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声(1V1甜HE)》 有鸟用 夏聆养了一只玄凤,叫小五,口把口地教曲子,鸟笨,就是学不会。 夏聆是个拉小提琴的,在乐团中是茫茫音海中一瓢浪,以她的资历和天赋,离首席还要混好些年。但她正经音乐学院毕业,也获过几个奖,平时教小朋友赚外快,教学成果颇佳,结果在这只鸟身上碰了钉子,不免有些受打击。 毕竟鸟贩子拍着胸脯跟她保证过,这是只极聪明的鹦鹉,学啥会唱啥,就是性子野,不能手养。 夏聆起初是看这鸟怕生,见人就把两团腮红遮在翅膀下,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小爪子在笼子里磨啊磨,简直太娇羞太可爱了,头脑一热就花五百块钱天价买下来。她出车祸在家里养伤,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一个多月,整天宝宝长宝宝短,可这鸟真他爷爷的没出息,连个屁都哼不出来,简直丢玄凤这个品种的脸。 又到了喂食时间,她抓了一把鸟食放在手心,哼了一段节奏感强烈的加勒比海盗配乐,小五从衣架上扑扇着翅膀飞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手腕上蹭了蹭,然后四脚朝天躺在一堆小黄米上,装死。 夏聆:“???” 小五:“啾啾啾。” 夏聆沉默几秒,把装死的鸟拎开,走到厨房开了袋快递刚送来的进口鸟粮,袋口还没拆开,小五就欢快地飞过来了,停在她肩头,高兴地张嘴—— “别开腔!” 夏聆受够了噪音。 小五无辜地瞅着她:“啾咪。” 尖尖的小嘴儿轻啄她一下,目光十分哀怨,好像在说:“你现在怎么都不叫人家宝宝了呢?” 夏聆是个忍人,是个梅西,立刻心软了,把它放在手心里捧着:“乖宝宝,只要你好好学,迟早会唱歌,等姐姐存了钱,给你买一屋进口粮,吃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们小五最聪明了,是不是呀?” 小五在粮堆上打了个滚,故技重施,把脸上的红晕藏在翅膀下半露不露,让她提溜回笼子,把饲料装进食槽,再插上门闩。 夏聆看看窗外,傍晚的红霞从高楼后蔓延过来,像烧开了一团火,远处传来六下钟声。 她上了个洗手间,快速化了个淡妆,镜子里映出一张有些丧气的面孔。她试着笑了笑,觉得自己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儿,是个清清淡淡、亲切无公害的音乐老师,与城市里其他二十六岁的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眼睛里早就没有几年前明亮燃烧着的光了。 “我走了啊,迟点回来。” 小五跳出鸟窝,爪子攀在笼壁上,灰翅膀挥了挥:“啾咪。” * 学生家在二环,寸土寸金的地方,楼盘千万起步。 保姆一开门,小朋友就兴奋地跑过来:“夏老师夏老师!你再教我一首曲子,有中国风的,妈妈给我报名了暑期出国交流,我可以拉琴给外国人听!” 夏聆抱了抱小朋友,哭笑不得:“那我们要加油练哎,下个月就暑假了。不过你可以叫哥哥教你呀?” 小朋友说:“哥哥说夏老师教得好。” “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吃饭的时候。” 夏聆僵了一下,“……哦。” 课是一个小时,她准时上完,在洗手间多留了十分钟。八点差两分,客厅传来开门声,她走出来,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穿白裙的陌生女孩,很年轻,很漂亮,很贵气,正在轻声细语地逗小朋友。 “夏老师?” 夏聆朝她笑笑,等看到卧室里出来的男人,就笑不出来了。 “季先生。” “我正好要出门,顺路送你一程吧?” 沙发上的女孩诧异地抬起头,左耳的银坠子和细细的水晶项链在灯下闪烁,“崇晖,你怎么刚进门就出去啊?” 季崇晖说:“公司有急事,抱歉,我尽快赶回来。” 夏聆这时才又笑出来:“季先生总这么忙,不耽误您时间就好。” 他看她一眼,“走吧。” 季崇晖没开他自己那辆阿斯顿马丁,把他爸低调的奥迪开出库,让她坐副驾驶。 两个人一路无话,在堵车的马路上走走停停,半小时后到了西五环一家安静的咖啡厅。 “这家行吗?” “行。” 夏聆没给他省钱,可惜这家咖啡厅太平价,没有可以称之为“贵”的餐点。 “昨天你爸妈都回来了,我听你妹妹说,你还想让我继续教她。” 季崇晖抿了口咖啡,“如果你想。” 夏聆刚想直说我们分手吧,不料他先开了口:“是我对不起你,我们还是分开好。你出车祸的这段时间,我出差没能来看你,你现在身体好了,我也快去国外分公司了,一去就要叁四年。” 她蹙眉看着他,目光很复杂。 季崇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快毕业的学生,单纯得要命,充沛的精力能从眼睛里流出来,后来再正式认识,她已经像一株蔫了的花,还是漂漂亮亮的,就是没了生气。 他用了两年时间,没能养活这株花,他没耐心了。 “你这是不想让我等的意思?” “算是吧。” 夏聆点头,把服务生叫过来,把贵的食物全点了一遍,要求打包,然后合上菜单,对他说:“那你想让别的女人等吗?今天来你家的那个?”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实话,我挺感激你当初让我到你家教琴,你妹妹很可爱,我喜欢她,没有这份兼职,我也没机会认识乐团里的人,有现在的工作。你这人呢,长得还可以,身份也不差,我跟你在一起两年,没吃什么亏。” 季崇晖习惯了她这么客气地说话,所以当她变得不客气起来,就下意识握紧了咖啡杯。 “但你挺不是个男人。你交了女朋友,就是交了女朋友,找了鸡就是找了鸡,睡了你家音乐老师就是睡了音乐老师,不用跟你那帮狐朋狗友遮遮掩掩的,说什么 '临时有事去公司'、'我跟她没关系'。谁不知道季先生身边有个伴儿最正常不过?你不用努力维持洁身自好的形象,大家都心知肚明。 “然后呢,我出车祸之后,你从没来看过我就算了,还跟别的女人勾搭上,要不是我亲眼撞见你跟别人逛街开房,今天真没底气跟你提分手——毕竟季先生还大发慈悲地给我打了一笔医疗费呢。” 季崇晖不愉:“我从跟你在一起开始,到你出车祸之前,没找过别的女人。” 夏聆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住院之后你找了别的女人,是因为实在忍不下去了,跟我提分手再正常不过,我怎么会要求你一心一意?” 服务生把她的外带都准备好了,送过来,她站起身:“总之,我就是觉得,你这人太虚伪了,连跟我分手都要再展示一下你的大方,说什么'想继续教琴就继续教'……你能说点人话吗?直接说你找了新女朋友,不需要我了,在我身上花的钱已经够多了,咱们一刀两断。我跟你两年,算是及时止损吧,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家了,你打心眼儿里觉得我不配。” 季崇晖说:“谁逼你忍着了?我们又没签合同,你说一句,不想再跟着我,我不就让你走了?你跟我两年图什么?我又没给你卡刷。” 这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错了。 果然,夏聆拎着纸袋,抱臂俯视他:“你以为自己多有魅力是吧?我当年要不是走投无路,会鬼迷心窍看上你?我可是真的很喜欢你啊,喜欢到连出国机会都不要了,后来为什么还能忍你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呢……大概是因为你在床上挺会伺候人。好了,早点回去,你女朋友要查岗了,记得跟你妹妹说,我以后都不来了,理由你自己编。” 她走的时候,感到一阵轻松,连小曲儿都哼了出来,就是眼角有点湿。 季崇晖看着她离开,结了帐,开车跟在她后面。她知道他在后面,也不急着跑,就迎着夜风和霓虹灯慢慢地走,长发在风里一荡一荡。 他开了一会儿,欣赏完她在这段关系结束后终于找回来的那点儿脾气,觉得够本了,就掉头沿着来路消失在密密麻麻的车流中。 夏聆其实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喜欢她有点骨气顶撞他的样子,可她偏不。她讨厌当初因为钱而使了点小心思和他勾搭上的自己,于是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低眉顺眼,久而久之,装出来的样子就变成了真的,他也渐渐不再对她感兴趣了。 他不爱她,只是玩玩而已,她起初很爱他,到后来也只是就这样罢了。 男人真是有个鸟用。 ———————— ·忍人:对于很能忍的宠物主人的称呼 ·梅西:没出息的东西简称,常用于比格犬主人 ·玄凤:会唱歌的鹦鹉,有腮红 大家暑假好(???) 《狮子与太阳》在修文,女主的基层外交官职业必须要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完。觉得有点对不起大家,刚完结就紧急把它锁了,让追文的读者突然没文看,所以抽空写了个短篇,大家看着玩玩,每晚8点更。配图均来自谷歌和百度图片。 太清水,大家当成有点肉的晋江文看,喜欢就给点珍珠吧! -- Йρяoùщěň.čo⒨ 撞鬼 夏聆在路上越想越气,怎么她就活成了这么卑微的地位,怎么老天就让她年纪轻轻背上家里的债务,怎么她那个赌鬼老爹死得那么早,怎么她妈如此精明强干的一个女人会过劳死在出差的火车上……要是她能投个好胎,也不至于拼命巴结人,攀上季家这根没用的高枝。 她一生气,就去了酒吧,听歌手声嘶力竭地唱到午夜,喝得醺醺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也不怕遇上歹徒。 小区很安全,去年接连叁个住户自杀,房价一落千丈,住户搬空了大半,贼都嫌晦气,不来光顾,绿化带连只猫都没有。 夏聆自诩命硬,年初咬牙拿出所有积蓄买了套90平的二手房,楼下就是凶宅,没邻居,正好方便练琴。 她醉眼朦胧地走进单元楼,其中一个电梯口新放了块维修的牌子,她按了几下键,能正常运作的电梯不知道怎么回事,卡在八楼下不来。 等了五分钟,她没耐心了,使劲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探了个脑袋,里头黑黢黢的。 夏聆深深吸气,手贴着墙找开关,咔哒一下,昏黄幽暗的灯光充满了楼梯间。 凌晨两点,公寓楼一片死寂,只有高跟鞋哒哒敲在台阶上的声音,清脆,突兀。я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很快,最后一缕灯光消失了,前方是浓稠的黑暗。手机电筒照在斑驳脏污的老墙上,找不到开关,只有蛛网和通下水道的小广告,还有某个教派的宣传单,身披金光的神仙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笑容慈祥。 夏聆脊椎骨有些冷,把网易云打开,外放《好汉歌》。她这一低头,不料脚下踩空,一下子跌在楼梯上,幸好愈合的腿骨没再出岔子,只是摔疼了屁股,酒也瞬间醒了一半。 刘欢老师正斗志昂扬地唱到“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一口气突然停了。 手机黑屏,没电了。 楼道里只剩黑色。夏聆在冰冷的地上坐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摸索着楼梯扶手站起来,继续拎着袋子向上爬。一层又一层,数到八楼,她想起电梯卡在这儿。 八楼没人住,因为有个女人在屋里割腕,据说隔着门都能闻到血腥味。 电梯怎么会停在这儿? 一阵凉风吹过后颈,夏聆骤然回头。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定了定神,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八楼和九楼之间的平台上开了扇小窗子,窗外有极淡的光透进来,依稀能看见台阶轮廓。 夏聆手心汗湿,耳朵里全是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走了两步,背上寒毛根根针立,贴着布满灰尘的墙面侧着挪腾,试图让自己有安全感。 楼外的风变大了,呼啸着刮过,她的头发扬起来,缠在了什么上面,伸手去拽…… “啊!!” “嗯?”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夏聆缩回手,连声抱歉,对方又“嗯”了声,把她的长发轻轻拨了过来,柔软的东西扫过胳膊,痒痒的。 一个幽黑的影子站在身前,她眨了下眼的功夫,只听轻微的“嗖”的一声,那影子就不见了。 “……先生?” “……女士?” “……您还在吗?” “喂——” 她大喊一声,楼道里传来“喂喂喂”的回音。 没人回答。 仿若一盆冰水刹那间从天灵盖浇下来,夏聆当场瘫在了楼梯上,手里袋子散了一地,牙齿打战,骨头发抖,丝毫动弹不得。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她的酒完全醒了,确定有个东西从她身边经过,还碰到了她的皮肤,但不像衣物布料,很轻很软,还有点暖和……鬼不是冰冰凉凉的吗? 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两声“嗯”,她的耳朵对声音很敏感,越想越胆寒——那是人的声音吗?细细的,短短的,有种电音的质感,根本听不出男女老少,一只猫也能叫得出来。 夏聆差点被吓哭了,她走夜路从来没遇到鬼,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灵异事件。她冷静了几秒钟,勉强认为这只鬼可能是在微波炉里加热过,或者在某家冲了个热水澡,才没有冰冰凉凉,而且它看上去心情不错,没为难她,把精心保养的头发还给她了…… 以前读过鬼故事,只要装作看不见,就不会被缠上。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甭管是谁,别想让她搬走,她再也没有多余的钱买别的房子了。她重新捡起地上的打包袋,确认没有遗漏,一鼓作气蹬蹬蹬跑上最后几级台阶,推开安全门。 九楼终于到了。 走廊很长,堆满了搬家住户丢弃的杂物。夏聆的公寓在走廊最里面,顶灯开着,由于接触不良一闪一闪,走到一半,灯彻底灭了。 “操。” 夏聆倒抽一口凉气,在拐角处转弯,伸出右手,僵尸般直线前进。凭她对距离的估测,再过两个门就到家了…… 忽然,她停了下来,拎袋子的手指微微发抖,遍体生寒。 浓黑密闭的空间中,一线歌声从不远处袅袅地飘了出来。 仅有一墙之隔。 是《歌剧院魅影》。 无伴奏的女高音如行云流水,高亢幽怨,像一匹光滑的绸缎在空中猎猎舞动,撕开静夜。 几乎是可以媲美莎拉·布莱曼的大神级演唱,若不是唱了一段就停了,夏聆都以为是自己家的音响忘了关。可这样优美动听的歌声,在这个情境下,只能让人毛骨悚然。 九楼没有住歌唱家,也没有住其他女人,会买音响的也只有她。 夏聆不敢再往前走了。 就在她暗暗祷告这诡异的歌声永远停止的时候,慷慨豪迈的男声清唱响了起来。 “大河向东流哇, 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 嘿~ 嘿~ 参北斗哇, 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夏聆:“??” 刘欢老师深夜潜入民宅了? 这跟原唱有什么区别? 由于这首歌的作用力实在太强,夏聆在那一刻宛如武松附体,浑身充满了打虎之力,拔腿就跑,一边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一边掏钥匙开门,当廊灯明亮的光线照在脸上,整个世界瞬间变得灿烂美好了。 关上门,她脱力地坐倒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咖啡厅的大袋子。 里面的食物早就凉了。 天花板传来弹珠跳动的滴答声。 墙上的钟表在咔哒咔哒地走。 楼上有人冲马桶,浴室的墙壁管道有水涌过。 就是再也听不见那神秘的歌声了。 夏聆把家里所有能藏人的地方搜了一遍,所有灯都给开了,屋里亮如白昼,镜子和电视机、电脑都蒙上布,做完这些,疑神疑鬼地去书房,目光顿住了。 她的音响竟然真是开的,音量调到最小,在放《歌剧院魅影》选段,旁边是她以为已经没电的备用手机。 夏聆的第一反应是要不要找个道士来家里做法,她记得备用手机没开蓝牙,怎么就连上音响了?而且刚才在楼道里听到的音量很大,就像真人在屋里唱一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又顷刻间出了身冷汗,那只鬼不会就藏在她家的微波炉里或浴缸里吧?是同一只吗? 夏聆寻思着要表示一下尊敬,把咖啡厅的手工粗粮面包拿了一个出来,放在微波炉里叮了一分钟,摆在餐桌中央,在面包上竖着插了一双筷子,弯腰拜了几拜。然后表情复杂地进浴室,用84消毒液把浴缸清洗一遍,放了满缸水,决定自己今天先不洗澡了,在沙发上躺一晚。 做完这些都快叁点了,她捏着眉心闭上眼,尝试放松身体,但遭遇太过离奇,对她这个唯物主义者的打击太大,虽然心理疲惫至极,却始终睡不着。 “小五。” 夏聆只是随口一喊,但闻窸窸窣窣几声响,睁眼就见小灰鸡降落在沙发靠背上,兴高采烈地扑扇翅膀,然后一个猛子扎下来,在她睡裙上蹭来蹭去。 “你一个人在家,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小五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啾啾。” “唉,我傻了,你又不会说话……唱首歌给我听?” “啾啾啾。” “连鬼都唱得比你好。”她嘟囔了一句,“总之我是不会放弃的,你必须学会一首。要是学不会,就炖汤,红烧,油炸,你自己选。” 小五跳到她下巴上,长长的尾羽搔着她锁骨,两团腮红在她眼皮下晃来晃去,头上一撮灰色的呆毛骄傲地翘着,好像在说:“宝宝这么漂亮,你怎么忍心把宝宝下锅呢?” 一人一鸟对视着,小五窝在她胸口,偏过头朝桌上瞟,拿脑袋拱她。 “那是孝敬超自然物体的,不是给你的。”她叹气,“人家不是说你性子野吗,怎么这么会撒娇。” 打开袋子,还有几个面包,上面有葵花籽和开心果,她用指甲抠下来,一粒粒喂鸟。小五的食量比其他玄凤大很多,最近更是胡吃海塞,照这么吃下去,她会穷的。 喂完鸟,她去浴室洗手,小五还跟着她,见到满缸的水,唧唧歪歪地叫个没完,一个俯冲就要往缸里扎。 夏聆眼疾手快地薅住鸟翅膀,抓鸡一样把它丢回鸟笼:“那是热水,你急着下锅吗?别的小朋友洗澡都用水龙头,你用我的浴缸?有没有点尊卑观念啊!” 一丝怪异从心头冒了出来。等她在沙发上睡下,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她出去前好像把鸟笼插上门了…… 小五是怎么飞出来的?难道它其实拥有非洲灰鹦鹉的聪明基因,能自己扒开闩子? 总之她和鸟说了会儿话,心绪放松不少,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 这文不恐怖,很可爱的(?????????) 睡沙发是女主洁癖,不洗澡不上床。 今天开坑二更~ (奥运男子个人体操看完全程,笑容凝固在最后一刻,裁判给桥本打的分高了,直接金牌??懵逼了,那么严重的失误啊) -- Йρяoùщěň.čoℳ 转运 醒来已经快下午一点钟了。夏聆揉着有些堵的鼻子,晕晕乎乎走去窗边,愣住了。 她记得晚上客厅蹿风,自己打了个喷嚏继续睡,可窗子明明是关好的啊? 不对,她昨天傍晚离家的时候开了点窗透风来着! 目光转移到桌上,盘子里的面包还在,她心神不宁地去厕所,吓了一大跳——浴缸里的水没了! 84消毒液的气味漂浮在空中,缸沿还留着一点水渍,证明她昨晚给鬼准备洗澡水不是做梦。 ……那么,真的有鬼? 事不宜迟,夏聆连饭也来不及吃,问了好几个朋友,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先生,请他来家里看看。 本来说好半个小时后来,结果先生到了小区门口,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这片地儿风水奇特,与他犯冲,不能进来,又问了她生辰八字,楼房的朝向。她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了灵异事件的经过,连带自己双亲早逝、前男友不修阴德都吐了出来,都快说哭了,然而先生听完,只说了一句: “闺女,理论上来说,以你的八字,只要大喊一声 '是何方野鬼在此放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不敢来了。” 夏聆:“……您看过《大宋提刑官》?”以前也有先生说她命格硬、能孤家寡人活到九十九。я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先生点头,又捋须道:“我给你算了一卦,你经此车祸,要转运了。家里这些,是保家仙逗你玩儿呢。你就把它当成《哈利·波特》里的博格特,大声笑笑,它就走了。” 夏聆:“敢情您还在霍格沃茨进修过。” 先生呵呵道:“我拉文克劳毕业的。” “……失敬失敬。” 夏聆觉得朋友推荐的先生不靠谱,动用全部社交网,半天内找了第二个。这个道长进了家门,拿着罗盘看了一圈,直说这房子就配她这么硬的命,能住上几十年没火灾水灾,而且家里干干净净,并没有阴邪之气,请他来简直就是浪费时间与金钱。 夏聆开始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家是不是真的住进了一只专门吓人的博格特,或是调皮的家养小精灵。唯一不怀疑的就是她自己的账户余额,她打定主意不挪窝了。 既然两个先生都这么说,她就安心下来,给公寓来了个大扫除,扫到肚子饿,打开冰箱拿现成的沙拉意面吃,放到桌上,又傻眼了。 白天都没注意,这插着筷子孝敬鬼老爷的面包,上面的瓜子仁和坚果碎都没了! “小五,是不是你吃的!” 她气急败坏来到笼子边,鸟笼大门紧闭。 “啾。” 黄色的小脑袋从窝里露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爪子松松地握着横杆,随时都要学蝙蝠倒挂金钟。 这家伙什么都不知道……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养你何用啊!” “peekaboo,peekaboo!”小五歪头瞧着她,翅膀拍拍笼壁。 “谁要跟你玩这个?” 这是它唯一会的词,别人家的玄凤大多不会说话只会唱歌,她家孩子走歪路,教了几次“躲猫猫”就学会了。 刚撸了几把鸟头,手机就响了,原来是乐团助理找她。 “你们一组的王老师病了,其他考官外出巡演,所以二组首席来给你单独考核,明天上午十点在剧院。我们虽然理解你的情况,但也有内部规则,再不来的话,你也知道不太好。” “嗯嗯,好的。”她诺诺应是,一想到单位还是季崇晖给她介绍的,就有点不想去了。 这个交响乐团在国内颇有名气,四个乐器组一共80多人,每组都有自己的首席,小提琴分两组。不仅进乐团的门槛高,每半年还有考核,对新人尤其严格,没通过就走人,后面还有一大批年轻学生等着进来大展宏图。因为车祸她歇了叁个月,不仅家教兼职全丢了,还错过了考核,不能再拖了。 她们一组的首席是个教授阿姨,人很和蔼,每次考核都会夸她,二组首席是个青年才俊,二十七八岁,挺傲气冷淡的,从来没跟她打过交道。 * 第二天是周六,夏聆九点半就背着琴到了,排练室里空荡荡的。本以为能速战速决,但等了一个多小时首席才姗姗来迟。 他往椅上一座,喝了两口水就开始看手机,半天没听到声音,才抬起头:“你选首曲子开始吧。” “老师,独奏、片段、视奏叁个部分都要考,您的意思是让我从自选曲目开始吗?” 首席有点不耐烦:“助理没跟你说吗?因为你没和大家一起考核,今天也只有我一个考官,所以标准不用和其他人一样。” “她没说。”夏聆皱皱眉,“老师,您如果有时间,咱们还是走正常程序吧,我在家没有荒废练习,不好比别人降低标准。独奏部分曲库里您挑一首,自选我拉《辛德勒的名单》……” “行了,那就这首。” 夏聆不说话了,这曲子难度不高,重在感情,一般是不作为考核曲目拉的,可对方也没叫她换,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她拿起小提琴,弦也没调,架上胳膊直接开始。 几分钟后独奏完毕,她朝首席鞠了一躬,瞧见他已经放下手机,盯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夏聆礼貌地笑笑:“还考吗?” 首席的脸色不大好,语气却好多了,“不用了。” “能过吗?” 首席低头看着纸上的名字,“夏聆,在你因为车祸修养的这段时间,候选人的竞争很激烈,前几天赞助人推荐了一名小提琴手过来,她各方面的素质都非常优秀……” 正说着,有人敲门,打开一条缝。 他继续自说自话:“而你的水平没有达到我的标准,乐团目前的规定是不能增人头,只能以新换旧,希望你调整好心态。” 夏聆听懂了,“谢谢老师,我心态不差。只有一件事觉得不好,每次考核大家都穿得很正式,您今天穿着衬衫牛仔裤就来,对乐团的制度不尊重,对我也不太尊重。” 首席一惊,冷眼看着她。 她走近座位,语气带着一丝嘲讽:“在您迟到的这段时间,我和别人聊了几句,听说有个新人想来乐团,您在追求她,为此还和别的老师吵了一架,力荐她进来。” “无稽之谈!”他把笔一摔,神色大变。 “我还知道,她男朋友不是一般人。”夏聆淡笑,指了指窗外,“您往那儿看,那就是她男朋友的车。” 一辆闪亮的黑色阿斯顿马丁正绕过花坛,掉头开走。 “所以您做了这么多努力,让别的老师同意把我辞退,让她进来,她还不一定领情呢。您放心,我一定会走,衷心祝您前程似锦,如愿以偿。” 她在匣子里装好琴,背在背上,欣赏着首席因羞愧气愤而涨红的脸,感到一身轻松:“老师再见。” 推门而出,一个姑娘站在半步外,手上拿着张填好的表格,表情愣怔。 夏聆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她穿了一袭长及脚踝的暗绿色绸裙,黑发瀑布般垂在肩上,每根发丝都莹润光滑,温驯妥帖。今天她换了一串细碎的金项链,和一只黄猫眼耳坠,比之前在季崇晖家里的形象更加清冷、高贵。 “是你啊……”姑娘尴尬地追上她几步,“对不起,我刚刚听到了,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回去和崇晖说。” “你不用和他说。”夏聆听到这个名字,居然不生气了,只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我反正要辞职,你现在也知道了,乐团不是人人都讲理,这就是我待不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你。如果你拉琴拉得好,自然能一直干下去。” 我当初也是被他推荐进来的,风水轮流转,夏聆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男人都这么装腔作势吗?把你甩了要故作大方,把你辞退硬说业务能力不行。但这年头谁还会把自己饿死?最差不过重温学生时光,去广场卖艺。 她这么想着,那姑娘却过意不去,“你加我微信吧,我正好有个认识的人在找乐团成员,你拉琴我听见了,拉得很好,你们说不定可以见个面。” 夏聆虽对这姑娘没什么仇恨,但也没什么好感,但她早已在社会的毒打中懂得了客套的礼仪。姑娘把入职表给她填备注,姓名那栏是“梅玉练”叁个字,籍贯山东。 还起得挺像武侠小说。 又瞟了眼紧急联系人,只有父亲,某公司董事长兼全国书法协会会员,名字也特文艺。 出了剧院,梅玉练就把熟人的名片发过来了,微信名叫“Ondrej”。夏聆看到头像,心中颇为惊讶,这是一个匈牙利音乐家的专辑封面,特别小众冷门,编曲卡在她的审美点上。 对方没有设置好友审核信息,朋友圈里只有一条一周前的动态—— 【诚聘LRL乐团成员,要求精通小提琴,形象良好,需录制演奏视频。待遇优厚,筛选严格,限女性,夜班昼休。工作内容合法合规且道德。】 她发了条消息和简历过去,半分钟就有回复。 天色还早,她坐在星巴克里喝了杯咖啡,把两个坚果面包拿纸袋一拎,坐地铁往五环外去。 算命先生说她要转运了,说不定指的就是这个机会呢? -- 人鱼酒吧 地铁向西走到四环,夏聆就开始后悔了。 她脑袋一热做了当天洽谈的决定,此时越想“合法合规且道德”几个字,就越像“陪酒陪唱且陪睡”。 有什么工作是限女性的?向来只听说某专业限男性,某实习限男性,考某公职限男性。 还有,看看他发来的定位,都偏僻到市郊了,名字叫什么……人鱼酒吧?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夏聆已经脑补出她是如何从一个名牌音乐学院毕业、名乐团工作、在大户人家教琴的清纯女老师,堕落成一只在巨型水池里欢快蹦跶、戴着亮闪闪蓝色鱼尾和贝壳胸罩、一边抱着小提琴一边娇滴滴地喊“老板要不要来一瓶从法国空运来的82年拉菲,喝完还有一条龙服务呢嘻嘻嘻”的美人鱼了。 尽管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弄得毛骨悚然,她还是顺着地图摸到了目的地。 还好,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金碧辉煌的会所。 这片老式商业区在地铁末站,周围没有住宅区,下午叁点多,路上看不见人影,只有流浪猫狗在小卖铺的屋檐下乘凉。酒吧在盘瓠路和衔蝶路的交叉口,独立的一栋叁层红砖洋房,玻璃天花板在艷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光,里面爬出茂盛的绿植,紫藤花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一楼有个带栅栏的小院子,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走上台阶,两扇白色木门用蓝色油漆刷了“梅露西娜人鱼酒吧”的字样,旁边搁着块黑板: 【Melusina Bar,Open time:21:006:00】 下面写着昨天的周五特惠套餐,一个汉堡一碗沙拉一杯鸡尾酒199元,免费听歌。 “抢钱啊。” 她嘟囔一句,遵照微信的指示按门铃,不一会儿,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揉着眼睛出来开门,看到她,热情地来了个拥抱。 夏聆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惊慌失措间往后退了几步,竟脚下一滑从台阶上跌了下去,还好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背。 “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小女孩惊呼。 回头一看,好大一簇黑色胸毛。 “……谢谢您了。”她费力地抬头直视。 这人实在太高,至少一米九,穿着灰色运动背心,露出的肌肉堪比施瓦辛格,单手握着一罐德国啤酒,就像捏着一根纤细的狗尾巴草,夏聆毫不怀疑他能单手把她举起来再扔叁圈。 “安迪,你买东西好慢,人家小姐姐都到了呢。”小女孩叉腰道。 到了屋内,夏聆才发现对这两人的认识有偏差,这个人高马大的安迪有一张刚硬冷峻的东欧面孔,忽略毛绒绒的胸膛就是个养眼的肌肉帅哥,而开门的并不是个年幼少女,只是身材小巧。 她约莫二十出头,涂着大红唇釉,穿着黑色宽T恤和短裤,头发浅黄,五官深邃,白皙的脸上有麻麻点点的小雀斑,倒也十分可爱。她把客人带到楼梯旁的沙发上,殷勤地倒了叁杯柠檬茶。 “我叫邦妮,半个澳洲人,是乐队的键盘手。这个是你加微信的安德鲁,捷克人,我们都叫他安迪,是贝斯手……不过大家玩的乐器都不是固定的。” “等等,你说——乐队?”夏聆落座,都不好意思接她递过来的茶了,“我可能弄错了,我是交响乐团里拉小提琴的,想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 安迪坐在沙发上喝啤酒,他中文很好,声音与形象反差极大,像一片羽毛,轻柔地飘在空中:“我们就要需要一位会拉小提琴的女士。夏小姐,介绍人跟你说了我们LRL乐队吗?” 夏聆摇摇头。不过作为一个声控,她潜意识就想往下听。 但安迪没给她占便宜的机会,犯难地蹙了蹙眉头,拿起空啤酒罐,暴力地在木质楼梯上“咚”地敲了一下。 “小福,你给我下来,别睡了。” 楼上传来困倦的“哦——”的一声。 安迪抱歉道:“夏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都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这个家伙唱了一晚上民谣,太困了。” 邦妮也指着自己的眼睛,吐吐舌头:“我也弹了一晚上。” 她眼睛红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哭过。 夏聆正寻思是否要当场拒绝这场不靠谱的面试,楼梯传来轻快的噔噔几声,香风拂面而来,只见一双裹着酒红色牛仔裤的长腿迈到她身边,一张似笑非笑的美丽脸庞已近在咫尺。 谁也没看清他是什么时候端起杯子的,他望着身旁的客人,目光又清又软,抿了一口柠檬茶,红润的嘴唇沾了水渍,好像抹了蜜糖: “夏小姐,我记得你,你在剧院乐团拉琴,二月份的音乐会坐在右边第二排左数第叁个,你长得真漂亮。我姓福克斯,你可以叫我小福,曾祖父是美国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的创始人,拍电影的,因为经济大萧条破了产,我爷爷就辗转来到中国谋生。要是我们家没破产,我一定要请你当女主角拍电影。” 夏聆不是没听过男人奉承,但马屁拍得这么直白顺溜,这么无厘头,语气这么诚恳,还是头一回。 “得了吧!”邦妮耸耸肩,“你看他除了红头发,还有哪儿长得像外国人?这家伙嘴里从来没一句真话,就唱歌中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队长招个小姐姐吗,我受够他了,整天骚里骚气的。还是和女生说话舒服。” 原来是她想招女队员,夏聆为自己的脑补惭愧了一秒钟。 “你们为什么想找拉小提琴的?”她言归正传。 说到这个,小福笑眯眯地谈起前因后果。 原来这个乐队有叁十多年历史,创始人有叁个,取姓名的开头字母做了队名“LRL”,队员已经换了几茬。夏聆对摇滚没有研究,听邦妮说,上个世纪乐队曾经在欧洲发了一张特别火的专辑,赚了好几百万。 而现在乐队想转型玩古典,不是帕格尼尼、肖邦的那种近代古典,而是中世纪、文艺复兴那种远古古典。 “我们凑巧都特别喜欢小众的古典音乐,所以就想借助现在新媒体平台,录视频在线上推广一些歌曲。我们已经翻唱改编了不少Youtube上的作品,但还是想自己研究怎样把古代的曲谱和现代的表达方式融合,队长认为应该有一个拉小提琴的成员,因为小提琴可以表达的情感非常丰富,是吉他、贝斯、键盘和鼓点不能代替的。”安迪郑重道。 “谁是队长?” “队长是弹吉他的,也是酒吧老板,这段时间在意大利乡下采风。”小福提到他,撇撇嘴,“他平时啥都不管,就会算帐,狗管理。” 安迪踹了他一脚:“说什么呢。” 邦妮叹了口气,对夏聆道:“你肯定觉得我们另类,但我们真的很喜欢玩音乐。大家都住在叁楼,团队气氛很好,演奏时也默契。因为我们每人至少会叁种语言,这样就方便查找文献,做实地调研——听上去挺严肃的,但弄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儿,没有点底蕴,曲子就会飘,听上几遍就腻了。” 夏聆顿时对他们的工作升起些许敬意。 “OK,我们也介绍得差不多了,你能说说你的意向吗?” “嗯……” 夏聆很犹豫,她虽然也是个古典乐爱好者,对他们的工作很感兴趣,但让她全身心投入,把它当作事业来看待,就困难了。 小福打断她的思考,笑道:“为什么不先听听我们的曲子呢?夏小姐,直觉告诉我你很适合我们的团队。也许我唱完歌,你的想法就会更清晰了。” 说唱就唱,叁人领着夏聆去台边。 人鱼酒吧室内十分开阔,木质结构为主,装饰得像慕尼黑最负盛名的啤酒馆。一楼进门就是前台,绕过一副立式马赛克瓷砖画,宽敞的大厅内摆放着二十张长桌,纯白的亚麻桌布上摆着红艷艷的鲜花和装着纯净水的酒瓶。到了晚上开业,客人们坐在这里,可以看到被桌子环绕起来的、铺着红毯的中央舞台,如果人太多只能去二楼入座,回字形结构也能使大家趴着栏杆一饱眼福。 舞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后面的聚光灯没开,明亮的阳光照在架子鼓和电子琴上,显出一种白日特有的慵懒闲适。 小福敏捷地跳上台子,抄起一把吉他样的琴,试了几个音。 “琉特琴?” “这是Lute。” 两人异口同声。 这是一种古代拨弦乐器,文艺复兴的时候风靡欧洲,夏聆还是第一次在博物馆外看人弹这个,不由打起十二分的兴致。 安迪和邦妮也各就各位,一人敲鼓,一人弹琴,小福没有说要唱什么歌,只打了个响指,欢快的前奏就如开了闸的溪水,哗啦啦从弦上流淌出来了。 这是一首典型的中世纪民谣,旋律简单诙谐,只用叁种乐器就勾勒出一幅热火朝天的紧张画面,鼓点敲得尤其漂亮,配上合成器模仿出的嘹亮小号,立刻就让人穿越回骑马打猎的年代。夏聆虽然一句歌词也听不懂,但闭上眼就能看见森林里你追我赶的骑手们,轻轻用鞋跟打起节拍来。 小福是主唱,他的嗓音清澈而有磁性,辨识度很高,舌颤音更是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而安迪和邦妮也在合唱,一个轻柔,一个甜美,组合起来意外地悦耳。 一首唱完,叁人眉开眼笑地击掌。 夏聆喝彩良久,问:“这歌叫什么?有点像西班牙语。” 安迪解释道:“这是我们的招牌队歌,叫《Ai vist lo lop》,翻译过来叫《我看见狼》。它是一首13世纪的法国南部民谣,用奥克语唱,不是西班牙语——这两种语言听上去确实有点像。奥克语也属于罗曼语族,通行于南法、意大利以及西班牙部分地区。这首歌很着名,如果你是个中世纪金属粉丝,应该知道德国的In remo乐队,他们在1998年的专辑里唱过这首歌,很精彩。匈牙利的Arany Zoltán也改编过。” 提到后者,夏聆兴奋:“我知道Arany Zoltán,这老哥一个人吹拉弹唱,单人乐队,可牛了,就是声音太大叔范儿。你微信头像不就是他的专辑嘛?” 安迪找到同好,腼腆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虽然叫《我看见狼》,但歌里唱的可不止狼。” 小福举手指向背后,夏聆这才发现台上有一幅和前台同款的马赛克瓷砖画,上面叁只动物围绕着一棵开花的树,狐狸红袍白帽,灰狼蓝衣蓝帽,中间是粉衣戴头巾的小兔子,都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狼指国王,狐狸指贵族,野兔指教会,古代农民编了这首歌来讽刺他们。歌词大意是狼、狐、兔围着树一刻不停地追逐,农民被剥削得家徒四壁、穷困潦倒。” 夏聆忍不住夸奖:“你们可真能钻研。” 邦妮谦虚道:“其实查文献对我们来说是基本功。安迪是爱丁堡大学的语言学博士,小福在牛津读神学与宗教,我是历史系毕业的。” ……敢情是一帮学人文社科搞艺术的富家学霸。 “队长呢?”她希望有个学音乐出身的。 “杜冰嘛,他在北美野鸡大学读生物工程,回国找不到工作,所以来搞音乐了。”小福笑道。 人间真实…… “夏小姐,我们再来一遍,你能即兴加入小提琴吗?” “我试试。”夏聆脱口而出,等把琴架在肩上,她才觉得莽撞,这个举动就相当于承认了应聘意向。 但前奏已经升起来了,她的脚不听使唤地开始打拍子,手也不受控制地拉开弓,琴声就那么自然而然从指尖飘了出来,与琉特琴、鼓和小号交织在一起…… 一曲终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是今天的考核吧!可能是老天爷在帮她,她学琴以来甚少有这样灵感充沛的时候,如此流畅自如地配合第一次听到的曲子,是从未有过的经历,足以让她吹牛大半年了。 “我就说她可以。”小福满意地点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夏聆血液上涌,想答应了这群人,但一想到招聘信息上的内容,就缩了回去。 “我挺喜欢你们的乐队和歌,不过上夜班对我来说比较困难,我的作息很规律……” 叁个人商讨了一下,邦妮道:“其实我们招合同制小提琴手,主要是为了配合编曲和录视频,不一定要在酒吧开业时间过来。你能不能接受每周二到周六下午四点到八点这个时间段?这样也不影响你其他的工作。” 这倒没问题,酒吧离公寓的交通时间是半小时,过去很方便。但,真的要从正规交响乐团跨到只有四个人的酒吧小乐队吗? 看她考虑许久,一脸犹疑不定,小福略带失望地把她领出门,就在夏聆跨出门槛时,他一拍脑袋,咧开嘴: “瞧我们几个,都忘了跟你说最重要的了。你的期望薪资是多少?酒吧生意很好,每个月20k还是有的。” 夏聆:“合同呢?我签。” —————————— 大家帮我上个新作榜吧,编推不指望了 所有歌曲B站都有,微博也有介绍,本章图片是歌曲配图 -- 救命 夏聆觉得算命先生真厉害,这个薪酬的兼职可谓赚到了。 小福告诉她合同得等队长下周回国签,先带她参观了叁楼的工作室,又给她看了成员们的音乐类的获奖证书、毕业证书,还叫她带一摞专辑回去听,找乐感。 她背着沉甸甸的包出门,觉得天气真好,对未来也有了打算——要把丢掉的音乐家教重新捡起来,留出四个小时的时间,来酒吧配合编曲。 心情一好,就有闲心四处看看了,沿着衔蝶路逛,没走两步就是一家宠物店,二楼是猫咪咖啡馆,相邻的铺子是大门紧闭的宠物医院。 夏聆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推开宠物店的门,里头静悄悄空无一人,只有垒起来的动物笼子,大多也是空的。靠柜台的笼子关了几只灰不溜秋的小土猫,脏兮兮的,像是刚捡来,看不出有没有打过疫苗。 除了猫,狗、爬宠、鱼、鸟都没有。 从侧门离开时,楼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转念一想,周六下午,市区的店爆满,不预约都进不去,这里倒清净,不如上去瞧瞧有没有哪只甜美迷人的小可爱给她撸。 “小姐,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上个月捡到的小猫,它怎么样了?” 夏聆脚下一顿,上午刚见的,这么巧又碰上了。 猫咖的员工说:“哦,您说那只呀,在隔壁做完手术了,它状态挺好的。” “那带我去看看吧。爸爸说我们公司的动物医疗技术是国内最好的,让我放心,可是我老惦记它……哎?怎么了?” 员工说:“小姐,有客人上来了。” “我听到了呀,你先招待客人,把钥匙给我,我直接过去看小猫。” 话音未落,夏聆就看见一双鞋出现在楼梯上,一个男员工笑容满面地叫她: “女士您好,我们营业时间马上结束了,您可以明天再来。” “哦,这才四点就关门……好吧。” 夏聆奇怪,他怎么知道她在下面,难不成就盯着摄像头看楼道? 梅玉练在楼上探了个脑袋,眉目含笑:“夏聆,真巧啊!你是去旁边的人鱼酒吧了吗?” “是的,还要谢谢你帮我介绍兼职。”夏聆笑了笑。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其实我跟他们也不熟,就是和朋友去酒吧聚了几次,听说他们招人。这猫咖是我们家新开的,我也是第二次来,下次我请你去市中心的店玩啊!” 夏聆一条腿已经迈下了楼梯,嘴上客气:“好的呢,再见。” 想必他们还有话要说。 她下到一楼的时候,听见梅玉练抱怨:“我就是想去看,今天不行?” “哎呦,小姐,我过几天把它送到您家里还不成吗……” 夏聆一边走一边打开百度,在记忆里搜索梅玉练她爸的公司名称,输入几个关键字,一家公司立刻跳了出来。 经过十年的高速增长,中国的宠物经济正处于繁荣期,这个市场的规模超过两千亿元,每年主人在毛孩子身上花费的数字惊人。搭上了时代的顺风车,梅氏集团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宠物行业龙头,旗下的宠物科技医疗、宠物零售、宠物娱乐等公司赚得盆满钵满。集团的董事长是梅寻雪,百度百科并没有照片,网上也没查到介绍,为人非常低调。 土豪家的大小姐真快乐,夏聆酸酸地想。 她又刷了一些照片,发现这些公司前台都有梅氏的标志,是一朵粉色的五瓣梅花。抬头望去,可能是新开的缘故,这家宠物店倒没有贴梅花,猫咖也没有,走近医院的大门,牌子上也没有…… 突然,一线微弱的声音钻入耳朵,夏聆倒退一步,脖子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救命……” 那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揉揉眼睛,清楚地看见玻璃门后空空荡荡,连只苍蝇都没有。 谁在说话? “好疼……带我走……” “救救我……” 夏聆转身折返,进了宠物店的楼道,声音渐渐消失了。她踌躇片刻,上了二楼,又听见细微的谈话声: “他们挺可怜的……” “别管了。你身上什么味儿啊,怪难闻的。” “我草吃多了,刚吐过……” “噫,真恶心。喝点奶吗?” 夏聆叁步并作两步跑到猫咖门口,男员工已经走了,里面只有梅玉练一个人,“那个,你们隔壁是宠物医院?” “你怎么回来了?”梅玉练诧异地问。 夏聆面带难色,“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救命。” 她不容分说拉着梅玉练下楼,侧耳听了一会儿,却只有街角流浪猫喵呜喵呜的叫唤。 梅玉练担心地望着她:“夏聆,你没事吧?我什么都没听见啊。” 夏聆心中咯噔一下,完了,不会是被鬼缠上出现幻听了! 她缓缓蹲下身,捂住额头,梅玉练用手腕试了下温度,并不烫,温言道:“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叫车送你回去,你肯定是今天太累了”。 “不用了,我可能听错了……我没事,真不用。” 梅玉练点点头,“那我回去了啊。” 她走后,夏聆试着深呼吸,打开网易云,外放《好汉歌》,告诉自己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走到医院门口,却还是放慢脚步,不料视线和一个走出来的白大褂撞个正着。 夏聆正要说话,那神秘而痛苦、不辨男女的声音又冒出来了: “救救我……”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看到走廊上有摄像头,鼓起勇气关掉音乐,豁出去抓住白大褂的手,急切道:“医生!我听到有人叫救命,你听没听见?” 触到他皮肤的时候,夏聆感到对方一僵。 “我没有听见。”医生隔着口罩说。 他的嗓音非常独特,是一种极致的清透,仿佛是山林中静养了千百年的深泉,每发出一个音,水中就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 笙箫管弦在他开口的刹那,皆化作过耳烟云。 只剩下泉水潺潺,雪花簌簌。 一股清新的柑橘香蹿进鼻子,夏聆猛然意识到离他太近了,手足无措地抬起头。医生耐心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扇了两下,漆黑瞳仁溢出一丝笑,轻轻把她的手拨了回去: “小姐,除了你的声音,我没听到别人在说话。” “可是我真的听到了……啊,你流血了!” 他没带手套,左手食指划了一道口子,雪白的皮肤上凝着暗红血迹,看起来像是被手术刀割的。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白求恩就是这么死的!” “……” 夏聆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说了啥?! 还好互相不认识,要是熟人得当场社死,她连忙远离他:“对不起,我幻听了,不用谢,哦不是,谢谢……不对,再见,再见。” 白大褂“噗”地笑出来,快步走远了。 夏聆踢了一脚墙,让她心惊胆战的声音还在继续,更清晰了:”救救我……不要……” 医院里阴气重,她不敢进去,咬咬牙再次折回到猫咖,这次里面没人了。 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头皮发麻,走得越来越近—— “卧槽!” 书架前,一只白色的狮子猫叼着不知谁的手机,啪嗒一下丢在木头茶几上,另外几只叁花猫在墙角喝奶,听到声响纷纷扭头。 屏幕上的电视剧演得正激烈,女主角拼命推搡着行凶的恶霸,恶霸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说:“死心吧!没有人会来救你!” 小猫咪好奇地仰头看她,脖子上挂着条金链子,两只鸳鸯眼一蓝一黄,活脱脱一副公主样。 “我今天怎么搞的……中邪了。” 夏聆捂住脸冷静了好一会儿,在猫身上撸来撸去,直把猫咪揉得喵喵叫,露出热乎乎毛茸茸的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茶几上,呼噜呼噜地滚来滚去。 她挼了个爽,撸猫的快感盖过了心头残留的疑惑,终于离开了这个邪门的地方。 * 五点半回到家,她拿出在星巴克买的面包,把表层坚果都刮下来装在塑料杯里,送到鸟笼前,准备和它叙述今天的离奇遭遇,一瞥鸟窝,大惊失色。 笼门是开的,窗子忘了关,小五不见了。 找遍全家都没有。 她的鸟宝宝飞走了。 夏聆呆了一会儿,瘫坐在沙发上,觉得腿愈发沉重,站都站不起来,躺着又胸闷得慌,脑子里一团乱,一时是小五用翅膀遮着腮红的娇羞模样,一时是小五粘着她的乖巧模样,一时又是小五香喷喷吃进口杂粮的高兴模样…… 她想着想着,鼻子发酸,眼泪就流出来了。小五不是爱她的吗?她也爱小五,都不舍得给它剪羽。现在世界上没有一个活的东西陪着她了,她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她又想不通,那么乖的小五为什么会主动飞向未知的、充满危险的世界呢?她对它不好吗?它明明喜欢这里,它从来不乱咬电线,从来不乱啄她的饭菜,连掉了羽毛,都会用嘴叼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它是那么聪明的一只小鸟,只是不会唱歌而已。 夏聆后悔没有对它再温柔一点,天天唠叨说它笨,如果它能回来,她一定给它买最好的进口粮,让它吃瓜子吃个够,要什么有什么…… 只要它能回来。 桌上插着筷子孝敬鬼的粗粮面包还摆着,她着了魔,哭着对空气说:“我想要小五回来,我要我的小鸟,我准备养它一辈子的……我以后再也不养小鸟了,再也不养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就好像五岁那年丢了鸟宝宝一样。 它从天上掉在了她面前,她以为是观音菩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么小,那么珍贵。 只是长了双会飞的翅膀。 ———————— 医生:我啾得好听吗? 下章男主要露脸啦(???) -- 绿袖子(吴亦凡被刑拘加更) 夏聆从小就喜欢鸟。 她养过小鸡小鸭,养的时候挺香,吃的时候也挺香,外婆把老大老二小叁小四给炖了,她闻到香味都没流一滴眼泪,可是小五失踪的那天,她哭成了个泪人儿。 时隔多年她仍然记得,五岁生日的那天,她走在村外的小路上,背着一小筐新挖的笋,忽然看到前方泥地上趴着一只从未见过的鸟。这只鸟特别大,张开翅膀比她还长,看起来特别威风,背上却有个血淋淋的窟窿。 几只体型很大的野猫围着大鸟肆意撕扯,她人小胆大,拿起一头笋就往猫身上砸,可它们仍然疯狂地扑咬,用尖利的爪子把白色羽毛拔得漫天飞舞。 她只好继续往前走,头顶的树枝嘎啦一响,一个肉粉色的东西掉进了竹筐里。