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你爱不爱》 第1页 [古装迷情] 《陛下,你爱不爱?》作者: 南窗听雨【完结】 文案: 苏愉景嫁人了,嫁的是从小义父就帮她物色好的男人,这个天下的九五至尊皇上。 傅长烨娶亲了,娶的是权臣强推给他的狐媚女人。 愉景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如何做那金贵男人身边最受宠的女人。 傅长烨自打登基后就立誓,等自己扳倒了权臣,就要废了那个百媚生春,柳骨含露,回眸一笑颠众生,就连太监都吃不消的女人。 小剧场: 初时,傅长烨冷脸进殿,入眼便是愉景着一袭大红纱衣,眉目如画,举着烈酒,赤足静坐等他。 傅长烨记住了那玉足,暗哼一声,“轻浮。” 此后,愉景在梅园起舞,玉臂扬起,腰肢纤柔,细指轻抚梅枝,落了他一身的花瓣儿。 傅长烨又记住了那细腰,他默默道,“魅骨。” 后来,权臣惨败,愉景自请离宫。 他沉默不语,她以为他默许,于是当夜离宫,却不期被他抵在那熟悉的花园石凳边,他沉声质问:“负责撩?不负责善后?” 愉景别过脸,“日日夜夜都在灭火,善后那么多次,难道还不够?”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愉景、傅长烨 ┃ 配角:《公子,寻欢作乐》《公主,你从不从?》《权相藏娇》求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宫女上升路 立意:纵使在逆境中,也要相互信任扶持成长~ 第1章 画.册  拼尽一身力,求得君王欢…… 愉景有一个很清晰的目标,那就是常伴于当朝太子傅长烨身边。 未及笄前,养父苏舜尧常和她说,伴君如伴虎。 养父虽出身将门,精通骑射,又随官家南征北战,几经生死,终于位极人臣,成了官家最信任的武将,但他仍担心,这些不能够完全保证他圣宠长久不衰。 养父说,苏家的男儿一个个都是好样的。所以,苏家的女儿也不能逊色,必须为了满门荣耀,竭尽全力。 因此,她必须进宫,以身侍君主,成为睡在太子傅长烨身边的女人。 对愉景而言,养父养母对她极好,她虽不是他们亲生的,但她的吃穿用度,与大姐二姐并无差异,她被惯养着长大,满身娇气。 愉景和姐姐们一起听先生授诗书,一起跟着教导嬷嬷学习宫规礼仪,炼香、插花、礼乐更不在话下。 待快及笄时,嬷嬷教导的内容更多。 比如说如何使手段,去哄得一个男人的欢心。 又比如说,如何对男人投其所好,将他们一举虏获,使他们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近来嬷嬷更是老不正经了,竟然还会带着她一起看男女相拥相亲的画册。嬷嬷说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天下夫妻都会如此,就像享受钱财一般,你情我愿,享受床笫之欢,闺房之乐。 但愉景确实不好意思,几乎要被羞得抬不起头来,那画册真的是大胆至极,七十二般舞艺姿态,细致得让人脸红心跳,完全颠覆了她平日所学的端庄持重。 可嬷嬷就是要她苦练,纵使她想尽了法子哭诉求饶都不行。用嬷嬷的话说,不作今日拼,就难卧太子傅长烨的鸳鸯锦。 教导嬷嬷还说,太子傅长烨身处东宫,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且一身武艺,绝不输朝中护国将军,力能扛鼎,以一战百,不在话下。 应对这样的男人,不勤学苦练流香汗,有点闺房里的真功夫,又怎能得他青睐,获他一生欢? 愉景苦兮兮,她知晓嬷嬷教的都没错,可若是按画册那般讨好太子傅长烨,她有羞耻心,她……做不到。 愉景本想着,吃喝玩乐,浑水摸鱼,有这逍遥日子,得过且过。 可是,在及笄的前一日,愉景才发现,她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翻了。 她,没有退路, 那日,春风和煦,为了维持腰肢的柔韧度,嬷嬷又逼着她练提腰,那可是高难度,四肢反着地,而后屏气收腹,将身子高高托起。 澜花苑中,嬷嬷一壁看着香柱,一壁拍打着手中细长的打手板,那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若是她支撑不住,稍稍偷懒,亦或是身子打晃,嬷嬷的打手板便会毫不客气地落到她身上。 “还想不想见太子?想不想夜宿傅长烨的金床榻?”嬷嬷厉声问。 愉景无奈点头,其实她也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去爬傅长烨的床,是养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交给她的任务。 她只是很奇怪,为什么大姐二姐不需要练她这些?养父说,她们以后也是要进宫伺候太子的啊? 这日,愉景来了月事,腰膝酸软,委实不想练了。这样想着,心思便也跟着灵动起来。 她打定主意,养母最喜欢她了,所以她要去求她,请她帮忙说情,许她休息半日。 愉景瞟准了机会,趁嬷嬷去内室喝茶,大步转身,跑向养母所在的芙蓉苑。 愉景满心喜悦,把玩着新给养母做的香囊,放低了脚步,想要讨养母一个欢心。 愉景想,她此生真幸运,若不是养父母,她就要被溺死在金明池的荷花下了,幸好养父将她捡了回来,救了她一条小命。 愉景一脚踏进芙蓉苑,有些迟疑地往四处看了看,闲适的午后,院中竟然连一个值守的丫鬟都没有。 -- 第2页 深春时节,廊下鲜花绽放,散着浓郁的芬芳,帘幔低垂,四壁无声,因此屋内那木床摇曳的吱嘎声,还有断断续续的话音,透过半敞的窗棂,便益发明显。 愉景听了,脸上笑容凝结,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嬷嬷讲的画册子,“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她先是一怔,紧接着舌尖滞涩,脸飞晕红。 愉景后知后觉,为什么院中无人了。 她心叹养父养母感情真好,她想了想打算悄无声息离去,于是蹑手蹑脚转身。 “你当真要送景丫头进宫?”养母的声音有些支离破碎。 听见提及自己的名字,原本跨出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下,愉景有些开心,在这种销.魂时候,养父母竟然还念着她。 “那是当然。”养父喘.声道,“养她这么久,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银子,为的是什么?不就图有朝一日,我不得圣恩,可以有她在宫里帮我顶着,我的银子不是白花的。” 养父的话,什么意思? 愉景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她知道养父为培养她用了很多银子,可是乍然被这么说,心底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话虽这样说,但终归是有一点感情的。”养母轻叹一声。 “感情?”养父突然嘲讽,“没有血缘关系,谈什么感情?要不是当初看她有几分美人底子,想着留待往后用,我又何苦这样煞费苦心?” 愉景的心,一点点下沉,面上赤红一片,宛如被人打了几巴掌,脑子里蒙蒙地。 她低头看自己的腿,明明想要提起,可却似绑了千斤重沙袋般,一步都挪不开。 地面上,莫名多了几滴清雨。再抬头,才发觉是自己太娇气,竟然哭了。 她茫然看向屋内,那里纱帐低垂,卧着她依赖且信任的养父母,隐约可见被掀红浪。 养父和养母正欢喜,可她却因着他们的嫌弃而惊慌失措,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她本以为养父母很爱她。 “如今我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终归是受制于人,哪里有号令天下来得痛快,她到底是我们养大的,总比其他眼线好用……”养父继续说道。 “但万一景丫头进宫,看到存放在秘阁的那些画作,知道了自己身世怎么办?那时她会恨死你我。”养母又道,“保不齐她会咬我们一口。” 原来在养母心中,她竟是个蛇蝎心肠之人。 愉景挪开视线,深垂首,不知该往哪里走。 “能进秘阁,那起码是贵妃或皇后,皇后之位必须是情儿或者心儿,等咱们的亲生女儿在宫中坐稳,区区一个景丫头,处置的法子有很多。” 愉景明白了,为何大姐二姐不用学嬷嬷教的那些狐.媚手段,原来大姐二姐是要做正经人,而不正经的只有她一个。 吱嘎声停下,养父心满意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景丫头是真好看,只要是男人,看了都会腿软的,这个宝没押错。” “但六子夺嫡,太子能一直处于优势,便说明他不是个好拿捏的……”养母忧虑道。 “所以才要嬷嬷对景丫头再教点大胆的……” “若是景丫头不能入太子的眼,那怎么办?”养母问。 “那只能许配给忠勇侯做续弦,他夫人刚难产没了,正缺暖.床的人,他手握重兵,是个好帮手。”养父答,“总之不能浪费了景丫头那副,我们帮她养的好皮囊。” 忠勇侯愉景知晓,曾经在府中见过几次,满脸胡须,一身臭气,每次见她都直勾勾地盯着她,是个十足十的野蛮色.胚,愉景对他,很是厌恶。 风吹进庭院,愉景手中的香囊被她缠了放,放了又缠,最终完全失了芳香。 原来在养父母眼里,她不过是美人计中的美人,如一颗棋子,仅此而已。 愉景镇定了心神,缓缓后退,无声出了芙蓉苑。 风吹过,脸上泪痕已干,而她却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面白如雪。 愉景失魂落魄走着,脑中全是养母的话。她的身世,与秘阁里的画作有什么关系? 而养父母为何明明知道她的身世,还谎称她是他们在金明池边捡来的? 愉景想,难怪大姐二姐有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说话也总是背着她,她们应是早知道了养父母的谋划。 于她二人而言,她的存在,不过是为她们搭桥铺路。 所以她们看不起她,处处以言语压制她,还时不时对她冷嘲热讽,笑话她以色侍人。 人心最软,也最狠戾。 愉景抬头看天,她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不知积累,所以现在竟没有退路了…… 不想嫁忠勇侯,又想知道身世,且要好好活下去,便只有一条出路,走到太子傅长烨身边,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做他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愉景请侍女花成子帮她取来胭脂,重新梳妆后,再次回到澜花苑。 “姑娘,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老爷夫人对你寄予厚望,他们对你不薄,你不能贪图自己享乐,整日偷懒……”嬷嬷见她回来,气急败坏甩了鞭子过来。 愉景看嬷嬷一眼,默默下腰,收腹、抬腿。 香汗顺着愉景低垂的美人骨坠下,滑落在了澜花苑的绿叶上。 嬷嬷端来酒盏,临空倒了无数滴清酒在她美人骨中。 -- 第3页 “一滴都不许洒出来,能不能拢住傅长烨的心,就全靠它了。”嬷嬷道。 愉景低瞅美人骨,她想了想,顺手摘过一片芍药花瓣点缀到酒面上。 两骨深盈,宛如展翅红蝶,愉景回一句:“傅长烨他……一定是我的……” 第2章 初.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愉景的及笄礼,办得很是风光。 养父苏舜尧路子广,明明是愉景的及笄礼,却被他办得好似他的寿礼一般,来了无数朝中重臣,其中包括那个满脸横肉的忠勇候。 苏舜尧老谋深算,一面教导她,要去勾.引太子傅长烨,一面做着两手准备,让她在人前露面,防止傅长烨不要她。 对于这一切,愉景冷眼看热闹,在他眼底,她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棋子,只有利用,再无感情。 她想若是哪天傅长烨知晓,苏舜尧还给她安排了忠勇候那种鲁莽武夫,他该做何感想? 金玉王孙,大概会觉着受羞辱,而一刀劈了苏舜尧和忠勇候的吧? 愉景期待着这样的画面。 笄宴后没多久,苏舜尧便迫不及待找到了她。 他搓着手,满面笑容,精明的眼睛紧盯着愉景,“景儿,以后你是大人了,看你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为父很是欣慰。” 他的笑,让愉景感觉恶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无法想象,这十几年来他是怎样处心积虑算计她的价值,算她可以卖多少钱?算可以将她送给谁? 口蜜腹剑,面上对她笑,待她转身,便立马拉脸,阴毒且世故。 “你大姐二姐的相貌远不如你,你四弟五弟又还小,君王恩是苏府存在的根本,没了恩宠,整个家族都活不下去,更别提你两个弟弟的前程,所以不要怨父亲……” “官家年老多病,早有要把皇位传给太子的意思,如今朝中大事,也皆由太子处理,所以能做太子的女人,便是你毕生的福气了。” 纵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养父冠冕堂皇的话出口时,愉景还是不争气地难过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那一份缥缈虚无的情分,终究破灭。 愉景强迫自己镇定,乖巧回应一句,“女儿知道。” 苏舜尧很满意她这样的乖巧,“明日太子会离京去城郊。” 听话听音,愉景明白他的意思,她点点头,“女儿会带着箜篌,在太子必经之路等他。” “好,乖女儿真好。”苏舜尧开心地又搓了搓手,想要像往常一般揉她额头,以示安抚。 愉景察觉到他动作,别过脸,避开他,曲膝行礼后对他说道:“女儿这就下去准备。” “好。”苏舜尧见她乖巧,眉开眼笑道:“等你做了宫里的娘娘,以后就是我向你行礼了。” 愉景微笑,移步退出,在门边回望苏舜尧,“父亲别急,终会有这么一天的。” * 养父说,愉景对傅长烨,一定要有拿手绝活。 愉景善弹箜篌,又善以乐声撩动人心,情韵含于乐音,行云流水,听者的悲喜,皆在她手下,由她掌控。 翌日,清晨。 城外灵山脚下的竹林,翠竹幽幽,细长青叶随风沙沙作响。 既是美.色.撩人,愉景想那便要美得惊艳。 所以她选了件大红轻烟纱外裙,石榴长裙衣红如火,美.色肤白胜雪,宛如盛开的芍药花。 愉景想用衣服对那未曾见过面的太子傅长烨说,有花堪折直须折。 既然没有退路,那便只能背水一战。 愉景看着自己的装束,哪里还有什么大家闺秀的影子,反倒是像秦楼楚馆里的行首,身软如云,一身狐媚气息。 真应了大姐二姐的话,以色侍人。 “姑娘,我们这样行吗?”侍女花成子忐忑问。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愉景淡淡道。 养父和嬷嬷说,傅长烨性子冷淡,为人狠厉,对于这样的男人,一定不能心急,可以徐徐图之。 这话愉景相信,所以她特地戴上了帷帽,轻纱遮面,不让他看清她容颜,半遮半掩,这样才有意思。 曲径通幽,竹林深处有凉亭,愉景环顾四周,太子傅长烨若想穿过竹林,必定会从此经过。 愉景想了想,怀抱箜篌,在凉亭石凳边坐下,天色阴沉,坐在石凳上如人心般极冷。 “姑娘,我们用意会不会太过招摇明显?”花成子迟疑道。 花成子自幼陪愉景长大,只要一想到愉景要对一个男子示好,主动投怀送抱,心底便难受极了。 更何况,那宫城内的清贵太子,耳濡目染朝堂上下事,手握皇权,城府极深,又肃正禁.欲,一派冷然模样。 姑娘用意,可谓胆大包天,他岂能容忍? 花成子握紧了手心,害怕强悍之人,辣手摧花。 “无事。”愉景缓缓说道,如今哪里还有其他法子。 剑走偏锋虽然惊险,但惊鸿一瞥,欲拒还迎,最撩人。 她赌,赌她的美.色可以让他,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 不远处飞来一群白鸽,那是养父给她的信号,太子傅长烨来了。 愉景将帷帽放下,薄绢掩过粉颈,十指初旋,空灵琴音飞出。 倦鸟飞越竹林,骏马收蹄。 竹林外,一身玄衣的傅长烨同样也看到那群白鸽。 -- 第4页 他抬手,止停身后侍从,恰柔美清澈的箜篌音随着清风送入耳边。 这一切很显然,有人在竹林内等他。 意境还不错,翠竹,幽谷,红颜,傅长烨微微挑了挑眉。 那箜篌音声脆,一听便知是女人,而且是娇滴滴的聪明女人,宛转悠扬,但在持续与急弹上,却少了力量。 可是,她弹奏的曲目却极好,是女子向情郎的求助,腻歪求和,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傅长烨紧握马缰,眉目冷凝,男人身材高大魁伟,纵是满身矜贵,但仍难掩杀伐果断的霸气。 “属下错了,这就过去看看是何人。”侍从立马警醒。 太子出行,踪迹隐秘,鲜为人知,而今日巡行郊外田庄农户,探问圈地隐情,朝中只有几位重臣知晓。 此处竹林,地势偏僻,京中贵女绝不会到这里散心游玩。 而就在这样一个地方,太子必经之路,却有了女子箜篌音,其用心昭然若揭。 “属下这就去……” 侍从下马,可刚走几步,却被傅长烨叫住,嗓音低沉,“在这里等我。” 傅长烨说罢,双膝夹过马身,引马慢行,耳边尽是那向他示好的箜篌音,她在请他过去一叙。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看她还有什么花招,果然迟迟等不到他,那女子便露了破绽。 她的心绪很快不稳,原本的乐音还是轻快明朗的,可久等不到他后,竟带着一丝幽怨,像女子哽咽,哭诉远行人未归,起了心焦。 明明是她勾.引在先,她还等急抱怨他了? 到底是个道行不深的,傅长烨冷笑,不疾不徐,缓缓前行。 虽是春来,乍暖还寒,翠竹遮天蔽地,于林下行走,隐隐有些凉意。 他想起一路见到的流民,拇指搓过缰绳,手面青筋暴起。 京中一片繁盛,若不是出来走走,真不知天子脚下,还有这么多卑鄙手段。 他要海清河晏,那些权臣就给他看国泰民安,就像白矾楼下的皮影戏,都是假的。 可是,他不是戏子,不陪那些权臣演戏。 至于美人? 既然送到口边,那就笑纳,总要叫他们尝尝,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乐音愈来愈近,凉亭近在眼前,在等的与被等的,兜兜转转,终于见了面。 傅长烨视线,落在了那火红色倩影上。 竹林清幽,她那一身红妆尤显得夺目妖艳。 他目光下移,瞥见了那对深深美人骨,那里温酒极好,胜过天下所有的白玉酒盏。 红袖添香,媚骨献酒,美人醉卧膝上,不失为人间妙事。 傅长烨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终于停在了身前,愉景抬头,隔着帷帽长长的白纱与他相望。 男人高高在上,正放肆地打量着她。 隔着一层轻纱,他的模样她看不真切,但男人身上的压迫气息,却使得她乱了阵脚。 细长手指用力过猛,擘出的箜篌音似急桨击破水面,戛然而止。 傅长烨听出她的慌乱,心里有了底,反而有了闲看美人抓瞎的惬意。 正经人做不正经事,有意思。 美人低眉擘弦,花容绰约,虽白纱遮面,但并不妨碍他细看她的粉颈,荷尖,不盈一握的纤腰,以及藏于石榴长裙下的金莲。 是个尤物,勾撩人心,足以移人。 她似乎有感,忙将金莲缩回。 刚刚还在怨他来晚,可现在却又怕他了,可谓是节节败退。 他的冷笑被愉景听到,她意识到自己破音了,忙调整呼吸,重新拨动音弦,却不期眼前飞来一物。 紧接着愉景便觉,手腕处传来疼痛,竟是他用缰绳勾住了她。 “你是谁家的姑娘?”傅长烨问,他想知道,到底是谁派她来色.诱他。 避是避不过了,他以后就是她的王。 相伴多久,余生多远,愉景不知晓,但她明白,眼前她需要征服他。 她被他的缰绳牵扯得,微微斜侧了身子,有意顺势让肩头外衫滑落一角。 好春光,泄出半分。 随后愉景强作镇定,眉目转动,笑盈盈向他。 “爷,我是你家的。” 第3章 红.莓  何为清酒?何为甜酒? “爷,我是……你家的。” 柔长发丝垂下,发黑,肤白,再添一身明艳红妆,映着幽幽翠竹,这情景宛如书画院画工们笔下浓墨重彩的美人图。 美、艳、妖。 傅长烨紧盯着她,手叩马鬃,空气有片刻静默。 眼前女子,明明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可说出来的话,却极尽孟浪轻浮之态。 就像刚刚弹奏的箜篌曲,本是欢快清扬,却又参杂了焦躁和不安。 傅长烨看了看女子衣束,轻纱蔽体,身段玲珑,只是那抚琴的细指,已被冻红。 傅长烨举目,天际乌云渐重,他拂袖抬手,一言不发,收回缰绳,转身离去。 腕上束缚退去,留下一道红痕,愉景看着男人远走的背影,挺拔疏阔,身姿笔挺颀长,而那低沉的嗓音,以及缓缓说话的语调,尤似还在耳边。 “姑娘,你怎么还笑了?” 傅长烨离去后,花成子双腿一软,跌坐在青石栏杆上,直拍心口,她刚刚险些被男人冷面给吓死了。 -- 第5页 “那人的心还不算硬……” 愉景收起箜篌,此行只为给他留个印象,目的达到,她便开始计划下一步。 “还不硬?你想他有多硬?”花成子惊诧,“你没看到刚刚他的神情,简直像要杀人,他挥鞭的时候,我以为您小命儿要不保了。” “那是你没看出来,他已经手下留情。”愉景安抚她道。 其实,她明白,以他那样的好鞭法,刚刚是可以直接掀她帷帽的。 到底给她留了面子。 可是,他不懂啊,情爱啊,谁先心软,谁就输了。 “但是他就说了一句话。”花成子掐着指头,“他可真是惜字如金,才七个字。” “如此够了。”愉景怀抱箜篌,低眉叹息,“去给他喂酒。” * 傅长烨的行程,因着养父的关系,愉景了如指掌。 白日里他会去田庄,巡视农户,微服探看民情,日暮时分再去白矾楼。 国朝时兴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所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而这些学士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深夜灯火上矾楼,品酒喝茶,慷慨陈词,畅谈时事,高兴了唱两首小曲儿,不高兴了借着酒劲,大骂朝臣,也是常有的事情。 朝臣虽讨厌他们,但鲜少有人敢直接与学士们对抗,因为他们知晓学士们最容易意气用事,气急了直接咬他们一口。 所以朝臣们可以命所有人粉饰太平,独独不敢命学士配合他们。 傅长烨选择在白矾楼探视,可谓是一举两得,一来明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声,二来可以结识有名学士。 愉景想,未来天下是他的,而她只需要征服他。 白矾楼的顶层处,琉璃瓦上扬,五色珠帘下,愉景依栏杆而立,晚风吹过,天色渐青,细雨蒙蒙而下,她依旧是一身耀眼的红衣。 白矾楼有好几层,愉景选的位置极佳,只要他来,她定能一眼瞧见。 “姑娘,我们白天扰到他了,他会不会提高警惕不来了?”侍女花成子问。 愉景将手伸至半空,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到她手心,她摇了摇头,“不会,一个女人在他心底没有那么大分量,足以干扰到他。” 英勇男儿,心里只有他的河山,眼底哪会有她? 雨中女子秀腕上的青玉手镯,衬得她手面愈发的白皙,那颤着雨滴的细指,嫩如灿开清莲花瓣。 远处,清冷贵公子骑马踏雨而来,眉目如画,身似兰芝玉树。 愉景手一抖,手中绣着“景”字的大红手帕飘飘离手,像一只坠落的蝴蝶,跌了下楼。 傅长烨其实早就看到了那凭栏而依,立在楼上的红衣女子,青色烟雨中,她那一身红衣,尤为张扬夺目。 傅长烨目光,逐渐冷凝,脚踩马镫,腾空飞旋两圈,稳稳接过落下来的丝帕,身手敏捷,动作行云流水,引来路边贵女们好一阵羞涩偷窥。 他低眸,看见了帕角绣着的字,转而对身后侍从命令道:“去查朝臣中,有谁家的女儿名字中带景字。” 交代完,傅长烨再抬头,楼上已不见了那红色身影。 香车宝马,穿街而过,留下经久不散的熏香。 傅长烨将四方帕子叠起纳入袖中,手中仍余冬日腊梅清香。 他纵身一跃,从马背上下来,机灵的跑堂小厮过来帮他牵马,甫一走进,就被马蹄踢了一脚。 “抱歉。”傅长烨意态温和,拂袖让随从赔了小厮一锭金子。 “多谢贵人。”小厮诚惶诚恐,感激涕零,他在白矾楼跑堂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金贵的公子对他道歉。 “辛苦。”傅长烨瞧见小厮呆傻在原地的模样,又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天下三百六十行众人,皆是他的子民,在他眼底这些辛苦谋生的人,才是他最应照拂之人。 “不……不辛苦。” 小厮手握金锭,结巴回道,目送傅长烨踏着木梯,上了矾楼,而后喃喃自语,“公子好仪态啊……” 矾楼上,傅长烨在最热闹处远了一上品雅座,临窗而靠,静听隔壁学子们的高谈阔论。 “听说当今太子爷有心裁减冗员,澄清吏治,我段青觉着此举极好,如今那苏舜尧越发猖狂了,欺上瞒下,横行霸道,无恶不作。”隔壁自称段青的学士痛斥道。 “哪有那么简单,太子也不容易,毕竟国朝新立不久,太子势单,现下只能储势待发。” 傅长烨漫握酒盏,静听他们议论,华灯初上,灯烛高照,亦如白昼。 经过一日的奔波,此刻在这温软酒楼,他的心思不由得也淡了下来,倚身半卧在软座上,品酒,看天。 他侧身对立在他身边的随从道:“将段青和他同伴,请到谢玉先生府中,放到他名下,做他的学生。” 随从得令,转身离去。 珠帘晃荡,傅长烨只觉一派光影陆离。 没多久,楼下开始燃放烟火,引来无数贵家仕女的尖叫,随后便是纨绔公子哥儿的调笑声,整个一幅歌舞升平的景象。 城内繁华,城外流民饥荒。 傅长烨微仰,咽尽整杯烈酒。 他不仅仅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还要盛世璀璨。 火树银花,不夜天里,他举目看见满天的花火,而后身边珠帘响动,那一身红衣的女子,在珠帘与烟火的光影流转中,拨开了珠帘。 -- 第6页 她手握金玉琉璃盏,跪坐到了他脚下,以一块苏绣玉兰花方巾蒙住了眉眼之以下,益发显得双眸清澈明亮。 “爷,喝甜酒还是喝清酒?”愉景鼓足勇气,极力装作自己很老练。 不问喝不喝酒,而问喝什么酒?女子显然不想让他拒绝。 傅长烨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酒盏,斜眸睨视她,低沉嗓音问道:“何为甜酒,何为清酒?” 愉景在他脚边跪稳,褪下外衣,露出光洁美人骨,将在脑海中谋划,设想,编排了无数遍的场景化作了现实。 缓缓引臂举杯,温好的酒水一滴滴倾进双骨,冰肌渐染红霜,蔓延至耳廓两颊鬓发,连带眉眼都被染上了风情。 傅长烨手指轻叩桌面,微挑眉头,对愉景道,“胆子不小。” 他漫不经心言语里的调笑,愉景听出来了。 愉景于方巾下轻咬唇角,做了更大胆的举动,移膝向前,伏到了他膝边。 “爷,请用。” 她微微仰头,却许久没有等来身前男子的动作。 愉景心中微慌,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她却不敢去窥探他神情。 她在心底犹豫,是再大胆一点将自己凑送到他嘴边?还是不要逼得太紧?他这样一言不发紧盯着她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微微泄气,身子随心动摇,洒了几滴酒水顺着胸前浅谷流下,渐渐隐没在纱裙中。 就在她要放弃之时,他突然抬臂,节骨分明的手指想要揭开她面上方巾。 男子面如冠玉,四目相对时,愉景忙低敛眼睫,身子后仰,避开了他的手。 傅长烨手指落空。 愉景身子僵硬,其实她知晓,方巾遮挡的不仅仅是她的脸,还有她的心。 纵使傅长烨这个名字已经烂熟于心,但对她而言,他终归是个陌生男子,愉景无法很坦然地去面对他。 傅长烨半悬的手指下移,以食指托住了愉景下巴。 愉景默然,再不敢乱动。 只见他俯身,靠近,将她骨间酒水不留一滴,全数饮尽。 他唇舌的滚烫,惊得她打了个颤,身子不稳,往后倒去,另一侧的酒水失了平衡,倾数洒出,湿了衣衫,他却在这时,抬袖托住了她后腰。 “道行太浅。” 待她跪稳,傅长烨将手臂收回,并对她刚刚的失误给了评判。 他从容不迫,她却连乱阵脚。 “甜酒又如何?”傅长烨重新将身子靠回软枕,盯牢她双眸,问向愉景。 他在她心底激起的波澜还未退去,美人骨间如火烧般滚烫,那是男人对于她放火后的惩罚。 她强制自己定了定神,再次抬眸,看向男人深邃的眼睛,“爷确定要试?” “嗯。”傅长烨定睛看她,目含挑衅。 愉景受他目光一激,再次鼓起勇气,含了一口酒水,缓缓起身,欺身而上,攀住他双肩,在他淡然目光的注视下,掀起面纱,将口中温酒,送至了他唇边。 女子唇软,酒水香醇,这滋味很美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傅长烨欣然笑纳。 只可惜她靠得太近,他并没能看到面纱下的容颜。 “不是很甜。”傅长烨耸肩,“只是这秀颈倒是极美。” “真不甜?”愉景听罢他的话,重新凑到他身边。 傅长烨不阻拦,静看她放肆。 愉景想,罢了,就拼尽颜面,搏能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吧,于是对着他耳下深汲一口,落下了一朵小红梅。 第4章 玉.臂  陌上人归 那红梅印,落在清贵男人耳下,肤白莓红,反添了他的禁.欲气息。 珠帘外细雨已停歇,灯红酒绿,彩灯绵延数里而不绝。 “再来一次。” “搞快点。” “来点更刺激,更厉害的。” 这是大乐场相扑台下围观之人,对台上相扑士的叫好声。 说者本无意,可落在暗香涌动的雅座内,却变了味道。 傅长烨借着楼下人的话,问向愉景,“你……还要来吗?” 他意态慵懒,问出的话便也带了轻浮气息。 愉景与他对视上,心道养父苏舜尧虽不地道,但有一件事情说得极是,太子傅长烨是个狠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看似在说笑,眸光也温和,可周身的散发出来的寒意,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公子,这种事情,不宜贪多……多了伤身。” 为防逆鳞,愉景见好就收,笑盈盈想要退出,可甫一起身,却被人抓住手腕捉回。 手中酒水洒了一地,她随后也落在了他身上。 “爷……” 这一切来得过快,愉景大惊失色,电光火石间她想,他该不是在这里就想要了她吧? 纵是做了万千心理准备,但当真卧于他怀时,她终是止不住心生怅惘,轻眨眼睫,湿了眼眶。 “爷……不要在这里……人多……不便……” 女子双靥飞红,因为紧张,更以双手拽住了他衣襟,这不期然的举动,恰到好处将她的慌乱暴露。 傅长烨收手,“你想多了……” 他边说,边勾过一侧落在地面的她的外衫,故作怜惜道:“可惜了,全被你的酒打湿了,你穿什么出去呢?” 经他这么一提,愉景才想起来她现在只着一袭抹.胸长裙。 -- 第7页 外面皆是来来往往的男客,若她就这样出去,定会被那些喜欢眠花宿柳的登徒子,视为烟柳巷的女子,而后轻薄于她。 “无妨。”愉景向他伸手,想要接过她外衫,纵是被冻着,也不能让外人瞧见她的身子。 柔软玉臂,白嫩如霜,傅长烨目光上移,落在了臂弯尽头。 他略松眉,脱下身上外袍,展开扬起,披到了愉景身上。 愉景怎么都没想到,他竟会脱下他自己的衣衫给她穿,她呆立在原地,很不敢置信。 “总不至于,还要我服侍你穿衣吧?”傅长烨径自斟了一杯酒。 “不……不用。”愉景回神,连忙低头系带,抬眸瞥见他灼热的眸光,又转过身去,重整衣衫。 楼下大乐场起了歌,“桃源深处有情郎……” 傅长烨以手沾酒,就着闲情,写下了“温香软玉”四字,刚才目光所及的玉臂深处,就藏着它。 男人衣衫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愉景费了好半天功夫,才将衣服穿好,转身回谢他,却见他目光飘向了楼下,全然没理她。 这样深沉的他,与方才轻浮模样很是不同,又恢复了王者气息。 愉景想了想,想要取回自己那件红色外衫,毕竟女子衣物,落在一个陌生男子身边,终究不好。 “放下。” 男人后背好似长了眼睛般,窥破她的举动,肃声说道。 愉景无奈,只能悄然退去。 “小景。” 男子低音又在身后响起,不是叫她苏愉景,也不是愉景,而是“小景” ……… 天香夜色,撩人心弦。 愉景微怔,低回一声,“爷……” “天色黑,路上注意安全……”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愉景辨不出他在想什么,他这突然而至的关怀,如同他带着沉水香的衣袍一般,让她忪怔。 她目的不纯,那么他呢? “多谢爷……”愉景弯身,向他行礼,而后退下。 不多时,傅长烨随从褰帘而进,毕恭毕敬对傅长烨道,“爷,查出来了,是苏舜尧家的三姑娘……” “好。”傅长烨点头,随即又对随从道:“帮我买盒玉兰花粉来。” “胭脂水粉?”随从以为听错。 傅长烨抚摸着耳边红莓,默默点头,他总不能带着这个去见学士们。 繁华乡,喜乐场,欢声依旧。 矾楼下愉景登上马车离去。 矾楼上,段青与好友包千辰被傅长烨邀进了雅座,亲自煮水点茶。 寒门学士,哪里受过这样的礼遇,恨不得将所学所见尽数说出。 傅长烨静听着,时不时点头随应。 * “好孩子。” 愉景甫进马车,养父苏舜尧便关切地围了上来,看到她身上的男人衣衫,瞬间眉开眼笑,想要来拉愉景的手。 愉景装作劳累,避开了他。 苏舜尧没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依旧自说自话道:“明日太子会按段青和包千辰的建议,去林下草舍。” 林下草舍,愉景知道,那里全是进京赴考的寒门考生。 因为家贫,为了减少开支,也因着文人风骨,不愿屈服权贵,所以考生们便自己出银,在城南桑田边,盖了几间草屋。 曲水流觞,群贤毕至,若再有红袖添香,当然是最美的景象。 愉景不得不佩服苏舜尧的安排,他的那些花花肠子,以及秦楼楚馆里练出来的风花雪月心思,这个时候,都派上了用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苏舜尧心满意足搓手,整个一副小人得志模样。 “愉景啊,你真是个好孩子啊,为父真没白疼你。” “现在为父就算辛苦一点也不怕,先送你进宫,然后再送情儿,最后送心儿,你们三姐妹在宫里,也好互相照应……” 明明是她铺路,等大姐二姐立稳,她就出局,可却被养父修饰为姐妹情深。 愉景在心底冷笑,斜靠到厢壁上,开始闭目养神,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愉景于烦躁中期盼,第二日最好有大暴雨,这样她就再不用费尽心思去勾.引傅长烨了。 男人清贵,气场逼人,这一日两次见面,让她几乎心提了一整天。 她其实拿捏不住他,也有些怕他。 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真的是高攀了。 可天不遂人愿,第二日,天气和爽。 愉景无奈,只能对侍女花成子强颜欢笑。 “姑娘,今儿穿什么颜色?” 花成子心疼她,无奈地将苏舜尧一早送来的新衣指给她看,各种亮色衣裙,足足十套。 窗外桃花正盛,愉景想了想,“粉色吧。” 春深时节,林下草舍,背靠桑树林,面朝清河,临水而建。 垂杨拂过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暖风熏得游人醉,花香浮动,莺飞草长。 愉景带着花成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桑田阡陌上。 只有穿过桑田,才可以到达草舍,按愉景设想,她可以在桑田间,假装与傅长烨偶遇。 陌上花开无数,引得蝴蝶乱舞。 “姑娘,那些书生看起来呆呆的,可玩起来比谁都风雅,读书种地已经够辛苦的了,他们竟然还养花。” 花成子向来心思单纯,陌上美景让她忘了烦恼,可愉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 -- 第8页 陌上路难走,她脚底很快被磨出了水泡。 她苦苦咬牙坚持,但每走一步,脚底的疼痛便更深一层。 愉景看了看日头,心中盘算着,傅长烨事多缠身,定不会像她这般,早早出门,所以在他来之前,她还有时间休整。 她想了想,一瘸一拐,在田间溪水旁坐下,一点一点褪去鞋袜,脚底水泡磨破,刺得生疼。 愉景将脚探进溪水中,清水冰凉,没过脚踝,脚下不时穿过小游鱼,触脚滑爽,很有意思。 这短暂的快乐,让愉景暂忘了要继续勾撩傅长烨,她一壁撩水,一壁将裙角掀起,将脚更深地探进水中。 远处花成子还在追赶蝴蝶,她天性烂漫,见着花草蝴蝶便挪不开眼。 愉景被她愉悦情绪感染,也随手摘了一朵芍药插到发间,闭目静享这难得的闲适时光。 昨晚睡得并不好,脑子里全是傅长烨那张肃正寡欲的脸,但他的唇,却是极烫,烫得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微风正好,阳光不燥,帷帽下长长的纱巾,正好挡住了些许明媚光束。 在这婉转莺啼,鸟语花香中,愉景心思开始飘远。 她想,她一定要进宫,进宫后要想尽办法进入秘阁。 她想要知道她父母是谁?她们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是否有心酸?为何要弃离了她?她们又与苏舜尧有着什么样的过节,使得养母那么担心她知晓自己身世? 至于帝王宠,那是囚笼,不要也罢。 人心狡诈,相处十来年的养父母,大姐,二姐,这些人都能算计她,嫌弃她,厌恶她,其他人还能有谁会真心待她? 她处心积虑勾撩的男人?那高高在上的未来君王? 愉景不信。 不信她以色侍人,能得到他尊重,更不信他会好好爱她。 远处,草没马蹄,傅长烨身后跟着段青与包千辰,被一众考生包围在其中。 “太子爷,田间万物,一桑一叶,只要长势好,便能救无数贫苦百姓的性命。桑女可以采桑养蝉,渔人可以捕鱼换钱,庄稼户自给自足,不愁饭吃……但这些前提都是,地是自己的,不是那些权臣和皇室宗亲的……” 提到皇室宗亲,考生们有些语塞。 傅长烨摆手,让他们但说无妨。 “不说别的,就说这些桑田,天天都会有采桑女过来采桑,这些采桑女身后,便代表着一家老小的生计……” 傅长烨看向考生们手指之处,目光忽然瞥见了远处坐在溪边的人。 昨日以一身红妆暗示他,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今日又以一身粉色告诉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而且还选在了此处,化作一采桑女与他相遇,来一段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佳话。 “太子爷,圈地害死人啊,皇亲国戚动辄上百上千良田,有的权臣,比如苏舜尧,其富贵更远在他们之上,百姓敢怒不敢言,但凡谁敢挑头,那绝不可能见到第二日的阳光……” 又是,苏舜尧。 傅长烨目光,遽然收紧。 他快速挪开视线,不再看那溪边涤水玩的粉色.女子。 第5章 酥.腰  美景下酒 芙蓉苑。 苏舜尧面色铁青,一掌拍到桌面上,好似天塌下来一般,高声呵斥一句:“你还敢替她求情?要不是她贪玩误事,你们今日怎么可能见不到太子?” 愉景静跪在苏舜尧面前,屋外鞭打声,一下下落在了她的心上。 因为今日她在溪水边睡着了,而花成子看她熟睡,不忍叫醒她。 待她醒来,傅长烨已经策马远去,她们只看到了他的背影,并没能和他说上话。 苏舜尧为此大发雷霆,待她二人一回府,他便招来家仆,一把将花成子推倒在地,命人往死里打她。 她的过失,导致花成子受罚。 而花成子为了不让她自责难过,一声不吭,紧咬牙床拼了命地硬扛着。 大袖下愉景将手握成了拳头,低声乞求,“父亲,女儿知错了,下一次女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求您饶过花成子,她还小,才十岁.” “愉景,你要懂得,这世上只要犯错,就得受罚,今日这二十鞭,花成子必需承受。” 苏舜尧目光狠厉,不依不饶。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们能有几次见到太子的机会?难得一次还不知道好好把握,以后还怎么靠你进宫?”大姐苏向情在一旁,添油加醋。 “所以说,抱养的就是不贴心。家鸡打了团团转,野鸡打了满天飞,府中大事,都不在她心底。” 二姐苏向心帮腔,煽风点火,她说的话粗俗无比,引来苏舜不满的目光。 “父亲,明日女儿无论如何,都会再见到太子爷的,我会向他献媚,向他邀宠,一定让他喜欢上我。” “我答应您,我会是灯会上,万千人中,那个最会跳舞的人,请您留花成子帮我提裙。” 明日景明坊会有大灯会,各处张灯结彩,舞台花车高筑。 在那徐行游展的花车上,更会有平日里众人千金难求一面的歌姬舞妓,比试较量,争夺花魁。 在那花魁争夺赛中露面,愉景本不愿,她比谁都明白,只要她在那花车上现身,她一辈子再也脱不开歌舞姬的身份了。 -- 第9页 若生父母是极重清誉之人,她岂不是给生父生母抹黑了? 所以,之前愉景一度十分抗拒这件事情。 苏舜尧摆了摆手,命院中挥鞭之人停下,愉景夺门而出,入眼便是花成子遍体鳞伤,躺在血污中,已是奄奄一息。 “姑娘,没事,别哭.”花成子奋力抬手,想要帮愉景拭去脸上泪水。 手指之下全是血迹,花成子见自己把愉景的脸弄脏了,慌忙去擦,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全溅在了愉景身上。 “姑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花成子说罢,歪歪扭扭倒了下去。 愉景连忙唤她,她却毫无反应。 愉景慌了,颤抖着手去探她鼻息。天色暗,没有风,一片死寂,花成子再没了呼吸。 死亡突然降临,愉景傻愣愣地看着花成子,一下子觉着,以前光鲜亮丽的日子,顿时失去了所有颜色,唯剩惨淡的黑白调。 她从心底开始发凉,如坠冰窖。 愉景缓缓起身,任身后小厮侍女扑上前来,心如死灰。 她明白了,今天躺在地上,丢了性命的是花成子,若是她再次违背苏舜尧,那躺在地上的,便会是她了。 她和花成子一样,在他眼底,不过就是枚棋子,仅此而已。 她转身回顾苏舜尧和她养母,想起他们夫妻私下里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在乎她的性命,待她帮大姐二姐铺好路,她或许连花成子都不如。 在苏舜尧眼底,她就是一个歌姬,一个舞妓,仅此而已。 她紧盯着他,余下的养育温恩情,消失殆尽。 她在心底痴笑他,他也太小看了她。她握紧了拳头,暗自说道,她一定会登上皇后之位。 她装出被惊吓,老老实实听命于他的样子,恭敬说道:“父亲,花成子不中用了,您帮女儿重新选个侍女吧。” * 第二日,景明坊。 愉景一身白衣,静坐在花车中,两侧呼声滔天,白矾楼上下更是站满了围观的人。 贵女们一边骂着伤风败俗,一边偷窥歌舞伎们的衣着头饰,随后脸红心跳,暗自揣摩归家后也要如此装扮自己,以博情郎和夫婿欢心。 另一厢,文人墨客,临窗而立,一壁欣赏美人美景,一壁附庸风雅,题诗作赋。访巫山云雨,探名花名柳,也一直为他们所津津乐道。 花魁赛始,先出场的,是教愉景舞姿的行首魏如霜。 魏如霜是愉景教导嬷嬷的干女儿,生得风流放荡,也洒脱得开,很得苏舜尧的喜欢,常与她勾勾搭搭。 她曾教过愉景房中术,她言语轻浮,说的话大胆露.骨。 她说女儿家是男人的续命水,能化男人的骨头。 而今日愉景能在花车上,也有一半是因为她。 她向苏舜尧献媚,说傅长烨那样的寡欲男人,对付他有很好的一招,那就是激发他的占有欲,让他吃醋。 而让一个男人,强烈地想要占有一个女子,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抛头露面,让她受男人追捧,让无数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样他的征服心才会彻底爆发。 对此,苏舜尧竟然认同了。 所以,便有了这一出。 魏如霜衣衫轻薄,一身媚态,出现在花车上,引来京中无数纨绔子弟的追捧。 她现生后,鼓声激昂,花车顶端,更是像仙女散花般,铺天盖地落下花瓣雨,将人群喧嚣拉到鼎点。 一支舞毕,鼓声急停。 人群面面相觑,不解何意,就在他们静待之时,悠扬笛音从花车中传来,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轻纱车帘拉开,愉景帷帽遮面,徐徐展臂,力聚手腕,一把将长袖挥出,引来一阵叫好。 白矾楼上,傅长烨静听着随从来报,“昨日晚间,从苏府里抬出了一人,是愉景姑娘身边的那个侍女,已经没了呼吸,被扔到了城西的乱葬岗。” 花车上的白衣女子,长裙曳地,脚步轻移,越转越快,衣裙随她转动,从楼上往下看,只觉是一朵盛开的白玉兰。 傅长烨蹙了蹙眉,目光落在她那柔若无骨的腰身上。 那腰肢盈盈不堪一握,看上去极为纤细,可是手下触感.却柔软至极,是冬日暖手的好去处。 “就因为昨日她没能与我说上话,所以苏舜尧就这样罚她?”傅长烨问。 随从点头。 傅长烨想了想,从跟前白瓷花瓶中,取过瓶中花束,对着花车上的女子抛了下去,不偏不倚,正砸在愉景裙边。 随从会意,走至栏杆边,对楼下愉景道,“姑娘,我家爷中意你了,请姑娘上楼一聚。” 愉景抬头,只看到了男子颀长的背影,还有那晃动的珠帘。 她于帷帽下咬紧了嘴唇,莫名滑落两行清泪,为花成子,也为今日卖弄风姿的自己。 不一时,随从下楼,为愉景在人群中劈了一条道儿出来。 “姑娘,艺名怎么称呼?多少银子出初夜?”人群中,有纨绔子弟轻薄道。 傅长烨随从发怒,瞪他一眼,却换来他更加无耻的调侃,“怎么睡一个女人,就你们爷买得起?” 他的话,无耻至极。 愉景擦干眼泪,提裙而上,再一次进了前一日来过的雅间。 傅长烨背对着她,“哐当”一声,将窗棂放下,关住了外面的嘈杂。 -- 第10页 愉景随着关窗声,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花成子的死,又想起苏舜尧的狠毒,双臂举起,褪下肩上长巾,缓缓上前,从身后拥住了傅长烨。 如今,他是她的救命稻草。 傅长烨感觉到身后女子的柔盈,抓起桌边擦手的巾帕,递给身后之人,“将汗擦一擦。” 自己主动投怀送抱,本以为他会拒绝,或者反被动为主动,却不期他说了这么一句,她接过他递来的帕子,竟是温的。 她闻了闻自己,出了汗,幸好没有汗味,反而身上香味更浓了。 “前日给你的衣服呢?”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撩衣声,傅长烨沉声问。 “在家中。” 温热毛巾擦过,愉景只觉身上清爽许多,见他还未转身,便再次上前,以脸贴他,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 “爷,您的人说,您中意我。” 愉景暗咬嘴皮,她没有退路了。 这女子,一次比一次大胆,而今日更比以往,傅长烨垂眸,看到落在自己腰间的玉指,他一点点转身,将自己与她拉开一臂距离。 愉景顺着他目光,看向自己腰间。 “既是决意委身于我,就不该穿这样的衣服出来,更不该这样大摇大摆,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别被人惦记。” “下一次.”傅长烨伸手,借着手腕处的力气,托住她后颈,“记住,在外人前,自颈部往下,不可以露出一丝。” 他的话说得既霸道,又轻浮,愉景听了,却慢慢品出另外一层意思。 她勾住他腰间玉带,顺着他的话问一句,“那在人后,在爷面前呢?” 傅长烨轻笑,指尖捏住她耳垂,“最好光洁,身无累赘.” “爷,衣服取来了。” 门外,随从恭敬地将新买的衣裙,摆到了门边。 “你的。”傅长烨松了愉景,“穿好衣服,等天黑,带你去个好地方。” 愉景不解他意,顺从地从门外将衣服取回,门开的刹那,外间瞬间涌来一群男子,若不是惧于随从的威势,他们那热情,简直要挤进雅间来。 愉景快速缩回身子,想要去外面找地方换衣是不可能了,她环顾四周,可这雅间里也没有隔断。 她心底踌躇,却见他独自在矮榻边坐下,径自喝酒,目不转睛注视着她,像凶猛的猎人守着猎物。 愉景琢磨出他的意思了,她心一横,解开了舞衣上的梅花扣。 舞衣落地,傅长烨举杯,缓缓咽下杯中烈酒。 远山,近丘,荷尖,幽影,玉柱,入眼尽是美景。 光影将时间拉长,傅长烨就着美景,喝了一杯又一杯。 美人上妆完,他也喝尽壶中酒。 剑尖挑过衣裙,牵引她来到他身前,他缓缓俯身,将唇上余留的酒香,隔着帷帽白纱,送到了她的红唇上。 随后撩起白纱一角,凑近她耳边,以她前日的方式,同样在她耳下种了一朵显眼红梅。 “这红梅三天两头要重描,甚是麻烦,待哪日空了,再给你描一个永不褪色的,算是记号。” 傅长烨心满意足收手。 如此这般,苏舜尧该满意了吧? 他冷笑,再看眼前姑娘,他不会期许这样一个勾.搭撩骚他的女子,会以真心待他。 他若不欣然笑纳,这女子的命运,怕是不得顺遂,昨日她的侍女,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他收她,顺水推舟,小菜一碟。 他拉着她坐下,斜阳照进屋内,珠帘摇晃下,他问她:“会唱曲子吗?” 他问得轻飘飘,愉景的心却是一沉,“我不是歌姬,也不是舞妓,但如果爷想听想看,我都可以。” 没想到,小女子还挺傲气。 傅长烨笑,“罢了,我从不强迫女人,就像你的面纱,亲都亲过了,但还没看到真容。” 他的手指划过她两颊,最终落在她唇角,隔着白巾,细细摩挲。 愉景听了他的话,想要抬手将帷帽取下,却又被他按住,“再玩玩吧.刚刚说了,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傅长烨说罢,起身开门,愉景垂首,紧跟他身后,周遭还有不甘心的男人想要来拉她,却被他以剑鞘挡开。 他一身凌厉,气势逼人,再无人敢靠近。 楼下马车已经备好,他挑帘让她先进,而后在她身旁坐下。 马车滚过红尘,最终在一气派府邸前停住。 “到了。”傅长烨漫卷车帘,请愉景出来,而后以无比愉悦的神情,看着女子面上神情流转。 “小景,不请我进去坐坐?”傅长烨笑问。 第6章 霜.足  都是千年的狐狸,只是道行深浅…… 她,欲擒故纵。 他,了如指掌。 车帘边低悬的香囊散着幽幽沉水香,亦如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爷……”毕竟是她欺瞒他在先,愉景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也瞬间明了,对于傅长烨这样心思城府皆深的男子,她的那些小心思,小手段,压根瞒不过他。 他只不过是看在苏舜尧的面子,这才纵容了她的放肆。 男人权力角逐,她作为一个小女子,谋求生存,费尽心思,游走其中。 她心下淡然,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世间之人趋名逐利,尤其他们,哪里会有真感情,相互利用罢了。 -- 第11页 “走,带我进去喝杯茶。”傅长烨向愉景伸手,他掌心大而精瘦。 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他给足了她面子,也给足了苏舜尧面子。 他越是如此,愉景知道,他与她也就越疏离。 她在他面前,脱.光的衣服,终究是穿不回来了。 尊严为何物?早丢尽了。 愉景重新调整心态,覆上他手心,指尖相触的那一刹,他手心的温热,让她有片刻恍惚。 她强制自己清醒,他的身,或许会在她百折不挠的美色侵袭下,顺水推舟给她。 但是他的心,他整个人的情爱,都是与她无关的。 以色侍人,做一个尤物,哪里还有交心的资本? 愉景深呼吸,跟着他的脚步,踏进了苏府大门。 这大门她进进出出好多次,可今日的感觉,却与往日完全不同。 以前是将这里真心实意,视为自己的家,自己的避风港湾,可如今竟有了一丝丝陌生。 因着身前的这个男人,这陌生感愈发浓烈。 往后要靠着他过活,靠他撑腰了,而她所需,就是要竭尽全力拢君心。 男人背影宽阔,舒朗。 愉景一手被他牵着,一手轻轻戳了戳他后背,她想丈量一下,他的后背有多宽,又能让她暂避风雨到多久? 这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当傅长烨回身看她时,愉景忙低敛眉目,将手指收回,藏到背后。 傅长烨盯着女子低垂的粉颈看了一眼,见她左盼右顾,装模作样,很是娇羞可人,于是一言不发,转身继续前行,他略挑眉,心道女色而已。 愉景蹙眉,在他转身后,暗咬嘴唇,重回老实模样。 不远处,苏舜尧眉开眼笑,快步迎来。 隔着几步远的地方,他便扑通一声跪下,脑门儿将地面青砖磕得咚咚响,整个一副谄媚模样。 “不知太子到来,臣有失远迎,请太子殿下恕罪。”苏舜尧高声道。 傅长烨挺直了身子,对苏舜尧的跪迎坦然收下。 他慢悠悠转顾愉景,松开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大手从她身后那对浑.圆上拍过,神情松散随意,不受约束,有些坏,却更显一身清贵。 他笑对她道:“去吧,待会儿出来,给我布菜。” 苏舜尧听了他的话,随即喜笑颜开,“臣这就去命人准备饭菜。” 傅长烨点头,“麻烦苏丞相了。” “臣期待已久。” * 苏府,水榭。 流水淙淙从嶙峋假山石上落下,溅起无数水花。清水坠于山石边花叶上,滚成剔透的珠子,翠叶摇晃,滑入花心,滋养了花蕊。 远处高台,侍女将琉璃灯盏尽数点上,一排的琉璃灯影旋转,映得花影绰绰,那里是供平日府中观舞听曲用的。 苏舜尧想一口吃成胖子,见着傅长烨到来,忙命人给苏向情,苏向心梳妆打扮,又命她姐妹三人合奏一曲,以图傅长烨欢心。 愉景想,感情啊,一场笑话。多年养育,到头来,竟是梦一场。亲情破灭为落入尘土的花瓣,被人踩压,践踏,最终狰狞。 春风拂面,水榭一路灯火通明。 苏舜尧笑盈盈请傅长烨入座,一阵寒暄后,他两掌合拍,愉景紧随两位姐姐,走上了高台。她俩一个怀抱古琴,一个手握长笛,都是端庄大方。 只有愉景,又是一身舞衣,赤着脚,不成体统。 傅长烨漫目看向高台里的三位妙龄女子,苏府三姊妹,长女苏向情,次女苏向心,幺女苏愉景,三朵金花,像桌上精美菜肴一般,被苏舜尧端到了他面前。 傅长烨勾唇,心中暗讽,若是段青那毒舌在,一定会忍不住破口大骂苏舜尧,怎么不将自己的夫人小妾都请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将她们送到他傅长烨的床上。 他端坐着,看她们一人调琴,一人试笛音,一人在……扭捏地以手挡着酥腰。 因为他说过,他不喜欢她露出颈部以下。 愉景远看傅长烨一眼,此刻的她,摘下了帷帽与面纱,与他坦诚相待。 风吹过高台,她梳着流云发髻,发髻上端插了一只凤求凰珠钗,坠挂的珠子因着她动作,一摇一晃,别有一番灵动感。 远山眉下,双眸清澈,鼻梁高挺,那隔着白纱亲吻过几次的红唇,这时候倒是老实了,微微抿着,隐有怒意。 傅长烨展开自己手掌,心底衡量,她的脸估计只有他巴掌大,瘦瘦小小的。 与他养在东宫里的,那只会抓人的猫咪怂团子一般,长了一副天生惹人怜的小模样。 他取下两指上的玉指递给随从,示意他赏给苏向情与苏向心。 苏向情与苏向心得了赏赐,激动不已,眉目中的得意溢于言表。 苏舜尧喜上眉梢,连喝了好几杯酒。 苏向情与苏向心相视一笑,再看愉景,便多了几分轻视。 愉景抿了抿唇,别脸看向一侧盛开的芍药花,不期待,便没有失落。 傅长烨将所有人细小的动作,纳入眼底,不动声色抚了抚腰间佩玉。 笛音起,与琴音相合。 起先还是春风十里,可那笛音与琴音似说好了一般,愈来愈急,如烈日当空。 台中站在鼓面上起舞的人,初时还能跟得上她们的节奏,可慢慢地越来越吃力。 -- 第12页 本来女子鼓上起舞,而不落鼓声,展示的便是女子身姿如云,体态轻盈。 可这一来,因着她脚步不稳,那鼓声便时不时极不协调地跳了出来。 苏舜尧拧了拧眉,脸上尽显不悦之色。 笛声清扬高亢,琴声轻快明朗,皆呈向上之势,只有那不稳的鼓声,透着起舞人的心力交瘁。 愉景每跳一步,脚底的疼痛便钻心的袭来。 她知道她们的心思,就是想让她出丑,想让她在傅长烨面前丢人。 愉景心里起了倔强,她偏不要如她们的愿,哪怕咬牙坚持,她都不能半途停下。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她的目标还没有达成,怎能轻易放弃? 傅长烨轻叩手指,他目光不移地看着愉景,他心中纳闷,她本可以停下,为何还要拼命附和? 他想起她的侍女,又想起刚刚他轻微试探下,苏舜尧和她两位姐姐的反应,他突然起了恍惚。 是装的? 还是这苏家三姑娘,不得父母的喜欢? 傅长烨挑眉,为难美人,没有意思。 月色落入白玉酒盏,傅长烨起身,随手摘过园中牡丹,一步步登上高台。 他一壁走,目光一壁紧盯着愉景,步调散漫,因为手拈鲜花,更添了几分风雅。 台上乐音戛然而止,起舞之人也终于可以停歇了下来。 鼓面上,依稀可见杂乱的血迹,那是愉景落下的。 傅长烨抬袖,将牡丹花插.进她发间,随后扯过她摆裙,露出里面赤着的双足。 鼓上双足映着皎月,白如降霜,而足边水泡,经过长久起舞,已破皮开裂,血迹就是从那而来。 他不由得一怔。 “为何不早说?”傅长烨直起身子看她,不待愉景回答,又接着说道:“从此以后,必须保护好自己身上每处,因为……它不仅仅属于你,也同样属于我……” 他说罢,将腰间佩玉系到了她身上。 掌心大的佩玉雕工精美,一看便价格不菲,非玉指环可以媲美。 他没有忘记她,更没有和养父大姐二姐一起踩她。 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这样护着她,替她解围却是真的。 愉景感激地看他一眼,默默点头,跟随他脚步,踮起脚尖下了高台。 “昨日在溪水边泡脚,也是因为此?”傅长烨低声问。 愉景心惊,抬眸看他,“你怎知?” 她话音刚落,他却快速接上,“是你的两个姐姐聪明?还是你聪明?” 虽然以后大姐二姐也会进宫,但若是现在就得了傅长烨的喜欢,那她进宫,进秘阁就不可能了。 愉景慌张,“爷,你也看中姐姐们了吗?” 傅长烨看着她手中他的佩玉,反问她:“你说呢?小景。” 男人心思深沉,愉景不明白。 她只知道,她没有退路,于是回他:“爷的小景,最聪明。” 她的情话,随口说出,就像他的挑逗,信手拈来。 傅长烨转身问她,“你这么辛苦,为了什么?” 这一次,愉景知道该如何作答了,她抬头看他,“为了你。” 傅长烨沉默不语,他看向水榭,心道确实都是假的,都是千年的狐狸,只是道行深浅的区别,哪里能有真情实意。 他突然觉着乏了,带着微醺,将心中攀爬起来的那丝浅浅的儿女情长抹去。 晚风吹人清醒,他又重新恢复惯有的沉着冷静,不近人情。 他回看她,说道:“那你定要记得,今日是我帮你撑了腰,人情债,要还.” 愉景点头。 傅长烨再看她脚下,见她赤足,本想着抱她一把,终究没有再怜香惜玉,只做了冷面之人。 愉景被他牵着,男人步子大,她跟着有些吃力,她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请他慢些,只跟着快走。 傅长烨见了,心中呵道,为了富贵的势力女人果真什么都能忍。 愉景想,现实的男人啊,除了给予他美色,最好别在他面前撒娇。 二人各怀心思,走了一路。 苏舜尧最善察言观色,见傅长烨牵着愉景,忙招呼侍女给她提鞋换上。 桌边,愉景背身穿鞋,傅长烨悠然静坐放肆打量她,女子后脊秀美修长,浑圆隐在长发下,若隐若现,反添了几分朦胧暧.昧。 愉景穿好鞋,净过手,在养母身边坐下。 傅长烨不满地叩了叩桌面,愉景会意,麻溜挪身过去。 “爷,我帮您布菜。” 愉景引袖取过调羹,却见他拍了拍自己膝面,而后说道:“你的位置在这里。” 第7章 哥.哥  哥哥,爱我好不好? 坐膝? 愉景微怔,她抬眸看他,却见他神色怡然,一派必须从他,不容拒绝之态。 她始知晓,有些男人,风流倜傥,面如冠玉,但其实在女.色上,就是个衣冠禽兽,好.色之徒。 他的手,仍搁在膝盖上,意思明显,目光紧盯,显然失了耐心。 这是金主,不能得罪。心中所求,还得靠他实现。 且在养父母面前,此时他越亲近她,她的日子就会越好过,虽然这样的好过,只是暂时而短浅的。 愉景不待细想,随即起身,玉臂绕过他后颈,按他的要求,坐到了他膝上。 -- 第13页 膝上温热,绵软,傅长烨轻搭她薄肩。 愉景笑盈盈举杯,微翘兰花指,小心翼翼将温酒端送到了他唇边。 温玉在怀,她的发丝有一小撮搭在了他肩上,酥山半掩,浅沟可见,香艳无比。 “这算是甜酒还是清酒?”傅长烨问道。 他意有所指,愉景不期他会提及先前她大胆勾.撩的事情,双颊渐红。 “答不上来?那就自罚三杯。”傅长烨露出难得的笑意。 他生得俊朗,恰是深春,风吹过,扬起杏花雨。 一朵杏花落在了他发上,因饮了些酒,少了芥蒂与防备,且敛去了疏离,兼着他一身矜贵,此刻便更显得容易相处了许多。 “爷,你又粘花了。”愉景以纤手点触他衣襟,指尖微曲,勾住了他领口,与他调笑。 “可不就是拈你了?”傅长烨回。 调戏之人,反被调戏,愉景嗔他一句,“爷……” “给你面子,这次换我来给你斟。” 傅长烨一手斟酒,另一手却很自然地,滑落在了那白日里被他警告过,不许让其他男人窥探到真颜的酥腰上。 男人手掌很大,手心温热,肌肤相触间,使得愉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她面上坚强,可衣衫下的心,却畏惧不前,又澎湃不已。 愉景深看他一眼,与他目光对上。 他懒懒看她,剑眉翘鼻,带着一身多年养尊处优,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令人厌恶的高贵与强势。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无数女子会为这样的男人癫狂。 前日白矾楼下,他从马背上飞身接她手帕时,她就看出来了。 那么多贵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同是女人,她明白她们的心思,他是贵婿佳偶的,上上人选。 愉景知道,她这样明显地勾撩他,他岂会看不穿? 不过都是顾念养父的面子,他是未来君王,需要养父这样的权臣罢了。 腰间突然一紧,是他察觉出她神思的游离,故意加重了手底的力气,揉.搓了一把。 男人的力气,到底与女人不同,那样的酥麻,令愉景默默卷起了脚尖,浑身紧绷,额头沁汗。 她收回神思,瞧见他给她用的,正是他自己的青玉高杯。 那杯子极大,平日宴饮,除非玩酒令,几乎不用。 愉景隐隐有觉,养父今日用此杯是故意的,就想让傅长烨饮醉,夜宿苏府,而傅长烨也察觉了他用意。 一个苦心钻营,一个顺水推舟。 愉景有些惶恐,傅长烨那斟了五分酒水的杯子,却已经送到了她唇边。 她直视着他,盯着他微弯的眉角,不敢拂他的意,于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好酒量,不错。” 傅长烨微笑,收了酒盏,又继续斟酒,这一次相较于之前又多了两分,清澈酒水在青玉高杯里有七分多。 今日养父端上来的酒水,名叫“女儿羞”,入口甜滑,常使人误以为它酒性不烈,其实恰恰相反。 之所以得名“女儿羞”,正是因为它后劲极大,使人沉迷。 嬷嬷说,男子劲头大了,女儿家可不是要害羞了? 刚刚半杯下去,愉景已觉身子有些热,她斜睨看向傅长烨,请他饶了她。 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 傅长烨挑眉,无视她的讨饶,只说道:“何事不教云雨,略下巫峰……这可是你说与我听的。” 巫山云雨,愉景不陌生,嬷嬷教过她很多极妙的翻云覆雨手段和姿势。 嬷嬷说,这事儿极销魂,男儿欢喜,女儿娇。 但正因为懂得太多,愉景反而敢听,敢说,敢言语挑逗,但若将它落为现实,她倒是望而退却了。 他那翻阅奏章,省批天下事的大手,狂傲地禁锢在她腰间,那温度堪比杯中烈酒。 而他指尖又似故意一般,挑玩着她抹胸长裙下垂挂的丝带,只需勾动手指,她的衣衫便会褪落在他面前。 虽已被尽数看过,但那样的羞躁滋味,愉景每每想起,便止不住脸红心跳。 愉景一低头,将他手中酒水饮去大半。 喝得急,被呛住了,只剩下最后一口。 “很好,孺子可教,看来学云雨,应该极易上手。” 傅长烨收杯,意有所指,就着她刚刚喝过,还沾了几滴酒迹的地方,将她余下的那一口抿下。 两杯酒喝下,愉景只觉浑身燥热无比,身子和手脚也软和了下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再没有力气反驳了。 “继续?”傅长烨挑眉,问向愉景。 愉景瞥见长姐二姐气恼的目光,借着酒力,长长出了口气,说不得意,是假的。被压制久了,兔子着急,也会咬人。 愉景一挑嘴角,搭上傅长烨那只结实坚硬又暖暖的手,肯定地点了点头,“继续。” “好。” 傅长烨应下,还以一笑,视线落在紧紧抓着他的玉白手面上,见她仍不将手挪开,只包容一笑,任由她腻腻歪歪。 可虽如此,他手下酒盏却没有半分犹豫,一滴不洒,斟了满满一杯。 他问她道:“敢吗?” “美人羞”酒劲慢慢上头,怀抱中人面若桃花,双目迷离,憨态可掬。 愉景对他傻笑,含情脉脉看他,“可以。” -- 第14页 傅长烨微微颔首,示意恭请。 愉景举杯,只见月色落满了杯口,清酒里月色浮动,波闪着冷冷星辉。 她笑着,可心头突然涌起了难过。 为自己的身世,为这十来年错付的亲情,也为如今坐在他怀里做的事情。 当然还会有以后,为他品玉箫,为他暖床,在他身.下承恩叼露。 会为他生子吗? 愉景想,他大概不会让她这种心机女人,怀他皇儿的。 也好,如此以身子做交易,没有感情,哪日分离,也就不会撕心裂肺。 白日假笑和从心底无法言说的怨恨,以及对苏舜尧与养母姐姐们的那丝无奈和不舍,终究在酒后,褪去了伪装。 愉景举杯,满杯的酒,全番入喉,一滴不剩。 “爷,我都喝完了,可有什么赏赐?” 既是玩,那就玩到底。 愉景心底,翻江倒海,许久无话,悚然动容,大喜大悲,皆是伤情。 愉景笑嘻嘻,两颊燥热,她将酒杯斜倒下来,推送到傅长烨面前,又伸手对他做出讨要的动作。 傅长烨如月光般清寒目光,从女子逐渐迷离的眼眸上扫过。 因是空腹饮酒,且喝得急,眼前人已隐约有了喝醉的迹象,坐在他身上,东倒西歪,胡乱动着。 他凝了凝神,察觉到苏舜尧虽在饮酒,可实则全部心思都落在他身上。 愉景刚刚的话,说得极其大胆放肆,她可以趁机向他要很多东西,比如说收了她,带她进宫,她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 她大费周章,从竹林,到白矾楼,再到林下草舍,以及白日在花魁赛上抛头露脸。 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做他的女人,与他一同进宫,以便在他枕边吹风,由此获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吗? 这是个极好的开口机会,傅长烨冷笑,狐狸终于藏不住尾巴,她也终于憋不住了。 他想了想,打定了明知故问之心,带着不屑,问向愉景,“你想要什么?” 酒劲上头,愉景有些恍惚,看东西都起了重影,她揉了揉眼睛,好似看到了两个傅长烨,一个远,一个近,但都模模糊糊。 “我想要你。”愉景笑对他道。 傅长烨的心,冷了下,毫不犹豫否决她,“逾越了,换一个。” 愉景将头摇成了街市上孩童玩耍的拨浪鼓。 “不行,不换,你想得美,我就只要你。” 美人鼓着嘴巴,坚持道。说罢,很是得意地,举袂掩嘴,偷笑看他。 纵傅长烨有千般权衡,但怎么都没料到她会耍赖皮笑着对他,一副得逞了的模样。 媚眼如丝,如此还不够,索性放开了笑个不停。 可渐渐地,却不知怎地,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沁了出来。 她眯着眼,痴痴呆呆地看着他,笑容与泪水齐下。 傅长烨刚想说话,就被她以食指压到了他唇上。 女子手腹柔软,他静听她说。 她抓着他衣襟,声若蚊鸣,吐气如兰,喊了他一句:“哥哥……” 这一句,像盘丝洞里,千丝万缕的情丝,勾动了傅长烨所有的软肋。 他顿住,有片刻忪怔。 “哥哥,求你爱我……” “嘘……哥哥……不要说话,我不笑了,我想哭,你让我好好哭一会儿……你不要笑话我……” 愉景紧拽着他,越是想奋力睁开眼睛,可上下眼皮就越发滞涩。 她无力与自己挣扎,干脆放弃了抵抗,斜斜地,一点一点地,靠到了傅长烨心口间。 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对他说道:“哥哥……抱紧我……” 第8章 放.火  一棵劲松压海棠 “哥哥,爱我好不好?”愉景喃喃。 一句话,让傅长烨惊醒,她又在向他提要求。 君子重诺,帝王更是一言九鼎。 他可以许很多承诺,唯独不能违心地对一个处心积虑接近他的女子,说下“我爱你”三个字。 他爱苍生,爱百姓,爱国朝,唯独不爱她的心。 就像,她也没有真正爱他这个人一样。 他以双手握住愉景两胳膊,将软绵绵的她与他拉开半臂距离,以审视的目光看她,认定她装过了头。 情爱太放肆,太逾矩,就不好再继续往下玩了。 他凝视着她,目意微寒,失去了所有兴趣,再没有了淡然把酒寻欢,漫看芙蓉醉的心思。 女子长睫上泪珠犹存,宛如青色烟雨中断了翅的蓝蝶。 倚仗着深醉,她软软的,比平时更勇敢的,瞪大了一双清眸看他,目中尽是无辜,还在撒娇求怜。 “哥哥……我没有依靠了……我的依靠,只有我自己……” 她说罢,想要再一次往他身上靠,双手还不停地摸寻着,拽住了他衣衫两侧,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死死不肯松开。 傅长烨冷笑,心中不满,暗讽她这话说得假极了。 她身后有苏舜尧,苏舜尧是三朝元老,在京中威望很高。 朝中有些官员,并不怕他傅长烨,但却极怕苏舜尧。 前些日子,苏舜尧感染了风寒,在朝会时,不过就咳嗽了几声,便有官员提议给他端张座椅。 如此也就罢了,竟还有很多官员附议,盛赞苏丞相,为了国朝殚精竭虑,耗尽心血。 -- 第15页 那日父皇病重,傅长烨代为听政,被一众朝臣架着,骑虎难下,最后故作毫不在意,着身边内侍给苏舜尧搬来了座椅。 苏舜尧佯作推辞后,安然坐下。 他在御座上看百官,苏舜尧在御座下看百官,两人不过几步之遥。 自此以后,苏舜尧面上对他恭敬有礼,可私下却愈发张狂傲慢。 一朝宰辅,竟比他一个东宫太子还要威风。 若非如此,满朝文武,谁有这个胆子,竟敢教自家女儿,如此明目张胆地,用这一出出拙劣的戏码色.诱他? 在他苏舜尧的眼底,他傅长烨不过就是个,根基不稳,又不敢动他的年轻太子。 这样浅显的勾.引伎俩,明知他会看出,可还是做了,左不过是眼里没有他罢了。 所以,身前小女子的话,着实不可信。 傅长烨想,红颜祸水,说的就是愉景她这样的女人。 如此想着,他的心便又硬了。 他一松手,本想让她独自坐好,结果愉景失了支撑,重新偎依到了他怀里,埋首在他胸前,轻轻吐着酒气。 若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此刻便是红袖添香,酒色迷人的春宵。 星寒月冷,高台琉璃灯下,桃红柳绿,树影婆娑。 他的怀抱,温暖而结实,愉景觉着舒服极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周身气息的变化。 她伸出手,将他揽住,男人腰身坚实有力,像是一棵大树,可以依靠。 花成子遽然被活生生打死,白日还在捕蝶,追逐自由。 暮色时分,却因为她而枉送性命,愉景打了个颤,这是一场噩梦,她惊得在他怀中摇了摇头,将他身上衣衫蹭乱。 强颜欢笑,故作镇定,在酒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愉景睡得并不踏实,跌入一个接一个梦境。 傅长烨调整呼吸,看着在他怀中休憩之人,意欲将她推开,却突然被她抓住了两臂。 迷蒙中,愉景梦到和花成子一起抢东西吃,以前她们总喜欢互相抢吃玩儿,她们俩都喜欢吃甜食,尤爱樱桃糕。 寻寻觅觅,愉景好似看到了樱桃糕,她将包裹在樱桃糕上的牛皮纸层层揭开,深嗅一口,而后细细品尝。 她很诧异这糕点的味道怎么与平日里不同,没有平日里的松软。 她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小樱桃。 “花成子,这樱桃好小,可是怎么变味了?怎么……有些……咸咸的,一点都不甜?” 怀中人枕着他胸膛,口齿不清,喃喃低语。 傅长烨嘴角一扬,克制住心头怒气,却又被她的话滞住,一腔怒火……兜兜转转,就是散不出去…… 他恼火,并不拦她,让她继续,谁料下一刻,她竟然当真又轻咬了一口。 疼痛在旖旎时刻,来得猝不及防,从心口直接蔓延至喉间。 只是,这滋味并不难受。 傅长烨两臂倏地收紧,怀中人睫毛微颤,香唇如新月般勾起笑意,舌尖轻灵,乱了他思绪和呼吸。 这还不算过火,若是再往深处,与她一起听琴品.箫,那岂不是要……魂魄皆乱? 他闭目深叹,承认在男女□□上,纵是不喜她如此耍心计,但又无法抗拒她。 怀中人兀自扬起脑袋,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凌乱地散在她脸颊两侧,她出了汗,发丝有几缕黏在脸上,她于他怀中双目迷离看他。 傅长烨突然想起,白日在白矾楼听到的曲儿。 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如此美景,美色,不怜她确实可惜。 他抬手拽下自己的外袍,果断扬起,罩住了怀里的人,还有被她搅和得衣衫不整的自己。 “小景醉了。”傅长烨转目看向苏舜尧。 苏舜尧心思玲珑,连忙起身,招来侍女,命她带傅长烨去愉景的澜花苑。 傅长烨挑眉,长腿迈过水榭。 九曲回廊,灯烛一路。 水榭中,苏舜尧心满意足倚在美人靠上,看着水中金鱼,畅快喝酒,并着人召来陪练,借着酒兴,练起了拳脚。 苏向情与苏向心,咬牙切齿,手握玉指环,将嫉妒暗藏。 …… 黑夜安宁,月色淌进屋内。 傅长烨一手将带着淡淡女儿香的被褥揭开,一手将怀中人放身于床榻内。 “哥哥,求你,带我走,求你.” 身落软枕的刹那,愉景半睁眼眸,见着入眼的是傅长烨,双臂轻抬,一把吊住了他后颈。 黑夜,酒后,软弱与胆怯,总是会比白日强烈。 她微仰身,使得自己与他更近一点,就在他以为她要亲吻上他的时候,她又眼睫合上,头坠软枕,睡了过去。 因着她身子的下沉,他的一只衣袖也被她卷在了身下。 她于迷糊中,往床榻内侧滚了滚,一手轻拍被她空出来的地方,仍不忘勾.搭他,“哥哥,睡这里。” 女子呼吸轻柔绵长,似皎皎月色下,一小片洁白的羽毛轻盈飘荡在他鼻息间。 夜色流觞,美人邀同衾。 她越深醉,他越清醒。 心头怒气,一点点上浮,他深呼吸,告诫自己,向来君王,不胜在一时之勇,更不能做一个莽夫,只图一时之快。 杀苏舜尧简单,但他的至亲心腹和党羽太多,若被有心人说成他嫉妒能臣,害怕能臣功高盖主,因而大开杀戒,终是不妥。 -- 第16页 傅长烨要的是,不拖泥带水,漂亮反击。 清冷男子眸光渐寒,他欲抽臂而出,她却似略有所感,更加拽紧了他衣袖,不让他离去。 傅长烨心中起了烦躁,再次抽袖,却又听她吐出几字。 “哥哥,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哥哥,对不起……” 女子甜柔的嗓音,一声更比一声轻,最终被隐没在了绵长呼吸里。 可这话,却像沉闷的春雷,在心底炸开,再次让傅长烨有片刻的怔忪。 这三字,从她口中说出,就如同方才她第一次喊他哥哥一般,虽不至让他手足无措,但生生将他心头的怒气,退得一干二净。 他静默片刻,起身褪下被她拽住袖子的衣衫,随后只着中衣,长久地站在床榻边看她,到底软化了半分男人心肠。 深眠中,她睡颜恬静,如同无忧孩童。 他的身子,被月光罩着,看她一脚将被子踢开,他忽然有些释怀。 男人争斗,迁怒于一个女人,太失风度,大可不必。 他想了想,终还是上前帮她拉过被子,重新盖好。 又见一缕头发被她含在了嘴角,他想了想,她发长,若有一根被无意卷进口舌,那滋味定是会引起咳嗽的。 他下意识,举手帮她将发丝理好,却不期腰间突然一沉,竟是她睡不老实,抬脚盘住了他。 女子力虽小,但他猝不及防,膝盖微曲,使得他整个人被迫伏了下来。 一棵劲松压海棠。 傅长烨深呼吸,美玉在下,压还是不压?摒除身份,作男人?还是做君子? 他握紧了手下粉色被褥,眉头微拧,手上青筋暴起。 许久,缓缓散开,最终还是直起了身子。 他觉着,若这时候欺身而上,太有失君子所为。 床榻上女子,双眸紧闭,带着甜甜的笑意,睡得正香,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全无察觉。 傅长烨无奈叹息,吹熄灯烛,散去腹中燥热,转身离去。 月色照进屋子,他以双臂将门拉开,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进屋子。 他停顿片刻,复又“砰”一声将门合上,匆匆两步重回床榻前。 香褥被揭开,该看的,不该看的,通通入眼。 傅长烨凑近,对着两峰山谷,以及玉柱墙边,故意落下了爷到此一游的痕迹。 深夜,微风逐浮云,明月转动,北斗星移。 澜花苑中,傅长烨赶走所有守夜的侍女,独自斜卧于杏花树上,静看月光铺满花枝。 苑门外,他的近身随从程宋,冷酷着脸,抱剑守在门边。 傅长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指头,细数夜间会发生的事情。 有人连夜备贺礼,有人通宵达旦写奏章,也有人得意洋洋。 他轻笑,闭目养神。 收拾权臣,来日方长。 翌日,明媚光束照过窗棂。 愉景刚起身,便觉肤上隐隐生疼,她将被褥掀起,入眼两处红色咬痕。 第9章 姐.妹  塑料姐妹花 傅长烨什么时候走的,愉景并不知晓。 阁中香烬燃着白烟,榻边琉璃盏已经熄灭,桌台上红烛挂着双泪,如同愉景惨淡的心境。 夜晚做了很多梦,有一种不知猴年马月之感,好似花成子还缩着身子,睡在她床边。 花成子个子小,却总是害怕自己占了她的地方,起初很不敢与她同睡,后来愉景夜间总是做被嬷嬷打的噩梦,这才应了愉景要求,睡到了她身侧。 可纵是如此,她每每还都只睡床沿,结果好几次,被愉景半夜一脚踹下了床去。 她在床上迷糊看花成子,花成子在床下无奈看她。每每这时,主仆二人都会相视大笑,日子轻快无比。 花成子乖巧,懂事,虽人小,却知冷知热,懂她所有的喜乐。 “花成子,我想喝茶了。” 愉景看向空荡荡的帷幔,那里再没有了花成子,以及她的那句,“姑娘,我来了。茶早就备好了,不冷不热,你喝正好。” 宿醉,妆残。 愉景起身披衣,双腿刚伸至榻边,便又一次瞧见了那两处藏得极其隐秘的红痕。 她敲了敲头,夜间发生的事情,她是一概都记不起来了。 她盯着那两处红痕,实在无法想象,他那样一个清贵的人,弯身吸这些时的模样。 她举袖蒙脸,心间有片刻空白。 他虽留下如此令她羞于示人的痕迹,却没有要了她,明明昨夜她深醉,是个极好的机会,他本可以毫不费事。 可是,他没有。 愉景拥被,坐到床榻边,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何意。 他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还是嫌弃她? 他大抵是看不上她的吧? 酒意还没有完全散去,两额微微生疼。 愉景努力寻找傅长烨留下来的痕迹,一眼瞥见被他挂在她帷幕金钩上的,他的腰间佩玉。 男子佩玉,悬于女子床前,意思明显。 她想起他的话,更明白了他在她隐秘处,留下咬痕的意思。 男人霸道,宣誓所属权,他碰过的,便不喜欢再被别人沾染。 但,至于情爱,鱼水之欢,肌肤之亲,他心底终究对她有些隔离,不能完全接受她。 -- 第17页 愉景起身,赤足上前,于金钩上取下佩玉。 他的东西,自是上品,白玉无瑕,泛着清光。 愉景冷眼静看佩玉,玉间雕刻着一个“福”字。 他赐她玉,可不就是天子赐福? 紫气东来,福泽滔天。 “但愿如此。”愉景喃喃低语,将佩玉挂回原处。 没有了花成子的清晨,安静得让人心慌。 愉景坐到妆台前,开始梳妆。 她的目光,落在被打开了的胭脂盒盖上,均匀平铺的胭脂上,被人粗暴随意地剜去了一小块。 这样子的动作,不肖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他吃胭脂? 愉景蹙眉,却在抬眉看向铜镜的瞬间,猛然想起她搁在床头的,那本嬷嬷给她的男女画册。 热血上涌,直通脑门儿。 愉景一掌拍向自己额中,连忙起身,弯身将被褥翻遍,却完全不见画册的影子。 那画册上,有交颈鸳鸯,有在情郎怀中撒娇求欢的美娇娘。但更多的是衣衫褪尽肌相见,金风玉露,策马奔腾,蕊嫩花房,臂兜唇凑。 这不能示于人前之物,在他来后,不见了踪影,去处可想而知,他一定是看到了它,并带走了它。 愉景的脸,霎时通红,比她在他面前换衣,还要羞躁。 一想到那百般姿态,往后她会与他一一磨.合试过,她便心跳加速,心乱如麻。 更重要的是,她意识到,她在他面前,再也没法洗清了。 这样的想法,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除却羞耻,再没有其他。 看那样的画册,他会认定她就是个狐媚女,不正经,没羞没臊,只懂脱衣,不懂脸面。 她呆坐在床边,羞耻与无力,轮番在心头转过。 这感觉,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却又与她所做的,相去甚远。 天不遂人愿,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傅长烨长得不差,不是忠勇候那样的鲁莽蠢夫。 愉景正胡乱思量,忽然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屋外窗棂上,将愉景的思绪打乱。 那身影在她门外停留,而后玉指在门框上轻敲,一声……又一声…… 不急,却让人无法忽视,像是催命鬼,很是磨人。 这样的敲门声,只有她的长姐苏向情会如此。 愉景垂眸冷笑,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她来得可真早,怕是昨晚一整夜都没有睡安稳吧? 苏向情比愉景大三岁,葵水也比她来得早,对于男女□□,她早就通晓。 而且,苏向情早就芳心暗许傅长烨。 早些时候,养母会带上她们三姐妹去景明坊逛灯会。 每次出去,苏向情必定要去大乐场。 愉景崇尚不受拘束,更喜欢与男子对等,尤爱看女子相扑。 而苏向情最爱的,便是听说书先生们夸赞傅长烨,并且百听不厌。 那些说书先生们将年少太子傅长烨,说得如天上神仙一般。 说太子面如冠玉,身姿颀长,威风凛凛。既有白澜学士的风雅,又有武将的杀伐果断。 说书先生有声有色,将傅长烨早年随父出征,凭一人之力,退却三万大军的战事,描绘得活灵活现,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每每这时,苏向情都听得如痴如醉。 更有一次在白矾楼酒肆里,姐妹三人与养母一起去帮养父买酒,那店家更在殿中挂了一副画像,像中男人,剑眉星目。 店家说,这就是太子傅长烨,他们感念他免了他们的赋税,所以日日给他烧拜。 自那日回府后,苏向情双目含情,两颊绯红,整日茶不思,饭不香,闷在屋内,专心练琴,夜来还会挑灯夜读,想要事事做得最好。 往事淡去,现实扑面而来,愉景忽然觉着,养父可笑极了。 他狂妄自大又贪婪,一心想送女儿进宫,一同侍奉君主。 可他忽略了一点,再大方的女子,都不能忍受共享一夫。 昨日晚宴,苏向情与苏向心既然能那么捉弄她。 那么,有朝一日,她们俩姐妹,就必定会相残相杀。 憧憬中的金玉王孙,终于站在了眼前,他又生得那般英武,远超说书先生所形容。 惊鸿一瞥,怎能不令苏家姐妹芳心大动? 再想到愉景先有机会,纵是为了她们铺河搭桥,可她们谁又能坦然接受? 其实,她们妒忌得发狂,所以故意要愉景出丑难堪。 什么姐妹情谊? 终敌不过一个男人,仅此而已。 “愉景,起了吗?”苏向情在屋外低声唤道。 愉景理了理鬓发,压下心头所有不悦,应一句,“长姐。” “我可以进来吗?”苏向情询问道。 愉景在屋内冷笑,无事不登三宝殿。 以前,愉景总觉自己处处不如她,所以对于她平日里给的冷脸也不以为意,处处让着她。 但如今,被人连番打脸,再往上贴,就没有必要了。 愉景搓了搓脸,将心头厌恶强制压下,起身开门。 苏向情笑意盈盈,好似昨夜刁难她的事情全没有发生过。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苏向情笑道,从她身边穿过,将手中食盒搁下。 愉景垂眸看一眼,是醒酒汤还有红糖糍粑。 -- 第18页 打人一掌,再给颗甜枣,这是苏向情惯用的伎俩。 面子上,愉景不想与她撕破脸,愉景笑对她道:“谢谢长姐。” “一屋子的酒气,太子殿下真是的,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怎么灌你喝了那么多。” 苏向情一壁说,一壁扬起手中的帕子,对着空气连扇两下,随后转身走近愉景床榻边。 她以手抚被,对愉景道:“我帮你把被子拿出去晒晒。” 不待愉景点头,苏向情弯身便在床榻上一阵乱翻。 愉景只手撑头托腮,只手轻叩桌面,带着微寒的目光,静看苏向情忙活。 她想找什么,愉景清楚。 说来看她,其实只为打探情况。 粉红色床褥干净得很,没有她想见的红色血迹。 愉景听到苏向情长长地舒了口气,是一种隐秘的开心。 愉景明白她的心思,苏向情内心里,并不希望愉景获得傅长烨的青睐,她希望这个男人独属于她。 “长姐还要帮我晒被子吗?”愉景抿唇,笑问道。 “翠烟。” 没有看到担忧之物,苏向情起身,招呼外面的丫鬟进来。 愉景含笑不语,心下却恨不得拂袖将她提进来之物,统统扫落,眼不见为净。 “不是我说你,太子爷都进你屋了,你怎么还没能拢住他的心,让他与你……” 苏向情说罢,脸上微微泛起红光,羞怯得说不上话来。 “让他与我如何?”愉景装作不解她意,追问一句。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能有什么?”苏向情嗔她一句。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殿下那样神武帅气的男子,普通女子,又岂能入他的眼?”苏向情自说自话。 “所以我说……愉景啊,女子光是这里傲人,是没有用的……” 苏向情说罢,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两下,目光定定看向愉景。 愉景瞧着她那无比认真的神情,继续忍气吞声,静听她说。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又岂能长久?” 苏向情见愉景好拿捏,目光瞥见她帷帐上的佩玉,举手将它搁于掌心静静观摩,指腹时不时在上面抚过。 “你不要以为,得到了太子殿下的佩玉,便是无上荣耀,天家的宝物,数不胜数,在他们眼底,这些都是随手可弃的不值钱玩意儿。物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苏向情手握玉佩,一步步走近愉景,带着她一贯的傲慢,居高临下看向愉景,又将手心覆盖到愉景脸颊上。 “你要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嫡庶,亲疏……” 苏向情细长的指尖,从愉景面上划过。 “你身后是苏家,捧你起来的是苏家,你若不听话,苏家拉你下来,轻而易举。所以记得……在太子殿下面前,多多提起我……” 细长指尖在愉景脸上,落下一道红痕。 愉景瞪大了眼睛看她,并连连点头,假意如往常一般,被她吓住。 苏向情惯会这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人,愉景习以为常。 往常愉景想,苏向情只是严格,不喜欢她贪玩,怕她误事罢了。 可如今,在将她完全看清后,这才明白她的用心,自始至终,她惦记的,都只有皇后之位。 自私自利,始终如此。 脸颊边,被苏向情抚过的地方,隐隐生疼。 愉景想了想,仰头对苏向情问道:“长姐,假若二姐也要做皇后,我应该是帮你,还是帮二姐?” 闻言,苏向情微愣,但仅仅是一瞬,她就给出了答案。 “长姐为大。” “哦。” 愉景若有所悟,深深点头,表示懂了。 愉景起身给苏向情倒茶,“长姐说了这么久的话,一定渴了,喝点水吧。” 苏向情本想拒绝,愉景又添一句,“嬷嬷说了,女儿家是水做的。” 苏向情本就对自己容貌不自信,现听了愉景的话,勉强伸手接水。 愉景却手一滑,装作无意没递稳,将茶盏落下,一同坠落的,还有傅长烨赏赐的佩玉。 玉佩跌成两截,茶水湿了衣衫,还冒着白烟。 愉景委屈地看向正要发火的苏向情,连声道歉,“长姐对不起。” 她一壁说,一壁将自己身上的湿衣脱下,胸前傲人风光,一下子展露在苏向情面前。 同时展露的,还有她那处的红痕。 苏向情神色松怔,很显然她也看到了。 愉景对苏向情摊手,很是无奈地抱怨道:“太子殿下说我这里,极好……他就喜欢大的……说是手感好……” “还有这玉佩,我怕摔碎,所以不要,而他非要给我,还说……若我摔碎了,就赏我一箱,让我天天摔着玩儿……” 第10章 试.心  活色生香 愉景想,这世上,爱与恨,皆不容易。弄不好,便是两败俱伤。 苏向情怒目看向愉景,随后反应过来,愉景的后两句话,每一句都是在还击她。 她习惯了愉景的顺从,突然对上愉景的反击,这让她一时很不能适应,她微怔,随后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愤怒。 她引袖抬手,直指愉景,“你说这样子的话,你不要脸。” “姐姐,我能得到太子爷的喜欢,这不正是父亲希望的吗?” 愉景退后一步,笑意盈盈看向苏向情。 -- 第19页 苏向情一口气堵在嗓子底,听了愉景的话,她无法反驳,愤愤拂袖而去,只留一句:“愉景,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谁又先天比谁低一等? “愉景,你记着,你吃的是谁家的饭。” 苏向情的话,萦绕在愉景脑子里。 愉景深深叹息,扶着梨花椅坐下,春深时节,庭中繁花盛开,她看着一院子的鲜花,突然笑出了声音来。 她想若是早知如此,她苏家的饭,她不吃也罢。 她将傅长烨赏她的玉佩捡起。 父女,母女,姐妹,主仆,她全没了,唯一能抓住的,也只有这玉佩的主人了。 可是这玉佩的主人,又岂是良人? …… 苏向情离去后不久,教导嬷嬷便又进了澜花苑,同时带来的,还有两人,一男一女。 “都退下。”嬷嬷清退身后诸人。 澜花苑瞬间安静了下来,只余她四人。 愉景看向那二人,见到两人手中都捧着简单的褥子,刹时明白了嬷嬷的意思。 她心一沉,胸口急速起伏,从内心深处起了抗拒和反感,但又硬生生将这恶心的感觉压下。 “嬷嬷,难道画册还不够吗?” 愉景手握衣裙,虽多次出手勾撩傅长烨,但终究是没有经历人事的小姑娘,心底难免有些紧张,如今要亲看这活色生香,更是在心底起了羞涩。 “姑娘,男女情爱,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我们生生不息,不就是从这里来的吗?” 教导嬷嬷说罢,先要那二人在外间做准备,随后一把抓过愉景的手,将她带入帷幔内。 “昨夜是何情况?”教导嬷嬷问道。 “我喝醉了,有些记不清。” 愉景回答,心思还停留在外间那两人身上,情感上她不想听,也不想看,但是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都要忍耐。 巫山云雨,在撞见养父母的那个午后,她已经见识过一次了,那滋味虽容易让人脸红心跳,但其实并没有美感。 “醒酒丸怎么不吃?”教导嬷嬷没有察觉愉景情绪的变化。 她将愉景的手抬起,而后去解愉景身上的衣服。 衣裙落地,露出光洁的脚腕,教导嬷嬷绕着愉景看一圈,目光从那两处红痕上闪过,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帮愉景将衣服穿上。 “姑娘,下次千万记得吃醒酒丸,男人虽然喜欢女子顺从,但喝醉了的人,难免会失了一些趣味,男人也是要哄,要人伺候的。” 教导嬷嬷歇了歇,又道:“依奴看,这太子殿下,并不像表面那样禁欲,他能选这两处落痕迹,便是最好的说明。” 教导嬷嬷虽然严厉,说话也极不好听,但就男女之事上,她却没有说错,而且也确实在用心教她。 愉景点头,目光瞥向外间二人,她和他已经将门关上,互解衣衫。 