见漫步而来的白衣贵人,笑着离去:“那位贵人喜静,不许声张。两位施主若想赏花,便在近处逛逛,万不可打搅到那位贵人。” 明溪没感觉到璇贞轻扯她的衣袖,气鼓鼓地哼道:“什么人脾气这样大?好好的将人间仙境据为己有。” 璇贞紧张地望向站在桃花树下的白衣男子。 方才清河的话定然传进他的耳中了,也不知这位性情乖张的殿下会不会和她们一介小女儿计较。 “本王脾气再大,也不如你一言不合就恐吓小姑娘。” 明溪惊恐地抬起头。 摄政王! 作者有话说: 我就说是真的嘛,还提前了一小时呢。 第33章 真千金12 摄政王上前两步, 低头俯视才至他腰间的小黑丫头,或许该把“黑”字去掉。 皇嫂一盒盒面霜赏下去,南安王一车车羊奶往王府运, 出门便有女使打伞,一点日光都不曾晒到。 南安郡主肌肤胜雪,作为她的女儿,想不白都困难。 “不许再叫我小黑丫头!”明溪抢在白衣男子说话前开口,腮帮子一鼓煞是可爱。 璇贞惊异于明溪敢这么同摄政王说话, 不免有些紧张, 生怕摄政王发火降罪她才认识的小伙伴。 谁知等了许久,只等到摄政王一阵低笑, 鞋底碾压落叶的声响。 男子朝桃林深处走了两步,回头扫了眼杵在原地的明溪:“还不跟上?” 一听这话, 明溪鬼使神差地牵起璇贞疾走两步。 站到摄政王身后,明溪回过神来, 低头望着他衣袍后的泥泞, 疑惑道:“去哪儿?” 摄政王言简意赅:“吃鱼。” 桃林深处有一条清澈的溪流, 溪水顺着水道往山下流,最终汇入京郊灌溉湖泊昆仑池。 明溪无语地盯着吊在溪中的竹篓, 一时都没发觉一直跟着她们的女使都走散了。 竹篓半边没过水面,既不至于让鱼儿逃脱, 也不会让鱼儿脱水而亡。 溪边砧板刀具一应俱全,就连煮鱼汤的锅底下都架好了柴火,就等着竹篓中的鱼下锅。 摄政王做出请的手势,璇贞小脸一白。 她就知道摄政王性情乖张, 怎么会轻易放过说他坏话的明溪。 璇贞颤着声说:“请殿下恕罪, 方才……方才玉儿无心冒犯殿下, 臣女代她向您赔罪,您……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同玉儿计较。” 明溪望向璇贞的眼神仿佛在看救世主,原身确实会杀鱼不假,但那不是她。 不论是身为明家二房四姑娘,还是作为秋婉,又或者是成为宁瑾玉之后,她都没有宰杀活物的经历。 明溪现在无比后悔那天用杀鱼的说辞吓唬宁瑾欢,同时在心底把偷听她说话的天子乱骂一通。 好歹是天下之主,学人听墙角就算了,还四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堂堂天子蹲过墙角。 摄政王玩味地睨了眼踌躇的小白丫头,撩起衣袍盘腿坐下:“本王想喝鱼汤。” 意思很明确,只要明溪杀了鱼煮了汤,他就既往不咎。 明溪气鼓鼓地瞪着摄政王,真是一点男子风范都没有。 以前叫她小黑丫头就算了,现在还要她一个女儿家宰杀活物。 摄政王身子向后一靠,慵懒地曲起一只腿,笑说:“黑丫头,不论你怎么拖延,鱼终归还是要杀的。” 明溪不屑冷笑:“不杀,回见。” 说罢牵起小脸发白的璇贞朝来时的路走去。 两炷香后,回到原点的明溪惊异地望向靠在桃树上闭目养神的男子。 男子适时睁开眼,戏谑道:“又见面了,小黑丫头。” 明溪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我明明是原路返回,怎么会走到此处?” “本王说了,这鱼你终归是要杀的,”摄政王细长的眼眸里尽是笑意,“本王的玉扳指保你不被家法伺候。这人呐,要懂得知恩图报。” 明溪不仅震惊于江阴侯府的事没逃过他的耳目,更是想起方才在林间穿梭,结果依旧回到原点。 除非他肯放自己离去,否则凭她和璇贞,绝对出不去桃林深处。不过杀鱼她确实不会,不代表福珠和喜珠不行。 明溪唤道:“福珠。” 迟迟等不到回音,明溪疑惑地环视四周。此地除了她和璇贞,只余摄政王一人。 -- 第60页 她和璇贞的女使竟然都不在此处。 “福珠?喜珠?”明溪猛地想起,好像刚才走到这里时,便没有女使的身影。 璇贞似乎也想起什么,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小声道:“我想起来了。兄长曾告诉我,贵人喜静,怕人误入,特在桃林中设下阵法。” 明溪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她明明记着是依照原路返回,却还是和璇贞绕至此处。 她认命地拿起玄铁菜刀,刀刃处泛着凛冽寒光。 恰巧一片桃花瓣飘落刀刃,瞬间被切割成两瓣。 明溪手不自觉抖了一下,好生锋利。 那厢璇贞拉着一头绑在树桩上,一头绑在竹篓上的棉线,竹篓顺势出水。 失去水的鱼儿挣扎地厉害,不住地跳跃,甚至还有两只直接跃入溪中,很快消失不见。 明溪一咬牙,从竹篓中捞出一条鱼。 鱼鳞湿滑,她压根抓不住鱼,鱼直挺挺地掉在草地上。 明溪只好先放下菜刀,蹲在草地上抓鱼。 幸好沾上泥土后的鱼没有先前湿滑,明溪将鱼放在砧板上,一个劲安慰自己。 这具身体又不是没杀过鱼,只要按照记忆中宁瑾玉杀鱼的样子来做,应该没问题。 明溪一手摁住半死的鱼,一手举起菜刀。一旁的璇贞紧张地捏起拳头,时刻做好鱼血四处喷洒的准备。 好半天,高悬的菜刀依旧没能落下。 摄政王默默观察着与鱼作斗争的明溪,好笑之余不免轻叹一声。真以为她是个胆大包天的,原来只会嘴上逞能。 高大的阴影将两个小姑娘笼罩,明溪下意识抬头望去,不知何时摄政王已站到她们身后。 摄政王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拿过菜刀,一手抓住砧板上的鱼放进溪中清洗:“看清楚了。” 摄政王用刀把将鱼拍晕,娴熟地刮尽鱼鳞,再用菜刀划开鱼腹,红色的血瞬息将砧板染红。 明溪瞳孔紧缩,直愣愣地盯着砧板,一股寒意自脊椎慢慢向上攀爬。 “世人皆说我为刀俎,”摄政王淡扫她一眼,“试问若能选择,谁又愿意做鱼肉?” 修长的手指娴熟地伸进鱼肚,掏出肚中内脏。再将鱼腹两侧的黑膜除去,清理干净后用葱姜等物去腥,放入锅中静等。 摄政王蹲在溪边优雅地洗去手上血腥,回头望向愣在桃树下的明溪,戏谑一笑:“吓人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璇贞早已被杀鱼吓出一身冷汗,将头埋在明溪的胳膊上不敢看。 明溪虽然震撼于一只活蹦乱跳的鱼最终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在听得摄政王戏谑之言时,黑眸中的惊惧渐渐散去。 “手生了,不行?”明溪理智气壮呛回去。 摄政王摇头失笑,没打算戳破她的假话,专心烹制鱼汤。 不多时鱼汤的香气与花香混合,闻起来极为诱人。 吓得不行的璇贞被鱼香吸引,眨巴着眼盯着锅。明溪也吸了吸鼻子,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青玉观中的斋饭味道尚可,但都是素食。 她眼下正在长身体,一天只吃素食虽能果腹,却总觉得缺了什么。 摄政王盛了一碗汤递给明溪:“赏你了,”同时瞥了眼璇贞,“想喝自己盛。” 明溪端起碗小心翼翼浅尝一口,登时叫唤出声:“烫烫烫!” 摄政王莞尔一笑,独自靠坐在桃树下,眺望天际白云。 “殿下请用。”璇贞捧着一碗鱼汤蹲在摄政王身前,说起话来颤颤巍巍。 摄政王不禁瞥了眼忍着烫喝鱼汤的明溪,暗道这丫头没心肝,面上不由冷了两分:“不必。” 璇贞如蒙大赦般快步走到明溪身侧,心想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了性情古怪的摄政王。 总归她礼数到了,璇贞也没多想,与明溪并肩而坐,将放温的鱼汤吞入腹中。 红霞渐渐爬上天空,饱腹的两人突然想起自家困在阵中的女使。 明溪走到摄政王身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摄政王先问道:“吃好了?” 明溪忙不迭点头,然后才张开嘴,又被他打断:“回去吧,有客人造访。” — 熟悉的青玉观近在眼前,与明溪分别许久的喜珠等人再见小主子,一时顾不上规矩,围着明溪又哭又笑。 明溪和璇贞软语安慰各自的女使,一面将方才她们在桃林中的经历说与她们听,好让她们放心。 不过两人都不约而同略过杀鱼一事。 “摄政王殿下!”欢快地女声将两对主仆从欣喜中唤醒。 宁瑾欢提着衣裙快步跑到摄政王跟前:“臣女宁瑾欢参见摄政王殿下。” 她就是摄政王口中的客人? 明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慢慢走到摄政王身前,笑道:“殿下手艺绝佳,鱼汤鲜美异常。臣女能有幸品尝殿下亲手所制鱼汤,实为三生有幸。” 说到亲手二字时,明溪特意加重语气,气得宁瑾欢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摄政王望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杀鱼的小黑丫头以自己作筏,去气另一个和她有旧怨的小姑娘,眉眼中蕴含着自己都不知晓的笑意。 鲜少见到这样鲜活的小姑娘,不是吗? 本还惊讶明溪对摄政王的态度怎么转变得这么快的璇贞,在看见宁瑾欢的表情后像是悟出什么。 -- 第61页 璇贞屈膝道:“今日臣女能品尝殿下烹煮鱼汤,还得感谢殿下愿将为玉儿所煲之汤分与臣女一碗。” 明溪默默竖起只有她们两人才能看得见的大拇指,璇贞回以微笑。 她本和宁瑾欢无过节,直到侯府换婴一事现于人前。 白悦对明溪怀有的敌意太大,大到她不得不怀疑是宁瑾欢在她面前搬弄了是非。 否则在江阴侯府愿意将宁瑾欢留在府中养育的情况下,白悦不会如此针对明溪,也没理由说明溪抢了宁瑾欢的东西。 既然她现在与明溪交好,自然是要和她齐心协力的。 宁瑾欢碍于摄政王在前,只得强扯出一抹笑容:“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臣女?”心底却将明溪狠狠咒骂一通。 摄政王低头瞥了眼和福嘉走得近的女孩,冷声道:“不记得。” 宁瑾欢一听就急了,连忙说:“两年在福嘉大长公主府上,一个小女孩不慎落水,是殿下用长鞭卷起小女孩,将她从水中托起。殿下您真的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不同于和宁瑾欢说话时的生疏,他望向明溪时不自觉软了几分,“若还是吃不饱,便来桃林找本王。” 丢下这句话,摄政王转身返回桃林深处。 宁瑾欢提起裙摆追上前去,终不得进入之法,只能不甘心地放弃。 “玉妹妹真有本事,竟然能让摄政王亲自为你煲汤。”宁瑾欢口吻略酸。 宁瑾玉眉眼都是笑意,将有人撑腰的得意劲演得活灵活现:“我与你非亲非故,你还是按照规矩唤我一声县主。” “你!”宁瑾欢顿了下,想到来青玉观前祖母的嘱咐,缓了缓语气,“我知道县主心中有气,但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今日祖母与我亲上云山来迎阿娘和县主,就是希望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明溪与璇贞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般一同提起裙摆朝禅房奔去。 明溪气喘吁吁停在南安王妃下榻的禅房外,依稀听见南安王妃和老太太争执的动静。 好半晌,南安王妃中气十足的嗓音吓得明溪一激灵。 “我意已决,两家必须和离!” 作者有话说: 摄政王:自己的孩子自己疼 感谢在2021-03-15 20:51:04~2021-03-16 22:5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罂粟 2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真千金13 明溪敲响木门,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明溪推门而入,欢快地跑到南安王妃身侧坐下,得意地将情急之下, 从桃林扯来的一枝桃花送到王妃眼前:“外祖母看孙女摘的桃花好看吗?您快闻闻它香不香?” 南安王妃很给面子的细嗅,笑着问:“娇娇是要把它送给外祖母吗?” 明溪乖巧地点头:“等会儿孙女再去给阿娘也摘一枝,这样外祖母和阿娘不用爬上,就能欣赏到桃花。” 南安王妃慈祥地笑了笑:“好孩子,”顿了顿, 望向坐在下首的老太太, “不论如何,娇娇总该和她见礼, 她毕竟和你有亲。” 当然,亲与不亲, 只要礼数到了就可。 反正最终都会走上和离这条路,娇娇是南安王府的孩子, 她们是不会相让的。 “老夫人安好。”明溪没有一丝波澜地朝老太太福身, 一声祖母都不曾唤。 老太太漫不经心打量面前经过娇养, 像花朵绽放一般的女孩。 与才回府时不同。 女孩眉眼细腻,粗糙的皮肤在羊奶和面霜的滋润下白皙光滑, 原本毛糙的头发在桂花油的浸润下平整柔顺。 女孩身上的朱红罗裙是宫里的绣娘所制,衬得她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白嫩。 她穿戴不菲, 静静立在她身前,仿佛真像一个自幼娇养深闺的大家小姐。 明溪不等老太太从她的蜕变中回过神来,自顾自寻了一个白瓷瓶,将桃花斜插进瓶中:“外祖母, 孙女把花摆在窗下, 您觉得如何?” 南安王妃遥指桌面, 打趣道:“就摆在桌上,用膳食时我看了娇娇折得花,食欲必定更上一层楼。” “那不行,青玉观的斋饭色香味俱全,”明溪端着小脸拒绝,“要是斋饭香味掩过花香,岂不辜负孙女的心意。” “你啊你啊,真真是古灵精怪,”南安王妃无奈笑骂,转头看向老太太时好似怀了一分歉意,“女孩性娇,老夫人不要见怪。” 明溪看得清楚,在南安王妃说完这句话时,老太太脸上的悔意加深一分。 她现在定然是在后悔。 如果当初好好待自己,是不是能多得一位乖巧守礼的孙女,环绕她的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可惜的是,从她在乡野村舍睁眼的那刻起,她就没打算和江阴侯府摒弃前嫌,和平相处。 明溪默默将白瓷瓶放至窗前的檀木桌上,南安王妃抬手招她过去,明溪复又坐到南安王妃身侧。 “此事关乎于你,外祖母还是想问一问你的意思,”南安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明溪的肩膀,“倘若你阿娘和江阴侯和离,你愿跟着你阿娘还是留在侯府?” “孙女要跟着阿娘,”明溪霎时红了眼眶,略微哽咽,“江阴侯不喜欢我,我不要他做我的父亲。” 老太太面子上挂不住,苦口婆心劝道:“玉儿,你终究是侯府血脉,怎能弃你父亲而去?” -- 第62页 明溪一本正经摇头:“他宁愿相信宁瑾欢的花言巧语,也不愿相信我所说的真话。” 她委屈地嘟着嘴:“明明只要你们肯去查,就能查到宁瑾欢教了我什么。可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断定是我扯谎,既然你们不仁,我又为何要讲义。” “为你回府,侯府出资千两封那农妇的嘴,旁的绫罗绸缎女使院落,祖母自认为并未对不住你。” 老太太纵然不喜欢南安郡主作儿媳,如今真要和离,明溪知道她还是慌神了,否则也不会说出这种得罪人的话。 话音才落,一个人影从屏风后走出。 明溪这才发现南安郡主一直坐在屏风后,屋中发生的事皆被她看在眼中。 南安郡主伤心地望向她恭敬侍奉了十几年的老太太:“事到如今,老夫人还以为我是当初不谙世事的蠢笨丫头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太太讶异。 南安郡主伸手揽住明溪的肩膀:“赏给农妇的千两银票从我名下的银铺所出,娇娇所穿绫罗绸缎也出自我的陪嫁产业千丝坊。” “不仅如此,我命各铺各庄的管事拿来账簿,这才惊觉自我入府后的花销,十之有七出自于我。” 目光所及老太太氤氲着怒气的脸庞,因着积年的婆媳关系的缘故,南安郡主不自觉吞咽吐沫。 然而为了女儿,她还是继续说道:“娇娇从未用侯府一针一线,老夫人不必挟恩图报,娇娇不欠侯府。” “好得很好得很。”老太太没有想到平日里温婉恭顺的儿媳在短短月余的功夫,竟然长成一个忤逆不孝之辈。 “我江阴侯府虽然不复当年富贵尊,也不至于被人如此轻贱。既然你自请离去,我也不阻拦,回府我便让我儿休妻!” 南安王妃用力一拍桌子,震得茶水洒落桌面:“放肆,区区侯爵也敢欺我王府贵女。敬你我两家结亲多年,与你好生交涉和离之事。” “倘若真闹得不可开交,我自会去宫里求太后殿下赐一封和离懿旨,届时两家都难堪。” 老太太心知已无转圜之地,冷笑道:“我作为婆母舟车劳顿,亲上云山请儿媳回家,儿媳不领情,反要和离。” “此事如果叫太后殿下知晓,就算太后殿下有心帮扶王妃,亦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明溪闻言眨巴着眼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无辜:“阿娘,我有一个疑问。” 南安郡主温声说:“什么疑问?” 明溪天真道:“我长在乡野,看见一个农夫娶妻后,家中所用皆是妻子所出。我听高三娘说这叫入赘,入赘的农夫不能休妻,只有妻可弃夫和离。” “江阴侯府的支出出自阿娘的嫁妆,所以江阴侯是入赘给阿娘的吗?”明溪触及老太太浑浊的视线,吓得躲在南安郡主身后,慢慢探出半个头,“不知道女儿说得对不对。” 南安王妃不顾老太太发青的脸色,笑出眼泪。 等笑够了,她轻轻地用丝帕擦去眼角泪花,笑道:“咱们娇娇说得极对。” 南安郡主拼命忍住不笑,上扬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抄经这三日,她的心也渐渐放宽,人活一世,不必一味忍让。 细细想来,过去十几载她不是没有怨没有恨。 只是她在闺中时被保护的太好,不懂怨和恨,不知道怎样发泄心中委屈。 久而久之,老太太和江阴侯觉得她软弱可欺,可以任由他们拿捏。 南安郡主微微一笑:“我服侍您十几载,不求有功,扪心自问称得上无过。末了缘分已尽,再强求也是枉然,两家不若和离,就当全这十五载的情意。” “不要,阿娘不要……”此话一出,一直被璇贞拦在门外的宁瑾欢挣脱束缚,推开门跑进来,“阿娘不要和爹爹和离。” 璇贞一脸歉意地望向明溪:“抱歉,我没看住她。”说完立即提着裙子跑远,别人家的秘辛还是少听。 宁瑾欢冲到南安郡主身前跪下,满脸泪水:“阿娘我错了,我不该妒忌玉妹妹,不该对玉妹妹使坏。我只是太害怕玉妹妹回府后,阿娘不喜欢我了。 “我想,只要玉妹妹没有我听话懂事,那么阿娘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所以我才,我才……”宁瑾欢哭得真切,南安郡主听了十分动容,不禁红了眼眶。 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不可能不深厚,她能理解宁瑾欢骤然得知身世后的恐惧。 但她无法理解的是,在她言明只要她们姐妹好生相处后,她认为心性纯良的孩子依旧会想到用烟花轻浮之道误导娇娇。 幸好娇娇聪慧,未着她的道。 否则真让她得逞,娇娇在世家贵女中,再无立足之地。 明溪踮起脚,吃力地擦去南安郡主脸庞上的泪水:“阿娘不要难过。假如阿娘实在舍不得她,我不介意她时常来看阿娘。” 南安郡主垂首凝望紧咬嘴角,一脸委曲求全的明溪,缓缓摇头:“娇娇离开我十三年,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好好弥补娇娇,无暇分心。欢儿,你我母女缘尽于此,你只当我从来不是你的阿娘。” 宁瑾欢像一个丢失心爱糖果的小孩子,嚎啕大哭。 这和福嘉姑姑教她的根本不一样,福嘉姑姑说只要她让明溪显得不如她听话懂事,那么她还是阿娘最宠爱的小丫头。 她明明按照福嘉姑姑说得做了,结果一直被她认为粗鄙蠢笨的明溪不仅没有上钩,相反在认亲宴上大放异彩,就连祖母都差点心动。 -- 第63页 如今宁瑾欢自己都已经承认,可见信上所言是真的,老太太也怕最后真的撕破脸,闹得两家都难堪。 不过一个下午,老太太仿佛苍老几岁,她慢慢拄着拐杖起身:“罢了,最迟半月,我会让人将和离书送至府上。” 走至宁瑾欢身边时,她不忍一叹,将失去娘亲的女孩搀扶起:“欢儿莫怕,有祖母在,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和离的事就这样定下了,再不容更改。 来时的目的既然不能达到,老太太带着宁瑾欢在青玉观小住两日后就此告辞,也算成全两家体面。 宁瑾欢知道摄政王在青玉观,本不想离去,谁知两日中撞见三次明溪满脸餍足,抚摸着肚子从桃林深处走出,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索性满口应下下山之事,以期在老太太跟前挽回一些乖巧懂事的好印象。 宁瑾欢下山之日,明溪正同璇贞赖在摄政王处,吃山下送来的炙羊肉。 “清净了。”璇贞满足地闭上眼。 明溪餍足地轻拍肚子,接连蹭食,她也算摸清摄政王的性子。 她一手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不客气地提要求:“下次我想吃城东的蟹粉酥。” 摄政王用软鞭卷起她满是油污的手甩在她身上,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没有。” 第35章 真千金14 自老太太带着宁瑾欢下山后, 明溪又在青玉观歇了十来日。 璇贞早在三日前便已下山,明溪想着自己一个人不好再去蹭食,索性乖乖吃起斋饭。 哪知守护桃林的青衣小道士替摄政王传话, 说城东的蟹粉酥到了,问她吃不吃。 上次她提过想吃蟹粉酥后,摄政王叫人送旁的吃食上山,偏偏就是没有蟹粉酥。 今天突然送来,分明就是引诱。 明知山有虎, 在斋饭和美食面前, 明溪还是欢快地往桃林去。心想自己对他有所图谋,到时候赖上了不是更好。 结果没想到, 以前被困在阵中的喜珠等人,竟然能同她一起进入桃林深处。 既然是这样, 明溪便索性真正放宽心,一日一趟的蹭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日, 王府的管事快马来报, 说江阴侯府已将和离书送至府上。 南安王妃这才带着南安郡主和明溪下山回府。 下山这日, 意外在途中碰见摄政王的车架。 南安王妃是太后的姑姑,心知摄政王和天子的关系不像传闻中那般水火不容, 便相邀结伴而行。 摄政王弃车打马,一路跟行王府马车旁, 时不时同南安王妃说话。 趁王妃轻轻撩起帘子的功夫,余光轻扫倒在南安郡主怀中沉沉睡去的明溪。 似乎是梦到了美食,嘴巴不自觉地咀嚼,嘴角微微上扬, 一脸偷腥得逞的模样。 摄政王蓦地想起前几日她吃到蟹粉酥后, 懒懒地躺在贵妃椅上轻摇, 也是这样餍足模样。 倒是个容易知足的丫头。 入城后,倒在南安郡主怀中昏睡的明溪渐渐转醒,还带着醒后浓浓的鼻音:“阿娘,到家了吗?” 话音才落,听到马车外的熟悉男声:“本王要入宫面圣,不便和王妃同行,就先告辞了。” 南安王妃笑说:“摄政王请便。” 清脆的鞭声啪地响起,听得一声马儿嘶鸣,阵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南安郡主温柔地替明溪整理杂乱的发髻:“快到了。” 宁氏族亲和王府族亲都已候在王府,只等南安郡主回府在和离书上画押便可。 明溪乖巧地跟在南安郡主身后,垂眼就可以看见郡主微颤的衣袖。 如果她在害怕,希望她能给她一点支撑。明溪牵起南安郡主的手,陡然感受到掌心温热。 南安郡主温婉地凝视给她勇气的女儿,忽地恍惚一笑,好像什么都不能令她害怕和恐惧。 她快步走进正厅,看也不看与她同榻而眠十几载的江阴侯,没有一丝犹豫地摁下指印。 江阴侯眼中似有不舍,手悬在半空一动不动,他轻声唤道:“阿抚。” 阿抚是南安郡主的闺名。 这是南安郡主第一次听到与她拜堂成亲的江阴侯唤她的闺名。 从前,他都是称自己一声郡主。宁瑾欢出生后,他或称自己郡主,或称欢儿她娘。 前者是权势,后者是女儿的母亲。 她在他眼中,从来不是她自己。多么可笑,直到今日和离,她才在他的眼中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南安郡主面带微笑:“今日之后,江阴侯还是唤我一声郡主娘娘。阿抚之名,实非江阴侯可唤。” 江阴侯一直以为是南安王妃要求两家和离,没想到素日温婉的妻子会这么决绝。 温婉的面容配上冷清的眉眼,江阴侯这才发现他的妻子原来如此美丽。 他怔愣片刻,垂首望向成长惊人的明溪——他和阿抚的女儿。 她继承了阿抚的温婉面容和白皙肌肤,短短几月便出落的比欢儿还要美丽。 不同于阿抚偶然的疏离,她自入府起便是这样的神情。 以前他看了觉得碍眼,现下看来,倒是别有一番娇俏之蕴。 “玉儿,”江阴侯抬手欲抚摸明溪的脑袋,被明溪躲开,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父亲知道你不喜欢父亲,可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宁家的子孙。” -- 第64页 冷眼坐在上首的南安王中气十足:“娇娇是我南安王府的孩子,和你宁家无关。” “我听外祖父的,”明溪脆声声说,“才入府时,江阴侯听到我名为玉,面露鄙夷。我知道江阴侯心里在想,我一个黑乎乎的小丫头用通体白润的玉为名,实在滑稽。” 她委屈地红了眼眶:“我不喜欢江阴侯,阿娘,他不是我的父亲。” 南安郡主半蹲下·身,将明溪搂在怀中哄道:“娇娇莫要伤心,阿娘知道娇娇在侯府受了委屈,娇娇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江阴侯,难道今日你还要我将你如何对待娇娇之事说与众人听吗?”轻柔地替明溪擦拭眼角泪珠,南安郡主淡扫立在一旁的江阴侯。 事到如今,正如母亲所说,再无转圜之地,江阴侯认命地在和离书上画押。 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命运就是这般奇妙。 从侯府来时,他满心里都是福嘉和欢儿,心想与阿抚和玉儿再无瓜葛也是件好事。 待见到阿抚和玉儿后,他这才明白他的心中早有她们母女的一席之地。 只可惜,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如今他已无法拥有阿抚和玉儿,既然已经亏欠,便不能再亏欠欢儿和一直为他没有再嫁的福嘉。 夜半,南安郡主手捧木匣来到明溪房间。许是大了哭一场,郡主的眼睛周围红了一圈。 南安郡主坐到明溪身侧,将木匣打开:“江阴侯将我的陪嫁产业悉数奉还,还添了一个庄子,两个铺面。我从中挑了几处进项好的庄子铺面准备转到你的名下。” 明溪惊讶说道:“女儿还未及笄,阿娘便想送女儿出嫁了吗?” 南安郡主闻言噗嗤一笑:“小丫头胡说什么。阿娘是想着你总归要有些零用,买什么不必心疼银钱。” 明溪撒娇地环抱住南安郡主的腰:“阿娘对我真好。” “说起及笄嫁人,”南安郡主叹息一声,“阿娘私心里希望你能在阿娘身边多待些时日,但阿娘也明白不能耽误你。” 明溪眨巴着眼睛:“阿娘也可以再嫁人,给我生个弟弟妹妹。” 南安郡主笑着捏了捏明溪的脸:“阿娘怎好再嫁。” “怎么不可以?”明溪嚷嚷道,“江阴侯都可以再娶,阿娘为何不能再嫁?” “再娶?”南安郡主疑惑道。 明溪低头问道:“阿娘还记得侯府认亲宴第二日,我说江阴侯和福嘉大长公主眉来眼去之事吗?” 思索好一会儿,南安郡主才想起娇娇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事,加上今天这次,她已经说过三次。 都说事不过三,既然娇娇反复提及,想来他们之间纵然没发生什么,也定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罢了,”南安郡主意兴阑珊,“福嘉姐姐若真嫁与他,日后我不同她来往就是。” — 京城上半年的茶余饭后闲谈落在江阴侯的真假千金一事上,后半年的闲谈则落在江阴侯和福嘉大长公主的亲事上。 江阴侯和福嘉大长公主宣布成亲的消息那日,南安王府正在为明溪举办回府后的第一个生辰宴。 顶了明溪身份的宁瑾欢和她同一天生辰,江阴侯府亦为她举办十四岁的生辰宴。 和南安王府的人声鼎沸相比,江阴侯府生辰宴的着实门可罗雀。 除却与江阴侯有亲之人不得不到访,剩下的皆是不如江阴侯府、意图攀附侯府之人;又或者是看在福嘉大长公主的面上,勉强被皇族宗亲派来送贺礼之人。 福嘉视宁瑾欢为她和江阴侯所出,自然不会去涨他人威风。 她出席侯府生辰宴,俨然一副侯府女主人做派。 刺激地好不容易等到没有当家主母的陶姨娘躲在房中,惊恐地乱砸一通。 比起这位心思缜密、出身更尊贵的公主殿下,她宁愿温婉无害的南安郡主做当家主母。 至少南安郡主与世无争,不会做出留子去母的事。 福嘉大长公主可就不同,出塞和亲草原,曾将老单于有点本事的儿子全部废黜,扶持继子上位。 甚至有传言,现任单于的身份低微的生母便是死在她手上。这叫她如何不怕,如何不慌。 明溪生辰在秋时,过了生辰,转眼就是年关,京城下了好大的雪。 天子时常白龙鱼服,跟在摄政王身侧造访南安王府,半逼半哄要明溪陪着堆雪人,美名其曰小丫头喜玩乐。 冷得明溪称病躲在温暖舒适的房中,期盼春日的到来。 三月便在明溪一日日的期盼中降临,三年一度的春闱拉开帷幕,福嘉大长公主也在烟花三月盛大出降。 福嘉大长公主出降那日,南安郡主与明溪结伴踏春游玩。明溪瞧出她心神不定,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 南安郡主静默良久,最终还是转道青玉观,登上九百九十九阶通天道。 于半山腰处的锁链上,取下她和福嘉交好之时,她们两人一同挂上的同心锁。 同心锁本为有情人一同挂上,寓意一生不离。她二人自幼·交好,也曾笑着说要做一辈子的闺中密友。 如果她肯告诉自己她心中有江阴侯,那她纵然拼着抗旨,也不会与他成亲。 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南安郡主将锁用手帕包好:“送去江阴侯府,权当我祝他们百年好合。” -- 第65页 明溪默不作声看向手帕一角绣的娟秀小字——抚。 以此作为贺礼,福嘉大长公主会怎样想她不知道,不过江阴侯定然会面露怀念与不舍。 江阴侯定下婚约这几月来,依旧在向她和郡主示好,寻些新奇玩意儿送入王府,自诩情深几许。 拥有时弃如敝履,失去后方知可贵。 这人呐,就是贱。 第36章 真千金15 转眼福嘉和江阴侯成亲已近月余, 南安郡主没去过问、也不愿过问。 那把用绣有“抚”字的手帕包好的同心锁,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引起多大震动。 这样的趣事明溪自然不肯放过。 她趁摄政王陪同白龙鱼服的天子驾临南安王府时,轻轻扯了扯摄政王的衣袖。 她睁着大眼睛望向他:“福嘉大长公主和江阴侯成亲快一个月了,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可好。” 摄政王宁愿相信河水倒流,都不会相信眼前的少女会关心她的便宜爹和后娘。 别看少女一双翦水秋瞳无辜可爱,实则蔫坏蔫坏的。 沉默片刻,摄政王应了明溪的请求,差人去打听福嘉入主江阴侯府后的事。 说实在话, 他看不懂他这位皇姐。 公主出降, 本是驸马连同父母一同住到富丽堂皇的公主府。 她偏偏要与糟心的妾室庶子挤在小小侯府。 从前受父皇宠爱,她娇蛮任性, 所穿所用所住尽是奢华无比。一朝和亲草原,性子也不曾更改。 他派去保护她的人回来禀他, 公主手段好生了得,随便一出手便将老单于的小阏氏们收拾地服服帖帖。 挑唆老单于的儿子们为了她自相残杀, 最后留子去母, 扶持出身低微的继子上位。 还记得她才被继子送还京城荣养, 他是钦佩她的。 直到后来,她侵占京郊良田, 将京郊灌溉水源昆仑池的一半占为己有。胡乱打死下人,欺压百姓, 甚至与朝堂官员勾结买官卖官之事。 皇兄驾崩时拉着他的手说,是皇家欠了她,叫她孤身一人去往野蛮之地安定内外,只要她日后不叛国, 就由得她去。 因为这句由得她去, 成为她的免死金牌。 自他摄政以来, 替她收拾不知多少烂摊子,压下多少非议。 直至她吃定皇嫂因皇兄遗言对她心中有愧,求得一封懿旨,下嫁江阴侯。 她若要再嫁,朝中有的是青年才俊任她挑选,独独选了手帕交妹妹和离不超过三月的前夫郎。 她回京后时常登侯府之门,与宁瑾欢以姑侄相称,对其无比疼爱。 京城之人都是人精,以前只觉得她是为了南安郡主,现在岂有还猜不到之理。 蠢! 不过三日,摄政王府的一位女使恭敬地站在明溪身前,将侯府月余来的事一件不落的说给她听。 江阴侯和福嘉大长公主在新婚之夜似乎起了争执,江阴侯手中捏着一条手帕夺门而出,留宿陶姨娘处。 隔了没两天,两人重归于好,江阴侯为显示诚意,亲手将手帕绞烂。 “真绞了?”明溪忍不住问道。 “哪能,江阴侯早命府中绣娘绣了方一模一样的手帕,”女使笑道,“被绞那条是绣娘所绣,郡主送去那条被他珍藏书房中。” 明溪瞠目结舌,示意女使继续说下去。 绞手帕的事过了小十天,陶姨娘陪伴福嘉大长公主游览花园时,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竟将福嘉大长公主推下台阶。 “也就寻常女子小腿那么高的地,”女使边说边比划,“陶姨娘发各种毒誓,说自己没有推福嘉大长公主。” 陶姨娘有点小贪心不假,但还没这个胆子对皇家公主下手。明溪心中已有定论,问道:“然后呢?” 女使摇头惋惜:“江阴侯自然不信,准备杖毙陶姨娘,被福嘉大长公主和老夫人拦下。陶姨娘被送往城外庄子关押,永世不得回京。” “福嘉也拦了?”这倒令明溪觉得有趣点了。 女使点头:“福嘉大长公主劝说江阴侯看在宁羲成的脸面上,留陶姨娘一命。” “我猜江阴侯定然心中有愧,以为福嘉温婉贤淑,为了他在妾室面前忍辱负重。”明溪冷笑一声。 “是,”女使颔首道,“正因此事,江阴侯多次拿出珍藏手帕意图绞毁。” 明溪敏锐地捕捉到意图二字,既然是意图,就说明他最终还是舍不得。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左右摇摆又迟来的深情,连与草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陶姨娘离去后,老夫人本想亲自教导宁羲成,福嘉大长公主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将宁羲成视如己出。 老夫人想到她教出一个草原单于,便将宁羲成交给她抚养。 “福嘉大长公主教宁羲成只要在老夫人和江阴侯面前做做样子就可,独在院中时,纵容他胡闹,”女使顿了一下继续说,“怕是……” 说到底,面前的少女是那孩子的姐姐,后面的话女使不敢再说。 明溪笑道:“你不用顾忌我,他一口一个丑八怪唤我,我自然没有将他视若手足。” 女使小心开口:“怕是……怕是要被养废。” 话至此,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 女使屈膝道:“奴婢每隔十日便会前来,将江阴侯府发生之事讲与县主听。” “劳烦姐姐跑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县主请姐姐喝茶。”女使说得口干舌燥,喜珠掂了掂塞满银两的荷包,塞进女使手中。 -- 第66页 女使忙说不敢拿,喜珠以为她这是客气,便又往她手里塞。 几番推辞下来,女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能为县主效劳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岂敢领受县主赏赐。” 明溪微微一笑:“日后还需麻烦你多跑几趟,你且安心收下就是。摄政王若罚你,便是不给我面子,我会生气的。” 看向少女鼓起来的小脸,女使迟疑片刻,收下沉甸甸的荷包,恭顺地离去。 不多时,一袭白衣的摄政王自廊桥上慢慢走来:“听说不给你面子,你就会生气?” 待走近了,明溪发现他手中提着方才她赏出去的荷包,登时把脸撇向一边,冷哼一声。 将荷包轻轻丢进喜珠怀里,摄政王负手而立:“留着这些银钱去买胭脂。” 明溪又是冷哼一声,不同他说话。 摄政王挥了挥手,示意园中的女使都退下,喜珠等人依旧向明溪请示。 等到明溪同意后,她们远远站着,不至于听见二人说话,也不至于留二人独处。 摄政王倚在少女身侧的贵妃椅上,悠闲自得:“吃了本王几顿饭,脾气见长。” “话都放出去了,我不要面子的?”明溪气鼓鼓地瞪着摄政王。 摄政王状似无知地摊手:“本王又没罚她。” 明溪叫嚷道:“你把我赏的东西拿回来,就是没给我面子。” 摄政王轻笑:“谁说的,她可感激你了。” “什么意思?”明溪噎了一下。 摄政王笑说:“你赏她的,本王皆双倍予她。” “诶?”本还气鼓鼓的明溪瞬间消气,迷茫地望向摄政王。 摄政王闭上眼轻声说:“以后要赏人,同本王说便是。女孩子用钱地方多,你留着自个儿买胭脂首饰。” 明溪摇头:说道“不,我可富有了。” 摄政王没看见她的表情都能想象得到,她此时肯定像只小狐狸一样得意,摇头笑问:“多富有?” 明溪掰着指头把南安郡主划在她名下的产业一一道来:“加上过年时外祖父外祖母和几个舅舅给的压祟钱,我如今能拿出的现银少说也有两万白银之数。” “还有陛下赏的金钗银簪和各式贡品珍玩。”明溪轻轻推了推摄政王,摄政王甫一睁眼便见一颗小脑袋凑到自己跟前。 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睛,笑问:“你说这赏人,我赏不赏得起?” 良久,温热的掌心覆在小脑袋上,摄政王将一点男女之防都没有的明溪轻轻推开,训斥道:“坐没坐相。” 明溪眼轱辘一转,戏谑道:“殿下要是想见坐有坐相的女子,我想宁瑾欢一定乐意至极。” 摄政王斜了眼口不对心的某人:“依礼,你可唤本王一声叔叔。倘若你想唤那姑娘一声婶婶,本王不介意传她来。” 说完摄政王拍了拍巴掌,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蓝衣护卫。 摄政王手指轻点扶手,漫不经心说道:“传宁瑾欢前来。” 眼看蓝衣护卫抱拳领命,转身就要离去,明溪连忙站起来:“不准去!” 蓝衣护卫迟疑地望向摄政王,摄政王低低笑了声,很是欢愉。 “退下吧,”摄政王轻轻摆手,蓝衣护卫一个闪身便不见人影,他转头盯着明溪,“这可不是本王不传,是你不准。” 明溪冷哼道:“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能左右摄政王殿下的想法,”顿了顿,“分明是摄政王殿下自己不想见,偏拿小女子做说辞。” 明溪蹬着小腿跑远,跑到喜珠等人身边时,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摄政王见状不禁摇头失笑,随手拿起少女遗落在贵妃椅上的手帕。 少女不会刺绣,手帕上的字若不仔细看,他还真认不出来这是“玉”字,分明是一条爬虫。 走在木廊上的明溪惊觉自己的手帕落在园子里,火急火燎回头找手帕,只见自己的手帕被摄政王捏在手中赏玩。 他盯着手帕绣字一面,嘴角微微上扬。 明溪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他的笑容,肯定不是因为自己刺绣水平高超。 “还不错。”摄政王见人回来,面带笑意将手帕朝她怀中一丢。 明溪咬牙切齿:“不许笑!” 摄政王一边说自己没笑,一边眉眼都被笑意占据。气得明溪转身离去时,每一步都用力踏在地上,以显示自己的不满。 等小姑娘走远,方才消失不见的蓝衣护卫再次现身。 摄政王收敛笑意:“什么事?” 蓝衣护卫抱拳道:“福嘉大长公主命人给高大郎送去五百两银票。” “看住他。” “诺!” 作者有话说: 问:吃瓜吃到自己是一种什么体验? 明溪:泻药!刚刚走远,人在王府,心情不爽,准备倒打一耙。 第37章 真千金16 比摄政王晚了两日收到消息, 明溪也得知高大郎突然得到五百两银票。 虽然暗中监视高大郎那人没能探知究竟是谁将银两给了高大郎,不过明溪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 该来的总是会来。 去岁夏至办事的人来报,高三娘置办了些许良田, 一幢二进二出的院子,还买了两三女使服侍。 有那千两白银,只要他们母子二人节省些,一辈子宽裕安逸不成问题。 可惜,高大郎不如其母懂得见好就收, 一朝天降横财迷花了眼。 -- 第67页 他不仅出入青楼歌坊, 还沾染上赌钱的恶习。 除了高三娘攥在手里的良田院子没有输掉,竟是连女使都输给了赌徒。 如今天降五百两, 事成之后更有千两白银,手头正当紧的高大郎怎能不动心。 四月殿试结束, 今朝春闱落幕。 为庆贺及第登科者,今上通常会在京郊的旷野召开马球会, 显示尚文之余, 对武者的重视。 届时新科进士, 京城达官显贵以及各府夫人娘子都会参加。她若是高大郎身后之人,定然会选在盛宴之时行事。 明知女孩家最在意名节, 同样生而为女,她们却总是要以此来陷害自己。 明溪下巴微微抬起, 好让喜珠为她系上披风,冷声道:“去摄政王府。” 王府管事听闻明溪到来,连忙毕恭毕敬地将人请入王府后院。 摄政王府分前后两院,前院是依着摄政王的规制所建成的皇家院落。寻常宾客至, 通常只在前院接待。 后院临山, 摄政王以京郊良田从百姓手中换山, 依照一年四时,分别种上四时之景。 眼下三月尾,青竹挺拔修长,苍翠如玉。 踏在青竹之间,宁静致远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溪觉得积郁胸口的怒气好似淡去不少。 “殿下此刻还未下朝,”王府管事将明溪引到青竹所制的秋千前,“县主在此稍候片刻。若有缺的,只管晃动桌上铃铛。” 明溪瞥了眼秋千旁的小桌子,桌上放置着今春新茶和一碟糕点,糕点旁则是一个小巧雅致的铜铃。 明溪颔首微笑:“多谢。” “县主客气。”王府管事垂首离去。 明溪慢条斯理坐上秋千,拿起碟中的一块糕点品尝,一口咬下去,淡淡竹香萦绕口齿。 明溪拿了两块分给喜珠和福珠:“味道不错,你们尝尝。” 两个女使跟着小主子久了,知道只要不踩小主子的底线,小主子待人一向宽厚。 喜珠接过糕点咬了一口,惊呼道:“这莫不是用竹叶做的?” 福珠挑眉看她一眼,笑道:“傻瓜,是添了竹叶上的露珠,哪有用竹叶做糕点的。” “这倒也是,”喜珠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环视四周景象,耳边只余风声和清脆鸟鸣,“听说闹中取静最是难得,不愧是摄政王殿下,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辟出这么个好去处。” 明溪端起热茶轻啜一口,不由得轻笑一声。 年纪轻轻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予夺大权,闹中取静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稀客。”不咸不淡的调侃从身后传来。 明溪微微转头,摄政王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 约是才下朝就赶来的缘故,摄政王不似寻常穿着素色广袖大衫。 他身穿一件绛紫四趾蟒袍,金线所织巨蟒威严肃穆,被墨色革带压在身下,腰间悬挂象征身份的玉佩和金鱼袋。 他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一根玉簪横贯玉冠用以固定。 他负手而立,剑眉星目,不同于以往的潇洒风流,反倒显出几许不容侵犯的威风凛凛。 明溪状似漫不经心扫了眼来人,合眼敛去心底波澜,单刀直入:“将你的暗卫借我几人。” 摄政王手指轻挥,喜珠和福珠顺势退下。 他绕到秋千另一侧,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绳索。随后慢慢坐下,淡淡开口:“四人够不够?” 没想到他今天这么好说话,明溪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够了,”顿了顿,“不好奇我要人做什么吗?” 摄政王斜着身子睨了她一眼:“还能为何,不过就那点事。” 男女之间,确实就这么点事。 福嘉给高大郎五百两银票,自然不是为了听他在马球会上,讲述他和小姑娘兄妹情深。 他不明白的是,福嘉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为何还想置小姑娘于永世不可翻身的境地。 “南安王府的暗卫不是吃素的,”摄政王戏谑一笑,“本王只是好奇你为何不动用王府暗卫,倒来向本王借?” 明溪双腿凌空轻晃:“我不想让阿娘知晓。” “怕南安郡主知道你并非表面上那般无害?”摄政王一手支着头,静静地望向坐在另一侧的小姑娘。 明溪缓缓摇头:“阿娘心性纯净,还是不要沾染这些丑陋。” — 三日后,将五百两银票输光的高大郎垂头丧气地走出赌场。才转身走进小巷,便被人猛敲一棍,塞进麻袋里。 一桶凉水猛地浇在麻袋上,哪怕是深春也遭不住的凉气,刺激麻袋中的人一哆嗦,粗鄙咒骂声瞬间从麻袋中传出。 “操!”高大郎大叫,“哪个狗日的畜生……” 后面的话他还没来得及说,便被好一通拳打脚踢,踢得他直喊好汉爷爷。 “爷爷饶命!” 明溪静静坐在简陋的民居中,俯视地上不停蜷缩蠕动的麻袋。 这就是福嘉和宁瑾欢手中的王牌,他的攀咬成为宁瑾玉被彻底抛弃的最后一根稻草。 明溪挥了挥手,暗卫停下手中动作,将麻袋解开。 浑身湿漉漉的高大郎连忙从钻出麻袋,蓦地抬头一看。 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坐在自己面前,她身后站着两个英气女子。 “娘子饶命,”高大郎一时没认出明溪,连忙叩首,“俺就是一个粗人,从没见过娘子,还请娘子饶俺一命。” -- 第68页 明溪冷笑道:“哥哥不记得我了吗?” 高大郎闻言满是疑惑,仔细打量明溪的眉眼,恍然大悟:“原来是春丫妹妹,妹妹比从前白了许多,俺一时没认出妹妹。” 高大郎肆无忌惮地仰视出落的水灵灵的明溪,从前只觉得这丫头又瘦又黑,根本不配给自己当童养媳。 听给他五百两银票的贵人说,她现在封了县主,他算是高攀不起了。 那时他想着攀不上就攀不上呗,一个黑瘦丫头有什么好攀的。 现在再看她就算皱着眉都这样好看,高大郎不免为自己曾经的有眼无珠感到后悔。 不过那个贵人说,只要他能出面让她身败名裂,那么她就只有嫁给他这一条路。 高大郎不禁庆幸自己接了贵人的差事。不同的是,以前是为着一千五百两银子,现在是为了眼前这位美娇娘。 “啊!”高大郎还沉浸在幻想中,没成想被身后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一摔,趴在脏兮兮的地上。 其中一个壮汉一脚踏在他的背上,力道大得好像要把背脊踩断。 “春……春……” 高大郎只要发出一个春字,踩着他的力道就加深一分,要是现在他还不明白那就是真的没脑子。 高大郎艰难地说:“县主,俺知道错了。” 明溪示意壮汉放轻力道,笑问:“哪儿错了?” 一听她语气转缓,背上力道也减轻几分,高大郎又来了劲儿:“县主妹妹,不是俺说你……” 话未说完,一把闪着凛冽寒光的朴刀猛地插在眼前不到一拳的距离。 吓得高大郎再不敢乱说话,惊恐地盯着明溪所坐的椅子腿。 “俺收了一个贵人五百两,贵人说只要俺在陛下召开的马球会上说县主是俺的童养媳,从小给俺暖床,县主就必须嫁给俺。” “还有呢?”明溪眉眼渐渐生出凌厉,语气越发冰冷。 高大郎吓得倒豆子似的讲完:“贵人还说只要俺做成这件事,就再给俺一千两。” 明溪低头瞥了眼瑟瑟发抖的高大郎,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冰霜:“然后呢?” “没,没了。”高大郎结巴道。 明溪轻笑了声,抬起头看向两位大汉:“如果是摄政王殿下碰上此事,该如何处置?” 其中一位大汉抱拳道:“禀县主,摄政王平素极其厌恶攀咬之人,通常赐其贴加官。” 贴加官也叫加官进爵,是大理寺审讯犯人的手段。 将犯人的口鼻用浸湿的桑皮纸一层层盖住,直至犯人受不住刑,把所犯之事招个一干二净。 高大郎在赌场里混过,贴加官这种酷刑他听里面的人提过两句,一时吓得溺湿衣裤。 明溪静静看了他一眼,眼中淬着浓烈的恨意。 高大郎一时看痴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大汉紧紧绑在长桌上。 明溪静静立在屋檐下,粗重的喘息声透过破旧窗棂传出,一声不落地钻入她的耳朵。 他虽不是主谋,却做了主谋手中的利刃,狠狠捅了她一刀。 贴加官是为赎他攀咬诬陷宁瑾玉之罪。既然他那么想攀附权贵,用加官进爵赏他,很合时宜。 半晌,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明溪立在门框中央,巨大的阴影将躺在地上,面无血色的高大郎笼罩。 “这便是你想要的加官进爵,”明溪慢慢勾起嘴角,“再有下次,便没有中途给你揭掉这么简单。” 经此一遭,高大郎哪里还不明白她口中的下次,就是天子款待新科进士的马球会。 他连忙强撑着力气爬起来,用头哐哐砸地:“俺知道了,俺知道该怎么做了。” “高三娘虽待我不好,总归母女一场。办好此事,我许你天伦之乐。” 丢下这句话,明溪戴上面巾走出民居,在两位女卫的护送下登上马车。 摄政王半倚车壁,望向身侧娇小的小姑娘。目光既是探究,又蕴含着就该如此的坦然。 总归是真实。 “胆子挺大,贴加官随意赐下。” “殿下会觉得我过于狠毒吗?” 一个十四岁的少女面不改色赐下贴加官这种酷刑,明溪忍不住反问神色如常的摄政王。 摄政王闻言一愣,他见过坦然承认自己贪污受贿的官员,见过大狱里被刑具震吓,坦然认罪的囚犯。 不过那都是他们在洞悉世事之下不得已的坦然。 面前的女孩竟是通透至此,以一种极其朴素的坦然叫他觉得她赏下酷刑贴加官,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何来狠毒一说。” 第38章 真千金17 四月桃花烂漫, 京郊大草原早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围住,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明黄的帐篷搭在高台之上,明黄帐篷之下则是各家绣有名姓的帐篷。越是靠近天子帐帷, 越是位高权重。 摄政王的明黄藏帐篷紧紧依靠着天子之帐右侧,再旁边便是南安王府的帐篷。明黄帐篷左侧则是福嘉的帐篷。 宁瑾欢坐处略比南安王府高出一头,她得意地看了眼依偎在南安郡主身侧,观看马球赛的明溪。 福嘉姑姑已收她为义女,等她及笄后, 她会去太后面前为她请封翁主。 说来也是, 南安郡主不过是个郡主,南安王又是异姓王, 怎能和真正的皇室血脉相比。 -- 第69页 那个抢走属于她的一切的野丫头,只配被封为一个小小县主, 低她一头。 况且,今日过后, 她必将颜面尽失。 只怕到时候还能不能保住清河县主的封号都还未可知, 只有嫁与那个山野村夫潦倒此生, 永永远远被她踩在脚下。 想到此,宁瑾欢愉快地看起马球赛。 明溪感知到方才宁瑾欢的视线, 并没当一回事。 她挽起南安郡主的胳膊,伸手遥指马球场上的一人:“阿娘, 看那人。” 南安郡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通体枣红的骏马上驮着一位身着墨色箭袖圆领袍的郎君。 郎君剑眉星目,肩扛偃月杆。方才将球击进门洞,他脸上还挂着灿烂笑容, 衣袂随马蹄疾驰飘扬, 衬得他愈发神采飞扬。 “那是谁?”南安郡主轻问。 与此同时, 风流斜倚的摄政王招来蓝衣护卫,面色不善地盯着场中那人:“他是谁?” 南安王妃寻着小女儿的视线望过去,扯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今科探花郎。” 南安郡主没多想,随口称赞:“倒是一表人才,担得起探花郎之称。” 探花郎不同于状元郎。状元多考究学问,探花郎则在考究学问的同时,还要顾及容貌。 唯有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才有被钦点为探花郎的资格。 天子还有两年弱冠,摄政王有意让天子独自历练,培养亲近朝臣。 今朝春闱殿试,他并未插手,只听说今年的探花郎面如冠玉。今天一见,方知名不虚传,但细细看来,比起他还是差点。 修长的十指相互交叠托着下巴,摄政王狭长的眼眸半眯:“你说,本王不如他吗?” 蓝衣护卫被摄政王的问题砸懵,试探性问道:“殿下指的是?” 半晌,摄政王意兴阑珊挥手:“罢了,福嘉将人送进来没?” 一听是正事,蓝衣护卫登时抱拳:“大长公主殿下的人已让高大郎混入马球场,想来这轮马球赛结束,他便会出现在人前。” 被明溪威吓一次的高大郎,没有那个胆子再在众人面前攀咬她。 那日他本打算替高大郎更换户籍,好让福嘉再无法找到他。谁知明溪二话不说就拒绝他,还叫他一定不要阻止高大郎混入马球场。 今天好戏开场,他倒要看看小姑娘怎么倒打一耙,牵扯出藏在身后的福嘉。 思索间,一场马球赛结束,意气风发的郎君齐齐下马,单膝跪在少年天子面前等候嘉赏。 摄政王状似漫不经心瞥了眼明溪,只见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探花郎身上,索性偏头不看。 才多大年纪,就春心萌发,等会儿他便寻个空档说给南安郡主听,让她阿娘亲自训斥她。 突然,一个身着棉麻粗布的农夫突然出现在宽阔的马球场上,惹得场中议论纷纷。 摄政王放眼望去,不是前些日子被赐了贴加官的高大郎还能是谁。 马球赛将才结束,皇姐真是急不可耐。 天子盛会突然出现来路不明之人,担心会有贼人刺驾,本就一直警惕的禁军赶忙将高大郎押解下去。 “慢着。”男女之声同时响起。摄政王顺着声望过去,是福嘉。 福嘉亦望着他,心道她这个皇弟平素懒得理会这点小事,今天怎么突然开口。 不过有他开口留下那农夫,促成此事功成,福嘉发自内心冲望过来的摄政王一笑。 “天子盛会,戒备森严,岂是一介农夫轻易就可混入,”福嘉笑道,“正好一轮马球赛结束,陛下不若趁此空档,细细查问一番。” 天子下意识转头询问摄政王的意见,见摄政王微微点头,扬声道:“传朕令,将那农夫带上前来。” 不多时禁军押解高大郎走上高台。 高大郎知道面前的少年是天下之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直磕头:“高大郎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大郎磕头声不小,天子听了不免感到额头疼,手指轻点檀木桌。 候在天子身侧的内侍,见状捏着尖细嗓音问道:“咱家问你,你可是意图行刺陛下?” 谋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高大郎吓得小腿肚哆嗦个不停,忙说:“不,不是。俺,俺不是要行刺陛下。俺是来……” “那你是如何进得这戒备森严的马球场?”内侍吊着眉梢,尾音婉转,“嗯?” 高大郎颤颤巍巍说道:“俺是跟着一位贵人进来的。” “贵人是谁?” “南安王府清河县主。”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万千目光齐刷刷射向南安王府的王帐。 有不屑,有得意,有担忧,大多都落在出落的亭亭玉立的明溪身上。 这位弃父而去的清河县主近来风头极盛,一则是因为她出生就被调换一事;二是因为她在精贵的娇养下渐渐绽放,显露出倾城之资。 宁瑾欢嘴角上扬,得意地望向置身于漩涡之中的明溪。 不过一年光景,她从前的风光皆被她夺去,就连摄政王都对她青睐有加。 凭什么! 她的模样品性哪点不如她,摄政王何以要对这个乡野农女另眼相看,还将象征身份的玉扳指赐给她。 好在今日,她的好日子就要彻底结束。宁瑾欢长吸一口气,一年的郁郁不平总算可以烟消雾散。 -- 第70页 明溪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缓缓起身,走到少年天子面前跪下,朗声道:“臣女不曾做过此事。” 南安王妃吩咐女使看住爱女心切的小女儿,自己拄杖立在明溪身后,言辞铿锵有力。 “老身可为玉儿作保,她自出府门起便未离开老身半步。此人出现在此,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玉儿。” “王妃年事已高,切莫心急,”天子命内侍搬来一张黄花梨木椅,“王妃先请坐下。倘若清河县主委实遭人陷害,朕定会还其清白。” “多谢陛下。”南安王妃颔首致意,像一座山似的坐在明溪身后。 巨大的阴影顷刻间明溪笼罩,以无言的姿态默默支持明溪。 内侍继续看着高大郎问道:“你可以知诬陷清河县主是何罪名?” 高大郎茫然摇头,内侍冷声说道:“杖五十,发配岭南。” 岭南多毒虫鼠蚁,就算是青壮年发配岭南,也少有回来的人。 高大郎磕头说道:“俺不敢扯谎,俺与清河县主是旧相识。” 旧相识有很多种含义,可以是过去的朋友,也可以是过去相好之人。 不过一男一女用旧相识相称,只怕是第二层意思。 明溪微微一笑,直接应下此事:“是,臣女与他本为旧相识。” “当年臣女有幸被农妇高三娘从人牙子手中救下,收为义女。他便是高三娘之子,臣女曾唤他一声大哥。” “既然如此,为何县主方才说不知此事?”天子沉声问道。 明溪规矩道:“禀陛下,方才他说他跟随臣女入内。臣女并不知此事,故而这般回答。” 天子垂眸看向高大郎,天下御驾前,高大郎不自觉抹了把汗。 他吭哧好久,最后红着脸说道:“清河县主爱慕于俺,她派人对俺说,马球会那天会让人带俺出现在马球场上。到时候只要俺请陛下赐婚,她就可以嫁给俺。” 此话一出,少年天子的脸上似乎出现几条裂缝。 他强装平静地打量拥有沉鱼落雁之资的明溪,一边又扫过黑壮普通的高大郎。 好半晌,少年天子得出一个结论,高大郎好生不要脸。 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众人听见这番惊世骇俗之言后的寂静。 白悦捧着肚子大笑:“欢儿,清河县主竟然爱慕这个人,还想……还想与他成亲。” 宁瑾欢没能拉住幸灾乐祸的白悦,由她而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嘲弄的笑声,臊得高大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白娘子此言差矣。”肩扛偃月杆的新科进士还站在高台之上,探花郎最先从高大郎的旷世奇言中回过神来。 “在下从前虽未见过清河县主,却也听过清河县主受人称赞之事,”探花郎冲天子拱手作揖,“清河县主蕙质兰心,岂会做出如此背德之事?” 探花郎顿了顿:“况且,清河县主国色天香,此农人言辞粗鄙。敢问这位兄台,你是如何敢大言不惭说出清河县主爱慕你这种话?” 摄政王欣赏地瞥了眼探花郎,把天子憋在心里想说又不好说得话说出口:“这人好不要脸!” 高大郎脸红的像猪肝,吭哧辩解:“清河县主是俺娘买给俺的童养媳,从小给俺暖床,她爱慕我有什么稀奇的。” 天子异样的眼光落在明溪身上,本因摄政王那句话才恢复平静的心绪又掀起万丈波澜。 摄政王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这就是她所谓的好戏?早知今日,他就该一刀结果了他。 明溪神色如常,淡淡道:“高三娘确实将我买下,但不是为给大哥做童养媳。” 事已至此,众人都以为她的平静只是强弩之末。 不论高三娘买下她是收为义女,还是做童养媳。在世人面前,她就是一个给那农夫暖过床的童养媳。 宁瑾欢依偎在福嘉怀中,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畅快大笑。 福嘉爱怜地抚过宁瑾欢温软的脸颊,低笑道:“今日过后,她的名字再也不配和你并肩。” “春丫妹妹说得没错,”突然,高大郎在众人唾弃的目光中紧张开口,“阿娘当年买下她,确实不是为给俺做童养媳。” “俺娘就俺一个孩子,听村里老人说儿女双全有福,为了添福气,阿娘买下她收为干女儿。” “县主妹妹从小都是跟阿娘一起睡,从来没给俺暖过床,俺把她当做亲妹子看待,没有要她做童养媳的心思。” 不过片刻功夫,高大郎瞬间改口,弄得众人一头雾水。 宁瑾欢抓住福嘉的衣袖,心底没来由一慌。 这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摄政王闻言轻笑,将心放宽,安静欣赏小姑娘安排他看的一场好戏。 “欺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内侍干咳一声,窃窃私语渐渐小了下去,“你刚才为何不这样讲?” 高大郎连忙哭天抹泪:“皇上可要为俺做主,俺也不想这样讲。都是带俺进马球场的那个贵人给了俺一千五百两银票,要俺这么说。”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千五百两银票,内侍立即呈到天子御案前。 “俺与县主妹妹好歹兄妹一场,不肯诬陷县主妹妹。那个贵人就抓了俺娘,用俺娘的命逼俺。” “俺想着皇上是明君,爱着俺们这些小老百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大郎磕头说道,“等俺依照贵人的吩咐照做后,再说出实情。这样俺既没有哄骗皇上,还完成贵人的吩咐,俺娘也可以活下去。” -- 第71页 天子很想说一句朕爱美人不爱你,转念想想天下万民皆是他的子民,他不能以貌取人。 天子沉声道:“你可知,就算你完成那位贵人的吩咐,在你说出实情后,他依然不会饶过你的母亲。” “啊?”高大郎紧张地挠头,他求救似的望向明溪,“县主妹妹,俺只是想救俺娘……” 话未说完,一个精壮的汉子哭声凄厉,吼得明溪耳朵疼。高大郎不去戏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这一副大嗓门。 明溪温声安抚:“大哥莫怕,有陛下在,三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天子放缓语气:“朕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带你进来的贵人长什么模样?” 高大郎适时止住哭声,一抽一抽地说:“俺记得,贵人是一个中年妇人,算不上慈祥,头上没戴多少珠宝首饰。” 天子嘴角抽搐,场中这样打扮的中年妇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高大郎环视场中众人,视线落在福嘉大长公主帐中一人身上,那人身子略微侧过,看不清正脸。 高大郎疑惑的望过去,低声说道:“好像。” “陛下面前,大声回话!”内侍沉声呵斥。 高大郎立即来了精神,指着那人大声说:“俺看那个人好像领俺进来的贵人,只是她身子侧对着俺,俺看不真切。” 话音才落,立即有两个禁军将那人押至天子面前跪下,正是江阴侯府小娘子宁瑾欢的奶嬷嬷。 宁瑾欢登时跪在天子面前,紧张叩首:“臣女不知此事,一定是他栽赃陷害臣女。” 天子沉默地盯着和她称得上青梅竹马的宁瑾欢。 此事一但牵扯到她,他便瞬息明了今天这场闹剧为何出现。 天子缓缓吐出一个字:“审!” 奶嬷嬷还没来得及辩解就便禁军押解下去,再被拖至圣驾之前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禁军统领跪呈供词:“启禀陛下,犯妇都已招认。她奉宁娘子之命带人将高三娘绑在城郊破庙,又亲自交给高大郎一千五百两银票,要高大郎攀污清河县主,目的是毁清河县主名节。” “再审!”天子面色如霜,缓缓吐出两个字。 这次受审之人便是小身板不停颤抖的宁瑾欢,两个嬷嬷强拖宁瑾欢退下。 路过奶嬷嬷身边时故意停了一下,好让她看清血肉模糊的惨像。 “陛下且看在欢儿是臣养女的份上,莫要……” 福嘉的话还没说完,被天子沉声打断:“朕说再审,姑姑是要做朕的主吗?” 小半个时辰后,嬷嬷拖着头发杂乱,身形狼狈的宁瑾欢再次回到高台上。 宁瑾欢瘫软在地上,额上满是汗珠,瞳孔里还带着深深的惧意。 “禀陛下,宁娘子已将今日之事全部招供,”嬷嬷恭敬地呈上供词,顿了顿,“另外,她还吐出好多事。” 天子轻揉眉心:“何事?” 嬷嬷娓娓道来:“除却教唆宁家少爷对清河县主恶语相向,以及故意教导县主错误规矩,企图引·诱县主出丑外,还有一事与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有关。” “放肆!”方才被天子震慑的福嘉突然喝道,“本宫和亲塞外,有功于社稷,岂容你信口雌黄。” 清脆的掌声从天子右侧传来,摄政王漫步走至明溪身后,戏谑一笑:“这么多年,皇姐倚仗有功于社稷和小单于的尊敬,横行妄为,鱼肉乡里。” “本王若是皇姐,是再无脸面称自己有功于社稷。” 当摄政王站在身后,明溪顿时生出一种此事即将尘埃落定的心绪。 在天子和摄政王的授意下,嬷嬷继续说道:“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曾命人教宁娘子青楼烟花之道,好让她误导县主。目的是为了在侯府认亲宴上,使众人以为县主曾流落青楼。” “好在县主聪慧,没有上钩。”末了,嬷嬷补充道。 方才落在明溪身上的鄙夷不屑,此刻通通落在福嘉大长公主和宁瑾欢身上。 还坐在福嘉帐中的白悦傻了眼,这和宁瑾欢告诉她的完全不一样。 宁瑾欢说她对乡野丫头十分谦卑友善,那丫头却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刑讯嬷嬷是宫里的人,比起宁瑾欢告诉她的,显然供词更有分量。 白悦羞愧地走回自家的帐篷,明溪余光看见,没有为难她的打算。 一直沉默不语的南安王妃一言不发跪到地上,然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请陛下给清河、给老身,也给南安王府一个交代!” 第39章 真千金18 依礼, 天子要唤南安王妃一声姑祖母,且南安王对天子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平素又最重血缘亲情。 他二人疼爱的外孙女受到陷害算计, 纵然此事涉及皇室宗亲,朝廷也必须要给南安王府一个交代。 但福嘉大长公主亦是安定边疆的有功之人,在先帝和摄政王有意维护下,下于民间口碑不错。 她不仅是国朝的大长公主殿下,也是将草原小单于养育成人的福嘉大阏氏。 哪怕她是中原人, 在草原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 天子毕竟年轻, 面对两难之事,应对起来不免显得有些生涩。 他先是命内侍将南安王妃和明溪搀扶起身, 随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满眼都是明溪的皇叔。 不曾想看见皇叔抬手招来两个宫人,让宫人为久跪不起的明溪揉捏膝盖。 -- 第72页 天子只好轻咳一声, 目光不善地盯着他的福嘉姑姑。 她回京后的所作所为他约莫知道七八,奈何父皇驾崩前留下那么句话。 皇叔无法, 只得按照父皇的嘱托替她收拾烂摊子, 甚至给她特别的宽待。 他知道她风华正茂时出塞和亲, 为中原和草原带来这么多年的和平与安定。 所以只要她闹得不是太过,他眼里也并非容不得沙子。 为何偏偏惹得是满门忠烈的南安王府。 他的姑姑, 在万人之前,给他出了还未亲政之前的第一个难题。 思索间, 江阴侯陪伴老太太,紧赶慢赶从府中赶至京郊大草原。 江阴侯搀着老太太快步走上高台,扑通一声跪到天子面前,喘着粗气说道:“微臣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身拜见陛下。”老太太额上都是汗珠, 不知是奔波劳碌, 还是受到惊吓的缘故。 她一向不爱看马球热闹,故而今日没有出席天子为庆贺春闱落幕的盛会。 还记得清晨儿媳和孙女盛装离府时的怡然自得,浑然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们竟然惹出了这样大的风波。 “祖母,孙女……”宁瑾欢从小娇生惯养,哪里知道宫里嬷嬷的厉害,一时受不住刑,将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说出去的事吐了个干净。 老太太在来的路上已经明晰方才发生的事,此事若要干净了断并不难,只需舍弃一人即可。 其实被舍弃之人根本无需考虑,也没有考虑的必要。 她厉声打断宁瑾欢的话:“混账东西,我怜你自小养在府中,乖巧懂事。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等没脸面的下作事。” “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唤我一声祖母,我宁家没你这么个女儿。” 明溪听罢莞尔一笑,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 出身皇家的福嘉大长公主,与出身不明虽有感情的丫头。 这位利益为先的老太太,自然更偏向能带给侯府益处的前者。 明溪垂首看向狼狈的宁瑾欢。 她害得宁瑾玉被逐出家门,今天自己做了被抛弃那个,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宁瑾欢接收到明溪审视的目光,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紧握。 明明今日该是她被打入泥泞的日子,为什么现在会是她受到众人的鄙夷审视。 她宁瑾欢是尊贵的福嘉大长公主的养女,江阴侯府的嫡女。 既然那个产婆给予她这个身份,为什么不将此事深埋心底,偏偏酒醉胡言,叫人知晓,惹出这场滔天祸事。 老天何其不公! 宁瑾欢瞪向绫罗缠身、众星捧月的明溪,恨不得目光化作利刃,将她身上衣裙割裂。 宫人的手指十分柔软,按压在膝盖上的力道很合适。明溪心情愉悦,撞上宁瑾欢怨恨的目光时愈发开心。 本打算做背景板的明溪示意宫人退开,走到宁瑾欢身前。 不过低头的瞬间,她眼眶里蓄满泪水,要落不落,霎是可怜。 “欢姐姐,我从前与你不相识,自问也没得罪过你,”说话间,一颗泪慢慢滑过脸颊,明溪略微哽咽,“你为何要做这些事害我?” 天子斜了眼楚楚可怜的明溪,这女子惯会做戏。 他可没忘记一年前,她威胁恐吓宁瑾欢的场景。 不过他没有拆穿她的打算,毕竟皇叔此时正在看戏的兴头上。 摄政王轻嗤一声,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明溪。明溪没有拒绝,拿过手帕轻掖眼尾,将嘲弄掩藏。 从来没有女子能得到摄政王的另眼相看,另眼相待,丑八怪更不行。 宁瑾欢忍不住大叫:“既然错了,为什么不一直错下去,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 她捂着脸痛哭,说起话来语无伦次:“我就是尊贵的侯府嫡女,你就是卑贱的乡野丫头。被换人生是你的命,你就要认!” “摄政王殿下三年前在义母的府邸救了我,合该我与他有缘。凭什么你才回来,他就把象征身份的玉扳指给你。” “你抢走了阿娘,抢走了摄政王。那好,我不和你争这些,”宁瑾欢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的嗓音逐渐沙哑,“可是为什么太后殿下不召我入宫,反而召你入宫。” “你没回来,太后殿下想过撮合我与陛下;你回来了,太后殿下就召你入宫,现在你连我的皇后之位都想抢,凭什么!你告诉我,我凭什么不恨,凭什么不怨!” 明溪踉跄着倒退两步:“原来你心底竟是这样想,难怪……”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她差点惊呼出声。演得太过,明溪险些摔倒在地,多亏摄政王眼疾手快,抽出腰际佩剑横剑一栏,她才勉强站稳。 不过也是歪打正着,此举落在别人眼中,更是加深了宁瑾欢恶毒言辞的厌恶。 江阴侯撇过脸,不肯去看满目恶毒的宁瑾欢,拱手朝向天子:“陛下,此女来历不明,又屡次意图加害本朝贵女。微臣自请将其逐出江阴侯府,依律处置。” 从前玉儿和他说宁瑾欢所做之事,他顾念与她父女情深。 不仅没有怀疑她,相反还为了她怀疑他和阿抚的女儿,落南安王府的面子。 结果没想到,他百般疼爱的女儿,是骗他最狠的人。 他竟然为了个不知出身的野丫头,赶走自己的亲女儿。 -- 第73页 想到此,江阴侯慈祥地望向明溪。 拥有摄政王的维护,南安王的宠爱,还有少年天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偏向。 这才是他的女儿。 察觉到江阴侯目光的明溪庆幸自己出府时所食不多,现下就算反胃也吐不出什么。 否则真叫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呕吐,岂不是以另一种方式圆满宁瑾欢想要她出丑的心。 宁瑾欢满脸不可置信,想要去拽江阴侯的衣袖,被他躲开:“爹爹不要欢儿了吗?” 江阴侯冷声道:“我本不是你父,念你年幼,将你留在府中教养,不成想你如此狠毒。今后姑娘如何全是姑娘的造化,莫要再以江阴侯府的名义招摇。” 一直旁观的福嘉适时提起衣裙跪到在地,朗声道:“陛下明鉴,臣并未让嬷嬷教导此女烟花轻浮之道。” 既然宁瑾欢已被老夫人和侯爷抛弃,那她就不必再把她当做自己和侯爷的亲生女儿。 “哦?”天子玩味地望向宁瑾欢的供词,“白纸黑字分明,请姑姑解释一二。” “都是奴婢的错,”福嘉身边的嬷嬷忙不迭跪下叩头,“宁家娘子因为清河县主回府的事,来与殿下诉苦。殿下光明磊落,自是劝解她要放宽心。” “宁家娘子不肯,便转头问奴婢有什么法子可让清河县主出丑,”说着她从腕上胡乱褪下一只金手镯,“她给了奴婢一锭金子,奴婢迷了心窍才想出这个法子教她。这就是她给奴婢的金子,奴婢用它打了个手镯。” 宁瑾欢指着嬷嬷大喊:“你说谎!” 福嘉虽然跪着,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她知道这样骄傲而又孱弱的姿态,会让人想起她曾为天下奉献己身的壮举。 “臣驭下不严,还请陛下责罚。” 春风拂来,轻飘衣裙随风起舞。 不知是谁喃喃一声:“还记得当年大长公主出塞和亲,便是在一个暖风拂面的春日。” 轻飘飘的话语刺痛福嘉的心,她恨她的兄长将她送给草原,以期求得边境和平。 还记得年少时的她,也曾心怀憧憬,天真烂漫。 一朝被送往蛮荒草原,她的天真烂漫却成了老单于的小阏氏们戏耍算计她的筹码,几次差点活不下来。 若不是她醒悟的早,哪有被送还京城荣养的日子。 天子想起福嘉出嫁那日,是父皇带着他一同相送。那天,她眼角那滴泪始终挂在眼尾,一直没有落下。 良久,天子似乎也有些动容:“即是如此,姑姑何错之有?” 他复又望向早已癫狂的宁瑾欢:“宁瑾欢掳掠农人,陷害清河,又几次口出狂言,御前失仪。传朕旨意,将其没入掖庭为奴,非死不得出。” “我不为奴,我绝对不为奴。”宁瑾欢仓惶爬到天子身前,还没触碰到天子就被内侍一脚踢开,接着被禁军反手押解。 宁瑾欢泪流满面:“皇帝表哥,我是你的欢儿表妹啊,我不要为奴……我不要!” “宁瑾玉,都是你的错,”宁瑾欢边哭边笑,咬着牙的模样格外丑陋,“你怎么不去死……” 她双腿不停地在空中乱踢,很快被禁军拖下去。 明溪眼睫轻敛,没去理会传入耳中的诅咒。 因为她知道,诅咒杀不死人。而被罚入掖庭为奴的宁瑾欢,日子绝对不好过。 明溪一瞬不瞬地盯着神色平静的福嘉大长公主,看得福嘉大长公主浑身不自在。 “下一个就是你。” 明溪无声说道。 第40章 真千金19 福嘉或许是看出明溪的口型分明是威胁, 秀眉微微一蹙,强自将心中的不适压下。 走到明溪面前,福嘉取下斜插发髻间的凤凰金钗, 没等明溪同意便插进她的头上。 “今日之事都赖本宫没管教好欢儿和奴婢,才使你遭受这般屈辱,”福嘉轻巧地摁住明溪准备拔下金钗的手,“本宫把这支凤凰金钗赠予你,权当本宫赔过罪了。” “不可……”江阴侯一见福嘉把凤凰金钗都给了明溪, 急忙阻止, “那是当初……” 明溪眼尾上挑,一脸玩味地想看接下来福嘉和这个便宜渣爹会演出怎样的戏码。 福嘉眼一沉打断他的话:“清河受委屈终究是我管教不严。金钗不过是死物, 用来补偿清河再好不过。” 良久,江阴侯叹道:“可那是你当初离京时, 先帝于城门前亲手为你簪上的凤凰金钗。” 明溪忽然觉得有些腻了,方才她便摆出楚楚可怜又坚韧的姿态, 让人想起她和亲草原。 现下又用凤凰金钗引出她曾出塞禁风沙之事, 一用再用, 看来她也只有这点本钱了。 不过效果却是好的,马球场中的人望向福嘉的眼神, 从最初的鄙夷到现在的怜悯。 浑然没了脑子,真信她的属下见钱眼开, 私下与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女孩能设下这种局,瞒天过海般将高大郎送进马球场。 出了这档子事,天子已没有心情再开款待今科进士的马球会,天子仪仗浩浩荡荡的离去。 天子不在, 场上众人打马球也没了兴致。 不多时, 在摄政王意兴阑珊的表情下, 盛极一时的马球场人烟渐渐稀少。 南安郡主这才被王妃手下的嬷嬷松开,她提起裙摆小跑到高台上,将明溪一把搂在怀里。 明溪从美妇人的怀中挣扎地探出半个头,笑道:“阿娘,咱们还该谢谢探花郎。” -- 第74页 南安郡主回过神来,想起刚才探花郎确实为明溪说过话,于是牵着明溪的手走到探花郎身前。 “多谢郎君仗义执言。”南安郡主温声说道。 探花郎向后退一步,拱手作揖:“都是在下应该做的。” 南安郡主淡笑:“方才那样的局面,郎君肯挺身而出替我儿辩白,是我欠郎君一个情。将来郎君若有需要,我南安王府定不会袖手旁观。” “郡主娘娘,王妃让奴婢来告知郡主娘娘马车都套好了,咱们该回府了。” 明溪没好气地看了眼前来通禀的嬷嬷,要是再有说几句话的功夫,兴许南安郡主和探花郎之间便能互相生出几分好感。 这位探花郎年方二十有五,家中妻妾全无。天子亲政后曾问他为何不娶,他说但求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天子又问他想要的一心人是何模样,他说不求未来之人出身富贵,只求温婉贤淑,闲时与他品茶对弈,吟诗作赋。 南安郡主虽然从前懦弱,经历和离之事后也渐渐明悟世事,她素性温和,却也有底线在。 况且,她出身南安王府,自小请的是大学士开蒙,琴棋书画不在话下。与探花郎,堪称绝配。 “告辞。”南安郡主颔首致意,牵起明溪的手慢慢走远。 等到彻底看不见一大一小的背影,探花郎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忽然发现江阴侯一脸不善地盯着自己。 他拱手问道:“侯爷有事?” 正要离去的福嘉疑惑地回头,江阴侯余光瞥见扶着母亲的妻子的动作,着急忙慌的收回视线。 一直未离去的摄政王忽地笑了,他望向一脸茫然的探花郎若有所思,看得探花郎都快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摄政王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头也不回地离去。 傍晚时分,一道圣旨降临南安王府,明溪双手接过明黄圣旨,呆愣地盯着清河翁主的封号和食邑五百户。 要知道像南安王府这种异姓王家的女儿,哪怕像南安郡主一样贵为郡主,都没有食邑。 而她作为比郡主还低一级的翁主,竟然会被赐予五百户食邑。 宣旨的天使弯身讨好,满脸谄媚:“五百户食邑,翁主这还是头一份呢。” 南安王妃一个眼色递过去,王府的嬷嬷登时掂着沉沉的银两塞进天使手中,一面寒暄客套:“天使行来辛苦,这点子心意权当请天使喝茶。” “岂敢,岂敢!”天使嘴上推辞,手上收得倒也迅速。 明溪捧着明黄圣旨回到自己的院落,将圣旨铺在桌上,圣旨旁边摆放着福嘉白日里给她的凤凰金钗。 破格的五百户食邑,足以说明年轻的天子并不相信认罪伏法的嬷嬷,必然是怀疑此事与福嘉脱不开干系。 然而他不会,也不愿再继续查下去。福嘉是国朝立起来的牌坊,是边疆和草原和平的象征。 只要国朝的力量还不足以吞并草原,福嘉这个象征就不会有事, 但是他又不得不给南安王府一个交代,所以这才破天慌的予她食邑。 明溪缓缓勾起嘴角,反正她也没指望凭着这事就能扳倒福嘉,最初的目标就是宁瑾欢。 幸好她没高估福嘉与宁瑾欢的母女情。一出事福嘉就忙着撇清关系,反而倒打一耙,将过错全部推给宁瑾欢。 宁瑾欢被没入掖庭为奴,和她预想的差不了多少。 总之,她的命她不要,她只要她活着,活着看她一生高贵。 翌日,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恭敬地立在庭院中,明溪半躺在贵妃椅上晒太阳。 还记得她才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她。 不过那时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审视,不像现在这般恭敬顺服。 平心而论,若不是这位王嬷嬷待南安郡主不错,对她也生出过恻隐之心,不然她不会让她踏入南安王府的地界。 可惜,她今天说得话却不是她想听的。 “嬷嬷请回,自阿娘与侯爷和离那日起,我便与侯府再无瓜葛。”明溪用团扇盖住脸,挡去刺眼的阳光。 王嬷嬷哀求道:“昨日因欢娘子行背德之事,老夫人气伤了身。您身上终究流着侯爷的血,老夫人病重,您还是去看一看吧。” 明溪半掀团扇,睨了眼王嬷嬷:“看在嬷嬷接我回府的份上,我便与嬷嬷说几句真心话。” “破旧茅屋里,桃夭对我的轻蔑你应是看在眼里。回府后老太太的下马威你也是知道,更莫论江阴侯嫌我那时面黄肌瘦,目露厌恶。” “那时江阴侯府上下皆将我和宁瑾欢做比较,说我不如她有侯府贵女之气,”明溪冷哼一声,“江阴侯宁愿要非亲生的宁瑾欢也不肯要我,今时今日,侯府又哪来的脸再来找我。” 话已至此,王嬷嬷也不好再说下去,红着脸告辞。 两日后,摄政王麾下为明溪讲故事的女使再次来到南安王府,她带来一则消息。 江阴侯府杖毙了一个婢女,名桃夭。 明溪听罢眼神轻蔑。 没了宁瑾欢这个女儿攀附皇恩,他们就打起她的念头。 可惜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随意打杀个冒犯过她的婢女,就以为他们之间的恩怨能够一笔勾销。 他们不相信真的会有敢于挑战礼教束缚,弃父离去的子女,从头到尾只把她的拒绝看作欲拒还迎。 -- 第75页 明溪状似不在意地问道:“我记得婢女无大错,主人家不得随意杖杀。” 女使福灵心至:“确实如此。若主家随意杖杀婢女,依律该被杖责二十,罚银三十两。” 明溪满意地笑了笑:“那就有劳姑娘了。” 女使屈膝道:“翁主客气。” 于是乎,在三日后的朝会上,言官突然上奏弹劾江阴侯苛待下人,滥杀无辜。 天子听后大怒,下令将被杖杀的婢女好生安葬,又依律赏了江阴侯二十个板子。 “听到这个消息,可还满意?”摄政王望向坐在竹林下荡秋千的少女。 明溪笑着摇头:“如果能亲眼看着他受罚,那就更满意了。” 他从前带兵出征西域,见过一种长在荒漠中的植被,生命极为顽强,长在荒漠酷暑之地,当地人称之为沙棘。 眼前的少女身姿纤弱,看似像经不起风吹雨打的娇花,实则便是那荒漠中顽强的沙棘。 如此就不难理解她说出在世人眼中大逆不道的话,她本就逆天而行,大逆不道又能怎样。 良久,摄政王在少女身边坐下:“京中近来有一个传言,不知你听没听过?” 明溪脚尖抵在地上,迫使秋千停止晃动:“什么传言?”不等摄政王回答,她笑问,“莫不是说您与陛下争权之事?” 摄政王听出她言语里的打趣之意,忍不住摇头失笑:“本王既说近来有一个传言,那必然是近来才出现。你说的传言在京中流传已久,当不起近来二字。” 明溪抬起脚,秋千又开始晃动起来:“那我就不知道了。” 摄政王眼眸半眯:“真的不知道?” 明溪理所当然地反问:“是什么了不得的传言吗?我必须知道?” 摄政王被噎了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黑丫头不黑了,她也越来越不怕自己。 “传言说,真假千金的始作俑者是福嘉。” 第41章 真千金20 明溪当然知道真假千金的始作俑者就是福嘉, 这个传言自然也是她让人放出去的——在高三娘带着高大郎远走高飞的那天。 那日风和日丽,为了圆质朴的兄妹情深、养育之恩的说辞,她亲自出城相送。 经此一遭, 高大郎长了教训,看见她像老鼠见了猫,躲在高三娘身后不敢探出半个头。 倒是高三娘看得通透。与她演了一场母女分离的悲情戏码,然后快快乐乐地拿了银票和路引登上做工精细的马车。 而在此之前,她吩咐人生地不熟的高三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城中散布真假千金的始作俑者为福嘉。 不得不说, 高三娘是个完美的人选。她出身农家, 日常就是和乡亲邻里呱唧这呱唧那,一张嘴皮子利索得很。 她混迹在嘴碎的妇人中将此事散布出去, 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离场。后面的发酵自然会有这些嘴碎的妇人自发相助。 马球场上发生的事早已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再加上南安郡主和离没多久, 福嘉就与江阴侯订婚,有心人早就在私底下悄悄议论。 反正嘴长在人家身上, 只要不出格, 百姓爱怎么议论就怎么议论。 哪怕是手握天下大权的天子, 都赌不住悠悠众口,更何况是隔了两朝的大长公主。 而且南安王府已给高三娘换了个新身份, 远离京城。只凭福嘉的手段,想要在天下寻人, 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算福嘉最后能找到流言的初始,只怕那时大理寺和刑部追查的真假千金案早就尘埃落定。 不过,明溪还是露出惊讶的神情:“十四年前福嘉大长公主还在关外,”她顿了顿, “莫不是有人见最近南安王府与她交了恶, 故意为之?” 摄政王手支下颌, 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本王有时候真怀疑你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反倒是一位洞悉世事的老者。” 第一次见面她还是天真烂漫不畏强权的小黑丫头,虽归府不久,行为举止却比自幼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都要好上三分。 世人都说这是血脉的力量,结果就在当天傍晚。她以杀鱼作为说辞,威胁前来挑衅的宁瑾欢,吓得两个姑娘落荒而逃。 后来在桃林蹭吃,理所当然命令他的日子暂且不提。 只看最近她面无表情赐下高大郎贴加官,原以为她当时不过强撑,还是会心存恐惧做个噩梦。 没想到她一点往这方面想的心思都没有,反倒是吃吃喝喝,好不自在,还借着律法好好坑了下江阴侯。 明溪闻言皱眉,不顾仪态跳下秋千:“虽然您是身份尊贵的摄政王,我还是要指责您一句。说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像老人,未免太过失礼!” 不管她活了多久,洞悉多少世事,年纪依旧是不可触碰的禁忌。 这摄政王太不解风情,以前管她叫小黑丫头就罢了,现在直接说她像老人,太过分了! 摄政王看向双手叉腰,小脸气得通红的小姑娘,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她神情灵动,秀眉微蹙,分明就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摄政王隔着衣料将明溪拉着坐下,明溪冷哼一声,坐在长秋千的另一端,偏过头去不肯看他。 “是本王不好,”摄政王纡尊降贵捧着杯茶递到明溪身前,耐着性子哄她,“本王不该说你像个老者,是本王的错。” -- 第76页 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就这样闯入明溪的眼帘,她依旧气鼓鼓地说:“不喝,喝不起。叫外面的娘子知道尊贵的摄政王殿下给我敬茶,岂不是要一人一口吐沫淹死我。” 摄政王忽地笑了:“在桃林里,也没见你拒绝本王为你盛的鱼汤。” 明溪转过头,认真看了他一眼,不怀好意道:“您不给璇贞盛鱼汤,专给我盛。您莫不是看上我了?” 话还没说完,明溪“哎哟”一声捂住额头,一双眼雾蒙蒙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摄政王心想自己敲得不重,但又怕她细皮嫩肉,经不起他收了力道的敲击。 他放下茶杯,攥住她捂着额头的手往两边分,果然看见白皙的额上红了一块。 他连忙命管事送来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她抹上,同时斥责道:“小小年纪满嘴胡言,等哪日本王告诉南安郡主,没你好果子吃。” 明溪嘟囔道:“刚才还说我像个老人,现在又说我年纪小了,”她把脑袋凑到他下巴处,仰着头看他,小脑袋里满是疑惑,“你为什么这么顺着我呢?” 摄政王一双大手覆在她脸上,将鬼精灵似的小姑娘轻轻推开:“本王看你有趣罢了,”很快他又补上一句,“你还没及笄,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听到这话明溪也不气恼,伸出一根手指,立马又缩回去:“还有一年……不,半年我就要及笄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像我这个年纪都开始物色定亲人选了。” “多留两年又怎样,”摄政王漫不经心道,“难道非要早早嫁了人,守着相看来的夫郎,过无趣的日子?” 多年以后,摄政王无比后悔他今天的这句话。 明溪绷着小脸附和:“说得有道理。反正我有五百户食邑,还有铺面田庄,总是能养得起自己。找不到一心人,一辈子不嫁也无妨。” 话音才落,明溪又是一声“哎哟”,捂着刚抹药的额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男子。 摄政王冷声呵斥:“口无遮拦。” 明溪不怕他的呵斥,委屈巴巴地望着他,看得他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摄政王被气笑了,将话题引回传言:“如果真是皇姐所为,你会如何?” 明溪垂眸不语,好半天才说道:“寻常百姓做出这种事,依律该当如何?” “当斩。”摄政王熟悉朝堂,想也不想吐出两个字。 明溪又问:“那若是福嘉大长公主殿下犯下此事呢?” 摄政王迟疑了一会儿,坚定地说:“废去尊位,入铁杵庵带发修行,非死不得出。” 铁杵庵是关押犯事宫妃和世家大族背德女儿的地方,一朝进入铁杵庵,除非是真的无辜,否则再难出来。 习惯锦衣玉食的娇娘们哪里受得了庵里舂米、种地等种种粗活,还要穿粗布麻衣,被管教嬷嬷打骂惩罚,进去不过两三月,便能生生疯掉。 事关皇室宗亲,明溪再次问道:“你能做主吗?” 摄政王斜了她一眼,好似她问了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她的生死本王做不了主。” 言外之意就是,其他事只要他肯追究,就一定能做主。 明溪笑了笑:“罢了,等大理寺和刑部查出来,才知谁是幕后主使。现下讨论这个没甚意思。要是冤枉福嘉大长公主,可就不好了。” 距大理寺和刑部查涉事产婆暴毙一案将近一年,再没有眉目天子的面子都快挂不住了。 想来不出三月,产婆暴毙一事就能水落石出。 想到这个暴毙的产婆将侯府千金被更换一事说出,为的是死后在阎罗王面前求一个宽恕,明溪就忍不住地想笑。 喝了几两黄汤,做了几场噩梦,怕下辈子轮回成猪狗畜生,以为将别人被错换的人生换回来,就能赎她当年的罪孽,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 春景渐消,池塘里铺满绿荷,转眼就是盛夏时节。 这两月来,除了福嘉是始作俑者的传言在被皇族宗亲镇压后愈演愈烈外,还发生了一件事。 明溪乐得看见这件事的发生。 一月前,南安郡主带她上城郊的青玉观抄经小住,偶遇登山观景的探花郎和其长姐。 三位长者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相谈盛欢,结伴同游云山景致,最后于云山之巅同作画卷。 而后月余,在被手帕交福嘉背叛后封闭心门的南安郡主,也与探花郎长姐结为知己好友。 两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脾性相似,志趣相投。 不是南安郡主给探花郎长姐下帖子,就是探花郎长姐给南安郡主下帖子,连带着郡主与探花郎的相处都多了起来。 明溪乐见其成,探花郎家世虽没有王府显赫,其人品却极为贵重。世间安得双全法,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这日南安郡主应探花郎长姐的邀约前去品茶插花,大清早便从榻上爬起来,还命人唤醒明溪,让她帮忙参详该穿哪件衣裳。 明溪睡眼惺忪地指了件绣有汀兰的紫边白衣,南安郡主依她所指换上白衣,立在穿衣镜前端详良久,最后美滋滋的前去赴宴。 不同于南安郡主的越来越好,江阴侯府这两月的日子愈发难过起来。 其缘由便是关于福嘉的漫天蜚语,和言官上奏弹劾江阴侯。夫妻俩皆不顺心,碰上事便容易吵起来。 江阴侯怪福嘉没有教好宁瑾欢和宁羲成,福嘉则怪江阴侯对南安郡主旧情不忘。 -- 第77页 双方互相扯头花,扯来扯去江阴侯从外面带回一女子。据说和南安郡主有五分相像,江阴侯还为那女子赐名抚娘。 南安郡主单名一个“抚”字。 这简直叫明溪恶心透了,但又不好对那女子下手。她终究是无辜的,不知道贵人们的恩怨纠葛。 思来想去,罪魁祸首还是江阴侯。 明溪心里挂着这些事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晌午才转醒,慢悠悠睁开眼睛。 本该欢天喜地赴宴的南安郡主此时正坐在床沿,眼眶通红。她神情恍惚,似乎做了一场噩梦。 她轻声说道:“大理寺卿今晨在朝上奏明陛下和摄政王,当年之事的幕后主使是福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4-09 22:13:14~2021-04-11 17:3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真千金21 福嘉觊觎江阴侯她不难过, 福嘉教坏宁瑾欢她也不难过。 唯独福嘉是当年的始作俑者这件事,南安郡主难过得不能自已。 还记得那时福嘉和亲草原,她怕她思乡难解, 至少每隔三月与她通信一封,或是捎去中原故土的物件。 她和江阴侯成亲后,两年无所出,一朝有孕欢喜得很。连忙修书告诉福嘉这个好消息。 福嘉回信中也满是恭贺的喜庆话,她说要当她腹中孩子的干娘。 南安郡主怎么也没想到, 造成这桩悲剧的人, 竟然是她以为的真心相贺的福嘉姐姐。 明溪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她睡意消散大半:“阿娘不必难过, 为那种人不值当。” “我怀疑过很多人,”南安郡主抹去眼泪, “哪怕流言蜚语闹得厉害,亦不曾怀疑过她。” “罢了, ”一声叹息了结从前过往, 南安郡主坚定地说, “既然查出是她所为,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门被推开, 明亮的阳光透过屏风晃了下明溪的眼。 福珠捧着翁主冠服走进房中:“宫里来人,请郡主和翁主入宫。” 半个时辰后, 依品大妆的母女二人登上天子派来的车架,缓缓驶向红墙矗立的宫城。 另一边的福嘉就没这么好的礼遇。 她本想趁江阴侯上朝的功夫解决掉抚娘。哪知才拿出白绫,守卫宫廷的禁军就一脚踹开江阴侯府的大门,直接将侯府众人一一制住。 没等福嘉反应过来, 禁军已将刀剑横在她的颈间, 寒声道:“奉陛下旨意捉拿犯妇归案, 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福嘉面如菜色。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坐上用铁锁锁住的马车,福嘉拼命地安慰自己。草原那么艰难的日子她都过来了,现在不过是一件小事东窗事发而已,有什么好怕。 况且皇兄驾崩前说过,除非她犯了叛国大罪,其他的由得她去。 她不能慌。 福嘉恢复平静,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容。却不知,藏在宽袖中的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福嘉比南安郡主母女二人早到皇宫,她在禁军的押解下走进紫宸殿。 年轻的天子坐在黄金九龙椅上,太后殿下则坐在珠帘后的凤椅上。 南安王和世子身上还穿着朝服,坐在大殿左侧,左侧还有两个空置的圈椅。南安王余光瞥见福嘉的身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独江阴侯跪在大殿右侧的位置,禁军押着福嘉走到江阴侯身侧,逼迫她跪下。 天子负气将奏章丢到福嘉身前,冷声呵斥:“朕的好姑姑,皇家的颜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大理寺卿在大朝会上向他禀明此事,天知道当时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朝廷尊贵的大长公主,百姓爱戴的福嘉殿下。 年少时出塞和亲,奉献己身,归京后百姓将她奉若神明。没想到,她竟然私底下干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福嘉颤着手打开奏章,一目十行,句句皆是她当年所做之事。 “不!臣没做过这些事,臣是冤枉的。”福嘉激动地扔开奏章,向前爬了两步,被守在御阶旁的内侍挡下。 福嘉扒拉着围栏,仰头望向端坐龙椅的天子:“陛下,十四年前臣身处草原,怎么会有能力做下此事?”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摄政王的身影出现在光影之中,明溪和南安郡主跟在他身后走进殿中。 摄政王穿过大殿,登上御阶。 坐上龙椅左侧的紫檀木椅,他居高临下俯视福嘉:“皇姐当年颇得父皇喜爱,父皇曾将一支皇家暗卫队赐予皇姐,陪同皇姐远嫁草原。” 依照规矩朝天子行礼问安后,南安郡主和明溪坐上紧挨着南安王的两把空椅。 整个紫宸殿,唯有福嘉和江阴侯是跪着的。 福嘉猛地摇头:“纵然有暗卫在手,也不能说明那事是臣做的。草原凶险万分,臣自保都来不及,怎么敢让暗卫回京做此事?” “既然自保都来不及,当年为何命令一个暗卫专为你我传信?”南安郡主怒目而视。 南安王世子安抚好情绪激动的妹妹,说出的话直指要害。 “眼下陛下与我们要听的不是殿下为自己脱罪,”南安王世子瞥了眼慌张的福嘉,淡淡道,“大理寺卿和刑部顺着产婆暴毙一事查了一年多,必然是证据确凿才敢上奏陛下。” -- 第78页 “紫宸殿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殿下有罪。” “殿下之所以还能在这里辩解,是因为陛下尊敬殿下;是因为南安王府不相信,为国为民的福嘉大长公主殿下是这样一个蛇蝎妇人。” 明溪暗自感叹舅舅这话说得漂亮,先给福嘉定罪,再她捧得高高的,最后将她摔落泥泞。 顺便还指责了她辜负陛下和南安王府多年的信任,实在是高。 太后叹道:“福嘉,将你做得事都招了。念在你年少和亲,安定边疆,乃国之功臣,哀家可保你一命。” 福嘉心知无转圜的余地,索性不再跪地恳求,提着裙子爬起来:“既然都认定我有罪,我说与不说有何要紧?” 至于保她一命——笑话,先帝金口玉言,非叛国罪不可杀,她岂用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福嘉意图靠近南安郡主,南安王噌的一下起身,张开双臂挡在小女儿和外孙女面前。 “南安……阿抚……”福嘉见状大笑,她笑的用力,头上的金冠来回晃动,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我真是羡慕你。” “你出身高贵,还有个这么疼爱你的父亲。不像我,十几岁的年纪就被父皇做主远嫁关外,在那野蛮愚昧的地方待了快二十年,才被养子送还京城荣养。” 福嘉慢慢走到江阴侯身侧,温柔地看着她的少年时钟情的人:“我也曾有过一个倾心的少年郎,幻想嫁做他妇。” 突然,她脸上的温柔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不甘和愤恨。 “我在那不见人的地方待了三年,多亏你同我通信,让我坚持下来。结果有一天,你告诉我,父皇给你赐婚,所嫁之人是我满心欢喜的少年郎!” “我的闺中密友,嫁给了我爱慕之人。我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结为了夫妻。” 福嘉转身指着南安郡主,声嘶力竭:“你说,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怨?你知不知道收到你谈论夫君的信时,我有多难过!” 南安郡主平静指出事实:“我于你而言,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吗?你从未告诉过我你心悦江阴侯,否则纵然抗旨,我亦不会嫁与他。” “说得轻巧,”福嘉眼神轻蔑,“你素性怯懦,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没胆子抗旨。” 南安郡主深吸一口气,反问:“事未发生,你怎知我不敢?”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坚定,福嘉不敢再看她。 福嘉继续说:“那年,我被老单于的小阏氏害得小产,痛苦不已。你却来信告诉我,你和他有了骨血。”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福嘉哽咽道:“我的孩子死了。你却和我的少年郎有了孩子,那孩子该死!” “你该感谢我,我念着她身上有侯爷的血,没让产婆给她溺死。” 说到后面,福嘉逐渐癫狂,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蹲在江阴侯面前,温柔地望着他;一会儿又亮出尖尖的指甲,狠狠的在他的脖子上挖出四条血痕。 吓得江阴侯一动不动,生怕她做出更疯狂的事。 太后闭目叹息,不忍再看后面的场景,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传哀家懿旨,废福嘉大长公主位,”她顿了顿,对天子说,“只要不伤她性命,随你处置。” 至此,国朝再无福嘉大长公主,只有庶人福嘉。 福嘉闻言不敢置信,尖声大叫:“你怎么敢废黜本宫的公主位,先帝遗言你都忘了不成?” 摄政王手指轻点,将她过往罪行悉数道来:“你仗着先帝遗旨肆意妄为,卖官鬻爵,欺乡霸市,草芥人命。先帝泉下有知,只怕悔不当初。” “不可以,我是太宗皇帝亲封的福嘉公主,”福嘉大惊失色,连连摇头,“她不过是太宗皇帝的儿媳,以前还要向我行礼,岂有资格废我封位!” 天子怒拍御桌:“朕的母亲是先帝的结发之妻,出身五姓七望,哪容你诋毁。” “掌嘴!” 内侍得到旨意,迈着小碎步跑到福嘉身前,福嘉拼死不从,被两个禁军押着跪下。 听着清脆的巴掌声,明溪垂下眼眸。始作俑者已被打入凡尘,想来宁瑾玉可以瞑目了。 “福嘉害臣之女流落乡野,臣恳请陛下准许臣与福嘉和离。”伴随着巴掌声,一直没有说话的江阴侯叩首请愿。 究竟是为了受尽苦楚的女儿,还是怕引火烧身,众人心中自由论断。不屑的视线一道道射向江阴侯。 明溪忽然为福嘉感到悲哀。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可令她倾心至此,疯魔至此。 “你竟敢……敢……和离……你……”福嘉每说一个字,便被内侍扇一巴掌,说得断断续续。 天子挥手让内侍停下。福嘉立即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对南安有心思,否则不会养着那么个像她的玩意儿,还给她取名抚娘。” “想要和离,再娶南安,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43章 真千金22 “抚”是南安郡主的闺名。 特意为与南安郡主长得相像的妾室取这个名, 江阴侯之心,昭然若揭。 换做任何一个女子,这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江阴侯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余光拼命朝南安郡主扫去。似乎怀有些许期望,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欣喜。 他终究是挂念着她和女儿的,福嘉做出那等有愧于他的事,他与她自然不会再有夫妻情分。 -- 第79页 如果能使发妻和女儿归来,那是再好不过。 不想南安郡主面露难堪之色, 愤恨地咬唇瞪向他身侧的盘龙玉柱。 连看他一眼都嫌脏。 南安王是个急性子, 上前两步,不顾御前失仪, 抬起脚踹向江阴侯。直把他踹得趴倒在地。 正准备补上几脚,紫宸殿的内侍反应过来, 一把环住南安王壮实的腰身,好说歹说将人劝下。 天子坐在龙椅上面色尴尬。 按理说南安王当着他的面打骂朝廷命官, 怎么说也可治个藐视君威之罪。 但这江阴侯做得确实不太地道, 南安王不做点什么, 他都怀疑南安王有问题。 在福嘉还是公主时就敢纳妾,还故意纳个长得像南安郡主的女子, 给她取名也冲着南安郡主去。 臣子后宅之事他本不欲多管,这事实在是江阴侯过于恶心人。 天子握拳咳了声, 缓解尴尬:“国朝无避郡主名讳的规矩。但江阴侯曾与郡主结为夫妻,此举若传扬出去,怕是会惹得众说纷纭。” 天子发话,江阴侯只得叩首:“微臣回府后就给抚娘改名。只是微臣恳求之事, 还请陛下成全。” “福嘉伤我血脉骨血, 微臣实在不愿此等恶妇登我宁家族谱, ”他温柔地望向明溪,“以前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好,对你不起。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明溪面无表情拒绝:“补偿就不必了,看见你我就恶心。” 福嘉癫狂大笑:“你背信弃义,见利忘义,合该众叛亲离。” 她突然跪倒在地,愈发丧心病狂:“好侄儿,看在姑姑曾是国之功臣,最后一个愿望你不会不满足吧?” 记忆中的姑姑永远端庄,眉宇间始终萦绕着坚韧与凌厉,没想到因为爱错人,天之骄女竟然沦落至此。 天子轻叹:“姑姑请讲。” 福嘉一字一顿,声如鬼魅:“请陛下应允江阴侯与我永不和离,亦不准他休妻。” 哪怕她已经是庶人,也是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天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有资格休她弃她。 明溪忽的掀起眼帘,静静打量状如疯妇的福嘉。 其实她是一个骄傲又疯狂的女子。 如果没有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就凭她纵横草原蛮族那段经历,她会崇敬她。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福嘉伤害了她,她便不会崇敬她。眼下听到福嘉不肯放过江阴侯,明溪快意至极。 原文中的神仙眷侣终成一对怨偶。江阴侯永远也摆脱不了福嘉,要亲眼看着福嘉的名入宁氏族谱,受后人香火。 真假千金尘埃落定,明溪不介意在此时为福嘉出一把力。 她福身说道:“正所谓君为臣纲,自古以来只有君弃臣,岂有臣弃君之理。” “纵然福嘉殿下一朝被贬为庶人,依旧是帝女,身属皇家,乃江阴侯之君。” 别看她说得大义凛然,实则为了什么殿中众人心知肚明,江阴侯听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摄政王懒懒地斜了眼伶牙俐齿的女子,嘴角不自觉上扬:“臣以为清河所言在理。哪怕虎落平阳,君就是君,不容臣下冒犯。” 天子一向敬重摄政王,既然皇叔都开口替福嘉说话,他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再者,福嘉不管怎样都是他的姑姑,为边疆的安定做出过贡献。她这点小请求,他不会不满足。 天子沉声道:“帝女犯错亦为君,江阴侯日后休要再提和离或休妻之事。” 福嘉拜倒谢恩,邪气地望向江阴侯。 江阴侯暗骂一声疯子。 天子金口一开,福嘉永远是他法理上的妻子,无更改的可能。 不过幸好她已经被废为庶人,接下来等着她的恐怕是无尽的圈禁。 思索间,天子和摄政王商议好福嘉后半生该何去何从。 一道明黄圣旨由内侍展开,尖细的嗓音响彻大殿。 “庶人福嘉,卖官鬻爵,草芥人命,戕害王府贵女,罪不可赦。朕念其和亲有功,留其一命,圈禁铁杵庵,永世不得出。” 江阴侯听后喜不自胜。 圣旨没有降罪于江阴侯府,还将福嘉关入铁杵庵。她被圈禁铁杵庵,日后定然无法兴风作浪。 如此,她就算还是他的妻,也不能再做出什么牵连到他的疯事。江阴侯本还怪罪明溪多言,现下想想也无妨。 这是摄政王答应过她的事,明溪听到圣旨后没有多少感觉,倒是南安郡主被处罚吓了一跳。 铁杵庵对女子而言,实为生不如死之地。福嘉被关入铁杵庵,也是她咎由自取。 福嘉被内侍堵住嘴拖下去,唏嘘和怨恨随着朱红殿门的开启消失在天光之下。 南安郡主温柔地抚摸明溪细腻的脸颊,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出紫宸殿。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会和娇娇,一起走下去。 — 距福嘉被关进铁杵庵将近三月。 三月来,江阴侯就像张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们母女。 但凡南安郡主和明溪出府游玩,江阴侯不多时便会出现,甩都甩不掉。南安郡主气不过,和南安王讲述此事。 南安王带着家丁打上侯府,打得江阴侯鬼哭狼嚎,说再也不敢。结果没消停两天,江阴侯记吃不记打一样又黏着母女二人。 人要脸,树要皮。 和江阴侯这种没脸没皮又不越线的人纠缠,明溪都快被气笑了,负气敲响摄政王府的大门。 -- 第80页 在明溪敲响摄政王府大门的第二日,一纸调令将江阴侯外调,自此耳畔终于清净。 深秋来临,又是一年生辰。国朝女子十五及笄,今岁便是明溪及笄之年。 太后殿下的意思是等她行完笄礼,就召她入宫伴驾,方便她与天子培养感情,顺便陪一陪她这未来的婆母。 明溪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这个皇后,笄礼上愁眉不展,不知该怎么婉拒这位天下最尊贵又疼爱她的女人。 摄政王瞧出她的异样,将她堵在王府的假山后逼问半天,明溪不耐烦地将烦恼说给他听。 摄政王听后笑得欢愉,当夜入宫,不知和太后讲了些什么,总算让太后收回成命。 没想到在太后收回成命的第二日,天子一身白衣负气而来:“为什么不想做皇后?” 他们不就一起堆了一个冬天的雪人,情分没深到男女之事的地步。这人怎么怒气冲冲,活像她负了他一样。 明溪神情讶异:“陛下喜欢臣女吗?” 天子愣了下,随后缓缓摇头:“朕喜欢温婉一点的姑娘。” 明溪没好气的斜了眼天子:“既然不喜欢臣女,来质问臣女作甚?” 好半晌,天子不死心地问:“那可是皇后之位,你就不心动?” 明溪算是明白了,原来是她拒绝皇后之位,伤害天子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天子有哪个女子不对皇后之位动心?可是陛下不喜欢臣女,臣女也不喜欢陛下,”明溪不怕天子发怒,理所当然道,“帝后不合于天下不利,所以臣女请辞有错吗?” 似乎也说得通。 天子负气而来,没说几句便消了火。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佯怒道:“都是皇叔纵的你……” 电光火石间,天子恍然大悟,一脸惊恐地望向明溪。 “怎么了?”明溪面露不解。 天子仿佛失声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日后他不会要叫面前的少女一声皇婶吧? “启禀陛下,铁杵庵的禁军来报,福嘉被暗卫带出铁杵庵,至今下落不明。”天子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迅速遭受更大的冲击。 “福嘉跑了?”明溪惊呼出声。 她竟然能从铁杵庵那种地方跑出来,明溪满脸不可置信。 猛虎出笼,必有灾殃。 天子想到福嘉和草原的关系,明溪想到福嘉和她们的恩怨,二人面上具是一寒。 天子无闲情逸致思考少女会不会是他的皇婶,沉着脸返回宫廷。 明溪急匆匆跑向南安王的书房,南安王听后立即吩咐全府戒严,摄政王也送来两个女卫贴身保护明溪。 转眼寒冬已至,国朝境内依旧无福嘉的半点身影。直到除夕之夜,有关福嘉的消息终于从边地传来。 腊月二十八,草原骑兵南下,破南州,迎福嘉大阏氏归草原,掳掠壮丁两万余人,粮草无数。 天下震动。 元日大朝会,摄政王奉帝命率二十万大军北伐。 同日,江阴侯府以谋逆罪全府下狱,于大军得胜日斩首示众。 — 一晃两年过去。 南安郡主再嫁探花郎,不出半年身怀有孕,于十月后诞下一女。 对于这个粉嫩可爱的妹妹,明溪喜欢得不行,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连牙齿都没长齐的小婴儿面前。 就连南安郡主有时都会吃味,说她有了妹妹,就不关心阿娘。 通常这时,明溪便会拉出探花郎求助。探花郎虽比南安郡主小许多岁,却是个会疼人的。 南安郡主高龄产女后,太医说其身不可再次有孕,探花郎便向太医寻了避子药给自己吃下。 南安郡主曾说要给他纳一房小妾绵延后嗣,也被他满脸不高兴地拒绝。说子嗣一事不可强求,日后在族中挑个好孩子过继就是。 天子也在一个山花烂漫的日子里弱冠,与尚书之女大婚。 远在草原的摄政王适时上表请去摄政王之位,还政于君。 天子不允,依旧尊其为摄政王。 明溪知道,这本就是天子和摄政王做下的约定。 摄政王出征,忠心于他的朝臣会随着他的迟迟不归,逐渐投靠天子。天子也可在他不在京城的日子里熟悉朝政,直至独当一面。 等到天子完全驯服朝臣,便是他归京城之时。 明溪逗弄怀中吚吚呜呜的婴儿,莞尔一笑:“他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天子亲政半年后,大胜的消息从边地传来,举国振奋。 天子龙颜大悦,改封摄政王为燕王,依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军还朝那日,明溪骑着马来到云上之上,于山巅俯视天子和皇后亲迎大军。 她看见福嘉四肢被缚,蜷缩在囚车里,身上披着破烂的草原贵族服饰。 她看见燕王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帝后身前。 她看见…… 等了很久很久,一阵马蹄声自身后响起。 明溪慢慢回头,看向来人:“你是不是喜欢我?” 男人黑衣红甲,三年的风吹日晒,他的皮肤不再像以往白皙,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蜜色。 他身上的气势比别离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因为杀了太多蛮子的缘故,散发着令人骇然的杀气。 燕王盯着面前肌肤胜雪的少女,蓦地想起二人初见时,他笑她小黑丫头,她讽他肌肤似玉。 -- 第81页 如今正好颠倒过来。 他笑了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少女并不回答,反而问他:“何时开始喜欢我?” 燕王脑海里忽然闪过少女气鼓鼓地说自己做农活时的画面,恐吓别人时的清冷,喝完鱼汤后餍足的神情,还有面不改色向他借人,赐下贴加官…… 脑海里浮现很多很多过往,燕王抿唇微笑,身上的杀气散去大半。 “也许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第44章 妖妃1 火焰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 时不时发出木柴崩裂的声响。 明溪蜷缩在用干稻草铺成的床上,心想真是一个世界不如一个世界。 从精致的绣房到破旧的茅屋,再到现在长满蛛丝的破庙, 连张床都没有。明溪十分不耐烦地来回翻身,一边唉声叹气。 “姑娘要是觉得冷,我就再添些柴火。” 听见明溪来回翻身的动静,江朗月以为她冷,干净利落地起身, 从破庙外抱进一捆干柴。 她睡得位置被一架横放的破烂屏风挡住, 明溪慢慢坐起,探出半个头看向身着黑衣的少年。 火焰将好挡住少年的五官, 明溪看不真切他的模样,他干净利落地折断干柴添进火堆。 “今天委屈姑娘了, 等明天进了城,我一定带姑娘住最好的客栈。” 明溪感激地笑了笑, 慢慢躺回厚厚的干稻草上。说来这张临时的床, 还是黑衣少年给自己铺的。 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江朗月——性憨率直的少年将军, 救下被青楼打手追赶的女配,也就是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苏柳柳。 苏柳柳是当朝太傅苏正出任一地知州时, 被人算计,和一位青楼女子一夜寻欢后的结晶。 那女子临终前告诉苏柳柳她的亲生父亲, 要她拿着苏正当年遗落的玉佩,入京认祖归宗。 青楼主人舍不得放弃天生尤物苏柳柳,特意派出好多打手搜捕趁夜逃走的苏柳柳。 就在苏柳柳要被打手抓住时,男主突然出现, 一剑吓走所有打手。 他本意是将苏柳柳送还归家再入京, 一听苏柳柳要入京寻亲, 便提议让她和他一起,免得路上再碰见歹人。 天微微亮,明溪被凌厉的剑声吵醒。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摆弄身上的衣裳好半天,才勉强将又脏又皱的衣裙端正穿好。 清晨的空气还有些许寒凉,明溪环抱双手,懒懒地望向在破庙外舞剑的黑衣少年。 少年干净利落地挽了个剑花,随着招式越来越快,少年眉眼越发凌厉,身形也渐渐晃出虚影。 明溪缓缓拍手,江朗月闻声收剑,拱手道:“姑娘醒了。” “少侠剑若惊鸿,依稀可闻金戈争鸣之意。”还要靠他保护自己入京,明溪不介意说些好听话。 不过她说得是事实,身为男主的他一剑惊天下,当得起她的称赞。 江朗月自幼长在军中,见得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脑海中唯一记得的姑娘,还是八岁那年去京城定亲时看见的粉面小团子。 骤然被一个漂亮姑娘夸赞,他不自觉脸红:“姑娘说笑了,军中好多人都比我厉害。” “既然姑娘醒了,那我们就快赶路吧,”江朗月牵来正在吃草的枣红马,命令它前蹄弯曲,方便明溪上马,“再走二十里地就到禹城了,入城后我给姑娘雇一乘马车。” 明溪骑在马上,静静打量牵着缰绳,走在前面的少年。 他不知从哪折了根草叼在嘴里,轻声哼着军歌,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意气风发。 不怪苏柳柳为他疯了魔。 不知怎么,明溪脑海中忽然浮现太子和燕王的身影。 她和他二人皆做了一世夫妻,若说只有利用也不尽然。特别是太子,是她经历的第一个男子,她也曾付出过真心。 但她从来没忘记,她不是秋婉,不是宁瑾玉,她是明家二房四姑娘明溪。 她可以以她们的身份付出真心,一旦换到另一个身份,她便不能再沉迷过去。 “洞拐。”明溪第一次主动和洞拐说话。 洞拐寄宿于明溪的脑海,没等她说话就明白她的意思。 空洞机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宿主可以选择彻底遗忘前面的小世界,也可以选择用一项技能换取走马观花。” 彻底遗忘就是过往的所有经历都会化如云烟,一点一滴都不剩下。 走马观花可以记得过往,明溪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不会对过去产生任何留恋。 经历就是阅历,是她开阔的眼界,是她在漫长时光里的所有积累,是她的底牌。 明溪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天山雪莲换取走马观花,留下从宁瑾玉身上提炼出的冰肌玉骨。 她本出身名门,腹有诗书气自华,不需技能锦上添花。而冰肌玉骨,是任何一个女子都难以拒绝的存在。 洞拐办事效率很快,明溪得到走马观花后立即给自己挂上。再回忆起太子和燕王时,她已可以平静对待。 江朗月自然不知道马背上女子脑海中的神奇现象,他脚程不慢,不一会儿就抵达禹城。 他先在禹城最好的客栈开了两间上房,将明溪安置在客栈中,又走到成衣铺选了两件朱红罗裙,再去车行租了辆马车。 明溪泡在热水里洗去满身疲惫。昨夜在破庙里屈居一晚,身上不知沾上多少灰尘。 -- 第82页 江朗月将朱红罗裙交给客栈老板娘,请她转交明溪。老板娘敲响门时,明溪被吓了一跳,一听是妇人的声音,才允准她进来。 不得不说,江朗月的眼光很好。 苏柳柳明艳妖媚,要是平常素净的颜色,倒显得她不伦不类。唯独红色,将她的艳丽完全衬托出来。 明溪换上红衣下楼,江朗月早就沐浴完,换了另一身黑衣,背对着楼梯坐在桌前。 桌子上摆满饭菜,他没有动筷。 听到楼梯传来动静,他连忙转身。明溪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惊艳,然而仅有一瞬间。 江朗月自豪地拍胸脯:“我的眼光不错吧?” 明溪坐到他对面,由衷感谢:“多谢少侠。”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江朗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快吃饭,等会儿我们好赶路。” 禹城离京城差不多三百里地,如果按照江朗月独行的速度,差不多三天就可以赶到。 苏柳柳长在青楼,青楼主人看她天生媚相。从小到大一点粗活都不让她做,一直娇生惯养,不太受得住车马颠簸。 刚开始一两天还能正常赶路,渐渐地明溪浑身酸痛,江朗月只好放缓速度。 他们总共用了十天,才从禹城走到京城。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江朗月头一次询问明溪要寻的亲戚住在何处,他送她归家再行离去也不迟。 反正他们的目的地都是苏府,明溪索性装出不知道具体住址:“我也不知道我这门亲戚住在何处。” 一个初入京城寻亲的少女,不知道具体住址很寻常。 “啊?”江朗月犯了难,“不知道住址怎么寻亲?”他总不能把这姑娘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明溪看他为难的模样,噗嗤一笑:“不过我知道他的官职和姓名。” 江朗月拍着胸口:“姑娘说话大喘气,吓死我了。” 明溪清了清嗓子:“我这门亲戚正是当朝太傅苏正苏大人,不知少侠能否将我送至苏府?”いフ “这可巧了,我正好要去拜访苏伯伯。”江朗月两眼放光,意外救下苏伯伯的亲戚,苏伯伯知道一定会夸奖自己。 明溪将少年的欣喜尽收眼底。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但愿这位率直的少年将军能一直保持好心情。 苏府坐落在城东的平初坊静安巷,江朗月示意明溪等在马车里,他快速翻身下马,叩响朱门。 朱门不一会儿就打开,一个衣衫周正的小厮探出半个头。 江朗月规矩地作揖:“烦请通报一声,就说镇西将军之子江朗月上门求见。” “贵人稍等。”小厮恭敬地还礼。 朱门被关上,江朗月手扶着腰间佩剑来回踱步。一炷香后朱门大开,一位身着常服的中年男人携一位端庄典雅的妇人出门相迎。 江朗月连忙深深一揖:“世侄见过苏伯伯,苏婶婶。” 苏正忙将江朗月扶起来,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婶婶天天伸长脖子盼你来,总算是把你盼来了。七八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江朗月嘿嘿一笑:“本来七八天前就能到京城,路上碰上一点事耽搁了,”他猛地一拍脑袋,“对了,此事和苏伯伯也有关。那姑娘说是您的亲戚。” “哦?”苏正疑惑地望向停在家门口的马车。 明溪深深吸了一口气,掀起帘子走下马车,缓缓走到苏正身前,提着衣裙跪下。 苏正不解,忙命人搀扶明溪起身。明溪不肯起,从袖中掏出一个玉佩捧到苏正眼前。 “这是……”苏正依旧迷茫地看着玉佩。 一旁的苏夫人一眼认出玉佩,就是当年之事发生后遗失的那块。 大概猜到跪在地上的少女的身份,她没好气地哼了声,白了眼苏正和江朗月,转身回到府中。 江朗月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向苏正求救。 苏婶婶是未婚妻的母亲,妻子还没过门呢,他就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岳母大人。 这婚可不要不能成。 支撑着他在边关挨过风吹日晒的精神力量,就是挥舞着拳头,咿咿呀呀和他学打拳的粉面小团子。 苏正盯着玉佩看了许久,想起十几年前被同僚陷害,宿醉青楼一事。 这块玉佩就是在那件事情发生后怎么也找不到,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少女手中。 他捂着心口,喃喃自语:“莫不是……莫不是……” 明溪恭敬叩首,打破苏正最后一丝幻想。 “女儿拜见父亲。” 第45章 妖妃2 十几年过去, 苏正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多出一个女儿。 神情恍惚地看向白瓷碗中两滴相融的血,千真万确是他的血脉,抵赖不得。 明溪被安排住进后院一个偏僻的院落。 苏夫人拨了十来个嬷嬷和女使服侍她, 教她礼仪规矩。知道她认字,又找了好些风雅诗集、教导女子言行的戒训给她看。 不过唯有一点,不准她靠近她的两个孩子。特别是她的宝贝女儿苏嫣然。 苏嫣然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和男主江朗月定了娃娃亲,掰着指头等男主来娶她。 苏嫣然听说家里来了个妹妹,模样一等一的好。原本以为等妹妹休息好了, 就能看见她。 -- 第83页 没想到妹妹被娘亲拘在偏僻的院落里, 不准她出来。这都快一个月了,她都没见过江哥哥口中长得很漂亮的妹妹。 一点都不公平, 江哥哥都见过,凭什么她不可以见。 苏嫣然再一次被守在院门外的嬷嬷们拦下:“大姑娘请回, 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苏嫣然气得直跺脚,顾不得仪态大声喊:“妹妹, 我是姐姐。听说你长得好看, 我想见见你。” 守门嬷嬷无奈扶额, 但依旧没放人进去。 大家都说回府的二姑娘出身不好,夫人怕她带坏大姑娘, 这才不许姐妹相见。 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夫人不许人议论, 说她终究是主子,轮不到下人说三道四。 苏嫣然见里面没动静,又扯着喉咙大喊一声:“妹妹,姐姐给你带了好吃的荷花酥。你快出来, 咱俩就在院门口一起吃。” 临风窗下的明溪懒懒地掀起眼皮, 望向小桌子上堆满的荷花酥和各式糕点, 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书。 平心而论,苏夫人待苏柳柳不错。除了不许她靠近苏嫣然和苏郎君,吃穿住用一样都没少她的。 是苏柳柳不知足。 嫉妒女主从小金尊玉贵的养在闺中,嫉妒女主和江朗月定下娃娃亲。 江朗月救苏柳柳逃离魔爪,使她不必面对及笄之日被高价卖出初夜的命运。 在苏柳柳眼中,仗义相救的江朗月便是神明。偏偏这位神明心中只有与他定下娃娃亲的女主,没有苏柳柳,因爱生恨不过如是。 想起前期女主等人对苏柳柳的照顾,苏柳柳后期对男女主、对苏府的报复,乃至丧心病狂的祸国殃民。 明溪无奈一叹。 她就是来还债的。 “哎哟,”紧靠墙边的花坛里突然传出少女的呻.吟,“痛死我了,下次一定叫江哥哥带我飞进来。” 明溪以书掩面,一道墙果然拦不住自小上房揭瓦的女主。 苏嫣然两手提着裙摆,垫起脚尖,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小心翼翼躲在柱子后,避过在院中洒扫除尘的女使,苏嫣然像猫一样钻进明溪的绣房。 “大……”贴身服侍明溪的百合将好与猫着腰的苏嫣然撞个满怀。 苏嫣然反应迅速地捂住她的嘴,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不要喊。”等百合吚吚呜呜地点头后,苏嫣然才松开手。 百合深吸一口气,走出去时还顺手带上房门。 苏嫣然绕过屏风,入目便是一副美人困觉图。 美人斜倚美人榻,葱根似的手指压着一本藏青封皮书,将好挡去她一半容颜,惹得苏嫣然浮想联翩。 她凤目紧闭,半截嫣红的唇似乎微微上扬,好像做了一个美梦。 苏嫣然鲜少看见有人能将红衣穿得如此艳丽明媚,美人垂在身侧的手腕在红衣的映衬下,仿佛霜雪般白皙。 她慢慢走近明溪,整张脸悬在美人的上方,痴迷地欣赏绝世容颜。 忽然,美人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勾人心魄,吓得苏嫣然连忙倒退两步。 苏嫣然紧张地捏着裙子:“我不是要打扰你睡觉,我……我是你姐姐,我只是太想看一看漂亮妹妹。” 明溪挪开诗集,整张脸暴露在苏嫣然眼前。 她忍不住惊呼,满眼都是惊艳:“妹妹真的好漂亮。” 明溪莞尔一笑:“姐姐也很可爱。” 一听这话,苏嫣然高兴地不行,忙从怀中掏出用牛皮纸包好的荷花酥递过去:“来,妹妹吃荷花酥,我特意给你……” 话没说完,苏嫣然瞥见一旁桌子上整齐堆叠的荷花酥和各式糕点,再看向漂亮妹妹手中被她压烂的荷花酥。 “算了,都碎了,妹妹还是不要吃了。”苏嫣然不高兴地瞪向破碎的荷花酥。 明溪轻轻一哂,捡起一块破碎的荷花酥吃下,浓烈的荷香瞬间在舌尖绽放。 她眼睛亮了几分:“很好吃。” 苏嫣然天性活泼,给根杆就往上爬,眉眼弯弯贴着明溪坐下。趁着从明溪手里拿荷花酥吃,有意无意拂过她软嫩细腻的手。 到最后连拿荷花酥吃的假模假样都不装一下,直接握住明溪的手指,痴痴地说:“妹妹的手也好看。” 明溪满头黑线,不动声色抽出手放在膝上,又把衣袖放下来,将手完全挡住。 “妹妹真好看。”苏嫣然没有察觉明溪的异样,咧着嘴傻笑。 美人就是令人赏心悦目,就该放出去让所有人欣赏。而不是像这样被关在院子里。 苏嫣然本想拍拍明溪的手以作安慰,但明溪藏的严实,她只好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妹妹放心,我一定去劝娘亲把你放出来,”苏嫣然不满地嘟起嘴,“也不知道娘亲怎么想的。妹妹出身苏氏族中远支,怎么样都不算出身不好。” 原文中的苏夫人刀子嘴豆腐心,尽管对苏柳柳的到来心怀芥蒂,还是一手操办她归家一事。 因为青楼出身传出去不好听,她特意给她换了个出身苏氏远支的孤女身份。 苏柳柳不明白各中缘由,以为苏夫人故意不肯让她以苏正之女的身份认祖归宗,暗戳戳记恨上苏夫人。 “没事,一个人待着也清净。” — 转眼一个月过去,苏嫣然自打第一次翻.墙与明溪见面后,隔三差五就翻.墙进去和明溪说话。 -- 第84页 或讲她出去参加闺中好友妹妹的生日宴,别人的妹妹都不如她妹妹好看;或讲江朗月带她出府玩,给她买新奇的小玩意儿…… 总之,她有说不完的话。明溪很多时候都安静地听着,也算一种乐趣。 有一天晚上,苏嫣然甚至趁巡逻的嬷嬷们换防的间隙,像一个采花贼一样摸进明溪的绣房。 说什么她怕妹妹夜晚独眠害怕云云,要和妹妹一起睡觉。明溪对她颇为纵容,往床榻里面挪了挪,空出半边位置。 苏嫣然高兴坏了,连忙脱了鞋子就往被窝里钻。 不过后来苏嫣然晚上再来,明溪回忆起她趁夜揽住自己的腰,说什么都把人拒之门外。 “二姑娘,夫人解了您不能外出的禁令。”一个月过去,苏夫人对明溪的考察结束。 守门嬷嬷规矩地福身:“夫人吩咐,除了不能出府外,府中各地随您出入。当然,男女有别,小郎君那边您最好……” 明溪明白苏夫人的担忧,温声说:“能有一席之地我已感激不尽。我素喜静,不会去叨扰兄长。” 守门嬷嬷点头称是。 解了禁令后,苏嫣然来找明溪再也不用爬墙。她来得次数越发勤,勤到江朗月都颇有微词。 苏嫣然这时总会双手叉腰:“等成亲后,我就没空再陪妹妹玩。现下我要多陪陪她,你不许吃醋。” 面对活泼可爱的苏嫣然,江朗月瞬间没了脾气,只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那么一刹那,明溪在想,一直待在苏府里过完平静闲逸的一生也不错。 然而某夜子时,宫里的钟鸣响七十二下。这是皇帝驾崩才有的礼数。 当夜,苏正匆匆入宫凭吊。 翌日,生性风流残暴的太子顺理成章继位,世称永嘉帝。 先帝驾崩是为国丧,天下服丧,停嫁娶一月,宴乐百日。就算新君也不能例外,理应守孝二十七日。 然而新君登基的第三日,下令天下凡未出阁的女儿,哪怕是订过亲的,都要参加大选。 言官以先帝陵寝未安为由,当庭死谏。新君大怒,诛其九族,菜市口血流成河,朝中人人自危。 “陛下不顾丧期未过就广选秀女,早知如此,就该趁先帝未崩前将嫣然嫁出去,”永嘉帝一道选秀圣旨昭告天下,苏夫人为这事哭红了眼,“不必等到江家孩子弱冠。” 那新君是什么人,风流成性。还是东宫太子时就佳丽无数。若只是风流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个手段狠辣的残暴之君。 好好的女孩儿被掳进东宫,不出一月便香消玉殒也是常有的事。 苏正宽慰爱妻:“嫣然性子跳脱,模样又不是陛下钟意的。届时我好生奉承那些礼官,让他们第一轮就给嫣然刷下去。” “眼下也只有这样,”苏夫人轻轻掖了掖眼角,“柳柳认祖归宗的事,暂且拖些时日。等大选过去,再办也不迟。” 明溪正巧来向苏夫人请安,站在门外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干净。 这段对话苏柳柳也曾听过,不过只听到“等大选过去”,她便负气离去。 明明是为她好的话,落在苏柳柳耳里却换了层意思。苏夫人为她的思量落在她眼里,成为苏夫人看不起她、不想让她去选秀的证据。 尽管她并不想去选秀。 苏柳柳非要作死地以太傅之女的身份和苏嫣然出门,闹出的动静不小。 坊间传言苏太傅新得一位艳冠天下的女儿,直接惊动了永嘉帝。 永嘉帝命人寻来苏柳柳的画像,一见惊为天人,强纳入宫,彻底断绝苏柳柳嫁给江朗月的希望。 这时苏柳柳又恨苏正和苏夫人没有像保苏嫣然一样保下她,她的恨意越发浓烈。 飞鸟划过湛蓝的天空,明溪眼眸半眯,沁出凉薄笑意。 错了,不是永嘉帝强纳她入宫。 而是她主动去探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第46章 妖妃3 “我愿意去选秀。” 正在商讨对策的夫妻二人看向顺着光影走来的红衣少女, 满脸不可置信。 明溪走到他们身前,坚定地说:“我愿意入宫。” “你胡说八道什么?”苏正冷声呵斥,“此事有我和你母亲为你做主。只消躲过大选, 你母亲自会为你择一良婿。” “从古至今后宫都不是个好去处。”苏夫人只当她年纪小,一朝看见皇家的尊荣富贵便生出向往,浑然没有看到掩埋在荣华富贵下的白骨。 “外面人瞧着它金碧辉煌富贵至极,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它就是个逃不了的活死人墓。” 她是膈应当年的那件事, 膈应她的突然出现, 为着那件事她险些同苏正和离。 但转念想想,她娘在其中也不过是身不由己。一介青楼女子, 除了听苏正那些同僚的摆布,还能有拒绝的资格不成? 所以, 她看开了。 她不恨她娘,自然也不会恨她。再怎样, 她身上还流着苏正的血, 她不愿看着她白白去送死。 苏夫人苦口婆心相劝:“说句大逆不道之言, 新君残暴不仁,风流成性, 时常将如花似玉的闺女折磨的不成人样。” “我虽不喜你,亦不想看你枉送性命, ”苏夫人真诚道,“等大选过去,就让你以苏氏远支孤女的身份认祖归宗。届时我再为你择一良人,也算尽我嫡母之责。” -- 第85页 若真能像苏夫人预想一样, 只要躲过大选就能安然无恙, 明溪或许会考虑一二。 俗言道: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 苏柳柳天生媚骨,一旦她认祖归宗,永嘉帝总能知道她。 与其在那时被强纳入宫,错失先机。不如现在趁永嘉帝继位之初权力不稳,入宫搏一条通天大道。 苏正挥手示意明溪退下:“这事听你母亲的,你不要再想入宫之事。” 明溪提起裙摆跪下,冷静道:“正因母亲所言,我才不得不参加此次大选。” 苏正被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笑了,忍着怒火问道:“为何?” “我的模样称不上人间绝色,却也担得起一句倾国倾城,”明溪顶着苏柳柳的脸,自夸起来毫无负担,“这张脸,这身骨,注定我此生不凡,必属天家。” “你以为凭着不俗的容颜就能得到帝王垂怜?”和十几年未见的女儿谈论此事实在有违父女界限。 为了打消她入宫的心思,苏正咬着牙说:“帝王恩宠岂像你想的那般简单,伴君如伴虎。若有差池,轻则废黜冷宫,重则杖杀,更有甚者累及家人九族!” “我明白,”以为她想通了,夫妻二人正要松口气,明溪接着说,“就算这次大选我侥幸躲过,等到认祖归宗时,他终究会知晓我的存在。” “帝王纳臣女为妃不需理由。他连定过亲的女子都不放过,更何况是未定亲的我。倘若那时他以隐瞒不报之罪怪罪苏家,又当如何?” 原文中苏柳柳被强纳入宫后,永嘉帝便以蓄意隐瞒为由降罪苏正,下令打他二十脊杖。 那时江朗月和苏嫣然还未成亲,苏柳柳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给江朗月留个好印象,出言相劝。 永嘉帝卖新宠一个面子,将二十脊杖改为二十臀杖,苏正仍是在床榻上躺了月余。 苏夫人静静打量跪在身前的少女,忽然明白少女为何会认为自己,终究逃不过帝王宠幸。 她身上的红衣若换做嫣然来穿,给她的感觉会是一团火,富有少女的烂漫和可爱。 而穿在她身上,她仿佛看见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引诱过往的灵魂舍去凡尘,一步步走向阴曹地府。 模样身段本就不俗,眼波流转间更能轻易勾去他人的魂魄,天注定她非池中之物。 苏夫人惋惜一叹。 这样的本事自然不是生来就有,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哪能真出淤泥而不染。倘若她能早些回府相认,或许尚有转圜之机。 “哪怕是送死,你也愿意?”良久,苏正闭上眼,不忍去看归家不久的女儿。 事实上,从她谈及容貌开始,他就知道一切早有了答案。 除了入宫,她没有别的选择。 他这个做父亲的,护不住她。 明溪叩首:“不悔,无怨。” — 苏府为明溪举行认祖归宗的仪式没多久,苏正突然多出一个绝色女儿的事传遍京城,跨过高高的红墙,飞进永嘉帝的耳朵。 永嘉帝登基不久,沉迷声色犬马之余,隔三差五还是会上朝听政。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龙椅上看官员朝堂辩论,要是觉得吵了,还会赏他们一人一顿板子。 总归他已经上朝,也算尽到君主之责。 这日阴雨绵绵,永嘉帝本不想上朝,奈何前夜得知苏正从外面接回来一个堪称人间绝色的女儿。 和美人闹腾一晚上,才睡一个时辰不到的永嘉帝愣是从床上爬起来,哈欠连天往太极殿赶。 在内侍正要喊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前,坐上太极殿正中的黄金龙椅。 惊讶于荒唐新君的出现,朝臣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苏正迈着四方步出列。 “启奏陛下,南方水患……”苏正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畅所欲言。 永嘉帝不耐烦地打断他:“朕听说爱卿新得一女,京中传其容色倾城。” “回陛下,臣……” “朕就问你是不是,别回这些虚的。” 苏正紧握朝笏,手背青筋暴起又平复,他颓然道:“是。” “既如此,爱卿便将女儿的画像送一幅进宫,”永嘉帝半眯着眼眸走下御阶,“朕以为爱卿是个明白人,不会像不知趣的人,故意将女儿往丑了画。” 路过苏正身旁,永嘉帝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仿佛要将他的肩膀拍碎。 苏正虚抹额上汗水,干笑两声:“臣不敢。” “不敢最好。”永嘉帝放声大笑,背着手走出太极殿。 天子甩袖离去,太极殿中的文武百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帝王特意出现在朝堂之上,他们以为他为的是南方水患,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一个素未谋面、只在传言中倾国倾城的女子。 过了许久,叹息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知是谁说了句大逆不道之言:“君不似君,国将不国。” 两日后,一幅美人图送进宫中。永嘉帝看着画中的红衣女子垂涎欲滴,连大选都不愿等,直接派人到苏府传旨。 明溪没等宣旨内侍念完圣旨,她便从蒲团上爬起来,一把夺过内侍手中的圣旨,视线落在册封她为妃的字眼上。 明溪下巴微扬,用明黄圣旨做武器,挑开禁军抵在她周身的长.枪。毁坏圣旨乃是大罪,禁军见状纷纷避让。 -- 第86页 她凤眸半敛,淡淡扫了眼不敢置信的宣旨内侍,讥笑道:“你去告诉陛下,一个妃位就想让我入宫,未免太不心诚。” 宣旨内侍惊骇于红衣少女的肆意张扬,久久不能回神。 他捡起被少女丢在地上的圣旨,连苏正塞给他的银钱都没来得及拿,连滚带爬回到宫中。 “她真这么放肆?”永嘉帝一把推开娇娇娆娆黏在他身侧的新宠,斜了眼挂在壁上的少女画像。 少女身姿婀娜,一袭红衣衬得她明艳万千。她凤目半睁,眼尾微微上挑,便渗出几许化作绸缎的妩媚,缠绕着他的脖颈,引着他一步一步向前。 “与画相比,其人如何?” “画只描摹出贵人五分神韵,八分倾城色。” 绝色之人有骄矜的资格,永嘉帝心中已有判断。停在高悬的画像之前,他回头瞥了眼满眼顺服的新宠——玉嫔。 “方才她是如何拒绝的?” 内侍怕自己说不清楚,索性模仿起少女肆意妄为的模样。 能跟在永嘉帝身边伺候的,模样差不到哪里去。内侍模仿起少女的娇纵蛮横毫无违和感。 永嘉帝遥指玉嫔:“你学他的样子,再来一次。” 玉嫔不敢违背,连忙从桌案上寻了道圣旨颤颤巍巍握在手中。 悬空虚挑两下,她捏着嗓子娇声说:“你去告诉陛下,一个妃位就想要我……” 永嘉帝沉声打断她的话:“娇纵蛮横,肆意妄为学不会是吗?连朕的内侍都不如,来人!” 玉嫔小脸煞白,连忙跪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永嘉帝充耳不闻求饶声,亲眼看着片刻前还与他温存的女子被内侍掰断脖子,了无生气。 他转头望向画中人,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她夺过圣旨后的不屑,无惧禁军威胁时的张狂,丢下圣旨、转身离去时的轻蔑。 永嘉帝忽地笑了:“传朕旨意,苏太傅之女苏柳柳,册为贵妃迎入宫中。” 内侍恭敬垂首,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同那张狂女子起冲突,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吩咐,三日后以贵妃之礼将娘娘迎入宫中。”内侍满脸阿谀奉承。 明溪斜倚美人榻,将册封圣旨掷到地上。吓得内侍连忙跪下,以为她对贵妃之位还不满意。 “罢了,贵妃便贵妃,”明溪嗓音慵懒,一副勉为其难退一步的高傲姿态,“三日太短,礼仪难免不周全,恕我难从命。” “陛下心系娘娘,怎会怠慢娘娘,”内侍小心翼翼赔着笑脸,“娘娘放心,宫里一切准备妥当,必不会叫娘娘委屈。” “大选多久结束?” 内侍微微一滞,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 选秀一事来得突然,眼下各地第一轮筛选都还未完成。等最终将画像名单送到京城,只怕还要三个月。 “奴婢估摸着还需三月。” “那我便等上三月,和她们一同入宫。” 第47章 妖妃4 等上三月, 永嘉帝没那个耐心,绝色美人早入怀才是上上之理。 但他又不愿派禁军强硬地把人接进宫中。若把人吓到,收敛乖张放肆, 岂非得不偿失。 襄王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叩响苏府的大门。 他是永嘉帝的同母弟弟,长年累月生着病,凭着御药房的上等好药吊着一口气。 “关雎宫华美大气,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由皇兄亲自挑选, 国库里的宝贝也像不要钱一样往关雎宫里堆。” 说话的人气若游丝, 仿佛随时都会背过气去:“我从未见皇兄如此宠爱一个人。皇兄待皇嫂一片真心,未见便许贵妃高位, 皇嫂何故执意要等大选落定?” “既然真心,为何还要大选?”明溪淡淡扫了眼坐在身侧的男子。 素白广袖大衫衬得他本就毫无血色的肌肤愈发惨白, 长长的发像瀑布一样垂至腰间。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捏一方手帕,将轻浅的咳嗽声压下肚去, 混合着淡淡药香, 仿佛真是一个身体羸弱的病人。 如果不是知道他后面的壮举, 明溪单看他的病容,也会觉得他命不久矣。 襄王咳了几声后, 慢慢说道:“皇嫂这便不讲理了。昭告天下大选在前,知晓皇嫂在后, 圣令既出,便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皇嫂身居贵妃之位。纵然日后新人入宫,皇嫂亦是后宫最尊贵的女子。何必在新人入宫之日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身侧的少女一跃成为贵妃,他还没见过皇兄身边的其他人初入宫便身居高位。 秀女的地位自不会比她高。 她想与秀女一同入宫, 除了想要在势头上压一压其他秀女。他实在想不通还有其他什么原因, 会使她有推迟入宫的想法。 “我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襄王木讷地盯着身穿朱红罗裙的少女, 没想到她竟然直白地承认她不讲道理。 但这承认,本身就很没道理。 他跟在皇兄身边,见他身边的女人来又去,见过各式各样的女人,也见识过那些女人缠着皇兄的手段。 少女的手段不是没有女人用过,但那些女人到底还是惧怕皇兄,没敢像她这样毫无保留的放肆。 没等他回神,明溪接着说:“贵妃再尊贵,说到底不过是个妾。既然是妾,无为贤良淑德的名声,我不求名声,随性而为又何妨?” -- 第87页 良久,襄王怔然回神:“原来皇嫂也是性情中人。” 这句性情中人是褒扬还是贬义,明溪没有深究的打算。 她微微颔首:“王爷若没其他的事,就请回吧。” 襄王还准备说什么,撞见少女半敛的眼眸,心知她的耐心已经用完,索性没有再劝。 他病恹恹地起身:“如此,我就告辞了,”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慵懒的女子,“皇兄脾气不好,皇嫂使小性子也要有个度,万不可真率性而为。” 明溪掀起眼皮,懒懒地斜了眼立在门前的男子。 “小柳儿,”苏嫣然还没走进院子就大声喊道,“明天我们去京郊赛马可好?我特意为你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小马。” 跑过襄王身边时,苏嫣然不自觉皱起眉头,方才的愉快顿时消失不见。 她依照规矩冲襄王行礼问安,也不管他是否叫起,头也不回地跑进明溪的绣房。 真烦,小柳儿愿意入宫就很不错了,还像催命一样催着她入宫。区区三个月都等不了,呸,皇帝的真心真是假的很! 苏嫣然紧挨着明溪坐下:“小柳儿你放心,在你入宫前我一定带你玩遍京城好玩的地方。” 自从知道明溪要入宫为妃以来,苏嫣然先是十分不理解地和将画像送入宫的苏正大吵一架。 后来弄明白她是为了保全苏府不得不进宫后,心中便生出许多亏欠。 她想不出弥补的法子,只好变着花样带明溪在京城里逛,就盼着她能高兴些。 明溪知晓她的心思,没拒绝她的好意。这些天跟着苏嫣然逛遍京城大街小巷,约莫是她此生最后的清闲时刻。 “好啊,”明溪两眼弯弯,“赛马我一定赢你。” 守着明溪的内侍听到这话,顿时警铃大作。 这位贵妃娘娘在陛下心中非同一般,哪怕是少根汗毛,他们的项上脑袋说不定都保不住。 偏偏贵妃娘娘极爱出门,陛下也没有不允她出门。明日京郊赛马,也只有多调些禁军守卫了。 苏嫣然轻哼一声:“小柳儿就会说大话。” “明天你就拭目以待。”明溪学着她的模样,神气地轻哼一声。 放在以前,她不敢打包票。 自从上辈子和燕王隔三差五打猎后,她的骑术突飞猛进,一般人根本跑不过她。 “小柳儿要是输了,我是不会哄你的。” — 襄王回到宫中,拖着疲惫的身躯觐见永嘉帝。和明溪在一起时说的话,他一字不差讲给永嘉帝听。 永嘉帝听后面无表情,凭借对他多年的了解,襄王知道皇兄此刻正在压抑怒火。 襄王低声劝道:“皇兄莫恼,贵妃娘娘毕竟年纪轻,又身负美貌,难免骄矜些。” “哦?”永嘉帝顿时玩味道,“你以前从不为那些女人求情,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莫不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襄王猛地咳了两声,立即从椅子爬起来跪到地上:“皇兄明鉴,臣弟不敢有觊觎皇嫂的心思。” 永嘉帝居高临下,俯视紧张地额上直冒汗的襄王。他的其他兄弟都死了,死在他成为太子之前,除了这个同母所生的亲弟弟。 其实他本来也是要死的。 母妃为了保他性命,喂他吃了一种子蛊,坏了身子,然后将母蛊送到他手上。 所以,他死或不死,对他而言不那么重要。前提是,他不能觊觎他的东西。 襄王脸色惨白,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臣弟之所以为皇嫂求情,正是因为知晓皇兄心系皇嫂。皇嫂身具倾国之姿,是皇兄的心头好,臣弟不想皇兄因一时冲动而后悔。” “如此说来,是朕错怪你了?”永嘉帝半眯着眼眸,把玩着一个透明琥珀。琥珀中央困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蛊虫。 “皇兄是天子,天子不会有错,是臣弟没有讲清楚,”襄王藏在袖中的手紧握,口吻嘲弄,“况且,臣弟是个废人,此生于男女之事无望,早已心如止水。” 良久,永嘉帝语气转缓:“地上凉,你身体不好,起来吧。” 襄王毕恭毕敬:“多谢皇兄,”他顿了顿,“对了,离开时我听苏大姑娘说,明日要和皇嫂去京郊赛马。” 永嘉帝淡淡点头,襄王拿不准他的意思,寻了个喝药的由头退出太极殿。 等人走了,永嘉帝回到紫宸殿,看了眼挂满寝殿墙头的画像。 画中人或吃糖人,或斜倚明月桥,或于月下抚琴,或酒醉花丛中……娇俏、慵懒、冷清、妩媚集于一身,这是怎样的尤物。 他那病恹恹的弟弟想错了,面对人间绝色,他从来是有耐心的。 — 京郊有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葱绿的草齐脚踝深,一脚踩下去簌簌作响。 “不会有蛇吧?”明溪骑在马上,一袭朱红骑装在一望无际的绿莹莹中煞是亮眼。 苏嫣然紧拽缰绳,垂首看向没入绿草的马蹄:“此处离京城近,就算有蛇也被农人们抓完了。” 蛇浑身上下都是宝,没有放着宝贝不要的道理。 明溪松下心,遥指远方山脚下的一棵树:“谁先跑到那里,谁就获胜。” “没问题,”苏嫣然点点头,瞥了眼她身旁的江朗月,“你是骑军马的,我们不和你比,你就做裁判。” 似乎听懂少女的话,江朗月胯.下的军马急不可耐地扬起前蹄。 -- 第88页 他趴在马背上安抚好军马,笑说:“它这是不甘心。” “不甘心也不行,”苏嫣然轻哼一声,“我们两个骑的都是普通的马,脚程比不上你的战马。” 江朗月憨憨地挠了挠头,两个少女已然挥舞马鞭,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他连忙夹紧马腹,追上一白一红的两道身影。 不得不承认,红衣少女的骑术了得,实在嫣然妹妹之上。 她骑的马性情温顺,按理说跑不了这么快,偏偏能跑到嫣然妹妹的小红驹前面。 小红驹是他几年前亲自为嫣然妹妹挑选的战马崽子。虽然才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到京城,没经过训练,又养尊处优多年,但脚程还是应比普通的马快一些。 苍天大树近在眼前,明溪回头看了眼苏嫣然,大声喊道:“姐姐,我就不等你了。” 她放声大笑,笑声极具穿透力地传扬开来。明溪猛挥马鞭,小马立即撒开蹄子狂奔,颠得她七摇八晃。 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明溪视线一片模糊。 不对,这个速度不对。 明溪连忙将缰绳向后一拉,试图让马放缓速度,慢慢停下。没想到马不受她控制,依旧加速向前。 “小柳儿!”苏嫣然在后面,正好将她的情况尽收眼底,连忙大喊,“江哥哥,小柳儿出事了!” 焦急的话语随风飘入江朗月的耳朵,他连忙抬头看去。一直以来稳稳当当的红衣少女几乎要被颠下马去。 “护驾!”守卫明溪的内侍连忙大喊。本还意兴阑珊骑着马跟在几人身后的禁军立即回过神来,向红衣少女奔去。 远方山脚不远处,一群马儿低头吃草,打头的是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头戴玉冠,下颌线清晰分明,是成年男性固有的特征。他眼圈周围发黑,给人一种阴鸷寒凉之感。 他几近痴迷地望向万里葱绿中的一点红。 就算到要被颠下马背的地步,她也紧紧地拽着缰绳,背脊挺得直直的,就连头颅,都始终没有低下。 “暗中拦住那些人,不许叫他们发现。” 眼看少女越来越近,永嘉帝驭马上前。 是时候了,有什么能比英雄救美更让人心动呢? 第48章 妖妃5 从树底下突然窜出一匹汗血宝马, 宝马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子。 明溪下意识扯动缰绳,迫使身下的枣红马掉转方向,将好从男子身侧擦过。 飘扬的红衣拂过男子的脸庞, 淡淡脂粉香顺着鼻尖钻进腹中。永嘉帝眼神迷离,恍惚间抬起手,欲图抓住随风飞舞的红纱,转瞬即逝。 明溪暗叹好险,多亏她在上个世界时常围猎, 骑术了得。否则只怕要撞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 明溪夹紧马腹, 攥住缰绳的手也用了力道,努力摆正上身, 好使自己不被颠下马。 渐渐的她缓过神来,小马发疯狂奔, 除却速度过快让她坐不稳以外,也没啥大问题。 “驾——”身后马蹄飒沓, 明溪抽空回头看了眼。 原以为是江朗月跟上来, 没想到是方才差点撞上的黑衣男子。男子挥舞马鞭, 汗血宝马便撒开蹄子向她奔来。 男子逐渐向她靠拢,与她并行。 他伸出一只手, 神色谈不上焦急,反倒是有一种得逞的快意:“姑娘将手给我。” 明溪自觉忽略男子苍劲有力的手, 继续驱马朝前奔去。 小马的速度已然不如方才迅捷,等它筋疲力尽就能停下的,何必白白欠别人一个人情。 更何况,能骑汗血宝马的人, 身份必是不俗。欠这样的人人情, 实在太难还了。 永嘉帝没想到她竟然会拒绝, 脸上的快意消散几分,呵斥道:“姑娘莫要胡闹,跌下马被畜生踩踏不好受。” 平素最不喜被人看轻,明溪冷笑一声:“阁下未免太看不起我,区区发狂的小马,我还怕不成?” “有趣。”很少得见如此嚣张跋扈的女子。永嘉帝低笑,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 明溪没听清他说什么,不过这人一直跟在她身侧实在讨厌。 她眉心微蹙:“阁下还是别离我太近。免得等会两匹马相撞,伤到阁下,岂非是我的罪过?” 永嘉帝嘴角慢慢上扬,模样邪性:“届时真掉下马,我在身下托着姑娘,断不叫粗糙野草划伤姑娘细嫩的肌肤。” 明溪心底一阵恶寒,索性不和他说话,偏头看向另一边。 江朗月和苏嫣然被禁军围在中央,一行人虽然一直朝着她的方向奔来,却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诶,别挡路啊!我说你们真是……”苏嫣然要被禁军气死。 一群猪队友! 京郊草原广袤无垠,又不是只要一条路,非要和他们贴着走。害得她和江哥哥被迫放缓速度,不能赶到小柳儿身边。 明溪忽然悟出什么,她飞快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男子。男子眼圈发青,眼白中布满红血丝,与微微上扬的嘴角相和,平添几许阴郁之气。 永嘉帝见她望过来,以为她想通了,再次伸出手,一副开恩赏赐的模样。 明溪莞尔一笑,明艳的笑容拨动永嘉帝的心弦,他几近痴迷地回望明媚灿烂的少女。 少女素白的玉手挽成兰花指,缓缓落在略带薄茧的掌心。 永嘉帝正要握住少女的手,哪知少女迅速将手收回,高高扬起马鞭抽下去。 -- 第89页 胯.下的小马顿时受惊,撒开蹄子飞驰而去,将汗血宝马甩在身后。 “放肆。”永嘉帝轻嗤一声,不像被戏弄后的生气,相反还很欢愉。 长久以来,他的女人都是顺服的。就算表面张狂,心底也带着深深的惧意。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样不知死活,拒绝妃位,推迟入宫时间,现在又把他当猴耍。 尽管她不知晓他的身份。 永嘉帝用力抽打宝马,汗血宝马吃痛狂奔,不一会儿再次追赶上明溪。 明溪没好气地瞥了眼执着的黑衣男子,或许称他为皇帝陛下更为得当。 “阁下若想体验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话本桥段,”明溪口吻嘲弄,“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机会受用。” “如何受用不得?”永嘉帝不理会她的嘲弄,长臂一展,探在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 只要再使上些力气,他的手就能环住少女的腰身,将人托至怀中。 明溪眼眸半眯,冰霜霎时爬上美艳动人的容颜:“阁下放肆。” “哪里放肆?”永嘉帝驾驭汗血宝马靠向明溪,迫使一黑一红的两道身影渐渐靠拢。 靠得越来越近,少女独有的芬芳馥郁扑面而来。永嘉帝餍足的深吸一口气,幽深的眼眸布满欲望。 明溪转头,恐吓道:“我乃陛下亲封的贵妃。你这般行事若叫陛下知晓,陛下定然不会放过你,小心陛下诛你九族。” 永嘉帝放声大笑,手腕稍稍用力,将人拽到怀中。炙热的臂膀像烙铁一般将明溪禁锢。 永嘉帝略微低头,炽热的唇贴着少女柔软的耳垂,灼热的气息无间断地涌进少女的肌肤。 他张开嘴,轻轻咬下去,惹得少女惊呼一声。 “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朕叩头,”永嘉帝嗓音越发低沉,“至于朕的九族,怕是无人敢诛。” 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永嘉帝以为她知道他的身份后,想明白了,缓缓松开马腹:“吁——” 汗血宝马慢慢停下,永嘉帝依旧环着少女的腰肢,十分轻佻地隔着衣物轻捏一下。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震撼姗姗来迟的江朗月等人。禁军和内侍跪求一双没看到这幅场景的眼睛。 永嘉帝不敢置信地摸了把辣痛的脸,怀中人竟然扇了他一巴掌。他从出生至今,就没有被人打过脸。 明溪趁他怔楞的片刻,从他怀中脱身,翻身下马,轻轻甩了甩因太过用力而发麻的右手。 江朗月认识永嘉帝,他和禁军内侍齐齐下马,单膝跪到面色渐渐冷下去的男子身前。 “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苏嫣然茫然无措地坐在马上,迷茫地环视跪在草地上的一圈人,后知后觉跪在地上:“圣躬安。” 永嘉帝俯视红衣少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很好。” 明溪面无惧意,清冷妩媚的眼眸直视发怒的帝王,娇声道:“我不开心。” 内侍闻言颤着声说:“陛下,许是娘娘受惊过度,慌了心神,这才……” “为什么不开心?”永嘉帝以为自己会大怒之下将她赐死。 没有人能挑战帝王的威仪,就算她是人间绝色,都不能。 当他的视线落在娇俏妩媚的红衣少女身上,被扇一巴掌达到顶点的怒气,忽然因为她一句我不开心消失的无影无踪。 明溪牵起跪在地上的苏嫣然,与她同乘一骑渐渐远去,轻飘飘的话语随风荡进永嘉帝的耳朵。 “不开心需要理由吗?” 良久,永嘉帝收回阴狠的眼神,接过内侍递来的弯弓。 弓弦紧绷,羽箭飞驰而出,发狂的枣红马应声倒地。永嘉帝朗声大笑。 “传朕旨意,停天下大选。现中选京城女子,两日后随贵妃娘娘一同入宫。” 两日是最后的期限。 不同于苏嫣然的紧张,明溪对此不置可否。事不过三,这次她要是再推辞,那就真的是不知好歹了。 虽然还是没能使他放弃中选的京城女子,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天下其他州县中选的女子逃过他的魔爪,重获新生。 明溪换上贵妃冠服,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出院落,来到苏府正厅。苏正身穿朝服,和苏夫人候在正厅,苏嫣然红着眼睛站在苏夫人身后。 见她到来,苏府众人齐齐拜下去,明溪连忙上前扶起苏正和苏夫人。 她含笑擦去苏嫣然眼角的泪珠:“今天是我封妃之日,姐姐何故哭泣。” 苏嫣然揉了揉眼睛,哽咽道:“小柳儿……”内侍咳了声,她忙改口,“娘娘,你要好好的。” 明溪斜了眼内侍,直把内侍看得冷汗淋淋。 “吉时已到,”襄王一袭亲王冠服,衬得他病恹恹的容貌渗出几许娇弱的尊贵,“请贵妃娘娘登凤辇。” 凤辇是中宫皇后可用。 苏柳柳并没有这个待遇,明溪听到时不免恍惚一会儿。回过神后她已坐上尊贵华美的凤辇,朝金碧辉煌的宫殿庄严行去。 除却明溪入宫为贵妃以来,此次还有三人中选。 其中身份最尊贵的是吏部侍郎之女,封陈婕妤,剩下二人出身不高,皆被封为美人。 “娘娘不知,娘娘的宫殿是陛下亲自监督人布置的,”内侍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奉承,“就连关雎宫三字,都是陛下亲手所提,叫工匠连夜赶出来的。” -- 第90页 明溪来了兴致,不顾礼官的劝阻走出寝宫,抬头看向笔锋凌厉的关雎宫匾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明溪檀口轻启,“陛下可是这意思?” 内侍陪笑:“奴婢没念过书。不过奴婢大概能明白,娘娘是淑女,陛下不就是心仪淑女的君子吗?” 明溪轻笑:“本宫可不是劳什子淑女。” 她出身青楼,自小耳濡目染,满身手段,哪里能当得起淑女二字。 “巧了,朕亦不是君子。”明黄的衣角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溪回头淡扫阔步走来的永嘉帝。 明溪忍不住腹诽。 他当然不是君子,他连个人都算不上,只是头没有人性、出身尊贵的畜生。 永嘉帝走近她的身旁,肆无忌惮打量娇艳妩媚的少女。 其实青楼出身又何妨,他能把她捧上云间。他说她是淑女,她就是。 “陛下确实不是君子。”明溪低头看向落在她腰间的大手。 永嘉帝极其欢愉,打横抱起以下犯上的少女,一脚踢开寝殿的大门。 夜深露重,春宵苦短。 值千金。 第49章 妖妃6 天蒙蒙亮,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吵醒才睡着不久的明溪。 她抱着锦被坐起,睡眼朦胧地望向由宫人服侍穿衣的永嘉帝,埋怨道:“你好吵。” 永嘉帝低笑, 挥退身侧的宫女,挑开纱帘坐在床边。微弱烛光照耀青青紫紫的吻痕,为少女增添朦胧的魅惑。 锦被滑落肩头,略带薄茧的指腹像羽毛一样拂过柔软肌肤,少女的眼眸里是半梦半醒的慵懒。 只要她看一眼, 他便愿意沉沦。 永嘉帝眸色渐深, 哑着声说:“等朕回来。” “去哪儿?”明溪打开永嘉帝的手,鸦羽般的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扑扇。 她没等他回答, 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打趣:“莫不是去见那什么陈婕妤, 又或是李美人?” 永嘉帝顺势揽住她的腰,低声说:“你若想朕去见她们……” 话未说完, 明溪像发怒一样, 一口咬住他的侧脸, 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变故来得太快,永嘉帝下意识松开她的腰。 趁他没防备, 明溪抬腿踢他一脚,向床榻内侧一滚。美人突然离怀, 永嘉帝颇有怅然若失之感。 真是个妖精。 明溪红唇轻启,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气:“我要专宠。” 尽管她对他没有爱,也不在乎他以前的风流荒唐事。但在拥有她之后,还和其他女人颠鸾倒凤, 恕她接受无能。 永嘉俯视露出半边娇容的明溪, 忽然生出逗弄的心思:“弱水三千, 朕从不只取一瓢饮。” “那我就咬死你。”明溪扯过他的手腕,没有一丝犹豫地咬下去。 力道逐渐加深,被咬得地方隐隐渗出几颗血珠。永嘉帝眉头都不皱一下,任由她撒气。 估摸着她应该出完气了,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猩红的舌头舔舐唇角,凤眸半睁半敛,眼波流转间是来自风尘的妩媚。 永嘉帝轻叹一声,贴着她的耳呢喃:“你就是个妖精。” 昨夜闹腾一夜,今晨又与他闹这一会儿,困意渐渐来袭,明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可不想大清早陪他再来一次。 “我是妖精,特意来索你的命,”明溪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裹紧锦被闭上双眼,“不过妖精现下乏了,你暂且退下。” “朕命硬,不怕你索,”永嘉帝放声大笑,温柔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晌午过来陪你用膳。” “陛下莫不是真要去看陈婕妤等人?”明溪狐疑地睁开眼睛。 永嘉帝替她掖了掖被角,她的醋意他很受用。他低笑:“已有绝色在怀,旁人不看也罢。” 明溪冷哼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嘴上说的好听,还不是把她们选入宫中。” 均匀的呼吸声自绣榻深处传出,永嘉帝轻手轻脚走出寝殿,吩咐宫人为明溪送一碗助眠的酥酪。 听到厚重殿门合上的声音,明溪平躺在榻上,盯着明黄的床幔。思考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手探进朝堂,又或是永嘉帝的心腹。 宫人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酥酪走进来,温声细语:“娘娘,陛下上朝之前吩咐奴婢为您准备一碗酥酪,吃了能让您睡得更舒心。” 秀气的手穿过轻纱,明溪端起酥酪一饮而尽。不一会儿困意来袭,沉沉睡了过去。 明溪做了一个梦。 梦见永嘉帝的前任宠妃施妃对她的专宠感到不满,特意来找她麻烦。 永嘉帝知道后,下令把施妃和一些不受宠的妃子关进虎园。 虎园里养着一只成年雄虎,随意张嘴咆哮一声,便惊得那些可怜女子抱头大哭。 他将她搂在怀中,立在高台之上冷眼旁观。她亲眼目睹雄虎将身娇体弱的女子撕碎,啃食殆尽。 明溪被吓出一身冷汗,轻浅地嘤咛一声。 再醒来时已至黄昏,寝殿里点满烛火,昏黄烛光打在永嘉帝半明半昧的脸庞。 他没穿明黄龙袍,只穿了身描金黑色常服坐在床边,手里卷着一本书,时不时翻上一页。 单这样看他,她会以为他是位富贵闲逸的世家公子。殊不知,他身上的黑衣,沾染上不知多少人的鲜血。 -- 第91页 “醒了,”永嘉帝放下书,爱怜地轻抚她布满细汗的脸颊,坏笑着问,“什么梦能把你吓到,说来听听。” 明溪仿佛一头受惊的小兽,扑进永嘉帝怀中,撞得他差点跌下床去。 她伏在他的胸膛,她知道那不是梦,而是苏柳柳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 正是因为这件事,彻底促成苏柳柳的改变——她彻底泯灭了良心和人性。 她仗着永嘉帝的宠爱肆意妄为,横行朝堂,漠视人命,疯狂报复成亲后的江朗月和苏嫣然。最后被世人称作妖妃,陪同永嘉帝一起死在江朗月的剑下。 永嘉帝身形略微晃动两下,面带笑意将人搂住。 湿热的大手慢条斯理拂过她只穿了薄薄一层寝衣的背脊,下巴抵在少女柔顺的发间。 “怎么了?”永嘉帝有一搭无一搭拍打少女的背,忍着笑问。能把肆意张扬的少女吓成这样,看来这梦确实不一般。 明溪双手环住男子笔挺的腰,脸枕在他的胸前,状似依赖万分:“宫里会有虎吗?” 永嘉帝忽地想起午后,他命人捉来诟病他不顾南方水患、在孝期坚持大选的国子监祭酒,将人投入虎园。 那只畜生许久没吃人,一见新鲜吃食欢喜地不行,当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永嘉帝抿唇微笑,透着残忍的兴味:“朕养了一只虎,”感觉到怀中人哆嗦一下,他缓了缓语气,“关在笼子里,那只畜生出不来。你想看,明天朕带你去。” 明溪轻轻摇头,孩子气地嘟囔一声:“我不喜欢。” 就像那天在草原上,她理所当然地说她不开心一样。永嘉帝眼眸一片晦色,手掌覆在她的肩头,力道大得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明溪吃痛哼了声,她不耐烦地咬住他的脖颈:“饿了。” 睡一天,是该饿了。 永嘉帝轻咳一声,宫人捧着吃食鱼贯而入。明溪简单洗漱,不像寻常男女相对而坐,反而是坐到永嘉帝身旁。 永嘉帝由着宫人布菜,端起汤浅尝一口,面色忽地沉下来:“这道骨汤是谁熬制的?” 传膳内侍登时跪下:“回陛下,是霍阳。” 听到霍阳的名字,明溪抬眸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传膳内侍。她知道这个人,颇得永嘉帝信任。 不过跟在永嘉帝身边伺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个霍阳有时候因为厨艺不佳,受到永嘉帝数不清的责罚。 譬如现在,只怕他难逃一顿板子。 “汤温了些许,不是入口的最佳时机,”永嘉帝淡淡道,“赏他二十……” “喂我。”明溪放下银筷,捏了捏男人因动怒而青筋暴起的手。 男人怔然,她转头盯着男人紧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凑上去轻舔一下,再次说道:“喂我。” 殿中气氛霎时凝结,内侍宫人全部一言不发地跪倒在地。熟悉永嘉帝的人都知道,他最厌恶有人阻止他做决定。 唇角就像被小猫啄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永嘉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想吃什么?” 明溪扫了眼桌上的美馔珍馐,视线落到切得细长均匀的酱牛肉。永嘉帝福灵心至,夹起一根肉丝送到明溪嘴边。 明溪满意一叹:“还要。” “还要什么?”永嘉帝看向满眼欢喜的少女,心中怒气一扫而空。 明溪懒懒地斜了他一眼,好像在为他突如其来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议。 永嘉帝连忙又夹起一箸酱牛肉送到她嘴边。待看到她一闪而过的肯定后,他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 在帝王的服侍下用完膳,明溪优雅地拿起摆在一旁的手帕擦拭嘴角。 随意将手帕往地下一掷,她漫不经心说道:“我要赏人。” “赏谁?”永嘉帝笑问。 明溪俯视传膳内侍:“这道酱牛肉是谁制的,本宫要赏他二十两黄金。” “回娘娘的话,是……”皇帝要罚,贵妃要赏,传膳内侍顿了顿,“是霍阳。” 桌面上的所有菜,都是霍阳烹制。 明溪夹起一箸酱牛肉喂永嘉帝吃下,后知后觉:“方才陛下似乎也要赏他什么?” 永嘉帝低笑,挥手让跪满地的宫人内侍起身。 “依贵妃所言,赏他二十两黄金。” 第二日午膳时分,霍阳一本正经地掀起衣袍,恭敬地朝斜倚美人榻上的明溪磕头谢恩。 昨夜传膳内侍把帝王用膳时发生的事偷偷说给他听,告诉他贵妃娘娘极有本事。 三两下哄得陛下改变主意不说,还叫陛下连晚膳都顾不得用,一心先服侍贵妃娘娘用膳。 霍阳一直没等到尊贵的女子叫起,他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余光瞥见女子掩在红纱下的赤足,心底顿时大骇,闭上眼不敢再看。 明溪莞尔一笑:“本宫喜欢吃你做的菜。” 关雎宫铺地的地毯是华贵难得的大红猩猩毡。她光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长长的裙摆随行摇曳,刹那间罩住霍阳蜷缩的身躯。 浓烈的香粉味渗入鼻息,霍阳闭目轻嗅。香味虽浓,却不黏腻,仿佛园中带刺的荆棘玫瑰,艳丽而又富有攻击性。 明溪缓缓坐在桌前:“你来给本宫布菜。” 霍阳弯着身走到明溪身旁,不带一丝情.欲的望着体态婀娜的女子。 任何不相干的想法,似乎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 第92页 他的手随女子的视线而动,不一会儿银碟里便装满明溪爱吃的菜。 “退下吧,”明溪语气温和,顿了顿,“下次送汤来,用炭火煨着点。” 走到殿门前的霍阳猛地转身,他恭敬地跪了下去,深深叩首。 “微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第50章 妖妃7 “听说霍阳晌午来过。”傍晚时分, 永嘉帝踏着雷声来到关雎宫。 明溪懒洋洋地倚在榻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来给我磕头。” 永嘉帝坐在榻边,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她细腻小巧的下巴:“他是该给你磕个头。” 昨晚用膳时, 她突如其来的娇纵救下正要被赏二十板子的霍阳,反叫他得了二十两黄金的赏赐。 想到此,永嘉帝手下的力道逐渐加重,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缠绕着她一折就断的脖颈。 他警告道:“没有下次。” 他是皇帝,是说一不二的天下之主, 绝不允许有人借着他的宠爱挑衅他的威严。 感觉到身下的少女快要喘不过气, 永嘉帝目带怜惜地松开手。四道鲜明的指痕像鬼爪一样,停留在少女白皙娇嫩的肌肤上。 明溪小脸煞白, 双手捂着脖颈不停地咳嗽,方才他要是再用一点力, 她只怕就要晕厥过去。 永嘉帝低头看向榻上面色苍白却又不服气的少女,忽然伸出手抄至她的背后, 将人从榻上提起来, 搂在怀中。 他就像怀抱婴孩一样抱着她, 有一搭无一搭轻拍她的背脊,喃喃低语:“为什么要试探朕对你的容忍。” “自然是要的。”仿佛方才的命悬一线只是一场梦, 明溪扬起明艳的笑容。 “臣妾放肆惯了,害怕哪天就被陛下丢去虎园喂大虫, ”指尖轻抚男人的脸庞,明溪似笑非笑,“所以臣妾想知道,陛下究竟能容忍臣妾到哪一步。” 抓住她不安分的手, 放在唇边亲吻, 永嘉帝低笑:“只要你乖乖的陪着朕, 天上月任你采。” 一场伴随着雷声而来的欢好,与惊雷一同停歇。明溪翻了个身,往床榻里侧挪了挪,背对着永嘉帝。 永嘉帝现在对她也就是一时新鲜,长久不了。就像他曾经专宠苏柳柳一样,最终不过三年。 三年,明溪轻叹一声。 她还有三年。 蓦地,男人的手搭在少女的腰间,将娇小的躯体带入怀中,长长的腿压在少女身上。 永嘉帝漫不经心把玩女子柔顺的青丝:“朕不就吓唬你一次,连挨着朕睡觉都不乐意?” 明溪挣扎了一下,发现动弹不得,索性身子一软,倚靠着永嘉帝的胸膛。察觉到怀中人的顺服,永嘉帝轻轻咬了咬她柔软的耳垂。 “陛下一把掐死臣妾才好,”明溪缓了缓心神,赌着气说,“臣妾一命呜呼,陛下正好不用守着臣妾,去临幸劳什子施妃,劳什子陈婕妤。” 永嘉帝听到这话,一把掰正她的肩膀,迫使她平躺,自己则欺身而上,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间。 他哑着声问:“到底哪个才是你?” 骑马时的英姿,吃糖人时的娇俏,床榻间的魅惑,用膳时的娇纵,又或是……半点真心也无的顺服。 她不怕他,他感觉得到。 哪怕刚才她差点死在他的手下,她的眼中始终没有半点惧意。 清澄而又妩媚的眼眸半敛,明溪抬手攀上永嘉帝结实的肩膀:“陛下忘了,”她贴着他的耳,缓缓低吟,就像海上迷惑归人的鲛音,“臣妾出身青楼。” 青楼二字一出,永嘉帝眸中闪过一抹晦色。 第二日,明溪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侧已无永嘉帝的身影。 百合作为明溪的贴身女使一同入宫,见主子醒来,当即唤来宫人服侍主子洗漱更衣。 明溪语气淡淡:“陛下多久起身?” 百合替明溪簪上珠钗,低声说:“陛下一个时辰前起身,带了一队禁军离宫。” “为何离宫?”总不能是为了政事。 永嘉帝平素懒于朝政,整日寻欢作乐,沉迷酒色财气。突然带着一队禁军离宫,着实稀奇。 百合沉默不语,明溪斜了她一眼:“不知道还是不能说?”若是不能说,她就不会告诉她永嘉帝离宫之事。 良久,百合捏着拳头,颇为她愤愤不平:“陛下去了太康坊。” 太康坊是花楼一条街,专做皮肉生意,百合怕她难受才不肯说。 其实,她一点都不难过。 明溪淡淡点头:“太康坊怕是有祸殃。” 别看永嘉帝生性风流,他其实从未踏足烟花之地。 他出身尊贵,为着他的身份,便有好多女子对他趋之若鹜,无需自降身份,去那种地方寻欢作乐。 另外,他还很惜命。烟花风尘多有花柳相随,要是因为寻欢而死,他怎能甘心? 想起他特意吩咐御医为宫妃准备的药浴,尽态极妍的眉眼便染上浓浓的嘲讽。 既然不是寻欢,那就是去寻仇了。 “施妃和陈婕妤求见娘娘。”宫人迈着小碎步走进来,打断明溪的思考。 明溪时刻谨记自己是肆无忌惮的宠妃,光着脚丫踩在华贵柔软的地毯上,身披轻薄红衣,慵懒地倚在紫檀大座上。 施妃和陈婕妤一前一后错开,缓缓走进殿中。 施妃面容姝艳,放肆地打量四周的布置,目光中的贪婪可见一斑。陈婕妤不如施妃艳丽,好在清新脱俗,举止大方。 -- 第93页 二人齐身朝明溪见礼,明溪看得真切,施妃满脸不情愿,好像受了多大委屈。倒是自入宫后就没见到永嘉帝的陈婕妤,始终平静。 想到昨天白日里做得那个梦,面前这两位妙龄女子最终都去喂了老虎,明溪忍不住唉声叹气。 争这么个昏聩残暴君王的宠爱,一点都不值得。 施妃自顾自落座,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红的耀眼:“臣妾以为娘娘圣眷正浓,花开不败,是不需要叹气的。” 施妃和苏柳柳一样,出身不好,模样不俗,身段撩人,是真真切切被永嘉帝宠幸过一段时日的。 侍寝一夜便封良娣,在东宫曾被专宠半年。永嘉帝登基后立即封妃,赐号施,横行宫中。 宠妃与宠妃碰面,必然是没有硝烟的争斗。 明溪哂笑:“本宫叹气自然不是为自己,”她下巴微扬,睥睨一切的傲气就这样释放出来,“陛下应允本宫专宠,本宫是为施妃可惜。” “可惜施妃这般好的容颜,再无帝王怜。” “你……”施妃愤然起身,行至殿门停下脚步,嘴角慢慢上扬,“娘娘以为陛下的专宠能到何时?” 她挑衅道:“娘娘或许还不知,陛下今日离宫,去了太康坊。” 丢下这句话,施妃头也不回的离去。 明溪懒懒地支着下颌,望向从始至终都乖巧站在殿中的陈婕妤。施妃空有美貌,内里只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草包。 她出身名门,自打入宫起目光就落在空无一人的凤座。不过她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比不上苏柳柳和施妃。 于是躲在施妃身后挑拨她二人相斗,结果没想到皇帝对苏柳柳是真的上了心,和施妃一起喂了老虎。 明溪看似与施妃剑拔弩张,实则她知道自己对那不聪明的女子没有恶意。 而面前这位……明溪冷下声警告:“你我入宫伴驾,日后便是姐妹。富贵锦绣如何,全凭你的造化,只一点,不要试图僭越。” 沉浸多年的气势全放,吓得陈婕妤登时一激灵,暗道家中情报难道有错,贵妃不是出身青楼? 苦于明溪一直盯着她,她不敢细想,只得垂首示弱:“臣妾自知不如贵妃娘娘,唯求一地容身。” 从关雎宫出来,陈婕妤紧捏绣帕,咬着牙对贴身宫女说:“去请父亲再查她的底细。” 入宫前父亲告诉她,新封的贵妃实际上是太傅和青楼女子所出的私生女。从小养在青楼,没见过世面,不是她的对手。 可从红衣少女散发的气势来看,这是上位者才有的气势。她实在不敢相信,将吓得她胆战心惊的少女,仅仅是出身青楼这么简单。 明溪缓缓摇头,天作孽犹可恕,她已经警告过她,自作孽就不可活了。 但愿她不要蠢得把她自青楼来的事大肆宣扬,永嘉帝可不愿意天下知道,他千娇万宠的贵妃的来处。 傍晚,霍阳亲自送来晚膳,贴心地为明溪布菜。 明溪咬着银箸,眼眸明亮:“其实你不必日日亲自送来,布菜这点小事也有宫人来做。” 霍阳夹菜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微臣这条命是娘娘救下的,微臣无以为报……只有……” “陛下……”百合喘着粗气跑进殿中,“娘娘,陛下一把火烧了太康坊。” 明溪猛地起身,光着脚跑出寝殿,立在大理石铺就而成的廊下。夜空寂静,只余滚滚浓烟和冲天大火随风摇曳。 霍阳捧着室内软鞋跪在明溪身前:“地上寒凉,请娘娘穿鞋。” 明溪愣了片刻,这种事应当由宫女来做。她缓缓抬起脚,由着霍阳服侍她穿鞋。 她低头看着霍阳,他跪伏在她脚边,湿热的手掌握住她因大理石而冰凉的脚,虔诚顺服。 良久,霍阳施施然起身,恭顺地立在明溪身后。 明溪凝望夜空浓烟,慢慢说道:“霍阳,你该庆幸你是个内侍。” 若是个男人,他方才的举动,足以被永嘉帝凌迟。霍阳听懂她言语中的警告,拱手告退。 “方才之事,谁若说出去,本宫要他的命。”明溪环视守在宫中的宫女内侍,厉声吩咐。 “是。” 就在霍阳离去不久,永嘉帝带着滚滚烟尘而来,他一把抱住立在廊下的明溪,将她娇小的身躯揉入怀中。 他今天去了趟太康坊,看见太康坊如何调·教不听话的姑娘。 夏穿棉袄,不给饭食,动辄用宽厚的布将人绑在柱上,溺湿满身,生生击碎她们的尊严。 他想起下面的人呈上来她的过往,究竟是怎样的手段,才锻造出她如今的模样。 于是他怒发冲冠。 第51章 妖妃8 永嘉帝做事向来随心, 从不顾忌后果。一把大火烧掉太康坊,京城便多出许多无家可归的女儿。 明溪不由得一叹,总归这事因她而起, 她仗着永嘉帝的宠爱,向他请了一道旨意。 太康坊的女孩子若是被拐来的,想走的,可回归本家。 若是自愿留下的,便暂居太康坊未化成灰烬的宅院, 等太康坊修葺好再回原处。 “皇嫂请看, 这是太康坊愿归家女子的名单,”明溪是后宫女眷, 不方便行走宫外,永嘉帝便让襄王来助她, “总有三千人,余下的万余人, 不愿离去。” 明溪摊开一本花名册, 随手翻了两页便合上。白纸黑字, 书写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女孩,她不过是比她们幸运。 -- 第94页 襄王知道她的来处, 这是皇兄再三叮嘱不可外泄绝密。 他坐在她的对面,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好像很失落。 他忽地想起皇兄成为太子那日,他才九岁。母妃流着眼泪喂他吃下子蛊,他健壮的身躯一夜之间变成药罐子。 那时的他,也很失落。 “多谢王爷, ”明溪情绪不高, “都是可怜人, 能善待一分便善待一分。” 襄王怔然。 是否是因为感同身受,这位宠冠六宫、传言中娇纵跋扈的贵妃娘娘,竟然会怜惜与她现如今云泥之别的青楼女子。 “池中的莲花都开了,”襄王抬头看了眼渐渐沉下西山的太阳,“皇嫂可要去看看?” 不知怎么,襄王莫名怜惜起面前看似肆无忌惮的少女,这个念头还没在脑海里转圈,旋即便被他否定。 她圣眷正浓,近来最得皇兄宠爱。 要太阳就不给月亮,要月亮就不给星星。 为了她一把火烧了半边太康坊,又为了她降下一道圣旨,叫她平白得个大善人的美誉。 她哪里需要他怜惜,他才是真的自顾不暇。 襄王猛烈地咳了几声,颤着声说:“臣弟想起还有汤药未喝,臣弟就先告退了。” 明溪叫住走到殿门前的襄王:“莲花满湖,想来景色很美,王爷不想夜游一番吗?” 回望她狡黠的目光,襄王鬼使神差点头。再回过神时,明溪已跳下贵妃椅,绕进寝殿里侧。 她换了身朱红罗裙,乌黑的发没有过多修饰,用一根丝绸松松系在身后。看似简朴,她漫不经心抬一下手,便有万千风情。 襄王忽然明白皇兄为何这般宠爱她。 这样的女子,他若得之……仿佛惊涛骇浪席卷而来,襄王呆愣地立在原地。 “王爷请,”明溪将手背在身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倒着走了两步,“今日本宫请王爷观花,就当是本宫的谢礼了。” 咳嗽声从嗓子里挤出,好将突如其来的心魔压回腹中,襄王一脸倦容地跟在明溪身后。 明溪回头看了他一眼:“本宫听闻王爷九岁那年身患顽疾。这么多年,御医也不能治吗?” 襄王扯出一抹笑容:“臣弟的病是从母胎里带出来的。九岁那年一场风寒引发先天不足,大罗金仙也不能救。” 看他戒备恭顺的模样,明溪缓缓摇头。 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襄王殿下,在苏柳柳失去专宠后,千方百计哄得她欢心。 苏柳柳为了他,不惜从永嘉帝手上盗出母蛊为他解蛊。蛊毒一解,他便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名义起兵,在男主江朗月的扶持下荣登大宝。 明溪默默在心底盘算,喜新厌旧的永嘉帝不会是她的选择,曾算计过苏柳柳的襄王也不可能是她的选择。 不过,若是能好好利用他二人……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清脆的童声打断明溪的思考。 她抬眼看去,六角凉亭的宫灯下站在一个衣着简朴的男孩。男孩手中捧着一本书,借着宫灯昏暗的烛光,勉强可以看见上面的字。 仅一瞬间,明溪就猜出那个小孩的身份。 她装作不知,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近小孩,淡淡的药香瞬间渗入鼻息:“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要站在这里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小孩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四散玩乐的宫人看见明溪问话,连忙聚过来向她请安。 服侍小孩的奶妈腆着脸说:“是不是大皇子殿下搅扰娘娘游园赏花,奴婢这就带大皇子回去。” 说着她用力拽了把小孩,小孩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他费了一番力气才站稳,视线穿过明溪,落在她身后的襄王身上。 他跑到襄王身上,扬起头唤道:“皇叔。” 襄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身子弱,何必在灯下看书,吹了风又要病一场。” 他牵起小孩的手走到明溪身前:“这是琰儿,皇兄的长子,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身体虚弱。” 明溪慢慢弯下腰,捏了捏小孩肉嘟嘟的脸:“为什么要在外面看书?” 小孩吞咽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回答:“施妃娘娘说我体弱,将来不会继承大统,读书无用,”手指用力地捏着书,“她吩咐宫人不给我蜡烛,我只好……” 这倒像是无脑的施妃会做出来的事。 明溪盯着他发白的指节,扶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施妃不给你的蜡烛我给你。” “主子在外读书,你们四散玩耍,”明溪沉下脸,低声呵斥怠慢小孩的宫人,“如此不会服侍人,要你们有何用?” 奶妈连忙叩头请罪:“贵妃娘娘恕罪,是大皇子自己说不要奴婢服侍,不是奴婢不肯服侍。” “放肆……”衣袖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明溪低头一看。 小孩正拉着自己的衣袖:“你就是父皇最宠爱的苏母妃?” 敏锐地察觉到他唤自己和施妃的不同之处,明溪蹲下和他说话:“我姓苏,至于是不是你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我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怕施妃娘娘,”小孩盯着明溪的眼睛,肯定地说,“你最受父皇宠爱。” “或许吧,”明溪微微一叹,“你身子骨虚弱,禁不得风吹,我送你回宫。” 明溪牵起小孩瘦小的手,冲襄王抱歉一笑:“谢礼之事,过两日本宫再邀请王爷。” -- 第95页 襄王本不愿和永嘉帝的长子走得太近,他拱手一礼,目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离去。 甫一踏入小孩的宫殿,闷热气息扑面而来。小孩身体素来不好,又没个好地方将养,难怪他早早离世。 明溪坐上硬得硌人的圈椅,环视拿不定主意,立在殿中窃窃私语的宫人。 她在此处,她们就敢如此放肆。 没有皇帝垂怜、深受宠妃欺负的小孩,只怕受到刁难更是不少。 百合立在明溪身后,干咳一声:“六月天热,大皇子殿下的寝殿怎么没放冰鉴,”她顿了顿,“还有,殿中漆黑一片,是要贵妃娘娘抹黑与大皇子殿下说话吗?” 说到后面,百合语气越发重。 一直在等明溪态度的宫人当即跪下请罪,忙不迭拿了红烛来一一点上,寒碜的寝殿登时暴露在众人视线下。 明溪扫了眼空荡荡的寝殿。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失修,晚风拂过,半开的窗便发出刺耳的声响。 “琰儿总归是陛下的长子,一应待遇陛下从未短过。”明溪漫不经心扫了眼百合。 百合当即会意,随手指了两人和自己去搜宫人的卧房,从宫人的卧房里搜出好多冰块和奇珍物件,大大小小摆满一地。 尤其是奶妈的卧房,竟然摆放着一个盘龙纹样的冰鉴。天家龙纹,一向只有帝王和皇子可用。 奶妈登时叩头:“请贵妃娘娘饶恕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拿了施妃娘娘的一点好处,这才……” 陛下对贵妃的宠爱比起施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奶妈是个明白人,卖起施妃格外干脆。 寂静的殿阁中只余奶妈“咚咚咚”的磕头声和讨饶声,其余旁的宫人压根就不敢说话,瑟缩在地上。 “以下犯上,该当何罪?”明溪不理会奶妈,抬头望向百合。 百合瞪了眼奶妈,冷声道:“启禀娘娘,杖三十,扔进杂役房做苦役。” 杖三十,足以要了养尊处优多年的奶妈的命。 奶妈磕头越发虔诚,指天指地胡乱发誓,说什么一辈子都是明溪的奴婢,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明溪嘲弄地勾起嘴角,想必她那时也是这么对施妃发誓。她挥了挥手,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人上前拖住奶妈就要往外走。 “苏母妃,”稚嫩的童音适时响起,李琰轻轻扯了扯明溪的衣袖,“她陪伴儿臣多年,能不能饶她一命。” “多谢殿下恩典,多谢殿下恩典。”不等明溪发话,奶妈自顾自挣脱宫人,不停地磕头。 明溪默然。 她本意只是吓唬她一下,没打算真要她的命。 小孩年纪还小,需要人照顾,她自小孩出生就服侍在侧,了解小孩的身子。 “日后你需得小心服侍大皇子,若叫本宫得知尔等再有不敬之举,休怪本宫……”永嘉帝的贴身内侍弯着腰走进来,明溪霎时收声。 内侍恭敬垂首:“陛下狩猎回宫,见不到娘娘心里着急,特命奴婢来寻。” 明溪淡淡起身,拍了拍李琰的肩膀:“切记不可太劳累,明日本宫吩咐御医为你把脉。” 如果好好将养,面前这个羸弱的小孩,大概不会像原来那样,不到十五便撒手人寰。 “儿臣谢苏母妃恩典。” 目送朱红身影远去,李琰无害的小脸缓缓爬上一抹厉色。 他不耐烦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奶妈:“你做得很好。” 重活一场,他知道比他大六岁的贵妃会受父皇专宠三年。 他要依附着她,好好调养身体。 这一世,他为皇位而来。 第52章 妖妃9 帝王疑心病重, 明溪没打算瞒着永嘉帝她和李琰偶遇之事。 她窝在永嘉帝怀里,掰着指头细数李琰受到的委屈,模样天真。 永嘉帝盯着她柔软的手指, 捏在手中把玩一定别有一番情·趣。 一向只有他要,没有他得不到。 宽大的手掌缠上少女细腻的葱根玉指,就像把玩稀世珍宝一般,握在手中细细赏玩。 永嘉帝听完少女淡淡的抱怨,他把少女的手放在胡茬处摩挲, 低声道:“琰儿是朕的长子, 施妃闹得过了。” 他扬声唤来内侍,内侍头也不敢抬地走进殿中, 垂首盯着华贵地毯:“陛下。” “带施妃来。”永嘉帝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他从未娇宠过施妃一样。 施妃听到永嘉帝传召, 心里乐开了花。但听内侍说陛下在关雎宫见她,才升起的好心情瞬间全无。 不过, 要她蓬头垢面去见陛下, 她也是不肯的。 况且关雎宫住着的那位, 模样身段不俗。哪怕内侍再三催促,施妃依旧选择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 明溪望向一袭繁复宫装的施妃, 无奈扶额轻叹。苛待人家儿子,自己却打扮地如此华贵雍容, 这不是上赶着讨骂。 果不其然,永嘉帝脸色一冷:“琰儿身患心悸之症,受不得冷热,你私扣他用冰和烛火, 居心何在!” 从来没被永嘉帝大声呵斥过的施妃顿时懵了。 陛下怎么会突然对李琰这么上心, 他不是最不在意这位出生就身体虚弱的长子吗? 施妃语塞:“臣妾……臣妾……” 永嘉帝看她笨嘴拙舌的模样, 哪哪儿都比不上明溪,一阵心烦。也不知他以前为何会专宠于她。 -- 第96页 “丢进虎园。”永嘉帝不耐烦地挥手。 永嘉帝身边的宫人办事效率很高,立即叉着施妃准备出去。 明溪以为永嘉帝最多不过降她位份,罚点月例,好叫她别被陈婕妤推出来和她打擂台。 没想到他竟然一点旧情也不念,直接给人扔进虎园,她震撼之余不免心惊胆战。 帝王冷血,却也未像永嘉帝这般无情。 明溪头一次感受到彻骨之寒,这是在太子和燕王身上,从未感受过的事物。 她缓缓跪下:“求陛下饶施妃一命。” 永嘉帝听关雎宫的内侍说起施妃冒犯她的事,他以为她会喜欢他这样处置她。 他嫌弃地扫了眼施妃。 剧烈挣扎下,雍容华贵的女子鬓发散乱,衣衫不整。 他复又看向姝艳少女,一字一顿:“你为了她,跪朕。” 这是她第一次跪他,为了另一个他宠爱过的女人。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明溪深深叩首:“施妃罪不至死。” 良久,永嘉帝笑了,笑得施妃头皮发麻。 她记得言官劝谏陛下先帝驾崩不久,不宜大选之后,陛下就是这样阴恻恻地笑。 第二日,那位言官的九族就被斩杀殆尽。 明溪起身,双手放在永嘉帝的膝上,头缓缓枕着手背,摆出一副顺服的姿态:“霍阳是一次,施妃是一次。事不过三,没有下一次。” 大手用力捏着肩胛,明溪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抬起头,眼眸湿漉漉一片,十分惹人怜爱。 永嘉帝静静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的顺服不过是为了安抚他。她的眼眸深处,依旧无惧。 挑起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将头仰到最大幅度,指腹划过少女脆弱的眉眼。只要他再用点力,少女的眼睛便会流出汩汩鲜血。 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明溪忽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桎梏着她的手,咬着牙拉他走到殿门前。 这一切发生地让人难以相信,就连永嘉帝本人都没从明溪惊世骇俗之举中回神。 一双手撑着他的背,猛地一推,他就趔趄两步,被推出了关雎宫。 望着紧闭的殿门,永嘉帝阴晴不定。 施妃彻底懵了,跌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地看着犯上的明溪:“你……” 殿中服侍的内侍宫女都默不作声跪下,一声也不敢吭。 明溪没理会施妃,她背靠着门,半是赌气半是惊慌:“陛下吓到我了。” 永嘉帝蓦地想起她进宫第二天,被虎啸吓到,一头扎进怀中时的柔软触感。 永嘉帝沉默地抬起左手。 刚刚这只手拂过她脆弱的眉眼,他竟然幻想鲜血从她漂亮的眼眶中流出的场景。 她应该是感觉到了。 “朕……”永嘉帝嗓音喑哑,他不想伤她,至少现在不想,“朕明日再来看你。” 浩浩荡荡的仪仗离去,明溪紧绷的身体松懈,她双腿一软,像施妃一样跌在地上。 施妃手脚并用爬到明溪身边,满脸似是震惊,又似是感激。她怯懦开口:“我……” 明溪挥退满殿宫人,偌大的关雎宫内殿只余她和施妃。 “为什么救我?”施妃目光呆滞,她没想过她竟然能虎口脱险。 明溪恢复平静,她施施然坐上圈椅:“本宫说了,你罪不至死。” 施妃忽然反应过来,她冲明溪磕头:“请贵妃娘娘赐臣妾一条生路。” “去冷宫,本宫会照拂你,”明溪扫了她一眼,“或是继续做你的施妃,等陛下想起你,把你丢进虎园。” 要荣华富贵还是命,全看她自己的选择。 她毕竟真真切切苛待过李琰,如果她肯去冷宫,冷宫的枯燥日子就当她在赎罪。 等日后……她再把她放出来,许她安稳。 这是一个很难的抉择,施妃咬着鲜红的指甲。 突然,一声虎啸自远方传来,带着野兽特有的狂性,直冲天际。 施妃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说:“我去冷宫。” 活着总比死了强,死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当夜,宠冠东宫一时的施妃以苛待皇长子之罪,被贵妃娘娘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避于紫宸殿的永嘉帝听后不置一词。 贵妃锋芒,无人可挡。 第二日清晨,李琰一大早就来向明溪请安,碰上送早膳来的霍阳。 霍阳微微颔首:“殿下金安。” 李琰疑惑地看向出现在关雎宫的霍阳。他是父皇的心腹御厨,应当伺候父皇才是。 瞧出他的疑惑,霍阳抿唇微笑:“微臣承蒙贵妃娘娘所救,心怀感激。” 对于这个身体羸弱且不受宠的皇长子殿下,他身为陛下信任的御厨,是不需要恭敬讨好的。 昨夜为他出气,贵妃娘娘发落了曾经的施妃,霍阳心里有些许难过。就好像,落在他身上的一点温暖瞬间分出去一半。 李琰察觉到他莫名其妙的挑衅,不由得蹙眉。 他的记忆中,苏柳柳没有救过霍阳。 不对,她不仅没有救过霍阳,她入宫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以贵妃的位份入宫。 他记得父皇得知苏太傅还有一女后,一见画卷惊为天人,当下纳其入宫。 苏柳柳根本就没拒绝,直接入宫为妃,压根没有嫌弃妃位、要求停天下大选之事。 -- 第97页 怀揣满腹疑惑踏进关雎宫,李琰一瞬不瞬地盯着明溪。 是了,上辈子她没有主动为他出过头,更别提找施妃的麻烦。 明溪招了招手,示意李琰坐到她对面。霍阳立在一旁为她布菜。 服侍这么久,霍阳摸清明溪的口味,贴心地夹了块甜糯的糯米藕放到明溪面前的小碟子中。 “等会儿御医来为本宫请平安脉,”明溪十指交叠,小指微微上翘,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正好你过来,一同给你看看。” 心悸之症只要不受惊吓,娇娇养着,想来活个二三十岁不成问题。他现下十岁,至少还有个十年好活,足够成为襄王不能上位的理由。 李琰眼神怯怯:“多谢苏母妃。” 明溪点点头,夹起碟中的糯米藕轻咬一口,转头看向霍阳,眼睛一亮:“甜而不腻,夹杂着莲藕的清香,你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本还吃味尊贵的少女关心不受宠爱的病秧子,霍阳一听这话顿时把这点醋酸味抛在脑后。 他颤着手为明溪又夹了一块糯米藕:“娘娘抬爱,微臣愧不敢当。” 李琰看向被贵妃夸一句就激动不能自已的霍阳,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意料。 明溪余光正好瞥见若有所思的李琰。 苏柳柳和这位皇长子没有多少交集,加上他只是个打酱油的配角,原著描写不算多。 明溪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患有心悸之症和不到十五便薨逝。不过凭借前两个世界的经验,她莫名觉得这个小孩不一般。 至于哪里不一般,她却是说不上来。 就在此时,珠帘轻晃。明溪疑惑地看过去,李琰察觉到她视线的变化,慢慢转头。 永嘉帝手握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走进殿内。 他昨夜在紫宸殿冷静一夜,早忘了明溪为了别的女人跪他的事。满心都在想他的贵妃脾性娇纵,哄不好要使小性子。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立马选了个小玩意儿来哄。没成想看见他的长子和她对坐用膳,他的御厨则贴心地立在一旁布菜。 三人言笑晏晏,好不快乐。 永嘉帝脸顿时拉下来,大步走到明溪身旁,把她从圈椅上抱起来。 他坐上少女的位置,大手禁锢着她的腰,迫使她坐到自己腿上。 永嘉帝把匕首放在桌上,夹起碟中的糯米藕送到明溪嘴边。 明溪下意识咬住糯米藕,永嘉帝低头看向粘在她嘴角的一粒糯米。粗糙的指腹缓缓抹过她的嘴角,嫣红的口脂瞬间染红白嫩的小脸。 明溪无辜地眨了眨眼,纯与欲的碰撞令永嘉帝龙颜大悦,关雎宫内都是他放肆的笑声。 霍阳垂首退出富丽堂皇的宫殿。 也只有天下之主才配那样尊贵的女子。 李琰明白永嘉帝眼中燃起的火焰代表什么。他慢慢起身,拱手道:“儿臣告退。” 作者有话说: 再来个襄王,四个人刚好凑一桌麻将。 第53章 妖妃10 路过未关严实的朱红雕花窗, 李琰不经意往殿内瞟了眼,立即僵在原地。 那把被父皇随手放置在桌上的匕首,不知何时落到贵妃手中。 她抽出匕首抵着帝王的喉咙, 妖媚的眼尾微微挑起,殷红的唇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勾人心魄的女妖,叫人自甘倾尽所有。 永嘉帝握住明溪执刀的手,用了点力气,匕首便划破他脆弱的脖颈, 霎时渗出几滴血珠。 血珠滴在银白匕首上, 饶是自认为得知先天机缘的李琰都不由自主地停滞呼吸。 贵妃胆大妄为,用匕首抵着帝王的脖子, 已叫他大吃一惊。没想到天底下最惜命的帝王竟然会顺着他的宠妃,自毁龙体。 她现在的恩宠比他记忆中的恩宠, 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琰愈发肯定,依附她调养身体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殿下, 贵妃娘娘吩咐奴婢带您去偏殿休息。”等会儿御医还要来给明溪请平安脉, 明溪索性让百合把李琰带到偏殿小坐。 李琰乖巧地应了声, 跟着百合走远。 明溪随意扫了眼窗外,已经没有小孩的身影。 指尖轻点脖颈上的血珠, 明溪将血珠抹到永嘉帝的唇。不同于污了的口脂为她平添风情,鲜血浮于永嘉帝的嘴角, 倒显得他像一头食人的兽。 明溪忽地想起虎园中的那只虎,将那无辜的国子监撕碎时,嘴角应该也挂着血。 虎是他养的,虎食人就是他食人。 “陛下为何要送我匕首?”明溪眼眸半敛, 漫不经心收刀归鞘, “就不怕臣妾杀了陛下吗?” 她只有在诱惑他的时候才会自称臣妾, 就好像真的臣服于他一样。 明知是她的把戏,偏偏他很受用。 永嘉帝搂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丢在榻上,欺身而上:“杀了朕对你有什么好处?” 身体陷入松松软软的云锦,明溪勾住永嘉帝的脖子,舌尖轻轻吮吸他细小的伤口,酥酥麻麻的观感瞬间传遍全身。 脑袋里似有一团烟花盛开,绚烂美丽。 永嘉帝撕裂少女身上的红衫。他眼中布满血丝,发狠地掐了把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你要杀朕,朕给你递刀,好不好?” 明溪缓缓勾起嘴角,扬起灿烂笑容:“好。” 厚重床榻轻轻摇晃,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不知多久,层层帷幔后的动静渐渐平息,只余一室旖旎。 -- 第98页 明溪懒懒地伏在永嘉帝的肩头,连抬一下手指都不愿意。方才不知是哪句话刺激到沉迷美色的永嘉帝,惹得他逼着她求饶。 不过他到底服侍的不错。 她又不是圣人,自然会有欲求。 明溪一时苦恼起来,永嘉帝终归是留不得。将来她的欲求,该由谁来平息。 胡乱想着未来之事,明溪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正好是午膳时分,她随意穿了身朱红罗裙走出寝殿。 永嘉帝坐在主殿首位,李琰规规矩矩坐在他身侧,任由御医为他把脉。 “贵妃年纪小,同你玩得来,”永嘉帝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她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若能哄她高兴……” 至于后妃与勾结皇长子夺位一事,永嘉帝自负到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他眼里,他的宠妃颜色无双,娇纵可爱,只有在他的羽翼下才能安然无恙。至于病弱的皇长子,也就只有哄他的宠妃高兴这个作用。 李琰轻声应答:“儿臣明白。” “小柳儿,过来。”永嘉帝看见明黄帐帘后的身影,他张开双臂等待暖玉入怀。 骤然听见小柳儿这个称呼,明溪怔楞片刻。 苏嫣然最喜欢唤她小柳儿,自打她入宫后,再也没有听到一声小柳儿。 明溪一头扑进永嘉帝的怀中,眼睛像小鹿一样左右乱窜,手也不安分地轻捏男人的耳朵。 永嘉帝拉过她不安分的小手,一张丝帕适时遮住她雪白玲珑的腕。明溪疑惑地抬起头,御医头偏向一边为她把脉。 “知道的是在请平安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病入膏肓。”明溪嗔怪地斜了眼永嘉帝。 永嘉帝捏了捏她的脸颊,沉默不语。 御医轻抚胡须,叹道:“娘娘身体娇弱,若要有孕,需得好生调养。微臣下去便为娘娘开一副坐胎药,凭娘娘圣眷,想来不日便可怀上子嗣。” “小柳儿,给朕生个孩子,”永嘉帝双手捧着明溪的脸,真诚道,“你若得子,朕封他为太子;若得女,朕封她为栖梧公主,垂帘听政。” 明溪清楚的记得,在苏柳柳专宠的三年,永嘉帝是不愿意苏柳柳有孕的。 有孕意味着不能侍寝,正在兴头上的永嘉帝舍不得委屈自己,吩咐宫人为苏柳柳送来一碗碗避子汤。 李琰把头埋得很低,低到永嘉帝看不见他的眼眸,他才敢表现出心底的震惊。 就在刚才,年近而立的父皇请求宠妃为他生个孩子。 不论男女,皆继承他的万里河山。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李琰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明明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何又要在他生出希望时,将他的半点希望都夺去。 突然,一语惊醒因帝王之言而气氛怪异的关雎宫。 “八百里加急!” “南方三省的贱民冲破府衙,打死州府县官,抢夺库中兵器,聚众谋反!” 内侍急色匆匆,不等通禀便跑进关雎宫,还因跑得太快被绊倒在地。 谋反的消息惊碎关雎宫的龙恩浩荡,暧昧气息瞬息散去大半。刚才的太子之说,栖梧公主之说,仿佛过眼烟云。 “放肆!”永嘉帝拍案怒喝。 明溪默默从永嘉帝怀中起身,这是永嘉帝不顾南方水患欠下的孽债。 永嘉帝登基后只顾寻欢作乐,不顾底层百姓死活,政事不问,天灾不赈。 终于在秋收之时,因水患而收成不好的南方百姓不仅要面对饥饿,更要面对跟随秋收而来的秋税。 没有活路,只有揭竿而起这一条路。 永嘉帝抬脚朝外走去:“传三公及各部尚书侍郎入宫。” 涉及统治之事,永嘉帝与寻常的帝王别无二致。 蝼蚁敢反,以大军压之。 明溪目送永嘉帝离去。 不管怎样,午膳还是要用。 她牵着李琰坐到桌前,候在廊下的霍阳终于等到传膳,忙不迭捧着食盒走进殿内。 紫檀桌上摆满精致可口的佳肴,酱牛肉吸引了明溪的视线。 良久,她吩咐霍阳将酱牛肉、一碟用鸡汤收汁的时蔬以及一碗碧玉精米装进食盒,一面起身盛了碗汤。 “你同本宫往紫宸殿走一趟,”她先是望着霍阳,后垂首瞥了眼李琰,“你就在这里,等会儿本宫教你练字。” 霍阳提着食盒跟在明溪身后,静静凝望尊贵的少女。 长长的红裙随风飘扬,乌黑浓密的发只用一根红绸松松系着,随少女的走动像波浪似起伏。 素白的双手提起裙摆,小心踏上石阶,又或是灵动的轻跳。一时看得痴了,连抵达紫宸殿,霍阳都没发觉。 皓腕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晕,明溪从霍阳手中接过食盒,微翘的小指不经意刮过霍阳的手心。 霍阳耳垂一点点变红:“娘娘。” 明溪朱唇轻启,眉眼含笑:“你先下去。” 永嘉帝不喜政事,但南方三省此次聚众谋反,已然威胁到他的权力,他不得不上心。 但是,众臣围在紫宸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着实令他心烦意乱。 听得内侍说贵妃候在殿外,永嘉帝眼睛一亮,连忙说了声:“传。” 大臣们以为是同僚,转身回望。 不想却见一红衣女子手提食盒,慢慢走进象征着权威的紫宸正殿。 -- 第99页 明溪无惧老狐狸们审视的目光,她淡然停在苏正身前,屈膝一礼:“父亲安好。” 不等苏正还礼,她从他身旁走过,一步一步踏上御阶。她慢条斯理放下食盒,取出放置其中的膳食,摆在龙案上。 “方才陛下走得急,不曾用膳。臣妾知晓南方祸事危急,但又顾念陛下龙体,特意送了膳食来。”在臣下面前,皇帝需要的是温婉可人的妃嫔,明溪很好地扮演了解语花。 说完这句话,她垂首退至一旁,一本正经地说:“臣妾就在此处等候陛下用完膳。” 一般来讲,妃嫔送来膳食,都会等皇帝吃完后,将瓷碟拿回宫中。永嘉帝没做多想,示意众臣继续商议,他则专心致志吃明溪送来的午膳。 “南方之祸乃水患余毒,若非走投无路,他们不会犯此等谋逆大罪。倘若陛下愿施以仁政,减免赋税,加以赈济,想来那群乌合之众自会散去。” “本朝自开国以来,南方水患时有发生,但从未有过三省齐叛之举,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臣以为若要安稳,应用大军镇之,再诛其九族,方可消其罪孽。” 第一位朝臣的言辞在理,第二位就着实惊讶到明溪。 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是一位身着紫衣的中年人,面目慈祥,说起话来却歹毒无比。 “荒唐!叛党数万,牵连九族更是高达数十万,”苏正当庭怒斥,“张口便是几十万人性命,我看陈侍郎是觉得南方还不够乱,想要引起整个天下震动。” 由苏正而起,朝臣对陈侍郎进行口诛笔伐,他倒也不惧,一一反驳。 明溪蓦地想起他就是陈婕妤的父亲——依附永嘉帝的一条狗,靠着手段狠毒,投永嘉帝脾性,爬上吏部侍郎的位置。 也是他在背后支持陈婕妤,让她挑起苏柳柳和施妃之间的争斗。乃至暗中散布苏柳柳出身青楼的消息,企图让谣言逼迫苏柳柳自戕。 苏柳柳对不起许多人,唯独陈侍郎一家,算计她良多。 明溪当下有了主意。 “臣妾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第54章 妖妃11 一般来说, 当讲不当讲之后跟着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陈侍郎知道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要说的话,不会是他想要听的。 根据他对永嘉帝的了解,女人于他而言, 不过是床榻上的玩物。可以宠可以惯,唯独不能给予权力。 权力诱人,枕边人一旦有了权力,与外人联合起来,足以要了君王的性命。 陈侍郎下定决心赌一把, 他冲永嘉帝缓缓作揖:“陛下, 前朝几次三番出现太后乱权之事,就是因为不禁后宫干政。太.祖皇帝吸取前朝教训, 立下后妃不得干预朝政的规矩。” “贵妃娘娘贸然出现在紫宸殿已是不妥,留下听各位大人议政, 更是有违太.祖皇帝禁令。” 天子坐高堂,和臣下距离不算近。陈侍郎没有看见永嘉帝手中的瓷匙已然出现碎裂的纹路。 站在永嘉帝身边的明溪肉眼可见瓷匙上裂纹不断扩大, 甚至隐隐呈现出断裂之相。 她嘲弄地俯视还在控诉她有违妾妃之德的陈侍郎。 “现下贵妃娘娘竟然意图参与政事, ”陈侍郎义正辞严, 中气十足,“不知是否是苏太傅见贵妃娘娘深得陛下宠爱, 想要借贵妃娘娘之手左右朝局?” 后宫与外戚勾结,是所有帝王都不得不疑心之处。 如果能趁此扫清女儿登上后位的阻碍, 那自是再好不过。 陈侍郎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表露一分。 永嘉帝慢慢放下断成两截的瓷匙,审视的目光在苏正和陈侍郎身上来回打转。 苏正撩起紫衣跪地,哭诉道:“陛下, 这实乃无妄之灾。自娘娘入宫以来, 臣与娘娘便未通书信, 如何能说臣想借娘娘之手左右朝局?” 明溪入宫以来,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和永嘉帝待在一起。宫里和宫外是否有勾结之事,他最清楚不过。 况且,他不信少女不怨她被遗忘在青楼十几年。倒是陈婕妤和陈侍郎,比苏氏父女更有外戚之祸的隐患。 当永嘉帝探究的目光最终落在陈侍郎身上时,明溪知道示弱的时候到了。 她怯怯开口:“妾身不是故意在各位大人都在时踏足紫宸殿。方才陛下本欲在妾身宫中用午膳,奈何军情紧急,陛下没来得及午膳。妾身记挂陛下圣体,故才贸贸然而来。” “若是只为送来膳食,娘娘为何立在陛下身旁?”陈侍郎低着头,没有看见永嘉帝的神情。 明溪轻轻“啊”了一声,无辜地反问:“可是宫里的规矩不都是这样吗?”她顿了顿,“陈侍郎说妾身意图参与政事,还说妾身与父亲勾结,妾身是不认的。” 苏正接道:“南方内乱来得突然,臣还是在陛下急召后才得知,又哪里有时间和贵妃娘娘串通?” 永嘉帝转头看向明溪:“你刚才想说什么?” 明溪小脸霎时浮现羞赧之意,这是她第一次在永嘉帝面前表现出小女儿姿态。 物以稀为贵,永嘉帝少见她这副模样,稀罕得不行。 如果不是顾念着她的名声,怕她被群臣弹劾,他一定把她搂在怀里好生爱抚。 明溪凑到永嘉帝耳畔,只用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方才御医说只要我好生调养,不日便可怀有陛下的子嗣。” -- 第100页 她抚摸平坦的小腹,嘴角慢慢上扬:“一想到将来腹中会孕有我与陛下不可分割的骨血,我便欢喜得不行。” 永嘉帝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喜上眉梢:“真这么想?” 当然不是。 洞拐曾告诉她二十岁至二十五岁才是女子生育的最好年纪,苏柳柳这具身体现在不过十六岁,离最佳生育年纪还有几年。 而且,就算她现在双十年华,她也没打算和永嘉帝生育。 永嘉帝在登基三四年后越发沉迷酒色财气,横征暴敛,大兴土木,惹得民间怨声载道。而后在位的几年更是烂到骨子里,整个王朝摇摇欲坠。 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就罢了。 若真有子嗣,那终归是她的孩儿,她的牵挂。 她平生最恨掣肘,又怎会主动为自己增添负担? 明溪轻轻“嘶”了声,永嘉帝以为捏疼她了,立即松开她的手腕。 她捏着他的袖口,指节隐隐泛白,像是受到惊骇一般,久久不语。 “怎么了?”永嘉帝疑惑地挑起她的下巴,不想却看见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她浓密细长的眼睫毛上。 陈侍郎余光瞥见这一幕,忽然生出几分悔意。出生青楼的贵妃娘娘,或许不同于陛下曾经宠爱过的女子。 只恨他没有这么个好女儿独得圣心,自己的女儿又是个不中用的,入宫这么久以来连帝王的面都没见上。 到底是苏正好福气,平白得了个好女儿。想到此,陈侍郎忍不住瞥了眼还端正跪在殿上的苏正。 明溪哽咽道:“是不是我上辈子罪孽太重,所以这辈子才会投生青楼。” “胡说八道,”永嘉帝抹去她眼角的泪,“遇见朕,是你最大的福气。” 明溪慢慢蹲下,以一种娇弱的姿态仰视永嘉帝,微红的眼眶恰巧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明溪咬着唇:“我怕我们的孩儿和我受一样的苦,”她亲昵地将脸贴在他的手掌上,“能不能不要杀那么多人,就当为我们的孩儿积福。” 永嘉帝低头,静静凝望少女的侧颜。 他在心底默默将我们的孩儿重复一遍,一缕甘甜瞬间从心底升起。 我们——指的是他和她,我们的孩儿——就是他和她的孩儿。 仅仅这样念着,他好像就已经拥有了他和她的骨血。 永嘉帝抬头看向殿中神色各异的朝臣,苏正依旧笔直的跪地,其余众人皆端坐圈椅。 “太傅请起,”他淡淡道,“贵妃所言实为家事,非陈侍郎所说的干政。” 陈侍郎不敢忤逆永嘉帝,匆忙起身谢罪:“臣惊贵妃娘娘凤驾,还请娘娘恕罪。” 明溪冷哼一声:“陈侍郎也有女儿为妃,倘若陈侍郎的女儿被人冤枉干政,不知是否会接受别人轻飘飘的道歉?” 示弱之后,她总是要摆出骄矜的姿态。毕竟她是后宫第一人,入宫后就盛宠不衰的贵妃。 经她提醒,永嘉帝不免怀疑陈侍郎起刚才的动机。 没有莫名其妙的恨。如果他是为了那不受宠的女儿,从而想要碾死身侧的少女,那就说得通了。 永嘉帝自己都舍不得伤害好不容易得到的人间尤物,更别提臣下泼脏。 他语气森然:“既是以下犯上,那就赏陈渊十脊杖,回府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出。”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陈侍郎气得脸都青了。他被侍卫拖出紫宸殿,不一会儿侍卫将带血的竹板呈给永嘉帝。 永嘉帝嫌恶地扫了眼竹板,挥了挥手,侍卫立即捧着竹板退下。 他牵起明溪的手走下高台,停在苏正面前:“朕听闻镇西将军之子江朗月回京,就他吧……给他五万兵马,让他去平叛。” “遵旨……” 走到门边的永嘉帝回头:“襄王做监军随行,”他顿了顿,“不要滥杀无辜。”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残暴帝王,竟然能说出不要滥杀无辜之语,六月飞雪都不如这句话来得震撼。 “喜欢吗?”永嘉帝紧握少女柔软的手指,“为我们的孩儿积福。” “喜欢。” 当夜,明溪再次感受到永嘉帝强烈的欲望,累得睡到第二日午时才起身。 甫一踏出寝殿,李琰正乖乖地坐在桌前提笔练字。昨天从紫宸殿出来,他已回宫,她以为他不要她教。 明溪走到李琰身侧,看向纸上龙飞凤舞的一联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李琰身患心悸之症,浑身使不上力,但他这这十几个字,写得着实出彩。笔锋如弯钩,已见凌厉之势。 “琰儿也想上战场吗?”明溪提笔补完后面的两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琰握紧拳头:“儿臣想为父皇分忧,但父皇说儿臣体弱,担不起大任。” 明溪轻声安慰:“陛下是关心你。” 李琰悲伤地摇头:“皇叔同儿臣一样缠绵病榻,不一样做了监军随行。” 一个是生来就身强体壮的皇弟,一个是生来就有心悸之症的儿子,说到底还是后者更亲一些。 五万大军动,需要亲王坐镇,襄王体弱,却又不那么体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如果她是永嘉帝,她也会选择让襄王随行。 明溪温柔地抚摸李琰的脑袋:“你年纪还小,等长大了,自然也可以为陛下分忧。” -- 第101页 “真的吗?” “真的。” 自出生起,他的母妃便撒手人寰,余他一人孤独的飘零世间。 前世后妃恨他占了长子的名分,个个巴不得他死,就连苏柳柳都不例外。李琰从来没有感受到温暖,更别提被这样安抚。 他抬头看向只比他大六岁的女子。 他上辈子死的时候,还差一月便是他十五的生辰,他实际上就比她小一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变成如今这样,她依旧娇纵,却不像上辈子那样娇纵到惹人厌。 如果上辈子这女人敢这样抚摸他的头顶,就算拼着被皇帝厌恶,他仍然会选择拍开她的手。 但是现在,他甚至渴望她的手能多停留一会儿。 李琰愣了片刻,缓缓做出一个决定。出发点不同,最终目的却是一样。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镯,郑重地递给明溪。 “母妃遗留下一支金钗,儿臣命工匠将其打造成手镯,献给苏母妃。” 明溪拿起金镯,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瞬间飘向她。 如果不仔细闻,不一定能察觉到。 “寻常金饰配不上苏母妃,儿臣特吩咐工匠在制作的过程中加入香粉。苏母妃可还喜欢?” 第55章 妖妃12 金镯比小拇指还细, 没有繁复花纹修饰,整个镯子被打磨的光滑无比。靠近鼻尖,金镯上的香味就随着呼吸, 渗入身体。 “儿臣的母妃不受宠,”李琰垂头丧气,“不比父皇赏给苏母妃的镯子大。” 明溪将金镯套在腕上,衣袖微微上提,露出纤细如玉的手腕, 在张扬红衣和黄金的衬托下, 灵动之余带了些许雍容华贵。 “很好看,我喜欢。”明溪笑了笑。 看见少女真心实意的笑容, 一抹愧色自李琰眼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等将来他继承大统, 他一定会…… 明溪的嘴角虽然依旧上扬,眼眸中的笑意却在看到李琰一晃而过的愧疚后, 渐渐散去。 昨天永嘉帝在他面前说了那么一番话, 又放言要立她的孩子为太子、栖梧公主。 她就隐隐察觉到李琰当时的不对劲。 他其实不像一个十岁的孩童。 她原本以为是因为她的到来, 改变了这个世界人物的命运。所以在她替他做主后,以前和苏柳柳没有交集的皇长子从此有了联系。 现在想来并不是这样。 究竟是她护佑了李琰, 使他归于自己羽翼之下,还是她入了他的局。 他刻意为之的亲近和不太老练的伪装, 实在破绽百出。 李琰听她这么说,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真的吗?” 明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他的神情中再读出一点歉意,然而并没有。 把镯子往上滚了两圈, 她垂下眼眸, 好将失望掩去:“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我素日爱穿红,无需过多珠钗,简单点缀即可。” 这只无任何花纹的金镯,想必就是他病急乱投医下的匆忙谋划。 明溪缓缓转动金镯,宫里的工匠手艺不凡。一天一夜赶制出这么个玩意儿,不稀奇。 “苏母妃似乎读过很多书。” 从前的苏柳柳贪慕荣华富贵,张口闭口不是珠钗首饰,就是帝王恩宠。不比现在的少女,出口便是前人的诗词。 李琰看向明溪补完的那句诗,她写的是簪花小楷,字迹娟秀工整。 但又不像普通仕女所写的簪花小楷,带着一分绮丽闺阁梦,反倒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 明溪淡然一笑:“我出身苏氏远支,家中虽清贫,还是跟随先生读过些许书。” 她名义上是苏氏远支的孤女,读过书不足为奇。 而且,苏柳柳实际上也是读过书的。 青楼妈妈眼光毒辣,看出苏柳柳奇货可居,砸了好多银钱培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起大家闺秀都不遑多让。 只不过苏柳柳进宫不久便沉迷于荣华富贵,只想着如何在床榻上讨好帝王,又或是给苏嫣然使绊子。 她的文采,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霍阳听说明溪醒了,不多时捧着食盒进来,打破殿中低沉的气氛。 “天一日比一日凉快,微臣特做了些性热的吃食。”霍阳边摆膳边说。 明溪邀请李琰一同用膳,得到他已经用过膳的消息,独自坐在桌前大快朵颐。 她从不吝惜夸赞:“你的手艺愈发好了。倘若不是有你,只怕本宫吃旁人的菜会消瘦好几圈。” 霍阳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能得到贵妃的肯定,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事。 他忙不迭撩起衣袍跪下:“微臣能伺候贵妃娘娘便是三生有幸,”他顿了顿,“微臣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贵妃娘娘应允。” 明溪笑问:“何事?” 霍阳迟疑了一会儿,慢慢说道:“陛下身侧服侍的人不知凡几,不缺微臣一个。倘若贵妃娘娘不嫌微臣蠢笨,微臣愿来娘娘宫中服侍。” 李琰闻言抬起头,看了眼奴颜卑微的霍阳。 他小心翼翼的请求,不像是为了借着宠妃扶摇直上,更像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讨好。 想到此,他用力放下狼毫毛笔,墨汁四溅,“砰”地一声吸引明溪的注意。 见少女回过头,李琰手忙脚乱地抹了抹溅到衣裳上的墨汁。不想越抹越多,好好的白衣污上一大团黑云。 -- 第102页 明溪莞尔一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吩咐百合带他去偏殿更衣。 李琰三步一回头踏出正殿,暗悔自己没沉住气。 明溪复又盯着跪在脚边的霍阳。他的额头贴着手背,她只能看见他头顶乌纱下束得规整的发。 “你要来关雎宫伺候?”她淡淡开口。 霍阳听不出她言语中的喜怒,不敢贸然作答。 沉默许久,他肯定道:“微臣愿服侍娘娘。” 明溪拒绝:“你是陛下身边的人,跟着陛下比跟着本宫好太多。” 她拒绝了他。 霍阳感觉心跳骤然停顿一下,他好像喘不上气:“微臣……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娘娘一样待微臣,在娘娘面前,微臣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他早已被去了势,此生无望男女之事。他以为自己一生也就那样,无人怜惜,时不时因帝王的一时兴起被打个二十大板。 那天少女劝下了皇帝,不仅为他挡下二十大板,还让他得到二十两黄金的赏赐。 黄金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少女的怜惜之心,却让他十分动容。 他第二天去给少女磕头谢恩,少女反倒嘱咐他日后要小心谨慎。 那一刻,他昏暗的人生中仿佛照进一束光。 明溪轻叹一声,她伸手扶起霍阳。 四目相望,她从他的眼中看见无尽虔诚,一丝非分之想都没有。 “如果说,本宫需要你服侍陛下,你可愿意?” 霍阳一瞬间想明白这句话暗藏的含义,他嘴唇激动地颤抖:“微臣明白了。” 对于他的聪慧,明溪十分欣慰。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多费口舌,点到为止,无需一一解释。明溪心情大好,甚至瞥见手腕上的金镯时都没受到影响。 显然霍阳也发现了没有以往华丽的金镯,他疑惑道:“微臣记得娘娘所有皆是华贵之物。” 明溪不在意道:“这是琰儿孝敬本宫的。好歹是他的一点心意,本宫便戴着玩玩。” 霍阳想起他前些日子被赏了二十两黄金。 如果把二十两黄金熔了,打成一对金镯,那必然比皇长子送的小家子气金镯更符合少女的贵妃身份。 忽然,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渗入鼻息,霍阳微微蹙眉。 这股幽香与少女素日爱用的香粉不同,轻浅不可闻。若不是他身为厨子,对香气十分敏感,一般人很难察觉到。 他的目光落在少女玲珑雪白的腕上:“娘娘能否容微臣仔细看看金镯?” 明溪微微偏头,斜视嗅觉敏锐的霍阳:“不必。” “可是娘娘,此镯香味甚异,”霍阳焦急道,“微臣怕皇长子殿……” 长长的眼眸半眯,她嘴角上扬:“本宫知道。” 霍阳怔楞片刻,痴痴道:“娘娘知道还……”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 明溪起身,平静地和霍阳对视。长发随意散落耳畔,为少女增添些许慵懒风情。 她红唇轻启,仿佛勾魂夺魄的鬼魅:“你不会告诉陛下,对吗?” 霍阳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微臣谨遵娘娘懿旨。” 懿旨是太后和皇后可用,明溪作为贵妃,本没有下懿旨的资格。 不过在霍阳心中,手中握有凤印的贵妃就是当之无愧的后宫之主。 明溪缓缓摇头:“不是懿旨,”霍阳面露疑惑,只见少女灵动地眨眼,“是本宫与你之间的秘密。” “秘密?”霍阳喃喃低语,很快,他眼睛一亮,“微臣发誓,一定会保守贵妃娘娘与微臣之间的秘密。” 不同于主子对臣下的认可,这是一种别样的认可。 一旦用上秘密一词,就好像他们之间拥有超越主仆的关系,念之口齿盈香,梦之魂牵梦萦。 — 襄王随军出征前,按照惯例与永嘉帝辞行。 彼时,永嘉帝正带着明溪在园中狩猎。得知襄王前来辞行,他连园子都没让人进,直接挥手让内侍打发他离开。 襄王倒也不失落,一步三咳地慢慢走远。 路过园子边缘时,耳际传来一声马儿嘶鸣,襄王透过木栅栏朝内看去。 红衣女子跨坐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着马腹,马蹄飞扬。她上身很稳,手挽弯弓,眉眼带着分狠厉。 女子拉满弓弦,羽箭飞驰而出,射中一只野兔。 她骄傲地放下弯弓,攥住缰绳,飞扬的马蹄在女子安抚下踏在黄土之上。 不怪皇兄视她如珠如宝,襄王一时看得痴了。 如果是他面对这样一个神采飞扬又魅惑至极的女子,又怎能全身而退? “见过襄王。”一道女声唤醒魔怔的襄王。 他抬头看去,想了好半天都没认出眼前被宫人簇拥的女子,反倒是她身后那人更吸引他的注意。 襄王的视线掠过打头的女子,看向她身后的妙龄少女。 少女身穿寻常的宫女服,五官精致,眉眼含春,自带媚态。不过浮于表面的媚过于俗气,比起贵妃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妾身是陈侍郎之女,入宫后被封为婕妤。”陈婕妤看见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后,酸楚之余不免生出几分底气。 怜奴儿是父亲花重金从秦淮河畔买来的瘦马,一身本领了得。 她倒要看看陛下见了怜奴儿之后,还会不会专宠名义上出身苏氏远支,实际上是不折不扣青楼烟花的贵妃。 -- 第103页 陈婕妤得意的神情落在襄王眼中,他瞬间明白妙龄少女的作用。 可惜她来晚了,没有瞧见贵妃方才的惊为天人,否则她一定不会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襄王淡淡道:“原来是陈婕妤娘子。本王已向皇兄辞别,就先告辞了。” 陈婕妤知道永嘉帝对同母胞弟颇为防备,她不过是碍着礼数才和他见礼。 目送襄王渐渐远去,陈婕妤侧视怜奴儿:“等会儿进到里面,你该怎么做都清楚了吗?” 怜奴儿娇娇道:“奴家明白。” 第56章 妖妃13 宫里的围场只有野兔, 永嘉帝提不起兴趣,坐在金帐下看明溪狩猎。 方才少女行云流水般控马、拉弓、射箭,着实惊讶到他。 他从前的女人大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 又或是身段撩人出身卑微的宫人。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像少女这般,静时腹有诗书气自华,动时英姿飒爽,床榻间又妩媚至极。 永嘉帝痴迷地看向骑着马,穿梭于林间的明溪。 再次射中一只野兔, 明溪缓缓放下弯弓, 甩了甩胳膊。 永嘉帝吩咐工匠为她特制了一把黄杨木弓,弓弦是有弹性的牛筋和生牛皮。虽比不得她上个世界常用的弓, 还是很合适苏柳柳这具娇弱的身体。 可惜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她还是觉得浑身疲累。明溪轻叹一声, 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明溪翻身下马,将弯弓负在背后, 昂首阔步踏入金帐。 “累了。” 明溪坐在永嘉帝对面, 随手把弯弓放在身侧, 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听她的语气颇为意兴阑珊,永嘉帝调侃:“朕看你倒不像疲累的模样?” 明溪懒懒地抬起眼, 看向一只腿曲着的永嘉帝。男人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叩响桌面,两眼周围乌青, 浑像没睡醒的模样。 永嘉帝抬手准备捏一把明溪的脸颊:“看着朕做什么?” 明溪侧过脸,不给他捏,永嘉帝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 “说累也累,说不累也不累, ”明溪拍了拍黄杨木弓, 遗憾道, “可惜这把好弓猎到的都是些温顺的玩意儿。” 永嘉帝对少女的闪避也不气恼,一笑而过。 他上半身往前探,粗糙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少女细腻的脸庞。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下次朕带你去京畿道边地的玉兰围场,那里头有你喜欢的不温顺的玩意儿。” 明溪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永嘉帝轻笑:“别小瞧玉兰围场,里头有虎有狼有黑熊,你至多在外围猎些……” 男人低沉的声音止住,明溪疑惑地抬头,他的视线落在她身后。她慢慢转头,陈婕妤带着宫人朝金帐走来。 她看向陈婕妤身后眉眼透着媚意的宫装少女,忽然明白陈婕妤冒着被永嘉帝责罚的危险,也要不经通禀便闯进围场的原因。 陈婕妤恭顺屈膝:“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她复又朝明溪行礼,“贵妃娘娘万福。” 永嘉帝目光渐渐森冷。 他和少女正快活,却被面前这女人打搅,实在该死。 “外面是谁守着?”永嘉帝眼眸半眯,言辞间皆是怒气。 守在金帐外的内侍匆忙进来答话:“回陛下,是小安子。” “拖到没人的地方,乱棍打死。”他的同母胞弟辞行都要求见。一个宫妃竟然连通禀都没有便被放进来,可见是守门的人收了银子。 待看见红衣少女玩味的眼神,永嘉帝愈发心烦意乱,他看向陈婕妤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陈婕妤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场景,赶紧拽了把身后的怜奴儿。 怜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挺挺地扑在硬木地板上,疼痛顿时让她鼻子一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楼里的妈妈教导过,男人最见不得女人流泪。 怜奴儿心想陈婕妤这一下恰巧成全了她,她眼含春意,以一个正好让永嘉帝看见她眼中泪水的角度慢慢抬头。 她以为她会看到满目怜惜的男人,不想永嘉帝眼神阴狠,吓得她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明溪伸手扶起怜奴儿,状似惋惜一叹:“天可怜见。姑娘生的细皮嫩肉,跌一下身上岂不是要青青紫紫了?” 她高声唤道:“来人,传御医来,替这姑娘好好看看。” “小柳儿。”永嘉帝低声警告。 明溪扬了扬眉,将怜奴儿往永嘉帝怀中一推:“陛下不会看不出陈婕妤的意思吧?” 陈婕妤没想到眼中钉会帮她,一时拿捏不准明溪的意思,脑筋飞速转动。 落入帝王的怀抱,怜奴儿心静了几分,楼里的妈妈们手把手教过她该如何取悦男人。 她上身慢慢软了几分,小心翼翼调整姿势,将头靠在帝王的胸膛上。 帝王没有推开她,这令怜奴儿感到一点心安。 柔软的手指顺着龙纹领口向上攀爬,轻柔地抚过男人性感的脸庞,一双眼媚得渗出水。 “陛下,奴家……”怜奴儿轻咬嫣红的唇,“倘若能与陛下一.夜.欢.情,奴家死也甘心。” 明溪看了眼额上隐隐暴起青筋的永嘉帝,微笑着拱火:“陈婕妤也坐,正好本宫要继续狩猎,你和那位姑娘便代替本宫好生服侍陛下。” 弯腰拾起地上的黄杨木弓,明溪翻身上马,往林间深处行去。 -- 第104页 贵妃走了,帝王脸黑如炭。 陈婕妤怯怯开口:“臣妾在此处只怕于陛下兴致有碍,臣妾告退。” 她飞快地扫了眼窝在帝王怀中的怜奴儿,不屑中带着点妒忌。 她自入宫以来就没有接近陛下,这个身份比她低贱不知多少的女人居然能倚在陛下怀中。 哪怕永嘉帝没有回应怜奴儿,但同样也没推开她。 “站住。”永嘉帝目光不善地看向走至金帐外的陈婕妤。 他蹭地一下起身,赖在他怀中的怜奴儿再一次跌到地上,疼得她忍不住抽气。 永嘉帝居高临下俯视陈婕妤:“贵妃的话就是圣旨,抗旨是什么罪你仔细掂量。” 远眺深入林间的红衣少女,她就像不知疲惫般拉弓射箭,永嘉帝眼中凝聚他自己都不知晓的笑意。 陈婕妤瞬间反应过来,酸楚之余不免蠢蠢欲动,好在她很快平复心情。永嘉帝的意思很明显,他这是在为贵妃撑腰。 可贵妃方才顶撞了他,他都不气吗?陈婕妤想不明白,她试探性地站到永嘉帝身前的台阶上。 永嘉帝一把钳制住她的下颌,透着些许残忍的兴味:“买通朕身边的人,胆子不小。” 回头看了眼因跌倒而衣衫半褪的怜奴儿,女子两靥潮红,双眸含春。 他从小长在宫中,见惯女人争宠的把戏。他的母妃就曾把模样漂亮好拿捏的宫女推上父皇的龙床。 他成为太子后,也习惯了那些女人为了固宠,为他寻觅新欢。 不得不说,倘若他没得红衣少女,一定会看在女子的份上饶过陈婕妤。 跟在永嘉帝身边的内侍最会体察圣心,两个内侍默默走到怜奴儿面前,浑身上下散发出阴寒之气。 怜奴儿哪里还不明白如今的处境,连忙拉好衣裳叩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永嘉帝松开手,一时没有钳制,陈婕妤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帕,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好像方才碰了脏东西一样:“何罪?” 怜奴儿悔道:“奴家贱名怜奴儿,本是沉浮秦淮河畔的卖笑之人……” 永嘉帝微怔:“秦淮河畔?” “是。” “月余前陈侍郎花重金为奴家赎身,送奴家入宫服侍陈婕妤娘子。为的是……为的是……” 当视线不小心和陈婕妤的眼神交汇于空中,怜奴儿下意识停顿,不敢再说。 内侍一巴掌扇的怜奴儿倒在地上:“说。” 永嘉帝淡淡扫了眼以眼神威胁怜奴儿的陈婕妤,陈婕妤匆忙垂眸。 怜奴儿继续说:“为的是分贵妃娘娘的恩宠。” 永嘉帝慢慢蹲下,用手拍了几下陈婕妤的脸颊,带着浓浓的嘲讽。 他掐住陈婕妤的喉管,双目泛红:“你很聪明,知道从秦淮河畔找人顶替小柳儿。” “可你又不那么聪明。”永嘉帝说话点到为止。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弯弓,翻身上马:“传朕旨意,怜奴儿封怜昭仪。陈婕妤贬为庶人,贴身服侍怜昭仪。” 怜奴儿以为她已经失败,没想到居然捞到九嫔之首的昭仪之位。 而捏着她籍契,威胁她听命于她的陈婕妤则被贬为庶人,沦落成服侍她的宫女。 目送帝王远去,怜奴儿激动叩首:“臣妾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明溪想也不想就掉转马头,将弓弦拉满。 一支羽箭擦着永嘉帝的耳畔飞过。 “弑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是问罪之言,实则半分怒气也无。永嘉帝宠溺地看向下巴微扬的红衣少女。 明溪冷哼一声,颇为傲气。她轻拽缰绳,驱着马正欲离开,不想永嘉帝已来到她身旁。健硕有力的手臂环住少女松软的腰肢,将她带至怀里。 永嘉帝夹紧马腹,迫使马走到林间最深处。他干净利落地翻身下马,张开双臂等待少女。 明溪选择无视帝王,从一侧下马。永嘉帝不恼,飞快地走到少女身旁,攥住少女的手腕。 少女的鬓发早已散乱,衣衫不整,将少女抵在树上的永嘉帝目光渐渐痴迷。 “朕很高兴,”永嘉帝吻过夹杂着怒意的眼,“你为朕生气。” 明溪偏过头,躲过炙热的唇:“陛下想多了。臣妾只不过是休息好了,要继续打猎而已。” 听她一口一个臣妾,永嘉帝掰正少女的脸,嗤笑:“箭箭射空,究竟是打猎还是发泄?” 明溪没好气地斜了眼男人,嗔怪道:“陛下来寻臣妾,婕妤妹妹和那姑娘岂非要伤心?” “刺啦——”衣裳尽碎,永嘉帝欣赏暴露在绿意盎然间的无暇玉体,“专宠是你要的。” 事后,永嘉帝用龙袍裹住少女的娇躯,抱着少女一同登上龙辇。少女的思绪陷在林间迷乱中,两靥潮红还未褪去。 龙辇停在关雎宫前,满宫宫人自宫门相迎。 永嘉帝怀抱身裹龙袍的贵妃走下龙辇,宫人们一时震惊,连永嘉帝走到殿门前都没反应过来。 永嘉帝一脚踹开殿门,将明溪轻轻地放在榻上。 女子的身躯藏在威严的金龙下,冰肌玉骨与黑色龙袍的碰撞,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永嘉帝当下决定:“吩咐尚宫局为贵妃缝制一身龙袍。” -- 第105页 作者有话说: 永嘉帝:丫头,眼神骗不了人,你吃醋了 第57章 妖妃14 天气渐渐转凉, 不久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瑞雪兆丰年,明年必定风调雨顺。南方三省的内乱也平息大半,独剩一省苦苦支撑。 几月来, 下面的官员照例献上绝色美人,永嘉帝照单收入后宫,却未曾宠幸。 哪怕是一跃成为昭仪的怜奴儿都不例外。 关雎宫的贵妃,依旧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日地上积雪深数尺,明溪身披雪狼大氅和李琰在雪地中堆雪人, 永嘉帝则坐在木亭中的四角铜炉旁做看客。 静静凝望活蹦乱跳的少女, 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长子。长子体弱,不足以堪当大任, 也就只有供少女高兴这一作用。 倘若是他和她的孩儿,一定身强体壮。她入宫以来就是专宠, 汤药也喝了三月有余,怎会还无身孕。 思及此, 永嘉帝招来御医:“贵妃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作为陪葬天团的一员, 御医颤声道:“回陛下, 贵妃娘娘凤体安康。” 永嘉帝漫不经心轻点龙椅扶手:“既是凤体安康,为何还未有孕?” 御医小心翼翼道:“陛下, 孕育子嗣万不可强求,一切需得放宽心。” 永嘉帝冷冷地扫了眼御医, 御医连忙胡诌:“陛下期盼皇嗣的心情微臣明白,还请陛下听微臣一言。” “陛下乃真龙天子,又曾言传位皇嗣,自古就有二龙不相见的规矩, ”御医上了岁数, 说一会儿话便要喘几口气, “陛下夜夜临幸贵妃娘娘,许是因为帝王龙气,皇嗣不敢来之。” 纵然传位,那也得在他驾崩之后。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接受世间存在两位真龙天子。 永嘉帝被很好的取悦,他语气松缓:“那你说该如何?” 御医抹了把额上豆大的汗珠:“微臣以为陛下夜夜临幸,一来贵妃娘娘操劳过度,于贵妃娘娘调养不利;二来贵妃娘娘龙气缠身,皇嗣惧之不敢来。不若陛下……” 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永嘉帝一脚踢在他的心口。喉咙瞬感咸猩,御医闷哼一声,将卡在喉咙的血咽下。 永嘉帝慢条斯理走出木亭,回头看了眼御医:“朕知道了。” 御医神色痛苦,又为皇帝没头没尾的话感到疑惑。内侍走到御医身前,示意他离开。 御医没功夫细想,捂着心口颤颤巍巍地走远。 永嘉帝走到明溪身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好了,回亭里烤火。” 明溪将手从他温热的掌中抽出,她弯腰捡起一坨雪砸向永嘉帝。 永嘉帝没有闪避,冰冷的雪坨子落在永嘉帝的领口,雪贴着火热的肌肤化为雪水。 “我不要回去。”明溪又弯腰捡起一坨雪,准备再次砸向男人。 不想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掸碎她手中的雪坨子。 男人将少女扛在肩上,明溪只感觉早上用的粥都快被颠出来。永嘉帝将人放在龙椅上,撑开厚重的大氅罩住少女。 胡茬蹭了蹭少女柔软的脸颊,永嘉帝低声说:“不要胡闹。你好好养身子,不许冻着。” 明溪勾住他的脖颈:“臣妾身子还不好吗?” “父皇。”李琰站在木亭外。 勾在木亭两侧银勾后的纱帘,在皇帝肩扛贵妃走进去时,就被内侍放下。 李琰隔着纱帘看不真切亭中景象,隐隐约约看见男人结实宽大的身影将少女的身躯笼罩。 永嘉帝不耐烦道:“你退下。” 李琰默默垂首:“方才苏母妃的鞋袜湿了,百合送来干净的鞋袜,儿臣特拿过来。” 高大的身影逼近,李琰紧张地吞咽口水。骨节分明的手穿过纱帘,拿起托盘上的一双绸袜和绣鞋,转身回到亭中。 永嘉帝单膝跪地,将明溪的脚放在腿上。他褪去她脚上湿了的鞋袜,为她套上用炭火烤过,还散发着暖意的干净白袜。 “鞋袜湿了也不告诉朕,”永嘉帝轻轻打了下她的脚背,“真冻着了,朕一定命御医给你的药里加黄莲,好长记性。” 明溪轻踢永嘉帝,反被他握住脚踝。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柔软的龙椅上,语调慵懒:“陛下给臣妾穿袜,可真是天大的恩典,臣妾谢主隆恩。” 李琰静静看着亭中的人影,他记忆中从未低头的父皇竟然跪在少女面前。他默默转身,踏着积雪一步步离去。 倘若要他跪在她的裙边,他也是愿意的。 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李琰仰头望天。 所幸他是皇长子,所幸父皇别无子嗣,也所幸少女似乎信任着他。 父皇看奏章需由少女陪伴,她便将奏章所奏之事一件不落的告诉他。可以说,朝中的局势他清楚地不比父皇差。 六瓣雪花慢慢飘落,李琰撑着伞独自走回宫殿。 少女告诉他这些事,但愿是他所想的意思。 — 转眼就是除夕,永嘉帝待在关雎宫陪伴明溪守岁。 后半夜明溪实在撑不住,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何时靠在永嘉帝的肩上睡去。 永嘉帝轻手轻脚把人抱到榻上,自己则躺在绣榻外侧,和衣而眠。 御医那袭话不无道理。 自那天起,永嘉帝节制许多。 虽然他依旧夜宿关雎宫,但没有像往常一样彻夜闹腾明溪。甚至大多数时间,两人只是盖着被子说话。 -- 第106页 第二日醒来,身侧的位置已经冰冷。 明溪懒懒坐起,百合听到动静,带领一队宫人鱼贯而入。 明溪立在穿衣镜前,疑惑地看了眼托盘上的黑底龙袍:“这不是陛下的衣裳?” 等所谓的黑底龙袍上身,立在穿衣镜前的明溪才真正看清衣裳的模样。 上袄用得是上好的绸缎。龙纹也不是由绣娘所绣,而是织就而成。如墨的衣裳与黄金龙纹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下裙则绣有只有帝王才能穿戴的十二章纹。 百合没有像往常一样为明溪盘发,反将她的发像男子一样束在头顶。 一顶悬了九帘的冕旒用梅花金簪固定,珠帘静静地搭在明溪眼前。 哪怕苏柳柳面容妖媚,在这身冠服的衬托下都显得威严肃穆的起来。饶是历经两个世界的明溪都不由得一愣。 百合恭敬垂首:“陛下说这是送与娘娘的新岁贺礼。待会儿内外命妇还要来朝见,娘娘先用些早膳。” 穿着这身衣裳,明溪不自觉端庄起来,她搀着百合的手走出寝殿。 霍阳听见珠帘响动,不禁抬头看去,端庄与妖冶同时浮现于少女惊艳的脸庞。 她就像不可亵渎的天上云月,霍阳飞速收回视线,结巴道:“微臣告退。” 霍阳掂着空食盒匆匆离去,临出殿门前差点被门槛绊倒。明溪见状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少女的笑声,霍阳越发失态,跌跌撞撞跑出关雎宫。 明溪慢条斯理用膳,不理会关雎宫外渐渐升起的嘈杂。 她是后宫位份最高的贵妃,又手握凤印,宫妃来向她磕头请安无可厚非。外命妇到来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了。 想来这是永嘉帝的安排。想到永嘉帝,明溪忽觉味同嚼蜡。 她吩咐百合撤下吃食,端庄坐上正殿首位。 说实话,她有那么一刻差点动摇。 自她入宫以来,永嘉帝待她一直很好。 好到能跪在她面前为她穿袜,好到能不顾规矩为她准备龙纹衣裳。但是,她清楚的明白,永嘉帝对她的好和太子对她的好不同。 倘若她真不知死活,陷入永嘉帝对她的好,她就会沦落为三千弱水中的一瓢,不再有吸引力。 而且,她认为青楼妈妈教苏柳柳的那句话不错——图什么都不能图一个男人对你好。 收敛思绪,明溪静看后妃按照品级排列,垂眸走进殿中。 怜奴儿之前还有几个妃位嫔妃,年岁约莫二十五六,应该是服侍永嘉帝的老人。她在第二排。 不比其他人体会过永嘉帝的狠,怜奴儿放肆地打量坐在上首的女子。目光触及龙纹和只有诸侯王可戴的九冕旒,怜奴儿忍不住惊呼。 于是众人疑惑抬头,待看清明溪的打扮时,皆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宠爱贵妃,竟然到了这一地步!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妾恭祝贵妃娘娘新岁常安,喜乐无忧。” 明溪俯视跪伏在地的嫔妃。看听声音都是如花似玉的女儿家,永嘉帝真是罪孽不小。 她清了清嗓子,温声道:“大家一同服侍陛下,姐妹一场,无需见外。” 明溪递了个眼色给百合,百合当即轻拍巴掌,捧着赏赐的宫人鱼贯而入。听她这么说,宫妃们挺直上身,接过宫人递来的赏赐。 先礼后兵,明溪语气冷了几分:“本宫自知年纪小,资历不足。所以本宫只有一句话吩咐,尔等切记不可生事。” 众人齐声应道:“谨遵娘娘教诲。” 明溪不欲与她们多话,挥手让她们退下。 走出关雎宫,怜奴儿将赏赐递给陈氏,叹道:“还好你被废为庶人,没瞧见贵妃娘娘方才的打扮。” 最初被废为庶人,又被永嘉帝赐给怜奴儿,陈氏实实在在受了一段时间的磋磨。 幸亏怜奴儿只有哄男人的本事。 她先是卑躬屈膝,后用父亲做威胁。怜奴儿没得帝王临幸,名不正言不顺,出身又不好,渐渐依赖起陈氏。 陈氏顺着怜奴儿的话说下去:“贵妃娘娘再如何盛装,也不过是个贵妃,没资格穿凤袍。” “凤袍?凤袍算什么?”怜奴儿斜了她一眼,颇为不甘。 想她也是楼里的花魁,秦淮河畔叫得出名字的怜奴儿,没想到入宫以后一次都没有被帝王临幸。 “本宫瞧得千真万确,贵妃娘娘上衣纹样是龙纹,下裙是十二章纹。” “龙纹?”陈氏惊讶得捂嘴,“陛下竟然给她穿龙纹?” 怜奴儿唉声叹气:“岂止是龙纹,还有诸侯王的九冕旒也给她戴了,”她顿了顿,“你初时刁难我,我也刁难你,我们算是两清。” 她劝道:“听我一句劝,陛下是真的对她上了心。你现在是庶人,什么都做不了。” 怜奴儿不明白陈氏对贵妃的恨意,也觉得她飞蛾扑火一样往上撞是很蠢的一件事。 但她现在服侍她,她做的事会算在她头上。怜奴儿不得不安抚陈氏。 良久,陈氏低声答应:“我知道了。” 有她保证,怜奴儿放心一些。 当夜,陈氏把明溪身穿龙纹衣裳的事通过心腹传给陈侍郎。 被打了十脊杖、闭门休养百日的陈侍郎从妾室的榻上爬起来,拄着拐杖踏入陈夫人的房门。 -- 第107页 陈侍郎开门见山:“今日你去宫里请安,可看清贵妃的穿着打扮?” 陈夫人不明所以:“妾身站位靠前,自是看见了。” 陈侍郎忙问:“贵妃衣裳可用龙纹?” 陈夫人面露疑惑:“老爷睡糊涂了吧。天家龙纹,贵妃连凤袍都不能穿,更何况是龙纹。” 陈侍郎冷冷地跑了她一眼,不甘心道:“你仔细想想?” 他将女儿送出的消息递给陈夫人,陈夫人接过匆匆浏览。 陈夫人皱着眉,仔细回忆下进入关雎宫的场景。 贵妃娘娘和传言中一样又不一样,身穿一袭红衣坐在上首。她不像传言中娇纵,温声与身有诰命的夫人们说话,平易近人地赏赐年节的贺礼。 陈夫人肯定地说:“贵妃娘娘确实未穿龙纹。老爷若不行可问旁的人。” 陈侍郎将纸条捏成一团,回到书房写了张纸条,吩咐心腹送到陈氏手中。 陈氏展开纸条一愣,她推开怜奴儿寝殿的房门:“你骗我?” 怜奴儿只穿了一件寝衣,寒气入侵,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她蹙眉望向陈氏,呵斥道:“你是疯了吗?” 陈氏快步走到榻边,将纸条掷到怜奴儿身上:“你白日里同我说贵妃身穿龙纹,还绣有十二章纹。” 怜奴儿随意扫了眼纸条,脸色渐渐冷下来:“你没听本宫的话。” 她高声喊了声,两个在廊下守夜的宫人立即走进来。 怜奴儿神色漠然:“本宫拦不住你自寻死路,本宫还不想死。带她去正殿跪一夜。” 天寒地冻,怜奴儿终究没下狠心,让她跪到冰天雪地里。 怜奴儿捡起被掷到榻上的纸条,心思一转,将之压在香炉下。 与此同时,关雎宫的绣榻轻晃。 永嘉帝喘着粗气:“外命妇朝见时为何不穿龙袍?” 明溪攀上他的肩,轻轻咬上一口。 “因为臣妾在给自己留后路。” 第58章 妖妃15 翌日, 怜奴儿没有带陈氏随行,独自一人来到关雎宫。 “娘娘,怜昭仪娘娘在外求见。”百合蹑手蹑脚走进寝殿。 昨夜寝殿里闹腾的厉害, 百合本不想通禀,永嘉帝也不喜欢宫人进来打搅。奈何怜昭仪言辞恳切,她只盼望永嘉帝还在沉睡。 明溪轻轻应了声:“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百合小声说:“没有,怜昭仪娘娘只说有要事求见娘娘。” 明溪慢慢坐起,揉了揉太阳穴, 从永嘉帝的身上跨过。 她穿上软鞋, 一脸睡意地掀开床幔。大亮的天光瞬间照射在永嘉帝的脸上,刺得他抬手遮挡眼睛。 伸手攥住女子垂在床榻上的手腕, 永嘉帝嗓音低沉:“还早,多睡会儿。” 听见永嘉帝的声音, 百合立时噤若寒蝉,屏息静气。也不知陛下听到多少。 “怜昭仪求见, 我去看看。”明溪一根根掰开永嘉帝的手指, 亲昵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大手扣住少女的脑袋, 永嘉帝满不在乎地对立在屏风后的百合说:“让她滚,”和明溪说话时, 声音又缓和下来,“陪朕再睡会儿。” 明溪挣脱他慢慢划落脊背的手, 笑道:“也许她确有重要的事,我去见见就来。” 永嘉帝闭上眼:“行吧,早去早回。” 百合拿起搭在屏风上的雪狼大氅给明溪披上。走出寝殿后,明溪低声问:“究竟是什么事?” 百合微微蹙眉:“好像和娘娘昨日穿黑底龙纹衣有关。” 不过一瞬间, 明溪就明白怜奴儿来此的用意。 怜奴儿入宫时日不短, 明溪看得出此人并无多大野心, 颇识时务。 自被封为昭仪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比她在秦淮河畔卖笑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很聪明,明白怎样才能一直保有现在的顺心日子。所以怜奴儿不会用她穿龙纹的事做文章。 想必被废为庶人的陈氏,听怜奴儿随口议论她昨日所穿的衣裳,以为这是一个能拿捏她的把柄,做出什么找死的事。 明溪斜倚铺着厚厚褥子的贵妃榻,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斜了眼激动地跪坐在身侧的怜奴儿:“但愿你说得是要紧事。” 怜奴儿神色慌张地环视四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明溪。 她本打算留着这张纸条静待来日,没成想半夜做了个噩梦。 梦见整个京城风言风语,说贵妃穿龙袍,意图篡位。永嘉帝为了贵妃,下令查清流言源头,结果查到陈氏身上。 陈氏是她的婢女,大家都以为是她做的,哪怕她最后拿出陈侍郎亲笔的纸条都不好使。 永嘉帝掐着她的脖子说她没有一早通禀,就是罪不可赦。 吓得她当场惊醒,浑身冒着冷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简单拾掇拾掇就赶往关雎宫。 总之,是陈氏找死,她也没办法。 明溪展开纸条,看了眼纸上的内容:“你是怕她会牵连到你。” 怜奴儿紧抓贵妃榻的扶手,用力到指节泛白:“臣妾当初入宫只因籍契被她捏在手中,臣妾也无法。但是自入宫以来,臣妾安分守己,从未冒犯娘娘。” 她吸了吸鼻子:“臣妾出身青楼,没有眼界。一朝入宫成了昭仪,荣华富贵受用不尽,臣妾已心满意足。” 怜奴儿退后两步,她恭顺地叩首:“求娘娘成全,臣妾不想被她拖累至死。” -- 第108页 明溪盯着身子抖成糠筛的怜奴儿,发髻间的步摇随她动作轻晃,叮当作响。 “罢了,将陈氏送到杂役房当差。”明溪慢条斯理走到燃到尽头的红烛前。 飘摇的火舌瞬息将纸条吞没,余下零星灰烬落在烛台上。 明溪慢慢走回寝殿:“本宫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昨日身穿龙纹衣裳接见宫妃,为的是立威,为的是让她们安分守己,不要惹出丢了性命的乱子。 接见外命妇时,她不需要示以她们威严。她要做的是端庄大气,温和有礼,于是她特意换下龙纹衣裳,选了件素日常穿的红衣。 果不其然,真有不死心的想借她身穿龙纹大做文章。 明溪躺回永嘉帝身侧:“我想姐姐了。” 苏嫣然身无诰命,不在外命妇之列。不仅不能在元日进宫给她请安,寻常时候除非传召,否则也不能入宫。 永嘉帝环住她的肩膀:“那就让她进宫住些日子。” 永嘉帝发话,不过两日,时隔近半年未见的姐妹便再相见。 苏嫣然不等辇轿停稳便往下跳,手臂伸出杏色兔毛斗篷不停挥舞:“小柳儿,我来啦……” 她三步并两步跑上关雎宫的台阶,明溪站在殿门前回应:“雪天路滑,姐姐小心些。” 苏嫣然边跑边喊:“不碍事不碍事,我跟着江哥哥学过……”声音戛然而止。 苏嫣然低着头,声音弱弱:“臣女参见陛下。” 永嘉帝站在明溪身后两尺的距离,刚才她站得矮,看不见永嘉帝。她以为只有小柳儿在,才会那般放肆。 母亲不想她入宫,一个劲儿和她说陛下多么残暴多么昏庸。骤然再见母亲口中的暴君,苏嫣然惊得说话声都快听不见。 明溪回头看了眼不苟言笑的永嘉帝,没好气地推他一下:“都说了不要你来不要你来,偏偏不听。这下好了,要是吓得姐姐以后不敢入宫,你就别想再踏进关雎宫。” 永嘉帝顺她的心意倒退两步,随意扫了眼还屈着膝的苏嫣然:“朕又不会吃人。行了,起来吧。” 被眼前景象惊呆的苏嫣然迷茫起身,不想陷入更大的惊恐中。 明溪绕到永嘉帝身后,双手抵着他的背把他往外推:“我要和姐姐聊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快走快走。” 永嘉帝由着少女的性子,边走边说:“朕晚上再来。” 目送永嘉帝走出关雎宫,明溪牵起懵了的苏嫣然走进暖和的殿中,一人坐在罗汉床的一边。 苏嫣然上身探过小木桌,握住明溪不染纤尘的手指,眼含担忧:“陛下待你好吗?” 刚才虽然看见永嘉帝对明溪的纵容,她依旧吓得心惊胆战。 明溪拍了拍她肉乎乎的手背,笑着安抚:“姐姐放心,陛下待我很好。” 听她这么说,苏嫣然眼中的担忧散去一部分。 她轻叹一声:“小柳儿,我是真担心你。看你过得好,我心里的石头也就稍稍落地。” “这就落地啦?”明溪调侃,“姐姐就没想着在南方平叛的江少将军?” “他好得很,”苏嫣然娇娇地睨了眼明溪,“前两日给我修书,不出两月就可回朝。”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小脸染上红霞:“他说平叛南方也算建功立业,回来就向爹爹求娶,不等弱冠。” 这是一件喜事,明溪哂笑:“过两日我就请司天台择个吉期,姐姐出嫁,我一定出宫相送。” “对了,”苏嫣然收起羞赧,疑惑地问,“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让我进宫,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她知道依照小柳儿现在的地位,偶尔是可以召她入宫一聚的。 但皇宫就是龙潭虎穴,小柳儿一直不宣召她,她大概能明白小柳儿的意思。所以这次突然被宣召,苏嫣然着实感到奇怪。 明溪收敛笑意,她端起茶杯饮尽:“京中是如何议论我的?” 苏嫣然蹙眉想了会儿,诚恳道:“小柳儿不必把有些话听进心里。那次太康坊被烧,纵然是瞧不上那些女子的大家闺秀,都对小柳儿的出手相助怀有敬意。” “各位夫人元日朝见后,也对你赞不绝口。”苏嫣然想了想近来登门拜访的夫人谈及贵妃时的恭维满意。 过去几个月,夫人们曾在私下议论,贵妃之所以得宠,是因为她投永嘉帝所好。 如永嘉帝一般苛待宫人,性情暴虐,又极其铺张浪费。 虽有一些夫人认为她肯开口救那些女子,一定心存善念。终究不是眼见为实,抵不过悠悠众口。 元日那天之后,除却少部分夫人坚持自己的看法,其余好些人都已转变了态度。 陛下要宠谁,谁也无法拒绝。 总不能因为陛下的名声不好,便冤枉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 明溪静静听她说完,吩咐百合将黑底龙纹里取给她看。 苏嫣然不免一愣:“这是龙纹?” 明溪淡淡点头,下巴微扬:“姐姐,我会向陛下讨一道圣旨,办一个学堂,招收京中无书可读却又奋发向上的孩童。” 她认真地看向苏嫣然:“姐姐,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苏嫣然忍不住吞咽唾沫,她兴奋捏住小拇指:“小柳儿是要我在宫外助你。” “帝王恩宠不可信,”明溪走到窗下,“今日龙纹,未必不是我来日之祸。” -- 第109页 化雪之日天光大盛,朱红宫墙被雪水打湿,深浅不一。 “陛下会驾崩,而我总要活下去。你说是吗?” 苏嫣然瞳孔紧缩,她深深地看了眼一袭红衣的妹妹。进宫不过半年,她却成长的如此迅速。 宫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吞噬了少女的烂漫,留下一个紧绷着弦,行走在刀尖之上的贵妃。 她的年纪明明比她还要小。 苏嫣然忍住想哭的冲动:“不管你想做什么,爹爹和我,还有江哥哥都会帮你的。” 明溪投之以欣赏的目光。 不得不说,如果是寻常人听见这番言论,没有被吓晕就算有魄力了。 苏嫣然则不然。不仅没有被吓晕,甚至还接了下来,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女主。 傍晚,闲来无趣观赏了一场虎食人闹剧的永嘉帝洗去一身血腥味,踏入关雎宫的大门。 虽然微不可闻,一点点血腥气还是透过浓烈的龙涎香,飘向明溪的鼻子。 第59章 妖妃16 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明溪抬眼看向一袭黑衣的永嘉帝。 他的黑衣果然是用鲜血染就而成。 男人脸上挂着笑,与凌厉的眉峰中和。他上前揽住少女的肩膀:“遂了你的心意,召你姐姐入宫, 怎么看你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姐姐入宫陪我,我当然开心,”明溪神色逐渐落寞,“今日姐姐和我说了好些事,我既开心又不开心。” 永嘉帝心说早知道是这样, 就不该让苏嫣然入宫。 然而时间无法逆转, 美人已经难过,眼下他要做的事是把眼前一贯娇纵的贵妃哄开心。 他将人抱到膝上坐着, 双手环过紧挺的腰:“那先说说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自然是苏嫣然和江朗月的婚事,明溪眉眼弯弯, 檀口不停地开合。 她摇了摇永嘉帝的胳膊:“姐姐出嫁那天,我一定要出宫相送。” 永嘉帝漫不经心把玩她如瀑的及腰长发:“依你, 朕陪你去。” 江朗月平叛有功, 他作为帝王莅临臣子婚礼, 锦上添花,是他江家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 明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否则一定嗤之以鼻。 “还有,”明溪打开男人勾着她头发玩的手指, “我想请司天台给姐姐算个吉期。日子算的好,或许一辈子都好过。” 永嘉帝向后一仰,倒在贵妃椅上。连带着明溪倒在他怀中,感受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膛。 他轻轻咬了下少女的耳朵, 戏谑道:“你想他们夫妻和睦, 一生顺遂, 光算吉期没用。” 酥酥麻麻的快感传遍全身,明溪打了个激灵,声音也软绵绵的:“那该怎样做?” 永嘉帝滚了滚勾结,在她腰上轻掐一下:“只要你乖乖的陪着朕,他们就福泽深厚。” 明溪没好气地斜了眼身下的人,跨坐在他的腰间,凤眸上挑:“怎样才叫乖?” 柔软的手指穿过层层黑衣,落在男人结实温暖的胸膛,明溪缓缓勾唇:“臣妾乖吗?” 永嘉帝摁住她的手,嗓音沙哑:“别闹,”他停顿一会儿,笑问,“说说,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终于绕到这里,明溪俯下身,将头枕在男人的胸膛,仿佛一只可怜的小猫。她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听姐姐说,半月前她撞见一小孩穿着草鞋走在冰天雪地里,脚趾冻得发紫。” “那小孩背着一个旧篓子,姐姐问他去做什么,他说要去京郊捉冬眠的蛇,去换来年的束脩。” “姐姐考了他四书五经的一些内容,竟全部答出,”指尖缓缓抚过男人的喉结,明溪状似悲伤一叹,“那小孩还说要是找不到蛇,来年就不读书了,要去给财主打长工。” “我真的难过,明明是一个好苗子,却不能入学堂读书,成为国朝的栋梁之才。” 明溪仰起头,眼中积蓄两汪清泉:“我有福气,得到陛下的厚爱,将来我们的孩儿自不会像那个小孩那般辛苦。” 永嘉帝以为她是把小孩的遭遇代入了他们的孩儿,宽慰道:“小柳儿不要多想。我们的孩儿乃是天之骄子,状元郎、大学士排着队为他启蒙。不要和那些卑贱人家的孩子相比。” “真的吗?”明溪眼神迷惘,似乎不相信。 粗糙的指腹抹去少女眼角的泪,永嘉帝低笑:“看来小柳儿也对我们的孩儿期盼颇深。” 闻言,少女娇嗔一声:“陛下。” 看向小脸染上一层薄红的少女,永嘉帝满心欢喜,索性顺着她说:“你是想办个学堂,让那些孩子有学可上。” 明溪敛眸,促狭道:“我是这样子想的。但就怕传出去又被某些大人指责,说什么贵妃娘娘不顾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把手都伸到前朝干政云云。” 永嘉帝捏了捏少女小巧的鼻子:“年纪小,记性不差,多久的事都还记得。” 明溪冷哼一声,气鼓鼓地转头:“凭什么不记得。就许他冤枉我,不许我记得?” “好好好,记得就记得。”永嘉帝是真拿性情多变的少女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两三句的功夫,她就从有求于他,变成他反过来要哄她。 永嘉帝扣住少女的手腕:“朕答应你,你爱办学堂就办。积德行善之事,朕谅他们不敢多说一句话。” 得到帝王的准话,明溪还是不放心,押着永嘉帝走到紫檀桌前写了道诏书。 -- 第110页 永嘉帝常在关雎宫看奏章,宫中备有专属帝王的朱笔。他提笔挥毫,龙飞凤舞的草书顷刻越于明黄布帛上。 把布帛拎在手中,明溪飞快地在男人充满胡茬的脸上吧唧一口:“我高兴了。” 撂下这句话,明溪就急冲冲地要往外走,似乎是去和苏嫣然商议。独留受宠若惊,立在紫檀桌前的永嘉帝。 当然,明溪并不是真的要走。 她故意在永嘉帝要抓到她时放缓脚步,好让男人得逞。 永嘉帝一把攥住马上要跨出殿门的少女,将人打横抱起,不带一丝怜惜地扔在柔软的绣榻上。 永嘉帝欺身而上,抚摸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何故关心别人家的孩子,我们的孩儿到现在都没有着落。” 明溪将捏在手中的诏书随手一扔,抬手勾住男人的脖子,腕上的黄金手镯随她的动作下滑两寸。 她看了眼黄金手镯,勾唇低语:“这可不关臣妾的事,御医说臣妾身子骨好着。” 言外之意就是永嘉帝不行。身为男人,哪能忍受这种挑衅,于是乎第二日,明溪睡到晌午才起身。 苏嫣然早在正殿等候。明溪随意披了件雪狐皮,里面是薄薄的一层白色中衣,隐约可见青青紫紫的痕迹。 她走出寝殿,睡眼惺忪地将诏书递给苏嫣然:“记得,这是积德行善的事,一定要大肆宣扬。总不能让咱们一家出力又出钱。” 不管怎样,最后的美名和实际好处,都是她得。 苏嫣然看见她脖颈处的吻痕,羞得红到了耳根子。 她低头接过诏书:“这个你放心。体面人家最爱摆出一副菩萨心肠,要他们出资不难。” — 在宫里待了小半个月,记挂着漂亮妹妹的嘱托,和暴君一日比一日烦躁的心情,苏嫣然拎着一大包赏赐和诏书头也不回地离宫。 回府和父亲说了此事,苏正初听时眉头紧锁。 待看见永嘉帝亲笔所写的诏书后,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事,没想到真如已成贵妃的女儿所想那样,百利无一害。 办学堂就是干政吗? 当然不。 办学堂是为了让贫苦人家有学可上,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 但学堂和朝堂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朝以科举选官,多少寒门学子便是靠科举翻身,成为朝堂上挥斥方遒的无双国士。 贵妃的学堂不收学费,能使多少濒临退学的学子重返学堂。将来他们若成大器,必存感激。 而且,最重要的是,学堂的开支从国库里支,得名声的却是贵妃! 好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贵妃要办免费学堂的消息一经传扬开,不仅京城震动,就连京畿道、乃至京畿周围的州县也都震动。 许多供不起孩子上学的人家围在府衙外询问诏书是否真实,得到消息千真万确时,个个高兴地朝皇宫所在的方向叩头。 嘴里念叨着什么贵妃娘娘人美心善,是转世渡人的活菩萨,不怪能得陛下宠爱云云。 在人潮之下,本还想上书进言贵妃干政的谏官,又或是一直视贵妃为心腹大患的陈侍郎也只好缄口不言。 为了顺应民心,他们甚至不得不散些钱财,为学堂的建设添砖加瓦。 在永嘉帝的威压下,工部仅仅只用两月便在城东赶造出一座古朴大气的学堂。学堂里讲学的先生尽皆当世大儒,引得天下学子向往。 在禁军拱卫下,明溪身穿简朴的衣裙,搀着百合的手走下马车。 她头戴素白帷帽,风吹拂而过,掀起轻薄的白纱,将少女的绝色容颜暴露在世人眼前。 白皙的手指从白纱下探出,明溪俯视跪地的众人,朗声道:“本宫为学堂赐名不平,取自物不平则鸣。本宫赐予尔等世间不平中的一点平,希望尔等尽心读书,日后报效朝廷和陛下。” 等待入学考试的学子异口同声:“学生叩谢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你们当中有人出身官宦世家,有人八辈贫农,”明溪沉声道,“不管出身如何,进了不平学堂便都是同门。本宫不希望日后会有仗势欺人之事发生,违者驱逐出学堂,此生不录。” 她最初的打算是为贫苦人家争一席之地。 没想到永嘉帝送佛送到西,或请或胁迫地“请”来众多当世大儒做先生,甚至有曾经的状元郎。 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学堂拥有当世大儒做先生后,就不能再局限于贫苦之家,否则必会引起世家不满。 世家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其将他们推开,不若一起接收。 明溪静静坐在案前,监督不平学堂创办以来的第一堂入学考试。 学子有的身穿上等绫罗绸缎,面色红润健康;有的身穿粗布麻衣,小脸冻得发紫。 明溪不由得轻叹。 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两个时辰后,入学考试结束,在场的大儒们现场阅卷。不过一个时辰,第一批入学学子的名单就出现在明溪手中。 明溪朗声念出被录取的学子名字。 由贵妃娘娘亲口念到名字,不可谓不是天大的恩典。被念到名字的学子当即热泪盈眶,昂首挺胸。 不多时,不平学堂的第一次招生圆满结束。 踏出不平学堂,明溪缓缓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却见一黑衣男子面色惨白,蜷缩在马车上。 -- 第111页 “是你。” 作者有话说: 开了个预收,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谢谢~ 《女配文中的原女主(快穿)》 文案: 有这么一些女主,本该一生顺遂,无痛无灾。 然而,她们没想到她们的女主身份前面还带了个“原”字。 没错,她们是女配文中的原女主。 好一点的下场就是和女配井水不犯河水,坏一点的下场就是功绩被抢,气运被抢,最后还要落得个家破人亡。 于是她们撂挑子不干了。 暂定世界: 【魔教妖女和正道侠女】 【才女和偷窃者】 【修仙小郡主和没有仙缘的公主】 【白月光与替身】 #抢回气运,或者和女配联手虐渣# 感谢在2021-05-12 17:00:24~2021-05-14 19:3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包砸 36瓶;24477626 5瓶;猫七姑娘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妖妃17 明溪朝四周望了望, 见无人发现异常,立即弯腰走进马车,将帘子放下。 幸好永嘉帝宠她, 她乘坐的马车够大,甚至能摆得下一张床。足够容纳她和不速之客。 明溪坐上铺着厚厚褥子的大座,俯视蜷缩在雪白绒毯上的黑衣男人。 男人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骨节分明的手指捂着胸口, 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私闯本宫的车架, 罪名可不小,”明溪放低声音, 勾唇一笑,“王爷, 倘若本宫叫出声,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襄王额上布满汗珠, 青筋暴起。 他一把攥住少女的脚踝, 费力地仰起头:“皇嫂忍心送臣弟去死吗?” “为何不忍心?”明溪俯身挑起男人的下颌。 他和永嘉帝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模样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不同的是,在蛊虫的折磨下, 他比永嘉帝少了些男子的气概,多了分病弱的美感。 她虽然看重皮相, 但有时候皮相也不是那么重要。 明溪不会忘记,他是如何哄骗泯然于众的苏柳柳,要她为他盗来母蛊;又是如何打着清君侧、诛妖妃的名义起兵,在江朗月的扶持下荣登帝位。 襄王闷哼一声:“皇嫂创办不平学堂, 只怕也是为日后铺路。” 明溪装作不知:“本宫不懂王爷的意思。” 说话的功夫, 一口咸猩涌上喉咙。襄王连忙扯过黑衣捂住口鼻, 黑血瞬间渗入黑衣,消失不见。 难怪雪白的绒毯上一点血迹都没有。他这般小心谨慎,不愧是能在永嘉帝眼皮子底下安稳活着,并且最后成为皇帝的人。 明溪收敛心绪,等待狼狈的襄王开口讲条件。 “来日本王若有幸登基,你便是本王的皇后。”襄王索性撕下伪装,与明溪开诚布公。 明溪想都不想直接拒绝:“把后半生的命运系到一个男人身上,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况且,陛下待本宫会比你待本宫要好。” 襄王闻言低笑:“皇嫂都自寻退路,又岂会不知皇兄不得民心?” 明溪莞尔一笑:“陛下不得民心是他的事,与陛下的孩子何干?” 襄王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的小腹:“莫不是……” 他的手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他不过出去半年,少女的腹中便有了皇兄的骨血。皇兄岂配少女为他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明溪摇头失笑:“自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李琰!”襄王眉头微皱,“他身患心悸之症,时日无多。待他去后,你又该如何?” 明溪笑了笑:“自然是和陛下生一个,又或是……” 她蹲到他身前,以一种轻佻的态度挑起男人的脸,就像恩客打量楼里的姑娘或是僮儿。 “王爷模样俊俏,配做我的男宠。”明溪戏谑一笑,松开仿佛遭受奇耻大辱的男人。 她认真说道:“王爷十岁便身中子蛊,长久以来洁身自好,也算良家子。” 襄王瞳孔紧缩:“你知道子母蛊!” 他这次潜回京中,正是收到底下人的密报,密报上说可解子母蛊的方士云游至京城。 江朗月劝他不可太过鲁莽,要从长计议解蛊之事。 他被成为废人整整十五年,武功尽废。一朝有望解蛊,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没想到那方士徒有虚名,不仅没有解他身上蛊毒,反而驱动他每至月圆之夜才发作的蛊毒。 方士丢下他跑路,他则被民坊里的百姓因害怕连坐而检举,差点折到金吾卫手里。 幸好他解蛊的位置离不平学堂不远。趁守卫马车的禁军一个不察,他钻进马车,这才躲过金吾卫的搜捕。 明溪语气淡淡:“我若是王爷,一定对施以援手的我感恩戴……” “末将叨扰娘娘,还请娘娘恕罪。”马车突然停下,一道雄浑的男声透过车帘传来。 明溪扫了眼缓缓抽出腰间软剑的襄王,轻嗤了一声。蛊毒发作,别说软剑,就是给他弓.弩都难逃生天。 她端正坐好,腿上搭着一床保暖的绒毯,正好盖住男人的身形。 -- 第112页 “百合,”明溪轻唤一声,坐在马车外的百合掀起车帘,迫人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何事?” 金吾卫士抱拳道:“方才城东民坊有人告发,说有叛党混入,末将奉命捉拿。末将跟随那贼人的踪迹一路寻来,特来告知娘娘,请娘娘务必小心。” 明溪笑道:“本宫没看到贼人。本宫身侧有禁军守护,你们放心去寻便是。” 车帘落下,明溪慢条斯理掀开绒毯。被蒙住的男人得不到空气,苍白的脸都变得红润起来。 收回软剑,襄王忍住子蛊反噬的痛楚,缓缓盘腿坐在雪白绒毯上,拱手道:“多谢皇嫂。” 明溪眼眸半眯,懒得和他周旋:“想好了吗?成为本宫的剑刃,或者本宫尖叫一声,引来禁军。” “皇嫂的剑刃,”襄王一字一顿,忽而问道,“不是男宠吗?” 明溪一时无言以对。 马车停在平初坊静安巷的苏府前,苏正携妻女早候在门前恭迎凤驾。甫一走下马车,苏嫣然便跑上前,将一袭简装的明溪抱在怀里。 “刚才听说妹妹要回府,爹爹娘亲还有我都高兴坏了。”苏嫣然牵起明溪的手,欢天喜地地走入府中。 行至正厅,苏正和苏夫人正欲向明溪行礼,明溪反应快,将两人拦下。匆匆寒暄几句,她便和苏正去往书房。 书房房门一合上,苏正赶紧问道:“襄王怎会出现在京城?” 明溪简单讲述襄王身中子母蛊和被方士坑了一把的事。 苏正听后一阵唏嘘:“难怪当年的风寒差点要了襄王的半条性命。原来内里是这么一回事。” 很快,他从震惊中回过神:“娘娘打算掺和此事?” 明溪缓缓坐下,目光幽深:“他比陛下靠谱。” 当今皇帝是个怎样的人,苏正看在眼里。 登基不过半年,民间便怨声载道,永嘉帝做不了长久的帝王。不出几年,必有一场宫变。 想要长长久久的钟鸣鼎食,早做打算不是坏事。 对于这位自小没养在身边的女儿,苏正不甚了解。但能将永嘉帝哄得团团转,几次坏了规矩,想来她聪慧至极。 选择襄王,自有她的道理。 苏正忍不住提醒:“襄王身中子母蛊,与废人无异。” 明溪淡淡点头:“正因如此,他才能为我所用。” 一柄剑刃,不用完全出鞘。只需亮出一半凛冽寒光,震慑朝臣即可。 “父亲愿不愿赌一场,”明溪认真地看向苏正,“赢了,满门荣耀。” “若是输了……” 明溪自信地打断他的话:“不会输。” 苏嫣然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江朗月是从龙首功的男主。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永嘉帝会被推翻,襄王会成为下一任天子。 不过因为她的存在,襄王不会登上帝位,其余的什么都不会改变。 苏正静静地望向神采飞扬的少女,浑浊的眼中瞬息露出疲态。 他拱手道:“大郎和嫣然,日后就麻烦贵妃娘娘多照拂。” 这就是同意了。 明溪颔首致意:“血脉至亲,父亲无需多言。” 走到初回苏府居住的院落,换了一身小厮衣裳的襄王正守在院门前。 明溪瞥了他一眼:“明日父亲会差人送你出城。” 挨过蛊虫反噬的襄王不再装出气息奄奄的模样,反倒添了许多男子气概。 手指缠绕着少女自然垂下的青丝,他含笑道:“皇嫂就不怕臣弟出尔反尔?” “能拿到母蛊的人只有我,”明溪笑言,“在此之前,王爷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襄王抬起头,视线略过少女,落在来人身上。明溪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回望。 百合提着裙子跑来:“陛下驾临苏府,已经到门口了。” 明溪脑袋微微一歪,打趣道:“看来王爷要在下人房中委屈一晚。” 目送襄王消失在长廊上,明溪走进院落。 院子里的陈设布置和她在时没有区别。手指轻轻一抹罗汉床,半点灰尘都没有,想来是苏夫人特意吩咐过。 上身一软,明溪斜倚罗汉床。忙活一天,确实有些累了。 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听说贵妃回宫路上转道去了苏府,永嘉帝想都不想,一骑快马出了皇宫,直奔静安巷而来。 他在宫里收到暗卫禀报,风吹拂起贵妃遮挡容颜和身形的帷帽,世人皆赞贵妃绝色。 就好像藏了许久的至宝被人窥视,他恨不得把看见她容颜的人统统宰了。 好不容易等到少女回宫的消息,他心想以后不会再放她出宫见人。没想到她倒好,招呼也不打一声,转道苏府。 然而在看见少女的一刹那,达到顶点的愤怒就像蔫了的花朵。 永嘉帝坐在少女身侧,长叹一声:“宫里不好玩,你同朕说,朕带你去玉兰围场狩猎。不要偷偷跑到旁的地方。” 明溪扫了眼身旁的男人,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回京后便住这里。” 永嘉帝环视屋内景象,不比他赐予她的关雎宫富丽堂皇。 “陛下打扰了我怀旧的兴致,”明溪慢条斯理起身,目光炯炯,“陛下准备如何补偿我?” “封你做皇后好不好?” 第61章 妖妃18 皇后是一国之母, 册立乃是天下大事,不是说封就可以封的。 -- 第113页 当然,像永嘉帝这样唯我独尊的皇帝不在此列。不过做诸如永嘉帝此类帝王的皇后, 不会是一件好事。 她可不想来日陪他一起死。 “臣妾不做皇后,”明溪亲眼目睹永嘉帝的脸色渐渐布满冰霜,她勾唇笑了笑,“世上女子都想做皇后,我偏不想。” 少女骄横地仰起头, 目光中尽是对皇后之位的不屑。永嘉帝见状, 眼眸中的冰雾散去半分。 他手指轻点一旁的红木花架,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什么不想?” 明溪上前两步, 搂住永嘉帝的脖颈,双眸波光潋滟。她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下巴, 本还因她拒绝而稍有不快的永嘉帝彻底没了脾气。 “皇后要的是端庄大气,温婉贤淑, ”明溪把头埋在永嘉帝的胸膛, “我一不端庄, 二不……” 永嘉帝打断她的话:“那又如何。朕的皇后,轮不到旁人置喙。” 明溪微微摇头:“不行。皇后有皇后的样子, 宠妃有宠妃的样子。” “歪理。”永嘉帝忍不住笑骂。 明溪掰着指头,一副认真理论的模样:“臣妾若是皇后, 一定会担起皇后的职责,无法随心所欲。那必然就要劝陛下雨露均沾,不要独宠臣妾。” “臣妾若只是一个贵妃,”明溪促狭地笑了笑, 在永嘉帝脸上吧唧一口, “陛下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不许去别人宫里。” “不做皇后就不做皇后,”嫌恶地抹了把脸的永嘉帝嘴角都咧到耳后根,笑容藏都藏不住,“糊朕一脸口水,胆子越发大了。” 明溪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踏出院落。 正值晚膳时分,苏正候在院门外。看贵妃出来,他垂首问道:“陛下可要留在府中用膳?” 明溪回头看了眼还立在廊下的黑衣男人,对苏正说:“罢了,我这就同陛下回宫。” 请皇帝用膳,纯粹是没事找事。 没出差错也就罢了,出了差错,那就是蓄意谋害君上的大罪。 苏正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将宫里来客送出府门。回宫的路上,永嘉帝选择和明溪一起坐马车,没有骑马。 他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呢喃:“不过一日未见,朕却觉得许久没见你。” 明溪娇嗔一声:“哪就思之如狂了?臣妾本想留在家中用膳,都是因为陛下赶来,害得臣妾不得不回宫用膳。” 下巴抵着少女乌黑浓密的青丝,永嘉帝笑道:“你若想,我们掉转马头就是。” 明溪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可别,”她顿了顿,调侃道,“要是陛下没出事也就罢了,要是吃坏了东西闹肚子……” “什么?”明溪故意卖了个关子,永嘉帝追问。 明溪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传扬出去,某些人不得说臣妾的母家意图谋害陛下。” 没好气地点了点少女的额头,永嘉帝低笑:“怎就这么小气?” 回到宫中,提早收到消息的霍阳掐着点将吃食摆在关雎宫。 正当他盖上食盒,永嘉帝牵着明溪的手迎面走来。两人笑容满面,时不时相视一笑,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 他苦涩一笑,迎上前去:“可是巧了,奴婢方才将热腾腾的饭菜摆在桌上,陛下和娘娘便回到宫中。” 永嘉帝今日心情出奇的好。 他大手一挥,取下腰间的玉佩扔进霍阳怀中:“赏你了。” 霍阳迷茫地捧着上等玉佩:“奴婢谢陛下赏赐。” 永嘉帝走到桌前坐下,拉住准备坐到对面圈椅上的明溪。手环住少女的腰,将她摁到腿上坐好。 “还是谢贵妃吧。” 永嘉帝端起汤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送到明溪嘴边,戏谑道:“如今你是不平学堂说一不二的主人,就连朕都说不上话,合该朕服侍你用膳。” 明溪伸出手轻捶男人的胸膛,半是埋怨道:“说臣妾小气臣妾也不计较了,现在又来取笑臣妾。” 她从他的膝上跳下,没好气地坐到他对面。 永嘉帝自顾自喝下勺子中的热汤,瞥了眼使小女儿家性子的少女,眉眼里都是笑意。 霍阳好半晌才从打情骂俏中回神。他依着永嘉帝的话,冲明溪跪地磕头:“奴婢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明溪笑道:“起来吧,”她眼轱辘一转,“你先下去,本宫今日无需你布菜。” 霍阳迟疑了一下,缓缓退出关雎宫正殿,走到殿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永嘉帝拖了把圈椅放到贵妃身侧,贵妃的眼神落在哪道菜,陛下的辟毒筷就夹起哪道菜。 霍阳仰头望月。 他希望陛下能一直待娘娘这么好。 爱穿红衣的少女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只要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守着她就好。 — 一晃过去月余。 冰雪消融,初春的阳光已带着丝丝暖意。 城东民坊的所谓逆贼落在金吾卫的卷宗上实为杯弓蛇影,告发的百姓则被打了十大板。 明溪陪同永嘉帝立在城门外。准确来说,是永嘉帝陪着少女等待凯旋的将士。 在永嘉帝看来,平叛本就是他们的职责。做得好不过是尽他们分内之事,做不好那就是无用,该罚。 架不住少女闹着要看将士凯旋,永嘉帝只好纡尊降贵来到城门前。 江朗月激动地翻身下马,抱着佩剑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 第114页 不管怎么说,帝王亲迎平叛的臣子,是臣子莫大的荣耀。他必须表现出与有荣焉的样子。 襄王身披厚厚的披风,边走边咳下了马车:“半年未见皇兄,臣弟恭请皇兄圣安,皇嫂金安。” 外人面前,永嘉帝慈爱地拍了拍襄王的肩膀:“为了朕的江山永固,难为你的身子骨了。” 襄王口吻越发恭敬谦卑:“能为皇兄出力,是臣弟的福气。” 这是明溪第一次看到兄弟二人的相处。 口和心不和的兄弟俩面上一派兄友弟恭,实则心怀算计。 当然,手握母蛊的永嘉帝自认为拿捏住襄王,把他当作摇尾乞怜的哈巴狗,并不放在眼里。 襄王就不同了,满脑子都是怎样推翻永嘉帝。 明溪轻啧了声,今天她也算开了眼,见识到天家的兄弟阋墙。 “少将军,”少女软糯的嗓音使兄友弟恭的二人同时打住,皆朝她看来,“本宫请司天台看过,下月初八是极好的日子,宜婚嫁。” 不过刹那,江朗月从脖子红到了耳根,不自觉结巴道:“末将,末……”半天没说完一句整话。 明溪眨了眨眼,打趣道:“本宫不过是想提醒少将军下月初八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没旁的意思。” 江朗月腼腆地挠了挠头:“末将明白。末将此生不负嫣然。” “诉衷肠的话,少将军还是去冲姐姐说,”明溪牵起永嘉帝的手捏了捏,“好了,陛下,我们回宫。” 时光转瞬即逝,一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就到初八,苏嫣然和江朗月成亲的日子。 镇西将军江枫眠也奉旨从驻地赶回京城,参加独子的婚礼。江家在京中的府邸挂满红绫,耀目喜庆的红充斥着江家对苏嫣然的看重。 明溪停在长长的木廊上,抬手拂过松软的红绸,眼中尽是艳羡之意。 盛大的婚礼,哪个女儿家不羡慕。尽管她已经经历两回,亦不能免俗。 “小柳儿。”永嘉帝察觉到少女落后几步,停下来等她。 明溪依依不舍地收回手,急走两步来到永嘉帝身侧。 永嘉帝牵起她的手,笑道:“闹着要来的是你,失神的也是你。误了吉时,苏姑娘只怕要记恨你。” 明溪斜了眼不解风情的男人,随口道:“我爱红衣,看见满府红绸便想着用来裁制衣裳。” 永嘉帝低笑:“江南进贡的红绸都归你。” 站在长廊另一头的襄王将少女眼中的艳羡与失望尽收眼底,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柔软红绸,若有所悟。 身为君临天下的王,永嘉帝牵着明溪的手自觉坐上主位。江枫眠则坐在永嘉帝右手边,江夫人立在其后。 苏嫣然身穿墨绿嫁衣,手执羽扇,紧紧地依偎着江朗月。江朗月脸微微泛红,垂在两侧的手忍不住轻颤。 围观的公子哥眼尖,大喊一声:“大家快看,少将军手在抖。” 众人得他提醒,视线齐刷刷落到江朗月的袖口,满堂哄笑。在喜庆的乐声和众人的笑声中拜过天地,婚礼边算成了。 苏嫣然被人搀进洞房,江朗月则被众多公子哥围着灌酒。 永嘉帝看向满脸笑意的明溪,向她伸出手:“礼成了。” 明溪倒退两步,撒娇道:“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我想再玩玩。” 说着就要往女宾处跑,永嘉帝没好气地抓住少女的胳膊:“朕几时说要回宫了?” 牵着少女走到江家无人的客房,客房中央的桌上摆放着两套平民百姓的衣裳。 “去换上。”永嘉帝自顾自褪下帝王常服,不一会儿功夫就穿好衣裳。 看少女没有动作,永嘉帝只好上前亲自为她更衣:“不是说宫里无趣?朕带你看看京城的夜景。” 听到这话,明溪麻溜地更衣。帝妃二人从江家后门悄然离开。 自打太宗皇帝撤去宵禁禁令,京城一入夜便灯火辉煌。 街上行人不仅没有减少的架势,反而因夜市的到来,将宽阔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糖人!”明溪指着糖人铺子惊呼一声。 永嘉帝牵起身侧笑颜明媚的少女,挤过来来往往的人群。 从怀中掏出四枚铜板放在小贩的铺子上,永嘉帝笑道:“照着我们的模样画两个糖人。” “唉哟!”小贩张口就说讨喜话,“乍一看,我还以为是天上的神君仙子下凡。” 听到这话,永嘉帝掰过明溪的脸仔细看了看,刻薄嗤笑:“她哪是什么仙子,她就是修练千年的妖精。” 一脚踩在永嘉帝的脚背上,明溪不忘用力碾了碾,一字一顿。 “对,我就是来索你命的妖精。” 第62章 妖妃19 “您二位感情真好, ”小贩乐呵呵将画好的糖人递给永嘉帝,“我呐,就祝您二位白头到老, 永结同心。” 这话深得永嘉帝喜欢,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摊上:“承你吉言。” 明溪接过代表两人的糖人拿在手中,任由永嘉帝牵着走远。小贩拿起金子准备追上去,奈何人流太多,贵人眨眼没了踪迹, 只好作罢。 “倒是遇上贵人了。”将金子送到嘴边咬了下, 小贩喃喃自语。 明溪举着糖人也不吃,拿在手里看着玩。永嘉帝自幼长在京城, 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喜欢偷溜出宫玩。 他把明溪带到明月桥边,颇为怀念:“十几年前有一个姑娘在这里卖馄饨, 味美鲜香。” -- 第115页 永嘉帝手指桥下的空地:“就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说书摊。 明溪打趣道:“陛下一定是看上那位姑娘。说吧, 她现在是宫里的哪位娘娘?” 永嘉帝摇了摇头:“不是。” 有一天他出宫吃馄饨, 那姑娘端碗的手不稳, 滚滚热汤泼在他身上。他一气之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把她给杀了。 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 不断向下滴落,落在他的唇上。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姑娘双眸中的惊惧和茫然。 舌尖卷着少女喷涌而出的血, 她的血就像一个药引,激发了他自幼被束在雅正之下的肆虐。 明溪听后沉默许久。 男人粗糙的手指碾过少女柔软的双唇,永嘉帝低笑:“怕什么?朕又不会杀你。” 桥头下聚集着一群人,说书人惊堂木一拍, 围在说书人周围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赶巧了, ”永嘉帝靠在桥边, 兴致昂扬,“陪朕听一场故事。” 明溪静静地靠在永嘉帝身侧,心头还在为十几年前死去的姑娘惋惜。没注意去听说书人所讲的故事,也没发现永嘉帝渐渐变了的脸色。 “话说那不知哪朝哪代的丞相家三姑娘,原是青楼女子所生,自小养在青楼,长到及笄才认祖归宗。” “那青楼女子入宫为妃,杏上木好右子皇帝见了心生怜惜,一夜临幸,第二日就被封为淑妃……” “青楼女也配为淑妃?何来贤良淑德?”一人起哄道。 说书人拍了下木板,起哄声渐渐平息。 他继续说道:“要说那青楼出来的姑娘,手段就是了不起。哄得那杏上木好右子皇帝夜夜笙歌,连正经人家的闺秀都不肯再看一眼……” 等到一支响箭飞上夜空,惊碎朱雀大街的喧嚣,明溪才回过神来。她秀眉微蹙,看向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禁军。 禁军把说书摊周围的人围在中间,拔刀怒视。 明溪后知后觉,依稀想起顺着夜风钻进耳朵的话。 她没认真听都知道这个故事是在暗讽她。永嘉帝从头到尾听的仔细,又怎会察觉不出? 永嘉帝慢慢走下明月桥,穿过跪满地的人群,夺过禁军手中的佩刀,挥刀砍向说书人的小木桌。 小木桌顿时被劈成两半,佩刀顺势落在说书人的裆前,吓得说书人当场溺湿衣裤,一个劲儿求饶。 “贵人饶命,小人就是一介说书的,不知哪里得罪了贵人,”说书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用脑袋哐哐砸地,“贵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小人一条贱命。” 永嘉帝将刀横在他的颈间,眼眸半眯:“今天的话本谁教你的?” 说书人僵硬道:“小人也不知……”刀便深了一分,刺痛感迫使说书人顿了顿。 “前两日不知是谁先说了这出淑妃记,大家都叫好,舍得给赏银。小人被猪油蒙了心,一时见钱眼开……” 他鼻涕眼泪直飞,颤着手比了个一:“这是小人第一次说这个故事,以前小人从没讲过。还请贵人看在小人是头一次的份上,饶小人……” 知道他不会再说出有用的话,永嘉帝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灼热的血飞溅到银白的刀刃上,手执佩刀的永嘉帝双目猩红,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 他看向愣在桥上的明溪,仿佛一个噬血修罗:“所有人,杀无赦。” 明溪杀过不少猎物,看见杀人却是头一回。 她的脚像灌铅了一样,她拼命地想要跑到永嘉帝身边阻止他,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她双腿一软,跌坐在桥上的围栏上。 看见她身形一矮,永嘉帝丢下佩刀,快步走上明月桥,把人捞起来搂入怀中。 明溪抓住男人的衣袖,哀求道:“让他们停手。” 地上已经躺了好十几具尸体,围着说书摊的人很多,少说也有数百人。 永嘉帝坚定地摇头:“他们非死不可。” “杀了他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溪冷静下来,平静地盯着永嘉帝暴戾的眼眸。 男人轻轻拍打着少女瘦弱的肩,一字一顿:“他们刚才说,不愧是青楼姑娘,可惜他们是没有杏上木好右子皇帝的福气,受用不得。” 杏上木,好右子,合起来便是一个“李”。 永嘉帝面无表情看向接连倒在禁军刀下的人,其中男人居多。 他们卑劣荒淫,口出狂言,他们为了活命用力气比他们小的女人孩子挡刀。 就这样的人,也配侮辱他的贵妃,真是该死! 明溪深吸一口气:“至少,放过女人孩子。” 永嘉帝盯着她清澈的眼眸,慢慢抬起手,一场杀戮停止。 他眼神漠然,俯视被血水染红的河水,笑了笑:“依贵妃所言。” — 翌日,天子降旨逮捕京城所有说书人。责令刑部严刑拷打,哪怕打死人,也要让他们吐出个缘由。 终于在第九天有了眉目。 一个遭受严刑拷打什么都不说的说书人被狱卒送去的饭菜毒死。刑官当机立断抓捕狱卒,在狱卒意图服毒自尽之前打落他的牙。 狱卒受不住刑,把是谁吩咐他下毒的事吐的一干二净。 永嘉帝的阵仗不算小,那出《淑妃记》也钻进了许多妃嫔耳中。她们私底下偷偷议论,嚼碎舌根。 -- 第116页 从前只当贵妃是苏氏的清白小姐,没想到却是出身青楼的烟花风尘,难怪能魅惑君王帝心。 这些话她们当然不敢讲给永嘉帝听,明溪听后也只是一笑了之,不打算理会这些风言风语。 她们说得都是实情,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叫人关上关雎宫的大门,除了永嘉帝和李琰,谁来都不见。 “娘娘,出大事了,”百合跌跌撞撞跑进寝殿,明溪正在考李琰中庸之道,“刑部审出那狱卒和宫里勾结,陛下下令捆了各宫娘娘往虎园去。” 李琰怔然抬头。 他忽然想起上辈子,那个由施妃挑起的谣言。 那时施妃还是施妃,不满少女专宠,在陈婕妤的鼓动下宣扬少女并非苏氏远支孤女,乃是苏太傅和一青楼女子苟合的孽种。 谣言像长了翅膀一样漫天飞舞,京城人人都在议论。乃至有言官上书弹劾宠冠后宫的少女,说她不配伺候君侧。 父皇为这事发了大火,把施妃和她背后的陈婕妤等人一同赶进虎园。 那天,是猛兽的饕餮盛宴。 如今,施妃被打入冷宫,陈氏也被废为庶人。宫里还有谁会这么恨贵妃,非要她的身份天下皆知。 明溪放下书,拿起永嘉帝送给她的匕首,淡淡走出关雎宫。李琰和百合连忙跟上去。 临近虎园,震耳欲聋的咆哮惊骇被内侍驱赶的嫔妃。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们还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过着由人伺候的日子,颐指气使,不得帝王宠,却也金尊玉贵。 明溪轻描淡写扫了眼她们,慢慢走到立在高台之上的永嘉帝身侧。 她俯视张着血盆大口,被关在铁笼子里的老虎:“当日我就说过此地无银三百两。陛下要杀人,流言蜚语自然漫天。” 永嘉帝揽住她的腰:“有朕在,不会有流言蜚语。” 内侍驱赶着妃嫔走进虎园,打头的是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女人。女人面黄肌瘦,浑然看不出往日的风采。 永嘉帝贴着少女的耳边,低声道:“她和她爹就是始作俑者。” 女人看见铁笼子外破碎紫色的官服和熟悉的玉佩,惊恐地跌坐在地,怒嚎大叫。 明溪面无表情。 陈氏落到这一步是她咎由自取,她早就警告过她,是她自己要作孽。 明溪闭上眼:“其他人是无辜的。” 永嘉帝爱怜地抚过少女的眉心:“议论你时,她们一个比一个起劲。” 怜奴儿看见立在高台上的明溪,连忙跪地磕头:“贵妃娘娘救救臣妾,臣妾什么都不知道。” 明溪转头看向永嘉帝:“我记得她没参与这些事。” 永嘉帝嗤笑:“无作为便是错,不为你争辩就是错。” 明溪一时哑然。 皇帝和她一样,不讲道理。 内侍关上虎园的铁门,放出被困在笼中的猛虎。猛虎伸出带着倒刺的猩红舌头,慢慢靠近陈氏,一路口水直流。 养尊处优的妃嫔们立即四下散开。为了活命,不惜舍弃最后一点体面,手忙脚乱地向树上攀爬。 陈氏腿脚发软,动弹不得,直愣愣地盯着慢慢靠近的猛虎。 她尖叫一声,竟是疯了:“苏柳柳,你千人骑万人枕,凭什么和我争?凭什么和我抢?” 永嘉帝目光逐渐冰冷:“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李琰默不作声跪下:“父皇息怒。” 被宫人搀扶而来的襄王看向被咬住一只胳膊的陈氏,做出和李琰一样的选择。 “皇兄息怒。” 永嘉帝淡淡地瞥了眼两人,没有说话。 “咔嚓”——骨头断裂的声响伴随女人的惊叫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陈氏捂着断了的左臂,跌跌撞撞跑向虎园的假山。 “贵妃娘娘救救臣妾。”怜奴儿发颤的求救一声声传来。 明溪轻叹一声,吩咐百合为她系上襻膊,卷起宽大衣袖。 “弓来。” 作者有话说: 我达到入v的标准了。 19号,也就是后天,从24章开始v,看过前面的姐妹们就不要买了。 入v当天万更,感谢你们的收藏和支持~~ 感谢在2021-05-16 22:29:45~2021-05-17 15:2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姬缨、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妖妃20 百合递上来的是黄杨木弓, 永嘉帝吩咐工匠特意为她所制。 明溪轻弹弓弦,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 羽箭箭头锋利,带着倒钩。被射入身体后想要取出, 要是手法不好,能生生将内里的血肉拉拽出来。 明溪半眯着眼,拉满弓弦,对准虎园中的一处。 红衣少女此刻就像一朵彼岸花,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来自地狱的气息。 她嘴角微微上扬, 笑意不及眼底, 与妖艳的眉眼相和,衬得她愈发睥睨漠然。 整个高台之上, 只有红衣少女与帝王并立,风华无双。 襄王直起上身, 将红衣少女的恣意收入眼底,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颓败。 他, 配不上这样的她。 襄王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当初说要封她做皇后, 是多么的可笑。 永嘉帝面露欣赏,没有阻止她的打算。 -- 第117页 他低沉地笑了笑:“一支箭不仅射不死那头畜生, 相反它会因为疼痛而兽性大发。” 明溪漫不经心扫了眼永嘉帝,手指轻动, 倒钩羽箭离弦飞驰。 “啊!” 四处躲避的嫔妃们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大叫,叫声中带着浓浓的希冀和恐惧。 陈氏脸色苍白,忍着剧烈疼痛踩上假山。下一刻,一支倒钩羽箭没入她的心口。 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 陈氏直挺挺地从假山上摔下来, 当场毙命。 拖沓着猩红舌头的猛虎当即走上前, 对着陈氏的喉管一口咬下,一时无暇顾及缩在虎园四处颤颤巍巍的“其余食物”。 明溪放下黄杨木弓,面无表情看向永嘉帝:“她死了,死在我的手里。” 永嘉帝目光微垂,看向园中大快朵颐的畜生,似笑非笑:“朕还以为你会杀那头畜生。” “或许可以一试,”明溪再次淡然地拿起黄杨木弓,从箭囊中取出三支羽箭,“臣妾从未三箭齐发,尽力一试未尝不可。” 同时射出三支羽箭不是容易的事,对臂力的要求很高。 上个世界的女配宁瑾玉自小干农活,身体素质不错,她都只能双箭齐发。 明溪拈着三支羽箭,由于拉弓费力,眼神逐渐凌厉。 永嘉帝忽地走到她身后,宽大的身影罩住娇小的少女。 男人的左手穿过少女的耳际扶住黄杨木弓,右手握住她拈箭的手,将少女整个人拢在怀中。 少女特有的清香在暧昧的姿势下渗入鼻息。 男人渐渐心猿意马,将弓弦用力向后一拉,三支羽箭飞驰而出。正好没入享受饕餮大餐的猛虎的后背。 猛虎发出一声凄厉的咆哮,圆圆的脑袋不停地向后转,想要咬出射入身体的箭。 妃嫔们见状更是吓得瑟瑟发抖,生怕那发狂的畜生一个猛子扑上前来。 怜奴儿听说老虎不会爬树,拔得头筹,眼下不需顾及老虎,抱着树干颤抖着看向高台。 高台之上闪着刺目的阳光,怜奴儿一时看不清,反倒因阳光的照射差点流出泪水。 她扯过衣袖擦拭眼睛,终于眯着眼看清高台上的景象。 一把闪着银白光芒的匕首正对着永嘉帝的喉管,十几杆长·枪则对准红衣少女。 永嘉帝垂眸觑了眼他送给她的匕首,以前她不是没有用匕首对准过他。 不过那些时候她没有散发出杀气,更像是在调·情。 他低头看向明溪,轻叹一声:“乖乖的不好吗?” 明溪眼睫轻颤,极力掩饰自杀死陈氏后就慌乱的心。 陈氏是她亲手射杀的第一个人。 当她亲眼看着陈氏跌下假山,摔成一滩死肉。她想疯狂的大叫,她想骑马狂奔,她想一把火烧了由污秽浇筑而成的皇宫。 现在,她抽出匕首横在永嘉帝的喉管处。 只要她痛下杀手,永嘉帝当场毙命。 但是这样,十几杆长·枪就会没入她的身体。 明溪轻轻摇了摇头,丢开匕首。 “哐当”一声,匕首砸在木地板上。 明溪忽地扑上前,将没反应过来的永嘉帝抵在木柱上。她踮起脚咬上男人薄薄的唇,就像未驯服的小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野性。 嘴角被少女咬出血珠,永嘉帝闷哼一声,目光中闪过一缕惊艳。 男人反客为主,摁住少女没有半分珠钗修饰的后脑,铺天盖地的帝王威压砸向明溪。 明溪眼尾轻佻,似在挑衅,又似在传情。 总之,不是认输。 良久,永嘉帝松开少女,抬手抹去嘴角的鲜血。 他轻嗤一声,带着酣畅淋漓后的欢愉:“放了她们,你说,”他稍稍停顿,使得虎园中的妃嫔们才松懈的心又是一紧,“她们该去哪里?” 明溪捡起地上的匕首收刀入鞘,玉似的指尖拂过刀鞘上的红宝石:“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永嘉帝放声大笑:“都去冷宫,谁来服侍朕?” 明溪笑问:“陛下还需这些俗物服侍?” 略带薄茧的手指粗鲁地碾过少女嫣红的双唇,过了许久,永嘉帝滚了滚喉结:“依贵妃所言。” 得到命令,内侍当即向发狂的老虎射出十几根淬了蒙汗药的银针。没一会儿虎步不稳,侧躺在地。 虎园的铁门大开,已经成为庶人的妃嫔们互相扶持着走出人间炼狱。 和虎园中的阳光不同,外面的阳光带着春花的芬香,暖意传遍全身。虎园中哪怕有阳光照射,依旧寒冷异常。 明溪慢慢走下高台,红衣混着黑发飘扬。 “你们去了冷宫,务必安守本分,”她低头看了眼向她磕头谢恩的众人,朱唇轻启,“捱得过,是你们的造化;捱不过,就是你们的命。” “臣妾等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经此一事,吓都给她们吓服了,贵妃下令,没有她们不依的道理。 明溪抬脚跨入虎园,浓郁的腥味扑鼻而来。 她走到陈氏血肉模糊的尸体前缓缓蹲下,仔细地打量她的容颜。脑海中不自觉浮现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的样子。 陈氏虽然没有美到令人惊心动魄的地步,但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匕首轻轻拨弄她的脑袋,使她的头偏向另一侧,露出几个手指大小的孔洞。 明溪微微叹气:“你要是安分,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她顿了顿,喃喃道,“好歹我给了你一个痛快。” -- 第118页 若换成她落得这般田地,莫名其妙恨上她的陈氏只怕还不如她。 明溪歪着头,仰视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永嘉帝:“赐她一个全尸。” 不是问询,而是替他做主。 永嘉帝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明溪提着裙摆起身,一边走出虎园一边吩咐内侍:“把她断了胳膊缝上,买口薄棺将她葬了。” 与此同时,冷宫长年失修的大门“嘎吱”作响,被废黜的妃嫔们由宫人驱使走进荒凉的宫殿。 施妃身穿简朴棉布衣裳,头发用蓝色头巾包裹着,肩扛一把花锄,看向昔日的旧相识笑逐颜开。 肌肤虽不如做娘娘时细腻,精气神却比当娘娘时好上百倍。 “都来了。”施妃放下花锄,像主人家一样打招呼。 众人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惊骇中,没有一个人说话。 施妃斜了眼紧闭的宫门,复又看向怜奴儿,打趣道:“哟,连这么美的新人都进来了,贵妃娘娘当真厉害。” 怜奴儿浑身打冷颤:“你不要命了。” 施妃收起笑意,一本正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在冷宫这么久,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看开许多。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虚的,只有这条命是她自己的。 因为看开,她也想明白许多事。当初贵妃把她打入冷宫其实是在保护她。 贵妃是个好人。 所以这些人进冷宫,她没做多想,只当贵妃也是为了保护她们,故而调侃她们一番。 听旧相识磕磕巴巴讲完她们的经历,施妃握住锄头的手节泛白,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甚至隐隐庆幸她进冷宫的时间早,没有经历像她们一样晚上梦到都能吓个半死的事。 — “苏母妃。” 少年正在变声,嗓音一半是孩童的稚嫩,一半是男子的磁性。 明溪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向一袭白衣的李琰。 不知不觉过去了四年,他已经十四岁了,而她也至双十年华。 永嘉帝专宠她整整四年。 期间有一段时间,由于虎园一事,整个后宫只有她一个妃子,称得上真正的宠冠六宫无颜色。 后来半年,各地的官员陆陆续续进献许多绝色,也多被永嘉帝拒绝。 明溪有那么一刻在怀疑,这位沉迷美色的昏君难不成转了性,决定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是不可能的。 后两年永嘉帝隔三差五收了些女子入宫。最高的位份是昭容,最低的才人,一个妃位都没有。 但不论名位高低,都没有宠幸。 明溪温和问道:“第一日入政事堂和各位大人议政,感觉如何?” 李琰规规矩矩地拱手:“儿臣多谢苏母妃提携之恩。” 明溪轻轻摇头:“你是陛下唯一的孩子,不必本宫提携。” 李琰走到明溪身后,笑道:“儿臣来服侍苏母妃。” 他的手覆上红衣,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四年前那惊艳的一箭。 那支箭就像划破夜空的流星,美丽绚烂。而射出那支箭的少女,就是手握星辰的神女,冷艳动人。 午夜梦回,他无数次因女子冰冷的双眸醒来。 就连皇叔都不例外。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皇叔跪在他的身边,他亲眼看着皇叔眼底一点点流露出的震惊慢慢变为惊艳,再变为倾慕和贪婪的欲望。 “近来身子骨如何?”明溪侧眸。 李琰慌忙回神,自嘲一笑:“御医说若好好养着,至多不过十年。” 十年,比他上辈子已经好了好多。 这十年,是他偷来的时光。 明溪轻声安慰:“万般由命,你不要钻牛角尖。” 她在心底默默盘算,原文中的永嘉帝似乎是在登基第七年还是第八年被江朗月和襄王推翻。 如果李琰还有十年可活,即使襄王宫变,他前面还有个比他更名正言顺的李琰。 永嘉帝留下的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 况且,这辈子她不会给襄王宫变的机会。 明溪勾起唇角,仰头望天。 滚滚黑云夹杂着雷声由远及近慢慢飘来。 “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打算今天万更的,没想到刚好生理期来了。所以只有一更,剩下的两更等生理期结束了陆续补上。 第64章 妖妃21 百合怀抱一把油纸伞行色匆匆, 她抬头看向黑沉沉的天,屈膝道:“娘娘,就要下雨了, 咱们回宫吧。” 明溪回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李琰:“琰儿不能淋雨,你陪他回去。” 哪怕是精心调养,李琰的身子还是比旁人要差得多。 想到以后还要他在前面顶几年,明溪颇为大方,让百合先送李琰。 目送两人离去, 她独自坐在秋千上, 有一搭没一搭轻晃。 朱红的衣裙在狂风的吹拂下肆意飘扬,浓密乌黑的发也在风中摇曳。 黑云越来越近, 整个天阴沉沉的。 明溪终于从秋千上起身,淡然地走到旁边的凉亭躲避。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劈里啪啦砸向花园中的娇花。 “娘子,前面有处凉亭, 咱们先进去避避雨。” 明溪循声回头, 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搀着素衣宫人的手, 款款走进凉亭中。 小姑娘柔顺的长发随意用一条飘带系住,搭在背后, 眉眼处透着几许妖娆和算计。 -- 第119页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在打招呼, 又似在挑衅。 明溪微微蹙眉。 她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走到明溪身前,屈膝道:“臣妾婕妤张氏拜见贵妃娘娘。” 缓缓撩起散落耳际的发,明溪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起来吧。” 她知道这位张婕妤,今年春时被江南官员进献给永嘉帝。 原文中她仗着比苏柳柳年轻几岁, 人也生的娇俏, 从穿衣打扮到性情都模仿苏柳柳, 为此还颇得永嘉帝垂怜。 张婕妤将手背在身后,脑袋一歪,浑然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 她含笑道:“早听说宫里有位和我一样爱穿红衣、不喜盘发的贵妃娘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是吗?”明溪淡淡反问。 张婕妤状似看不出明溪的疏离之意。 她激动地扯了扯明溪的衣袖:“不过娘娘自是花中第一流,比臣妾要美上一百倍。” 俯视一双翦水秋瞳,明溪不动声色抽出衣袖,抿唇淡笑:“本宫喜欢你的性子,偏爱说些大实话。” 听到这话,张婕妤不由得一愣。 面前这个二十岁的老女人好生不要脸。 寻常人若听得这种恭维,大多只是笑着说哪里哪里,她却偏偏说她说得是实话。 正要开口说话,余光瞥见身穿描金龙纹的黑衣男子撑伞靠近。 张婕妤立即将就要出口的话收回,换了句说辞:“是呢!娘娘同臣妾一样喜红衣披发,臣妾一见娘娘便觉得亲切。” 她顿了顿,低落道:“臣妾家中还有一位姐姐,同臣妾一般的喜好。看见娘娘,臣妾便想起家中的姐姐……” 她兴奋地握住明溪的双手,双眸中一片渴望:“倘若娘娘不嫌弃臣妾愚钝,臣妾能否唤娘娘一声姐姐?” 明溪微微一哂,抬头看向撑伞而来的永嘉帝。永嘉帝走到她身旁,随意地扫了眼张婕妤,视线很快回到明溪身上。 他牵起明溪的手:“去你宫里,他们说你在花园荡秋千。” “下雨了,荡不成。” “无妨,朕已命人在花园南角用琉璃盖个花房。” 永嘉帝将明溪拉到凉亭边,指向花园的一处:“就在那里……等琉璃花房盖好,朕为你在里面再扎一个秋千,周围种满玫瑰。” 明溪冷哼一声,张口拒绝:“玫瑰带刺,我不要。” 永嘉帝调侃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带刺。” 明溪懒懒地睨了男人一眼,走到凉亭正中的石凳上坐下,复又看了眼被无视的张婕妤。 张婕妤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方才陛下走进来第一眼就看她,她原以为是贵妃的风头被她压下去。 没想到陛下也就只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和贵妃说起话。仿佛她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似的。 张婕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提起裙摆跪下:“臣妾婕妤张氏参见陛下。” 永嘉帝坐在两人之间,正好将跪地少女的丰盈曲线收入眼底。 他轻佻地挑起少女的下颌。 张婕妤想起方才永嘉帝和贵妃相处时的情形,妖娆的眉眼当即染上一抹凌厉。 “有趣,”永嘉帝接过内侍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手指,转头对明溪说,“不过比起你,她还是差了点。” 明溪笑问:“差了什么?” 永嘉帝脑海中浮现少女毫不犹豫扇他一耳光的场景,颇为感慨:“差了点不怕死的勇气。” 话音刚落,暴雨停歇。 张婕妤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进宫就是为了出人头地,为此不惜模仿贵妃的穿衣打扮。被无视就算了,现在陛下竟然说她不如年至二十的贵妃。 贵妃当真好本事,也不知给陛下灌了多少迷魂汤。 永嘉帝蹲在明溪身前,笑说:“朕背你走。” 明溪下意识趴在永嘉帝背上,回过神后,永嘉帝已背着她走出凉亭。 “为什么背我?”明溪环住男人的脖颈。 永嘉帝轻轻拍了下她脚上的云锦绣鞋:“朕记得你最喜欢这双鞋。” 明溪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其实可以传辇轿。”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张婕妤咬碎银牙,捏紧手帕恶狠狠道:“你别得意,总有一天陛下的恩宠都是我的。” 此后月余,张婕妤专挑永嘉帝在关雎宫的时候拜访明溪。 明溪懂得成人之美,每次都把她放进殿中。 比如今夜。 永嘉帝为逗明溪高兴,从宫外绑来了耍烟花戏法的杂技班。关雎宫升起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美丽。 明溪躺在被搬到屋檐下的贵妃榻上,身边摆了个四角冰鉴。一坨坨冰块放进去,顿时冒出丝丝凉气。 “娘娘快看天上。”张婕妤手中拈着一束小烟花开怀大笑,将天真烂漫演到极致。 明溪枕着永嘉帝的肩膀,抬头望天。 一束红光划过夜空,“呲拉”一声向四周散开,但不是毫无章法的散开。冥冥之中似乎被操控着一样,漆黑的夜空中出现一个女子的轮廓。 “臣妾喜欢极了。”明溪的黑瞳中倒映着红色焰火。 她微微抬头,真心实意道:“谢谢你。” 永嘉帝摩挲着她的肩膀:“朕说过,只要你乖乖的,你要天上月朕都任你采。” 红色焰火散去,月白的烟火升入夜空,喧嚣的夜顿时出现两轮明月。 -- 第120页 一轮是天上月,一轮是人间月。 明溪朝夜空伸出手,仿佛抚摸到人间的月光。 她低声呢喃:“采到了。” 张婕妤凝望夜空圆月,缓缓收起笑容。 她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颓败感。 四年前,陛下下令天下大选,她的姐姐在中选名单之列。 姐姐容色倾城,家里人都说她入宫后必然受宠。没想到却被贵妃横插一脚,嫁入天家无望,只得配个门当户对的公子。 四年后,她被人举荐入宫,进宫便是婕妤。她处处学习贵妃行事做派,却不想依旧不得帝王怜。 于是她巴结贵妃,一个月来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关雎宫,为的是让陛下记住她这个人。 月余来,她清楚地感觉到,有那么一刹那,陛下望着她时,眼眸中升起了欲望。 只是陛下为何迟迟不肯临幸她? 张婕妤百思不得其解,搀着宫人的手踏出关雎宫。 “陛下之所以不宠幸娘子,”贴身宫女解释道,“奴婢听说是因为四年前,贵妃娘娘点明要专宠。” 张婕妤惊讶道:“她说要,陛下便给她?” 宫女颇为惋惜:“娘子入宫晚,没瞧见贵妃娘娘四年前的风华。” 那时她在虎园周围当差,亲眼目睹高台之上黑红两道身影并立,至今还忘不了手握木弓的红衣女子的张狂恣意。 试问哪个妃嫔有那般胆色,用匕首对准永嘉帝的喉管,还能全身而退。 张婕妤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她已经老了。” 宫女轻叹一声。 良言难劝该死鬼。 — “都打听清楚了吗?”张婕妤坐在亭中四下张望,“陛下当真会路过此地?” “陛下身边的人传来的消息不会有错,”宫女顿了顿,“娘子真要这么做吗?” 张婕妤看了眼腰间散发着若有若无香味的荷包:“我入宫,为的就是陛下恩宠。” 宫女张了张嘴,还想再劝。 张婕妤不耐烦地命她退下,宫女只好一步三回头走远。 白日里的花园仿佛人间天堂,夜晚静谧无声。独自一人坐在亭中,张婕妤不自觉哆嗦一下。 不一会儿,隐隐有脚步声靠近。张婕妤匆匆饮下一杯事先准备好的烈酒。 烈酒入喉,辛辣之感刺激地张婕妤忍不住轻哼一声。 “谁在那儿?”永嘉帝停下脚步,拱卫着他的内侍当即大喝一声。 迟迟等不到回应,内侍赶紧走进凉亭中察看,转身回禀永嘉帝:“亭中是张婕妤娘子。许是月下独酌,喝醉了。” 脑海中闪过红衣小姑娘娇俏的容颜,永嘉帝鬼使神差走进凉亭。 红衣小姑娘趴在冰冷的石桌上,双目紧闭,满脸绯红,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偷腥得逞的模样。 拿起桌上的酒饮下,永嘉帝轻嗤一声:“年纪不大,还敢喝一杯倒。” 他淡然起身:“送她回宫。”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 只见红衣小姑娘迷茫地睁开眼睛,哑着声道:“陛下?” 说完,她愣了愣,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嘟囔道:“怎么可能是陛下?陛下应当陪着贵妃娘娘才是,我肯定是喝醉了。” 她缓缓松开永嘉帝的衣袖,东倒西歪地朝外走去:“我一定是醉了。” 走到亭边,仿佛没看见台阶,张婕妤依旧歪歪扭扭地走着。脚下一个踏空,娇小的身形向前一倒。 没做多想,永嘉帝上前揽住红衣小姑娘的腰,将人打横抱起。若有若无的香气随她入怀,一同渗入他的鼻息。 心跳不自觉加速,永嘉帝低头看向乖巧的红衣小姑娘。 小姑娘无辜地眨着双眼,仿佛没有意识到方才差点摔倒的危险。 她的指尖拂过永嘉帝的脸庞:“好像真的是陛下。” 小姑娘的脑袋往永嘉帝的怀里拱了拱,香味便深了几许,永嘉帝眼眸一片晦色。 — 翌日。 数不尽的珍宝如流水般被抬进关雎宫,而赏下珍宝的永嘉帝则避在虎园,心中忐忑不安。 冷酒入肠,暖香入肺。 他食言了。 明溪淡然扫过堆积如山的珍玩之物,视线缓缓转向跪在殿中的张婕妤。 她身穿袒胸襦裙,脖颈处的青紫吻痕暴露在天光之下,耀武扬威。 张婕妤面上一派惶恐不安:“昨夜臣妾醉酒,误以为在做梦。陛下临幸臣妾,还请娘娘恕罪。” 明溪轻轻摇头,勾唇淡笑:“何罪之有?” 作者有话说: 永嘉帝:所以,朕人要没了是吗? 感谢在2021-05-18 21:12:47~2021-05-20 18:4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食猹的瓜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妖妃22 帝王临幸妃嫔, 妃嫔伴驾帝王,何罪之有? “你不必来向本宫请罪,”明溪慢条斯理整理衣袖, “你有机会服侍陛下,是你的造化。” 她既然认为永嘉帝的垂怜宠幸是值得耀武扬威的事,那就让给她好了。 抬手招来百合,明溪淡淡道:“请婕妤出去,”她顿了顿, “还有, 将陛下送过来的东西……” -- 第121页 她本想叫百合把永嘉帝送来的珍宝一并丢出关雎宫,转念一想, 那些东西好歹是从国库里出来的珍品。 永嘉帝既然出手阔绰,送上门的银钱她没有不要的道理。毕竟, 只有银钱往下撒,下面的人才会安心做事。 “罢了, 陛下送来的都留着。” 百合毕恭毕敬把张婕妤请出关雎宫, 张婕妤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负气离去。 晌午时分,霍阳掂着食盒来给明溪送膳食。 昨夜陛下临幸张婕妤的事传遍整个后宫。 众人都说张婕妤比贵妃娘娘年轻, 生的又美,贵妃娘娘的专宠再也不会有了。 一路走来, 听宫人议论纷纷,霍阳提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生生被勒出一道印子。 他张了张嘴,看向品尝珍馐的少女。他想劝她宽心, 可事实上他没有立场。 于是他冷声问道:“娘娘, 送与陛下的膳食, 可还要如往常一般?” 如果能加重分量自然更好。 明溪放下银箸,一副为永嘉帝考虑的模样:“他吃了这么多年,突然改了怕会不习惯。” 那时,霍阳自请来她宫中服侍。 她说,她需要他在陛下身边服侍。霍阳便继续跟在永嘉帝身边做一个厨子。 自虎园一事以来,永嘉帝吃的膳食都是她精挑细选过,由霍阳精心烹制而成。 明面上挑不出错,实际上确是相克之物,少用无妨,多吃则于五脏六腑有损。 霍阳颇为惋惜,没能加重分量。 “娘娘,陈御医正候在殿外,准备给娘娘请平安脉。”见明溪轻轻点头,百合打起帘子。 佝偻着腰的陈御医手提药箱慢慢走进殿中,明溪将手放至脉枕上,语气平静:“陛下近来如何?” 陈御医瞥了眼立在一旁的霍阳,低声道:“陛下看似龙马精神,实则内里已然空虚,”他顿了顿,“前几日,张婕妤娘子来向微臣讨了些香粉。” 男女欢好,若不动情,总有旁的东西能逼一把。 “走宫中记档了吗?”明溪询问。 陈御医慢慢收起脉枕:“依娘娘吩咐,此类东西不走记档。” 明溪嘴角上扬:“做得很好。” 目送陈御医离殿,明溪看向霍阳:“你怕吗?” 霍阳没来由一愣,这四年来少女从来都是吩咐他做事,没有问过他怕不怕。 他也把为她做事当作一种恩赐,没怀揣过一丝犹豫。 永嘉帝没有把他当人看,他恨还来不及,怎么会怕? 霍阳抿唇微笑:“微臣不怕。” 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浓烈的恨意,明溪感慨万千。 不把人当作人看,就别怪别人会选择背叛。 永嘉帝就是很好的例子,随意凌·辱践踏贴身服侍的内侍御医,最终也必将栽到他们手中。 三年前她意外得知,一直为她调养身体的陈御医,曾因劝诫永嘉帝克制与她行周公之礼的次数,被心头不悦的永嘉帝踢中心口。 他本年近知天命,保养得宜,一头发谈不上乌黑,却也精神。没想到因此事元气大伤,头发花白,俨然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 她只给他送去一支千年人参,表现出一丁点怜悯和同情,陈御医便投在她的麾下。 “你去和陈御医商议,”明溪手指轻点紫檀桌面,“膳食与药结合,务必要使他的身体看上去安然无恙,实则时日无多。” 她有两个选择,等永嘉帝被起兵的襄王推翻,又或是让永嘉帝驾崩于宫变之前。 第一个选择于她而言太过漫长,她不想、也不愿那一天的到来。 真有那么一天,不仅是权柄下移那么简单。 她将从永嘉帝的案板上挪到襄王的案板上,依旧是一道鱼肉大餐。 只有永嘉帝驾崩,作为他唯一的皇子的李琰就会顺理成章登上帝位。 李琰的心症是天生之疾,大罗金仙来了都束手无策。 让他在前面顶着最初的几年,磨一磨他的身子骨,也不枉这么多年她戴着他送的金镯。 傍晚时分,永嘉帝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关雎宫。 “朕……”永嘉帝迟疑了一下,坐到明溪的对面。 明溪手里卷着一本书,仿佛察觉不到殿中多了个人,自顾自翻上一页。 不知怎么,永嘉帝看她这般模样反而欣喜万分。 她的无视不正说明她在吃酸,她在为他宠幸旁人气恼。 永嘉帝低笑:“在看什么书?” 说着他就要上手抢书,明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目光触及少女冰冷的眼眸,永嘉帝微微一怔,心底喜悦愈盛。 他拉过她的手腕,轻啄温热掌心:“昨夜是朕糊涂,违背与你的誓言。” “你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朕心中只有你,”永嘉帝低声下气赔罪,“旁人在朕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只有你,才是朕心中至宝。” 余光瞥见堆满关雎宫的珍宝,永嘉帝宠溺道:“这些东西可还喜欢?” 明溪慢慢缩回手,接过百合递来的锦帕细细擦拭。 