她从笋子间扒拉出来,原来是一只鸟宝宝,光秃秃皱巴巴,全身一根毛也没有。 地上死去的大鸟可能是它的妈妈,真可怜啊…… 小鸟在手心里孱弱地颤动,她眼睛亮了,低头呵了几口暖气,它睁开了黑溜溜的眼睛,那一刻她激动得不能自已,发誓要把它养大。 野猫闻到了味儿,危险地冲她嘶吼,是愤怒的声音,她捧着小鸟撒腿往前跑,可脚下被石头一绊,筐子翻了,笋滚了满地,小鸟也“啾”地一下被甩出去。 眼看野猫的爪子要碰到它,她大叫一声往前扑去,猫没抓到鸟,却抓破了她的耳朵,鲜血顺着耳垂流进了衣领。 她没顾上喊疼,伸着脑袋往土坡下看,小鸟被扑下去,怎么也找不到了。 野猫伤了人,躲回树丛里,她失望又生气地拾起笋,走下土坡去溪边洗手,却意外发现小鸟正躺在草丛里,还活着! 她捡了鸟就往家跑,妈妈带她去镇上打狂犬疫苗,她也把鸟揣在兜里,就这样折腾,小鸟居然没死,还在她家养出了几根灰色的羽毛来,过了一个多月,已经和她很亲了,只吃她喂的小米糊。 后来有一天,爸爸妈妈又吵得很凶,她照常一个人待在卧室里,抱着羽翼丰满的小鸟睡了一觉。她睡得很浅,半梦半醒间听到邻居家收音机放着好听的歌,还知道妈妈给她盖被子,醒来脸上泪痕还在,桌上放着一碗剥好的瓜子,鸟窝却空了。 她等啊等,小五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家搬去了镇上,又搬到了城里,她上了小学,又在不同的城市上了初中、高中,再也没有一只鸟从天而降,掉在她的筐子里了。 又过了很多年,朋友推着轮椅带她在花鸟市场散心,她一眼相中了一只灰色的小鸟,决定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可是这只鸟又不要她了。 * 音乐家教中心打来电话,近期报名的家长都已经分配给不同老师,没有多余的名额给她。这几年早教市场竞争极其激烈,这家中心客流量不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夏聆想到每月至少有两万的兼职工资,除去还房贷的部分,生活上还是可以省一省的。她在B站刷了几个音乐区UP主的视频,又把乐队给的专辑草草听了一遍,对着镜子拉上几首练习曲,一种孤独而空虚的感觉充满了身躯。 到点了,她想喂鸟,和鸟说话。她又在想小五了。 她坐立不安,好像整个人被一层阴郁的保鲜膜严严实实地裹上,喘不过气来,想要找点活儿干,总打不起精神,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换了几个频道,什么都没看进去。最后她把蓝牙音箱打开,随机播放,一首首歌剧在偌大的空间内飘荡,衬得屋内越发凄凉。 夏聆坐不下去了,出门前把窗子开了一点,祈祷小五不要被猫逮到,还能记得回家。 人民广场坐落在整座城市最热闹的区域,高峰时段通行量庞大,是小偷骗子的天堂,乞丐流浪汉的饭锅,青年艺术家的展示厅。 傍晚六点,夏聆从地铁口被人流挤出来,天边正卷着几幅酡红的云彩。 熟悉的公园角落已经被几个学生模样的姑娘占了位置,她们穿着飘逸的汉服,弹着琵琶古筝,拍视频的叁脚架后面,路人们扎堆围成一圈鼓掌叫好。 夏聆找了处空旷的树荫,熟门熟路地往石墩上摆了两张码,一个支付宝一个微信,往身上喷了一圈避蚊胺,站定就开始拉琴。 距离第一次在这里卖艺已经过去了八年,她上学时是真的苦,但熬过来了,生活越来越好,现在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也有了跳槽的资本。然而有时她跟着乐团演出完,看着散场的人群,心里会突然空茫一瞬。 她要混多少年才能成为首席呢?要多少年才能在人才济济的行业内有些名气,站稳脚跟?经过严苛的考核和刻苦的训练,在大型乐团中当一颗螺丝钉,收获的快乐就比街头卖艺挣钱的时候多吗? 观众的掌声是给团队协作的,不是给她一个人的。 她喜欢别人夸她,给她一个人掌声,告诉她“你拉的琴真好听,值得我付出两块钱请你坐公交”。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在公交上高兴地哭回了学校。那时候她年纪太小,特别感性,过了这么多年,她发现自己依旧没长大,还是那个执拗、情绪化的孩子,生活中的一点不如意就会让她低落很久,一点高兴的事就会让她兴奋很久。 她现在太需要有人夸夸她,陪陪她了。 越来越多的人在树荫下驻足,挎着LV的时髦白领,工作服沾满油漆的农民工,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拎着菜篮子的老奶奶,都在认真地倾听,很多人拿出手机扫码。支付宝到账的声音被她关掉了,几首曲子拉完,入账五百多,不知是哪个有钱人一次性给了两百。 “小姑娘,你是专业的吧?音乐学院的?”有个大叔问。 “是的呢,出来挣生活费。” “谈朋友了吗?” “谈了呢。” 换成以前她势必说没男朋友,再多拉几首曲子,让这些公园相亲角的熟人多说会儿话,多给点钱,等够本了就敷衍几句火速离开。但她现在卖艺对钱没有那么大的欲望,也就不耽误热心群众了。 大叔果然有点失望地走了。夏聆闲闲地喝了口水,准备换一首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梁祝》,忽听有人声音洪亮地笑道: “谈了也可以再物色物色嘛,女孩子得放机灵点。我看对面那个小伙子就不错,也是音乐学院的。” 夏聆心想这是哪个大妈这么锲而不舍,定睛一看,却有些面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大妈五十多岁,一张大宽脸,身材丰满,穿着洋气的花裙子,双手拎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编织袋,称得上孔武有力。 她向人群外努努嘴,观众们朝那儿看去,几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哇”了一下,全跑去围观了。紧接着,夏聆这边的客流量急剧下降,听小提琴的路人就像被磁石吸引,纷纷聚往不远处的广场边角。 ……还做不做生意了!难道卖艺也有性别歧视? 还未看清那个坐在石凳上的身影,和弦就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秒。 广场一端,熙熙攘攘的人潮忽然静止了,喷泉雕塑旁,几只啄食面包屑的鸽子抬起头。 钟声敲过六下,古典吉他开始低低吟诵,透明的音符在尼龙弦上跳起优雅轻盈的舞,从灵巧的指尖倾泻到空气中。 歌声就在彤红的夕阳下缓缓升了起来。 “Alas my love, you do me wrong, To bsp; me off discourteously, For I have loved you all so long, ing in your pany…” 这嗓音如此独特,以至于听过一次就再也不能忘记,夏聆怔怔地站在原地,记忆的暗流涌上心头。 金色的光芒从云缝间漏下,穿过茂密的枝叶,洒在男孩黑色的棒球帽上。他垂首抱着吉他,左脚踏着一块石头,灰衬衫雪白的边纹随着拨弦摇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那极净、极清的歌声,仿佛来自于无垠的苍穹,在白昼与黑夜的交界处降临人世,一半化为早春暖阳下渐融的冰河,温柔缱绻地淹没城池古道,一半化为秋夜繁星下凝结的露水,清清泠泠地铺满山川旷野。 整个世界都在侧耳倾听。 不知何时,伴奏的提琴声遥遥响起,起先如泣如诉,怀思绵长,再而悠扬婉转,清越激昂。最后,一切热烈的情感都在跃动的弓弦上爆发,它是如此悲伤,又如此愉悦,当现实和回忆交织,轻快的曲调已不能承受复杂的情绪,在一个高音符处戛然而止,只余吉他低徊的共振。 白鸽们围绕着吟游诗人盘旋飞舞,绘成一幅奇妙动人的画卷,有听众动容地跟着哼唱起这首耳熟能详的古老民谣《绿袖子》: “Greensleeves ; all my joy, Greensleeves ; my , Greensleeves ; my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人群像被分开的红海,让出一条道。余晖映照在持琴的姑娘身上,她的黑发亮闪闪的,碧绿的衣裙飘荡在风中,仿如歌中那个明净纯洁的意象,从异国他乡、百年光阴外一步步走近。 弹吉他的男孩终于抬起了眼帘,一双深眸穿透晴空,明如秋霁。 他看着她,唱着歌,嘴唇微微上翘,好像生来就是这么愉快,宛如罗西笔下弹琉特琴的天使从油画中活了过来。 我已爱上你如此久, 欣悦于你的陪伴, 绿袖子是我全部的快乐, 绿袖子是我的喜悦, 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 只有你才是我的心爱之人。 周围不少人都拿手机拍下了这极具艺术美感的一幕,夏聆在他直率的目光中突然有些不适应,再看看一旁激动的观众,脸颊就一点一点地红了。 穿灰衬衫的男孩继续唱: “God I pray to prosper thee, For I am still thy lover true, e onbsp;again and love me.” 我祈祷上帝保佑你, 因为我依然是你忠贞的爱人, 回来吧,我的爱人。 最后一抹和弦归于寂静,余音绕梁不绝,观众们发出激烈的喝彩,有老外在拍手喊:“Encore!” 要求再来一曲的越来越多,男孩摘了帽子,对扫支付码的路人鞠了一躬,将吉他放入匣内,大家只好意犹未尽地散去。 “噗。” 夏聆没料到自己会笑出声,连忙捂住嘴。 男孩坐在凳子上,蹬直长腿伸了个懒腰,歪了下脑袋,“怎么了?” 夏聆指了指他的头发。 这孩子相当年轻,她猜测不到二十岁,头发留得有些长,中间挑染了几根灰毛,摘了帽子后“biu”地一下翘起来,都要戳破天了。 男孩试图把固执的呆毛压下去,可无论怎么弄,它都高高翘着,还有生命般越翘越高,几乎和头顶垂直。 “要沾点水吗?”夏聆灌了几口矿泉水,倒了点在手心里。 “不,不用了。”他的脸颊染上两团玫瑰红,咕哝着重新戴上帽子。 这年头居然能看见害羞的小弟弟,夏聆玩心大起,在他身边坐下:“刚才听人说你也是本市音乐学院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玩古典的边弹边唱,要是你们老师知道,会不会生气?” “古典吉他和民谣吉他都是可以伴唱的。”男孩认真地说,“而且我是声乐系的,不是吉他专业。” 夏聆倒有些惊讶,古典吉他与钢琴、小提琴并称世界叁大乐器,技巧复杂精妙,他的造诣已经相当高了,居然不是本专业,只能说天赋超群。 “你导师是谁?” 男孩斜着身子给她看手机里的照片,很自然地又离她近了点,软软地说:“是高老师。” 好闻的橘子香水味从他身上传来。 夏聆一看照片,哎呦一声,这不就是那个拎菜的大妈?难怪觉得面熟,声音也特别响亮。这个教授履历极其牛逼,在界内地位高超,不仅会唱歌,还精通数门乐器,给国家领导表演的次数比去办公室多。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叁个月前和这个高老师带领的志愿者团队下乡义演,却遭飞来横祸,一辆大货车差点把她的小身板给压碎。还好她命硬,志愿者们来的及时,叫救护车把她送去医院了。 “高亢教授,她只带博士啊?你……应该比我小吧?我是17届管弦系的本科。” 男孩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可夏聆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好像比看上去的年龄要大一些。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张身份证,“姐姐,我不是博士,不过没骗人,你看——” 夏聆哭笑不得,谁交朋友还掏身份证啊?瞟了眼,他跟学校办了集体户口,地址和她身份证上的一样,年龄快二十一,名字叫程玄。 太小了……真是老天爷赏饭吃。 “如果你觉得我唱得还行,可以扫码,微信支付宝都行。” “……” 原来萌萌的小弟弟也是来挣钱的。 夏聆打开支付宝,赏了他五十块,收款账户是一个很奇怪的名称:比卡博慈善基金中国分会。 “你信教?” 程玄摇头,诚恳道:“这是一个帮助濒危鸟类的基金会,总部在澳洲。绝对安全,不是洗钱。” 提到鸟,夏聆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她的心情比出门时好多了。肚子适时叫了一声,“你吃过了吗?我今天挣了不少,请你吃顿饭,当然,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程玄高高兴兴地说:“好呀,谢谢姐姐,我不挑食。” 夏聆缩回手,要命了,她差点揉上人家脑瓜子。 “那我找一家附近的店啊,吃完你如果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学校吧,最近这一片好多小偷,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呢。” “嗯嗯。” 太乖了太乖了太乖了……夏聆有一瞬间觉得为这个漂亮弟弟一掷千金也不是不可以。 ——————————— 鸽子:大家都是鸟,为什么你这么秀? 作者外行,不要深究音乐。 为庆祝吴亦凡被刑拘,今日双更八千字,二更在晚上八点?(?????????)? 希望占有社会优势资源的人能坚守道德底线,受到侵害的人能勇敢地站出来指认罪犯,大家互帮互助,局面会改善的。 -- 程玄(二更) 夏聆不知道男孩子说的“随便”是不是真的“随便”。她以前和季崇晖出去吃饭,没她点单的份,都是他吃什么,她跟着吃,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请男生吃饭。 挑餐厅的时候套过话,程玄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于是她开了个大,在广场附近选了一家高档创意西餐,在大楼顶层,人均消费388,点完餐觉得好爽,好自由,好心疼。 程玄虽然看上去是喝露水长大的小仙男,但毕竟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是要补充蛋白质的,于是她叫了M5的牛排,两个人分。从进大楼的时候她就在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他似乎经常出入高档场合,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如果和他谈恋爱会很花钱吧……夏聆坐在露台上,咬着吸管,杨梅汁酸到了牙。 她怎么能意淫刚认识的纯洁小弟弟呢!真是太邪恶了。 再说他那副嗓子,那双手,随便唱唱就有一顿饭钱了,至于让她花钱吗? “你在想什么?”程玄在她眼前挥挥手。 夏聆立马回神,礼貌地微笑:“我看你挺喜欢吃沙拉的,要不要再给你叫一份?” “不用不用。”他眨了眨眼睛,“你如果不吃了……” “啊,都给你。”她把自己的盘子推过去,程玄把里面的藜麦、腰果花生核桃一扫而空,然后叁两口解决了蔬菜部分,剩下两片烟熏叁文鱼。 “早知道我应该带你去素食餐厅。” 她用叉子卷着叁文鱼,忽然手一抖,叉子当啷掉在地板上。 “我来。”程玄弯腰,他个子高,左手还在桌上,右手一捞就把叉子拾了起来,交给服务生,“麻烦换一把。” 再望向夏聆时,她托着腮,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昨天在宠物医院里做什么?” “什么医院?”他疑惑。 夏聆细细审视他,“你不要告诉我认错了,我耳朵很灵的。你食指的伤还在呢。” 程玄下意识看向左手,指腹什么痕迹都没有。 “姐姐……”他无奈地笑笑。 “抹了什么药膏啊,这么有效。”夏聆抿了口饮料,“我从来没见过医生涂香水,你为什么要扮成医生?” 程玄说:“我不放心我家的猫,医生允许我观看手术,给我弄了一套衣服穿。” 直觉告诉夏聆,这个解释在骗鬼。 “我真的没有去偷东西,也用不着偷,到处都是监控。”他的目光无辜而急切。 夏聆被他小动物般的眼神看得心软,“好了,只要不违法犯罪,你做什么我管不着。不过,你真的没听见有人在说话吗?” 程玄垂下眼睫,思考了片刻,“你听见什么了?” “救救我,好疼,带我走。” “什么样的声音?” “不知道,特别弱,若有若无。我总觉得不是电视剧里的声音。”她小声嘟囔。 “我没听见,当时医院里只有我和几个医生。”程玄斩钉截铁地道,又蹙起眉,“不过我听说,五六年前,那片街区有一个老太太被抢劫犯捅死在屋里,不知道住在哪栋房子,现在的店铺都是居民住宅改建的。” 夜晚露台的风凉飕飕,配上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夏聆立刻出了身冷汗。 犹豫半晌,她苦恼道:“你还别说,我最近遇上灵异事件了。就前几天,我深夜回家,碰见了……超自然生物,他还摸到我了。进门前我听见有人在屋里唱歌,唱得可好,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的鸟。还有啊,我家浴缸的水莫名其妙就没了,窗户自己开了,音响自己会放歌……我的天,太玄乎了。” “那你要不要——” “我才不搬,这是我的房子,我花钱买的。” “——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夏聆呆了:“啊?” 程玄看着她。 两人对视许久,他的嘴角慢慢扬起,“我的室友刚刚搬走了,租金一个月2500。” 夏聆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你吓我一跳……不用,我是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到的,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命硬还是这些纸老虎硬。况且,我还有一只鸟,我得和它住在一起。” “你说的鹦鹉不是飞走了吗?” 夏聆把果汁喝完,舌根有点发苦,慢慢地说:“它只是出门遛弯迷路了,小五很聪明,它会回来的。” 程玄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没理会,点点头,用刀叉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一块一块,淋上酱汁。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切完牛排,他擦了擦手。 过了一刻钟,程玄还是没有回来。他除了一把吉他,并没带背包,座位空空的,夏聆嚼着牛排,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去了男女公用的洗手间,喊了一嗓子,没人应答。去前台问,服务生告诉她那位先生匆忙买过单就走了,连吉他和信用卡都忘了拿。 夏聆心中警铃大作,可想到程玄那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子。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和服务员说一起吃饭的男士是刚认识的朋友,卡和吉他先帮他拿着,如果后面有人来找,就联系她。 饭还没吃完,她回到露台,对着辉煌的夜景味同嚼蜡。十分钟后,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姐姐,我有急事,抱歉把你一个人留下,账单我先买了。牛排如果太大了,下次我切小一点。】 夏聆把程玄的盘子扒拉过来,一整盘牛肉他都没吃过,专用的牛排刀叉也没入过口。还好M5牛排分量不多,她一个人也能吃完。 他到底干什么去了?神神秘秘的。 白嫖了一顿饭,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出大楼,初夏夜色安宁,灯火璀璨,蛐蛐儿在停车场的草丛里鸣叫。 “牛肉味,好香……” “一闻就贵,要花几天工资呢……” “不想在这盯了,好饿……” 夏聆猛然回头,人行道上半个影子也没有。 鬼都嫌贵,这年头难道连超自然生物都内卷了? 她告诉自己要习惯,背着两把乐器进了地铁,准备回家泡个热水澡,然后把孝敬鬼老爷的面包扔了。 是人是鬼都要打工,装什么高高在上啊! * 开了灯,往沙发上一瘫,夏聆把吉他盒打开,里面有一张失物招领卡,写着手机号。 她陷入沉思,关于这几天的魔幻遭遇,还有今天遇到的人。 泡澡的时候夏聆差点在浴缸里睡过去,朦胧中听到啾啾的叫声,她顿时一个激灵,跨出浴缸光脚往客厅跑。 “小五!” 她热泪盈眶地看见小灰鸡正在笼子外踱步,用尖嘴磕着水碗,不是做梦! 夏聆一把将它捧起来,“宝宝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姐姐对不对?小五最乖了,姐姐给你买最好吃的粮,以后再也不说你笨了,小五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可爱最漂亮的鸟宝宝!” 她么么么亲了一阵,无意中在镜子里看见自己赤身裸体,抱着鸟狂吸,又蹦又跳,简直就是个举世无双的大变态,咳了几声,冷静下来。 “你飞哪儿去了?还知道回家?你怎么不在外面勾引人家母鹦鹉呢?怎么不在外面被猫吃了呢?脑壳有包啊往外飞!我对你不好吗?你这么想走,你走啊,飞啊,有种别回来!”她越说越气愤,刷地一下打开窗户,“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外面传来几声猫叫,她双手捉着鸟,作势要往下扔,嘴里阴阳怪气地道:“哎呀,这是谁家不听话的小鹦鹉啊,惨了哟,要喂猫了哟~~ 叫你不听话,叫你往外飞!啊,还飞不飞了?说话!以后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小五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夏聆啪地关了窗,“给你一个教训!” 一人一鸟对峙着,她蓦地一抖,失声喊道:“小五!谁欺负你了?你的头毛呢?毛呢?跟姐姐说,是谁把你那么漂亮的头毛给拔了?” 她在小鸟的脑袋上翻来翻去,玄凤是凤头科鹦鹉,头顶有长长的一簇翎毛,情绪变化时会立起来,可酷了。然而现在,最长的几根灰毛都不见了,它不在掉毛期,显然只有外力才能造成这样的变化。 “可怜的宝宝,受委屈了……我们小五在外面受苦了……”她眼圈红了,搂着鸟给它顺毛,“姐姐不骂你了,姐姐错了,原谅姐姐吧。”又狠狠亲了几口。 小五被她的无情铁嘴亲得晕头转向,伏在她柔软起伏的胸前,撒娇蹭了几下,黑眼睛一眨一眨。 “往哪儿蹭呢?小孩子不学好。”夏聆揪住它的翅膀,扔进了鸟笼,“等我洗完澡,给你好好上安全教育课,我夏家没有你这么不守规矩的小坏蛋。” 她飞速冲完澡,换上睡裙,在网上搜“如何防止鹦鹉离家出走”,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来。 “……高老师?”她通过声音判断出来,有些不可置信。 “夏聆,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你还记得我呀?”高亢和蔼地笑道,“你下午在广场上拉的曲子我听了,查了下你的学校经历,不愧是年年拿奖学金的好孩子。你最近怎么样?在哪里工作?” 夏聆摸不着头脑,笑着和教授寒暄了几句。 “我晚上和几个朋友聚餐,听佑祥说啊,你给她家孩子教小提琴呢,怎么不继续教了?” 夏聆丧气地揉着眉心,圈子小,事儿就传的这么快吗? 季崇晖的母亲徐佑祥是国内着名的钢琴家,也是音乐学院的荣誉校友,和高亢一起吃饭可谓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嗯,因为找到一份兼职,所以暂时没法顾上徐老师家了,真挺不好意思的……” “没事儿。是什么兼职?”高亢好奇地问。 夏聆就把乐队的工作说了,高亢客气地夸了她几句,又委婉地问她以后的打算。 “是这么一回事……” “啾啾啾,啾啾!”小五在笼子里嚷起来。 夏聆捂着手机训斥:“安静点!” “现在学院和英皇、柯蒂斯、巴黎国立、汉诺威都有交流,明年准备派一批人去公费研学,今晚吃饭才知道,不一定非要在读生,毕业五年内的都可以。我想问你有没有出国学习的意向?无论是对专业技能还是以后的工作都很有帮助。” 幸福来得太突然,夏聆声音都不稳了,“真的吗?” “啾啾啾啾……” “别吵!”她拿块布盖上笼子。 “咦?什么声音?” “不好意思老师,是我养的鸟,它刚回家有点激动。谢谢老师,因为我还签了工作合同,所以得考虑几天,如果要去的话,得准备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高教授的声音放松了不少,“没关系,你仔细考虑考虑,想去就告诉我,我给你安排在筛选名单上。虽然有我推荐,但还是要竞争的喔。” “好的,太谢谢老师了!” 挂了电话,她“啊”地一下冲进卧室,在床上快乐得滚来滚去。 转运了转运了! 翻身了翻身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否极泰来、运势守恒吗?她宁愿再分手一次! 夏聆心情太好了,给小五换了新口粮,孝敬鬼老爷的面包也换了新的。 社会人和社会鬼都不容易,希望它也顺顺利利的,至少不饿肚子。 ———————— 小五:我主人疯了 早上多更了一章,别漏看 -- Йρяoùщěň.čoⓜ 多吃水果 小五作为一只鸟,体验到了大学生们放假回家的待遇变化。 刚回来的两叁天,夏聆把它当宝一样宠着,要什么有什么,几天以后,进口粮就变成了国产粮,等到一周后夏聆准备好材料去酒吧签合同的时候,它连啾啾叫唤的资格都没了。 “别打扰我练琴。”这个女人无情无义地说。 于是小灰鸡吵得天翻地覆,不带它出门就拿头咣咣撞笼子,夏聆迫不得已,牵着根绳,打车带它去了人鱼酒吧。 也许它多听几首歌就会唱了呢?给酒吧添点生意。 坐在出租车上,夏聆时不时瞄一眼微信,程玄的吉他和信用卡都在她家,她叫他来拿,可对方一直没有回复。 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打电话也关机。 许是她愁眉苦脸,小五跳到手机上,爪子盖住屏幕,把黄黄的小脑袋往她手心里贴,嘴里嘰里咕噜不知道在说啥,倒像吃醋的模样。 夏聆觉得有趣极了,逗它:“我就要给他发微信,我还要请他吃饭,和他一起练琴,他长得可帅了,是我喜欢的款。” 小五斜睨她:“啾啾啾?” 夏聆:“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轮到小五傻眼了。 夏聆:“我在说,我要给你剪指甲,划得人痛啊。” 小五默默收了爪子,坐在她手机上,像个灰黄相间的玩偶挂件。 叁点半,一人一鸟到了人鱼酒吧。这回白色大门是开的,夏聆一进去,就感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 小福、安迪和邦妮都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鹦鹉,“这是……” “我养的玄凤,非要跟我一起出门,我要是把它放在家里,怕它又飞走了。咱们工作的时候不用管它,它噪音不大,不行就关到厕所里去。”⒭οцщёη8.⒞οⓂ(rouwen8.com) 小福笑得肚子都疼了。 电视上在放《猫和老鼠》,是汤姆卧轨自杀的那集,他拉长嗓音,用翻译腔说台词:“可怜的汤姆,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别贫嘴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 那是个穿着黑色牛仔外套的男人,叁十上下,皮衣上的金属链条泛着银光,他的气质也像金属一样冷硬,因为过于英俊的容貌,让人想起精雕细琢的银器。 终于有个纯种中国人了,夏聆想。 “队长你好。”她大大方方地打招呼。 “夏小姐你好,我是杜冰。你喝什么?”他礼貌地点头致意,手上拿着调酒用的玻璃杯。 “我随便,谢谢。” 杜冰把合同从吧台上推过来,“你先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带来的材料你给安迪。” 夏聆看合同条款的同时,他戴上黑色手套,行云流水地调了一杯鸡尾酒,杯底一朵银色的小花旋转着绽开,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合同上没有说截止日期?” 杜冰把饮料端来,“我们酒吧的员工都没有规定工作期限,一年,两年或者五年,随你。目前我还没有收到员工的离职信,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福利和工作环境在行业里很有竞争力。” 夏聆挑眉,老板很自信嘛。 安迪把她的材料都复印好了,原件还给她:“队长从意大利带回来几张很好的谱子,我们等会儿排练一下。编曲你不用担心,是邦妮的拿手活儿。” “你的小鸟放在洗手间里真的不要紧吗?”小福笑眯眯地抚摸鸟头,小五跳着后退,发出愤怒的喷气声。 杜冰又端来一个小碗,里面是用水泡着的藜麦,放在茶几上。 “啾啾。” “嗯,不用谢。” 夏聆对这个善解人意又绅士的队长好感度直线上升,抱臂看着他把鸟引到干净的烟灰缸里,绳子拴在果盘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耳朵形状奇特,尖尖窄窄的。 她曾经在新闻上看过,某个火灾幸存者整形后就成了精灵耳,料想队长也是类似,只是必然不好问他的伤心事。 喝完饮料,大家就去叁楼的工作室干活了。 像上次小福说的那样,杜冰确实啥都不参与,只做前期工作和经营管理,偶尔作为乐队成员上场,直接弹小福那部分谱子,所以连练习都不用怎么练,听几次就行了。 团队工作的氛围很棒,叁个人都非常专业,也耐心,有很多夏聆不懂的术语会细细地教。只过了一个小时,她就和他们完全混熟了,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从国外带回来的民谣很好听,小福清唱了一遍,夏聆又被他的嗓音给迷住了,竖起大拇指夸他。 “我嘛,也就是唱着玩玩,要真碰上专业的,也得甘拜下风。”他眯着细长的桃花眼说道。 “这首曲子难度这么大,歌词也拗口,除了原创作曲家,谁还能比你唱得更好?” 邦妮捂着嘴笑,遮住两颗大门牙:“你可以训练你的小鸟唱,玄凤很会唱歌的。” 她开个玩笑而已,夏聆却不知怎么想起了程玄,要是他来唱…… “不过说真的,”她十分放松地把腿架上茶几,“我前阵子认识了一个校友,他的声音……很难形容,听过就会永远记得,技巧也顶尖,要是他能来咱们乐队合作,无论是唱歌还是弹吉他,录个视频,肯定能火遍全网!” 小福受伤地捂住心口,泫然欲泣:“这么快就抛弃我了……我哪比得上人家有种族优势?” “我校友是中国人呀,姓程。”夏聆不解。 小福张开嘴,安迪把他挤到一边:“上次有个喀麦隆黑人唱rap,把这家伙比下去了,他一直记在心里呢。你一提比他强的,他立马就想到黑人。” 邦妮也说:“亲爱的,你不会失业的,我觉得你的钢管舞天下第一,上了杆子找不出比你更骚的。你跳给小夏看,我保证她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夏聆的脑子里就全是跳钢管舞的帅哥了。 时间过得很快,六点半杜冰上楼送吃的,酒吧的厨师和服务生也陆陆续续来上班了,一楼很是热闹。 夏聆叼着火腿叁明治下楼,小五被几个服务生围着,正啾啾啾地说话,很不乐意别人摸它。 她解开绳子,坐在沙发上,小五哼哼唧唧地趴在她肚子上,委屈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骂了几个人。她一边敷衍地“嗯嗯嗯”回应,一边刷淘宝,很多水果打折。 正是吃荔枝的时候,她下单了几公斤桂味,浏览相关页面,又买了梨和猕猴桃,还有一些日用品,准备关掉程序,小五一爪子按住她的手。 夏聆:“?” “啾啾啾。” 小五用舌头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夏聆都怀疑它成精了,眼看橙子的数量超过叁筐,捏住它的爪子:“够了啊,过分了,买这么多。” “啾啾。” 夏聆想看看它智商到底高到了什么程度,放开手。小五盯着大数据推荐,点进了皇帝柑,一口气买了五公斤,又点进葡萄柚的页面,只见它一阵小鸡啄米,柚子的数量从0变成了20。 夏聆懵逼了。 小五的翅膀伸到她手指下,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却没摸到羽毛…… 屏幕上出现了“指纹支付成功”的提示。 夏聆:“???” 小五:“啾啾啾。” 不要告诉她它连数字都算好了,刚好卡在购物车可以指纹支付的线上! 这还是鸟吗? 不是说建国后不许成精吗?? 她混乱地吃完了叁明治,眼光极其复杂地看着小五。 绝对是巧合。 哪有鸟这么聪明的?边牧都做不了叁位数加减。 嗯,巧合。 她自我洗脑了五分钟,休息时间结束,接着上楼辅助邦妮编曲了。 * 第一天的工作异常顺利,时间过得很快。七点多的时候,夏聆接到了高教授的电话,背景很嘈杂。 “小夏啊,你现在有空吗?人在哪儿?” 原来今晚大剧院有个英国乐团来演出,高亢作为中方的文化交流大使,受邀演唱英文传统民歌。然而乐团里的老外们不知怎么吃坏了肚子,一小半人上吐下泻,被送到医院做检查了。由于观众里有两国领导,演出说什么也得继续进行下去,音乐学院作为演出的联办方,紧急调人过去伴奏,务必要圆满完成下半场。 教授之前特地通知她留学名额的事情,她铭感在心,所以一接到搬救兵的电话,就和队长一五一十说了。杜冰算得上绝世好老板,让她把小五放在酒吧,叫安迪开车送她去剧院,夏聆坐着风驰电掣的跑车,有种自己被宠成小公主的错觉。 “说是中午没管住嘴,在饭店吃了不干净的小龙虾,已经报警了。”到了剧院,高亢在后台无奈地对她说。 夏聆担忧道:“希望他们只是食物中毒。我家那边每年夏天都有横纹肌溶解的病人,就是吃小龙虾吃的,特别凶险,在床上躺一个月救不回来的都有。” 一个中国人在老外耳边翻译,那老外听完脸都绿了。 “他是英方的负责人。”高亢怜悯地摇摇头,又用英语对老外说了几句。 老外走过来,半信半疑地打量夏聆,吩咐人带她去换衣服,突然身子一晃,抱住垃圾桶干呕几下,旁边的翻译赶紧把他扶出去了,老远都能听见一连串虚弱的“Fuck”。 夏聆:“……所以老师,我要做什么?” “我等会儿要唱的是《绿袖子》。上次听你给程玄伴奏,很不错,感觉你对这个曲子很熟。唱之前有个提琴演奏,他们好几个拉琴的都在医院催吐呢,所以我推荐你上。”高亢对她眨了下眼睛。 夏聆去更衣室稀里糊涂地换了黑裙子,稀里糊涂地化了妆,又稀里糊涂地上了场。 她本以为只是拉一小段前奏,再回归老本行,加入合奏大军,但上场前才知道因为人手少,临时改成了独奏,连头带尾四分钟。 还没来得及产生压力,明亮的聚光灯就已经打在了她身上。 眼前皓白一片,前排观众的面部逐渐清晰,掌声哗啦啦响了起来。 这样的景象似曾相识,却又那么陌生,只有考试和卖艺的时候,她才会独自面许多观众,可这一次,观众的数量太多了。 夏聆不是怯场的人,别人让她上,她就敢上,持琴俯身一躬,微笑地望着前方。 灯那么亮,仿佛能照亮她的未来。 前奏轻轻地摇了起来,她舒展手臂,第一个音落得稳而长,犹如钟声回旋。 卡罗琳·坎贝尔的版本。 高手往往能把简单的谱子叙述得扣人心弦,这首歌就是最好的试金石之一。它的旋律并不复杂,却带有强烈的故事性和生命力,演奏它的人必须呈现出自己对故事的理解。 相传《绿袖子》是英王亨利八世所作,故事中的国王在打猎时遇见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夏日的微风吹动了她飘摇的绿袖子,也吹动了他的心,但由于身份悬殊,姑娘选择悄悄离去,国王空自怀念。 第一段深沉忧伤,宛如翻开一本被时光尘封的羊皮卷,古旧的画面徐徐展开,仿佛能看见教堂耸入云霄的塔尖和幽幽的烛光。第二段轻快如水,回忆着郊外的相遇,葱郁的森林在灿烂的阳光下恣意呼吸,欢畅的溪水打湿了摇曳的裙摆,姑娘在鲜花盛开的溪畔投来惊鸿一瞥,马背上的国王久久不能回神。第叁段激越澎湃,国王对心爱之人展开热烈的追求,倾诉炽热爱意,然而宫门深深,爱情无法抗衡对自由的追求,以悲剧告终。 乐曲层层递进,荡气回肠,一首奏完,掌声久久未歇。 夏聆用最优雅的姿势向观众席行礼,与上台的高教授握手,教授在台中站定开唱,她的琴声融入大部队,烘托人声。 不愧是国宝级的歌唱家,教授的气息极稳,发音饱满清晰,高音轻轻松松就唱了上去,感情的表达恰如其分。 下半场音乐会在欢呼中结束,任务完成,夏聆在后台碰上了英国负责人。 他居然还没去医院,硬撑着看完了表演,激动地握着高教授的手,对援场救兵们表示感谢。而后又把夏聆叫过来,让翻译问长问短。 “这孩子想参加我们学校的国际交流项目,她以前报名过,但因为工作留在国内,这次又报了。”高亢对负责人说。 负责人虽然在厕所吐得憔悴万分,但还是打起精神,呜哩哇啦说了一通。 “他是英皇的教授,说你演奏时的感情非常到位,适合这种曲子。”高亢笑道,“你今天帮了他的大忙,他要帮你写推荐信呢。” 夏聆傻呵呵地笑,心中乐开花了。 “这是乐团送我的礼物,我家香水够多了,用不上,你拿着吧。” 她道谢接过,是一瓶祖玛珑的柠檬罗勒橘,官网卖得挺贵。 高亢又领着她来到剧院的储物间,里面冷气很足,放着许多包装好的大筐,“这些都是中方送给乐团的水果,现在荔枝季嘛,中国特产,他们欧洲没有。我跟助理说了,除了荔枝之外给你拿一点回去。” 说着,教授就开始亲力亲为地搬箱子,夏聆哪好意思让她干活,“老师,我刚买了许多水果,真不用了,家里放不下。” 没想到箱子看起来不大,里面却放了冰袋,她根本搬不动,目瞪口呆地望着高亢——五十岁的大妈这么有力气吗? 那些沉重至极的筐子在教授手里,就像几根萝卜几捆菜,只见她毫不费力地摞起叁个,抱到运载车上,气都不喘:“我给你弄点橙子、柚子、柠檬还有芦柑,都是国内绿色基地产的,专供中央,小姑娘要多吃水果,补充维C。” 夏聆想拦又拦不住,欲哭无泪地道:“老师,我一个人吃不完……” “吃得完吃得完,橙子柚子都好存放,夏天反正要开空调。”高亢搬了整整一车,“你别客气,带回去吃,我也没给你发工资,你要是不收,我下次就要请你吃饭。” 夏聆别无他法,只能谢过教授,推着车走出剧院,晕晕乎乎地叫了出租车。司机师傅帮她把水果搬进后备箱,抱怨真重。 她问小区保安要了辆推车,千辛万苦把水果运回公寓里,等到坐在地板上挥汗如雨,才想起小五还在酒吧。 挂钟指向十一点,今天实在没有精力再出门了,她给杜冰打了个电话,得知小五在楼上乖乖睡觉,就放下心,打算明天上班再去看它。 房间里弥漫着柑橘芳香的气息,她躺上床,照例把微信的红点都点掉,忽然惊坐而起。 时隔一周,程玄终于回复了。 ———————————— 今天过生日,又长大一岁啦,祝我早日成为大圆镜!(???) 谨慎吃小龙虾,我们这边每年都有横纹肌溶解综合征的,很很危险,就算自己买来烧也中招了。 作者不懂小提琴,解读都是自己瞎读。 -- Йρяoùщěň.čoℳ 夜半歌声 程玄的微信名是一个橙子图案,头像是一张照片,湛蓝的大海边,一只戴墨镜的灰色小鸟朝镜头举起翅膀,好像在比V”字。 【姐姐,不好意思很久没回复你,让你担心了。我这几天出去表演了,因为行程特殊,不许带手机,今天刚回A市。】 【谢谢你帮我保管吉他和银行卡,如果方便的话,我来你家拿,顺便请你吃个饭。】 夏聆看着这两条消息,眉头皱起来,从没听说过表演还要收手机的。 【是去部队了吗?】 【……差不多。】 她半信半疑。 程玄发来一个朝鲜国旗。 【高老师叫我去的,她说我看上去很社荟主义。】 夏聆发了一个“玉亮看手机”的表情。 【好吧。那你这几天都有空吗?】 【嗯嗯有的(@^▽^@)ノ 听老师说你今晚轰动全场,英皇要给你出国名额~恭喜姐姐,你超超超超超棒的!!我这个月津贴发了,请你吃大大大大大餐!!】 这小嘴甜的。я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夏聆不吃这套,很温柔地开语音问他:“上次你为什么急匆匆就走呀?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我室友出车祸了,一开始以为是诈骗短信,后来接到电话就赶过去了。吃饭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说,第二天就要出国。】 【啊这,他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要住几个月院,他爸爸妈妈赶来A市照顾了。姐姐你上次说你也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很难受吧?我看他麻醉过了很疼的样子……】 【我只是骨折,不严重,不过麻醉过后是挺疼啦……有人心疼真好。】 【为什么这样说?】 夏聆把“我父母去世了朋友也很忙”删掉,总觉得对着善良的弟弟卖惨有些矫情。 【我以前的室友才不会来医院看我。】 【那你要不要当我室友?】 【啊……】 【我公寓空了一个房间,正在招租。我很爱干净,会做饭,就是需要一个人洗碗。所有室友都给我五星好评~】 【哈哈哈哈哈不了,我买了房子,还要养鸟,我家鸡很吃醋,看我跟别人一起住要气死。】 想到小五,夏聆下意识望向空空的笼子。 【原来姐姐都买房了,好厉害!】 【嘿嘿,刚买没多久,也就还个几十年贷款吧。】 【你很喜欢你的鸟啊,它是不是很漂亮很可爱?】 【嗯……它是玄凤,很笨的,一首歌都不会唱。毛色原始灰,就跟你头像一样,平时只知道吃吃吃,前阵子离家出走,头毛不知道被谁拔掉了,灰溜溜回家,我就没见过这么怂这么傻的鸟。大傻叉。】 夏聆吐槽完,过了十分钟,程玄都没回复。 她忍不住拍了拍他。 【你睡啦?】 【sorry,我接了个电话。后天我来你家拿吉他好不好?姐姐想吃什么?】 【上次你请我,再请就见外了。就在家吃,我烧几个家常菜,你不是说你会做饭嘛?如果方便,你下午早点过来露一手,别花钱下馆子了。】 【好呀,我给你做云南菜ヽ(^o^)丿】 【你云南人啊,少数民族?】 【算是吧,很小的一个族群,建国后就变成汉族了,住在昆明。别人老说我有种族优势,所以我就去学音乐了。】 夏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语音问:“你是什么时候入学的?” “我进校两年,但很早就跟高老师上课了,算是破格录取的研究生吧。平时就是写论文,然后去各种地方交换、演出、配乐,很少跟大课。” 温和清澈的声音在卧室里回荡。 也就是说她毕业时他才入校就读。 夏聆不知为何并没有预想中的失望,反而对他的经历更加好奇,等他来家里做客,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天,顺便问他对LRL乐队有没有兴趣。 【十二点多了,姐姐你快睡吧,今天辛苦了。】 【好的呢,你也是~】 【顺便,你唱歌真好听。】 【(*/ω\*)】 夏聆关掉手机,空调的冷气迎面吹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抿出一丝笑,在床上翘起二郎腿。 闭上眼,黑暗里浮现出男孩在夕阳下弹吉他的画面,那乐声好像有魔力,牵着她的神思,轻飘飘地沿着时光的河道逆流而上,沉入过去。 * 夏聆的日子曾经很不好过。 中考结束后,她才知道父亲赌博欠了钱,实在还不上,在外地跳楼了,债主不依不饶找到她外婆家,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 外婆已经去世多年,彼时她妈正在家祭祖,被人在坟头逼得实在没办法,发誓叁年内还清一百多万。 她妈不过是个普通公司的销售,亲戚都是农村的,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也掏不出万把块钱,于是带着女儿搬去了大城市谋出路,起早贪黑拉业务,加上形象好、勤快精明,就一点点存下了积蓄。 到了高叁毕业的暑假,债务还有叁十多万没还掉,她妈却在火车上突发心肌梗塞,没抢救过来,医生说是作息不规律加长期饮酒,累死的。 夏聆一个人拖着行李去音乐学院报道,当天债主就在大学门口截住她,要她还钱,那么多路人围观,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差点就给他们跪下了。后来班主任来调解,磨破嘴皮说了两个小时,债主终于同意宽限还贷时间。 音乐学院不乏家境优越的学生,班主任瞧她这可怜样儿,拍拍她肩膀,告诉她路还长,心态最重要。 从大一开始,夏聆就学会了怎样在广场上用一把提琴、一瓶矿泉水尽可能多地从劳动人民的口袋里抠出工资。 她妈还在的时候,就算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也没短了女儿上琴课的钱,她也争气,自知天赋有限,凭着一腔热爱和刻苦练习,压着分数线上了这所国内顶尖的学院,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让她妈看见录取通知书。 她在家是个被宠着的穷公主,半只脚踏进社会,是个耐摔抗打的穷人。穷人要想生存,脑子就不得不快点转,开学不出两个月,她就把这座城市里人流量最大、最容易挣钱的地方摸得一清二楚,广场、火车站、地铁口、高级餐厅,全是她的目标。网上流行什么曲子,她就拉什么,大家喜欢听什么,她就练什么,与其说是一个无情的拉琴机器,不如说是一头拉磨的驴。 随着卖艺和拍视频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夏聆发现钱变得难挣了。收入来源最多的高级场所对音乐师的要求与日俱增,同行竞争也十分激烈,在被一名专业客人数落技术差后,她不得不承认职业生涯的瓶颈到了。 因为过多的打工,她疏于练习,停滞不前。 在老师的建议下,她试着把目光放长远,开始把重心转移到练琴上,看到学长学姐们一个比一个混得好,她觉得自己将来也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只要拿到毕业证,最不济也是个音乐家教。 于是室友们背着名牌包出去逛街的时候,她一头扎进琴房练琴,同学们暑假出国交换的时候,她在淘宝上找最耐用最便宜的松香,班级逢年过节聚餐的时候,她为了省钱找借口不去,早上六点就跑去琴房楼排号。 当兴趣爱好变成了赖以谋生的饭碗,它就不那么可爱了。 她只是个普通女生,也知道苦和累,是用意志力逼自己继续下去。当大二体检查出甲状腺结节时,她一下子慌了,想起她妈是怎么死的,晚上老做噩梦,室友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直接给她捐款吗?还没窘迫到那个地步。 给她介绍实习吗?小年轻自己找工作都发愁。 就算老师和同学们对她的态度很温柔,她在下课后来到琴房里,还是崩溃地大哭一场。 太累了,活着太累了。 这种苦得要命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哭累了,睡着了,恍惚又回到了老家的平房,蜷着身子躺在印着牡丹花的床单上,天花板的电风扇嗖嗖地转。暴雨来临前空气闷热,门外是父母的吵闹声,厨房里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她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手上暖乎乎的,她知道那是她的小鸟陪着她,它的羽毛已经长出来了。 朦胧中,歌声似远似近,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了她的眉头。 年幼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歌,是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的,可它那样美妙,那样动听,带着淡淡的忧伤,如同云中的雪花静悄悄地落在枕上,很快她就睡熟了。 在地板上枕着乐谱醒来已是半夜,她一时间以为还沉浸在梦境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歌声依然萦绕在耳畔,逐渐变得清晰—— “Greensleeves ; all my joy, Greensleeves ; my , Greensleeves ; my of gold, And who but my Lady Greensleeves……” 夜深人静,琴房楼早就锁了,值班人员已经离开,不知是哪个学生和她一样被关在楼里,在寂寞中唱起了古老的歌谣。 夏聆推开门,回字形的走廊一片漆黑,对面依稀亮着一盏灯,那歌声和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一起,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从空中轻柔地、曼妙地飘了过来,如皎洁的月光笼住她的身躯。 疲惫好像在一瞬间消失了。 她的心绪随着起伏的曲调沉浮跌宕,高高扬起,缓缓落下,终于挣脱了层层茧壳,在空旷的大楼中翩跹起舞。 这个版本的《绿袖子》崇高而专注,使她想起了叁大男高音之一的卡拉雷斯,但与传统的美声相比,更加贴近现代风格。这把清透的好嗓子是专属于少年人的,他唱得满怀深情,当中流露出金子般的纯真,不知献给谁。 灵感来得突然,她跑回琴房,拿起提琴,猛提一口气拉起来,那人也听见了她的伴奏,重新来了一遍,这次加入了钢琴伴奏。 一曲终了,灯灭了,一切重归寂静。 现在回想起来,夏聆依旧觉得这是她入学以来表现最好的一次即兴演奏。 第二天她的精神还处于紧绷兴奋的状态,在考试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在琴房里睡觉,留到叁更半夜,总能听见他在唱歌,有时在弹钢琴。他的声线多变,可她就是知道,那些曲子都是同一个人唱的,只有他才会在她从孤寂中醒来的时候亮着灯,等她的提琴,再唱一遍。 那时老琴房楼的监管不严,钢琴系、管弦系、作曲系共用这里,除了叁楼经常有老师光顾,学生来得少,其他楼层整天都处于轰鸣状态,只有午夜过后清静。值班人员知道考试周前有学生故意错过锁门时间,在里面通宵练琴,都大方地通融,所以夏聆很幸运地从来没有被赶出去。 她猜测过,对方也许是个天赋秉异的声乐系学生,和许多艺术家一样有怪癖,喜欢在半夜练习,也可能是个钢琴系的,爱睡懒觉,来迟了排不到号,就在大楼关门时溜进来练。 有一次她决定去他的琴房交朋友,走到半路,琴声就停了,等她到了房间外,门是虚掩的,里面没有人影,钢琴上放着几张五线谱。第二次她去的时候,谱子就变成了一张手写的字条—— 【同学你好,本人有社交恐惧症,请保护弱势群体(gt;﹏lt;)】 夏聆就没再去过。 再后来,她的技艺突飞猛进,生活否极泰来,拿到了奖学金,取得了家教资格,甚至连在街头卖艺都比之前多赚两叁倍,再也没有为下个月要向债主还多少钱而焦头烂额。 直到毕业她也没见过他,但他的歌声和琴声,她永远都记得。 ———————————— 啾啾:我是不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感谢@白尘 提供的关于琴房的一些信息,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在Po站搜索作者白尘,她好几个文都完结了。 -- 你的蘑菇 闹钟响了叁遍,夏聆还是没起得来。 十二点的时候,她饿醒了,小福的电话也打了进来,语气蔫蔫的:“姐姐啊,求你快来把这只走地鸡带走吧,它从七点就开始叫,我头都要给它吵炸了!” 旁边是邦妮的声音:“呵,男人,嫉妒心太强……” “我纯粹是嫌它吵好不好……” 夏聆想起自己还没吃饭,呵呵两下:“那什么,我下午上班的时候再来行不?你就把它关厕所,它知道错了就不叫了,我下班带它回家好好教育。” 邦妮接了电话:“行啊,那就委屈你的小鸟了,我顺便给它洗个澡,嘿嘿嘿。” “你把它放水龙头底下就行了,它洗澡不用盆和喷壶。” 夏聆扔了手机,小腹有点胀痛,去马桶上一看,果然来月经了。