教导嬷嬷请愉景在床榻边坐下,随后将帷幔放下了一层。 “画册呢?”教导嬷嬷问。 “太子爷他拿走了。” 粉色纱幕将帘外人的身影半挡,娇羞水.渍声渐渐入耳。 愉景深呼吸,回教导嬷嬷道,“那画册我就搁于床头,应该是昨夜被太子爷看到了。” “哦?”教导嬷嬷起了兴趣,眉眼间的笑意再拦不住。 她笑盈盈看向愉景,又对她道:“那姑娘可真是要好好学了,若太子爷闲来无事,将画册内容一一看过,哪日再与姑娘独处,轮番试过,姑娘跟不上,该如何自处?” 教导嬷嬷的话说得直白,愉景听了,潮红渐渐爬上面庞。恰纱幕外的二人咬得正紧,轻浮之声,一声堪比一声。 “蝶恋花,花咬蝶,互来互往,才得真趣。”嬷嬷道。 愉景咬紧了嘴唇,脸红欲滴,再不敢直视帷帐前,可刚刚将脸别开,就被眼尖的嬷嬷呵住。 嬷嬷手扶戒尺,别过愉景脸颊,迫使她看向纱幕外。 “姑娘,用心点,现在多学一点,以后就少受些苦头……试过一两次,就得趣味了……” 嬷嬷一壁教训愉景,一壁解说,“姑娘,那事儿你初时会觉着疼,但过后就好了,你也不必压制自己,该出声的还是要出声,实在不想出声,便可以像她这般,咬住他……无论如何都要有反应,不能木讷像根木头,那样男人会失去兴趣的……” 愉景握紧了手中帕子,默默点头,算是记下。 …… 再次见到傅长烨,是在养父告假后。 起初愉景很是奇怪,明明养父身子极棒,白日里与家丁们一起武拳弄棒,夜来与养母颠鸾倒凤。 每日清晨,当愉景去向他二人请安时,养母都是扶腰而出,而养父却是红光满面,中气十足。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养父却告假了,理由是身子极度不适。 愉景隐隐有觉,这或许与朝堂之事有关。 教导嬷嬷向来嘴巴不严,愉景略施小计,这才知晓了其中缘故。 原来太子傅长烨亲手提拔了一个文官,名叫顾文景。 这顾文景上朝的第一天,便上了一份折子,当着文武百官,弹劾养父以权谋私,为了将自己的女儿送至东宫,随意泄露太子行踪,干扰太子处理公务,使得太子分心。 顾文景是太子选的,因着这层关系,养父与傅长烨的关系,便变得微妙了起来。 -- 第20页 到底顾文景是听从傅长烨的意思,故意为之? 还是顾文景自己的主意? 这事儿就只有当事人心里自己清楚。 傅长烨听了,并未表态,既没有夸赞顾文景,也没惩处养父。 但第二日四更时,百官齐聚宫门前准备上朝,却发现顾文景独自俯趴在马背上,任人怎么叫唤,他就是不理。 与他平日交好的几位官员以为他睡着了,便主动上前去推他,这本是寻常的举动,可这一推,顾文景却直直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众人惊诧,忙上前去探他鼻息,却发现他早已死去多时。 这事引得朝中一片哗然,许多人议论说是养父找人做下的,于是养父干脆一气之下,请了病假,休息在家。 养父不慌不忙,时间多下来,便会盯着愉景学习画册内容。 就在愉景连着看了四日活色生香后的夜晚,傅长烨披着一顶黑色披风,出现在了养父与养母的芙蓉苑。 愉景清晰地记得,这离他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已经隔了整整二十天。 当愉景踏进芙蓉苑时,长姐苏向情正眼泪汪汪地站在廊下轻泣。 而她跟前站着的男人,站立如松,双手负于身后,沉着脸,正静听着苏向情的哭诉。 “父亲近来,日日咳血……前日发了高烧,却一直记着朝中事……”苏向情道。 “苏丞相辛苦了。”傅长烨温声回一句。 “不过太子殿下来了,父亲他就会好得快一些的。”苏向情声音柔缓,看向傅长烨,“殿下近来,也瘦了不少……” 苏向情含情脉脉,情意绵绵。 黑暗中,愉景静看傅长烨,想要看他下一步该如何作答。 她对他投怀送抱,他不曾拒绝,欣然接纳,那么对于苏向情呢? 风吹过,八角灯随风旋转了身子,流苏的影子晃荡在廊檐下的墙壁上。 愉景听到那一身清贵的男子轻笑了一声,她的心忽地坠下,不敢再听下面的言语。 愉景于广袖下狠掐自己一把,借着夜色掩映,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上前去,还是该转身退出芙蓉苑。 就在她踌躇的瞬间,廊下男子也看到了她,并于廊下喊了一声,“小景,你要站在那里喝多少北风?” 愉景心头一颤,隔着十几步远看他。 月色光华,庭中杏花怒放。 他于琉璃灯下向她招手,五色光束照在他头顶,金玉王孙,鬓若刀裁,眉目如画,眉眼上扬,堆砌风情无数。 愉景提裙,踩着杏花,一步步向他靠近,待到廊下,他向她展臂,以手来牵她。 “好久不见。”傅长烨道。 “二十天整。”愉景回答。 这样的答案,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微挑了挑眉,回她道:“对不起,最近有些忙。” 愉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没关系,我听话。” 傅长烨默然听了,长腿迈下台阶,牵着愉景往外走。 “殿下。”苏向情双眸微红,又唤一声。 傅长烨转身回看她,“还有事?” 苏向情问,“殿下何时再来?” 傅长烨看了看身侧愉景,想了想说道:“听小景的吧。” 傅长烨说罢,牵着愉景离去。 愉景心下微动,默默跟他出了芙蓉苑,一路往澜花苑而去。 …… 澜花苑。 数日不见,有些异样生疏,若即若离。 傅长烨斜靠在梨花椅上,漫目看向愉景。 在他和她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中,她都是主动勾撩他的,可今儿不知怎了,她却突然似转了性子,变得…… 傅长烨想了想,她身上褪去了两分锐利,又多了两分婉转。 像花骨朵儿微微张开,含苞待放,不那么生涩了,眉眼间,多了点女人味。 空气有一时的静默。 “爷,喝茶。”愉景乖巧将热茶奉上。 傅长烨接过,细吹茶梗,他一壁看她,一壁漫不经心问一句:“你养父咳血多吗?” 愉景目光怔怔看向低头喝茶的人,他近来确实清瘦了一些。 她想起顾文景一案,她不明白朝中事,但隐隐有觉,这段时间,他确实很不容易。 随后,她决定赌一把。 她移步至他膝前,跪在他脚下,将脸伏到他膝上,仰头对他柔声道:“爷,父亲他是因为吃多了补药,这才鼻子流血的。” 傅长烨握着茶盏的手,略略停顿。 他瞥她一眼,随后将热茶放下,拉她在膝上坐下,双臂拥着她,解开了她身前衣襟。 他不想告诉她,也不愿承认,或者去细想,方才在廊下,其实他早就看到了她。 女子娇小的身子,隐匿在黑夜下,就那样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她没有动,他却觉得,她应该是在紧张。 他今日其实是带着对苏舜尧的火气来的,只不过这火气被他压制得极好,别人看不出来。 可就在她等待他给苏向情回应的空隙里,傅长烨突然想起,她醉后说的那句对不起。 虽不爱,但也不是十二分厌恶。 于是,他最终选择了平心静气,所以才有了他跟她回澜花苑。 而小女子很聪明,知道如何向他示好,对于她给出的苏舜尧的信息,傅长烨很满意。 -- 第21页 “让我看看,那红痕是不是该重描了。”傅长烨道。 第11章 刺.青  让我做爷身上的一束光火 梅花扣的五角,悄然松脱,鸳鸯兜儿松松垮垮,没了正形。 一丝凉风钻进心口,愉景打了个冷栗,可下一瞬,却又被惊得浑身冒汗,是他准确无误撷住了荷尖儿。 荷尖儿乱颤,震住了心房。 愉景紧抿唇角,“嘤咛”一声,艰难地将更多想要脱口而出的低.吟,抑制在规矩之下。 他是最金贵之人,却总喜欢做这难以启齿的事情。 桌上琉璃灯散着五色光晕,斜斜地映照着屋内低垂眉目,不甚娇羞的人。 傅长烨清雅的目光,放肆地掠过荷尖儿边如月色弥散开的浅色光晕,眉心微挑。 “唐诗有言,胸.前瑞雪灯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肤如凝脂,恰如冬雪,古人诚不欺我。”傅长烨幽幽道。 他一壁采摘,一壁看向愉景。 灯烛燃爆,烛光在帷幔上跳跃,屋内香薰一点点上浮,飘了一室的旖旎柔情。 愉景闻言,抬眸看他一眼,与他目光对上,又倏地错开。 初时见他,她鼓足了勇气,抛却了羞耻,去撩骚他。 那时,她以为他如天下所有男人一般,女追男,隔层纱,扑倒他毫不在话下。 可是,慢慢地,她发现并非如此。他看着高远,实则温和,看着温和,其实又很清冷。 她有所感觉,想要走近他,难于登天。 许是自幼生长在帝王家的原因,他从骨子里透着远高于常人的从容与矜贵。 这使得他比煮水点茶时,那铜壶里翻腾不息的滚烫沸水,还要让人难以接近。 他刚刚的话说得轻巧,可愉景的心却如溺水了一般,一点点,不断下沉。 身随心动,她下意识别过身子,使自己从他膝上挪开一些距离,同时极力睁大眼睛,不使眼角的潮湿更加泛滥。 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是她在花成子离世后,学得最好的东西。 女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羞躁,被傅长烨敏锐地逮到。 他的大掌从她身后浑.圆上拍过,搂过她纤腰,笑问一句,“生气了?” 男子炽热的气息,萦绕在额前,愉景咬唇,摇了摇头,装作没有听懂他念的诗。 一句诗而已,她……不难过…… 她否认道:“没有,我为何要生爷的气?” 愉景想,她哪里有矫情和撒娇的资本? 其实她都知晓,这首诗她曾读过,诗人李群玉的《同郑相并歌姬小饮戏赠》,也知晓诗中所提及的美人,其实是一个歌姬。 她轻笑,原来在他眼底,她不过也就是一个歌姬舞妓,仅此而已。 愉景心头微滞,她强颜欢笑,迅速将那抹细小而微不足道的低落压下。 她告诉自己,她的情绪不重要,她在他心底的位置越低,她就越没有消颓的资本。 于是,愉景愣了愣,重新调整呼吸,复又转身,皓腕抬起,勾住他后颈,伏身到他怀中。 “爷,我是在想,爷既是会怜香惜玉的,也喜欢我这里,那夜为何还要下那样重的手?害得我疼了好些天?” 女子声音娇娇柔柔,伏在耳边,细弱蚊鸣。 只是这一句,突然提醒了傅长烨,苏舜尧装病,故意拖着不上朝,目的只有一,就是要给他下马威,让他服软,从此不再拿捏他。 傅长烨在心里冷笑,心道今夜他特地登门,不肖天明,太子离不得苏丞相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汴京城。 而他苏舜尧的尾巴,应该会更翘到天上去了。 傅长烨不动声色,想了想,他愿为苏舜尧的夺人气势,添砖加瓦。 既然苏舜尧想送苏府的三朵金花进宫,那便随了他心愿吧。 傅长烨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下了这一决定。 他愿意做一个在台下看戏的,只待静看台上的人,如何将这一出自说自话的戏剧收场,最终让他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是可惜了,可惜了这样一个有着倾国倾城色的女子。 伺候过他的女人,以后谁敢娶? 一株鲜花,含苞许久,终于绽放,却因开得过快,过早地经历了风雨,终究也是可怜。 他想了想,目光稍稍柔和了半分。 女子闺阁内,珠帘在帷幔前低垂,在琉璃灯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他既来了,必定要在她身上落下痕迹,如此才好安苏舜尧和她的心。 “小景,我上次说过,我要给你种一个永不褪色的痕迹。” 月色下,薄烟逐星月。 屋内,愉景怔怔看向傅长烨,“怎么种?” 傅长烨轻笑,将刺青用具取出,细长的银针,在灯烛下泛着寒光。 “这里还是这里?你选一个,种下只有我来过的痕迹,外人不得窥探,只是属于我的。” 峰谷?玉柱墙边? 傅长烨笑意盈盈,看向愉景,“敢吗?这可是一场赌注,在这二处刺了青,便是我的人了,以后再有二心,怕是不能了。” 灯烛晃眼,傅长烨的身影,被暖色烛光拉长。 两人相对而坐,各怀心事。 傅长烨想着试探和攫取。 愉景想着,独占他,获得专宠,利用他,走到他身旁,进宫、进秘阁去看一看。 -- 第22页 不待细想,愉景轻“嗯”一声,果断应下,“我早就是爷一个人的了,我仰慕爷,心许爷,也只伺候爷一个人。” 愉景凑近他,讨好他,灵巧的舌尖儿挑过他耳垂,一路撩火,“爷,就选这里吧?” 她带着他的手,抚过荷尖。 傅长烨又岂肯做受人控制之人,在她撩火之时,毫不客气按住她发髻,长久反击,掠取了香唇,直到她不能呼吸。 许久后,他终于松了她,威胁道:“不要轻易撩拨男人。” 他这吻,如疾风骤雨,愉景无力反抗,长久不能平缓呼吸。 傅长烨抱着她,让她斜靠在床柱上坐稳,斜眸看她。 “准备好了吗?”傅长烨道,“我先给你用一些麻醉散。” 愉景盯着针头看一眼,其实自小到大,她最怕疼了。可是再疼,又怎会有那日落在花成子身上的板子疼? 她摇了摇头,“爷,我不用麻醉散,我可以……” 这句话倒是让傅长烨有些意外,“确定?很疼的。” 愉景点了点头,目光直视傅长烨。 灯烛跳跃,映在女子眼中,同时也照见了她心中的紧张。 明明广袖下的手已经因为害怕而握成了拳头,可面上非要装得坚强。 傅长烨轻叹一声,“你这是何苦?” “爷,不用,我想记住这疼痛的感觉.”愉景微做停顿,继续说道:“只有这样,我才能记得,此刻我是多么的喜欢和眷念着爷。” 女子目光坚定,态度坚决,倒是在傅长烨意料之外。 傅长烨在灯下沉思片刻,移步向前,又拉着软椅在她面前坐下,“那我们开始?” “爷,我可不可以有个请求?”就在傅长烨凑近,卷袖落针时,愉景突然说道。 “什么请求?” 傅长烨收手,静看跟前人,心想她终究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女人啊,女人,口是心非的动物,胆怯了吧? 怂了吧? 再不敢随便将爱他挂在嘴边了吧? 爱一个人,又怎会这么简单?只要挂在嘴边,天天说甜言蜜语就好? 爱一个人,那是纵天地石崩的那一刹,都会坚守在身边的人,是超越了生死,时间,距离,富贵与贫穷的陪伴与扶持。 他将银针收回,安放到纱布上,脸上扬起不屑笑意,“没关系,那就不刺了。” “不。”愉景伸手向前,握住他结实的手臂,目光坚定看向傅长烨。 “爷,我不是临阵脱逃,我只是.” 屋内,香薰落了一截灰烬。 愉景轻咬嘴唇,说道:“爷,我不想刺玉兰花,我想换个图案.” 女子声柔,却坚定无比。 傅长烨半起开的身子微微回转,静待她下文。 “爷,我不想刺玉兰花,爷注定光华闪烁,国朝也注定辉煌显赫,光耀四方,所以求爷允许,让我做您身边的一团小火,让那火束,落在我的心口前。” 傅长烨脸上的笑容如落日般,一点一点坠入黑夜。 他停顿片刻,目光下移,在那两峰雪骨前落定,肤白胜雪,若是再落艳红火苗,那情景该是何等的妖娆? 他紧盯着她微敞的衣襟,视线缓缓上攀,再与她目光交接。 她不躲不避,以此显示着自己的决心。 而他却快速别开了视线,不再看她。 “爷。” 隔了半晌,见身前男人久坐于软椅上不语,愉景低声唤他一句。 女子低低的声音,似城中飞絮,扫过了傅长烨的心上,使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并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小景啊.” “爷。”愉景抬眸看他。 “闭上眼睛。”傅长烨温声道,随后取过愉景曾经扔给他的手帕,蒙在了愉景眼睛上。 眼前一片漆黑,愉景什么都看不见,忽然心口处一凉,是毛羽落在身上的感觉,细细酥酥的,动作轻雅,不急不躁,描了一笔又一笔。 只是这每一下,都落在了愉景心上。她慢慢地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刺青,而是在她身上作画。 女子修长的粉颈微微后仰,垂下千丝万缕黑发,眸上蒙眼丝帕洁白,愈发显得她唇红齿白,她双手撑着床沿,心口急遽起伏,毫不客气将她紧张的情绪出卖。 傅长烨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不想给她刺青了,他只觉女子刚刚的话,有一点压到了他的心…… 许久后,铜镜前。 傅长烨站在愉景身后,一点点帮她解开了蒙住眼睛的丝帕,烛光入眼,也让愉景看清了铜镜中的景象。 傅长烨立于她身后,双手攀着她双肩,笑盈盈与她一同看向镜中。 铜镜里,女子心尖,火苗跳跃,栩栩如生。 “小景。”傅长烨道。 “爷。”愉景回身看他。 “东宫里有一个小花园,园中花儿开得极好,落花成籽,子在树下。若有机会,你可以去见见。” “好。” 他这话说得突兀,愉景答得也随心。 傅长烨见她似懂非懂,温和笑笑,取过自己的外袍,阔步往外间而去,只留一句,“走了。” 晚风微凉,使得愉景打了个冷颤,她追随他一步,问道:“爷,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还会像这次般,隔上十天半月吗?” -- 第23页 第12章 失.约  爷不来,我便不走 “小景。” 杏花树下,傅长烨立住脚步,于本心讲,许是因为苏舜尧的缘故,他不喜欢她提过多的要求,总觉着她的每一次开口,都是按苏舜尧的意愿而来。 虽然就咳血一事,她给了他不错的回答。 此时风休,浮云亦飘停,圆月挂于星空,依稀可见其中冷清桂树。 他看见女子那在黑夜中格外清亮的眼眸,那双眸紧紧地盯着他,写满期待。 人的眼睛向来难以骗人。 “你很希望见我?”傅长烨问。 “当然。”愉景回答,“不过,要看爷忙不忙?如果爷忙公务,我没事,我可以……” 她的话,懂进退。 黑夜安宁,晚间的见面,她给了他不少意外,他想了想,终究心软。 “蟾宫广寒,相思极苦,我们.后日白矾楼见,还是那个雅间。” “好,我等爷。” 男子话语里的犹豫,愉景听出来了,愉景见他披风还未系上,快步上前,走至他跟前,抬手帮他系带,“爷,我帮你。” 傅长烨双手负于身后,挺直了胸膛。 他个高,肩膀精实宽厚,她只齐他肩下,他静看女子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身前打转,灿若莲花。 “好了,爷,天黑,注意安全。”愉景系好,向他摆手。 傅长烨垂眸,目光落在脖底的蝴蝶结上,嘴角蓦然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往日他系带,从未注意过这等细节,到底女子是与男人不同的。 “乖点。”他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后昂首阔步,转身离去。 “嗯。”愉景点头,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苑外。 …… 寂静深夜,只有宫车滚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傅长烨斜靠在车厢壁上,沉水香淡淡的香味萦绕在身边,他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神思游离间,他又一次想起了苏舜尧那得意的奸笑,他如他所愿,去看他了,给他面子,给他脸了,明天大朝会,他会进宫了? 奸臣! 真以为他不敢收拾他吗? 还有那个苏向情,自作聪明的蠢笨女人。 至于小景?美.色宜人…… 傅长烨想罢,心情愈发不悦,引袖抬手,挥落肘边茶盏。 随从程宋,听到马车内的动静,蓦地挺直了腰板,大气不敢出,扬手挥鞭,骏马狂奔,一路往宫门前而去。 夜风萧萧,明明刚刚还是清朗月色,可此时却是乌云蔽月。 这样的夜晚,突然让程宋想起了傅长烨亲征那次。 那日他们打了胜仗,这也是多年来国朝为数不多的一次胜仗,这一仗打得痛快,彻底振奋了人心士气。 夕阳金色的余光照拂着战场,并宣告着一天的结束。 那时傅长烨年少气盛,打仗打红了眼,见了敌首逃脱,便心有不甘,于是乘胜追击,却不期中了埋伏。 敌军狡诈,屯兵在山坳之间。 程宋犹记,当他与傅长烨穿过山坳时所见到的情形。三万大军宛如天降,列队整齐,放眼看去,黑压压一片,对峙在他们面前。 纵是英勇如傅长烨,也有了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程宋心下咯噔,紧随傅长烨,看傅长烨持戟坐于马背上,迎着北风,身板挺得笔直,面对敌首的叫嚣和挑衅,面上毫无惧色。 他和他的出现,其实在敌军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程宋想,他和傅长烨要死在这山坳里了。 就在程宋以为他和傅长烨,就要命丧敌军马蹄下时,傅长烨却对他回首一笑。 “如果我死了,烧了我,将我的骨灰抛向山河……但是,我应该不会死……” 他说这话时,双眸清亮,无畏无惧,威风凛凛。 他说罢随即转身,抓着马缰,藏身到了马腹下,直奔那数千面泛着银光的盾牌冲去。 长戟划过地面,冒出金花,待至盾牌阵前,他纵身一跃,松了骏马,随后攀上了那数米高的盾牌阵。 他似游龙一般,横扫千军万马,也不与其他士兵纠缠,直奔敌首,以迅雷之势,一戟掐住了敌首的咽喉。 置之死地而后生。 前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傅长烨折弯了那首领的膝盖,目光狠厉,要他臣服于他。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他一脚踩着那首领,手持长戟,死死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三万大军,似一头凶狠的雄狮,傲视群雄。 程宋从那一刻,也彻底臣服于了他的主子。 如今的局面,官家病重,傅长烨定会登基,但官家在位多年,提拔了无数人,也重用了许多皇室宗亲。 常年积攒,像滚雪球一般,便落了一个很大的隐患,冗官冗兵成了最大的问题。 这些老臣,自视劳苦功高,又喜攀比炫耀,动不动就将当年功绩挂于嘴角。 若傅长烨对他们稍稍训斥,在他们口中,便立时成为了傅长烨这毛头小子,过河拆桥,亦或是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傅长烨如今所面对的,比在战场上的明枪暗箭,还要难上许多倍。 程宋想着,双耳微动,只觉寂静深处,好似有瓦片滑落的声音。 他瞬间于马车上拔剑弹跳而起,挡住了从黑夜中射出来的利箭。 -- 第24页 “殿下,有刺客。”程宋扬声道。 “嗯,知道了。”马车内的傅长烨轻应一声,“一个人而已,你自己应对。” 程宋目光一凛,方知自己又比傅长烨迟了一拍。作为武将,这是可耻的。 道路两旁,店铺酒肆林立,程宋飞檐走壁,越上琉璃瓦,在黑暗中与那刺客打了照面。 “留活口。”傅长烨交代道。 “好。”程宋的声音,消失在屋檐上。 傅长烨独自驾车,驶向了黑暗深处。 …… 翌日,疾风暴雨,肆虐了一整天,直到第二日,都没有放晴,反而越发厉害。 澜花苑中,栽种的鲜花,七倒八歪,泞泥不堪。 “了不得了,这是天要破了吧?”教导嬷嬷踏着风雨进了澜花苑,大呼小叫着对站在廊下的愉景说道。 愉景寻声看去,从养父的芙蓉苑,到愉景的澜花苑,总共不足千米的距离,可教导嬷嬷身上竟是全都湿透了。 这可憎的天,愉景暗想。 “姑娘,今儿还要去白矾楼吗?刚刚来的一路,光路上倒下来的树都有四五棵。”教导嬷嬷拧着衣上的雨水道。 愉景抬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天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罩着整个天幕。 远处青烟四起,近处暴雨如注,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水洼,着实难以下脚。 但,既是约定,那无论如何都要去赴约的。 “这样的大雨,太子殿下应该不会出来。”教导嬷嬷大咧咧将湿衣服脱下,在廊下展开。 “不管他去不去,我都要等。”愉景目光坚定。 教导嬷嬷头抬,带了几分轻视,“姑娘,你不会是真爱上太子殿下了吧?” 教导嬷嬷顿了顿又道:“老婆子也教姑娘这么久了,没有十分的情意,但一两分真心终归是有的。姑娘……听老婆子一句劝,这样金贵的男人,看一看,睡一睡就好了……至于爱慕,就罢了……省得到最后搭进去了感情,反而不得善终……” “嬷嬷,我不爱他。” 愉景果断回嬷嬷,又对身边侍女道:“备车。” 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直到坐在白矾楼雅间里时,愉景都在思索这一问题。 傅长烨身份金贵,注定了公子世无双,且待她纵是假意,她和他一起相处之时,他都可以称得上是极尽温柔。 若他的身份只是个普通学士,或者一般将军,若她和他相识于热闹的花灯街头,相识于蓦然回首处,应该会是一段郎情妾意喜相逢的佳话。 可是,她和他,从一开始见面,就注定了是双向利用,他利用她,她利用他。 爱? 大约是不可能了。 愉景只觉自己,仿佛被人掐紧了咽喉,喊不出声来,傅长烨是她的捷径,她只能抓住他。 她来得早,她到了,可傅长烨还没有到。愉景无奈笑笑,这一场情.爱游戏里,她看似占上风,却处处落下风。 什么时候他能来等,来守候她? 愉景独自坐在雅间里,漫目往外看,心想这样的情形,怕是终生都不可能的。 雨水疯狂地扑打着街道,落了一地的狼藉,明明是深春,却似过成了寒冬。 楼下不远处的大乐场内空空一片,只余几张小竹藤编织的椅子,东倒西歪地躺在雨水中,几个相扑士目光空洞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大乐场,心如死灰。 街角里蹲着几个以乞讨为生的小孩儿,衣衫褴褛,在风雨中瑟瑟发抖,抱团取暖,相依为命。 可怜的挑担郎和卖糖球的小子,背靠背蜷缩在白矾楼下,互相鼓励,又互相交换着吃食。 这是一个繁盛的世界,但璀璨下面,仍有无数的悲伤,贫穷和病痛。 就像她的身世,面子上她是苏府的三姑娘,外人眼底,光鲜亮丽,可是私里……早就是支离破碎。 愉景想起那日在林下草舍,傅长烨在一帮学子的陪同下,亲自采摘桑叶的情形。 一身清贵的太子爷,卷起了袖子,武能上战场,文能服学子,这样的人以后定是位仁君吧? 但,他是位什么样的夫君? 愉景脸一红,她和他在一起,全是她在色.诱他,肢体的交流,远多于言语表达。 交心?从来没有。 愉景招来白矾楼侍女,取出了几锭银子,交代两锭给挑担郎和卖糖球的小子,余下的给乞讨的孩子们。 白矾楼上,因为风雨的原因,冷冷清清。 整个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愉景静坐在雅座内,这里视线极好,楼下来往车辆,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在这样的暴雨天,不再是原先宝马香车,穿梭不停的壮观景象,所以只要傅长烨到了,她便可以第一时间起身相迎。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吹越狠,甚至掀翻了隔壁香铺在店外搭的花灯棚子,棚子轰然倒塌,发出剧烈声响。 愉景静静地看着,香炉里的香添了一遍又一遍…… 零星来的马车,来了去,去了来,唯独没有傅长烨,从清晨到黄昏,连他的影子都没有…… 黑幕降临,华灯初上,烟雨不散,天地朦胧。 白矾楼的侍女很同情地,小心翼翼地过来问愉景,“姑娘,天黑了,您等的人还没来,您还要等吗?” -- 第25页 愉景笑盈盈取出银锭交给她,“等……” 矾楼灯火,光华璀璨,通宵达旦。 愉景转身,嘴角笑意下沉,她看向楼下,他不来,她便不走…… 第13章 等.他  他在故意冷落她 “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况有锦字书,开缄使人嗟。至此肠断彼心绝。云鬟绿鬓罢梳结,愁如回飙乱白雪。” “去年寄书报阳台,今年寄书重相催。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深夜,白矾楼上。 百无聊赖的歌姬摆开了相思琴,手抚琴弦,朱唇轻启,唱起了李太白的《久别离》,歌声婉转。 琴声,雨声,歌声,织成绻缱红尘深处的寂寞之音。 夜色撩人,有才子佳人,在享受红袖添香,举案齐眉。有人伏案提笔,为了国朝呕心沥血。也有人为谋私利,不择手段,表面热情,背后捅刀。 苏府。 苏向情面色愤愤,向苏舜尧抱怨道:“父亲,那个狐媚子,等不到太子爷,便一直等着,天都这么黑了,还没有回来。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望夫石吗?” 苏舜尧不理睬她,只瞪她一眼,“这才是手段,你学着一点。” “我才不要这么没羞没臊,上赶着倒贴,不要脸。”苏向情气急败坏道。 苏舜尧老辣的目光,向她投去幽幽一瞥,“情儿,你不是不要,你是嫉妒,你希望这会儿在白矾楼等太子的是你,你害怕太子真的爱上愉景。”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岂有那么简单? 没有点深功夫,就凭几次不痛不痒的见面,就真能爬上龙床,得到傅长烨? 当然不可能。 只是…… 苏舜尧目光遽然收紧,他真没想到愉景现在竟然会对傅长烨这么用心,这与以前的她,有一点点不同。 她似乎更听他的话了,难道她真爱上了傅长烨? 苏舜尧想了想,张开手掌,随后又握成拳头。 他想,小心谨慎点总没有错,千万不能让愉景脱离了他的手掌心。 东宫书室。 段青与傅长烨相对而坐,面前堆着两小堆稻谷,和十几本国朝地志。 “占城稻耐旱,适应力强,不择地而生,且生长周期短,是最好的,黄粒稻也不错,殿下尝尝。” 段青举袖,为傅长烨搓开稻谷外壳儿,露出莹白米粒。 傅长烨取过,放在口中,细细品尝,慢慢嚼出了一丝甜味。 他靠身到软椅上,看了一上午的奏章,又和段青议了一下午的事,不知不觉竟然到了深夜。 只是今夜,总有些心神不宁。 想起那在白矾楼等他的人,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 她是不是失望极了? 是不是心灰意冷? 那样一个明艳的女子,是会越挫越勇,还是会知难而退? 口中稻谷清甜,掌灯躬身进来,又添了几副灯烛,光火跳跃,勾住了傅长烨的视线。 三更天,殿外风雨萧萧,雨打屋檐,噼里啪啦。 这样的深夜,她一定回苏府了吧?女人啊,能吃什么苦? 傅长烨双手抚额,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问自己,爱她吗? 傅长烨想着,摇了摇头。 起码此刻,她与他,都只有带着功利心的暧昧,真心真情?怕是一点都没有。 段青看出他累了,又见时间不早,小心退出大殿。心满意足,拥着满腔闲情逸致,踱步廊下,与程宋一同看雨。 雨水敲击着东宫殿前的假山石,随后坠入康平池水中,最终淹没了踪迹,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上下和洽,海内康平,殿下所愿。”段青小声对程宋道。 程宋斜睨段青一眼,神色不愉,并怼他一句,“小人。” 段青听了,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程宋手握剑柄,不住抬头看天,心下踌躇,不知该如何进殿去告诉傅长烨,苏家三姑娘仍在矾楼等他。 三更天了,一个姑娘家,也挺不容易的。 “苏家三姑娘贿赂你了?”段青用胳膊肘推了推程宋。 程宋白他一眼,犹豫了下,终是转身,意欲进殿,谁知刚刚踏出一步,便被段青拦住了去路。 “我没有拿好处。”程宋没好气道,“但我不会为难一个女子。” “那你积极什么?”段青并不在意他的横眉冷对,反而问道:“崇光帝夜开宫门,私会青楼女子,最终亡国,这个教训难道吸取得还不够深?” “苏姑娘不是青楼女子。”程宋强调一句,他外冷内热,极重感情与信义,说一不二,喜欢直来直去。 “纵如此,太子殿下又岂可为一个女人而赴风雨?”段青窥破了程宋心思,双手搁于身前,幽幽说道。 “我说不过你。”程宋梗着脖子道。 “你就是有意拖延着殿下的,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读书人,不是最重承诺的吗?”程宋又道。 “非也,非也。” 段青眉目舒展,明明年纪不大,却整个一副老学子模样,“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殿下夜访苏府,朝臣人人皆知,已将苏舜尧捧得很高了。” “朝中两派,苏.党,非苏党。”段青拍了拍衣袖,继续说道:“殿下这时候明面冷落美人,一来可以安抚人心,二来也可以给顺风顺水的苏相泼点冷水,不能得意过头。” -- 第26页 “可是苏姑娘她一个女孩子,到现在都还在等着。” 程宋压低了声音,可为时已晚,傅长烨已然到了他身后。 程宋闭嘴,傅长烨冷眉,一言不发,独自去了寝殿。 “怕是今夜无人能眠……”段青挑眉。 夜雨砸向池水,翻起无数水花。 黑色沉沉,香烬燃落。 寝殿内,傅长烨负手而立,点了一夜的烛,品了一夜的茶,看了一夜的落雨,同时脚边蜷缩着猫咪雪团子。 “那个人,比你好看多了。” 傅长烨以指头点了点雪团子,同时不住看向窗外,最终化为一句叹息。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回去?又哭了没有?” …… 第二日,暴雨未停,反有了愈下愈大之势。 天刚蒙蒙亮,便有两匹骏马疾驰向宫门。 随后持着鱼符的小黄门,与新科状元郎谢安,一前一后快步走向了东宫。 傅长烨静静听罢小黄门的汇报,默默点头,小黄门躬身退出,刚至殿外,又被傅长烨叫住。 “我今日有些忙,定要护她安全。”傅长烨沉声关照道,“想法子,让她吃点东西。饿瘦了,就无法温酒了。” “明白。”小黄门点头,按原路出宫。 殿外,程宋抿了抿唇,听出了弦外之音。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傅长烨手指慢悠悠叩着书案,心底却一直回想着小黄门的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寻常大户人家,若是姑娘一夜未归,府中一定会急疯了,可是苏府却风平浪静,不急不躁。 苏舜尧够厉害,够狠心。 这与其说是愉景在等他,不如说是苏舜尧在挑战他的容忍度。 至于小景? 她是真心实意等他的吗? 怎么可能? 处心积虑勾.撩他的女人,对他又能有几分真心? 玩玩而已,谁玩不过谁? 他傅长烨奉陪到底。 小黄门退出,在殿外处理好了脚上淤泥的谢安拍了拍手,也走进了大殿。 谢安大咧咧入内,远远便对傅长烨贺喜,“听说殿下得了绝色大美人?” 傅长烨将心头不悦放下,起身迎他,他们年纪相当,也一直很是投缘。 对于他的问话,傅长烨点了点头。 “有多美?”谢安眯眼笑道。 程宋在殿外吹了吹胡子,敢调侃殿下的女人,也只有他谢安,这个风流浪子。 “倾国倾城。”傅长烨并不在意他的逾举。 谢安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自那以后,性情大变,洒脱,随性,傅长烨欣赏他这样的性子。 “红袖添香,殿下有福了。”谢安又添一句。 他话说得风流,傅长烨回得也坦荡,“是的。” 二人相视,敞怀大笑。 随后,傅长烨给他端过他新煮的茶,将他关心的事情问出,“洪水处理得怎样了?” 谢安眉心舒展,双手叉腰,抬起两腿,给傅长烨看他腿上残留的淤泥。 “一夜未睡,连夜赶过来告诉您,多亏了殿下您的先察之明,提出了这淤灌肥田的法子。臣等利用洪水,引浑水放淤,京东京西两路已经好了,再下来就往开封去了。”谢安眉角难掩喜色。 “那就好。” 谢安带来的好消息,扫去了傅长烨一夜未睡后的困顿,他拉着谢安,展臂将舆图打开。 “先管好百姓的肚子,等大家都能吃饱了,我们再通运河,有饭吃,有钱赚,日子才会好……” “对。”谢安胸腔里,也燃起了豪情壮志。 殿内慷慨激昂,殿外程宋看着傅长烨的好兴致,对身侧内侍交代道:“去备车吧,殿下要出去了……” …… 雨水渐停,又是一夜。 白矾楼上,愉景手中的帕子被折了散,散了又折。 先撩者落下风,三天两夜。 泪水慢慢地涌上眼眶,又被无声咽下。 自昨日清晨,精美吃食一拨又一拨被端到了她这里,有精美点心,也有时鲜果盘,每一次都不重样。 但这些都不是她点的,每一次问侍女,都说是隔壁贵人送她的,可是隔壁贵人在哪里? 愉景遍寻不得,似在有意躲她。 愉景不知这人用意,但隐隐有觉,这兴许与傅长烨有关。 可是他为什么不出来见她? 他是真的忙?纵是他忙,也可以着人与她说一下。 不,还是在故意冷落她。 可他又为什么冷落她?难道是因为她上次对他说,想要做他身边的小火束,吓到他了? 对于不想爱的人来说,情深义重,反而是压力,所以他不愿意承担她的爱意? 愉景在患得患失中,紧咬唇角,坐立难安。 等得久了,她是真的迟疑了。她不想放弃,却也不知该不该坚持? 正犹豫踌躇,突然身后珠帘晃动。 “不要给我送果子,我不要。”愉景以为,还是侍女,便转身婉拒道。 天放了晴,久违的阳光穿过珠帘,洒下颀长的影子。 愉景话音未落,却被人一把抱住。 第14章 殊.途  明明相看,却是不同心思…… 因着天空放晴,憋闷了好几天的王孙公子,窈窕贵女都忍不住出来散霉。 -- 第27页 白矾楼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楼上楼下,游人穿梭。 歌女弹唱,小厮跑堂,学士聚酒,君子畅谈,红尘喧哗。 所有的一切,织成了一张巨网,盖过了上品雅座里愉景的求救声。 愉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他不是傅长烨。 这人高大精壮,满脸胡须,脸上横着一道刀疤尤为渗人。 愉景来不及惊呼,便被他极其粗暴地强搂住了腰身,压着她往案桌上推,茶盏玉杯碎了一地。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愉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白矾楼上,竟然还有人敢在青天白.日时,轻薄于她。 他力气极大,又是偷袭,粗壮的胳膊强固着她,使她动弹不得。 愉景奋力挣扎呼喊,可很快发现,里间的求助,外间压根听不到。 她于无奈中往门边看去,却见门被锁得死死地,一时间她竟求助无门。 “小娘子,真巧啊,没想到你就是那日花魁赛上的舞妓,我在那时候就相中你了。没想到……办桩买卖,竟能这么巧……” 买卖?巧? 愉景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对,她奋力咬他一口,想要逼退他,怎耐男子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吆,还是个辣妹子,对味口,我喜欢。你是在等谁呢?你的情哥哥?没等到?没关系,他不疼你,我疼你。” 男人语调轻浮,动手动脚。 “大哥,我是苏丞相府的三姑娘,你若是欺负了我,我父亲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为人狠毒,权力滔天。”绝望笼罩心头,愉景挣扎着威胁道。 “苏丞相的女儿?你骗谁呢?苏家姑娘能在花车上卖弄风姿?”男人不待愉景说,狠狠扯下愉景身上衣衫。 细薄布料,不堪撕扯,碎成布条,隐隐可见肩头,半遮半掩。 “小娘子,实话告诉你,有人出了高价,要我来取你的贞洁,既有钱财,又有美.色可享,这生意做得值了。” 男人说罢,一臂压着愉景,一臂去褪自己的衣衫,露出长满汗毛的胸膛,引得愉景止不住恶心,想吐,她想抬腿踢他,却又被他按在了身下。 愉景心中焦急,眼瞅着他胡子拉碴的嘴就要逼近,她拼尽全力,于喘息中高喊一句,“爷,救我。” 爷…… 似乎在最危急时刻,也只有他可以助她。 是啊,除了他,从小深居简出,不识外人的她还能求助谁? 养父?他是能救她,可不就是他推她上花魁赛花车的吗? 男人欺身而上,愉景心灰意冷。 可下一瞬,却听门板被人从外踹开。 压迫着她的男人痛呼一声,被人掀翻在地。 紧接着一件宽大的衣袍,飞落在了她身上,熟悉的香味,淡淡袭来,愉景紧抓着蔽体的衣袍,一时羞愤交夹。 她看到程宋抱剑守在门外,那被等了三天两夜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 像天神一般,迎光而来。 与此同时,她也反应过来,除了府中之人,谁又会与她有瓜葛? 竟然买人对她行凶,意欲夺她贞洁,其心实在是歹毒。 所以,她非不能如那些害她之人的愿。 愉景强压着心头余悸,在得以喘.息的瞬间,果断起身,扬手对着倒地的男人,用尽全力,落下两掌。 心底怒意被激起,她以指对他,高昂着头,对他呵道:“畜生,你可知我是爷的女人?” 如今,也只能仗他的势力傍身了。 “老子也是爷。”地上男人恼羞成怒,起身想要反抗,可身子堪堪起到一半,便发出了一声惨叫,是傅长烨出刀,扔在了他的两腿间。 愉景用余光瞥一眼,瞧见傅长烨收回的手臂,一时心神俱定。 他生气了。 他还是在意她的。 惊慌失措的小黄门战战兢兢,手提利剑向傅长烨请罪,“刚刚有人抢奴的钱袋子,奴去追捕,导致苏姑娘身陷险境,请爷惩处。” 傅长烨狭长的眸光从小黄门身上扫过,看都不看倒地的人,只冷冷吐出两字,“出去。” …… 侍女收拾完屋内凌乱,重点熏香,悄然退出,雅间恢复安宁。 屋外,程宋以壮实的身躯,挡住被踢坏了半边的木门。 傅长烨随手,扯过屏风,使外人窥探不到内中旖旎。 珠帘摇晃,隔住相对看的二人。 愉景轻咬唇角,憋着心内委屈,静等他靠近。 傅长烨微挑眉目,想起女子不易,终于向前一步,掀开珠帘,展开双臂,微笑看她。 “来我怀里。”傅长烨道。 愉景看他一眼,低眉垂首,劫后余生,泪水蒙上眼睫,又快速隐匿,再抬眸已不见了踪影。 “爷,您来了。” 不提委屈,不提惊吓,愉景缓缓跨出一步,拥住他笔挺的腰杆,脸贴他胸膛。 他衣襟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 透过他单薄衣衫传过来的体温,温暖又寒凉。 怎么会这么巧?他是掐着点来的吗? 若不是形势所逼,他会出来见她吗? 愉景不敢往深处想。 三天两夜,心中委屈,汇成了汪洋大海,可就是不敢落下一泪,只能在他怀中小憩,以此来平复心中情绪。 她紧挨着他,只手顺着他长臂上爬,最终捧住了他脸颊,她于他怀中抬头,目光与他对视。 -- 第28页 千言万语,最终只得简单的一句,“爷忙完了?” “嗯。”傅长烨轻应一声,又问:“怕吗?” 愉景点了点头,“我是爷的女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失身,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傅长烨紧紧盯着她,视线落在她被蹭破了皮,渗出了血的玉臂上,一低头亲上了她双唇。 唇齿纠缠,绵长而深远,将她心中的苦楚,一点点勾起。 与往日不同,傅长烨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他伸手托着她,摸到了她一脸的泪水。 他心下一滞,引袖帮她拭去,再以更加激烈的深吻来回应她,直到她渐渐止住了泪水。 其实从昨日午后,他就来白矾楼了。 白矾楼高三层,她在二楼等她,他在三楼一壁处理公务,一壁陪她守着。 他与她一同看雨听风,一同看着黑夜消退,太阳升起。 他本想着,她等不到他,便会半途放弃,对他死心。却不曾想,女子耐力至此,竟又苦熬等了他一夜,以致受了刚刚的惊吓。 傅长烨心底蔓延出一丝丝柔情,怀中人的颤抖,将她心底的害怕出卖,他将心中的怜惜,化为了深吻,以示安抚。 慢慢地,手底的泪水没了,只余下女子轻轻的,带了点紊乱的喘.息声。 “小可怜。”许久后,傅长烨才将她松开,柔声问道:“小景,你好一点了吗?” 他的吻,炽热霸道,像前两日的大风,从她五脏六腑呼啸着袭卷而过,抽走了她所有的神思和力气。 她在他怀中微微点头,并唤一声,“爷,我没事。” 傅长烨抚着她的脸,目光看向窗外无际天空,“你这又是何苦呢?” 愉景抬手,小心翼翼帮他擦去唇角的胭脂,“爷心有山河,而我只有你。” 女子指腹柔软,傅长烨深深叹息,想了想问道:“你……恨不恨我?” 心中所愿还没有完成,人心都能被践踏,脸皮更是不值钱的东西。 愉景摇头,“不恨。” “那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还会等我吗?”傅长烨又问。 愉景勉强挤出微笑,回答:“会的。” 傅长烨微怔,“下次如果我没来,就回去吧。” 愉景心下一凉,从他怀中起身,目光定定看他。 他何意?不要她了吗? 愉景咬唇,不愿就此放弃,她默默想着,缓缓解开了解开了胸前束带。 “爷,您给我画的小火束没了,胭脂的,一洗就化了,求您……给我刺青吧?” 女子凝白如玉,雪峰起伏,落下美好线条。 礼、义、廉、耻,在目的面前,通通靠后。 愉景一点点向他凑近,手指暗暗用力,解开了他腰间玉扣。 身上衣衫忽地松了,傅长烨微侧身子,静看愉景。 外面阳光晴好。 今日情形,疑点重重,粗壮大汉是谁请来的? 苏舜尧吧?逼他现身?那这个女人,是苦肉计吗? 屏风上,落下二人身影。明明相偎,却是不同心思。 愉景瞧他不语,暗咬嘴唇,想起画册内容,于是当着他的面,扬起手臂,露出皓腕,臂上金钏碰撞,发出脆脆声响,随后一头齐腰青丝披散了下来。 珠帘摇晃,香薰缭绕,屏风上鸳鸯欢快戏水。 愉景一点点向前,推他在软椅上坐下,移膝上前,坐于他膝。 傅长烨斜眸,起了兴趣,等待她继续。 下一瞬,就被女子那黑直的长发盖住了视线。 女子的吻,主动,积极地落在了他额头,鼻尖,直至唇角,一路往下…… 肌肤燃火,淹没了理智。 女子盈柔,不堪一握,傅长烨深吸气,却再难吐出,于焦躁间,他一侧转,化被动于主动,带她到地上。 红梅花儿开,经久不衰。 “爷要了我,不要弃我……” 迷离中,愉景呢喃,心头涌起悲伤无数,也只有这上好身子能帮她了。 多么可悲,可笑,可耻。 手下柔软,欲意喷涌,急待疏解。 傅长烨握紧了拳头,微合眼睫,强制自己,生生将袭遍四肢百骸的欲.望压下。 “爷。” 男人动作,如同快速前行的马车,急遽停下。 愉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忙睁开眼眸看身前的他,却听他道了一句,“小景,这里人多……” 愉景身子随心,一点点回落。 刺青时,到最后,他选择了放弃。 她等他,不到危急时刻,他不现身。 如今,身在火上,他又在最后收兵退马。 他到底是不喜欢她。 可是她该怎么做,才能获得他的喜欢? 画册上教了很多男欢女爱,却没有教如何走进男人的心。 愉景心下失望。 女子面上神色的变化,落在傅长烨眼底,他以手抚了抚她面庞,问她一句,“饿不饿?我带你吃点好的。” 愉景无奈看了看天,她从风雨交加,等他到阳光灿烂,哪里就能这么轻饶了他? 她侧头,嘀咕一句,“爷要用山珍海味敷衍我?” 小女子的还击,像猫咪雪团子伸出的利爪,看着凶,其实憨态可掬。 他衣衫不整,只手撑地,意态慵懒,“不吃山珍海味,那想吃什么?” -- 第29页 愉景睨他一眼,知道说了也无用,只想故意激他一激,于是回他,“吃……你……” 阳光照进屋子,傅长烨留意到,屏风边的白瓷花瓶倒在了地上,瓶中嫩黄色迎春花落了一地。 他挑了挑眉,想起方才她推倒他的情形,那花瓶应是那时随他一起倒地的。 他侧目看她,放肆笑道:“小景,相比于你吃我,我更喜欢我吃你……” 愉景顺势接上他的话,抬眸看他,步步紧逼,“那爷打算何时吃了我?” 第15章 主.动  我说过,有些事,我喜欢我主动…… 美人明眸皓齿,笑盈盈看他。 他拉过她的手,在指尖细细玩弄。 女子手如柔荑,指尖粉红饱满,触手腻滑,如同抚着一块玉如意,但又比冰冷的玉器多了几分暖意。 傅长烨抬眸,举目看着外间的日光,嘴角同样勾起浅淡笑意。 他想了想,说道:“小景,我和你来日方长……” 风拂过,带着落在地上的迎春花儿向前滚了几圈。 愉景心里,不悲不喜,早有准备,帝王宠,怎会那么容易得到? “爷,我们会有以后的,对吗?”愉景笑盈盈问他,可是心底却空落落一片,没有底气。 白矾楼下也不知是谁家的迎亲队伍,俊俏新郎一身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一顶轿子,十里红妆,敲锣打鼓而来。 道路两侧,锣鼓喧天,喜嬷嬷眉开眼笑,一路撒糖,引来围观人群的哄抢。 太过热闹,也吸引了白矾楼上公子哥儿与贵女们的喜欢。 傅长烨漫不经心,侧目看楼下,手指新娘轿问道:“想有一天也坐在那里吗?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洞房花烛,春宵一刻,人生大喜。 愉景眼中闪过一丝低落,试问这世间,又有那个女子不希望嫁得良人,寻得一个好归宿? 只是,她这辈子,与一生一世一双人,彻底无缘了吧? 女子眼中的失落,被傅长烨逮到,恰门外响起低低的叩门声。 傅长烨狭长的眸光扫过屏风后面,叩门声止,他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渐渐隐去。 这是傅长烨与程宋的暗号,程宋有数百种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逼一个人开口说实话,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而刚刚那个粗壮的男子,又岂会是他的对手?苏舜尧未免也太小看了他。 “啪嗒”一声,窗户关上,热闹被关在窗外,傅长烨松了愉景的手。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傅长烨双手后撑,以更慵懒的姿态看向愉景。 他明明在笑,可愉景感觉,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却是愈来愈浓。 愉景不解那叩门声代表着什么意思,她隐隐有觉,他生气了。 愉景紧紧盯着他,男人眸光深邃,似深沉黑夜,她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所想,自己在与他对视时,反而像被他吸进去一般,只能被动跟着他走。 她突然有点怕他。 “能够风光嫁人,自然是想的。”愉景轻声回,“可是我已经许了爷,是爷的女人了。” “我的女人?”傅长烨挑眉,笑看愉景。 苏舜尧算计他,那么她呢? 作为苦肉计中的苦主,她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知情还是不知情? 若是知情,那还装得那般真,这演技可真好。 若是不知情,那句爷救我,他可是听得分明。 为何是叫他,而不是叫父亲苏舜尧? 现在又说她是他的人? 呵,女人啊……果真喜欢口是心非…… 傅长烨瞥见她眼底隐约可见的倦意,心底暗暗嘲讽,这三天两夜,她过得应该很心焦吧? 心焦他到底是不是不要她了? 所以,这心力交瘁里,有几分是对他的真心? 一分?还是一分都没有? 孤傲雄鹰,久久凝视,俯瞰着她,对于猎物,心有成竹,却又不急于捕获。 愉景听话听音,笑回一句:“我当然是爷的女人,我这身子,都被爷看光了,爷一言九鼎,可不能不认账。” 愉景轻笑,斜靠到他膝上,半躺于他怀中,娇嗔一句:“伺候好爷,什么就都有了,只是不知爷何时吃我。” 傅长烨轻“哦”一声,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调笑,长臂收缩,将跟前人直接拉入了怀中。 “爷。” 他动作极快,使得愉景低呼,可节骨分明的手指已不由分说,强制覆下,盖住了她的眼睫,来势迅猛,席卷而来。 愉景闭目,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气息的逼近,随后唇上微热,一点一点,向唇齿深处探取。 如疾风暴雨,又如霹雳闪电,搅和得愉景昏昏然,不知西北东南。 愉景攀着他,努力地迎合他,他咬过她唇角,撩过她耳垂,细细摩挲,并在她耳边低语。 “想要嫁我,做我的女人,就得付出代价。我霸道,身子我要,心……我也要。”傅长烨哑声道。 “爷,我全身上下自然都是您的。” 愉景想,先撩者,哪里还顾得上脸面,不就是皮囊吗?他要她就给,她只求能随他进宫。 至于心,藏在身子里,谁又能看到? 可是,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 第30页 傅长烨压迫着她,如沙场点兵般,手指她心口。 “那这里呢?这里的心,又属于谁?你敢不敢用你双亲的性命起誓,若你欺骗了我,他们将从此坠入万劫不复。” 父母双亲?他们还活着吗?她都不知道自己生父母是谁,如何应誓? 这本就是一场以利用开头的情.爱游戏,怎么经得起誓言的考验?又如何配得上许以真心? 愉景难以开口,她眼睁睁地看着傅长烨,男人不动如山,与她靠得极近,她甚至在他眼底,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她有一瞬觉着,她好似被他看穿了,比脱光了衣服还令人羞耻的,他洞悉了她所有。 最终她的回答还没有出口,他又抚了抚她的心口说道:“小骗子,若想做我的女人,老老实实的就好……” 他的气息吹拂在她耳边,随后轻飘飘松了她。 他离去,她的身子似乎都空了。 他说得简单,却在愉景心底掀起了滔天巨浪。 愉景惊惧,他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 楼下迎亲队伍远去,白矾楼下突然安静了下来,屋内燃香,丝丝缠绕,浓郁得化不开。 他突然而来的严肃,让她微慌,她忙上前,踮起脚尖,主动与他鼻尖相抵,卷起舌尖,轻挑他唇舌。 “爷,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本意想以身子向他示好,却被他以臂拦住。 他久久凝视她,似有不满,随后他的亲吻,反被动为主动,落了下来。 愉景想,她需要他,要他护她,所以她更加卖力地去配合他,谁知却换来他更加多的劫取,他压低唇舌,咬破了她唇角。 “愉景,我说了,有些事儿我喜欢是我主动。” 许久,他终于松了她,只手拥她在怀,让她伏于他肩头,平复气息。 愉景微微睁眼,一时迷离,如饮桃花酿。这样的亲密接触,她做不到像他那样淡定如常。 “好。”愉景轻应,心却落在他刚刚叫她的那句“愉景”上。 她这才知觉,他先前喊她“小景”,其实只是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旖旎。 “乖。” 怀中女子双颊嫣红,阳光斜斜地照进了屋子,半明半昧,反而增添了几分慵懒之意。 深吻后,身心俱空。愉景极力将心头低落压下,换了话题,隐去心头的万千情绪。 她知道,陪在傅长烨这样的男人身边,既然他不悦,那便不能逼得太紧。 纵使想靠着他的力量,早日脱离苏府,并早点弄清自己身世,还得费一番功夫,徐徐图之。 傅长烨目光扫过女子手臂,眉眼中闪过怜惜。 他低头,轻抚她的伤处,低问一句:“疼吗?” 愉景摇了摇头,却见他一点一点,帮她将身上衣衫理好。 “身边怎么没个人跟着?”傅长烨漫不经心,垂眸问道。 愉景却在他怀中,有了片刻的僵硬。 她知道无论何时与他在一起,都需要保持警惕,他的话不会无缘无故问出。 愉景抬眸,“花成子不在了,没有知心人。” 傅长烨挑眉,对她的话不置评判,只道:“想要做我的女人,还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愉景闻言一愣,抬眸看他,她想起他问她苏舜尧吐血的事情,隐隐不安。 他却掰过她两肩,原本持戟持御笔的手,拢过她长发,再将自己腰间的佩玉解下,以佩玉上五色织带,帮她拢了个简单的发髻。 “美。” 傅长烨帮她收拾完,伸展胳膊,拉愉景起身,顺带夸赞道。 “可是爷爱江山,不爱美人。”愉景笑回。 傅长烨笑而不语,松过她,带着他霸道的男人气息说道:“这两样,我都爱。” 男人笑容淡淡,目光看她,面容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山般沉稳。 愉景迎着他的目光,突然无法呼吸,她觉着自己好似被他吸进了骨子里,有些沉迷。 “我给你画幅美人图吧?”傅长烨看见她忪怔的神情,温和笑道。 愉景被他牵引,默默点头。 傅长烨牵着她,扶她在书案前坐稳,随后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覆在她手面上,竟是将她笼在怀中,以她的手作画。 他带着青青胡茬的下巴就在头顶,愉景微微侧首,额头便从他细挺胡茬上拂过,有一点点硬,更多的是从脚底迅速撩起,直到贯穿整个人的酥麻。 这样细腻的触感,使愉景微微颤栗,她始知原来男.色竟然也可以这么撩人。 “用心。” 傅长烨说道,故意以下巴蹭了蹭她额头,愉景被他禁锢在怀中,本就难以呼吸,口干舌燥,这一蹭抚,使她更是难以思考。 她抿了抿唇,被他握着的手,手心出了汗,她再不敢乱动,只能跟随他的节奏,墨汁在宣纸上落笔,他的大掌裹着她的细指,在纸上细细勾画。 他平缓的呼吸,一声一声,吹过她耳际,颈边,最终又调皮地敲击在她心口,一下又一下。 愉景乱了,只剩下被动跟随。 美人眉目落在纸面,缓缓成形,是画的她在抚琴,如同初次她在林中弹琴等他一般,而画中她身后,又有一衣衫微敞的男子,笑盈盈坐在一侧,全神贯注看她。 -- 第31页 小轩窗,女子娇羞,男子宠溺,是一幅极好的春闺景象。 “爷。”愉景的心,蓦地颤了一下,她想确认问他:“爷,这是您心中的我和您吗?” 傅长烨以微笑对她,回一句:“不是。” 第16章 王.孙  他是爷,她现在不能威武 “不是。”傅长烨说道。 愉景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如落重石,瞬间零碎不堪。 “那是爷心仪的女子?” 愉景有些慌张,自己都这样将美.色送到他面前了,终究换不来他的喜欢。 她到底要怎样做,他才能爱上她?愉景苦恼,暗咬嘴唇,佯装生气,将画册推开。 傅长烨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小虎牙上,他轻笑,问:“怎么,怕了?” 怕吗?当然是怕的,怕目的无法达到,怕自己撩不动他。 “爷的心里没有我,为何还要画这样的画,来引我眼红。”愉景娇嗔,瞪目看他。 傅长烨挑眉,以更加慵懒的姿态问她:“你嫉妒吗?眼红吗?” 那句“我看未必”隐在话语末梢。 漫目赏美人,虽微微带刺,却不失趣味。 愉景斜眸看他,微微侧肩,让肩头衣服滑落,露出一角,以笑对他,“当然,我一直希望爷吃了我。” 真假参半。 不可信。 美人香肩外露,好春光半遮半掩,确实诱人,傅长烨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 “愉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这句话……我会让你下不了榻。” 他走近愉景,引袖抬手,帮她将衣服拉好,大掌顺势从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愉景暗呼一声,脸色大红,心尖乱跳,他却昂首阔步往三楼走去。 这个喜欢动手动脚的金贵男人,人前禁欲,人后如狼。愉景一手拿画,一手提裙,愤愤想到,紧跟在他身后。 傅长烨个子高,跨出的步子也大,转眼便将她落下。 因离他太远,愉景心下焦急,连忙提裙跟上,刚至他身后,谁知登台阶时,一脚踩到了自己后裙摆上,整个人斜斜地往后倒去。 愉景不敢惊呼,怕惹来他的嫌弃,慌乱中下意识伸手去抓手边之物,却见傅长烨如脑后有眼般,突然转身,长臂伸展,一把拉住了她手腕。 “怎么这么不小心?”傅长烨沉声道。 “对不起。”愉景低声回。 “记着我的话……” “做爷的女人,要学会保护好自己。”愉景轻抚心口,悠悠然堵住他的话。 傅长烨斜睨她一眼,随后松了她。 愉景暗松一口气,抬眸看他,见他驻足不前,有些不解。 傅长烨却斜侧过身子,语调平淡,对她说了一句,“上前。” 愉景很快领会他的意思,抬腿越过他,先登台阶。 傅长烨顿了顿脚步,紧跟着她往楼上去,目光从她细腰上掠过,最终落在她身后浑圆上。 秀色可餐,傅长烨暗想道。 木梯弯转,愉景拾级而上,程宋在前面引路,最终随程宋停在一处雅室外面。 愉景想,伺候傅长烨这样的男人,无论如何都要有眼力劲儿,于是快步上前,果断将雅室门打开,却瞬间傻眼。 里面清一色,端坐着十余个陌生男子,她的推门而入,瞬间引来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愉景缩回手,连忙后退,却不期被人从后面托住了腰。 “没走错。” 傅长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愉景还在打愣,却看他已然越过她,坐在了主位。 这样的场景,让愉景微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傅长烨在宴请他人。 而这发现,也很快让她的心如坠深渊。 原来他并非专门赴她之约。 救她,不过是恰巧路过,举手之劳,仅此而已。 他救了她,是她幸运。他没能救她,是她活该。 愉景想起在楼下时,为了勾撩他,对他做的那些轻浮举动,现在想想,忽而觉着可笑至极…… 他心底对她毫不在意,她还在拼命勾搭。 她恨不能,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愉景窘迫万分,一时不知该如何立足。 而且她能感觉,大家的注意似乎都落在她身上,带着好奇,快速瞥过。 愉景局促,不知所措看向傅长烨。 “坐这里。” 傅长烨并没有向大家介绍她的意思,只拍了拍他身侧,示意她过去。 他斜看女子一眼,心下觉着好笑至极。人后她比谁都大胆,可是在人前,却又和他东宫里的雪团子一般胆小。 傅长烨举袖,取过木箸,将每样精致小菜取过一些,帮她布菜,而后推送到她跟前。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透露的,不许透露,明白了吗?” 傅长烨笑意绻缱,愉景却在他话语里,再一次听到了威胁和不信任。 愉景突然对他有一些怨恨,若不是为了进宫查身世,她定会狠狠踢男人两脚,并对他说,滚远点儿。 可是,他是金主,她现在威武不起来。 她想了想,默默点头,心中骂他不守承诺,不配做君子,独自闷声吃饭。 男人们一壁饮酒,一壁谈论国朝大事儿,并很快兴致高涨,雄心勃勃。 愉景吞咽着绵软的糖肘子,安静如猫,男人们的谈话,时不时入耳几句。 -- 第32页 “殿下,明日确定要去捕猎吗?天刚放晴,山上还是很滑的。” “嗯。”傅长烨应答一声,“我要看看你们练武练得怎么样了。” 愉景暗握手指,记下了傅长烨的行程。 虽然他不喜欢她,但是她仍不能放弃,没有机会跟着他,就创造机会跟着他。 他不心动,她就让他先身动! …… 白矾楼下,一辆马车缓缓离去,车前香球中铜铃随着车身摇晃,叮铃声响,留下一路浓郁熏香。 车内魏如霜轻摇团扇,靠壁休息,心下有些愤愤。 她与苏舜尧见愉景等不来傅长烨,便使了手段,请人故意吓愉景,以此来逼傅长烨现身,更以此试探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目的是达到了,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没承想傅长烨突然逆风翻盘。 他现身救人只不过是漫不经心的顺带之举,实则主要目的,还是见那些准备考武状元的年轻人。 侍女低垂眉目,端送了一碟蜜饯果子到她面前,魏如霜兰花指翘起,捡了一个送进口中。 “我就不信了,文人雅士,公子王孙。”魏如霜冷笑一声,“说到底都是男人,既是男人,便逃不了一个色字。” 细长手指挑过挂着香囊的车帘,魏如霜的目光落在白矾楼上,那里隐约可见傅长烨身影。 “一个女人不行,就送两个,两个不行,就送三个。”魏如霜恨恨道。 五年前,傅长烨以她父贪腐为由,带人抄了她府上。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傅长烨,清冷男人,长得好看极了,公子世无双。 可是,她初见他时,他却铁面无情,一剑抵在了她父亲的喉尖。 父亲是魏府的天,父亲若是没了,整个魏府便也散了。 她跪在他腿边,向他求情,请他放过她父亲,可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无奈之下,她当着他的面,褪尽身上衣衫,想要将自己送给他。 可是,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以剑指她,对她说了一句话,“女人要懂得自爱。”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父亲最终的结局,他也在入狱一月后,自尽于狱中。 自爱?魏如霜冷笑。 她将头靠到车厢壁上,抄家那日,苏舜尧也在,傅长烨不心动,她便于一片狼藉时,转投于他,好在他要了她。 所以,傅长烨是她与苏舜尧共同的敌人啊。 “纵是太子又如何?终究会逃不过美.色。”魏如霜转脸将车帘放下,扬声对侍女道:“去梨花阁。” 梨花阁是苏舜尧在府外另置的别院,也是她与他平日里幽会的地方。 他图她美貌,她图他权势,她为他办事,他养活她余生。 浮生已碎,恰如水中浮萍,对苏舜尧有情意吗? 魏如霜想,她对他怕是有一点的,毕竟抄家后是他想办法救了她,使她不至于被冲入官婢。 但是他对她有情吗? 魏如霜答不上来了,今日吓愉景,苏舜尧不亲自出面,只让她来办,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情?笑话一场罢。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幽幽曲调,从车内传出。 香车滚过红尘,融合在景明坊喧闹的大街尽头,道路两旁的商铺,因着天气放晴,重挂花灯。 街面上一派欣欣向荣,时不时有小叫花子偷偷摸摸从街市店铺里,摸了肉包子与吃食狂跑出来,身后跟着追打的店家。也会有丢了钱袋子,咬牙切齿喊捉贼的妇人。 热闹与凄寒并存。 梨花阁内。 苏舜尧命人取来两个封好的木盒,随后摆在了他的两个心腹,董大成与钱彪面前。 董大成与钱彪互相相看两眼,最后还是钱彪伸手打开了盒子,白花花的银锭子迷住了他二人的眼。 “设法离间林下草舍的那帮学子,一个个嘴上没毛,自以为读了一些书,就嚷嚷着要提高商户的地位,说是要让商户多挣钱。”苏舜尧呷了一口热茶。 “这一切,不都是由曹不休提出来的,虽说他如今为了妻儿,不涉朝政。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心向太子,坐镇江南,生意遍天下,到处撒钱帮太子收买人心,所以这帮学子才要提高商户的地位。” 董大成愤愤道,曾经他也想投靠曹不休,可曹不休却看都不看他,这件事儿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丞相想如何做?”董大成看过银锭子,又看苏舜尧。 “钱色摧心。”苏舜尧道。 董大成与钱彪会意,笑眯眯收了苏舜尧给的银子,又听苏舜尧道:“这事儿若干得漂亮,后面还有赏。” 钱彪点头,“一定会像顾文景一事般,让太子爷查无罪证,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钻。” 这话一出,三个男人均哈哈大笑,苏舜尧抚着长胡须道:“太子,终归是嫩了点。” “此外,还有一事需要去办。”苏舜尧收起笑容,对他二人说道:“明日太子要去狩猎,他手下有十余个年轻人,你们去试试他们的武艺。” “还有,设局,让他和愉景共度一夜,毕竟山上山洞那么多,不一夜风流,可惜了……” 第17章 逼.心  他的视线,他的世界 -- 第33页 西山猎场,郁郁葱葱,风拂过,似有千军万马从远方整齐踏来,隐隐透着萧肃气息。 待走进,满地杂草,淹没马蹄,脚底无法窥见前路,头顶又被绿枝遮蔽了天日。 傅长烨高大的身躯紧紧将她环绕,愉景蜷在他怀中,与他共乘一骑。 今日狩猎,大家见她的到来,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惊诧,似乎默认了她与傅长烨的关系。 可他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她又到底是他的谁? 他的美妾?他的侍女?他未来的爱妃? 她想起前一日,她苦求他带她出来的情形。起初他是不应的,只用一句那不是女儿家该去的地方来回绝她。 后来她无法,当着众人,又不好行那越轨之事,只得慢慢于广袖下伸出手,一点点借着广袖的遮掩,在他后腰上来回细挠。 她放轻了指尖力气,细细碎碎,好几次落在他膝上三寸,他似乎有些怕痒。 随着他喉结的滚动,她知道她的小动作得逞了。 他耐不住她的骚扰,一刀切在碟中炙羊肉上,斜眸警示她,“不许乱动。” 愉景唇角下耷,对他做抱歉和委屈状,更咬唇瞪大了眼睛看他,并说一句:“爷,我等你三天两夜,很不容易,我就想多多和你在一起,求求你.” 傅长烨不理,转身继续饮酒。 愉景讨了没趣,深深叹气,暗暗腹诽:若不是有求于你,我也把你当成炙羊肉,切了你,吃了你,生吞活剥你。 许是她叉炙肉的声音过大,引来他的不满。 他静看她一眼,她故意嘟嘴卖萌回应他。 终于听到他面不改色说了一句,“明天别忘了早起……还有,别泄露我的行程。” 愉景闻言,顿觉眼眸一亮,依附到他身边,无比柔顺道:“爷,相信我,我比谁的口风都紧,爷……喝酒。” 傅长烨眉目微挑,不动声色,将她的酒一饮而尽。 思绪收回。 一片红枫飘悠悠,在空中打转,最终在二人的注视下,覆盖在了另一片枫叶上。 无意,却像极了世间所有的情.爱男女,爱恨痴缠,至死方休。 只是可惜了,自开始以色侍他,愉景想,她的情.爱便已经死了。 什么风花雪月,深情似海,终敌不过好好活下去。 她胸无大志,只求与家人一起,活得明明白白,体体面面。 身后男人,对她笑时,眼底似有江南阳春白雪。静看她时,眸中又似苍茫大漠。 但无论是江南,还是漠北,愉景明白,他的眼底都没有她。 于他而言,她只是他辽阔视野里的,一株可有可无的路边花,可以点缀他万丈山河里的一个小角落,却无法随他驰骋广袤岁月。 希望可以与他一起同看整个生命吗? 愉景想了想,摇头,心下还是觉得,不要了。 傅长烨这样的男人,注定了会有三宫六院,也注定了不会是良人? 试问哪个轻容易被撩动的男人,能够给女人安稳靠终生呢? 而且,光是走进他,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心神,再费心思去宫斗,太累了。 待她弄清楚了身世,脱离了苏舜尧的控制,她就安心在他给予天下百姓的康平盛世里,安享一隅,守着一个小院子,养花种草,安过余生,哪怕居于冷宫,也毫不在意。 “愉景。”身后傅长烨随意喊一句,打断了她的神思。 愉景扭头回看傅长烨,“爷。” 两人共骑,肌肤相贴,上好锦缎丝滑,隐隐透着男人体温和女儿清香。 风扬起,撩过愉景发丝,发丝扬起时,有一抹从傅长烨鼻息下扫过,痒痒的,酥酥麻麻。 傅长烨默默坐直了身子。 “爷,你有心事?”愉景问。 阳光穿过树林,落在傅长烨的眉眼之间,给他分明的棱角更添阳刚。 “愉景,你可有什么喜欢之物?”傅长烨牵过马缰问道。 骏马在林间行走,不疾不徐,一点都没有打猎的样子。 而其他人早轻骑快马,在林中穿梭不停,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欢呼叫好,还有猎物呜咽。 只有他,从容不急,带着她慢步山林。 喜欢什么? 愉景想了想,笑道:“爷,我喜欢你。” 这样的回答,在她与他的相处中,随时随地,无处不在。 看着甜腻,其实毫无真心,傅长烨挑眉,略下心中不满。 “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傅长烨道。 愉景瞥见他眼底的严肃,别过目光,视线落在不远处被射.下来,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大雁上。 “爷喜欢康平盛世,万里山河似锦。”愉景呼吸窒住,不敢再看,默然回道。 “那你愿意与我一起吗?” 傅长烨收紧马缰,停住脚步,随手扯过身后弓箭,对着那犹在挣扎,且有要起之势的大雁补上一箭,使它被禁锢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出手之势,快、狠、准。 愉景见不得血,她将脸藏到他怀中,“我已经与爷在一起了啊。” 又是敷衍的假话。 果然是苏舜尧教出来的好女儿。 傅长烨冷笑一声,不再纠缠,夹紧马腹,抽过马鞭,穿林而过。 风灌进衣领,瞬间凉了心口。 -- 第34页 枝条不住地往身前抽来,他一壁驾马,一壁披荆斩棘,偶有绿叶落身,但因着他速度极快,打到胳膊上,也隐隐生疼。 愉景不知道他怎么了,拿拳头捶他,“爷,慢点。” “你不是说,要我多打点猎物的吗?” 这时候知道怕了? 傅长烨微微一笑,却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疾驰。 山林、树木、阳光、尽数后退,耳边只余风声。 愉景甚至连搂住他的腰都顾不上了,半身俯到马背上,紧紧抱着马儿,心里一万句:“傅长烨,你的爱民如子,君子有礼呢?” 出了树林,正午时分的阳光彻底露出了它本来的强烈。 耳边风声渐止,手脚已经麻木,愉景腹中翻江倒海,几欲想吐,可就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缓缓睁眼,纵使平日里跪求他,以色侍奉他,委屈向他求欢,但这时都再耐不住,直接转身,与他着急道,“爷,你欺负人。” “你这般与我好,我为何要欺负你?”傅长烨直视她道。 这样子的急行,他并没有疲惫,反而如山一般,端坐在马背上。 愉景一时语塞。 却见他眸光瞥向一侧,“你若是觉得我欺负了你,那么现在.你可以下去了。” “下马就下马。”愉景气恼,一掌将他的手打开,准备翻身下去。 可悬着的腿堪堪移动一半,脚下景象,便彻底令她傻眼。 马蹄前,是悬空山石,数百米高崖下,乱石嶙峋,若再前进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愉景死死地抱着马背,再不敢乱动了。 “还要下去吗?”傅长烨问。 愉景抬眸看他,只见他的视线,遥遥落在远处渺如尘土与微蚁的村落间。 她再不敢回答,默默红了眼眶。 “愉景,起身,坐直。”他命令道。 愉景眼睫轻眨,落下委屈一泪,手指细细摸索,偷偷抓住他袖子一角,这才勉强坐起了身子。 “你看,那里。”傅长烨伸出手,察觉到袖子被扯住。 愉景立马松了,换了他衣角,随他目光所及看去。 “春天时,那里会开满桃花,桃花落了,又有杏花,杏花尽头,还有梨花,梨花落尽,便是冬梅。一年四季,花开满城,那就是汴京城。” “你再看更远处,无边无际,我们看不到,却能想象得出,这天下,有无数个与汴京一样的城池,村落。它们都是一样的美,美到了极点,人心安稳,国泰民安,日子富饶,有灯红酒绿,有香车马宝,有游人如织,那便是康平盛世。” 阳光洒到傅长烨头顶,他修长的手臂,迎着光束,指向山下,霸气侧漏,豪迈万分。 愉景在他怀里愣住,忘了畏惧和害怕。 他在眺望远方。 她在抬眸看他。 眼睫轻眨,一粒沙被风吹进了眼睛底,她低垂头,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看错了他。 “爷。”愉景低低唤他,“康平盛世里,也没有背叛,欺骗,贱踏对吗?” “那是当然,冤案要沉冤昭雪,奸臣要得到应有的惩罚……而那些背叛我,不忠心于我的人,我也会一个不留。” 傅长烨应一句,声线里没有一丝丝情感,冷漠到让愉景想到了冬日里没过膝盖的积雪。 阳光照耀万里,无风,无云,无边无际。 愉景靠着傅长烨,陪他看景,不再说话。 明媚阳光下,骏马,美人,帅气男子,齐看山河,像极了翰林书画院的画师们一挥而就的,一副带着色彩的沙画。 忽然一支利箭穿过,打破了这份面上的和谐。 愉景还未察觉,傅长烨已经只手扬起,挡住了身后的突袭。 马蹄腾空翘起,发出一声长嘶,随后重重落地,带着傅长烨与愉景,重新穿进了山林。 树叶沙沙,落下成千上万,织成绿叶雨,将方才美好的憧憬,瞬间撕碎。 身后射.箭,铺天盖地,一切猝不及防。 愉景缩在傅长烨怀里,只听得马蹄铿锵,但仅仅是一瞬,骏马失蹄,愉景与傅长烨又齐齐从马背上滚落,掉进了山林中。 四肢百骸,痛不欲生。 “爷,你有没有受伤?” 剧痛中,愉景转问傅长烨,却不期被一支利剑抵住了喉头。 “爷。”愉景不敢置信地看着傅长烨,以及他手中的剑。 “你为何要出卖我?”傅长烨冷声问。 第18章 良.药  黑夜,山洞 风过山林,无边落叶萧萧而下。 阳光隐匿在树梢枝头,整个山林似乎一下子没入了阴暗。 有些冷,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疼痛难耐。 愉景始意识到,在与傅长烨相识,相遇,相处的屈指可数的日子里,其实这样的感觉便一直存在,只是隐而不发。 那样的疼痛,始于窥探到养父母的私密话开始,升华于花成子的死,最终结束在他的这把利剑里。 他对她从未有过真心,就像她对他,只是利用。 纵使他刚刚指给她看壮丽山河,与她共同憧憬盛世,但这并不妨碍他认定,拦路者死。 他连同他手中的剑,闪着冷冷寒光,锋利尖口抵在喉间,若是再进一步,她便会血溅当场。 若是以往,她一定会负气上前,就要与他争一争。 -- 第35页 可是如今,愉景想,不能,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能退缩。 她想看,看她生父生母长得什么模样,想要知道她们有什么样悲伤或者快乐的过往,她不能走过她们的路,但是去看一看,弄明白,这是她为人子女应该做的。 “爷,我没有。” 愉景忍着身上疼痛,目光直视他道,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想,难道就因为她先勾撩的他? 她是别有目的,但是害他,她没有。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身上疼痛一遍遍袭来,眼底的委屈却是再承不住。 就在愉景泪水要夺眶而出的瞬间,他突然将手臂收回。 傅长烨目光渐渐聚拢,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他引袖抬手,想要帮她拭去脸上泪水。 愉景心中别扭,后退半步,不让他碰。 “过来。”傅长烨命令一句。 美人落泪,着实可怜,但可怜之人,有没有可恨之处?便需要斟酌了。 他有些失望,其实今日一行,本就是他的计谋。他在宫外养着高手的消息,在朝中传得人尽皆知,想要试探他们实力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苏舜尧便是其中一个。 昨天他故意告诉她今日的行程,今日苏舜尧便按捺不住了,他以为他不认识他的心腹董大成和钱彪吗? 所以,她到这时候还在扮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的是可笑至极。 那么,既然想玩,那他就奉陪到底。 “刚刚是我眼花,以为那是苏府中人,但转念想来绝对不会,苏丞相忠心为我,怎么可能背叛我?” 傅长烨收回剑,半警醒,半暗示道。 “可是爷真的吓到我了。”愉景娇嗔一句。 横在脖间的剑被收回,愉景暗暗松了口气,梨花带雨,含泪看他。 但很快,她便哭不出来了,脚踝处冰冰滑滑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缠住了她的脚。 愉景的视线,一点点下落,慌乱中一把抓住了傅长烨手臂,而后傻愣愣抬眸看着他,惊慌失措道:“爷,毒蛇。” 脚下疼痛传来,先是细碎的,瞬间涌遍全身,随后不顾一切,伏到了傅长烨胸前,化作惊呼,“爷,救我。” 女子长睫微眨,眸中尽是恐惧,泪珠子挂在长长睫毛上,颗颗晶莹,上下眼皮眨动,那晶莹便滚落了下来,坠到他手面,湿湿的,有些暖意。 傅长烨抬手,冷冽的眸光扫过草面,泛着白光的利剑从地面挑过,倏忽间扬起无数落叶,同时还有那两米长的大蛇。 蛇身撞击到树干上,挣扎两下后,变成两截落下,其状惨不忍睹。 连番惊吓,出了一身的汗,一阵风过,浑身不舒服,愉景觉着有些天旋地转,又好似一切有了模糊光影。 “爷,我是不是中毒了?”愉景迷离问一句,随后斜斜地倒了下去。 那颗落在傅长烨手面的泪珠滑落,傅长烨下意识伸手去抓她,却不期愉景脚下一滑,连带着他一同跌入了草丛。 愉景瞪大了眼睛看他,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拉拽着他倒了下去,天空极速后退,地面被滑出一道深深绿痕,所经之处,杂草狼藉一片。 滑落中,傅长烨下意识收紧胳膊,将她护进怀中,使她的脸贴着他胸膛,而双手紧抱着她的头,不让她受到山石的撞击。 他一个人,他可以护自己周全,但怀中有她,就不得不顾虑再三。 她魅惑了他,又泄露消息出卖他,让他失望,但局是自己设下的,就要有承担后果的魄力。 傅长烨想,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男人,没有迁怒于女人的道理。 陡峭山坡,他与她撞过树枝,山石,眼瞅着就要跌入深谷,幸而傅长烨在最后关头抓住了一棵松树,二人这才得以喘.息。 愉景头昏脑涨,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残留的理智让自己睁眼,可上下眼皮却沉得无法睁开。 合眼前,她看到了浓郁的大树,还有一抹如血残阳。 光线是红的,落在眼睫上,沉沉地,鼻间闻到腥味,而后傅长烨那张禁.欲到极致的脸,出现在了她眼前。 只可惜,她眼一闭,将他关在了视线外。 他心有江南江北。 她只有安稳岁月。 他怀疑她,不信任她。 她也确实骗了他,利用了他。 这样危险的男人,等达成目的,她要敬而远之。 所以,愉景想,合上的,一定还有自己的心。 “愉景,你别睡,与我说话。”是傅长烨的声音。 奇怪了,他还会为她着急? 不会,这一定是幻听。 * 有些事,是可以谋划的,比如朝政,比如山河。 而有些事情,却真的是始料未及。 比如说,她的出现。 傅长烨从未想过,他精心设的局,会令自己深陷险境,而且还是因为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并且他也不爱她。 可是,他就鬼使神差,为了护她,两个人一齐跌到了一个不知道哪里的鬼地方,偏偏天还下雨了。 傅长烨一壁烤火,一壁想到,身后女子的衣衫已经被火烤得半干,隐隐散着女儿香。 另一边,躺着的女子,似乎正经历这一场噩梦,身子缩成一团。 -- 第36页 傅长烨上前一步,探手抚摸上她额头。 “愉景要进宫,她不进宫,谁帮我们打探傅长烨的消息?” “感情?什么感情?人情债,身子偿。愉景受了我们的养育之恩,她就得还我们的恩情。” “愉景,你记着,你吃的是我苏府的饭,要不是苏府,你怎么会有如今。” “姑娘,好好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 “你,出卖我。” 无数的话语袭来,养父,苏向情,花成子,傅长烨,轮番出现在梦境里。 背叛,感动,逼问,一声声揪着愉景的心。 愉景心慌意乱,从睡梦中惊坐而起,却一头撞进了傅长烨的怀中。 男人胸膛结实,阳刚,还有淡淡的沉水香。 愉景将在眼中打转的泪水憋回,迷茫视线慢慢回归,一点点落在他额前。 有些事,就算不喜欢,也要勉强去做。 她抚上他额头,柔声问道:“爷,你也受伤了?疼吗?” “做噩梦了?”傅长烨语调淡淡,掰开她的手,与她隔开距离,重新退回到篝火旁。 他眼底的冷淡,愉景看出来了。 她咬唇,极力将心头失落压下,也慢慢地留意到自己与他所处之地。周遭全是石壁,身前是燃起的篝火,身上衣服,很不合身,竟是他的里衣。 清冷男人,只着外衣,似玉般温和,似石般僵硬。 他帮她换了衣服,从里到外,还帮她包扎了伤口,甚至给她清理过伤口,她脸上手上干净得很。 愉景悬着的心,慢慢回落,思绪也渐渐冷静。 他对她有误会,有防备,但他既然能这样细致地照顾她,那他和她的关系,便还没有糟糕到极点,还有挽回的余地。 只要她足够的主动,足够放下面子,一切皆可以再来。 愉景想了想,做出娇柔状,回道:“我梦到爷在教训我,爷打了我,骂了我,还要杀我。” 女人娇滴滴,说话时所有目光都在他身上打转,傅长烨在心底冷哼一声。 力气恢复,愉景觉着好多了,但神智回归的同时,她也意识到,黑夜、山洞、孤.男、寡.女,这是个与他修复关系的最佳机会。 她缓缓起身,再次凑近傅长烨,伸手去褪他外衣,柔声对他说道:“今儿爷又救了我一命,让我瞧瞧,爷是不是也受伤了。” 傅长烨挑眉,递过一个果子给她,并以此挡住她的手,“你饿了,吃点东西。” “小景不饿,小景放心不下爷。” 他在拒绝她,愉景明白。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气馁。愉景将果子放下,再次伏到他肩上,借着幽幽火光,拉开了他衣上束带。 宽敞衣袍,瞬间从中分开,傅长烨漫目看她,火光在他眼中跳跃,允许她放肆。 愉景小心窥探着他神色,见他不阻拦,便更加得寸进尺。 他默许,她便燎原。 十指从他衣上点过,最终他的前胸后背,彻底地展现在了她眼前。 后背伤痕累累,不难想象,他今日所受之痛,远胜于她。 “看到了?满意了?”傅长烨问道。 “爷,你帮我吸毒,我也帮你疗伤。”愉景不待他回答,坐到他膝边。 “爷,我就是您的良药。”愉景附在他耳边,细声说道。 傅长烨喉结滚了滚,缓缓抬手,拥住了身前人。 愉景回抱他,细吹他耳垂,她一声惊呼,长发垂于地面,是他化被动为主动。 第19章 为.爷  若违此誓,我愿孤老终生 男人手指,从她额顶正中一路往下。 走过她鼻梁,人中,又在她唇角停留,最终带着满满地挑衅和不满,抬起了她下巴。 愉景抬眸看他,双手紧抓他两臂,衣袖滑下,皓腕玉臂在火束的照耀下,显得愈发莹白如雪。 天为被,地为榻,周身安宁,他和她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山洞外漆黑一片,苍翠深处,脱离人烟,日月俱孤寂。 而山洞之内,却是篝火跳跃,越是如此强烈对比,越添了人的大胆和放肆。 衣襟随着胸腔里强烈的情绪,而起伏不定,更使愉景乱了呼吸。 “不害怕?”傅长烨问道,秀雅红梅花扣松了扣圈儿,雪谷肌峰,半遮半掩,犹抱琵琶半遮面。 “此我所愿。”愉景回他,“为爷,此生无悔。” “真的?”傅长烨漫抚雪谷,目光却满是质疑和不信。 “千真万确,若违此誓,我愿孤老终生。”愉景举起玉指,向他起誓,目光坚定。 其实她想,孤老终生怕什么?一人饮酒醉,自落得清净快活。 “这个誓言,可以。” 傅长烨嘴角勾起不屑,起身松过她,斜坐到离她一臂远的地方,用目光向她挑衅,“继续。” 继续?愉景不解。 “我记得,画册的第一页,便有教。”傅长烨慵懒说道,“现在四下无人,正好可以一试。” 画册第一页?愉景忽然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也跟着大红了起来。 “怎么?不愿意?曾经可是有人夸下海口,说是心灵手巧,擅于弹琴,擅于玉箫。”傅长烨停顿。 “还是你觉着,这是为难你了?”傅长烨又道,“难道你刚刚说的,都是假话?” -- 第37页 山洞外,黑漆漆一片,傅长烨的逼问,却是一声紧过一声。 “不,爷。”愉景敛去心头羞涩,移膝到傅长烨身前。 篝火跳跃,映得人脸通红。 傅长烨闭目,喉结滚动,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愉景肩上,愉景只觉,骨头都要碎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紧抿的嘴唇,毫不客气地将她的生涩出卖。 乖巧的模样,做的事情却是大胆至极,难道金钱权贵,对她就如此重要? 虚伪,做作的女人。 女子眉目低垂,目光瞥向地上凌乱的干草,明明是靠着他,在他身边吐气如兰的,可是视线却没有半分敢落在他身上,更别提他要求她伺候的那地儿。 “嘶”突然,傅长烨倒吸一口凉气。 愉景诧异回看,这才意识到她的长甲在摸索中,好似划到了他。 “愉景,你是故意的吧?”傅长烨挑眉问。 “没有,不是。”愉景连连否认,终不再犹豫,果断向前,将他拥住,触手滚烫。 傅长烨却身子一沉,瞬间弹跳开来,以最严厉的口吻,斥道:“我看你就是有意的,以后不许留长甲。” “爷。”愉景意识到他生气了,虽然他的火气和逃避来得莫名其妙,但她还是忍着,想要挽回。 傅长烨却迅速将衣服理好,合身睡到了篝火的另外一侧,“自己睡,养好精力,明天我带你出去。” 虽说众生平等,但有些事情,傅长烨想,他可以做,但愉景终归是女儿家,还是不要了。 比如说他刚刚的要求,他只是想试探她为了权贵,底线在哪里,结果试下来,她毫无底线。 “爷。”愉景凑近他,向他示好,“爷,我再试试,这次我绝对不会伤到爷。” “不必。”傅长烨推肘,一脸冷漠,“这时候,你最好离我远点。” 天时,地利,只缺人和。 愉景想了想,不愿就此放弃,于是又一次靠上前去,脸贴他臂膀,“我的爷,天下最好的爷,我喜欢的爷。” 违心话一句接一句,傅长烨更是心凉。 “现在胆子大了,我说的你都开始不听了吗?”傅长烨呵道,一把将她推开。 “没有。”愉景回答,“只是爷为我受伤,我……想报答爷。”愉景再次试图去牵傅长烨的手。 “报答?” 傅长烨重复一句,心怀不轨之人竟然要谈报答?傅长烨冷笑,回身冷看她,随后一把将贴着他的她推开。 如果说,刚刚只是强制自己压下欲望,但此刻他却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事,男人的力气远超过女人,愉景被他推得猝不及防,一脚踢翻了篝火上煮着的热茶。 茶水斜斜倒下,瞬间扑灭了篝火,只余呛人的灰烬味道。 整个山洞,顿时黑了下来。 雨天,生火不易,漆黑一片中,傅长烨来了火气,翻身将人盖下,“那我就如你所愿。” 他的吻侵袭下来,落在她唇角,鬓下。 黑暗里,衣衫凌乱,唇齿纠缠不休,横冲直撞,直到嘴角渗透出丝丝腥味,愉景才得以呼吸。 他的发狠,愉景感觉到了,她也觉自己今□□得太紧了,心中懊悔不已,眸中慢慢噙满泪水,随后顺着两颊,悄然滑落。 她有些慌,不知道该如何去讨他的欢心,他让她感觉到疏离,她试着去取悦他,试着接近他,却没想到适得其反。愉景想,她大概是弄巧成拙了。 女子饮泣声传来,落在傅长烨耳中,他有些气恼自己何时是这么小的胸襟。 “对不起。” “对不起。” 许久,他与她双双齐声说道。 黑暗里,他松了她,横过手臂,让她枕上,再无言语。 愉景小心翼翼枕着他胳膊,再不敢乱动。她能听到他的呼吸,一声一声,犹如冬日落雪压在枝头,最终断了枝叉,咔嚓一声,砸在了愉景心上。 愉景觉着,她怕是要失去他了。 今日种种,从心头再一次闪现而过,他和她遇袭,那偷袭之人狠毒,似要置他于死地。 她想起他眺望村落时的豪迈,以及对盛世山河的憧憬,再摸手下怪石碎草,他的不易涌上她心头。 自古帝王将相,哪一个是容易的? 自是殚精竭虑,披星戴月。 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 以他的身手,若是一人应战,克敌制胜,绝对没有问题,而落得现在这番,到底是自己拖累他了。 面上羞躁,一点一点堆积,愉景觉着自己今日做得确实过分了。她于他臂上微微侧身,轻咬嘴唇,想要拥住他,向他道歉。 傅长烨却似感觉到了一般,抽臂坐起,与她隔开距离。 愉景的手,落了空。 黑暗中,愉景听到他走开的脚步声,她心下微紧,听他挪开了山洞边挡着的树枝,皎皎月色照进山洞。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天地一片澄净。 傅长烨在月色下负手而立,他可以想象此刻苏舜尧的得意,他一定高兴坏了吧?他肯定在嘲笑他,养的什么高手?不过是酒囊饭袋,一群窝囊废。 还有,他是不是还在得意,得意让他傅长烨终于可以与他的宝贝女儿一夜风流了? -- 第38页 苏舜尧的心可真大啊,一壁将自己女儿推送到他身边,做他的耳目。一壁又想挟持住他,让他做一个傀儡帝王,事事听他。 傅长烨冷笑,他告诉自己再耐心一点,再等等。 他期待与他的对决,像是下期,峰回路转,绝境逢生,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微风中,他听到身后声响,不肖想都知道是谁站在了身后,傅长烨冷脸,打定了主意要冷对她。 愉景站在他身后,本想上前勾勾他的手,或者从后面抱抱他,但这些都止于傅长烨的冷淡中,再不敢上前一步。 风拂过,卷走两人脚下的落叶,头顶树梢枝头,落下无数沾着雨水的梧桐树叶儿。 