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他真的很严格》 第1页 [现代情感] 《男朋友他真的很严格》作者：方小姚【完结】 文案： 生活就像没有尽头的黑夜。 神说，要有光。 于是让程澈的世界里有了鹿汀。 重度洁癖的心理障碍大佬vs伪花瓶真中央空调系萌妹，校园治愈文，从校服到婚纱。 ———————————————————————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朋友有洁癖，怎么治？ 第1章 01 一 午后下了小雨，天空被洗得锃亮，空气里充满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下了第二节 课，鹿汀和同桌林佳乔来到老师办公室。刚在办公桌前站定，便迎来了班主任周琳严肃的训斥。 “鹿汀，你上课能不能不要再讲小话了！” 当事人明明有两位，鹿汀却成了被批评的对象。旁边的林佳乔低着头，楚楚可怜的。被吼的人不是她，可她同样很委屈。 林佳乔原本是班里的尖子生，平日里话不多，性格内向，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可自从和鹿汀成为同桌之后，便开始养成了上课讲话的恶习。 也不怪她吧，鹿汀这小姑娘实在太能聊了。上课的时候稍不留神，注意力就被对方捣鼓的玩意儿给吸引过去。她知道这不对，但和鹿汀聊天，愉悦又令人享受。 在讲小话这件事上，鹿汀是主谋，她只是从犯而已。 班主任周琳三十出头，是班里的英语老师，平时打扮得年轻朝气，跟班里的同学很能打成一块儿。性格开明的她，对鹿汀这样的麻烦精却是忍无可忍。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义正言辞的，“鹿汀，你看看上高中以后，我给你换了多少位同桌了？就说这个学期，林佳乔已经是你第四任了，第四任啊！你真是走到哪儿，就能把茶话会开到哪儿，你把学校当成什么，你单口相声的舞台是不是？” 鹿汀白皙的脸微红，眼睛里泛着盈盈水光。 “你这么盯着我干嘛，还觉得委屈了？”周老师恨铁不成钢，“看看自己的成绩，不上不下的，不考虑讲小话对老师和同学的影响，也要想想以后。人家问你高中最大的成就是什么，你怎么说，换了五十位同桌，全班同学都被你坐了一遍？” 鹿汀低下头，一声不吭。 周老师见她这乖顺的模样，气倒是消了些，又唠叨了几句，“等会儿放学的时候我要调座位，你们俩不能再坐在一起了。林佳乔都被带坏了。” 直到从办公室出来，鹿汀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佳乔低低出声，“对不起……刚才那节课，明明是我先起的话头。” 那时数学老师在台上讲双曲线，鹿汀有些无聊，在草稿纸上画起了简笔画：猴子走钢丝。林佳乔看了一眼，觉得有趣，多问了几句，被老师点名批评了。 鹿汀眼睛一弯，笑眯眯的，“没事呢。” 在高二七班，鹿汀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本身长得漂亮粉嫩，笑起来有亲和力，再加上为人有趣，是十分容易交到朋友的个性。 这原本是好事，却也成了老师和家长头疼的根源。 因为她太随和、人缘太好，无论和谁坐在一起，都能聊得风生水起。平时在一起嬉闹也罢了，上课的时候还会开小差。虽然讲小话的声音低，不影响别人，可还是受到老师的严厉制止。 换了几位同桌之后，鹿汀开始收敛，改用小纸条交流。然而这在学习任务紧张的高二也是不允许的。老师无奈之下，只好以换同桌的方式，来遏制住她生机勃勃的倾诉欲。 一转眼，整个班的同学几乎都被她坐了一遍。 周老师坐在办公桌前，忍不住叹气。鹿汀这孩子除了过于活泼，没有其他毛病，平时热情大方，还会主动帮她做事。她实在不忍心弃之不管，听之任之。 试过安排学习好的、安静内向的学生和她同桌，结果不是“近朱者赤”，而是“近墨者黑”。林佳乔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周老师皱着眉，陷入了苦恼。她实在不知道该拿鹿汀怎么办。 语文老师路过，见周琳一副愁容，笑道，“还在为鹿汀操心呢？” “你说，这人怎么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儿去？” “跟谁都能聊一块儿？”语文老师道，“我看未必。” “怎么说？” 语文老师笑得隐晦，“比如……这几天让你犯头疼的那位。” 周琳琢磨着，静默了两秒，松了口气似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那人也许可以。” *** 上完最后一节自习课，紧张疲惫的一天终于结束。班长将黑板擦干净，在右下角“距离高考还有_天”的空格里，写下369天。 十来分钟后，班主任周琳走进教室，说了一个月后期末考的事，又强调了班规班风，最后才提到换座位的决定。 林佳乔果然被调走了，安排在教室的第一排，和班里的一位男学霸成为同桌。 陆陆续续地，又有一些同学的位置发生了变动，大家清理着自己的物品，转移到新座位上。 直到教室重新安静下来，鹿汀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想了想，举起手，“老师，那个——” -- 第2页 周琳抬头，看向鹿汀，“怎么了？” “我的同桌呢？” 周琳答道，“你旁边的位置，我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接下来的周末，鹿汀都在想这件事。 星期天晚上，林佳乔给鹿汀打来电话。 “鹿汀，我问了我小姨。她说下个星期，会有新同学转到我们班上。”林佳乔的小姨是隔壁班的生物老师，鹿汀和她许多年级一手资料都来自于林佳乔的小姨。 “新同学，”鹿汀躺床上，拿着把小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男生女生？” “男生。”林佳乔语气犹豫，“有些事情我也只是听说，不太确定。你还记得刚上高中那段时间，赵可人她们放学偷偷跟踪的那个高年级学长吗？” 鹿汀迷迷糊糊的，隐约记得有这事。对方是上一级的风云人物，学习很好，篮球也不错，可是因为性格冷漠，相熟的朋友只有那么几个，平日里也不喜欢出风头。好朋友赵可人把那位学长形容得天花乱坠，惊为天人，见鹿汀不信，还兴致盎然地拉着鹿汀加入放学跟踪行动，被鹿汀很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好景不长，跟踪行动在高一下学期便戛然而止。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帅学长突然休学，赵可人多方打听都不知缘由，只听说对方家里发生了很大的事。 那位学长叫什么来着？ “程澈。”林佳乔道。 “你的意思是——”鹿汀还是没有头绪，“下周要转到我们班上的新同学，是他？” “嗯。” 鹿汀不明白，有个大帅比转到班上，明明是高兴的事，可林佳乔的语气却听起来十分沉重。 她听林佳乔继续道，“你知道程澈休学一年是为什么吗？” 语气也神秘兮兮的，“我打听了很久，才知道……他竟然是在做心理治疗，听说是精神出了点状况。” “哦。” 林佳乔有些意外，“鹿汀，你、你不怕吗？” 鹿汀想了想，“不怕呀。” 转眼到了上学的日子。鹿汀因为做值日，提前赶到了学校。 早晨的阳光是金色的，铺在大理石地板上薄薄一层。鹿汀刚走进去，便看见自己旁边的空位坐了一个人。 是个男生。头发短而清爽，俊朗的线条带着坚毅，眼眸是深棕色，像不带杂质的琥珀，嘴唇紧抿着，有种距离感。 阳光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泛着绒绒的光。 她走上前，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人打招呼，突然闻到空气里浓浓的酒精味。 鹿汀打了个喷嚏，寻思这味道的源头，却见身旁的人把她放桌面的书本往这边推了推。 鹿汀不解。 男生也没有看她，面无表情的—— “我这边消过毒的，别过界。”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一年，又和小可爱们见面了~~ 这次想写的是一个温暖又治愈的故事~~喜欢的小可爱小仙女们可以收藏一下~~ 大姚的工作越来越忙了，这篇从四月动笔，存了很久很久的稿，所以可以放心入坑~~ 留言区随机发红包~ 第2章 02 二 消过毒，别过界？ 鹿汀有些懵，这才发现自己的书有小半搁在对方的桌面上。仔细一看，左上角赫然放着瓶消毒酒精，还是医用的。 “哦。”她把书本往回挪了挪，堆好。 男生继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周围很安静，鹿汀出于好奇，往身边的人多瞄了瞄。对方全身贯注地盯着课本，睫毛看得很清楚，又浓又密，侧脸的轮廓有冷感的美。 她深呼吸一口，不知道自己是被酒精味儿熏到了，还是被对方的美色给熏到了。 男生听到动静，问，“有事？” “……请问，你是新同学吗？” “嗯。” “你好，我是鹿汀。” “程澈。” “很高兴认识你。” “嗯。” 进行了不能更简短的交流后，程澈继续低头看书。外面的窗台上飞来了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吵得欢乐。鹿汀的心情也被感染，很快便忘了前一秒的尴尬，走到教室后排拿起扫帚，开心地做值日去了。 早上是英语晨读，周老师在课前宣布了转来新同学的事，让程澈上台自我介绍。 程澈站在上面，大概是个头很高的缘故，衬托得讲台十分娇小。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没有表情，给人睥睨众生的嚣张感。 声音倒是好听的，像冬天湖面上的风。 “大家好，我是程澈。” 底下的人一个个翘首以待，谁知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便没了下文。 气氛突然冷了场。 周老师站在一旁，“多介绍介绍自己，比如兴趣爱好之类的，方便让大家更了解你。” 程澈听了，停顿了一两秒，似乎在思考。 “我喜欢数学和篮球……对了，我之前比你们高一届，算是留级生。” 短暂的静默完，底下响起了低低的笑。 周老师在一旁补充道，“程澈同学其实很谦虚，他是因为某些原因休学了一年，才转到我们班的，之前成绩是年级前三。” “人家为什么学习那么好？”周老师发挥着任何事情都可以引发训话的本领，“看态度就知道。对学习有强烈的兴趣，有一个可以支撑你努力学习的好身体，另外，你们给我记住了，离高考只有一年，这时候千万不可以分心谈恋爱。” -- 第3页 周老师笑着把话题拉回来，“让我们再次欢迎新同学！” 紧接着，教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程澈转来高二七班的第一天，成了鹿汀的新同桌，也让她经历上高中以来最憋屈的一天。 直到放学，她和新同桌说话的总数没超过十句。其中包括两句“请把腿让一让，我笔掉了”和一句“可以那本书递给我吗。” 这让思维一直很奔逸的鹿汀如坐针毡。满腔的倾诉欲在心里沸腾着，随时会爆炸一样。 不过，新同学倒不是针对鹿汀。而是他的话实在是很少，鹿汀特地留意了一番，除了必要的来往，程澈从来不轻易开腔，可以说是惜字如金了。 放学的时候，鹿汀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往公交站台走去，她忍不住向好朋友抱怨。 “赵可人，”鹿汀蔫蔫的，“你为什么挑这种怪人做男神？” “哪怪了？”说到程澈，赵可人恨不得两眼冒心，“你不觉得他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吗？” 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鹿汀只觉得好朋友病得不轻。 “既然男神坐在你身边，那么，你就是那个被上天选中的人。” “……” “现在的你，就是哥伦布，是马可波罗，是连接我们和男神的丝绸之路——” 鹿汀一阵恶寒，“……听说人家高中不打算谈恋爱的。” 课间前排女生聊天时，鹿汀听来了小道消息。 “谁说要和男神谈恋爱了，”赵可人一脸花痴，“男神是大家的，是用来仰望的，我们只要默默地守护他就行。” 鹿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可人一把搂过鹿汀的肩，十分亲昵，“所以，作为我好朋友，也要好好爱他，听见没？” “……我尽量吧。” 鹿汀答应赵可人要好好爱对方的男神，可直到同桌的第二天，她对程澈，也不太爱得起来。 早上到教室，她恰好碰见程澈正在用酒精擦拭桌面。左上角放着的医用消毒酒精已经耗掉一小半，旁边还多了瓶的免水洗手液。 结合起他一副讨厌和人发生肢体接触的样子，鹿汀想，这人应该是有洁癖。 熬完沉默的上午，迎来了午饭时光。鹿汀中午不回家，平常都是和赵可人、林佳乔一起去食堂吃饭。三个人在角落里占了个坐，林佳乔拿出了妈妈做的白切鸡。 “你们尝尝。” “不吃不吃。”赵可人摆手道，“我在减肥呢。” 鹿汀乐滋滋的，“那我尝一小块。” 林佳乔帮忙多夹了两筷子，“多吃点呀，我又吃不完。” 饭吃到一半，赵可人打听起自家男神的日常。 “今天和程澈还是没说话吗？” “算是说了吧。” “说了什么。”赵可人一脸热切。 “刚才想去买水，发现没带钱，就找他借了。”鹿汀道。 “然后呢？” “他说他也没带现金。”估计是嫌弃人民币上有细菌吧。 “没借成？” “……然后，他让我加他微信，直接转了钱给我。” “这就是你骗男神微信号的方法？” 被赵可人这么一问，鹿汀忍不住辩解，“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的钱都充到饭卡上了。” “快点，把手机交出来。” 鹿汀面露警惕，“干嘛？我、我把他微信号给你就是了。” “哎呀，不是这个。”赵可人道，“我要看他的朋友圈。” 于是，好好的一场午饭，变成了男神朋友圈观摩大会。 程澈的朋友圈很简单，头像是一个发光的黑洞，背景则是无数闪烁的星。朋友圈状态寥寥可数，最近一条的发表日期，还是一年以前。 里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赵可人皱着眉，自觉对男神的境界不太能参透，“怎么这句话有点眼熟？” “是《金刚经》。” “呃，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鹿汀想了想，“一切都是虚幻的、无常的。” 赵可人托着下巴，思考着。 一旁安静许久的林佳乔，终于发话了，“……你们不觉得，这条状态，听起来有点恐怖吗？” 恐怖？ 林佳乔看了眼发表日期，确认了自己的猜想，“发这条状态的时候，正是他刚休学那阵，他们家那事才发生没过多久。” 鹿汀和赵可人看着掌握第一手资料的林佳乔，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我、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程澈家里发生了什么。” “什么。”赵可人的好奇心都快要爆炸了。 “还记得北城之前很有名的国画家遭受谋杀和肢解，一天后才被家人发现的新闻吗？” 鹿汀一愣，那位受害者是鹿汀一直很喜欢的画家，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还难过了很久。 林佳乔继续道，“那个国画家是程澈的爷爷。而程澈，就是新闻里第一个发现作案现场的‘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洁癖是事出有因，后面会慢慢揭晓~~ 依旧会随即掉落红包~~ 第3章 03 三 著名国画家程水云被杀一案，曾在北城轰动一时。 -- 第4页 程水云早年从商，退休后开始作画，擅长国画中的写意派。国画市场并不景气的当下，曾以高达三百万美金的个人画作成交金额拍卖成功，并全数捐赠给中华慈善总会，被媒体争相报道。 风头最盛的那段时间里，他却突然宣布隐退，目的是为了完成一幅他心中“完美的作品”。 鹿汀从小学习国画，喜欢的画家不多，程水云算是一个。对方总是能缪缪几笔便把事物的神韵描绘出来，画山似山又不似山，画水似水又不似水。层次丰厚，回味无穷。 对于程云水口中“完美的作品”，鹿汀一直抱有期待。只是在那副“完美的画作”面世前，画家却被人杀害了。 所谓的完美，也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谜。 风光一生的程水云，死得非常惨烈——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林佳乔把声音压得很低，“就像躺在床上睡着了一样，很安详，可谁能想到等程澈把被子一掀开，身体乱七八糟的。” 鹿汀张大了眼睛，很认真地听着。 “你们懂吧？就是很可怕的那种。” 食堂的人群渐渐散去，空气安静了一瞬，几个女生聊到这里，突然背后泛起了寒意。 赵可人皱着眉头，一脸揪心。 “听说被子底下全是血。” “事情刚发生没多久，程澈本人还挺正常，直到有次看到鲜血，才彻底崩溃了。” “后来因为精神问题住过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见红……挺可怜的。” 赵可人放下了筷子，“那——杀爷爷的凶手找到了吗。” 林佳乔摇摇头，“没有。” 在事情过去的一年以后，著名国画家程水云被杀事件，成了悬案。 下午第一节 课，鹿汀默默消化着林佳乔提供的信息，时不时看看身旁的人。 程澈安静地坐着，脸上漫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虽然性格奇怪又孤僻，但为人讲究得厉害。衣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一丝皱褶都没有。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橙子香。 桌面被收拾得很整洁，免水洗手液和消毒酒精永远放在左上角。抽屉里的课本按语数外理化生的顺利码放好。右边是文具袋和背包。 文具袋、笔记本和背包，无一例外都是黑色，整齐得可怕。 可知道了对方的经历后，对鹿汀来说，那张拽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臭脸也没那么欠扁了。 已经上课十五分钟，鹿汀盯着自己的英语书，迟迟没有翻开。 当初女生中间流行给书包封皮，她特地去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挑选了封皮的包装纸。纸是夺目的正红色，上面点缀了卡通简笔画，鲜艳可爱。 现在想起林佳乔的那句“程澈不能见红”，总感觉有哪儿不对劲。 鹿汀轻轻吐了口气，决定为了这位没什么交情的同桌牺牲一下。她拿起英语书，沿着边角一点一点撕下封皮。很快，包装纸便被剥脱了干净，教科书原本的封面露了出来，整洁干净。 就当自己日行一善好了。 结果拆封皮不到一周，便发生了意外。 这天第二节 课后，有长达一刻钟的空闲。鹿汀头天睡得晚，精神迷迷糊糊的，刚打下课铃，她便随手拿起英语书，枕在上边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朦胧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嘴角湿漉漉的。整个人一个激灵，从位置上坐起来。 刚才睡得太沉，她竟然流口水了。 面前的英语书上，有一个十分醒目的“水坑”。口水在翻开的纸页晕开一团，足足穿透了十几页。 这一觉睡得真是……力透纸背啊。 很快地，上了铃声响起，同学们各归各位。 程澈坐在一旁，低头在抽屉里找东西，鹿汀起初没在意，直到她翻到今天老师要讲的那一章，看见不属于自己的字迹。 字有些潦草，却苍劲有力，一笔一画像艺术品般赏心悦目。都说见字如人，见到这样漂亮的字，不难想象字的主人是气质讲究的人。 对比起来，鹿汀那像小学生似的方方正正的字体，简直羞于见人。 鹿汀研究着，忽然听见程澈没有温度的声音飘来，“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英语书？” “……”鹿汀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一秒、两秒，她没有说话。 鹿汀的脸很小，皮肤是奶白色，脸颊旁有浅浅的红晕。眼睛又圆又黑，此刻里面装满了错愕。 程澈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没看见就算了。” 前桌的男同学听到了，转头问，“程澈，你在找什么？” “我的英语书，不见了。” 男同学想了想，恍然大悟，“早上我把一本英语书撞到了地上，以为是鹿汀的，扔在她那儿了。要么你再仔细找找？” “谢谢。” 说完，程澈转过头来，探寻地看向鹿汀。 鹿汀渐渐回味过来了。 她想起书里被口水玷污的痕迹，又想起程澈有洁癖这事，一脸生无可恋。 “你的……好像是在我这儿。” 她颤巍巍地把书递到程澈面前，直到对方接过，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程澈平时是那么讲究的人，如果知道鹿汀刚才干的事——后果不堪设想。 然后，她听身边的人问，“这里怎么湿了？” -- 第5页 他疑惑着，一边用指尖碰了碰中间的水迹。 鹿汀心都快跳出来了。 “那什么，刚才书不是放在我这儿吗，”鹿汀声音弱弱的，“我以为是自己的，就趴在上面睡了一觉……中间那一块，是我不小心流的口水。”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鹿汀表示，她不是故意的 gt lt 另外，本文真的是甜文~~ 第4章 04 四 程澈盯着面前摊开的英语书，面色惨白。 清澈的眼眸渐染了墨色，一动不动盯着书本上的水渍。薄唇紧抿着，不发一言。 他就这样坐了近半分钟，鹿汀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想起他平日里连被碰一下都很嫌弃的样子，这种事情，可是说是挑战对方的底线了。 鹿汀真怕一个不留神，他就被刺激得“旧病复发”。 “对、对不起。”鹿汀声音弱弱的。 想起刚才他用手摸了摸那块水渍，她善意地提醒，“要么……你先去洗个手？” 程澈这一刻才回过神来，淡淡地扫了鹿汀一眼，道，“不用。” 他将英语课本合上，扔进抽屉里。用纸巾擦了擦手后，像什么都发生似的，在参考书上做起笔记来。 因为“口水事件”，鹿汀直到下课都还沉浸在罪恶感里。 期间，隔壁班的不良少女艾琳过来了一趟。 “鹿汀，能不能借我你的英语书，下节是周老师的公开课，我忘带教材了。” “哦，”鹿汀从桌面上直起身，开始在左边那叠厚厚的书里翻找。 突然，旁边插进来一个声音，“借我的吧。” 说话的人是程澈。他平时很少主动搭话，因为个性内敛沉默，“冰山美男”的称号声名在外。 所以，艾琳见到这位大帅比主动给自己借书时，不免受宠若惊。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课本，“谢谢。” “不用还了。” 旁边的鹿汀一愣，艾琳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程澈又重复了一遍，“不用还了。” “呃，”艾琳笑，“这样不太好吧。” “或者你用完直接扔掉。” “……” 书被艾琳借走后，程澈低下头继续看题。鹿汀看着他冷而坚毅的侧脸，不免内心沮丧。 虽然程澈对于鹿汀“糟蹋”课本这事没说什么，可一言一行都表现出很嫌弃的样子。 鹿汀思前想后，决定弥补一下，买一本崭新的英语书还给对方。 一本英语三十多块，足足顶鹿汀一星期的早饭钱。鹿汀捧着新买的英语课本从店里出来，忍不住一叹，看来这个星期又要吃土了。 过了会儿，手机里来了电话。 那头传来的是隔壁班艾琳的声音，“鹿汀，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 鹿汀抬头，看见书店不远处的公交站台旁站了位穿着短裙的女生，原本规矩扎起的大波浪悉数放了下来，手里还捧了一本和气质极其不相称的英语书。 鹿汀朝她走近，道，“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鹿汀和艾琳同属于学渣类，却属于不同分支。艾琳是不良少女渣，鹿汀是纯粹渣。原本平时玩不到一块儿的两人，因为鹿汀的某位亲戚，成了关系密切的朋友。 艾琳把英语书扔进鹿汀怀里，不怀好意地笑，“我说，你不会是看上你那同桌了吧？” 都是同龄人，这小心思十分容易理解。如果换成她是鹿汀，每天有这么一位高冷帅哥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也扛不住。 “没有。”鹿汀很坚决地否定了。 “如果不喜欢，你转头找我要书，几个意思？”艾琳说到，“不就是想私藏人帅哥的东西吗？” “真不是。” 鹿汀跟艾琳大概解释了一番那天“口水事件”的始末。最后表示，自己准备赔给他一本新的，顺便把他那些笔记在新书上原封不动地抄一遍。 这就是她找艾琳把书要来的缘由。 艾琳听了，若有所思，“他真的有很严重的洁癖吗？” 鹿汀点头，“很严重。” 经常洗手，桌子每天都用消毒酒精擦拭。平时不仅讨厌别人碰触，因为害怕人民币上的细菌，甚至从来不带现金。 简直是—— “病入膏肓的那种。” 艾琳豪气地拍拍鹿汀的肩，表示同情，“我说，虽然人家长得帅，你也别太惯着他。” 鹿汀一愣，惯着他？ 算了。 “……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 这天晚上回到家，平日里吃完饭后鹿汀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奋笔疾书起来。 程澈虽然只转来短短一周，课本却是以前用过的。当初他休学时，高二的课程已经上了大半。看似干净如新的英语书，做了许多笔记。 鹿汀决定照着他原来的笔记在新书上誊抄一遍。 更晚一点，林佳乔打来电话，问她，“抄完了吗？” “没有。”鹿汀随手翻了翻课本，“还有一半是空的，看来明天晚上还得继续。” “啊，”林佳乔道，“你明天的英语考试怎么办？” “英语考试？”鹿汀有点懵。 “是呀，前天上课的时候，周老师说的。快要期末了，要给全班来一次英语摸底。” -- 第6页 鹿汀想了想，前天——也就是她弄坏程澈书的那天，整堂英语课她都在胡思乱想，也没注意老师说了什么。 不过，鹿汀没别的优点，就是想得开，“还好吧，只要能及格就行。” 抄完笔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第二天鹿汀的精神还朦胧着，因为皮肤白的缘故，眼睛顶着的黑眼圈看着特别明显。 第一、二节课是考试，鹿汀迷糊地做着题。整个卷面写完下来，觉得跟梦游似的。 离考试结束剩下二十分钟，她侧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程澈也写完了，正悠哉的转着他那支看起来死贵的笔。手指修长干净，指甲被修剪地整整齐齐，笔在手指上转来转去，行云流水一般，像指尖上的舞蹈。 鹿汀看得有些出神。 *** 下午第二节 是自习课，周琳捧着一叠厚厚的试卷进了教室。 “考试结果真的很让我失望，虽然这套试卷套难度偏大，但只要你们好好看书，认真听课，就不会考得太差。你们看看自己考成了什么样，全班竟然只有六位同学上了一百二。” 周老师的话音，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 “我很早就说过，英语这门课，只要付出努力，就会有收获。所以，一定不是天分和方法的问题，而是学习态度的问题！” “也不想想，离高考还剩多少天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琳才结束训话，“现在，这几位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同学先把试卷领一下——” “程澈，145分。” “张宇辰，137分。” “周歆，132分。” “林佳乔，129分。” “文茜茜，125分。” “鹿汀——”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顿了顿，“122分。” 鹿汀原本有些犯困，听到这个分数，彻底精神了。 她没听错吧？ 自己的英语来只是中等水平，考试前她一点儿也没看书。能考上高分，连她自己都感到不解。 琢磨了一会儿，鹿汀觉得不对劲，这才想起她虽然没复习，却将某人的笔记从头到尾抄了一遍。 所以，考高分的原因，竟然是他？ 鹿汀侧过头来，看着旁边一脸淡漠的程澈。 这一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排山倒海般的、被最强学霸支配的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有随机红包~ 第5章 05 五 下课，周老师特地嘱咐了句，“鹿汀，你等会儿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鹿汀在周琳办公桌旁站定，漂亮的女老师微笑着看她，“之前就跟你妈聊过，只要端正学习态度，成绩绝不会像现在这样。” 鹿汀低头地听。 “换了同桌后，最近表现还不错。”周琳道，“不过，老师把你叫来，就是要敲打敲打你，不要因为一次考得还行就飘起来。还是那句话。你可以有更大的进步，应该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面。” 鹿汀唯唯诺诺地点头。 周琳继续道，“听没听过那个比喻。水仙和洋葱外表相似，你只有通过努力，才能向别人证明自己不是洋葱，而是一株好看的水仙。” 鹿汀没吱声。 “明白了吗？” “可是……” “什么？” 鹿汀道，“可是，洋葱虽然不好看，但很好吃呀。” 空气安静了。 周老师被噎了一下，过了几秒，表情才沉下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鹿汀离开办公室时，迎面碰上了在对面格子间填复学相关表格的程澈。 两人并排出了门。路上，鹿汀脑海里回荡着刚才的场景，周老师在训斥“不思悔改”的鹿汀时，程澈恰好背对着自己。她分明听到那个方向传来很低的、若有若无的轻笑。 可等他再转过头来时，眼眸平静无风，又是那张让人审美疲劳的冰山脸。 说起来，认识程澈快半个月了，鹿汀还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真有人可以不笑吗？ 回到教室，鹿汀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从抽屉里找来连夜抄写笔记的教科书，轻轻敲了敲桌面。 程澈正趴着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睁开眼睛，“怎么？” 这还是鹿汀第一次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同他对视，男生的目光似乎没那么凌厉了。 “那天不是把你的英语书弄脏了吗？”鹿汀装在透明文件袋里的课本，“我后来买了本新的，把你写过的笔记重新誊了一遍。” 程澈从桌面支起身，静静地打量着她，并没有接过课本的打算。 鹿汀以为他洁癖又犯病了，认真解释，“我抄笔记前有洗过手。写完之后，课本一直放在文件袋里，没有被打开过。” 程澈还是没吱声。 “所以，它真的很干净。” 面前的人听着，终于从她手里拿过文件袋，掏出里面的课本，随手翻了几页。 纸张是新的，有油墨的清香。课文的空白处，散落着女生字迹，看得出来，对方写得认真又仔细。 还混杂了淡淡的香草气。 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着，却在某一页突然定住，他盯着角落里手抄的单词“adore”一会儿。后面写的中文意思是“极喜欢”，女生的字方方正正，形状幼稚，却有种莫名的可爱。 -- 第7页 鹿汀一直对自己的书法没什么自信，见他表情晦暗不明，解释了句，“……对了，我的字有点丑。” 虽然她已经尽力了。 程澈把书合上，问，“不嫌麻烦？” “啊？” “抄一整本笔记，不嫌麻烦？” “还好。”鹿汀道，“总觉得那天的事很抱歉。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程澈手里拿着书，安静地看了鹿汀一会儿，才把书扔进了抽屉。 “我收下了。” 说完，他便伏在桌面上，继续闭目养神。 *** 自从和程澈成为了同桌，鹿汀觉得自己都快憋出便秘了。 几天下来，鹿汀无聊地厉害，开始找其他事情做。她首先想到了画画。周围没什么好素材，窗外的那颗大槐树已经被她画过两次，操场空荡荡的，画不出什么新意来。 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旁边支着下巴、认真听讲的程澈身上。 程澈—— 虽然性格很奇怪，但长得还算顺眼，她就勉为其难画一画他吧。 她拿着铅笔，在白纸上勾勒他侧面的轮廓。 鼻梁很挺，带着刀锋般的质感，微薄的嘴唇时常抿着。皮肤很白，和凌厉的轮廓有些冲突感。 最难画的是眼睛。虽然是双眼皮，却不大。眼仁深黑，像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 鹿汀看看程澈，又看看画稿。几分钟后，终于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 程澈望过来，问，“你在干什么？” 鹿汀一吓，慌忙将面前的画纸挡住，“没什么。” 程澈没再搭理她，转过头继续听课。 放学后，鹿汀在常去的那家奶茶店里和好朋友们说起这事。 “当时我刚把草稿打出来，他突然转过头，吓死我了……”回忆起程澈当时凌厉的眼神，鹿汀还觉得惊魂未定，“是不是这样偷偷画别人，不太合适来着？” 赵可人乐呵呵的，“长得帅就要有被人觊觎的觉悟，在这件事上我支持你，鹿汀同学，你很有眼光嘛！” 鹿汀，“……” 林佳乔端着面前的奶茶，眉眼里有些担忧，“可是，鹿汀，如果你的画被人看见了，会不会引起误会？” 鹿汀一愣，“什么误会？” “比如说，人家怀疑，”林佳乔吞了一小口奶茶，“你对程澈……有其它方面的心思。” 空气安静了一瞬。 赵可人想了想，认真道，“不会不会，这心思根本动不起来。鹿爸爸说了，鹿汀得研究生毕业了，才能谈恋爱。” 鹿汀听了，有些蔫，“赵可人，你够了。” 鹿汀严厉的爸爸确实说过这话，不过问题的重点是，鹿汀得先安稳考上了大学才行。 至于研究生和男朋友，随缘吧。 赵可人笑嘻嘻的，又问，“对了，你给程澈的画像，画多少了？” “已经画完了。” 鹿汀把画了几个小时的铅笔素描拿出来，笔法简单，却生动形象。画面里的男生单手支着下巴，眉头微皱，一副在思考的模样。 下一秒，便听到赵可人的激动的声音。 “鹿汀，你也太神奇了吧。”虽然略过了许多小细节，可人物形神具备，让人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林佳乔也在一边感慨，“真的很像本人。” “是吗？” 赵可人拿着男神的素描画，爱不释手，“鹿汀，你可不可以把这幅画送给我？” “嗯？” “你也知道，程澈就是我的爱豆，这画就当作是下个月我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鹿汀觉得自己的好朋友简直没救了。 赵可人得到了男神的肖像，如获至宝，特地去学校附近的打印店将画纸过塑了一番。还说以后要放在最醒目的地方，天天膜拜。 鹿汀有些无奈，“怎么感觉你跟追星似的？” 赵可人把画捧在怀里，乐呵呵的，“这可比追星省钱多了。” 赵可人回到家，打算把肖像画放在书桌前。可还没等她来得及收拾书包，家里突然来了客人，东西被遗忘在了书包里。 第二天早上到教室的时候，画夹在数学习题册，被塞进了抽屉。 课间，赵可人的同桌徐驰找她借作业，“赵可人，你的数学本借我用一下，昨天老师说的解法我没记。” 赵可人掏出习题册，往对面桌上一扔，“喏。” 徐驰低头打开了习题本，刚准备抄题，突然间，一张纸从书页间掉了出来。 他俯身捡起，瞄了一眼，瞬间被纸上的内容惊呆。 “赵可人，你为什么有程澈的画像……” 赵可人一僵，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慌忙侧过身，抢过徐驰手里的习题本的画，“关你什么事？” 徐驰见这场景，贱贱地笑起来，“这画谁画的？” “我画的，有什么问题？” “不可能。你这种手残，不可能画成这样。”徐驰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睛，闪着名侦探柯南一样的精光，“根据画面的角度，和左下角‘LT’的落款，我猜，画画的那个人是鹿汀对不对？” “是她画的又怎么样，我让她画的！” 徐驰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你为什么要让鹿汀画程澈？” “关你什么事啊……”赵可人觉得这人真是闲出屁来了。 -- 第8页 徐驰不依不挠，“看来有人喜欢程澈——” “神经病，我没有！” “没说是你——”徐驰摇摇头，研究着眼前的画，“你看，这每一笔，都带着深深的爱意。” 赵可人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很显然，”徐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得出结论—— “喜欢程澈的人，是鹿汀。” 第6章 06 六 徐驰高一便加入了学校“新希望”报社，高二被推举成了报社社长，带领“新希望”报社蓬勃发展，获得了市青少年刊物特等奖的殊荣。直到临近高三，新一届的社长选举完毕，他才功成身退。 大部分人只知道他是学校报社的功臣，却很少人知道他的另一个身份—— 年级八卦小分队队长。 赵可人看着眼前笑得狡猾的徐驰，脑海里回响着他刚才说的话。 喜欢程澈的人是鹿汀…… 是鹿汀…… *** 下午第一节 是体育课。 临近高考，上体育课的时间显得弥足珍贵。同学们刚庆幸体育课没有被其他老师占去，听见体育老师说自由活动后，更开心了。 五十多个少男少女们站成四排，体育老师吹了声口哨，宣布解散。末了，又叫住鹿汀，“你去帮我把乒乓球和羽毛球拍拿过来。” “好。”鹿汀答应到。 赵可人是班里体育委员，鹿汀作为好朋友，经常帮忙收拾和搬运器械。今天下午赵可人生理痛，这重任便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体育老师看了看这瘦瘦小小的女生，大概觉得不妥，又往男生堆里看了眼，“还有谁一起去？” 话音刚落下，站在最后排的徐驰便开始起哄，“让程澈帮她。” “对，让程澈去吧。” “程澈去。” 另外几个同学纷纷附和。 体育老师见大家热情推选的模样，感受到了话音里的暧昧。他微微笑起来，谁还没有年轻过呢—— 于是顺水推舟，“程澈同学？” 几秒后，后排有个高个男生慵懒地举起了手，“在。” 男生走上前几步，在人群中凸显了出来。脸长得倒是真好看，就是表情有点冷，眼睛里仿佛写着“生人勿近”、“惹我者死”八个字。 再看看旁边比他足足矮一个头的鹿汀，眼睛乌溜乌溜的，笑得很甜，浑身上下漫着股蜂蜜柠檬茶的清新。 两人竟然有些般配。 照这起哄的架势，也不知道是谁看上了谁。 体育老师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朝程澈抬了抬下巴，“那好，程澈，你和鹿汀一起去，把篮球搬过来。” 器材室在学校的老教学楼一楼的拐角，平时少有人来。大概是光线不佳的缘故，空气阴森森的，有股闷闷的潮味。 鹿汀和程澈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地上印着两人浅浅的影子。 脚步声错落有致。 鹿汀有些迟钝，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大家起哄让程澈陪自己的拿体育器械的场景。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器械室。 屋里的光线比走廊亮敞一些。玻璃窗靠着操场，一道道光束洒在地面，尘埃来回浮动着。 鹿汀找到放羽毛球和乒乓球的架子，拿平日里用来装器械的篮子，装了满满一篮。回过头，却看见程澈正站在对面的篮球架前，安安静静地发呆。 鹿汀若有所悟。 “那些篮球挺脏的……对了，这里有手套。” 靠窗台的书桌上，有人放了一盒塑胶薄膜手套。虽然连鹿汀也不知道，它们到底用来干什么。 程澈转过身来，盯着鹿汀看了一会儿，才道，“不用。” 回去的路上，两人仍旧一前一后走着。鹿汀走在前面，怀里抱着小篮，程澈走在后头，手里拖了个大筐，里面装着篮球。 气氛安谧。 是鹿汀先打破沉默，“操场后面的小树林里有个洗手池，等会儿你可以在那里洗手。” “嗯。” 回到操场上的时候，同学们在原地等着，见两人出现，由徐驰带头，纷纷鼓起了掌。 “谢谢鹿汀同学和程澈同学。” “谢谢谢谢。” “两位辛苦了。” 体育老师在一旁站着，见这帮小屁孩儿们一副和结婚新人打招呼的架势，忍不住笑呵呵的。 唉，年轻真好。 鹿汀一脸懵，她悄咪咪地把林佳乔拉到角落里，问到，“你知道怎么回事吗，感觉大家怪怪的。” 林佳乔无辜地看着她，摇摇头，“不知道。” 所幸，心头的疑云并没有对鹿汀造成什么困扰，乌云很快便散却。她拉着林佳乔，欢快地打羽毛球去了。 体育课进行到一半，鹿汀和林佳乔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休息。 几个男生围在篮球架下，跳跃疾跑着。篮球撞击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回响。 突然，控球后卫一个回传，中场的男生没有接稳，球飞弹出了边界。 程澈恰好路过。球直勾勾地砸向他的头顶，却见他淡然地伸手一捞，四两拨千斤般的，球老老实实地落入了他的臂弯里。 男生们见到这场景，纷纷问，“程澈，一起玩吗？” “我们缺人，来不来？” -- 第9页 午后的阳光格外强烈，照得程澈原本白皙的皮肤晶莹透亮。那张冷峻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 下一秒，他抬手，轻轻点踮起脚尖，以一个标准的投篮姿势将球抛了出去。 篮球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球场在这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粒小小的篮球上。 只听见砰的一声响，篮球入筐。 一个精准无比的空心远投。 鹿汀几乎能听见那些男生倒抽凉气的声音。虽然对篮球不甚了解，但她知道，刚刚程澈投篮的位置，在边界线以外。 程澈拍了拍手上的灰。 “谢谢，不了。” 这一瞬间，鹿汀想起了赵可人的话。 程澈休学以前，是年级的篮球主力。看到现在这副连篮球碰都懒得碰一下的样子，很难想象一年前，他曾在市校际篮球赛上出尽了风头。 因为洁癖吗？ *** 平日里生龙活虎的体育健将赵可人，因为大姨妈造访，在教室里萎靡了一节课。 下课后，鹿汀和林佳乔顺便去小卖铺旁的甜品店买了杯热奶茶。 已经快到六月，气温是三十五摄氏度。热奶茶端在手心里，有点烫手。 回到教室里，赵可人果然趴在课桌上。 鹿汀把奶茶放在一旁。身前的人病恹恹地抬头，有气无力地看着鹿汀。 “我和佳乔给你买了喝的。” 赵可人也没多高兴，“鹿汀，我的好鹿汀，我干了一件特对不起你的事。” 鹿汀一愣，不明所以。 “昨天你不是把那画送给我了吗，结果今天早上夹在练习册里，不小心让徐驰那个大嘴巴看见了。” 鹿汀听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猜到了是你画的，非说你暗恋程澈，怎么解释都不听。” 心里浮现出恐慌。 “然、然后呢？” “然后，现在八卦小分队队员全都知道这事了。” 鹿汀愣在原地，只感觉脑袋里的弦断成了两截。 完、完、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红包有红包~ 第7章 07 七 她暗恋程澈？ 暗恋程澈？ 没有的事！ 可这被徐驰知道，性质便不太一样了。徐驰知道，等于八卦小分队成员知道，间接等于——全班都知道。 鹿汀的大脑就像一台宕机的电脑，反复地死机又重启，未果。 旁边的林佳乔声音很小，“我就说吧，这样会让人误会的。” 赵可人被姨妈痛和愧疚感双重折磨，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 鹿汀理智还没回笼，突然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侧过头，一脸窃笑的徐驰站在左边。 “鹿汀同学，你真是勇气可嘉。” “……”鹿汀木然地看着他。 “虽然程澈拒绝过无数的追求者，但凡事没有绝对。”徐驰呵呵一笑，“像鹿汀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同学，说不定就让人破功了。” “……” 徐驰语重心长的，“你放心，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会给你俩创造机会的。希望你和程澈可以开花结果，百年好合——” 鹿汀觉得有点扯，刚准备说话，便见程澈拿着瓶矿泉水，从旁边经过。 大概是听见自己名字，程澈的脚步顿了下来，朝身边的人望了一眼。 “什么开花结果？” 呃…… 徐驰热情地套近乎，“程澈，你觉得鹿汀怎么样？” 程澈眉头一皱，不太明白。 “我觉得她挺好的，跟你互补。除了学习，她也没有什么缺点，优点嘛，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鹿汀有点无语，这是优点吗？ “徐驰，呃，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徐驰贱笑，“你画都画了，害羞个什么劲儿？” 程澈看看徐驰，又看看鹿汀，一脸严肃，“什么画？” 空气安静了下来。 因为徐驰的话，程澈的兴趣被勾了起来。一旦他心里产生疑惑，便非得到结果不可。 见没人回应，他又问，“什么画？” 气氛变得尴尬。坐在座位上的赵可人看看鹿汀，又看看程澈，颤巍巍地把那张过塑的画纸拿了出来。 程澈一怔。 白纸上是简笔素描，寥寥几笔，人物便跃然纸上。画中的男生侧着头，轮廓熟悉，他很轻易便认出那是自己。 程澈安静了几秒，抬头，问鹿汀，“你画的？” 鹿汀只好硬着头皮承认。 “是我画的。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没有其它方面的意思，一丁点都没有。” 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程澈看了她一会儿，拿起桌上的画纸。 “这个，我拿走了。” “拿走？”鹿汀一愣。 凭什么？ 程澈淡淡的，“你应该知道，什么叫‘肖像权’。” *** 算上小学和初中，鹿汀的同桌有七十来位。不得不说，和程澈这段，是最不愉快的经历。 回到座位上以后，程澈没再跟她讲一句话，是生气了吗。 也许偷偷画他这事，是触怒他了。 鹿汀斟酌了一个晚上，也没想到挽回两人关系的办法，最后心一横，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 第10页 第二天下课，她来到周老师的办公室。 周琳正在批改学生的英语作文，见鹿汀出现，一笑，“你来得正好。” 她翻出鹿汀的习题册，将鹿汀的作文完整点评了一番，末了，告诉她，“你现在的作文跟以前比，有了很大的进步。看来最近没开小差，把心思放到正途上来了。好了，也快要上课了，你先回去吧。” 鹿汀支吾着，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怎么，还有事？” “嗯，”鹿汀点点头，“周老师，我能不能换个座？” 周琳想都没想，便回到，“不行。” “为什么？” 周琳心想，当然不能告诉对方，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位不会讲小话的同桌，只是反问，“你先告诉老师，为什么要换座位？” “因为……”鹿汀有些迟疑，“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澈相处。” 周琳一笑，这原因倒是容易回绝。 “程澈虽然平时不爱说话，但人本性不坏，至于脾气性格，都是可以慢慢磨合的。你这个年纪，也要开始学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是不是。” 鹿汀闷闷的，她知道程澈人本性不坏，可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现在的问题是，全班同学都以为她暗恋他。 周琳拍了拍她的肩，“把成绩最好的同学安排在你身边，希望你能明白老师的苦心。上课铃响了，回教室吧。” 鹿汀就这样被赶了出来，因为出师不利，心情也格外低落。刚走到格子间的尽头，便看见从对面过道走来的程澈。 对方还是那张冰山脸，冷然的目光扫了鹿汀一眼，便转向别处。 鹿汀一愣，突然领悟过来——如果他刚才一直站在对面，她跟周老师的对话，很可能已经被听见。 真是倒霉透了。 下一节原本是数学课，老师临时有事，课代表在讲台上宣布这节课临时改成自习。 教室里很安静，时不时夹杂着说话声。 经历了刚才一出，鹿汀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再看看身边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写着数学题，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见此状，鹿汀倒是心宽了一点。她往周围看了看，确定老师不在，趴桌上安安稳稳睡了起来。 大概是受之前的事影响，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了程澈。 地点是教室，周围空荡荡的。鹿汀被程澈拦在角落里，对方比她高出一个头，脸上是那副俾睨众生的表情，眼神冷静锐利。 即使在梦里，程澈对她仍然充满了威慑。 鹿汀声音颤颤巍巍的，“你、你想干什么？” 程澈向前迈近一步，“你喜欢我？” 下一秒，鹿汀感受到了窒息。他的身体离她极近，有淡淡的消毒酒精味。 “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逼视着她，眼眸里是她的倒影。 鹿汀被吓得不轻，“……不喜欢。” “你放心，我、我不喜欢你。” 她哪敢喜欢他呀。 程澈一顿，突然间眉头皱了起来，很凶的样子。 “你竟然敢不喜欢我？！” 梦里边后来的情节有些模糊，只记得程澈抓起她的右手，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手上便传来了痛感，像火烧似的。 她竟然被程澈打了？ 鹿汀惊醒，抬头看到四周低头写题的同学，终于意识到是场梦。 她顺了口气，掏出水杯喝了几口水，心里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右手开始火辣辣地疼，是梦里被程澈“打”的位置。 低头一看，小胳膊皮肤上湿了一大片，又刺又辣。 鹿汀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的水迹。更右边，程澈放在桌面上的酒精倒了，液体浸湿了一大块，连自己这边也被殃及。 座位倒是空着的，人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 前排的卢茵闻到了强烈的酒精味，转过头来。 “呀，全洒出来了。” 她拍了拍身边的小胖哥沈思哲，“肯定是你把人家桌子撞来撞去的锅，都成这样了。” 沈思哲有些难为情，面对身后的狼藉，不知如何是好。 正僵持着，程澈上洗手间回来了。 他的眼神冷冷清清，让人分辨不出情绪。沈思哲连忙解释道，“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把你的酒精撞倒了。” “没事，是我没拧紧。”说完，他掏出纸巾，开始清理水迹。很快，桌面变得干干净净，空酒精瓶被扔进了垃圾桶。 可直到快下课，鹿汀的右手还感觉怪怪的。 先是刺刺地疼，等疼消退一些，便开始发痒。