她慢悠悠地叫了盒马生鲜,给自己炖了个黑鱼汤下乌冬面,又慢悠悠地煮了个马蹄竹蔗饮,再揉个橙子剥了慢慢吃,边看古装剧边打饱嗝。 偶尔一天没有走地鸡啾啾啾,真清静啊,真舒服啊。 所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拥有的时候连面条都比它香。 四点钟到了酒吧,邦妮正带着小五在院子里晒太阳。小五看到她,傲娇地一扭头,只甩给她几根灰灰的屁股毛,还沾着水珠。 “啾啾啾?” 夏聆:“嗯,啾啾啾,啾啾啾啾,嘰嘰喳喳啾啾啾,送你回厕所,好吧?” 小五:“……”你在说啥? 可能是被小五吵的,小福睡到现在还没起来,只有安迪和邦妮在工作室。 “昨天你还顺利吧?”安迪关心地问。 夏聆对大暖男很感激,递给他俩一袋色泽鲜亮的西柚:“挺好的,人家送了我一大堆水果,给你们几个带了一点。” 邦妮拿到手就开始吃了,她剥柚子剥得很快,灵活的小手叁下五除二就剥出肉来,往嘴里一瓣瓣塞,含混不清地说:“小夏,你不知道,晚上可精彩了!有个临时服务生喝high了,上台唱歌活跃气氛,卖了十八瓶50年茅台,队长都开心疯了,现在小福的主唱地位岌岌可危,快自闭了。” “你们这儿还卖茅台?” 安迪说:“老板的宗旨是:不卖最好的,只卖最贵的。糊弄老外,年份久的茅台比龙舌兰、香槟都好使。” “……真有生意头脑啊。”夏聆感叹,“谁那么牛,连小福都比下去了?” 邦妮笑道:“第一次来的,以后还会再见,到时候介绍你认识……哎哟,我去下洗手间。” 夏聆看她一溜烟跑出门,安迪无奈道:“她直肠子,吃完就要上厕所。我们先把曲子过一遍吧。” 今天总算没有意外,排练了足足四个小时,杜冰上来做监工,神情严肃。到了快开业的时点,他亲自端来员工套餐,意大利番茄肉酱千层面和黑啤酒,还有一袋法式坚果面包球。小五站在他肩膀上,都快头朝下钻到袋子里了。 酒吧晚上开业,小五肯定睡一会儿就醒了,被吵得没办法。夏聆对失而复得的鸟宝宝终于产生了一点怜爱之心,把它捧在手里:“宝啊,姐姐可想你了,咱们回家。” “啾咪。” 小五啄了一下她的鼻尖,又把头幽怨地扭过去了。 杜冰十分温柔地摸摸它的小脑袋,“小夏,你的鸟昨天唱歌了。” “啊?”夏聆瞪大眼睛,“不是吧,它明明什么曲子都不会唱!” “队长……”邦妮和安迪也目瞪口呆。 “我教他唱了几句。小五,来,给大家唱一个,”他拍拍手,起了个头:“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还用尖嘴在桌面“啪啪”打了两下鼓点。 夏聆:“……” 怎么回事?这首玄凤国的国歌她教了一个多月,小五就是哼不出调,杜冰教了一个晚上,它就会唱了,还音调节奏神准?? 原来是她的填鸡式教学方法不对吗?! 杜冰咳了一声:“我感觉它只是懒,你教的都听得懂,就是不想唱。如果你愿意,把小五放我这两天,我给他培训一下,保准教会它唱新歌。” “你不会想训练它说话,让它见人就说‘欢迎光临、恭喜发财’吧?”小福的声音从楼顶传来。 “可以考虑。”杜冰道,“能为酒吧增加入座率,又能让它学习新知识,这是双赢。” 夏聆可想让小五学会哼歌了,刚想一口应下,又怕小五觉得她冷酷无情,装模作样地把它抱进怀里,依依不舍地撸了一番,“姐姐也不想离开你,但我们小五是好孩子,好孩子要勤奋学习,对不对?你听叔叔的话哦,叔叔会给你很多好吃的。” 小五仿佛看破了她的慈祥面孔,抬起眼皮啾了一声。 “那就麻烦队长啦。” 杜冰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尖尖的耳朵微微一动,“不客气。” * 次日是礼拜天,夏聆起了个大早,骑着小电驴去菜市场买了一堆新鲜菜,给程玄发微信: 【你别买东西啊,我这儿吃的够多了。】 程玄秒回:【咱们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姐姐你也别买许多,我带蘑菇特产过来。】 夏聆低头看看袋子,掉头骑回菜场,和卖菜的老太太磨了半天嘴皮。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呢,说好不退货的!” “我家里人买过了嘛,这些一点没动过,还给您,您继续卖。” 老太太咕哝:“耍我呢,以后跟你老公商量好再来。” “不是我老公!” 老太太白她一眼:“男朋友。” 夏聆哭笑不得,“我弟弟,行了吧?今儿我们家吃蘑菇宴,蒸蘑菇炒蘑菇炸蘑菇炖蘑菇都做好了,下次谁家的蘑菇我都不买,就从您这儿买。” “呵,上次还说家里就你一人吃饭,胡萝卜论根买,抠抠搜搜的,这回倒多出个弟弟。” 夏聆实在对付不了这老太太了,“好好好,我男朋友,您还能给我再便宜点是吧?” 老太太潇洒地抓了一把小葱给她:“拿去,走吧。” 夏聆:“……” 这葱着实水灵,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塞到袋子里,一溜烟开走。 回到家里,把砂锅小火炖上,她给程玄发了个菜单: 【排骨玉米莲藕汤,清炒南瓜藤,清蒸鲈鱼,柠檬鸡翅,你的蘑菇。】 【……】 【好多好多啊 (gt;﹏lt;)】 【没事,吃不完明天就不用做饭了。】 她往上翻翻对话记录,不由觉得好笑,怎么才刚认识语气就熟成这样了?搬了新家请客还是头一次,她以前都没给男朋友做过这么多菜…… 果然还是弟弟太讨人喜欢了。 为了晚上的大餐,夏聆中午只吃了几片面包,还把家里彻底大扫除一番,碍眼的橙子柚子都堆到书房里,还在客厅洒了点教授送的柑橘香水。 夏天气温高,她稍微动动就出了一身汗,顺理成章冲了个澡,洗澡时又顺手洗了个头,洗完头吹着头发,发现发质下降好多,从柜子里翻出精油捣鼓了半天,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 不就是家里来个客人吗?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鉴于连头都洗了,她又不得不找件衣服来配,以她跟客人的关系,既不能穿得太随便,也不能穿得太正式,还不能穿裤子勒着腰影响饭量。最后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宽松的浅色棉裙,上面有好大一只粉红的Hello kitty。 ……奇奇怪怪的。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程玄到了单元楼下,夏聆正在切果盘,给了他密码,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 她过去开门,一束花猝不及防塞到手中,满眼都是娇艷的黄玫瑰和蓝色的勿忘我。 中间还有个手写的小贺卡: 【祝姐姐天天开心(^-^)V】 夏聆无奈地叹道:“都说了叫你别买东西……”还没说完,嘴角就止不住扬起来。 这是她生平第二次收到别人送的花呢。 鲜花后露出一张清隽秀气的脸庞,两丸水汪汪的黑瞳含着笑:“第一次来做客,当然要带花,这是国际礼仪。” 他把身后的麻袋拖进门,手里还拎着两个大宝贝,夏聆接过来,是一瓶自制的酱料,还有一个黄色的葫芦,长得就和《葫芦娃》里似的,形状特别标准。 “你上次说房子刚买不久,朋友给我寄特产的时候我就顺便向他要了一个老葫芦,乔迁新居送福禄嘛,接下来的日子都要平平安安的。”程玄笑眯眯地说。 “你真是……” 夏聆把他领到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蜂蜜柚子茶,捧着圆溜溜的葫芦,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突然心里一酸,笑着偏过头,声音有点哽咽: “谢谢你。” “我去洗个手吃水果。”程玄站起身。 五分钟后他回来,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解开两粒扣子,臂弯里搭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外套。 九分裤把他的腿衬得又直又长,露出清瘦白皙的脚踝,下面踩着一双粉红色小熊拖鞋,虽然不伦不类,却……很可爱。 像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挂件。 夏聆好容易才收回目光,热络地给他剥橙子,“让我看看你的袋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 程玄蹲在地上拆绳子,高高兴兴地向她展示:“都是这个季节新上市的。” 袋子里足有五六公斤菌子,一份份包装得很仔细,极为新鲜,他耐心地挨个拿出来给她瞧: “这是牛肝菌,这是竹荪,这是青头和干巴……” 他抱着几捆蘑菇站起身,夏聆像个女王一样坐在沙发上,双手撑在身后,仰着脸看他:“我要吃辣的,多放糖,多放油。” 程玄的小梨涡又勾住了她的眼睛,她都移不开了,说着说着就咽口水,“冰箱里有辣椒,还有腊肉和火腿,就看你的手艺啦。” “没问题,交给我。”他信心满满地道,“你在这歇一歇吧。” 厨房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夏聆窃笑一阵,犹不过瘾,开心得在沙发上蹦了两下,把客厅墙上的装饰画给弄下来,换上大葫芦,怎么看怎么顺眼。 好奇心上头,她悄悄溜进厨房,没想到刚踏进门就被他听见了:“你别进来,这里油烟重。” 夏聆咂舌,他后脑勺长了眼睛吗? “我来给你打下手,刀啊盘子啊你知道放在哪儿吗?” “知道。” 夏聆以为他随口一说,可监督许久,他拿东西又快又熟练,系上花围裙,就像在他自家的厨房做饭一样,不由佩服起他的观察力。 莲藕排骨汤已经炖了几个小时,他把新鲜的竹荪放进汤里,又切了几捆不同种类的蘑菇。雪白的猪油在锅里润开,整瓣蒜子和姜片扔下去,噼里啪啦溅起油花,料头煸出味后,牛肝菌和干巴菌切薄片,同剁碎的青辣椒一起猛火爆炒,再淋上一圈酱油,下糖提鲜,浓郁的香味儿从天灵盖钻进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蒜熟了,千里送人头的菌子们也就熟了,程玄又切了点青头炒风干腊肉,移到砂锅里,同几块火腿老豆腐一起煲。然后打开带来的玻璃瓶,把里面熬好的鸡枞酱淋在鲈鱼的花刀口,上锅大火蒸,又挖了几勺拌葱油面。 还没做完,夏聆已经被香得眼冒金星了,等他把一汤两素叁荤端上桌,她迫不及待地开了瓶红酒,咔擦咔擦拍了两张照,端起饭碗就开始大快朵颐。 “你手艺可真好……就是我买的辣椒不够辣。” 程玄竖起一根食指,在她眼前摇了摇,“我挑圆椒做的。你要是想吃辣,下周我再做给你吃。” 夏聆摸不着头脑,他又说:“我妈妈口味也重,有一次她做了很辣的小米椒炒肉,肚子疼了好久,还是邻居阿姨给她泡的红糖水。” 她顿时感慨万千,一股暖洋洋的感动充满了胸腔,他一定是看到厕所的卫生巾了。 “你这么会照顾人,平时有没有女孩子追你呀?”她弯着眼睛,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程玄不好意思地说:“没,我有点社恐。” “不像。”夏聆摇头,“你社恐还在广场上卖艺筹款?” “我唱歌的时候就不社恐了。”他的脸上浮出两团红晕。 夏聆忍俊不禁:“我有个校友,声音跟你挺像的,他都是一个人大半夜弹琴练唱,说自己社恐,所以我只听过他唱歌,从来没见过他。” “他唱得好听吗?” 夏聆抱臂道:“不好听,噪音,跟鬼哭狼嚎似的,所以才趁半夜没人偷偷练吧,每次都把我吵醒。” 程玄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用小勺子挖着西瓜送入嘴里,嘟嘟囔囔:“一定是你的魅力太大了,他专门唱给你听,不想让别人听见。” 夏聆笑得肚子都疼了,他真的好容易脸红啊。 吃完饭,程玄帮她把杯盘碗碟收到厨房,拉开洗碗机的门。 夏聆家这个国产洗碗机设计不好,很难用,刚想提示他怎么弄,就看他在按钮上拧了几圈,里头哗哗开始放水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保鲜膜,撕了一大张铺在机器底部,又把旁边的盆拖过来。 “我们家是同款,漏水。”他十分自然地说,眼神纯真。 “哎?你的呆毛不翘了。”夏聆伸手摸摸他又细又软的头发,它们已经完全服帖地耷拉下去。 “剪了。” “为什么要剪?像动漫里一样,多可爱。” 程玄无语片刻,“……我以为你不喜欢。” 夏聆端着一壶茶走出厨房,闻言惊讶地回头:“我没有不喜欢啊?你也不用根据我的喜好来……” 她话音骤停,微微张嘴,惊愕地看着他。 程玄走近几步,她发觉他的个子比目测的还高,清淡的柑橘香水味从头顶飘下来,让她的脑子空白了一秒。 还没来得及为如此近的距离感到不适,他就侧过身,指着茶几上的杯垫,好奇地问: “这是你男朋友吗?” 杯垫是淘宝订制的,上面印着双人照。 夏聆都忘了家里还有这么一张杯垫,因为今天来了客人,她就从碗橱抓了几个垫子出来用,根本没留意花纹。 她走到茶几边,拿起陶瓷杯垫,在手里端详了几秒,笑着丢给他:“这是我前男友,是个大总裁。” 他在沙发上坐下,仔仔细细地看,“他长得很好看。” “是呀,人很帅,工作能力也强,就是太渣了,放小说里就是追妻火葬场的男主。” 她回忆起和季崇晖在一起的两年,叹了口气,“还好我年轻,试错成本低,霸道总裁都是骗人的。” ———————— 我一章字数很多,最少两千九,叁千打底,这章快五千了,下章字更多。 讲真,孟狗那样的霸总不存在,沉喵喵那样的不知道有没有,我可太喜欢他了╥﹏╥还是养只鸟靠谱。 -- 季先生 夏聆认识季崇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以前见过自己。 她们音乐学院出过一个钢琴家,叫徐佑祥,刚毕业就嫁给了红色背景的商人,生了一儿一女。夏聆毕业那年,徐佑祥的小女儿刚上小学,而长子季崇晖已经在父亲的集团里锻炼四年,刚升了区域总监,又谈下了一笔跨境收购,风头在业内一时无两。 徐佑祥五十大寿的时候,季崇晖给学校捐了一笔钱,用来建造电子化智慧琴房,这在国内是首创,校领导专门举办了一次校友联谊会,感谢赞助人。 彼时夏聆正发愁换工作,听同学一说,就去蹭了大佬云集的鸡尾酒会。 毕业两年,她过得并不算好。因为想尽早工作赚钱,她没读研,一出校门,女主光环就没了。虽然她手里拿着几个大赛的名次、奖学金证书,但老天爷就是不待见她,所有高薪工作不是被人走后门撬了,就是遇人不淑,老板对她见色起意。 她在家教中心挂了名,给普通家庭的小朋友教小提琴,闲暇时也会到广场拉上几曲,反响很好,可每个月的辛苦钱一打到债主账上,剩下的除去交房租水电,就基本为零了。 那两年,她一件新衣服都没买过,鞋也穿旧了,连松香都省着用。 在意外听闻晚上有个校友会后,夏聆咬咬牙,决定去碰运气。 她注意到微信群里几个女同学很兴奋,票圈发了结伴逛街买衣服的照片,又瞄了眼校友会海报,上网查了季氏集团,等看到赞助人照片时,就知道她们为什么异常活跃了。 这男人长得确实很漂亮,一双眼盯着镜头,跟要勾魂似的,偏偏还那么斯文禁欲,低调的灰西装冒着一丝丝冷气。 据同学说是单身。 夏聆找出自己压箱底的小黑裙,款式已经过时了,但因为很少穿,保存得很新。这件裙子是室友们送她的毕业礼物,她们现在都出国深造了,平时很少联系。 想到那几个室友,她鼻子就酸了。当年在宿舍里没少吵架,你说我听音乐不戴耳机,我说你乱扔纸盒占地盘,如今进了社会,才知道什么叫风霜刀剑严相逼。 和一群社会人回到学校,她不愿意,却不得不抓w的机会——她受够这种月光族生活了,她想站得更高。 她提早一个小时来到会场,有相同心思的年轻校友们来得比她更早,已经在里面侃侃而谈了。高级香水的气味让她头晕,强挂着微笑走进大厅,趁没人注意,先把冷餐挨个吃了一圈,吃得八分饱,就坐在角落里守株待兔。 没过多久,校领导和主要角色来了,全场的氛围一下子热烈起来。夏聆看见一个穿着白色高定礼裙的倩影从红毯上走过去,面容和蔼,气质高贵,像一只戴着王冠的天鹅。 她挽着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西装穿出了走秀范儿,那张脸一看就是亲生的,而且青出于蓝。 季崇晖和母亲与领导说说笑笑,时不时和来敬酒的校友寒暄两句,夏聆默默观察,发现徐佑祥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没过多久就悄悄离场。她一走,上去敬酒的女生就更多了,一个比一个优雅漂亮。 一个熟识的同学过来找夏聆,吐槽:“果然新时代大家的目标都变了,我还以为她们都是来泡男人的,结果这一个想让季先生帮忙联系徐老师,那一个说自己爸爸的公司可以合作。好家伙,还有个女生直接向季先生要名片,说看中了他家新产品,有兴趣投资,季先生态度很好地给了。” 夏聆总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钱外有钱。” 心里却想,他比看上去好说话,那些人离开时都喜笑颜开。 她端起香槟杯,右手托着手肘,在场上慢慢转了一圈。 夜幕渐深,灯光愈发亮,她盯着那个醒目的身影,神色沉静。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和她搭话,她婉拒了邀请。此时宴会快结束了,季崇晖身边的人也散了许多,她轻而易举地就从宾客间穿梭过去,来到他面前。 “季先生您好,我是——” 话音未落,肩膀被酒泼得一凉。 她气愤地回头,刚才被她拒绝的男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指着她骂起来,说她们这些女人只会傍大款,是捞女,靠床上功夫过活,言辞不堪入耳。 夏聆感到自己的计划都被这个鳖孙搞砸了,更可恨的是她的宝贝裙子弄脏了,当下顾不得形象,狠狠揪住他的衣服:“不准走,我要报警!” 那男人呸地吐了口唾沫,手里还有半杯酒,故技重施朝她一泼。夏聆的胳膊被人一带,酒液“哗”地洒在灰西装上。 昂贵的面料顿时湿成一片。 夏聆懵了一秒,男人也呆了,“季,季先生,对不起……” 下一刻就被保镖拖了出去。 夏聆内心直呼牛逼,居然敢泼霸道总裁,佯装尴尬抬起头,见他松开手,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好像在等她说话。 “不好意思,季先生,我帮你洗了吧。” 季崇晖皱皱眉,又笑了:“行。” 他把外套脱下来交给她,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有公司地址和手机号。 夏聆还懵着,傻傻地抱着衣服走了几步,匆匆折回来:“季先生,我是17届管弦系的——” “夏聆,是不是?”他温和地说,“你在门口签到的时候,我在车里听到有人叫你。” 夏聆继续懵,她盯了好久会场,只看见他和徐佑祥一起来了,原来他这么早就注意到她了吗? 季崇晖耐心道:”夏小姐,我要回去了,如果你害怕再遭到骚扰,我可以让车送你。” 夏聆的心狂跳起来,也对他笑:“那就麻烦季先生了。” 那天回到家,她望着盆里的衣服,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傻又很俗套的事情。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知道像他那样的人不会把衣服给陌生人打理,而且这种高定西装,对他来说是一次性物品。 那么在她脑子一热主动要求洗衣服的情况下,他给了她名片,还送她回去,这意味着什么,她隐隐看到了结果。 可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也真的很有地位,很有钱。 * 把西装快递到公司的几天后,夏聆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想到我家来教琴?” “是的。我听说徐老师在给您妹妹找家教。” 季崇晖笑叹:“原来是这样,我问问她具体要求。” 夏聆是酒会那天上午听说徐佑祥在给小女儿找音乐老师的,因为女儿压根不是学琴的料,但喜欢小提琴,她就打算找个普通老师,薪资很高,要求却不高:年轻女性、喜欢孩子、合眼缘、专业、有教学经验即可。 夏聆立刻动了应聘的念头,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多如牛毛的竞争者会把她挤出门槛,所以就准备在校友会上用季崇晖来曲线救国——来敬酒的其他人必然谈的都是大事,投资合作之类的,那么她去问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比走正常渠道投简历的成功几率大。 只不过计划不如变化,她没当面说出来,却在干洗完的西装里留了张字条,获得了维持长期关系的机会。 季崇晖第二次用私人手机联系她是在半个月后,特地告诉她母亲在面试中定的曲目是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可以视奏。 夏聆从这通电话开始,就产生了一种他很重视她的错觉。 徐佑祥忙于各种音乐会和教学,好不容易挤出时间面试。地点就安排在琴房楼的演奏厅,她没有大师的架子,亲自给候选人当钢伴,弹完了再问姑娘们一些问题。 夏聆是最后一个候选人,前面有十个女孩,都是各家教中心的金牌教师,其中还有刚毕业的大学辅导员,这些都是被徐佑祥认可为“合眼缘”的人。 第十个女孩拉完琴,为了表现自己喜欢孩子,兴冲冲举了一堆例子。徐佑祥听累了,等女孩离开演奏厅,她揉揉太阳穴,坐在观众席上随口道: “换一首吧。” 夏聆练了十几天的《流浪者之歌》瞬间毫无用处。 前面候选人的水平不比她差,临时都能拉得这么顺溜,她如果换了曲子,真够呛了。 徐佑祥要让她拉什么?不会是特别难的吧? 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天要亡她? 夏聆的心脏咚咚跳起来,用尽全力祈祷:不要帕格尼尼,不要帕格尼尼,不要帕格尼尼…… “你擅长什么就拉什么吧,曲子别太长就行,我最多再待五分钟。” 夏聆茫然地翻了翻谱架上的书,一水的帕格尼尼。 她在那儿站了足有一分钟,硬是想不起自己最擅长拉什么,门德尔松?维瓦尔第?可她的技巧没有惊艷的地方……拉《绿袖子》?那个太简单了吧?可简单的曲子是她最受好评的…… 徐佑祥拍拍手,催促:“小姑娘,想好了吗?” 夏聆的脑子快爆炸了,黑白的五线谱在里头轮番上阵、你争我赶,冷汗都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钢琴声隔墙透过来。 夏聆精神一振,突然就不慌了。 《辛德勒的名单》,她以前在广场上最常拉的曲子之一。因为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很多,大家能品出其中的韵味,愿意掏钱。 隔壁是个很少有人用的旧房间,又小又脏,里面的钢琴音也不准了。正是午休时段,谁会在里面弹琴? 她朝徐佑祥鞠躬,弓落在弦上。 琴声忧伤地扬起来,钢琴的伴奏渐渐低了下去。她全副注意力都在乐曲上,情感带着手臂挥动,描摹犹太人几千年来深重的苦难。 她记得室友曾跟她开玩笑:“你拉这首曲子真有几分电影配乐的神韵,是不是感同身受?” 夏聆没有犹太人那么惨,却是全班最穷苦的学生,她觉得这话有点道理,每当她拉起忧伤的曲子,都能诠释得比别人好些。 低徊的钢琴声把她带入了曲子里,她沉浸于电影的画面,又想到这一路走来的艰辛,想起她早逝的母亲,想起夜深人静之时在琴房地板上醒来时深深的孤独感…… 高音几乎是毫无破绽地冲了上去,小提琴在呐喊哭泣。 末了,徐佑祥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感叹:“我前天刚从德国交流回来,你的琴声让我回到了犹太人纪念碑下。这曲子我经常听,李传韵的版本却很少有学生敢拉,他太炫技了,普通人很难兼顾感情和技巧。你是什么时候毕业的?现在在做什么?” 夏聆来不及回答,说了声抱歉,推开演奏厅的门,冲向隔壁的小房间…… 门开着,钢琴的罩布被掀起来,而弹琴的人已经不见了。 徐佑祥惊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和钢伴认识?” 夏聆为自己刚才冲动的举止感到惭愧,苦笑:“不认识,可我上学的时候听过他弹琴,我知道刚才就是他……我猜他留校当老师了。如果不是有伴奏,我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要拉这首,如果有机会见到他,一定得好好谢谢他。” 徐佑祥欣赏她的直率,点点头,“他水平很高,能听出不是视奏的。能即兴弹成这样,不喧宾夺主,连我也想认识认识了。”又亲切地领她出去,“因为我家孩子要上学,我在二环买了套房,不知道你过来方不方便……” 夏聆出学校的时候收到了邮件,看到上面写的工资,有种不真实感,还掐了自己一把。 她背着琴,不想那么早回到破旧的出租屋,先去商场逛了逛,想给自己选件像样的裙子,她的礼服裙被酒弄皱了。 漂亮的裙子们在明亮的橱窗里挂着,她望着标价,把可乐吸管咬扁了都狠不下心,决定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后再庆祝。 拎着炸鸡汉堡回到家,门铃响了,快递小哥抱着一束鲜艷的红玫瑰站在外面。 玫瑰里插着精致的贺卡,她不知所措地展开,卡片上印着一行墨字—— 【夏小姐,祝贺你成功拿到offer,周末有空一起吃饭吗?】 夏聆拿着这张没有落款的卡片,想到他的笑颜,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脸红了。 后面的故事发展得很顺畅,是电视剧里千篇一律的情节。 季崇晖带她去奢侈品店订了一件昂贵的礼裙,又带她去A市海拔最高的餐厅吃法餐,在十点前送她回家,辞别时问她可不可以吻她,因为她今天看起来特别可爱。经过允许后,他只吻了她的前额,祝她晚安好梦。 夏聆彻底沦陷了。 叁个同样的周末过去,他推掉公司的应酬,只为在八点前回家见她一面;他带她去打高尔夫球,不厌其烦地重复规则,哪怕她永远记不住;他还给她介绍了一个国内知名的乐团,推荐她进去,希望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在交往一个月后,他请求把这段关系继续下去。夏聆跟他去了酒店,第一晚他极尽温柔,后来也非常温柔,他喜欢亲吻她长着茧子的手指,让它们紧紧贴在自己腰上,随着律动轻轻颤抖,再脱力地舒展。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甜蜜美好。 过了半年,徐佑祥对她的工作成果很满意,推荐她去英国交换一段时间,夏聆不想和季崇晖分开,就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个男人绅士温柔,有真才实学,在外面不近女色,世界上找不出比他更好的男人了,她心甘情愿为他一叶障目,并自信满满地认为,在他心里自己和其他女孩不同。 她更是很听他的话,他让她做什么,她会不问原因地去做,等到发现这段关系在别人眼里显得奇怪,已经迟了。 季崇晖从来不在任何正式场合带她出席,也不给她介绍任何自己的朋友,连在家里,都喊她“夏老师”,父母根本不知道他找了女朋友。当夏聆要求他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以“想等更稳定的时候再公开”的理由拒绝了。 夏聆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对他言听计从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觉得不稳定。 直到有一天他喝多了酒,提出要给她买个小房子,离他公司近。 夏聆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很多朋友都这样做,他也不缺钱。 当时她心就凉了,猛然明白过来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什么东西。他看不起她,她配不上他的皇位。 她问他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有一天在广场上,我看到你在拉琴,你长得很漂亮,动作也很专业。”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就算你想使个伎俩,从我这里获得资源,我也愿意配合你。这还不能说明我喜欢你吗?” 她又问他爱不爱她。 季崇晖说:“我从没跟你说过这句话。” 夏聆等着下文,可等了五分钟,他都用一种奇怪而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提出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后来他抱着她睡着了,她默默流了一晚眼泪。第二天,她仍是那个乖巧的地下女友,为他洗手作羹汤,随叫随到,鞍前马后地劳碌。 季崇晖给她还掉了全部债务,她也确实利用了季家的资源,别人问她在哪儿教琴,一听是徐佑祥聘请的家教,酬金立即翻了几倍。她从捉襟见肘到衣食无忧,靠的都是季家。 因为这点心思,她没有勇气离开他。 但她学聪明了,从他接触过的服务生和司机入手,知道了一些以前从未了解过的事——她并不是第一个被季崇晖这样对待的人,他的温柔是真温柔,细心是真细心,可对每个看上的女孩都一样。 他能为她买一件裙子,就能为其他人买十件,只要她们喜欢,他甚至可以动用私人飞机从日本接大厨来A市,为女朋友做一份寿司。像他说的那样,他不缺钱,有的是钱陪她们玩儿。 夏聆和别人的区别很明显,别人都聪明,就她傻,当了真,还时刻想着怎么为他省钱,以至于季崇晖以为她在装傻。 当他意识到她真的爱过自己,却因为自己的态度而心灰意冷,也没有试图挽回。 毕竟他一点也不爱她。 失去了一个傻姑娘的心,还有下一个傻姑娘等着他,夏聆能确定的是,他不一定要找真心爱他的人,只要听话顺从、符合他的审美标准,管她有何居心,他都来者不拒。 于是在季崇晖找到下一名受害者时,她再也忍不下去,终于和他分了手。 —————————— 问题来了,季崇晖和杜冰谁是真狗? 本章5500,下章字更多,因为啾啾要掉马甲了! -- 给我变!! 分手才过了两周,夏聆就觉得那段感情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季崇晖不如蘑菇火腿豆腐煲香。她甚至能和程玄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往,说自己很傻,而对方很渣。 讽刺的是,她没有被他胁迫过,也没有被他某个前女友泼过硫酸——就是这种欺骗感情、只想找个宠物养的渣男,比起其他同等地位的男人已经算很好了,他们的手段更直接,更粗暴,也更让小姑娘们不敢反抗。 可见跨阶级恋爱的环境有多差。 “可是养宠物也要付出感情,他一点都不爱你。”程玄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的行为。 夏聆给他解释:“有些人养宠物是为了取乐,有些人是为了陪伴。譬如我养鸟,就会很爱它,把它当成家人,虽然它笨笨的……但它丢了的时候,我都急上火了,如果绑匪绑架它向我要钱,我愿意卖掉房子去换它。” “他怎么能不爱你呢?”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夏聆看这孩子钻牛角尖了,摊手笑道:“所以是前男友啊。” “人类的思想真是复杂,”程玄低声说,“很多鸟类一生只有一个配偶,不用考虑爱不爱,因为伴侣肯定是最爱的那个……还是当鸟轻松。” “你在说什么?”夏聆一头雾水。 他倏然抬头,双颊的红晕又泛起来,很认真地问她:“姐姐,你的鸟真的很笨吗?你都说叁遍了。” ……她好像也没说那么多遍吧? 夏聆想了想,“在我面前笨,在其他人面前聪明,真坏啊,这小鸟。” 程玄又低下头,无言半晌,喃喃:“也许它只是觉得吹口哨太简单了,才不屑在你面前吹。” 夏聆:“你别帮它说话了,它就是懒,恃宠而骄,知道不唱歌也有饭吃。” 程玄:“……” 提到小五,她给杜冰打了个电话,问给鸟上课上的怎么样了。 “我正好出门办事,大概半小时后经过你家那儿,把小五给你送过来吧?它现在已经会唱陆行鸟之歌了。”他正在开车。 夏聆对他的教学技术顶礼膜拜,发了个定位:“一会儿你到了跟我说,我在小区大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她热泪盈眶:“我家孩子出息了,都会唱陆行鸟了!” 程玄:“……” 默默吃了半盆樱桃。 挂钟分针转了叁格,程玄把空空的樱桃盆端到厨房洗了,拿起外套。 夏聆看他要走了,一下子挡住他的去路:”你不再坐一会儿吗?我们可以玩点别的。” 程玄:“……”脸又红了。 夏聆捂住额头,她说的是什么鬼话! “我那乐队不是要录视频吗,我听你唱歌唱得那么好,觉得可以合作一下,如果你有兴趣。我这儿有几张他们的专辑,不妨听一听……”她越说眼睛越亮,把吉他和信用卡从书房搬过来,“我超级想听你弹一首的!” 她恳求地仰头望着他,程玄抿住嘴唇,眉梢欣悦地一跳,却忍住了,好半天才说:“我还有事,明晚再来给你唱歌好不好?你说的乐队我认识,只要你想让我去,我就去。” 再被迫卖十八瓶茅台也没关系。 夏聆“噗”地笑了出来,捂住嘴,摇摇头,“你说的和什么似的……” 她笑了几声,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冷静下来,轻声道:“程玄,这话不好随便说的。” 程玄扫了眼挂钟,手机响了,他把电话掐掉,安静地点点头,依旧注视着她的脸。 空气变得闷热,夏聆都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找了半天空调遥控器,手忙脚乱地调低几度,舒了口气,“这天真热……你既然有事,就早点回去吧,明天我不在家,以后再约。” 程玄被她披上外套,挂上吉他,送出家门,手上还被塞了一篮橙子。 夏聆要关门时,他蓦地握住门把手,她推了两下,那股力气太大,就和门缝里卡了根铁棍似的。 她一惊,警觉:“你还有东西忘了带吗?” 程玄慢慢松了手。 “姐姐,我没有恶意。” 夏聆轻轻“嗯”了一下,“我知道。” “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好啊。” “我不会像你前男友那样。”他诚挚地直视她的眼睛,“晚安。” 他走了之后,夏聆坐在沙发上发呆。 这算什么? 开启人生第二春? ……他认真的吗? 这些简单又复杂的问题充满了她的脑海,她怎么也想不通,程玄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他们才见了第二面。 才第二面,她心里就惦记着他了,把什么都和他说。 她脸皮可真厚啊。 一个声音在心里喊,脸皮就要厚,不然怎么钓到可爱弟弟呢?这么出众的男孩子不是出个门就能碰到的。 弟弟有什么风险?这年头谁谈恋爱还奔着结婚去啊。 夏聆被自己丰富的心理活动洗脑了一遍,决定来个欲擒故纵,先跟他说明晚有事儿,再临时说事办完了,看他来不来。 嗯,就这样。 她真聪明。 完美。 洗脑结束,夏聆的心情好了,晃悠到窗边,看到一辆跑车停在小区门口,程玄背着吉他的身影上了车。 “哎?” 那跑车的轮廓有点眼熟,好像是安迪上次送她去剧院的车。此时马路上来了车流,灯光照亮了蓝色车身,肯定了她的判断。 难怪程玄说认识乐队!原来乐队已经联系过他了。 ……卖了十八瓶茅台的临时服务生不会就是他吧!也只有他能把小福的嗓子比下去了。 十分钟后,杜冰的电话来了,叫她下去接鸟。 夏聆拎着一袋吃不完的橙子下楼,走到车边,驾驶室坐着杜冰,车上没有其他人。 “程玄呢?我看他上车了呀?” “原来这小子到你家吃饭来了。”杜冰一副严肃的教导主任的模样,“我们谈了几句录视频的事,你下楼那会儿,他的车来了,把他接走了。喏,你的鸟——” 他伸手从后座的衣服堆里拎起一个外出包给她,小五在里面睡觉,被震动晃醒了,啾啾叫了几声,飞出包跳到她手上。 “回去验货吧。我先走了。” “他还有车呢?” “人家可是某明星工作室的特聘作曲家,有专属司机的。”杜冰叹道:“出名果然要趁早……哎呀,我们那橙子也吃不完,你别给我……好吧好吧,你放后备箱。” 二十岁的男生有这么大能耐,夏聆是没想到的。她打开后备箱,里面一堆新鲜的柚子橙子柠檬,香味浓到刺鼻。 “后天见。”她朝杜冰挥手。 回到家,她欣喜若狂地把小五放在茶几上,起了个调。 “啾啾啾啾啾啾啾~~” “啊啊啊我家宝宝会唱歌了!”夏聆高兴得差点原地升天,抱着鸟一顿猛亲,沾了一嘴羽粉。 小鸟身上有股稻谷的香味,她使劲闻了几下,“姐姐再也不说你笨了,给你拿点樱桃吃。” 她把厨房剩下的樱桃洗了,装到盆里,奇怪的是小五一口都不吃。 “你不是最喜欢吃樱桃了吗?不会生病了吧。”她担忧地看着小五。 为了证明身体健康,小五张开翅膀,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一蹦一跳地唱完了一整首《陆行鸟之歌》。 夏聆要幸福哭了,孩子长大了啊。 她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让小五在她脖颈上蹭啊蹭,傻呵呵地笑:“小五啊,如果姐姐找男朋友了,你会不会吃醋?” “啾啾!” “咳,这个哥哥呢,长得很帅,而且很细心,就是比我小几岁,是我学弟,不过他混得比我好多了,人也挺成熟的,该懂的都懂。” “啾啾啾啾。” “明天我再请他来吃饭好不好?我先跟他说,我没空,没时间,让他失望一阵子,再跟他说——我为他推掉了一个重要的面试。他要是来,就说明他真的想追我,要是不来……” “啾啾啾啾啾……” “你干嘛嘲笑我啊!”夏聆捏住它扑扇的翅膀,“他要是不来,就说明他在撒谎,他走的时候跟我说明晚有空的。诚实是一个男人应有的道德。” “啾啾。” “啊……我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夏聆笑呵呵地闭上眼,“他还送了花呢,还有葫芦,我好喜欢那个葫芦!我记得小时候搬家,我妈也从外面搞了一个回来,可惜都是迷信,命里没福,怎么折腾也没用。” “啾……”小五贴住她的脸颊。 “我觉得他真的和季崇晖那个狗不一样,看起来就干净,都让人不忍心摸他——我可想揉他头了,啊啊啊他真的好可爱,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男生啊。”她在空中疯狂蹬腿。 “啾啾啾?” 小五飞到她手边,脑袋一顶,就碰到她温热的掌心。 夏聆撸了几下,又说:“但我也不是看他可爱才下手的。你知道吗,他唱歌的时候特有灵魂,眼睛看着你吧,就特真诚,特纯洁,我就吃这一套。我学了这么久音乐,很少找到一个能给我灵感的合奏者,上次还是在大学里……我觉得这就是缘分,嗯,缘分!我有预感,认识他之后我的专业水平会再上一个境界。而且,我能感觉出他是真心喜欢我。按理说我才分手,应该很抗拒才对,但我一点都不抗拒,我就想把他弄到手。” 她顿了一下,“小五啊,你姐姐好像变坏了。” 小五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好像在笑。 夏聆一下子把头埋进靠枕里,滚来滚去,“要让他知道,肯定笑死了,我的美丽温柔知性御姐形象都毁了!还好你不会说话,只会啾啾啾,否则他来家里,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就要清理门户了!” “啾啾啾啾?” 美丽温柔知性御姐? 是真实的吗? 夏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浑身充满了力量,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厨房拎了垃圾出来,“不行,我得把垃圾先扔了,不然生蟑螂,明天把弟弟吓到了。” 她说干就干,把鸟丢在一边,门一甩,出去了。 小区的分类垃圾桶有早晚两个时段可用,现在离关闭时间还有一刻钟。夏聆下楼才想起今天是周日,垃圾车来了,垃圾桶被搬到了小区后门的马路上。她走了几百米丢完垃圾,又看到对面的便利店亮着灯,进去逛了一圈,买了几瓶气泡水准备调制饮料,结账时鬼使神差地从前台货架上拿了一个小盒子。 哼着小曲回到单元楼,电梯又出故障停了,她只好摸黑走楼梯,走到八楼和九楼之间,隐隐听到什么声音。 夏聆一激动,就忘了自己最近被灵异事件缠身,这下想起来,头皮发麻。 还好手机有电,她开着电筒推开安全通道门,一个黑影从前方窜过去。 “啊!”她惊叫出声。 是只黑猫,尾巴在墙角一闪就消失了。 绕过拐角,走到家门口,她发现厨房灯是黑的。 明明开灯了啊? 夏聆的手指按住快捷键,耳朵贴在门上,几声砰砰的闷响传过来,还有人在恶狠狠地说话。 “我要撕碎你……” “别跑……” “有人来了,快走吧!” “走!从那边窗子!” “啊……” 坏了,进贼了! 夏聆牙齿打颤,当即拨了110,可这几天小区在修电线,走廊信号太差了,根本打不通。 她只能在门外干等,希望这群贼不要把小五带走,它只值五百块钱,可它是她的宝贝。 等到里面的声音彻底消失,那群贼估计已经从窗子走了,她心急地掏钥匙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屋里。 手电筒照到的地方一切如常,地板、家具都是好的,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没有脚印,茶几上还放着樱桃盆。 阳台的窗子被打开了,风吹得窗帘翻飞。 贼已经走了,夏聆打开灯,关上门,在每个房间检查了一遍,都没丢东西。 她琢磨着听到的对话,难道是某个帮派火并,用她家当决斗场所? 还是……鬼? 她咽了口唾沫,想到这个可能性,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甩甩头,告诉自己鬼才好对付,毕竟不会对她造成物理伤害。 “小五……”她念念有词,着急地四处寻找。 “砰!” 客厅的柜子突地响了一声。 夏聆吓得跳了起来,慌忙抓起手边的东西,是个没攻击力的水杯,就立刻跑去厨房拿了一柄锋利的水果刀藏在身后,右手顺了一根擀面杖,战战兢兢地来到柜子前。 这个两米高的落地柜是双开门,用来装搬家时的杂物,现在已经基本空了,上层就放些床单床罩,下层可以容纳成年人站立。 “砰砰!” 夏聆出了一身冷汗,咬紧牙关,用擀面杖对着柜门。 “出来!我已经报警了!” 没有人回答。 柜子里冒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活像女鬼用指甲在刮棺材板。 是鬼她就不怕了,叁个算命先生都说她命硬,夏聆把客厅的灯开到最亮,想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阴间玩意,踌躇着,抬手去拉柜门…… 里头的声音停了。 “吱呀——” 夏聆猛地缩回手,双腿发抖,连连后退,连呼吸都屏住了。 柜子里伸出一只染血的手。 一个人影从柜子里一点点爬了出来,苍白的皮肤上挂着粘稠的血,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一双漆黑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脸上也全是鲜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聆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尖叫。 “姐姐……” 阴森森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夏聆惊恐地看清了他的脸——是程玄! 可程玄已经走了啊?! 那一刻,她奇迹般地回想起算命先生的话: ——是保家仙逗你玩儿呢,你就把它当成《哈利·波特》里的博格特,大声笑笑,它就走了。 夏聆和弹簧似的从地上跳起来,笑得比哭还难听: “哈哈哈哈哈哈!!!!快走啊!!!!” 她举着擀面杖,指着他,大喝一声: “滑稽滑稽!” “Riddikulus!” “变!快给我变!!” 半死不活的程玄向她走近一步,幽怨地朝她伸手,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姐姐……” 夏聆在惊慌失措中,竟然还记得咒语的诀窍——要想好笑的事情! 她在脑子里拼命搜索滑稽的场景,第一个冒出来的,是小五飞歪了,一头扎进玫瑰豆腐乳里的画面。 “Riddikulus!” “Ri——ddi——ku——lus!!!” “给我变!!!” 擀面杖在空中划了个圈,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浑身是血的程玄迅速缩小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光球。当光熄灭,地板上只剩下一只羽毛染红的小灰鸟,真和当时掉进豆腐乳罐子里一模一样。 “啾啾啾。” 它无辜地望着夏聆,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卧在地板上。 夏聆已经呆了。 过了足足叁分钟,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擀面杖,自言自语: “我这根魔杖一定是凤凰尾羽做的,被施了变形咒。我是一个格兰芬多吗?不,我能听到鬼说话,难道不是鬼,是蛇在说话?我是蛇佬腔,是一个斯莱特林?……我是个哑炮?不,我会魔法。我是个巫师?但我没有收到猫头鹰送的信啊?我知道了,我被施了遗忘咒,一定是这样。” 她开始拼命回想,在过去的日子里,自己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回忆了十分钟,她得出结论——没有。她被魔法世界抛弃了。 “我真是个可怜的巫师啊。”她喃喃。 博格特没有具体形状,会变成你最害怕的东西,只要念咒语,就可以把它变成搞笑物品。这个咒语她成功了,可为什么程玄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呢? 不,是半死不活的程玄。 夏聆震惊地张开嘴,他竟然已经在她潜意识里这么重要了吗? 她爱上他了…… 她爱上一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了! “小五,你准备接受这个房子里住两个人吧。” 她叹了口气,把鸟揪到手里撸毛,目光往上移,僵住了。 她才注意到,柜子里有两只死猫,旁边有一把刀,鲜血从猫身上汩汩流出,柜门上有深深的抓痕。 她掀开小五的翅膀,被划了一刀。 这个认知让她的大脑又混乱了。 猫和鸟……在柜子里打架? 夏聆把鸟揣在兜里,拿了手机就往外跑,她要去宠物医院,救她的小五。 “啾!” 小五从口袋里掉在了地板上。 夏聆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个家伙真是她的小五吗?它是博格特变成的!真正的小五在哪儿? 她在家里乱翻乱找,拿着擀面杖,念咒:“小五飞来!” “啾!” 小五从客厅飞到了床上。 “这魔杖挺好用的,还支持中文系统,所以我失忆前一定是一个高级巫师,说不定在魔法部任职,受命打败当代最强大的黑巫师,在执行任务时遭到重伤,变成了麻瓜,而魔法部为了保密,就把我从傲罗名单上划掉了,对外宣称我已经死了。” 夏聆逻辑严谨地推断,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一定是这样。而小五就是我的海德薇,它历经千辛万苦才在花鸟市场找到我。” “姐姐,很遗憾你并不是一个巫师,我也不是一个博格特。”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夏聆四肢僵硬,一点一点回头。 全身赤裸的程玄躺在床上,腰侧的伤口渗着血,正在努力压制嘴角的笑。 “《哈利·波特》是虚构小说,但我是个真实的比卡博。我现在以人类形态只能维持一小会儿,不要带我去医院,把猫带出去埋了。客厅我安了摄像头,厨房鸟粮袋里有个手机,没有密码,你看录像就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等我睡醒,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家里我也会打扫。姐姐晚安。” 夏聆又发出一声尖叫。 “你这个,这个比卡丘,怎么不穿衣服?!” “谁变型还带衣服一起变啊。”程玄咕哝,“还有,是比卡博,peekaboo。” 他盖上被子,嗖地变成一只小灰鸡,闭上眼睡了。 ———————— 滑稽滑稽的咒语在第叁部《阿兹卡班的囚徒》,卢平教授的黑魔法防御课教过,我学得最好了 我对着朋友家的猫念,它给了我一爪子,说明它抗拒在我面前现人型,但我这个聪明的巫师怎么会不知道呢? (作者习惯,重要章节上6000字) -- 比卡博 午夜,小区一片死寂。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从单元楼溜出,四处张望,沿着绿化带的小路快步跑到一片树丛里,放下手里的麻袋。 树上的夜鸟嘎地叫了一声,那人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继续满头大汗地挖土。 “我去,这土真硬……” 夏聆挖了半天,才挖出一个半米见方的小坑,把袋子和里头的死猫一起埋了下去,开始填土。 袋子突然动了一下。 她纠结许久,还是刨开麻袋,其中一只黑猫竟然还有微弱的气息。 “留了活口?” * 洗完澡,凌晨四点刚过。 夏聆扶着酸痛的腰,在沙发上躺下,脑子里一团乱。 黑猫在宠物医院做手术的同时,她也去人民医院挂了个急诊,说自己吃云南蘑菇中毒,出现幻觉了,看见人变成了鸟,猫变成了人,陌生人在她家里打架。 医生给她查了血,一切正常,告诉她炒了十分钟的牛肝菌不可能不熟,如果食物中毒可能是火腿豆腐煲烧的时间太短,蘑菇和某种物质发生了反应。看她现在这样中气十足,思路清晰,明显没问题,如果还不放心,建议去看精神科。 夏聆还是没有去挂精神科,接了黑猫回家,又看了一遍视频。 她按程玄的话去翻鸟粮袋,里面果真藏着一个手机,只下载了一个非自带软件,连着摄像头。通过视频,她清楚地看到两只黑猫用爪子扒开了阳台窗户,跳进屋内,落地一滚,就变成了两个光身子的男人,拿刀冲向沙发上的小五。 紧接着,小五也变成了人,和他们扭打在一起,战斗场面十分激烈。没过多久,两个男人像是听到门外动静,想逃跑,分神之下被小五夺过刀刺伤了肚子,然后被拖进柜子。 在这之后,她自己就进屋了。 这段录像无异于一道天雷,把她的唯物主义信仰劈得粉碎。 当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接受这个疯狂的事实,又意识到一件更恐怖的事—— 程玄就是小五,小五就是程玄。 他是一个比卡博,一个不知道是啥的阳间生物。 现在回想一下,破绽太多了。比如小五和他从来不同时出现,他熟悉她家里的物品,他头上剪掉的呆毛,他总是旁敲侧击想听她夸鸟,甚至他的微信头像,就大大方方是他自己的照片——可有哪个正常人会觉得一米八几的男生是鸟变的啊! 夏聆放弃了挣扎,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从阳台跳下去。 她想起买鸟之后总是发愁它不会唱歌,还请别人培训,像个傻逼。 她想起小五飞回家时自己光溜溜地抱着他又亲又骂,像个疯子。 她想起自己毫无芥蒂地对程玄说小五很笨,很懒,就知道吃,像个旧社会地主婆。 她想起程玄走后对小五兴高采烈地倾诉内心,小五啾啾啾地笑。 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要是他知道,我的美丽温柔知性御姐形象就毁了。” 形象? 她还有形象吗?? 宠物可真不能养啊。 可真不能把什么话都跟宠物说啊。 万一有一天它变成人,跟你说“主人你的事情我全部知道哟别害羞”,就只想当场社死了。 就算它变成人,没穿衣服浑身是血躺在床上,夏聆还没法把它赶下去。 毕竟都养出感情来了。 夏聆垂死病中惊坐起,阴沉沉地去卧室,打开台灯,小灰鸡正躺在她的位置上,睡得正香。 