她眼尾一挑,渗出万千风情:“陛下可曾这般亲吻过张婕妤?” 面前的女子清冷妖艳,倨傲娇纵,一股莫名的邪火自腹部涌起。永嘉帝张了张嘴,眼神越发迷离。 明溪勾唇轻笑,牵起永嘉帝的手慢慢走到殿门前。永嘉帝以为她这是消气了,不敢忤逆她,乖乖地被她牵着走。 -- 第122页 她抬手指月:“陛下曾说过,天上月都会为我采。” 一轮无暇明月挂在夜幕之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永嘉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要你乖……” 话音未落,永嘉帝一个趔趄,待站稳脚跟,才发现他又被她推到殿外。 厚重的殿门紧闭,永嘉帝摇头失笑:“又使小孩子脾气。” 明溪清冷的声音透过殿门,传入男人的耳朵:“臣妾不会伺候,还请陛下去找张婕妤。”宜哗 “小柳儿,”永嘉帝不怒反笑,他愉快地问,“你心底有朕,对吗?” 许久等不到答复,永嘉帝勾唇轻笑。她心底有他,他宠幸别人她自会不喜。 表现的越不喜,就说明她对他的感情越深。 在这种事情上,他认为他可以顺着她,就像安抚炸毛的猫,要有足够的耐心。 永嘉帝大声道:“你放心,朕日后不会再宠幸旁人。今日你不肯见朕,朕便回紫宸殿歇息。” 此后十来日,永嘉帝日日登门赔罪哄劝,做小伏低。 初时任打任怨任骂,一派没有性子的泥人,满是耐心。后面渐渐用光耐心,从最初因她吃醋欣喜也变为丝丝厌恶。 他是皇帝,宠幸嫔妃何错之有? 他已经给足她面子和台阶,偏偏她一直端着,浑然不如张婕妤贴心可人。 心中有怒,永嘉帝说话也就不再客气:“朕是天子,本就三千佳丽,独宠你四年也该够了!” 明溪冷笑道:“陛下想宠幸谁是陛下的自由,臣妾无权干涉。” 听到她这么说,虽然语气不好,永嘉帝脸色还是好看一分。 他努力放低声音:“朕是爱看你无法无天的样子。可你也要知道,无法无天到了一定地步就是惹人厌。” “怎么办呢?臣妾被宠惯了,只剩无法无天。”明溪苦恼地低头。 似乎想到什么,她双眼一亮,做出请的姿势:“想必张婕妤比臣妾更懂圣意,陛下就让张婕妤服侍就可。” “苏柳柳。”永嘉帝气得连名带姓唤她。 明溪轻应一声:“陛下有何吩咐?” 永嘉帝指着她的手指不停颤抖:“你是不是认为朕不会杀你?” 明溪哂笑:“陛下乃天下之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连朝中的大人们都惧怕陛下,更何况臣妾一个小小女子。” 永嘉帝当真气急,抬手便要朝阴阳怪气的女子扇去。 忽然,脖颈处一凉。永嘉帝慢慢低头看向抵着他喉咙的匕首。 “臣妾的性子不是陛下亲自宠出来的吗?”明溪冷笑,“怎么?现在新人在怀,便厌恶起臣妾的性子了?” 永嘉帝凝视少女清冷的眼眸,她嘴角微微上扬,满是嘲讽。 他忽然想起足以成为他心魔的那天。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和他并立高台,肆意张扬。 她手持黄杨木弓,淡然拿起三支羽箭;她手握匕首,无视十几杆对准她的长·枪;她随风而去,蹲在面容可怖的尸身前,要求他赐一个全尸。 片刻功夫,永嘉帝散发出的杀气悉数褪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你不要朕的宠,自有人要。传朕旨意,降贵妃为昭仪,幽禁关雎宫,婕妤张氏册为贵妃。” “朕等着你来求朕的那一天。” — 被幽禁的日子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不好过。 好过的是不用与永嘉帝虚与委蛇,她能全身心剖析朝局。 自她创办不平学堂至今,早已长成一批青年才俊。 无一例外,他们都记着她的好。 只要记得她的好,那就够了。 她通过苏正将她看中的人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位置皆不高,看似不起眼,却是又不可或缺的职位。 可不要小瞧官职低的人,多了便是一张紧密连接的大网,大鱼也逃不出去。 不好过的缘由在于宫里人的拜高踩低。 没有帝王垂怜的关雎宫不再拥有最好的待遇,甚至有大胆的宫人在张贵妃的指示下克扣关雎宫用度。 李琰接替霍阳的位置,日日来给明溪送膳。 “苏母妃受委屈了。”对面的女子被幽禁快有半年。 天气渐渐转凉,冬日就要来临,从前四季如春的关雎宫此刻倍显荒凉。 明溪漠然一笑:“陛下身子骨如何了?” 半年以来,永嘉帝隔三差五便踢开关雎宫的大门。先是软语哄劝,又是冷言威胁,最后总是负气离去。 这是一场她和永嘉帝之间的心理博弈。 他要她臣服,她要驯服他,就看谁先沉不住气。 但实际上,从他没有一开始就折断她脖子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现在她等的,不过是一个时间。 李琰眉头微皱:“前夜伴驾之人不仅有张贵妃,还有一位昭容,一位美人。” 离了她,他还真是荒·淫。 “那位昭容死了,”李琰补充,“儿臣去看过她的尸体,脖子被生生折断。” 永嘉帝本性残暴,还是东宫太子时,死在他身下的女人就不知凡几。 登基后她仗着了解他的性情,看似肆意,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四年专宠,世人只看到她风光无限,只看到他把她捧在手心,浑然忘却曾经惨死在永嘉帝身下的女人。 -- 第123页 她们想取而代之,她就随她们的意。 李琰轻叹一声:“张贵妃也被吓出梦魇,这两日噩梦缠身。” “野望不小,胆子却不大,”明溪口吻嘲弄,“明日让陈御医来给本宫请平安脉。” 翌日,陈御医没来,来的是位不速之客。 明溪躺在贵妃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狐皮大氅,手里拈着一支红梅。 她的眼睛似乎在看红梅,又似乎透过红梅,看向不知名的地方。 永嘉帝静静坐在贵妃榻的正中,眼圈周围发青,整张脸透着深深的疲惫。 他轻轻抽出她手上的红梅,随意转动两圈:“朕记得你最受不得冷。” 没有他的怜惜,一年温暖如春的关雎宫也冷下来。他看向莲花铜炉,里面只有零星炭火闪烁。 明溪将手缩进大氅之下,头偏向一边,没有搭话。 永嘉帝把红梅掷到地上,强硬地扳过她的脸,迫使她正对自己。 一双淡然的眼眸就这样暴露在他的视线中,他不带一丝怜惜地抚过美艳的容颜。 冰冷为她增添异样的风情,那是宫里其他女人没有的,独属于她的倔强。 “为什么不说话?”永嘉帝钳住她的下颌,手上力道逐渐加重,似乎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明溪紧闭双唇,一声不哼。 良久,永嘉帝冷笑:“朕有的是时间陪你熬。” 宽大的手缓缓攀上少女柔软的脖颈。 只要他稍稍用力,面前的少女就会像几日前那个无趣的昭容一样,了无生息。 明溪伸出舌头舔舐嘴角,挑衅道:“陛下只要用一点力气,臣妾就真的不会说话了。” 永嘉帝微微用力,五道清晰的指痕霎时浮现在她白皙的肌肤上。 明溪仿佛感觉不到流失的空气,依旧讥诮道:“陛下大可再用些力。” 永嘉帝颓败地松开手,撂下一句话甩袖离去:“你不怕死,自然有人怕死。” 百合跌跌撞撞跑进寝殿:“娘娘有没有被陛下伤到?” 明溪摆摆手,裹紧狐皮大氅,整个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闷声闷气:“递个话出去,叮嘱父亲和姐姐小心。” 果不其然,第二日便传来苏太傅因御前失仪被打入大牢的消息。 “为了什么?”明溪镇定询问。 李琰拱手道:“父皇久不至政事堂,今日突然前去。他以苏太傅出门先迈左脚为由斥责太傅心怀不轨,意图犯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溪勾唇轻笑:“还有的闹。” 本以为最多傍晚时分就能等到少女求饶,永嘉帝心情愉悦,没想到子时的更声响起,还不见少女前来求情的身影。 永嘉帝大怒,派兵包围静安巷的苏府,吩咐不准任何人出入。不能出入,则不能采买吃穿用度,苏夫人只好带头缩衣减食。 除此外,永嘉帝命人将嫁与江家的苏嫣然和其子绑入宫中。 “姐姐在哪儿?”明溪听到百合来报,瞥了眼挂在壁上的黄杨木弓,匆匆跨出殿门。 与永嘉帝好歹同床共枕许多年,明溪大致猜到此刻苏嫣然会被绑在哪儿。百合福灵心至,取下木弓紧跟着明溪。 关雎宫外守卫的禁军横刀欲拦,不想明溪拿起匕首直直朝人刺去。 禁军又不敢真伤了她,象征性挣扎两下便放人离去。 明溪手握黄杨木弓,一步一步登上高台。 永嘉帝躺在龙椅上,怀中抱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少女。 明溪很快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虎园。苏嫣然和她的孩子被绑在一颗树上,正对着一头关在笼中的白虎。 白虎是两年前她和永嘉帝在玉兰围场抱来的小虎崽,在她的管束下未曾吃过人。 不过最近半年她被幽禁关雎宫,没人能管得住永嘉帝,想必它已大开杀戒。 “哇呜呜呜……”清亮的童声一刻不停,“阿娘,怕怕……” 虎啸如雷,苏嫣然也吓得紧闭双眼。 “跪下来,”永嘉帝笑的残忍,“求朕。” 苏嫣然哭着摇头:“不要跪他,小柳儿不要跪他……” 张贵妃没见过这场面,瑟缩在永嘉帝怀中,不想永嘉帝一把推开她,走到明溪身侧。 明溪举起弯弓,眼神凌厉,一支羽箭极巧地穿过铁笼栏杆缝隙,射中白虎。 在疼痛的刺激下,白虎用身子疯狂撞击铁笼,混合着虎啸,异常骇人。 明溪从箭囊中又取出一支箭,慢慢拉开弓弦:“陛下知道的,臣妾最不会的就是求饶。” 永嘉帝冷笑一声,接过宫人递来的弯弓,将她射出的第二箭劫下。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傲骨要一点点磨。” “然后变成她那样,”明溪回头看了眼瘫软在地的张贵妃,轻蔑问道,“陛下喜欢那样的臣妾吗?” 不正是因为她从未低头,所以他才如此执着。 只要她今天跪在他面前乞求怜悯,她就会立即沦为张贵妃之流,连最后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明溪再次拉弓搭箭,瞄准笼中的白虎。永嘉帝默不作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箭,两箭,三箭…… 白虎身中数箭,猩红的血缓缓渗出铁笼,冲天异味刺激地张贵妃不停干呕。 听到干呕的声音,明溪和永嘉帝同时回头。 陈御医随行伺候,登时被传唤上高台为张贵妃把脉。 -- 第124页 良久,陈御医恭敬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遇喜已有两月。” 张贵妃不敢置信地抚摸平坦的小腹,这里孕育着陛下的第二个孩子,她的骨血。 永嘉帝闻言一怔,立即看向面无表情的明溪,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出生气的迹象。 明溪满面春风,没有一丝难过:“恭喜陛下和贵妃娘娘了。” 永嘉帝意兴阑珊:“放人。” 飞快地跑进虎园替苏嫣然和小侄儿松绑,明溪一把抱起站不稳的小侄儿。 她抬头看了眼一直望着她的永嘉帝,头也不回地返回关雎宫。 苏嫣然跌坐圈椅,拍着心口一阵后怕:“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明溪思索一会儿,平静地注视苏嫣然:“此事一出,朝堂不稳,天下将乱。” “你拿着它去找江朗月,”明溪从紫檀书架上取出一个明黄绸盒,盒中赫然放置着凤印,“就说陛下昏迷不醒,请他带兵入京拱卫。” 苏嫣然茫然地接过凤印:“凤印无调兵之权。” “我知道,”明溪淡淡道,“但玉玺不出,凤印便象征着天下最大的权力。” 苏嫣然恍惚间悟出什么,惊叹一声后收好凤印。 明溪亲自将苏嫣然送到宫门前,余光瞥见永嘉帝派来监视她的内侍。 她一字一顿:“姐姐,今日我便算还了你的姐妹情。但是,父亲弃我十余载,我断然不会救他。 苏嫣然了然于心:“妹妹如此绝情,我亦无话可说,我只求苏家日后莫要被你牵连。” 江朗月驻守边关,苏嫣然这一去怕是需要几月。 明溪仰头望天,看了眼监视她的内侍:“你自去回禀陛下。” 内侍告了声罪,转身离去。 不知不觉走到花园,南角不知何时建起琉璃花房,在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明溪缓缓走进去,巨大的琉璃花房内扎着一个用树藤制成的秋千,藤条上还开着一朵朵紫色的小花。 “这是皇兄送你的礼物,”身后响起许久未听见的男声,“不过还没完成。” 明溪回头看向来人:“我要你派人去保护姐姐。” 襄王负手而立,反问:“为何不你派人?” “我的人就是陛下的人,”明溪坐上秋千,似笑非笑,“我不需要生锈的剑刃。” “可这把剑本身就锈迹斑斑。” 明溪歪着头,微微一哂:“本宫会使这把剑恢复寒光。” 轻浅地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噤声。 “娘娘您在此处吗?”是百合的声音。 明溪轻咳一声:“何事?” 百合循声而来,看襄王在场,不知该说不该说。 “他是本宫的剑。”意思就是但说无妨。 百合低声道:“陛下亲手为张贵妃灌下一碗红花汤。” 明溪和襄王对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眼神中看出震惊和无语。 “看来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第66章 妖妃23 天子立于众生之上, 身侧无人与之并立,是为孤家寡人。 像永嘉帝这种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推出去,着实令明溪大开眼界。 不管怎么说, 张贵妃腹中是他的孩子,虎毒还不食子,他竟然下得去手。 “奴婢路过张贵妃宫时,听见里面哭声阵阵,”百合停顿了一下, “想来张贵妃心里难受得紧。” 明溪轻叹一声:“倒也是个可怜人。” 被枕边人亲手捧起, 又被枕边人亲手灌下小产的红花汤。 她还记得白日里陈御医为张贵妃诊出喜脉时,她脸上那片刻的欣喜。 尽管其中夹杂着权欲, 也掩盖不了她对这个孩子的欢喜。却不想连半日都不到,转头成空。 “罢了。”夜晚寒风凛凛, 明溪走出琉璃花房,不自觉裹紧身上的大氅。 她侧眸威胁:“姐姐那边若出事, 你此生必不能安康。” 襄王坐上秋千, 将身形拢入黑夜, 秋千随他的晃动发出“嘎吱”声响。 骨节分明的手攀上秋千藤,一手紧捂着胸口, 襄王闷哼一声。 许久等不到回答,明溪慢慢转身。 “放心, ”襄王竭力忍受蛊虫反噬的痛苦,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剑身虽斑驳,亦是把利刃。” 明溪轻轻点头:“但愿如此。” 百合提着四角宫灯走在前面开路, 明溪默默跟着她身后, 曳地的衣裙拂过花坛, 沾上零星泥浆。 路过张贵妃的宫殿时,明溪往里面瞟了一眼。 宫里乱作一团,宫人们端着一盆盆热水走进寝殿,又端出一盆盆被染红的血水。廊下只有两位御医候着,交头接耳似在商讨如何处理。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透过明窗传入耳中,明溪抬脚迈进并不欢迎她到来的宫殿。 “如何了?”明溪瞥了眼紧闭的殿门。 看到她过来,两位御医立即朝她拱手问安。 其中一位御医斟酌再三,小心开口:“红花汤药性极猛,贵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怕是保不住。” 明溪听到这番说辞,连眼皮都懒得掀。 永嘉帝出手一向狠辣,当他动了这个念,那必然不会留一点转圜的余地。早就猜到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 明溪又问:“张贵妃怎么样了?” “贵妃娘娘死活不肯饮下清宫的汤药,”另一位御医额上布满汗珠,言辞急切,“孩子已胎死腹中,如果不能尽早落下,只怕贵妃娘娘也会性命堪忧。” -- 第125页 “药在哪儿?”明溪深吸一口气。 御医连忙捧着托盘送到明溪眼前,明溪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药,面无表情地走向紧闭的殿门。 “昭仪娘娘请回。”守在门口的是张贵妃贴身宫女之一。 她愤愤不平地瞪向衣着华贵的女子,主子受难,皆因面前的女人。 明溪给百合递了个眼色,百合当即放下六角宫灯,将拦在殿门前的宫女拖到一旁。其余宫女意图冲上前来。 明溪冷眼扫过众人,无需言语便将众人震住。 那一眼似乎让她们看见了永嘉帝。 她们这才想起,面前的女人入宫就被封为贵妃,专宠整整四年。 比起她们的主子,这位被贬为昭仪的前任贵妃更像后宫之主。 百合守在门前,沉声道:“你们若想张贵妃一命呜呼,尽管来闯。” 本就惧于明溪的威慑,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乖如鹌鹑。 察觉到有人进来,张贵妃随手拿起放在床畔的药瓶掷过去:“滚出去!本宫的孩子没事,本宫不会喝劳什子清宫药。” 药瓶正好落到明溪脚边,她弯腰捡起药瓶,是上好的止血药。 看来永嘉帝还没有要她命的打算。 待看清来人,张贵妃恨声怒骂:“你来做什么?” “来人,把这个不守规矩的苏昭仪给本宫赶出去。” 话音才落,贴身服侍张贵妃的另一个宫女面带怒意挡在明溪身前。 “外面的人是死了吗?”张贵妃依旧骂骂咧咧,“连个门都看不住,本宫要你们有何用?” 明溪淡淡地瞥了眼挡在她面前的宫女:“你恨贵妃?” 宫女被她搞糊涂了,迷茫地站在原地。明溪绕过宫女,坐在床榻前的圈椅上。 “你的孩子没了。”明溪平静地说出事实。 榻上人极其狼狈。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皮也因出汗过多缺少水分而翘起,湿漉漉的长发紧紧贴着少女的脸颊。 张贵妃忍着疼痛,拼命摇头:“不,本宫的孩子还在。” 她探出颤抖的手,隔着锦被抚摸平坦的小腹,两眼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它还在。” 明溪长叹一声,舀了一勺汤药吹凉送到她嘴边:“喝下去。” 张贵妃咬紧牙关,愣是偏过头不肯喝药。她哑着声说:“赶出去,快把苏昭仪赶出去!她想谋害本宫腹中的皇嗣!” 反应过来的宫女上手欲拽明溪,不成想撞上女子清冷的眼眸后,一时被骇住,手上动作也渐渐停歇。 明溪单手端药,腾出一只手钳住张贵妃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 许是来自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怜爱,张贵妃挣开明溪的桎梏,拉过她的手腕张嘴咬下。 她恶狠狠地瞪着明溪,嘴下力道不小,疼得明溪轻嘶一声。 放下汤药,明溪反手甩了张贵妃一巴掌,声音响亮。张贵妃一时被打蒙了,怔楞地看向坐在床头的女子。 “想活还是想死?”明溪又舀了一勺药送到她嘴边,语气越发平静,“我最后问你一次。” 小姑娘十六岁不到的年纪,还有大把时光,不该在这时候被埋葬于深宫之中。 她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如果她还是不听,一心寻死,她也没有办法。 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张贵妃张嘴吞下汤药,一行热泪自眼眶流出,打湿了绣枕。 扫了眼见底的药碗,明溪淡然起身朝外走去:“剩下的事自有御医处理。” 张贵妃支着胳膊,探出半个身子:“苏柳柳。” 明溪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不成人样的小姑娘。 “不要以为本宫会感激你,本宫恨你还来不及,”张贵妃咬着牙说,“你不顶撞陛下,陛下也不会一怒之下灌我红花汤。” 明溪莞尔一笑:“你错了。” “我错了?”张贵妃不解。 明溪眼眸半眯:“从头到尾,我皆由衷的祝贺你身怀有孕,没想过对你的孩子怎样。” “如果你那时候肯向陛下低头认错,我的孩子不会有事,”张贵妃强撑着一口力气,“只要你向陛下低头就行,可你偏偏不肯。” 明溪无奈地摇头:“你又错了,”她顿了顿,“我低不低头和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无关?你告诉我凭什么无关?”张贵妃尖声大叫,说着就要爬下床榻。 明溪见状轻叹道:“养好了身子,或许你就想明白了。” 推开厚重的殿门,明溪疲惫地冲御医点头,百合上前挽住明溪的胳膊。 将整个身子靠在百合身上,明溪才稍稍宽心。 她抬头看了眼夜空,喃喃道:“今日之事,真是玷污了天上的一轮圆月。” 百合随口附和:“十五的月亮总是圆的。” “你说什么?”明溪猛地转头,“今天是什么日子?” 百合不明所以:“腊月十五。” “糟了。”明溪提起曳地大氅,快步跑向花园。 静谧地花园传出轻浅的嘤咛,明溪走到琉璃花房,借着六角宫灯的光芒看清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男子蜷缩成一团,额上青筋暴起。 他将左手塞进嘴里咬着,竭力不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哀嚎。 “出去。”襄王攥紧秋千藤借力站起,他气喘吁吁地看向去而复返的女子。 -- 第126页 明溪眨了眨眼,慢慢靠近他:“本宫不需要无用的剑。” 女子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丝丝入肺。 襄王踉跄地后退两步,紧紧捂着胸口:“出去!” “只能捱过去吗?”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被反噬的模样,比上一次似乎更严重了。 襄王不受控制地往下滑,他单膝跪地,轻轻应了一声。 “原来有药可用,”襄王的视线被朱红罗裙占满,少女不知何时停留在他身前,“自你被皇兄幽禁,他便不再赐药。” 这是迁怒,也是警告。 警告他不该为她求情。 明溪解下大氅搭在襄王身上:“今日是十五,出来乱跑做什么?” “我是一把合格的剑,”襄王虚弱地笑了笑,他抬手拂过她散落耳际的发,将之别在耳后,“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皇兄。” 明溪席地而坐,襄王见状撑开大氅,让她坐在大氅上。 “羡慕他马上就要驾崩了?”明溪笑问。 襄王注视少女的眼眸,轻嗤一声:“你还真是薄情。” “不是我薄情,”明溪口吻嘲弄,“是他喜欢薄情之人。” 她不过投其所好罢了。 听到这个回答,襄王低声笑道:“所以他输了。” 突然,一只手扣住明溪的脑袋。 明溪眉眼轻挑,看向积蓄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的眼睛。男人吻得小心,吻得克制,也吻得十分生疏。 不知过了多久,炙热的唇缓缓分离。襄王神色恍惚,好像心口的疼痛都减轻不少。 冰冷的手捧着少女的脸颊,他眼睫微颤:“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明溪兀自起身,“互相利用,难不成还生出情分来了?” 襄王抓住她的手腕,待触及少女漠然的神情后,他颓败地松开手。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明溪沐浴在月光之下,黑发纷飞。 襄王静静地靠在琉璃壁上,目露欣赏:“什么交易?” “等你解蛊之后。” “好。” — 为着苏正入狱,永嘉帝派禁军包围苏府,强押江家女眷及孩子进宫一事,京城众人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 京城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各府大门紧闭,拜帖不送,半分快过年的喜庆都没有。 就这样来到了除夕。 永嘉帝一身酒气踏入关雎宫,彼时关雎宫上下正在明溪的带领下观赏烟火。 不速之客的到来惊碎得之不易的悠闲。 明溪挥退众人,静静地立在庭院中央。她身披厚重的大氅,依旧修饰出修长的身形。 “陛下来了。”许是看在他不久于人世的份上,明溪刻意放缓语气。 永嘉帝手里拎着一坛酒,跌跌撞撞向明溪走去。他站在少女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越发明艳的容颜。 突然,他身形一矮。 明溪不明所以,低头看去,只见男人双膝跪倒在她面前。 他猛地灌下一大口烈酒,没来得及下咽的烈酒瞬间浸湿他身上的黑衣。 永嘉帝奋力砸碎酒坛:“你说还有多久,这天下就要乱了?” “不知道,”明溪如实回答,惋惜道,“天下本可以不乱。” 明溪将永嘉帝扶到石凳上坐下,疑惑于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永嘉帝奇异地瞥了她一眼。 她在他对面坐下:“在其位谋其政,天下之所以会乱,和陛下恣意妄为分不开。” 横征暴敛,大兴土木是许多帝王的通病,百姓虽苦,却不至于真就乱了天下。 但凡他不将苏正投入大狱,但凡他没有私捕武将妻儿,还不会引得人人自危。 襄王在原文中之所以被推上帝位,一是李琰已薨,二便是永嘉帝彻底得罪了朝堂官员,三是永嘉帝滥杀无辜,逼得百姓一点活路都没有。 永嘉帝默然不语。 “夜深了,陛下回去吧。”明溪怜悯地看了眼男人。 不是为他就要死去,而是为他出生尊贵,拥有比别人多的机会,明明可以流芳千古,偏偏要做桀纣之流。 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翌日清晨,明溪被宫人的惊呼声吵醒。 睡眼惺忪踏出寝殿,明溪望向被宫人们围着的石桌。 她慢慢走过去,宫人自发为她让出一条道,趴在石桌上的永嘉帝就暴露在她的视线下。 永嘉帝脸颊绯红,明溪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滚烫的吓人。 “将陛下送还紫宸殿,传陈御医伺候。”没有多余的关心,明溪躺回温暖的床榻上睡回笼觉。 直到午膳时分才悠悠醒来,霍阳照例为她送来膳食。 “陈御医说陛下吹一夜凉风,加上内里亏损,怕是熬不过这个夏天,”霍阳夹起炙羊肉放进明溪面前的小瓷碟中,顿了顿,“张贵妃闹着要给陛下侍疾。” 明溪神色讶异:“她还没出月就要侍疾,身子骨经得住吗?” 霍阳冷笑道:“娘娘一番苦心怕是要白费了。” 明溪了然地点了点头,张贵妃还没想明白,打算借着侍疾的机会给永嘉帝吹耳边风。 “随她去,”明溪漫不经心搅动骨汤,“总有想明白的一天。” 转眼又过七日,新岁休沐毕,一道立皇长子李琰为太子的旨意昭告天下。 -- 第127页 随着立太子旨意到来的还有帝王有疾,太子监国一事。 世人尽皆拍手称快。 明溪褪下手腕上的金镯把玩,李琰正好握着圣旨迈进关雎宫。 “父皇立我做太……”圣旨才下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来关雎宫和她分享,不想却看见她拈着他送的金镯似笑非笑。 明溪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意有所指:“陛下唯你一子,迟早的事。” 李琰怔楞片刻,突然夺过她手中的金镯揣入怀中,支支吾吾道:“这个太素净,我从国库里寻些好的给你。” 他顿了顿:“父皇身子那般强健都感染风寒,等会儿我让御医给你开副方子好好调养身体。” 明溪笑了笑,没有说话。 送走李琰,明溪半眯着眼。 他终归还有点良心,不至于真让他们这么多年的扶持悉数变为互相利用。 像是约好了似的,李琰才走不久,襄王紧随其后。 “外男不许进后宫。”明溪惬意地为他倒了杯茶。 襄王坐在她对面:“如你所愿,他成为太子。然后你该如何?” 明溪轻笑:“还能如何?等江朗月带着军队入京。” “然后把他赶下皇位?” “江朗月回京,要牵制的从来就不是他。” “那是谁?” “你不知道吗?”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过了许久,明溪淡然起身:“我要去紫宸殿一趟,你去吗?” 襄王缓缓摇头:“罢了。” 明溪登上辇轿,浩浩荡荡的贵妃仪仗驶向紫宸殿。 宫里的人最会揣度上位者的心意。永嘉帝一碗红花汤灌下去,张贵妃虽有贵妃之位,却无贵妃之实。 而她虽然只是个昭仪,却俨然后宫之主。 辇轿停在紫宸殿前,明溪搀着百合的手款步走进寝殿。 永嘉帝半倚着龙床,见她来面露微笑:“朕以为你不会来。” 明溪坐在龙头圈椅上:“总要来见见,陛下近来感觉如何?” 永嘉帝没头脑地来了句:“朕驾崩了你当如何?” 明溪莞尔一笑:“自然是当太昭仪。” 一听太昭仪的称谓,永嘉帝一愣。 后来才想起在半年多以前他就废去她的贵妃之位,把她贬为昭仪。 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疲惫地闭上眼:“朕宠幸张氏不过几月,她便有身孕。想来这四年专宠你未有身孕,并非朕之过。” 明溪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她笑道:“那是她有福气,臣妾无福。” 永嘉帝长叹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当初朕说你若得子,男为太子,女为栖梧公主。自己的孩子手握大权,不比仰仗别人的鼻息要好?” 明溪没有搭话。 永嘉帝自顾自说下去:“后来朕想到太子体弱,大权最终还是要旁落,”他眼神逐渐锐利,“你不愿生育,是否是想借太子病弱,独揽大权。” “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动过那么一丝念头,”永嘉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告诉朕,你是不是也想坐上太极殿正中的位置。” 太极殿正中是龙椅。 明溪缓缓皱眉,这事她从未想过。 不论是她的世界,还是秋婉,又或是宁瑾玉的世界,都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见她这副样子,永嘉帝心中明了,他忽然后悔问出这句话。曾经她没有,但他这么一说,难保她不会起这份心思。 经永嘉帝提醒,明溪默默盘算起登基称帝的可能性。 称帝和垂帘听政不同。 永嘉帝虽然残暴昏庸,追随国朝的忠臣良将不少。 她若称帝那便是改朝换代,李家的天下转姓苏,势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最终遭受苦难的还是底层的百姓。 而垂帘听政自古有之,名正言顺,不需改朝换代,也就无为腥风血雨。 比起称帝,她更愿意选择垂帘听政这条路,至少不会起兵戈。 明溪心中已有定论,反问永嘉帝:“陛下既然觉得太子体弱,为何又要下手药去张贵妃的孩子。” 永嘉帝沉默不语。 他原以为他还健朗,再活数十年不是问题,有的是时间和她耗。也就没想过让旁人生下孩子威胁他们的孩子。 余光瞥见微动的珠帘,明溪替他回答:“张贵妃的孩子在陛下眼里,许是不该存在的孽障。” 永嘉帝气急,一口血喷在明黄龙床上,他手指着明溪:“朕待你不薄。” “陛下以为此刻能倚在龙床上和臣妾说话,倚仗的是什么?”明溪言辞间不留一点余地。 “很好,你很好……”永嘉帝颓丧地垂下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明溪淡然起身:“看来陛下不想和臣妾说话,臣妾告退。” 撩起珠帘,明溪看向躲在屏风旁泪流满面的张贵妃。 张贵妃拉住她的衣袖:“陛下一开始就不想我生下那个孩子,是吗?” 明溪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张贵妃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响,她提着裙摆跑出紫宸殿。 目送她离开,明溪走到紫檀书架前,抬手招来一个候在殿门处的内侍。 内侍恭敬颔首:“娘娘有何吩咐?” 明溪扫了眼密密麻麻的书架:“母蛊在哪儿?” -- 第128页 内侍默不作声跪下。 明溪只吐出七个字:“一朝天子一朝臣。” 永嘉帝的身体情况如何,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人最清楚不过。 迟疑了一会儿,内侍走到一个龙案前,从堆积如山的奏章下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琥珀中央困着一只雪白的蛊虫。 明溪收回落在紫檀书架上的视线,接过内侍手中的琥珀,慢慢走出紫宸殿。 她将母蛊交给陈御医。 当年的子母蛊便是由宫里的御医所种,自然该由宫里的御医所解。 明溪勾唇轻笑:“解一半就可,不必全给他解了。” 她说过的,剑刃出鞘一半就够了。另一半全出鞘了,她怕伤到自己。 陈御医接过蛊虫,深深地看了眼面前二十出头的女子。 “张贵妃近来找微臣讨要水银。”陈御医懂得生存之道,不再纠结这事。 明溪笑问:“水银用在了陛下身上?” 陈御医沉默地点头。 宫里的女人,就没有手段温柔的。 明溪想了想,叮嘱道:“让她悠着点。江少将军未至京城前,本宫要陛下还活着。” 永嘉帝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尽管名声不好,但有他在,还是能震住蠢蠢欲动的人。 — 今年的春景烂漫,京中人却没心情欣赏,目光紧紧盯着九重宫阙,深怕会有大事发生。 春夏交接之时,驻守边关的江朗月率十万大军,捧着凤印入京,缴禁军及各卫兵械。 因是凤印,宗室颇有微词,更有甚者指责昭仪苏氏牝鸡司晨。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禀报困于紫宸殿的永嘉帝,便被襄王带人拦下,软禁王府。 就在他们被软禁的第三日,宫里的钟声鸣响七十二下,传遍京城。 一代昏君就此驾崩。 翌日,太子李琰登基,改元和顺。追封逝去的生母为明懿皇太后,昭仪苏氏为贵太妃。 昭仪苏氏牝鸡司晨之言不攻自破。 襄王挥退传旨的内侍,翻身坐起,望向躺在树荫底下乘凉的明溪。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明溪不紧不慢地抚摸微微隆起的小腹:“先帝久不理政,天下一团乱麻,总要有人将之理顺。” 襄王颇为不甘:“然后呢?” 明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提醒道:“我腹中是先帝的遗腹子。” 许是雨过天晴,再提起永嘉帝时反倒坦然起来。 她没有隐瞒,特意在永嘉帝弥留之际说与他听,想必他也十分动容。 毕竟她没有放手去选青年才俊,反而从宗室里挑出皮相最佳、身子骨健朗的襄王。 他虽口吐鲜血,但她还是能从他瞪得老大的眼睛中看出一丝安详。 说到底,来日她的孩子登基,建不世功勋,史书也会记他一笔。 多么大的荣耀,多么不计前嫌的恩赐。 “我去冷宫一趟,你跪安吧。”明溪传来辇轿,也不管襄王的反应,径自离去。 襄王懒懒地躺在摇椅上,想起那女子口中的交易,倒还真是半分不留情面,翻脸不认人。 辇轿停在破旧的冷宫外,明溪搀着百合的手慢慢走进冷宫。 施妃等人早听到新帝登基的礼乐,乖巧地坐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中等待。 明溪甫一看见排排坐好,两眼放着精光的众人,差点没被吓一跳。 记忆中的她们还是娇娇娆娆的模样,没想到五年未见,她们举手投足间都多了分豁达。 施妃第一个冲上前:“娘娘,臣妾们是不是可以……” 等内侍搬来圈椅,明溪扶着百合的手缓缓坐下。 她环视众人,清了清嗓子:“你们有两个去处。” “一是留在宫中,皆为太妃,吃穿用度自有国库……” 不等明溪说完,众人拍手称赞:“太妃好,太妃好。”试问哪个宫妃不想做颐养天年的太妃。 明溪斜了眼众人,众人立时噤声。 她继续说道:“你们也可以选择出宫,再嫁或是不嫁随你们意。” “若选择出宫,我会为你们安排新的身份和必要的钱财,也会派暗卫护佑你们此生平安。” 明溪顿了顿:“当然,日子肯定不如做太妃金尊玉贵。不过普通凡俗,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选择四四方方的天空,还是一望无际的碧空,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 明溪踏出冷宫,抬眼望斜阳。 她倒情愿她们都出宫去,不是养不起,她们还年轻,留在宫中不过蹉跎一生,何苦来哉。 张贵妃迎面走来:“我要出宫。” “噢?”明溪坐上辇轿,颇为玩味。 还记得面前的小姑娘初来之时,眉宇间充满对权欲的渴望与向往。 张贵妃垂下眼眸:“曾以为九重宫阙就是天上人间,真经历过一遭,方明白江南才是我的人间。” “随你。” 到最后,只有几个上了岁数的妃嫔和怜奴儿选择留在深宫,其余人皆选择离宫。 她们中有些人是被强抢入宫,有些人是被官员进献给帝王,总之都不是自愿入宫。 宫里荣华富贵虽好,享受过便也是了。太妃有太妃的尊贵,也有太妃的苦。独守空房,漫漫长夜,不是她们想要的后半生。 怜奴儿则是出身秦淮河畔,见惯男女之间的事,早已心如止水,索性留在宫中颐养天年。 -- 第129页 — 七月后,明溪诞下先帝遗腹子,出生当日即被新帝立为皇太弟。 明溪为他取名李昭,愿他功绩昭如日星。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永嘉帝祸乱的天下在李琰呕心沥血,施以仁政的基础下渐渐步入正轨。 江朗月获封镇北将军,苏嫣然携子随其赴任。 苏正告老,赋闲在京,闲来无事时偶至不平学堂谈古论今,自得逍遥。 霍阳则被调到关雎宫小厨房,专为明溪做菜。日夜守候,也是另一种得偿所愿。 襄王还是襄王,日日被李琰挡在前朝,不许他踏入后宫半步。苦得他只好趁夜色飞檐走壁,勉强抱得美人归。 许多时候只要放下执念,拥有的便是广阔无垠的星辰。 — 七年后。 夙兴夜寐的和顺帝因心症缠绵病榻,自请退位。 皇太弟李昭登基称帝,改元建业,其母贵太妃苏氏是为皇太后,垂帘听政。襄王封皇父摄政王,辅佐朝政。 数月后。 “太后娘娘,琰陛下已至弥留之际,”百合已是宫里最有脸面的姑姑,“他想见娘娘一面。” 明溪放下朱笔,安抚好立在她身旁为她研墨的襄王:“你先批,我去去就来。” 自退位后,李琰便搬回他最初居住的宫殿。明溪甫一踏进去,浓浓的药香扑面而来。 李琰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明溪轻轻握住他的手。 李琰扯出一抹笑容:“金镯的事,你都知道。” 时过境迁,若问他后不后悔,他只会答一句:不悔。 倘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给她送去金镯。 明溪莞尔一笑:“我还知道你心里有我。” 望着女子的眉眼,李琰绽放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他从枕下取出尘封多年的圣旨,递给明溪。 明溪展开圣旨匆匆浏览:“他要我殉葬。” “是我对不住你,”李琰点头,“我把它交给你,我们谁都不再亏欠。” “能不能亲我一下。”李琰手指点了点苍白的额头。 明溪勾唇浅笑,缓缓落下不带任何情欲的一吻。 李琰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气若游丝:“如果有来生,愿我拥有康健的体魄……” “我来做你的剑,为你披荆斩棘。” 作者有话说: 因为写结局,所以慢了点。 有两点想解释一下,不做女帝的原因是大纲没这么写,突然改动了不太好,所以还是遵照大纲写,走垂帘听政的路。 然后就是原本打算溪溪生个女孩,做女帝。结果写到那里,发现皇太妹这个称呼不好听!是真的不好听,所以最终放弃了。 排个雷,下个世界:借腹生子是现代篇 感谢在2021-05-21 13:52:21~2021-05-22 23:5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食猹的瓜 20瓶;喵喵 10瓶;貂貂 2瓶;喵&ab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舞者1 “沈小姐你好, 我是陆先生的秘书。” 下课铃刚响,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像是知道一样,很快震动起来。 明溪手忙脚乱拿出手机, 插上耳麦,按下接听键,一个男人的声音立即传来。 这是她的第三个任务,她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就比如这个叫手机的东西,竟然能隔空与人对话。尽管已经接收身体主人沈曦的记忆, 明溪还是感到惊奇。 明溪单手怀抱课本, 汇入走向食堂的人流:“哪个陆先生?” “是这样的,”耳麦里里继续传来男人的声音, “上周贵校百年校庆演出,陆先生作为名誉校友受邀出席, 沈小姐一只独舞……” “好了,我知道了, ”听他说到这里, 明溪想起他口中的陆先生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陆争鸣, “你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虽然讲或不讲, 她都知道。 秘书沉默了一下,看了眼文件夹上显示的资料, 性格一栏似乎有点不太相符。 资料显示沈曦温婉柔和,他怎么感觉手机对面的女孩不是那么好相处。 明溪催促,声音很不耐烦:“不说我挂了。” 中午食堂人可多了,等到了食堂她才没空理他。 秘书想到陆先生的吩咐, 连忙关上资料:“我司最近打算推出一系列与国风元素相结合的玩偶。” “陆先生看过沈小姐的古典舞独舞后, 想邀请沈小姐为国风系列玩偶拍摄宣传短视频, 不知沈小姐是否……”声音戛然而止。 “阿姨,你手不要抖好不好。”明溪悲痛万分地看向不停从勺子里掉出去的肉。 洪亮的嗓门透过手机听筒传来,震得秘书头皮发麻:“同学,你人这么瘦,能吃多少?吃不完浪费,不能浪费粮食。” 明溪无语望天,原本想和打菜阿姨理论,但是身后排起的长龙,迫使她放弃这个想法。 她单手端起只有三四坨肉的餐盘,四处寻找空位。 坐在靠窗的位置,明溪恍惚想起她还和人通着电话。 “不好意思,请继续。” 秘书深吸一口气。 自打成为陆先生的秘书,哪个合作对象不是争先恐后的巴结他,他还没被这么冷落过。 -- 第130页 如果不是陆先生指名道姓,一定要她来拍摄宣传短视频,她一个大三的舞蹈学生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这么好的资源。 秘书的声音渐渐不耐烦,明溪就当没听出来。 “是这样啊,”她故意沉默了一下,吓得秘书差点以为她要拒绝,“你把合同发到我邮箱,我看后再做决定。” “合同?”秘书愣了下。 “不然呢,”明溪理所当然地点头,“请我拍摄宣传视频属于我和贵司的合作。” “如果没有合同约束,贵司等我拍摄完后不认账,我又没合同在手,打官司也没证据。” 不是她把人想的太坏,是原文中的沈曦太傻,陆争鸣又是个太会算计的东西。 沈曦被天降商业资源砸懵,一口应下拍摄宣传短视频的事。 结果在拍摄短视频中的一个月,陆争鸣有意无意对沈曦释放成熟又成功男人的温柔和爱意。 沈曦才多大,哪里经得起深谙社会关系之道的陆争鸣撩拨,拍摄完就和陆争鸣陷入爱河。 都是恋人关系了,那点佣金还算什么?沈曦不好意思要,陆争鸣自然不提。 而且在陆争鸣看来,不是沈曦帮助他拍摄宣传短视频,而是他把这个资源赐予沈曦,帮她提升名气。 秘书没想到一个大三的学生,在面对天降资源后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并且以开玩笑的语气切断他们的后路。 如果他们不拿出合同,那就说明他们确实想耍赖。 “合同我明天发给沈小姐,”秘书屡战屡败,决定结束这次谈话,“沈小姐看完合同后如果没意见,我们就挑个时间定下来。” “没问题。” 送上门的钱,不赚白不赚。 第二天,古典舞基本功课后,明溪拿起搭在栏杆上的外衣。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两个未接电话和邮箱消息显示在屏幕上。 还真是怕她跑了。 明溪嘲讽的勾起嘴角。 毕竟陆争鸣醉翁之意不在酒。 请她拍摄宣传视频为的是能有合理的机会与她认识,不会引起她的反感。继而磨灭她的戒心,从而更近一步。 “啧。” 明溪先是打开邮箱,点开合同逐字逐句地看完。 倒还好,没有她所想的玩文字功夫。不过就算玩文字功夫,她也不怕。 读了几个世界的书,批了那么多奏章。和她咬文嚼字,那就是遇上了祖师爷,只有甘拜下风的份。 明溪点开未接电话,都是秘书打来的。她拨过去,不一会儿电话就通了。 “我看了下合同,”明溪穿上衣服走出舞蹈室,“其他方面我没意见,就是合作佣金那里,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谈一下。” 沈曦任劳任怨为他们拍摄宣传短视频,凭过硬的古典舞技能和精致的面孔,创造了十几个热搜,吸引大批流量。 十五万,打发叫花子去吧。 “不知沈小姐的意向是多少?”秘书把这个问题推给她。 明溪笑了笑,又把问题推回去:“我只是个大三的学生,不太懂这些。” 她停顿了一下:“我相信玩木作为国内顶级玩具公司,应该能表现出其作为顶级玩具公司的诚意。” 挂断电话,秘书按响办公室的门铃。 “进来。”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透过雕花木门传来。 秘书走进办公室,对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西装男人说:“陆先生,沈小姐觉得酬劳太低。” 西装男人放下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条珍珠吊带白裙,笑起来温婉动人。细看下和资料上的沈曦有几分相似,不过年岁上要比沈曦大一些。 “她要多少?” 陆争鸣转过身。 清晰的下颌线很好地修饰出他的脸部轮廓,柔和的阳光打在他深邃的眼眸上,弱化他颇为锐利的眉眼。 “她说相信玩木会拿出诚意。” 陆争鸣半眯着眼,没想到她年纪不大,会的话术不少。 瞥了眼照片上的女人,陆争鸣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根烟:“她要诚意就给足她诚意。” 总之,也是看在她的脸上。 秘书退出办公室,拨通明溪的电话。 他先大致讲了下国内一线到十八线明星拍摄玩木宣传短篇的薪酬,暗示她她作为没有名气的学生,不要想着和一线明星比。 这点分寸明溪还是有,她淡淡点头:“直接说个数。” “一百万,”这是玩木能给名不见经传的学生的最大退让,还是在陆先生的坚持下,“如果宣传效果超额完成,沈小姐可以拿到最终销售利润的1%。” 明溪努力回想了下国风系列玩偶的销售利润。 按1%计算,那她可以拿到接近七位数的提成。 从前沈曦不和陆争鸣谈钱,要谈感情,陆争鸣对她反而小气。 现在她和他谈钱,他反倒出手大方。 “我这边没问题了。” 沈曦出身小康之家,可支配的零用钱不多。对于习惯一掷千金的明溪来说,拍摄宣传视频是实现财务自由的第一步。 陆争鸣上赶着送钱,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反正是平等的商务合作。 况且,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和陆家的那个私生子认识一下。 “没事我就先挂了,”明溪抬头看了眼悬挂在墙壁上的电子屏幕,“要上课了。” -- 第131页 秘书抢在她挂电话前说:“为了更好的合作,周六中午陆先生想请沈小姐吃饭。” “可以。” 明溪面无表情掐断电话。 — 明溪穿了条黑色长袖连衣裙,海藻般的黑发披在身后。腰间搭配一条金属腰带,修饰出她纤瘦的腰。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马丁靴,露出因常年跳舞而带有肌肉的小腿。 “你好。”她走到落地窗前的红木圈椅上坐下,微笑望着对面的男人。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陆争鸣——一个为爱牺牲美色的男人。 女主秦书雅和陆争鸣结婚前被检查出不能自然受孕,不被陆家所接受。 陆家老爷子放出话,如果秦书雅想嫁进陆家,要么大度点,让陆争鸣先和别人生个孩子;要么去做试管婴儿。 当然了,拥有深爱女主人设的陆争鸣,自然不忍心秦书雅经受做试管婴儿的痛苦。 他瞒着秦书雅选择了第一条路。 那就是和别人生一个孩子。 不过和别人生孩子同样违背了他深爱女主的人设,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办法。 那就是哄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女配沈曦和女主秦书雅有几分相似,成为被选中的对象。 陆争鸣一边与秦书雅热恋,一边追求没经历过社会复杂的沈曦。 在陆争鸣老成撩拨的技巧下,沈曦深深地爱上了他。 陆争鸣有意无意地在沈曦面前表现出对孩子的渴望。 大学刚毕业的沈曦头脑一热,放弃进入顶级剧团的机会,瞒着沈父沈母为陆争鸣生孩子。 但是,陆争鸣作为身心都忠于秦书雅的人,不愿意碰沈曦。 更何况,他想要的是一个他和秦书雅血脉的孩子。 于是他伪造一份医院证明,告诉沈曦他的身体只能选择试探婴儿这一条路。 沈曦看见证明极其怜爱陆争鸣,同意做试管婴儿。 然后,让明溪极度震惊的操作来了! 陆争鸣让人更换了沈曦的卵·子,使用的是秦书雅存放在医院里的卵·子。 好家伙,十月怀胎替别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还不算完。 后来秦书雅发现陆争鸣在别墅里养了个女人,在愤怒下的驱使下,她骂沈曦是小三。 沈曦才生产完没多久,因为产后体型变化,不再适合跳舞而几乎抑郁,又突然得知事情真相,直接癫狂。 最后的结局是,沈曦得了精神病。 秦书雅远走国外,陆争鸣追妻三年,终于一家三口团圆,幸福安康的生活下去。 再次回顾完原文剧情,明溪心头飘过这个世界的人们常用的口头禅:卧槽!绝绝子! 明溪庆幸自己还没有摘墨镜,可以尽情地露出鄙夷的眼神。 男人一身休闲西装,翘起商务礼仪的二郎腿,衣袖被推至手腕处,露出价值不菲的名表。 陆争鸣静静地打量对面的女孩,温声说:“沈小姐,在室内是不是可以摘下墨镜?” 明溪默默给自己套上从苏柳柳身上提取的媚骨天成技能,慢慢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 但又和寻常的清纯不太一样。 陆争鸣盯着那双没有化妆品修饰的眼睛,不知为何,他好像从其中感觉到躲在澄澈下的诱惑。 “陆先生?”明溪伸出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陆争鸣回过神来,嘴角慢慢上扬:“第一次见沈小姐是在贵校的百年校庆上,沈小姐化着让人惊艳的舞台妆。” “我本以为那就是沈小姐最好看的模样。直到今天看见素颜的沈小姐,才知道什么叫清水出芙蓉。” 对于男人的恭维,明溪照单全收。 “我很喜欢这家餐厅的传统名菜,”陆争鸣示意侍者将菜单摆到明溪身前,“沈小姐随意点,今天由我来买单。” 明溪翻开菜单,随意扫了眼上面的菜品,图片看起来都不错。 这个世界的调味料比前几个世界要多,烹饪方法也多很多。 虽然精细程度比不上宫里,凭借世界各地的香料食材,还是能勉强能和宫里的御膳打个平手。 明溪翻了两页,点了三道她以前常吃的菜。 陆争鸣以为她那么爱钱,肯定会挑贵的点,没想到她点的中规中矩。这倒出乎他的意料。 等菜的功夫,明溪双手交叠支着下巴,眉眼轻挑,看向表面上温文尔雅的男人:“陆先生不是来和我谈合作的吗?” 陆争鸣一怔,随即笑了笑。 他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发了条信息,不一会儿秘书怀抱一份文件夹走来。 秘书恭敬地站在红木桌前,分别摆了份合同在陆争鸣和明溪面前。 陆争鸣看都没看,拿起钢笔极其飘逸地签下名字。 明溪拿起合同,瞥了眼站在一旁的秘书。 秘书同样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气度上不比陆争鸣。 陆争鸣明明是个斯文败类,却能装出儒雅随和。 他不行。 他下巴微微扬起,眼眶中带着一点点轻蔑。 对了,如果说陆争鸣是促成沈曦精神病的始作俑者,他就是帮凶。 毕竟伪造证明,更换卵·子,乃至秦书雅发现被养在别墅里的沈曦,都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 明溪转过头,认真地看了眼秘书。 -- 第132页 秘书察觉到女孩的视线,低头看过去,看到的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由得一愣。 明溪自然而然地伸出手,陆争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将钢笔递过去。 明溪以前用的都是毛笔,硬笔是来这个世界后才开始用的。 因此她写字比较慢,一笔一划落下名字,用的还是她熟悉的簪花小楷。 合同一式两份。 明溪将陆争鸣面前的合同拿过来,在乙方的位置认真签下名字。 陆争鸣接过还散发着墨香的合同,鬼使神差看了眼娟秀的簪花小楷,还散发着墨香。 再看向对面的女孩,一股书卷气油然而生,隐隐显露出几分书雅的气质。 长得相像就很难得了,没想到气质还有几分相似,陆争鸣越来越来肯定自己的选择。 对面的女孩,将会诞下他和书雅爱情的结晶。 明溪保存好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正好侍者端着菜上来。 秘书自然而然地走到另一桌坐下,留陆争鸣和明溪两人交谈。 “沈小姐是古典舞专业?” “难道陆先生不清楚吗?” 陆争鸣被噎了一下。 “能在校庆上表演独舞,沈小姐一定十分优秀。能和沈小姐合作,是玩木的荣幸。” “谈不上荣幸,”明溪放下木筷,认真地看向陆争鸣,“陆先生一定要在吃饭的时候谈工作吗?” 陆争鸣问:“我们可以换个话题,沈小姐想谈什么?” 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深邃的眼眸化成水包裹住女孩。 只用一个眼神就营造出暧昧的氛围,不怪沈曦会沉沦。 可惜这个对她没用。 明溪收回视线,正要开口说话,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哥不在南山陪……” 宋酌还没说完,陆争鸣开口打断他的话:“我记得你现在应该在学琴。” “学琴?”宋酌冷笑一声,走到明溪身边的圈椅上坐下,“我不喜欢学琴,是老爷子逼我学。” 他转头看向明溪,眼中一闪而过震惊,转瞬即逝。 他毫不吝啬赞美:“好漂亮的姑娘。” 明溪微微点头,回以善意的微笑:“多谢夸奖。” 她要见的人终于出现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争鸣不悦地看着宋酌。 宋酌打了个响指:“再添一副碗筷。” 侍者拿着碗筷走过来,宋酌询问明溪:“多一个人你不会介意吧?” 不等她回答,宋酌又嬉皮笑脸地问陆争鸣:“我想大哥肯定不会介意我打扰你们的……约会?” 他故意把约会两个字咬得很重。 明溪反驳:“不是约会,是合作。” 她扬了扬才签完没多久的合同。 在和明溪说话时,宋酌没那么大的火·药味:“方便给我看看吗?” “请。”明溪把合同递给他。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合作,”宋酌快速翻过合同,笑着说,“老爷子嫌我是个二世祖,大哥不妨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让我历练历练。大哥觉得呢?” “你不要胡闹,”陆争鸣警告他,“国风系列玩偶是玩木近来年推出的最大的一个系列,它的宣传视频很重要。” “是吗?”宋酌冷哼一声,“如果真像大哥说得那么重要,大哥怎么敢将这事交给一个无名的学生?” 他瞥了眼安静吃饭的明溪。 他原本没有打算过来和他的好大哥打招呼,谁叫他的朋友眼尖,看见他大哥对面坐着一个卷发女人。 他记得秦书雅前段时间才把长发顺直,那个女人肯定不是大哥养在南山别墅的秦书雅。 宋酌怀着好奇地心情走过来,没想到看见一个和秦书雅至少有五分像的女孩子。 这就有趣了。 明溪不介意看兄弟内斗,但她介意战火蔓延到她身上。 她优雅地擦拭嘴角,认真地看向宋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宋酌来了兴致:“不如你说说看。” 明溪莞尔一笑:“这是另外的费用。” 听到这话,宋酌捧腹大笑。 陆争鸣脸色很不好看。 但老爷子喜欢兄友弟恭的场面,他作为长子不得不大度。加上宋酌认识书雅,见到和书雅相似的人,难免他不会多想。 陆争鸣让秘书拿来支票,在支票上写下一串数字和名字:“拿了支票就快滚。” 宋酌笑嘻嘻地接过支票,冲明溪敬礼:“你在这里,大哥就格外大方。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如何,以后我缺钱用了,就挑你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来要钱。” “可以。” 明溪接过宋酌的手机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陆争鸣来不及阻止,明溪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好了,”明溪把手机还给宋酌,“我叫沈曦。” “我叫宋酌,独酌的酌。” 目送宋酌吊儿郎当的离开,明溪状似讶异地说:“陆先生姓陆,弟弟却姓宋。” 豪门兄弟,同父异母,同母异父是心照不宣的秘密。骤然被明溪戳破,陆争鸣还是感觉到一丝丝难堪。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带着一种威胁。 她和其他的同龄女孩不同,她的四周好像有一层薄雾笼罩着她,神秘而又带有吸引力。 -- 第133页 他可以看透和她同龄的其他女孩,唯独看不清她。 压下心底的猜疑,陆争鸣面不改色吃完饭。他和明溪一起走进电梯。 “沈小姐的学校离这不算近,”陆争鸣盯着她按下一楼按键的手指,颇有绅士风度,“我让司机先送沈小姐回学校吧。” 明溪摇了摇拿在手上的手机:“我打了网约车。” “那我就不强求了。” 明溪走出电梯,不想看见宋酌正坐在大堂沙发上。 不愧是差点从男主手中接管玩木的人,拥有野兽般的嗅觉。和她只见了一面,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想到原文中宋酌对沈曦出于利用的提醒,明溪对这个陆家私生子的观感还算不错。 总比袖手旁观要好。 虽然沈曦在陆争鸣的温柔攻势下,选择相信陆争鸣,而不是和他天然对立的宋酌。 宋酌慢慢走到明溪跟前。 “沈曦小姐,我们聊聊?” 第68章 舞者2 宋酌丢给明溪一个粉红色的机车头盔, 他自己戴上蓝色的头盔。 看了眼抱着头盔没动的女孩,宋酌开口解释:“放心,不是我女朋友的。” “我在说什么?我就没有女朋友, ”宋酌扣好锁扣,打开头盔上的护目镜,只露出眼睛在外面,“便宜你了,头盔还是全新的。” 他上衣是一件灰色宽松长袖T恤, 下配黑色工装裤, 把裤腿扎进黑色的马丁靴里。这个世界二十一二三岁出头的小伙子常用的装扮。 明溪把在她看来很丑的头盔戴在头上:“我怎么觉得不太舒服?” 好像有什么东西卡着头一样。 宋酌掰过她的头:“我看看……海绵要托着后脑勺,真是……” 他帮她戴正头盔, 检查锁扣是否扣好,拍了拍机车的后座:“上车。” “我约了网约车, ”话音才落,手机刚好震动, 明溪熟练地接听, “你好, 我在门口……对……戴粉色头盔的那个就是我。” 挂断电话,明溪抬手准备解开头盔。 她就不该戴这个头盔。 但是沈曦从前没戴过这种机车头盔, 她没这个记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把头盔取下来。 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 不仅是奇技淫巧,还包括思想、制度、经济、文化等方面,在她眼里都十分的新奇。 不得不说,这个她从未见过的世界, 是她见过的最好的世界。 一辆白色轿车停在明溪面前, 司机摇下车窗等待。宋酌轻声嘟囔了一句, 上半身钻进车厢里。 “师傅,二维码给我,”宋酌打开支付软件,“她不坐车了,麻烦你白跑一趟。” 送走司机,宋酌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明溪迟疑了一下,侧坐在机车后座。 宋酌看见她的坐姿,沉默了一会儿:“不能这样坐,不安全。” 明溪知道该像骑马那样跨坐着,她扯了扯身上的裙子:“不太方便。” 宋酌犯了难,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商场。 “走,去换身衣服。”他摘下头盔,顺带伸手去解明溪头盔上的锁扣。 如瀑的头发从头盔中释放出来,明溪随意地抓了两下,拒绝道:“不必了,宋先生有话可以直说。” 宋酌看向才到他肩膀的女孩,女孩的眼眸中是看透一切的了然。 他笑了笑:“也好,不过我们还是要去对面商场。喝杯奶茶总没关系吧?” 奶茶是这个世界流行的饮品之一,明溪喝过两次,味道还不错。她点了点头,跟着宋酌等在红绿灯前。 “沈小姐,”宋酌无聊地抛起机车钥匙玩,“算了,我们年纪差不多,先生小姐叫起来别扭。我就叫你沈曦,你叫我宋酌就好。” 别看宋酌怼起陆争鸣火·药味十足,寻常时候都是自来熟,是圈中人尽皆知的二世祖交际花。 “你就读于长京大学舞蹈学院?”绿灯亮起,宋酌自然而然地走到车驶来的一侧。 明溪讶异:“你怎么知道?” 她知道宋酌不稀奇,宋酌知道她就有点东西了。 “我在视频网站上搜到你的独舞。” 走过马路中间的花坛,宋酌很自然地从明溪的左手边换到右手边。 他自嘲道:“好歹我也是陆家的一份子,总是要关心一下家族生意的宣传大使。” “能在长大百年校庆上表演独舞,”宋酌低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女孩,“我好像有点明白大哥为什么要你来拍摄宣传视频。” 刚才和朋友走进包厢,他随口问了句有没有人知道沈曦是谁。 没想到还真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搜出她独舞的视频给他看。 视频中的女孩身穿古典服饰翩翩起舞,长袖飘扬,与古朴的音乐融为一体。 就好像她本身就是从古时候走来的人,和国风系列刚好相配。 当然,这只是她被选择的原因之一。 宋酌看向和秦书雅有五分相像的女孩,她的眉眼和脸部轮廓几乎和秦书雅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她的右眼角下方有一颗痣,与她精致的五官相辅相成,增添了说不清的风情。 或许这张脸,才是决定她最终成为宣传大使的关键因素。 不过,大哥坚持要她,总不可能单为拍摄一个视频。 宋酌递给明溪一杯奶茶:“在你眼里,你觉得我大哥是个怎样的人?” -- 第134页 明溪吸了口奶茶,随口说道:“年轻有为,儒雅随和。” 这是陆争鸣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模样。 “呵,”宋酌轻嗤,“年轻有为靠得是陆家,儒雅随和是哄你们这些小姑娘。” 明溪坐在长椅上:“你似乎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宋酌捧着奶茶坐在明溪身边:“因为他,我只能做个没名没姓的私生子,”他顿了顿,“对了,我差点都没能出生。” 宋女士本是老爷子的秘书,在原配去世后成为老爷子的女朋友,陆家的夫人。 老爷子怕宋女士觊觎玩木,和原配留下来的陆争鸣抢财产,两人不仅没有领证,连孩子都不让有。 但是措施不能保证百分百,宋女士最终还是怀上孩子,也就是他。 “我妈跟我说,那天她躺在手术台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抚摸隆起的小腹,”宋酌眯着眼睛,“医生说,她做流产后不一定能再有孩子。” 于是宋女士跪在老爷子面前,请求老爷子让她生下孩子。孩子可以不姓陆,和她姓宋,不会威胁陆争鸣的地位。 当一个男人示弱,就代表他有所企图。 明溪默默听他讲述完悲惨的过往,冷静地说:“这是你的家事,或许你说给陆老先生听更好。” “不是你问我为什么对大哥有敌意的吗?”宋酌收起悲伤的表情,嬉皮笑脸反问。 明溪被反将一军,一颗芋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好半天才把芋圆咽下去。 她一针见血地说:“自曝其短,一般都是为了获得同情。” 明溪转头盯着宋酌:“刚才我就说了,你有话可以直说,”运动抹额挡住男人的额头,细碎的刘海微微翘起,“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有趣,”宋酌勾起嘴角,“大哥为什么要你来拍摄宣传视频?” 明溪面露惊讶:“刚才你不是说出原因了吗?” 这次轮到宋酌哑然。 他把喝完的奶茶丢进垃圾桶里,叹息道:“商人无利不起早,大哥给你开出的酬劳太高了。” 一百万倒没什么,销售利润的1%才是让他瞠目结舌的存在。 如果不是这1%的销售利润,他还不一定觉得陆争鸣和她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大哥一向对秦书雅情深几许,突然移情别恋又说不过去。 “因为我值得,”明溪自信地抬起下巴,“没有比我更好的人选。” 身边的女孩年纪不大,打太极的功夫还挺有一手。 聊了这么久都没探出有用的消息,宋酌不免有些挫败。 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 “我穿的是裙子。”明溪拿出手机就要约网约车。 宋酌摁住她的手机:“你以前没有坐过机车,对吧?” 明溪点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宋酌拉着她走进商场:“你应该尝试一次,和风亲密接触的感觉很不错。” 明溪犹豫了一下,照着宋酌的搭配选了件宽松卫衣和工装裤,正好配她脚上的马丁靴。 在付款时,明溪拦住想要替她买单的宋酌,把付款二维码递给店员。店员是个可爱的小姐姐。 这个世界真的很好,女子也可以拥有工作,养活自己。 坐上机车,明溪把手搭在油箱上,宋酌颇为遗憾。他以为她会抱住他的腰。 机车在沥青大道上飞驰,耳畔刮过呼啸的风,被头盔压着的长发肆意飞扬。 明溪眺望远方。 这和骑马的感觉相似又不相似。 马达的震动感一刻不停,和风共同谱写自由的乐章。 机车停在长京大学的校门前,一回生二回熟,明溪干净利落地摘下头盔:“谢谢你。” 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女孩,宋酌懒洋洋地靠在机车上,长长的腿交叠抵着地。 “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挺有缘。” 明溪嗤笑:“搭讪的方式有点老套。” “有用就行,”宋酌打了个响指,“有空我来找你玩。” 明溪没有拒绝,头也不回地走进学校。 长京大学周日有点名集中的传统,周末等于只有一天半。用一天时间去见陆争鸣和宋酌,这个周末算是浪费了。 舞蹈生日常课程本身就很废体力,又折腾这么一天,一回寝室,明溪就直挺挺地倒在属于她的小床铺上。 接下来的日子和普通的大学生没有两样,按时起床上下课,和同班的同学排练期末考核的舞蹈。 眨眼就到了期末。 期间陆争鸣派秘书嘘寒问暖过几次,又或者是亲自送来一些还没正式上线的国风系列产品。 明溪的同学见了,都起哄说陆争鸣对她有意思。 在原文中,沈曦相信陆争鸣深爱着她,和同学的起哄也有一定关系。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们,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没有多少阅历。 除此外,宋酌也骑着机车来找她几次,有意无意地套近乎,想从她嘴里套出话。 可有些事她不能说,比如秦书雅,比如陆争鸣接近她的真实目的。 因为按照她现在的身份,是不会知道这些事的。 期末汇报演出结束后,明溪给沈母打了个电话,和她说暑假要留在S市为玩木公司拍摄宣传视频。 沈母一听她合作的公司是国内顶级玩具公司,提起的心放下来,还嘱咐她要认真工作。 -- 第135页 获得的真实酬劳明溪没有告诉沈母,大概告诉沈母一个她可以接受的金额。 “妈,我可以自力更生了。”明溪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陆争鸣的车早就等在门口。 明溪把行李箱递给司机,站在车门前:“下个学期你们不要给我转生活费了,你和爸拿着钱出去旅游,多走走多看看。” 沈曦患上精神病后,沈父沈母一夜苍老。 陆争鸣隐去借腹生子一事,说要资助沈曦的医疗费用。 不明所以的沈父沈母看从天而降的陆争鸣,就像看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这辈子,她能做的就是好好孝顺沈父沈母,成全沈曦心中对父母的亏欠。 等司机打开后车门,明溪弯腰坐进去。 陆争鸣翘着二郎腿坐在另一侧,他释放出温柔的气息:“送给沈小姐的礼物,沈小姐喜欢吗?” 他指的是那些国风系列玩偶。 明溪只有在见陆争鸣的时候会套上苏柳柳的媚骨天成技能,这次也不例外。 他玩弄了沈曦的感情,她肯定是要在他身上讨回来的。 明溪眼尾轻挑:“陆先生经常这样送人礼物吗?” 陆争鸣哑然失笑:“还没上线的国风系列属于商业机密,一般来讲不会轻易当作礼物送人。”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勾起女孩的好奇心,回答地十分暧昧:“如果是送给沈小姐,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其实陆先生不必亲自接我,”明溪腼腆一笑,瞳孔似乎闪过一些青涩,“既然签了合同,那么我会好好完成这份工作。” “只是甲方乙方,我又何必来接沈小姐。”陆争鸣升起驾驶室和后座的隔板。 空间突然变小,成熟男性身上的古龙香水味和女孩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混合,营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明溪身穿棉质纯白短袖连衣裙。长发用珍珠发夹随意夹在脑后,露出修长优美的天鹅颈,腰间系着一条珍珠腰带用来修饰腰身。 不知为何,看见女孩的装束,陆争鸣就回忆起在长京大学上学的时候,神情渐渐恍惚。 明溪眼神逐渐轻蔑。 苏柳柳的媚骨天成重点不在媚上,天成二字才是主要。 不动声色就能勾人心魄,这才是真正的媚骨天成。 而且,如果一个人一点欲望都没有,媚骨天成其实并不能生效。 陆争鸣之所以情绪会有起伏,只怕他在面对和秦书雅有五分像的沈曦时,是动过欲念的。 亏他还自诩深情。 “不好意思,”陆争鸣没有失态太久,“沈小姐青春靓丽,让我回忆起大学生涯。” 明溪莞尔一笑:“陆先生的大学生活肯定十分精彩。” “和你们都差不多,”陆争鸣眼眸半眯,嘴角挂着笑,“我记得食堂有个窗口的阿姨手经常手抖,我的同班女同学气愤不过,隔三差五就要和那个阿姨理论。” 明溪知道,他口中的同班女同学就是秦书雅。 秦书雅和陆争鸣谈恋爱后,可以选择出入高档餐厅,挥金如土。但她没有这样做,反倒是拉着陆争鸣一起吃食堂。 明溪还挺欣赏那个时候的女主。 然而毕业没多久,她接受陆争鸣的建议,成为被养在南山别墅里的娇花,一身学识荒废。 明明她可以在职场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可惜了。 不过陆争鸣说这话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使她想到秦书雅。而是那天她和秘书的通话,被秘书一字不差地转告给了他。 他想借大学时的经历和她不动声色拉近关系,好让她放下戒心。 明溪如他所愿,眼睛一亮:“还以为陆先生这样的人不会吃食堂。” 陆争鸣薄唇轻抿:“怎么这么说?” 明溪笑的天真:“我以为陆先生的吃食,都是家中的厨师做好了送来。” 陆争鸣低笑,正要开口说话,车突然停下。 下一秒,秘书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陆先生,宋先生……” “大哥怎么还升起挡板了?”宋酌吊儿郎当的声音从对讲机传出,“是不是嫂子坐在车上?” 宋酌不愧是能让陆争鸣吃瘪的男配。明溪默默在心底给他竖起大拇指。 南山别墅和长京大学不在一个方向,今天刚好又是她开始拍摄的日子。宋酌肯定是猜出她在车上,故意这么说。 “别听他胡说,”陆争鸣温声和明溪解释,言语却又十分暧昧,“沈小姐不要见怪。” 明溪不禁腹诽。 宋酌口中的嫂子指的是秦书雅,被陆争鸣这么暧昧的一解释,但凡她不知道实情,都会以为这是他更近一步的试探。 啧。 恶心。 挡板被放下来,宋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机车钥匙丢给秘书:“你去骑我的车。” 秘书转头询问陆争鸣的意思。 陆争鸣警告地扫了眼宋酌,他就当没看见。 宋酌热情地和明溪打招呼:“咦,这不是沈曦小姐吗?” “我记得沈曦小姐今天要开始拍摄视频,正好,我也去看看,”宋酌笑容灿烂,“好歹我也叫老爷子一声爸,大哥不会不同意我去吧?” 秘书没有办法,只好把副驾驶让给宋酌,改去骑宋酌拉风的机车。 宋酌系上安全带,扭头看着明溪:“好久不见,沈曦小姐又变漂亮了。” -- 第136页 明溪微笑:“宋先生也是。” “不,我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宋酌露出邪气的笑容,“你应该夸我又变帅了。” 陆争鸣手背青筋暴起:“收起你在外拈花惹草的本事,不要唐突沈小姐。” 宋酌盯着明溪:“沈曦小姐觉得我的行为唐突吗?” 明溪配合地说:“怎么会?” “大哥怎么总爱在沈曦小姐面前抹黑我,”宋酌得意地挑眉,“我长这么大可没谈过一个女朋友,倒是大哥的南山别墅……” “长兄如父,”陆争鸣打断他的话,“爸让我管着你,我就要尽好做大哥的职责。” 由于宋酌加入,陆争鸣不好再有意无意说些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他只静静地注视着女孩,明溪偶尔也会回望他一眼,这令他感到一点点心安。 宋酌从后视镜中看到后座两人的暗涌,不由自主地冷哼一声。 转念想起和那女孩相处时,偶尔提起他大哥,她表现的嘲讽。 他总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一路安静地到达拍摄场地,宋酌和司机同时推开车门。 他走到后座替明溪拉开车门:“沈曦小姐请下车。” 陆争鸣不善地斜了眼宋酌,宋酌依旧笑嘻嘻,寸步不离地跟在明溪身边。 “陆先生。”张导负责拍摄此次宣传视频,在国内导演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她看向具有古典气质的明溪,眼睛一亮:“我在你们老师那里看过你的照片,没想到出镜的竟然是你。” 明溪礼貌地笑了笑:“陆先生给了我这次机会。” 有了老师的那层关系,明溪自然而然地和张导亲近起来,张导把她带到一边讲具体的拍摄任务。 国风系列玩偶分木偶和棉质类玩偶两大类。 拍摄木玩偶时,明溪需要换上古装,在各个踝腕关节系上绳索,扮演被·操控的精致木偶。 然后画面一转,她脱下古装,从一个被·操控的木偶变成木偶师。原来,女孩是一个传承传统的手艺人,扮演木玩偶则是为了突出女孩对木偶的爱。 明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换上朱红宽松圆领袍,坐在梳妆台前等待造型师为她做妆造。 长发被盘成垂练髻,眉心点上朱砂,两靥抹上厚厚的胭脂,仔细一看还挺像仕女图上的仕女。 熟悉的造型让明溪感到心安。 她有很好的舞蹈功底,收放自如,就好像她真的是一个被·操控着的俏皮木偶。 宋酌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向努力拍摄的女孩。她与木偶共舞,沉浸在舞蹈的世界中,专注而又让人挪不开眼睛。 配上特意装扮的造型和精致的五官,让他觉得她就是一个惟妙惟俏的木偶。 宋酌点燃一根烟:“大哥眼光不错。” 陆争鸣端正地坐在一边的木椅上,不悦地皱眉:“把烟灭了。” 宋酌轻嗤一声,吐出一口烟雾:“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宣传视频。大哥亲自把人接来就算了,还要等她拍完吗?” 陆争鸣十指交叠,没有说话。 宋酌决定再拱一把火:“书雅嫂子不知道她的存在吧?” 陆争鸣嗓音微沉:“你敢透露半个字,别怪我停了你的卡。” “我哪里敢?”宋酌举手投降,嬉皮笑脸,“我不过就是个私生子,以后还要在大哥手底下讨生活。” 陆争鸣深吸一口气:“爸说明年就送你出国,你也收收心。” “栽培我也没用,”宋酌依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玩木是大哥的,我当个米虫就……” 明溪拍摄完一场镜头,张导和其余工作人员看回放,她独自一人坐在道具圈椅上。 陆争鸣单方面终止和宋酌不愉快的对话,他走到明溪身边,贴心地递上一瓶矿泉水。 “拍摄这么久,累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3 21:56:39~2021-05-24 22: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舞者3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还好。”明溪接过矿泉水,第一下没拧开,又使劲扭了两下。 陆争鸣见状低笑了一声, 从她手里拿过才递出去的矿泉水,拧开瓶盖。 他重新递给明溪:“刚才是我的疏忽。” 摄影棚有空调,架不住人多,空调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再加上她穿的是成套的圆领袍,质地是棉质的, 不比她以前夏日常穿的薄如蝉翼的真丝绸衫, 闷出了很多的汗。 明溪一口气喝下小半瓶水,才感觉缓过劲来。 接下来还要拍摄一场镜头, 今天的拍摄就结束了。 陆争鸣有意接近明溪。为了博取她好感,故意把十天的拍摄任务延长成一个月。 一来为了她不那么累, 二来则是想通过一个月的相处,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先生。”秘书把震动的手机递给陆争鸣。 明溪装作起身收拾衣服, 正好看见屏幕上的名字。 是秦书雅。 陆争鸣微微一怔, 面带歉意:“不好意思, 合作对象的电话。”他快步走出摄影棚。 宋酌走到明溪身边,刚才秘书坐他旁边时, 他也看见了屏幕上的名字。 -- 第137页 “别说,大哥给这个合作对象的备注还挺亲昵, ”宋酌意有所指,“又或者,书是她的姓。” 书姓是个很罕见的姓氏,可以说几乎没有。 在正常人看来, 会更多的以为“书雅”是一位女士的名字的后两位。 不称姓, 只称名。如此亲昵的称呼, 不是一句合作对象就能概括的。 秘书紧张地看了眼宋酌,怕他说出不利于陆先生的事,抬手叫来化妆师为明溪补妆。 有陌生人在,宋酌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家丑不可外扬,他还没有打算把家丑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明溪莞尔一笑:“也许她就姓书。” 不知道秦书雅得知她在陆争鸣口中变成了一个合作对象,她会是什么心情。 总之,不会太美妙。 秘书听她这么说,提起的心放下,明溪十分不理解地看了眼仿佛狗腿子一样的秘书。 按理说这个世界人人平等,没有主仆关系。秘书不过是个替陆争鸣打工的打工仔,拿钱办事,有必要忠心成这样吗? 他这样就好像,好像……明溪托腮,终于找到在她看来合适的形容,他就像永嘉帝身边的内侍。 噢,不对。 永嘉帝身边的内侍在永嘉帝大势已去的时候,都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还不如秘书忠心护主。 秘书不知道明溪如何看他,他的视线落在明溪身上透着几分鄙夷。 他觉得在宋酌几乎明示的提醒下,面前的女孩依旧选择自欺欺人,不过是看上陆先生的身份,想要一步登天。 补完妆后,明溪继续走到摄影机前,张导拉着她的手讲下一条拍摄内容。 宋酌还是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腿搭在茶几上,修长的手指夹着根没有点燃的烟。 他眼睛半眯,看向一旦起舞,就沉浸在舞蹈世界中的女孩。 当一个人专注于一件事,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令人着迷的魅力。这种魅力和相貌身材无关,更像是一种感染人的精神。 几年前初见秦书雅的时候,他在她身上看到过这种专注。 自从她住进南山别墅,这种精神就再也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陆争鸣接完电话,示意拍摄工作暂停一下。他走到明溪跟前:“我有事要出去一下,等会儿秘书会带你去酒店。” 明溪勾唇轻笑:“陆先生不用特意和我打招呼,毕竟我只是个乙方。” 陆争鸣一怔。 不过一个电话的功夫,他们之间才打破的一点疏离又变成厚厚的罩子,退回甲方乙方的身份。 秘书走上前来靠着陆争鸣的耳朵低声说了两句,陆争鸣沉默地扫了眼二世祖一样的宋酌,宋酌回以挑衅的微笑。 对于工作被打断,张导有些不悦:“我们继续。” 明溪心怀歉意地对张导鞠了一躬,继续进行拍摄任务。 陆争鸣走出摄影棚,点开通话记录,轻点屏幕上的第一个记录拨过去。 他声音哑了几分:“书雅,公司这边的事有点复杂,我晚点回来。” “你不要太累了。”温柔的女声从听筒中传出。 几年的精心呵护,没有经历风雨侵蚀,秦书雅早就不像学生时代干练洒脱:“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陆争鸣温柔地轻应一声:“要是我回来的晚,你就早点休息。不要熬夜等我,对身体不好。” 秦书雅噗嗤一笑:“这些话你说过多少遍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她停顿了一下,“好,你去忙吧。” 挂断电话,秦书雅扫了眼摆满巨大木桌的花。刚才还打算插花玩,听到男朋友或许会晚归,忽然就觉得无趣。 她走进书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最新的经济周刊,坐在落地窗前静静读了起来。 太阳渐渐落山,秦书雅瞥了眼斜阳,合上书本慢慢下楼。水晶吊灯已经被打开,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她独自一人坐在白色的餐桌前,看了眼四菜一汤,一点胃口都没有。 与此同时,结束一天拍摄任务的明溪在张导的盛情邀请下,和她同乘一辆车去往酒店。 张导自己开车,她目不斜视:“你有男朋友吗?” 明溪微微摇头:“没有。” 趁着等红绿灯的功夫,张导看了眼副驾驶上的女孩,苦口婆心:“真要谈恋爱,应该找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你不要怪我多话,我是喜欢你才会这么说。” 她是个女导演,能很好地拍出女孩的美丽。等玩木的宣传视频上线,一定会引起网友热议。 她不希望女孩和玩木的陆总走的太近,这样网友会认为女孩是靠着不可言说的手段获得这个资源。 女孩舞蹈技能过硬,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只要她肯沉下心来打磨,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舞者。 “谢谢张导,”明溪温和地望着给她建议的女人,“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规划。” “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明溪停顿了一下,“我想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实现独立。” 张导满意地点头:“你能这么想当然好,女孩子还是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工作。” 到了酒店,宋酌等待门口。车才停稳,他就十分绅士地为明溪拉开车门。 “大哥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宋酌的身份张导听说过一点,她对这个所谓陆家的私生子谈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 第138页 她站在中间,不动声色把两人隔开:“带路吧。” 宋酌挑了挑眉,拿出手机给明溪发消息。 [她这样子,搞得我像偷窥鸡崽的黄鼠狼。]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我担心你们找不到房间,特意来给带路。] [是担心我们,还是不想和陆先生独处,你心里明白。] 走到包厢前,宋酌收起手机,扭动门把手,径直走进去。 包厢里只有陆争鸣,其中陆争鸣坐在主位,他身边的两个位置都空着。其余工作人员在另一个包厢。 宋酌当仁不让坐在他左手边,他拍了拍他左边的空位:“沈曦小姐请坐。” 张导走到陆争鸣的右手边,冲明溪挥了挥手:“你过来挨着我坐。” 陆争鸣看了眼换上白裙的明溪,轻轻按响桌上的传唤铃。没一会儿,侍者捧着菜鱼贯而入。 他温声说:“我想沈小姐可能会喜欢这些菜。” 他点的是明溪和他第一次吃饭时点的菜。 宋酌瞥了一眼桌上的菜,口吻嘲弄:“大哥记性真好。” 明溪回答的中规中矩:“谈不上喜欢。舞蹈生嘛,要保持体型,只好吃些清淡的食物。” 侍者为四人添上红酒,陆争鸣举起高脚杯:“能请来张导为玩木拍摄宣传视频,是玩木的荣幸。” 张导擦拭嘴角,端起酒杯,客套地与陆争鸣寒暄:“等会还要开车,我就不喝了。” 宋酌端着酒杯走到明溪身边,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我也敬你一杯。” “你不要胡闹,”陆争鸣有些不快,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机会,“沈小姐还是学生,给她换成果汁。” 这种维护,对于一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小姑娘是很有用的。 明溪佯装感激:“谢谢陆先生,”她顿了顿,“不过喝一点而已,不碍事。” 她轻轻抿了一小口红酒,清冽的酒香于舌尖绽放。明溪餍足地眯起眼,端起酒杯又轻抿了一口。 宋酌看她这幅样子,嘴角不自觉上扬。 张导摁住明溪的手:“好了,不要喝多了。” 知道她这是在维护自己,明溪意犹未尽地放下酒杯,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似乎还能感觉到红酒的馥郁。 将女孩酒后的可爱俏皮尽收眼底,陆争鸣缓缓勾起嘴角。 明溪只当看不见两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暗自记下红酒的牌子,打算等拿到拍摄酬劳后就去买一瓶。 “坐回来,”陆争鸣看向赖在明溪身边不走的宋酌,“不要打扰沈小姐。” 宋酌要是听陆争鸣的话,那他就不叫宋酌了。 把手搭在椅背上,宋酌翘起二郎腿,问道:“我吃我的,她吃她的,我怎么就打扰她了?” 明溪夹了一片开水白菜:“没有关系。” 她这么说,陆争鸣不好再坚持,四人就保持这个座位吃完饭。 霓虹灯四起,夏天的夜来得再晚,最终还是来了。 张导的家离酒店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她把明溪拉到一边叮嘱:“你回房间后就早点休息,有人来找你尽量不要开门。” 明溪听话地点头。 目送张导开车离去,陆争鸣走到明溪身边,温声说:“今天你累了,早点回房间休息,明天我来陪你。” 这个“陪”字用的就很灵性,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不少的距离。 宋酌冷哼:“大哥这么空闲,不如多去南山别墅陪陪……”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有些话说一半就够了。 明溪脸上挂着笑,只当听不出他的意思。 陆争鸣冷冷地扫了眼宋酌:“等会家里的司机会来接你,不要酒驾。” “不用麻烦,”宋酌从裤兜里掏出房卡,“沈曦小姐,今晚我们要做邻居了。” 陆争鸣万万没想到他连房都开好了,还是在明溪隔壁,手机这时又开始震动。 陆争鸣看了眼屏幕上的人名,冷声警告宋酌:“注意言行,不要做出格的事。” 他又放缓语气对明溪说:“沈小姐上楼休息吧。” 明溪微微颔首,目送一边打电话一边急切地走向黑色豪车的陆争鸣。 “你说这合作对象多讨厌,”宋酌收起房卡,“大晚上的还要和大哥谈工作。” “没办法,”明溪摊手,“我想像陆先生那样的人,一定很忙。” 忙着左右逢源还差不多,宋酌不禁腹诽。 等候电梯的功夫,宋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大哥在追求你?” 明溪摇头:“陆先生年轻有为,为什么要追求我一个学生?” 她说得不假。 刚才秦书雅打来电话,本还打算和他纠缠的陆争鸣匆匆离去,足以说明心中看重的人是秦书雅。 可是刚才吃饭的时候,陆争鸣对女孩的维护他又看在眼里。要说他突然善心大发,他总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电梯门打开,宋酌拦住明溪的去路。 “去天台坐坐,你觉得呢?” 实际上他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宋酌按下顶楼的按钮:“忘了说,这家酒店是我的,顶楼很漂亮。”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呢喃:“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明溪知道剧情,没有表现出惊讶。宋酌看着依旧镇定的女孩,目光流露出赞赏。 -- 第139页 宋酌从口袋里取出房卡,明溪听到“滴”的一声,顶楼的门打开了。 顶楼四周栽满了花,中心位置搭建了一个以玻璃为主的建筑,玻璃四面挂着窗帘,私密性不错。 宋酌走进玻璃房中,取出一瓶刚才同品牌的红酒,拔出木塞,涓涓细流汇入高脚杯中。 他端起一杯酒递给明溪,躺上白色沙发,长腿则搭在茶几上。 “吹着夜风,看着月亮,喝着小酒,”宋酌一口喝完红酒,眼睛半眯,“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 明溪勾唇:“真的像你说得这么好,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宋酌目光渐渐锐利,他对外一直都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很少展现出真实的自己。 “既然我生在陆家,还是想争一下,”宋酌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老爷子去了,谁知道我会落得怎么样的下场?” “有酒店还不够吗?”明溪倚着栏杆,俯视行走的人流。 “酒店和玩木比,九牛一毛而已,”宋酌带着一身烟草味走到她身边,“你嫌钱多吗?反正我不嫌。” “我不喜欢吸二手烟,”明溪皱眉,“如果你不能暂时克制烟瘾,我想我们的谈话可以结束了。” 宋酌低笑一声,捻灭火星。 他眺望远方:“大哥究竟要你做什么?” 突然不拐弯抹角,明溪还有点不习惯。 她抿了一小口红酒:“不知道,”她笑盈盈地看着男人,“你想知道吗?” 宋酌毫不犹豫地回答:“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争鸣接近女孩一定有所企图。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企图,但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陆争鸣要做的事一定会给他接手玩木的机会。 明溪半眯着眼睛:“我们做个交易吧,宋先生。” “什么交易?” “我做你的眼线,帮你探听陆先生接近我的原因,”明溪伸出右手,“事不成,我什么都不要。事成了,我不要钱。” 宋酌看了眼她的右手,没有回握:“还有这种好事?” 明溪摇头,宋酌有点好奇:“那你要什么?” “事成之后,你只需要负担我后半辈子要看的书。” “书?”宋酌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现在二十岁出头,就算她一个月能看完三本,一年也就三十六本,五十年也就一千八百本。 一千八百本书就按五百一本算,也就九十万,还不如她拍摄视频来的多。 “对的,”明溪露出对知识的渴望,“书。” 虽然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说法,但对于她而言,看书是最有效的办法。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新颖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世界。 女子可以和男子一起读书识字;可以出将入相,参与家国大事;可以脱离家族使命为自己而活;可以……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美丽,于是她想从书中寻找答案。 她要汲取这个世界浩瀚壮阔的人类智慧,化为己用。 女孩的眼眸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如一把火炬,将夜空照亮。 宋酌感觉心口有一只蝴蝶破茧而出。 他回握明溪的右手:“好,合作愉快。” “呜呜呜……”摆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两人走到茶几前,是明溪的手机再响。她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沈小姐。”陆争鸣的声音一贯温柔。 明溪和宋酌对视一眼,她状似醉酒,语调慵懒:“陆先生?” 宋酌环抱双臂,玩味地看向眼神清明的女孩。 司机把车停在别墅前,陆争鸣坐在车里。听到女孩带着醉意的嗓音,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她刚才饮酒后露出的俏皮。 陆争鸣微微出神,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恼意,就好像他背叛了秦书雅。 将女孩的俏皮从脑海中推出,陆争鸣又变成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 他酝酿出让人浮想联翩的暧昧:“想和你说一声,我到家了。” 这是恋人之间特有的问候和牵挂。 明溪眼神越来越来清冷,语调却越来越慵懒:“好,正好我要休息了。” “那……”陆争鸣闷笑,“晚安。” “晚安。” 等明溪挂断电话,陆争鸣默默收拾好心绪,踏入白色别墅。 秦书雅躺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床蚕丝被。 听见脚步声,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你回来了。” 陆争鸣自然而然搂住她的腰,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上去睡。” 秦书雅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像小孩一样依赖着他。陆争鸣摇头失笑,将人打横抱起,一步一步走上二楼主卧。 “我约了医生,如果体检没问题,我想我的身体可以接受试管婴儿。” 陆争鸣脚下一顿,坚定地拒绝:“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不希望你去做试管婴儿。” “难道你不想和我结婚吗?”秦书雅咬唇。 陆争鸣把人放在柔软的床榻上,他单膝跪地,浅啄她的掌心,温柔而又不容拒绝。 “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想和你结婚,”陆争鸣咬住秦书雅的指尖,“可我不想你的人生被生孩子这件事定义。” “有什么区别呢?”秦书雅别开脸。 -- 第140页 陆争鸣正色道:“我娶你,是因为我想娶你,和孩子无关。你不需要为了我委曲求全,我会想办法。” 秦书雅苦笑:“什么办法?” 如果真的有办法,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结婚。 秦书雅捧起陆争鸣的脸:“争鸣,我们就向陆老先生妥协这一次,就这一次。” 陆争鸣抬起头,仰视他从大学时代就一直深爱的姑娘,却忽然感觉到一丝陌生。 那个在演讲台上活力四射的姑娘,当青春不再,她竟然变得如此怯懦,失去对抗困境的勇气。 陆争鸣拿起浴袍走进浴室,结束此次不愉快的谈话:“书雅,我永远不会让你去做试管婴儿。这在我看来,是对你的一种侮辱。” 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水声,秦书雅低头看向她的手。以前她的手不像现在细腻,但她却很快乐。 现在任谁看她的手,都要说一声她过得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可是她怎么觉得,她一点都不快乐。 秦书雅背对着陆争鸣,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吵醒才睡着不久的秦书雅。 仿佛昨天晚上的争执压根不存在,陆争鸣揉了揉她柔顺的长发:“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秦书雅抱着被子坐起来,看向走到门边的男人:“可能是我整天闲着无事,所以爱胡思乱想。” “我想出去上班。” “不要说气话,”陆争鸣打领带的手一顿,“毕业后你就一直在家里,习惯了这种生活,我不想你出去受罪。” 陆争鸣返回床前,亲吻她的脸颊:“有我在,你只要每天开心快乐的享受生活就好。” “可是……” 秦书雅还没说完,陆争鸣看了眼手表,打断她的话:“一定要按时吃饭,我先去公司了。” 坐上专属座驾,陆争鸣升起挡板,拨通明溪的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被接通。 “喂……”电话那头是才睡醒的娇嗔。 陆争鸣低笑:“早安,沈小姐。” 作者有话说: 受不了了,好渣。 草(一种植物) 感谢在2021-05-24 22:44:14~2021-05-25 22:0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舞者4 “早安。” 明溪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随意抓了两下乱成一团的头发。 她迅速看了眼时间,刚好八点半。距离开始拍摄的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明明她还可以多睡半个小时。 他是不是有病? 昨天晚上在宋酌那里平分了一瓶红酒, 宿醉后的头痛让明溪直挺挺地倒回柔软的枕头。 “沈小姐,等会儿我来接你去摄影棚。” 似乎察觉到女孩还没睡醒,陆争鸣不自觉想象起电话那头的人赖床时的模样。 明溪捂着头轻应了一声,声音像小猫似的,抓得陆争鸣心跳慢了一拍。 就在这时, 门铃突然响了, 明溪认命地去开门。 宋酌拎着一袋药站在门口,调侃道:“谁啊?大清早就给你打电话, 不知道吵人睡觉就是犯罪吗?” “我那不懂事的弟弟要是有冒犯沈小姐的地方,还请沈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 不要和他计较。” 宋酌说话的声音不小,陆争鸣听到时愣了片刻。想起昨天晚上他也睡在酒店, 才匆匆回过神来, 扮演一个体贴温柔的大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明溪在看见来人是宋酌时,就打开了免提。因此, 陆争鸣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宋酌的耳朵。 宋酌凑近手机,放低声音:“大哥, 我都听到了,怎么你总是觉得我会冒犯沈曦小姐呢?” “昨天晚上沈曦小姐贪杯,”他晃了晃手中的塑料口袋,“我是来给她送解酒药的。” 说完不给陆争鸣说话的机会, 他抓住明溪拿着手机的手腕, 不送拒绝地挂断电话。 “嘟嘟嘟……”听筒里传出忙音, 陆争鸣按住对讲机,“去酒店,快点。” 明溪一手接过宋酌递来的药,一手横在门框上,挡住想要走进房间的宋酌。 “你再往前踏一步,就真的是在冒犯我,”明溪晃了晃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被关在门外的宋酌也不气恼,靠着墙壁静静等待。 大约十五分钟后,明溪再次打开房门:“好了。” 宋酌眯着眼:“我发现你很爱穿裙子。” 第一次开门时她穿着一身睡袍,第二次开门时她已经换上一条红色碎花吊带短裙。 长至背心的卷发拢住纤细白皙的胳膊,左手轻轻搭着右手,右手自然垂下,落在裙摆上方一点。 短裙收腰,正好勾勒出她错落有致的曲线。和黑色马丁靴相呼应,又纯又欲。 “昨天你说大哥不可能追求你,”宋酌的目光中流露出惊艳,“其实仔细想想,没什么不可能。” 明溪手捧保温杯,一口吞下解酒药:“他的心思只有天知道。” 明溪抽出房卡,和宋酌走到酒店的餐厅。 餐厅里的人不是很多,明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早餐以自助的形式供应,她一边打盹一边等着宋酌给她取早餐。 -- 第141页 宋酌估摸着她是舞蹈生,要保持体型,选了几样热量小的早点。 “等会儿我送你去摄影棚。”宋酌一边剥水煮蛋一边说。 明溪吸了口零脂酸奶,开玩笑地说:“那你要和你大哥划拳,谁赢了谁就获得接送我的机会。” “他不去公司,特意来接你去摄影棚,”宋酌把剥好的鸡蛋递给明溪,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真在追求你?” “这话说出来你信吗?”明溪平静地看着宋酌。 宋酌轻笑:“也是,”他疑惑地说,“你说我大哥到底图啥?” 明溪一本正经地说:“虽然现在你是我的老板,但这才过了一夜,你就找我要答案,是不是太为难我了。” 于是宋酌不说话了,明溪得以安静地吃完早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陆争鸣的司机超速的原因,吃完早餐的两人和他在电梯里打了个照面。 明溪走在前面,看见电梯里的陆争鸣愣了一下,随后扬起灿烂的笑容:“好巧啊,陆先生。” 女孩的笑容就像清晨的阳光,既不太过炎热,又不会显得冷清。 陆争鸣蓦地想起近来愁眉苦脸不爱笑的秦书雅,还记得以前她和女孩一样,活泼开朗。 陆争鸣注视着女孩清亮的眼眸,温声说:“司机等在楼下,我先送你去摄影棚,再去公司。” 宋酌听到这话,嘲讽地勾起嘴角。 如果他不知道秦书雅的存在,看了也只会认为陆争鸣在追求明溪。 他仔细地打量明溪,生怕错过她的表情变化。 只见女孩受宠若惊地点头,乖巧地站进电梯最里面,然后在陆争鸣看不见的地方,眼眶中逐渐蒙上一层冰霜。 似乎不怕被他看见,明溪的表情越来越冰冷。 尽管他不这么认为,但他不得不承认,陆争鸣的举动就是在追求她。 而正在被追求的姑娘,不仅不为所动,反倒和他私底下做了一笔交易。 察觉到宋酌审视的目光,明溪嘴角上扬。 电梯门打开,陆争鸣站在前面,第一个走出电梯。明溪紧随其后,跟在她身后的是宋酌。 走到大堂,明溪故意落后几步,笑盈盈地对宋酌轻语:“你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吗?” 宋酌挑眉:“你觉得什么叫馅饼?” 黑色豪车停在酒店门前,身穿西装的司机拉开后座车门,陆争鸣弯腰坐进去。 “比如现在。”明溪也弯腰坐进豪车后座。 宋酌一瞬间反应过来。 她知道他对她还心存疑虑,所以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为的是让他安心。 他关上副驾驶的车门:“我看大哥也不想见我,今天我就不去了。” 他一直跟着,他的好大哥又怎么会露出马脚呢? 目送豪车驶出酒店,宋酌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 陆争鸣升起隔板,将司机和两人隔绝。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加上隔音效果很好,呼吸声瞬间便被放大。 由于陆争鸣穿着成套西装,车里的空调开得很低。不一会儿,只穿了一件吊带裙的明溪就冷得环抱双手。 下一刻,带着男性气息的西装外套就搭在她身上。明溪转头盯着男人,透过白衬衫可以看见男人精壮的躯体。 似乎怕明溪胡思乱想,陆争鸣目不斜视:“我已经把空调温度调高,过一会儿就不冷了。” 瞧瞧,多么体贴的好男人。 如果不知道真相,谁又会认为他的体贴都是装出来的。 明溪感激地冲陆争鸣一笑:“陆先生真是个绅士。” “你说错了,我并不是一个绅士,”陆争鸣转头,言辞暧昧,“或许是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想要变得绅士。” 明溪沉默地垂眸,装作不知道该怎样接话:“陆先生……” 陆争鸣十指交叠:“不好意思,我又唐突了沈小姐。” 前进或者后退,他都把握的很有分寸。 鸦羽般的眼睫扑扇,明溪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说又?” 陆争鸣薄唇轻抿:“我以为你会讨厌我和你互道早安晚安。” “怎么会?”明溪的反应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单纯而又美好。 陆争鸣看向天真的女孩,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空调温度升高,明溪把西装外套还给陆争鸣,抬起胳膊轻嗅了嗅:“有陆先生的香水味呢。” 白嫩的胳膊突然出现在眼前,陆争鸣不由得一愣。 明溪仿佛没看见他的失神,绽放甜甜的笑容:“不信你闻闻?” 女孩的清香和古龙香水味混合,从鼻尖渗入心肺,陆争鸣眼眸逐渐幽深,晦暗不明。 他不自觉滚了滚喉结,嗓音沙哑:“我……” 没等他说完话,明溪将胳膊缩回去,又放在鼻翼处仔细嗅了嗅,懊恼地说:“好像又没有了。” 香味消失,陆争鸣忽然烦闷起来。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对书雅忠诚,身体的本能却驱使着他闭上眼,回味令他怅然若失的香气和雪白的肌肤。 距离摄影棚还有一条街,明溪轻轻扯了扯他的白衬衫衣袖:“我想在这里下车,陆先生。” 有些事,暂时还是不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陆争鸣垂眸望着她微微泛红的指尖,才恢复理智就在一瞬间崩塌。 -- 第142页 他吩咐司机停车,明溪下车关上车门。 陆争鸣摇下车窗:“工作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看着女孩头也不回地走远,陆争鸣鬼使神差地将西装外套揽到鼻尖处闻了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西装外套上似乎都染上女孩的体香。 明溪面无表情地从挎包里拿出香水轻喷两下,将身上让人厌恶的古龙香水味压下去。 一段关系,一向只有她是主,别人是客。 陆争鸣原来是主,沈曦是客,那她就反客为主。 — 没有大老板在旁边监督,第二天的拍摄工作完成得十分迅速,不到下午三点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不需要再去酒店应酬,张导和明溪就不在一个方向。 她开车驶出停车位:“一个人回酒店,路上小心。” “好,张导慢走。”明溪挥了挥手,拿出手机给陆争鸣打电话。 陆争鸣接的很快,不知道是不是为她设置了专属铃声。 “陆先生说会来接我,是吗?” 电话那头的女孩说得小心翼翼,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打出这个电话。 仿佛有一根羽毛从心脏轻轻刮过,陆争鸣心头一颤,莫名生出一股保护欲。 陆争鸣想起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在长京大学的百年校庆舞台上,她表演一只被箭射中而被迫折翼的仙鹤。 长长的水袖从最开始的飘逸到最后的沉重,她身穿羽衣倒在舞台上,美丽而又脆弱。 失焦的瞳孔不经意扫过办公桌上的照片。 那是书雅毕业答辩的时候。 她站在讲台上,身穿素净的白衬衫牛仔裤,扎着一个高马尾,举手投足间都是自信和傲气。 他记得答辩组组长问了一个很刁钻的问题,他的书雅不仅没有被问题吓到,反而口若悬河。 坐在底下的教授听完她的回答,赞口不绝。 陆争鸣压下心中的悸动,他深爱着书雅,这辈子只认书雅一人。 他反复确认自己的内心,换上一贯的温柔,就好像胜券在握一样。 “等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5 22:05:49~2021-05-26 21:11: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舞者5 下午三点的太阳最毒, 仿佛能把人烤熟。 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就算偶尔路过两个,手中也都撑着五颜六色的太阳伞。 明溪找了家街边自带空调的冷饮店, 点了杯冰饮坐等陆争鸣的到来。 虽然她有冰肌玉骨在手,不管怎么晒,皮肤依旧白皙细嫩,但她不代表她不怕热。 她活这么久几乎没吃过多少苦,一直养尊处优, 暑热天怕热, 冬天又很畏寒。 就在明溪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冰饮,陆争鸣的车停在了街角。 透过落地玻璃窗, 明溪看见司机匆匆下车替他打开车门,身穿全套西装的陆争鸣笔直地站在人行道上四处张望。 一把黑色的大伞适时悬在他的头顶, 为他遮挡炎炎烈日。 明溪微微勾唇,不理会桌面上震动的手机。 她伸出手在脸颊处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好让白净无暇的两靥看上去像被晒红了一样。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湿巾, 卸去因为喜欢口红颜色才涂抹的口红。 由于才喝过冰饮, 嘴唇冰冷,加上卸去口红, 她的唇色就淡了许多。 看着镜子里仿佛中暑的人,明溪满意地点头。 做完这些, 明溪眼神迷离地抓起手机朝外走去:“是陆先生吗?” 女孩的声音有气无力,好像凭着一股信念在强撑。 “我到了,没看到你,”陆争鸣语气有些着急,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给我个位置, 我马上来……” “陆先生,沈小姐在那儿。”司机的眼睛很尖,指向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明溪。 陆争鸣连忙挂断电话,快步走到明溪身边。 目光触及她绯红的脸颊和没多少血色的嘴唇,他马上就明白她这是中暑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阳光,陆争鸣绅士地搀住她的胳膊,“还能走吗?” 明溪微微咬唇,神情倔强:“没关系,我还可以走。” 说着她挣脱陆争鸣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不想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陆争鸣眼疾手快,将人拦腰抱住,他打横抱起明溪走向座驾。 司机早拉开车门等待,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皮质后座,陆争鸣绕到另一边上车。 挡板照例被升起,陆争鸣从保温杯中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明溪:“下次要是还这么大太阳,你就在摄影棚等我。” 明溪垂眸盯着水杯,鸦羽般的眼睫不停扑扇,好像心中很慌乱:“刚刚我不是故意不接陆先生的电话。我从摄影棚出来后,一直站在路灯旁等陆先生,后来头晕难受……” “为什么要一直站在路灯下?”陆争鸣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这一点让明溪很欣赏。 他的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无奈:“路灯旁边连棵树都没有,太阳正对着你晒,你说你怎么会不中暑?” “因为我想站在显眼的位置,”虚弱而又腼腆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上,“这样陆先生一眼就能看见我。” -- 第143页 女孩的笑容很干净,不像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为了玩木的大订单或者是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陪笑讨好。 她的笑容仅仅因为他,没有沾染其他肮脏的算计和欲望。 陆争鸣心跳不自觉加速。 女孩清澈的眼眸就像沙漠中的绿洲,吸引濒临死亡的行人追逐。 陆争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女孩乌黑顺滑的卷发,眼神逐渐迷离。 还有什么比真诚的言语更能击中人心? 明溪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紧张地往车窗边挪动:“陆先生……”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陆争鸣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拇指与食指不停地摩挲。 他终于明白宋酌为什么爱吸烟。 比如现在,他也想点燃一根烟,占据他空闲的手指,让他不再意乱神迷,做出唐突冒失的事。 “不好意思,”陆争鸣端起保温杯,又恢复一派温柔,“希望沈小姐原谅我。” 不知道是不是恢复过来的缘故,女孩的脸看上去依旧红润,却不像刚才那么吓人,嘴唇也恢复成浅粉色。 女孩现在的精神看上去还不错。 她伸出手,轻轻扯住男人的一小撮头发,神气地说:“这样才公平。” 心中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这一刻,陆争鸣的眼里心里都是身旁这位年轻的女孩。 他想握住女孩雪白的手腕,不想认为已经得到公平的明溪将手缩回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 明溪转头看向窗外,一颗颗树被快速行驶的车甩在身后。 刚才的举动会在身边的男人心中造成多大的震动,她懒得去想。 至于为何没有趁这个间隙更进一步,明溪莞尔一笑。有些事情不能太急,要慢慢来,就像放风筝一样,要懂得松弛有度。 怅然若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陆争鸣闭上眼。 眼前浮现的是女孩天真烂漫的言行,跳舞时的专注,以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的细腰。 车稳稳当当停在酒店门口,明溪没等司机下车,自顾自推开车门:“陆先生,明天我们还能再见吗?” 陆争鸣慢慢睁开双眼,望着清纯的女孩:“当然。” 话音才落,明溪便发自内心地绽放出笑容,极具感染力,陆争鸣也不自觉抿唇轻笑。 “明天见。” “明天见。” 目送黑色豪车驶向远方,明溪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吩咐洞拐把苏柳柳的媚骨天成关了。 如果陆争鸣不动心,媚骨天成拿他也没有办法。 她还以为所谓深情爱妻的男主有多情深,没想到在她的几次撩拨下就开始动摇,可见他本性就是个负心薄幸之人。 宋酌一直坐在大堂中,将女孩的面部表情一分不差地收入眼底。 他走到明溪身边,疑惑地问:“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舞蹈专业?” 明溪说得毫不犹豫:“当然是因为热爱。” 沈曦最初学习舞蹈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是在父母逼迫下的不得已,目的在于培养一项特长。 后来随着学习的深入,她渐渐热爱上舞蹈。她认为舞蹈丰富她的精神和灵魂,成为国内顶级舞者就此变成沈曦一生的追求。 可惜遇人不淑,年纪太小,看不透陆争鸣这头披着羊皮的狼,最终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如果你愿意,我想你以后也能成为一名演技卓越的好演员,”宋酌感慨万千,“真好,技多不压身。” 明溪心情还算愉快,和宋酌开起玩笑:“或者也可以去做商业卧底,就比如现在。” 宋酌爽朗大笑:“商业卧底弄不好要进去。” “那还是算了,”明溪取出房卡,房门嘀的一声打开,“我要休息了,下班时间勿扰。” 宋酌再次被关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他默默拿出手机给狐朋狗友打电话约饭,吊儿郎当的走远。 整个人泡在浴缸里,一身疲惫被热水洗去,明溪随意裹住浴袍,边擦头发边走出卫生间。 她懒懒地躺在摇椅上等头发自然风干,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街排列整齐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 借着城市其他高楼建筑上的霓虹灯,明溪摸到手机,打开一看上面有几个未接电话和几条消息。 “妈,”沈母下午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今天拍摄任务下午就结束了,我回酒店一直在睡觉,没接到电话,。” “那就好,”沈母半是埋怨半是宠溺,“一个下午不接电话,吓得我和你爸差点买票来找你。” 明溪忍俊不禁:“我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不成?妈,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好好好……” 沈母话还没说完,沈父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孩子才睡醒,肯定还没吃饭,你就先让她去吃饭。” “我怎么就不让曦曦吃饭了。”沈母照着沈父的胳膊用力一掐。 沈父吃痛,小声嘀咕了两句,明溪没听清楚。但夫妻之间都是像这样子打打闹闹,沈父沈母感情真的很好。 如果不是陆争鸣,他们拥有一个漂亮贴心的女儿,生活一定很美。 明溪嘴角上扬:“我先吃饭去了,爸妈再见。” -- 第144页 沈母叫住她:“工作完了记得给你爸打电话,他好去机场接你。” “好。” 结束短暂的家常对话,明溪看了眼其他未接电话,有两个是宋酌打来的,还有一个是陆争鸣。 她不打算拨回去,翻开消息列表。 宋酌发了张和一群机车男孩的合照,看衣服应该是今晚才照的。他站在照片的中央,怀抱一顶蓝色头盔,笑容灿烂。 陆争鸣也发来一张照片,下午六点的时候,现在已经八点了。 宽大的办公桌上摆着简洁的三菜一汤,并发了条文字消息,问她有没有吃晚饭。 明溪拍了张漆黑的房间,发给陆争鸣:[才睡醒,天都黑了。] 很快,陆争鸣就回了条消息:[猜到了。] 明溪正在打字,突然门铃响了。 她走到门边,没有第一时间开门,透过猫眼看向提着食盒立在走廊上的秘书。 她打开门,秘书将食盒递给她,态度比以前好了很多:“沈小姐,这是陆先生让我过来送给你的。” 明溪接过食盒,颔首致意:“谢谢。” “不客气。”秘书同样地回礼,转身离开。 明溪点开陆争鸣的头像:[怎么这么快?] 不一会儿,陆争鸣打来电话:“我让秘书一直等在酒店,只要你醒了,他就马上给你送上去。” “还是热的。”明溪尝了下和陆争鸣发来的图片上一样的三菜一汤。 陆争鸣走到窗边,俯视来去匆匆的行人:“酒店里有厨房,一直保温着,”他顿了顿,“好吃吗?” “还不错。” 第72章 舞者6 接下来二十多天, 陆争鸣每天花样不停地献殷勤。 早晚接送是必备演出,送花送饭送价格不低却又不高的首饰,则是安可之后的额外表演。 陆争鸣送来的花都被宋酌拿去堆在顶楼, 饭则是进了明溪的肚子。 毕竟陆争鸣送来的饭,都是他吩咐陆家的厨师为要保持体型的她特意所制,比外面的吃食健康且干净。 价格恰到好处的首饰被宋酌以两倍的价格买走。当然,与之一起被买走的还有附带的卡片。 上面的字都是陆争鸣亲笔所写,每一句都是对明溪暧昧的问候。 这么好的东西, 宋酌是一定要保存下来的, 万一以后就派上了用场。 明溪没有把所有首饰都转卖给宋酌,留下了陆争鸣送来的一个戒圈。 戒圈在这个世界有特殊的含义, 她仔细看了看,戒圈内部还刻有她和陆争鸣的名字。 这么讽刺的东西她当然要留着, 等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丢在陆争鸣面前,那种感觉一定十分美妙。 今天是拍摄的最后一天, 任务很轻, 只用拍摄一组宣传海报。 明溪和摄制组的工作人员约定早点拍完早点下班, 大家都起了个大早等在摄影棚外,很少到摄影棚的陆争鸣也出现在现场。 “陆先生请大家吃早餐。” 秘书和司机提着一大口袋早餐走进摄影棚, 每个工作人员都有。 明溪领到一份早餐,打开后发现里面是陆家厨师的手艺。于是她瞥了眼其他工作人员的早餐, 都是由陆家厨师制作。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陆争鸣坐到她对面,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一个月来,沈小姐辛苦了。” 然后他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没吃早餐, 又怕你受人非议, 于是我让厨师给每个人都做了一份。” “不辛苦, ”明溪笑盈盈道,“还没感谢陆先生选中我拍摄此次宣传视频。” 陆争鸣温声说:“能请到沈小姐为国风系列宣传才是我的荣幸,”他顿了顿,“况且,我与沈小姐还是校友。” “陆先生也毕业于长京大学?”看他十分亲和,一边的工作人员插了句嘴。 陆争鸣笑道:“是的,我毕业于长大经管学院。” “难怪玩木能在陆先生的手上更上一层楼,”工作人员崇拜地看着陆争鸣,“陆先生,方便合个影吗?” 陆争鸣做出邀请的姿势:“当然。” 听他这么说,立即有一群人围上前来说也要合影,陆争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面带笑容与每一个人合影。 明溪一边吃早餐,一边看向闹哄哄的人群。人群中的男人极有耐心,嘴角始终挂着客套的微笑。 察觉到女孩的视线,陆争鸣笑问:“沈小姐不和我合个影吗?” “怎么会?”明溪擦拭嘴角,走到陆争鸣身边站好。 “别说,陆先生和沈曦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其他工作人员围在摄影师身后,欣赏地看着两人。 “而且他们还是一个学校的校友。” “陆先生没有女朋友吧?” “当然没有,陆先生这样有礼貌的人,要是有女朋友,肯定会公开。” 听到最后一句,明溪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容。 陆争鸣这样的人,站在家族的肩膀上,一旦违背家族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即便他和秦书雅在一起那么多年,在大众眼中,陆争鸣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黄金单身男。 摄影师正准备按下快门,一只手搭在明溪的肩膀上:“要合影,怎么能少了我?” 宋酌得意地挑眉:“听说你今天就要结束工作了,特意来祝贺你。” -- 第145页 明溪掰开他的手:“我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 碍于人多,陆争鸣依旧保持着微笑,不过明溪从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看出勉强的意思。 摄影师见陆争鸣没有拒绝,于是按下快门。陆争鸣坐在正中,宋酌和明溪分别站在左右两侧的画面就此定格。 明溪由化妆师带去做造型,今天大概要拍三组海报,每组九张,因此她要做三次造型。 不一会儿张导抵达摄影棚,明溪的第一组造型正好完成。 第一组造型就是她工作第一天穿的那套圆领袍,手里拎着国风木偶和棉质类玩偶摆出各种姿势。 或者是借助镜头,让她和玩偶们看起来一样大,她混入其中模仿玩偶的动作。 不能看见明溪跳舞,宋酌意兴阑珊地躺在沙发上。 转头瞥见他的好大哥,宋酌索性逗弄起陆争鸣:“我听老宅的阿姨说,大哥最近经常让家里的厨子做两人份的饭。” 陆争鸣盯着他的眼睛:“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宋酌冷哼一声:“我也没说要做主,我只是好奇,”他顿了顿,“那些菜不是书雅嫂子爱吃的,更像是沈曦小姐这种为保持体型才会吃的。” 不等陆争鸣回答,宋酌自顾自笑起来:“大哥不必不好意思。以大哥的身份地位,我会有两个嫂子不稀奇。” 陆争鸣默然不语。 一个多月的相处,要说他完全没动心那当然不可能。但是每当他回到南山别墅,看见孤独地等在家中的书雅时,一抹愧疚又浮上心头。 他终究还是更爱书雅。 他没有忘记他接近女孩的真实目的。 陆争鸣一字一顿:“我只有书雅一个妻子。” 宋酌凑到他耳边,低沉的嗓音在那么一刻宛如鲛人的歌声,击溃陆争鸣建设起来的心理堡垒:“那么情人呢?” 瞧见陆争鸣松动的表情,宋酌的笑容渐渐止住,眼眸中也被一层冰雾覆盖。 他看了眼认真工作的女孩,不禁想起那个夜晚,她倚靠着顶楼的栏杆,卷发随风飞舞。 她的眼睛里有一团光芒,驱散黑夜。 她说:“对的,书。” 陆争鸣也转头看向换了身造型的明溪。 第二组要拍的是现代元素,她身穿纯白连衣裙,怀抱玩偶,笑容灿烂耀眼。 如果他想,他有能力让书雅和她一辈子都不会见上面。她们不会得知对方的存在。 宋酌眼神轻蔑:“原来大哥对书雅嫂子的爱,不过如此。” 嘲讽的话语让陆争鸣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回神。 他努力地想把情人二字抛在脑后,却不知为何他越想遗忘,就越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不到一点半,明溪拍摄完最后一组海报,意味着她长达一个月的工作正式结束。 摄制组的工作人员放礼花庆祝,五颜六色的礼花漫天飞舞。 拍摄完后的庆功宴只有少部分人参加,其余人多数选择提着行李箱四处旅行。玩木给的大方,足够他们浪一段时间。 但是张导和明溪作为主要工作人员,庆功宴是推托不掉的。 明溪端起果汁敬张导:“这一个月,感谢您对我的照顾和包容。” 张导象征性地抿了口红酒:“我很欣赏你的工作态度,”她顿了顿,“我记得你说过你想进舞剧团工作。” 明溪点头:“对的,我想成为一位舞者。” 张导温和地笑了笑:“正好我有个朋友在S市舞剧团工作,等过段时间我把你介绍给她。” S市舞剧团是国内顶级舞剧团之一,也是曾经沈曦拿到offer却又为了陆争鸣而放弃的那个。 “不过说好了,”张导调侃道,“我只负责引荐,能不能通过考核,还是要靠你自己。” 对于想要拼搏向上的女孩子,张导不介意拉一把。 “那我就在此先恭喜沈小姐了。”陆争鸣嘴角噙着笑。 宋酌摇了摇杯中酒:“沈曦小姐这么厉害,一定能通过考核。” 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张导叫了个代驾,明溪送她出门。 张导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暑假一个月不回家,家里人肯定担心坏了。” 明溪浅笑:“妈妈经常打电话问我工作怎么还没完。” “回家也不能荒废学业,”张导坐在后座,摇下车窗叮嘱,“好歹是我引荐你去的,可不要让我没面子。” 明溪微微鞠躬:“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送走张导,明溪返回酒店,她还要在这里住两晚,后天下午的机票回家。 走到住了一个月的房间,陆争鸣怀抱一个礼盒等在门口。 她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祝你结束工作,”陆争鸣把礼盒递到明溪面前,“打开看看,你会喜欢。” 明溪闻言解开蝴蝶结系带,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盒中放置着两瓶她记下牌子,准备等报酬到账就去买的红酒。 后来她在网上查询了一下红酒的价格,发现一瓶红酒就要五位数。哪怕她有一百万,也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 “在桌上我不许你喝酒,”陆争鸣温柔地注视着女孩,“不过私底下,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喝。” 明溪合上礼盒:“太贵重了。” 陆争鸣笑道:“贵重的不是红酒,是我的心意。” -- 第146页 “那好吧……”明溪接过礼盒,冲陆争鸣眨了眨眼,“我收下了。” 看她收下,陆争鸣心满意足地离去。 坐在车里,宋酌白天的时候说得那席话就像魔音一样萦绕在耳际。 想到女孩收下他送去的红酒,陆争鸣不禁想起女孩第一天喝酒时的模样。 他还记得张导有意维护,女孩尽管依依不舍却还是放下酒杯,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舐嘴角,模样娇憨可爱。 就在陆争鸣走后没多久,明溪提着一瓶红酒敲响顶楼的大门。 宋酌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怎么?请我喝酒?” “我突然觉得我要的报酬低了。” 明溪把红酒扔给他,宋酌干净利落地拔出木塞。 “你说。” 第73章 舞者7 “我仔细想了想, 就算我不吃不喝,也看不了多少书。” 看书不是翻过就算看了,如果不能融会贯通, 书看或不看没有区别。 明溪自认为她虽然聪明,也没有把书看一遍就能烂熟于心的本事。 她轻轻碰响宋酌的酒杯,眯着眼看他他:“事成之后,除了书,每月一瓶红酒, 你觉得如何?” 宋酌瞥了眼桌上的红酒, 和价值几十亿的玩木比起来,它就像街边的野花。 “不算贪心, ”宋酌收回视线,“不过我很好奇, 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事不成,你吃亏吗?”明溪反问, “既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酌仔细回味了一下她的话, 犀利中不乏一定的道理。 老爷子去了,他至少可以每月从家族基金里领一份不多不少的生活费。反正他又没明面上和陆争鸣争, 陆争鸣总不至于连这点生活保障都要克扣他。 总之,他可以说是零成本投资, 真押中宝了,那就是高回报。 还没等他思考完,明溪的下一句话就像平地惊雷一样,劈得他外焦里嫩。 “我想, 等我过完暑假, 或许可以见一见那位书雅女士, ”明溪故意停顿了一下,好让他缓过神来,“又或者,等宣传视频上线了再见也不迟。” “玩木的宣传视频,她大概会看,对吧?” 宋酌好半天才捋顺舌头:“你,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不是傻子,”明溪理所当然地回答,“你的合作对象会问你多久回家吗?” 宋酌脑海中不禁浮现酒店菜品供应商——一个托着大肚腩的中年秃顶男人,关心地问他多久回家的场景。 宋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放下酒杯,伸手摩挲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快别恶心我了。” 明溪长叹一声,言语里都是对他的失望:“宋先生,既然我为你做事,像这种关键信息是不是也该开诚布公的告诉我。” 秦书雅和陆争鸣一样,都毕业于长京大学经管学院。 原文中描写她大学时代多么出彩优秀有活力,描写她毕业后就多么温婉忧郁贵夫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明明聪慧过人,满身学识,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心甘情愿做陆争鸣南山别墅里的菟丝花。 明溪很想见一见这位女主,她想看看她的棱角是不是真的被安逸悠闲的生活磨平。 如果不是,她会是一个很好的助力。 宋酌将陆争鸣和秦书雅之间的纠葛娓娓道来。 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大概也就知道他们两人大学时候就成为恋人。 他们才在一起的时候,老爷子见过秦书雅,因为她也就读于长大,对这段恋情没有过多干涉。 但是老爷子比较传统,就读于长大是秦书雅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他认为女孩子读书是为了更好地在家相夫教子。 等两人毕业后,他放话出去,秦书雅要想进陆家的门,就不能出去工作。 于是秦书雅被陆争鸣养在了南山别墅,后来两人婚前体检,发现秦书雅的身体不太容易自然受孕。 这对于需要继承人的陆家来说,老爷子很难接受。 他提出两个选择,要么他大哥和别人生一个,要么他们两人去做试管婴儿。 说到这里,宋酌恍然大悟。 他认真地盯着和秦书雅有五分相似的女孩,骂道:“操!原来是这样。” 他就说陆争鸣为什么要用玩木宣传视频做资源,来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还付出1%的销售利润。 原来是为了哄她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这一个多月以来,陆争鸣在她面前献的殷勤,无非也是为了这个。 大哥的这个行为,真是叫他这个做弟弟的难堪。 明溪没有多大反应,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 她之所以要宋酌说出来,是为了以后不用再藏着掖着,这样她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明溪眼眸半眯:“如果秦书雅知道陆争鸣的打算,你说她会怎么做?” “不知道。” 那个被养在南山别墅的女人,成了一朵娇弱的鲜花,还能不能经历风吹雨打,宋酌不敢猜测。 他身在这个圈子,见到过为了安逸的生活,原配和情人和平共处的先例——不论男女。 秦书雅会不会成为那样的人,他不知道。 但他衷心的希望,秦书雅能找回曾经的自己。 明溪微笑着说:“我选择相信她,但愿她不要让我失望。” -- 第147页 原文中她能不拖泥带水地远走他乡,尽管最后还是和追妻三年的陆争鸣在一起,依旧能说明她是有点傲骨的。 不同的是,原文中的陆争鸣一直坚定地选择秦书雅。而这一次,或许他不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 面对这样的陆争鸣,秦书雅还会不会选择原谅,她就拭目以待了。 宋酌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身形单薄却又带着股狠劲的女孩。 一道蓝色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轰隆隆的雷声跟随闪电而来。 “其实你很薄情,”宋酌点燃一根烟,缥缈的烟雾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眼眸,“你也是才知道这件事,对吧?” 明溪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低声笑了笑:“人心复杂。等到被骗了才回过神来,那就太晚了。” “也是。” “要下雨了,晚安。” — 坐在飞机上,明溪透过窗户朝外看去,满脸新奇和期待。 这么大的铁皮鸟等会儿居然能飞上天空,和飞鸟并行,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巧啊,沈曦小姐,”看向趴在窗边的明溪,宋酌亮出一口大白牙,“你现在坐的是我的位置。” 明溪惊讶地转头:“你怎么在这里?” 宋酌看了眼她手上的登机牌,在她旁边坐下:“幸好你遇上我,愿意和你换位置。” 明溪冷哼一声:“我看人还没来,就想着先看看风景,”她站起身,“既然是你的位置,那我们换回来吧。” 宋酌颇为大方道:“让给你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明溪自然不会拒绝。她继续趴在窗边往外看,不理会身边的人。 “机场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宋酌没好气地问。 明溪眨巴着眼睛:“起飞了就好看,都是云。” 沈曦的家乡在Y市,与S市之间距离比较远,飞行时间要两个半小时左右。 夏日的晚霞红透了半边天,像被神明倾倒了世上所有的朱砂。 明溪眼睛一下也不眨地盯着窗外的景色,生怕遗漏美景。 “你以前没坐过飞机吗?”看她惊奇的表情,宋酌忍不住问。 明溪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慢慢说道:“好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 沈曦以前往返于学校和家里坐的都是飞机,但对于明溪而言,这是她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飞上天空。 以前总听人说高处不胜寒,如果高处的风景都这么美丽,那点寒冷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怕冷。 出了机场,沈父沈母早等在机场外。 “曦曦。”沈父开心地挥手,然后笑容止于看见跟着明溪身边的宋酌。 明溪想从宋酌手上接过行李箱:“我爸妈来接我了,再见。” 宋酌稳稳当当抓住行李箱不放:“既然是叔叔阿姨,我应该去打个招呼。” 沈母用胳膊肘捅了下沈父:“那不会是曦曦的男朋友吧?长得还挺帅。” “长得帅有什么用,”沈父冷哼一声,“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 沈母笑着打趣:“你就是嫉妒人家小伙子比你年轻比你帅。” 沈母上前两步迎接女儿,看向宋酌时笑开了花:“曦曦,也不给妈妈介绍介绍?” 明溪迟疑了一下,宋酌究竟是什么身份还真不好说。 宋酌自来熟地伸出右手:“阿姨好,我是沈曦的同校同学,今年刚毕业。” “呀!是个好孩子。”沈母听后十分满意,竭力邀请宋酌去家里吃饭。 明溪正要说不用了,宋酌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谢谢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 坐在车上,明溪咬着牙问:“我怎么不知道你是长大的?” 宋酌挑眉:“你也没问我。” “那小酌你是什么专业的?”沈母开始和宋酌唠家常。 宋酌回答道:“我学音乐的。” 沈母一听更高兴了,对正在开车的沈父说:“这俩孩子有缘,咱曦曦学舞蹈,小酌学音乐,以后还能做搭档。” 沈父从后视镜看了眼宋酌,皮笑肉不笑。 沈母一看他这副表情,气得用了拧了下他的胳膊。沈父连忙应答:“不错,有缘有缘。” 看着沈父沈母打打闹闹,明溪嘴角慢慢上扬,眼眶里流露出温情。 宋酌则默默注视着她,眉眼不知不觉中染上笑意。 他此刻明明应该在纸醉金迷的S市,和狐朋狗友胡天海地。 但不知为何,他在前一夜买了张和她同航班的机票。甚至为了和她坐在一起,用头等舱的票换了她身边靠窗的位置。 饭桌上,沈母一个劲儿给宋酌夹菜:“阿姨手艺不好,这些都是你叔叔做的,快尝尝。” 没预料到会突然多出一个人,沈父准备的食材都是沈曦爱吃的家常菜,因而饭桌上只有简单的五菜一汤。 宋酌没陆争鸣那么讲究,只吃家中厨师做的饭菜。 他夹了筷子番茄炒蛋,就着饭大口吃下:“叔叔手艺真好。” 没有人不喜欢夸奖,特别是对于忙完一桌饭菜的沈父。 沈父当即抛下不爽,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开封的白酒:“小酌敢不敢陪叔叔整一杯?” “叔叔要喝,我一定陪您喝尽兴。” 明溪嫌弃地瞥了眼演技浮夸的某人。 他是不是疯了? -- 第148页 第74章 舞者8 喝高了沈父拽住宋酌的手不放:“你会不会做饭?” 宋酌除了脸红一点, 神智还算清明:“会一点,炒个蛋炒饭没问题。” 沈父啧了一声:“你这不行……”他伸出食指摇了摇,“你这在我们Y市都讨不到媳妇。” 宋酌面带笑意盯着明溪:“为什么不行?” 明溪自动忽视他的视线, 匆匆喝完最后一口汤,走进厨房放碗。 沈母养了一只白猫,明溪坐到沙发上撸猫,宋酌的视线跟着她移动。 沈母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几口吃完碗中的饭, 坐到明溪身边。 沈父打了个酒嗝儿:“我们Y市都是男人下厨, 像曦曦她妈和曦曦,我都不让她们进厨房。” “那怎么办?”宋酌轻抿杯中白酒, 酒辣得喉咙痛,大概是老乡家里自酿的高粱酒。 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告奋勇道:“小伙子,你要是不嫌弃我的手艺……我教你!” “教教教……”沈母大声说, “碰到谁都说要教, 真当自己五星级主厨了。” 沈父气势汹汹回头看了眼沈母, 然后瞬间没了脾气,摇着头对宋酌说:“咱别理她。我跟你说, 这做菜可是门大学问,就比如……” 尽管沈父沈母骂骂咧咧, 宋酌知道他们这才是正常夫妻。深深了一口气,宋酌一口干完杯中白酒,能生活在这种家庭,也是一种幸福。 沈母看他们两人聊的热闹, 把抱着白猫的明溪拉到阳台上。 她低声问:“同妈说实话, 小酌是不是你男朋友。” 听沈母的口气, 根本就是陈述句。 明溪挠了挠白猫的脑袋,漫不经心回答:“不是。” “真不是?”沈母还是不死心,往餐桌看了眼。 这孩子不错,怎么就不是曦曦男朋友呢? 明溪笑了笑:“真不是。” 沈母叹了口气:“妈看那孩子不错,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妈也不管你。” 明溪回头看向宋酌,宋酌正好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宋酌的目光带着青年人的炙热和坦然。 他毫不压抑心中所想,直白地和明溪对视,将他的想法透过眼神,悉数说给她听。 “不喜欢。” 明溪嘴唇动了动,宋酌看不清她在说什么,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喝醉的沈父被宋酌和沈母搀扶进房间休息。 既然女儿说了不是男朋友,沈母虽然惋惜,但选择尊重女儿的选择。 沈母客套地说要留宋酌在客房休息,宋酌看了眼始终站在阳台上抚摸白猫的女孩,笑着摇了摇头。 于是,沈母只好让明溪送他下楼。该有的礼貌不能少。 明溪放下白猫,和宋酌一起走进电梯,浓烈的酒气在电梯里蔓延。 宋酌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我为你学做菜,好不好?” 明溪蹙眉:“你喝醉了。” 宋酌低笑两声,靠在电梯上:“有点,”走出电梯,他掏出一根烟点上,“好久没喝度数这么高的酒。” “你住哪里?”明溪抢过他的打火机,“公众场合不能抽烟。” 宋酌看了眼小区对面的酒店,随手一指:“就那儿吧。” 其实他在Y市有房产,不过离她家所在的小区较远,还不如就住她家小区门口。 明溪没当回事,把他送到小区门口就原路返回,正式开始还剩一个月不到的暑假。 沈曦以前的朋友听到她回来的消息,隔三差五就约她出去玩。 明溪不喜欢应付这些关系。 在她看来,她只要完成沈曦的梦想,孝顺她的父母和替她报复渣男就可以。 因此面对这些邀约,明溪只偶尔赴约,更多的时候她都在市图书馆看书。 一来安静,二来书多,可以任她挑选。但如果能送书上门,那就更好了。 每次她踏出小区大门,宋酌就会立即出现在天桥等她,然后陪她坐一个小时的地铁去往市图书馆。 离开学还有三天,明溪照例背着帆布包出门看书。 她最近在读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大概了解到她的时代处于人类社会中的农业社会阶段。 农业社会发展成为工业社会,要经历漫长而又复杂的演变,她的时代距离工业社会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对于不可能达到的高度,明溪没有过于纠结。 万事万物的发展都有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回忆着书中内容,明溪踏上天桥,宋酌照例等在天桥上。不过今天他身边放置着一个行李箱。 “曦曦,老爷子叫我回去。”一个月相处下来,宋酌对她的称呼从沈曦变成曦曦。 对于他的离开,明溪不悲不喜,她淡淡点头:“一路顺风。” 宋酌轻笑:“坐飞机可不能说一路顺风,要出事的。” “那就一路平安,”明溪笑道,“宣传视频多久发布?” 宋酌仔细想了想:“大概九月下旬。” “那就争取在十月和秦书雅见一面。” 早九晚五挤地铁去图书馆看书,明溪迫切地想要快点完成宋酌和她的交易。 没有什么比书送到手上更好了。 “当然,我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方式最好是我不见她,让她见我……” -- 第149页 明溪故意顿了顿:“让她看见我和陆争鸣走在一起。” 什么话语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更震撼。 秦书雅前世在愤怒的情形下骂毫不知情的沈曦是小三,那她也不必用温和的方式唤醒她。 其实这个故事里,秦书雅没错,沈曦没错,错的只有陆争鸣一个。 直面血淋淋的残酷现实,秦书雅就会带有浓浓的恨意,恨那个道貌岸然的渣男。 只要拥有足够的恨意,秦书雅就会选择和她联手。 宋酌明白她的接下来要做什么,感慨万千:“幸好我洁身自好。” — 开学的日子转眼就到了,返回S市那天她给陆争鸣打了电话,通知他到机场接驾。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月没见的原因,陆争鸣再次看见明溪,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就好像一样丢失许久的宝贝失而复得,缺了以前掩藏在笑容下的疏离。 明溪从挎包里取出一个从路边摊上买来的针织兔子挂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用了半个月才织好。” 她把因为削水果而不小心划伤的食指伸到陆争鸣眼前,食指上还贴着一张创口贴。 “陆先生你看,为了做这个针织兔子,我手都被针扎破了。” 她的针织兔子递给陆争鸣,眉眼弯弯:“现在我把它送给陆先生。” 陆争鸣接过针织兔子,把它紧紧握在手中,嗓音沙哑:“我一定会好好珍藏。” 他活了这么多年,收到的礼物差不多都是价格昂贵,却又不带一点心意的东西。 针织兔子做工算不上精细,甚至还有些地方漏针,但他握在手里,却感觉握住了一个星光烨烨的宇宙。 他上一次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毕业那年的冬天,书雅熬了几个晚上为他织的一条围巾。 那条围巾被他珍藏在书房的格子中。 他看了眼手中的针织兔子,慢慢说:“我把它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明溪笑问:“是为了随时都能看见它吗?” 陆争鸣哂笑:“看见它就等于看见了你。” 明溪露出腼腆的笑容,她像是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陆争鸣发了条消息。 是一张照片。 拍摄任务结束那天他们和宋酌的合影,不过宋酌被她截去,照片上只有他们两人。 “这样陆先生就能看见我啦。” 陆争鸣看见照片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心情大好。 — 回到宿舍,明溪把从家里带来的Y市特产分给室友,然后在集中点名后一起出去聚餐,大四也就真正来临了。 长京大学的大四上学期部分专业还有课程,舞蹈专业刚好属于这部分专业。 开学第一天,舞蹈教室里传出一声赛过一声的嚎叫。课后,明溪和同学们迈着豪迈的外八,忍受着撕腿后的剧痛走向食堂。 随着开学接近半个月,加上沈曦的身体柔韧度本身很好,明溪渐渐适应过来。 九月十六,玩木国风系列的预热海报一经发布就引起网友转发热议。 海报中的女孩身穿古朴旧衣,扎着古时发髻,仿佛旧日王朝俏皮可爱的仕女活过来一样,她手中的木偶则是那个时代仕女最流行的玩具。 宣传预热海报总共有三组,分别在十九、二十一日发出剩下两组海报。 作为出镜者的明溪一下子在网上火起来,走在校园里被校友认出来,还会被礼貌询问可不可以合影。 一些经济公司不知从哪里得到她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说要签她做艺人。 明溪索性打开飞行模式,谁的电话都不接。 等到国风系列宣传视频正式上线,本就小火一把的明溪彻底走红网络,被拒绝的经济公司锲而不舍地蜂拥而至。 有点路子的经济公司甚至找到她的老师点明来意,老师和张导认识,又听张导提过要把她引荐给S市舞剧团。 老师负责的和她交谈:“不可否认现在的娱乐圈很诱人,但作为你的老师,为了你的将来考虑,我更建议你去S市舞剧团。” “当然,如果你想进去娱乐圈,这是你的自由。我会为你好好把关,选一家合适的经济公司。”老师把选择权交给明溪。 明溪连考虑都没有,直接拒绝了进入娱乐圈的打算。 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成为一名舞者。 后续她虽然没在社交软件上发声,玩木为了酝酿许久的国风系列持续为她造势,玩木各大专卖店也贴出她的海报。 尽管她留给网友的只有一个宣传短视频和二十七张海报,但她的热度居高不下。更有热心网友把她时长本就不多的宣传短视频翻来覆去剪出一朵花来。 这些都在明溪的意料之中。 不管网络上她的热度如何,她依旧按部就班地练习舞蹈和为去S市舞剧团应聘做准备。 — 南山别墅。 秦书雅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面前摆着一个笔记本,来回播放着玩木国风系列玩偶的宣传视频。 她静静欣赏视频中灵动专注的女孩,就连陆争鸣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陆争鸣看向不知道被她重复了多少遍的视频,右眼频繁跳动。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 第150页 秦书雅握住他的手:“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陆争鸣坐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你忘了,长大百年校庆,我和你提过她。” 像是想起了什么,秦书雅慢慢点头:“原来是我们的学妹,”她的声音有点涩,“校庆之后你还见过她吗?” “又在胡思乱想了,”陆争鸣没好气地轻点她的额头,“也就宣传视频开始拍摄那天和结束那天见过一面。” 秦书雅注视着屏幕上的女孩,低声呢喃:“真像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28 18:42:51~2021-05-28 23:0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妞妞199x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舞者9 自打宣传视频上线后, 陆争鸣来找明溪的次数呈直线下降趋势,大概是忙着安抚看到宣传视频后的秦书雅。 不过他虽然人没出现在她面前,一天消息却是没有断过。 至少间隔一个小时, 他就会给她发一条消息。分享他在做什么,又或者是问她有没有吃饭,练舞累不累之类的话题。 对于陆争鸣暂时抽不出空来打扰自己,明溪感到十分满意。 最近张导通知她,S市舞剧团十月中旬拟对外招聘, 分笔试和面试两个环节。 笔试主要考察应聘者的文化素养和舞蹈相关的书面知识, 面试则主要是对舞蹈技能和情感的考察。 明溪为了拿到S市舞剧团的offer,国庆黄金周选择留校学习, 没有像往年一样回家或是出去旅游。 S市的十月秋高气爽,不热不冷。 明溪穿了件轻薄的宽松长袖白衬衫, 衬衫下摆被扎进碎花半裙中,脚踝裸露在外, 穿了一双跟差不多有五厘米高的杏色高跟鞋。 她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书, 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乌黑浓密的长发被编成一根松松的麻花辫搭在背后, 发尾用一颗圆滚滚的珍珠点缀。 宋酌看到她的第一眼,最先想到的词语就是“优雅”——在她摘下脸上的口罩的前提下。 明溪远远地看见停放在路边的机车和坐在机车上的男人。正考虑要不要打招呼, 那人已经先开口了。 “不是说要见秦书雅吗?”宋酌叫住她。 明溪吃惊地说:“我戴了口罩,你还能认出我?” 宋酌得意道:“看我对你多上心, ”看向她脸上的白色口罩,他皱眉,“好端端的,怎么还戴起口罩了?” 明溪无奈地说:“有些经纪公司的经纪人, 趁国庆期间长大对外开放混进来。前两天还有个经纪人挡我的路, 说要高价签下我。” 这条路是通向校图书馆的必经之路, 也是经济公司经纪人们围追堵截她的蹲守点。 里面的很多经济公司其实并不正规,看中的不过是她最近的热度而已。 “娱乐圈吗?”宋酌和她并排走,打趣道,“做个小艺人也挺好,来钱快,又轻松。再加上咱俩的关系,以后我捧你。” “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明溪眼眸轻敛,平静地说。 她曾经手握天下大权,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于她而言,钱只要够用就好。 看她不像开玩笑,宋酌诙谐道:“你还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就当你在夸我,”明溪停下脚步,看了眼面前辉煌的建筑,“我到了,再见。” 明溪拿出校园卡在门禁处刷了下,齐腰的塑料门刷的一下打开。 宋酌拿出身份证递给图书馆的保安登记身份信息,在电梯门就要合上的前一秒跨进电梯。 “我也来看书。” 图书馆的桌子很大,明溪找了张靠窗的双人桌。 宋酌随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坐到她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翻阅,大多数时候他都看着她——专注的她。 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的明溪自动忽视对面的人,遇到重点内容就提笔疾书做笔记,不那么重要的内容就只在心头默记。 十月的晚霞从山那边蔓延过来,由最初的浓烈红渐变为橙色,排山倒海般压过来。 明溪合上书本,慢慢抬起头,蓦地看见倒在椅子上睡过去的宋酌。 也许是做了个好梦,他的嘴角保持着一个上扬的弧度。 不同于他清醒时的痞里痞气,也不同于他偶尔流露出的正经和老成,此刻人畜无害的宋酌才更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明溪轻轻推了他一下:“走吧,吃饭去。” 宋酌迷茫地睁开眼睛,用手用力揉了揉。 他慢慢伸了个懒腰,把桌上没怎么看的书放回书架,默默跟在明溪身后。 正巧陆争鸣发来一条消息:[吃饭了吗?]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跟着来了:[没吃我就让秘书给你送过去。] 明溪转身拍了张宋酌低头走路的照片发给陆争鸣:[宋酌来学校找我,我马上就和他去吃饭了。] 消息才发过去,明溪默默在心头数秒。还没超过三,陆争鸣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陆争鸣语气有些焦急:“他来找你做什么?” 明溪笑道:“不知道。” “你等我,我马上过来,”陆争鸣对司机说,“先不回南山别墅,去长京大学。” 明溪不好意思地拒绝:“不用麻烦陆先生过来一趟。我和宋酌在一起,陆先生应该放心才对。” -- 第151页 放心?放什么心? 就是因为宋酌在她旁边,他才不放心。 陆争鸣叮嘱道:“曦曦,宋酌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陆争鸣喘了口气,继续说:“他和我同父异母,我和他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顿了顿,“实际上,他恨我。” 明溪挑眉看向不明所以的宋酌,状似疑惑地放低声音:“陆先生是宋酌的大哥,他为什么会恨你?” 宋酌回过神来,沉默不语地盯着手机听筒,明溪福灵心至般把声音开到最大。 “我走远了,陆先生放心,他听不见。”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一声叹息传来:“他想要玩木。” 明溪似懂非懂地点头:“好,那我在正校门等你。” 等明溪挂断电话,宋酌吹了声口哨:“我和他有同等继承权,我想要有什么不对吗?” 在这一点上,明溪比较认同宋酌的想法。 在她看来,玩木就好比江山,陆争鸣和宋酌都拥有继承这座江山的资格。 既然都有资格,就没有不争的道理。 长大的正校门鲜少有人出入。 此刻巍然壮观的校门前除了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只有倚靠着路灯的宋酌和站得笔直的明溪。 突然,宋酌问道:“今天几号?” 明溪看了眼日历,回答道:“十月三日。怎么了?” 过了好久,宋酌摇头嗤笑:“不是什么大事。” 陆争鸣很快到达正校门。 他等不及让司机开门,自顾自拉开车门走到明溪面前,半眯地眼眸从宋酌身上掠过,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爸让你准备出国留学,你别一天到处瞎逛,”陆争鸣沉声说,“谁让你来打扰曦曦的?” 宋酌口吻嘲弄:“曦曦?” 他语气轻蔑:“大哥什么时候和曦曦关系这么好了?” 陆争鸣警告地盯着他,无限释放出他与合作公司谈合同时的气场。 不仅是为了告诫他那不成器的弟弟不要乱说话,更是为了他口中的那声“曦曦”。 就好像独属于他的心爱之物被人觊觎,雪白无暇的世界染上几处碍眼的灰尘。 陆争鸣薄唇紧抿。 这种感觉真叫他不爽。 明溪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饿死我了。我们先去吃饭。” 明溪选择了第一次和陆争鸣吃饭时的餐厅,那里环境清幽,厨师的手艺也还不错。 拍摄任务结束没多久,扣除税后的几十万报酬就打到她的账户上。 趁着等菜的功夫,明溪笑着说:“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那就谢谢曦曦了。” “让我来就行。” 前一句是宋酌说的,后一句则是陆争鸣说的。 陆争鸣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坐在明溪身边的宋酌,复又看向明溪。 刚才他正要为女孩拉开椅子,不想被宋酌捷足先登。 这也就算了,女孩坐下后,宋酌竟然直接坐到她身旁,导致他只能坐在女孩对面。 他竭力稳住温柔的语气:“为曦曦买单,是我的荣幸。” 宋酌的反应明溪不知道,不过她听到陆争鸣的话好一阵反胃。 整理好心绪,明溪婉拒他的好意:“陆先生送了我那么多礼物,这顿饭是我该请的。” 说着她微微咬唇,委屈巴巴地看向陆争鸣:“我也想为陆先生做点什么。” “好,随你。”陆争鸣登时松口,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模样。 余光瞥见宋酌,陆争鸣生出较劲的心思:“其实,你也送过我礼物。你亲手做的那个针织兔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明溪眼睛一亮,“我记得陆先生把它放在了办公桌上。” 话音刚落,宋酌的消息框弹出:[什么针织兔子?还是你亲手做的!] 明溪面不改色回消息:[路边摊五块钱买的。] 宋酌:[……] 再抬头看见陆争鸣显摆的表情,宋酌忽然觉得他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 宋酌热情地说:“曦曦现在是红人了。来,我们来照一张。” 宋酌慢慢倚向明溪,明溪比了个剪刀手。 宋酌正要按下拍摄键,陆争鸣打断逐渐靠近的两人:“既然是三人行,没有缺一个人的道理。” 他按响桌上的传呼铃,侍者推门而入。 宋酌嘴角嘲弄地勾起,他把手机递给侍者,让他帮忙拍照。侍者半蹲下身,将坐在圈椅上的三人照下来,然后转身离开。 宋酌拿回手机看了眼照片。 明溪探出半个头,冲着镜头甜甜的微笑。陆争鸣的视线则落在明溪身上,眼眶里的温柔能溺死人。 “好了,”陆争鸣出声斥责他,“吃饭就吃饭,不要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宋酌装作惧怕的样子,对明溪说:“这就叫长兄如父。” 明溪不置可否,看向他藏在桌下的手。 宋酌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配图正是刚才的照片。 配文只有短短两个字:[晚宴。] 不一会儿,宋酌的朋友圈出现红色的消息提示。 [争鸣和你在一起,你旁边的女孩是你的女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52页 今天大概不会有二更了,我看明天或者后天把今天二更补上。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出自范仲淹《岳阳楼记》 感谢在2021-05-28 23:08:48~2021-05-29 19:4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请问你今天要来点兔叽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非洲大呲花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洲大呲花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舞者10 空旷的别墅里只有秦书雅一个人。 今天是她和陆争鸣在一起的第九年, 她特意给家中的阿姨们放了个假。 下午的时候他给她打来电话。 他说他为了九周年纪念日,提前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还为她准备了一个精喜。 秦书雅垂眸盯着照片上的三人, 他的视线分明落在女孩身上——那个他说只见过三次面的学妹。 她静静地看着女孩年轻的皮囊和灵动的目光,用力握住手机的手指逐渐泛白。 