渐渐地，白皙的皮肤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粉红色的小疹子。 程澈写着作业，一边注意到鹿汀不时挠一挠右手。恰逢夏天，大家都穿了短袖。女生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有一大块突兀的红肿，看上去特别扎眼。 他停下笔，问身边的人，“你的手怎么回事？” 这是自昨天画像被“没收”后，他第一次主动搭话。鹿汀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我的皮肤，好像又过敏了。” 第8章 08 八 鹿汀从小便拥有让人艳羡的好皮肤。 奶白色的皮肤白里透红，带着勃勃生机。凑近了看连毛孔都没有，皮肤上有层浅浅的绒，像婴儿般鲜嫩。 -- 第11页 配上她姣好的骨相，说是个冰肌玉骨的小美人也不为过。 不过，美丽是需要代价的。 鹿汀的皮肤极其容易过敏。稍显刺激的东西只要往上面一沾，便立马又红又肿，还会长小疹子。鹿汀的成长史，是一部孜孜不倦的过敏原探索史。一些看起来很平常的事物，对于她来说，都可能会引发灾难。 如今，她的过敏原清单里，又多了一条—— 酒精。 课间，鹿汀的右手难受得厉害，便由林佳乔陪着去了一趟医务室。 林佳乔看到鹿汀的右手，表情惊愕，“这、这也太吓人了吧？” 鹿汀蔫蔫的，一边忍不住挠着右手，“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对酒精过敏。” 林佳乔满脸担忧，“你别挠呀，会发炎的。” “可是，我忍不住。” 到了校医务室，和蔼的女医生看了看鹿汀右手上的皮疹，问道，“什么感觉？” 距离碰到酒精已经过了半小时，皮肤已经没有那么红了，可小疹子依然耀武扬威的。从胳膊肘几乎蔓延了大半小臂，看着夸张又醒目。 鹿汀想了想，“一开始又疼又辣，皮肤肿得很厉害……” “现在呢？” “现在就是痒。” 女医生笑了笑，转过头去找身后的药水，“你是过敏体质？” 说到鹿汀的痛处，她低下头，轻轻地应了声，“是。” “以后酒精是不能碰了。” “嗯。” 女医生俯下身来，用棉签沾了些药水，在鹿汀胳膊来回涂了两遍，嘱咐道，“虽然有点痒，可是不能抓它。” “是吗？” 医生指着鹿汀皮肤上一道很浅的划痕，“你看，都被你抓破了，如果感染了会很麻烦。” 鹿汀有点郁闷，右手此时的感觉像是蚂蚁在爬一样，真是难受极了。 “……那会破相吗？” 女医生看见鹿汀很担心的样子，笑起来，“你担心这个？” 鹿汀点点头。 “不抓就不会。”女医生道，“如果痒得受不了，试试冰敷，对这种过敏有好处的。” 待鹿汀从医务室出来，上课时间已经过了十来分钟了。 鹿汀还沉浸在与瘙痒的意念对抗中，连医务室大门左边站了个大活人都没看见。是林佳乔先发现的程澈。 “程澈？” 鹿汀有些惊讶，顺着林佳乔的目光看去，程澈靠着走廊左边的墙，静静地站着，不声不响。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程澈径直朝她走来，问，“没事了？” 鹿汀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手的情况，于是道，“过敏而已，应该没事。” 程澈没再说话，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阳光炽烈，从右边一长排通透明亮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颀长挺拔的身体上。地上是斜斜的影子，有些孤寂。 脚步似有回声。 林佳乔拉了拉鹿汀的手，疑惑地问，“他是刚才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吗？” 鹿汀摇头，“不知道。” *** 虽然过敏问题并不严重，可瘙痒还是折腾得鹿汀够呛。 不适的感觉没有规律，时轻时重的。轻的时候转移注意力能缓解，可真正痒了起来，那种想抓而不能的心情简直要命。 下午第二节 化学课，老师在台上讲试卷，鹿汀又发作了。 一开始像一只蚂蚁在慢慢地爬，渐渐地，那只蚂蚁找来了他的朋友们，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她右手上开起了party！ 鹿汀想起校医生的话，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 乙醛和乙酸乙酯完全燃烧时消耗的氧气量相等吗？ 联合制碱法与氨碱法相比，优点是什么？ 苯乙烯和氢气，能发生加成反应生成已基环己烷吗？ 不行不行，她已经无法思考了。 现在的她，就想挠一挠痒痒，只挠一下就好…… 她心一横，在右手上痛快地抓起来，果然舒服了。 这动静引起了旁边的人注意。程澈回过头来，看着她挠痒痒的手，顿了顿，问了句，“医生不是说不能抓？” 鹿汀一滞，呆呆地看着他。回想起上午程澈站在医务室外的场景，原来里面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可我忍不住。” 程澈看了她一会儿，没再吱声，继续认真听课。 不得不说，医生的话是对的。 皮肤上的小疹子不能去抓，感染和受伤是其次，关键的问题是，越抓越痒。 越抓越痒，越痒越抓。 到了下课时间，鹿汀已经彻底沉沦在这个恶性循环里。 她决定放弃治疗了。 旁边的程澈一早就不见了人影。平日里，除非老师找或者有重要的事，他很少会离开座位。鹿汀萎靡地伏在桌上，看了眼旁边空荡荡的位置，只觉得时间越发难熬起来。 程澈确实是有事。 下课一铃刚响，他便出了教室，直奔食堂旁的小卖部。 老板娘是个年轻的少妇，见程澈来买过几次饮料，对他的印象很深。她笑眯眯的，也没等他发问，便从冷柜里拿了瓶芬达递到他面前。 程澈看了眼水，动作一顿。 “同学，”老板娘道，“三块五。” 程澈拿起水瓶，放在手心里感受了一会儿，问，“还有更冰的吗？” -- 第12页 “更冰就冻上了。”老板娘道，“我们这里没有。” 平日来买水的都是一些想喝饮料解渴的学生，冻住的并不实用。 “其它冻饮呢？” “冰激凌可不可以？”老板娘往他身后看了眼，“在那个冰柜里面。” “冰激凌太容易化了。” 老板娘打量着面前这位俊秀少年，以前每次来都是寡言少语的，突然间话多了几句，却尽是提些奇奇怪怪的要求。 程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有冰果冻吗？” 老板娘笑，“只有不冰的。” “那算了，谢谢。” 程澈说完，走出了小卖部。 转而去了趟操场后的便利店，得到了类似的答案。最后，他从操场后边的小树林矮墙翻出去，在两百米开外的小学附近买到了想要的东西。 回到教室，自习课已经过了大半。 鹿汀一点写作业的心思都没有，恹恹地趴在桌上，时不时挠一挠发痒的右手。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此时，程澈站在座位前，一脸风尘仆仆。 清爽的短发被汗湿了，帅气的脸上挂着细密的汗滴，他看着鹿汀，眼神深不见底，胸口还在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剧烈起伏着。 鹿汀无精打采的，也不知道这位神秘兮兮的同桌刚才干嘛去了。 安静的间隙里，程澈突然将一包东西扔在鹿汀手边。 “给你的。” 鹿汀支起身体，拿起包装袋，发现竟然是一大包冰果冻。 是为了皮肤过敏的事在间接地向她道歉吗？ 不过，她都痒成这样了，哪还有心思吃。 鹿汀往回推了推。 “谢谢，我不用。” “不是用来吃的。”程澈道，“医生说冰敷有用，你要不要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程澈冰山的外表下，有颗暖男的心~~ 第9章 09 九 认识近一个月，鹿汀第一次感受到程澈的细心。 包装袋里的果冻是扁圆形的，放在鹿汀过敏的皮肤上，恰好能遮住小半。结成了冰块的果冻散发着冷气，瘙痒的感觉也被冰镇了似的。 鹿汀暗自琢磨了一小会，无师自通，哪痒放在哪儿。 直到放学的时候，果冻还是凉的。右手过敏的皮肤不仅不痒了，连疹子的红色也消退许多。 可以说是非常神奇了。 不过…… 从瘙痒中解救出来的鹿汀看着这一大袋，犯起了愁。 融化的果冻，要怎么办？ 扔掉太浪费，可吃下去也挺奇怪。 鹿汀正思考着，突然听见身边的人叫了她的名字。 回过头，程澈依然是那张面瘫脸。 “放学后有空？” “有啊，”她回答完，觉得奇怪，“你有事吗？” “带你去看医生。” 鹿汀一愣，“不用不用。” “你的手变成这样，我有责任。” “真的没关系，”鹿汀十分真诚，“我经常过敏的，而且，你今天给的果冻很好用。” 程澈收拾好书包，挎在左肩上，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 去医院的路上，鹿汀还是懵的。 且不说现在这时间点出发，到了医院很可能吃闭门羹。即使还在营业，按照附近医院的知名度，没挂号也几乎不可能看上病。 不过—— 鹿汀抬头，看着走在前边的程澈，倒是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 赶到离学校最近的明大附属第一医院，已经近六点了。 平日里门庭若市的走廊，此时冷冷清清。左边的座位上零星坐了几个人，治疗室的护士们开始清理物品，有些诊室已经关门。 程澈在走廊尽头的地图看了会儿，领着她向皮肤科诊区走去。 鹿汀的方向感不好，即便前一秒才试图记下路线，后一秒脑袋就能变成浆糊。偌大的医院四通八达，她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只能安分地待在程澈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先是上了两层楼梯，往左边的走廊拐了一段路，再下楼，穿过一个小花园和很长的走廊，最后坐电梯一口气上到了五楼。 鹿汀差点被绕晕了。 医院设计走道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病人是路痴这种可能性吗？ 程澈走在前头，像是知道鹿汀的弱势，偶尔回过头看一看，怕她走丢了似的。 终于到了皮肤科诊区外，走廊上静谧无声。只有最里头的专家门诊大门还敞开着。 鹿汀往屋内探了眼，气质高贵的中年女医生坐在桌前，询问最后一位患者病情。 时间已经很晚了。程澈等在一旁的候诊区，她轻声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傍晚的太阳从窗户照了进来，大理石地板被染成了橘红色。他今天穿了件短袖，冷清的白色被阳光染成了暖调。 两人也没什么话题，沉默了好一会儿。 鹿汀想了想，问出了内心的疑惑，“对了，你有挂号吗？” “没有。” “那医生会给看病吗？” “会。”语气十分笃定。 鹿汀看了看他漠然又笃定的脸，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为什么？” -- 第13页 这话显然让程澈噎了一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我说会就会。” 十来分钟后，诊室里的病人拿着病历本出来。程澈站起身，示意鹿汀跟上，一边朝屋内走去。 进了屋，鹿汀看了眼桌上的“教授”标牌，感到没底气。身边的闷葫芦一言不发，大概是指望不上了。鹿汀只好寄希望自己右手的疹子，能激发起女医生的仁爱之心。 很快地，鹿汀听到坐在办公桌前的医生道，“小澈，你来了。” 女医生四十来岁的模样，大概是保养得当的缘故，看起来十分年轻。她含笑看着程澈，眼神温柔又怜爱。 鹿汀一愣，转头看了看左边的人。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鹿汀回味着那个称呼，小澈…… “小”这个字用在程澈身上，终归有些奇怪。 这两人认识？ 鹿汀转头，试图看清医生胸前的名牌，对方也姓程，叫程荟。 所以—— 下一秒，她听见程澈到，“小姑妈。” 被叫小姑妈的程医生朝两人点点头，“来，先坐。” 程荟是程澈父亲的妹妹，从小看着程澈长大，对自己特立独行的侄儿有几分了解。她微微一笑，转头打量着面前粉雕玉琢的女生。白白净净的，眼睛很大，连惊讶的模样都非常可爱。 她问，“是程澈的同学？” 鹿汀有些走神，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跟自己说话，“是。” 程荟意味深长的，“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程澈带女生过来。” 鹿汀有点不好意思，“……那他以前会带男生来么？” 面前的人笑了，程澈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程荟觉得这小女生有趣，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鹿、鹿汀。” “你们班的女同学都像你一样漂亮？” 鹿汀脸有点热，好半天没吱声。 旁边的程澈有些看不下去。 “看个病而已，怎么这么多废话。” 程荟见侄儿的严肃脸，收起玩笑，开始一本正经地问鹿汀过敏的问题。 了解完基本情况，又仔细查看了鹿汀右手上的皮疹，最后，她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写着，一边有的没的问鹿汀。 “小姑娘白白嫩嫩的，是不是平时特别讲究？” 鹿汀想了想，“还好。” 心里默默补充了句，没你侄儿讲究。 程荟一笑，“过敏的本质原因，就是活得太干净了。通俗的讲来，免疫系统没见过什么世面，随便发现一点脏东西，就大惊小怪的，杀敌八千，自伤一万。” “哦，是这样啊。”对方说得深入浅出，鹿汀大致听明白了。 “所以，太干净讲究也不是好事。不过已经是过敏体质了，还是要多加注意。有空可以来做个斑贴试验，致敏的东西尽量不碰。” “好的。” “我给你开点药，有些是外用，有些是口服。药房的医生会告诉你怎么用。” “谢谢、谢谢小姑妈。” 鹿汀也不知道该称呼面前的人什么，顺口一叫，程荟听了，轻笑起来。 鹿汀起身将病历本收好，准备道别，却见程荟合上钢笔帽，唤了声，“小澈——” 程澈转过身，看着她。 “你有空多回去看看你爸，他其实很关心你。” 程澈一脸平静，“嗯。” 从程荟的诊室出来，鹿汀的脑袋还有些懵。 刚才对方说让程澈多“回去”看看他爸，也就是说，程澈没跟他爸住在一起？ 这论题还来不及往深处想，就被程澈的步伐打断了。男生往周围望了眼，转身走下楼梯，让鹿汀有些措手不及。 “程澈，你等等我。” 找到药房的时候，西边的晚霞只剩下余烬。程澈替鹿汀排队领完药，将几盒药和用药清单一同递过来，鹿汀这才看见清单最下方的金额。 一共是两百零六块。 糟糕。 算上她的现金和手机银行存款，一时间也凑不出这么多。 两人往药房外的小花园走去时，鹿汀小跑着，一边仰头望着身边的人，“买药的钱，我过几天再还给你行吗？” 程澈深黑的眼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我现在没这么多。” 程澈的眼睛望着夜色，眸光中倒映着霓虹，“不用还了。” 不用还了？ “那多不好意思，等我爸给了零花钱，一起转给你吧。” 男生没接话。鹿汀想起之前他说皮肤过敏这事、他也有责任的话，突然间明白了。 “你不用觉得抱歉，我的体质就是这样。”鹿汀很认真地宽慰他，“就算没有你的酒精，碰着没用过的香皂、洗发水，都会过敏的。” 程澈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真矫情。” “呃……” 这人。 第10章 10 十 从医院往外走的路上，程澈突然想起姑妈在诊室里说的话。 过敏，等于……很干净的意思？ 他觉得有点扯淡。 四周渐渐热闹起来，灯火辉煌，霓虹灿烂。出了医院，两人准备去对面的公交站坐车，却见面前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眼前的汽车紧挨着，好半天也没见动静。 -- 第14页 竟然堵车了。 路中央响起了暴躁的鸣笛声，司机开始骂骂咧咧。车流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道会堵多久。 两人站在马路旁，沉默了一会儿。 程澈先开口，“我们先去吃个饭。” 选的是医院对面的中式快餐厅，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的人却不少，空气里有可口的菜香。 考虑到程澈来回奔波了一天，鹿汀原本是想请客。结果两人正排着队，程澈一句“你先去占座”，便把她打发走了。 过了二十来分钟，程澈端着两人的晚饭上来。两小碗米饭，一叠菠萝咕咾肉，一叠洋葱煎猪扒，还搭配了两碗绿油油的蔬菜汤。饭菜腾腾地冒着热气，看上去十分可口。 程澈没问，直接把洋葱煎猪扒放在了她面前。 鹿汀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用勺子舀了几口菜，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为什么给我点这个？” 程澈抬头看她，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 “你不是喜欢吃洋葱？” 鹿汀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吃洋葱了。 程澈仿佛知道了她的疑问，一本正经的，“之前在老师办公室，你说过洋葱很好吃。” 经他一提醒，鹿汀想起了周琳在办公室教育自己的话。 那时周琳说人只有通过努力，才能证明自己是水仙，而不是长得类似的洋葱。她想都没想便回答——洋葱虽然不好看，但很好吃。 鹿汀无语，难为他还记得这个。 餐厅的环境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马路上的车流声。对比起来，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有些奇怪。 鹿汀试图找话题。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程澈望了她一眼，“谢我？” “之前的英语摸底考，我不是上了一百二吗……”鹿汀道，“其实我英语成绩挺一般的，那次考试前也没复习。” 他等着她的下文。 “我后来想了想，能上一百二，大概是因为把你英语书上的笔记从头到尾抄了一遍。” 此时此刻，鹿汀唇色鲜艳，眼睛里泛着柔和的光。齐肩的长发被挽在而后，恬静又乖巧。 程澈从这个角度望去，恰好能看到她头顶可爱的发涡。 他有瞬间出神。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他才回了个，“所以？” “所以，”鹿汀的语气迟疑，思考着这请求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你可不可以把其他科目的笔记借给我看看？” 英语考试后，这个想法憋在鹿汀的心里很久，却迟迟没说出口。一来她跟程澈不熟，二来对方不像容易打交道的样子。 如今，她找到了个机会，终于问了出来。 程澈沉默了几秒，道，“没有笔记。” “嗯？”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其它科目我没有做过笔记。” 鹿汀没来得及消化话里的信息，下一秒，便听到了来自学霸的暴击。 “英语会做笔记，因为它是弱项。” 弱项…… 鹿汀有点懵。 眼前这位大哥……是不是对“弱项”这个词有什么误会。 *** 到家的时候，已经近九点了。 鹿爸爸出差未归，妈妈提前说好去朋友家打麻将。也正因为如此，鹿汀对于“晚归”这件事，才心安理得。 可出了电梯、看见自家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线时，她心里“咯噔”了一声。 打开门后，客厅里隐隐传来人语。鹿汀低头，看见放在玄关的大码男士皮鞋，有了不祥的预感。 爸爸出差提前回来了。 鹿汀换好鞋，走进了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那个威严的身影。年过四十的鹿国宁放下手机，看向女儿。 “今天自习下得这么早？”音色浑厚，让鹿汀身体一颤。 父亲对于她而言，一直是可敬又可畏的形象。 事实上，因为停电的关系，今晚学校并没有自习安排。鹿汀担心惹不必要的事端，便道，“嗯，提前下课了。” 鹿国纯打量了她一眼，“右手拎的是什么？” “药。”鹿汀道，“我的手过敏了，去看了医生。” 说着，把右手上那块红疹子摊在父亲面前，让他看了眼。 “既然知道容易过敏，平时就应该更加注意。现在快高三了，不要让身体的事影响了学习。” “嗯。”鹿汀点头，温顺地应着。 母亲从厨房端着杯温牛奶走了出来，“唉，老鹿，你别一回家对孩子就像审讯似的。现在他们上学从早到晚的，不比你轻松。” “我什么话都没说，你就开始护着她。你没听过吗，慈母多败儿。你太宠她了。” 妈妈倒是好脾气，“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 鹿汀静静地站着，一声不吭。 鹿国宁抬起头来，又道，“我上次听你妈说，英语考了一百二，全班第六。是真的？” 鹿汀点头。 “我就说我鹿国宁的女儿，认真起来不比别人差。你平时太散漫了，少看电视多读书。我那时候，如果有你现在这条件……” 然后，鹿爸爸对鹿汀进行了长达一刻钟的忆苦思甜教育。 鹿爸爸是农村出身，当年两次参加高考，都以几分之差错过本科，最后上了个普通大专。毕业后，他跑来北城奋斗。依靠朋友关系在市税务局谋了份差事，没多久便认识了鹿汀的妈。 -- 第15页 因为鹿爸爸长得英俊潇洒，加之头脑灵活、工作有干劲，很得领导赏识。没多久，税务局局长的女儿看上了鹿爸爸，非撺掇着领导给牵红线。那时鹿爸爸和鹿妈妈已经恋爱半年了，身边的人劝他分手、去攀附局长这颗大树，被他断然拒绝。 不仅拒绝，还因为不堪领导的游说，一口气跟鹿妈妈把结婚证给领了。 领导知道了这事，气得不轻，从此给鹿爸爸坐了冷板凳。鹿爸爸也是有心气的人，辞掉了当时所有人眼中的铁饭碗工作，和几个好朋友一起下海经商。 转眼间，当初那位局长和领导早已不知去向，而鹿爸爸则和当时几个好朋友成了所谓的“暴发户”。 鹿汀就是传说中暴发户的女儿。 鹿爸爸因为家庭条件的缘故，没能上好大学，一直耿耿于怀。眼看女儿即将高考，他只希望女儿比他的人生更有底气。 他对鹿汀教育完一通，总结道，“马上就是期末考了，到时候年级排名，我会看你的成绩。” 鹿汀听了，感到脑仁疼。 第二天午饭时间，鹿汀跟好友们说起这事。 “怎么办……这次再考砸，下个学期就真的要吃土了。” 赵可人目光里带着同情，“排名下降就扣零花钱，鹿爸爸可真有创意。” 鹿汀家算是小康以上，鹿汀长相漂亮、性格活泼，可以说什么都好。唯一让鹿爸爸不满的，便是她那不上不下的成绩。 爸爸是要强的性格，总觉得女儿成绩不理想的根本原因，是她不思进取。于是上个学期末，见女儿在年级排名下滑了十来名，一口气扣掉了她大半零花钱。 鹿汀还算宽裕的生活，从此一落千丈。 林佳乔低声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复习资料借你。” 鹿汀还真向林佳乔借来了数学笔记，抱着那一大厚本回到座位时，程澈正写题。听到身边的动静，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经历了昨天的事，两人关系也并没什么变化，依旧冷冷淡淡。 唯一不同的是，程澈桌上常备的酒精不见了。 她随口问同桌，“不用给桌面消毒了么？” 男生也没看她，反问，“你不是酒精过敏？” 鹿汀一愣。 “哦，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有随即红包掉落~~ 第11章 11 十一 后来鹿汀才知道，大家传她暗恋程澈这事传疯了。 说程澈转来的第一天，鹿汀对他一见钟情。两人同桌这事是她向老师要求的，之后创造了各种机会。鹿汀在班里人缘极佳，吃瓜群众当然是喜闻乐见。 可也有人说，程澈说了高中不谈恋爱，鹿汀还不管不顾地往上贴，让当事人烦透了。 鹿汀第一次感觉自己站在风暴的中心。 中午吃饭时，她拿这事问林佳乔，“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喜欢程澈吗？” 林佳乔摇摇头。 她又看向坐在右边的赵可人，“你觉得呢？” “有点儿。” 鹿汀一愣，什么叫“有点儿”？ “毕竟……”赵可人拿起手里的鸡腿，陷入沉思，“你是偷偷画过他的人。” “也不想想是谁暴露的？” 赵可人嬉笑着，没等她说完便把鸡腿放在对方碗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家鹿汀消消气。” 虽然好朋友花痴，但关键时候是向着鹿汀的。有次做课间操，鹿汀的位置挨着程澈，徐驰和几个男生在一旁起哄，赵可人还用她那大嗓门武力镇压了一番。 因为赵可人的“仗义”，鹿汀终究对她生气不起来。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林佳乔声音很低，“要么，你试着跟周老师要求换个座位？” “已经提过了，”鹿汀感到丧气，“周老师根本不给换。” “啊，”林佳乔小脸上闪过意外，“怎么会这样。” 赵可人沉吟了片刻，“我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实践起来有点麻烦。” “说说看。” “找个男朋友，让谣言不攻自破。” “……” 还不如让她和程澈被人误会着。 鹿汀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过了好一会儿，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 “对了，你们看我跟周老师这么说，怎样？” 面前的两女生凑近，期待地听着。 “我说，”鹿汀严肃状，“周老师，在跟程澈同桌的日子里，我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每天见心上人离我这么近，十分影响学习效率。所以，请你务必让我换个座位。” “……” “是不是理由特别充分？” 林佳乔和赵可人看着她，一声不吭，大概是被她神奇的脑回路给震慑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林佳乔用手指了指鹿汀左边。 鹿汀侧身，只见一米开外的地方，程澈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将餐盘放在桌上，准备坐定用餐。 她僵住。 呃，他到底什么时候出现的？ 下午第二节 课间，是年级统一照相的日子。 学生们每年一次的班级合影，是北城一中一直以来的传统。提出这种照相方式的老校长，认为中学是孩子们变化最快的年纪。用照片把不同的时间节点记录下来，会成为十分珍贵的回忆。 -- 第16页 合影地点选在了操场前的石阶上，后边是高耸的教学楼，不远处立着的北城一中的标志建筑——三只样貌不同的手，托举起发光的恒星。 有人说，标志的真实意思是，“高中三年顶个球”。 下午，操场上的人不少，熙熙攘攘的。 轮到七班时，已经过了好一会儿。班主任周琳在一旁催促着，“大家找到自己的位置，快点站好。不要耽误了等会儿自习的时间！” 同学们朝空着的台阶蜂拥而上，鹿汀拉着林佳乔和赵可人站在角落里。旁边负责排队形的徐驰朝她挥挥手，“鹿汀，往后面站，往后面站！” 鹿汀看了眼身边的林佳乔，并不想挪位置。后排的女生却拍拍她的肩，“你比我高，站后排来。” 鹿汀懵懵懂懂的，被旁边的人拉上了一个台阶。还没站定，又被推搡着往中间走了几步。 队形总算确定了下来。鹿汀站的位置不算正中间，却和林佳乔、赵可人隔开了好些距离。旁边站着的是卢茵，女生理了理头发，问鹿汀，“我看起来怎么样？” “挺好的。” 卢茵打量了鹿汀几眼，帮她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 前头的摄影师正在调相机参数，大家摆好姿势、翘首以待。突然间，操场上刮起了大风。 旁边挨着颗老槐树，风过的时候，树哗啦啦地响着，叶子纷纷扬扬掉落在人群中。 “啊，才整理好的。” “摄影师，等等等等，我们还要准备一下。” “发型又乱了。” 鹿汀感觉有什么轻飘飘地落在了头顶，正想用手摸，那东西却被身后的人拿开了。 她回过头，看见了程澈。对方站在她正后方的台阶上，手里是刚从她头上摘下的落叶。 他俯视着她，目光冷冽，还是那张漠然的厌世脸。 鹿汀被这眼神吓了一跳，脑袋卡壳了几秒，才转回身来。 两分钟后，大家再次摆好姿势，摄影师举起右手，开始倒数。 “三——” “二——” 鹿汀的脑子里闹哄哄的，回忆起同学们脸上促狭的笑意，又想起程澈看向她深沉的眼睛，隐约明白了什么。 大家肯定是故意把她挤这儿的。 鹿汀感觉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的程澈，也在看她。 两人的距离极近，阳光从男生的头顶洒下，呈现出让人窒息的英俊。深色的眼睛沉浸在阴影里，有难以捉摸的薄雾。 鹿汀一愣，动作就此定格。 摄影师数下最后的秒数。 “一！” 直到周围的同学整齐地念完“茄子”，鹿汀才回过头来。 她有些懵。 所以，已经照完了？ 学生们哄然散去，三三两两走向教学楼。 鹿汀脑海里回想着刚才的场景，正低着头，突然后背被人猛拍了一下。 耳边响起了赵可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少女，怎么无精打采的！” “哦，”鹿汀道，“我刚才照相的时候，没看镜头。” 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她看的是程澈。 竟然还是距离不到三十公分的对视。 “没关系，”林佳乔安慰她，“我刚才也眨眼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程澈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面前摊着数学试卷。修长白净的手指握着笔，一边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鹿汀将自己的试卷也拿了出来，写完几道题，没什么兴致，习惯性地趴在桌上打起了盹儿。 一开始还是浅睡，渐渐地，呼吸变得深重。少女薄薄的气息落在纸上，书页轻轻晃动。 近在咫尺的程澈，隐约能感受到吹在手背的气流。 他被这呼吸搅得心烦意乱。 数学大题写到一半，笔滑到指尖，开始熟练地转动起来。他不动声色地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鹿汀似乎是睡着了。睫毛很长，在眼帘之下密密麻麻地遮着。嘴唇轻启，一呼一吸的，有孩子气的可爱。 看得出来，她的白是天生的，纯净的奶色沿着脖颈向下，一直延续到耷拉的领口。 身材瘦瘦小小，胸前的起伏却不容忽视。从这个角度看去，暧昧的浅沟若隐若现。 程澈一怔，脑海有热流经过，指尖旋转的笔瞬间飞弹了出去。 心情变得更乱了。 他突然想起中午在食堂里，对方跟朋友所说的话。 因为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他？ 担心喜欢的人影响学习效率，所以要求换座位？ 这么奇葩的理由，亏她想得出来。 第12章 12 十二 到了周日，鹿国宁又出差了。 鹿汀重获了自由。可家里少了个人，总感觉冷冷清清的。 因为每天被鹿爸爸拉起来背单词，鹿汀养成了六点自然醒的习惯。她迷糊地爬起床，去厨房煮了和妈妈两人份的养生粥，又回到房间开始背课文。 安安静静复习到七点半，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隔壁班的艾琳。 “鹿汀，下午有空没？” “有事吗？” 艾琳笑，“你忘了？今天是你青梅竹马的生日。” “……”鹿汀听见“青梅竹马”四个字，有些头大。 -- 第17页 艾琳乐呵呵的，“如果竹马知道你忘了，一定得气疯了。” 鹿汀感到无奈，“艾琳，你不要再侮辱‘竹马’这个词了好不好。” 所谓的竹马，是比鹿汀年长两岁的苏煜。 苏煜是鹿汀的亲戚，用艾琳的话来说，是那种两人结婚都不犯法的远房表亲。苏煜从小就混，成绩差不说，成天跟一群不爱读书的公子哥泡在一起，上天入地的，让他那有钱的爸妈操碎了心。 原本苏煜比鹿汀高一级，因为成绩不堪入目、又惹了点小麻烦，他爸主动找到校长，让自家孩子留级到高二，重新备战高考。 作为一个留级生，他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凭着大佬般的气场，将班里所有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凝聚在了一块儿，继续为非作歹。 每次鹿爸爸数落鹿汀的时候，旁边只要妈妈插话——“老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看看苏煜，咱们家小鹿能这样，你就知足吧”——鹿爸爸训斥的语气都会柔和几分。 感谢苏煜，因为他，鹿汀也算当过一回“别人家的孩子”。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鹿汀随意地扎了个蓬松的马尾，挑了件平时少穿的浅色连衣裙。出门的时候，妈妈问了句，“去哪儿？” 鹿汀一边清理小背包，一边道，“今天苏煜生日，几个朋友陪他庆祝呢。” “苏煜那孩子，”妈妈叹口气，“你别和他们玩得太过，知道吗？” 鹿汀点点头，低头找来棕褐色的皮鞋。 妈妈想了想，又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女儿手里，“出去这事，别让你爸知道。” 鹿汀眼睛咪咪笑起来，“我哪敢呀。” “你爸成天说让你和他保持距离，可我们两家这样的关系，怎么拉得下脸来。苏煜他毕竟是你的——” “好了。”鹿汀打断妈妈的话，理了理裙摆，“妈，我出门了啊。” “记得早点回来。” 鹿汀看了看手机，约定的地点是学校附近，离说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坐公交车都够了。 她抬头望了眼明媚的阳光，心情瞬间灿烂起来。 *** 因为是休息日，学校里空荡荡的，难得清净。 程澈每个周日都会来图书馆的阅览室待一会儿。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阳光越来越繁盛，落地窗外的香樟树变成了亮绿色，一片生机勃勃。 他在食堂解决完中餐，刚出校门，便留意到不远处公交站台前刚下车的鹿汀。 女生穿了条连身裙，腰肢纤柔，曼妙的身姿被勾勒得淋漓尽致。连身裙的明黄色和白皮肤相得彰益，在阳光下亮的耀眼。头发束起，露出纤细柔美的脖颈，漂亮的侧脸有婴儿肥。 阳光从树的缝隙穿过，渐染出光晕。 莫名其妙的，程澈想到了“侧颜杀”三个字。 比起平时随意的T恤和运动衫，这样的打扮似乎不太一样。 有约会？ 男生？ 他放慢脚步，远远地看着。 鹿汀接了个电话，几分钟后，转身走向路的东边，是程澈回家顺路的方向。 突然间，他改变了打车的主意，朝鹿汀身后走去。 离学校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小型商业中心。除了商场和超市外，街边坐落着各种娱乐场所。这里网吧、游戏室一应俱全，是学生们枯燥生活里的自由向往，也是老师家长眼中的乌烟瘴气之地。 鹿汀绕过商业街，走向马路对面金碧辉煌的大楼。楼前的标志写着醒目的“私人会所”几个字。 旋转的玻璃门外，站着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 一个个脸上带着青春稚嫩，打扮特立独行。角落里的男生，穿着朋克式的夹克，头发染成了夸张的奶奶灰。旁边的人嘴里叼着根烟。女生们大多化了成熟的妆，三三两两地说笑，十分引人注目。 鹿汀路过时，染着奶奶灰的男生朝她吹了声口哨。其他人注意到了这边，纷纷开始起哄。 艾琳见鹿汀，招呼了声—— “鹿汀来了。” 随后，站在人群中心的男生回过头。 男生脸庞清俊，是干净的单眼皮，刺刺的短发显得桀骜。眼眸映入鹿汀的瞬间，弯起弧度。 是苏煜。 他不疾不徐地走来，右手吊儿郎当地搭上了鹿汀的肩，一边道，“人基本齐了，我们去包厢。” 今天的他，心情特别好。 刚走几步，余光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让脚步一顿。 十米开外，程澈正不声不响路过。 苏煜一笑，“哟，这不是我们传说中的高岭之花吗——” 程澈没吱声。 “这么久不见，还活着？” 程澈脚步放慢，依旧没搭理那人。 “我们篮球队几个听说了你生病的事，”苏煜一脸嚣张，“怎么，这里没坏吧？” 说着，一边用左手挑衅地指了指脑子。 程澈依旧没说话，只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苏煜放在鹿汀肩膀的手上。 因为是夏天，女生脖子下来露出了光洁一片，衬托得男生的皮肤有些黑。两人紧紧挨着，□□裸的肌肤之亲。 不知道为什么，这画面有点辣眼睛。 于是，冷不丁冒了句，“比你的好用就行。” 空气沉默了一瞬。 -- 第18页 鹿汀对于程澈的出现有些懵，对两人微妙的气氛更是不明所以。 他们以前认识？ 她突然想起，两人以前是同一年级，又同是校篮球队的风云人物，认识也不奇怪。 苏煜听了，并不生气，“老同学，今天好不容易朋友几个出来玩，要不要也来聚一聚？” 程澈的眼神深不见底。 “不过，你不敢来的话，当我没说。” 程澈安静了几秒，挑了挑眉，像跟苏煜扛上了—— “没什么不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超忙，可是看到大家的留言就很开心~~ 小伙伴们，让我看到你们挥舞的手~~啦啦啦~~~ 第13章 13 十三 到了包厢后，鹿汀还没回过神来。 聚会一共十几号人，有她认识的，也有从未打过照面的。苏煜交友广泛，什么样的人都来往。所以，看看那些染着灰毛、刺着纹身的朋友也不觉得奇怪。 倒是程澈，干干净净、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 她问坐在近旁的艾琳，“苏煜和程澈，是怎么回事？” 艾琳一笑，“你不知道？” 鹿汀摇摇头。 “这两人在学校很有名的。”艾琳道，“以前在校篮球队的时候，你知道大家怎么称呼他俩吗？” 鹿汀继续摇头。 “说他们是——天敌。” 经艾琳解释，鹿汀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当初程澈和苏煜同在校篮球队，程澈打中锋，苏煜打小前锋，都是队里的核心人物。因为两人不和，篮球队一度分为两派。 以程澈为中心的一群人，成绩优异，积极向上，个个都是清北名校的后备役；而以苏煜为中心的一拨，大多是是学习不好的富二代，平日除了打篮球就是惹事，让学校和球队教练头疼不已。 这两拨人里边，谁也瞧不上谁。 甚至有传言，北城一中校篮球队在赛场上配合默契，可下了球场，彼此鲜少来往、泾渭分明。 这两位核心人物不和的缘由，却说法各异。 苏煜从小便喜欢出风头，个人表现欲十分强烈。他凭着身高和弹跳力上的优势，在球场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直到高一开学不久，年级篮球半决赛，苏煜对上了程澈。 那时两人还不认识。球赛开场之后，苏煜试图发动猛攻，却因为对方中锋的严防死守，一球未进。 这样的压制，对他而言，是一件很耻辱的事。 苏煜自尊心极强，屡次试图突破阻拦。终于在某个假动作之后，引开了对方的注意。他迈步，巧妙地转身，跃入对方球队限制区。绕开重重防守后，来到篮球架下，准备一口气来个大灌篮。 正当他志在必得，对面的中锋跑到面前，以快于他的速度跃起。对方的弹跳力甚是惊人，短短两秒的时间，半个身体便笼罩在他之上。 随着对方迅捷的动作，手里的篮球被扣下。 完美的盖帽。 球撞击地面，飞弹出边界。场上安静了几秒，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这是苏煜第一次被人压着打。如果说前一刻的牵制让人羞耻，那么在众人瞩目之下被盖帽，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苏煜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面前小跑而过的中锋。 对方穿着白色球衣，十一号，上面的字母写着“Cheng Che”。 那一场比赛，程澈死守苏煜，以三个完美的大盖帽，在苏煜的篮球生涯中写下了不堪的一笔。 苏煜从此记住了他。 包间角落的沙发里，鹿汀津津有味地听着艾琳的八卦。 “所以他们不和，是因为苏煜被程澈盖过帽？” “不止这事。”艾琳继续说着，“两人牛逼哄哄的，性格完全不对付，进了校篮球队，当然互看不顺眼。” 牛逼哄哄？ 鹿汀琢磨了一下，苏煜不用说，结合程澈平日的言行，他确实有那么一点。 “还有，听说苏煜以前追过校篮球队的助理，被拒绝了。那人是上一级的级花，长得很漂亮，是女神级人物。” “可级花喜欢的是程澈，”艾琳向鹿汀使了个眼神，“所以，男人之间嘛，你懂的。” 鹿汀懂吗？ 她不懂。 跟艾琳聊完之后，鹿汀忍不住往坐在对面的程澈看去。 包厢里光色迷离，充斥着几个女生磕磕绊绊的歌声，左边一群男生正在玩扑克，吵吵嚷嚷的。程澈坐在人群中间，一言不发，眼眸里映着变幻的光线，难以捉摸。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来，将手里的烟盒递过去。 “抽吗？” 程澈抬头，打量了眼递烟的人。 对方见程澈没动静，率先从盒子里拿出一根，叼在嘴里，“不敢？” 旁边的人开始起哄，“人家可是好学生。” “你这是干什么，被老师发现了怎么办？” 鹿汀发现程澈被几个人为难，想上前解围，却见程澈淡定地回答，“我不抽别人的烟。” 话音落下，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自己有。” 接着，他掏出一根，点上，一气呵成。 从那动作的娴熟程度来看，他抽的时间，不会太短。 鹿汀有些意外。 -- 第19页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程澈的目光转向鹿汀。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一边拿起手里的烟，深吸一口。 嘴唇缓缓地呼出白烟，扩散在空气里。 没过多久，聚会主角苏煜打开顶灯，走到中间的空地上，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男生们表现得很兴奋，“煜哥讲话，大家听好了！” “安静安静！” 屋里的人还真给面子地消停了下来。 苏煜还是那不可一世的吊儿郎当样儿，“今天，感谢各位朋友赏脸，参加我的生日聚会。来了很多人，有相互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首先，我想隆重介绍一位——” 他话音一顿，朝鹿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走上前。 鹿汀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坐着没动。下一秒，他迈步走来，像拎小鸡一样地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然后，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在所有人面前，亲密地揽着鹿汀的肩。 鹿汀挣扎了几下，倒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单纯觉得对方皮肤汗淋淋的，粘着不舒服。 苏煜发话道，“我身边的这位，相信很多人已经见过了，她就是我苏煜的——” “女朋友——” 鹿汀一愣，再转头看身边的苏煜，对方满脸坏笑。 “你、你胡说什么，神经病呀。” 明明是骂人的话，声音却柔柔的，像在撒娇。 底下有不认识鹿汀的人开起了玩笑，“煜哥，你女人不太服你，给我们演示一下霸王硬上弓。” “对，亲她！” “亲她，亲她！” 大家纷纷激动起来，只有程澈，安安静静地坐在人堆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苏煜见大家信了的样子，知道效果达到，哈哈笑了几声。 “骗你们的，她长得这么丑，怎么会是我女朋友呢！” 鹿汀无语。 有人打抱不平，“煜哥，你是不是瞎，这还长得丑？你不要我追了。” 苏煜正儿八经打量了身边的人一番，摇摇头，“脸盘子这么大，还不丑？” 鹿汀反驳，“是肉好吗？” 下一秒，却见眼前的人伸手，贱兮兮地靠近，“是肉吗？来，让我捏一捏！” 又来。 “你烦不烦啊？” 苏煜和鹿汀从小认识，两人光屁股在同一个澡盆子洗过澡，睡过同一张床盖过同一条被子。鹿汀虽然对男生的碰触保守，却潜意识里没把苏煜划分在男生那一大类里边。 倒是苏煜，借着这一点肆无忌惮，尤其喜欢捏鹿汀的脸。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脸颊两边的婴儿肥，是被他捏出来的。 “好了好了——”苏煜轻咳一声，“不开玩笑，正式介绍一下——” “这位是鹿汀，大家都说她是我的青梅竹马，这说法对也不对。”苏煜看了看站在身边的人，没说两句，恶作剧的兴致又来了，“其实，我们的真实关系是……” 听到“真实关系”四个字，鹿汀一惊，本能反应地捂住了苏煜的嘴。 女生的力气不大，苏煜捏着她的手，像玩似的。然后，他看见女生较真的表情。 她急了。 “好了，我不说我不说。” 鹿汀恨恨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苏煜，你不要太过分。” 苏煜心情大好，“总之呢——这是我苏煜的人，你们这群混蛋不要动她，听到没有？” 底下的人给面子地应和着“不敢不敢”，唯独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程澈，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前一秒还热热闹闹的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他的视线看向对面的苏煜，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对峙。 许久以后，清润的嗓音才冷冷清清地发话—— “我去洗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夹在中间的可怜鹿呀~~ 第14章 14 十四 程澈离开后，包厢里安静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吵闹。大家嘻嘻哈哈的，该干嘛干嘛。 艾琳坐在点歌台前，朝窝在角落里的鹿汀喊话，“来唱歌吗？” 鹿汀摆摆手，礼貌拒绝了。 苏煜和男生在玩牌，动静很大。一群人时不时爆发出尖叫和嘘声，几乎将卡拉OK的声音盖过。 鹿汀被吵得头疼。 正坐着，手机突然响起了起来。鹿汀掏出一看，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小跑着离开了包厢，一边接起电话。 “妈——” “小鹿，你在哪儿呢，这么吵？” 即使在走廊，包厢里的歌声依旧听得清楚。不同的音色和节奏混杂在一起，无孔不入。 鹿汀循着走廊往里走，企图找到安静的地方。 “我跟苏煜他们在卡拉OK唱歌。” “刚才你爸打电话回来了。” 听到“你爸”两个字，鹿汀的心提了起来，“他说什么了吗？” 离包厢渐行渐远，背景的嘈杂声终于淡去了些。绕过洗手间，鹿汀看见一旁的大门上写着安全出口几个字，走了进去。 “他问你学习的事，让我监督你。”妈妈道，“我告诉他你刚出门买参考书，他晚点还会打电话来。” 鹿汀没接话。 “喂，小鹿？” “哦，哦，我听着呢——” 鹿汀呼了口气，才回过神来。 -- 第20页 离她半米远的地方，程澈站在阴影里，他手里拿着根烟，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 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妈妈继续道，“要早点回来，不然你爸连我一起教训。就这样，挂电话了啊。” 虽然是听筒模式，可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里头的声音显得特别大。 不足五平米的楼梯间内，程澈沉静地站着。俊朗的轮廓浸泡在昏暗的光线里，有股莫名的暧昧。 鹿汀忽然紧张了起来。 “嗯，那再见。” 直到“嘟嘟嘟”地响了几声，她才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面前的人还在抽烟，不发一言，却有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手里的烟燃了一半，是之前的那支，还是重新点了一支？ 鹿汀有瞬间出神。 光线虽朦胧，却能让人分清他在看她。四目相对的片刻，她尴尬地说到，“抱歉，打扰了——” 一边说着，一边准备走出楼梯间。 可手还没碰到门把手，对面的人便朝她走来，气势汹汹的。鹿汀被吓一跳，顺势倒退，被完美地逼到了墙角。 鹿汀有点懵，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刻，程澈离她极近。 他低下头来，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二十公分。昏黄的灯光下，脸上的细节看得更清楚。高挺的鼻梁，坚毅的下巴，还有深如寒潭的眼睛，像是结了层薄冰。 少年的身体有橙子香，夹杂着淡淡的烟草气。 鹿汀被他的影子结实地围着，隐约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 空气里滋生起燥热，程澈面无表情地看着鹿汀，喉结动了动。四下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听得格外清楚。 像是猛兽在美食下口前的本能反应。 鹿汀的心跳得更快了。 “你、你想干什么？” 程澈低下头，“我问你——” 鹿汀被他紧盯着，大气都不敢出。 “你和苏煜很熟？” 虽然知道两人的纠葛，鹿汀还是很诚实地回到，“嗯。” 他皱起眉头，表情有了些波动，“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苏煜是什么人？ 打架泡吧谈俩爱，什么坏事都做过。 她点头，理所当然的，“知道呀。” “知道？” 鹿汀竟然在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你想问我的，就是这个？” 摆出这么吓人的阵仗，只是为了这事？ 被鹿汀一反问，程澈愣了愣，才意识到了自己逾矩。他为了补救前一刻的冲动，几乎脱口而出—— “还有——” 鹿汀眨了眨眼。 程澈迎着她的视线，大脑空白了一瞬。 一秒，两秒。 楼梯间没有空调，六月的天气带着潮热，皮肤上冒出了涔涔的汗迹。焦灼的温度从四肢蔓延着，汇聚到了心脏。沉闷的空气越发窒息。 程澈静默着，喉结又动了一下。呼吸莫名变得急促，他突然觉得很渴。 一种奇怪的、让人心痒难耐的渴。 此时此刻的他，陷入了奇怪的魔怔。直到女生的眸光闪了闪，像宇宙深处的一点星光，才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他一愣，意识到必须要说点什么，来结束这一刻的尴尬。 “还有——” “嗯？” “……你欠我的两百块钱，什么时候还？”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 鹿汀一愣，这才想起上次皮肤过敏看医生，医药费还是对方垫付的。 鹿汀有些难为情，一抹红晕悄咪咪地从脖子蔓延到了脸上，白皙的脸粉扑扑的，羞赧藏都藏不住。 她想起，当初是自己主动说要还钱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忘了。” 面前的人没出声。 “真的很抱歉。”鹿汀低下头，没底气道，“不过，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可不可以先还你一百？” 程澈还是摆着那张冷漠脸。 “等下周我爸回来，到时候把剩下的一起给你。” 