她伸出魔爪,掀开空调被,床单上有一滩血渍,辨不出是猫味儿还是鸟味儿。 她拉开翅膀一看,伤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愈合,现在只剩一半了,估计今天就能全部消失。料想程玄手指上的伤口也是这样,她还奇怪他用了什么灵光的膏药。 “你是鸟,应该睡鸟窝。”她决定扮演一个无情的主人。 刚要抓起它,小鸟的身体就发出一簇白光,体积急剧增大,一眨眼的工夫,躺在她床上的就变成了一个成年男性。 他还在沉睡,脸上残留着血渍,略长的黑发被汗水打湿,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晶莹剔透的白。 夏聆目测了一下,这只大鸟显然塞不进鸟窝里,就算只塞个大鸟也…… 啊,她在说什么垃圾话! “你故意的吧。”她眯着眼睛坐在床边,身子俯得越来越低,近距离观察他的脸。 程玄没有醒来的迹象,变化是自然发生的。确定这点后,她更加无所顾忌地端详他,原来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一点…… 灯光下,他精雕细琢的五官并不显得过于柔和,因为有一个很高的鼻梁,眼窝也比亚洲人深一点。嘴唇的形状十分美丽,几乎可以称为性感,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对称的小梨涡……就是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加上纯净的眼神,让她误以为他真是个二十岁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孩,而不是现在这样凭睡颜勾引姐姐的男人。 然后她就想起,他诚恳地对她说了多少谎话,什么室友、租房、去朝鲜演出,全是假的。 他身边那群人,高教授,乐队成员,是不是都知道他的身份?只有她蒙在鼓里。 杜冰还帮他骗她,说明星工作室的车把他接走了! “小坏鸟,坏到家了。”她嘟囔,“等你醒来再严刑逼供。” 夏聆调出手机里的支付信息,上次给他打赏了五十块钱,收款人就是“比卡博慈善基金会中国分会”,她挂了梯子,把这个关键词输入谷歌浏览器,翻了十几页,只查到一个“Peekaboo Fund”的网站。这个网站只有一个主页,背景照片是海滩和椰子树,简介写着一大段英文: 【Lobsp; in the South Pabsp; Obsp; Plantag Island has a ribsp;history that bsp; be trabsp; babsp;to the early 19th ury. Under the rampant bsp; English explorers traveled through the wide Drake Passage in hopes of new discoveries. As their ships sailed into the boundless Pabsp; Obsp; they disbsp; many unknown spebsp; on small islands, and Plantag ; one of them. Debsp; after the out; voyage, the Vibsp; Era, Lord Churbsp; asked the English for the possession of Plantag. Ever sinbsp;then, this island is used as a researbsp;site for its absp;ials. As globalization sweeps absp; the world, our awareness of ing the e and biologibsp;y is raised. ly, we published this e not only to provide a ; to show your ion through donations, but we also hope this bsp; be a platform to all birdlovers. Lastly, in the name of the River Goddess Melusina, we sinbsp; wish all Peekaboos bsp; to live happily ever after.】 她一看这么多单词就头晕,直接复制到谷歌翻译: 【金雀花岛位于南太平洋,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在猖獗的殖民主义文化下,英国探险家穿越广阔的德雷克海峡,希望有新的发现。当他们的船驶入无边无际的太平洋时,他们在小岛上发现了许多未知的物种,金雀花岛就是其中之一。出航几十年后,维多利亚时代,丘吉尔勋爵要求英国政府拥有金雀花。从那时起,这个岛屿就被用作其学术潜力的研究地点。随着全球化席卷全球,我们保护环境和生物多样性的意识也在提高。因此,我们发布这个网站,不仅是为了提供一个通过捐赠表达您的感激之情的方式,我们也希望它可以成为一个连接所有鸟类爱好者的平台。最后,以河神梅露西娜的名义,衷心祝愿所有躲猫猫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这是什么魔鬼机翻? 网址底部是注册信息,夏聆走程序,发现到最后要填信用卡号,意思是直接让注册者捐钱,就作罢了。 网站做得这么烂,还向人要钱,要不是程玄这只濒危鸟类在她床上,她一定以为是骗子网站。 她略一思索,又在百度里搜“玄凤”,是18世纪欧洲人在大洋洲发现的鹦鹉品种。 呵,还“云南被汉化的少数民族”? 这张脸越看越像外国鸟。 * 程玄是被热醒的。他的体温本来就高,还盖着一层羽毛,被人抱着就更热了,不舒服地动了两下。 “宝宝乖,睡觉哦。”迷糊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程玄闭了一会儿眼,还是忍不住用翅膀挠了她一下。 “嗯……” 过了两分钟,夏聆醒了,和手里的鸟大眼瞪小眼。 她怎么又搂着鸟睡了? 不对,他怎么又变成鸟了?! 她记得自己最后查资料太困了,一闭眼就趴在床上睡着了…… 程玄从她手中跳出,啾了几声,飞去了浴室。夏聆坐起身,看到身上盖着被子,床单上有一滩新血迹。 她匆匆跑去浴室,隔着门喊:“你的伤怎么又流血了?给我看看。” “我没事。”清爽的男声在浴室里回答。 “又骗人,怎么会没事,床上那一块当我瞎啊!”夏聆在门外跺脚,“你下次再敢骗我,就把你扔出去喂猫!” 门开了,程玄裹着浴巾,头发上还沾着泡沫,“姐姐,你原谅我吧,我马上就给你做早餐,再把家里收拾一遍。” 她急脾气上来,一脚踹开门,程玄直往后退,脸颊通红,两手死死抓着腰间的浴巾,缩在墙角:“你不要看!” 夏聆就知道他在撒谎,不知道伤口都成什么样了,强硬地挥开他的手,一把扯开浴巾—— 完好无损的躯体出现在眼前,毫无遮挡。 “……” 程玄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说,示意她看卫生巾盒子。 “……” 月经第二天,量太多,夜用版侧漏了。 垃圾护舒宝。 夏聆在心里对自己无声大吼,你急什么啊!他这样子像失血过多吗?要是出现鸟类应激反应昏过去,就是你吓的! 为了避免尴尬,她清清嗓子,冷静道:“对不起,我道歉,你继续洗吧。” 拉上浴帘,还是觉得很尴尬,她再次在他面前丢脸了,于是想方设法缓解气氛,隔着门讪笑: “小小鸟看上去也没受伤呢,哈哈哈。” “……” 十分钟后,淋浴声停了,程玄从浴室出来,看到她心如死灰地坐在客厅。 “我洗完了……”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程玄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聆说:“你可不可以忘掉刚才发生的事?我每个月这时候都比较暴躁。事实上,在你没有来我家之前,我一直是一个很正常,很安静,很文明的人,自从养了你,我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会努力控制的。” 程玄忙摆手:“姐姐,别这么说,你什么样我都见过,我觉得你特别可爱,昨天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再说,我是你的比卡博,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反正你不会伤害我。是我一时放不开,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夏聆的嘴角抽了一下。 都到这地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她叹了口气,“难为你这么善解人意。等我洗完脸,我们来谈谈正事,你先穿这个将就一下……只有宾馆带回来的浴袍。” 她在浴室待了足有半个小时,不想出来见人。 快自闭了。 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一本正经地来到餐桌前,早餐已经做好了。程玄煮了咖啡,烤了叁片蒜香黄油吐司,又煎了番茄蘑菇和菠菜,还有一个荷包蛋,摆盘很有英伦风格。 “你到底哪国鸟?” 程玄纠正:“我不是鸟,是比卡博。我妈妈是中国人,爸爸是英国籍。他们是在云南结婚的,所以我就是中国籍了。我有两个姓,社会姓氏是程,族姓是Churchill。” 夏聆嚼着面包片,发现他不吃鸡蛋,培根也只吃了一片,“你吃得比小鸟还少。” “我还可以再吃少一点,只要你不赶我走。”他期盼地望着她,“而且我也不怕蟑螂,我很会捉虫子,还会唱歌。如果你需要我交房租,我可以转账过来,我的银行卡都可以交给你。” 夏聆受到了惊吓:“别别别,我可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只要你诚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生物,为什么来我家,咱们还是可以和谐共处的。” 程玄眼里流淌出明亮的笑意,“你昨天说了,要两个人一起住,说过的话不能反悔对不对?” “……好像是说了。”夏聆一头黑线,她是在混乱中跟小五说的,她还说要把他拿下。 “行吧,反正你都在我家住了这么久。不过你得负责解决鸟粮,我给你买了最贵的,花了好多钱。” “嗯嗯。” 夏聆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她看他这副乖巧样,就什么法子都没了。 接下来,程玄作为比卡博慈善基金会中国分会的唯一经营者,给她恶补了一段无比玄幻的人文社科知识。 ———————— 哈哈哈哈我看看是哪个老实人乖乖看英文(???) 网站我瞎编的,英文由作者的真 · 地道· 北美大区语言顾问@喜某某(托福118)撰写,我先写中文,她意译成英文,再拿谷歌机翻成中文。只是为了增强代入感,没有水字数,我这章快5千了。 护舒宝液体也会侧漏,我量多的时候塞light的棉条+卫生巾也搞到床单上了(regular号不舒服)ˉ\_(ツ)_/ˉ -- Йρяoùщěň.čoⓜ 河神血脉 程玄首先讲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在中世纪早期,法兰西的安茹伯爵爱上了一位神秘女子,他们结婚并生了几个孩子。但伯爵总是心存疑惑,因为他的妻子每次都在弥撒开始前匆匆离开教堂。有一天,伯爵命令手下的骑士制止她,但她挣脱束缚,变成鸟从教堂的窗子飞了出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伯爵夫人。” 夏聆被他娓娓道来的语气迷住,不由自主放下咖啡杯。 “又过了几百年,有一代安茹伯爵娶了英国公主玛蒂尔达,生下了金雀花王朝的开国君主亨利二世。魔鬼伯爵夫人的血脉就这样从法国来到了英国,流淌在十五位金雀花国王的身体里。他们大多脾气暴躁,喜怒无常,野心勃勃,狮心王理查曾说过一句名言:我们源自魔鬼,也终将成为魔鬼。” 夏聆捧场地发出惊叹。 程玄忽然竖起一根手指,“以上是BBC纪录片《金雀花王朝》的开场白,我推荐阅读丹·琼斯的着作,能对我们家族的历史有更深的了解。” 夏聆被搞糊涂了,举手:“程老师,你们比卡博族和金雀花王朝有什么关系?” 说完,她蓦然想起来,网页上的那个小岛叫Plantag,谷歌翻译过来就是“金雀花”。 “比卡博只是个现代昵称,正式的称呼是金雀花族,也就是半鸟族。” 程玄意味深长地道:“那个流传了一千年的故事是真的,但安茹伯爵夫人不是魔鬼,而是一个半神。她是欧洲半鸟族的一个母系始祖,从12世纪开始,半鸟族中出现了很多金雀花王室贵族,所以人们干脆把这一族叫做金雀花。⒭οцщёη8.⒞οⓂ(rouwen8.com) “我的族姓是churchill,我和前英国首相丘吉尔有共同的祖先,血统都可追溯到亨利二世,这个国王就是一个比卡博,能在人和鸟的形态间切换。你知道丘吉尔为什么养鹦鹉吗?” ……细思恐极。 夏聆知道丘吉尔是个鹦鹉迷,他有一只鹦鹉从19世纪活到21世纪,足有一百多岁,还会学主人骂脏话。 难道就像《哈利·波特》中魔法部长和英国首相互相通气,比卡博族也被人类社会的统治阶级认可? 看到她露出惊奇的表情,程玄笑道:“当然,首相先生并不是鸟变的,他那一支离我很远了,但他的确知道自己家族有人是比卡博,并对此很感兴趣。” “我七大姑八大姨要是可以变成鸟,我也感兴趣,说不定就成为生物学家了。”夏聆举一反叁:“人可以变成鸟,那也可以变成猫、变成别的动物,肯定有其他的半人族。” “你的接受能力真强,”程玄夸奖道,“当年我爸跟我妈讲这些,被反科普了好几天‘德先生’、‘赛先生’,我妈叫他信仰马克思,不要搞唯心论,直到我爸当场变给她看。” “你爸也能变成玄凤鹦鹉吗?”夏聆好奇。 “他的化型是一只乌鸦,算是返祖现象,和安茹伯爵夫人一样。事实上,在15世纪之前,族人可以变成各种鸟类,大多容貌美丽,并可能拥有预言能力。比如,预言了圣女贞德死亡的卢森堡的杰奎塔可以变成一只大雁,而她的女儿、当时的不列颠第一美人伊丽莎白·伍德维尔可以变成天鹅。但遗憾的是,随着时代发展,化鸟的种类越来越少,变成鹦鹉的比例越来越高,所以才有了比卡博这个称呼,国外的鹦鹉基本都会说‘peekaboo'。” “种群内部多样性减少,这是为什么呢?”夏聆听得津津有味。 程玄叹了口气,“所有半人族发展到今天,族内多样性都在减少,半犬族只能变成几种狗,半鹿族只能变成驯鹿,九零后的比卡博全是鹦鹉,连只麻雀都没有。这得从半人族的历史说起了。 “人类文明诞生之初,地球上存在很多自然之神,他们与凡人生下的后裔就是半人族,拥有超常的天赋技能,可以在人和动物的形态间自由切换,但受到重伤会永远变成动物。在欧洲,半人族源于卢森堡的河流女神梅露西娜,她和许多人结合过,第一代后裔可以变成人鱼、乌鸦、梅花鹿等等。梅露西娜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好的女神,她性格高傲,喜怒无常,古代人称她为'撒旦的女儿',我们金雀花的老祖宗、安茹伯爵夫人就是她的后代之一。伯爵夫人不信仰上帝,所以不参加弥撒,结果被当成了女巫,她丈夫拿了一根削尖的银十字架插进了她的胸口,导致她永远变成乌鸦飞走,再也没有回过城堡。 “所以你看,对女巫的仇恨是非常强烈的。中世纪还好,因为生活质量低,半人族会在短暂的生命里寻求更多的繁衍机会,拼命和人类、其他半人族生孩子,把基因传递下去,所以每个族群都繁荣了一阵。但到了15世纪末的文艺复兴中期,猎巫运动也开始了,半人族根本就不敢化型,也不敢生孩子——万一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半人,生病了变成鸟或猫,全家都得被火刑烧死。所以在16世纪之后,半人族的数量直线下降,只有那些社会上层的家庭有机会延续下去,我们金雀花族因为有很多贵族成员,给教会交了一大笔保护费,所以即使被人看见变成鸟,也没遭到审判。” “基督教会可真腐败啊。”夏聆揶揄,“你们这明摆着用钱砸出了一条生路。” “但大家都知道,靠钱解决不了长期问题,我们的战略是优生优育,让后代更强壮,智商更高,在灾难面前飞得更快。恰好,猎巫运动的同时,大航海时代也来临了,我们金雀花族在开辟新大陆的过程中分散到世界各地,和其他半鸟族混血,偶然引入了快灭绝的非洲半鹦鹉族的基因,成为了平均寿命最长的半人族,并且对许多疾病免疫,伤口能快速愈合。” 夏聆很佩服:“这么早就明白杂交优势了!不搞近亲结婚的贵族我还是头一次见。” “看看美第奇家族和哈布斯堡家族就知道了,族内婚配,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都能生出来,最后绝嗣。我族虽然表面上信仰基督教,但一直非常注重科学研究,我爸爸小时候还帮遗传学之父孟德尔种过豌豆呢。” “啊?” “就是吃完种子,然后排泄出来。”程玄无比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哈……那豌豆还能发芽吗?” 夏聆笑得肚子都疼了,她一个星期都能靠这个帮孟德尔种豌豆的笑话过。 程玄并没有笑,肃然道:“但长寿和健康也是有代价的。虽然80%的比卡博能自然存活到150岁,但在50岁成年后的某个不确定时刻,会永久变成鸟类,并失去记忆。这种变化通常在拥有孩子后出现,可能在六七十岁,也可能在一百多岁,这就造成许多比卡博家庭非常痛苦。退一步说,你可以没有爱人,没有孩子,但所有比卡博都有朋友,当你知道将来会忘记他们,或者他们会忘记你,就特别难受。 “但总体来说,混血利大于弊。因为物竞天择,现在每个比卡博都有混血基因,生出来的小鹦鹉越来越多。随着工业革命和科技进步,世界上的无神论者剧增,而神是依靠信仰而存在的,当古老的神族逐渐消亡,拥有神族血脉的半人族出生率也大幅下降,体质变得脆弱,甚至得了感冒就会死,很快世界上就只剩我们金雀花一支拥有健康优势的半鸟族了。为了长远之计,我的祖父动用社会关系,从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政府手里买了一个南太平洋小岛,作为研究基地和养老社区,培养科学家,研究避免失忆和永久化型的方法。其他的半人族也采用了和我们一样的杂交方案延续种族,导致化型种类单一趋同,但至今没有哪个种族像比卡博一样长寿,一样健康。” 夏聆消化了很久这些知识,颇为同情,“你看过《神奇动物在哪里·格林沃德之罪》这部电影吗?里面有一个角色和你们的情况有点像。” 程玄的表情终于轻松起来,“你说的是不是maledictus?是很像。纳吉尼是血魔咒宿主,能在人和蛇之间变换,但未来的某个时刻,她会永远变成蛇,忘记过去的一切。” 这种思路一致的感觉就很棒。 “如果她没有失忆,没有永远变成蛇,就不可能给伏地魔当宠物,也不会成为魂器,被纳威一剑秒杀。她做人的时候,可善良了。” 心中却在想,程玄会不会有一天也把她忘了,去给别人当宠物呢? 等等……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比卡博50岁才成年,那你……”夏聆的嘴巴渐渐张大。 程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姐姐,广电总局都说了,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晴天霹雳。 她以为是姐弟恋来着。 “你到底……” “我成年了。” “民国34年出生的。” 夏聆掰着手指头数。 “马上就76岁了呢。”程玄笑眯眯地说。 ———————— 这文的确有年龄差 今天的配图是一群比卡博哦(???)?程啾啾在右下角~ 养鸟的赶紧去看看你们的鸟是不是比卡博!河神梅露西娜和安茹伯爵夫人的传说是真的,丘吉尔养鹦鹉也是真的,不过应该没有小可爱相信英国国王是鸟变的吧? 推荐BBC2014年的纪录片《金雀花王朝》,B站可看。文案就是第二自然段的鸟语翻译。 -- Йρяoùщěň.čoℳ 鸟与猫 “那你怎么还有脸叫我姐姐?”夏聆抓狂了。 程玄十分有理:“从你买我回家的第一天起,你就让我叫你姐姐,只是我化鸟的时候说不清楚话。而且,我的情况比较特殊,2000年才第一次变成人,按人类的年龄算,确实比你小。” “那你当了……五十多年的鸟啊,怎么会这样?”她算了好半天数字。 “我爸爸是族内的博士,从1872年开始跟着东印度公司的船游历亚洲,寻找解决基因缺陷的方法,找了半个多世纪。抗日战争期间,他来到云南,在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里找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半鸟族,这个族群也会在年老力衰时单向变化。他们告诉我爸爸,只要吃一种奇特的蘑菇,就能把永久化型的时间拖到死亡前几天。他本着科研精神吃了蘑菇,发现果然很有用,因为平时变成乌鸦都不利索了。可后来他和妈妈结了婚,还没等到我出生,他就永久化型并失忆了,被族人带回了金雀花岛。蘑菇改变了他的基因,我一周岁的时候由婴儿变成了雏鸟,直到妈妈去世,也没有变回来。” 程玄的目光黯淡下来,“她去世的时候我在病床边的笼子里看她,我知道她很想见我一面……作为人类的我。后来我终于变成了人型,可她已经不在了,只能每年都去公墓给她烧照片。” 夏聆安慰地搂住他的背,“我能体会。你妈妈要是知道你这么争气,会很开心的。” 程玄把毛茸茸的脑袋搭在她肩上,小鸟般的眼神看得她心都化了。⒭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然后她猛地想起这是只年逾古稀的老鸟,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好好说话,不许撒娇。” 推了一下,他还不动,夏聆捋了一把他头顶新长出来的灰色呆毛,程玄嗖地弹开了。 “你不要摸它。”他脸红得和苹果似的。 夏聆低头看手,一脸嫌弃:“噫,好多头屑。” “这是羽粉!我快换毛了!”他气愤地争辩,“我们比卡博天天都洗澡的。” “那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老是害羞,咱们都住一块儿这么久了。” “那是颊部的圆形红斑,天生的!我们化人的时候不能完全抛弃动物形态,它老是自己冒出来……” 夏聆快笑死了:“你长得真好欺负啊。” “……” 她言归正传:“既然你已经变成人型,又为什么会在花鸟市场被我买到,还在我家当了一个多月的宠物鸟?我昨晚出门,猫从阳台进来,是不是在追杀你?” 程玄的神情凝重起来,承认:“我没料到他们真的敢追到人类家里来。这儿已经放了很多柑橘类水果,又洒了香水,按理说这栋楼都不应该有猫。这说明他们的试验至少成功了一部分,族人可以克服柑橘气味了。” 提到水果,夏聆恍然大悟,高教授肯定知道这一切,才给了她几大框水果防猫。 “什么试验?” “你想无病无灾活到一百多岁吗?”他忽然问。 “当然想啊,除了抑郁症,谁不想活长点?” “所以,我们比卡博族的长寿基因一直遭到其他半人族觊觎。他们的寿命和人类相当,试图从比卡博身上提取物质,进行活体实验,延长族群寿命,提高个体体质。” 程玄站起身,“我们去储藏室看看那只猫吧,我听见它叫了。” “啊?……哦好。” 他不说,夏聆都忘了从宠物医院把猫带了回来。医生说它的伤口很深,但奇迹般地救活了,生命力顽强。 推开储藏室门,黑猫正趴在垫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抬起一双碧绿的眸子,楚楚可怜。要不是看了视频,她根本没法把这只猫和昨晚翻窗进来的大汉联系到一起。 “你从哪弄的手铐?” 夏聆觉得自己很聪明,“我回来的时候去成人用品店里买了两副,把猫四只脚铐住,这样它就变不成人了。我特意要了最坚固的。” 程玄:“……” “对了,我还让医生顺便割了猫蛋蛋。”夏聆这才后怕起来,“我不会也遭到追杀吧,好恐怖啊,他要是变成人,会不会杀了我啊,那样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程玄仿佛看见了她头上的恶魔小尖角,下意识拉紧浴袍的腰带,蹲下身细细观察一番,判断:“这个贝斯特被我刺伤了内脏,当场化型,能活着已经耗尽全力,再也变不成人了,它也没有之前的记忆,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猫。这是所有半人族遭到外部重创的后果。” 夏聆听他这样说,就把手铐取下来,小猫很虚弱地望着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她手指上的水。 “贝斯特?” “就是半猫族。他们是古埃及猫神贝斯特的后代,从第二王朝开始现世,喜欢佩戴首饰,擅长歌舞,对柑橘类气味过敏。贝斯特族和埃及王室学了一套近亲结婚的血统论,差点灭绝,后来学我们金雀花推行混血制,才延续下来。他们生育能力特别强,也不像比卡博是坚定的一夫一妻制,所以种群繁荣,什么花色都有,像这种单毛色一般都是公的。” “这只猫的主人在抓比卡博做实验?”夏聆懂了,猫抓鸟,很符合自然规律。 程玄严肃道:“所有的半猫族对我们来说都很危险。它的主人很有权势,暗中捕猎比卡博已经很多年了,曾经两次派手下追踪我,头一次是抓我去解剖,现在他们想要我的命,因为我是个活下来的目击证人。” 他握住黑猫的左后爪,一朵五瓣梅花赫然印在肉垫上。 “这个标记……” “梅氏集团,宠物行业的巨头。这只猫不是一般的贝斯特,它愿意在身上留下印记,说明是忠心的死士,执行任务不成功就会自杀。” 夏聆皱眉,“我割了死士的蛋蛋,不就等于在他们老板脸上扇了一巴掌吗?” 程玄安慰道:“你不用担心和我一样遭到追杀,半猫族自认为高人一等,不屑于伤害人类,而且如果出现伤人现象,梅露西娜国际联合会IFM将派执法机构调查处理,五年起步,最高死刑。” “还蛮严格的。”夏聆称赞。 “跨种族活体实验是IFM明令禁止的,所以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干。二十年前,梅氏集团的董事长玩了票大的,利用社会地位和人脉关系,以给上流社会的朋友搜罗珍稀鸟类为由,抓捕了一批中国境内的比卡博做实验,导致许多比卡博在90年代逃往海外。梅寻雪一直想竞选全球贝斯特分会秘书长,所以想方设法获得族内支持,现在他开设了一批流浪猫收容所和猫咖,暗地里在注射过比卡博物质的族人身上测试抗打击能力,一天能活活疼死好几只猫。” 夏聆诧异:“他脑子有毛病?拿自己人做实验,还想获得选票?” 程玄嘲讽一笑:“半猫族是冷血、残忍的种族,感情淡漠,凝聚力也很差,只要最终的结果对自己有利,他们都会支持。而且他们生的小崽太多了,每年春天都发情交配,又不习惯采取避孕措施,满大街的流浪猫里,总有一两个贝斯特孤儿,他们没有家,不想变成人,就算消失了也没人发现。” 他顿了一下,语气转为同情:“有些孤儿没有经济来源,就主动去猫咖门口坐着,等店员看上,做绝育后在店里混吃喝,让人类撸一撸。要是被当成种猫,就乖乖和普通猫交配,这样只能生出小猫,生不出贝斯特。他们已经彻底脱离了人性,真的很可怜,如果有族人骗他们去一家看上去光鲜亮丽的猫咖打工,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过去,沦为试验品。” 猫咖…… 夏聆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奇妙。 “你跟我说这些,经过了你们法律允许吗?”她一上午听了太多机密。 “一般是不允许向人类透露半人族存在的,但是监护人和配偶除外。”他的眼睛弯成月牙。 “高教授是你的监护人?” 她问完,才觉得这句话很暧昧。高亢是监护人,那她不就是配偶了?但也没到那个程度啊。 程玄面上没什么表情,长长的灰色呆毛却一点点翘了起来,她真想用手压一压,可是他又不让她碰。 他强作镇定:“我已经成年了,所以没有监护人,高老师是我的教母。我们在每个聚居国家都设置了一个'godmother',雌性比卡博生下的小宝宝会在周岁时会第一次化鸟,如果家庭选择让他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学习,是由教母传授族中历史,而雄性比卡博在永久化鸟之前会提前联系教母,交付遗嘱,所以教母在族群中的地位非常高。不过,中国目前只有我们两个比卡博,其他族人都逃走了。” “她也能变成鹦鹉吗?”夏聆好奇。 “她的化型是一只金雕,一爪子能逮两只猫,目前全世界的比卡博只有她能变成大型猛禽。”程玄露出崇拜的神色。 原来如此……难怪教授力大无比,能搬那么重的水果。 程玄的声音突然小了很多:“至于配偶,每个比卡博一生只有一个,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比卡博。妈妈在爸爸离开后很痛苦,直到她临终,我竟然都不能用人类的方式安慰她,这种分离太让人难过了,所以我就决定这辈子不生小鹦鹉,万一我和爸爸一样就糟糕了。但是身为比卡博,爱上人类是刻在基因里的天性,我没有办法抗拒这种冲动……它非常简单,来得非常快。族里的老人常说,只要一个比卡博找到一个人类,愿意为她唱所有的歌,就说明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爱情来了。” 程玄靠在墙上,阴影遮住他带着红晕的脸,“叁个月前,我配合国际调查员进行了一次秘密行动,却遭到意外,丧失了大部分体力,还以为自己永远变不回人型了。之后我一直被贝斯特追踪,混进花鸟市场,他们阴差阳错抓了另一只跟我很像的鹦鹉,而我被你买走了。姐姐,你有没有发现,我——” 夏聆一拍巴掌,兴冲冲地道:“我知道了!你被我养了一个多月,力量恢复,就飞去宠物医院继续调查,之后又出现在公众场合,引起贝斯特族的注意。这样他们再次对你发动攻击时,就会被视频记录下来,作为呈堂证据。你在守株待兔!” 程玄被她打断,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很聪明,就是这样。” 夏聆嘿嘿两声,“我电影看多了,全是瞎猜的。不过为什么90年代你们遭到迫害,今年才开始调查呢?” “不!”程玄有些激动,“二十年来,比卡博族向IFM递交了多次调查申请,但之前协会一直不受理,而且执法机关没找到足够的证据,才没有下制裁令。今年IFM大选换届,旧主席遇刺身亡,我们再次要求新主席彻查。就在半年前,又发生了一起在中国境内的比卡博失踪案,一对博士夫妇来云南考察,失联了,我们怀疑他们被贝斯特绑架,逼问研究成果。好在新主席批了秘密调查令,这回我们一定要把那些猫一网打尽。” 夏聆被他说得热血沸腾,“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打倒坏猫,匡扶鸟室!” 黑猫被她的情绪感染,在地上喵喵叫,没头没脑地傻激动。 程玄:“……” 夏聆鼓励地拍拍他的肩,换了个更霸气的口号:“鹦鹉老仙,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 良久,程玄才收拾好心态,鼓起勇气,说出刚才没说完的心里话: “姐姐,你有没有发现,我已经给你唱了好多歌了?” “我还能再多唱几首。” “你想听的我都能唱。” “……只要你允许我待在你身边,不赶我走。” ———————— 人家只不过是个70岁的宝宝而已啦~ IFM:梅露西娜国际联合会 ional ion of Melusina -- 秘密行动 他那样诚挚地望着她,夏聆一时失语,心中百感交集,揉着眉心叹了几声,又笑了,给他顺了下衣领。 “我目前没有赶你走的心思。但是呢,我是个人类,不能完全体会到你们比卡博的这种感情……我从你的话里分析,它一半是由基因决定的,你们看见人类就很容易喜欢上,一半是由你的心理决定的,你真的很喜欢我,所以想一直跟我在一起生活。” 程玄开心地点点头。 “你们的感情是很单纯的,但是人类的感情很复杂。人不像你们这些小鹦鹉,看到一个人,就知道一辈子要跟他一起过,上天没有赐给我们这种像魔法一样的天赋。所以我们做的任何关于未来的重大决定,都要经过时间的考验,对我来说,谈个恋爱不是重大的决定,但找个人结婚、构建家庭,就非常重大了。所以我现在只能答应你,让你留在家里,继续和你一起愉快地玩耍,把你当成一个人类看待,但是我暂时没法承诺你任何更远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玄又开心地点点头。 夏聆以为他没听明白,都不忍心了,“所以,这样对你是不公平的。唉,比卡博还是找同族处对象比较好,我觉得你们那个河神祖宗太不走心了,给了你们这种跨种族恋爱基因。” “怎么能这样说呢?”程玄蹙起眉毛,“我们的祖先很聪明很厉害,而且配偶制度是跟半鹦鹉族混血后产生的。” 夏聆举起双手,“好吧,我不应该这样说……” 他轻轻歪了一下脑袋,像极了小五的神态,“几百年来,每一个比卡博都是这么生活的,我没有听说过有族人觉得不公平呀?” “那你们怎么保证喜欢上的人类对你们一心一意?” 程玄看上去很疑惑:“为什么要保证?” “当然要了,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对他,我自然也希望他只喜欢我一个人。”夏聆觉得这都不用解释,谁愿意自己的付出打水漂? 他依言想了一想,自言自语:“原来人类是这样想的……” 又抬起头,认真地说:“我们的寿命太长了,在漫长的生命中,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已经让我们很快乐,还有什么需要保证的事呢?我们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永远变成鸟,忘记过去的事,又怎么有资格要求别人保证对我们一心一意?我们相处开心就好了,都不要有压力。” 夏聆问:“你们不是一夫一妻制吗?” “记录在族谱上都是一个比卡博丈夫或妻子,加一个人类配偶。配偶的意思是和比卡博有密切感情联系的主体,不必须发生关系,也不必须生孩子。” “……” 她懂了,单方面一夫一妻,人类配偶是否还有伴侣,就不在记录范围内了。 神奇又单纯的小鸟们。 不过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女孩子陪在身边,人类也不忍心欺负他们吧! “你们的族内离婚率高不高?”她好奇。 程玄解释:“所谓婚姻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形式,只要我们喜欢,就是配偶了,不存在离婚率这个东西。要是领了结婚证,某天变成了鸟然后消失,配偶要怎么和政府机构说明?如果你说的离婚率是指 ‘配偶不愿再跟比卡博共同生活’,那这种概率接近0。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人类都很善良、很有共情能力吧,我爸爸还写过一篇论文,叫《金雀花配偶制度框架下:亚洲国家跨种族伴侣关系的现状、问题与展望》,是一篇五十页的bsp; study,他对中国和东南亚的四个比卡博混血家庭进行了深入调研……” “好了好了!”夏聆眼看谈话变得学术,“我不问了,你就留在我家吧。我现在上街给你买衣服去,你把窗帘拉上,摄像头不要取下来。有陌生人敲门,你不要开门,要是有猫从阳台进来,你就拿刀砍它,保护好自己,知不知道?” “嗯嗯。”程玄欢快地应答。 “唉,你一个人在家,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她瞟了眼地上病歪歪的猫,去厕所洗了个手,出门前看到程玄十分利索地收拾餐桌,像一幅宁静温馨的生活画。 “姐姐再见,路上小心。”他笑盈盈地挥手。 “唔,一会儿见。” * 程玄把碗洗了,地拖了,又找出工具箱修理柜子,把昨晚的血迹彻底清理掉。 他哼着陆行鸟之歌来到浴室,拉开洗脸池最下面的抽屉,扒拉出最里面一个装护手霜的空盒子,昨天下午放进来的手机还在,没被人动过。 他拨了个电话:“一个贝斯特杀手死了,另一个受伤,永久化型,以他们上层的作风,最近不会再派人过来。” “你下手还真狠,要是柜子里也放了监控,他们判你个防卫过当,你也得坐几年牢。” 程玄用脖子夹着手机,把衣篓里的蕾丝内裤放到水盆里搓洗,“可是我只随手挥了两刀呀,我也没有恶意的,他们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都吓坏了,爪子好尖,还在喵喵叫。” 黑猫从储藏室蹒跚地走过来,轻咬住浴袍一角拉扯,满脸饥饿相。程玄冷冷瞪了它一眼,黑猫惊惧地往墙角缩去,委屈地低叫几声。 虽然失去记忆,但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 ……这眼神像是要杀猫啊! “你跟我就别来这套了,”电话那头的人很无语,“下一步什么打算?” “听说下半年有Boss要来中国视察。” “你听谁说的?我一个探员都不知道。” 程玄给内裤打肥皂,搓得泡沫白花花,笑道:“上次卖酒的时候听说的,那个边牧姐姐还说你们警察系统上层有矛盾,大Boss是前主席的人呢。” “你不要信她瞎说,能化成边牧的都不是好狗,小心思可多了。” “我当然不信呀,我可希望你能成功调回总部了,毕竟你都因为站队问题被发配基层四年了,也没见上头提拔你。” “程玄!”对面生气了,“你这阴阳怪气的鸟人。” 程玄洗好了内裤,把猫关在浴室里,拿着衣架走到客厅。一拉窗帘,初夏的阳光就从玻璃外透进来,几根翘起的头发被照得银灿灿。 挂好内裤和浴袍,他坐在地板上,赤裸白皙的身体慢慢长出大片灰色羽毛,声音因为舒适而懒洋洋的: “下一步的打算嘛,还是以静制动,等Boss过来再说。我现在是有家庭的人,不方便出门抛头露面,姐姐可担心我的安全了,营救受害者的任务就托付给警官你,说不定你干完了就能升职。” “你不干了?”对方惊疑。 程玄漆黑的眼睛盯着镜子,练习了几个完美的无辜表情,“干啊。可是警官,我又没有你们天狗族的身体素质,叁个月前受了重伤,你们连慰问金都不发,待遇一点也不好。” “你又不在体制内,给你探员的特权已经破例了好吗?而且你那叫因公受伤?那是因为私人感情问题擅自行动,还有脸要慰问金!你不缺钱吧,金雀花小王子?比卡博大少爷?” “哦,我不缺钱,我缺爱。”他可怜兮兮地说。 对方骂了一句我艹。 “你别看我忙成这样幸灾乐祸,你既然已经进过梅氏的医院,还故意留下血迹,贝斯特就不会放过你。那只道貌岸然的老猫可精了,你要是掉以轻心,分分钟被他扑死。” “嗯嗯,谢谢阿Sir关心。”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太差,警官同志不想跟他讲话了,“看在你唱歌卖酒的份上,我今天就不跟你吵架,等你来酒吧再治你。” 程玄只想在家洗衣烧饭唱唱歌,当一只标准的家庭主鸟,可是革命尚未成功,他仍需努力。 “警官,那只被误抓走的鹦鹉也要救出来喔。” “能找到研究员夫妇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一只普通鸟,看它运气吧,希望不要被当成比卡博折磨死。对了,据可靠消息,那只猫已经逃出生天了,这小崽子,运气忒好。” 程玄摇头,“他们贝斯特办事可真不牢靠,仗着自己鼻子好,眼睛就跟瞎了似的。” “那是,还是我们狗狗厉害……” “啾。” 程玄懒得再说话,化成小鸟,爪子按掉通话键,在地板上舒舒服服地展开翅膀,快要在温暖的阳光下睡着了。 这就是人类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 半年前,一对比卡博研究员夫妇在中国境内失踪,金雀花岛立刻向所有族人聚居地发出警报。 这是21世纪第一起失踪案,岛上的博士们立刻想到了九十年代那些尸骨无存的比卡博,再联想到梅露西娜国际联合会贝斯特分会的换届选举,再一次把目标锁定在梅氏集团上。 带着这样的想法,比卡博分会终于拿到了新主席的秘密调查令,派了一名族内成员协助国际探员侦查案件。 作为仅存的两个中国籍比卡博之一,程玄主动要求配合调查,因为他不仅是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证人,还有着小型鸟类的灵活优势和高度社会化的性格。最重要的是,多年前他从猫爪下逃生后,贝斯特族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不会引起防备。 在没日没夜地调查了叁个月后,探员锁定了一位货车司机。 司机经常出入梅氏开设的猫咖,这个社会阶层和工资水平的五十岁男人,不像会进这种娱乐场所消费。探员继续查下去,发现他体能异常,不管刮风下雨,总能精神抖擞地开车,和磕了药似的,独自开五六个小时都不用休息。那辆货车就这么开了二十多年,有时一晚能横跨叁个省。 货车的注册地点在A市,长期往返于中国西南和西北偏僻市区,长长的车厢拉着一群黑白花猪,通常在A市周边的一个乡村农场卸货。 这些猪有的用作种猪,有的拉到屠宰场,混着装满了铁笼子,骚味冲天,以致于人类检查员没有细看就让它通过每道关卡。 然而探员出身天狗族,鼻子比人类更为灵敏,在货车的中控台闻见了淡淡的植物气味,拉开手套箱,里面装了几瓶黄黄绿绿的粉末。 荆芥粉,俗称猫薄荷。 当司机再次从外省运猪回A市时,程玄从一群黑白花猪中间飞了进去,发现铁板靠近车头的干草堆下面,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暗门。 中午一点,车在服务区停下,司机拿出手套箱里的瓶子闻了闻,容光焕发地去买午饭,并不知道暗门在十分钟的时间内被悄无声息地撬开。 他迅速吃完饭回来,继续开车,在没有测速器的省道上开得比高速还快。 冒着被猪踩死的风险,程玄在摇晃的铁板上站稳,衔住一枚发光的微型摄像头,从暗门的边缘走下去。 暗室窄而长,里面满是粪便和霉菌的臭味,黑暗中,一双磷火似的绿眼盯住他。 由于天性,程玄被这只长毛缅因猫看得毛骨悚然,但当他发觉暗室里的十几只猫,只有这一只醒着,恐惧就变成了怜悯。 动物形态下语言不通,但那只猫很聪明,用前爪在地上写了叁个英文字母:SOS。 这是一个落难的贝斯特。 机不可失,程玄决定把这个受害者救出去,当贝斯特族的证人。 ———————— 猫猫药驾,要负刑事责任! 配图是洗澡掉色的程啾啾(?????????) -- 恋爱的小鸟 缅因猫被注射了麻醉,但由于体型偏大,剂量不够,提前醒了。程玄用嘴顶开暗门,一鸟一猫从肮脏的夹层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程玄情急之下却忽略了一点——运猪的铁笼里,也安装了隐蔽监控。 因为体型悬殊,驾驶室的司机没看到鸟,却看到猫爬出来了,拍了一把方向盘,满嘴粗话,准备停车查看。 此时车正在河上,程玄用翅膀对猫做了个“跳车”的手势,把带有GPS的摄像头挂在猫脖子上,自己飞去驾驶室,冲司机眼睛一顿乱啄。 司机又急又气,松开手刹赶鸟,耳闻“扑通”一声,监控里已经看不到猫的影子。他心知坏了事,这只鸟一定不是普通鸟,立刻按住关窗按钮,要把它关在驾驶室里。 程玄正准备抽身,桥头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司机也注意到了,赶忙一脚蹬下去,不知是吸多了猫薄荷,还是被啄得失了魂,本该踩刹车的脚猛地蹬在了油门上…… 人影在瞳孔里极速放大,程玄“啾”地惊叫出来,千钧一发之时,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蓝天白云下,那姑娘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长长的黑发和绿色的裙摆在春风里翻飞,如水波荡漾在心头。 一切来得太快,她来不及做出肢体反应,脸上的表情茫然失措,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飞速逼近的大货车压过来…… “啾!” 程玄一个俯冲,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刹车,司机的精神不受控制,左脚在鸟身上狠狠踩踏解恨,整个货车头一震,在一群猪凄厉的嚎叫中砰地撞在了桥边护栏上。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司机陷入短暂的昏迷。 程玄浑身剧痛,嘴角溢出鲜血,踉踉跄跄从刹车底下钻出。 翅膀被司机踩断了,他飞不了,爪子攀着司机的裤子,艰难地爬上来,用尽全力踩下开窗按钮,终于从驾驶室里“啪”地掉了出来,摔在滚烫的桥面上,一双眼睛紧盯住半米外的人。 她离他很近,倒在车前,万幸的是刹车及时,车轮没有压到她的腿。 但显然她受伤了,断裂的护栏砸到了她,地上有一滩殷红刺目的血,她面容苍白,双目紧闭,已然晕了过去。 程玄拼命发出嘶哑的叫喊。 很快,几个手提塑料袋的女孩从远处的平房里出来,听到报警器般的鸟叫声转头,看到桥上发生的车祸,赶忙奔来。 “夏聆,夏聆!你醒醒!” “不要移动她,快打120!” “还有气……” “你们在这等救护车来,我回去跟高老师说,她上不了台了……” * 之后的事情,程玄记不太清了。 他似乎被人捡起来,在炎热的气温和昏天暗地的疼痛中挣扎了很久,等他苏醒,已经被装在黑塑料袋里,躺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 是猫的肚皮。 程玄从来没和猫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求生的本能让他在袋子里惊慌失措地扑腾,然而袋口被封住,只用牙签扎了多个小孔。 “别动,我带你俩回家。”高教授的声音从袋子外传来。 紧接着,她打开袋子,往里扔了一堆果皮,熏得鸟和猫直打喷嚏。 “再叫一声试试,要是让贝斯特族发现你们在我这儿,那就要挑起两族争端了。” 违规行驶的司机没死,在昏迷中伤口快速愈合,救护车来时,医生只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点轻伤。很快,来了另一辆货车,把完好无损的十几头猪运到农场,也带走了暗室里麻醉的十几只猫。 而被护栏压到的路人伤得不重,只是腿部骨折,因为低血糖晕了,她的手术签字人是个公司助理,付了一大笔医疗费加住院费,表示病人的男朋友身份特殊,希望低调处理,让医生传达他们不与货车司机沟通的意愿。 两只病恹恹的小动物被高亢带回了A市的家。她的房子是国家分的,邻居都是离休军人、老干部,治安非常好,不料在家里养了一个多月宠物,就出事了。 高亢从音乐学院下课回来,发现客厅里一团乱,茶杯倒了,鸟窝空了,猫窝也空了。 保安自然没有发现异常,调出小区监控,没有小偷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院门,调出别墅的监控,果然看到几只黑猫从叁米高的后墙翻进来,蹿进屋中。不一会儿,黑猫们拖着一只银色缅因猫出来,还有一只猫在扑鸟,那小灰鸟羽毛还没长好,飞得歪歪倒到,叫人看了捏把汗。 半人族如果化成动物后叁个月没变回来,那就说明永久化型了。 程玄伤得太重,被司机踩得骨头都断了,又不能去宠物医院暴露身份,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变成人,他几乎都接受了这个结局。 还好,听说她没事。 他想着她,想着曾经唱过的那些歌谣,忍痛飞到了小区附近的花鸟市场,在飞禽走兽花鸟虫鱼间穿梭,让自己沾上混杂的气味。 黑猫们在暗中窥探,亮出尖利的爪牙。 他站在架子上,和其他的玄凤鹦鹉一起,朝客人卖力地吹口哨,思绪却飘得很远。 这里离她的医院不远,她此刻在干什么呢?伤口还疼吗? 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出过门,他想念在阳光下飞翔的日子。教母告诉他,如果想避免他父母的悲剧重演,就不要再和喜欢的人接触,因为会上瘾。 所以在变成人型后的日子,他从来没有触碰过她,甚至没有面对面看过她…… 一张脸忽然出现在眼前。 程玄愣住,那一刹,他忘记了吹口哨。 “美女,我这鹦鹉可会唱歌了,你带它回家,教什么会什么,绝对不亏!” “多少钱?”推着她轮椅的朋友问。 “五百。” “这么贵?老板,你这鸟羽毛都没光泽,别宰人啊。” 鸟贩子把他举在胳膊上给她看,“我做良心生意,你不买就不买,像这么聪明的原始灰,我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 温热的手指轻轻抚摸在羽毛上,程玄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怕她听到咚咚的心跳声,觉得很丢脸,抬起翅膀遮住脸。 他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好看,他变成人型的时候才好看,别人都夸他帅气,可他做鸟的时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鹦鹉,毛色没有牡丹和虎皮艷丽,头发还黄黄灰灰的,一点也不整齐…… 他为什么化型是一只玄凤呢?为什么就不能变成漂亮一点、威风一点的鸟?还有脸上这两团红色圆斑,和樱桃小丸子似的,哪有男孩子这样的?哪有男孩子在喜欢的人面前这样的? 要是他现在化成人型,他绝对不会脸红…… “就这只了。”那个清脆的声音说。 程玄“啾”地叫了一声,继续捂着脸。 ……好开心啊。 他就算做鸟,也是这六只玄凤里最漂亮的!她一眼就看上他了! 鸟贩子给她一根绳,还要推销鸟笼和外带包,她叫朋友推着轮椅快点走,车子在市场外面等。 程玄回过头,看到和他一起站在架子上的那只原始灰很不服气,大发脾气,嘰嘰喳喳地叫,老板一回头的工夫,一只猫闪电般从角落里蹿出,蓄力一跳,叼了它就走,吓得其余四只黄化玄凤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 “我的鸟!”老板回过神,气急败坏地大喊。 程玄为那只被错抓的玄凤默哀了一秒钟,又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中了。她把他带回家,让他叫她姐姐,不厌其烦地教他唱歌,还给他买最贵的进口粮。 漫长的岁月中,这是第二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 他明白了那些普通的鸟儿为何会把主人当成配偶,唱歌求爱,因为在鸟儿的世界里,主人就是全部,不爱他们还能爱谁? 他更爱她了。 和她朝夕相处的日子过得很快,每一天都很充实,虽然他什么也没干,吃了睡睡了吃,醒的时候听她絮絮叨叨地说话,她不高兴的时候,他就变着法儿逗她笑。 她的声音真好听,让他想起在海风里唱摇篮曲的椰子树。 他有时会想念住了几年的金雀花岛,却又满足于现在的新家,和她分开,他就难过,和她在一起,他就开心。 情绪变得很简单,很纯粹,仿佛他就是一只傻傻的小鸟。 当他养足精神恢复体力,就飞去教母家里,和她兴奋地说自己的想法——他这辈子只想和她住在一块儿,只要想到这里,他就止不住地快乐。 教母看他一头扎进爱情里,鸟魂儿都没了,没救了,无奈地建议:“不要吓到她,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表明你的身份,如果她不喜欢你的人型,那你就当个宠物吧。人类的神经很脆弱,对待感情也不如我们忠诚,但这不是他们的错,是基因决定的。” 又安慰他:“我们比卡博的眼光都不差,看上的小姑娘小伙子都非常优秀,当人类的心灵与我们有一部分相通,我们才会和他们产生感情上的共鸣——俗称王八瞪绿豆,看对眼了。几年前你跟我说,那个女孩的小提琴拉得跟你合拍,我就预感你会喜欢上她。你现在既然决定不生小鹦鹉,永久化型的年龄就非常靠后,跟她在一起生活几十年,直到她去世,还是很有可能的。” 无论雌性还是雄性比卡博,都天生具有哺育后代的强烈倾向,见到动物幼崽都走不动路,所以连受过精的鸡蛋,他们都不忍心吃。 