他借着月光看远景。 她借着月色看他。 林中虫鸣鸟叫,天际月朗星稀。她陪他一起站着,直到东方渐白。 “爷,天亮了,我们可以下山了。”一夜过去,愉景开口,打破了沉默。 “不急。”傅长烨淡淡回应,目光却是看向东方日起的地方。 一抹红霞,渐渐染开,像女子的胭脂在水中散开一般,先是淡淡的,而后愈来愈浓烈,最终铺满了整个东际天空。 “愉景,记住我和你一起看到的日出。”傅长烨说道。 愉景抬眸,明媚光线穿透云层,她迎着晨起的日光,微微眨眼,仅仅是一瞬,那铺满了天际的红霞终于迎来了新一日的太阳。 愉景心头一颤,回傅长烨一句,“爷,我一定记得。” 愉景想了想,又问:“爷,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傅长烨闻言,凝视她片刻,一夜未眠,且陪他在外面看了一夜的景,她面上也满是憔悴。 “好景……愉人,应该会吧。”傅长烨道。 太阳光照在傅长烨脸上,给他添了几分柔和,愉景原本悬着的心,也一点点回落,可刚刚落定,她又听他问了一句。 “苏愉景,你这样的女子,会对我有真心吗?” 什么叫你这样的女子?愉景低垂眉目,心中同看日出的温情,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将心中苦涩压下,带着点倔强,故意刺他,笑盈盈回道:“爷,都说身随心动,身子都是您的,心当然也是您的。” 傅长烨挑眉,紧紧盯着她看一眼,终是一言不发。 第20章 君.王  进宫,这是他盛世的开端………… “苏愉景。” 当程宋的身影,迎着阳光,出现在半山腰时,傅长烨回看了愉景一眼。 他面色冷凝,眸光似能将她看穿,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如同昨日他手中对着她的利剑,让人生寒畏惧。 “爷。”愉景低声应道,她心底委屈,畏惧,但又不知该如何出口。 昨夜的事情,她极力讨好,却不曾想,反而是弄巧成拙。 这使得她心生余悸,不敢再轻易试探,很怕他和她就这样一刀两断。 但同时她又明白,她没有资格轻言放弃,前进一步,或许可以拼一拼,博得傅长烨的欢心,若后退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脸皮算什么? “爷……昨夜我……”愉景放低姿态,“是我错了……” 女子低垂眉目,眉梢泪珠悬而不落,小模样甚是惹人怜惜。 傅长烨挑眉,静看她远黛眉下朱唇含娇带嗔。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里衣,他衣大,她娇小,不难想象他宽大衣衫下,她玲珑有致,风情万种的窈窕身段。 他放肆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地,像雄鹰攫取猎物般,细细打量。 秀色尤物,还未品尝到真味,弃了着实可惜。 东宫偏殿,一直空置,而在东宫伺候的,更以内侍居多,美人还真是没有,添一个未尝不可。 他想,一个女子而已,能在他身旁掀出多大的风浪来?若是她胆敢逾举,他也定不会轻饶了她。 傅长烨眸光渐深,决定这一次先捧捧苏舜尧,他不介意先给他点甜头,然后狠狠打他一掌。 至于怎么打?傅长烨闲看风景,心想下棋,一步步慢慢来…… “我与你,孤男寡女,同处一夜,你的名声,已被我毁。此次回去,你若再想嫁人,怕是就难了。”傅长烨目光直视愉景,“所以,你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愉景曾想过千万种他答应她,带她进宫的情形,无外乎她费尽心机取悦他,讨好他,以色.侍他。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他的问话竟来得如此突然。 他什么意思?他这是要带她进宫吗? 愉景略略定神,她想是机会就得抓住,于是不做犹豫,对他欠身行礼。 “伺候过殿下的女人,早就没有选择了,请殿下许我长伴殿下左右。”愉景道。 “长伴我?” 果然,给根竿子就顺着往上爬,看来昨天的教训受得还不够。 傅长烨慢慢踱步,走到愉景面前,“真这么想?” 愉景目光坚定,“爷,真的。” 四目相对,她脸上写满倔强。 傅长烨凝视她片刻,双手抚上她脸颊,指腹在她唇角细细摩挲,带着她起身。 一夜冷遇,难得他给了好脸,愉景顺势投入他怀中。 “我手冷。”傅长烨故意挑衅道。 “我给爷捂手。”愉景回答,说罢牵过他的手,在衣襟里让他感触了她起伏不定的心口。 -- 第39页 “爷还冷吗?”愉景问。 “不冷了。”触手盈柔,傅长烨暗自加重了手底的力气。 愉景“嘤咛”,情不自禁,咬在了他臂上。 傅长烨微挑眉,怀中人柔若无骨,双颊绯红,他忽然想起东宫里他养的雪团子。 寂静深夜,红袖添香,雪团子蜷缩脚下,有她和它一起,陪他听雨、赏月、看书,不失为风.流韵事。 “我可以答应你,带你进宫,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傅长烨道。 “什么条件?”愉景顺势接道。 “进宫后,不能有子嗣。” “好,爷,我答应你。”愉景爽快回,心下求之不得。 “去换衣服,你这样子穿着我的,不成体统。” 傅长烨抽手,从怀中人身后浑圆上拍过。 愉景满心欢喜进山洞换衣。 身后,傅长烨微微蹙起了眉头。 …… 苏府。 愉景前脚回府,后脚养父苏舜尧便到了。 侍女们鱼贯而入,很快各种珠钗首饰便堆满了桌面。 “怎么样?都是你的。” 苏舜尧搓着手,满脸堆笑看着愉景,“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你选。” 愉景斜睨那些首饰,成色极好,一看便是上品,她心中冷笑,为了能让她进宫,他果真舍得。 她忍着厌恶,面上不显,一如既往对他撒娇道:“只要是父亲给的,愉景都喜欢。” 愉景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她面对苏府众人说起违心话来,已是得心应手。 苏舜尧没有察觉到她的不悦,反而眉开眼笑,抬手点了点愉景鼻尖,随后环顾四周,对院内众人吩咐道:“都下去,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众人得令,纷纷后退,澜花苑瞬间安静。 “愉景,你跪下。”众人离去后,苏舜尧缓缓收了笑容。 “父亲。”愉景装作吃惊状,但也不违背他的意思,静跪到他膝前。 “好女儿,这次辛苦你了,你可算是为我们苏家立了大功。”苏舜尧斟酌言语,一字一句道。 说话兜圈子,是苏舜尧一惯的做法,他定有所求,所以才会这样先夸赞她,老奸巨猾。 她一夜未归,腿脚受伤,他不先问她伤得重不重,反而对她道辛苦?当真是可笑至极。 愉景做惭愧状,“全府生计都落在父亲一人肩上,为父亲分忧,本就是为人子女的责任,只是……可惜……我与太子爷还没有……” 苏舜尧摇头,“无妨,殿下狩猎遇险,与你共度一夜,这样的消息,此刻朝中人尽皆知,太子殿下他……不得不接你进宫。” 苏舜尧略停了停,又道:“若是他不同意,我也不会罢休,女儿家名节何等重要。” 苏舜尧深看愉景一眼,状似满腹心事地继续对愉景说道:“为父和你说的,是另外两件事情?” 愉景闻言,抬眸看他。 “其一……”苏舜尧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细致精巧的玉瓶,塞到愉景手中,“太子他性情寡淡,必要时候,可以用些必要的手段。” 愉景接过玉瓶,一眼瞥见瓶身上雕的大胆图案,两个紧紧交.缠的小人,瞬间让她想起嬷嬷给她看的活色生香,并顿时醒悟过来瓶子里所装是何物。 “给殿下用药?”愉景惊诧,这事若被发现,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男人意乱情迷时,不会发现的。”苏舜尧满脸淡定,“愉景,你要记得,在宫里你若想好好活下去,除了恩宠,再无出路。所以除了你自身的本事,旁门左道,能用则用。” 愉景默默点头,“那还有一事呢?” “还有便是……你的身世。” 愉景一滞,他能和她说这个,完全出乎了她所有的预想。 她努力定神,不让他看出她此刻激烈的情绪变化。 愉景太明白苏舜尧的做事风格了,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时候提,一定别有用心。 “我们在金明池捡到你那日,你脖子上戴着一块玉佩,我与你母亲怕你伤心,便一直没有告诉你。” 苏舜尧歇了歇,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也是真心待你,同时更没有放弃帮你找家人。” 苏舜尧的话,一句接一句敲打着愉景耳膜,愉景只觉耳中轰鸣,无法喘息。 广袖下,她默默握紧了拳头,面上却装作一点都不在乎。 “对愉景而言,养父养母,便是我的亲生父母,养育之恩大于天,她们既然弃了我,我的眼底便再有没有她们。”愉景想了想,沉声说道。 苏舜尧闻言,面上神色微松,缓缓露出笑意,“好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和你母亲,就心满意足了。” 愉景窥破了他心中的算计,心下更是一阵阵泛冷,他不就是想试探她,不放心她吗? 她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岂能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阴狠毒辣,狡诈万分。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身世还是要搞明白的,你这孩子心慈,孝顺,我们也不会欺你。我拿着你的玉佩,多方查探,终于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得知这玉佩是从姑苏来的。” 苏舜尧将玉佩递给愉景,“当年买这玉佩之人,我也找到了,正是你的外祖母,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她,还有你亲舅舅……你放心进宫,好好听话,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 -- 第40页 原来如此,明为照顾,实为要挟。 愉景心中愤怒,却又强制压下,她本以为可以慢慢脱离他的控制,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不识人心的单纯女子,连番打击,她早知人心险恶,也于此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 她掂了掂玉瓶,笑对苏舜尧,“愉景全听父亲安排。” …… 翌日,清晨。 一辆宫车准时出现在了苏府大门外。 愉景带着苏舜尧给的所有珠宝,头也不回,登上了宫车。 车轮穿过喧闹的街市,两边茶楼酒肆林立,包子铺上冒着腾腾热烟,炊饼郎推着小车,卖花女挑着花担,店家开始重挂花灯。 万物兴盛。 独有两辆囚车从街市上穿过,与愉景方向相反,愉景迎着囚车上人看去,却突然心惊。 那里头戴枷锁的,正是养父的心腹,董大成与钱彪。他们衣衫破烂,全身鞭痕,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囚车一出现,街市两侧的行人便立即蜂拥上前,有扔菜的,有掷鸡蛋的,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平日里威风,还不是折在了太子殿下手里,他们在白矾楼耍威风,正好被殿下撞见,殿下最是护百姓的,所以他们活该,呸……” “或许殿下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殿下做事,总是一招即中……” 人群议论纷纷,愉景在车轿里目送他们远去。 她突然隐隐有觉,这事情或许与先前养父装病在家有关,傅长烨先失了帮手顾文景,紧接着养父的两个心腹便落在了傅长烨手中。 一报还一报。 愉景想起傅长烨的话,那日他迎着日出告诉她,这是他傅长烨盛世的开端。 愉景想着,隔着车帘问掌事嬷嬷,“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殿下?” 嬷嬷满脸严肃,“殿下说,等着……” 第21章 东.宫  美人在侧,撷取只是早晚的事…… 自进了东宫,愉景连着三天都没再见到傅长烨。 愉景心悬了好几天,东宫清冷,身边伺候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沉默,对于她的问话,多半以点头或摇头回她。 见不到傅长烨,愉景有些坐立不安,她担心傅长烨烨是故意冷着她,她极力忍着,直到第四天再坚持不住,寻来掌事嬷嬷,才知就在她进宫那日,傅长烨出宫去查盐税了。 愉景听了,暗暗松了一口气,可心刚刚安定,却又起了点点小情绪。 还是没将她放在心上,要不然出去怎么都得说一声的。 虽如此,到底是知道了他不是有意的,她的心思便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经过几天,东宫大抵什么情况,愉景心底已慢慢有数。来伺候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嬷嬷,要么就是内侍小黄门,几乎没有年轻漂亮的内人。 他是好.色之人吗?看着东宫的情形不像。 可他不是好.色之人吗?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却又是那样的百无禁忌。 愉景挑眉,男人真让人琢磨不透。 不过他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她独自乐得清净,每日里只有他养的猫咪雪团子玩。 雪团子是真调皮,总喜欢与她抢吃的,甚至还大胆到半夜爬上她的床。 没多久,天气愈发炎热,这日傍晚,太阳西落,宫里有规律,天黑即锁宫门,不得随意出入。 愉景看了看天,笃定傅长烨不会回来了,于是沐浴完,便着人将藤椅搬了出来,躺在上面纳凉。 落日余晖散尽,皎月爬上枝头,雪团子蜷缩在膝边,均匀地打着呼噜,愉景听着也慢慢地合上了眼眸,沉沉睡去。 傅长烨进外面回来时,一眼便看到了那躺在藤椅上的妙曼身影,玲珑有致,尤其那浑圆与细腰,绵延起伏,总觉有着说不出的春情,使人想要上去抚一把。 “你倒是快活。” 傅长烨冷哼一声,脱了身上外衣,随手一甩,搭到了愉景身上。 “呜。”迷糊中愉景只觉好似有人来给自己盖了被子,她将它往上拉了拉,太困了便没有睁眼。 藤椅边的香炉升着袅袅轻烟,月隐星移,清晖满地,树影婆娑。 愉景睡着的身子猛地挣扎了一下,随后大汗淋漓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梦里养父苏舜尧死死地卡着她脖子,骂她忘恩负义,要来取她性命,让她不能呼吸。 愉景慌忙向身边人求助,于是她抓到了一个人,那人身上有好闻的沉水香味。 他救了她,她心生感激,便说要报答,结果那人却对她提了要求。 “我要你,以身相许。” 愉景轻抚心口,刚想对自己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好是虚惊一场,却不期看到了身上盖着的衣服。 黑色衣衫上沉水香霸道而不显,上好的质地触手细滑,正是梦中人傅长烨的。 愉景连忙起身,目光看向正殿,一眼看到那里亮着的灯,她低呼一声:“殿下?” 他何时回来的? 他怎么都不叫醒她? 她的睡姿老不老实?她有没有说胡话?有没有在他面前丢人出丑? 愉景轻咬嘴唇,再见雪团子已经没了踪影,心下暗自懊悔,这下可不就更显得自己没眼力劲儿,连只猫咪都不如吗? 愉景紧张,默默移动脚步,满心忐忑往正殿而去。 -- 第41页 殿门紧闭,傅长烨颀长身影落在窗棂上,他应该是在翻阅奏章,凝神,专注,一动不动。 愉景在殿外廊下踌躇不决,不知道这个时候她是该敲门进去谢恩好,还是不进去打扰他好? 愉景想,无论怎么说,她能进宫,多亏了他松口。 且自打西山猎场一别,他和她两个人也快有二十来天没见面了。 再好的感情,不见面,不动手动脚,腻腻歪歪,还怎么去维持啊? 可是,愉景又犹豫了,毕竟三更半夜,这样唐突地去敲一个男人的门,怎么都觉着又有些怪怪的? 愉景左思右想,在廊下徘徊不定,干脆摘了一朵鲜花,决意用花瓣来替她做决定。 她在心底默默数着,“敲,不敲……不敲,敲……”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敲”字上。 愉景暗蹙眉头,心道:“看来上天注定要为难人。” 她想了想,鼓足勇气,决意听从上天安排。 她深呼吸,引袖抬手,手指刚要触及门框,里面的人却突然吹熄了案上灯烛。 整个大殿,瞬间暗了下来。 愉景原本悬着的心,蓦地停滞住,勉强挤出的笑容彻底僵固。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就想好好去谢恩。 结果,他独自抢先睡了。 愉景沮丧,泄了气,恨恨离去。 殿内,傅长烨看窗棂外一眼,原本就不大痛快的心,此刻是更不顺畅了。 她不是喜欢主动凑近他的吗?今儿怎么不积极了? 他坐等她过来谢恩,结果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 他不喜欢为难女人,既然她不愿,他又何必再等她? 傅长烨冷了脸,独自在榻上躺下。 圆月照进屋内,盛夏的夜晚虽依旧燥热,但深夜里总比白天好了许多。 可傅长烨躺着躺着,却再也睡不着了,宫里多了一个人,这感觉就好像有些变了。 他总觉着脐下.深处有一团火,燥得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烦躁得从床榻上坐起,果断下榻,一把将殿门打开,目光看向偏殿,偏那里似乎也有意一般,在他开门的刹那,毫不客气熄了灯。 傅长烨气不顺,转身直接往净室而去,恰半路遇到小跑过来的程宋。 “殿下不是刚沐浴过吗?怎么又要冲凉了?”程宋不解问道。 “多嘴。”傅长烨回,直接进了净房。 直到冷水漫过四肢,那脐下燥热才慢慢退去了小半。 傅长烨两臂攀着池边,心中暗想,美.色在前,撷取是早晚的事情,但在这之前,他得先磨一磨她…… 第22章 求.见  心?身? 翌日,天气明朗。 愉景心里惦记着傅长烨,所以早早便起了。 夏日炎炎,她特地选了件水青色抹胸长裙,外披一件淡色轻纱褙子。 轻纱薄如云烟,两肩臂膀在衣衫下若隐若现,她又故意没将褙子系带,使它微微露出两侧美人骨。铜镜里,她又瘦了,美人骨纤细,宛若凝脂。 她往骨上与腕边均擦了点香脂,并抬腕闻了闻,这香轻柔,初闻只觉淡淡的,但香味持久,润物无声,纵使人离去,香味也是久久不绝,最适宜她与他。 愉景将自己收拾妥当,趁着天刚蒙蒙亮,便拉开了屋门,走向正殿。 远远地,便看到程宋抱剑立在廊下打瞌睡。 愉景走近,程宋立马睁眼,一脸警醒,待看清是愉景,这才恢复寻常神色。 他对她躬身行礼,而后道:“殿下连续奔波多日,昨夜难得好眠,此刻还未起。” 屋外说话声传入屋内,傅长烨微微睁眼,听到了那个柔软甜腻的声音。 “那我与程侍卫一同守着,待殿下起来,也可以一起服侍他。” 服侍他? 怎么服侍? 傅长烨双手枕于头下,缓缓看向殿外,随后哑着嗓子说道:“进来伺候。” 进去?是叫谁进去? 门外愉景与程宋面面相觑,最终一致认定,叫的一定是愉景。 程宋往一侧挪了挪,给愉景让出了道儿。 愉景不待多想,轻轻推门进殿,前脚刚跨进大殿,后脚程宋便将门“砰”的一声,给重新关上了。 女子脚步轻柔,就连走路都是没有声音的。 帐内傅长烨嘴角微抬,对帐外的人说了声,“水。” 愉景本在打愣,这是她初次进傅长烨寝殿。他的寝殿,像极了他这个人,清冷寡淡,没有温情。 但她不敢多看,她的心思全都在他身上,她想今儿一定要将他伺候舒坦了,毕竟这事关她以后在东宫的地位,如今她虽进来了,可是还没有名分呢? 但名分要怎么得? 愉景想了想,还得靠他。 他声音里有些沙哑,应该是夜间太干,少喝了水的缘故,她不敢多看,忙寻了水壶,给他倒了满满一盏。 随后又试了试水温,看着正好,便褰帘而进,隔着一层软烟罗纱帐,将茶盏递到了他手里。 男人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手臂上青筋隐隐可见,看上去极有力气。 傅长烨接过茶盏,慢悠悠喝了几口,目光瞥向帐外之人,她垂手而立,恭谨站着,眉目低垂,不敢随意走动,看上去是个极乖巧听话的。 可当真如此吗? -- 第42页 傅长烨挑眉,斜靠着软榻,故意将茶盏搁到床榻内侧的矮柜上,偏不给她。 愉景听到茶盏搁下的声音,以为他要起了,便静静在外面候着,等待他的吩咐,可谁知他又躺下了。 愉景愣住,他几个意思?这是还要再睡个回笼觉? 那她是出去?还是就这样守着他? 愉景想了想,心一横,罢了,反正都已经进来了,索性就等着。 傅长烨闭目躺了半刻,手指轻叩,不疾不徐,随后说道:“有些热,进来给我扇风。” 愉景本就没敢分神,现听了他的话,忙又从他书架边取过蒲扇。 她将纱帐掀开,大半月未见的人此刻一手撑头,一手抚着猫咪雪团子,背对她躺着,意态慵懒至极。 可是除却他的孤冷,他这副练武的身子,看上去倒是结实极了。 脊背笔挺,背下.劲腰,腰下长腿有力,此刻一膝微微曲着,正显示着他的闲适心情。 愉景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腕上,与他面上古铜色不同,他脚腕很白。 愉景很关心地看一眼,随后略略安心,他腿.毛不重,不像养父那般浓密一层令人恶心。 她还是喜欢傅长烨这般,白净,清雅,面上像玉秀书生,但实际对她而言又力大无比。 她目光点点上移,最终停留在他腰.下,许是常年练武的原因,她莫名感觉他在蓄势待发,杀气腾腾。 她忽地想起了他的那句,“老实点,小心我让你下不了榻。” 她的心猛然一颤,忙抬起胳膊,给他扇风。 猫咪雪团很惬意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半眯眼眸,打量愉景一眼,再毫不留情合上。 一点都不同情她的处境,和它主人一般,尽喜欢折磨人。 身后凉风习习,傅长烨也很受用地,再次闭起了眼睛,静静享受这难得的清晨时光。 一缕香味,若有若无地洇散开来,化在帘帐内,萦绕在傅长烨鼻间。 傅长烨闻着闻着,身子便觉着,又有些燥了,他微微动了动,从心底升腾而起的欲.求,却隐隐有些急迫之势。 愉景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手下一顿,再看他好好睡觉的人,莫名红了耳廓,颊上似乎还出了细微汗珠。 她有些慌了,以为是自己力气不够,扇的风不大。她抿唇想了想,他正在熟睡,只要她动作不大,应该不会吵醒他。 于是她轻轻上前一步,引袖抬手,用袖角帮他将颊上湿汗拂去。 女子举止轻柔,给他擦汗时更是小心翼翼,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拂在面上一般,让他感觉痒痒极了。 傅长烨不动声色,暗暗叩紧了手指,她什么样,他最清楚不过了。 在男.女.情.事上,她一点极通,他若是此刻出声,她一定会察觉到他心绪的起伏。 傅长烨在心底暗暗懊悔,他就不该想着去磨她,有些女人,就是站在那里不动,也足够乱人情智了。 傅长烨想,罢了,忍着吧。 愉景哪里知道他的这些心思,她见他没有反应,便更加大胆地去帮他拭汗。 她一点点向他靠近,看到他唇上也沁出了汗珠,便又上前帮他擦去。 酥酥麻麻,勾着痒痒,一路往傅长烨脐下翻涌而去。 傅长烨终耐不住,喉结滚动,所有的隐藏,瞬间破功。 “放肆。” 傅长烨大呵一声,试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愉景被他吓了一跳,默默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待瞧见他涨得深红的耳垂,眉心微挑,识别了什么叫身子比心实诚。 同时也在瞬间明白了,他就是在故意折磨她。 嬷嬷说过,在情.爱上,一定要懂得什么叫你来我往。 她果断收手,转动手腕,扬起手中蒲扇,一掌拍到了他后.臀上,随后扬长而去。 第23章 来.呀  殿下,你来不来?(下章V)…… 程宋怎么都没想明白,早间太子爷寝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愉景面带笑容出了殿门,眉眼间颇有喜色,而自家主子爷却在她离去后,竟然黑着脸,独自起身穿衣,甚至还赶走了雪团子。 殿内,傅长烨一脸阴郁,犹不敢相信,她竟然敢打他? 而且还打在他后.臀上,真是不想活了?谁给她的胆子,竟让她敢来轻.薄他? 总有她求饶的时候。 傅长烨微恼,洗漱完,冷眼斜睨偏殿一眼,心底琢磨着,等他晚间回来,有她好受。 男人报仇,全在夜晚。 他如此想着,待出门又正巧遇见,给愉景提早膳的宫女素心。 他立住脚步,唤停素心,揭开食盒,瞧见碟子里摆放整齐的花色糕点。 他想起她爱吃甜食,眉目微动,面无波澜,取了一块狠咬一口后,又淡定放回原处。 素心低垂眼睫,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程宋举目看天,对着从皇城上空飞过的鸟儿吹了个口哨。 …… 东宫,偏殿。 因了早间的事情,愉景心情极好,见着素心回来,忙净手用早膳,可刚刚将食盒打开,就蹙起了眉头。 其中一块花糕,被人刻意咬了一口。 尚膳司向来谨慎,又因着她是太子爷接进宫来的人,每日对她饮食更是用心,从不会出纰漏。 -- 第43页 愉景诧异地看向素心,素心却极罕见地神色躲闪,面上通红。 “这是殿下用的?”愉景试探问道。 素心默默点头,吞吞吐吐说道:“殿下他还留了一句话给您。” 愉景点头,示意她说出来,却见素心脸上红晕深似胭脂。 “殿下说什么了?” 素心向来短装稳重,极少有这样羞怯的时候,这反勾起了愉景心中的好奇。 “殿下说,这糕点软软糯糯,口感像您。” 素心说罢,彻底面染红霜,她无法想象一惯清冷的主子爷,吃眼前姑娘时,到底是何等香.艳的模样。 不过,愉景姑娘也确实好看,说话又柔柔的,这样柔顺的姑娘,与那样淡薄的爷…… 愉景姑娘禁得住吗? 素心不由得为愉景担忧,她这样想着,便更加心疼愉景,忙将食盒里的饭菜取了出来,一个个摆好。 “姑娘还是多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愉景微笑,取过傅长烨咬过的那块,就着他咬过的地方,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他肯来吃她? 她求之不得。 “那殿下可说,他会什么时候回来?”愉景问向素心。 素心理解为愉景怕了,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姑娘待会儿用完,就再去睡一会儿,殿下今日是去翰林院,没出远门,晚间一定会回来。” 愉景得了消息,微挑眉目,慢慢喝粥。 她想,他与她暧昧得够久了,她的名分,终究要落定的。 虽然她不在乎他对她是不是真心? 但是她需要名分,需要用贵妃的名头,来脱离苏舜尧的控制。 既然他起了与她亲近的心,那她便不能放过。 用罢早膳,愉景便命素心,摘来一篮子鲜花,她又从中选了最娇嫩的,洗净晾晒,待日头将要落下时,便早早地泡进了水中。 鲜花铺满水面,愉景从水中探出身子,缓缓抬手,一瓣鲜花沾在臂上,她用唇接了去,再一次隐进了水中。 浴水温润,软了筋骨,原本白皙的皮肤,渐渐染上红霜。 人比花娇。 日落星起,明月高悬。 愉景沐浴完,也不重新梳发,只用一支玉簪,松松地将头发拢到颈边一侧,半遮半掩,使它垂于身前,随后又在心口间抹了些香粉。 上好香粉细白滑腻,灯烛照耀下,更显人娇嫩无比,意.欲往下窥探。 愉景垂眸,看到自己身前风光,浅浅一笑,又故意将长裙往下拽了拽,使雪谷山峰更加明显。 如此还不够,愉景想了想,唤来素心,取来一把小剪,对着裙角,咔嚓一剪刀下去,使得脚腕露了出来。 “姑娘,你这是?”素心微抬眼睫,很是不解。 “我美吗?”愉景笑盈盈向素心问道。 女子颈边洁白如雪,一双美人骨上各贴一朵芙蓉花,长发落于身前,半壁雪芙蓉娇藏在大红轻纱下。 丰腴下方的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而那玉足,更似初出水面的金莲,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她静坐在那里,唇角含笑,眉目如画,百媚千娇。 “美。”素心回答,不敢再看第二眼。 愉景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微微一笑,命她取来一壶烈酒。 晚风低拂而过,空中悬孤月,星光皎皎,铺下满地光华。 傅长烨踏着月色回了东宫,远远便瞧见宫门前悬着的大红灯笼,幽幽红光,更添旖旎。 夜色.撩人。 傅长烨想起在偏殿里住着的女人,忙碌一日,此刻歇了下来,晨起时分的那种藏于身体深处的焦躁,便又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今日他重提了顾文景的案子,苏舜尧当场就给他撂了脸。 傅长烨冷笑,落下的棋子,是开始收回的时候了。 他要苏舜尧赔了夫人又折兵。 愉景进宫,董大成与钱彪被斩,顾文景案重审,这一桩桩全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至于愉景,既是美.色,亦是诱饵。 “爷,要不要先用膳?”进宫后,程宋在一旁问道。 傅长烨揉了揉眉心,目光扫向偏殿,程宋会意,忙上前去想要通传,却被傅长烨拦了下来。 傅长烨双手负于身后,闲看风景,一步步向偏殿走去。 他要掰回早上失去的颜面。 院中宁静如水。 傅长烨故意冷脸进殿。 谁知女子似料定了他会来一般,身着一袭大红纱衣,静坐在软榻上等他。 他还没开口,她便笑意盈盈,迎向他,姿态孟.浪,“我的殿下,您回来了?” 女子的头发,很随意地绾着,发梢处别着一朵新摘的夜来香,百媚生春,柳骨含露,数不尽的风.流和妖娆,宛若画本子上的那些美.艳狐仙。 他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足面上。 原本想要进殿的人,又慢慢退了回去,冷冷吐出一词,“轻浮。” 第24章 殿.下  殿下,你逃不过的 “女子不坏, 男子不爱。” 傅长烨的那句轻.浮重重落下,却被愉景轻飘飘接起。 他的腿刚刚缩回,她的手却已经伸出, 直直勾在了他腰间玉带上,略略用劲, 那玉扣便落了下来。 愉景将手臂收回,手上已经多了他的腰带。 -- 第44页 傅长烨低头,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袍没了束缚, 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殿下这腰带好像坏了呢?” 愉景暗咬唇角, 斜眸看他,摆出无辜模样, 随后又引着他瞅了一眼正殿方向,那里内侍与宫女齐齐站了一排, 很显然此刻他不宜回去。 “这下可怎么办呢?” 愉景心下得意,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 也不待他回答, 又以手指了指他的衣服。 衣衫不整,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傅长烨一口郁气堵在心底。 今晚本想着来挽回早间丢失的颜面, 却没想到败在了自己腰带上。 这小女子的胆, 是越来越大了。 傅长烨心中生着闷气, 冷哼一声, 抬起脚尖,面色阴郁,迈过了门槛儿。 愉景挑眉,成功留住了人, 心下欢喜。 屋内香玲摇晃,隐隐散着幽香,与她早晨给他扇风时身上的味道一样,淡淡的,温顺,可人,让人很是受用。 “用的什么香?”就在愉景给他斟酒时,傅长烨问道。 愉景故意伸出手臂,露出皓腕,将酒盏递送到他面前。 一缕较之前稍稍浓郁一层的气息,悄无声息从跟前拂过,傅长烨心下微动。 “与殿下在一起,当然用帐中香。”愉景笑盈盈看他。 帐中香多在女子闺房内用,也有新婚夫妇,为了增添情.趣,在欢好时点上一些。 她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盏,目光落在她身前衣襟上,红罗纱裙轻.薄,小巧的鸳鸯兜儿若隐若现,依稀可见衣上绣着的两条游鱼,暗指鱼水之欢。 傅长烨抚过酒盏,手指轻叩桌面,心想今儿又是熏香,又是给他宽衣解带的,看来是存了心要和他好了? 他想,也对,她惦记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不过,他岂是这么容易被撩动的? 她未免也太小瞧了他的定力。 傅长烨冷笑,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烈酒从嗓子里滑过,渗进筋骨,有些燥,有些热。 女子会意,上前一步,动作轻柔,替他脱了外衣。 傅长烨默许了她的行径。 他慢悠悠将杯子递到愉景面前,示意她再斟一杯。 愉景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动怒,于是便不急着回应他,反剥了一颗葡萄送到他面前。 “殿下先垫一垫肚子,这样喝酒不伤身。” 女子眉目娇俏,说起话来又娇滴滴的,应是刚刚沐浴不久,肌肤润湿,艳.色堪比桃花。 傅长烨瞥一眼,不动声色,静看她讨好献媚,张口接过她喂的葡萄,待她又剥开一颗时,出手拦住了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命令道:“换一种喂法。” 愉景面上一红,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心尖微颤,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伺候,他这人看上去寡欲,其实私下里,坏着呢。 但是,她近来与雪团子相处久了,慢慢练出了顺毛的耐心。 所以,他要求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微笑,眼睫轻眨,含了一颗在嘴边,连人带葡萄,递送到他面前。 四目相对。 傅长烨微抬手臂,按住了眼前人后颈,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且在他的注视下,愉景心下紧张,下意识抬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掌心下,他的长睫扫过她手心,痒痒的,酥酥麻麻。 她毫不犹豫,低俯身子,将葡萄喂到了他口中,唇角相触,愉景想要起身,却不期他的手仍禁锢着她。 “这里。”傅长烨点了点自己唇角。 愉景细瞧,那里有一滴葡萄汁儿。 她心底忿忿,但被迫无奈,只得用舌尖儿帮他蹭了去。 “殿下,满意吗?”愉景问。 “可。”傅长烨说罢,不再纠缠,将手松开。 他的爽快,倒让愉景愣了一下,她做好了他要撷取更多的准备,却不曾想他竟轻飘飘,放过了她。 “殿下,您还要吗?”愉景试探道。 重见烛光,一派迷离,酒香四溢,傅长烨手指酒盏,示意她继续。 愉景顺着他的话,给他斟满,再次递送到他面前。 傅长烨却摆了摆手,抬起她手腕,示意她喝。 灯烛光照进杯中,泛着诱人色泽,目的还没达到,愉景不想逆鳞。 她缓缓举杯,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饮尽杯中酒。 她本来酒量就不大,一杯酒喝下,身子顿时燥了起来,又兼夏日炎热,人还没怎么行动,便汗湿薄衣。 “殿下。”酒壮人胆,愉景向前一步,意欲坐到他膝上。 傅长烨微微侧身,明晃晃避开了她。 投怀送抱被拒,愉景抿唇,缓缓回身,告知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才不信,他会坐怀不乱。 “天热。”傅长烨淡淡说道。 女子眉心那一闪而过的失望,尽数落入了傅长烨眼底,他心下满意。 小小女子,和那猫咪一样,偶尔会伸出小爪子挠人,不痛不痒的,但终究掀不起大浪。 “来,喝点木瓜汤,对你那里好。”傅长烨抬手,给愉景盛了一勺。 那里?愉景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什么意思?嫌弃她小? 愉景微笑受了,慢悠悠喝着甜汤,目光流转,心下落了主意,夹过一片腰花,喂到他嘴边。 -- 第45页 “殿下每日辛苦,也要吃点这个,毕竟吃什么补什么。” 傅长烨盯着那递送过来的腰花看一眼,目光渐寒,她这是在暗示他腰力不行? 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来,我喂您,殿下……张口。”愉景眉目含情,娇嗔一句。 傅长烨知道她这是与他较上劲了,他忍下心头恼火,面无表情接了,手下却不停,也给她斟了杯酒,推送到她面前。 愉景看了看晃动的灯烛,灯芯燃爆,一只小飞蝶扑腾着朝光火处奋力飞去,意图将它扑灭,可好看的彩色翅膀刚刚触到灯火,便瞬间燃起,坠了下去。 不远处的床榻上,整齐叠放着凤屏鸳枕,那是她精心准备的。 嬷嬷说,男人就喜欢榻上香香软软的,所以她特地在帐内熏了一整日的香。 愉景想,她今儿一定要将傅长烨留在她这里过夜。 养父是个心急的,若是她再没有动静,他说不定又要拿她的家人来威胁她。 如此想着,手中的酒也不觉烈了,愉景举杯,一口抿下。 窗外月色正浓。 愉景眼皮子发涩,懒懒地垂下眼帘,想起嬷嬷教的,“须作一身拼,尽君今日欢。” 傅长烨紧盯着身前女子,目光不移。 她已经醉了,眼神迷离,两手托腮,笑着对他,桃花面上露着浅浅笑意,小模样着实可人,而口中一直在喃喃低语三字,“尽君欢。” 尽君欢? 傅长烨修长手臂取过青瓷酒瓶,也不用玉杯,咕噜两下,饮尽瓶中酒。 他想起早晨她帮他擦汗的情形来,心底那种异样痒痒又一次被勾起。 青瓷瓶被重重搁到桌面,吓了愉景一跳,使她从迷离中勉强挤出一丝神智,她看到男人站了起来,直直站在她面前。 “爷,还要不要喝?” 愉景歪歪扭扭也跟着起身,细长手指刚刚触到傅长烨劲腰,就被他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向着床榻走去。 “殿下。”愉景轻呼一声,伸出白皙手指,点到他唇边。 傅长烨一口咬住那泛着浅粉色泽的指甲,愉景低低笑出了声,并对他道:“殿下啊,我就知道,你啊……身子比心实诚多了……” “爱我,你就亲亲我,不用害羞,我又不会笑话你。” 愉景抓过他的手,点过肚兜儿上的并蒂荷花,又凑到他唇边,对他吹气。 “爷,我知道的,你呀最喜欢口是心非。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可到了你这里,你怎么就这么别扭了呢?” “哼。”傅长烨冷脸,平日里看着乖巧极了,可没想到竟这么盲目自信。 天下那么多名门淑女,他喜欢谁,都不会喜欢她。 爱她?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一言不发,直接将她扔进了她早就铺好的床榻上。 这是夏日,榻上铺的是藤席,不比冬日厚厚的被褥,愉景被摔,疼得直蹙眉头,酒意也醒了一分。 她咬唇坐起,恨恨看他,借着酒劲,兰花指翘起,对他指责道:“殿下为何如此没有风度?” 风度?对她这样的女人还要风度吗? 傅长烨站直了身子,径自去解外衫,衣袍落地,露出劲瘦后背上的几道明显伤痕。 “要我吃了你,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傅长烨沉声说道,缓缓上前,一掌拍到她身后浑圆上。 他要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男人报仇,全在榻间。 “可是……殿下……”愉景原本腹中就火辣辣的,现在被他一拍,更加翻江倒海。 她有些难受地动了动身子,想要下榻去吐一吐,可脚面刚刚落地,就被他结实的胳膊拦住了去路。 这个时候想要逃?晚了。 傅长烨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殿下啊……”愉景抓着他衣襟,茫然抬头看他。 “今晚许你侍寝。” 傅长烨说罢,以指挑过她下颚,顺势便要来吻她。 愉景却觉,胃里再受不住,于是别开脸,眉头紧锁看向身侧,想要吸点清新空气。 傅长烨看她,心道又来欲擒故纵的戏码?他偏不能如她的愿,大掌从衣摆钻进,在凝脂上落了红痕,不许她矫情。 凉风钻进心口,愉景再忍不住,“呕”一声,吐了他一身。 傅长烨僵住,瞬间凉了身子,连带着脐下燥热,也一并退了潮…… 第25章 求.饶  殿下,再给一次机会吧 酒意浓, 宿妆残。 一夜醒来,愉景于迷蒙中回忆起前一晚的事情,恨得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她不明白, 傅长烨那么清贵的人,她怎么就吐他身上去了? 她羞愤, 知道自己闯祸了,心下暗觉不好。他素来爱洁净,经此一遭,她更害怕他会嫌弃她。 “殿下出去时的脸色怎么样?”愉景坐在床榻上, 小心翼翼问宫女素心。 素心摇了摇头, 表示担忧,“很不好。” 愉景暗咬嘴唇, 懊悔不已,红着脸, 将最担心的事情问出:“那殿下出去时,可穿衣服了?” 愉景很没有底气, 她隐约记得, 她临吐之前抓着的手臂硬邦邦的,很结实。 她紧张到极点, 忐忑看向素心, 却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听的答案。 -- 第46页 “您抱着殿下的衣服睡了一宿。”素心面红耳赤, 手指床榻里侧, 帮愉景回忆。 愉景顺着她手指看去, 那里果然躺着男人里衣。 但,他的里衣怎么会在她床榻上? 她在吐他之前又发生了什么? 难道他想过与自己同榻而眠? “奴听到殿下说……”素心吞吞吐吐。 “殿下说什么了?”愉景忙问。 “殿下说……扫兴。”素心结巴说完。 愉景一掌拍到自己脑门儿上,遗憾得再说不上话来。 可机会已失,该如何弥补呢?愉景绞尽脑汁。 “姑娘, 今儿殿下一整日都在宫里,以殿下的习惯,但凡在宫里,傍晚时分都会到后花园练剑。”素心怜惜愉景,给她支招。 “当真?”愉景惊诧道。 “千真万确。”素心点点头。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愉景于绝望中看到了一丝苗头。 心生欢喜,落了主意。 …… 东宫后花园,满园芳菲。 槐树上的鸟儿在夕阳下的斜照下,婉转啼叫,与葱郁的枝叶一起,落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若不是因为养父在身后逼迫,若不是想明白自己的身世,愉景想,就这样在东宫安稳度过余生,看花逗鸟,哪怕不得宠,也挺好。 可是,世事不如人愿,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寻求与傅长烨的接近,以此来保全自己。 愉景从一株桂花树边走过,这时节正值酷暑,桂花还未长成,只有碧青色的叶子,愉景瞧着它,莫名觉着有些熟悉。 她想起花成子最喜欢吃桂花糕,手指拂过枝头,想等金秋桂花开,摘一点花瓣,留着做桂花糕。 可是,纵使做了桂花糕,她又能去哪里给花成子闻一闻呢? 那日花成子被养父命人扔了出去,她连她葬在哪里都不知晓。 愉景吸了吸鼻子,微微红了眼眶。 做桂花糕,那也要在她能得到傅长烨宠爱后,若没有他的恩宠,她能不能在宫里待到花开,还未可知。 愉景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提裙,徘徊于花影之间,满腹心事。 她想好了今天的戏码,她要上树摘槐花。 她在花园里转悠了半日,最终目光落在一棵槐树下的石桌上。 那里,便于上演英雄救美和娇弱不能自理。 愉景坐在石凳边静看日落,慢慢等待傅长烨的到来。 果然,没多久,不远处出现了那熟悉的男人身影。 今儿的他,许是因为在自己宫里的缘故,衣着随意,只穿了件月牙白单衣,脚上对应的是一双黑色单布鞋,提剑而来,清爽利索,既年轻,又阳刚帅气。 愉景面露微笑,按设想中的,退了鞋袜,果断登上了石桌。 石桌面被日光暴晒得有些烫,一脚踩上去,站立不稳。 她背对着他,余光却不停地向身后扫过,眼瞅着他一点点靠近,她奋力举臂,将竹枝狠狠地,敲上槐树枝头。 傅长烨本如往常一般,提剑准备来后花园练剑的,远远地便看到了站在石桌上的女子。 他紧蹙眉头,一眼将她看穿。 但他又想看看,看这女子又要出什么勾.引他的手段? 他挥臂止住跟在身后的程宋,径自上前。 脚步刚刚行至槐树下,还没来得及问她在做什么,便听枝头“咔咔”两声,随后被敲了一头的槐花。 洁白槐花纷纷扬扬,落在地面,铺于石桌,更飞了他满头。 傅长烨连打几个喷嚏。 他想,她就是故意的。 他伸出手,刚想呵斥她,“你……” 结果“你”字刚刚出音,愉景又是一击,槐花铺天盖地,在他举头间,砸了他一脸。 傅长烨觉着眼睫上有些重,他略略眨眼,一朵细碎小花从他眼睑滑脱,越过鼻梁,跳过他喉结,辗转落到了地上。 “你……你在干什么?”他一把扫去脸上落花,眉目冷凝,厉声斥道。 “殿下呀……” 愉景假意不知身后有人,被他这猛然训一下,蓦然回首。 浑身娇滴滴不能受力,手中竹竿坠落,后退一步,堪堪踩到了石桌边,随后身子轻轻一歪,直直地向傅长烨倒了过去,并发出一声娇嗔。 傅长烨冷哼一声,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偏他来,她就倒了?而且不偏不倚,就往他怀中倒来? 但她也真的豁得出去,她难道就不怕他不接她? 但,若是他不接,下面就没得玩儿了。 傅长烨想了想,展袖而起,大步流星走上前去。 一切如预期,愉景落了个结实的怀抱。 但她知道,这才刚刚开始,还不能掉以轻心。她装出惊魂未定的模样,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抬手,锤上他心口,倒打一耙。 “殿下的后花园这么大,殿下去哪里不好,偏偏要来吓人家,难不成还在记恨我昨日醉酒,没能好好伺候殿下?……昨日表现不好,今夜可以弥补嘛。” 原来如此,傅长烨嘴角勾起笑意。 小女子含娇带嗔,明明是她无礼在先,她反倒先委屈了起来? 女人呀,果然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 傅长烨冷眼看她,心中却想,早知道她进宫后会这般张狂,他就得多磨一磨她性子的。 -- 第47页 他冷脸,并不理她。 愉景见惯了他的清肃模样,展臂绕过他脖子,对着他衣襟边吹气,假意要帮他吹落身上花瓣。 女子身上那熟悉的香味,一下子窜进傅长烨口鼻。 傅长烨一滞,记住了那香香甜甜的味道,同时想起前一夜做的梦来。 梦里有一双玉足,足面凝白,细指饱满,透着浅浅粉色,撩过他心口,使他欲罢不能。 梦境乱了思绪,傅长烨觉着有些口干,连带着身子都热了。 可身前的人,还一直在得寸进尺。 她凑到他青青的胡茬边,手指在他心口打圈儿,对他说道:“殿下莫生气,愉景知错了。” 女子娇滴滴,笑盈盈,示好之心,不言而喻。 傅长烨盯着她看一眼,心中嘲讽,她的胆子,果真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他冷笑一声,抬眸看她,“你就是这么向我道歉的?给我一身槐花,还有这个?” 傅长烨目光移动,愉景顺着他视线看去,一眼瞅到了他满肩花瓣中的一根洋槐刺。 “殿下,对不起。”愉景抬眉,忙笑眯眯给他拍去,又似想起了什么般,手指在他身上乱抚,“殿下让我瞧瞧,可还有其他地方有刺儿?” “真想看?”装模作样,装得还挺像,傅长烨盯着怀中人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嘶哑,愉景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但,她想,所谓富贵险中求,大抵就是如此。 愉景点点头,轻应一声,“想。” 傅长烨挑眉,胆子够大。 他不肖多想,展袖拂去石桌上的花瓣,让她坐了上去。 愉景心想,果然不禁撩,这就上钩了? 石桌上来一出旖旎画面,可以啊……口是心非的男人,情.趣倒不少。 女子眼中的促狭被傅长烨逮到,他心下觉着好笑,饶有趣味,看她表演到什么时候? 他以双手撑到她两侧,压低身子向她逼近,目光一动不动凝视着她,像是天上雄鹰寻觅到了猎物般,不给她躲闪,更不许她避让。 愉景同样深情回看他。 但是……起先她还能受得住他这样逼视的目光,可随着他时间的拉长……她便渐渐有些受不住了。 她毕竟是有些怕他的,虽有时刻意勇敢,但到底落了下风。 她节节败退,他锱铢必较。 她略略往后躲过身子,他寸土不让跟着向前。 她移开目光,他却对着她那侧的眼睫吹气。 他竟然反撩她? 男子气息逼人,愉景有些睁不开眼睛,浑身酥麻,连带着耳朵往下,都不自在起来。 她没想到,男.色,也这么厉害。 她更没有想到,自己看惯了风月,却不曾想拜倒在了他的勾撩下。 “怎么不看了?”傅长烨继续问道,漫不经心,随手解开衣襟,露出里面光洁的肌肤,“你检查看看,我这里有没有刺?” 他看过她好些次,但是她看他却是头一遭儿。 愉景强忍着心中羞涩,别开脸,闭起眼,探出手,心一横,抓到他身前。 “原来如此……原来你喜欢我这里。”傅长烨挑眉,挺起胸膛。 愉景半眯眼睛,待看到自己手落何处时,瞬间惊羞,将双手收回。 “哦,原来你也喜欢荷尖。”傅长烨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不怀好意揶揄道。 愉景大窘。 “或许你还可以再野一点。”傅长烨又道,不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 女子面染红霜,眼神躲闪,原本的那一点点强势已经荡然无存,反露了一丝濒临崩溃之态。 可傅长烨却不想放过她,他向她再靠近一些。 愉景吃不住他这样的迫近,撑着桌面的手略略松劲,他却已经抵着她,使她几欲仰在石桌上。 头顶是开得正灿烂的槐花,一阵风拂过,送来浓郁芬芳。 愉景面红耳赤,心想索性罢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顺从他罢。 她勾住他衣襟,拉着他靠近自己,甜甜一句:“既然殿下兴致正浓,那来吧。” 第26章 侍.俸  苏愉景,我拉你下水 夏风拂面, 有些燥热。 傅长烨俯视着身前女子,纤细的美人儿俯仰在一片落花当中,朱唇微抿, 眉目含情,轻颦浅笑, 浅色轻衫在桌面上一层层铺开,宛若灿开的醉芙蓉。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慢拨轻纱,不疾不徐。 “殿下。”愉景以为他被撩动, 又低低唤一声, 以示亲近。 “嗯。”傅长烨颔首,漫赏美景, 饶有兴趣看着她,他承认她那娇娇柔柔的嗓音, 确实喊到他心底去了。 美.色误人,原来如此, 他手下一顿, 意识到自己定力不稳,立即收手。 愉景察觉到他的停滞, 心下微急, 慢移指尖, 一点点, 如蜻蜓点水般, 触到他唇边,细细戳他青青的胡茬。 “殿下是行,还是不行啊?”愉景使出激将法。 傅长烨闻言,心下不满, 长睫微眨,眸光渐深。 他的细微变化,落在愉景眼底,她略略挑眉,暗暗腹诽,口是心非的男人,看他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她心一横,指尖沿着他唇角画弧线,心道看他还能不能受得住。 -- 第48页 果然他动了身子,微微低头,可下一刻,却毫不留情,一口咬在了她指尖上。 “殿下。” 愉景低呼一声,许是太过猝不及防,以至于她的这一声更比之前娇媚了许多,不像是求饶,反像是求好。 愉景听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想捶他的心都有了。 她在心底暗骂,这个身子永远比心实诚的男人,平时清冷得好似一座冰山,但是对女人狠起来,果真是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他不懂十指连心吗? 臭男人呀! 傅长烨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很不介意的,又在她指尖留了几颗牙印。 指尖细微的疼痛,连着心口,愉景都快要哭了。 愉景再不敢随意勾撩他了,她想了想,在他这样的男人面前,还是先老实一点,先求他放过自己罢。 愉景轻眨眼睛,尽力挤了几点眼泪下来。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傅长烨深邃的眸光从她微微湿润的眼睫上扫过,心底明白,她就是装的。 但,谁让她长得比雪团子还好看呢? 傅长烨想罢,松了手,决意换另外一种方式来惩治她。 咬着她手指的利齿离去,且转过了身子向前一步去取剑,愉景以为他要练剑去了,一壁暗暗松气,一壁对着他的背影暗捶拳头。 但扬起的拳头还未来得及收回,身前人似乎后脑有眼一般,又突然转过身杀了个回马枪,让愉景猝手不及。 手扬半空,一时无比尴尬,愉景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笑容,却说出了令自己后悔不已的话,“爷是不是经过深思熟虑,觉着练剑不如练我啊?” “对。”傅长烨冷淡回答。 愉景偷偷松气,重新恢复笑颜,撩开衣摆,以手托腮,在石桌上摆出了个更娇娆的姿势,对他扬起兰花指,甜甜道一句:“殿下,来,我等你。” “好。” 男人话音刚落,愉景便瞧见他竟难得的,第一次对她轻笑了一下。 她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就在重新睁眼的时候,她再笑不出来,她知道她是真看错了。因为他提剑直接抵在了她身前,以冰凉剑锋,抬起了她的下巴。 “殿下。” 满心欢喜顿时化为惊惧,愉景笑容僵化,不解他意,瞪大了眼睛看他。 傅长烨瞥见女子眼底的惧意,心中暗觉好笑,然后剑锋一转,以剑尖挑过她身前薄纱褙子上的系带。 只一下,那系带便化成了两截,轻飘飘落下,覆住了地上落花,比她勾他腰带利索百倍。 “我要沐浴,你来伺候。”傅长烨说罢,径直转身离去。 愉景却沉浸在他的话里,震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他几个意思? 要她侍浴就好好说,为何要用剑吓唬她?用剑就罢了,为何还要挑坏她的衣服? 她要伺候他沐浴,那要怎么个伺候法? 愉景立马从石桌上滑下,拽紧衣襟,快步跟上他,可不知为何,脸上潮红,却从眉间染到了耳下。 …… 太阳还未完全落下,红霞飞满天际,余晖落满东宫。 宫内伺候的内人们,却在这落霞满天中,羞得抬不起头来。 她们都不明白,太子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天没黑,就要沐浴了? 她们的目光不敢落在傅长烨身上,只能看向紧跟在他身后的愉景,但也仅仅是一眼,她们便不敢再看了,因为这被太子爷第一个带回东宫的女人,娇滴滴也就罢了,身上衣衫竟然还乱了。 愉景知道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她的大胆只敢在傅长烨面前,现在被这样看着,只觉羞涩难耐,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去。 “走就走,喘什么气?”净室内,傅长烨终于停住了脚步。 愉景心中恨恨,他走得那么急,她一路小跑追随,他不等她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她喘气了? 她带着一丝不满瞥他一眼,一伸手,带着点怨气将他腰带解开,又故意装腔作势喘了几声。 傅长烨紧抿嘴角,眸光遽冷,再不理她,一把脱了衣衫。 愉景吓得惊呼一声,立马以手捂眼,转身背对着他,心中连呼,“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千万不能长鸡眼。” “晚了。”傅长烨挑眉,赤脚踩过衣衫,“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愉景裙摆,愉景心中悲戚戚,她突然觉着,一切好像和自己计划中的不一样,明明是她要撩他的,可是为什么落下风的总是她? “过来。”傅长烨两手攀着白玉池壁,以背对着愉景命令一句。 愉景暗咬嘴皮,心道看就看吧,反正她不吃亏,她握紧了拳头,深呼吸,慢慢转过身子,一眼瞥见他背上挂水珠,心又猛地一提,别开了眼睛,以龟步向他迈进。 只可惜,从她到池边,只有两步距离。 “这里。”傅长烨伸手,拍了拍自己手侧。 愉景顺着他手指看去,那里除了一把木梳外,便只汪着一摊水,当然还有他的大手掌。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似乎在等她。 愉景暗想,什么意思?要她从那里下水?与他共洗鸳鸯浴? “殿下,还是……不要吧?” 在水里,虽然嬷嬷教过,但是愉景想,太羞耻了,还是不要了。 -- 第49页 她摇头,表示抗拒。 可她的话刚刚落定,傅长烨的目光便毫不留情扫了过来,面上满是不悦,“口口声声说爱我,可帮我洗个头发都不愿意,还说爱?” 啊? 愉景觉着,自己就是被他给耍了。 洗头发就洗头发,非那么.让人误会干嘛呀? 愉景心下恨恨,卷起袖子,抓过梳子,握住了他发尾。 “嘶。”头皮被扯疼,傅长烨带着一丝不满,抬手撩过水面,洒了愉景一脸的水。 愉景闭眼深呼吸,心下恨不得拉过他发辫当马缰牵,再一掌拍到他脑门上,把他当骏马。 可是,画风不对……那画册上有…… 不可以,愉景心思又飘了,脸也愈发红得不能见人。 愉景收回旖旎心思,老老实实帮他解开发辫,对着水中人说道:“殿下,我先给您洗头发,然后再帮您梳头。” “会引导术?”水中傅长烨低应一声。 “会一点。”愉景回答。 其实这些伺候人的手段,她早练得炉火纯青了,嬷嬷教得事无巨细,且样样精通,但她不想让他全都知晓。 “嗯。”这次傅长烨道没有再说什么,只慢慢闭起了眼睛。 愉景看他似乎有些累了,便慢慢拿起木梳,从他额顶顺着梳下,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 温热的池水漫过身子,通了筋骨,女子手指轻柔,落在额上酥酥的,使人有些发麻。愉景瞧见他眉头拧着,顺势帮他揉了揉额角。 傅长烨本很享受这被人伺候的感觉,可慢慢地便感觉不对了,这澡越泡越热,额上开始沁汗,身子也跟着燥了起来。 他猛地睁眼,细指如莲,在他额边开放,他蓦地想起在山洞的那晚,那样的尝试,他微微侧身,抬眸看她,随后拉过她的手。 “殿下,是愉景力气重了吗?”愉景忙问一句。 “在宫里,女人也是有品阶的。”傅长烨把玩着她的细指说道。 “我知道。”愉景低低回。 “那你要哪个品阶呢?”傅长烨微抬眼眸看向愉景。 愉景闻言,他能如此问,她便知这也就意味着她有可能往上走,那离自己的目的也就不远了。 她按下心头欢喜,假装毫不在乎说道:“只要能在殿下身边,哪怕是低微的侍寝宫女,都无怨无悔。” “哦?”傅长烨拉长了尾音,明显不信。 愉景听出了他的质疑,反手握住他,与他十指相扣。 在一片洇润中,她凑近他,对他咬耳朵道:“不管是哪种品阶,都及不上活在殿下心尖尖上。”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沉在水雾中,落在傅长烨鼻尖,他转脸,唇角蹭过她脸颊。 她的脑袋瓜儿很是灵光。 四目相对。 最终傅长烨先别开目光,嘴角上扬,幽幽说道:“要活在我心尖尖上,你便先要有一个本事,要能先保证自己可以夜夜睡在我身旁。” “苏愉景,不要轻易问一个男人行还是不行,因为无论哪种答案,你都会后悔。” “我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拉你下水。” 听了他的话,愉景刚起羞涩,就看到水面上伸出了一只手,而下一刻,她便整个人落进了水中。 第27章 欲.拒  苏愉景,你别再想伺候我 梅花帐低垂, 熏笼中燃着弥久不散的沉水香。 香雾氤氲间,池水中惊起一阵水花,是愉景被他拉落水了。 愉景不会水, 温水淹没身子,吓得她惊慌失措, 连连在水中扑腾。 傅长烨身靠池壁,两臂摊开,下巴微仰,以极淡定的姿态瞧着愉景的手忙脚乱。 美人儿落水, 如风雨中飘零的弱莲, 娇兮兮,再也大胆不起来。 他瞧着, 心满意足。 他要的,不过是她的以诚相待, 仅此而已。 可偏偏,她就不给。所以, 他只能用这种法子了。在水中赤诚相见, 她总该老实了吧? 他不急不躁,眼瞅她折腾着离他越来越远, 且有沉水之势, 这才微微曲臂, 绕过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勾着她, 帮她转了方向,牵引着她,面朝他而来。 愉景惊魂未定,气喘吁吁连着喝了好几口水, 才勉勉强强找到了方向。 这一折腾,耗尽了她大半的力气,再也没有体力去责怪他,只软软地,斜斜地靠在了他身上。 怀中之人鬓发皆湿,凌乱散在两肩,水下玲珑曲线,若隐若现。 很美,很妩媚。 傅长烨挑眉,略略沉下身子,手臂随之下滑。 愉景一惊,垂下眼帘,这才发觉就在身前人荡起的水波间,她的芙蓉花裙摆竟然已浮至水波之上。 随后清肃之人,凑近她,声音低哑,在她耳边道:“准备好了吗?” 他这人向来离人很远,极少与人亲近,落在外人眼底,总觉他禁.欲得像六根清净的佛家弟子。 可是,只有愉景知道,他私底下疯起来有多癫狂。 就如此刻的他,两颊坠着水珠,面上温柔旖旎,可水下却暗藏暧昧。 准备好了吗?当然早就迫不及待了。 她想要的,她的身世,她的血脉至亲,全都维系在他身上,而她期待这一天已久。 “殿下。”愉景甜甜喊道,依附着他,迎合水下他炽热的贴近,并以两指细细摩挲着他两鬓,给他闻她身上的女儿香。 -- 第50页 “殿下,我早就是您的了,您尽管拿去,我愿意做您的侍寝,日日夜夜,跟随在您身边。” 愉景一壁说,一壁攀着他,微微踮起脚尖,舌尖卷过那微红的耳垂,一路放肆,一路纵火。 她的热情,远超过他的想象,像是水中蔓延开来的水草,一点点将人缠绕。 “真的?”傅长烨斜眸问道,因着水色晕染,他眸中也涨起了情.动。 骨节分明的手禁锢住她后颈,使她从他耳边脱离,迫使她看向自己。 “这可是女子一辈子的事情,你就这么义无反顾,心甘情愿跟着我?”傅长烨问。 她爱他吗? 傅长烨摇了摇头,心下比谁都清楚,她与他不过是相互利用。所以心都不在一起,身子竟然能容得下他的亲近? 这样子的女人,心可真硬啊。 愉景隐隐察觉到身前人情绪的变化,他周身的气息冷得莫名其妙,她心下微慌,不希望这唾手可得的机会就这样丢失,她将他拥住,连连点头。 “殿下,我愿意,日月可鉴,痴心不改。” “日月神明,可顾不上人间的儿女私情。”怀中人的急切,尽数落入傅长烨眼底,他松过她裙摆,撩过水珠,点到她鼻尖,随后与她以额相抵。 愉景全身酥麻,身子颤抖,见他松手,连忙按住他,眉目含情,深情向他,柔柔说道:“殿下……人家都这么表白了,您怎么反而害羞了?若是您不会……我可以教您。” 愉景一壁说,一壁又往傅长烨身上靠了靠,装作无力状,拉着他的手便要他帮她捂肚子。 傅长烨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缓缓松了去,身子贴壁,狭长的眼眸半眯半睁。 随后猿臂挥展,毫不客气,将愉景推出一臂远。 “我最厌恶心怀不轨,口是心非的女人。” 他的冷冽,如同热油上浇下来的冰块子。 他手上的力气很大,使得愉景差点在池中滑倒,幸而池中水多,这才使她勉强站定,可最终还是撞到了手肘。 他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臂上疼痛袭来,愉景微僵,神思通明,更加清醒,他和她的关系,真的只有利用,完全没有感情。 愉景默默咬唇,红了眼眶,但还是假意娇嗔一句:“殿下,我没有骗你。” 真没有骗吗?傅长烨冷笑。 从开始到现在,她对他,伎俩拙劣,谎话连篇。 “心虚吗?”傅长烨反问一句。 “不。”愉景强作镇定,实则心虚到极点。 “那很好。”傅长烨原本半眯的眼眸倏地完全睁开,目光从她手肘上的红痕扫过,再紧紧落到了她身上。 “那么现在……殿下,我们继续行吗?”愉景小心试探,不愿就此放过。 “嗯。”傅长烨低应一声。 愉景偷偷松了一口气,暗自高兴,轻抚心口,闭起眼睛去擦挂在眼睫上的水珠,可再睁眼,已经没有了傅长烨的踪迹。 她心下大惊,忙唤一声:“殿下。” 可话音未落,她的整个人连同她的声音,便都被闷在了水面之下。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向她靠近的傅长烨,手脚并用想要浮出水面,他却以双手捧着她的脸,狠狠地咬住了她唇角。 一丝腥甜在唇齿间散开,他不给她任何抵挡抗拒的机会,禁锢着她,伴着温热的池水,在她唇中劫取。 愉景神魂皆乱。 就在她意乱情迷之间,他却蓦然将她松开,独自起身,披衣离去。 愉景挣扎了两下,从水中浮出,脚踩玉石做的台阶,全身瘫软,靠到了池边的竹榻上。 他的吻,如同他这人,来去匆匆,全凭性子,而他的无端指责,更是劈头盖脸而来。 “苏愉景,从此往后,我绝不会再踏进你屋内,你也别想再近身伺候我。” 第28章 还.迎  健硕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梅花帐后…… 健硕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梅花帐后, 愉景斜靠着竹榻,看着那一行笔直的湿脚印,半晌回不了神。 月隐星沉, 偏殿里红烛高照。 流水般的赏赐往愉景屋中送来,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 见到愉景更会道一句:“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恭喜什么?贺喜什么? 恭喜他衣衫不整出了净室后,毫不在意,遣来素心, 用一种暧昧不明的方式, 暗示他和她成了? 可他和她,分明什么也没做。 素心眉开眼笑, 给愉景端来红枣羹,连称呼都变了, “主子,先用点羹, 补补血气。” 愉景转脸看向一侧的梳妆台, 可不是?她这会儿面白如霜,落在其他人眼底, 只以为她是伺候他折腾久了, 没了力气, 殊不知她却是心灰意冷。 他怎么了? 为什么生气? 就因为那句她来教他? 还是因为她太过主动了? 泪珠滑落, 有些苦, 有些涩,还有些委屈。 她热情似火,上赶着向傅长烨求欢,可他却似一座冰山, 她到底要怎么才能将他融化? 但凡是有点办法,能够像他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又何至于要这样向他卖笑? 谁不要脸面? 谁没有尊严? 他在水中那一推,还有他强按着她沉于水下的深吻,使她到这会儿都觉着心疼。 -- 第51页 愉景只觉额角突突地疼,随之打了个喷嚏,眼皮涩得抬不起来,刚才从池中出来,穿着湿衣服坐得太久了,这会儿怎么都觉着不舒服。 她想了想,在床榻上合起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金鸭香冷。 愉景向来睡不踏实,迷蒙中香帐好像被人掀开了,以为是素心进来,愉景便没有睁眼,只继续想着心事。 可紧接着床榻一侧沉了下来,似有人坐在了床边,而后褪了鞋袜,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愉景一惊,反应过来不是素心,连忙警醒转身,却不期闻到了那熟悉的沉水香味。 随后借着朦胧的烛光,她一侧脸,看到了那板着脸的清冷男人。 “殿下?”愉景惊诧。 他不是说再也不会来偏殿的,同时再也不要她伺候的吗? 他这是几个意思? 愉景恍惚,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可身侧男人却在她迟疑间,一言不发,脱了衣衫,独自转身背对着她,抱臂而眠。 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传来,愉景的心一点点回落。 可是,床上多了一个人,这感觉就完全变了。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睡才好,也以背对他,背对背睡?还是挺直了身子,面朝帐顶,随时做好伺候他的准备? 愉景辗转反侧,斜侧过脸看他一眼,月色照进窗棂,她借着淡淡月光看傅长烨,他一动不动,如同卧佛。 她纠结了一会儿,转过身子,心想罢了,还是面朝他后背吧,这样不显得疏离,隐隐还透着她的示好之心。 今夜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去勾撩他了,还有她也要面子,被人打了一掌,再热脸贴上,她做不到。 “翻来覆去,到底要不要睡?” 身前,傅长烨冷冷呵斥一句,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像冬日刮来的北风,吓得愉景连呼吸都不敢了。 她小心翼翼,将双手枕到脸下,只目光移动,从他后颈飘过,落到了他后脊,再然后是那被她拍过一次的后.臀。 站如松,卧如弓,说得就是他这样的男子。 愉景想,他是个美男子。 若不是因为她与他中间隔着这么多,无法逾越的权谋和勾心斗角。若是他只是个青衫书生,她一定会爱上他这样的男人。 她弹琴,他看书。他写字,她研磨。他练剑,她烹茶。 春夏秋冬,长相厮守,该是多好。 可是,终究是相遇的时间就错了。 愉景心中悲凉,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他心底是瞧不上她的。权臣推送的女人,在他眼底,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欣然笑纳的玩物。 愉景轻叹一声。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颈后,有些热,还有些痒,像是故意撩人一般。 傅长烨微恼,心中暗想,今儿他发了那么大的火,她竟然还敢再来撩他,真的是太过放肆。 他偏不理她,偏要晾着她,要她好好反省,自己以后到底靠着谁过活。 她还叹气,还故作可怜? 明明可恨之人就是她,这个女人就是石头心肠,这么久了,对他除了利用,竟一丝真情都没有。 她但凡用点心,在他吻她的时候,都该有点回应,而不是勉强跟随,亦或是被动接受,甚至有几次因为心不在焉,磕到了他唇角。 所以,他故意咬破了她嘴皮,可她还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可不就是没心? 黑夜深沉,傅长烨微微蹙眉,慢慢合上了眼睛。 愉景见他不动如山,她也不敢动弹,合着他绵长的呼吸,也浅浅睡了过去。 香烛燃尽,挂下一溜的蜡水。 翌日清晨。 傅长烨于一片清脆的鸟鸣声中睁开了眼睛,刚想起身,却发现身上沉得很。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手肘上,身侧之人显然将他的胳膊当成了软枕,长睫如细羽般盖下,一手捏着他耳垂,一腿蜷在他膝上,将他实打实抱住了。 这时候的她,没有了平日里的精明算计,也没有了故意亲近的做作之态,只是一个温柔恬顺的女子。 她的呼吸很轻,一声又一声落在他臂上,让他想起了昨日那铺天盖地落下的纯白槐花,还有槐花沾于唇边的清香。 其实,是很美的。 只可惜,刺儿太多了。 怀中人动了动,似乎要醒来。傅长烨不动声色,静看她如何反应。 愉景这一夜睡得其实很不好,夜里被热醒好几次,每次她都特地往床榻内侧睡,就为了离他远一点,不与他靠近,省得热醒了他,她徒增没趣。 可是,纵她怎么深思熟虑,她都不明白,自己一睁眼,怎么就对上了傅长烨如水般深沉的眼眸。 那眸中没有一丝温情,冷冰冰的,硬生生将她满头沁出来的汗珠给凉了下去。 她一点点后退,先是挪开自己的脑袋,再缩回手,最后收回自己那放肆的腿,心中暗恨,又丢人了。 可是,这不能怪她,爬.床的是他,不是她,所以怪就怪那个半夜三更,不要脸,出尔反尔,睡到她床榻上的人。 但,她也只是敢偷偷腹诽,面上却不流露半分。 她瑟瑟后退,做小伏底状。 傅长烨冷哼一声,收了半麻的手臂,撑起身子,准备起身上朝,近来都是他代理朝政,他不敢懈怠。 -- 第52页 “嘶。”一声轻轻的抽气声从手下传来。 一夜相安无事,他已经给了她最大的脸面,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傅长烨冷冷扫过愉景,面上尽是不悦。 愉景看着他一脸的不满,心中明白他这是误会她了。 她无奈指了指他手边,给他看他手下被他压着的头发,而后低低道了句:“殿下,我疼。” 美人面上浮起潮红,眼中隐隐含着泪花,看着小模样挺可怜,不像是装的。 傅长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明白是自己起身不注意,扯到了她头发。 “我没有与人同床的经验。”傅长烨沉声说道。 “殿下,没关系。”经过昨日那一吓,愉景总是多了几分小心。 “嗯。”傅长烨下榻,取过一侧衣衫,低头系带。 就在愉景琢磨要不要帮他更衣时,又听他说道:“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什么机会?同床共枕? 愉景被他的话,僵住原地,他这意思是他以后还会来? 口是心非的男人哦…… 愉景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他的性子,她琢磨不定。 她还在发愣,他却已经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没多久,日光高照。 伺候的内人们鱼贯而入,愉景一壁听任她们帮自己梳洗,一壁看着掌事宫女在档案本上,一笔笔记下她侍寝的日子。 不多时,一个衣着素净的嬷嬷端着一碗汤药,并一碟子蜜饯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对她说道:“景主子,这蜜饯是殿下着人在白矾楼买的,殿下说特别甜。” 嬷嬷故意避开了药,不说药苦,就说蜜饯甜,愉景又岂会听不出来?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傅长烨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她没有侍寝,他为何还要她喝药?还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假象? 但不管他如何想,愉景琢磨着,顺从他的意思,按他的话来做好了,她本也就不想有他的孩子。 以后待她脱离了苏舜尧的控制,查明了身世,她要利利索索离开。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还是不要的好。 愉景想着,便毫不犹豫,一口将苦药喝下。 …… 正殿。 刚刚下朝回来的傅长烨,很是疲惫地揉了揉脑壳儿。 苏尧舜今儿当着文武百官,狠狠参了状元郎谢安一本,说是谢安拿着朝中的赈灾钱两,资助了一个青楼的姑娘。 但凡朝中品阶较高的官员,只要与青楼女子沾上点关系,都免不了会引来风言风语。 傅长烨斜靠到书椅上,目光斜落在给他扇风的程宋身上。 谢安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在谢安心底,只有一个女人,其他女子又岂能入他的眼?他对谢安的人品,深信不疑。 而苏舜尧的目的,他更是一清二楚,但凡站在他身边的人,苏舜尧一个都看不入眼,想尽法子想要将他孤立。 傅长烨冷笑一声,正巧掌事宫女在程宋的注视下走进了大殿,稳稳当当将手中端着的空药碗递到傅长烨面前。 “她喝之前,可说什么话没有?”傅长烨沉声问道。 “一字没有,景主子很配合。”掌事宫女道。 “她倒是爽快。”傅长烨以指尖点过药碗上剩余的一点药汁,放到唇边舔了舔,苦极了。 傅长烨想,苦药她能忍,若是他选一个太子妃呢? 她该是会哭天喊地了吧? 第29章 若.即  爱是一道汤,绿到你发慌…… “臭男人。” 偏殿内, 愉景暗暗抱怨道,自从上次他莫名其妙留宿她房中后,她又连续半月没能够再见到他。 纵使她想出了各种法子, 要么给他送汤,要么给他递茶, 他都像故意躲着她一般,将她挡在了他的铜墙铁壁外。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愉景发誓, 她非要见他不可。 见面三分亲,不见面哪来机会切磋感情? 一日午后, 愉景像往常一样,坚持给傅长烨送她亲手做的绿豆汤。 她将食盒交给程宋, 随后隔空对大殿内的傅长烨喊话。 “程侍卫,麻烦您一定要告诉殿下, 我特别特别想他。” 大殿内许久无声, 愉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略等了等, 心中怏怏, 无奈转身。 可就在这时, 里面传来一句:“让她进来吧。” 愉景又惊又喜, 忙抬头看程宋, 满心喜悦,压低了声音问他,“我是不是听错了?” “没有听错。”程宋面色难堪,欲言又止。 “那你怎么不替我高兴?我都被拒十六次了。”愉景掰着手指数给程宋看。 程宋摇了摇头, 侧身给愉景让道。 愉景看他吞吞吐吐,笑对程宋,“待我进去哄殿下开心了,再来谢你。” 程宋苦着脸,终于憋出了几个字,“您做好心理准备。” 都准备这么久了,还要准备什么? 愉景不做多想,提裙跨过门槛,进了大殿。金铃香球低悬,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愉景顺着沉水香味往内走,心情好,脚步也跟着轻快。 她有意抬手,以指尖点过剔透的香球,让它们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而后甜甜道一句:“殿下,我进来了呀。” -- 第53页 “嗯。”里面的人低应一声。 得了他的回应,愉景心下欢喜,都说小别胜新婚,她总结出来了,之前惹他不快,或许就是因为她太过积极主动,太过上赶着,所以导致他厌烦了。 而这小半月她虽日日求见,但也都是适可而止,并不曾步步紧逼,所以他也就没有像原先那般不悦了。 看来以后,还是要若即若离,把握好分寸。 愉景想着,脚步轻快,转过屏风,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书椅上的傅长烨。 她心中欣喜,放下食盒,举手加额,给他行大礼,而后脸挂笑容,等待他叫她起来。 身影被日光拉长,伏案之人却没有一丝声响。 他还在与她闹别扭? 愉景暗暗想着,闹别扭不可怕,说明起码他是在意她的,只要她表现好,顺着他的毛撸.他,准能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静静地等着,等他来心疼她。 香炉里轻烟缭绕,一截香烬落下。 猫咪雪团来回绕了好几个圈儿,可他却没有一丝叫她起来的意思。 脸上笑容渐渐退去,膝盖跪得生疼,腿间也跟着有些麻木。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为何要冷落她? 愉景的心,一点点回落,刚想抬头看他,却听来一声女子轻柔的招呼。 “你起来吧,烨哥哥一忙起来,就总会冷落身边之人,你不要在意。” 怎么会有女子?这女子又是谁? 愉景抬眸,迎上一张明媚俏丽的脸,面似桃花,含情脉脉。 她这才想起,她刚刚进殿时,眼底只有傅长烨,并不曾注意他身旁还立着其他人。 她的思绪,停留在她的那句“烨哥哥”上。 烨哥哥?好深情的唤法。 愉景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为何刚刚程宋的表情会那么难看。 怔忪间,那女子已经向她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笑道:“你就是烨哥哥口中说的愉景妹妹?” “烨哥哥和我说过你,你将他伺候得极好。” “要你喝避子烫,辛苦你了。” “你放心,我也不是容不下人的人,只要你安分伺候烨哥哥,我定会和烨哥哥一般待你好。” 她怎会知道她喝了避子汤? 她是以后的太子妃? 傅长烨要纳妃了? 口口声声说容得下她,可确定不是居高临下,向她示威,向她施压? 愉景不敢置信地看了傅长烨烨一眼。 书桌前,傅长烨的手微顿,他半抬眼眸,同样看了看依旧跪着的愉景,还有高高站在她面前的,与他一同长大,算半个青梅的女子许意茹。 一个站,一个跪。 一个盛气凌人,一个低眉顺目,使他看不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委屈。 傅长烨突然有了丝丝不悦。 许意茹是他母后的侄女,父亲镇国公更是战功赫赫,朝中重臣都有意选她做他的太子妃,而她自己似乎也一直认为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所以此刻,她在以太子妃的身份,对愉景说话。 傅长烨的目光最终飘落在愉景身上,他微微蹙眉,静看愉景如何应对。 许意茹的手还伸在她面前,愉景迅速将心底莫名而起的酸涩压下。 她想,她应该早就料到的,傅长烨身份尊贵,他是以后的天子,是百姓仰望的官家,他怎么可能就只有一个女人? 他会有三宫六院,会有皇后,贵妃,美人,甚至更多。 她暗咬嘴唇,骂自己一句,在醋什么呢? 难不成过了几天逍遥日子,便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难道真的想靠讨好傅长烨,盼着他的恩宠过一辈子? 不,她不求他的真心,她不爱他,他傅长烨无论有多少个女人,都与她没有关系。 愉景想着,同样对许意茹笑着伸出了手,并将食盒递给许意茹,“我给殿下做了些绿豆汤,劳烦姐姐伺候殿下用了。” “你不会伺候?”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多有不满。 愉景腹诽,这就护起心上人了? 也罢,也罢,好不容易见一面,她不与他置气,她速战速决,达到目的就离开。 愉景想,她不惹事,她听话。 她从许意茹手中重新拿回食盒,小心翼翼在傅长烨书案前摆好,笑道:“殿下,尝尝看,喜不喜欢?” 他都将太子妃摆到她面前来了,这个时候,亏她还笑得出来? 不是没心,还能是什么? 傅长烨淡淡瞥愉景一眼,心底顿时起了烦躁,手指一侧,“去那里等我用完。” 要她伺候的是他,不要她伺候的也是他,愉景转身,连翻白眼,暗暗骂句:“臭男人。” 他和别的女子亲亲我我,难道还要她旁观不成? 可是既然他都说了,她便再不能离开,只得忍着。 眼前绿豆汤清而不腻,泛着幽幽绿光,看上去很好喝。 傅长烨看一眼绿豆,又看一眼愉景,突然生了主意。 他指了指汤,对许意茹道:“茹儿,你喂我。” 傅长烨竟然也会撒娇? 愉景正在喝茶,实在是不能接受他这样子求欢的语气,于是很不地道地喷了出来。 两道很不友善的目光,双双向她扫了过来。 愉景连忙道歉,“被茶叶沫儿呛到了,殿下你继续……我不急,你们慢慢喂。” -- 第54页 她竟然又笑了? 她竟一点点醋意都没有? 傅长烨心中不悦更甚,只面不改色,示意许意茹继续。 “茹儿,你也吃一口。” 傅长烨抿下一口,想了想,又从许意茹手中接过调羹,同样喂了许意茹一口。 愉景利利索索,将自己毫无形象喷出来的茶汁拭去,见他二人似乎很是享受,自己闲着实在是尴尬,于是刻意寻着话头。 “若是殿下喜欢,等殿下大婚时,我再给殿下做。”愉景一脸诚恳,向傅长烨表示自己的讨好之心。 傅长烨堪堪咬住了一颗绿豆,眉心紧蹙,大婚之时,喝绿豆?亏她想得出来。 而且,她就这么希望他大婚? 许意茹面露羞涩,看向傅长烨,“大婚事宜,全听烨哥哥的。” 傅长烨咽下口中绿豆,沉了嗓子,对许意茹道:“你是女子,不要整日将大婚挂在嘴边。” 许意茹听出傅长烨语气中的不悦,连忙低垂眉目,“茹儿说错话了。” 愉景在一侧,瞧着情况不对,她太熟悉傅长烨的脾气了,这男人喜怒无常。 提一句大婚又能怎样嘛?她隐隐感觉,他要发火。 果然,他瞬间冷了脸,一把扔下调羹。 许意茹吓得立马跪到他膝边,柔柔一句:“烨哥哥,我没有逼婚的意思。” 大殿瞬间安静得可怕,没多久,许意茹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愉景很是尴尬,不知道目光该看向哪里好,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想傅长烨喜欢迁怒其他人,他要是不高兴,那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愉景想了想,搁下茶盏,慢移脚步,偷偷伸手,想要收了食盒,早点儿逃走。 可手指刚刚触到瓷碗,便被傅长烨给按住了。 许意茹醋心那么重,愉景可不想得罪她,她还要在宫里好好活下去,在达到目的之前,谁都得罪不起。 愉景抽了抽手,可傅长烨却没有松了她的意思,她抬眸看一侧的许意茹,瞧见她眼底的水珠,心下更是慌张。 她想起进宫之前嬷嬷说的,后宫里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不计其数,所以千万不要轻易得罪其他人。 愉景觉得嬷嬷说得对。 她决定帮许意茹一把。 “殿下,你不要吓到许姐姐,女子初嫁人,不懂的当然很多,殿下是心胸宽广的男子,定能包容心爱女子的一切。” 愉景一壁劝慰着傅长烨,一壁看着被他二人喝剩到最后一口的绿豆汤,幽幽说道:“爱情呀,就是一道汤。” 傅长烨看着愉景光洁的额角,恨恨接上,“对,绿到你发光。” 第30章 爱.你  不许骗我…… “殿下这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 傅长烨语气里散着浓浓的杀气,愉景偷看他一眼,迅速噤声。 “茹儿, 你先出去。”一阵沉默后,愉景听傅长烨说道。 “烨哥哥。”许意茹低唤一声, 多有不愿。 愉景低垂眉目,不参与他二人的爱恨纠葛,只是心底忽而升起了一丝丝隐秘的欢喜,这情绪说不清, 道不明, 像是绝望里开出的彼岸花,孤傲而灿烂。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 也不是没心没肺,许意茹的高高在上, 使她不舒服。 可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无论身份, 还是情意,愉景知晓, 她都比不上许意茹在傅长烨心中的位置。 所以, 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其他的那些无法高攀的, 譬如他傅长烨的情.爱, 他的真心实意,便不奢求了。 愉景的手还被傅长烨抓着,她十指细长,而他手掌厚实宽大, 手心因为握笔提剑,更起了一些老茧,一点都不像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 她顺着他手臂往上看,他略略抬头,目光凌厉地看向了许意茹,眸中并没有半分暖意。 愉景被他目中的阴沉吓住,再不敢随意动弹,而许意茹早撑不住,抽泣着离开了大殿。 “殿下。”愉景忐忑道,“许姐姐这样回去,会不会对殿下有影响?” 皇亲国戚婚嫁,背后都牵扯着利益权衡,愉景明白。 一侧,猫咪雪团子似乎感觉到了暴风雨的气息,悄无声息退出了大殿。 “过来。” 大殿内瞬间安静,傅长烨沉声对愉景说道,他的手自始至终都没肯松过她。 愉景不敢违拗他的意思,绕过书案,走到他身前,就在差一步的地方,他突然收臂。 裙角飞扬,愉景连转一圈,一声惊呼,坐到了他膝上。 她惊诧不定,侧首看他,他却低头,狠狠地咬住了她上唇,像是报复,带着怒意,向她侵袭。 单薄衣衫上,寂静盘绕的鸳鸯扣儿松了一角,勾着女子的万种风情,紧接着将大好春光出卖。 愉景抬眼看他,带着妩媚娇羞,眼睁睁看着内中鸳鸯兜儿落在他手心,而后飘飘然落地。 心口前空落落,使她溢出一声“嘤咛”,但尾音还未起声,又被人卷住了舌尖儿。 愉景起先还想挣扎,可男子霸道气息铺天盖地,她先是锤了他两下,便很快溺在了他的缠绵中,唯剩依附着他的胸膛。 愉景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为什么会生气?他是在意她吗? 若说他在意,可他待她,分明凶极。他会将她推开,会给她冷脸,会呵斥她。就在刚刚,他身旁还立着另外一个女子,而这个女子,看上去将会成为他的正妻。 -- 第55页 但若说他不在意,他又为何莫名其妙谴走了许意茹,却又将她留下? 许意茹是不是他的心尖宠? 她苏愉景在他心底又是什么分量? 愉景有一丝迟疑,她本不是太会算计和谋划之人,他的心思她猜不透。 太累了,迎合他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探寻身世,强作欢笑,耗费了她全部的神思。 原本她只是个想安安稳稳,过岁月静好日子的人啊。 可是如今,事与愿违。 “嘶”舌尖疼痛传来,是他咬了她一口。 “你到底会不会亲吻?”傅长烨厉声问道,“到底知不知道该如何真诚地去迎合一个男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在刻意控制,一只手托着着她后脑,目光与她对视,眼底尽是怒气。 “你不是看过画册?学过该如何伺候君王的吗?可是我看你,连皮毛都没有学会。”清冷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满。 “有些事,不能纸上谈兵,要身体力行的……或许殿下您可以教我。” 愉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 许意茹是他请到身边的,刚刚也是他自己提议喂她,虽然看上去他喂得多少有些漫不经心,但他敷衍许意茹,这与她有何干系? “要我教你?可以……” 傅长烨突然起身,甩臂扫过书案,一时间成沓的书卷滚落,砚台打翻,纸张乱飞,满地狼藉。 “殿下。”许是殿内动静过大,守在门外的程宋吓得推门而入。 “滚。” 程宋堪堪踏入一只脚,便被傅长烨毫不留情地呵了出去。 程宋悻悻而退,殿门重新合上。 愉景连惊呼都叫不出,便被人推到了书案上。他炽热的呼吸落在她头顶,引得她一阵头皮发麻,使她只觉顷刻间难以呼吸。 他力大,她力小,力量悬殊下,她若是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愉景瞪大了眼睛,她不反感他的亲近,甚至时时刻刻做好了准备,她想看到他为自己沉迷,但她又很清晰地知道,他才不会。 若是他这么容易动情,她怎还需要如此艰难地向他求欢? 他每每在关键时刻全身而退,都快让她觉着他身子是不是有隐疾了? “闭眼。”他落吻在她眼睫,强迫着她合上眼睛,周身的王者霸道,将她深裹其中。 愉景极费力地,将缠绵于心腔的那一口幽幽之气吐出。 但她很快意识到,她想错了,这只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节骨分明的大手抚过她额角,干脆利落抽走了她发髻上的珠钗,随着他手臂扬起,她的三千青丝瞬间散开。 他的手指,游走在她柔顺的发丝之间,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带着享受,像时间岁月在指尖漏过。 “苏愉景。”傅长烨低声问道,“告诉我,你心里有谁?” “殿下。”对于这样的迫近,愉景乱了心神,伸手拽住了他衣襟,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同时不忘回他,“我心底只有殿下。” 傅长烨紧紧地盯着身前之人,看她面染红霜,看她眼神逐渐迷离,而他心口的骄躁,却随着她的回答越来越盛。 他的身影落在她眼中,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他突然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失态。 他的理智很明确地告诉着他,他不喜欢她以一种旁观者之态,像看热闹般看他和许意茹。 为何会不喜欢? 他明明是不爱她的,他厌恶她的算计,厌恶她的讨好。 可是,就在刚刚,就在她继续骗他,说心底只有他时,他突然很想得到她。 