他停顿了许久，才说了个“好”。 鹿汀松了口气，打了声招呼，便慌慌张张地转身出了门。 程澈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隔绝掉了刺眼的光线，才轻轻吐了口气。 他忍不住拍了拍脑门。 刚才自己到底胡说了些什么？ *** 鹿汀回包厢后，找到苏煜，“我可能得回家了，我爸刚给家里打电话，知道我不在，说等会儿还会再打。” 苏煜没多说什么，鹿汀的爸爸有多严厉，他也知道。 男生皱着眉，一脸嫌弃，“滚吧滚吧。” 鹿汀刚出包厢没多久，程澈跟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也从沙发上起身，随着她往外走。 他跟在她后面三四米远处，直到进了电梯，两人再次照面。 鹿汀见到他，有些诧异，“你也回家吗？” “嗯。” 程澈转身，按下电梯门开关，将两人同外边隔离开来。 金属门上映着男生和女生的倒影，两人笔直地站着，中间隔了半米的距离。鹿汀个头在女生中不算矮，可待在程澈身边，显得特别小只。 看着镜像，脑海恍然蹦出“最萌身高差”几个字。 -- 第21页 她摇摇头。 鹿汀啊鹿汀，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么奇怪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程式壁咚了解一下~ 第15章 15 十五 从会所出来后，鹿汀和程澈在马路边的公交站等车。 天气温燥，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程澈站在鹿汀身边一米的距离，双手插在口袋里，目不斜视地盯着车辆来往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公交车来了，鹿汀松了口气。 “我先走了。” 身边的人还是没吱声。 车门打开后，鹿汀准备朝后排的空座位走去，却听见男生清润的声音。 “可不可以帮我刷公交卡？” 鹿汀回头，看见程澈正站在投币处。 他解释了句，“我没带零钱。” 没想到，两人回家的公交竟然是同一条线路。 鹿汀帮程澈刷卡后，回到空位上。程澈也走了过来，抓着头顶上的扶栏，安安静静地待在她旁边。 公交车来回晃动着，男生站得笔直。两人的距离隔得近，他身上的橙子味时有时无地飘来，烟草气比之前淡了不少。 明明车里开了冷气，却让人感到燥热。 前头有个女生下了车，座位空出来。鹿汀忍不住提醒了句，“前面有位置，你去坐吗？” 程澈答道，“不用。” 于是，在公交车上这半小时里，两人的姿势保持了大半路。司机大叔的车技有些不稳，偶尔一个急刹车，程澈的身体便晃一晃，撞上鹿汀的肩。 撞的时候也不疼，只是有点奇怪。 *** 周二下午，之前拍的班级合照分发了下来。 照片里，青春逼人的少男少女们整齐地站成了四排，在阳光底下笑得十分灿烂。鹿汀站在照片的第二排左边，她侧着头。后面的程澈低垂着眼眸，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 原来相机按下的瞬间，两人的目光恰好错开了。 可即使这样，这默契的走神也免不了被人借题发挥。 上课前几分钟，前排的卢茵拿着照片转过头，笑眯眯地问身后的人，“鹿汀，拍照的时候，你和程澈在看什么呢？” “啊？”鹿汀想起照相的那一刹那、程澈拿下她头顶落叶的手，和俾睨众生的目光，突然有些不自在。 她侧头看了眼身边的另一位当事人，对方落在草稿纸上的笔一顿，大概是听到了对话。 鹿汀脸一热，试图保持冷静。“没在看什么。” 卢茵又问，“你说，程澈这个角度……是在看你的后脑勺？” 后脑勺？ 鹿汀无语，“后脑勺有什么好看的？” 卢茵神色暧昧地眨了眨眼，“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她用胳膊肘顶了顶身边的沈思哲，“小胖，你说是不是？” 小胖反应慢半拍的样子，“是啊，也许程澈就喜欢你这样的后脑勺。” 鹿汀：“……” 再看看身边的人，程澈不仅没有过来自证清白的意思，反而优哉游哉地转起了手中的笔。 鹿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打断了前桌两位的即兴发挥。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正随手画着长方体。鹿汀走到位置旁，见程澈面前摊开的，是上次布置的习题。 一脸神游地拿出卷子翻开，正找不着北，便听到旁边的人低声提醒，“一百三十页第二题。” “哦，谢谢。” 鹿汀翻到程澈说的地方，却无法集中精力，脑海里还在想刚才的事。 他那么孤傲的人，被大家翻来覆去开奇怪的玩笑，应该会很困扰吧。 鹿汀轻轻吐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了张粉蓝色的便笺纸，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 “让大家误会，给你带来了麻烦。对不起。” 她将纸条对折成小方块，侧过头，见程澈抬眼看着黑板、一脸心无旁骛，于是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 小纸条被扔在桌面上。 他拾起来，“怎么了？” 鹿汀声音轻轻的，“你自己看——” 程澈没多问，将便笺纸打开，视线在纸条上停留了十来秒。然后重新折起，扔在一旁。 整个过程中，表情没有变化，甚至没再看鹿汀。 这反应让人有点懵。 鹿汀是真诚地想表达歉意，可当她把愧疚的脑电波传给对方，他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 鹿汀正兀自琢磨着，突然听到前边的赵老师大声地叫了她的名字，“鹿汀——” 神游中的人吓了一跳，然后，一脸懵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赵老师的表情严肃。 “鹿汀，讲课的是老师，你一直盯着程澈看干什么，他脸上能写了答案？” 赵老师戴了厚重的黑框眼镜，是古板的老学究，两耳不闻窗外事，说这句话原本没嘲弄的意思。可这话在知道两人渊源的同学眼里，却不太一样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教室里发出哄堂大笑。 坐在前排的徐驰首先起哄，“对啊，鹿汀，你盯着程澈看什么？” 旁边有男生附和，“程澈有这么好看吗？” “她不看程澈还能看谁？” 前一秒还安安静静的空间，突然沸反盈天。 -- 第22页 鹿汀站着，成了所有人的焦点。耳边飘来那些玩笑话，听得人头昏脑涨。 一时间，羞愧的情绪在心里发酵，脸变得越来越烫。她感觉自己快要烧起来了。 赵老师作为局外人，对于同学们突然的激动不明所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用力拍了拍讲台。 “安静！安静！” 嬉闹的音量渐渐变小，大家窸窸窣窣的，脸上还弥漫着八卦后的兴奋。 “都快高三了，吵成这样，像什么话！” 过了会儿，同学们终于收起嬉皮笑脸，正襟危坐着。鹿汀孤零零地站在位置上，显得更突兀了。 她沮丧地盯着桌面上的习题本，脸上的灼热还未退去。因为皮肤过白，害羞的情绪昭然若揭。 老师继续发话，“学习不好，上课就要认真听课。看其他同学提高不了分数。对方成绩再优秀也提高不了。” “你们看的人，应该是老师。” 末了，赵老师特地强调了一句，“鹿汀，你听见没有？” 简直不能更丢人。 鹿汀感受着大家的吃瓜眼神，决定垂死挣扎一下。 “老师。”她道，“我没有看程澈，我是在思考您黑板上的题。” 赵老师听了，道，“既然在思考，那你来说一说，答案是什么？” 鹿汀一愣，也没想到老师真会追问。 黑板上写的空间几何选择题，是她的弱项，经历了刚才的一番闹腾，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AB和CD平行，AE垂直于CD，AF垂直于BC……字都认识，可拼在一块儿，便乱七八糟的。 果然，说谎是没有好下场的。 鹿汀郁闷了一小会儿，准备随口报个答案。突然感觉有力量落在手背上，不轻不重。它轻轻划过一个长弧，便急转直下。 她有些意外。余光里，身边的程澈面无表情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了只笔，在她的左手上，重复着刚才的轨迹。 因为课桌的遮挡，老师对两人的小动作全然不察。 笔帽触感光滑又柔和，挠得皮肤有点痒。 他想干什么？ 一弯一竖，来回往复。 鹿汀突然意识到，他竟然以在她手背上写答案的方式，替她解围。 “D。”鹿汀抬起头，“老师，答案应该是D。” 赵老师听了，严厉的眉眼缓和了一些，点点头，示意鹿汀坐下。 “鹿汀是对的，这道题应该选D。”赵老师将话题绕回习题，“题目看起来无从下手，其实需要换一个思路。首先，我们做一条这样的辅助线……” 小风波终于过去。 鹿汀重新坐下时，脸还在发烫。 再看看身边的程澈，低头写着算法，一脸置身事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是个治愈系甜文，不过是有主线和剧情的，慢慢会一点一点的揭开~~ 第16章 16 十六 为了报答程澈伸出援手这事，鹿汀去小卖部买了瓶芬达。 她不知道程澈平时喝什么，只记得对方买过几次。回到教室里，她盯了会儿瓶身上凝着的水气，想了想，用纸巾擦干净。然后从文具店里掏出亮蓝色的马克笔，在上面写了个十分醒目的“Thx”。字母方方正正的，还在末尾讲究地勾了道花。 琢磨一会儿，又在字母的旁边添加了小一号的英文注释，“Thanks”。 她打量着眼前的作品，结论是—— 在饮料瓶上写字的行为不会被人误会是傻逼吧。 五分钟之后，程澈回到座位上，他见到放在桌角的芬达时，一顿。 鹿汀仰脸，眼眸里带着笑，“我给你买了饮料。” 程澈没吱声。 鹿汀琢磨着对方的表情，见他没有欣然接受的意思。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可能性。 “你不要误会啊，我没有别的想法，”鹿汀说着，像证明自己清白似的，“只是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见他依旧冷着脸，她指了指瓶身上夸张的字体，“你看，我还专门写了道谢的话。” 程澈垂眸。 因为身高差，面前的女生费力仰着头。眼睛很明亮，目光柔软。额头上有毛茸茸的碎发，看起来像某种温顺的小动物。 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唇角勾起，似乎在笑。可鹿汀从来没见他这副表情，一时间不确定这是嘲讽还是冷笑。 她决定继续解释。 “我知道大家对我们有点误会，可是你放心，我真的没有别的企图。” 程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鹿汀的声音弱下来，“我真的没有喜欢你，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面前的人打断，程澈眼睛里的温度比任何时候都冷。 “嗯，我已经知道了。” *** 因为最近发生的事，鹿汀忍不住审视起来，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一点。 虽然她和程澈白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说的话却寥寥可数。可出了教室，彼此没有交集。怎么看，自己和程澈是无比正常的同桌关系。 估计是高三压抑难耐，大家都有些饥渴。眼睛里有□□，看什么都不太纯洁。 这样一想，鹿汀感觉轻松多了。 早晨下了第二节 课，鹿汀正在翻看最近画的速写，突然听到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 第23页 她抬头，以凌瑶为首的三个女生正朝这边走来。 凌瑶是二班的，和鹿汀在的七班隔了大半个走廊的距离。两人鲜少打交道，高一那会儿赵可人花痴程澈的脸，拉了几个同被男□□惑的少女，对程澈的私生活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有目的、有组织的调研，凌瑶就是其中之一。 外表斯斯文文的女生，戴着副红框眼镜，镜片挺厚，显得多有学识似的。赵可人让鹿汀别被人酷似阿拉蕾的外表骗了，她是看动漫看成这样的。 当初跟踪小组的日常活动因为程澈的突然休学而打止，凌瑶作为小组里另一位骨灰级元老，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程澈突然复学，且转到了七班，几个女生偷偷摸摸建了个名叫“亲澈家族”的小群，才重新活跃起来。 凌瑶让赵可人把鹿汀拉进几个人的小群里，方便了解程澈的动向，鹿汀因为嫌弃那恶心吧唧的名字，给直接拒绝了。 对于凌瑶突然造访，鹿汀不明所以。 刚准备开口问对方来意，却见对方大步上前，用力握住鹿汀的手，镜片里透过来的目光真诚又恳切。 “请你帮一帮程澈！” 鹿汀有些懵。 旁边一个女生接话，“我们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才来找你的。” “是啊，能救他的，只有你了。” 鹿汀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三人，确定自己没听错，刚才她们说的人，是自己的同桌程澈。 可是，程澈不是五分钟前还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吗？ “我……帮程澈？” 她何德何能啊。 站在左边的女生试图理清话头，“刚才小乐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见程澈被一大群人带走了，是隔壁班经常抽烟喝酒的那群男生。我们担心他遇到不好的事。” “那些人手里还拿了家伙，如果打起来，程澈一定会吃亏。” “你也不想看到他出事吧。” 轮番轰炸完毕，鹿汀终于有了插话的空隙，“那个，打断一下，为什么只有我能帮他？” “因为他们老大也在，就是和你很熟的苏煜——” 鹿汀回想起那天两人的不对付，又想起艾琳说他们是“天敌”的事，心里“咯噔”一声。 苏煜那家伙，怕是又要惹事了。 鹿汀冒着迟到的风险，跟着凌瑶几个女生来到了教学楼的顶层。 天台的大门敞开，楼顶被纯净的浅蓝笼罩着。太阳光肆无忌惮地落下来，晒得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只白色的鸟越过，停在楼顶的避雷针上。 几个女生轻声轻气地躲在门边，屏气凝神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一共有十来个男生，个个面色不善，程澈被包围在一群人中间，双手插着兜，还是那副面瘫脸。 苏煜站在角落里，上身是干净的白衬衫，却显得痞气。他靠在身后的石柱上，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旁边的高个子在跟程澈聊天，声音被天台上的风盖了过去。 程澈回了句话，面前几个表情越发凝重，气氛紧张起来。 凌瑶担心地抓着鹿汀的手，“程澈不会被群殴吧。” 鹿汀低声道，“等会儿万一有什么事，你们去告诉老师。” “那你呢？” “我、我劝架。” 两拨人无声地对峙着，已经上课十分钟了，谁也没有动手的意思。 风渐渐停歇下来，周围终于恢复清净。 鹿汀隐约地，听清了站在苏煜身边的男生说的话，“程澈，你什么意思？” “去年如果不是你突然退出，我们根本不会在半决赛输给附中。对于这事，你难道没一点愧疚？” 程澈没说话。 另一个声音也插道，“当初打成那样，很多师兄都哭了。你就算不考虑学校和球队，也想想他们。” “程澈，做人不能太自私。” 待周围的人说完，程澈才抬起那双冷漠的眼睛，扫了一圈眼前气势汹汹的人。 沉默了几秒，他淡淡开口，“你们说这些，关我什么事？” 左边的大高个被他的语气激怒，正要冲上前，却被身旁一言不发的苏煜拦下了。 苏煜掐灭了手里的烟，抬起头看着程澈，勾唇笑笑。 “我就问你一句话。”他走上前，“今年校际篮球赛，你跟不跟我们一起？” 程澈只是道，“我已经很久不打篮球了。” 空气凝固了瞬间。 然后，程澈在众人的目光里转身。 “没种。” “垃圾。”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咒骂，程澈的脚步只是顿了顿，便走向了天台的出口。 第17章 17 十七 鹿汀直到听清后半部分对话，才知道自己闹了大误会。 凌瑶脸上有些尴尬，“之前小乐说那些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手里拿了家伙……对方又是苏煜，我们真的很担心。” “……” “而且，没有打起来不是挺好的吗。” “……” 是挺好的。 大概是觉得抱歉，凌瑶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解释着，过了好一会儿，鹿汀才发现程澈往这边走来。 对方离门不足五米，眼睛恰好看向鹿汀。她脑袋卡壳了一会儿，然后想也没想，便拉着凌瑶道，“快跑。” 四个女生慌慌张张地朝楼下奔去，因为是上课时间，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着，听得格外清楚。 -- 第24页 直到下了两层楼，确定身后没有程澈的影子，鹿汀才放松了些。 此时已经上课二十分钟，恰逢班主任周老师的课。讲台上的周琳心情似乎不太好，她扫了眼站在门外的鹿汀，“也不看什么时候了。拿上英语书，没把今天讲的课文背完，不要进教室。” 鹿汀在同学们的目光里悲壮地走到座位上，还没等她从抽屉里找出英语书，程澈也跟了上来。 周老师平时对优等生爱护有加，可面对如此恶劣的迟到，同样没给好脸色。 “你——和鹿汀一样，背完了再进来。” 已经近十一点，太阳嚣张地挂在头顶，刺目地向走廊上的两人照来。鹿汀捧着本书，时不时用书本遮一遮脸。 虽然鹿汀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可在走廊上罚站这待遇是第一次。偶尔有别班的老师和同学经过，好奇地向两人打量几眼，会让人感到难为情。 倒是身边的人，从头到尾安然立着，一脸漫不经心。刚开始看了一会儿书，然后便把课本合了起来，没再打开过。 修长挺拔的少年，站着的时候很显高，给人一种压迫感。 鹿汀不动声色地，将身体朝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 程澈低着头，问，“你跑什么？” 周围很安静，雕像般的人突然发出声音，让人仿佛遭遇了灵异事件。鹿汀僵硬地转过身，表情有些木讷。 “我是说刚才，”程澈补充，“在天台外面。” 鹿汀彻底愣住了。 血液几乎是在一瞬间涌向大脑的，让人无法思考。 刚才的偷窥被发现了？ 鹿汀沮丧地盯着手里的课本，想了想，决定睁眼说瞎话。 “……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 “嗯？” “你看错了。” “哦。” 聊完几句，气氛更尴尬了，鹿汀低头，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周老师让背的课文上。不知不觉间，太阳越来越烈，落在皮肤上有隐隐的痛感。 鹿汀想起好几次在烈日底下暴晒，皮肤上起了大片红疹子的事。自己这奇葩的体质，连阳光都会过敏。 渐渐地，左脸被晒得通红，时不时还有点儿刺痒，她忍不住伸手挠了又挠。 看来，得快点把书背完回教室才行。 可鹿汀对于死记硬背这事实在没辙，一大段英文总是看了这句忘了上句。过了一小会儿，课文没记下多少，阳光倒是没烧得那么厉害了。 她以为是云的关系，抬起头，却见程澈把手里的英语课本摊开举着，挡住了阳光的去路。书本的影子恰好覆盖在她的脸上。 他低头，睫毛很长，波澜不惊地看着翻开的书页，是冷然的表情。 也不知道这举动是有心还是无意。 左脸上的热被风吹散，舒缓了不少。鹿汀静默了半晌，将视线落回课本。 心莫名其妙地乱跳了一阵。 直到下课前十分钟，鹿汀才勉强把周琳让背的课文记住。 她把书本合上，朝身边的人看了看，道，“我背完了，先进教室了。” 程澈“嗯”了一声。 鹿汀想起他刚才从头到尾都十分散漫，忍不住善意提醒，“你还是老实看书比较好。按周老师的习惯，她会让人背完才回家的。” “哦。” 鹿汀说了声“报告”，被周琳检查了课文的某段落，磕磕绊绊地蒙混过关了。没过多久，程澈也进了教室，开始背诵周琳指定的内容。 她坐在位置上，看着门边的少年。 他单单只要出现在那儿，便是不一样的存在。且不说那张脸有多好看，声音有多好听，那双深邃的眼睛只要看向你，就像是神秘又无法抗拒的黑洞降临，几乎可以将整个人吸引进去。 说出的英文单词字正腔圆，偶尔带着自然的连读，一气呵成。明明除了罚站的头几分钟看了会儿书，便一直举着课本开小差，可背诵起来就是如此顺畅有底气。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上帝的宠儿。 这一刻，鹿汀开始理解赵可人和那些被他荼毒的女生。 鹿汀胡思乱想着，脑海里慢慢闯入了天台上发生的场景。她想起最后那些男生骂程澈的话—— “没种”，“垃圾”。 程澈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人，却在被套上这些不堪入耳的词时，没有一句反驳。 为什么？ *** 对于程澈的疑惑，就这样被彻底撩起来了。 优秀得一丝不苟；不喜交际；重度洁癖患者；经历过至亲命案现场和长达一年的心理治疗。 无论是哪一点，都让人的心像被只猫在挠着，好奇地发痒。 如今，关于他的疑点又多了一条，在上一届校际篮球赛势头一片大好的情势下，突然退出。而后，作为冠军候选的北城一中在半决赛惨败给附中，无缘决赛。 鹿汀为此特地向当过一年篮球队助理的艾琳打听了番。 两女生坐在篮球场旁的看台上，一人手里端了杯奶茶。 “你知道北城校际篮球赛在他们这群男生眼里，是什么地位吗？” “什么地位？” “北城的速力男子职业篮球俱乐部，全国排名前三。俱乐部教练每年都会从高中联赛挑选年轻的队员。听过孙云斐吗，去年男篮锦标赛的决赛MVP，是我们北城人。他当年在校际联赛被俱乐部一眼相中，一路走到省队和国家队。” -- 第25页 鹿汀支着下巴，认真地听。 “校际篮球赛对于每个热爱篮球、梦想走入职业篮球生涯的男生来说，都是机会。获得校际赛的冠军，也被认为是莫大的殊荣。” “在程澈和苏煜加入校篮球队之前，北城大学附中连续三年蝉联校际篮球赛的冠军。前年我们学校和附中在半决赛相遇，终结了附中创造的连冠历史，却在决赛的时候，因为教练的策略失误，没能得到冠军。” 鹿汀听着，忍不住问，“策略失误？” “嗯，教练过于保守，担心两位新人发挥不稳定。直到第三节 比分拉开，才把程澈和苏煜换上。”艾琳握紧了手里的奶茶，“两人上场后，形势开始逆转，可之前差距太大，最后还是败给了南雅中学。” “因为有遗憾，去年参加比赛，他们是冲着冠军去的。” 艾琳说话的时候，目光闪烁，“前几场比赛，我们学校势头一直很好。八分之一决赛的时候，程澈还获得了个人全场最佳。大家十分看好他和苏煜，认为他们会为北城一中创造历史……” “结果，在半决赛前一天的集训，程澈突然缺席。”艾琳一笑，“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比赛中出现过。” 鹿汀静静地听着，目光放空。 许久后，她才嗫嚅着问，“为什么……” 操场上的风呼啦啦地吹，落叶在地面上打转。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家里发生了那件事吗？” 艾琳疑惑地看着她，“什么？” 鹿汀一愣，摇摇头，“没什么。” 回到家后，鹿汀试图在电脑里搜索上一届校际篮球赛的信息。相关内容不多，她找了很久，才看到某次赛后北城一中队员的采访视频。 拍摄地是在球场旁，看台上的球迷还未散去，隐约可以听到人群的欢呼声。在视频的后半段，鹿汀看到了一年之前的程澈。 那时的他，比现在更青涩。浑身上下都是冷清的气质。 采访的记者问他，“觉得今天自己发挥得怎么样？” 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他微喘着气，一边用手臂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还行。” 记者感到意外，“获得MVP的感觉是‘还行’？平时对自己的要求都这么高吗？” “感觉可以做得更好。” 记者笑眯眯的，对眼前这俊朗又直率的大男孩颇具好感，“所以，对于这次的校际篮球赛，期望值是什么？” 程澈抬头，平静的眸子里闪着光，像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拿冠军吧。” 看似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充满笃定。 鹿汀望着视频里神采飞扬的脸，怎样都无法想象，一年以后提到曾经热爱的事情，他会一脸淡漠地说—— “我已经很久不打篮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非竞技文，但会涉及一点点篮球，内容不多~~跟主剧情有关~ 第18章 18 十八 因为有阴影，鹿汀一直对篮球这项运动喜欢不起来。 这要从她五岁那年的事说起。 苏煜虽然比鹿汀长一岁，可从小便不服管教。等鹿汀到了年龄，苏煜的妈妈拿着鹿汀的例子好说歹说，才把苏煜劝去上学。两人上的是同一家幼儿园，平日里一直厮混在一起，就连上课写字画画的时间，苏煜也要求鹿汀必须跟自己坐在一块儿。 对鹿汀来说，童年哪儿都是苏煜这个小霸王的身影。直到苏煜学会篮球，经常和男生在草坪的小篮球架下练投篮，才有了点儿个人空间。 鹿汀渐渐交到了新朋友，可苏煜却不高兴了。于是，他要求每次打篮球的时候，鹿汀必须在旁边守着，本质原因是他耍帅的时候需要观众。 鹿汀答应了的苏煜，观战的时候却一脸漫不经心。某次，班里有个小男孩拿着新买的变形金刚过来，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认真看男生摆弄了十来分钟。 直到完成一记漂亮的投篮，苏煜下意识回过头，才发现鹿汀和别人玩得不亦乐乎。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有了火气。他想也没想，抬手便将篮球朝她身边的男生砸了过去。 一个没砸准，篮球径直飞向了鹿汀的脑袋。 苏煜六岁，力气却大得惊人。篮球迅猛的速度直接将鹿汀砸倒在地，光洁的脑门上肿了很大的包，又青又紫。 他意识到闯了祸，只见鹿汀坐在地上，白白胖胖的脸上写满了委屈，一边捂着额头，一边哭唧唧的，“我再也不看你打篮球了，再也不看了。” 从那以后，苏煜打篮球的时候，鹿汀果真再也没围观过。 当年鹿汀被苏煜用篮球砸过的地方，直到现在还能摸到凸起，一提起篮球，还有点泛疼。可因为程澈的事，她突然对篮球产生了兴趣。 周日，鹿汀让苏煜带自己去围观校篮球队的训练。 临近期末，篮球队的集训已经暂停。周末的篮球馆里，大多是一些自发来练习的队员。 球馆里宽敞而通透，篮球落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回声。观众席上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些空旷。 球场上零星有着四五个男生，看见苏煜领着鹿汀走近，同时朝这边望过来。 平时和苏煜经常厮混在一起的李繁宇率先朝两人打招呼，“煜哥，今天又带新女朋友来了啊？” -- 第26页 旁边穿着红色球服的男生皱起眉头，搂着李繁宇的脖子，“瞎几把扯什么呢，到底会不会说话？” 然后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对鹿汀特礼貌地说了声，“大嫂好——” 鹿汀正想解释，却见苏煜不耐烦地一人踹了一脚，“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碍事。” 两人意味深长的，“好好好，不碍事，不碍事。” 苏煜领着鹿汀来到了看台，还没坐定，球场的另一头便有人吹起了口哨。苏煜道，“别理那些人，你就在这里坐着，等会儿训练完了我送你回去。” 鹿汀点点头。 苏煜换了身衣服，投入到篮球训练中。他平时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可上了球场，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睛里是鹿汀少见的坚定和自信，篮球在他的手里仿佛生了根一般，让人恍然间有种错觉，不是他在控制篮球，而是篮球在追随着他，一路从中场到球架下，然后乖乖地飞进了篮筐里。 原来，苏煜的篮球已经打得这么好了。 一个半小时后，训练结束。鹿汀跟着苏煜和他篮球队的战友们，浩浩荡荡地出了体育馆。 身边站了群个头一米八起价的男生，让鹿汀充满了压迫感。 苏煜走在左边，反手捶了会儿背，因为剧烈运动的缘故，肌肉有些酸痛。于是理所当然地把书包卸下，扔给一旁的鹿汀。 女生一愣，不明所以。 苏煜恬不知耻的，“今天活动的时候腰伤犯了，你帮我背着。” “哦。” 书包倒是不重，鹿汀把东西挎在肩上，想起苏煜两年前发生过车祸这事，没有拒绝，全当是自己尊老爱幼了。 倒是旁边的男生们有些看不下去。 “煜哥，让女人给你背包，你还要点脸吗？” 苏煜笑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我这位青梅竹马，没什么优点，就是皮实，肩能挑手能扛。怎么，你们嫉妒？” 李繁宇好心提醒，“你这样会很容易失去她的。” 旁边有人附和，“不要作死，不要作死。” “暴殄天物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苏煜爽朗地“哈哈”笑了几声，一把搂过鹿汀的肩，“小鹿，我说的不对？” 燥热的空气里夹杂着男生的汗味，气息靠近的瞬间，鹿汀一脸嫌弃地摆手。 “离我远点，臭死了臭死了。” *** 自从看了校篮球队的训练之后，鹿汀对于程澈玩篮球这事，越发好奇了。 她几乎能想象对方打球时的场景。 运球的时候，随意又自信，每一次抬手和跨步都精准无比。即使周围的气氛再紧张，欢呼再热烈，整个人都是波澜不惊的。只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在瞄准篮筐的时候，冷静又充满杀伤力。 鹿汀坐在座位上，手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不知不觉间，便勾勒出男生投篮的轮廓。 直到下课，手里的画完成了一半。鹿汀把东西收进了抽屉里。 今天轮到鹿汀和卢茵做值日，在老师的安排之下，加上了程澈。 卢茵负责扫走廊和卫生区，提着扫帚和簸箕出了门后，教室里只剩下鹿汀和程澈两个人。 鹿汀刚准备开始地面清扫，却见不远处的程澈从抽屉里拿出一双医用橡胶手套戴好，然后走到教室的另一头，挨个把凳子搬到了桌上。 男生的动作毫不费力，很快，大半个教室的桌椅被码得整整齐齐。 他抬头，解释了句，“这样扫起来比较快。” “哦，谢谢。” 窗外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云，不到六点的光景，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鹿汀正清理着地面，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男生，“带伞了吗？” “没有。” “那我们动作得快点，预报说今天会有雷阵雨。” 北城的夏天，天气总是变化莫测的。前一刻还温温柔柔的，随时便会换上凶神恶煞的嘴脸。今天的天气预报没有骗人，头顶的乌云越来越沉，外面刮起了大风，吹得路边的樟树东倒西歪。 第一道闪电划过的时候，程澈已经把黑板擦完，鹿汀的地面清扫工作却只完成了一半。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卢茵走进了教室，“走廊和卫生区已经扫干净了，我先回家了啊。” 鹿汀点头，“嗯，快走吧。” 她看了眼正在角落里清理垃圾的程澈，“要么你也先回家，我来清理垃圾好了。” 程澈冷声拒绝，“不用。” 雷声开始变得密集，风越来越大，吹得玻璃窗砰砰作响。教室里空荡荡的，暗沉的光线偶尔被闪电划破。 鹿汀清扫最后一排座位时，雨终于落了下来。 先是温和的沙沙声，渐渐地，变成了狂暴的倾泻。窗台上溅起了水花，白茫茫的一片。教室变得更加昏暗，鹿汀走到讲台旁，打开了顶灯。 一道亮蓝色闪过，让屋子里亮了一瞬，紧接着，是爆炸般的轰鸣。 此时的程澈，已经清理完教室的垃圾。他安静地趴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鹿汀将角落里的清洁工具收好，回到座位上。她看了眼身边的人，大概是睡着了。 经历了十来分钟的恣肆，雨势变小了些。空间里的水声淡却，让频繁的雷声听得格外清楚。 鹿汀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 第27页 临走时，她轻轻敲了敲桌面，“我要走了。” 程澈趴着，没有回应。 她又敲了敲，“程澈？” 身边的人肩膀动了动，大概是醒了，她继续道，“我有雨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没吱声。 发现遭到无声的拒绝后，鹿汀想了想，“那你记得关灯。还有，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说完这话后，鹿汀起身将书包背好，准备离开。刚迈开步子，她听到身后传来隐隐的动静。 下一秒，右手突然被人一把握住。 男生的手很大，很轻易地便圈起她的手腕。温热的手心带着薄薄的汗，紧紧地包绕着她。 肌肤相贴的地方，有炽热的温度。渐渐地，那温度从手腕蔓延到了全身。 她有些懵。 “……怎么了？” 程澈抬起脸，这才让人看清他的表情。冷峻的脸上一片惨白，眼睛里泛着血丝，是疲惫又焦灼的神情。 直到这一刻，鹿汀才意识到，他刚才并没有睡着。 “还有事吗？” 程澈没说话，干净的额头带着细密的汗。闪动的眸光里，透露出让人陌生的情绪。 静默的间隙里，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伴随着惊雷。程澈那双映着电光的眼眸，分明起了些波动。 他在紧张。 除了紧张，似乎还有……害怕？ 鹿汀想了想，试探着轻声开口，“你不回家，是因为在打雷？” 依旧是沉默。 “……你害怕打雷吗？” 他没有否认。 冰冷又坚硬的人，眼神里透露着少有的柔软，让人动容。 这一刻，心突然也变得软绵绵的。 她继续问—— “那，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脑洞成形最早是在五年前，原本是短篇，试写了好几个开头，发现短篇的篇幅根本装不下，后面因为学习工作的事，一直搁浅了下来。虽然时隔很久，但作者君对这个故事和里边的人物一直念念不忘，最终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让它和大家见面了。 转眼已经更新到了十八章，下章准备入V。这篇文篇幅不会太长，希望小可爱们可以继续支持~ 笔芯~ 第19章 19 十九 天快黑了, 雨淅淅沥沥的, 路两边积满了水洼。路灯昏暗的光线反射过来，大大小小的涟漪清晰可见。 程澈走在鹿汀左边，举着那把樱桃小花伞。雨不时飘进来，男生手中的伞朝女生这边倾斜着。 头顶上有闪电划过, 是亮黄色的。从路这头的天空划到那头，十分壮观。 鹿汀想起了小时候。她住在城北的老房子里, 窗户是完全可以敞开那种。每次下暴雨, 为了更方便地观察闪电, 她会把窗户打开。她一直以为, 闪电这事很奇妙, 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此感到害怕。 走了小半路, 身边的人不发一言, 只有那苍白的脸色，透露他依旧在紧张。 鹿汀想了想，开口道, “其实闪电劈中人的概率很小, 比车祸的概率还小。” 程澈静静地举着伞, 没吱声。 “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话，避免走在树下或者屋檐下, 会安全得多。” 脚步落在地上，有水花溅起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程澈才开口, “不是怕闪电。” 鹿汀意外，难道怕打雷不是因为担心被雷劈么？ “是不喜欢声音。” 鹿汀感到不解，“为什么？” “……会勾起不好的回忆。” 鹿汀听了，有片刻错愕。她侧头，看着身边的人。程澈紧抿着嘴，眼睛看着前方，有明明灭灭的光在闪。 那一瞬间，鹿汀特别想问，不好的回忆是不是一年前发生的事。 她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天气恶劣的关系，在站台等了很久也没打到车。两人上了同一辆公交车，十来分钟后，终于到了站。 从站台到去程澈家的路上，经历了一条小路。 天色已经全黑了，周围安安静静的，一点人声都没有。路灯冷白色的光穿透雨幕，无精打采的样子，偶尔可以听到旁边的矮房里传来的猫叫。 气氛冷清得有点瘆人。 雷声还在孜孜不倦响着，鹿汀和程澈贴得近，隐约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热度。 安静地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开始没话找话，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 “对了，我那天还在想……” 男生侧过脸来。 “我感觉，你以后也许不太适合当警察。” 大概出于好奇，万年面瘫王难得地追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鹿汀笑，“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别的警察会说，快，澈，快，澈。然后，所有的警察都撤退掉了。” 话音落下，空气更安静了。 鹿汀看着他的脸，还是一贯的严肃，丝毫没有要捧场的意思。 “是不是有点冷？” “嗯。” 鹿汀有些沮丧，还是乖乖闭嘴好了。 走了四五百米的距离，小路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车水马龙的路，霓虹灯闪烁，五颜六色的光在水雾中渐染开来。 程澈住在离路口不远的一栋高级单身公寓里。 到了楼底下，鹿汀想起了上次听程澈姑妈说的话。大概，他真的是一个人住。 -- 第28页 “那我先走了。”鹿汀脚步定住，准备跟他道别。 男生倒没有一走了之的打算，他低头，认真地打量她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她左侧肩膀湿了一大块，白色的短袖T恤变成了半透明，女生内衣的肩带耷拉着，若隐若现。 头发也湿了，额前的碎发湿哒哒的挂在耳边，发梢上还淌着水滴。 今天的雨太大了。 还没来得及出声，面前的女生突然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啊啾——”声音很弱，一边试图掩盖浓浓的鼻音。 “感冒了？” “没有吧。” “你衣服和头发都湿了。” “是吗？”鹿汀摸了摸，似乎也惊异于自己打着伞竟然能淋湿成这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感觉到自己鼻涕快流出来了，紧张地在书包里翻找着，“你有没有纸……我的好像用完了。” “没有。”程澈道，“不过家里有。” 鹿汀一愣，“嗯？” “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短短一个晚上，鹿汀经历了人生两个第一次。第一次送男生回家，第一次来到男生单独的居所。 进门之前有过犹豫，毕竟已经是晚上七点，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又是孤男寡女。可结合其她对程澈这个人浅薄的了解，和内心那丁点儿也许不够准确的直觉，她知道没什么好怕的。 程澈这人虽然冷淡，捉摸不透，但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正人君子味儿。 门打开后，程澈按下了玄关的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冷白色的家具上，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床、书桌、书架、衣柜、沙发，单调又冷清。 鹿汀扫视了一周，注意力被最上面那层形状各异的机械模型给攫住了。旁边的程澈只是道，“纸在茶几上，我去烧热水。” “嗯。”鹿汀点头。 程澈朝厨房走去，临走前关上了房间里的窗。 雨落下后，气温又降了好几度，一点儿也没有夏天该有的样子。站立了一会儿，鹿汀感觉到湿透的背有凉意袭来。在这个寒流突袭的夜晚，冷冷清清的一隅，竟给了她点儿温馨的安全感。 立了好一会儿，程澈端着杯盛了热水的玻璃杯出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你头发和衣服湿了，我找东西给你擦。”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程澈转身，在床边的衣柜里翻找着。鹿汀规矩地坐在沙发上，身体挺得笔直，目光不时在屋里转。直到男生从衣柜里找出什么，伸手递给她。 鹿汀接过的时候，微微一愣。 “……用这个擦吗？”她盯着手里软绵绵的白色T恤，有些不可置信。 “只有这个。” 见鹿汀有所迟疑，他又解释了句，“刚买回来没多久，已经洗干净了。” “哦。” 鹿汀放下头发，用男生的衣服一点点擦拭发尾的水。衣服纯棉的柔软质感里有程澈身上特有的橙子香。和他本人不同，他身上清甜的味道，容易让人亲近得多。 很快，T恤衫被浸染了薄薄的水迹，皱巴巴的。 鹿汀想起程澈有洁癖、讨厌人碰触的事，于是道，“衣服成这样了……要么，我重新给你买一件吧。” 一边说着，一边翻折衣服，她记得程澈穿过几次。无意中看到标识，想起这个牌子的衣服并不便宜。 面前的人回答的是，“不需要。” “……那好吧。” 贫穷真是让人一点儿立场都没有。 程澈拿毛巾抹干头上的水，看着女生小心捧着衣服，一动不动，“擦好了？” “嗯。”她认真地点点头。 程澈接过衣服，随手扔在了一旁的衣篓里。 到底是降温了，屋里可以感知到雨后空气的冷。不知不觉间，鹿汀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喷嚏一个接一个。 她迅速地抽了一旁的餐巾纸，捂住了鼻子。 “啊啾——” “啊啾——” 嗓子里有点难受，连眼泪都快漫出来了。抬眸的瞬间，眼眸已经是晶莹透亮，像快哭了似的。 说话也带了浓浓的鼻音。 “还好在你这待了会儿，不然回去路上风这么大，肯定会感冒的。” 程澈问，“要不要用电吹风？” “不用不用。”鹿汀一边用纸巾擦鼻子，“我哪有这么弱。” 尽管如此，临走的时候，程澈还是强行塞给了她一件黑色的防水冲锋衣。 “你不觉得……这样穿在路上，很奇怪吗？” 尤其是在大家都穿短袖的时候。 “总比感冒好。” “可是……”回去如果被爸妈问起来，也会很尴尬。 没等她把话说完，面前的人便兀自把冲锋衣抖开，罩在她的脑袋和肩上。按照两人的身高差，鹿汀完全能把它当雨衣穿。 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衬托得她整个人很娇小，看上去可爱又滑稽。 程澈盯着她，嘴角弯弯勾起。 这是鹿汀第一次正儿八经看见程澈笑，不是冷笑，不是嘲讽，而是眼睛里有温度的、显而易见的善意。 原来他笑的时候，这么好看。 鹿汀想了想，道，“如果，你等会儿一个人在家害怕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程澈没说话。 -- 第29页 “对了……” “嗯？” 鹿汀思考良久，把进屋那刻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你放在书桌上的芬达，是我买给你的吧……如果不要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喝？” 瓶身上的“Thx”和“Thanks”依旧清晰可见，是她买的没错。 距离把饮料送给他已经过去一星期，他果然因为瓶身上写了很傻的英文，嫌弃得一点儿没动。 鹿汀本着不能浪费的心情发问，却听到程澈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 “因为——”程澈语气一顿，“前几天打开过，已经变质了。” “那为什么不扔掉？” “忘了。”程澈想了想，把芬达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随着“扑通”一声，饮料没入了垃圾袋。鹿汀看着冒着个头的黄色瓶盖，有些沮丧。 自己的饮料果然没逃过被遗弃的命运。 出门的时候，雨和闪电已经停了。程澈坚持送了鹿汀两个街区，到了小区门口。 “我爸刚说要出门接我，被他撞见和男生一起回家就惨了。” 程澈见她脑袋挣扎着从冲锋衣的帽子里露出来，露出了可爱的发涡。 他随口问，“你爸这么严？” “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鹿汀将程澈的冲锋衣脱下来，交到对方手里，“而且，我送你回家，你又送我回家……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教室写作业呢。”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我得先走了，再见。”鹿汀朝他摆摆手，转身往马路对面的大门走去。 直到女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程澈才转身往回走。 他步履匆忙，仿佛有什么极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平日一刻钟的路程在十分钟内被赶完，飞快地迈进大楼，飞快地赶上电梯，飞快地打开房门。然后，他跑到书桌旁的垃圾桶前，将前一秒扔进去的芬达饮料，捡了起来。 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番，却让水流特地避开了女生写的字。直到摆回书桌上，那行英文字母依旧清晰可见。 程澈调整了个角度，让钩花的“Thx”对着自己。 刚才他撒了谎。 他从没打开过这瓶芬达，饮料也没有如他所说的变质。 会把它一直放在书桌上，是因为……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有点舍不得喝。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有随机红包掉落~~ 第20章 20 二十 回家后, 鹿汀特地在网上找到去年篮球半决赛和著名国画家程水云凶杀案的新闻。 八月十一号, 两件事恰好发生在同一天。 她坐在电脑前，安安静静地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突然想起什么。又开始搜索那天的天气预报。 界面跳到一年以前，上面显示着云和闪电重叠在一块儿的小标识。是个雷雨天, 夹在一整栏大太阳的晴天里，显得特别突兀。 气温是对不起夏天这个头衔的二十三度。 总之, 是非常反常的一天。 这一瞬间, 心里所有关于程澈的疑惑, 突然有了答案似的。 校际篮球赛形势一片大好的前提下为什么会退赛, 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为什么会害怕打雷。 果然是因为一年前他爷爷的事。 鹿汀正冥想着, 房门突然被打开，妈妈从门缝里探出头, “小鹿——” “有事吗？” 妈妈朝她勾勾手, “你出来，爸爸说想找你聊天。” 爸爸—— 鹿汀有些蔫，想起刚才在楼下遇到拿着雨伞的爸爸, 对方表情严肃。最近公司正在启动新项目, 手续挺繁杂的, 他每天都在外面奔波，大概也很辛苦。 不过, 鹿爸爸虽然对女儿要求苛刻，有事没事都喜欢展开训话，却从没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到家庭生活里来。 因此, 鹿汀也很心平气和地只把这场父女聊天当做一次“日常教育”。 进了书房，鹿国宁坐在红木书桌前的皮椅上，翻看着面前的文件。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鹿汀不声不响地站在三米远的地方，说了个，“坐。” 鹿汀在一旁搬来小板凳，手放在膝盖上，规矩地坐下。 看来这场聊天的时间不会太短。 脑袋胡乱转着，突然听到鹿爸爸一声喝，“鹿汀——” 她抬起头来，一脸“我又做错了什么”的慌乱。 “年纪轻轻的，整天驼着个背，像什么话。” 鹿汀愣愣的。 “坐要有坐相。抬头，背挺直！” “哦。”鹿汀乖乖地坐正。 鹿国宁看着鹿汀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女儿，长相遗传了自己和妻子的优势，性格却没捡长处。人太外向随和，一点儿也不稳重，沉不下心来做事。 他自己平时严于律己，认真细致；妻子现在虽然是自由的全职太太，早年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生，班里成绩数一数二，还利用闲暇时间过了注会。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两人生出来的女儿，是这副迷糊的样子。 大概出于对女儿未来的担忧，鹿国宁从小就对鹿汀要求严格。什么事情做得不好，便会拎出来单独教育。时间一长，导致女儿和妈妈比较亲，自己则成了那个让女儿害怕的恶人。 这一刻，鹿汀低着头，脸上是只有在爸爸面前才会露出的低眉顺眼。 -- 第30页 鹿国宁叹了口气，问，“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雨太大了，在教室里躲了会儿雨。” “下次天气不好的时候，就给我或者你妈打电话，让我们去学校接。” 鹿汀还来不及感动呢，便听爸爸继续道，“不然万一淋雨感冒了，会影响学习。” “哦。” 鹿爸爸东拉西扯了一阵，鹿汀懵懂地听，一边“嗯嗯”地点头应着。 最后，说到这次期末考。 “这学期结束，高中的课程也学得差不多了？” 鹿汀点头，“嗯。” 虽然离高考还剩下整整一年，可由于老师们想留下更多时间复习，再加上高三的内容本来不多，很多知识已经提前学过。 “也就是说……”鹿国宁语气一顿，皱着眉头，“你们成绩好坏这时候也定性了？” 鹿汀不明白爸爸想问什么。 “上次期中考试，你是全校七百六十名，你们学校每年的一本升学率是百分之七十到八十。”鹿国宁计算着，“这么算来，你至少得考进全校前七百名，上一本院校的事情才稳妥。” 鹿汀脑子转了转，好像是这样。 “你自己怎么看？” 鹿汀一愣。 “对自己保持在年级前七百名这事，有信心吗？” 鹿汀犹豫地点点头，“应、应该有吧。” “那好，这次期考，看你能不能进前七百。” 鹿汀琢磨着爸爸的话，刚想问如果没达到会不会扣零花钱，却见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妈商量过，如果你成绩一直这么不上不下，我们家只好启动紧急预案了。” 鹿汀第一次从父亲口里听到这么新鲜的词，有些懵，“紧、紧急预案？” “那是下下策，先不提它。” 还下下策？ 见鹿爸爸一脸替她未来操心的模样，鹿汀一方面觉得愧疚，另一方面感到不安。 她想起苏煜，当初就是因为他成绩太混，被家长勒令重读了个高三，心里忽然浮现了不祥的预感。她抬头问，“爸，那个……你不是想让我留级吧？” “没考试你就问留级的事了？”鹿国宁一脸恨铁不成钢，“还留级，你丢得起这人，我可丢不起！” 鹿汀也不知道触了哪片逆鳞，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从鹿爸爸的书房出来，鹿汀一脸菜色。晚上也睡得不踏实，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紧急预案”和“下下策”几个字。 