在古老的时代,半鸟族只有雌性,每个族人都是从蛋里破壳而出的,直到后来孵出了一个雄性,配偶以人类方式生出婴儿。 小宝宝和鸟宝宝都太可爱了,想生。 但是不能生。 生完宝宝,他就会忘记她了。 程玄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教母说:“还有,别光顾着谈恋爱,帮我把咪咪找回来,它太可怜了。” “……好的,我联系探员。” 是不是全中国一半的猫都叫咪咪? 程玄搞不懂人类对猫的热爱,也搞不懂为什么身为比卡博的教母居然喜欢养猫。但教母说的话,他就要去执行,这二十年来,依靠她的庇护,他才能在人类社会有立足之地。 ———————————— 我真能瞎扯 但我真的觉得中国所有陌生猫都叫咪咪 -- 狐朋狗友 夏聆没有量尺码,目测程玄和前男友身材差不多,在商场买了几大袋衬衫裤子,外加男士日用品。 走路的同时,她的大脑飞速转动,又想了许多事,想着想着就到家了。一开门,看到阳台趴着一只小灰鸟,习惯性放下袋子,冲过去把鸟抱起来: “哎呀小五宝宝啊,姐姐回来啦,么么么!” 亲完才意识到自己亲的是个啥玩意,表情僵硬地放下鸟。 ……太尴尬了。 程玄用翅膀遮住腮红,一副娇羞样,夏聆头皮发麻,拎起他丢在沙发上:“快点变回来,试衣服,不合身就去退。” 然后跑到厕所,冷却脸上的热度。 “喵……” 孱弱的叫声把她的神志唤回来,夏聆蹲下身,揉了揉黑猫的脑袋:“咪咪啊,等你伤好,我就把你送走。鉴于你现在就是只普通猫,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的非法入室行为。暂住在我家就要乖,要是再干坏事,我就要让你跟你的前同事作伴了。” “喵。” 夏聆满意地点点头,“医生让你今天都不要吃饭,就忍忍吧。” 黑猫绕着她的脚转悠,很黏人,她不敢抱它,怕弄歪纱布,在地上逗了好一阵,它喵呜喵呜地撒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在跟她诉苦。 “要和小鸟哥哥友好相处哦,你是猫,不能扑鸟。” “喵喵喵?” 黑猫悲愤地从她手里挣脱,走回储藏室。 夏聆看着竖起的猫尾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渐渐形成。 她听得懂贝斯特族说话。 为什么呢? 在宠物医院,是猫在喊救命,在餐厅楼下的停车场,是猫在监视她和程玄,还有昨天在楼道里,她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猫尾巴,肯定是给闯进来的同伙望风。 梅寻雪是个老贝斯特,那么他的女儿梅玉练,可能就是个小贝斯特。 她知道父亲背地里干了伤天害理的勾当吗? 还有,季崇晖那个狗男人知不知道他女朋友可能是只猫啊? 想像了一下前男友目瞪口呆的表情,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笑容。 赶快收敛起来。 要严肃。 出来的时候,程玄已经把衣服穿好了,条纹居家服挂在他身上,有种时尚杂志封面男模的气势。 夏聆觉得自己眼光不错,他就适合浅色,给他买的都是蓝蓝白白的,还有一件粉衬衫,穿上去绝对春光烂漫鸟语花香。 “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带着一点期待。 “呃……嗯。”她垂下眼睫,脸颊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粉。 程玄在她的额头上“叭”地亲了一口,“谢谢,我很喜欢这些衣服。” 夏聆的心都飞起来转圈圈了。 程玄把剩下的衣服拿出来过水,告诉她:“现在是下午茶时间,我烤了蛋糕哦,晚上你想吃什么?” 夏聆觉得她什么也不用吃,这个弟弟就挺秀色可餐的。 然而她矜持地道:“简单弄点就行了,叁明治啊什么的,晚上要少吃。” 程玄把一条坚果香蕉蛋糕端到桌上,配了一壶绿茶。夏聆咬了一口蛋糕,没放多少糖,味道很清甜。 “你也吃啊。” “我先把鸟粮解决掉,不能浪费。” 他这么一说,夏聆就不好意思了,“你鸟粮和饭混着吃吧,要不然营养不均衡,以前你都是鸟,所以吃鸟粮没问题,变成人体力消耗大,吃那个肯定会饿。” 程玄还是摆手摇头,“不要紧不要紧……” 夏聆觉得这孩子太倔,特意切了一块坚果多的蛋糕,看他红润的嘴微微张着,她的手不听使唤,叉子一送,就把蛋糕填进去了。 “好像不够甜呢。”他蹙眉懊悔。 夏聆一拍桌子:“甜!我们小五做的蛋糕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程玄眨眨眼,笑:“那我明天再做给你吃。”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夏聆看着他纯真的笑容,感觉他不是想做蛋糕,他是想让她喂他吃。 她用叉子挑着蛋糕上的核桃开心果,忽然想起来:“你说实话,我放在桌上孝敬鬼的面包是不是你吃的?洗澡水是不是你放的?还有蓝牙音箱也是你趁我不在家开的,在屋里唱歌,是不是?” “嗯嗯嗯。” 夏聆抓了抓头发,“你还嗯嗯嗯,一点认错态度都没有,可把我吓得,还请了算命先生!你知道大半夜唱《歌剧院魅影》是什么阴间行为吗?要不是我心脏好,能被你吓死!” “因为你不敢上楼啊,我就唱歌给你加油。”他一脸无辜,“我们比卡博耳朵很灵,我听到你在楼下放《好汉歌》,知道你怕黑,就从窗子飞出来下楼看看你。结果你以为我是鬼,更不敢上楼了,我想来想去,也只能唱歌。我唱了一段莎拉·布莱曼,你还是不敢进门,所以就换了一首啦。” “正常人都会以为你是鬼吧,我说话你又不回答。” 程玄解释:“那天我刚从鸟变成人,嗓子还没打开,声音很难听的。” “难听?你明明能模仿大神唱歌啊!” “每个能变成鹦鹉的比卡博都能模仿人声,你不觉得用别人的声音唱毁了比用自己的声音唱毁了,心理上舒服一点吗?” 夏聆匪夷所思:“你唱毁了……吗?” “我没唱毁吗?第一次唱,有很多音都不准,而且因为太久没开嗓,音质都不纯了。”他很惭愧。 她承认他的耳朵确实和人类不一样。 大神对自己都是高标准严要求的。 不过思及他当鸟的时候没唱过一首歌,认为吹口哨太没格调,确实是个很爱面子的鸟类艺术家没错了。 夏聆又好奇:“那你们能不能模仿别人说话?” 程玄就用她的声音来了一段:“能,但是模仿得不像。一首歌的旋律和情绪已经固定好了,纯模仿就行,但人说话的词汇和感情千变万化,即使模仿熟悉的对象,也不能完美地预测出语气和发音习惯。鹦鹉学舌只能复刻,不能创造。” 这种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声音的感觉太奇怪了,夏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算了算了,还是你本音好听。” 程玄信心满满:“你想听什么,只要我听过一遍,都能唱。” 夏聆不得不感叹这个种族天赋,太开挂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享受了公主待遇。她美滋滋吃蛋糕的时候,程玄用别人送她的便宜吉他弹曲子给她听,唱了两首朴树;她去书房练琴的时候,程玄在厨房准备晚餐,做了五种馅料的塔可饼和一杯香橙薄荷饮;她吃晚餐的时候,他已经揉好了明天要烤的吐司面团,放进冰箱里。 夏聆悲观地觉得,自己要堕落了。 才过了一天,她就已经乐不思蜀了。 到了睡觉的时间,程玄要回鸟窝睡,她把另一个卧室整理了,给他铺上热带海岛风情床单,叫他睡床。 关灯前扫了眼手机,一个杜冰打来的未接电话,然后是LRL乐队微信群的消息: 【小夏啊,明天上班把鸟带来,队长让他试音。】 【不用牵绳哟(^U^)ノ】 这些人帮着程玄一起骗她! 不对,他们应该……不是人吧? * 再次带着鸟来到人鱼酒吧,夏聆对这里的每一个人型生物都充满了怀疑,试图从身边走过的服务生身上看出点什么。 门口那块牌子格外诡异。 Melusina Bar. 搞不好是梅露西娜国际联合会的一个联络点。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小福睨着桃花眼,拽过一个服务生:“嗨美女,你看我长得像狐狸吗?” 服务生:“我看你这黑眼圈像鬼。一边去,别打扰我摆桌子。” 他对夏聆摊手:“你看,我不是狐狸。” 这就等于摆明身份了,不过夏聆也不怎么惊讶,毕竟他长得就像个狐狸精。 邦妮一蹦一跳地过来,热情地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啊,小夏,你身上有鸟味儿!” 夏聆左闻右闻,人类的鼻子闻不出什么,讪笑:“可能是稻谷味儿吧,我家放了好多鸟粮。” 安迪从楼上下来,深吸两下,“我也闻见了,他在洗手间吗?” 程玄从洗手间出来,向众人熟络地打了个招呼:“队长呢?” “他去谈一个合作了。我们今天要录的曲子准备放专辑头一首,有你这个开挂选手在,录歌的效率能提升几倍,后面碟子出来,队长准备在酒吧弄一个小音乐节推出专辑,打算请巴西那边的名模过来助阵。”安迪说。 程玄挑眉:“这么大的手笔,他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小福叹道:“可不是,一大早就请模特公司的老板打高尔夫去了,晚上不知道和哪个模特妹妹约会呢。” “你别瞎说,队长那种闷骚腹黑男只喜欢同族妹妹,还是要剪过耳朵的。”邦妮拍了他一下。 夏聆联想到杜冰那身禁欲风格的黑皮衣银链条,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可是那种狗光看照片就很涩啊! 队长也那么sexy的吗?? 突然不想要鸟了呢! 可能是她笑得太不怀好意了,程玄咳了一声,拉起她的手,“我们去工作室吧。” 又对她低声耳语:“不要问半人族的化型是什么,这在我们的价值观里,就等同于问你一个月赚多少钱。即使在朋友面前,半人族也从不轻易吐露化型,万一一只北美赤狐和一只捷克狼犬在一只澳洲兔子面前吃麻辣兔脑壳,场面就很尴尬了。” 夏聆:“……” 安迪:“你别以为我听不到,我从来不吃兔子,倒是挺喜欢吃鸡鸭鹅鸽子这种鸟类,一口能吃十个鹌鹑蛋。” 程玄:“您牙口真好。前台快递记得拿,四川来的,牌子不错。” 安迪:“那是小福让我凑单买的,天猫618跨店满减。” 小福:“胡说,我只喜欢吃鸡,你才吃兔子!你不仅吃麻辣兔脑壳还吃烟熏兔腿。” 夏聆看邦妮气得眼睛都变红了,赶紧拉架:“快走快走,排练了,要队长知道你们浪费时间,还不给你们扣工资!” 雄性生物还真是幼稚啊。 ———————— 邦妮就是Bunny,小兔子,小福姓Fox,安德鲁是捷克常见男名。前面写过的中世纪奥克语歌曲《我看见狼》,里面说了狼狐兔叁种动物,LRL就是它们单词开头大写,用作乐队名称。 今天的配图是卖萌的队长,书模是粉丝@浅笑某某 家的小帅哥senven~ B站有个杜宾犬洗澡的视频,大狗勾太涩了(??????)?? -- 派对之夜 正在打造的专辑名称叫《死神与他的箭》,主题是死亡,里面有十二首歌曲,是乐队改编的世界各地古代民谣。 这个主题国内很少有乐队做,在传统文化里,死是一件忌讳的事,夏聆有点担心销量。 “我们有天赋型选手坐镇,在酒吧里唱几次卖给客人,至少回本没问题。”小福胸有成竹地笑道。 今天录的曲子是邦妮编的,时长叁分钟,加入了小提琴拨弦,模仿里拉琴音色。夏聆练了一周,临时得知演唱从小福变成了程玄,很怀疑杜冰收了贿赂。 程玄坐在录音室里,先清唱了一遍。邦妮感慨:“种族天赋啊种族天赋,声音比矿泉水还纯,这歌还得他来唱。” 对于系统学习过音乐史的夏聆来说,这首歌并不陌生。《塞基洛斯的墓志铭》是全世界现存最早的完整乐曲,创作于古希腊,它的曲调和歌词被刻在一块墓碑上,用来纪念作曲人塞基洛斯死去的妻子。 【我是一块墓碑,一个标识,塞基洛斯将我安放在此处,作为不朽的纪念。】 当神庙和石碑被两千多年的岁月风化,一抹旋律仍在爱琴海沿岸青春不朽。音乐的生命永不凋谢。 当年的作曲人是什么模样? 他生前和妻子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安葬他的亲人? 当音乐奏起,夏聆不可避免地思考起这些问题,遐想一旦开启,感情就慢慢地从肢体渗进了弓弦。 “当你活着时,光辉耀眼, 一切都无忧无虑。 生命如此短暂, 时间使我们走向终点。” 钢琴声平和地开场,音符如葡萄架上的水珠,一粒一粒坠入树荫下的泉水,种着橘子树的白色庭院在画面中逐渐清晰。明朗的阳光下,草木生机盎然,裙衫飘摇的希腊少女从廊下结伴行来,手里拿着盛满葡萄和石榴的银器,布置盛大的宴会。叮叮咚咚的拨弦声为欢快的舞蹈伴奏,风笛长鸣,鼓点慢敲,宾客们拿着各式各样的酒器,在喷泉边一醉方休。然而快乐如此短暂,秋风般的提琴声吹散了落叶,太阳被乌云遮住,冰凉的泉水漫过木屐,庭院中的鲜花在狂风中颤抖。 管弦齐鸣,节拍加快,雨点突如其来,宴饮的客人们落荒而逃。电闪雷鸣过后大雨瓢泼,树木被雨水打弯了腰,泥水冲刷着大理石台阶,茂盛的庭院变得杂乱污浊。最后雨声渐小,乌云消散,泉水重新变得清澈,石柱在微弱的天光下次第泛起洁白的色泽。当太阳再次从云海中浮出,一座虹桥横跨屋顶,被雨洗过的院落焕然一新,苍苍碧空下,一滴晶莹的水珠从葡萄藤上坠落。 轻微的“啪”地一声,轮回结束,乐曲走向终点。 歌词只有简短的四句话,程玄需要用希腊语唱四遍,每一遍都要体现小节的不同。 他听了一遍伴奏,带上耳机,一开嗓就是纯净到极致的天籁之音,宛如云中的竖琴,悠然弹拨众人心弦。 第叁段加入了吉他,修长的手指抚弄琴弦,指尖仿佛要开出曼妙的花。 夏聆隔着玻璃观赏,无端想起“步步生莲”这个俗语。 她从来不知道吉他也能弹得这么圣洁,这么仙气飘飘。 果然是神赐的天赋。 录完音,又录了视频,其实就是几个人站在一块儿,再演奏一遍,用个还算清晰的设备录,队长找人做一做后期,放到网上去。 夏聆看程玄的眼神变得分外慈祥。 “我觉得可以研究一下B站的UP主盈利模式,一人开叁个号,早上录萌宠区视频,中午去美食区做饭,晚上给大家直播唱歌,五十块钱点一首。你肯定是萌宠区最会唱歌的鹦鹉,美食区最会做饭的唱见,音乐区最萌的宠物小精灵。” 程玄:“……” 他握住夏聆的手,大眼睛忽闪忽闪:“可是我只想给姐姐一个人唱歌,还有,变成鸟很丢脸的,只想让姐姐看到。” 夏聆被抹了蜜的小嘴哄得晕头转向,“好好好,不开就不开,我们小五在家想干啥就干啥,姐姐卖艺养你!” 小福:“……” 邦妮:“???” 这宠物还真是祸国妲己啊。 姐姐知道宠物小精灵有多腹黑吗? 今天的工作分量多,一直忙到九点钟,顾客们已经在酒吧外排队了,花园里热热闹闹的,全是人,什么颜色的头发都有。 周四晚是party night,乐队不上台,客人们可以乘兴唱两首,午夜过后还可以跳舞。杜冰不在,小福带着四个人霸占了一桌,从厨房偷了一盘超级大的黄油蜂蜜烤鸡,皮脆肉嫩,汁水四溢,除了程玄,大家吃得都极其过瘾,忘了麻辣兔脑壳那回事儿。 夏聆对员工福利不能再满意了,看看这金黄酥脆的薯角,看看这新鲜青翠的沙拉,看看这飘着奶酪和火腿浓香的手工薄底披萨……大厨水平一流,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喝酒吗?”邦妮挖了一勺胡萝卜蛋糕送进嘴里,觉得气氛还差点意思。 自从母亲去世,夏聆这些年在外面几乎不喝酒,只有心情糟糕的时候才会自己喝上几杯。她酒量不好,喝完不到半小时就上脸了,脑袋犯困想睡觉。 但是今天,她的兴致特别高,愿意和这些朋友喝一杯。 “程玄,你能喝吗?”她侧首问。 这一扭头,嘴唇不经意擦过柔软的皮肤。 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离他坐得很近,差点就挨到他肩膀了。 程玄用手背掩着嘴,猛地往后缩,后脑勺砰地撞到墙上。 “哎哟!没事吧?我看看……” 夏聆急忙站起来,程玄扯住她的袖子,不让她看,脸红成了苹果,语无伦次:“对,对不起……” “什么呀!“她又好气又好笑,“是我不小心亲到你了,你不要这么一惊一乍。撞疼了吗?” 程玄摇摇头,呼出一口气,两只手摆弄着刀叉,把盘子里的绿芦笋切成一小段一小段,脸上的表情很镇定。 然而镇定了不到一秒,他头顶的灰毛就“biu”地一下翘了起来,在空中抖啊抖。 ……小苹果有枝了呢。 安迪贴心地把自己的棒球帽盖在他头上。 小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邦妮无奈:“我去给小夏拿杯鸡尾酒,这孩子就喝无酒精饮料吧。” 夏聆也忍不住笑了。程玄低下头,默默吃着芦笋,在桌子下面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左手,眼神幽怨。 她放下叉子,正色:“都不许笑了,我们家小鸟害羞。” 小福笑得更大声了。 程玄瞄了他一眼,笑声戛然而止。 “咳,我去下洗手间。” 直到饮料上桌,小福还没回来,程玄和安迪交换了一个眼神,安迪把手机交给他。 夏聆靠在沙发上,捧着冰冰凉凉的柚子酒享受,余光忽扫到一个身影,目光在乌泱泱的顾客里转了一圈。 “姐姐,你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夏聆移开眼神,笑容满面地看着程玄,越看越顺眼。 半杯酒下肚,她脸上就有点发热,腿也有些沉,去上了个厕所,没想到在回来的道上被逮住了。 “夏聆,你也在这里啊!” 梅玉练穿着一身漂亮的小黑裙,戴着铂金耳环和项链,扎了个丸子头,几绺发丝笼住白玉般的耳垂,从人群中轻巧灵活地穿梭过来。 夏聆刚想打招呼,脸上的笑就不那么自然了,因为她手上拉着季崇晖。 “我上次和他说,让张老师和乐团打声招呼,看能不能再加个名额,但是好像进行得不太顺利。” 梅玉练吐了下舌头,抬头望着季崇晖。 夏聆觉得这姑娘做得已经够多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季崇晖的前女友,于是大方地道:“没关系,我现在的工作挺好的,比在乐团里舒服。季先生,最近怎么样?” “谢谢,我很好。” 夏聆心想他还真能装,和以前在公开场合见面一模一样。这个冷淡疏离的语气,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亏她还曾经固执地以为自己是他钦点的女朋友。 季崇晖端着一杯没喝完的香槟,看起来是在酒吧庆祝,不远处的桌子叫他们过去。 “你们去玩吧,我认识老板,可以打折哦。”夏聆笑道。 “不用不用,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梅玉练摆摆手,“那我们回去啦。” 夏聆转身回了沙发,见程玄好奇地看着那边,悄悄问她:“那个人就是季先生吗?比照片还好看。” 她叹道:“是呀,他不上镜。” 程玄又说:“我觉得我比他更好看,要不你怎么会喜欢我?” 夏聆的烦恼瞬间都没了,坏笑一声,把他的帽子揪掉,上手揉来揉去,他那根呆毛很怕痒,在她手心里七扭八歪地求饶。 她撸鸟撸得神清气爽,“你姐姐我眼光好,金玉其外的枕头咱不要,只要经济适用的比卡丘。” 他无声做口型抗议:“是比卡博!” 夏聆觉得自己喝得有点多,“好好好……反正你就是我的小五,程小五,程啾啾。” “……” 酒吧的蓝色灯光突然暗下来,背景音乐也停了。一朵黑裙子轻盈地从侧面飘上舞台,手上架着一把黑色的提琴,是酒吧提供的乐器。天花板一束明亮的光打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肌肤胜雪,黑与白的对比格外强烈。 DJ拿着话筒:“这位美丽的小姐要给自己拉一首曲子,庆祝生日。” 在喝酒的客人们纷纷举杯,祝贺她生日快乐。 梅玉练弯腰伸出右臂,做出邀请的姿势,一个男人放下酒杯走上台,优雅地坐在钢琴前,给她伴奏。 夏聆知道季崇晖会弹钢琴,而且弹得相当好,早些年在肖赛中获过玛祖卡演奏奖,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众人面前弹琴。他向来是那种不屑于表露艺术才华、博大众一笑的人。 在酒吧里肯定不能演奏帕格尼尼、柴可夫斯基这种阳春白雪,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才有味道。看功力是否精深,不需刻意拿炫技的曲子试,一首简简单单的《Memory》配上钢琴,足以扣人心弦。 纵然清楚梅玉练是个千金大小姐,从小就学贵族手艺,夏聆还是意外她拉得这么好,进乐团是绰绰有余了。 一楼和二楼的顾客一边喝酒一边跟唱,气氛欢畅无比,还有外国人喝高了,学着百老汇歌剧里的猫做出搞怪动作。 夏聆翘着二郎腿,也随着熟悉的曲调哼起来,闭上眼,昨日种种譬如惊鸿照影,消融在酒中。 Daylight, I must ; for the sunrise I must think of a new life and I mustn't give in When the dawn 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破晓,我必须等待日出, 我必须考虑新的生活, 我不能屈服。 当黎明到来, 今夜也将成为回忆, 而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一曲拉完,掌声热烈不绝。 不断有客人要求上台唱歌,DJ忙起来,一首接一首放歌,音乐声震耳欲聋。全场氛围达到高潮。半小时过后,不知谁发现了酒吧的乐队也在这喝酒,拍着手闹起来,要这桌的几个人上去唱。 小福嬉皮笑脸地拒绝了,表示他们今天休息,正在吃饭。又有人看程玄面生,问他是谁,小福眼珠一转,推他: “队长对你那么好,连小米都泡了水再喂你,今天客流量这么大,不上去卖几瓶酒?” 提到卖酒,夏聆可就不困了,两眼发光想看帅哥卖唱。 程玄怀里抱着靠枕,嘴角似是弯了一下,交错攒动的光影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那要姐姐陪我一起上去。” “啊?我唱歌跟鬼哭狼嚎一样,会吓走客人的。”夏聆苦恼。 “她拉琴,你也拉琴嘛,你拉得比她好。”程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小鸟依人地靠在她肩上,“要是在上面唱歌的时候,有只猫来抓我,我就见不到姐姐了……” 夏聆一想,果真是,他才被贝斯特族追杀,今晚梅玉练也在这,保不齐也有别的贝斯特,要是造成流血冲突砸了场子,她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见程玄望着舞台,担忧中隐有期盼,夏聆一股热血涌上头:“我带你上去,咱俩一起slay全场!你且放心大胆地唱,只要我这个人类在你旁边,不管是黑猫白猫,谁也别想把你叼走!” “嗯?” 音乐声太大,他好像没听清,夏聆对他附耳又说了一遍。 额头飞快地落下一个清凉的吻,带着橙汁的甜味儿,她对上他含笑的双眼,才反应过来。 小骗子。 还没等她有所动作,程玄就牵着她的手,从欢呼的人群中跑了过去,DJ看到他,就像看到财神爷,把音乐一停,向众人介绍了几句,大意是这是本店的特邀新成员,轻易不出场。 又问财神爷要唱什么。 “《绿袖子》,提琴伴奏的版本。” —————————— 配图是引吭高歌的鸟类艺术家程啾啾 梅小姐拉的是《猫》的选段,所以你们说她是什么猫呢? 昨天有小天使微博私信我,她跟人家推文的时候说我数据贼惨,我好心酸?_?是因为文案偷懒吗,还是这篇文就真的不讨喜……以前更狮子的时候前期也没肉,但也没这么冷清,8万字才300多收藏,是最近大家都没上Po吗(gt;﹏lt;) -- Йρяoùщěň.čoⓜ 喝多了 午夜,钟声从街区教堂传来,酒吧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夏聆走下台,飞速移动的灯光闪得她眼花缭乱,朦胧中看见许多人影围上来敬她酒。她唇角挂着一抹笑,等到杯中的香槟喝完,就推开他们,从人群间挤了过去。 走了几步,她想起程玄来,他刚唱完,朝观众弯腰致谢。可一回头,他已经不在那儿了。 她突然着急了,混乱中抓住一个人:“你看见歌手了吗?他和我一起来的,我们要一起回家的。” 那人问:“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 “嗯!” 他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坐在临近的椅子上,“你喝多了。” 夏聆坐不住,她脑子里全是猫,张着爪子的,露着牙的,发出怒吼声的……她一下子站起来,四处张望:“小五!小五!你在哪儿?” 天大的后悔冲上心头,她挣开那人的手,要回自己的桌子,找小福他们出主意。小五被猫抓走了,是她非要上台的,想听他唱歌,给他拉琴,她还信誓旦旦地说——有她在,他就丢不了。 她找不到他,急得快哭了,茫然地直视前方,抹了把眼睛,蓦地转忧为喜。⒭οцщёη8.⒞οⓂ(rouwen8.com) 季崇晖被这眼神看得心中一动,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正要递给她,身后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夏聆,你没事吧?刚才你拉得太棒了。” 夏聆看到梅玉练,整个人霍然清醒过来。 她捂住额头,身子晃了晃,双目无神地蹲下身,喃喃:“你们……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救命?” 她环抱住自己,脸上带着一点疑惑和惊恐,抬头望着梅玉练,“我听见有人在喊……你听见了吗?” 梅玉练的笑容消失了,也蹲下去,侧耳细听一阵,轻微地摇了摇头。 季崇晖道:“我也没听见。”又环视一周,笃定道:“没有人寻衅滋事,夏聆,你喝醉了。” 梅玉练把她拉起来,“我认识一个医生,专门治精神紧张的,你还是去看看吧。上次也是这样,我很担心你。” 夏聆又抱住头,“我头疼……” “我先送你回去。”季崇晖转头对梅玉练说:“麻烦你跟朋友们说一声,我的车坐不下了。” 梅玉练走后,他揽住她的胳膊,语气柔和:“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夏聆对他笑了一下。 季崇晖忽然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醉,松开手,端详着她的脸。她很少喝酒,在他跟前更是滴酒不沾,所以每次都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此时这张玉瓷般的脸染上绯红,眼中秋水濛濛,与从前判若两人,从骨子里透出清艷的风姿来。 又想到她在台上拉琴的时候,那么潇洒恣意,轻轻松松就吸引了全场注目,而她的眼睛只看向她的琴,和那个男人。 “我好看吗?”她笑着问他。 季崇晖不答。 她歪着头,“你们好像不在谈恋爱,她拉琴你弹琴,眼神都没有交流。” 他解释:“在媒体前做个样子而已,公司要上市了。” 夏聆点头,懂了,推开他往前走。 季崇晖下意识拉住她的手。 她笑得更欢,脸上是得逞的愉悦,嘴里说出的话也十分愉悦: “季先生,你找不到女朋友,就想吃回头草?我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你要是太空虚寂寞了,我这里有外卖优惠券,‘叫了个鸡’,便宜又好吃,就是油炸食品,可能不太符合你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需求。” 季崇晖脸色一沉。 “贱不贱啊。” 夏聆吐吐舌头,欢快的步子变成了小跑,撒丫子跑到他背后十米远的程玄那儿,“小五,咱们回家!” 她挽着他,像只出窝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出了酒吧,特别开心。 水果味的酒气在车里弥漫,夏聆在宽敞的后座躺着,唱“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一边唱一边哈哈哈地笑。 程玄看她真的喝多了,握着方向盘,无奈:“你为什么要骗梅小姐?“ “嗯?我什么时候骗她了?”她玩着指甲。 “你说你听见有人喊救命。”他说,“这是不可能的。” 夏聆哦了一声,“好像是,我听到了吗?没听到吗?不记得了。” “……” “姐姐,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沉。 “嗯,干你行吗?” “……?” “啊啊啊我喝多了,怎么能说这种垃圾话!”她捂住脸,在后座疯狂蹬腿,“忘掉忘掉忘掉!我一点也不想干这个,嘻嘻嘻。” “……” 程玄抿住嘴唇,忽地噗哧笑出来,“姐姐,你喝醉了有点傻。” “你才傻,你是天底下最笨的鸟。” “我不是鸟,是比卡博。” “你就是鸟,肚子是黑的。” 程玄掀开衣服,低头确认了一下,“是白的。” “我在说你腹黑啊,这都听不懂,真笨。” ……这个笑话好冷。 * 酒劲巨大的后果就是第二天起不来。 太阳都晒屁股了,夏聆终于头痛欲裂地爬下地,都不记得昨天是怎么拱上床的。 记忆在程玄哄她洗澡刷牙的片段后就断掉了。 她顶着黑眼圈,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清淡的早餐,小米粥配豆腐乳,还有抹果酱的吐司面包。盘子中间放着张字条: 【姐姐:我出去有事,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 (*^__^*)】 程玄的房间窗帘合着,被子整整齐齐地迭好,柜子上还摆着一溜没开封的零食,各种瓜子坚果话梅。 夏聆当即决定多给他买点儿。 在淘宝刷完零食,新买的蛋壳型枕头也到了,她下楼去搬,黑猫跟了过来,一直缠着她喵喵叫。 “咪咪,你是不是饿了?” 她去厨房拿了两块鸡胸肉,在微波炉里解冻,放在不锈钢盆里喂它。它嚼得香喷喷,也不护食,尾巴像狗似的摇起来。 夏聆喜欢撸猫撸狗,却不喜欢养,太麻烦了,养鸟已经是她的极限。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猫留在家里,问了一圈朋友,大家都不愿意要受过伤的猫,即使这小家伙精力充沛,性格也不错。 她没买猫粮,给它喂生骨肉,就这么拖了几天,家里的存货消耗得差不多了。这猫太能吃,程玄给它拿的肉一天比一天多,夏聆觉得它是个消费大户,使家里的恩格尔系数直线上升。而且它伤好了,胆子也大起来,程玄洗完澡晒羽毛的时候,它就在暗中窥视,做出捕猎前的姿势。 夏聆起初不在意,揍它几顿就是了,但有一回她在书房练琴,听到鸟尖叫,出来撞见黑猫叼着鸟翅膀,还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看到她,嘴一松,空中荡悠悠落下几根灰白的毛。 程玄变成人之后还惊魂未定,抱着她好久,不敢出卧室。 “姐姐想养它就养吧,我以后不晒羽毛了,用吹风机吹。”他小声嘟囔,把一小碗剥好的瓜子推给她。 夏聆的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不要担心,我一定把它送走。” 他不易察觉地弯了下嘴角。 看着地上委委屈屈的猫,她虽然有点不忍心,但还是打了宠物店的电话,问有没有人愿意领养。在被拒绝了N次之后,她哀叹一声,不想再试了。 过后几日,程玄都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 在他编造的社会身份中,的确有几分真,比如他要赶论文,还要给某个明星的工作室作曲配乐,这是他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对于一只能挣钱的鸟,夏聆很宽容,允许他晚上十点后回家,只叫他一定让人陪着,别给猫逮住。 她独自在家,白天没有活干,百无聊赖地练琴,给他的新窝加上蛋壳抱枕和樱桃台灯,布置得温馨可爱,那堆不知从哪搬来的电脑、游戏机、笔记本,她也给他收拾妥帖了。 床头放着他的备用手机,是鸟粮袋里那个。夏聆拿起来,点开录的视频,又看了一遍,目光一凝。 “不是吧……” 她现在才发现,其中一只黑猫变成人的样貌,竟然和那天在宠物店碰见的男员工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她家里这只活猫,或者被她埋了的那只死猫,就是梅氏宠物店的员工。 这个发现让她的探究之心愈发茂盛,同时也解决了一桩难事。 夏聆决定,就去酒吧旁边的宠物店碰碰运气。 她先给梅玉练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楼下捡到了一只流浪猫,问她家宠物店收不收,等人领养。 “流浪猫啊,我也经常捡。你那边是什么样的猫?” “纯黑的,爪子是粉红色,受过伤,但是做手术后痊愈了,也顺便做了绝育。”夏聆慢慢道,“左后爪肉垫上有个印子,像梅花一样,很可爱。它性格很好,不护食,就是吃的有点多,我家养不起了。” 电话那头轻轻“啊”了一声,沉默片刻,继而恢复了轻松的语气:“我下午正好有时间,你去酒吧上班的时候可以把它带来,我在宠物店门口等你。” “就在那家店吗?” “……嗯,就是那家。” 夏聆放下电话,觉得梅玉练既然这个反应,对她的猫爹爹暗地里干的勾当不能说完全不知情。她家开的连锁宠物店和猫咪收容所那么多,她非要从市中心跑来五环外的偏僻地盘。要是为了她工作方便,也太善良了。 反正,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单纯的大小姐。 —————————— 程啾啾这只小茶鸟! 七夕快乐,我一点也不想X小鸟,嘻嘻嘻(*/ω\*) 微博发了一个八千字的BG现实向小甜饼,快去看~ -- Йρяoùщěň.čoℳ 猫神后裔 和梅玉练约好时间,两点半她就出门了。 在出租上给程玄发了个微信,告诉他猫找到下家了,他回了一个卖萌的颜文字。 【姐姐今天这么早就出门啊?】 【不早了,也就比你迟十个小时吧。你凌晨出去做什么?】 【公司开会,和国外有时差,所以要早到。】 【这么勤奋?】 【为金雀花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V】 【我们要给族里交养老金和donation,相当于人头税,所以得努力赚钱。族长明年要竞选IFM副主席,需要钱做外联,今年岛委会把税率提高了,说是给我们搞福利,其实毛都没有。虚伪的西方政客。】 【……加油,打工鸟打工魂,打工就是鸟上鸟。】 看来无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都在努力生活啊!背着房贷的夏聆立刻心理平衡了。⒭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她拎着借来的猫包下车,第六感隐隐觉得今天不会太顺利。 叁点钟到了店门口,梅玉练还没来。她在宠物医院前假装等待踱步,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一片沉寂,只有树上的蝉在沙沙鸣叫。 喇叭响了一声,一辆黑色奔驰从衔蝶路尽头开了过来,她认识车牌,是梅玉练的,于是招招手。 车停了,透过窗玻璃,她看见座位上没有乘客。司机是个中年西装男,留着希特勒式的小胡子,摘下墨镜,冷冰冰地说: “夏小姐,请上车,不会耽误你太久。” “梅小姐呢?” “我不知道。”司机简短地道,“梅先生要见你。” 夏聆怎么也没料到大佬会直接找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车,给程玄发了个消息。 结果微信显示红色的感叹号,她打电话,也没信号。 车里放了屏蔽仪。 黑猫突兀地叫了一嗓子。 夏聆把包拉链拉开一点,伸手进去摸它,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从缝隙里探出耳朵尖,柔软温暖的皮毛让她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拿出包里的香水小样喷瓶,在手腕上喷了几滴祖玛珑的罗勒橘,黑猫立刻缩了回去。 司机打了个喷嚏,摇下窗户,从副驾驶的手套箱拿了什么出来,放在鼻子下可劲儿地闻,活像欧洲贵妇闻嗅盐。 啧啧,看来这个猫大叔抵抗力不行,或者没有接受基因改造。 夏聆心里偷乐,心想要不要再做绝一点,提醒他把窗子关上,这大夏天的,空调冷气都跑了。 司机职业素养过硬,没等她开口,就强压下生理不适,关上车窗,一切如常地开车。 ……有点失望呢。 一刻钟后,车子进入一块绿植茂密的市郊区域。 夏聆在A市住了八年,都不知道这座现代化都市里有这么一大片人工树林,车沿着蜿蜒的公路爬上小丘,所见皆是苍苍松柏、巍巍岩石,却没有种植一朵常见花卉。 青翠佳木掩映着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拾级而上,两边是幽深澄碧的鱼池,又肥又大的红鲤鱼在喷泉边欢快游弋。别墅群建得极具江南园林风韵,穿过月洞门踏进正堂,里面像个仿古的五星级宾馆,整齐陈列着琉璃屏风、珊瑚摆件、巨大的珐琅花瓶,大理石地面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夏聆瞬间觉得自己鞋底很脏。 管家把她带到屋里,搜了一遍身,把她的手机拿走了。大厅里空空荡荡,她坐在凳子上等候,发现吊灯下的马赛克地砖画很特别,用不同颜色的小石子砌起来,拼成一个猫头人身像。 画像已有些年头,依稀可见是位面带微笑的女神。她宁静的琥珀色眼睛看向左边,埃及式的靛蓝发辫披在肩上,毛茸茸的脖子套着由黄金与玛瑙制成的厚重首饰,立起的猫耳朵上也坠着一枚小小的红宝石。 夏聆顺着猫神的目光看去,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乍一打眼,就让她浑身不舒服。 淡色背景中央,黑纹狸花猫叼着一只挣扎的鸟,尾巴竖成铁棍,四爪牢牢抓住地面,露出白森森如弯钩的指甲。与之相对,右墙也有一副相似的画,只不过猫涂成了橘黄色,表情更加狰狞,左前爪攥着濒死的鸟,一口尖牙硬生生把心脏扯了出来,鸟儿血如泉涌,绝望地伸着舌头,两只爪子在空中僵直。 这种粗犷狂暴的笔触、简约夸张的线条十分眼熟,走近细看,旁边的牌子上印着一个牛逼哄哄的大名:巴勃罗·毕加索。 “这两幅画是我在欧洲的毕加索博物馆买下的,一幅叫《抓住鸟的猫》,另一幅叫《吞食亡鸟之猫》。” 陌生低沉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夏聆蓦然回头,男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后,而她竟然完全没听到脚步声。 梅寻雪作为梅玉练的父亲,看上去相当年轻,约莫只有四十出头,身材高挑清瘦,五官端正儒雅,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好似能看透人心。他穿着一套修身款黑色西装,戴着洁白无瑕的手套,指向左边的画: “它创作于1939年,正逢西班牙内战,人民流离失所,毕加索又在战争中失去了母亲,所以在那几年,他的作品充满了哀恸、恐怖的色彩。他用猫来比喻令他厌恶的战争。但后来在法国被德军占领的二战期间,他又说:‘我喜欢那些充满野性、毛发耸立的猫,它们扑捉着鸟,像野兽般奔跑,他们向你投来凶狠的目光,随时准备扑来。’” 梅寻雪专注地望着油画,露出崇敬的神情,“多么美丽的生物啊,它生来就是最好的猎手,不适合被豢养,就算凶猛、残酷,也让人着迷。夏小姐,你说是不是?” 夏聆呵呵两声,“我不养猫,所以了解不多。不过我捡到的这只猫挺喜欢被人养,它脾气好,不招人烦,在我家里过得很自在。梅小姐说要收留它,本来和我约好在宠物店见面,现在要麻烦您通知她一声了。不知您有什么事找我?” 他的视线落在凳子下的猫包上,夏聆把包打开,黑猫闻到熟悉的气味,欢欣鼓舞地奔向梅寻雪,绕着他的裤脚喵喵叫。 梅寻雪把它抱起来,抬起后爪,垂目看着肉垫上的梅花标记,神情慈祥。 “你还活着。”他低声细语。 夏聆说:“它除了睡就是吃,养它不费什么力气的。” “夏小姐,其实我今天是临时知道我女儿要和你见面,请你过来一趟,只有两句话想说。”梅寻雪露出淡淡的笑容,走到地砖画中央,在猫神贝斯特的项链上用力踏了一脚。 地砖轰然裂开一条缝,猫神的嘴渐渐张大,变作一个黑洞,夏聆听见下面有咯哒咯哒的声音,不知是什么,探头一看,顿时惊出身冷汗。 “喵!” 黑猫还沉浸在被抚摸的快乐中,突然身子一空,像块垃圾一样被丢了下去。 “咪咪!”夏聆扑过去,接了个空。 接下来,她看见了二十六年的人生中最为恐怖的一幕——黑猫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卷进了金属绞肉机,鲜红的血液和破碎的骨骼瞬间喷洒出来,它凄厉地惨叫了一声,就被无情地轧断了脖子。细密的刀刃撕开肚子,内脏稀里哗啦糊满了机器的钢齿,两只皮开肉绽的脚还在外面抽搐,下一秒就被血淋淋的庞然大物全部吞噬。 齿轮饥饿地转动,嘎吱嘎吱地嚼着骨头,猫血混着肉泥如瀑布一般从管道冲下去,盛了半个铁桶。 机器“嘀”一响,探照灯亮起来。 霎时,疯狂的嚎叫几欲刺破耳膜。 地下室的墙壁上用铁链拴着五只体型很大的猫,它们瘦骨嶙峋,毛发稀疏,竭力朝铁桶伸着爪子,张着大嘴,直勾勾盯着里面的食物,喉咙里发出粗砺的嘶嘶声,涎水流了一地。有的猫身上溅到血渍,被旁边的猫一爪子撂倒,一口咬下去,撕作一团。 浓重的腥味飘了上来。 夏聆倒退几步,腿一软,撑住玻璃陈列柜干呕,看到柜子里摆着揭了棺盖的小型木乃伊,黑色干瘪的猫头对着她,嘴角似带着恶意的微笑,她仓皇移开眼,又看到墙上撕扯鸟的猫…… 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抱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头顶递来一方雪白的手帕,她用力推开,掏出纸巾擦嘴,嘶哑的声音控制不住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虐杀它们!” 梅寻雪仔细检查着自己的双手,在顶端发现了一个血点,微皱眉头,嫌恶地脱下手套,扔进地洞。 机器感应到外物进入,又开始咯哒咯哒地转。 “让它停下!”夏聆痛苦地喊道。 他温和地叹了口气,踩下地砖的凸起,地缝终于缓缓闭合了。 “人类的神经真是脆弱,我只不过惩罚了我的手下而已。” “它已经失去记忆了!它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猫,原来的人格已经死了,你明白吗?!”夏聆激动地反驳。 梅寻雪挑眉,“夏小姐,难道你知道的比我多?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被一只弱小的鸟杀死,倒勉强算因公牺牲,但身为猫神后裔,居然以向人类献媚邀宠为乐,真是我族叛类,死有余辜。” 夏聆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看纳粹分子,冷笑一声,“照你的意思,你家猫咖里的猫都要扔下去酷刑处决?” 梅寻雪依然没有生气,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怜悯:“普通的猫智慧未开,就像人类一样,无法与神的血脉相提并论,我身为贝斯特族祭司,自然只能管束族人。” 这叫管束? 这是什么邪教组织! 她见过歧视黑人、亚裔的,却头一次见歧视人类的。这贝斯特族真是好大的威风! 夏聆有一肚子话要骂,可看到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梅寻雪走近,脏话就卡在了嗓子眼。 “看来你已经知道半人族的事情了。”梅寻雪的脸色严肃起来,“夏小姐,贝斯特族不会伤害人类,但如果你再帮助程玄,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夏聆拿起猫包,准备走了,“还真就是两句话的事儿啊。你走你的阴间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程玄目前住在我家,他走不走,不是我说了算,你要干什么就继续干,我不妨碍你,也希望你别来妨碍我。” 梅寻雪笑道:“夏小姐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夏聆强压恶心,也对他假笑了一下。 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管家悄无声息地从走廊冒出来,把手机还给她,带她离开。 —————————— 邪恶的白手套猫猫,咪咪太惨了 关于画的介绍来自微博@巴黎毕加索博物馆,配图是猫神贝斯特。 -- 缅因 夏聆出了花园,顺着松柏间的小径走上小桥,潭里的鱼依然活泼地游来游去,不知别墅里发生了什么惨剧。 她站在桥上,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鱼,忽然觉得四周太安静了,不像夏日该有的样子。 这里没有鸟叫,也没有聒噪的蝉鸣,只有鱼尾巴在水面拍动的哗啦声。 不远处,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拿着网兜,趴在潭边的岩石上,屏气凝神地捞鱼。有个男孩闪电般出手,捞到一尾金红的鲤鱼,就在她以为他要把鱼放到篓子里时,那孩子将网兜当空一甩,鲤鱼“啪”地一下被扔到对岸,在石头上挣扎蹦跶。 “二姐,给你吃。”他天真无邪地笑道。 夏聆忽然遍体生寒。 她再次俯视潭水,发现鱼只有一个颜色,与旅游景点里那种观赏用锦鲤很不同,尾短头小,背部隆起,有一个非常大的扁平腹部。 ……这不是婺源特产的荷包鲤鱼吗? 养这么多鱼,是不是为了方便随时吃? 鲤鱼身上的水渍溅到洁白的裙角,她看见对岸的梅玉练往后退了一步,怀里抱着只猫,冷冷地望着那孩子。 “你们吃吧。” 随即转头,目光遥遥地对上夏聆,重新挂上笑容,做了个让她留步的手势。 * 市郊一家咖啡厅。 “我听医生说,你去挂号了。”梅玉练用勺子搅着抹茶拿铁,关切地问:“夏聆,你最近好些了吗?” 她果然去问了医生。 夏聆脸色苍白,叹气:“你介绍的精神科医生还挺厉害的。他说我是因为和男朋友分手,情绪受到打击,又内分泌失调,在吃激素类药物,所以经常产生耳鸣、幻听。只要我把药停了就行,没什么大碍。” 梅玉练放下心,又听她说:“其实季崇晖就是我前男友,你跟他在一起,没有听他讲过?” “啊,这个……我不知道,他确实没跟我说。”梅玉练惊讶道,“不过我们也没当真,我爸和他家的公司在合作嘛,有些东西虚虚实实的,你不要因为这个有压力。” 夏聆啜了口咖啡,笑笑:“不管怎么说,他跟我已经没关系了。” 梅玉练接着她的话:“是呀,我看你和程玄发展挺不错的。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你具体指哪些?” 夏聆托腮望着她怀里的银虎斑缅因,这个品种的猫特别帅气威风,此时乖顺地趴在她腿上,两只大眼睛看着主人,嘤嘤嘤地哼唧,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一出霸总撒娇。 梅玉练犹豫再叁,还是说了出来:“夏聆,我请你来这儿喝咖啡,不会有人盯着,你可以放心。我爸找了你,说明你多多少少知道半人族的存在。” “嗯,程玄跟我说过。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傻,和人类讲这些。” 梅玉练松了口气。 “我爸的政治立场很保守,属于族中的极右翼,他做的事情,我也是最近才略知一二。他的行为违反了梅露西娜国际法,我听说上面在调查他,严重的话就要进监狱,剥夺人类社会身份,但是……我们梅氏集团在中国做得很大,可以说和各个行业都有联系,雇佣了上万名贝斯特和人类员工,每年该交的税一分也没少过——” 夏聆打断她:“你的意思是,让我和程玄沟通一下,叫他和警方说,停止对你父亲的调查,以保全你们企业,使那上万名员工不会丢饭碗?” 资本家还真是好心啊。 梅玉练垂眸不语,缅因猫趴到她肩上,喵呜喵呜地蹭来蹭去。 “梅小姐,且不说IFM协会的调查是否确有其事,就算是真的,我也无权干涉半人族的行动。而且今天你父亲明确跟我说,让我不要管闲事,不信你回家问他。我想他既然这么自信,一定有办法应付过去。” 夏聆把咖啡一口气喝完,“比卡博也好,贝斯特也好,那是你们两族的纷争,即使程玄喜欢我,也不会因为我几句话,就放弃种族仇恨,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半晌,梅玉练把脖子上的猫尾巴拂开,低声恳求:“IFM对我爸的调查令十有八九是真的。夏聆,你就帮我试一试吧,问问程玄和他背后的警察,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我劝爸爸停手,这样两族不会闹得你死我活。我之所以找你,是想取个折中的法子,给我爸一个自首的机会,从轻量刑。他毕竟是我父亲啊,他一直很疼我……我现在知道他做违禁实验,对他很失望,又很难过……如果程玄拒绝,你告诉我就是了,我不会再来烦你。要是我爸坚决不改,国际法庭查到他,我发誓不会干涉。” 她挠着缅因猫的下巴,大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低叫几声。 夏聆叹道:“好吧,不过我觉得没什么用。” 梅玉练嫣然一笑:“肯定有用,我就知道你会帮我,谢啦。” “你这银虎斑缅因哪来的?真漂亮。”夏聆伸手:“可以给我抱抱吗?” 梅玉练迟疑须臾,把猫递给她,缅因嗷地一嗓子嚎出来,两条腿在空中蹬,满脸抗拒。 “算了算了。”夏聆摆手。 梅玉练有点不好意思,“它是我两个月前在水沟里发现的,脏兮兮看不出品种,还瘸了条腿。我爸的保镖说,我们家在附近新开了家宠物医院,我就让他立刻送过去治疗了。现在它漂漂亮亮的,只粘我,对别人很凶,是不是呀,咪咪?” 缅因猫亲热地舔了一口她的手腕。 夏聆想起上次在猫咖碰到她,她应该就是在要求员工看这只猫,员工暂时没让她去隔壁。 “它也叫咪咪?” “我猜它是别人家走丢的,就没取名字,一直这么叫。” 夏聆道:“我托你安顿的那只猫也叫咪咪,我养了它一星期,它也很粘人。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处死它的吗?” 梅玉练笑容一僵。 “扔到绞肉机里,碎掉了。”夏聆面无表情地说,拎起空空的猫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 地铁到半路,程玄的微信发过来: 【杜冰说你被梅家的车带走了,没上班。你在哪?我来接你。】 夏聆突然觉得很累,发了个定位。 【快点来,有心理阴影了】 从地铁口出来,热浪扑面,傍晚的太阳晒得她没走两步就直喘气,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处刑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涌,去便利店买了盒口香糖嚼。 嚼着嚼着,心情更差了。 【你什么时候到啊?】 【想回家】 【我不舒服】 【快来】 发了一连串,程玄都没回复,她警惕起来,猛地坐直了身子,他不会在来接她的路上被梅寻雪抓住了吧? 【你别忙,注意观察有没有猫盯着你。】 刚发完,就看到人行道边来了辆红旗轿车,匆匆走下一个身影,夏聆从旋转椅上跳下来,飞奔出便利店,一下子抱住他。 “姐姐,他们欺负你了?”程玄拍着她的背,轻声问。 她抱了他好一会儿,伏在他肩头闷闷地说:“我没事儿,梅寻雪那个老东西,杀鸡儆猴吓我呢。” 程玄的眼神冷下来。 她又说:“不过我才不会被他叁言两语唬住。猫看不起人,我们人还看不起猫呢,他贝斯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人类社会张牙舞爪。你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身子蓦地腾空,程玄把她抱起来,打开车门,眉眼含笑:“我不要你帮忙,这是半人族内的纠纷。” “只要我能帮到你的,你都说出来,我就要膈应他。这种纳粹猫,活该割了蛋后坐一辈子牢……啊,高老师!” 