无论是她的身,还是她的心,他都想全部拥有,这不是帝王的霸道,而仅仅是出于一个男人对相仪女子的喜欢,与想要独自占有。 女子衣衫上,鸳鸯扣一圈一环,一绕一结,极尽妩媚,他看一眼,微微垂首,吻在了粉色扣上。 鸳鸯扣下,愉景心跳如花鹿乱撞。 “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骗我。” 大掌越过鸳鸯扣,衣衫起起伏伏,愉景红了耳廓,他太过放肆,她克制住想将他推开的冲动,别过头去,“我没有骗殿下。” 手下盈柔,闻言他略略收拢掌心,愉景因为吃痛紧跟着蹙起了眉头。 “殿下,我真的没有骗您。”她向他讨饶。 “再说一遍?”傅长烨拔.高了声音,又一次问道。 他的目光,好似熊熊燃烧的大火,使愉景有些生惧。她微微打愣,偷睨他面上神色,又正对上他眼眸。 愉景其实很想告诉他,她的心底只有她自己,连好好活下去都难的人,怎么可能先顾及到他? 但她不敢说,怕惹来他更大的怒意,所以只能强撑着说道:“殿下,我爱你。” “我爱你”三个字像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雨,瞬间浇熄了傅长烨所有莫名而起的烦躁,使他怔忪在原地。 明知道她一定是骗他的。 “若是骗我……”傅长烨加重了手下力气,一字一句道,“我会将你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愉景倒吸凉气,瞧着他周身的凌厉之气散去,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身子,刚想借着他的力气起身,却不期压迫得久了,半身皆已麻木,她这一动,好似引.诱他一般,反拉着他更逼近了自己。 -- 第56页 目光交缠,愉景大窘,只能故技重施,“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殿下现在就吃了我?”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传来,腻在心口。傅长烨的思绪,却还停留在她的那句“我爱你”之上。 “殿下,来吃我,我用帮你修手心老茧作为回报。” 愉景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她太了解他了,她猜想着以他一贯的行事方法,他接下来一定会拒绝了她。 “好。”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愉景低头,裙摆已经被扬起。 求了那么多次的事情,就这么不期然来了? 愉景紧张得吸了一口气,随着他的贴近,她默默闭眼。 丧钟响彻云霄。 身上之人先是不敢置信地仰头听了听,下一瞬,抬腿夺门而出,脚步凌乱,前后仅在一瞬之间。 愉景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觉周身寒冷一阵接过一阵,虽然早知道官家缠绵病榻多日,但医官们都说只要他不操劳国事,他再活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可是死亡来得如此突然。 看着傅长烨匆匆离去的背影,愉景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将自己裹紧,她知道那个属于傅长烨的高光时刻,是真真正正来临了…… 他要君临天下了,那她呢?他会如何待她? 第31章 承.恩  芙蓉花开,女子眉间,尽染风情…… 这世上, 有许多事是猝不及防的。 比如先帝的死亡,又比如傅长烨身份的转变。 先帝薨逝那夜,宫内异常的嘈杂喧闹, 像是马蹄踏破了宫门,到处乱哄哄, 火光冲天。 向来清冷安静的东宫,有那么一瞬,东宫正殿所有灯火彻底熄灭,随之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压抑低沉。 紧接着愉景, 便听到了几声凄厉惨叫, 有男子发狠的声音,还有人哭泣求饶。 愉景心惊, 刚想出门去看,却见素心夺门而入, 面色凝重,反手插上门栓, 衣摆上全是鲜血。 “主子, 奴护着你。”素心吹熄灯火,对愉景说道。 火光映照下, 愉景瞧见, 素心手里提着剑, 那样的沉着冷静和飒爽之气, 非一日可以练就。 愉景这才知晓, 原来平日里温柔体贴的素心,竟是练武之人。 愉景永远不能忘记这样的画面,屋外刀光剑影,鲜血时不时溅落窗棂, 惊雷在耳边炸开,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屋檐,窗棂和门板。 东宫在风雨中,以另外一种方式,展现在她的面前,就像那日她和傅长烨在西山猎场,原本她和他还在看盛世安康,突然便身陷险境。 素心直挺挺立在愉景身前,替她挡着随时可能会来杀进来的乱臣贼子。 看着素心的背影,愉景又想起了花成子,她发现在护着她的时候,她二人像极了,一样的踏实可靠。 只是,花成子太小了,那时她和她都不懂风浪,所以当养父苏舜尧的斥责劈头盖脸砸下来时,花成子只知道豁出命地护着她,因此小小年纪,丢了性命。 这是愉景心头一道无法越过的坎,也彻底让愉景对养父母失望。 而素心不同,她是傅长烨手下的人,平日风平浪静之时,她低调缄默。而当风雨来临,她却能独当一面。 愉景发现,她到底是低估傅长烨了。 这个君临天下的男子,低调沉稳,不显山,不露水,做事情看着处处落下风,可每一次绝境重生,起底翻盘的都是他。 “主子,莫怕。”贼人又一次撞偏殿门时,素心微笑着对愉景说道。 “奴的功夫,是殿下教的,殿下的功夫,鲜少有人能敌。” 愉景微怔,心底淌过一丝感动,于纷乱中,她突然很想见到傅长烨。 他怎样?官家的骤然薨逝,是不是令他悲痛欲绝?他有没有危险?他是不是眉头紧锁? 风雨中,愉景突然感觉,她和他是一体的,她担忧着他,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想要见到他。 时间被拉长,因为心有惦记,每一刻都似被火烤。 好在这样的纷乱,仅仅只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程宋很快带兵杀了回来,镇住了所有作乱的贼人。 后来愉景才从素心口中知道,这是二皇子与宫中内侍勾结,意图篡改先帝遗诏,夺取皇权。 只可惜,他算好了一切,却依旧没有斗得过傅长烨。 傅长烨故意示弱,按兵不动,待二皇子以为已经大局得胜,开始要狂欢庆祝之时,他却似起死回生一般,将二皇子一党彻底斩草除根。 他回击得漂亮,愉景替他高兴。 他一定是不易的,愉景想,所以他忘了来看她。 连续七天…… 第一日,愉景眼睁睁看着程宋,搬走了他在东宫里的所有东西。 第二日,她远远地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先帝的葬礼上。 那时的他,一身孝服,周身清冷萧肃,独自一人静立在高台上祭奠先帝,她与后宫众人一起,站在高台下仰望他。 她跟随着众人向他跪拜,唤他一句,“官家。” 可惜,隔得太远了,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人那么多,他也看不见她。 愉景突然觉着,他离她好远。 彼时,他是太子爷,她仗着自己的美.色,还敢引.诱他。 可是现在,他是天下人的官家,是君王,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她猜不透,摸不着,也不太敢了。 -- 第57页 他命素心护着她,让她感动。但他长久的冷淡,又令她对那丝不太确定的感动,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他派人护着她的安全,怕是只看在养父的面子上吧? 他心底若是真有她,又怎会明知她在等他,却不来见她?亦或是叫她过去。 如今,见他一面太难了,有几次她试着去见他,可他都被大臣们团团围住,在商议朝事,从不得闲。 她知道,若是这时候凑过去,她只会得他的嫌弃,所以她安静地等着,等他想起她。 他什么时候能想起她呢? 月色皎皎,星光璀璨,而蟾宫孤寂。 “主子,夜深了,睡吧。” 素心往香炉里添了些沉水香,宫乱平息后,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寡言少语。 “好。”愉景轻应一声,掩下心头失望。 她瞥一眼宫门方向,朦胧八角琉璃灯,合着月光,释放着暖暖色泽,等待人归。 可那期待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勉强安慰自己,先帝薨逝,他又初登基,要他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他太忙了,没空顾及她也是正常。 她告诉自己,做帝王的女人,要知时识趣,要有耐心,受得住寂寞。 但她等得,养父苏舜尧却等不得。 夜深人静,空寂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好似被他彻底遗忘了一般。愉景心慌意乱,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默默在榻上躺下,想起养父苏舜尧白日里托人送来的书信,信中说她外祖母身体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可以进宫再见她一面。 若要外祖母能进宫,愉景知道,除非她是傅长烨的心尖宠,荣宠加身,有什么得不到? 养父苏舜尧的意思,不言而喻。 香帐低垂,帐内人辗转反侧,愉景手握进宫前夜养父苏舜尧给她的那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养父说,那东西可以祝她一臂之力。 隐约中,门外传来素心的一声:“官家。” 愉景手一顿,瓷瓶歪斜,无意落了一滴在香炉里。 “嗯。” 愉景静听门外动作,待听到那熟悉的低音嗓时,心都要飞起来了。 她看了看香炉中隐隐燃着的红光,再想熄灭,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咬牙,迅速上榻,于薄被下,因为紧张,咬紧了嘴唇。 她先是迅速地掀开被子,看了看今夜身上穿的素白寝衣,很好,并不张扬。随后又将衣扣解开两颗,装作是无意蹭开的一般,带着些慵懒和困顿,蹙眉闭目,装作睡熟了。 木门吱呀,带来一阵凉风。 傅长烨踏着月色进屋,一眼便看到了女子香帐外低垂的熏炉,内中火星一点一点,忽明忽暗。 很香,幽幽地,连续多日的疲乏,顿时坍塌。 他一步步向香帐靠近,刻意不去想朝中的事情,那夜二皇子意图逼宫,其实他知道,其中少不了苏舜尧的推波助澜。 那么,苏舜尧做的一切,那睡在床榻上的女人又知道多少? 轻纱帐中,女子身姿妙曼。一头青丝柔顺地铺在身后,青丝之下,是她的瘦弱的后脊与细腰。 她睡得可真沉,竟然没听到他的声音。看来,这两日他故意晾着她,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莫名有些失落。 人心啊,真是捂不暖的东西,傅长烨想。 他略略沉下脸,独自褪了鞋袜,脱去缚在身上的衣衫,掀开被子。 愉景掐着手心,在黑暗里,等待着他的下一步,身侧陷了下去,男人霸道的气息充盈在香帐内。 就在他躺下时,愉景装作转换睡姿,手脚并用,搁在了他身上。 女子睡颜恬淡,清雅之人稍稍低头看她,她又似感受到了一般,向上移了移脑袋,并以手抱住了他脖颈,似乎怕他会走一般,盘着他,喃喃一句:“别走……我怕……” 还有她会怕的时候? 衣摆起了褶皱,如同平静的水面起了波澜,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是他撷住了荷尖。 愉景微微侧头,藏脸在他臂弯,强忍着不使自己低.吟出声。 帐外熏香愈发浓烈,隐隐散着撩人气息。 傅长烨微动鼻尖,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忽然拧眉,心底怒气翻腾。 她就这么急不可待? 就这么渴望睡到他身边? 那么他就如了她的愿好了。她还继续装睡?他倒是要看一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一滴清露滴落,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黑夜里悄然绽放。 愉景勾着脚趾,紧紧抓着手边薄褥,上下眼睫轻眨,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她想,嬷嬷还是骗了她,嬷嬷说这事儿不疼的,可是为何她会如此难受,看来有些事终究骗不了自己,身子是听从于心的。 他爱她吗?愉景想,没有吧,他怎么对她动心? 她竟然哭了?傅长烨手下一滞,唇间咸涩,将他心中焦躁降了下来。 她为何会哭?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吗? 娇柔做作的女人,傅长烨想着,可动作却逐渐轻柔。 一室旖旎。 翌日清晨,傅长烨醒来时,身边女子因为劳累,还在酣睡,一夜之后,眉眼间尽染妩媚风情。 他的眸光,落在她身后的那抹殷红上,原本存于心头的怒气,荡然无存。 -- 第58页 他想,男人何苦与自己的女人置气。 他独自穿衣,对着榻上之人道了句:“这香炉甚好,我带走了。” 愉景困极了,听了他的话,低应一声,“好。” 夏日晨光,泄进屋子。 待他身影离去,愉景又眯了会儿,随后猛地想起了他的话,吓得她惊坐而起。 她揉了揉额心,赤脚下榻,可哪里还有金鸭香炉的影子。 他定是发现了香炉之事,她慌了…… 第32章 食.髓  有些东西,一旦知味,便欲罢不…… 有些东西, 一旦知味,便欲罢不能。 崇政殿内,沉水香悄无声息, 散在每个角落。 大殿安宁,最里侧书案边是已经冷了的膳食, 程宋放低脚步走进大殿,将没动过的精致菜式撤下,换了一碗碧幽幽的绿豆汤。 傅长烨于成沓的奏章中抬头,目光落在绿豆汤上。白玉盏底绿豆开花, 几块小巧的冬瓜糖沉于其中。 豆绿糖白, 清凉惬意。 他忽地想起了前一夜的情形,她蜷身在他怀中, 柔若无骨,起初还在装睡, 但不肖片刻便吃不住情动,低低地向他求饶, 喊了他一声, “爷。” 彼时,他正初得男女情.事的趣味, 难免过贪且多用了力气。她不知, 她的求怜, 反而激起了他心底更深处的焦躁。 那样的滋味, 太过妖娆美好, 如百爪挠心,似跌坠云雾,让人止不住要翻云覆雨,不达巫山不肯罢休, 纵是清冷淡定如他,亦不能免俗。 他想,他肯定是弄疼她了。今儿早起的时候,他看她弓身睡着,小小身子缩在床榻里侧,一头青丝随意铺着垂到了腰间,细腰翘.臀,很是惹人怜惜。 但,可怜又可恨。 她竟然对他用情香。 这事儿若是被外人知道,她还怎么活?到时候,就算是他想,都不一定能护得住她。 言官们会一遍又一遍地请求杀了她,清君侧,以正宫规。 他倒是好借题发挥,拿她的错,激怒苏舜尧。 可是,他吻到了她的泪水…… 天地悠悠,好似只剩他与她二人,没有尊卑,没有权贵,只有男女。香帐将所有繁杂隔离在外,寂静深夜,肌肤相亲,他与她皆毫无防备,他不信那时的她也是装的。 他的心,有一丝丝松动。 他看了看面前的绿豆汤,端起细品一口,立马识出是她的手艺。 她这是起床了?昨夜里让她那么累,今儿她还有力气给他熬汤? 他侧身往殿外看了看,可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失落。 他微挑眉,心想今儿也是奇怪了,只要空下来,便满脑子都是她,鼻息间全是她身上的味道,坐立行走时,也会忍不住想她那破碎的声音,还有那妙曼的身姿,明明这一整日,他都很忙碌。 先是有大朝会,后是见了谢安,因着前些日子苏舜尧参奏谢安与歌妓暧昧不清,所以他只能先勉强委屈谢安。再是批阅成沓的奏章,就连午膳都没顾得上用。 她倒是贴心,竟还想到给他送这清凉解口的绿豆汤。 他一点点将碗中喝尽,目光落在搁于案桌前的她的金鸭香炉上,香烬燃落,散着余芳。 他想了想,为护她安全,终将它收了起来。 不一时,掌事嬷嬷又端来了愉景用过的药碗,呈送到他面前。 傅长烨盯着那空空的药碗,眸中神色,悄然暗了下去。 “这次她又是一句话都没有?没有反抗?也没有怨言?”傅长烨蹙眉问道。 “是。” 嬷嬷不知该怎么表达,以往宫里女人,但凡遇到这样的事,总是会很不愿意,但像愉景这样看到药碗,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爽快主子,嬷嬷倒是第一次见到。 傅长烨心底的那丝旖旎,瞬间退了大半。 * 东宫偏殿,愉景轻抚心口,嗓子里苦极了,他药送得及时,她也喝得爽快。 她想如此也好。 他不会因为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便喜欢上她,对她用情。 她也不会因为委身于他,便认定自己是他的人,依赖于他。 两相无情,待分别之时,便不会藕断丝连。 愉景想,幸好她脑子清醒,知道情香事情败露,连忙给他送上了一碗绿豆汤,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她的心意? 昨夜他那么坏,纵使她哭着求饶,他都没肯放过她,使她都有点怕他了。 “铁石心肠,没心没肺。” 愉景低骂一声,可话音刚落,便看到一道颀长身影压了下来,而她的话,不错半分,全被他听了进去。 “官家……”愉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起身想要下跪。 “随我来。” 傅长烨沉声说道,指尖微微掂过她手臂,不让她下跪,待她站直了身子,又迅速收回,好似不愿与她多接触一般。 愉景抿唇,暗暗点头,心呼流年不利。她磨磨蹭蹭,故意落他几步。 “还能走吗?” 许是看她落得太远,原本走在前面的傅长烨,突然立住脚步,向身后的她问道。 这话初时听了没有什么,可是越琢磨,越不对味儿,他什么意思?暗指昨晚厮磨之事? 愉景蓦地红了面庞,默默点头,小步跟上。 -- 第59页 身侧,程宋神采飞扬,对她低声道了一句:“恭贺昭容乔迁之喜。” 昭容?乔迁? 愉景微愣,带着一丝不解看向程宋,却又听他说道:“官家念昭容辛苦,破格升了昭容的品阶,同时赐居棠梨阁,棠梨阁离官家最近,这是官家心里有昭容呢。” “多嘴。”傅长烨听了,低斥一句。 程宋被训,立马噤声,挥臂对跟在身后的宫人们指了指,示意只要远远跟着就好。 愉景感激地看程宋一眼,又见傅长烨走远,连忙抬腿跟了上去。 愉景发现,他好似后脑有眼一般,看她追他辛苦,他也渐渐放慢了脚步。 他在前,她在后。他走得慢,她跟着也便再不费力。只是,他不说话,二人同路,总觉有些尴尬。 愉景想了想,勉强挤出一句:“臣妾谢官家赏赐。” “嗯。”傅长烨冷声应了一句,声线不带一丝温度,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势。 空气再度恢复安静。 愉景低垂眉目,心下焦急,一时不知是继续找话题好,还是应该保持沉默。 她暗咬嘴唇,柔肠百结,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他明明发现了香炉的事情,他怎么不斥责她?以他的脾气习惯,他应该发火,又冷处理她才是,可是为何却对她好了起来? 她该主动承认错误吗?还是装傻充愣,他不提,她便也不提?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罢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是她起了意的,那些错误的念头,一旦起了,就是错了。 傅长烨听着身后细碎而凌乱的脚步声,嘴角下沉,他虽不至于与她置气,但终究还是失望了。 跟在他身边,睡在他臂弯里的枕边人,怎么可以对他下手? 他想等她道歉,可是他等了这么久,却是什么都没等到,怎能不失望? 转眼棠梨阁到了,长廊里竹帘半垂,清雅幽静。 一个小黄门怀抱着一沓奏章远远而来,搁在了阁中的书案上,愉景瞧一眼,心知他这是不走了。 她面上一红,今夜他要留宿她这里吗? 前夜情形涌上心头,那样子的亲昵与耳鬓厮磨,让人脸红心跳。 她还在呆愣,他却已经在书案边坐下了,这是他赏赐给她的地儿,他却坐得比她还自在随意。 男人身影落在书案边,正值夏日,刚刚走了会儿路,她瞧见他颊边坠了几滴汗珠。 她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团扇,给他扇风。 “不累?”正看册子的人,一壁提笔,一壁问道。 愉景一愣,想起前夜的事情,面上又是一阵潮红,今早就是这样,她本想起身伺候他更衣,结果他道:“你累了,歇着。” 更累的应该是他吧? 但他看着倒是精神抖擞,神清气爽。他都如此,她又怎敢言辛苦? 愉景想要讨好他,于是说道:“其实……还可以更累一点的。” “晚间吧。”傅长烨头也不抬地说道。 什么晚间?愉景手下一滞。待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羞得一把将团扇盖到了脸上。 她说得无心,只是想帮他扇风,可这心思邪恶的男人,普通的话,到了他耳里都会换成另外的意思。 晚间更劳累一点?天啦! 傅长烨听到身侧人的动静,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女子初经人事,一点都经不住勾撩,举止投足里全是妩媚。 他提笔,在段青建议的阅兵事宜上,批了个“可”。 他需要一场盛大的阅兵式来鼓舞人心,他要告诉天下百姓,他有能力,他可以护住自己的子民。 他不仅仅要天下太平,他还要繁荣昌盛,他的盛世山河,万里宏图,他会一点点实现。 夕阳斜照时,掌事嬷嬷摆好了晚膳。 愉景瞧一眼仍心无旁骛批复奏章的人,心知他中午并没有用膳,于是搁下团扇,将每样小菜夹了一些,复又在他身侧坐下。 “官家,吃口鹌鹑蛋。”愉景举勺,递送到傅长烨唇边。 傅长烨瞧她一眼,微微低头,吞了下去。 愉景见状,又盛了口汤送给他,他侧身,又一次接了。 愉景瞧出来,他确实饿了,只是成堆的奏章下,使他无瑕顾及自己。 做了君王,他便不再是他自己了。 愉景心中闪过一丝柔情。 她一勺,他一口,两碗饭菜下去,他才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喂了。 “爷,你吃饱了吗?”二人相处,难得如此安宁,使愉景又想起了从前在宫外。 “嗯。” 一顿饭用完,傅长烨觉着浑身舒坦了许多,面前的奏章也终于见了底,他这才发现,再抬眸,窗外天已经大黑了。 黑夜多旖旎。 他将手中的笔搁下,转身静看身侧的人,恰她抬袖给自己扇风,玉臂扬起,大袖衫从手腕处滑下,褪到了臂弯。 他心下一动,腹下那翻腾了一天的燥热又起来了。 愉景见他紧盯着自己,以为他忙完,又要向往常一样冲凉,于是连忙问道:“官家要去净室吗?” 这次她倒没有猜错,只是她猜中了前面,却没有猜中后面。 傅长烨轻应一声,一把牵住她手腕,对她说道:“一起。” 第33章 知.味  爷,我爱…… -- 第60页 一起? 愉景想起上一次两人在净室的情形, 她拼了女儿家的颜面向他示好求欢,他却在她迷离之时,一掌推在了她心口, 将她推出数米远。 那样子被他拒绝的滋味,让她手足无措, 很不好受。 在此之后,她甚至有一度在贴近他之时,总会害怕他情绪的突然反转。 她想,其实内心深处, 她是有点怕他的。 高高在上的君王, 令人止仰。 他能忍受她的那些勾撩,不过是觉着还算有趣, 亦或是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她于他而言,可有可无。可一旦逆鳞, 他必定会翻脸无情,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他若没有一些手段, 不心狠手辣, 怎可能从朝堂的血雨腥风中淌出来? 那夜东宫的刀光剑影,她记忆犹新。 愉景想起刚刚递送奏章的小黄门, 他脚步轻快, 走路不留一丝声音, 若是放在以前, 她定看不出他也是练武之人。 可是经历过素心, 她明白了,傅长烨身边藏龙卧虎,远非她想象。 所以,他对她而言, 其实是陌生的。 他不会告诉她,他朝政上的烦恼。而她也不会向他哭诉,她身世的凄凉。 同榻而眠,同床异梦。 所以,怎么可能谈及爱还是不爱? 黑夜深沉,星光万里。 有人得了旨意,官道上疾驰南下征收盐税。有人牢房中带着口谕,帮人沉冤昭雪。有人持了天子笔墨,明察秋毫,怒斩昏官。还有人水陆并用,挥兵剿匪,平定四方。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明里暗里,都不给奸臣喘息的机会,大开杀戒,铁面无情。 万里江山,犹如墨染。 巍峨皇城,端庄肃穆。 净室内,八角琉璃灯被蒙上了一层水汽,显得愈发暧昧朦胧。 愉景的手被傅长烨牵着,一步步跟他上前,他举止疏朗,她面如芙蓉。 两侧伺候的宫女,面红耳赤,悄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及至池边,傅长烨突然停下脚步。 愉景不解,却见他已然弯身,指节如玉,握住她脚踝,替她褪去了金缕鞋。 他能为她折腰,让她为之一愣。 她在怔忪间,听之任之,随他摆布。 足心踩水,水打脚面,冰冰凉凉。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愉景想起李后主的诗词,她想此时此刻,她与傅长烨,相较于李后主与小周后的幽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鞋被他掂在手心,他不经意瞥了眼她双足的尺寸,她却娇羞不已,女子双足岂能轻易示人? “站稳。” 待帮她脱完鞋袜,傅长烨沉声交代一句,男子双眸清澈,看上去无欲无求,可愉景知晓,这不过都是欺骗人的假象。 她红了脸,垂首静立。 下一刻,他又抬手帮她取了头上珠钗。 他个子高,她将将齐他肩膀,他扬起手臂时,她微微闭目,任发丝垂下扫过两肩。 这样静逸的时刻,让她有一时的沉迷,不知地北天南。 她突然起了冲动,想要告诉他,她的身世,求他帮帮她。 可是,他能信吗?他还需要养父苏舜尧,就一定不会帮她撑腰的吧? 愉景踌躇,忽然猫咪雪团子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脚踩到了她足上。 猫咪足底柔软,毛绒绒的尾巴扫过愉景脚踝,使她吃不住痒痒,落手他腰间,借着他力气,抬腿躲闪了一下。 可再落脚时,脚底湿滑,一脚踩空…… 愉景瞪大了眼睛,斜斜地拉着傅长烨,眼睁睁看着他毫无防备,与她一同跌进了池水中。 平静的水面,瞬间惊起无数水花。 愉景扑腾着向傅长烨道歉,“官家,臣妾……不是有意的……” “嗯。” 水中,傅长烨准确无误,钳住了那柔软的腰身,帮她在水中立稳,与此同时,愉景看到他臂上红了一片,那是刚刚落水,为了护她而被池壁磕蹭到的。 “官家,你受伤了。”愉景羞愧,一把握住他粗实的手臂。 “是,所以……”傅长烨斜靠到池边,带着水润,笑看愉景。 池水打湿了他衣襟和发丝,使原本的禁欲之人,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竹帘低垂,透着室外浅淡月色,凉风习习,鎏金香球随风浮动。 “帮我脱衣。”傅长烨命令一句。 他是因她而受伤,伤口入水,难免会因刺激而更加疼痛。愉景帮他脱衣,责无旁贷。 傅长烨灼热的目光,落在女子颈间,粉颈低垂,湿发沾于她身,浮在水面,而水面下的玲珑身姿,更是若隐若现。 心间燥热,蠢蠢欲动,他拈了拈指尖,暗自忍下。 她的手越过他的肩,解开了他腰间玉扣,男子结实的胸膛展现在她面前。 愉景看一眼,连忙别开视线。 她的娇羞,落在他眼底。男子指尖,在水面叩了叩,示意她继续。 愉景的手,还停在他身上,此时他身上只剩一层单衣。 她的手,有轻微颤抖,纵是有过昨晚的亲昵,但要她与他赤诚相见,她还是有些心慌。 -- 第61页 “嘶。”傅长烨故意抬了抬手臂,催促愉景继续。 愉景于心慌意乱中瞥他一眼,不敢迟疑,眼一闭,心一横,将他身上最后的遮挡物褪了下去,而后立马背身,再不看他。 天大地大,也有她怕的?傅长烨觉着很是好笑。 他于背后,紧紧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长发,瘦肩,细腰,对称浑圆,每一处都是美景。心底的那团邪火终是再耐不住,他一把扔了手中巾帕,推她伏在了池壁上。 水波荡漾,推逐花瓣。 愉景双臂枕在白玉壁上,默默感受着池水的侵袭,身后热浪一波接着一波,一朵花瓣顺着水波粘到了她肩头。 花色妖娆,傅长烨的眸心也跟着荡起了一层涟漪。 他嘶哑着问道:“苏愉景,你到底爱不爱我?” 珠光掩映,昨日只有疼痛,不得滋味,而今日他带她轻飘飘飞入云巅,却有意不让她坠入雨中,终于让她识得了其中欲罢不能的蚀骨之感。 她咬了咬唇,心向身子屈服,含羞说道:“爷,我爱。” 只爱他的情动,不爱他这个人。 “如此甚好。”傅长烨心满意足。 花瓣层层叠叠,散开一圈又一圈,求得纾解。 愉景终受不住,害怕破碎之声出口丢人,一低头,咬在了自己手面上。 灯火阑珊。 待愉景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竹榻上,身上盖着薄被,头发已然被擦干。 她记得自己好像太累了,以至于在水中便疲乏睡了过去,最后好像是被他抱起,他还帮她细细地梳了发。 迷离的目光渐渐聚拢,落在伏案疾书的人身上,他只着一身单衣,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清晨即起,整日忙碌,及至深夜,他还没有入睡。 他大概是渴了,抬手取身侧茶盏,但茶盏里应该是空的,他什么都没有喝到,他略看了看空盏,随后将它搁到一旁,并没有不耐,只无奈继续书写。 愉景没有想到,原来他也有这样好脾气的时候,袖衫微凉,她低眉,心中暗自承认,其实他是个极好的君王。 除却待她,大多时候,他待人谦和,虽一脸冷肃,但从不轻易苛责他人。 他兢兢业业,身边除了她,也再没有其他女子,自那次许意茹惹了他不快之后,她便再也没见到她进宫过。 她想罢,掀被起身,随手取过他搁在榻上的外衣,简单披上,提过水壶,给他斟了一盏温茶。 傅长烨听着动静,斜眸看她,恰愉景举杯,他接过一口喝尽。 “再去睡会儿。”许是深夜,不忍扰人,他说话时比白日柔和了好几分。 愉景瞧见他中指关节处的老茧,摇了摇头,“我陪着官家。” “不怕我再吃你?”傅长烨难得地浅笑调侃道,指尖促狭地点了点她耳下红痕。 愉景顺着他手臂,伏到他后肩,幽幽说道:“不怕。” “胆子又肥了?”傅长烨轻笑一句。 愉景有些累,不想与他计较,也不愿再算计,只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官家是个好君王,我也是官家的子民,相信官家能实现盛世山河。” 傅长烨手心停顿,他没想到他那日在西山猎场的话,真被她记在了心底。 原来,她还是有心的。 “所以,爷……我不能助你实现宏图,但起码可以伺候你起居,我就睡在你手边,你若想喝水,你就叫我。” 傅长烨心口如受一击,忽明忽暗。 他侧看她一眼,瞧见她合下的眼睫,右手持笔书写,左手却抬起,想了想,覆在了她柔顺的长发上。 女子睡颜恬静如水,在他手边,轻轻吐息,撩过他手臂。 锦幔低垂,四下无声。 夏日将过,夜间渐凉,因她穿的是他的外衣,总有些不合身子,自膝以下,皆露在外面。 他想了想,拉过一条薄毯,将自己与她罩在其中。 她许是感觉到暖意,在睡梦中,低低道了一声:“爷,你真好。” 真心如此? 傅长烨挑眉,继续看册子,而她却不知梦到了什么,拽过他左手,将他手面垫到了她颊边,又添一句道:“爷,原谅我罢。” 原谅她什么?情香?她这是心虚,在向她示好? 他想了想,将那写有“阅兵”的奏章摊开,明早她醒来,一定会看到。 第34章 喜.怒  天家雨露,喜怒都得接 清晨, 旭日东升,在鳞次栉比的皇城上空,洒下万丈光芒, 照得檐角鎏金脊兽,虎虎生威。 天家尊荣, 通天入海,畅达八方。 愉景醒来之时,傅长烨已经上朝去了,棠梨阁一片安静, 只有书案前的独角兽金雕, 不停地从口中喷着水柱。 独角兽懂人言,知人性, 力大无比,公正无私, 又能明辨是非曲直,是傅长烨喜爱之物。 愉景盯着它看一眼, 默默想起了夜间在池水里的男人。他也力大, 掐着她腰时,简直要将她折断了。 她眯着眼, 歪歪扭扭起身, 双膝却是一软, 连忙以手撑桌面, 险些磕到书案上。 夜里他折腾得太厉害了, 前前后后好几次,后来又想着伺候他喝水,便再也没有休息好。 她揉了揉泛酸的后颈,一低头, 便看到了落在书案上的奏章。 -- 第62页 长白卷铺开,纵使她不想看,却还是在垂眸的不经意间看到了“阅兵”二字,以及那遒劲有力的御笔朱批“可”。 愉景心头猛地一跳,彻底清醒。 他行事向来严谨,如此重要的奏章,怎么可能轻易落下? 所以,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是他故意为之? 他这是什么意思?考验她? 她的心,扑通跳得快极,身上暧昧红痕依旧,可是心却跌落谷底。 愉景想,所谓穿上衣服不认人,提起裤子不认账,说的便是他了。 本以为,她用尽蜷缱柔情,会一点点走进他的心。本以为,日日耳鬓厮磨,会生出哪怕一丁点的情意。 可是到头来,白日升起,黑夜散去,镜花水月,终是痴心妄想。 不爱,就是不爱。 无情最是帝王家,愉景心凉了一半。 她微微仰头,将眼角险些溢出的泪珠逼回,她想,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千万不能退缩,于是心下落了主意。 男女情.爱,向来不是东风压西风,便是西风压东风。 愉景想,这一次必定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 愉景到崇政殿的时候,傅长烨刚退朝不久,一夜过去,又是成沓的奏章等待批阅。 傅长烨按了按额心,饮一口清茶,想起夜间她给他斟茶倒水之事,女子十指尖尖,指盖上染了鲜艳无比的芙蓉花红,更衬手面如玉,说不尽的妩媚妖娆。 他特意留下的奏章,她看到了吧? 自入了皇位,他便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身系天下,不能不谨慎行事,尤其是他的枕边人,自古多少帝王将相,都坏事在女人身上,所以替他守秘将是最基本的。 受得住便留,受不住便走。纵使不忍,但他也不要大好江山,毁于自己的手。 傅长烨想了想,摒弃儿女情长,伏案而作。 远处,愉景提裙,拾级而上,款款而来。 在离石阶十来步远的地方,愉景并不急着进殿,只两手及额,双膝曲起,对着殿内之人按大礼,跪了下去,长久伏地,纹丝不动。 廊下宫铃静立,天空万里无云,秋老虎时节,阳光依旧毒辣无比,一丝风儿都没有。 娇滴滴的人儿,说跪就跪,那地面坚硬,且又受了日光曝晒,怎能下得了膝? 守在殿外的程宋,被她这异常举动吓了一跳。 他本以为她又是像先前一般,来给傅长烨送绿豆汤的,可是为何却跪下了? 程宋知道,昨夜傅长烨是留宿棠梨阁的,傅长烨向来清冷寡欲,能有一入眼的女子,已经是很不容易。 他看了看台阶下的青砖,心想这绝不是愉景这般的女子能受得了的,若是怠慢了她,万一傅长烨怪罪下来,可就不好了。 如此想着,程宋连忙抬腿,小跑至愉景面前,连声道:“景昭容这是何故?” 愉景心中落了主意,今儿傅长烨不出来见她,她便不起,他试探她可以,但她也要让他疼一疼,委屈不能白白受了。 于是只淡淡回程宋一句:“烦请程侍卫通传,说我犯了大错,向官家请罪来了。” 大错?请罪? 程宋一头蒙,但自幼跟在傅长烨身边的人,知道何时该问,何时该闭嘴,直接转身,进殿通传,“官家,景昭容求见。” 殿内,傅长烨头也不抬,声音于一堆书卷与奏章中传出,“让她进来。” 程宋得了这句话,心下微喜,想着还好自己眼力劲儿足,这景昭容可不就是在官家心尖尖上,于是满面笑容,向愉景道喜,“景昭容请……” 程宋的话还没有落地,便看到愉景摇了摇头。 “昭容?” 程宋笑容僵在原地,以为自己看错,以往若是他告诉她傅长烨要见她时,她都是欣喜至极,抬腿就往大殿跑的。 他很是不解,她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所犯的,是大错,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没有官家宽恕,不敢随意起身。”愉景斩钉截铁道。 纵程宋在大殿伺候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这等事,两主子僵持,他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官家为大,他可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请他出来,于是继续劝说,“官家仁厚,昭容进殿,向官家说明缘由,官家不会苛责的。” 愉景再度摇头,“官家不宽恕,我便不起。” 程宋见她铁了心,怏怏回殿。 傅长烨微微挑眉,心下明白,她这是为奏章之事来了。 手下笔尖微顿,眼前浮现起那日他无意看到的情形,清秀女子,顶着一袭纯黑披风,在宫墙一角,与苏舜尧窃窃私语。 她身上每一处他都知晓,而那样的背影,纵是披风遮掩,他也能一眼看穿。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苏舜尧胆大包天,目无君王,二皇子的事情,他还没和他清算,现在他又沉不住气了? 她的胆子,也不小,口口声声说爱他,不也是昧着良心之言吗? 几日床榻之情,还能换她一丝诚惶诚恐,好,极好。 “宽恕,也要她到我面前来求。”傅长烨沉声说道。 程宋额头冒汗,这才知他小看这传话的差事了。他挪动步子,到愉愉景面前,好声央求,“昭容,殿下请您进去呢。” 愉景微微抬头,廊下空寂,除了值守的小黄门,哪里有那冷清尊贵男人的身影。 -- 第63页 愉景于广袖下握紧了拳头,“听不到官家的金口玉言,便不能起身。” 程宋隐隐察觉出来,向来乖顺的愉景,这是和傅长烨较上劲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一物降一物。 程宋心底暗暗叫苦,他从未在战场上吃过败仗,可却在这传话中的差事中,感觉到了气馁。 他灰头灰脸转身,对傅长烨一字不落转诉。 “要我见她?矫情。”傅长烨手不停笔,冷了眉目,原来不是惧怕,是恃宠而骄。 沉水香浓,大殿内鸦雀无声,阳光从东方渐渐往正中挪来,地面被烤得白花花的。 殿内,傅长烨稳坐如山。 殿外,愉景汗流直下,薄衫大袖下,她偷偷挖了一小块香脂抹在了心口上。 他这会儿与她多无情,她待会儿便要让他多后悔。 一滴墨汁落下,花了纸面,奋笔疾书之人,终于停了下来。 傅长烨隔着窗棂看了看外面,不远处的女子,依旧跪着,小小身影,缩成一团,他想起她在他怀里的情形,那样的柔弱瘦小,惹人怜惜。 可是,真没想到,这样纤瘦的女子,竟然也有这样执着的时候。 她跪着,程宋请不进来,不就是明摆着要他去请的吗? 她什么意思?她这还逼迫上他了? 他不亲自去,她就不来? 男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威胁? 他,偏不去。 傅长烨想着,将被污了的纸张撕去,重新提笔,可落笔之时,却发现自己忘了沾墨。 他强制自己静心,摊开奏章。 半个时辰过去,骄阳似火,日头升到半空。 身上燥热愈盛,秋老虎,比夏日还要厉害。 傅长烨用余光瞥了眼窗外,继续低头看奏章,可这次却是再看不进一字。 他的目光,落在坚硬的地面上。正值晌午,那里一定很烫,她昨夜连站都站不稳,需要他抱着上榻,今儿竟然还有这么大劲头? 看来还是不够累。 傅长烨沉了脸,心想她要跪,就随她跪,终有她受不了的时候,一个女人,脾气倔起来,翻了天了。 他,偏不纵她。 他懒懒地在竹榻上靠下,漫卷书卷,一页页掀过,茶喝了一盏又一盏。 只是,为何凉茶越喝越热,越喝越不得味?还有他此刻都看了些什么? 那样的女人,百媚千娇,像附拥在梨树上的梨花儿,小娇娇一个,真长本事了? 就算是他故意试探又如何?他这是给她个惊醒,在他眼皮子底下,得乖乖的。若是还想着去帮衬苏舜尧,他并不容她。 他恼火,暗气,可看着愈发强烈的日头,心又拧在了一起。 昨夜他怎么折腾的,他自己知道,好好儿的一朵娇花儿,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恨,可气,又可……怜…… 傅长烨目中炽热越盛,终耐不住,直接起身,一把扔了手中书卷,长腿迈过门槛. 第35章 难.哄  不是小乖乖,是祖宗 颀长身影盖下来时, 愉景便知道,自己胜了。 她装作不胜久跪,在他立住脚步时, 双膝一软,跌坐在地, 不偏不倚,正倒傅长烨腿边。 随着她的倒下,傅长烨心头一紧。 虽面上不显,但身子却下意识往她身前侧了侧, 以便她依靠。 顶天立地的男人, 第一次很别扭地,将自己站立成了一棵歪头劲松。 “起来。” 傅长烨原本的一腔怒火, 被这娇软身子的一依一靠,生生消磨去了大半。 他终究非铁石心肠, 略略低头,一眼便看到了她原本娇嫩白皙的面庞, 被火辣日头晒得通红, 两侧垂香汗,衣襟皆湿。 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儿, 硬是被晒蔫儿了, 看上去可怜至极, 反倒使得他像是辣手摧花, 蛮横无理之人, 于是气势又矮了半分。 男人身上散着好闻的沉水香,清冷高贵,隐隐还带着屋内的凉气。 愉景低垂眉目,摇了摇头, “不能起来……” 纵是他对不住她在先,但他都主动到她面前来了,她还要怎么样? 傅长烨眉头紧蹙,提高了声音,向她下令,“还要再说第二遍?” 他声音里的不悦,愉景听出来了。 她静跪着,于他膝前挺直身子,抬眸含泪,紧紧凝视着他。 “爷,臣妾犯了大错,不敢起。” 女子面容憔悴,颤颤巍巍,满面委屈,上下眼睫轻眨,说话间两行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无声坠落。 傅长烨身子一滞,眼底兴起一丝波澜。 他淡淡看着她,看她这两行清泪,断了线般,一点点垂落,滑过脸颊,秀颈,最终沉入胸前雪谷。 那里一起一伏,正显示着她激烈的情绪变化。 或许真的是自己做得过分了,傅长烨沉吟片刻,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假意看着别处,可手指却不知不觉抬了抬。 “我让你起,你就起。”傅长烨一壁说,一壁将衣袖送至她面前,“天子的女人,哭哭啼啼像什么。” 衣袖给她,用意明显,给她拭泪。 愉景低头,装作不懂也不敢,只微微移膝,向他行大礼,又一次跪伏在地。 “官家向来行事谨慎,为何有意落奏章在棠梨阁?”愉景泣不成声。 -- 第64页 她话说得坦荡,一时反让傅长烨有些无措。 “臣妾不知,到底是哪里惹得官家猜忌了?要官家用这样的法子来试探于臣妾。” 愉景说罢以手拽过傅长烨衣角,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既然官家这么不信臣妾,那么请官家禁了臣妾的足,不许臣妾再踏出棠梨阁半步。” “还有,官家也不要再半夜敲臣妾的门,睡臣妾的榻。下半辈子,臣妾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被自己倚仗的男人隔心……” 女子半垂眼帘,不断涌出的泪水,甚至坠了几滴到地面,那姿态宛若梨树枝头的小梨花,被雨水打得摇摇欲坠。 而且半夜敲门和爬床,也确实是他做过的事。 傅长烨理亏,干咳一声,面上现出一丝尴尬,强撑面子说道:“那是……无心落下的。” “真的?”愉景含泪看他。 “嗯。”寡淡之人,淡定端正地正经应了一句。 “啊。”愉景轻抚心口,做出受了大惊吓,整个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官家,您……吓狠臣妾了。” 身前之人,满面无辜,含嗔带怨,傅长烨心头幽幽,目光不自在地躲闪开来,再不敢直视愉景眼睛。 “既是误会,说开便好,赶紧起吧。”傅长烨说罢,在一片静默中,向愉景伸出手臂。 他给了台阶,她再不下,便真的是恃宠而骄了,这个道理愉景懂。 愉景抿了抿唇,只手提裙,只手搭上傅长烨胳膊,可刚刚起到一半,便又低低“嘶”了一声。 “怎么了?”傅长烨察觉到臂边之人的动静,低问一句。 “这次是真的起不来了……”愉景目泛泪光说道。 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为何?”傅长烨停了停,看她眉头紧蹙,心下微慌,真怕她被晒坏了身子。 “跪得久了,膝盖疼得直不起来。”愉景身子微颤,柔声道,“天气炎热,官家切莫因为臣妾而被晒坏,官家先回殿,臣妾慢慢往棠梨阁走。” 愉景说罢,伸手将他推开,手抚心口,皱眉转身,拖着脚步往前走,一壁走,一壁在心底默默数数,“一……二……三……”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愉景轻飘飘低呼一声,已落入了那熟悉的怀抱。 “官家,人多,快放臣妾下来……” 以退为进,愉景深谙此道。 “别动。” 女子颈边散着淡淡的香味,如玉肌肤上,更凝着几滴汗珠,像极了娇嫩花瓣上的清露,在夏末初秋的午后,勾得人愈发燥热。 她就是个妖精,傅长烨一壁想,一壁收紧了胳膊。 下午还有许多事要做,有些不适宜的心思,在这时不能起苗头。 男人眸中一闪而过的情动,丝毫不落地被愉景逮到。 她于他怀中微微侧头,使自己贴近他心口,“官家……你待臣妾真好……” “官家呀,您……听一听臣妾的心跳,被您吓得,臣妾的心都乱了……” “官家,刚刚您冷落臣妾,不理臣妾的时候,臣妾就在想一个对臣妾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何事?”怀中人喋喋不休,傅长烨理亏在前,只得忍着,好声问一句。 “官家,你总是问我爱不爱您。” 愉景顿了顿,手指在他心口上打转,“那官家您……爱不爱我?” 出来混,迟早要还。 傅长烨怎么都没想到,平日里在他恨得牙痒痒时,发泄一般说出来的话,竟然被她在这时候反问了回来。 爱?还是不爱? 傅长烨一时语塞。 男人的迟疑,落在愉景心底。 不待他回答,她抢先说道:“官家,没关系。我知道的,您并不爱我……不爱就不爱吧……臣妾不难受……真的……” 说不难受的人,抿唇,别过脸,就是不看他。 只是,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无声流下。及至回到大殿,仍没有停止。 愉景挣扎着从他手中下来,一瘸一拐挪到离他书案很远的梨花木椅边坐下,一手揉膝盖,一手抹泪。 女子低低的抽泣声在安静的大殿内回响,搅和得傅长烨整个心都乱了。 他沉默着走到愉景跟前,目光徐徐移至她膝上,“膝盖给我看看。” “不疼,无事,歇歇就好。”愉景勉强展颜,可下一刻,却见他蹲了下来。 她别扭躲闪,他却伸手禁锢住她。 裙角慢移,褪至膝上,凝脂般的膝面通红一片,有几处破了皮,隐隐透着血迹。 一直以为她都是装的,哪怕在她流泪之时,他都觉着这是她欲擒故纵的戏码,可是在看到她膝面时,傅长烨承认,他是有一点点动容了。 “疼吗?”傅长烨问。 “臣妾深爱着陛下,臣妾不疼……”愉景想,诛人先诛心,于是又添一句,“纵使陛下不爱臣妾,臣妾也要用真心告诉您,臣妾要与您生死相随。” “只是……陛下,看在臣妾这么对您痴心一片的份子上,今夜再来陪一陪臣妾行不行?” 第36章 赴.邀  美人儿邀云雨,其意明晃晃。 …… 美人儿邀云雨, 其意明晃晃。 傅长烨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奏章,还有晌午后要处理的一系列事情,心中所想切不可因美色而耽搁朝事, 于是下意识要拒绝。 -- 第65页 “晚间还有事……” 傅长烨想要拒绝的话甫一出口,便瞧见娇俏美人儿, 上下眼睫轻眨,垂了一滴泪下来。 他的心忽地一滞,将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收了音。 “陛下……” 愉景瞧见男人眼底的怔忪,心下微喜, 向前移动身子, 一把环住了他的腰,泪水打湿了他腰间一角。 “陛下, 自进了宫,臣妾心底始终惶惶不可终日。您坐拥天下, 而臣妾却只有您,倘若您与臣妾都隔了心, 那臣妾这日子, 就真的没法活了。” “官家视臣妾为难养的小女子,而这难养的女子, 却视官家为夫君, 为自己的天。” 傅长烨低头不语。 烧柴煮茶, 柴要旺水才能开。 愉景伸出手, 用细长手指弱弱而轻柔地, 在他腰间玉扣上来回摩挲。 傅长烨垂眸,看到女子微红的眼眶,心下一软,默默点了点头。 “那臣妾夜里等着殿下。”愉景瞪大了眼睛, 很是无辜地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婉笑容。 女子破涕为笑,容颜明媚,傅长烨低瞅一眼,心襟一荡,呼吸略有停顿,暗想:妖精。 随后掩着心思,退后半步,慌忙转身离去,只余下一句:“我叫人送你回去。” 男人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愉景瞧着他的背影,微微挑眉,笑盈盈低语道:“落荒而逃。” …… 暮色四合。 值守的朝臣们,踩着夕阳走出了宫门,傅长烨也终于得以歇了下来。 他抬眸往殿外看了看,蓦地想起了白日与愉景的约定。 夜色浮动,想起女子娇滴滴的模样,心底的旖旎便又缓缓缠了上来,挥之不去,挣脱不开。 他想了想,抬脚往棠梨阁而去。 彼时棠梨阁中,愉景刚刚沐浴完,半躺在榻上,一手托头,一手随意地搁在起伏的腰间。 她在心底做好了盘算,静等傅长烨的到来。 终于,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出现在了门外,“怎么这么无礼?连接驾都不知?” 好家伙,威风凛凛,气派不小。 臭男人,走着瞧。 银瓶瑟瑟,炉上煮茶。鎏金香球,燃着上品沉水香。 一派温香氤氲中,傅长烨推门而入,嗅了满满一腔芬芳气息。 他凛了凛神,心知她这是有意为之,于是踏着这香味,徐徐移步。 “陛下……”女子酥酥糯糯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 傅长烨拧眉,呵道:“大胆,还不出来见礼?” 不起身迎他,他还不是乖乖来了?愉景才不理他。 “陛下,人家想身相迎,但是膝盖不允许啊,要不您进来瞧一瞧……”愉景故意娇嗔一句。 从前未觉,如今带进了宫,才发现原来一个娇小女子,竟然也这么事儿多。 傅长烨默然,按下心头不耐,上前一步,狠狠抬手,一把将帷幔从中间向两侧掀开,入眼却是红衣女子的如花笑颜。 他的视线,无声下移,越过粉颈,最终落在她的玲珑身段上。 “官家,来……”愉景于大袖衫中微微向他伸出手。 女子十指尖尖,芙蓉花色的指甲尤为亮目,傅长烨安静地凝视她片刻后,也同样向她伸了手。 “陛下,我这身子,疼得要命。”愉景嘟嘴,看着他,嘟囔一句。 “哪里疼?”傅长烨一眼便瞧出了女子心思,故意问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有时候是肩膀,有时候是心口……”愉景蹙眉说道。 “那要不要我帮你摸一摸?瞧一瞧?”傅长烨顺着女子身侧坐下,颔首看她。 “臣妾求之不得。”愉景轻笑,动作利索,往他身边靠了靠,使自己更加贴近他。 送到嘴边的美景,岂有不收的道理? 傅长烨欣然笑纳,抬手覆住女子心口,挑眉看她,嘴角勾起邪笑,“这里疼吗?” 愉景摇了摇头。 宽厚手掌下移,落在女子腰间,“这里呢?” 愉景再度摇头。 “那便是这里了?”浑圆翘挺,勾勒出完美曲线,傅长烨轻飘飘抬手,又沉沉拍下,再不挪开。 “陛下说是,那便是了。” 愉景于榻上懒懒移了移身子,以双手缠着他,埋首在他身前,幽怨一句:“那陛下告诉臣妾,这里痛该如何医治呢?” 女子丰容玉颜,说话时吐气如兰,看他时又含情脉脉,很是妖娆。此刻两盈秋水,带着炽热落在他身上,傅长烨蓦地觉着浑身又一次燥了起来。 但女子的用意,太过明显了,他瞬间意识到,从一进门起,他便一直被她牵着走。 这感觉很不好,他是个男人,岂有被女人牵着鼻子走的道理? 于是……果断抬手放了。 可扬起的胳膊堪堪伸到一半,又被她一把握住,捂到了心尖尖上。 “陛下,臣妾这会儿的心,好像被人扎了一下,可疼可疼了,简直痛不欲生。”愉景说罢,又往他身边挤了挤。 傅长烨低头,一眼瞧见女子雪谷,热血腾一下上升,直通天灵盖儿。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可女子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拉着他,满面幽怨。 “官家,臣妾知道为何刚刚心口不疼,此刻却又疼起来了。”愉景带着哭腔说道。 -- 第66页 “为何?”瞧着女子紧蹙的眉头,傅长烨很是不解,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 “因为官家,你不爱我。”愉景装出哭音说道。 纵是清冷如傅长烨,此刻也是无语至极,不气反笑,“你从哪里看出我不爱你的?” “那你爱我,你就过来亲亲我。”愉景说罢,带着点倔强看他。 傅长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激将法。 不顺着她,她心口疼。 顺着她,他就中了她的美人计。 进退之间,他该如何选择? 傅长烨想了想,低头亲上了女子双唇,但仅仅是一瞬,甚至连蜻蜓点水都不及,她却伸手,一把将他推开。 这一推,傅长烨猝不及防,只觉胸口一痛,身子后仰,幸好反应及时,堪堪撑住了自己,才不至于使自己失了颜面。 “你……” 向来都只有他推人的份,哪里有人敢推他?傅长烨恼羞成怒,恨恨看向身前人,高斥一句,“胆大包天。” “啊呀,陛下,臣妾想起来,臣妾今天来癸.水啦……” 女子满含遗憾,又道:“要不陛下,您再回去您的崇政殿看奏章去?” “臣妾求您了,您还是回去吧,万一您再落下奏章,臣妾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还有陛下,您不要生气哦,您是天下人的官家,切记切记……” 女子一句接一句,眸中尽是得逞了的狡黠笑意,傅长烨始知今儿晚上,他是玩鹰的人反被鹰耍了。 他恨恨起身,踏大步而出。 愉景于帐中向他摆手,“陛下,好走啊……臣妾就不送了啊……” 第37章 女.子  赶榜,毛稿,未修 “以后, 再也不许做绿豆汤,同时但凡棠梨阁求见,一概拒之门外。”崇政殿内, 傅长烨冷着脸对程宋说道。 程宋默默受了,一言不发, 只在心底暗想,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情.爱这方面, 话不能说得太满, 说不定今日喊着老死不相往来,明日又会恩恩爱爱。 所以, 他只默默听了,权当空气。 只是程宋怎么都没想到, 他的话很快便应验了,而且就在傅长烨发火的第二日。 这日, 傅长烨生辰, 按惯例宫里安排家宴,宗亲贵戚都会参加, 这其中就有许意茹。 夕阳斜照, 宫铃在风中叮铃作响, 与大殿内的丝竹管弦之音遥相应和。 愉景踏着这清脆悦耳的乐声登上大殿, 甫一进门, 便看到了坐在傅长烨身侧的许意茹,彼时她正手举一个新鲜的橘瓣儿,言笑晏晏喂送到傅长烨嘴边。 “烨哥哥,这个甜, 你尝一尝。”许意茹道。 愉景微微挑眉,在傅长烨另一侧坐下,面不改色,熟视无睹。 傅长烨的余光从愉景那一身明艳的红裙上扫过,他冷哼一声,接了许意茹喂过来的橘瓣儿,有意大口咀嚼两下,而后又似意犹未尽一般,高声道了一句:“极甜。” “既甜,那烨哥哥就再多吃一口。” 许意茹本忐忐忑忑紧盯着傅长夜的,在他面前,她总是会不自觉患得患失,现见他并不抗拒,心下欢喜,乐得“咯咯咯”笑出了声来,一壁笑,一壁看向愉景,意思里总多了几分挑衅意味。 愉景眉目淡淡,两耳一闭,只当不闻不见,心思却默默察觉着傅长烨身上气息的变化,嬷嬷说过,男人有些时候也是宠不得的,越是上赶着,他越是不珍惜她,偶尔的冷落,反而会事半功倍。 欲擒故纵,这才刚刚开始。 愉景低垂眉目,取了一颗蜜饯果子塞到嘴里,故意做出很是满意的模样。 女子面上扬起的笑容,一丝不落被傅长烨收在眼底,不知为何,他突然觉着这笑容刺眼至极。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气,手臂扬起,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这蜜桔甚甜,茹儿也吃一瓣。”傅长烨故意提高了声音,也取了一瓣儿送到了许意茹面前,可余光却一直落在愉景身上。 他就想看看,上次他与她还没有肌肤之亲,她不在意他喂许意茹,但如今不一样了,她已经彻彻底底是他的人,他想她总该有点反应的吧? 试想,这天下男女,在情.爱上,又有哪一个能做到真正的大度? 若是不在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不爱。 他静静地等着,用帝王惯有的沉着冷静,一壁举臂准备喂许意茹,一壁细看愉景反应。 “烨哥哥,你真好。” 傅长烨的心不在焉,落在许意茹眼中,她先看了傅长烨一眼,随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另一边心无旁骛享受美食的愉景,她心下一拧,涌起满腔恨意。她故作不觉,笑意盈盈张口去接傅长烨喂过来的橘瓣儿。 他和别的女子亲亲我我,还要她鼓掌欢迎?愉景想,她做不到。所以,就在傅长烨向她投来一瞥的时候,愉景一个转身,也塞了一块桂花糕给程宋。 傅长烨手一顿,用目光狠狠刮程宋一眼,将手中橘瓣儿重新搁到了碟子中。 到口的橘瓣儿又被收回,许意茹顿觉尴尬无比。 “茹儿大了,自己吃。”傅长烨沉声说道。 “嗯。”许意茹低应一声,藏于大袖衫下的手指却将手心掐出了数道红痕,她将眼角的泪珠逼回,再抬眸时又是笑盈盈模样。 -- 第67页 歌舞升平。 愉景察觉到两道恶狠狠的目光,她假装不觉,自顾自消化碟中美食,她心下觉着奇怪极了,初次喝傅长烨给的避子汤时,连着好些天她都胃口恹恹,对什么吃食都不感兴趣。 可不知为何近来每次用了避子汤后,她的食欲却不减反增,她明显感觉自己吃胖了许多,而且气色也比之前要好。就如此刻,瞧着碟中之物,她竟每一个都想尝试一番,她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就着傅长烨简直要喷出火来的恼怒目光,吃得津津有味。 她就是想告诉他,不要轻易地去试探一个女人,更不要以为她苏愉景就是没脾气的,他得珍惜点她。 “听闻景昭容也极其善舞。” 愉景堪堪吃了口甜汤,便听到殿中有人提起了她的名字,她举目看去,是一位年纪与养母一般大的中年妇人,一身的雍容华贵,正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举止投足间带着对她的浓浓蔑视。 “母亲,景妹妹何止是善舞,女儿听闻,她的舞技更是压过坊间花魁。”许意茹接上。 愉景听着话音,心下明了,这是许意茹的母亲帮女儿来向她找茬儿来了,母女齐来,阵仗不小。 愉景缓缓搁下手中调羹,笑意盈盈看向她二人,心道:妖孽出没,必有风浪。 果不其然,听了她二人的话,整个大殿中一派安静。 “茹儿,不得无礼,快向景昭容道歉,你怎能将她与坊间花魁相提并论。”听了许意茹的话,她母亲连声呵斥道,声音之大,令整个大殿听得清清楚楚,生怕别人没听清“花魁”二字。 往事不堪回首,那日为了吸引傅长烨注意登上花车,愉景便知道,这事儿不会就这么过去。京中贵女,一个个都自持矜贵,虽羡慕花魁貌美,但又都不耻提及,都觉这是丢了女子颜面,是很下作的行为。 愉景坐正身子,目光不躲,迎向她二人。 “母亲,不妨事。”许意茹笑道,“景妹妹向来大度,想必绝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生气。” 愉景心中连翻白眼,面上却是不显,依旧笑容温和,鼓励她接着说下去。 “景妹妹,今日是烨哥哥的生辰,如此良辰美景,你何不也为烨哥哥舞上一支,算给烨哥哥助兴?”许意茹接着说道。 “是啊,瞧着景昭容这身段儿,想来起舞是极美的,何不也让我们沾沾光,看一看上等舞姿到底是何样?”许意茹母亲接着道。 这母女一唱二合,很快调起了殿中人的兴趣。 前面说她是花魁,后面又要她跳舞,其中的羞辱之意,明明白白。 若此刻她真的上前跳舞,便是坐实了她与歌姬舞姬无二,可若是她不跳,难免又会落人口舌,说她持宠而娇,目中无人,不将皇室宗亲放在眼底。 这时,该如何是好? 愉景侧目看向一边的傅长烨,男人似乎是有意一般,独自斟酒,一言不发,还在记恨昨夜她戏弄他的事情,故意不来罩着她。 臭男人,愉景在心底暗骂一声。 “景昭容莫不是怯场了吧?”对面许意茹母亲笑着说道,眉目弯弯,看上去极尽风情,可愉景知晓,所谓笑里藏刀,说得便是她了。 “怎么会呢?”见傅长烨不搭腔,丝毫没有想要出手相助的意思,许意茹心下一喜,又跟着说道,“景妹妹虽不是丞相府嫡女,但起码也是知书达礼,温婉谦和的女子,这样的场面,又怎么害怕?说不出,岂不是丢了丞相府的人?” “原来景昭容是丞相府出来的人,听闻丞相府出美人儿,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许意茹话音刚落,殿中又一人起身附和道,愉景闻声看去,竟是曹国公。曹国公是三朝元老,辅佐过先皇,更对先皇有救命之恩,当年先皇亲征时,坠马受伤跌入敌营,是他孤身一人,以一挡百,硬生生将先皇从敌军兵马下救回,所以先皇对他尤为器重,而他对傅长烨也是忠心耿耿。 愉景虽不懂朝政,但她知晓曹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与她养父苏舜尧不相上下,而且他二人,政见多有不合,常常在朝中争执得面红耳赤,原先在府中之时,愉景曾不止一次听到养父怒骂:“曹国公个老不死,我早晚要收拾了他。” 如果说,刚刚许意茹母女的挑衅,愉景可听可不听,但是现在又掺和进一个曹国公,愉景便不能怠慢了。 朝之重臣,国之栋梁,一身正气,不能也不该得罪。 “景昭容,若老夫也想见一见你的舞姿,总是够格的吧?”曹国公冷声又添一句,“苏丞相的心思,都用在养女儿身上了,老臣就是想看看,他苦心钻研的结果,到底如何?” 曹国公话里话外,都是对苏舜尧的蔑视,养父苏舜尧心术不正,想着用女色迷惑君王,这一点愉景承认。 可是,若她真的在这时候跳舞?只要她伸出了脚,纵使愉景不愿,那也会洗不清了。 不跳,是对老臣的不敬。 跳,是坐实自己魅惑君王。 愉景心下踌躇,一时不该如何是好。 “怎么?景昭容,老夫也请不动你了吗?”曹国公说罢,狠狠将手中酒盏搁到桌面上,沉闷的响声重重地砸在大殿内,原先的喧闹,霎时荡然无存,反变为压抑的逼迫。 殿内鸦雀无声。 苏舜尧与曹国公的矛盾由来已久,傅长烨早已经习惯他二人在朝中斗得面红耳赤。但一个好的君王,总要懂得制衡之道,他现在还不能动苏舜尧,所以极需要曹国公为他牵制他,打压他,待他受不了,起身反抗之时,他正好可以找着错处,一并收拾了他。 -- 第68页 曹国公的羞辱,傅长烨心下一清二楚,他明白其实曹国公本意并不是要羞辱愉景,只是借着这一由头,再一次向苏舜尧挑衅罢了。今儿是家宴,苏舜尧不在,但经过话传话,明日苏舜尧必定会骂上朝来。 傅长烨端坐着,侧目看愉景,他想作为君王的女人,以后需要应对的事情还有很多,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以后还怎么在后宫存活? 他静静地等着,等她为自己化解这一尴尬且进退两难的局面。 一侧,愉景心中恨得牙痒痒地。 她不惹麻烦,偏麻烦自动找上门,而那脱衣有力,穿衣无情的男人,竟对此无动于衷。 他还是不是男人? 他还懂不懂要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罢了,罢了,对于这种没心没肺,冷血无情的男人,一切还得靠自己,待自己处理好这些,她绝不能饶了他,她要一脚踹了他,独自安好。 愉景想了想,徐徐起身,缓缓挪步,挺胸昂首,目不斜视,走过许意茹母女二人面前,看都不看她二人一眼,最终在曹国公面前停下脚步。 “哼。”曹国公冷哼一声,并不将愉景放在眼底。 对于此类羞辱,愉景毫不在意,愉景想此生最大的羞辱,便是与养父养母之间,那看着情深义重,实际千疮百孔虚伪至极的养育之恩。 本以为的至亲,反过来都能往她身上扔刀,那曹国公给予的小小羞辱,又能算得了什么? 愉景举手及额,向曹国公行大礼。 以德报怨,对于忠臣,无有不可。 “景昭容这是做什么?”很显然,愉景这样的举动,很是出乎曹国公的意料,他微微后退,说话的声音不觉有些低了下来。 “曹国公为了国朝出生入死,愉景心中敬佩不已。” 他话语里的松动,愉景岂能不知?其实对于这些老臣,愉景明白,他们都是满腔热忱,一身勇猛,与养父的奸诈狡猾不同,他们所求是真心实意对着国朝,所以她还不至于真的生了他的气。 礼毕,愉景起身,缓缓抬袖,取过酒盏,又亲自给曹国公斟了一杯,举双手恭恭敬敬端送至他面前,“国公爷请慢慢饮,容愉景换身舞衣。” . 秋风瑟瑟,孤寂宫墙掩映在一片黑幕之中,唯有各处宫檐下的琉璃灯笼,在风中散着柔和之光。 等愉景再次入殿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愉景却是不理,快步向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傅长烨面前。身上盔甲重极了,使她跪下之时,忍不住眉头一蹙。 “景昭容这是何故?要跳舞又不是要上战场?”一侧许意茹母亲笑道,语含嘲讽。 “管家,臣妾想借您佩剑一用。”愉景不睬,只抬眸看向傅长烨。 “你想跳剑舞?”身前穿着盔甲的女子,让傅长烨心下一喜,忍不住为她暗暗叫好。 “是。”愉景扬声回答,举起双手伸至傅长烨面前,请他赐剑。 “在天子面前舞剑,成何体统?”许意茹母亲呵斥一句。 手中一沉,是利剑在手,愉景微微一扬,高高举起,轻飘飘落下,直抵说话人颈边,动作之快,出乎所有人意料。 “母亲。”许意茹见状,吓得立马站起,手中酒盏顿时落地,洒了一地酒水。 “许姑娘怎地这般无礼,需知道殿前失仪,可是大罪。” 愉景轻轻一笑,从许意茹母亲脖边移开利剑,转而挑起许意茹落在地上的酒盏,安安稳稳送到她面前,轻而易举报了先前她母女二人嚣张跋扈之仇。 愉景双手捧剑,对着众人款款行礼,一壁退下剑鞘,亮出明晃晃的利剑,一壁展开手臂,开始起舞。 “作为国朝子民,今日愿以最豪迈的舞姿,敬国朝最英勇的将士。” 刀光、剑影,照过酒水。 女子声音清脆,身姿飒爽,或出剑,或收臂,动作行云流水。 傅长烨漫饮杯中酒,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她身上挪开过。 他突然觉着,他好像看错她了。 这样勇敢利索的女子,哪里像那个一直依附着她,口口声声说离了他不能活的女子?口中烈酒,火辣辣地烧着嗓子,傅长烨心间一凉,不知为何,竟然觉着她离开了他,也可以独自安好,自由自在。 这个念头,始终盘桓在傅长烨心底,直到愉景收臂,稳当当将利剑还到他手中之时,他还沉浸在她给他带来的怔松之中。 “官家。”男人眼底,写尽惊羡,愉景暗自欢喜,故意跪在他面前,就不起身离去,“官家,臣妾跳得可好?” “不错,极好。”待女子的身影全现在眸中之时,傅长烨才从发愣中回过神来,他接过剑,准备将它收回,可刚刚收臂,这才发觉女子的手还紧紧握着剑身。 “怎么了?”女子面颊通红,汗如雨下,傅长烨瞧一眼,心下不由得起了怜惜,于是柔声问道。 他话语里的心疼,令愉景心下欢喜,该挣的面子,自己帮自己挣回来了,但这事儿怎么可能就这样轻飘飘翻篇? 愉景瞥一眼一侧对她恨得牙痒痒的许意茹母女,若是换做以前,被人欺负了还不还手,有可能。但是如今,愉景想不可能了。 有些仇要报,有些怨,该怼回去就要怼回去。 她许意茹不是嫉恨她吗? -- 第69页 那愉景也不介意再将仇恨拉深。 愉景想了想,低垂眼睫,装作很是无辜和憔悴的模样,身子一歪,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小景。”焦急中,傅长烨唤了一声,忙从案桌后快步上前,将跌倒的人扶到怀中。 “官家啊.”愉景眨眨眼睛,挤了几滴泪珠下来,哽咽着说道:“官家,我是你的女人,你的女人她柔弱不能自理.” . 你的女人,她柔弱不能自理,这句话像被下了蛊,一直盘桓在傅长烨脑中,让他既觉好气,又觉好笑,更无计可施,摸不着头绪。 她柔弱?笑话,她跳剑舞的时候,分明生龙活虎。 可是,她不娇滴滴的?那怎么会一支舞毕,就整个人软了?而且,尚医局的御医也说她劳累过度? 棠梨阁内,女子睡颜亦如孩童,只是眉心紧蹙,似忧心不已。 明明是自己的生辰宴,偏偏变成了他来伺候她。傅长烨心下无奈,褪了鞋袜,在愉景身侧躺下。可甫一躺下,那纤瘦的小身子便似感觉到了一般,不由分说,直往他怀里钻来。 傅长烨一怔,心想莫非她是装睡的?可就在这一怔间,他的手臂已经沦为了她的软枕,傅长烨无奈地将心头的郁闷压下,一手枕到脑后,一手帮她掖了掖被角,使她不至于肩膀受凉。 女子“嘤咛”一声,微微动了动身子,将他好不容易给她盖好的被子挣脱了开来。 傅长烨无奈,垂眸准备再帮她重新盖好,可一眼却看到了女子光洁的美人骨,以及骨下雪峰雪谷。 秋风吹拂着宫墙,传来呼啸呜咽之声,令闻者生寒。 可大红纱帐之内,却是温暖如春,使人心襟荡漾。 傅长烨默默吞咽了身上燥热,移目看向一侧,重新帮愉景将被子盖好,幸而这次怀中人并没有再掀了被子,他心下欢喜,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但,幽幽而出的气息还没有落地,他又觉身子一沉,竟是她张牙舞爪,完完全全盖住了他。 连绵起伏,或山脉,或平川,使他乱了呼吸。 傅长烨动了动,想要移开身子,可刚刚有了一丝动静,那缠着他的人便极不满地对着他唇角啃了一口,使他刹时如被火烤,承受着百般煎熬。 “疼。”娇滴滴的人儿,喃喃低语道。 一腔焦躁无处纾解,明明是他吃亏,可他还没有怎样,她反而倒打一耙。 “不生气,不生气。” 傅长烨默默安慰着自己,因为隐忍,两颊也跟着顺了好些汗珠下来,可纵是汗落眼底,因为被困着手脚,他也无法将那汗珠拭去。 身上人睡得安稳至极,时不时呓语两句:“母亲,我好苦,夫君一点都不疼我.” “母亲,早知道您就不该生我,既然生了我,为何还要将我锁在这宫墙里,每天过得好不凄凉.” “我这个夫君啊,他没心没肺,眼底只有他自己.” “我夫君,他不是男人,他竟然不帮我出头,你说他可不可恨?” 傅长烨无奈地看了看帐内燃着的高烛,夜深人静,他一句句被她说落着,可他却无法还击。 他怎么能和一个昏迷了的人计较? 他连连深呼吸,一壁汗流浃背,一壁让自己淡定,幸而无人发现他的狼狈,及至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融化的红蜡顺着鎏金烛台垂落,身边男人发出了绵长的呼吸声,愉景蹑手蹑脚下了榻,取来笔墨,解开了他的衣襟,徐徐抬笔,在他心口落下了一只大大的王八. 第38章 捉.弄  赶榜,毛稿,未修 当傅长烨醒来时, 他略略侧头,这才发现身边女子已经起了,想来一夜过去, 她的身子又恢复得差不多了。 想起昨日她那潇洒利落,如秋风扫落叶般的舞姿, 他默默笑了笑,随后起身下榻,微微低头整理衣襟。 他想,到底是小看愉景了, 本以为她只是善歌舞, 没想到她竟也会临事不乱,反有几分大家气息。 不亏是他傅长烨的女人。 傅长烨一边想, 一边系扣,但嘴角笑容还没完全扬起, 又一点点回落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心口上,那里赫然趴着一只乌黑的王八画像。 那歪歪扭扭的线迹, 深深浅浅的笔墨, 不是出自她手,还会是谁? 侮辱君王, 岂有此理? 简直是胆大包天! 傅长烨心中恨恨, 转身撩起帷幔, 对外间呵斥一句:“苏愉景。” 话音刚落, 素心的身影便闪了进来, “官家,主子说今儿是十五,所以一大早她便去给官家烧香祈福去了。” “烧香?祈福?”傅长烨冷哼一声,“平日里也没见她这么积极, 今儿竟然起了这份心?怕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罢了。” 傅长烨说罢,恨恨合上帷幔,再一次低头瞧了瞧心口处的王八,一口郁气堵在嗓子眼底,久久不能疏解。 眼瞅着上朝时间将至,来不及重新沐浴更衣,他心中无奈,只得忍着心头恼怒,将衣服合上,出了棠梨阁。 “让你主子赶紧回来,好生待在阁中,等我过来。”临出棠梨阁时,傅长烨对素心说道。 一旁程宋听了,偷偷嘀咕一句,“官家不是前一日还说,再不踏进棠梨阁半步,哪怕景昭容哭着喊着求您,您都不会理睬的吗?” -- 第70页 “多嘴。”傅长烨恨恨说道。 “是。”程宋赶紧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我要惩罚她。”于龙辇上,傅长烨打着哈欠说道。 “怎么惩罚?”程宋的声音从指缝中漏出来。 “我要让她哭着求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自此认清,她男人顶天立地,她只能仰望,只能老老实实跟着我过活。” 傅长烨想了想,又道:“她一个弱女子,明明柔弱不能自理,非要穿上盔甲,装什么女将军,她以为她是花木兰吗?我今儿非要她认清事实,以后乖乖听话。” 一侧程宋抬头看了看天,皇城上空,一对大雁结伴飞过。 程宋想,这不是秋天吗?怎么竟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 这一整天,傅长烨都隐忍着,浑身不得舒坦,偏朝事繁杂,先是大朝会,后见了外使,待再批复完奏章,又已经是暮色四合。 结果他刚想抬脚去棠梨阁,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一番愉景,段青又踏着夜色赶进了宫来。 他那一腔想要将女子吃干抹净,连骨头渣儿都不吐的心思,不由得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忍着。”傅长烨自言自语道,可抬手间又想起胸前那只王八,心中的幽幽之火,却浓郁得怎么都散不开。 这厢崇政殿里,傅长烨恨恨不能发泄。 那厢棠梨阁中,愉景悠哉悠哉,过得风生水起。 净室中,愉景将头深埋在水里,脑海里全是养父苏舜尧白日里对她说的话。 “愉景啊,听说昨夜因为养父,你被曹国公那个老家伙刁难了?” “好女儿,真是难为你了,不过这事儿倒是提醒了为父,你进宫日子也不久了,且许家姑娘又对皇后之位虎视眈眈,你一个人在宫里,未免太过势单力薄。” “所以,找个合适的机会,你我里应外合,将向情也带进宫里来吧?这样你们姐妹二人,起码也有个照应。” 一字字,一句句,全像刀子一般扔在心口,闷闷地,牵着筋,连着骨的疼。 像是种被遗弃的感觉,又像是落在水中,被人当成了踏脚石,她们踩着她,脚一伸,腿一蹬,她们得救了,她却就此沉入水底,而无人会顾及她的死活。 愉景猛地从浴桶里起身,溅起一地水花。 这才多久?养父便坐不住了?他心底眼底,何时有过她?他不怕她不高兴吗?不怕她难受吗?毕竟要分享出去的,可是她的夫君? 不,他才不在意,她本就是他的一枚棋子,达到目的,直接可弃。 愉景无奈微笑,赤脚踏出了浴桶,走至铜镜前,镜中女子身子纤细,苗条修长,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皓腕凝霜雪,玉指穿过大红袖衫,十指尖尖沾过胭脂,一点点涂抹到额心。 女子红妆,既妖又艳。 忽而,珠帘晃动,一道颀长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燥热气息。 那样的脚步声,太熟悉了。 愉景微微一笑,脚步快速闪过,藏身到了低垂的纱帐后。 净室安宁,温香氤氲,珠帘上还挂着水滴。 傅长烨踏水前行,掀开一层层纱帐,明明水中热气还不停地从花瓣底泛出,可四下却没有她的身影。 他立住脚步,环顾四周,看到了地面上那一排湿漉漉的纤细脚步,像是种无声的诱惑,勾着他往前探寻。 微风吹来,红纱帐随风轻摇,像极了女子的舞衣,时不时拂过他眼睫,使他只觉跌宕在轻飘飘的云层里。 心中痒痒,犹如细羽抚过。 终于,女子妖娆的身姿从纱帐后映了出来,玲珑曲线大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 “故弄玄虚。” 傅长烨轻呵一声,想要伸手拉住帘后之人,偏偏纱帐细滑,他明明拉到了她的手,也感觉到了她的柔弱无骨,可她却似有缩骨功一般,从他手中滑脱而去,只给他留下满手的惆怅。 一支带着刺的月季随着女子离去的脚步,掉落在了地上。 傅长烨弯身将月季捡起,一手拿花,一手掀开纱帐,循着女子的脚步而去。 “陛下,来呀。” 女子清脆而甜美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的是一声声“咯咯咯”的笑声,带着几分魅惑和挑.逗。 有点意思。 既然她想玩,那么他便奉陪到底。 傅长烨想着,一壁开始解腰间束带,随着玉带落地,衣袍也跟着解了开来,修长的手臂一点点松了衣角。 他走了一路,便落了一地的衣衫。 忽而,女子如花的容颜从纱帐后闪了一下,对他又是一句甜甜的“陛下”。 他伸长了手去够她,却没想到这一次只抓到了她袖角,他略略一扯,女子那轻如蝉翼的褙子便落到了他手中,而女子脚步轻快,又一次闪到了一侧,让他明明白白扑了个空。 “来抓臣妾啊,陛下。抓到了,臣妾任由您处置。”愉景低笑一声,又藏到了一侧。 几次落空,傅长烨就不信捉不到她。 他快步上前,愉景又一个漂亮的转身,使他与自己失之交臂。 “陛下,我们来下个赌注好不好,若是您追不到臣妾,那么您就从了臣妾三件事情,可不可以?”纱帐后,愉景又道。 傅长烨心中恨恨,他想自小到大,纵是在战场上,他都没有服输过,现如今怎么可能三番两次输在自己女人的手里? -- 第71页 这不能够。 他于一片迷离中,立住脚步,随手扯过一段红绫,而后闭上眼睛,沉下心来静听她的脚步声。 灯烛跳跃,将净室染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光晕。 愉景踮起了脚尖,一点点踩着水花和落在地上的花瓣,小心翼翼向傅长烨靠近,她想好了今日一定要让他服输,若是他输了,她就趁机向他提出她想学画画。 国朝多画工精湛的画师,更设有翰林书画院,按愉景打算,若是能接近书画院,那离揭开自己身世就不远了。 愉景想着,心中满是欢喜。 她将自己的肚兜儿从木架上取下,一步步,秉着呼吸,准备从背后给傅长烨一个“偷袭”。 细碎而凌乱不稳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傅长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淡笑意。 愉景想,近了,更近了。 傅长烨暗数数字,一……二……三……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摆着从珠帘上坠落。 愉景奋力一跳,不偏不倚,直接将手里的肚兜盖到了傅长烨头顶。 傅长烨瞬间睁眼,手中红绫也跟着利索飞出,直直甩向了女子腰间。 愉景呼吸一滞,想要逃离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跨出一步,便觉着腰间一紧,上下眼睫轻眨的一瞬间,她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飞向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任我处置?”傅长烨头顶肚兜,居高临下看着惊魂未定之人。 “陛下。”愉景心下悲伤,直道老天不帮忙。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傅长烨将女子肚兜取下,重新盖到了愉景面上,而后不掩笑意说道:“那么现在,是你要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爱妃,你可不要玩不起。” 女子眼底的生无可恋,尽数落在了傅长烨眼底,使他心情顿时大好,他压低了身子,一点点向愉景迫近。 男人眼眸深邃,使愉景不敢直视,心中更是叫苦不迭。 “如何兑现?”愉景悲戚戚,轻咬嘴唇,手指轻戳上傅长烨心口,娇滴滴又道了一句:“陛下,要不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臣妾这一次行不行?” “放过?”傅长烨难得笑了出来。 “嗯。”愉景连连点头,嘟嘴向傅长烨撒娇,整个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 “那……”傅长烨拖长了声音,面上笑容渐失,话锋急遽而下,变为一句,“那不可能。” 愉景大失所望。 …… 暗香浮动,水色撩人。 “过来。”傅长烨微挑眉目,以食指对愉景勾了勾。 愉景偷瞥他一眼,一眼便瞧见了自己于前一夜晚间,在他心口上留下的那只大王八。 男人高昂着头,一副不讨回公道,誓不罢休的模样。 愉景低垂眉目,移动小步,很不情愿地慢慢向他靠近。 “爱妃,欠下的债,总要还的。”傅长烨沉了沉声音,使她听不出他声腔里的愉悦。 “是。”愉景低应一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愉景心中悲凉,却又无计可施。 “所以,这里……还请爱妃自己打扫干净。”傅长烨指了指自己心口。 “官家,袒着胸口,多不好看。我们还是把衣服穿好才是……” 愉景心知避开不过,只笑眯眯上前,一点点帮傅长烨重新将衣服合上。 王八是她画的,若要她擦,多不好意思啊,那她还要不要面子了嘛。 “嗯?” 浓浓的不满从男人嗓子底传来,愉景的手刚刚往回缩了一点,却不期一下子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官家。”愉景低低求怜,轻眨眼睛,知道逃避不了,只得老老实实取过一侧湿帕。 细指轻触,带来一阵无法言说的快意。 傅长烨故意冷脸,极力使自己不乱了呼吸。他蹙眉看着愉景,看她双手攀上他心口,而后带着十足凉气的帕子瞬间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一抬手,将愉景推开,“苏愉景,请用点心。” 男人眼底的嫌弃,瞬间让愉景醒悟,她连连点头,忙不迭跑向浴桶,幸而桶里的水还温着。 “官家,这次保管你舒服。”愉景眉开眼笑,极力向他展示自己的笑颜。 女子两颊生红,一头润湿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两肩上,更打湿了胸前衣襟,使得其中小肚兜儿隐约可见。 光影流转,一派迷离。 “哼。”傅长烨冷哼一声,并不看她。 愉景热脸贴了冷屁股,自知是自己自讨没趣了,她心中怏怏,只得认认真真给他擦王八。 女子手指轻柔,虽刚刚没给她好脸,但傅长烨知晓,自己只是不想被她窥破情绪。 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一点点爬上心头,搅和得人心生慌。 傅长烨禁不住抓紧了身下木榻,偏偏女子似乎擦不尽般,又对着他心口,长长地哈了一口。 温热如山泉,瞬间涌遍全身,使得原本极力绷着的人,瞬间土崩瓦解。 “你这是做什么?”傅长烨呵斥一句,忙移动身子,躲到一侧,再不肯她靠近。 “哈气好了,方便擦拭啊?”愉景将傅长烨重新拉回,又以手指点了点他心口,“殿下不要乱动,已经快好了。” 她的认真,反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傅长烨想,妖精就是妖精,就算他不想招惹,她也会自动上门,缠着他,缚着他,不给他脱身。 -- 第72页 但,古语有云,既来之,则安之。今儿他非要让身前女子,对他服服帖帖。 夫唱妇随,可不是说说就能随便算了的。 如此想罢,傅长烨重新挺直了胸膛,像受着酷刑一般,强忍着身前女子的动作。 时间被无限拉长。 又隔了许久,愉景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将那不堪回首的画像擦完。 可是,她累得泛酸的手臂还没收回,便又听到傅长烨对她说道:“好了,小景,你帮我擦了,我很高兴。” “但,这仅仅是开端。”傅长烨搓了搓手,笑看愉景,对她说道:“来,爱妃,别嫌弃,现在轮到我给你画了……” 第39章 反.攻  小景,你需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斜风细雨入春房。 净室内, 傅长烨眸色渐深。他想,对付区区一个小女子,何难之有? 他伸手, 以指尖点住女子尖尖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 微敞的衣襟,使他看上去风流至极。 “愉景,闭眼。”清冷的声音命令道。 “爷。”愉景呢喃一声,私底下她还是喜欢这么叫他, 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凶猛气息,让她隐隐感觉到不安。 他刚刚说, 接下来轮到他给她画了,他要画什么?画眉?还是如以前一般, 给她在心口画小火束? 男子眸色中,涌起千层云雨, 而且愈来愈重, 大有要将她吞没之势,愉景只看一眼, 便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更不敢听他的话闭上眼睛。 “哟.”女子面上露出的怯意, 让傅长烨满意, 他不疾不徐, 拉长了声音,带着几分戏弄,缓缓说道:“现在胆子肥了?” “没.没有。”愉景连连摆手,假意讨好, 以手抚过他腰间,向他示好。 “是吗?”女子手若游鱼,在他衣下行走,傅长烨不动声色,静看她一眼,只是随着她带来的酥痒,不由得加重了手底的力气。 “人家.疼。”愉景娇嗔一句,企图以此换来他的怜惜。 “疼?”傅长烨轻笑出声,慢慢松了她,只低头看她,与她目光对视,“赤着脚在这红纱帐中跑来跑去勾撩人不疼?现在我如你愿,怜惜你,你反而疼了?苏愉景,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臭男人,他的手提枪舞棍惯了,掐着她的时候,又没轻没重的,怎么可能不疼?现在还好意思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愉景真想大声告诉他,她在想着若是有机会,她也一定要往死里折磨他。 扒他的皮,吊他的手,拿鞭子抽他屁股,再用小掸子挠他的脚底板,让他痒痒,使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哭着喊着求她饶过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苍天饶过谁? “嗯?”清冷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不满,又一次响起,将愉景虚无缥缈的幻想拉回。 愉景连忙摆出笑容,知道这时候一定要顺着他的意,于是低低回一句:“爷,妾在想你。” 女子声柔,婉转娇魅,听得人耳根热热的,连带着心襟都开始飘荡,她就是个妖精,比那盘丝洞里的蜘蛛精还要妖上几分,傅长烨屏住呼吸,强迫自己不被她牵着走,现在是他的主战场。 “如此甚好。”傅长烨轻笑一句,“恰好,我也在想你。” “妾与爷,向来契合。”愉景见他笑了,连忙也跟着赔笑。 “是吗?”傅长烨暗暗又使了几分力气。 “爷呀.”他手底的力气极重,愉景向来怕疼,不由得又低敛眼睫轻.吟一声,可随着视线的垂落,一眼便瞧见了男子单薄衣衫下那高涨的兴致,那里藏着他惊人的力气,像是定海神针,平日里风平浪静,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发狂,直掀得她上天入地,求诉无门。 那样的耳鬓厮磨,翻云覆雨,羞死个人。 愉景腿软了,连连后悔,先前不该那般大胆戏耍他,可这世上,哪里有后悔药可吃? 一切为时已晚。 他的手臂愈来愈热,周身更散发出要让她跪地求饶的征服欲望,此刻他不是帝王,只是一个染上了情动的男子。 “我们来画点特别的。”傅长烨说道,带着不羁的笑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愉景脸颊上一一抚过,“画风深深浅浅,或轻描,或重抹,引人入胜,欲罢不能。” 愉景颤抖着,脚步后移,想要后退,却不期刚后退半步,便被傅长烨一把拉住手腕,她连惊呼都来不及,便落入了他的怀抱。 她抬脚想要踩他,他却长臂甩开弧度,毫不客气,在她身后浑圆上拍了一掌,“小景啊,识相的人,这时候应该继续讨好我。” 愉景想,她若真的如他的意了,那她怕是连这净室都走不出去,那岂不是羞死了人?于是她更奋力躲闪。 怀中人如小鹿乱撞,一不留神,正中傅长烨心房。傅长烨轻笑,随手扯过身侧红绫,直接蒙住了愉景的眼睛。 红绫轻盈,女子肤白,风情万种。 “爷……”眼前一片漆黑,愉景有些无措地伸手去够傅长烨。 “嘘,安静。” 愉景刚想说不要,却又被男子以食指压住了唇舌,使得她一字都发不出。可她确实也说不出话了,因为在下一瞬,她已被人拦腰放.倒在了竹榻上。 “爷呀.”女子破碎的嗓音,幽幽转转从胸腔里传出,她一伸手,触到了男子壮实有力的腿脚,还有那曾经骑在高头大马上,挺直精瘦的腰身。 -- 第73页 愉景悲戚戚,她不高大,她娇小,可竟也逃不过被骑的命运。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傅长烨冷着脸呵斥一句,居高临下,盛气凌人。 人为刀俎,美人无路。 愉景真想狠狠骂他一句,她哪里错了? 他故意给她下套,考验她,试探她,他是出于何心? 她被人刁难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一旁冷眼看热闹。 她给他画王八怎么了?不懂得护着自己女人的男人,不是王八是什么? 她勾撩他错了吗?他的火,是她浪出来的吗?不,是他自己定力不够。 她就是要他明白,他傅长烨不是个好男人,她也有足够的资本,使他离不开她。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愉景只敢在心底偷偷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的焦躁,透过衣衫,使她敢怒不敢言。 愉景想,罢了,已经感知到了他隐忍下的急躁,她还是老老实实,知时识趣点好。 “爷,妾知道错了,不应该忤逆爷的意思,更不应该浪火.”愉景微微抿唇,摸索着抓过他的手,轻轻摇摆,以求他待会儿待她温柔些。 但在他盖下来,与她十指相扣时,她明白她到底是又一次错看了他。 霸道如他,哪里会怜香惜玉? 青丝凌乱,就连呼吸都染上了温度。 不知是风的缘故,还是哪个有眼力劲儿的宫人挪走了宫灯,净室在一瞬间全黑了下来。 借着黑夜掩映,傅长烨轻笑一声,更加放肆地掐住了女子两腮,而后低头,将女子又一次要溢出来的求饶,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 龙鳞不可逆,他这一次的疯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厉害。 外间起了秋风,娇花在风中癫得东倒西歪。 听着呜咽的风声,愉景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如同外面的花儿一般,再抬不起腿来。他往死里地折腾,确实应了那句要将她吃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我这画功,可好?”晕乎乎中,傅长烨沉声问道。 愉景真是服他了,在这种时候,坠在云端几起几浮,他竟然还能维持一贯的风度,清冷自持。 她没有他那般好的定力,她也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开口,若是一开口,她肯定会止不住发出令自己都难堪的声音。 