秦书雅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不管那个女孩是不是宋酌的女朋友,陆争鸣的眼神都做不得假。 因为他曾经用这种温柔到极致的目光注视着她,握着她的手,发誓要和她一起走下去。 头发花白也好, 步履蹒跚也好, 他们两人会紧握对方的手,相伴相依。 “叮咚——”提示音击碎南山别墅夜里的寂静。 秦书雅手忙脚乱地解锁手机。 是宋酌的回复。 指尖微微颤抖, 她点了两三下才点开回复。 [我要是有女朋友,早带给老爷子瞧了。老爷子想抱孙想疯了。] 秦书雅沉默地放下手机, 平静地看着她亲手下厨做的的饭菜。应该是等得太久的缘故,汤面上的油脂连成薄薄的一层。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挨着宋酌坐的, 不是吗?也许是合作之后的正常应酬, 又或者是宋酌正在追求女孩。 秦书雅再次翻出三人合照,宋酌的身子有意无意向女孩倾斜。 看吧, 她就说是宋酌在追求女孩。 秦书雅莞尔一笑,既然当初选择相信他, 那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拿起筷子准备夹菜,当筷子尖触碰到陆争鸣最喜欢她炒的番茄鸡蛋后,一阵烦闷油然而生。 秦书雅猛地把筷子扔到地上,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 等待未归人。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传来, 秦书雅耳朵微动, 没有回头。 陆争鸣看了眼坐得端正的女人,心中涌起无限愧疚。 今天是他和书雅的九周年纪念日。 下午的时候他还告诉她今天可以早点回家,却不想因为一张照片转道去了长大。 陆争鸣慢慢走到秦书雅身边,扯开束缚脖子的领带:“对不起。” 秦书雅转头看着陆争鸣,一字一顿:“今天,我们在一起正好九年。” “下午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陆争鸣伸出手,准备将秦书雅揽在怀里,被她躲开。 陆争鸣一滞,声音涩涩的:“公司突然有点事需要我处理,我不得不回公司。” 秦书雅一丝不苟地盯着身旁的男人,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她以为他会流露出惊慌,没想到他竟然面不改色地对她说谎。 “是吗?”原来十月的夜晚就凉透心扉。 秦书雅的身体慢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沙发角落。她低着头,视线不知在落在何处,周身散发出悲伤的气息。 陆争鸣感觉他的心仿佛被揪起。 他单膝跪在秦书雅面前,诚恳地说:“我知道突然失约是我不对,可是公司出事,我不得不去处理。” “你知道的,宋酌一直虎视眈眈。”谎言一旦起了个头,接下来的话就无比顺溜。 陆争鸣一边说话一边握住秦书雅的手:“老爷子不让他插手玩木,但他到底是陆家的种。我要是出一点纰漏,难保他不会后来者居上。” 秦书雅抹去眼角的泪:“我明白了。” 她缓缓抽出手,留给陆争鸣一个孤独的背影。 如果他肯实话实说,她想她会找出许多理由为他开脱。 可是,他说谎了。 浊者自浊,越解释越代表他心虚。 秦书雅反锁卧室的大门,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捂着嘴默默流泪。 陆争鸣不停地拍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书雅你原谅我好不好。明天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陪你。” 一片寂静。 陆争鸣赶忙又说:“上次你和我说想去内陆,我马上让秘书申请航线,我们明天就去高原看冰山。” “对了,看完冰山我们还可以去临省的草原……”许久等不到回应,陆争鸣慢慢垂下手。 他慢慢下楼,颓然地坐在满桌冰冷的饭菜前。 桌子上摆了两碗饭,一碗是他的,一碗是书雅的。都没有被吃过的痕迹。 他抬头看了眼耀眼夺目的水晶灯,给秦书雅发去一条短信。 [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工作的辛苦?] 秦书雅看见他的消息,没有回复。 她翻开宋酌的朋友圈,将三人合照和宋酌的回复统统保存下来。 她随手拿出一身干净的睡衣走进浴室,热水能洗去她的满身疲惫。 -- 第153页 天黑了,所有事情都等她睡醒后再解决。 — 宋酌那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能在秦书雅心底掀起多大的波澜,明溪并不想了解。 不过根据陆争鸣给她发消息的频率,她大概能推算出这些天他和秦书雅之间,必然发生了一些事。 但这暂时和她无关。 S市舞剧团考核在即,她每天不是去图书馆看书,就是待在舞蹈室中反复练习。 眨眼就到了十月中旬,S市舞剧团考核的日子。 明溪特意在考核前夜定了个靠近S市舞剧团的酒店,好省去路上奔波的辛苦。 笔试从上午九点开始,十一点结束,面试下午两点半开始,结束时间视具体情况而定。 笔试和面试成绩各占50%,她记得沈曦是以笔试第二面试第一的成绩拿到S市舞剧团的offer。 明溪八点悠哉悠哉地起床,不紧不慢地洗漱吃早餐,抵达舞剧团大门口的时候,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二十分钟。 这一轮S市舞剧团拟招聘三人,报考人数却接近三百人,说句百里挑一都不过分。 看向四周胸有成竹或是忐忑不安的竞争者,明溪漫不经心转动钢笔,呆呆地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出神。 卷子发下来,明溪粗略扫完全部题目。 还好,她都背过。 明溪文思泉涌,奈何习惯写一手簪花小楷,动起笔来比其他考生要慢很多。 最后考试结束的语音播报响起时,考室里只剩下她一个考生。 监考老师收卷时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字。” 明溪谦虚地微笑,抬脚走出考场。 一身白色休闲服的陆争鸣等在大门口。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带了个白色棒球帽。 看见她的身影,陆争鸣赶紧走上前。 明溪把手背在身后,微微偏头,调侃道:“还以为陆先生把我忘了。” 陆争鸣满怀歉意:“最近公司忙,没时间来看你。” 明溪笑问:“既然陆先生很忙,现在为什么站在这里?” 陆争鸣嘴角上扬:“知道你今天考试,我总要来为你打气加油。你也饿了,我们先去吃饭。” 明溪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争鸣今天没让司机随行,他自己开了辆低调的车。陆争鸣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明溪先上,然后才从车前绕回副驾驶。 明溪扭头看向窗外,忽然看见站在远处树下的女人。女人衣着朴素,撑着一把太阳伞,戴着一副墨镜。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女人在看着车的方向。又或者说,透过车窗看向副驾驶的她。 陆争鸣发动汽车,从女人身边经过。 女人匆忙转身面向人行道,鼻梁上的墨镜下滑,露出一双愤怒而又绝望的眼睛。 明溪勾唇轻笑。 有点意思。 看来宋酌的那条朋友圈的效果还不错。 余光瞥见认真开车的陆争鸣,或许他自己也往火里添了把干柴。 “在看什么?”红灯亮起,陆争鸣停车等待。 明溪看了眼后视镜中已经变成小黑点的女人,随口应付:“我在想三百个人中只招三个,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不要有太大压力,”陆争鸣低笑,“考不上我送你进去。” 明溪回过神来:“嗯?” 陆争鸣温声说:“你想进S市舞剧团,我可以送你进去。只要你愿意。” 他停顿片刻:“曦曦,我不想你太累。” 明溪玩味道:“陆先生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和我讲这些话?” 陆争鸣倒车入库,转头凝视副驾驶上的女孩:“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认为我在发疯吗?” 男人的嗓音略微低沉,充斥着成熟男性的诱惑。他此刻就像拿着红苹果的王后,哄骗他认为单纯的白雪公主。 “喜欢我?”明溪频繁滑动手机,给他一种惊慌失措的感觉,“陆先生说喜欢我?” 陆争鸣轻叹一声,抬头看向车外。趁这个空档,明溪快速打开录音。 “第一眼看到你,你表演一只折翼的仙鹤,”陆争鸣陷入回忆,“你身穿洁白羽衣倒在缥缈的白雾中,脆弱而又美好。” “那时我的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玩木国风系列的宣传视频一定要你来拍摄,只有你才能诠释国风系列的内涵。”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想要她生孩子。 明溪克制不住地腹诽,脸上却挂着温柔的笑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动容,她甚至还掐了把大腿,好让眼眶中渗出一点水光。 看见她的神情,陆争鸣越发柔情似水:“我与你虽相识不足半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是我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她回应。 于是明溪惊讶地轻呼一声:“啊?” “抱歉,我吓到你了,”陆争鸣露出一丝歉意,“先去吃饭,你下午还有面试。” 明溪轻轻点头,拉开车门。 陆争鸣忽然接着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如此想法的女孩。” 到这里,明溪结束录音。 第77章 舞者11 下午的面试按抽签顺序进行, 明溪抽到三十七号,比较靠前,面试完后可以直接离开。 “各位老师好, 我是来自长京大学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的沈曦……” -- 第154页 明溪端庄地走进舞蹈室,面对一群表情和蔼的评审老师。他们大多都是为国家舞蹈艺术做出贡献的前辈。 靠右边的一位白衣老师转动中性笔,露出温和的笑意:“你就是那个沈曦?” 面试时的氛围不像明溪想象的那么严肃。 各位评审老师在听到白衣老师的那句话后,像个好奇宝宝一样询问:“哪个沈曦?” 白衣老师笑了笑:“就是那个为玩木公司拍摄国风系列宣传视频的女孩。” “噢噢噢噢,有点印象……”众人恍然大悟。 其中一位老师惊叹道:“我记得有一幕, 她表演一个被*操控的木偶, 举手投足间既有木偶的僵硬,又有舞者的柔软。” 白衣老师翻开评分表, 温声说:“现在请你展示基本功。” 明溪微微鞠躬,挺直背脊走到把杆前, 展示柔韧度和身高体型。 沈曦身形高挑,身材比例十分完美, 教过她的舞蹈老师都说她是为舞蹈而生的。 接下来就是技术技巧部分的展示。 明溪下巴微扬, 优雅地抬起双臂, 身姿轻盈一跃,完成一组大跳。然后就是撕叉跳、双飞燕等变形跳, 接着展示转、翻腾和翻身等技术。 评委老师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动作,在基本功部分认真打下评分。 基本功展示完毕后就是剧目表演, 明溪表演的是由沈曦独立完成编舞的《女将》,配乐是琵琶古曲《十面埋伏》。 明溪跟随音乐节奏或静或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收放有度。 她身陷危机四伏的战场, 面对杀气四溢的场景, 她将女将的进退两难淋漓尽致地诠释出来。 一舞毕,明溪眉宇间还萦绕着女将的英气。她恭敬地鞠躬,默不作声看向评审老师。 白衣老师身边的一位评审老师站起来鼓掌:“肢体语言是舞蹈的一部分,但又不是全部。你年纪轻轻就能把写实与意象融合,赋予舞蹈灵魂,实在是太难得了。” 明溪虚心道:“老师谬赞了。” “这是你自己编的舞吗?”白衣老师也露出赞赏的目光,“名字叫什么?” 明溪点头:“我去年听十面埋伏后有感而作,取名为女将。” “女将,”白衣老师重复低声重复,笑着说,“是个好名字。面试结束,你回去等结果吧。” 明溪再次鞠躬,不紧不慢走出舞蹈室。 面试完成,明溪长吁一口气,总算完成一件事。 她给张导打了个电话表达感谢。 虽然最后因为张导外出工作,她没有能把她引荐给在S市舞剧团工作的朋友。 但从今天评审老师的反应来看,特别是白衣老师,想来张导在他们面前提过她。 张导在大山里拍电影,信号不是很好。 等明溪表达完感谢,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不过举……之劳,当……我……说过,还是要靠你自己。” 唯独最后一句,明溪听得十分清楚。 客套地寒暄两句后,她也不好继续打扰张导,寻了个由头挂断电话。 陆争鸣等在门外,见她出来,热情地迎上前:“有没有把握?” 明溪自信道:“当然。” 陆争鸣笑了笑:“上午还心不在焉,怕考不上。怎么突然这么自信?” 关上车门,明溪四处看了看,没有秦书雅的身影。 明溪神采飞扬:“因为我值得。” 陆争鸣蓦地想起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宋酌言辞间都是对他起用她的不信任。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那是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的自信,散发着耀眼而又迷人的光芒。 陆争鸣忽然很想看她面试的表现。 这种大型面试一般会留有录像备份,趁等红灯的功夫,他拿出手机给秘书的工作手机发去一条消息。 “叮咚——” 秘书心惊胆战地捂住口袋,却不想坐在椅子里的女人朝他伸出手:“既然是工作信息,也许可以给我看看。” 秦书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幽深地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秘书。 被侵犯领地的雌虎一向不好招惹,就算是雄虎,它也敢龇牙咧嘴。 秘书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衣着朴素却又格外骇人的女人。 秦书雅不耐烦地啧了声:“密码。” 秘书赶紧报了个数。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玩木未来的老板娘。陆先生追求那个女孩,也不过是带着目的的。 虽然陆先生的动机可能不像最初那么纯粹。 秦书雅匆匆浏览陆争鸣发来的信息:[三天之内把曦曦的面试视频发给我。] 曦曦?这么快就叫上曦曦了? 秦书雅挑眉,捏住摆在办公桌上的针织兔子:“那个女孩送的?” 秘书微微点头。 秦书雅揉了揉眉心:“算了,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秘书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来:“秦小姐,陆先生对沈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他……” “我说了,我想静静。”秦书雅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 秘书轻叹一声,带上隔音木门。 宽大的办公桌上堆着整齐排列的文件夹。 秦书雅随手取出一个文件夹翻阅,是近几个月玩木的一些策划方案。 -- 第155页 她慢慢把文件夹放回原位,拉开左手边的抽屉,里面放置着空白支票和一些办公用具。 随意扫了眼,没有什么发现,她关上抽屉,站到书架前。 书架的一半位置摆放着经济类书籍,另一半则摆放着古典名著以及黄色文件袋。 秦书雅随手翻看几个文件袋,都没什么收获。 正准备把文件袋放回原位,一个没写名字的文件袋吸引住她的目光。 秦书雅慢慢抽出文件袋,三下五除二解开细绳,一份资料文件袋中滑出。 她沉默地盯着白纸上的内容,陆争鸣的名字格外刺眼。 因为他不想她去做试管婴儿,所以他一直不愿意去冷冻精·子。然而她手中现在握着的,竟然是一份他去存精的报告和存活率低的报告! 他从来没和她提过这件事! 秦书雅竭力压下心中被背叛的愤怒,她拿出手机拍下报告,颤着手把报告恢复原位。 做完这些,她面无表情地从陆争鸣的专用通道走出玩木办公大楼。 她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仰望这栋辉煌的建筑,衬托她越发渺小。 — 南山别墅。 秦书雅没有开灯,她搬了张椅子正对着大门摆放,握着针织兔子一言不发地望着门口。 家里的阿姨们又被她放了一假,此刻空旷的别墅里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不知道等了多久,天慢慢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门口传来响动,秦书雅抬眸望去。 饶是被秘书通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陆争鸣,打开灯后看到这幅景象,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的视线落在被她捏变形的针织兔子上,不自觉皱眉。 那是女孩用时半个月,亲手为他织的。为了织这个针织兔子,她的手都被针戳破了皮。 秦书雅跟随他的视线,扫了眼被她捏在手中的丑兔子,慢慢说:“当初我和你说过。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了,你可以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 陆争鸣张了张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明明是他先背叛,明明是他愧对他们九年的感情,他却表现出一副委屈无力的模样。 秦书雅一下子爆发,把兔子砸到他身上:“你告诉是我怎样?你告诉我!是怎样?你说啊!” “怎么?不敢说?”秦书雅冷笑一声,“要不要我告诉你?” 陆争鸣捡起地上的针织兔子拍了拍灰。 实际上别墅打扫得很干净,就这么一下根本不可能会沾灰。 秦书雅见状几近崩溃。 如果不是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她一定上前歇斯底里地对他拳打脚踢。 陆争鸣单膝跪在她身前一尺的距离:“书雅,我没有变心。真的不是你想得那样。” 秦书雅别开脸,扔给他一个U盘:“笔记本就在桌子上,你打开看看。” 陆争鸣心下慌乱,捡起U盘迟迟没有动作。 秦书雅一把夺过U盘:“好,我给你放。” “我们不要这样,”陆争鸣忽然一把抱住秦书雅的腰,“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真的。” 秦书雅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笔记本读取U盘很快,她快速打开文件夹,里面只有几张图片。 秦书雅点开图片,第一张是宋酌的朋友圈截图,时间是十月三日。陆争鸣看见熟悉的照片,登时呆在原地。 “那天是我们九周年纪念日,你和我说你公司有事,”谎言和照片历历在目,秦书雅像泄了气的皮球,“结果你在和他们吃饭。” 她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陆争鸣:“不要和我说这是P图。我好歹和你是同班同学,这点脑子还是有。” 她点开下一张图片,是今天白天在S市舞剧团门前照的。 陆争鸣贴心地女孩拉开车门。 “你跟踪我?”陆争鸣不敢置信,“你竟然跟踪我!” 秦书雅眼眸像一口干涸的古井:“你不撒谎,我也不至于如此。” 说完她翻到第三张图片,是陆争鸣的存精报告和精*液检测报告。 “我要去做试管婴儿,你和我说我的人生不该被生孩子定义,”秦书雅深吸一口气,“你告诉我,你瞒着我去存精做什么?” 过了好久,陆争鸣垂首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紧握。 秦书雅站在他面前,口吻嘲弄:“怎么?那个叫沈曦的小姑娘和我一样难以自然受孕?”她顿了顿,“还有,你也是。” 陆争鸣慢慢抬起头,看向陪伴他九年的女人。 秦书雅继续冷嘲热讽:“为什么不说话?” 陆争鸣嗓音沙哑:“我接近她,是为了你。” “为了我?”秦书雅冷哼一声,“我以为你敢作敢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陆争鸣受够了她的冷嘲热讽。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入怀中,双臂像烙铁一样死死箍住她。 秦书雅拼命挣扎,却因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一时挣脱不开。 陆争鸣怒吼道:“我他妈来告诉你为什么!” “我接近她,就是为了哄她给你和我,生下一个延续我们血脉的孩子!” 他相信他的书雅是聪明人,一定能懂他在说什么。果不其然,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陆争鸣缓缓放轻力道。 下一刻,秦书雅反手一耳光甩在陆争鸣的脸上,不留一点余力,震得她手掌发麻。 -- 第156页 秦书雅起身瞪向不敢置信地抚摸着嘴角的陆争鸣,嗓音带着哭腔。 “你他妈是不是人渣!她才二十一岁!” 作者有话说: 关于那部分内容,都是我编的。 然后容我骂一句:渣男不得好死。 第78章 舞者12 比起陆争鸣仗着早步入社会几年, 经验丰富,就去哄骗对爱情满怀憧憬、涉世不深的小姑娘,秦书雅宁愿他是真的出轨。 虽然两者没有多少差别, 但陆争鸣的所作所为真叫她恶心。 秦书雅接着又甩了男人一巴掌,语气里是浓浓的厌恶:“你真恶心!” 陆争鸣没有躲避,生生接下她的第二巴掌,十根指痕印交错重叠。 秦书雅留着不长不短的指甲,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的脸上浮现几丝血痕。 陆争鸣抬起头, 眼眶中充斥着红血丝。他邪性地笑了声:“老爷子要继承人,我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秦书雅厉声呵斥, “你告诉我什么叫没有办法?朝天大道你不走,偏要剑走偏锋。” 秦书雅激动道:“人家才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今天她刚去考了S市舞剧团,有大把青春年华。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会毁了她的人生?” 陆争鸣不像最初的紧张, 反而坦然起来。 他镇定自若, 笑问秦书雅:“为什么会毁了她的人生?” 不等秦书雅回答, 他接着说:“事成之后,我给她衣食无忧, 给她山顶别墅,给她足够挥霍一辈子的钱财。” 他摊开手, 一本正经道:“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生完之后,她照样有丰富多彩的人生。” 秦书雅惊恐地看着他:“你变了,”她很快否定自己,“不, 你没变, 是你疯了!” “书雅, 我的书雅,”陆争鸣起身箍着她的双臂,仿佛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我没疯,我真的没疯。” 大手扣住她的脑袋,陆争鸣垂首衔住女人柔软的双唇,撬开牙关,将女人的呜咽声封入喉间。 秦书雅双手握拳,用力捶打男人的肩膀,一边咬住男人的舌和唇,不带一点犹豫。 陆争鸣闷哼一声,痛感令他稍稍松了些力道,秦书雅趁这个空档一把推开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夺门而出。 陆争鸣捡起落在沙发上的针织兔子,放在唇边轻吻一下。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给秘书,平静道:“把秦小姐的卡都停了……”他停顿了一下,“不,留三千的额度。”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拿着三千额度的卡又能做什么? 他相信她会回来的。 针织兔子被他捏的变形,陆争鸣回忆起女孩的天真烂漫,缓缓闭上眼,滚了滚喉结。 或许宋酌说得没错,他是想过让她做情人。 白月光与朱砂痣,凭什么他不能同时拥有。 秦书雅握住方向盘的手不停地颤抖。 他们居住在南山的山顶,下山至少要开二十分钟的盘山大道。 秦书雅把车停在路边,拿出她一早就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连接上手机,剧烈的争执声充斥整个车厢。 “我他妈来告诉你为什么!” “你他妈是不是人渣!她才二十一岁!” “……我给她衣食无忧,给她山顶别墅,给她足够挥霍一辈子的……” “我没疯,我真的没疯……” 秦书雅不停地抽泣,不停地流泪。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她应该愤怒,应该憎恨,应该把陆争鸣骂的狗血淋头。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心痛。 她也不明白陆争鸣为何会变成这样。 当初那个眉眼干净的男孩经过商海的利欲熏心,最终长成一个冷心冷血的人渣。 但不论如何,那个叫沈曦的小姑娘是无辜的。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宋酌正带着明溪驰骋无人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是谁?”宋酌慢慢刹车。 明溪从他的牛仔外套里取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秦书雅。” 宋酌闻言一愣,他把车停在路边,长长的双腿交叠抵着花坛水泥。 “嫂子,”宋酌点燃一根烟,青烟泄于指尖,“怎么哭了?” 明溪垂眸看着一片片纹路不一的花叶,女人哽咽抽泣的声音一声声传入耳中。 秦书雅抹去眼泪:“你有沈曦的联系方式,对吧?” 宋酌看了眼始终挂着温和笑意的女孩,回答道:“有。” 秦书雅询问:“能不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有些话我想和她说。” “好,我马上发给你,”宋酌问道,“出什么事了?” 秦书雅轻叹一声:“这些你就不要管了。” “嘟嘟嘟……”忙音传来,宋酌薄唇紧抿。 他找出秦书雅的消息框,不用翻看联系人便把明溪的电话号码发过去。 宋酌捻灭烟头:“她知道了。” “她总会知道。”明溪莞尔一笑,等待一个女人的来电。 不一会儿,手机开始震动。 明溪示意宋酌给她一根烟,放在鼻尖轻嗅。 烟草味渗入鼻息,带着尼古丁的诱惑,她突然很想试试。宋酌沉默地看着她迷离而又沉醉的眼神,默默收好打火机。 “沈曦你好,我是陆争鸣的女朋友秦书雅。”大概是才痛哭一场的原因,秦书雅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 第157页 明溪勾唇轻笑:“陆先生没和我说过他有女朋友。” 秦书雅默然不语,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他骗了你。”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明溪把烟扔回给宋酌,保持着和他一样的坐姿。 秦书雅顿了顿:“我们见一面吧。” “好。” 宋酌等她重新戴上粉色头盔,点评她刚才的表演:“你太冷静了。” 明溪笑了笑:“歇斯底里的样子,我可做不来。” — 和秦书雅约定见面的地方是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女性会所。 明溪到达时,秦书雅已穿着一身干练的休闲西装等在座位上。 秦书雅扎了个简单的低马尾,耳际留出两缕头发。 她化了个简妆,口红是中规中矩的豆沙色,让她看起来气色不错。 在她打量秦书雅的时候,秦书雅也在打量年轻的女孩。正如她看见宣传视频的第一眼,她们两人真的很像。 明溪慢慢关上门,把外界的纷扰通通隔绝。 她坐到秦书雅对面,颔首示意:“秦小姐。” 秦书雅微微点头:“叫我秦书雅就好,沈曦小姐。” “同样。” 轻浅的两字落下,寂静蔓延整个包厢,只余两人不同频率的心跳和微微喘息声。 秦书雅先挑起话头:“争鸣他……” 才说三个字,秦书雅又陷入沉默,她竟不知道该如何讲述这桩腌臜事。 “你说你和陆先生在一起九年,”最后还是明溪将薄薄的一层窗户纸捅破,“你是他九年的女朋友?” 秦书雅点头:“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大三那年我和他在一起。今年十月三号正好在一起九年。” 明溪微微皱眉:“不好意思,陆先生从未和我提起他有一个女朋友。他对外也宣称自己单身。” 秦书雅露出苦笑,缓缓讲述她和陆争鸣过往九年的点滴。 “我和他是大学同班同学,大一大二的时候也只是认得他这个人,并不熟悉。” 回忆令秦书雅脸上的苦笑淡去:“大三那年我和他被分到一个小组做一项调研报告,我和他走街串巷采集信息,渐渐熟络起来……” 秦书雅语调不疾不徐:“大四上学期的校运会,他参加男子五千米长跑,我作为班委拿着葡萄糖在终点等他……” “我看见他奋力冲过红线,朝我奔来,他喘着粗气靠在我身上。” 她还记得那天他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浸湿,明亮的眼眸里闪着星光烨烨。 “他把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凑到耳边告诉我,‘我把他们甩得很远,最后一圈我原本想慢慢跑。但想到你在终点等我,我就不自觉加快速度’……” “然后,我和他在一起了。” 明溪听得出她对这段感情的不舍。 九年,一百零八个月,三万九千多天。 人这一辈子,按七十岁计算,九年占了她人生接近七分之一的位置。 秦书雅缓缓起身,郑重地朝明溪鞠躬:“我代争鸣向你道歉,对不起。” “既然你和陆先生很相爱,”明溪没有接受她的道歉,她扶起秦书雅,“他为什么会来追求我?” 这件事要道歉的从来不是秦书雅,而是陆争鸣。 事实的真相关系到难以启齿的私密,秦书雅沉默地喝了口咖啡。 明溪认真地注视着女人:“作为受害者,我想我有权利知道。” 秦书雅张了张嘴,久久找不到语言。她轻叹一声,拿出手机播放一段录音。 “我他妈来告诉你为什么!” “我接近他,就是为了她给你和我,生下一个延续我们血脉的孩子!” 和平常她所听到得温文尔雅的男性声音不同,陆争鸣说这两句时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暴戾。 “朝天大道你不走,偏要剑走偏锋。”女人满是失望。 男人几近无情:“我给她衣食无忧,给她山顶别墅,给她……” 明溪面无表情地听完这段录音,兀自笑出了声。笑声一声接着一声,却不带一丝喜悦,仿佛没有生气的木偶。 秦书雅看她这副模样,温声抚慰:“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终究是争鸣对不起你。幸好这件事发现的早,你还没深陷其中。” “沈曦,我们不敢奢求你的原谅,”秦书雅握住女孩逐渐冰冷的手,“你还有大好时光,以后会前程似锦,我希望你不要沉溺于这段过往,忘了陆争鸣吧……” “你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末了,秦书雅低声说。 明溪缓缓抽出手:“发生这种事,我听秦小姐的意思,是打算和他共进退?” “他到底……”秦书雅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陆争鸣小心翼翼捡起针织兔子时的紧张,底气不足,“他做这件事是为了我。” 明溪什么话都没说。 她默默拿出手机,放了一段录音。 录音中的男声温柔成熟,讲述着蛊惑人心的暧昧话语。 “我与你虽相识不足半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是我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如此想法的女孩。” 秦书雅藏在桌下的手紧握,没有什么比陆争鸣对另一个女孩讲甜言蜜语更让她溃不成军。 明溪抬头看了眼秦书雅:“秦小姐比我了解陆先生。你认为他这些话中有多少逢场作戏,又有多少真心?” -- 第158页 秦书雅低着头,没有言语。 在这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女孩身上,她感受到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与通透。 女孩琥珀色的眼眸晶亮,没有一丝杂质,任何事情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明溪没有逼她,静静地等待。食指微微弯曲,有一搭没一搭叩响实木桌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明溪笑了笑:“可能秦小姐没听清楚,那我就再放一遍。” 说完没给秦书雅拒绝的时间,明溪按下重播键。男人的告白萦绕密闭的空间。 良久,秦书雅动了动嘴:“你想做什么?” 明溪十指交叠支着下巴:“我想和秦小姐赌一场。” “赌什么?” “就赌陆先生的心。” 秦书雅疑惑道:“你爱他?” 明溪莞尔一笑:“曾经爱过,”沈曦为他几乎疯魔,“不过现在不爱了。” “秦小姐,你说他爱你,对吗?” 秦书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明溪笑了笑:“看,秦小姐自己也不敢保证。赌局没开,秦小姐就落了下风。” “我不懂你为了什么?”秦书雅直白道,“你不爱他了,为什么还要他的心?” 明溪轻飘飘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回头:“汉谟拉比法典中的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什么话?”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明溪转动门把手,门开了一条缝,“我这个人不喜欢亏欠,也讨厌别人欠我。” “陆先生骗了我,那我自然是要骗回来的。” 秦书雅望向一直以来都很镇静的女孩:“你不怕我告诉他?” “难道秦小姐不想知道你们九年的感情究竟到了哪一步吗?”明溪反问。 这个未知的答案确实诱人。 秦书雅钦佩道:“你很聪明。” “不,秦小姐以市状元的成绩进入长大经管学院,才是真的聪慧过人,”明溪改口称她为学姐,“我在学校里听说过学姐的光辉事迹。” 至今,经管学院的一面墙上,还贴着秦书雅的照片。 她去看过那张照片。秦书雅与业内大佬谈笑风生,怡然自得,半点不露怯。 “往事不堪回首。” “学姐拥有一身学识,却被荒废数年,学姐喜欢现在的自己吗?” 秦书雅觉得她就是一只能看透人心的妖怪。 明溪叹息:“学姐,我以为真正爱一个人是让她展翅翱翔。而不是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再也不能飞翔。” 她言尽于此,但愿秦书雅能想明白。 房门大开,明溪踏出去。 突然,她慢慢转身,从里面取出一只口红模样的录音笔。 “对了,谢谢学姐的录音,”她眨了眨眼,“当然,如果是原件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只有一更,明天开始,就要稳定双更一个月了。 第79章 舞者13 再一次看见宋酌, 是在和秦书雅见面后的第三天。 他的脸上挂着彩,眼角及上颚骨的位置一片淤青,嘴角也破了一块皮。 不过就算被打伤了脸, 他依旧痞里痞气地坐在机车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浑像街头才打完架的“该溜子”。 明溪走到他面前,调侃道:“宋老板脸上的伤是为了江湖义气,还是为了红颜美人?” 宋酌把粉色头盔扔给她,轻嘶了声:“少说风凉话。上车。” 明溪忍俊不禁, 张嘴就吃下满口的风:“都不是, 那就是被陆争鸣打的呗。” “知道还问,”宋酌没好气地加油门, 一声轰出去老远,“老子昨天晚上正陪老爷子喝茶, 他走进来就是一拳,打得老子措手不及。” “那哪能忍, ”明溪笑嘻嘻地打趣, “老子是谁?道家老祖, 受得了这个气?” 下了高架桥,宋酌把车停在路边, 回头看了眼幸灾乐祸的明溪,认真道:“他比我更惨。” “怎么个惨法?”明溪翘首以盼。 宋酌慢条斯理解开半指骑行皮手套, 修长的手指蜷缩成拳,四个小山一样的指骨红得吓人。 他朝她挥了挥拳头:“沙包大的拳头怕不怕?” 明溪眼睛也不眨一下,一点害怕的反应都没有。 宋酌觉得好没意思,悻悻收回手:“他进来的时候我坐在圈椅上, 他一拳抡得圈椅仰倒, 害得我后脑磕地。” 明溪来了兴趣:“然后呢?” 宋酌眯起眼回忆昨晚上的场景。 陆争鸣没给他起身的机会, 隔着椅子骑到他身上就是一顿左勾拳右勾拳。 老爷子拄着拐杖一个劲儿呵斥,让他们不要再打了。然而并没用,陆争鸣像疯了一样挥拳。 他碍于双腿被圈椅架住,只好双手握拳*交叉护着脸,撑到家里的保镖过来拉开发疯的陆争鸣。 明溪有些意兴阑珊:“就这样?” 宋酌斜了她一眼,继续说:“保镖拉开他后,我一脚踩断椅子腿,趁保镖没防备,冲上去打断他的右手骨。” 说着他吹了声口哨,自豪道:“恐怕他现在还在医院照X光,打石膏!” 能下这么重的手,他们兄弟二人只怕早没了一点兄弟情谊,形同陌路。 明溪笑了笑:“看来我还要去医院看看他。” “你就不问他为什么打我?”面部表情过大,扯到脸上的伤口,宋酌不自觉轻哼一声。 -- 第159页 明溪拍了拍机车皮座,示意他继续开车。宋酌倒也听话,不过车速比刚才慢了许多。 “还能为什么,”明溪轻嗤道,“你那条仅一人可见的朋友圈,坏了他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的美事。” 机车停在酒店的门前,宋酌把车钥匙扔给工作人员,拽着明溪的手腕上了顶楼。 顶楼的花换成了秋天的黄*菊,一盆盆列队站好,活像《满城尽带黄金甲》中菊花铺满地广场。 顶楼不知何时添了个长秋千,被满地菊花拱卫,只留出一条一人宽的小径。 他从玻璃房中端出一个小托盘,托盘上摆着酒精、云南白药、红花油以及医用棉签。 “帮我上药。”宋酌坐上秋千,目光热切地看着明溪。 昨晚上打完架,陆争鸣被送医院,他被宋女士拉进房间好一阵数落。 他拒绝了宋女士给他上药的好心,愣是撑到今天早上,趁看守他的保镖不注意,骑着机车赶往长大校门。 明溪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口回绝:“要上药,去医院找护士姐姐。” 宋酌向后一靠:“好好歹歹,朋友一场。” “不是朋友,”明溪纠正他的错误,“是老板与员工。” “也行,”宋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是老板,老板受伤,员工理应给老板上药。” 明溪摇头:“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宋酌尾音拖得很长:“就当我求你行不行?” 明溪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他。 她矗立黄花之中,身形高挑,风衣下摆随风轻飘,与飞舞的卷发一起,合成肆意的赞歌。 “算了,我自己上药,你帮我举着镜子。”看见她这副样子,宋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轻声嘟囔道。 像这种举手之劳又不逾矩的事,明溪不会拒绝。 她捧着镜子站在宋酌面前,看他生疏地取出医用棉签,沾湿酒精擦拭嘴角周围。然后打开红花油倒在手心,双手揉搓淤青的颧骨,接着喷上云南白药喷雾。 等他上完药,明溪在他身边坐下,点开手机里的一个录音放给他听。 宋酌指尖夹着一根烟,正准备送到嘴边点燃,却被录音里男人的狂言震得手抖了抖。 “我接近他,就是为了她给你和我,生下一个延续我们血脉的孩子!” 明溪故作轻松:“真相似乎比你想的还要龌龊。” 她转头看向宋酌,询问道:“你想的是陆争鸣看上我的脸,好让我生下一个长得像秦书雅的孩子,是吗?” 宋酌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就是个畜生。” “这事如果曝光出去,媒体恐怕有得报道,多好的新闻,”明溪眼眸半眯,虚伪地啧啧称赞,“玩木或许会因为他,被公众抵制也说不定。” 这不同于普通的出轨劈腿。 全段录音放出去,傻子都能听出他这是把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当作可以替他和别人生孩子的生育工具。 而且,还是以爱为名实施哄骗,再以金钱为名将人踢开。 宋酌薄唇轻抿:“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会被抵制。” 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一旦被爆出来,必然会引起群情激愤。 特别是对于女性而言。 她们是人,一撇一捺写出来的、堂堂正正的人,不是资本家生育的工具。 “小老板,”明溪勾唇轻笑,“现在就看你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手。” “当然,我更喜欢你下得去手。毕竟,我的书和红酒都在事成之后。” 下得去,玩木被抵制,市值缩水,股价暴跌,还要花费大价钱公关。 下不去,玩木安然无恙,私下里的事永远不会被摆在明面,老爷子也不会因为私德有亏就更换继承人。 听出她语意中的调侃,宋酌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明溪意味深长道:“小老板,不破不立呐。”尾音上翘,仿佛一个钩子,钩的宋酌心痒难耐。 良久,宋酌低声问道:“你说你要以牙还牙,你还打算做什么?” 明溪微微一笑,选择忽视这个问题:“我希望这件事等我毕业后再曝光。” 她还有大半年的大学生活,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她的学业。 明年六月正好是宋酌被送出国的日子,也是玩木彻底移交陆争鸣的日子,会有很多媒体、包括官方媒体都会出席。 在那种权力交接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忍受,任谁都会孤注一掷。 — 提着小米粥推开病房的门,明溪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宋酌那句打断他的右手骨还真是客气了,陆争鸣额头上围着一圈白纱,嘴角也挂着伤,现在还在昏睡。 秘书守在床前,看见她来自发让出位置。 男人嘴唇轻张,低声呢喃:“曦曦,曦曦……” 秘书凝视坐在床边的女孩,她真的很厉害,竟然能让陆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还一直念着她。 秘书慢慢说:“陆先生一直在叫沈小姐的名字,所以我贸然通知沈小姐,希望沈小姐不要见怪。” 说完他走出病房,豪华的私人病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书雅,我的书雅……”男人意识不清,改口唤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明溪讽刺地笑出声。 他还真是心胸宽阔,一下子住了两个人进去。 -- 第160页 明溪给秦书雅打了个电话。 “沈小姐找我有什么事?”秦书雅正坐在酒店的大床上投简历。 明溪口吻嘲弄:“想让你听听一些话。”她把手机放在陆争鸣嘴边。 “曦曦,我最喜欢的曦曦……”声音传进秦书雅耳朵,她不自觉握紧鼠标。 下一秒。 “书雅,不要走……我的书雅,我深爱的人……” 明溪拿回手机:“秦小姐还想再听吗?” 秦书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怎么了?” 明溪淡淡道:“恼羞成怒,和宋酌打了一架,没打过。” 秦书雅立即就明白过来,他是为了宋酌的那条朋友圈。如果没有宋酌的朋友圈,她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秦小姐要来看看陆先生吗?”明溪问道。 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秦书雅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气:“不必了……” 昏迷不醒时说的话最能展现一个人的真心,陆争鸣的心已经变了,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一个上午,陆争鸣口中的名字在“曦曦”和“书雅”中来回切换,没有停歇。 秋日里正午的阳光不像夏天那样刺激,明溪走到窗边拉开遮光的窗帘。柔和的阳光照射在男人的眼睛上,促使他很快醒来。 陆争鸣迷茫地看向窗边的背影,唤道:“曦曦。” 明溪酝酿出水雾,快步走到床边坐下:“陆先生终于醒了。”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从白皙的脸庞滑落,陆争鸣虚弱地笑了笑,伸手替她抹去眼泪。 “我没事,不要哭。” 明溪语气焦急:“宋酌说他和你打了一架。我看他没怎么受伤,怎么陆先生就伤的这么严重?秘书通知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 陆争鸣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他到底是我弟弟,我下不去手。” “算了,不说这个了,”明溪揭开从早餐店买来的小米粥,“我亲手熬的,陆先生尝点。” 她舀了一勺小米粥送到陆争鸣嘴边,紧张地频繁眨眼:“如果不好吃,陆先生……” 陆争鸣张嘴吃下:“怎么会?这是曦曦亲手为我做的,我一定一口不剩。” 明溪便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看见她的笑容,陆争鸣觉得手上的伤也不是那么痛了。 由于第二天还有课,明溪坐到下午就走了。 等她走后,陆争鸣叫来秘书问话:“你通知书雅了吗?” 秘书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秦小姐说,说……” “她说什么?”陆争鸣追问。 “秦小姐说您咎由自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5-31 20:17:13~2021-06-01 11:3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舞者14 陆争鸣身上的伤除了右手骨折以外, 其余地方的伤都只是皮肉伤,没有大碍。 他在私人医院里住了小半个月。明溪隔三差五提着街边买的吃食,称作自己亲手烹制, 为他送去温暖。 在明溪刻意的关怀备至,秦书雅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的情况下,名为陆争鸣的天平渐渐倒向明溪。 他让秘书把秦书雅卡中的最后三千额度都给停了,一点喘息也不给她留。 他与秘书的对话被门口的明溪听得一清二楚。 对此她不置可否。 陆争鸣以为这样就能难倒大学时代与大佬们谈笑风生的秦书雅,简直是在做梦。 虽然秦书雅可能会碰壁, 但最后她一定能撞破阻挡她前进的铜墙铁壁。 明溪推门而入, 病房里的谈话戛然而止。 秘书从她身边经过时微微颔首致意,明溪也冲他淡淡点头。 陆争鸣靠在病床上, 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听说你被S市舞剧团拟录取了,还是笔试面试双第一的好成绩。” 取出保温盒中的乌鸡汤, 明溪舀了一勺喂他喝下,得意道:“我早就说过我值得。” 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孩, 陆争鸣想起她面试时的那支舞蹈。 在他入院的那天, 秘书就给他找来她面试时的视频。 视频中的女孩伴随琵琶声起舞, 身姿轻盈,收放有度。眉宇间萦绕着英气, 活脱脱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陆争鸣笑道:“你的第一场演出,我一定要去看。” 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传来, 两人应声回头。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拄拐杖慢慢走进病房,他身后跟着嬉皮笑脸的宋酌和两个威武雄壮的保镖。 与其说是保护,更像是押解宋酌的看守。 碍于尊老爱幼,明溪端着鸡汤起身, 把紧靠病床的椅子让给老者。 老人浑浊的眼睛不动声色扫过年轻女孩, 看不出喜怒:“沈曦小姐, 这是陆家的家事,请你先出去。” 对于老人能开口叫出她的名字,明溪并不感到意外。 她放下鸡汤,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哪怕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剧烈的争执还是透过紧闭的房门传进明溪的耳朵。 “明明是他先打我,凭什么要我先道歉?” “就凭你给你大哥打进医院,而你大哥手下留情。” -- 第161页 “老爷子您可真偏心,是他手下留情还是保镖来得快,您心里不清楚吗?” “他到底是你大哥!” “滚开!”巨大的吼声清晰入耳,明溪猜测宋酌想走,被保镖拦下。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拉开。 宋酌一脸不善地踏出病房,似乎为了泄愤,他用力关上病房门。 看向坐着等候的明溪,宋酌又恢复嬉皮笑脸。 欣赏一出川剧变脸的明溪轻笑:“还是道歉了?” 宋酌摊手:“不然我还能撂倒两个膘肥体壮的保镖?”他靠着白色墙壁,“老爷子一向偏心。” 明溪淡淡道:“人心本身就是长偏的。” 正说着,保镖拉开房门:“沈小姐,老先生请您进来。” 明溪扫了眼面不改色的宋酌,慢慢走进病房。 老人没有回头:“听说你考上S市舞剧团。” 明溪不卑不亢地回答:“是。” 老人理所当然道:“你去和负责人说,你自愿放弃录取资格。” 明溪嘲讽地笑了笑:“为什么?” 听出她语意中的嘲讽,他回头看了眼年轻的女孩。 她拥有一张温婉古典的皮相,眼神却格外清冷,勾起的嘴角也流露出若有若无的讽刺。 “没有为什么,”老人习惯发号施令,“陆家的女人不需要抛头露面做戏子。” 不论是妻子,还是情人。 “不好意思,我想您搞错了。我是沈家的沈曦,和你陆家无关。” 明溪前一句话说得极为克制,后一句话则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老人脸上。 她眼神轻蔑,语调却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加倍讽刺的感觉:“敬您年长唤你一声老先生,还真当自己到了达者为先,师者之意的境界?” “守着封建糟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自己画圈闹着玩儿也就算了,强加于人就是又蠢又毒。” 说完她转身欲走,陆争鸣叫住她:“曦曦。” 同时,保镖伸手拦下她的去路。 老人瞥了眼陆争鸣,沉声道:“我理解你年纪小不懂事,给你一个向我道歉的机会。只要你道歉,我可以既往不咎,允许你进陆家的门。” 明溪口吻嘲弄:“听您的口气,这好像是天大的恩赐。” “曦曦,”陆争鸣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你先回学校,剩下的我来解决。” 老人用拐杖用力杵了下地板:“你闭嘴,”他转头看向明溪,“道不道歉在你。” 明溪莞尔一笑:“您对我的人生职业指手画脚,更应该向我道歉才对。” 她下巴微扬:“端茶倒水就不必了,您站起来和我说一句对不起就行。” “曦曦,不要胡闹……”陆争鸣半是呵斥半是维护,他对老人说,“曦曦年纪小心气高,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老人深深地看了眼得他精心栽培的长子,复又看向傲慢的女孩:“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可能进陆家的门。” “陆家很了不得吗?”明溪轻飘飘地反问,言辞间尽是对陆家的不屑。 “你……”老人被气得直哆嗦,颤着手指向女孩。 明溪神色漠然,像这种自大狂妄的老人,根本不配被人尊敬。 她从身形高大的保镖中间穿过,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讥讽道:“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我祝老先生逆天而行,一去千里。” 明溪拉开紧闭的房门,贴着门的宋酌一个不防备,差点扑到地上。 他扶着门框稳住身形,默默给明溪竖起大拇指。 明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别人就更不可能会爱。 秦书雅就是一个很好例子。 她的爱,她的隐忍,成为陆家、陆争鸣得寸进尺的武器。 自此,明溪再未到医院探望陆争鸣,就连他的电话都因电话信息轰炸,而被她拖入黑名单。 一晃就到了陆争鸣出院的日子,S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才落到地上,不一会儿就化成水。 陆争鸣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在长大的校门外,希望能见明溪一面。 由于打不通明溪的电话,陆争鸣转而拨通她室友的电话:“你好,我是陆争鸣,想找沈曦说几句话,麻烦你转告她。” 室友起初以为他是骗子,在陆争鸣的恳求下,最后将手机递给明溪。 明溪才睡醒没多久,声调不自觉慵懒:“谁?” 时隔半个月又听见女孩的声音,陆争鸣激动地连手机都握不稳:“是我。” 明溪声音便冷了下来:“有事吗?” “对不起,”陆争鸣听出女孩语气的变化,连忙道歉,“那天是我父亲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知道了。”明溪依旧平静。 陆争鸣小心翼翼道:“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明溪充分展现胡搅蛮缠:“陆先生的意思是我很小气?” 陆争鸣连忙改口:“不是,”他顿了顿,“我只是想……想……” 过了很久,他慢慢说:“曦曦,我知道你对舞蹈的热爱。不管老爷子的想法如何,我都会一直支持你的事业。” 明溪沉默了一下,挂断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陆争鸣苦涩地笑了笑。 -- 第162页 如果没有老爷子横插一脚,他和曦曦何至于此。 回到南山别墅,除了一尘不染地家具地板,陆争鸣没从其中感受到一点活人气。 他默默走到沙发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翻出明溪面试的视频认真观赏。 视频中的女孩浑身上下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天生为舞台而生,不该被四面墙困住。 门“吱呀”一声打开,风雪顺着大开的房门侵袭温暖的客厅。陆争鸣应声回头。 视频进度条则又回到开头:“各位老师好,我是来自长京大学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的沈曦……” 秦书雅带着一身冷气,慢慢走进她居住八年的地方:“陆争鸣。” 听见熟悉的声音,陆争鸣回过神来,连忙关上笔记本:“书雅,你回来了,”说完他便后悔,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 秦书雅掀起眼皮:“我来拿我的东西。” “陆争鸣,我们分手吧。” 陆争鸣怔楞片刻,不敢置信地说:“你说你要和我分手?” 秦书雅疲惫地点头:“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说完她上楼收拾东西,其实她的东西很少,只用一个行李箱就能装完。 她这次回来除了拿东西,同时也为了还东西。 秦书雅把陆争鸣给她的卡放在主卧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拖着行李箱下楼。 陆争鸣堵在大门口:“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不能明白我的苦心。” 秦书雅讽刺道:“既然是为了我,我说我要你现在远离沈曦,你能不能做到?” 陆争鸣别开脸:“你不想和我结婚吗?” 秦书雅眼神逐渐轻蔑,是她从前眼瞎,看错了人:“事到如今,你还要把这些事往我头上推。陆争鸣,我看不起你。” 她戳着他的心口,一字一顿:“你扪心自问,你还爱我吗?” “我爱你。”陆争鸣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吗?”秦书雅冷笑,“那我要你离开沈曦,你为什么不肯?” 陆争鸣低头不语。 秦书雅接着说:“陆争鸣,你连自己爱上沈曦都不知道,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她微微一叹,拖着行李箱消失在南山别墅。 陆争鸣本就不平静的内心,因为秦书雅的一席话掀起万丈狂澜。 她说,他爱沈曦。 第81章 舞者15 他对她, 是爱吗? 陆争鸣闭上眼,回忆起和她相处的画面。她从清冷疏离到温柔体贴,又从温柔体贴回到清冷疏离。 原来在不知何时, 她已经钻进他的内心,甚至害怕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也许他早该明白。 和女孩朝夕相对时,收到她亲手所织的针织兔子时,在宋酌接近她让他不爽时……他就该明白,他对她早已不是最初的利用。 他愤怒地向宋酌挥拳, 也是怕他把这些事说与她听。 那天宋酌在医院被老爷子押着向他道歉, 那么事后他会不会出于报复,而将他和秦书雅的事告诉她? 或许有这个可能, 否则她怎么会对他如此冷淡。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 这和老爷子的冒犯也有一定关系。 陆争鸣忽然慌了。 她会不会以后都不再理他了? 陆争鸣拿出手机给明溪打电话,机械的女音让他想起他还在她黑名单中。 陆争鸣一脸倦容地揉了揉眉心, 坐在沙发上认真思考该如何解决。 日子一天天过去, S市的冬天正式来临。 接近一个月没和陆争鸣联系, 明溪得以有空和同班同学排练期末考核的舞蹈。 这天排练完,她心情还不错。算了算时间, 晾了陆争鸣这么久,是时候给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拖出黑名单了。 明溪随手照了一张阴沉沉的天空发朋友圈, 提醒陆争鸣她的回归。 果不其然,朋友圈发出去不过十分钟,陆争鸣的电话就打了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十分小心翼翼:“曦曦,你原谅我了对吗?” 明溪没有说话。 陆争鸣接着说:“曦曦, 我真的想明白了。工作是你的自由, 别人不应该、也没理由进行干涉和指手画脚。” 生怕她挂断电话, 陆争鸣语速很快:“老爷子上了年纪,不懂时代的变化,这些事情我会和他说。你只要安心跳舞就行,剩下的我来解决。” 如果陆争鸣那时能为了秦书雅,像这样子和老人对抗,或许也就不会发生这一切。 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明溪淡淡道:“陆先生,我永远不会进陆家的门。” 陆争鸣停顿片刻:“没事,你不进,换我来。我来进沈家的门。” 于是明溪便笑出声,陆争鸣跟着她笑,胸腔共鸣,十分欢愉。 “沈小姐,三日后我来接你。” “去哪儿?” “秘密。” 三天一晃而过,十二月正式来临。 临街大树树叶凋零,独留光秃枝丫和五颜六色的小彩灯,迎接凛冽寒风。 明溪内搭一件深灰羊绒毛衣,下配酒红色半裙,半裙刚好露出一小截裙摆,外罩黑色呢料大衣。 大衣的腰处有一条腰带,随意系上个蝴蝶结,正好修饰出她纤细的腰肢。 她坐上熟悉的豪车,亲眼看着挡板慢慢升起。 -- 第163页 陆争鸣右手处的石膏已经被取下,似乎是为了追求美感的原因,他甚至没再用绷带固定。 对于他这种不爱惜身体的举动,明溪喜闻乐见。 他穿了一身熨烫平整的条纹西装,腿上搭着一件羊绒大衣。 再次看见女孩的身影,陆争鸣洋溢着失而复得的笑意。 他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曦曦。”仅仅从舌尖发音,便觉得沁出一缕香甜。 车稳稳当当停下,陆争鸣不等司机开门,穿上大衣下车。他从车前绕至明溪所坐的那一侧,像一个绅士一样为她拉开车门。 明溪放眼看去,面前是一个游乐场。 才下车,便有一个可爱玩偶为她递上一枝被拔了刺的玫瑰,花瓣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花枝上系着一张小卡片,指向一个游乐设施。明溪看了眼陆争鸣,陆争鸣做出邀请的姿势,两人一起走专用通道入园。 游乐设施前同样站着一个可爱玩偶。似乎认识明溪一样,它一蹦一跳上前,牵起她的手,带她从专用通道登上游乐设施。 陆争鸣则默默跟在他们身后,胸前挂着一个和他身上西装大衣极其不搭的拍立得,好随时拍下笑容明媚的女孩。 等到一轮结束,在设施下等候的可爱玩偶又牵着明溪的手,一蹦一跳将她送到出口。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系着卡片的玫瑰,单膝奉给女孩。 卡片上指引下一个目的地。 如此循环往复,明溪最终来到位于游乐场最中心的摩天轮下。 她怀中的玫瑰已变成一大捧,所有可爱玩偶都聚集在摩天轮下。一见她过来,它们立即做出邀请的姿势。 陆争鸣微微弯腰,朝她伸出手:“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请沈小姐同游,” 明溪单手怀抱一大束玫瑰,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入他的手心。 摩天轮缓缓启动,升上高空。 天渐渐黑下来,乐园里华灯四起,光怪陆离。 摩天轮在明溪升到最高处时停下,五颜六色的烟花也在那一刹那绽放于夜空,久久未曾停歇。 等到夜空归于寂静,陆争鸣忽然指向右边:“曦曦,你看。” 明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排列整齐的无人机缓缓升上空中,与她的视线持平。 无人机在预定的程序下变化队形,以巨大的夜幕为纸,写下“曦曦”两个字。 游乐场里的人被无人机吸引,向摩天轮涌来。 喧嚣吵闹,拥挤人群,为这不夜之园庆贺,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溪沉默许久,缓缓开口:“谢谢。” 一声谢后,桥归桥,路归路。 照样相见红眼,照样不伤不休。 陆争鸣没听懂她道谢声后的意思,他迫切地想要更近一步。 明溪勾唇轻笑,在他开口之前,一根素白的手指虚浮在他的唇上,将他的话语逼进肚去。 “嘘。” 陆争鸣凝视她风情万千的眉眼,霎时失声。 明溪半眯着眼眸:“陆先生,在你还不能做主之前,我希望我们不要谈论后面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停在空中的摩天轮缓缓启动,无人机消失于夜幕。 只有天空见证,那个名唤“曦曦”的女孩曾经来过。 秦书雅盯着朋友圈里的照片看了许久。 那是陆家的游乐场,绽放夜空的“曦”,所指代的唯有沈曦。 — 第二次见到秦书雅,她的低马尾长发已经变成干净利落的垂耳短发。 前后见面不超过两个月,她的精气神却与之前仿佛云泥之别,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职场女性的干练洒脱。 “赌局我输了,”她抿了口咖啡,自嘲一笑,“现在才知道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她把最宝贵的青春荒废于南山别墅的安稳闲逸中,寄托于轻易改变的真心上。 明溪静静地看着对面这位散发着成熟魅力的女人,笑道:“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秦书雅浅笑:“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你一个小姑娘看得明白。” 明溪垂眸:“不是看不明白,是你以为拥有爱就够了,”她顿了顿,“但是,爱会随着时间而变质。” 秦书雅为爱退让一步,居于名为南山别墅的金鸟笼中。 她和陆争鸣之间原本平等的爱,也变成主人对宠物、以上对下的怜悯和施舍。 “你很犀利,”秦书雅双手交叉搭在桌子上,“沈曦,我很好奇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明溪这次点了一盏盖碗茶。 听到这话,她不紧不慢地用左手执碗托,小拇指微微上翘,挽成兰花状,流泻出旧时的风韵。右腕微提抵着碗盖,品尝温度适宜的现代茶汤。 一套流程下来,极尽赏心悦目。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卖足了关子,明溪云淡风轻地开口,“就像品茶一样,要有耐心,徐徐图之。” 秦书雅欣赏道:“不愧是古典舞专业。刚才你的一套动作,竟然比那些从小学礼仪的富家千金还要优雅流畅。” 明溪玩笑道:“等我退休了就去教导礼仪,学姐会来捧场吗?” 秦书雅爽朗一笑:“当然。” 等笑够了,她从挎包中拿出一支录音笔和一个U盘递给明溪:“这是你要的原件。” 明溪漫不经心把玩U盘:“这里面是什么?” -- 第164页 秦书雅笑了笑:“我和他九年的过往和我不能自然受孕的检测报告,还有他去存精以及假的存活率低报告。” “除此外,还有一些其他东西,”秦书雅顿了顿,“能证明你清白的东西。” 明溪不解:“为什么要证明我的清白?” 秦书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玩笑话,没想到她真流露出迷茫的神情。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秦书雅正色道,“桃色新闻永远为人津津乐道,第三者插足同样如是。” 明溪平静道:“我从不认为我是第三者。” 秦书雅莞尔一笑:“我也这么认为。但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秦书雅目不转睛盯着女孩:“你的那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会让有心人浮想联翩。” “难道不应该吗?” 明溪说得理直气壮,倒让秦书雅一时语塞,女孩的思维方式真令她捉摸不透。 过了一会儿,秦书雅找回声音:“总之,以后我会为你作证,”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冷下来,“都是陆争鸣的错。” 一个受骗的人,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秦书雅下午还有工作,喝完杯中的咖啡就提着包离开。 明溪在她走后没多久,将录音笔连接到手机上,陆争鸣清晰的狂言狂语回荡耳际。 他还真是敢说。 作者有话说: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出自《双城记》 第82章 舞者16 明溪把秦书雅给她的U盘和录音拷贝一份, 送到宋酌的手上。 宋酌看后除了紧抿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陆争鸣连假报告都已经做好,什么叫处心积虑, 这就叫处心积虑。 他不敢去细想,如果这件事没被揭穿,面前的女孩真信了陆争鸣的温柔手段,东窗事发后她会变成什么样? 但不管无论,都不会好过现在。 至于陆争鸣口中的补偿, 相对他加之于身的伤害, 几乎可以不计。 临近期末,明溪没有时间去关注宋酌的心情变化。 她看了眼僵硬地坐在电脑前的宋酌, 赶回学校和同学继续排练期末考核的舞蹈。 眨眼就到了期末,舞蹈学院和音乐学院的期末考核偶尔会一起进行, 堪称一场小型晚会。 等待最后一位同学完成钢琴独奏,大四上学期的学习生涯正式结束。 拒绝陆争鸣动用私人飞机相送的好意, 明溪乘坐飞机回到Y市。 沈父沈母一如既往等在机场外, 迎接半年未归的女儿。 沈母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一见女儿便笑开了花:“知道你今天回家,你爸昨天就买了一冰箱菜, 就等着你回来吃。” 明溪拉着沈母坐在后座,将头靠在沈母的肩膀上。沈父从后视镜中看见相依相偎的母女, 满足一笑。 突然,沈母抖了抖肩,吓得昏昏欲睡的明溪一个激灵:“曦曦快看。” 前面Y市的玩木专卖店,巨幅国风系列海报从明溪眼前划过。 沈母自豪道:“曦曦你不知道, 现在我去跳广场舞, 她们都让我站中间。” “为什么?”明溪疑惑地问。 这似乎没什么关联。 趁着等红灯的功夫, 沈父回头调侃:“还能为什么?想让你妈把你介绍给她们做媳妇。” 说起女儿的人生大事,沈母不禁想起半年前陪她一起回来的宋酌,不死心道:“和那个小酌,你们就真的没可能吗?” 多好的孩子,住在她们小区对面陪了女儿快一个月。那是早也陪,晚也陪,就没落下一天。 她瞧着小酌对曦曦也有意思,怎么就是没有在一起。 “真的没可能,”明溪环住沈母的胳膊,“我才考进S市舞剧团,想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沈父忍不住附和:“就是,要我说,又不是养不起。曦曦一辈子不嫁,我们就养她一辈子。” “呸呸呸,”沈母登时和沈父急眼了,“你一个当爹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我哪里讲错了?本来就是嘛,曦曦想谈男朋友就谈,不想谈就不谈,偏偏你要去催,这有什么好催的。结婚难不成还是件好事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结婚不是好事,那你当初为什么非死乞白赖地求我嫁给你?” 沈父哑口无言,明溪顺利退出舞台,旁观沈母单方面对沈父的碾压。 明溪原以为回家后能好好休息休息,没想到她才回家第二天,登门拜访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 沈母舞蹈队里的阿姨们成群结队而来,说要和她合影。 还在睡梦中的明溪被沈母拖下床,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迷迷茫茫坐在沙发正中间。 她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拍摄道具,看身旁的阿姨来来去去。直到午饭时分,她才结束道具的工作。 接下来几天,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拉着明溪的手就说咱家出了个大明星,饶是脸皮不薄的明溪听了这话都羞红了脸。 幸好后来大家的新鲜劲过去,明溪得以安心享受假期。 冬天太冷,她不爱出门,大多数时候都窝在暖暖的空调房里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转眼就到了除夕,沈父从下午一点就开始待在厨房,沈母和明溪则坐在饭桌前一起包饺子。 直到天擦黑,一桌配有饺子的丰盛年夜饭才完成。 -- 第165页 明溪站在桌前,居高临下拍了张照片分享到朋友圈。 不一会儿,陆争鸣也给她发来陆家的年夜饭。陆老爷子坐在主位,宋女士坐在他左手边,拍照的陆争鸣没有出镜。 照片中竟然没有宋酌的身影。 正当明溪疑惑时,宋酌突然打来电话,被坐在旁边的沈母看到。 沈母当即乐开了花:“人家肯定是来祝你新年快乐。” 明溪按下接听键,宋酌的声音着急忙慌地传来:“曦曦,快去阳台。” 明溪愣了下,慢慢走到阳台。 电话那头继续说:“低头。” 明溪缓缓低头,只见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人不停地挥手。 宋酌扯着嗓子大喊:“新年快乐。” 他的声音很大,沈母放下筷子走到阳台,然后连忙朝沈父招手:“她爹快来看,小酌来了。” “真的啊?”沈父凑了个脑袋过来,一家三口排排站。 沈父对宋酌的印象不错,二话没说打开楼下门禁把人放上来,宋酌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客厅。 “半年没见,阿姨又漂亮了。”讨喜话宋酌张口就来,说得沈母心花怒放。 沈母摸着脸直笑:“人都老了,哪里又漂亮了,小酌别骗阿姨。” 沈父勾着他的肩膀坐到餐桌前:“来得正好,陪叔喝酒。你阿姨和曦曦都不会喝酒。” 宋酌闻言看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溪,似笑非笑:“原来曦曦不会喝酒。” 明溪面不改色夹了个饺子蘸醋,轻应了声。 沈父喝的那可是度数高又辣喉咙的白酒,和入口醇香的红酒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吃完饭,不知道宋酌是真醉还是假醉,他倒在餐桌上怎么也叫不醒,沈父只好搀扶着他往客房走。 坐在沙发撸猫的明溪看得十分真切,趴在沈父背上的宋酌小碎步迈得飞起。 他根本就是装醉。 不过,明溪没有揭穿他的打算。 第二天,酒醒后的宋酌没有理由再留下。 他本想在小区对面的酒店住下,没想到酒店竟然放假三天,宋酌只好住进他在Y市的房子。 等到酒店复工后,他又住到小区对面的酒店,只可惜没蹲到明溪出门。 时间一晃而过,不长不短的寒假结束,明溪在沈父沈母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登上返回S市的航班。 大四下学期就彻底没了课。 明溪除了完成毕业论文,就是和同学排练毕业汇报演出,又或者是抽空应付一下陆争鸣,调和她枯燥乏味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保持到她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书的那天。 拿到相关证书后,明溪搬离长大宿舍,住进S市舞剧团提供的单人宿舍,正式成为舞剧团的一员。 “恭喜你得偿所愿。”宋酌等在舞剧团大门前为她祝贺。 明溪收下他的祝贺,同时问道:“还有多久?” 宋酌知道她在问什么,沉默了一下,回答:“十天后。” 十天后,玩木被彻底移交给陆争鸣。 明溪淡淡点头:“是该做个了结了。” 在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坠落,陆争鸣一定永生难忘。 — 陆争鸣下午就等在明溪的宿舍楼下,为的是接她前往酒会场地。 他坐在后座,意气风发望向来人:“曦曦,老爷子那边我已经解决了,他不会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 明溪勾唇轻笑:“恭喜陆先生。” 陆争鸣听见她的称呼,暧昧道:“今日过后,我更希望你唤我一声争鸣。” 明溪转头看向沉浸在就要成功的喜悦中的男人,她迫不及待想要看见他失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那一定有趣极了。 抵达会场,陆争鸣贴心地为她拉开车门。 作为陆争鸣的女伴,明溪挽着他的胳膊慢慢走进会场,一路上恭维祝贺声不绝于耳。 “大哥。”熟悉的玩世不恭语气从身后传来,才进入会场的两人一起转身。 宋酌鲜少打扮的如此正经。 他一般不是穿着一件宽松卫衣就是夹克衬衫,轻易不穿西装。 今天他穿了一身熨烫平整的藏青西装,就连最不愿意被束缚的脖子都系上领带。 然而这些并不是陆争鸣露出震惊表情的理由,让陆争鸣感到惊讶的是挽住他手臂的那个人——秦书雅。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成了宋酌的女伴。 陆争鸣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惊慌地看了眼明溪。只见明溪面带笑意,似乎并不认识秦书雅。 宋酌走到明溪身前,笑道:“沈小姐,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伴,秦书雅,”他又对秦书雅说,“这位是沈曦,大哥的女伴。” 明溪莞尔一笑,伸出右手:“秦小姐。” 秦书雅回握她的手,亦是笑道:“沈小姐。” 前女友和准现女友见面,陆争鸣脸色变幻莫测。他威胁地瞪了眼宋酌,警告他不要生事。 宋酌只当看不见,视线来回扫过明溪和秦书雅,装作不经意地感叹:“咦,沈小姐莫不是秦小姐的妹妹?” 秦书雅莞尔一笑,朝明溪伸出手:“我要去拿点心,沈小姐和我一起去吗?” 明溪将手搭在她的手心:“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陆争鸣没理由阻止,只好眼睁睁地看秦书雅带着明溪离开。 -- 第166页 他薄唇紧抿,周身气压很低:“我想,你需要给我个解释。” 宋酌顺手端起一杯香槟,轻嗤一声:“为什么要解释?” “秦书雅为什么会成为你的女伴?”陆争鸣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宋酌举杯晃了晃,调笑道:“虽然大哥和书雅嫂子分手,但我和她认识这么多年,请她来救场很稀奇吗?” “难道大哥想看我没有女伴吗?” 陆争鸣咬牙切齿:“你明明知道她是……” “恭喜陆先生。” 陆争鸣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匆忙换上微笑,与祝贺之人颔首致意。 等人走远,陆争鸣低声威胁:“但愿曦曦什么都不会知道,否则这辈子你别想回国。” 第83章 舞者17 花团锦簇, 人来人往,水晶吊灯折射出烨烨光辉。 宋酌目不转睛,口吻嘲弄:“好好歹歹, 书雅嫂子和你在一起九年。” 旧爱新欢,做不到左右逢源,偏向的自然是那个“新”字。 可在最初,他的打算也不过是利用而已,何来喜欢。 手掌压住宋酌的肩膀, 陆争鸣不想辩解:“书雅那边, 是我对不起她。她要什么补偿,我都愿给。” 停顿片刻, 他手上力道加重,继续说:“曦曦这边, 我不愿意放手,我只要她开心。” “所以你为了她, 和老爷子对抗半年, ”宋酌掰开他的手掌, “就为了她能开心地登上舞台。” 陆争鸣眼眸半眯,回忆起半年前的那天。 他和她被摩天轮带至高空, 满目繁华,她慢慢起身。 一截素白的指虚浮于他的唇, 若有若无的触碰将观感无限放大,呈燎原之势。 看见他一点点痴迷,宋酌眼神轻蔑:“这些话你也对书雅嫂子说过。她信了你,然后落得这个下场” 陆争鸣微恼:“曦曦和书雅不同。” 宋酌整暇以待。 陆争鸣淡淡扫了他一眼:“曦曦始终坚持做自己, 而书雅……她到底还是变了, 不像从前意气风发。” 秦书雅会变,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的懦弱,因为他不够爱。 于是宋酌发出嘲讽的笑声:“书雅嫂子毕业名校,手握不知道多少个offer。我还记得当初大哥是如何恳求挽留,说要一辈子对她好。” 他这句话算是戳到陆争鸣的心窝子。 对于他这种自诩深情的人来说,最听不得一句实话。 他之所以会变心,都是秦书雅在他受伤后冷漠无情,都是因为秦书雅一走了之。 陆争鸣怒道:“事情已经发生,人的心境会变。如果你真为书雅好,就不要激怒我,磨去我对她最后一点愧疚。” “怎么会?”宋酌云淡风轻地递给陆争鸣一杯香槟,“以后我也要在大哥手下讨生活,哪里有空替别人打抱不平。” 杯酒相碰,宋酌挑眉:“大哥,等会见。” 宋酌绕过人群,不知去往何处。 陆争鸣在原地停留,四处张望搜寻明溪的身影。 宾客从他身旁经过,见他一人,便围上来恭喜庆贺。 陆争鸣一时无法脱身,耐着性子应酬宾客,视线却不停在人群中穿梭。 秦书雅和女孩待得越久,他的心就越慌。 如果秦书雅秉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原则,把事情原委说给她听,她还会不会原谅他? 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他对她就存在欺骗。 但除了最初的欺骗,他扪心自问对她不错,她的要求他几乎全部满足。 他为了她和老爷子掰扯大半年,最后逼得老爷子松口,再不管她工作与否。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一点点欺骗,或许也不算什么。 陆争鸣努力说服自己,强压下七上八下的心,面带笑容与宾客推杯换盏。 坐在角落里的秦书雅将陆争鸣的表现尽收眼底。 说恨也不恨,说不恨却又意难平。 她轻晃杯中酒,慢条斯理问:“你猜等会儿他找到你,会和你说什么?” 明溪正在吃甜点,随口回答:“我猜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和我说了些什么。” 据陆争鸣说,会场中的甜点是他特意准备的低糖甜点,像她这种需要保持体型的也可以敞开胃口吃。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双油光发亮的皮鞋停在她的视线范围内,眼前蓦地一暗。 明溪抬头看去,高大笔挺的身影挡住水晶吊灯的光线,刚才还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陆争鸣站在她面前。 秦书雅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平静地扫了眼陆争鸣,冲明溪笑道:“学妹的男伴来了,我也要去找我的男伴了。” 明溪挥了挥手:“学姐慢走。” 陆争鸣目送秦书雅离去,将西装裤往上提了提。 他坐到她身旁,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和她都聊了什么?” 果然问的是这个。 明溪放下甜点:“聊了很多,”她脑袋微偏,“原来宋先生的女伴是我的学姐,听学姐说,她和你还是同班同学。” 陆争鸣一怔,微不可闻地点头:“就聊了这些?” 正巧侍者路过,明溪从沙发上站起,端起一杯香槟,意味深长:“还有其他的一些事。” “你不要听她胡说,”陆争鸣登时急了,跟上明溪的步伐,“从前我就说过宋酌不满我,她作为宋酌的女伴,肯定想挑拨你和我的关系。” -- 第167页 明溪回头睨了眼陆争鸣。 他和秦书雅就算不是和平分手,秦书雅也没对他死缠烂打。 这么说一个陪伴他九年的人,还真是没品。 “你怎么会这么想?”明溪奇怪道,“书雅学姐听说我进入S市舞剧团,说要给我捧场,根本没有提起你和我。” 听她这么说,陆争鸣稍稍安心。 他缓了缓语气,解释道:“老爷子要送宋酌出国,他不肯去,我是害怕他今天闹事。” “陆先生这话就更糊涂了,”明溪轻抿一口香槟,言辞间毫不客气,“我虽和书雅学姐没聊多久,从她谈吐也知她为人正直。” “陆先生作为书雅学姐的同班同学,和她有同学情谊在,自然知道她的为人。陆先生如此想她,这分明是迁怒。” 陆争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哑口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曦曦,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不要闹了好不好?” 明溪垂眸,鸦羽般的眼睫不停扑扇:“明明是陆先生先来问我,现在倒成我在闹。既然陆先生认为我闹脾气,那我走就好了。” 说着她就要转身,陆争鸣连忙攥住她的手腕,哄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他轻叹一声,“曦曦,我们不要因为别人闹不愉快。” “陆先生,老先生到了。”秘书走过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陆争鸣点点头,转头看向明溪:“和我一起去见老爷子。” 明溪把头扭到一边,轻哼一声:“不去。” 陆争鸣哑然失笑:“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他到底是老爷子。” 明溪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自己去,我正好有点头晕,去阳台吹吹风。” 温软的手指隔着西装布料覆在背脊,陆争鸣觉得他一定中了降头,仅仅是这样,酥酥麻麻的快意便涌遍全身。 “那你在阳台等我。”陆争鸣捏了捏她的手心,和秘书走向会场入口。 明溪半眯着眼送他离去,宋酌和秦书雅相伴走到她身边。 宋酌单手插兜,装模作样惋惜道:“他从巴黎空运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今夜不仅是他接任玩木的庆贺会,也是他准备向你求婚的日子。” 明溪蹙眉:“男女朋友都不是,就直接求婚了?” 这事她还真不知道。 宋酌嗤笑:“毕竟他以为你也爱着他。” 对于陆争鸣没来由的自信,宋酌既觉得奇怪,又觉得滑稽。 “我真期待他知道珍藏的针织兔子,是你顺手在路边摊买的后的表情。” 骨节分明的手随意抓了把系得规整的领带,宋酌不耐烦地晃了晃头。 秦书雅听后一愣:“丑兔子不是你织的?” 明溪眨了眨眼:“秘密。” 不多时,陆争鸣陪伴拄着拐杖的老人和宋女士走进会场。 老人一面和媒体招手,一面慈眉善目地和聚拢过来的宾客打招呼。直到他看见小儿子和长子的两个女人并立,笑容慢慢消失。 说实话,他更喜欢长子的前一任女朋友,聪慧大方,温婉贤淑,恪守本分。 只是有一点不好,她不能自然受孕。 但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不能自然受孕也不算大事,大不了做试管婴儿,或者直接让长子和别人生一个。 总归,他只要陆家后继有人。 偏偏造化弄人,他的长子在实施第二种方法时移情别恋。还为了新欢和他争执半年,几乎闹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要不涉及玩木的核心利益,随他们去。 老人走到三人面前,话是对秦书雅说的,看的却是明溪:“书雅在哪家公司工作?要是被欺负了就回玩木,玩木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秦书雅礼貌回应:“我现在很好,劳烦老先生记挂。” 老人点点头,在宋女士搀扶下走向玩木的合作伙伴。 秦书雅看向陆争鸣,一字一顿:“原来老先生也不是冥顽不化的人。” “老爷子一旦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宋酌调侃,“书雅姐是不知道,我大哥能抵十头牛。” 明溪被宋酌的话逗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幸好她竭力克制,才没失态,不过脸还是被憋得通红。 陆争鸣伸手为她顺气,温声说:“刚才你不是说要去阳台,正好我没事了,我陪你去。” 陆争鸣迫切地想要把明溪和宋酌、秦书雅两人隔绝。 不知道为何,一看见她和秦书雅在一起,他就眼皮直跳。 明溪没有拒绝,晚风袭来,吹散会场中溺得死人的纸醉金迷。 她背靠阳台栏杆,望着走在华贵地毯上的宾客,轻声唤道:“陆先生。” 陆争鸣转头看向明溪,只见她食指指尖勾着一个银白戒圈。 “还认识这个戒圈吗?” 明溪将戒圈放在光滑的阳台上,陆争鸣拿起戒圈仔细看了看,笑道:“曦曦,我真高兴你还留着它。” 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戒圈里面还刻有他和她的名字。 明溪嘴角上扬:“陆先生真的很高兴。” 陆争鸣低笑:“我当然高兴。曦曦,你不知道我多么渴望今天的到来。” 明溪依旧噙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如果我是你,不会这么高兴。” -- 第168页 陆争鸣怔楞片刻,笑道:“曦曦又在和我开玩笑。” 明溪残忍地笑了笑,按下宋酌才给她的MP3。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倚靠阳台的两人听清楚内容。 “我接近他,就是为了她给你和我,生下一个延续我们血脉的孩子!” “事成之后,我给她衣食无忧,给她山顶别墅,给她足够挥霍一辈子的钱财。” “书雅,我的书雅。我没疯,我真的没疯。” 陆争鸣从来没有想过,秦书雅竟然会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录下来。 明溪一瞬不瞬地盯着陆争鸣,亲眼目睹他的表情从震惊到不安再到愧疚。 “陆先生还想听吗?”明溪关掉录音,礼貌询问。 陆争鸣焦急道:“这是假的,这是合成的声音。曦曦你相信我,我不可能会这样对你。” “是吗?”明溪莞尔一笑,“那我请陆先生再听一次。” 说完她又按下播放键。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响亮的耳光,汇聚于寂静的阳台。 陆争鸣矢口否认:“曦曦,这真的不是我,”他故作镇定,“我听里面的女声像秦书雅的声音,这一定是她和宋酌联合起来对付我的手段。” “曦曦你不要被他们骗了。你好好想想,我为了你和老爷子闹得差点断绝父子关系,我怎么会说出这种伤害你的话?” 明溪冷笑一声,打断陆争鸣的狡辩:“陆先生不会以为我是傻子吧?” 陆争鸣怔了怔,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有这么想你,曦曦你相信我,这真的不是我。” 说到最后,他连自己都骗不下去。 陆争鸣颓丧地低头,算是默认:“秦书雅刚才给你的,是不是?” 明溪没有说话,静静瞥了眼藏在花丛中的摄像头。 她语气平静,却让人不能拒绝:“我要一个实话,陆先生。” 陆争鸣问:“你会恨我吗?” 明溪慢慢勾起嘴角:“不会。” 今夜过后,尘归尘,土归土,一报还一报。 阳台上只剩陆争鸣疲惫的声音。 “我和书雅是大学同学,大四那年的国庆假期我和她走在一起……” “后来我们要结婚了,婚前体检查出她不能自然受孕。老爷子要个继承人,我没办法,为了和她结婚,只好出此下策。” “曦曦,那时是我鬼迷心窍。我在百年校庆上第一眼看到你,看见你和书雅有五分相似,心中便有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是,我承认,和你合作国风系列就是我接近你的手段。我最初的想法是让你爱上我,自愿替我生一个孩子。” 陆争鸣一面自责一面看了眼明溪的脸色,她的脸色并无多少变化,这让他有一点放心。 毕竟,他从未实质性伤害过她。 “那时我深爱着书雅,为了一个孩子就让我和别人睡觉,我实在做不到。” “于是我有了一个更疯狂的想法,那就是让你相信我的身体不行,从而答应和我做试管婴儿。” “我知道书雅冷冻了卵子,我想到时候偷偷更换你的卵子,让你生下一个流着我和她血脉的孩子。” 陆争鸣话锋一转:“但是曦曦,我爱你,后来我发现我爱上了你。” “我爱你跳舞时的专注,爱你言辞间的天真烂漫,爱你的赤子之心,也爱你全身心爱着我。” 明溪打断他的话:“陆先生,你搞错了,我从未说过爱你。” 陆争鸣自嘲一笑:“曦曦,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他顿了顿,“你先听我说完。” 明溪闭嘴,示意他继续。 陆争鸣哑着声说:“我瞒着你书雅的事是我不对,我也为我一开始不纯的动机向你道歉。” “可是曦曦,虽然我的目的不纯,但我从未给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曦曦,现在我和书雅已经分手,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原谅我最初的不纯。” “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明溪看向缓缓单膝跪地的男人,残酷道:“陆先生,你猜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陆争鸣掏戒指的手一顿:“难道不是秦书雅刚才给你的录音吗?” 明溪慢慢摇头,怜悯地俯视男人:“当然不是。” 陆争鸣一下子就明白短短四字背后的意思,他苦笑:“所以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知道。” 陆争鸣觉得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他才会问出这个问题:“曦曦,你还爱我吗?” 说完他自我肯定:“曦曦,你是爱我的。” 陆争鸣从西装口袋中掏出戒指,原本他打算等会求婚时送给她。 “这是我亲自为你设计的钻戒,”陆争鸣捧着戒指的手颤抖,“我把它提前给你,我的曦曦,你不要伤心。” “我为什么要伤心?”明溪露出怜悯的目光,“陆先生,陆争鸣,我几时说过爱你。” 陆争鸣怔然,蹭的一下站起来。 比起明溪,他更像自欺欺人的那个:“我感觉的到,我感觉的到你爱我。” 陆争鸣陷入回忆:“你曾经亲手为我织了一个针织兔子。你为了织它,手指还被弄伤。” “你说那个丑兔子吗?”明溪回忆起那个配色奇葩、做工粗糙的针织兔子,秦书雅的称呼还挺恰当。 明溪莞尔一笑:“其实陆先生不必太过珍视。路边摊随处可见,也不贵,只要五块。” -- 第169页 陆争鸣不由得一愣,仿佛像是受到暴击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不甘心得说:“我被宋酌打伤,你总是去医院看我,还为我煲汤煮粥。” 明溪伸出不沾阳春水的十指晃了晃,理直气壮地问:“陆先生觉得我这双手像是会煲汤做饭的手吗?” “那些汤和粥……”陆争鸣瞪大瞳孔,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明溪下巴微扬,理所当然道:“医院周边那么多饭馆,什么汤还需要我亲自煲。” 陆争鸣无语凝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得不陈述一个他不愿承认的事实:“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他慢慢抬起头,眼眸里积蓄着无限悲伤:“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复。你在用我对你的爱报复我。” 明溪不可思议地看向陆争鸣:“你觉得这就是报复吗?” “爱而不得,难道不是最大的报复?” 明溪缓缓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爱而不得算什么报复,这不过是她追求以牙还牙的恶趣味。 不痛不痒,除了得到几滴鳄鱼的眼泪,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都没有。 他该庆幸这个世界法律完备,尊重人权,否则他真应该尝尝沈曦曾经遭受过的苦。 剖膛破肚,用线缝上,再被万人唾骂,最后被送去精神病院,一辈子做一个疯子,活得毫无尊严。 沈曦如果没有被他哄骗,她大学毕业会进入舞剧团,成为一个出色的舞者。 就是他让沈曦从舞台上的精灵变成精神病院中的一个疯子。 今天是陆争鸣人生最得意的一天,让他登顶辉煌的时候骤然坠机,才是真的报应不爽。 阳台上堆积的花团被明溪分开,露出闪烁着红色微光的摄像头。 明溪微微颔首,却依旧掩盖不了她周身的骄傲。 她做出谢幕的姿势,红唇轻启:“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亲爱的陆先生。” 与此同时,大幕拉开。 会场正中的幕布不知何时被人放下,循环播放陆争鸣的存精报告和造假报告。 会场中的每一个音响里都回荡着陆争鸣狂妄自大的声音。 “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生完之后,她照样有丰富多彩的人生。” “我与你虽相识不足半年,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是我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如此想法的女孩。” 资本家的欺骗,谎言,还有对女性生育的漠视和不以为意,会场媒体震动,闪光灯频繁闪动,一刻不曾停歇。 他们对准血压骤然升高尔昏迷不醒的老人,对准阳台上颓丧的“天之骄子”,也对准大屏幕上清晰明了的证据,以及两位受害者。 这一切,辩无可辩。 陆争鸣扯出一抹笑容:“你真狠毒。” “怎么会是我狠毒呢?”明溪面无表情,一字一顿,“最狠毒的难道不是劈腿又玩弄感情的陆先生吗?” 保镖很快赶来,分隔开贪求于新闻的媒体。老人被抬上担架,宋女士随行离去,陆争鸣被架走,独留宋酌收拾残局。 明溪和秦书雅相视一笑。 “秦小姐,我狠毒吗?” “对付渣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84章 舞者18 陆争鸣凭一己之力将玩木和陆家持续送上热搜。 一个热搜才撤, 另一个热搜立即又起,一浪高过一浪,骂声不绝。 [卧槽!能想出这种损阴德的办法, 玩木总裁还是不是人?心疼两个小姐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碰到他。] [同意楼上,听说秦女士毕业于长京大学,原本有大好的前程,都是为了陆争鸣才忍痛放弃。结果现在, 感情感情被劈腿, 事业事业要从头开始,太惨了!] [沈曦也惨, 只因为在校庆上跳了支舞,就被人渣暗戳戳惦记上。] [呵~这就是男人!嘴里说着爱你, 背地里算计的比谁都狠。] [天!幸好两个小姐姐人美又聪明,脑子清醒, 才没让渣男得逞, 不幸中的万幸。] 以上言辞都称得上一句温和, 还有更激进的评论。 [劈腿贱男人都去死!!!玩弄感情不得house!] [死都是便宜他了,不守男德, 浸他猪笼。] 除了以上,还有些人在其中浑水摸鱼, 试图搅动本就浑得不成样子的泥潭。 [要我说沈曦也有错。既然早知道真相,还一直跟陆争鸣纠缠,我看她本人也乐在其中。] [陆争鸣可是玩木总裁,有钱有颜, 出手又大方, 沈曦最后怕不是看上人家的钱了。] [排楼上。不过秦书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己不能生不会去做试管婴儿?非要别人给她生?] [男女朋友之间还录音,秦书雅太可怕了。] 当然也有人攻击回去。 [除了一通瞎排你们还会啥?你哪只眼睛看到秦书雅非要别人给她生孩子,沈曦能知道真相,还不是因为秦书雅主动告诉她。] [沈曦错哪儿了你说说,报复渣男用什么手段都没错,望悉知!!] [录音怎么了?都被劈腿了还不录音,等着被渣男倒打一耙?小姐姐干得漂亮,就是该录音,就是要录音!!] [人家两个小姐姐联手虐渣,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噢~原来资料性别显示为男啊~那就没事了。] -- 第170页 S市舞剧团的官方账号在事发当夜,就发出一条力挺明溪的声明。同时给她放了半个月的长假,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明溪坐在单人宿舍的沙发上,面无表情翻过网友们的一条条评论。 维护的她表示感激,诋毁的她一笑置之。 从决定这么做的那一刻起,她就预料到现在的局面。 “叮咚——”门铃响起。 明溪拉开房门,沈父沈母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一看见被人欺骗非议的女儿,沈母心疼坏了。 猛地把女孩拥入怀中,沈母像哄小孩一样拍打她的背脊:“曦曦别怕,妈来了。” 沈父宽大的手臂揽住母女俩的肩膀,三人一同走进房间。 沈父气得双手撑腰直骂:“陆争鸣真不是个东西,亏我和你妈当初还夸他慧眼识珠,让你做宣传大使。” 沈母啐了声,骂起人也不含糊:“呸!什么猪嫌狗不要的玩意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父看向明溪,低声呵斥:“遇到事也不同我和你妈商量。你妈昨天看见视频,差点没背过气去。” 明溪明白沈父对她的呵斥,不是因为苛责。而是气她不告诉他们,气她万一不成功,反而使自己受伤。 她乖乖低头认错:“我也是怕你们担心才没敢告诉你们。” 说着她扯了扯沈母的衣袖,咬着嘴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妈,你们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沈母当即瞪了眼沈父:“你看你,昨天还戴着老花镜在网上维护曦曦,今天就转头教训曦曦。” “曦曦遭了这么大的罪,心里本身就不好过,你还来火上浇油。” “我不是要教训曦曦。” 沈父一屁股坐到窗边的椅子上,无奈地看向搂成一团的母女二人,微微一叹。 “像这种大事,你和爸商量,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下次不要再这么冲动了。” 明溪把头搭在沈母的肩上,慢慢点头。沈母有一搭没一搭拍打她的肩膀,仿佛她是一个丢了糖的孩子。 沈父默默拿出老花镜戴上,嘴唇紧抿,一本正经拿出手机。 “你又来了,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评论就不要看,”沈母看了眼沈父,没好气地说,“我家曦曦什么样我这个当妈的清楚,别理他们,气坏了身体,难过的是曦曦。” 沈父吭哧辩解:“我就是看个新闻,没和他们吵。” 看向以手指为笔的沈父,明溪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突然,沈父叫道:“另一个小姑娘出来替曦曦说话了。” 明溪连忙翻开手机。 [秦书雅回应]排热搜第三,点进去第一条就是她的发言。 [大家好,我是本次事件的女主人公秦书雅。因为我和陆争鸣之间的事让沈曦小姐无辜受害,并置身舆论漩涡,在此我要先向沈曦小姐道歉。] [其次,关于沈曦小姐的一些不好的言论将由我来替她澄清。第一,沈曦小姐被陆争鸣蒙骗,并不知晓我的存在,所以她不是第三者。] [第二,沈曦小姐之所以在得知真相后会选择继续和陆争鸣纠缠,是我与她商议后的……] [同时,关于我的一些言论,我也将通过本条发言进行澄清。我从头到尾未曾支持陆争鸣的行为,并对他的行为进行反对。] [我生而为女,立场为女。我清楚的明白女性不是生育的工具,自然不会把别人当作我的生育工具。] 明溪翻看完秦书雅的回应,默默登上因为成为宣传大使而特意申请的账号,转发点赞评论一条龙。 然而不到傍晚,秦书雅的回应发言和明溪的账号皆备举报和谐。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是玩木和陆争鸣在捂嘴。本就做错了事,不乖乖认错,还一副理所当然的丑恶嘴脸,网友们怒火滔天。 不到半夜,[抵制玩木]和[天赋女性生育自由]的词条慢慢爬上热搜。 玩木官方账号沦陷,被愤怒的网友刷屏秦书雅的回应,陆争鸣被直播的画面则被做成鬼畜视频。 短短一天功夫,玩木股价直接跌停,专卖店排起退货的长龙。 “会场里的摄像头是不是你的手笔?”陆争鸣一拳砸向坐在病床边上的宋酌,“宋酌,你这是要毁了玩木!” 宋酌伸出截下他的拳头,反手一拳打回去,一本正经道:“毁了玩木的不是我,是你!” “你身为玩木掌门人,明明知道这种事一旦发生,就会对玩木带来不可估量的伤害,可你还是做了。” “玩木由你来带领,总有一天会走进死胡同,与世俗法律道德悖行,自取灭亡。” 宋酌挥手又是一拳,陆争鸣耳朵嗡嗡响:“这是为沈曦打的。” “这是为书雅姐打的。” “这是为玩木打的。” “这是为老爷子打的。” 宋酌骑在陆争鸣身上,一拳拳落下,打的他鼻青脸肿。宋女士想看拉开两人,没想到宋酌力气大的出奇,愣是没能拉开。 为了追爱而没有好生保养右手的陆争鸣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迫承受宋酌不知道是否是公报私仇的怒火。 最后一拳落下,宋酌厉声道:“这是为死去的陆争鸣打的。” 陆争鸣脸色倏地一变,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瘫软在冰凉的地上,等待下一拳的落下。 -- 第171页 “住手,”插着呼吸机的老人悠悠醒来,气若游丝,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无奈的神情,“现在怎么样了?” 退守在床边的宋女士把平板递到老人眼前,老人看见股票页面的满屏绿色和玩木抵制人群,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开口:“先等两天,看看情况,”他看向陆争鸣,“问问她们,要多少钱才肯罢手。” 宋酌口吻嘲弄:“您不会以为她们要钱吧?” 老人猛地咳了两声,颤着手指向宋酌:“早知道你吃里扒外,当初我就不该同意生下你。” 宋酌不留情面地顶回去:“既然同意生我,就应该一视同仁。” 陆争鸣从地上爬起来,擦去嘴角的鲜血,拿出手机先给明溪打电话。 他揉了揉充满倦意的眉心,等待一会儿才接通电话。 病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宋酌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脸打电话。 “曦曦,”陆争鸣摸不清自己的心情,面对明溪,他音色微哑,“停手吧。” 明溪才把沈父沈母送到酒店休息,她坐到路边:“停手与否不在我,在你。” 陆争鸣的声音便染上薄薄的怒意:“我这是在给你忠告,要你停手是为了你好。” 明溪冷笑一声:“陆先生这是在威胁我?” 陆争鸣顿了顿:“你不要再闹,你说个数,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只要你出来为玩木解围。” 他循循善诱:“曦曦,你还年轻,不要为了一些事就冲动。等你再大些,你会明白……” “嘟嘟嘟……”明溪懒得听他讲后面的话,扬起讽刺的笑容。 这人还真是记吃不记打,这些话都敢在电话里和她谈。 而且,他不明白,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明溪翻了下列表录音,温婉的面容笑起来倍显寒凉。 她把陆争鸣的打算告诉秦书雅,秦书雅听后立即将陆争鸣拖出黑名单。 宋酌环抱双手,似笑非笑:“看来大哥被拒绝了。” 陆争鸣瞪了他一眼,转头打给秦书雅。 秦书雅还在公司加班。 电话那头是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响,陆争鸣微微一怔:“书雅。” 秦书雅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陆争鸣张了张嘴:“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点感情。” 秦书雅冷笑一声,透过巨大落地玻璃窗看向灯火辉煌的建筑:“不要和我谈感情,你不配。” “说吧,什么事?” 路陆争鸣顿了顿,问道:“要怎么样你才肯停手?” “停手?”秦书雅笑了笑,“陆争鸣,不是我不停手,是你犯了众怒。” “只要你选择原谅,别人就不能再说什么,从前我对你不薄,”陆争鸣半是哀求半是威胁,“你现在A公司上班,A公司和玩木有业务往来,我和李总有几分交情。” 末了,他诱惑道:“书雅,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南山别墅也会转到你的名下。” 秦书雅轻笑一声:“你这是在侮辱我。” 她决绝地挂断电话,正好收到明溪发来的录音,和陆争鸣刚才对她所说的差不多。 陆争鸣茫然地盯着手机。 老人摆了摆手:“她们不要,那就压下去。” 第二日,网上所有关于玩木和陆争鸣的负面新闻被清除地一干二净,热搜上只挂着无聊的娱乐新闻,一派祥和。 然而,风暴降临之前的海面总是平静的吓人。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网友。 作为天然对立的阶级,没有人能忍受玩木和陆争鸣的所作所为。 他们这是在禁言,不许公众发声。 秦书雅和明溪适时放出前夜的电话录音。 A公司李总当即和陆争鸣划清界限:[坚决保障员工正当权益,不会因私开除员工,和玩木陆先生不熟。] 资本以钱权威胁,这不仅让公众愤怒,更让公众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声势浩大的抵制在陆争鸣的骚操作下正式开始,还对秦书雅和沈曦有微词的网友也被大浪掀翻。 短短十来日,玩木市值缩水30%,股票价格继续跌停板,玩木董事人心惶惶,更有资方提出撤资。 官方媒体也对此事做出点评,批评陆争鸣游走于道德与法律的边缘,仗势欺人,同时呼吁要保护妇女同志的生育自由。 [I am your future boss,not your future fertility tool.] [我是你未来的老板,不是你未来的生育工具] 一条红底白字、中英双语的横幅横亘在玩木办公大楼,振聋发聩。 在公众的谴责和宋酌联合董事的步步紧逼下,陆老爷子深知无可挽回。 他将名下股份尽数转到宋酌名下。陆争鸣低头,引咎辞职,宋酌成为玩木新一任掌权人。 那天,玩木新闻发布会上,陆争鸣面朝镜头,向明溪和秦书雅公开致歉,同时也为不当言论向公众道歉。 明溪和秦书雅坐在场下,亲眼目睹他被抽去所有精气神,再无往日意气风发,像一条丧家之犬。 陆争鸣鞠躬九十度,在大众视野中留下最后三个字。 “对不起。” 所有不堪的事都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 宋酌为挽回玩木品牌形象,解雇为虎作伥的秘书,设立女童基金和妇女权益保障基金,专为辍学的女孩和受到伤害的妇女提供资金上的帮助。 -- 第172页 这在一定程度上抵消陆争鸣的所犯下的罪孽,但并不能将其完全抹消。 陆争鸣将作为女童基金和妇女权益保障基金的起源历史,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哪怕他死去。 杀人诛心,不过如是。 — 两年后,明溪在舞剧团前辈的帮助下,将自编《女将》修改完善,使之成为大型古典舞剧,并由其挑大梁作为舞剧女主。 今天是陆争鸣道歉的日子,也是明溪第一次演出修改后的《女将》的日子。 她身披战甲,伴随军号和古朴雄浑的乐声起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举一动英气逼人。 沈父和沈母坐在舞台下,看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儿,热泪盈眶。 一切都已经好起来。 演出结束后,明溪拱手谢幕。 沈母早等在后台,为她送上一束鲜花:“我家曦曦真棒。” 明溪接过花轻嗅:“爸呢?” 沈母笑道:“你爸不方便到你们更衣室,在出口等着。你快去卸妆,我们好去吃夜宵,庆祝庆祝。” 明溪把花递还给沈母,灵动地眨了眨眼,仿佛不知忧愁:“我马上就好。” 她拿起常服走进更衣间,再出来时,她身穿一条珍珠吊带白裙,露出纤细修长的手臂。 她拿起手提包:“走吧,妈。” 沈父等在出口,看母女二人迎面走来,不自觉扬起笑容。 “这儿,曦曦。”沈父欢快地招了招手。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直到来到车库。 宋酌捧着一束小雏菊,静默不语地看向明溪。 沈父上前准备说什么,被沈母拽住。瞥见妻子轻轻摇了摇头,沈父和沈母默不作声坐上汽车。 最初得知宋酌是陆争鸣同父异母的兄弟时,夫妻二人对他的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 两年来看他打理玩木,设立基金,做慈善,也看明白他和陆争鸣的不同,渐渐地不再排斥他。 不过总归有陆争鸣那层关系在,要想恢复以往的喜爱,自然也不可能。 沈母看向立在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曦曦大了,有些事我们该选择相信她。” 沈父动了动嘴:“其实宋酌是个好孩子。” 沈母轻叹:“顺其自然吧。曦曦经历那样的事,她愿意怎样就怎样,只要她开心就好。” 宋酌将雏菊捧给明溪:“今夜的你,美得犯规。” 明溪收下花:“谢谢。” “舒雅姐知道我来看你第一次担任女主的演出,可把她羡慕坏了。”不知何时起,喜欢随心所欲、不受约束的宋酌也穿上西装,打起领带。 明溪笑道:“我最近排练忙,都没问学姐近况如何。” 宋酌语气轻快:“她被外派出国,交了个小男朋友,过得好的很。” “那就好,”明溪忽然想起什么,笑盈盈地说,“上次你给我送来的书我看完了。” 宋酌有在很好地履行他们当初的交易,为她搜寻她需要的书并送书上门,每月一瓶红酒也按时送达。 当然她也提过让他一次送一个季度的,宋酌没答应,依旧不嫌麻烦地每月朝她家跑一趟。 她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然而她没有办法遂他的心愿。 从前,她以为女子到了及笄之年就必须相看夫郎,出嫁,与夫郎生儿育女,为夫郎打理内务。 直到来到这个世界,她才发现女子也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可以读书,可以做官,可以抛头露面,也可以穿上武装。 没有任何理由,她们就是可以。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她过够了必须结婚的日子,这次她想试一试全新的生活。 宋酌眉眼染上薄醉笑意:“明天我给你送去。” 夜风袭来,吹乱明溪的长发。 宋酌伸出手,明溪倒退一步,他的指尖正好擦过秀发。 宋酌低落地收回手,低声轻唤:“曦曦。” 明溪撩顺飞舞的发,真心劝道:“宋酌,放下吧。” “是因为他的事吗?”宋酌微滞。 明溪轻轻摇头:“不是。” 坐在车中的沈母看出女儿的拒绝,她按下车窗,高声喊道:“曦曦,走啦!” 明溪冲宋酌挥手,转身离去。 目送车辆驶出车位,宋酌坐上后座,对司机说:“去老宅。”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老宅。 老爷子因为两年前的事生了场大病,病愈后身体大不如前。 还记得他出院后说要和宋女士领证,补偿过去二十几年对她的亏欠。 宋女士拒绝他的求婚,买了张飞往老家的机票,养了满院子的花和猫,乐得自在。 偌大的老宅现在只住了老爷子和陆争鸣两个人,还有一些照顾他们的阿姨和司机。 他推门而入,看了眼坐在窗边轮椅上的老人,叫了声:“老爷子。” 老人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继续望向萧瑟漆黑的庭院。自从宋女士走后,他就经常这样枯坐一天。 宋酌抬脚准备往二楼走,去找陆争鸣。 没想到烂醉如泥的陆争鸣像一滩死肉,软趴趴地横在楼梯上。 宋酌低头扫了眼还握着酒瓶的陆争鸣,面无表情在他身旁坐下。 他拍了拍陆争鸣的脸:“你还真是讨厌。” -- 第173页 陆争鸣迷茫地睁开眼,慢慢抬起头,露出胡茬潦倒的面庞。 他拿起酒瓶猛灌一口:“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宋酌扯出一抹笑容:“今天是她作为舞剧女主的第一天。” 陆争鸣手微怔,颤颤巍巍点燃一根烟:“我恨她。” “那你的手为什么会抖?”宋酌戳破他的假装。 陆争鸣绝望地捂住脸,青烟从指缝泄出。 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再抬起头时,已无宋酌的身影。 多年以后,宋酌接到陆争鸣的癌症晚期通知书,作为他唯一的亲人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名字。 进入手术室前,陆争鸣立下遗嘱,名下财产一半分给明溪和秦书雅,一半捐出去。 明溪知道后什么都不要,委托宋酌全捐了。秦书雅和她做出一样的决定。 人死如灯灭,而她们,还有很长的未来。 — 三十岁那年,明溪成为国内家喻户晓的顶级舞者。也是在这一年,她以成名舞剧《女将》作为谢幕。 沈父沈母买了辆房车,带着苍老的白猫和一只狗四处旅游。 她则待在宋酌修建的图书馆中埋头苦读。 这是她二十五岁那年,宋酌为她修建的图书馆,只对她一人开放。 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图书馆中实在太过安静,她提议将图书馆对女性开放,宋酌应允。 于是来往于图书馆的女孩们,总是能看见一个身穿白裙的优雅女人坐在窗边,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天。 “你似乎很喜欢哲学以及史学类书籍,”西装革履的宋酌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你很少看科技之类的书。” 明溪合上书本:“于我而言,那些太过遥远。” 那是她的时代不能触及到的存在。 年华消逝,为她增添成熟的韵味:“哲学是为探索人生真理,史学是为明悟过往千年,文学则是锦上添花。” 宋酌端起咖啡,浅尝一口:“那么,我呢?” 明溪撩起散落耳际的发:“宋酌,你不要再等了。” 宋酌沉默地看着她,然后慢慢摇头:“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 明溪轻轻摇头,不再和他说话。 后来,明溪看完她认为所值得看的书籍,偶然翻到一本讲解古代兵器的书。 她一时间来了兴趣,拜了个老木匠为师,埋头于古代武器制作。 而此时,她已年近四十。身穿简朴棉麻衣,长发编成麻花辫,满头木屑纷飞,却抵不住她依旧优雅。 渐渐的,沈父沈母陆续故去,世上唯宋酌和秦书雅与她作伴。她沉迷于现世的奇技淫巧,日子也还充实。 后来,宋酌离世。 因他一生未婚,生前立下遗嘱,将名下所有资产捐献给女童基金和妇女保障基金。 明溪去送了他一程。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二十多岁时所照,身穿宽松卫衣,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 七十岁那年,明溪回到S市舞剧团,在舞台上再次跳起《女将》。 一舞毕,她含笑离世,无牵无挂。 作者有话说: (I am your future boss,not your future fertility tool.)原句是“I am your future boss,not your future wife”,出自韩国梨花女子大学的姐姐们,中文则是这句话的翻译。 下一个世界:《女将军》,耍重剑的女将军。 第85章 女将1 “逆女, 还不给老子滚出来!” 两扇紧闭的木门被人用力踢开,酒还没醒的明溪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 一个彪形大汉像拎小鸡崽似的,掂着她的衣领走出房间。绕过七弯八拐的长廊, 来到一座古朴幽静的祠堂。 大汉把她往蒲团上一扔,大声呵斥:“你就在祠堂给老子跪着,好好反省你昨天犯的错。” 祠堂大门随大汉的离去被关上,落锁的声音传来。 明溪揉了揉脑袋,迷茫地看向祠堂正中悬挂的画像, 是一位身穿明光铠的老将军。 老将军虎背熊腰, 目如鹰隼,腰配长刀, 脚蹬军靴,大马金刀坐在檀木椅上, 威风八面。 明溪一下子想起他是谁。 他是陈宛平的祖父,为本朝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镇国将军。 太·祖皇帝与其称兄道弟, 太宗皇帝称其为师, 就连当今圣上都要唤其一声陈翁。 薨后陪葬太·祖陵寝, 圣上为其罢朝七日,全国举哀, 极尽哀荣。 他是陈宛平最敬重的人。 陈宛平,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女配。 出生将门之家, 从小被当做男儿教养,熟读兵法,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手重剑耍的出神入化。 十六岁那年随其父陈恕出征, 率八百轻骑奔袭三百里。烧敌军粮草, 生擒敌国押送粮草的二王子, 一战成名天下知。 但是,她偏偏是个恋爱脑。 好好的女将军不做,要死要活的想给太子做侧妃。 侧妃是什么?那就是妾! 想到这儿,明溪算是彻底清醒,她揉了揉因烈酒灼烧而难受的肚子。 她从蒲团上爬起来,尝试性推了下窗,没想到还真让她推开。她看了眼紧锁的大门,这门锁不锁好像没什么区别。 庭院里除了除尘打扫的阿婆们,没有刚才大汉的身影,也就是陈宛平的父亲陈恕。 -- 第174页 她喊了声:“我要喝水。” 一个阿婆连忙放下扫帚,凑过来小声说:“将军刚才吩咐,不能给三娘吃食和水。” 明溪捂着肚子,可怜兮兮望着阿婆:“酒喝多了,烧得慌。” 阿婆左顾右盼,见其他人忙着打扫,从袖口掏出一个梨子递给她:“三娘先将就将就,等将军气消了就会放三娘出去。” 说完她又四下看了看,拿着扫帚归队。 明溪掂了掂手上的黄梨,关上雕花木窗。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吃汁水饱满的梨子,一边注视着威风凛凛的老将军。 如果老将军知道他手把手教导的陈宛平,不去征战沙场顶天立地,反而荒废一身本领入宫为妾妃,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无意识地啃完梨子,明溪开始回忆这个世界的剧情。 女主是皇后殿下娘家的外甥女,自小被接入宫中教养,端庄温婉。 她和淑妃娘娘所出的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世人眼中他们的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理所当然的,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但是,爱情的发展不会那么顺利。 陈宛平第一次出征归来,太子奉命为归来的将士接风洗尘。 作为生擒敌国二王子的大功臣,陈宛平自然有资格出席设在东宫的洗尘宴。 洗尘宴那天,陈宛平去的早,宾客未至,东宫的宫人将她请到花园小坐。 坐着坐着,她躺在假山上的隐蔽处,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再醒来时,花园的凉亭里坐满了京中的小郎君。 “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绝对猜不到。” “快说,何事?” 正要跳下假山的陈宛平也停下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 “听说今天那个母夜叉也会来。” “哪个母夜叉?” “你这话问的未免太傻。这天下除了那个陈家三娘,还有谁有资格被称为母夜叉?” 陈宛平脾气大,这她哪能忍?当即准备跳下假山,胖揍凉亭里胡说八道的公子哥们。 然而下一刻,温和却又不容置喙的声音迫使她停下动作。 透过细小的孔洞,陈宛平看见来人身穿一袭描金白衣,清晰地下颌线为他描慕出完美的轮廓。 男子眼皮微耷,一双凤眸漫不经心扫过凉亭中的放荡小郎君们,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三娘巾帼不让须眉,乃国朝的肱骨栋梁之臣。孤若再听见尔等放肆议论,必严惩不贷。” 这是从小被当做男儿教养的陈宛平,第一次被父兄以外的男子维护。 自此一颗芳心暗许。 对感情一窍不通的陈宛平,在手下士兵的建议下辞去官职,开始漫漫追夫路。 圣上主持的狩猎比赛上,为太子驱赶来雄壮黑熊。 太子在她的助力下,不辱使命猎杀黑熊,一举夺魁,然后背后留下一道再也消不了的熊爪印。 赛马会上,为让太子夺魁,她特意赶制出一根老长老长的马鞭,帮太子抽打马屁·股。 果然,太子不负她望,夺得魁首。 美中不足的是马儿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在树干上。还好太子反应快,跳马逃生,才躲过一劫。 除此外,陈宛平手下的士兵还说,追求人,必须要表现出英勇气概。 于是乎,陈宛平自告奋勇接下陪太子练剑的任务,然后用一把二十多斤的重剑打得太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她倒英勇了,太子却再不练剑。 梳理剧情到这里,明溪捧着梨子笑出眼泪。 陈宛平的嗓音极具穿透力,放肆的笑声透过紧闭的木门,传到空旷的庭院中。 吓得阿婆当即敲门:“三娘小声些,叫将军听见,三娘又要挨罚了。” 明溪悻悻闭嘴,继续回顾剧情。 被陈宛平坑了几次后,太子见到她就绕路走。 可惜,陈宛平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她一脚踢开教坊司的门,上门拜师学艺,学了个四不像后继续追夫。 太子被坑怕了,领了个巡视江南的差事,带着女主和公主妹妹南下江南。陈宛平身为武将,不可随意出京,只好暂时停止追夫。 直到最近太子回京,陈宛平再接再厉,追随太子的脚步。 就在昨天,太子游览京郊国寺,陈宛平得知后赶紧跟随。不想撞见太子为女主作画,二人情意绵绵,好一对鸳鸯。 陈宛平当即妒火中烧,拖着一把二十多斤的重剑劈向石桌。幸好太子反应及时,拽着女主一路狂奔,生生从陈宛平手下逃脱。 送女主回家后,太子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返回东宫,没想到撞上喝醉酒的陈宛平。 陈宛平意识不清,以为是做梦,把人扑在地上好一顿调戏。 这下太子是真忍不下去了,挣脱陈宛平的魔爪回宫告状。 一桩桩一件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今晨早朝后,陈恕被圣上单独留下,要他给太子、给皇家一个交代。 这才有了陈宛平被陈恕拎到祠堂罚跪一事。 明溪叹了声气。 这究竟是谁给陈宛平出的馊主意,原本还对她心有崇敬的太子避她如避瘟神。 突然,祠堂门大开,盘腿坐了一天的明溪赶紧端正跪好,手则覆在饥肠辘辘的肚子上。 -- 第175页 一道影子从门口慢慢靠近,手上还拿着根长长的藤条。明溪一个激灵,当即转头。 陈恕黑着脸从外面走进来,用藤条尖端指着明溪:“你干的好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溪不会像陈宛平那样,和气头上的陈恕硬碰硬。 她马上服软:“我知道错了,爹罚我吧。” 说着她颤颤巍巍伸出双手,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爹打我吧,是我不好,”她顿了顿,“我不该非礼太子殿下。” 见女儿这个样子,陈恕悬在空中的手一滞。真叫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陈恕放下藤条,用手掌轻轻打了下她伸出的双手:“你说你,你让爹说你什么好。” “是是是,爹教训的是,”明溪连忙点头,“都是我不好。” 陈恕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老子教训你什么了?” 明溪一怔,然后就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急匆匆地走进祠堂,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男子。 妇人一见女儿乖乖举着双手,手心一片红,当即给陈恕甩了个脸色:“不就是亲了太子殿下两口,他又没缺块肉,有你这样打闺女的吗?” 两个男子也开口求情:“爹,三妹是喝醉了酒,又不是故意的。” 陈恕指着地上的藤条,吭哧辩解:“夫人,我没打三娘,我就是吓唬她一下。” 明溪郑重点头:“爹真的没有打我。” 不过在原文中,陈宛平被打的可不轻,几乎半条命都要没了。 原因无他,陈宛平说哪怕做不成太子妃,给他做侧妃也愿意。 陈家百年荣耀,纵然是武将之家,也没有闺女给人做妾的道理。 哪怕是太子的妾,那也不行。 但也因为她被打的只剩半条命,圣上不好再追究陈宛平之前对太子所做之事。 陈宛平被打后不肯吃药,犟着一口气非要嫁给太子。 为了唯一的闺女,陈恕只好舍了老脸和陈家百年荣耀去求圣上。陈宛平最终成为太子良娣,在女主成为太子妃后嫁入东宫。 成为太子良娣后的陈宛平也不安生,闹得东宫鸡犬不宁。 皇后和淑妃出面管教,她被困在后宫学习妇德,直到圣上驾崩,太子登基才被放出。 男主说要给她自由,让她出宫。 陈宛平不肯,留在宫中看他们琴瑟和鸣,育有子嗣承欢膝下。 她为此大受打击,行迹疯魔,提着重剑伤及无辜。一代女将为爱成魔,终其一生被锁在行宫中,不见天日。 明溪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陈宛平本该是翱翔天空的雄鹰,却自折羽翼,成为四方宫墙里被豢养的疯鸟。 忽然,“咕”的一声响彻祠堂。 面对众人的视线,明溪摸着肚子,腼腆道:“饿了。” 第86章 女将2 因为那一声尴尬的“咕”, 明溪得以被放出祠堂,陈夫人亲自下厨为她煮了一碗鸡丝面片汤。 陈家虽有百年荣耀,但生活实际上并不得奢侈, 在一众高门大族中是个例外。 好生休息一个晚上后,明溪也考虑好接下来该如何做,才能平息圣上的怒火。 不得不说,陈宛平是真的做出了格。 当街调戏太子,以下犯上为一错;不顾太子千金之躯挥剑砍去, 往大了说, 她就是意图行刺当朝太子,乃谋逆之罪。 更别提早些时候用黑熊坑惨了太子, 又害得他跳马逃生。 从前是太子不想计较,所以这些事可以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但昨夜过后,太子是真动了怒, 将这些事叠加起来追究。 如果陈家不能给出一个诚恳的态度, 那必然不能轻易揭过。要她被打个半死, 她实在不能接受。 第二日清晨,仆人叩响木门:“将军问三娘起了没?” 话音才落, 明溪就拉开木门。 她身穿黑色箭袖圆领袍,露出一截裤腿。袖口绑着皮护腕, 不长不短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自然垂到背心。 陈宛平的身体习惯早起。 鸡才叫了两声,才睡过去不久的明溪就自然睁开眼睛,然后再也睡不着。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走吧, 进宫去。” 今天入宫是为向圣上和太子请罪。 国朝逢一、五的日子才会上朝, 因而今日圣上并不繁忙, 得以有空在太极殿见陈恕和他那不成体统的女儿。 明溪乖乖地跟着陈恕踏进太极殿。 太极殿正中的龙椅上坐着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大殿中央则站着一位丰神俊逸的男子。 明溪望向男子。 男子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脸上立即染上薄怒,以及些许惧意。 看来他还真是被坑怕了。 其实太子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还未弱冠。遇到这种事,哪怕他再心智成熟,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惊吓。 明溪收回视线,跟随陈恕单膝跪地。 “圣躬安,”陈恕抱拳道,“臣将逆女带来,特来向陛下和太子殿下请罪。” 明溪适时接话:“臣前夜醉酒冒犯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愤愤道:“你只是前夜才冒犯孤吗?” 明溪哑然,她换成双膝跪地的姿势,叩首道:“臣自知罪孽深重,愿领受一切责罚。” 这时,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才慢慢开口:“一切责罚?”尾音微微上挑,不怒自威,“行刺太子,可是谋逆大罪。” -- 第176页 陈恕额上当即渗出汗珠:“都是逆女不懂事,圣上要打要罚臣别无二话。还请圣上看在臣唯此一女的份上,饶她一命。” 明溪朗声道:“臣昨日被父亲关在祠堂反省,深觉有愧陛下圣恩和太子殿下昔日维护之情,为此悔恨不已。” “什么维护之情?”太子打断她的话。 他怎么不知道他维护过她。 明溪将东宫洗尘宴花园中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太子听后同样悔恨不已。 他真傻,真的。 但凡知道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引来祸事,他当初一定就当没听到。 明溪继续道:“一切虽因臣仰慕太子殿下的缘故,但依旧罪不可赦。” 她直起上身,一字一顿:“臣恳求陛下允许臣隐姓埋名,赴边关戍边,从无名小卒做起,杀敌护边!” “嗯?”陈恕疑惑地转头。 这和他们商量好的不一样。 明溪恭敬叩首,掷地有声道:“臣本为将,不愿一身本事荒废牢狱。唯有以身报家国,方可物尽其用,赎臣之罪!” 陈宛平属于大漠,天山,旷野,唯独不属于富贵闲逸的京城。 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 皇帝没有说话,太子没有说话,就连陈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低沉的笑声在头顶盘旋,一双明黄朝靴停在眼前。 明溪依旧保持着磕头的姿势,没有动弹。 “太子,你觉得呢?”皇帝看向太子。 太子沉默一会儿,拱手作揖:“陈三娘会如此到底是因为仰慕儿臣,并非故意为之,且儿臣无碍。”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陈三娘弓马娴熟,武艺超群。与其让她一身本领埋没,不如让她去合适的地方。” 只要远离京城,不再出现在他身边,一切都好说。 皇帝俯视跪成一团的女子,淡淡道:“朕赐你一名,宛平。待西域尽入囊中,朕许你回归本家,用回陈姓。”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至此,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之地。 陈夫人一脸沉痛地为明溪收拾行装,陈家大郎和二郎则想辞去军中官职,陪三妹一同前往西域戍边,被陈恕拦下。 明溪背起无锋重剑,肩挎包袱。 她骑在马上眺望不见终点的官道:“娘,爹,大哥二哥,你们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尘土飞扬,一匹骏马停在明溪身侧。 马背上的黑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奉太子殿下之命,伴陈三娘至西域。” 陈恕张嘴欲问。 那人又道:“太子殿下日前读木兰辞,心生钦佩。将军放心,陛下亦知晓。” 女儿身边能有个人陪伴,陈夫人等人心里也好受许多。 几人齐齐朝黑衣男子作揖,目送二人二骑卷起尘土飞扬。 短短二十几天,身侧的景象从参天巨树到稀疏灌木,再至零星小草,最后只剩一片荒芜。 明溪要去的是西口关,位于荒漠中的一个绿洲边上。与最近的一座城池相隔近二十里,是西域和中原连接的第二层小关口。 关口驻军规模不大,但也不小,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四千人左右。 明溪望向黄土堆积而成的城楼,对身侧男子说:“阿南,前面就是西口关,你可以回京复命了。” 二十多天的相处,明溪也只知道男子的名字。仿佛在出京那天,他已经说完一辈子要说的话。 阿南勒马悬停:“我的使命是保护你。” 似乎怕她不理解,他多说了一句:“从出京到回京。” “不必,”明溪摇头拒绝,“有人保护,终究不能成长。” 阿南从怀中掏出凭证:“除非生死存亡,我不会插手。” 阿南打马上前,城楼上的兵卒顿时拉开弯弓,正对他们二人。 明溪见状抽出背上重剑。 由于重剑重达二十多斤,很难单手提起,明溪放任剑尖抵着黄土。 骏马走动,剑尖在黄土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纹路。 “来者何人?”城楼上统领模样的人喊道。 阿南面不改色喊道:“京城人士,请舒将军一见。” “京城来的?”统领狐疑道,“怎么证明?” 身处边地,自称京城来人他们见也见多了,杀也杀多了。最后撕开衣服一看,不过都是些冒充京城人士的异族人。 统领慢慢举起手,只要他轻挥胳膊,顿时就可以万箭齐发,把底下的一男一女扎成筛子。 明溪警惕地盯着城楼上的人,弓弦拉满,带着倒钩的箭雨随时可能落下。 她改用双手握剑,足尖轻点马镫,跃至马背上做出防守的姿势。 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从沈曦身上提取的技能,结合陈宛平的身体素质后,会产生这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陈宛平使用武器是重剑,动作起来比较笨重。但结合了沈曦的身轻如燕后,再使用重剑,便不会像寻常那般笨拙,速度反而快上一倍。 “这是凭证!”阿南晃了晃手中白纸。 统领笑骂:“你说是就是?” 同时他胳膊慢慢向下压,只要压到最低,漫天箭雨就会结束见怪不怪的常态。 “小心!” 突然,数不清的倒钩羽箭朝两人飞来。 -- 第177页 明溪双手托着重剑跳下马背,脚踢重剑用以借力,砍断飞驰而来的羽箭。阿南也抽出腰间双剑格挡。 两人边挡边退,退到一个半人高的土包后,才勉强歇口气。 阿南面无表情撕裂圆领袍下摆,他将布条递给明溪,喘着粗气:“帮我包扎一下。” 明溪这才发现他的左臂被锋利的羽箭划出一道口子,幸好羽箭也只是擦过,没有入·肉。 “这样不行,”明溪三下五除二替他包扎好,问道,“你臂力够吗?” 阿南看了她一眼,默默道:“我不会暗器。” “那你掩护我。”明溪命令道。 陈宛平练重剑,臂力惊人。 她快速捡起土包旁的一块石头,从阿南身上的圆领袍下摆撕出一根布条。 她将凭证和石头绑在一起,冲呆若木鸡的阿南点头:“挡我前面。” 阿南收回盯着衣摆的视线,双手握剑猛地站起,停歇不久的箭雨再次落下。他不停地挥剑,折断飞来的羽箭。 明溪趁这个空档站在他身后,抡圆胳膊猛地一扔,被凭证包裹的石头不偏不倚,正好落到统领脚边。 然后两人再次躲到土包后。 统领捡起地上的凭证,匆匆看了眼,忙道:“停。” 他大声喊道:“二位稍等片刻,我去回禀舒将军。” 不多时,从关口上放下一个吊篮,篮子很大,可供一人站立。 等两人都上了城楼,统领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 明溪淡淡点头:“无妨。” 两人跟随舒将军的副将来到大营正中的军帐,副将做出请的姿势:“舒将军在里面等二位。” 舒将军年至不惑,已生出白发。 但英雄还未曾迟暮,他坐在虎皮椅上,鹰隼一般的目光落在明溪和阿南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在我这里,出身没用。” 明溪抱拳:“属下知道。” 舒将军遥指阿南:“你跟着张副将做我的近卫,”然后看向明溪,“你去跟着大虎。” 说完他大喊一声,守在外的张副将立即走进帐中。 “带她去大虎那儿。” 张副将得令,带着明溪往军营西边走。 明溪默不作声打量西边的布置,西边探哨不多,巡视也不像东边严密。越往西靠,她甚至能听到几声女人的声音。 张副将停在一个膘肥体壮的男人面前。男人年纪不大,闭着眼,约摸二十五六左右,留着络腮胡。 “大虎,舒将军让我把她交给你。” 名为大虎的男人睁开眼,看向跟在张副将身后的明溪,咧开嘴笑:“好俊的小娘子,”他收回视线,随口问道,“送去西三帐?” “她住西三帐,”张副将手握着刀把,“训练和你们一起。” 大虎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啥玩意儿?再说一遍。” 张副将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记住,她是你手底下的兵,”说着他转头看向背着重剑的少女,“以后你跟着他,升迁凭本事。” “等你有军功,升成百夫长,就可以拥有一顶自己的军帐。” 第87章 女将3 送走张副将, 大虎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根,视线来来回回扫过背着重剑的少女。 少女浓眉大眼,不苟言笑, 身量较高,肩阔腰紧,腿长且直。 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箭袖骑装,腕上系着牛皮护腕,腰间也系着一截牛皮腰封。打扮的倒还像样。 “小娘子, ”大虎抬脚往西边走, “叫啥名儿?” “宛平。” 男人停下脚步,猛地转身, 目光中似有期盼:“姓陈?” 背重剑,又叫宛平, 还是个姑娘,除了那名震天下的陈三娘, 还会有谁? 大虎兴奋地搓手, 又隐隐生出些许后悔, 方才不该轻视她。 明溪差点撞上大汉厚实的背,好在反应迅速, 刹住脚:“无姓,就叫宛平。” “噢, ”大虎语气微微惋惜,他还是不太相信,再问,“真不姓陈?” 明溪点头:“真不姓陈。” 一听不是那陈三娘, 大虎以教训的口吻说道:“小女娃, 几百年才出这么一个陈三娘。你背着重剑改叫宛平, 也成不了三娘那样的气候。” “怎么?您崇拜那个陈三娘?”明溪笑问。 大汉转头看了眼少女,嗤笑道:“那也没你崇拜。改名宛平,学重剑,还往军营里跑。” 眼见少女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大虎停顿片刻。 他比了个八字,大方承认:“我是欣赏像陈三娘那样的姑娘。十六岁就带八百人奔袭三百里,绕后截断粮草,还生擒蛮族小王子,不得不服气。” “小娘子,听哥一句劝,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末了,大虎大发善心劝道,“免得死得不明不白,屋头阿耶阿妈白发送黑发。” “出都出来了,不轰轰烈烈干一场再走,我不要面子?”明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大虎竖起大拇指:“对,你要面子,你不要命。” 他停下脚步,朝被圈在栅栏里的白帐努了努嘴:“你就睡这儿。” 透过栅栏可以看见十几顶帐篷,一些衣着简朴的女人穿梭其中。她们或是说话玩笑,或是晾晒衣裳,还有些端着豁口的碗大口扒饭。 -- 第178页 大虎大摇大摆走进栅栏后的世界,立即有一个女人迎上前:“虎哥怎么来了?” 大虎摸了把女人的脸蛋,然后对明溪招手:“进来吧。” “哟?新人?”女人环抱双臂,将明溪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还背着剑,这是要闹哪儿出?” 在女人怀有敌意的打量她的同时,她也在望着女人。 女人皮肤微黄,眉眼生的还算别致。头发裹在灰布头巾下,只露出少许散乱的发被汗水浸湿,紧贴着额头,别有一番风味。 “别醋,”前一句是对女人说的,说后一句时,大虎看着明溪,“这是你花阿嫂,你住哪儿让她带你去。” 花嫂收回视线:“走吧,跟着我。” 大虎抬头看了眼要黑下去的天,大方道:“明天卯正(六点)到我那里报道,今天放你一马。” “嗯?”花嫂疑惑地转头,盯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女,态度比刚才好了点,“你是虎哥手下的兵?” 明溪轻应一声:“今天才来。” “稀奇,”花嫂轻声嘀咕一句,把她带到最边上的一顶帐篷,“这顶帐篷人少,才睡了五个人,加你是第六个。” 明溪掀开帐篷。 是个大通铺。 最底下铺着一层干草,上面则铺着不太厚的棉絮。通铺最里面堆着一摞衣服。 除此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摆件。 铺上睡着两个女人,因为闷热的缘故,女人的腿露在空气中。 光亮使得熟睡的女人睁开眼。 靠近门口睡的那个女人坐起来,慢条斯理系上松松垮垮的衣裳,遮住青一块紫一块的胸脯。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花嫂,来新人了。” 花嫂推了明溪一把,把她推进帐篷,自己也抬脚跨进帐篷。 “不是新人,是你虎哥手底下的兵,”花嫂盘腿坐下,指着最外面的空铺对明溪说,“来,你就睡这儿。你每天要出操,起得早,睡里面怕打扰她们。” 明溪点了点头,放下包袱,掀开最上层的棉絮,用心整理凹凸不平的干草。 就算简陋,也不能马虎。 女人见状笑出声:“哪家出来的大家闺秀,这里可不是绣房。” 明溪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闺秀。总是要铺平了才睡得安逸。” “真要睡得安逸,就该去关城找个东家,”女人捂着嘴咯咯笑,“把东家伺候好了,就安逸了。” 关城就是距西口关最近的城池,是中原和胡商交易的场所,富得流油。 花嫂不赞成地呵斥:“阿水莫闹,她和我们不一样。” 名叫阿水的女人冷笑一声:“是不一样。她是兵,我们是妓,当然不一样。” 说着她凑上前,用柔软的胸脯蹭了蹭明溪的手臂:“小娘子杀了人,可要来找阿水,阿水保管伺候你欲·仙·欲·死。” 明溪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被阿水磨蹭的手臂立即往回缩,眼睛瞪得老大。 想开口说话,愣是发不出声音。 “小娘子,莫要怕羞,”阿水不气馁,继续贴上去,“这杀人杀红了眼,总是要来找女人闹一闹。” 明溪抽出重剑横在两人之间,黄土上登时被砸出一道剑痕。 阿水立时收声,她掀开帐帘走出去,呸了声:“到时候你叫老娘伺候你,老娘都不伺候。” 花嫂摇了摇头:“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昨晚被那些没轻重的折磨狠了。” 明溪放下重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直观地感受到边地的野蛮,粗俗,和被命运裹挟的无力,冲击着她长久以来的认知。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却又存在于她之前经历的世界中。 “你好好休息,”花嫂拍了拍明溪的肩膀,“吃饭的时候,我让阿水来叫你。” 目送花嫂走出帐篷,明溪沉默地打理干草。总算把床铺平整,她怀抱重剑,倒在包袱上和衣而眠。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原本睡在帐篷里的女人也不知去向。 明溪背着剑走在帐篷之间的过道,偶然听到帐篷中传来男人粗重的吼声和女子敷衍的闷哼。 明溪沉默了一下,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来到被栅栏围起来的正中间。 中央是一块空地,架着一口大锅,锅中咕噜咕噜冒着泡。 “小娘子醒了,”阿水看见她,像个没事人一样朝她挥手,“来,坐我旁边。” 她递给明溪一碗米粥,咧开嘴笑:“白天我同你开玩笑,你莫当真。我是羡慕你哩。” 明溪喝了口粥,问:“羡慕我?” 阿水摸了把她背上的重剑:“我还是头一次见女人当兵,了不得。” 明溪还挺喜欢阿水直来直往的性子,她解下重剑递给她:“给你摸个够。” 阿水不知道剑有多重,接剑时没当回事,重剑差点砸到她的腿,还是明溪眼疾手快接了一把。 阿水把剑搁在腿上,抚摸剑身上的纹路,又试着两手拿剑,使出吃奶的功夫才让剑勉强离开地面。 不过坚持眨眼的功夫,重剑就砸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阿水,这新来的谁啊?”听到声响的女人回头,不想看见陌生面孔,笑问。 阿水神气地扫了眼众人:“说出来吓死你们,人家在虎哥手下当兵,可了不得。” -- 第179页 “啊哟哟,了不得了不得。”众人立即围上前来,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要说女人当兵,那就不得不讲那个陈三娘,好生了不起。” “你也不看看人家出身,我要是生在陈家,照样是女将军。” “就你,”阿水抓了把女人的胸脯,“我看你是床上的将军还差不多。” 女人们哈哈大笑,扭打成一团。明溪也不参与,静静地坐在一边喝粥。 等粥喝完,她们架也打完了。 除了头发散乱,没有出现伤口,看来她们经常这样玩闹。 阿水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陈三娘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是陈宛平。” 阿水猛地看向明溪:“我听花嫂说,你叫宛平,”说着她捂住嘴,惊讶道,“不会吧不会吧?” “啥?”女人们来了精神,团团围住明溪,上上下下打量她一通。 “我听说那三娘虎背熊腰,高八尺,比虎哥还要高些。” “我也听说那女将军用一把百来斤重的剑,一剑劈下去,蛮子白花花的脑浆淌一地。” “不太像。” 最后,她们得出一个结论。 明溪听着胡言,忍不住笑出声:“我就一普普通通小兵卒,哪里敢和陈三娘相提并论。” “那你怎么也叫宛平?”阿水眨着眼睛问道。 明溪看向阿水清澈见底的眼眸,和她露在衣裳外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心底没来由一堵。 喉咙仿佛被一双大手掐着,喘不上气。 阿水推了她一把:“快说呀。” 明溪轻叹一声:“自然是崇拜她,想和她一样,杀得蛮子闻风丧胆。” “闻风丧胆,”阿水低声重复,艳羡道,“好一个闻风丧胆。” 她穿上布鞋跑出栅栏,不一会儿提着一壶酒回来。明溪抬眼看去,她的脖颈处多了一块痕迹。 阿水把酒递给明溪:“听说今天是你入伍的第一天,不喝酒怎么行?” 军中的酒是烈酒,辣得烧喉咙。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一人分得一小口,才喝下没多久,灰黄的脸上就爬上红霞。她们倒成一堆,咿咿呀呀唱着边关小曲。 曲调悠扬凄厉,讲的是一个妇人站在风沙口,等待出征的丈夫,直到白首,丈夫也没有归来。 “宛平,”阿水把头搭在明溪肩上,低声说,“你不要像那个丈夫,死在战场。” 第88章 女将4 第二天卯时二刻, 明溪准时睁眼。 随意用清水抹了把脸,扎了个马尾,穿戴好皮盔皮甲, 背着重剑就往大虎的军帐走。 西口关每百人被划分为一个小阵列,十个小阵列为一大阵列,四千人共有四十个小阵列,四个大阵列。 阵列军官从高到底依次为千夫长、百夫长、五十夫长以及十夫长。十夫长不属于正式军职,只是为了方便管理才设置。 除千夫长和百夫长能拥有独立军帐外, 其余军职都要和士兵一起住大通铺, 一个军帐睡十人。 算下来,一个小阵列差不多能拥有十一顶帐篷。 十顶军帐拱卫着百夫长的军帐, 层层递进,越往里军职越高, 直到西口关的最中央——舒将军的军帐。 大虎管辖的阵列驻扎在被称之为西三帐的旁边,抬脚几步路的功夫, 明溪就来到大虎的军帐外。 除了明溪, 军帐外还站了两个人, 是大虎麾下的两个五十夫长。 “女人?”其中一个宽鼻阔嘴的男人双手叉腰,眯着眼打量明溪。 明溪抱拳道:“是。” “昨个我听人说, 来了一男一女在关口耍横,那姑娘厉害的很, 一把重剑威风八面,”男人手握刀把蠢蠢欲动,“你就是那个耍重剑的小娘子?” 军中崇尚武力,昨个晚上听了一夜那姑娘有多厉害, 他早想着来和她切磋切磋。 明溪忍不住腹诽, 那不叫耍横, 那叫保命。 大虎掀起帐帘,揽着花嫂走出军帐。 他吧唧一口花嫂的脸,拍了拍她的屁股:“你回西三帐盯着,遇到过分的直接打。哪个龟儿子敢还手,老子替你教训回来。” 明溪尴尬地低头。 花嫂走到明溪面前,调戏似的勾起她的下巴:“小娘子,可不要让阿嫂失望。”说完没等明溪回话,她从她身边擦过。 两个五十夫长见怪不怪,热切地说:“阿嫂慢走。” 大虎目送花嫂走远,才收回视线看着明溪:“以后你归二豹管。” 二豹就是那个想和明溪切磋的男人。 他兴奋地搓手,咧开嘴直笑:“走吧,小娘子。” 明明是个正经的称呼,到二豹口中却带了点不正经的腔调。 明溪不痛快地轻啧一声,跟着二豹来到练兵场。大虎和另一个五十夫长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练兵场是一块大空地,一个大阵列在一起训练。他们这个阵列只有弓兵和步兵。 弓兵对着稻草人练射箭准头;步兵单独练劈砍动作,或手握包裹着棉布的刀和战友你来我往。 太阳才冒出半边脸,练兵场上已有五六百人,个个汗流浃背,好不热闹。 看到二豹身后还跟着一个背重剑的女人,众人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放眼看过去。 多新鲜,他们只在西三帐看过女人,还没看见女人出现在练兵场上。 -- 第180页 大虎大手一挥,扯着嗓子喊:“都停了,来老子这里。” 得到自家百夫长长官的许可,众人当即围到大虎身边。 大虎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吆喝道:“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虎哥不说说赌啥子?”一个士兵挤到大虎跟前。 大虎指着走到场地中央的两人:“就赌二豹和小娘子谁赢。” 明溪回头看了眼闹哄哄的人群,心道还能这样? 二豹活动腕关节,一字一顿:“小娘子,我不会手下留情。” 明溪叫停他的动作,然后走进闹哄哄的人群,问道:“怎么赌?” 大虎愣了一下,回答道:“就赌你和二豹谁赢。” “那这还用考虑?”一个士兵掏出一把铜板放到左边桌子上,“我赌二豹赢。” 接着又有好些人把银子放到左边桌子:“我也押二豹。” 突然,一个小兄弟小声说:“我押小娘子。” 众人齐齐看向他:“莫不是看上人家是个姑娘?” 小兄弟吭哧辩解:“不是你们说她昨天在关口前好生英勇,我不想输钱。” 众人大笑。 明溪看了眼左边桌子上堆积如山的银子铜板,和右边桌上的零星铜板,连块碎银子都没有。 她微微皱眉:“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等大虎等人回神,她背着重剑跑远。 “小娘子怕了,哈哈哈哈……”尽管隔了很远,放肆的笑声还是传进明溪的耳朵。 这次出来她没带多少金银细软,加上二十多天的路程花销,她也就还剩个十两银子。 不过她曾看见阿南的包袱里放着一锭金子,纯金的。 明溪拦下一个士兵问路,来到舒将军近卫的帐篷。 “阿南。”明溪大声喊道。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阿南弯腰走出军帐,意外地看了眼来人:“何事?” “你那黄金呢?先借我用用。”明溪毫不客气地说。 阿南眉头拧成一团,她怎么知道他有他一锭金子? 明溪握拳捶了下他的胸口:“大家朝夕相处二十多天,不要和我说没有。” 阿南沉默了一下,转身走进帐篷。 再出来时,他手心捏着一锭金子,颇为不情愿地塞进少女手中:“我讨婆娘的,要还。” 明溪挥了挥手,握着一锭金子跑远。 阿南这才想起还没问她要金子做什么,连忙追上去。 哪知少女脚步飞快,他追到练兵场才追上,只听见少女极其豪迈的声音穿透云霄:“我押我赢。” 待走近了,他才看清少女手掌心下是他的金子和她的银子。 阿南默默地看了眼场中虎背熊腰的男人,再看了眼比男人矮一头的少女,伸手准备去抠少女手心里的金子,想把它放到左边。 “这是我讨媳妇的。”阿南紧抿着嘴唇。 明溪悲痛地斜了他一眼:“阿南,你不信我。” 阿南还是抠着金子不放:“这真的是我讨媳妇的。” 围观众人笑出眼泪:“小娘子,你朋友不信你啊。” 明溪踮起脚,凑到阿南耳边低声说:“反正我死你也要死,你留着金子也没用。再说,等哪一天我能回去了,还差你一锭金子?” 陈家虽然生活上简朴,但这种金子,库房里百十箱还是有。 少女灼热的气息喷洒耳际,阿南感觉有点不自在,他松开手:“似乎有点道理。” 明溪微笑地看向大虎:“不改了,就这样。” 明溪走到二豹身前:“好了,可以开始了。” 她慢慢抽出背后重剑,双手握剑,剑尖抵着黄土。 二豹也抽出腰间佩刀,有那一锭金子在,他也不敢再小觑少女。毕竟他存了半年的军饷,他都用来押他赢。 明溪不打算先出手,她稍稍退后一步,拉开她和二豹之间的距离,静观其变。 二豹一见她退后,当即冲上前猛地挥刀劈砍,仗着刀轻臂力大,想要把明溪横在胸口的重剑压下去。 明溪脚踢重剑借力,无锋重剑擦过二豹的左臂。 二豹侧身躲过,戏谑道:“小娘子使什么重剑,拿不拿得起都是个问题。” 说完他举刀再劈,用力极大,刀剑碰撞,震得明溪手掌发麻。明溪紧握重剑,旋身后退,剑影为她挡住二豹欲图近身的打算。 “操,有点本事。”二豹笑骂了声。 等待剑影停歇,二豹再次上前,一个跳跃朝明溪砍去。 明溪扎稳马步,双手举剑横挡,刀锋擦着无锋剑刃,刮出一连串火星。 明溪嘴角慢慢上扬:“就这点本事?” 被她的挑衅激怒,二豹攻她下盘。明溪足尖轻点,踩着二豹的膝盖一路向上,借他的肩膀翻到他身后。 二豹当即转身,却不想少女已然立稳,双手紧握重剑,重剑不偏不倚,悬在他的脑门。 只要少女稍微用点力,重剑就会在他的脑袋上砸出一道沟痕。 二豹也算爽快,丢刀抱拳:“我输了。” 明明是二豹一直占上风,不过一个招式的变化,二豹竟然被小娘子打得认输。 众人来不及回神,明溪已背着重剑走到桌前,捡起金子扔回阿南怀中:“还你了。” 她食指叩响桌子,众人这才回神。 -- 第181页 大虎眉头紧锁:“耍重剑,身形还能那么灵活?” 明溪挑眉:“为何不行?” 她看向左边堆成山一样的银子铜板,拍了拍押她赢的小兄弟,笑说:“你可沾了我的光。不如以后跟着我,我保管不让你输钱。” 小兄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刚看你跑了,还以为是尿遁,我就……” 明溪哈哈大笑:“那就是你没这个福气。” 她把左边桌上的银子和铜板收回怀中,问道:“谁是庄家?” 几个百夫长弱弱地举手。 明溪点点头:“剩下的钱,等我训练完了来找你们讨,”她顿了顿,“都是长官,不要赖账。” 她无视百夫长们肉痛的表情,示意阿南掀起衣袍接银子。 “都给我?”阿南提着下摆把银子兜住。 “想得美,”明溪瞥了他一眼,“送去西三帐,交给一个阿水的姑娘,叫她帮我放着。” 目送一大把银子远去,大虎环视身边围着的人,悲伤地吼道:“还愣着做什么?都给老子训练去。” 众人立即做鸟兽散。 明溪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好歹您是我上司。放心,我不要您的。” 剩下几个百夫长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狐疑地看向大虎。 忽然,他们想到什么。 二豹和小娘子都是他手下,会不会是他们合起伙来暗箱操作? 几个人登时围住大虎,要他说个明白。 大虎无法,咬牙切齿对明溪说:“你放心,我一定一分不少你的。” 不就是怕他仗着身份不给她吗?有必要来这一出? 虽然,不来这一出,他好像确实会赖账。 大虎默默低头。 明溪见目的达成,哼着小曲儿返回练兵场,开始她本人作为士兵的第一天训练。 第89章 女将5 因是头一天训练, 明溪的主要任务是认令旗。 战场广阔,战鼓齐擂,将帅的军令仅靠嗓子嘶吼, 无法传达战场的每个角落。 所以士卒入伍后,首要的训练任务就是识别各式各样的令旗和旗帜代表的军令,以便于将帅指挥。 本朝军队有一套统一的旗语,由陈宛平的祖父亲自设置。 作为被祖父手把手教导的陈宛平,抓周礼上抓的便是象征主帅的帅令之旗。明溪自然对旗语了如指掌。 但她还是装模做样的学习了一下。 不为别的, 就怕由于太过熟悉旗语, 而被当成奸细。 舒将军知道她的身份不假,可其他人不知道。在别人看来, 她就是一个新兵蛋子。 一直学到太阳下山,晚霞红透半边天, 明溪才算认完令旗。 二豹把搭在桌子上的腿放下,伸了个懒腰, 问道:“晚饭你跟着营里的兄弟们吃, 还是回西三帐吃?” 军营的什么东西都粗糙, 唯独令旗上的刺绣精美绝伦,是一只叼着白兔的灰狼, 目露绿光。 明溪摸着令旗上的灰狼,慢慢说:“回西三帐。” “行, ”二豹收起一把令旗插在腰间,浑像要去唱大戏,“这几天你就好好睡几觉,过几天就要安排你巡逻做眼, 可没现在松快。” 说着他咧开嘴笑:“小娘子, 怕苦就同你豹哥说一声, 豹哥送你回老家。” 明溪指尖掸了掸压在她腿上的重剑,发出“铮”的一声。 她面不改色,挑衅道:“白天我再用点力,那脑浆就白花花的淌一地。” “不知好歹。”二豹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甩着手,大摇大摆走出练兵场。 明溪和他同一个方向,速度没有他快,二豹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在帐篷之后。 等再看见二豹时,他已经坐在一大堆士卒中大口吃肉。 二豹看了眼明溪,从身前的铁锅里捞出一块肉扔给她:“接着。” 肉差不多有拳头那么大,上面裹着一层油,烫手得紧。 素性喜洁的明溪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用衣裳兜住肉,大声问:“做什么?” 二豹掂着酒坛灌下一大口烧酒,爽朗大笑:“西三帐可没肉吃,小娘子拿回去分着吃吧。” 大虎正抱着一只羊腿啃,满手油光。 他见状猛地拍了下二豹的脑袋,骂道:“你个龟儿子的,连个女人都没打赢,还好意思吃酒。” 他一把抢过二豹手中的酒坛,盖好盖子后抛给明溪:“看见你老子就想起二十两金子,烦求的很,滚滚滚。” 明溪放声大笑,一手掂着酒坛,一手拎着下裳,带着肉走进栅栏后的世界。 阿水利落地用衣裳擦手,一边迎上前,小声说:“宛平,拿着那么多钱我害怕。” 明溪把肉递给她,说道:“煮个肉汤给大家尝尝,”她停顿了一下,“你往日把钱藏在哪里,就把我的藏在哪里。” 阿水看见有肉吃,两眼直放光,忙不迭点头:“好,我就藏在铺下面的泥坑里。我把你的也放那里面。” 她跑到做饭的女人面前,神气地把肉甩在树桩锯成的砧板上:“宛平说了,给大家开开荤。” 四个月前,西口关打了场小仗。 西三帐里混进一个沙盗女细作,收集完营里的情况后,跟着出关的兵卒一起出去。 她和接应的人杀了那群兵卒,还想来攻关口。舒将军大怒,派出一千人马剿灭女细作所在的大沙盗帮。 -- 第182页 舒将军本就不喜欢军营里有个劳什子西三帐,本想趁此机会整肃军营。还是她们跪着求,才求来的一地容身之处。 后来,舒将军默许她们继续在军营里。 但西口关的进出管的严起来,不许她们再跟着领了符节的兵卒一起出关。 以前还能求告出关的兵卒带她们出去,好让她们去关城买些女人家喜欢的玩意或是吃食。 可现在将军有令,不许她们出去,衣食全部从营里领。 她们这种身份尴尬又卑贱的军妓,想要出去就成了绝对不可能的事。 营里的肉啊酒啊都紧供着要训练要打仗的男人,上一次吃肉还是半月前,花嫂从虎哥那里拿回来的半只羊腿。 阿水捧着碗,盯着肉汤笑得天真:“宛平,你真好,还拿肉回来给我们吃。” “还有酒,”明溪揭开封盖,浓烈的酒香四溢,“像昨天那样,一人喝一口?”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盯着酒坛,舌尖轻舔发干的嘴唇,似乎在回味酒的美妙。 花嫂从外面走进来:“喝酒耽误事,她们不喝。” 众人连忙低着头,沉默不语地等待肉汤水开。 “为什么会耽误事?”明溪抿了口烈酒。 边关的夜里总刮大风,夹杂着碎石和黄沙,劈里啪啦落在帐篷上,吵的头疼。 喝酒能让她睡得安稳些。 花嫂一边搅和锅中的肉汤,一边平静地说:“昨天有些兵仗着她们喝醉了不晓得,没给钱。” 阿水捏着拳头,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就是。” “还记不记得那些人什么样?”明溪把碗里的米粥喝干净,用衣袖擦了下嘴。 花嫂用勺子舀了瓢汤送到嘴边尝味道,然后点头:“可以了。” 围着铁锅的女人们排着队把碗递给花嫂。 花嫂不偏心任何一个人,每只碗里都只舀了一瓢汤和肉沫。