如果说爸爸想故意营造很紧张很恐怖的气氛给她施压的话，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 因为头天淋雨又吹风的，鹿汀终究还是感冒了。 第二天醒来，鼻子塞着，嗓子也有些干。临出门时，她吃了妈妈准备的感冒片，还特地带了一大包纸巾，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到了学校，她才发现，感冒的不止她一人。 早自习时，大家安安静静看着书，身边的程澈突然极轻地打了个喷嚏。 鹿汀回头，看了男生一眼，对方很快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生病的端倪。 “你也感冒了吗？”她问。 程澈深黑的眼睛朝这边扫来，“也？” “我感冒了。” 程澈没吱声。 “你……不会是被我传染的吧？”她想起昨天。先打喷嚏的是她，后来两人说话隔那么近，大概病毒很轻易便跑到对方那儿去了。 “你想多了。” 虽然男生对于感冒这事矢口否认，可第一节 课时，还是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鹿汀听着，不知怎么回事，嗓子眼也跟着痒了起来。 “啊啾——” “啊啾——” 像是给程澈捧场似的。 明明是仲夏，非流感季节，空气滋润舒适。两人的喷嚏声却此起彼伏，显得有些突兀。 前排的卢茵回头看了眼，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旁边的小胖沈思哲也转身问，“你们没事吧，感冒还挺严重的。” 程澈没说话。旁边的鹿汀摆摆手，一边用纸巾擦着鼻子，“没事。” 到了下课时间，鹿汀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拿着小本背单词。从早上开始，她整个人精神便不太对劲，除了身体不适外，昨晚鹿国宁那番话对她的震慑不容小觑。 一转眼，离期末考只有十天了。 赵可人看鹿汀这副歇菜的模样，特地打了杯热水，慰问了一番，“真生病了啊？” “有点。” “你也太拼了，生病了还看小黄书。” 鹿汀脸微微热，看了眼一旁的程澈，“你胡说什么呢，是单词本好吗。” 为了证明清白似的，鹿汀还把书的内页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次痛下决心了？” “不痛下决心有什么办法，”鹿汀一脸愁容，“你知道吗，我爸昨天又跟我‘谈心’，说这次期考的事。” “如果这次没考好，鹿爸爸准备扣你多少零花钱？” 鹿汀摇摇脑袋，“现在的问题，已经不能用钱解决了。我爸说，如果这次没进年级前七百，就会拿出‘紧急预案’。” “什么？” “他还说，这是下下策……” “听着挺可怕的。” “是吧？” 两个好朋友又聊了会儿。大概是看见赵可人待在这儿，平时喜欢跟她斗嘴的同桌徐驰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 第31页 “赵可人，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眼力见儿，人家俩好好坐着，你来凑什么热闹？” 赵可人白了他一眼，“我来慰问我生病的朋友，不可以？” 徐驰打量了坐在位置上面色苍白的鹿汀一眼，“小鹿感冒了？” 鹿汀低低“唔”了声。 徐驰往旁边看了一眼，程澈的桌面上，正放了他打喷嚏后擦拭的纸团。徐驰一笑，有了论断似的。 “这大热天风和日丽的，怎么全班同学都好好的，就你和程澈感冒呢？” 鹿汀听他蔫坏的语气，没吱声，总感觉下一句不会是什么好话。 “而且是同时感冒，”徐驰摸着下巴，“这真是比较奇怪了。” 赵可人看不下去，“人家感冒也要管，你以为自己是地球球长啊？” 徐驰摇摇头，“赵可人，我问你，感冒的传播途径是什么？” “什、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可人被问得一脸懵。 徐驰开启了自问自答模式，“是唾液和飞沫。” 他话音一顿，突然凑近鹿汀，神秘兮兮地问，“说实话，你和程澈……是不是偷偷接吻了？” 话音不大，却恰好让两位当事人都听见了。 鹿汀的脑袋像是某个齿轮被卡主，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见旁边的程澈从座位上站起来。 清冷的目光落在徐驰身上，话音里渗着寒气，“是又怎么样——” 空气安静了下来。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男生淡淡地说出下半句，“不是又怎么样？” 鹿汀缓了口气，觉得自己心脏有点受不了。 徐驰呆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然后愣愣地目送程澈离开座位，向教室门外走去。 大概是低气压的缘故，以他为中心三米开外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走了几步，程澈迎面遇上了刚买零食回来的小胖沈思哲。 沈思哲从塑料包装袋里掏着薯片，对周围尴尬的气氛全然不察。他打招呼道，“程澈，你脸这么红，不是发烧了吧？” 程澈背对这边，看不见表情。 “麻烦你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真是用尽作者洪荒之力的甜文，嗯嗯，剧情甜文~~希望能够甜而不腻~~ 推荐一下我绿妹的文，江小绿，《拯救那个美少年[快穿]》 绿妹的文一直有质量保证的~ 颜今今的任务，是到每个世界拯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美少年... *第一个世界 *娱乐圈 一朝从被穷死的普通群众变成背景雄厚的一线当红女明星，颜今今内心是拒绝的。 可是，那个缩在角落望着她瑟瑟发抖的十八线小可怜，为何生得如此漂亮招眼，可口诱人，让她按捺不住的想... 拯、救、他！ 片刻。 “嘀，警告，宿主违反原身行为，惩罚一次。” “超过三次将任务失败面临死亡。” “请像原身一样，占有他！” “………” #男女主角都是同一个人，不同背景和身份# *女主攻气十足。 *男主可怜粘人娇气包，腹黑病娇占有狂。 *即撩且苏，苏破天际。 第21章 21 二十一 直到快上课了, 程澈才回到座位上。 男生似乎洗过脸, 额头上的短发沾着水滴。耳朵依然是充血的红色，像火在烧似的，好半天都没退去。 鹿汀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 她用笔盖戳了戳他手臂，“喂——” 程澈侧过头来。 鹿汀指了指耳朵, “你……还好吧？” 程澈收回了视线, 拿出老师说的习题集, 没搭理她。 中午放学后, 教室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鹿汀整理好桌上的课本后, 看了眼身边的人。程澈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 眼睛紧闭着，睫毛真的很长, 如果不是轮廓带着男子气的硬朗, 用粉雕玉琢这个词形容他的脸，也不为过。 呼吸是浅浅的，十分平和。嚣张的凌厉感不见了, 整个人泛着一股疲软。平日那张欠扁的厌世脸, 竟然有了点惹人怜爱的味道。 应该是真的生病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 极其安静。鹿汀犹豫了一会儿，偷偷伸出手, 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温度是凉的，不像在发烧。 一直担心把病毒传给对方的鹿汀轻轻吐了口气，良心得到了稍许慰藉。 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却见面前深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男生的眼睛闪着光，像夜色下的海。眸子里有微妙的情绪，蠢蠢欲动又扑朔迷离。 原本探额头这动作没经过细想，可被对方这么望着，心突然慌了起来。鹿汀下意识地道歉，“对、对不起。” 程澈望着她。 “刚才看你精神很差，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确认你有没有在发烧。” 男生没接话。 “对了，我的手很干净的……” 鹿汀话音未落，却见他突然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一转眼，鹿汀被大手严严实实地包绕住。 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滋生出热度，宽厚的掌心里有浅浅的汗。 鹿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继续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摸了一下，其、其他它什么也没干。” -- 第32页 程澈不声不响，过了会儿，喉结一动。 “那……摸够了吗？” 干巴巴的问句，声线带着低哑。 像在问她，更像在问自己。 鹿汀的脸“唰”得红了。 过了半晌，程澈从暧昧的气氛中渐渐回过神来，放开了她的手。受到惊扰的女生退开几步，什么话也没说，便匆匆逃出了教室。 脚步声沿着走廊渐行渐远，在这静谧的午后听得格外清楚。 窗外有风，有蝉鸣，阳光渐染出彩色的光晕。 程澈趴在桌上，还保留着刚才的姿势。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碰触过女生的右手，凑到鼻尖闻了闻。 似乎什么味道都没有，又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清甜的奶香。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的心跳快得很陌生。 脑袋里有无法克制的情绪在膨胀，随时会爆炸一样。 也不知道是因为唐突的伸手，还是那句“摸够了吗”，鹿汀几天没敢跟他说话。 同桌的行为让人感觉到奇怪，但见对方大多数时间摆出的冷漠脸，她又忍不住把那归结为自己的错觉。 离期末考越来越近，想到爸爸立下的军令状，鹿汀渐渐把自己的心思收回到学习上。 周一来到学校时，程澈正安静地看着课本。鹿汀将书包塞进抽屉里，掏出了早晨要上交的作业。 算上周末，两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说话了。 倒不是鹿汀刻意回避，而是平日里的交流大多是鹿汀主动，程澈是个彻底的闷葫芦，有茬接茬，没茬谁都不理。经历过上次事件，她还沉浸在错乱的情绪里，一时间也把握不住和对方交往的分寸。 事后仔细想了想，虽然表达关心没错，但主动摸人额头这事，是她逾矩了。 结合起满天飞的“暗恋”传闻，怎么看都像她在勾引他似的。 就这样，两人又沉默地度过了两节课。 到了课间，程澈突然把两本笔记本扔在了鹿汀的桌面上，打乱了算题的思绪。 “给你的。” 她不解地抬起头来，“这是什么？” “自己看。” 鹿汀更懵了。面前的笔记本是棕色的，皮面很新，有淡淡的纸香。她想起之前程澈害怕打雷、自己送他回家这事，明白了过来，小心地问，“是封口费吗？” 男生皱起眉头，见她眼睛乌溜溜地转着，也不知道脑补了一出什么戏。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隐疾告诉别人的。” “……”连隐疾这个词都用上了。 “笔记本挺好看的，不过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的够用。你害怕打雷的事我一定不会……” 程澈忍不住打断她，“里面是我的笔记。” “嗯？”鹿汀一愣。 “你上次说看我的英语书有用、想借其它科目来看？” 鹿汀渐渐回味过来了，“可是……你不是除了英语从来不做笔记的吗？” “快期末了，我整理了一些出来。” “哦。”鹿汀盯着笔记本棕色的皮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谢谢你。” *** 鹿汀大概属于那种心大又好哄的女生，两本功课笔记便把那些疑惑和不确定安抚得服服帖帖。 更何况，在前途未卜的当下，可以说是拯救了燃眉之急。 放学后，鹿汀和好朋友坐在常去的奶茶店。中间的小圆桌上，放着程澈写的笔记。 刚点完单，服务生还没来得及将饮料送上来。几个女生干坐着，瞪着眼前的两大厚本，像看着某件圣物。 林佳乔最先发话，“这真的是程澈写的吗？” 林佳乔成绩不错，班里稳定在前五，可年级排名却波动在二十到五十名之间。对于程澈这种学神的思路和方法，她也充满了好奇。 鹿汀点点头。 赵可人则正襟危坐着，静默了半晌，突然十分虔诚地用脑门在桌沿上磕了三个响头。 旁边的鹿汀和林佳乔一脸震惊。 “……可人，你怎么了？”林佳乔担忧地看着她。 赵可人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这次考试就靠你了，拜托拜托。” 隔壁桌坐了几位客人，周围不时穿插着服务生。大概因为这边神秘兮兮的气氛，偶尔有好奇的目光飘过来。 “大白天的……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呀。”鹿汀忍不住提醒。 赵可人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某个重要的仪式，“拜完之后，果然有底气多了。” 鹿汀，“……” 林佳乔，“……” 对于程澈的慷慨，鹿汀一点儿也没介意分享。几个女生有空便窝在奶茶店里研究笔记。不得不说，神就是神，笔记才看过大半，鹿汀便感觉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即将到来的考试，突然充满了信心。 转眼一周过去，到了期末考试的日子。 考场的分配是随机的，不同班级混杂在一起。鹿汀提前看了安排，自己和苏煜竟然是同考场的前后座，旁边坐着林佳乔。 期末考前一天，下午的课全改成了自习，教室里的学生蠢蠢欲动。 苏煜特地从隔壁班跑来，拽儿吧唧地站在走廊上，朝教室里的鹿汀勾勾手。 程澈对这一幕视若无睹。最后是小胖回过头来提醒，“鹿汀，外面有人找。” -- 第33页 鹿汀疑惑地出了门，见苏煜笑得一脸灿烂，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怎么了？” 苏煜扬着脸，“商量个事，把你好朋友给我介绍一下呗。” 鹿汀看着他鸡贼的表情，一脸问号。 “就是那个林佳乔。明天考试我们仨不是坐一块儿么，我看她人挺不错的，想和她做个朋友。” 鹿汀琢磨着苏煜的语气，回味了过来。乌黑的大眼睛带上了警惕，“你又想干嘛。” “不都说了吗，就是认识认识。大家在隔壁班，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鹿汀打断他，直击要害，“她的试卷是不会给你抄的。” 林佳乔是那种特别乖的女生，以前上课讲个话会纠结老半天，迟到能让她觉得是天大的事，如果被老师说了句重话，可以几天睡不好觉。考场作弊这种级别，对她来说，大概是世界末日了吧。 被拆穿的苏煜抹了抹鼻尖，勾人的单眼皮看过来，“又没多严重。你想想，考试的时候，她只要把试卷往我这边挪一挪，或者翻页的动作慢一点，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我能看到多少答案，全凭我自己的本事。如果抄到了，那是老天爷对我保护视力的嘉奖，对不对？” 苏煜学习成绩不怎么，脑筋倒是七里八绕，歪理邪说一套一套的。读书少就读书少，硬是被他说得如此道貌岸然。 鹿汀瞪着他，“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给你拉皮条的。” 苏煜嘿嘿一笑，“还‘拉皮条’，你知不知道这词什么意思啊小鹿。” 语毕，习惯性地伸手过来捏鹿汀脸上的婴儿肥。 鹿汀脑海里想着别的事，一时没来得及躲闪。 眼看对方的罪恶之手就要碰上了，身后突然有个极冷的声音传来，“请让一让。”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程澈从两人中间穿过，打断了苏煜靠近的手。 明明只是轻轻一挥，力道却极重，空气里响起“啪”的一声。 苏煜的手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痛感袭击，整个人懵了几秒。待他从痛觉里回过神来，程澈已经风淡云轻地走远。 下了这么重的毒手后，对方跟什么事没发生似的。 苏煜心里有火气，说也不是，不说也是。 最后，只好咬牙切齿地吐槽了句，“靠，这人有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小仙女的支持~~明天得请个小假，后天争取早点更新~~ 谢谢大家~~ 第22章 22 二十二 因为其他年级已经放假, 考场选在高一楼。考试那天早晨, 鹿汀沿着陌生的楼梯往上走，刚拐了个弯，便看见了从另一边楼梯间上来的程澈。 男生似乎刚理过发，看着干净清爽, 耳朵里塞了蓝牙耳机。惹人注意的是他上身穿的那件白色T恤，左侧胸前印了个抽象的鹰标识, 鹿汀一眼便认出来是那晚在他家被用来擦头发的那款。 大概是经过了清洗, 皱巴巴的褶子不见了, 象牙白衬托着他的肤色有些冷。 明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却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鹿汀向他打了声招呼, “早啊。” 男生取下了耳机，同她一个方向走去。 沉默的间隙里, 男生先挑起话头, “你在哪间教室？” “307，你呢？” “我在你隔壁。” 鹿汀眼睛亮了亮，“赵可人跟你在一个考场呢。” “哦。”程澈应着, 没怎么在意。 “对了, ”鹿汀想了想, 道，“你给的笔记, 我都看完了。” 程澈信步走着，没出声。 “我放在书包里。”鹿汀加紧脚步，跟上身边大长腿的步伐, “要么现在还你吧。真不好意思，之前给忘了。” “没关系，考试完再还也可以。” 鹿汀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可是，不是说特地为考试整理的吗，你自己不用？” 程澈停顿了一两秒，才道，“已经复习过了。” “哦。” “我需要的时候，会打你电话。” 鹿汀点点头，“好。” 跟程澈分开后，鹿汀进了考场。苏煜已经坐在位置上了，正拿了本习题集装模作样地看着，目光时不时往左前方的林佳乔瞄。 待收拾好书包，鹿汀被身后的人戳了戳。 “干嘛？” “趁着现在，向你朋友介绍介绍？” “不行。”鹿汀是少有的斩钉截铁。 “我爸就一个要求，让我数学及格。我只抄这门，别的科目随意。”苏煜朝鹿汀挑挑眉，“嗯？” “你想抄的话就抄我的。”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噗”的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事，趴在桌上足足笑了几分钟。 “唉，小鹿，你怎么越来越可爱了。” 鹿汀感受到了他的嘲讽，一脸菜色。 “我抄你的数学，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 “叫自绝生路。” “……” 苏煜继续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有什么误会啊小鹿。” 鹿汀回过头，不打算搭理他。 苏煜碎碎念了好一会儿，直到旁边有个男生过来，才将他打断。 平日经常和苏煜混在一起的李繁宇也在这个考场，不过跟苏煜隔了个对角线的距离。 -- 第34页 “老大，你来这么早。” 苏煜懒洋洋地应了声。 “你猜我刚才在校门口碰见谁了？”李繁宇兴致勃勃的。 “谁？” “你的老相好。” 苏煜不耐烦地翻着书，“哪个老相好？” “顾辛夷啊。” “顾辛夷是谁，不认识。”男生的声音漫不经心。 “哟——这就不对了啊，”李繁宇一脸八卦，“煜哥，当初那时候，你可是对这位篮球队前助理不一般。” “放屁。” “啧啧啧。”李繁宇摇头。 自己这哥们小学五年级送走初恋，初一送走初吻，身边的女朋友就从来没有断过。长相好气质佳的纯爷儿们，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薄情。 从来不乏主动往上贴的女生，可每一个女生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 当然，和他有着某种亲缘关系的鹿汀是例外。 教室里沉浸在考前紧张的气氛里，大部分学生都在埋头看书。空气里安安静静的，因此，身后李繁宇和苏煜的对话全数落在了鹿汀的耳朵里。 顾辛夷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 到了九点，铃声一响，所有人开始埋头做题。 第一堂考试是语文。考题偏难，可经过程澈的笔记点拨和整理，平日里忽略的知识点又被重新复习一遍。鹿汀写试卷的时候，明显感觉下笔顺畅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一个半小时过去，鹿汀的作文部分刚起了个头，便听到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嘈杂。 “这时候就交卷了？” “靠，到底是不是人啊——” “丧心病狂。” 鹿汀抬头，恰好看见程澈从教室的那排玻璃窗外经过。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如既往的淡定。 苏煜也望着外边，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响指。 监考老师拍了拍手，“安静安静。” “不要说话，还在考试呢。” 语文考试结束之后，三个女生决定去吃学校旁边那家很有名的海鲜炒饭，于是结伴往外走去。 刚出了校门，便看见有十来个男男女女站在路边。大概说起了什么事，人群里发出爽朗的笑。林佳乔认出了其中一个男生，朝身边的两人示意。 “你们看见那个穿灰色衬衫的男生没，”她道，“叫高文哲，据说是这一届的高考理科状元。” 原来是已经毕业的高三生，难怪里面有好几个人看起来很面熟。 林佳乔继续道，“听说程澈还没休学的时候，高文哲的排名每次都跟在程澈后面。后来程澈休学，他就稳定在年级第一了。” 鹿汀看着那边，又想起早晨李繁宇说的话，“不是已经高考完了么，他们为什么会来学校？” “我小姨说，学校准备给几个高考成绩不错的开个座谈会，谈填志愿的事。” “哦。”鹿汀点点头。 旁边的赵可人插话道，“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程澈是上一届空降的学霸。你知道他有多可怕吗，我作文都还没开始写，他已经在座位上玩笔了。后来时间一到，他便提前交了卷。” 林佳乔点点头，“我们都看到了。” 赵可人仰天长叹，“唉，同样长的是脑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 到了下午，气温上升了些，微热的清风带着午后的倦意。坐在教室里，苏煜又开启了他的骚扰模式。 “小鹿，我之前跟你说的事……” “我不要。” “那我自己去搭讪了，”苏煜不怀好意地笑，“你朋友看起来这么弱，万一被吓到，我可不负责。” 鹿汀回过头，皱着眉瞪他。 “这样看着我干嘛？” 女生腮帮子鼓起来，“你如果敢这时候去骚扰她，我会……” 苏煜眉毛一挑，对于这威胁感到新鲜，“你会怎样？” “我会很生气！” 苏煜一愣，捂着肚子笑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小鹿啊，你今天想笑死我是不是。” “真是太可怕了。”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怕，就害怕你生气呢？” 男生放肆地笑着，一边逗她。 鹿汀听出了话音里的讽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 她很认真地补充，“然后，告诉你爸。” “咳咳。”苏煜被呛了一下，直起腰来，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 “这就过分了。我们这辈的恩怨，把上一辈扯进来干什么。” “……” 下一堂考数学。 数学一直是鹿汀的弱项，考前经过苏煜那么一激，她心里憋了一口气，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似的。 试卷发下来后，她奋笔疾书起来。 其间思路被打断过一小会儿。 开考后十来分钟，窗户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生。穿着露肩的印花长裙，头发是柔美的大波浪，腰细胳膊瘦，看上去是弱不禁风的美人。对方安安静静地站在走廊上，低头在手机上敲字，偶尔露出一个浅笑，明眸皓齿的，连鹿汀都觉得好看。 教室里，大半男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去。 坐在第一排的李繁宇拼命朝这边的苏煜使眼色。可苏煜正在知识的苦海中垂死挣扎着，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 第35页 监考老师终于忍不住了，“第一排那位同学，请做自己的试卷。如果你觉得已经可以拿高分，睡觉也行。不要东张西望。” 李繁宇这才悻悻转过头。 鹿汀看看外面的女生，想起了李繁宇和苏煜提过的“级花”，心中明白了什么。 难道级花趁着来学校的空档，来找苏煜这个“老相好”了？ 鹿汀的思绪越飘越远，过了几秒，她晃了晃脑袋，沉下心继续做题。 转眼间，考试过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鹿汀做到最不擅长的解析几何部分。她用笔帽点着下唇，一个字一个字地盯着题干，过了会儿，眼睛忽然一亮。 这题目竟然是程澈复习笔记里的原题。 她觉得不可置信，又仔细确认了一遍。除了数字有差别，其它的细节简直一模一样。 程澈提前偷看考卷是不可能的。连这也能押中，只能说学神这称谓名不虚传。 被快乐冲昏了头脑的鹿汀提起笔，准备大干一场。可刚写下一个“解”字，教室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喧哗声。 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落在窗外。 足足站了近一个小时的美人，身边出现了位男生，是提前交卷的程澈。女生仰着头跟对方说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好看的脸上笑意不见了，乌黑的眼睛变得晶莹闪烁，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然后，她伸出手，想主动拉身边的人。程澈却十分巧合地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的指尖错开。 美人委屈又不甘心，她小跑着上前，想继续靠近。 大家正看得津津有味，故事的后续却被教室的后墙挡住。女生和程澈一同消失在了玻璃窗尽头，脚步声渐行渐远。 没有人知道，美人到底有没有成功牵上程澈的手。 主角消失后，教室里的吃瓜群众像放映厅里突然遭遇停电的观众。故事的结局悬而未决，大家的心不上不下，眼前的试卷变得更加索然无味了起来。 鹿汀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事。 原来，美人不是在等苏煜，而是在等程澈。 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解析几何题上。题目虽然眼熟，可她却怎么都读不通顺。 她用笔尖敲了敲脑门，皱起眉头—— 这道题解法是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 第23章 23 二十三 等鹿汀想起解法、计算誊抄好答案, 考试结束铃声恰好响起。 走出考场, 她隐约听身边有同学说，今天的考试比电影还精彩。 还真是这样。 回去的路上，赵可人一脸兴奋。 “喂喂喂，你们看到了吗？” 鹿汀和林佳乔转过头来。 “刚才考试的时候, 程澈交完卷出去被人堵了。”赵可人道，“两个人在外面聊了好一会儿, 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反正场面挺激烈的。” 提到“激烈”两个字, 鹿汀脑海里浮现出女生主动拉手的场景。 “你们猜那人谁？”赵可人一手端着奶茶, 没等好朋友说话, 便提前揭晓答案，“是顾辛夷, 上一级的级花。” 鹿汀好奇地听着。 “之前两人高一的时候就被分在了一个班, 女生长得漂亮，成绩也很好，追的人特别多。可人家刚开学没多久就看上程澈了, 为他还特地去篮球队当了助理。” “然后呢？” “听说是倒追了两年吧, 最后也没有把程澈拿下来。”赵可人道, “你看程澈这么好的条件，却没人敢向他表白。原因就是高一那会儿给他写情书的人太多了, 后来谁给他说喜欢，他都直接回话，高中不打算谈恋爱。” “顾辛夷倒挺聪明的, 表白了两次没成，就没再提过。她准备和程澈考同一所大学，上了大学再慢慢追。” “结果谁能想到，程澈家里突然出了那事，两人就这么错开。” 鹿汀津津有味地回味着程澈的“情史”，以前只听人提过级花喜欢的是程澈，没想到其中竟然这么曲折。 赵可人继续爆料，“刚才考试完，我们都在议论这事。靠窗户边的同学说，他特地把窗户打开，听了一耳朵。” 连一直很老实的林佳乔都好奇了起来，“听到什么了吗？” “顾辛夷说准备填志愿，问程澈一年后准备考什么大学，想和他在一块儿。你们知道程澈怎么回的吗？” “他说了个‘不知道’。” 这回答倒是那人的风格。 “顾辛夷一瞬间就崩溃了，又讲了很多。说她喜欢程澈喜欢到了什么地步。”赵可人道，“程澈大概是不想听，就径直往前走。” “再然后呢？” “顾辛夷想去拉手，被程澈躲开了。” 赵可人提供的信息跟鹿汀脑海中的画面衔接了起来。 “后来两人往你们教室的方向去了。我们还在猜，顾辛夷最后有没有牵手成功呢。” 鹿汀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也想知道。 “不过——”沉浸在八卦中的赵可人语气一转，“其实我挺不希望顾辛夷和程澈在一起的。我听别人说，只是听说，这个顾辛夷……有点‘一言难尽’。” 鹿汀不解，“为什么？” “当时顾辛夷在他们班当班长，特别会在老师面前讨巧。不管什么活动，做的好功劳就是她的，做的不好责任都在别人身上。他们班的几个班委烦都快烦死她了。” -- 第36页 “还听说她特别喜欢跟家里有钱的人玩。他们班不是好几个成绩特别好的吗，她平时只找程澈和另一个男生讨论学习的事。那个理科状元高文哲，也是他们班的学霸，就因为人家是贫困生，平时对人理都不理。” “对了……在校篮球队的时候，她知道苏煜的家底，勾搭过一阵。”赵可人道，“大家都以为她对程澈喜欢得多坚定，结果被看到她在更衣室外边，让苏煜给她拉裙子后背的拉链。” “也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总之呀，就是让人不太喜欢。” 直到考试第二天，大家还在继续顾辛夷和程澈的话题。 故事的结局没有目击者，引发了诸多猜测。有人说考试散场后看见顾辛夷和某位男生并排走着，男生的背影看着像程澈；也有人说看见顾辛夷躲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一个人哭了很久。 转眼理综考试快开始了，两人的手到底牵没牵上还没有定论。 李繁宇坐在座位上无所事事，走到后排找自己的好哥们，“煜哥，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不是因为昨天顾辛夷那事，失恋了吧？” 苏煜回了句，“滚。” 李繁宇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让我看，没必要为那种女人伤心。她主动勾搭你这事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这种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是什么好货色。” “伤心你妹。”苏煜想起昨天考试到了后半段，教室里确实有吵闹声，当时他被数学题折腾地焦头烂额，根本就没看窗外发生了什么。 直到考完才听说怎么回事。 其实苏煜对顾辛夷这女生有印象，还印象挺深。不记得是跟哪一任女朋友分手后的事了，有次在篮球馆，他看见顾辛夷和程澈说了几句话，然后女生生气地跑到后台去了。 最后是在洗手间遇见的顾辛夷，她站在女更衣室门口，穿着粉绿色的长裙，背上的拉锁一直开到了腰际。见到苏煜走近，她上前问，“能帮我拉上来吗？” 顾辛夷不是不谙世事的女生，对于这种邀请，她不可能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苏煜对长得好看的女生从来都是来者不拒，他勾唇一笑，“好。” 另一次是高一下学期训练完，场上只剩下他和顾辛夷两人。苏煜喝水喝得太猛，水滴沿着唇角洒了不少。她突然拿纸巾上前，主动给他擦嘴角。 最后，女生的双手附上了他的脖子，开始吻他。苏煜没推开，吻了大概半分钟后，只是问了句，“结束了吗？” 顾辛夷一愣，点点头。 “我有事先走了，麻烦你把球收一下。” 至于那个吻，苏煜没特别的感觉，只知道她应该吻过不少人，吻技却不怎么样。 而她为什么献出那个吻，为什么对他主动，苏煜不知道缘由，也不想知道。 此时此刻的苏煜，和鹿汀一样，在为考试纠结着。 他爸和鹿汀的爸是密友，性格同属于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的那款。这次考试前，他爸已经跟他放下狠话，如果数学再考不及格，就把他痛揍一顿，电子产品和信用卡统统没收。 而李繁宇还在一旁叨叨逼，“煜哥，别逞强了，你看看昨天下午考完后，脸色都差成什么样？” “你他妈数学大题只写了一半能脸色好看？” 李繁宇倒是有点意外，“写了一半？那您这是超常发挥了啊。” “去你妈的。” 另一边，从昨天下午开始，鹿汀便感到不安。心底的湖像泛起了小小的漩涡，动静不大，却一直悠悠地转着，发出闷闷的回响，扰得人心神不宁。 连鹿汀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脑海里总是不经意地回放那天考试时、走廊外的场景。顾辛夷看着程澈的眼睛梨花带雨，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就连鹿汀一个女生看着，都觉得动容。 所以，她最后如愿了吗。 *** 期末考试结束后，迎来了暑假。可正如班主任周琳所说，高三是没有假期的。经过十来天的小休假后，学校会给高三生统一补课。 休假后的第三天，鹿汀突然接到了程澈的电话。 鹿汀手机里没存对方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时，她有些意外。 “你有事吗？” “之前我给你借的笔记，这两天还我方不方便？” 鹿汀不明白，考试都结束了，笔记有什么用。不过，她还是回到，“有空呢。” 两人约见面的地点，是学校的图书馆。 太阳炽烈，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程澈比约定的时间早到，等了一会儿后，他远远看见女生支着把银色的小阳伞，往这边走来。 今天的发型不是马尾，头发披散着，部分束在头顶扎成了一个小髻。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穿着低调的酒红色短裙，不算多惊艳的身材，奇怪的是总能引起他的关注。她低头看着底下的石阶，忽而抬起头，朝这边绽放了一个非常好看的笑。 走近了，才看到女生额头细细的汗，有几缕长发挂在耳边，嫣红的嘴唇微喘着气。 脸上是难为情的表情，“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事。” 道歉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在大夏天里以这么坡脚的理由把对方约了出来，让人热成了这样。 其实并不想要什么笔记，笔记只是见面的借口。 -- 第37页 女生并没有察觉到他险恶的用心，从书包里掏了一会儿，真诚地交还到他手里。 “谢谢你，对我来说特别有用。” “有用就行。” 上完长长的台阶，两人走进图书馆内。在冷空调下吹了一会儿，鹿汀的胸廓还在剧烈地起伏着，呼吸很深，带着少女的娇憨。 那轻轻的节律，一声又一声，像有人用羽毛在撩耳朵。 不过是两层楼的高度，竟然喘成这样，她平时到底有多弱？ “爬上来费力吗？” 鹿汀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我看你一直在喘。” 鹿汀意识到了不合适，费了很大力气似的，将自己的喘气声平息住。 她懊恼地问，“喘得很夸张吗？” “还好。” 程澈想，就是那声音太软，听着让人有点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上一章的评论，简直快要被你们这群小可爱笑死~~ 第24章 24 二十四 鹿汀这趟出门, 除了归还笔记本外, 还得补交图书卡的欠费。 两人一起在借阅室外的窗口等着。因为是休假的关系，排队的人不多，冷冷清清的。 终于轮到了鹿汀，她探着脑袋。 “老师, 上次图书卡用不了，您说之前借的那本《山水国画图鉴》过期了, 我是来补交费用的。” 窗口里坐的是位四十出头的女人, 戴了副厚重的眼镜, 手里正织着毛衣。里面的空调十分足量, 凉气冷丝丝地渗出来。 她放下毛衣, 拿出了一旁的欠费登记本，开始翻阅起来。所有借书超期的名字都登记在里边。 “叫什么名字？” “鹿汀。” “怎么写？”手还翻动着纸页, 发出轻轻的摩挲声。 “梅花鹿的鹿……” “声音大一点, 我这里空调声大，听不清。” 鹿汀顺了口气，刚准备加大音量, 便听程澈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梅花鹿的鹿, 岸芷汀兰的汀。” 阿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一皱, “什么ting？” “岸芷汀兰的汀。”程澈在一旁重复到。 阿姨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有疑惑，大概是没反应过来。 鹿汀解释, “三点水加一个甲乙丙丁的丁。” “哦，这个‘汀’啊。”阿姨笑了笑，“……‘岸芷汀兰’的‘汀’，听起来太文绉绉了。” 鹿汀和程澈没吱声。 等出了大门，鹿汀才又说起名字的事。 “当初我爸给我起这个名字，取的是‘岸芷汀兰’里面的‘汀’字。本来是准备叫‘汀兰’的，我妈死活不让。” “汀兰？”确实不怎么顺耳。 “嗯，”鹿汀举起小阳伞，道，“他们起名那时候，兰啊，芳啊，太多了。我觉得‘芷’这个字不错，不过他们说我五行缺水，和水沾边的字可以带来好运。” 程澈曝露在阳光底下，一边低头看脚下的台阶。 “‘汀’这个字不常见，以前我说‘岸芷汀兰’的‘汀’，人家好半天都没明白，后来就改口成‘三点水加一个丁’。” “有的人不认识汀字，初中有次军训，被教官叫了一星期的‘鹿丁’。” “总之啊，因为名字发生过很多神奇的事……我都习惯了。” 程澈听着，轻轻笑起来。 鹿汀想了想，问身边的人，“你呢，为什么叫程澈，也是因为五行缺水吗？” 程澈抬起头，答到，“名字是爷爷取的。” “啊。”不小心提到让对方难过的人，鹿汀感到微妙。 程澈倒没太在意，“我出生那天，他坐在去纽约出差的飞机上。经过北冰洋附近时，看到浮冰和海洋交界的地方水是湛蓝色的。他觉得像某种启示。” “所以给你取了一个‘澈’字？” “嗯。” 程澈，澄澈。 鹿汀突然意识到，身边的男生果真像极寒地的海域。干干净净，没有杂质，却也望不到底。 走去公交站的路上，鹿汀琢磨着刚才的话，又想起了什么。 “你可不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 “嗯？” “你等等，很快的。” 程澈不知道鹿汀要干什么，一个人站在路边等着。转眼间午时已过，太阳更大了一些，屋檐底下的风带着热气。 他见女生跑进路边的奶茶店，趴在窗台上点单。老板娘笑眯眯的，跟她聊了好几句，才转身开始做起饮品。 奶茶店养了猫，是只很胖的加菲，正懒洋洋地在一旁躺着。鹿汀无所事事，又低头跟猫说起话来。 猫抬起头来，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又好奇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它点点头，仿佛真的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似的。 果然这女生跟谁都能聊起来。 不到十分钟，奶茶店的老板娘拿出了两杯装在透明玻璃瓶的白色饮品，瓶身上凝着水滴。女生将饮料小心端着，刚迈开步子，一直很安静的猫突然爬了过来，用软绒绒的背在她脚边蹭。 程澈走近时，听见鹿汀跟猫说的话。 “今天不能摸你了。哥哥爱干净，摸完你又去拿饮料，他会很嫌弃的。” 程澈看着神神叨叨的一人一猫。 鹿汀没听见脚步声，“如果又被扔进垃圾桶，也太浪费了。” -- 第38页 “……”程澈心情有点复杂。 猫倒是很懂事似的，蹭了几下后，“嗷呜”一声走开了。鹿汀抬头，这才看见程澈。 她有些尴尬，刚才说的话虽然是 “事实”，可被当事者听见还是会觉得冒犯。想了想，她把手里的玻璃瓶递到程澈手里。 “喏，给你。” “这是什么？” “甜牛奶，冰的。”鹿汀说，“你喝这个吗？” 程澈接过，拿着玻璃瓶在手里看了看。瓶身上印了英文，还画了一朵粉蓝色的云。 鹿汀抬脚迈出店门，“这家的甜奶味道很好，是老板娘自己用鲜奶配的。” 他将冒着冷气的饮料瓶握在手里。 “为了笔记的事让你特地跑一趟，真是对不起……你可以先用这个解渴。” 被鹿汀这么一道歉，程澈想到自己的本意，心情更复杂了。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道了个，“没关系。” 回去的公交上，大部分时候是鹿汀在讲，程澈安静地听，偶尔接一两句。 两人相处愉快，鹿汀一高兴，把之前困扰着她的谜题都给忘了。直到回了家，才想起考场上发生的事。 对于程澈和顾辛夷到底牵没牵手，还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也不可能真去问程澈本人。 好在这天晚上，远在巴厘岛海边酒店和家人度假的赵可人打来国际长途，送上了最新鲜的八卦。 “我们那个小群里有个成员的表妹，是低年级生，那天来学校帮老师统计分数，在楼梯间里遇见两人了。” 赵可人所说的小群，就是鹿汀一直瞧不上的“亲澈家族”聊天小组。顾辛夷和程澈的事发生后，群里那些女生短短几天便把顾辛夷扒了个底朝天，还多方打听事情的后续。 在群主赵可人和管理员凌瑶的主持讨论下，九个小组成员最后得出结论。顾辛夷那样的女生，不适合程澈。 鹿汀躺在软沙发上，一边迎着空调的凉风，一边“嗯嗯”地应着。 “那会儿顾辛夷不是想拉他手吗，最后没拉上，结果程澈还说……”赵可人一顿，喜闻乐见的样子。 “嗯？” 赵可人学着男生低沉严肃的语气，十分郑重其事的样子，“他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鹿汀想起很多次，有意的或者无意的，她碰触程澈的经历。手，额头，贴身的衣物，她都“亲密接触”过。 他不喜欢别人碰这一点，其实鹿汀很早就知道了。 “然后呢？”鹿汀轻声发问。 “然后程澈就走了……顾辛夷一个人在那儿站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鹿汀回味着好朋友的话。明明不关她的事，可这一刻，心里竟然像松了口气似的。 *** 和鹿汀道别后，程澈回到家，在沙发上倒头便睡。 也许是甜牛奶有安神的作用，这一觉睡了很久，他模模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条很长的河，水是红色的，泛着沉闷的血腥味，像血液在静脉里缓缓流淌着。 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一条河，而是没有尽头的路。流动的也不是河水，而是无数个被鲜血染红的人偶，人偶在这条路上死气沉沉地走着，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程澈也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停地走。 一切都了然无趣。 直到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张干净的面孔。是个女生。皮肤白皙通透，嘴唇仿佛春天里最烂漫的花瓣。眼睛亮得像明灯，又像天上的星星。她看着他，璀璨一笑。 只有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程澈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屋子漆黑一片，落地窗透来浅浅的霓虹。四周影影绰绰，安静得出奇，头顶传来空调一阵接一阵的换气声。 他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摸索着手机，在通讯找到一个备注是“谢医生”的号码。 很快，电话被接通。 灯没有被打开，程澈借着月光，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点上。 “有时间见面吗？” 那头的“谢医生”问了几句话。 程澈继续道，“嗯，有事。我又做了那个梦。”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还梦见了一个人。” *** 时隔三月，程澈再次来到谢景城的诊所。 谢景城正给窗台上那排绿萝浇水。两人初次见面时，绿萝还是嫩苗，看上去一副活不太长的样子。没想到转眼之间，繁盛的枝条已经沿着窗棂往外蔓延，覆盖了外墙的大半。 谢景城一边碎碎念，“有空还得把这些家伙修剪修剪，长得太快了。” 程澈双手插兜，脸浸在阳光里，“好看。” “我这儿是好看了，楼下的美女们天天背地里骂我，怪我把阳光给遮住了。还说在我这儿上班，终年不见天日。” 程澈坐在椅子上，望着那茂密的叶子，“你确定‘不见天日’，指的只是窗户？” 谢景城拿着喷水壶的手一顿，待反应过来，笑了声，“你小子几个月没见，还会开玩笑了？” 程澈没吱声。 “看来恢复得不错。”谢景城道，“上个月说好来复查，为什么放我鸽子？” -- 第39页 程澈道，“高三了，得好好学习。” 谢景城笑，“啧，我一个字都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澈哥外冷内骚，各位多多包涵~~ 第25章 25 二十五 谢景行与程澈爸爸是旧友, 他早年毕业于国外某著名大学精神医学专业, 从事咨询工作多年，是一位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很久以前开始，程澈便在他这儿做的心理治疗。 直到深入交往起来，谢景城才知道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十分难缠。年纪轻轻, 思维敏锐，反应奇快。不仅如此, 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 显然已经超过了他这个成年人。 他曾建议程澈进行专业的智力测验, 可对方回答他, “用一套题来判断人聪不聪明, 这事本身就很不聪明。” 说得谢景城无言以对。 眼下，程澈的手指正快速地转动着被他扔在办公桌上的魔方。谢景城默默算了时间, 从开始到魔方的六个面变成同色, 一共是二十三秒。 有些夸张的速度。 他见少年将魔方摆回了原来的位置，问了句，“你这次来, 是为了昨天电话里说的事？” “嗯。” 那个充满红色的梦境, 从很久以前便困扰着程澈。每个梦的场景都大同小异, 奇怪又抽象。现在，梦里出现了“特定的人”, 还和周围所有的人不一样。不知道这是何寓意。 出于那点儿专业敏感，谢景城开门见山，“对方是异性？” 程澈回答, “是个女生。” 谢景城听了，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一刻钟后，谢景城让程澈躺在治疗室左边的弗洛伊德榻上，他坐在一旁，双手交叠，看着闭上眼睛的少年，开始了他的谆谆诱导。 “现在，假设回到梦中的场景，你看到了什么？”谢景城声音低沉性感，有蛊惑性，大概天生适合干这个。 程澈安静了一会儿，回答道，“周围有很多的人，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 谢景城又问，“他们在干什么？” “在赶路。” “去哪儿？” “我不知道……路没有尽头。” “你呢，你在哪？” “我在人群中间，也是红色的。” 程澈说这话的时候，眼前再次浮现出梦中的场景。人群组成盛大的红色，带着刺目的血腥，向远方流淌而去。孤独、压抑和恐惧，就像这条不知去向的路一样，没有止境。 “心里是什么感觉？” “恶心，觉得很脏。” “什么很脏？” “周围的人，还有我自己。” 谢景城听到答案，停顿了几秒。眼前的少年的眉头仍旧是舒展的，仿佛对这个“事实”已经坦然接受，谢景城继续到，“现在，那个女生出现了。她也是红色的？” “不是。” “可以跟我形容她的模样吗？” “她很白，笑起来的时候，左边的嘴角有梨涡，眼睛很大很亮。整个人就像……” “像什么？” “像冰镇的甜牛奶一样。” 程澈此番形容时，眼前浮现的那张脸和鹿汀的脸重合起来。女生浅浅笑着，莫名让人想到夏天的阳光下，喝甜牛奶的滋味。 谢景城留意到了面前的人脸上的变化。前一刻还犹如一潭死水的表情，像是突然起了风，悠悠荡开了微笑的涟漪。 这是很少出现在程澈脸上的表情。 于是，谢景城继续问，“女生在哪？” “离我有点远，大概是十米、二十米？中间隔着的人很多，我怕我挤不过去。” “为什么‘怕’挤不过去？” 或者说，为什么一定要“过去”？ “我想离她近一点。” “为什么想近一点？” “因为……”程澈顿了顿，“只有她是干净的。” 谢景城听了，挑起眉毛，停顿了下来。 一直有严重洁癖的程澈，在潜意识里却认为，只有那个女生是干净的。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震惊。 待程澈睁开眼睛后，谢景城拍拍他的肩，“照我看来，你确实得了很严重的病。” 程澈目光还是冷的，“什么病？” “早恋病。” 少年面露不屑，“我早说过你是庸医。” 谢景城嘿嘿一笑，没答话。 程澈低头拾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想了想，他补充道，“还有，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 期考后的假期很快便结束，漫长的暑期补课开始了。随着炎炎盛夏的到来，鹿汀他们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肩负重任的“高三生”。 上课的第一天，便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高三楼前的宣传栏里，张贴着这一次期末排名。一大早，那里便围了一大群学生。鹿汀站在人群的后面，用力探头，从后往前找。 总共一千来名考生，每张排名表上的人数大约是一百。鹿汀在倒数第四张布告上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鹿汀，551分， 705名。 她看着分数和排名，又喜又忧，喜的是比上次考试的排名进步了五十多名，忧的是她依旧没有达到鹿爸爸提出的条件。 原来，她最终也没能在程澈的助攻下逆袭成功。 赵可人考了年级第七百五十名，比起期中考有所进步。进了教室，她乐呵呵地拉上鹿汀和排名年级十九的林佳乔，“你们说，这次我们仨的成绩有这么大的进步，是不是得感谢程澈？” -- 第40页 林佳乔因为期考熬夜看书的缘故，近视的度数加深了，配了副黑色细框眼镜。