愉景将手掌从他手心拽出,而后握成拳头,咬到口中,侧过头,就是不答他。 女子故意克制自持的模样,在夜色中可爱极了。原本上下其手的人,于百忙中抽手故意挠了挠女子臂弯。 愉景向来怕痒,此刻又被颠得不知东南西北,只觉整个人都飘荡在云层中,哪里经受得住他这般戏弄,眉头紧蹙,抬手就要打他,可也正因为此,之前的压制瞬间土崩瓦解,幻化为一声更比一声娇气的求饶。 “好,好,好极了。”愉景无力挣扎,随口敷衍,“爷啊.放过妾吧.” 一阵轻风拂过,男人声音入耳,“想要被放过很简单,从此往后,真心待我。” 又来了?每一次欢.爱之时都喜欢攻心。 “爷,妾爱你,爱极了,爱到身心倶陷,不能自拔。”愉景险些要哭了。 “如此.”傅长烨顿了顿,终于心满意足收手,而后道了句:“极好。” 愉景幽幽吐出余下的一口气,只任由他帮她重新沐浴。 夜色深沉,净室里的灯烛重新被点上。 “送你回去。”饕餮之后,傅长烨心情极好,向愉景伸手。 带着浓浓的幽怨,愉景瞥他一眼。 “不要牵手,那抱你回去可好?”女子的小情绪,使得傅长烨很是想笑,他抬眸瞅了瞅她颈边的红痕,逗趣儿道。 “那还是牵手吧。”外面人那样多,迎着众人目光显亲昵,愉景不要,于是不情不愿伸手。 细指搭上粗粝的手掌,愉景不自在地挪动了脚步。男人手掌很大,没多久,愉景的手掌便微微出了汗。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赤足踏过木质地板,穿过层层纱帐,来到外间。 男人衣袂飘飘,超尘脱俗。女子妖娆妩媚,艳冠群芳。 风撩过裙摆,露出女子如玉般的小膝,膝上红痕,使得值守在廊下的宫女纷纷低头,羞红瞬间染遍耳根,不敢直视。 “后日会有阅兵式,阅兵车上需要有人随侍,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你随我一起去。”及至棠梨阁,傅长烨说道。 “为何?”愉景想,她又不是皇后,怎可逾越? “让你见识一下,你男人的风采.让你更爱我.” 第40章 救.驾  千年铁树开了花 雄鸡一叫, 天下大白。 阅兵大典消息一出,清者欢喜,庸者忧惧。 其中以段青, 谢安为首的赞成派,极力认为这是展示国朝实力的好机会。 而另一侧, 以愉景养父苏舜尧为首的反对派,却千方百计阻挠,认为这劳民伤财,毫无意义。 但纵使朝堂议论纷纷, 傅长烨仍力排众议, 坚持要阅兵。 夹杂着朝野的勾心斗角,权谋算计, 阅兵大典仍如期举行。 “你的男人,他逆光而来, 佩着利剑,高高在上, 受人朝拜, 令人止仰。” 阅兵式前,傅长烨对愉景如此说道。 彼时他站在高高的宫墙上, 风将他玄色衣袍掀起, 冉冉红日从东方升起, 洒下万丈光芒。他面朝广袤无际的远空, 身子挺得笔直, 迎着朝阳,大有指点江山之意。 -- 第74页 “愉景……”傅长烨转身拉过愉景的手。 “官家。”因为有心事,愉景轻声应答一句。 “跟我走。”傅长烨爽朗出声,拉着愉景大步向前, 小跑着下了宫墙台阶。 他轻松的脚步告诉着愉景,他此刻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且愉快至极。 胸怀四方的帝王,在如此盛大,如此气势恢宏的兵阵面前,当然雄心勃勃,义气奋发。 而愉景,却低垂眉目,满腹心事,只能被动跟随。 “怎么了?”一直在前面快走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定看着愉景。 他那带着帝王之相的眼神,天生带着凌厉,不怒自威,似能窥破一切。 愉景心下微慌,目光躲闪,不敢与他直视,只含糊回一句:“无事。” “真的?”傅长烨又问一句。 愉景连连摇头,催促他快步走,“官家,车辇已经在等了,莫要错过良时。” “一起。”临上车辇,傅长烨向愉景伸出了手。 愉景刚想用不符合规矩来回拒,却觉胳膊被人一提,整个人便轻飘飘,跟着他也登上了天子御用车辇。 “就站在我身后。”车辇上,傅长烨说道。 一阵风拂过,吹得愉景连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古有腹背受敌一说,他放心将他的后背交给她,让她做天子背后的女人,愉景原本就有些迟疑的心,瞬间更乱了。 她不敢说,前一日养父苏舜尧又找到了她。 他命她去后宫禁苑,趁着四下无人,厉声指责她,“愉景,官家是不是一直在逼你喝避子汤?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让为父知晓?” 内庭女子私秘之事,岂能被外人知晓,而如此事情,又怎么让人开口? 愉景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父亲,我.” “你也不用觉着难为情,这件事为父早就知晓了,只是一直想着,你努努力,或许可以虏获官家的心,看来为父还是看错了。愉景,你需要我的帮助。” 愉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苏舜尧毫不客气打断,他接着说道:“一个女人,以身侍男人,却不得男人真心尊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精美华贵的面具被揭开,露出真容,千疮百孔。 识人识面又识心,表面是虚情假意的关怀,实则呢?愉景冷笑。 昔日养育之恩,如今的要挟筹码,迎着北风,吹得愉景感觉透心透骨的寒凉。 她这才进宫多久,养父他就坐不住,等不得,恨不能将他的亲生女儿苏向情,苏向心,这两个姐妹花塞到傅长烨床榻上了? 那她算什么? 就因为苏向情,苏向心容貌姿色不如她,养父他没有胜算,所以就得借她的力,给她们做垫脚石?而后一脚踹了她? 这一切又是凭什么?就凭他处心积虑,带着目的的养育? 简直是可笑至极。 愉景静看苏舜尧,想要知道他还能说出多么讽刺和滑稽的话语,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先帝时,王贵妃心善,自己富贵也不忘家人,受宠时决定带她胞妹进宫,起初先帝也是不愿意的,可她心底有妹妹……” 苏舜尧顿了顿,继续道:“于是她便趁先帝狩猎之时,假意派刺客对先帝行刺,而一同随行的她挺身而出,策划了一出贵妃救天子。” 冬日,残阳如血。 “刺杀官家?”愉景沉声重复一句,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舜尧。 他却不觉不妥,继续说道:“当时先帝感动不已,便问她要何赏赐,于是王贵妃趁机提出,要妹妹进宫。” 寒风过,一地凄凉。 苏舜尧的话,石破天惊般,在愉景耳边炸开。 她惊诧于他的大胆,却也在他的一派淡然中,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知他是权臣,却没想他竟胆大包天狂悖至此,为了权欲,不择手段,目无君王。 那他和傅长烨的关系,又如何? 君臣和谐竟是假象? 这一发现,令愉景心跳加速。 愉景强制自己维持镇定,丑陋且伪善的面具被揭下,苏舜尧似乎也无所顾忌,他瞧出了愉景面上的震惊,反露出了一股更为令人厌恶的笑容。 “愉景,你与苏府永远是一家……荣辱与共,一条船上……”苏舜尧伸出手,想要去拉愉景。 愉景不欲与他纠缠,甩袖避开。 苏舜尧瞧见她面上的不耐,也不恼怒,带着老谋深算,接着说道:“愉景啊,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一人独享尊荣吗?” “你别忘了,你外祖母还需要为父的照顾……” “还有,你都不能得到你一心侍奉的男人的欢心,你又以为他能信你多少?” “同时,你也别忘了,为父能将你捧起来,当然也能将你拉下水,大不了两败俱伤。” …… “咚咚咚”,锣鼓喧天。 阅兵场上,一声声鼓声,敲得愉景的心慌乱极了,也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养父说,这一日,他将派出杀者,假意行刺傅长烨,而她必须助他成事,帮他挡剑。 养父苏舜尧向来敢说敢做,愉景于广袖下握紧了拳头,心乱如麻。 跟随傅长烨多日,她已经知道,他并非如她想的那般简单,帝王心思深沉,若是一旦被他识破,那她以后,怕是再难站到他面前。 -- 第75页 宫门大开,愉景立在傅长烨身后,与他同乘一辇,跟随着敞开的大门,缓缓驶出了宫门外。 宫外兵马齐立,战车成排,火炬成串,四方四正,整齐划一,气势恢宏。 待见到傅长烨出来,整个国朝的精兵强将,便像是一副盛世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延展开来。 万千兵马,威风凛凛,扬起一阵灰尘。 愉景抬眸,一眼便看到了立在百官之前的养父苏舜尧。 养父举目微笑,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 袖下,十指将手心掐得生疼,愉景暗咬嘴角,心中紧张到了极点。 目光流转,愉景的视线,落在远处分立在百官之后的,两个内侍模样的人身上。明明是内侍,哪里来的胡须? 百官朝拜,众将士瞪大了眼睛看向傅长烨,龙辇走过,万千目光,一路跟随。 “盛世百年。” 兵将面前,傅长烨的声音,落地有声,而这句话,更像是火星落于燎原,迅速蔓延,激得将士振臂高呼,一声又一声。 盛世百年,多么美好的憧憬,愉景跟着呢喃,若是可以,谁不愿太太平平。 暖阳当空,阳光愈发明媚,忽而远处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束,愉景心下大惊,随着利箭飞来,她瞬间扑到了傅长烨的身上。 养父的性子就是如此,狂妄自大,说了便做。 剑尖穿过肌肤,直达血肉。 养父故作惊吓,大喊一句:“我的儿……” 老父亲对女儿的关切,看上去令人感动至极。 一口鲜血从愉景口中吐出,愉景想,至此养育之恩,彻底断绝,她不再欠他苏舜尧的了。 从此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 可是,傅长烨呢…… 灿烂阳光,普照大地。 天地旋转,头晕目眩,前一刻一切都很顺利,傅长烨振臂高呼,鼓足了军心,而他对将士们许下的妻儿平安富足,更是给了所有人坚定不移的信念。 可下一刻,愉景便如坠落的花碟,瞬间陷入了万丈深渊。 “小景。”傅长烨面露怜惜,一把抱住愉景。 腰间力量传来,支撑着愉景不跌落下去,愉景于巨大的疼痛中,抬头仰望着他,心中却满是释然。 她与他,相识于利用与被利用,她对他心有不纯,但至此,一命换一命,她也不欠他的了。 他是英雄,他呕心沥血为着家国,在茫茫不见边际的大军面前,她想他真的是一个好帝王。 所以,她决定,既然她不能阻止养父想要做的事情,那舍身救他傅长烨,她还是愿意的。 纵使傅长烨可能不信她,也可能为了苏舜尧而委屈她,她都认了。 刺杀君王,程宋反应过来,猛追过去。 愉景强忍背后疼痛,对傅长烨说道:“官家,不要管我,维持你帝王稳如泰山般的尊荣。” 傅长烨眉心紧蹙,猿臂揽过她腰身,面色从容,指挥宫车调转方向,直接驶入宫门。 好在,阅兵式已经接近尾声,圆满成功。 “小景,你还好吗?”愉景倒下时,傅长烨沉声对她问道,面色阴鸷。 “我还好……”气若游丝,愉景再说不出话来。 “你这是何苦……”傅长烨手心满是鲜血。 “官家是天下人的官家,臣妾怎能眼睁睁看您冒险,纵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臣妾也不愿意。” “傻瓜,你是我的女人。” 日光斜照在宫车上,血湿衣衫。 愉景在合上眼帘之时,好似在傅长烨眼中,看到了真情。 千年铁树开了花儿,若是真的,那该多好…… 第41章 绻.缱  愉景,我给你一次提要求的机会…… 黄云翻滚, 雪花纷纷,天寒地冻。 寒风呼啸,红色宫墙掩映在一片白皑皑中, 只余四角琉璃兽,不畏严寒, 傲然屹立,俯视天下。 “给我。” 棠梨阁内,傅长烨从宫女素心手中接过药碗,轻轻吹气后, 转而看向了躺在内侧床榻上的愉景。 “景昭容已经昏睡一天了……”素心忐忑说道, “一滴药都喂不进去,医官们也是束手无策。” 不能进药, 那伤口何时能好? 傅长烨听了,蹙眉紧盯着床榻上的人, 沉默片刻后,只手放下了愉景榻前的帷幔。 他要亲自来服侍她, 不能强喂, 那他就用自己的办法,口对口渡于她。 大红纱帐缓缓落下, 阻断了外面的视线, 不让人窥探到其中。 白雪透过窗棂, 透着寒凉。外面是冰天雪地, 屋内却温暖如春, 一派旖旎。 温香氤氲中,素心会意,悄然退下,离去之时, 刻意将干净纱布,搁在了案桌上,本来她还准备帮愉景换药的。 帷幔内,傅长烨捧起药碗,毫不犹豫深含了一口,药味入喉,苦到了心底。 他皱了皱眉,心底又起了几分怜惜,他知她向来喜用甜食,这样苦的药汁,真是难为她了。 傅长烨如此想着,动作便也跟着轻柔了许多,平日里冷冽的男人,此时彻底软了心肠。 他微微俯身,对着榻上双目紧闭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将口中含着的药汁喂了下去。 纵心有准备,但初触到她唇角时,他仍旧是止不住地心疼了一下。 -- 第76页 昔日两情绻缱,唇齿纠缠时,他亲吻到的都是女子至柔至甜的双唇,可今日却只余干糙,像是一朵萎下来的干花儿。 她紧抿着唇,对于他的投喂无动于衷,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傅长烨心中焦急,止不住加重了力气,唇齿与她厮磨,意图撬开她牙尖儿。 “嘤” ……… 齿间的疼痛,令愉景止不住嘤咛一声,苦涩药汁趁机顺着口腔缓缓渗入。 太苦了,苦到了心底,昏昏沉沉中,愉景只觉自己似乎沉到了沼泽地中,她愈挣扎,便陷得愈深。 背叛,杀怒,阴谋,算计,还有未知未明的身世,压得她不得喘息。 其实,她并不想经历这些,她只想如世间所有小儿女一般,过得轻松烂漫,守着爱自己和自己所爱之人,享受每一天的小日子。 煮茶,插花,弹琴,赋诗,同食,同宿,再生一对儿女。 但,事与愿违,就如口中药水一般,逼得人无路可逃。 愉景于迷茫中,带着满心的遗憾和郁郁寡欢,缓缓睁开眼睛,一眼便瞧见了男人细长如黑羽般的眼睫。 目光对视,他不慌不忙,又重新含了一口苦药,再一次以口渡给了她。 这样的温柔,与平日里清冷的他大相径庭,令愉景有些恍惚。 他一口口喂着,她也一口口接了,直到药碗见底,他含了最后一口喂送她时,愉景突然反拥住了他。 许是孤单和独自逞强太久,愉景突然对他这样难得的温存,起了依赖,不希望这样温馨的时刻就此流逝。 傅长烨被拥住了脖颈,他先是一愣,再看到女子微微颤动的手臂,心下顿时明白了她的忧惧。 “不怕,我在这里,在这里守护着你。”傅长烨柔声宽慰道。 他不急不躁,在喂送完后,轻撬牙关,替她扫去了唇腔内残存的苦味。 这样子的缠绵,搅和得愉景四肢百骸尽数松软。 “好些了吗?”许久后,傅长烨问道。 愉景轻轻点头,问出了心底最关心的事情,“刺客捉到了吗?” “他咬舌自尽了。”傅长烨轻答一句,一眼便看到了搁在一侧的纱布,他转顾愉景,又道:“我帮你换药。” 伤在心口,衣衫半褪,赤诚展于他前,要这样吗? 终归是女儿家,愉景踌躇,可下一瞬,傅长烨便微微掀开了被褥,并没有给她丝毫犹豫的机会。 “冷。”愉景一声轻呼,因为有伤在身,连说话都带了丝颤音。 “一会儿我帮你暖身子。” 傅长烨近身向前,修长手指拉过粉色抹胸束带,一丝凉意钻进愉景心口,她微微仰身后退,太过羞躁,使她不敢再直视自己身前。 女子心口处的剑伤触目惊心,稍有不慎,那利箭便会穿心而过,那时哪还有温热之人立在他面前? 傅长烨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指,像抚摸绵软雪地般,不忍着力。 “疼吗?”他问。 “不疼。”愉景摇了摇头。 这伤纵是落在一个男子身上,都需疼上两三月,更何况是一娇滴滴的女子?怎么可能不疼? 傅长烨心尖一紧,放柔了声音,“待会儿换药,会很疼。” “嗯。”愉景低应,手指却因为席卷四肢的疼痛而不自觉抓紧了手下被褥。 其实,一切都是故作的坚强。 傅长烨垂眸,视线落在那百褶被褥上,战场上纵横千里,敌营面前坚如磐石的男人,胸腔里第一次涌起了婉转柔情。 没有情.欲,没有权衡算计,只余怜惜。 傅长烨轻轻举手,一壁注视着愉景脸上的神情,一壁给她上药。 药物渗进伤口,女子浑身发抖,额心全是汗珠,嘴角更是被咬出了血迹。 傅长烨低头,直接凑身向前,在愉景几欲撑不住险要倒下之时,伸手一把托住了她后腰,同时直接吻上了她出血的双唇,而愉景再受不住,一口咬在了他舌尖上。 疼痛从舌尖开始蔓延,汹涌澎湃着冲向傅长烨额心,他忍了忍,一动不动,独自受了。 “陛下……” 待愉景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愉景惊诧,含糊不清喊他,可他却稳如泰山,一丝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 她刹时明白,他在一同分担着她的疼痛。 宛如踏过千山万水,他终于站到了她面前。 愉景眼睫轻眨,不知为何,突然落了两行清泪。 同甘容易,同苦却是很难,愉景一点点伸手,攀住他双臂,让自己沉溺在他的亲吻中,一点点忘却了心口前的疼痛。 “忍过去了吗?”上完药,傅长烨终于将她放开,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愉景抬手,想要帮他擦净,可手臂刚刚伸出,却见傅长烨起身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替她披到了肩上。 这样子的绻缱柔情,自相识以来从未有过,太过细腻厚重,一下子落在了愉景心上。 若是没有舍身救他,她在他心底是何样?愉景想,恐怕就只能算一个妖娆的美人儿吧? 如今她能得他如此厚待,无非就是因为救命之恩。 更何况,这本就是一场针对他的算计,若是有天他知道了真相,岂不是会因此恨毒了她? 愉景心中的感动一点点回落,她告诫自己,一时感激并不是爱情。 -- 第77页 她强制自己镇定,将脸别向一侧,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替她包扎。 她害怕,害怕自己一不留神爱上他。 男女之爱,谁先开始动心,谁就输了。 而傅长烨,愉景想,他不是她能爱得起的人。 没多久,换药包扎完毕,愉景再不想承受他细致的目光,于是对傅长烨说道:“陛下,臣妾累了。” “好。” 傅长烨轻答一句,扶着她躺下。但很快,愉景身侧便往下一沉,她忙扭头看他,却发现他竟也跟着她躺下了。 “过来,靠着我。” 傅长烨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她眼底的震惊和诧异,她有伤在身,不仅不能侍寝,甚至夜里还可能扰到他,而他怎么竟然还留宿了呢? “陛下……”愉景迟疑。 “我说过不会让你觉着冷。” 傅长烨不以为意,只手给她,只手腾出来,挑起刚刚被他搁在枕边的书册,独自看了起来。 书页翻动,看书之人心无旁骛,而枕在他胳膊上的愉景,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于他臂上偷偷看他,看他坚毅的面庞,分明的棱角,还有他高挺的鼻梁,以及他颚下的喉结。 愉景想,以后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会那么幸运,得以做他的皇后,与他举案齐眉,共享琴瑟和谐,再生嫡子嫡女,而后享尽天伦之乐。 这样的画面,终究不可能属于她和他。 愉景想,不奢求,便不会失望。她忍下疼痛,翻转了身子,以背朝他。 身边女子,睡卧如弓,小小一团,缩在被褥里,看上去可怜至极。 傅长烨看了看手中的书,原本他选择看书,无非就是想打消她的顾虑,使她不会觉着只要他留宿,就是要她侍寝,可看情形,她好似是责怪他冷落了她。 傅长烨想了想,放下手中书籍,同样侧过身子,也紧紧地贴了过去。 男人身子宛如炭盆,烘得人暖和极了。愉景心中一阵叹息,更绷紧了身子不敢乱动,他的身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只要她略略煽风点火,他必会燎原。 身前人的紧张,落在傅长烨眼底,他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他是重.欲,但也绝不是到处留情之人。 作为喜好单一,只独贪她一人的男人来说,傅长烨想,他怎么都得算得上是专一的了吧? 他这样想着,更想着为自己证明,于是说道:“愉景,今夜我们不做,我们只说话。” “说什么?”愉景低低回应他。 “说一说,比如你救了我,你要什么赏赐?无论你说什么,这次我都答应你,不过你可想好了,这机会有且仅有一次,你想好了再开口……” 第42章 求.我  傅长烨想,她想走,门儿都没走…… 屋外是缠绵不绝的雪花, 细细碎碎,落满了宫墙和枝头。 愉景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的傅长烨,男人清贵, 白日里看着总是疏离得很,可是每每夜间, 与他抵息而眠,埋首在他臂弯,缩身在他怀中时,他又给了她一种错觉, 似乎自己离他近得很。 对, 这一定是错觉,愉景默默在心底肯定自己。 傅长烨有这样一种本事, 驭人驭心。他凌厉的眸光,掩藏着他深沉的心思, 她看不透他,可是他却能一眼将她看穿。 “机不可失, 时不再来, 若是你现在提要求,趁着我还没有后悔, 或许我可以答应你。”傅长烨又一遍强调道:“无论何事, 我都可以应允。” 帝王一诺, 价值千金, 他目光怔怔, 似在显示他的决心。可是,求他什么好呢? 可求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譬如不许苏向情和苏向心进宫,又譬如请他独宠她一人, 许她荣华富贵,更可以告诉他真相,求他许她进秘阁,帮她查清身世,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小事一桩。 这一桩桩,一件件,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可是,养父苏舜尧现在还身处高位,对他而言,还是有用的吧?要是傅长烨不看中他,以他的脾气性子,怎么会容忍他至今?几月前,养父称病不朝,他不还是去相府请他,向他示好了吗? 她凭借自己的力气,能撼动养父在他心底的位置吗?能阻挠苏向情,苏向心进宫吗?怕是不能够。 愉景沉寂片刻,低垂眼眸,想了想说道:“陛下,愉景乞求,若是哪日犯错,触怒龙颜,还请陛下,让愉景体面出宫。” 不求他爱她?不求他以真心待她?竟求他日可以出宫? 傅长烨眉心一滞,如受重挫,很是不痛快。 原本仰卧的人,阴着脸,利索侧身,将大掌禁锢到她腰间,与她对视。 她心甘情愿豁出性命去救他,难道不是因为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 以往,她千方百计,上赶着向他求欢,想要做他的女人。可是,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摆着这么好的姿态来接纳她,让她真真正正做自己身边最尊贵的女人,哪怕是此刻她说要做他的皇后,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扶她坐上后位,可是她竟然回他这么一句? 体面出宫? 她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以为她义无反顾,百折不挠,纵使犯错,也会痴缠求他原谅,却不曾想,她竟然还时时想着后路? 他真想把她的心掰开来看看,到底是怎么想的。 -- 第78页 傅长烨神色愈发晦涩,最终掐着腰的手带着几丝惩罚意味,狠狠按在了愉景身后浑圆之上。 他的手掌带着几分粗粝,紧扣着她,使她动弹不得,而眸光中也开始慢慢燃火。 他与她目光相对,在她眼底,看到了自己。 似有意一般,大掌掐了掐她,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从愤怒中升起,对她刚刚答案最好的报复,便是让她给他生个孩子。 指节微曲,毫不客气,使得愉景因为疼痛下意识勾了勾腿脚。 “好好想清楚,再回答。”傅长烨低声呵道,声线里夹杂着浓浓的不悦。 积雪压断了树枝,嘭一声坠到了地面上,守在棠梨宫廊下的素心对着两侧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全都退下。 不远处程宋带着几丝促狭的笑意,搓了搓手,揶揄素心道:“官家年轻力盛,且只有景昭容一人,可以理解,你也切莫再沉着脸了。” “昭容身上还有伤,怎么能经得起官家的力气?”素心板着脸看一眼紧闭的屋门,再不说话,她伺候过愉景泡澡,所以知道她一身青紫的由来。 而屋内,愉景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傅长烨了,他的火气和他突然而起的冲动一样,来得莫名其妙。薄褥下,他的举动放肆至极。 他在故意撩她,他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发梢,他微微低头,与她鼻尖相抵,可相抵的又何止鼻尖。 察觉到他的变化,愉景忙以手推他,“陛下,我疼?身上还有伤。” “若是怕疼,你脸红什么?”傅长烨轻笑,修长手指在她面上来回摩挲,最终点在她下颚,“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到底要什么?” 男人面容俊朗,满身清贵,可是眸中浓欲却与他散发出来的气息相反,愉景怔住,不知他是何意,可就在她的迟疑间,他竟然俯身,压着她手掌,以舌尖如蜻蜓点水般,啄过她鼻尖,耳垂,最终落在她耳后。 愉景瞬间乱了呼吸。 “想不想?”傅长烨逼问道,又一次卷过她左耳。 他的气息,太过灼热,使愉景忍不住溢出音来,仅仅一声,便让傅长烨很是得意地笑了出来。他避开她的伤口,坐于她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她挑衅,“身子比心实诚多了……嗯……” 声音尾线上扬,显示着他的高兴,傅长烨想,都是他的人了,就她这样的定力,丝毫经不起他的撩拨,还想着脱离他的控制,远逃出宫?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走几步喘,风吹两下倒,日头晒晒就化,就她?还想着不要他罩着? 小小女人,竟然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她还不爱他? 不爱他,不接受他,就能被他这么轻而易举地拨弄到不行?瞧她目光迷离,双唇水润,身软如泥的模样,想必心底也是对他渴望至极。 “要不要?”傅长烨劫住眼前人。 愉景心下悲伤至极,她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她明明有伤在身,为何他还要屡屡逼她? 她承认,她是一个寻常且普通的女子,她也有七情六欲,她不能抵抗他的骚扰,甚至因为耳鬓厮磨久了,她的身子还会不受控制地喜欢他。 可是,他还尊重她吗?在他眼底,她到底是他的什么人?一个妾?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纵是她有伤,也不能幸免承欢于他身.下。她和一个侍寝宫女,有何区别? “不想。”愉景负气回道。 不想?傅长烨眉头紧拧,沉了沉身子,让她感知他已经箭在弦上。 果然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愉景心间一酸,逼回眼中泪水,别过脸冷冷说道:“陛下刚刚的话,还作不作数?” 傅长烨微喜,暗道女人就喜欢玩欲拒还迎,口是心非。他挑眉,嘴角上扬,扬声回答:“当然,天子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那么,好……”愉景顿了顿,扭头直视他,手指地面,说道:“那么,现在就请陛下兑现自己的诺言,愉景乞求陛下,现在……此刻……从棠梨阁出去,回到崇政殿,自己睡去……近半月不要再踏进我的棠梨阁……” 就算她和他相识于算计,但这么久以来,朝夕相对,耳鬓厮磨,抵足而眠,就算没有真情实意,起码也应该有尊重,可是为何,明明知道她有伤,他还要这样戏弄她,让她丑态毕现? 就算他不爱她,就算她别有用心接近他,可是在替他挡箭的时候,她确确实实是想护着他的,可是他呢? 愉景心中失望至极。 同样大失所望的,还有傅长烨,他以为她后悔了,以为她认清自己了,满心满意等着她来求他爱她,可是等来的却是逐客令。 他一时有些不敢置信,恨得直接从她身上起身,三两步下床,抓过衣服就往外走,一壁走,一壁手指愉景,高声呵斥,“你……不识好歹。” 到底是谁不识好歹?愉景两眼泛酸,硬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傅长烨心中暴怒,耳里听着她的抽泣声,一脚踹到了门框上,原本拉门而出的手,微微停顿,咬牙切齿转身,三两步重回床边,捡过落在地上的被褥,着力重新给她盖好,为怕她着凉,又脱下自己大氅,覆到她被褥之上,再重新夺门而出。 室内恢复安静,愉景用双手抹泪,一眼便瞧见了被褥之上他的大氅,大氅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沉水香。 -- 第79页 愉景心中难受,一把拽过大氅,毫不客气扔到了地上。 室外傅长烨刚走两步,又想起落在她枕边的书册,那是段青的老师写给他的治国方略,他原本想着今夜将它读完的。国家强盛,还需广纳谏言。 生气归生气,切不能因为后宫情.爱而影响家国大事,傅长烨想了想,忍怒折身,重回阁内,可刚刚入内,便看到了那落在地上的大氅。 他略顿了顿,抬脚直接踩过大氅,面色冷凝,从那埋头缩在被褥里熟睡的人身侧,找到了书册,一把抽出,头也不回地出了棠梨阁。 “把门关上,有风,冷。” 被中愉景擦干眼泪,对外面说道,她以为是素心回来给她添安神香的。 听着女子的命令,傅长烨临出门的脚步一滞,心中恨到极点,他想他真是太惯着她了,竟然将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她眼里,可还当他是她男人? 他一腔好心好意,喂她喝药,给她暖被子,把手臂让出来做她的枕头,甚至暗示她,从此往后,她不需要委曲求全来讨好他,他也可以好好呵护她,以此来作为她往日勾撩的回报,他明里暗里告诉她,她的付出,他都看到了,也记下了。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给她最好的,可是她呢?时刻给自己备后路,而且也没有以前那般爱慕他了。 傅长烨想,她想走,门儿都没走,她就是上天,他都要给她拽下来。 所以,他要晾着她,等她伤好,心甘情愿来求他爱她。 第43章 拒.见  和女人计较的男人,很没意思…… 远空, 黄云翻滚。 不多时,天便开始纷纷扬扬,又飘起了雪花, 铺天盖地,上一场雪还没有融化, 这一场便又接着覆盖了下来。 像一个无情的男人,霸道凌厉,看上去冷得很,可又让人喜欢, 着迷, 无法抗拒。 崇政殿内,程宋给傅长烨端来一碟松软酥白的桂花糕, 白玉般的糕面上,撒着几缕桂花丝儿, 在这寒冷的冬天,看上去极为可口。 傅长烨一壁看折子, 一壁取过一块儿, 刚咬一口,只觉清甜香味入喉, 直沁心脾, 润得人通体舒畅。 指尖绵软, 入口细滑, 傅长烨饶有兴趣地盯着桂花糕瞧一眼, 慢慢咀嚼,如水般的眸光渐变深沉,就连呼吸,也缓慢了几分。 这滋味儿, 像极了一个人,他吃她时,也是这样的感受。 酥的,软的,甜的,糯的,腻在指尖,缠在心头,隐在粗.重的呼吸里。 熟悉的交融感席卷而来,游走在身体里的每一个隐秘角落。 傅长烨手心一滞,蓦然想起了仍与他耍着小脾气的愉景,她比这天气还要多变。 救他的是她,想过离开他的,也是她。 一会儿爱他爱得要死要活,一会儿又对他若即若离,让他捉摸不透。愣是将他这样一个铁骨男人,给磨得没了脾气。 他与她的关系,明明是他占据上风,可不知何时,却悄然扭转,她有恃无恐,而他竟然开始患得患失了。 就如同他吃遍了天下美食,回头却发现,纵世间珍馐万千,但都不及她身上香甜。 “矫情。”傅长烨想起前一夜的事情,心下不满。 她竟敢呵斥他,让他走,真是要翻天了。 可小女人将一身的矫情都施在他身上,这能怪谁呢? 说到底,她是他自己惹的。 她主动凑上前,但要不要还是看他决定,谁让自己当初色.欲熏心,就要了她呢。 “不见就不见。” 傅长烨举过桂花糕又看一眼,心中起了烦躁,莫名失了兴趣,直接将它扔到碟中。 身上不正常的,很燥,又很热。 他左右看了看,一手解开了前襟盘扣,可心底的酥痒却似被细羽扫过一般,从脚尖而起,蔓延至心底。 有一种欲望,像一张织得甚密的蜘蛛网,缠着他,绕着他,控制着他的七情六欲,越挠越痒,欲罢不能。 他的视线,落在桂花糕上,这糕酥软,看上去像极了女子玲珑身段上,白如凝脂般的肌肤。 那细碎桂花丝儿,就是她身段上的荷尖儿,让人止不住想要上下撷取。 喉结不经意上下滑动,傅长烨伸手,一把推开桂花糕,取过一本奏章,提笔批阅,强迫自己静心。 阳光从窗棂间折射进来,铺洒在案桌上,落在傅长烨指间,有点儿暖,像是被女子那柔弱无骨的手抚过一般。 她的手向来不安分,会变成游鱼,在他身上乱窜。以前不熟,她只会拘于他耳际,在他动情时,撩他耳垂。后来床笫间熟了,他才知她的手法极好。 这样的想法,惊得傅长烨“腾”地站起,心头跳得快极,他蓦然意识到,他又在想她,而且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想念,与“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同类。 出身帝王之家,他不必太过克制压抑自己,而且他也从不是会委屈和勉强自己的人。 他重重搁下手中狼毫笔,又羞耻地发现,奏章摊开这么久,他竟是一行都没能看进去。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 傅长烨恨恨想到,可下一瞬却抬脚出了崇祯殿。 殿外,一尺深的积雪遮盖了白玉台阶。一层层覆下,延展至宫墙之外,而后一支红梅花儿从墙头探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带着点瑟缩。 -- 第80页 雪白得纯真,花红得鲜艳。 “瑞雪兆丰年,官家放心,来年定会国泰民安。” 廊下,程宋巴巴儿地从一侧站了出来,立到了傅长烨身后。 傅长烨听了,回看程宋一眼,这些年,他似乎是他的影子,他不想见他时,他默默隐在一角,而当他需要他时,他又会悄然站到他身后。 傅长烨抿了抿唇角,目光重回红梅花儿上。那娇滴滴的花儿,像极了愉景的笑容。 她笑起来很好看,明艳艳,就和这花儿一般,开到了人心底。 他看着寂静的台阶,蓦地想起那日因为他试探她,她生了气,坚定且执着地跪在地面上的情形。 她其实,是有些小脾气的。但是这样的小脾气,并不讨人厌。 傅长烨想着,心倏忽间软成了一团,一个男人,何苦和自己的女人置气? 他踏雪走到墙下,在她曾经跪伏的地方停留片刻,随后继续向前。 他个子高,手臂更是修长,略一抬手,就扯到了那枝越墙的红梅。 他将它送到鼻下闻了闻,淡淡的,与愉景发丝间的味道差不多。 傅长烨打了个愣,一把松了花枝,心口却堵得喘不上气。 行也思她,坐也思她,风雪雨露,都是她。 他心烦意乱,对于情.爱,向来都是他主导的,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被她的喜怒哀乐给牵着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一天到晚,脑子里怎么尽都是她? 傅长烨想,他定是魔怔了。 他垂眸,雪花儿落了一片在他衣角,脑子里竟然又不受控制地想,这种天气,他应该给她暖被窝儿。 人间飘雪,万里江山如画。 身后是自己深浅一致的脚印,傅长烨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抬脚往棠梨阁而去,及至棠梨阁外,那一腔的焦躁,才慢慢平息,继而无比熨帖。 傅长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程宋会意,忙上前一步,“砰砰砰”敲门。愉景仁厚,因着大雪,并没有留人在风雪里值守。 “谁?”门内,是素心的声音。 “素心,快通知景昭容迎驾。”程宋压低了声音说道。 隔着一扇门,安静混着北风,从四面八方渗进了程宋骨子里,久不见门内动静,程宋微微蹙眉,又拍了一下门,以示催促。 片刻间隔后,漆红木门这才有了丁点动静,从里面缓缓打开,程宋瞧见,素心苍白着脸,从门后探出了半壁身子。 “怎么回事?越活越回去了?”程宋压低了声音,斥素心一句。 素心原本就难现波澜的眼眸,轻飘飘从程宋身上掠过,而后道,“景昭容说……” “说什么了?是不是又惊又喜,高兴坏了?”程宋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得意搓了搓手,又凑近素心。 “官家与景昭容真是心有灵犀,官家心底有昭容,这么大冷天的,还下着大雪,官家都来看昭容,正正巧,昭容也在盼官家,真是有情人。”程宋又道。 身后,傅长烨轻咳一声,示意他话太多。 程宋连忙噤声,后退半步,却在脚步后移的瞬间,瞥见了傅长烨眸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有时候,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纵是百般遮掩,但那份喜欢,终是隐藏不住,总会在不经意间,通过细枝末节流露出。 愉景在傅长烨的心底,算是立稳了,程宋悄悄咽了一口气,举目看天,被飘着的鹅毛大雪,落了一脖子的凉意。 “她伤没好,就不必……” 傅长烨摆了摆手,抬脚准备踏进棠梨阁,却不曾想素心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你……”傅长烨蹙眉,对素心的举动很是不解。 素心为人他了解,他知她极重情意,又极忠诚稳妥,当初他选她陪伴在愉景身边,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故而见她如此,他不由得有些惊诧,于是停下了脚步。 “官家。”素心垂首,似下了很大决心般说道,“景昭容说,她不想见官家。” 热血瞬间上头。 傅长烨愣在原地很久,原本舒散的眉峰又一次蹙起,最终拧成了疙瘩。 他好心来瞧她,她竟然闭门不见? 她还是当初那个用尽千方百计,一身妖媚来勾撩他的女子吗? “哼。”鼻腔里溢出一声浓浓的不满,全场所在之人,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长烨猛地将脚收回,转身背着棠梨阁,拂袖而去。 简直是反了,傅长烨想。 及至崇政殿,心头火气依旧难消,他深呼吸,出门前的那抹旖旎心思,经过这一遭,早就荡然无存,反而更加添堵了。 棠梨阁内。 愉景静卧床榻上,伤口不久前重新换了药,每换药一次,似乎都在提醒着她,这宫里她迟早是待不下去了。 而且,她刚刚还拒绝了傅长烨的求和。 他那样一个清贵自矜的男人,肯踏着风雪来找她,不论怎么说起,都是给了她天大的尊荣,而且是在前一日闹得极不愉快的情形下,他这一来,多少有点向她示好之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给了台阶,她应该就麻溜地顺着下,可是…… 白日里,苏舜尧又托人送来了书信,半是拉拢,半是威胁,甚至给了她说服傅长烨,迎娶苏向情的最后期限。 -- 第81页 愉景想了想,借着与傅长烨闹不愉快的机会,干脆大张旗鼓,闭门谢客,包括傅长烨。 她想好了,她要偷偷且尽快将身世查清楚,而后爽快出宫。 至于傅长烨,这样不独属于她的男人,她不要也罢。 第44章 身.世  愉景不是我的亲妹妹 冬风在皇城上空咆哮。 傅长烨忍着心头烦闷, 纵夜间孤枕难眠,清晨一身力气无处纾解,也硬是没再去过棠梨阁。 这一气不知不觉竟憋了半月之久, 此间医官来替他诊过几次平安脉,每一次他都装作无心问一句, “棠梨阁怎么样了?” 医官会心,知道他所问为何,也从不让他失望,每次都能给他带来新的消息。 “景昭容的伤已经大好了, 且最近胃口不错。” “许是最近休息得多, 不受外人打扰,女子修生养息, 臣观昭容气色,也是越来越好。” 不受人打扰?修生养息? 平日里, 也没瞧见什么人打扰她啊?若说打扰她最多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傅长烨听了, 一副臭脸。 医官伺候傅长烨多年, 见他面色不愉,也不惊惧, 反而又道:“臣观殿下最近, 虽眼下时有乌青, 但是面色也比往日好了许多, 冬季万物修整, 确实是养精蓄锐的好时候。” 此话一出,傅长烨瞬间明了他话语里含着的意思,不就是暗指他平日里折腾她太多了。他哪里就那么虚了,这都被他看了出来? 不, 不是他出卖的自己,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愉景。 小女子看上去有力气,可就是经不住折腾,次次求饶,有时候她装求饶装得多了,他以为她有意的,便更加着力折腾她,唉……等她真受不住的时候,他可不就是伤到她了。 自己与她的那些荒唐事儿,本以为只有自己和她知晓,哪知就这样被医官看穿。 傅长烨略一挥袖,让他退下。 老医官尤不放心,又追加着说道,“官家年轻,一腔盛火也确实憋闷许久,且身边又只有景昭容一人,景昭容身子初愈,官家还需怜惜着点,一为官家自身好,二来也是为了她好,有些事情,还是需要细水长流……毕竟,景昭容她先前饮了那些避子药……” 说及避子药,傅长烨眉心一拧,原本挥出的手收回,双手在炭火上烤着,可是心底却寒凉至极,沉声问一句,“给她用的量,已经减少降到最低了,是对身子还有影响?” 医官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悔意,“是药三分毒。” 傅长烨懂了,再不言语。 …… 医官退去,崇政殿内,恢复安宁。 傅长烨的眸光,落在尚膳司新端来的红豆汤上。 红豆圆满,诉说相思。 傅长烨视线一沉,心下落了主意。他想,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了。苏舜尧,他也忍够了。 殿外,程宋求见。 殿内,傅长烨轻应一声,让他进来。 程宋悄然入内,起初并未见到傅长烨身影,他伸长了脖子,略略往四周看了看,仍没有声息。 他心下起了慌张,却不期身后突然起了脚步声。 他转身,傅长烨颀长的身影,瞬间到了他身前。 程宋莫名被吓出了一身的汗。 他吸了一口气,提腿上前,对书架后的人回道:“官家,那日的刺客,憋不住刑罚,招供了。” “是谁在背后指使?”傅长烨手提书卷,目光淡淡地扫过程宋。 程宋面色一白,但仅仅是一刹那,又迅速恢复平稳,而后似带了点忧心地说道:“他说,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来自宫里……他家里有她给的信物……” 信物? 傅长烨搁下书卷,慢步踱向程宋,他个子高,甚至压了程宋半头。 许是他身上气势过盛,程宋的脑袋不由得又低了几分,不再敢直视他的凝视,“是的。” “所以,信物在哪里?”傅长烨迈进一步,勾了勾程宋右臂,那里衣衫上,破了一小块。 程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扑通一声,跪伏在地,“臣殿前失仪,请官家恕罪。” 傅长烨修长的手指在他肩上扫了扫,带着漫不经心说道:“多大点事,你何至于此?” 说罢,退去,重新坐到了软椅上。 强大的压势散去,程宋这才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窥探傅长烨神情,见他仍在等自己回答,不敢有乱心思,忙道:“臣按那刺客所说之地,找到了一物……” 大殿安宁,只有猫咪雪团子喉腔里发出的呼噜声,与平时无异,可程宋又觉着是哪里不一样了。他抬眸看傅长烨一眼,见他仍在等自己,忙瑟瑟缩缩向前,心一横,将手中之物呈出。 书案上,熟悉的玉佩泛着冷冷光泽,竟是那日在苏府,苏家两姐妹联手欺负愉景时,傅长烨随手赏给愉景的那枚。 “刺客说,是景昭容的苦肉计。” 风拂过,吹进大殿,送来一阵寒凉。 一句话出口,程宋只觉脖子间冷飕飕的。 傅长烨盯着那玉佩看一眼,手指轻叩桌面,许久无声。 时间被拉长,光影流转,程宋低垂着头,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久坐在软椅上的人说了一句,“今日是苏丞相的六十大寿是不是?” 程宋被晾久了,忽而听他这句,如临大赦,连连点头,“是的。” -- 第82页 傅长烨沉思半晌,缓缓起身,“那去丞相府,给他添些喜气。” 他走得快,程宋连忙拔腿跟上,小心试探,“景昭容毕竟是丞相的女儿,要不要通知她?” 殿外,早就不再下雪,可天却出奇的寒冷,廊下挂满冰凌。 “不必。”傅长烨说道,头也不回地出了崇政殿。 身后程宋轻轻吐了口气,抬眼看天,寒风吹过,使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他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然湿透。 他也不知怎么了,只觉今日的傅长烨与平时很是不同,他搓了搓手,心想怕是错觉。 …… 夜色下,苏丞相府灯火通明,一道屏风隔断了外间的喧嚣。 傅长烨举杯,喝下了苏舜尧给他斟的酒,动作潇洒利落,丝毫没有怀疑杯中酒水是否安全。 “官家能来给老臣贺寿,此刻纵是叫臣下黄泉,臣也心无遗憾了。”苏舜尧满脸堆笑道。 傅长烨略略挑眉,他知道屏风后隔着的,都是平日里对他毕恭毕敬的他的朝臣们,平日里站在大殿,与他一同商讨国事的人中,此刻来了近乎一半。 老狐狸,够厉害。 在散财收拢人心上,傅长烨很是佩服苏舜尧。 苏舜尧舍得散银子,出手也大方,且有一点极高,很能识人,自那些书生进京赴考开始,便开始物色,一直扶持到为已所用,可谓深谋远虑。 可惜,没有用到正道上。 听了苏舜尧恭维的话,傅长烨笑笑,又独自饮了一杯,酒杯刚刚落回桌面,便见一双如玉般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替他重新斟了一杯。 “官家,天凉,还是喝温过的酒比较好。”女子软软糯糯声音从身侧传来。 傅长烨挑眉,来人竟是苏向情。苏舜尧找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他视线下垂,落在她身上单薄的衣衫上,苏向情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红了耳廓,似受惊一般,低垂眉目,带了几分羞怯,“官家,请再用一杯吧。” 傅长烨瞧见,今日的苏向情竟也在眉间描了一朵淡粉色的玉兰花。 心下不喜,悄然生出,瞬间对杯中酒水失了兴趣。东施效颦,傅长烨在心底暗暗想道。 愉景娇小,整个人又寡言少语,安静坐在他身侧时,静默无声,却又散着淡淡的女子香味。她看着热闹,其实他知道,她与人最是疏离不过,进宫这么久了,所有接触的人加起来,一个手掌数得过来,与那淡然开在枝头的白玉兰,最是相配。 而眼前的苏向情,他看得出来,无论是发髻式样,还是髻上珠钗,再至身上衣着打扮,几乎全参照着愉景的来。 殊不知,愉景在前,余下的皆不能入眼。 傅长烨淡淡一笑,接过了苏向情递送过来的酒盏,闷闷喝了一口,他的目光,从屏风边扫过,那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程宋的身影。 热酒滚过喉咙,傅长烨按下心头不悦,转而笑看苏向情,难得的给了她一个好脸色。 他眼中的笑意,令苏向情心中狂喜,她抿嘴微笑,又给傅长烨斟了一杯,身子也默默往他身边凑了凑。 袖衫相连,傅长烨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但面上依旧不显,只问一句:“身上用的什么香?” “回官家,是女儿娇。”苏向情见他相问,喜上眉梢,微微举臂,露出秀腕,带着娇羞,凑近了给他闻,“官家喜欢吗?” “女儿娇,好名字。”女子娇羞,意思明显。浓郁香味入鼻,傅长烨几欲抬腿想走,漫不经心随意敷衍一句,随后决定速战速决。 他冷笑,苏舜尧还真是野心勃勃,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又想着再送一个,好似苏家姐妹,全是为他准备似的。就在苏向情进来的时候,他苏舜尧便悄然离去,给他和他的宝贝女儿腾地儿。 愉景在苏家的地位,一看便知。 小可怜儿,原来只是父亲的棋子,看来也是不易。 傅长烨微微垂眸,不动声色移了移身子,使自己与苏向情隔开了一丝距离,袖衫不再相连,这使得他好受多了。 可他这细微的举动,也落在了苏向情心底,她微慌,以为自己伺候不周,忙看向傅长烨,眼神中带着刻意的柔弱。 “官家若是喜欢,可以带一点给景昭容,她是有福气的,能够常常伴在官家身边。”苏向情一语毕,默默红了眼眶,时不时用目光含情脉脉瞥向傅长烨。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傅长烨微笑,“你很喜欢你那个妹妹?” “妹妹模样长得最好,……”苏向情带着点羡慕地说道。 “不要妄自菲薄。”傅长烨呵住她,“你很美。” “真的?”苏向情喜出望外。 “真的,愉景不懂风情,不识趣味,没有你有意思。”傅长烨又道,心底想的却是抛出鱼饵。 “怎么会?”苏向情带着震惊看向傅长烨,得了傅长烨的夸赞,她面色涨得通红,也终于敢直视他。 “她脾气倔,犟得很,这样的女人,不适合伴君。”傅长烨假意嫌弃,静观苏向情反应。 “官家……”苏向情心中狂喜,“官家日理万机,身边没个知心人,怎么可以?愉景也太不懂事了。” “是啊,缺个可心人啊。”傅长烨看撒出去的网慢慢起了成效,目光直视苏向情,“你和你妹妹愉景很是不同。” -- 第83页 傅长烨的话,如同白矾楼边大乐场上洒下来的漫天烟火,一时照得苏向情头晕目眩,她心下欢喜,眩晕之下说道:“官家,愉景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是父亲捡来的。” 第45章 翻.墙  我的女人,需要我怜惜 捡来的?傅长烨险些被呛在苏向情所用的这个词里。 男人长睫低垂, 有点儿意思,他沉寂片刻,默默放下手中酒盏, 却也对苏向情彻底失了兴趣。 心不知为何,突然疼了一下。 “改日, 再来看你。”傅长烨起身,撇开苏向情,径自转身离去。 他想回去,见见自己的女人, 有半个月没见了, 还真想摸一摸,会一会。 “官家, 改日是哪日?”苏向情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注意到傅长烨脸上神情的变化。 傅长烨连敷衍都不愿了, 只轻飘飘说道:“得空的时候。” 及出苏府,傅长烨取出帕子, 擦了擦手, 紧接着连帕子一并扔了,其他女人碰过的东西, 他不喜欢。 车辇滚过喧闹的五香尘夜, 挑担郎拍了拍自家娘子的屁股, 娇羞女人抬臂给自家相公擦汗, 白发苍苍老夫老妻手挽手相互搀扶着越行越远。 傅长烨打开帘子, 隔着街市,看自己繁盛的天下,看着看着,心暖了, 身子也跟着热了…… 天黑了,倦鸟归林,旅人归家,男人找自家女人,老婆孩子热炕头。 傅长烨按了按额心,想起了棠梨宫中估计已经睡下的愉景,及至宫车驶入宫墙,便迫不及待,挥退众人,孤身往棠梨阁而去。 夜色安宁,棠梨阁外的宫灯,散着柔柔光火,像是无声召唤。 傅长烨看四下无人,微挑眉目,翻身入墙。 阁内,愉景白日里睡多了,夜间便怎么都睡不着,她默默躺在床榻上,心中筹算着该怎么进入秘阁,可左思右想,除却讨好傅长烨外,再想不出什么办法。 她有些气馁,暗暗后悔,前些日子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以至于他真的半月都没来见她。 有些男人啊,纵是床榻上千恩万爱,可穿上衣服立马翻脸不认人,心狠起来,像是喝过绝情药一般。 “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是骗人的胡话,没心没肺,说什么要对我好,要什么给什么,骗人,大骗子……” 愉景憋闷,随手抽过藏在枕下的画册,她盯着画册看一眼,心想要画册有何用? 折腾一圈,她还不是没有拢住傅长烨的心?索性不要也罢,于是毫不客气扔了出去。 傅长烨刚刚放轻脚步进入寝房,不期脚步还没立稳,便见身前凭空飞来一物。 他扬手接过,原本折叠的画册却因为腾空飞扬,瞬间散了开来,其中内容,上上下下,各种姿态,让傅长烨一次性看了个够。 “刺激。”傅长烨抿唇,挑眉,暗自在心中说道,而后手一松,画册欣欣然掉落在地。 傅长烨垂眸,越过画册上的高难动作,心中决定,她的伤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要用他的方式,去给她验证一番。 珠帘摇晃,香薰缭绕。 傅长烨脚步轻松,身子飘逸,一步步往香帐靠近。 而此时,香帐内的愉景,对于帐外之事,依旧毫无察觉。 只是画册扔出,她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秘阁她是暂时进不去了,只能靠憧憬出宫后的日子安慰自己。 愉景想,出宫后为了不受制于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便是如何养活自己。 她想了想,骨碌起身,赤脚下地,动作麻溜,从床榻下抽出了一个锦盒。瞧见锦盒时,瞬间眉开眼笑。 这世间,万般皆苦,而这苦味源头,便是贫寒。钱财虽不能买来万物,但是有钱,却可以让自己衣食无忧。 吃饱,穿暖,平淡,富足。 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是花成子临终前给她留下的,愉景想她可不能辜负了花成子为她的付出,一定要长命百岁,替花成子好好看看这繁盛世界。 所以,自进宫起,愉景便开始攒钱了,积少成多,为了不久以后,逃出宫的新日子。 愉景取了锦盒,重新回到榻上,带着欢喜将锦盒打开,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坐在榻上数钱。 她对这个事情,乐此不疲。 “叮叮咚咚”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窃窃的笑意,完完整整落入了傅长烨耳朵里。她的笑声,像是冬日里的暖阳,让傅长烨焦躁了一夜的心,莫名软了下来。 她是捡来的?傅长烨又一次想起了苏向情的话,每想一次,心就莫名为她疼一下。 苏向情说话时,语气里的不屑,厌恶,嫌弃,没有一样逃得过他的眼睛。 原本那模糊的意识逐渐清晰,原来她在苏府过得真的不好。 她这样一个细腻而敏感的人,是怎么委曲求全,熬过这么多年的? 她接近他,或许只是为了听苏舜尧的话。所以既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去找刺客偷袭他?而且只为给她不喜欢的姐姐铺路。 不,不可能,给她一百个胆子,她都不敢行刺他。 那么,情况只会有一种,背后主使是苏舜尧。苏舜尧操控了一切,包括她,而她对苏舜尧而言,不过就是一枚棋子。 只是,很不巧,她这枚棋子落在了他的地盘上。 -- 第84页 可怜明明是他和苏舜尧的博弈,却害得她跟着他,无辜受了牵连。 但一个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跟着受委屈? 傅长烨心中起了怜惜,举手顺带给她倒了杯热茶,慢慢向前,缓缓抬臂,掀开纱帐。 内中情形,让他完全傻眼…… 他只以为她在弄些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却不期看到了铺了小半床铺的碎银。 “你……”傅长烨吃惊,实在不能想象,她在宫中吃穿不愁,还要攒这些银两作何用。 他盯着她看一眼,脚底凉意却是慢慢升起,他想起那日她说的话,平安出宫。 哦,原来是一早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开始未雨绸缪? 傅长烨眸光渐凉,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撒不下一丝天光。 与此同时,大吃一惊的,还有愉景,寂静深夜,她怎么都不敢想象,他会突然从天而降。 外面虽是数九寒天,但她阁内却温暖如春,且是临睡前的突然起意,所以愉景只穿着一件大红色鸳鸯肚兜,下搭一条丝质亵裤,亵裤宽松,堪堪秀着半截白皙修长的小腿。 红色衣衫,更显肌肤白腻,长发低垂,越过那一双曾经给他盛过酒的美人骨,最终散在腰间。 抬眸看他时,眼中有惊诧,但更多的是羞涩,犹如猎场上乱撞的小鹿,一不留神,就这么无意地闯进了傅长烨心底。 “啊……”愉景惊呼一声,她知自己衣衫不整,忙扔了碎银,抱臂挡住自己身前。 “留着力气,等待会儿怜你时再叫。” 傅长烨有些无语,真想提醒她一句,她这样更使自己身前雪谷愈发明显,细细的谷底直入兜下,如曲径通幽,使人欲罢不能。 “臣妾不知,陛下竟喜欢半夜偷袭。”他的话,说得放肆,没羞没臊,像市井普通男人对自家女人,所以她回得也大胆。 小女人,唇红齿白,伶牙俐齿,这身子看来是真好了,傅长烨被冷风吹了一路的身子,瞬间热腾了。 他微微阖目,不让自己的心思暴露太多,暴露太多,待会儿就不好行事了。 “你怎么进来的?”愉景又羞又急。 相比于她的慌乱,傅长烨倒是极为镇定地指了指屋顶,淡定说道:“翻墙。” 一个极为荒诞的行为,被他说得一本正经,好似天经地义,愉景无语了,她想起自己还在与他置气,于是又道:“官家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傅长烨径直解了腰间束带,挂到一侧衣架上,那里垂着的是愉景的胸衣。 他淡淡瞥一眼,站在她的小衣旁,立住脚步,斜眸看她,“记得啊……我是你的夫君……所以来履行作为夫君的责任啊……” 末了,又添一句,“让自己的女人独守空房,不太地道……” 愉景:“……” 明明是色.胚,为何要装禁欲君子? “陛下不怕朝臣们知道您是什么模样?”愉景强撑着问道。 男人眸光似水,翻滚着情动。愉景被他盯着,莫名软了身子。 自受伤,她与他已经接近月余没有亲近过了,此刻灯光朦胧,一室旖旎,自己的心也跟着很羞愧地背叛了她的理智。 愉景面色一红,为自己感到羞愧。当然,他太了解她了,她的这些细微的神色变化,又岂会逃过他的眼睛。 他太过狡猾了,向来他吃她,都是吃得死死地,他似乎能看穿她的心,识得她所有的那些在他眼里,很不高明的谋算。 “哦。”傅长烨显然窥破了她理智的失.守,饶有兴趣应一句,回她:“那他们肯定会说,陛下好体力……男人嘛,没点本事,怎能让自己女人……幸福……” 他一步步靠近,愉景暗呼不好,她连忙起身,动作麻溜想要外逃,冷落她这么久,又不是真心待她,她怎愿轻易许他。 可她忽略了男人猿臂修长,她含羞带恨避他,他却一身飘逸坐到床榻上,只稍稍伸手,便按住了她裤角,犹如掐着命扣,使她逃离不得,而且竟然挠了挠她脚底板。 那熟悉的沉水香瞬间涌遍全身,羞躁从额头染过耳廓,直通脖颈…… “我说过,就算你上天,我也能拽你下来。”傅长烨淡淡说道。 清贵男人,面色端肃,看上去寡欲至极,可偏偏下一瞬,略一抬手,拉她坐到了他膝上。 第46章 逼.欢  有些爱,炽热又浓烈,无情却有…… 男人手臂, 结实有力,掐在腰间,似能将人折成两半。 他凝视着她, 目光灼灼。那熟悉的抵息缠绵之意,呼之欲出。 愉景心头跳得快极, 扑通扑通,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身上有好闻的沉水香,与他整个人一起,霸道地充斥着她所有的感官。 明明还在生气中, 可就像两个各怀心事打架的人, 各自心底都有着强烈的诉求,想要通过激烈的情绪, 表达出内心对彼此最真实的想法。 既亲近,又别扭。 愉景竭力挣扎, 拳打脚踢,想要将自己从他的束缚中解脱。 女子发丝凌乱, 垂在两肩, 面色潮红,累得气喘吁吁。 可傅长烨却似山峦一般, 没有一丝松动, 只死死地盯着她, 不动声色加重了手底的力气, 使她逃脱不了他的控制。 她抵抗, 费劲全力。 他承受,怡然自得。 -- 第85页 实力悬殊,高下立见。 愉景扬手,握拳, 锤了他心口两下。 傅长烨也不躲闪,只笑眯眯看着她,清贵之人,带了五分纨绔,五分雅痞,对她说道:“甚好,再来。” “就知道爷私下里,也是个……”愉景咬唇瞪他。 “是什么?”傅长烨饶有兴趣打量她,静待她的下一句。 “无赖。” 夜深人静,纵女子声若蚊鸣,但此刻听来也是十分清晰。明明是一句娇嗔,可在傅长烨听来,莫名觉着很有意思。 他静静看她,女子一脸倔强,因为刚刚剧烈挣扎,鬓角出了许多细微的汗珠,脸色益发红润,白里透红,粉粉的,很是可人。 傅长烨脑中迅速飘过,“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他想,女子美在貌,胜在气质。 相比于他见过的那些女子,愉景美得灵动,远胜她人。什么苏向情,苏向心,与她比起来可差远了。 苏舜尧打得那些个鬼主意,也没问问他愿不愿意? 他送愉景进宫,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傅长烨想,愉景他是要定了的,并且满意至极。但是其他女人,他真的是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苏舜尧终究只会落得一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天地倶静,纱帐低垂,红烛跳跃,她的身影与他的,交融在一起。 傅长烨见她坐得别扭生硬,于是故意颠了癫膝,愉景未料到他会如此,一个不稳,双手直接按在了他肩上,身子更是前倾,唇角从他额前一擦而过,带着他倒了下去。 榻上是没有来得及收拾的碎银,愉景连在心底暗呼不好,可为时已晚,傅长烨堪堪睡在了碎银之上。 可纵是如此,他似乎怕她受到碎银的磕碰,更以大力,搂住了她,使她安安稳稳在他怀中,没有受到一丝碰撞。 男人不能护住自己的女人,岂不是枉为男人?傅长烨想。 但与此同时,愉景却是蒙了,她想养尊处优的金贵王孙,何时受过这样的遭遇? 他虽常年习武,也多次出入过战场,但在吃穿用度上,却是极为精致讲究的,纵是睡着坚硬的行军简榻,举止投足,也能感觉要比其他人高贵许多。 躺在碎银上的滋味儿肯定很不好受,看着他隐忍的模样,愉景便知道了。 愉景心知自己闯祸了,于是眉目低垂,很别扭地扭头看向了另外一侧,避免与他目光对视。 她的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傅长烨眉心紧蹙,忍下背后疼痛,意欲抬手捏住她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犯了错,就躲避,不想着如何讨好补偿我,嗯……”傅长烨道。 “不怪我。”愉景心中仍别扭,就是不肯从了他。 目光相撞,她又快速错开,瞥向另外一侧,一眼便看到了搁在枕屏边的,自己雕的那对木雕小人儿。 她暗道,不好。他许久不来,所以她私下也轻松随意了很多,养病的这些日子,闲来无聊,便选了上好檀木,刻了一个她与他的木雕小人儿。 当然,刻他只为泄愤用,她没有胆子当面斥责他,只能刻了他模样的木雕,不高兴了就指着他鼻子,悄摸摸骂他,揍他,打他,捏他耳朵,拍他屁股。 做的坏事被抓了个现行,愉景一时羞臊,心慌慌想要遮掩。 但很不巧,还是被他发现了,并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那是什么?”傅长烨问道。 “不值当的小玩意儿。”愉景心提嗓子口,随手扯过散落在一侧的衣衫,想要将它们盖上。 “欲盖弥彰。”傅长烨淡淡说道。 一侧木雕小女娃,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上去娇小可爱,像极了此刻坐在他身上的愉景。而另外一个男娃,剑眉横斜,恶狠狠,不像好人。 只是很奇怪,傅长烨看着那男娃,总觉着有几分眼熟,他起了好奇,腾出手来想要去够过来把玩一番,却没想到就在他伸手的瞬间,愉景竟然也扑着过去,想要与他抢那男娃木雕。 体力较量上,男人总是比女人更占优势。 傅长烨轻飘飘将木雕抢过,带着得意将它举起,目光从愉景面上扫过,一眼便看到了她面上的羞愤和紧张。 这样的神情,不得不让人寻味。 傅长烨想了想,又将木雕细细打量了一番,最终在这小玩意儿的后臀上发现了秘密。 那里被人刻意点了一颗痣,同样位置,与他身上一模一样。 纵傅长烨清冷寡淡这么多年,却在此时,在这小女子身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语。 他瞬间被气笑了,举起手中木雕,挑眉问向面红如赤霞,咬唇不敢看她的女子,“这是我?” 愉景怎么好意思承认那是在她气愤之时,故意画上去的臀后痣。 他后身有痣,也是有次他换着花样折腾时,她无意中看到的。 那时的他,如一匹奔腾有力的野马,任她怎么哭诉求饶,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她心中苦兮兮,于是百般讨好,终于得了他的善心,虽意犹未尽,但仍放过了她。 就在他下榻穿衣时,她侧眸看他,一眼便看到了他那不为人知处的小痣。 “是?还是不是?……嗯?” 身前人目光灼热,逼得愉景没有退路,她悄悄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怔怔,似在等待,于是又慌忙侧头。 -- 第86页 她心跳得快极,连声否认,“不……不是……” “真的?” 傅长烨不信,但他向来喜欢逼问人,他不急不躁,故意将那痣亮在愉景面前晃了晃。 本是私下里刻着玩的小玩意儿,不曾想竟被他逮到,再看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以及那高傲轻挑的眼神。 他浑身上下,无一不在向她挑衅,似在说着:“瞧,口是心非的女人,口口声声说让我滚,说不想见我,殊不知想我想得要死,就连养病休息,也还在偷偷想我。” 他越是如此得意,她越是起了逆反心理。 “当然……不是。”愉景强撑着说道。 她的回答,引来傅长烨的不满,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戳穿,“口是心非。” 他松手将木雕小人儿放到一侧,重新于两侧禁锢住了她的腰。 失去的面子总要找回来,愉景挣扎,却不期换来了他的一句,“别动,磨蹭了不该磨蹭的地方,不要怪我……” 他嗓音低沉嘶哑,是刻意抑制的前兆。 衣衫灼热,愉景也在瞬间领悟了他话语里的意思。 “我不要……这半月,也从未思念过陛下……” 愉景抬手,想要将他手腕掰开。但自己一本正经的反抗,在他那里,却似成了挠痒痒。 傅长烨不以为意,以目光向她挑衅,示意她可以再加重点手底的力气。 愉景见状,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羞恼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可谁知他仍眼含笑意,带着挑逗看她。 自相遇,至如今,他一直都是这等模样,从容,淡定,操控全局,将她吃死。 而她呢,拼尽全力去讨好他,被他牵着鼻子走,他高兴她才敢撒娇,他不悦她便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虽偶尔她也会耍耍小脾气,但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确定他不会生气的基础上。 讨好他,是她生存的根本。 就像此刻,纵是她在闹,他在笑,但双方平等吗? 不,不平等,他看她,不过就是看一个生动的美.色,仅此而已。 愉景不甘,心下恼怒,带着几分沮丧低头,狠狠咬住了他唇角,这一次她居高临下,处于主动。 傅长烨挑眉,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白矾楼前常晒在楼下的小辣椒。 够辣,带劲。 他向来都是居于主动位置,头次被按着手掌,竟然也觉着挺享受。 他欣然接受着她一头的长发,似幕帘般盖着他的脸,她的汗珠落在他眼角,带来几丝燥热。 慢慢地,他感觉不够了。像是烈日下口渴至极之人,一滴清露并不能解渴,反而愈来愈热。 纱帐低垂,内中迷离,愈发旺盛。金钩摇晃,傅长烨终忍不住,化被动为了主动。 “呜……”愉景呜咽一声,感觉长发被人撩起,而后猿臂甩过,粉色被单卷着她全部碎银,尽数被掷到了地上。 白花花的碎银,翻滚着落到了各个角落。 “那是我的……”愉景想要下榻去捡,那些是她攒了很久很久的家当。 可是举起的手臂堪堪伸至半空,便被人一把按了下去。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傅长烨闷声道,一口堵住了她余下的话语。 他就是这样,不管她愿不愿,只要他想,他就是王,她就得听她的。 愉景心中悲伤,拼尽全力,踢他,打他,咬他,她想要去捡银子,那些是她的后路。 傅长烨握过女子双手,十指相扣,举至头顶,与她鼻尖相蹭,霸道而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而后轻轻吻上了她眼睫,似细羽般使她闭上了眼睛,落吻在她额前,鬓边,最终去安抚她那带着怒气的红唇,在她激烈的挣扎中,与她抵息缠绵,鱼水成欢。 愉景原本暗自憋闷的心,终扛不住,泄了气,跌入巫山云雨,迷失在他给予的意乱.情.迷之中。 她更悲伤地发现,他似乎有读心术,并能抽丝剥茧,将她彻底看穿。 他似乎比她更了解自己,也似乎有着强有力的办法让自己心甘情愿与他欢好。 在一次次与他欢.愉时,愉景想,完了,她为何会与他闹别扭? 一切,怕是并没有厌恶他这么简单。 这半月是真的没有想他吗?明明理智是不想的啊,可却为何天天要将木雕拿出来骂呢? 愉景的情感轰然坍塌,她无力闭眼,发现自己的身子跟着心,好似有那么一点点,背离了理智。 傅长烨本在用力,忽而感觉到唇角微涩,他于大汗淋漓中抬眸看她,见她眼角垂泪,心头一滞。 可他却没有心软,一低头,帮她吻去泪珠,而后勾起了她下巴,沉声说道:“小景,我们要个孩子吧……” 第47章 虚.言  男人情动时说的话,当真的都是…… 要个孩子? 愉景于湿热中抽回一丝神智, 汗水打湿了她眼睫,长长的秀睫上缀满了晶莹的水花,使得她看他也不甚清晰。 平日里清冷隽秀的男人, 因为刚刚的大.动,此刻竟也难得的面染红霜。 他低头, 恶作剧般将他鼻尖的汗轻蹭到了她鼻尖上,湿湿黏黏的,不惹人厌,但熟悉的气息和触感, 却会增添迷离, 让人昏乱。 生个孩子,行吗? 愉景问自己, 被他搅和得濒临涣散的潜意识里,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 第87页 假如他足够爱自己, 假如他能与她真心厮守,白头偕老。 “我出力, 你出人, 行不行?” 傅长烨又问,黑漆漆的眸光带着笑意, 像是一惯的调.笑, 又像是将真话隐藏在揶揄里。 说罢, 他又亲了亲她润湿的鬓发。他的唇, 炽热, 像是给了她一场狂欢,但随着他唇舌的离去,剩下的便只余凄凉。 就如相聚时有多少惊喜和感动,那么曲终人散时, 便有多悲伤一样。 游离的神思一点点回归,理智也慢慢占据上风,给她喝避子药的是他,要她生孩子的也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她是什么? 愉景不理,用沉默来对抗他。 傅长烨见状,知她一时还不知自己心中对往后余生的筹算,内廷女子,向来母凭子贵,当然她可能不需要,因为她是他的女人,他终归会护着她。 但是无论如何,有个孩子在身边,就漫长的宫廷生活来说,都是会给她增添灵动色彩的。 她的孩子,将会是他的长子或长女,若是男孩儿,以后应该也会是嫡子,他没有再迎娶其他女人的想法。 他将亲自教导他和她的孩子,努力做个好父亲,像先皇一样,代代传承。 他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就差她帮他生儿育女了,所以就在她迟疑的那会儿,他并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又带着她,将她再一次卷进了巫山云雨中。 她借着情动,在他坚.挺的脊背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指痕。 她是小女子,不能拿他怎么样,她更无法让他心甘情愿,真心实意爱她。 但心底的不甘,仍想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她是个真真正正的人,她自有傲骨,不是他的玩.物,她需要他以真心相待。 尖利指甲滑过肌肤,疼痛袭来,傅长烨倒吸一口凉气,眸光遽然收紧,霍然吻住了女子红唇。 红烛摇曳,一室旖旎。 许久,温存依旧。 雨歇后,傅长烨伸出手臂,让愉景靠在他臂弯处休息,而愉景纵是心里知道,也不想答应他生孩子的事情,但因为劳累,上下眼皮打架,便再也没有心思去与他拌嘴。 天地幽幽,红纱帐边悬着的花鸟纹鎏金银香球中,暗暗浮动着傅长烨命人特制的苏合香。 苏合香气缭绕,使人静心凝神,能调五脏,并去腹中百疾,对于调养她的身子,是再好不过。 先前避子汤一事,傅长烨想,他是真的后悔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因为苏舜尧的关系,而来牵连她。 他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原来情.爱这种事情,真的会日久生情。 他犯下的错,他会竭尽全力去弥补。 思及此,他又低头,捧住愉景的脸,深深亲了一口,并顺手给她套了一串景泰蓝鎏金配朱砂珠手串至她臂上,这是他特地提前备好,给她赔罪用的。 一句“对不起”梗在嗓子底,碍着男人的脸面,有些难以开口。 “朱砂辟邪,你胆子小,晚上一个人睡觉时,就戴着它。”傅长烨破天荒,难得柔声说道。 “嗯。”睡意沉沉来袭,折腾至半夜,愉景已没有力气再去答他的话,她浑身似散了架般,尤其双腿,再无力挪动。 “喝点水再睡。” 傅长烨瞧见女子被汗珠打湿的两鬓,他本意想着要叫水给她洗洗,但看她实在是困得不行,心中终究不忍。 他有点儿怪自己又一次没把握好分寸,说罢起身,赤足下榻,端了一盏温水递送到她面前,只手揽过她后腰,只手喂了她几口。 出了许多汗,愉景正渴着,微抬眼皮,就着他举起的手腕,连喝了半盏,因为喝得急,一溜清茶顺着她嘴角流下。 傅长烨瞧了,待她喝罢,以舌替她吸了去。 夜色终于恢复安宁,绵长的呼吸回荡在有着靡靡之气的红纱帐里。 睡梦中,愉景拽紧了身前人的衣襟,并喃喃喊道:“父亲,求求你,饶了我,饶了花成子……” 黑夜里,傅长烨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翌日,朝阳缓缓升起,晨光还未大亮,傅长烨习惯性醒来,虽有些疲乏,但他知道,早朝时间到了。 他垂眸看了看怀中之人,她仍在熟睡。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想要将手臂从她脸颊下缩回来,可刚刚挪动一丝,他便看到她轻轻蹙了蹙眉,吓得他再不敢乱动。 上半夜被他折腾,下半夜又一直做梦,好不容易在清晨时分睡得好了些,他实在是不忍心再扰了她。 傅长烨无奈笑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陪她多躺一会儿,但是不早朝,他终究做不到。 他想了想,半侧身子,一手托着她脸颊,费了好半天功夫,这才将胳膊缩回。他暗暗吁了一口气,可就在他下榻时,他不忍心打扰到的人,还是被他吵醒了。 “陛下。”昨夜之事,历历在目,他的要求还在耳侧,愉景想了想,总不能便宜都让他给沾了,于是借着清晨他心情好,便趁机将他喊住。 “再睡会儿。”傅长烨也不叫人伺候,一壁独自穿衣,一壁对榻上愉景说道。 下了榻,双脚落了地的男人,又恢复了人前的清贵模样。 愉景瞥他一眼,心想所谓人前禁欲,人后癫狂,说得便是他了。 -- 第88页 既然他将纵.欲演绎得如此坦荡荡,那她又羞涩什么? 愉景想了想,开口问道:“陛下昨夜说的话还作数吗?” 第48章 美人图  帮她吗?看她表现 “陛下昨夜的话, 还作不作数?”女子明眸皓齿,笑盈盈又一句。 傅长烨抬眸看她,一眼瞥见她颈肩的红痕, 还有那泛着水光的双眸,眸中写满期待。 她说话做事, 向来有自己的谋算,这一次必定又会与他提要求。 对她,他心知肚明,将她看得透透地。 “嗯。”傅长烨从她脸上移开视线, 双手一紧, 束紧了腰间金丝束带,又恢复了一惯的清冷禁欲。 愉景瞧他这端肃模样, 暗自腹诽,谁能想到人前一本正经的君王, 纱帐内,床笫间, 竟会是个饕餮之徒呢? “陛下, 后宫日子,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长日漫漫, 实在是无趣。”愉景叹了口气, 幽幽说道。 傅长烨原本想要跨出去的脚步一滞, 扭头看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将她看穿的炎凉。 “所以呢?”傅长烨问。 “听说翰林书画院……” “准了。” 愉景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傅长烨打断,直接许了她的请求, 甚至都没听清她说什么。愉景又惊又喜,没想到他这么果断。 “陛下当真?” 愉景小心翼翼,再次求证,却换来一道凌厉而带着挑衅的目光。愉景立马闭嘴,对他摆出一道亮丽的笑容,目送傅长烨离去。 一出棠梨阁,冷风迎面而来,直吹得傅长烨打了个激灵,他心下一软,抬眸看一眼棠梨阁,想起了所谓温柔乡,大抵就是如此。 心中顿时满是柔情。 翰林书画院?男人眉目上渐染寒霜。 昔日苏舜尧有一好友,名叫杜文卿,两人同为新科进士,且是同乡,感情甚好,常在一处读书写字,在朝中更是同进同出。 他与苏舜尧本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可不知何故,有天两人突然交了恶,在宫门前大打出手。 杜文卿单薄,苏舜尧魁梧,杜文卿当然打不过苏舜尧,所以一气之下,割袍断义,当着众人与苏舜尧决裂,不再来往。 此后苏舜尧步步高升,逐渐身居高位。可曾经意气风发的杜文卿却渐渐掩没在人群中,转进了翰林书画院,也不再和人多打交道,终日只与书画为伴。 当杜文卿的名字再次被提起时,却是因为一桩隐秘的自宫事件。 天寒地冻,呵出的气息在暴露的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雾。 傅长烨搓了搓手,登上龙辇,思绪还在杜文卿身上。 杜文卿自宫,为的是与后宫先帝宠妃言妃撇清关系。 言妃尤爱杜文卿的画作,所有他的画,几乎全被她收集了去,渐渐地宫里就有了传言,说言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先帝的,反而是他杜文卿的。 于是,杜文卿于无奈之下,选择了自宫,平熄了传言,言妃也因此得以保全,二人也从此再未见过面。 这事本恢复了风平浪静,可是有一日,言妃突然悬梁自尽,在一片慌乱中,所有人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她在后宫,过得并不开心。 但一切为时已晚,言妃走了,她的女儿亦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杜文卿也被人发现,独自在府中用一杯毒酒,送了自己的性命。 龙辇中,傅长烨按了按眉心,当年的事情,追查起来极为不易,但言妃隐藏女儿,送她出宫,杜文卿追随言妃而去,这已隐隐说明了一切。 今日愉景提及要去翰林书画院,傅长烨想,要去就去吧。 自古深情多伤人,那些隐秘而浓烈的爱情,就让她去慢慢接受。 杜文卿浪漫,深情,有才,骨子里有着文人的傲气。 言妃一心渴望宫外,纵富贵繁荣,可心中寂寥。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身份,却因为书画,产生一样绚烂却隐秘的情感。 但是这样的情感,注定不能被人所容,也注定会成为把柄。 所以言妃不愿杜文卿再次受到伤害,选择了自尽,而杜文卿在误以为她母女皆亡后,也心灰意冷,选择了去陪伴她二人。 苏舜尧便是那个用把柄挟持他二人的人。 傅长烨默默移动手中玉扳指,在这整个事件里,苏舜尧耍得那些个自以为高明的手段,那些阴毒,他要一一替愉景清算。 …… 日光高照,穿过带着点积雪的树梢枝头,落在翰林书画院的书架上。 书架高大成排,书卷整齐摆放,愉景一步步缓慢行其中,鼻息间全是纸墨淡淡的香味。 细长手指抚过书架,愉景突然心痛得难以呼吸。她有些激动,一遍遍在心底说道:“父亲,母亲,女儿来了,到了你们曾经走过的地方……” 书画院文人气息浓重,喜欢在这里的人,又能有多少擅于心计之人? 所以,父亲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有着怎样悲痛的过往? 愉景每想一次,心底就难受一次。 愉景正沉溺在悲伤情绪中,突然书架顶端传来一声吱嘎声响,细细碎碎的,却足以打断她的神思。 她抬眸去瞧,不期头顶落下了一卷书画,不偏不倚,正往她砸来。 愉景吃痛,一壁捂头,一壁捡起画卷,却被画卷上的画作吸引了目光。 -- 第89页 春日游湖图上,美人侧坐,眉间似有惊喜,卷起了袖子,手指点过清波,落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涟漪下,是两条游得正欢的游鱼,它们似乎兴致极好,正嘴对嘴,亲在了一起,连着吐了两个泡泡。 美人戏水,意境欢快,不难看出画者当时的心情也应是极好,像是热恋之人,再不济也是有心许之人。 是个大胆的画师,愉景想罢,继而弯腰将画卷捡起,忽而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她起身的瞬间,盖到了她面前。 “不多看一眼?”傅长烨问道。 愉景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扔画之人便是他,她带着点惊诧,又看了看日头,原先这个时候,他应该还没下朝才是。 “我担心你没有那个鉴赏能力。”不待愉景相问,傅长烨先道,生生将愉景的话给堵了回去。 他瞥了瞥女子眼角,果不其然,在那里看到了一丝水花。 他的心,倏忽间就化了。 其实今日上朝时,他就后悔了,他想他不应该答应让她来书画院的,睹物思人,由画生情,他料定了她会难受,所以待下朝,他便不做停留,直接往书画院而来。 在她心底,他是个坏人,他这个坏蛋一来,便能冲淡她的悲伤情绪,所以有了刚刚那扔画的一幕。 书画院里,苏舜尧的耳目同样不少。傅长烨从愉景手中夺过画卷,这画出自杜文卿之手,因为没有署名,所以没几个人知道。 “喜欢这幅图?”傅长烨颠了颠画卷问道。 “嗯。”这幅画莫名有种熟悉感,愉景想要看看这画出自何人之手,可惜画上竟然没有落款。 “喜欢也不给你。” 傅长烨说罢,扭转画卷,以一边卷轴抵到了愉景下颚,当着众人面,目光带着调.戏,“小景你若是喜欢美人图,那我给你画一副。” 傅长烨意态慵懒,目光缓缓瞥过程宋。 程宋会意,昨夜傅长烨整宿留宿棠梨阁,今早离开之时更是在棠梨阁外流连了许久,目光多有不舍。一下朝,又直奔愉景而来。 其中意味明显。 傅长烨的战斗力,程宋是知道的,前半月压制得久了,怕是纾解不够,不会罢休了。 程宋连忙后退几步,将众人赶出了藏画阁外。 “陛下?”见着众人离去,愉景脸红欲滴,刚刚因睹物思人而起的郁结之气,也瞬间被傅长烨的胡搅蛮缠给击破。 “怎么不愿?还是害羞了?”瞧见小女人涨得通红的脸,傅长烨心中担忧一点点回落,顺势拉过她的手。 她手心冰凉。 傅长烨默默握紧了,若是他不来,她今天心理还能过去吗? 她这才接触自己身世一个边角,情绪就如此起伏,那一旦知道整个事情,明白自己父母的身份,以及被她称为养父的人,竟然是害她生父母的元凶,她又该如何应对? 一个侍女花成子的死,她都难受多日,那身世揭开,她承受得住吗? 书架后退,二人一前一后,踩着光影前行。 男人昂首挺胸,步伐坚定,愉景小跑着追随他的脚步,鼻尖微微出了汗珠,手心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及至藏书阁最里面,傅长烨脚步不停,只手撑开门板,精致的雕花木门被大力移开,发出“哐当”一声,紧接着愉景只觉腰间一紧,便被人毫不客气按在了迅速合起的门板上。 “呜……”愉景的呜咽被炽热的唇舌堵了回去。 在木门关上的瞬间,透过一丝门缝儿,傅长烨半睁着眼睛,看到了极速转身的程宋。 这宫里,可信之人多吗?多的。 不可信之人多吗?也是多的。 不急,静待时机,一网打尽。 “陛下。” 傅长烨神思游离的瞬间,愉景乘机从他怀里脱身,一拳锤到了他心口上,她又羞又恼,怒目瞪他,实在不明白,他这人的兴致怎么这么的……多…… 又有心情和他斗气了?很好。 傅长烨理了理略略凌乱的衣角,不想告诉她,他也被人背叛了,只不过他不在乎。 他微微挑眉,面不改色,故作放.荡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是奇怪,明明是今早分开,可是一上朝时,又想了……” “心底想的,全是你的影子,还有你动情时的声音……” 一句句,全是混话,可他说起来却是一脸淡定坦然,愉景无语,与他隔开一臂距离,心底有些沮丧。 翰林书画院这么大,凭她自己想要寻到父母亲当年都经历了哪些,何其困难? “这里的画作,还不是最好的,国朝最好的画作,都藏之于秘阁。” 阳光照到桌面上,白瓷瓶,红腊梅,恶狠狠防狼一般盯着自己的美人儿…… 一切,赏心悦目。 傅长烨半偎在铺着厚厚软垫的敞椅上,轻飘飘将愉景心心念念之地说了出来,甚至撩.拨她道:“想去秘阁看一看吗?” 愉景一怔,想起苏舜尧的话,进了秘阁,便可以看到父亲的画,能入秘阁的画不多,这样一来,她再寻人,便简单了许多。 愉景毫不犹豫点头。 傅长烨手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桌面,木质桌面发出沉闷声响。 进了秘阁,找出身世,然后呢?要出宫吗? 那一床碎银他还记得呢,那是她的后路啊。 -- 第90页 傅长烨抬眸,目光直视愉景,女子目光坚定。 原来她不是没有主意,也从不是唯唯诺诺攀附他的小女子,她心中主意多着呢。 只可惜,她遇到了他。 会放她走吗?当然不会。 会帮她吗?看表现。 “既然想看,那么……”傅长烨目光遽然收紧,直视着她,说出一字,“脱……” 愉景脸上好不容易升起的笑容,瞬间垮塌。 第49章 辗.转  若是到盖棺定论那天,她还不能…… 脱? 在翰林书画院内? 这里到处都是笔墨香味, 是极清静文雅之地,往来皆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虽然画师们性子飘逸洒脱, 但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与白日宣.淫有何区别?往后叫她还怎么再来这里? 况且简单的木雕门, 并不能隔音,他这人一旦疯起来,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出声。 屋内炉火旺盛,火苗跳跃, 烘得愉景的身子热极了, 鼻尖甚至出了些许细微汗珠。 “陛下确定要在这里?”愉景小心试探。 “当然,来都来了。”傅长烨漫不经心道。 女子脸颊飞红, 堪比方才见到的红梅花儿,傅长烨兴致极好, 目光紧紧盯着她,意思明显, 催促她快一点。 他想起给猫咪雪团子洗澡的画面, 每一次丢它进水中之时,它都抗拒得很, 可是每一次当帮它将毛儿理顺后, 又是一脸乖巧的模样, 死皮赖脸往他怀里钻。 而现在面前这扭扭捏捏的小女人, 可不就是像那猫咪一样?歪歪花心思一大堆, 一身防备,将所有对她好的人,都当成了坏人。 愉景拽紧了衣角,这样子刺激疯狂的事情, 轰一下似江河绝提,冲击着她所有的理智和情感。既羞臊,又愤恨。 看着他气定神闲,一副将她吃定了的模样,她就恨不得抬手掐他,咬他,将他踢出门外。 她想起他在前一夜说的生个皇儿的事情,她低头苦笑,是啊,他怎么会那么好说话?他既然要生个皇子,他来了兴致,她就得陪他,纵是知道他荒诞,也得跟随啊。 说让她昨夜答应了他,并对他提了要来书画院看一看的呢? “要得到,总要有付出,天下没有免费的盛宴。” 傅长烨瞧见她羞红的耳垂,知她想偏,以为他又要做那事儿了。 虽然他在她阁中之时,常常不加节制,但她也不想想,帝王向来三宫六院,若他真是那薄情寡义之人,他又怎会至今只有她一个女人? 若他真的不怜惜她,今日在朝堂上,他就不会被一帮老臣,逼着要选妃充盈后宫,同时还要尽快立后了。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要用心去看的,她看不到,他也懒得解释。就像曾经栽在东宫的那棵桂花树,以及他曾经暗示过她的,“落花成籽,籽在树下。” 那日,花成子被苏舜尧杖毙扔进乱葬岗,他心中不忍,着人去救她,只可惜终究没将她救得回来,只扫到了她的骨灰。他知她视她为亲人,也怜花成子年小,便将她的骨灰带回了东宫,埋在了桂花树下。 但她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他也就掩下这事儿,再没有提起过,她更不曾留意到,自从她搬进棠梨阁,那桂花树也被他移植了过来。 爱一个人,是要用心去感悟的。这件事儿,他不想提了,既然她自己不能察觉,他提了又能换来什么? 她的感动?他要她的感动做什么? 傅长烨不语,静待身前女子。 愉景手指一点点握紧,心中羞愤却一寸寸上浮,她恨不得将手中的帕子扔到他脸上去,然后要扒了他的皮,看看他脸皮到底有多厚? 什么明君,她现在看他,就是个纵情声色的昏君,愉景这样想着,原本对他的那些零星好感,尽数消除,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弄清身世,早点出宫。 心中主意落定,愉景含怨瞪傅长烨一眼,随后掷出手中丝帕,腾出手来,开始解头饰。 金珠、玉钗,一件件搁到身侧倚窗而置的矮柜上,长发没有了束缚,瞬间披散开来,垂在两肩。 柔和的光束罩在她身上,使她看上去温婉极了。 傅长烨目光紧紧盯着她,看她长发及腰,以及发尾处的窈窕腰身。他的喉结,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他承认,她很美,是他见过的女人当中,最美的那一个。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只有经历过,才知晓,原来这世间,是真的会有一种小情.爱,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再懒得看其他人的。 选妃?他没有兴趣。 立后,如果愉景想要玩,就给她坐坐玩儿。 至于母仪天下,这帽子太大,太重,她肩膀太弱,他不忍她辛苦。 这天下,有他扛着。她只要安心在他身边,好好享她的尊荣就好了。 傅长烨揉了揉眉心,心中暗问自己,她哪里好了?她别有用心,她目的不纯,她对他的十句话里,有五句话,都是违心之言。她时而对他冷,时而对他热,欲拒还迎被她玩得溜极了。 除却她救过他之外,她为他做过什么?好像没有了。 只是,有些人不知道哪里好,可确确实实,就再离开不了。 傅长烨想,她是自己的女人,罢了,惯着吧。 罩在身上的厚重的大氅被细长手指勾着落到了一边,愉景带着三分媚态,七分怒气,目不转睛看向傅长烨,火红色的指甲似盛放的芍药花,在颈边飞舞,带着负气不满,解下了夹袄,再往里是粉色襦裙。 -- 第91页 她肤色白皙,因着愤怒,脸上涨起潮红,有点白里透红之意。紧接着,修长的脖颈露了出来,香肩若隐若现。 明媚阳光攀爬,照得一室明亮。 