高亢坐在车里,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小夏,又见面了。哪里不舒服啊?程玄半路上给你买了中暑药。” “我好多了。” 夏聆脸有点红,在车上和他们说了一遍今天的经过。 高亢听完,也是恶心得不行,“对自己族人都这么狠,可想而知,我们比卡博被抓走,会有什么下场。好在新任主席很重视这个案子,派了不少天狗族的警察过来。” 夏聆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词:“天狗族?” 程玄的生物课学得很好,给她科普:“就是半犬族,天狗是《山海经》里的名称。他们发源于东亚,繁衍到今天分为叁大类,化型纯黑毛的叫祸斗,体力超群,性格忠诚,大部分去了暴力机构当警察。纯白毛的叫谛听,就是传说中地藏王菩萨养的宠物,他们智商很高,但数量少,通常在科研机构当教授发论文,十个谛听九个都秃了。其他毛色的天狗族都属于盘瓠,是后来混血产生的,分散在各个行业。相比半猫族,半犬族对人类和其他族类更友好。” “你们半人族的名字都好装啊。”夏聆总结,“不是什么英国王室,就是埃及神,现在又来个山海经。” 程玄辩驳:“没有半人族想用‘半猫’、‘半狗’这种名字来称呼自己。你们人类还说自己是‘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呢,智慧型生物多少都有点虚荣心。” “有道理。”夏聆肯首。 “对了,小夏,你说梅玉练带着只缅因猫,它长什么样?”高亢问。 夏聆回忆着猫的样子,简单描述了一番。 “一定是我家那孩子。”高亢摇头,“这么快就找到新主人了,小白眼狼。” “您确定吗?我没看到它身上有什么特殊标志。”夏聆吃了一惊,“这猫是她在水沟里捡的,当时就送去医院了。难不成是从您家走丢了?” 程玄解释:“你出车祸之后,我和一个被梅氏抓去做实验的贝斯特躲在高老师家养伤,结果一群黑猫趁高老师不在家,闯了进来,把猫抓走了,而我飞到花鸟市场躲避追踪,无意间被你买了下来。那只猫就是梅玉练手里这只,我之前从探员那里得到消息,它被宠物医院的员工放出来,送去梅家了。” “原来是这样……我记得你说过当时是配合国际调查员进行秘密行动,但遭到意外,受重伤变不成人型。”夏聆理清思路。 “是的,在那次行动中,我把那个贝斯特救了出来,想让他当作证,揭发梅寻雪的暴行。” 她发现了盲点:“不对啊,那他被黑猫抓走了,怎么可能又被放出来?不应该灭口吗?” 程玄笑了:“因为这只猫根本就不是贝斯特,而是一只普通的银虎斑缅因。根据梅玉练的描述,我推测它被黑猫抓出家门,逃跑时掉进了水沟,阴差阳错被路过的梅玉练捡到。黑猫保镖在不知情的梅玉练面前不敢直接抓它,就谎称要带它去宠物医院做手术,这样梅玉练自然就同意他们带走猫了。” “啊?” 高亢无奈道:“和程玄一起到我家避难的贝斯特,化型是一只公缅因猫,但我家本来就养了一只战斗力很强的银虎斑缅因,两只长得很像,他们抓错猫了。” “……??” 夏聆目瞪口呆。 “在到高老师家的第二天,那个贝斯特就被秘密送上了去瑞士IFM总部的飞机,族长带他去了主席办公室。所以接下来,国际联合会一定会有大的批捕动作,我们只需耐心等待。”程玄胸有成竹地道。 夏聆还有一个疑问,举手:“为什么梅寻雪的手下分不清普通猫和贝斯特?从缅因猫被送到梅氏宠物医院,到梅玉练把它要到手,中间过了大概两个月呢。” “被注射过麻醉剂、又跳过水的贝斯特非常脆弱,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化成人,在这个期间做化验,检验结果为贝斯特族的阳性概率很小。我猜宠物医院根本没想到它是普通猫,等意识到不对劲,给它做基因检测,已经过了很久。” 程玄眼里带着一丝同情,“我去过医院,看过他们的存货库,几十个化型成猫的贝斯特挤在一个狭小的暗室里,奄奄一息地等待试验,如果没有轮到体检录入数据,就根本不清楚是猫还是贝斯特。他们把逃跑的贝斯特抓回来,也不着急灭口,要先做实验,压榨完价值才让它死。咪咪真是幸运,前脚被发现是普通猫,后脚就被梅玉练要出来了。” “所以梅玉练在要求员工给她看咪咪之前,是不知道梅寻雪犯罪的。”夏聆自言自语。 那天在猫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你调查梅氏这么久,对梅寻雪的家庭情况也有了解吧。”她的第六感又冒出来了,“梅玉练有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哥哥,几年前去世了。梅玉练是家里老二,还有两个弟弟。” “梅寻雪对他女儿可抠门了。”高亢八卦起来,“我上次和佑祥吃饭,她儿子小季的女朋友不就是梅玉练嘛,她讲那姑娘蛮可怜的,出门逛街买衣服,她爸爸都不给零花钱。叫她刷小季的卡吧,小姑娘又拉不下脸,佑祥觉得委屈她了,就让小季推荐她进了乐团。” 夏聆心中的推断愈发清晰,感慨良久,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高老师,你家猫和她感情很好,不要担心,就算她没有零花钱,也不会短了猫粮。” “真的吗?” 夏聆抿嘴一笑,“梅玉练很聪明,她不会吃亏。我建议您先把猫放她那儿,等案子结了再要回来。” 今天梅玉练来找她,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就算警察找她父亲的麻烦,她也不会有问题。 “唉,我现在还真没精力管咪咪,就让它先和美女住一阵吧。”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教授住的小区。高亢下车前叮嘱:“小玄啊,这车先给你开着,我明天就回岛开会了。记得天天都要洗澡,天天都要晒羽毛,天天都要喷橘子香水防猫,梅露西娜女神只会保佑爱干净的鸟宝宝哦。每天晚上要给我发个信息报平安,知道吗?” “嗯嗯。” 夏聆快笑晕了,程玄回过头,埋怨地瞪她一眼。 开回家的路上,他还生闷气,夏聆逗他:“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骗梅玉练嘛,我今天可算知道演戏的重要性了。” “怎么说?” “暂时保密。”她神秘兮兮地道。 现在有些东西夏聆还没搞清楚,需要证实。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在梅玉练和季崇晖面前演的幻听,奏效了。 —————— 配图是被错抓的高咪咪,看起来有点傻,当事猫表示很淦 今天有基友问我这篇文数据这么差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啊(T_T)写到现在8万5,虽然只有20章但抵一般的Po文40章了,才400多收藏,这个文真的有这么不好看吗……我喜欢现在这个文案不想换,是不是我的审美跟大家都不一样(gt;﹏lt;)放到Po的原因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好沮丧啊,更前两篇文时候许多眼熟的读者也不来看了 -- 鸟之诗 程玄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梅玉练的请求,但他在家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每天还是朝九晚五地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在家里陪她,扫扫地,做做饭,布置他的小窝。 夏聆发现他特别喜欢做窝,床上堆满了蛋壳枕头和各种绒毛玩具,小考拉小熊猫大苹果大菠萝之类,每天摆的次序都不一样,围成一个圆圈,中间垫着空调被和七八条围巾,厚厚地垒起来。他睡觉不盖被子,而是像豌豆公主一样躺在这堆温暖柔软的织物上,睡熟后身体不知不觉变化成鸟,占据一大片领地,舒坦得如同鸟中皇帝。 至于鸟笼里的窝,他也时不时去躺一下,在里面吃鸟粮,找找做宠物的感觉,用他的话来说,叫“进行身体双系统的日常保养”。 梅玉练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夏聆,不知道国际警察的调查进行得如何了。虽然她很想帮程玄打倒坏蛋,但一身能听懂贝斯特猫语的间谍本领无处可施,只好屈服于打工赚钱还房贷的人类命运。 步入暑假,A市的幼龄儿童们结束了文化战争,开始了艺术战争,家教中心的生意火爆起来,电话打到夏聆手机上,可她又不太想去了。 高教授给她报名了音乐学院的出国交流选拔,英皇的教授也答应给她写推荐信,她工作日在家里练八个小时的琴,剩下四个小时去酒吧排练,过得有点累。 可一想到竞争对手不乏“一天练四十个小时的lingling”,就不得不再加把劲。还好洗衣做饭这些耗时的活儿程玄都帮她做了,还能指点她练琴。 比卡博演奏乐器就跟玩儿似的,程玄更是比卡博里的佼佼者。为了给她解压,他看了一遍油管上的视频,从消毒柜拿了十个空碗,往里灌水,用两根筷子敲出了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 “英国的生活费很贵,但是不要担心,我爸爸的家族在巴克莱银行有存款。你如果不想用我的钱,我们也可以想办法找兼职,现在你只需拿到offer。”程玄鼓励她,“在我看来你不用这么拼命,成功的概率已经很大了。” 可夏聆已经习惯拼命练琴,她的天赋和大神比不了,只有靠努力。大学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旦有了目标,放松一个小时她都有一种压抑的紧迫感,好像债主又要找她要钱。如果让机会从手里溜走,她至少会后悔叁年。她想做到万无一失。 “人类的努力真是奇妙。”程玄做饭的时候感叹,“神赐予的天赋往往会导致一个种族固步自封,陷入停滞不前的局面,平凡和缺陷反而能刺激进步。世界发展到今天,不是靠有特长的半人族实现历史飞跃,而是靠人类的积累从量变产生质变,着名科学家大多都是人类。” 这个夏聆就很熟悉了,和他谈高中政治:“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像梅寻雪那种纳粹主义,在中国是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我不知道国外的贝斯特族有没有他这么极端。” 程玄说:“极端的只是少数,但1%的极端分子能够导致90%的事故。中国这个地方人口多,猫也多,很难监管,而且大家非常重视关系,梅寻雪能当上贝斯特亚洲区的理事,是天时地利人和。不过很遗憾,他马上就要下台了。” 夏聆看他很自信,就放下心来。 随着选拔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乐队的专辑也快录完了。有程玄在,录歌通常是一遍过,把效率提高了几倍。杜冰这个队长兼老板非常满意,时不时把他抓去卖酒,给了10%的提成,夏聆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富裕,愈发觉得当初花五百块钱把鸟买下来,是活到现在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八月十叁号考试,前一晚她没怎么练琴,睡了个好觉。大清早程玄开车送她去音乐学院,路上堵车,她在车上吃他做的叁明治,里面夹了许多甜甜的樱桃酱。 “十几年前,高老师带我去金雀花岛学习族内知识,我已经成年了,却跟的是初中班。小朋友们不知道我的真实年龄,和我玩得很好,考试前他们总是给我几根樱桃棒棒糖,因为比卡博的传统是在考试前吃樱桃,这样会有好运气。”他把车停在学院门口。 “我妈说过,小鸟最喜欢吃樱桃了。”夏聆吞下最后一口面包,嘴里含糊道:“我小时候养过一只鸟宝宝,就特别喜欢吃,不过它身体很弱,需要人把樱桃捣碎。” 程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还有五分钟,祝你好运。” 夏聆抱着琴盒下车,匆匆忙忙地朝琴房楼跑,中途回望一眼,他摇下车窗,笑容比阳光更灿烂,眼里藏着一丝小动物的狡黠,朝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考试的地点在一楼的演奏厅,来参加的学生和毕业生非常多,坐满了观众席,队伍排到走廊上。大厅里飘出高难度的舞曲旋律,夏聆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从签到处往前走了几步。 时隔两年,命运安排她回到了相同的地点。 当年她受够了生活的艰辛,一门心思想踏足上流社会,却被现实无情地打败。今天她又来到这里,已经学会不寄希望于他人,把未来的一切攥在自己手中。 夏聆推开旧琴房的门,墙角的老钢琴像从前一样无人问津,暗红的罩布落了厚厚一层灰。她揭开琴盖,手指敲了一段简单旋律,琴键已经松动了。 冥冥之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驱使她转过头。 谱架上放着一张字条—— 【你一定能得偿所愿,今天我就不给你伴奏了,加油(??????)??】 她捂着嘴笑了出来,赶紧移开目光,好像字条上长着双灵动的眼睛,会看到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夏聆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收进琴盒里,去了演奏厅。 …… 一直到下午五点考试才结束,夏聆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她一眼就看见了程玄,他抱着一束玫瑰,站在学院的铁门外,白衬衫和牛仔裤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夏聆提溜着一口气跑到他那里,开心得声音都大起来:“评委把我单独留下来,问了几个问题,稳了!” 他也高兴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她捧着鲜艷的红玫瑰,冲他傻笑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懊恼: “我都忘了队长让我们早点去酒吧,今天晚上有七夕活动!乐队也得准备上场,我这几天都没练专辑里的曲子,赶紧去那边抱抱佛脚,快快快!” “他还请了巴西名模助阵呢。”程玄笑道,给她拉开车门。 夏聆坐上车,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今天的选拔过程,先是一轮独奏,指定的曲子加两首自选曲目片段,再是视奏,过程不复杂。 “我们组指定的就是维瓦尔第的《四季》,视奏是巴赫D小调的一段。” “自选你拉的是贝多芬第九奏鸣曲和《辛德勒的名单》。”程玄接道。 “不!”夏聆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得意道:“老是拉同一首多没意思,我把苦歪歪的辛德勒换了。” “前几天换的?怎么没跟我说?”程玄诧异,想了一想,“那该是换成《加勒比海盗》或者《一步之遥》了吧。” 夏聆大笑:“你肯定猜不到!” 程玄又猜了几个,都没猜中,最后无奈道:“你不会在评委老师面前拉《绿袖子》吧?” “是《鸟之诗》。”夏聆打开网易云,石川绫子的版本从手机里飘出来,“评委老师听古典乐耳朵都听出茧了,我拉了这个,他们觉得很不错呢。” “怎么决定拉这个了?”他疑惑地眨眨眼。 夏聆拿起座位上的花,放在胸前深深嗅了一口,浓郁迷人的芬芳让她的鼻子有些酸,轻轻道: “因为我拉琴的时候,心里都是小鸟呀。” 程玄没说话,车里一时陷入寂静,夏聆看见驾驶座露出的半个脑袋上,一撮灰毛像植物的新芽,嗖地一下立了起来,在空中左扭右扭地跳舞。 她忍不住伸手去拨,程玄猛地躲开了,叫道:“姐姐,我开车时不要这样!” “我就要摸!给我摸摸嘛!” 程玄把车停在路边,让她揉了个够,揉完她就抱着玫瑰花哭了,哭得好大声。 “怎么哭了呢?” “我高兴啊。” “嗯嗯,以后要一直高兴,可是不要再哭了。” * 明天是七夕节,杜冰下了大工夫,准备在今晚开幕的音乐节狠赚一笔,高档酒水都准备好了。 离专辑预售的日期还有一个月,但人鱼酒吧提前推出所有歌曲,让顾客们欣赏。 一到酒吧,夏聆就跑上叁楼,小福他们都在工作室里,地上堆着乱糟糟的材料。 “装饰品楼下放不下,就临时放这儿来了。”邦妮叹气,“队长让我们帮服务生去布置,大家都不想去,就说等你俩来了再去。” 夏聆:“……” 准备抱佛脚,结果要干体力活? “我和安迪去帮忙吧,你们叁个在这练琴。”程玄脾气很好。 “快点快点,我都荒废好久了,上台掉链子队长要扣我工资的。”夏聆招呼小福和邦妮练上。 小福看到程玄干活,兴致勃勃地使唤他:“顺便告诉厨房,给我们几个留一只迷迭香烤鸡。” “吃鸡吃鸡,整天就知道鸡。”安迪嘟囔,“厨师看到你偷鸡就烦。” “总比某些人偷偷啃兔脑壳好。” 夏聆眼看又要吵起来:“赶紧的赶紧的,练起来啊,程玄你下去,不用管我们。” 总算把两个人赶下去,小福踢了一脚地上的绿色植物,抱怨:“什么鬼东西,狗管理就不能弄点有格调的,搞得像清仓大甩卖,品味奇差。” 夏聆捡起一串塑料做的假草,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放哪儿,“这是要装饰什么?圣诞树?” 邦妮往嘴里塞了勺胡萝卜沙拉,像是受够了杜冰的品味,“这是海草,要放在水缸里的,给巴西名模在水里举着玩儿,她们要表演现在流行的水中舞蹈。你看一楼和二楼北边的墙都被凿了,就是为了放那个超级大鱼缸。” 夏聆真没想到杜冰居然为了音乐节玩这么大。 叁个人在工作室里练了一小时,不时有服务生上来搬材料,夏聆没法集中精力,放下弓休息一会儿,喝了点柠檬水。 到最后,大家都不想练了,就坐在椅子上谈天说地,吃吃零食,乐得自在,以致于安迪满头大汗地上楼找他们时,夏聆产生了一种愧疚的心理。 “模特到了,但有位女士中暑,晕在水缸里了,需要找个人顶上。这个模特不是主舞,就和其他模特一起拿着海草游一圈,然后退场,任务很简单。我们的女服务生都有工作,你俩谁行?” 夏聆和邦妮面面相觑。 小福听说巴西名模在二楼彩排,下去看了一圈,很快回来:“啧啧,这可真是砸钱了,居然能请到这些大美女,不会是有Boss在今晚微服私访吧。” 安迪拿着海草,在邦妮身上比划:“不行,你身高不够,她们都一米六五以上。” 挑剔的眼光转向夏聆,“你身高行,就是要化妆,还要戴假发,亚洲人夹在里面太显眼了。” 夏聆听到有美女可看,反正也不想练琴,兴冲冲地道:“就走个过场吧,这个我行,我会游泳。但是语言交流怎么办?” “你们也没什么要沟通的地方,模特领队能说英语,她会跟你说怎么做,很简单的。”安迪打包票。 夏聆点点头,既好奇又激动地下了楼。 ———————— 程啾啾就是最甜的小鸟~后面会有非常可爱的车车,我使出浑身解数写出来的(*/ω\*) 换文案了,总结出一个道理,文案要乖乖写,宁可样板戏也不要标新立异。现在换已经晚了?_?这文都在新作榜挂了大半个月了,大家可能认为是我不好好写收藏才这么惨不忍睹的…… -- 鱼尾巴 离开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服务生都在一楼忙活,模特们在二楼做准备。 杜冰站在走廊上,看到夏聆过来救场,眼睛一亮:“来得正好,赛琳娜正在里面分配工作呢,你听她的就行。”手上还拿着一串海草,给她挂脖子上。 “队长,我们都觉得你的品味还有上升空间。”夏聆捏着廉价塑料,委婉道。 他大手一挥:“大家又不是来看海草,是来看她们跳舞的,好了,你进去吧,我按模特的出场费给你加工资。” “真的?”夏聆没想到他如此大方,笑嘻嘻地进了更衣间。 杜冰叫工人造的这个水缸高五米,和酒吧的北墙等宽,有一部分嵌进墙里。目前放了叁米深的水,水体湛蓝清澈,里面堆着色彩鲜艷的假石头、假花草、假鱼,虽然远远比不上迪拜豪华酒店的海底世界,看上去也有模有样。 更衣间是原来的杂物室,修了一个滑梯,人能顺着它滑到水缸里。夏聆一进去,就情不自禁“哇”了一声,狭小的室内坐满了模特,简直是选美大赛现场,姑娘们个个国色天香,什么风格的都有。 不愧是来自全球混血人种比例最高的国家,这一个蜜色肌肤黑眼睛,那一个肤白如雪红头发,看得她应接不暇,恨不得跟每个美女都拍张照片。她们与电视上走秀的模特相比,不是极端瘦削的衣服架子,而是像希腊雕塑一样稍显丰腴,看上去就想让人抱抱。 一个金发美女坐在长板凳上,长得有点像凯拉·奈特莉,亲切地和她招手,指了指自己:“赛琳娜。”然后指指旁边用布围起来的小间,示意她去换衣服。 这就是模特领队了,夏聆想到工资,很敬业,也说了声Hello,主动拿过她手上装着演出服的袋子。 钻到围布底下,打开袋子,她才发现……这个服装有点性感。 脱下裙子,换上透明肩带的金色贝壳胸罩和小短裙走出来,赛琳娜用专业眼光上下打量一番,和旁边一个长相偏东方的可爱妹子说了什么。 那个妹子边比划动作,边用不标准的中文说:“化妆,可以吗?” 这是看她俩长得像,就安排在一起了。夏聆同意后,妹子拉着她去靠墙的化妆台,在镜子里左看右看,先给她套上棕色假发,再拿起眉笔眼影盘,开始粉刷工作。 “你皮肤真好。”妹子是个话痨,边化妆边唠叨,“亚洲,皮肤好,尾巴滑。” “你有中国血统吗?”夏聆问。看样子她中文不好。 妹子听得懂,点点头,两个人靠肢体语言聊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化完妆,夏聆在镜子里看见一张偏西方的混血脸,不由钦佩妹子的手艺,这下她混在队伍里就不显眼了。 从化妆凳上站起身,她看到十个模特不知何时已经装上了美人鱼尾巴,鲜亮璀璨的宝石蓝、高贵华丽的孔雀绿、清雅古典的茶花白、柔媚迷人的丁香紫,每人颜色各异,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更衣室里水汽太大,空调温度又极低,夏聆憋不住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化妆妹子也装好了尾巴,是玫瑰般柔嫩的粉红色,珠光的,像涂了亮晶晶的唇釉。 夏聆只会基础的游泳姿势,有点担心装着尾巴施展不开,正试图和赛琳娜说明,却发现模特们都期待地看着自己,化妆妹子尤其好奇,盯着她光溜溜的腿。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正要打破奇怪又尴尬的气氛,有人在外面敲门:“赛琳娜女士?” 是程玄的声音。 领队懒得站起来,征求了夏聆意见,叫他进屋。 “女士们,晚上好。”程玄抱着一个袋子,用葡萄牙语跟她们聊了几句,把夏聆带出门。 “杜冰跟赛琳娜说你是专业的,她们还以为你也是舞蹈演员呢。”程玄皱眉,“我和她们解释你是我女朋友,临时来救场的,赛琳娜答应让你跟着粉尾巴的那个姑娘,她身上挂着海草,你抓着游就行,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下水就叁分钟。” “舞蹈演员?她们不都是模特吗?” “她们签了模特公司,在世界各地参加开幕式,平时是玩水中芭蕾的。” “……”夏聆顿时感觉自己被杜冰卖了。 “好了,赶快换上,刚刚队长给你弄来的。”程玄拿出袋子里的东西,原来是一条灰色的鱼尾巴,表面涂着一层透明的胶质,就和菜市场里的鲫鱼尾巴差不多,摸上去滑溜溜的。 夏聆在他的帮助下把两只脚穿进鱼尾里,在腰间绑好透明系带,走路都不会了,被他搀扶进屋,和模特们一起坐在长板凳上,等待入场。 程玄安顿好她就要离开,夏聆这个假舞蹈演员一下子紧张起来,他安慰她:“一会儿就好了,我先去和小福他们准备舞台。” 不就是上台表演嘛,又不是没表演过!她给自己打气。 “Girls,ready?”赛琳娜拍拍手。 夏聆硬着头皮说Yes,学着其他模特,双手抓住粉尾巴妹子腰间的海草。妹子回头看了眼她的灰尾巴,眼里露出一丝失望。 更衣间外传来主持人的讲话,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赛琳娜打头阵,从滑梯上滑了下去,美人鱼们一个接一个串起来,夏聆是队伍最后一个,身子一倾,被前面的重力拽了下去,猛地深吸一口气,身子啪地掉进温凉的水里。 她感到队伍游速很快,好不容易在水底睁开眼睛,看到姑娘们都朝玻璃外的观众挥手,她也松开右手,胡乱挥舞一通,嘴里吐出一串泡泡。 粉尾巴姑娘侧头看看她,很满意她的表现,放开前面的队员,和她两个人在缸里从左到右游了一遍,又从右往左游回去,她漂亮的大尾巴在灯光和水波的辉映下莹莹闪光,好看极了。 这样游了两遍,夏聆肺里的空气都消耗完了,可她还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海草,笑容愈发明媚耀眼,赢得掌声雷动。 夏聆扯了扯她的胳膊,指了指头顶,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露出“一定行”的表情,尾巴用力一拍水底,带她冲出水面。 这尾巴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弹性特别大,哗啦一声,夏聆如火箭般腾空而起,拼命呼吸着空气,还没等回过神,又往下坠回水中。 “好!漂亮!再来一次!”观众们拍手欢呼。 赛琳娜看到粉尾巴的即兴发挥让大家兴奋不已,做了个手势,其他九个姑娘也跳起水来,溅起朵朵水花,她则在水下独舞。 夏聆在反复跳跃的过程中快昏厥了,每次破开水面她都要用尽全力吸气,落进水里再吐气,被迫跳高的时候还听见杜冰激动的声音: “我就说她行!你看她跳得多好!加工资!一定要加工资!小夏啊,泡泡吐多一点!” 狗管理,她好想吐他头上……想到工资,就忍了,装模作样地向观众们微笑。 叁分钟变得极其漫长,等粉尾巴妹子带她从另一个滑梯游到蓄水池,到了一楼的更衣间里,她已经精疲力尽,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很快,所有模特都表演完回来了,赛琳娜朝她竖起大拇指,满意地用英语夸了两句。 夏聆被折磨得头晕眼花,但被专业美女夸奖,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憨憨地笑了一下。 腰间被带子勒得难受,腿脚也闷得慌,她撸起小短裙,把尾巴卸下来,余光不经意扫过室内,整个人都僵住了。 模特们五颜六色的尾巴正在肉眼可见地变化,尾鳍从分岔处向上裂开,分成了两半,每一半尾巴都在变窄、变圆,最后化成了两条又直又长的腿。 “啪!” 夏聆的灰尾巴从手中滑掉在地板上。 十一条美人鱼惊愕地与她对视着—— 你的尾巴是假的?? 夏聆:“……” 你们尾巴是真的?! 粉尾巴妹子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地上的假尾巴,向同伴们耸耸肩。 赛琳娜叹了一声,摊手,表示没关系。 夏聆弱弱地举手,说英语:“我能……和你们照个相吗?” * “是啊,是巴西名模,全是巴西籍的。”杜冰在调酒台前忙碌,头也不抬地道。 “我哪知道是那种名模啊!”夏聆抓狂,“万一她们在水底下叁分钟都不换气,我岂不是死定了?” “不可能,我看了排练,她们每半分钟就要出水一次。”他笃定道,“而且你跟她们玩得不挺开心吗?” 夏聆语塞:“……那是事后好不好!万一我演砸了,你的开幕式不是毁了吗?” “毁不了,我一见你这个人,就知道你天赋秉异,什么都能干好。” 夏聆:“别拍马屁,快把工资打我卡里。” 杜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递给她一杯血腥玛丽,“打过了,你查查看。” 夏聆没话说了,轻哼一声,又笑起来。 “看到你笑了哦。”小福贴过来,“没生气就好。” “请她们过来花了好多美金。她们是人鱼族,血统纯正的梅露西娜后代,没有和其他族类混血过,现存数量很少,生活在热带沿海国家。她们看到你,还以为看到了中国的鲛人近亲,很高兴呢。”安迪拉着她到前排桌子上,把好吃的往她盘子里放,给她压惊。 “至今欧洲各国还流传着河神梅露西娜的传说,通常是一个贵族丈夫违背了对妻子的承诺,偷看她洗澡,结果发现妻子有个鱼尾巴,真身是条人鱼,结局通常以悲剧告终。” “唉,男人啊。”夏聆和邦妮异口同声地叹道。 安迪又说:“但那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半人族和人类结婚很正常。” “贝斯特除外。”程玄从后台走过来。 “该上场了?鸡还没吃完呢。”小福津津有味地啃着翅膀,“不然你先唱两首,我们接着上。” 夏聆打抱不平:“你不要看他老实就欺负他。” 小福委屈:“他老实?老实人会拿安迪手机把我快递换成狗粮?” “活该,谁叫你们拼单买兔子吃!”邦妮解恨。 “你们几个!别吃了,下下首歌唱完就该上了!”杜冰在柜台后喊。 没人理他。 ———————— 我也想和美人鱼一起跳舞(gt;﹏lt;) 梅露西娜是卢森堡的河流女神,不是我编的。在写完文后看了几本人外,感觉文科生和理科生区别很明显,我写世界观依托的是神话和历史,源头上是唯心主义,但别的作者解释动物变成人,会用核辐射和科学实验,很唯物主义,我完全没想到还可以这样(gt;﹏lt;) -- 牧人 舞台搬到了玻璃水缸前,从别的城市赶来的乐队歌手一首接一首唱,DJ忙得晕头转向。 杜冰没把自家的LRL乐队放在最开始,而是安排在午夜,当钟声响起的时候,五个人就闪亮登场了。 夏聆因为游泳花费了太多精力,得了个破例,坐在台下欣赏,杜冰这个难得一见的乐队成员顶她的位置,举着一把小提琴,拉得激情澎湃。 ……狗管理还有两把刷子呢。 因为正逢七夕节,乐队们都捡欢乐的曲子唱,LRL也不例外,唱了几首平时广受欢迎的歌。而后,杜冰清清嗓子,向观众介绍了他们的新专辑,电子屏幕上出现曲目列表。 接着就是卖酒的好时机,买单点曲,观众们对程玄颇有印象,许多女生都指名要他独唱。合唱了两首之后,杜冰就开始让小鸟单飞了,带着其他叁人下台,守着刚进货的昂贵酒水坐在DJ身旁,欣慰又期待地看着程玄。 夏聆对他的印象完全破灭了,她到底为什么会以为队长是个高冷禁欲男啊! 客人点了歌,程玄就职业态度良好地接单,抱着吉他一连唱了叁首,把所有歌手的风头都抢了,休息五分钟喝口水,下面还要让他继续唱。 DJ审时度势,走上台煽风点火:“最后一首哦,再来一首我们阿玄就不唱了。” 想买酒的人顿时更多了。 终于,有个外国人一掷千金买下了天价白兰地,点了一首《Le bouvier》。因为曲子里没有小提琴部分,夏聆没参与录制,到现在还没听过,只见程玄低下头,轻拂吉他,几声尖锐的铮鸣飘了出来。 电子屏滚动着中文歌词翻译,这是首法国中世纪民谣,Les riers乐队在上世纪70年代用现代法语唱过一个经典版本。 橘红色的灯光打在吉他上,仿佛夕阳照着荒芜的麦田,和弦如深秋的晚风刮着稻草茅屋,吹起牧人褴褛的衣衫,几头老牛在池塘边嚼着枯黄的草根。 粗犷拉长的嗓音像在旷野上呼唤,每句歌词都缓慢地重复一遍,苍凉而萧瑟。 【当牧人从田地归家, 把犁棍插在地上, 发现妻子坐在火炉旁, 衬裙搭扣松开。】 这是夏聆第一次听他唱如此忧伤的歌,虽然听不懂奥克语歌词,却轻而易举地陷入他用嗓音编织的情绪中。程玄始终垂目望着吉他,沉浸在乐曲悲哀的氛围里,身体被一层忧郁的浓雾包裹起来。 节奏从缓慢变得焦急,背景升起鼓点,像风雨破窗而入,扑灭了微弱的炉火,牧人询问询问妻子,却没有得到回答。 【如果你生病了就告诉我, 我给你煮汤, 用一头萝卜,一个卷心菜, 一只瘦弱的云雀。】 歌声停止,吉他独奏一段凄清旋律,高低起伏的曲调描摹出电影般的场景:一贫如洗的小屋内,散发着浓重气味的油灯快灭了,跳跃的火光将农民夫妇相互依偎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成为黑暗中唯一的温暖。然而这丝温度很快就被雪花般簌簌的琴声冻住了。 【当我死了,请在池底埋葬我, 双脚朝向池壁, 头在源泉之下。 路过的朝圣者,将饮生命之水, 他们会问死在这儿的人谁? 是可怜的乔安娜, 她独自去了天堂, 带着她的山羊们。】 高音与和弦一起迸发,苍凉而无力的情感瞬间将听众淹没,如同看到那片广袤无垠的田野,一座小小的茅屋,和两个无力抵抗命运、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的人。当黑夜降临,繁星闪烁之时,肉体的痛苦渐渐消匿,灵魂孤单地升入天堂,教堂的钟声敲响一下,两下,叁下,在世的人被束缚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漫漫长夜孤寂无眠,冰冷的时代远远没有终结。 台下的人忘记了鼓掌,当程玄放下吉他,喝彩声才震耳欲聋地响起来,几乎要掀翻屋顶。 夏聆听完这首沉痛绝望的葬礼民谣,整个人都不好了,半天调整不过来心态,把加冰的威士忌喝了一小半。他看到她的表情,歉疚地挠挠头,又重新折回舞台上,随手拿了支笛子,对着收音话筒欢快地吹起来。 《布雷舞曲》像春风一样吹散了人们心中的悲伤,很快,酒吧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欢乐气氛。 “预计营业额再创新高。”小福和杜冰干了一杯。 夏聆饭也吃了,歌也听了,酒也喝了,突然就不想跟这么多人一起分享程玄了,费了好大劲儿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有点不开心地说:“咱们回家吧,我累了。” “好。”他反握住她的手,笑着回答。 * 车开到一半,远离喧嚣,夏聆舒了口气:“今天人多眼杂,还好没有贝斯特来抓你,我没听见奇怪的声音。” “酒吧的音量太大了,就算他们变成猫说话,你也听不见。”程玄持保守态度,“如果客人里有贝斯特族,我们也分不出来,只有族人之间才会有感应。今晚我之所以敢上去唱歌,是因为观众里有警局的Boss,有他在,贝斯特不敢乱来。” “什么大Boss?”夏聆感兴趣。 “具体的我不能透露。反正就是某个警官的上司来A市视察,警官要例行接待,为了升职变着法儿哄上司开心呢。” 夏聆懂了:“哦,请领导来看美人鱼跳舞。常规操作。” 她撑着下巴,倚在车窗边,望着立交桥外明亮的万家灯火,“我不是贝斯特,却能听懂变成猫的贝斯特说话,这算不算有感应呢?真奇怪,难道我家祖宗混进来一只猫,我属于返祖现象?” 程玄开下立交桥,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爸爸在IFM的社会科学院读博的时候,发过一篇论文,叫《半人族与人类血液相溶的概率与其后果探讨》,literature Review部分提到了一个案例:有个芬兰人在森林里打猎的时候,被一头流血的驯鹿撞在石头上,腰被鹿角顶了个窟窿,之后他就能听懂驯鹿说话了。后来发现那只鹿是个受伤后化型的圣尼古拉斯族,也就是半鹿族,科学家认为是半鹿族的血液通过创面进入了人体,造成了一系列变化。在世界各地,人类听懂半人族化型后说话的例子很少见,都是在大型动物和人类发生流血冲突后引起的,贝斯特族的例子还没有出现过。” “我小时候被猫抓过,抓得我耳朵出血了,是很大的野猫!”她立刻道,“人生第一次打狂犬疫苗,好疼。” 程玄“唔”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 夏聆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耳朵旁的聆吗?我五岁之前本来叫铃铛的铃,因为被猫抓了,敷了很多药都不见好,正好那段时间我们家不安宁,我奶奶就找了个算命先生给我算。那老先生说我家日后必有血光之灾,但我是靠耳朵吃饭的,命里有财运,耳朵不能留疤,就给我改了个字,让我吃饭能吃顺利一点。你说巧不巧,之后我爸真就跳楼了,我现在搞音乐,也算是半个靠耳朵。” 程玄忍俊不禁:“那他算得还挺准。” 她身子前倾,“我唱歌五音不全,小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学乐器!可是有一天突然就喜欢上听音乐了,大概是因为我养的小鸟飞走了吧,心里就很空虚,我爸妈天天吵架,我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拿收音机听。搬到城里之后,隔壁邻居学小提琴,我过去玩的时候摆弄了两下,竟然真给我拉出音来了。我妈觉得我有天赋,就花钱送我也去学,逢人就夸我长大要当音乐家,但是长大了才发现,天赋这玩意最水了,进了学院至少有叁分之一的学生比我拉得好,人家拉帕格尼尼跟玩儿似的,我拉就是车祸现场。” “勤能补拙。”他侧首看她,揶揄道。 不多久,程玄把车停在单元楼下。盛夏的夜空繁星朗朗,蟋蟀在草丛里嘶鸣,小区的路灯坏了,几点萤火在灌木丛里幽幽浮动。 夏聆牵着他的手,大踏步走进楼道口,电梯关门的时候探头看了外面一下。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唱歌的时候是不是想起谁了?”她酒劲儿上来,话特别多。 程玄愣了片刻,笑道:“姐姐,我们总是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境,我觉得这就是比卡博和人类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原因吧。” “怎么说?” “你一听我唱歌,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并且是最能用伴奏把这种想法表现出来的人。而我呢,好像天生就能体会到你的情绪,比如你刚才看了一眼电梯外面,我的直觉就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夏聆抱着双手,“我在看楼外有没有猫。” “不,你不在想猫。”程玄斩钉截铁地道。 她做了个不相信的表情。 电梯到了九楼,她掏出钥匙,在手里甩来甩去,显得心情很好,“你别转移话题,正面回答。” “那个客人点歌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妈妈,她去世有二十一年了。” 程玄的声音带着怀念,“她在云南过了大半辈子,从大学里退休后就在乡下买了个小院,养了四只羊。她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羊,因为她是1919年出生的,属羊。她年纪大了以后,记性就差了,老是忘记把我带回笼子,有的小羊很调皮,趁她不在就欺负我……我那时候不会飞,只能在地上跑,总是滚一身的泥。妈妈去世之后,那些小山羊也长大了,现在它们都去陪她了。” 进了家门,夏聆拍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程玄道:“她觉得她这辈子过得已经比同时代的人好多了,但是我特别心疼她。她孤单了半个多世纪,再也没能见到爸爸和变成人的我。” 他的眼圈红了,夏聆轻声安慰:“不想了,去洗洗澡,上床睡觉。我给你铺床,玩偶的顺序我都记住了,今天史迪仔在12点钟方向,大草莓在6点钟方向,枕头是蓝色的蛋壳,对不对?” 他从鼻子里软软地应了一声。 夏聆就作风严谨地去给他铺鸟窝了。 程玄拿着睡衣走进浴室,忽然打开门,喊她:“姐姐!” “怎么啦?毛巾忘拿了?”她从卧室探了个脑袋出来。 他脸红红的,“21世纪以来,遇到你是我最幸运的事了!” 然后把门呯地一关。 夏聆仿佛看见他对着镜子努力压灰毛的画面,抱着史迪仔笑了好久。 记忆回到久远的过去,她坐在床沿,视线落在床头柜的黑白照片上。 两对年轻夫妇朝镜头微笑,一对是外国人,另一对是跨国家庭,应该就是程玄的父母了。他妈妈很美,穿着素净的大衣,浑身都是清雅的书卷气,站在英俊高大的丈夫身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她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背面写有一行字,出自老人颤抖的手: 【02/14/1944,西南联大旧址,我和子期,与好友马丁夫妇。】 字后还有一个墨竹叶般的小爪印。 柜子上放着程玄的身份证,2000年8月27日生。 从2000年他母亲去世,到他上户口,这段时间他遭遇了什么? ———————— 程啾啾竟然是个处女座!我掐指一算,离车车不远了(???) 《牧人》是最着名的奥克语民谣之一,B站有,流传到现在已经800年了。它实际上隐含着一个13世纪异端宗教被罗马教会镇压的故事,微博有注释,我也是查歌词的时候偶然看到的。翻译是我照一个版本的法语歌词自己翻的,配图是米勒的《牧羊女》。 -- Йρяoùщěň.čoⓜ 海德薇 七夕节是周六,程玄不用上班,难得赖了一会儿床,十点钟才起来做早午餐。 “程小五,你今天怎么啦?”她看他恹恹的,没有平时的精神,呆毛都不翘了。 “我做噩梦了。”他把山核桃咬得嘎吱响,长长的眼睫垂着,“梦见有人拿枪打中了我翅膀,我从天上掉下来了。” 夏聆知道坠落对于一只鸟来说是很可怕的事,就摸摸他的脑袋,“梦是反的,你现在做人的时间多,不在天上飞呢。” 程玄吃着核桃,教养很好地用纸巾接渣渣,“希望不是个预言梦。” 夏聆想起他说过,祖上有可以预言的半鸟族,心里一紧:“你以前有过预言梦吗?” 他摇头。 “所以,你只是睡觉前伤心,才做了不好的梦。” 她不是个喜欢主动打探别人伤心事的人,所以从来没问过程玄他经历过什么。他不惜以性命为代价,配合调查贝斯特族,一定曾经在梅寻雪的实验室里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她今天也不准备问,就打算和杜冰请个假,在家里和他一起过节,让他开心起来。 杜冰一晚上赚够了钱,很大方地说今天不用来了。 夏聆登录手机网银,看到这个月多加的模特工资,瞪圆眼睛:“狗管理原来这么有钱??”⒭οцщёη8.⒞οⓂ(rouwen8.com) 程玄也很好奇:“我可以看看吗?” 她让他看了眼转账数目,整整半年工资。一夜之间,她的存款就从四位数变成了十多万,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顶替巴西名模跳了叁分钟的水中舞蹈。 摊上这么个讲信用的老板,夏聆顿时十分愿意从一个名牌音乐学院毕业、名乐团工作、在大户人家教琴的清纯女老师,堕落成一只在巨型水池里欢快蹦跶、戴着亮闪闪鱼尾和贝壳胸罩、一边抱着小提琴一边娇滴滴地喊“老板要不要来一瓶从法国空运来的82年拉菲,喝完还有一条龙服务呢嘻嘻嘻”的假美人鱼了。 “这数目至少打了八折。”程玄鄙视杜冰的不光彩行径,“除了出场费,还有机票钱和住宿费呢,还是他赚了。” 但夏聆已经很满意了,高高兴兴地去厨房把碗洗了,在水池前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程玄以为她要给自己做饭,故作矜持,从身后抱住她晃啊晃,“就小米泡点水好了,不要姐姐下厨,姐姐的手是拉琴的,要上保险。” 夏聆冲掉手上的洗洁精,豪迈地搂住他的肩膀,“我有钱了,什么外卖都可以点,你尽管说!” “……” 程玄有点小失望,“我随便。” “上次也说随便,结果肉都是我吃的。” “唔,我也可以吃一点点肉,100克以下,吃多了胃不舒服。” 夏聆惊奇:“你不是玄凤,是和尚鹦鹉吧?那种绿色的小鸟?看起来就很环保低碳。” “我们小型的比卡博以杂粮和水果为主食,高老师那种大型猛禽才会吃很多肉,她还吃竹鼠和蛇。”他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 “……我也吃竹鼠和蛇啊,很有营养很好吃的。”她无语,“你还说人家,你零食吃得比饭还多。” “因为坚果很好吃啊,现在的品牌比刚建国那会儿好吃多了。”程玄说。 “不能把零食当饭吃,会上火的。”夏聆挑起可以送外卖的高档餐厅来,筛选了素食,打算今天清清肠胃。 大热天,一有空闲就只想在凉快的家里歇着,懒得做正常的约会事项。程玄晚上没睡好,午觉睡到四点多,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还晕晕乎乎的,把拖鞋都穿反了。 夏聆一个人在客厅看片,看到他出来,第一反应是慌里慌张断掉手机投屏,电视一下子退出播放。 “姐姐,你在看什么?”他坐下来,眯眼凑近她的脸。 “不是,我不在看那个,”夏聆语无伦次地解释,“就……一些你现在不适合看的片段。” 程玄眼睛亮了,灰毛竖起来:“我成年了,什么片子都可以看!” 后脑勺立刻被拍了一掌。 “就你现在这个蔫蔫的状态,看了还不得哭出来。”夏聆双手负胸,“我是为你好。” “……” 认真的吗? 他下意识低头,她不是看过他的人型身体吗?真的有那么不好看吗? ……她会因为这个瞧不起他吗? 不会吧?! 程玄下定决心,“我就要看,不会哭的。” 夏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的啊,我不负责。” 她重新把电影连上WiFi,程玄很有骨气:“我要从头开始看。” 夏聆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始,华纳兄弟的片头之后是一段阴森森的杂音,然后电视里传出了男人慷慨激昂的演说: “艰难的时刻到了,这用不着隐瞒,我们的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不过我想对公民们说:我们是你们的公仆,将一如既往捍卫你们的自由,与一切想剥夺你们自由的势力作斗争,你们的魔法部依然强大……”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 被程玄狐疑的眼神注视着,夏聆咳了一声:“我真在看这个,咱俩一起看吧,要叫个爆米花外卖吗?” 他还是不相信,“不用。” 程玄屈起两条长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靠枕,津津有味地看起魔法片来。 夏聆不放心地扫他一眼,他抬了抬下巴,很自信的模样。 “你看过这片子吗?” “没,只看过一到六。” “那正好,补齐了。” 两个人靠在一块儿,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从魔法部长的演说看到赫敏含泪给家人施遗忘咒,到伏地魔在马尔福家开党会,到穆迪带着一帮人喝下复方汤剂保护哈利在空中飞行…… 放到十七分钟的时候,她转过脸,程玄睁着圆圆的眼睛,揪着枕头,看得很入迷。 还有叁十秒…… 夏聆在心中倒数,突然,一道绿光从浓雾般的云层里闪现,随着一声悲戚的哀鸣,白色的猫头鹰海德薇从空中坠了下去。 “不!” 屏幕上的哈利和程玄同时痛苦地大喊出来。 只见他白皙的脸因为激动泛起红晕,那双黑眼睛瞬间盈满了泪水,一眨眼,泪珠就从睫毛上滚了下来。他的胸腔起伏着,努力平静呼吸,可是眼泪越来越多,哗啦哗啦落在抱枕上…… 夏聆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伤心,人都傻了,急忙抽纸巾给他擦脸:“不哭啊,都是假的,” 她以为他看到鸟从天上掉下来,会勾起对噩梦的回忆,随便开了个玩笑,哪想到他真哭了,懊悔没有换个电影看。 “他们怎么能杀海德薇?”他揩着鼻子,“为什么要打它……” “没事哦没事哦,这个系列用了四只猫头鹰,一只都没死,活得好好的。”夏聆抱着他安慰,努力体会一只小鸟的心境。 “不看了,我们换个片子。” 程玄吸吸鼻子,“就看这个吧,你陪我看。” “好。”夏聆温柔地说,拿手机下单了外卖,都是他喜欢吃的。 电影继续放,他还沉浸在猫头鹰被阿瓦达索命的悲伤中,喃喃道:“马丁叔叔也是这样……” 夏聆立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和你爸妈合影的那个外国人?” 程玄耷拉着脑袋,低低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他是我爸爸的朋友,也是比卡博族的科学博士。1940年那会儿,爸爸在西双版纳找到了据说可以改变体质的蘑菇,就往悉尼发了封电报,叫他过来一同研究。44年他来中国,在昆明住了一年,要不是他们夫妇俩,妈妈还不知道怎么办!她怀着我的时候,爸爸突然化鸟失忆,是马丁夫妇陪在她身边。” “真不容易。”夏聆叹息。 “当我出生,妈妈同意让他们带爸爸回金雀花岛。她知道我的寿命很长,决定把我当成人类来养育,可我让她失望了……她81岁那年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自知时日无多,看我还是没有化成人,就给马丁夫妇发了邮件,让他们带我回岛。马丁阿姨那时已经失忆了,所以叔叔在妈妈临终前赶来,我们一起给她处理了后事。” 程玄回忆着二十年前的场景,慢慢道:“那天正好是清明节,来公墓祭拜的人很多,我们烧完纸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叔叔中文不好,我们老是打不到出租车,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突然下起了大雨。几辆公交车上全是人,他怕我被挤伤,就没有上去。眼看要赶不上飞机了,我们决定飞去机场。” “那你们的行李呢?”夏聆问。 “叔叔来昆明,属于出差办私事。他的公费机票是往返于广州和悉尼的,行李都在广州的比卡博旅馆,来昆明只带了钱包和小灵通。他把我放在一个装衣服和个人物品的袋子里,用脚抓着从公墓起飞,他的化型是一只信天翁,张开翅膀有叁米多长,非常有力气。 “我们在天上飞了一阵,路过一片林子,前面已经能看见飞机了。叔叔觉得时间还宽裕,就停下来在一条小溪边喝水,就在这时,有人用麻醉枪打中了他。” “是贝斯特?” 他摇头,“是个跟踪我们的比卡博,他是比卡博旅馆的员工,和贝斯特做了交易,想用叔叔换他的家人回来。叔叔年纪大,身体却还硬朗,在贝斯特眼里研究价值很高。我们两个被抓到实验室去,但这个比卡博也没有得到好处,他还傻乎乎地相信贝斯特会让他活着。” 程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贝斯特在中国有叁个实验室,我们去的是西南区,在一个偏僻的镇上。比卡博不能轻易死掉,我们身体每个部位都有用,我看见同族快被放干了血,但实验员以各种方式刺激它,让它保持清醒……每周都有新抓来的贝斯特,它们的命更不值钱,每天都有一两只熬不过抗打击测试的死猫被扔进机器绞碎。就这样,我们在笼子里被喂各种药,关了一个多月,当上一个同族死去,就轮到我们上试验台了。” 在实验室里经历了什么折磨,夏聆不愿去想。在梅家大宅里看到的景象让她恶心了好久,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 程玄眼角通红,“该说运气好,我们两个都太稀有了,一个非常健康,一个多年不化型,实验员决定把我们送去总部研究。在转移的路上,叔叔拼尽全力挣脱锁链,带着我逃走了,他们派了很多人来追,起了灭口的心思,在飞过一个村落时,叔叔中了枪,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死前松开爪子叫我快逃,但我怎么可能逃走呢?我不会飞啊,我连羽毛都没长出来。” 夏聆把他的头按在颈侧,轻轻抚着他滑溜溜的头发,好闻的稻谷味儿让她的心静下来。 “马丁叔叔是一只勇敢的大鸟,他像海德薇一样对朋友忠诚……” “你现在变成正常比卡博了,过得这么好,他们知道一定很开心。” “姐姐……”他紧紧抱着她,清澈的眸子映出她动容的脸庞,“我也愿意做你的海德薇。” 夏聆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她已经不需要问他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从他的眼睛里全部知道了。 好像她从来都了解一样。 “你做我的小五就好了,小五要和我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我一直都是这么和你说的,对不对?” 两个人对望着,屋内一时间极静,电影的音效好像消失了,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嗯。”