分到最后,锅里刚好一滴不剩。 等分完汤,她把明溪拉到栅栏边,小声说:“这些事你不要插手,也不该你插手。” “为什么?”明溪有点不理解。 花嫂叹了口气,问道:“你能在这里住多久?” 明溪摇头:“不知道。” “宛平,你说话文绉绉的,和她们不一样,和营里那些兵也不一样。” 花嫂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嫂看人准,你不会在西三帐住太久。现在你护着她们,等你走了,又能怎么办?”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还不如不管,”花嫂抬头看了眼漫天星辰,“你有你的活法,我们有我们的活法。阿嫂祝你飞黄腾达。” 沉默了半天,明溪问道:“阿嫂读过书?” 花嫂状似漫不经心说:“我阿妈的阿妈小时候是大家闺秀,请先生教过几年书。后来阿妈的爷爷犯了事,全家被流放到边关为奴。” “阿妈的阿妈教阿妈,阿妈教我,千字文读过几句。” 如果不是命运弄人,她或许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穿金戴银,绫罗满身。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好在她碰上大虎。 大虎敬她认字,供她吃供她穿,供得小崽子们敬唤她一声阿嫂,不用再受那窝囊气。 明溪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沉痛的心情走回帐篷。 她才躺下,帐帘就被掀开。 阿水捧着一只碗,弯腰走进帐中:“刚才阿嫂分汤,我给你也要了碗。” 明溪坐起身,看向浮在汤面的一层肉沫,意兴阑珊:“你吃吧。” “这是你的,我刚才吃过了。”话是这么说,阿水不自觉吞咽口水, 她连忙撇过头,不敢再看肉汤,生怕自己把持不住,一口喝完。 明溪不在意地摆手:“没事,你吃。” 还记得从前,美馔珍馐都只浅尝两口,便挥手让人撤去,眼皮都不眨一下。 她那时却不曾想过,还有这么一群女子,连吃口肉都是奢望。 又或者说,连活着都是从阎王爷手指缝中抠出来的。 阿水试探性地问:“那我真吃了?” 明溪点点头。 得到她同意,阿水一口喝完半冷的肉汤,她用手背抹嘴,意犹未尽:“真好喝。” “多久才能去出去?”明溪问道。 阿水眨着眼睛想了想,认真道:“我们多久出去还要看将军的意思。你倒是可以一个月出去一次。” “不过你才来,最好等半个月再说,”阿水给出一个建议,“虎哥不喜欢手底下的兵一来就想往外跑。” 明溪轻应了一声,倒头就睡。 接下来的日子不算枯燥,明溪天天挤在男人堆里练阵列训练。 阵列训练就是练习战场上阵列战斗的基本动作,包括进退、纵横、分合以及坐、跪等等。 一百人为一个小阵列,千人为一个大阵列。 有时一百人一起训练,有时千人排成一个方阵,由千夫长亲自指挥,跟随令旗而动。 训练场上,大虎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训练的好就有肉吃,训练的不好,上前就是一脚。有一次明溪不小心走神,他照样一脚踢过去。 不过下场后,大虎还是挺照顾麾下唯一的女娃,让花嫂给她送了一小坛活血化瘀的药酒。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 明溪庆幸用的是陈宛平的身体,这要是换了她原身的身体素质,只怕骨头早散架了。 -- 第183页 这天才训练完,饥肠辘辘的明溪选择在营里吃饭,等会儿晚上轮到她站岗。 她撕下一只羊腿,也顾不上仪态大口咬着吃,和大虎商量:“虎哥,过两天我想去关城一趟。” 大虎灌了口酒:“将军吩咐了,要出关,至少得五人同行,不能单独行动。” “知道,”明溪就着酒咽下羊腿肉,“出去买些东西。” 提起买东西,大虎就想起还没还完的二十两金子。他和其他坐庄的百夫长们平摊,一人也要赔个半年的军饷。 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营里的人信奉有多少花多少,不然哪天战死了只有跑阎王爷跟前哭。 一想到后面半年的军饷都要用来还债,大虎气就不打一处来。 “还吃啥吃!”大虎骂道,“滚去站岗。” 明溪嘻嘻一笑,背着重剑爬上明哨岗亭,还不忘把没啃完的羊腿带上。 耳畔刮过呼啸的风,裹着沙石,带来一股泥腥味。 明溪不耐烦地啧了声,抬手护住羊腿,快速把肉啃干净。 她冲远方岗亭中的士卒微微点头,然后背手站立,眺望漆黑的夜。 第90章 女将6 明溪站上半夜, 从酉正站到子正,后半夜归另一位好兄弟放哨。 等待换班的兄弟爬上岗亭,明溪和他交换腰牌。 顾不上再慢吞吞地走梯·子, 明溪足尖踏着栏杆借力,飞身跳下高高的岗亭。 换班兄弟见状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愣是扇了自己好几巴掌,一路目送背着重剑的少女,身姿轻盈地踏进西三帐。 甫一踏入西三帐, 喘息声和身体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被放大无数倍, 铺天盖地朝明溪压去。 明溪听着声音,沉默了一下, 静静站在栅栏口不出声。 不一会儿,一个只穿了条下裤的男人肩膀上搭着衣裳, 哼着曲钻出帐篷,从她身边路过。 男人看了她一眼, 调侃道:“还是小娘子舒心, 就住在西三帐。要是小爷也能一直住在西三帐, 死也甘心。” 明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突然一把扣住男人的腕关节扭在背后, 用力将他的脸往栅栏上一压。 男人痛得龇牙咧嘴。 “我错了。”他认错还挺快。 明溪强硬地分开他的腿,膝盖抵进他两腿之间。再往上一点, 男人立马不能人道。 男人哪里还要面子,连忙投降:“奶奶饶孙儿一次,孙儿嘴巴不干净,孙儿知道错了。” 他的声音不小, 一个女人从他刚才出来的帐篷走出。明溪抬头看过去, 是一个和她不过点头之交的女人。 女人手忙脚乱系上盘扣, 上前问道:“宛平娘子,他怎么了?” 明溪淡淡道:“嘴巴不干净,冒犯了我。” “嗐,”女人笑了声,“这人就爱浑说,该打。” 男人忙不迭附和:“对对对,孙儿该打,奶奶饶孙儿一次。” 见在她身上撒欢的男人现在就像被猫捉住的老鼠,女人捂着嘴笑得天花乱坠:“好娘子,您高抬贵手,放他一次。” 明溪缓缓松开男人,中气十足喝道:“滚!” 男人立即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小声骂了句“操”,飞快地跑开。 明溪就当没听见,她看向女人:“过两天我要去关城,有什么要我带的就告诉阿水。” “真的?”女人摸了下干巴巴的脸,喜上眉梢,“总算有面脂抹脸。” “面脂?”明溪踢了下脚下的土,登时扬起一片尘土,问道,“这地方,抹面脂有用吗?” 女人豁达道:“这娘子就不知道了。有用没用是一回事,我照着铜镜抹着高兴,这是另外一回事。” 明溪闻言大笑,生出敬佩之情。 西三帐的女人,虽然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却又懂得苦中作乐。 明溪摆了摆手,往她住的帐篷走去。 她不喜欢有男人进她住的帐篷,至少晚上不行。 所以阿水和其他几个同帐的女人都不会在晚上带男人来帐篷,但同样的,她需要付给她们银子买清净。 阿水睡在她旁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小巧的鼻子一吸一吸,还不停地咂吧着嘴,好像梦到了山珍海味。 明溪解下重剑和盔甲,用手作枕,和衣躺下。 她心情复杂地盯着锥形的帐顶,听着临近的帐篷发出生命的律动和粗重的喘息。 良久,她缓缓闭上眼。 “宛平,你回来啦,”阿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伸手搭在明溪的胸口,“你身上好冷。” 边地的夜晚很冷,她站了上半夜,带着一身寒风回来。 阿水下意识地抬脚压在她身上,低声呢喃:“我给你暖暖。” 明溪睁开眼看了眼瘦弱的阿水,小声问:“我送你出去好不好?” 回应她的是一串均匀的呼吸声。 明溪无奈轻叹。 她现在只是个无名小卒,哪天打起仗,说不定都没命回来。 如果她不在了,这个叫阿水的小姑娘可怎么办? 她才十八岁,比现在的她还小了一岁。 天越来越冷,天亮的就越来越晚。 第二天,明溪穿上冰冷的盔甲,隐隐感觉到一丝寒意。她哈着热气暖了暖手,把重剑背上,一步一步走向练兵场。 -- 第184页 今天不进行阵列训练,弓箭手练准头和臂力,作为步兵的明溪则和阵列中的士卒练对劈。 寻常士卒哪里打得过她。 明溪出招干净利落,招招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不一会儿,和她对阵的士卒就被她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唉哟连天直叫唤。 大虎一看这不对,再这么练下去恐怕要出事。 他连忙叫停明溪的训练,把她拉到一边,让她学射箭。射箭总不用两人对阵,他也放心些。 明溪捡起一把木弓,拿在手上试了下,微微摇头。 大虎轻嗤一声:“怎么?不会?” 明溪抚过木弓,啧了声:“弓太差。” “那你说什么样才叫好弓?”大虎来了兴趣,环抱双臂等她的高谈阔论。 明溪从箭筒里取出一支羽箭,拉满弓弦,眼睛半眯瞄准草人的眉心。 “我用过最好的弓,弓身用得是柘木,水牛角为角,牛蹄筋为筋,缠丝为弦,整张弓用黄鱼鳔做成的鱼胶粘合,漆得是桐油。” 话音落下的瞬间,羽箭飞驰而出,从草人的眉心穿过,射入背后的土墙。 大虎盯着那支飞出去的羽箭看了好久,然后再回头看他身边的小姑奶奶。 好家伙! 真的是要叫一声小姑奶奶。 但是,他还是一掌拍向小姑奶奶的后脑勺,骂道:“他奶奶的,整张弓用黄鱼鳔鱼胶,除了皇帝老爷用得起,老子还没看见谁用过。” “就连舒将军都没有你说的弓,”末了,大虎用舒将军做例子,眼睛瞪得老大,“吹牛!” 明溪没想到一时口快惹来一顿打,她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地看向大虎。 大虎吹着胡子:“叫你吹牛,”声音比刚才轻了些,“老子没下重力。” 明溪还是不说话。 “行行行,算老子怕你,”他从怀里掏出木符节递给她,“才从千夫长那领来的,原本打算让二豹拿着,给你高兴高兴。” 木符节是进出西口关的凭证,一分为二。 大虎递给她的是其中一半,还有一半在城楼守卫处,等他们回来的时候需要把两半木符节合一块验身。 明溪手握木符节,登时高兴起来。 胡乱把符节塞进衣袖,她从箭筒里直接取出三支箭。 “哟?三箭齐发?”大虎双手叉腰等着看好戏。 明溪漫不经心看了他一眼,笑问:“还赌不赌?” 大虎微微摇头,转身走开:“爱射不射,老子不和你赌。” 明溪爽朗大笑,松开拉弦的手,三箭皆落在草人身上。 但没有像第一支箭那样穿透草人,扎进土墙中。 训练完后,明溪拿着千夫长那儿讨来的笔墨和一张纸走回西三帐。 “都排队,要什么一个个说。”明溪搬了张桌子放在空地上。 没办法,阿水不会写字,可要她带的东西太多了,单靠记忆恐怕会出错。 花嫂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宛平娘子,天冷了,帮我带一张毯子,这是银子。” “我爱吃,请娘子帮我带点京城来的糖糕。” “我要香粉……” 花嫂盯着纸上的簪花小楷揉了揉眼睛。 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些娟秀小字竟然出自英勇过人的少女之手。 一笔一划写完要带的东西,明溪抬头看向花嫂:“阿嫂要带什么?” 花嫂笑了笑:“虎哥出去会帮我带,你一个人带这么多,算了。” 明溪点点头。 出关那天,西三帐的女人排着队送明溪离去,目光热切。 明溪差点以为她要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由于关城离西口关有二十里路,千夫长准他们一行人领战马,好快去快回。 明溪来时就骑的有马,所以现在领的是她从京城骑来的骏马。 但是,她也没想过会领到自己骑来的马。 她以为这匹马会被征用,没想到居然给她留着。 等出了关口,二豹等人看着她胯·下的马,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乖乖,这是汗血宝马吧?” “可是汗血宝马不是番邦进贡的御马吗?”其中一人疑惑地说。 明溪尴尬地笑了笑,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几人立即抽出腰刀防备。 “吁——”阿南攥住缰绳,对明溪说,“听说你要去关城。” 二豹看向一身常服的阿南,没认出他就是二十两金子的主人,目光警惕。 阿南瞥了眼二豹,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 他竟然是舒将军的近卫。 二豹看过牌子不再疑虑,冲阿南抱拳:“得罪了。” 耳畔刮过呼啸的风,不怕声音被二豹听见,明溪大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阿南回答:“将军告诉我你出关。” “他不是说身份没用吗?”明溪夹紧马腹,仗着马好,甩开跟在身后的二豹等人。 阿南骑的马也不差,很快追上明溪,回答:“将军知道我的使命。” 跟在两人身后的二豹吃了一嘴的尘土,他呸了一声,骂道:“干!” 二十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为了照顾二豹胯·下的普通战马,明溪和阿南放缓速度,用了差不多两刻钟才到关城。 他们下马排队入城,仅仅是看着城门口的人影,就可以窥得城中的繁华。 -- 第185页 等到他们进城后,一伙口鼻蒙着汗巾的骑者,躲在正对着城门口的斜坡后眺望城门。 打头的男人问:“蒂娜,确定他们是西口关出来的?” 名唤蒂娜的女人点头,她背后背着一把弯刀:“我亲眼看见他们从关里出来,错不了” 男人冷笑一声,面无表情道:“埋伏下去。” 跟着他身后的几十个沙盗登时挥舞着弯刀,发出兴奋的吼叫。 蒂娜摩拳擦掌:“看老娘扒干净他们的衣服,抢他们的符节。杀入西口关,为四个月前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入西口关,报仇!” 第91章 女将7 关城是中原商贩和胡商的交易场所之一, 整座城池被中轴大道分为东西两市。 中原运来的货物多为茶叶、盐、绢布等,在东市出售。胡商贩卖的则是胡香、胡毯、动物毛皮等,多位于西市。 挂着铜铃的骆驼两侧搭着重重的货物, 一只一只排列整齐,穿梭在身穿各式各样衣裳的人群中。 对于逛街这种事,身为男人的阿南和二豹等人不太感兴趣,牵着马跟在明溪身后走。 特别是二豹,身边有美艳胡姬路过时, 当即吹起口哨, 士卒的痞气表现得活灵活现。 “春四娘的栗子糕……”明溪展开前几日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清单,转头对几人说道, “东市,我们先去东市。” 甫一踏入东市的地界, 中原格局扑面而来。 一座座雕梁画栋的飞檐角楼,在黄沙漫天的荒漠之中拔地而起。店小二身穿熟悉的短打, 来往于客人之间。 明溪踏进糕点铺, 说出一连串糕点的名字。 小二一听便知是个大单, 立即用牛皮纸包好捧给明溪,还不停地向她推荐铺中的其他点心。 明溪掂着糕点走出糕点铺, 只见阿南独自牵着马站在石狮旁。 二豹和其他营里的兄弟则蹲在石阶上,人手一把瓜子, 磕得那叫一痛快。 看到她出来,阿南自然而然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糕点。二豹等人也都利索地跳下石阶,继续跟着她走。 “下一个是临娘要的面脂……”明溪低头看了眼字条, 然后四处张望, 寻找脂粉铺。 买完面脂, 她穿梭于各个铺面之间。不过小半个时辰,几个宛如护卫的男人手中就拎满了东西。 二豹把所有东西腾到牵马的手上,好方便继续磕瓜子。 他看着仿佛打了鸡血的明溪,感慨道:“从来没想过来关城会这么累,比训练还累。” 另一人无比赞同:“以前出来,那都是找个酒楼听曲喝酒抱姑娘。” 阿南默默道:“陪她逛,是你们的荣幸。” 几人立即迷惑地转头,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他。 二豹有空手,拍了拍阿南的肩膀,又冲走在前面的明溪努了努嘴:“兄弟,听哥一句劝,这小娘子可不好追。” 这下轮到阿南疑惑了。 这关追姑娘什么事? 按照重剑少女以前的身份,他们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能这样陪她逛,自然是一种荣幸。 不过拔毛凤凰不如鸡,他们不知道她身份,这样想也正常。 他相信西域诸国,总有一天会湮灭于中原王朝的铁骑之下。 等少女恢复身份,不知这几位得知她就是他们挂在嘴边的陈家三娘,会是什么反应 “陪其他姑娘溜达倒是荣幸,陪一剑劈在豹哥脑袋上的小娘子溜达,那就是……”话音未落,二豹猛地拍了掌说话那人的后脑勺。 二豹骂道:“还嫌老子不够丢人是不?” 被打那人捂着后脑勺,委屈巴巴继续说:“豹哥还好意思打人。兄弟们多相信你,好几个月的军饷压你赢,结果你倒好……” 再一次,二豹选择在他还没说完之前直接打断他:“兔崽子找抽。” 明溪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得摇头轻笑。 她转身看向几人,慢慢说:“快到晌午了,先找个酒楼吃饭,我请。” “真的?”被打那人两眼放光。 明溪点头:“真的。” 听说她要请客,二豹不客气,直接挑了关城最好的酒楼。 店小二才迎上前,他豪气挥手:“店里的招牌菜,都给老子上一遍。” 他顿了顿:“还有那酒,要京城来的朝长安。喝多了烧喉咙的酒,哥几个今天也喝一回琼浆玉液。” 说罢他殷勤地替明溪掸去凳子上的灰尘:“您先请。” “上一壶铁观音,壶要用紫砂,”明溪也不推辞,坐在主位,看向阿南,“你喝什么?” 阿南想了想:“碧螺春。” 明溪点点头:“碧螺春要用白瓷杯。” 店小二竖起大拇指称赞:“没想到小娘子是个讲究人。” 二豹翘起二郎腿,从布袋里抓出瓜子,边磕边问:“喝个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店小二笑道:“原来小人也不知喝个茶还有这么多讲究。还是一个客人好心告知,说一种茶有一种茶的喝法,是一门大学问。” 等了一会儿,圆桌上摆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二豹等人没客气,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看着精致的菜肴,明溪忽地想起西三帐里的那碗漂浮着肉沫的肉汤。 她抿了一口铁观音,望着满桌佳肴并不动筷。 -- 第186页 “怎么不吃?”二豹动手撕了个鸡腿。 明溪叹了口气,踏出包厢:“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下。” 二豹用胳膊肘捅了下阿南,问道:“兄弟,她怎么了这是?” 一人问:“莫不是看豹哥点太多,心里堵得慌?” 二豹吐出鸡骨头,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那没事。兄弟你去把她叫回来,等会儿哥付账。” 阿南虽不明白少女为何突然转变,但要说是舍不得银子,那绝对不可能。 他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阿南才站起来,明溪推门而入,露出疑惑的目光:“你要走?” “想看看你去哪儿?”阿南见她回来,又坐回位置上。 明溪笑了笑:“不过是出去吩咐他们再做一份,带回去给阿水她们尝尝。” 为了方便携带,明溪点的都是些炒菜和卤味,用牛皮纸包裹,既不占位置,又不会渗出油。 汗血宝马的两侧分别搭了一个箩筐,箩筐下掂着一层厚厚的褥子,不至于硌到骏马。 “接下来是西市。” 西市主要是些胡货。 一直没买什么东西的二豹等人站在动物皮毛摊前流连忘返,一人选了张虎皮才满意地离开。 二豹摸着虎皮,满足道:“西口关冷得早,八月就能飞雪。有虎皮垫盔甲,不至于冷得上不了身。” 他看向阿南:“兄弟不来一张?” 阿南盯着黑熊皮比划了下大小,从怀中掏出银子将之买下。 “大气,”二豹啧了声,“这么大一张,都能做大氅了。” 另一边,一卷厚实的毛毯和重剑压在少女的背后:“我买好了,回吧。” 终于走出了城,一直牵着马的几人终于可以策马奔行。 他们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挥动马鞭。 吃痛的战马登时撒开蹄子狂奔,掀起滚滚烟尘。 — 马蹄声由远及近,躲在沙坡后的沙盗兴奋地抽出弯刀。 胯·下的骏马似乎感觉到主人的亢奋,马蹄不停刨起飞沙,喘着粗气。 看着一行人慢慢靠近,大当家挥舞弯刀,大声喊道:“杀!” 不过片刻,埋伏好的沙盗从四面八方的高坡上俯冲而下,朝明溪等人围过去。 他们边冲边发出哦吼的鬼叫声,诡异而又野性。 “操!”二豹立即拔出佩刀,骂道,“中埋伏了!” “快跑!” 他们这次出来总共只有七人,准备围他们的沙盗少说有五十人之数。以少对多,胜算渺茫。 明溪夹紧马腹,大声喊道:“响箭,快放响箭!” “响箭在哪儿?”二豹攥紧缰绳,神色严肃。 听到喊声,配有响箭的士卒一边控马,一边从怀中掏出响箭,正要朝天放箭。 突然,一支箭插进他拿着响箭的左手,痛苦的叫声顺着风化开。 “啊啊啊!” 响箭落在黄沙上,被马蹄践踏破碎。 接着,数十只羽箭飞驰而来,左手受伤的士卒因剧烈的疼痛无法控马,砰的一声跌下马去。 明溪回头看了眼。 他当场被数十只羽箭扎成筛子,嘴角流出一串鲜血,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还没等她接受刚才还一起吃饭的同伴突然死去的现实,前方赫然出现十来匹骏马,马背上跨坐着肩扛弯刀的沙盗。 其中最中间的是一个卷发姑娘,身穿烈烈红衣,张狂肆意。 “干!那娼妇还没死!”二豹眯着眼,一眼就认出她是混进西三帐的女细作。 明溪匆忙回神,甩动马鞭:“别管他们,冲过去!” 如果包围圈形成,再想出去就难了。 她拔出背后的重剑,与阿南对视一眼。 阿南大胆地放开缰绳,抽出双剑握在手中,防备地盯着前方:“我去探路。” 他背后绑着一卷黑熊皮,此刻就成了天然的盔甲。他视死如归一般冲上前,不理会背后的箭雨。 蒂娜遥指冲过来的阿南,舔舐干燥的唇角:“那个男人给老娘留着,缺胳膊少腿无所谓,不能叫他死了。” 男人嘛,只要那处有用就行。 “得咧!”拱卫着蒂娜的沙盗们发出淫·邪的笑声,“被二当家看上,那小子有福。” 蒂娜激奋地挥舞弯刀迎上前去。 二人甫一碰面,阿南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双手握剑砍向蒂娜。 蒂娜仰身躲过他的攻势,一边抵挡一边调笑:“弟弟这双腿这么厉害,可惜夹错了东西。” 话音才落,慢蒂娜几步的沙盗抵达前线,登时分出两人缠住阿南,蒂娜得以退出战斗。 蒂娜轻拽缰绳,继续调侃:“不如跟了姐姐,吃香喝辣少不了,姐姐的腰也给你缠!” 沉浸于战斗中的阿南没听见女人的荤话,眼里只有刀光剑影。 他专心致志出剑,招招皆是杀招,其中一个沙盗被他伤到手臂,险些连刀都握不住。 看他过于勇猛,蒂娜身边的一个沙盗毫不犹豫加入战斗。每刀都刻意避开阿南的脖颈,朝他四肢砍去。 就在一个沙盗的刀就要砍去阿南的右臂时,明溪的重剑生生挡下沙盗的刀。 沙盗沿着重剑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箭袖黑衣的女子立在马背上,一双眼冷如神山上的冰川。 -- 第187页 明溪缓缓吐出两个字:“找死!” 第92章 女将8 明溪手腕用力一提, 足尖踢向重剑,重剑登时朝沙盗劈去。 沙盗下意识举刀横挡,却忽视朝他劈去的剑是一把重剑, 当即被重剑带来的蛮力扫到马下。 他正要狼狈爬起,不想汗血宝马已经高扬前蹄。 不过瞬间,马蹄重重地踏在沙盗的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将黄沙染红。 蒂娜看向站在马背上光芒四射的女子, 握着弯刀的手兴奋的发颤, 血管中的每一滴血都叫嚣着迎战。 西口关居然出了号人物,还和她一样, 是个女人! 她傲慢的声音传进沙盗耳中:“她是我的!” 围着明溪的沙盗立即退下,转而围攻跟上来的二豹等人。 包围圈逐渐缩小, 几十个沙盗将六人团团围住。 但只有十来个与六人打斗,其余人都没有出手, 似乎在享受围猎的快感。 蒂娜打马上前, 半眯着眼:“你脚下是汗血宝马?” 明溪提着重剑, 没有和女人多话,劈头盖脸砸向女人的头颅。 蒂娜侧身躲过攻势, 同样足尖轻蹬马镫,站在马背上, 跳起来朝明溪砍去。 “那是你男人?”蒂娜飞起一脚踢向明溪的胸口,一边问道。 明溪抬起左臂格挡,硬生生接下她这一脚,然后一个旋身侧开。 踢在她臂上的女人骤然没有支撑点, 手掌拍了下骏马的头借力, 在空中翻了个身, 稳稳当当坐回马背上。 明溪趁这个空档紧追不放,脚踢重剑继续借力。重剑顺着她脚踢的方向,砸中女人胯·下骏马的头颅。 骏马应声倒地,女人重重跌在地上,一只腿也被压在马尸下,动弹不得。 汗血宝马再次上前,意图重现刚才的景象。 一支羽箭飞驰而来,明溪忙坐回马上,转过身背对飞来的羽箭,羽箭正中背后的毛毯。 先机已失,明溪后退两步,与阿南等人背靠背,警惕地望向虎视眈眈的沙盗。 蒂娜被人扶起,骑在无主的马上,抹去嘴角鲜血:“这娘们谁?” 大当家骇人的视线落在明溪身上,反问:“耍重剑,又是个姑娘,还是兵,你觉得她是谁?” 蒂娜登时捏紧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喊出这个名字:“陈宛平!” 是的,她怎么会忘了她。 三年前,她曾率八百轻骑奔袭三百里,截断前线勇士的粮草,生擒二王子。 两年前,她以十七岁的年纪统领三万大军,兵临王城,斩尽王族。 她作为王族侍女逃出王宫,却亲眼目睹繁华王城变成人间炼狱。 中原那个女将军放任手下的兵大肆抢掠烧杀,大火烧了七天七夜,黑烟滚滚。 “好啊好啊,”蒂娜仰天长笑,“陈宛平,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这一天。” 蒂娜握紧弯刀:“今天老娘就要用你的头颅祭我王城冤魂!” 在这种情况下承认她就是陈宛平,那就是脑子有坑。 明溪矢口否认:“我不是陈宛平。” 蒂娜口吻嘲弄,并不相信她的话:“还以为女将军是个顶天立地的豪杰,原来死到临头也会怕。” 明溪实在想不起陈宛平和面前的女人有什么过节。 不过现在有没有过节都不重要,反正女人要杀了她的心是真的。 重剑抵着黄土,明溪低声问:“符节在谁那儿?” 二豹拍了拍胸口:“我这。” 明溪说:“等会儿撕开一道口子后,你趁机跑回营里报信。” 二豹手握大刀,拒绝:“你是女人,你去报信,我留下。” 明溪没好气地啧了声:“我的马上驮了太多东西,跑不快。” “听她的。”阿南飞快地扫了眼二豹,马上又以警惕的姿态盯着沙盗。 二豹薄怒:“你他妈什么意……” 还没等他说完,明溪已把背后的毛毯解下来,递到他手中:“背着,等会不要管背后的箭。” 从少女的眼眸中,二豹看到坚定与决绝。他不自觉臣服于她,接过毛毯背在身后。 “杀!” 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音节激荡人心。 六人循声而动,专攻一处,愣是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 二豹伺机冲出重围。 如明溪所说,不管身后羽箭。哪怕羽箭射中他的胳膊,他也不为所动。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回到西口关,搬救兵! 大当家轻轻挥了挥手,立即分出六七个沙盗追赶二豹。余下的人马将明溪等人团团围住,数箭齐发。 他们一边要提防沙盗的弯刀,一边要躲过射向他们的箭雨。不论是明溪还是阿南,身影都狼狈起来,更别提不如他们的三个士卒。 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其中一个士卒腹腔中刀,红色的血顺着马背淌到地下,血流如注。 明溪来不及搀他一把,他身形一晃,跌下马背,身子哆嗦几下就没了生息。 记得上午他还在抱怨,说以前来关城都是找个酒楼听曲喝酒抱姑娘。 他不情愿,却还是跟着她在东西两市东奔西走。 他买了张虎皮,说要拜托西三帐的女人给他缝一身衣裳,他冬天好穿盔甲。 明溪悲愤嘶吼,气血翻涌。 -- 第188页 重剑发了狠,用力砸在一个沙盗的脑袋上,脑浆迸裂。 没有多余的反应,当场毙命。 明溪犹是觉得不够,挥舞着重剑折断飞来的羽箭,劈向沙盗的胸腔,又或是脖颈。 阿南双剑齐动,血珠顺着剑身纹路慢慢下流,滴入沙尘。 地上躺了一地的沙盗,可围着他们的人还有很多。 似乎被他们的实力震慑,沙盗不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在大当家和蒂娜的带领下齐动,似乎要他们尝万刀加身的痛苦。 “不要恋战!”阿南一把攥住明溪的手腕。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杀红眼的快意,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来战。 明溪匆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恢复清明:“冲出去,不能一直被围着。” 四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拉紧缰绳,朝沙盗的薄弱处攻去。 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沙盗立即取出绊马索,横挡着他们的去路。 汗血宝马前蹄飞扬,跨过绊马索,逃出包围。阿南用力抽打马屁,同样跳过绊马索,疾驰而去。 蒂娜带领一队沙盗,朝两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还有一个士卒也冲出包围,胡乱间找了个方向,没跑多远便被大当家射下马,追上他的沙盗对准地上的人一顿乱砍。 唯剩一个士卒被围在中间,没有威胁,沙盗也就不着急杀他。 “下马弃刀,跪下求饶,”大当家声带寒意,“留你全尸。” 他颤颤巍巍解下腰间酒囊,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肠,他丢开酒囊,双手握刀:“干你姥姥!” “兄弟好走,哥哥马上就来!”他挥刀砍向沙盗。 带走一个不亏,带走两个就是赚到。 黄泉路上,总要有人给他垫背! 大当家面无表情挥手,沙盗齐动。士卒身中数刀,却刀刀避开要害。 流血过多,他跌下马背。 大当家残忍道:“五马分尸!” 一支响箭飞上霞光漫天的空中,与士卒的惨叫合奏一曲绝美哀歌。 大当家低头看了眼四分五裂的尸块,兴奋地笑了两声:“走,找蒂娜。” — 明溪和阿南并驾齐驱,身后是数不清的马蹄声。 “跑不了了。”明溪回头看了眼逐渐靠近的沙盗。 阿南也回头看了眼,然后突然扬起马鞭,抽打明溪身下的汗血宝马。 明溪来不及反应,被汗血宝马带着跑远。 她控制不住吃痛的汗血宝马,声音从远处传来:“你疯了!” 阿南“吁”了声,调转马头,抽出双剑,静静等待不断靠近的沙盗。 阿南虔诚颔首:“您活着比我有用。” 她是十九岁的将军。 一朝羽翼尽折,她依旧是苍鹰,总有一天会再次振翅,带领国朝的大军踏平西域。 太子殿下要他保护她,是他的幸运。 现在他为保护她而死,是他的荣光! 苍穹之下,黄沙之上。 孤影如刃,万夫莫开。 阿南直视追来的十个沙盗,一字一顿:“要杀将军,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蒂娜残忍地笑了笑:“既然弟弟这么想死,姐姐不拦你。” 她拔出弯刀,带领沙盗一起攻击阿南。 阿南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他的手臂已经麻木,只剩下下意识的格挡。 马蹄踏过一具具沙盗的尸体,阿南的视线被红色的血模糊。他的额头被刀把用力击打,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阿南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蒂娜怜悯地看向单膝跪地的男人。 如果没有双剑支撑,他连跪都做不到。 忽然,两人的身后都传来马蹄声。 蒂娜回头,看见解决其他人,来找她的大当家。 阿南回头,看见黑衣女子去而复返,汗血宝马两侧的箩筐不知去向。 “将军。”阿南低声呢喃。 明溪伸出手:“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阿南没有握住她的手,反而颤着双腿站起来。 他一步一步走到汗血宝马跟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双手握剑,做出防备的姿势。 他什么话都没说,解下腰间的酒囊灌下一口烈酒,从喉咙中发出最后的嘶吼。 然后,他一个跳跃,双剑刺向大当家。 察觉到他的意图,明溪同样拔剑,飞身而起,足尖踏在汗血宝马的脑袋上,朝蒂娜攻去。 与此同时,身中数箭的二豹摇摇欲坠,撑着一口气回到西口关。追杀他的沙盗在进入军营的范围后就自发退去。 他跌下马,努力了几下也没能站起。 他抓住黄沙,一点点向前爬,一下,两下,三下…… 他手握木符节,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大喊:“灰狼二十九营石豹遇袭请援!” 话音才落,号角声起,战鼓齐擂。 一炷香后,百人轻骑在张副将的带领下掀起浓烟滚滚,迎着霞光万道,飞驰而去。 第93章 女将9 斜阳拉长地上的黑影, 罡风吹起粗细不均的沙砾。 阿南体力不支,和大当家的打斗只能自保,无法反攻。 明溪看出他的勉强, 腾出一只手把他拽到身后,二人背靠背站立。 明溪面无表情盯着大当家。 -- 第189页 一条丑陋的疤痕自眉心蔓延至男人的下颌,蜿蜒曲折,就像一只长了不知道多少条腿的蜈蚣,可怖吓人。 她握紧重剑, 神色严肃:“我来对付他, 那个女人交给你。” 阿南没有拒绝。 眼下只有这样做,不然她还要分心看顾他。 阿南用力咬了下舌头。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剧烈的疼痛让他逐渐模糊的意识清醒许多。 他手执双剑,一脚踏在沙盗的尸体上借力, 坐回马背。他像刚才一样,双腿夹紧马腹, 迫使骏马奔向女人。 明溪看了眼男人, 挥剑砍断围上来的沙盗所骑骏马的前蹄。四只断腿被重剑击到空中, 抛出一个透着残忍兴味的弧度。 沙盗跌下马,挥刀上前欲砍明溪。 明溪飞身而起, 一脚踢中两人的胸口,又借其肩膀跳回汗血宝马背上, 向大当家冲过去。 大当家慢条斯理转动脖子,然后手握弯刀策马上前。 刀与剑剧烈碰撞,刮出一道绵延不绝的火星。 明溪转动重剑,推开企图以多欺少的沙盗, 不管不顾地靠近大当家。哪怕身上中刀, 她也要靠近大当家。 射人先射马, 擒贼先擒王。 透过少女衣裳上的刀口,大当家看见她穿在外衣下的金丝软甲。 他眼眸中顿时生出滔天贪欲:“果然是陈宛平!” 他下刀的手越来越重,越来越用力。他不停地砍向逐渐靠近的少女,却刀刀避开要害。 “杀男不杀女!”大当家激动地下达命令,“活捉陈宛平!” 大当家眼冒绿光。 一个活着的陈宛平比死人更有价值。 这样一个绝世将才,他相信中原皇帝和陈家会舍得付出合适的价码来交换。 明溪闷哼一声,一边抵挡大当家的攻势,一边杀死向她抛出绳索,意图活绑她的沙盗。 地上躺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 没有人去数,也没有人有时间数。 生死之刻,好奇心不那么重要。 男人的刀落在少女的肩膀,被金丝软甲反弹,只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力气很大。 尽管刀没入肉,但刀锋将软甲用力下压,明溪隐隐感觉到滚烫的鲜血从她的衣下渗出。 她咬牙闷哼一声,踏着汗血宝马的头跃至空中,一脚踢向男人。男人连忙横刀格挡,却不想刀直接被重剑劈断。 断裂的刀锋擦过男人的脸庞,一道清晰的血痕瞬间出现在他古铜色的脸上。 男人身形不稳,明溪乘胜追击,一脚将男人踢下马。她挥剑缠绕沙盗手中的绳索,借着沙盗的力量用绳索套住男人的肩膀。 明溪跨坐在大当家的马上。 陌生的气息惊扰骏马,它撒开蹄子狂奔,拖行曾经的主人。 明溪攥紧缰绳,回头看了眼追上来的沙盗和被拖在黄沙上的男人,身后扬起漫天烟尘和一道深红的血迹。 差不多等到男人气息奄奄,明溪迫使骏马停下,干净利落卸下男人的两只胳膊,锁住他的喉咙,迫使他从地上站起。 “再上前一步,老子就要了他的命。”明溪掐住男人的喉管,目光凶狠。 沙盗投鼠忌器,当即停下脚步。 另一边,蒂娜将刀横在阿南颈边,押着他穿过人群。 “换人!”蒂娜一脚踢向阿南的后背,直把人踢得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女人蹲下身体,一把抓住阿南散乱的长发,刀刃悬在他脸颊一寸不到的位置。 女人抬起头,看向明溪,一字一顿:“我说换人。” 四目相对,阿南狼狈地喘着粗气:“不要。” 明溪指尖用力,被卡住喉管的大当家脸色涨为紫色。 她平静地指出一件事实:“换人,我们也逃不掉一个死。” 说着她又用了些力道,大当家几乎要喘不过气。似乎察觉到男人要到极限,明溪轻笑一声,稍稍松开手,男人便贪婪地掠夺空气。 “让你的人退十里地。”明溪冷声道。 蒂娜拒绝:“我们都有人质。我说换人!” 明溪瞥了眼阿南,声音不带一丝起伏,问道:“陈宛平的命,和侍卫的命,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你终于承认了。”女人的眼眸中瞬间飙升出无尽恨意。 手下弯刀无意识靠近阿南一分,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明溪见状,毫不客气把男人推倒在地,一脚踏在男人的后背。 她双手提剑,剑尖悬在男人的后脑。 大当家竭尽全力说道:“蒂娜救我。” 蒂娜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忍,被明溪看在眼中。 这种时候,比的就是谁能豁出去。 她宛如一个修罗,目光森冷:“退,还是不退?” 二十多斤的重剑以这样的姿势落下去,能像穿肉串一样穿透男人的脑袋。 蒂娜同样将刀贴着阿南的喉管,做最后的挣扎:“一命换一命。” 明溪什么都没说,手稍稍松了一点,重剑下坠,眼看就要刺穿男人的头骨。 “退!”蒂娜心理防线被破,她大声喊道,“我退!” 明溪适时握住下坠的重剑,嘴角慢慢上扬:“早答应,就不必如此一遭。” 不多时,余下的十几个沙盗打马离去。 空旷寂寥的荒漠上除了风声,只剩满地尸体和互相对峙的两个女人。 -- 第190页 “怎么换?”蒂娜哑着声问。 话音未落,女人身后响起三三两两的马蹄声。 明溪防备地看向来人,是刚才分出去追二豹的那伙沙盗。 其中一人大喊:“老大快跑,那小子回营报信,西口关的铁骑就要……”声音戛然而止,沙盗们目瞪口呆。 “援兵将至,”这下成了明溪的主场,她下巴微扬,“把阿南放到马背上,让他们退下。” 蒂娜问:“那你呢?” 明溪莞尔一笑:“我安全,自然就放了他。” 蒂娜吃瘪,却又不得不听她的话。 是男人收留失去故国的她,否则她此刻早已成为八百里荒漠中的一堆白骨。 她挥手让沙盗把阿南挪到汗血宝马的背上,同时叫他们退下,一个人面对目光如鹰隼的女将军。 “让马过来。”明溪大声吩咐。 蒂娜松开缰绳,汗血宝马驮着阿南慢慢走到主人身边,脑袋乖巧地蹭了蹭主人的脖颈。 明溪收起重剑,干净利落翻身上马,行云流水般甩动马鞭,迎着斜阳策马离去。 蒂娜快速地将男人扶到马背上,寻着沙盗离去的方向追去。 霞光洒落人间,光所及皆被镀上一层金边。 明溪去而复返,汗血宝马的两侧多了两个箩筐。 她吃力地把昏迷过去的阿南拖下马,自然而然将他身上的衣裳撕成布条,为他包扎伤口。 她用力地掐了下阿南的人中,不一会儿阿南费力地睁开眼睛。 明溪解下腰间酒囊喂他喝下,烈酒入喉的灼热让阿南的意识逐渐恢复。 “不能睡,会死的。”明溪从箩筐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好的烤鸭。 她最初的打算是拿回去和阿水分享。 她撕了只鸭腿递给阿南:“吃点,垫肚子。” 阿南现在的状态不好,经受不住马背颠簸,只有留在原地等援兵。 她把阿南的头搭在厚厚的黑熊皮上,将他的手放在胸前,好让他自己拿住鸭腿。 阿南张口撕下一块肉,没有说话。 平静的目光落在背着重剑的少女身上。 “您刚刚做的很对。”阿南说。 明溪露出疑惑的表情:“什么?” “我的命和您的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阿南吞下鸭肉,不赞成地说,“将军,您刚才不应该回来。” 明溪皱眉轻斥:“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命。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 “一样吗?”阿南低声问,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夜幕降临,太阳带来的最后一点余温褪去。黄沙逐渐冰冷,原本还带着热意的风也变得刺骨。 借着幽暗月光环视四周景象,除了一望无际的黄沙,便只剩躺了一地的尸体。 明溪忽然起身,把酒囊中所剩无几的烈酒倒在沙盗的尸体上。 阿南询问:“将军要做什么?” “传信。”明溪掏出火折子,面无表情将尸骸点燃。 冲天火光照亮漆黑的夜,人肉的腥臭则顺着风传向张副将的鼻子。 张副将指向火光,激动道:“找到了!” 同袍,又或是沙盗。 阿南盯着少女瞳孔中跳跃的火苗,大火将他的半边脸照得滚烫。 良久,他收回震撼的表情,静静凝望一言不发的少女。 她席地而坐,疲惫地闭上眼,手中还捏着一块没吃完的栗子糕。 张副将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衣衫不整的男人枕着黑熊皮,身旁坐了一个懒懒地掀开眼皮的少女。 他们的不远处则是一堆尸体,其中一具被烧得焦黑。除了烧不化的大骨,皮肉不知去向。 明溪平静地说:“阿南受伤了。” 被眼前景象震住的张副将回过神来,连忙让军医给阿南粗略诊断。 明溪拍拍屁股站起来,问:“找到其他三位兄弟了吗?” 就在这时,分散出去寻人的轻骑面带怒气向这边靠拢。 领头的翻身下马,跪地抱拳:“将军,属下等人在东北方向二十里外,发现三个关里的弟兄。” 明溪追问:“如何?” 那人手背青筋暴起,咬牙道:“皆战死。” 明溪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默不语。 在那种情况下,生还几率渺茫。 没想到那人又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其中一人被五马分尸,头颅不知去向。” 第94章 女将10 西三帐。 阿水心疼地为明溪剪开衣裳, 脱下金丝软甲放在一旁,稻草床铺上摆着瓶瓶罐罐的药。 军医都是男人,在检查明溪没有骨折之类的伤后, 便把止血药交给阿水,让她为她上药。 明溪盘腿坐在铺上,随着阿水的动作,不经意轻嘶出声。 “听到号角,大家都说是有人来攻关口, ”阿水小心翼翼用烈酒替明溪清洗伤口, “我还庆幸你今天去关城,不在关里……” “没想到, 竟然是你遇袭,”阿水一阵后怕, “还好你活着回来。” 明溪闷哼一声,额上布满汗珠, 叹道:“去时七人, 却最终只有三人归。” 雪白的纱布包裹住明溪撒了止血药粉的左肩, 阿水拉开她挂在右肩的里衣,绕到她背后检查伤口。 “啊!”阿水捂着嘴巴叫出声。 -- 第191页 明溪微微侧头:“怎么了?” 阿水看着她背后交错复杂的伤疤和新的血痕,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明溪费力地转过头,看了眼背后的新伤旧伤, 不在意地摇头:“没有大碍,上药吧。” 要是换成以前的她,她绝对受不了身上会有这么多疤痕。 但对陈宛平来说,所有疤痕都是她英勇的象征。 这也是明溪为什么没有用冰肌玉骨的原因。 冰肌玉骨能将她的肌肤修复如初, 甚至比新生的婴孩还要细腻白皙。不过, 那是属于闺阁女孩的肌肤, 不属于威风凛凛的将军。 她想,陈宛平是愿意留下这下这些勋章。 花嫂掀起帐篷:“东西我都分了。” 明溪颔首道谢:“多谢阿嫂。” 花嫂沉默地看向满身伤痕的少女,过了很久才说:“她们腾出一个帐篷,阿水她们搬去那儿住,以后你一个人住。” 西三帐的帐篷本就紧缺,有时候一顶帐篷不仅睡了十个人,十三四个都有。 明溪谢绝她的好意:“不用,我和阿水她们睡一处就够了。” “宛平,”花嫂深吸一口气,“大家都很感谢你,也很崇拜你。” 是的,崇拜。 她们等在西三帐的栅栏前,看见少女背负重剑,牵着悍马,带着满身伤痕和血迹,风尘仆仆向她们走来。 她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一人便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 她让她们看见不一样的女子。 坚强,骄傲,洒脱。 等阿水帮她上好药,明溪穿上白色里衣:“阿嫂,帐里有香烛吗?” “有,我去给你拿。”花嫂转身走出帐篷。 明溪看向阿水,说:“以后你还是和我住,我养你。” 收拾药瓶的阿水猛地抬头,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或者,我送你出去。” “去哪儿?”阿水好奇地问。 “京城。” 京城对于阿水来说,是一个遥远且陌生的城池,但又是她曾经向往的梦。 小时候被阿耶卖给东家做十年的工,听一起做工的姐姐们说京城遍地是金子。 走在街上,碰到的不是衣着华贵的官家娘子,就是温润如玉的大家公子。 她多么渴望有一天,她能去京城。 好不容易捱过十年,那时她十四岁。 她欢快地收拾行囊要往京城去,不想东家不仅不放她,还说她阿耶收了银子,把她卖给他做妾。 她气急之下,给东家的脸上抓出一条血痕,然后她就被打晕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个昏暗的小黑屋中,身上是一个起伏不停的男人。 她被东家卖进了沙盗窝。 后来的日子,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还好,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 那群沙盗打劫要运往西口关的粮草,舒将军派人将那群沙盗挫骨扬灰。 将军问她要去哪儿? 她说,她要回家。 她记得阿耶对她说过,等她做满十年工就去东家那里接她回家,给她找一门亲事,再给她一床棉絮做嫁妆。 她不信阿耶会把她卖给牙齿都掉光的东家做妾。 然后她回去了。 没想到她听见阿耶私下里和阿妈说,他收了暗娼馆的钱,要把她卖进暗娼馆,养活新出生的阿弟。 阿妈不同意,但拗不过阿耶。 于是她牙一咬,与其被卖进暗娼馆生不如死,不如来西口关做军妓。 反正这一身皮,一身肉,早就不是她自己的。 阿水从回忆中醒来,摇了摇头:“我这样的人,去京城,别坏了京城的风水,沾了我的晦气。” 明溪温柔地替她将散落耳边的发撩在耳后,轻声说:“不要多想。” “阿水你听话,”明溪劝道,“去京城,我保你余生无忧。” 阿水睁着眼睛,问:“宛平,你说句实话,你究竟是谁?” 没等明溪回答,她补充一句:“宛平,你莫要骗我,我见过很多人。” 她和她曾经遇到的人都不一样,虽然她表现的粗犷随性,野蛮粗俗。 但她能感觉到,她骨子里不是这样的人。 明溪沉默不语,帐篷一下陷入寂静。 “我原姓陈,因刺杀太子殿下被陛下去陈姓,只叫宛平。”明溪缓缓吐出一口气。 阿水惊讶地捂住嘴,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少女。 但心底同时又觉得,她本身就该是那个名震天下的陈三娘,出身尊贵,家教良好。 “刺杀太子殿下?”阿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明溪笑了笑:“其实也不算刺杀。” 关于陈宛平的爱恨情仇,明溪没有多讲的打算。 阿水忽地朝明溪跪下,俯身叩首:“妾从前不知娘子是陈将军,以前冒犯将军,都是妾的错。” 明溪有伤在身,动作比平时慢了很多。 她把阿水搀起来,不赞成地摇头:“你不必跪我,也不要唤我将军。” “为何?” “我现在只是灰狼二十九营普普通通的一个士卒。” “可你是将军,”阿水焦急道,“是陈家三娘,是那个率八百人奔袭三百里的陈三娘。” 明溪不太好意思把陈宛平的功绩揽到自己头上,尽管她们现在就是一个人。 -- 第192页 “那都是以前。” 过了一会儿,阿水问:“以后你还能叫陈三娘吗?” “能。” 得到肯定的回答,阿水咧开嘴笑:“我想正大光明叫你一声陈三娘。” “那你要等好久。” “多久?” “等西域诸国亡于中原铁骑。” “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花嫂拿着两根红烛和一把香掀开帐帘,阿水自然而然接过香烛。 明溪撑着重剑起身,跌跌撞撞走到西三帐的东北角。她蹲在地上,抬头看了眼夜幕星河,将红烛和香点燃。 “一路好走,你们下辈子投个好地方,没有战火,没有饥寒。” 回帐篷的路上,阿水忍不住问:“京城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吗?” 明溪想了想,慢慢摇头:“不是。” “不是京城,那真的有那样的好地方吗?”阿水满头疑惑。 如果京城都不是,那哪里还能称得上是好地方。 “有的。” 她见过。 明溪肯定地点头。 — 修养两日后,明溪和二豹被带到千夫长的军帐,除了交代事情经过外,就是论功行赏。 起初大家看明溪身上的伤少,还以为其他兄弟是为了护她而死。 直到他们看见悬挂在关口前的二三十具沙盗尸体。 其中有一半人被重剑打死,脑浆迸裂,或者心脉尽断;三分之一的沙盗脖颈左右两侧的血管被割断;剩下的其他人则死于军中的大刀。 所以说,首功是谁,一目了然。 千夫长年近而立,身姿挺拔。 他背着手看向军中唯一的女兵:“二十五营百夫长的位置空缺,以后你就是二十五营的百夫长。” 明溪抱拳道:“是。” “好了,你退下,”千夫长挥手,“将军要见你。” 这让明溪感到意外。 她抬脚走向西口关的最中央,张副将守在舒将军的军帐外。 见她走来,张副将笑道:“恭喜你,一个月没到就升迁了。” 他送她去大虎那时,和她说升迁凭本事,任百夫长就能有自己的军帐。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明溪抱拳:“客气。” “进来。”雄浑的嗓音从帐中传出。 明溪掀开帐帘,走进军帐。 舒将军身穿洗褪色的红色战袍,将视线从沙盘转到明溪身上。 “把你们遇袭的地方都标出来。” 明溪看了眼地形复杂的沙盘,思索一会儿,拿起红色的小旗子插在一个个沙丘上。 “你觉得那群沙盗会躲哪儿?”舒将军问她。 明溪仔细观察沙盘地势和那天沙盗们所带的行装,指向距关城百里左右,距西口关一百五十里的一处绿洲。 舒将军皱眉:“兰国?” 兰国是荒漠中的一个小国,说是小国,其实也就是一座城池。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兰国王族、贵族、平民等级分明。 明溪点头:“从前我率军从兰国借路,偶然听到过一些传言。兰国地小人少,还没被灭,就是因为养了一群沙盗。” 沙盗要钱,兰国靠收商贩的过路费不差钱。 “以前他们可以不用依附兰国,”明溪莞尔一笑,“但是现在不行,他们只有依附兰国才能生存下去。” 舒将军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明溪慢慢开口:“我断了他们大当家的一双手,把他拖在马后至少二里地。” 首领受了重伤,他们只有去兰国寻求庇护和救治。 舒将军叩响沙盘木边,若有所思:“兰国……”他沉默片刻,“这事棘手。” 攻打一国,哪怕是很小的一国,都要西域都护府副大都护的首肯。 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国朝不会对西域诸国出兵,怕他们联合起来反抗,得不偿失。 明溪跳过这个话题,说:“我想送一人回京。” “叶南?” 第95章 女将11 骤然听到阿南的全名, 明溪还愣了一下。 随后她回过神,微微摇头:“他不会回京的,”阿南这个人认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改变, “阿水,我想把她送到京城。” “阿水?”这名字一听就像个女子,舒将军问,“她是西三帐的人?” 明溪轻轻点头。 “其实我不喜欢军营里有女人,”舒将军慢慢走向帅椅上, 粗糙的指腹抚过毛光水滑的虎皮, “她们让那些兵卒无心训练。” 明溪皱眉:“这不是她们的错。” “确实。” 他坐下来,目光直视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那西三帐还是西口关上一任守将留下来的, 比我在西口关的日子还要长。我到西口关也不过两年。” “我第一次准备拔除西三帐时,她们掀了我的沙盘。”说到这, 舒将军语气里有些无奈。 按照军法,她们都应该被就地正法。 “第二次我放她们走, 她们闹上练兵场, ”他喝了口茶, 接着说,“四个月前, 她们跪到我面前,求我给她们一个容身之处。 “为什么?”明溪不解。 能走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吗? 舒将军盯着她看了许久, 轻轻摇头:“她们不是官奴的后人,就是从沙盗窝救出来可怜人,无处可去。” -- 第193页 “别看我是一关守将,实际上没多大本事, 安排不了两百多个女人的去处。” “而且, 有些人也不想她们走。” 不然凭她们的本事, 到不了他的军帐,到不了练兵场,更无法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哭天抹泪。 明溪沉默许久,她或许明白舒将军的意思。 “我只送阿水一人离开。”凭她现在的本事和身份,也只能送一人离开。 多了,就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她虽放话说不破西域不归陈家,但她心如明镜,等圣上驾崩,太子登基,她就可以回归本家。 而在此之前,她的身份能隐藏一天就隐藏一天。 舒将军摆了摆手:“你自己看着办。” 明溪退出西口关最中央的军帐,回到西三帐。 阿水听到她回来的消息,赶紧围上去,欢快地问:“快说说,得了什么赏?” 看着面前比她矮了一个头,小脸灰不溜秋的女孩,明溪笑道:“升任二十五营的百夫长。” “哇,那你不是可以搬出西三帐了,”阿水鼓掌,“宛平,你真厉害。豹哥来了一年,都还只是五十夫长。” “小阿水,你夸她就夸她,不要带上你豹哥。”二豹没好气地声音从栅栏外传来。 两人齐齐转头。 二豹脱下平日里常穿的盔甲,只穿了件被洗褪色的战袍,嘴里叼着一根草,懒洋洋地靠在栅栏上。 栅栏被压得倾斜了一个巨大的弧度,根部几乎从黄土地里翘出来。 眼看就要摔到地上,二豹却明显兴奋起来:“你豹哥明个儿就去三十七营任百夫长。” 明溪说道:“调动有些大了。” 一营即为一个小阵列,十营就是一个大阵列,二豹这是被调到另一个千夫长手底下。 “是有点大,以后都不在一个练兵场,”二豹吐出嘴里的草根,“虎哥去领来一大缸酒和肉,一是贺我们升迁,二是为我送行。” 不在一个练兵场,又属于不同的阵列,训练任务和轮值时间不同,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千夫长点过头,我们敞开肚皮喝。”末了,二豹补充。 “行,我等会儿就过去。”目送二豹大摇大摆地离开,明溪带着阿水回到帐篷。 她掀开铺在地上的棉絮和稻草,把藏在土坑里的银钱全部取出,分成两份。 明溪将其中一份推到阿水身前:“这个你收好。” 阿水不解地看着满地铜板白银:“为什么给我?” 明溪解释道:“我同舒将军说了,等过几天你就和出关的兄弟们去关城,他们会把你送到驿站。” “去哪儿?”阿水脑袋还有点迷糊。 “京城陈家,”明溪把自己的那份放回土坑,想着等过两天,二十五营那边收拾出来再挪过去,“路途遥远,那些给你路上用。” 阿水像魔怔了一样,重复一遍:“京城陈家?” 明溪拍了拍女孩的额头,把她从失神中拉回现实:“我会给阿娘写封信,让她收你做义女。” “义女?”恢复清醒的阿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陈家,一门四将,开国功臣。 她这样的人,怎配为陈家的义女,岂不是脏了陈家的门楣? 阿水连忙摆手,拒绝道:“宛平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你能送我去京城我就很感激了。我在陈家为奴为婢就是烧了高香,不敢有其他奢望。” 说着把从明溪推给她的银钱中又分出一半多推还给她,诚恳道:“我用不了那么多。你在边关,多买些好吃的好喝的。” “也好,”明溪干脆地收下她推回来的部分,“路上带多了,容易遭人惦记。” 她看向女孩清澈的眼眸,出淤泥而不染,极为难得。 明溪沉默片刻,慢慢道:“不为义女也不用为奴为婢。你就在陈家住下,就当还你为我上药的恩情。” 阿水清楚地明白她对女将军的恩情,不足以换来她后半生的安稳。 这是将军对她的照顾,是她一辈子也还不了的大恩。 阿水提起衣裳,郑重地给明溪磕了个头。 明溪本想扶她起来,后来想想,与其让她心怀不安与忐忑,不如受了她这个大礼。 阿水连磕三个头,感激道:“三娘大恩,阿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入京后,我一定好好照顾夫人,三娘在边关可以安心。” 站在帐篷外望着明溪远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不见,阿水才慢慢抬头,仰望就要下山的太阳,月亮已露出半边脸。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她伸出指甲缝里还有黑泥的手,抚摸疾驰的风,就好像触碰到了光明的未来。 今天,她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 — 灰狼二十九营。 “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六六六呀……喝!” “四喜财啊,七个巧啊,五花骢啊……”明溪收拳,得意地挑眉,“喝!” 大虎笑骂了句,端起酒碗豪情一倾。 二豹被灌得神志不清,他满脸通红,咋咋呼呼叫道:“输了!虎哥又输了!” 明溪盯着被酒水浸湿的络腮胡,似笑非笑:“输就算了,还输不起。” 大虎喝酒是端起碗直接往嘴里倒,也不管吞没吞下去,碗里差不多有一半的酒都贡献给了他的大胡子。 -- 第194页 “啧。”大虎想拍明溪的后脑,还好他酒劲没上头,想到她是个女人,现在又和他同为百夫长。 大虎抬起的手愣是在空中打了个转,一掌拍向迷迷瞪瞪的二豹,呵斥道:“滚滚滚,你崽子赌钱就没赢过,别带霉老子的运道。” 二豹被打得四仰八叉,但还是没酒醒,爬起来茫然地摸了摸磕在地上的后脑勺。 “嗷,”二豹叫了声,“谁打老子?” 他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掠过,大家都调侃地挑了挑眉,好像在说是他们打的。 二豹只好骂骂咧咧坐下来,抱着酒坛子不撒手,边喝边吃肉。 “再来!”大虎把酒满上,“老子就不信了,划拳还会输给你?” 明溪把衣袖往上撩,露出紧实的小臂,架势十足:“输了怎么说?” 大虎站起来,指天发誓:“再输,明个儿我就去当人肉沙包。” 众人起哄,一人喊道:“虎哥到时候真做沙包,我们不会手软。” 大虎没好气地踢了脚说话那人,笑骂:“还没划就咒老子输,会不会说话?” 他看向明溪,挑眉道:“小娘子,你输了呢?” “我就不做沙包了,”明溪仔细想了想,“我要是输了,就把上回从你们这里赢来的银子退给你们。” 反正在座人数不足一百,而她赢得可是几百人的钱。 “这个好这个好,”众人拍手,一脸热切地望向大虎,“虎哥,兄弟们的银子就看你了。” 大虎撸起衣袖,拍着胸脯说:“都放心,看老子怎么赢小娘子。” “哥俩好呀,七个巧啊,四喜财啊,六六六!” 明溪把装满酒的碗递给大虎,眉眼带笑:“请。” 大虎接过碗一饮而尽。 这次他没作弊,一滴酒都没有落在大胡子上,全部吞下肚。 “继续。” “五魁首啊,八匹马啊,一条龙,三星照!” 大虎将酒碗递给明溪,爽朗大笑:“喝。” 明溪一口闷完烈酒,抬手擦了擦嘴角:“继续。” 两人有来有往,到最后也不知道谁赢得多,谁输得多。不过由于一开始明溪喝得少,所以她还不如大虎醉。 大虎直接醉得倒在地上,像一头死猪,几个人都没能拖动他。 二豹这时候酒醒了些,想到刚才打他的人是谁。 他上前捏住大虎的鼻子,不一会儿,大虎的脸就涨成紫色,大张着嘴巴喘气。 “格老子的,”大虎勉强睁开眼睛,“想憋死老子。” 二豹朝明溪努了努嘴:“人家小娘子说了,今晚上就当和局。” “不挺好?没输没赢。”大虎嘟囔了一句。 二豹又说:“小娘子还认退钱的事,兄弟们想知道,虎哥认不认当沙包?” “认认认,”大虎拍开二豹的手,“等老子睡一觉,明天就去当沙包。” “大家伙都听见了,虎哥认了!” 明溪走远了,还能听见身后的欢呼声,她笑着摇了摇头。 军营里的人,差不多都有些过命的交情,再加上生死没定数,一定程度上还是比较真诚和简单。 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她走到西三帐的栅栏前。 作者有话说: 最近要在医院陪母上,大概都只能一天一更。 第96章 女将12 花嫂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停地在栅栏口徘徊。 她看见明溪摇摇晃晃走来,焦急地迎上前,说道:“不知是谁说阿水要离开西口关, 三十六营的百夫长愣是要阿水离开前再伺候他一回。” “你是知道的,阿水自打有你护着,就再没做过这种事。” 但像她们这种人,没有拒绝的资格:“阿水不大情愿,小心应付回绝。” “拒的多了, 那人心头不耐烦, 拖着阿水便往帐篷里去。” 酒醉后慵懒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明溪抬脚跑向帐篷。 她边跑边问:“多久的事?” 花嫂回答:“刚过一盏茶。” 来到帐篷外, 里面传出阿水的哭闹声和一记响亮的耳光。 男人粗狂的嗓音传进明溪的耳朵:“他妈的,一个婊·子还立起牌坊, 也看不自己是什么东西。伺候老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明溪猛地掀开帐帘, 只见一个褪去上衣的大汉将阿水压在身下。 他左手摁住女孩的脑袋, 右手往下探, 正在解女孩的裤腰带。 阿水一手紧紧抓住裤子不放,一手护着胸, 上身的衣裳散在稻草铺上,露出三三两两的抓痕。 甫一被寒风刺激, 大汉浑身一哆嗦,张嘴就要骂。不想还没等他骂出声,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明溪把人从阿水身上踢开,将阿水搀起来。 阿水捡起铺上的衣裳穿好, 一边微微抽泣。泪水划过被扇红的小脸, 此刻的她像一只小花猫。 “宛平, 我不愿意,”阿水哽咽着叫喊,“我就是不愿意。” 她是妓,是男人口中的婊·子,但那又怎样? 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她又没收他的钱,他凭什么强迫她! 明溪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对帐外的女人说:“花嫂,你先带阿水下去。” “好,”花嫂攥住阿水的手把她拽出帐篷,一面叮嘱明溪,“你莫要下死手,教训他一下就是了。” -- 第195页 军法严厉无情,士卒之间斗殴生事,那可是要打军棍的。 这事是那大汉理亏在先,所以被打一顿,他也只有认下。 要是惩罚太过,闹得人尽皆知,对两人而言都不是好事。 明溪边拔出重剑边点头,听没听进花嫂的话就不得而知了。 她双手握重剑,两眼如寒塘。 大汉踉跄着起身,不屑冷笑:“你就是兄弟们嘴里念叨的那个宛平?”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过明溪的全身,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 “上阵杀敌是老爷们该做的事。你一个小娘们,同阿水她们学怎么服侍男人就行。” 明溪对他的放荡之言充耳不闻,提剑朝他挥去。 大汉弯腰躲闪,继续调笑:“重剑可不是小娘们该玩的东西。” “是吗?” 明溪一脚踢在重剑上,重剑随她的力道劈向大汉。 大汉侧身欲躲,明溪看出他的意图,将重剑插进黄土中,借力横身悬空。 她一连数脚落在大汉的胸口,直把大汉踢得一路后退,直接仰倒帐篷外。 明溪透过巨大的裂缝,平静地望着跌坐在地的大汉,淡淡道:“这就是大老爷们吗?” 不等大汉从地上爬起来,她身形灵活地从裂缝钻出,骑在大汉的胸口上,左膝用力抵着他的喉咙。 粗布摩擦柔软脆弱的脖颈,大汉红着脸怒骂:“有本事你别偷袭。” 明溪丢开重剑,右膝悬在大汉的下身,似笑非笑:“纠正你一个错误,我打的光明正大,没有偷袭。” 察觉到她的威胁,大汉识时务地闭嘴,不过依旧狠狠地瞪着她。 明溪不理会男人的眼神,一拳落在男人的左耳处,说话慢条斯理,却让人如沐霜雪。 “她说不愿意,你偏听不见。既然耳朵聋了,就没必要留着。” 说完又一拳落在男人的右耳,打的大汉脑袋瓜嗡嗡响。 “肏·你爷爷!”大汉眼睛似乎要瞪出来。 巨大的骂声使得周围帐篷中的香艳之声停下,众人先后走出帐篷查看。 “狼哥!” “宛平!” 士卒主要喊的是被明溪压着打的大汉,西三帐的女人则念着少女的名字。 “小娘们,别让老子逮住你。”大汉痛苦地大叫。 他转头看向围观的士卒,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过来帮忙,小心老子打死你们这些贱皮子。” 属于大汉麾下的士卒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系好裤腰带就要上前帮忙。 西三帐的女人偏向明溪。 她们当即勾住要上前的士卒,腰肢一软,整个人往他们身上贴,娇声道:“军爷这是要做什么?可是怪奴家伺候的不妥帖?” “滚!” 除了一个将女人直接推倒在地的士卒,其余大多趁机将手放在女人的腰上。后者一边捏女人腰间软肉,一边装模作样上前。 明溪冷笑一声,右膝重重落在大汉那处,然后飞快捡起地上的重剑,挡住冲上前来的士卒。 她没下狠手,只把士卒拍到地上。 西三帐的女人们围住倒地的士卒,你一言我一语关心起士卒的伤,实则是为拦住他的路。 明溪转头望向捂着裆处,佝偻蜷缩成一团的大汉:“管不住那东西,我替你管。” 大汉额上青筋暴起,紧实的肌肤滚过粗糙的沙砾,密密麻麻的小红印布满他不着寸缕的上身,看起来着实吓人。 “老子一定要你的命!” 都到了这一步,再说认错的话也挽回不了他断了的子孙根。大汉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脏话都骂出口。 “你他妈婊·子,就该被老子肏!” “肏·你奶奶个腿!你爷爷看着你奶奶被老子肏!” 大汉话音才落,明溪感觉手中的重剑不受控制一般朝男人砍去。 “宛平不要!”花嫂带着情绪稳定下来的阿水过来,看到她充满杀气的一剑连忙大喊。 如果她真的因私愤而杀军营同袍,那她就真的完了。 明溪听到花嫂和阿水的声音,神智稍稍恢复一点。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扭转重剑的方向,重剑擦着大汉的喉咙落下,深深地插进黄土地中。 明溪闭上眼,努力克制原身的愤怒。 陈宛平最敬重的人便是祖父,断然忍不了祖父平白被人侮辱。 倘若男人没有骂出最后一句,他或许只用经受断子绝孙,再不能人道。 毕竟这是他用强的报应。 明溪深吸一口气,将重剑丢开。 大汉正以为自己要躲过一劫,暗自感叹。 不想杀神一样的少女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蹲下身卸去他的下巴,扯出他的舌头飞快挥刀。一截断了的红舌便滴着血躺在黄沙之上。 大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汩汩鲜血从大开的嘴巴里流出,淌了一地。 还没等他感受更大的痛苦,明溪一个手刀将他劈晕。 明溪视线扫过狼狈不堪的男人,对围着的士卒说:“你们谁是他的兵,赶紧拖他去找军医。” 等她说完,立即有三四个士卒上前,七手八脚抬起晕过去的男人走出西三帐。 西三帐的女人见过床上的腌臜,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一面。已经有人看着地上的断舌干呕出声。 -- 第196页 花嫂还未从震撼中回神,呆愣着注视着黑发飞舞的少女。 少女手中还握着匕首,银色匕首上滴着血,血珠落到地上,瞬间被黄沙包裹。 阿水双腿打颤,慢慢靠近宛如修罗的少女。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传闻中的陈三娘出手,即令她惊惧,又让她生出一点向往。 假如她像她一样,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是不是也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宛平。”走到少女跟前,阿水轻唤。 明溪微微低头,目光触及女孩自责的眼眸。 “你不要难过,”明溪将滴血的匕首收刀入鞘,平静道,“我这么做,不完全为你。” 男人管不住嘴,他的舌头就没必要留着。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褪色的手帕,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有血,也有男人的口水。 她把染上脏污的丝帕丢到地上,对花嫂说:“阿嫂,麻烦你准备一桶热水,我要沐浴。” 军营里的水不大宽裕,一般来说每半月可以洗一次澡。更多时候大家都是拿湿毛巾擦拭身体,就当洗过澡。 花嫂狠狠掐了把大腿,说道:“我马上就去准备。” 由于明溪住的帐篷坏了,花嫂特意又腾出一顶帐篷给她住,同时把热水也提到帐中。 明溪解开褪色的战袍,简单清洗身上血迹和因剧烈运动而出的汗。 她换上替换的褪色战袍,只穿了外层的盔甲,一丝不苟系上皮护腕,绑上匕首和重剑。 然后,她抬脚迈出西三帐。 逞一时之快,就要承受一时之快后的惩罚。 明溪端正地跪在舒将军的军帐前,几个千夫长和副将们正在里头商议该如何处理此事。 “将军,宛平此举极其残忍,该军法处置以儆效尤!” “不可,此事说到底由四狼挑起。如果不是四狼想要强·奸西三帐的女人,宛平绝不会出手。” 明溪听出后一个人的声音,就是她现在的顶头上司——千夫长。 “军妓本身就是给兄弟们泄火的,”第一个说话的人如此说,“她们没有拒绝的资格!” “放你娘的屁,”不知是谁插嘴,“四狼是你手底下的百夫长,你当然帮他说话。” “她们是不是军妓你心里清楚的很。大家都是穷苦人,当个千夫长就真以为自己是碟子菜了?” “好了,不要吵了。”舒将军制止千夫长之间的争执。 阿南手搭在腰间的剑柄,微微低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 “为什么要蹚浑水?”阿南不解。 明溪下巴微扬,神色骄傲:“为了无愧于心。” 阿南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天空泛出鱼肚白,张副将打起帐帘,舒将军和四位千夫长依次从帐中走出。 舒将军望着单膝跪地的少女,长叹一声:“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虽事出有因,本将也不得不罚你,以儆效尤。” “宛平残虐同袍,罚二十军棍还四狼断舌之痛,由张副将亲自执行,”他停顿片刻,沉声道,“至于四狼,奸·淫·妇女,罚十军棍,由林一执行,逐出西口关,发还原籍。” 张副将作为舒将军的副将,是个很好的行刑人选。总好过让四狼的千夫长来执行,给他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而打四狼时,让他的千夫长执行,则是卖千夫长一个面子。 军营之中除了武力至上,也讲究平衡之道。 舒将军抬脚,从明溪身边跨过:“召集所有人去练兵场观刑!” 第97章 女将13 营中轻易不打军棍, 一旦执行,就会郑重待之。 鼓声响起,排列整齐的各营按照以往的位置站好。 明溪自己走上演武台, 四狼被两个人架着上去。 明溪解下背后的重剑和小腿上的匕首,沉默不语地趴到地上,将左腿搭在右腿上。 张副将接过士卒递来的扁担。 扁担有一定宽度,接触皮肉面大,痛虽痛, 但不至于把人打废。 四狼也被拖到地上趴着, 右腿搭着左腿,反正棍数过半, 要上下换腿。 “啪——”扁担打在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明溪咬紧牙关, 硬生生把挤到嗓子眼儿的哼声吞下肚。 张副将用的是“拖打”,扁担碰到肉后顺势摩擦一下。 五军棍下去, 明溪便被打的皮开肉绽, 鲜红的血浸湿衣裤, 看起来十分吓人。 她将左手送入口中,用力咬住, 不一会儿舌尖便品尝到腥甜的血味。 “将军,不能再打了, ”阿南单膝跪地,神色焦急,“她虽身子骨硬朗,但到底是个女子, 再打她就没了!” 听到阿南为趴在地上的少女求情, 张副将适时停手, 杵着扁担看向舒将军。 到这时,明溪已挨了八军棍,还差十二棍。没人为四狼求情,他的十军棍已经打完。 哪怕林一顾念着和他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十棍下去还是打的四狼奄奄一息,气若游丝。 他被两个士卒拖下演武台。 此刻,演武台上只剩西口关守将舒将军和几位千夫长,以及舒将军的近卫副将,还有趴在地上的明溪。 四千双眼睛齐齐望着演武台,又或者是那个一声不吭的女子。 突然,二十九营传来骚动。 大虎带领营中百来号人单膝下跪,呼喊声震耳欲聋:“请将军饶过宛平!” -- 第197页 二十五营也跟着二十九营跪下,替他们未来的百夫长求情:“请将军放百夫长一马!” 与此同时,明溪的顶头上司千夫长也抱拳下跪:“还请将军看在宛平英勇杀敌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 自家千夫长都跪了,二十一营至三十营小千人乌泱泱跪一地。千人齐声求情,一声高过一声。 舒将军的视线扫过站在他左右两侧的其余千夫长,除林一外,其他两位千夫长也都拱手求情。 林一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最终还是服从多数,开口说道:“将军,说到底是四狼有错在先,末将恳请将军免去她余下的十二军棍。” “哈,哈哈,”舒将军拍掌大笑,“军营齐心盛况难得一见,本将若不免,岂不是辜负了兄弟们的赤诚之心。” “传本将令,免宛平余下十二军棍。” 明溪艰难地抬起头,扯出一抹笑容:“多谢将军慈心。” 她用胳膊支撑着上身,一点点爬起来,努力维持一个跪地的姿势。 她先冲演武台上的几位千夫长和为她求情的近卫拱手致谢,然后慢慢挪动身体,正对台下。 明溪望着乌泱泱的人头和跪了一地的士卒,虚弱地笑了笑:“谢……” 谢未说完,明溪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西三帐,伤口被处理过,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阿水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等在稻草铺旁,看见明溪醒来,她欢喜道:“宛平,你终于醒啦!” 明溪轻轻点头,腰部稍稍用力,好使上半身离开稻草铺。 她接过汤药一饮而尽,浓烈的苦味瞬间萦绕舌尖,苦的她眉毛鼻子皱成一团。 “苦。”明溪放下碗,继续保持趴着的姿势。 阿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栗子糕塞进明溪嘴里:“春四娘那还剩些栗子糕,我怕你嫌药苦,特意向她讨了一块。” 栗子糕中和汤药的苦味,一双剑眉微微舒缓,明溪缓缓闭上眼。 阿水开始念叨:“叶副将背你回来的时候可把我们吓坏了。你屁股上都是血,染红了裤子。” “还有,”她吞了下口水,回忆一天前的场景,“你趴在叶副将背后,整张脸煞白,脑袋扭到他的胳膊肘,看起来就像脖子断了一样。” 初听叶副将,明溪依旧恍惚了一下。 她总是习惯称他为阿南,忘了他本家姓叶。 “是阿南背我回来的?”明溪吞下嚼碎的栗子糕,转过头盯着斜倚帐篷的重剑。 阿水点头,感慨道:“你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叶副将也足足在帐外守了你一天一夜,两只眼睛都熬红了。” 她眯着眼回忆怀抱双剑的男人。 他席地而坐,目光如鹰隼,盯着西三帐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谁在他眼中,都是要暗害重伤少女的嫌犯。 前来寻欢的士卒看到他这副模样,硬生生被吓得绕路走。 “后来还是张副将来劝,他才回帐休息,”阿水掰着指头算了算时间,“他回去半个时辰都不到。” 听她提到张副将,明溪闭上眼,轻声说:“多亏了张副将,否则我只怕真要受二十军棍。” “张副将下手也太毒了,”阿水露出疑惑的神情,她愤愤不平道,“才八军棍他就把你打成这样,要是真打二十军棍,那还得了?” 明溪嗤笑:“如果不这样打,我的伤怎么会看起来严重,他们又怎好为我求情?” 军棍有两种打法,一种叫“拖打”,也就是将人打的皮开肉绽。看起来吓人,但实际不会伤到根本。 另一种打法叫“弹打”,不至于把人打的皮开肉绽,但会让淤血积于皮下。过后要么用瓦片刺伤皮肤把淤血排出来,要么就是等死。 张副将用第一种打法,让她看起来被打的很惨。但其实是为阿南开口求情找一个借口,也为她更好恢复。 而且她晕过去的第二个原因是一天一夜没合眼,再加上醉酒打斗,跪在舒将军的军帐外吹了一夜凉风,身体吃不消罢了。 听她解释完,阿水恍然大悟:“所以是我错怪张副将了。” 她猛地一拍脑袋,懊恼不已:“完了,我今天还把他推出西三帐,不准他来看你。” “没事,”明溪出言安慰,“你也是关心我,以后我去和他解释。” “宛平小娘子,伤怎么样了?”大虎洪亮的嗓门穿透帐篷,接着便是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花嫂大声训斥:“没规矩。哪有随便掀姑娘的帐帘的,万一人家在换衣裳怎么办?” “行行行,阿花教训的是,我都记住了。”大虎言语中满是戏谑。 花嫂瞪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阿水掀开帐帘:“花嫂,”她接着看向大虎,“虎哥,宛平请您进去。” 大虎神气地斜了眼花嫂,大摇大摆走进帐中。 明溪努力偏头,看向迎光走来的壮汉,感激道:“昨天的事,多谢虎哥。” “嚯,有点重,”大虎掂了掂她的重剑,不在意地摆手,“这事你又没做错。四狼欺负女人,他自找的。” “不过,”男人话锋一转,轻嘶了声,“我见过手段很辣的女人。但像你这样狠的人,还是少见。” “狠吗?”明溪低声反问。 大虎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似乎为她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 第198页 他指着阿水,诚实地点头:“和她比起来,你确实够狠。” 明溪浅笑:“军营里不狠,不就和绵羊差不多?” “这倒是。”对于这句话,大虎深有体会。 军营里的人都是狼,杀红了眼的狼,吃不到肉随时都会反咬一口。 要震住狼,只有比狼更狠,更毒。 “行,你好好休息,”大虎背着手说,“我回去和他们说你没事了,让他们别一天到晚记挂着你,连训练都不好好训练。” 明溪不解:“记挂我?” 大虎掀开帐帘:“宛平小娘子,你好歹是军营里唯一的女兵,记挂你不是人之常情吗?” 明溪莞尔一笑,挥手送大虎离开。 正要闭眼休息,一阵风突然窜进帐中,明溪只好睁开眼。 阿南单膝跪在她面前,颔首低眉:“将军醒了。” 阿水惊讶地捂住嘴巴:“你怎么知道她是……” 没等她说完,阿南锐利的目光射向女孩,右腰的剑也已出鞘,闪着凛冽寒光。 明溪把剑摁回鞘中,对阿水说:“你先出去。” 明溪收回视线,问:“为什么想杀她?” 阿南回答:“她知道将军的身份。” “那又如何?” “万一她告诉别人,导致将军身份暴露,西域诸国一定会派杀手刺杀将军。” 不为别的,就为她是难遇的将才。 阿南惶惶不安:“西口关才驻守四千人,不安全。” 明溪摇头:“她不会。” 阿南目光中依旧带着疑虑,不过还是暂时认可少女的说法,把手从剑柄挪开。 明溪盯着他看,看得阿南不自信地摸了把脸:“脏了吗?” 边地沙尘大,就算洗过脸,出帐篷没一会儿,脸就又灰扑扑的。 “你眼睛熬出那么多红血丝,”明溪轻叹一声,“听说你守了我一天一夜,才休息不到半个时辰。” “西三帐人来人往,我怕不长眼的东西趁将军昏迷闯帐。” 后来还是张副将过来把他拖走,走之前还不忘威慑众人一番,吓得来西三帐的士卒连少女昏睡的帐篷都不敢靠近。 忽地,阿南发出长长的叹息:“将军,陛下和太子殿下心里都明白,您并没有刺杀太子殿下。” “为何您要隐姓埋名,来边关做一个小小军卒。”这个问题自出京起就一直压在他的心头,阿南现在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当然是为了让太子殿下施恩陈家。” 明溪不怕他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忠心已表,太子又是男主,不会不明白她的用意。 陈家,开国功臣,一门四将,泼天富贵。 若不想物极必反,延续百年荣耀,适时服软很有必要。 她厌倦地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你也去休息。” 阿南沉默地盯着少女的侧颜。 少女没有寻常女孩的柔婉,脸部轮廓英气逼人,露出的半边剑眉黑而浓密,和她扎成马尾的黑发呼应。 阿南慢慢起身,弯腰告退。 终日趴在帐篷里养伤,明溪闲得用匕首在地上画圈圈玩。 都说度日如年,她这五天就像过了五年那么久。 阿水背着包袱走进帐中:“宛平,刚才张副将来找我,让我和他一起出关。” “离开了,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明溪收刀归鞘,温和地看着满是憧憬的女孩,“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呀,阿水要走了。” “恭喜阿水。” 西三帐的女人们围上来道贺。 阿水眼眶里积蓄着泪水,不舍地视线扫过明溪和围着她的女人们。 “宛平,谢谢你。”阿水端正叩首。 她环视西三帐的每一顶帐篷,栅栏上的每一根木棍。 张副将等在栅栏口,催促道:“走吧。” 走了就是新生,好好去过以后的日子。 阿水默默跟着张副将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关口。黄土夯筑而成的城楼近在眼前。 这是她几个月没看到过的景色。 她的视线落在神气的士卒身上,脑海中忽然浮现女将军的身影。 她是不是也像这个士卒,手握长·枪,神色严肃却又骄傲地值守岗亭。 阿水停下脚步。 “怎么了?”张副将疑惑地转头。 “张副将军,我不走了!” 阿水提着包袱,撒开腿狂奔。 她喘着粗气跑回西三帐,西三帐的女人们皆露出困惑的表情。 阿水一鼓作气冲进明溪的帐篷,用了好半天才平息剧烈的喘气声。 她说:“宛平,我不走了。” 明溪停止转动匕首:“为什么?” 阿水握紧拳头,目光灼灼:“宛平,我要像你一样,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待在军营。” “军营里的女人以前只有妓,是你让我看到不一样的选择。” “宛平,我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我不要做男人取乐泄火的玩物,也不要做逃离战场的懦夫,我要堂堂正正活着!” 过了很久,明溪轻声问:“冲锋陷阵,哪怕是死?” “宛平,我不怕累不怕苦,不怕断手断脚,更不怕一个死字,”阿水放下包袱,跪在明溪身前,“我这样的人,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什么。” -- 第199页 “可是我不甘心。” 阿水一字一顿:“我真的不甘心!” “就算是贱命一条,我也要活得堂堂正正。那些曾经骑在我身上、对我百般凌·辱的男人都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 明溪静静地盯着面前激奋的女孩。 她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渴望,那是比她知道她要去京城时,更浓烈的情绪。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明溪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句话。 她透过帐帘缝隙,探得一双双迷茫、震惊、激动、不解以及更多情绪的眼睛。 是了,她竟然忘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第98章 女将14 帐帘忽地被拉开, 围在帐外的几个女人互相推搡着走进帐中。 她们当中有曾经和明溪同睡一铺的春四娘、临娘,也有始终不敢靠近军中唯一女兵的其他人。 春四娘双手叉腰,啐了声:“老娘从前伺候过一个男人, 结果他才上战场就当了逃兵。阿水说的对,他们都可以,凭什么我们不可以?” “就是,”其中一个女人撸起衣袖,展示健硕的臂膀, “大家都是做粗活重活的, 谁还没点拿刀的力气?” 听她提到力气,临娘神气地抬起下巴:“以前一个男人骑在我身上用鞭子打我, 我抢过鞭子,压着他就是一顿乱抽。” “他们以前要出征, 我们帮着熬金汁、淬箭头刀刃,打仗回来了军医不够, 我们也去帮忙包扎。” 阿水看明溪表情不变, 以为她不赞成, 忙不迭讲述之前的功绩,以此来证明她们也可以。 “还有那些粮草, 我虽然没帮着运过,但春四娘她们是帮着运过的。”说到这儿, 阿水不自觉垂下眼眸。 感觉到她的情绪,明溪追问:“然后呢?” 阿水哀伤道:“为了护着那些粮草和押送粮草的士卒,有七八个姐妹用身体拖住蛮子的马和刀。” 尽管那时她还没入西三帐,但后来听她们讲起此事, 还是难过得要命。 春四娘轻叹:“那些姐妹都死了, 浑身上下都是血和刀痕。” “但是, 尽管是这样,”临娘握紧拳头,愤愤不平,“上一任西口关守将李将军,竟然说她们是献媚蛮子不成反遭杀害,还说西三帐的女人就是没用。” “我们真的没用吗?”临娘不甘心地看向明溪。 明溪坚定地说:“不,不是你们没用,是他们没有承认你们的贡献。” 男女体力天生差异悬殊,像冲锋陷阵这种体力活适合孔武有力的男子,不太适合女子。 但就此抹杀西三帐女人对战事的奉献与牺牲,那就大错特错。 谁说只有冲锋陷阵才有价值? 一场战事的完成,不仅要靠冲锋陷阵的士卒,更要靠为前线输送粮草的后方。 如果没有她们在后方熬金汁、淬箭头刀刃,押送粮草,支持在前方冲锋陷阵的士卒。 纵然能打胜仗,那也必将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而且,冲锋陷阵只是不适合女子,并不代表一定不行。 明溪忽然想起她曾经在木匠师傅的精心指导下,亲手制作了一张改良过的神臂弩。 除此外,她还和木匠师傅共同完成了一架三弓床子弩。其中躯干部分由木匠师傅完成,机关联合之处则出自她的手。 当世弩兵多用五矢连弩,制作工艺不仅复杂,而且还需要用特制的箭矢,无法大量配备至军中。 只有西域都护府副大都护的近卫,以及驻守紧要关口的守军才会配备两三个营的五矢连弩。 像西口关这种不大不小的关口,配备的五矢连弩也就五十张左右。 经过改良的神臂弩小巧轻便,射程虽比改良前小四分之一,但杀伤力却没变化,依旧能轻易刺穿甲胄。 她如果能再制作出改良后的神臂弩,那岂不是可以用精良的武器,来弥补女子天生比不上男子的力气? 明溪激动不已,一时忘记屁股还有伤。 猛地一翻身,伤口承受来自身上的力道,明溪忍不住叫出声。 阿水连忙帮明溪重新摆成趴着的姿势,关心地问:“怎么了?” 明溪龇牙咧嘴地摇头:“没事。” 等痛感过去,她环视挤在帐篷中的女人,发现她们脸上洋溢着她以前没有看见过的光彩。 她们的意思她明白,她正好也有此意。 “阿水,你去请花嫂来,”西三帐的主心骨是花嫂,这事要同她商议,明溪看向众人,“你们先让我想想,不急于一时。” “叫阿嫂来做什么?”话音才落,花嫂臂弯中搭着黑色的皮毛走进帐中。 她把皮毛递给明溪:“叶副将上回买的黑熊皮,拜托我做成大氅送给你。” 看到阿水的身影时,花嫂吃惊道:“你方才不是走了吗?” 阿水笑盈盈说:“花嫂,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 花嫂顿时拉下脸,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宛平娘子为了你,又是求舒将军,又是和人打架。” “好不容易把你送出去,你还回来做什么?” 阿水求救的眼神落在明溪身上。 明溪笑道:“阿嫂,有件事我想同你商议。” “什么事?”花嫂目露疑惑。 照理来说,少女的事大多是军营里的事,她的管辖范围只有西三帐,八竿子打不着。 -- 第200页 明溪指着自己,问:“阿嫂觉得我如何?” 撞上花嫂依旧迷茫的眼眸,明溪换了问法:“或者说,阿嫂觉得我的身份如何?” 她的身份……花嫂沉默不语。 她之前的身份大家不知,但她在西口关的身份是军中唯一女兵,二十五营的百夫长。 这样的身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顶天立地。 和她们这么靠出卖身体而活的妓比起来,自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花嫂哑着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花嫂,我们想像宛平娘子一样。”解答她疑问的是春四娘。 花嫂低声重复:“像宛平一样,像她一样,”突然,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你是说……” 她紧紧盯着少女,想要求得一个肯定。 明溪轻轻点头:“我可以,你们当然也可以。” “可是,你会使重剑和弓,”花嫂听大虎提过她在练兵场上的飒爽英姿,“她们什么都不会。” 明溪敏锐地捕捉到花嫂口中的“她们”,她慢慢道:“没有人生来就会,不会可以学。” “她们中年纪最大的已经三十岁,”花嫂惋惜道,“等她们学会,或许已经迟了。” 明溪微微摇头:“吾生有涯,而知无涯。学习,从来没有迟了一说,只要她们愿意,那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西三帐,总要做出改变。” “她们作为西三帐改变的开始,不是正当好吗?” “我还是不明白,”花嫂不理解地摇头,“你的意思是要她们和你一样上战场吗?那样她们可能会死。” 她渴望少女的骄傲,但她心里明白,她这辈子都成不了像少女那样的人。 她只想活着,好好活着。 “死就死,”临娘接话,“就像阿水说的那样,我们贱命一条,死就死了,没什么值得留恋。” “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像其他姐妹一样,死在花柳病下。”春四娘解开衣裳。 微黄的胸脯上露出一条条青紫抓痕,她的肩胛处则留下好多个牙印。 她把衣裳掷到地上,光着上身恨声怒骂:“这男人,老娘是再也不想伺候了!” “横竖都是死,哪种死法都一样。” “以前为了活,做尽下作事,听到阿水那席话,才算真正明白过来。” 面对群情激奋的女人们,花嫂心知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转头看向明溪:“舒将军会同意吗?” “不知道,”明溪摇头,“就算舒将军不同意,他也不能阻止你们训练。” 不过从舒将军几次意图拔出西三帐来看,她可以预见,对于西三帐这种转变,他是乐意接受的。 “所有人都要训练吗?”花嫂不确定地问。 “当然不,”明溪抬起眼皮,“此事强求无用,需要自身愿意改变,方能有成事的机会。” 花嫂舒缓一口气。 明溪看了她一眼,说:“阿嫂,你说过你读过千字文,认得些字。” 花嫂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怎么突然扯上认字? “麻烦阿嫂去帮我找些纸笔墨来,”明溪不管仪态,翘着屁股跪着,“我默下千字文后,将你不认识的字都教给你,你再去教给她们。” “认字?”众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对,认字。” 她们不仅要训练,也要识字。 这样,就算她们最后没能被军营接纳,以后的日子也会比现在好。 明溪停顿片刻,继续说:“还有,麻烦阿嫂将愿意的人记下来,告诉我。” “好。” — 最终,西三帐的两百三十三个女人中,有一百一十二人愿意训练。 不愿意训练的人中,有三十七人想学认字。 明溪将千字文默下来,先让花嫂把会的字都圈出来,再一个个教她不会的字。 花嫂则先去教她们她会的字,剩下的字跟随她学习的进程,慢慢教。 这让花嫂有了点做女先生的感觉。 她学习起来越发认真,就连大虎都说她掉书袋里了。 由于明溪还在养伤,一天除了教花嫂识字外,就是训练阿水等人的体能和教她们挥刀招式,还有就是抽空画神臂弩的图纸。 陈宛平会的招式,都是祖父戎马半生总结出的精华。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一击毙命的干练。 训练很苦,第一天下来就有人叫苦不迭。 面对写在黄沙地里的字,众人也是眉毛都皱成一团。 她们不仅要面对身体上的酸痛,还要面对其余未参加训练的女人的奚落。 “大家都是姐妹,谁还不知道谁啥样?” “像宛平娘子这样的女子,古往今来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老娘劝你们还是早早歇了这些心思。” 前来寻欢的士卒也会调侃讽刺排成队列训练的女人们。 “小阿水,听说你也要学宛平娘子当兵,学成后来和哥哥切磋切磋?” “四娘的腰可有劲儿。真上了战场,蛮子看见四娘的腰,就走不动道了吧……哈哈哈哈。” 第二天训练时,只有一百零二人到场。 阿水等人虽然神色疲惫,却还是咬紧牙关坚持。 第三天,还剩八十九人。 -- 第201页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便过去一个月,只剩下三十六人坚守。 十月初,西口关飞起鹅毛大雪。 明溪的伤也好了大半。 征得舒将军的同意后,她开始和关里的工匠一同制作神臂弩。 神臂弩的出现,不仅对西三帐正在改变的女人们重要。 对国朝军队而言,同样极其重要。 明溪从工坊出来,伸了个懒腰,踏着积雪,准备回西三帐查看她们的训练情况。 靠近西三帐时,却听见耳畔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她快步跑回西三帐,只见一群士卒像饿狼一样围住阿水等人。 男人嗓音粗犷,明溪却从其中听到深深的不安:“女人再训练也没用!” 初是,他们只当看个乐子,看见参加训练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甚至是高兴的。 直到近来,哪怕边地飞起大雪,哪怕她们身上只有勉强御寒的衣裳,她们响亮的训练声依旧响起。 甚至比他们上训要早,下训要晚。 而且,她们还学会了写字! 会不会有一天,她们像军中那个唯一的女百夫长一样,最终骑在他们的头上。 明溪站在栅栏口,冷笑一声。 “是吗?” 第99章 女将15 看到明溪的身影, 围着阿水等人的士卒下意识给她让出一条路。 不为别的,城楼前风干的沙盗尸骨,他们差不多都去看过。 断手断脚是常态, 更别提有几具尸骨上的天灵盖,直接被重剑拍碎。 明溪站到阿水身侧,神色严肃地看向出言不逊的大汉,问:“你哪个营?” 面对少女迫人的视线,大汉喉咙滚动, 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跪下去。 但周围围了好多人, 有他手下的兵,也有西三帐的女人。 为了面子, 他还是握紧拳头,吭哧回答:“三十六营五十夫长。” “原来以前跟着四狼, ”明溪若有所思点头,“那就可以理解了。” “你他娘什么意思?”听她的话里似乎在指责曾经的顶头上司, 顺带一起嘲讽他, 大汉呛声问。 明溪忽地半眯着眼眸, 鹰隼似的目光钉在大汉身上。 还没等大汉反应过来,不带一丝犹豫的巴掌狠狠落在大汉的脸上。古铜色的脸瞬间浮现四根清晰手指印。 “放肆!我面前也敢出口成脏, ”明溪厉声呵斥,“军纪严明, 下级见到上级,该怎么回话没学过是吗?” 这其实就有点找茬的意思了。 军营里重军纪不假,但更多侧重的是军事方面。 像这类繁文缛节,军规虽有规定, 却习惯性被人忽视。都是大老粗, 不会太在意这个。 大汉被以这个理由甩了一巴掌, 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痛倒是其次,这么多人看着他被打了一巴掌,闹得他好大一个没脸。 他脸涨的通红,看见周围女人们掩嘴偷笑时,火气蹭蹭往上冒。 “他妈的臭娘们,你敢打老子——”嘲笑声成了干柴上的一瓢油,熊熊烈火充斥大汉睚眦欲裂的瞳孔。 他握紧拳头准备冲上前,好好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不想还没出拳,大汉被四五人连拖带拽往后拉。 他手底下的兵抱住他的腰,喊道:“打架要被打军棍,好哥哥忍她一次。” “小娘们欺人太甚!老子咽下这口气,就不是个男人!”大汉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一根根掰开抱住他腰的手指。 毕竟他的双臂分别被两个精瘦的士卒抱着。 这边食指才被掰开,那边大拇指又紧紧扣下来,愣是不给他冲上前和明溪硬碰硬的机会。 大汉嘴里骂骂咧咧:“看老子回去不抽死你们。” “是是是,回去随哥打。” 明溪环抱双臂,似笑非笑地观赏这一出戏码。 西三帐的女人们以为大汉动了真格,同样好声相劝。 少女屁股的伤还没好全,要是因为斗殴生事又被打军棍,那这次恐怕要躺好久。 女人的手攀上男人的胸膛,娇声说道:“好哥哥,宛平娘子终归是百夫长,她是为了军规才会打你。” “对,其实宛平娘子打完您就后悔了,”另一人帮腔,说着用手轻轻拍了下男人壮硕的肚腩,“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消消气嘛。” 面子挣够了,大汉逐渐平静下来。 他看向似笑非笑的少女,摆了摆手:“算了,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老子不和你……” “计较”两个字才挤到嗓子眼,便被明溪打断。 她学着大汉的样子摆手:“诶,我没后悔。” 话音才落,大汉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才松开他的士卒连忙又分工抱腿抱手抱肚子。 “没事,你们松开他,”明溪轻嗤一声,不屑道,“军规虽不让打架,但切磋还是可以的。”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微微一笑:“练兵场请。” “宛平,”阿水伸出小拇指勾住明溪粗糙的指腹,她不赞成地摇头,“你伤还没好全。” 春四娘把训练用的木棍插进雪地里,掌心抵着木棍,嫌弃的视线落在大汉身上。 “对,等伤好了,宛平娘子再和他切磋也不迟。” 临娘点头附和:“就是。” “没事,和他打,出五分力就够了。”明溪轻飘飘的话语刺激地大汉更加恼怒。 -- 第202页 大汉眼睛快要瞪出来,挣扎也越发用力:“好大的口气!” 拦着大汉的几人只好使出自己真正的力气,心中暗道大汉今日做戏做的真不错。 先前抱着大汉腰的那个士卒大喊:“哥别去,别去,哥!” “宛平百夫长一个女人,哥打赢女人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这话是没让二豹听见,不然他一定对准士卒,飞起就是一脚。 打赢少女叫胜之不武,那他这种没打赢少女的叫什么?隐隐感觉受到冒犯。 明溪啧了声,不耐烦地说:“他既然说女人训练没用,你们便松开他。让我和他比试一场,看看女人训练后到底有用没有。” “我亲自出马也许有点以大欺小,”明溪停顿了一下,故作大方,“没事,我想春四娘愿意和你比试。” 春四娘眉头微蹙,底气不足:“我吗?” 她是经过训练,不过这也才短短一月,她怎么可能赢得了大汉? 明溪安抚性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放心,你要相信自己。” 大汉自知比不过少女,但面对训练才满一月的春四娘,他还是有把握。 看出大汉变化的神情,明溪轻蔑地摇了摇头。 “练兵场,请。” — 练兵场。 听到又有人要比试,而且是许久没见的男对阵女,大虎再一次联合几位百夫长开设赌局。 “都过来,都过来了啊,”大虎扯着嗓子大喊,两张桌子再次被拼到一起,“男左女右,男左女右。”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众人不约而同看了眼正在和春四娘窃窃私语的少女,选择将银子铜板放到右边。 上次输的底裤都没了,这次一定要扳回本。 明溪指点完春四娘,拿出张纸刷刷两笔,把纸用力拍到右边桌上。 大虎凑上前看,只看到一个“二”字。 他问:“什么意思?” 明溪漫不经心说道:“不管桌上有多少,我都押双倍。” “操!”看到她这么有气势,众人忍不住骂了声,然后都怀中激动的心情注视着她。 “宛姐,您一定要赢,这可是兄弟们的身家性命。” “对,宛姐好好杀一杀三十六营人的威风。” 明溪懒洋洋坐在桌边的长木凳上,翘起二郎腿:“你们看演武台。” 众人乖乖转头,只见大汉对面站着一个女人。 不是他们口中的宛姐,而是西三帐的春四娘。 ??? 怎么回事? “不是我,”明溪眉梢微挑,“是春四娘。” 突然,只听得哗啦一声,右边桌上的银子铜板被大虎的长臂揽到左边。 “虎哥,谢了。” “多谢虎哥。” 大虎笑容满面:“应该的应该的。” 他从怀中掏出指甲盖大小的金子,放在左边桌上。 明溪睨了眼黄金,戏谑道:“就不怕它最后归我?” “放屁,”大虎大马金刀坐在明溪身旁,“你上去,我肯定押你。” 明溪轻叹一声,视线正要往演武台去,忽然看见以前那个错失发财机会的小兄弟。 她笑问:“小兄弟,跟不跟我一起押?” 小兄弟看了眼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再看了眼笑眯眯的少女,心一横牙一咬,说:“赌!” 他从左边桌上取出十几个铜板摆到右桌,明溪见状爽朗大笑。 演武台上,春四娘冲大汉抱拳,以商量的口吻说道:“我自知刀法武艺不如你,今天我们不如换个比法?” “比什么?”大汉被她第一句话说的心花怒放。 “比谁力气大。” “哈哈哈……”大汉仰天大笑,“还不如比武艺,你以为你一个女人能有我力气大?” 对于他的轻视,春四娘并不生气,她继续说:“既然都是你赢,那比力气又能怎样?难道你真忍心把我弱女子打的满身都是伤?” “还是说……”春四娘故意顿了顿,激将道,“还是说,你不敢和我比力气。” “笑话,比力气就比力气,”大汉丢开军刀,“你说,怎么比?” 春四娘勾了勾手指,阿水忙不迭搬来一架木椅,放到演武台正中。 春四娘笑说:“我坐下,你要是让我不能站起,就证明你力气比我大。” “就这?”大汉不屑地哼了声。 “对,你敢吗?”春四娘坐在木椅上扬眉挑衅。 大汉撇了撇嘴,快步走到春四娘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有来有回才公平。” “这样吧,等会我也坐下,你要是能阻止我站起,我们就算和局。” “为什么是和局?” 大汉咧开嘴笑:“当然是因为你一定站不起来。” 男人宽厚的手掌压着春四娘的肩膀,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春四娘脑海中闪过少女刚才对她讲的话,上身微微前倾,两腿使劲用力,废了一番功夫,顺利站起来。 “不可能。”大汉惊讶地说。 春四娘神色得意:“该你了。” 与此同时,大虎换了个坐姿,冲明溪小声嘀咕:“你说我现在改押四娘,还来得及吗?” “局都开了,虎哥想赖账吗?”明溪反问。 大虎只好紧闭嘴巴,目光紧紧盯着演武台。 -- 第203页 没事,他相信这局一定是和局,大不了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汉大马金刀坐下,春四娘莞尔一笑,伸出右手食指,抵着大汉的眉心。 “操,四娘这是在侮辱谁?” “侮辱他吧,”一人冲坐在台上的大汉努嘴,“反正不是侮辱我们。” 大汉感觉受到冒犯,他冷笑:“一根手指,好大的胆子。” “一根手指就够了。”其实春四娘心里也没底。 不过这是少女告诉她的法子,眼下也只有选择相信。 抵着大汉眉心的食指稍稍用力。 大汉没当一回事,准备像往常一样起身。然而他被禁锢在椅子上,竟然没有站起。 围着演武台的众人都惊讶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汉咬紧牙关,再一次做足准备,却不曾想他始终没能站起来。 和食指搏斗了接近一盏茶的功夫,大汉不耐烦地拍开春四娘的手,将没防备的她一把推到地上。 “妖术,你这是妖术!”大汉指着仰倒在地的春四娘怒骂。 阿水连忙把春四娘搀扶起来,眼神轻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输不起。” 大汉上一步作势欲打,围着演武台观看的大虎等人连忙冲上台,将阿水和春四娘护在身后。 大汉手底下的兵也七手八脚抱住大汉,还是那出戏码:“哥,别冲动别冲动。” “他们仗着人多,哥别上当。” 有人拦着,大汉放心地指天发誓。 “你们撒开,今天老子要是露一点怯,老子就去挑大粪!” 作者有话说: 问题来了,他真的要去挑大粪吗? 第100章 女将16 “松开他。” 大汉身后传来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拦住大汉的士卒们闻言一怔, 回头一看声音的主人,连忙都松开手。 骤然失去拉扯的大汉不由得一愣,僵硬地转头。 视线还没来得及聚焦, 震耳欲聋的喊声便提醒他来人是谁。 “参见舒将军。”大虎等人抱拳问候。 舒将军漫不经心摆了摆拿着马鞭的右手,慢慢走上演武台。同时瞟了眼并起来的长桌——好大一摞银子。 阿南和张副将跟在舒将军身后。 阿南看见右桌上龙飞凤舞的二,大抵猜到是少女的手笔。 他嘴角微微上扬,偷偷注视着神采飞扬的少女。 少女蜜色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一层光晕,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大汉拱手, 结结巴巴地说:“舒, 舒将军。” 军靴停在眼前,大汉额上不由自主渗出细密的汗珠。 舒将军没有搭理他, 反而看向明溪:“本将和副大都护提了女人参军一事,他准了。” 演武台上的女人们喜不自胜, 当即学着士卒们的样子抱拳,说道:“属下一定不会辜负副大都护和将军的信任。” “但是, ”还没等她们深陷喜悦, 舒将军的话便让她们的心提起来, “现在还不能算她们正式入伍。” 明溪问道:“何时才能算?” “明年吧,”舒将军呼出一口雾气, “今年冷起来了,没仗打。” “不过也不一定。” 舒将军顿了顿, 说:“本将记得李将军守西口关时,蛮子曾在除夕之夜率兵叩关。只要她们通过考验,那就是我西口关的兵。” 像男人参军,只要登名册就行。 但对于女人而言, 却要付出的比男人多。 明溪知道这不公平, 可情势就是如此,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上面肯接纳女人为兵,还是因为她献出神臂弩图纸的缘故。 良久,明溪拱手道:“是。” 知她想明白,舒将军便把视线挪到大汉身上。 舒将军眼眸半眯,不怒自威:“本将现在给你和他们斗殴的权利。” “回禀将军,属下不敢。”大汉连忙单膝跪地。 舒将军俯视大汉的头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本将给你这个权利,有什么不敢?” 他指着大汉,朗声说:“在场诸位皆是见证,本将赋予他斗殴的权利,日后也不会追究他此次斗殴。” 不等大汉说话,大虎带头称是。在大虎的带领下,围着演武台的众人也都随声附和。 春四娘一边揉着屁股蹲儿,一边倚在阿水身上看热闹,还不忘添一把柴火。 “是,属下可以作证。” 大汉骑虎难下,气恼地瞪了眼春四娘。 舒将军沉声道:“既然有见证人,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 大汉匆忙垂首:“属下不敢。” “不敢?”舒将军冷哼一声,扬起马鞭抽打大汉的背脊。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本将完完全全看在眼里,输就算了,还输不起,输了还要打女人。” “将军教训的是。”鞭尖落到大汉裸露在外的后脖颈处,他隐隐感觉后脖颈传来一阵阵热意。 舒将军扬手又是一马鞭,呵斥道:“教训的是?”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刚才拖着大汉的几个士卒,冷笑道:“本将竟不知军营里出了你这么一号人物。等上了战场,是不是也要人这么拖着你?” “谁教你的狗仗人势。”末了,舒将军怒斥。 大汉连忙换成双膝跪地的姿势,颤声说:“属下知错,请将军责罚。” -- 第204页 “责罚?”舒将军看向春四娘,问道,“你说,怎么罚?” 春四娘看戏看得正起劲儿,没想到会扯上她自己。 她愣了一下,张嘴想说话。却不曾想面对气势逼人的舒将军时,她竟然一时失了声。 春四娘连忙扯了扯明溪的衣袖,示意她帮自己。 明溪一本正经抱拳,说:“方才他指天发誓,如果露一点怯,就去挑大粪。将军何不成人之美?” 大汉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这娘们竟然管挑大粪叫成人之美,粪是那么好挑的吗? 先不说西口关有四千余人。单说茅坑,大大小小就有八个。 每五百人共用一个茅坑,一个坑里的污秽之物堆积如山,少说要七八个人一起挑。 他好不容易熬成五十夫长,不用再轮流挑大粪,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又给他打回原形。 “将军,属下真的知错了。”大汉忙不跌求饶。 舒将军随手指向刚才配合大汉做戏的士卒,转身吩咐阿南:“带他们下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挑一起挑。” 话已至此,大汉也就只有乖乖接受,从地上爬起来跟着阿南走。 才走下演武台,阿南突然转身,问道:“他们是挑全关口的金汁,还是单挑他们所属坑的金汁?请将军示下。” “挑二十一营到三十营的,”舒将军不假思索,“为期两个月。” “是。”阿南领命,带领大汉等人离开练兵场。 二十一营到三十营,意味着大汉们要替练兵场上的所有人挑粪。 还没等人走远,放肆的笑声一阵接一阵冲向云霄,大虎捧着肚子笑个不停。阿水直接笑岔了气,扶着临娘的肩膀唉哟直叫。 这走向明溪也没想到。 她以为舒将军最多让那大汉随便挑挑,意思一下。没想到最后他竟然要挑一个月,挑的还是“仇人”的金汁。 收拾完大汉,舒将军瞥了眼长桌,冷声道:“还有你们,军营里赌钱,有几个军饷够你们赌?” 他用马鞭指着众人,轻声呵斥:“有这闲钱赌,不如寄信回家问问妻儿老小都吃饱了吗?” “所有人都绕着练兵场跑二十圈,张副将监督,”舒将军指着明溪,“你过来,本将有话和你说。” 练兵场一圈至少得有一里地,二十圈就是二十里,差不多是西口关到关城的距离。 逃过一劫的明溪路过桌边时,一把扯过桌上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 “对了,”舒将军忽地转身,看向大虎,“你就别跑了,带着她们训练。” 于是乎,大虎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训练阿水等人。 回到主帐,舒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明溪。 明溪疑惑地接过,撕开信封后发现是京城送来的家书。 前半段大概出自陈恕之手,一列列字龙飞凤舞,气势如虹,内容主要是问她在西口关训练情况如何。 后半段则出自陈夫人,是小巧娟秀的楷体。问她有没有吃饱,有没有衣裳穿,还说她爹正想办法为她求情。 明溪眉眼带笑看完家书,小心翼翼将家书收进信封中放好。 “家书到都护府快十天了,副大都护让我带给你。” 舒将军夹了几块炭放进小火炉中,不一会儿煨着火炉的烈酒就沸腾起来。 “你写好家书就交给阿南,等再去都护府时,我帮你带过去。” 明溪感激道:“多谢将军。” 轻啜碗中滚烫烈酒,舒将军坐上虎皮椅,慢慢说:“副大都护答应我向兰国施压,要求兰国交出偷袭你们的沙盗。” 国朝的士卒马革裹尸,那国朝就要替他们报仇,这才能让士卒更加忠心的卖命。 “兰国若不交出他们,”明溪很快想到另外一层,平静道,“正好坐实兰国有反国朝之心,届时西口关可堂而皇之兵临城下。” 她眉梢微挑,笑问:“自古国被我灭后,西域诸国安静了一段时间。近来是不是又耐不住性子,蠢蠢欲动了?” 舒将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明明她现在只是一个百夫长,像这种军事绝密,他还是听到副大都护说起才知道。 她竟然能从简短的一句话中看出其中关窍。 西域诸国最近确实不安分,几个小国联姻结盟。 每年十月就要启程,运往都护府的岁贡,今年那几个小国竟然以联姻花费数多为由,请求副大都护免去。 猴子乱跳,就要杀只鸡来震震。 舒将军发自内心地感叹,让她做一个百夫长是真的屈才。 “如果不是上面有令,我这守将的位置真想让给你坐。” 明溪笑着拒绝:“一直浮于云端,不能体察底层军情,又如何能真正做好一个将军。属下此行的原因之一,就是为这个。” 舒将军朗声大笑,似乎想起什么,感慨道:“我记得你以前是……” “车骑将军。”明溪挺起胸脯,颇为骄傲。 “十八岁便是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车骑将军,”舒将军忽地站起来,冲明溪拱手作揖,“此刻,我便当你还是那个名震天下的车骑将军陈三娘。” “将军在上,请受末将一拜。” — 转眼就到十一月下旬,大汉等人为期两个月的惩罚结束。 -- 第205页 他们浑身散发着臭气,骂骂咧咧挑着最后一桶金汁走出茅坑。 如厕的士卒看见他们的狼狈之态,大多哈哈大笑,还不忘调侃大汉“狗仗人势”。 边地狂风呼啸,鹅毛大雪纷飞,一望无际的荒漠被冰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西三帐的三十六个女人被纳入二十五营,属于明溪手底下的预备兵,日常训练跟着大家一起,不必再窝在西三帐那块小地方。 虽然还没转正,她们依旧拥有军中发下来的冬衣、盔甲和大刀,还有吃到饱的肉和喝到尽兴的酒。 她们还住在西三帐,却不是再以军妓的身份。 西三帐其他女人看见她们大口吃肉,口水直流。为了一口吃的,一身穿的,差不多有二三十个人决定再次加入她们。 此外,西口关已经制出二十张神臂弩。其中一半分发给她们,满足她们平常训练。 所谓物尽其用,就是如此。 她们不太适合冲锋,做弩手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但依旧要练刀功,为的是以后真到了肉搏那一步时,有自保之力。 日子越到后面,天黑的越早,天亮的越晚。 属于二十五营的训练场地,始终准时响起清脆嘹亮的女声。 她们昂首挺胸,英姿飒爽,不输儿郎。 就这样来到除夕,西三帐陆续有五六十人加入训练,总人数已有一百余人。 除夕之夜,各营燃起篝火,又唱又跳,又笑又闹,酒肉管够。 却不想酒正酣,前哨点燃狼烟,火光冲天。 “兰国王军夜袭,距西口关不足十五里。” 第101章 女将17 号角声瞬间响彻整个西口关。 没想到那日舒将军的戏言竟然一语成谶, 当真有人趁除夕之夜前来攻关。 飒飒寒风与军号相和,瞬间惊得众人酒醒。各营士卒在百夫长的带领下拿上兵器,赶往各自的防守点。 所幸此刻正值寒冬, 他们又只需守城,比攻城一方有很大优势。 明溪带领的二十五营除了百人士卒外,还有百余位留待考核的西三帐女人。 其中阿水等人由于比旁人多训练月余的缘故,她们配备的武器是神臂弩,总三十六架。 剩下的女人们的兵器主要是石头, 等会儿她们负责砸落借用云梯向上攀爬的敌军。 登上城楼, 她们在明溪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依次排列, 目光严峻地眺望一望无际的黑夜。 二十一营至三十营负责西口关的南方,属于关口的后方, 一般来讲比较安全。 敌人不遵循除夕之夜免战的“老规矩”,难保他们不会绕后偷袭。 所以城楼上的众人不敢掉以轻心, 千夫长也已坐镇城楼。 “金汁来了。”两个用灰布捂住口鼻的士卒提着木桶爬上城楼。 臭气顿时侵蚀白雪皑皑的景象, 明溪连忙撕下一片衣角遮挡口鼻, 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千夫长大手一挥,士卒提着臭气熏天的木桶在各个士卒身侧停留。 弩手、弓箭手将箭头插进金汁, 步兵们则在刀刃上抹上金汁。就连石头,都被金汁浸泡。 阿水等人曾经熬煮过金汁, 见怪不怪,一一照做。 据说兵器染上金汁,兵器进入敌人的血肉之躯时,连带金汁停留在伤口上。 金汁会使伤口化脓, 大罗金仙来都救不了。 最后木桶停到明溪身前, 她默默地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金汁, 一时拿不定主意。 大虎凑过来,热心地要帮她解剑。 “小娘子,虎哥帮你。”他看出她不愿意重剑裹上金汁,故意逗她玩。 明溪抱住重剑,迟缓而又坚定的摇头,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重剑无锋,不靠剑刃伤人。” 她仔细地搜寻了一下记忆。 陈宛平确实比较宝贝这柄由祖父赠予她的重剑,从没让污秽之物沾上剑身。 她的理由很正当,不过大虎还是轻啧一声,抽出腰间的大刀,将整个刀身没入木桶之中。 他猛地提起木刀走向自己的防守点。明溪低头看向在白雪中绵延的金汁,无语望天。 除夕的西口关寒冷异常,刺骨的寒风透过不薄不厚的战袍,钻进每个人早已冰冷的肌肤。 阿水的指尖被冻得僵硬,只有不停地来回揉搓,才能勉强保证手指的灵活。 她小声说了句:“真的好冷啊。” 守城的冷,和西三帐缺少冬衣的冷不同。 这是一种面对狂风和黑夜后,看不见尽头的冰冷,考验的是守城人心中的坚守。 明溪站在她身后,替她挡去一部分呼啸的北风,忍不住问道:“后悔吗?” 去了京城,富贵闲逸。 不必再受缺衣少食的苦厄,也不必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不过,她想,阿水大抵是不后悔的。 果然,阿水摇了摇头,慢慢说:“不后悔。” “好姑娘。”明溪嘴角上扬,欣慰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后,挨个查看她麾下每个士卒的精气神。 正当她查至一半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自黑夜中传来,由远及近,她似乎都能感觉到整个城楼都在震动。 来人不少。 明溪心中初步估算。 她快步走到城楼边,借着城楼下的篝火,大概看清排列整齐的敌军。 -- 第206页 打头是一个红袍女人,两条麻花大辫子对折后,垂到耳际,身后的披风镶着白色绒毛。 她骑在马上,薄唇紧抿,抬头看向只有零星光亮的城墙。 她是那个沙盗二当家! 明溪一眼就认出她,没想到她竟然会带着兰国的王军前来夜袭西口关。 “来战,来战。”兰国王军齐声说着生涩的汉话。 千夫长立于城楼之上,看向隐匿在黑夜中的军队,一时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老规矩,问问他们,所来为何?”千夫长缓缓抽出插进腰带里的令旗。 二三十个膀大腰圆的力士重复千夫长的话,嗓音洪亮,传达至蒂娜的耳朵里。 她咧开嘴,笑得残忍:“当然是杀陈宛平,夺西口关,报我西域古国血海深仇。” 蒂娜身后的兰国王军同样重复她的话,嚣张至极的话语钻入城楼上每一个士卒的耳朵里。 然而这句话中最让人震撼的并不是夺西口关,而是第一句。 她说,杀陈宛平。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明溪身上。 探究,疑惑,惊惧,震撼,崇拜,应有尽有。 阿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也仅一眼。然后飞快的转过头,目不转睛瞪向打头的女人, 千夫长深深地看了眼明溪,没有说话。 西口关能和名震天下的陈三娘挨得上边的,只有她。 明溪一字一顿,朗声道:“我认识她。” 已经转过头的士卒再一次看向少女,他们眼中的怀疑加深,崇拜与狂热同样加深。 难道她真的就是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陈家三娘? 很快,明溪继续说:“几个月前,我和二豹等人出关遇袭,她便是元凶之一。”依依向物华 “那天,她看我用重剑,非说我是陈三娘。” “她的刀下不仅沾了我的血,阿南的血,更沾了死去弟兄的鲜血。” 经过她的提醒,西口关的士卒蓦地想起,曾经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被沙盗五马分尸。 以至于下葬时,需要用棉线将头颅断肢缝合至原位。 哪怕后来,沙盗的尸骨悬于西口关的城楼之上,也不能抹消他们对兄弟的侮辱。 他们的情绪被愤怒所取代,一时没空去想少女究竟是不是陈宛平。 他们的眼眶中燃起熊熊烈火,埋藏于血脉中的杀性觉醒,叫嚣着来战来战。 千夫长露出惊讶的表情,少女轻易调动士卒的情绪,这对于指挥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 明溪冲千夫长抱拳道:“属下请命,愿以此女项上人头,祭我西口关惨死亡魂。” “好!”千夫长欣然同意。 明溪接过士卒递来的弓箭,对准蒂娜的左眼,弓弦拉满,就着簌簌风声飞驰而去。 待羽箭逼近,蒂娜察觉到不对,连忙抽刀抵挡,却还是慢了一步。羽箭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她阴森森地轻笑,笑声越来越大,狂妄而又野性。 身后的王军自发分出一道小径,她隐匿于王军之中,然后下达命令。 “攻城!” 瞬间,万千带火羽箭照亮整个夜空,射向高高的城楼。 千夫长的令旗一挥,百夫长们的令旗跟着挥动,顿时跑出一列举着比人还高的厚盾的士卒。 他们依次排列,将带火羽箭格挡在铁盾之外。 趁他们防守之际,兰国王军的先锋队架着云梯靠近西口关城楼。 高高的云梯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倚靠着城墙矗立。云梯脚,四五个力士同时抱着云梯,以防它被城楼的守军推倒。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还在继续,噼里啪啦打在铁盾之上。 借着瞭望口,明溪看见向上攀爬的敌军和数不清的带火羽箭。 不对,这不对,绕后偷袭不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本身就打算攻南城楼! 明溪大喊:“快请援!这是敌军主力!” 她一边大喊,一边搬起浸过金汁的石头,顺着云梯,用力砸向意图登上城楼的敌军。 人体从高处坠落,发出沉闷的响声。然而敌军依旧前赴后继,旧的下去,很快有新的补上。 明溪退开瞭望口,走到千夫长身侧,说:“守城不是这样守。” 说话间,一支响箭飞向夜空。 “东边请援!”千夫长按捺住放响箭请援的心思,看向漆黑的空中。 不多时,西边的天空也射出一支响箭。 西边请援才落,北边也传出一道尖利的声响。 四方竟然都要请援! 兰国兵力弱小,不然也不会圈养一群刀口夺食的沙盗。仅靠兰国,还达不到要四方请援的地步。 电光火石间,明溪想起今年有几个小国联姻,没有给西域都护府送去岁贡。 是了,如果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还有蒂娜,始终坚定地认为她是陈宛平。 陈宛平在西口关这个消息,无疑是成为西域的野心家们一个联合的契机。 毕竟法不责众,他们认定国朝会恐惧西域诸国的联合。混乱之中杀了她,就是剪除西域诸国的潜在威胁。 “把响箭放出去。”明溪冷静下来。 千夫长迟疑了一下,三方都请援,再放响箭也无援兵会来。 -- 第207页 明溪看出他的犹豫,诧异中又有点不耐烦。 她道了声冒犯,便从千夫长手中夺过响箭。 南边请援! 坐镇主帐的舒将军收到四方请援的消息,大致从四支响箭中估出敌军的最少人数。 他抽出一块令牌,丢给张副将,沉声道:“传本将令,命各千夫长速来主帐。” “是。” 舒将军又丢给阿南一块令牌,道:“你趁夜色出关,去西谷关求援!” “末将……”阿南接过令牌,面上一派为难。 舒将军剑眉向下,不怒自威。 他抬起下巴,道:“本将明白你的顾虑。她是我国朝未来的利刃,本将定不会叫她折在这里。” “你是东宫暗卫,隐匿身形是你的长处,”舒将军看向阿南,“你若想她平安,就早去早回。” “是。”阿南转身踏出主帐。 — 南城楼。 千夫长在张副将的建议下,将令旗暂时交给明溪,由她来指挥南城楼的防守。 明溪郑重地接过令旗,指尖拂过令旗上的精美刺绣,热血喷张。 “我还是觉得该让大虎指挥。”千夫长怀疑地走下城楼。 张副将拍打他的肩膀,看了眼熟练挥动令旗的少女。 “你看。” 张副将冲千夫长努了努嘴,示意他回头。 不过片刻,城楼上方才还只有防守之力的几百余人,在她的指挥下已经拥有喘息的空档,甚至开始还手。 第102章 女将18 千夫长稍作停留, 目不转睛注视着城楼上发生的事。 令旗在少女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绿眼灰狼龇牙咧嘴,可怖可敬。 女人们合力搬起大石头, 用力砸向冒出半边头的敌军,佩刀的士卒则一刀砍断敌军的喉管。 数百只带火羽箭齐发,仗着地势高,顺北风,飞出去老远, 落在敌军阵中。 染了火油的羽箭火星四溅, 瞬息将敌军衣袍点燃。为了灭火,他们狼狈地跳下马, 躺在雪地里打滚。 “将军曾告诉我,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张副将半眯着眼眸, 回忆刚才南城楼在千夫长的指挥下,狼狈防守的场景。 不是说防守不好, 只是, 毫无还手之力的防守, 等同于入穷巷。 千夫长垂眸,若有所思, 然后抬脚下城楼。 “将军还在等,走吧。” 明溪全神贯注于南城楼的防守, 没注意到楼梯处的一小段插曲。 她扬起令旗,管辖各营的百夫长们跟随她挥动令旗,又一次羽箭齐发。 火油四溅,火星四落, 逼得兰国王军不得不后退到羽箭射不中的范围。 而这样, 他们的羽箭就更不可能逆风射向高高的城楼。 蒂娜气得咬牙。 她曾经在西关口的西三帐待过, 对西口关的情况算得上了如指掌。 西口关撑破天也就四千余人,分散在各个城楼,也就千人左右。 再加上今夜是中原的佳节除夕,他们一定会疏于防范,酒肉庆贺。醉得不省人事的肯定不少,城楼上此刻一定连千人都没有。 她带领七千余人,竟然会被几百人拦住。 蒂娜很难接受这个摆在眼前的现实。 明明兰国都被她和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没几月便哄得兰王赐下兰国的军事大权。 小小的西口关,又算得了什么? 蒂娜气恼地发布命令:“最先冲上城楼者,赏黄金百两,封兰国第一巴图鲁。” 巴图鲁本为“勇士”的意思,在兰国,是一种中阶军职,象征着平民跨越进底层贵族。 第一巴图鲁,即为巴图鲁贵族中最厉害的一位。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被金钱和权力刺激的兰国王军组成一路路敢死队,挥舞着弯刀奔向城楼。 明溪俯视不要命的敌军,嘴角挂着让人陌生的笑容。 能使人不惧死亡,如此疯狂,除了欲望,再无其他。 然而攻城之战时,真正能活下来的人,绝对不是底下的一路路前仆后继的飞蛾。 侥幸躲过箭雨的敌军冲到城墙脚,手脚并用向上攀爬。 却不想下一刻,凹凸不平的大石头“砰”的一声砸中头颅,一击毙命,跌下高高的云梯。 前面的才跌下,甚至可能会连带跟在身后的人一同坠落,却依旧有很多红了眼的王军向上攀爬。 “空了,没石头了,”突然,女人的尖细嗓音刺破夜空,“南十三口请援!” 南城楼本属于西口关的后方,领到的物资不是很多,不一会儿便用完了石头。 没有石头,意味着敌军无阻,很快就能爬上城楼。 明溪快步走到南十三口,瞥了眼空无一物的篮筐。果断将女人们调换至还有石头的南十一口,换来防守南十一口的士卒。 士卒佩刀,哪怕没有石头,也能用刀砍杀爬上来的敌军。 明溪站在南十三口的位置,西口关士卒挥刀砍中敌军的脖子。 飞溅的红血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明溪的脸上,顺着盔甲纹路向下滴,落入皑皑白雪之中。 “虎哥,”明溪抹去脸上的血迹,快步走到大虎身边,“你去催一下石头,还有,给她们都领一把刀来。” 大虎提醒她:“库房里的刀恐怕不够。” 明溪摆了摆手:“那就把正在休息的兄弟们的刀拿过来给她们。” -- 第208页 “是。”大虎抱拳,迈着大步离去。 目送大虎离开,明溪挥动令旗,召集各营的百夫长向她靠拢。 尽管有人对她接替千夫长暂时指挥心有不悦,但想起方才她一连串指挥,使得处于守势的他们拥有还手之力。 而且,军令如山。 不过片刻功夫,剩下八位百夫长将少女团团围住,等待她的下一个命令。 明溪沉声说道:“现在,你们都去统计各自营中在城楼上的人数,还有各营还剩下的羽箭、石头、火油和无主的刀。” “是。” 接到命令,八位百夫长立即向南城楼散开,挨个查看各自防守的瞭望口。 不多时,他们陆陆续续回到明溪身边,将统计好的数字报给少女。 听到他们的报告,明溪微微皱眉。 距兰国王军攻城不过小半个时辰,用去的石头却已过半,剩下的最多再坚持半个时辰。 火油和羽箭也所剩不多。 思索间,她看向密密麻麻冲上来的飞蛾。 不,或许连半个时辰都不能坚持。 伤亡人数倒在她的心理预期中,九死十七伤,比敌军少了很多很多。 守城一方拥有的优势显而易见。 明溪沉思了一下,缓缓道:“拿几个口子放他们上来。” “什么?” “放他们上来?” “这怎么能行?” 质疑扑面而来。 明溪补充道:“先放一批上来,等杀完了再接着放。” 刀不像石头和羽箭,扔下去、射出去了,只有等战事停止再出去捡。 它不是消耗品,能一直用。 况且,爬上来的敌军手中正好有刀,可以解决七八十个女人没刀的窘境。 没用过真刀没关系,上手了,自然而然就会杀人。 瓮中捉鳖,以多欺少,不用白不用。 明白少女的意思,南四口、七口、十口、十四口瞬间装作石头用完。士卒们蹲下身,将身形掩在城墙后。 没了石头的阻挡,兰国王军很快登上城楼,第一个踏上城墙的王军不停挥刀,却奇怪地没被阻挡。 他兴奋地跳下瞭望口,成为第一个登顶城楼的巴图鲁。 金钱,权力,美色,就在眼前。 然而,他才站稳,便感觉到腹腔传来刺痛。 一把锋利的刀刺穿他的肚子,他瞪大眼睛,望向刀的主人,是一个皮肤黢黑的精瘦汉子,然后重重倒在雪地里。 第一个登上城楼的人死亡,不仅没有打消后来者的勇气,相反更加刺激了他们。 第一个死了,或许他们就能成为新的第一个。 一个瞭望口放上来十几人,四个瞭望口便是六七十人。 守护瞭望口的士卒等后来人靠近了些,再用石头封住后来人的路,充分利用为数不多的石头。 另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士卒将送入嘴边的肥羊团团围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在绝对的人数压制下,兰国王军毫无还手之力。 围杀敌军的士卒连忙兴奋地弯腰割下王军尸体的左耳,装进悬挂腰间的军功袋中。 明溪淡然地扫了眼满地丢失左耳的尸体,心中没有多大波动。 战场上刀剑无眼,如果不是他们死,现在被割左耳的就是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 第一波被解决,明溪吩咐方才没有放敌人上来的瞭望口按兵不动。 这种事总是要轮流来,不然太假了。 很快,第二波也被解决干净,城楼上又多了几十具没有左耳的敌军。 按照明溪的吩咐,各个瞭望口轮流扮演缺少石头。四波过去,城楼上堆满了缺少左耳的兰国王军的尸体。 明溪看向堆成小山的尸体,令旗一挥,让士卒将各自拖过他们的尸体,堆到瞭望口。 云梯上还有不停攀爬的敌军,明溪轻嗤一声,让人将死去的王军尸体充作石头,砸向为了权力和金钱前仆后继的敌人。 离她近的百夫长呆愣地看向面无表情下达命令的少女,心中涌起无限惧意,和她说话也恭敬许多。 男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千万不能和她做敌人。 渐渐的,蒂娜及其周围的王将察觉出不对劲。 “副帅阁下,不能再冲了。”其中一人不满地对蒂娜说。 这女人本身是个沙盗,偏偏和她的男人蛊惑王上,得到此次出战的副帅位置。 另一人接话:“他们都是兰国勇士,死一个少一个,不能让他们做不必要的牺牲。” 在兰国王将的逼迫下,蒂娜只好下令鸣金收兵。 不停向上爬的兰国王军看见碎得稀巴烂的族人尸体,心中生出惧意。 只要生出一点惧意,就可以压过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 而在此时,钲鸣声响起,无疑不是扩大了他们的惧意。 得到撤退的命令,他们用比之前更快的速度爬下云梯,向后撤退。 自开战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神经的士卒们得以喘口气,不过他们还是不敢彻底放松。 怕随着心意一松懈,就再也提不起劲。 离开小半个时辰的大虎归来,带来一框框石头和两个军医。 军医挨个为受伤的士卒包扎。还有力气的士卒们也将重伤的同袍抬下城楼,送入西三帐。 -- 第209页 西三帐在此刻,成为西口关的伤兵营。 大虎抱歉地冲明溪抱拳,说道:“人手不够,我只带了石头回来。” 明溪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转头。 大虎慢慢转头,只见刚才还缺刀的女人们手中握着敌军的半月弯刀,英气十足。 好些士兵手中甚至捏着肉干,就着雪水吃下,补充体力。 肉干不是西口关该有的东西。 他离开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刚才还杀声震天的南城楼此刻竟然安静下来。 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在城外就地安营扎寨的敌军,他们居然歇了进攻的意思。 大虎疑惑地问:“这是要围城?” 西口关四面都是荒漠,皑皑白雪,他们连竖壁清野都不用做。 兰国王军,又或者称他们为西域联军更为恰当。联合起来又能怎样,难道联合了他们就有围城的资本吗? 明溪口吻嘲弄:“围城?他们敢吗?” 第103章 女将19 围城, 除了七八倍于守军的兵力,更要源源不断的粮草供给。一旦开始围城,至少也要两三个月起步。 西口关是个小关, 被围两三个月,差不多就会弹尽粮绝。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西口关孤立无援的境地之下。 西口关可不是一座孤岛。 西口关的西北方就是驻军三万余人的西谷关,东北方也有驻军两万余人的东楼关。 更别提西口关还与西南、东南方的两座关口互为犄角。 西域联军趁除夕之夜夜叩西口关,走得是偷袭这一条路。 如果攻城不下, 他们又不愿撤退, 那最终必然会被赶来的援军包饺子。 只是有一点令明溪感到困惑,城外的敌军为什么要在此处搭建帐篷, 不怕他们放火烧光他们的军帐吗? 难道是因为那个沙盗女当家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不懂兵法。所以以为只要撤到羽箭到不了的位置, 他们就没有办法? 明溪倾向于后者。 沙盗,干的都是强盗勾当。打家劫舍, 怕肥羊跑了, 大多都不远不进地监视着肥羊。 她摇了摇头, 心道西域诸国怎么会推出这么个人来攻城。 “叶副将。”明溪沉思之际,耳边突然响起大虎粗犷的声音。 大虎冲阿南抱拳, 讶异地看向一袭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男人。 明溪循声回头,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我有话同你说。”阿南盯着明溪看。 此时少女的脸颊沾上灰尘, 只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干净。 她眉宇萦绕着令人齿冷的肃杀之气,盔甲上半干的血迹和落在肩头的雪花,增添她的冷意。 “那我先去分发石头了。”大虎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迈着大步离开, 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明溪带着阿南来到城楼的一角, 问道:“怎么穿成这样?” 阿南习惯双手用剑, 一般而言,他都是左右腰各悬一剑,说是这样好看。 但今天,他不仅穿上夜行衣,还把双剑交叉捆在背后。这样,剑鞘在一定程度上能阻挡砍向背后的刀。 阿南一把搂住少女的肩膀,力道很大。明溪对他没有防备,下巴顺着他的力道,搭在他的左肩。 她能感觉到阿南的手臂微微发颤,更多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感知,阿南已经松开她,后退两步,恭敬地冲她抱拳。 “属下此去或无归期,将军珍重。”阿南抽出腰间的马鞭,飞快走下城楼。 “阿南。”明溪叫住他。 阿南站在石阶上,回头仰望着少女。 少女高挑的身形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配合她背后的重剑黑影,与令旗上的绿眼灰狼,富有野性而又让人惊艳。 “平安回来。” 她知道他本是东宫暗卫,学得是杀一人、隐匿身形的本领。 他此行,不是去刺杀敌军主帅,就是借着他从东宫学来的本事外出请援。 各个临近的关口距西口关有一定距离,其中最近的是西谷关,也有一百二三十里地。 狼烟在此刻便很难起作用。 等各关反应过来需要一点时间,外出请援是最好最快的选择。 “若是去请援,你先去关城看看,”明溪补充道,“关城没被围的话,就请关城城守帮忙。” 关城城楼高且坚固,其中不仅有国朝守军,也有西域胡商和中原商贩的私兵,属于汉、胡共同管辖的城池。 许多西域胡商的财货都在关城,他们一定不会,也不敢和西域联军同流合污。 军队入城,那便如蝗虫过境,哪怕是自家人,也有不放过的时候。 “是。” 目送阿南的身影消失在行色匆匆的士卒中,明溪转头,一头撞上洋溢着放荡笑容的络腮胡大脸。 “妹子,刚才你虎哥可都看见了。”大虎兴奋地搓手。 阿水正值休整,也跑过来,眨巴着眼睛仰起头,说:“宛平,我也看见了。” 粗糙的手掌覆住阿水的脸蛋,明溪轻轻用力,将人往后推,半是训斥半是无奈道:“去休息,等会儿还有的忙。” “好吧好吧。”阿水笑嘻嘻地跑开,钻进女人堆里。 不一会儿,女人们大都转过头,惊讶或是探究地看向明溪。 “其实人叶副将也不错,”大虎轻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他猛地一拍脑袋,“我记得叶副将是和你一起到西口关的。” -- 第210页 大虎以为自己发现了不得的事,激动地嚷嚷:“你看,人家为了你,都愿意来边关过苦日子。刚才他抱你,你也没阻拦,你们俩肯定能成。” 明溪没有说话,视线略过大虎,望着他身后的人。 “成什么?”千夫长背着手站在大虎身后,呵斥道,“还不快去你的营看着!” 大虎虎躯一震,连忙转头,道了声是,便跑向自己的防守点。 平常吹牛打屁吊儿郎当,和千夫长称兄道弟那都是小事。战事一起,大虎还是有分寸。 千夫长盯着明溪的眼睛,直白地说:“如果不是张副将建议,我本不想将令旗交给你。” 明溪轻轻点头:“属下明白。” 千夫长背着手立在城楼边,俯视城外的敌军,呼出一口白气。 “是我轻看了你。” 返回南城楼的路上,他隐约听到东城楼刀剑相碰的声音。他以为南城楼也会是这样的局面,不想南城楼安静的吓人。 “我为我的肤浅向你道歉。”千夫长抱拳一礼。 “非我一人之功,”明溪匆忙还礼,“是城楼上所有兄弟、姐妹共同努力的结果。” “将军请宛平百夫长率三十六神臂弩弩手增援北城楼。”舒将军身边的近卫打断两人的对话。 他把一块令牌交到明溪手中。 千夫长挥了挥手,笑道:“去吧。” 明溪转身欲走,千夫长叫住她。 “等等。” 明溪露出疑惑的神情,千夫长遥指她腰间的绿眼灰狼令旗。明溪反应过来,回以抱歉的笑容,解下令旗交还给他。 阿水等人怀抱神臂弩和弩箭,列两列队,跟在明溪身后,神气地从西口关的中央穿过。 来往搬动伤兵、武器的士卒见状,纷纷侧眸。 舒将军站在主帐外,等候明溪经过。 “南城楼的事,底下人都已经报给本将,”舒将军不吝惜赞美,“你做得很好。” 他又望着她身后的娘子军,朗声说:“你们通过考核,从今以后就是我西口关正式的兵。” 阿水等人喜不自胜,身上残留的疲倦一扫而空,雄赳赳气昂昂地抬起下巴,奔赴新的战场。 — 北城楼的守卫兵力有十五个营,除却三十一营至四十营,一至五营也守卫北城楼。 指挥是林一,曾经和明溪算是有过节。 他才返回北城楼没多久,本以为十五个营的兵力,再怎样都能守得住北城楼,不想竟然被敌军撕开一道口子。 他恼怒的视线从百夫长们的身上划过,最后锁定二豹,一脚踹过去,直把人踹地倒退好几步。 “没用的东西,”林一指着二豹的鼻子骂,“二十九营出来的废物东西。” 二豹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隔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说:“千夫长教训的是。” 正巧明溪登上城楼,把林一对二豹的叼难看在眼中。 她将手掌轻轻搭在二豹的肩上,二豹下意识转头,看见老友,霎时咧开嘴笑。 “你来做什么?”林一不善地盯着她。 “奉舒将军之命,前来增援北城楼。”明溪亮出令牌,冷声道。 林一冷哼一声:“就你们?” 他打量跟在女子身后的二三十个女人,打头的少女再厉害又能如何? 一个人要是能挡万军,朝廷何必养兵百万。 对于他的轻视,明溪出言讽刺:“有些会子骂人的功夫,早就把口子堵住了。” 不等林一反驳,她看了眼北城楼上被敌军冲破的瞭望口,转头对阿水等人说:“等会儿我们就守那两个口子,你们怕吗?” 春四娘的嗓门最大:“怕他奶奶个腿儿,今晚上姐妹们杀的人还少了?” 明溪爽朗大笑,飞快地看了眼二豹,然后拔出重剑,身形迅猛地躲过厮杀的人群,一剑挡住想要从瞭望口爬上来的敌人。 阿水等人熟练地架起神臂弩,分成三排,按从低到高的顺序排列。 淬了金汁的弩箭刺穿城楼上敌军薄弱的盔甲,射中敌人的心脏位置,一击毙命。 与此同时,二豹也带人增援明溪,切断敌军的路。 约摸一炷香后,爬上来的敌军已被消灭干净。 阿水等人迅速捡起地上的半月弯刀,守在重新被夺回的瞭望口前。 “多备两筐石头给她们。”明溪收剑,大步走到林一跟前。 没有多余的炫耀,只有对战事的紧张。 林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算是明白舒将军为什么会要她来北城楼。 他大方地挥了挥手,装满石头的竹筐被士卒拖去娘子军守卫的瞭望口。 “但愿你别死在这里。”林一撂下这句话,拔出腰间的佩刀走向瞭望口。 等敌人才冒出个头,他便迫不及待地挥刀砍去,鲜血飞溅。 明溪看了眼泄私愤的林一,沉默不语,返回她应该守卫的瞭望口。 冬天的夜不仅很漫长,而且十分寒冷。鸡鸣破晓,天空依旧漆黑一片。 北城楼的西域联军应该是具有征战沙场经验的将军指挥,仗着人多,攻势一刻不停,甚至一波比一波迅猛。 到最后,阿水等人用光弩箭,就连石头也用光。她们只能趁敌人才冒头,几人联合将人砍杀。 她们僵硬地挥刀,手臂酸痛。 -- 第211页 她们此刻脑海中有一根紧绷的弦,感觉随时都会崩断。 又想着就这样断了,岂不是辜负少女对她们的训练,舒将军对她们的认可? 不知过了多久,替换的士卒终于赶来。 阿水等人随同明溪退下城楼,随便钻进一个帐篷,倒头大睡。 醒来,又是一场恶战。 — 一月后,西口关依旧挺立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中。 西域联军的将领们发生剧烈争执。 有人赞成退兵,有人却以陈宛平就在西口关,极力支持继续攻城。 他们此行,为的本身就是一个陈宛平。 只要陈宛平死了,中原王朝必将军心涣散。届时,西域诸国或许可趁机收复千里西域,将西域都护府赶出西域。 况且,此次出征的主帅是兰国的人,打的也是兰国的名头。 到时候真没攻下来,被中原王朝问责,那也是兰国在前面承受中原的怒火,与他们无关。 最终退兵一派被主战一派压制,身为联军主帅的沙盗大当家下达继续攻城的命令。 明溪靠在城楼上,就着热粥吃下馒头,耳边便传来号角和军鼓的声响。 她迅速把碗丢到一边,拍了拍倒在她腿上睡过去的阿水。 “快起来!” 阿水下意识抱紧怀中的神臂弩,一个鲫鱼打挺起身。 连日来不眠不休地守城,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盔甲挂在她的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空空荡荡。 一起来的三十六个姐妹,牺牲十七人,此刻还剩十九人。 阿水透过瞭望口,严肃地盯着挥舞弯刀冲过来的敌人。 突然,她的视线被远方滚滚烟尘吸引。 阿水揉了揉眼睛,轻扯明溪的衣角。 “宛平,你看。” 明溪顺势望去,马蹄踏碎白雪,掀起掩藏在白雪之下的黄沙,一场大风沙由远及近,席卷而来。 她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城楼震动,也清晰地看出底下敌军的慌乱。 是援军! 阿南带着援军回来了! 第104章 女将20 国朝的军旗飘荡在一望无际的旷野, 长·枪头下系着的红缨如翻卷的海浪,铺天盖地涌向荒漠之中的小关口。 底下还在攻城的西域联军听到钲声,连忙向后撤退。 看出他们准备整合阵型的意图, 明溪连忙命令阿水等人将沾有火油的弩·箭射向人群。 林一也挥动令旗,投石机装载完毕,巨大的石块在人群之中绽放,留下一个深坑。 还没等他们整合好队列,国朝的数千轻骑便飞驰而上。千匹战马撒开蹄子狂奔, 配合马背上的骑兵, 冲散西域联军的阵型。 他们穿过联军,停在城下, 与身后的援军形成双面夹击的态势。 城楼上连日奋战的士卒们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挥舞着长矛和刀, 发出兴奋的嘶吼,为城楼下的同袍助威。 “宛平。”清脆的嗓音在此时显得有些突兀。 阿水放下神臂弩, 叫住准备走下城楼的明溪, 道:“你要去哪儿?” 明溪弯腰拾起地上的一张弯弓和三支羽箭, 头也不回地离去:“去马厩。” 援军来了,西域联军不足为惧, 她该去履行她的承诺。 汗血宝马许久没见到主人,激动地在狭小的马厩里打转。 明溪拍了拍它的脑袋, 牵起缰绳,带着它往南城楼走去。 南城楼外的西域联军被援军堵住后路,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艰难地杵在西口关和援军之间。 过去一个月, 他们仗着人多, 无休止地进攻西口关。今天,援军到来,也该他们尝一下被以多欺少的憋屈滋味。 大虎远远地看见明溪回来,笑着走下城楼,迎上前说:“一个月没个消息,害得老子差点以为你就义了。” 明溪白楞他一眼,调侃道:“您老人家都没就义,我就更不可能就义了。” 大虎摆了摆手,认真说道:“北城楼那边可是西域联军的精兵,比南城楼这些阿猫阿狗还是强了许多。” “本是同根生,阿猫阿狗再强,那也是阿猫阿狗,”明溪盯着被巨木横拦的城门,问道,“多久能打开?” 大虎回头看了眼,摸了把络腮胡,说:“起码还要一炷香吧。” 一炷香,够她休息一会儿。 明溪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块肉干,冲大虎伸出手:“我的酒喝完了。” 大虎轻啧一声,骂骂咧咧说:“才回来就跟老子要酒,你就该就义。” 嘴里这么说着,他手上解酒囊的动作却飞快。大虎将酒囊扔给明溪,明溪接过后灌下一口,撕扯肉干填饱肚子。 大虎蹲在她旁边,问:“和哥说说,你带走的那些妹子,还有多少人活着?” 明溪咀嚼的动作停下,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说:“去时三十六,现下还剩十九人。” “死的不算多,”大虎从她手中拿过酒囊,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喉咙里,语气十分平静,“我们这儿死了四百多人。” 明溪转头盯着男人。男人的络腮胡上挂着酒水,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他黢黑的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悲伤,就连声线都平静的吓人,明溪却从他泛红的眼睛看出他在强撑。 大虎用力捏着酒囊,咧开嘴直笑:“他们还堆在城楼上,没来得及抬去西三帐。你去看看吗?” -- 第212页 明溪头皮发麻地把肉干塞进大虎的手中,飞快跑上城楼。 “宛平娘子!” 看见她来,侥幸活下来的女人们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明溪挪去。 其中一人被尸体绊了一下,整个人眼看着就要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明溪连忙上前,将女人托住。 女人一把抱住她的胳膊,脑袋伏在坚硬的盔甲上大哭。 明溪轻轻抚摸女人的背脊,耐心地听围着她的女人们讲述的光辉事迹,和她们活下来的不容易。 “六七十个姐妹,活下来的只有我们这些人。”女人抬起头,泪水和汗水混合,浸湿额前散乱的发。 她宛如一头受惊的小兽,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周围突然又冒出一个敌人。 明溪扶着她站起来,退后两步,郑重地向她们作揖:“你们都是国朝的好女儿,国朝一定会铭记你们一月来的奉献与牺牲。” “国朝会吗?”女人们喃喃私语。 明溪肯定地点头:“当然会,因为你们都是国朝的勇士,”她指着她们腰间的军功袋,“能给我看看吗?” 刚才伏在明溪胸口的女人解下军功袋递给她,明溪将带血的左耳倒出来,仔细数过。 “你杀了十三个,很棒,”明溪笑道,“可以升一级军阶了。” “真的吗?”女人抬手抹去眼泪,手背上的灰尘和泪水混合,她此刻就像一只花猫。 明溪轻轻点头:“真的,我不骗人。” “对,宛平娘子当初说我们入伍就有酒有肉,后来我们不就吃上肉了吗?” “就是。” 明溪拍了下女人的肩膀,穿过她们,走向城楼中央。 哪怕此刻战事已停,士卒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清理尸体,城楼中央还是堆积着大量的尸体。 明溪从左至右穿过城楼,一路走来,她看见许多曾经一起喝酒吃肉赌钱的同袍,他们都没了生息,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们之中,有人臂膀被砍去,有人脸上留下一道骇人的伤疤,有人肠子外露,也有人…… “等等。”明溪叫住搬运同袍尸骨的士卒。 明溪快速走到他们身边,揭开挡住尸体下半部分脸的灰色围布,熟悉的面容暴露眼前。 她记得他。 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和二豹的比武赌局。 他腼腆地笑说:“刚刚看你跑了,还以为是尿遁,我就押二豹赢。” 第二次则是在春四娘和那个挑了两个月大粪的五十夫长比武赌局。 他咬着牙,决定相信她,用为数不多的十几个铜板押春四娘赢。 当然,春四娘没让他失望。 不过可惜的是,那场赌局最终没能成局,她始终没有带他发财。 她还记得赌局未成时,他也只是笑着挠头。 多么鲜活的一个孩子,恐怕连十七岁都没有,此刻却肌肤冰冷,永远长眠。 “没事了。”明溪用灰布遮盖住他的脸,目送他被昔日的同袍抬下城楼。 明溪转头看向城外进退两难的西域联军,紧握双拳。 她挤出一滴泪,晶莹剔透,将眼角的尘土放大。 “走吧,集合了。”大虎拍了下她的肩膀。 明溪飞快地抹去眼泪,轻应一声,跟在他身后走下城楼。 她跨坐在汗血宝马上,背后是用惯的重剑,马腹旁悬挂着她刚才从地上捡来的弯弓和三支羽箭。 三支羽箭,用来擒那个女人,足够了。 — 西域联军在四方援军的有意驱赶下,最终汇合于西城楼外。 经过一个月的消耗,西域联军约摸还剩下一万三千余人。他们被数万国朝军队围在中间,四面楚歌。 舒将军整合西口关幸存地两千余人出关,汇入国朝的军队。 一场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的屠杀正式开始。 西口关不受降,国朝也不接受投降。 敢于侵犯中原王朝,就该承受中原王朝的怒火。 西口关余下的两千多人像不要命一样冲向西域联军。 不接受求饶,哪怕他们面对的丢盔弃甲的半大小子,哪怕蛮子双膝跪地,不停磕头。 一个月来,他们仗着人多,无休止地向西口关进贡。 此时,他们处于弱势,又凭什么要西口关看在他们求饶的份上放过他们? 他们有放过西口关战死的两千余人吗? 没有! “想走?”明溪挥刀斩杀身边的西域联军,迅速拉弓搭箭,对准一袭朱衣下的战马,“你走不了了。” 淬了毒的羽箭飞驰而出,女人胯·下战马口吐白沫,瘫软在地。 蒂娜跌下马,回头狠狠地瞪了眼骑在马上的女人。 她飞快起身,一刀砍向从她身旁经过的西域骑兵。抢来战马,她继续向包围薄弱处冲去。 亲眼目睹自相残杀的戏码,明溪微微摇头。 在周围士卒的掩护下,她穿过混乱的人群,追赶意图冲出重围的女人。 汗血宝马脚程快,明溪一边杀纠缠上来的敌人,一边慢慢靠近女人。 终于,她再次拉弓搭箭,对准女人身下的马。毫无意外,战马再次到底,蒂娜重重地跌下马。 这次没等她杀人越货,明溪第三次拉满弓弦。 羽箭飞驰而出,穿过女人背后的猩红披风,紧紧钉在地上。 -- 第213页 女人意图用弯刀砍断被勾住的披风,却不想披风用料极佳,她一时无法脱身。 明溪打马来到女人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女人。 她嘴角上扬:“抓你,三箭就够了。” 蒂娜啐了声:“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明溪没有说话,拔出重剑,轻而易举挡住女人的弯刀,然后一剑砸在女人握刀的右手。 蒂娜痛苦地大叫:“长生天会惩罚你,你这个恶魔,你会下地狱!” 明溪听后只是一笑,又一剑砸向女人的左臂,左腿,右腿。 她跳下马,夺过女人腰间的绳索,套在女人的腰上。 “你想做什么?”蒂娜声线发颤,带着深深的惧意。 明溪莞尔一笑:“我是魔鬼,当然要做魔鬼该做的事。” 她一手牵着绳索,一手攥紧缰绳,汗血宝马撒开蹄子狂奔,女人也被拖在马后,以血肉染红白雪。 等到了西口关的阵营,蒂娜仅余下微弱地喘息。 她微微抬起头,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悲鸣:“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 舒将军淡淡地扫了眼地上的女人,冷声问:“她就是联军的副帅?” “是。”明溪翻过女人的身体,从她胸口掏出一块令牌捧给舒将军。 舒将军握着令牌,看了许久,一字一顿:“叫军医来,别让她死了。” 明溪拍了拍蒂娜的脸蛋,拖着女人走进西口关。 不知过了多久,夕阳西下,除却少数冲出国朝包围圈中的西域联军,大部分皆躺在冰冷的雪地中。 他们的尸体被烈火焚烧,冲天火光照亮夜空。 明溪坐在西三帐中,望向烧红了的半边天。 “他妈的,那个蒂娜在哪儿!”大虎带着一群人骂骂咧咧闯入西口关。 “找她做什么?”明溪翘着二郎腿,享受阿水的捏肩服务。 大虎蹲到她面前,嘴角向下瞥:“听说她是这次西域联军的副帅。” “对。” “老子同你说,她就是那个混入西三帐的沙盗女细作,害得老子折了十几个……” 明溪制止他的陈词,再次问道:“你来找她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大虎一时卡壳。 他才从城外回来,听说那个叫蒂娜的女人居然是联军的副帅,现在被少女打断四肢拖进西三帐。 他想起曾经枉死的兄弟,又想到因为这次战事牺牲的同袍,三下五除二纠集一群人来找她的麻烦。 “强·奸?动私刑?”明溪替他说出后面的话,“还是两样一起来。” 明溪看向大虎和他身后众人变了的脸色,心知她说的八九不离十。 大虎一拳砸向地面,震得积雪飞溅,他骂了声操,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慢慢说道:“我答应过阿花,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 明溪的视线越过大虎,看向他身后的那群人,淡淡道:“那就是你们了。” 他们低头,没有否认。 听其他兄弟说,抓了好些服侍蛮子将军的胡姬,都在西三帐。 明溪收回视线,盯着大虎的眼睛,一字一顿:“想动私刑的话,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她现在是个废人,你们再动私刑,她恐怕活不到血祭军旗的那天。” “至于强·奸,你们要是想强·奸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为什么?”大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她是蛮子副帅,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 “所以她该像其他几位蛮子将军一样,被杀于军旗之下。” 明溪反问:“你们会动用私刑折磨那些将军,但你们会强·奸他们吗?” “这不一样,她是女人!”大虎吼道。 “我是女人,阿水也是女人,”明溪指向断臂的临娘,一字一顿,“她同样是女人,西三帐的所有人,都是女人!” 阿水出言劝道:“宛平,虎哥,你们不要再吵了。” 花嫂拉着大虎的胳膊:“为了那么些女人,值得你们这样?” 大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们是国朝的女人。” 明溪微微一笑:“不对。” “宛平,我不懂你的意思。”大虎迷茫地坐在地上。 在他的认知里,蛮子的男人就是该杀,蛮子的女人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面前的重剑少女和阿水等人,和他们同根同源,是他们要守护的、国朝的女人。 明溪拍了下大虎的肩膀,轻叹一声:“除了女人的身份,我们还是国朝的兵。” “那个女人,除开女人的身份,她还是西域联军的副帅。” “我还是不懂。”大虎和他身后的士卒同时摇了摇头。 “我一开始就说了,她的归宿是死在军旗之下,”明溪再一次解释,“还有那些胡姬,你们不该把她们认作军妓。” 大虎看向她:“你有没有想过,蛮子抓到中原女人会怎么对她们?” 明溪点头:“我知道。但错的不是那些胡姬,你们该去对蛮子男人下手,而不是从胡姬身上发泄怒火。” 最后,明溪下结论:“这是无能的表现!” “无能?我们无能?”大虎气极反笑,“宛平小娘子,你说我们无能?” 花嫂见情势不太好,连忙拉开大虎。 -- 第214页 大虎甩开她的胳膊,指着明溪的鼻子:“蒂娜该死在军旗下,我认;胡姬不许他们碰,我也认。但你说我们无能,老子不认!” 他转身呵斥身后的士卒:“都滚!没老子点头,胡姬一个都不准碰!” 碍于大虎发火,士卒们骂骂咧咧离开西三帐。 “如果我不在这里,”明溪从地上爬起来,直视大虎愤怒的面孔,“你们会怎么对她们?” “宛平,你能拦下我,是因为我敬重你,”大虎收敛怒气,“西口关还有两千余人,可都想活活吃了她们,你也能拦住?” 明溪以轻快地语气说:“来一次便拦一次。” 送走大虎,明溪掀开帐帘,看了眼里面颤颤巍巍挤成一团的胡姬和奄奄一息的蒂娜。 “谢谢将军。”胡姬可怜巴巴地冲明溪磕头。 明溪用西域话回了一句不用谢,放下帐帘。 她将重剑交给阿水,叮嘱道:“不许任何一个男人靠近她们。” 阿水同为女人,自然知道如果没有少女,她们会遭受怎样的屈辱。 那种屈辱她曾经遭受过,她能明白那种痛。 阿水用力点头,发动娘子军一起守卫军帐。 明溪来到舒将军的主帐,张副将没有通禀便打起帐帘,说:“将军说你来,只管进去就行。” 帐中坐了西谷关的守将和他的几位副将,还有东楼关的几位将军。 西谷关守将姓赵,曾在陈宛平祖父麾下当差。 他看见进来的少女,不由得一惊:“宛平侄女,你怎么在此处?” “什么?陈三娘?” “她就是陈三娘!” 明溪抱拳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若能开口,定然说给赵伯伯听。” 她转头看向舒将军,说道:“属下前来,是有事所请。” “什么事?”这么久以来,少女除了请求他同意西三帐的女人当兵外,还没为其他事求过他。 明溪朗声道:“此番俘虏胡姬十余人,还请将军为她们赐婚。” “赐婚?”舒将军讶异。 很快,舒将军反应过来,少女是想避免她们沦为军妓。 或许是因为同样生而为女,造就了她对可怜女子的怜惜。 “哈哈哈哈,”赵将军爽朗大笑,“想不到侄女儿还有柔情的一面。” “老舒,我这侄女儿可不轻易求人,你就答应了吧。” 舒将军盯着少女,大声叫了声张副将,张副将走进帐中。 舒将军说:“去把今天俘虏的胡姬带到主帐来。” 张副将露出疑惑的神情,在他记忆中,舒将军为了家中的夫人,一向不近女色。 不过他还是和明溪一同走出主帐,将西三帐的十来个胡姬带到主帐。 舒将军将胡姬赐给此番立下卓越军功的将士,并言明她们不是战利品,而是赐给他们做妻子。 除此外,舒将军正式将西三帐更名为家属帐,不可再做皮肉生意,但不阻止西三帐的女人和士卒成婚。 二月的某天夜晚,大虎身穿洗褪色的红色战袍,花嫂的发髻间别着一朵红花,和百余对新人一起,拜过天地,拜了舒将军。 事后,大虎对明溪说:“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 明溪闻言轻笑,望月不语。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能得二三已是幸运至极。 — 三月初,朝廷输送新的兵源至西口关。 新兵入关那天,正好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灰狼军旗高悬,迎风展翅。 蒂娜等十来位西域将军,齐刷刷跪在演武台上,等待最后的审判。 数道红血飞溅,染红精美绝伦的军旗。 ——以血祭军旗,赠我泉下将士。 六月,西口关、东楼关与西谷关三关奉天子圣旨,各出一半兵力合围兰国,西域都护府亦不再庇佑协助兰国围攻西口关的诸国。 九月,灭其国,诛其不降者,设西兰关,由舒将军驻守。 十一月,其余三关班师回关。 — 回关当天,阿水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奔向主帐。 “将军,”阿水看向坐在虎皮椅上的少女,她身旁站着一位断臂男子,“这是出征兰国,军功卓越者的名单。” 明溪接过名单,露出欣慰的表情:“咱们阿水也是千夫长啦。” 阿水调皮地眨了眨眼,飞快地跑出主帐。 帐帘轻晃,明溪抬起头,看向不苟言笑的阿南。 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不是吗? 第105章 女将21 自舒将军调任为西兰关守将后, 西口关守将一职便落到明溪头上。 这其中除了她在攻打兰国时的优秀表现外,还有赵将军与舒将军等人力荐的缘故。 任谁都知道,她的能力, 若不为守将,才是真的屈才。 明溪接手西口关后不仅着力于士卒的体能训练,更安排花嫂教导每位百夫长识字。 以黄沙为纸箭为笔,百夫长们学会后再去教与手底下的十夫长,再由十夫长授与每个士卒。 此外, 明溪定下轮流值守制, 每训练六日便休息一天,各营轮流休息, 以满足西口关防卫的需要。 以前每月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士卒们经年累月训练, 时常疲惫不堪。 但每六天便可休息一日,能够让士卒们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又不至于叫他们荒废训练。 -- 第215页 而且, 除了每月雷打不动的四天休息时间, 明溪还会结合他们识字表现与训练优异程度,予以额外的休息时间以及钱财作为嘉奖。 这使得士卒们从以往的不得不训练, 不得不认字,变为现在的想要训练, 想要学字。 