大白天的做这种事情,真的是挑战了心理极限。愉景紧咬嘴唇,将脸别向另外一侧,心一横眼一闭,拉住了抹胸束带。 “够了。”原本斜靠在敞椅上的人缓缓起身,打断了愉景动作。 愉景解衣服的手一顿,带着一丝不解看他,想要的人是他,现在喊停的又是他,这是何故? “陛下不要了吗?”愉景轻轻吐气,如释重负。 “要啊……”傅长烨存心想要逗弄她,只手托腮,手臂半撑桌面,一字一句揶揄,“这里是暖阁,衣服穿得多,若是不脱掉一些,一会儿出去,难免会冷的,小景……你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要做那事?愉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知被他耍了。 但对于他说的话,她又无法反驳,他确实只说了一个脱字,其他都是顺着这话联想出来的,她脸上涩涩,再不理他,扭身坐到一侧。 美人带怒,脸颊鼓起,很明显是在独自消化心中怒气。 “小景,有些事,是要用心去感触的,不是用眼睛,更不是猜测。”傅长烨点拨一句,言尽于此,再不说第二遍。 他缓缓坐直身子,不再言语,取过小铜勺,滴了一滴清水至砚台中,而后将墨锭前后推拉,不疾不徐,直至墨汁化开,再缓缓提笔,沾过些许,落笔在已经铺好的宣纸上。 她已深深印在他心中,纵使不看她,也能将她清晰地画出来,傅长烨慢慢描着,一笔一画,她的发丝,脸颊,脖颈,以及低垂的手臂。 窗外是借着天空放晴而出来撒欢的鸟雀,成双成对,低吟浅唱。一堆积雪从枝头化开落下,砸到地面,又惊起了偷食的麻雀,扑腾着飞向高空。 鸟雀是自由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受这宫墙的约束。它们是无忧无虑的吧?愉景想,它们一定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世,也不用担心自己该何去何从? 比她这个笼中鸟强多了。 愉景看罢鸟雀,又想起方才那偌大的翰林书画院,以及里面忙忙碌碌无声穿行的画工们,突然心如刀绞。 父亲当年是不是就在这里度过了他的春夏秋冬,是不是也曾同她这般,静看过窗外?这间暖房他有来过吗? 她的母亲,又是怎样的女子?是怎么和父亲相识的?在这禁宫,她与他又是如何偷偷见面,互诉衷肠的? 一定很不容易吧?他们是不是也会觉着心酸极了,宫里的女子出不去,而父亲倒是可以出去的,他和她是不是商量好了要一起远走高飞?最后没有出去,应该都很失望吧? 淡黄的光线,将女子身上打上了朦胧光影,傅长烨一壁看她,一壁在纸上描描画画,余光中她的身子闪了一下,他抬头,一眼看到一滴清泪从她脸颊上落下,光束将泪珠放大,使他看得分明。 他的心,忽地拧了一下,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笔。 他的话,她还没有听进去,不过也是,那么多心事之下,她哪里还有心思再去琢磨其他? 他不急,慢慢等,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 反正一辈子,足够她看清他了。 只要等白发苍苍盖棺定论那天,她能明白他对她的良苦用心,他便满足了。 若是彼时她还不清楚,那么怪也只能怪他做得不够好。 眼前女子,犹如寒风中的腊梅,带着一身的傲气,细腻、坚强。 手中笔墨一顿,纸上美人已经画完,傅长烨起身,心道:罢了,和自己的女人置什么气? 他大步上前,粗粝食指抬起女子下巴,愉景以为他又要戏弄她,于是带着别扭想要将他推开,他却不容分说,俯身压了下来,无声替她吻去了犹挂在她眼角的泪花。 她要弄清身世,是需要傅长烨帮忙的,愉景想自己再没有耐心等下去了,他喜欢什么,她比什么都知晓,这时候还顾及什么面子?还与他较什么劲?自己费尽千辛万苦,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早点弄清楚一切吗? 趁他的吻还没有离去,愉景果断抬手,动作麻溜,细长手腕绕过他脖子,回应他给予的亲吻,而后说道:“陛下,带我去秘阁看看。” 她突然而来的主动,不是被他撩得不行后的不能自已,而后别有目的的亲近,傅长烨心知肚明,默默认了。 她很漂亮,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只是利用他,难免让人失望。 傅长烨不言语,松了她,捡起自己落在一侧的大氅,长臂甩过,大氅已经将他包得严严实实。 愉景惊诧,可他已经推门而出,只给她三个字,“看表现。” 凉风吹进暖阁,愉景拢了拢身上不算整齐的衣衫,一眼瞧见了那铺展在书案上的美人图。 他笔下的她,低垂着头,长发披散,温柔而多情。 愉景脸上火辣辣的,心知自己刚刚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她不知他落笔之时的心情,有温情吗?愉景摇了摇头,她想应该不会。 她将画轴卷起,带着它一并出了书画院。 宫车滚过化了雪的青石路面,傅长烨在前,愉景在后,同行一路,最终在岔路口分开。 “素心,去打探一下,明日官家有何安排?”看着傅长烨远去的车影,愉景压低了声音对素心说道。 -- 第92页 “明日官家会去梅林。”素心回道:“主子要做好心理准备,方才在书画院外值守的时候,奴听说今日早朝,一群朝臣嚷嚷着后位空悬,要官家尽快立后……官家不应,几位老臣竟然要淬首进谏,官家无奈,被迫答应明日在梅林……选妃……” 第50章 梅.林  梅林里他的小心肝 选妃? 棠梨阁中, 愉景手扶一束红腊梅,心思犹如浮萍,飘荡不定。腊梅香淡淡地, 充盈在鼻息间,纵如此也不能将她心底无法言说的失落抹平。 他将会有其他的女人, 这些女人会同她一般,睡在他身侧,夜深人静时,与他一起做那最亲密的事情。 他选妃, 这本与她无关, 他是君王,终究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这是既定的事实。 她爱他吗?愉景想,两人耳鬓厮磨情动时, 孤枕难眠忧郁时,或许会有一些。 但, 他终究是她爱不起的人啊。 她呀, 要先爱护好自己,才能够有能力去爱其他人, 这是花成子因她而死后, 她总结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中如压重石一般, 沉沉地, 不能呼吸, 空落落的,无论做什么都不得滋味。 愉景的视线,落在昨日傅长烨为她画的那张美人图上,他画艺很好, 不输翰林书画院的画师们。 她想了想,果断起身,进了寝室,褪去寝衣,取过胭脂,重新梳妆。 她想起素心说过的话,他在大朝会时,是迫于无奈,答应了今日之事。 那么,若是由她去扰了他今日的选妃,那所有的罪责都在她身上了,这样她在他面前,算是立功了吧? 他昨日承诺过的,能不能进秘阁,看她表现。 用红颜祸水这样的名号,换来进入秘阁的机会,值当了。 长发半拢,落了一缕垂着鬓边,唇瓣抿过大红胭脂,留下双唇的痕迹,愉景抬手,又在腕上抹了些许香脂,带着淡淡香气的手臂一件件撩过被香薰过的衣衫,最终停留在一件大红色的纱裙上。 愉景有一些迟疑,外面虽阳光晴好,但毕竟是在化雪,天寒地冻,这样出去,一定是会被冻伤的。 可是事情既然做了,那便要做到极致,愉景想了想,一咬牙,还是穿了。 “昭容?”及至出门,素心吓了一跳,“主子不要命了吗?” 愉景迎着日光笑了笑,很满意素心这样的神情。素心都会如此,那么其他人肯定会更惊讶。 “那我给主子备车。”素心惊诧,转身去张罗。 愉景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不必,就这样出去。” 素心会意,满脸心疼。 愉景一路招摇。 …… 崇政殿中,落针可闻,是傅长烨在殿中批阅奏章。 廊下,程宋急得直跺脚,选妃时辰到了,京中稍微有点名气的贵女今儿全进了宫,其中当然也有苏舜尧府上的两位千金。 他已经进殿婉转催促两次了,可是傅长烨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廊下冰凌融化,落了一滴冰水到程宋脖子底,冻得他连连打颤,他看了看日头,心一横,又一次进了大殿。 “官家。”程宋低声喊道。 “嗯。”这一次,傅长烨并未像先前一般,不搭理他,而是从高高的奏章中缓缓抬眸。 他的目光,凌厉不带一丝温度,蓦地让程宋想起了刚刚落下的冰水,直看得他心底发虚,而后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 他心底有些慌,做了亏心事,难免害怕。有些事,一失足成千古恨,开了头就无法再回去了。 “好端端的跪什么?”傅长烨心下明了,也不揭穿,他看了看日头,心中烦闷,选妃一事,他真的不想去,可是不去,又怎么堵住那些老臣的口呢? 有些老臣,心是好的,可就是太过小心翼翼了,总是担心着他下.半.身的那些事儿,怕他后宫不稳,怕他后继无人。 其实这些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有愉景就够了啊,而且他和愉景终会有孩子,对此他一点都不担心。 而跪在地上的程宋,终是让他失望了,多年陪伴,没想到却失在了钱财上,苏舜尧的钱财能买动他,一次次出卖他的行踪,竹林,白矾楼,一次次都是他。 这样的人,终究留不得了。 他此刻着急,怕是也如苏舜尧一般,担心他不过去,那么苏家两姐妹,就又一次错失了走到他身侧的机会。 近来愉景被他保护得极好,除却棠梨阁内的人,就算是一张纸片都别想混进棠梨阁中扰她清静,苏舜尧想见她,那更是不可能。 她被苏舜尧隐瞒和欺骗得太久了,她应该有自己的日子,过自己的生活。 男人之间的较量,让女人牵扯其中,那还算什么男人? “知道了。”傅长烨伸展手臂,缓缓起身,绕过程宋,手指又在程宋肩上拍了拍,意有所指,“早上去过梅林了?” 程宋摇头,“不曾。” 不曾?那脚底怎会有红梅花瓣儿? 傅长烨不想揭穿,径自出了门。 一路上,内侍宫女目光躲闪,待至梅林,更有几个内侍,眼睛也不知看向了何处,竟直接一个撞一个,直撞得人仰马翻。 “殿前失仪,还有没有规矩?”程宋远远瞧见,快步上前,一脚踢在了内侍们后腰上。 -- 第93页 “慢着。”宫中内侍向来规矩,这样一个个接连着摔倒的事情,倒是头一次发生,傅长烨起了疑,于是问道:“为何会如此失态?” 见到傅长烨,跌坐在地的人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无人敢答。 一阵风拂过,远处飘来一阵空灵的歌声,那嗓音清亮,很是熟悉。 傅长烨缓缓侧身,双手负于身后,寒风拂过他衣袂,给他更添了几分清贵气息,他心头一紧,顺着声音看去。 风拂过梅林花海,纷纷扬扬,落起花瓣雨,天地间一片粉色。 傅长烨静立着,一眼便看到了那立在梅林中央,穿着一身红纱裙,翩翩起舞的愉景。 所谓一眼万年,他想或许就是如此。 女子赤着脚,秀腿在纱裙下若隐若现,一双玉臂或伸展,或收缩,如同行云流水。 她也看见他了,远远地冲他微笑,那被他握过无数次的细腰迎着寒风,打了个转,然后越转越快,与落下的梅花花瓣一起,化作了寒风中的红腊梅。 春日的柳条,夏日的梧桐,秋日的银杏,冬日的白雪。 傅长烨想,统统,所有,都不及他眼前的这幅画面。 他见过最美的景,便是这个名叫愉景的女人。 他摆了摆手,挥退众人,独自踩着花瓣,一步步向愉景靠近。纵是内侍们一不小心,觊觎了她的美.色,他也原谅了,毕竟这么美的画面,无人能够抵挡。 傅长烨想,他输了,至此心服口服。 “官家。”纱裙飞舞,愉景会心一笑,终于停了下来。 “走,回棠梨阁。” 傅长烨说罢,褪下身上大氅,一把将愉景裹住,而后打横抱起。 他的衣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意瞬间将愉景围绕,其实真的好冷,她感觉她都快被冻僵没有知觉了。 但同时,愉景也清晰地知晓,此刻怕是她争风吃醋不许傅长烨纳妃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宫廷,包括前朝。 “陛下,对不起啊,让你今日不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了。”愉景故意带了点开玩笑的意味说道,随后闭眼,将身子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想要从他身上再得些温度。 傅长烨垂眸,看了看缩在他怀中的人,明明脸色被冻得发白,却还强撑着与他说笑。 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额头,对着她的眼睛,故意呼了一口气,这是他难得的活泼与调皮。 他的气息带着温度,拂过她眼睫,愉景下意识闭眼,他的轻松与怜惜,她感觉到了。可是头昏得厉害,天旋地转,身子一阵阵打颤,终是熬不住,晕了过去。 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一道口谕传遍宫廷,选妃取消,待景昭容身子康复后,再作打算。 梅林中,一众女子,尤其苏向情,苏向心两姐妹,彻底傻眼。 待景昭容身子康复? 那意思是,若是她愉景身子一直不好,当今圣上便不再纳妃了? …… 棠梨阁中,炉火烧到最旺。 榻上之人,却一直紧闭着眼睛。 傅长烨探手摸了摸愉景额头,纵是喝了好几副药,可是她身上的烧,却一直没能退得下来。他缓缓收手,想要再给她喂点药,但手臂刚刚收回,却被榻上的人一把给牵住了。 “爷……” 傅长烨心下松动,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喊过他了,他反手将她握住,回一句,“我在。” “爷,你是天子,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你答应我的,我要进秘阁……” 明明烧得厉害,可心事却还没有放下,就她这样,身子什么时候能好? 傅长烨心中不忍,不肖思索,直接回一句,“好。” 昏迷中的人得了他的话,这才放了心,慢慢松了他的手。 傅长烨缓缓起身,半靠到床柱子上,握紧了拳头。 翌日,众人便发现,原本一直跟在傅长烨身后的护卫程宋,不见了踪迹,取代程宋的是一个新面孔。 程宋一夜消失,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新来的护卫,从天而降,也无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对于程宋的消失,起先大家都不以为意,只觉着他或许是替傅长烨办差去了。 所有人的兴趣都落在了这个新护卫身上,他不苟言笑,众人问他话,他也不答,似乎谁都不在他眼底。他目空无人,却形影不离护在傅长烨身后,俨然成了他的影子。 直到大朝会时,傅长烨当着文武百官,喊那新人护卫一句“顾文武”时,向来只手遮天的丞相苏舜尧,突然滑落了手中准备呈送的奏章。 百官这才后知后觉,程宋的消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紧接着,短短半月,京中要职官位似被狂风暴雨清洗过一般,被换了大半。 一场腥风血雨,因为选妃而起,借着程宋的消失,被已经褪去青涩的年轻官家,拉开了它残酷的一面。 崇政殿廊下,傅长烨远远看天,身后顾文武一如既往沉默。 “你知道接下来我要干什么吗?”傅长烨问一句。 顾文武沉声回道:“对苏舜尧,大开杀戒。” 傅长烨沉默笑笑,除此之外他还要保护一人,她心心念念想要出宫,他要想尽法子将她留下,况且医官说了,她的身子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要小皇子小公主了…… -- 第94页 第51章 孕.事  小景,我们会美梦成真的 皇城上空, 云卷云舒,辽阔高远,一行大雁展翅飞过, 悄无声息,却勾.撩着皇城内人的无尽遐思。 棠梨阁中, 愉景半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近来她总觉着身上懒懒的,很是不得劲儿,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而且心口闷闷地, 吃不下饭,连说话都不乐意, 只想躺着眯眼休息。 “主子。” 屋门边厚重的挡风门帘被掀开,素心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 在愉景身边搁下而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愉景微微睁眼,看素心神色并不好, “崇政殿那里又有新消息了?” 素心默默点头, 一脸苦恼状,难得的发了句牢骚, “那些糟老头子, 一天到晚劝谏这个, 劝谏那个, 奴看官家是真的不容易, 明明很不乐意听着,但是没办法,如果不耐心听着他们的话,又要被指责胸怀气度不够, 什么圣人明君需广开言路,对劝谏者报以宽容等等,奴听了不用他们开口,背都能背得出来了.” 素心胸膛明显起伏,是正在气头上,愉景听她说得越来越大胆,于是轻轻咳嗽一声,将她的话打断,并提醒道:“言官的话,官家必须要听,并且也应该听,像刚刚那样的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可是他们.”素心说着,一并红了眼睛,“他们若是好好商谈国事,官家听着无可厚非,可是他们说的,却是官家与您.” 愉景听了,无奈看了看外面的天,日暮时分,夕阳垂落,带着几分冷意的淡黄光束,垂死挣扎般照着已经秃了的树枝。 枯藤、老树、昏鸦,落下的全是凄凉。 自从大半月前她故意设计扰乱了傅长烨的选妃,她便成了这天下的仇人,傅长烨越是挺着她,那些老臣们还有京中的贵女们,便越是厌恶她。 他们说她是苏妲己再现,是个妖妃,靠着美色,惑乱君上,祸国殃民,不能久留。 一时之间,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她的人,都觉着她就是个不正经的狐媚女子,白日里撩拨君王,晚上更是缠着他不放,更有甚者竟然传说她会淫.术,将傅长烨迷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还有更过分的,竟说她勾着傅长烨夜夜纵情,夜间送水高达十余次。 愉景听了,哭笑不得,若真是如此,那傅长烨的身子岂不是早就被掏空了?还能像现在这样杀伐果断,手起刀落,大战四方? “也不知道这些荒诞之言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素心愤愤道,“若是让我知晓,必定要剁了她舌头,让她做个哑巴,永远不能再嚼舌根。” “那又是何必呢?”愉景默默叹了口气,最后的那抹夕阳光终是沉下去了,屋内一片昏暗,好像是更冷了。 “就主子你是好性子的。” 素心气恼不过,侧过身去擦剑身,其他宫中女子闲来都是绣花或者打络子,就她闲了擦剑,不过这样的她反而让愉景心安。 愉景瞧着素心,总觉着她像个姐姐,事事罩着她,想着她,她是她在宫中难得的温情。 愉景想了想,将手搭到素心臂上,素心抬头,看向愉景。 眼睛从来都不会骗人,素心的眼睛里全是真诚,没有算计。 愉景想了想,似下了决心一般,问道:“素心,你还有家人在世吗?你以后有何打算?” 素心爽朗一笑,反握住愉景的手说道,“主子,素心没有家人,以后的打算便是好好地陪着主子,在主子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主子身边。” 素心情真意切,烛光映在她眼睛底,使得她眼中似乎燃着火花,蓬勃的,向上的,充满生机与活力。 愉景心下感动不已,但转念想自己往后终究是要出宫的,又有些舍不得,“你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若你往后你嫁人,我一定会帮你备上最丰厚的嫁妆。” “不嫁了,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嫁了。”素心将剑收起,“官家对奴有恩,奴看得出来,官家心底是有主子的,所以奴就一辈子都陪着主子,也就是一辈子都不能负官家。” 一辈子? 有些人,只能一起走一程,哪里就能一条路一起从青春年少,走到白发苍苍? 共白头? 更是不可能的期许。 愉景苦笑,只觉身上冷得很,再不想多说,莲子羹也喝不下了,“我乏了,先睡了。” 素心瞧着,连忙重新灌了个汤婆子给愉景塞到被褥中,“主子最近总是犯懒,明日要不要宣医官们来瞧瞧?” 棠梨阁外,满城风雨,全是说她是妖妃的,愉景将身子往被褥里缩了缩,“还是不要了,要不然传出去,又会被说成恃宠而骄,许是上次风寒还没大好,再歇歇吧.” “这都什么日子。”素心叹了口气,见愉景再没有说话的心思,于是放下帷幔,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帷幔内,愉景合上眼睛,睡意沉沉来袭,她很希望傅长烨今夜不要过来,近来傅长烨到她这里来规律得很,每隔三日来一次,算算今日又是第三天,虽然自从她在梅林染了风寒之后他克制了许多,但是每一次来,没个一两个时辰折腾都不行。 今夜她是真的没劲了,除了想睡觉,其他什么都不想。愉景拥了一把被子在怀中,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还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 第95页 梦中落英缤纷,芳草成林,她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了许久,竟走到了一片桃林,桃枝上挂满了红润饱满的大桃子,看上去新鲜极了,愉景想自己正好渴了,便摘了一颗,用袖子擦了擦,直接咬了一口,顿觉芳香溢满了唇齿之间。 “我们种的桃儿好吃吗?” 愉景正吃着,冷不丁有人从桃林深处走了出来,吓了愉景一跳。偷吃桃儿被人逮了个正着,愉景羞愧,刚想解释却见说话之人真是傅长烨,他一身粉色装束,看上去英俊极了。 “这是我们俩的桃儿呀。”傅长烨笑道。 他笑起来真好看,浓眉星目,说话时喉结上下滑动,笑盈盈对着她,看得愉景脸都红了,愉景羞涩,不敢正视他,只低低地点了点头,答了一句,“好。” “那要两个好不好?”傅长烨又问,说话间已经抬臂去摘桃儿。 他个子高,身子瘦而精实,又兼着常年习武,一身的阳刚气息,愉景瞧着自己立在他身旁,怎么都觉着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她想了想,不由自主鬼使神差般往他身上靠了靠,正好他摘到了桃儿斜侧身子想要递给她,不经意间她就撞进了他的怀抱。 愉景羞臊,不知所措,只能低垂眉目,想要不动声色悄然后退,却不期他的手臂在半空顿了顿,而后缓缓落在了她腰间。 “陛下。”愉景心跳得快极了,犹如小鹿乱撞。 “我在。” 傅长烨回一声,也就是这一声,将愉景从梦中惊醒,她迷茫地抬起眼睛,一眼便看到了她枕边的傅长烨。 迷离梦境退去,眼前人的面孔却是愈来愈清晰,她半侧着身子,整个人都依附在他身上,而她手下,更是令她羞耻得说不出话来,平日里亲密接触他示意她触碰,她却屡屡拒绝之地。 梦里亲密,现实却隔着千山万水,愉景想起临睡前的心思,她终究要出宫的,她与他也终不可能共白头。 她一把将手挪开,狠狠推向他胸膛,而后迅速扯过被褥,又往床榻内侧躺了躺,以背向他。 不亲近便不会舍不得,没有开始便没有牵挂。 黑夜中,愉景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我没有动真心,也没有动真情。”愉景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道,她强制自己镇定,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慌乱,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如此想,心却越是镇定不下来。 身后窸窸窣窣,男人气息愈来愈近,愉景浑身紧绷,僵直了身子,再不敢乱动。 傅长烨微微叹息,若是她刚刚不推他那一掌,他还可能不那么确定她是不是梦见他了,可是她推了他。 傅长烨暗自笑了,她什么性子他比谁都了解,若是不喜欢,若是装的,她反而会很坦然。只有是真的,才会让她惊慌失措,像是小兔子,慌不择路,反而欲盖弥彰。 她梦中呓语喊他的那句陛下,温柔,饱含深情,将她出卖。 傅长烨心间犹如被灌了蜜般,粘稠,甜腻,腻在嗓子底,熨帖极了。 她梦见他了?他和她在做什么?她为何会抓着他那处?罢了,那定是她无心的,可是她不知,她的无心,却是让他欲罢不能了。 “做梦了?” 傅长烨伸出手臂,大手掌微微拨.弄,示意她睡到他臂膀上来。 愉景不愿,躲闪到另一边。 傅长烨无声笑了笑,也跟着往她凑近一点,随后轻车熟路找到她手腕,只轻轻着力,她的头便枕到了他臂上。 他也不强迫她转身以面向他,只在黑漆漆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她的发丝。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冬日落雪到枝头的感觉,这样子的安静,在两人相处的时光里并不多见,愉景觉着自己的心好像在屈服,一点点地,向他沉沦。 这不是好兆头,愉景想,她咬紧了嘴唇,握紧了拳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想要与他尽可能多的隔开些距离。 “不曾.不曾做梦。”愉景否认道。 “是吗?”身后,傅长烨轻笑出声,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帮她揉了揉肩,言语里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那你为何要喊我?语气还是那样的.牵肠挂肚,依依不舍.” “口.口误。”愉景极力掩饰。 “若是夜夜能被小景你这样口误喊我,也是挺好的。” 傅长烨一壁说,一壁帮她将长发撩到一侧,避免自己给她揉肩时不小心压到,先前二人耳鬓厮磨时,他总是会不注意压到她的头发,每一次她都喊疼,后来磨合得多了,他也便慢慢习惯了,会尽力避免伤到她。 发丝垂落心口前,愉景的心也跟着瞬间软化了下来。 雪花能压断枝头,小动作能温暖人心。 愉景上下眼睫轻眨,心中泛酸,连带着身子也没有力气跟他对抗,一并向他投诚,“是做梦了,梦见吃了颗桃。” “吃桃?”傅长烨重复一句,兀自笑了出来。 “陛下笑什么?”愉景见他笑得突兀,忍不住问道。 傅长烨却是不答,只伸手将她拢住,将下巴撑到她头顶,圈着她,使她整个人都罩在他怀中。 他的气息吞吐在她发间,手臂结实有力,胸膛贴着她,暖和极了,她整个人都被他包围,使她无处可逃。 夜色流畅,温情脉脉。 “笑你可爱。”傅长烨蹭了蹭她发丝,声线愈发柔和,在她耳边说道,“睡吧,今夜就这样,只要你不乱动,不蹭着我,我便不动你。” -- 第96页 “真的?” 愉景喜出望外,转身看他,觉着这话从他口中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极了,他.向来都是.要么不来,要么便是非要吃一两次的. “睡吧。” 傅长烨抬手,又给她顺了顺头发,掰过她的肩,使她贴着他,因为得了他刚刚那句承诺,愉景也不再僵持,顺着他转过身子。 “安安稳稳睡,而后再做个好梦。”傅长烨道,“我也一定会保你,美梦成真。” “这两天辛苦陛下了。”临坠梦乡前,愉景说道,其实她的意思是老臣们一遍遍因着选妃的事情,使得傅长烨不得安宁。 可是这话入了傅长烨的耳朵,却是换了一层意思,他回道:“不辛苦。” 愉景一夜安稳。 傅长烨却是一夜难眠,那触感,蠢蠢欲动。 . 翌日,崇政殿中,刚下早朝傅长烨便迫不及待命顾文武招来钦天监。 他不信牛鬼神蛇之说,可是不知为何,这次却有些心慌慌的,而这种心慌当中,还夹杂着一些小小的期许与欢喜。 “景昭容昨夜梦见桃林,是不是意味着她要有小皇子或者小公主了?”傅长烨极力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激动。 钦天监徐缓初听这话,着实被狠狠惊了一下,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傅长烨,傅长烨向来端肃,虽自古帝王在天相一事上,多持恭敬态度,但是在徐缓当值钦天监的这十来年,他能强烈地感觉到,当今的官家只相信人定胜天。 但是,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还是他认识中的官家吗? 徐缓有点蒙,但是很快冷静下来,他看见傅长烨面上藏不住的喜气,终于明白了为何外面会盛传,当今的官家被景昭容给彻底迷住了。 所谓关心则乱。 眼前的年轻官家,可不就是在沉浸在要为人父的喜悦当中嘛,虽然女子梦桃之事与景昭容是否有孕并无直接关联,可是他并没有直接找医官,反是先找的他,这便足以证明他有多期盼梦想成真。 徐缓想了想,回道:“紫气东来,官家一定会如愿以偿。” 傅长烨得了他的话,迈下高台,走到徐缓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将景昭容即将有孕的消息散布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徐缓得了令,躬身退下。 崇政殿重回安静。 “官家,徐缓这人很喜欢自作聪明。”看着徐缓离去的背影,顾文武说道。 “嗯。”傅长烨应一声,表示默认。 徐缓的那些小讨巧他岂会看不出来,可这就是他需要的,那些老臣们太烦了,打不得,骂不得,他又不想争辩,只能借着善于添油加醋的徐缓,去堵老臣们的口了,毕竟很多上了年纪的老臣,还是信这个的。 况且,傅长烨还有私心,其实夜间说的美梦成真,他是当真了的。 棠梨阁中,愉景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夜间的梦一直在心头搁着,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日子,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第52章 秘.密  有孕了,要不要告诉他? 愉景摊开双手, 十个手指颠来倒去数了无数遍,最终沮丧万分。 如傅长烨所愿,她有身孕了。 近来每次欢好之后, 傅长烨都没有再差使嬷嬷给她送避子汤过来,他心心念念想要孩子, 可是她却从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之前喝过避子汤。 是药三分毒,那些避子汤喝下去,身子早就亏空了, 想要有孕又岂是那样简单? 可她终究是算错了, 也低估了傅长烨的体力。 这个孩子来得猝不及防,她从身体到心理, 一点准备都没有,她惊慌失措, 心烦意乱,感觉自己像站在一个迷茫的岔路口。 帷幔低垂, 香薰袅袅。 屋内, 光影流转,半明半晦。屋外远空中, 倦鸟归林, 正是日暮时分。 愉景独自趴在案桌前, 隔着百子多福雕花窗棂看了看窗外, 皇城之外皆是自由。可是再转眼, 收回视线间,她的目光又落在了帐边,那里悬挂着傅长烨给她画的那幅美人图。 她寂静发呆,很是踌躇, 不知有孕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傅长烨。 若是告诉了他,他必定会欣喜至极,母凭子贵,往后无论求他做什么事情,应该都不是难事。 可是,若他知晓了,那她以后还怎么偷偷出宫?要放弃她十月怀胎的孩儿吗?那是她的骨血,是与她心心相连的人,她断然舍不得。可是她怎么才能安全的,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带孩子一起出宫? 不,愉景摇了摇头,那不可能。 一旦孩子生下来,这孩子将会是傅长烨的长子或长女,他一定会宝贝至极,并昭告天下,这孩子将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愉景想,虽然她与傅长烨的感情,并不至于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但终究一日夫妻百日恩,孩子也是他的至爱,若是她和孩子都走了,百官和天下人该怎么看待他?她不想置他于颜面扫地,百官嘲笑之境。 心中千千结,愉景左右为难。 忽而,一个大胆的想法跳进脑中,什么都不告诉他,争取在显怀之前查清身世,而后悄无声息出宫,从此过隐居山林的日子。 对,这样是最好的。 愉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也像傅长烨一般,一生都被拘在这寂寥的皇城之中。 -- 第97页 高处不胜寒,傅长烨的辛苦,她看在眼底,记在心上。 无数个深夜,他披着衣衫,挑灯批阅奏章。甚至在睡梦中,也依旧因为一堆的烦心事,紧蹙着眉头。 还有,他从不对自己所喜欢的事物表现出热情。 他是克制的,他爱吃的,爱玩的,所有喜好的一切,都被他控制在不为人察觉的范围内,因为他知道君王的喜好,一旦被人察觉,便会被无限放大,利用。 他清冷寡欲,对一切人和事都疏离寡淡,他常常隐身在崇政殿那张金玉砌成的敞椅之后,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累不累? 其实他也是孤单寂寞的吧? 愉景想,帝王之位太苦了,皇孙贵族的日子又能有几人是可以随心所欲的? 皇子肩负天下,皇女亦是如此,幸运的能够得嫁如意郎君,若是不幸运的,那便是远走他乡,为了国朝稳定,与异族联姻。 愉景不愿她的孩儿从一生下来,就被困着过一生。 江南的小桥流水,塞北的辽阔草原,山川,河流,大江南北,可去可玩可自在的地方太多了。 宫墙,非她所愿。 暖风拂过,枝头桃花开始冒尖儿。 愉景心中打定了主意,不动声色取出月事布,将它摆在显眼的地方。 不多时,屋外传来素心的声音,“官家。” 她与他又三日没见面了,今天是他与她亲昵的日子,三天一次,他规律准时得很。可愉景满腹心事,因为心虚,甚至一时都忘了去迎接他。 珠帘被撩开,一阵淡淡的桃花香飘进屋子,愉景蓦地想起梦桃之事,双手下意识捂在了肚子上。 “肚子怎么了?”傅长烨一进来,目光便落在她灿若睡莲的十指上,没有责怪她的怠慢,反而关切问了一句。 他越是如此,愉景便越是心虚,隐隐觉着有些对不住他。 “没什么。”愉景强按下心头的紧张,竭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随后故作轻松娇嗔道,“今儿不巧,怕是不能伺候陛下了.” 愉景说罢,为了显示自己一点都不心虚,向前几步走到他面前,而后抬起双手按上他两肩,胁迫着将他按到了软椅上,再款款在他膝上坐下,半倚半靠,静偎他怀中。 “又来月事了?”傅长烨问,带着慵懒斜眸看愉景。 近来她虽没有与他闹小脾气,但是像今日这般拥着七分媚态三分讨好来亲近他,倒是有些让他意外,好似又回到了以前初相识时的模样,他缓缓地以双臂环住她的腰,与她一同享受这柔情缱绻。 愉景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她发顶蹭过他下巴,带来一阵细碎的痒痒,傅长烨略顿了顿,一低头,亲上了她额顶,这下意识的动作,让愉景与他皆是一怔。 像老夫老妻,亲近温柔又自然。 什么时候两人这么默契了? 愉景低头,目光躲闪,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愧疚。 傅长烨却是不觉,又蹭了蹭她发顶,继续说道:“你这月的日子好像有些不准,是不是推迟了些日子?我记得是每月上旬,现在都月末了才来,不要因为天寒使身子受影响了,明日寻医官来瞧瞧。” “不.不必.”听他说要请医官来把脉,愉景瞬间就慌了,连连拒绝。她斜斜地靠在他身上,故作媚态,只手在他心口间来回打转,而脑中却在飞快旋转想着合适的说辞。 “其实臣妾不喜欢其他男子的靠近,就算是把脉都不行.臣妾是陛下一人的,手臂也只能给陛下一人看.”愉景小心翼翼讨好道。 小女子眉目间全是依赖,许是身子不适,竟然难得地流露出了几分娇憨,双颊洇红,眼波流转,瞧着他时含情脉脉的,让傅长烨瞬间软了心肠,没了脾气。 “这不是胡闹吗?身子要紧。”傅长烨轻斥一句,然而声音里却没有一丝责备之意,反听着是满满的宠溺。 “就胡闹。”愉景故意嘟起嘴巴,“臣妾不愿意别的男子靠近臣妾,同样也不愿其他女子靠近陛下,选妃不可以,您的什么小青梅,更不可以.臣妾也是自私的,不愿意其他女子分享和睡自己的夫君,哪怕是自己的姐姐们来,也不行.” 睡自己夫君? 她话说得快,估计说话时话语也没经过大脑,傅长烨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抬手,勾住她下巴,反问道:“若是我睡了,那你怎么办?” 愉景一愣,反应过来是自己急于掩饰心虚,一不小心说错话了,虽然她想走了,要他只有她一个女人,好像对他很不公平,但是话赶话到这里了,不能圆上的话,岂不是要露馅了? “那我会觉着陛下.脏.”愉景小心翼翼说道,这话说得极其放肆,她不知道傅长烨会是什么反应,她偷睨着他,心想若是他生气了,她就起身去吻他。 可是,他的嘴角很明显的在慢慢上扬,最终竟难得的笑了出来。 “那以后我守着你,你守着我,我们一起好好过活,你老老实实做我的女人,随我一起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当然我也答应你,一生一世,只有你一人。这样公平,谁都不亏。”傅长烨缓缓说道。 作为君王而言,能够这样,真是极为难得了,愉景只觉眼中泛酸,心底的愧疚,更是一阵高过一阵。 “陛下的手向来暖活,此刻来得正巧,正好可以帮臣妾暖暖肚子,肚子一暖和,身上便不会觉着这么疼了。” -- 第98页 愉景说罢,低眉咬唇,故作小伏底,拉过他的手捂到了自己肚子上,故意转移了话题。 他要的承诺,她给不了。 “好。”傅长烨轻声应了一句,又亲了亲怀中之人,她轻咬着湿润的烈焰红唇,说话时轻声细语的,好似刮阵风就能将她给吹跑了,近来她明显的消瘦了不少,这让他莫名地感觉到有些不安。 明明避子汤已经停了很久,且医官也说了,她现在身子已经大好,不再像原先那般宫寒,而且最近他也很勤奋,可为何她还没有消息? 傅长烨心中失落,想来避子汤对她的伤害真的极大,他后悔至极,他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一辈子时间久得很,他要好好地弥补她。 他搓了搓手,又帮愉景好好揉了两下,以往她每逢月事来都会疼得直出冷汗,他是一男子,无法为她分担这样的痛苦,所以也只能尽可能的减轻她的不适。 男人手掌暖活,愉景因为心虚,也跟着哼哼唧唧了两声,表示自己很受用。 傅长烨看着怀里人紧闭着眼睛,以为她难得受不住,于是想都不想,直接起身,将她抱起送到了床榻之上。 “今日无事,奏章早就批完了,你好好躺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傅长烨说着,也褪了鞋袜,在床榻另一侧坐下,并拉过她的脚捂到怀中,目光从她摆放在床边的书卷上扫过,心中起了好奇,便也取过来随意翻看着。 “你总是体寒,明日我叫人给你送点艾草过来,以后沐浴就用艾草水,多泡泡,时日久了,身子便会好一些。”傅长烨一壁看书,一壁柔声道。 “嗯。”愉景应一句,转身将脸埋进被褥里。 他越是对她好,她就越难受。 “以后寒冬腊月少出门,千年王八万年龟,待在屋子里,不出去溜达吹冷风,身子便不会受刺激。”傅长烨不放心,又关照一句。 “终日不运动也不是好事。”被褥下,愉景闷闷回他。 “运动?”傅长烨从书卷中抬起头,目光闪闪盯着床榻另一侧的人看一眼,嘴角突然勾起一抹笑意,旋即又低头,恢复了正人君子的模样。 “不妨事,如果小景你觉着我们运动得少了些,那以后我夜间多增加一些便是了.” 第53章 糖.人  佛不度狼 说到运动, 傅长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他将被褥拉了拉,想要和愉景商量,但被褥下的人挪了挪身子, 很是不满地嘟囔了两句,“困了, 别动。” 绵长的呼吸从被褥下传来,傅长烨无奈地笑了笑,念着她不舒服,也不在意, 又帮她掖了掖被角, 而后独自看书。 书卷上正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话情深意浓, 可是读起来总觉着心中戚戚然,傅长烨很不喜欢, 他失声笑了笑,他更偏向于: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若相爱, 那就要在一起。 被褥下,愉景或许是做梦了, 对着他狠狠地踹了一脚。 傅长烨无奈, 默默受了。 翌日, 天光大好。 愉景从睡梦中醒来, 刚伸了个懒腰, 可伸出的手臂还没有施展开,便听到了一句低沉的招呼声,“醒了?” 愉景微愣,一扭头便看到了身侧只手托腮, 笑盈盈盯着她,等她醒来的傅长烨。 愉景大脑飞速旋转,他看了她多久?她有没有说梦话?有没有流口水?愉景慌忙低头查看枕边情况,可是却不期他贴身凑近,轻飘飘落了一吻在她额间。 “起来,今天我带你出去玩。”傅长烨柔声道。 “出去?”愉景惊诧。 “是的,出宫,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出宫散心吗?”说话间,傅长烨已经起身了,他一身纯白寝衣,更衬得他精瘦颀长。 愉景一时看得入了迷,如果身在寻常人家,能得傅长烨这等模样的夫婿,愉景想就算是睡着她也会笑醒的。 可凡尘俗世间,哪里有什么如果? 愉景想罢,神色又黯淡了下去,脱离了他的拥吻,凉风吹进,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神智开始回归清晰,她悠悠然回了一句:“能出宫,那简直是太好了。” 傅长烨听着她的话,原本系扣的手默然停顿,他扭头看她,愉景察觉到他的目光,自知失言,太过清醒,反而说了大实话。 她连忙磕磕绊绊解释一句,“臣妾的意思是,能出宫玩,简直是太好了,宫外有意思的东西很多,好吃的也多.” 愉景说着,默默低头,假装穿衣,再不敢看他。 傅长烨静看了她两眼,也不再言语。 方才屋内的蜷缱柔情,被挤到了旮旯角路,空气中一时流转着尴尬。 . 这尴尬一直持续到二人坐到马车上。 傅长烨面色依旧清冷,虽然对她呵护有加,但愉景感觉,他还是有些生气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一生气,整个人就寡淡得很。 愉景知道,这事儿错在她,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她不希望就这样别扭着度过。 而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这样一同出游,应该没有下一次了,所以好好珍惜吧?来日也好有个念想。 愉景想了想,默默丈量着她与傅长烨的距离,二人面对面坐着,中间都快能搭个小鱼池来养鲤鱼了。 但是他不开口,她怎么坐到他身边去呢?罢了,罢了,还是主动一些吧。 -- 第99页 愉景偷偷挪了挪脚尖,随后又假装掀开车帘往窗外看,不动声色间,将身子移动了两寸。 傅长烨只手举着书卷,可目光却落在了女子脚面上,脚跟先动,再是脚尖也跟着在移动。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方向明显,正是在向他靠近。 早间压抑在心头的,因她时时刻刻想着出宫而起的郁闷心思,瞬间被她这细微的小动作给赶跑了,此刻反而是熨帖至极。 他继续看书,装作没看到。 愉景微抬眼皮,偷偷观察傅长烨一眼,见他没有察觉,又挪到身子,将整个人趴到车窗边,指着窗外的小糖人儿,对驾车的顾文武道:“顾侍卫,停车,我想吃小糖人儿。” 愉景是傅长烨心尖尖上的人,这一点顾文武早就知道了,他听了愉景的吩咐,二话不说,停车买糖人。 糖人是愉景小时候的回忆,那时候养父不许她吃多,怕她发胖,便一直对她的饮食多有控制,唯有在她表现好的时候,才会给她买个糖人儿。现在想来,那时候可真是既卑微,又可笑。 待糖人到手,愉景将糖人举送到傅长烨面前,“陛下,这个可甜了,你也舔一口。” 傅长烨从书卷中抬眸,他并没有注意到糖人,可是经过这一小闹腾,她坐得离他已经不远了。 他要坐等她投怀送抱。 “这是你们小女子喜欢吃的东西,我不喜欢。”傅长烨淡定回绝。 “可是你不尝,怎么会知道喜不喜欢呢?”愉景瞧他拒绝,又移了移身子,往他再近一点,讨好道:“试试吧?” 女子一手举糖,又故作示范般狠狠嗦了一口,糖汁黏在唇上,使她原本就红润的双唇看上去益发诱人,若不是还在假装生气,傅长烨恨不得此刻就亲上去,狠狠吸.吮一番。 “不要,你坐稳。”傅长烨又一次回绝。 “好吧。”愉景怏怏回应一句。 他连番说了两次不要,她倒是不好再劝了,只得老老实实坐定,幸而.愉景偷笑,幸而她离他也只有一臂远的距离了。 一个小糖人儿,便能让她吃得津津有味,埋首看书卷的人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心下却将她这喜好给记下了。 车厢内又恢复安宁,愉景慢慢吃着糖人,心中继续盘算着该如何接近傅长烨。 车壁上悬着的铜香铃,静静地散发着傅长烨最喜欢的沉水香。正当愉景苦苦思索时,马车车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愉景没坐稳,眼瞅着就要摔下去了,可傅长烨却似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果断伸手,轻飘飘将她拢进了怀中。 马车恰时稳了下来,一同稳下来的,还有愉景的心,她的手按在他心口,她能很清楚地听到他扑通扑通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主子爷,刚刚突然冒出来了一群官兵。”马车外,顾文武解释道。 “无妨。”傅长烨揽着愉景,视线下垂,落在自己衣襟前,那里正趴着愉景没吃完的小糖人,竟是一对福娃模样。 “哎呀。”愉景惊诧出声,刚刚马车颠簸之时,她只顾着惊慌,完全忽视了手里的糖人,不曾想它竟然全粘在了傅长烨的衣服上。她后知后觉,心知他向来喜欢干净整洁,这下子坏事儿了。 头后知后觉,连忙化作犯了事的小伏底,不敢再随意乱动,只拿眼睛偷窥他脸色。 好在,他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神情轻松。 “小景这是要送我一对娃娃?”傅长烨抬眸,正对上愉景眼睛。 “啊?”愉景从他怀中起身,一瞬间以为他知晓了什么,待看见他脸上的笑意,又顿时醒悟明了,他这是想孩子想疯了吧? 不,不能让他有这个念头! 没有希望便没有失望! 愉景想了想,连白他两眼,稍稍坐离一点,与他隔开些距离,并连连摆手否认,“陛下这说什么呢?臣妾又不是送子观音。” 一着急,一害羞,便会脸红。 傅长烨看愉景一眼,以为她害羞了,也不在意,微抬手臂将衣衫上的小糖人儿拿下,糖丝粘稠,拉出很长一段,很有藕断丝连之感。 他微微笑了下,莫名想起他和她的初识,曾经他带她进宫之时,只当她是一个绝.色女子,苏舜尧给他送来的,不要白不要。 可是如今看,怕不再是她离不开他,反而是他离不开她了吧? 果然啊,日久生情,他已经习惯她在身边了,无论再换谁,他终究是接受不了的。 傅长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被糖丝沾染过的衣服是不能穿了,待会儿还要上山礼佛,佛主面前衣衫不整,不成体统。 他不肖想,便开始径自解衣,他的衣衫落在愉景手肘间,愉景被他刚刚的话给惊到了,再不敢随意去撩他,只能埋首静听着身旁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小女子低眉顺目,一副乖巧可人模样,细碎的鬓发垂在脸颊边,小巧的红豆耳坠跟着车身的摇晃来回摇摆,慢慢地女子的脸越来越红,直看得他心间痒痒的。 他看到她嘴角粘了一点糖丝,心中莫名有了几分想要。 “来给我系扣子。” 傅长烨重新换了件青色窄袖长衫,这衣服色泽素淡,使他看上去与寻常学士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此刻领口微敞,喉结明显,明明是禁欲气息,可是却看得愉景止不住脸红到脖子,虽然二人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是他确实太俊了,每每被他注视,她都觉着如坐针毡。 -- 第100页 愉景目光躲闪,往他身边挪了挪,傅长烨转过身,后背斜靠在车厢壁上,微微扬起下巴,等待她的靠近。 愉景心知他是有意的,但做错事的是她,她无法退缩,她咬唇上前,缓缓伸手,可手指刚刚触到他衣襟,她连惊呼都没来得及,便被他抓住了手腕,他略略用力一提,她整个人便再次落到了他怀中。 他舌尖卷过她嘴角的糖丝儿,确实很甜,是他想要的味道,傅长烨心满意足,将刚刚在脑中转过的情形落为了现实。 他的亲吻,带着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向她席卷而来,狂热的,炽烈的,使得愉景身陷其中,忍不住想要呜咽。 “别忘了你在哪里。”就在愉景被他吻得晕头转向,哼哼唧唧之时,傅长烨突然坏笑着,咬住了她耳垂,并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是啊,这还在车辇里,车身摇晃,行走在闹市区中。外面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且还有驾车的顾文武,刚刚自己情难自禁时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被顾文武听到? 太丢人了!愉景抬手,一拳捶在傅长烨的心口上,已示自己的反抗。 但扔出去的拳头还没有落下,她便感觉自己衣领的一角灌进了一丝冷风。 他的手没有老实,他的吻也没有停下。 心头如被万千毛羽撩过,酥麻,细痒,贯穿全身。 不知何时,愉景与他已经转换了位置,她斜靠在车厢壁上,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大口大口无声吐气,裙摆依旧整洁,他好歹是克制住了,可是衣领处的鸳鸯扣却全部没了正形。 “待会儿要去见观音,不能太过放肆。”饕餮之后的人,好整以暇地说道。 “佛不度狼。” 愉景喃喃发泄着心头的不满,刚刚不能出声,她差点儿被憋到岔气,而且她的唇上的胭脂也被他吃得差不多了,她不光要整理衣衫,还要重新梳妆。 “不度我无事,度你就好。”傅长烨垂眸,又道,“只要你好,一切就坏不到哪里去。” 近来他变了,情话随时随地都能说得出口。 愉景听了,也不理他,可是心底的愧疚却是越来越深,她又一次转移话题,“陛下,您刚刚说我们要去拜观音?” “是的,送子观音。” 傅长烨淡定回一句,目光从愉景面上瞥过,愉景吓得连忙扭过了头.她竟然有了种错觉,他或许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和她的秘密. 第54章 夫.君  天气晴好,适合谈情说爱 他是不是知晓她有身孕了? 不会吧? 愉景暗自摇了摇头, 心想这绝不可能,她连素心都瞒过了,怎么可能瞒不过他? 一定是自己太心虚了, 愉景安慰自己,她要稳稳地, 要淡定。 愉景故意轻咳一声,掩过心底的忐忑不安。 另一边,傅长烨听她咳嗽,微抬眼睫看她一眼, 小小女子, 看上去温顺娇小,但鬼心思倒是挺多。 她以为自己能耐大得很, 但是能造他的反吗?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吗? 当然不能。 可他不想强求她,他想要她的心甘情愿。 傅长烨拥着一腔心思, 不动声色,继续看书。 愉景暗暗吐了口气, 安慰自己, 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马车一路前行,穿过热腾腾的包子铺, 花里胡哨的胭脂楼, 以及喧闹的大乐场, 和数里外就开始飘香的酒肆与茶楼, 最终出了城门。 天气渐渐转暖, 桃花儿开了一路。 愉景掀开帘子,沐浴着晴好的阳光,闭上眼睛,任由春风吹拂着自己, 静静享受着难得的自由。 风吹过她发梢,她的整张脸都沉醉在暖色光束下,唇红齿白,眼睫轻颤,面若桃花。 傅长烨放下书卷,静静地看着她,她闭着眼,丝毫未察觉他的深情注视,更不知道向来杀伐果断的人,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深深的迟疑。 傅长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她想要什么,他清清楚楚,可是春风十里,处处有她。 他放不下,也舍不得…… 马车疾驰,最终在灵山山顶停稳,这处有一个天然温泉,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因为偏僻,知道的人很少。 谁家少年不风流? 少年时期,每逢父皇给的压力重了,傅长烨便喜欢偷偷来此处,更命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小院子。 这是他心底的世外桃源。 外人不能窥探到的,他在卸下帝王之尊后的,另外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很多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人在这里,立在山顶,俯瞰终生。 可是今日,他突然很想,很想有她陪着他。 …… 山路十八弯,愉景简直要被颠吐了,好不容易待车停稳,她强撑着等傅长烨下车后,也跟着迫不及待将身子探出了马车外。 傅长烨看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一时有些心疼。 “别动。”愉景刚刚弯腰,便听到傅长烨出声制止住了她。 “陛下……”愉景不解。 “我抱你。”傅长烨向她稳稳伸出了手臂。 愉景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暖意,她想,其实他挺好的。 他看着冷冰冰,一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随着相处的时日愈来愈久,她也越来越懂他。 他的关怀如同细细密密的春雨,润物无声,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 第101页 “谢陛下。”愉景回道,十指攀上他手臂。 傅长烨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略略一提,她便轻飘飘落在了地上。 “夫妻之间,还提什么谢不谢。”傅长烨面无表情,揉了揉愉景额头。 这样子的温情与宠溺,让愉景怔了怔。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样的情分选择放弃,到底是正确的选择,还是错误的? 愉景心下一片迷茫。 她无法回应他,好在他也没有太过纠结在这上面,说话间已经转身走了。 愉景连忙提裙跟上,他的脚印很大,她不由自主,踩着他的脚印前行。 “陛下。”愉景刚走几步,突然一拍脑门儿,想起一事。 “在外面,喊我夫君。”傅长烨头也不回地说道。 夫君? 这词儿太过亲密,若非醉酒,愉景觉着自己真的喊不出口。 “怎么?”就在愉景迟疑间,傅长烨又添一句,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满。 愉景发现,近来他好像转了性子,以往他生气,都是直接的,如狂风暴雨般的。可是最近,哪怕是心气儿不顺,他也都是克制的。 好像,怕吓跑了她。 愉景揉了揉脸,又自我否定,她想他才不会怜惜她,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夫.夫.”话语滞涩在嗓子里,就是喊不出。 “夫人。” 相比于愉景的羞涩,傅长烨倒是很利索地喊了出来,并将手伸到了身后,很明显是在等她将手送过去,与他牵手。 牵手倒是容易,愉景将自己的小手送到他手心,指尖刚刚相触,他便毫不客气提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她紧挨着他,他才压下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别让我等久。”傅长烨垂眸,借着身高的优势,向身侧之人施压。 唉,他想要的,她终究是逃不过。 “若此刻夫君不叫,那晚间我便用其他方式让你叫出声来。” 清冷寡淡之人,面不改色说了句极下.流的话。 愉景心中怨恨至极,用指尖狠狠掐了他一下,她自觉这一下掐得肯定是极重的,因为傅长烨停住了脚步。 可是下一瞬,他却慢悠悠抬手,带着几分放浪公子哥儿的不羁笑意,亲上了她手背。 “十指粉嫩,并且手感不错。”傅长烨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轻飘飘又一次调.戏了她。 她小心窥探着他的神色,心想他应该就此放过她了吧?但是. “快喊。” 愉景的担忧还没有落地,傅长烨的催促却又起了。 不就是叫一声“夫君”吗? 叫就叫,谁怕谁! “夫君.夫君.夫君.”愉景连着叫了好几声,同时带着一丝郁闷,抬眸问他,“可以了吗?” “太小了,听不到。” 傅长烨心下欢喜,可面上却是不显,只故作一本正经,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可就是无法反驳,愉景心中不满,一把将他挣脱,双手捂到嘴边,对着远处茂密的山林,还有寂寥的天空,竭尽全力,大喊一句。 “夫君.” 树丛中鸟儿成双成对飞出,树枝摇曳,山花绽放,万物生长,春意盎然。 傅长烨转身回看身后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略施粉脂,脖颈秀美,迎着朝阳,整个人明媚娇俏。 她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夫君.夫君.夫君。” 傅长烨侧过脸,兀自低头开心地笑了。 山风飘荡,偷藏着的笑容散在春风里,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他不能放她走,他舍不得。 “这一次,听到了吗?”愉景解了气,抬眸带着挑衅看向他。 “可以了,走吧。”傅长烨心满意足,重新牵过愉景的手。 愉景这才想起刚刚被他打断之前的话,“夫君,我们进山拜佛,但是没有带香啊?佛主会不会斥责我们大不敬?” “不会。”傅长烨握紧了手心,又添一句,“刚刚我改变了计划,先带你去一个地方,明日再去求佛。” 他的话说得风轻云淡,可愉景听了却慢慢地喜上眉梢,按他这意思她和他要在外面过两日? 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美事一桩,更何况两天? 愉景喜出望外,暗自偷笑。 傅长烨低头看到她展开的容颜,嘴角也止不住跟着上扬。 天气晴好,宜谈情说爱。 . 落英缤纷,芳草成林。 不久前梦见过的世外桃林,似从梦中出走了一般,在愉景面前落成了现实。 愉景惊诧地看着傅长烨,他却挥袖,示意她沿着鹅暖石铺就的小路往内走,最终在一处天然的山石间停住了脚步。 泉水淙淙,叮咚作响。 袅袅白烟从山洞口飘出,愉景幡然醒悟,他这是带她泡温泉来了。 她向来畏寒,整个冬日,恨不得天天都能在浴桶里待上一会儿,直到舒松了筋骨才好。 初春时节,伴着百花,泡着温泉,愉景心痒…… 可转念之间,她又高兴不起来了,前一夜她刚骗他来了月事,身上不方便,还怎么泡温泉? 愉景沮丧,早知道今日泡泉,就该换个借口,可世间难买早知道。 女子眉间的失落,岂能逃得过傅长烨的眼睛? -- 第102页 他微笑,当做不知,招呼着她一同进了山洞。 山洞里,水雾缭绕,暖气扑面而来,让人如坠仙境。 傅长烨一路脱衣,愉景心中沮丧,如同一个蹩脚的小媳妇儿。 “小心地滑。”跟前傅长烨提醒一句,连声音里都带了些水润之气。 “知道。”愉景赌气回应,虽然这闷气来得很不应该。 “知道便好。” 她的郁闷,他又岂能不知?傅长烨淡然一笑,别有心机脱下了最后一件衣衫。 男人笔挺精瘦的身子,就这么呈现在了愉景面前。 “啊……”愉景惊羞,连忙捂住眼睛。 “你若不便,就脱了鞋袜,在水中泡泡脚,也可以。” 她的惊叫,令傅长烨很满意,他从水中浮出了半壁身子,斜靠在山石上对愉景说道。 愉景正巴不得可以沾水,现听到他如此说,正好给了她台阶下。 她二话不说,利索坐到山石边,将脚探进水中。温热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全身,方才一路坐车的困顿疲劳,也渐渐消退在脚下的热水里。 许是暖活,愉景额间渗出了些许汗珠,脸上也渐渐红润了起来。 傅长烨一壁泡着温泉,一壁喝着手中的酒水,可视线却没有从愉景身上移开半分。 他紧紧盯着坐在山石边泡脚的女子,以及她在水中荡来荡去的双足。 愉景被他瞧得很不好意思,故意踢起几朵水花到他身上。 傅长烨也不躲闪,默默受了,甚至还带着点挑衅地看着她,那眸光似乎再说:“再来一次。” 愉景向来受不住别人激将,于是又奋力甩了他一脸的水花。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容颜,傅长烨瞬间觉着,空出这两日的时间出来陪她,真是太值得了。 待回去,他与苏舜尧那暗藏了许久的较量,像是块毒瘤,终于要被他拔除了。 这一天,他期待已久,并胸有成竹。 傅长烨想着,便又多喝了几口热酒,他斜眸看了看愉景,而后赤条条起身。 他这样的坦诚相见,虽然见怪不怪,但确实又吓了愉景一跳。 她连忙又用双手捂住眼睛,可这一次是正面他,那些该看的不该看的,又一次被她全部看光光。 “夫君,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没羞没躁.”愉景控诉道。 “做都做了,老夫老妻,还怕看?”傅长烨面色不改着说道。 论脸皮,愉景只服傅长烨。 “我乏了,先去睡会儿,你自己在这坐里坐着,这里安全,不会有事,也无人敢闯进来。” 长臂勾过衣衫,宽大的衣袍在空中转了个优美的弧度,傅长烨步调慵懒,提着酒壶往山洞之后的厢房去了。 其实他也没有尽兴,但是他不出去,他的小女子又怎么能有机会下水呢? 眼瞅着傅长烨远去,愉景满心欢喜,她暗自琢磨,他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折回来,那么她的机会便来了…… 愉景想罢,果断解衣,欢欣鼓舞跳进了水中。 蒸腾的热气驱走了身上所有的寒气,她长长地吐了口气,也学着傅长烨的模样,靠身在他刚刚倚过的山石上,手边没有温酒,却是一碟子剥好了的蜜橘,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剥的。 愉景欢快地在水中拍了无数朵水花,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切,全然没注意到隐在山洞出口的颀长身影。 傅长烨在山洞边顿了顿,一口饮尽壶中烈酒。 辛辣的滋味贯穿全身,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笑颜,轻松,灿烂,与面对他时完全是两种模样。 她在宫里过得不开心?他没能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所以她才想走的是不是? 昨夜他害怕她肚子凉,便一直以手帮她暖着肚子,可慢慢地他就发现不对劲了,他在她身上并没有摸到月事布…… 他无意于怀疑她,可她确确实实对她说了谎。 她为何要对他说这样的谎言? 他心底突突地,一夜未眠,而刚刚他的怀疑又一次被证实。 傅长烨想,这不怪她。他说过,若是她不爱他,那只会有一种可能,便是他做得还不够好,谁让他先前不信任她,怀疑她,还给她喝避子汤的呢? 不过万幸一切都还不算晚,他还有时间来弥补。 “小景,原谅我。我们一起冬日踏雪寻梅,春日同赏百花,夏日共赏落日,秋日待孩儿出世,再一道儿抚养孩儿,可好?”山洞外,傅长烨对着寂静的空气说道。 山洞内愉景见泡得差不多了,算着时间,怕傅长烨醒来,于是伸长了手臂去够衣服,准备出水。 可是鼻间突然好痒,她俯身连打了几个喷嚏,也就是因为这一打岔,原本已经够到手边的衣服,飘飘然尽数落到了水中…… 看着湿漉漉的衣服,愉景只觉生无可恋。 她懊恼地缩在水中,一时没了主意,只要她穿着湿衣服出去,一旦被傅长烨撞见,他不就知道她撒谎了吗? 第55章 梦.话  我这样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叫…… 山色空濛, 桃花纷纷,傅长烨心中泛着一股暖暖的柔情,在这难得的二人世界里, 悄然褪去了平日里的凌厉,反添了些沉稳温和。 愉景的困境, 被傅长烨尽数瞧了个遍。 女子伸手去够衣服,光滑的手肘撞在石壁上,使她微微蹙了蹙眉头,而后继续探手, 手腕处空落落地, 并没有戴他曾经送给她的朱砂手镯,虽然他特别希望她能一直戴着, 因为那上面藏着他的小心思,若是她有心, 定会发现那手镯里侧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 第103页 民间嫁娶习俗,婚前男女双方是要知道对方生辰八字的, 他已经知道了她的, 所以他将自己的也偷偷暗示给了她,只希望她能够懂得。 可是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没有将那手镯放在心上, 要不然怎么会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傅长烨无奈笑笑, 又看了那光洁如玉的手臂一眼, 她微翘着小指, 展臂的姿态犹如水中探出的芙蓉花,柔软且细长。 一滴水从山洞顶上落下,不偏不倚正砸在她鼻梁上,且又因刚刚误使衣服下水, 使得她懊恼地连拍了几下水面,瞬间击起无数水花。她秀雅的容颜被水花包围着,似不服输般下颔微扬,越发显得她俏皮可爱。 傅长烨不肖多想,随手脱下身上披风,轻飘飘将它挂在了山洞前的山石上,而后转身一壁喝酒,一壁慢慢踱步进了厢房。 厢房掩映在一片开得正灿烂的报春花后,人入其中,犹进花房,微风拂过,傅长烨懒懒在软榻上躺下。 春心荡漾。 温泉中,湿了衣服的愉景困窘得憋到脸颊通红。傅长烨的性子她是知晓的,他眼底容不得沙子,生平最恨人欺骗他,若是被他知晓她压根没来月事,这不过是她骗他,敷衍搪塞他的借口,愉景想他一定会恨得直接关她禁闭,哪里都不许她去,更别提进秘阁。 时间线被拉长,日光渐斜。 愉景左右为难,可她知晓她也不能一直在水中待着,她想了想,在心底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被他发现,她就二话不说,直接上去.吻他,将他所有的问话,都压回肚子里去.直吻到他身软,心软. 愉景咬牙起身,穿上湿衣服,小心翼翼从山洞中出来,凉风吹得她瞬间打了个激灵,她眼皮轻跳两下,一眼瞥见了傅长烨故意落在山石上的他的披风,不远处歪七扭八地卧着一只空酒壶,壶口垂了一小滩酒水,远远地散着香醇的酒香。 这是喝醉了? 愉景迟疑着将衣服捡起,身上觉着凉便顺手披上,男人衣衫宽大,将她整个人都包了进去,她缩在其中,莫名想起了他拥着她,将她拢在怀里的情形,他很喜欢用整个身子罩着她,他手把手教她作画时,一指一指附和她琴音时,均是如此。 那时候,自己其实也不厌恶被他抱着,与他亲昵的吧? 心不知为何,似被针尖扎了一般,有些细细碎碎的疼痛。 愉景拥着他的衣服,在一片心虚中,蹑手蹑脚进了厢房。 榻上原本睁着眼睛暗自想心事的人,听着女子轻柔的脚步声,微微侧了侧身子,面向墙壁,以背对她,并故意拉出了绵长的呼吸声。 愉景看他正在熟睡,原本悬着的心一点点回落。 床榻边极显眼的地方,整齐叠放着一摞女子衣物,颜色鲜艳,质地柔软,很显然是他提前备下的。 原来今日并非是他心血来潮之举,愉景怔了怔,有些意外。她悄悄伸手将衣服取过在自己身上比划两下,正正好是她的尺码。 他有心了。 愉景抿唇看了他一眼,他斜卧着,肩膀和手臂均露在被子之外,愉景上前俯身轻轻地拉过被褥,替他将被子盖好。 床榻上,傅长烨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反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傅长烨与愉景均是一怔。 他拉她,纯碎是因为身体习惯性使然。 她被他拉,因为心虚,却是被吓得顿有魂飞魄散之感。 愉景紧张得身子打了个冷颤,傅长烨感觉到手心之人的畏惧,心顿时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怕他! 下意识里,是疏离他的! 傅长烨只觉心口似被人狠狠砸了一番,让他一时难以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很生气,愤怒排江倒海般,他很想起身问问她,为什么她那么粗心看不出来他已经喜欢上她了?为什么感觉不到他的好?为什么不能发现今日是他的生辰日? 若是她用心,他的一切,她怎么会不知晓。 但是,谁让他先爱上她了呢? “陛下。”愉景小声试探,声线微颤,透着惶恐。 “嘘.”傅长烨低应一声,虽心底失落,但终究不想迁怒于她。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 自己的妻,自己慢慢追。 “过来.”傅长烨低沉着声音,假装醉酒,身子往软榻里侧挪了挪,一手又拍了拍身侧,迷糊不清对愉景说道,“小景,我的夫人.” “来,陪我一起睡觉。” “小景,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可我是男人,是君王,我怎么好意思承认.” “小景,你不要瞧着我凶,但是你看看,我也只对你凶,你看我对其他哪个女子凶过,与那个什么你的姐姐们,那叫客套,叫敷衍,叫疏离.” “小景啊,打是亲,骂是爱.” “小景,错过了我,你到哪里找像我这么爱你的男人.” “来,乖,叫一声夫君,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快快快,快到我怀里来.” 床榻上的人许是因为喝了酒,又泡了温泉的缘故,脸颊通红,犹在喃喃低语,愉景却是听了一头的懵? 他这是做什么? 酒后吐真言? 真情告白? 愉景还在诧异迟疑,可拉着自己手臂的人却似轻车熟路一般,不容她反应,便将她拉到了床榻上,愉景想要挣脱,却不及他手大胳膊长,她连反抗都没机会,便被两条精瘦有力的胳膊给禁锢住了。 -- 第104页 “哎呀,我要穿衣服.”刚刚愉景只来得及将湿衣服脱下,还没来得及换上干净的。 闭眼睡着的人,依旧口齿清晰,“夫人.娘子.小乖乖.” 愉景:“?” “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自上到下哪里我不知晓?” 愉景:“.” 他的鼻息扫过她耳垂,扫得愉景脖颈间痒痒的,她微微扭头想要避开,他却似有意不放过她一般,又埋首往她耳鬓间靠了靠,使二人更亲密了。 疯了疯了!愉景想,傅长烨一定是喝酒喝迷糊了,要不然怎会说这么多情话?做这些黏人的举动? 酒后之言,不能当真,绝对不能。 “小景,我偷偷地告诉你一个秘密哦.” 愉景正暗自揣摩他话语里的真诚是一分还是半分,便又听傅长烨故弄玄虚地说了一句。 “什么秘密?”对于傅长烨的秘密,愉景倒是起了好奇。 “这个秘密就是.”傅长烨似怀揣着多么了不得的宝贝般,故意拉长了声音,凑近愉景唇边,低低说道:“我这样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叫苏愉景的女人.” . 山花开放,寂静无声,厢房外的桃花儿开始飘落,一瓣接着一瓣,像是下起了桃花儿雨。 远处山峦起伏,葱翠绵延数里,山脚下淳朴村落,鸡鸭成群,牧童放牛,女子烧饭,男子劈柴,老者慢悠悠坐在田园间,欣赏着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庄稼,心中计算着粮食可以多收几成。 厢房中,明明二人都没有睡着,可又都装作在熟睡。 软榻并不宽,其实只能容纳一人。 隔了许久,傅长烨才敢睁眼,他看了看身边闭眼睡觉的愉景,轻轻落吻在她额间,随后小心翼翼起身.下榻,生怕惊扰到她以及她腹中的,还没成形的他与她的孩子。 木门打开,阳光渗透进来,随即又因关门而被阻断。 屋内,愉景听着傅长烨远去的脚步声,微微睁开眼睛,他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脑子里,痴痴缠缠,挥之不去,化作了三千烦恼丝,剪不断,理还乱. 辗转反侧,不知是甜蜜,还是忧愁。 天边太阳已呈西落之势,红霞铺了满天,小院中傅长烨想起愉景爱吃烤红薯,他也不知今日他装醉说的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多少,心里又是如何想的,感动了吗?还想出宫吗? 看着落日余晖,他希望她能主动来告诉他,她有了身孕,她不走了,她会永永远远地陪伴在他身边。 他一壁想着,一壁卷袖,亲手生起了炉火。 他要给她烤一次红薯,让她牢牢记得他爱她的味道。 火苗跳跃,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时他带着她去西山猎场的情形,他和她均遭到了苏舜尧的袭击,被困在山洞中。那时他生了火,可是却被她在无意中一脚给踹翻了,为此他对她发了很大的火,并表现出从此以后都不再见她。 那时候的她一定很伤心,很惶恐,很无助吧? 自己真是个混蛋,傅长烨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若是再有一次,他一定会告诉她,没关系,只要她没有被吓到就好。 一阵风吹过,火苗跳动两下,傅长烨担心火束会熄灭,忙伸手小心翼翼护着火苗。 男人双手并拢,虔诚且认真,躺得久了浑身不舒服的愉景推门而出,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身后是远山,是柔和的夕阳光,淡黄光束笼罩在院中的绿柳嫩芽和青草地上,和煦的春风吹拂着面颊,红薯香味扑面而来,甜蜜诱人。 有那么一瞬,愉景恍然觉着自己和正在烤红薯的他,似乎就是寻常的夫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人一屋,三餐同食,夜晚同被同寝,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小家。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愉景吸了吸鼻子,掩下心中感动,裹紧了披风,带着初睡醒后的慵懒,缓缓向他走近。 “醒了?”傅长烨挑动火钳,取了一只红薯下来,用手拿着准备帮她剥皮。 她没有告诉他,她一直未曾睡着。 “小心烫。”愉景连忙出手阻止,可是他已经用手去拿了。 “无妨,你稍微等一等。”傅长烨淡淡笑笑,帮她剥开了红薯最外面的一层焦壳儿,而后吹了吹,确定不再烫手了,这才将它递给了愉景。 愉景接过,可目光却瞥见他已经被烫红的手指,心里翻江倒海,感动得再说不出话来。 愉景悄悄背身,闷头啃红薯,眼角却渐渐湿润。她想,他太讨厌了,她都下了决心要离开他了,可是他为何还要对她这样好? 这一天里,他已经令她感动过好几次了,如此下去,她还怎么出宫? 落日余晖铺洒在院中的青草上,红薯甜甜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二人相对而坐,因为各怀心事,反而相坐无言. “烨哥哥.”寂静院中,突然出现了一声极不协调的声音。 愉景转身回眸,脸色瞬间变了。 第56章 藏.娇  金屋藏娇,笼中之鸟 傅长烨眸中流淌着一丝不满, 院门外的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只是仍旧坚持着,拿这些年一同长大的情谊拼做最后的赌注, 赌傅长烨并不是绝对的心狠之人。 “烨哥哥,意茹腿疼.”许意茹含情脉脉看着傅长烨, 眼中含泪,语气娇嗔,意思明显,想要傅长烨去扶她。 -- 第105页 空气一时静默, 愉景收回目光, 低头啃了两口红薯,先前傅长烨说过, 她是唯一一个到过这山中温泉的女人,不曾想打脸来得这般快, 若是他没带许意茹来过,她又如何能知道这里? 男人啊, 张口说话何时牢靠过?前一句说爱她, 可是一转身,又可能爱上了其他女子。 此情此景, 愉景觉着讪得慌, 转身欲往内室而去, 却不期刚刚转身, 便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 她讶然回眸, 正对上一双漆黑的双眸,居高临下带着凛人的气势看着她,目光中全没了先前烤红薯时的温柔。 “又误会我?”傅长烨沉声问道,他心下有些微不喜, 他希望她能相信他。 “有什么好误会的。”愉景低头淡淡回应,将视线别开,想要将他挣脱。 不爱,不记挂在心上的人,有什么好值得吃醋的? 终究是要走的,不是吗? 与其以后徒增思念和牵挂,不如现在就狠下心,做个冷眼旁观的身外客。 女子脸上的淡然落在了傅长烨眼底,使他的心为之一沉。 欢喜有多大,失望便有多深。 前一刻他还在期许自己与她往后的幸福生活,可下一刻她便亲手将它撕裂,他多希望她摆出女主人的姿态,招呼门外的许意茹,告诉她,她许意茹是客,她才是主,而他更是她一人的夫君。 可是他希望的,一次次都在落空。 她不信他,也不在乎他。她不知道他的生辰,因为他压根不在她心上。 她的冷淡,狠狠砸在了傅长烨的心上。冰山顶角砸断,裂纹瞬间四散开来,继而越来越快,形成雪崩之势,最终“轰”一声,四分五裂,全线坍塌。 都说日久生情,可是他情根深种了,为何她却换了这冰冷冷的心肠? 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她到底要他怎么做?与其如此,还不如当初他狠心不理她,让她左右为难讨好他,起码那时候她还是在意他的。 傅长烨默默收紧手中力气,手背上青筋暴起。 愉景察觉到他的怒气,默默咬牙受着,愣是不让自己说出一个“疼”字。 山风吹来,飞花如雨,木窗边窈窕白瓷花瓶中,端端正正立着数枝新折下来的桃树枝儿,枝头桃花依旧灿烂,只可惜离了树干,不肖多时,便会变成一把枯枝,而枝头的桃花儿,更不可能有机会结成果子。 铺天盖地的桃花雨中,傅长烨与愉景无声僵持,各不退让。 “现在胆子大了?翅膀硬了?想要飞了?”傅长烨冷笑。 “从不曾。”愉景察觉到他的怒气,她无心惹怒他,只想着早点回屋,好将这无限好的夕阳给他和门外的许意茹,毕竟他和她青梅竹马。 “那急着进屋干什么?我还想你陪我在外面玩玩,这样好的春景,若是不做些恩爱的事情,反而浪费了这好辰光。”傅长烨哑声说道,声线里沾了春意。 男人眸色渐深,手指也渐不安分,顺着愉景衣襟下滑,微敞的领口钻进凉风,愉景心惊,瞬间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她深知他,疯起来是不管不顾地,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她觉着难堪极了,她连忙举手将他推开。 “我要证明我自己,我的心里啊,只有小景一人啊,可是小景不信,不知.” 他明明在笑,可是愉景却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的变化,是怒气,从里到外的盛怒。 “臣妾现在知道了.”愉景瞥一眼梨花带雨的许意茹,可傅长烨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反撩起了她衣角。 愉景压住衣衫,并央求傅长烨道,“陛下,不要.不要当着外人的面.” “外人?”傅长烨冷笑重复一句,豁地抬手勾住愉景下巴,“谁是外人?谁又是我的枕边人?现在才知晓?可是已经晚了.小景,你啊.太不长记性了.” 小院落外的木门槛边,还立着双手端食盒的许意茹,静默流泪却倔强着不肯擦去,这里傅长烨确实没有带她来过这里,她知晓是因为先皇曾经向她提过,她记在了心上。可是她不想解释,她就是要愉景误会。 “可是陛下,您不可能终生只有愉景一人。”他的手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愉景娇喘连连。 “你不是我,怎么能替我下决断?”傅长烨终忍不住,高呵一声。 愉景手中被咬了一半的红薯随着他的呵斥应声落地,软趴趴沾了泥,瞬间变得狼狈不已。 红薯是他特地给她烤的,此时他手指上被红薯烫红的痕迹还没有退去,愉景的心蓦地疼了一下,面上却不肯显露半分。 傅长烨的眸光同样扫过落在地上的红薯,心头的火气更是一点点上涌,心弦断裂。 情不知所起,大概是在她用折扇放肆拍他屁股时,抑或是她为他挡箭时,再是她一袭红妆在梅林起舞时. 不知不觉,情根深种。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但原本依附着他的她,却一步步远离。 利用完了,便走。 她说他是穿上裤子不认人,可是她呢?撩了人,不管不顾又逃,算什么? 傅长烨面上风雪渐聚,最终化作狂风暴雪尽数落在了愉景唇上,比任何时候都烈,勾着她的舌尖,似乎想要将她吞进肚子里。 愉景抬手握拳捶在他心口间,她的拳头对他而言并不重,可是却砸在了他心上。他反手,毫不客气握住了她双臂,钳制到她身后,另一手掐着她腰间,使她被迫迎向他。 -- 第106页 “回应我的吻。”他又一次霸道命令。 “不。”趁着他说话的间隙,愉景紧咬牙关,再不肯被他亲。 傅长烨冷笑,“小景啊,欲拒还迎玩多了,便没有意思了.” 春风过,桃花落,衣衫微敞,男人精瘦的胸膛在衣衫下随风若隐若现,他别过头用唇接住花瓣儿,含笑凝视她,下一瞬俯身向前,将口中花瓣送到她唇边,示意她接住。 愉景后退一步,并不想接,可男人的手臂却在瞬间环在了她腰间,亦如当初她勾撩他,他上钩的情形。 “小景啊,你的心是臭石头做的吗?又冷又硬.”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滑入衣襟,她的抗拒和怒火印在傅长烨眼底,原本清贵桀骜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沮丧,“看来小景是长大了,不需要利用我了。” “好啊,待回去,我便一把火烧了秘阁,就让小景你的身世再也无迹可寻,你觉得好不好?” 烧秘阁?愉景不敢置信地看着傅长烨。 “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夕阳下,傅长烨笑着舔过愉景唇边的血迹,愉景喜欢咬唇,尤其在心中不满却不敢发泄时。 “秘阁里有小景生父的画,很多很多,我早知道.但是好像对于身世,小景你并不在乎.” 他全都知道了? 愉景心中,顿如晴天霹雳般,震惊得再说不出话来。 “你那样讨好我,接近我.”明明无心伤害,但出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不就是想要利用我?你.好大的胆子!” 傅长烨心底满是无奈,他本不想这样伤她的心,本想让她一点点知晓,可是她想要走,他是真的慌了,只能以此作为要挟她的手段,卑鄙却无奈。 原来他都知道,可是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戏弄她,带她去翰林书画院,看她表现才可以进秘阁,原来在他眼中,她不过就是一个美色,一个玩物,空了调调情解解乏,仅此而已。 “可不就是胆子大。”傅长烨无力看天,红霞染遍天空,可他的心却灰暗无比,“胆子大到再不需要用身子来换取我的欢心.” 愉景失笑,伸出手臂,踮起脚尖,环绕过他脖颈,向他送吻。 这个时候倒是会投怀送抱了 傅长烨没有一丝得逞后的欣喜,反是满满的怒气,他咬住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搂入屋内。 木质的窗棂没人顾及落下,屋内的景致尽数落在了许意茹的眼底。 床榻边女子坐在男子膝上,双手捧着男子的脸,正一点一点细细啄着,而男子似乎也正享受,不疾不徐静看着女子的动作,看她吻他额头,鼻梁,唇角,以及他最不能抗拒的耳垂。 许意茹含泪转身,眼泪一滴滴落在手中食盒上,终再承受不住,对着远山大喊一声:“烨哥哥,生辰快乐。” “生辰快乐,生辰快乐,生辰.快乐.”女子无奈的声音在远山中回荡。 屋内愉景闻声僵住了身子。 今日是他生辰? 女子的怔松以及一闪而过的悔意落在傅长烨眼底,可是已经晚了,就像镜面产生了裂痕,无论怎么修复都会有痕迹。 “怎么不早说。”愉景呢喃,伸手将他半挂在肩上的衣衫往下褪去,露出男子有力的臂膀和小腹,凤仙花染过的指甲在男人肩上轻轻按捏,再顺着坚挺的后背线下滑。 傅长烨的身子蓦地挺了一下,随着她的动作,眸光愈发深沉。 “早点说,臣妾就可以给陛下准备个大礼了,现在好了,臣妾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只能将自己送给陛下了。” 她大胆向前,带着他倒在榻上,傅长烨一言不发,静看女子勾撩。 缠绵细吻如落花微雨,柔顺长发更似青蛇在身上缠绕,拂过他的面,扫过他胸膛,且有更大胆之势。 展平的被单因男子聚在十指上的忍耐,现出无数褶皱,傅长烨仰面朝上,看到窗外开得正艳的桃花,蓦地想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他不会放她走的。 静谧的室内,落针可闻,更别提紊乱的呼吸。愉景居高临上俯视着傅长烨,傅长烨也不避让,以目光迎她,因为亲吻,她唇上尤沾水润,像清晨沾了露珠的花蕊,尤为动人。 愉景伸手,一点点将身上衣衫脱下,露出冰肌玉骨,她牵过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陛下,今儿一定要痛痛快快的。” 天光渐暗,室内气氛却是愈发旖旎迷离,她因为卖力侍奉他而香汗淋漓,他却因极力忍耐也跟着湿了被褥。 可最终,理智胜过情感。 原本克制反撑着床榻的大掌霍地掐住了女子的腰,将她四平八稳地扔到了床榻里侧,而后直直起身,扯过落在地上的衣衫大步夺门而去,只余一句:“女子怀胎不满三月,怕是不稳,你要好好休息,我也不会再动你,所以收了你那些小心思.独自珍重.”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成为了现实,原来他都知道了。 出宫已然无望。 愉景心中大惊,连忙起身去追他,“陛下到底想怎样?” 傅长烨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她说道:“还记得崇政殿中的那只金丝雀吗?” 金屋藏娇,笼中之鸟。 愉景全身失力,独倚在门框上,宫外自由自在的日子,原来真的回不去了。 两行清泪垂下,同时红了眼眶的,还有说话之人。 -- 第107页 夕阳垂落,炉上红薯已焦,不能吃了。傅长烨无奈笑笑,大家都尊他为君王,可他却从未吃过一口长寿面。 第57章 圈.禁  想走?我不同意 转眼天黑, 暮色笼罩。 倦鸟归林,成双成对。 愉景双手紧握,静静坐在床榻边, 屏气凝神静听窗外的动静。院外傅长烨舞剑的声音不停入耳,她如坐针毡, 忐忑不已。 他的剑砍断了垂柳和桃花枝儿,枝叶儿和落花扑簌簌落了满院,可纵是如此,他却似全然没看见一般, 长身灵巧, 飞穿其中,利剑刷刷, 闪出无数剑影。 愉景默默听着,渐渐红了眼眶。 她害怕, 更不敢上前去让他停下,他向来手段狠戾, 若是真惹他生气了, 以他的脾气,定会将她咬断嚼碎吞进肚子里, 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他这样杀伐果断的男人, 合, 则相安无事。分, 则锱铢必较, 赶尽杀绝。 现如今他还没有动她,左不过是因为她身后还有养父苏舜尧,毕竟打草易惊蛇。动了她,以养父苏舜尧对消息的灵敏, 便一定会警觉,程宋一事已是先例。 程宋消失后,傅长烨以雷厉手段实行新政,削弱养父实权,逐渐将他架空,釜底抽薪,声势猛烈,行动迅速。 而养父野心勃勃,又岂会善罢甘休?养父面上仍在处处讨好傅长烨,整个一副听话忠臣的模样,极力想要送苏向情苏向心进宫,可背地里怕是早恨傅长烨入骨了。 愉景冷笑,她太了解养父和傅长烨这两个男人了。 养父想用女儿做缓兵之计,而傅长烨又喜欢静待时机,徐徐诱之,而后快狠准,一网打尽。 所以现在,傅长烨明明胸有成竹,可就是不急着直接与养父开杀。偏这时候,她又怀了他的孩子,母凭子贵,他多少会有顾忌。 漫天飞舞的碎花瓣中,傅长烨的愤怒逐渐达到鼎盛,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剑也是越挥越快,最终脱手而出,直直刺进了供养莲花的青瓷水缸,水缸瞬间裂开,清水立时尽数倾出,洒了满院。 他踩水,朝着愉景屋子大步踏来。 熟悉的脚步声,使愉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门外傅长烨已沉着脸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愉景瞬间将视线移开,双手握拳,心底砰砰跳得快极了,使得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 她眼底的害怕,一分不落全被傅长烨看在了眼底。 她竟然是怕他的? 相爱之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畏惧和害怕? 所以还是不爱啊…… 原本跨进来的脚步慢慢收回,颀长身影在门边停顿了片刻,一言不发,一拳捶在了门板上,而后转身离去。 门板上落了一道很清晰的裂痕,裂痕上血迹斑斑。 愉景盯着门板久久挪不开视线,他的手受伤了,他疼不疼? 原本悬着的心一点点回落,可伴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愉景整个人竟完全没有失去他身影压迫的轻松感,反似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床榻上。 他刚刚看她的眼神里有怨恨,愤怒,还有克制,除此之外,好似还有一丝失落。 这失落压在心头沉沉的,令人无法呼吸。 傅长烨踉跄而去,周身再不见寻常的傲气。山中彻底黑了下来,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 随着他的离去,愉景突然觉着自己的心好似也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没有落根之地。 …… 山夜湿沉。 及至半夜,竟然刮起了的大风。风穿树梢山林,几经曲折,更发出了呜咽之声,听得人毛骨悚立。 愉景独自躺在床榻上,听着风声,忍泪抱住了自己。 其实她很怕黑,更害怕孤单一人。可是她想,花草会开放,人也会长大,而她也终究有自己的路要走,出了宫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风满小院,灌进门窗,廊下并排摆放的芙蓉花盆随风不稳,连着摔落在地,青瓷四分五裂,发出破碎声响。 愉景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去适应风雨,她紧紧地盯着门板,那里傍晚时被傅长烨砸了一拳,此刻经过大风的摧残,那被砸的裂缝越来越大并发出了吱嘎声响。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坏了的门板再承受不住,“砰”一声砸落在地,风雨瞬间吹进了屋子。