程玄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脖子。 ————————— 马丁叔叔:不孝子,我才不是鸟,是比卡博 大家可以去B站搜信天翁,这种鸟又大又呆,一夫一妻制最长能活八十岁,科研人员拿它窝里的蛋,它就乖乖站起来给人拿,发脾气也只是吧嗒嘴,没有任何威胁力…… -- Йρяoùщěň.čoℳ 小女巫 一部电影很快就放完了。 外卖小哥送来打包精良的晚餐,夏聆点了七夕双人套餐,把里面的肉都换成了素,盛到自家餐盘里,还点了一根柑橘味的香薰烛。 自从程玄承担了做饭的任务,她就买了很多以前根本用不着的漂亮餐具,总觉得颜值高的杯盘碗碟才配得上他的好手艺。今天过节,也得有仪式感,她还用醒酒器盛了半瓶从酒吧里拿的茴香酒。 放完了《死亡圣器(上)》,又开始继续播放《死亡圣器(下)》,程玄的心情好了一点,小口小口吃着酸辣塔可饼,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看电视,早上听早间新闻做早餐,中午听新闻30分吃饭,晚上吃完饭看新闻联播,其他时段就看央视九套的自然科教纪录片。夏聆觉得这是他和大龄长辈一起住久了的生活习惯。 两个人一起看电影,比一个人看带劲多了;和程玄一起看电影,比看弹幕带劲多了。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喝着鲜榨橙汁,嘰嘰喳喳地说电影里的食死徒很坏,卢娜的单亲爸爸很可怜,马尔福的妈妈很爱她的儿子,小精灵多比很伟大,伏地魔从邓布利多的坟墓里把老魔杖偷出来,格林德沃要是知道肯定气坏了…… 放到下部,夏聆就开始绷不住了,喝着高度酒,看着斯内普在回忆里抱着莉莉痛哭,她也跟着哇地一嗓子哭出来。 然而程玄很意外地望着她,像是在说:”真有这么感人吗?” ……人和鸟的泪点果然是不一样的。 等哈利把伏地魔打败,霍格沃茨满目疮痍,夏聆已经喝高了。 她满脸严肃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颊上带着酡红,拿着空酒杯对准他,“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女巫?” “……”⒭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快说啊!我一定是一个女巫,对不对?” “……嗯,是。” 夏聆满意地笑起来,“我让你变,你就要变!” 然后跳下沙发,跑到厨房拿出擀面杖,对着他大声念咒:“Riddikulus!变成鸟!” 程玄:“……”变形咒语都不对。 “快变啊,你快变嘛。”她跺跺脚,“你说我是女巫的!” 程玄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身体变作一个银色光球,当光芒消散,沙发上剩下一只小灰鸟。 夏聆又拿着擀面杖挥了两下: “Riddikulus!变成人!” 鸟变成了人。 “Riddikulus!” “Riddikulus!!” “Riddikulus!!!” 程玄被迫在人和鸟之间反复切换,晚上摄入的能量都用得差不多了,又听她大着舌头问:“你,你还能不能变成别的东西呀?” “……” “Riddikulus!变成茶壶!” “抱歉,这个真不行。”程玄终于受够了,把她按在沙发上坐下,用凉凉的手腕碰她的脸,“姐姐,你喝醉了。” 她低下头,很沮丧的样子,“可是我只有喝醉的时候能当女巫啊。” 程玄说:“世界上没有魔法和女巫,电影是假的。” 夏聆抬起头,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能说魔法是假的呢?你怎么能说我不是女巫呢?” 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认命地吸吸鼻子,“那我的小五不是假的吧。” 程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感觉到他的心跳,“是真的。” “你回来了……” “嗯,回来找你了。” “可是当初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呢?” “因为会吓到你,我要去找我的同族,和他们一起生活。” “那又为什么回来?” “因为忍不住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啊。” 夏聆拂开他的手,咚咚咚跑进屋里,把抽屉里收藏多年的字条、琴盒里的字条、花束里的贺卡拿出来,摆在他面前: “那为什么不跟我说?” 【同学你好,本人有社交恐惧症,请保护弱势群体(gt;﹏lt;)】 【祝姐姐天天开心(^-^)V】 【你一定能得偿所愿,今天我就不给你伴奏了,加油(??????)??】 一致的字迹,不同的地点,同一个人。 “你这么聪明,迟早会知道。”他半跪下来,握住她的双手,贴住泛红的脸,“这些都不重要,你现在喜欢我,对吗?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当初他被马丁叔叔从天上丢下去,恰巧落在树上的空鸟窝里,一枚熟透的果子砸翻了窝,他掉进了她的竹筐。 难以想象五岁的孩子会那么勇敢,为他挨了一爪子。追捕他的几个贝斯特没在土坡下发现鸟尸,疑心他还活着,搜索后没能找到他,为了职业前途就和梅寻雪说他已经葬身猫腹。 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天天和她在一起,身上沾满了她的气味,她家那条捡来的叫大黄的土狗—— 一个年老落魄的半犬族,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却怜他弱小,在贝斯特挨家挨户搜查时大声吠叫,赶走了讨厌的猫。自此,他就对半犬族抱有感激之情,对收留他的这个小女孩,更是愿意倾尽所有去报答。 他的身体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发生了半个世纪以来前所未有的变化。他长出了羽毛,体型变大,最后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感到浑身剧痛,当晕眩过去,他已经趴在地板上变成了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类。 他对这副赤裸的躯体很陌生,又有点害羞,在这家人回来之前摸索着变回了小鸟。 然后他就想到那些猫可能还在监视这座村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走,免得贝斯特再做出伤害人类的事。这小姑娘的耳朵被猫爪划伤了,一直不见好,要是再被抓到小脸可怎么办? 他下定决心赶快离开,在走之前依依不舍地给她剥了一碗瓜子,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为她做的事情。在他小时候,妈妈经常这样哄他,他喜欢吃瓜子,却不喜欢用喙磕开硬壳,妈妈就用手剥出一小碟,一粒粒喂他。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剥瓜子,不习惯使用人类的手,剥得很慢。所幸她睡得很熟,他一边唱歌一边剥,总算把一碗都剥完了。 后来,他以鸟的形态流浪了几个月,费尽周折找到了在遥远城市的教母,把一切告诉了她。教母心疼却无奈,叫他学着做一个正常的比卡博,远离贝斯特,送他去族群栖息地上了几年学,了解半人族知识。等他长大一点,可以融入社会了,校长问他想去哪个国家生活,他还是选了带给他伤痛和温暖的出生地。 虽然妈妈已经不在了,可他的恩人还在,他想去看看她,如果能帮上她的忙就好了。教母动用关系,给他办了身份证和学生证,让他有了一个社会身份,巧的是她竟然也考入了同一所音乐学院。 在学校,他谨记教母的话,不与人类有过多牵扯。他默默地观察,远远看着她,同情她的遭遇,折服于她的坚韧。最初他只想让她振作起来,但音乐的力量太强大,她与他配合得那么完美,连灵魂都是契合的。 比卡博爱上一个人类是不是太简单了? 他很多次在只有两个人的琴房楼里思考。 夜深了,星星也睡了,他放声高歌,心中的火焰静静燃烧。 他的耳朵能听到最细微的声音,他知道她在哭,在笑,在问:他是谁? 他压抑着情感,在多少个深夜一遍又一遍地唱:绿袖子是我金子般的心。 “爱上一个人是不是很简单?” 岁月如水流过,在遇见她的二十年后,她在家里问他。 程玄想了想,回答:“如果那个人是你,就很简单。” 他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指着上面的出生日期,“我生于1945年8月27日,这个日子是妈妈给我的,但是不能用。而千禧年,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年,从那之后,'程玄' 才真正存在于人类社会。” * 后面的事夏聆记不清了,好像是她抱着他哭,把这些年的不痛快都一股脑发泄出来,哭到后来胃不舒服,去洗手间吐,茴香酒的气味冲得她眼冒金星。 朦胧中他打开淋浴,给她清理身体,然后把她抱上床,在她手里塞了一个蓝色的史迪仔。 她还嚷嚷着说:“我不要史迪仔,我要鸟宝宝。” 手里的史迪仔就变成了小灰鸡。 “我果然会魔法,嘿嘿。”她傻笑几声,满足地闭上眼。 一夜酣甜无梦,聒噪的蝉声把她唤醒,窗帘拉着,不知是什么时候。 夏聆扶着额头从床上爬起来,去厕所刷牙洗脸。头已经不疼了,就是嗓子干,回来在床头发现了泡好的维C水,橙子味儿。 她咕嘟咕嘟喝了小半杯,觉得还没睡够,继续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没闻到烤面包的香气,程玄应该出门了。 一双手覆住她的眼睛。 “哎哟!”她一惊,随即笑道:“你干什么呢?” “我说一二叁才能睁眼哦。” “嗯嗯。”她发现自己现在说话的语气也像他了。 那双手松开,把她扶起来靠在床头,背后塞了两个软垫子。她还听见支架摩擦着床头柜、刀叉碰在杯子上的声音,就做出很期待的表情,乖乖在床上等。 “一,二,叁!” 夏聆睁开眼,一条银河出现在面前。 蓝绿色的光点在长长的玻璃瓶里漂浮,像云层中无数星星被捉了起来,一闪一闪地眨眼。它们围绕着新鲜的叶片旋转飞舞,形成了一个个具有生命力的小星系,在黑暗里如宇宙般深邃精妙。 这些微弱的光芒汇聚起来,比一根蜡烛还亮,却冰冰凉凉的,可以捧在手里。她爱不释手地举在眼下,不敢晃动,生怕摇碎了这些美丽的星云。 “喜欢吗?” “嗯!” 柔和的萤光照亮了程玄的脸,他的嘴角骄傲地扬起来:“都是我捉的,我最会捉虫子了。” “你捉了多少只呀?” “一百二十只。” 夏聆戳了一下他的小梨涡,“那得好长时间吧。” “没有没有,姐姐不是想看萤火虫吗?”他笑眯眯地说,“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在楼下捉了两个小时哦,一会儿还要把它们放回去,不然小虫子会饿的。” 她怔了片刻,意识到他在说她前天晚上那个向电梯外看的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夏聆想畅快淋漓地笑出来,心脏又被一股酸涩刺得微疼。 他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呢?她为什么现在才认识他呢?命运非要让她跌一个跟头,才会给她走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吗? “我做了比卡博的传统早餐,有樱桃叁明治、玉米酸奶布丁、炒咸蘑菇、核桃燕麦汁……” 程玄一样样介绍他爱吃的东西,早餐摆得精致又温馨,他正要把玻璃瓶放到盘子中间,胳膊被大力一拉,人和萤火虫都倒在了被子上。 银河里的星云爆炸了。 借着那点儿光,他看见她的脸迅疾地贴了过来。 嘴唇触碰到柔软的东西。 “不想吃素了,”她有点委屈地说,“女巫饿了,要吃小鸟。” ———————— 配图是宫崎骏的《魔女宅急便》。冷知识:鸟类对辣没有感觉,辣椒的进化是让哺乳动物不吃它而让鸟类吃它帮助播种,所以啾啾喜欢做酸辣塔可饼(???) 这章玩了一个经典梗:“X小五,我要你给我捉一百只萤火虫” 明天我要看到你们的珍珠!!! -- 鸟窝 一个橙子味的、长长的吻。 她的手穿过他的头发,按住他的脑袋,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的睫毛慌乱地翕动,两颗在山泉里濯洗过的黑眼珠一点一点往旁边瞥,却不由自主地用鼻梁轻轻蹭起她的脸颊。 像小鸟在撒娇。 她的嘴唇有甜甜的味道,他试着用舌头碰了一下,水润润的,又碰了两下、叁下,问她:“可以吗?” 他还想舔一舔。 她扑哧笑了出来,搂住他的脖子,把他亲得满脸通红。 头顶的几根灰毛在空中花枝乱颤,向她招摇,好像在说:来呀,来呀…… “姐姐……你好了吗?” 吃好了吗? 夏聆抿住唇,看到他耳朵红得滴血,眼神迷离起来,雾濛濛亮晶晶的。 怎么可能好啊。 “这种时候不许变身,知不知道?” “可是已经变了呀。”他嘟囔,目光向下移。 她捏着他软软热热的脸,“我是说,你别一下子变成鸟了。” “嗯嗯。” 她的手从他的腹部游走下去,隔着薄薄一层睡裤,握住属于人类男性的东西,它几乎是立刻翘了起来,像不听话的头发一样弹动了几下。 程玄快要热死了。 “我想把空调开低一点……” 他早上的体温本来就有四十二度,现在还在极速上升,有一簇火焰在皮肤下烧灼,他觉得身躯都要被点燃了,大脑也不清醒了。 夏聆爬起来,找空调遥控器,他也爬起来,手足无措找地方坐,两个人都在床上四脚爬行,像两只傻傻的蜥蜴,头碰头撞在一起。 “哎呦……” “对不起……” 他脑壳可真硬啊。 总算摸到了遥控器,夏聆把温度打到最低,他嗖地一下跳下床,去外面拿了个小盒子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放那儿了?”她有点心虚,避孕套是她请他吃饭那天晚上买的,只是在便利店里顺手一拿,暴露了她的邪恶真面目。 “大扫除的时候看见的呀,家里有什么我都知道。”他得意地说。 程玄拆了盒子,靠在床头看说明书,冷不丁见她一脸坏笑地伸手来扒裤子,连忙道:“我自己来。” 夏聆:“没事,你先看。” “……” 看不下去了。 她把他的睡裤扔到地板上,睡衣也扒掉,一手环住他的背,跨坐在他身上,朝他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还没看好啊?要帮忙吗?” “嗯,马上就好了。” 夏聆见他还能一字字认真读,抽掉说明书,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 这次的吻更加炙热绵长,等程玄好不容易回神,她已经撕开一片小袋子,给他套了上去。 那根硬硬的器官在她的抚摸下膨胀起来,变大了一些,戳着她的掌心,看上去那么凶,他被它这个模样惊到了,仿佛它暴露了他内心深处的黑暗秘密。 她把他的手放在腰上。 他最后一次艰难地、沙哑地问:“可以吗?” “有人教过你吗?” “有啊,所有的比卡博小朋友上课都学过,第一步要问配偶可不可以,第二步,第二步……” “嗯?”夏聆含笑望着他,他的喉结动了动,发出一声呻吟,下意识捂住嘴。 她已经喘着气坐了下来,额头渗出汗,“你不是小朋友了呢。” 还挺大的。 确切地说,是让她有点吃不消的尺寸,要是没有套上的润滑,可能就在一半卡住了。 程玄头脑里的教科书刹那间被他自己撕了,双手握住她的腰身,本能地开始动。 他的动作很轻柔,幅度很小,一直紧张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她的反馈。她在浅浅的挺动中适应了他的形状,再次吻住他滚烫的嘴唇,撑住他背后的靠枕,微微翘起臀,含着他前前后后地扭起来。 空调摆着扇叶,涓涓冷气从头顶淌下。 黑暗的房间里,坚实的身躯散发着热量,稻谷的气味悄然弥漫,温和而安宁,像是阳光下麦田的味道,又像刚出炉的热腾腾的面包。 ……还想吃更多。 程玄松开她的腰,紧紧抱住她光滑的脊背,怀里如同箍着一尾活蹦乱跳的小鱼,他怕手臂的力道弄疼它,又怕它呲溜一下滑走。 这条鱼把他作弄得不堪忍受,自己却很舒服的样子,张着嘴汲取氧气,湿润的尾巴一下一下扫着他敏感的顶端。他坠入了深深的海底,神经紧绷又松弛,随着节奏在珊瑚礁里游动,让温暖的海水包裹周身,肢体颤抖着激起一串串愉悦的泡沫。 海面有星光一闪一闪,他终于想起那是什么——萤火虫们在玻璃瓶里飞舞,趴在瓶壁上好奇地看着他们。他有些难堪地拉回视线,对上她在微光里沉醉的脸,忽然又高兴起来。 萤火虫又不会说话! 他把她的身子往上提了提,比之前更用力地耸动,热情地回应。 他的嘴唇像鸟喙一样在她的脸上啄吻,细细的眉,温热的眼皮,秀气的鼻子,还有橙子味的双唇,从脖颈吻到起伏的胸口,里面的心脏在怦怦跳。 曼妙的低吟从喉咙里溢出,她眯着眼,手指嵌进他背部的肌肉,越发畅快地摆动,让腿心的性器直挺挺地顶进来,在里面肆意驰骋。他太硬了,太长了,让她战栗着吞得更深,液体淅淅沥沥地浇在冠头上,顺着虬结的经络往下流,打湿了洞穴外的岩石。 不多时,她腿就软了,趴在他胸前,感受他愈加凶猛的冲撞,两具身体从海里湿淋淋地冲上云霄,在坠落时分拥抱亲吻。 她的头发真长,程玄靠在枕头上想。 “唔,不要动我头发……”她小小地咬了他一口。 他吃痛,肩膀上一个红印子出来了,只好放开她柔顺的发丝,声音无辜:“我没碰啊。” “就是碰了。”夏聆瞟他一眼,还说谎呢。 程玄抚着她的背,她很喜欢这样的触碰,闭着眼睛,全身放松下来。 他伸手把窗帘拉开一点,白昼亮堂堂的光线透进室内,萤火虫的光芒顿时就不那么耀眼了。 对着自然光,他把没看完的说明书捡起来继续看,“要打结,嗯……” 程玄把套打了两个死结,扔进垃圾桶。 夏聆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听他开心地说:“我会用了。” “……?” 她往下一摸,他那东西还是硬邦邦的,已经戴好了新雨伞。 不是吧? 程玄在她额头上“叭”地亲了一口,一翻身把她压在床上,眼睛亮亮的:“姐姐,可以再来一次吗?” “……” 她无语地侧过身,没侧成功,他按住她的手腕,俯视着她,一只鸟莫名有了猫科动物的眼神。 六块腹肌在上方晃来晃去,夏聆推了他一下,“还行呢?” “嗯嗯。” 她寻思不能在他面前丢脸,要明确一下家庭弟位,第一次得把他弄得啾啾叫才好,“那我也行啊。” 话音刚落,他就气势汹汹地吻了下来。 她在这个吻中察觉到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意味,他的指尖极为灵敏,轻重不一地划过身体的轮廓,擦燃火星,在她轻微的喘息里抬高她一条腿,用硕大的性器摩挲滑腻的缝隙。 “进来。”她蹙着眉,咬住下唇,在他猛地闯入时抓住他的手。 一次比一次激烈的顶撞让她放声叫了出来,他进来得太深了,一下子就碰到了脆弱的凸起,感到她不能自已地发抖,他兴奋地朝那儿顶了十来次,里面的水像开了闸一样涌出来,交合处因为抽送泛起白沫。 “你,你轻点……” 夏聆目光迷乱地摸索着他的胸膛,高潮过后的身子经不住这样迅疾的动作,快感从小腹蹿到指尖,全身都细细地痉挛起来,两条腿无意识地攀住他劲瘦的腰。 他不答话,只是咬紧牙关挺送,一时轻了下来,手臂穿过膝弯,抱着她走下地。 她身子悬空,亲密地搂住他的脖子,性器在体内搅着春潮,随着步伐在甬道里挤得更深,穴口被粗壮的柱体撑开,透明粘稠的液体在一张一弛的夹裹中滴落在地板上。 等到程玄把她放在自己房间的小窝里,她已经泄了出来,呜咽着攥住他的手指,双腿在他腰侧难耐地磨蹭,嫣红的穴死死咬住那根东西不放,里面绞得天翻地覆。 他被吸得头皮发麻,伏下身吮吻她的锁骨,轻啄着乳尖,低哑的嗓音变得陌生:“还想要。” 他不舍得离开,把她在铺着围巾和被子的窝里翻了个身,从后面抱她。 “姐姐……” 小碎花窗帘早就被束起来,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明朗地照在屋内,小窝边缘的玩偶们被弄乱了,歪歪倒倒地趴在床上。 夏聆看到正前方摆着一只小奶牛,黑白花的绒毛脸盘子上缝着两颗豆豆眼,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仿佛在问她怎么占了这个玩偶的和谐大家庭。 就占,就占。她在心里咕哝,这是我的房子,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 程玄担心她不舒服,揪了个蛋壳抱枕放在她身子下。她趴在上面,回头看他,意外发现他的表情是格外温柔的欣喜。 ……好像在看窝里藏的宝贝。 她想起在纪录片里看过,有一种织布鸟会花很大力气布置巢,收集各种它们觉得漂亮的小物件装饰婚房,小玻璃珠、钥匙串、彩色石头之类。 随手翻开一层被子下的羊绒围巾,她果然发现了装饰窝的东西—— 一些老照片。 “姐姐,你不专心。”程玄不满地说,把她手上的照片塞回围巾里,高高翘起的灰毛被空调吹得颤动。 他拨开她精心保养的头发,轻轻扳过她的脸,寻到熟悉的唇。 身体的律动再次开启,这个姿势让他冲刺得更顺利,有一种这个宝贝不会从窝里跑走的感觉,暖洋洋的幸福在血管里流淌,旺盛的精力怎么也用不完。 她趴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悠长酥麻的快感让声带震动,高高低低的呻吟与撞击声奏成一曲交响乐。性器在穴里飞快进出,水花溅湿了被子,他的唇上沾着蜜糖,像伪装良好的陷阱,诱惑她品尝,深陷于猎人的大网,情难自禁地摆腰,让他再重一点,再深一点…… 动作逐渐失控,程玄扶住她往下塌的腰,往里磨了数十下,她一下子哭叫出声,整个人没了骨头,摇着臀瘫软下来,唯有那处牢牢地吮着硕大的巨物。它还是那么硬,她被捣得触电般抽搐,在他再次撞进来时遽然喷出一股水。 真的不行了……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神智涣散,眼前景物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背后伸过来,搔着她的胸脯,痒痒的。 衣橱上的穿衣镜映出了快速变化的形体,那双人类的手臂长出了长长的羽毛,被明净的日光照耀,边缘泛起洁白如雪的光泽,宛如她被一个大天使拥抱,用圣洁轻盈的翅膀保护在身下。 他带她飞上欢愉的天堂,最后印下一个虔诚的吻。 一道银光闪过,镜子里的天使消失了。 夏聆疲倦地躺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程玄不见了,一骨碌爬起来,在一堆东倒西歪的玩偶中翻找。 没有。 她呆呆地往床下探头,地毯上四仰八叉躺着一只小灰鸟,像是从床上不慎摔下去的,闭着眼睛,旁边还掉了个用完的避孕套。 “喂……” “喂。” “喂!” 小鸟在睡梦中“啾”了一声,肚皮朝天,戳一戳,翻个身继续睡,羽毛乱糟糟的,两团腮红温度烫手。 夏聆:“……”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比卡博有了后代就会永久化鸟了。 看着凌乱的鸟窝,她决定等他睡醒再让他整理。然后把鸟捡起来塞到臂弯里,扯出被子盖在身上,接着睡了。 —————————— 家 庭 弟 位 萤火虫:你信不信,我是半虫族? 这是我写过最可爱的车车!!为了这章肉,不能放晋江,我不想改它。配图是女巫的视角,鸟宝宝体力消耗太大,要吃珠珠补充体力(づ?????)づ -- 睡前故事 晚饭是夏聆做的,下了两碗荞麦面,放了几片卤牛肉,煮了几个虾仁,程玄吃得一干二净。 看起来消耗了很多精力,连窝也不做了,鸟笼也不扫了,都吃上肉补充能量了。 程玄缠着她要跟她睡,说明天再整理房间,夏聆其实不习惯两个人睡一张床,觉得挤,但他洗完澡躺上来,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很抗拒。 原来这件事是分人的。 程玄拿出他窝里藏的照片,一张张给她介绍: “这张是1862年拍的,我爸爸十七岁的时候,他真的在布鲁恩帮孟德尔种过豌豆,你看,他手上还拿着一个豌豆荚呢。他的本名是Jefrrey Churchill,来中国后取了个中文名程子期,就是伯牙子期的子期。我妈妈叫程德塞,她出生的时候赶上新文化运动,当时中国流行‘德先生’、‘赛先生’,我外公属于新派人士,就生了一个女儿,取了个时髦的名字。” 夏聆躺在他怀里,饶有兴趣地看老照片,“你跟你妈妈长得挺像,笑起来都有小梨涡。” 他自豪地指给她看:“我妈妈在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可是班花,有好多男生追她。外公是南开大学的老师,1938年抗日那会儿学校从长沙迁去云南,妈妈就在那边读商学,解放之后天津的亲戚差不多都去世了,她就留在云南大学任教。” “那她是不是教了你很多知识,比如怎么炒股之类的……” “学商业和会炒股是两回事好嘛!我们没赚多少。不过牛顿那么伟大的数学家炒股还赔呢。”程玄碎碎念,“她把我当人来教,可严格了。虽然我说不了人话,但她知道我能听懂,还要定期考试的。” 夏聆很佩服她。一岁大的儿子突然变成了光秃秃的小鸟,并且变不回来,对于母亲来说肯定是特别大的打击,她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地把它当成人,并把他教得这么好。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如果你变成人,希望你做什么呢?” 程玄道:“什么都能做,就是不要读博当老师。当老师要发论文,很辛苦的,我爸爸在IFM社科院有教职,平时搞理论研究,妈妈说他写论文写到掉毛,家里全是他的毛,鸟都秃了。爸爸离开中国的时候她还说,他回了金雀花岛养老,再也不用写论文了,他连ABCD都不记得了。” 夏聆可以想象出程女士是怎么忍住巨大的痛苦,用诙谐的语气说出这话的。 黑白照片上,这对夫妇携手站在老式建筑前,笑得很开心。 “只要没有鸟宝宝,就不会失忆,对吧?” “理论上是这样。”程玄观察到她的表情带着一丝担忧,“目前还没有发现无后代的比卡博永久化型,除非被外力导致重伤,比如被捅了一刀、打了一枪、杀了涮火锅。” “人类才不会吃鹦鹉呢!”她皱皱眉。 照片从黑白变成彩色,都是他和母亲在一起。随着岁月流逝,年轻苗条的麻花辫少女慢慢变成了银发拄拐的老人,最后一张照片是她躺在病床上,对枕头上皱巴巴的雏鸟温柔地微笑。 尽管他很小、很丑,但他依然是她最爱的孩子。 夏聆想起了自己的妈妈,眼睛有些湿。 程玄看她这样,急忙翻出另一迭有意思的照片来,是他在金雀花岛上照的。 “这是我们的学校,我的班主任,还有校长……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族女性特别多?一个班只有叁个男生……这是我们的养老社区,里面全部都是失忆的鸟,他们上了年纪,需要人照顾,但他们不喜欢群居,所以现在设施都自动化了,护理员不常去宿舍里看它们。” “啊,这是你微信头像!”夏聆发现了熟悉的图像。 “是啊,金雀花岛是一个弯月形的岛屿,海岸线很长,因为在南温带,也是有四季之分的。每到12月份,海滩上就有很多比卡博在晒羽毛,爸爸妈妈会告诉小朋友们吹夏季的海风能长高,类似于‘吃鱼籽数不清数’这种迷信。” 她想象着几千只小鹦鹉像企鹅一样扎堆站在沙滩上,展开翅膀,对着太阳露出肚皮的景象。 ……也太可爱了吧! “人类配偶能不能上岛参观?”她期待地问。 程玄遗憾地摇头,“不能,因为半人族的存在还是一个秘密,人类配偶说漏嘴的话,我们就有危险了。岛屿伪装成私人科研基地,安装了各种屏蔽设施,飞机侦测不到,就算有人上来,也很好伪装,大家都变成鸟,留几个比卡博接待人类就行,但这样非常麻烦。” 夏聆沮丧。 她又问了他一些关于半人族的历史,程玄不愧是历史满分的鸟中学霸,娓娓道来: “在进化的过程中,很多族类都消失了。比方说,希腊神话里有一个着名的故事,克里特岛的国王米诺斯得罪了海神波塞冬,海神就让王后和一只公牛交配,生下了牛头人身怪米诺陶洛斯。这个怪物被关在科诺索斯迷宫里,后来,雅典王子忒修斯来到克里特岛,在公主阿里阿德涅的帮助下,手持线团走进迷宫,斩杀了牛头怪。其实这个米诺陶洛斯是一个半牛族,是牧神的后代,只不过身体有缺陷,变成人型的时候还是牛头。因为这个神话故事,后世的科学家就称这一族为米诺陶洛斯,后来古希腊罗马文化被基督教取代,在漫长的中世纪里,已经没有人信仰古老的牧神,所以这一族就灭绝了。” 程玄喝了口水,见她还想听睡前故事,就放慢语速,继续讲: “与古希腊的牛相仿,现在还有一个半鹿族。他们起源于土耳其,却主要活动于北欧,在IFM协会注册的名称是圣尼古拉斯族。他们的人型总是身材魁梧的男性,可以化成驯鹿,性格很温和,经常在芬兰的圣诞老人村给游客表演拉雪橇。” “和贝斯特族在猫咖打工一样?” “差不多,但贝斯特是独居,他们是群居。我去北欧旅游的时候,看见一家圣尼古拉斯族,爸爸贴上白胡子扮圣诞老人,几个儿子变成驯鹿拉雪橇,拉累了,儿子就扮圣诞老人,爸爸就去拉车,轮流来,可赚钱了……” 夏聆听着神奇的故事,慢慢闭上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消失在梦里…… * 日子一天天过去,27号那天,LRL乐队给程玄在酒吧过了生日。夏聆订了一个做工精致的水果蛋糕,上面插着一只3D打印的原始灰玄凤模型,周围放满了樱桃,还插了76根带着小翅膀的蜡烛。 程玄双手合十,许了愿:“希望比卡博族繁荣昌盛,贝斯特早日受到法律的制裁。” 聚会的时候杜冰没来,据说是去瑞士采风了,要很久之后才能回国。夏聆很羡慕他总是公费出国玩,但程玄说杜冰工作可累了。 反正她没看出队长有多累。 杜冰一走,专辑的收尾工作就滞后了,再加上乐队和制作的厂家闹了矛盾,所以发行日期推迟到叁个月后,大概要新年才能上市。 程玄录完所有的歌,忙起他自己的事情来。到了A市降温入秋,他愈发忙碌,披星戴月早出晚归,说是在准备递交给政法机关的材料。国庆节他还回了一次金雀花岛,足足待了两个星期,和夏聆微信视频,给她看岛上的夕阳、椰子树,还有他爸爸曾经住过的养老宿舍。 那是一个美丽而有趣的地方,白天生机勃勃,夜晚安恬静谧。造物主如此神奇,在创造人类的同时,也创造了其他有智慧的生灵。 程玄回来的时候,夏聆去机场接他,只不过是分开半个月而已,她就特别想他。 两个人做了所有情侣该做的事,他陪她逛街,看电影,刷剧,她心情好的时候去广场拉琴,他就在一边弹吉他,表演一个小时,就能创收一千。晚上回到家,她抱着他不撒手,通常是从浴室做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再滚上床厮混到深夜,人和鸟都精疲力尽地躺在被窝里。 他对她的需求与日俱增,有时热情得几乎让她无法招架,但她还是能察觉出一点端倪来。 程玄总是在忧虑什么,他会做噩梦,半夜突然变成小鸟,窝在她胸口发抖。 夏聆关注着财经新闻,看到梅氏被证监会调查,股票停盘,几个宠物医院查出卫生质量不合格,问他是不是比卡博暗中揭发的,他一概说不知道。 问到后来,他叹了口气:“上面不许走漏消息,我不知道梅氏集团会不会倒闭,但IFM对梅寻雪的调查已经开始了,警察局限制了他的行动,禁止他飞往阿联酋的贝斯特分会秘书处。他快要完蛋了。” “那你在担心什么?”夏聆奇怪。 他欲言又止,最后说:“你记得在花鸟市场顶替我被抓走的鹦鹉吗?探员说他们救不了它,让我也不要试图去找它。” “……就这个?” “嗯。”程玄低落道,“毕竟它跟我长得很像啊,而且是因为我才被猫抓走的。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它是否还活着。” 夏聆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话问了,反正他也不想说。 —————————— 配图是比卡博宝宝们~ 贝斯特全球分会之所以设在阿联酋,是因为阿拉伯国家遍地是猫。希腊神话里的米诺斯王宫确实存在,可以乘船从雅典到克里特岛看,那个米诺斯国王撑死了身高一米五几,宫门特别矮,椅子也很小,传说中到牛头人身怪说不定就是头小野牛。岛上的博物馆很好看,灿烂的爱琴海文明。 2426号Po站维修,所以26号晚上再更,后面几章剧情写完就结了,大家记得来看。 -- Йρяoùщěň.čoⓜ 圣诞夜 转眼就到了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月,A市人流量最多的地铁口和商业广场挂起了大幅广告,圣诞夜中央剧院将有中俄钢琴家联袂演出,是徐佑祥和一个在苏联时期得过肖邦国际钢琴赛亚军的俄罗斯人。 今年是建党100周年,音乐会办得很大,不少两国领导前来观看,电视网络直播,造成了一票难求的局面。 程玄从高教授那里弄来了两张座位靠前的票,和教授聚餐时,听说季崇晖和他妹妹以及梅玉练也去,大概也坐这几排亲友座位,夏聆顿时就打消了听音乐会的念头。 要是他再对她上下其手,多煞风景啊,好好的演奏都没心情听了。而且万一他妹妹问起她为什么不告而别,她要怎么回答?想想都尴尬。 她想让程玄陪她去酒吧过节,高教授拦了下来:“千万别,你就借我几个小时,这孩子要帮我做苦力的,他长这么高个儿,还会外语,不做迎宾志愿者可惜了。” 程玄很乖:“嗯嗯。” 夏聆只好一个人去酒吧,和小福他们一起参加圣诞派对,当然,还要表演节目。 当天傍晚飘起了小雪,两人在楼下分别。 程玄给她围上白色的羊绒大围巾,遮住半张脸,忽地笑了起来:“姐姐,你这样看起来好像一只小羊,真可爱。” “我当然很可爱啊,”夏聆觉得很不公平,“你已经是鸟中老公公了,竟然看上去比我还可爱。” 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嘴唇很温暖,“不要喝太多酒哦,我十二点钟开车来接你。台阶很滑,你在屋里等我,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οцщёη8.⒞οⓂ(rouwen8.com) “嗯嗯。”夏聆点头,她也给他准备了一个礼物,就放在琴盒里,不过现在不想说出来。 坐地铁到了盘瓠路,人行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几个穿红衣的圣诞老人在不同的商店门口抱着大罐子,笑眯眯地给路过的小朋友们发糖果。 夏聆厚着脸皮也去拿了几颗糖,这么冷的天气,胖乎乎的老大爷穿着厚重的衣服,手冻得通红,实在是谋生不易。她以前上学的时候问过,这些圣诞老人都是本地户籍的保安、维修工、摆地摊的商贩,趁过节出来兼职,吸引客流到商店里购物,一天站在寒风里保持慈祥的微笑,也挣不到几百块钱。 她进商店逛了逛,没什么要买的,但觉得圣诞老人很辛苦,就给程玄买了一罐开心果,一罐巴旦木,还拿了几张明信片。 上面印着北欧小镇的极光照片,漂亮极了,她想和他一起去看。等她到了英国,明年的圣诞节就可以飞到冰岛,一边泡温泉一边看极光,然后在暖烘烘的壁炉旁看电影,第二天飞到另一个地方滑雪…… 思维不知不觉随着圣诞音乐飘得很远,直到售货员提醒付款,她才回过神,在前台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笑得很欢乐。 人鱼酒吧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常绿灌木修剪成驯鹿和雪橇的形状,草地上移栽了一棵巨大无比的圣诞树,顶上有一颗金灿灿的大星星,枝桠挂着一闪一闪的灯泡和礼物装饰,从树干到树顶足有十米高,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 许多酒客早早就来排队,穿着羽绒服,在圣诞树下热热闹闹地拍合影。 夏聆有员工待遇,从后门刷卡进来,只见大厅里也布置得十分具有节日气氛,地毯换成了红白相间的,吊灯换成了橘红的,舞台上也挂满了杉树枝和拐杖糖。 苹果派的浓香从厨房窗口飘出,她看见邦妮戴着一顶兔耳朵圣诞帽,端着一大盘沙拉,正在和厨师说话。她笑嘻嘻地到沙发上坐下,熟门熟路地脱下手套围巾,撕开消毒纸巾擦擦手,拿起刀叉就等着吃。 小福和安迪分别戴着狐狸耳朵和狼耳朵的圣诞帽,在桌子另一头瓜分一只烤火鸡,充分展现了肉食动物的凶猛,干净的骨架子能拼成标本。 “这么多,你俩能吃完吗?” 夏聆拿着叉子叉翅膀,刚碰到鸡皮,邦妮就把她的手拽回来:“别动他们,这两个家伙最近护食起来了,上次还把我的手咬了一口。” “啊?” “每年一到冬天就这样,拼命吃,吃得连老板都不认了。”邦妮耸耸肩,“咱俩吃一盘。” 夏聆看到又是胡萝卜小蛋糕、苦苣蘑菇芝麻菜,很好心地没有分她的食物,去厨房要了一盘烟熏叁文鱼沙拉,加了个溏心蛋。 真的不能没肉啊。 “队长又不在?”她边吃边四处望。 小福吐掉嘴里的鸡骨头,“他说来,不知道又跑哪儿鬼混了。” “以后咱们就是四个人的乐队了。”安迪有点失落地说,“队长说家里出了点事,以后要在欧洲开店,离家近,人鱼酒吧要转手给别人。” “什么?”夏聆惊了。 “他这么跟你说,你就信?”小福反问,嘲讽:“我看他家里好得很,你没看他最近乐成那样。” “那他为什么不要这里了?”安迪摸不着头脑。 “唉,也就是你这个狗脑袋看不出来,实话告诉你,我早把他家底给摸清了。”小福喝了一口柠檬水,“不过要是说出来,他会揍我的,我还是不说了。” 邦妮对夏聆说:“人鱼酒吧在中国开了二十年,换了好几任老板,每任都是乐队队长,杜冰是2017年来的,四年,过得真快啊!比起之前那只垃圾袋鼠,我还是更喜欢队长,他从来都不吃麻辣兔脑壳。你不知道,那只袋鼠看不起中国,平时客人让他在舞台上跳两下伴舞,他都懒得跳,一有美国米其林餐厅请他当经理,他跳槽比谁都快。杜冰虽然在德国长大,但好歹是华裔,对本地客人很友好。” 夏聆今天才知道杜冰是德国狗。 “既然他去意已决,那咱们也不能拦着。反正他平时也不参加排练,上台都看心情,走了对乐队没什么损失嘛。”她安慰他们。 几个人闷闷不乐地吃完饭,去叁楼练了一会儿,酒吧就开张了。客人们蚁群般涌进大厅,服务生满面笑容地迎接,拉椅子拼桌子动作勤快,一楼立刻被坐满了。 酒吧今晚不限年龄,有很多家庭带着孩子过来,十点半的时候,一溜戴帽子的小朋友手拉手跑上舞台,站在话筒跟前,开始唱圣诞颂歌《; bsp; is this》,乐队在台下给他们伴奏。 曲子的调和《绿袖子》一模一样,夏聆不禁又想起了程玄,他在中央剧院里忙活,可没有好东西吃。 小朋友们的家长在下面咔嚓咔嚓拍照,夏聆看到一个圣诞老人从门口进来,朝四人招招手,原来是乔装打扮辛勤拉客的杜冰。他手上捧着一个大盒子,等唱完歌往台上一洒,小朋友们全都兴奋地大叫起来,趴在地上捡巧克力和太妃糖。 一个小朋友蹲在地上抢糖果,毛茸茸的棕色尾巴都露出来了,他爸爸在下面紧张地压低嗓门叫:“快收回去!宝贝儿,收回去!” 夏聆捂嘴偷笑,不知道酒吧里除了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类。 今天过大节,杜冰要作为领导说话,拿过话筒长篇大论地感谢客人们四年来对人鱼酒吧的支持,然后表示自己不日将赴欧洲分店经营,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他的朋友,乐队将一如既往在每周二到周六晚为大家服务。 看得出来队长今天很激动,又有点伤感,众人喝酒吃饭时,他带队在台上唱专辑里的歌,小福沦为吉他手给他伴奏,安迪在后面抱着贝斯愁眉苦脸地弹。 夏聆第一次听杜冰唱歌,他的嗓音和人设不符,有种冷冷的烟熏质感,很适合唱忧郁的曲子,不少客人也是头次听他唱,惊异地鼓起掌来。 不过他身娇体贵,唱了几首就累了,把小福揪过来接着唱,做了个“你们加油”的手势,跑下去调酒了。 小福:“我呸,什么感情深厚不忍继续,你看他那个狗样子。” 夏聆:“……再唱几首,咱们回去吃饭吧。” 话虽如此,但今晚的顾客太热情,还有人喝醉了,要上台和小福勾肩搭背地嗷呜几嗓子,叁个人不得不耐着性子伴奏。一直拖拖拉拉到午夜钟声响起,最后一首《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唱完,乐队才在掌声和欢呼里谢幕退场。 夏聆擦掉头上的汗水,脱掉毛衣,穿着羊绒衫瘫在沙发上:“我真不行了,明天不来了。” “小夏,我给你弄点东西吃。”邦妮看她一副元气大伤的模样,叹道:“你平时需要运动运动,增强体能。” 运动倒是挺多的……她甩甩脑袋,说:“那麻烦你去看下厨房还有没有剩下蔬菜炖牛头,半盘就行了。” “好。你俩吃什么?”邦妮不客气地在两个雄性生物脑门上拍了一下。 “肉。”小福和安迪异口同声。 “傻大个儿,吃肉吃傻了。”邦妮摇头,蹦蹦跳跳地去厨房了。 “你看她蹦的,是不是比昨天高几厘米?”小福若有所思,“看来我咬她手上她没生气。” 夏聆喝了口柠檬水,“你俩不是要演《疯狂动物城》吧?” “已经演好久了。”安迪插嘴。 “……真没看出来。” 十分钟后,服务生把她的清炖小牛头端了上来,虽然只有一半的分量,里面的内容也足够让她吃饱。这道法国特色菜包含所有小牛头可以吃的地方,牛肉牛舌牛脑与茴香、迷迭香、龙蒿等香料一起文火慢炖,至少要在灶上两个小时,入口绵烂清淡,鲜味十足,配上切成大块的块茎类蔬菜,让人食指大动。 肉这么好吃,居然有生物不吃! 所以夏聆把肉吃了,里面胡萝卜和土豆给了邦妮。 她吃饱了,喝着水果鸡尾酒,撑着下巴看大厅里的群众,每个人都那么高兴,笑声和醉醺醺的哼唱在酒吧里交织回荡。 看了许久,她突然记起程玄要来接她,翻出手机,却没收到任何微信消息。 【我这边好了~】 【音乐会结束了吗?你在哪?】 【我在酒吧等你哦。】 等了半天,不见程玄回话,她给高教授打了个电话,得知程玄已经在二十分钟前离开剧院了。 应该是在开车。 可一直等到快一点钟,酒吧里的客人走了一半,小福他们都上楼休息去了,他还是没来。 电话总是没人接,夏聆焦躁起来,去前台找杜冰,想告诉他自己先出门转转,要是程玄来找屋里她,就说她已经出去了,但杜冰也不见了。 刚才他明明还在这里的。 夏聆背着琴盒,出了酒吧的大门,雪下得越来越大,扑到她的红色大衣上。 夜色深沉,这一片街区的商店都关门了,只有人鱼酒吧还在开,为了省电,院子里的彩灯灭掉了,只有圣诞树顶的星星亮着。 她站在交叉路口,耳闻一声猫叫,像被雷劈了似的一震,而后又反应过来,这只是普通的流浪猫而已。 第六感驱使她往衔蝶路走去,前方是一团浓稠的黑暗。 夏聆走了几步,绕过街角的围墙,雪中蓦地有光亮了起来。 有人在说话。 “不许动,你被逮捕了!” ———————— 盘瓠路就是狗狗路,衔蝶路就是猫猫路 Po两天没开,好多人应该冲荤了头吧,来我这看点素的 -- 爆炸 这声音冰冷而熟悉,夏聆从墙后悄悄探了半个脑袋,只见路边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奔驰前盖被撞瘪了,十几个穿制服配枪的警察站在堆满积雪的空地上,围住宠物医院。 一道光束射过来,她下意识眯眼后退,不料撞到坚硬的物体。 回头一看,却是个还没收工的圣诞老人,斜挎着装满糖果的礼物袋,惊讶地看着她。 夏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保持安静。 “等等!”那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不要紧,她是我线人。” 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见杜冰举着手枪,指着台阶上一个人,对她使了个眼色,而警察们纷纷大惊失色,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圣诞老人放下礼物袋,举起双手,无辜地做了个“你们继续”的姿势。 “咳,别管他们了。”杜冰对同事说,又朝夏聆喊:“你站远点,要是有人路过,就把他们打发走。” 他穿着黑色风衣,面色严肃,尖尖的耳朵竖得比平日更高,显然就是个训练有素的便衣警察。 她瞬间明白过来,与程玄合作的探员就是他!不然程玄老往酒吧跑干什么?还任劳任怨帮他卖酒呢。 “好!”夏聆兴奋地回答他,骗圣诞老人:“你在墙后别动,我刚才报了警,警察在抓通缉犯呢,不会伤害你。” 圣诞老人:“……” 他一脸疑惑,夏聆这才发现这是个蓝眼睛的老外,这年头来中国打工的老外真是越来越多了。她用磕磕绊绊的英语加肢体动作比划一番,“Movie,movie,you kno; here,be .” 老外恍然大悟,冲她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把袋子里的巧克力掏出来,分给她一颗。 夏聆吃着巧克力,决定就用拍电影的理由来搪塞路人,放下琴盒,极快地在这片空地上巡逻一圈。夜深人静,酒吧的客人都从另一条路离开了,并无人经过,她放下心来,这才看向医院门口被逮捕的犯人。 此时两个尖耳朵的天狗族警员走到台阶上,打开廊灯,白炽灯光照亮了犯人的脸,她的猜测得到证实——那人正是梅寻雪。 他穿着整齐的黑西装,皮鞋擦得锃亮,衣着在深冬季节里格外单薄,却挺直脊背,从容不迫地俯视着这些警察,儒雅的脸上带着闲适的微笑。 这样不动如山的气势倒让夏聆佩服起来,他独自一人,面对十几人,可谓胆大包天。 “梅先生,我们突击搜查这里,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杜冰说,“你名下这几家宠物店、猫咖、宠物医院涉及虐待与谋杀罪,已经被查封,现在我们要进去检查。先给你看下我的刑警证。” 他例行公事,掏出证件在梅寻雪面前挥了一下,“开门吧。” 一个警员在梅寻雪身上摸索,空手而归:“报告长官,没发现钥匙。” 梅寻雪淡笑:”杜警官,来中国四年,终于升职了?瑞士总部可都是肥差啊。” 杜冰冷哼一声,夏聆在他目光里看见一丝恼火。 梅寻雪又气定神闲地问:“你们怎么认定这些商铺是我的?是去工商局查了它们的所有权,还是逮捕了我的员工,严刑逼供之下得出的结论?” 这话夏聆就不爱听了,大声道:“你在这装什么不知情?你女儿梅玉练可是亲口跟我说了,这猫咖是你家开的,医院也是你家的!你就在医院里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信砸开门,让大伙儿都瞧瞧。” 梅寻雪好像才发现她也在场,“哦?夏小姐,你有录音证据吗?就算我女儿说过,那也可能是她记错了,梅氏集团是A市最大的宠物经济公司,我们一般可不记得在哪儿开了什么店。” 夏聆对他张口说鬼话的功夫五体投地,“要录音我没有。但如果不是你家开的,那你为什么要深夜来这里?从床上爬下来梦游?” 梅寻雪依然微笑着,“今晚杜警官的酒吧有圣诞派对,我慕名前来参加,半路被你们堵住了。” 说到最后叁个字时,他忽然一收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杜冰,眼神冒着森森冷气,像毒蛇的信子一般让人瘆得慌。 杜冰的耳朵抖了一下,对下级道:“看住他。”随即打开对讲机:“立刻疏散人群,服务生和乐队也弄走,酒吧里不要留人。” 梅寻雪低头看了眼手表,杜冰怒喝:“乱动什么!” “我只是想,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们查完能不能快点让我回去睡觉。” “我看你这孙子是不想回去了。”杜冰被他这无法无天的态度彻底弄火了,“既然不是你的店,你怎么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一挥手,几个警员拿着扳手上前,动作利索地开门。 “慢着。”低沉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年久失修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面包车,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年男人掐灭烟头,从车上走下来。看他的制服,约莫比杜冰高几级,目中透着精光,气质老练沉稳。 “长官,请指示。”杜冰立正敬礼。 警官道:“里面肯定有诈,依我看,还是多派些人。” 杜冰赞同地点头,“你们几个,带他一起进去。” 门已经撬开,他点了一半警员,让他们挟着梅寻雪的胳膊,打头阵进入医院大厅。 中年警官又喊道:“等等,嫌疑人留在外面,你们六个一起进去,我和杜警官看守他。” 在场只剩下六个警员,杜冰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执行命令。” 警察们端起枪,谨慎地鱼贯而入。 走廊的灯光下,斗大的雪花从檐角飘落,形成一层疏疏的屏障,很快就看不清梅寻雪的脸了。 过了将近十分钟,杜冰的对讲机里冒出声音:“报告,疏散完毕,在酒吧前院发现两枚地雷,已经处理完毕。” 他松了口气,“做得好,继续搜寻。” 夏聆立刻出了身冷汗,这奸诈的猫,在酒吧安置了炸弹!他还有什么招数? 杜冰也不敢懈怠,紧紧盯着梅寻雪,磨了磨后槽牙。 “小杜啊,”中年警官突然道,“你来警署多少年了?” “报告长官,已经十一年了。” “在中国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吧。” 杜冰不习惯在工作时进行这种谈话,依然把全副心神放在嫌疑犯身上,随口道:“一切服从上级安排。” “说实话,我很感谢你对我这些年的支持,没有你的功劳,我升不到副局长的位置。明年拉瓦德局长退休,就轮到我了,怎么样,要不要来我办公室做个清闲的工作?总是在基层,多累啊。” 杜冰的眉头越皱越紧,“您到底什么意思?” 警官笑了笑,慢慢放下指着梅寻雪的枪口。 夏聆差点惊得跳起来,不会吧不会吧…… 杜冰瞳孔骤然缩紧,可比他思维更快的,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灯光霎时灭了,房屋上的雪被巨响震落,医院前的四人瞬间扑倒在地。 夏聆的耳膜还隐隐作痛,冰凉的雪粘在脸上,她清醒过来,艰难地抬起头,发现那叁人都已经站起身对峙,杜冰左手拿着一只手电筒,右手的枪依旧对准梅寻雪。 宠物医院和猫咖所在的叁层建筑被炸塌了,呛鼻的硝烟让她咳嗽起来,把围巾往上拉,遮住脸,手心全是汗。 杜冰向废墟里撕心裂肺地呼唤了几声。 没有人回答。 一个警员也没出来。 光束扫过崩塌的墙壁,隐隐有暗红的血从钢筋水泥间淌出,夏聆跪在雪地上捂住嘴,把惊恐的叫声压回肚子里。 一条,两条…… 她在凌乱的石块中看见了断气的狗头,还有被压碎的衣服。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 夏聆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第一个念头是打110,可又怔住了。 死人了吗? 死的都是猫猫狗狗,或许还有鸟,这栋楼恐怕没有任何人类。 还报警吗? 报,就说看到楼塌了,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在。好歹要把牺牲的狗都搬出来埋了啊! 刚下定决心,就听警官和蔼道:“杜冰,你不用担心,来之前我就安排好了,附近的居民只会以为是普通爆破,今晚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泄露出去。至于这个人类嘛……我查过了她的背景,好办得很。” 他转头看向夏聆,语气惋惜,“虽然她是你的线人,但很遗憾,我不能留下她。” 夏聆往后挪的腿僵住了,他……要对人类下手? “长官!”杜冰痛苦地叫了一声。 “我一直很赏识你,从你进单位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你肯吃苦的这股韧劲儿,所以手把手教你。我们有相同的文化背景,能聊得来,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左膀右臂,等我当了局长,绝不会亏待你。”警官说,“梅先生为我在族中的选举出了不少钱,而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调查的事我们会联手摆平。” “知恩图报?”杜冰讽刺地冷笑,“所以不能逮捕他,只能白白送了我们自己的兄弟?” 许久不曾说话的梅寻雪开了口:“自己人?” 