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点头道，“是啊，倒数第二道解析几何题，如果不是看了程澈的笔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下笔。” 赵可人转过头，问，“鹿汀，你觉得呢，我们要不要一起请程澈吃个饭，或者送他点儿什么小礼物？” 鹿汀一脸无精打采的，“都可以。” 第一节 是数学课，老师准备把期末考题给大家梳理一遍。试卷发下来后，鹿汀一眼便看到了最后两道大题下边鲜红又醒目的大叉。 两道题加起来三十五分，被扣得一分也没剩，她数学能考高分才奇怪呢。 她坐在桌上，盯着试卷发呆，连老师的讲解也没仔细听。 程澈见她这副歇菜的脸色，从她的胳膊下抽出试卷，从头到尾审视起来。男生开始表情平静的，直到视线落在最后几道大题上，眉心才皱起来。 她问，“怎么了？” “看你错在哪。” “哦。”鹿汀在心里默默吐槽，明明都是年级第一了，怎么还在她这种学渣身上找自信。 “我考得挺差的。”鹿汀伸手，试图把东西收回。 程澈任由她将试卷抽走，脸色沉沉，让人猜不出情绪。 “我给你的笔记，看完了？” 鹿汀答，“看完了呀。” “倒数第二道解析几何，笔记上有原题，为什么会算错？” 说到这儿，鹿汀脑海里蹦出了考场的画面。当她面对这道“原题”、正准备动笔时，程澈和别的女生突然出现在窗外，你侬我侬的，把她的节奏彻底打乱了。 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会算错，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 程澈看着她，眼睛清澈通透，让鹿汀的话有点接不下去。 算了。 “我懒得跟你讲。” 反正即使说了，他也不会懂。 *** 从那节课后，平日里热闹活泼的鹿汀，没再主动说话。 程澈端坐着，目光偶尔飘向身边的人。大概因为成绩不理想的缘故，对方看起没什么精神，鲜嫩的婴儿肥微微鼓着，憋了股气似的。 或者他刚才那番突兀的问话，戳到她的痛处了？ 鹿汀这副模样，让程澈很不习惯。他从来没哄过人，也不知道女生不高兴了该怎么办。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那天对方送给他的甜牛奶，于是趁着课间，去了校门外那家奶茶店。 一口气买了两瓶，饮料的温度是适合夏天的四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玻璃瓶包装太可爱，在他冷感的气场衬托之下，矛盾又滑稽。 结果，他刚拎着牛奶走进教室，便看见一个男生坐在他的座位上和鹿汀说话。 男生叫易希，平日里学习中上，成绩浮动在年级一百名左右。程澈走近，听见易希装模作样地向鹿汀请教英语题。 上节课英语成绩公布后，鹿汀的分数保持在了前五，还得了班里唯一一个阅读理解满分，受到了英语老师周琳的大力称赞。 没想到刚被夸完，什么人都冒出来了。 易希用笔点着试卷，眼睛却不住地往鹿汀脸上瞄，“为什么这个空得用过去完成时？” 鹿汀很认真地回答，“因为是对于那个时候来说，已经完成了的事。” 男生点头，消化了几秒。笔顺势一滑，又指着另一道选择题，“还有这里，为什么选B，‘in’” “clock in，打卡，这是习惯用法。” 易希有些意外，“你连这词都知道？” 鹿汀不好意思地笑，“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学的。” “经常看美剧？” “美剧看得少，”鹿汀想了想，“不过我喜欢看动画片。《辛普森一家》、《瑞克和莫蒂》、还有皮克斯的大部分电影，都有看过。” “你看《瑞克和莫蒂》？这算小众了。”易希的脸上流露出发现知音般的兴奋，“我也喜欢，里边的脑洞很经典。” 《瑞克和莫蒂》这部动画属于暗黑系的科幻，眼前的女生看起来白白甜甜的，没想到竟然也知道。 鹿汀回答，“有时候我看不太明白，只是觉得有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 鹿汀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低迷情绪已经一扫而空。此时此刻，易希黏在女生脸上的目光，已经不能更□□一点。 “砰”的一声，程澈将牛奶瓶放在了桌面上，打断了两人。冷峻的脸沉着，对坐在自己位置上的男生道，“请让一让。” 这才结束了热火朝天的交谈。 易希离开后，程澈回到座位，低声吐槽了句，“怎么跟谁在一起话都那么多。” 女生疑惑地回过头来，“嗯？” 程澈没吱声。 鹿汀问，“你刚才说什么呢？” “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别慌，我们澈哥还是童子之身~~ 第26章 26 二十六 试卷发下来后, 鹿汀还没来得及整理思绪, 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那时中午刚放学没多久，教室里的同学熙熙攘攘地离开。铃声响起后，她低下头来，看见了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称呼。 鹿爸爸一周前出差法国, 原计划是下周一回家。此时突然打来越洋电话，让人感到意外。 -- 第41页 接通后, 那头传来浑厚的男声, “你这次的考试成绩, 我已经知道了。” “啊……”这么快的吗。 “听你妈说今天会公布试卷, 我给你们班主任周老师打了电话。” 鹿汀有些紧张, 也不知道严厉的爸爸会怎么说。这次进步是显而可见的，但还是没能达到爸爸的要求。 她听那头继续道, “这几次考试, 你的英语成绩进步很大。你们班主任周老师挺负责的，有空得好好感谢她。” 鹿汀琢磨着话里的意思，自己这是被顺带夸奖了？ “之前跟你提过的‘紧急预案’, 我一直在犹豫。现在看来, 算是放心了。” 话说得含含糊糊, 让鹿汀一头雾水。 她低着声，小心翼翼地问到, “那这次……我在您这儿是过关了吗？” “什么过关不过关，总是抱着过关的心态学习，怎么会有进步。没有最好, 只有更好。你现在这种程度，离目标还差得远！” “哦。”莫名其妙又被教育，让鹿汀有点沮丧。 鹿爸爸叮嘱完几句，才挂上电话。鹿汀暗自松了口气，将手机收进书包后，一抬头，看见程澈扔坐在座位上。 她随口问，“还不回家吗？” 程澈看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之前买的甜牛奶，放在鹿汀的手边。 “给你的。” 原本早该把牛奶送出去，可之前一直没找到送出的契机。不知不觉间，牛奶在抽屉里放了整整两节课，已恢复常温。 鹿汀一脸疑惑地问，“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这个——” 程澈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女生自以为是地给出解释，“是因为上次我请你喝过吗？那个不用还的。” 女生一脸真诚，似乎真以为他是在偿还她的馈赠。 程澈被噎了一下。想起当初说过的“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又想起把女生堵截在楼梯间问的那句“欠钱什么时候还”。也不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小气成了什么样。 他冷着个脸，一边挎上书包，“不是‘还’——” 鹿汀傻愣愣地看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买了两瓶，反正喝不完。” *** 这天，以前同在篮球队的涂然说要请吃饭，程澈原本不打算去，听说鹿汀、赵可人几个女生也在，便答应了下来。 转眼到了约饭的时间，地点定在学校马路对面的一家饭馆。程澈赶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齐了。他扫视了一圈桌，赵可人右手边空了个座，更右边的是徐驰。 程澈是实在不明白徐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对面的人笑着解释，“考试那天我们一个考场，我不是问了你道题吗，正好考了，排名进了班里前二十，我爸给我换了台新手机。” 程澈“啧”了一声，这恩情可真够大的。 早知道那题就不告诉他了。 一行人坐着聊天。 林佳乔低头给大家倒西瓜汁，对面的徐驰和涂然聊着关于这届校际篮球赛的事，赵可人一边给林佳乔搭下手，一边听男生说话。 还少了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找到了插话的间隙。程澈端起面前的水杯，状似不经意地问，“鹿汀呢？” 旁边的赵可人答道，“哦，鹿汀她临时有事，不来了。” 程澈的手一顿，“有事？” “大概是家里的事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菜陆续被端上来，赵可人拿起饭勺，给大家盛饭，“刚才她接了个电话，说是她爸找她，然后就走了。” 程澈没接话。 赵可人继续说着，“不过——她嘱咐过了，这顿饭的钱会算她一份，这次考试你帮了大忙，我们五个人一起请客。” 程澈怔忪了片刻，停在半空中举着水杯的手才缓缓落下来。一时间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失望、沮丧谈不上，只是有点空荡。 徐驰借着这话头，开始了他最热衷的八卦，“说起这个……刚才出校门的时候，你们没看到吗？” 赵可人和林佳乔不解，“看到什么？” 徐驰道，“校门外停了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很多人都在那儿拍照。” 赵可人接茬，“后来呢？” 徐驰一笑，看了眼身边的涂然，“我们俩刚好碰上，围观了一会儿，结果……” “结果什么？” “没过多久苏煜和鹿汀来了，一起上了车，还有司机专门下来给人开门，跟演偶像剧似的。我听旁边的人说，下车开门的是苏煜的司机，车是苏煜他们家的。” 此时，赵可人的嘴巴已经惊讶地张成了“O”型，“你的意思是……鹿汀抛下我们的饭局，和苏煜一起上了他家的豪车？” 徐驰点点头，“是这样。” *** 鹿汀和苏煜相熟这事，赵可人也知道。很久前她特地问过鹿汀和苏煜的关系，记得对方的回答是，苏煜只是一个远得不能更远的远房亲戚。 赵可人还问，两人有没有男女方面的意思，她至今记得鹿汀一脸惊恐地回答，“我和苏煜？你、你别这么说，听起来怪吓人的。” 按照好朋友的意思，鹿汀和苏煜两人一丁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徐驰露出了招牌式的“嘿嘿”一笑，“赵可人，你高中才认识鹿汀吧？” “怎、怎么了？” “我初中和鹿汀同校，从那时候就知道他俩了。”徐驰道，“按理说来，像鹿汀长得这么漂亮的女生，应该有很多人追不是。可你什么时候见她身边有过男生？不是没人喜欢，而是大家不敢。” -- 第42页 赵可人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会儿，苏煜就在我们学校放过话，谁敢碰鹿汀就是跟他作对。表面上听起来是这么个意思，但实际上……大家谁都明白。” “高一贴吧里选校花，我们班的人私底下还在议论，为什么鹿汀的名字没在里边。其实鹿汀最早在那个帖子出现过，是苏煜亲自找到贴吧吧主，让人把资料全删掉了。” “所以，鹿汀和苏煜看起来没什么，其实鹿汀早被人贴了‘非卖品’的标签。” 赵可人听完徐驰的话，一脸瞠目结舌。 她仍旧试图给好朋友辩解，“不、不可能，鹿汀说了，她不喜欢苏煜。而且……苏煜不是一直都在和女生交往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苏煜谈的那几段恋爱，都是别人主动，他没怎么认真。我只知道苏煜家和鹿汀家关系很好，苏煜他妈特别喜欢鹿汀，还说想找鹿汀这样的儿媳妇。” 赵可人听完徐驰的话，仿佛认知受到了冲击，好半天没出声。 空气沉默了好一会儿。 一直没出声的程澈突然开口，“菜上齐了，吃饭。” 聊完苏煜和鹿汀的话题，大家埋头吃起来，桌上安安静静的。直到后半段，赵可人和林佳乔说起自己去巴厘岛旅游的事，才渐渐带动了话题。 一场饭下来，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七点。 夏季的天空暗得晚，结完账走出饭馆时，外面还是一片敞亮。西边的头顶泛着红，太阳在高楼间冒出来亮闪闪的边。 赵可人用手遮了遮刺眼的光线，对其他人道，“我和林佳乔得去马路对面坐车，先走了啊。” 紧接着，其他人纷纷道别，算是散场。 徐驰的家住的远，坐公交车前得走很长一段路，和其他人方向相反。正优哉游哉地走着，他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近旁。徐驰下意识侧过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程澈？” 身边的男生望着前方，眼睛沉浸在这渐临的夜色之下。冷峻的脸紧绷着，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对方不发一言，让徐驰莫名感到紧张，“……你回家也走这边？” “不是。” “嗯？” “我想问你些事。” 在徐驰的眼里，程澈不苟言笑，沉默的时候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用中二的话来讲，就是这人自带王者气场。 于是还没等程澈问几句，徐驰就像忏悔似的，把自己内心的那些小九九全倒了出来。 “我很早以前就看苏煜不爽了。那人初中在我们学校跟天王老子似的，谁也没放在眼里。我其实特别希望有人能治他。” 程澈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我听过你和苏煜以前在篮球队的事，苏煜谁都不怕，却拿你没一点办法。如果说哪天真有人可以跟他对着干，这个人只能是你。” “之前看到鹿汀的画，我是故意起哄的。明知道他们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关系，我还这么做，只是希望你和鹿汀能发生点什么，让那家伙不爽。” “我是不是挺龌龊的？”徐驰转过头来，面有愧色，“给你带来了麻烦，对不住了。” 程澈紧抿这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和苏煜有过节？” “不算过节吧。初中那会儿和苏煜同校，因为我一直在生病，没上过体育课。有次跑八百米，我跑得比女生慢，这事被苏煜那群男生拿来笑了整整一年。” “后来我痛下决心，每天跑五千米，还报了个篮球班，就是想在球场上打败那群人，一雪前耻。”徐驰说着，脸上带着点儿无奈，“结果等我报名校篮球队选拔的时候，因为苏煜跟教练熟，跟人说了句我体力不行，连初试都没开始就把我筛掉了。” “所以……” “所以，我是因为没能进篮球队，才去的新闻社。”徐驰道，“这么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 程澈一时没出声，似乎在思考。 天色渐暗，夜幕彻底笼罩了下来。皎白的满月悬挂在头顶，散发着清冷的光。 程澈突然开口，“你能不能——” 徐驰回过头，见身边的俊朗少年正抬起头，眼眸里映着月亮。 “你能不能，多跟我说点鹿汀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好朋友的文文，好看的哟~~我刚才竟然忘记放名字了~~解释一下，这绝对不是老年痴呆，不是不是~ 千荧，《我已经敢想你》 文案 钟景这个人生性对很多事情不主动，不拒绝，在感情方面也是。却处处为初晚撑腰，对她服软。 直到啦啦队表演那天，钟景眸色阴沉地盯着向初晚要微信的男生。他把初晚带到体育器材室，将她抵在墙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子边。 他似笑非笑：老子一夜没睡跑过来给你买奶茶，你就是给我看这个？ 一言不合就爱耍流氓兼装逼的恶犬 VS一碰就脸红的身娇腿长软妹。 第27章 27 二十七 另一边, 鹿汀刚放学便同苏煜一起, 被他家司机接到了一家偏僻的私人会所。 预定的包间里，两家大人都到齐了。鹿爸爸坐在左边，手里端着杯清茶，旁边是一脸和蔼的鹿妈妈。鹿汀同桌上的人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挑了个空位坐下。 -- 第43页 苏煜也问候了两句，一边挪开鹿汀左边的凳子, 紧挨着她。 正对面坐着苏煜的父母苏宴林和常卿。大概是两家父亲来往甚密的缘故, 明明鹿国宁是标准的美男子脸, 苏宴林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可没表情的时候, 两人的严肃程度却如出一辙。 常卿是位娇柔的妇人，年纪比鹿妈妈长上五岁, 眉宇间点缀着颗显福相的美人痣。她见到鹿汀, 眼睛眯着笑起来，神情里流露出的是对小姑娘的真心喜欢。“离上次见到小鹿已经两个月了吧，怎么又瘦了, 是不是快高三了, 读书特别辛苦？” 鹿汀端端正正地回答, “还好。” 旁边的苏宴林看了眼自家儿子，叹了口气, “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人家期考多少分，你多少分。拽得跟什么似的, 你还长脸了是不是？” 苏煜习以为常，侧头向鹿汀传递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 苏宴林见儿子不上心，越发恨铁不成钢，将苏煜“爱玩、乱花钱、不务正业、交朋友不三不四”等缺点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一边拎着鹿汀作对比。鹿汀傻愣愣地听着，在苏煜的衬托之下，没想到自己显得如此优秀。 气氛一度十分凝重。 常卿到底是疼爱儿子，见丈夫越说越起劲，忍不住打断道，“你讲这些干什么，苏煜他不是慢慢在改吗？” “改？我看他这辈子都改不完！” “唉……”常卿明白，丈夫有些事情说得在理。想了想，她对鹿汀道，“小鹿啊，你和苏煜走得近，如果这臭小子要做什么混蛋事，你得拦着他一点。” “哦。”鹿汀应着，心想自己没被苏煜带坏，已经很不容易了。 聊着聊着，数落缺点的话题似乎过去。常卿又对鹿妈妈道，“我看到他们俩，觉得真好。刚出生就认识了，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鹿妈妈笑，“是啊，以前鹿汀没满一岁、还被我抱在怀里的时候，苏煜天天围着我转，说想抱妹妹。” “那臭小子，别提了，才两岁就知道使坏。非说妹妹的脚丫子可爱，总想方设法去抠妹妹的脚心，还一直嚷嚷着想脱妹妹的袜子，看人家的脚长什么样。”常卿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忍不住笑，“有次给小鹿换衣服的时候，那家伙竟然趁着你转过身，偷偷啃了小鹿的脚一口。” 说起这个，鹿妈妈也忍不住笑起来，“被发现的时候，他还问‘妹妹的脚为什么软绵绵的’，我当时都快笑哭了。” 说起某人的童年“趣事”，饭桌上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苏煜成了众矢之的，没什么好脸色，“我说，你们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鹿汀第一次听人提起苏煜对她脚的“迷恋”，她夹起面前的泡椒凤爪，放在对方碗里，“喏，给你的。” “我不吃这个。” 鹿汀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啃脚吗？” 苏煜的脸一沉，对鹿汀做出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女生一点儿也没害怕，继续乐呵呵笑着。 两人这番小动作落在了大人的眼里。常卿感慨了一句，“如果以后他们能一直这么好，让小鹿管教着苏煜，我就放心了。” 鹿妈妈接话，“别说管教不管教的，两人在一起，是相互学习。” “我最近在想，小鹿这么漂亮又懂事，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常卿看向这边，“小鹿，你以后的男朋友、想找什么样的？” 话题顷刻间转了风向，让鹿汀有些错愕。她抬头，见常卿投过来的目光带着喜爱和期待，一时之间感到无措。 还没来得及回话，对方便继续试探，“来说说，我们家苏煜离你男朋友的标准，还差了多少？” “我……”鹿汀脑子有些乱，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终于，坐在近旁的鹿国宁开口了。 “苏煜不行。”鹿国宁的声音浑厚有力，“我们家鹿汀学习不好，得找互补的。以后的另一半，至少得是个博士。” *** 苏家和鹿家的关系要好，但鹿国宁作为一个父亲，对苏煜这混小子从很久以前便看不顺眼。 鹿国宁跟苏煜的爸爸苏宴林沾亲带故，又是高中要好的哥们。两家孩子出生后，便经常放在一块儿带。鹿汀小时候长得可爱，苏煜总是逗她，恨不得整天跟她黏在一起。有时见别人跟鹿汀开玩笑，苏煜还会跟个家长似的护着。鹿国宁以为是小孩子的独占欲作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两人上了同一所幼儿园，有一段时间，鹿汀的手和脸上常会出现深深浅浅的红印。问女儿是哪来的，女儿则支支吾吾地回答他，被蚊子叮的。 鹿国宁感到不安，也跟妻子提过这事。鹿妈妈倒是对女儿放心，“小孩子在外面玩，总有点磕磕碰碰，被蚊子咬了也不稀奇。更何况幼儿园不是有苏煜吗，他那么护她，肯定没问题。” 妻子的这番话并没有让鹿国宁的心着地，有次趁着休假，他偷偷跟去幼儿园，想知道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老师的安排之下，鹿国宁躲在游乐场外边的小草丛后面。他远远看见鹿汀从玩具滑梯滑下来，蹲坐在地上，大概是力气小的缘故，一时站不起来。很快，苏煜从后边跑上前，手朝她伸出来，可没等鹿汀来得及握住，苏煜又把手缩了回去。 鹿汀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软糯糯地问，“可不可以扶鹿汀起来？” -- 第44页 “可以啊。”苏煜一脸坏笑，“让我亲一下就扶你。” 鹿汀点点头，“那好吧。” 苏煜得逞了似的，低下头在鹿汀的左脸上“吧唧”了一口，故意亲得很大声，大到连距离几米远的鹿国宁都能听见。待苏煜的嘴离开，鹿汀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个粉红的印记。 鹿国宁一怔，他总算知道女儿脸上的“蚊子包”是哪儿来的了。 还没等他消化这事，便见苏煜摆出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继续对女儿使坏。 女儿才三四岁，也不知道被人占了便宜，依旧期待地看着身旁的人，“现在可以拉我了吗？” “我改变主意了，还得亲一下。” “哦。”鹿汀无奈地扬起自己的右脸。 苏煜亲完，似乎仍没得到满足，“对了，要亲一下手。” 鹿汀被亲得有点委屈了，“那你这次亲完了，会拉我起来吗。” “一定。” 等到他亲得满意了，才把鹿汀从地上拉起来。末了，这小恶魔不忘对鹿汀叮嘱道，“回去如果你爸问起来，就说是被蚊子咬的，知道吗？” 鹿汀鼓着腮帮子，没说话。 “不然下次再摔倒，没人会扶你。到那时候，草地上的蚂蚁和甲虫就会悄悄爬进裙子……” 鹿汀听后有些着急，小脸泛着红，十分坚定地点头，“知道了，苏煜没有亲亲，是鹿汀自己被蚊子咬的。” 远远看完这一幕的鹿国宁，脑海里当场就炸掉了。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孩子不足五岁，光是男孩的所作所为，便足以构成骚扰。鹿国宁知道好友拿自家儿子毫无办法，却没想到这小子败坏到了这种地步，背地里竟对懵懂的女儿下起了毒手。 等幼儿园的小朋友吃完午饭、鹿汀被老师牵着到卧室去午睡，鹿国宁走进餐厅，来到苏煜的身边。 苏煜感到意外，却还是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到，“鹿叔叔好。” 鹿国宁咬牙切齿的，看见眼前的小恶魔，心里是忍不住的怒火。 苏煜从小便是人精，对体察大人情绪得心应手。他一脸关切地问，“叔叔，您有什么事吗。” 鹿国宁呼了口气，拿起餐桌上苏煜的专用木筷，“苏煜，你听好了——” 鹿国宁举起木筷，用力拧着。突然，“啪”的一声，木筷从中间应力而断。 苏煜看着变成两截的木筷，又看了看鹿国宁狰狞的表情，一时间愣住。 鹿国宁警告道，“如果以后你敢再碰鹿汀一下，就会像这双筷子一样——” 自那以后，苏煜对自己女儿老实了不少。鹿国宁不放心，又将这事跟妻子提了几次，妻子温欣倒是一脸泰然，“都是不到五岁的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苏煜就是太喜欢我们家小鹿了。” “你说得容易，哪天真发生什么事，我们两家后悔都来不及！” “不会，”妻子回复他，“苏煜那孩子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其实本质并不坏。” 这么多年过去，温欣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后来的相处证明，苏煜这臭小子只是皮。他跟他爸性格一模一样，外表看起来放浪随性，骨子里却又硬又直，算得上可靠的人。 即便这样，鹿爸爸对苏煜的评价仍旧只有三个字—— 看不上。 对于女儿未来的择偶标准，他当然不可能要求对方真得是博士，“博士”只是搪塞的借口。 鹿国宁盘算着，按照苏煜的读书水准，就算让他再学个一百年，估计也考不上。 那句“至少得是博士”的话一出，让有意撮合两家孩子的常卿犯了尴尬。常卿曾无数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以后让鹿汀嫁到他们家，别的不敢说，唯一能保证的是，他们会让鹿汀一辈子过上公主般衣食无忧的生活。 鹿国宁的回答是，“我们鹿汀也不想当什么公主，做个普通人就行。” 饭局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鹿妈妈笑了笑，打起了圆场。“这两孩子太小，什么都不懂，说男女朋友的事还早呢。” “也是，未来还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常卿说完，拍了拍身旁的老公，“对了，饭吃了这么久，咱们还没来得及说正事。” 鹿汀听到“正事”两个字，拿汤勺的手一顿。今天原本和赵可人他们约好一起吃饭，却接到爸爸的电话，说两家人有很重要的事得谈。刚才大家一直插科打诨，她都把这茬忘了。 也不知道爸爸口中重要的事，到底有多重要。 苏宴林平时忙于事业，对孩子的教育鲜少插手。他转头，看了眼自己多年的好兄弟。 鹿国宁正襟危坐，清了清嗓门，终于开口。 “两孩子从小就待在我们身边，没有独立生活过。可别人常说，孩子终有一天会离开父母。鹿汀，你的成绩一直是中等，考重点大学有难度，但英语成绩稳定、口语交流也没问题。我和你妈商量了很久，决定送你出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碰到过那种作者吗，因为觉得读者太可爱，说加更就加更的那种？ 告诉你们，我就是！ 晚上还有一更~~~ 第28章 28 二十八 简简单单几句话, 鹿国宁却不知道在说出口前, 有过多少犹豫和反复。 鹿汀愣了愣，突然想起爸爸提过的“紧急预案”和“下下策”，难道，它们指的是出国留学？ -- 第45页 鹿妈妈见女儿呆坐着, 以为她一时难以消化，补充道, “小鹿, 你不要担心。留学这事不止是你, 苏煜也会去。到了异国他乡, 你们俩还可以相互照应。” 鹿汀看了眼身边的苏煜, 对方的脸上倒是一片平静。 她压低了声线，问他, “你知道这事了吗？” “知道啊。” 鹿汀瞪他。 “不然——你以为爸为什么让我重新读个高三？他知道我考不上正经大学, 想让我一边准备英语，一边等你跟我一块儿去，让你在国外盯着我、做他的眼线。”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上语言班、考入学考试和找留学中介的事。鹿汀听着那些新鲜的话题, 脑海里一片混乱。 所以, 她要出国了, 和苏煜一起？ 回去的路上，鹿汀犹豫地跟父母提到, 自己还没有出国的心理准备。鹿爸爸告诉她，照目前的状况看来，这是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 “可是……” “可是什么？” 鹿汀欲言又止, 心里像有什么堵着。 “也不是马上得出去，还有半年让你准备。”鹿妈妈道，“时间有点紧，你爸给你报了个托福语言班，等你上完课，去考九月份的考试，试试水再说，大不了再延一年。” 就这样，明明应该是轻松的暑假，却让突如其来的英语培训填补了空白，鹿汀的生活开始飞速地忙碌起来。 鹿汀和苏煜报的是同一个培训班，时间是周一到周五晚上。因为苏煜得准备校际篮球赛，一下课后便赶去篮球馆进行体能训练。那段时间里，鹿汀会待在教室里看会儿书，等苏煜练习完，两人再一块儿坐车去语言学校。 这样的模式才持续了三天，亲密的行为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为此，赵可人特地跑来问鹿汀。 “最近放学也不跟我和佳乔一起了，天天跟那个苏煜混，怎么回事呀你。” 鹿汀苦兮兮地看着好朋友，“可人，你都不知道我最近经历了什么。现在的我，正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每天都在犹豫……” “犹豫要不要嫁入豪门吗？” “不是。”鹿汀满脸黑线，迟疑了一会儿，把实情告诉了对方，“这次不是没考进前七百吗，我爸让我留学，最近在跟苏煜一起上语言班。” 赵可人听了，感到十分吃惊，“也就是说，你会跟苏煜一起出国？！” 女生不自觉提高了分贝，让一直坐在左边的程澈手中的笔一顿。过了几秒，清俊的少年侧过头来，看了鹿汀一眼。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轻拍赵可人的手背，提醒道，“你、你小声点。” 后来下午的课，程澈一直在走神。 赵可人的那句“和苏煜一起出国”带了魔法似的，在耳边回荡着。脑海里仿佛有一千只苍蝇飞着，眼前的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他看了眼手机里存的值日安排表，今天轮到他俩值日。 等会儿打扫教室的时候，得顺便打听打听，“和苏煜一起出国”到底是怎么回事。 *** 然而下课后，没等程澈找到跟鹿汀搭话的契机，苏煜便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朝里面大嗓门地唤了声，“鹿汀。” 教室里的同学纷纷望向走廊上的少年，苏煜挎着个书包，校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不羁的眉头一挑，有几分俊气。 鹿汀对他的张扬颇有不满，她收拾好桌上的课本，向他走去。 “干嘛？” “不是早跟你说好了？” 今天篮球队没有训练安排，恰好托福班的老师推荐了一套资料，两人约好上课途中去逛附近的书城。 鹿汀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程澈和卢茵，“可是，我今天还要值日，你得等一等。” 苏煜一脸鄙视，“就你事儿逼。” “……” 鹿汀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苏煜朝身后吼了一嗓子，“李繁宇——” 话音落下，周围安静了一瞬，没人回答。 苏煜很没耐性地继续叫了声，“李繁宇——” 走廊的西头，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过了会儿，苏煜的御用跟班李繁宇出现在鹿汀的眼前，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老大，你叫我什么事？” “放学了有空？” “有空啊。”李繁宇答到。 “那好，我和鹿汀有事。你帮她做一下值日。” 李繁宇本以为苏煜给兄弟几个安排了活动，听完这话，傻不愣登地立在原地半晌。直到苏煜领着鹿汀走出教室，他还没回过神来。 好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发生了什么，恨恨地说了句，“呸，恋爱狗。” 夕阳将西边的天空照得一片寂静，大理石地板被渐染成粉红。教室里最后只剩下程澈、卢茵和李繁宇三人。李繁宇从拿起扫帚的那一刻开始，一直不满地念叨着。 卢茵跟李繁宇之前认识，见他这副模样，笑着走近，“那两人是不是有情况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正在清理讲台的程澈往这边探了一眼。卢茵想起不久前他和鹿汀之间沸沸扬扬的传言，有些顾忌。 于是，卢茵往李繁宇迈进了一步，“我看鹿汀和苏煜这星期每天放学都在一起，难道……”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空了，从窗户外边飘来寥寥的虫鸣，即便女生刻意压低了嗓门，说话声仍听得十分清楚。 -- 第46页 李繁宇低着脑袋，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却还是仔细用扫帚抹着角落的灰，“你猜。” “成了？” 李繁宇想了片刻，虽然背地里说兄弟八卦不太合适，可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我倒是觉得，我们煜哥有点像……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卢茵望着他。 “对了，叫强取豪夺。” “什么？”听到这个新鲜的词，卢茵失笑。 “我感觉他这是赖上人家了。”李繁宇给卢茵使了个颜色，“前几天把人带到我们训练馆里来，说这是他新招的球童，还一脸嫌弃。结果呢，我们几个给他的水不喝，非得让人家女生去买苏打水，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娇气。昨天女生没来看他训练，整个一脸不高兴，篮球架都差点让他给拆了。” 卢茵津津有味地听着，“真的？” “说实话，我们球队几个哥们一致认为，女生对他没那个意思。可没办法，他是苏煜啊。你又不是没听说他什么人，直的能给你掰成弯的，弯的能给你掰成直的。” “照你这么说，是他在追小鹿了？” “也不叫追，”李繁宇认真想了想，“他那架势，顶多叫耍流氓吧。” 卢茵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背地里这么说，不怕他揍你？” 李繁宇挥了挥手中的劳动工具，“我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连吐槽几句都不行？” 两人聊完后，开始各自清理起来。李繁宇低着头，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讲台边，迎面遇上了正拿着墩布准备拖地的程澈。 他直起身来，对程澈礼貌地问候了句，“学长好。” 程澈点点头。 当初因为苏煜和程澈两人不和，篮球队被分为两大派系，他们这几个小喽啰私底下笑称两派为“二代帮”和“清北帮”。李繁宇站队时，站在了苏煜那一边。一方面是因为他和苏煜个性更合，另一方面则是以他的学习成绩，“清北帮”必然不会收他。 虽然两派人马互相看不上，但李繁宇对于程澈却十分尊敬。论家世，程澈和苏煜不相上下，论球技，两人在赛场上不分伯仲，又偏偏都长了张容易拈花惹草的脸。每次听见赛场上两人支持者此起彼伏的呼声，颇让人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和苏煜不同的是，程澈为人低调，犀利缜密，看问题懂得切中要害。在赛场上，无论是平时看他顺眼的人、还是看他不顺眼的人，都愿意听他的建议。 从进篮球队伊始，作为后辈的李繁宇便称呼程澈为“学长”。即便对方休学一年、两人自此同级，这个称呼仍被沿用了下来。 程澈从身边经过时，李繁宇想起了什么，突然直起身。 “对了，学长——” 程澈停下脚步。 “校际篮球赛这周小组赛结束后，我们会在半决赛对上城大附中。” 就是去年让他们惨败的城大附中。 程澈嘴唇微抿，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说话。 “煜哥最近的状态不好，你也知道，两年前那次车祸后，他受了腰伤。这大半年他已经去过两回医院了。” 李繁宇平静地陈述着事实，那双望向程澈的眼睛里，带了点恳切。 “这次——这次真的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程澈听着，没有答话。 *** 易希仍会时不时过来找鹿汀搭话。 自从两人发现“动画片”这一共同语言后，易希听说鹿汀因为持有版权的视频网站临时关闭，一直没机会看《瑞克和莫蒂》第三季，特地从网上买了全集。 把东西交到女生手里后，易希想了想，又问，“对了，我家里还有皮克斯的全套电影。” “真的吗？”鹿汀笑眯眯的，“不过，我先看完你给的这些再说吧。” “好，你需要的话，随时告诉我。” 程澈坐在一旁，见男生殷勤的脸，心情有些烦躁。 午休时，程澈去洗手间的路上，却意外地看见易希被苏煜几个堵在角落里。 斯斯文文的男生后背贴着墙，面色紧绷。站在离他不到三十公分距离的，是一脸玩世不恭的苏煜。 “我说……你胆子挺大是不是？”苏煜比易希高出半个头来，低头看人的时候，表情似笑非笑。 周围站了圈和苏煜混在一起的哥们，个个面色不善。见到这副阵式，易希一时间大气都不敢出。 “上次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离她远一点，当耳边风了？” 即使不挑明，旁听的人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鹿汀。 易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凭什么？” 苏煜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一般，勾起了嘴角，“你问我凭什么？” 这副笑起来的模样，比不笑的时候更让人害怕。 “如果你认为高三太无聊，想找几个人陪你玩，我有的是时间。”苏煜眉毛一挑，“要试试？” 易希彻底没声了。 “做人啊，识趣就行。”苏煜见男生一脸服软，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也耽误了你不少时间，去吃饭吧。” 程澈站在远处，安安静静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他在想，徐驰说的那些关于鹿汀的事，竟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来了~~ 第29章 29 二十九 -- 第47页 下午放学后, 程澈去食堂吃饭。这段时间只有高二高三补课, 食堂的菜比平时少，他随便打了两个菜，便在角落里坐下。 还没等他将凳子捂热，徐驰出现了。对方拿了瓶冰矿泉水放在桌上, 朝程澈笑了笑，道, “我先占个座。” 说完, 便挤入打饭的长龙队伍。 自从上次一起吃饭后, 徐驰和涂然偶尔有活动, 会特地叫上程澈。三个人还在午休时一起吃过几次饭。 徐驰在社团混迹了两年, 是典型的自然熟性格，也不管程澈愿不愿意, 便自动把程澈纳入他和涂然组成的小团体。 男生端了满满一大盘子食物回来, 落座后看了程澈一眼，“你吃那么少？” “嗯。” “我总以为，你们这些爱运动的人特能吃。”徐驰看上去是饿极了, 一边狼吞虎咽着, 见缝插针地说话, “涂然这几天不是在参加篮球集训吗？他能吃我这个的两倍。” 程澈没吱声。 “对了，他跟我说, 这几天经常见鹿汀去篮球馆。” 漫不经心的程澈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看了这边一眼。 徐驰知道这是对方感兴趣的意思，笑了笑。事实上, 自从那晚程澈问了一路关于鹿汀的事后，他便有所觉悟。 “听说鹿汀不怎么乐意，是被苏煜强拉过去的。” 程澈静静地听着。 “不过，鹿汀应该也很为难。”徐驰说着，“你可能不知道，鹿汀家里开公司，很多地方都得看苏煜他们家的脸色。两人的关系很复杂，不能随随便便撕破脸。” “今天苏煜让鹿汀去看他打篮球，女生不乐意。结果苏煜把她书包扣下了，说不去看球就扔篮球架上一直挂着。” “我听几个隔壁班的人说，苏煜简直快把她弄哭了。” 徐驰给程澈提供着最新情报，坐在对面的高冷少年始终不发一言。正当徐驰以为程澈并不在意的时候，却见他突然站了起来。 徐驰一愣，看了眼桌上还剩下一半事物的餐盘，问道，“你要干嘛？” “他们现在在篮球馆？” “应该吧。” 程澈拿起一旁的书包，准备离开。 “喂——”徐驰叫住他，“你饭还没吃完呢。” 程澈迈着步子，头也没回地扔了句，“不吃了。” *** 鹿汀见过幼稚的，没见过像苏煜这么幼稚的。 两天前，苏煜几个篮球队的哥们趁着他去上托福班的间隙，和隔壁私立高中的女生出去玩了一趟。因为是高二生，暑假补课还没开始，听说了哥们几个在为校际篮球赛备战，每天都会过来参观训练。年轻的女生们热情奔放、时不时送上几句加油和尖叫，还会体贴地在训练结束给大家分发冰水。 苏煜自从上一段感情结束，已经有半年的空窗期。从来被女生簇拥的他，看到人家热热闹闹，不免心态失衡。 于是，他要求去培训班前的时间里，鹿汀得在观众席上老实地坐着，安抚他那颗失落的心。 刚被邀请的时候，鹿汀也没有多想，认认真真看了几场训练。偶尔中途苏煜让买个水，她也毫无怨言地去了。 看到后边，训练的内容大同小异，兴致便渐渐退却。这天，苏煜再次邀请她时，她坐在座位上盯着手里的Delta习题，头也没抬地回他，“我不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 “哪样？” “陪你哥我训练怎么了 ？”苏煜不满地皱起眉头，“再问一遍，去不去？” 鹿汀摇头道，“不去。” “好，这可是你说的。” 苏煜面色一沉，把厚厚的书本从她手中抽走。没等鹿汀来得及反应，男生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掏出书包，将书塞在里边，迅速地将拉锁拉上。 “你、你干什么？” 鹿汀愣了愣，才下意识地去拿自己的东西。无奈苏煜仗着身高优势，将书包举过了头顶，即便她用力踮着脚尖，也没能够着。 女生这副模样，像只在挠逗猫棒的小猫。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气鼓鼓的。苏煜看着，不自觉心情大好。 “来拿，拿到了算你本事。”苏煜托起书包，一边往外走。 “……幼稚鬼。” 苏煜嘴角勾起，回敬了一句，“矮冬瓜。” 鹿汀瞪他。“我东西都在里边，至少把手机和钱包还给我吧……” 苏煜贱兮兮的，“我说了，你自己来拿。” 最后，鹿汀追着苏煜一路来到了篮球馆，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书包挂在了最高的篮球架上。 男生稳妥地系了个死结，末了，还不放心地扯了扯，“好了。” 鹿汀，“……” “我就把书包放在这儿，等训练完再帮你拿下来。” “……” 苏煜乐呵呵地跟队友们训练去了，留下鹿汀一人站在原地，看着高高悬在头顶上的书包发呆。 篮球拍打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回声，书包也追随着声音轻轻地一晃一晃。 不远处坐着替补球员们，看见了刚才的一幕，纷纷乐不可支。鹿汀望向坐在前排笑得最开心的男生，之前两人见过几面，对方今年准备上高二。 于是，她朝男生勾勾手，“明扬学弟——” 叫明扬的男生一愣，怀疑地指了指自己，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 第48页 鹿汀道，“你个头高，能帮我把挂在上面的书包拿下来吗？” 男生拼命摆手拒绝着，“不行不行，如果我帮你拿下来，苏煜老大非杀了我不可。” 鹿汀也没强人所难，只是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人，结果其他人比明扬还一脸唯恐避之而不及。 放眼望去，除了篮球队成员，便是那些看热闹的外校女生。偌大的球场上，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帮她取下书包的人。 她又问，“你们这里有凳子吗，可以踩在上面的那种？” “有梯子，不过被放在储藏室里，只有队长和教练有钥匙。”明扬好心提醒她，“教练今天没来，队长……队长就是苏煜学长。” 鹿汀感到郁闷，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一叠口袋单词本。想到书包大概是一时半会儿拿不下来了，于是坐在了篮球场边，记起了单词。 看书的时候，她听见旁边坐着的那群女生正有的没的聊天。 “你们家章沁今天看起来没精神呢，都投了好几次篮了，一个球也没进。” 旁边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什么我们家的，他不是我们家的。” “你上回不是告诉我喜欢那种类型吗……不然天天过来看球是图什么。” “我没说过这话。”被奚落的女生红着脸，“还有，想看球的又不是只有我，楚嫣不是看上了那个7号？” 话音落入了鹿汀的耳朵，她下意识地抬头。很快，目光锁定在穿着白色7号球衣的男生身上。对方一个转身后，坚定又迅速地起跳、投篮。 篮球以抛物线的弧度入筐。紧张的节奏松弛了片刻，场上的男生纷纷鼓了鼓掌。 7号球衣男举起手，很大声地朝男生们喊话，“防守太被动了，都给我跑起来。” 这臭屁的模样，不是苏煜还能是谁。 身边的人继续在聊着天，“那个7号是真帅，有股说不清的狠劲。像楚嫣这样的女生，根本驾驭不了吧。” “我听章沁有次给他打电话，叫他老大，据说是球队的队长……” “上次不是说乐乐也喜欢他吗。” 女生们聊了很久，鹿汀听得有点乱，索性低下头专心地记单词。 这段时间里，鹿汀学会了利用碎片时间来记忆零散的知识点。无论是公交车上、地铁上，还是食堂排队的途中，总是随时带着单词小抄本，只要闲着便拿出来看看。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能在吵闹的环境中静下心来。 篮球落在地上，发出富有质感的回响，就像带着节奏感的配乐。 外面的天空泛着红，橘色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在地上落下明亮的光斑。 女生们的聊天渐渐停止，空旷的场馆里回荡篮球的碰撞。 明明空气有各种声音，却让人感到万籁俱寂。 鹿汀目光落在单词本上，正聚精会神地默念着“cargo”，突然听到“砰”的一声，篮球馆大门被重重推开。 夕阳的余光借着敞开的大门洒进来一些。篮球馆里像是起了风，空气里转着漩涡。球场上的男生被这突兀的开门打断，渐渐停下了动作。篮球径直朝篮筐飞去，撞在篮板上，又沉甸甸地弹回地面。 替补队员和观众席上的女生们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门口那位逆着光的不速之客身上。 待来人向馆内走了几步，修长笔挺的身影才变得清晰起来。在这光与暗的交界处，男生一脸冷感，深黑的眼睛里风起云涌。 过了好一会儿，鹿汀才看清走近的人。 是程澈。 零星散落在球场各处的男生们逐渐收拢，苏煜在人群中，静静地打量着来人。 空气安静得仿佛结了冰。 球落回地面，缓缓地滚到程澈的脚边。程澈看了一眼，弯腰捡起球来。 平日里跟苏煜关系很铁的几个哥们，早已看程澈不爽。其中个头最大的上前一步，“你来干什么？” 旁边有人附和，“这里不欢迎你。” “你再不滚蛋，老子就……”最前头的大个头说着，便气势汹汹地上前，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架势。其他几个男生同时围了上来。 程澈抬头望着对面，依旧面无表情。 眼看大个头一点点逼近，不发一言的涂然突然走到程澈身后。紧接着，篮球队里曾经和程澈关系不错的男生们也站到了他身边。 原本以一敌众的场面，突然变成了势均力敌的对峙。 左边的学弟望着程澈，低低地说了声，“学长，你终于回来了。” 程澈没出声。 苏煜看着这场面，忽然一笑。他摆摆手，示意大个头退后。 脸上吊儿郎当的，“哟，这不是贵客吗？” 说话的时候，笑里带着讽刺。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程澈眼底的颜色沉了沉，过了几秒，他把手中的篮球抛向对方。 苏煜顺势抬手，稳稳将球接住。 程澈看着他，终于发话，“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单挑吗？” 苏煜愣了愣，待回味过来对方的意思，俊眉一挑。 他听程澈继续道，“现在，我和你单挑。” “赌什么？” “你可以提条件。” 苏煜觉得有趣，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如果我赢了，你回篮球队，任我差遣。” -- 第49页 程澈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好。” 苏煜又问他，“你要什么？” 程澈安静了半晌，缓缓转过身，看向坐在看台前排的鹿汀。 他眼睛里闪着光，一字一句。 “如果我赢了，我要你离她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澈也是很有脾气的~~ 第30章 30 三十 太阳往西边的位置挪了挪, 散发着焖燥的余热。空气是淡粉红色的, 结束了一天的运转后，校园归于沉寂。遥远的广播里传来淡淡的轻音乐。 空旷的篮球馆里，程澈那句“我要你离她远一点”，让人听得格外清楚。 看台的第五排, 鹿汀呆坐在那儿，已经石化了半分钟。旁边私立高中的女生们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 低声议论着。 一时间, 鹿汀成了篮球馆里的焦点。 心跳得很快很快,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整个灵魂渐渐地往天上飘。她感觉大脑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目光紧紧追随着十几米开外、站在篮球场中央的程澈身上。 他刚才, 说了什么来着？ 场上的球员因为程澈提出的条件，皆是一愣, 最为惊讶的还是苏煜。静默半晌, 他脸上的纹理渐渐收紧，打量着面前不动声色的对手，突然一笑—— “好啊。” 晚上六点, 因为暑假不用晚自习, 学生们大多已经回家了。平日里冷清的篮球馆却热闹了起来, 看台上陆陆续续来了一些观众，大多数是听到两人单挑的消息, 临时从食堂或者放学途中折返回来的。 苏煜家底丰厚，为人张扬高调；程澈条件不输苏煜，成绩常年霸占头牌。两人又都长了张让女生神魂颠倒的脸, 才上高一那会儿，为了谁是年级第一帅这事，女生们在论坛里整整吵了五页。 李繁宇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对旁边的章沁感慨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章沁看着好兄弟，“你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这两人总有一天会打起来！” 章沁扶额，忍不住笑，“怎么感觉你有点幸灾乐祸？” “你不想看两人比？”当初同在篮球队的时候，苏煜因为早前被程澈盖过三个帽，反复提出和程澈单挑这事，都被人给拒绝了。 在程澈眼里，队友之间的攀比是内耗，是一件幼稚的事。这说辞无异于又在苏煜的心上扎了一刀。 于是，苏煜心里憋着股气，越看程澈越不顺眼。 章沁望着球场上的两人，道，“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实力到底谁强谁弱。” 