阿南陪着明溪巡视练兵场,看见蹲在地下写写画画的士卒,忍不住感慨:“他们一天本来只学五个字,到现在为了争得好名次, 有些人一天要认十个字。” “这样不好吗?”明溪的视线落在搭弓射箭的弓箭手身上, “你看, 他们的准头越来越好了。” 阿南没有去看弓箭手,他转头望着拿刀对劈的士卒。 他们一招一式比起从前,少了分拖泥带水,多了些一招制敌的精练。 “镇国将军独创的刀法不为花招,只为杀人,”阿南收回视线,盯着负手而立的少女,“杀人的刀法适合用在战场上,可是识字,于战场上似乎没多大用处。” 明溪反问:“为何会没用?” 阿南回答:“识字读书不可以杀人。” 明溪笑着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其实我觉得,每个士卒都应该有一颗想当将军的心。” “杀一人,杀十人有什么意思?”明溪缓缓收敛笑意,向西眺望。 西边有连绵不绝的天山,广袤无垠的草原,碧蓝如洗的湖泊,也有数之不尽的西域诸国。 明溪语气坚定,目光灼灼。 “国朝将士,要学的是杀万人的本领。” 少女的气魄令阿南感到惊讶。他默然许久,继续说道:“不是所有士卒都能成为将军。” 明溪轻轻点头:“确实。不是所有士卒都能成为将军,我此刻也不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有一位能杀万人的将军。” “不过,就算没有,那又怎样?”明溪足尖轻点脚下黄沙。 “国朝的边疆会向西蔓延,杀不了万人,他们杀百人千人也是好的。” “将来,他们的用处大着呢。” 西边的土地那么大,总要人守着不是? 明溪嘴角上扬,轻轻拍了下阿南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去。阿南静默良久,似有所悟,快步跟上。 两人巡视完西口关的四个练兵场,一路登上城楼。手持长矛的士卒见二人到来,纷纷垂首行礼。 明溪立于城楼正中央,指向不远处的一块巨石,莞尔一笑:“两年前我和你初到西口关,被箭雨逼得藏身于巨石之后。” 想起两年前,阿南的眉眼爬上些许笑意。 他还记得他的胳膊被羽箭划伤,便是身前的少女为他包扎。 后来,她要将凭证绑在石上扔给守将将士,缺少绳索,她便径直撕裂他的衣袍下摆,不带一丝犹豫。 原来,已经过去两年。 阿南略微垂眸,盯着那年除夕时偷潜出关求援,被敌人砍断的左臂。 他不能再使双手剑。 不过,他不后悔。 至少,他在西口关被攻破之前,带回援军,不至于叫她力竭而亡,以身殉国。 突然,远方掀起一阵狂风,裹挟着黄沙潮西口关涌来。 风沙之中,忽然显现一列人影。 明溪半眯着眼,看不出情绪。城楼上的士卒们紧握长矛,蓄势待发。 待人影走近,打头的是一位宦臣,由西域都护府的轻骑护送。 “陛下圣旨,速速开关!” 不出意外,天子使臣畅通无阻,一路行至主帐。明溪率副将及各位千夫长跪接圣旨。 宦臣嗓音尖细:“东宫太子大婚是为天下之喜,当普天同庆。凡西域都护府麾下军卒,皆免其家中赋税三年,钦此!” “末将,谢主隆恩。”明溪面无表情接过圣旨,吩咐阿水好生招待使臣。 “将军……”阿南担忧地看向握着圣旨的少女。 少女心悦太子殿下,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少女之所以来到西口关,从底层士卒做起,在一定程度上也与她对太子殿下的爱慕有关。 骤然听到太子殿下大婚的消息,她此刻心里定然难受至极。 “阿南。”明溪早知道太子和女主是这时候大婚,心中没有多大波动。 她把圣旨递给阿南,吩咐道:“皇恩浩荡,将陛下的圣旨张贴出去。” 阿南接过圣旨,温声劝慰:“将军不必时时刻刻都坚强。” 明溪露出疑惑的表情,好端端的,不苟言笑的阿南怎会讲出这种话。 下一刻,她反应过来。 阿南曾是东宫暗卫,自是知晓陈宛平对太子的爱慕之情。 他莫不是以为她此刻强装镇定,心里难过的不行? 明溪轻笑一声:“你以为见过山河锦绣的我,还是那个为儿女私情所困的陈宛平吗?” “对,没错,”明溪从不打算否定陈宛平喜欢太子的事实,“我心悦太子殿下不假,但那毕竟是曾经。” “天山瑰丽,草原壮阔,荒漠苍茫。区区男子,如何与之比?” 阿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负手而立的骄傲女子。 她的一番言论,惊世骇俗,却又气势磅礴。虽是大不敬之言,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却给他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少女十六岁就策马战场,英姿飒爽更胜儿郎。 她本就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为何要为她口中的“区区男子”,自缚双翅。 -- 第216页 阿南沉默不语,思绪万千,最终都汇为一句“末将领命”。 他干净利落转身,披风飘扬。 目送阿南离去,明溪指尖落在沙盘上一处水草丰美的草原。 她画了个圈,将草原所属的国度圈在其中。 她轻轻点了两下,象征小国的旗帜轰然倒塌。 ——等着吧,便从你开始,一一讨回。 — 转眼过去四年,西口关在明溪的带领下发展迅速。 参军之人听闻西口关的种种待遇,纷纷投身西口关。 不过四年,西口关从一个四千人的小关口发展为近万人的中型关口。其中娘子军便占了将近十分之一。 娘子军的来源除了西域都护府麾下各个关口的军妓,还有不远万里前来投军之人。 她们不怕苦不怕累,在几次由西域都护府征调的战事中奋勇杀敌,出彩夺目,巾帼不让须眉。 “将军。”四年过去,阿水已经从千夫长做到明溪的副将。 明溪看向走进主帐中的阿水,欣赏不已。 长久磨炼,阿水的眉眼染上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几年前面软的小姑娘天差地别。 明溪问道:“什么事?” 阿水抱拳道:“工匠已制出三弓床子弩,将军可要去看看?” 明溪放下兵书,喜上眉梢:“当真?” 她走下虎皮椅,大步朝外走去。 练兵场上,大虎和二豹围着西口关唯一一架三弓床子弩。 大虎摸着巨型弯弓,垂涎欲滴:“这么好的东西,不配给老子真是可惜了。” 二豹拍开他的手,势在必得:“虎哥又在放屁。这么好的东西,配给虎哥才是可惜了,就该给我。” 大虎白楞二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要以为你现在是千夫长,和老子平级,就敢这么同老子说话。” “你才入西口关的时候,还是老子手把手教你用刀杀人,”大虎双手叉腰,“你小子就等下一架,这床子弩,一定是老子的。” 二豹整个人都倚在床子弩上,十分不要脸。 他张开双臂,像护崽子一样护着床子弩,笑嘻嘻地说:“将军都没发话,虎哥说的不算。” “呸。”大虎啐他一声,伸手就要把二豹从床子弩上拽起来。 “参见将军。”此起彼伏的问候声迫使争执的两人停下。 明溪背着手走到床子弩跟前,淡淡瞥了眼摆在一旁的木杆铁翎。 她收回视线,示意大虎和二豹让开。 “将军,”大虎腆着脸走到明溪跟前,紧张地搓手手,“看向你阿嫂和面子上,这架床子弩……” 二豹挤开大虎,谄笑道:“上次的三百六十张神臂弩将军都给了虎哥,这次的床子弩,是不是该轮到……” 明溪摆手,打断二豹的话:“先看看再说。” 她轻轻挥了挥手,阿水授意,登时唤来十来个娘子军。 她们抱起木杆铁翎放在正中,左右辅之以稍小的三支箭矢,再合力绞轴张弦。 力士高扬战斧扣动扳机,巨大的木杆铁翎“咻”的一声飞驰而出,眨眼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去测测多少步?”明溪眺望木杆铁翎离去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阿水骑马飞奔回来。 还没等战马停稳,她便跳下马背,跑到明溪身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回将军,三弓床子弩射止一千零五十步!” 一千零五十步! 场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从前的床弩射止八百步,不想改良后的三弓床子弩竟然达到一千零五十步的距离。 还没等众人从三弓床子弩的射程中回神,阿水继续说道:“木杆铁翎入地过半。” 听到这话,众人呼吸一滞。 木杆铁翎威力如此之大,倘若它穿过血肉之躯,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倘若数百架三弓床子弩齐发,木杆铁翎禀雷霆之势而去。 纵然是深在敌后的敌军主帅,又岂能躲过如雨的木杆铁翎? “好!”明溪闻言拍手称赞,“将此床子弩抬回造办处。” “将军……”听她这么说,大虎和二豹急了。 明溪笑着扫了眼两人,转眼正色道:“传本将令。” 在场众人登时抱拳,为首的几个千夫长中气十足应道:“末将在。” 明溪朗声道:“本将命尔等择选麾下考核优异士卒,共要千人,另组床弩营。” “末将领命。” “阿水。”明溪又道。 “末将在。” “本将命你紧盯造办处,务必使他们半年内制出百架三弓床弩。” “百架?”阿水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年内?” 半年内要制出百架改良后的三弓床子弩,着实有些为难造办处的工匠。 明溪淡扫她一眼,阿水匆忙回神:“末将领命。” 傍晚,从关城赶回西口关的阿南,听到明溪要人在半年内制出百架三弓床子弩,不由得一愣。 何以催得这么急? 他登上城楼,找到眺望远方灰暗天空的将军。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属于谁,明溪没有回头。 “造办处的人求过你了?”明溪轻声问。 阿南走到她身旁,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女子披上。 他轻应一声,没有说话。 -- 第217页 明溪微微抬头,夜空中月正明,星正稀。 “时间不多了。”她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阿南惊讶道:“什么?” 明溪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 — 七月后的某个夜晚,京城皇宫,钟声鸣响七十二下,悠远绵长。 皇帝驾崩。 三日后,东宫太子登基,即皇帝位,东宫太子妃即为皇后。 又半月后,国丧天下皆知。军中人人头束白,为先帝服丧。 阿南目不转睛看向自先帝驾崩后,就一直伏在沙盘和西域地图前的女人。 “叶副将。” 负责督促造办处制作三弓床子弩的阿水掀开帐帘,她先同阿南打了个招呼,然后望向明溪。 “末将请罪,百架三弓床子弩迟了一月有余,今终于全部制完。” 伏在沙盘前的明溪缓缓抬起头,笑了笑:“不晚,时间刚刚好。” 阿南蓦地想起半年多以前她说得那句时间不多了,若有所思。 等阿水离开主帐,阿南问道:“将军是不是早知道……”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一旦出口,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明溪深深地看了眼阿南,淡淡道:“本将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 良久,眼睫扑扇挣扎许久的阿南缓缓垂首。 他单膝跪地,虔诚道:“末将遵命。” — 这天,艳阳高照。 新帝之弟兖王,携带新帝亲笔所书圣旨,在西域都护府副大都护及陈大郎的护送下,驾临西口关。 西口关上下,严阵以待。 练兵场上万人矗立,亲眼看见他们平素敬重的将军面对展开圣旨的兖王,单膝跪地。 “朕即帝位,感念西口关守将宛平戍边之功,过往之事,皆不追究。今复宛平车骑将军位,准其回归本家,复其陈姓。” 明溪双手接过圣旨,朗声道:“车骑将军陈宛平,谢主隆恩!” 待明溪起身,陈大郎一把将她拥住,双目微红。 “欢迎回家,三妹。” 第106章 女将22 陈宛平三个字犹如一道惊雷, 劈得场中众人外焦里嫩。 阿水由于早就知道的缘故,面部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大虎等老人则大张着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特别是大虎。 他依稀记得几年前, 十九岁的小女娃信誓旦旦说她不是陈宛平。 他那时候虽然怀疑,却还是选择相信。 没想到,一直否认的她,竟然真的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陈三娘。 “看来,小陈将军要好好给诸位一个解释了。”将台下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兖王言辞间满是打趣之意。 明溪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等会儿怕是要被念叨个没完。 他转身对副大都护说:“我们在此,众人不便, 你陪本王看看西口关。” 副大都护拱手称是,陈大郎与妹妹许久不见, 自然是想留下来。 他正要开口说话,似乎是猜到他要说什么, 兖王笑着摆手:“西口关防守严密, 陈将军自便即可。” 等兖王和副大都护一行人离开, 大虎等西口关旧人三步并两步跑上演武台,将明溪团团围住。 “好啊好啊, ”大虎活动手腕,笑容难辨, “小娘子骗得咱们好……” 话音未落,大虎被以春四娘为守的娘子军们挤到一边。她们围着明溪,七嘴八舌“申讨”她不讲义气。 此刻,明溪不是将军, 她们也不是她麾下的将士。她们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生死之交的战友。 朋友之间, 不必拘束。 明溪手握圣旨,随着春四娘等人的逼近一步一步向后退。 眼看她就要跌下演武台,陈大郎赶紧横剑一拦。确定她安全站稳后,他抱着剑,远远躲到一边。 明溪侧眸发现无路可退,和她形影不离的阿南也躲在演武台边缘左顾右盼,不由得暗骂一声没义气。 她心虚地抹了把额上细汗,笑说:“我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已经成为千夫长的春四娘冷哼一声,偏过头,颇为傲娇,“将军瞒的这么紧,是没把我们当姐妹。” “将军天天和咱们姐妹长姐妹短,天天听我们夸陈三娘,还自己个儿跟着夸。” “我就说将军怎么喜欢扎娘子营里,还以为将军是想督促我们训练,原来是为了听我们夸她!”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明溪有口难辩,忽然,她的视线和阿水心虚的眼神交汇于空中。 明溪灵机一动,本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精神,绽放灿烂的笑容。 阿水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转身欲走。明溪眼疾手快,一把将阿水拽到身边。 阿水不停地挣扎,奈何明溪用了全力,她一时挣脱不开。 她只好轻声嘟囔:“得亏末将如此崇拜三娘,没想到三娘竟然想拖末将一起下水。” 明溪只当没听见她的抱怨,一本正经地对围着她的娘子们说:“此事非我一人瞒着各位,阿水也知道,不信你们问问她。” 说完她将阿水推进娘子们当中,用她稍稍抵挡娘子们的攻势。 趁着娘子们抓着阿水兴师问罪的功夫,明溪悄悄从她们身后绕过,准备溜之大吉。 还没等她跳下演武台,二豹带着渗人的笑容走上前。明溪连忙捂住耳朵,生怕他也要叽叽歪歪。 -- 第218页 二豹拉开她捂住耳朵的手,骂骂咧咧道:“早知道是输给名震四方的陈三娘,当初我也不至于被大家嘲笑那么久。” “我的错我的错。”此情此景,明溪认错态度十分熟练。 才认完错,她话锋一转,打起友谊牌:“当初林一欺负你,我可没少帮你。” 她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你松开我,将来打仗我让你当前锋。” 二豹眉梢一挑,惊喜地问:“当真?” 明溪回头看了眼处在娘子之中,一脸生无可恋的阿水,还有被娘子军挡住去路,一蹦一跳的大虎。 她不自觉吞咽唾沫,指天发誓:“比真金还真。” 二豹侧身让出一条路,明溪感激一笑,跳下演武台。将将落地,感觉后衣领被人拽住,明溪匆忙回头。 只见二豹咧开嘴笑,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大家快来,陈三娘要跑!” 明溪:? 别问,问就是跑掉了。 明溪作为“罪魁祸首”,直接被灌得不省人事。 作为“帮凶”的阿南和阿水也没好到哪里去,才喝完一碗罚酒,另一碗罚酒便又出现在眼前。 到最后实在喝不下了,他二人连连求饶,还趁众人倒酒的功夫,手脚并用向外爬。 眼尖的大虎和春四娘看见,一人拖一人,将人拖回来。 最后还是花嫂赶来,劝住闹过头的众人,一场喧嚣吵闹这才作罢。 两日后,主帐。 “水……”明溪扶着额头,宿醉的疼痛让她想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温凉的水入喉,抵消烈酒的辣意,明溪慢慢睁开眼。 看清守在床边的人,她语气里满是依赖:“大哥。” 她佯装生气地说:“大哥就看着小妹被灌酒,也不说拦着点。” 陈大郎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喝了酒,泯恩仇。我看你乐意的很。” 明溪莞尔一笑,她抵着胳膊坐起来,问道:“兖王和副大都护在何处?” “兖王殿下已返回西域都护府,不日就要回京,”陈大郎倒了杯茶水给自己,一饮而尽,“副大都护留话,要你十日后赶往都护府。” “这么急?”明溪揉了揉眉心,颇为讶异。 陈大郎轻叹道:“西域七国未进京贺陛下登基之喜,似有反意。” 这件事明溪知道,但也仅限于知道哪七国有不臣之心。 那时的陈宛平为爱自囚后宫,从不过问朝堂之事。这六国最后是什么下场,她就不得而知了。 明溪缓缓睁开眼睛,锋芒毕露。 “西口关的下一任守将是谁?”陛下复她车骑将军位,除了施恩外,只怕也为了即将掀起的战事。 她与西口关的缘分,止步于此。不过离去之前,她还是希望西口关能拥有一位符合她心意的守将。 西口关和其他关不同。 西口关情况特殊,独有一支千人娘子军,换旁人来,她不放心。 陈大郎指着自己,说:“副大都护命我驻守西口关。” “大哥驻守?”明溪讶然。 陈大郎宽大的手掌抚过明溪的脑袋,温和一笑:“西口关交到大哥手上,大哥一定不会辜负你这么些年的努力。” 明溪自然相信陈大郎,她轻轻点头:“也好。” 她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什么,说道:“我要从娘子营中抽调三十六人做我的近卫。” “阿南和阿水也要跟着我走。” “依你。” “大虎和二豹,还有春四娘他们,就劳烦大哥多多照顾。”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们。” “对了……”明溪猛地一拍脑袋。 “什么?”陈大郎被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明溪盯着陈大郎的眼睛,一字一顿:“大哥也要好好的。” “你也是,”陈大郎嘴角上扬,“陈家人,缺一不可。” 十日后,明溪携三十八人日夜兼程赶往西域都护府,见到了阔别多年的陈恕。 她扑进陈恕怀中,言辞恳切:“不孝女归来,拜见爹爹。” 陈恕搀起多年未见的女儿,老泪纵横。 陈恕此番前往边疆所用身份是镇西大将军,一是为坐镇边关,安抚因西域七国挑衅而浮躁的军心。 二则是联合西域都护府提前布置,以防不测。 西域趁新帝根基未稳,必然会与中原有一场大战。 中原与西域和平相处多年,养精蓄锐,也到了该将卧榻之侧酣睡之人除去的地步。 面对一众资历深厚的将军,明溪丝毫不怯场。 她指向地图上的乌支汗国,朗声说道:“乌支汗国地处中原与西域交界处,和乌哈汗国、金帐王庭互为犄角,且其在三国中国力最弱。” “末将以为,先攻乌支汗国,不仅可以削弱互为犄角的乌哈、金帐,还可以为国朝向西域深入提供后援。” 乌支汗国最靠近西域都护府,倘若攻下乌支汗国,中原粮草补给便有落脚点。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乌支汗国曾在五年前的除夕之夜,和早已灭亡的兰国一起围攻西口关。 明溪永远不忘记她经历的第一场守城之仗,也不忘记在那场战事中,马革裹尸的将士。 她曾经在沙盘画下一个圈,圈内是水草丰美的草原,圈内是一个名为乌支汗国的西域国度。 -- 第219页 由它为始,作为她征战西域的起点,正当好! 明溪将攻下乌支汗国的益处娓娓道来,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听了,都觉得她所言在理。 最后,在众人的一致同意下,乌支汗国成为国朝边疆向西蔓延的第一站。 — 乌支汗国,王城。 国朝五万边军兵临城下。 明溪自请为前锋,带领八千轻骑冲破王军阵型,逼得王军溃散,不得不退入城中。 早知道会有攻城之战,明溪从西口关调来千人床弩营,安放于距王城两百步远的城外。 百架三弓床子弩万箭齐发,踏橛箭由低到高,整齐钉入城墙,形成一个天然的云梯。 明溪跳下马背,背着重剑踏上踏橛箭,攀缘而上。 她落脚城楼,以重剑劈开意图用巨石向下砸的乌支王军。 由她开路,越来越多的边军登上城楼,边军人数渐渐呈压倒性趋势。逼得乌支王军不得不一路后撤,退下城楼。 “阿水。”明溪立在城楼上,俯视挤在城门处的王军。 阿水立即会意,带领一队人马攻下城门。不多时,城门大开,八千轻骑长驱直入。 高高的城墙上,明溪负手而立。 她神色漠然,俯瞰即将成为人间炼狱的繁华王城。 她红唇轻启,缓缓下达命令:“传本将令——” “屠城!” 阿南闻言神色一凛:“将军。” “所有罪责,本将一力承担。”明溪回头看了眼国朝边军飘扬的旗帜,坚定不移。 西口关的两千多条人命,早该报的血海深仇,迟了接近六年,终于得报。 待镇西大将军陈恕率大军进入乌支王城,满城断壁残垣,残骸堆积,繁华一时的乌支王城终成一片焦土。 陈恕叫停屠城之举,而此时,乌支王城活人,早已所剩无几。 总历时七月,边军下乌支王城,乌支汗国灭。 事后,陈恕呵斥明溪:“你若要想报仇,屠城的命令爹来下,千古骂名爹来背。” “不止为报仇,也为扬威。”面对痛心疾首的陈恕,明溪收敛周身杀意,乖巧垂眸。 是的,扬威。 只有让西域诸国惧怕,它们才会好好思考。 究竟是要选择与国朝作对,最后落得个灭族的下场;还是乖乖臣服,自愿奉上土地与人口。 — 六月后,被围城一月的乌哈汗国王城,城门大开。 汗王携满城卸甲王军,跪迎国朝边军,向陈恕奉上王玺和一抔黄土。 不同于乌支汗国落得个屠城的下场,乌哈汗国贵族皆被送往京城定居。 其国平民被打散,半数迁往中原,半数留在故国,与流放至此的中原人结为连理。 而反抗到底的金帐王庭,除了少数人向西逃窜,其余族人皆死于边军刀下。 总历时三年零四个月,位于中原与西域交界处的三国皆灭,西域诸国彻底向中原敞开。 西域诸国惧于中原,纷纷联合,组成西域联军与边军抗衡。 不想边军似乎满足于拿下三国的功绩,对西域联军并未展露出敌意。 他们不顾西域联军的频繁挑衅,龟缩于旧乌哈王城。围了两年城的西域联军粮草用尽,无功而返。 就在他们撤退时,经过两年休养生息的边军倾巢而出,在明溪的带领下大破西域联军。 经此一战,西域元气大伤,尽皆俯首称臣。 彼时,明溪已至而立之年,战功显赫。 年近花甲的陈恕退位让贤,明溪成为国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西大将军。 今后七年,西域诸国陆续亡于明溪之手,国朝边疆向西北推进。 天山,八百里荒漠,万里草原,尽入囊中。 让人奇怪的是,明溪始终未曾下令进攻位于西域正中央的雪国。 正当雪国认为自己侥幸逃过一劫时,班师东回的明溪率数万大军兵围雪国,第二次下达屠城的命令。 以屠城起,以屠城终。 自此,沾有西口关两千多条人命的西域诸国,全部国灭。 整个西域,尽属中原,再无二心。 — 阔别近二十年的京城近在眼前,明溪颇有近乡情怯之感。 去时,她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归时,她已生出华发。 城门外,帝后亲迎。 骑在马背上的明溪看见身穿明黄龙袍的帝王,恍惚一笑。 经年回首,陈宛平曾心悦之人,也已显现老态。 她下马叩首:“吾皇万岁。” 待帝王的手掌覆在她的臂膀,明溪隐隐感觉到帝王在颤抖。 她抬眼望去,只见帝王眼眸中一闪而过轻浅惧意。 不为她的功绩,不为她手上的杀孽,只为少年时,被她打得满身伤痕。 良久,明溪莞尔一笑。 少时欢喜,不过如此。 — 三年后,戎马一生的陈恕笑坐离时,去时儿孙满堂,逝后陪葬帝陵。未有半年,陈夫人追随夫君而去。 彼时,明溪四十有三。 她骑在马上,回望巍峨壮丽的京城。 多年以前,她不得不前往西域。 多年以后,她再次踏上前往西域的路途。 那时,她身侧有阿南。 而此刻,只有她一人独行。 -- 第220页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明溪循声回首。 早已封侯的阿南一袭黑衣,策马而来。 明溪笑问:“这次又是奉谁的命令,陪我去西域。” 阿南回以微笑:“奉吾心的命令。” — 多年以后,明溪与阿南策马同游,登临天山天池畔。 红日于东方升起,霞光漫天,撒向波光粼粼的池水。 阿南想起多年以前,陛下问他,真要放下侯爵之位,追随她而去? 他跪在帝王面前,笑答: “不悔。” 作者有话说: 下一篇:神尊 感谢在2021-06-27 19:08:25~2021-06-28 23:5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梁季泽的小野猫 10瓶;Y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神尊1 云璧山巅,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缠于万道霞光之中,难分伯仲。 “造孽,当真造孽……”仙风道骨的老头一袭白衣, 轻抚胡须,悬于云璧山外五十里的半空之中。 “谁说不是?本是一对佳偶天成,却因瑶华神尊胡思乱想,妒忌心作祟,最终演变成这样。” “想那只红色九尾小狐狸, 也是瑶华神尊故友孤女, 拜在白衡上神座下为徒。她偏认为小狐狸蓄意勾引白衡上神,几次三番加害不足五千岁的小狐狸。” 有人起了个头,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众仙君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其中一女君看向黑色身影,目露不屑:“堂堂司刑之神, 十万余岁,竟犯起浑来, 同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娃计较。” 见众神视线投来, 她略微停顿片刻, 继续道:“我真不知母神崩逝前,为何要将半缕神魂赐予神尊。” “那时鸿蒙初开, 她端的是公正严明,行的是刚正不阿, ”另一女君咂舌叹道,“母神创世费尽神力,被她的装模作样所骗,这才有她如今的神尊之位。” 第一位女君朗声道:“她也就是欺母神魂归天尽头, 方敢如此放肆。倘若母神还在, 你猜她还敢不敢仗着身份, 随意欺压故友孤女?” “就是,”第二位女君接着附和,“莫说那是故友孤女。单看那只小狐狸活泼可爱,憨态可掬,只要她愿做我道侣座下之徒,我一定把她宠上天去。” 第一位女君闻言便笑了笑:“到底是昭华女君心善,不似瑶华神尊心肠歹毒。” 一直没说话的女君听到这话,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 她看向被称为昭华的女君,讥讽道:“下君记得昭华上君驭夫极严,从不许道侣收女徒。” “吾等座前,青池下君休要放肆!”第一位女君出声呵斥,力挺昭华女君。 昭华女君正色道:“非本君不容女徒,是那些拜师之人心术不正。如果她们都如小狐狸讨喜,本君亦不会阻拦。” 名为青池的下君听后,嘴角的嘲弄之意未曾淡去,相反更加浓郁。 气氛一下子尴尬到极点。 为了转移话题,昭华女君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说起歹毒,我想起来一桩事。” “何事?” 昭华女君衣袖轻挥,召来云镜,将五日前在落仙台撞见小狐狸的场景展现于众神眼前。 五日前,昭华女君奉命押送犯事仙君前往落仙台下界历劫。 送走神君,昭华女君驾云欲走,不想一个跌跌撞撞的瘦弱身影仿佛看不见她一样,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她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极受天族众人喜爱的小狐狸。 纳罕她为何会来落仙台,她便寻思着躲起来一看究竟。 小狐狸停在落仙台前,跪地叩首,字字恳切:“师尊与神尊会走到今天,皆因赤梧生为不祥。赤梧愿堕人世,永不为仙,只求师尊与神尊可和好如初。” “唉……”听完稚嫩少女的心愿,在场众神皆是一叹,“可惜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云镜还在继续。 眼看小狐狸便要跃下落仙台,避在一旁的昭华女君当即上前将人拽住。 小狐狸只道自己不详,不该为仙,一个劲儿挣扎。 挣扎来挣扎去,小狐狸的衣袖无意间被昭华女君扯落,手臂一条条青紫鞭痕暴露在天光之下。 昭华女君颤声问:“可是神尊所伤?” 小狐狸咬唇摇头,一片惶恐:“神尊待赤梧极好,还请女君莫要胡说。” 说完她便落荒而逃。 看着云镜中落荒而逃的娇小身影,围观众神哪还有不明白的。 瑶华神尊的神兵便是霞光凝成的朱霞炼,小狐狸手臂上的伤痕必然也是由朱霞炼所带来。 “赤梧小狐狸如此维护神尊,神尊竟然……”昭华女君话音未落,耳畔忽然传来巨大的声响。 众神循声望去,只见云璧山的山头被什么东西撞击,无数巨石滚落山脚。 等待尘土散去,白色身影收剑,自霞光中走出。 他瞥了眼山头被削去的云璧山,又俯视躺在乱石之间,口吐鲜血的黑衣女神。 “这一掌,就当你还赤梧所受二十鞭,”白衡敛眸,神色漠然,“瑶华,若你日后再敢伤害赤梧,本座定与你去天尽头,洗去三生石上你我的名姓。” 说完,没给女人反驳的时间,白衡驾云离去。 -- 第221页 其中一位正主已走,戏已看完,众神远远瞥了眼倒在乱石之间的女神,暗骂一声咎由自取,便也各自离去。 只有青池站在距云璧山不远不近的地方,凝望躺在乱石间的神女。 “咳咳咳……”过了好久,明溪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捂住胸口,将卡在喉咙处的腥血吐在灰白的乱石上。 明溪忍着剧烈疼痛,慢慢坐起来,一边在心里咒骂杀千刀的洞拐。 将她送到打斗前或者打斗后都好,偏偏洞拐它不,选择在瑶华硬生生接下白衡那一掌时,让她附在瑶华身上。 但凡让她早附身一刻,她也不至于一来就是这个下场。 明溪闭上眼,没好气地叫了声洞拐,没想到脑海里一片安静。 她接着又叫了几声,往常一叫必应的洞拐就像死了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再不搭话,我选择放弃任务。”明溪威胁道。 还没和洞拐绑定的时候,洞拐为了让她安心绑定,答应她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终止任务。 终于,洞拐机械的声音在明溪脑海中响起:“亲爱的宿主,有什么需要可爱的洞拐为您服务的吗?” 明溪:……这玩意儿真的是不苟言笑的洞拐吗? 或许是知道自己理亏,又或许是怕明溪真的终止任务,洞拐热切道:“呼,呼呼……洞拐吹吹,阿溪不痛痛。” 洞拐的不要脸深刻震惊明溪,好半晌她才回神,沉声道:“给我一个解释。” 企图蒙混过关的洞拐安静如鸡,在明溪的再三威胁下,它才道出实情。 原因无他,身为女配的瑶华神尊设定太强。 强到只要给她换了个芯子,没有对男主“山无棱,天地合”才会绝的爱意,她必然直接碾压男女主。 明溪再次无语望天。 她还是明家二房四姑娘的时候,曾被亲生父亲送上一条白绫。 那时她为太弱而苦恼,以至于她从没想过,太强也是一种罪过。 “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正当洞拐以为她接受时,明溪话锋一转,谈起条件,“得加技能。” 她手头的技能有冰肌玉骨、走马观花、媚骨天成、身轻如燕以及力贯千钧。 这些技能虽好,却都提取于凡俗。 她这次进入的是仙侠世界,女配的身份是四海八荒哪怕不愿,都要俯首称一句神尊瑶华上神。 从瑶华身上随便提取一个技能,明溪相信,那技能一定不俗。 一人一系统僵持快有一炷香,最终以洞拐的让步圆满结束。 得到两个技能的明溪心情大好,她甚至觉得被男主一掌震断的神脉,也隐隐有修复的趋势。 明溪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一白衣女子单膝跪在乱石之间,掌心萦绕着青绿光芒,覆在她胸口一寸远的位置。 好像正在为她疗伤。 所以不是多得技能的原因,而是真的有人在为她修复神脉。 明溪握住白衣女子的手腕,白衣女子蓦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浅碧色的眼眸。 女子飞快地垂首,眼前唯剩高贵女神眉心红如血的朱砂。 不过一眼的功夫,明溪便认出白衣女子。 她就是瑶华日后最忠心的追随者——青池。 在瑶华被削去神魂后,青池选择将费劲千辛万苦修成的上神之魂,献祭给瑶华,使沦为凡人的瑶华再度为神。 不过在此时,她应该只是一个才飞升成仙的下君。 “要修复本座的神脉,哪怕耗尽你毕生修为都不够。”明溪召唤出朱霞炼,借以支撑身体站起来。 不同于面对昭华等女君时的轻狂,青池面对明溪时,颇为胆怯。 她怯生生道:“是下君不自量力。” 明溪淡淡扫了眼青池,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你可愿送本座回云璧山上的神殿?” 虽是询问,其实更像一句陈述句。 青池没有拒绝,连忙捏诀驾云,将女神送往位于云璧山半山腰处的古朴神殿。 甫一走进神殿,万物生气涌入明溪的身体,修补她残破的神脉。 明溪懒懒地倚在神殿正中的神座上,一边梳理涌入神脉的万物生气,一边笑看规矩立在殿内的青池。 “下君日后便留在云璧山修炼,权当本座报今日之恩。” 青池缓缓作揖:“三千年前,青丘狐族依仗赤梧得白衡上神宠爱,进犯我白狼一族的领地。” “吾族登九重天讨公道,却被赤梧所谓童言稚语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族长气急之下轻伤赤梧。” “白衡上神宠爱赤梧,为此震怒,逼迫吾族将十座灵山让与青丘以作赔罪。” “若不是神尊秉公执法,吾族一半生息之地,都将归于青丘。” “下君青池,肩负吾族族人所托,愿永生侍奉神尊,绝无二心。” 明溪闻言莞尔一笑,白狼一族以及青池对她的忠心,她从来不会怀疑。 她以手支颌,笑容满面:“待本座伤好,便昭告天地,收你为徒。” 不为其他,就为她一如既往,追随瑶华。 青池闻言一怔,提裙三拜。 忽然,明溪脸色微变。 涌入她体内的万物生气陡然乱窜——守山灵阵有异。 明溪强压下紊乱的神息,捏诀解开眉心状如朱砂痣的封印。 -- 第222页 朱红流光自她眉心流泻而出,向神殿外飞去,加持被人破坏的守山灵阵。 她知道,那个人已经进来了。 她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身穿碧绿仙裙的半大小姑娘哭天抹泪跑进神殿,浑然没有她刚才破坏守山灵阵时的气势如虹。 她跪在神殿中,嘤嘤哭道:“都怪赤梧顽皮,取霞光为鞭玩耍,不小心伤到自己。” “师尊见赤梧手臂之伤染有霞光,便以为是神尊所伤。赤梧来不及解释,驾云又不及师尊,连累神尊遭受无妄之灾。” “这一切都是赤梧的错,不论神尊如何惩罚赤梧,赤梧都认。” 语毕,赤梧委屈巴巴地望着坐在神座之上的慵懒女子,身体还不自觉瑟缩一下。 明溪气笑了。 好一只清清白白,软弱无辜,我见犹怜的小狐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8 23:55:14~2021-06-29 22: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神尊2 在面对瑶华的事情上, 青池一向不冷静,更何况赤梧哭唧唧的言语哪里是在认错,分明是挑衅。 青池幻化出白狼一族的玄天金刚爪, 不带一丝犹豫地朝小狐狸娇弱的脖颈攻去。 赤梧瞳孔紧缩,两只狐狸眼中瞬息蓄满泪水。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神座之上,一副我相信神尊一定会出手救我的模样。 明溪确实会出手,但不是现在。 她很想知道,假如她没有出手的想法, 那只小狐狸会选择捏诀抵挡, 还是顺势而为,不躲不闪, 硬生生接下青池这一爪。 于是,明溪轻挥衣袖, 将神殿时空静止。 赤梧微微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扬, 嘲讽之意尽在不言中。 她就知道她足以了解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尊, 不然四海八荒众神都要唤一句神尊的尊贵女神, 不至于为她做嫁衣几千年。 明溪指着悬停于半空中的青池,忽视赤梧的嘲讽, 笑道:“赤梧,你可知她来自哪个族群?” 听她这么问, 赤梧缓缓转头,看向青池。 目光触及青池右手处的玄天金刚爪,赤梧神色一凛。 然而,仅一息之间, 她的脸上又挂着柔弱可怜的表情。 赤梧娇声说道:“玄天金刚爪乃白狼一族之宝。赤梧扪心自问并未得罪白狼一族, 想来这位白狼姐姐贸然出手, 是为了替神尊惩罚之故。” “白狼姐姐要替神尊教训赤梧,赤梧认,”赤梧咬着唇,眼眶微红,“只是……” 明溪顺着她的话,慢条斯理问下去:“只是什么?” 赤梧将脑袋垂得很低,十足十的小可怜模样。 她瓮声瓮气地说:“师尊最疼赤梧,还请神尊吩咐白狼姐姐,不要在赤梧身上留下外伤,以免师尊又误会神尊。” 瞧瞧,多么心地善良的小狐狸,哪怕要被惩罚,话里话外都在替她考虑。 明溪莞尔一笑,认真点头:“你如此为本座着想,本座不得不承你的情。” 女神冷静的话入耳,赤梧讶异地抬起头。 要知道,往常她搬出师尊做说辞,不仅不会浇灭神尊的怒火,相反会引得神尊怒火中烧,失去理智,做出伤害她的事。 而且,她的每次挑衅,都建立在师尊能及时赶到的前提下。 她总能全身而退,师尊和神尊之间的嫌隙,也总能在她的有意为之下一次次扩大。 算算时间,师尊应该已经返回衡梧宫,她留在宫中的传讯纸鹤,想来师尊也已看见。 师尊心疼她,不会放任她一人在云璧山面对神尊。 也就是说,师尊差不多要赶来了,那么神尊也该到出手的时候了。 赤梧故作坚强,慢慢抬起头,正要继续挑衅,却忽然发现她的嘴被神力封住,说不出话来。 明溪轻描淡写瞥了眼萦绕着微光的指尖,哂笑道:“本座不喜欢听你说话。” 这种茶言茶语,从前她说的多了。 她喜欢她对别人说,却不喜欢别人用茶言茶语来堵她。 赤梧被封着嘴,一阵呜呜乱叫。 直到这时,她势在必得的眼眸中才爬上一些恐惧。 神尊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明溪负手而立,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神座。 她停在赤梧身前三尺的距离,居高临下俯视她,眼睛里满是鄙夷之色。 “不祥之身?”明溪右手泛着朱红微光,悬于赤梧的狐狸脑袋之上。 在朱红微光的吸引下,一缕缕纯白,毫无一丝杂质的光芒从赤梧身体里跑出。 赤梧急得舍去百年灵力,冲破明溪的神术,大喊:“不要!” 明溪低头看了眼惊慌失措的狐狸,冷笑道:“本座替你担了这么多年的因果,没成想养了一头白眼狼。现在,本座不想担了。” “神尊,我知道错了,”赤梧双膝跪地,不停地磕头,“还请神尊看在赤梧故去父亲的份上,饶赤梧一次。” 明溪勾唇轻笑:“鸿蒙初开时,你九尾狐一族的青丘老祖,也只不过是本座的宠物灵狐而已。” “用你父亲压本座,”明溪眉梢微挑,笑问,“赤梧,你在害怕是吗?” -- 第223页 赤梧身体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明溪自问自答:“你当然怕了。几千年来,要不是本座替你封印魔性,隐藏因果,你早被天族众神撕成碎片。” - 赤梧,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非妖非仙,乃神魔同体。 神魔同体,既可以为神,也可为魔,全在其一念之间。 得证大道时,若神性压倒魔性,可救苍生;魔性压倒神性,可灭三界。 十分不巧的是,作为女主的赤梧,出生时便魔性压倒神性。 她投胎于青丘国狐后的肚子,看似为青丘一只普通的王族小狐狸。 但实际上却是九尾狐族老祖青丘的一缕神魂,得母神半息神息后,吞噬天尽头的混沌之力,托生于狐后肚子的神魔同体。 女配瑶华看在青丘曾为了助她封印混沌之劫,而以身殉世的功劳上,又看在母神对青丘殉世的怜悯上,没有阻拦赤梧降生。 她不仅没有阻拦,甚至对当初没能护住青丘而感到愧疚。 在赤梧出生当天,瑶华去往青丘,替她封印体内魔性,隐藏降生因果,并将她的因果转嫁到自己头上。 瑶华做完这一切后,赤梧此生虽不能得证大道,却也不必因魔性压倒神性的神魔同体身份,被众神针对,陨落于天诛神雷之下。 当然,这些都是瑶华的想当然。 毕竟赤梧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最耀眼的光芒都将汇聚在赤梧身上。 女配和苍生,那都是为了成全男女主凄美爱情,而存在的棋子。 瑶华在赤梧身上种下的封印随着时间流逝而松动,魔性缓缓侵蚀赤梧的心神。 在魔性的引导下,赤梧对瑶华产生莫名其妙的敌意。 她知道瑶华对白衡上神情根深种,便在一千两百岁那年费尽千辛万苦拜白衡上神为师。 拜师之后,赤梧凭借狐族得天独厚的魅惑之术,少女的天真,以及不好的因果都被瑶华担着,开了挂一样刷天族众神的好感。 天族众神有多喜欢赤梧,就会有多厌恶瑶华。 当初瑶华决定保下她时,就算出会出现这种情况。 碍于对青丘的愧疚,加之瑶华认为赤梧这一世不会得证大道,与天地同寿无缘,也就无所谓这种局面。 然而,女主就是女主。她的一生除了自己,没人能掌控。 赤梧为了对付女主,在魔性的引导下,拿走青丘的镇山灵物魅果,导致青丘万物生气渐渐溃散。 天帝去查,却查到担下因果的瑶华头上,却因无证据,天帝也不好拿瑶华如何——此为瑶华神尊形象崩塌之始。 而后,吞下魅果的赤梧,媚术更上一层楼。哪怕是修无情道的白衡,都为之破防。 想到这里,明溪忽然笑了。 这哪里是魅果的功劳,这分明是他们的男女主光环。 总之,白衡一天天亲近座下女徒。 女徒也一直装乖卖巧,幻化成狐狸,倚在清冷师尊的怀中,挑衅白衡名正言顺的道侣——瑶华。 瑶华指出他们之间亲密举动已经超越师徒,人设为清冷师尊的白衡当然不承认。 他不仅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说瑶华胡搅蛮缠,心肠歹毒,妒忌赤梧得众神喜爱,想借流言毁赤梧清誉。 赤梧也装出委屈的模样,说什么她对白衡只有师徒之情,不敢僭越。 两人嘴上这么说着,行为上却是一次比一次放肆。 瑶华心中不痛快,开始针对起赤梧,最初都只是小打小闹,直到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战神白衡横扫魔族于不周山外。 时隔万年,神魔交界口不周山归于天族,天族回到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为贺万年不出的天地大喜,非上神出世不可开的朝圣殿众神云集,共贺战神白衡之功。 席上众神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琉璃盏与仙光辉映,流泻出缕缕华光。 仙娥闻着仙音起舞,水袖翩飞,与五光十色的神鸟凤凰,共舞天地安乐之曲。 这一切看似十分美好。 直到喝醉酒的赤梧枕在白衡的膝上,双手环住白衡的腰,脑袋不停地朝他怀中拱。 瑶华忍不了在大庭广众下,头顶青青草原。 她召唤出朱霞炼,趁白衡没有防备,卷起赤梧的小身板便往地上砸。 在她就要和地面亲密接触时,白衡接住了她。 他深深瞥了眼瑶华,打横抱起酒醉的小狐狸扬长而去,庆功宴不欢而散。 瑶华此举,正式坐实她的狠毒——众神依规矩唤她一声神尊,却再无尊敬。 此后,只要赤梧身上出现伤痕,不管真相,在众神眼中,那都是瑶华的手笔。 就比如这次,赤梧自己玩耍霞光,不慎伤到自己。白衡不由分说找来云璧山,替赤梧“报仇”,一掌震断瑶华的神脉。 在原文中,被震断神脉的瑶华彻底黑化,成为不折不扣的恶毒女配,报复赤梧。 她收回赤梧身上的封印,导致赤梧被天族所弃,被万神追杀,不得已遁入魔界。 自觉被欺骗的白衡回到瑶华身边,和瑶华做一对恩爱道侣。 男女主之间虐心部分正式开始。 魔界奉赤梧为主,为了她,举兵攻打不周山,身为战神的白衡再次出征。 战场上,白衡看见被魔族之主抱在怀中的红色九尾狐,愤怒至极。 -- 第224页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愤怒,总之他就是很愤怒。 那次大战,白衡为了夺回小狐狸,重伤魔族之主,自己也废去一半修为,封印小狐狸身上的魔性。 他把赤梧带回衡梧宫,锁在宫中,却不闻不问。 男女主感情没有进展怎么办? 没关系,作为恶毒女配的瑶华来帮忙。 她趁白衡养伤期间,百般欺负叼难赤梧。白衡知道赤梧被伤,几次打断闭关出手相救。 在瑶华又一次将赤梧伤害的遍体鳞伤后,他决定把赤梧带在身边。 师徒二人同吃同住,同榻而眠,感情进展迅速。 赤梧终于明白她对白衡的感情,不知不觉间,从最初的赌气利用,到现在的深爱。 她看着为了压下自己魔性而深受痛苦的师尊,决定和白衡一夜贪欢后便去天尽头自绝。 第二日,赤梧带着一身吻痕走出白衡闭关的地方,好巧不巧被瑶华撞见。 瑶华再次出手,白衡再次出关相救。 但是,这次不同于以往。 瑶华看见赤梧身上的吻痕,明白他们做了那件事。哪怕是面对重伤的白衡,瑶华照样不手软。 白衡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用身体护着赤梧。 白衡奄奄一息,赤梧悲愤大怒,冲破封印,得证大道,成毁灭之魔,一掌震碎瑶华神魂。 赤梧带着白衡去往魔界,正式接任魔界之主的位置,向天界宣战,同时在天尽头布下灭世之劫。 她要求天界严惩瑶华,将瑶华眉心的半缕母神神魂交与她,不然她便启动灭世之劫。 本就重伤的瑶华在众神的齐心协力下,神魂被灭,母神神魂也落到赤梧手上,沦为空有神身的凡人。 自此,神魔二界便开始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 但是,沦为凡人的瑶华不甘心,在青池奉献上神之魂后再次成神。 她进入天尽头,献祭神尊之身,启动女主为逼迫天族就范,布下的灭世之劫。 最后,女主融合母神神魂,以身殉劫,为三界挡下灾难。 男主费尽千辛万苦找回女主灵魂碎片,将女主复活,大团圆结局。 — 总之,女主有错,那都是因为受魔性控制,不是她的错。 而女配,即使在女主的步步紧逼下而黑化,那也罪大恶极。 即使她出身高贵,公正严明,也逃不掉身为女配的悲惨命运,注定一生为推动男女主的爱情而不懈奋斗。 明溪回顾完剧情,唏嘘不已。 她瞥了眼掌心的纯白光团,复又看向周身缭绕着魔气的赤梧,淡淡道:“赤梧,以后是好是歹,全看你自己造化。” 这次,她不从中作梗,不做促进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工具。 她倒要看看,男女主还会不会来一场惊心动魄、以三界苍生为筹码的凄美爱情。 “瑶华,你凭什么从我身上拿走东西?”赤梧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魔气骤然失去封印,不留余力地冲击着赤梧体内的仙力。 两股力量相撞,极限拉扯着赤梧仅仅是下君之身的身体。 明溪闻言轻笑,口吻嘲弄:“当初本座可以给你,今日本座就能收回。” 她蹲在赤梧身边,拍了拍她的脸蛋,眼神轻蔑:“赤梧,本座替你担了五千年的因果,本座不欠你。” 她捂着胸口,笑了笑:“你放心,这一掌,到底不是你动的手,本座不会把它算到你身上。” 说完她正要解去神殿的时空禁制,一白衣男子提着神剑踏入神殿。 “瑶华,本座的警告你都当耳边风是吗?”明溪抬起头,看向面上薄怒的白衡。 当真是清冷到了骨子里,一点都不掩藏他对她的厌恶。 明溪慢慢站起,轻轻一笑。 她挥手解开时空禁制,一手拦下青池,一手用朱霞炼卷起赤梧,将她丢进白衡怀里。 白衡微微垂眸,露出讶异的神情。 他看着周身缭绕着魔气的赤梧,质问道:“瑶华,你对赤梧都做了什么?” 他单手抱住赤梧,一手提着剑,慢慢靠近明溪。 明溪淡淡地扫了眼抵着她胸口的剑锋,眼神轻蔑:“眼睛瞎了就去治,本座不会治眼疾。” 说罢她用神力震开剑锋,淡然地走上神殿正中,端坐神座之上。 她高傲地抬起下巴,降下神罚。 她每数一桩白衡的大不敬之罪,便招来天尽头的一道天诛神雷劈向白衡。 “白衡,是谁允许你在本座面前自称本座?” “是谁准许你直呼本座神名?” “是谁给你背叛三生石的权力?” “又是谁容许你以卑犯尊,伤本座神脉?” “本座乃先天神祇,司三界之刑,天帝都要给三分薄面。你仗谁的势,敢用剑锋直指本座?” 五道来自天尽头的天诛,尽数落在白衡身上。 哪怕他身为战神,在面对五道天尽头的天诛神雷后,也不得不屈膝。 明溪俯视始终将赤梧抱在怀中的白衡,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借助神殿的万物生气,将被神罚重伤的白衡及他怀中的赤梧,扫出云璧山外。 白衡不敢置信地看向从不对他开启的守山灵阵,此刻在霞光的照耀下泛着烨烨华光。 还没等他从拦下他的守山灵阵中回神,一道敬告天地之诏响彻整个四海八荒。 -- 第225页 “上神白衡,心有他属,非本座良配。本座特下此诏敬告皇天后土,与其绝离,收其身天尽头之神力。” “此后姻缘,再不相干!” 第109章 神尊3 用敬告天地之诏宣布与白衡绝离, 和人界女子大张旗鼓休夫没有什么区别。 明溪此举可谓是把战神白衡的脸面撂到地上踩,踩一脚不算完,还呼朋唤友邀请众神围观一起踩。 当然了, 神尊神尊,顾名思义即为众神之尊。明溪着实不必对白衡太过客气。 她懒懒地倚靠着神座,汲取神殿中源源不断的万物生气,用以修补几次出手而雪上加霜的神脉。 “青池,”明溪微微睁开眼, 看向她右手处的玄天金刚爪, “你本修药道,金刚爪主杀伐, 不适合做你的本命仙器。” 青池隐去金刚爪,拱手道:“下界万物生气稀薄, 下君乃族中万年以来飞仙的第一人。” “族老顾念神尊三千年前的大恩,遂将金刚爪赐予下君, 吩咐下君务必尽全力侍奉保护神尊。” 明溪笑着反问:“保护我?” 四海八荒之中, 除了白衡, 谁能伤到她? 而且,现在白衡再想伤她, 也没这个机会了。 她是瑶华,也是明溪。 瑶华爱白衡, 她明溪可不爱。 听到明溪的反问,青池颇为脸红的低下头。 说来也是,她一个才飞升成仙的下君,不求神尊保护就是烧高香了。 明溪见她耷拉着头, 不禁想到她此刻要是幻化出原型, 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头耷着毛绒绒脑袋的通体雪白大白狼。 闭着眼睛想象白狼露出羞怯的表情, 明溪忍不住笑出声。 青池不能所以地抬起头,满脸疑惑。 察觉到青池疑惑的目光,明溪收敛笑意。 她衣袖轻挥,一道象征着治愈的青绿光束进入青池的眉心。 等待青绿光芒绕行周身一个大周天后,青池讶然:“这是灵枢?” 《灵枢》与《素问》皆为药道至上心法,相传为鸿蒙初开时人皇黄帝所作。 “我将心法赐予你,至于如何修行,还是要靠你自己。” 明溪的声音仿佛跨过沧海桑田,自远古而来。 “受数万年前混沌之劫的影响,三界半数万物生气皆为泡影。万物生气稀薄,神道渺渺,再证大道者,寥寥无几。” 明溪走下神座,停在青池身前,负手而立:“青池,本座相信有朝一日,朝圣殿会为你开启。” 朝圣殿开启,除了白衡替天族夺回神魔交界口不周山这个例外,其余时候开启,皆因天地新出上神。 面对神尊笃定的语气,青池心潮澎湃,她激动地抱拳:“青池一定不负神尊信任,早日得证大道。” 明溪忽然说道:“错了。” “错了?”青池迷惑不解。 指尖轻点她的眉心,明溪勾唇轻笑:“青池,你该唤我一声师傅。” 青池蓦地抬起头,入眼便是贵气女子眉心的一点朱红,缭绕着古朴庄严的气息,骇得她立即垂眸,不敢再看。 过了许久,青池反应过来。 她轻提裙摆,郑重跪下:“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明溪温柔地搀她起身,笑道:“云璧山万物生气浓郁,你自去寻一处喜欢的作为府邸。” 说罢明溪幻化出巴掌大小的木制殿阁,送到青池手中。 青池接过木制殿阁,转身离去。 目送青池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神道上,明溪坐回神座,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瑶华欠青池一个上神之魂,这次便由她作为青池证道路上的指引,好过她一人摸着石头过河。 明溪将将闭上眼,一声巨响自山脚传来。 放出神识去探,只见一座巍峨殿阁自云璧山脚拔地而起,和她刚才交给青池的木制殿阁一模一样。 青池立在殿阁前,冲山腰处的神殿遥遥一拜。 “日后,青池做师尊的门。” 巨响同样吸引被明溪扫地出门的白衡,他怀中依旧抱着周身缭绕着魔气的小狐狸。 看见平地而起的巍峨殿阁,他万年不变的冰块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白衡下意识抱着赤梧朝前走了一步,却忽视云璧山的守山灵阵对他开启。 衣裳才碰到守山灵阵,便被守山灵阵所蕴含的、来自天地四合的万物生气震退两步。 白衡不信邪一样继续朝前走,得到的结果和刚才一样。 他缓缓放下小狐狸,提着神剑,再次向守山灵阵靠近。 这一次,没等他靠近守山灵阵,青池幻化出玄天金刚爪,一步步走出灵阵。 “上神若再硬闯云璧山,休怪下君以下犯上。”她是天族最末等的下君不假,面对的也是天族战神。 但,那又怎样? 如果不是神尊秉公执法,保住白狼一族繁衍栖息的十座灵山,只怕她现在连天族最末等的下君都做不了。 白衡看了她一眼,冷声问:“你是谁?” 青池缓缓一揖,神色自豪:“下君白狼族青池,已拜瑶华神尊为师。” 话音刚落,凌厉的剑锋便抵着她的喉咙,白衡沉声喝道:“说!吾徒赤梧被魔气侵蚀,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青池心说这关她屁事,神殿时空禁制解除时,那狐狸就已经魔气缠身。 -- 第226页 她一直受困于时空禁制,但凡用点脑子,都能知道不是她的手笔。 青池无惧道:“非下君之罪,下君不认。” 白衡冷笑:“吾徒赤梧乃青丘九尾狐族,仙缘深厚。若非有人动手脚,岂会魔气缠身?” 突然,守山灵阵裹挟着霞光,光芒四射,一道颀长的身影自光影大盛中走出。 霞光织成的红绸于来人周身旋转飞舞,与黑云织成的衣裙促成红与黑的冲击。 眉心的朱砂不仅没令她多出一分娇俏,反而在冷静眼眸的映衬下更加孤高,神圣而不可亵渎。 白衡抬眼看去,仅一眼,便生出异样的情绪。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曾这般高高在上,以至于他竟然忘了,她本就该如此尊贵。 虚影穿过守山灵阵,明溪抬起手,轻轻撇开抵着青池喉咙的神剑。 “青池,你退下。”明溪侧眸吩咐小白狼。 青池倒也听话,乖乖走进守山灵阵。 明溪瞥了眼地上已经变成红色九尾狐的赤梧,又看了眼白衡握剑的右手虎口处,被天尽头神雷烙下的黑色桃花印记。 黑色桃花印记永生不消,象征着白衡对三生石的背叛,象征着他在姻缘存续期间,爱上了别人。 天降神罚,纵然他是男主,纵然有千万张嘴为他解释,他也抵赖不得。 “瑶……”话才到嘴边,似乎是想起天诛神雷的缘故,白衡硬生生改口。 “神尊,既然我们已经绝离,您又何必再对赤梧出手?” 明溪露出怜悯的目光:“白衡,到了现在,你还不敢面对是吗?” “也是,你身为天族战神,杀魔无数,”明溪讥诮道,“却不想,三界中最大的魔,被你护了四千年。” 白衡脸色苍白,他紧握剑柄,一字一顿:“神尊,这其中就没有您包庇的缘故吗?” “本座的公正严明,面对的从来不只是天族。” 明溪口吻嘲弄:“其他仙君年纪轻,不知本座来历便算了。你白衡七万年前在天尽头飞升成神,难道也不知吗?” 那时,鸿蒙初开,天地依旧处于混沌之中。 母神忙着创世,三界无序,六族常年征战,几度使得母神才建好的三界崩塌。 为此,母神抽己身肋骨,取天尽头混沌之力,六族族脉,创造出非神非魔,非仙非妖,非人非鬼的瑶华。 目的是为了能有一人能做到真正的一碗水端平,不偏袒任何一族。 白衡沉默不语。 天族忌惮魔性压倒神性的神魔同体,可于面前的虚影而言,神魔同体亦属于三界,亦是她要公正以待之人。 “为何不继续封印她?”良久,白衡张了张嘴。 明溪轻抚胸口,平静地说:“白衡,本座掌下跳动的是心,不是石头。” 公事上,她必然克尽厥职,公正不阿;私事上,她想任性而为一次,又何错之有? “白衡,本座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要对赤梧动手,先看看你右手虎口。” 说完这句话,虚影消失于云璧山脚。 明溪收回身外化身,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深深地睡过去。 黑色桃花印记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白衡脸上。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对赤梧的感情,早已超越师徒之情。 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白衡面前,她倒要看看,他还怎么逃避? 再次醒来,已是月余后。 云璧山充盈的万物生气涌入明溪的身体,被白衡一掌震断的神脉已修补了七七八八。 她捏诀驾云,飞至云璧山山巅,望着被白衡一剑削平的山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明溪静立于山巅的万丈霞光之中,俯视过往的神君仙君。 他们路过云璧山时,大多要对被削平的山头指点一番。 收到师傅出关的消息,青池忙不迭赶往山巅。 “师傅。” 明溪回头看了她一眼,讶异道:“不过月余,你竟然已入下仙巅峰。” 青池腼腆地笑了笑:“将玄天金刚爪还给族中后,我专修药道,不必分精力学杀伐之道。” “再加上师傅传授我灵枢,云璧山又得天独厚,我的修为自然突飞猛进。” 想到原文中的青池,成神之路不可谓不坎坷,明溪不由得一叹, 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才得证大道,她却为了瑶华所行的分内之事,甘愿献出神魂。 到底是瑶华欠了她。 明溪问道:“你现在的本命仙器是什么?” 青池摇了摇头:“尚无本命仙器,只同太阴上君的玉兔讨了根捣药杵。” 说完青池召唤出一根木制捣药杵,捣药杵在她手上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个大木锤。 青池霸气地肩扛木锤,愣是像扛着一根狼牙棒,仿佛要和人打架一样。 偏她不觉得,得意邀功:“师傅看我!” 明溪见她天真烂漫,莞尔一笑。 不过修行之人,没有本命仙器可不行。 将来飞升渡劫,若无本命仙器抵挡天雷,可要多遭好些罪。 明溪半眯着眼捏诀推演,半晌后喜上眉梢。 明溪笑道:“赶巧了,神农山新出一鼎药炉,半月后举行择主仪式。” 话音才落,一位药童骑着仙鹤而来。药童跳下仙鹤,跌跌撞撞向明溪跑来。 -- 第227页 他小手一挥,金色的天文便在空中整齐排列。 “小童拜见神尊,”药童憨态可掬行礼,“这是师尊命小童敬呈给神尊的请帖。” 似乎怕她不肯去,小药童补充道:“此次神农山新出药炉为半神品质,所求者甚多。唯有神尊坐镇,师尊才放心。” 不管瑶华替赤梧担了多少因果,受三界多少非议。 有一点,三界之中无人敢反驳。瑶华在公事上,始终公正。 明溪收下请帖:“你去回司药上君,就说本座不会失约。” 目送小药童骑着仙鹤离开,明溪瞥了眼嘴角咧到耳后根的青池,说道:“半神品质极为难得,足够你渡飞升上仙之劫。” 至于青池要渡神劫,她为她准备了别的。 青池扛着狼牙棒——不,大木槌跑下山,兴奋的声音远远传来:“我这就去修炼!” — 半月一晃而过,明溪带着青池,驾云赶往神农山。 将将踏入神农大殿,令明溪感到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声音传来。 “拜见瑶华神尊。” 第110章 神尊4 听到让人心情不太愉快的声音, 青池秀眉微蹙,满脸不耐烦,颇有要和来人干架的样子。 明溪攥住青池的手腕, 施施然转身,大方接受来人的礼。 她眼眸半眯,慵懒地打量周身缭绕着仙气的赤梧,淡淡道:“免礼。” 赤梧上前一步,踮起脚尖, 凑到明溪耳畔, 低声挑衅:“见我一如往昔,神尊可有失望?” 说完这句话, 赤梧退后两步。 她将头耷拉在胸前,鸦羽般的眼睫不停扑扇, 两根食指也不停地绕着圈。 任谁看了,都要生出怜爱之情。 四海八荒谁人不知神尊因为白衡上神的缘故, 极度厌恶赤梧。 反倒是赤梧为了白衡上神, 一再委曲求全。 一边是负手而立、高高在上的神尊, 一边是低着头、紧张地不行的下仙,造访神农山的神君们顿时在心底脑补了七七八八。 将周围众神仙的表情尽收眼底, 明溪轻叹一声。 瑶华替赤梧担了接近五千年的因果,哪怕她现在已经不担了, 众神依旧先入为主,认为她又在欺负赤梧。 青池气得牙根痒痒。 从前族长便是败在所谓人畜无害的赤梧手下,三千年过去,她不仅没有改变, 装柔弱卖无辜的技术反而炉火纯青。 青池下意识幻化出捣药杵扛在肩上, 赤梧要是再敢冒犯师傅, 她一定直接一锤。 “一如往昔?”明溪摇头失笑,“赤梧,你何苦自欺欺人。” 白衡没有瑶华继承的半缕母神神魂,也没有瑶华得天独厚的神力。 他若想封印住赤梧身上的魔性,除了要舍去一半神力外,还得将神魂生生分成两半,一半神魂用以做封印魔性的罩子。 失去神力都只是小事,剥离神魂才是真的苦不堪言。 此刻赤梧身上没有一丝魔气,想来白衡在见到黑色桃花印记后,明白了他对赤梧超越师徒的感情。 他选择牺牲自己,用一半神力和一半神魂将赤梧的魔性封印。 失去神力和神魂的白衡也就成了一个药罐子,需要灵药补养,再无战神之实。 这样的情况,如何能说一如往昔? 撞上明溪似笑非笑的眼睛,赤梧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拳头。 如果不是面前的女人骤然解开她身上的封印,师尊又何必为她变得与废人无异? 突然,赤梧哽咽道:“神尊说得对,都是赤梧自欺欺人。哪有什么一如往昔,师尊如今这样,都是赤梧不好。” “倘若不是赤梧生为不详,师尊也不至于……” “好好的怎么带着哭腔?”一双温暖的手搭在赤梧的肩膀上,“可是谁又欺负你了?” 昭华女君话虽是对赤梧说,看着的却是明溪,所含之意不言而喻。 赤梧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坚强道:“多谢昭华女君,无人欺负赤梧。赤梧听神尊所言,一时伤感罢了。” 明溪静静地看她表演,心道她若是个凡人,南府戏班子的台柱只怕非他莫属。 如此语焉不详,模棱两可,倒真像她又欺负她了一样。 似乎是有人撑腰的缘故,赤梧腰板也挺直了些。 她咬着唇看向明溪,捏着拳头,与眼眸里的些许惧意配合,真像一个既害怕又不畏强权的少女。 明溪忍不住轻嗤一声。 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给予一个人随心所欲的资格。 赤梧这般矫揉造作,归根究底,她只有借助这样的手段,才能赢得众神的怜惜。 众神的怜惜,在她眼里或许很重要。 但对于身为神尊的她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神尊驾临,小仙有失远迎,还请神尊恕罪。”司药上君慈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明溪闻言转身,笑道:“上君不必客气。” 明溪跟随司药上君踏入神农大殿,一股清幽的药香扑面而来,钻入她的身体。 在药香的滋润下,明溪只感觉神清气爽,身体也轻快许多。 司药上君将明溪引至大殿正中的神座前,拱手作揖:“还请神尊在此落座。” 神座之木取自远古通天大神木,上雕刻着神农氏尝百草的故事。 -- 第228页 明溪轻轻拂过神农手中所拿的药草,拒绝道:“药神之座,还是留待药神。”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迅速扫过跟在她身侧的青衣女仙。 明溪停顿片刻,继续说:“今日是神农山药炉择主之日,本座不愿喧宾夺主。上君另为本座安排个位置便是。” 最后,明溪的位置在司药上君的旁边,两人并排坐在大殿正中,其余神君仙君则坐在圆形大殿的四周。 大殿中央凹下去一块,挤满了修习药道的仙君,还有少数修习其他道的仙君,等待半神品质药炉择主仪式的开启。 明溪遥望挤在人群中的青池,青池也察觉到师傅在看她,登时回以一个势在必得的表情。 来时她已嘱咐过青池,不必对药炉太过强求。 倘若药炉不择她为主,大不了她为她去寻其他仙器。 明溪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浅碧衣裳。 赤梧身姿娇小,如果把她放在人界,也就一个十五六岁小姑娘的样子。 她被一众身形颀长的仙君挡住,着实不太显眼。 明溪记得赤梧修习的是魅道,她拿半神药炉做什么? 似乎想起什么,明溪嘴角慢慢上扬。 白衡为她封印魔性身受重伤,她为白衡求药炉,学习药道不是正当好吗? 多么美好的一段双向奔赴、感人肺腑的师徒情。 赤梧踮起脚尖,斜了眼端庄坐在大殿中央的明溪,眼眸中淬满不甘。 如果不是她解开她的封印,师尊何必为了她遭受那么大的罪,她又何必挤在一众仙君之中,去讨那劳什子半神药炉。 “半月前,我神农山孕育出一鼎半神品质的药炉,”司药上君拄着仙杖起身,微微躬身,“今邀神尊与众仙友到此,为的便是见证半神药炉择主。” 司药上君衣袖轻挥,大殿正中缓缓垂下一幅画卷。 古朴的画布上显出一个漩涡之门,透过漩涡之门,依稀可闻画中药香阵阵。 “此乃药境,半神药炉便在其中,外面一炷香,境中三日,”司药上君轻抚胡须,叮嘱道,“诸位切记,莫要为争夺一件仙器,伤了仙家之情。” “是。” 听到半神药炉便在画中,挤在大殿中央的仙君们皆是一振。 他们争先恐后踏进漩涡之门,生怕去的晚了,仙器认他人为主。 到最后,场中只剩下青池和赤梧。 青池冲明溪遥遥一揖,朗声道:“师傅,徒儿去了。” 说完,青池头也不回地踏入漩涡之门。 浑然不理会因她一句话,掀起轩然大波的神农大殿。 “那下君方才面向的是大殿正中,她莫不是司药上君的徒弟?” “仙君说笑了,我家师傅早不收徒弟。”司药上君的徒弟开口解释。 昭华女君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问道:“那她方才唤的是谁?” “坐在那里的,除了司药上君,还有——” “瑶华神尊!” “什么?她竟然是神尊之徒?” “若她是神尊之徒,半神药炉岂非早已内定?” “不会吧……神尊私底下蛮横霸道不假,可在明面上,神尊一向端正。” “为了徒儿,又有什么不会?”昭华女君拱火,“那可是半神药炉。” 众仙君窃窃私语,司药上君见状,扯出尴尬的笑容:“神尊,您看这……” 明溪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青池为本座之徒不假。但本座以司刑之神的名义起誓,仙器认主,本座绝不插手。” “今日本座前来,也是受上君所托,端的是公正。” 三界之中,如果司刑之神都不公正,那便再无公正之人, 听她这么说,众仙放下心来。 赤梧之所以留在最后,就是想借青池来毁掉她在三界之中的公正名声,不成想青池先发制人。 赤梧气恼地看了眼明溪,转身走进漩涡之中。 等待最后一人进入药境,漩涡之门关闭。 画布横放,悬在空中,将药境之中的景象一一呈现。 明溪百无聊赖盯着画布,赤梧进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身边便聚了好些仙君,隐隐有以她为尊的架势。 再看另一边,青池肩扛捣药杵,单独行动寻找半神药炉。 她路上被守护仙器的灵药所伤,身上青衣已出现几道裂痕。 不得不说,赤梧笼络人心的手段,着实高明。 昭华女君见状得意地看了眼明溪,若有所指地问:“诸位仙友结交好友,更看重权势还是投缘?” “女君何出此言?”其中一位仙君笑道,“权势于吾等而言,不过过眼云烟,自然是投缘紧要。” “吾等为仙,难道要学人界凡人,为所谓权势谋划一世?”另一位仙君亦是笑道。 “与其为权垂首,吾更愿得证大道。” 昭华女君抿唇轻笑,挑衅地看了眼明溪,尾音拖得老长:“所以那些小仙君围着赤梧小狐狸。” “赤梧娇弱善良,模样可爱,自然十分讨喜。” 明溪垂眸盯着琉璃盏中的琼浆玉液,忽地笑了:“昭华女君。” “下君在。”纵然十分不情愿,昭华女君还是起身朝明溪作揖。 明溪端起琉璃盏,浅尝一口琼浆玉液。她慢条斯理擦拭嘴角,再用鲜花净手。 -- 第229页 拿起用云朵织成的锦帕,明溪一根一根擦拭手指。 做完这些,她才漫不经心扫了眼还拘着礼的昭华,淡淡道:“你既为上仙,就该明白心胸狭隘,难证大道。” “望你日后光明磊落,莫再指桑骂槐,”突然,明溪气势全放,惊得昭华女君小腿肚一颤,“否则,任你再修个十万年,也难窥神缘。”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众神仙们神色各异。 被下了脸的昭华女君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恭敬道:“下君谨遵神尊教诲。” 明溪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将视线重新放在画卷上。 自他们进入药境,外面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也就说,药境中已过六日。 明溪看向穿得破破烂烂的青池,她身侧围了好些仙君,好像受了什么人吩咐一样,有意无意挡住她的去路。 另一边的赤梧则畅通无阻,飞快赶往半神药炉出世的药境之巅。 明溪微微蹙眉,这其中有没有赤梧的手笔,显而易见。 昭华女君见状,记吃不记打一样,再次挑衅地看了眼明溪。 赤梧一步步靠近泛着五彩光芒的精致药炉,药炉上花纹繁复,沟壑纵横。 只看一眼,便能感觉到它不同于寻常仙器的厚重大气。 赤梧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药炉上,五色光芒顷刻将药境笼罩。 她不由得喜上眉梢。 只要她有了半神药炉,便可私下为师尊炼制丹药,她和师尊的秘密,就不会被旁人知晓。 目光所及皆是五色光芒,有意无意拦着青池的仙君们也都收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药炉认主,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 没了阻拦,青池扛着捣药杵向药境之巅狂奔而去。 只要还没完全认主,那她就还有机会。 她不顾一切狂奔,尽管身侧就是万丈深渊。 司药上君轻抚胡须,赞赏地看向药境中狂奔的身影,慢慢道:“药炉择主,又不是看谁先到药境之巅。” 正当赤梧准备咬破指尖,与半神药炉缔结血之盟誓时,半神药炉化作一个铃铛,向山腰飘去。 铃铛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轻轻落在青池的玉簪上。 青池停下脚步,缓缓取下挂在玉簪上的铃铛。 铃铛陡然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药炉,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药境之中的众仙君在耀目光芒的刺激下,情不自禁闭上眼。 再次睁开眼睛,他们已回到神农大殿。 司药上君慢慢起身,笑道:“仙器已认主,恭喜青池女君。” 青池将手指送到嘴边,准备滴血认主。 却不想赤梧走到她身边,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她微微啜泣,低着头道:“赤梧有一不情之请,还请青池女君成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03 19:35:55~2021-07-04 22:2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牡丹红玫瑰 6瓶;Ya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神尊5 听着赤梧委屈巴巴的语气, 青池的脸顿时就绿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眼赤梧,捏诀将半神药炉变作铃铛大小,塞进袖中。然后往边上退了几步, 求救似的看向明溪。 要是在私底下面对赤梧的装柔弱,她才不会管那么多,直接上手一顿爆锤。 可惜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的身份是神尊的徒弟,她不能给师傅丢脸。 明溪慢慢起身, 宽大的描金墨色衣袖自然垂落膝前, 朱红的披帛由神力托着,悬在半空。 她一步一步走下高台, 停在赤梧身前,眼眸微微向下瞥, 压迫感扑面而来。 赤梧只感觉自己小腿肚稍稍发软,她不自觉吞咽口水, 小脸也逐渐发白。 “神尊何苦为难赤梧小狐狸。” 昭华女君看不惯以大欺小的场景, 不甚尊敬地开口替狐狸抱屈:“她五千岁不到, 还是孩子心性,心直口快而已。” “污蔑尊上可是大罪, ”明溪懒懒地斜了眼昭华女君,“诸位仙君呢?也认为本座欺负赤梧吗?” 她的视线扫过一众仙君, 仙君们拱手作揖,皆称不敢。 明溪拖着长长的衣摆,负手来到昭华女君身前,静默不语地打量着她。 等到昭华女君心慌意乱, 明溪轻嗤一声, 笑声中蕴含着浓浓的嘲讽之意:“那么现在, 本座是不是在欺负昭华女君?” 神农大殿的气氛瞬间蒙上一层冰雾,众仙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上来。 如果神尊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他们或许真会顺着昭华女君所言,认为神尊在欺负赤梧。 可转念一想,神尊真的欺负赤梧了吗? 他们不禁看向眼角还挂着泪的赤梧,露出迷惑的表情。 她为什么要哭? 为什么会给他们一种她被欺负的错觉? 明明在药境之中,她就是被群星拱卫着的月亮,衣衫规整。 而真正被半神药炉选定的主人,满身伤痕,衣衫也是破破烂烂。 青池都没哭,她为什么要哭? 神尊只是走到她面前,为何会被说在欺负她? “是下君失言,”众仙的探究被昭华女君看在眼里,她颇不情愿地朝明溪作揖,“还请神尊恕罪。” -- 第230页 明溪冷哼一声,甩袖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赤梧。 她莞尔一笑:“赤梧,本座听闻四海八荒中,你最善解人意,不会与别人为难。” 这话是想把她架在高处,赤梧心下不免慌张。 她深深地看了眼身穿墨色描金神衣的女人。自从她被师尊震断神脉,她就变得与往常不一样了。 指甲嵌入掌心,留下一道半月形的印记,痛觉令赤梧回神。 她谦虚道:“赤梧之所以能得四海八荒一声谬赞,说到底诸位君上是看在神尊和师尊的面子上。赤梧不敢贪功。” “况且,赤梧不满五千岁,正如昭华女君所言,赤梧还只是小孩心性,”她故意停顿片刻,“又哪里称得上善解人意?” 赤梧以极低的姿态将问题推还给明溪,同时又用年纪小来堵明溪的话。 明溪嘴角上扬,笑问:“赤梧的意思是,四海八荒的神君仙君,皆碍于本座与白衡的威势,才夸赞你善解人意吗?” 此话一出,神农大殿中的仙君们脸色不太好看。 成仙后,他们端的自然是耳根清净,清心寡欲,虽不为神,却也是一山之主。被误当作畏惧权势、依附诸神的狗腿子,不怪他们恼怒。 众仙嘴上不说,心底却暗戳戳给赤梧记下一笔。 如果不是她挑事,他们何至于被如此羞辱? 察觉到诸位仙君的神色变化,赤梧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烂。 抵着掌心嫩肉的指甲加深力道,半数指甲没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赤梧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赤梧不是这个意思,”她咬着唇,小脸煞白,语无伦次地说,“赤梧是想说……想说……” 昭华女君看不惯赤梧掉眼泪,她快步走到赤梧身边,把她的小身板揽入怀中。 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赤梧揪起的心稍微放下。 “神尊何必咄咄逼人,”昭华女君冷哼一声,视线扫过观礼的众仙君,“你们也是看着小狐狸长大的,她是什么心性你们最了解不过。” “她一句自谦之词,却惹得你们疑心她,倒白费她素日对你们的敬重。” 墙头草一般的众仙们听昭华女君所言,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忍不住轻轻点头。 昭华女君对赤梧仿佛开了八百层滤镜,明溪不由得暗自纳罕。 那厢青池见自家师傅被人冒犯,正要开口说话,生生被司药上君中气十足的大喊震回肚子里去。 “不好,有人闯山!” 话音刚落,一只抱着古朴短剑的九尾白猫窜进神农大殿。短剑带着九尾白猫上蹿下跳,颠得白猫喵呜乱叫。 “救救我!” 明溪下意识捏诀,一束柔和的白光射向短剑,将短剑定格在空中。 她左手微微转动,九尾白猫便脱离古朴短剑,安稳落在地上。 白猫化作一位唇红齿白的白衣美少年,身后九根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停摇摆。 好半天才缩回去八根大尾巴,最后一根他憋红了脸,愣是没能缩回去。 他耷拉着猫耳朵,委屈巴巴走到明溪身前,一把抱住明溪的衣袖,嗓音柔软:“漂亮姐姐,帮帮我。” 众仙君:! 明溪:?! 看着少年脑袋顶上的毛绒猫耳,明溪情不自禁伸手撸了一把,喉咙里发出愉悦的轻哼。 唔—— 好软,好撸。 少年身后的大尾巴瞬间炸毛,根根耸立,碧蓝的眼眸里满是震惊,如玉的脸颊也爬上一片绯红。 青池没脸看师傅耍流氓,双手捂着脸,指缝却撑得的老大,身体十分诚实。 自知失仪,明溪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将手覆在少年的头顶。 带着暖意的神力自天灵盖注入少年的身体,不一会儿他身后炸毛的大尾巴便没了踪影。 少年微微仰头,看向比他稍微高出一点的女神,扬起灿烂的笑容:“谢谢漂亮姐姐。” 说完,他走到目瞪口呆的司药上君身前,眨巴着碧蓝的眼眸,诚恳道:“下君明德,今日随父君入天界请安,陛下赏赐下君一柄半神之剑。” “下君灵力低微,不足以操控半神之剑,故而不小心冲上神农大殿,”明德乖巧地行礼,“还请司药上君宽恕。” 终归没造成损失,司药上君摆了摆手:“罢了。” 知道没事了,明德三步并作两步回到明溪身旁,绽放出温暖而又美好的笑容。 他生的漂亮,吸引好些仙君的目光。 “听闻九尾灵猫一族的少主容色无双,今日有幸一见,当真名不虚传。” “太招人稀罕了。” 然而,夸赞中总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长得漂亮有什么用?灵力低微,如何带领九尾灵猫一族。” “唉,说的也是。” 听到这话,明德轻轻扯了扯明溪的衣袖,咬着唇问:“漂亮姐姐也认为灵力低微的人没用吗?” “怎么会?”对于招人稀罕的美色,明溪是比较有耐心的,“开智有早有晚,你不要多想。” 明德正要附和着点头,但总感觉漂亮姐姐的话有点怪异,脑袋卡着不上不下。 就在这时,被一只白猫夺去风头的赤梧再次走到青池身边,一双狐狸眼中瞬间蓄满眼泪。 “赤梧实在别无他法,还请女君成全赤梧的不情之请。” -- 第231页 忙着看戏的青池后退两步,不耐烦地啧了声,心说她还没完没了了。 青池选择继续向师傅求救。 接收到她的目光,明德疑惑地歪着脑袋,问:“漂亮姐姐,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明溪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将刚才神农大殿上发生的事传进少年的识海。 “神尊姐姐?”明德微微抬头,不敢置信张了张嘴。 少年慢慢抬手,轻抚明溪眉心朱砂,然后突然变成九尾白猫,跳进明溪怀中。 它下巴微扬,宝石蓝的眼眸带着睥睨一切的骄横,然而他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天真。 “赤梧姐姐不是最善解人意吗?”白猫口吐人言,露出尖尖的牙齿,“既然姐姐知道是不情之请,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开口呢?” “姐姐难道不知道,那位女君会因为姐姐的开口而为难吗?” 白猫慵懒地伸出爪子抵着下巴,状似疑惑地自言自语:“不可能啊?” “我听父君提及青丘狐族,便会夸赤梧姐姐最聪明不过。姐姐不可能不知道那位女君会为难啊?” 最后,白猫仰着圆脸,直勾勾地盯着明溪的下巴,人畜无害般问:“神尊姐姐,你觉得呢?赤梧姐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赤梧:……竟是同道中人。 明溪轻轻挠了下白猫的下巴,白猫眼睛舒服地眯成一条缝,不停地发出喵呜的哼声。 “赤梧,本座也想问问,你有没有替青池考虑?” 灵猫少主的一席话,使得神农大殿上的仙君们惊醒。 他们的视线随着明溪的质问,落到赤梧的身上。 她要是有不情之请,大可以私底下和青池女君商议,为何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屡次开口? 赤梧见招拆招,提起裙摆跪下:“非赤梧要为难青池女君,实在是……”后面的话被啜泣声取代。 昭华女君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有本君在,你莫慌,有话直说。” 赤梧哽咽道:“赤梧来求半神药炉,是为了给师尊炼制疗伤丹药。” 白衡乃天族战神,干系着天族与魔界的地位。听到他受伤的消息,众仙君坐不住了。 “什么!白衡上神受伤了?” “你快说,白衡上神如何会受伤?” “难怪赤梧几次唐突,原是为了白衡上神。” “多么孝顺的徒儿。” 赤梧挪动膝盖转身,面向青池,眼泪直流:“只要青池女君愿舍半神药炉,衡梧宫愿用神器作为交换。” “白衡上神为天族征战数万年,劳苦功高,青池女……” “当初白狼一族的灵山被魔族进犯,还是白衡上神出手相助。这药炉,应当让给赤梧。” 青池捏着袖中的铃铛,一言不发。 司药上君笑着出来打圆场:“白衡上神横扫魔族于不周山外,建不世功勋,我神农山又怎好袖手旁观?” 说完他便吩咐药童去药室取治伤的药。 药童将伤药递给赤梧,司药上君笑说:“日后白衡上神若需药,你只管上门来取。” 赤梧垂眸盯着手中药,治外伤的、内伤的应有尽有,唯独没有治疗神魂的。 “多谢司药上君好意,只是这些药无法治疗师尊伤势,”赤梧将药放下,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青池,“只要青池女君肯,衡梧宫愿出两件神器。” 两件神器! 青池气不打一处来,说得她好像坐地起价一样。 白猫适时哼哼两声,抢过话语权:“敢问白衡上神受了什么伤?” “神农山上的药都治不好白衡上神,难道凭你炼丹药就有用了?” 语毕,它再次眨巴着碧蓝的眼眸,问:“瑶华神尊,我说的对不对?” 明溪低笑:“对极了。” 第112章 神尊6 从前凭借卖惨和所谓善解人意, 赤梧无往不胜。 不论是高贵如神尊,还是卑微如洒扫庭除的仙娥,都在她的手下吃过暗亏。 赤梧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问题, 相反一直洋洋自得。 直到今天,她碰到一只和她走一样路子的公猫。公猫年纪比她还小上千岁,倒叫她不好再仗着年纪小行事。 赤梧喉咙里卡着一口血不上不下,心里把公猫胡乱骂了一通。 似乎觉得火还不够旺,明德继续添柴, 天真地问:“赤梧姐姐是不相信神农山的诸位仙君吗?” 这下轮到司药上君的脸色不好看了。 他轻抚胡须, 眼神平静地盯着赤梧。 赤梧能感觉到司药上君藏在平静目光后的不悦,一时语塞。 青池看到这个场景, 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掐住大腿肉。 由于拼命忍耐,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痛苦的眉眼与咧开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真的好怕自己忍不住,笑得太大声。 明溪慢条斯理抚过白猫油光水滑的背脊, 眼尾上扬, 佯怒道:“明德, 不可无礼。” 白猫福灵心至,调皮地在神女的怀中打了个滚, 低声嘟囔:“下君真的很疑惑嘛……” “难道下君有说错什么吗?”它顿了顿,理直气壮地说, “神农山的诸位仙君所炼丹药,必然要好过身为初学者的赤梧姐姐。” “白衡上神需要用什么药,她只管说出来。司药上君为人大方,又不是不会给。为何非要那位女君的半神药炉?” -- 第232页 “再说了, 衡梧宫愿出两件神器又如何?那位女君作为神尊之徒, 日后还缺两件神器吗?” 白猫连珠带炮不停歇, 说得赤梧哑口无言。 昭华女君听了,都觉得白猫所言在理。 她走到赤梧身前,弯腰把人从云雾缭绕的地上搀起来,温声说道:“明德少主言之有理。你好生同司药上君说明白衡上神所受何伤,司药上君也好对症下药。” 司药上君附和点头:“本君理解你关心则乱。若是你不知晓的疑难杂症,本君愿亲自走一趟衡梧宫。” 明溪似笑非笑地盯着赤梧。 她若是敢正大光明求助,又何必来争半神药炉? 余光瞥见明溪的嘲讽,赤梧双手紧握。 再看周围已然窃窃私语的仙君,她连柔嫩的唇角被尖牙咬出血迹都感觉不到。 赤梧闭上眼,决定赌一把。 “师尊所受之伤,乃天诛神雷,”她幽怨地朝明溪作揖,“神尊忘了吗?是您亲自降下的神雷。” “在师尊与您斗法那日。”末了,赤梧补充。 “哈?”除了青池,场中众人皆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白猫也不例外。 它的嘴大张,碧蓝的瞳孔侵占整个眼睛。垂眸看了眼它滑稽的表情,明溪嘴角微微上扬,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 昭华女君蹙眉道:“神尊与上神斗法是在一个半月前,为的是……” 话未说完,她一把扯过赤梧的胳膊,将衣袖往上撸,错综复杂的伤痕便暴露在众仙的眼前。 伤痕上还有霞光的痕迹,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辉。 相传鸿蒙初开时,母神与神尊并立云璧山巅,霞光万道。 母神信手拈来一道霞光,凝成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件神兵——朱霞炼,并将其送与神尊。 “她手臂上的霞光,似乎是云璧山巅的红霞。” 听到这话,众仙齐齐望向怀抱白猫的尊贵女神。 一个半月前,白衡上神为了给徒弟赤梧讨回公道,与神尊在云璧山的斗法,四海八荒人尽皆知。 最后以神尊落败、云璧山巅被削平作为结局。 他们记得,似乎也是在那天,神尊颁下一道敬告天地之诏,宣布与白衡上神绝离。 难道说是神尊仗着自己身为神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输了之后降下神雷惩罚白衡上神? 而白衡上神不忍神尊名誉有损,不愿伸张,只让徒儿求药炉私下炼丹。 倘若真是这样…… 众仙神色复杂,岂不是神尊一步一步逼得赤梧不得不说出此事。 “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青池气得大喊,“赤梧被云璧山巅的霞光所伤不假,可那分明是她自己……” 赤梧打断她的话,哽咽着质问:“青池女君是认为我故意用霞光弄伤自己,好挑拨神尊和师尊的感情吗?” “赤梧自问恪守身为人徒的本分,孝顺师尊,”她红着眼睛,三指指天,决绝道,“我若有心挑拨师尊与神尊,必将神形俱灭,无葬身之地!” 铿锵有力的话语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如此毒誓,再加上赤梧故作坚强的姿态,倒叫人不好不信她。 面对众仙探究的目光,明溪神色自若,笑道:“天族重誓,赤梧,有些毒誓还是不要随便乱发。” 她抱着白猫登上神农大殿正中央,缓缓坐上大殿正中的药神之座。 甫一坐下去,神农大殿的十二根镌刻着上古密文的铜柱,瞬间流淌着青绿色的光芒,将沟壑填满。 十二道华光从天而降,灌满整个神农大殿,最终汇聚于神座,将神座上的一人一猫彻底笼罩。 待华光褪去,明溪身上的墨色描金神衣已变为象征司三界之刑的古朴黑衣,不带一丝花纹点缀,厚重严肃。 五色十二冕旒静静垂在明溪的眼前,正红黈纩自然垂于两耳旁,威严端方。 悬在她身后的是一只通体泛着神光的透明獬豸,獬豸怒目圆睁,张嘴咆哮,铺天盖地的神威便向四面八方散开。 众仙提裳便拜:“参见司刑神尊,神尊与天同寿,日月同辉。” 明溪语气平静,却给人一种不可置喙的压迫感。 她说:“本座断三界之案,从未断过己之案,今日便是头一遭。” “四海八荒皆认为赤梧手臂的伤痕出自本座之手,”明溪的视线扫过众仙,最后落在赤梧身上,“赤梧,你便说说,你臂上的伤,是否出自于本座?” 赤梧红唇轻启,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獬豸面前,她不敢撒谎。 细小的汗珠渗出雪白的肌肤,布满赤梧光滑洁白的额头。 昭华女君见状轻扯赤梧的衣袖,低声道:“獬豸明辨是非曲直,不会因它是神尊的神兽便偏帮。众仙家面前,你有什么冤只管说。” 赤梧咬住唇角,一言不发。 时间缓缓流淌,昭华女君耐着性子劝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其他仙君就不如昭华女君这般客气了。 “简单的一句话,你回答便是。” “你倒是快说呀。” “这有什么难说的?手臂上的伤出自谁之手,你说个名字不就行了?” “畏首畏尾,难成大器。” 赤梧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她从来没有面对如此令她难堪的场景。 -- 第233页 明溪眼底无波无澜,只挥了挥手,身后的巨型獬豸便迈着大步,缓缓靠近赤梧。 就在獬豸头顶的尖角要触碰到赤梧时,五千岁不到的小狐狸跌坐在地,大喊:“是我贪玩,取了云璧山巅的霞光玩耍,不小心伤到自己,和神尊无关!” 她一开始确实没想过把这事赖在神尊头上。 后来被师尊看见,师尊脱口便问是不是神尊又欺负她了。她这才顺手推舟,把此事推给神尊。 话音刚落,獬豸瞬间退到明溪身旁。 白猫懒懒地伸了个懒腰,从明溪的怀里跳下,化作一个翩翩美少年,身后九根白绒绒的大尾巴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摆。 他轻咬食指,碧蓝的眼睛清亮澄澈:“如果是这样,四海八荒为什么会流传神尊打伤赤梧姐姐,白衡上神替赤梧姐姐讨回公道的说法?” 经他提醒,众仙也回过神来,细细品味这件事。 在场的众仙君不乏有那日,在云璧山五十里外围观之人。 白衡上神撂下的那句狠话他们也都听在耳里。 还记得白衡上神对躺在乱石间的神尊说:“这一掌,就当你还赤梧二十鞭……” 再加上昭华女君给他们看的云镜,大家理所当然认为她手上的伤出自神尊。 可今天,面对神兽獬豸威压的赤梧,却喊出与他们认知南辕北辙的真相。 赤梧哭着解释:“那天师尊看见我手上的伤染有霞光,便以为是神尊所伤。我来不及解释,师尊就驾云前往云璧山。” “我灵力低微,驾云自然没师尊快。等赶到云璧山时,神尊和师尊斗法已结束。” 同一套说辞,却和她在云璧山神殿之上的挑衅姿态相去甚远。 昭华女君喃喃道:“既如此,那天我问你的伤从何而来,你为何……” 说着,昭华女君唤出云镜,将落仙台前发生的事再现。 赤梧闪烁的言辞和落荒而逃的背影,落到众仙眼中又变了一个样。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赤梧哽咽道:“赤梧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手上的伤来自神尊。” 她确实没说,但她的表现却是把他们往这上边引! 昭华女君的脸色不太好看,她万万没想到最后打的会是她的脸。 明溪将神识渗入昭华女君的云镜。 除了赤梧的故作姿态,她还看见昭华女君站着说话不腰疼,看见青池为她据理力争。 明溪看向赤梧,沉声道:“方才你说本座降下天诛神雷时意有所指,是否觉得本座不该降下神罚?” 她停顿片刻,瞳孔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怒意:“还是你认为天尽头包庇本座,不分青红皂白降下神罚!” 天尽头乃三界之始,也是三界之终,是三界中不可言说的圣地。 天尽头降下神罚天雷,从来秉公办事,不会偏颇任何一人。 赤梧担不起污蔑天尽头的大罪。 她登时跪倒在地,颤声道:“下君不敢。” 明德状似恍然大悟:“所以白衡上神会被雷劈,归根结底是因为赤梧姐姐的缘故。” 师出无名的对战,就是以下犯上,不怪白衡上神被雷劈。 突然,明德话锋一转,半是疑惑半是天真:“那赤梧姐姐怎么好意思,再三开口向青池女君要半神药炉?” 第113章 神尊7 对于小白猫看似无意, 实则故意的质问,赤梧一时哑了声,不知道如何作答。 若是没有这一出, 她或许还能说一句为了师尊。 如今真相大白,众仙皆知师尊是因她受伤,她要是再表现的理直气壮,那就是真的蠢了。 好半晌,赤梧索性揽下罪过, 把影响降到最低。 “原是我挂念师尊, 一时着急。现下细细想来,也觉得不妥。” 她颇为大方地冲青池作揖:“方才是我唐突了青池女君, 还请女君原谅。” 看惯她小家子气的一面,突然看她正经起来, 青池愣了好半天才回神。 药境中阻拦她之人,是否受赤梧蛊惑, 她暂无证据。 而半神药炉, 说到底她没给她。现在赤梧已经赔罪,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青池不情愿地摆了摆手:“罢了,我只当没这回事, 不同你计较。” 青池嘴微噘,哀怨地瞥了眼自家高贵的师傅, 以及白衣美少年。 她好憋屈哦。 可是她又不能和一个五千岁不到的小狐狸计较到底。 年纪这种事,越小或者越老都有些许特权,偏偏她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明德福灵心至, 作了个揖后, 义正辞严地说:“哪怕我常在下界, 亦知晓天族重礼仪,像赔罪这种大事,需得……需得……” 他转头看向明溪,问道:“神尊姐姐司三界之刑,想来也略通天族的礼法。天族若是要赔罪,需得如何?” 瑶华久居天界,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信手拈来。 不带一丝犹豫,明溪张口就来:“若要赔罪,需提前半月沐浴更衣,焚香斋戒。” “再着素白之衣,驾素白之云,去往被致歉者所居神山。” “不可用术法登山,需一步步走至被致歉者面前。轻者作揖,重者三跪九叩,方为天族赔罪之礼。” 明德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就是这样。我灵猫一族虽处下界,亦是如此行事。” -- 第234页 “前些日子我冒犯族中一位长老,便是这样去向那位长老赔罪,”然后,他话锋一转,对明溪表示崇拜,“神尊姐姐学识真渊博,下君虽然会做,却说不了这么周全。” 白猫给自己脸上贴金,以及踩一捧一的行为,给明溪逗笑。 她微微一笑,身上的司刑神衣带来的庄重与严肃,也被冲淡不少,与身后一丝不苟的獬豸形成鲜明的对比。 赤梧好歹走这条路子快五千年,一眼就看出白猫说得赔罪,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 被他一噎,她气急地发出一个音节:“你!” 明德立即化作九尾白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赤梧面前。 它吐了吐猫舌,疑惑地问:“赤梧姐姐难道要和我一只未弱冠的灵猫较真吗?” 司药上君作为东道主,不好光看着,只好继续出来打圆场:“神尊,既然赤梧已经认错,不妨看在神农山和老朽的面子上,揭过此事。” 青池不想让师傅为难,主动道:“焚香沐浴三跪九叩就不必了。赤梧女君在众仙之前,认真向我作个揖便罢了。” “但是——” 她停顿片刻,愤愤道:“你借伤痕引诱众仙误以为是我师傅为之一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孽徒污神尊清誉之罪,由我一力承担。”突然,清冷的声音响彻整个神农大殿。 “师尊!” “白衡上神!” 看见师尊前来,被步步紧逼处于弱势的赤梧一下子来了底气。她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扑进白衡怀中。 赤梧双手环抱白衡紧挺的腰,泪眼婆娑:“师尊,您终于来了。”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覆在徒儿的头顶,白衡微微垂眸,苍白的嘴唇轻张:“莫怕。” 明溪不替赤梧担因果后,目睹这个场景的昭华女君顿时色变。 青池适时凑到她耳边,戏谑道:“提前祝愿女君的道侣也添上这么个像赤梧的女徒。总之昭华女君愿意好生宠着,不是吗?” 昭华女君白楞她一眼,没有言语。 司药上君看向青丝中夹杂着华发的白衡,大惊失色,上前就要为白衡诊脉。 白衡拒绝司药上君的好意。 他慢慢抬头,望着神座上一丝不苟的前任道侣,颔首道:“参见司刑神尊,神尊与天同寿,日月同辉。” 明溪秀手微抬,白猫不受控制一般飞进她的怀中。 她漫不经心地挠明德的下巴,明德舒服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白衡身穿素白神衣,耳畔搭下一缕雪白的发。 他脸色苍白,瞳孔的颜色几乎淡的看不见,足以可见剥离一半神魂的痛苦。 他的视线落在九尾小白猫身上。 原来是灵猫族的少主明德。 明德在四海八荒中,颇得女神仙们的喜爱;但男神仙们看他,皆觉得他行为扭捏,言行不一。 白衡对他的看法,亦属于后者。 “神尊降下敬告天地之诏与我绝离,从此和我再无瓜葛。” 白衡微微蹙眉:“但我还是要劝神尊一句。我非神尊良配不假,明德下仙亦非神尊良配。” “本座之事,无需你多言,”明溪凤眸微挑,红唇上扬,“白衡,想来今日发生的事,你已知晓。” 赤梧身上有白衡的一半神魂,她发生了什么事,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感觉到怀中的徒儿身子一颤,白衡眼底满是无奈,嘴角也挂着宠溺的笑容。 知道怕,竟然还敢来惹事。 说了他捱得住神魂分离的痛苦,她偏不信,非要来寻半神药炉为他炼制补魂丹。还仗着他虚弱,用药迷晕了他,偷偷前来。 要不是封印她魔性的神魂唤醒他的另一半神魂,只怕他还在沉睡。 白衡轻抚徒儿颤抖的背脊,淡淡道:“孽徒污神尊清誉,神尊若要我依礼赔罪,我不会推脱。” 赤梧仰起头,眼睛里满是心疼:“可是师尊已经受了天诛神雷。” 白衡亲昵地捏了捏赤梧的脸颊,解释道:“师尊打伤神尊,这是师尊该受的。” 白猫立即炸毛,低声骂道:“呸!师傅和徒弟搂搂抱抱,真是世风日下!” 明溪轻笑一声,慢条斯理替白猫顺毛。 然后,她凤眸一沉,严肃道:“污本座清誉暂且作罢,但她言辞间冒犯天尽头,实乃罪不可赦。” 话音才落,两行清泪顺着赤梧尖尖的下巴,沿着微皱的领口,淌进她的胸口。 白衡眸色晦暗不明,他慢慢别开眼。 赤梧仿佛不知道一样,脑袋拱在白衡胸膛上轻蹭:“师尊,徒儿没有要污天尽头的意思。” 白衡的脑袋里仿佛有一团烟花炸开,他蓦地想起右手虎口处的黑色桃花印记。 他用纱布缠绕右手,将其掩盖。 可桃花花蕊处的一个“梧”字,却清晰的刻在他的心头,难以割舍。 白衡负手而立,一手揽住赤梧瘦弱的背,声音冷了几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明溪对此只是笑笑:“希望等会儿,战神还能如此硬气。” 她环视神农大殿中的众仙,朗声道:“方才是何情形,诸位看在眼里,请如实道来。” 昭华女君似乎被赤梧打脸打的太狠,赶忙站出来,说道:“赤梧下君方才确有冒犯天尽头之意。” -- 第235页 “下君也可作证。” “下君也作证。” 最后,本就因赤梧几次拒药,颇多不满的司药上君抚须道:“下君认为昭华女君所言极是。” 众仙表态,皆将矛头指向赤梧。白衡薄唇紧抿,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明溪。 她的人缘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除非…… “神尊以势压人,”紧抿的薄唇归于放松,白衡冷声道,“如何能叫我信服?” 明溪闻言并不恼怒,反是一叹:“本座请诸仙作证,留你衡梧宫一点颜面,你却说本座以势压人……” 她稍作停顿,状似无奈地说:“既如此,本座只好让赤梧亲口承认。” 獬豸再一次走下神座,慢慢向赤梧靠近,排山倒海般的威压涌向搂着赤梧的白衡。 白衡本就受五道天诛神雷,再加上他失去一半神力以及神魂,一口腥甜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身形轻晃,依旧将赤梧死死护在怀里,凭一己之身抵挡獬豸身上来自天尽头的神威。 白衡召唤出神剑,单手提剑,剑锋直指獬豸,颇有与之为敌的架势。 此举看呆了神农大殿中的众仙。 明溪抱着白猫,缓缓起身。 她每靠近獬豸一步,獬豸散发出来的神威便浓郁一分。 明溪走到獬豸身侧时,白衡已被神威压得单膝跪地,赤梧缩在他的怀中,小身板哆嗦个不停。 獬豸微微低头,头顶尖尖的角就要触碰到赤梧的身体。 突然,十二只凤凰和两条五爪金龙围着一架华贵神辇,飞入神农大殿。 身穿朝服的天帝立在神辇上,朝底下的明溪缓缓一揖:“司刑神尊。” 明溪颔首还礼:“陛下。” 跟随天帝而来的是一位青衣神君,他本想向明溪行礼,待看见女神怀中的白猫时,行礼的动作一滞。 可真是他的好大儿! “神农山前因后果,朕已知晓。” 天帝瞥了眼白衡,虽惊讶于他掺着白发的青丝,面上却不表露一分。 “白衡作为天族战神,理应维护獬豸司法的威严。” 听到天帝这么说,獬豸当即委屈地冲天帝咆哮两声。 天帝顿了顿,冲明溪一礼:“白衡与赤梧皆是天族中人,朕一定会给神尊一个交代。” 明溪不好拂天帝的面子,只道:“不是给本座交代,是给天尽头一个交代。” 天帝遂笑道:“朕必不让天尽头与母神失望。”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白衡冲撞神尊与獬豸,罚诛神台上二十一道诛神雷。” “衡梧宫赤梧,污天尽头与神尊之名,罚落仙台上六十四道落仙雷。” 罚的不算轻,明溪化去司刑神衣,重着墨色描金衣裳,獬豸随之离去。 明溪垂眸问道:“白衡,你可有异议?” 白衡艰难地作揖:“六十四道落仙雷,本君愿代孽徒承受。” 明溪大方道:“可。” 第114章 神尊8 明溪不打算去看白衡被雷劈的经过, 反正天帝金口玉言,他被雷劈是板上钉钉的事。 哪怕天帝想徇私,那也得等二十一道诛神雷和六十四道落仙雷劈完。 她亲手降下的、来自天尽头的天诛神雷, 可比天族诛神台上的诛神雷厉害多了。 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该选择什么。 至于那六十四道落仙雷,要是落在修为仅是下仙的赤梧身上,可以称一句重罚。 但落在上神之身的白衡身上,看起来倒不那么重了。 神雷和仙雷之间, 犹如天堑。 不过按照白衡如今的身体状况, 受完二十一道诛神雷后,再受六十四道落仙雷, 估计也好不到哪里。 明溪轻啧一声,把怀中白猫交还给青衣神君, 捏诀驾云返回云璧山。 青池没跟她一起回来。 她说她想去凑战神被雷劈的热闹,毕竟这种热闹, 不是随时都能凑。 而且, 她也想看看在行刑过程中, 赤梧会不会冲上前替白衡上神挡雷。 明溪对这个答案也有点好奇。 她特意叮嘱青池认真看,看完后再回来和她说。 明溪穿过云璧山的守山灵阵, 施施然落在被白衡一剑削平了的云璧山巅。 她记得白衡那天先是一掌拍在瑶华的胸口,震断她的神脉;接着便是斜挥一剑, 将云璧山的山头斜着砍断。 幸好瑶华因为喜欢山巅红霞的缘故,将本该坐落于山巅的神殿建在山腰。 否则她此刻不仅要修山头,还要多修一个神殿。 明溪微微弯腰,抚摸光滑的山体截面, 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云璧山是母神划给瑶华修炼的神山, 山体皆为补天所剩的五色石, 万物生气充沛。 被白衡这么一砍,云璧山上的万物生气虽还充沛,却是大打折扣。 明溪召唤出朱霞炼丈量云璧山巅,再幻化出算盘,计算出修补云璧山巅所需的五色石。 不算多,也就七七四十九颗。 她以指尖为笔,以天幕为纸,写下一封金光闪闪的讨债信。 明溪给讨债信施了上古秘术,衣袖轻挥,讨债信便化作一缕金灿灿的光芒,飘向远方。 — 诛神台,湛蓝的诛神雷自黑漆漆的乌云后落下,一道接着一道,轰隆声响个不停。 -- 第236页 围在诛神台前的神君仙君们大多已别过眼,不忍再看正在受刑的白衡。 白衡身上的素白神衣已被鲜血浸透,整个人仿佛才从血池中出来一样。 赤梧看到被她牵连,再也往昔风华的师尊,哭的撕心裂肺。 她跌坐在地,双手紧紧掐着膝盖,整个手背青筋暴起。 光风霁月的师尊,怎么能像罪人一样被栓神链缚在诛神台上,并且还要受台下看客的指点。 她的师尊本是天族战神,应该受万神敬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赤梧手脚并用爬到天帝身前,攥住天帝的神袍,“陛下我知道错了,求您让诛神雷停下来吧。” “师尊是为了我,才会对獬豸出手,并不是真的想冒犯神尊与獬豸,”赤梧仰起哭花了的脸,字字恳切,“请陛下看在师尊为天界征战数万年的份上,放过师尊。” 天帝轻叹一声,无奈道:“赤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白衡今日受完这二十一道诛神雷,便算揭过此篇,神尊也不好再追究。” “如若不然,日后神尊想起,以此为借口亲自降下天诛神雷,朕也不好插手。” 揪着天帝衣摆的手慢慢松了力道,赤梧喃喃低语:“可是师尊替天族收复不周山,陛下怎么能……” 听她这样说,天帝怜悯地看了眼正在受刑的白衡。 收这样一个口无遮拦还爱闯祸的徒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咔嚓——” 第十九道诛神雷落下,强撑许久的白衡哪怕被栓神链缚着,还是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地。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向哭成小花猫的赤梧。正要开口安慰徒儿,不想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出。 白衡朝赤梧伸出手,好似抚摸到徒儿的脑袋,被鲜血染红的唇微微上扬。 “赤梧。”他低声唤道。 赤梧听到喊声,忙不迭靠近诛神台,却被诛神台的结界挡在雷劫外。 赤梧哽咽道:“师尊。” 白衡有气无力道:“莫哭,师尊不疼。” 青池冷眼旁观师徒情深的戏码,不屑地偏过头,与神色异常的昭华女君撞了个对眼。 见她看过来,昭华女君颇为羞愧的挪开视线。 她曾经被赤梧的天真烂漫蒙蔽,浑然不觉她和白衡上神的师徒情早已越界,还一个劲儿贬低头顶草原的神尊。 谁的道侣摊上这么个徒弟,谁闹心! 青池将昭华女君的闪躲尽收眼底,得意地笑了笑。 第二十道诛神雷已然酝酿完成,汇聚于白衡的头顶,马上就能落下。 这时,一道金闪闪的光芒,轻巧地穿过诛神台的结界,飞至白衡半睁不睁的眼前。 第二十道诛神雷颇给面子的停顿片刻。 [神君威风八面斜扫云璧山巅,今特送上修理山巅所需五彩石及溶石草数额。共需七七四十九颗五色石,九九八十一株溶石草,望神君早送至云璧山。] 落款是龙凤飞舞的“瑶华”。 待他接收完讨债信,第二十道诛神雷立即落下。 “噗——” 一口鲜血喷出,白衡直接趴倒在地。 不知道是被雷劈的,还是被讨债信气的。 — 明溪感应到讨债信已送到白衡手上,再看着被神剑削得齐整的山头时,心头畅快许多。 数万年前六族大战,三界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引得混沌之劫降下。 天破开一个大窟窿,引来归墟之水倒灌三界,九州倾覆,山崩地裂。 母神深入天尽头,寻得可用来补天的五色石,耗费一半神力炼化五色石,方补苍天。 她记得母神当初总共炼化四万颗五色石,补天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颗。 剩下的三千五百颗,一半化作云璧山,一半流落四海八荒。 区区四十九颗五色石,她想衡梧宫或许是有的。 就算没有,找也要给她找来。 总不能耍了威风就不认账。 朱霞炼感应到主人此刻愉快的心情,体贴地化作秋千悬在空中。 明溪坐上朱霞炼,慢悠悠地晃荡。 耳畔是呼啸的风,眼前是漫天红霞,惬意至极。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天边。 明溪半眯着眼,看向周身萦绕着霞光的青衣神君,以及—— 他左肩上的九尾白猫。 九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像一把撑开的大伞,衬得白猫的身子看上去娇小玲珑。 一人一猫被守山灵阵拦住,进不来。白猫碧蓝的眼眸里写满了委屈。 明溪秀手轻挥,解开守山灵阵的禁制。 青衣神君踏空而来,走到慵懒女神面前,微微弯腰:“拜见神尊。” 白猫却不管那么多,从自家老父亲的肩膀上一跃而下,跳进明溪的怀里,脑袋拱在她脖颈处蹭了蹭。 “神尊姐姐。”白猫的眼睛快乐地眯成一条缝。 青衣神君呵斥道:“不可放肆。” 白猫委屈地喵呜一声,叫的明溪心都要化了。 她笑着说:“无妨。” 青衣神君无奈地看了眼崽子,拱手道:“下君此生唯得明德一子,奈何其天生灵力低微,近四千岁还难以化形。” “灵猫族非下君一人之族,明德现在虽被族老唤一句少主,但众人皆知他难担此任。将来族中若推选他人为主,下君……”青衣神君欲言又止。 -- 第237页 明溪挠了挠白猫的下巴,淡淡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的意思我明白。” “明德若愿拜我为师,我愿护他,直到他魂归天尽头。” 青衣神君郑重一揖:“下君拜谢神……” 忽然,白猫从明溪怀中跳下来,化作一个猫耳美少年。 他眼神倔强:“我不拜师!” 青衣神君气急,压着声道:“将来有一天,我和你阿娘都不在了,没有神尊庇护,你在灵猫族将如何自处,你有没有想过?” 明德梗着脖子,一字一顿:“我不要拜神尊为师!” “逆子!”青衣神君骂道,“你存心要我魂归天尽头后也不安生是……” 明溪打断他的话,抬手招了招,示意明德站到她面前。 明德乖乖走到她身前一尺的位置站好,低着头说:“我不要拜你为师。” 明溪笑问:“为什么?” 一抹红霞爬上白色的猫耳,明德支支吾吾不肯说,好半天才赌着气道:“总之,做神兽做坐骑都行。反正我不要拜师。” “坐骑?”明溪不带一丝侮辱地比划了一下明德化成九尾灵猫之后的大小。 明德微恼,喵呜一声后,化作身长九尺的巨型九尾灵猫。 和它以前所化的原型不同,圆圆胖胖的脸被恰到好处的尖脸取代。 但不会因尖脸而显得刻薄,相反使得它增添了几许灵兽的威严。 它的四条腿踏着山石,尖爪用力抓地,一道裂缝便沿着光滑的山石蔓延开。 明德发出一声咆哮,震耳欲聋。 此时,观完刑的青池返回云璧山,正在四处寻找师傅。 她有好多八卦想告诉师傅,却四处找不见人影。 听到山巅传来灵兽的咆哮,青池明白师傅在山巅。 她一边向山巅飞去,一边大声道:“师傅是没看见,白衡上神从诛神台下来后连云都驾不了,还是陛下带他前往落仙台。” “赤梧本想自己受六十四道落仙雷,被白衡上神震开了。” 说到这里,青池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师傅,我站的近,看得真真的,赤梧压根就没用全力……” 看见山巅的来客,话音戛然而止。 夭寿啦! 化成这么大的猫猫,不会是想和她抢师傅吧? 一道青光闪过,一头比九尺猫猫大了近一半的绿眸白狼沉默不语地靠近。 青池跪伏在明溪身前,依旧要比九尺猫猫高。 明溪眉眼弯弯,拍了拍巨狼的脑袋。 明德气得龇牙咧嘴。 这该死的胜负欲! 作者有话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出自《战国策》 第115章 神尊9 最后, 九尾白猫还是留了下来。 拜师这种事,不好强人所难。明德不愿意拜师,明溪也不强求。 至于当神兽坐骑, 好歹他能勉强幻化出人形,真要明溪把他看成一只神兽,她心里也过意不去。 而且,明德那小身板,站着还没青池趴着高。 真收他当坐骑, 恐怕还没驮着她飞多远, 就变小跳进她怀里。 想着明德在神农大殿替她出气,明溪同意明德留在云璧山修炼, 不拘什么身份。 反正偌大的云璧山,只有她和青池两个人, 再多一个也住得下。 得到明溪点头,化成九尺猫猫的明德高兴地以为自己只有小臂长, 一个弹起跳跃就要往明溪怀里扑。 得亏趴在明溪身前的青池还保持着白狼的状态, 横着身子拦了一下。 一人两兽目送青衣神君离开云璧山, 青池便化为人形,独留明德保持着原形。 明德熟练地缩小身子, 跳进明溪怀里。 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顺带用碧蓝的眼眸挑衅地斜了眼青池。 青池指着九尾白猫, 瞠目结舌道:“它,它它是在挑衅我,对吧?” 明溪闻声低头,怀中白猫登时收敛得意的表情, 乖巧地拱在她臂弯里蹭了蹭。 “青池姐姐在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挑衅你?”白猫的语气颇为无辜, 碧蓝的瞳孔也瞬间占据他的整个眼眶。 看他仿佛赤梧上身,青池立即明白过来。 她双手叉腰:“你故意的!” 白猫可怜巴巴地反问:“是青池姐姐先说我挑衅,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是我故意的了?” 青池气得来回踱步,嘴撅得老高。 明溪忍俊不禁。 明德故意去气青池的原因,她大概猜到一二。 不过是刚才被青池比下去,丢了面子,想要气气青池。 明溪弯腰把白猫放到地上,白猫失落地喵了声。 待看见明溪洞悉一切的眼神后,白猫乖乖化作人形,脑袋顶上的猫耳朵和九根大尾巴如影随形。 明溪奖励明德一个脑瓜崩,青池开心地跳起来。 明德双手蒙着额头,清亮的眼眸里写满了委屈。 他吸了吸鼻子:“神尊姐姐……” 明溪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气青池,知不知道?” 明德听话地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明溪将巴掌大的木制殿阁塞进他手心。 “除了山巅,你想寻哪处作府邸便寻哪处。”明溪抬起头,凝望山巅的漫天红霞。 一团团,一簇簇,打在洁白无瑕的云雾上,仿佛神明在此倾倒了世间所有的朱砂。 -- 第238页 如此美景,不该被所谓亭台楼阁遮挡。 明德眼睛一亮:“除了山巅,真的可以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吗?” 青池听出他的意思,幽幽道:“还要除去师傅的神殿,和山脚我住的地方。” 明德闻言耷拉着头,好像谁欺负他了一样。 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沿着山路奔下山:“我知道住哪里了!” 青池疑惑地看了眼自家师傅,明溪掐指一算,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池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驾云往山腰处去。 果不其然,巴掌大的木制殿阁随明德的心意,变成一个半人高的豪华猫窝。 明德理直气壮地把豪华猫窝摆在神殿大门的左侧,它自己则化作合适大小的灵猫,神气地瞥了眼姗姗来迟的青池,头也不回地走进豪华猫窝。 自此,一猫一狼的争宠之路,正式开始。 由于明溪伤还没好全的原因,她大多时候都倚在神座上疗伤。 通常这时,明德便会化成翩翩美少年,双手捧着云璧山上仙花的花露走进神殿,献宝一样送到明溪眼前。 青池不甘落后,特意去太阴上君那求来玉兔捣炼而成的十花丹一瓶,敬献给明溪。 一瓶十花丹,仙花露便不够看了。 明德遂去往神农山,砸重金买来三颗百草丹,势必要压青池一头。 青池自然不肯被明德压,转头便自己开火,烹饪下界美食。 如此循环往复,不过五天的功夫,庄严古朴的神殿被明德和青池送来的东西堆满。 吃的喝的玩的穿的应有尽有,好似不分出个胜负不肯罢休。 明溪以手支颌,不停地感叹:“真是甜蜜的负担。” 在青池和明德又一次捧着新玩意儿挤在神殿大门前时,明溪衣袖轻挥,两扇蕴含着无上神力的大门紧紧关闭。 青池和明德齐刷刷傻眼。 明溪的声音仿佛穿过亘古悠长的岁月,落在两人耳畔。 “青池,半神药炉已认你为主,你需更加勤谨修炼,早日飞升上仙。” “明德,你天生灵力低微,待我痊愈后自会为你洗精伐髓。在此之前,你需专心修炼,不可荒废。” 闹腾了五日的两人在明溪的阻止下,终于停手。 青池乖乖回到山脚的殿宇,认真研习《灵枢》,只隔三差五登上山腰看一眼。 明德认真修炼了两日,奈何灵力实在低微,怎么修炼也难有长进。 他索性化成一只白猫,整日蹲在紧闭的大门前。九根大尾巴就像蔫了的花枝,软趴趴地搁在地上。 青池远远地看到它的背影,忍不住调侃两句。 她说它可以蹲在云璧山的山脚,化出它的最大原型,抬起右前腿前后来回晃。 美其名曰,招财。 说不定它把财招来,师傅就从神殿里出来了。 青池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明德抬起圆圆的猫脸,碧蓝的瞳孔里满是认真,问道:“你没骗我?” 见他问的认真,青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乱……” 没等她说完,白猫化成一束白光往山脚去,青池连忙追上去。 白猫当真如她所言,身形长为九尺,优雅地蹲在山脚的守山灵阵后,前爪隔一会儿便招一次。 青池见它一丝不苟的模样欲言又止,想着和它道个歉,又拉不下脸。于是她唤出药炉,陪在它身边修炼。 一日,青池沉迷于驱使药炉,白猫眯着眼眺望远方,忽见天边一朵紫色祥云缓缓靠近云璧山。 耗尽为数不多的灵力,白猫探得云上之人是战神白衡以及他的好徒儿。 想到闭门不出的女神曾提过她向衡梧宫讨债一事,明德甩了甩猫尾巴,将青池从修炼中唤醒。 突然被唤醒,青池比较懵:“怎么了?” 明德一本正经道:“我有强烈的预感,神尊姐姐今日会开门。” 青池一言难尽地看了它一眼。 明德坚持道:“真的,我真的有强烈的预感。” 它抬起手招了下,说道:“一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神尊姐姐。” 青池神色颇为复杂:…… 白猫转头盯着青池,只当没看见她的表情,真诚道:“你也试试。神尊姐姐都快一个月没出门了,你就不想看见她吗?” “那……我试一下。” 青池本就因为胡言,对白猫有点愧疚的意思。看着魔怔的白猫,她心想陪它玩一玩也无妨。 于是,一头绿眸灰狼沉默不语地坐在九尺猫猫身边。 白猫咧开嘴:“快招一下爪子。” 青池慢吞吞地抬起前爪,模仿白猫招手的样子,生硬地招了招。 “噗嗤——” 头顶忽然传来清脆的笑声,青池浑身一僵,慢慢抬起头。 只见身穿朱红罗裙的赤梧站在白衡身边,嘲笑道:“只听说过招财猫,没想到还有招财狼。” “说不定还会有招财狐狸。”耳畔传来干净的少年音,青池僵硬地转头。 九尺白猫不知何时化为人形,一派从容地站在她身旁,下巴微扬,眉宇间傲气十足。 青池:??? 被坑了,好气哦! — 白衡此番登门,为的是送五色石和溶石草。 他本想独自前来,奈何赤梧知晓他要去云璧山后,便缠着他,说要一起来。 -- 第239页 白衡一向拒绝不了小徒弟,便心一软将人带了来。 明溪身穿黑红相间的神衣,端坐神座之上。 她凤眸微敛,俯视牵着赤梧走来的白衡。 不过一月未见,白衡满头华发,一根青丝也不曾见。 他的脸色很苍白,苍白到几乎透明,他的唇也没有一点血色,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奇迹的是,他的雷伤恢复了五分。 明溪转念一想,他是天界战神,一员悍将,他受完刑后,天帝自会为他疗伤。 当然,他肯定不敢让天帝亲自疗伤,怕天帝发现他的神魂少了一半。 但天帝赐的药,他肯定是收下了。 白衡将装有四十九颗五色石和八十一株溶石草的乾坤袋,隔空递给明溪。 明溪秀手微动,乾坤袋便飞到她手掌心。 “前缘已了,神尊珍重。”白衡深深地看了眼神座之上的女神。 四万年前,她请天帝做媒,与他结为道侣。 四万年后,她颁下敬天之诏,宣布与他绝离。 云璧山巅的债,今日也算还干净。 此后,他和她,再无瓜葛。 不知怎么,白衡心里生出些许不舍。 明溪淡淡道:“白衡,还有一桩前缘未了。” 赤梧闻言下意识抱住白衡的腰,眼睫不停地扑扇。 白衡宽慰地拍了拍赤梧的肩膀,问道:“还请神尊明示。” 明溪盯着紧张的赤梧,淡笑不语。 白衡剑眉微蹙,赤梧见状故作困意来袭。 她揉了揉眼睛,娇声道:“师尊,我好困。” 白衡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赤梧身上。 他低头看了眼懒洋洋地打呵欠的徒儿,慢慢蹲下来。 “告辞。”白衡侧眸看了眼背后的徒儿,冲明溪微微颔首,驾云离去。 赤梧趴在白衡的背后,回望面无表情的明溪,得意地勾起嘴角。 明溪:……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 云璧山巅。 放眼整个三界,都称得上一句稀有的五色石,被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 明溪将溶石草交给青池,嘱咐她用半神药炉炼化溶石草,用以粘合五色石。 “明德需洗髓伐经,我要带他去下界寻一些东西,再走一趟天尽头,”明溪捏诀唤云,“修理山巅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青池拍了拍胸脯:“师傅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完成修理重任。” 明溪站在云上思考片刻,忽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两百株溶石草和一块司刑神令。 神令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獬豸。 “炼化溶石草,不止为修山巅,更是为考验你修炼情况。” 明溪遥指司刑神令,解释道:“此神令上有獬豸的一缕残魂。若是寻常政事,你遵照獬豸残魂指示为之即可。” 青池手握司刑神令,便感觉雄浑的神力在她手中回环。 她正色道:“是。” “明德,上来。”明溪俯视慢吞吞的白猫。 白猫喵呜一声,跳到青池肩头,凑近她耳朵,戏谑道:“招来四十九颗五色石和两百八十一株溶石草,招财狼狼好了不起!” 青池瞪大眼睛,伸手就要去扯白猫的尾巴。 白猫反应极快,后腿一蹬,跳到明溪怀中。 不枉他装了一个月。 白猫得意地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第116章 神尊10 十万大山中既生活着天族, 也生活着妖族,总体上讲妖族多余天族。 穿过神魔交界处不周山,北行四万八千里便可至十万大山。 白猫懒洋洋地趴在明溪的肩上, 呼啸的风使得它额头被吹出一个类似酒窝的形状。 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感慨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我留在天界也有一月,地上便过了三十年。也不知阿娘和阿爹缺了我这个开心果,日子过得开心不开心?” 明溪悬停在空中, 俯瞰连绵不绝的陡峭山峰。 “九尾灵猫族的领地在何处?” 白猫伸出雪白的爪子, 指了指东方:“东去三千里,辖领灵山三十座。” “不算远, 我们先去东边。”云转了个方向,向东行去。 白猫跳进明溪怀里, 亲昵地蹭了蹭:“神尊姐姐要带我回家吗?” 明溪拎着他命运的后颈皮,白猫的四只爪子便凌空乱晃, 喵呜乱叫个不停。 “神尊姐姐欺负我。”白猫碧蓝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霎时可怜。 它微微垂眸, 故作大方道:“没关系,神尊姐姐要为我洗经伐髓, 欺负我我也不会生气。” 明溪被逗笑了,她把猫咪抱回怀里, 好言哄道:“我们明德是大猫咪了,要懂得男女有别的道理。” “可是九尾灵猫四千五百岁才算成人,我现在只是一只小猫咪。”白猫瓮声瓮气道。 它趴在明溪怀里,圆圆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祥云划过天际, 留下的朱红霞光。 明溪拍了拍白猫的背, 笑说:“三千九百岁也不小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学着平衡魔妖二族之间的战火。” 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轮回,生生不息,这便是三界。 三界六族看似泾渭分明,追根溯源,实则皆源自母神,都是三界平稳运转的力量来源。 -- 第240页 她那时所要做的就是尽力不使任何一族消失在征战中,以保证三界能正常运作。 况且,她本就来自六族,自然不会放任其中一族飞灰湮灭。 白猫露出崇拜的眼神,自豪道:“那当然了。神尊姐姐可是鸿蒙开劈以来,除母神之外的唯一大圆满之人。”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恭维,明溪轻轻挠了下白猫的下巴。 猫咪舒服地眯着眼睛,一脸享受,慢慢睡过去。 明溪听着小且均匀的鼾声,忍不住笑了笑。 耳畔的风声不知何时停歇,白猫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他们已经到了九尾灵猫族的外围领地。 守在外的灵猫一眼就认出女子怀中的白猫是自家少主,连忙打开守山灵阵将人放进来。 明德安稳地落在地上,化作白衣美少年,拍着胸脯道:“作为东道主,我来带神尊姐姐游览灵猫三十山。” 挥手让守阵灵猫退下,明德热情地在前头带路,一边打扰花花草草,一边为明溪介绍。 “神尊姐姐,看见前面的灵湖了吗?”明德立在山岗,九根大尾巴迎风招展。 明溪走到他身边,顺着它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在阳光的照射下,湖水波光粼粼,时不时折射出刺眼的光晕。 明德兴奋地舔了舔嘴角:“灵湖里的鱼可好吃了,神尊姐姐等我。” 不等明溪接话,明德便变成一只白猫,咻的一声擦过湖面。 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白猫就回到明溪身旁,它嘴里叼着两条不停拍打着尾巴的鱼。 “神尊姐姐,我厉害吧?”白猫化成人形,随手摘了跟细草把两条鱼拴在一起。 他邀功般地将两条鱼提到明溪眼前晃了晃,正要开口说话,守湖灵猫的声音先他一步,传遍整座灵山。 “夭寿啦!又有猫来偷吃神君的灵鱼了。” “抓贼啊!” “掘地三尺也要把小偷找出来。” 明德浑身一震,连忙一手拎鱼,一手牵起明溪的手,沿着他往日偷鱼后常用的撤退山路狂奔下山。 神力顺着两人的接触的手掌渗入明德的身体,明溪目瞪口呆。 刚才他身体里还有一点灵力,现在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家伙,花去全身灵力只为偷两条鱼,只此一猫。 躲过守湖灵猫逃下山,明德牵着明溪来到一条偏僻的小溪旁。 “神尊姐姐,你在树下稍作休息。”明德把她引到树下的一方青石前。 明德熟练的用衣袖擦去本不存在的灰尘,咧开嘴笑:“坐。” 明溪收回被明德握得紧紧的手,施施然落座。 手心骤然一空,明德神色稍稍落寞。他微微低头,回味方才的温热,颇为不舍。 好在左手还提着两条鱼,明德瞬间把失望抛在脑后。 干净利落地处理好鱼,他寻了两根干净的树杈,又找了些柴火。 “神尊姐姐帮我一个忙。”明德冲明溪喊道。 明溪福灵心至,指尖窜出一朵小火苗,飞至干柴上。 明德盯着幽蓝色的火焰,瞠目结舌:“诛天神火用来烤鱼,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诛天神火也是火,”明溪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火诞生之初,除了带来光明,便是为烤熟食物。” “你看,它高兴还来不及。” 为证明主人说的对,诛天神火变成一个小精灵,飞舞跳跃。 熊熊烈火时而包裹住两条发出“滋滋”声响的鱼,时而又钻到干柴最底下,和明德玩起捉迷藏。 “糊了糊了!”诛天神火再一次声势浩大的包裹住鱼,明德紧张地跳脚。 神火颇为傲气地把火焰向后扭,火焰尖则正对着明德,露出一个半月形的空洞。 明德凑到明溪身前,委屈巴巴告状:“它嘲笑我。” 明溪侧了侧脑袋,视线掠过少年的耳际,落在飘摇的神火上。 神火立即规规矩矩,火焰均匀地落在已经散发香气的鱼上。等鱼彻底熟了后,神火乖巧地钻入明溪的指尖。 明德蹲在明溪身边,三下五除二啃完鱼肉,一脸渴望地盯着明溪手中未吃完的半条鱼。 明溪瞥了眼外酥里嫩的鱼,再瞥了眼耷拉着耳朵的明德,默默转身背对明德。 明德忙不迭挪动屁股,继续蹲在明溪身前,也不说话,就默默盯着鱼。 明溪再次背对明德,眨个眼睛的功夫,猫耳美少年又可怜兮兮地正对她。 “拿去。”明溪一狠心,把树杈塞进少年手心。 “好诶!” — 一路上走走停停,在明德的认真负责下,明溪一座山也没落下,游览完除主山以外的二十九座灵猫族栖息灵山。 两人停在高耸入云的主山前,一条幽径蜿蜒向上,通向藏在云雾间的一间竹屋。 “参见少主。”灵猫护卫手执长矛,一丝不苟守在上山路口。 “免礼,”明德攥住明溪的手腕,开心地说,“上面竹屋就是我从小到大住的地方,我带你去看。” 尽管被明溪周身的气势震慑,护卫还是横矛拦下她,严肃道:“非本族人,若无族长令,不可登山。” 明德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诶,是有这个规定不假,可我也记得……” 他用力拍了下脑袋,终于想起来,眼睛一亮:“神尊姐姐好像拥有畅通三界的权力。” -- 第241页 护卫闻言一怔。 神尊姐姐? 普天之下有资格被称为神尊的,也就只有云璧山上的那位女神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素衣女子眉心的一点朱砂,随后单膝跪地:“不知神尊驾临,小仙有眼无珠,请神尊恕罪。” 明溪挥了挥手:“不知者无罪。” “好了好了,”明德急切地拖着明溪登山,“阿爹阿娘看到我带神尊姐姐前来,肯定高兴。” “我有好多话想告诉阿爹阿娘,特别是神尊姐姐要替我洗经伐髓一事。” 明德絮絮叨叨道:“为着我天资不够的原因,阿爹阿娘没少寻办法,奈何皆无用。” “我是不在意修炼不修炼,”明德的声音看似豁达,明溪却听出其中的不甘,“阿娘每次都安慰我说无妨,其实我知道她很伤心。” “神除非命定魂归天尽头,寿元接近天地,而仙不过短短三四万年。我怕有一天我不在了,阿娘……” 明溪揉了揉明德的脑袋,调侃道:“小猫咪不要学大猫咪,脑袋瓜子装满烦恼。” 明德情不自禁喵呜一声,将烦恼抛之脑后。 两人一步一步登上主山,勉强看见竹屋的屋檐,只听得几声剧烈的怒吼。 “夫人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那小崽子。” “夫君,不就是两条鱼,崽儿想吃就让他吃。” “那是两条鱼吗?那是我上月才从北海捞回来的,就等着它们下鱼崽。他倒眼毒,专挑稀缺的下手。” 说完,一声清脆的鞭笞声传进明德的耳朵,明德不由得一哆嗦。 “神尊姐姐……”他轻咬唇角,楚楚可怜地看着明溪,“你也吃了。” 明溪尴尬地别开脸,干咳了声:“我只吃了半条鱼。” 忽然,藤制长鞭刷的一声落在明德脚边,吓得他下意识弹开。 随着藤条的到来,一股幽香散开。 明溪轻嗅了嗅,是猫薄荷的味道。 明溪:?猫薄荷?? 果不其然,弹开不久的明德闻到味道后,立即变成九尾白猫,抱住藤条不松手。 藤条向后缩,它便被往上拖。 “哈哈哈哈,我就说该加点猫薄荷……”神君放肆的笑声极具穿透力。 明溪慢慢走到竹屋前,只见青衣神君得意洋洋地拎着他好大儿的后颈皮。 站在他身边的紫衣神女则以手扶额,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奈。 九尾白猫的四条腿在空中来回晃动,拼命了想往神君右手处的藤条蹭。 明溪:……真是应了那句话,生孩子不用来玩,那将毫无意义。 第117章 神尊11 青衣神君把猫薄荷浸泡过的藤条随手一扔, 藤条便挂在挺拔的青竹之巅。 白猫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后腿用力一蹬,跃上青竹巅, 睡在竹叶上抱着藤条来回滚。 “参见神尊。”青衣神君携紫衣道侣,朝负手靠近的明溪拱手作揖。 明溪秀手轻抬:“免礼。” 紫衣神君将明溪引到屋檐下的茶桌前坐下,她则跪坐在对面,温声问道:“神尊携子驾临,可是明德调皮冒犯神尊?” 青衣神君则坐在茶桌旁, 一言不发为两位女神烹茶。 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明溪失笑道:“本座此行为的是明德洗经伐髓一事。” “洗经伐髓?”青衣神君手微颤, “从前下君不是没试过,只可惜……或许明德注定无缘证道。” “神君所试皆是寻常, ”明溪端起白瓷杯放在鼻尖轻嗅,“茶香清冽, 当是昆仑神山的万年雪水所煮。” 紫衣神君莞尔一笑,赞道:“神尊高雅。” “皆是寻常?”青衣神君追问。 他用尽办法, 也不能使唯一的孩子修出神缘。 眼下突然听四海八荒中最尊贵之人说皆是寻常, 岂不是说他从前找错了路? 他被四海八荒轻视的孩子, 岂不是能有得证大道的机会? 明溪一饮而尽茶水,轻叹一声:“上古有秘术, 可洗经伐髓,重锻神缘。因几乎不可能完成, 故而失传。” “是何秘术?” 明溪抬头看了眼在猫薄荷刺激下,神色迷茫的小白猫。 小白猫仰躺青竹之巅,九根毛绒绒的大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左右摇摆。 明溪一字一顿:“引天诛神雷,锻躯炼魂;集六族之脉, 重铸筋骨。” 紫衣神君张了张嘴, 喃喃道:“天诛神雷……” 青衣神君则抓住另一个重点:“集六族之脉?” 明溪以眼神示意青衣神君再添一杯茶水, 说道:“就看你们能不能狠下心。” “那天诛神雷……”紫衣神君停顿片刻,迟疑道,“寻常神雷便威力无穷,天诛神雷……明德熬的过去吗?” 明溪轻轻摇头。 明德能不能熬过去,即便是天算也算不到,只有靠他自己。 “集六族之脉,这是何故?”青衣神君问道。 “六族之脉始于母神,合六族之脉即仿母神创世,”明溪淡淡道,“引天诛神雷使明德身上残脉归于混沌,再融六族之脉入身。” 紫衣神君讶然:“身负六族之脉,岂非与神尊无异?” 神尊来历是三界中的不传之秘,但只要身份足够,也有机会一知。 明溪微微摇头:“本座不是母神,做不到完美掌控六脉。而且……”她补充道,“本座之身,除了六脉,还有母神的一根肋骨。” -- 第242页 母神的肋骨,才是她身为六族、又不为六族的根源。 “也就是说,明德可能成神,也可成魔,更有可能为妖为仙为人,乃至于做鬼。” 青衣神君垂眸:“请神尊容我想想。” 独子未知的前途和独子将要承受的磨难,让得知洗经伐髓方法的眷侣陷入沉思。 “阿爹阿娘,我不怕。” 不知何时,明德跳下青竹巅,慢慢行来。 他把父母的犹豫不决看在眼里,眼神坚定地盯着素衣女神:“神尊,我愿意。” 紫衣神君知道明德的脾性,他若做了决定,便再难更改。 “大道无垠,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想去试一试。” 不同于他平日里的软糯憨傻,明溪竟从他身上白衣,看出飘渺出尘的意境。 明溪勾唇轻笑:“好,我带你去。” — 集六族之脉是一项浩大的工程,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 明溪将青衣神君的一滴指尖血用琥珀包裹,以保证指尖血不腐不坏。 在琥珀上刻下九尾灵猫图腾,明溪把琥珀丢进乾坤袋中。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白猫懒懒地趴在明溪肩头甩尾巴。 明溪站在云上,俯瞰一望无际的十万大山,缓缓吐出两个字。 “巡山。” 神尊巡山,天降福泽。 各族准备好天材地宝,美馔珍馐,用以回报神尊为足尖所踏之地,带来的无上福泽。 结果准备好的天材地宝用不上,神尊只要族长的一滴指尖血。指尖血不似心尖血,一滴就能要人半条老命。 听说只要指尖血,这对各族族长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其中狮虎二族的族长尤为豪气,直接放了满满一瓶指尖血奉上,送客时还不忘拍着健硕的胸脯说:“不够来取。” 白猫小鸡啄米般点头,直说够了够了,二人这才在狮虎二族族长依依不舍的目光下脱身离去。 二人游历十万大山并非纯收集指尖血。 明溪身为三界司刑之神,同时断了好多案;白猫心性不成熟,是个爱玩的性子。 所以,饶是在十万大山各族的全力配合之下,收集妖族的指尖血也用了将近三十年。 明溪打开乾坤袋,吩咐白猫挨个清点装有指尖血的琥珀。 她则召唤出朱霞炼,捏诀使朱霞炼变作一个吊床,吊在两棵树之间。 她枕着胳膊仰望碧蓝的天,悠闲自得。 夜幕降临,白猫收紧乾坤袋。 它跳上吊床,四脚朝天躺在明溪身边,幽幽叹气:“十万大山中,还差一族的指尖血。” 明溪低声道:“青丘九尾狐族。” 明德化作少年模样,坐在吊床边,修长的双腿凌空轻荡。 “他们会给吗?”明德没有把握。 先不说三十年前,他在神农大殿气九尾狐族少主赤梧一事。 单说三千多年前,那桩最后查到神尊头上的悬案,九尾狐族就有理由不给。 明溪转身,缓缓闭上眼:“这桩因果,也该了了。” — 九尾狐族栖息之地青丘紧挨着白狼族,却和白狼族是两个光景。 白狼族山清水秀,万物生气浓郁。 青丘一半领地寸草不生,黄色的山土裸露在外,只有些许稀薄的万物生气供所剩不多的九尾狐修炼。 “这是九尾狐平民的居所。”白猫在十万大山多年,对青丘的情况有所耳闻。 它朝青丘另一半山水秀美之地努了努嘴,语气不屑:“那边是王族及贵族居所。” “赤梧得白衡上神宠爱,从衡梧宫取了五色石填补魅果的空缺,才得以维持。” 说起衡梧宫三字,白猫忍不住呸了声。 明溪问道:“怎么了?” 白猫噘嘴道:“我听说衡梧宫以前名唤无情宫,合白衡上神修无情道之意。自白衡上神收赤梧为徒后,就把宫名改为衡梧。” 衡梧,白衡之衡,赤梧之梧。 改名的时候,神尊和他可还没绝离。 啧。 不要脸! “名字而已。”明溪对这个无所谓。 她抱着白猫款款落地。 若要进入九尾狐王族领地,需得穿过外围的寸草不生之地。 明溪没打算遵循客人之礼,径直穿过残破的守山灵阵,不染纤尘的神靴踏上干涸贫瘠的黄土。 她下巴微扬,目不斜视,一派风流,浑然天成。 “她是谁?” “是哪位神君驾临?” 明溪身穿素雅白衣,随她的走动,裙摆荡出浪花。三千青丝垂直腰间,只余一根素白玉簪修饰,随性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侧目而视的九尾狐却从她身上感觉到与生俱来的尊贵。 特别是眉心一点朱砂,使得女子风华更盛。 “她是……” “瑶华神尊!” “因少主之故,迁怒我族,盗我族镇山灵物魅果的人就是她!” “没错,眉心朱砂,是她!” 不管尊卑,九尾狐们齐齐围住往王族居所靠近的明溪,挡住她的去路。 明溪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直接撑开一层结界。 九尾狐们被结界阻挡,拦于明溪周身三尺外,再难近一步。 眼看她就要踏入王族的鸟语花香之地,九尾狐不忿大喊:“还我族魅果!” -- 第243页 “王定然会从你手中讨回。” 明溪没有回头。 她撑开的结界融化王族为使平民无法入内,而特意张开的内结界。 内结界瞬间支离破碎。 天上人间就在眼前,方才还骂骂咧咧的九尾狐们生出异样的心思。 欲望一点点被放大,一只狐狸带头走进王族领地,第二只紧随其后…… 明溪放出神识,探查贪婪吮吸万物生气的九尾狐。 这都是赤梧欠下的孽债! — 狐王宫。 赤梧之姐、新任狐王赤栖率狐族王兵,高傲地立于奢华无比的狐王宫前。 她一袭红衣肆意张扬,默不作声眺望一步一步靠近的白衣女神。 丞相拱手请命:“臣愿带一队王兵,拦神尊之路。” 赤栖摆了摆手:“不必。” 拦不住。 明溪踏上白玉阶,轻嘶一声:“明德。” 白猫如临大敌般睁开眼睛,弓起背,顺滑的毛根根竖直:“怎么了?” 明溪敛眸问:“要不要给你在云璧山上的木猫窝换成白玉的?” 白猫轻啧了一声,瞬间恢复懒洋洋地状态:“不要。” 说什么傻话? 他的猫窝是木头做的不假,可那是木头别名又叫“通天大神木”! 他瞥了眼狐王宫铺地的白玉。 切。 没大神木稀有。 明溪笑着挠了挠白猫的下巴,登顶之前,笑意还未敛去。 笑意落在守在狐王宫前的众狐眼里,则是一种轻蔑与挑衅。 他们愤恨地瞪着明溪,恨不得活活生吞了她一样。 明溪一言不发,默默靠近以赤栖为首的九尾狐贵族。 她每靠近一步,巨大的神威便逼近一步,压得众狐小腿止不住地颤抖。 明溪停在赤栖面前时,除了她,其余众狐皆已跪地。 明溪目露欣赏,轻轻拍了下赤栖的肩膀。 然后,赤栖小腿一软,右膝重重磕在地上。 “参见神尊,神尊与天同寿,日月同辉。” 明溪擦着赤栖而过,语气平静。 “免礼。” 作者有话说: 吃个饭,晚上十一点左右再见。 第118章 神尊12 狐王宫正殿的王座被雕刻成狐狸形状, 背后木雕是九根硕大的狐尾。 指尖拂过椅背上的绿宝石狐狸眼,明溪安然落座,面无表情地看向义愤填膺走进殿中的九尾狐们。 “当年神尊恼王妹, 取走魅果以报复青丘狐族,”赤栖举止大方,作揖问道,“今日您骤然闯山,又想从青丘拿走什么?” 明溪漫不经心扫了眼白猫, 平静道:“本座此行为了两件事。” 神尊巡山三十年, 求各族族长指尖血一事,赤栖有所耳闻。 她冷笑道:“若是来求指尖血, 纵使神尊降下神罚,孤亦不肯。” “当然, 神尊天纵神威,想要硬抢, 孤也只能道一句无能为力。” 白猫闻言喵呜一声, 明溪挠了挠白猫的下巴, 示意它稍安勿躁。 “你为何要用求字?”明溪不屑地笑了,“至于抢?本座不屑于抢。” “神尊不抢?”狐丞相冷哼一声, “我族镇山灵物魅果丢失,神尊该如何解释?” 明溪斜了眼丞相, 衣袖轻挥,丞相顿时被扇至殿外,倒地不起。 “你还不配质问本座,”明溪收回视线, 继续看着赤栖, “赤栖, 本座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却前尘因果;二则如你所说,取一滴指尖血。” 赤栖细细品味她话中的意思。 神尊和青丘之间的前尘因果,也就只有魅果一事了。 赤栖不敢置信地问:“神尊决定将魅果归还青丘?” 明溪纠正她的言辞:“东西又不是本座拿的,请不要用‘归还’二字。应当说,本座替你‘寻回’。” “寻回?”赤栖轻哼一声,“当年天帝陛下追查魅果被盗一事,最终查到神尊头上。” 她讽刺道:“神尊出身高贵,小小青丘狐族又算什么?陛下怕此事惹来四海八荒一场浩劫,决意牺牲青丘。” 她转身遥指青丘外围,掷地有声道:“神尊一路行来,可曾看见青丘外围是何光景?当年,青丘外围亦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你怨错了人。”明溪平静地指出事实。 当然,这不怪她。 就连神算如瑶华,也没能算出这件事。 若不是她纵观全局,知晓一切,她也不会知道青丘的镇山灵物魅果在赤梧体内。 赤栖大笑不止,嘲弄地反问:“神尊说孤怨错了人,便是说陛下当年冤了您不成?” 明溪认真点头:“确实是冤了本座,”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这也怪本座自己。” “赤栖,本座忌讳不公之事。今天本座就和你做一桩交易。” 赤栖表情迷惑:“交易?” 明溪弯腰将白猫放在地上:“本座替你拿回魅果,你心甘情愿为本座奉上一滴指尖血作为报酬。” “这个交易怕是不太公平。”如果魅果就在她手上,她拿出来也不过是物归原主。 明溪睨了眼赤栖,无奈叹道:“看在青丘曾经陪伴我治混沌之劫的份上,我本想给她的后人留点颜面。” “看来,你不太需要。” -- 第244页 明溪双手结印,默念神诀,一道纯白光束穿透狐王宫穹顶,直插云霄。 明溪凤眸微沉,红唇轻张,来自远古的神音传达整个四海八荒。 “传衡梧宫赤梧至青丘王宫。” 没等赤栖从她的神威中回神,衣衫稍稍不整的赤梧迷茫地望着熟悉的王宫。 她的眼角一片嫣红,领口微开,锁骨处留有一道暧昧的红痕。 “王姐?”赤梧揉了揉眼睛,目光呆滞。 赤栖上前两步,替妹妹拉好领口。 她转头看向王座上的女神,怒问:“神尊这是何意?” 明溪以手支颌,已经做好看戏的准备。 她嘴角上扬:“本座已将魅果送回,取不取就看狐王的意思了。” 听到魅果二字,赤梧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故作镇定地问了句:“王姐,魅果不是被盗了吗?” 赤栖秀眉微蹙,托腮思考明溪所言。 她看了眼倍受战神宠爱的妹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赤栖用力摇了摇头。 她感觉光亮就在前方,她努力地向前奔去,眼看就要触碰到光亮,光亮立即飞远。 “赤栖,白衡修的是太上无情道。” 经明溪好意提醒,光亮瞬间停在赤栖身前,触手可及。 山洪没了山石阻挡,倾泻而下。 赤栖攥住妹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重复:“赤梧,白衡上神修的是太上无情。” 神尊捂了白衡上神四万年,他冰封的心都没有解冻的趋势。 她的妹妹,何以拜白衡上神为师不过几百年,便被他捧在手心,如珠如宝。 赤梧脸色惨白,她挣开赤栖的桎梏,眼神闪躲:“王姐,师尊修太上无情道是四海八荒人尽皆知的事。” 赤栖攥住她的手腕,妖艳的脸颊因愤怒而扭曲:“是啊,人尽皆知。我却偏偏从未想过……” “阿娘因生你气血两亏,撒手人寰。阿爹痛心疾首,随阿娘而去。”赤栖字字铿锵,砸在赤梧心头。 “我为长姐,长姐如母,亲手将你带大。” “我自认为足够了解你,我想你虽脾气娇纵,品性却是好的,”赤栖满是失望,“我从来没想过,害得青丘万物生气溃散的人竟然是你!” “竟然是青丘的少主,我的妹妹!” 此言一出,尚在王殿之上的青丘众狐一阵哗然。 赤梧身形不稳,后退两步,无辜的眼眸里闪过一团粉色光芒:“王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赤栖抬手化去赤梧的媚术,冷笑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思悔改,对我使用媚术。” 她大声喊道:“来人!” 两个手执长矛的王兵挡住赤梧的退路。 赤栖指着赤梧,冷声道:“送去祭司台,哪怕毁她仙脉,也要取出她体内的魅果。” 赤梧流下两行清泪:“王姐真要如此绝情吗?” 赤栖遥指枯萎的青丘领地,对她的妹妹失望透顶:“你该摸着你的心问问,你为何要这般绝情。” “神尊请。” 对于赤栖突如其来的尊敬,明溪眉梢微挑。她抱起地上看戏看睡着的白猫,抬脚走向祭司台。 祭司台前,赤梧被栓神链五花大绑。 明溪拍醒白猫,她想它大概喜欢看这个场景。 白猫颇给面子的看了眼,嘴巴大张,吃惊道:“好家伙,都用上栓神链了。” 赤梧只是一个下仙,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明溪远眺青丘不毛之地,叹道:“她因一己之私,亏欠族人三千多年,赤栖怎会手下留情?” 白猫喵呜一声。 说的也是。 赤梧泪眼朦胧,哀求道:“王姐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赤栖别开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身穿素白仙衣的狐女捧着木制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把银白色的匕首,匕首花纹繁复,古朴神秘。 明溪看见熟悉的匕首,周身气势平和几分。 那是九尾狐族老祖青丘的神器。 狐族大祭司庄严地拿起匕首,缓缓靠近赤梧。 白猫咬着指甲问:“她要做什么?” 明溪回答:“剖开她的仙脉,取出魅果。” 白猫倒吸一口凉气,小身板哆嗦一下。 “王姐,不要……”赤梧拼命摇头,“王姐,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妹妹。” 赤栖闭上眼,一行清泪滴在白玉上。 她决绝道:“我真希望没有你这么个妹妹。” 眼看手执银匕首的大祭司靠近,赤梧高声喊道:“王姐忘了吗?如果不是我送来五色石,青丘早就灭亡了。” 赤栖睁开眼睛,眼底恢复古井无波:“如果不是你盗走魅果,青丘亦不会遭此浩劫。” 白猫一本正经点头,配合他可爱的圆脸,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明溪捏了捏他的爪子,眼睛却看着天边。 “白衡来了。” 赤梧方才现身时的情景,足可以猜测他师徒二人在衡梧宫中如何缠绵。 赤梧骤然消失,他找来也是理所应当。 不知是不是被天诛神雷打怕了,白衡首先冲明溪作揖:“拜见神尊。” 赤梧高兴地叫出声:“师尊救我。” 赤栖行至白衡身前,冷声道:“此乃青丘家事,上神还是莫插手为宜。” -- 第245页 白衡淡淡地瞥了眼赤梧,没有往日的迷恋,这令赤梧感到不安。 “本座都知道了。” 白衡颇为失望,连带着他看右手虎口处的黑色桃花印记都觉得恶心。 “赤梧,本座没有想到,从始至终,这都是你的一场算计。” 赤梧哑了声,她惶恐不安地摇头:“不是的师尊,不是算计。师尊相信我一次,真的不是算计。” 如果说最开始是算计,但自从师尊愿意剥离神魂,替她封印魔性,替她扛六十四道落仙雷后,她的算计便变成了情深。 赤梧喃喃道:“真的不是算计。” 白衡语气决绝:“休要再言。只怪本座眼瞎耳盲,没有早早发觉你的算计之心。” 知道他不是来砸场子的,赤栖稍稍安心。 大祭司果断用银匕首剖开赤梧的仙脉,取出藏于仙脉深处的魅果。 她虔诚地捧着魅果,念词祝祷。 魅果泛着粉色光芒,慢慢飘向天空,归于青丘灵山之巅。 顷刻间,粉色光芒笼罩住整个青丘,万物生气渐渐丰盈,寸草不生之地长出新芽。 赤梧气息奄奄,失去所有血色,苍白地悬在半空。 “师尊真要舍我而去吗?”赤梧气若游丝。 白衡闭上眼,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确。 赤梧苍凉地笑了,她的视线扫过明溪,扫过白衡,扫过赤栖,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啊好啊……” “既然你们都舍弃我,那我也只好舍弃三界。” 突然,赤梧挣开栓神链的束缚,眼瞳唯于漆黑一片。 明溪张开结界护住场中无辜的狐族,看着冲破白衡封印的赤梧,低声轻语。 “出世了。” 第119章 神尊13 赤梧瘦小娇弱的身躯一瞬间婀娜有致, 眼眶里除了浓烈的黑,半分杂质都没有。 身上染血的白衣顷刻间被最纯粹的黑浸染,就像无尽深渊, 能将烈烈阳光吞噬。 黑发长至脚踝,随自身卷起的狂风飞舞,擦过白衡的脸颊,留下一道细长的划痕。 血顺着脸颊向下流,滴在白玉阶上。 明溪支撑着结界, 眺望远方天空渐渐压倒过来的黑云。 来的这么快。 赤栖看着令她陌生的妹妹, 一边辅助明溪加强结界,一边着急地问:“神尊可知道这是何缘故?莫不成王妹堕魔了?” 她气赤梧不顾族人死活偷吃魅果不假, 但不管怎样,赤梧是她的亲妹妹。 她罚她, 为的是给族人一个交代,不是真的要舍弃她。 明溪平静地说出事实:“赤梧本就是神魔同体。” 神魔同体, 非神非魔。 不过现在, 赤梧选择了成魔。 赤栖瞳孔紧缩, 满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她喃喃道:“怎么会是神魔同体?怎么可能?” 她抚养赤梧长大,从来没在她身上探查到一点魔气。 明溪看了眼成魔的赤梧, 谈不上多憎恶。 她原以为有白衡替她压制魔性,她便不会成魔。 没想到这次没有女配从中作梗, 逼她成魔,她还是踏上了这条路。 明溪轻叹一声:“狐后气血虚亏而亡,便是被她吸干精气。” “赤梧诞生那日,本座曾秘访青丘, 封印她的魔性, 希望她能做个普通的天族小狐狸。” 赤栖下意识问道:“那她此刻为何会冲破封印?” 总不能是赤梧冲破了神尊的封印。 突然, 耳畔传来赤梧怪声怪气的话语:“白衡,本座本可以傲视三界。却为了你,甘愿被你封印,做一只修为低微的小狐狸。” 赤栖闻言猛地抬头,只见赤梧掌心捏着一团神魂。 那是…… 赤梧稍稍用力一捏,白衡只感觉身上的另一半神魂被极限拉扯。 他痛苦地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紧紧揪住心口,吐出一口鲜血,染红白衣。 赤梧掩嘴轻笑,笑声好似铃铛,叮铃叮铃,清脆烂漫,却让人背脊发寒。 “还未多谢神尊昔日封印之恩,”赤梧微微低头,看向护住一众小狐狸的明溪,言辞中俱是挑衅,“如果不是神尊慈心,本座还未长成,便会被天族的人诛杀。” 明溪淡淡反问:“难道你现在就长成了吗?” 明溪双手捏诀,十二道华光从天而降,将结界笼罩。 她怀抱白猫,足尖慢慢离开白玉阶,飞向空中。她穿过结界,踏空而行,一步步走近赤梧。 自赤梧体内涌出的黑色魔气得了指示一样化作利刃,万剑形成一个坚硬的屏障,挡住明溪的去路。 明溪唇角上翘,无数股魔气从她的白衣下涌出,切割开万剑屏障。 赤梧悬在空中的身形微晃,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迷惑,以及些许愉悦。 她得意地癫狂大笑:“原来众神敬仰的神尊同我一样,也是个魔。” 十二道华光降下后,赤栖得意喘息。 然而她才稍稍松口气,便看见浓郁的魔气,从四海八荒众神尊敬的神尊体内泄出。 她瞪大眼睛,求救似的望向半死不活的白衡,焦急唤道:“白衡上神。” 白衡用尽力气掀起眼皮,看向天空中的两个女子。 他唤出神剑,抵着神剑慢慢起身。 赤梧分了个眼神给白衡,她手上力道加重,白衡便又不受控制地跪地。 -- 第246页 刚才的挣扎,已用尽他所有的力气。 赤梧掌心微转,四股魔气变作锁链缚住白衡的四肢,将他慢慢托起,飘向赤梧。 “白衡上神!”赤栖急得大叫。 明溪不紧不慢走到赤梧身前一尺,停下脚步。 她慢条斯理安抚发颤的白猫,轻描淡写扫了眼狼狈不堪的白衡,然后认真注视着赤梧。 温热的指尖穿过赤梧的护体魔气,落在她美艳冰冷的脸颊。一路向下,来到她尖尖的下巴,修长的脖颈。 明溪逐渐用力,掐住赤梧的喉管。 赤梧也不反抗,任由她掐着。 明溪红唇轻启,一字一顿:“赤梧,你和白衡之间的情情爱爱本座懒得插手。但你若想为祸三界苍生,就别怪本座手下无情。” 空洞漆黑的眼眸盯着女神眉心的一点朱砂,赤梧的脸上缓缓浮现些许恐惧。 到底是才出世。 明溪衣袖轻挥,将赤梧扫出青丘灵山。 她和赤梧之间的因果,今日已了:“滚回你的魔界。” 黑云停在赤梧上方,四个魔将肩扛一架华贵魔辇,缓缓落在赤梧身前。 “恭迎主人归座。” 赤梧不服气地看了眼空中的白衣女神,她到底是神还是魔? 然而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衡还有一半神魂在她身边。 赤梧轻柔地捏了捏白衡的一半神魂,爬满整个眼眶的漆黑渐渐散去,显露出适当的眼白。 黑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去,除了一地鲜血,什么都没留下。 明溪落在祭司台上,收回结界。 她仰头望天,静默不语。 赤栖走上前,戒备而又感激道:“多谢神……”在看过女神身上涌现魔气后,她不免迟疑,“多谢神尊出手相助。” 她望着任由白猫抱着自己的手指啃咬的女子,说不出的纠结。 明溪低头逗弄刚才被吓到的白猫,余光瞥见赤栖的探究,问道:“怎么了?” 赤栖拱手道:“方才神尊本可以拿下赤梧,为何会选择放她离去?” 明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想她死吗?” “什么?”赤栖感觉自己受到侮辱,语气冷了几分,“她是我的妹妹,我自是不会这么想。” 明溪理所当然地问:“所以,本座让她滚回魔界不好吗?” 赤栖不明白:“留下她,替她封印、洗去魔气不是更好吗?” 白猫一口咬住明溪的食指,留下细小的牙印。 明溪闷哼一声,转头盯着赤栖,正色道:“这是她的选择,她选择成魔。” 其实瑶华当初就不该封印赤梧的魔气,淌这趟浑水。 神如何,魔又如何? 不都是三界六族,源于母神。 瑶华心软一次,封印赤梧的魔性,虽解了她被万神追杀的困境,却在不知不觉将六族分了个高低。 母神创造瑶华,要她端的是一视同仁。 不过这也不怪瑶华。 神恨魔,魔杀神,神魔之间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身为魔主,却出生于天族。 没有瑶华的一念之差,只怕赤梧早已死在诛神台的神雷下。 “不管如何,是神尊今日护佑了青丘,”赤栖刺破手指,挤出一滴指尖血,“我不会将神尊身具魔气之事上报陛下,日后还请神尊好自为之。” 明溪干净利落地把指尖血封进琥珀,懒懒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白衡,调侃道:“赤栖,你还太年轻。” 说完这句话,明溪头也不回地走出青丘。 自此,十万大山各族指尖血,圆满收集完成。 — 酆都鬼城位于人界之下,九幽深处。 神死后神魂回归天尽头,归于混沌。 仙死后,一般来讲都要回归天地,只有少数可入酆都轮回。 凡人死后,灵魂便会在黑白无常的指引下,去往酆都鬼城。踏上黄泉路,饮下孟婆汤,进入轮回盘,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人,才是三界中最得天独厚的种族。 明溪抱着白猫踏上通往冥府的黄泉路,殷红的曼珠沙华似血盛放,铺开一条隔绝今生与彼岸的鬼道。 “不知神尊大驾光临,小鬼有失远迎。”收到神尊驾临的消息,崔判官紧赶慢赶来到黄泉路。 黑白无常正押解着亡灵路过两人身旁。 明溪好奇地盯着毫无自主意识的亡灵。 任他们在阳世如何呼风唤雨,指点江山。死后皆是脚带镣铐,身穿白衣,披头散发,浑浑噩噩踏过黄泉路。 明溪忍不住想,她死后也是这样子吗? 她记得她作为明家二房四姑娘时,是被下人亲手抱上白绫,然后就遇上了洞拐。 如果没有遇见洞拐,大概她可是这样走在黄泉路上。 不过她是被吊死的,舌头应该会耷拉很长。 想到那个画面,明溪忍俊不禁。 “神尊?”崔判官伸出五指在明溪眼前晃了晃。 白猫趁此机会,伸出舌头舔了舔明溪的脸颊,喵呜道:“醒醒。” 明溪匆忙回神,湿热的手掌一把覆住白猫的圆脸。 白猫贼心不死,带着小刺的舌头扫过明溪的掌心,掀起酥酥麻麻的异样。 明溪拎着白猫的后颈皮,任由白猫四条腿来回晃荡。 -- 第247页 相处久了,白猫越来越放肆。 崔判官尴尬地咳了声,只道:“鬼王在王宫等候神尊。” 明溪便保持着拎着白猫的姿势,跟随崔判官向鬼王宫走去。 白猫本想化作人形,奈何命运的后颈皮在被别人攥在手里。 它只好眨巴着眼睛卖可怜,九根尾巴蔫蔫垂地:“神尊姐姐,我知道错了。” 白猫掰着爪子,认真道:“我不该亲神尊姐姐的脸,不该舔神尊姐姐的手掌心。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欺负神尊姐姐了。” 崔判官听到白猫一本正经却又没有一点诚意的道歉,忍不住笑出声。 明溪没好气地拍了下白猫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上,白猫照例变成一个猫耳猫尾美少年。 他扯了扯明溪的衣袖,委屈巴巴地眨眼:“神尊姐姐……” 明溪将手搁在他脑袋上,灌入神力,助他收起猫耳猫尾。 明德开心地蹦起来:“最喜欢神尊姐姐了。” 那天他碰上好多神君仙君,大多都嘲笑地看他被半神剑带着跑。 意外闯入神农大殿,是她先出手,把他从半神剑上救下。 他最喜欢神尊姐姐了。 第120章 神尊14 酆都鬼王宫正殿, 十位皮相一模一样的鬼王依次围坐。 十张嘴巴同时说话,仿佛魔音贯耳:“神尊巡视十万大山三十载,今驾临酆都, 可为巡城?” 他们坐于不同的方向,正好将明溪和明德围在正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自带回音。 “驾临酆都,可为巡城……” “可为巡城……” “巡城……” “城……” 最后一个字经久不衰, 于空旷的王宫大殿中回荡。 明德捂着耳朵, 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吵。” 明溪深以为然,她的目光看向正中的那位鬼王:“收回你的身外化身。” 鬼王嘻嘻一笑, 剩下九副皮囊快速没入他的身体,他瞬间变成八·九岁的孩童, 模样极为漂亮。 四肢缩小,宽大威严的王服套在他身上就显得不伦不类。 鬼王蹦到明溪面前, 撅起嘴:“这样人家就没威严了。” 明德伸手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 咧开嘴, 放肆地笑出声。 “没大没小,”鬼王生气地拍开明德的手, 背着手威胁道,“本王得空一定造访十万大山, 给你阿娘再送一点猫薄荷。” 想起从小被鬼王送去的猫薄荷支配的恐惧,明德不由得一哆嗦。 他当机立断抱住明溪的胳膊,狐假虎威:“你为老不尊,我有神尊姐姐撑腰, 不怕你。” 鬼王抱住明溪的另一边胳膊:“是你先没大没小。母神魂归天尽头前特意叮嘱过神尊姐姐, 不要让人嘲笑我矮。” 明溪认真点头:“母神确实这样吩咐过我。” 鬼王冲明德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叉腰道:“快给本王道歉。” 明德扭开头:“我不。” “不愿意是吧?”鬼王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转,一看就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他幻化出一根手臂长的细木棍,棍子顶端绑着两三片凤凰羽,凤凰羽上隐隐透出几缕幽香。 “乖。”鬼王踮起脚尖,把凤凰羽送至明德鼻下。 幽香钻入明德的身体,来自九尾灵猫一族的本能瞬间大动。 明德化为原形,喵呜喵呜地追着拿着凤凰羽的鬼王跑。 鬼王跑累了,随手把细木棍一扔。白猫嗷呜一声扑上去,抱着凤凰羽不撒手。 鬼王走回明溪身前,小声说:“偷偷告诉你,它阿爹也经常因为猫薄荷吃亏。” 明溪看了眼啃凤凰羽的白猫。 本能真的很可怕。 “对了,”鬼王像是想起什么,恢复正经,“神尊来我酆都有何贵干?” 明溪指着白猫说:“来取鬼脉,替它洗经伐髓,逆天改命。” “神尊开口,我没有不帮的道理,”鬼王无奈摊手,“但是,鬼王玺被赤梧借走了。” 明溪讶然:“王玺你都敢借?” 鬼王眨巴着眼睛,配合他的皮相,一派天真:“赤梧说只要我借王玺给她,她就告诉我长高的法子。” 赤梧他从前见过,又瘦又矮,只比他好一点。 前几日再见她,她竟然身形颀长,实在叫他羡慕的不行。 明溪:…… “当然,我也不全为了长高的秘方,”鬼王轻啧了一声,“你不知道她好烦。她和我哭她和心上人吵架,手上只有心上人一半魂魄,要借王玺招魂。” 想起赤梧抱着他哭的模样,鬼王的小身板就忍不住发颤。 如果不是看在她是白衡的徒弟份上,以及长高的秘方,他才懒得理她。 “你说他们小两口吵架也怪有趣的,扯魂魄来玩,还弄丢了另一半……”鬼王无语地摇头。 明溪很快反应过来。 天族对赤梧本为神魔同体一事讳莫如深,天帝也怕白衡丢失一半神魂引起众神恐慌,必然不会大肆宣扬。 鬼王深居九幽酆都,对世事不太关心,故而也就不知道这场异变。 赤梧只有白衡的一半神魂,来借鬼王玺,目的是把白衡的另一半魂招去。 她竟想舍弃白衡现在的神身,重塑一个白衡出来。 这件事若让天帝知晓,天帝为了天族的战神,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 第248页 届时,必将掀起一场神魔大战。 明溪一把捞起依依不舍的白猫,头也不回地踏出鬼王宫。 鬼王不明所以,追出宫门大喊:“等赤梧还我王玺,我就替你取鬼脉。” — 神魔交界口,不周山。 一场厮杀似乎才结束没多久,一道道细小的血流汇聚成一条血河,沿着山间沟壑,蜿蜒向下。 明溪蒙住白猫碧蓝的眼睛,浮于不周山山巅,俯瞰堆积如山的尸山。 神与魔的战争,和人与人的战争没有区别。 一样的烽火狼烟,一样的血流漂杵。 指尖火苗跳动,诛天神火轻巧落下,将尸山点燃。熊熊火焰照亮终日昏沉的不周山,天将寻着火光寻到明溪。 “神尊。”来人是天族二殿下,他的眉宇间满是疲态。 明溪问道:“开战多久了?” 二殿下有点羞愧:“三天。” 他和白衡上神比起来,差远了。 明溪轻轻点头,腾云欲去。 二殿下叫住她,问:“神尊会帮天族吗?” 明溪思考了一下,微微摇头:“不会。” “魔界来势汹汹,哪怕天界会倾覆,神尊也不帮忙吗?”