屋内灯烛摇摇晃晃,直接熄灭,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廊下八角琉璃灯随风飘摇,间或照来零星半点朦胧灯光,反而映得屋外景象隐隐绰绰,引人生惧,好似黑暗里有一双手,不知何时就会从身后钻出来掐住人的咽喉。 风声呜咽,天地幽幽,木屋好似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被人遗忘,几度飘零。 愉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抱臂而起,可双脚刚刚着地,黑暗里一只通体黝黑的猫咪突然从她脚边窜过,愉景瞬间心提嗓子眼,浑身冒冷汗,甚至忘了如何吐气。 她想喊傅长烨,可他的名字从心底闪过无数遍,终究没能喊出…… 出宫后,遇到的难处一定会比现在多得多吧? 所以怎么可能一直依赖他呢? 说好要坚强的呢? 愉景想了想,摸黑咬牙上前,奋力将摔落的门板扶起,可手臂刚刚伸出,因为看不清,手指划过木质门板,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从掌心传来,原来是门板上的木刺扎到了手掌心。 -- 第108页 恰在这时那只窜出去的黑猫又跳到了廊下,直勾勾看着愉景,愉景顿觉寒毛竖起,偏一阵疾风骤雨扑面而来,更浇了她一个透心凉。 风灌进衣袍,雨水顺着眉眼、脸颊,滚落胸前衣襟,让愉景霎时变得更加狼狈不堪。 原本已经被扶起来的门板因为风雨,又一次砸落,大雨倾盆直下,没了门板的阻挡,很快将屋子湿了小半。 风雨中愉景浑身湿透,血珠混着雨水从掌心滴落,她无力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门板,再一次咬牙坚持扶起门板。 可风雨似乎和她对着干一般,又一个急风打下来,眼瞅着就要按上的门板又一次摔落,如此往复,终究没能按好。 风急雨大,愉景湿漉漉地立在风雨中,既沮丧又无奈。 不远处的长廊下,傅长烨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愉景屋中的一切,面上阴沉得比这风雨天还要难看。 在愉景又一次弯身想要再去扶门板时,他终是没忍住,面色冷得堪比冬日挂在廊下的冰凌,三步并作两步,任风吹衣袍,雨湿后背,冲向愉景。 “放下,我来。” 愉景手心一顿,还没来得及看他,便被他掐住了两腰,脚步被迫轻移,待她站稳,他已经站在了她身前,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风雨。 “不行就别逞强。”傅长烨说道,迅速弯身,扶起门板。 雨水扑打在他脸上,夜色深,愉景看不真切他的样子,只觉他宽阔的后背很是踏实可靠,让她心安。 因为有门板的阻挡,屋内风雨顿停。 “陛下,你的手受伤了。”愉景留意到傅长烨手面上同样也在滴血,于是上前一步,想要帮他看一看。 是陛下,不是夫君。 “不必。”傅长烨冷冷回绝,目光落在愉景手心。 愉景下意识将手藏到身后,连退两步。 她后退,他上前。 傅长烨伸手,果断且不容拒绝地拉过她手腕,用力收臂,愉景便轻飘飘地撞进了他结实的怀抱。 脚尖踩脚尖,心口紧贴着他胸膛,侧耳撞在他胸口,她甚至能听见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就在他怀中时,愉景的心蓦地就安定了下来。 她自以为的坚强,在他面前顿时崩塌。 很可笑,也可耻,可就真真正正地在他怀抱着她的时候发生了。 他像是一座山,稳稳地,将她罩住。 黑暗中,傅长烨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拢过她的肩,一手从她膝下绕过,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送到了床榻上。 红烛重新被点上,光束瞬间照亮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一地的狼藉。 他的身影踩着淡黄的光线而来,最终站到了她面前,二人衣衫均已经湿透,雨水从他袖口滴下,一滴一滴落在愉景脚下。 愉景眼皮一涩,轻咬珠唇,心里关心着他手上的伤,可满腔的话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脸上的倔强,每一寸都写着疏离。傅长烨无奈自嘲地笑了笑,蹲身在她膝前,无声拉过她的手,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帮她一根根拔着手心的刺。 “嘶。”因为疼痛,愉景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低低呵气。 “就你这样还想出宫?”寂静中,傅长烨突然打破沉默,可却是一句接一句的嘲讽,“不怕半路被狼叼了去?” “你被狼叼了去没关系,可是别祸害你腹中的孩子。” “连自己都护不好,还想做母亲?” “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人总要有点自知之明。” 他的不屑明晃晃地摆在脸上,愉景原本因为他出手相助而柔软下来的心,又一点点重回坚硬。她气不过想要将手缩回,傅长烨却轻嗤一声,将她手上扎得最深的一根刺迅速拔起。 鲜血渗出,疼痛钻心袭来,愉景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极快地给她伤口上了药,而后一把按住止住了出血。 他的手指按在她掌心,肌肤相触,既亲近又疏远。 “怕疼?”傅长烨抬眸,目光直视愉景。 愉景被他目光逼得无处逃离,只能在淡薄的灯光下与他直视,倔强不肯承认。 “女子产子如同走过鬼门关,那时候怕是比现在要疼上百倍,你一个人在宫外可行?”傅长烨说罢,笔直起身。 他的指腹顺着愉景指头划过,最终落在她指尖,欲放不放,似浅浅缠绵,又似极为不舍。 “我可以。”寂静中愉景强撑着说道。 傅长烨指尖一顿,愤愤抽离,随后直接掐住了愉景脖子,面色阴沉,呵道:“若是我不许呢?” 第58章 金.屋  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这世间似…… 屋外风急雨大, 屋内却出奇的安静,只余两人都略带着克制的呼吸在寂静中,无声纠葛交缠。 “疼。”愉景轻唤一声, 他的手尤掐在她颈边,手底力气极大, 此刻瞧她的模样,与方才怒砍桃花枝儿时并无两样,恨不得将她碾碎。 朦胧烛光下,傅长烨冷笑一声, 她还知道疼?殊不知此刻他的心才像被人狠狠贱踏过一般, 疼得难以呼吸。 傅长烨无奈抬眸,一眼瞥见自己落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身影。女子虽衣衫湿透, 但终究保持了几分体面,而他却衣衫不整, 两鬓皆湿,手面上还渗着血, 看上去既狼狈又狰狞, 像极了他给予她的爱情。 -- 第109页 原来这世间情.爱,真的有因果报应, 先前他对她爱答不理, 现在她对他嗤之以鼻。 窗外春雷滚滚。 什么山无棱, 天地合, 才敢与君绝…… 什么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统统都成了痴心妄想。 傅长烨不甘心,一低头狠狠咬住了愉景上唇,强取豪夺,肆意侵掠。 愉景很是抗拒地露出一丝不耐之色, 瞪大眼眸,紧抿唇瓣,不许他舌尖闯进,又抬起两脚重重踢在他脚踝,万分抵制他的亲近。 傅长烨的怒气被她的抗拒再次勾起,见她满面不愿,脸上因为奋力推搡而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眉眼间连敷衍不愿给他,他心底的火气彻底爆发。 他扬手迫使她抬起下以便更好地迎向他,身子也跟着进一步欺身而上。 愉景被胁迫失了重心,微仰着头,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推他。 “都说最毒妇人心。”女子眼中的畏惧决绝落在傅长烨眼底,傅长烨笑着继续说道:“初时我还不信,现在方才知晓,古人诚不我欺,我可不就是中毒了?并且爱上你无药可救。” “世间女子千万……”愉景挣扎,“陛下与妾,道不同……难同归……” “是啊……”傅长烨的手肆意游走,及至腰间,狠狠一拽,愉景的湿衣便倾数落地,“世间女子千万,可我却鬼迷心窍…….” 长发作衣,玉背若隐若现,床榻边悬起的双足也跟着胡乱踢着,或踢在他脚踝,或踢在他膝间。 傅长烨静看着怀下乱动的女子,长睫挂着水珠,眸中含泪,因他而失去了胭脂的双唇紧紧抿着,呼吸凝重,面色清冷,似有厌恶。 “攀着我。”她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想罢休,又抵进一步。 愉景心绪起伏,别开视线,不允。 她眼底有倔强,身子也极力挺着,虽然因着他的压迫,手臂已经开始打颤,看上去摇摇欲坠似要跌倒,可纵是如此,却不肯露出半分屈服。 傅长烨紧紧盯着她,嘴角勾起浅淡笑意,手指游离至她心口,“我竟不识你的心是硬石做的。” 他在手中柔软上施压,愉景禁不住打了个颤,手肘失力,身子一偏,半身险要撞在榻上,傅长烨轻飘飘举手拦过细腰,愉景下意识抬手,待再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已经攀在了他结实的臂上。 愉景往后退开,使自己与他尽量隔开些距离。 “小景还是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戏码。”傅长烨笑,埋首在她心前,深嗅一口,意态轻浮,却带了点无奈和悲伤,“所以,小景你现在说的要,还是不要,我已分辨不出……揣测一个女子的心实在是太难了,所以以后索性这样吧,无论小景你说什么,我都只听我理解到的……”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愉景浑身打颤。 “你那么聪慧,怎么不懂?”傅长烨在她心口闷声道,“你是我皇儿的母妃,出宫,休想。” “先前臣妾为陛下挡箭时,陛下许诺,他日无论臣妾想要什么,陛下都会给的。”愉景心中悲意翻涌,她真不愿再被束缚于宫墙中了,“君子一诺千金,更何况是陛下,更应该一言九鼎。” 曾经的诺言,那是误以为她深爱着他,故而许下的。如今再被提起,总觉有些好笑,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她就为自己想好退路了呢? 原来所谓恩爱,欢好,都是假戏啊…… 他还真是小看了她。 傅长烨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低头,吸了一路的红痕,从心口蔓延至耳下。 细细碎碎的疼,麻到了心底。愉景知道她这话说得伤人,凭他的敏锐,定会知晓她当时的谋划,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只能拼一拼了,她想彻底激怒他。 可是,等了许久,身上之人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暴怒,只将手覆在了她肚子上,嘴角带笑,“皇儿,我还没见过你,你母亲就要带着你与我生离,可是为父舍不得,为父想,我与她……今生只有死别,绝无生离……” 只有死别,没有生离,这一辈子,都再无出去的可能。念想又一次被打碎,愉景只觉浑身失力,脑中一片空白。 “趁早死了出宫的心。”身下人面色苍白,更衬得那一路红痕耀目,傅长烨心如针扎,虽然说出来的话狠狠断了她的退路,可他却也失了所有的兴趣。 包括,强留她。 他一把将她推开,愉景心灰意冷跌至床榻上,瞧着她万念俱灰的神情,傅长烨轻嗤一声,抬手拉过被子替她盖住身子,独自转身坐到不远处的案桌边,也不管身上湿透的衣服,只呆坐着静看屋外风雨。 是男人,怎么可以去为难一个女人,更何况还是自己先爱上的。 结束吧,傅长烨想。 …… 翌日,天气放晴。 愉景醒来,顾文武守在院中,而傅长烨早已经先行一步下山去了。 “主子爷说,今日不去拜佛了。”见愉景出来,顾文武向前一步,恭恭敬敬说道。 “向佛主许诺,可又食言,是要遭报应的。”说出报应二字时,愉景的心止不住疼了一下,终究口是心非。 “主子爷说,佛不度他,他的报应已经来了。”顾文武面无表情转诉傅长烨的话,她要说的,他早就猜到。 她不从他的心,他便连佛主都怪罪上了? -- 第110页 愉景冷笑,视线落在停在院门边的马车上,终究是避不开,逃不掉。 愉景举目远眺,远处群山绵延,郁郁葱葱,一碧如洗的天空中,鸟儿自在飞翔,轻松愉悦。视线收回,她停留在精致奢华的马车前,钻身进去时,她只觉自己像极了钻进笼子的鸟。 马车中,愉景握紧了拳头。 宫,她还是要出的。 纵是他不许,她也要竭力试一试。 马车疾驰,回程竟比来时短了许多。 …… 棠梨阁前,素心带着众人满面喜色站成了两排,分立在棠梨阁两侧,静静侯着远处缓行来的马车。 禁宫中向来不许马车驶入,可是今儿却是特例。 素心一早就接到了傅长烨口谕,说她们侍奉愉景有功,整个棠梨宫上下俱得了赏银,还说这两日愉景辛苦,要她们更小心伺候着,最主要的是这一夜过去,愉景竟然要迁宫了。 从棠梨阁迁至凝玉轩。 众人大喜,凝玉轩虽比棠梨阁小,可却距傅长烨寝宫最近,中间只隔几步之遥。除此之外,凝玉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在今日之前,它还是傅长烨歇息看书之处,今日一大清早,傅长烨从宫外回来就变了。 这说明什么? 官家带着愉主子出去散心,这二人的感情,可不就是在散心中突飞猛进,更加缠绵了? 众人欢天喜地。 车内愉景却是对这一切全不知晓,熟悉的宫墙逐渐后退,她心底的冷意却是逐渐加深,铸成冰凌。 马车徐徐停下,愉景掀帘准备下车,一只脚刚刚探出,便听到了一阵齐整整地恭贺声,“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麻木的心,一点点回春,愉景蹙眉,很是不解地看向素心,何喜之有? 愉景脸上的不解很快被素心察觉,素心浅浅一笑,回道:“恭贺主子乔迁之喜。” 乔迁?愉景心上更冷了。 她越想走,他就越牵得紧。 “回屋吧。”愉景只觉腹中翻江倒海,很是想吐,再忍不住搭着素心的手下了车,见着棠梨阁众人面上的喜色,心中翻转,羞愧与歉疚齐上心头。 她与傅长烨闹别扭时,整个棠梨阁的人皆跟着她一起在宫中被冷落,好不容易得傅长烨恩赏,一个个竟欢喜至此。可是倘若有一天她走了,抛下了众人,以傅长烨的性子,他是不是又要降罪于她们? 她没有给她们带来好处,她们却因她受处罚,她心有不忍。愉景只觉五内俱焚,再回屋,却见屋内日常用具竟已全被搬空。 他动作倒是快,她竟真的没有退路了。 “主子,您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一侧众人还没察觉出愉景心头的悲痛。 愉景环顾四周,无力转身,一手攀住素心,极力使自己不露出悲伤之意,只问道:“你们开心吗?” 众人不知情,全都沉浸在巨大欢喜里,狠狠点头,“官家说了奴才们都是有福气的,跟着愉主子,一世不愁。” 用他的地儿圈着她,用人心绑架她。 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这世间似乎只剩一条道儿,便是到他怀里……. 可是,愉景想,偏不…… 第59章 折.磨  虽做好了决定,可终究是,心有…… 情.爱百般滋味, 从漠视到在意,到喜欢,到绝望, 再到放手。 虽做好了决定,可终究是, 心有不甘。 凝玉轩外,傅长烨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杯子,久久地盯着落在纱窗上的窈窕身影, 脚步踉跄, 站立不稳,最终似下了决心一般, 扔了酒杯,绕过树影, 大步向屋子走去。 廊下值守的宫女见他突然来到,匆忙下跪。 傅长烨眼皮不抬, 一脚将屋内踢开。 屋内, 愉景刚刚沐浴完,正低头系着胸前寝衣上的束带, 猛然听见屋门边传来的踹门声, 手尖一停, 心知是傅长烨来了。 浓郁的酒气伴着晚风, 霸道地吹进屋子。 他喝醉了。 他心情不好。 愉景心下一紧, 换做以前,她会趁着他醉酒立马上前迎他,可是现如今却不能了,事情已经被挑明摊开, 她不屑也不想。 愉景垂目,继续系胸带,可花结堪堪打到一半,却被人以两指紧紧地掐住了下巴。 “你可知道,就凭你现在的态度,我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傅长烨冷笑一声,他想他真的是醉了,醉到以为他进屋后她起码会看他一眼,可是她就坐在床榻边,明知道他来,可是连眼皮子都没肯抬一下。 “金丝雀,笼中鸟,一切还不都是陛下说了算。”愉景咬牙回应一句,凝玉轩外全是护卫,每一个进出凝玉轩的宫人都要被详查,她这样与被他禁足了有什么区别。 “我说了算.”傅长烨无奈扬了扬嘴角,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和她的这场对手戏中,谁占上风,谁占下风,也只有她看不出。 虽不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光影朦胧,暗室飘香。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萦绕在鼻间,带着刚刚沐浴后的潮气,一丝一丝将人缠绕。 傅长烨微微打了个愣,一时有些失神,情不自禁低头,慢慢俯身,将脸贴近她发顶,她发丝上的清香让原本就醉了的他更加心神全乱。 明明有过无数次亲密之举,可就在他落吻在她发间时,愉景还是止不住打了个颤。 -- 第111页 傅长烨察觉到唇下人的颤.栗,面露苦涩,他埋首在她发间,深深嗅一口,紧紧闭眼,心想罢了,放过自己,也放过她,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想再贪恋一会儿与她在一起的亲昵时光。 他再度俯身,使自己与她更近一点。 愉景紧抿嘴唇,极力使自己保持镇定,他的手,他的唇,烫极了,无论落到哪处,都似在她身上燃了火一般,可是她不想去迎合他。 她的抗拒,落在傅长烨眼底,他苦笑,更加重了手底的力气。 系带的手被霸道地按住,还没来得及系好的衣衫顿时变得松松垮垮,愉景只觉心口一凉,刚想别过身去,却又被他一下子咬住了唇角,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所有的防御也就在这一瞬间崩塌,舌尖趁虚而入,直闯牙关。 一丝腥甜在舌尖散开,使原本一攻一守的两个人同时愣住。 愉景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方才只想着躲他,于是慌不迭紧闭牙关,却不想一下子咬伤了他舌尖,男人黑长如雅羽般的眼睫就在眼前,愉景想这下他应该会放过她了吧,她静待几秒,可终究是算错了,他并没有离开,反深深吮吸了一口,这一下直逼她心底,似乎想要将她的心都吮出来。 “说爱我。”深吻中,傅长烨含糊不清说道。 愉景拽紧了衣摆,就是不肯从他。 傅长烨目光逐渐变沉,力气汇聚指尖,一把扯过她衣襟,寝衣单薄,瞬间被扯破。 “疼。”愉景低声呵斥一句。 傅长烨垂眸,瞥见女子白玉肩头浮起的红痕,嘴角勾起冷笑,一把拉过她的手按到他心口,哑着嗓子问,“疼?你也知道疼?你听一听,听听我心底的声音,问问它,它被人骗了,被人糟蹋了,它疼不疼?” 男人胸膛炽热,因为情绪的激烈起伏,心跳如乱鼓一般,愉景挣扎着想要脱开,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她累得连连喘.息,可他却一直占据主动,反撩开她的湿发,似发泄一般一口咬在了那被扯伤的红痕上。 “这里,你曾求我给你画过火束,那时候你说你要做我身上的一束小火苗,永远陪着我。”傅长烨一壁说,手指一壁下移,落在雪谷上。 他的嘲讽,愉景岂能听不出来,她浑身松软,强撑着说道:“以前的事情,是我错了,陛下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放过?”傅长烨陡然提高了声音,缓缓起身,取过一侧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手,而后将帕子递送到愉景面前。 愉景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目看他,却见他翩翩然坐到了离床榻不远的梨花木椅上,又恢复了初次在白矾楼雅间里打量她时的清冷目光,视线灼热,可是却疏离得怕人。 “想要求得放过很简单。”傅长烨说道。 “如何?”愉景听他这样说,连忙接上。 “伺候好我,待我满意,我就放你走,同时告诉你,关于你身世的所有事情,毕竟那些事情很隐秘,这宫里除了我,无人敢提起。”傅长烨漫不经心说道,目光移向他特地叫人置的百子多福纱帐,心中的冷意一阵赛过一阵,她自始至终都不将他的心意放在心上。 “陛下说话算数吗?”愉景不信,迟疑问道。 “算不算数?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傅长烨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落到愉景身上。 是啊,试试又何妨呢?和他在一起久了,早学会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愉景用沉默作答。 “怎么伺候人?不会还要我教你吧?”傅长烨轻嗤一声,一眼窥破了她的小心思。 愉景微抬眼睫,看到了他搁在膝上的修长手指,五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神态慵懒,面上无怒无悲,意思明显是要她过去。 “你有着身孕,为了孩子,我也不为难了,但是我身上燥得很,你帮我。” 最无耻的要求,被明晃晃地提了出来,倒也不觉着尴尬,愉景轻应一声,“好。” 她稳稳上前,徐徐半跪到他膝边,她这样子的顺从,使傅长烨原本压制下去的火气又一点点被勾起,他分开双臂,将半壁身子靠在椅子上,举目看头顶的房梁,极力不让她看到他已经酸涩的眼眸。 她的手很软,触到时有一些凉。 傅长烨在心底做着天人交战,他并不想为难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与她有亲密关系,可是另一面他又想着让她记住这独属于他的炽热与激.情。 “早知道小景这么会让人舒坦,那次在山洞,我就该成全了你的,毕竟这事儿你喜欢,我也喜欢。” 女子双颊嫣红,鬓间甚至出了些许细微的汗珠,傅长烨冷嘲一声。 愉景手中滚烫,知他这是有意羞辱,默默咬牙受了,“陛下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得很。”傅长烨微眯眼,又道:“这头三月放过你,你就这么伺候我,等三个月后胎儿稳了,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好。”他的羞辱一场接一场劈头盖脸而下,愉景顺从应答,面上不显,心底却恨不得立马远离。 许是因为她答应得太过爽快,空气一时静默,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浓浓的尴尬在两人周边萦绕,双双无言。 纵是没有言语,可垂落的汗珠终是将人出卖,傅长烨紧抿唇瓣,双手没有着陆点,只能暗暗握拳以消散她给予的快意。 -- 第112页 他曾嘲笑她身子比心实诚,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愉景冷笑,决定反被动为主动,微微仰头,直视他扬起的下巴,故意放柔了声音,“陛下还要不要?” 她就是个妖精,霍乱他这一生的女妖,傅长烨刚想对她说不,可她却又一次拥住了他。 “陛下如龙似虎,怎么会这么容易满足。”愉景反坦荡顶一句,完完整整堵住了他的那个“不”字。 汗水一波又一波,湿了衣襟。 “够了。”许久,傅长烨猛然将木椅向后推了半步,并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几次云巅,丢失的神智终于恢复清明。 瞧他目光迷离,愉景知道这一轮是她胜了,她故作吃惊,“陛下这就好了?” 她笑意盈盈,他节节败退。 傅长烨冷哼一声,直接起身向床榻走去,许是坐得久了,又或许是酒劲上头,傅长烨只觉头昏得很,脚下也跟着打晃。 “陛下小心。”愉景净手完毕,看他东倒西歪,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他,又故作娇柔地说道:“陛下莫不是虚了吧?今日陛下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帮陛下再战。” 女子眼底的笑意太过刺眼,傅长烨停下脚步,冷冷看向愉景。 愉景不以为意,存心与他作对,以报刚刚他羞辱她的那场仇怨。 “不行,除了休息还不够,明儿我再亲自给陛下多炖点腰花汤,给陛下补一补。”愉景向他摆出个真心为他的表情。 “滚。”倒在床上的人冷冷呵斥一句,却完全没了睡意。 第60章 误.伤  苏愉景,我们还要生弟弟妹妹…… 男人脊背□□, 睡卧如松。 他一生气便喜欢如此,以背对人,使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愉景不以为意, 垂眸看了看自己两肩,轻盈单薄的寝衣被他撕做了两半, 是不能再穿了。 可刚刚与他的那番挣扎,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愉景想了想,索性也不换衣, 只在床榻边躺下。 自有孕后, 人变得容易烦躁,身子也比以前懒了许多, 躺下后更是困乏得完全不想动。 可是有他在身边纠缠,今夜能安眠吗?愉景心烦意乱, 为了不再与他多话,愉景更有意往床榻边边靠了靠。 楚河汉街, 隔得远远的。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从身后传来, 若有似无,勾得人心绪难平。 傅长烨反手将身上被褥扯了扯, 扔覆到愉景身上, 替她盖住了肩头。 黑暗中, 愉景紧张得绷直了身子, 默默接过被褥。 她的疏离, 他岂能不知? 傅长烨冷笑,她的心硬起来,果真刀枪难进。 “盖好,不要冻着我的皇儿。”傅长烨道。 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并不是在意她,而是关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愉景无奈笑笑,拽过被子,同样翻转身子也以背向他。 不算宽敞的床榻,一人分卧一侧,被褥中间生生空出了一臂多的距离,凉气直往被褥中间钻,背后凉嗖嗖的。 这样子怎么会不受凉?她到底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傅长烨心中恼恨,侧耳倾听身后声响,可等了许久,也并不见身后人往他这处靠一靠。 他无可奈何地发现,对于她的倔强,他竟然无计可施。 朝中之事,他胸有成竹,满操胜券,无论是多凶险多棘手的事情,他也从未有过一丝慌乱。 可是对愉景,对这样一个软硬皆不吃的小女人,傅长烨想,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讨她的欢心了。 满腔的不悦,如天空中翻滚的云烟,愈来愈重,终于再抑制不住。 “苏愉景,你是想从床榻上掉下去,然后再让我救你,以便你趁机对我投怀送抱吗?欲拒还迎的戏码玩多了,可就没意思了。”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后,愉景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手臂已经从她鬓边穿过,毫不费力将她捞进了怀中。 明明刚刚还隔得很远,井水不犯河水,可眨眼他就贴在了她身后,与她紧紧相依。 他的胳膊,锁着她两肩,结实的腿肚,更将她的腿脚困于其中,使她完全动弹不得,做事情的是他,说话伤人的也是他,可他却反咬了她一口。 愉景默不作声挣扎两下。 傅长烨感觉到怀中人的不满,以手按住她肩头,在她耳边轻笑出声,“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不过也没关系,下次换个更好的手段便好,让我想想,小景你还会些什么?吟诗作赋,唱歌跳舞,喂酒品.萧.” 最后四字像根尖锐的鱼刺一般,深深地扎在了愉景嗓子眼底,愉景再受不住,抬肘砸在了傅长烨心口。 疼痛从胸口处传来,一点点逐渐蔓延至心尖尖上,相比于身上的肌肤痛,傅长烨只觉心口沉得像要炸裂。 “不要给我挠痒痒,你知道的,我这人向来不淡定。”傅长烨说罢,又往愉景颈边靠了靠,故意惩罚她,一口咬了上去。 湿热的舌尖扫过肌肤,像是放火,愉景一时没忍住因他放肆而带来的燥热不耐,下意识溢出了几声破碎的喘.息,待发觉忙慌不迭扭头咬住软枕。 明明容易动情,可偏偏要这样践踏人心,傅长烨一把别过愉景肩膀,使她被迫看向自己。 “告诉我,我是谁?” 朦胧月色从窗棂间透过来,很浅,四目相对,黑白分明,所有隐藏的情绪无处遁形。 -- 第113页 期待,渴望。 躲闪,远离。 “是陛下啊。”愉景笑答。 身下人眸光似水,嘴角带笑,可是却如窗外夜色,洒了人一身的清寒,傅长烨失望至极。 “不对,重新回答。”他不满,继续逼问。 “不要.”愉景嘴角勾起,眉目转向一侧,委屈道,“臣妾进宫时,嬷嬷便教过了,不能直呼陛下名讳。” 装聋作哑,故作迟钝,有意作对。心知肚明,却始终不愿顺了他的心。 一句真心实意的夫君,偏就这样难,真是没意思透了。 为什么要开始?没有开始,没有相遇,没有耳鬓厮磨,便不会有这样痛彻心骨。 傅长烨俯身,一口噙住那伤了他无数次的红唇,反反复复,恨不得可以将她的心吸出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的吻,翻天覆地,恨不得要将她吃净一般,愉景只觉被他压得难受极了,因有孕而带来的烦躁情绪一点点上浮,终化作反击,恨恨抬腿,往身上之人踢去。 钻心的疼痛从身下传来,傅长烨被踢得猝不及防,足足撑臂盯着愉景看了几秒,翻转身子,踉跄离去。 愉景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再扭头,只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她后知后觉,好像踢错了地方. * 黑夜深沉。 屋脊上跑过一公一母两只发.情的猫儿,叫声狂.浪,令人尴尬。 但仅仅一瞬,顾文武踩着月色上了屋顶,毫不客气挥剑赶走了这两只不速之客,待静夜重回安宁,他才稳稳落地,目不斜视,双手抱立,守在崇政殿外。 崇政殿内,灯火通明,他主子在独自疗着男人伤。 顾文武无奈耸了耸肩,他不懂情.爱,却在旁观自家主子心事时,明白了一个不成文的道理: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一物降一物。 这景主子,可不就是傅长烨的克星? 外人见到的傅长烨,满身清贵,高冷疏离,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所有人都怕他,惧他。 可独独这凝玉阁的景主子近来也不知怎的,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好脸了,今夜甚至.差点伤了他主子的要害. 星空悬月,落地满霜华,顾文武睁眼闭眼都是傅长烨刚刚叉着腿走路的情形,滑稽又狼狈,可是.又好像有几分好笑。 最主要的是,明明被伤了,可主子爷从凝玉阁出来后的唯一一句话竟然是,“不错,知道怎么对付男人了,看来不会被欺负了.” 顾文武看了看凝玉阁,想起白日里傅长烨交代他的事情,在宫外寻一处幽静的院子,既不能离宫里太远,又不能太近,还要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除此之外,床铺要软,枕屏要漂亮,梳妆台要精致,屋子要香,院子里还要有花草。 主子爷的心思,顾文武一清二楚。只是顾文武有些好奇,景主子这样伤了爷,以后这两人还怎么见面?见面尴不尴尬啊? 第61章 裂帛  春暖花开,我等你来 星辉落满宫墙。 凝玉轩内, 瑜景一直坐立不安,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想以此来抚平内心的慌乱, 可谁知每走一步,猫咪雪团子便跟在她脚后一步, 绕都绕不开,不时还呜咽两声,似乎在替主子傅长烨鸣不平。 傅长烨屈吗?瑜景说不上来。 情爱里,谁对谁错, 又岂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 可瑜景心底的悲伤,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定是坦诚相待的,她和他不必言说太多, 他一定会懂得她心中所思所想,也一定要对她毫无保留, 不管何时、何地、何事。 两人, 一屋,三餐, 四季。简简单单, 这就够了。 可是她与傅长烨呢? 始于色, 终止于情吧?但是, 为什么还会如此心乱如麻? 听说今儿傅长烨没去早朝, 自他继位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不,简直是闻所未闻。 傅长烨从不在朝事政务上有丝毫含糊,情爱, 家国,他分得清清楚楚。什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更似乎不会与他沾边。他的冰冷,寒凉,甚至一度让瑜景觉得心寒生俱。可就是这样一个从刀光血影里杀出来的人,竟然缺席了大朝会,是什么原因? 莫不是昨日她那一脚?若如此,那该怎么办才好? 瑜景只觉整个人头都大了。 金鸭香炉悄无声息散着艾草清香,说来这艾草做的香薰还是傅长烨特意着人调制的,为的就是能让还处于孕期的瑜景闻起来舒服点。 宫女素心低垂眉目,偷瞥一眼兀自看着雪团子出神的瑜景,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爱情啊.真是种愁人的东西。 “听说陛下病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素心趁着添香的工夫,假似无心地说了一句。 瑜景脚步一顿。 “今儿早晨,奴遇见了顾侍卫,见他眉头紧锁,奴与他面对面走过,奴还先与他行了礼,可是他连眼皮都没抬,便匆匆走了,看样子好似有什么大事一般.” 素心偷偷瞥了一眼瑜景,瞧她神色似有所思,又继续添了一句,“顾侍卫那样稳重的人,奴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样失态.” 是啊,顾文武可是泰山崩于前也不倒的人,有什么事会令他慌张? 瑜景原本就有些慌乱的心,更加乱了套。 去见他吧?不管是不是因为她那一脚,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纵是同床异梦,但终究是千百年修来的缘分。 -- 第114页 瑜景想了想,终于下了决心,对素心交代道:“备酒。” * 满园芳菲,姹紫嫣红,晚风吹过带来好一阵花香,不仅没使人觉得凉爽,反而吹得人昏昏沉沉,添了几分睡意。 傅长烨寝宫外并没差多少人值守,只留一个顾文武,看见瑜景的到来,似早有预见一般,微微抬了抬眼皮,连去通报的动作也没有,挪动脚步规矩行礼后,便利利索索给瑜景让出了道来。 瑜景从他的动作里读出了几分迫不及待,瑜景心下一咯噔,隐隐有所察觉,自己猜得没错,她把他踢伤了,还是在那样难掩的地方。 有些难堪,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怎么办呢?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愉景默默在心下安慰了自己,硬着头皮抬脚跨进了门槛,垂着金玲香球的帘帐后,隐约可见床榻上卧着一道颀长身影,一手托腮,一手持卷,玉山横斜,以背向她。 床榻上,傅长烨听到身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嘴角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榻后是半圆拱形窗户,此刻窗户大开,清冷月光洒下来,他着一身纯白寝衣,应是刚刚沐浴完,发上还沾着浓浓的湿意。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再不见他身上的凌厉之气,剩下的反而只余脉脉温情。 窗下秋花摇曳,远处夜风送来清脆鸟鸣,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最是夫妻闲话床头的好时候,可是……他和她,却是好尴尬…… 床榻上,傅长烨有一些迟疑,要不要先和瑜景说话? 罢了……他已节节败退,再先开口便又会落得下风,他虽是帝王,可繁华落尽,他也是男人。 她有她作为女人的骄傲,他也有男人的自尊。 昨日他故意求欢,却被她踢下了床,还伤了那等难以启口的地方,今天抹药别提多羞耻,算了,且先等等…… 另一边,瑜景同样陷入了两难。 她琢磨,随着孩子月份渐大,她身子也跟着愈发沉了,所以傅长烨不可能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而且他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听不出来是她,可是他的身子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是什么意思?生气了?不想理她了?厌烦她了?那真的是太好了,她可以求他放她走了。 可是谁又会是天生没脸没皮之人呢?她这时候过来摆明了是自讨没趣嘛,要再进一步凑上前去吗?像先前一样,故意撩他? 可是为什么有一丝丝舍不得了呢?舍不得再惹他发火,舍不得看他落荒而逃。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莫非是要走了,所以过往彼此伤害,彼此利用的种种便渐渐放下了?一时间,瑜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寝宫内,落针可闻,猫咪雪团先看看傅长烨,后看看瑜景,见着这两人都没有动静,便独自耷拉着脑袋,退出了寝殿。 门外,顾文武蹑手蹑脚将门合上,关住了一切繁杂世事,虽然他不喜欢总惹傅长烨不悦的瑜景,但是他也明白,这种男女之间的互相折磨,到底是甜蜜还是伤害,谁又说得清呢? 屋内,安静更比先前,月色落满他肩头,明明傅长烨在看奏章,可隔了许久,就是没有翻页声。 心事无声暴露。 榻上,傅长烨久等不到身后之人开口,无奈在心底叹了口气,微微侧身,余光扫过仍维持拜见姿势的瑜景,心头立马涌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她就喜欢这样怄他,有孕之人,都快做母亲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她的脚不疼吗?腿不酸吗?没有孕肿吗? 素心说,因为有孕,近来她腿脚浮肿得厉害,每每夜间腿脚都是搁高了睡觉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这样久站?做这种姿态还不是给他看? 傅长烨越想越火,恨不得将她按到榻上,命令她好好躺个十天半月,直养到白白胖胖才好。 罢了罢了,她不肯摆低姿态,那还是他让步吧,男人和女人计较个什么呢? “水。”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将瑜景从尴尬里拉了出来。她微微起身,忍着腿脚半麻,从壶中倒了半盏茶,小心递送到傅长烨身侧,他已经张开了五指在等她。指尖相触,他并没有急着松开,指腹沿着她指面一点点上移,最终将她的手整个覆盖。 过于留恋,所以哪怕是片刻的痴缠,都想着要好好珍惜。 好想拉着她的手,合坐于秋千架下,兴致起陪她一起荡秋千,没有情致便拉着她的手随意说说话,那样的画面过于美好,心生向往,傅长烨一时沉迷。 瑜景讶于傅长烨的举动,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原谅她了?想要示好? “陛下。”瑜景低唤一声,想要将手抽回。 仿若是美好的锦缎被人撕碎,“哗”一声成为裂帛,傅长烨猛地从美好中回醒过来,立马放手,杯盏应声落地,温水尽数洒在了他后背上,剑眉微拧,化作一句:“怎么是你?” 冷冰冰,不着一丝温度。 他的态度前后落差太大,瑜景心头一滞,却也在这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既用了药,为何还要饮酒?” 闻言,傅长烨似颇有兴趣地将手中奏章放下,回转身来面向瑜景,声线也不似先前那样低沉,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反问一句:“你管我?” “你凭什么管我?” “你以什么身份管我?” -- 第115页 傅长烨三连问,面上言笑晏晏,瑜景抬眸看他,却在他眼中看不出一丝喜气。他有意为之,存了心要让她难堪。瑜景明白,也不愿与他置气,面色平和,无悲无喜。 “官家是天下人的官家,天下百姓也皆是官家的人,所以妾是为天下百姓关心着她们的君王。” “你倒是有心。”她这样的场面话,傅长烨听得太多了,他斜睨觑她,“只可惜.这份情,我不领,爱妃你若是觉得内疚,那就欠着吧,有些债还是还不尽的.比如你欠我的.” 比如你欠我的,我喊你爱妃,你却不信,只以为是我讽刺你。 灯烛稀薄,他的身影投照在墙面上,被烛光拉长。 念及他有伤在身,瑜景忍住他话语里的刻薄,近身上前,两手攀住他双襟,放柔了声音,“衣服湿了,妾帮您换下。” 刚刚抽手回去的是她,现在主动送上前来的还是她,去或留,要还是不要,全都是她说了算,她的心底何时留心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傅长烨不由得冷笑一声,一抬手掐住了瑜景手腕,拉着她贴向自己。 “好,你帮我换衣,正好连药也一并换了,毕竟是伤在那样的地方,假借外人之手也不方便,你见识过,轻车熟路.” 第62章 主.动  不想被他看穿,可无奈翻不过他…… 上药? 瑜景面上快速闪过一丝难堪, 但也仅仅是一瞬,理智要求她快速平复心绪,傅长烨向来敏锐, 她所有的心思和情绪在他面前均难以遁形。 她不想被他看穿,可无奈翻不过他的五指山。 说来也奇怪, 她与他明明已经有过那么多次亲密关系了,床榻之上更是熟悉不过,可每一次看到他哪怕衣襟系得不好,半遮半掩露出零星半点光洁胸膛, 她仍是会止不住脸红。现在还要给他那隐秘之处上药, 简直是要命了。 红晕悄然爬上面庞,想遮掩却弄巧成拙成了欲盖弥彰。 “怎么, 大话敢说,却不敢做?”男人狭长眉角上扬, 因着沾染了湿气,好似春风又回到了脸上, 开了一路的桃花, 染尽桃.色。 瑜景瞥他一眼,他视线不移, 也正盯着她看, 他的眼神她说不清, 一时令她有些迟疑, 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好像眼里心上全是她。 如触电一般,瑜景迅速将目光移开。 傅长烨察觉到她的逃避,带着点痞气地对她挑了挑下颔,“害怕了?怕我还是怕你自己?.怕你自己会一不小心爱上我?” 说罢, 傅长烨一个鲤鱼打挺,利索地从床榻上起身,修长双腿搁在榻边,两手随意地半撑着膝盖仰头看瑜景。 彼时他坐着,她站着,他打量着她,她却选择了逃避。下一刻,他下意识伸出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将脸贴在了她肚皮上,带着点稀罕和逗趣儿地轻啄了一下,似嗔带怪对肚里的孩子抱怨,“小子,夜半无人私语时,可你偏偏坏我好事。” 繁星璀璨,月色似水。 这样有些小坏,有些放.浪的他,自从登基后倒是少见了,时间似乎回到那时在白矾楼雅间,她用蝴蝶骨喂他酒的时候。 少年风流,只是容易被世事蹉跎。 这半年,他愈发深沉,连笑容都很少见到了,行事说话也越发老练沉稳,一丁点少年气息都再寻不到,纵是此刻看似嬉笑,实则那眉间隐藏的倦意却是难逃过瑜景的眼睛。 瑜景的心,莫名疼了一下,放柔了声音,去松他的胳膊,“别勒着,我胸闷。” “心口闷?”傅长烨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他愣了一下,忙将手臂松开,又恋恋不舍地瞧了两眼,随后连声问道:“那身上的衣衫会不会感觉太紧?晚间盖着的被褥呢?会不会感觉太沉?可如果盖少了,会不会感觉冷?毕竟.我不在你身边.” 男人体温高,有他躺在身侧总不会感觉冷,可自己一个人睡时,确实清冷了许多,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岁月那么长,总要适应一个人独自生活。 瑜景抿唇,并不答他的话,屏住呼吸在他身侧坐下,傅长烨下意识给她腾地儿,因没得到她回应,自己的声音空落落地出去,像大热天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这才后知后觉又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关心则大乱。 他舔了舔自己上唇,顿觉口干舌燥,心烦意乱,面色也跟着淡了下来。 “上药吧。”傅长烨冷声道,别过头,不让她看到他面上的失望,现如今是不是只有这样冷言冷语伤她,才能换她与他的亲近? 终究是避不过,瑜景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张唇想要推却,可话语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细指捻过他的衣袍,可脸却是别向了另外一侧,视死如归般,带着难堪、隐忍和抗拒。 “罢了,你走吧。”就在她的手几乎要接近时,他却突然反悔了,一掌将瑜景推开。 瑜景始料未及,跌身向后,身下是没来得及撤去的青瓷小药瓶,眼瞅着就要压上,她最怕疼,哪怕是轻微的磕碰,肌肤都会青紫好些天,傅长烨眼疾手快,立马起身,横臂穿过她后腰,稳稳将瑜景接住,可胳膊却结结实实压在了药瓶上,钻心的疼痛袭来,是瓶身碎裂后穿过了皮肉。 “出去。”傅长烨忍痛偷偷扯过被褥盖住了受伤的手臂,并低吼瑜景一句,她有孕,纵是再闹别扭,终究是舍不得让她难过,更何况这事儿本就错在她。 -- 第116页 想要更多,却也伤害她更多,还是自己太自私了,傅长烨止不住懊悔和自责。 悄无声息中,鲜血湿了袖衫。 瑜景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刚想反击也推他一掌,可埋怨的话刚至嘴角,一眼便看到了他额头上爆起的青筋,她想起被她随手搁在身后的药瓶,以及刚刚那声清脆的破碎声响,刚刚发生了什么已经了然于心。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攀住他脖颈,身子微仰,轻轻覆在了那说着伤人话语的双唇上。 傅长烨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入目是她如黑羽般浓密的眼睫,随着他的呼吸,一下下轻轻颤动。 疼昏头了吧?傅长烨想。 第63章 玩.物  到底是错了 黑夜安宁, 天地俱静。 宫檐下的七彩琉璃灯静静地散着朦胧灯光,淡色光晕深处,是随风飘动的洁白纱帐, 半透的纱帐下悄然露出了两双脚,一样的勾起, 紧张至极,害怕让对方感到不适,可遗憾的是,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在意与谨慎。 无声痴缠, 越来越贴近。 傅长烨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意乱情迷, 他对她本就没有抵抗力,现被她这么一迎合, 顿时像天雷勾动了地火,瞬间天崩地裂。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这世间为何有男子说, 为了心爱的女子,可以孤注一掷, 哪怕前刻在温柔乡里风流, 后刻万劫不复坠入无底深渊,都死而无憾, 心甘情愿。 以前, 对此他常常嗤之以鼻, 不屑一顾, 觉着不过都是些纨绔子弟, 登徒浪子为自己的风流桃花债找的借口和托词。大男人、男子汉,好男儿,当以国为先,立长远志, 怎可沉溺于儿女情长?怎可为一女子消磨了斗志?又怎可贪恋美.色? 可是现如今,当她这样温柔地拥着他,她温热的气息吞吐在他脸颊上,似春风细雨,与他亲昵,送他耳鬓厮磨,肌肤之亲,燎起他所有的欲.望,他的那些斗志和抱负,也真的被抛诸脑后,甚至他想,只要她母子能够平安喜乐,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她的脸与他贴得那样近,她的碎发从他脸上扫过,痒痒的,甜甜的,好闻极了。 他略一松口喘息,她便趁机咬住了他下唇,带着一点调皮的侵略性,用柔软舌尖在他唇瓣上流连,不疾不徐,像羽毛挠在心上,很痒,缠缠绵绵,醉生梦死般直让他欲罢不能。 傅长烨僵住,不知是该反被动为主动,还是听她任她。他瞪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可四肢百骸就是不听他的使唤,全被她勾走了魂。 尝试几次后,他放弃了,他想罢了,就为她这样费尽心力地讨好他,所有的一切就随她去吧。她想要什么,他清清楚楚,她今儿来又为了什么,他也明白。她对他是愧疚吗?怕是有一成吧,而余下不过都是利用,讨他欢心,求他放她出宫。 好吧,她想要什么都给她,哪怕是自由,很何况他早有决断。 三生有幸喜相逢,人怎么能太贪心呢? 上天将她送给他这么久的日子,已经足够了,不贪了。更何况,她还为他孕育了孩子,他怎能又怎么忍心为难她? 傅长烨默默闭上眼睛,摒除一切念头,只将自己沉溺于瑜景给予的一阵又一阵的心襟荡漾里,只作是最后狂欢。 “小景。”情难自禁中,傅长烨呢喃一句。 入眼是你,闭眼是你,梦里,醒来,全是你,点滴皆成景,是你啊.小景。 可是留不住了。 他声音嘶哑,是极力压制自己情绪的结果,瑜景微微睁眼,看到傅长烨脸上难得涌起的潮红,他的定力向来极好,像今儿这般乱了呼吸简直是少之又少。 他动情了?可是他的情,有几分真?纵是一时有情,又能维持多久?罢了,不管了,若是能勾起他一点点善心放她走,也是值得了。 “陛下,这样您还会觉得疼吗?”瑜景说罢,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瑜景觉得自己怕是疯了,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举动,轻挑,放荡。 但她不想欠他的,他向来喜爱她这身子,既如此便给他,痛痛快快,一刀两断,公平买卖。瑜景如此想着,便又着手去解身上的鸳鸯盘花扣。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傅长烨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下先是一惊,而后猛地睁眼,入眼便是冰肌玉骨和山峰雪谷,他脑子一蒙,热血迅速涌上头顶,惹了个满面通红。 说不心动,无动于衷,坐怀不乱,那绝无可能。可是很奇怪,下一瞬几乎是潜意识的,他极快地扭过头移开视线,不敢再直视她,虽然心跳早已经没了章法。 他极力维持着镇定,也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心。那谷峰美景他也不是没有欣赏过,在她一次次故意接近他之时,他就曾多次领略。 可是这一次,在她主动送上来,在她拉过他的手意图让他再次亲近时,他却抗拒了,不是因为手臂的伤,而是因为羞愧下不去手,更多的是感觉到悲凉。 他与她之间,难道就剩这些男欢女爱了吗? 他忽然觉着,自己以前荒唐极了,也着实没有好好尊重她。那时候她于他而言,不过就是送到口边的美景,他抱着既来之则要之的心态,顺水推舟,算盘接受。 可到底是错了啊. 早知情深至此,当初就该好好开始。 -- 第117页 往事是那样的不堪,他还玩什么要她在白矾楼等他,害她差点遇到登徒子轻薄她,要不是因为他想着故意惩惩她的大胆,她也不至于失去一个花成子,还有要不是他怀疑她,不肯信她,她又怎会一次次地被苏舜尧那个奸臣胁迫? 心又一次变得坚硬,原本飘在远处的想法,一点点落地生根,是时候分开了,要不然他会狼狈不堪。 “你走吧。”半晌,傅长烨终于下了决断,带着不舍,却很决绝。 闻言,瑜景微怔,她知道是自己赢了,她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想要再激他一把。 “妾不走。”瑜景假意蹙眉,盯着他手臂上的鲜血,又道:“陛下,让妾做您的药引子,有我在您身边,您就不疼了。” 故意的激将法,他岂会不懂?身上她存留的香味尤在,可傅长烨的心却疼得难以呼吸,他想万丈深渊真的来了…… “走.走得远远地,越远越好.出宫去,去寻个普通的院子,去过你的岁月静好.从此往后,你我再无瓜葛,也再无牵连.” 她越是如此,他心底的歉疚就越多几分,傅长烨第一次感到心痛至极。 他突然起身,发了疯般地扯过瑜景手臂,拽着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及至门边,毫不客气三两下将她推出了门外,而后“砰”一声将门关紧,落上门栓,动作一气呵成,就在转眼之间。 门外值守的顾文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顾文武,送她走,我再也不想见到她。”门后,傅长烨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沙哑而颓废。 “妾.叩首拜谢。” 想要的,终于来了。门前,瑜景以手加额,恭恭敬敬对门内行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径直转身,快步而去。 瑜景想,好极了。 第64章 纸.鸢  她是纸鸢,而他是那放纸鸢的人啊 自得了傅长烨的许可, 瑜景觉得在宫里的每一天都过得煎熬极了,她想尽快出宫,她迫不及待, 恨不得越快越好,可傅长烨却命顾文武传了话来, 给她出宫的日子定在了半月之后。 半个月,说长不长,可因为有了期待,因此每一天都感觉是度日如年。 凝玉轩内, 瑜景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案旁, 心中憧憬着出宫后的日子,她计划好了, 她要出城,永远地离开京师, 走得远远的,哪怕是再穷困潦倒, 都不会再回来。 她要寻一处小院子, 院内种满各色鲜花,只要推开窗, 就可以闻到扑鼻的花香, 她要坐在窗下和孩子一起, 春看朝阳, 夏听鸣蝉, 秋观落叶,冬嗅梅花。 除此之外,她还要耕一块小菜园,种上各色瓜果, 她负责种,她的孩子负责吃。她腹中的孩子,能学有所成最好,若没有也没关系,她只求他终生能够平安喜乐。 这样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想想都美极了。 瑜景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她伸手去够案上笔墨,想要将自己以后想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列下来,可手指刚刚触及傅长烨赠她的那支据说是他胎发做的狼毫笔时,腹中的孩子却狠狠踢了她一脚。 她手一偏,胳膊打翻了案上画筒,成轴画卷摔落在地,扑棱棱往前连翻了好几下,瑜景连忙弯身去捡,却在弯腰看到画卷的那一瞬僵在了原地。 展开的画卷上是一个睡着的女子,一旁坐着一个清秀的男子,男子手中摇着蒲扇,一壁盯着睡着的女子,一壁在给她扇风,眼中写满恋恋深情。 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骗不了人的,比如人的眼神。 瑜景心头一颤,目光落在缠绕于女子手指处的手绢上,那绢上一角,很秀气的绣了一个“景”字,那是她独有花型。 秋阳从窗棱上洒下来,泼了一室的凉意,瑜景半蹲在地上,突然忆起夏日的一个午后,窗外是一声高过一声的蝉鸣,屋内是升着白雾的冰块,冰块上搁着新鲜的荔枝,猫咪雪团子慵懒地睡在阴凉处,坠着香铃的珠帘轻轻摇晃。 她睡得香甜极了,其间感觉好像有人给她扇了风,可是等她醒来,身边却又是谁都没有。 那时候给她扇风的人就是他吧?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的这幅画呢? 而且那日她为何会那样困,说来也是惭愧至极,她是吃多了,一吃便困。那日傅长烨从宫外回来,给她带了她最喜欢吃的白矾楼的水晶肘子,她一个人吃掉了整整一个。 他出宫在外,本是忙碌政务,还惦记着她喜欢吃什么,她怎么就忘了对他说一声谢谢呢?他那样一个杀伐果断,不近人情的人,他是怎么去为她买水晶肘子的? 盯着画,瑜景心头闪过一丝愧疚,他给她买水晶肘子,给她扇风,而在他生辰日那天,她连份长寿面都没给他做。 * 连下了几天秋雨,日子平静如水,除了越来越近的出宫日,其他似乎并没有什么两样。 素心依旧主掌着凝玉轩的大小事务,瑜景每日里除了睡觉,便是闷在屋子里看书解闷,好似谁都不知道她要出宫,瑜景也不想提起。既然傅长烨不愿声张,她也不愿去告知与人。 这日,傅长烨突然着顾文武派人送来了一只纸鸢,造型普通,就是寻常的蝴蝶模样,春日里街市上卖得很多。 收到纸鸢,瑜景着实愣了好半天,阳春三月才是放纸鸢最好的时候,这大秋天的且又在下雨,他怎么给她送了这玩意儿来? -- 第118页 瑜景暗自纳闷,她想按傅长烨的行事习惯,莫非他有何暗示?意思是无论她走多远,她的线会一直拽在他手心里?还是想说,无论她飞得多高,她都将摔下来,重回他身边? 她忙将纸鸢细细查看了一番,待看到纸鸢与线圈倶齐后,又否定了自己。 傅长烨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或许他就是单纯地看她无聊,送个东西来给她解解闷,仅此而已。 愉景不作他想,第二天天气好转,便提着纸鸢出了门。 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一只纸鸢飘飘然越过宫墙,很惬意地飞在皇城上空。瑜景静看着纸鸢,内心也跟着它飞出了宫外。 宫外的银杏树叶都黄了吧?这时候去看,是不是满城的金黄? 白矾楼应该推出挂花糕了吧?好想去尝一尝。 瑜景憧憬着,高兴至极,一路脚步轻快,每走一步,都深深地长长地吐一口气,她对着纸鸢笑,对困了她这么许久的宫墙笑。 不知不觉出了凝玉轩,可就在她踏出凝玉轩的那一瞬间,原本牵着纸鸢的线轴连转几圈,最后一截线圈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瑜景抬头,眼睁睁看着纸鸢越飞越高,而后脱离控制,飞向遥远的看不见尽头的天际。 她的心,突然就空了。 她突然明白了傅长烨的心意,她就是那纸鸢,她走了,傅长烨是不是也会登上城楼,静看她的离去? 她微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只觉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手心湿湿一片。 她就那样站在凝玉轩外,一时似没了头绪,原先的欢喜不复存在,只余孤单,这感觉一点点蔓延,最终将她整个人包围。 鬼使神差般,她连忙迈出凝玉轩,顺着宫墙想要去追,可纸鸢越飞越高,最终没了踪迹,而不远处却是一道明黄的身影。 他看见她也是一怔,显然没想到会撞见她,自那夜说许她出宫后,他与她便再有没有见过。 瑜景微微打愣,侧腰给傅长烨行礼。 傅长烨瞥一眼瑜景手中空空的线轴,并没做片刻停留,直接越瑜景而过,擦肩然后远离,面无表情,更无言语,形同陌路。 第65章 取悦  来哄我 窄袖下, 握紧了拳头,是傅长烨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抬眼看向皇城上空万里无云的晴天,眼底却满蕴无法言说的失意。 而他身后, 呆立着的瑜景亦是,在看见他时, 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遽然加速。 但就在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她又觉着自己像是看到了白矾楼漫天的烟火,璀璨而热烈。 可是,极快地, 那烟火在靡靡夜色中, 轰然绽烈,又瞬速泯灭, 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惨淡的余烟, 更在人心上添了层悲凉。 还没好好开始,便已经结束。 瑜景勾了勾唇, 极力挤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但一垂首,却发现有一滴似水珠状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她抬袖, 轻轻拭了拭眼角, 袖片上留下了星星点点水痕。 腹中孩子许是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激烈变化, 又连踹了她两脚, 使得她下意识蹙了蹙眉, 更是低低溢出了一声嘤咛,一手撑墙,一手托腹,驻足休息。 她的低呼声, 很轻,却狠狠地落在了傅长烨耳中。 原本跨大步前进的人脚下一迟疑,放缓了速度,蓦然回首,一眼便看到了以背朝他,靠墙而立的愉景。 纵是有着身孕,可隐在衣衫下的身子却还是显得那样的纤瘦,空荡荡的,尤为单薄。 许是因为腹中孩子的缘故,她似乎有些难受,不能成行,驻足停在墙边休息,风吹过她裙摆,宛如盛放的鲜花,而她的发上的金钗步摇亦是轻轻地随风摆动着。 很美,是他见过的众多女子当中,最美最让他心动的那一个。 那步摇的每一次摇晃,都敲击在了他的心上,使他再迈不开向前的脚步。 终于,他再受不住,很是挫败,果断转身向她而去。 愉景听到他的脚步声,仓促回眸,但还没看清他面上的神色,却是被他打横抱起。 瑜景咬紧了下唇,使自己不惊叫出声,他这样冷热交替的情绪变化,一时间使她不能分辨出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他铁青着脸不说话。 她也缩在他怀中不言语。 她甚至明知道自己发上的金钗步摇,随着他刚刚过猛的动作而摔落在地,她亦是没有伸出手去阻止。 自己身上的所有穿戴之物,皆来自于他的赏赐,不久后便要分道扬镳了,又怎么可以再贪恋他的东西? 男人身上淡淡的龙潭香味传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她深嗅一口,却旋即又快速地别过头去,不使自己沉迷其中。 傅长烨察觉到怀中人扭头闭目的动作,心下积压的怒气终是忍不住一点点上涌,他沉压着声音道:“你就这样厌恶我?” 其实并不是.但是这话瑜景说不出口,也不可能说出。 她略略迟疑,想找出合适的言语,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是,成了沉默。 但这样的沉默,落在傅长烨心上,便是无形的默认。 积压在心底的火气,立时成为了脚下的力气,及至凝玉轩,傅长烨一脚将门踹开,吓得门边的守门宫女浑身一哆嗦,连忙跪身下去,头不敢抬,直瑟瑟发抖。 -- 第119页 而傅长烨也无暇他顾,他觉着压抑了好些天的理智终于在碰到她的这一刻,又彻底消失了。 他抱她进屋,反脚将门“咚”一声关上,扔她至床榻上,随后紧盯着她,立于床头,开始一个扣子一个扣子地解自己的衣衫,目光凶猛,犹如困兽。 愉景于惊诧中抬眸看他,待瞥见他眼底的蕴藏的怒气和急迫,吓得她连忙缩身至床榻里侧,更以手护至肚间,以言语堵他:“陛下,不可。” 但殊不知,就是她这样可怜的,无助的,忐忑的眼神更激发了他的怒意。 他宁可她踢他,打他,骂他,哪怕是最难听的词语,最不堪入耳的咒骂,他都愿意承受。 可是,他唯一不愿的便是她怕他,不愿意她惧他,更不愿意她如宫中这所有女子一般,在他面前诚惶诚恐,小心侍奉他,讨好他。 他希望,她待他,就只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而不是嫔御对君王。 但是,自始至终,他想要的,她都没有给他。无论他如何努力,她的心都没有化。 “不可?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我不可以做的?”傅长烨反问一句, “陛下,你不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现在,你想做什么?现在是白天.你说过的,你会放我走的.君王一诺千金.”他面色赤红,目光如针芒,使得瑜景下意识感觉到害怕。 “想做什么?我和你在一处,还能做什么?”傅长烨俯身向愉景,一壁看她,一壁解最后一件衣衫。 男人衣袍一件件落地,渐渐地,带着强烈男人气息的光洁胸膛便凑在了愉景面前。 “怎么,等着我帮你动手?”他逼问她一句,“还是你觉着,我来帮你脱,你会感觉更好一些?你们女人,都喜欢霸道的感觉,那行,我来.” 他说着便开始抬臂,不待瑜景拒绝,却已经解开了她衣襟上的盘扣,拦腰一抱,重新拎她入怀,使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而他亦没有停歇,一手托着她后颈,一手于她后领之处着力一提,她身上的衣衫便尽数退去,只余内中小衣。 肤白,小衣却是珊瑚红,由两根细细的绸带缚在身后,虽有孕,但后脊看来仍与少女无异,但前身却是微微突起,孕肚已然很明显。 而且,因着有孕,那雪谷也较之前丰盈了许多。 “陛下,不要。”愉景意识过来他的意图,咬牙着力去推他,可男人不动如山,她越是推他,他就越是执着。 他眼底簇拥着千年寒冰,随着她的那句不要,更以猿臂锁住了她手腕。 他的手很大,一只手掌便能同时锁住她的两只手腕,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随即他低身向前,避开她的肚子,将自己的热吻印在了她唇上,使她连呼喊都不得发出,不管不顾,只为撷取。 “还有,不可?为何不可?当初你有意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我能与你如此亲昵吗?现在你得到的,都是你以前处心积虑向我讨要的,怎么如今倒是倶了?”傅长烨冷笑,随后狠扯稠带。 愉景一声惊呼,忙以双臂拦在身前,她的一头秀发也因着刚刚他剧烈的举动而垂散下来,正好替她遮了羞。 身瘦,肤白,发黑,唇红,柳眉,星眸含泪,一幅生动的美人图。 “得到了你想要的,你不开心吗?”傅长烨重新拽过她的手。 她极力挣扎,手脚并用踢他,嘟起的嘴巴因为气愤而一鼓一鼓的,“你混蛋,你说话不算数,你出尔反尔,你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我为你,何时惧过他人?我为你遣散了秀女,羞辱了老臣,我何时有过迟疑?” 长臂膀压下,劫持着她两肩,愉景挣脱不得,仰身勾过他脖颈,更一口咬在了他肩上,一丝血迹从皮下渗出。 傅长烨一怔,但仍默默受了,更着力亲上她的双唇,更以舌尖舔去了她嘴角的血迹。 愉景以脚踢他,他又反盘住她双足。 总之不给她出路。 愉景累得气喘吁吁,最终无奈,周身力气用尽,只能瞪大了眼睛看他,并从口中逼出一句,“你这个暴徒,我怨恨你,我恨不得腹中的孩子生不下来,我宁可他生不下来,我不要你的孩子了。” 她的话,再一次激怒了他。 “你再说一遍。”他见她拿孩子说事,心中更是怒极,紧紧掐过她手臂。 愉景很疼,但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向他求饶讨好,只咬紧了牙关,将所有痛意压制于嗓子内,始终不肯向他低头。 她的忍耐,伤透了他的心。 “我是答应了会放你走的,但这不是时间还没到吗?”傅长烨冷笑一声,转而继续道:“苏瑜景,只要在宫里一日,你就是我的的女人,你就要好好伺候我。” “我要你陪,你就得打扮得艳丽些,如同你往日想着怎么勾.引我一般,盛装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媚笑,喂我喝酒,给我捶背捏肩,帮我铺纸磨墨。” 他的话,字字如针,扎在了愉景心上。 她冷笑对他,“傅长烨,我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告诉你,你就是一个混蛋。” “苏瑜景,我也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告诉你,你就是不知好歹,心瞎眼瞎。”傅长烨旋即出口相讥。 “同时,我还告诉你,我这个混蛋,还可以更浑一点。” 傅长烨举目看向帷帐上艳丽的百子多福刺绣,再一次感觉到了深深地无力感。 -- 第120页 与朝廷政务不同,天下事他不觉棘手,可是面前的小女子却让他不知该如何才能笼络。 他想了想,说道:“比如说,现在,此刻,你来侍寝。我开心了,便放你走。不开心了,你休想出宫。” “你怎么可以如此?”愉景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他。 “我为何不能如此?作为帝王,我不能言而无信,但是作为男人,我要权利对自己的女人就说过的话反悔,你说吧,我反悔了,你要怎么做?” “我杀了你。”愉景面色苍白。 “杀了我,以你目前之态,应该是做不到的,我想,你唯一可以做的,应是取悦我.那么,你可以开始你的取悦了.” 第66章 大胆  厉齿穿透肌肤,鲜血渗出,是她咬…… 取悦他? 瑜景于膝上抬起头来, 瞪大了眼睛,紧盯着他,不敢置信。 此时的他, 亦如当初刚认识他之时的模样,写满春意的桃花眼上扬, 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初看以为温暖,勾着人靠近,实则整个人充满疏离,压根不能使人靠近。 似禁欲, 其实又欲到了极致。 他冷冷地看着她, 看她眸中渐渐升腾起了水雾,却无动于衷。 瑜景羞愤咬唇, 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等待她摈弃羞涩,上前对他投怀送抱的模样, 心底的失望一点点开始汇聚,最终在心底升华成了对他的怒气。 他就是有意的, 故意用侍寝来羞辱她。 她愤而半撑起身子, 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直视他深邃幽黑看不见底的眼眸。 她咬唇看向他, 希望他能就此放过她。 可是, 他眸中除了不耐烦的催促, 其他全无怜惜之意。 她对他失望透顶, 于是再不愿自取其辱地去求他放过。 她直视着他, 带着恨意,展开另一臂,高高抬起,直接拽过纱帐边的金钩。 金钩摇荡垂下, 原本被束在一起的纱帐也于瞬间在充盈着淡黄.色光晕的空气中散开,并欣然合上,使得床帐内立时成为了这寝殿中最幽深,最令人不敢直视的存在。 金鸭香炉燃香,靡靡香味氤氲在令人眩目的光影里,使得纱帐内的人纵使心如死灰,但亦是于不自觉间红了面庞。 愉景为自己悄然间泛红的耳垂感觉到羞耻,但她留意到,他依旧端坐着,好整以暇静观她的动作。 他微笑着鼓励她继续,她恨不得抬手捶到他身上。 他上挑着眼睫看她,用目光告诉她,她的所有挣扎对他而言皆不堪一击,她怎么也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 他向来如此傲慢,向来对她是这样居高临下之态。 愉景无法遏止地感觉到了愤怒,终于再忍受不了,她愤而起身,倾身向前,直接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坐于他膝上,带着深深地怨恨,以双手掐过他的脖颈。 她这样的举动,令他很是意外,她的按压使他感觉难以呼吸,但他并没有躲闪,反而一动不动静待她继续。 愉景见他依旧镇定,威胁他道:“放我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你就是个混蛋。” 他脖上被她卡得泛红,青筋毕现。 她同样面色通红,甚至连眼角都染上了怒火,一心求去。 傅长烨心底的失望冷凝成了包裹着身子的冰霜,他漫不经心抬手,却是按着她手背,示意她加重手低的力气。 再然后,他更以调笑的口吻向她说道:“吆,小白兔也要急红眼的时候?” “说放我走,若不然,我就杀了你。”愉景讨厌他这样的淡定,好似操控着一切。 “爱妃,就凭你这点力气,是杀不了人的,不如我来教你,手定要卡在这里,卡着命脉,这里有我的血,你的手放在这里,可以感触到它的温度。” 他拉着她的手,使她靠近他颈边跳动的脉搏。 他的肌肤在她手下跳跃,一颤一颤的,若是换做以前,瑜景想自己可能会畏惧得一把将手抽离,而后迅速逃开他,逃得远远的,不去惹他。 但是如今,为了出宫,她愿意与他一搏。 她果真听了他的话,竭尽全力地去掐他,他也一直紧紧地盯着她,目光没有丝毫的迟疑,身子更没有因为逐渐稀薄的空气而躲闪,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爱妃,你这样与我赤诚相见的勇气,果真是令我钦佩呢。”傅长烨轻笑道。 他心底黯然泛起一丝山茶花中常有的苦涩,但他向来是情绪隐藏的高手,他从不在敌手面前露出半分他的心思。 “爱妃的身子,沾染雨露后,也的确更妩媚了许多,说来这其中也算有我的功劳,爱妃千万不要忘了。” 明知道她会发怒,会生气,但仍不免将伤她的话说出。 但是,其实又何止她一人会难受,他始知道,爱恨原来皆会加倍反噬。 果然,他的话再一次激怒了她,她手底的力气愈发加重。 “再勇敢一点,再用点力气,你就可以杀了我,顺利出宫了。”他不为所动,将笑声荡漾在床帐内。 她默默看他一眼,恨不得与他一起,玉石俱焚。 但仅仅是一瞬,她便想到了更好的对付他的办法。 她缓缓松了手中力道,更随即对他笑了出来,带着奸诈和促狭。 一笑,风情万种百媚生。 -- 第121页 她的双手不再卡于他颈边,她松了他,默默移指托住他脸颊,并俯身向前,毫不犹豫,将自己的红唇印在了他之上,并以舌尖长驱直入,撬开了他的牙关,勾着他与自己唇齿缠绵。 她身上散着淡淡的香味,她的发尽数散在他眼睑周围,她给予的亲吻,炽热而激烈,她定是有意的,更以自己的双盈轻蹭过他的胸膛。 他所有的防备和因她而起的怒气、失望,瞬间倒塌,并且一溃千里。 他下意识去迎合她,双臂拥过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仰头向她,使她不那么费力。 她是很好的侍寝高手,在馨香而温暖的帷帐之内,她轻而易举地调动了他所有属于年轻男子的高昂情绪。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亲近她,他一时忘却了自己还在生她的气,故意折磨她。 折磨她,何尝不是也在折磨自己?他的理智与情感在她不断地进攻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察觉到他的溃败,她反是不断进攻。 他想,此刻就算是她手举毒药,他大概也会是甘之如饴。 他感受着她的亲吻下移,待她亲过他下颔时,他更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侧首,扬颔,秀出他同样修长优美的长颈,使她吻于其上。 他感觉到她长久地流连于此,他也为之沉迷心醉,心底迫切而羞耻地希望着她可以更如往日侍寝一般,帮他稀释掉他所有的燥热和欲.望。 许是察觉到他的意思,她有片刻的停顿,以一种天真的,类似于得逞后的狡黠并故意露出来的促狭,抱歉向他,纯欲又无辜地摊开手。 “陛下,您的皇子皇女不许呢,肚子挺在这里,该如何伺候您呢?真是对不住啊……”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要,便不容她拒绝。 “我从不委屈自己。”傅长烨说道,他毫不避讳自己的欲.求,目光越过她的孕肚,落在她的纤纤玉手上。 他明白,她向来聪慧,更善于琢磨他的心思。 果然,他听到她在他面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示弱,又像是无奈屈服。 她再次以纤纤玉臂拥住他,她的亲吻重新落在他耳下。 他微微合眼,享受着他用他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逼迫来的香玉满怀。 男子白色生绢寝衣落地,沾染了一处尘埃,原本暗暗着力扬起的脚趾,又随着帘帐的晃动,在紧张后悄然复位。 身下被单被因为极力克制嗓子中异样情绪的手指,掐出了无数道绚丽的皱褶。 而他也终于全身松劲地,慵懒地,再一次合上了眼睛,不使人窥探到他眼底因刚刚情动纾解而带来的蜷缱迷离。 他习惯性搂着她,任由她继续漫走的亲吻,心底对她的爱意一波接着一波,他开始幻想以后待她出宫后,他的假意邂逅。 她一定会捶他,打他,但是他仍旧要将她逼至自己怀中臂下,轻抚她的耳垂告诉她,普天之下皆是他的地盘,她永远逃脱不开他,而也只有他才是她的归宿。 大不了,他辛苦一点,白.日里处理政务,晚间再劳苦一点,出宫陪她。 他半眯着眼睛,悠然感受着她的亲吻,以指抚过她散在他身前的秀发,悠然对她下令:“继续,再一次.” “好。”愉景轻应一声,顺着他所指,又一次如他所愿,并再一次覆上了他的唇。 她勾着他,与他亲吻,她轻卷过他舌尖,令他神魂颠倒,她甚至落吻在他心口上,使他整个人沉迷于云雨跌宕中不能自拔。 可是. 下一瞬,他便感觉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疼痛,是利齿咬破了肌肤。 他顿住不动,静待她的动作。 随即,果然她更着力,似乎要将他的心咬出,一股淡淡地腥味在二人呼吸所及的空气中散开。 像是一道无情的大掌,一下子撕碎了由贪恋编织的云锦,将被乌云掩盖的所有不耻,毫不留情面地搬送到了二人面前。 蜷缱,脉脉温情,倏地消失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但对于此,对于她的发泄出来的怒意,他尚且能够忍着,他不动声色,静看她能狠心到何种程度。在此过程中,纵是维持着极大的定力,但眸中仍免不了淬了寒冰。 可是这一切被他极力维持着的淡定,最终还是败给了她高傲着扬起来的,带着点点斑驳的手帕上。 她在用他的难堪,向他宣告着她的胜利。 他勃然大怒,一把将她掀开,直接翻身下床。 他故意保持着镇定,可脚步仍是绊在了门框上。 在出门时,他听到了身后她的轻笑。 他一挥袖,在她面前落荒而逃。 “陛下,我是否可以出宫了?” 他听到她在他身后,笑着问道。 第67章 教导  你总要有识别男人的能力 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儿女绕膝,共享天伦. 这十六字在傅长烨心底缓缓浮过, 他脚下一顿,转身回顾他身后, 冲着他微笑的瑜景。 他面上略略泛起的尴尬随着她无懈可击的美貌,像是一把尖刀般,直接地,毫无转圜地, 恶狠狠捅进了他的心底。 凝玉轩的景其实极好, 树荫重重,百花繁盛, 姹紫嫣红,很适合花前月下, 谈情说爱。 但此刻,美景依旧, 美人却以冷心肠对他, 怎能不令人寒心? -- 第122页 她在花影深处对他浅笑。 他在柳树影下握紧了拳头,他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拂袖转身, 任凉风灌入衣袍, 吹凉他满心的情意, 只扔下一句:“滚。” 恶狠狠地, 声线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屋内,瑜景浅提裙摆,对他的背影福了福身子, 声音清亮,“妾叩谢陛下隆恩,并感激不尽,愿陛下福寿绵长,妻妾成群,儿女满堂.” 妻妾成群,儿女满堂? 这是她的致别词? 一抹阳光斜照在宫檐顶端的琉璃瓦上,甚是刺眼。 如果这是她所愿,如果她还曾有心,如果她对他有半分依恋,怎至于对他说出这样刻薄的话语? 往日种种温情,原来皆是笑话。 傅长烨于唇际勾起浅淡讽意,再不回眸,转身踏大步而去。 一阵风扬起,吹散了耳边鬓发,一丝发梢调皮入眼,使得瑜景下意识合目,她微抬手臂,引袖将眼角不知何时泛起的湿润悄然拭去。 终于可以出宫了,终于得偿所愿了,愉景念叨着,很想笑。 她觉着这时候她也应该笑的,可不是为何,明明嘴角上扬了,可是却品到了一丝苦涩的味道,空落落的,像是浮萍,没有了根。 她听到他在跨出凝玉轩时,狠狠地踢了一下门槛。 彼时,他的脚应该很疼吧? 但是,从此往后,他的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没有关系了。 与君长别,从此天各一方。 愉景抬首,果断将眼底又一次要泛起的水雾逼了回去,随即转身回房,半蹲着身子,将床底自己所藏私银尽数取出。 她不是菟丝花,不依附他而活。 . 离宫旨意很快示下:陛下仁厚,不忍宫中女子与生父母分别太久,顾念伦理人常,并推行孝道,所以特许宫中有意愿离宫的女子于二日后,领赏银离各自归家。 此消息一出,阖宫喧哗,不肖一夜,离宫名单便出来了,而在名单末尾处,便是瑜景的名字:景昭容,苏瑜景。 再下面,是傅长烨的朱笔玉批:准。字迹遒劲有力,甚至连名册反面都渗出了隐隐约约的一点,可见当时批复之人的心情。 他落笔批复之时有难过吗?应该不会吧…… 这种浅淡心绪从愉景心头浮过,但又很快被她推翻,她想,他才不会。 薄情如他,怎会对她留恋? “好,真好。”瑜景手捧离宫名册,连声说道,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静立的颀长身影。 听着她上扬的“好”字,傅长烨原本隐在夜色下的脚步顿了顿,旋即跨大步而进,目不斜视,越过灯下瑜景,直接坐到了她床榻边上。 都要出宫了,他怎么又来纠缠她了? 对于他不动声色地莫名而来,愉景微微蹙了蹙眉。 她转身回看门外,见着一脸尴尬的素心,刚想问她怎么不通传的,便听到傅长烨冷声说道:“素心是我的人,是我让她不要通传的。” “怎么景昭容现在胆子大到要管朕的人了吗?你又仗的谁的势?欺谁的人?” 床榻边,傅长烨的厉声逼问一句接着一句。 瑜景无意与他纠缠,听了他的话后,向他微微笑了笑,因为不在乎了,所以也很坦然,“瑜景不敢。” 女子声音娇滴滴,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有主意。 “不敢?”傅长烨陡然拔高了声音,“既是不敢,为何自称瑜景,而不称妾?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苦心求来的身份了?” 他就是气不顺,故意来找茬的。 瑜景微抬眼皮瞥他一眼,待见他眉眼处泛红,又闻见他身上的酒气时,方知道他刚刚定是饮过酒来的。 向来,他饮了酒,便会有些难缠。 他这个人酒量大,不容易醉,但毕竟是饮过酒,白.日里的周正肃穆便会淡去几分,而原本被他隐藏在性子深处的桀骜不羁以及散漫随性,便会此消彼长,多出几分。 因而,在房内之事上,也容易更贪一些。 愉景知道他这一性子,知道他这是酒.性上头了,于是对于他的故意挑刺儿,也不多去搭理他,只将手中名册慢慢合起,搁于灯下,随后开始收拾衣衫。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他坐在床榻边,她不想过去凑近他,于是随便寻点事情做而已。 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还有一日景昭容才可以出宫,只要在宫里一日,景昭容便都是我的女人。”床榻边,傅长烨沉声继续道。 “对,陛下说得都对。”愉景不逆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接道,随即又转身向素心,“去帮我备些热水,我想沐浴,身上不太舒服。” “不舒服?”傅长烨重复着她这句话,嘴角勾起笑意,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在赶客。 可是,他偏不要如她所愿。 他向她招了招手,随即又拍了拍身侧,示意她坐过去,“是哪里不舒服?让我来瞧瞧。” 他就是不想让她安生。 瑜景于袖下掐了掐手心,极力按下自己心中的不耐烦,也并不移动脚步,只隔着两步远的距离看他。 “看来果然是不舒服呢?”久等不到她动作,傅长烨又一度冷笑,更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但下一瞬,却是直接起身,一把拽过她手腕。 -- 第123页 他手上力气极大,瑜景吃不住他的拉拽,倾身向前一步,他顺势展臂,拉着她连退几步,复又坐到了床榻边,而她也被迫着坐到了他膝上。 她以手去推他,他却是“嗤”地一笑,“不要乱动,你知道的,我向来经不住你这样撩动。” “哦.”傅长烨拉长了声音,狭长的眉眼逐渐上扬,眸含促狭,“朕看景昭容好得很呢,想来不舒服是假,想要投怀送抱求取郎君怜惜才是真的。小东西,朕差点就被你骗了。” 他语调轻浮,声音温柔,若不是因为了解他,若是寻常人见了,都只会以为他惯是个情场风月高手。 屋外天幕漆黑,他轻笑着抬手对门外耳面皆红的素心扬了扬手,让她离去,素心会意,低垂着眉目,将门给合上了。 屋内只余他和她。 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际,纵是不愿,但此情此景下,瑜景还是止不住加速了心跳。 她端坐在他膝上,双手紧紧地勾在一起。 他腾出一只手来,取过火钳,将原本不甚明亮的灯烛挑了挑,剔去沾了灰烬的灯芯,使得烛光愈发的明亮。 亦如他身上的酒味儿一直缠在她周身般,那灯烛同样亮得人无处可逃。 他眯起眼睛问她,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且问出来的话,没有一丝咄咄逼人之意,“要出宫不会也是景昭容的欲擒故纵,对我玩的手段吧?” “不是。”瑜景回他。 “那出宫了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傅长烨又问。 他这样的问题,在离宫前夜,被他轻描淡写地问出,令瑜景下意识打了个愣,“没有想过。” “是没有想过?还是因为选择太多,一直不知该如何抉择?毕竟你这么好看,又得了我那么多调教,伺候人的功夫已经极好。” 他的话说得漫不经心,他的手流连于她颈边,细细痒痒的,洒了她满心的紧张,还有愤懑。 “我不要伺候任何男人。”瑜景其实想说,独自过活,独自美丽,也挺好。 “哦,也对,在那些俗世男子面前,以你这么好的姿色,哪里需要像在宫里你伺候我这般辛苦,待出了宫,应该都是他们上赶着伺候你的。” 傅长烨勾唇轻笑,可下一瞬却是咬过她耳垂,于她耳边继续说道:“是我的疏忽,我想起来,我调教会了你怎么伺候人,却忘了再教你一门重要的.” 他的声音里扬起了一阵潮热的水雾。 “什么?”察觉到他的异样,瑜景下意识问。 “如何识别男人伺候你伺候得好不好。” 他的话语荡漾在她耳际,更以舌尖卷过她娇嫩的耳垂,反反复复逗.弄着,像是蜂蝶戏花一般,不疾不徐,来来回回,语气如同他唇中的酒气一般,轻飘虚浮,可是每一下都极其高调地撩.拨着她所有的理智。 她猛然举臂,想要将他推开。 他却狠狠着力,不容拒绝地,将她搂紧怀中,掀过裙摆,使其飞扬起优美的弧度,并直视着她眼眸问道:“景昭容怎么了?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怕了?不会吧.景昭容的胆子,向来可不是这么小的.” 第68章 戳心  明日一早,你就出宫 裙摆飞扬, 扬起优美的弧度,犹如俏丽的花海。 而喜欢采蜜的蝶蜂,早有意图, 嗅着那清甜的香味儿偷钻进了其中,隐在花海里细细寻觅, 悄悄摸索,反复流连。 金鸭香炉燃烟,痴痴缠缠,绕在极轻盈的江南纱上, 久久不散。 傅长烨狭长的丹凤眼上挑, 面色依旧是往日清冷自持,不起波澜的模样, 但眸中那隐隐藏着的欲.望,却似深夜里江海湖面上浓泼重抹的星光, 瞬间铺就了千万里。 感觉到凉意,瑜景受惊, 下意识去按被扬起的裙角, 可触手却是他结实有力的臂弯。 美丽娇嫩的容颜与男人黑沉似水渊的眸有瞬间相撞,她面上的慌乱很不争气地落入了他稳操胜券的眼, 她一紧张, 将脸别开。 他隐在花海下的臂似游鱼般打了个滑, 绕过她, 她再一次去阻他, 他却以另一臂托着她后颈,狠狠地亲在了她刚要开口骂他的双唇上。 他似疾风暴雨,一下子将她圈入了旋涡,她猝不及防, 下意识想要逃离,他却又一次勾着她,使她挣脱不得。 他常年练武,每日三更即起,就算是登基后,就算是夜间寝于她处,也从不曾荒废过,于朝政于个人勤学上,他一直是个懂得克制和约束自己的人。 愉景向来体弱,哪里经得住他这样子的吸吮齿噬,她以手推他,她的手心抵在他结实有力的胳膊上,可他却不动如山。 论体力,她何曾是他的对手过? 一切不过都是徒劳无功,反激起他又一波的征服欲.望。 但纵是如此,她仍要去对抗他,因着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那抹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不甘心,她只能以抗拒姿态去面对。 她一壁挣扎,一壁被迫着承受他的亲吻,她感觉他好像要将她给吃了,他吃尽了她唇上的胭脂,如此还不够,还勾着她的唇舌,似乎也要将它们吞进胸腔。 天上,地下,他将她逼得无处可逃。 她抬腿蹬他,他却掐住了她的纤腿。 她以拳锤他,他又拽过她的手,将它们死死地按在他心口。 -- 第124页 她极力挣扎,他又与她调了个位置,将她逼困至角落,不能动弹。 长长久久的吻,铺天盖地,掏空了她的五脏六腑,筋脉骨髓。 及至她不能呼吸之时,他才肯堪堪将她松开,而她也终于得以深喘一口新鲜空气。 她深深吸气,感觉到唇上疼痛,她下意识轻“嘶”一声,却一眼瞥到了他眸中的笑意。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他嘴角一侧的猩红上。 他应该也留意到了,他轻抬指腹,将它拭去,再扬颔示意愉景。 愉景诧异,以为他又在对她耍花招儿,她咬唇稍稍一愣,这才想起刚刚是他故意咬伤的她,而方才因着自己动情,竟没有发现,此刻却又被他提出来并直接揭穿。 她面色顿时就红了,但随即而来的便是心底的凉意,一波接着一波,似秋雨打过。 他这是在羞辱她,亦如当初在白矾楼时,故意让她等他一般,他永远是高高在上,以傲慢姿态俯视着她所有的狼狈。 她错开他的视线,将头扭向一侧,面上愤愤,不再看他。 他却是不许,但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直接掰过她的脸,使她与他相对。 短暂地没有了他的侵.袭,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唇上凉凉的,但舌尖却是打了结,无数青丝垂下,借着长发的遮掩,她垂眸暗自调整自己紊乱了的呼吸。 可是,垂下的鬓发很快被人撩起别至耳后,他冰凉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她带着满身的谨慎和防备抬眸,他却对他眨了眨眼睛。 不怀好意地挑衅。 