不知不觉间，篮球馆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多数人只听说这两人单挑的消息，至于为什么，却不得而知。 鹿汀坐在观众席，脑袋里的热浪还未退去。座位上渐渐坐满了人，她听见有个声音在问，“这两人后来都没打过交道了，怎么突然又杠上了？” 旁边的人回答，“好像是为了一个女生。” “女生？！”问话的人满是惊讶，“程澈不是说自己高中不打算谈恋爱的吗，谁啊？” 这一瞬间，鹿汀的心口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据说两人都喜欢上一届的那谁。” “顾辛夷？”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难怪了。之前还听到八卦，说期考那天顾辛夷来找程澈了，两人在走廊上纠缠了很久。估计是成了。” 鹿汀听完这对话，愣愣地盯着空气发呆。 不小心让顾辛夷把这锅背了，心里真是五味陈杂。 平时跟苏煜厮混在一起的艾琳也赶来了，她往看台上扫了一圈，锁定了鹿汀。兴致勃勃地朝鹿汀走来，在旁边的空位坐下。 艾琳手拍了拍鹿汀的肩，“你也来看热闹了？” 鹿汀转头看见艾琳，有些心虚。 “嗯。” “什么时候到的？” “……过来有好一会儿了。” 艾琳把书包扔在脚边，感慨着，“唉，我的有生之年啊。” 鹿汀不解，“有生之年？” “嗯。”艾琳很兴奋的样子，“你不知道，我以前看这两人打球的时候，光是站在一起，就能脑补出200 G的Avi。” 艾琳说得有点隐晦，鹿汀一时脑子没转过来。 “就是……”艾琳想了想，对了对拇指。 鹿汀愣了愣，突然脸红了，“你是说他们俩……” 艾琳坚定地点点头，“就是他们俩。” “不可能不可能。”鹿汀摇头反驳。程澈是不是直的不知道，但苏煜百分之百是直的，钢铁直男的直。 鹿汀有一次去苏煜家，不小心在他书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储物箱，里面装满了少儿不宜的东西。她模模糊糊的知道，苏煜喜欢大胸、长腿，最好还有一双细嫩的脚。被鹿汀鄙视的时候，他还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代表了广大男性的正常审美。 至于程澈—— 她脑子里突然又回荡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轰”的一下，理智卡壳了几秒。 正出神，突然听到篮球场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鸣哨。学弟明扬站在场边，做了个手势，宣布比赛开始。 艾琳拿出了手机，“不行不行，我要把他们录下来！” 鹿汀整个人不在状态，应了声，“哦。” -- 第50页 开球的是苏煜，男生弓着腰，眼睛微微眯起，大脑一边迅速地对周遭作出分析。 篮球一下又一下地拍着，每次落到地面后弹回，又被大手牢牢地稳住。 从五岁开始玩篮球，苏煜和篮球就像是一对相爱多年的恋人，彼此间有非同一般的默契。 面前的程澈微抿着唇，毫无表情的脸上，目光深沉而锐利。 从身高和体型来看，两人势均力敌。论速度和力量，苏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每次比赛时，他的表现总是比对手略输一筹。 这也成了他看程澈不爽的原因里，最重要的一条。 苏煜作出假动作干扰视线时，程澈出现了片刻犹豫。苏煜看到了破绽，勾唇一笑，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转身，成功突破防线。对方快步追赶时，苏煜已经来到篮球架下，顺势上篮。 篮球飞到了篮筐上，缓缓旋转了两圈，轻松落网。 下一秒，场上发出了爆裂般的尖叫声。 两人事先说好的单挑规则是，轮流进攻，各有五次机会。最后进球数多的一方获胜。而在开场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里，苏煜便进了第一球。 苏煜有些得意，在场边将球传给程澈后，嚣张地跟对方喊了句话，“喂，我说——你也别太让着我。” 程澈没回应，安静地接过球，往罚球线后方跑去。 观众席里响起了议论。 “那个假动作很明显，这样就让苏煜得分，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毕竟有一年都没碰篮球了，对手又是篮球队长，可以理解。” “我看，程澈赢的机会很小。” 即使失了分，程澈冷峻的脸上还是一片淡然，仿佛什么都没能影响到他。 李繁宇朝球场大喊了一声，“煜哥，好样的——” 章沁笑了笑，旁边几个平时跟苏煜混在一起的男生也陆续为苏煜喝彩。 涂然和几个学弟安静地坐在旁边，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学弟道，“刚刚那个球真可惜，程澈学长太大意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训练的缘故，无论是速度还是爆发力，他和苏煜学长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涂然笑起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一脸泰然，“我倒不这么认为。” “嗯？” “程澈在球场上赢球，靠的从来不是速度和力量。” 学弟不解，“那他靠什么？” 涂然没回答，目光落回球场上。 这回轮到程澈进攻，苏煜防守。 程澈不疾不徐地运着球，鹰隼般的眼睛让人充满压迫感。两人近距离对峙着，空气像逐渐收紧的弦，渐渐到了断裂的爆发点。 突然间，程澈前进，妄图以速度突破防线。苏煜及时反应，拦住了进攻的路线，并企图截下对方手中的篮球。 就在苏煜以惯性向左俯冲时，却见带球的人转身退开两步。程澈踮起脚尖，以从容不迫的姿态，轻轻将手里的篮球抛射了出去。 “唰”的一声，篮球入筐。 这峰回路转的剧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学弟张着嘴立了好一会儿，才和观众一同发出欢呼。 涂然抱着胸，问学弟，“你看明白了？” “刚才那个球实在是太漂亮了。”学弟兴奋地说到，“我还有点替程澈学长担心呢。苏煜学长应该知道会有假动作，预判是他会从左边绕开，谁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后退。” 那个三分线外的投球，几乎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涂然笑，“程澈之所以能常胜，在于他的脑子非常聪明，聪明到总能第一时间对情况作出正确的判断和应对。我们以前私下里常开玩笑，说他这人，狡猾得有些可怕。” 学弟细细地领会着涂然的话。 “不过，聪明归聪明。如果没有好的技术，所有的聪明都是无用功。” 学弟点头，对涂然的话表示认同。 刚才的对决，换成其他人，投出的三分球未必能中。 他第一次意识到，技术和头脑的结合，在赛场上可以成为不输于速度和爆发力的存在。 比赛依旧在继续。 场上的气氛濒临燃点，两人对立而视，程澈的黑色T恤已经被汗水浸染了大半，发梢间漫着水，脸像被洗过一遍似的。因为运动的关系，他的胸廓剧烈起伏着，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气。然而，那双深黑的眼睛依然平平静静的，像深不见底的海。 苏煜笑了笑，表情里是不服输的狠劲，挑衅地说，“再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澈平时不发火，只要那小脾气一上来哟……… 第31章 31 三十一 第二轮初, 苏煜依然凭着快速敏捷的身手, 在极短的时间里上篮成功。随后，程澈投篮，扳回一城。 第三轮和第四轮进攻，两人各得两分, 场面依然势均力敌。 就在所有的观众以为程澈和苏煜会以平局结束时，第五轮开始, 苏煜的进攻突然变得吃力起来。 明明他在体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 可程澈像是对他的一举一动产生了完美的预判, 每当苏煜脑海里确定了进攻计划、准备付诸实践时, 程澈总能抢先一步卡在进攻的最佳路线上, 让人动弹不得。 尝试了好几次，依然没有找到突破口, 场面忽然僵持了起来。 -- 第51页 李繁宇坐在场边, 摸着下巴，“老大遇到麻烦了。” 章沁道，“按照正式的篮球赛规则, 已经超了二十四秒。” 篮球赛里, 一队控球后, 必须要在二十四秒内投篮，否则发球权将被交由对方。 因为是一对一, 赛前订立的规则里没有提到这一条限制，所以苏煜并不算犯规。 “程澈学长真是可怕，即使一年没上球场, 还是这么稳。”李繁宇道。 章沁视线追随着赛场上的两人，“以前我们打比赛，他总能最快适应对手的球风，在比赛中渐入佳境。刚才让苏煜轻松进的两个球，我倒觉得他是为了摸清楚苏煜的套路，故意放的水。” “放水？” “嗯。”章沁的眼睛眯起来，“你看，现在苏煜已经很被动了。” 李繁宇一愣，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被动”这个词也会被用在苏煜身上。 控球时间已接近四十秒，苏煜显然已经按捺不住急躁，试图强行突破。刚迈开步子，却见程澈弯腰，从他的身前抄走了篮球，彻底宣告进攻失败。 苏煜抬起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眼睛里的热度像烧起来似的。 程澈控球后，不紧不慢地跑到中场，准备开始最后一轮进攻。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期待着两人的又一次碰撞。比赛的哨声响起，却见程澈轻轻抬手，献出一个三分球，终结了比赛。 轻描淡写又猝不及防。 五比四，程澈胜。 篮球馆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沉浸在错愕里。 苏煜被人打败了？ 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苏煜竟然被人打败了？ 直到涂然和几个学弟发出胜利的欢呼，才带动起观众的鼓掌声。场馆里再一次被热烈的尖叫淹没。 比起周围的喧闹，李繁宇和章沁这一边，是格格不入的沉寂。他们的灵魂人物苏煜立在场中央，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气息不见了，眸光里风起云涌。 隔着几米远，程澈道，“别忘了刚才说好的。” 苏煜过了好半天才出声，“我知道。” 比赛结束后，观众们陆续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离去。 原以为事情在此告一段落，只见程澈转过身，绕开了面前的苏煜，径直朝看台走去。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这反常的举动。大家停下了手边的事，静静地看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程澈的步伐不疾不徐，身上那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也随之淡去，沉静的外表下，渗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温柔？ 上了几层台阶，颀长的身影向左转，停在某个女生的面前。 是鹿汀。 此时的鹿汀，正在认真回复妈妈的短讯。直到周围的嘈杂越来越大，她才下意识地抬头。 程澈站在离她不足半米的位置，低头看她。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夏日里的溪流，泛着柔和又耀眼的波光。 鹿汀顿住。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心脏密集的跳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胸膛，真实而强烈。 连呼吸都好像快停止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听见他说—— “你，跟我走。” *** 直到跟着程澈出了篮球馆，鹿汀的脑袋还是懵的。 时间已是晚上七点，天空残留着灿烂的火烧云，将不远处的白色教学楼染成了粉色。晚风裹挟着太阳曝晒后残留的暑气，路边几株高大的香樟悠哉地晃动着枝桠。 旁边有行人经过，大多是刚从体育馆出来的学生，目光不时飘向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 理智渐渐归位，鹿汀才想起了十分钟前的场景。 当程澈走上看台、出现在鹿汀身边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像潮水一般向她席卷。 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几乎同时往脑袋涌去，思绪一片空白。记忆里的画面，只剩下篮球馆天窗飘来的橘红色阳光、旁边的艾琳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以及男生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跟我走”。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地谈论着刚才的八卦，偶尔声音会飘进鹿汀的耳朵。可比起刚才的关注，这一点目光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远处，程澈的影子落下来，斜斜地印在她的身上。男生走得很快，只要稍微不留意，两人的距离便多拉开一些。 突然间，男生停下了脚步，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这么慢？” “嗯？”鹿汀愣了愣。 程澈将书包换了肩膀，放缓了脚步。 大概是夕阳的缘故，那张面瘫脸被霞光染成了绯红，让人产生了容易亲近的错觉。 鹿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他侧头看她。 “你可不可以陪我回篮球馆一趟？” “怎么了？” “……我的书包还挂在篮球架上。” “……” 从篮球馆里取书包出来，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鹿汀想了好一会儿，才把心底的疑问问出来。 “刚才为什么那样做？” 男生的脸依旧是暗沉沉的冷色。他抬头，目光看着前方，“我只是对苏煜的很多事，不太赞同。” 鹿汀回味着他的话，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程澈和苏煜两人不和已久，在篮球场上做出“单挑”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 第52页 程澈看了眼身边的人。那张巴掌大的脸上，眼睛睁得很大，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他问，“你呢？” “嗯，我？”鹿汀不明所以。 “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 程澈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心大，还是逆来顺受习惯了，不免无奈，“刚才不是把你书包挂在篮球架上，他以前也这样欺负你？” 欺负—— 鹿汀把这两个字回味了一遍，说苏煜“欺负”她也不算过分，可隐约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也许是两人一起长大，打打闹闹十多年，对于彼此的恶作剧都已经习惯了。 “还好吧。” 程澈有些不满，眉头蹙起，“他做这些事，难道你一点也不生气？” 鹿汀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跟程澈解释自己跟苏煜多年的“恩怨”。 “其实，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澈见女生低着头，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有了领悟，脚步一顿。 过了几秒，他沉声开口，“……你喜欢他？” “啊？” 这个问题倒是真把鹿汀吓着了，她立马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喜欢他，不可能不可能。” 女生表情慌乱，目光却透着真诚。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让程澈愿意相信她没有在说谎。 漂浮的心终于落回地面。 他低低地说了句，“那就好。” 因为避开其他人的注目，两人特地选了条小路。 小路经过一片小树林，植物们郁郁葱葱的，十分茂盛。小树林的尽头处，有一个洗手池，是为了给足球场和网球场提供方便特地修建的。 程澈走到了水池边，打开龙头，认真又仔细地搓着手。 鹿汀在一旁安静地等。 也能理解。作为一只洁癖怪，摸过沾染过汗味和灰尘的篮球后、能忍受这大半小时，已经很难得了。 见他来来回回洗了好几遍，鹿汀终于忍不住开口，“是因为没有洗手液吗？” 程澈没吱声。 “你等一下。” 程澈关上水龙头，停住了动作。只见鹿汀取下书包，费力地在里面捞了好半天，最后拿出一个化妆袋。 化妆袋是透明的，看上去鼓鼓囊囊。鹿汀找了好半天，掏出一小只洁面皂。 她将香皂递到男生面前，“这个应该能派上用场。” 男生顿了顿，接过鹿汀的洁面皂，开始搓起手来。 待确认手洗干净了，他才低下头，捧起水来泼在脸上。刚才打球时动得太剧烈，好几次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刺辣辣的，直到这时候才有机会好好清洗。 脸颊和耳朵泛着红。冷水泼在皮肤上，中和了些热度。水滴汇成细流滑下，路过下巴、喉结和脖子坚实的肌肉，浸染了胸前的衣服。 那张天生冷感的脸，因为水的关系，泛着别样的性感。 鹿汀站在一边看得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男生仰起脸。大概是为了防止脸上的水流进眼睛，他紧闭着眼，问鹿汀，“可以帮我拿一下纸巾？” 鹿汀怔了怔，“哦，在哪儿？” “裤兜里。” 程澈穿了件休闲裤，因为足够宽松，刚才和苏煜打球的时候才感到毫不费力。 鹿汀打量了他的裤子一会儿，视线落在后面的口袋上。她问，“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 鹿汀探进对方的裤兜里，也许是姿势不对的缘故，纸巾没摸着，右手倒是结结实实贴上了男生臀部的曲线。 紧的、热的、带着潮湿的汗意和勾人的弹性。 鹿汀一紧张，手像触电般的，竟然反射性地抓了一下。 空气安静了。 待她回过神来，才将手迅速缩回。 “啊，对不起。” 她不是故意捏他屁股的。 男生脸上的红潮又漫了上来。他轻咳一声，“不是后面，纸巾在前面的口袋。” “哦。” 鹿汀探查了两眼，带着火中取栗般的认真，终于从程澈左边的裤兜里拿出了纸巾，递给对方。 男生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不用。” 因为篮球馆发生的事，鹿汀是彻底没心思去上托福课了，径直回了家。程澈和她顺道，一路上两人话也不多。天幕已暗，鹿汀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霓虹灯被速度拉成一条条模糊的直线，在黑暗里交织成了斑斓的颜色。 脑子里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什么都想问，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 晚上回家后，鹿汀坐在书桌前，默默盯着那摸过程澈屁股的罪恶之手发呆。 她依稀能回忆起指尖的感触。大概是长期运动的关系，程澈的肌肉比想象中坚硬。虽然人看上去单单薄薄，臀部的手感却出乎意料地不错。 捏起来还有点弹性。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赵可人。 “小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鹿汀被激动的声音吓了一跳。 “今天的事都传开了。听说程澈为一个女生找苏煜单挑，学校论坛都快炸了你知道吗！” “哦。”从下午和程澈一起离开篮球馆的那一刻起，鹿汀就已经有了成为舆论焦点的自觉。 -- 第53页 “所以，那两人到底是为什么打起来，真的是因为你？” “……算是吧。” “什么什么？？” “程澈以为苏煜欺负我，所以替我出头。” 赵可人反复咀嚼着这话，突然没头没脑地问，“程澈喜欢你？” “应该不是。” “那你喜欢他？” “……怎么会。” 赵可人很认真地下结论，“鹿汀同学，你已经犹豫了两秒，这足够说明问题。” “……” “看到人家为你挥汗如雨、用尽全身力气的样子，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动心？” 明明“挥汗如雨”、“用尽全身力气”是正经话，硬是被赵可人叽叽歪歪的语气说得十分暧昧色情。 “可人，”鹿汀很无奈的样子，“你这么闲，作业做完了吗？” 赵可人“嘿嘿”笑了两声，“今天我们小群因为这事，聊了大半晚上了。凌瑶和她的小姐妹正好把程澈和苏煜单挑的全程录了下来，大家都快疯了，把视频来来回回撸了好几遍呢。” 鹿汀无语。 “没想到男神这么久没碰篮球，赛场上依然风姿绰约、倾倒众生。”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会这么多肉麻的成语。” “我认真的。”赵可人继续道，“特别是截下那个球后，程澈退到三分线外、单手举着球的时候。禁欲高冷的样子帅了我一脸血你知道吗！” 鹿汀平平静静的心，这一刻被撩拨了起来，“视频可以让我看看吗？” 赵可人轻咳一声，端起架子，“不好意思，视频是我们小群的内部资料，非群组成员不得传阅。” “……” “当初邀请加群的时候，是你自己拒绝的。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昨天的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的我让你高攀不起。” 鹿汀汗颜，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给就不给。” 大不了她自己找。 结束了和赵可人的通话后，鹿汀想起赵可人的话，登录了北城一中的校园论坛。 今晚的主题版面格外热闹，首页显示的二十来个新帖里，那个名叫《程澈VS苏煜视频无剪辑完整版》的帖子一直反复被顶起，贴名后带着个昭示着人气和热度的小红旗。 鹿汀点开。主楼里放了一段长达二十多分钟的视频，开始的画面是程澈和苏煜站在篮球场的中圈，正低声说着什么。视频拍摄者的位置恰好位于篮球架下，因为角度合适的缘故，细节十分清楚。 即使在两人争球最激烈的时刻，程澈的表情仍旧毫无变化，唯独那双眼睛透出萤火般的光，昭示着他的投入和兴奋。 这让鹿汀想起很久以前在网上找到的赛后采访视频里，程澈的眼神，跟此刻的画面如出一辙。虽然整个人透着股疏离的冷感，但目光里的热度不会骗人。 专注又有野心的他，散发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第32章 32 三十二 鹿汀将画面来回看了好几遍, 才让进度条走到了末尾。 最后一次进攻, 他站在三分线外，轻轻踮起脚尖。球被双手以标准的投篮姿势托举起，时间停顿了下来。夕阳从头顶的天窗洒下，篮球馆光滑的木地板上反射出温柔的粉红。他整个人沉浸在这样如梦似幻的光线里, 以一种完美的姿态，被画面定格。 所有的声音都随着他的停顿安静下来。然后, 轻轻地, 球被抛向空中, 落入篮筐。 他站在那里, 周身渐染出光晕, 如同年轻英俊的胜利之神。 鹿汀感觉到自己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视频发帖时间是晚上七点半，短短三个小时的时间, 底下的评论便刷了近一百五十条。 土豆炖牛腩：我也就看了三遍而已。 小百合：我才看完第五遍。 翻滚吧葫芦娃：求问, 视频里的小哥哥有女朋友了吗？ 猪是念来过反：没有，人家说了大学以前都不准备谈恋爱。 番茄炖牛腩：可我听说他和苏煜单挑是为了一个女生。比赛完之后，他还特地带人一起离开了。当时在篮球馆里的都知道…… 翻滚吧葫芦娃：真的吗？出师未捷身先死, 还没恋爱就失恋说的就是本人了。 留评的都是北城一中的学生, 初中部和高中部的都有。女生们大多在感慨程澈惊艳全场的颜值, 男生们则在正儿八经分析他和苏煜的球技，顺便一提两人的新仇旧恨。 待帖子翻到了第二页, 鹿汀竟然在某一层楼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是军训结束的合照。鹿汀站在后排的角落，小小的脑袋被人特地放大了好几倍，五官看得十分模糊。那时候的鹿汀经过一个星期的暴晒, 极易过敏的脸红扑扑的。加上照片里光线不佳，整个人看上去黑中带红，红中带土，一脸憨厚淳朴。 没想到这足够成为鹿汀黑历史的照片，竟被人翻了出来。 翻滚吧葫芦娃：这女生长得也不怎么样啊。 小黄鸡咕噜噜：可惜，程澈什么都好，就是瞎了。 番茄炖牛腩：我在校园里注意过她好几次，本人非常漂亮，可能是不上相吧。 八戒他师兄：能看得出来，五官和脸型不错。军训照能拍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翻滚吧葫芦娃：那楼上两位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从来没在校园美女排行里看到过这位？ -- 第54页 后面还有二三十条留言，东拉西扯了一阵，鹿汀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关掉了页面，早早地上床睡觉。 第二天赶到教室的时候，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到了，聊天的聊天，收作业的收作业，吵吵闹闹的。 进门的瞬间，鹿汀视线不自觉飘向了程澈的位置，男生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她还来不及细想该怎么打招呼，教室里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投来关注的视线。 一双双眼睛里闪着好奇又八卦的光。 这样的沉默，简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起哄都让人感觉微妙。 最后是女生主动跟程澈打的招呼，“早啊。” “嗯。” 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上午课间，一直很“关注”程澈和鹿汀两人动向的徐驰走了过来，也没提起昨天发生的事，只是问程澈，“周末有空吗？” “有事？” “我姐送了我一张商场的会员卡，准备叫你和涂然去看电影呢。” 程澈打量了徐驰一眼，目光冷淡，“不去。” “干嘛不去，我请你们。”徐驰道，“反正会员卡快到期了，我一个人去看也没意思。” 程澈很坚定，“不去。” “为什么啊？” “不想去。” 徐驰继续叨叨，“涂然说了，如果你不去，他是不会跟我单独去的，怕别人说我俩搅基。” “……” “看来我只能和赵可人鹿汀她们去那什么破美术展。”徐驰长叹一声，“好不容易有两天假，待家里无聊死了。” “美术展？” “嗯，”徐驰道，“赵可人妈妈是美术展馆的工作人员，弄来了四张票。她们几个女生会去，早上赵可人还问我要不要一块儿。” 程澈握紧手中的笔，停顿了片刻，又悠悠地在指尖上转了起来，“哪个美术馆？” “就是北城大学旁边那个，离这里不远。”徐驰想了想，脸上流露出奸笑，自来熟地搭上程澈的肩，“怎么了，听说鹿汀要去，你也想去？要不要本少爷把机会让给你啊？” 程澈一脸淡漠地挥开徐驰的手，“啧，走开。” *** 希和美术馆九点准时开门，程澈因为早醒的缘故，提前一刻钟便等在外边了。 美术馆依着北城有名的北湖而建，正是夏天，湖提旁的杨柳一片繁盛。美术馆前有片大理石铺成的小广场，广场上有六七十个带着黄色鸭舌帽、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懵懂天真的孩子一个个阳光灿烂，正在带队女老师的引导下整齐地排好队。 更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三三两两的游客。放眼望了圈，他并没有找到鹿汀几个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到的太早了？ 直到九点开了馆，程澈站在一群小学生的后头，慢慢吞吞地进了场地。 美术馆很大，有好几个分区。进门首先是现代画展，走廊是富有创意的Z字型设计，两边的白墙上挂着抽象的绘画。程澈也学过书画，很小时候曾经跟爷爷练过一段时间书法，后来便再也没碰过跟书画有关的东西。 今天的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前行的时候走马观花，与其说在看画，不如说在找人。 认识鹿汀之前，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某天会因为一个女生可能来看画展，便独自等在美术馆，只是为了制造一场巧遇。 从现代画馆到抽象画馆，一转眼，美术馆已经逛完大半，鹿汀他们人影没见一个。时间接近十点，周围愈发热闹了起来。又有一些学生模样的人涌入场馆，跟着美术馆讲解员，一帧一帧地欣赏着墙上的画。 程澈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 走了大半圈，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中国画馆。 讲解员领着孩子们从左边的字画逐个参观，程澈站在路口处，目光却被西头的“程水云书画”几个大字攫住。 他一怔，恍惚了片刻，便朝展区走去。 最前头是画家本人的照片和生平简介。顶头的照片里，他的爷爷程水云在画面中央背手而立，照片上的年纪大概是六十出头，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十分精神醒目。照片上的人笑着，白色的眉尾长长地垂下，眼睛里满是慈爱，泛着仙风道骨的味道。 照片底下的生平介绍，做的不算详尽。里面只提及画家出生年月，早年从商，晚年专心研习书画，平时致力于慈善，至于两年前因“意外”去世的事，只是一笔带过。 程澈看着那张照片，出神许久。 说起来，从小到大，他跟爷爷程水云相处的时间居多，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欣赏爷爷的画。以前是因为对传统国画兴趣了了，总觉得日子还长，多得是机会。后来爷爷意外过世，爷爷的画便成了记忆力最不忍碰触的部分。 他沿着人流的方向，缓缓地向前走。 墙上的画，先是简洁干净的梅兰竹菊，再到意境缥缈的山水渔家，一副又一副，像走马灯在眼前闪过。不远处的讲解员正在对参观的小学生作着介绍—— “程水云是现代国画家，同时擅长写意和工笔，他的画作中以山水画尤为著名……” 声音隔了些距离，仿佛从另一个次元传来。 渐渐的，周围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身体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往事像水一样漫过来，盖过他的胸膛、脖子和鼻腔，空气里泛起了窒息的味道。 -- 第55页 身边人来人往，可他却被记忆困在原地，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脑袋渐渐空白，狰狞的红色浮现。 程澈如同溺水的人，陷入了无措里。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心跳声，和濒死般的呼吸声。 突然间，有道熟悉的女声刺破了死一样的寂静。 “程澈，你也来了？” 直到这一刻，像血一样的红色渐渐退去，眼睛又恢复了明亮，周围的世界一点一点地映刻在面前。 鹿汀站在离他一米远的位置，仰头看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泛着笑意，像春天里拂过柳条的风。 没等程澈来得及回话，女生继续问，“你也对画展感兴趣吗？” 程澈静静看着她的脸。 鹿汀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立马自己给出了答案。 “我知道了，你特地过来看你爷爷的画，对不对？” 程澈没吱声。 “说起来，我是你爷爷的铁杆粉呢。” “铁杆粉？”程澈有些意外。 “嗯，我十岁开始学国画的，很早就临摹你爷爷的画了。”鹿汀微微笑着，眼眸亮晶晶的，“我画工笔画还行，可对写意画一点办法也没有。带我的师父说我是这方面的蠢材，得笨鸟先飞，每个星期都派给我任务，让完成一幅临摹作品。后来师父找来了一本你爷爷的画集，我用它模仿了整整一年。” 程澈长期待在爷爷身边，也受过一些耳濡目染，知道工笔画注重细节，是形似；而写意画注重意境，讲究的是神似。 “看到你爷爷的山水画，觉得真是很不简单，随便几笔都能做出文章来。我这方面可差劲了，画了一整年，还是没什么起色，师父就劝我放弃了。” “是吗？” 鹿汀点头，有点沮丧的样子，“师父说我是直来直往的死脑筋，不适合含蓄，估计画不来写意画。” 程澈看着她，只是笑。 不知不觉间，沉郁像烟一样，不着痕迹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两人在中国画馆看了一会儿，又在其他分馆逛了逛，转眼便到了十二点。鹿汀跟赵可人他们约好在美术馆门口集合，一起去附近的商场吃午饭。 到了美术馆前的石像旁，几个好朋友已经站在那儿了。赵可人看见走在鹿汀身边的程澈，一脸惊讶。 “程澈，你怎么来了？” 程澈原本心虚，被赵可人这样问起，卡壳了一瞬。 徐驰见状，幽幽地接茬，“就你能来，美术馆你家开的？” 赵可人突然被怼，觉得莫名其妙。 徐驰这人平时最喜欢八卦，当初鹿汀和程澈传绯闻，就数他起哄最带劲，简直下一刻恨不得给两人当司仪的那种。可自从一起请程澈吃饭后，态度便出现了惊人的改变，两人的玩笑不开了，还屁颠屁颠地黏上了程澈。 赵可人想来想去，不得其解。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大家商量好吃饭的地方，准备出发。徐驰拍拍赵可人的肩，“来来来，我们动作快点。” 说着，他拉着赵可人快步向前，一边示意近旁的林佳乔跟上。 “大热天的，走这么快干嘛。”赵可人对徐驰神经兮兮的样子表示不满。 徐驰贱贱地笑，“不是之前说去吃鱼吗。那家店太火了，又是周末，估计人不少。我们三个先去占位置。” 赵可人回头，望了眼被落在身后的程澈和鹿汀，“他俩知道地方吗？” “别操心了。”徐驰拉着赵可人往前走，“走吧走吧。” “徐驰，你别扯我啊。皮又痒了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的读者们真的很爱学习的样子。 摸下巴，不如等这文完结了，我抽三位表现最优秀的小可爱，送作者亲笔签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好不好？ 第33章 33 三十三 一行人在商场集合, 最后去了家有名的烤鱼店, 尝了久违的蘑菇烤鱼和特色酸奶冰激凌。 吃完午饭，一群人在商场里转悠。因为周末的缘故，里面人不少，一楼的大厅里有公司在做商业活动, 放着一首名叫《lOVE》的英文歌，空气充斥着轻松浪漫的味道。 走向电梯口的路上, 经过了一排娃娃机。有几对情侣正玩得不亦乐乎。 徐驰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直到目光锁定在第二个娃娃机里的企鹅公仔身上。 他停下脚步, 打量了一番, 突然笑得乐不可支。 林佳乔见他这没头没脑的激动, 低声问，“你还好吧？” 大家望着徐驰, 不明白他到底在笑什么。 等徐驰乐了好一会儿, 终于发话，“你们看那个企鹅玩具，是不是长得特别像鹿汀？” 大家听了, 看看娃娃机, 又看看鹿汀。 小企鹅胖成了一个球形。背部是黑色的绒, 肚子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还十分精致地做了一个肚脐眼。脸圆鼓鼓的, 小鼻子小嘴巴，一双眼睛却大得出奇，像小灯泡一样, 亮闪闪的。 原本大家还没察觉到异样，被徐驰这样点拨，再结合一旁鹿汀的真人对比—— 还真他么像。 林佳乔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兴奋，“这个企鹅很可爱呀。” 赵可人走近娃娃机，同林佳乔一起感叹着，“是挺可爱的。” “可惜我不会玩这个……赵可人，你的技术怎么样？” -- 第56页 “差，奇差无比。” 赵可人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男生们。 程澈双手插着裤兜，一副谁都不吊的表情，一看就是跟娃娃机没缘分的那种。无奈之下，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徐驰。 赵可人朝他喊话，“喂，你会玩这个吗？” “不会。” “连这个都不会，行不行啊你？” 徐驰一脸懵，作为一个单身直男，他招谁惹谁了？ 无奈之下，赵可人回头跟林佳乔商量起来，“要么我们试个十块钱的，抓不到就算了，怎么样？” “哦，好、好吧……” 两人商量着，还没来得及行动，却见鹿汀走到身后，手里拿着刚换好的游戏币。 鹿汀打量玻璃橱柜里的玩偶，道，“不用那么多。” 赵可人不解，“嗯？” “让我试试吧，”鹿汀道，“五块币应该够了。” “五块？”赵可人感到惊讶，“你确定？” 鹿汀点头，平日里软乎乎的姑娘，此时有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她将第一块游戏币投了进去，随着哗啦啦的金属声，机器被启动。专注的目光快速地扫视着陈列在玻璃柜里的猎物，过了一会儿，目标被锁定。 调节控制杆后，她很果断地按下了抓娃娃的按钮。 “铁爪”缓缓落下，将正中间的小企鹅卡住、提起，顺利入框。 “抓到了！”旁边响起了林佳乔兴奋的声音。“鹿汀，你真的太神奇了！” 鹿汀不好意思地笑，“没有啦。” 以前在初中的时候，她是班里公认的“玩偶收割器”、“娃娃机女王”。 拿到喜欢的玩具，林佳乔开心得不得了。鹿汀也轻轻笑起来，“剩了三块游戏币，你还想要哪个？” 林佳乔一脸受宠若惊，“啊，可以让我选吗？我看看我看看……” 得到了心爱的玩偶，平日性格沉静的林佳乔，表现出了少有的雀跃。她很开心地从第一个娃娃机跑到末尾，目光来回打着转。思考了一会儿，指着第三个娃娃机。 “那个小鸡也很好看。” 是一只圆滚滚的鸡仔，全身是明亮的鲜黄。 鹿汀走到娃娃机前，“嗯，我试试。” 大概是觉得有趣，站在一旁的徐驰和程澈走近了些。鹿汀站在机器前，目光专注，操作熟练而准确，浑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势在必得的气质。 这副专业的架势，渐渐吸引了不远处几对情侣的注意。有不认识的人走上前来，默默围观着鹿汀的操作。 几乎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第二个鸡仔玩偶到手。 遂心如愿的林佳乔乐呵呵的，程澈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鹿汀，不发一言。徐驰一边鼓了鼓掌，发自肺腑地感叹，“不得了啊，没想到小鹿你还有这本事。” 倒是赵可人有点不高兴，“鹿汀，你不能偏心，乔妹都有两个玩偶了，我一个也没有。” 鹿汀温柔地笑起来，“你要哪个？我给你抓。” 赵可人张望一会儿，选了只绿色的乌龟。鹿汀抓娃娃的时候，徐驰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嘲笑赵可人眼光不行。 “徐驰，你要是再逼逼，我就把你名字贴这乌龟上信不信？” 徐驰倒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合适吗，万一被你爸妈看到，误会我是你暗恋对象怎么办。” 赵可人白了他一眼，“呸，不要脸。” 鹿汀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忍不住笑起来，一边轻轻松松地将角落里的乌龟夹起来。 赵可人拿起心爱的乌龟，和林佳乔走到前头去了。鹿汀准备跟上，刚转过身，便看见程澈站在近旁，正一言不发地望过来。 脸上还是冷冷清清的，眼睛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鹿汀被这样看着，感到不好意思，“我们也走吧。” 程澈没作反应。 鹿汀不解，“怎么了？” 沉静了片刻，面前的男生终于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落在不远处的娃娃机上。 他扬起下巴，薄唇轻启，“我也要。” 鹿汀一愣。 程澈重复了一遍，“我也要。” 鹿汀的脑子卡住了。 他、也、要………… 程澈选的是和鹿汀十分相像的企鹅公仔，直到顺利把小企鹅从娃娃机里捞出来，鹿汀还没回过神来。 如果她的听力没出现故障，那么刚才程澈说话的语气，其实是在跟她……撒娇？ 就这样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游魂一样地走在赵可人和林佳乔旁边。程澈跟在后面，一米八几个头的男生，右手拿了个和他气质极其不符的小企鹅。 徐驰靠了过去，问程澈，“你喜欢这玩意儿？” 程澈没搭理他。 “还是说，你疯了？” 程澈沉默着，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前面的鹿汀，生人勿近的脸上挂着从未出现过的痴汉笑。 徐驰忍不住唉声叹气。 疯了，看来是真疯了。 四个人在商场转了转，又喝了冷饮，准备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徐驰家住得远，经过地铁站的时候率先道别。林佳乔和赵可人的家在同一个方向，决定结伴打车回去。最后，路边只剩下了鹿汀和程澈。 商场附近离美术馆有近一公里路程，没有直达交通。最后两人决定走一小段路，在前面的路口一起坐公交车回去。 -- 第57页 鹿汀原本是坦坦荡荡的个性，可结合起之前跟程澈发生的事，以及徐驰今天奇奇怪怪的举动，没有一点儿想法是不可能的。 她走在程澈身边，心底像有什么在挠似的，哪哪儿都不自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身旁的人突然问。 “之前我听赵可人说，你准备出国留学，是真的？” 鹿汀一愣，也没想到眼前的人提起这事。过了几秒，才点点头。 “什么时候决定的？”尽管内心已经开始起了风浪，程澈还是维持着脸上的淡定。 “期考后没多久。”鹿汀的语气有些无奈，“我爸看我成绩还是不理想，觉得出国读书对我来说，可能更容易一些。” “所以，是家里的意思？” 鹿汀想了想，“算是吧。” “那你自己怎么想？” “嗯？”鹿汀不明白他要问什么。 “你想出国留学吗。” 鹿汀停顿了一两秒，似乎在分析这件事的利弊，“怎么说呢？我爸觉得，高考有风险，我未必能上好学校，出国确实选择会更多。只是……” “只是什么？” “我在这里长大，有亲人，有最好的朋友，还有……”鹿汀看了眼程澈，话音卡了卡，“……还有很多很多。我其实是特别念旧的人，不喜欢轻易改变。如果有什么东西用久了，用坏了，必须扔掉，我会难过很久很久，更不用提把身边的东西统统换一遍了。” 程澈静静地听着，夕阳洒下来，落在女生的头发和肩上。 鹿汀继续道，“而且，我不想出国，还有其它的私心……” “私心？” “嗯，我不是喜欢画国画吗？如果在国外的话，买想要的笔墨纸砚都会很麻烦。” 鹿汀抬起头来，沮丧的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了两秒，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笑脸。她朝远处望了一眼，公交站只是两百米开外的一个小点，回家的路还很长。 “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 “我？”程澈有些意外。 “有些事……我不知道讲出来合不合适。”鹿汀的语气犹豫。 “怎么了？” “上次在篮球馆，你和苏煜比赛的时候，真的很厉害。我感觉……你很适合打篮球。” “是吗？” 鹿汀用力点头，“特别适合。” 程澈见女生认真的眼神，思路错乱了一秒。 “而且，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之前，有在网上找你去年校际篮球赛后的采访视频。” 程澈感到意外。 “因为听说你篮球打得不错，觉得很好奇，就想找比赛视频来看——”鹿汀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你说过，想得冠军？” 程澈一顿，忽然回忆起，自己是说过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 第34章 34 三十四 下午五点的街道, 被阳光染成明黄色, 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很快便恢复了安静。 程澈有些出神。 鹿汀继续说着，“知道你不打篮球了，心里还有点遗憾。我想, 如果你和苏煜一起参加校际赛的话，应该可以替北城一中在联赛拿冠军吧。” “你知道吗, 我听苏煜说, 篮球队的成员为了比赛, 每天都练习到很晚, 大家都很努力。” “苏煜为这次比赛, 也准备了很久……” “他和你一样，特别希望可以拿联赛冠军。” 听女生自顾自地说了好一会儿, 程澈才意识到, “苏煜”这名字被提起得过于频繁，心底没来由一阵不悦。 可鹿汀全然不察男生皱起的眉头，“我认识苏煜那么久, 从来没见他对什么事上过心。他妈说他可懒了, 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六点起床的事, 就是打篮球。” 见女生还要说下去，程澈终于忍不住了, “鹿汀——” “嗯？” “我问你——” 鹿汀仰起脸来。 程澈迟疑了几秒，轻咳了一声—— “你和苏煜，到底是什么关系？” 鹿汀一愣, 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很大，渐渐地，有红晕渐渐从脖子漫上来，可爱的脸上，绯红一片。 程澈见到这副模样，心里有了论断。他轻吐一口气，话音里不自觉带了些失落，“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即便不久前鹿汀亲口否认过喜欢苏煜这事，可按照正常逻辑来推断，这两人一起长大，关系亲密得非同一般，也许女生口里的否认，多少带有欲盖弥彰的成分。 空气沉默下来。 又走了小段路，离公交站近了一些，鹿汀的声音才弱弱地响起，“你真的……想知道我和苏煜的关系吗？” 程澈应到，“嗯。” “那我告诉了你，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 “……也不要感到太惊讶。” “好。”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鹿汀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从何说起，“对了，上次我皮肤沾了你的酒精，长了很多疹子，你带我去医院。这事还记得吗？” “记得。” “……当时给我看病的，是你小姑妈吧？” 程澈皱起眉头，“你和苏煜的事，跟我小姑妈有关系？” 她忙否认，“不是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 第58页 “我想说，”鹿汀试图组织着语言，然后，轻轻吐了一口气，“我想说，按辈分算起来，我应该是苏煜的小姑妈……” *** 如果说鹿汀的童年有什么阴影的话，苏煜绝对是她童年阴影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煜的爷爷是鹿汀爸爸鹿国宁的远房堂兄，按照辈分来说，鹿国宁是苏煜爸爸苏宴林的堂叔叔。因为两人是高中同学，平时厮混在一起，关系好得非同一般，自然也少了辈分的讲究。 可到了苏煜这一辈，却又不太一样。 小时候的苏煜是那种呼风唤雨、作天作地的主儿，知道了鹿汀这什么都不懂的屁大小孩是他远房姑妈，差点炸了毛。 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想在什么地方找补。苏煜仗着自己比鹿汀年龄长两岁，逼鹿汀叫她哥哥，对鹿汀为所欲为。 有时恶趣味来了，苏煜会说起那句儿时最有名的口头禅，“小姑妈过来，快让哥哥亲一下。” 鹿汀懵懵懂懂的，不反抗不娇气，对苏煜的淫威逆来顺受着。 上学后，苏煜不服管教，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并渐渐交到了不三不四的朋友。临近青春期，少年的叛逆期来了，觉得成天后面跟着个软乎乎的小尾巴不成体统。再加上朋友一个比一个坏水多，每次见乐鹿汀都虎视眈眈，苏煜怕出事，这才跟鹿汀拉开了距离。 本以为人生开始顺风顺水的鹿汀，没想到在小学最后那两年，再次经历了劫难。 有次苏煜和别的男生打架，战况惨烈，老师一怒之下，让苏煜叫家长。 苏煜拽得不行，呛老师到，“爸妈出差了，没空。” “爸妈没空，家里总有个长辈。我要跟你家里人谈一谈，不然你就不用再来上课了！” 面对老师的重话，苏煜骄傲的下巴一扬，不痛不痒的，“不就是叫长辈吗。老师您别动气，我等会儿就给您叫来。” 放学后，苏煜下楼，在五年级的教室里找来了鹿汀。 鹿汀朦朦懂懂的，听苏煜说他班主任找她有事，却没说什么事。心思单纯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苏煜的班主任为什么会找她。 两人站在老师面前的时候，四十来岁的女老师眉头拧成一块儿，脸色已经不能仅用难看来形容了。 “我让你叫长辈，你给我带她来，几个意思？” 苏煜一本正经，“老师，这就是我家里的长辈。我来跟您介绍一下，鹿汀，我的小姑妈。” 老师看看苏煜，又看看鹿汀，目光灼热得几乎能喷出火来。 她忍无可忍，“苏煜，你这个臭小子！” 班主任老师大动肝火，拎着苏煜和鹿汀开始教育，全然不顾鹿汀也是受害者这个事实。苏煜吊儿郎当的，老师说什么，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丝毫不在意。 大概是见对着苏煜说话如同对牛弹琴，老师转过头来，又凶巴巴地对着鹿汀训了大半个小时。 最后，苏煜仍旧一脸风淡云轻，鹿汀却被老师骂哭了。 鹿汀觉得委屈，一连好几天没搭理苏煜。苏煜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每天跑鹿汀的教室，送水送零食干苦力，使劲浑身解数哄她。 可还没等鹿汀原谅他，她是他小姑妈这事便让全校知道了。 那年，恰逢电视里在热播古装剧《神雕侠侣》，杨过和小龙女缠绵悱恻的爱情滋润了无数懵懂的心。这对鹿汀来说，成了噩梦的开始。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先回味了过来，“鹿汀是苏煜的姑妈，那不就是苏煜的‘姑姑’吗。” “鹿汀是‘姑姑’，苏煜是‘过儿’。” “哇，不简单不简单。” 原本她和苏煜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亲戚关系，哦不，青梅竹马关系，就硬生生因为电视剧里杨过对小龙女的一声“姑姑”，蒙上耐人寻味的色彩。 “姑姑”这称呼最开始是从苏煜班上兴起的。有次鹿汀帮苏煜妈妈给苏煜带中午的便当，刚出现在教室门口，里面便一阵哄闹。 有个男生朝最后那排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苏煜喊了句，“过儿——” “过儿——” “你姑姑来了。” 话音落下，教室里发出零零散散的笑声。鹿汀站在门口，手足无措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见苏煜懒洋洋地抬起脑袋，问旁边的人，什么事。 同桌指了指门口脸红得像烫熟的小龙虾似的鹿汀，“你姑姑站那儿呢。” 苏煜没说话，径直走向等在外面的人。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将便当盒塞给他，一边问，“他们那样，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 苏煜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答，“不与傻瓜论长短。” 鹿汀点点头，觉得苏煜讲得有道理。 于是，过了一个月，这称呼流传开来，连鹿汀的同学都开始叫鹿汀“姑姑”。 小学毕业后，鹿汀和苏煜去了离家远的一所私立初中。鹿汀以“绝交”威胁，要求苏煜对两人的真实关系三缄其口，这才换来了中学生涯的清净。 直到现在，一提起“姑姑”这个称呼，鹿汀还会想起苏煜被叫家长的傍晚，老师对着她滔滔不绝念叨的一整个小时；想起每次去找苏煜时，一群男生起哄叫“姑姑”、自己手足无措的场景。 回忆着不堪往事，鹿汀胸腔里泛起一阵心酸。 -- 第59页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斑马线。太阳的角度已经被压得很低了，照在公交站的玻璃上，反射出橙红的光。 周围刮起了微凉的风，卷走了夏天的暑气。 马路上不时有车经过，又呼啦走远。空气安静了好一阵后，旁边的程澈才发出了略带惊讶的声音—— “小姑妈？” “嗯。”鹿汀点点头，虽然她也十分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身边的人又沉默了。 鹿汀觉得气氛尴尬，想了想，低声问，“……真的很奇怪吗？” 程澈站在她的左边，背对着她。过了一会儿，肩膀先颤抖了起来。 鹿汀疑惑，朝前探过身去，这才发现面前一声不吭的闷葫芦正抿着嘴，暗戳戳地憋笑。 表情里原本带了点克制。大概是隐忍了一番，实在觉得难受，整个人彻底放弃了挣扎，毫不掩饰地眯眼笑了起来。 眉宇是许久没有过的舒展，开怀的情绪彻底覆盖住眼睛里原本的忧郁。身体像被启动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一旦按下，就停不下来。 在鹿汀眼里，程澈一直是严肃的、刻板的、冷感的，连温和的表情都给得十分吝啬。这样的笑，还是头一次看到。 鹿汀愣怔地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好笑吗？” 程澈没答话。不知道是鹿汀是苏煜“小姑妈”这事本身戳中了他的笑穴，还是之前心里对于两人关系神神叨叨的不满让他觉得荒诞不已。 又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肩膀的抖动才渐渐平息下来。他顺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前一刻的失态，这才直起身，恢复了平日里的正儿八经。 眉头是扬着的，眼睛里天清气朗。唇角还残留着些笑意，衬托得整张脸英俊非凡起来。 鹿汀有点郁闷，“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程澈回答，“好笑。” “嗯？” “很好笑。” 鹿汀被他认真地望着，忽然红了脸。 *** 周一午休时，鹿汀和赵可人、林佳乔在食堂吃饭，苏煜坐在隔了几个饭桌的斜角。 相比于平时插科打诨的轻松气氛，今天的苏煜尤为安静。表面上像个没事人似的，实际上一连几天心绪低迷，大概是没从一星期前的那场输球中回过神来。 李繁宇看好哥们整顿饭吃得漫不经心，忍不住劝道，“煜哥，吃饭还没一刻钟，我看你往那个方向都看了不下十回了。” 苏煜抬眼，挑起的眉头带了几分桀骜，“哪个方向？” “还能哪个方向，鹿汀的方向呗。” 苏煜觉得无聊，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饭。 “唉，我说，”李繁宇一脸语重心长地凑近，“你想跟人搭话，就去搭呗。” 苏煜没应声。 “上次给人带英语资料，还让我转了道手。煜哥，我真没见你这么怂过。” 面对絮叨，苏煜显然失了耐心，将手里的筷子一放，“李繁宇，你还有完没完了。” “我不是在说实话吗，”李繁宇往几个女生的方向望了一眼，鹿汀大概说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整个人眉眼弯弯，旁边俩女生听了后，也跟着笑起来。 他继续道，“我看，和你来往过的那些女生里边，就鹿汀最顺眼，不娇气不做作，和你挺互补。” 苏煜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我娇气又做作？” “不是不是。” 苏煜眉头还是拧着。 “刚才那是口误，口误。”李繁宇解释道，“我是想说，真爱不容易，在真爱面前，脸皮是可以靠边站的。” “……” “人没脸没皮照样可以活在这世界上。可是一旦错过了真爱，那就会……” “去他么的真爱。” 面对突然其来的打断，李繁宇有些错愕。 “老子不喜欢她。” 这会儿，轮到李繁宇语塞了。 “她是我妹，”苏煜脸上是难得的一本正经，“你会喜欢你妹？犯不犯恶心？” “啊……” “在我眼里，她是没有性别的。跟她搞在一起，是比搅基还严重的事，懂？” 李繁宇愣在那里，一时间被苏煜连环抛来的否定句给唬住了。 正当他瞠目结舌，只听道面前的人突然低声咒一句“妈的”，便起身朝鹿汀几个坐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繁宇以为他是去找女生，却见苏煜中途拐了个弯，走向了坐在右边不远处的程澈桌前。 程澈正吃着饭，直到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 他一眼就望见了苏煜居高临下的脸和骄傲扬起的下巴，对方语气很冲，“跟你商量个事。” 程澈没吱声。 “我们再单挑一场，如果我赢，那天篮球馆里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赢了，条件随你提。” 程澈看了他一眼，道，“不要。” “为什么？” 程澈幽幽开口，“因为你已经输过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处压着亲会有的，不过我还有几个很撩很撩的梗，我要把它们通通写粗来！ 第35章 35 三十五 下午, 教室外的走廊上突然出现了十来个篮球队的成员。 鹿汀在林佳乔的座位边上问数学题, 听到外边的喧哗吵闹，循声望了过去。 来人大多在篮球馆里见过。除了和涂然走得近的学弟外，还有几位平时和苏煜混在一起的男生，连程澈和苏煜单挑那天、一脸愤世嫉俗的大高个儿也在。 -- 第60页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其中某个刺头男拉着路过的女生说了两句, 很快，女生转身回了教室, 径直走到程澈的座位旁, “程澈, 外面有人找。” 程澈往教室外望了一眼, 不紧不慢地朝外边走去。 那一刻, 走廊俨然成为了低气压中心。 篮球队员们个个人高马大，给人十分强烈的压迫感。程澈安静地站在一群人对面, 双手插在口袋里, 张口问了句，“有事？” 接话的是和涂然很熟的学弟，“程澈学长, 前天我们学校赢了丽水中学, 出了小组赛。” “哦, 那恭喜。” “我和小思他们还在想，如果学长你也在, 就好了。”学弟继续说道，“那天看完你和苏煜学长的比赛，大家都挺感慨的, 即使隔了一年没有打篮球，学长一点儿也没变。如果有你在队里……” 还没等学弟的话说完，程澈便打断，“我已经不打篮球了。” “学长……” “这届篮球赛我不会参加，你们不用再来找我。” 学弟对于程澈的决然有些错愕，眼睛里有光在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沮丧。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问，“学长，能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 程澈抬眸看他。 “为什么不打篮球？” “不喜欢，自然就不打了。” 话音落下后，空气安静得压抑，像暴雨来袭前的潮闷。 程澈的目光扫了扫面前的人，“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进去了。” 学弟欲言又止，“学长……” 程澈没再看他，转过身来。突然间，一直站在后排的大高个忍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紧握着拳头朝程澈的左脸挥去。 程澈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侧头躲开。谁知大高个并没有罢休，旋即抓着程澈胸前的衣衿，一脸凶神恶煞。 过了几秒，身后那群人才反应过来，“林岩，你干什么？！” 叫林岩的大高个儿皱着眉，咬牙切齿的，“……像他这种自私的人，老子已经忍很久了。” 原本十几个男生站在走廊中间，便十分引人注目了，如今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不管是教室内还是教室外的目光，统统被吸引了过去。 鹿汀坐在林佳乔旁边，离走廊近，恰逢窗户大喇喇地敞着，外面的说话声听得十分清楚。 她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之前跟苏煜在一起时，偶尔会听苏煜和他那些哥儿们提起林岩。据说这人从小学到初中，一路都是校霸。脾气差，特别容易动手，初中为了跟人打群架的事差点被学校开除，事情闹得很大，家里出面才给摆平。 即便这样，上高中后也没少惹事，打架更是家常便饭。用苏煜话来说便是，林岩这人冲动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篮球队员们意识到了影响，开始试图上前分开两人。 “你这时候打架，是想让学校把参赛资格取消是不是？” 林岩道，“不管了，老子今天就想教教他怎么做人。” 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对峙着，空气像收紧的弦。 过了好一会儿，一脸淡漠的程澈终于发话了—— “松手。” 声音很沉，带着股不怒自威。林岩紧皱着眉头，丝毫不肯退让。 程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松手。” 见林岩没反应，他抬起手，挨个将林岩抓扯衣服的手指掰开。 平静的脸波澜不惊，手上的力道却抓得人奇痛无比。林岩的指骨硬生生挤在一起，几乎要被捏碎。 直到松开程澈的衣服，痛感才稍稍缓和。林岩原本好端端的手上，红一块白一块，像被什么碾过似的，惨不忍睹。 程澈一声不吭，冷冷清清地扫了他两眼，走进了教室。 林岩低声啐了句，“妈的。” 下午课间，鹿汀去洗手间时，恰好在楼层的拐角处，撞见林岩和几个男生在抽烟。 “那人简直神经病吧，今天老子的手差点废了，拿笔都疼。”林岩和朋友骂骂咧咧几句，一边把烟屁股按灭，扔进垃圾桶。 旁边理着平头的男生歪着头笑笑，吐了口烟圈，“你惹程澈干什么，苏煜没事都不惹他。” “我还怕他？” “你是不知道，以前在初中，有混混的头儿找他茬，直接□□趴下了。别看那人不声不响的，没听过那句话吗，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他打起架来是真的猛。” 林岩听了，不屑地哼笑了声。 “听说这里有点问题……”平头男指了指脑子，“是把人打死打残，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那种。” 林岩沉默了一会儿，啐了句，“妈的，不爽。” 平头男叼着烟，“不爽又能怎样？” “搞死他。” 说到这里，几个男生抽完烟离开。鹿汀消化着刚听到的信息，迷迷糊糊地走进了另一边的女洗手间。 直到放学，林岩说的“搞死他”三个字还在她脑海里回荡着，挥之不去。 走出学校时，程澈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双手插裤兜，一脸淡定。林岩和三四个朋友站在路边不远处，一边抽烟一边说话，不时往程澈的方向望着。没过多久，一行人招了辆的士离开。 鹿汀想起下午在洗手间外边听到的谈话，隐隐担忧起来。眼看回家的公交车进站，她没多想，便跟程澈上了同一辆车。 -- 第61页 程澈站在公交车尾，和鹿汀隔着乌压压的人群。车行得不稳，鹿汀瘦小的身板在人堆里挣扎着，晃得东倒西歪。直到男生下了车，她才见缝插针地才从人堆里挤下来。 尾随程澈走过一段大路，便到了他每天放学必经的巷子。四周人少，偶尔有几声鸣笛从远处传来。风穿行在路上，连沿路平房窗户边悬挂风铃声都能听见。 鹿汀放轻脚步，努力不被前面的人发现。 没想到经过拐角时，男生猝不及防地停下脚步，将她抓了个正着。 程澈转过身来，站在路中间，直勾勾地望着她。夕阳照下来，在他脸上染了层淡薄的绯红，好看得要命。 没等鹿汀理清是怎么被发现的，便听见他问—— “你跟踪我？” 鹿汀的脑袋卡壳了。傻愣愣地呆了好半一会儿，才否认到，“不、不是。” 程澈看着她，活像老师看着被抓了现行的小学生。 鹿汀硬着头皮解释，“今晚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所以？” “我准备去后面那条街喝粥呢。” 这是真话，离程澈住处三个街区远，有家著名的粥铺。鹿汀原计划是目送程澈回家后，自己去店里随便吃点东西。 程澈眼色沉沉，分明半点不信。 好吧。 鹿汀磕磕绊绊地继续道，“……今天下午林岩不是和你动手了吗，后来我在洗手间外边，听到他和朋友说会找你麻烦。” “哦。” “放学的时候，你站那儿等车，他们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后来几个人打车离开，是朝你家这方向开过来的，我担心他们在半路上堵你。” “然后？” “你不知道林岩那些人多可怕。我听说，初中那会儿他因为食堂占座的事情，跟人打了起来，把人打成了骨折和脑震荡，害对方休了大半学期……” “所以，你就跟踪我？” 鹿汀有些赧然，“……如果给你带来了困扰，真是不好意思，希望你别介意。” 程澈唇角一勾，“我不介意。” 鹿汀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听见了他继续道——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鹿汀想起上次在天台外边偷窥、被当事人发现这事，脖子“唰”得红了，脸颊变得一片火热。脑袋里嗡嗡响着，过了好半晌，才理清了思绪。 她抬起头来，往前面的路忘了一眼，离程澈住的公寓只有一两百米的距离，他一个人走回家，应该问题不大。 于是，她开口，“……那我先走了。” 鹿汀转过身，没等迈开步子，衣服的帽子便被人揪住了。男生没用力，只是拉了拉，示意她停住。 鹿汀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不是那边。” “嗯？” “你不是要去喝粥。” “……” “一起去。” 鹿汀愣了愣，想起林岩凶神恶煞的脸，摇起头来。 “不要，不要。” 程澈抱胸，眉头皱起，似乎对她反复的态度有些不满。 “这里走过去，还要走十几分钟呢，万一等会儿林岩他们真半路上来堵你，怎么办。” 程澈下巴一扬，“可是，我今天特别想喝粥。” “……” 鹿汀望着眼前的人，高挺清瘦的男生，双手懒洋洋地插在裤兜里。脸是顶好看的，眉眼冷冷清清，让人感到不易亲近。 看起来挺孤傲一人，作的时候也是挺能作的。 算了。 鹿汀做出最后的妥协，“这样吧……” 程澈公寓楼下，有一家新鲜蔬果店。鹿汀走进去后，张望了一圈，绿油油的蔬菜整齐码放在货架上，最里头的冷柜里陈列着肉类。她转过头，问跟在身后的程澈，“你想吃什么？” “随便。” “香菇瘦肉粥吃不吃？” “可以。” 因为上次看到程澈家里有厨房和做饭工具，鹿汀思考一番，决定自己煲粥。她选了几个香菇，又挑了一小块肉。走了几步，又拿了一小捆白菜和她平时最喜欢吃的小番茄。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看两位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男的帅气女的漂亮，十分惹眼，忍不住乐呵呵的，“小姑娘，你会做饭呀？” “……会一点。”察觉到老板娘暧昧的眼神，鹿汀有些难为情。 “哟，这个年纪会做饭不容易。现在的年轻人都被惯坏了。我女儿自己都当妈好几年了，在家里还天天饭来张口的。” 鹿汀听着，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好默默低头、把选好的菜品放到秤上。 老板娘见她没说话，又看了看程澈，笑得更灿烂了，“是给你男朋友做饭吧，你男朋友真是有福气。” 鹿汀也没想到会被这样误会，准备开口解释，又被老板娘打断。 “我跟你讲，煮肉粥要放姜，不然会很腥。”老板娘说着，随手拿了一块姜扔进塑料袋里，系好，“这个就送你了，你男朋友这么高，正需要营养，你给他多吃一点。” “阿姨，其实他不是——” “哎呀，你们这个年纪真是好，就是谈恋爱不要影响学习知道没有。” “……”鹿汀被蔬果店阿姨一口一个“男朋友”，绕得迷迷糊糊的。 -- 第62页 程澈走上前来，对人道了声谢，便带着鹿汀离开了。 进电梯后，大概是因为刚才的误会，气氛有些尴尬。男生靠墙站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脸冷淡。电梯里冷白色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将他五官的轮廓刻得很深。 鹿汀看着眼前的人，想了想，道，“以后有机会，再跟那位阿姨解释好了。” 程澈面无表情的，“嗯。” 程澈住的是标准单身公寓，厨房不大，基本设施却都有。洗手池一旁放了个电饭煲，走近一看，才发现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柜子里有碗筷，很长时间没被用过的样子。 没等鹿汀说话，程澈便开始清洗起锅和碗来。鹿汀站在洗手池旁，准备要用的肉类和蔬菜。 肉和香菇切成片，姜切丝，动作虽然不算熟练，却也有模有样。 程澈偶尔看看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做饭？” 鹿汀抬头，“嗯？” “在家经常做？” 在程澈的认知里，像鹿汀这样被保护得很好的女生，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她会下厨这事，确实让人有些意外。 “也不算经常。”鹿汀一边把切好的香菇和姜丝码在碗里，“我妈喜欢睡懒觉，有时候我爸不在家，会早点起床煮个粥。我的粥煮得还不错，会炒几个家常的小菜，再复杂一点就不行了。” 鹿汀说着，一边开始清洗刚买回来的米，“你吃多少呀，这里的一半够不够？” “够了。” “啊，差点忘了问你，吃不吃姜。刚刚老板娘送的，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放了。” “我都可以。” 女生点点头，表示收到，又继续低头埋头苦干。 程澈将洗好的碗放在架子上后，忍不住站在原地、打量起她来。 鹿汀梳了个马尾辫，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青春逼人。白嫩的脸颊泛着红晕，精致的鼻子翘成了好看的弧度，带着孩子般的稚气。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食物，好像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耳边掉下来几根碎发，窗户吹过来风，吹得一晃一晃，挠得人心痒。 程澈看得出神。 不知不觉间，某天晚上的梦境突然窜入了脑海里。 此时，那个他肖想过无数遍的人，正转身背对着他，认真清洗着蔬菜和小番茄。她微微低头，腰身纤细，腿长而直。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一个简单的背影，多让人情动。 胸腔涌起热流，直达大脑，程澈的思绪空白了。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龌龊，一种自厌的情绪漫了上来。 他摇摇头，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走出了厨房。 第36章 36 三十六 等到煲好粥, 鹿汀炒了个青菜, 又把小番茄洗好，放在干净的盘子里。 转眼间，天已经黑了大半，只剩下西边的天空残留了明黄色的光亮。她走出厨房, 将盘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码好，又将冒着热气的粥盛进了小碗。 “你吃多少, 这些可以吗？” “够了。”程澈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有点烫呢。” “嗯。” 鹿汀嘱咐完, 又继续低下头盛自己的分量。她只盛了二分之一, 也没有急着喝, 而是对着碗轻轻吹了几口气, 希望带走些热度。 坐在对面的程澈，不声不响的。厨房里产生的暧昧遐想还未散去, 一时间并没有食欲。他低着头, 安静地看她。 她的唇那么鲜嫩，就像沾了水雾的樱桃，应该是甜的。 身后的浅灰色沙发, 衬得皮肤光洁白皙。女生腮帮子微微鼓着, 带着鲜嫩的婴儿肥, 娇艳欲滴。好不容易克制的绮丽画面，重新在脑海里浮现。 脸变得热起来, 不知不觉间，程澈感到口干舌燥。他拿起旁边的冰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看了眼女生毫无防备的眼睛, 他忍不住骂了自己一句。 禽/兽。 *** 程澈借着喝下的冰水，一点点浇熄心里的火。不知不觉间，水杯见底。 鹿汀拿起一旁的水壶，又给他满上，“你喝冰水太快，对胃不好的。” 女生靠近了一瞬，那股若有若无的奶香味，飘进了鼻子里，暧昧又勾人。 脑海里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荡漾的心绪起起伏伏。他的心不知不觉间，跳得很快。 原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撩拨。 鹿汀大大咧咧的，也没察觉他情绪不对，一脸无忧无虑。从程澈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望见她敞开的衣领里，隐约露出奶白色的皮肤。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声，校服的衣领为什么他妈的开这么大。 整个人开始变得愈发暴躁难耐。 “我说——” 鹿汀抬头看他。 “我说，你能不能离那个座位远一点？” 程澈没由头地说出那么一句，鹿汀一脸懵，“怎么了？” “没怎么。” 只要她坐在那儿，他脑海里便能浮现出她被他压进沙发里亲吻的模样。 “可是……” “我说远一点，就远一点。” “哦。” 鹿汀忍不住心想，这人屁事可真多。 “从现在起，不要跟我说话。” “啊？”鹿汀惊讶，看见对方沉着个脸，想不起自己哪儿惹到他了。 -- 第63页 为了缓解尴尬，她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细声细气地哼起歌来。 那音调软软的，奶声奶气，像羽毛一下又一下地刮在程澈的心上，将原本沉静下来的心绪又点燃了几分。 程澈更暴躁了，“也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 真是过分了。 她好歹也算个客人，这熊孩子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 鹿汀挪到了旁边的矮凳上，低头喝着碗里的粥，规规矩矩没再吭声。 算了，饭吃完就回家吧。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程澈试图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粥上，尝了一口，香菇和肉的气味都融进了粥里，散发着鲜美。味道也是恰到好处。 脑海的火渐渐消退，理智终于归位。 一碗香菇瘦肉粥，将他那颗动荡不安的心拉回地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不堪。 他开口，“喂——” 鹿汀抬起头。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防人之心’？” 鹿汀不明所以。 “从来没有碰到过坏人？” “……为什么这么问。” “晚上七点，天已经快黑了，你和我单独在一个房间里，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外面不会听到屋里的任何声音。” 听程澈分析起周遭的情况，鹿汀渐渐怔住。 “从体格和力量而言，你和我完全没有可比性。” “……” “你难道不怕，我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鹿汀听着，眼睛张得很大，一脸吃惊。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好人？ 试图借机展开安全教育的程澈，没想到自己被发了张好人卡。 鹿汀继续说到，“而且，我又不是没遇到过坏蛋。” 程澈听着。 “我五岁那年，有次妈妈去幼儿园接我，在路上被车撞了。”鹿汀一边回忆，“撞得很严重，脑袋里有出血，医生说可能会救不过来，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那会儿家里条件不像现在这样，只是开了家很小的装修店，撞人的司机肇事逃逸，我爸拿不出手术和住院的费用，找身边的朋友和亲戚借了很多钱。后来，他天天往医院跑，没时间管店里的事，合伙的朋友不久把店卖掉跑路了。” 鹿汀对这段往事的印象非常深刻。 妈妈出事住院那会儿，正值幼儿园放假。那年苏煜全家因为苏爸爸工作的关系，去了北方的某个城市。鹿汀没人管，鹿爸爸只好带着她，每天在家里和医院之间往返。 重症监护室不让家人探视，鹿汀每次都会问爸爸，什么时候能见到妈妈，爸爸三缄其口。虽然她年纪小，却能懂些事了，有一天无意中听见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旁边的病人家属说了“抢救无效”几个字，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侵袭了她的心。 一瞬间，她特别想问，是不是妈妈也会突然离开，可是看到爸爸憔悴的面庞，始终不敢问出口。 没过多久，妈妈的主管医生告诉爸爸，住院费用已经欠下一万多，再这样下去，很多治疗可能无法继续。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哭，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一个人坐在楼梯间的过道上，闷声闷气地流着眼泪。鹿汀心里难受，偷偷在旁边看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过了很久，才轻轻走过去，给爸爸递上自己口袋里的纸巾。 “爸爸，不哭。” 鹿国宁抬起头来，泪已经干了，眼还是红的。 鹿汀跟表决心似的，“鹿汀以后不吃零食了。” 鹿国宁没说话。 “也不用买新玩具。” “还有……小猪肚子里的钱，全部给爸爸。”小猪是鹿汀的专用储蓄罐，平时大人给的零钱会被装在里面，一年下来，已经满满当当。 鹿国宁抬起头，看了鹿汀一眼，无奈地笑起来，随手理了理鹿汀头上歪了的小辫子。 鹿爸爸当然也没要鹿汀存的钱。之前一直在经营的装修店，还有一些没有收回来的尾款。他借钱填补了医药费的空档后，便开始了漫长艰辛的要账之旅。那段时间，鹿汀每天都坐着爸爸的小摩托，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来穿去。大人在讲话，鹿汀就很乖巧地在外边玩。有的人好说话，很快就把钱给补上了。有的人无赖，得消磨好半天。 鹿汀是容易感到无聊的小屁孩。时间一长，她便开发出了一个人也能解闷的办法。摆在门外的盆栽是盆栽精，扫把是扫把精，还有墩布精、凳子精、微波炉精。 只要是能看到的东西，都被她想象成有生命的精灵。然后，她有模有样地跟它们说起话来。 有一次，鹿国宁碰到了个十分难缠的客户，为了不给钱，想出了各种搪塞的借口。消磨了一个多小时，鹿国宁出来上洗手间，便看到鹿汀小小的身子蹲下来，正低着头，一脸严肃地跟门口那两盆绿植说话。 “你们在这里待很久了吧。” “老板是不是特别抠门呀。” 鹿汀和植物们讲得太认真，甚至没发现鹿国宁就在身后。她停顿了一会儿，像在倾听植物们说话似的，一边抚着发黄的叶子，“哇，真的吗，连水都不舍得给你们喝，真是太过分了。” 原本心情低迷的鹿国宁，看着女儿这神神叨叨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 -- 第64页 鹿汀回忆这些难受心酸的往事时，一脸轻松，仿佛经历的并不是她本人。 程澈看着她，“那后来呢？” “后来——”女生想了想，“我妈出院了，因为脑出血有后遗症，需要康复治疗。我爸的事业慢慢有了起色，每天忙得不着家，我就被放养了。有次感冒，发烧得很厉害，也不敢告诉大人，自己偷偷熬了很久，结果得了急性肾炎。” “医生说这事可大可小的，有的孩子自己恢复了，有的孩子却一直好不了，病情发展到后面，甚至可能会需要换肾。”鹿汀支着下巴，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好在，我属于比较幸运的那一类，住院半个月便痊愈了。只是后来身体不太好，经常发烧咳嗽的，我妈觉得是她没有尽到母亲的本分，非常自责。” “我爸怕我妈担心，之后无论工作多忙，他必定会拉我早起锻炼。我家附近有个小公园，每天都得在公园里跑上五圈。” 程澈看着鹿汀，胸口有闷闷的情绪涌上来，说不清，道不明。。 说到这里，鹿汀皱起了眉头，“对了，我严重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我小腿上的肌肉，是我爸带我跑出来的。” 说着，她挽起裤腿，向程澈示意了一番自己的腿，捏了捏上面的肉。 “你看，是不是肉有点多。要么我减减肥，看能不能再瘦一点。” 说完那样的遭遇，问题的重心却落在了小腿的肉上。 这女生果然什么时候都有她奇特的关注点。 程澈眼波里映着女生的影子，突然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给包围了。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一件事—— 这世界上，或许每个人都经历过黑暗。 只是有的人，选择不让自己被黑暗吞噬而已。 *** 粥没有喝完，鹿汀准备倒掉，却见程澈默默地将剩下的一小半装进保鲜盒里，放进冷藏室。 男生抬头时，迎面遇上了鹿汀的视线，她大概是对他居家节约的这一面感到意外。 程澈扔了句，“不要浪费。” 鹿汀轻笑起来，“是不是味道还不错？” “嗯。”声音冷冷清清，听不出情绪。 鹿汀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种人，“我煮粥很厉害的，没骗你吧。” 男生抬头看了看她，没吱声，端着收好的碗筷走到厨房里去了。 离开程澈的家时，已经快八点。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夜里风大，黑黢黢一片，没有月亮。 鹿汀道别的时候，程澈随手拿起桌上的钥匙，提出送她回家。 鹿汀连忙拒绝，“不用，只有十几分钟的路，很快就到了。” “走吧。” “真的不用，而且……” 他扫了她一眼，“放心，这么晚了，没人会来堵我。” 最后，两人又按照下午的路原线折返了回来。 晚上，巷子里更黑了。旁边的房子亮着氤氲的暖光，还有未散去的菜香，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程澈走在鹿汀的左边，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脚步一声一声，错落有致。 安静了好一会儿，鹿汀发声，“对了，我可不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鹿汀想起白天走廊上的事，那位学弟提起篮球时，程澈表现出一脸反感。 她犹豫着，还是将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不打篮球了？” 第37章 37 三十七 灰蒙蒙的光线下, 空气里一阵沉默。 鹿汀又问, “不打篮球，有很特别的原因吗？” 走了好几步，男生没发出声音。鹿汀想了想，觉得自己终究有点唐突。 “如果你不想说, 就算了。” 夜晚的风吹着，刮过树梢, 叶子的摩挲应和着四面涌动的虫声。 很久以后, 程澈的声音才传来。 “你应该听说过, 去年我家发生的那件事。” 鹿汀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见程澈提起爷爷的凶杀案。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些关于他的传言——因为看到了惨不忍睹的凶杀现场, 精神一度崩溃，后来进行了心理治疗, 整整休学一年。 她害怕会碰触到他的敏感地带, 迟迟没有接话。 程澈的眼睛，看向路的最前方。 “爷爷过世前两个月，经常打电话让我多去看他。我总以为相处的机会很多, 又恰好在忙篮球队集训的事, 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后来爷爷被杀, 我一直没办法原谅自己。” “总是忍不住会想，如果不去打篮球, 如果我一直待在他身边，事情就不会发生。” 虽然内心深处，他知道逻辑牵强。可因为爷爷的死, 他无法控制地陷入了自厌的情绪里。 憎恶篮球，憎恶以前喜欢的事；常常在夜里重复奇怪的梦魇；对他来说，世界变得比原本更加扭曲。 鹿汀低下头，有的没的踢着地上的石子。 “你和爷爷关系很亲吗？” “嗯。”程澈回到。 父母的结合并非出于爱情，所以程澈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父母两家利益的纽带。夫妻关系冷漠，对他这个小孩自然也没有感情。程澈两岁时，程澈的母亲独自飞往美国，在时尚界打拼。父亲有自己的事业，平日里没时间照顾程澈，便将程澈托付给了爷爷。 -- 第65页 自程澈记事起，便是和爷爷相处的时间居多。爷爷虽然早年混迹商界，却谦虚低调、真诚朴实。他一直很认真地教育程澈，弥补着程澈父母没有做到的事。 至亲的人离开，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让他难以接受。 气氛有些沉重。 走了一小段路，鹿汀才低声说到，“以前有位很亲的奶奶过世，我很伤心。妈妈对我说过一段话，不知道用在这里合不合适。” “说了什么。” “她说——”鹿汀抬头，看着一片沉寂的夜空。没有月亮，却有零零散散的星，“她说，生命就像是一棵树，我们每个人，都是树上的叶子。” 程澈侧着耳朵，认真地倾听。 “既然是树，有树叶落下，就会有新叶长出。” 女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如果眼睛看到的不是叶子，而是一整棵大树，那么生离死别这事对我们来说，就不会那么伤感了吧。” 她的眼睛闪着光，让程澈怔然。 如果看到的是一整棵大树—— 话音回荡在耳际，眼前勾勒出被鹿汀描述的场景。 明媚的阳光底下，一棵参天大树向天空延伸着枝干。枯黄的叶子落到了地面，变成来年的养分。鲜绿的嫩芽地从缝隙里冒了出来，闪着生机勃勃的光。 生命大概就像是这样更迭的过程。 无论风多大，雨多烈，树始终在悄然地生长。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它的根变得更深，枝变得更壮。 此时的鹿汀，仿佛站在那颗生命之树的底下，一脸美好。 连冷清的夜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程澈将鹿汀送到了她小区门外。临别时，鹿汀稍稍犹豫，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大厚本，递到男生面前。 封面是淡雅的灰，上面没有文字。 程澈问，“这是什么。” “我的素描本。” 程澈不解。 鹿汀感到难为情，脸微微红起来，好在被夜色掩盖了。 “之前他们都说你打篮球的时候很好看，我也这么认为。” 也许害羞的情绪会传染，程澈听着女生的话音，脖颈也跟着发烫。 她在夸他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本正经的语气，他有点想笑。 鹿汀继续说道，“考试这段时间，复习得无聊了，我会随便画点东西。” 程澈看着素描本，下一秒，它被递到自己手上。 “这个，送给你好了。” 程澈有点意外，对于女生第一次正式送自己东西，心情激荡得不行。 他随手翻了几页，“里面画了什么，我看不清。” “那就回家再看。” “嗯？” “……我先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家，就这样了啊晚安。” 她扔下这句，没等人搭话，便匆匆忙忙地跑开。 程澈站在原地，看着鹿汀的身影变小，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下，他才抱着她给的素描本，不疾不徐地转身。 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研究女生给的东西。 翻开素描本后，他愣住了。 第一页，是关于他的速写。 很简单的笔法，画面整洁干净。被画了半身的他双手举着，摆出三分投球的姿势。只有寥寥几笔，却神形具备，连他脖子左边浅色胎记的细节都勾勒得清楚。画里的他轻轻起跳、球恰好离手，连发梢都带着风。 左边的落款是“LT”，日期显示是一个月以前。 他的心蓦得一动，像被什么结结实实击中，乱跳个不停。 往下翻去，第二页、第三页……第七页，全是以他为主角的速写画。 有时候是在抢篮板，有时候是在防守，还有投篮、灌篮、盖帽。明明他没在她面前打过几场，竟能将他每一个打球姿势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甚至连他穿11号球衣这事都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 来不及细想，年轻易躁的身体又热了起来。 那晚，程澈将鹿汀送的素描本放在床头，跟企鹅公仔放在一起，很快便睡着了。 他又做了那个红色的梦。 空荡荡的世界里，只有他和无数个死气沉沉的红色人偶。压抑的场景对他而言已是习惯，可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知道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可他又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强烈的焦虑侵蚀着心脏，胸前的窒息感越发强烈。他四下张望，越跑越快，拼命想要把“它”找到。 心里隐约明白，如果没有“它”，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跑了许久，整个人已是身心俱疲，红色的汗液顺流而下，滴进土里，像红染的鲜血。 他几乎感到绝望。 就在濒临崩溃的那个瞬间，眼前突然晃过熟悉的身影。再仔细一看，鹿汀站在不远处，正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她的身后，是一株参天大树。叶子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片盛大的绿色海洋。 柔和的绿中和了刺目的红。那些焦灼、窒息和绝望，也随之被消解。 他忽然明白，自己一直找的人，正站在树底下。 一种无以名状的暖意涌了上来，眼眶变得温热。有液体从眼角滑落，不是鲜血般的红，而是像水晶一样的透明色。 -- 第66页 心里装满行路千里后、归家的释然。连他自己也想不起，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走近，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他听见她像安慰小孩般拍拍他的背，轻声对他说—— “没事了。” “有我在呢。” “已经没事了。” *** 不知不觉，暑假过去了一半。 周日，在城东的体育馆里，举办了市校际篮球馆小组赛后的首轮淘汰赛。第一场是常胜队伍城大附中对阵乐江中学，城大附中以压倒性的优势取胜。北城一中被排在了第三场，对手是去年的四强之一明湖中学。 如果北城一中能在这场比赛中取得胜利，在接下来的四分之一决赛中，会遇上去年让它们败北的城大附中。 对此，北城一中的篮球队员的心情复杂。他们期待着一雪前耻，又对之前的惨败心有余悸。 去年的城大附中，出了两位难以抵挡的超级新秀，都是高一生。北城一中的教练知道了消息，准备让苏煜和程澈一人对付一方。最后因为程澈的缺席，计划被搁浅。 到了真正的赛场，苏煜勉强防守住其中一位，被牢牢地牵制住。另一位新秀没有匹敌的对手，在北城一中的限制区犹入无人之境。 两节比赛下来，双方拉开了十来分的差距。 因为抢球的冲撞，苏煜累及腰部的车祸旧伤，在比赛还剩二十分钟时被换下场。自那以后，城大附中的两位新秀愈发势不可挡，一口气拿下了二十几分。 最后的结局，是北城一中以三十五的差距惨败。 苏煜领着北城一中篮球队路过赛场边上时，城大附中的队员们刚从休息室里出来，一个个拿毛巾擦着汗，脸上是胜利者的得意。 某个城大附中的球员看到苏煜，很嚣张地喊话道，“等会儿别再输得太难看。” 苏煜沉着个脸，没吱声。旁边的李繁宇有些气不过，朝对方比了个中指。 进了更衣室，苏煜动作最快，收拾好东西后，他不声不响走到楼梯间抽烟去了。 章沁洗完脸出来，发现苏煜不在，问一旁的李繁宇，“人呢？” 李繁宇比了个吐烟圈的姿势。 “不是说准备戒了？” “戒个屁。”李繁宇回到，“你认识他多久，还不知道他什么人？” “他上星期特认真地跟我说，想戒。” “这就是你不懂了。煜哥的生命中离不开两件东西，知道是哪两样吗？” 章沁笑着摇头。 “烟和女人。” 章沁认为李繁宇说得在理，但仔细一想，戒烟是一回事，女人又是另一回事。不知不觉间，和上一任女朋友分手后，那家伙的空窗期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 初中那会儿见苏煜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章沁还特地问他，“你不喜欢那些女生，为什么和她们在一起？” 苏煜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比方，“你看女生逛街的时候，是不是总喜欢提个包？” 章沁不明所以。 “大部分时候，里面没太多东西，她们单纯喜欢拎着。为什么？因为习惯了，不拎着觉得别扭。”苏煜语重心长地拍拍章沁的肩，“男人得有个女朋友，也是这个道理。” “跟哥们出去，身边没有女人，就像女人逛街的时候没提包一样。” 章沁听了后，哭笑不得，“苏煜，你真是渣男本渣了，不怕报应？” 当时苏煜眉头一挑，无所谓的语气，“报应怎么写？” 第38章 38 三十八 章沁和李繁宇聊了一会儿, 苏煜才从外边抽烟回来, 他往休息室里扫了一眼。 “等会儿上了场，你们帮我看着林岩。” 章沁回头，往苏煜的视线方向看去，林岩正坐在角落里一心一意地打游戏。 “前天他和吴佳力那帮混混在一起, 说要去堵程澈，被我给撞上了。都什么时候了, 尽给我惹事。” 章沁道, “他一直就那样, 随便放个屁都能炸毛。” “太冲动了, 做事不过脑子。等会儿万一有人激他, 帮忙拦着点。” 下午两点，距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双方队员陆陆续续入场。 鹿汀坐在观众席的前排, 远远看见一群穿着白色球服的男生进来，苏煜走在最前头，严肃地板着个脸, 满是嚣张的气焰。 今天来看比赛, 是临时起意的。赵可人弄到了几张篮球赛门票, 约着鹿汀和林佳乔一起。鹿汀想起苏煜提过，这场比赛非常关键, 出于对青梅竹马兼远房侄儿的人道主义关怀，她选择来到现场近距离围观。 鹿汀左边坐着林佳乔，更左边是赵可人。徐驰、卢茵也来了, 还看到不少其他熟悉的面孔。 球员一出场，场内爆发出欢呼。赵可人用门外十块钱买来的口哨用力吹了几声，林佳乔捂住耳朵，无奈地看了看一旁激动不已的好友。 “加油，加油！” “北城一中，加油！” 苏煜在休息区坐下，开了一瓶水。听到场内的热闹，循声抬起头来，恰好看见鹿汀在人群里冒出个小小的脑袋。 女生微微笑着，显得格外恬静。 苏煜愣怔了瞬间。 李繁宇走近，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煜哥，在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 -- 第67页 “别诓我啊，”李繁宇嬉皮笑脸的，“你那分明是见了美女的表情。” “……” “美女坐哪儿呢，给我指指，让我也涨一涨士气。” “一边去。” 苏煜嫌李繁宇烦，扔下这么一句，便走开了。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鼓膜被震动着，让心情莫名烦闷起来。 他走了几步，停在了离入口不远的石柱边，将腰部完完全全倚靠在上面。 这几天空闲的时间都用来进行特训，脑袋倒是没精力去想乱七八糟的事。可因为运动强度过大，两年前车祸落下的旧伤又犯了。 普通的奔跑起跳没问题，可偶尔牵扯到了腰椎的神经，左腿便像放电似的疼。 跟刀割在皮肉上似的。 他抬头，望了眼看台上乌压压的人群，脑子放空了一瞬。 也不知道这样拼命挣扎的意义是什么。 很久以前开始，篮球对他，便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他发育偏早，从小便是鹤立鸡群，小学时篮球队选拔，教练看到他超乎常人的奔跑速度和弹跳力，立马相中了他。非同一般的运动天赋加上教练的悉心培养，让他在篮球场上得心应手，逐渐成为了呼风唤雨的存在。 不同于他对篮球的热爱偏执，古板的父亲对篮球则是恨之入骨，认为那是不务正业、耽误前途的存在。 因为跟父亲的分歧，苏煜憋了口气似的想证明自己。初中生校际赛，他带领球队夺得冠军，荣获决赛的最佳球员。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知名俱乐部开始关注他，并问他有没有成为职业球员的意向。 苏煜很认真地考虑过当专业篮球运动员这事，也试图向父亲证明对方的想法错误。直到高一那年，他发生了那场意外。 伤到的是腰椎，神经也有受累。做完四个小时的手术后，医生告诉他，没有伤到脊髓，不影响正常生活。 苏煜只是问，影响打篮球吗？ 医生说，会。 成为职业运动员的梦想彻底结束在开始之前，篮球对他而言，果真成了父亲口中没有意义的事。 可他还是不甘心。 这种不甘心，就像明知考试无法及格、却仍想要把试卷做完一样。 反正会结束的。 今天结束，明天结束，或者更久以后。反正都会结束。 而他，只想在这场梦里睡久一点。 *** 明湖中学入场时，观众席再掀起一阵欢呼高潮。 赛前，两方队员走到场中央握手。明湖中学的队长宁蓝站在前头，身高不到一米八，个头不算起眼，理着个精干的平头，一双狡黠的眼锋芒毕现。 他扬起头，朝对面的人伸手，“去年我们跟城大附中比了一场，落后十分。” 苏煜冷眼看他。 “相比之下，落后三十五分的你们，真是有点惨。” “所以？” “所以，为了证明今年不输给城大附中，我们至少会赢三十分。” 苏煜被激，不动声色地冷笑了声，“拭目以待。” 比赛开始，苏煜和对方队长争球，苏煜靠着弹跳优势将球击到章沁身前，率先取得控球权。 章沁回传，落入李繁宇的手中。李繁宇体型瘦削，运动起来十分灵活。他一路带球疾跑，突破三分线范围，一边用余光搜寻队友的身影。 林岩站在赛场左边，正跟对方的中锋角力。章沁还在身后，一时间，眼前没有适合传球的对象。 李繁宇想了想，轻呼一口气，准备独自突破对方防线。 即便控球技术不错，但单枪匹马带球闯入，仍十分冒险。见对方两个人高马大的球员围了上来，他退后了一步，将球护在了身后。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穿过对方防守的空挡，迅速插入限制区。李繁宇发现转机，立刻把球朝对方扔去。 苏煜站在篮球架下，没等其他人起跳，便稳稳当当在空中将球截下。手顺势一转，直接扣篮。 随着“嘭”的一声响，北城一中率先得分。 直到球落回地面，球架还在轻轻摇晃着。这个进球过于气势磅礴，又有苏煜帅脸的加分，使得开局不到五分钟，比赛气氛愈发火热。 整个篮球场发出炸裂般的欢呼。 “真是漂亮。” “那就是传说中的灌篮吗？” “进球的男生好帅。” 赵可人用力吹了几声口哨，差点把一旁林佳乔的耳朵震聋了。林佳乔委屈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提醒自己沉浸在激动中的好友。 见电子屏幕上的比分显示出“0:2”，赵可人又大呼小叫起来，“那么漂亮的球只有两分吗，太少了！” 声音很大，让前排戴眼镜的男生回头来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跟发现了不明生物似的。 鹿汀替好朋友感到丢脸，又无可奈何。只好默默别开头，装作跟她不太熟的样子。 比赛第一节 进行地顺风顺水。苏煜凭借个人能力得到十一分，包括一个三分球。林岩和李繁宇好几次切断对方进攻的机会，十五分钟下来，北城一中已经领先明湖中学六分。 比赛暂停期间，队员们回到休息区喝水。李繁宇站在场边，看见明湖的队员从不远处经过，唤了一声，“喂——” 最前边的宁蓝回过头。 “刚才不是说要赢三十分吗？” -- 第68页 宁蓝没答话。 李繁宇一笑，抬手比了个数，“现在离你们的目标，还差四十。” 宁蓝皱起眉头，眯眼看了他一会儿，将擦汗的毛巾搭在身上，小跑着离开了。 赢球后的几分钟，北城一中的观众席，一度处于十分亢奋的状态。 赵可人吹了半天口哨，口渴得不行，终于放弃了对林佳乔耳朵的折磨。她将水壶里的水喝了大半，又看向身边的人。 “乔妹，怎么办，我感觉自己快要变心了。” 林佳乔颇感无奈，“上次苏煜因为打架在广播里通报批评的时候，还说他是社会渣滓呢……” 好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十分闹腾。一旁的鹿汀安静坐着，目光往北城一中的休息区飘去。 因为开局的优势，队员们士气高涨。苏煜却独自站在一旁，靠在墙上。他眉头紧皱着，脸上看不出一点儿高兴的情绪。 此时此刻的他，正在被腰伤的痛折磨着。 几分钟前，对方队员为了截球，从他身后撞过来，不偏不倚落到了当初受伤的位置。放电般的剧痛从腰部迅速蔓延到左腿，紧接着，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的动作停滞了。痛觉持续了几秒，很快，强烈的麻木侵蚀着神经，让人动弹不得。 章沁应该是发现了异样，迅速靠近替他解围。球最后传给场边的涂然，再得两分。 直到裁判吹哨，苏煜还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腰部传来的痛愈发强烈。