二殿下又问。 明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天界不会倾覆。” 她踏上祥云,返回天界,直奔衡梧宫。 果然,天帝正在衡梧宫中,作为困神阵的阵眼,将白衡的另一半神魂困在阵中,以免被赤梧唤去。 天帝感知到有人造访,慢慢睁开眼睛。 “神尊。” 事到如今,赤梧神魔同体身份被隐瞒的事,已分不清谁对谁错。 或许一切,皆始于天族。 如果不是天族对上一个神魔同体太过狠毒,神尊便也不会行封印赤梧之事。 如果不是神尊封印赤梧,揽下因果,导致她因白衡所作所为死心,她也不会收回封印。 如果不是白衡爱上赤梧,他便不会生生分离自己的神魂,用一半以作封印。 万事万物皆有其定律,一环扣一环。 太上无情、魅果、寻脉,东窗事发,皆是定数。 天帝低声道:“白衡不能出事。” 他是天族的战神,没了他,天族与魔界将会势力失衡。 “眼下能进入魔界的只有神尊,”天帝深深一揖,“朕以神脉为报酬,请神尊入魔界夺回白衡半魂。” “好。” — 世人都以为魔界的天黑漆漆,阴沉沉。 实则不然。 明溪敛去眉心朱砂,化为身绕魔气的普通魔族女子,慢慢穿行在魔都外广袤无垠的万里林中。 耳畔是溪水潺潺,清脆鸟鸣;眼前是绿树红花,明媚阳光;身旁是俊俏少年,翩翩儿郎。 明德以前从没到过魔界。 他以为魔界和魔族出场方式一样,必定是黑云压城,吞噬光明,终日昏暗。 所以他为入乡随俗,特意选了一身厚重的黑色衣裳。 没想到魔界和十万大山、和天界没有什么区别。 穿行在万里林中的魔族中人衣着鲜亮,虽然会有那么点布料稀缺。 但他们言笑晏晏,看上去好不逍遥,好像魔界此刻没有和天界打仗一样。 “诶,”魔女对结伴而行的同伴窃窃私语,“刚才同我们擦肩而过那小郎君皮相不错。” 同伴来了精神:“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还能骗你。” 两个魔女快速上前,拍了下明德的肩膀。 “小郎君留步。” 明溪现在是普通魔女,她卸下神尊的矜贵,吹了声口哨:“人家看上你了呢。” 眼前是衣着暴露的魔女,明德飞快别开眼,支吾道:“两位有事吗?” 其中一位魔女笑道:“我看小郎君走的是王都方向,来劝劝小郎君,莫要去王都哩。” 另一位接着说道:“魔主要同天界打仗抢不周山,正四处抓壮丁哩。” “是这样吗?我不知晓此事,”明德与明溪对视一眼,生硬地行了个魔族礼仪,“多谢两位姐姐告知。” 一位魔女上前,抱住明德的胳膊蹭了蹭:“姐姐不要你这样谢,姐姐要你那样谢。” 明德瞪圆眼睛,呆愣愣地看着被魔女抱入怀中的手臂,紧张地问:“那样谢是哪样谢?” 这是他一个未成年猫可以听的虎狼之词吗? 明溪没忍住,捧腹大笑。 两个魔女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捡到宝的笑容,抱住明德胳膊的手越发用力。 明德试着抽回手,脸都憋红了,还是没能解救落入虎口的手。 他委屈地冲明溪哼了声:“呜……娘子你快说句话。” “我虽是被阿爹卖给你做童养夫,但好歹也是你用轿子抬回去的,你可不能看着我被欺负。” 明溪:??? 来时说的一清二楚,他们以姐弟相称,什么时候变成童养夫了? 魔女狐疑的视线来回扫过两人。 不得不说,小郎君娘子的皮相不太够看,需要买个童养夫好像也挺正常。 可看那娘子穿的不过是寻常布料,也不像能买得起小郎君的人。 面对两人的怀疑,未免多生事端,明溪只好牵起明德的手捏了捏,宣示主权。 “他确实是我的童养夫。” -- 第249页 “啊?”两个魔女遗憾地直摇头,“多有冒犯。” 明溪大方道:“无……” “妨”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堆魔族钱币堆在明溪身前。 魔女笑着问:“这些够不够买下小郎君?” 明德:喵喵喵? 明溪将钱币推还给心直口快的魔女,笑说:“他阿爹把他卖给我,就是我的人。任谁拿多少银钱,我也不卖。” 明德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把脑袋凑到明溪面前,碧蓝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容普通”的“魔女”。 然后,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普通魔女”的唇角。 “多少钱都不卖,知道伐?” 明德窝在明溪肩窝,得逞地奸笑。 第121章 神尊15 不同于万里林的阳光明媚, 魔界王都上方的天漆黑阴沉,王都外围的树木也只剩下干枯枝丫。 一只独脚乌鸦落在树杈上,发出象征死亡的召唤。 万道魔气盘旋, 掀起黑色的龙卷风,宛如岩浆热浪,从内到外一层一层碾过去。 热浪扑打独脚乌鸦,它身上的黑羽立即被熔化为飞灰,只余空管似的羽骨。 明德见状赶紧变成白猫形态, 努力缩小成小奶猫的样子, 跳进明溪的怀中,钻进里衣与外衣之间。 奶猫试探性地伸出半边头, 碧蓝的眼睛里既有好奇,也有恐惧。 眼见热浪又在袭来, 它赶忙把头缩回去,慌乱间一只爪子勾上脱线的衣裳, 进退无度。 明溪低声发笑, 慢条斯理解开勾住奶猫爪子的丝线, 帮助奶猫把爪子缩回薄薄的布料后。 “怎么回事?”奶猫的声音透过衣裳,瓮声瓮气的。 王都外围和万里林, 简直就是地狱和人间的区别。 明溪望着魔气若有所思:“赤梧的心情可能不太好。” 男女主之间的爱情,总是惊心动魄, 轻则生死离别,重则以三界苍生为筹码。 现在,正好应了前者。 明溪隔着衣裳拍了拍小奶猫,叮嘱道:“等会儿要听话, 不要探出头, ”她顿了顿, 调侃道,“明不明白?童养夫。” 奶猫喵呜一声,乖乖趴好。 明溪漫不经心看了眼已经变成一副骨架的独脚乌鸦,抬脚走向王都。 王都城门前混乱不堪。 出征的魔兵,被抓入军中的普通魔族,还有颐指气使的魔将,鞭子抽的啪啪响。 明溪释放适当的魔气,混入城中。 她远望矗立在宽阔大道终点的魔宫,敛去身形,穿梭在各式各样的魔族之间。 她非神非魔,非仙非妖,非人非鬼。 同样。 她是神是魔,是仙是妖,是人是鬼。 明溪一步步丈量王都看不见头的大道,不知走了多久,魔宫始终离她不远不近,以最初看见的巍峨姿态,闯入她的眼帘。 “有趣。”明溪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本想隐匿身形,看来是做不到了。 明溪腾空而起,普通的容颜瞬间暴露在来往魔族的视线中。 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不知为何,半空中的“魔女”却在一点点变美。 她干燥的长发柔软顺滑,松松地绑了根红色丝带,垂在身后。 她身上的粗布麻衣变为墨色描金广袖大衫,广袖在魔气的吹拂下,掀起一道道金色的波浪。 “魔女”嘴角挂着笑容,眼睛却冰冷到极致,好在眉心一点红稍稍融去冰雪寒意。 “赤梧,滚出来!” “魔女”开口便是令人惊世骇俗的大不敬之言,满城哗然。 不多时,一方华贵的魔辇自巍峨的魔宫升起,轻薄黑纱被风吹拂,隐隐可窥魔辇内的景象。 黑与白交错融合,魔主倚在白衣男子怀中,细长白皙的腿沿着岔开的裙摆,露在外面。 赤梧轻轻点了点白衣男子的下颌,咕哝道:“她要来把你抢走。” 男子僵硬地转头,伸手轻拍赤梧裸露在外的香肩,干巴巴道:“抢不走,我是你的。” 赤梧捂着嘴咯咯直笑:“对,你是我的。” 明溪放出无尽识海,悲悯地看向被困在一具傀儡中的白衡神魂。 堂堂天族战神,万神敬仰,最终落到这步田地。 来到明溪身前,赤梧换了个坐姿,慵懒地枕着傀儡的胸膛,翘起二郎腿。 “神尊造访,有何贵干?”赤梧言辞尽是戏谑,“咦,神尊养着的那只白猫呢,没一起跟来?” 听到有人喊自己,奶猫伸出脑袋,四处看了看。 待看清是赤梧喊自己后,奶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疑惑道:“这才多久没见,我怎么感觉赤梧姐姐老了很多。” 赤梧冲破封印,体内的魔气填满她的整个身体,促使她因被封印而无法长大的身体迅速成长。 这才是赤梧本该拥有的模样。 妖冶魅惑,婀娜多姿。 赤梧微微蹙眉,秀手轻挥,一道魔气直冲冲向奶猫飞去。 明溪抬手化去赤梧的进攻,只道:“你和白衡情爱纠葛,为何要挑起神魔大战?” 赤梧也不恼没有伤到奶猫,她双手捧着与白衡面容一模一样的傀儡,眼神痴迷。 “还差半魂,”赤梧轻抚傀儡的下巴,“我只要另外半魂,重铸师尊。” -- 第250页 明溪嫌弃地看了眼傀儡:“拿了另外半魂,铸就一个奉你为主、无一点自我意识的傀儡,这就是你想要的白衡?” 赤梧理所当然地点头:“只要师尊留在我身边,他是何模样我都不会嫌弃。” “尊贵的瑶华神尊,你同我的王姐做了次交易,不妨也同我做一次交易,”赤梧眉梢微挑,“如何?” 她看向明溪怀中的奶猫,语气轻佻:“你要为这么个小玩意儿洗经伐髓,逆天改命,需要收集六族之脉。” 被称作小玩意儿的奶猫凶狠的叫唤一声,龇牙咧嘴。 赤梧轻哼一声,继续道:“如今我是魔界之主,魔脉在我手中。我给你魔脉,你去天界替我拿回师尊的另外半魂。” 明溪笑道:“魔界之主,也可以换。” “换?”赤梧仿佛听到一个笑话,嘲讽地笑出声,“命里注定本座乃魔界之主,瑶华,你总自诩三界第一公正之人。” “怎么?现在要为了天族,失了你的公正之心。” 明溪轻叹一声,状似无奈道:“公正不代表非黑即白,非白即黑。” 她双手结印,神音布满魔界:“赤梧,你犯了一个错误。” 雷电劈开盘旋王都之上的魔气,呈力贯千钧之势劈向赤梧。 “本座名讳,岂容你直呼!”明溪眼尾向下,具是轻蔑。 被天诛神雷劈中的赤梧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气愤地瞪着明溪。 “你除了背靠天尽头和母神,你以为你真的很了不起吗?” 赤梧飞身而起,盘旋于王都天空的魔气尽数涌入她曼妙的身躯。 天光骤然大盛,自赤梧归座后,王都从未这般亮堂。 众魔下意识遮挡眼睛,却不想下一刻,双脚离开地面,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天空飞去。 更准确的说,飞向魔主。 他们体内的魔气争先恐后离开他们的身体,不多时,无数被吸干魔气的魔族变为枯骨,重重从高处跌下,四分五裂。 明溪沉默不语地看向魔力大增的赤梧。 她还真是丧心病狂。 赤梧的眼睛被深不见底的漆黑笼罩,神秘邪性的魔纹自她眉心突兀出现,蔓延至圆滑的肩胛。 数不清的独脚乌鸦围绕着赤梧扑扇翅膀,掀起万丈狂风,吹起她乌黑浓密的发。 天边忽然传来几声蕴含着三界怒火的雷声,由远及近,排山倒海般侵压而来。 那是证道的混沌之雷! 赤梧竟然以城为祭,偷证大道,妄图成灭世之魔。 明溪一把拎起奶猫的后颈皮,奋力将其甩出王都。 十二道华光从天而降,悉数没入明溪体内。 华光褪去,明溪身穿司刑神衣,威严不可侵犯。她手执朱霞炼所幻化而成的神剑,剑指苍穹。 六脉之力合力齐出,自剑尖散向四面八方,灰蒙蒙的结界将整个王都笼罩,以隔绝混沌之雷。 赤梧犹在贪婪地吸收魔族的力量,充盈己身,她痴痴一笑:“为什么要逼我?我只是想和师尊在一起。” 一团墨黑的魔气自她手心而出,回旋向上,触及灰色结界时立即向八方散开,冲撞侵蚀明溪开启的结界。 明溪咬破指尖,一滴血飘然落在她的眉心,与朱砂融合,大放异彩。 五彩华光汇入神剑,于剑尖盛放,跟随六脉之力飞上天空。 接触到五彩华光的魔气瞬间被净化,成为加强结界的养料。五彩华光继续向上,冲破灰蒙蒙的结界,面对声势浩大的混沌之雷。 五彩华光每接下一道混沌之雷,明溪便痛苦地后退一步。 三十六道混沌之雷落完,明溪凭着信念强撑,才没有跌落天空。 强行吞下证道雷劫,雷劫双倍反噬她身。好在已经打断赤梧证道,明溪捂着心口,虚弱地笑了。 证道中止,赤梧不甘大喊:“凭什么?这不公平!” 她仰天长啸:“母神!我也得您一缕叹息,得您默认托胎狐后。为何现在,您要偏帮着瑶华,这不公平!” “凭什么?”明溪收回六脉之力,咽下喉咙处的腥甜,“就凭你证道的机缘是偷来的。” 满城白骨,因她而起。 魔,也是母神的孩子。 赤梧努力使自己恢复平静,她邪性地微笑:“瑶华,你逼我的。” “今天,我便趁机吞了你的魂,扒了你的脉,抢了你的骨。待我成神尊,三界稽首,师尊也为我池中物。” 明溪手执朱剑,负手而立:“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两道黑色身影纠缠在一起,分不出谁是谁。 — 魔宫地底,昔日魔主满身符咒,目光呆滞,坐在铁笼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却无人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魔将左顾右盼后打开铁笼,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魔主恕罪。” 流着口水的女人慢慢转头,看向来人,嘻嘻哈哈,发出渗人的笑声。 待满身符咒被魔将揭开,女人不再发出诡异的笑声。 她闭上双眼,安静地靠在铁笼上,领口微微张开,触目惊心的锁魔纹随之浮现在魔将眼前。 魔将没有犹豫,双手用力,撕开女人的衣裳。 密密麻麻的锁魔纹从女人的心口,蔓延至四肢脚底,锁住女人的奇经八脉,阻挡魔气回环。 -- 第251页 魔将露出愤怒的表情。 纵然她是命定魔主,魔主好歹掌管魔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魔主! 魔将虔诚颔首,用匕首划开手掌,以血为引,布下献祭血阵。 他将女人摆放在血阵正中,他则以跪伏的姿势献祭自身。 等待身上的最后一滴血流干,魔将安心地合上眼:“恭迎我主归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身上的锁魔纹渐渐淡去,恢复白皙完美的肌肤。 女人慢慢睁开眼,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赤梧!” — 王都上空的打斗还在继续。 为阻止赤梧证道,虽有母神半缕神魂的帮衬,吞下三十六道混沌之雷后,明溪还是受伤不轻。 面对吸取满城魔气的赤梧步步紧逼,她逐渐落了下风。 不能再这样下去。 明溪将朱霞炼化作软绸,躲过赤梧的纠缠,转而缠上魔辇中的傀儡。 朱霞炼顺主人心意回缩,傀儡便被拽出魔辇,慢慢靠近明溪。 “师尊!”赤梧焦急大喊,“瑶华,你还我师尊。” 她逐渐狂躁起来,围绕着她的魔气大盛。 碍于傀儡在明溪手中,赤梧不得不投鼠忌器,只敢收敛地攻击明溪。 这令明溪轻松很多。 明溪一边躲过赤梧的攻击,一边在傀儡眉心画下神符,将白衡的另一半神魂从傀儡的躯壳中取出。 朱霞炼适时松开,傀儡从高处跌落,摔得四分五裂。 “不!”赤梧十分痛苦。 明溪掌心托着一团神魂,平静地看了眼匆匆落在傀儡身旁的赤梧。 趁她伤心,正好离去。 赤梧小心翼翼地把傀儡翻了个身,目光触及他额上的神符,一道血泪自漆黑的眼眶里流出。 她果然是来抢师尊的。 为什么? 她究竟哪里做错了? 她已经决定做一只普通小狐狸,好好和师尊在一起,却被四海八荒所谓的神尊亲手摧毁。 如果不是她点破魅果在她身上,王姐便不会下令生剖她的仙脉,取出魅果;师尊也不会得知她曾经所做之事,从而离她而去。 那么,她也就不会成魔。 真当她稀罕做这劳什子魔主,守着个无意识的傀儡? 明明三界可以安稳,神魔不需大战。 这一切,都是因那位高贵的神尊而起。 她才是三界祸乱的根源,而不是她这个神魔同体! 赤梧抹了把血泪,神色已至癫狂。 她浑身上下透着沉沉死气,无数魔气自她体内涌出,托举她的身体飞向高空。 赤梧盯着明溪离去的背影,泣血悲鸣:“瑶华,你才是罪魁祸首。” 明溪闻声回头,看了眼被自身魔气所反噬的赤梧。 换句话来说,瑶华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罪魁祸首”。 倘若瑶华当年不插手,任由天族碾死才出生的赤梧,便没这么多事。 但归根结底,最大的祸首还是赤梧。 瑶华给过她机会,赤梧本可以有别样安稳的人生。走到今天,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了旁人。 突然,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踏空而来,撕开拢住赤梧的万道魔气。 女人身姿丰盈,肌肤胜雪。 她抬起下巴,述说着她的高傲。 她的手穿过赤梧的两腋,将赤梧紧紧抱在怀里。 女人低头扫了眼满城白骨,凑到赤梧耳边,勾唇低语:“本座回来了。” 她遵照魔界规矩,派魔将迎回命定魔主,退位让贤。 命定魔主却趁她不备,用符咒封她神智,用锁魔纹锁她魔气,把她关在王宫地底的万年玄铁笼中。 让她像一个失智的傻子一样,只会流着口水咿咿呀呀,生生摧毁她数万年的尊严。 女人贪婪地汲取自赤梧体内流泻出来的魔气,用以充盈自身。 她赤·裸的身躯紧紧贴着赤梧的衣裳,背后撑开巨大的黑翅。 黑翅不顾赤梧的反抗迅速合拢,将她整个人彻底罩住。 女人这才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明溪,优雅地颔首致意:“神尊阁下,日安。” 明溪悬停,点头还礼。 前任魔主,原是只黑鹰。 她欣赏地打量美丽无暇的黑翅,和女人微微上扬的嫣红的唇。 女人眼尾上挑,风情万千。 她毫不顾忌地展示美丽的身躯,自信且骄傲。 忽然,一团森冷魔气穿透巨型黑翅,幽蓝火焰点燃黑羽,顷刻间将油光水滑的羽毛烧为灰烬,只余下两扇巨大的羽骨。 女人只当感觉不到疼痛,眉头也不皱一下,只剩骨架的翅膀没有半点要放底下的人出来的意思。 透过骨架空隙,明溪看见赤梧身上的衣裳已被腐蚀地破破烂烂,她美艳的脸庞也留下触目惊心的溃烂伤痕。 女人微笑道:“污了神尊阁下的眼睛,神尊阁下莫怪。” 明溪摇头,瞥了眼趴在结界上的九尾美少年。她秀手轻挥,结界便破开一个口子,放他进来。 美少年在空中化作白猫,扑进明溪怀中,埋怨地喵呜叫唤。 刚刚那么危险,神尊姐姐竟然不让它陪着。 明溪安抚性地挠了挠白猫的下巴,白猫这才安静下来。 -- 第252页 一人一猫静静注视着两任魔主之间的较量。 这是独属于女人和赤梧的较量,胜者为主。 “本座乃命定魔主,你岂敢以下犯上!”赤梧身上的魔纹渐渐淡去,喉咙沙哑的不成样子。 女人的手慢慢向上,一把掐住赤梧的喉咙,冷笑道:“本座拼荆斩棘,一剑战万魔,才坐上魔主的位置。你的主位,是本座让给你的,现在本座不想让了!” 历任魔主更替,皆是一场尸山血海的杀戮。 命定魔主,那又如何? 让了一次,便也够了。 听到命定二字,明溪露出不屑的笑容。 她忽然想起刚才赤梧说的话。 她只知瑶华生来尊贵,背后有天尽头和母神撑腰。却不知瑶华在成为神尊之前的数十万年中,随母神炼石治劫,平衡六族,几次差点以身殉世。 母神魂归天尽头后,瑶华更是下界轮回,尝遍世上一切苦厄,方被尊为神尊,至今也不过十万个年头。 要立于众生之巅,自然就要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 赤梧不明白,所以她最后会输给女人。 明溪已然看透这场较量的结局。 如果不是为了魔脉,她早已带着白衡的一半神魂穿过不周山,返回天界。 赤梧不敢置信地大喊:“这可是天意!你竟敢违背天的旨意!” 女人莞尔一笑,将轻蔑展现得淋漓尽致:“神尊阁下若遵循天意,三界早已倾覆于天尽头降下的混沌之劫中;母神若是遵循天意,此刻天地就该归于鸿蒙混沌!” “至于本座,本座倒是遵循天意了。结果被你封智锁魔,关在玄铁笼内,如丧家之犬。” 明溪微怔。 难怪女人会如此不留余地。 “赤梧,本座信了天意一次,就落得那般田地,本座不会再信第二次。” 赤梧的衣裳被侵蚀殆尽,接着便是血肉。 在女人的强大魔力下,赤梧的手臂发出“滋滋”响声,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 赤梧痛苦地捂住脸,以十指抵挡女人对她容颜的破坏。 女人语气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待你溶成一滩血水,也就无为于所谓皮囊。” 明溪轻叹一声,蒙住白猫碧蓝色的眼睛。 “绝不可能!”简短四字,一字一顿,字字都带着浓烈的恨意。 赤梧撑开九尾,九尾瞬间占据骨架下的所有空间,甚至透过羽骨缝隙向外扩张,企图将女人曼妙的身躯包裹住。 女人只得收回骨翅,后退两步。 一阵黑烟突兀出现,遮挡住赤梧的身躯和女人的视线。 然后,一声巨响自城楼处传来,震得明溪踉跄两步。 黑烟散去,两根狐尾静静地躺在女人羽骨之上。 明溪循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三根狐尾挂在结界的破口处。 赤梧断五尾,用以求生。 好大的魄力和决断。 这一刻,明溪是有点赞赏的。 女人收回羽骨,拖着红色狐尾,大大方方走到明溪身前。 她直白道:“今日若无神尊阁下吞下三十六道混沌雷劫,阻拦她成灭世之魔,我不一定能把她逼到这份上。” 明溪稍稍别开眼,将视线从女人裸·露的巫峰上挪开。 同时她还不忘合拢指缝,免得白猫透过指缝,窥见旖旎风光。 女人见状轻笑,右手掌心向上,托着一方王玺递给明溪。 “鬼王玺还烦请神尊代为归还鬼王,”待明溪接过王玺,女人右手出现一块通体漆黑的晶块,“此乃魔脉。” 明溪将魔脉收进乾坤袋,微微颔首:“多谢。” 散发着幽幽香气的指尖悬于明溪的唇瓣,女人妖媚轻笑:“不必客气,神尊阁下。” 女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王都大道的尽头,只余下不容置喙的命令。 “传本座令,撤回不周山魔兵,全力追捕赤梧,生死不论!” — 天界。 明溪把白衡的另一半神魂递给天帝,天帝回以神脉。 她道了声告辞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衡梧宫。 回望在阳光下泛着烨烨光辉的三个鎏金大字,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 白衡和赤梧的情深虐恋,着实讽刺至极。 明溪返回云璧山神殿,将白猫随手放在豪华木猫窝上后,径直走进神殿。 她关闭神殿大门,整个人蜷缩在神座之上。 万物生气源源不断涌入身体,明溪才感觉稍稍好些。 吞下三十六道证道之雷,果然还是有些托大。不过也算功德圆满,阻止赤梧证道成灭世之魔。 她的证道雷劫被打断,又被魔主所伤,再想证道怕是不能够。 眼下她又被魔主举魔界之力追杀,想来三界能安静一段时间。 青池听说自家师父归来,赶忙扔下还未炼化完成的溶石草前来觐见,不想看见却白猫委屈巴巴地望着紧闭的大门。 “娘子她不见我。” 青池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青池:????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好家伙,难道地上这短短几十年的相处,白猫已经成为她“师娘”了? 第122章 神尊16 白猫坐在门口等啊等, 等到青池终于能够随心炼化溶石草,开始尝试用炼化后的溶石草粘合五色石时,神殿的大门终于打开。 -- 第253页 两个月了, 整整两个月了。 白猫兴奋地叫唤一声,还没从开门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脑袋便被金光闪闪的大字盖住。 “明德,你让青池去告诉天帝和魔尊,去天尽头等赤梧便是。” 话音刚落, 神殿大门再次关闭。 白猫:喵喵喵? 它委屈巴巴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眼神幽怨。 不过它好歹分得清轻重缓急,独自伤心一会儿后便咬住金光闪闪的大字奔向山巅。 感知到白猫离去, 明溪倚在神座上长呼一口气。 她已经炼化二十四道证道之雷,还有十二道在她体内, 比起两个月前,身体已经好了太多。 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 她就能恢复如初。 赤梧那天被她和魔主重伤, 逼得她断五尾求生, 她会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而她最好的报复手段,便是努力恢复修为, 去天尽头开启灭世之劫。 天尽头在人界的尽头,其中的混沌之力是赤梧恢复修为的最好养料。 赤梧一定会去天尽头。 天尽头位于人界的尽头, 想要去天尽头,就需要穿过人界,找到隐藏在人界繁华深处的一抹灰。 凭赤梧现在的状况,想要找到天尽头着实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这也是她为什么安心回云璧山疗伤的原因。 明溪缓缓闭上眼, 继续陷入沉睡。 她以为她再睁眼会是一个月后, 没想到不过半月, 神殿的大门便被天帝和鬼王强行敲开。 “白衡和赤梧以魂献祭,启动灭世之劫。” 明溪还没来得及睁眼,鬼王就哭唧唧地跑到神座前的脚踏上坐下。 白猫不甘示弱,咻的一下跳入明溪膝上,将圆圆的脑袋埋在女神的怀中。 明溪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天帝露出尴尬的表情,他微滞片刻,拱手道:“还有三日,灭世之劫就要席卷整个三界。届时三界将倾,九州将覆,生灵涂炭,还请神尊带领三界众人,抵御灭世之劫。” 明溪神色严肃地抱着白猫,擦着天帝的肩膀而过,走出神殿。 透过隔着守山灵阵,明溪看见天界的天空已然破开几个口子,归墟之水和灼热岩浆自破口中喷涌而出。 破口边缘昏暗阴沉,逐渐向四方蔓延。 不过片刻功夫,昏暗阴沉的混沌之力便铺满整个天空。 而这只是灭世之劫的开胃小菜而已。 明溪立于云璧山巅,俯视守在山脚,怒目而视的青池,以及跪满地的神君仙君。 他们虔诚地跪在云璧山外,看她宛如救世主。 他们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万道霞光中,整齐划一地稽首请愿。 他们说:“请神尊以身殉世,力挽狂澜。” 天帝慢慢来到云璧山巅,郑重一揖。 “请神尊以身殉世,力挽狂澜。” 鬼王没有作揖,他挺直小身板,担忧地盯着明溪。 白猫缩在明溪怀中,冲天帝龇牙咧嘴。 明溪抬头望天,滚滚岩浆和归墟之水伴随着混沌之力扑向四面八方,象征着灭世的黑雷一道接着一道落下,将天界点燃。 明溪闭目推演半晌,深深地看了眼天帝,一步一步走下云璧山。 她来到青池身旁,捏诀将她变作小白狼,拎起她的后颈皮,怀抱白猫离开云璧山。 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天界众神君仙君喜上眉梢,俯首再拜。 “神尊殉世,功德无量。” — 一月前,重得完整神魂的白衡悠悠醒转。 醒来的白衡比他之前更为冰冷,他二话没说唤出神剑,一剑削去他右手虎口处的肉。 他没管鲜血淋漓的右手,反是径自捡起地上那块带有黑色桃花印记的肉丢入炉中。 他亲眼看着黑色桃花印记化为灰烬,露出愉悦的笑容。 十五日前,他身穿战甲,提着神剑走进玄天殿,自请率兵捉拿孽徒赤梧,以赎他包庇神魔同体的罪孽。 他眉眼凌厉,整个人杀气腾腾。 众神仙君以为他的神魂落在赤梧手中,受尽奇耻大辱,此番请命,为的是一雪前耻。 天帝欣然应允,将十万天兵交付于他,命他下界捉拿赤梧。 初时,白衡确实带领十万天族将士隐入人界,分一半兵力把守天尽头,另一半兵力则散去人界,寻找赤梧的下落。 却不想,天兵和同样搜寻赤梧的魔兵打了照面,短短几天功夫,在人界掀起数不清的大战。 白衡身为天族战神,对待魔族一向不手软,见一个杀一个。 七日前,在他杀完围攻他的一批魔族后,他立于月光之下,慢条斯理擦拭染血神剑。 突闻草丛有异动,白衡执剑喝道:“滚出来!” 过了好半晌,那草丛中的人才低着头走到白衡身前。 那是一个魔,周身魔气浓郁的魔。 白衡转动剑柄,不由分说刺穿那魔的肩胛。然后那魔抬起头,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那是…… 赤梧。 不同于狼狈逃出魔界时的丑陋,此刻的赤梧美丽至极。 她精致的五官镶嵌在完美无瑕的面皮上,曼妙身躯婀娜多姿,轻轻呼一口气,便带着清幽淡香。 她秀眉微蹙,忍着巨大疼痛,任由神剑贯穿她的身体,靠近白衡。 -- 第254页 她踮起脚尖,吻上白衡冰冷的唇,慢慢融化白衡眼底的寒冰。 “师尊,我好累。”赤梧眼皮渐渐沉重,在晕倒在地的前一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白衡隐瞒找到赤梧的消息,他带着赤梧来到人界一处偏僻的小山庄隐居。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他和赤梧过了四年的夫妻生活。 在小山庄里,他不是战神,她不是可以毁灭三界的魔;他不是她师尊,她不是他徒弟。 他们仅仅只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小夫妻。 白衡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过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天不遂人愿,那天白衡离开小村庄听天兵汇报抓捕情况。 再返回小村庄时,他却发现他美丽的妻子变成一个容颜可怖的老妪,气息奄奄地躺在他们素日欢好的木床上。 听明溪讲到这里,青池疑惑地问:“为什么赤梧会变成老妇人?” 明溪顿了顿,将赤梧的皮相被魔主所毁的事娓娓道来。 “赤梧那时断五尾求生,唯剩四尾。一条尾巴保她一年稀世容颜,那天,刚好是第四年。” 白衡将神力源源不断灌入赤梧体内,奈何赤梧已经成魔,神力与她的身体相斥,越发苍老。 赤梧没日没夜受神力和旧伤的双重伤害,终于在有一日熬不住了,她请求白衡一剑杀了她。 “最后杀了吗?”青池好奇地问。 白猫看傻子一样,斜了眼占据另一侧温暖怀抱的小白狼,嗤笑道:“是不是傻?要是杀了她,哪里还有灭世之劫。” 明溪敛去三人的身形,停在人界曾经最繁华的京城,京城曾经最繁华的巷口。 她默不作声盯着巷口的小灰点。 说是小灰点,其实把之称作尘埃更为恰当。 有谁能想到,天尽头竟然这么不起眼的浮于世间曾经的最繁华之处。 “卖糖葫芦——” “新出笼的包子咯,又香又大的包子咯……” “客官,您来点啥……好勒,一碗阳春面。” 由于天降异象,人界街道上除了身穿盔甲的士兵跑来跑去,再无其他人。 巷口传来小贩昔日的吆喝声,跨过时间长河,准确钻进明溪的耳朵。 “后来呢?”青池追问。 明溪坐在未开张的包子铺前,白猫和白狼化为人形,将她夹在中间。 明溪十指交叠,慵懒地翘起二郎腿。 黑色的流云纹云头履挟持裙摆,高高挂起,露出描金广袖下的一截纯色衬裙。 她半眯着眼:“白衡自是舍不得杀她,又舍不得看她痛苦,便想着和她一起回归天地。” 青池抢着说道:“不用说,没殉成。” 明溪摇头:“殉成了。” 赤梧心中有恨,她恨很多人。 比如说对待神魔同体不手软的天族,生剖她仙脉取魅果的赤栖,揭穿她一切面目的她,以及毁掉她周身魔力和皮相的魔主…… 她甚至恨青池,恨明德,恨神农大殿上改变阵营的昭华女君。 如果她可以死在白衡剑下,这所谓的恨便不要紧。 可是,白衡要跟她一起死。 赤梧的恨便被放大,她以燃烧寿元为代价,蛊惑心如死灰的白衡。 白衡带她前往天尽头,献祭神魂,和她共同布下灭世之劫。 “她这是想拉三界给白衡上神陪葬。”青池眉头紧皱。 明溪淡淡地看了眼小灰点:“也许白衡也心甘情愿被她蛊惑。” 说到这里,她推演而来的前因后果也算讲完。 明溪起身,缓缓靠近小灰点。 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小灰点,小灰点中的景象便钻入她的脑海。 她看见才白衡和赤梧的肉身对坐于万道黑雷之下,他们的魂魄早已被撕成碎片,与庞大的灭世之劫融合。 她看见灭世之劫招来星陨,布满整个天尽头。 她看见灭世之劫降临后的景象。 天在下,地在上。 水倒流,山无棱。 她看见整个人界倒悬在太阳之上,被炙热阳光变作大火炉,数不清的鲜活生命瞬间被蒸发。 她看见天界与魔界合二为一,互相吞噬,自相残杀。 无数星陨坠落,最终砸灭太阳,整个三界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灰蒙蒙的混沌之力开始蔓延,以不容拒绝的强硬姿态逐渐吞下整个三界。 不知过了多少万年,三界倾,九州覆,万物归于鸿蒙混沌。 明溪缓缓睁开眼睛,转身。 她看见天帝率领众神仙跪在她面前,再次重复那句话。 他们说:“请神尊为了三界苍生,以身殉世,力挽狂澜。” 明德和青池紧张地站起来,青池捂着嘴哇哇大哭。 明德一把抱住明溪的腰,他没有哭,他只是固执道:“我不准你殉世。” “我是你的童养夫,你是我娘子,我还没长大,你不能死。” 他的声音很小,被众神不断重复的请愿声盖过。 他惶恐不安地望着平素高高在上、淡泊名利生死的神君仙君。 原来他们之所以淡薄,是因为死亡没有真正降临。 多么讽刺。 不知过了多久,明溪轻轻捏了捏明德脑袋瓜上的猫耳,她抬手招来青池,轻柔地替青池擦去眼泪。 -- 第255页 做完这些,她唤出司刑神衣,满身华光。 她眼皮向下,眼神轻蔑:“以身殉世?” “不,本座只会护佑人界。” “至于寡情薄意的天界,与本座何干?” 她的识海瞬间布满整个人界,她看见无数凡人齐心协力,共同抵御来自自然的侵害。 蝼蚁尚且敢与之拼,身负移山填海之能、受凡人香火供养的神与仙却妄图推一人出去,以身殉世! “神尊要背弃母神遗愿吗?”不知是哪位神君开口问道。 明溪撑开结界拢住整个人界,她淡然一笑:“是你们背弃了母神遗愿,而非本座。” 蓦地,鬼王率领百万阴兵借道人界酆都,御风而至。 鬼王站在桥头,踮起脚尖挥了挥手,浑然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他笑着大喊:“瑶华啊,本王来帮你了。” 魔主身披黑甲立在鬼王身边,高傲地冲明溪点了点头,红唇微扬:“神尊阁下,日安。” 她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魔兵。 他们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一边是鬼气森森,漂浮于空中的阴兵;一边是魔气缭绕,威严肃穆的魔兵;另一边则是双膝触地,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天族。 “灭世之劫,应当三界同担。怎么好叫神尊一人殉世?” 青衣神君携紫衣神君飘然而至,他们身后是倾巢而出的十万大山各族。 “三界嘛,六族的三界,非神尊一人的三界,”紫衣神君眨了眨眼,“守住人界,就守住了三界,不是吗?” 她收敛神色,端庄作揖:“还请神尊打开天尽头,让我等与之一战。” 小灰点吞下明溪的一滴血,一个巨大的星辰漩涡瞬间出现在人界京城的天空之上。 无数道黑雷伴随着混沌之力迅猛落下,不想被挡在结界之外,火星向四面八方散开。 强劲的吸力穿透结界,卷起房梁木垣,花草树木,人畜兽禽。他们慢慢飘向星辰漩涡,好在被结界拦下,挂在空中。 鬼王祭出鬼王玺,百万阴兵听他号令,齐齐穿过结界,涌向星辰漩涡。 他回头看了眼明溪,然后头也不回地迈进天尽头:“本王先走一步,在里面等你。” 魔主不甘落后,变成一只黑鹰,带领无数魔兵进入星辰漩涡。 紫衣神君走到明德面前,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吻,轻声道:“儿啊,阿娘和你阿爹也去了。” 目送父母离去,明德哭红了眼。 到最后,只余天界众人跪在人界京城。 明溪失望地看了他们一眼,慢慢关闭星辰漩涡。 突然,一道清丽的女声打断她。 “且慢!”昭华女君拉着她道侣站出来,“还有我们。” 他们踏入一点点缩小的星辰漩涡,留给众神一个决绝的背影。 天界二殿下羞愧地低下头,他看了眼身边的君父,唤出神枪,头也不回地飞进漩涡之中。 — 天尽头。 三界之始,三界之终。 无数的混沌之力汇聚融合,成为供养灭世之劫的养料,卷起遮天蔽日的星陨。 明溪召唤出朱霞炼,慢慢走进灭世之劫的正中间。 不同外围的罡风肆虐,灭世之劫的正中颇为平静,一点风浪都不起。 她垂眸扫了眼合眼对坐的白衡与赤梧。 还真是讽刺。 罪魁祸首安静地殉情离去,三界众生却要为他们的纵情任性收拾烂摊子。 明溪双手结印,眉心朱砂流泻出淡淡的五彩华光,以萤火微光对抗庞大的灰暗。 鬼王与魔主对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 他们同时合百万阴兵之力与魔族之力,注入明溪的身体。五彩华光开始吞噬周边的黑暗,向四下散开。 青池和明德回归所属族群,将身上低微的灵力传至各族的族长之身,再由族长转移到明溪体内。 天族进入天尽头的神与仙迟疑了一下,然后纷纷捏诀,撑开结界护住天尽头中的所有人,抵御灭世之劫降下的无数星陨。 明德在人群中,紧张地注视着周身缭绕着五彩华光的女子。 五彩华光很亮眼,却也很弱小。 在庞大的灭世之劫前,五彩华光不过渺小,不能完全将其吞噬。 女子的身侧悬浮着数不清的星陨,如果不是五彩华光,她早已湮灭在星陨和黑雷之下。 随着众人力竭,吞噬一半灭世之劫的五彩华光骤然紧缩,黑暗再一次占据优势。 难道,真的只有以身殉世这条路吗? 力竭的众人瘫软在地,沉痛地望着劫中的黑衣女神。 不知是谁轻声一叹,如投入平静池水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天界众人已经放弃撑开结界,唯有十万大山及鬼、魔二族还在坚持。 无数星陨和黑雷砸在他们身上,直接叫他们灰飞烟灭。 明德恨恨地扫了眼天界的神仙们。 他们占据三界最浓郁的万物生气,最得天独厚的天界,面对灭世之劫时,竟如此不堪。 明溪痛苦地蹙眉。 她不仅用五彩华光净化劫难,还尝试吞下作为灭世之劫养料的混沌之力。 此刻,她体内的六族之力极限拉扯着她的身体,六族之脉在她体内乱窜,颇有爆体而出的架势。 -- 第256页 她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身上的黑衣渐渐淡去,四肢开始若隐若现。 明德大喊:“不!” 他不顾众人劝阻,艰难地走向灭世之劫中央,罡风刮得他血肉模糊。 他走中央时,还剩最后一口气。 他的足尖慢慢离开地面,与明溪平行。 明溪睁开眼,看着血泪模糊的明德,轻声道:“你怎么来了?” 明德缓缓抱住明溪,轻轻吻住她的眉心朱砂。 “如果要殉世,我替神尊姐姐来。” 母神的半缕神魂融入明德的身体,他奋力将明溪推至魔主身旁,含笑回头看了眼明溪,依依不舍地没入黑暗。 “这是什么?”魔主吃惊地看着飘入明溪体内的浑浊气息。 明溪低头,感受浑浊气息在体内回环。 她闻到了饭菜的油腻香味,闻到了女子红唇上的胭脂香,闻到了人们辛勤劳作的汗水…… 这是来自人界的红尘生气,也是万物生气的本源。 这是,人界的增援。 明溪恍然大悟。 因为人的存在,三界才能被称之为三界。 人不想三界亡,那三界就不能亡。 明溪飞至灭世之劫中央,捡回明德被撕扯成碎片的魂魄。 “咦……”陌生的灵魂碎片握在手中,明溪露出疑惑的表情,“原来你不想死吗?” 她话锋一转,淡淡道:“可是赤梧,我想你死!” 手上力道加重,明溪捏碎赤梧遗留在天地间的最后一抹灵魂。 天族重誓。 神形俱灭,无葬身之地。 赤梧亲口所言,她必帮她实现。 明溪负手而立,收回漂浮的半缕母神神魂,借助红尘生气吸收混沌之力,聚于朱红长剑之尖。 她奋力一挥,划开灭世之劫。 她手执朱剑,沐浴天光之下。 “天地归位,神尊与天同寿,日月同辉。” — 距灭世之劫过去已有百年。 百年前,明溪一剑横扫整个天界,以惩罚天界在灭世之劫中的苟且偷生。 同时,她将云璧山从天界挪出,搬到人界酆都的位置。 白衡削平的山头被青池修复如初,明溪懒洋洋地躺在朱霞炼幻化而成的吊床上。 五十年前已经证道成药神的青池,捧着一兜荔枝坐在她旁边,时不时剥开一颗喂她吃下。 “齐活了,齐活了,”鬼王手舞足蹈,十分兴奋,“小白猫的魂终于养好了。” 那天,明溪从灭世之劫中捡回明德被撕成碎片的灵魂,交给鬼王精心调养。 鬼王花费将近百年的时间,才把数万块灵魂碎片滋养成完整的魂。 “他命格还是不行,”鬼王将魂魄交到明溪手中,无奈地摇了摇头,“怕是神缘稀薄。” 明溪轻轻抚摸了一下蜷缩成一团的小白猫,将留在她体内的红尘生气灌入小白猫的魂魄。 “做神有什么好?咱们小明德当然是要做人。” — 十八年后。 少年骑在马上,神采飞扬。 他静静地看向眉心一点朱砂的漂亮女人,鬼使神差伸出手。 “漂亮姐姐,我是不是认识你?” 她长生不灭,万寿无疆。 他轮回不止,万世作陪。 就这样,每一世,她来寻他,就很好。 作者有话说: 太难了,仙侠太难了,还好完结了。 下一个是现实世界,明溪本人的故事。 第123章 现实世界1 大盛朝永历六年, 夏。 琅琊明家。 夜凉如水,银色的月光避过团团云层,与四角石灯的烛火融合, 池畔茂密的枝丫在光的映照下,铺洒在平静的池面上。 月光下,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肩挎湛蓝包袱,佝偻着腰,借着花园里的树丛灌木, 躲过巡院的护卫。 待一队巡院护卫离开, 她松了一口气。 她拍了拍胸脯,垫着脚尖穿过木制长廊, 向明府最偏僻的一处小门走去。 小门旁的青竹下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圆领袍的男人,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 他肩挎深色包袱, 腰配长剑,粗糙的手搁在剑柄上, 犀利的眉眼里满是戒备。 听到轻巧的脚步声, 剑便出鞘一寸, 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凛冽寒光。 “慎郎,你在吗?”少女刻意压低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把半边脑袋探过拱门, 乌黑的眼睛里除了紧张,再无别的情绪。 听到来人的轻语, 男人收剑归鞘。 他四下观察后,快步走到少女面前。 约莫是多日未见的缘故,他不受控制般伸出手,粗糙的指腹抵着少女细嫩的脸颊摩挲。 少女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刚才的紧张稍稍散去。 男人哑着声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等会儿踏出这扇门, 再想反悔可就没门了。” 少女双手抓着包袱,认真思考男人说的话。 时间在这么一刹那停滞,安静的夜晚里只余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就在他以为少女选择放弃时,少女突然踮起脚尖,温润的红唇凑到他的唇角,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少女眼睛湿漉漉的,柔软而又坚定。 “带我走,慎郎。” 男人滚了滚喉结,嗓音沙哑:“好。我带你走。” -- 第257页 他用力箍着少女的腰,小腿使劲一提,就要越过高高的围墙。 突然,耳畔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震碎寂静的夜晚。 男人气息一断,当机立断将少女护在怀里,拔出剑循声望去。 以为私奔被人发现,少女缩在男人的怀中,小脸发白。 “偷听墙角实非君子所为。”男人拍了拍怀中的少女以作安抚,看向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人影。 他来时探查过四周,分明没有人。 此人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坐上屋顶,实力定然不可小觑。 明溪慢条斯理站起来,一袭张扬的红衣借着月光,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中。 她嘴角微微上扬,看向男人怀中的少女:“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你说是吗?三姐姐。” 熟悉的声音让明澜的身体一哆嗦。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屋顶上负手而立的红衣女孩——她的四妹妹,明溪。 “溪儿,你怎么会在此处?”明澜下意识问出声。 明溪轻巧地落到两人身前,反问:“那么三姐姐又为何会在此处?” 她边比划边说:“还被一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 私奔被人抓包的难堪,使明澜无暇思考她的四妹妹,为何能轻松的跳下高高的屋顶。 她从男人怀中起来,拉着明溪的手,低声哀求:“溪儿,你和我关系最为要好,今夜你只当没看见我好不好?” 明溪从容地收回手,男人见状立即将娇弱的明澜重新拥入怀中。 男人对她的防备,明溪并不恼,她戏谑着问:“三姐姐,你我十来年姐妹。你要走,怎么不同我打声招呼?” 明澜咬着唇,静默不语。 男人冷声问:“你想怎么样?” 明溪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来回踱步。 明澜倚在男人怀里,大气也不敢喘,生怕红衣少女一个大喊,她和慎郎都要交代在这里。 等到明澜的小身板不停的颤抖,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掉,明溪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俊郎英气的男人。 男人二十三四左右,身形高大挺拔,明澜在他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小鸟依人。 “三姐姐寻得好归宿,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是来道贺的。” 明溪做出邀请的姿势,笑说:“此后山高水长,相见怕也艰难。夜路难行,我特来送二位出城。” 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闲庭自若的红衣少女。 她莫不是从书摊先生那里得到什么消息? “你不告发我?”明澜讶然。 明溪懒懒地看了眼泪眼朦胧的三姐姐,和她露出审视目光的姘头,认真道:“你才十七岁,不该嫁给年近知天命的安国公做填房。” 不知是不是明家气数已尽的原因,明家的男儿个个草包,于科举仕途无缘。 偌大的明家皆靠女儿联姻来支撑,方勉强维护昔日的荣光。 大房的大伯能在老太爷去后继任明家家主,除了长幼之外,也因他的大女儿嫁入天家,为太子妃。 待太子登基,太子妃便是皇后,明家也会是皇后母家,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大房更将水涨船高。 她们身为二房的女儿,不过是父亲与大房较劲的棋子。 安国公府近来受陛下重用,乃西北边陲军事重镇的节度使。安国公前年死了夫人,至今还未娶。 为了安国公那么一点子军权权势,父亲便与安国公说定,嫁明澜给他做继室。 “溪儿,我出身不如你。你是母亲嫡出,自有母亲护你,而我的生母只是卑微的妾室,没人能护我。” 明澜啜泣道:“我知道我这样做有违明家家规,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给那从未见面的老国公。” 明溪上前两步,顶着男人锐利的目光,替明澜擦去眼泪。 她微微一叹:“三姐姐,再不走,天就要亮了。” 明溪看了眼男人,收起对姐姐的同情,声音冷了几分:“阁下请。” 男人上下打量锋芒毕露的少女,最终败在明澜的眼泪下。 他收剑归鞘,将明澜打横抱在怀里,提气跃过高高的围墙。 明溪勾唇轻笑,同样足尖轻点,飘飘然跃过围墙,不带一点动静地停在男人身边。 明澜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溪儿你……” 明溪眨了眨眼,颇为狡黠:“三姐姐,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明澜连忙捂着嘴巴,轻轻点头。 一路避开巡夜的斥候,明溪将两人送到内城门。 男人盯着张贴告示的告示栏,脚就像生根了一样,一步也不曾挪动。 告示栏上贴了张无关痛痒的告示,不过是哪家的儿郎犯了法,被判流放岭南。 明溪似笑非笑,催促道:“三姐夫不着急吗?还是三姐夫认识流放的人?” 明澜因为她那声三姐夫而红了脸。 男人则转过头,将红衣少女不达眼底的笑意看在眼里。 从明府到内城门,他们走了接近半个时辰。 面前的少女虽空手而行,但这半个时辰飞檐走壁下来,她竟然连喘都不喘一下。 而且他的腿脚放眼天下,没几个比得上他。 虽说有他抱着阿澜,比较吃力的缘故。 但少女能跟上他,甚至有几次要超过他,实在叫他吃惊。 -- 第258页 “不认识。”男人回答。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城楼的楼梯扶手,借力登上城楼。 城楼上七歪八倒睡了一地的城门看守。 明溪紧随其后,足尖轻轻落在瞭望口上,负手而立,张狂的红衣随夜风飘扬,好似腾飞欲去。 男人看了眼不惧高墙的明溪,放下明澜,从袖中掏出一条长巾。 他凑到明澜耳边低语:“莫看,怕吓到你。” 明澜下意识低头,看了眼高高的城墙,腿脚不禁发软。 她顺从地任由男人为她系上长巾。 男人取出包袱中的绳索,绳头上系着一只锋利的金刚爪。 他将金刚爪固定在城墙上,一手怀抱明澜,一手抓住绳索,慢慢滑下城楼。 明溪低头看了眼城楼的高度,选择借助绳索。 她安稳落地,瞥了眼男人怀中的明澜,指着未开的茶摊道:“三姐姐,你先去那里坐坐,我有话和三姐夫说。” 明澜寻求男人的意见,待男人点头后,她慢慢走到茶摊的长凳前坐下。 男人转身面对着茶摊,好使明澜不离开他的视线。 “拿来。”明溪伸出手,淡淡道。 男人装作不知:“什么?” 明溪盯着他的胸口,似笑非笑:“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男人似乎决定装傻到底。 明溪轻嗤一声:“你以为到了城外就安全了吗?” 看明溪依旧风轻云淡,好像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中的模样,男人微微一滞。 他取出怀中的信纸递给少女,口吻嘲弄:“给你了又能如何?” 嘴长在他身上,他想公布此事,谁能阻止他? 明溪展开信纸,浏览纸上的诗句,莞尔一笑:“既然决定离开,就不要打着明家的名义招摇。” “你还真是明家的一条狗。”男人不客气地说道。 明溪长叹一声,写满诗句的纸在她的手中化为齑粉。 男人登时拔出长剑,抵着明溪的喉咙。 两指轻轻别开锋利的剑刃,明溪转头看向紧张地站起来的明澜,轻唤一声:“三姐夫。” 男人的余光察觉到明澜的紧张,只好收剑,目光不善地盯着明溪。 明溪绽开笑容:“这才对。” 然而,笑容在一瞬间凝结。 明溪负手望月,傲然立于漆黑的城外。 她寒声威胁:“若你将明家二房三姑娘私奔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天涯海角,我必寻你杀之。” 男人闻言将剑收回剑鞘,重复刚才的侮辱之言:“你还真是明家的一条好狗。” 明溪走到还没收起的绳索前,蓦地回头,戏谑道:“我是不是明家的狗,日后你就知道了。” “对了,还没问三姐夫的名讳。” “许慎。” “知道了。”说与不说,她都知道。 明溪借助绳索攀缘而上,取出扣进砖缝里的金刚爪,丢下城楼。 她立在城墙一角,目送一男一女趁着夜色离开。 盛朝已是穷途末路,军镇节度使专横弄权,兵戈声已然蓄势待发。 她知道,许慎会是新朝的开国皇帝。 而她的三姐姐明澜,将是新朝的开国皇后,一生荣宠。 不过这都是前世。 明溪眺望哪怕在黑夜中,依旧壮美的山河。 她伸出手,虚握住天上的一轮明月,脸上浮现势在必得的笑容。 “三姐夫,群雄逐鹿。这天下,我也想来争一争!” 第124章 现实世界2 明溪在二房姑娘中行四, 前面有三位姐姐,大姐姐、二姐姐都已出嫁,三姐姐明澜待字闺中。 这也是为什么与安国公联姻落在十七岁的明澜身上。 身后有两位妹妹, 分别十二、七岁,年纪尚小。 她今年正好十五,明二爷三月才为她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笄礼——看在她嫡出的身份和阿娘出身清河崔氏的份上。 明二爷也就是二房的主事人,她的父亲。 至于为何她不愿意唤他一声父亲,还要从前世说起。 前世, 明溪只是一个熟读《女则》的闺阁小姐, 自幼学习的是掌管中馈、在家孝顺父母、出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等等。 她以为这便会是她的一生。 谁能想到及笄那年,明二爷要将年仅十七的明澜嫁给年近五十的安国公。 明澜一个心有所属的花季少女, 自是不愿意嫁。 她心有所属的对象是明家外院的巡院许慎。 许慎此人武功高强,游侠一个, 用个假名假户签了身契,留在明家做工。 一日他捡到明澜遗落在花园中的丝帕, 悄摸归还时二人王八对绿豆, 天雷勾地火, 一见钟情。 许慎承诺会闯出一份事业,前来迎娶明澜。 就在许慎辞去外院巡院一职, 准备闯荡天下时,明二爷要嫁明澜给安国公做继室的消息传来。 明澜哭着求许慎带她走。 她宁愿亡命天涯, 也不想做一树梨花压海棠中的“年轻妻子”。 于是就有了今生明溪,亲自送私奔的两人出城一事。 当然,前世明溪只是一个深闺小姐,压根不知晓此事。 知晓时, 城中的流言已经漫天飞舞。 许慎在出城前, 为了报复明二爷卖女儿的行为, 也怕明家对外称明澜暴毙。 -- 第259页 为保留明澜身为明家姑娘的尊贵身份,他特意请书摊先生写了联诗。 他将诗贴在内城门处的公示栏前,进城出城的人都能看见。 明家二房三姑娘和游侠私奔的事传遍大街小巷,明家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压制。 明氏合族耆老为了明家其他待字闺中的女儿们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为明家二房未出嫁的所有姑娘准备了一根白绫。 同时,他们还勒令二房出嫁的大姑娘、二姑娘自行了断,以保全明家女儿的金贵。 可怜十五岁的明溪还在憧憬日后的生活,便被明二爷下令,让下人稀里糊涂的抱进白绫,一脖子勒死在房梁上。 然后她就遇见了一个名唤“洞拐”的系统。 洞拐让她穿进不同的书中,化解女配的怨恨,从而在女配身上提取一项技能,最后重生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此荒谬事明溪闻所未闻,一时没下决断。 系统便给她看了她死去的前因后果,以及她死后的一些事。 她出身清河崔氏的阿娘失女悲痛,终日缠绵病榻,最后因恶疾,被身为皇后之父的明二爷休弃。 她的大姐姐被迫投湖,二姐姐饮毒,两个妹妹则和她一样,一脖子吊死。 明家二房姑娘的贞烈之举,使得明家姑娘的价钱蹭蹭蹭往上涨。 在其他人家的女儿飞扬跋扈、插手朝政的大环境下,无数天潢贵胄、世家大族称明家女儿才为真正的贵女,堪称一家有女百家求。 到了新朝,作为开国皇后母家的明家,更上一层楼。 明澜还没有做皇后时,世人称她们贞烈刚绝。 明澜成为皇后后,世人笑她们痴傻迂腐。 明家的郎君们夸赞明澜有本事,心安理得享受明澜带来的无上荣光。 至于含恨死去的明溪等人,谁又记得她们是否已经化成枯骨? 回忆完前世,明溪内心毫无波动。 她原来恨透了明澜。 既然她舍弃明家女儿的身份和许慎私奔,为何还要把她和众姐妹置于死地。 后来想想,这是许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做的,便又恨上了许慎。 直到,她经历那个世界,方恍然大悟。 她最该恨的是明家,是万恶的礼教,是这个女子难为的时代。 明溪趁夜色潜入书摊先生的家中。 前世城中流言四起,除了那联诗的功劳,也有他写桃色话本的原因。 话本中,她和她的姐妹们被他描写成表面上冰清玉骨,实则天性放荡的姑娘,极尽侮辱。 “好汉饶命,小人所有身家都在灶炉旁的稻草堆里。”背对明溪的书摊先生感觉到锋利的东西抵着他的喉管,惊恐地说。 明溪低语:“我不要钱。” 听声音是个女子,书摊先生起了反抗的心思,伸手就要去抓抵着他脖子的硬物。 明溪二话不说,用力把金钗插进书摊先生的脖子。 汩汩鲜血顺着金钗流到明溪手上。 书摊先生不一会儿就趴倒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明溪淡淡地看了眼死去的男人,轻笑道:“我只要你的命。” 她蹲在男人小院的大水缸前,慢条斯理洗去手上和金钗上的血迹。 还好她动手前把衣袖撸到胳膊肘,不然还洗不掉。 — “混账!” 怒骂声吵醒天亮时才勉强睡过去的明溪,她睁开眼睛,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混账东西!”明二爷的怒骂伴随着瓷片碎裂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明溪唤来她的贴身婢女为她洗漱更衣,坐在梳妆镜前,她自己动手捏了捏脸颊,才算清醒过来。 镜中的女孩十五岁的年纪,不用任何粉黛修饰,仅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便是清丽无双。 唯独那双凤眼,眼尾微微向下,透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 “找,给我全城搜捕,务必要把那小娼妇捆回来。” 明二爷的声音透过数道雕花木窗,继续钻进明溪的耳朵。 她厌恶地推开房门,朝阿娘的正屋走去。 阿娘正屋在她寝室之外,隔了两间耳房。她穿过耳房,进入阿娘的屋子。 明二爷正指着衣着朴素的夫人骂道:“你这嫡母是怎么当的?庶女和男人暗中苟且私奔这种大事,你都不知道?” 男人一袭广袖大衫,手上拿着一张信纸不停甩动。 “这桩亲既然已经定下,明澜要是找不到,别怪我就拿你亲生的溪儿填安国公的缺。” 崔璇当即哽咽:“你怎么敢!你当我清河崔家是吃素的不成?” 明溪失望地摇头。 这就是曾经她最尊敬的父亲,除了无能狂怒,卖女儿,欺妻子,什么都不会。 “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女儿不愿嫁给五十岁老国公的大事,你都不知道?”明溪快步上前,挡在泪眼婆娑的崔璇面前。 她飞快地看了眼纸上的内容,是明澜的陈情书。 明二爷指着明溪的鼻子,呵斥道:“大胆!这是你身为子女和父亲说话的态度?” 明溪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拿起一方丝帕替崔璇擦去眼泪。 她轻声道:“阿娘,你同嬷嬷先出去,我和明二爷有话说。” 听到明二爷的称呼,崔璇迷茫地抬起头,却看见女儿无一点暖意的眼眸,当即愣在原地。 -- 第260页 不过一夜未见,她的女儿怎么像变了个人。 明溪暂时不打算解释,她在明二爷暴跳如雷的状态下牵起崔璇的手,把她交给从崔家跟来的嬷嬷。 她平静地看了眼嬷嬷,嬷嬷竟从中看出比明家大爷还要骇人的气势。她忙不迭拦住想要进正屋的崔璇。 明溪慢条斯理走到主位坐下,不屑地斜了眼吵嚷着要传家法的明二爷。 等粗壮的婆子捧着荆条走进正屋,明溪换了个坐姿,懒散地翘起二郎腿。 “退下。” 她身子懒懒地歪着,轻轻吐出两个字,语调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婆子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她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去。 明二爷指着明溪的鼻子,他的手指不停地颤抖:“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造你父亲的反?” 明溪十指交叠搁在膝上,淡淡道:“还请明二爷写一封放妻书。” “什么?放妻书?”明二爷浑浊的眼睛爬满怒意,“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你父亲我还没死!” 明溪反问:“你都要把我卖给五十岁的老头儿,我为何还要认你做父亲?” 明二爷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随后大声道:“来人!把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女锁进祠堂!” 登时进来三四个体型壮硕的婆子,她们围在明溪身前,伸手就要去抓明溪。 “我看谁敢!”崔璇听到动静,连忙扶着嬷嬷走进正屋。 她好歹是崔家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女,怎会一点脾气都没有? 明溪面不改色看了眼被崔璇震住的婆子们,淡然穿过众人,来到崔璇平日里理账的书桌前。 她慢条斯理拾起一支鼠须笔,走到明二爷身前:“明二爷最好还是乖乖写下放妻书,否则我不保证你能走出这间屋子。” “放妻书?” “笑话!”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下一刻,巨大的惨叫声钻入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寻着惨叫传来的方向看去。 明溪面色如常,左手还拈着鼠须笔,右手却是攥住明二爷的左手腕。 不知四姑娘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二爷的手腕生生掰断,手掌软趴趴地垂下。 明溪抓着明二爷的胳膊,一字一顿:“我说放妻书,明二爷听懂了吗?” 震撼于明溪的力气和狠辣,明二爷忙不迭点头,在明溪的监视下,飞快写下放妻书。 崔璇呆愣愣地接过放妻书。 她不敢相信她渴求了这么多年的放妻书,哪怕是父兄施压,他也不曾松口的放妻书,在女儿的逼迫下,轻易就得了。 明溪淡然饮茶:“阿娘,差人收拾东西,回清河崔家去吧。” “你等着!”明二爷撂下一句狠话,飞似的逃出正屋。 明溪看了眼满屋子的婆子,挥手示意她们退下。 崔璇眼神中除了担忧,还有些许疑惑。 她拉起女儿的手,关心道:“溪儿,你老实告诉阿娘,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明溪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她咳了几声,撒娇般把脑袋拱进崔璇怀里。 “阿娘,我现在不想说,您能不能不问?” 到现在,崔璇才对女儿感觉到一点熟悉。 但她对现在的女儿,依旧很陌生。 明溪轻轻勾住崔璇的小拇指,这是她们母女常做的互动。 “走,阿娘带你回清河,”崔璇心下一安,“你外祖和舅舅,必会给咱娘俩一地容身。” 明溪摇了摇头:“阿娘,我不去清河。” “难道你要留在明家?你不怕……” 话还没说完,明家大爷便带着数十个身强体壮的家丁闯进来。 明溪看了眼挂在书桌后装饰的宝剑,不由分说抽出剑刃。 她既然敢撕破脸,自然是有十成把握。 明溪转动剑柄,目光森冷。 “滚出去!” 第125章 现实世界3 明家的人永远也忘不了, 大盛永历六年的夏日,那个阳光明媚的普通一天。 那日阳光斜照进窗棂,照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平日里娇生惯养的二房四姑娘明溪,轻巧地折断亲父的左手腕,逼其写下放妻书。 她面无表情地放倒十来个壮硕的家丁,横剑在明大爷脖颈处划出一条细小的血痕。 放言要将四姑娘逐出明氏的明大爷,登时被吓得双膝一软, 扑通一声跪在二房的小辈面前。 那个年仅十五岁的红衣少女, 手执长剑负手而立,凤眸淡淡, 不怒自威。 “不用你逐。即日起,我与尔等再无瓜葛!” — 崔璇掀起车帘, 望向稳稳当当骑在马背上的女儿。 她的溪儿,从前出行皆是坐车, 何时学会骑马?还骑得这样好。 更莫说方才在明家, 她三下五除二打倒身强体壮的男人, 以剑逼迫长辈下跪,气势如虹地叛出家门。 她的乖巧懂事的溪儿, 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本领了得。除了闯鬼, 她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明溪一袭鸦青圆领袍,黑发束在头顶,与她画出的剑眉相得益彰,俨然一位粉雕玉琢的小郎君。 她们今日要回崔舅舅特意为崔璇在琅琊置办的别庄。 等崔璇的嫁妆清点完毕, 以及外祖舅舅派来接她阿娘的人抵达, 再回清河。 -- 第261页 “溪儿。”崔璇轻唤一声。 明溪听到母亲呼唤, 驱马来到马车旁,微微垂首:“阿娘,何事?” 崔璇盯着熟悉的面容,轻叹一声:“无事。”默默放下车帘。 马车突然停下,崔璇紧抓住衣裙。 下一刻,一只柔软细嫩的手穿过斜纹提花车帘,明溪微微低头,坐上马车。 “溪儿。”崔璇低声唤道,身子却下意识往后一缩。 明溪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薄唇紧抿。 她伸出手勾了勾崔璇的小拇指,另一只手则覆上她紧抓衣裙的手。 崔璇顺从地让明溪掰开她的手指,她低头看向替她抚平揉皱衣裳的少女。 良久,明溪长长一声叹息:“阿娘,你在怕我。” 崔璇先是摇头,又是点头,最后试探性地戳了戳明溪的脸颊。 脸颊是热的,软乎的。 她抚上明溪的眉眼。 她看得出来,少女竭尽所能,想使自己看上去柔顺温暖。但她的狭长的眼眸里,除了积年不化的寒冰,再无其他。 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害怕对上女儿的眼睛。 明溪枕着她的膝,咕哝道:“我知道我和以前大不一样,行事刚绝,做事狠毒。但是,我又不会伤害阿娘,阿娘不必怕我呀。” 听到她说自己狠毒,崔璇身为她的母亲,当即反驳:“胡说八道!不是你狠毒,是你父亲不做人。” 话音刚落,崔璇意识到自己呵斥了怀中人,紧张地捂住嘴。 明溪点了点头,腮帮子鼓起来,这样一来,倒显得只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崔璇顿了顿,忧心忡忡道:“可是……他到底是你的父亲。溪儿,你叛出明家无所谓,但你若不认他,万一他抬出孝道压你……” “这一身皮,一身血肉,一身骨,早还他一回。”孝道在她眼里就是一坨狗屎。 她已经为了所谓孝道,所谓家族门楣,献出过自己的生命。 她不欠明家,不欠明二爷,一点也不欠! “什么意思?”崔璇呆愣地盯着女儿充满仇恨的眼睛。 一夜之间,她到底经历过什么,造就了她现在的模样。 明溪没有说话,抬起手轻抚崔璇“半老”的容颜。 她才三十二岁,人生的黄金时期。 却被大宅院里的事务蹉跎,终日埋头于账本中,终日侍奉丈夫,眼尾已留下岁月的痕迹。 “阿娘,等我想好怎么说了,再告诉您。” 马车停在崔氏别庄前,明溪身形灵活的跳下马车,搀扶着崔璇走下马车。 崔氏别庄里里外外都是崔家的人。 他们见自家姑娘带着一位面若桃花的小郎君回来,当即迎上前用身体做人墙。 他们家姑娘就算要养面首,也该顾及影响,怎么能如此堂而皇之? 明·女扮男装·面首·溪:??? “面首”突然开口,对崔璇说:“阿娘,舅舅没派人来之前,你莫出庄子。” 说着她又环视别庄的护院,冷声吩咐:“这两日若有明家的人上门,统统打出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明溪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夹紧马腹就要冲出去。 “溪儿,”崔璇叫住她,上前两步,“你去哪儿?” 溪儿?? 他家姑娘的女儿,似乎单名一个“溪”。 众人好生打量了眼骑在马背上的小郎君,越看越熟悉,越看越觉得以前见过。 嚯! 这不是他家的小小姑娘吗? 小小姑娘何时学会骑马?还如此干练洒脱。 “去明家,安顿五妹妹、六妹妹。” — 因为白日里的事,明家现在乱成一锅粥。 明溪单枪匹马来到明府时,明府护院如临大敌。 他们举着刀对准明溪,却在明溪的强大威压下颤着双腿往后退。 明溪背着手,淡然走进二房的大院,一路来到五妹妹、六妹妹的闺房。 推开房门,明溪只看见十二岁的五妹妹将七岁的六妹妹护在怀里,黢黑的瞳孔里既有恐惧,也有强装出来的镇定。 见来人是四姐姐,明五姑娘捂着眼睛哇哇大哭。 “四姐姐。”两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奔向明溪,一头扎进她怀里。 五姑娘年纪大些,口齿清楚:“他们都说父亲写了放妻书,和母亲和离。四姐姐打伤父亲和大伯伯,要离开明家,不要我们了。” 六姑娘边哭边说:“四姐姐不要走……” 明溪轻轻抚摸六姑娘的小脑袋,两手穿过她的腋下,将人抱起来。 她让六姑娘坐着她的右手,腾出左手去牵五姑娘。 “走,姐姐给你们找个好去处。” 闻讯而来的明二爷躲在一众护院当中,左手手腕上还裹着白纱布。 他记吃不记打一样,指着明溪骂道:“不孝的东西,放下你的两个妹妹。” 明溪眉梢微挑,讽刺道:“然后呢?明二爷准备把我哪个妹妹卖给安国公?是五妹妹吗?” 被点名的五姑娘小脸一白,握着明溪的手不禁用力。 她年级虽小,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那安国公年纪大的能做她祖父,她怎么能嫁给安国公。 况且,她才十二岁,还没及笄。 “放肆,”被戳破心思的明二爷暴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说的卖与不卖?” -- 第262页 明溪放下六姑娘,慢条斯理走上前。 待靠近拿刀的护院时,她快准狠地扣住一个护院的手腕,用力一捏,刀便应声落地。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刀,漫不经心是耍了套刀法:“让开!” 护院们面面相觑。 早前他们听其他兄弟说四姑娘多么了得,只会笑一句怂包;在见识四姑娘的身手后,他们隐隐生出些许惧意。 他们是花拳绣腿不假,但是他们能看出四姑娘用刀时的狠辣。 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招,而是刀刀致命的杀招。 明二爷一掌拍向身前的护院,呵斥道:“她一个弱女子,你们怕什么?” 护院们顿时傻眼,纷纷回头看了眼明二爷,仿佛在看傻子。 他竟然管杀气腾腾的四姑娘叫弱女子! 明溪有点不耐烦了,她重复道:“让开!” 护院们瑟缩着往后退,明二爷一把抢过护院手中的刀,大声道:“和我一起冲。” 说着他冲出人群,径直奔向明溪。 明溪二话不说,横刀拍打明二爷握刀的手,明二爷吃痛,大刀落地。 她横刀落在明二爷脖颈上,森冷道:“不要逼我弑父。” 明二爷尴尬地僵住,生硬地回头。只见护院皆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有他一人冲上前。 六姑娘见状,才止住的哭声再一次响起,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五姑娘连忙蒙住六姑娘的眼睛,自己也转过头,只当看不见明二爷投来的求救目光。 “父亲做到你这个份上,真是失败。” 明溪收刀,牵起护住六姑娘的五姑娘,穿过一众护院朝外走去。 明二爷叫住她:“你就不顾及你几个哥哥弟弟的颜面吗?” 明溪回头,嘴角上扬:“那群脓包废物,还有颜面?” — 明府三房大院,简朴到四处透风。 二十有五、还未娶妻的明三爷,纠结地盯着他身前的三个女孩。 “你要我养她们?”明三爷眉毛眼睛拧巴成一团。 他转动轮椅,来到六姑娘身前,比划了下:“她才这么小。” 明溪拱手道:“三叔若施以援手,明溪必没齿难忘。” 她知道她的三叔与明家其余男子不同。 他自打娘胎里出来就身患腿疾,不能行走,自小受尽兄弟们的嘲笑,不屑与吃明家女儿血的兄弟们蛇鼠一窝。 他熟读四书五经,一身才学过人。 如果不是身患腿疾不能科考,他应当是明家上辈最辉煌之人。 “为何是我?”明三爷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审视的目光落在他成长迅速的侄女儿身上。 明溪腰弯得更厉害了,她真诚道:“三叔不磷不缁,风恬月朗,冰清玉……” 明三爷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你不要恭维我。” 明溪直起腰身,认真道:“三叔肚中有大学问。” “那又如何?”明三爷端起茶杯,垂眸吹拂杯中绿叶,“始终是个残废之人。” 明溪示意五姑娘、六姑娘学着她的模样拱手作揖,两个小姑娘学得有模有样。 明三爷看了眼两个小姑娘。 她们倒也可怜。 又或者说,明家所有的姑娘都可怜。 明溪郑重道:“请三叔教导她们仕途经济学问,妇容妇德妇功,莫让她们碰。” “你想做什么?”明三爷敏锐地捕捉到她这话后的深意。 明溪深深一揖:“三叔,前有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如今天下将乱,我怎能不动心?” 明三爷重重地将茶杯磕在桌上:“你不怕我告诉旁人?” 明溪深吸一口气,笑道:“一夜之间,我如此模样,三叔就不怀疑吗?” “自然。”明三爷点点头。 他顿了顿,探究道:“但我不认为你愿意为明家做嫁衣。” 明溪莞尔一笑:“三叔聪慧过人。” “那么,你准备做什么?投靠清河崔氏?” 明溪轻轻摇头,问道:“三叔想不想挥斥朝堂?” 朝堂,是明三爷做梦都想踏足的地方。 简短一句话,在明三爷心中溅起圈圈涟漪。 他用力掐住自己没有痛觉的大腿,一字一顿:“你什么意思?” “三叔,我的五妹妹和六妹妹就交给您了,”明溪稽首深拜,“希望多年以后,我能在她们身上,看见三叔的风采。” 明家的女儿,个个聪慧,坚韧不拔。 也该轮到她们手掌明家,翻云覆雨。 第126章 现实世界4 安顿好五姑娘和六姑娘, 明溪也不再有什么遗憾。 剩下几日她留在明府,督促崔氏的嬷嬷、管事们清点崔璇的嫁妆,明家上下颇有微词。 不过因她前几日要弑父的举动, 无人敢闹到她面前。 明府在琅琊亦是望族,闹出这种事于家族名望不好看。 他们索性对外称明溪突然暴毙身亡,明二爷和崔璇因痛失爱女,相顾悲伤。 于是明二爷心胸豁达,选择放崔璇回归父兄身侧, 自愿写下放妻书。 为了做戏做全套, 崔氏的嫁妆他们悉数奉还以外,还着意添了许多, 甚至为明溪举行了一场远超规制的葬礼。 崔璇听后又怒又气,明溪却是无所谓。 -- 第263页 明家那些男人说她死了, 正好以后没资格拿所谓孝道压她。 明溪拍着崔璇的手,宽慰道:“阿娘, 明家那些庄子, 他们给, 你就拿着,犯不着埋汰银子。” 崔璇气道:“谁稀罕那点银子?当打花叫花子呢?丢出去, 都丢出去。” 这话不假。 崔璇虽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女,奈何其父和兄长皆争气。 她出生那年, 崔祖父正好高中进士,任河南道颍川郡郡守。 后来他一路轮调,升至京中,官至太子宾客, 授金紫光禄大夫, 正三品荣休, 告老还乡。 崔舅舅不走科举仕途,一门心思扑在军事上,现如今在平卢节度使手下当差,颇受重用。 明家补偿的庄子,对崔璇而言,着实不太够看。 明溪戏谑道:“丢出去可不成。不如阿娘用来打发我这个叫花子如何?” “这倒行,”崔璇轻点明溪的额头,笑道,“阿娘拿了那些庄子,私下里再给你。” 于是明府再次派人送来庄子的契书,崔璇欣然接受,转头便交给明溪。 怕落人口实,明府总送来三个庄子。两个位于南方,收成皆不错;一个在清河附近。 明溪只收下两个南方的庄子,清河附近的庄子还是交还给崔璇。 拥有两个庄子的明溪豪掷千金,差人打了一把称手的佩剑和一张弓。 她给佩剑取名鱼肠,弯弓取名逐鹿。 鱼肠是古剑名,乃勇绝之剑。她要走的路,便是一腔孤勇,决绝此身。 拿到鱼肠和逐鹿那天,明溪兴奋地在崔氏别庄试手。 崔璇站一旁看着自家女扮男装的闺女儿展示箭术,百发百中,脸上渐渐浮现担忧的神情。 女儿身怀绝技,打造称手的武器和扮作小郎君,她要说她没其他想法,她这个当娘的都不信。 天下大势她一个妇道人家虽了解不多,却还是知道一点。 不然,她的兄长也不会入军中。 夜晚,崔璇和明溪同榻而眠,几次准备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崔璇背对着明溪,轻声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你都要记得,阿娘在清河等你回来。” 分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崔璇也就无谓明溪是不是闯鬼,总拉着她的手说话,叮嘱她要小心,不要亲信旁人。 崔舅舅特意和平卢节度使告了个假,来接崔璇归清河。 他听到明家宣布外甥女暴毙时,当场怒发冲冠,准备打上门去。被好说歹说的明溪劝下,这才作罢。 崔氏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琅琊,前往清河。才出城,小郎君模样的明溪便向崔璇辞行。 崔舅舅不放心,不肯放她离去,愣是要她一起回清河。 明溪最后得以脱身,还是趁着夜色偷溜出来。 明溪买了一匹快马,转道向南。 她现在要去淮阴郡山阳县做一件事,以此作为她向魏博节度使投诚的敲门砖。 — 历时半月,明溪来到淮阴郡的山阳县。 江南不比北方混乱,中原一带军镇割据,人员流动频繁,少要路引。 江南等地还算安定,明溪为了弄来路引,没少费银子。 她把快马和鱼肠逐鹿寄存在城外一个道观,只带了些许银子,大摇大摆走进山阳县中。 她随意找了家客栈休息,一边打探消息。 在客栈住了不过两天后,明溪就等到城内那位刘姓大户府上的管事,明日要出门买婢女的消息。 她连忙一番梳洗打扮,恢复女儿身。 恢复女儿身的明溪,没有按照往常喜欢的贵女风打扮。 她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粗布麻衣,长发随意编了两条麻花辫盘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固定。 她稍稍用泥巴抹黑两靥,却又不至于看起来太过腌臜,反倒是在清冷的眼睛的衬托下,看出几分可怜模样。 做完这些,天还没亮。 明溪顺便吃了碗馄饨,才不紧不慢地走向卖奴的场所。她来到一处墙角,蹲在一个小乞儿身前,给他一块碎银子。 小乞儿咧开嘴笑了一下,然后收起笑容,认真道:“姐姐请说。” “你知道我要你做事?”明溪眉梢微挑,颇为讶异。 小乞儿掂了掂手上的银子,贼笑道:“天上又不会掉馅饼。” 明溪便将要求告知。 小乞儿一副我都懂的模样,极为熟练的拿出块木板,木板上写了四个大字。 卖身葬弟。 怕字迹看不清楚,小乞儿特意取了根烧成炭的木棍临摹加深。 然后他从草席上爬起来,拖着草席来到比较显眼的位置。他把木板竖在草席前,自觉躺下,还不忘用草席把身体盖住。 明溪看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她随便一找,竟然找到了专业人员。 小乞儿冲僵住的明溪招了招手,小声道:“我说姐姐,你还不来跪着,小心刘府的管事来了,不买你。” 明溪回过神来,快步走到小乞儿身前跪好。 此时人还没有多少,小乞儿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我办事你放心。凡是要卖身葬我的,最后都卖进了刘府。” “当然了,前提是得好看,不然刘府管事才不会买。我是不太懂你们这些好看姐姐,为什么非要卖身进刘府。” -- 第264页 “刘郡守表面上造福一方,私底下玩起女人可不手软。你们偏还往上凑,总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 明溪打断他的话,说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小乞儿轻啧了声:“我心里有数,姐姐放心。” 他揭开一条缝,看向面无表情跪在他面前的明溪,摇头道:“你这样不行,你该哭一下,好歹是死了弟弟。” 明溪微微垂眸:“哭不出来。” 小乞儿被噎了一下。 秉着雇主至上的理念,他慢慢说道:“不哭也没事,反正姐姐比前几个卖身的都要好看很多。” “姐姐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进刘府呢?别怪我没提醒姐姐,我前几个雇主的尸体,我可在城外的乱葬岗看见过,浑身是伤,不成人样。” “你若知晓,为什么还要帮她们?”明溪问道。 小乞儿轻嗤一声:“她们要荣华富贵和安稳,我要活下去,这叫各什么来着?” “各取所需。”明溪答到。 “对,各取所需。” 天渐渐亮起来,各个人牙子押着手脚被绑住的奴隶来到卖奴场所。 明溪环视面黄肌瘦,身挂烂布条的奴隶。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他们浑身散发着冲天臭气,却只当闻不见一样,两眼无光的被人牙子驱赶。 明溪垂在膝前的手握紧拳头。 小乞儿看了眼面色稍稍有异的女子,以为她怕了,咬牙道:“算了,我把银子还你。” 明溪摁住他细瘦的胳膊,淡淡道:“无妨。” 小乞儿摇了摇头,开始躺尸。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明溪的脸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没有被泥巴抹到的地方白里透红,煞是好看。 小乞儿透过草席缝隙盯着少女,正要无奈一叹,头顶忽然传来男人傲慢的话,他当即憋气。 “抬起头来。”刘府管事居高临下,用鼻孔看着明溪。 明溪微微抬头,眼皮向下耷,一副恭顺的模样。 “皮相倒还不错,”刘府管事扔下一锭银子,“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以后你就叫桃红。” “明桃红”连忙捡起银子,秉着做戏做足的原则,请了两人将小乞儿抬到城外。 等人走了,她把剩下的八两银子丢给躺在坑里的小乞儿。 “你的买命钱都给我?你不要?”小乞儿蹭一下坐起来。 明溪拍了拍身上的土,挥手离去:“有缘再见,我还挺喜欢你。” 小乞儿掂着八两银子,低声咕哝:“也要你有命回来。” — 山阳县是淮阴郡守的治所所在地,刘灰身为淮阴郡守,府邸就在山阳县城中,远超寻常郡守该有的规制。 明溪庆幸自己没有选择潜入刘府,而是以正大光明的身份入府。 否则她就算躲过护院潜进来,也会被偌大的山水庭院绕晕头。 明溪初入刘府,先是在刘府的中院做了快两个月的活计。 为着她的皮相,没派重活,主要是为了考察她是不是哪家细作,有没有武功。 管她的嬷嬷考察通过后,再同上面的管事禀报,把她调入内院。 今天正好是明溪入内院的日子。 走在水石清华的池塘边,明溪看了眼池塘上漂浮的一盏盏冒着荧光的碧玉莲花灯。 莲花灯搁在木托盘上,随水逐流,代替枯萎的残荷,使得园林回归盛夏。 “桃红姑娘?”带领她的嬷嬷对她还算恭顺。 像这种年轻姑娘,入了内院,身份可就大大不同了。 明溪收回视线,佯装惊讶:“这都快入秋了,怎么还有这么多莲花?” 嬷嬷笑道:“郡守喜欢夏景,那些莲花都是玉做的。” 明溪便咂舌道:“那要多少银子?” 嬷嬷打趣道:“待桃红姑娘入了郡守的眼,哪里会将这点银子放在眼里,姑娘还是快些请吧。” 入了内院后,明溪得到堪称贵女般的待遇,美衣美食美婢服侍,被娇娇养着接近月余。 等肌肤恢复白皙细腻,她终于等到刘灰的召见。 她身上的所有珠钗都被收走,只穿了身朱红罗裙,坐在软轿上,由人抬进刘灰的书房。 书房一侧摆了架雕花大床,另一侧则是公文书桌。 似乎是有意限制她行动,没给她准备鞋子,不过这都不要紧。 待人出去,明溪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书桌前的紫檀木椅前落座。 桌上一笔一墨极为考究,配那个骨子里淫·邪狠辣的刘灰,真是暴殄天物。 明溪翘起二郎腿,给自己挂上媚骨天成的技能。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抚须走进书房。 他起先望着大床,见床上没人,心下一惊。 再一转头,只见一位红衣美人慵懒地支着下颌,十根手指在昏黄的烛光下依旧泛着柔白的光晕。 明溪漫不经心勾了勾手指,刘灰下意识上前,缓缓靠近她。 “美人叫我好找。” 刘灰张开双臂,准备将明溪拥入怀中。 明溪勾唇轻笑,晃花了男人的眼。 然后她迅速起身,一把掐住刘灰的喉管,力道大到使男人的脸涨为酱紫色。 明溪凑到他耳边,低语:“我等郡守的人头,也等了好久。” -- 第265页 当今魏博节度使昔日落魄,受彼时为县令的刘灰的胯/下之辱,极尽侮辱。 而后两人同朝为官,刘灰已是一地郡守,出入有人护卫周全,魏博节度使无法杀之。 刘灰的项上人头,就是她献给魏博节度使的敲门砖。 — 明溪放了把火,夜晚火光冲天,整个刘府乱作一团。 她趁乱找了把刀,割下刘灰的头颅,用牛皮纸包裹好后,再用藏青的布包裹。 她根据三月来摸清的刘府地形图,带着刘灰的头颅来到一处清贵的院落。 这是刘灰幼子刘嫖姚的院落。 他的身形和她差不多。 她潜入房间,找了身新做的黑色圆领袍和靴子换上,再带着包袱融入夜色。 深深的床幔后,骨节分明的手指突兀出现,躲在床帏后的少年目光清冷。 他看了眼大开的木窗,慢条斯理将其关上。 那个眉眼凌厉的少女,他记下了。 第127章 现实世界5 魏博节度使薛义山有两个特点, 一是怕老婆,二是喜欢收干儿子。 魏博一带,流传着“长安天子, 魏博牙兵”的说法。在长安,天子最大;在魏博,牙兵最大。 魏博节度使的废立不由天子圣旨,皆由牙军说了算。 薛义山曾经是牙军的二把手,娶了一把手的独生女儿田英。 凭着翁婿关系和自身手腕狠辣, 坐上魏博节度使的位置, 至今已有五年,是魏博在位最长的节度使。 田英从小长在军营, 一手回马枪出神入化。当然了,脾气就不是那么好了。 传闻中她特意找铁匠打了块铁制的搓衣板, 专门为薛义山准备的。 薛义山一有顶撞她的意思,立即就要被她摁到搓衣板上跪着。 从前碍于老丈人在, 薛义山不敢反抗。 后来老丈人去世, 薛义山寻思着他好歹要翻身了, 纳了房小妾进门。 才喝完酒,还没等到洞房花烛, 他就被田英扛着搓衣板打得到处跑。最后还是跪着哭天抹泪祈求原谅,才逃过一劫。 第二天他就乖乖把小妾送走。 纳妾是不敢再纳妾, 成亲多年二人又无所出,薛义山便爱上了收干儿子。 到现在为止,他总共收了十二个干儿子,大多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之人。 明溪拎着刘灰的脑袋寻思了一下, 十二个干儿子都有了, 也不多她一个吧。 就算不收她做“干儿子”, 看在刘灰脑袋的份上,留她入魏博牙军也是可行的。 明溪借着月光穿行在茂密的林中,一路隐着痕迹来到道观所在的山脚。 道观的石阶前躺着好些衣衫褴褛的乞儿,或是眯着眼,或是眼巴巴地盯着未开门的道观。 明溪一眼就认出那个被她卖身葬掉的小乞儿,他躺在石阶的第一阶,长长一条。 这要是不注意,只怕要一脚踩在他身上。 明溪伸手推醒了他。 小乞儿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他看见是位衣着华贵的小郎君,连忙垂首避让到一边:“小人无意挡路,郎君莫怪罪。” 明溪拎着布包裹蹲下来,好使月光打在自己的脸上。 她捏了捏小乞儿的脸:“我们俩当真是有缘。”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乞儿忙抬起头,惊讶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也是来等道爷布施的?” 一连三问,告诉了明溪他为何会在此。 明溪站起来,对他说:“跟我走,愿不愿意?” 小乞儿露出迷茫的神色,他不理解这句话中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跟她走? “去哪儿?跟你能吃饱饭吗?” 明溪朝他伸出手,低声道:“去魏州。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饭。” “魏州?”小乞儿盯着她白皙细嫩的手掌,一看就是生来富贵无忧的人。 “对,魏州。” “去做什么?” “去打天下。” 小乞儿张大嘴巴,他四下看了看。 周围的乞儿神色如常,似乎都没听见,他才松了一口气。 “能打下来吗?”小乞儿低声问。 “不知道。”明溪如实回答。 “如果没打下来怎么办?” “死。” “如果打下来了呢?” “琼楼玉宇,万户侯爵。” 小乞儿吞咽一口唾沫,一双黢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明溪。 过了好久,他把瘦黑的小手放进明溪的掌心。 “你能从刘郡守手下脱身,想来有点本事。我用这条烂命,和你赌一次。” 明溪带着小乞儿来到河边,让他下河把身上洗干净。 小乞儿没有迟疑,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再上来时,浑身被冻得通红。 明溪扔给他一套她从刘府顺出来的圆领袍,不是很合身,但好歹穿上暖和。 “我还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小乞儿坐在火堆前,水珠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滴答滴答往下掉。 等头发差不多烤干了,小乞儿隔着柔软的绸衫抚摸肚子:“饿了。” 明溪翘着二郎腿靠在树干下,取出她随身携带的干粮扔给小乞儿。 “你叫什么名字?”明溪问道。 小乞儿一边咀嚼干粮,一边摆手:“没名字,都喂喂的叫我。要不姐姐给我取个名?” -- 第266页 “同我姓明如何?叫明鹰扬。”时维鹰扬,鹰击长空,扬帆起航,以他的名字,作为她对此后的期许。 明鹰扬挺高兴,拿着干粮又蹦又笑:“我有名字了,我有名……” 脚被藏青的包裹绊了一下,明鹰扬试探性用脚踢了一下包裹。 硬邦邦的。 他好奇地弯下腰,明溪没有阻止他,任由他打开藏青包裹,揭开牛皮纸。 “啊——” 果不其然,明鹰扬大叫一声,颤颤巍巍地往后退。 他指着带血的人头,嘴皮子直哆嗦:“他他他他,你你你你……” 明溪轻嗤一声,慢条斯理裹好牛皮纸,系上包裹。 明鹰扬问:“他是谁?” “刘灰。” “刘灰是谁?”明鹰扬猛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说,“郡郡郡守?” “你疯了?他是官,你竟然敢杀官!那城里的那把大火,也是因为你了?” 明溪轻轻点头,径自捡起包裹系在马腹旁。 明鹰扬凑到她身边,看着她神色如常的脸,追问:“你就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 王朝更迭,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明溪反问:“你不会怕的,对吗?” 许久过后,明鹰扬摁住发颤的小腿,大着胆子说:“笑,笑话!怕……怕就不和你走。” “那就好。” — 明溪给明鹰扬买了匹小马驹,二人以兄弟相称,带着刘灰的脑袋一路走到魏博节度使的驻地魏州。 一路往北,天逐渐冷起来,刘灰的脑袋腐烂的不算厉害,依稀还能辨认出他的身份。 魏博与成德、卢龙并称河朔三镇,明溪记得她的三姐夫投的便是卢龙节度使麾下。 其中魏博拥兵十万,牙军便占两万,乃三镇之首。 两万牙军分布在节度使的治所魏州,魏博辖领的六州则由薛义山的六个干儿子驻守。 明溪一手牵马,一手提着脑袋,脸上戴着一张鬼面具,气势汹汹地来到魏州军营前。 由于连日赶路,明鹰扬身体不如明溪,一脸菜色,蔫蔫地跟在明溪身旁。 “军事重地,闲人免进。”守卫军营大门的士卒交叉长矛,挡住明溪的去路。 明溪拎着脑袋拱手,捏着嗓子说道:“烦请军爷通报一声,就说有人带着淮阴郡郡守刘灰的人头前来投诚。” 两个士卒对视一眼。 自打淮阴郡郡守被人刺杀、砍掉头颅的事传到魏博,平日里凶狠的节度使登时乐开了花。 他一个劲儿念叨着动手的人是谁,要好生答谢,没想到此人竟然拎着脑袋前来投诚。 “你等着!”其中一人飞快地跑进营中。 约莫一炷香后,一个身穿黑色箭袖圆领袍的青年昂首阔步行来。 青年剑眉向上扬,薄唇紧抿,一脸凶相。 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抵着明溪的喉管,下巴微扬:“你说是你杀了刘灰?” 明溪藏在鬼面具下的表情没有变,她镇静道:“正是在下。在下明石,身无长处,也就一身本领勉强可用。” “在下自知年纪尚轻,无甚威名,空手前来,一不能彰显在下之诚心,二不能表在下的本领。” “故而特意前往山阳县,摘下刘灰的项上人头奉与节度使。” 青年问道:“你怎知义父与刘灰有旧怨?” 原是薛义山的十二个干儿子之一。 明溪对答如流:“在下曾到至博州武水县,流连青楼时,听一位酒醉的军爷说起过,便记下了。” 青年又问:“那位军爷长什么样子你还记不记得?” 明溪笑道:“因是流连青楼,自然饮了酒,且那位军爷勾着两个姑娘背对在下,在下只依稀记得那人膀大腰圆,虎背熊腰。” 青年审视地盯着戴鬼面具的小郎君,剑尖也随他的目光挪到鬼面具边缘。 他冷声问:“阁下为何戴面具?这可不像投诚的样子。” 明溪摁住微微挑起的鬼面具,笑说:“将军有所不知,在下生来俊美,貌比兰陵王,浑身气势全靠鬼面具撑着。” 青年:貌比兰陵王?你打量着我像个傻子? 不过这话也引起了青年的好奇心,他手腕微微用力,剑尖便将鬼面具挑开。 明溪没有阻拦,不卑不亢地与男人对视。 青年一言不发盯着明溪。 身前的小郎君剑眉乌黑,约莫是年岁尚小的缘故,下颌线还不是很清晰,使得他整张脸看上去比较女气。 但他的眼睛犀利,这在一定程度上冲散了他皮相带来的软糯。 生的虽俊美,比起前朝赫赫有名的兰陵王,怕是还差点。 青年轻啧一声:“你脸皮真厚,”话锋一转,他接着盘问,“你旁边是谁?” 明溪重新戴上鬼面具,转头看向明鹰扬,实诚道:“他是我在山阳县收的一个乞儿,我给他取名明鹰扬。” 半真半假,才更容易博取信任。 明鹰扬抱拳道:“兄长说要来投奔节度使,我就跟着来了。” 说着他拍了拍瘦弱的小胸脯,道:“我现在小,等我长大了,也可以为节度使杀人。” 军营门口的众人被他的举动逗笑,就连一直板着脸的青年都弯了嘴角。 简单搜过身后,两人跟着青年进入营中。 -- 第267页 青年把明溪带到营中的一个小院前,吩咐道:“你等着,我进去通禀。” 青年进去了接近一刻钟的时间,他才出来,收了明溪的鱼肠和逐鹿后,才做出邀请的姿势。 “义父要见你,请。” 明溪提着人头,走过一道道守卫森严的门,来到小院的正堂。 正堂中央大马金刀坐着一位面向极其凶狠的男人,年岁大概不惑之年,挺着将军肚,身形魁梧。 薛义山看向明溪,不怒自威。 “你就是杀了刘灰的明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7-17 21:05:01~2021-07-18 22: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现实世界6 琅琊明氏最风光的时候要数前朝, 世代簪缨,累世权贵,与天子共治天下, 最盛时甚至可废立天子。 那时节的明家女儿有明家郎君们撑腰,尊贵似公主,随心似儿郎。 一朝战乱,明家顶天立地的郎君们殁于王朝更迭。整个琅琊明家最后落入不甚出彩的旁支子弟之手,自此开始走上另一个极端。 “姓明, 你出身琅琊明氏?”薛义山浑浊的眼睛来回打量半大不小的鬼面郎君。 也不知鬼面具下的皮囊, 到底有没有恰似兰陵王的美貌。 明溪微微弯腰,将装有刘灰脑袋的布包裹递给薛义山的副将。 她虽拱着手, 却倨傲反问:“难道姓明,就一定要出身他家?” 现在的明家男儿, 只会躲在女人身后,吃着女人的血肉, 还要说一句这血肉发霉了, 不好吃。 话音落下时, 牛皮纸散开,刘灰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瞪着薛义山。 薛义山扫了眼他日思夜想, 恨不能亲手杀了的人。刘灰曾经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从他的裆·下爬过。 他那时是刘灰手下的衙役, 他爬了。 现在他已是河朔三镇之首的魏博节度使,羞辱过他的人的头颅,被一个小郎君封在牛皮纸里,翻越万水千山, 送到他面前。 薛义山伸出两只, 残忍地戳进刘灰瞪大的双眼中, 然后语气淡淡:“拿下去,喂狗。” 副将带着刘灰的脑袋离开,薛义山才将视线放在明溪身上。 刚才他的狂傲之言,他都听见了。 薛义山拿出一块纯白丝帕擦拭手指,他没有说话,整个人散发出迫人的气势,铺天盖地涌向明溪。 明溪保持拱手作揖的姿势,腿脚一点抖动的意思都没有。 过了好久,薛义山收回气势,他捧腹大笑:“确实不是明家那群窝囊草包。” 明溪直起身,透过鬼面具的两个眼睛孔,看着薛义山不及眼底的笑意。 薛义山俯视半大不小的鬼面郎君,调侃道:“出身琅琊明氏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为他家的女儿。” 按理说,世家大族的女孩子,那都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偏偏琅琊明氏用最严苛的规矩要求女儿,以保证女儿可以攀上高枝,维持明氏的荣耀。 明溪压着嗓子说道:“世家大族的家族秘辛,在下就不得而知了。” “你替我杀了刘灰,要不我给你讨个明家的女儿做媳妇?” 薛义山眼轱辘一转,浑然没有方才他试探明溪时的威严:“他家的女儿做媳妇可……” 门框处传来剧烈的拍打声,薛义山的胡言戛然而止。 还没等明溪回头,一个身形魁伟的女人拿着红缨枪,与她擦肩而过。 她风风火火走到薛义山身前,正好把人完全挡住。 明溪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魏博节度使怕老婆的传言,果然名不虚传。 刚才还气势如虹的薛义山被女人拎着耳朵站起来。 “夫人,疼疼疼……”虎背熊腰的络腮胡大汉垫着脚尖喊疼。 他悬在空中的手想去拽开女人的手,却又不敢。才碰到女人的手背,就像碰到烧红的烙铁一样,飞快弹开。 田英用力一杵红缨枪,凑到他耳边咬着牙问:“什么媳妇?讨哪家的女儿做媳妇?要休了老娘是不是?”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薛义山飞快地冲明溪眨了眨眼睛,语气十分真诚,“我要是有那个心思,一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咔嚓——”天空适时一声巨响。 薛义山:??? 田英手下用力,咬牙切齿道:“好啊,你还真想换了老娘。” 薛义山:天大的冤枉,我最多就想纳房小妾。 “夫人,”明溪接收到魏博节度使求救的眼神,抱拳道,“方才将军说,在下替他杀了仇人刘灰,他要给在下找个明家女儿当媳妇作为回报。” 薛义山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就算天子拿刀逼我休妻,我也不敢动这个念头。” 田英捏着薛义山的耳朵转身,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明溪身上,审视道:“你就是那个杀了刘灰,貌比兰陵王的人物?” 明溪微滞。 她随口一说,传的还挺快。 “正是在下杀了刘灰。至于貌比兰陵王,不过是在下随口一说,不能当真。” 田英将红缨枪靠着椅子,揪着薛义山走到明溪身前,粗糙的手指落在凹凸不平的鬼面具上。 -- 第268页 她揭开面具随意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确实秀气。” 薛义山还没来得及看清明溪的长相,田英就将面具重新覆在明溪脸上。 她转头呵斥:“怎么着?收不了妾室,想收小郎君?” 薛义山连忙低头:“不敢不敢。” 田英冷哼一声,走到刚才薛义山坐的位置坐下。薛义山则乖乖站在她旁边,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淮阴郡郡守被刺杀一事,天子大怒,”田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水四溢,“你堂而皇之登门,就不怕天子发来圣旨,要义山杀了你?” 明溪正色道:“如今天子圣旨,不过是明黄布帛。圣旨有没有用,全在将军与夫人一念之间。” “义山是盛朝的臣子,君王下旨,他又怎能抗旨?”田英眼眸半眯,“凡事总要遵循一个名正言顺,小郎君妄言了。” 天子再落魄,于天下九州而言,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君主。 他下诏,为了那名正言顺,便有许多人为之赴汤蹈火。 明溪颔首:“夫人教训的是。” “罢了,如今情形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田英话锋一转,神色松缓,她高声喊道,“老五!” 守在门外的青年走进来,冲上位的两人抱拳:“夫人,义父。” “英才入怀,岂有推出去的道理,”田英挑眉,“以后你来带她。” 临跨出门槛前,明溪转身对着田英遥施一礼,不卑不亢道:“在下之所以敢提着刘灰的人头堂而皇之登门,便是知道夫人和将军将魏博管的如一块铁板,不会有人将此事外漏。” “陛下不得而知,也就不会发下圣旨。”明溪直起腰身,跟随老五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薛义山双手叉腰,结合刚才明溪独自面对他时的表现,中肯点评道:“此子非池中物。” 田英斜了他一眼,拍桌怒道:“刚才老娘揭她面具,你凑什么热闹?” “多少年才出一个兰陵王,我也想看看这貌比兰陵王的人物,”薛义山腆着脸坐在下首,半是惧怕半是埋怨道,“夫人也不给我留点面子,将来我还如何御下?” “别以为老娘信了她替你解释的话,”田英指着薛义山的鼻子骂道,“明家姑娘温柔体贴,我看是你自己想娶。” 薛义山低着头嘟囔:“想一下怎么了,人明家姑娘就是温顺乖……” “你说什么?”田英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一副你想好再说话的样子。 薛义山忙摇头道:“我说我有夫人,明家姑娘再乖巧体贴,我也不要。” “算你识相。” — 明鹰扬的身份很干净,就是一个一直在淮阴郡一带乞讨的乞儿。后来遇上明溪,跟着她来到魏博。 他年纪轻,从小又没吃饱饭,身子弱,跟着军队训练吃不消。 田英吩咐人把他送进魏州的学堂,束脩从明溪的饷银里扣,等他长到十三四岁的年纪,再入军中。 “明天我就要走了,”和明溪相处近月余,骤然要分开,明鹰扬有些舍不得,“你一个……在军营里要好好的,一切都要小心谨慎一点。” 明溪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噗嗤一笑:“像个小大人似的。” 明鹰扬拍开她的手,嘟嘟囔囔:“不要摸头,会长不高的,”他顿了顿,认真道,“我说真的,兄长务必小心行事。” “我又不是细作,”明溪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出事。” “明石,夫人要见你。”老五敲了敲门框,颀长的身形借着月光映在地上。 明溪放下木筷,随意擦了擦嘴角,抓起放在一旁的鬼面具就朝外走去。 屋子里只燃了一根红烛,待走到门边时,明溪已戴好面具,老五看不大真切她的模样。 田英的院子在薛义山的旁边,院门前站了两个英姿飒爽的女卒。 庭院里传出女子干练的声音,约莫是在练功。 明溪独自一人走进院子,只见田英手握红缨枪,身形如流星赶月般利落。 仿佛没看到来人,田英沉浸在一招招枪法中,最后猛地一停,铁枪头对准明溪的喉咙。 “女郎是哪家派来的细作?” 丝毫不觉得意外,明溪缓缓揭下鬼面具:“在下的女儿身,还是没能瞒过夫人。” 没听到答案,田英的枪头便进一寸,她眉梢微挑:“费尽心思来魏州,你奉了谁的命令?” 什么貌比兰陵王,不过是想借兰陵王的秀美,将人引上误区,好掩盖她女郎的身份。 男人可以认不出她是个女郎,她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还认不出,那就是真的眼瞎。 明溪笑道:“夫人若真认定我为细作,便不会让鹰扬进魏州学堂。” “在下明溪,琅琊明氏二房的四姑娘。” “琅琊明氏……”田英来回打量通身气度不凡的女子,“二房四姑娘,清河崔氏……” 如果不是她的气度与冷静,白日里她便让人带她去刑堂。 田英冷眼看着她:“你不是暴毙了吗?” “明家认为我离经叛道,有损明家女儿的名誉,故而称我暴毙。” 明溪深深一揖:“我来魏州,一是因魏博乃河朔三镇之首,二便是因夫人。” 田英收回长·枪,问道:“既如此,你为何不直接以女儿身前来?” -- 第269页 “因为我想不受一点偏爱地驰骋战场,以堵住来日的悠悠众口。” 第129章 现实世界7 来日。 如今四方军镇乱权, 表面上共尊长安天子,实则各自为政,互相倾轧吞并。 这来日, 怕是没多久就要到了。现在,只差一个战乱的契机。 田英深深地看了眼明溪。 说实话,就冲她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敢孤军入山阳县取刘灰首级,作为前来投诚的献礼, 她就比较欣赏她。 再加上刚才她面对锋利铁枪·头时, 眼睛也不眨一下,这般胆色, 便是许多男儿都望尘莫及。 “有些话,不要放在明面上说, ”还是太年轻,需要人教, 田英微微摇头, “大家心照不宣是一回事, 说出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种事明溪心里当然清楚。 她现在十五岁的年纪,事事都周全难免不让人疑心, 所以嘴上口无遮拦,更符合她轻狂的年纪。 她虽明白此事, 也知田英是出于好意,因而拱手道:“多谢夫人。” “你究竟是不是明家的人,我不会去信求证。”如果真如她所说,叛出明家, 她去求证反而不好。 田英顿了顿, 拍打着她的肩膀道:“我欣赏你, 给你留在魏博军中的机会。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明溪重新戴上鬼面具,见礼后退出田英的院落。 望着“小郎君”离去的背影,田英轻描淡写扫了眼手中的红缨枪。 这杆红缨枪是她及笄那年,亡父赠予她的及笄贺礼。 这么多年来,她用这杆枪杀了很多觊觎魏博、想要颠覆魏博的人。 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女郎,她既欣赏又防备。 “来人,吩咐清河县的人,好生看着崔家大姑娘崔璇。” 既然决定让她留下,她就会用红缨枪,好好守着魏博。 明溪亦回头,匆匆瞥了眼沐浴着月光的魁梧女子。 莫名想到她的三姐夫许慎成为卢龙节度使后,整合各方势力,齐攻魏博时的战况。 那位手执红缨枪的田英田将军,和被她压了大半辈子的夫郎薛义山死守魏州。 最后城破,二人相继战死。 — 明鹰扬紧张地捧着馍馍坐在门槛上。 距明溪被田夫人唤去已经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她回来,莫不是真的被当成了细作? 明鹰扬蹭的一下站起来,一时情急,捏着馍馍就往外走。 才走到拱门处,一张鬼面具借着幽暗烛火闯入他的眼帘,吓得明鹰扬大叫:“鬼啊!” 明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一边摘下鬼面具挂在腰间,揽着明鹰扬往房间里走。 “军营里一惊一乍,小心被人逮上断头台。” 用力把明鹰扬摁坐在小木凳上,等人安静了,明溪才拿起她没吃完的肉饼,就着酒大口吃起来。 “怎么样?”明鹰扬探着脑袋问,“夫人为了什么事找你?” 明溪吞下嘴巴里的肉饼,大概讲了一下刚才的情形。 明鹰扬惊讶地捂住嘴巴,不死心地问:“真认出来了?” 明溪不在意地点头。 明鹰扬踮起脚尖走到门口,左顾右盼,然后小心翼翼关上房门。 他蹲到明溪身边,低声说:“被发现了,我们跑吧。” “什么?咳咳咳……”明溪被噎了一下,连忙拿起酒囊大灌一口,“为什么要跑?” 明鹰扬斜了她一眼,仿佛在看傻子:“姐姐,他们都认出你是个姑娘,你就不怕他们把你当细作,然后……”说着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个你放心,”明溪揉了揉明鹰扬的脑袋,“如果连这点气魄都没有,魏博牙军又怎会心甘情愿受田夫人和薛将军驱使?” 明鹰扬不懂这些,但既然明溪让他放心,那他就把心放下来就行。 反正从离开山阳县的那天晚上起,他就说了用这条烂命和她赌一回。 第二日一早,明鹰扬被老五派来的牙兵送到临近军营的一所学堂,学堂中的学生差不多都是魏博牙兵军官的孩子。 一为培养继任者,二为牵制。 明鹰扬能进这所学堂,只能说田英太看得起明溪。 明溪则跟着老五熟悉军营。 本来嘛,军营来新人并不是一件大事。 但那些新人,几乎都是魏博牙兵的后人,又或者是从魏博其余五州调来的得力之辈,一入军营,先为马前卒。 明溪就不同了。 她带着节度使仇人的脑袋前来投诚,自然不是为了做被指挥的卒。 否则她大可以径直前来,没必要冒着危险刺杀朝廷命官淮阴郡守。 最后,老五给明溪安排了一个校尉的军职。 以他的本领,做校尉绰绰有余。 但魏博牙兵向来蛮横,突然来一个校尉,怕是难以使人心服。 “明石小兄弟,入了牙军,就看你自己的造化,”经过几天的相处,老五和明溪熟络起来,“他们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但愿这个半大不小的小郎君不要被牙兵们生吞活剥。 明溪无所谓地挥挥手,接任校尉一职,开始了她和牙兵们斗智斗勇的艰难生活。 第一天,数十个精干魁梧的牙兵排着队和她比试。 据说他们战场上去又下来,是真正的浴血奋战的老兵,对战经验丰富。 -- 第270页 只要天降的校尉被他们打趴,他们就有理由联合请命,撸了他的军职。 要是没被打趴,这个校尉他们也就认了。 总之,军队里看重的都是真本事。 明溪趁着换人的空档,站在演武台上,环视围场边乌泱泱的人头。 “打他!” “往死里揍他!” 魏博牙兵,排外属实名不虚传。 在明溪把第三个登台的大汉打下演武台后,这桩热闹达到顶峰。 薛义山和田英相继出现在演武台前,观看魏博牙兵的传统——车轮战外来人。 田英数了数排队的人,嗓门洪亮:“从第十二个开始,后面的人都散了,也不怕胜之不武,惹人笑话。”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二三十个车轮战一个。 当年薛义山以外人的身份,一入牙军便为校尉,总对战了十四个,就得到承认。 自打重生后,力贯千钧明溪挂着就没卸下过。只要肚子吃饱了,她有的是力气,和多少人比试,她不是很在意。 因是比试,不好见血,比试双方都没有用武器。 明溪一个箭步上前,右腿插入大汉的双腿之间,左腿微曲。她一把扣住大汉的手腕,扭了一转后上身倾斜,给人来了个过肩摔。 明溪速度极快,大汉才跌到地上,她立即转换姿势,用坚硬的膝盖抵着大汉的喉咙,稍稍用力,大汉的脸就涨成酱紫色。 “认输,我认输!”大汉艰难地喊道。 明溪闻声松开大汉,慢条斯理起身,鬼面具跟着她的头向上扬起,露出一截下巴。 哪怕隔着鬼面具,在场中人还是感受到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傲气。 “此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薛义山浑浊的眼睛半眯,似乎回忆起了从前他力战群雄的时候。 田英表面上神色不改,实则心里震惊的不行。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道台上的所谓“小郎君”是女郎的事实。 这已经是第四个人,她竟然还如此轻松,实在叫她不可思议。 这样的女郎,怎么可能出身琅琊明家,明家也配? 第四人垂头丧气地走下演武台,第五人上场。 第五人身型瘦小,速度极为迅捷,而且出手就是杀招,看着像是做刺客的。 明溪险些被他锁住喉咙,幸好她反应不慢,下腰一躲,接着后翻,借势踢向第五人。 虽然没有踢到人,却把他逼退几步,使她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明溪站定后主动出击,趁第五人还没来得及站稳,一连串挥拳,把人逼到演武台边。 第五人想躲,明溪直接飞起一脚,踢中第五人的胸口,把他踢下演武台。 “下一位。”明溪摘下面具,露出大汗淋漓的脸庞。 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烁,胸脯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一上一下。她的脖子裹着红巾,正好遮挡住光滑的喉咙。 由于先入为主的原因,众人看清她的面貌后,不由得怔愣片刻。 果然是面若好女,秀气异常。 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君,连战五人。 谁不喜欢貌美又能干的小郎君呢? 薛义山想起那日他为自己解围,满意道:“我老薛已有十二位义子,本不打算再收义子。错过此子实在可惜,夫人意下如何?” 田英的心思都在战第六人的明溪身上,没听清楚薛义山说什么。 她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反应过来,后知后觉问道:“你不是说再收孩子,只收义女吗?” “我真收一个义女,还不得跪死在搓衣板上,”薛义山惋惜直叹,“罢了,注定我没女儿缘。” 田英看他唉声叹气的样子,忽然想看看等明溪的女儿身暴露后,他会是什么反应。 “好啊,那就收她为子。” 比试到第十人,明溪叫了声停。大家都以为他支撑不住,准备认输。 明溪接过老五扔来的水囊和肉饼,边啃边说:“等我吃完。” 她都这么说了,后面的人也不好意思不准她吃,怕落个胜之不武的名声。 明溪狼吞虎咽吃完肉饼,把水囊扔回给老五,随意抹了把嘴,点点头:“继续。” 她说话时,就像寻常吃饭睡觉一样,浑然没有一点紧迫感。 比试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明溪连战十五人,她把第十五人举过头顶,抛下演武台。 她站在演武台的中央,睥睨四方:“还有没有人?” 两万牙军,人自然是有的。 但敢上台的,却是没有了。 薛义山哈哈一笑,慢慢走上演武台,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问候声。 “将军。” “参见将军。” “节帅。” 薛义山握住明溪的皮手腕,将她的手举过头顶,大声宣布。 “从今天起,明石就是我薛义山的第十三子。” 第130章 现实世界8 下场后, 薛义山揽着明溪的肩膀就往军营里的小院走。 明溪看了眼顿时噘起嘴的田英,心说拯救一下薛义山。 哪知薛义山攀着她的手,随着她的挣扎而加大了力道。 薛义山只当明溪腼腆, 用力箍着她的肩膀,絮絮叨叨道:“不要不好意思,今天咱爷俩好好喝上一壶。” -- 第271页 “添丁也算人生大喜,夫人先陪……” 薛义山回头同田英说话,却发现自家夫人正背着手站在远处, 有一搭没一搭踢路边的小石头, 一脸的不高兴。 薛义山挠了挠头,低头看向怀中比他身型小了一半的新儿子, 问道:“我哪里招惹你义母了吗?” 没等明溪回答,薛义山脑海中飞速闪过这几天他做的每一件事,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那就是没招惹。 本着不管招惹没招惹都是他错,铁搓衣板难跪的理念, 薛义山松开明溪的肩膀, 扯出笑脸迎上前。 隔得比较远, 明溪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不过从田英绽放的笑容来看,薛义山是个会哄人的。 薛义山搀着田英回到明溪身前, 他拍了拍明溪的肩膀,说道:“你先陪你义母说说话, 我叫上你几个哥哥去做几个菜。” 说完,薛义山一溜烟小跑,看方向似乎是伙房。 现下魏州军营中除了老五以外,还有老三、老七、十二。 明溪陪着田英在正堂说话的功夫, 薛义山拎着一坛子酒和一块肥瘦均匀的肉从正堂穿过。 四个有着刀削斧凿般面庞的高大男子跟在他的后面, 手里或拎着菜, 或拎着酒肉。 路过田英身边时,他们不约而同颔首问好:“义母,小十三。” 田英微微颔首,伸手拍了下呆住的明溪。 明溪这才反应过来那句小十三是在唤她,她连忙起身,拱手作揖:“各位哥哥安。” 老五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爽朗大笑:“不醉不归。”说完他径直走向后厨。 十二一脸稀奇地打量着明溪的长相,下意识靠近明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惊讶道:“咦,小十三的脸好嫩滑。” “真的吗?”老三把右手的肉挪到左手,也上前捏了捏,“嚯,难怪说他貌比兰陵王。” 明溪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现在是男儿身,也不好拍开热情似火的哥哥们。 “是吗是吗?”老七挤开两人,正要上手。 明溪偏头看向田英求救,同时嘟囔道:“哥哥们欺负人。” 田英干咳一声,围着明溪的老三和十二乖乖地拎着酒肉往后厨走。 老七把手里的酒坛子往地上一放,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双手夹着明溪的两靥用力揉搓。 明溪的两瓣唇直接被挤成金鱼嘴,一张一合,看上去可爱极了。 “哥哥过分。”明溪说得极其艰难。 “哈哈哈哈哈……”老七笑出眼泪。 田英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朝老七的手抽去,就要被鸡毛掸子抽到时,老七飞快拎起酒坛,身子弯成弦月,躲过鸡毛掸子。 “都是男人,摸一下怎么了?” 老七躲过追打他的田英,绕了一大圈,扒着门框说道:“义母偏心,有了小十三就不疼我们这些大的了。” 田英直接将鸡毛掸子扔过去,老七连忙缩回头,哼着曲儿往后厨走去。 “进了门,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田英嗔怪地看了眼明溪,“你若以女儿身来,他们指不定有多高兴,也不敢这般放肆对你。” 刚才她在演武台上,是真的给女子争光。 尽管现在除了她,没有知道她原是女郎。但正因如此,将来她的女儿身曝光后,才会更震撼。 明溪挠了挠头:“我也没想到将军……” 田英打断她的话,戏谑着问:“还叫将军?” 明溪立即改口:“我也不没想到义父会认我做义子。” 虽然她最初的想法就是捞个干儿子的位置,但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简单。 薛义山烧的一手好菜,像这种家宴都是由他主勺,几个干儿子从旁协助打下手。 一桌满满当当的吃食,谈不上多精致,闻起来却是香味十足。 薛义山率先入座,夹了一箸炙羊肉搁在明溪的面饼上,笑说:“炙羊肉是我的拿手菜,你快尝尝。” 田英挨个分酒,叮嘱道:“这酒烈的很,都只能喝一壶,不能喝多了。” 说句话的功夫,明溪的面饼上除了薛义山夹的炙羊肉外,还多了老五夹的炙牛肉,十二放的大葱。 老七见饼上满了,特意为明溪的碗中打了勺羊汤,还不忘撒下几颗葱花点缀。 明溪费力地卷起裹满配菜的肉饼,一口咬下去满嘴喷香。油汁绽放于舌尖,辛辣之味与肉香融合,一切恰到好处。 “配羊汤喝才实在。”老七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提醒。 羊汤色白似奶,顶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明溪端起碗尝了一口。 她本以为会腻,没想到羊汤入嘴,竟然鲜而不膻,香而不腻。 老七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羊汤是我做的,怎么样?不错吧?” 明溪夸赞道:“好喝。” 老七得意地挑眉:“那是,没参军前我可是酒楼里的掌勺。” 薛义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眯着眼睛揭他老底:“放屁。” 他转头看向明溪,笑说:“别听他的,他在酒楼那么多年,就学会煲羊汤。” “义父此言差矣,凡事贵精不贵多,”老七老神在在替薛义山满上,报复性地笑了声,“不然义父怎么就守着义母,不找妾室。这都是一个道理。” “兔崽子你……”薛义山气得吹胡子瞪眼,在看见田英警告的眼神后,他登时泄了气。 -- 第272页 薛义山连忙表忠心:“我家夫人能文能武,就算皇帝要把他的皇后给我,我也不要。” 说着他身子一歪,倒在田英的肩膀上,一边蹭一边道:“我有好夫人,别听兔崽子胡说八道。” 其余几位对这场景见怪不怪,大多神色自若地吃菜喝酒。 一个肩宽体胖的络腮胡大汉撒娇实在太有冲击感,明溪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旦开口,笑穴仿佛被点中一样,她怎么也停不下来。 深感受伤的薛义山下达了务必灌醉明溪的命令,得到命令的几人一杯又一杯敬明溪,直把明溪灌的不省人事。 田英没多少酒,抱起明溪朝房间走去。 醉酒的薛义山亲眼目睹自家夫人,打横抱起他的小义子,脑筋一个弯没转过来,扑通一声跪下。 他抱住田英的腿哭天抹泪:“夫人啊,你同我讲一句话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小十三了?” 田英脸色难看几分,一脚踢开薛义山。 薛义山哭哭啼啼缠上来:“这么多年我一个妾室都不敢纳,我不管,你也不能养男宠。” “什么男宠?”老七迷茫地睁开眼睛。 薛义山继续抱着田英的腿,还不忘抹了把鼻涕到她的裤腿上,像个小孩一样哭闹。 “我不管,你不能找小白脸。你要是找了,我就……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说着他便爬起来往柱子冲去。 桌上剩下几人稍稍清醒,赶忙去拉醉酒发疯的薛义山。 奈何薛义山实在死缠烂打,最后一群人呼啦涌进屋子,各自找了处能躺的地方,和衣而眠。 田英踢了脚躺在藤椅上呼呼大睡的薛义山,将明溪放在屏风后的木床上。 她守在屋子里,为一群酒鬼端茶倒水。 月上梢头,庭院深寂静一片。 田英临窗而坐,斜眼看向乖巧安睡的明溪。 武功了得,看谈吐文也不差,酒量也还行,只可惜生而为女。 倘若她是男儿,这天下,她也该争一争。 一出生便已注定。 田英幽幽一叹:“真是可惜。” — 一眨眼就到年下,军营里的日常训练也都搁置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又活一年的喜悦。 来魏州接近两个月的明溪,逐渐在牙军中混开。 不论是因为她连战十五人,还是因为她单刀杀刘灰,又或者因为她是顶头当家人的第十三个义子。 总之,牙军承认明溪的校尉之职。 腊月二十三,军营旁的学堂休了学。 许久不见明溪的明鹰扬挎着布包,一蹦一跳跑到明溪面前。 “我两个月就赶上他们的进度了,先生都夸我聪明。”明鹰扬束着发,皮肤白了许多,一身白衣,浑然看不出乞儿的模样。 明溪低头看了眼尾巴翘上天的明鹰扬,揭下鬼面具搁在腰间,笑问:“说说,都学了什么?” 明鹰扬掰着手指头说:“张仪说秦王曰、天下之士合从相聚于赵,还有负荆请……” “那你就讲讲张仪说秦王篇。”明溪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明鹰扬不怯场,大声道:“先生说,张仪先生游说秦惠文王之言,通篇循序渐进、层层相扣……” 明溪认真听他背完学堂先生说的话,然后摇了摇头:“你记性很好,但读书不是这样读。” 以为会得到表扬的明鹰扬傻了眼,他露出不理解的目光。 明溪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先生讲文章,不是为了让你把他说的话背下来。” “你学习文章,是为了解文章描述的事件,结合当时的时代分析事件中人物的动机及带来的结果。” “这样做有什么用?”明鹰扬似懂非懂。 明溪莞尔一笑,正准备说这样学习的用处,十二快步走到明溪身侧。 他神色焦急:“义父让我找你去议事堂,贝州哗变!” “什么?贝州!” 贝州下辖清河县,崔璇和离后就居于清河县中。 贝州哗变,也不知有没有波及到她。 两人才走到议事堂外,就听见薛义山中气十足的怒吼。 “老子待他不薄!去,把那不孝子给老子捆回来!” 第131章 现实世界9 十一月底, 驻守贝州的老二率亲兵哗变,杀劝阻的老四及其亲兵,自立门户, 称清河军节度使。 他清除魏州眼线,广募士卒,一万五千余人的牙外军飞速扩充,约有一万八千余人。 密报由九死一生的探子送来,送的还是半个月前的消息。到腊月底, 扩充后的兵力少说两万人。 军情在众人手中一一传过, 最后落在明溪手里。 明溪盯着纸上的内容,没有说话。 她初来乍到没多久, 对薛义山驻守其余五州的干儿子比较陌生。 她只乖乖坐着,眨着眼睛环视众人逐渐凝重的神色。 但不得不说, 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好时机。 两个月的相处, 她算是获得薛义山和田英的信任。 此时她要做的, 就是在他们信任的基础上, 展现自己的实力,从而被他们放心地赋予更多的权力。 田英率先开口, 打破沉重的气氛:“老二不蠢,他知道魏博情形。自立门户是死路一条, 他没理由这么做。”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老五眉头紧皱,“二哥对义父的孝心我们大家有目共睹,难道是四哥惹二哥不快了?” -- 第273页 老七摩挲着下巴,分析道:“四哥是个火爆脾气, 时常得罪人不自知。二哥一向敦厚老实, 对于各位兄弟也是多有包涵。” 十二翘起二郎腿, 朗声道:“正因平素积怨得不到疏解,旧怨和新仇越积越多。二哥纵然敦厚老实,却也是个性情中人,哪能任忍受一直被欺负下去。” 除了薛义山和老三、明溪,议事堂中众人都开了口,大多都偏向老二被老四冒犯。 显然,从前老四仗着排序长些,没少得罪他们。 薛义山看向老三,沉声道:“老三,你说说看。” 老三迟疑了一会儿,谨慎道:“如今我们只知老二杀老四,自立为清河节度使,招兵买马。其中缘由,还是需得将老二捆回来后才能定夺。”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管如何,老四终究是死了。纵然老四多有冒犯,老二也不该取老四的性命。” 亲兄弟之间尚有龃龉,更何况他们这种半路兄弟。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入了薛义山的麾下,拜为异姓兄弟,勾心斗角是一回事,要人命则是另一回事。 “十三,你觉得呢?”薛义山又望着最小的义子。 一直低头不语的明溪将视线从纸条上挪开,她抬头望着颇有考核意味的薛义山。 “我们现下如何猜测,那也只是猜测,不是事实。” 明溪起身,抱拳道:“我愿前往贝州,为义父寻来真相。” 薛义山露出审视的目光:“你认为领多少兵马合适?” 明溪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我自知年纪轻,资历不足,故而只求随行前往。具体领兵事宜,还请义父派众位资历深厚的兄长。” “当然,若是义父信任,肯将两万牙兵借我,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最后,明溪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一下子缓和了议事堂中的气氛。 薛义山板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指着明溪笑骂道:“听听,十五岁的年纪,胃口大的很,想要两万牙兵。真给了,怕是要吓得尿裤子。” 明溪像头气恼的小兽,气嘟嘟地辩解道:“我三岁就不尿裤子了。” “小十三到底是年轻。” 十二只比明溪大三岁,今年十八。他从前最小,没机会摆哥哥的款儿。 今天机会就在眼前,他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义父这是给你搭梯·子,真给你两万牙兵,只怕你被他们啃的渣都不剩。” 田英调侃道:“小十二逮回做哥哥的机会不容易。” 十二笑道:“以后机会就多了。” 被明溪和十二这么一打岔,薛义山的心情好了许多。议事堂不再像方才紧张,商议的过程还算愉快。 未免打草惊蛇,薛义山否定老五提议的去信问责。 他任命老三为平贝将军,率五千牙兵平贝州哗变。十二和明溪随行,为前锋,于来年正月十六出征。 此外,他命驻守博州的老六调博州一万外牙军,皆由老三统领。 虽然出征时间定在年后,永历七年的新年对于魏博而言,没有像往常一样清闲红火。 冬日不适合大规模动兵作战,像此类哗变,大多都在风和日丽的春日处理。 但由于贝州紧邻成德,倘若老四转头寻求和成德军节度使合作,这对于魏博在河朔三镇的首领地位,可就大为不妙了。 因此魏州军营里忙着运送粮草,忙着分发随身的干粮和冬衣盔甲,忙着给战马裹上防滑的蹄铁和保暖的布。 二十来天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眨眼就到正月十六,冰雪还没化去,五千牙军整齐排列于魏州城前。 薛义山和田英共举酒碗,说话的时候嘴里直冒白气。 他挺着将军肚,长臂一展,鹰隼般的目光来回扫过他的义子,和义子身后的五千牙军。 “贝州哗变,魏博边防告危。你们出征,不是为我,是为魏博的父老乡亲,你们的妻儿老小。” “你们不战,你们的老父老母将颠沛流离,你们的妻女将受敌人的胯·下辱,你们的儿子将被斩草除根。” “为了你们的妻儿老小,你们必须战,必须胜!” 只有涉及到自身利益,才会不顾一切,特别是在战乱将起的时代。 明溪由衷的承认,薛义山鼓舞士气的方法,很合适天下如今的局面。 等薛义山说完,田英大声道:“你们是魏博的好儿郎,是魏博的英雄。雪路难行,寒盔加身,我在此祝诸位马到功成,戡平贝州!” “马到功成,戡平贝州!” “马到功成,戡平贝州!” “干!” “啪——”五千多人齐摔碗,吼声震天,立在城墙之上的士卒感觉脚下的城墙在颤抖。 老三调转马头,明溪和十二紧随其后,骑在马上,带领五千人马,浩浩荡荡往东北方行去。 — 雪地难行,五千牙军自魏州出发,走了接近半月才到博州,与博州的老六及一万牙外军汇合。 五千牙军在博州停留三天稍作休整,三日后正式启程,赶往贝州。 贝州下辖十二个县,其中清河县为其治所。 老二知晓他若自立,薛义山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就近派遣博州牙外军与他对抗。 故而他将大部分的兵力部署在东南,其本人也亲自赶赴前线指挥。 -- 第274页 牙军自古以来便是魏博军中的精锐,个个是以一敌十的好手。 哪怕他以逸待劳,面对连日赶路的牙军,也没有还手之力。 老二选择闭城不战,准备熬到牙军粮草耗尽,自行离去。 他负手而立在城墙上,眺望一眼看不到头的银白。 眉眼积蕴着疏离的白衣少年,身披厚重的银白斗篷,慢慢走到老二身边,没过脚踝的积雪上留下两行脚印。 “将军。”修长的手指穿过斗篷,于身前交叠,白衣少年微微颔首,冲老二作揖。 老二回头看了眼少年,很快又转过头去,说道:“他们驻扎在十里外,五千牙军加一万博州牙外军,义父真动了怒。” 少年直起身子,顺着男人的视线眺望远方,问道:“将军怕了,还是后悔了?” “怕?”老二冷笑,“我为他守贝州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竟然听信老四说我与成德军节度使勾结的谗言,准备废我立他。” “届时被废,我难逃一死。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以一州之力对抗五州,将军其实知晓此战没有胜算。”少年百无聊赖地伸出食指,在积了雪的城墙上画圆圈。 “先生以为该如何?”少年本是老四身边的一个谋士,老二起初并不信任他,甚至想杀了他。 谁料他的剑抵着少年的胸口时,他依旧面不改色,将老四向薛义山进献的谗言一字不差告诉他。 他知道老四脾气不好,平日里老四时常冒犯他,他也没当一回事。 但这种捅自家兄弟刀子的事,他相信老四不会做。 他命人捆了少年,亲自去问寻花问柳的老四。 没成想听到醉酒的老四和亲兵密谋,大肆宣扬要杀他邀功的事。 这使得他不得不信任少年的话。 其后计杀老四和他的亲兵,也是少年以老四的谋士的身份诓骗老四,助他一击即中。 到现在,老二其实是有点后悔的。 他大可绑了老四去魏州,和他在薛义山面前当锣对面鼓。奈何那时他实在怒火中烧,在亲兵的鼓动下,最后选择下下策。 少年指尖微顿,他沉默一会儿,淡淡道:“向成德军节度使俯首。” 这条路老二不会选。 否则他就不会以一万五千的兵马自立门户,称清河军节度使。 “此事先生莫再提,断然不可能,”老二在有些事情上极为执拗,“我若叛投,就是坐实谗言,绝对不可。” 少年怜悯地看了眼男人。 他知道男人在希冀什么。 他对薛义山的父子之情做不得假,所谓放手一搏和自立,只不过是他被背叛后的冲动为之。 男人希望和薛义山解释清楚后,能得到他的原谅。 “咳咳……”少年咳了两声。 老二关切道:“胥先生风寒未愈,还是快些下城楼休息,喝碗热姜汤。” 少年没有拒绝老二的好意,颔首告退,沿着来时的脚印返回。 走到城楼拐角处时,少年回头看了眼被冰雪覆盖的平原。 前面传回来的情报中,有一位头戴鬼面具的前锋。 据说是薛义山的第十三位义子,生的秀美,貌比兰陵王。 “他”,或许就是他等待许久的人。 第132章 现实世界10 魏博牙军在城外驻扎接近月余。 三月日头渐暖, 积雪化去。 雪水沿着土地沟壑,流入小溪,小溪汇入河流, 河流归于永济渠,最终流向渤海。 明溪简单洗漱后,穿戴好银白盔甲,配上鱼肠,临出帐前还不忘戴上鬼面具。 “明将军。”走向主帐的路上, 一路有士卒颔首问候。 明溪轻应一声, 然后大步走远,独留身后窃窃私语。 魏州牙军见过她的真面目, 博州的牙外军却是没有。 牙外军听说从魏州来了个貌比兰陵王的将军,并和兰陵王一样, 出征时要戴着鬼面具,着实让人好奇。 掀起主帐的帐帘, 明溪走进帐中, 同时摘下鬼面具挂在腰间。 因是初春, 帐里还烧着炭,老三和十二正围着炭盆烤红薯, 香味四溢。 “小十三来得巧,”十二把烤好的红薯掰成两半, 内里金黄软绵,他将其中一半递给明溪,“不必说谢,都是当哥哥的应该做的。” 明溪用脚勾过来一个小木凳, 挤着两人坐下。 “没打算说谢, ”明溪接过红薯大快朵颐, 感慨道,“要是再来碗甜酥酪就好了。” 老六姗姗来迟,边伸懒腰边走进来,调侃道:“小十三面相秀气,连口味也像女子,喜食甜口,莫不是小十三就是个姑娘?哈哈哈哈……” 明溪专注地啃红薯,没有接话。老三扔了个才出火的红薯给老六。 老六下意识双手一接,烫得一边跺脚,一边左右手来回换。 “烫烫烫!” 十二幸灾乐祸道:“叫六哥口无遮拦,活该!” 老六蹲在炭盆前,小心翼翼剥开紫色的外皮,不满地对老三嚷嚷道:“我就开个玩笑,老三你过分了。” 老三白楞他一眼:“你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小十三连战十五牙兵,你就不怕他恼了,把你摁在地上打。” “放屁,牙兵是牙兵,我是我,”老六忍着烫三口吃完红薯,像拎小鸡崽一样拎起明溪,“走,咱哥俩比划比划。” -- 第275页 明溪忍痛丢开红薯,反手抓住老六的胳膊用力一拧,脚蹬着地,马步扎稳,给老六来了过肩摔。 她用膝盖抵着老六的喉咙,同时捡起地上沾灰的红薯,掰开沾染灰尘的部分,继续吃剩下的。 “哈哈哈哈……”老三和十二丝毫没给面子,一起笑出声。 老六没好气地撇过头:“他这是偷袭,不算。” 明溪低头看了眼身下涨红脸的男人,慢慢起身,假模假样赔罪道:“多有得罪,六哥莫怪。” 老六连忙爬起来,说要和明溪再比一场,被老三制止。 “快些吃,等会还要商量事。” 四人围坐炭盆四周,三下五除二解决完早膳,正好营中的其他将军也都来到主帐前。 不一会儿,空松的帐里坐满了人。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决定先派十二和明溪去城下叫阵,名为锻炼。 明溪欣然领命,点了三四十个膀大腰圆的力士作为传话筒,一行人气势汹汹来到城门前。 “二哥,我是小十二!”十二扯着嗓子大喊,“我旁边就是咱们最小的弟弟,十三。” “咱们都是一家人。只要二哥大开城门,卸甲自缚,背负荆条去向义父承认错误,义父不会不顾及多年父子情。” 等他喊完,力士齐声重复。 老二走上城楼正中间时,正好听到最后一句“多年父子情”。 老二冷笑:“义父不顾及多年父子情在先,我又怎敢放下兵器,使自己陷入危难?” 十二还要大喊,明溪扯了扯他的缰绳,低声道:“有问题。” “什么问题?”十二没反应过来,问道。 明溪抬起头,黑色的鬼面具大喇喇地闯入老二的视线。 “你没听他说是义父不顾多年父子情在先?”明溪眉心微蹙,“就我所知,义父最近在贝州没有大动作。” 十二刚才没仔细听,经明溪提醒,想起老二似乎是这么说的。 照他的意思,是义父先对不住他,逼他不得不自立门户。 “义父一向看重你,不然也不会派你驻守贝州,”十二大喊,“二哥说义父先不顾父子情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老二悲愤喊道:“义父听信老四谗言,认为我叛投成德军节度使,要杀我立他。我亲耳听老四说的,你现在同我讲这是误会?” 待他喊完,明溪和十二脸色皆变。 十二小声道:“这事不对。你回去禀报三哥,我在这里套他话。” 明溪立即调转马头,马鞭高扬,踏起星星点点的泥水奔向驻扎地。 进了军营,明溪直奔主帐,将老二所言一字不差告诉留守的众人。 老三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荒唐!义父何时说要杀他立老四……等等,老四进谗言是怎么一回事?” 明溪微微摇头:“没有这回事,”她顿了顿,揣测道,“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是非。” “成德!”老三和老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 就目前而言,只有成德军节度使这样做,利益才会最大。 明溪食指弯曲,叩响沙盘的边缘,沉思片刻,急道:“不好,二哥将大半兵力放在东南,贝州后方空虚。成德若趁机出兵贝州,岂不是无还手之力?” 崔璇还在清河,她不能有事。 明溪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末将自请领一千牙军、两千牙外军绕道贝州后方。” “十三,你先起来,此事我们需得从长计议。”老三俯视跪地的明溪。 明溪垂首,坚持道:“将军若不放心,末将领两千牙外军也可。” 老三被气笑了,一巴掌挥向她的头盔,骂道:“老子是这个意思吗?你年纪还小,第一次就领三千兵马,怕你没经验,管不住。” “要去,让十二陪你一起去。” “昔年十七岁的冠军侯率八百轻骑深入大漠,杀得敌人闻风丧胆。”明溪稳住身形,振振有辞。 “还有五日末将便年满十六,虽比冠军侯初征小上一岁。但只是绕至贝州后方,又非深入大漠狼窝,还请将军成全!” “试问谁人没有年少轻狂过?” 老六见状拍掌大笑,替明溪说话:“老三,当初你不也想以十六的年纪领兵攻城吗?” “怎么?你那时没做到的事,现在就不许小十三做?” 老三没好气地斜了眼老六,然后盯着一脸坚定的明溪,摆了摆手:“先说好,交给你一千牙军、两千牙外军,你可得把他们都给现在带回来。” 明溪兴奋道:“末将领命!” — 曾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掌百万大军的明溪,面对区区三千兵马,应付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统帅军队,除了恩威并施,更重要的是粮草必须管够。 所幸魏博地处中原,薛义山又注重商业发展,对商人收取较低的税,吸引一众粮商将粮仓设在魏博一带。 粮草她不缺,手腕她也有。三千兵马在明溪的管理下,行军速度极快,尽管绕了路,还是在半月后赶到清河县外。 果然如她所想的一样。 成德军知晓贝州哗变自立后,冬日里便将粮草运往两地的交界处,只等待开春便出兵。 她到来时,清河县已被成德军攻了三日。 -- 第276页 清河县城的守军本不想放明溪进城,奈何前面成德军攻得紧。 与其让清河县被成德军拿下,不如选择老东家。 因此,明溪从后方,畅通无阻进入清河县城,带着三千人马与两千清河守军,共同守城。 明溪守城经验丰富,入城便动员全城百姓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力出力。 短短几天功夫,唱哀的清河县城焕然一新,个个精气神十足。连六十老叟都扛着锄头要上城楼,被年轻人好说歹说劝下。 “明将军,我家老太爷准备了宴席,请您前去。”衣衫周正的小厮冲巡视完内城的明溪拱手作揖。 白灿灿的月光打在鬼面具上,加上空气中漂浮着血腥味,看上去怪异渗人。 小厮情不自禁哆嗦一下。 明溪认得他身上的崔家仆役装束,不用小厮自报家门。 明溪没有拒绝,打马朝崔府的方向行去。 既然到了家门口,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小厮惊讶地挠了挠头,低声说了句奇怪,然后跟着明溪离去的方向一路小跑。 — 听闻守城的鬼面明将军没有拒绝,崔老太爷拄着拐杖出门相迎。 明溪勒马悬停:“吁——” 她翻身下马,同崔老太爷寒暄几句后一起走进崔府。 等进到正堂,明溪挥退一众女使仆役,揭下鬼面具跪到崔老太爷身前。 “孙女明溪拜见祖父。” 崔老太爷举着烛台,仔仔细细将身穿盔甲的“小郎君”上下打量一遍,视线最终落在和崔璇如出一辙的眉眼上。 “溪儿?溪儿!”老人满脸不敢置信,拿着烛台的手直哆嗦。 他颤颤巍巍走到堂外,大声道:“快,去叫大姑娘来!” 崔璇不明所以:“阿耶知道我不喜欢姓明的男人,管他是不是将军,为什么点名要我去一见?” 她极为不情愿地来到正堂,随意向内看了眼。 哪怕明溪背对着她,崔璇依旧认出跪在地毯上的“小郎君”,正是她那不辞而别的“不孝女”。 眼泪霎时夺眶而出。 崔璇扑上前,一把搂住明溪,又一面怄气般捶打她身上坚硬的盔甲,手都捶红了也不肯停。 她又哭又笑,骂道:“还学会偷跑!要不是看到你留的信,只怕阿娘也要随你去了……还改个名字叫明石,戴劳什子鬼面具,存心叫我们认不出你。” “别光说话,”崔老太爷将两人从地上搀起来,“溪儿守城这多天,也累了,先用膳。” 第133章 现实世界11 用完膳后, 崔璇拉着明溪不让走,说什么也要她在崔府住一晚。 明溪以军中有事拒绝。 崔老太爷在朝为官多年,明白她是怕身份暴露, 劝住崔璇。 崔璇抹着眼泪和明溪挥手告别:“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要记住,阿娘在清河等你回来。” 出崔府前,明溪就已戴上鬼面具。她翻身上马,晃晃悠悠朝府衙行去。 因是战时的缘故, 全城戒严。街道上除了来回巡逻的士卒和民夫, 没有多余的身影。 每条街上的石灯也被灌满灯油,每隔十步便竖着一个火把, 全城亮如白昼。 任何黑暗在光明面前,无法遁形。 突然, 巷口一个面覆黑色鬼面具的身影吸引明溪的注意。 “谁?”她一手握住鱼肠,一手攥紧缰绳。 黑色身影一晃而过, 明溪索性弃马, 踏着墙壁的凹凸部分飞檐走壁, 把黑影堵在一个民房里。 她将鱼肠横在黑影的脖颈间,奇怪的是黑影没有抵抗。 明溪疑惑地蹙眉。 还没等她想清楚, 房门响动的“吱呀”从身后传来,一个人影将她笼罩。 “山阳县淮阴郡守府, 惊鸿一瞥,至今已有半年。” 少年的声音很温柔,富有磁性:“女郎替我报杀母之仇,还未来得及感谢, 今在此谢过。” 明溪闻言收剑转身。 少年素白的手于身前交叠, 他低着头, 又背着光,明溪看不清他的模样。 黑影揭下黑色鬼面具,以守护的姿态站到少年身后。 明溪淡淡道:“抬起你的头。” 怕是旧相识。 少年缓缓直起身子,露出一张面若冠玉的脸庞。 他的皮肤很白,一看就是没经历过风霜侵蚀的富贵公子。他的眉很浓,眼睛却露着几许薄情相,两瓣薄唇轻抿着,看不出喜怒。 “刘嫖姚。”明溪慢慢吐出少年的名字。 刘灰的幼子。 不过半年未见,少年长的很快,比她快高出一个头。 刘嫖姚眼睛一亮:“原来女郎知道我,”说完他自嘲一笑,“也对,女郎能在复杂的刘府中找到我的院落,必然对我十分熟悉。” 话音刚落,闪着凛冽寒光的鱼肠剑直指刘嫖姚的胸口,明溪冷声道:“我本不想多造杀孽。” 刘嫖姚丝毫不惧,他一把握住开了刃的剑身,手掌被划破两道口子,鲜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明溪第一反应竟然是可惜了这只好看的手。 “难道你怕我把你杀了刘灰的事大肆宣扬,所以急于灭口?”刘嫖姚炙热的眼神仿佛要将明溪面上的鬼面具熔化。 这句话说完,明溪便知他和刘灰并不是一对相亲相爱的父子。 -- 第277页 他保持握住剑刃的姿势,眉头都不皱一下:“方才我说了,我是来感谢你的。” “刘灰杀了你的母亲?”明溪顺着他的话问。 “女郎聪慧,我果然没看错人,”刘嫖姚微微点头,“我的阿娘是刘灰的妾室,生下我后被刘灰厌弃。” 她先是被刘灰强压着侍奉上司,上司腻味后,又被刘灰赏给下属。 后来刘灰赏给下属新人,他受尽凌辱的阿娘被下属卖进暗·娼馆。 那时他不过六岁,懵懂无知,咿咿呀呀唤刘灰一声阿耶。得知时,他的阿娘已在暗·娼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七年。 十三岁那年,他命人绑了那个下属,找来四条巡街的犬,四条烈犬一口一口撕下那人的肉。 那人受不住,终于从一堆记忆中找到他的阿娘被他卖进了哪家暗·娼馆。 他赶到时,他的阿娘浑身长满疙瘩脓疮,一天只靠一碗稀粥度日。 他要带她走,他的阿娘说她走不了了,在他怀里咬舌自尽。 刘嫖姚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和阿娘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成为永别。 他的阿娘在他怀里,逐渐冰冷。 那个下属,尝遍山阳县府衙里的酷刑,然后死不瞑目。 听完他的陈述,明溪颇为感慨,这就是生而为女的悲哀。 王公贵女未出阁时倚仗父兄,出阁后倚仗夫家,看似尊贵无双,荣华一世,说到底还是处于附庸的位置。 出身寒微的女子更是悲惨,一生沉浮苦痛人间。 明溪紧握拳头,她一定会改变这个男贵女贱的时代。 刘嫖姚松开鱼肠,拒绝黑影为他包扎的好意,任由热血流淌蜿蜒。 他莫名其妙问道:“女郎,喜欢吗?”咦婳 明溪不懂他的意思:“什么?” 刘嫖姚解释道:“贝州,就是我送给女郎的礼物。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明溪露出不解的表情。 刘嫖姚说的每个字她都听的一清二楚,连起来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电光火石之间,明溪似乎想到什么。 这个答案太过骇人,骇人到她不敢确定。 “贝州哗变出自你的手,”过了一会儿,明溪说出自己的猜测,“你知道我差时机,便人为制造助我得权的机会。” 刘嫖姚嘴角上扬:“我很高兴你不问那些傻问题,并且说出正确答案。” “什么叫傻问题?” “比如说我怎么知道你会到魏博,又怎么敢肯定贝州哗变你一定会来。” 刘灰为人高调,得罪的人不少。 能驱使她潜入重兵把守的郡守府邸,杀朝廷命官,必然需要极大的利益。 能让刘灰的人头利益最大化的,唯有任魏博节度使的薛义山。 他和薛义山的仇怨,虽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也有少数人听说过他们之间的恩怨。 所以不难猜测她会提着刘灰的脑袋来到魏博。 至于贝州哗变她一定会来,那就更简单了。 任何一个入麾下的新士,都不会放过表现自己、向上得权的机会。 明溪深深地看了眼少年,揭下鬼面具,和少年坦诚相见。 “传闻中薛义山的第十三位义子男生女相,秀美异常,实则这位义子本就是女儿身。” “你说,让那些须眉浊物知晓你的女儿身,他们会愤怒到什么程度?”谈及那些人时,刘嫖姚的语气满是不屑和轻蔑。 明溪没有接茬,淡淡道:“我念在你身世的缘故,只当没见过你。你走吧。” 她把鱼肠收回鞘中,转身离去。 手才搁在门栓上,刘嫖姚叫住她,不敢置信道:“你要我走?” 明溪眉梢微挑:“不然你想留下尝尝魏博的刑罚?” “别忘了,你这一出手,不仅让薛将军失去两个义子,还让他耗费无数粮草。清河也差点落入成德军节度使手中。” 刘嫖姚上前几步,走到明溪身前:“经此一役,你的名字必然传遍河朔三镇。” “我名为嫖姚,于武却一窍不通,和昔年那位封狼居胥的嫖姚天壤之别。” 刘嫖姚的声音很轻,像是隔着一层纱帘看月光,朦朦胧胧,让人忍不住沦陷,蛊惑人心。 “可是我谋略无双,随便一出手,就惹来那么大的阵仗。你若得我襄助,必如虎添翼,何愁魏博不入囊中?” 明溪一口回绝:“踩着同袍向上爬,最终也会被亲近的人以这种方法拉下来。” 她要的是天下归心,而不是短暂的辉煌。 刘嫖姚不懂她的意思。 自古王朝更迭,诸侯混战,不都是以这样的手段拉拢、瓦解不利于己方的联盟,或阴谋阳谋齐上阵,夺权上位。 刘嫖姚肯定道:“你敢一人入山阳县杀刘灰,野心不会小。” 他转换语气,苦口婆心道:“女郎,你要走的是一条铺满白骨的血路。一旦心慈手软,你就会被路上的骨刺扎的遍体鳞伤。” “所以我该捆了你去见义父。”明溪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动作。 刘嫖姚沉默了一下,正色道:“我去见薛义山,他就会知此事因你而起。哪怕你很无辜,他依旧会迁怒你。” “或者,我现在就杀了你。”明溪突然动手,一把掐住刘嫖姚的喉咙,力道逐渐增大。 -- 第278页 黑影见状连忙上前,刘嫖姚感受到空气流失,艰难道:“退下!” 刘嫖姚扯出一抹笑容:“你舍不得杀我。” 明溪斜了眼黑影,松开刘嫖姚。 少年大口喘气,得意地挑眉:“现在你用不到我,但你若杀了我,将来你一定后悔。” “一个王者,依靠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麾下无数的才俊能人。” 明溪勾唇轻笑:“你就不怕我真下得去手?” 刘嫖姚回头看了眼黑影:“不然我花重金雇他作甚?”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他作为刘灰的幼子,哪怕绝大部分家产由嫡兄承袭,落到他手里的财富,依旧能让他挥霍一生。 那些蛊惑老二自立门户的亲兵,他们为的不过是事成之后,他许诺的万亩良田。 “你可能还不知道,那位大放厥词的老四其实是我聘请的口技大家。”说到这里,刘嫖姚把他的凉薄寡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我没把握,真的。” “只要他推开那扇门,就能拆穿我的把戏。但是他不敢,所以我就赢了。” 明溪盯着面前的少年,终究是怎样的成长经历造就了一个冰冷的他。 “说来说去,最后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那就是——” “利益!” 刘嫖姚说完最后两个字,明溪正好戴上鬼面具,取下门栓,拉开两扇木门。 “刘嫖姚,等我驻守一地时,你再来找我。” 明溪留下这句话,消失在夜幕中。 — 半月后,悬崖勒马的老二和老三率领的一万两千人马合兵,共同增援清河。 清河大开城门迎战,大败成德军,俘虏成德残军六百余人。 同时,薛义山的加急军令传来,命他们乘胜追击。 魏博军一鼓作气,四个月连下成德军三县。 三次攻城之战,使得鬼面将军之名,传遍整个河北道。 十六岁的明溪,一战成名。 第134章 现实世界12 清河县一事, 成德军节度使理亏在先,他特地派使者绑着三个“罪魁祸首”出使魏州。 三个“罪魁祸首”就是成德辖区内,被魏博军攻占的三个县的县令。 成德军节度使把他们三个交出来, 实际上是借薛义山的手处置无用的下属。免得自己手刃部下,让众人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面对薛义山的质问,使者义正辞严解释。 成德军和魏博军一直共进退,清河县被围一事,成德节度使毫不知情。 然后使者话锋一转, 承认此事到底是成德军节度使失察的错, 被攻占的三县,权当弥补魏博军出征的军费。 既然攻下来, 那三县就是魏博的。想让魏博还回去,绝对不能够。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 让成德在脸面上不会那么难看。 明溪暗戳戳记下使者,心说这倒是个人才。 有了使者送来的三县地图和户籍, 魏博方面接手起来就方便很多。 贝州原本下辖十县, 加上新攻下来的三县, 现领十三县。 魏博原来一共就四十三县,现在也不过四十六, 贝州放眼整个魏博六州,实力当属第一。 放任任何一个人独自统领贝州, 薛义山都明白,他将无法安稳入睡。 加之有老二和老四的教训在前,薛义山决定将贝州十三县一分二,彻底将权力分割, 而不是选择以往的一主一副。 北方区域称为上贝州, 由老七驻守;靠南的部分则称为下贝州, 驻守人选因为薛义山和田英起了争执,还未定。 薛义山在十二和明溪当中抉择,最终偏向了十二。 他认为明溪在几次攻城之战中确实英勇,在军中大有炙手可热之势。 但正因如此,需得好好挫挫他的锐气,磨炼他的性情。他年纪轻,升的太快不是一件好事。 田英不这么认为。 她曾派人暗中监视清河崔家,明溪在清河守城那些日子的情报一一传到她的眼皮子下。 不得不承认,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在动员全城、管理全城的方面做得很好,颇有大局观。 她从中看出少女在遇到大事时,表现得沉着、冷静,进退有度。这样一个人,与其人为制造磨炼,不如放手让她自己成长。 魏博的两个领头人物争执不休,最后在众人的一致决定下,将下贝州又一分为二。 十二驻守东边三县,明溪驻守西边三县,以四年为考核期。 与中央考核的才赋、官德、功过不同,魏博考核的是两人干实事的能力。 四年之后,东三县的新增人口、新增耕地、粮仓中的存粮,以及其他方面若高过西三县,下贝州最后交由十二。 反之,明溪则成为下贝州的长官。 政令既下,加上贝州一带战乱刚平,百废待兴,两人第二天便拜别薛义山和田英,赶往各自的辖区。 — 魏州城外,十里长亭。 薛义山没来送行,只有田英和老三、老五,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帷帽的游侠。 帷帽的颜色很深,明溪和十二看不清他的长相。 饮完老五带来的送别酒,十二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二哥那边……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吗?” 老二为人敦厚,对待众兄弟,从未仗着长幼而欺负他们。 -- 第279页 在弄清楚事情的经过后,众人都认为此事的因头是那个名为“胥先生”的少年。 如果不是他挑拨离间,老二不会这么做。而且最后,老二及时回头,在攻城之战中也立了功。 但不能说老二毫无过错。 毕竟是他的不信任促成了这场祸事。老四和他的亲兵死在老二的刀下,辩无可辩。 所以他们一致认为,老二该罚,却罪不至死。打一顿军棍赶出魏博,或者贬他为马前卒,让他将功赎罪都行。 但是,薛义山判老二五马分尸,谁若求情,同罪论处。 “十二,你不要犯了忌讳。”心软无法震慑如狼似虎的魏博牙军,薛义山这样做,田英能理解。 亭中唯余几声叹息,众人一脸沉痛。 “老二的事,就当前车之鉴,”田英跟着一叹,叮嘱道,“你们记住,你们的义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后再遇挑拨离间之事,切莫上钩。” 一干人拱手称是。 田英侧身让她身后的游侠走到十二和明溪身前,她介绍道:“此人武艺超群,听闻魏博军的威名前来投军。我想着让他和你们一起去下贝州历练历练。” 明溪敏锐地捕捉到田英话里的不对劲。 如果他武艺超群,更应该入魏博牙军,而不是和他们一起外放。 明溪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头戴帷帽的游侠,奈何他的身形被帷帽遮盖,看不大真切。 十二抱拳道:“侠士若不嫌弃,我愿以礼相聘。” 游侠微微颔首,嗓音像被盐咸齁一样沙哑:“多谢将军。” 明溪没有说话,游侠最终跟了十二。 三人翻身上马,在田英和老三、老五的不舍目光下,挥舞马鞭,胯·下战马撒开蹄子狂奔,掀起滚滚沙尘。 出了魏州界,游侠在休息时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满是伤疤却又令两人十分熟悉的脸。 十二惊喜叫道:“二哥!” 明溪早有猜测,没表现出多震惊。 老二摇头道:“节帅的二郎死于五马分尸,以后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 十二明白这个道理,他说:“那我以后叫你一声杨大哥。”老二姓杨。 杨二张了张嘴,在十二的小眼神下,默认这个称呼。 他知道两人此刻必然疑惑,主动解释道:“夫人瞒着义父,用一个死囚将我换下,她让我离开魏博,我不肯。我自己动手毁去容貌,药哑喉咙。” 田英看见他满脸绷带的模样后,问他何苦。 他说,他的命是义父给的,无以为报。既然没死成,就要继续为义父做事。 明溪听后沉默许久,慢慢道:“或许义父是知情的。” 杨二灰暗的眼睛在一瞬间大放异彩,他结巴着问:“真,真的吗?” 当义父判他五马分尸后,他就以为义父不会原谅他了。 明溪温声道:“真的假的,我想二哥日后可亲自去问义父,义父必会见你。” 十二附和着点头:“对。” 杨二喜极而泣:“那我现在……” 十二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挑衅地看了眼明溪,接过话茬:“二哥现在自然是要跟着我去东三县,咱们兄弟联手,小十三一定不是对手。” “别到时候输给我这个做弟弟的。”明溪翻身上马,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做什么?赶着投胎?”吃了一嘴灰尘的十二原地叉腰怒骂。 杨二温厚一笑,夹紧马腹追赶消失在官道尽头的明溪。 十二连忙翻身上马,连声叫唤。 “诶,等等我啊……” — 明溪抵达辖区后先入主军营。 她的首要任务是将西三县的三千牙外军收为己用,其余政务,暂时还是交给三个县令分别打理。 一回生,二回熟,管理军队对于明溪而言,并不陌生。她把她在西口关的那套管理措施原封不动搬过来。 最初几天,三千牙外军颇有微词,闹着罢课罢训,要求她恢复原来的制度。 明溪挑了几个刺头,狠狠打了一顿军棍。然后她又努力挑出前几天表现优异的人,当着全军的面进行奖励。 真金白银面前,出身微寒的牙外军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闹事的人当即少了一半,另一半还在坚持,奈何大势已去。 眼见臣服的人得到真金白银的赏赐,另一半也没坚持多久,到腊月底,就消停得差不多了。 收服军队后,明溪从其中选取最优秀的百人作为她的亲兵。 这个年,明溪过得并不舒坦。 怕三个县令看她年轻而怠慢,明溪和百人亲兵骑行于冰天雪地之中, 明溪到第一个县时,她先是带领几个亲兵微服私访,摸清县内大致情况。 然后禀雷霆而下,率百人接管县衙,一一清查赋税和户籍。 “今年人口比去年少了接近一万,”明溪将户籍扔向额头冒汗的县令,脸如寒霜,“不要和我说都战死了,战事没波及到你这里。” 为了少上交赋税,官员们常借着天灾人祸隐藏人口,贝州刚经历战事,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县令抹了把汗,小心翼翼看了眼上座的鬼面将军,虚心陪笑:“战火虽未波及下官辖区,然则因战事的缘故,好些人赴前线参军,所以户籍人口才会减少。” -- 第280页 明溪听他满嘴谎言,二话不说命亲兵带他和他的师爷下去。 县衙的刑罚很多,有些酷刑甚至出自县令的手,受刑后的痛苦,县令心知肚明。 再回到堂上时,县令和师爷都老实很多。 特别是师爷,倒豆子似的将他们这些年的勾当和盘托出。 除了兼并土地,私吞赋税大肆敛财,他们手上还有多条良家的性命。 明溪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杀。” 县令和师爷血溅菜市口,染红地上的白雪,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处理完县令后,明溪传唤各乡乡长,吩咐他们以村庄为单位,挨个村挨个村的清查人口和丈量耕地。 若敢隐瞒不报,格杀勿论。 县令和师爷的尸体还吊在菜市口,乡长们每每路过都心惊胆寒,哪还敢隐瞒。 何况他们身边还跟着虎视眈眈的亲兵。 不过一月的功夫,他们就效率极高地将新的户籍人口捧到巡视完其余两县的明溪眼前。 清点过后,整整多出一万五千余人。 丈量耕地复杂,慢了许多,不过他们还是在两个月之内呈给明溪。 拿到新册的明溪沉默不语,候在堂下的乡长们拿捏不清她的意思,初春时节频繁冒冷汗。 良久,亲兵的通禀将他们从不安中解救出来。 “禀将军,衙外有一鬼面郎君,自称是将军故人。” 第135章 现实世界13 在明溪的授意下, 百位亲兵驱赶乡长们站至庭院中,组成一堵人墙将正堂围得严丝合缝。 “抱歉,我来迟了。” 刘嫖姚摘下和明溪如出一辙的鬼面具, 右手举着鬼面具贴着胸前,弯腰一礼。 明溪透过两个眼睛孔,打量堂下的黑衣少年。 许是风餐露宿的原因,娇贵的郎君黑了许多,脸部轮廓在一年的历练中也越来越锋利。 他褪去些许少年的稚嫩, 平添几许成熟, 衬得他一双薄情眼更加如寒潭般透心凉。 刘嫖姚重新戴上鬼面具,温声问候:“清河一别, 将近一年,明将军别来无恙?” 明溪慢条斯理卷起簿册, 回答道:“本将一切安好,”她顿了顿, 笑问, “听闻西域出美人, 不知郎君过去一年可曾遇见?” 刘嫖姚摇头道:“胡姬美则美矣,却不及天山之上的红日东升, 万道霞光缓缓袭来,壮观瑰丽。” 明溪十指交叠支着下巴, 脑海中不禁浮现她曾经打马上天山时,看见的景色。 天山之景,真的很美,美到不像人间色。 刘嫖姚建议道:“将军应该去看看。” 明溪上身微微前倾, 黑衣鬼面骤然形成一种压迫感, 涌向刘嫖姚。 明溪戏谑着问:“怎么去?”没等刘嫖姚回答, 她自问自答,“和你一样,单人单骑入西域?” 刘嫖姚纠正她的错误:“不,是十人十骑。” 他一点武都不通,没有人守护在侧,他不会使自己陷入危难。 “人还是太少了。”面具后传出少女意味深长的话语。 没等刘嫖姚回味话中的意思,少女突然话锋一转,淡淡道:“你来看看这两本总册。” 明溪将人口和耕地的总册推到长桌的另一长边,刘嫖姚上前拿起簿册。 县衙堂上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持续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刘嫖姚合上簿册。 依照《盛律》,年满十八的男丁授田百亩。 就他拿到的簿册来看,良田大多落入地主之手,剩下的劣田平均到农户身上,至多只有三四十亩。 这可不仅是两倍有余的相差,一亩良田和一亩劣田产粮量的差距,最大可能会有三四倍的差值。 刘嫖姚严肃道:“长此以往,富户愈富,农户愈穷。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当积怨冲破栅栏,必生事端。” 明溪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刘嫖姚没有正面回答,他抬头看向官椅上的明溪,认真道:“官商勾结,买卖耕地成为常态,均田制崩溃,租庸调制变为夏秋两税。” “此外,延续几百年的府兵被募兵取代,导致朝廷无兵。各地节度使重商,用谋来的钱财招兵买马,终成群雄割据的局面。” “所以你认为该恢复均田制?”明溪顺着他的话问。 刘嫖姚思忖良久,慢慢道:“南北朝起至本朝皆采用均田制。开国之初朝廷握有大量无主荒地,加之权力更迭,新贵初升,均田制尚能满足需要。” “王朝进入最鼎盛时期后,朝廷经过长期爵赏地,手上已无大量土地,呈下坡之势。” “农工商业发展迅速,权贵用权敛财买地,天下财富聚于少数人手中;权贵之间盘根错节,互相包庇勾结,上欺朝廷,下欺平民。” “到后面,朝廷手中的地越来越少,伴随均田而生的府兵没落,募兵崛起,破而后立,开启换汤不换药的新朝。” 刘嫖姚总结道:“如此来,换的不过是天下之姓和那批站在顶端的少数人。在下以为,是时候寻一条新的出路了。” 明溪满意地点头:“愿闻其详。” 刘嫖姚掷地有声道:“土地买卖乃大势所趋,既然无法制止,那便顺其道行之,不立田制,不抑兼并。” 明溪指出他言语中的相悖之处:“方才你言不患寡而患不均,现下又说大行其道,岂非自相矛盾。” -- 第281页 “田制虽不立,但我们可以从税法和监察着手。”说到这里,刘嫖姚的声调高亢起来。 和他平日的薄情不同,明溪感觉到他此刻的狂热。 尽管他的脸掩在面具之下,从他微扬的下巴和双手背在身后的站姿,明溪能想象他脸上浮现的骄傲与自信。 刘嫖姚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明溪气息沉稳,一点都没有胃口被吊起来的模样,正堂之上只余两人有条不紊的呼吸声。 刘嫖姚在等上座的少女问,她问他说,和她不问他说大不一样。 前者为她请,后者为他上赶着。 这将决定他以后的地位。 时间缓缓流逝,明溪双手撑着长桌起身,她擦着刘嫖姚的肩走过。 她留下一句话:“看来郎君还没想好,我便留些时间给郎君,让郎君慢慢想。” 明溪踱步至廊下,围成人墙的亲兵为她腾出中间的位置。 两个亲兵走入大堂内,匆匆瞥了眼立在原地的刘嫖姚,搬起一张圈椅匆匆退出。 明溪大马金刀坐下,语气平和:“你们不必害怕本将要你们的命。” 乡长们闻言虚抹额上细汗,垂首不语。 “贪官污吏杀不完,你们从前跟着那县令,只要做的不是杀人奸·淫的勾当,本将既往不咎。” 一听手上有人命和奸·淫官司的人不恕,两个犯过这两罪的乡长小腿肚紧张地抽筋,面色惨白的跌坐在地。 明溪看了那两人一眼,抬起手轻挥。 两个亲兵当即拔出腰间佩刀,走向两人。 长而深的刀痕自两人的额头中央向下蔓延,一路来到胸口的位置。胸口处衣衫破裂,汩汩鲜血往外冒。 滚烫的血溅满临近两人的乡长们一身,他们吓得两瓣嘴唇直哆嗦。 生与死,就在一息之间。 明溪轻笑一声:“可见他们也知这两桩罪天地不容,却还是仗着一点子权力肆意妄为。” 