她被他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给惊得打了个愣,她下意识起身想逃,可她哪里逃得过,她还未起身,他的大掌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带着不甘、不服、不愿看他,恰他也凝神像是欣赏一株荷花,一片浮云般,悠闲地不慌不忙地回应着她的目光。 二人的身影在彼此的眸中形成倒影。 与他眸中倒映出的她的微怒不同,他不怒反笑,清俊温柔,似在打量她面上神色的变化。 她先是不解,但随即随着他乱动的修长手指反应过来,他在戏弄她。狂浪子入了花丛,多番流连采撷,逗了花蕊,折了花瓣,惹得花露连连。 她含羞带怒瞪他,更以双指去掐他,她下了狠力,他结实的胳膊上被她掐得泛出了青紫,可他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去逗.弄她,并且目光不移,像是猎人静待猎物一般,就等着她缴械投降。 与他相处久了,早知道他要什么,他要她主动屈服,要她对他俯首称臣,事事听他,顺他。 可是她偏不要,她不要在他面前出丑,不要让他觉着她非他不可,她想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 瑜景暗暗咬唇,再一次去阻他,她一垂首,以银牙咬他,可他却是微微仰首,但下垂的眼睫一直以傲慢的姿态告诉着她,他对现在所做之事,胸有成竹,尽在掌控之中,其实也真的是如他所想,她感觉到了身子里,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酥酥麻麻,这样的感觉让她羞耻,让她不屑,可又无法避免。 身前女子,面红如赤,眼染情霜,明明已是身软如泥,卷起了层层叠叠的浪潮,偏偏嘴硬,以手捶他,以唇咬他,以目瞪他,在她眼底,她成了他天大的仇人。 眸中淬入的寒冰瞬间凝结,将方才的蜷缱柔情沉沉压到心底,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终是先向她服了软。 既然她发怒了,那他便习惯性地去安抚,他略垂首,将自己略带着些寒气的吻,贴在了她水润赤红的双唇上。 可是,她却不接,迅速将脸别开,并恶狠狠地吐出了两个字,“恶心。” 恶心? 多么恶毒的字眼? 为什么?凭什么? 难道自己在她心底竟是这么的不堪? 明明在意她,明明想要去哄她,可是她为何理解不了? 她的心是石头变的?怎么就看不穿他对她的留恋不舍? 对,她的心就是石头变得,而且是又冷又硬的空心石头,捂不暖,融不了。 可是,不可以,既然情.爱是地狱,那他定要拉着她一起共沉沦。 方才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心,又一次变得坚.硬。 “真的?小景不是在自欺欺人?”傅长烨忍住心中的寒凉,将他的吻送至她颈边,又于她耳际游离,“但好似小景的身子不是这么想的。” 愉景羞恼,暗暗将控制力凝聚在脚尖,更并紧了双膝,扭头看向一侧跳跃的灯烛,默默咬唇,不使自己将困在嗓子里的低吟溢出声,只是愈发加速的心跳,以及无法控制的渴求,最终还是像床头香炉里悄然飘出的合欢香,一丝一缕,于无声处,钻进了身子的各个角落。 她忍得极苦,他却依旧是意态闲适。 她无计可施,只能瞪大了眼睛充满怨恨地盯着他,可他却是轻轻一笑,眉眼犹如扫过云雨,风轻云淡地,可是下一瞬,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他便狠狠着力,轻按指尖,揉捏摩挲。瑜景浑身一哆嗦,只觉身子一阵发软,连带着指尖的力气都一并被抽了出去,只软软地搭到了他肩上。 很可耻,令自己不屑,不耻,恨不得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却令他很是高兴。 他眉眼上挑,带着得意之色,但清冷薄唇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小景,这就是你所谓的骨气?” -- 第125页 余颤未除,落潮点点。 听了他的话,瑜景身子一僵,下意识抬手就去打他,他却不躲闪,反而面含笑意。 这一次,她输了,面子里子,都被他撕碎了,踩进了泥土里。 “佳人潮红未退,面似桃花,想来说得就是我家小景呢?方才我伺候得好不好?我这也算是极尽温柔了,小景以后回味,其他人可是皆入不了你的眼了。” 傅长烨一壁说,一壁松了她,缓缓起身,走至雕花梨木架下,将双手没入水盆,反反复复净手。 “没关系,若是他人伺候不好,你再回来找我,或许我看在往日情分上,还可以给你留个一宫半殿的,也可让你安度余生,不过若是你再回来求我,你可不会像现在这般,享受着最奢华的宫殿以及我全部的眷顾.你若再回来,怕是要进冷宫.” 傅长烨说着,将终于洗净搓干的手指摊在瑜景面前,扬眸看她,面上仍挂着笑容,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似尖刀,“毕竟,从此以后,我也金盆洗手,再不伺候任何女人了.” 他的话,字字戳心,瑜景于袖下握紧了拳头,既羞愤,又总觉暗藏在心底深处的唯一的那丝期待与温存,也终于被他给尽数毁灭了。 “我不用你伺.侯.同时,也绝不回头.”愉景同样以冰冷语调回复他道。 “那么,真的是极好了。”傅长烨笑道,却是连眼皮都不愿抬地,径直将手里擦手的帕子飞投进了水盆。 帕子入水,溅了瑜景一身的水花。 身前,他冰凉的话语又一次传来,“明日一早,你就出宫.我不会来送你.” 第69章 戏码  她不想说,刚刚那出戏码,着实拙…… 翌日, 清晨。 傅长烨于晨光中,终于尝到了什么叫情.爱之苦。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夜不能寝,食不能咽, 坐立行走,都是她。 她的离去,像是在他心底深挖了一个大坑般,使得他空落落的, 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他端立于宫殿之上, 双手负立,接受着所有离宫宫女的跪拜, 感激之词不时地从那些迫切归家的宫女子们口中说出。 他想,愉景的心或是也和她们一样吧, 都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四方之城,都视这里为囚笼。 虽然他给了她所有的宠爱, 虽然她荣宠加身, 被宠冠六宫,但她都全然不顾。 她对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心动吗? 那么多的床笫之欢, 拥有了她的身, 可终究也失去了她的心。 宫殿上, 他默默点头接纳她们的感激之词, 并挥袖令身边内侍取出赏金, 一一分于众人,可所有心思却早已飘远,飞至了凝玉轩外。 他看了看日头,掐指默默算着她登车离去的时间。 果然, 不出片刻的工夫,他便看到顾文武穿越人群向他而来,并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了句:“景昭容已经登车了。” 闻言,纵是早有准备,且早已安排好了后续一切,但傅长烨仍是免不了的打了个怔,原本藏于袖下的手更下意识紧了紧。 “接下来怎么做?”顾文武小心翼翼打量着傅长烨面上的神色道。 “她.”一阵凉气入喉,傅长烨顿了顿,而后艰难地将心底犹豫了很久的话问出,“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寂静中,顾文武摇了摇头。他也闹不明白了,这两人到底在闹的什么别扭。 一个铁了心的要出宫,一个明明舍不得,却又死撑着不去求人留下来,都是一样的臭倔脾气,一个比一个倔强得很。 “这个小没良心的!”傅长烨听言,很无奈地闭了闭眼。 “按原计划。”早晨微凉的清风里,傅长烨听到自己略带些疲惫地说道。 前一夜,他睡得很不好。 他知道,得了他的诺,她断定会义无反顾离他而去,可是隐隐约约的,明知道她会让他失望,但仍是止不住地存了那么一丝不真切的希望。 希望她会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会为了他而留下来,毕竟她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也毕竟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可是,终究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头也不回,一点都没有留恋他。 傅长烨的心,一时只觉似被利刃穿进,全身的力气并血液都被抽离了一般,只余下一片苍茫而狼藉的无奈。 但是,很快他便将这样的情绪压下,转而眸色变冷,目光看向远方,同时在心底下了决断。 纵使她一心求去,他又怎能安心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呢? 不,不能够。 傅长烨嘴角泛起苦涩笑意,只不过是她想出宫,他便陪她玩一场罢了。 她是他手中的纸鸢,她想飞,他就让她飞。 但是,逃离他手,从他手里断线,绝对不可能。那日送她纸鸢,被她无意中折断了线,可是最终呢,那歪歪捏捏飞越到半空的纸鸢,最终还是被他给找了回来。 天大,地大,她都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闹,她笑,都随便她。 但是,他不可以看不到她。 . 马车碾过地砖发出吱嘎声响。 车轿内,瑜景一手轻轻覆在肚子上,一手撩过车帘,迫不及待地看向车窗外,金明池畔熟悉的繁华喧闹的人声,夹杂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息,一阵一阵撞击着她的耳膜。 -- 第126页 她深吸了一口属于宫外的,独有的自由的气息,心满意足将帘子放下了。 “主子,累不累?”一侧,素心关切地问道。 瑜景闻言,微抬眼睫,目光落在素心柔和的面色上,她想起前一日的情形,她在宫内收拾衣衫,素心扑通一声跪到了她的面前。 瑜景知道她所求,但因着她是傅长烨安排到她身边的人,所以她并不想带走她。 但素心似铁了心一般,她不许,她便长跪不起,哪怕是跪了一整夜,身子跪得摇摇晃晃,却依旧坚持着要与她一同出宫。 瑜景无奈,最终只得点头答应,她不是个心肠硬的人,更何况自花成子去后,她便算是她最知心的人了。 “不累。”瑜景将身子靠在厢车壁上,淡淡回道:“你知道的,为了这一日,我已经等待许久。” 愉景说罢,目光若有若无瞥过素心,她想,她是个明白人,应当知道自己的心思,也应该不会出卖她。随后,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自己身侧的包裹上,那里是她在宫内这些时日攒下来的银子,足够她和孩子安享后半辈子,所以对于出宫后的日子,其实她并不担心。 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银子却又是万万不行的,银子是她的胆,这些都是养父告诉她的。 想起养父,瑜景面上泛起一丝冷笑,她的前半辈子,都被他给害了,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进宫,怎么会认识傅长烨,又怎么会怀上他的孩子,与他纠缠。 可是,为何? 为何眼角会觉着酸涩得很?能够顺利出宫,明明是应该开心的啊? 可又是为何在想起傅长烨时,心底总觉着有那么一丝遗憾和惆怅呢? 不应该的啊. 马车颠簸,腹中的孩子许是感觉到不安,突然踢了瑜景一脚。 这一踢使的力气极大,瑜景下意识含腰缩身,眉间亦随即涌起了一抹痛苦之色,她想合目靠在车厢壁上休息,可刚一闭眼,浮现在眼前的便是傅长烨锁眉抿唇,满面不悦盯着她看的神情。 这一思绪,令瑜景于倏忽之间,直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下亦是一惊,而腹中的孩子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情绪,更以大力地开始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又连踢了她几脚,使得瑜景好一阵心慌意乱,汗如雨下。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血浓于水,孩子会不会与她心思不同,不愿离宫?想及此,瑜景淡然一笑,转面问向素心。 素心闻言微愣,似有片刻错愕,她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有此感慨,但素日来在宫廷内苑训练出来的缄默使得她极力维持着镇定,并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半分,只似不经意却贴心的回道:“景主子无错。” “但是,陛下亦是无过的,相反.”素心顿住,欲言又止。 瑜景抬眸向她,只一眼又默默垂首,闭目养神休息。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昭容若当奴是自己人,且听奴一句劝,其实陛下待昭容真的是极好的,这后宫里的女人,有几个不羡慕昭容的.”素心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不可闻。 “我已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昭容了.” 瑜景明白她心中所想,其实有时她又何曾没有这样想过? 留在宫里,退后一步,不与他作对,安安心心听他的话,做他的笼中雀,万事都顺着他的心,每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哄得他的欢心,白.日里对他欢笑,夜晚在他身侧承欢,如果这样,或许她会过得很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但是,那些堆砌在心底的事情,真的能就这样一笔带过,轻易放下,并毫无芥蒂吗? 不,她做不到。 她宁可再不见他,也不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爱,是要相互平等的。 可是,终究是委屈了肚子里的孩子。 瑜景这样想着,身子更觉疲乏无比,她默默闭眼,软软地斜靠到车厢壁上,闭目养神,以此来平复并不算安宁的心绪。 车轮咕咕,压在青石板道上,许是远离了喧嚣,空气里是少有的安静。 是出城了吧?出城了就好了,那些虚浮的心思便不要去想了。瑜景默默想到。 但,这样的安静仅仅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很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高扬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们浑杂的喧闹声。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愉景警觉地睁开眼睛,“发生了何事?” “好像.好像是山贼.” 随着素心掀开的车帘,一阵灰尘从车窗外扑面而来,瑜景蹙眉掩袖,还不待多看,便见一支明晃晃的刀刃穿破了车帘直往她与素心而来。 “哦.”车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瞥车内一眼,随即发出了声夸张的大笑,并挥刀收拳,逼停了马车,以一副山贼野汉的轻挑模样,隔帘凝视着瑜景与素心,并出言调笑道:“原来是个有孕的小娘子.” “放肆。”身侧,素心以臂拦到瑜景面前,将她护至身后,面色冷凝,呵向那劫匪。 “放心,我只求财,不求色,虽然这小娘子长得确实可人,但替别人养儿子,老子我还没兴趣。”那男人一壁说,一壁以剑挑过瑜景身侧的包裹,更将它在手心掂了掂,随即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那山贼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一阵旋风,前后不足半柱香的工夫,马车内又重归宁静。 -- 第127页 素心面色为难地坐于一侧,小声解释着,“昭容莫怕,出门在外,遇到些贼人,舍些银两没关系,只要安全就好,这时候我们不适合与他们相拼的。” “我知道,没关系。”愉景淡淡扫过素心一眼。 她不想说,刚刚那出戏码,着实拙劣。 第70章 难堪  她怎么可以想他?不,不可以………… 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银两, 瞬间全无,天大地大,他不就是想要困住她? 能困住她的身?但能困得住她的心吗? 说来, 他就是欺负她,欺负她是一个女子, 在他眼底她就是株菟丝花,他觉得没有了他,她便难以在这艰难的世道存活下去。 他想逼迫她,让她无路可走直至放弃, 再次选择投向他的怀抱, 对他曲膝讨笑,向他求欢, 以此来换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她不可以被人任意拿捏。 他视她为什么?玩物?笼中雀? 真是可笑, 纵是玩物,也要看她愿不愿意为他宽衣解带。 纵是笼中雀, 也有笼子没锁好, 偷偷飞出去的那一日。 瑜景缓缓收回视线,心却是凉了半截。 素心啊素心, 终究不是她的花成子,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也直到此时, 她才明白了原来这世上, 真的谁都靠不住。那些年对他的偶尔的心动, 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死心。 既然他玩她,那么她就陪他遛一遛,到最后谁赢谁输, 还不一定…… “昭容,现下我们去哪里?”一侧,素心低低询问道,目光躲闪,再不敢看瑜景。 瑜景有心与傅长烨周旋,她知晓,素心之所以这么做,定是得了傅长烨的旨意,那么接下来不过是一步步顺着他的计划走而已。 既如此,索性将计就计。 “如今钱财全丢,我已无路可去。”瑜景淡淡答,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凄凉,“素心,你说,我们去哪里好?” “在城郊,奴表哥有一处宅子.”素心闻言,迅速接话道,但许是感觉自己这话接得过快,她又忙道:“那处宅子一直空着……” 表哥?空宅?果真是提前布置好了一切。 只是,好厉害的表哥! 瑜景冷笑,默默点头应下,“那我们去投靠他可以吗?” “表哥前些年回江南了,那宅子至今空着,干净得很,昭容放心,到那里了,一切就都安稳了。”素心眸光发亮,显然是没想到瑜景会答应得这般快。 “那便去吧,只是多谢你表哥了……”瑜景合目,再不想说话。 金丝雀左不过是换了一个笼子,飞向高空的纸鸢,最终线轴还是在他手上。 但真的如此吗?呵?愉景的心,一阵凉过一阵。 腹中孩子仍在欢快地踢着愉景肚皮,车轱辘压过尘世路面,直接扬起好一阵灰尘。 马车内愉景久久默然,她听到素心长久地吐了口气,似很轻松却又在那声线的末尾处感觉到了一丝感伤。 愉景心中缓缓滑过一个字:等。 . 四周环水,越过小浮桥,更是翠竹幽幽,繁花似锦,而曲径通幽处,便是一处很别致的宅院。 因为太过幽闭,看上去像极了达官显贵在府外私设的不能见人的外室别院。 愉景目光淡淡,随着素心往内而去,而内中早有家仆迎了上来。 准备还真齐全。 看来自己这好看的皮囊,在他那里竟然还有这么大魅力,愉景不由苦笑。 院子里的陈设简雅朴素,每一样都长在瑜景的喜好上,不难看出布置宅院的人花了很大的心思。 “辛苦你了。”踏进宅院后,瑜景转身向素心道,继而又赞,“你有一个好表哥。” 素心面上涌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潮红。 是内疚吗?她明明知道她所求的,在她面前表现得亦如往常一样,对她忠心耿耿,可是最终呢. 说到底她还是只听宫内傅长烨的。 “我乏了,想歇会儿。”瑜景语调凉凉,抚着肚子说道。 她瞥见那主屋中隐在青色帷幔后的拔步床,不待素心回答,提脚便往床榻而去。 床榻极软,被褥极净,甚至还有一丝阳光的味道。 多么可笑,就连床榻等一应用具,都是按她在宫内所用一般,顺她的喜好,投她的欢心,只不过. 他傅长烨不明白,那时候,在宫中委身于他,她所有浮于表面上的喜好,全都是投他所好罢了. 瑜景手指抚过那些全新的,从没用过的家物什儿,心底的寒气一阵高过一阵,直至最后感觉浑身发冷,她也终于再支撑不住,掀被上榻。 合眼前,她的视线垂落在书案前的浅色鱼缸上,那里两条金鱼正喜乐地享受着相濡以沫,鱼水之欢。 多么可笑,这时候他还惦记着给她暗示这个。 沉沉睡意来袭,出宫时本是满腔欢喜,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愉景只觉此刻已是精疲力尽,身心俱疲。 日光旋转,珠帘轻摇,梦中身影飘荡,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金鸭香炉里燃着安神香,光影在被褥上铺了浅浅一层薄光,室外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混着突兀的鸡鸭鹅咕咕嘎嘎的声音,倒好像是有了那么几层出宫了的意思。 但,是出宫了吗? -- 第128页 鬓发湿漉漉的,梦中人陷入了纠结。 瑜景紧闭着眼,明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却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宫里。 头顶上方是他低沉而压抑的吐息声,他的汗滴在她身上,像是被沸水中滚过一般,烫得很,更激得她浑身打了个颤抖。 她嬉笑着看他,他那双好看的,写尽风情的桃花眼亦是如开在阳春三月般,染尽桃红,凝神看她,并故意于云雨高处戛然而止,只笑着逼问她,“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 这种时候,百般撩拨,理智节节败退,纵心有隔离,但身子又岂能全部受她自己的控制? 爱还是不爱?已经答不上来,只剩下要还是不要。 他等不到她的回答,于是便有意于暗处施了施力,再落下一个湿漉漉的亲吻,于是那残余的已经溃不成军的理智,终于在紧绷的身子面前做了投降。 “喜欢的,喜欢得不得了,求你……” 她的回答,换来了他的满足。 像是游荡在水里,鱼水相欢,胶膝相投,共效于飞,沉沉浮浮,起起落落,无日无夜,肆无忌惮,不知羞耻,也顾不上羞耻,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高高飞过巫山,低低落回云雾,就是不能着地。 焦躁不安,又急迫,又歇斯底里。 “我只要你……小景,我们好好过日子,如同寻常夫妻……” 耳畔是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沙哑,却又勾着她不放,轻缓的癫狂的心思,最终都隐匿在唇齿纠缠之间。 他的话里,应该有真情的吧?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被他忽悠了?但她来不及细想,也终受不住,启口求他,“好,但是你别再……” “再什么?”他使坏,憋着笑问她。 她受不住,按过他的肩求他,“别磨蹭……” 瑜景身子一热,猛然睁眼,额上汗渍淋淋,这才发现刚刚的一切,不过都只是梦境而已。 可是,澎湃的心绪以及存留在身子深处的高涨余韵,却是令她难堪地咬紧了牙关。 是何时她变得和他一样,恣意随性,也同样贪恋他,求而不得后又万分想念呢? 如今的她,怎么变得这般的不知廉耻? 他是她应该恨的人啊,为何还对他起了这般龌龊梦境? 屋子里的光束越发稀薄,起初不曾留意,没想到自己的这一觉却是睡到了日落西山。 瑜景披衣下榻,懒懒地将门打开,渴求会有一阵凉风拂来,好冷一冷自己。 但这天却似乎也不想如她的意,纵是傍晚,可风中仍存留着午间的燥热,亦如梦中他的身子一般。 这一思绪,使得瑜景下意识面色大红,原本就不曾被压制得下的那双好看的,写满诱.惑的,看似清冷,却又癫狂至极点的双眸又一次烙在了自己心上。 烫,揪心烧身一般的烫,全身都不得滋味。 暮色寂寥,浅淡黄的夕阳光铺照在深绿色的青草上,却给原本已经渐渐枯黄的青草染上了几分嫩绿,好似万物复苏,又回到了春日一般。 看及此,瑜景猛然拂袖转身,只对素心道:“素心,备水,我想沐浴。” . 净室内,素心探了探水温,“昭容,水好了,微烫,正好可以泡着暖暖身子,驱驱疲乏。” 暖身子? 瑜景以指撩了撩水面,“太热了,再加点凉水。” “热?”素心不解地问道。 瑜景想起自己的梦境,却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出去吧,今时不同往日,我再不是陛下的嫔御,你也不是我的女婢,我们彼此平等,谁也不用伺候谁。” 她不想再和她纠缠,更不想被她看穿,也幸而素心一直未经人事,不知其中意思,若是被她知晓,怕是今日她这丢人之举,不肖一夜,便会传进宫内那人的耳朵里。 太多次了,他对她了如指掌,尤其是闺房之事,她哪怕是勾起个脚尖,他都能识别她所求。 不,不能够。 “昭容……”素心见她神色恹恹,不放心唤道。 “你再在这里,我定会觉着你是在替那个人看着我,怕我逃跑……”愉景不待她说完,拿话堵她道。 “好吧,那昭容自己小心……”闻言,素心神色有片刻慌张,随即小心后退。 屋内重回安宁,愉景缓缓将身子沉进水中,默默举帕,将那不干净的东西拭去,而心却跳得更快了。 疯了,一定是疯了。 她不该想他的,她怎么可以想他呢? 愉景于水下狠狠咬唇,硬生生将自己倍觉恶心和难堪的念头压了下去…… 第71章 故意  她唤他,长烨. 星河璀璨, 凉凉月色铺了一地霜华。 夜色掩映中,傅长烨随手将马儿系在了树下,而后颀长身姿踏着皎皎月光, 走进了隐在竹林深处的幽凉小院儿。 此时,花开, 月圆,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繁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更驱散了一整日的疲惫, 直接往小院而去, 脚步起先还保持得很平稳,可是愈走愈急, 直至最后几欲小跑起来。 待他察觉到自己的迫不及待,很是无奈地抚额笑笑, 幸而是深夜,无人察觉他无处安放的牵挂。 而这样的思念, 却在见到屋子内从窗棂间投射出来的灯光时, 才终于有了落脚之处。 -- 第129页 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人啊。 清风拂过鸳鸯帐,隐隐传来阵阵幽香, 而帐内之人的倩影也随着被掀起的纱帐, 于隙缝中露出了一丝光华。 她安静而卧, 双眸紧闭, 呼吸绵长, 不难看出,正在酣睡。 但许是察觉到了一丝闷热,有那么一瞬她带着些略微的不耐烦蹬了蹬腿,于是原本垂在床榻边缘的被褥, 便随着她那轻盈的一脚,歪歪斜斜落到了地上。 而她也随之翻了个身,以背向他,呼吸声却是弱了许多,大概是睡得跟安稳了。 “陛下。”门外,素心端着一碟清单小菜并一碗浓稠的米粥走了进来,她知道他连夜赶来定是还没有用膳,她瞥见他肩处更是垂了一片树叶儿,可他却是毫无察觉。 不难想象他一路纵马疾驰奔赴她而来的情形,素心微微垂目,嘴角为躺在床榻上的人感到欣慰。 “陛下。”见着傅长烨没有反应,只呆呆地看着瑜景,素心止不住又唤他一声。 “嘘。” 许久后,傅长烨终于似缓过了神一般,转身回望素心手中的餐碟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她轻声噤言并令她撤去。 “陛下还没用膳.”素心有些忧心地说道。 “无妨。”傅长烨转顾榻上瑜景,目光幽浮,却全是暖意,“今儿她都用了哪些?” “芝麻酥饼,米粥,还有一些腌鹅肉。”素心低声答:“昭容还说想吃白矾楼的冰糖肘子,可是太晚了.” “明日我着人给她送来。”傅长烨听罢,不假思索地说道,“不过千万小心,不要露馅.” “好。”素心垂首应下。 一声轻叹从纱帐内传出。 傅长烨立时警醒地看向榻内,生怕榻上之人会随时醒来,他的额尖更是因此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心更是高高提起。 他静待许久。 幸而,帐内之人除了叹息后再无其他动作,他原本紧张得不能呼吸的心,这才缓缓垂了下来,并深深吐了一口气,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字。 眼瞅着落地的粉色被褥,以及女子悄然蹬出来的小腿肚子,他心下只觉万分无奈,更侧身向素心挥了挥衣袖。 素心会意,悄然退出了门外,室内重回安宁。 傅长烨不肖多想,轻手轻脚,不愿吵醒梦中人,只弯腰将那落地的被褥捡起拢于臂上,随后以粗粝大掌撇过那轻.薄似水的鸳鸯锦芙蓉帐,熟悉的香味传来,而入眼的画面更是让他一时间心襟荡漾,难掩挪目。 床榻上,娇俏身子向内而卧,纵是有孕,也难掩婉约多姿的玲珑身段,腰是腰,臀是臀,曲线柔美。 今夜的她,穿着一身洁白如雪的寝衣,三千青丝铺散在枕上。青丝下是佳人秀长的脖颈,颈边枕着一双玉臂,臂上金钏闪闪发光。 许是因着有孕畏热,她有些难耐地又将原本蹬出去的小脚收了回去,随着她的动作,她那宽松的亵裤裤腿,便也跟着被卷至了膝盖之上。 纤纤玉腿娇俏地叠在了一起,双足秀美饱满,而足上粉色的指甲,更似莲花瓣儿一般,粉粉嫩嫩,一时使他移不开眼。 很是奇怪,也就一日没见而已,此刻见了却是恨不得想要将她纳入怀中,好好重新亲.抚爱怜一番。 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傅长烨无奈地帮她将被褥重新盖好,又瞧见她嘴角边含了一丝头发,心中下意识便想去帮她拿开,可手臂堪堪伸至一半,便又悬在了半空之中。 其实,纵是口上倔强,但不得不承认,他也是有点怕的。她的小心思太多,他害怕万一一招不慎,换来满盘皆输,人去楼空的画面。、 而那,是他最不能够承受的。 今日自她出宫后,他的心就一直悬着,不停地命顾文武向他传递有关她的消息,若是时间可以,他恨不得可以自己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她,防止她逃出她的视线。 天知道他这一整天是怎么过得? 食不下咽,寝食难安。 一整天心内都是烦躁不安的,唯独此刻,见她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心才稍稍好了一点。 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她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中,分割不开,撇弃不了。 幸而,还好,她还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她也还在他的手中。 就算是有一日她知晓了这一切,她怨他,恨他,他都无所畏惧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 他只要她。 先困住她的人,再困住她的心。 与她长长久久在一起。 他在她床榻边坐下,目光垂落在挂在帐边的香包上,内中有他命人特地调制的安神香,此香香味极低,但其中却暗藏秘密。 安神,安心,不伤身,却又能使人一夜深睡,直至天明。 傅长烨凝神看了会儿,就在这期间,他见她又踢了下被子,他又帮她重新将被褥盖好。 他的指腹无意中蹭过被褥下她细滑的肌肤,他突然心惊,吓得大气不敢出,唯恐惊扰了她。 幸好她依旧安睡,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傅长烨长长地吐了口气,却是再也不敢乱动,只褪了鞋袜,小心翼翼,一并在她身侧躺了下来。 他伸手拧过被褥一角,想要钻进被窝中,但想了想最终又放弃了,他知道他自己,对她向来没有定力。 -- 第130页 方才存留在指尖的那种颤.栗感觉犹在,那样的酥酥麻麻令他心慌意乱,牵一发而动全身,仅那么一瞬间的短暂停留,已经勾起了他心间那无法言说的欲.火。 燎心,燎人,燎烧着所有的理智与礼教规矩。 黑夜中,他以手抚额,强制自己闭眼,更强迫自己不要动那些此刻不能动的念头,只更紧紧地束好了自己的腰带,合衣面向她后背而卧。 如此之下,虽然灼心,虽然因忍耐而万般难眠,但一整日的不安这才终于有了归宿。 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入鼻,像是灵巧的小蜜蜂直往人鼻子里钻,惹得人长长久久地失神。 热,不一般的燥热,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大汗淋漓。 他展了展臂,想要将手轻轻搭到她的身上,可是看到她紧抿的薄唇,便又一次作罢,只稍稍移身,将自己与她隔开些距离,以此来平息困着自己的燥热。 . 夜半,原本辗转反侧了大半宿的人终于在沉沉睡意中,稍稍睡了过去。 可是,刚刚睡了不足半柱香的工夫,傅长烨便听到身侧以背朝他之人于他耳边低低道了一句,“素心,喝水。” 她夜间向来有饮水的习惯。 傅长烨于半睡半醒间坐起了身子,下意识去给她端水,并小心翼翼将她扶起,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潜意识还停留在原本在宫里时她于夜半醒来的模样。 他使她靠在自己臂弯上,让她就着自己手中的茶盏连接着饮了好几口,直至她将手中茶盏推开,再一次微眯着眼睛转身而眠,他瞥见她嘴角残留的茶汁儿,弯腰低头习惯性以唇帮她将那茶汁拭去,并就着那水润潮湿的双唇又狠狠亲了一口。 她于他臂弯上浅笑,并溢出了一声低吟,嗔他一句:“死相.” 他回她以轻轻荡在二人呼吸所及之处的轻笑,并托着她的头,小心翼翼将她扶至枕上,同时又习惯性地帮她将一头长发理好,这才如往常一般拥着她躺下。 静夜重回安宁。 可是. 可是. 唇上水润之感犹存,那样的绵软香甜,但原本迷糊的人却是于瞬间清醒,方才他都做了什么? 她有没有醒,有没有如他一般,在事后才后知后觉? 她会是如何反应? 会不会因此怨他,恨他,唾弃他? 傅长烨只觉后背凉凉,他于黑夜里惊得一动也不敢动,只瞪大了眼睛,微微移动眼珠,静看身侧之人,果然. 她伸出了手,高高抬起。 他的心,猛地被提起,大气也不敢出。他一点点看着她的手向他靠近,心也是紧张到了极点。 但,下一瞬.她却是温柔地抱住了他,她那如从葱削的手指先是抚过了他的因不安而别向一侧的脸颊,使他面朝自己,而后一点点抚上了他的眼睫,鼻梁,脸颊,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唇边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亲昵摩挲。 而他内心里的希翼,也在她细滑指尖的亲抚之下,愈发焦躁。 “陛下,长烨.” 他听到她轻声唤她,她唤他的名字,“长烨。” 这样的深情是她从没有给予过他的,他因此而激动,于是也回应她一句,“小景,我最爱的小景。” 可是,在这之后,她却是再没有回他,只轻轻“嗯”了一声,并埋首在他臂弯处,再次熟睡了过去。 她的指还留在他唇上,他微微张口,她的细指便被他含住了一小截,她更随之往他身上靠了靠,于睡梦中露了一丝笑意。 但傅长烨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身上的燥热无法纾解,越积越深,但又拿身上之人毫无办法。 第72章 迷香  你够了.瑜景怒斥道…… 深夜寂静, 虫鸣阵阵。 床榻内,傅长烨屏着呼吸,心口高提, 大有不敢喘.息之意。 热,太热了, 燥得人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傅长烨自问,他向来不是定力极强之人,更何况身侧的还是瑜景。 瑜景很媚, 这种媚打骨子里天生自带的, 她的一颦一笑,举止投足, 都长在他的心尖尖上。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 他都不记得她是何时这样对他温存过了,近些日子, 她与他一直在闹着别扭, 而像此刻这样与他情意绵绵长偎依的蜷缱画面,近来还真的不曾有过。 所以, 此刻, 她主动投怀送抱, 他怎么受得住? 纤纤玉手放肆地在他脸颊上游离, 傅长烨不耐地吞了吞喉头, 额边出了很多细汗,手掌撑着身下被褥,就是不敢动弹。 寂静的深夜,床榻时不时发出了几丝暧昧的吱嘎声响,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燕好,而是因为躲闪。 她步步紧逼,他连连后退。 她以双臂环抱着他,更故意将自己的发缠绕于他臂上身前。 细细碎碎的发扫过深夜里敏感而脆弱的肌肤,她的雪丘紧贴着他臂弯,那样的绵软,带来一阵阵如春潮涨水般的酥麻,纵是风光霁月之人,在这个时候也难免乱了心智。 因着难耐,傅长烨轻轻而又无奈地又往床榻边缘挪了挪,感觉自己溃不成军。 愉景听着身前人不停辗转反侧,不能安睡的声音,于黑暗中默默带着点凉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也有这一天? 他不也是喜欢如此吗?让她难耐,尽显狼狈,而后以此来逼她求他,求他帮她纾解。 -- 第131页 鱼水之欢,自骨子里带来的欲,勾起简单,掐去却难。 她被他勾着体会过无数次了,而今天终于也轮到他了。 想及此,愉景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故意将自己送进他怀中,上下其手紧盘住他,更埋首至他颈边,做出耳鬓厮磨地亲昵状。她的唇有意从他耳后轻轻扫过,她知道他最受不住她这样。 果不其然,她刚刚以舌尖儿卷过他耳际,他便下意识绷紧了身子,撑臂大有欺身而上之势,可她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哎呀,我的头发,嘶.”她假装一声呜咽,于他情动时,很不客气地拍了他胸膛一下,而后又是一句,“讨厌你.” 瑜景说罢,嘴巴嘟起,两睫紧闭,很是无辜,一副熟睡后被侵犯了所以很不开心的样子,鲜艳的红唇娇艳欲滴,呜呜咽咽,哼哼唧唧,更显娇美。 随着她的轻嗔,傅长烨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地又往床榻外侧移了移,他的半壁身子已经被她挤出了床榻外。 这个时候,明明已经节节败退,但还能撑住不离去,瑜景于心下冷笑一声,却是不动声色将原本流连于男人脸颊两肩处的素手轻蹭过男人脖颈边,她环着他,贴着他,更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哼哼沉沉埋首于他心口前。 她得意地感觉到了他的紧绷,她的手顺着他的臂一点点上移,最终覆于他手面上,那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极力攀着床柱子,不使自己掉下去。 “赶他走,赶他下去,让他以后再不敢给她下药,不敢于这深更半夜时偷偷爬床.一下子治服他.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这样的念头在瑜景心间连连发酵。 她这样想的,于是便也这样做了,她以指一点点地,轻抠着他的指头,并于他耳际吹气,喃喃自语,“混蛋.要亲亲,要抱抱,要爱爱,要举高高.” 原本就已经紧绷在弦的理智,在听到她柔糯的话语时,终于崩断。他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打横抱起,将她往床榻内送去,更是别过她的身子,将她秀美的脊背困于怀中。 空气中有片刻静默。 瑜景亦是于瞬间明白过来他之所想,他向来办法多。 她有一些慌,但这样的意乱仅仅维持了一瞬,她瞬间往身后顶了顶胳膊,一下子击在他肋骨上。 傅长烨吃痛,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理智也逐渐重回清明。 他又听到她一句轻嗔:“孩子.” 对啊,孩子,不能伤到孩子。傅长烨一愣,原本高昂的身子在理智的压迫下渐渐冷却。 无奈又拿她没办法。 他默默抬手帮她将粘在脸颊上的碎发移开,她却是果断抬手,毫不客气挥臂,将他的手打开,而后利索扯过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使自己与他隔开了好些距离,以背朝他,继续安睡。 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室内重回安宁,刚刚的旖旎暧昧也荡然无存,好似从不曾有过。 烛光跳跃,一滴浊蜡滴了下来。 傅长烨无奈抚额,身上大汗淋漓,衣衫尽湿,再无睡意。而她这个始作俑者,在他心上纵了火,又逃之夭夭,可偏偏他又奈何她不得。 “陛下,我恨你。”寂静中,他甚至听到她埋首于被中低低骂了一句。 她的声音极低,听着似是梦中呓语。 但仅仅一句,便足以令他心中警铃大作,原本火热的身子瞬间如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狠狠淋过一般,周身寒气四起,并着刚刚的冷汗,令他再躺不下去。 傅长烨只觉自己浑身僵硬,他于安静中静默片刻,默默起身,视线垂落在那香包上看一会儿,随后跨帘而出,但并不推门离开,只独立于窗下,长长久久地盯着窗外皎皎月色,不做言语。 一夜安静,及至天明之分,他才离去。 颀长身影消失在门边,瑜景这才缓缓转身,他一夜未眠,她又何尝不是? 她缓缓披衣起身,同样将视线长长久久地落在垂挂在帷帐金钩上的荷包香囊上,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笑意。 当年在养父府上接受嬷嬷□□时,嬷嬷就曾特地给她讲过制香之道,而且嬷嬷所讲的香,大都是为了增添闺房情.趣的帐中香,旖旎,迷离,暗勾人心,最适男.欢女.爱。 因此,因着这层缘由,瑜景对香道并非如傅长烨所想,完全不知。 瑜景冷笑,其实自素心将这香包挂上之时,她便闻出来了。 傅长烨此举,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但如此也好,瑜景想了想,心有主意,默而不语,只当不知,在素心面前也是不提。 . 第二夜,如期而至,瑜景早早卧下。 傅长烨又一次踏着月色而来。 “今儿她怎么样?吃得多吗?午后有没有歇息一会儿?你要多陪着她走走,路走得多了,在生养之时,便会轻松一些,不能随着她的性子,懒洋洋地,不喜动。” 彼时,夜色透过窗棂,洒下来一室的冷冷清辉。 瑜景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向那映在淡藕粉色纱窗上的颀长身影,他个子高,肩膀宽厚,侧颜俊朗,说这些话时,语调也是极度温和的。 可是. 瑜景翻了个身一把将纱帐放下,心底的冷意与此刻花色满院的暖极为不同,她恨,恨他困着她,当她是傻子,是他囚于手心的玩物。 -- 第132页 可是,到底是谁玩谁呢? 瑜景故意提裙至腰腹,随即又埋首至被褥中,不肖片刻功夫,便闷出了一头的汗珠,她抬眸透过镜面看自己,双颊红彤,鬓发凌乱,双目含情,细碎湿意黏在脸上,更添妩媚。 她早与他经历过云雨,人事已通,故作一番媚态,最拿手不过。 瑜景冷笑,想起当年嬷嬷说的话来,“有时候啊,男人总喜欢自以为是,常以为自己厉害得不得了,其实全不知,这只是女人的戏演得好,就算是他只做到了隔靴搔痒,女人也能配合他的虚荣,将他夸成伟岸巨人,力大无双,床榻极棒。” 嬷嬷是个粗人,话说得粗鲁恶俗,但是理儿,却还是有那么三分意思的。 现如今,他不是想偷偷困着她,变着法子的不让她知晓吗?那她就如他所愿,装作自己是个傻子,但是.她也不能令他好过。 傅长烨交代完事情,又于外间洗漱完毕,这才蹑手蹑脚往帐内而来,准备歇息。 今儿其实很累,昨夜一夜未睡,今日一整日都在忙碌,直至此刻深夜她睡了他才过来,他一壁解衣,一壁撩开纱帐,淡淡女子香味盈鼻,这是与白.日里那些大臣们身上所不同的味道,使他不由自主立住了脚步,入眼却是更令他血脉喷张的画面。 媚,极魅。 他想起前一夜的事情来,那样勾心的酥痒又一次如酒虫般直往心中钻,那样的滋味儿,他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而且他也不想让她再折腾。 原本撩过纱帐的手又一次将纱帐撩起,同时取下了金钩上的香包。 没有等到所等之人,瑜景于榻上悄悄睁眼,借着朦胧灯光,隔着被风撩开的纱帐,她看到他将香包打开,又往其中增添了几粒香珠。 有意思吗?又想着来令她昏睡吗?真是可笑。 瑜景于帐中暗暗咬唇,她很想冷静,压制住自己心中的火气,但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瑜景如此想着,更直接起身,一把掀开帘帐,轻盈地纱帐在空中轻荡,宛如彩蝶。 迎面而来的灯烛更是燃跳了几下,发出刺眼的光束。 是彩蝶扑火吗? 傅长烨带着冷意的目光似利剑般倏地扫来。 有那么一瞬,瑜景觉着,她便如那彩蝶一般,力不大,却义无反顾,扑向了傅长烨那足以烧死她的大火。 “你够了.”瑜景听见自己对他怒斥道。 第73章 诉心  别闹了,和我回宫吧.…… “你够了。”瑜景高斥一句, 一语毕,却是止不住红了双眸。 什么理智,什么教条, 什么束缚,一瞬间通通被抛诸脑后, 余下只剩愤怒,她连着上前两步,因着走路太急,脚下一滑, 差点摔跤。傅长烨见状, 忙伸出手来搀扶,她却是一把打开, 以怒目瞪他。 他的手堪堪悬在半空,她却是以反手一把握住了他取香的手腕。 男人胳膊结实有力, 肤下骨头也有些硌人,他身上自带着她熟悉的触感和香味, 那是无数次欢好在身上留下的印迹。 他向来劲瘦有力, 她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喜欢过他的这双手臂,她在他身边承欢时, 她有无数次仰望过这只手臂, 她希望他能高高抬手, 然后从手指缝里漏下些暖意来, 好让她的日子过得轻快简单一点, 也曾希望他的这双手帮她铲平一切不舒心,不愉悦。 一时间,她突然意识到,是自己先错了。 她非信女, 他也非善男。 所以,两个人都错了。 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在她带着不甘抬头仰望他时,她紧掐着他的手臂,仰眸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困着我?为什么出尔反尔?你的仁义礼智信呢?你的天子一言九鼎呢?你龌不龌龊?你想做什么?消失我的记忆,让我安睡,然后你就可以很坦然地躺在我身侧?亦或是,还想要我伺候你?” 到底是谁伺候谁?半夜伺候她喝水的是他,被撩到整夜失眠的也是他,曾几何时,她占据了主动,而他始终是被动的那一个? 是的,他错了,错在看不见她就心慌意乱,错在身为帝王,却对一个女子动了真情,错在他爱她,想与她天长天久,不止不休。 手中的香,能舒睡,安眠,有助于怀有身孕的女子养胎,百益而无一害,但是在她眼底是什么?是戕害她的毒药?还是他饱暖后思淫邪的手段? 在她的心底,难道他就是这么一个百恶做尽的坏人?那些温暖,那些情义,难道走到最后就变成了这样的不堪? 有那么一瞬,傅长烨突然觉得失望至极。 与他同样失望的,还有瑜景,她也不知怎么了,愈是想抓住,却发现最后什么都没抓得住。 傅长烨一壁想着,一壁将视线投射到了手中香粒上,与他的视线一同垂落的,还有瑜景的目光。 她手下一着力,他指尖微松,那细小的香粒便垂落到了地上,扑簌簌滚落床底。 与此同时,还有她大力甩袖,愤而离去的身影。 出去,远离他,到没有他的地方去。 愤怒一时间充满了瑜景的胸膛,她再顾不上其他,直接赤足往门外而去,地面凉气混着湿寒直往脚底钻,方才在衾被里的暖意一瞬间被风吹散,只余透入筋骨的寒凉。 他视她为什么? -- 第133页 她不是他的玩物!不是他的金丝雀! 瑜景一壁走,心底的委屈迎着呼啸而来的风,一瞬间齐齐涌上心头,眼泪隐而不发却又止不住而下,裙摆飞扬,发丝缭乱。 绝望而又无助。 只是想走,想要逃离,想要再见不到他。 可是,就在她的指尖将要触及到门板,就在她与外间只有一门之隔时,她却听到耳边生风,他的身影从她身边穿擦而过,随后他的身板便直挺挺地挡在了门板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那一瞬间,她的手也直接落在了他的胸前心间。 “这么晚了,去哪里?”傅长烨沉声问。 “天大地大,去没有你的地方。”瑜景冷眼回答。 傅长烨慌了,虽无奈,无力,但就在她又一次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快步离去之时,他终于止不住地感觉到害怕,稳操乾坤之人,却奈何不了一个小女子,说来也是滑稽。 但,就是不能让她走,不能让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你放我走。”瑜景见他拦路,心中恼恨,全身所有的力气齐聚指尖,渐渐地,一根手指完全无法承受,便变成了以掌掐他。 他光洁的衣衫在她手下缩出了无数道褶皱,傅长烨眸中原本聚起来的怒意却是随着她坠落的泪水,一点点被消磨褪尽,可说出来的话却又是极寒无比,“不放,此生都不可能。” 他的话,一字一句,落地有声,尤其在如此寂静的深夜,更是铿锵有力地敲击着人的耳膜。 可这话在瑜景听来,却无异于斩断一切的残忍的刽子手。 “为什么?”瑜景问。 “因为我爱你。”傅长烨果断回。 “你不缺女人。”瑜景不信。 “但是,我缺你。”傅长烨直视向瑜景的目光。 “缺我?”瑜景于无奈中挤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反口却是,“可笑。” “哪里可笑?”傅长烨想,他也受够了这种无止境的追逐,耐心失尽,不想再让她折腾。 “缺我,所以你就困着我,在你眼底,我和你养在寝宫里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玩物而已。”瑜景双眸微红,是不甘,是无奈。 “玩物?”傅长烨蹙眉。 他从没想到她会如此想,他定定地看她一眼,转身恨恨地踢过门板,门板哐当,瑜景的心亦是一提,但仍举目死死盯着他,眼底燃尽怒火。 傅长烨深深吐息,竭力将心头的火气压下,也终于将憋在心底的话说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想到你竟愚笨至此。我想着让你出宫散散心,或者你会有想通的时候,也会有喜欢我,明白我苦心的时候,但是终究是我错了。早知道你是这种想法,我就不应该许你出宫。” 傅长烨一口气说罢,只觉心口仍是堵得慌,于是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心底,只有你的委屈,你视线所及,终不过都是你那不堪的养父对你的欺骗,所以你至此不信任何人。你见过哪个主子对一个三番两次想要背叛的玩物这么有耐心的?若是玩物,那应该有更好的玩法,譬如.”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譬如,脱衣?取悦你?讨好你?这种事情,我又何尝少做过?”瑜景冷笑,目光不移,紧紧盯着他,愤而收手,举臂。 笑容一点点在她面上绽放,如同夏日傍晚时分才姗姗开放的虞美人。 而后,他看到她灿若莲花般的指尖落在她自己衣襟前的盘扣上,一粒接着一粒,她开始解寝衣。 皎洁如雪的轻纱衣衫落地,随即内中小衣裹着孕肚倔强地展现在他面前,什么叫天生尤物?纵是有孕,她依旧身姿窈窕,胳膊手臂纤细,腰肢盈盈,双足娇俏。 她是那么的娇小,并着倾城绝世的容颜,她赤着双足,一点点走向前,带着她身上清爽新甜的味道,将脚踩到了他的脚面上,微微踮起脚尖,仰首向他,最终将细碎香吻一点点落于他下颔,颈边,双手更是不安分地,带着故意地,挑衅地,游走于他的腰际。 她像是一条青蛇,灵巧地将他缠住,使他不能呼吸,面色遽红,心口更是起伏不定。他垂眸看她,她亦是红着眼睛向他,目光里尽是讽刺。 “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样吗?”瑜景冷笑,“自始至终,我在你面前,不过如此,使用尽不堪的手段,魅惑你,讨你欢心,求你垂爱。” 瑜景说罢,垂首继续解小衣上的束带。 冰肌玉骨,就那么赤诚诚展露,傅长烨目光淡淡瞥一眼,随即将头别向一侧,心口急遽起伏,但在瞥见悄然落地的那滴女子泪水时,心底纵是有不满,有委屈,也一点点被打磨干净。 他默叹了一口气,弯身将落地的衣衫捡起,并举过她的手臂,先帮她将小衣穿上,可却在系带时遇到了麻烦。女子小衣上系带尤多,一时让他摸不清头绪。 瑜景瞧他手下微顿,却又是冷笑出声,“爷解了那么多次衣带,可是帮人系带,今儿怕还是头一遭儿吧?” 她话含讽刺,目露不屑,一字一句,夹枪带棒。 傅长烨觉着无奈,却又不想与她计较,只低头继续系带,所幸七七八八能勉强将衣服挂在身上,余下再又捡起她的寝衣,帮她穿好,这一次却没有再费力。 “夜深了,去睡吧。”她眸中的疲惫落在他眼底,纵是有无奈,也不想再去与她多计较了。 -- 第134页 “要我侍寝?”瑜景破罐子破摔,反唇相讥。 “你还赤着足。”他的视线落在她脚面上。 “我的身子,我自己乐意。”其实有些冷,但瑜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怯意。 “但是,我不许。”瑜景话音刚落,傅长烨便接起,“你的身子,若是你不好好爱惜,那只能我帮你爱惜。” 傅长烨说罢,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这不是瑜景想要的结果,她奋力捶他,打他,掐他,推搡他,可他却是不为所动,径直走至床榻,将她小心安置其上,再一横臂,搁于她身前,挡着她起身,只许她与他肩并肩躺着,再不许她起身。 “你松开我。”他臂膀结实有力,瑜景挣脱不得,她恨恨地看着他,见他不为所动,心急之下抓过他手臂,一口咬下去。 腥,是血珠在嘴边散开的味道。 疼,但相对于心中的痛,肌肤之疼,不足挂齿。 他一动不动,瑜景却是再咬不下去,她恨恨地松开他,他臂上齿痕明显,已经开始渗血。 “放我走,若不然,我还咬你。”那血迹甚是刺眼,瑜景心中有恨,将视线别向一侧。 黑夜里,傅长烨看着那血迹,小小牙印甚是可爱,转眸看她,见她犹如笼中惊惶失措的小困兽,心有不忍,终于又一次做了降服,只问她,“你可记得我曾和你说过的,落花成籽,籽在树下?小景,别闹了,跟我回宫吧。” 第74章 回逼  就算得不到心,也要困住人………… 落花成籽, 籽在树下。 好似有这么一句,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又是他再一次想出来,意图困住她的借口和手段罢了。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算久, 可是他的那些手段,她早就一清二楚。 愉景禁不住浮出一丝冷笑, 缓慢回眸,冷眼看他,目中尽是挑衅,只反问一句:“那又如何?别告诉我, 您又在为我好?那我可真是不识好歹, 让您多费心了。” 她的指尖从他领口处由上而下划拉过,最终指尖停留在他心口, 稍稍着力,却是秀指一顶, 将他推开。 她手上力气不大,在高出她一肩的他面前颇有点以卵击石负隅顽抗的意味, 可疼痛却似劈天的闪电, 毫不留情地贯穿傅长烨心头,给予了他沉重地一击。 傅长烨微微晃了晃身子, 眸中凌厉之色愈笼愈深, 最终在面上凌结成霜。 愉景的目光, 落在傅长烨握成拳头的手上。 “怎么?生气了?”愉景瞥见他的怒气, 心中愈发觉得可笑。 一步错, 步步错,以至于如今她挺着肚子,怀着他的孩子,还走到了撕破脸的地步。 可是, 事已至此,除了破罐子破摔,彼此伤害,其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如彼此厌恶,彼此相忘。 “怎么?想要发火?用您至高无上的天子威严向我施压?” 他既然不肯退让,那她又何须再强颜欢笑讨好于他? 索性,恨就恨得彻底。 愉景语调炎凉,毫不客气又一次反讥,“可是,实在是抱歉了,您的大恩德,小女子实在是受不起……同时,也不想要受得起……毕竟,人情债,身体偿,这代价太高了……” 愉景顿了顿,继续说道:“除此,我还得费着心思想爷您是喜欢在上还是在下,可其实无论哪一种,于我真心而言,我都不是真心喜欢呢……” 没想到床榻之事,绻缱之情,一旦被说出口,竟是这么的不堪。 “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傅长烨闻言蹙眉,竭尽全力稳住心绪问向愉景。 “难听么?妾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不过……”愉景故作愧赧地耸了耸肩,“对不住了,每一次在您身下婉转承欢,其实妾都是数着时辰度过的,毕竟臣妾想的是,这种以身伺人的事情有一次,少一次,离出宫也就近一次……如此盼着,也就不觉得是煎熬了……” 屋外轰隆隆,好似有惊雷声,但傅长烨想了想,静心细听其实又不是,再细细回神,原来竟是耳边出现了错觉。 一阵轰鸣之后,便是细细碎碎裂开的声音,像是落雨,又像是雪崩。 傅长烨只觉身子好像有点站不稳,几欲向后摔倒,但终究因着平日里时常练武,身子底还算好,只是稍稍打了个晃,手背撑门,算是没有失态。 想要说没关系,想要劝自己,告诉自己她的这些话不过都是一时的气话而已。 可是,恶语伤人六月寒,到底是难以违心再假装坚强。 她眼中的不屑,溢出言语的厌恶,摆明了的疏离,都令他失望至极。 她的一颦一眸,本应该是这世上最美最动人的景,可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一刀刀剐着他的心。 傅长烨强按下心头失落,再度不甘心地反问一句,“你真就不好奇我指的到底是什么?” “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愉景脱口而出,愤而转袖,以指尖对他。 用来刺激他的话,何尝没有反噬到自己? 但,既然说了,又怎么收回? “你,傅长烨,无论做何事,都必定有你的用心用意,你不会无缘无故大发善心对我好,你就是个唯利是图,别有用心,居心叵测的伪君子……小人……” 恨极,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死心,也让自己死心,带着份歇斯底里的绝望,以及绝望后的不甘心。 -- 第135页 满心中,唯余恨。 恨他说话不算数,恨他不让她走,恨与他在一起的那么多日日夜夜。 更恨…… 恨即使走到了这一步,她心里竟然还有一点喜欢他,恨这样矛盾而自甘堕落的自己。 两相对峙,尽是怨气与怒气。 她面上的倔强,他尽收眼底。 傅长烨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极力稳着自己因为她的推搡,她的伤人话语,而令他急遽起伏的心口。 可是,她指责他对她有所图?图什么?图她如今这般与他针锋相对,说他是小人吗? 原来,她厌恶与他的每一次亲.热,原来他曾经以为美好到极点的那一次次燕好,一次次坦诚相待,她竟然都觉得恶心。 “怎么?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愉景向前一步,带着一丝嘲讽,依旧保持着与方才同样强硬的语气,转手勾住傅长烨腰间玉带。 她在试图为他宽衣解带,以此来羞辱他。 为逼他也为逼自己,她一字一句说道:“我比谁都希望,我从不曾与你相遇过,更不曾睡过你的榻,怀过你的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龌龊……” “你……” 伴随着傅长烨愤怒而低沉的一声呵斥,一阵清脆的锦帛撕裂的声音回响在落针可闻的静室内。 愉景目光下移,带着万分不屑从自己肩头被撕裂的褙子上瞥过,转而抬眸,微扬下颚,以目光向他挑衅,“不过如此……” 所谓的爱,不过如此,经不起打击,拉不下面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看却不贴心。 终于,她的这一句成功地将他给激怒了。 愉景的话,一字一句沉沉地压在了傅长烨心底,他也终是耐心失尽,愤而向前,一把圈住她下颚,手背上青筋毕露,是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哪怕我告诉你,那树下埋的是你曾经最要好的侍女花成子,如此你也不在乎?”傅长烨猛然拔高了声音,恨声说道,胸腔里的火气恨不得一下子尽数涌出。 “你可知那一日,你失去了花成子,其实我也不愿。你只有你的痛苦,我的……我所做的一切,你都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委屈,你痛苦,都只是因为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永远在忽略其他人,亦如亲吻,每一次你都是被动承受,心不在焉,你又有几时主动,激烈,热情地回吻过我?” “你就是一个傻女人,你的凶,你的刁蛮,你的无理取闹,永远也只给了我一个人。你如此傻,我又怎么可能再让你去祸害其他人。” “你想要走,你休想,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你,苏愉景,你生生世世都是,也只会是我傅长烨的人。” 他指尖着力,心中有怒,恨不得将她掰碎,使她揉进自己身体中,好让她完完全全顺服于自己。 他恨着,怨着,却越是如此,越从心底起了火气,他越是决定必须将这傻女人困在自己身边,让她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自己为她做的这一切。 “花成子?”愉景呢喃。 不提花成子还好,提及她怎么能不想起那些令人倍觉悲伤的过往? 若不是因为他,她又何至于卷进这一切权谋算计之中。 她天生就是被算计好了要送到他床榻上的人,没有人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 也没有人问过她,她到底想要嫁什么样的夫君? 后来,直到现在,她好不容易将自己的意愿摆到了明面上,但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 认命吧。 天大地大,终究是他的天下。 一滴眼泪从愉景眼底滑出,她想起自己答应过花成子的,一定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王只有一人,傅长烨做得极好,天下拥护,百姓爱戴,都不需要费力跟踪,他便能知道她在哪里,如此她再逃,又有什么意思? 原来,真的回不了头了。 他方才的话,尤在她耳边。他在向她示威,她真的逃不出她手掌心了。 也就这么一瞬,愉景突然就觉得浑身顿时像被泄了气一般,酸软无力,万念俱灰。 她跌靠在了门板上,他的身影依旧霸道地横在她面前,使得她进也不得,退也不了。 两相无言。 “花成子怎么样了,我要去看看。”长久沉默后,愉景无奈开腔。想走,可终究跑不了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哪怕困住她的身也足够了,只要她在,也只求她在。 “你求我……”傅长烨嘴角勾出了一抹无奈且夹带着愤怒的嘲笑。 “求您……求您如我所愿……”求一句,仅仅是一句话而已,又有何妨,愉景语调冰冷,面色平静回答。 “明日一早,随我回宫。” 她这是死心了吧?傅长烨想了想说道,可她的答应来得如此快,倒是让他不踏实了…… 第75章 丝连  她闹,他让 宫车在路边疾驰, 还不曾来得及熟悉的小院儿瞬间被甩在了车身后。 短短几天,出宫,进宫, 像是一场闹剧。 黑夜凄凉,那一段对话一直在脑海里回响。 “回宫后, 我将以何身份示人?” “宫里人只知景昭容是出宫礼佛,为肚子里的皇子以及天下百姓,祈求平安喜乐。” -- 第136页 “也有可能是公主。”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 因为那都是我和你的孩子。” “礼佛?” “对。” “那一日的离宫诏书上分明白纸黑字刻着我的名字。” “到你手中的, 只是给你看的。进你耳里的,也只是你想听的。” “所以……所谓的离宫名单, 到我手里,只不过是骗我的?整个凝玉轩都在配合着作戏给我看?” “可以这么说。” 原来, 原来如此,从一开始, 自始至终, 他其实都没有想放她走过。 冷风拂面,马车内, 愉景禁不住冷笑一声, 心如死灰, 恨极了他。 此刻, 车厢内她和他相对而坐, 她略一抬头,便能看清他在做什么。 她怨恨,愤懑,他却似无事人一般, 怡然自得,自在看书。 可是,他不肯放她走,她便也不想让他好过。 大不了破罐子破摔。 纵使他就坐在她身侧,她也完全将他视作了空气,仿若他不在一般,甚至更刻意弄出了许多声响。 他不喜欢什么,她就做什么。 他喜静,她就嗑一路的甜瓜子,一声声脆瓜子的声音在空寂的车厢内显得很是聒噪。她看到他微微侧身,以侧颜对着她。 她讥笑,更故意将嗑过的瓜子壳儿随意散在小案桌上,离他吃茶的玉杯子就一指的距离。甚至若是她力道再大一点,她便可以污了他的茶。 要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安生,他说他喜欢和她在一起,那她便做他最厌恶的那种人。 懒梳洗,倦理妆,得过且过,糊涂混日。 傅长烨眼皮微微抬了抬,细碎而密密麻麻的瓜子壳儿令他有一些不舒服。他素来不喜见细碎而密集之物,她是知晓的。 他抬眸瞥愉景一眼,恰愉景也带着挑衅的目光向他看来。 他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怨恨他,她在用种种举动向他发泄着内心的不悦。 是啊,她又岂会心甘情愿顺从于他。 但,纵是如此,他也不会再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 傅长烨略一低头,将她这一切装作视而不见。 她闹吧,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她存心让他恼火,逼他受不了她,可是他怎么会?他爱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包容不了她。 她想作,便随她作,只要她心里能好受一些。 傅长烨回转身子,抬手将桌面上的甜瓜壳儿一把拂下,清扫干净,而后继续埋头看书。 他的反应,着实让愉景意外,他素来整洁,哪怕是零星半点儿污渍都不能忍,今儿却是任袖衣染尘。 “陛下带我进宫,是想要妾怎么伺候您?夜御三次,四次?亦或是您上妾下?还是妾净手帮您?陛下总要给妾一个明示的。” 他打定了主意做谦谦君子,可她偏不许,她就是要将所有的不堪摆到他面前。 愉景一壁磕着瓜子,一壁漫不经心继续说道,“陛下宫里有多少春.宫图,不妨都命人取出来让妾长长见识……” “还有,妾这个护甲得好好修剪一番了,万一划伤那里岂不是又要被责罚……” 女子眉目低垂,云鬓微乱,意态慵懒,此情此景,本应是闺房里懒于梳妆,坐等夫婿来伺候的温情画面。 可经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刻薄,哪里还有半分柔情? 傅长烨听罢,并不理睬,只由她任意胡闹。 愉景暗暗咬唇,故意更弄出些声响来,可依旧没得他回应。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回应,反而更惹人恼。 顿觉,索然无味。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不甘,干脆又吃了好些瓜果,她不信他能忍,他残局收拾干净了,她便再弄,反反复复,挑战他的耐性。 是他让她回宫的,就算他恼了她,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可是,她三番两次故意激他,他偏偏不为所动,仍旧专心看书。 她将那些残物又往他手边摆了摆,他仍是不动声色,只微微侧身,往桌角移了移,面上却是半分恼火都不曾寻见。 他让,她便逼。 他躲,她偏不给。 直到她占据整张桌子,也直到他无处可躲。 终于寂静的车厢内,愉景听到原本很有规律的翻书声,有那么一瞬停顿了下来。 要发火了吧? 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吧? 男人啊,还真是喜欢口是心非。 口口声声说爱着她,最终到头来,还不是只喜欢他自己,还好意思说普天之下,他是最爱她的人。 就是这么个爱人法? 愉景面色冷了冷,更刻意取过一只酥梨,细齿从梨身上咬过,一壁咬,一壁不看他,只卷帘瞧车窗外。 车子急行得很快,黑夜里车窗外什么都看不到,唯有影影绰绰的树,还有无边的星空。 他有多着急着想困住她,所以连夜带着她回宫。自出宫到再度进宫,这中间才隔几天? 都说天子一言九鼎,难道就是这么个朝令夕改法? 可不可笑?无不无耻? 所谓的离宫诏书,竟是用来欺骗蒙蔽她的,真是荒唐啊。 思及此,手中的酥梨再也咽不下,莫名的烦躁涌遍了全身,愉景一把将车帘甩下,同时被搁置下的还有那个被咬了一半的酥梨。 -- 第137页 车灯随着车帘的起落,微微也跟着摇晃了两下,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灯烛于瞬间暗了半分。 翻书声再听不到,只有比风更寂静,更令人压抑的沉默,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折腾了一晚,到最后只剩下不甘。 傅长烨的目光落在愉景面上。 他目光灼灼,愉景又岂能不知? 他越是看她,她越是我行我素,憋着气,板着脸,就不肯给他一个好脸色。泪水要下来,逼回去,控制不住,索性便放任不管。 衣袖甩过,香影靠壁而依,一个狭小的车厢,愣是坐出了天南地北的感觉。 只要她在身边,纵是她不理他,不肯给他一个好脸也没有关系。 她在他目光所及,这就够了。 傅长烨放下手中书,目光落在被愉景扔在一边的那个被咬了一半的酥梨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酥梨两端,仿若不觉那是被她咬过,被她厌弃的,径自就着她咬过的地方,脆生生也咬了一口。 “置气归置气,性寒之物还是少用一点为好。” 原本抬起的目光又一次重新落回书册,梨汁在嘴角散开,淡淡的,像极了当初初见时的她,似娇嫩梨花,不堪风雨,可骨子里又有着天然的傲气。 傅长烨微微叹了口气,她不知,所有的,只要涉及她的,于他而言,都是最好的。 “关你何事。”傅长烨的反应,着实超出了愉景所料。 她知他意有所指,每一次葵.水来时,她总是疼得躬腰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好半天才能稍微疏解,而每每这时他总会以手帮她暖肚子。 他的手掌很暖,也一度让她很是依恋。 可是,就算如此又能怎样?一点点少得可怜的温情,岂能弥补二人间的隔阂。 不,不能, 愉景默默拽紧了手中娟帕,等了半晌,他并没有反击她,这使她有一点点烦躁,相比于他的沉默包容,她更希望他能与她吵上几句,可是相反,他什么都没有说。 愉景愤而咬唇,更侧过身子,似发泄心中愤懑一般,以背朝他。 “我死我活,由我做主。” 怨,恨,不甘。 女子背影纤细,挺直了的后脊更无声昭示着她的倔强,傅长烨无奈叹息,想了想终将手中书册放下,默默移动身子,展臂圈住倔强身影的两肩。 “不要碰我。”他的碰触,愉景下意识想要拍开。 “这么一直坐着,腰受得了吗?要不躺下?躺我膝上,再好好睡一觉。” 她抵触,他便软语相待,更进一步,将她揽于怀中。 “听宫嬷嬷讲,宫中许多女子生产以后都会落下腰疾,生产时一个不留神落下月子病,那以后可得用半生来调理。所以,小景,别闹了,先歇一歇,等攒足了力气,你再和我闹,随便你闹,只要你开心。” 车厢内燃着淡淡的艾草香,愉景只觉他的气息一直在她耳边浮动,缠绵不绝。 他贴得那样的近,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他透过衣料传来的肌肤温热。 她以臂推他。 他默默受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从背后更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的拥抱像是无尽的湖水,她在其中起起伏伏,想要摆脱,却越陷越深。 不,不能沉溺于他的怀抱,他不肯放开他,她偏要挣脱。 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推他,他却是掰过她身子,一口堵在了她唇上。突如其来的亲吻,吻得愉景猝不及防。 他口中还带着淡淡的梨香,甜甜的,很好闻,使得她思绪有片刻打岔。可就是这空隙,他趁机长驱直入,撬开唇齿,吸走了她所有的挣扎。 …… 宫门夜开,悄然无声,愉景昏昏沉沉,也懒得从车上下来,只由傅长烨抱着自己。 眼睁睁看着宫门一扇扇打开,退后,合上,她却无力再挣扎。 “今夜还要侍寝吗?”纵是如此,却还是觉着不甘,止不住想要再刺一刺他。 可是,换来的却是一句,“今夜,换我伺候你。” 第76章 承认  小景,让我重新追回你 他伺候她? 瑜景想, 自己何德何能,能令他屈尊降贵,俯身将就她? 她缩身在他怀中不再多言, 只默默冷笑一声,更任由他动作, 他抱着她,便让他抱着,却不肯再进一步亲近。 傅长烨怀抱着瑜景一步一脚印的走着,似怀揣着无比稀珍的宝物般, 每一步都不敢走太快。 他想起初次带她进宫的情形, 那时候,在他眼中, 他只视她为世间少有的尤物,妩媚, 撩人,赏心悦目, 闲暇时可以取悦玩乐。 可是, 如今,短短数日, 他却是情根深种。 男女之情, 始于色, 终于心。 色授魂与, 颠倒衣裳。 他略一低头便瞧见了她面上含讥带讽的神情, 那样的不屑如刺般深深扎在了他心底。 暗红色的宫墙不断后退,千重宫门在身后合上,她不想说话,他也不想解释, 只害怕越是解释,换来的却是她越来越深的厌弃和误会。 世人都说情人间只要误会解开就好了,可是误会哪有那么好解? 或许唯有漫漫长静好岁月,才能见证他的真心。 傅长烨低低头,手臂将怀中的人抱紧了紧,下意识将自己下颚在她光洁的额头蹭了蹭。 -- 第138页 青青的胡茬儿戳得人有异样的酥痒,心有别扭,身子便也亲近不了,瑜景嫌弃地躲开,将头别向另外一侧。 傅长烨明白她的心思,心下无奈地笑笑,却是埋首至她颈边落下了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 可是,这一亲昵举动却换来瑜景一声不着温度的低斥,“陛下就是喜欢这么轻薄人?在路上都急不可耐?” 在她眼底,自己到底成了什么?色中饿狼? 傅长烨闻言微滞,恋恋不舍地从她颈边抬头,女子身上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地一直往他鼻腔里钻,纵是受了她的冷言冷语,纵是她对他不理不睬,可在这寂静的深夜,除了满腔柔情傅长烨却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是他强迫她再度进宫的,所有的错,所有的怨言,傅长烨想他都愿意承受着,只要她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凝玉轩所有的摆设仍维持着瑜景出宫前的模样,不肖细看也知是日日有人精心维护着的,可是深夜进宫,宫人们明显地有些措手不及,备水的,灌汤婆子的,忙进忙出,生怕哪里不周全。 “出去。”面对着忙乱的众人,傅长烨微微蹙眉,他知瑜景不想被打扰,于是屏退众人,轻轻将瑜景抱坐至榻上,并在她耳边轻言一句,“我兑现我的承诺。” 承诺? 瑜景斜睨看他,静待他说下去,只见他利索卷袖,弯腰开始铺床,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不就是他伺候她?原来就是这么个伺候法,帮她干活儿,给她铺床叠被。 男子身子高大,手臂猿长,弯腰铺床的动作很是生疏,也是,平日里这些粗使的活儿全是伺候的宫女内侍们做的,何曾需要他沾过手?现在却要他为她做这些,可不就是难为他了? 瑜景失笑,微仰眼眸看他,恰他已将床榻铺好转身回看她,示意她过去。 灯烛跳跃,灯芯燃爆,一室明亮,繁华而璀璨。 傅长烨的身影映在椒房暖壁上,被灯光照得愈发高大颀长。 瑜景微微挪目,可余光仍是瞥见了他愈来愈近的身影,最终他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脚下。 “我帮你宽衣。”她听见他如此说道。 一语毕,他的手已经落在了她衣襟上。他的手其实很好看,细白,骨节分明,却不显得苍白瘦弱,反而会令人联想到远山上的劲松,瘦削却强而有力。 他一点点帮她解扣,指端从她心口划过。 愉景扬眉看他,难得地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而面上也随之浮现出了他许久都不本曾见到的美丽笑容。 他期待她的笑容已经久,甚至有一刻的恍惚,想要确定她是不是对他笑的。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再度睁眼,确实如此。 她对他微笑。 她没有将他推开。 她明明如此安静,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总觉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等他。 所以他越发紧张激动,翘首以盼,但又畏惧,可是纵是怀着这复杂的情绪,他却已经停不下来了,只有继续手中动作。 一支深描在肌肤上的跳跃的火束图案,随着他的解衣动作,慢慢地从她的内中小衣里露出了点苗头,在她如凝脂般雪白的心口前显得甚是娇艳。 傅长烨心下一惊,下意识缩手,可她却是极快地按住了他想要回缩的手臂。 直到这时,他才明了刚刚她那诡异笑容的含义。 她并不是想和他欢好,她这是打定了主意来讽刺他。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甚至是猜到了他和她会有如此肌肤坦诚相见的亲昵之举。 傅长烨深深压制着自己越发低沉的呼吸,那火束是他曾经帮她画过的,那时候这样为之,只不过是她魅惑,他顺意为之,互相利用,皆没有动情,只男欢女爱一场,仅此而已。 而如今,她又将它描上,用意何为? 不,不应该只是为了讽刺他。 她记得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件小事,她在意它们。 而为何会恨? 因为爱极,所以痛极。 她心底有他,她只是迈不过自己心底的坎儿,她在矛盾,在犹豫。 突然转醒,傅长烨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那些燕好,亲昵,厮磨,或荒唐的,或激烈的,或平缓而深情的,起先是一点一滴,而后渐渐加快,最终如潮涌般汇聚成了回忆的江海湖泊,瞬间向二人齐齐涌来。 日久生情,其实那些渴望亲近的蜷缱情义,一直并不曾走远,只是被压制着,被束缚着,以抗拒的姿态掩饰,来蒙蔽双眼。 彼此伤害,歇斯底里,不肯承认,不肯低头,不想说其实被禁锢的情.爱,也渴望着被珍惜,被呵护。 傅长烨一点点低头,突然明白了她内心的矛盾。 在她身上褙子落地的那一瞬,他指尖微颤,轻轻停在了她曾经喂过他酒的美人骨上,可目光却始终不敢正视那妖艳的图案。 他有些心疼,终是情难自禁,轻轻落吻在她美人骨上,并在其上来回徘徊,细细啃.咬吮嗦。 她推拒,他不许。 她后退,他按着她两肩,不许她逃离。 挣扎许久,却抵不住涌遍全身的酥酥,痒痒,麻麻的触觉,纵心有抵抗,可四肢百骸却不受理智控制地开始因瓦解而变得酥软。 连日来的不满,委屈,倔强,似乎在一瞬间都找到了出口,最终禁不住也很不争气地湿了眼眶。 -- 第139页 “小景,我错了,原谅我。” “我做错的,我慢慢改。” “求你给我时间,让我弥补。” 傅长烨低低呢喃,她的泪落在了他鬓边,他诧异抬眸,瞬间心软,亲吻一点点上移,以温热的舌尖去吻她不断落下来的泪珠子,并在她颈边软语央求。 “小景,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可能吗? 那些过往又岂能说放下就放下?酸涩一点点从心头闪过,而恨意和理智也一并回归。 “休想。”一贯的抗拒。 瑜景一把将傅长烨推开,却是再不理他,她有些恨自己,恨自己口是心非,明明想着逃离他,可是每一次又都会贪恋与他的亲昵。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故作强硬和冷漠,重新披衣,独自合衣面朝床榻里侧而卧。 夜深,露水悄无声息沾上残荷,偶尔几声幽远的鸟啼从天空深处划过,却越显皇城深处空寂无声。 手边空落落地,床榻上的人已经合眼,显然不想被打扰。 傅长烨掩下心头的落寞,暗责方才是自己太过心急了,以至于又重新惹得她不悦。 随着她产期的靠近,以及窥破他欺骗她的手段,她的脾气越发的大,越是这时他本应该越有耐心的,可是自己为什么要着急呢? 傅长烨连番自责,也轻轻展被,吹熄灯烛,落下帷帐,于她身侧躺下。 黑夜里,他向她伸出了臂膀,希望能像往昔一样,她拉过他的臂膀,以他为枕,在他怀中安睡。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黑漆漆中,他终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清晰地感觉到她向他转过了身子,他万分欣喜地向她扭过头,使自己正面向她。 可是,下一瞬,他却迎来了她细细尖尖的牙齿。 她恨恨地咬着,他默默地受着,情之所至,纵是痛,也甘之如饴,可是他不敢讲,害怕一不留神,惊跑她。 …… 翌日,阳光明媚。 暖阳斜照在被褥上,傅长烨一觉从睡梦中醒来,折腾半宿,后半夜又被瑜景咬得胳膊生疼难以入睡,好不容易在清晨时分才睡了过去,谁知一觉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有她在身边,日子便有了色彩。 傅长烨半眯着眼,心下满足,下意识以臂去够身边的人,他想着,瑜景有孕,又接近临盆,总是有些嗜睡,他不想打扰她,只想告诉她,一觉醒来有她在身边的感觉真好。 他刚想开口,更以臂去摸她,可触手却是冰凉凉一片。 傅长烨心口一惊,忙起身去看枕畔,可身侧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第77章 魂授  正文完。 “小景……小景……” 一声声深情呼唤在空寂的宫殿内回荡, 可是无人回应。 傅长烨连忙撑臂而起,内心慌乱无比,枕边是凉的, 床榻边是冷的,殿内也空无一人, 大红色帷幔随风轻轻飘荡。 他起身穿梭其中,任轻纱拂面却全然不顾,只盲目地走着找着,只觉脚底的寒气一阵阵上涌, 透过腿脚直达心尖, 连带着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因为畏惧。 没有她, 见不到她,便觉整个世界都是坍塌的。 皇城, 天下,这一切都是他逃脱不了的责任和使命, 却也由此困住了他。 古来帝王荒淫无道不理政事的先例太多太多了, 可是若真如此抛开一切,只顾自己贪图享乐, 自己是圆满了, 可对子孙后代, 对天下能说得过去吗? 她所求不过是一日三餐, 一年四季, 平静如水,相濡以沫的日子。只要他可以舍弃他所谓的责任,他便可以与她一起,携手共赴山林, 过隐居的神仙日子。 可是,能放弃吗?能撒手不管吗? 朝堂内还没有完全安稳,所求的山河无恙,百业俱兴也还没有实现。 不,不能够啊,不能因为她一人,放任自己羁绊于儿女情长,而负天下苍生啊。 他不能负她,也不能负天下,可若一定要选择,作为帝王,他必定要选择后者。 可是,为什么会感觉山重水复已无路,为什么会百念皆灰,万劫不复? 为什么要做这二选一的抉择,为什么她就不能信她一次,好好地跟随他,与他一同静待盛世山河? 她可知道,若是她一走,他便变成了这帝王座上的一具行尸走肉? 傅长烨禁不住打了个颤,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头昏脑涨,五内俱焚。 心口有着剧烈的疼痛,每走一步,这疼痛便加深一分,她是他身上的一根肋骨,现在肋骨没了,他拿什么支撑? 心如刀割犹如走在荒无人烟的荆棘从中,几欲晕倒,终于一股鲜血从口中喷出,染红了还没来得及换掉的纯白寝衣。 腥甜的滋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来,仿若死过去一般。 迷离之中,他看到她对他笑,对他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对他说:“殿下,你真好。” “殿下,带我回宫,让我陪在你左右。” “为殿下,我无怨无悔,若违此誓,我愿孤独终老。” “我的殿下,天下最好的殿下。” “殿下,我爱……” “殿下,春暖花开,我等你来。” “殿下,傅长烨……” -- 第140页 曾经,她也是喜欢他,对他寄托希望的,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都怪他,男人之间的权谋算计为什么要利用她一个女人? 是自己错了,自己罪有应得。 “咳……” 又一口鲜血吐出来,直吐到嘴角边猩红一片,才得以再度缓过气来。 傅长烨幽幽地喘着气,只觉像是被抽筋剥皮了一般,浑身无力。 他希望自己能吐更多的血来,身子的崩溃总要好过心的坍塌,越是自我折磨,反而越觉得内心舒服了许多。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阵透骨的凉意,傅长烨稍稍停顿,微微闭眼,让自己有片刻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苦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罪有应得,也是活该。 谁让他对她不够好的,若是他自始至终,从一开始到如今都是真心实意待她,尊重她,敬爱她,她又怎么可能三番两次想要离他而去。 还是因为爱不够坚定,还是因为他不好。 他能给的,她不要。 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所以啊,她要这样的他有何用。 傅长烨颓然地靠着墙柱滑坐下来,除了后悔自责,再不知自己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没有她,他不会颓废,也不会就此消沉,他会用更多的时间来看奏章,会更努力地做一个好君王。 可是,于情感上,他却是已经死了。 看,他真的受到报应了,孤老终生,无依无托。 …… “来啊,你来踢我啊,哎呀……你,你,你,死定了,你怎么踢到寝宫里了,陛下还在熟睡,你要是吵醒了他,不用他打你板子,景娘娘也会先罚你跪抄佛经的……” 殿外,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畏惧和忐忑。 “陛下凶,不苟言笑,但是景娘娘看着和善,不如我们去稼轩殿求求景娘娘,我看景娘娘一直抱着肚子,她一定很爱小孩子,想必也不会舍得罚我们。” “你这个主意不错,犯了错,求景娘娘总是没错的,毕竟……嘻嘻,陛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景娘娘……” 稚嫩孩童天真烂漫的谈话声从寝殿外传来,如死灰复燃般,傅长烨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来,他为瑜景的凝玉轩增添了好些七八岁的孩童,为的是这些小孩儿可以陪瑜景肚子里的孩子一同玩耍,一同长大,好有个伴儿,互相说说话。 他后知后觉,刚刚说话的正是孩子里面最活泼的两个小孩儿。 可是,她们说什么?瑜景在稼轩殿?她……她没有走?没有离开他? 傅长烨听罢,连忙起身,急推殿门,迫不及待,一路小跑,赤着脚直往稼轩殿而去。 孩童嬉闹玩笑声愈来愈响,你追我赶,你逐我跑,与凝玉轩的清冷不同,整个稼轩殿一片热闹。 原来人都到这里来了。 “谷穗都弯了,再不收,到时候就全烂在这稼轩殿了。” 人群中,因为有孕而显得越发妩媚的女人一手捧肚,一手指挥着凝玉轩的宫女们在庄稼地里忙上忙下。 而她身边紧紧围着的一众小孩儿们,正紧紧团在她周围,小心翼翼却又放肆地拉着她的裙摆向她求情。 “娘娘,您千万要护着我们,要在陛下面前多为我们美言几句,千万不要让陛下打我们屁股,陛下他是最爱您的,我们都看得出,您不在的这些日子,陛下天天都到凝玉轩来,我们知道这是他在想您呢……” “陛下真的特别爱您,也最听您的话,您和陛下一定要恩恩爱爱呀,你们好,我们才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欣喜,欣慰,满足,踏实。 一时间,所有美好的感觉瞬间占据满了傅长烨心口,他一步步向前,向她走去。 “啊,陛下……”玩笑空档停歇下来的宫人们回眸看到傅长烨满襟的鲜血,顿时吓得停顿在地。 “无妨,没事,我很好,真的很好……”傅长烨一步步走向瑜景,面带笑容,身子不重了,头也不昏了,甚至心口也不疼了。 满胸腔里,满眼睛里,都只剩下了她一人的身影。 “太医,快传太医……” 忽见口角带血,面色苍白的傅长烨,瑜景目色一凛,瞬间沉下脸来,她不过比熟睡的他早起了一会儿,晨起时他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他竟成这样了? 纵是心里还怨他,但是看到他如此衣衫带血的模样,所有的怨恨便于瞬间被压制了下去,心里眼里只剩下他怎么了?他可千万要好好儿的。 其实,其实她也是在意他的。 她所有的恨的前提,都是他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若他有恙,她又岂能真的舍得? 她连忙着人去请太医,可话还没能完全说出口,便觉自己的双手被傅长烨拉了过去,随后她身子微微踉跄一下,便落入了她最熟悉的怀抱。 她下意识挣扎,习惯性抗拒,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刚刚拉扯一下,便听到了他在她鬓边说道,“小景,让我好好抱一抱……一觉醒来,我以为你走了,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许是他怀里太温暖,也许是他说话时显得特别无力,使她动了恻隐之心,亦或许是潜意识里其实是爱着他的,那些恨不过都是因爱而起。 总之原本想要推开他的手只在半空里做了片刻地停留,而后终于落在了他的腰间。 -- 第141页 傅长烨的视线垂落在自己腰上,他会心地笑笑,更将自己全身的重量压到了她身上。 瑜景吃不住他的压迫,脚步微微后退两下,忙连声问道:“你还安好吗?” 关心则乱,乱中见真情。 追寻这么久,傅长烨第一次感觉看到了希望,他于她颈边点头,“鄙人有幸,能与姑娘相遇,请问姑娘能否赏脸,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叫傅长烨,与天下所有普通的男子一般,有了一位心仪的姑娘,我想要与她白头偕□□度终生,而这个姑娘就是你。” “我错了,重新开始好不好?我的小景。” “小景……小景……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