他轻柔地笑了几声,“你的上司和我观念一致,认为只有服从自己的族人才是自己人。杜警官,你没发现他分给你的人,都是局长的忠心下属吗?我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今天能活着回去,千万不要说实话。你的直属上司提拔了你,而你下令,让这些无辜的警员进入一栋没有证据证明属于嫌疑犯的房屋,他们无人生还,但嫌犯还好好活着——你说你可不可疑?” 杜冰脸色铁青,怎么也没料到被他和自己人摆了一道,“不用你操心,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警官耳朵微动,转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喝道:“谁?” 墙角露出圣诞老人鲜红的礼物袋,夏聆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快跑啊! 然后想起自己和圣诞老人说在拍电影,恨不得穿越回去扇自己耳光,现在只能拼命朝那边打手势,让他快逃。 事与愿违,红衣服还是从墙后露了出来,圣诞老人脱掉帽子,摘下白胡子,露出一张上了年纪的外国大叔脸,警官破天荒愣了一下,目露凶光,食指扣住扳机。 “呯!” 夏聆浑身一颤,看着他直挺挺倒了下去,胸口的窟窿冒着血,手枪掉在雪里,望着杜冰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一击命中心脏。 杜冰开完枪,立刻把枪口移回来,“可算了吧,我自己还想干局长呢。姓梅的,我今天要是抓不了你,就在中国白混了,你也不看看谁来了。” 圣诞老人走过来,把夏聆从雪地里扶起,又给了她一颗巧克力压惊。 ……原来他是个乔装的重要人物吗? 什么大领导?难道是警察局长? “Oh,it's disgusting.”圣诞老人嫌恶地看着地上。 夏聆再看时,警官的尸体已经变成了一条流血的死狗,黑白配色,皮毛油光水滑,原来是只壮硕的边境牧羊犬,裹在松垮的制服里。 她百感交集地呼出一口气,腿都软了。 环顾四周,不知何时多了几个戴帽子的黑影。数枚探照灯一齐亮起,将雪地照亮,赶到的圣诞老人们背着红包裹,手里拿着枪,虎视眈眈地对着梅寻雪。 他泰然自若地整理着衣服,望着背后毁掉的楼,再看看地上警官的尸体,无比满意地笑起来,甚至比刚才更高兴了,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副毫无人性的猫样让夏聆的怒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他分明就是想拉人陪葬! 杜冰也察觉到这点:“夏聆,你先回去,不要在这待了。” 圣诞老人指指一个下属,示意让她跟他走。 夏聆没等到程玄,但再待下去不是明智之举,一边给他发微信一边随下属离开,才走了几米远,一辆红旗轿车就从衔蝶路尽头风驰电掣地开过来,撞翻了横在路中央的垃圾桶。 她认出那是高教授给程玄的车,欣喜地招招手,但车没停,强硬地冲破几个圣诞老人的包围,停在杜冰和梅寻雪跟前。 驾驶室的车门被一只黑色高跟鞋踢开。 女人身上的礼服还来不及换,单披着毛皮大衣,扬手把黑圆帽一摘,露出一张苍白美丽的脸,戴着皮手套的右手从腰侧摸出一把军刀,左手一抬,刀刃贴住鸟脑袋。 “啾啾啾!” 那只鸟在她手中拼命挣扎,腹背皆灰,翅膀边缘有一圈白,黄头红腮翘翎毛,背上有一道流血的口子,赫然便是受了伤的程玄! ———————— 没有辛苦的工作,只有勇敢的狗狗,勇敢的狗狗不怕送狗头!配图是杜警官 这文明天就下新作榜了,完结后可能也不会上编推,这就意味着新读者几乎看不到它。为了被大家看到,我已经很努力营业了(gt;﹏lt;) 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是用心写的,我从来没有敷衍过任何一篇文。大家帮忙安利一下吧,看到有人求人外文、剧情Po文、可爱型主角,提它一嘴。给大家磕头?_? -- 一颗子弹 “小心人质!”杜冰脸色一变,对持枪的人说。 “你要干什么?” 夏聆急急上前几步,梅玉练挟持鸟退至父亲身边,眼里流露出一丝抱歉,强自镇定着声音: “你们别开枪,不然我杀了程玄!我要和我爸说话!” “梅小姐,不要做蠢事。”杜冰沉声道,“别说你父亲过去做的活体实验,凭他今晚串通警署高层害死十六个警员,就该当场击毙。你要是再伤害程玄,就去太平洋上坐牢!” 梅玉练深吸口气,颤抖着手,转头看向梅寻雪: “爸,你认错吧,他们都已经查到了,为什么还要抵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去自首还能保住性命,财产都交给董事会,集团不会倒,你答应我的是不是?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告诉他们你都策划了什么,还有立功的机会!” 梅寻雪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沉静的目光从她的毛皮大衣下滑过,梅玉练似是觉得冷,侧过身子避开雪花。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片刻后,他微微笑起来。 梅玉练噗通一下跪在雪地上,小刀掉落,右手拉着他的裤脚,“爸,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啊,你死了我们一家怎么办?弟弟还那么小……” 梅寻雪不动声色地移开脚步,突然狠狠踹在她腰上。 “爸!” 梅玉练扑倒在台阶上,一个爱马仕小手包从大衣内侧滚了出来,她爬了两步,慌忙捡起包,把掉出来的口红、手机等小物件胡乱往里塞,哭得双目通红,肝肠寸断。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梅寻雪轻声道,“真是我的好女儿。” 梅玉练睁着泪眼,凄然望着他。 杜冰略有动容:“梅小姐,你劝他没用。” 话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子弹呯地击穿了梅寻雪的右肩。 “啊!”梅玉练尖叫一声。 血花在空中爆开,但在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梅寻雪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倒下,也没有痛呼,被子弹撕裂的伤口竟在几秒钟后停止了流血。 杜冰瞪大眼睛,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呯!” 一个圣诞老人瞄准心脏开枪。 然而,梅寻雪还是微笑着站在医院前,奇迹般地活着,只是说话有些喘气:“怎么,还要来吗?” 他从梅玉练的身上跨过去,捡起边牧警官尸体旁的手枪,一步步走近杜冰。 “呯!” “呯呯!” 杜冰冷汗涔涔,连开叁枪,最后一枪打空了。 梅寻雪歪了歪头,瞳孔迎着光,化成一条线:“警官,你就这么怕我?” “他……他的实验……”夏聆如同看到了电影里杀不死的僵尸,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话。 “夏小姐,还是你聪明。”梅寻雪彬彬有礼地道,抬起被打了两个窟窿的右肩,“我注射了从五个比卡博身上提取的物质,效果很好,不知道它们能让我挨上多少子弹呢。不过,我今天也不打算活着出去,被一群卑贱的生物判刑。” 他又大笑起来,“怎么都不开枪了?还有,尊敬的主席?您躲在保镖后面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一个落难的贝斯特?” 主席? 夏聆没想到竟然是梅露西娜联合会的新主席亲自来了,看向圣诞老人,他神情凝重,无奈地摇了摇头。 梅寻雪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叹了口气,指着女儿手中的鸟,温和地说: “这就是你给我带来的猎物?” “爸……我,我……”梅玉练也被他超乎寻常的身体吓住了,本能地往后缩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绿光爆发,身材高大的男人眨眼间消失了,一只通体遍黑、四爪雪白的猫从地上的西装里飞跃而出,恶狠狠扑向梅玉练左手的鹦鹉,一口叼住,跑上台阶,只听小鸟“啾啾”惨叫,灰色的羽毛漫天飞舞,一股鲜血从脖颈处狂喷而出。 热血溅到梅玉练的双手,她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双眼一翻晕倒在地,当场化出猫型,洁白的皮毛与冰雪融在一处。 “小五!” 夏聆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满眼都是殷红的血,心脏似是被几千枚钢针扎透,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在身体里爆发,肢体比思维更先做出反应,拔腿跑上前,恨不得把那只猫撕成碎片。 “别去!”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这声音宛如天籁,然而已经迟了,她看见黑猫细长的尾巴卷起手枪,对准她,张开鲜血淋漓的嘴,露出一个满怀恶意的大笑。 “趴下!”杜冰焦急喊道。 千钧一发之时,夏聆清清楚楚地看到子弹朝她飞来,周围的一切立时变得模糊,只有那枚尖锐的、闪着银光的致命物体,旋转着以肉眼难以估测的速度向左胸口逼近,她的血液在一瞬间冻成了冰,只能徒劳地闭上眼—— “呯!” 耳闻子弹入肉的闷响,疼痛却迟迟未袭来。 睁开眼睛,她被人压倒在地上,后背贴着冰冷的积雪,心也变得透凉。 程玄的脸出现在她上方,他动了动嘴唇,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剧烈咳嗽了几声。 那一秒仿佛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他在昏暗的光线里温柔地看着她,眼眸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一个冰凉的、带着雪花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刺眼的白光闪过,压力消失了。 夏聆从地上撑起身,大衣上闭目躺着一只流血的小鸟,受伤的位置正是后心。 而台阶上,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鹦鹉已经葬身猫腹,留下满地血污狼籍。 她抖着手捂住小鸟的伤口,眼泪夺眶而出,踩着雪往杜冰那儿跑:“队长,你救救他,救救程玄……” 杜冰安慰地抱住她,“夏聆,别哭了,他……死不了,他是比卡博,抵抗力很强的。” 圣诞老人走过来,从礼物袋里掏出一截消毒纱布,裹住小鸟的身子,对着光看了看,轻微地皱皱眉。 这样的反应让夏聆激动起来:“你什么意思?他治不好吗?” “冷静,冷静。”杜冰揽着她往外走,“你先回去睡一觉,我们给程玄治疗,包管死不了。” “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她哭起来,“他为了救我才被打中……” 杜冰也不能做更多了,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这样击中要害的伤就算死不了,也会永久化型。他把夏聆带到路口,脚步沉重地走了回去。 夏聆的灵魂好像被抽空了,一动不动地在雪里站着,任由眼泪被寒风吹干。 有什么细微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 一只猫轻手轻脚地从暗中走出,坐在墙根下的雪地里,抬头看着她。 “喵呜。” “喵。” 脸上的刺痛唤醒了一丝神志,夏聆吸吸鼻子,擦干眼泪,伸手往热乎乎的猫肚子下一摸,摸到一把玩具枪。 宠物医院门口,圣诞老人们和杜冰围着台阶上怎么也打不死的黑猫,如临大敌。 梅寻雪把可怜的鸟撕扯着吞下了肚子,碧绿的眼眸充满凶性,一个圣诞老人勇敢地徒手抓猫,被划了一爪子。 “让开!” 一声大喝在包围圈外响起,夏聆拿着枪快步跑来,众人只见一股透明的水从枪里喷射出大半米远,洒了黑猫满身。 浓重的柑橘香水和橙汁混合的气味如同毒药腐蚀着空气,黑猫凄厉地嚎叫起来,在地上疯狂打滚,试图把渗入伤口的黄色液体蹭到雪里,然而没蹭几下,它的尾巴就蓦地垂下来,四脚僵直朝天,腹部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夏聆在猫身上跺了一脚。 “死了。”她说。 * 2021年12月31日深夜。 一位工作完毕的圣诞老人驾着驯鹿雪橇,在A市的一个老旧小区后门停下。他牵着一头鹿,抱着一只红色的礼物袋,进入4号单元楼,按下电梯键。 在半梦半醒间扫了眼电梯监控的保安并没有制止,因为电梯里并没有进入动物园里才有的大型动物。 夏聆正打扫着鸟笼,听到按铃出来开门,两个人站在外面。 “夏小姐,我作为主席先生的中文翻译,代他感谢你为梅露西娜国际联合会、国际警署以及半人族世界做出的杰出贡献。” 两个半人族坐在沙发上,把带来的东西从礼物袋里拿出来,在茶几上一字摆开。 “这是一枚人鱼荣誉勋章,是主席送给你的纪念,协会创办至今叁百年,只有七个人类获得过它们。” 夏聆道谢收下,这枚金色的勋章做成手掌大小的盾牌形状,制作极其精美,一只美人鱼坐在礁石上,旁边刻着一圈缠绕着冬青木的英文字母: 【Time flies but real frienship lasts forever.】 岁月易逝,友谊长存。 “夏小姐,能冒昧问一句,你是如何想到用橘子水来控制犯人的?那把水枪是哪来的?” “这个,”夏聆轻声道,“程玄是我男朋友,他是个比卡博,曾经被猫伤害过,他告诉我包里要常备柑橘类香水,贝斯特族对它们过敏。这个水枪是我之前在玩具店里买的,我把它放在琴盒的夹层里。你们用枪打不死梅寻雪,我就想用它来试试,没想到成功了。” 主席点点头。 翻译又歉疚地道:“我们还是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经过抢救,程玄的性命保住了,但据我们观测,他永久化型的概率非常高,如果到3月底还没有变成人,那就说明他作为半人族的力量全部衰竭,变成了一只普通的鹦鹉。我们会在明天把他送到这儿。” 令他惊讶的是,夏聆并没有哭泣抱怨,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想了几天,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梅寻雪的根本目标就是我,他那枪打的是心脏,他想杀了我,让程玄痛苦一辈子,同时让在场的半人族留下无法拯救人类的心理阴影,所以即使认出了梅玉练劫持的是一只普通鸟,也发狂似的咬它,想激怒我引我过去。” 翻译把这话说给主席听,又解释了一下中国人所说的“缘分”。 主席感慨道:“夏小姐,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很钦佩你的冷静和坚强,但毕竟是外人,无法完全体会到你的痛苦。比卡博和人类之间有着悠久的牵绊历史,他们的爱是很纯粹的,一旦失去这种爱,人类配偶常常会受不了,把自己困在回忆里。如果程先生的人格已经消亡,我希望你能继续走下去,不要因此有负罪感。真正的爱是不含愧疚和包袱的。” 夏聆努力笑了一下,“我会的。” 经过这么多年的艰辛,她已经学会不苛责自己,淡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主席又说,“程先生有一些‘遗物’给你。当然,是不是遗物,还说不准,不过他把这些提前留给了你,包括银行卡、照片和一封遗嘱。” 他从礼物袋里掏出戳着火漆的信封,“这是程玄先生在金雀花岛写的,经过比卡博委员会批准,现在由本人,梅露西娜国际联合大会主席,查理·安德森,在2021年12月31日交予夏聆小姐,该遗嘱具有完整的法律效力,通行于人类和半人族社会,夏小姐将有权按照遗嘱内容行事。” 夏聆鼻子一酸,还是忍住了,好半晌,才双手接过。 主席道:“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愿梅露西娜女神保佑你。” 他拥抱了夏聆,带着翻译离开。 窗外遥遥传来零点的钟声,圣诞老人的雪橇在夜色中走远了。 夏聆站在空空的鸟笼旁,看夜空中升起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新的一年到来了。 要振作起来,她对自己说。 ———————— 奥斯卡猫猫演技大赏~ 配图是毕加索《吞食亡鸟之猫》,梅家大宅墙上挂的油画。 反派一出场就在走下坡路。女主半年前出完车祸,男主就把证人送去国际法庭作证了,主席都亲自来视察,所以反派再猖狂也得完蛋。梅寻雪的品种是“踏雪寻梅”,白爪黑猫,梅玉练的品种是“尺玉霄飞练”,山东临清狮猫,纯白毛。 -- 一封遗嘱 新年伊始,A市迎来了近十年来最强的冷空气。 白日气温达到零下十八度,偏偏是个大晴天,夏聆在家守着昏睡的小鸟晒太阳,收到了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确认邮件,第一反应是在百度上查,可不可以带宠物去别的国家长居。 她每天都给程玄洗澡,梳理羽毛,用自然光晒干,阴天就放在浴霸下烤干。他的身体非常虚弱,几乎吃不下东西,只能用注射器喂流食。她也分辨不出他是否变成了一只普通的鹦鹉,每天24个小时里,他有20个小时在睡觉,4个小时昏昏欲睡。 不过他还活着,这就令她高兴了,不管他是鸟还是人,她都会养他一辈子。 不是有一句话吗?鹦鹉和乌龟养好了,能送主人走。而程玄是比卡博,他能轻轻松松活到一百多岁,说不定能送她走。 夏聆每天都跟他说心里话,指望第二天早上,他能在她的枕边醒来,用人类的手给她盖好被子,然后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姐姐,你这个样子好像一只小羊啊。” 每当想到圣诞夜那天和他在楼下分开,她就会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苦。 虽然她告诉自己要振作起来。 虽然她一遍遍默念要勇往直前。 可是真的,很难受。 把心活生生掏出来,摔在雪地上的难受。 寒潮过去,冰河渐开,春天很快就到了。财经新闻报道,梅氏集团曝出数桩行贿丑闻,董事长于去年年底在家中自杀身亡,董事会也换了血。 新上任的梅玉练请她在去年的老地方喝了杯咖啡。 “你不用担心有别的贝斯特监视,我把这家店买下来了。”她爽朗地笑着,眉宇间春风得意,身边坐着一个穿银灰色毛衣的年轻男人。 “咪咪?”夏聆打量着他。 男人的长相极其英俊,气质清贵逼人,听到这个称呼,十分不雅地抽了抽嘴角。 “麻烦夏小姐和高教授说,我以后不回家住了。” “啊,那她听到肯定很伤心。” 男人沉默一阵,“我会常去看她,她养了我十年,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能从猫变成贝斯特?” “从我记事起,我就在街头流浪,我对自己的认知很模糊,因为我比其他猫懂得更多,能理解人类的意思,却只能喵喵叫。十五岁的时候,我被一家宠物店从街上带走,刚进去就碰见了高教授,她很喜欢我,把我买下来当宠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只猫,直到去年从梅寻雪的实验室出来后,才第一次变成人,那时我明白了自己原来是一个贝斯特。” 他望着梅玉练,眼神含情脉脉,“我逃跑的时候掉进了水沟,是小玉捡到了我,她不知道梅寻雪在做实验,听保镖的话把我送去了宠物医院,后来她还记得我,向员工索要我,正好他们发现抓错了猫,就把我给放了。” 这么说,和程玄的经历挺像的。 夏聆问他:“你怎么知道橘子香水对梅寻雪的体质有用?” “我在实验室里听到员工在说话,你知道,我们贝斯特族耳朵特别好,但我的听力比一般的贝斯特还要好。有个员工说,他注射了研究出来的药水,闻到柑橘味不过敏了,但如果把果汁弄到伤口里,就像洒了盐一样疼,很久都不能愈合。这也就是说,药物只能在一定距离内对过敏源起到屏蔽作用。我不能肯定水枪一定能伤到梅寻雪,但事急从权,我们只能这么干。” 梅玉练说:“圣诞节前,我父亲知道大势已去,把家中值钱的字画都烧了,会客厅地下的暗室也拆了,那些所有被抓来做实验的猫也都……我没法做更多。但幸运的是,我和咪咪在一个密室里找到了比卡博研究员夫妇和顶替程玄被抓来的鸟,他们都还活着。 “那天晚上,我和程玄在剧院碰面。我把研究员夫妇交给他和高教授,他作为比卡博的起诉方,减轻对贝斯特全族的指控。音乐会快结束的时候,我从继母那里听说我父亲独自开车去了宠物医院,好像是去对付警察了,就立马决定和程玄合作演一出戏。我知道我父亲没那么容易死,他把自己的身体机能改造了,所以我就负责拖延时间,程玄负责制作水枪,但他不能出面,我也不能,所以我就让咪咪找个合适的时间把枪给你。程玄跟我说,你能听懂贝斯特的猫语。” “上次在咖啡馆见你,我就知道你认出我是个贝斯特了,但你没告诉程玄,他看到我变成人,还很惊讶。”男人说道。 “是的,我听见你告诉梅小姐,她爸爸是个凶残的人,一定不会听劝,国际警察已经来了,他一定会被抓。你建议她先把财产留一份给自己,还说你很爱她,所有打算都是为她好。” 梅玉练听夏聆说起这个,白皙的脸腾地红了。 夏聆回忆着突击搜查的情形,继续说:“所以,梅小姐当时包里装了一只黑色的录音笔,想让梅寻雪确认他把所有财产交给董事会打理,但梅寻雪识破了,他很生气,踹了你一脚,借机看你包里的东西。” “我需要钱。”梅玉练颔首,言简意赅地道,“我不觉得我那两个只会抓鱼抓鸟的弟弟比我有能力。我父亲对他们太好了,对我太差了。” “不过,咪咪是怎么发现我听懂猫语的?”夏聆疑惑。 “直觉。”男人说,“我当了二十五年猫,是靠直觉活到今天的。你又为什么没告诉程玄?” 夏聆摸摸下巴,“我觉得你俩挺不容易的,告诉程玄,说不定就拆散你们了。而且,我想看看你到底能怎么策反梅小姐,因为你虽然是贝斯特,可一举一动都向着比卡博。高教授说过你非常护主,我认为你不会做出有损比卡博利益的事。” “啊……”梅玉练感叹,“在猫咖见到你的时候,你说有人喊救命,其实我也听见了,但一来不确定隔壁医院在干什么,二来不确定你是否真的听懂了猫语,毕竟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所以就拿手机放电视剧蒙混过关,让你打消疑虑。后来你在酒吧里装作幻听,可真把我摆了一道!我确定你听不见猫语,就带着咪咪一起请你喝咖啡,他在边上建议,我心里踏实点。我要是知道你真能听懂,就不会在你面前演成个傻白甜了。” “你那番话可不是傻白甜,拎出任何一句,都判不了你的刑,要是警察查到你,你还可以说我能为你作证。我欣赏你,所以没有跟主席说,那橘子水枪是你男朋友提供的,免得再调查你们。” 两个雌性生物相视一眼,都笑了。 夏聆还有一句话没好意思说,因为变成猫的梅小姐太好撸了,太软太娇太可爱了,她没付钱就在猫咖里撸了好几分钟,就当先撸猫后付账吧。 梅玉练望着她,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时间太紧了,程玄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们的安排。我是真的没想到,我父亲会把那只小鸟生吞活剥,后面的事情……我们都没法控制了。” 夏聆摇摇头,她不怪任何人,也没有怪自己。 如果再来一次,就算她知道那只鹦鹉不是程玄,也可能会因为极其相似的外貌,条件反射朝梅寻雪扑过去。 梅寻雪照样会开枪,而程玄依然会选择用身体为她挡子弹。 这个局做得太漂亮,对梅寻雪来说,总是不会亏本的。 * 从咖啡厅出来,她习惯性地打包了几个坚果面包。 阳光暖融融的,垂柳新生出嫩黄的枝条,荡在碧绿的小河面,几只黄鹂鸟在树梢唱着关于春天的歌。 一切都是那么生机盎然,回到家,她把沉睡的鸟放在膝头的小睡袋里,终于有足够的勇气打开那封写给她的信。 【亲爱的姐姐, 原谅我背着你写了这封信。叫它遗嘱,好像有点晦气,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因为我的作文总是写不好,怕你笑我,就只写了一点点内容。不要笑哦。 —————给遗产委员会的分割线—————— 金雀花族成员程玄(族名:Xuan Churtag ID: 0086194508270027),因频繁做预言梦,感到自己将在叁个月内遭遇重大事故,所以提前将财产分配如下: 1、所有注册在英国的银行卡无偿赠送给配偶夏聆(XIA LING),资金转移事项可咨询教母; 2、中国的两张银行卡、支付宝和微信钱包的资金全部交给比卡博中国区教母高亢(GAO KANG); 3、随身物品,照片、叁个手机、一个笔记本电脑、一个Ipad、两个Ipod、吉他等乐器交给配偶夏聆保管,如她愿意,可提供给人鱼酒吧使用; 4、衣物、玩具捐献给贫困地区; 5、如在叁个月后永久化型,希望回到金雀花岛养老,接受族内观测研究,如死亡,请将骨灰带回云南昆明,与母亲合葬。墓址可咨询教母; 6、不接受生前住过的鸟笼住其他鸟,配偶可新买鸟笼给其他鸟或比卡博居住。 —————遗产委员会不用看了的分割线—————— 姐姐,我经常希望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类,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我生来就是个胆小的比卡博,惧怕身边人的死亡,所以当我梦到为你而死,反而轻松了,因为我不用再看到自己爱的人离开。 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托尔金的《精灵宝钻》,他说: h is their fate, the gift of Ilúvatar, whibsp;as time ; even the Powers shall envy.】 死亡是天神伊露维塔赐给人类的礼物,随着时间不断流逝,连诸神也会羡慕它。因为死亡不会使人们沉溺于过去,只会迫使他们看向未来。 所有拥有漫长寿命的智慧生物,必然会经历比人类更多的痛苦。 人类拥有短暂的生命,所以必须向前看。 姐姐,希望你做一个让我羡慕的人类。 现在很晚啦,金雀花岛上的小鸟们都睡觉了,我也要睡了。我在爸爸住过的宿舍里给你写这封信,我觉得我比他幸运,因为我预感到最后一刻是在你身边,做你的海德薇。 永远爱你的, 程玄 Xuan Churchill 02/10/2021】 —————————— 咪咪真的很帅!!配图是给姐姐送花花的啾啾 引用的话是从知乎看来的。 还有两章就结束了,这文是HE!! -- Йρяoùщěň.čoⓜ 金雀花 去英国的签证很快就下来了,这段时间夏聆在狂补英语。 高教授给她打了几次电话,感到她的情绪很稳定,就约她出来吃饭。 “我新买了一只缅因猫养在家里。男大不中留啊,有了新猫就忘了鸟妈妈。”她痛心地道,“我当初在云南买下它,从它到家第一天起就给它喂生骨肉,鸡啊牛啊竹鼠啊,他最挑嘴了,哪想到跑了几个月,吃猫粮都愿意。我看他明年就要有小猫崽子……嗯,希望长得像缅因,山东的本土猫种看上去太秀气了。” 喂!他俩可不是猫啊! 夏聆呵呵道:“其实梅小姐和咪咪长得很有夫妻相,都是长毛拖地型,而且她眼睛是一蓝一黄的,可好看了,生出来的小猫咪肯定特别漂亮。” ……好像说着说着就偏了呢,又不一定要结婚。 高教授转移话题,和她碰杯:“祝你顺利出国。” “还要谢谢老师给机会。” 要不是高亢通知她,她还不知道有选拔。这次去英皇深造为期两年,虽然学校比不上美国的柯蒂斯、茱莉亚音乐学院,对她来说已经很好很好了。 妈妈要是知道,肯定很为她骄傲。 分别时,高亢把一个小盒子给她:“这是小玄保管在我这里的圣诞礼物,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走那么急干嘛,就收着了,怕你伤心一直不敢给你,今天看你状态不错,就放心了。小夏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开心点。” 又忍不住道:“这孩子看上去乖巧,其实倔得要命。我告诉他多少遍不要管贝斯特族,不要掺和那些事,他在我面前乖了二十年,一听又有比卡博失踪,那火气呦,就止不住,自己联系国际警察要求做线人。他又不是那种能做到完全理性的鸟,见你差点被车撞,连命都不要了,被猫踩了好几脚,我捡到他的时候骨头都断成渣渣了,这小鸟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夏聆怔怔地看着她。 高亢蹙眉:“他没和你说?是他压住刹车,那货车才在桥头停了,车里运了猫,司机是个贝斯特。” 出了餐厅,叁月的暖阳刺得眼睛生疼。 她控制着自己不在大街上哭出来,可是越控制,心里的悲伤就越大,最后终于像个失恋的小姑娘一样在地铁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回到家,还是笑着说:“小五,姐姐回来啦!” 小鸟没有回答,在笼子里安静地睡觉。 夏聆攥着手里的小盒子,又想哭了,赶紧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拆开丝绸缎带。⒭οцщёη8.⒞οⓂ(rouwen8.com) 天鹅绒垫子上放着一枚极其精美的天堂鸟胸针,小鸟的身体由黄金打造,用一颗椭圆形的洁白珍珠充作腹部,翅膀和七根尾羽雕刻出麦穗般细致的纹路,它的眼睛、喙下和尾巴尖一共镶嵌着二十来颗大小不一的钻石,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耀眼的光芒。 盒子里有两张卡片,一张有些年头,纸面已经泛黄了,钢笔字迹歪歪扭扭: 【我的宝贝小甜心,爸爸爱你。】 背面用花体字印着珠宝工匠大师的名号:Pierre Sterlé,Paris,1945。 另一张是天堂鸟暗纹的全新贺卡: 【姐姐:圣诞快乐,这是爸爸在法国给我订制的出生礼物,我把它送给你*^__^*】 这枚跨越了七十多年时光的胸针是夏聆拥有的第一件真正的珠宝,对镜别在胸前,连睡衣都变得高不可攀。 她轻轻抚摸着胸口的鸟儿,把它摘下来,放回盒子。 “我也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呢。”她喃喃。 只不过拿去垫窝了。 亲手织的毛线手套被剪成合适的大小,正压在小鸟身下,它沉睡着,对此一无所知。 夏聆在A市住到叁月末,25号晚上,她一夜没睡,但是奇迹并未发生。 她拿着擀面杖,对着鸟笼喊了无数次“Riddikulus”,可他还是没有变成人。 再也不能拖了,夏聆整理好行李箱,按照程玄的遗嘱,让高亢带它回到南太平洋那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然后断掉房屋水电,一个人打车去了机场。 到了机场大厅,才发现乐队来送她。 “队长去了瑞士,你也要走了,好在我们又添了个新成员。到那边不要太想我们哦。”邦妮抱抱她。 “嗯?谁被招进来了?” “梅玉练她男朋友呗,被高教授养了十年,音乐素养极高,什么乐器上手都快。就是总习惯性跟人撒娇,小福老欺负他。” 见他们有人一起玩闹,夏聆就放心了。 安迪递给她一本专辑,极简主义的封面上印着一串德文,“到那边如果认识了圈内大佬,帮我们宣传宣传。” “一路顺利。”叁人招手。 “嗯嗯,拜。” 下午五点半,英国航空从机场起飞。 飞机倾斜爬升,地面的楼房、车辆都缩小成一个个火柴盒,夏聆俯瞰着这座生活了八年的大城市,目光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程玄应该已经在金雀花岛落地了吧。 她把化妆包里的胸针拿出来,吻了一下,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只小鸟的影子,它的翅膀是那样洁白。 叁月的最后一天,天气晴好,夕阳在云里闪光。 * 2023年5月。 学校的春季学期结束了,有二十天的假,夏聆制定了从北往南的旅游计划。 她来到伦敦已经一年有余,时间过得如此快,她的语言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当然,在皇家音乐学院上课受益匪浅,拉琴的水平也大有进步,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兼职。因为她嘴甜,见人叁分笑,平时人缘很好,教授去外面参加音乐会,也乐意把她带着,还问她要不要加入某个知名交响乐团。 夏聆还是想回国,她觉得伦敦不如A市,点外卖贵,租房也贵,而且地铁票竟敢收那么多英镑,充分体现了资本主义的劣根性。她现在是公费交流,要是一年后留在这边工作,就得自己交一大堆费用了,而她A市的房子还没还完贷款。 平时为了省钱,她没怎么出去玩过,就圣诞节那会儿坐火车去了巴斯和巨石阵。论起风景来,南部真没什么好看的,人文景观也就那几类,去过个西敏寺,再去其他教堂修道院,就跟看了有声电影再看默片似的,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 这次抢到了7.99英镑的瑞安航空机票,很划算,卢顿机场飞爱丁堡。 虽然机票便宜,可住宿比伦敦也便宜不了多少,订了个有独卫的青旅,叁个晚上两百多欧不含早餐,退房时床单被罩还要自己扯下来,方便员工打扫。 ……性价比极低。 而且航司只能带一个包,登机箱要加钱。 夏聆是不会让资本家多赚一分钱的,只挎了个容量极大的民工包,在登机口的洗手间提前接了半杯自来水,上飞机后问空姐要了半杯热水,用一个保温杯从伦敦撑到爱丁堡。 谷歌地图不给力,夏天全城都在维修,公交改线。所以她顺理成章坐过了站,在路边买了个阿拉伯肉夹馍填肚子,靠两只脚走到了青旅。 这旅馆隔音极差,隔壁不停有小孩子跑来跑去又叫又闹的噪音,她敲门表示抗议,结果父母也不管。 作为有素质的青年,她很想把电视音量调到最大,和没素质的家庭来个中门对狙。 洗完澡上床,收到同学的信息,是个英国小帅哥,问她有没有空一起吃饭,他想学中文。 夏聆心里门儿清,就是想泡她,不过对方态度挺好的,长得也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拒了。 总是觉得这些男人都少了什么…… 可能是少了几根呆毛吧?缺了点意思。 反正就是不想处朋友了。 她呼出一口气,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发了会儿呆。 苏格兰地区昼夜温差大,白天顶着太阳走路汗流浃背,晚上一丝丝凉气往皮肤里钻,此时隔壁的噪音总算停了,屋子里愈发冷清。 快到十点钟,太阳从西边沉下去,窗外是一片黑黢黢的寂静。空旷的马路上没有行人,几只乌鸦在电线杆上站着,像五线谱上休眠的音符。 孤寂感就在这时不可阻挡地蔓延上来,哪怕生活已经被安排得如此紧凑,她也还是会想起那只与她隔了半个地球的小鸟。 天涯海角。 夏聆默念着这个词,点开手机里收藏的油管视频。 元旦后发布的乐队专辑销量很好,在网上小火了一把,有粉丝剪辑了里面的单曲放上来。 第一首歌与专辑同名,是德国文艺复兴时的民谣,《死神与他的箭》。 点开播放,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镜头前,抱着吉他,眉宇舒展,面容明朗平和。 那个时代的歌曲总是带着苦难的气息,长笛秋风般吹散战场上弥漫的血腥味,提琴如铿锵的马蹄在广袤的荒野飞驰而过,手风琴和鼓点模拟行军的步伐,在昏黑的天幕下惊动了森林里蛰伏的野兽。 【生命渐行渐远, 如风中的烟, 没有血肉可以逃离。 不论财产或宝物, 与死同行时皆无处安放: 你必须独自和他离去。】 德语唱腔显出一种跨世纪的苍凉,仿佛死神就举着收割生命的镰刀,站在屏幕前。她凝视着程玄,他拨着吉他,好像没有任何事物能扰乱他的心弦,双目低垂的神态显出一种耶稣式的悲悯。 他唱得忧伤而温柔,她相信世界上再没有另一个人,能像他这样,把冷峻严酷的曲调变得美好起来。 他说他生来就是个胆小的比卡博。 但夏聆从他剔透的眼睛里只看到了面对死亡的平静。 【去寻找你应该追求的事物吧, 也许今天或明天, 你便一命呜呼!】 小提琴的高音宛如一声马嘶,从屏幕里冲了出来,穿透窗玻璃,回旋在古老的城市上空,随晚风飘摇直上。 星星眨了眨眼,清辉荡漾。 * 翌日一大早,夏聆在大堂吃了一肚子早餐,回房间涂了点儿口红,觉得自己看起来很有气色。 嗯,今天要舍得花钱! 她打车去了港口,码头的大楼后面就是皇家游艇,九十多岁的伊丽莎白女王曾经乘这艘不列颠尼亚号去世界各地访问。 轮船里大大小小的房间很多,看到女王陛下睡的床还没她家里的大,夏聆就产生了一种小市民强烈的虚荣感。离开的时候她买了一只玩具小熊,抱在手里,哼着小曲儿走去吃饭。 夏聆给自己订了利斯河畔的米其林餐厅The kit,因为不是工作日,没有便宜的午市套餐可选,只能吃贵的。但贵有贵的好,前菜端上来一份巨大无比的圆鹅肝片,直径足有七厘米,腌得酒香四溢,绵软细腻,入口即化,差点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一顿饭上了七八道菜,吃到两点半,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去逛苏格兰国家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并不是很大,很多小朋友在里面看恐龙、熊猫,她欣赏不来,只给克隆羊多莉拍了张照,两个小时不到就出来了。 天色还早,本来打算去霍利路德公园那边的皇宫看看,结果正好碰上关门,就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山丘下。 五月春末,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细雨新停,天上飘着几朵云,太阳并不炽烈,亚瑟王座迎来了新一批散步的人。 夏聆沿着弯曲的山道往上走,这山是爱丁堡的最高点,海拔却只有两百多米,看着非常低,实际上很难爬,等到攀到山顶,已经是七点多了。 她坐在山顶的石头上俯瞰整座城市,春风从海面吹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花香,一伸手,好像就能触摸到棉花似的云层。远处的山丘苍翠欲滴,银灰色的大海、教堂的塔尖和连成围墙状的砖房仿佛从几个世纪前穿越而来,在镜头里铺展开一幅宏大壮丽的画面。 坐了一会儿,她的心如海洋般静。 周围的人成群结伴地拍照、谈笑,她默默看着,不觉时间流逝,洒在身上的阳光慢慢变红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难走,及膝的青草长满了山谷,地上有一个个小动物挖出的洞。很多地方没有台阶,她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走到后来手脚并用,小兔子都嚼着野草嘲笑她四体不勤。 这样吭哧吭哧地走了半小时,实在太累了,准备找个地方歇一歇,拨开两侧的灌木,眼睛一亮。前方的土坡开满了金灿灿的黄花,如云似锦,分外茂盛,阵阵芒果味的幽香沁人心脾。 夏聆喜欢极了身畔开得热烈的小花,打开软件拍照,查它是什么植物。亚瑟王座上信号不好,她躺在草丛里,握着缓慢运作的手机,看夕阳落山。 越是美丽的景色,越能唤起人心中的孤独。 她放下手机,折了一朵花,放在鼻尖深嗅。 Tomorrow will be another day. 明天要继续开心。 …… “这些是荆豆花,金雀花的亲戚。” 一只修长的手捡起她的手机。 夏聆躺在地上,没有动,右手僵硬地压着帽子。 “你说的,是哪个金雀花?” 过了很久,她声音颤抖地开口。 “嗯……会唱歌的金雀花。”他说。 “花也会唱歌吗?” 那只手拉住她的帽檐,可她压得很紧,像害怕看见什么脆弱的东西,哪怕是目光都会把它碰得粉碎。 “会唱。” 柔和的气息拂过耳边,一个橙子味的吻轻轻印在脸上。 她的手腕忽然脱力,草帽一下子被风吹了出去,挂在灌木的棘刺上,两根鹅黄色的缎带在空中飘荡。 太阳西斜,风越刮越大,身旁的小黄花们发出沙沙的吟唱,摇曳着舞蹈,拂过她碧绿的袖子。那神秘而悠远的歌声在夕阳的余晖下肆意流淌,把湛蓝的天空唱成了柔柔的橘粉色,把辽阔的大海唱出了雪白的波浪,把堆迭的云层唱开了一条缝,金雨般圣洁的光辉从天上降临尘世,洒照着这片葱郁山丘。 那簇金光下,站着怀抱吉他的男孩,他红润的脸颊像春天的玫瑰,头顶的几根灰毛不听话地翘着。 “姐姐,你想听我唱歌吗?” (正文完) ———————————— 追更:(яǒúωёǹωú.χyz(rouwenwu.xyz) -- Йρяoùщěň.čoℳ 尾声 亲爱的姐姐: 因为你昨天发火的样子很凶,还不让我吃麻辣瓜子,所以我不敢跟你说话了。 我不是故意跟你说谎的,要是你知道我的预言梦很准,会成真,就绝对不会再让我出家门了。我发誓只跟你说过这一次假话。 我一定要把梅寻雪铲除掉,这只猫心眼太坏,如果死不了,比卡博全族都会遭殃。从小妈妈就教导我,男孩子要有责任感,在金雀花岛的学校里,老师也经常说,作为一个合格的比卡博,要勇于承担社会责任。我的责任就是打倒那些坏蛋,为马丁叔叔报仇,让所有比卡博小朋友都能过上安全的生活,可以毫无顾虑来美丽的中国旅游(我可以当云南省的导游,但之前跟同学们介绍景点,他们都怕自己失踪,不敢来)。 我也不是故意拖了大半年才来找你。自从前年圣诞节发生了重大事故,我的体力被严重削弱,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主席先生让医生给我进行了全面的治疗,没死成(这样说好像有点奇怪)。喝了很多药后,我总是昏昏沉沉,虽然知道自己还有记忆,但无法表达出来,我的身体太虚弱了。 后来高老师带我回了金雀花岛,族人把我当成永久化型的鸟对待,让我住在爸爸的宿舍里。现在的机械化管理太可怕了,是机器鸟给我们送食物和玩具、打扫房间,我明明完全恢复了意识,却等了一周,才等到比卡博管理员来检查我的日常起居。我们的鸟工智能系统急需改善!⒭οцщёη8.⒞οⅿ(rouwen8.com) 因为我表现得很有“人格”,所以管理员把我带到了族内的实验室。那里比贝斯特族的实验室好多了,连墙都刷成粉红色,贴着很多贴画,看上去特别可爱。我很愿意让研究员们抽血,他们打针一点也不疼。研究我身体的就是警察救出的那对夫妇,他们对我很好,经常给我瓜子吃(我发现外国比卡博不会嗑瓜子,他们来中国才学会的)。 总之,研究了整整半年,什么药都吃过了,我还是没法变成人。但去年9月的一天,我做CT的时候忽然感到骨头剧痛,痛昏过去了,醒来后就变成了人。 研究员们都很高兴,然而我在他们喝庆功橙汁的时候又变回了鸟。 我的身体一直很不稳定,这也是比卡博委员会不让我回归人类社会的原因。 我很想飞到英国告诉你这件令人开心的事,但高老师说你在伦敦过得很辛苦,让我在完全恢复前不要打扰你,这样也对我脆弱的身体不好。她还吓唬我,说你找了一个新比卡博,长得比我还好看! 我很伤心,听他们说你找的那个是只蓝色的月轮鹦鹉,月轮最油腻了,长着黑色的小胡子,整天就知道说“小可爱”、“亲亲”、“peekaboo”(我没接触过这类比卡博,是看网上视频知道的),想了一想,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你喜欢会唱歌的。还有什么鹦鹉比玄凤更会唱歌呢? 我这么聪明,是不会被他们骗到的。 高老师和研究员们没骗到我,还有点失望。我觉得他们不像我想象得那样喜欢我,他们只是喜欢逗我玩。 幸运的是,我心态很好,天天都做运动,推小车、把球球叼进篮球框、给玩具分类,身体逐渐强壮起来,变成人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变不成鸟了。 也就是说,我好像不是一个比卡博了。 研究员们查了很多资料,确认这种情况在族里是第一次见。还是那对研究员夫妇,他们把和我有相似经历的咪咪请到了岛上,找我俩的共同点。 咪咪是只云南猫(虽然他的祖宗在北美),而我是只云南鸟。我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蘑菇,我们的父母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蘑菇。 爸爸吃的神奇蘑菇确实对身体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保留在了我身上。我现在的基因和人类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外伤愈合比一般人快,但没有比卡博那么快。 咪咪也不能变成猫了,我们两个现在只能乖乖做人。 就像那部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男主角一出生就是80岁老人的形态,随着岁月的推移逐渐变年轻,最终回到婴儿形态。 我们小时候是动物形态,随着年龄的增长,最终回到了人的形态。 和一般的比卡博反过来了。 现在族里的科学家正在云南进行大规模科考,深入研究我爸爸从亚洲亲族那里发现的那种蘑菇。我看了一眼图片,它长得和一种牛肝菌很像,就是那种人类吃了可能会看见小人的。 不知道人吃了它,会不会变成半人族呢? 说实话,做一个普通人有点困难,因为我的身体还保留了鸟类特征,比如翘起来的头发,和很容易就红的脸。走在路上,有不少女孩子问我今年多大,我说快23岁了。 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我已经虚岁78了,得骗她们。 写到这里,我发现我不止和你说了一次假话,关于年龄、身份这些,我说了好多假话。 但是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对不起。 明天我给你做比卡博的传统早餐好不好?然后带你去法国玩,去看祖先在13世纪居住过的城堡。法国比英国好玩多了,还便宜,有很多好吃的。 最后,姐姐,你可不可以把我的麻辣瓜子从柜子里拿出来? 永远爱你的, 程玄 2023年5月20日 —————————— 正文完结撒花~ 有人要给啾啾买瓜子吗,扫码帮助濒危鸟类(?????????) -- 后记·我卖狗了 (首发: 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这个结尾可能有读者会觉得太简略了,但我挺满意的。《夜半歌声》男女主互动比前两篇文少一些,因为它的主线是女主的成长,主旨是生命的韧性。即使啾啾永远变不回来,人格已经消亡,夏聆还是会一直往前奔跑;当我们现实中爱的人不在了,生活依然要继续——固然生活中的精彩可以分享,痛苦可以共担,但生命只属于自己。 因为我不写BE,就让啾啾回来了,这文看上去是童话,然而却现实得很:猫猫反派奉行纳粹主义,狗狗基层干部巴结上司,小鸟一边打工一边艰难维权,美人鱼贵族衣食无忧搞艺术。本是天敌的狼狐兔因为法律和道德约束,和平共处开创事业;由各种半人族组成的IFM存在贪污腐败和权力倾轧,新上任的驯鹿主席来中国视察,仅仅是为了给小鸟族一个公道吗?恐怕为自己树立形象的心思更多。如果再现实一点,啾啾是回不来的,那么重的伤足以让他当一辈子鹦鹉了。 按我的习惯,每篇文都要写好几个长番外。这篇文虽然只有13万字,番外却必不可少,补充男女主互动,还有啾啾父母在20世纪早期的往事。但目前没时间写(可能会摸鱼写),所有通知都在微博@小圆镜_XYJ。 有个假密秘写在开文之初的文案打油诗上。这篇文在PO开文前半个月就完结了,txt在微博,但是大家好像没有注意。因为微博总是夹我的长图片连载,所以首发即全文,但这样看到的人很少,甚至有粉丝根本不知道我开新文了,只能放到PO增加一下曝光率。然而效果也不好,因为太清水,我又瞎写了鸟语文案,在新作榜上大半个月才换,导致收藏很低。 一个总结,千万不要一次性发全文,连载是培养读者与文章感情的重要方式。另外我之前也提过,如果一个作者更新频率高,读者也不拒绝追连载,那么还是多来看一看,这个行为对所有小透明都有着很好的鼓励作用。 感谢陪我一路走来的小天使们,目前我在PO有叁篇文,总共70万字,全部免费,更新稳定从未鸽过,微博也提供了txt,新读者不要去百度和微信找盗文看。狮子正在修文,部分无关紧要的章节在WP可看。 没空写番外的原因是因为即将工作,而且我把孟狗给卖了,需要改文,改起来难度很大,为了过审恐怕要改悬疑部分的设定。 顺利的话明年出书,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因为是非全版权,狗卖得便宜,但影视版权之类的在我手里,本来这家也想买猫的全版权,我综合考虑利弊,没答应卖。如果有看到这里的出版编辑感兴趣,可以微博私信我,我的猫和鸟很健康漂亮,很清水,而且很配合让编辑撸。猫虽然关在笼子里驯,但提供私下摸毛验货服务,它的性格优势很明显,也获得了售卖许可,鸟虽然小了点,但是我可以给它实施尾羽延展手术。 下面的话是说给像我一样的小透明听的,最近有很多Po文签了出版,可能没有其他作者因为这件事像我一样话唠了。 当我摸到纸质合同的时候,心里竟然十分平静。在今年早些时候,有编辑想买猫,说我的猫很漂亮,性格也好,我喜出望外,但最后还是没成,颓丧了很久。一个圈里的大神前辈安慰我说,当年她也是一样,出版波折,后来就好了。 作者越红,粉丝越多,就越容易卖出去书,这是真理。 在很久以前,我还是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完全不懂怎么写文,那时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出书,我一定会发条票圈,照片里的合同打码,露出“版权合同”几个大字,配文是“拿到手的那一刻哭了出来”,我的朋友熟人会疯狂点赞,评论XX真厉害呀。 我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把书送给哪些人,扉页上要写什么句子,练什么风格的签名。 回过神,一看专栏,一百多个收藏,连入V开订阅都遥不可及,数据烂得不忍心看。 七年过后,我终于实现了这个崇高而渺小的愿望。但当我真的拿到出版合同时,心境已经不同了,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屋子。我会去想要怎么改文,要怎么和其他公司谈出版价格,公司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到底能不能把书做出来、顺利把书卖到网上和书店里。如果不顺利,它就不能以实体书的形式展现在大众眼前,但这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值得苦恼的问题了,因为别人已经认可了我的实力。 我很感谢为之努力多年的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很委屈,很苦,放弃了很多,但我坚持下来了。 当然也有许多的作者,轻轻松松就走了出版。上天使领域论坛看一圈就会发现,很多人都成功了,也有很多人在多次投稿失败后成功。我去年抱着猫投了很多家,因为异国题材和人设,没有一家要,所以放在了PO上,过了一年,就有人主动问我要不要出版了,还说比狗更适合影视化。 经验可以归为一句话:当你特别想获得一个东西,很可能怎么也得不到,但当你心灰意冷怀疑自己的时候,再坚持一下,可能就会有转机。 平时嘴上抱怨数据差没人看不写了是可以的,发泄一下有助于身心健康,但真的放弃它,就意味着放弃了未来的机会。 马上要入职很忙的工作了,即将接受社会毒打,近期没有新文,如果喜欢文或我本人,请帮忙安利。 勇敢的小女巫会有光明的未来,大家一起加油首发: яǒǔяǒǔщǔ.χyz(rourouwu.xyz)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