听着她的笑声,乡长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附和道:“将军所言极是。” 明溪严肃道:“除开上述两罪,并不意味着尔等其余罪一笔勾销。尔等所犯之罪,本将会派亲兵亲自问询乡民。” “本将要人问询,不是要定你们的罪,而是要让你们头顶悬着把剑,时刻警醒着你们。” 她不可能杀光所有犯罪的乡长,除了有些罪罪不至死外,还有其他原因。 一是他们对各乡情况熟悉,接下她要做的事还需要他们;二是她没有那么多的下属去接手各乡,就算有,上手也要一段时间;第三则是怕逼急了,他们狗急跳墙。 像这样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就很好。 明溪语气转缓:“只要各位日后改过自新,本将向你们保证,悬在你们头顶的利刃永不落下。” 经历一场死里逃生,乡长们不顾被汗水浸湿,提裳便拜。 到这个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可坚持的? 椅子上的郎君虽小,玩弄权势却是有一套,一步一步击碎他们的防线,迫使他们甘愿臣服。 “叩谢将军不杀之恩,我等愿洗心革面,再不蹈前尘覆辙。” 明溪慢慢起身,负手而立:“春耕和垦荒,望尔等莫让本将失望。” “是。” 目送乡长们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县衙,明溪抬头望天。 阳光明媚,是个好日子。 这种好天气,该一直持续下去, 上个任务结束后,洞拐从神尊身上提取了三个技能,万寿无疆、福泽万民以及天降异象。 但是她只能选择两个。 自古以来,无数帝王求仙问药,追求永生不死。 明溪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得到帝王们永远也得不到的长生。 然而,她放弃了。 她最终选择了后两个技能。 福泽万民不难理解,天降异象她曾问过洞拐。洞拐告诉她,异象如何,会和她使用技能时的想法和情况有关。 明溪不免想起曾经风靡一时的图谶之学,以及天地君亲师的观念。 君权来自于上天的授予。 历任开国皇帝,大多会有这样或是那样的,得到上天赐权的异谈。 寻常开国皇帝登临帝位便是千难万险,她身为女子,想要力压群雄称霸天下,除了自身要有实力外,还需得所谓上天的支持。 尽管经历过那个世界和上个世界后,她对神的敬重不再如以往,但架不住这一套实在管用。 思索完毕,明溪给她下辖的三县套上福泽万民。 只有她能看见的一层五彩华光,缓缓升到天空之上,将三县笼罩。华光烨烨,与阳光一同,照拂它所能触及的每个生灵。 明溪轻轻闭上眼,再睁开眼睛时,已看不见五彩华光的踪影。 她看着绿盈盈的树木,她知道它无处不在。 明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仿佛吐露出别样的芬芳。 静思许久的刘嫖姚来到明溪身侧。 刚才外面发生的事,他在里面全部都听见了。 本该有血迹的青石地上,除了还没干透的水渍,没别的剩下。 “想好了?”明溪转头斜了眼少年。 刘嫖姚拍了拍掌:“将军生来便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顿了顿,“将军玩弄权势,击溃人心,迫人臣服,在下不得不想好。” -- 第282页 明溪勾唇相邀:“郎君请讲。” 刘嫖姚缓缓作揖:“均田制下征收赋税多以人丁为依据,而不区分贫富。” 明溪轻轻点头:“所以盛朝推行两税法,以土地和财产征收赋税。” 刘嫖姚纠正道:“然其并没有真正落到实处。” 明溪缓缓道:“富者威逼农人卖地却不移税。贫农失去土地却还要背负税银,最终导致农人四处逃亡,或是沦为富者的佃户。” “之所以会形成如此局面,是因为朝廷无用,”刘嫖姚一字一顿,“非两税法之过。” “当然。” 作者有话说: 学艺不精,写到的田制税法比较浅薄,勿怪勿怪。 第136章 现实世界14 明溪认真听完刘嫖姚对税法变革的阐述, 越到后面,她藏在面具下的脸越不平静。 不得不承认,刘嫖姚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他的想法, 在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他们所处的时代。 他提议废除由朝廷预算开支后,向各地方摊派税额的做法,直接依照当年收入纳税,上不封顶。 将以往根据财产多寡划分户等、缴纳户税的形式,变为设立几个首尾相连的固定区间。 每年秋收之后, 按照实际收入的区间分别缴纳区间内规定的户税, 区间越往后,规定的缴纳比例就越高。 这就有点后世的阶梯征税的雏形。 户税不分农工商, 同一视之。 地税不变,照往常旧例, 无地者不纳地税。 设立地监院,每三月定期复查土地买卖移户之事。 若有买卖土地而不移户者, 买卖无效。土地和买地之金不仅归原主人所有, 还要罚三倍买卖土地的金额给地监院。 这样一来, 就能有效规避富人强买贫农土地后,却让贫农一直背着税额的情况。 “提议很好, ”明溪真诚地称赞,没等刘嫖姚高兴多久, 她话锋一转,“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刘嫖姚剑眉微蹙。 明溪问道:“你所设置的区间是以零到一百、一百零一到两百这样区分吗?然后依照每个区间内的比例缴纳户税。” 很快,她补充道,“我这只是举例, 数量可变。” 刘嫖姚微微摇头:“这样分, 岂不是免了收入两百的人的其中一百。在下以为的区间是零到一百、零到两百……以此类推。” “依你所言, 假如一百以下五十税一,两百以下四十税一,”明溪飞快计算,“那么一百以下要交二,两百需交五。” 刘嫖姚微微点头:“正是如此。” 明溪问道:“倘若有人高到十税一,五税一,乃至二税一。万贯家财拱手让去一半,他们会肯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嫖姚怔然片刻。 “那就最高设为十税一?”他试探性问道。 明溪沉默不语,就是对他最好的回答。 在庞大的钱财面前,哪怕是十分之一,都是一笔让人足以肉痛,或者干脆咬牙联合造反的数目。 他曾引以为傲的税法变革,不想却被身侧的女子,一言中的地点出问题关键。 刘嫖姚上扬的下巴慢慢垂下,他的心底升起一股挫败感。 就好像他日日面对身为淮阴郡守的刘灰,却始终无法亲自动手为母报仇一样。 明溪拍了拍他的肩膀,平静道:“其实也不难办。一百以内收五十税一,一百零一到两百之间的九十九收四十税一。” 刘嫖姚猛地抬起头,他这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分区间。 他微微侧头,看向落在搭着他肩膀的手。 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而不软嫩,一看就知是耍刀的手。 “至于你说的工商之业同样视之……”明溪收回手搁在剑柄上。 历朝历代都采取重农抑商的政策,在征收商税上,向来不手软。 若不抑商,难免出现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富可以,富可敌国就是一种罪过了。 刘嫖姚的视线跟着她的手,落在紧挺的腰间。 明溪正在思索,大拇指无意向上一抵,鱼肠出鞘半指长。 阳光照射锋利的剑刃,刺眼的反光使得刘嫖姚下意识用手背挡住眼睛。 明溪回过神来,大拇指摁在剑柄上,只听得“咔哒”一声,鱼肠重新归鞘。 “手工业者暂且一视同仁,”明溪淡淡道,“商税由以前的三十税一降为四十税一。” 招兵买马要银子,正好商人手中有银子。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 经过刘嫖姚两三天的润色修改,明溪命人将新的税制张贴公布,她所在的县作为试验区先实行。 税制一出,满城哗然。 资产少的,自是觉得负担减轻不少,满心欢喜。 资产多的,把县衙围的水泄不通,念叨着什么此乃天下不公之大事,凭什么他们富者就要多缴纳银钱。 对于此,明溪亲笔草书两张匾额,上书“纳税模范之户”,立在府衙前。 明溪放出话去,她将从所有纳税之户中选出两个拥护新税制的模范之户。 两户竞争,最后选出两户中的一个德才兼备的子女为本县县令。落败模范户的子女,可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差事。 这个消息一出,围在府衙前的富者面面相觑,视线最终落在匾额上的六个烫金大字上。 -- 第283页 盛朝禁止商户之子参加科举考试,意味着商户之家的子孙,哪怕才华斐然,也不可能入朝为官。 也就近些年众节度使割据,为笼络商人,方才招揽其子。 而且,那也得是大商人才能入节度使的眼。 就算如此,成为一县之令那也从未有过,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 没有被新税制波及,反而得利的富商想都不想,举手说道:“我愿按照每年收入资产缴纳户税!” 其余人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为官之事,岂有你们商贾玷污的道理。” “就是。” 争吵声顿时响起,府衙前像菜市口一样热闹。 富商声压群雄,洪亮的嗓音盖过众人:“明将军有说禁选商户吗?你算个老几,敢替明将军做决定。” 他一把拉过与他隔了两三个人的富人,说道:“我儿三岁开蒙,五岁赋诗,十四岁熟读律例,二十岁经史子集无一不通。” “你儿呢?五岁逗蝈蝈儿,七岁请先生,调皮胡闹,愁的先生走了一个又一个。十五逛花楼,花天酒地乐不思蜀,二十弱冠你给他捐了个官。” “说我儿玷污府衙,”富商啐道,“我看你那好郎君才是真正玷污府衙!” “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敢侮辱朝廷命官……”富人指着富商的手指直哆嗦,“你这是犯律例,要流配三千里!” 富商骂道:“我呸!你郎君那花钱就有的八品官,也配叫朝廷命官?我看叫没能没力我阿耶助我官还差不多。” 此言一出,守在府衙门前的亲兵们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他们的笑声极具穿透力和感染力,富人瞬间被周围人的嘲笑声包围。 富人气得灰溜溜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你等着!” 正主走了,笑声适时停下,其中一位富人惋惜道:“可惜我只得了个宠如珠宝的女儿,要这个名额没用。” 亲兵闻言抱拳道:“将军所言为德才兼备之子女。” 他在“女”字上特意加重音调。 “女子也行?”富人瞪大眼睛。 “自然可以。” — 府衙前发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慕名前来观瞻两个匾额。 城中茶楼酒肆议论纷纷,有说此举荒唐最过之处在于不禁女子,一县之主岂可玩笑;又有人反驳,说前面不是还带了要求吗?需得德才兼备。 明溪对城中议论有所耳闻,她没有当一回事。 她知道,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县令。 她本就是冲着那位弱冠之年,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的郎君而来。 明溪放心地带着十来个亲兵出城下乡,巡视春耕和垦荒事宜。 新增的耕地免地税户税八年,所得皆归自己所有。 以前开荒只免地税三年,八年之久,这无异刺激了无地的农人鼓足干劲儿开荒。 明溪走在田间地头,望着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的农人,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看着别人为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她也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巡视完底下的乡,明溪返回县城已是一个月后。 地监院在身为代理县令的刘嫖姚的打理下,初见雏形,已经抓到一起买卖土地而不移户的案子。 因为是第一起,必须严惩。 刘嫖姚命亲兵将犯事者押上公堂,摁着打了二十大板,又罚了银钱,这才作罢。 明溪走进刘嫖姚办公的耳房,自顾自坐到他对面的圈椅上,翘起二郎腿道:“支笔银钱给我。” 刘嫖姚紧张地抱住账本,问:“你又想做什么?” 半个月前,她来信命他开库房,为农人更换生锈的铁犁和锄头,花费着实不小。 明溪指尖轻点桌面,掀起面具,半眯着眼道:“我想扩张城内的书院,多请几个先生。” “没钱,”刘嫖姚的拒绝之意显而易见,“也没那么学子。” 明溪摇头微叹。 不管是谁管了账,别管账目如何,“没钱”两个字张口就来。 “嫖姚,”明溪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不论贫穷与富裕,所有孩子都有上学的资格。” 刘嫖姚防备地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女子:“只要愿意交束脩,书院对任何人开放。” 明溪嗤笑一声:“你这话就不对了。” “哪里不对?” “你说书院对任何人开放,”明溪睁开眼睛,目光幽深,“但实际上,交的起束脩的女子,一样被排除在外。” 刘嫖姚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那些女郎家中会为她们请先生。” 明溪接话:“教的却不是治国理政。” 而是锦上添花的诗词歌赋。 刘嫖姚放下账本,低声问:“将军,你想让她们成为你吗?” “不是成为我,是成为她们自己,”明溪坐直身体,一字一顿,“天下,也是她们的。” “田夫人驾临,眼下正在前厅等将军。”一个亲兵急慌慌地走进耳房,打断不愉快的谈话。 明溪蹭的一下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问:“有说因为什么事吗?” 亲兵紧抿着唇,神色严肃:“夫人没说,只叫将军快去。” 明溪跨过门槛,突然回头,与刘嫖姚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 第284页 明溪停顿一下,扬起笑容:“我始终认为,教育是官府的职责。每个孩子,都有上学的资格。” 第137章 现实世界15 “夫人。” “你来了, ”田英没有抬头,自顾自撇去杯中的浮沫,浅尝一口今春饮茶, “味道不错。” 她放下茶杯,示意明溪坐到她身侧的位置。 等明溪坐定,田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淡淡道:“你看看这个。” 寻常信件,大多选择浆糊粘合封口, 明溪手上的信封开口处还残留着零星红烛。 红烛封口, 再趁热加盖印章,保证中途不被人打开。加上信是田英给她的, 信中的内容,一定不是小事。 不出意外, 信的内容和她有关。 再直白点讲,大概是县中有威望的人, 因为新税制一事同魏州告状。 看完约莫十来个人联名告状的信, 明溪慢条斯理将信纸对折, 从容不迫地放回信封中。 “他们占有更多的土地,自然就该承担起享受土地后的责任。” 明溪一本正经向田英解释道:“从他们所写的状纸来看, 他们也是饱读圣贤书之辈。他们岂会不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理?” “嘴上嚷嚷着什么此乃天下不公之大事, ”说到后面,明溪不屑地轻嗤一声,“若是回到从前名门望族不上税,只有贫户上税的时代, 他们还会不会喊不公, 这就很值得商榷。” 棒子没打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 被打到了就开始喊不公。 田英摩挲着杯盖没有表态,她问出另外一个问题:“你放出话说,哪户支持新税制,你便从其户择县令。我问你,这可是真的?” 明溪颔首称是。 田英剑眉微蹙,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腾空,落下时重心不稳,绿叶和茶水洒了一桌。 “荒唐!”田英厉声道。 明溪立即起身,拱手不语。 田英失望地扫了她一眼:“你来解释解释,何为拥护支持?” 明溪思索一会儿,回答道:“所谓拥护支持,自然是不隐瞒财产,配合官府收税。再从中择出交税最多的人户,许以县令之位。。” 田英冷声问:“如此行径,和卖官鬻爵有什么区别,不一样都是价高者得?” 明溪没有回答,只道:“夫人不妨先听我说另一件事。” “你说。” “我想整修县境内所有的官道和扩建书院。” 要做这些事,需要大笔银钱,明溪手头没有那么多可支配的银子。 纵然抄了前任县令的库房,从中缴获大量赃银。但对于庞大的目标来说,远远不够。 “所以你想出这么个法子,让他们为了县令的位置砸银子。”田英脑袋转的很快,听她说完后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叹道:“十三,这件事你办糊涂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坐上县衙的是一个无能之辈,他会为祸一地?” 仿佛英才已入怀中,明溪绽放笑容:“夫人,我早已物色好人选。此人乃城内富商李氏之子,正值弱冠之年,人品贵重,学富五车,是县令的不二人选。” “商户之家?”田英一愣,瞬间明白她为何如此从容自信。 士农工商,商者为末,不得衣丝乘车,不得科考入仕。 有这么个光宗耀祖的机会摆在眼前,李氏富商不会不动心。 田英摇头失笑,语气转缓道:“十七岁的年纪,哪里学的这么老成。” 明溪听她松缓的语气,直起上身,笑道:“自然是有把握才敢这么做。倘若叫一个烂污东西执掌一方,岂不是我的罪过。” 田英招手示意她坐下,追问大开书院的事宜。 明溪把她的想法讲给田英听,说到招收女学生时,特意在“女学生”三字上加重语调。 田英听后久久不语,食指骨节弯曲,有一搭没一搭叩响桌面。 约莫一炷香后,田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眸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震撼。 “你要让女子和男子争权。” 明溪解释道:“不是争权,是一起治理天下。天下之事,不仅是男子的责任,也是她们的责任。” 田英低声重复明溪的最后一句话,她们的责任,单单这样说,她便感觉口齿盈香,心生向往。 有那么一刹那,田英甚至在想,倘若当年她以女子之身统领魏博牙军,而不是选择下嫁薛义山,会不会出现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女节度使。 她想,或许是会的;又或许她压不住牙军,现在已是枯骨黄土。 明溪再次起身,冲田英作揖道:“有一事,还请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何事?”田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她截下信后连日赶路,听明溪解释完,紧绷的弦松动,疲劳感渐渐涌来。 明溪笑道:“还请夫人以魏州的名义,招揽我的三叔,”她顿了顿,“夫人安排人手守护清河崔家,想来已经确定我的身份。” 尽管明溪用了“守护”一词,田英的脸上还是浮现尴尬之色。 她两瓣嘴动了动,似乎想解释,却没能发出声音。 对于田英的做法,明溪表示理解。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为了缓解厅中凝滞的气氛,明溪说道:“夫人放心,我三叔与明家其余男子不同。” -- 第285页 “他自幼饱读经史子集,通晓仕途经济学问。奈何三叔天生腿疾,不能行走,无缘科考入仕。” “实在可惜……”田英闻言唏嘘一叹,“你素日提起琅琊明氏的男子,皆是不屑轻蔑之意。你三叔能得你称赞,想来定是不俗。” “既如此,魏州自然有他一席之地。” 明溪眨了眨眼,提醒道:“夫人,书院扩招,缺先生。” 田英尴尬地笑了两声缓解尴尬。 她站起来拍了拍明溪的肩膀,道:“虽是做先生,也不可怠慢明家三爷。我回魏州后,便派几人去琅琊接他。” 田英走出前厅,只见一位身穿月白圆领袍的小郎君立在廊下,正对着空旷的庭院。 听到脚步声,刘嫖姚转身,微微颔首:“夫人。” 田英上上下下打量身前的小郎君,美则美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未免有些凉薄。 “你就是那个鬼面小郎君?”田英来的时候听人说起过他。 据说新税制,也有他的手笔。 刘嫖姚笑道:“诨名而已,在下刘劲之,夫人唤在下劲之便是。” “你怎么来了?”明溪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大步走出。 刘嫖姚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书院扩招所需的费用我已经算好。” 见二人要谈公事,田英伸了个懒腰,由亲兵带路去休息。 “恭送夫人。” 目送田英的背影消失在长廊转角,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刘嫖姚办公的耳房。 明溪嗤笑:“你何时更名刘劲之?” 刘嫖姚斜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字,我字劲之,”他话锋一转,“原来你身上流着琅琊明氏和清河崔氏的血。” 反正四下无人,明溪大方承认:“我就是那个被明氏对外宣称暴毙的二房四姑娘明溪。” 刘嫖姚突然停下脚步,无比正经地对明溪作揖:“认识一下,在下刘嫖姚,字劲之,淮阴人士。” 明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发什么神经。 过了一会儿,明溪反应过来,拱手道:“在下明溪,无字,琅琊人士。” 刘嫖姚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继续朝耳房的方向走去,道:“我给将军取一字如何?” “你说。” “万江入海,万海归墟,”刘嫖姚真诚道,“将军字归墟可好?” “‘墟’字不好。”明溪想都没想就拒绝。 刘嫖姚解释道:“我名中之‘嫖’,同样有不好之意。” “可那又怎样?后面跟着一个‘姚’字,世人听我的名,只会联想到那位封狼居胥的少年将军。” “万里山河,最终会归于将军的怀抱。归墟二字,再合适不过。” 明溪低声警告:“慎言。” 刘嫖姚不在意地笑了笑,岔开话题:“将军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明家姑娘不做,来军营摸爬打滚?” 这段往事于明溪而言,并不是难以启齿的存在。 她将明家和她人渣爹的所作所为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到不像在谈论自己。 刘嫖姚听后沉默良久,然后突然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点都不连贯,听上去十分勉强。 他以手覆面,透过指缝仰视散发着刺眼光芒的太阳。 “如果我是女子,”刘嫖姚慢慢放下手,“想必也是刘灰奉承上司的棋子。” 明溪安慰道:“世间之事没有如果。” — 明溪放话说要扩建书院,并且带头为书院扩建捐献银钱。 本地的富人为博为富一方的名声,或是看上县令之位,大多都慷慨解囊。加上刘嫖姚松口拨款,书院扩建一事日夜动工。 一月后,明三爷带着明五姑娘和六姑娘抵达时,书院正好完工。 三叔在来的路上叮嘱过姊妹俩,见到四姐姐后不能叫姐姐,要叫将军。 十四岁的五姑娘明浅和九岁的六姑娘明温,看见快两年没见的明溪后,大大方方地作揖:“拜见将军。” 哪怕是对着面覆鬼面具的明溪,两个小姑娘的举止依旧大方有礼。 她们一身简朴白衣,头簪白玉簪。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名士的风流与自信,与从前怯生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明先生辛苦了。”明溪眼带笑意起身,冲轮椅上的明三爷深深一揖。 明三爷听出她的话外之意,道:“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他注定无儿无女,一生冷清孤苦。 自从抚养明浅和明温,每日教导她们仕途经济学问后,他才感觉到他不是一坨腐肉,而是真真切切地活着。 想到这是明溪的赐予,明三爷温声问候。 “许久未见,将军别来无恙?” 第138章 现实世界16 书院扩建完成, 接下来就是招生。 听说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免收束脩,后面还想继续读下去,才需要支付束脩, 十里八乡心动的人家不少。 万一家门出个十三四岁的秀才,将来的束脩还怕没有着落? 至于不肯送孩子来书院,怕家里少一个劳力的人家,明溪暂时没有强求的打算。 书院开课那天,大门外围满了人。 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孩们凑在一堆, 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 衣着华贵的富家小郎君被自家身材魁梧的家丁护在中央, 脚边放着书箱,绷着小脸, 一派端正严肃。 -- 第286页 明溪来到书院门口时,放眼看去, 来的尽是儿郎,无一女子。 “怎么回事?”明溪拿着马鞭走到门口, 看向被明浅推出书院的明三爷, “女子呢?” 明三爷的手压着膝上的名册, 解释道:“富贵人家请的起先生,不愿女儿抛头露面;至于贫寒之家……” 他停顿片刻, 说的十分含蓄:“他们能舍出一个男孩读书,已是大不易之事。” 正值农忙之时, 已经失去一个半大不小的劳力。再失去一个,能不能忙得过来就不一定了。 再者,男儿读书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女孩读书后终归嫁去别家, 成为别家的妇。 既然如此, 为何不趁女儿没出阁多帮衬家里。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明溪知道这不是他们的错, 是自古以来的固有观念导致现在的局面。 她紧闭双眼,牙齿还是忍不住发颤。 隔着鬼面具,众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势来看,能知晓她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 明浅大着胆子劝道:“将军,凡事慢慢来,急不得。” 明溪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一脸憧憬的贫寒子弟。 察觉到明溪望过来,寒门子弟挺直小身板,目光灼灼。 他们的眼睛亮如星辰,却不似星辰寒凉,眸中满是炙热情愫。他们渴望读书识字,渴望像贵人们一样仰望星空。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们分发到笔墨纸砚,能和贵人们同坐学堂,吟诵圣人之言。 明溪将他们的喜悦和渴望看在眼里。 这个由她亲手创造的美梦,也该覆于她的手。 明溪声音微冷:“传本将的命令,凡有送儿未送女之家……” “将军,不可!”明三爷从明溪没有感情起伏的言语中,察觉到她的意图,连忙出声打断她的话。 明三爷紧紧抓着扶手,手背青筋暴起:“三思,将军。” 他能理解明溪想要女子读书的执念,但眼下才开始,人们的观念一时半会儿转变不了,需要徐徐图之。 “浅儿,你先带将军入书院。”看明溪有缓和的趋势,明三爷侧头对明浅说。 明浅做出邀请的姿势:“将军,请。” 明溪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跟随明浅跨过书院的门槛。 “我不要来书院,我要阿娘,要阿娘……”突然,口齿不清的童音传入明溪的耳朵。 她脚下一顿,匆匆回首。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面相温柔的农妇怀里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走来。 农妇身穿被洗的发白的衣裳,头顶簪了一支荆钗,怀中的小姑娘头顶扎着三个小揪揪,缠绕着红头绳。 贫穷,却又大方得体。 农妇将小姑娘放在地上,遥指着明浅说:“雁儿喜欢那个姐姐吗?” 雁儿停止哭泣,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明浅。 她点点头:“姐姐好看,喜欢。” 农妇继续道:“只要雁儿进书院,就可以和那个姐姐在一起。” 雁儿眨了眨眼睛:“我要阿娘,阿娘更好看。” 农妇又道:“可是那个姐姐不仅好看,还认识好多字,读过好多书。难道雁儿不想像那个姐姐那样,又好看又厉害吗?” 雁儿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脆生生回答:“想,阿娘我想。” 农妇满含不舍地替雁儿打理细碎的发,然后抱起她慢慢走到石阶前。 她带着雁儿跪下,磕头道:“妾身之女雁儿刚满三岁,她阿耶要把她卖给村长家的傻子做童养媳。” “听说书院收女学生,还不要束脩,妾身想着带雁儿来试一下。妾身为她母,实在不忍看她三岁就为人童养媳……” “请将军和先生垂怜,收下雁儿。” 说到后面,农妇泣不成声。 明浅赶忙走下石阶,扶起农妇和小雁儿,温柔道:“夫人莫哭。夫人肯带雁儿来,书院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收?” “真的吗?真的收女学生吗?”农妇睁着大眼睛,满脸不敢相信。 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却不自觉咧开嘴笑。 明浅噗嗤一笑:“将军就在那里,不信夫人自己问。” 明溪俯视茫然懵懂的雁儿,难得绽放笑容:“真的。” 雁儿看不见明溪的笑容,她只能看见她脸上吓人的黑色鬼面具。 她一头扑进农妇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娘,我怕怕,有鬼。” 明溪:…… — 好在书院开课之日收了个雁儿,否则明三爷都不敢保证书院开课,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 书院以前只有两位先生,如今扩招扩建,两个先生自然不够。 明溪亲自登门县内拜访退休的贤达耆老,将他们请来书院,现在书院共有六位先生,其中一位是女先生。 所有学生分了三个班,一个班两位先生。 明氏姊妹和雁儿同在一班,先生是明三爷和女先生,好照应年幼独自求学的雁儿。 听明三爷讲完第一堂课,明溪点了两个亲兵出城巡视官道修建。 她巡视春耕和垦荒的时候,暗自记下县内每个乡的位置和地形。 返回府衙后她特意制作了一个沙盘,沙盘又请曾制作过县内地图的匠人修改过,保证没有一点错处。 -- 第287页 明溪最终根据修改过的沙盘,规划官道修建路线。眼下所修的官道主要是为了方便粮食运送。 “将军。”见明溪骑着马过来,肩扛锄头的牙外军们精神抖擞地问好。 因是农忙时节,明溪从军营里调了千人来修建官道。 明溪望向一个个满头大汗的牙外军,关心道:“晌午日头大,都去树荫下休息,喝碗绿豆汤。” 他们用挂在脖子上的帕子抹去汗水,摇头道:“将军,俺们不累。修路是积德的大好事,俺们有气力。” 他们当中也有好些人来自这个县,新的官道要通向他们的家乡。 想到官道修好,家中的父母妻儿不用再翻山越岭,他们浑身都是干劲儿。 明溪摇头失笑,转头吩咐人多准备绿豆汤和茶水。 返回府衙时,夕阳落下,民坊内升起袅袅炊烟,飘摇直上,与万丈红霞构成天地间最美的画卷。 “听说将军今天吓哭一个小孩。”饭桌上,刘嫖姚无情嘲笑。 明溪白楞他一眼:“你要是去书院,吓哭她的就是你。” 刘嫖姚眼带笑意:“可是将军说过,没有如果。” 明溪淡然地夹了著小青菜,淡淡道:“你明天可以戴着面具去书院晃一圈。” “不去。”刘嫖姚张口拒绝。 用完膳后,两人沿着府衙内院的池畔散步。 前任县令是个奢侈的人,内院花园种满奇珍异草,园中的灯也是由玉石所制。 刘嫖姚盯着一盏玉灯,一字一顿:“将军,我们没钱了。” 又是扩书院,又是修官道,今年的税还没收上来,是真的山穷水尽,一分不剩。 听到这话,明溪的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土壤中的奇珍异草。 两人慢慢转头,视线于空中交汇。 他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三日,花园中的玉石灯和奇珍异草打包装车,由乔装打扮的刘嫖姚运往江南。 刘嫖姚带着一车白银归来时已是盛夏,正好开始夏税的征收。 冬小麦产量比往年多出两倍,堪称大丰收,每个农人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加上县令之位的诱惑,各个富户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拖欠夏税,夏税征收的无比顺利。 府库充盈,明溪又开始大手大脚花钱。 这次她将银子投在制作武器和开办惠民医堂。 武器方面,主要是制作攻城的三弓床子弩和神臂弩。一回生二回熟,明溪画起图纸得心应手。 惠民药堂,除了人参等贵价药物,户籍在本县内的所有人都可以享受低价看大夫、低价拿药的好处。 要办惠民药堂的告示一经张贴,众人奔走相告,拍掌称赞。 来本县做买卖的商人,听闻本县的一系列政策后,举家迁移至此。他们的迁移带动邻县、邻州,乃至其他军镇的贫农、商贾迁徙。 到收取秋税时,县内新增人口将近五千户,原来的三千牙外军也扩充到五千人。 眼见以前不如自己的邻县欣欣向荣,明溪下辖的其余两县县令连夜请命,自请一同变革。 明溪欣然同意,点了五十个亲兵给刘嫖姚,让他去督促另外两县变革。 刘嫖姚离去,县令一位就空置下来。 明溪公布上交夏秋两税,及其余商业杂税排名前十的富户名册,其中第一正是李氏富商。 县中人多知李家郎君德才兼备,他为县令众人没有异议。 李郎君成为县令后恪尽职守,夙兴夜寐,使明溪得以从县城军营两头跑的日子中解放出来。 排名第二的纳税富户,其家中郎君浑浑噩噩,女郎倒是通读经史子集,才富五车,品性优良。 明溪授予她地监院院监一职,掌管地监院。 起初那富户见是女儿得官差,多有不满,言辞上冒犯明溪。 他本以为会得到县内耆老的拥护,毕竟哪有女人做官的道理。 没想到不仅没人帮他说话,还大骂他白眼狼,不念明溪施恩的好。 他不敢犯众怒,渐渐没了声息。 女郎为官的风波归于平静没多久,另一个轩然大波悄悄钻进后院闺房之中。 不愿女儿入书院学习的富户、贫户之家,见女子可为官,当下又有了主意。 为官之人必然是要招婿的,谁说女儿就是别家的?女儿一样可以光宗耀祖! 女郎们闹着要进书院,长辈们又不忍自小疼爱的女儿嫁为人妇,一辈子操劳,二话不说同意女郎们的要求。 来年书院开课,书院中的女学生已由三人增加至八十七人。 百来个年轻力壮、还没出嫁的女子们过了入书院的年纪,想着既然文不行,那她们就来武。 她们围在募兵摊前,说要参军。 明溪曾经手把手建立起一支娘子军,她对这事不陌生。 娘子军直属明溪,由明溪亲自训练。 她们肯吃苦,有韧劲,入伍不过三月,精气神大变样。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139章 现实世界17 眨眼又是一年中的烟花三月, 冬小麦返青浇水的日子,也是明溪十八岁的生辰。 及笄之后,明溪的生辰不是在战场上, 就是忙着巡视春耕。这还是她离家之后过的第一个安稳的生辰。 明溪没有声张,一人一骑离开军营。 -- 第288页 打马来到一个小镇上,她盯着路边成衣铺中的朱红罗裙看了许久。 罗裙所用的面料不是很好,朱红色染的不均匀,褶皱处稍稍发白。上绣的石榴花不是明溪喜欢的纹样, 却还是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翻身下马, 抬脚走进成衣铺中。掌柜只当是小郎君来替心上人买衣裙,热心介绍店中成衣。 明溪遥指挂在壁上的朱红罗裙, 正巧一阵春风蹿入店中,罗裙的裙摆像波浪一样起起伏伏, 飘荡起来煞是好看。 掌柜立即热情夸赞:“郎君好眼力,石榴红罗裙是我家绣娘费时三……” 明溪从荷包中掏出拇指大小的银子, 扔给掌柜, 淡淡道:“就它了, 搭双绣鞋。” 掌柜接过银子,二话不说命伙计将朱红罗裙和绣鞋包好, 腆着笑脸一路相送明溪出门。 明溪拐进一间客栈,要了间上房, 吩咐老板娘不许打扰。洗漱一番,她换上新买的朱红罗裙。 没有人帮她梳头,她先是扎了个马尾,再将马尾挽成丸子头。成衣铺掌柜赠送的朱红长丝带缠绕丸子头底端, 自然垂至腰际。 她将黑色圆领袍和鬼面具整齐叠好, 搁在干净的床铺上。 明溪推开窗, 足尖轻点窗框,飞身而下。 她骑上骏马,头戴白色帷帽,一路飞驰,终于在正午时分赶到书院。 书院中人正在用膳,明溪被门童领到会客的耳房。不一会儿,明浅和明温一同踏进房中。 “四姐姐!”四下无人,年纪尚小的明温顾不得许多,一头扑进明溪怀中。 明浅弯腰作揖,视线落在明溪身上红白不均的罗裙上,鼻头不禁一酸。 她的四姐姐以前所穿衣裙,所用面料皆是上等丝绸,染色均匀。一袭朱红罗裙辅之以金线所绣牡丹纹样,站在太阳底下泛着金闪闪的光芒。 听到明浅吸鼻子的声音,明溪笑问:“谁给咱们五姑娘气受了?” 明浅直起上身,拼命摇头:“前几日三叔说四姐姐会来,原以为三叔是哄我们高兴的,没想到今日四姐姐当真来了。” 明温抬起头,绽放甜甜的笑容:“四姐姐的生辰,当然要来和我们一起过。” 明溪伸出手,催促道:“既然知道我要来,你们给我准备的生辰贺礼在哪里?快给我瞧瞧。” 明温从她怀中起身,回到明浅身旁,冲明溪轻哼一声:“四姐姐就想着生辰贺礼,都不想我和五姐姐。” 明溪真诚道:“我想的,”她顿了顿,两指指天,“不然就罚我没有长寿面!” “果然,四姐姐就是为了那一碗长寿面,”明温幽幽道,“看来咱们那几宿都白熬了。” 明浅捏了捏明温肉嘟嘟的小脸,正要说话,耳房外传来车轱辘的声音,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 为了照顾腿脚不便的明三爷,书院内的很多地方没有门槛,他转动木轮进入房中。 明三爷的目光扫过三位姑娘,温声道:“今天是溪儿十八岁生辰,下午的课我放了。咱们回家,为你们四姐姐好好过个生辰。” 说是回家,其实明三爷的小院就是书院旁,和书院一墙之隔,墙上开了扇小门,与书院连接在一起。 穿过小门,明浅将小门合上,明溪得以从不透气的帷帽中解放出来。 明温推着明溪走进左边的房间,边走边说:“四姐姐生辰,当然是要好生打扮打扮。” 她脚下垫了个矮桌,麻利地解开明溪头上粗糙的丸子头。 明溪将桌上的漆木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支支精致的珠钗,甚至还有一支稀缺的点翠簪。 都是她从前送给姊妹们的钗环首饰。 明溪漫不经心拿起一支红宝石钗把玩,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光滑的红宝石。 明溪借着铜镜打量娇俏的明温,眸中不自觉闪过一缕羡慕。 因在书院求学,明温的穿着没有多贵气,一袭云纹白衣朴素大方。 她的发髻间斜插一支玉簪,三千青丝柔光顺滑地披在身前身后。 “我们离开时,父……明二爷百般不肯,拦着我和五姐姐不让走。”明温没察觉到明溪对她的羡慕,一边替明溪挽发一边絮絮叨叨。 “好在田夫人派来的壮士能文能武,以文与大伯父攀交情,又拔出刀震住二房的小厮。在大伯父和壮士的联合威胁下,他只敢骂我与五姐姐背宗忘祖,却不敢不放行。” “他新娶的夫人看我和五姐姐要走,便强占四姐姐留给我们的头面首饰。”明温从桌上选了支金钗插进明溪的发髻里。 “幸好三叔为我们撑腰,这些珠钗才不至于落入那个女人手中。” “新娶的夫人?”明溪没怎么关注琅琊明家,明二爷续娶一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明温忍住恶心,道:“他续娶之女比大姐姐还小上一岁,我们离开时,续娶的夫人正好诞下一个男婴。” 明溪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四姐姐不生气吗?”明温好奇地问。 明溪以手支颌,百无聊赖地搅动盒中的耳环,无所谓道:“你都唤他一声明二爷,还管他续娶夫人和老来子作甚?” 明温眼睛一亮:“四姐姐和五姐姐说的话一样诶!五姐姐也是这么同我说。他要卖我们姊妹,我才不会管他。” “阿温你过来看看,这火我生不起来,”明浅接近发狂的叫声从厨房传来,“你爱玩火,你快来看看。” -- 第289页 明温听到呼唤,扑通一下跳下矮桌,一蹦一跳向厨房跑去。 明溪侧眸盯着明温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她慢条斯理来到厨房,只见灰白的烟争先恐后从房门缝隙和窗框中钻出。 明溪二话不说提起水缸旁的木桶,打了桶水冲向厨房。 才到门口,紧闭的门突然打开。 明三爷一张脸既有面粉的白,又有炊烟的黑,他边咳嗽边滚动木轮,忙不迭来到院中,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没走水……”明三爷制止明溪想走进厨房的意图,大声喊道,“不许进去!” 明溪脚下一顿,正是这个停顿,明浅飞快地关上门,抵着门道:“四姐姐快去堂屋坐着,这里有三叔,还有我和六妹妹,用不着四姐姐。” 明溪哑然失笑,放下装满水的木桶,转身走到堂屋等候。 她真的很好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三位,能给她煮出怎样的长寿面? 等了快小半个时辰,明浅神色复杂地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走进正堂,后面跟着掩面的明三爷和翘首以盼的明温。 明溪下意识抓紧圈椅,大有防备姿态。 眨眼的功夫,一碗挂着黑灰的面糊摆在明溪面前。 “这是长寿面?”明溪拿着银箸的手一滞,不敢置信地问道。 明温探出上半身,期待道:“四姐姐快尝一口。” 明溪瞪大眼睛:“真的要……要尝吗?” 明温眨巴着眼睛:“我特地为四姐姐煎了个荷包蛋,四姐姐快尝尝。” 明三爷和明浅同时掩面,频频摇头。 想到小小的明温垫着凳子为她煎荷包蛋,明溪心下一热,搅和面糊,从最底下翻出一个边缘发黑,中心未熟的荷包蛋。 明溪:……这真的是长寿面? 好歹是三叔和妹妹们的心意,明溪还是决定尝一口。 “我去请书院饭堂的婶婶做一碗长寿面,四姐姐等我。”明浅实在看不下去,制止明溪的动作。 明溪叫住跑到廊下的明浅,慷慨就义一般一口闷下面糊。 “唔,还不错。”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下咽,面糊看起来像毒·药,吃起来却还不错。 明溪索性换上汤匙,方便上手。她在明三爷和明浅震惊的目光中吃完特别的长寿面。 “锅里还有,我去给四姐姐盛。”明温热切地端起托盘。 明溪连忙拒绝:“不不,饱了!” 明溪好说歹说劝下热心热肠的明温,收了明三爷亲笔所书的折扇、明浅和明温亲制的皮手腕,飞似的逃离书院。 她才出县城,不想看见身穿茶白圆领袍的刘嫖姚,牵着马候在长亭外。 “你怎么来了?”明溪疑惑地来到他身前。 隔着帷帽,刘嫖姚看不清明溪女装的模样,他翻到马背上,笑说:“将军十八岁生辰,我怎能不来?” — 湖心花灯随水逐流,昏黄烛火与月光照映湖水,湖心波光粼粼。夜风袭来,吹起一圈圈涟漪,由内向外扩散,荡出春夜慵懒闲逸。 明溪懒洋洋地趴在船头,手腕没入湖水,有一搭没一搭划动花灯。 小舟最终停在湖心中央,刘嫖姚搁浆,自船尾挪到明溪身旁,学着她的姿势一起趴下。 他转头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明溪下意识抹了把脸,忘了她的双手都沾了水:“我脸上的脂粉花了吗?” “原本没花,”刘嫖姚掏出一方白色丝帕,想要替她擦拭被染红的两靥,“现在花了。” 明溪向后一仰,躲开刘嫖姚的手,接过丝帕,借着湖水倒影擦拭脸颊。 刘嫖姚不舍地收回手,指向夜空:“你看。” 明溪循声抬头。 一盏盏天灯缓缓升向空中,将漆黑的夜照亮。每盏灯下悬着一张布条,布条上写满祝福之言。 它们比月光还要温柔,比明星还要亮眼。 刘嫖姚温声道:“时间仓促,不及将军及笄之礼盛大。日后安定下来,我一定给将军一场盛大生辰礼。” 许久,明溪轻声道:“这是我出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个生辰。” 盛大又如何,却不及满池花灯和漫天明灯来得真心实意。 “谢谢你,劲之。” 第140章 现实世界18 明溪知道她的十八岁生辰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将带着这段温馨的记忆,走过兵荒马乱的漫长岁月。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兵荒马乱来得这么快。 过完生辰不过月余, 中原便再未落下一滴雨。 起初人们没有当一回事,直到井水干枯,大河干涸,露出宽阔的河道。 明溪初时颇有警觉,将福泽万民的范围扩大至整个魏博境内。有福泽万民庇佑, 魏博丰年安泰, 其余各镇的情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地里的庄稼在烈日的照耀下,还没来得及成熟便开始枯萎, 去岁十月种下冬小麦的庄户人家白忙活一场。 天灾之下,人祸接踵而至。 收税的官员接到节度使征税的命令, 才不会管庄户能不能活得下去。 他们带着爪牙四处征税,逼得庄户卖儿卖女, 乃至自卖, 只为交上赋税。 饶是如此, 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满足不了一年重似一年的赋税。大狱里关了好些面黄肌瘦的庄户, 等着打板子流放。 -- 第290页 既然活不下来,那就只有揭竿而起。 被关押的庄户们一拥而上, 夺下狱卒的刀和钥匙,打开武库的大门。 他们一人拿了把生锈的刀,冲破府衙。看见府衙后院的一缸缸由外运来的水时,他们红了眼眶, 闯入粮仓, 就地架锅煮食。 起义如星火燎原, 席卷整个中原大地。 各军镇节度使派兵镇压,所到之处血流漂杵。无数中原人家卷起包裹细软,靠着两条腿南逃。 六月中旬,各军镇起义军在节度使的镇压下合兵于河东太原府,共一万一千余人,杀河东节度使,大开粮仓广济流民。 太原府暂且落入起义军之手。 七月,旱灾愈发严重,各军镇平息内乱不久,义军再起。 为转移视线,各军镇节度使广招方士,布下求雨祭坛,命令水利官员钻井寻水。 同时,他们不约而同整兵进犯魏博,美其名曰为子民夺回生息之地。 原因无他,在中原各地区大旱之时,唯独魏博风调雨顺,丰年安泰,内乱未起。 魏博山美水美,粮食富余,这样一个地方,不应该只属于薛义山。成德军、昭义军、天平军以及宣武军四面夹击魏博。 其中成德军借道昭义军驻地,和昭义军共有四万大军,直逼魏州而来。 薛义山急召驻守魏博中央地带的明溪等人驰援魏州,明溪接到军令,二话不说征召农户运送粮草。 所幸明溪施政仁慈,颇得人心。 听说她要率军驰援魏州,农户齐声响应征召,家家户户出人出力出粮,赶着牛车运送军粮。 “魏州告急,我必须去。”明溪点了四千兵马增援魏州,只留一千兵力驻守三县。 明溪身披墨黑甲胄,腰佩鱼肠剑,背负箭囊,箭囊中装满羽箭,逐鹿之弓悬于马腹旁。 她微微垂首,俯视身穿箭袖圆领袍的刘嫖姚:“我不在的日子,军营交由你全权处理。” 刘嫖姚自知自己没有打仗的本领,留守是最好的选择。 他拱手称是,目送明溪带领四千牙外军向魏州的方向前进。 十里长亭,明三爷带着明浅、明温候在明溪的必经之路上。 看见面覆黑色鬼面具的黑甲将军策马靠近,明浅连忙推着明三爷来到路旁。 明溪攥紧缰绳,勒马悬停:“吁——” 她命令军队继续赶路,自己则和明三爷走进亭中,留十来个亲兵把守在长亭十步外。 “三叔。”明溪拱手作揖,带动铁制甲胄哐当作响。 明浅斟满四杯酒,先奉一杯给明溪,接着第二杯奉给明三爷。她端起剩下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明温。 明三爷举杯道:“此番增援魏州,我在此预祝将军马到功成。” 明浅笑道:“我祝将军早日凯旋。” 明温嗓音稚嫩:“将军要平安归来。” 四人共举酒杯,一饮而尽。 “多谢。”明溪翻上马背,挥舞马鞭。 战马撒开蹄子狂奔,掀起滚滚烟尘,留给三人一个逐渐模糊的背影。 明浅望着过往的牙外军,忽然想起她们离开琅琊明家时,明二爷的可笑之言。 他说,她们要是离开,就将和四姐姐一样,失去明氏女的身份。 想必四姐姐离家时,明二爷便是这般威胁她的。 可是,明氏女的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失去明氏女身份的四姐姐辖领三县,统率五千牙外军,乃魏博军节度使心腹,鬼面将军之名响彻整个河北道。 如果明二爷知道鬼面将军就是四姐姐,只怕会激动地宣布四姐姐起死回生。 可惜,他为父不善,将他最有可能倚靠翻身之人向外推。 明浅轻叹一声,感慨万千。 等到眼前没有牙外军的身影,明三爷眼眸半眯,嘱咐道:“你们要记住,她不仅是你们的四姐姐,也将会是你们日后的上司。” 当然,也会是他的上司。 — 历时半月,明溪带领四千牙外军抵达魏州。 才进城,还没到军营向薛义山报道,明溪便吩咐弩兵将三弓床子弩架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牙军纳罕地盯着由三张大弓组成的床子弩,问道:“这玩意儿是弩.炮?管用吗?” 几十个弩手在明溪的示意下绞轴张弦,力士挥动巨斧扣动扳机,木杆铁翎飞驰而出,目测至少九百步往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目瞪口呆,不敢对从未见过的三弓床子弩再有怀疑。 明溪只安排弓·弩营的人先行上城墙,其余牙外军,暂且不动,等待薛义山吩咐。 她打马来到军营,标志性的鬼面具还没揭下,便被急匆匆的老五迎入营中。 “前线军情有误,不止成德军和昭义军的四万人,”老五凑到明溪耳边低声道,“还有卢龙的一万八千人马。” 卢龙军想到魏州,要么从成德军领地内穿过,要么借道河东。 河东正乱,且此番是和成德军、昭义军合兵作战,从成德军领地内穿过是最合适、最短的路。 明溪没有多想,惊讶道:“一万八千人马,成德肯让他们借道?” 老五说道:“卢龙军领兵的是一个青年将军,名唤许慎。据探子来报,成德军节度使几次三番招揽他。” 许慎的名字钻入明溪的耳朵,一下子把明溪拉回三年前的那个夜晚。 -- 第291页 她站在琅琊的城墙上,目送许慎和三姐姐明澜趁夜出逃。没想到短短三年,他们便又要再见了。 “成德节度使肯让卢龙军借道,想必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老五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再者,卢龙和魏博不接壤,魏博真到了被瓜分的那天,卢龙只不过是打白工。” 明溪轻轻摇头:“卢龙和魏博不接壤,却和成德接壤,没好处谁愿意大费周章而来。” 说话的功夫,两人走到军营中的小院前。 等待守卫通禀后,两人一起跨进正堂,正堂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型沙盘。 沙盘上是缩小版的魏博全境,魏博边境插满四色小旗,代表魏博军的黑旗被团团围住,大有不妙之势。 薛义山双手叉腰,严肃地盯着魏州前沿县城。 半月前,联军攻下魏州前沿的县城,将县城作为据点,几次三番派人至魏州城下叫阵。 “义父。”明溪的声音唤醒沉思的薛义山。 薛义山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十三来了。” 明溪抱拳道:“孩儿带回四千牙外军,敬听义父调遣。” “城内有两万牙军,老九带回两千牙外军,老七带回三千牙外军,加上你和十二的,眼下城内共有一万两千牙外军。” 薛义山宽慰地拍了拍明溪的肩膀:“十三有心了。” “为父晚上亲自下厨,为你们几个兄弟接风洗尘。” — 魏州前沿县城,卢龙军营帐。 “将军。” 许慎才和其余两军的首领共议完围攻魏州之事,他骑马返回卢龙军营帐。 他把马交给士卒,拿着马鞭大步走进主帐,帐中的木桌上摆满色香味俱全,但已经冷了的饭菜。 一个身穿茶白衣裙的女子趴在桌前,昏黄的烛火打在女子的脸上,衬得女子脸庞越发柔婉。 脚步声传来,女子紧闭的眼睛动了动。鸦羽般的眼睫映在下眼睑的位置,微微扑扇,却还是没有睁眼。 粗糙的指腹抚过女子光滑的脸颊,许慎心满意足一叹,但也使得等待征人许久的女子彻底醒来。 明澜抱住男人的手,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你回来了。” 许慎轻轻勾起女子的下颌,迫使明澜仰起头,将红唇奉上。 他落下轻浅一吻,双手穿过明澜的腋下,将人往上一提,离开木椅。 男人大马金刀坐下,将女子抱在怀中。 明澜坐在他的膝上,看了眼满桌冷菜,挣扎着就要下地:“都冷了,我让人端去热热。” 许慎吻过她的脖颈,低声道:“我吃过了,陪我坐一会儿。” 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脊髓传遍全身,明澜不敢动了,眼眶中不知不觉蓄满一汪春水。 “你欺负人。”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哼,轻轻推了下男人结实的胸膛。 许慎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炙热的唇离开她细嫩的肌肤,低笑一声:“不同你闹了,我有正事同你说。” “什么事?”明澜心底隐隐不安。 许慎从来不会和她说正事,哪怕是初到卢龙最难熬的第一年。 她每每问起,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他说,她不需要理会凡尘俗事,一切有他,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 许慎深吸一口气,轻轻道:“你的三叔和五妹妹、六妹妹在魏博。” 听到是这事,明澜提起的心放下,疑惑道:“他们怎么会在魏博?” 许慎向后一倒,搂着明澜倚着椅背:“田夫人招揽明三爷,你的五妹妹和六妹妹随行,眼下正在书院中念书。” “魏博四面楚歌,独木难支,”许慎问道,“他们平素对你如何,可曾欺你辱你?” 明澜咬着指尖想了想,认真道:“五妹妹六妹妹一贯巴结四妹妹,三叔深居简出。他们不曾未欺我,却也与我没交情。” 既然他们没欺负过阿澜,许慎不介意留他们一命:“那好,攻破魏博后,我派人送他们回琅琊。” “也正好叫他们带封信回去,警醒警醒你父亲。” 他竟然敢对外宣称阿澜暴毙,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141章 现实世界19 三镇联军总兵力五万八千, 魏州城内总有三万两千人。用兵之法,一般来讲,十则围之, 五则攻之。 双方的兵力差距不足两倍,真要攻城,谁胜谁负一望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三镇联军拿下魏州前沿县城后,按兵不动的原因。 他们在等攻城的时机。 于他们而言,等天平军、宣武军攻破魏博边境, 长驱直入, 汇合于魏州城外,是最好的攻城时机。 薛义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魏州拖不起。 现下已是九月,再不开战, 飘起鹅毛大雪,就要等到来年春暖花开。 影响春耕不说, 整个魏博被围, 首府魏州又迟迟不定, 极易影响魏博军心。 与其等他们进攻,薛义山决定主动出击。 他提笔狂书, 一封战书跃然纸上。 “谁去?”薛义山双指夹信封,手腕微微用力, 装有战书的信封摔在长桌上。 战书正好停在明溪和十二的面前。 她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十二,一把抄过战书,豪气道:“我去。” 田英不赞成地冲明溪轻轻摇头。 -- 第292页 虽说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约定俗成,但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斩首使者的事例发生。 况且, 明溪一介女儿身, 出行在外难免不便, 恐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明溪只当没看见田英反对的神情,抱拳道:“此时作战于他们不利,纵然下战书,他们不一定会接战。但是,我有法子叫他们必定出城迎战!” “好!”薛义山拍桌大笑,“若你能让他们迎战,当为首功!” 魏州城门大开,明溪带领视十个亲兵向西北方的县城策马而去。 官道两旁的苍天巨树被砍去,留下一个个齐脚踝高的木桩,树干被做成高高的屏障竖在魏州城外。 沿途村庄的村民早带着粮食布匹转移到魏州城内,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和他们的房屋,在一场大火后化成灰堆在地里,遍地焦黑。 战争的残酷在于,不论输赢,苦的都是百姓。 明溪轻叹一声,夹紧马腹,如离弦之箭飞驰于官道上。马蹄狂奔,掀起滚滚沙尘,满目疮痍的废墟被甩在身后。 一个时辰后,明溪带着十个亲兵来到县城前。她抬头仰视高高的城墙,和城墙上对准他们的一张张弯弓。 “来者何人?”城墙上的军官大声道。 明溪戒备地握住剑柄,喊道:“魏州明石,奉节帅之命前来送战书!”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此乃证明本将身份的腰牌。” 不一会儿,城门开了条小缝,军官带着百来个士卒鱼贯而出,将明溪等人团团围住。 他漫不经心看了眼明溪脸上的鬼面具,视线慢慢下移,直勾勾地盯着木腰牌。 “原来是鬼面明将军,末将失礼。” 军官确认了明溪的身份,留下一句话要她原地等候,便带着百来个士卒返回城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城门大开,一位身着银白盔甲的将军跨坐在马背上,单人单骑来到明溪身前。 明溪眼眸半眯,盯着目如鹰隼的男人,藏在鬼面具下的嘴角缓缓上扬。 没想到送个战书,竟然就能碰到老熟人——三姐夫许慎。 “在下卢龙军许慎,”许慎做出邀请的姿势,“明将军,请!” 他顿了顿:“将军只能带两人进城。” 明溪侧眸看了眼身旁的亲兵,点了其中两个最得力之人,跟在许慎身后打马进城。 县城被三镇联军接管,身穿三色军服的士卒押着城内的民夫修筑防御工事,或是搬运武器,以及运送粮食。 其中身穿朱红军服的士卒看见明溪后,大多露出敌视的目光。 那些都是成德军。 显然,成德军仇恨的没有一点掩藏,就连走在前面的许慎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 他回头看向明溪脸上的面具,打趣道:“将军应该揭了面具,这样他们就认不出你。” 明溪不在意道:“他们之所以露出仇恨的目光,是因为除了敌视的眼神,他们无法对我做出实质上的伤害。”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眼神对我来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明溪平静道,“我既不会因他们而恐惧,也不会因他们而愤怒。” 许慎露出赞许的目光:“不愧是响彻河北道的鬼面将军。” 两年前他听闻鬼面将军的辉煌战功后,便有相交之心。 而后鬼面将军驻守下贝州三县,大刀阔斧变革,广施仁政,吸引周围各军镇百姓迁徙定居,更是让他钦佩万分。 据传言,这位名震河北道的鬼面将军,今年也不过十八岁,还未及弱冠之年。 许慎不禁感慨,倘若此等人才入他麾下,焉知卢龙不入他们二人之手? 实在可惜。 思索间,四人抵达三镇联军议事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中的县衙。县衙被联军里三层外三层严密把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联军之首乃昭义节度使钱将军,他坐于上位,成德军的吴将军坐于左侧,许慎走进正堂后,径直走向右座坐下。 明溪抱拳道:“魏州明石拜见钱将军。” 至于吴将军和许慎,明溪只点头示意。吴将军冷哼一声,许慎颔首还礼。 钱将军盯着黑色鬼面具,沉声道:“堂堂七尺男儿,学的像妇人一样藏头藏尾。你还是快快离去,莫要脏了本帅的这块地!” 堂上众人哄堂大笑,明溪身后的亲兵登时拔出佩刀。守在堂上的三镇联军同样竖起长·矛,对准明溪和两个亲兵。 明溪摁住亲兵的手,将大刀摁入鞘中。 她朗声道:“在下生的秀美,就算揭下面具以真面目示将军,将军也会有别的说辞。既然如此,面具摘与不摘又有什么区别?” 说最后一句话时,明溪语气中的挑衅之意显而易见。 “放肆!节帅面前,岂有你……”钱将军身后的副将训斥道。 钱将军摆手制止属下,被明溪挑衅后,他不怒反笑:“少年人就是要轻狂气盛。” 气氛缓和,明溪适时掏出战书双手奉上。 副将将战书捧给钱将军,钱将军抽出由薛义山亲笔所写的战书逐字浏览。 他把战书递给吴将军,两只眼睛泛着精光,割据诸侯的杀伐王气如摧枯拉朽之势压向明溪。 “你回去告诉薛义山,他没有决定战或不战的资格。”战书回到钱将军手上,他将战书随意对折,扔到明溪脚边。 -- 第293页 明溪仿佛感觉不到钱将军的威势,弯腰捡起战书,漫不经心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 她淡淡道:“水满则溢,月圆则缺,将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 “大胆!”吴将军厉声喝道,“你去告诉薛义山,成德三县的账我们已经等了两年,不介意再等一年。” 想让他们现在出兵,做梦! 明溪无视吴将军的话,上前两步,将战书拍在钱将军身前的木桌上。 “将军会接下这封战书的。” 丢下这句话,明溪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被昭义军横刀拦下。 明溪回头,冷声质问:“怎么?钱将军连使臣也要斩?” 钱将军扫了眼桌上的战书,道:“本帅只是好奇,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明溪反问道:“此县属于魏博时风调雨顺,被三镇联军攻下后河水逐渐干涸,露出河床,将军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本帅念你年轻,饶过你的舌头。”钱将军的脸顿时一黑,怒气冲冲。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明溪乖乖地朝钱将军作揖:“在下失言,将军勿怪。” 说罢,明溪头也不回地走出县衙。 留在堂中的三位将军你看我我看你,吴将军眉梢微挑,挑衅地看了眼钱将军。 许慎道了声告辞后,翻上马紧追慢赶,与明溪并行。 许慎肯定地说:“明将军方才之言,大有深意。” 出了城门,明溪才回答他的话:“我不过随口一说,许将军不要多心。” 许慎满脸不相信,却又问不出所以然,只得返回县城中。 明溪离去后没几天,县城内河水干涸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便像中原其余地方一样,陷入缺水的局势。 明溪那天在堂上的悖逆之言传遍三镇联军,众人不约而同想到,难道钱将军真如鬼面将军所说,没有天命吗? 这种话,如果没有人授意,一般人轻易不敢讲。能在流言中受益的,也就只有吴将军和许慎了。 这令钱将军感到十分恼火,同时他不禁后悔将明溪放回魏州。 然而后悔无用,他眼下要面对部下的疑虑和吴将军的夺权,唯有出战转移视线是最好的选择。 明溪回到魏州的第十日,迟了十天的接战书终于抵达魏州。 — 三日后,两军在魏州与县城之间的大平原上对阵。 田英身披甲胄,手握红缨枪,哪怕她身边是气势逼人的薛义山,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 军鼓齐擂,战旗飘扬,嘶吼之声响彻云霄。 明溪作为前锋,在薛义山的指挥下,带领骑兵向许慎的阵列冲去。 许慎见对阵的人是明溪,本想和她客套一下。 明溪二话不说,抽出鱼肠刺向许慎,许慎弯腰躲避,反应迅速地抽出长刀。 刀与剑碰撞,清脆响亮,擦出阵阵火星。 许慎横刀挡住明溪的剑,向上一使劲,使得明溪胯·下的战马倒退两步。 许慎气定神闲地看了眼天布满黑云的天,打趣道:“钱将军要是知道今天会下雨,一定不会出战。” 明溪勾唇轻笑:“谁说乌云漫天就会下雨。” 许慎稍稍讶然,明溪便挥剑缠上来,把他从从容不迫中拉出,逼得他连忙挥刀自保。 明溪足尖轻点马镫借力,飞身而起,站至马鞍上,从上而下落剑,挑开许慎的头盔。 许慎没有犹豫,当即旋身而起,保持和明溪平行的高度,一刀砍落明溪的头盔。 两人你来我往,身形极快,落在旁人眼中,只剩黑红两道虚影缠绕。 许慎沉浸于和明溪的对战中,鲜少有人能和他打的如此酣畅淋漓。 许慎心头畅快,出刀便愈发凌厉,他一顿连劈带砍砸向明溪。 明溪没有躲避,迎着许慎的刀锋向前,刀与剑剧烈碰撞,撞出坑坑洼洼的缺口。 两匹战马带着两人擦肩而过。 明溪攥住缰绳调转马头,脸上的鬼面具突然碎成两半,落在黄土之上。 许慎抬起手,抚过脖颈处的痛处,湿热的触觉令他神色一变。 面前的人,竟然能伤到他! 明溪邪气地笑了笑,收剑回鞘,夹紧马腹拉开她和许慎的距离。 许慎被激怒,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握住大刀,策马追赶。 突然,明溪飞快地拿起马腹旁的逐鹿,她调转马头,勒马悬停。 尽管战马前蹄高扬,明溪一只脚蹬着马鞍,一只脚蹬着马头,仿佛如履平地。 她迅捷地抽出箭囊中的羽箭,拉满弓弦,对准向她靠近的许慎。 这一系列动作,明溪仅在眨眼间完成,快如闪电。 她束在头顶的发因剧烈动作脱簪散落,黑发纷飞。 蓄力许久的黑云终于开始发怒,雷声轰隆隆响个不停。 一道道蓝色闪电以万钧之力劈向三镇联军,吓得三镇联军阵型大有散乱的前兆。 明溪眉眼凌厉如刀,黑发伴随狂风飞舞,她以奇异的姿势立在马背上。 她指尖轻动,倒钩羽箭伴随雷电离弦飞驰,呈破空之势,在许慎的大刀上钻出一个窟窿,没入他的肩胛。 黑云之下,雷电之畔,魏州之前。 明溪,一箭惊天下! 作者有话说: -- 第294页 “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出自《孙子兵法》 第142章 现实世界20 一支倒钩羽箭伴随雷电破空而去, 击穿一寸厚的刀面,正中许慎的肩胛。 羽箭带来的力将他扫下马,箭头刺透他的肩胛, 将他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士卒砍断箭杆,好让大刀和许慎分离。 许慎被两个士卒抬着往后撤,他挣扎着抬起头,远眺将他射下马的少年将军。 他身前是无数闪电虚影, 身后是魏州数万大军。他的黑发肆意飘扬, 立于马背之上,睥睨天下! 烽火狼烟的万人中央, 神降凡尘,君临四方。 许慎颓丧地闭上眼, 自入卢龙军后,他未尝失败的滋味。 这是他第一次失败。 一箭把他射下马的少年神将, 终将成为他此生不忘的心魔。 许慎清楚的知道, 除非明溪死在他的手上, 否则他永远也跨不过心中名为“魏州明石”的高山。 明溪淡然地瞥了眼被数十个士卒护送后撤的许慎,从下裳上撕出一块布条, 将松散的发扎好。 前世,他知道明澜与他私奔, 琅琊明氏为保其余女子声誉,会对外宣布明澜暴毙。 所以他选择大肆宣扬明澜与他私奔之事,为的是保住明澜明氏女的身份,不让明家宣布她暴毙。 但是他却不知道琅琊明氏为了声名, 竟会疯魔到枉顾二房所有女儿的性命。 如果说琅琊明氏是刽子手, 那他就是刽子手中的大刀。 明溪收起逐鹿, 捡起不知谁人遗落的头盔戴上,重新跨坐在马背上,神色怜悯。 不过没关系,今天这一箭,将在许慎心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成了他此生跨不过的高山。 只要她活着一天,他在她面前,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从身体上杀死仇人,一向不是最好的报复方式。 这样就足矣。 出师大捷,魏博军军心高昂,被两倍差兵力打击到的士气重振。 他们身后是他们的家园,家园中有他们的妻儿老小。 他们没有退路。 薛义山挥动令旗,三万大军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迎着黑云电光向前压。 战靴点地,马蹄飒沓,似有地动山摇之势,铺天盖地袭向三镇联军。 数十架三弓床子弩整齐发射,木杆铁翎如雨一般落入三镇联军阵营,穿起一串串肉串,血腥残酷,却又无可奈何。 三镇联军面对劈向他们的闪电虚影,哪怕电光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们依旧不自觉陷入恐惧之中。 “天发怒,我们不可能胜了。” “老天爷这是在警告我们,叫我们不要和魏州作对!” 冲锋的三镇联军仰头望天。 人,怎么可以和高高在上的天作对? 未战军心便先败的三镇联军面面相觑,最终一咬牙,拿着刀向后撤退。 “不许撤!”军官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一刀砍死后退的逃兵,高声喊道,“敢有后退者,悬尸辕门,夷其三族!” 身后是督战的长官,身前是斗志高昂的魏博军,三镇联军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返回战场。 他们扯着嗓子大喊,壮着胆子往前冲。 一场单方面的进攻与厮杀就此展开。 粗略包扎后的许慎躺在担架上,艰难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对钱将军说:“鸣金收兵吧,将军。” “怎么能收兵?”吴将军当即反对,“我军近六万人,魏博不过三万多点,足两倍之差。” 他停顿片刻,口吻嘲弄:“许慎,你不要败一次,就来祸乱军心!” 许慎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吴将军,他指尖微动,指向电闪雷鸣的天空。 他自嘲一笑:“你不会看不懂上天的意思吧?吴将军!” 尽管不想承认,整个中原大旱,唯独魏博天平地安,已是一个提醒。眼下他们进攻魏州,上天又降下神罚,所含之意不言而喻。 许慎食指勾了勾,他的亲兵立即将他的大刀捧到钱将军面前。 钱将军透过刀面上的孔洞,仿佛看见的不是泥土地,而是深渊。 他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双手捂着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放下手,浑浊地眼睛瞬息苍老,再无往昔神采。 天命不可违。 他或许,没那个命。 “鸣金,”钱将军一字一顿,似乎用尽所有力气,艰难地吐出四个字,“收兵!”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一滴热泪顺着钱将军苍老的脸,慢慢落下。 英雄迟暮,天下,最终还是属于年轻人。 — 大盛朝永历九年十月二十七,初冬。 昭义军、卢龙军、成德军,共五万八千人马,与三万两千魏博军战于魏州城外。 不敌,大败,退守魏博县城。 大盛朝永历十年二月,魏博军夺回被三镇联军攻下的魏博县城,反吞昭义军两县,大胜而归! 魏州困境解除,无异于速效救心丸,力挽士气低落的整个魏博。 四月,明溪奉薛义山之命,率一万魏博牙军、八千牙外军增援魏博西南的卫州,力战天平军、宣武军。 七月,明溪与驻守卫州的老大收复魏博失地。 九月,魏博数万大军踏上宣武军节度使的土地,拿下汴州,尽兴而归。 -- 第295页 — 来时一万八千余人,归时不足万人。 明溪带着八千牙兵回到魏州,受到魏州百姓最高的礼遇。 魏州百姓们自发夹道立于魏州城外,欢迎他们的英雄。 明溪行在队伍正前方,面覆鬼面,哪怕她尽力平和,欢呼的百姓们还是从她身上感受到迫人的杀气。 明溪脚踩马镫下马,单膝跪于薛义山身前,膝盖还没碰到地,就被薛义山托起。 薛义山用力拍了拍明溪的肩膀,欣慰道:“好小子,不愧是我薛义山的儿子!” “今天夫人亲自下厨,为你庆功!”田英从小舞刀弄枪,却也不是说她厨艺不好,相反,她烧的一手好菜。 但是,能让她下厨之人,薛义山也就搭着亡故的岳丈,尝了几次田英的手艺。 明溪看了眼身后的军队,抱拳道:“义父,他们……” 薛义山明白她的意思,大手一挥:“凡阵亡者,抚恤金双倍,其家免赋税三年。未亡者,论功行赏后放假半月,都回家看看父母妻儿!” “善,善,善!”代表魏博军的黑旗飘扬,唱和声缭绕于城外,经久不散。 打了胜仗的魏博军营欢声笑语一片,明溪坐在院中,听着外面的兴奋呕吼,嘴角不禁上扬。 “菜齐了。”田英端上一盆炙羊肉放在圆桌正中。 她环视围坐圆桌的薛义山和几个义子,笑说:“你们今天搭着明儿,可算是有口福。” 薛义山一脸严肃地点头附和:“确实,上一次我尝夫人的手艺,还是七年前。” 此话一出,众人忍不住哄笑。 “明儿先吃。”田英夹了箸炙羊肉搁在明溪面前的碗碟里。 明溪拿了个馍掰成两半,将炙羊肉夹在中间。 炙羊肉刷上田英的特制酱料,鲜而不膻,外焦里嫩,裹着精面白馍,大口咬下,回味无穷。 “好吃。”明溪笑弯了眼,出征在外,她已经很久没吃到一口热饭。 老五敏锐地发现田英对明溪称呼上的变化,问道:“义母从前不是叫他小十三吗?怎么突然改口叫明儿?” “别说,义母这么一叫,配上十三秀气的长相,”老三轻轻钳着明溪的下巴,扭过她的脸细看,“叫的十三好像个姑娘。” 啪的一声响起,老三飞快缩回被田英用筷子打红的手,一边叫着痛痛痛。 田英横眉道:“明儿出征回来,别打扰她吃饭。” 薛义山瞥了眼被打的老三,幸灾乐祸地大笑:“天下有这么猛的姑娘?” 众人不禁想起明溪射中许慎时的画面。 老三猛地摇头,脸上肌肉随之甩动:“没见过。” 田英深深地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明溪,明溪察觉到田英的视线,回以温和的微笑。 酒足饭饱,薛义山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十三,以后你就留在魏州。”他接过田英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才吃饱,明溪双眼放空望着撤下餐碟的仆役,不在状态道:“留在魏州?可是我与十二哥哥不是还有四年之约吗?” 老五摇头失笑:“还不快谢谢义父。” “啊?”明溪疑惑地叫了声。 薛义山指着她笑骂:“你们看她,还没反应过来。” 明溪甩了甩脑袋,这才回神。 留在魏州,意味着她正式踏入魏博权力的中心。 她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多谢义父。” “一家人,说什么谢?”薛义山摆摆手,“坐。” — 离开薛义山的院落,明溪漫步回田英为她准备小院。 自她离开后,她的小院只有明鹰扬独住。算算日子,她好久没有见明鹰扬了。 明鹰扬坐在明溪房间的门槛上,双手托着脑袋,看见身穿黑衣的明溪后冷哼一声,将头甩到一边。 上次她回来,她就只见了他一面。 这次回来,他等到天黑,她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明溪忍俊不禁,摸了摸明鹰扬的脑袋。 面前的小孩再也不是山阳县奴隶买卖场所,那个骨瘦如柴的精明乞儿。 他现在被养得白白嫩嫩,虽然看上去还是比较瘦,但他近年来跟着牙兵学习拳脚功夫,细瘦的胳膊上其实都是腱子肉。 明溪的抚摸很好地捋顺炸毛的少年。 明鹰扬转过头,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关心:“我好担心你的。” 明溪挨着明鹰扬坐下,戏谑道:“怎么?怕我死了,封不了侯?” “好心当成驴肝肺,”明鹰扬轻哼一声,“我十五了,五哥说我可以入牙军了。” “笑话,”明溪毫不留情击碎少年的幻想,“我不点头,谁同意都不好使!” “为什么啊?”明鹰扬不满地噘嘴抗议,“我长大了,可以帮你。” 明溪伸出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轻笑道:“你还小,十八岁再当兵也不迟。” 明鹰扬反驳道:“可是你当兵那年,也才十五岁。” “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明鹰扬不明白。 因为在重生之前,她经历过数不清的战争。 这一点,明溪无法解释。 明鹰扬仿佛一个大聪明,质问道:“你是不是有了那个鬼面郎君刘劲之,就不要我了!” 明溪:???这都什么跟什么? -- 第296页 明鹰扬见她不回答,以为自己发现真相。 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他红着脸冲明溪喊:“你果然是有了别人,就不要我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大力地踏在砖地上,每一步写满不开心。 明鹰扬回到他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明溪盯着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明鹰扬提醒了她,刘嫖姚还在下贝州三县。 想到刘嫖姚的身份和他以前做的那件事,明溪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第143章 现实世界21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而隐瞒,总有暴露的一天。与其任由此事发展为泼天祸事,不如现在就解决。 刘嫖姚的事, 明溪选择如实告知。 她单膝跪地,低垂着头,视线中只有薛义山和田英的战靴。他们没有说话,正堂上一片寂静。 突然,一双大码战靴慢慢靠近明溪。 薛义山抬起腿, 一脚将明溪踢倒在地。 薛义山抄起桌上的鸡毛掸子, 手握沾满鸡毛的那头,用力朝明溪抽去。 他边打边骂:“那年攻成德三县, 老二对你颇为照顾。回魏州后,我亲自审他, 末了他告诉我你是难得的人才,求我好好栽培你、扶持你。” “十三, 他是你二哥, 他待你不薄。”薛义山手上力道加重, 鸡毛掸子直接断成两截。 “好了!”田英终于看不下去,她一把拦住丢开鸡毛掸子, 准备上手的薛义山,“你要打死她是不是?” 薛义山被田英推到一边, 田英半蹲着身,将明溪护在身后。 薛义山上了年纪,加上怒火攻心,说起话来气喘吁吁。 他略过田英, 盯着她身后的明溪, 手指戳着心窝道:“我也待你不薄。我没收到那封被你义母截下的状纸, 你就真当我不知你在下贝州变法之事?” “军权、政权、财权,我给你时可有含糊过?” 明溪重新跪好,里衣摩擦伤痕而过,火辣的痛觉袭上骨髓。 她回答道:“没有。” 不论她在下贝州三县做了什么事,哪怕是赋予女子为官的权利,薛义山从来不置一词,真正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薛义山坐回圈椅上,喘着粗气说道:“我与刘灰结怨之时,刘嫖姚还不知在哪儿。如今刘灰已死,刘嫖姚的出身暂且不提。” 他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但他挑拨离间,害我两儿自相残杀,间接导致清河被围,这笔账我不会轻易罢休!” “来人!”说罢,薛义山大喊一声。 两个身形魁梧的汉子走进正堂,抱拳道:“节帅!” “把这个逆子叉出去,给老子狠狠地打十军棍。”听到最后的惩罚只有十军棍,明溪不敢置信地愣住。 两个大汉押着她朝外走,薛义山叫住他们:“还有,吩咐老五拿着逆子的腰牌去下贝州,把刘嫖姚绑来魏州!” 明溪挣脱大汉的桎梏,用力跪在地上:“求义父仿太宗陛下赦魏玄成,免刘嫖姚之罪。”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别人。”薛义山冷哼一声。 他大手一挥,明溪被两个大汉反剪双手,在众人的围观下生生捱了十军棍。 行刑的人知道薛义山动了真怒,下手没含糊。 明溪被拖下长凳时,臀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明鹰扬见状要和行刑的人拼命,好在被气若游丝的明溪拦下。 老三知道明溪被罚的真正原因后,既气恼又心疼,最终还是去薛义山面前为明溪求情,请他松口让军医去看看明溪。 薛义山满脸疑惑,吹胡子瞪眼道:“我哪有说不许他看军医?” 老三心道,整个军营都看您脸色,您不发话,谁敢? 薛义山见老三还跪在他面前,气得一脚踢向老三,骂骂咧咧道:“蠢材,还跪在这里作甚?还不快去取最好的金疮药止血散,给小十三送去!” “既然心疼,干什么叫人把她往死里打?”田英端着托盘走进正堂,看向老三时脸色稍有缓和,“十三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她上过药了,你先退下。” 等老三离开,田英大马金刀坐在薛义山身边,冷着脸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你说。” 田英深吸一口气,将明溪的身份全盘托出。 薛义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薛义山狐疑道。 小义子变成小义女,天底下哪有那么威猛的姑娘? 单说明溪在魏州城前的惊艳一箭,就凌驾世间一众男儿之上。更别提她治理地方的政绩,哪怕是许多为官多年的贤达,都拍马不及。 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奇才,竟然是个姑娘。 薛义山实在是不敢相信。 田英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说话,薛义山蹭的一下站起来,朝外走去。 “不对,你铁定骗我,我要亲自去看看。” 他走得飞快,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长廊上。田英反应过来,连忙朝明溪的小院追去。 薛义山来到明溪的院落,吩咐人架开拦在门口的明鹰扬,大步踏入明溪的房间。 “你不能进去,不能进去!”明鹰扬急得大喊。 面对昨天还在田英房中的百鸟朝凤屏风时,薛义山迟疑了一下,他停下脚步,环视屋子的陈设布置。 -- 第297页 房间里除了必要的家具,没有其他装饰摆件,简单朴素。 薛义山想起田英的屋子,哪怕她再爱舞刀弄枪,屋子里也始终放置着女儿家喜爱的花儿草儿等等。 这给薛义山些许心安,他缓缓靠近屏风。 “将军,您真的不能进去!” 明鹰扬的声音极具穿透力,陷入昏睡的明溪挣扎一番后,慢慢睁开眼睛,正好与走到屏风旁的薛义山对上。 薛义山:…… 明溪的长发像开屏的孔雀铺满背后,她满头大汗,小脸煞白。从前只觉得她秀气,却也没把她往女郎方面想。 但被田英告知她的身份后,薛义山再看秀气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她像女儿家。 “义父。”明溪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 薛义山后知后觉,连忙退到屏风后,拍着胸脯直叫见鬼。 田英赶来,见薛义山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看过明溪。 薛义山呆愣愣地坐在月牙凳上消化惊天绝密。约莫一炷香后,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扶着田英的肩膀猛摇。 “咱俩有闺女儿了,我有闺女了!”薛义山激动地语无伦次,“儿女双全!我薛义山老来得女,儿女双全!” 被晃晕的田英一巴掌扇醒薛义山,提醒道:“小声些!” 薛义山啧了一声,大着嗓门嚷嚷:“大喜事,凭啥要我小声!” 明溪虚弱道:“义父。” 薛义山忙不迭答应:“诶!”他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痛?为父让军医拿麻沸散来。” 明溪:…… “不痛,”明溪微滞,小声道,“义父,我女儿身一事,还请义父不要对外透露半分。” “为什么?”薛义山搬了张月牙凳,坐在屏风后。 映在屏风上的黑影耷拉着头,无声控诉他的委屈。 明溪哂笑道:“女儿身行事不便,容易遭人看轻。” 她只有立在绝壁之巅,做到说一不二的万人之上,才会有人主动考虑她话语的内容。 倘若她现在身份暴露,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将被人挑刺,除非她认真解释。 解释,多么浪费时间。 她不想解释,她只想让他们臣服。 薛义山长叹一声:“如此喜事无人共庆,实在可惜。” “罢了,”他摆摆手,“都依你。” 对待儿子和女儿,薛义山有两套标准。 第二天,大大小小的古董装饰一箱一箱地抬入明溪的屋子,奇珍异草栽满空荡荡的院落。 床边最朴素的白纱帐帘,被豪横的薛义山换成一匹之价不下百金的雾笼纱。 明溪的房间内本没有铺地毯,现在被铺满大红猩猩毡,就连床底下都不放过。 “我跟你讲,打你军棍的那人被将军寻了个由头,也打了十军棍。”明鹰扬兴奋地和明溪八卦。 明溪:……这对是无妄之灾。 “他也可怜,你去给他送一瓶化瘀药。” 明鹰扬听后当即不乐意,但他不愿意违背明溪,随手拿起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踏出房间。 薛义山对明溪态度的转变直接带动军中众人的态度。 他们虽不知其中内情,但瞅着薛义山对明溪的厚待,他们也坐不住。修养的几天,拜访送补药的人几乎要踏破明溪的门槛。 “一个个大男人,净往姑娘的闺房走,不成体统!”薛义山知晓后,二话不说出手,命令众人不许再登门,打扰明溪养伤。 然后,他大摇大摆走进明溪的小院,等待新闺女儿的夸奖。 有最好的药养着,明溪已经能下床走动。 她和薛义山薛义山坐在栽满鲜花的庭院中,无奈地夸赞一番。 薛义山乐得直笑:“过两天我让人给你扎个秋千,我听副将说,姑娘们都喜欢荡秋千。” 明溪还没来得及拒绝,薛义山紧接着道:“对了,刘嫖姚那小子虽然出身不好,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死罪可免。” “多谢义……” 明溪的话再次被打断,薛义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你说你怎么就……”薛义山连声叹气,“唉……罢了,你喜欢就好。” 明溪满头雾水,什么叫她喜欢就好? 她喜欢什么了? 三天后,刘嫖姚被老五押解入魏州。 正如薛义山所说,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薛义山召回驻守下贝州上三县的十二,以及跟在十二身侧的杨二。他把受过魏州大狱里刑罚的刘嫖姚,扔给杨二做最后的处置。 杨二看着奄奄一息的刘嫖姚沉默许久。 自那件事真相大白后,他找了“胥先生”很久很久,却始终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等找到“胥先生”后,就杀了他,祭奠老四的在天之灵。 现在,“胥先生”就躺在他面前,受尽酷刑,浑身是血,全然没有之前的冷情傲然。 “将军。”鲜血顺着刘嫖姚的额头往下流,滴在他的眼睛里,视线模糊成一片。 刘嫖姚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对不住。” 但若能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大丈夫行事,从无后悔二字。 他不悔。 哪怕今天要交代在此,他依旧不悔。 -- 第298页 杨二拔出系在腰间的匕首,粗暴地扯过刘嫖姚的左手,一刀斩断他的小拇指。 断指之痛使得刘嫖姚浑身一哆嗦,他拼命咬住嘴唇,好让自己不发出一声哀嚎。 刘嫖姚将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就能让痛觉消失。 杨二捡起地上的断指扔进炭盆中。 “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杨二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牢,“十三保了你的命。” 明溪赶到大牢时,炭盆中的断指血肉已经化成灰,只余一节指骨静静躺在炭火之上。 仿佛感觉不到热度一般,刘嫖姚徒手伸进炭盆。明溪舀了瓢冰水,泼灭炭盆。 刘嫖姚捡起指骨,紧握于掌心。 他咧开嘴,故作坚强地笑问:“为什么要保我?”他顿了顿,戏谑道,“不要说是为了那满湖明灯。 良久,明溪低声回答:“我历尽千帆,尝遍人世冷暖,仍渴望身上的血是热的。” 第144章 现实世界22 明溪最终没有留在魏州。 女儿身没暴露之前, 薛义山要她留在魏州,是为了后继有人;女儿身暴露之后,薛义山要明溪留下, 为的就是不忍她受苦。 明溪清楚地知道,眼下她所处于的魏博权力中心,非她想要的权力中央。 薛义山对现在的她宠爱有加,却再也不会将她当做继承人培养。 既然如此,她就没必要留在魏州。 明溪辞谢薛义山的好意, 于大盛朝永历十一年三月, 统兵一万五千,南下驻守汴州, 谋士刘嫖姚随军侍奉。 前世,许慎登基称帝后定都汴州。 汴州因此一跃成为新王朝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中心, 满城车水马龙,无尽繁华。 现在的汴州还远到不了被称为汴京时的规模, 但在宣武军节度使的治理下, 已经初初显露出繁荣。 正值双十年华的明溪打马入城, 汴州城内车水马龙,接袂成帷。 小贩摆弄着热气腾腾的美食, 吆喝不断自卖自夸;车轮碾过青石砖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各色行人闲庭信步, 谈笑风生。 去岁的烽火狼烟,丝毫没有影响到汴州的热闹安逸。 明溪转头,含笑道:“大哥费心了。” 汴州归顺魏博后,薛义山将其交由驻守卫州的老大暂时打理。 一人统领两州, 其中一州又曾是宣武军的治所, 这几个月来, 老大不可谓不辛苦。 老大年近而立,喜读书,浑身上下透着儒将的气质。 “也没费多少心,”他摆了摆手,温声道,“你来了,我正好功成身退。” 傍晚,明溪于州府设宴,广邀城中名士世家,一是为老大践行,二则为认人。 鬼面将军之名早就传遍中原地区,特别是鬼面将军在魏州城前射出的那惊艳一箭,至今无人超越。 更别提鬼面将军在下贝州三县的变法改革,不过短短一两年的光景,使得三县在整个贝州中的地位节节高升。 面对生得秀美的明溪,席上众人不敢有一丝顶撞之意。他们陪着笑,竭力表演出正在享受宴酣之乐。 宴散之后,刘嫖姚陪同明溪登上城中央的九层宝塔,俯瞰灯火辉煌的汴州。 他醉倚栏杆,戏谑道:“整场宴下来,只有你和将军最自在,”他顿了顿,“其余人,各有各的心思。” 谄媚讨好,敬畏惧怕,又或者……怀揣了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双臂张开握紧木栏杆,明溪上身微微前倾,以压迫性的姿势俯视整座城池。 “有什么心思都不要紧,”明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要紧的是他们翻不出大浪。” “嫖姚,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昔年,太·祖高皇帝四十八岁于沛县起兵,五十四岁终有天下。 一个年方二十的女郎说自己时间不多了,刘嫖姚眉梢微挑,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他身为谋士,自然要秉承主公的意思办事。 在明溪的催促之下,刘嫖姚忙的脚不沾地,像陀螺一样连轴转。 他不仅要忙变法的事,还要应付城中达官贵人的种种钱色收买,扩建书院、招收男女学生一事,也都压在刘嫖姚的肩上。 可怜刘嫖姚整日忙的晕头转向,十天半个月才能坐下来吃口热乎的饭。 明溪留下一大半亲兵保护刘嫖姚,自己则带着十来个亲兵亲自前往下贝州。 自她离开后,下贝州六县皆由十二统领。 十二继承了明溪主政下贝州三县时的政策,并将其延展到整个下贝州。 明溪此行的目的,一是想同十二商议,调一部分娘子军至汴州;二是想将明浅带到汴州,从旁协助刘嫖姚。 十二听完明溪的来意,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同意明溪的请求。至于书院中人的何去何从,本就由他们自己做主,十二无权干涉。 明浅与明三爷和明温道别,跟随明溪来到汴州。她在书院读书时,经常协助身为山长的明三爷处理书院大小事务。 因此,明浅的到来,使得刘嫖姚从扩建书院、招收男女学生的事情上解放出来。他得以专注于建设地监院,变更赋税,督促垦荒。 明溪的精力主要放在军队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将汴州的政权都赋予刘嫖姚。 汴州政务大事的最终决断权,明溪始终紧握在手心里。若有大动作,没她点头,那便是空谈。 -- 第299页 在福泽万民的庇佑下,汴州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刘嫖姚的励精图治下,汴州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吸引周围地区的流民定居汴州。 加上书院不分男女、不分等级尊卑招收学生,广纳贤才,更是吸引了无数报国无门的富商大贾之家迁徙汴州。 短短一年半的光景,汴州便增加一万余户人口,城池足足向外扩张三分之一,粮仓中储蓄之粮,可供全城吃上两月。 军队也从最初的一万五千牙外军和原来的三千州军,扩充三万五千人马。 明溪依据曾经从书上学来的知识,改进当世的火箭。 她在工匠的协助下,将绑在箭头上的油脂、松香等易燃物,换成由硫磺、木炭粉末和硝石制成的火·药。 火·药粉末被牛皮纸包裹,系在箭头,埋上一根引线,射箭时先点燃引线,再飞快射入敌方阵营。 此外,明溪还和工匠一起制作出用于攻坚或者是守城的蒺藜火球、霹雳炮。 其他威力更加巨大的火器,明溪不是没有想过让它们提前出现于这个时代。 她仔细抉择再三,最终还是作罢。 这类火器杀伤力大太,不该对准同根同源的九州百姓。等到九州安定,它们以九州保护神的姿态再现身也不迟。 可以不用,但九州不能没有。 明溪没有藏私,她将改良后的火箭以及蒺藜火球、霹雳炮等秘方悉数进献给薛义山。 薛义山收到秘方后,连忙命令军器处的工匠仿制。 在亲眼目睹改良火箭和霹雳炮的威力后,他立在空旷的练兵场上沉默许久。 想起下贝州三县当年独有的大丰收;想起只有魏博境内不受大旱的影响,依旧风调雨顺;想起魏州城前,漫天黑云和电闪雷鸣下的惊艳一箭…… 还有汴州这两年的后来者居上。 薛义山若有所悟。 — 永历十四年正月初一,天子驾崩,东宫太子登基,改元永宁,册太子妃明氏为后,大赦天下。 所谓大赦天下,实则真正获得大赦的地区,不过是新帝统辖的京畿道附近。 永宁元年正月二十,新帝即皇帝位的登基大典,召各地节度使、皇室诸王奉召入京朝贺。 薛义山思虑再三后,决定入京朝贺。入京之前,薛义山亲笔写下传位之书交给田英。 倘若他一去不回,魏博节度使之位传于明溪。 新帝广施仁政,并没有为难驻守各地的诸王和节度使,诸王和节度使得以全须全尾地返回驻地。 对于那些没来朝贺觐见的节度使,如平卢节度使,新帝也只是发下圣旨训斥几句,倍显仁慈。 当然,新帝的仁慈,究竟是真仁慈,还是权衡再三后不得已而为之的仁慈,就不在各位割据诸侯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薛义山回到魏州后,田英将他写下的传位之书交还给他。 薛义山盯着龙飞凤舞的字迹久久不语,最终选择将传位之书放回信封,郑重地交给田英。 “小皇帝缺乏谋略,昏聩至极。他坐不稳明堂,天下将乱。” 像他们这种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身首异处。 薛义山不愿意在他死后,魏博因无明面上的继承人,而发生争权夺利之事。 他相信,明溪得位后,会带领魏博牙兵走向新的辉煌。 他相信,明溪得位后,会善待他的夫人,以及她的几位义兄。 永宁元年六月,沾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光,琅琊明家的大房与二房迁入西都长安。 新帝看在明皇后的面子上,授予明大爷、明二爷不低的官职。 明二爷一生浑浑噩噩,不懂朝政,一朝飞天,只懂进献谗言,恭维拍马。他的行为正好投郁郁不得志的新帝所好,获封汝国公。 成为国公后,明二爷飘飘然,不禁想起多年以前和他撕破脸的发妻——清河崔氏崔璇。 他以平卢节度使未入京朝贺新帝登基一事为筏,抨击在平卢节度使手底下当差的崔璇之兄崔琰。 明二爷说正是崔琰蛊惑撺掇平卢节度使,才使得平卢节度使怀有不臣之心,不敬天子。 天子闻言大怒,宣召平卢节度使亲自押送崔琰入京请罪,否则将革平卢节度使军政大权。 同日,天子以教子不善为由,下旨褫夺崔祖父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的虚衔。 天子圣旨抵达平卢军节度使治所青州后,平卢节度使怒斩趾高气昂的宣旨太监,僭即帝位,改国号楚,定都青州。 — 汴州。 明溪提笔疾书,一篇狂草跃然纸上。 “阿浅,”她将信用红烛封上,盖上私印,“你帮我走一趟清河,务必把信交给阿娘。” 节度使割据一方是一回事,自立门户称帝又是另外一回事。眼下平卢的局势乱成一锅粥,舅舅留在平卢不安全。 明浅接过信封揣进怀中,乔装打扮一番,在明溪的亲兵的护送下赶往清河县。 目送明浅离去,明溪站在城墙之上,半眯着眼眺望壮丽秀美的山河。 如此美丽,难怪吸引天下英雄尽折腰。 “将军!”刘嫖姚一口气爬上城楼,说话时不禁喘气。 明溪没有回头,淡淡问道:“出什么事了?” “陛下命魏博、横海、兖海、天平四军平乱楚之祸!” -- 第300页 第145章 现实世界23 节度使们再如何割据倾轧, 明面上还是只认大盛朝的天子。 原平卢节度使骤然称帝,改国号自立,无异于给各军镇师出有名的理由。再加上天子颁下圣旨, 使得四镇吞并平卢变得名正言顺。 但这并不意味着天子赋予了他们名正言顺,就不需要支付额外的酬劳。 四镇节度使趁此机会向朝廷要钱要粮,天子为平乱楚之祸,扬帝王之威,不得不松口答应。 天子的粮草送达前线后, 四镇节度使随即亲率大军, 压乱楚边境。 有天子在后源源不断补给粮草,四镇为使己身伤亡最小, 不约而同选择围城这一条路。 四镇十五万大军兵临青州,安营扎寨, 围而不攻。 乱楚孤立无援,加之在四镇大军压境之前, 乱楚帝王的左膀右臂——崔琰, 被崔老太爷以病重为由唤回清河。 乱楚都城青州被围不过半年, 城中粮草耗尽,人心惶惶。 城内守军多趁夜色沿着绳索爬下高高的城墙, 向四镇投诚。 穷途末路之际,乱楚帝王, 即前平卢节度使,被麾下副将勒死于青州尚未完工的皇宫中。 副将袒露绑缚上身,口衔玉璧,身后的乱楚臣子皆着丧服, 士兵抬棺跟随。 数万饥肠辘辘的平卢军在他的带领下, 出城投降。 薛义山作为河朔三镇之首的魏博节度使, 在天平军节度使的建议下,被推举为受降仪式的主角。 时年永宁二年三月,正值明溪二十四岁的生辰,距她第一次见到薛义山,已经过去九年。 明溪跨坐在马背上,手握住鱼肠剑柄,视线紧紧落在位于她斜前方的薛义山身上。 只要降军敢对薛义山不利,她手中的鱼肠将在顷刻间出鞘。 薛义山早就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他头顶的发黑白交错,两鬓由于日夜操劳,已然完全斑白。 以前常年累月征战,他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年轻时察觉不到,上了岁数后,他的身体逐渐显现疲态,下马的动作不再如往常干净利落。 明溪随他一同下马,紧跟在薛义山身后,握住鱼肠剑柄的手力道加重,手背青筋暴起。 薛义山一步一步靠近降将,亲自替他解开绑缚上身的绳索,直到绳索落地,降将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静静地跪着,等待薛义山取下他嘴里叼着的玉璧。 看见薛义山从降将口里取出象征权力的玉璧,明溪心下稍安,手上力道也放松一些。 却不想下一刻,薛义山从士卒手中接过火把,正要点燃降兵所抬的棺材,棺材盖突然被掀开。 两个手持大刀的大汉自棺材中飞身而起,降将同时自捞起裤腿,抽出绑在小腿处的匕首。 三人手执武器冲向薛义山,看呆了投降的乱楚臣子,也看呆了受降的其余三镇。 明溪迅速抽出鱼肠,身影犹如鬼魅一般蹿入三人和薛义山之间。 她将薛义山护在身后,一面大喊:“保护节帅!” 谁也没有想到受降仪式上会闹这么一出,明溪的喊叫唤醒呆愣的魏博军。 数十个魏博军赶忙将薛义山团团围住,护在中间后撤,另有百来人手执长矛盾牌向前压,很快拿下作乱的三人。 明溪将剑横在降将的脖颈边,居高临下俯视他,语气轻蔑:“怎么?想去陪旧主?” 降将不屑地瞥了眼明溪,神情狷狂,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明溪当机立断卸下他的下巴,果不其然,一颗毒·药卡在他的后槽牙处。 “倒是个忠仆。”明溪戏谑调侃,押着三人跪在薛义山的马蹄前,抱拳道,“犯上作乱者已被拿下,请节帅处置!” 薛义山惊魂未定,尚未开口,被天平军节度使抢了先。 他急切道:“这三人竟敢在数万大军前刺杀薛老哥,使得薛老哥受惊。照我看,还处置什么,直接杀了为好。” 明溪闻言深深看了眼天平军节度使,若有所思。 薛义山摆了摆手,吐出一个字:“审。” 廉颇老矣,但他依旧是廉颇。 薛义山虽然老了,但他始终是名震天下的魏博节度使。 闹剧落幕,薛义山领头,带领四镇联军进入青州。 乱楚之祸,彻底平息。 依照最先的约定,四镇根据土地接壤的规则,就近瓜分乱楚辖地,魏博边境得以东扩。 降将受刑过后什么都没招,倒是协助他的两个大汉将事情招了个一干二净。 明溪捧着大汉的供词去见薛义山。 薛义山粗粗浏览完供词,沉默许久。 他问道:“你觉得该如何做?” 明溪建议道:“暂且按下不提,对外宣称他三人没有招供。等撤军之时突然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薛义山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就依你所言。” “是。”明溪转身离去。 薛义山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十三。” 明溪疑惑地转身,拱手道:“请义父吩咐。” 薛义山挥了挥手,示意房中的其余人等退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十三,我老了。” 几天前进城时的闹剧历历在目,薛义山明白,如果不是明溪动作快,他只怕逃不过降将的匕首。 -- 第301页 明溪没有起身,温声道:“义父老当益壮,何出此言?” 薛义山托起明溪,令她直起上身。 女郎二十有四,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 他自嘲地笑了笑,话锋一转,严肃道:“十三,你跪下!” 明溪二话不说,提裳便跪。 “我问你,如果你得魏博后,该当如何?” 明溪思虑片刻,一字一顿,坚定道:“集魏博之力,逐鹿中原。” “若得中原,又当如何?” “若得中原,我必将广施仁政,剑指四方。” “哪四方?” “西域、南越、北庭、雪域高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很好,”薛义山满意地点头,继续问,“倘若你的义兄们来日和你争天下之权,你会怎么做?” 明溪这次回答的不如前面流利。 她沉默一会儿,语气平缓而又不容置喙:“留他们一命,圈禁一世,其后人三代不许入朝为官。” 三代便是百年,一个王朝最鼎盛的时候,足以熄灭后人们不该有的心思。 “记住你今天的话,”薛义山指尖轻点明溪的眉心,轻声道,“十三,待此事平,魏博便是你的了。” 明溪怔然抬头,只见薛义山卸下狠厉,面上只余苍老慈祥的和蔼神情。 她俯首三拜,庄严郑重。 永宁二年四月上旬,四镇联军分别占领乱楚辖地,青州归横海军所有,其余三镇撤出青州。 撤军之时,魏博军行到与天平军领土接壤之处。 魏博五千骑兵在明溪的率领下,趁天平军行军不备,以天平军节度使与降将及卢龙军勾结,于受降仪式上加害薛义山为由,奇袭天平军。 天平军反应不及,五千骑兵秉雷霆之势而来,连下天平军两县,大胜而归。 天平军节度使碍于两军实力相差悬殊,且自知理亏,没有分辩,如鲠在喉般咽下此事。 薛义山以受害者的姿态,将此事上奏朝廷。 卢龙军节度使许慎为报魏州城前的一箭之仇,扣下降将远在卢龙的父母,以五百匹战马为代价,买通天平军节度使为其向降将传话。 降将迫不得已,只得于受降仪式上铤而走险刺杀薛义山。 许慎目的是待薛义山死后,魏博群龙无首,陷入混乱,他得以亲手杀死明溪,征服内心深处的心魔。 借此事,薛义山自请卸任魏博节度使,魏博节度使一职由其“十三义子明石”接任。 自大盛朝经历过一次动乱以后,河朔三镇节度使的废立明面上要请旨册封,实则早已内定,请旨册封不过是走个过场。 天子为安抚薛义山的情绪,同时心中起了不好的念头。 册封薛义山为魏王的圣旨,和册封明溪为魏博节度使的圣旨同日抵达。 为免魏博牙兵以他作筏与明溪争权,薛义山只好和田英退居下贝州三县颐养天年,将权力彻底交付于明溪。 永宁二年九月,流窜于河东一带的义军,共两万余人,自发穿越昭义军节度使辖区,向贤名在外的明溪投诚。 “节帅,”二十有一的明浅经过多年历练,已能独当一面,“刘副使传回三百里加急文书,横海军节度使同意陈兵卢龙南境,与魏博一起围攻卢龙!” 明溪闻言大悦,以魏博全境两年一半赋税为报酬,与昭义军节度使钱将军商谈一笔买卖。 重金在前,钱将军同意魏博军自他辖区内借道。 永宁二年十月,明溪命两万义军和三万魏博军,打通从河东通往卢龙军边境的路。 十一月,道路畅通无阻。 永宁三年一月中旬,明溪下令魏博境内一切事务由副使刘嫖姚全权打理,明浅、明三爷从旁协助。 明溪带领五万魏博军自魏州出发,借道昭义军辖区,由南向北穿越河东,与之前的五万兵马汇合,陈兵卢龙边境。 三月,恰逢明溪二十五岁生辰。 十万魏博大军与五万横海军分别从卢龙的西北边境、南部边境齐攻卢龙。 战火连绵数月不休,狼烟四起。 明溪启用自制造出来后,还从未在战场用过的改良火箭、蒺藜火球以及霹雳炮。 巨大的武器差异使得魏博军攻城事半功倍,同时也震惊卢龙军西边的邻居——义武军节度使。 义武军全镇不过三万兵马,见识到魏博军的军威后,义武军节度使没有犹豫,率军投诚明溪。 整个义武军归入明溪麾下,十三万大军兵临卢龙军治所——幽州。 永宁三年十月,许慎求援成德军节度使的密使被明溪派人截下。 求援无果,又遭两方夹击,无奈之下,许慎出城投降。 明溪坐在马背上,两只眼睛透过鬼面具上的孔,不屑地看向肉袒面缚、衔璧舆榇的许慎。 她翻身下马,一步一步逼近许慎,以胜利者的姿态解开束缚着他的绳索,取下他口中的玉璧。 熊熊烈火烧毁精致的棺材,明溪轻描淡写扫了眼跟随许慎一起跪地的明澜。 她的三姐姐正瑟瑟发抖,双眸蓄满恐惧。 男人终究不可靠。 男人若败了,作为他的附庸,只有随他一起跪地称臣的份。 明溪下巴微扬,嗓音清冷:“许慎,我要你日后供我驱使,为我而战!” -- 第302页 许慎叩首道:“节帅饶臣之罪,臣感激涕零,唯有赴汤蹈火,以报节帅大恩。” 前世新朝的开国帝王,终成跪伏在她脚边的臣子。 明溪仰头望天,转身向南。 下一个目标,成德。 第146章 现实世界24 成德在多年以前, 就曾借贝州内乱一事兵围清河。而后更是给卢龙军借道,与昭义军联手兵临魏州城下。 明溪拿下卢龙军辖区后,调一万义武军和三万魏博军驻守被魏博攻占的卢龙各州县。 任命崔琰为幽州经略使, 调下贝州三县那位出身商贾之家的李郎君为副使,主理幽州等地变法一事。 调一万魏博军入义武军辖区,仍由原义武军节度使统领。 原义武军节度使改称定州经略使,明浅入定州为副使,协助定州经略使变法、创设书院。 原十一万卢龙军并入魏博军, 随她和许慎南下, 直逼成德而去。 成德不得已向昭义军和横海军求援。 昭义军因收取魏博两年一半的赋税,不好横插一手, 选择作壁上观。 横海军与魏博军因合攻卢龙结盟,反与明溪再次合作, 围攻成德。 永宁四年八月,成德治所镇州, 已被魏博军和横海军合围四月。 整个镇州, 仿佛大海之上的一座孤岛, 无人可进,也无人可出。 魏博军营。 明溪翘着二郎腿坐在主帐中, 悠闲自得地翻开刘嫖姚派人送来的紧要政务。 她挑出书院、赋税、垦荒、种粮等要紧事批复,再用红烛私印封上, 命人以六百里加急送还魏州。 突然想起还没给幽、定二州套上福泽万民,明溪连忙给新获得的辖区挂上技能,以期辖区内粮产富足。 逐鹿天下,无外乎要人要粮。 只要粮食充足, 她就有一争的资格。 “节帅, ”许慎的声音从军帐外传来, 打断明溪的思索,“成德副使奉成德节度使之命前来。” “进来。” 听到里面那人发话后,许慎自嘲一笑。 时移世易,曾经和他齐名的鬼面将军,如今已是他的君,而他成为了他的臣子。 他掀开帐帘,昂首阔步走进帐中,看向斜倚帅椅的明溪。 明溪私下里一般不戴面具,近十年的军旅生涯和清晰分明的下颌线,磨去她曾经的秀气,平添几许英气逼人。 许慎很少看见不戴黑色鬼面具的明溪,军帐中只有他们两人,他的视线不免稍许放肆。 他一瞬不瞬地打量起明溪的眉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帅椅上的黑衣郎君。 “你在看什么?”明溪懒懒地掀起眼皮。 尽管她只是随口一问,却莫名带了一股威压。 许慎情不自禁垂首,抱拳道:“末将观节帅面相,似有熟悉之感。” 明溪薄唇轻抿,戏谑道:“没想到许将军也学那些俗人套近乎。” “不是……” 许慎正要解释,守在主帐外的亲兵突然开口:“小公子,您不能进去。” “阿耶,我阿耶在里面。”孩子稚嫩的嗓音穿透帐帘,钻入明溪的耳朵。 明溪十指交叠支着下巴,打趣道:“令郎来了,”她高声道,“让他进来。” 这么久以来,她还没见过她的小侄儿。 帐帘掀起一条小小的缝隙,一个肉嘟嘟的小小郎君迈着平稳的步伐,一步一步慢慢走进主帐中。 许慎见到孩儿,眼尾渗出温柔的笑意。他弯腰抄起许煜放在肩头。 许煜咧开嘴咯咯直笑。他的笑声犹如天籁,极具感染力,连带着不苟言笑的明溪都不自觉嘴角上扬。 “姐姐……”许煜瞥见明溪后,毫不犹豫叫道。 明溪剑眉微敛,笑容凝滞:“你叫我什么?” “节帅勿怪,犬子年幼无知,”许慎怔然片刻,无奈摇头给许煜解释,“傻煜儿,你该唤节帅一声叔叔,不是姐姐。” 小郎君咬着手指头,转头看向许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阿娘,姐姐像阿娘。” 许慎连忙怀抱许煜跪地请罪:“末将教子无方,节帅恕罪。” 明溪缓缓拿起鬼面具戴上,没有说话。 丑陋的黑色鬼面具映入许煜的瞳仁,吓得不满四岁的小孩哇哇大哭。 “鬼,鬼……”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看起来可怜极了。 良久,明溪摆了摆手,淡淡道:“吩咐火器营这两日演练,你带成德副使参观参观。三日后,带他来见我。” “是,”帐中气氛凝固,许慎逃似的挑起帐帘,“末将告退。” “等等,”明溪叫住他,警告道,“许多祸事皆从口出,许将军,善自珍重啊。” “末将明白。” 许慎跨出主帐,瞥了眼等在帐外的明澜,低喝道:“军营重地,你怎么又放煜儿乱跑?” 明澜跟在许慎身侧,委屈道:“从前你说过的,军营就是我和煜儿的家,我们畅通无阻。” 许慎无奈扶额,长叹一声:“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为人臣子,一切需得谨小慎微。” “阿澜,你听话,”许慎单手搂住明澜的肩膀,“等到了魏州,我就置一所深宅给你和煜儿。阿澜,我想你无忧无虑。” 明澜靠在许慎的肩头,咬唇道:“好,我听你的。” -- 第303页 一家三口走进军帐,明澜唤女使端来水盆。 “煜儿今天有没有见到节帅呀?”明澜一边给满手都是尘土的许煜洗手,一边随口问道。 许慎脱下盔甲,轻轻捏了捏许煜圆嘟嘟的小脸,提醒道:“以后不能再叫节帅姐姐,知不知道?” “什么?”明澜大惊失色。 鬼面将军之所以面覆鬼面,正是因为其生来秀美。未免敌人轻视,故而仿前朝兰陵王,常戴鬼面。 煜儿张口便唤姐姐,岂不是…… 明澜紧张地抓住许慎的手,问道:“节帅可有怪罪?” 许慎微微摇头:“节帅只警告我一番,没有怪罪。” 许煜眨巴着眼睛,一字一顿:“姐姐,像阿娘。阿娘,像姐姐。” 许慎猛地转头,一双鹰眼死死盯着明澜。 他终于知道节帅眉眼处的熟悉之感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许煜的童言稚语并不是玩笑。 “阿澜,我说你画。” 一个时辰后,明溪的画像跃然纸上。 “溪儿!”明澜目光呆滞。 — 明澜抱着画像出现在主帐之前,照例被守卫的亲兵拦下。 “烦请军爷通禀,就说许慎之妻明澜求见节帅。”明澜好声好气道。 亲兵转身走进帐中,片刻后出来,拱手道:“明夫人,节帅说不见你。” 明澜提起衣裙跪在帐帘前,道:“烦请军爷再次通禀,节帅若不见妾身,妾身便长跪不起。” 两人都姓明,亲兵当明澜许是节帅的远方亲戚,只好再次通禀。 “节帅传夫人进去。” 明澜怯怯地走进帐中,看向背对着她,立在沙盘前的黑衣郎君。 “妾身琅琊明氏明澜,参见节帅,”她的声音不自觉哆嗦,“妾身为节帅画了幅画像,特来进献给节帅。”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四妹妹,她又该如何?会不会被治罪? 明溪缓缓转身,一双桃花眼无波无澜,陌生而又熟悉的容颜暴露在明澜眼前。 真的是她! 她的四妹妹——明溪! 明澜僵在原地,手上一松,画像飘飘然地往下落。 明溪伸手接住画像,展开细观。 不得不说,许慎形容的能力了得,三姐姐的画功了得。他们二人配合,愣是画出她现在的模样。 明溪勾唇,笑意不达眼底:“许久不见,三姐姐别来无恙?” 明澜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跌坐在地。 响彻天下的鬼面将军,将慎郎一箭射下马的鬼面将军,文武双全的鬼面将军,带兵攻打卢龙的鬼面将军…… 鬼面将军怎么可能是明溪,怎么可能是她的四妹妹!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明澜拼命摇头否定,仿佛这样就能逃离事实。 明澜突然哭出声,双手捂面:“为什么是你?怎么能是你?” “你认识慎郎,你知道他是卢龙节度使,”明澜扯着嗓子,语无伦次道,“你知道我在卢龙,你怎么能攻打卢龙?” “他是你的三姐夫啊!四妹妹!” 难怪三叔赶赴魏博,难怪五妹妹、六妹妹入魏博书院,也难怪五妹妹如今成为定州经略副使。 明溪看向几近癫狂的明澜,平静地反问:“他想杀我,我为什么不能攻打卢龙?” “魏州城前,如果你没有一箭将他射下马……” 明溪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各为其主罢了。如果三姐姐不懂,大可以请许慎说与你听。” “三姐姐,我本可以不见你。”明溪蹲下来,钳住明澜的下巴,迫使她直视自己。 “我见你,是因为你从小待我不错,是因为我们十五年的姊妹情,”明溪深吸一口气,口吻嘲弄,“我的身份你若敢泄露,别怪我不念多年姊妹情谊。” 明澜后知后觉,张了张嘴:“可你本就是个女子。” 她反握住明溪的手,劝道:“溪儿,你听姐姐一声劝,不要再领兵打仗了。天下大事皆有男子做主,你一个女子争不赢男子的。” 明溪讥笑道:“我放下兵权,十几二十万的魏博军该由谁统领?” 明澜眨巴着眼睛,天真道:“自然是由你三姐夫统领,何苦便宜外人。况且,魏博军中,慎郎只在你一人之下。由他统领,再合适不过。” “等慎郎争得天下,我会请他封你为公主,再为你觅得良婿。” “三姐姐,你长得美,就不要想的太美。”明溪轻嗤一声,慢慢起身。 明澜不理解地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本帅乃天子亲自册封的魏博节度使,名正言顺统领二十万魏博大军,”明溪高傲道,“至于你的慎郎,不过是本帅手底下的一个将军。” “本帅赋予他在魏博军中一人之下的权力,他才一人之下,否则他便是万人之下。” 明澜呐呐道:“你就算争来天下又能如何?难不成你想当皇帝吗?” 普天之下,从古至今,没有出现过一位女皇帝。 “届时便宜外人,外人可不会封你为公主。” 明溪居高临下,神色狷狂。 “三姐姐,我本就不想做劳什子公主。从始至终,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明溪语气平缓而又坚定地说道:“那就是皇帝!” 第147章 现实世界25 -- 第304页 火器营演练, 炮声轰鸣,火光冲天,火器带来的巨大威力使得成德副使大为震撼。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沉默不语地盯着被火器炸过后,坑坑洼洼的地面。 过了很久,他颓丧地低下头,极不情愿地承认一件事。 魏博若想强攻拿下镇州,在火器的帮助下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成德没有和魏博谈条件的资格, 魏博围而不攻, 是在给他们出城投降的机会。 魏博、卢龙、成德同为河朔三镇,如今两镇已入魏博之手, 魏博的鬼面将军他又岂会忍下成德苟延残喘? “在下明白了。”副使的精气神仿佛被抽空,垂头丧气地离开火器营。 副使回到被层层监视的帐篷中, 却见一幅对折的画卷静静地躺在木桌上。 他不明所以地展开画像。 只一眼,他便认出画像所画正是魏博节度使于魏州城前, 射出的那惊艳天下的一箭。 但奇怪的是, 画中立于马背上拉弓搭箭的将军, 并非一个男子,而是女郎。 女郎身披甲胄, 眉眼凌厉。她脚踏前蹄高悬的战马,黑发似乎被狂风吹拂, 肆意纷飞。 然而这些都不极悬于女郎腰间的黑色鬼面具,更吸引副使的目光。 当世人尽皆知,现魏博节度使生来秀美,恐世人只看皮相, 故而常年佩戴黑色鬼面具行走。 一个惊人的想法盘旋于副使的脑海, 他难以置信地僵硬坐下, 眼睛死死盯着英姿飒爽的画中人。 静默许久,副使拍桌狂笑。 他的笑声仿佛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既惊惧又有点庆幸。 如果魏博节度使真是个女人,那就太有趣了。副使慢慢止住笑,紧抿着嘴唇,神色严肃。 能穿过层层监视,将画像送入他的帐篷中,想来此人亦是魏博军中万人之上的角色。 翌日,副使怀抱画像踏进议事帐。 帐中坐满了魏博军的将军们,其中不乏原魏博节度使、当今魏王的义子。 他们分坐于两侧,看向他时目光凛凛。 帐帘被掀开,光亮从他身后照来,他的影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正中的帅椅之上。 身后人慢慢靠近,每走一步都带动身上的盔甲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那人最终停在他身后,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怀中抽出画像。 “节帅。”两侧将军们登时起身,冲来人抱拳。 副使下意识转身,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头戴鬼面的人。 不想来人的脸上没有遮挡,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给他一种凉薄无情的错觉。 来人身穿银白盔甲,盔甲之下是魏博一贯的玄黑战袍,长发束在头顶。 秀气的脸庞在英气剑眉和自身气势的中和下,着实给人雌雄莫辨的感觉。 明溪擦着副使的肩走过,大马金刀坐在铺满狼毛皮的帅椅上。 等她坐下,帐中的将军们才跟着坐下。 明溪展开画卷看了眼,笑问道:“成德副使进献了一幅本帅的画像,诸位可想一观?” 十二摆了摆手,拒绝道:“节帅本人在此,还看什么画像?” “就是,”一人起哄道,“画哪里能画出咱们节帅的威风八面。” 这些都是魏博军中的老人,见惯了明溪的真面目,习以为常。 “节帅的画像,看看也无妨,”说话的人原卢龙军的将领,“话说回来,我们都少见节帅真容颜,一个成德副使怎么能有节帅的画像?” “可能是节帅戴面具的画像。”另一人热情解惑。 这样解释还挺有道理,众人煞有介事点头。 明溪看向许慎,意味深长道:“许将军呢?” 许慎模棱两可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赏画。” “罢了,”明溪将画像交给亲兵,命他拿好现于人前,“诸位看了,可有话说?” 魏博将领怒拍桌子,指着副使骂道:“大胆!我威风凛凛的魏博主上竟叫你画成一个女子,来人!” 两个士卒跨进帐中,他继续道:“把这个欺辱节帅的小子叉出去!” “等等……”正当副使被士卒强硬拖拽时,原卢龙军将领突然道,“方才节帅看过画像后说……说成德副使进献了一幅她的画像……” 众人齐齐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帅椅上面无表情的“郎君”。 明溪左右手交叠支着下颌,漫不经心环视帐中众人,神色自若道:“如你们所见,本帅是个女子。” 此话犹如平地惊雷砸晕众人,十二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明溪身前,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结结巴巴道:“明明不烫啊?怎么说起胡话了,小十三。” 自明溪出任魏博节度使后,一众义兄便不再唤她小十三,而是恭恭敬敬称呼她为节帅。 可见十二被吓得不轻。 副使挣脱士卒的束缚,指着众人口吻嘲弄道:“可怜你们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一个女人踩在头顶这么久,我真是为你们感到悲哀!” “放肆!”十二转身怒喝,“我魏博家事,岂有你妄言的份!拖下去,绑起来,等候发落。”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敢……”明溪的亲兵大步上前,一把捂住副使的嘴巴,拖着他离开议事帐,“唔唔……” -- 第305页 “没想到啊没想到,”原卢龙军将领轻蔑地扫过魏博将领,“魏博竟然落入一个小娘们之手,真不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话音刚落,魏博旧人们的脸顿时拉下来。 魏博将军怒气冲冲站起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狠狠道:“少跟老子骂骂咧咧。老子们再如何,也比你跟着你旧主子出城跪降好。” “呸,什么东西!”另一位魏博将领是由明溪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啐了声,“节帅的手下败将,也敢言辞冒犯节帅。” 许慎呵退正要开口原卢龙军将领,冲上首的明溪拱手作揖:“不管节帅是男是女,末将始终输在节帅手上。” “如果没有那些火器,魏博不一定能赢。”另一个原卢龙军将领受不了这个委屈,当即反驳。 明溪闻言冷笑一声,所有视线再一次落在她身上。 她缓缓站起来,眼神轻蔑:“阁下以为战争是什么?” 那人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好撇过头冷哼。 她继续道:“十二,你来告诉他们,火器出自谁之手?” 十二神情倨傲,一字一顿:“魏博军中所有火器,包括神臂弩、三弓床子弩的母本,皆出自节帅之手。” 战争本就拼的是人马、粮草、武器,魏博动用主上所制的火器,无可厚非。 “此外,书院、变更赋税、军队重组也由节帅一力促成。”十二不屑地扫了眼因明溪是女子而轻视的原卢龙军中人。 他可以很明确地肯定,魏博如今的富庶如果没有明溪的治理,将会大打折扣。 “还有,许将军于魏州城前被节帅一箭射下马,是不争的事实。” 在绝对的实绩面前,原本还有些许微词的魏博将军们垂首不语。 节帅的女儿身还没暴露之前,他们便真心实意的崇拜她,崇拜她所造就的每一桩传奇。 难道仅仅因为节帅身为女子,就要否定她曾经铸就的、终他们一生也永远完成不了的辉煌吗? 魏博在她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北击卢龙,收义武军全境。只要拿下成德,河朔三镇就尽在魏博之手。 试问换成他们,是否会有那个女子的魄力,是否会有那个女子的能力? 他们清楚地明白,他们没有。 从她连战十五魏博勇士那天起,她和他们的距离便拉开了。 想清楚后,魏博军将领整齐抱拳,弯腰参拜:“吾等愿追随节帅,至死不悔!” “那么,你们呢?” 原卢龙军众人在明溪的冷声质问下静默良久。 “我一家子都在幽州,节帅这样问,我还能怎么回答?”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明溪坐回帅椅,淡淡道:“我不会用你们的妻儿老□□迫你们。你们若因我是女子而想离去,我不阻拦。” “但是,”她话锋一转,冷声道,“他日尔等若再成为我的手下败将,我必杀之,并夺尔等后嗣永世入魏博为官之权!” 拿下成德后,河朔三镇尽归魏博,难不保魏博日后不问鼎天下。 永世不为官,对于一门心思光祖耀祖的人而言,是一个极为严厉的处罚。 但魏博真问鼎天下,届时上首女子的所言,还能算话吗? 天地间,可没有一个女皇帝。 原卢龙军将领陷入纠结挣扎之色。 许慎上前两步,认真道:“末将愿追随节帅,至死不悔。” 有他带头,剩下的卢龙军将领便好办许多,只有少数两个选择离去。 君臣一场,明溪派人相送,做足场面活。 女儿身暴露引起的将领层动荡,不过半月就平息下去。至于士卒们,只有少部分人闹了一场。 大多数人不是跟随顶头将领的选择,就是认为跟着明溪能过好日子。 明溪出任节帅后,不仅命人教他们读书写字,还给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将军们在她的约束下,打骂兵卒的事情也不如以前频繁。 而且,节帅不许他们做无谓的牺牲。比起以前那些要他们拿命填的将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眼见一场可以颠覆政权的祸事轻易平息,成德副使若有所悟,恭敬地隔着帐帘拱手告辞。 听到他离去的消息,明溪眼皮也不掀一下。 “三姐姐,你不和我解释吗?”明溪扫了眼挂在地图旁的画像。 明澜跪在冰冷的地上,缄口不言。 “为了一个男人,背叛我们十五年的姊妹情,值得吗?”明溪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三姐姐,你知道他在帐中是怎么说的吗?” 明澜抬起头,迷茫地望着她。 明溪莞尔一笑:“他说,‘末将愿追随节帅,至死不悔’。姐姐,他不是爱你吗?为什么他将你当做刺伤我的刀?然后突然反悔。” “这些天他向我献的殷勤,你不是都看在眼里吗?”明溪击溃明澜的内心,戏谑道,“三姐姐,看来在权力面前,美貌一文不值。” 明澜泪流满面,瘫软在地。 “慎郎要我画下你的画像,送给成德副使,想他揭穿你的女儿身,”明澜哽咽道,“他说这样就能夺你之权。” “然后呢?” 明澜觑了眼神色冰冷的明溪,小心翼翼道:“夺权之后,他会让你继续当女将军,等以后……他做皇帝,我做皇后,你当公主。” -- 第306页 明溪慢条斯理拍掌,讥笑道:“三姐姐,就算他当了皇帝,皇后也不会是你,你信不信?” 明澜讶然道:“为什么?” “因为你的美貌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 — 永宁五年十一月,成德节度使率军出城,俯首于魏博节度使明溪身前。 成德入魏博,河朔三镇终归一人之手。 永宁六年四月,明溪整合四镇之力,与许慎转攻河东,下太原府。 同年,明溪颁布求贤令,广招天下贤士。不分男女老幼出身等级,考核通过之后一概礼聘,委以重任。 求贤令即下,无数郁郁不得志的贤士奔波入魏博,填补了魏博缺少文官的空缺。 他们中有男有女,依附明溪上位,自然而然成为拱卫明溪的基石,因地制宜贯彻变法改革一事。 明溪得以专注于军事。 明溪和许慎联手征战数年,魏博辖区不断扩大,北方各镇除京畿道,尽入明溪囊中。 永宁九年春夜。 明溪漫不经心扫过围着沙盘的战将,将象征魏博军的黑色小旗插在长安的位置。 “是时候了。” 世人向往的西都长安,大盛朝的权力中心。 她从琅琊出发,走过十六个寒来暑往,终于将去往长安城下。 待众人退下,明溪独坐空荡荡地帐中,双目紧闭。 亲兵的声音唤醒明溪:“刘副使求见。” 明溪慢慢睁开眼睛,吐出一个字:“传。” 多年过去,刘嫖姚曾经的薄情在人情往来中荡然无存。他收起棱角,一派温润如玉。 “你来了。”明溪指了张椅子,示意他随意。 刘嫖姚不客气地坐下,回答道:“你要去长安,我怎能不来?” 她在外开疆拓土,他在内替她稳住后方,拉拢各方势力,免去她的后顾之忧。 “长安,一定和天山的朝霞一样美丽,我也想来看看。” — 永宁九年三月十七,明溪三十二岁生辰当日。 她率三十五万大军兵临长安城下。 刘嫖姚骑着战马,紧紧跟随明溪身侧,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用深呼吸来掩饰紧张的许慎。 等许慎的目光投向他,刘嫖姚换上温和鼓励的笑容。 攻城之前,许慎驱使着战马靠近明溪。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夜间总能梦到魏州城前,她英姿飒爽的身影。 然后他开始注视着她,搜寻她的身影,看她干净利落地指挥战争,看她面无表情地斩杀敌人,看她仿佛不知疲惫一样的向前冲。 这么多年,她活的很累很累。 他不想她这么累。 她该和阿澜一样,得到最好的供养。 许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万军之前,他请求道:“做我的皇后,以后的风风雨雨我来替你挡。” 第148章 现实世界26 “那么三姐姐呢?” 明溪问这话时, 眼睛盯着前几天和许慎宿醉一场的刘嫖姚。 刘嫖姚无辜地摊手,表示此事和他无关。 明溪的问话让许慎慌乱起来,他支支吾吾道:“阿澜跟我许多年, 我不能负她。” “所以?”明溪慢慢悠悠抽出鱼肠,横在许慎脖颈边。 只要她稍微用力,鲜血飞溅,许慎将会命丧当场。 许慎抬起头,露出一双真诚而又纠结的眼睛。 明溪洞悉人心世事, 不由得讥笑。 他说要封她为后, 是真心的;他说不能负明澜,也是真心的。可是真心只有一个, 分成两半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了。 不是所有人奉上真心,她都要接受。何况他只有一半的真心。 “待你为后, 我会赐你摄政之权,同我治理天下, ”剑刃深了一分, 许慎停顿片刻, 还是继续说下去,“阿澜为贵妃, 你和她姊妹二人永不分离。” 明溪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仰天大笑。 “摄政之权?赐予我?”明溪眉梢微挑, “何为摄政?代行君主权力是为摄政。” 她本身就拥有的权力,何需他赐予? 明溪手腕微动,用剑身轻佻地拍了拍许慎的脸蛋。鱼肠剑刃锋利,斜擦过他的脸, 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许慎, 我不想当皇后。” 明溪挥动鱼肠, 一剑砍下男人的左臂,一字一顿:“我想当皇帝!” 断臂的痛锥心刺骨,许慎身形不稳,侧躺蜷缩于尘土之上。 “拖下去。”明溪平静地招手,“不许他死了。” 明溪取下逐鹿之攻,足尖轻点马镫,立于马背之上。 她于万人之中矗立,仿若神明。 她闭上一只眼,锋利的箭矢对准城门上的三个大字——朱雀门。羽箭离弦,正好钉在“朱”字上。 “攻城!” 全副武装的重甲卫推着战车向前推进;三弓床子弩整齐发射,蜿蜒向上的踏橛箭钉入长安城墙,成为魏博军向上攀爬的助攻。 数万蒺藜火球和霹雳炮对准紧闭的城门,硬生生炸开厚重的木门。 明溪双腿夹紧马腹,一手攥紧缰绳,一手挥动鱼肠,策马向前。 “率先冲破宫门者,当享千金,封万户侯!” 刘嫖姚拔出昨夜才从武库中领来的大刀,紧紧跟随肆意狂奔的明溪。 -- 第307页 但其实压根不用他出手自保,明溪为他解决了前路的障碍。 紧闭的皇城前,明溪勒马悬停,她抬起头,看向红墙之上的人影。 苍老的明二爷被人推搡着来到瞭望口,他略微低头俯视身披战甲、满身鲜血的陌生女儿。 “大大大胆明溪!”明二爷指着明溪,结巴着骂道,“你你你冲破长安,这这……你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你你放下武器,命令他他们都退下,我去去去请陛下,求求陛下……求陛下饶你一命,赦免你的罪。” “否则,你就会遗臭万年。我也会请合族耆老开宗祠,将你逐出明家,不许再姓明。”说到后面,明二爷的舌头捋顺,双手叉腰,看上去十分威风。 刘嫖姚嫌弃地撇了撇嘴:“你的逐鹿借我一用。” 明溪斜了他一眼,解开逐鹿放入他手心,问道:“你会用?” 刘嫖姚冷哼一声,生涩地拉弓搭箭,羽箭离弦而出。 奈何他力道不足,羽箭擦着宫门上的匾额,飞速往下落。 明溪轻笑一声,足尖轻点,跨坐在他身后。 她左手握住刘嫖姚拿弓的左手,右手握住他拈着羽箭的右手。 她贴着刘嫖姚的耳际,灼热气息随着一呼一吸喷洒在他的颈间,酥酥麻麻。 “你想射谁?”明溪轻问。 然而她没有等刘嫖姚回答,在她的带领下,锋利的箭矢直指惊慌失措的明二爷。 “你要弑父?”刘嫖姚大惊。 趁箭离弦之时,他的右手微动。羽箭偏离预定的轨道,擦着明二爷的耳朵,没入他身后的木柱。 有些事,他可以做;而她,不能做。 明溪看向惊魂未定的明二爷,露出挑衅的笑容。 她大喝一声:“破门!” 巨大的木桩被固定在铁车之上,由士卒不停地前推后拉,撞击皇城宫门。 守卫皇城的禁军出身权贵之家,一群酒囊饭袋,抵挡不住虎狼之军的撞击。 宫门大开,禁军手握大刀,一面抵挡一面向后退。 明溪连破五道宫门,终于来到天底下人人向往的太极殿前。 数百个魏博军自御阶两旁登上权力中心,齐声大吼:“卸甲!卸甲!” 明溪手执浴血鱼肠,一步一步登上只有天子才能走的九十九阶御阶。 守卫天子的禁军在魏博军的压倒性优势下,要么乖乖卸甲,要么成为一具尸体。 明溪跨入点满红烛的太极殿,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天子。 天子身穿衮服,头戴十二冕旒。他身旁是明皇后和小太子,他们华服盛装,强壮镇定。 “朕封你为摄政王,给你天下大权。”天子紧抓着黄金扶手,宽大衣袖下的手忍不住颤抖。 明溪提剑上前,淡淡道:“陛下,我不想当摄政王。” 眼见杀神靠近,天子将明皇后和小太子搂入怀中,颤颤巍巍道:“你想当什么?朕都会封你。只要你不伤害你的姐姐和外甥。” 明溪露出欣赏的目光,拿起桌上的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明溪轻声道,“陛下,退位吧。” 明溪慢条斯理铺开一张绣满精致龙纹的明黄布帛,她拾起朱笔,沾好朱砂后递给天子。 她重复道:“陛下,退位吧。” 天子微微仰头,从满身鲜血的女将眼中,看见来自地狱的杀伐之气。 他接过朱笔,右手不停地哆嗦,干净的布帛上顷刻烙下碍眼的朱痕。 明溪扯开被污了的明黄布帛,重新换了一张干净的,冷笑道:“陛下,我的耐心有限。” 说完,她不容分说掐住小太子肉嘟嘟的脸。 明皇后吓得失声痛哭:“溪儿,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你放过他,他是你的外甥。” 明溪不近人情道:“要他活命,不在我。姐姐应该求陛下,求他写下没有污臜的禅让诏书。” 天子竭力忍住屈辱,落下最后一笔,他将朱笔掷到铺满大红猩猩毡的地上。 明溪拿起传国玉玺,盖下大印,尘埃落定。 永宁九年四月初二,盛末帝退位。绵延三百零七年的大盛国祚,彻底湮灭于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同年四月二十,魏博军节度使明溪于长安登基称帝,改国号魏,建元元坤。 明溪身穿绣满十二章纹的帝王衮服,头戴十二冕旒,敬拜皇天后土。 天空突然大放异彩,一龙一凤伴随五彩华光从天而降,围绕着明溪周身盘旋飞舞。 而后,龙凤停于明溪身前,恭顺俯首。 明溪伸出手,亲昵地抚摸龙头凤首,轻声道:“去吧。” 龙凤当即腾云驾雾,一龙一凤口衔五彩华光,飞过大魏的每一处土地,将福泽传遍整个魏境。 文武百官稽首深拜,齐声唱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元坤元年五月初一。 明溪连下三道诏书,尊魏王薛义山为太上皇帝;尊魏王妃田英为太后;尊生母崔璇为太后,拟定徽号圣仁。 诏书即下,天下哗然。 但想到皇帝陛下少年时的经历,又不约而同表示十分理解。 魏境中人不论男女都可入书院读书,还可以参加科考做官,这使得各家对女儿也越发看重。 琅琊明家赤·裸·裸卖女儿的行为,颇为魏境中人不耻。 -- 第308页 被贬为庶人、尚能活命的明二爷愤愤不平,领着年轻的夫人和幼子堵在皇城前,要求明溪给他一个交代。 他是她的生父,他都没被追尊为太上皇,一个异姓义父有什么资格做太上皇! 围观的长安百姓冲明二爷指指点点,嘲笑他痴人说梦,把他好一阵数落。 明二爷气得跳脚大喊:“等朕做了太上皇,一定诛你们九族!” 此话一出,围观百姓你看我我看你,发出震耳欲聋的讥笑声。 宫门大开,被封为相王的明温在禁军的拱卫下款款走出。 “温儿,我是阿耶,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明二爷见到她,急切道,“你快去同你四姐姐说,我还活着,她怎么能封薛义山为太上皇?这不是满天下打我的脸吗?” 他神色焦急,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意图靠近明温。禁军当即横刀将他拦下。 明温挥退禁军。 她从小习武,一个瘦小的老头不是她的对手。 “二爷还有脸吗?”明温含笑反问。 明二爷指着明温骂道:“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以父亲的身份命令你去向明溪传话,让她封我为太上皇。” 他拉过人模狗样的幼子,道:“她现在没子嗣,况且女儿终究要嫁人。帝位不可便宜别人,你去叫她封她弟弟做皇太弟。” 明温露出怪异的笑容。 这老头儿怕是吃错药,不然他怎么敢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明温接过禁军捧来的圣旨,正色道:“明均接旨。” 明二爷一听,笑骂一声:“我就说嘛,她哪里敢背个不孝的罪名。” “明氏子明均,为臣不忠,为父不仁,为子不孝。兹仰承太上皇陛下圣命,明均及其妻子,终生幽禁长安明府,非死不得出。” 明二爷一把抢过圣旨扔在地上,中气十足道:“薛义山有什么资格处置我?他是天子义父,我可是天子生父!” 明温没有理会他的叫喊,挥了挥手,六个禁军登时押住明二爷和他的夫人幼子。 “如果没有太上皇陛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明温凑到明二爷耳畔,低声道。 皇姐想要弑父的念头,可从来没有掩饰过。 如果明二爷知趣,他还可以自由的过完这一生。他的幼子也不至于被软禁到死,孤独一生。 可惜,他竟然大肆嚷嚷,想他的幼子做皇太弟。 天家少亲情,更何况他们之间的亲情早就碎裂,再也无法修补。 明温返回紫宸殿,躬身道:“皇姐,一切处理妥当。” 明溪执朱笔的手一顿,低声道:“便宜他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明温下意识回头,刘嫖姚挂着温柔的笑意走进殿中。 “姐夫。”明温戏谑道。 明溪白楞她一眼,示意她退下。明温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乖乖退出紫宸殿。 刘嫖姚倒很受用那声姐夫,神情飘飘然。 “何事?”一直没等到他说话,明溪不耐烦地叩响紫檀桌面。 刘嫖姚拱手作揖:“许慎伤已养好,前来拜别陛下。” 明溪放下朱笔,认真道:“你去告诉他,他收复南方诸省之日,便是朕与他再见之时。” 好歹是前世的新朝开国皇帝,多么好的将才,杀了太可惜,不用白不用。 刘嫖姚道:“对了,淮阴郡王请陛下为其子赐姓为明。” 她那三姐姐最终迷途知返,和她联手摆了许慎一道。否则,许慎还不一定敢说出要她为后的话。 许煜改姓一事,明溪大方地点头。 “许煜既是三姐姐所出,自然乃我明家子嗣,理当姓明,”明溪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问道,“修皇室谱牒一事,办的如何了?” 刘嫖姚回答道:“依照陛下吩咐,新开谱牒,以陛下为始祖。” “还有件事朕要去你去办。” “请陛下吩咐。” “朕正位登基,手掌天下生杀予夺大权,”明溪认真道,“权力恣意使用易生大乱。嫖姚,朕要你带人建皇权都察院,察朕之过。” “陛下,”刘嫖姚怔然,“陛下已经足够仁爱众生。” 明溪淡淡道:“朕仁爱,不代表朕的子孙仁爱。” 良久,刘嫖姚深深作揖,真心实意道:“陛下圣明。” 明溪以为刘嫖姚说完话后就会离去,因此埋头专注于批复奏章。 等她批完一叠奏章,明溪伸了个懒腰,没想到却见刘嫖姚立在殿中,笑容满面地看向自己。 “你怎么还没走?”明溪从容不迫地翻开另一本奏章,边看边问。 刘嫖姚道:“臣还有一事。” “你说。” “臣的封爵陛下还未定。” 明溪放下奏章,十指交叠支着下巴,神色慵懒:“你要什么封爵?一字并肩王?朕封你为魏王可好?” 刘嫖姚轻轻摇头。 明溪打趣道:“以魏为封号的一字并肩王你都看不上,不如你来坐朕的位置?” 刘嫖姚拒绝道:“我不要。” 明溪绕过紫檀桌,站在御阶之上。 她伸出手,轻声道:“你过来。” 昏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锋利的眉眼。 刘嫖姚忍不住抬起脚步,一点一点靠近明溪。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并立,俯瞰空旷的大殿。 -- 第309页 明溪认真问询:“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你可愿与我携手此生,共创大魏盛世?” 刘嫖姚虔诚道:“我愿意。” 元坤元年六月,帝后大婚,大赦天下。 元坤二年二月,帝遇喜,再次大赦天下。 十月后,帝生产当晚,祥兽龙凤再次盘旋于紫宸殿上方。龙凤胎呱呱坠地,龙凤飞舞庆贺,经久不散。 帝出月后,根据帝力排众议定下的《皇位继承法》,长子得继大位。 先出生的皇女将在合适的时候获封皇太女,继承大统;其弟封一字并肩王,辅佐朝政。 — 元坤二十七年七月。 明溪与刘嫖姚携手同游,登临泰山之巅,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我这一生北扫蛮族,饮马瀚海;西进西域,登天山之巅……”明溪掰着指头,细数她一生的功绩。 时间的流逝没有带走明溪的美貌,相反,她在权力的滋养下越发有不可言说的韵味。 “我组建水师漂洋过海,带来异域食物;我还……” 刘嫖姚笑道:“别数了,够了。皇天后土得知你的功绩,只怕都要被吓到。” 二十多年来,明溪勤政爱民。 她在大魏境内推广书院,赋予众生读书的权利。 她一手促成的皇权监察院,成为遏制皇权肆意妄为的囚笼。 她轻徭薄赋…… 日出东方,明溪靠在刘嫖姚肩头,满目霞光耀眼。 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许久不见的机械音。 “宿主。” 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洞拐救下被亲父吊死的明溪。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在明溪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它来和她道别。 “根据快穿法则,我离开之前,可以实现宿主的一个心愿。” 心愿吗? 这一刻,明溪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愿望。 她年近花甲,这一刻,她才明白长生不死的诱惑。 她放不下她的两个孩子,放不下她亲手建立的魏朝,更放不下天下众生。 洞拐寄宿在明溪的脑海,能感知到她的多个愿望。 和它经历过的宿主没有区别。在最后,宿主的愿望不外乎是长生,或是帝祚永存。 过了很久,明溪轻声道:“我希望福泽万民永远存在于九州大地。” “什么?”洞拐的程序因为明溪坚定的话,差点崩溃。 明溪重复一遍,语气格外坚定:“我希望福泽万民永远存在于九州大地。” 洞拐重启程序,问道:“为什么?” 它的数据库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使命和英雄,”明溪淡然轻叹,“属于我的太阳即将落幕,属于年轻人的太阳正在升起。” 她伸出手,接住一缕朝霞,低声吟诵:“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洞拐若有所思,启动剥离程序:“再见,尊敬的宿主。” 明溪眉眼带笑,无限温柔。 “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番外~ 第149章 番外 朕是大魏王朝开国皇帝的长女, 生来就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女。十六岁正式被册为太女,成为大魏王朝的皇储。 朕能成为皇储, 接任天下,最该感谢的就是阿娘的坚持。 朕的阿娘是大魏开国皇帝,尊名明溪,世称魏太·祖高皇帝。 阿娘的一生跌宕起伏,波澜壮阔, 非寥寥数语可以概括。 朕现在要说的是为何朕继任大统, 需要感谢阿娘。 很多年以前,阿娘揭竿而起, 剑指四分五裂的盛王朝。后来,她和还是她副手的阿耶、以及武国公许慎率三十五万大军兵围京城。 攻城当天, 武国公失了心疯一样,在朱雀门前说要娶阿娘做皇后。让阿娘的三姐姐, 也就是我的三姨母, 淮阴郡王做贵妃。 原因无他, 武国公那时是军队里的二把手。 他听阿耶和三姨母撺掇,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想着攻下京城后, 自然是要另立新朝。在阿娘没做皇帝之前,千百年来只有垂帘听政的太后殿下, 没有君临天下的女皇陛下。 因此,武国公以为他会是新朝的开国皇帝。 不得不说,他实在是想的太美。 打天下的功绩没朕阿娘大,还想当皇帝;想当皇帝就算了, 还想左拥右抱, 娶妹为妻, 纳姐为妾,享齐人之福。 朕做太女时和武国公喝酒吹牛,听他说起那时的心路历程,笑得前俯后仰,差点从高高的屋顶摔到地上。 他醉着酒对朕说:“臣想着新朝总要有皇帝,以陛下的功绩必然震主。唯有臣做了皇帝,封她为后才可保全她。” “当然了,臣那时确实也没想过女子能做皇帝。心里寻思着臣在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位非臣莫属。” “臣想着既然要当皇帝了,有个皇后和贵妃也挺寻常。当时臣都想好了,封陛下做皇后,赐她垂帘听政之权,和臣一起治理天下。” “而淮阴郡王,臣就封她做贵妃,打理臣的私事。一内一外,实乃人生美事。” 说实话,朕初听时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来人啊,把这个乱臣贼子给孤叉出去。 听到一半时,朕只觉得好笑。 -- 第310页 听他絮絮叨叨讲完后,朕却生出“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朕同时也明白阿娘留他一命的原因。 他那时好歹是军中老二,杀了多浪费人才。 阿娘不怕他造反,不仅不怕他造反,还给他军权,想他给她打一辈子工。 阿娘想的很美,但确实做到了。 武国公孤独一生,给她打了一辈子的工,任劳任怨,指哪打哪,真心臣服。 朕有时候在想,如果没有阿娘,武国公绝对能成为新朝的开国皇帝。 可惜没有如果,世上有阿娘这么一位千百年来,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奇女子。 他不知道阿娘十五岁被逼离家,目光所及便是京城太极殿正中的位置。 朕听阿耶事后回忆,阿娘在朱雀门前听到武国公的狂悖之言后,丝毫不拖泥带水,抽出刀砍断他的左臂,说出震惊天下之言。 阿娘说:“我想当皇帝!” 然后阿娘创立大魏,成为大魏王朝的开国皇帝。 朕和皇弟出生于大魏开国后的第二年。 大魏开国的第二年,阿娘怀胎,太医说腹中是一双龙凤胎。 根据阿娘力排众议定下的《皇位继承法》,皇帝长子继承皇位,长子若薨,二子继,若无子,平辈年长者继,以此类推。 当然,阿娘也想过会有男帝的情况。 由于男女先天差异,男帝皇位的继承人必须是皇后的嫡长子。皇后无子的情况下才可选旁的妃妾所出的长子,再以此类推。 但不管谁登基,继任者只能认皇后为母,其生母只能称太妃。 原因无他,阿娘不太赞成女子入宫为妃,她更希望女子入朝为官,堂堂正正来争利益。 至于阿娘为何没有明令废除后宫,原因再简单不过。阿娘虽然一生博爱天下,但终究是个凡人。 是凡人,就会有私心。 不过终阿娘一生,她的私心没能用上,反倒便宜了朕。 还要特别注意的是,“长子”的“子”,非“儿子”的“子”,而是“孩子”的“子”。 也就是说,阿娘赋予了她的女儿、孙女、曾孙女同等继承皇位的权利。 当文武百官和京城众郎君得知阿娘腹中是一双龙凤胎时,皆求神拜神,祈求龙先降生,凤在后,好使阴阳归位。 呸!说到这里,朕就不得不多槽一句。 凭什么来个男帝就是阴阳归位?阿娘做皇帝不好还是怎么? 阿娘登基不过两年,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比前朝那劳什子男帝好了不止百倍。 总之,阿娘生产当天,京郊国寺里上香的郎君排了老长的队伍。皆说若遂心意,给佛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用金子。 朕和皇弟降生的时辰是在子时。 据说第一声响亮的哭声哇哇响起时,天降祥瑞,阿娘生产的紫宸殿上方盘旋的一龙一风,绽放出烨烨华光。 由于龙比凤长的原因,守在皇宫内外的朝臣皆先看到神龙的虚影。 他们便以为先降生的是皇弟,当即敲锣打鼓,颇有普天同庆的架势。 然而,让众位失望了。 先出生的是朕,隔了接近一炷香后,皇弟呱呱坠地。 在排序问题上,某些人拱着祖母和阿娘起了不大不小的争执。 祖母听了旁人的话,对阿娘说:“让男孩做哥哥,女孩做妹妹,哥哥护着妹妹。” 祖母会有这种想法,来源于阿娘的十一位义兄。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几位舅舅们的全力支持,阿娘女儿身暴露引起的动荡不会那么轻易解决。 所以,哥哥保护妹妹,再合适不过啦。 但是,阿娘不这么认为。 阿娘觉得既然是朕先出生,那朕便是她的长子,是姐姐,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这个争执持续了一个月,直到阿娘出月,颁下圣旨,才将朕和皇弟的名分确定下来。 朕为长女,承继大统;皇弟封一字并肩王,辅佐朕治理天下。 从小到大,朕学君王权术,皇弟学辅佐之道,井水不犯河水。 终于在朕十六岁那年,朕文武双全,哪怕再轻视女子的男臣也不得不承认朕很优秀,足够成为皇储。 于是,阿娘昭告天下,封朕为太女,入主东宫,皇弟为翊王。 自此,开始朕烂桃花不断、政绩斐然、波澜壮阔的一生。 皇弟和朕不同,他向往阿娘和阿耶少年携手的浪漫,立志要和他的小青梅共度此生。 结果他真重复阿耶的遭遇,年近三十才抱得心上人归。 言归正传。 十七岁那年,朕看上一个面若桃花的小郎君,他虚长朕一岁。 他出身不高,且是家中庶子,斗大字不识一筐。他除了好看和脾气好,没有其他优点,走的就不是朝臣那条道。 朕和他阿耶随口提了一嘴,他阿耶便把他洗白白送到东宫。 记得他承宠那天,眼睛都哭红了,委屈地不行。 但朕是谁,朕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皇太女殿下,文武双全,长相俊美,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好。 朕看在他漂亮的份上,愿意宠着他,借他势,由着他在他混账阿耶面前耀武扬威。 阿娘听说朕宠幸了一个郎君后,朕以为她要训斥朕不知收敛,毕竟阿娘遵循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 第311页 哪里晓得,阿娘把一张方子塞进朕手心,摸着朕的脑袋,笑语盈盈:“你还小,胡来可以,孕育子嗣,需得二十岁以后。” 那张方子是赐给朕的小郎君的,每次承宠前需得朕的亲信亲眼看他喝下汤药。 他初时和朕闹过,朕觉得阿娘说得有道理,他闹归他闹,避子汤该喝还是要喝。 朕专宠他将近半年,直到朕随阿娘巡视军营,看上一个脱光上衣、露出八块腹肌,正在武剑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倒也耿直,朕和他比个剑的功夫,他便拜倒在朕的罗裙下。 有了少年将军后,朕就把面若桃花的小郎君抛在脑后,好生和少年将军闹了一阵。 但一盘菜吃久了,总是会腻。 于是朕时而宠幸小郎君,时而宠幸少年将军,轮换着来后,朕便舒畅许多。 阿娘听说了朕的荒唐,又把朕拉到一边,对朕说:“阿娘是主角,晋江不允许阿娘这样做,但你是阿娘的女儿,是配角,你可以。” “不对,你在全文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路人甲。不过,就算你可以这样做,也要注意身体。” 虽然朕很难过,但是阿娘说的没错。 朕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路人甲。 但有一点,朕比阿娘幸运,朕可以这样做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娘派太医将小郎君和少年将军的身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特意为他们准备一种净身的药浴,以免给朕染了什么不干净的病。 同时,也给朕准备了事后洁身的汤药。 从此,净身汤药和避子汤,成为朕宠幸男子前的必备戏码。 阿娘当真心疼朕。 没办法,朕是路人甲,朕是皇帝,朕只是犯了一个天下女子都会犯的错。 后来,朕陆续又收了好些宠侍,但在朕心里,小郎君和少年将军总是不一样的。 二十岁那年,朕遇到了朕的皇后。 他是朕所有桃花中最烂的一朵,朕与他相爱相杀,一对怨偶天成。 不过没关系,朕的皇后每闹一次事,朕就磨碎他一块傲骨。 人身上有二百零六块骨头,根据闹事的频率,他的傲骨足够朕磨到他死。 他是白衣书生,入京赶考,才华出众,武得一手好剑,又生的俊美,阿娘钦点他为探花郎。 不过阿娘曾和朕槽过他,说他颇为大男子主义,但架不住他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朕以前从没听过大男子主义,但根据字面意思,还是能猜出一二。 难怪他每次见到朕,就鼻孔朝天冷哼一声,模样颇为不屑。 朕这一生称得上顺风顺水,从未有人敢如此待朕。他的行为举止,激起朕征服的欲望。 二十二岁那年,趁舒坦日子过惯、想找刺激的阿娘率军北上,收拾死灰复燃的北庭蛮子,朕在紫宸殿前跪了整整三天。 阿耶被朕逼得没有办法,一道赐婚懿旨颁下。对朕没有好脸色的探花郎成了朕的东宫太女君,从此远离朝堂机要处。 阿娘凯旋后,好生数落了阿耶一通,又将朕唤到紫宸殿好一阵骂。 但阿耶懿旨已下,她不可能再下一道圣旨驳阿耶的脸面,故而只好承认此事,调旁人补探花郎的缺。 大婚初期,朕顶着小郎君哀怨的目光专宠于他,府库里的各式珍宝流水似的摆到他面前。 哪怕他整天摆着张臭脸对朕,朕都没有生气。 但日子久了,谁受得了冷脸,朕转头临幸被封为侧君的小郎君,偶尔出宫和小将军厮混。 朕的小将军,朕没有把他纳入东宫的很大原因是因为舅舅们。舅舅们认为他是军中青年一辈的翘楚,就连阿娘都夸他。 而且,朕和他在一起很快乐,那是和东宫宠侍待在一起时,不同的快乐。 朕出生起,就注定要为大魏奉献一生,无法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小将军是无拘无束的风,向往驰骋疆场。 风被拘在东宫,就不是风了。朕愿意给他别样的自由,让他带着朕对自由的憧憬,快意一生。 后来两年,东宫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年轻貌美的小郎君。 小郎君们年轻气盛,被朕宠的无法无天。他们被盛宠不衰的侧君笼络,一同针对失宠许久的太女君。 他们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小郎君,哪里算的过曾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的太女君。 太女君一出手,就给朕闹出了个东宫巫蛊案,以期朕的太女位被废,改由皇弟入主东宫。 阿娘不信巫蛊之事,朕也没必要行巫蛊之事。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一同审理此案,还朕一个清白。 他们继续查巫蛊源头,竟然查到朕近来最宠爱的侍臣身上,理由是争宠。 而太女君,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冲朕挑衅一笑。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忍不下这口气,他伤朕宠爱的侍臣,朕就去命人去抓他为官的父亲的把柄。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上的人,鲜少有从里到外都是干净的。 皇弟的小青梅很能干,很快就找到他父亲结党营私的罪证。阿娘判下来之前,朕去问了阿娘,秋后问斩,其家财产充公。 然后他跪在朕身前,求朕搭救。 那夜,东宫的红烛燃了一夜。 朕从没见过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他,他满脸不情愿,眼睛深处却又藏着被他按下的意·乱·情·迷。 -- 第312页 第二天,朕以未来皇帝之祖父不可为罪人为由,请阿娘从轻发落。最后,他父亲被贬为庶人,其家三代不得入京。 一来一去,朕和他打平,暂时休战。 那一段时间,朕和他的关系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平平淡淡。 朕偶尔和他品茶对弈,谈天说地。 说到兴头上,他仿佛示朕为知己,畅所欲言朝政之事,眉飞色舞。 朕看意气风发的姿态,突然在想,朕把困在东宫,到底是对是错? 朕娶他,究竟是为了所谓的征服欲还是什么? 当夜,朕没有留在他的殿阁中。 朕临走之前,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朕打马出宫,和小将军大醉一场。 小将军抱着酒坛子,半边脸隐在篝火后,跃动的火苗在他的琥珀色瞳孔中起舞。 他说:“太女君为人高傲,本性不坏。当初他遭殿下强娶,无缘朝堂,心中憋着一口气。 “殿下如果真的喜欢他,就慢慢化去他心中的那口气。人心不是石头,总有捂热的一天。”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但我观殿下左拥右抱,似乎也没有多喜欢他。想来殿下是因他从前眼高于顶,不甚尊敬殿下,故才娶他。 “殿下何不像放我自由一样,还他天高海阔。” 朕记得朕听完后,用力将酒坛子扔到地上,对小将军说:“他已经上了皇室谱牒,终他一生,生是明家的人,死是明家的鬼。” 小将军摇头轻叹,不再相劝。 回宫之后,朕与他又回到最初的距离,这些天的谈花饮月仿佛只是一场空。 朕想起小将军所言,本想好好哄着。不曾想江南税收突有异动,阿娘派朕前去清查。 这一去,就是大半年。 江南烟雨,人也极美。 半年后,朕带回一个温温柔柔的小郎君。 对此,阿娘揪着朕的耳朵,提醒朕注意身体,也多关心关心太女君。 朕从小习武,身体可好了,拍着胸脯请阿娘不要担心。阿娘欲言又止,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见朕又带回一个小郎君,彻底对朕关闭殿阁的大门,终日与自己对弈,不理东宫俗事。 朕对小郎君正在兴头上,也没想着哄他。 一夜,朕随阿娘宴请藩属国的使臣。 使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朕突然想起他在朝为官时的意气风发,当夜爬墙去了他的殿阁。 那夜过后,朕不再宠幸旁的侍臣。 又过了两月,太医诊出朕怀有身孕。孩儿他阿耶总归身处东宫,但具体是谁呢,朕也不知道。 怀胎时,他高兴惨了,对朕关怀备至,严令禁止侍臣们向朕邀宠。 朕诞下长女,他视如己出,性情不再像以前执拗。但朕每每宠幸侍臣后,他还是会几天不和朕说话。 朕简直都要觉得他爱上朕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三年,东宫里的人开始争论起女儿像哪位侍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最像朕近来最宠幸的那个。 那人没见过大世面,被人捧着,开始以未来的太女殿下生父自居,还背着朕和女儿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的具体结果朕不知道,朕也不关心。 毕竟女儿日后能成为太女,是因为她是朕的长女,而不是因为她的生父。 事发后,朕发落了那人。 同时,朕也罚太女君幽禁三月。没有他推波助澜,那人没胆子敢和朕的长女滴血认亲。 再后来,女儿到了半大不小的年纪。 东宫里又传出女儿像另一位侍臣的言论,某一天朕经过东宫花园时,又恰巧听到那侍臣教尚懵懂无知的女儿寻宗之事。 何为寻宗,他日女儿登基后,就更名改姓,随他姓。 朕当场命人抱走女儿,下令杖毙有谋逆之心的侍臣,拖着他的尸体来到太女君的殿阁。 他看见侍臣的尸体后露出轻蔑的笑容。 朕让人把尸体拖进他的寝殿,要他日夜盯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歇了从中作梗的心思。 他终日面对腐烂的尸体,继续我行我素。以这样那样的名义,清除朕身边的侍臣。 到最后,朕的身边只留下他和最初的侧君,以及戍守边关、偶尔回京的小将军。 又过了几年,阿娘和阿耶于睡梦中含笑驾崩。朕登基为帝,册他为后,封侧君为贵君。 登基不过两年,他闹出一件大事。 他独自去往离宫。 阿娘登基后,觉得任用太监内侍太不人道,在前朝皇宫的基础上扩建,将后宫一分为二。 一半为坤宫,供女帝的侍臣起居,服侍之人皆为男子;一半为乾宫,供男帝的妃嫔起居,服侍之人皆为女使。 朕居坤宫时,乾宫即为离宫。 然后,关于他和乾宫女使的谣言便传了出来。 朕扯着他的衣领,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咬牙切齿地说:“陛下新欢不断,臣给他们腾地方。” 是的,朕又招了些年轻的郎君入宫。这就是他口中的新人。 他要朕废了他的后位,他说他愿幽居冷宫,更愿意饮下一杯毒酒。 奈何后宫自戕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他不敢。 所以他闹出这件事,他跪在朕的面前,请求朕,要么废了他,要么杀了他。 -- 第313页 不,朕不会废他,也不会杀他。 他一天是朕的皇后,一辈子都是。死后,朕还要和他同葬皇陵,千古相随。 听朕说完,他仿佛失去所有力气,颓丧地走回属于他的宫殿,紧闭宫门,过上自给自足的日子。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朕的长女足够优秀,通过考验,正式入主东宫。 回想过去种种,朕再一次爬墙,只见他躺在藤椅上晒太阳。 他念起了经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看见坐在宫墙上的朕,他轻轻招了招手,仿佛朕是他阔别多年的老友。 再往后,朕批完奏章后,便时常坐在墙头和他闲话。为了方便,朕还特意命人在他的宫外修了个高台。 后来,朕和他都很老很老了。 他吃力的爬上梯·子,为朕梳理耳畔散落的发。 他低声道:“来世,陛下的心不要分给这么多人好不好?” 朕戏谑道:“天子博爱众生。” 然后他轻叹一声,爬下梯·子。 几日后,朕再登上高台,却不见他在庭院中念经喝茶。 朕命人撞开宫门,踏入他的寝殿。 和进京赶考时一样,他身穿一袭白衣,安稳地睡在简陋的床铺上。 朕目送他的棺椁被抬入皇陵,心中涌起莫名的悲伤。 小将军已经成了老将军,他站在朕身边,摇头叹息。 “陛下和大行皇后,终究是错过了。” 他离去后一年,朕立在长安的城墙上,俯瞰秀美江山。 朕看见一个白衣书生背着书箱,憧憬地仰望长安城墙,脸上是少年人特有的轻狂。 朕恍然大悟。 原来,朕一直爱着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他。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