他抬头看了眼正前方的时钟，距比赛结束还有四十分钟，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涌了上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状态，是否能支撑自己打完全场。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么么啾~ 第39章 39 三十九 第二节 开头, 北城一中的争球队员换成了林岩。 林岩个头很高, 但弹跳能力却不及苏煜。控球机会落入明湖中学的手里。 明湖中学的中锋发动进攻，李繁宇、章沁和涂然纷纷回防。以往总是第一个反应的苏煜，跑在了人群的后面。 宁蓝从苏煜的身后追上，挑衅地笑, “怎么，体力这么差？” 苏煜没接话, 加快了步子, 挡在他身前。 回到篮筐底下, 对方的小前锋抬手将球传给宁蓝, 球速极快, 路线恰好经过苏煜身边。苏煜伸手试图断球，身体左转不到三十度时, 却陡然僵住。 大概是动作过□□猛, 牵扯到了旧伤，后背又是一阵锐痛。 球从右肩擦过，落入对方的手里。 没等苏煜反应, 宁蓝迅速起跳, 投篮得分。 苏煜愣怔了片刻。章沁从身后靠近, 拍了拍他的背，“怎么样, 没事吧。” 苏煜摇头，“没事。” “可别硬撑着。” 苏煜点头，理了理手上的护腕, 往球场中央跑去。 这次进球以后，明湖中学渐入佳境，奋起直追。没多久，因为苏煜的防守疏忽，宁蓝连续三个进球，让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被打破，明湖中学成为了赛场上的主导。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局势在悄无声息地被逆转。强烈的不安盘踞在北城一中的观众席上方，连欢呼声里也隐隐带着担忧。 在明湖中学得分后卫投入一个三分之后，鹿汀听见周围响起了议论声。 “怎么回事，刚刚还不是打得好好的吗。” “第二节 才五分钟不到，比分都快追平了。” “中间那个小个子是明湖的队长吗，他的状态越来越好，苏煜被他压制住了。” 听着耳边的议论，鹿汀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苏煜。 男生的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队员跑到限制区等待罚球时，一惯急性子的他眉头紧皱，慢吞吞地跟在后边。此外，有好几次传球，都因为他动作犹豫，出现了失误。 鹿汀领悟过来。 她想了想，转过头对身旁的好朋友道，“我要出去一会儿。” “干嘛，买水吗。”赵可人道，晃了晃一旁的零食袋，“这里还两瓶呢。” “不是买水。”鹿汀起身，“我很快就回来。” 正值盛夏的午后，体育馆外阳光灿烂，晒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鹿汀一路小跑过广场，循着手机里的地图，找到了最近的药店。 “请问，你们这儿有腰椎病的止痛贴吗？” 营业员往角落指了指，“喏，都在那。” 鹿汀走到货架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苏煜以前犯腰痛时常用的那款。她拿起药盒付完账，快速地往回跑去。 到体育馆的时候，头顶上的记分牌正好显示着39:39，双方追平。 北城一中这边率先叫了暂停。 鹿汀因为跑得太急，整个人气喘吁吁的。她缓了缓，往场边巡视着，远远见北城一中的球员和教练围成一圈，商量着战术。她朝人群拥挤的休息区走去。 苏煜见到鹿汀，有些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鹿汀顺了顺气，累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把止痛贴在他眼前晃了晃。 知道两人渊源的队员见了鹿汀，走近开玩笑，“煜哥，你女人给你送什么来了。” 旁边的人也起哄，“有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样，还能场外支援呢。” 苏煜给了他们一个“滚”的眼神，默不作声地将鹿汀带到了休息区的角落。 -- 第69页 他将药盒拿在手里掂量着，唇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你特地来给我送这个？” 鹿汀点头，让苏煜转身，准备给他贴上。 “还随身带着？” “刚跑去药店买的。”鹿汀伸手，示意他把药盒递来。 “怎么知道我腰伤犯了？” “刚刚看你那么蔫……” 苏煜忍不住打断，话音里带了点脾气，“我哪蔫了？” 鹿汀没接话，默默拆开止痛片，清新的中药味弥漫开来。她撩起苏煜的衣服，精准无误地贴在了腰际的皮肤上，动作一气呵成。 作为苏煜的青梅竹马和“长辈”，帮他贴膏药的事，鹿汀可没少干。 “好了。”她用手掌再上面拍了拍，使它粘得更加牢固。 苏煜转过身，低头看她。 鹿汀嘱咐，“等会儿别太逞强，知道吗。” “知道。” 短暂的休息后，双方队员重归赛场。鹿汀离开了北城一中队员休息区，回到了观众席。 赵可人见鹿汀一脸风尘仆仆走来，问到，“刚离开那么久，回来了又见你往场边走，干嘛呢。” 因为隔得远，且鹿汀给苏煜贴膏药的地方是观众席的视线死角，赵可人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给苏煜送了药。” 赵可人一脸意外，“他怎么回事？” “腰的旧伤犯了。”鹿汀简单解释。 场上，苏煜的状态有所改善。止痛贴清爽的触感从皮肤传来，让酸胀感消退了不少。可运动一旦变得剧烈，从腰部放射般的疼痛仍会不期然地传来。 止痛贴虽然有用，终究是杯水车薪。 因为主力队员状态不佳，北城一中一度处于弱势。在被截断新一次进攻后，对方连续两次投入三分，逐渐拉开比分差距。 到了第三节 近尾声的时候，明湖中学已经领先北城一中十二分，且有乘胜追击、越战越勇的趋势。 这样高开低走的局面，是北城一中始料未及的。不知不觉间，球员们陷入了低迷的情绪。 某次明湖中学投篮后，苏煜在争抢篮板的过程中，被对方的小前锋撞倒。着地的是后背，压力沿着脊背蔓延至腰际。紧接着，剧痛传来，让他的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篮球馆的窗透出炽烈的阳光，明亮得刺眼。他躺在地上，看着离得很远的天花板，脑海空白了几秒。 那一刻，他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恐惧，对疼痛的恐惧，对输球的恐惧，他自己都说不清恐惧的具体形状。 裁判吹响了口哨，比赛暂停。 章沁和李繁宇走上前来，试图将苏煜扶起来。李繁宇一脸关切，“煜哥，怎么样，要么跟教练说换人？” 苏煜直起身来，揉着后背，“不用。” “可是你……” “我说不用就不用。”苏煜理了理护腕和护膝，不疾不徐道，“如果把我换下，宁蓝那么快的速度，谁来防？李繁宇，你能防住他？” 这突然的反问，让李繁宇一时语塞。 苏煜说得没错。宁蓝运动十分灵活，即便带球跑起来，也没几个人能赶上他。苏煜在速度和弹跳方面天生便有优势，即使有过失误，但不妨碍他是阻拦宁蓝进攻的重要功臣。 如果不是苏煜在防守宁蓝，目前的比分差距，只怕会更夸张。 见李繁宇和章沁没再说话，苏煜朝裁判示意自己没问题，继续往场中央走去。 比赛逐渐接近尾声，坐在观众席上的鹿汀也揪心起来。 从第三节 后半段开始，明湖中学始终保持着十分左右的优势。北城一中队员即便使出全力，也只能保持比分差距未再扩大。 虽然北城一中的核心球员苏煜状态不佳，但他在队伍里充当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将他换下场，只怕颓势会不可收拾。 正当局面僵持的时候，鹿汀注意到，赛场前排的角落里，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北城一中的休息区走去。 即使隔了段距离，鹿汀还是从那冷清的气质里，认出了程澈。 鹿汀一愣，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不及多想，她便见他走向坐在场边的教练。两人说了几句，然后，教练拍拍他的肩，一脸欣慰地看着男生往更衣室走去。 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队员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几分钟后，程澈穿着白色的11号球衣走出来，附近的观众席才响起一阵哗然。 裁判吹哨暂停比赛，示意北城一中换人。 “11号换7号。” 苏煜前一秒还在跟宁蓝对峙，直到下了场，还没回过神来，“教练！” 教练拍了拍他的肩，“你辛苦了，先休息吧。” 程澈出场后，赛场上响起了热烈的议论声。 “那人是谁，怎么把北城一中的队长换下去了？” “听说是上一届的队长，打球比苏煜厉害。去年淘汰赛的时候，这位队长临时退赛，害北城一中输得很惨。队里其他球员快恨死他了。” “哦，难怪从来没见过他。”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鹿汀看着场上的人，耳边传来的问句，算是问到她心坎里了。 是啊，她也想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呢。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修改了一下，不影响阅读~ -- 第70页 第40章 40 四十 第四节 比赛开始, 程澈正式上场。原本不占优势的球队, 少了苏煜这名大将，取而代之的是近一年未碰过篮球的程澈。对北城一中来说，局势不容乐观。 取得控球权后，球落到了程澈手里。明湖中学的宁蓝眼疾手快地挡住程澈进攻的路线, 两人在前半场对峙。 因为手生的关系，明眼人不难看出, 程澈的球感不算上佳。 宁蓝发现了这一弱点, 轻蔑一笑, “一年没打篮球, 很吃力？” 程澈看他一眼, 后退几步，“还好。” 宁蓝追上, “还好的话, 你跑什么。” 程澈没吱声，低头确认脚尖已经落在三分线外，他轻松起跳。 转眼间, 手中的球飞了出去, 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 球落入篮筐的瞬间, 宁蓝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热烈的欢呼声里, 程澈平静地看了眼记分牌。然后，他小跑着经过宁蓝身边，扔下一句, “谢了。” 程澈的出现，将比赛的局势逐渐扭转。 因为比宁蓝高出半个头，那命中率奇高的三分成了对方的死穴。上场后，程澈一口气拿下好几个三分。待对面逐渐回味过来时，比赛接近尾声，胜利已成定局。 随着计时器归零，场边的裁判发出一阵悠长的哨响，比赛结束。 淘汰赛的第一场，北城一中险胜。 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北城一中球迷们，纷纷激动不已。赵可人比赛前半场被苏煜圈粉，后半场又见到了倾慕已久的男神程澈，她兴致勃勃地拉着鹿汀和林佳乔，准备去前排围观。 走到休息区附近时，北城一中的啦啦队志愿者正在分发给运动员们的物资。因为人手有限，看到鹿汀赵可人几个熟面孔，朝她们招招手，“你们也过来帮忙。” 于是，鹿汀便跟着赵可人，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分发水和毛巾的队伍。 过了一会儿，矿泉水只剩下一瓶。鹿汀抬头望了一圈，见程澈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凳子上，想了想，拿着毛巾往他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李繁宇坐在路旁，见鹿汀往这边过来，用手肘顶了顶旁边的苏煜，“你们家那位怕你渴着，给你送水来了。” 苏煜没接话，却一脸暗爽。 “如果我女朋友在赛场上又给我送水、又给我送药的，我就把她当宝贝供着。” 苏煜道，“你先找到女朋友再说吧。” 他脸上的颜色明显舒缓了些，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鹿汀。可直到她经过自己身边时并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走向了几米开外的程澈。 脸是一瞬间冷下来的。 李繁宇看看身边的哥们，又看看不远处的女生和程澈，不再说话。 鹿汀出现在程澈面前时，男生并没有看她。相比于其他人的兴奋，他显得安静十足，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在恢复因为剧烈运动消耗的体力。 鹿汀顿了顿，把水和毛巾递到他面前，“给你的。” 程澈抬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用。” “拿着吧，比赛结束之后，我看你一直没喝水。” “我说了不用。”男生扔下这句，便站了起来，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鹿汀被他这奇怪的态度折腾得一头雾水，她小步快走着，跟在他身边。 隐约知道他在生气，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直到两人来到男更衣室门口。 程澈终于回头，正眼看了眼鹿汀，“你也要进去？” 鹿汀摇摇头。 程澈没说话，转身踏进屋内，正准备反手将门关上，衣角被女生轻轻拉住了。 他停下动作，微微皱起眉头，打量着女生。直到这一刻，眼里的不悦才昭然若揭。 “你怎么了……”鹿汀的声音有些不确定。 程澈没出声。 “……明明那天晚上还好好的。” 程澈的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如果你真的生我的气，至少也要说出来，让我知道哪里做的不对……是不是。” 鹿汀低着个头，十分诚恳的模样。睫毛低垂着，饱满的额头上有绒绒的碎发，可爱又可怜。 程澈的脸上终于破冰，“那好，我就问你一句——” 鹿汀抬起脸来，亮晶晶的眼眸望向面前的人。 他轻轻叹了叹气，开口。 “你那么暖，不费电吗？” *** 话音很平，让人听不出一点儿情绪。鹿汀琢磨着这几个字，似懂非懂。 “暖……费电？” 他在说什么呢。 迎着男生暗流涌动的目光，憋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地问，“……是什么意思啊？” 男生脸一沉，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砰”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鹿汀讪讪地从更衣室的走廊出来，看见北城一中的球员们正在兴奋地和同学合影拍照，苏煜和章沁几个在商量晚一点聚餐的事。市校际篮球赛淘汰赛第一场的胜利，让所有人士气大涨，值得好好庆祝。 没过多久，换好衣服的程澈从里边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衬衫，单肩挎着书包，整个人高冷又斯文。从外形上看来，一点儿也让人联想不上之前在赛场上将人打得落花流水的篮球猛将。 一旁的章沁见他出现，跟苏煜说了句话，然后朝他走来。 -- 第71页 “等会儿我们篮球队队员一起聚餐，程澈学长，你一起来吧。” 就章沁个人而言，能在对阵明湖中学的比赛中赢得胜利，他对程澈出其不意的救场心存感激。 程澈脚步停顿下来，看了看身后的人，“谢谢，我还有事，不参加了。” 说罢，他便转过身，径直往篮球馆出口走去。 等到程澈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鹿汀才回过神来，朝他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程澈是在下石阶的时候，知道鹿汀一直跟在后边的。 女生脚步轻轻，也没有遮掩的意思，一拍一拍地应着他的步子。头低着，眼睛盯着脚下的路，十分安静乖巧。 见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的打算，程澈率先按捺不住了，“又跟着我？” “嗯。” “有事？” 鹿汀点点头。 “说吧。” 鹿汀想了想，“刚才在更衣室外边……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程澈停下脚步，看着女生脸蛋鼓鼓的，一脸莫名其妙，突然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反问，“之前第二节 比赛后，你给苏煜送药了？” 鹿汀一愣。 “后来在休息区的角落里，我看见你撩起他的衣服。” 虽然是死角，可程澈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两人暧昧的动作。那会儿光线并不明亮，眼睛能音乐分辨出女生撩起苏煜的衣服捣鼓了一会儿，却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 鹿汀有点儿难为情，“我是在给他贴止痛膏……” “所以——你是中央空调转世吗？” “啊？” 鹿汀一惊，琢磨着他的话，渐渐地，终于回味过来。 以前赵可人提过“暖男”两个字，跟中央空调的意思差不多，专指不加选择地给所有人送去温暖，偶尔掺杂了点暧昧的成分。“暖”用在这里，看似褒义，实则贬义。 他说她“暖”，又问她是不是“中央空调转世”…… 鹿汀脑袋一热，红着脸解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才不是什么中央空调。 “我只是，呃，把温暖送给有需要的人。” 这话说完，程澈脸一沉，似乎更生气了。 周遭的气压越来越低，走了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鹿汀心里无奈又委屈，想了想，试图东拉西扯。 “那天晚上我给你的素描本，看了吗？” “嗯。” “我把你画得很帅吧。” “……” “我偶尔会想到你打球的样子，有几次无聊打发时间，就随手画了出来。你看，我没骗你，你打球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 “也不知道，你看到那些画之后，有什么看法。” 见程澈突然出现在球场的时候，鹿汀由衷感到惊喜。她自恋地以为，自己的画也许产生了某种积极的影响。 “我在想——”程澈开口。 “嗯？” “我在想，你是不是暗恋我。” 这猝不及防的陈述，让鹿汀大脑空白了一瞬，前一秒消退的火热又漫了上来。 “不是不是。”怎么又扯到个人情感问题上了呢。 “如果不是，为什么偷偷给我画这么多画像？” “我那是、那是纯粹出于对美的欣赏。”鹿汀吞吞吐吐地解释到，“对美的欣赏，懂吗？” “哦。” 不懂。 见红晕从鹿汀的脖子根蔓延到了耳后，程澈勾起嘴角，心情这才舒缓了些。 之前因为女生关心苏煜而产生的醋意，渐渐挥发掉了。脑海里的内啡肽、多巴胺分泌得十分旺盛，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 这感觉，竟让人有点喜欢。 第41章 41 四十一 刚走完一个街区, 好端端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 雨滴零星地砸在身上。鹿汀看了眼头顶划过的闪电，心里明白，很快要下雨了。 为临时避雨，鹿汀拉程澈进了街边的港式甜品店。考虑到程澈怕打雷, 她很体贴地选了一个离窗户最远的位置。 不同于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奶茶店里灯火通明, 连闪电和雷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店里没有服务生, 顾客得自己去前台点单。程澈问鹿汀想要什么, 鹿汀说不用, 结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程澈看着她, 似笑非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那就鸡蛋仔吧, 鸡蛋仔好了。” “还要什么别的？奶茶？” “不用不用, 我减肥呢。” 程澈去前台点单。很快，冒着热气的新鲜鸡蛋仔被老板娘端了上来。 还没到饭点，鹿汀虽然有点饿, 却没吃多少。程澈大概是担心浪费, 把她剩下的鸡蛋仔全部收入腹中。 吃完甜品, 外面的雨也几乎停下来。云层散开，隐约能看见浮在西边天空的太阳。快到下班时间, 老板娘在旁边的座位擦拭着桌椅，为甜品店即将迎到来的客流高峰做准备。 鹿汀喝了口柠檬水，看了眼时间, 已经近五点。 她问程澈，“这份鸡蛋仔多少钱，我给你？” 程澈暗色的眼眸猜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他说到，“我先问你一道网上有名的数学题。” “嗯？”鹿汀有些懵，怎么好好地吃着饭，扯到学习上了。 -- 第72页 程澈看了眼桌面上的餐盘，不疾不徐开口，“小明和喜欢的人小红一起吃鸡蛋仔，小明吃了十一分之七，小红吃了十一分之四，最后付账的时候，小明比小红多付十四块钱。” 鹿汀张大眼睛望着他。 “问，鸡蛋仔一份多少钱？” 鹿汀认真地想了想，“所以，我们吃的鸡蛋仔，和小明小红吃的是一个价吗？” 程澈没吱声。 “十一分之七减十一分之四等于十一分之三，用十四除以十一分之三。”鹿汀大脑飞速运转着，“……啊，根本除不尽。” 程澈看着女生抓狂的样子，唇角不禁弯起。 “鸡蛋仔不是一个一个的么，单价竟然不是整数？”鹿汀摇头晃脑的，“不行不行，我心算能力真的超差，得拿出计算器才行。” 程澈看着她这副模样，欲言又止。 “十四除以三，再乘以十一……”鹿汀从包里掏出手机，自顾自按了好一会儿，终于报出答案，“五十一点三三三三……是不是算错了，鸡蛋仔现在都这么贵了？” 她抬头，迎上了程澈一脸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数学真的不好……”鹿汀解释，“花了五十多吗。要么我们还是平摊吧，我给你二十五块六……” 鹿汀一边从钱包里掏着，程澈见状，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用。” 鹿汀疑惑地抬起头，“嗯？” “鸡蛋仔十四块，你不用给钱了。” 说完，男生挎起书包，往甜品店的玻璃门外走去。鹿汀站在原地，只觉得莫名其妙。 在一旁打扫卫生、不小心听完全程的年轻老板娘忍不住了，她走过来，开始跟鹿汀搭话。 “小姑娘，你没想通吗？” 鹿汀转过头来，一脸懵懂。 “刚才那个帅哥给的题目是小明和喜欢的人小红一起吃鸡蛋仔，和喜欢的女生吃饭，女生当然不用给钱了。” “啊？” “还不明白呀，我这个路人都听明白了。”老板娘笑眯眯的，“那个帅哥的意思是，你是他喜欢的人啊。” 听完老板娘的分析，鹿汀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一脸消化不良。 “所以，他是在向你表白呢。” 表白…… 说了那么一大通数字，让她绞尽了脑汁，其实是在表白？ 鹿汀抬头，看见了橱窗外少年的背影。 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神、神经病啊。” *** 过了几秒，鹿汀回忆起关于程澈那句广为流传的名言：“高中不打算谈恋爱”。如果他对她说喜欢，那不是在打自己脸么。 所以，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鹿汀忘性大，不轻易将麻烦事放在心上，几秒后，程澈出的题便不再是困扰。她快步走出了甜品店，在大街上搜寻他的身影。 男生已经走了十来米远，穿着灰色的衬衫，腰挺得笔直。书包挎在右肩上，从容又淡然的模样。 鹿汀加快步伐，默默跟在了他的左后方。 走了几步，程澈侧过身来，“你怎么总是喜欢不声不响地跟着别人？” 鹿汀错愕地抬头。 “跟只小狗似的。” 语气很淡，带着亲密。 鹿汀听到“小狗”两个字，想了想，轻轻地学小狗叫了两声，“汪，汪——” 少女的娇憨里带了点儿鼻音，奶声奶气的。 程澈眼角泛起了笑意。 鹿汀又道，“你看，我还会摇尾巴。” 程澈一脸问号，只见女生摇了摇脑袋，让马尾辨摆了起来。 辫子一晃一晃，真跟小狗的尾巴似的。 程澈的唇角勾了起来，脸温柔得像被春风拂过的森林。 明明是简单的开玩笑，可女生白嫩的脸庞鼓鼓的，水灵灵的眼睛望过来，让人有点招架不住。 她大概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多招人喜欢。 程澈的身体燥热了起来，他抬起右手，落在她的额前，将她晃动的脑袋制住。 “别晃了。” 鹿汀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晃得我头晕。” 魂儿也跟喝醉了似的。 “是吗？” “而且很傻。” “哦。” 鹿汀低下头，觉得自己讨了没趣，有点沮丧。 又走了一段路，经过一番沉默后，程澈开口问，“关于鸡蛋仔那道题，你怎么想？” 鹿汀一愣，“啊。” 什么怎么想？ 程澈重复道，“说起来，那道题还有第二问。” 鹿汀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一脸高冷的人。 疯、疯了吧。 不过是请吃个鸡蛋仔而已，至于吗？ 鹿汀一脸菜色，“你别问了……我肯定不会算。” “你会。” “嗯？” 程澈别开视线，冷白的脸上渐染了浅红。 “第二问是，关于‘小明喜欢小红’这事，你怎么看？” “什么？” “或者说，关于‘我喜欢你’这事，你怎么看？” 鹿汀陡然停住，过了好几秒才回味过来程澈的意思。 程澈喜欢她？ 喜欢她？ 原来老板娘说的是真的？ 脑袋里像是被原子弹袭击了似的，“轰”地一声，炸开了粉红色的蘑菇云。脸热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 第73页 她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满脸委屈巴巴。 “……还不如问我数学题呢。” 程澈听了，心情渐渐往下沉，眉眼却维持着平静。 “要么……” “嗯？” “要么我把买鸡蛋仔的钱还你，行吗？” “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我？” 鹿汀想了想，“不是。” 这两个字给了程澈点希望，心里快熄灭的火苗又亮了亮。 “所以，是喜欢？” “也不是……” 鹿汀也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对程澈的感觉。 说不上喜欢，说不上不喜欢。只是觉得这个男生，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在一群人里边，她会下意识去探寻他的身影；手里只剩下一瓶水，会毫不犹豫地给他送去。 她和他就是这样的关系，有点过界，又不算太过界。 “那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男生的话并不算咄咄逼人，鹿汀却觉得羞赧极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说出了让她担忧的真相。 “我爸说，如果我敢早恋，会把我的腿打断的……” 第42章 42 四十二 那天回到家, 鹿汀还在回忆傍晚的事。 表白稀里糊涂地收场, 直到道别后，她才想起一个事实——程澈也没说要跟她早恋啊。 像是她自作多情似的。 转眼到了周一上课，程澈坐在近旁，哪儿都是他的气息。鹿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要绷住。 不要刻意跟他说话，也不要偷偷看他。 不要让别人看出她和他有哪里不一样。 因为语文老师站在教室左边, 鹿汀侧头看向老师时, 余光发现程澈往自己这边望了十来次。 男生很低调, 幽深的视线不着痕迹地飘来, 在她脸上停顿几秒, 又不着痕迹地离开。 他偷窥得辛苦，她发现他的偷窥、还要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更辛苦。 心不时地砰砰跳几下, 抗议得不行。 直到下午的自习课，程澈因为参加校篮球队训练离开教室，鹿汀才算松了口气。 前排的卢茵问了她几道英语阅读理解题后, 她拿出托福参考书, 刷几道试题。心还没完全沉下, 桌子便开始隐隐摇晃起来。 “嗡嗡嗡，嗡嗡嗡——” 鹿汀四下看了看, 最后在程澈的抽屉里锁定了声源。原来是他的手机在振动。 大概认为冒然帮人接电话不太合适，她并没有动作。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可没等她写完一个单词，那东西又开始晃了起来。 鹿汀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 思考了片刻,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在训练的程澈送去。 到了篮球馆，场上满是充满青春活力的男生，鹿汀没看见程澈的身影，于是走向场边眼熟的学弟，“程澈在哪儿？” 学弟往周遭望了一眼，“他刚还在这儿呢，可能是去休息室喝水了。” “哦，谢谢。” 鹿汀跟学弟道别后，转身向学弟指的方向走去。 篮球馆走廊的光线不太明朗。鹿汀抬着头，试图在灰暗里分辨出一扇扇门上的指示牌。吵闹声越来越远，空气渐渐安静下来。 终于，她在拐角的位置，看到了“休息室”三个字。 走到门边，她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回应。 “有人吗？” 停顿了几秒，依旧没动静。 为了确认，她径直推开了门。 门敞开的瞬间，屋里的灯光照过来，让好不容易适应了暗色的视觉感到刺痛。她揉了揉眼睛，下一秒，便看见程澈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正将刚脱下的白色球服扔在一旁的脏衣篓里。 此时的他，只穿了条白色的运动短裤。上身是裸着的，肚子上有六块浅浅的腹肌。皮肤很白，带着湿淋淋的汗，整个人显得结实有力。 这是鹿汀第一次看到程澈的裸体，虽然只是半裸着。 鹿汀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性感男色袭击了，思绪变得混沌。 程澈也看到了她。 下一秒，他起身，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 *** 临近比赛，篮球队的训练强度加大。程澈刚在场上跑完几圈，身上穿的球服便被彻底汗湿。他有洁癖，平时讲究得不行，球服混合着汗液黏在身上，让人哪哪儿都感到不自在。想起休息室的柜子里存放了一套干净的球服，索性准备冲了个澡，将身上的球衣换下。 结果刚脱掉上衣，门便被推开。 程澈回头，看见鹿汀站在眼前。小小的女生，脸上写满了惊讶，眼睛朝这边望来。 目光甚至毫不避讳地在他赤/裸的上半身转了好几圈。 打赤膊这事，对男生来说不稀奇。可此时此刻，周围安静异常，站在对面的人又是鹿汀，这让程澈的心跳不可控地加快。 喉咙发干，手心也开始冒汗。 两人对视好一会儿后，他听见走廊上远远传来脚步声，回味过来当下的状况。没等来得及细想，身体便先行一步，径直走向女生。 此时，阳光从他身后照来，高大的影子一点一点将女生覆没。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鹿汀的神情绷着，整个人紧张得不行，水灵灵的眼睛睁得很大。 -- 第74页 突然，男生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停住，他伸手越过她，将身后敞开的门带了带。 “嘭”的一声，门紧紧关上。 鹿汀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没来得及缓口气，便见眼前的人继续往前小半步，将她结结实实地抵在墙边。 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程澈的胸膛看得更加清楚。他的肌肉并不算发达，只是硬朗得恰到好处，白色的肌肤和紧实的线条有冲突的美感。 隐约能闻到他身上薄薄的汗味，混合着清淡的橙子香。 鹿汀的大脑有些充血，这大概是她离男生裸/体最近的一次。 “……你有什么事吗？”气息开始不稳。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从鹿汀的角度看过去，能十分清楚地看到男生的喉结动了动。 她答到，“那个……你手机忘在教室了。” “所以，你就找到男休息室来了？” “啊？”鹿汀一愣。 “这里是男休息室。”“男”字特地带上了重音。 鹿汀努力回想着，“可是门口的标牌上，没有写男女啊。” “因为学校没有女子篮球队，所以没有女休息室。” 鹿汀一噎，憋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发声，“对、对不起。” 他低着头，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那什么，你能先把衣服穿上吗。” 周围全是他的味道，呼吸一声一声吹在耳边，让她有点受不了。 程澈没接话，身体没有远离，反而双手支在她两侧的墙上，将她整个圈住。 他低下头，脸离她更近了一些。 鹿汀被他看得面红耳赤。 此时的她，就像是天敌面前的小兔子，毛绒绒，软乎乎，让人恨不得搓圆揉扁。 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将程澈灵魂里的火种点燃，他的心蓦地颤动了一下。 痴迷的情绪将大脑完全占满，他看着她，离她的唇越来越近。 鹿汀即便再迟钝，也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紧张得不行，双手下意识得抵在他的胸前。脑海里瞬间炸开了烟花，接着，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完、完蛋。 “等一下。” 程澈动作停住，“怎么？” “我、我好像流鼻血了。” 鹿汀做梦也想不到，在这样微妙又暧昧的关键时刻，自己会激动成这样。 这大概算是她人生最尴尬的瞬间之一。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的人，一边伸手掏口袋里的纸巾，一边想，她有多激动，他大概也是能理解吧。 过了几秒，纸巾因为紧张没掏出来，倒是眼前的人安静得可怕。她抬头，看见男生低垂着脑袋，前一刻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目光也开始涣散了。 “你怎么了？” “我晕血……” “啊？” 还没等鹿汀话音落下，程澈整个人便像是被抽走了魂似的，软软地摊在了她肩上。 鹿汀的大脑空白了片刻。起初认为对方在开玩笑，直到感觉男生沉沉压在自己身上、一点儿不客气的样子，才意识到这是来真的。 他真晕了过去。 鹿汀有点懵。男生抵着她的肩膀，将她制在门边，整个人动弹不得。对方的身体有向下滑的趋势，于是，鹿汀不得不艰难地挪出手来，将他死死抱住，防止他摔倒在地。 程澈的身体非常沉，鹿汀觉得手往哪儿放都不合适。她抱着他的腰，努力往旁边的空地移动。可刚挪了半米，便听见了身后的开门声。 李繁宇和几个学弟走进休息室的瞬间，看到了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程澈半裸着，倚靠在瘦瘦小小的鹿汀身上，鹿汀往这边侧过头，一脸惊愕，鼻子下有一道鲜艳的血迹。 李繁宇一愣，“请问……你们这是解锁了什么新姿势？” 鹿汀简直委屈地快哭了。 “他、他晕倒了……” *** 程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那个红色的梦了。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血的关系，在这个昏昏沉沉的午后，他又回到了那个梦的源头。 他看见了那条路的起点。 眼前是一个放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湖水是红色的，像血液般沉重又粘稠的质感，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明明没有风，湖面却泛起了深深浅浅的涟漪。下一秒，无数个被湖水染得鲜红的人偶浮出水面，向他走过来。 它们最初是没有五官的，可离得越近，那些人偶的五官便越发清晰。 所有的人偶都长着同样的眉眼，漫着股让人窒息的熟稔感。 他听到人偶在跟他说话，声音与曾经在梦中出现的男低音如出一辙。 “让我住在你身体里吧。” “住在你的身体里，我们就可以活下来。” “阿澈这么乖，会答应的，对吗？” 走在最前面的人偶忽然抱住了他，试图钻进他的胸口。 程澈体会到了一种尖锐的痛，像要将身体撕扯成两半似的，他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好看见医务室的女医生拿着注射器在他的手背上打药，鹿汀坐在病床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针筒。 -- 第75页 “打完针就会好吗？” “放心吧，只是有点低血糖，生命体征都是平稳的。” “哦。” 女医生察觉到程澈在动，一笑，“喏，你看，他不是自己醒来了吗？” 鹿汀抬起头，恰好撞上了程澈朦胧的眼睛。 程澈一脸不在状态。他试着回想前因后果，却发现思绪一片空白。 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休息室里准备脱下衣服的那一刻。他听到有人推开门的声音，记忆却在他转身的瞬间戛然而止。 所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胸口一阵凉意，他低头，发现自己正上身赤裸着。他看了看鹿汀，实在无法用逻辑解释眼前的场景，于是问，“刚才是怎么回事？” 鹿汀比他更懵，脸还红着，“你不是晕血了吗……后来李繁宇几个帮忙把你送到医务室来了。” “晕血？” 听到问句，鹿汀一愣。 “为什么会有血？” 鹿汀的脸热起来，以为他在故意让人难堪。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被一个裸着上身的帅哥亲吻前、激动得流了鼻血这事，是不是真的很夸张。 见眼前的人不出声，程澈又道，“你流血了？” 男生的脸上写满了关切，让鹿汀恍然。 她渐渐回味过来了。 “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程澈的眼色一暗，摇头。 鹿汀怔住，一时间也不明白眼前的事情是什么走向。 “你的意思是……你失忆了？” 失忆？ 程澈琢磨着这两个字。 事实上，早在好几年前，他便有过晕血后记忆丧失的经历。对于这种突然的近事遗忘，连心理医生谢景城都无法解释，最后只能归因于在鲜血这种心理刺激下，大脑的神经元发生了功能紊乱，导致了他意识和思维等出现障碍。 一年前爷爷程水云被杀，他不小心在凶案现场看到大片的血迹，也有过同样的遭遇。事后警方向他取证、让他描绘具体情境时，他的大脑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对鲜血，从很久之前就有本能的恐惧。 程澈还是不放心，又问，“你哪儿流血了，严不严重。” “不严重，”鹿汀心虚，“就是、就是有点上火。” *** 事实上，晕血这事一直是程澈的心病。 爷爷去世后，精神极度压抑，有次，班里的同学因为破碎的玻璃窗划伤，留了很多血，他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状况。 意识是忽然丧失的，还被送进了附近医院的急诊。后来这件事以讹传讹地被描绘成是受了红色的刺激，导致整个人发生了精神奔溃。他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因为觉得无聊，也懒得去解释。 说是害怕红色，本质也不过是晕血而已。 包括那无数个充满了红色的梦，都是出于他对鲜血本能的恐惧。 鹿汀一脸认真地支着下巴，看着睡在白色床榻上的少年，“所以，你是从一出生，就开始晕血的吗？” “不是。” 鹿汀对这答案感到意外，“那是有过什么特别的经历？” 程澈听到女生的提问，微微一愣。 特别的经历——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红色湖泊，无数个人偶从湖里爬出来，所有的人偶都长着同样的面孔。 正出神，混乱的思绪被女生打断。 “差点忘了，你的东西。” 程澈从女生的手里拿过电话，扫了一眼，上面显示三个未接来电。 鹿汀道，“刚才电话响了很久，我怕对方找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就给你送过来了。” 她根本没想到会撞见程澈的“裸/体”，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乌龙事件。 “没事，是我妈。” 鹿汀一愣，想起之前程澈提起的经历。他的父母从他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分居，母亲一直在国外。 见程澈把手机扔在一旁，鹿汀忍不住提醒，“你要不要……回个电话？” 程澈面无表情，眼神里透出了点烦躁。犹豫了片刻，他拿起手机，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后便被接起。 即便跟母亲打电话，程澈的语气也是冷的，话音很平淡，不带一点儿亲密。 “什么时候下的飞机？” “这次回国待多久。” “好，等您有空再说。” 周围没有其他声音，鹿汀坐在一旁，不小心听到了对方的“亲子通话”，觉得尴尬，只好低下头，假装在看自己的指甲盖。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通话便结束了。 不知道时长有没有超过一分钟。 鹿汀想起自己和妈妈的电话，每次三十秒可以说清楚的事，两人得先扯上五分钟的废话，妈妈再唠叨个五六分钟，最后半分钟说正事。十分钟通话时间已经是母女俩的下限。 她几乎无法想象，和妈妈不亲近的人生是什么模样。 见程澈已经收好手机，她随口问到，“妈妈回来了？” “嗯。” 鹿汀顿了顿，又轻声问，“……那她会去跟你一起住吗。” “不会。” 察觉到男生的声音说不上多高兴，鹿汀识趣地闭了嘴。 直到从医务室出来、两人沿着走廊往教室走时，鹿汀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有些恍然。 -- 第76页 脑海里一直在回放篮球馆休息室里的场景。程澈站在她面前，几乎将她整个人圈住。男生的气息是那么强势，带着象征着勃发雄性的汗味和清淡的橙子香。头低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的脸很近，近到他的唇几乎要碰到她。 他是准备吻她的吧。 可此时此刻，再看着旁边冷清的人，她忍不住开始怀疑，之前的事是自己的错觉。 有人说，你是什么，看到的便会是什么。 或者，根本不是他想吻她，而是她想吻他？ 鹿汀脸一热，觉得自己越想越离谱，于是强迫打住。 走廊上是两人错落的脚步声。突然，身边的人开口说话了。 “那天我问你的题，有答案了吗？” “嗯？”鹿汀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关于‘我喜欢你’这事，你怎么看？” 话题弯弯绕绕，又回到了原点。 鹿汀发怔，心情像是受月亮影响的潮汐，一起一伏。 过了几秒，她喃喃问，“你是认真的吗？” 程澈眉头皱起。 “你是认真地喜欢我吗？” 程澈看着她，非常正经地反问，“那你告诉我，不认真的喜欢，是什么样？” 鹿汀被问得语塞，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低头。 程澈猜不透女生的表现是不是委婉的拒绝，难得地感到不知所措。 “你不要有压力，如果实在对我没那方面的意思，也不用觉得为难。”程澈想了片刻，找到了表达的最佳方式，“我会问出口，也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一点点可能性你会愿意……” “不是的……”鹿汀弱弱地打断他。 程澈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女生。她抬头的瞬间，明亮清澈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 “不是不喜欢。” 事实上，鹿汀的脑海里，想到了很多东西。 爸爸的明令禁止，即将践行的出国计划，都是横亘在她和他之间的阻碍。 她的心跳已经不知道为他加速过多少次，只是未来太过迷茫和飘忽不定，她甚至没有将他看作可能的幻想对象。 在她眼里，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他，是一个不可能的人。 可像他这样的男生，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鹿汀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一惯无忧无虑、乐观开朗的心，此时被一种粘稠的、酸涩的情绪给包裹住了。 她开始了那一紧张就东拉西扯的毛病。 “你知道吗，我爸爸对我真的超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跑步的事吧，那时候我身体不好，我爸让每天跑五圈，中间不能停下，每停一次，就多加一圈，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学习成绩不好，他还会扣我零花钱。初一结束的期末考，我考了班里二十三名，导致初二上学期一分零花也没有。我妈觉得我可怜，平时会背地里塞点钱给我。后来我也学乖了，爸爸说的话，不敢不当真。” “进了高中以后，爸怕我叛逆，让我不要谈恋爱，老老实实当个好学生。反正《中学生守则》怎么说，我照着做就是了……” 鹿汀缓缓说着，抬起眼睛，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此时，他站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距离，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冷峻的眉眼染上了温柔的颜色。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抿着的唇，不算太厚，甚至有些凉薄的味道，可它是那么勾人，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望着他，好像中了什么迷人心窍的蛊。 也许是休息室那个将落未落的吻，迟迟地盘踞在心上，让人蠢蠢欲动，不得安宁。 一定是那个未完成的吻的关系。 她微微张口，“不过……《中学生守则》应该没有说不准接吻吧？” 程澈一愣，原本流畅连贯的逻辑因为鹿汀的话，出现了断层。没等他来得及细想，鹿汀便朝他走近一步，踮起脚尖。 鬼使神差地，她突然想亲他，且毫不犹豫地付诸了实践。 这是她的初吻，也是人生第一次主动，动作不可避免的青涩又稚嫩。她仰着脸，努力去探索他的唇。原本想蜻蜓点水一吻，亲完就逃离现场，可却还是低估了两人的身高差。懵懵懂懂地凑上去，最后鼻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男生的下巴。 碰撞的痛从鼻根传到眉心，直达大脑，经这么一刺激，人倒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之前中的蛊毒瞬间被消解，脑海里的色气散去，理智归位。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少女的羞耻感瞬间涌了上来。 鹿汀退开一步，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全然不顾刚才“行凶”未遂的事实，反倒自己才像是那位受害者。 没等程澈来得及开口，她便转身跑开，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第43章 43 四十三 和程澈亲吻两次未遂, 鹿汀觉得自己也是没谁了。 脑袋里有些发懵, 昏昏沉沉的，耳边很安静，充斥着血管的搏动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 连呼吸都些提不上气。 鹿汀一口气跑下三楼，直到回过头, 发现身后已经没了程澈的身影, 这才松了口气。 刚才他离她那么近, 一双暗沉沉的眼睛, 明明是没有温度, 却仿佛可以蛊惑人心似的，她不受控制地贴了上去。 -- 第77页 她对他到底干了什么？ 想起他下巴的轮廓, 和上面泛青的胡须, 好不容易消解的尴尬和羞赧又涌了上来，她脸热得发烫。 在这样微妙的状态下，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回了家, 连书包也没拿。经过之前的折腾, 脑子一片混乱, 身体也陷入了极度的疲惫。爸妈不在家，冰箱里还有些没吃完的零食, 她随便填饱了肚子，便打开空调，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沉, 也并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梦。睡到中途，鹿汀被冻醒来了一次，她抬眼，看见空调的指示灯在黑暗里发出蓝色的萤光，上面显示只有二十三度。 是不是温度低了些。 她翻了个身，朦朦胧胧地伸手，想拿放在一旁的毯子。摸索了几回，什么也没抓到。她抱了抱发凉的手臂，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 鹿妈妈今天有朋友聚会，散场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打开家门，便见鹿汀大喇喇地睡在沙发上。 “小鹿，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她走到沙发边，轻轻拍了拍鹿汀的脸。 鹿汀大概是受到了打扰，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快起来，回床上睡去。” 鹿汀这才朦胧地睁开眼，猛然被头顶的灯光晃了晃。人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头昏昏沉沉地，贴在沙发上不肯起来。 妈妈见她懒洋洋的模样，过来拉她，“空调开这么低，小心又会感冒。” “嗯……”鹿汀应着，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后，坐了好一会儿，才游魂一样地回到了卧室。 结果，鹿妈妈一语成箴，第二天早上醒来，鹿汀果然感冒了。 因为鹿汀的童年里，有几年大人对她疏于照顾，生了一场重病，从那以后体质变得很虚，三天两头头疼脑热的，身边只要有人感冒，第一个受传染的便是她。 即便鹿爸爸拉着她狠狠锻炼了好几年，底子终究比同年人要差一些。 闹钟响的时候，是六点半。鹿汀睁开眼睛，看见朦胧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她艰难地爬起来，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浑身发冷。她走到客厅里，外面安安静静的，妈妈应该是还没起床。 原本想在洗漱前，热上几片吐司面包，却在走进厨房前，脑袋里突然袭来一阵眩晕，身体一晃，差点站立不稳。幸而她扶着了门框，才不至于摔倒。 头变得很重很重，手脚没有气力，浑身都不太对劲。 想了想，她在医药箱里找出体温计，自己坐在沙发上量了个体温。 十分钟后，她对着窗户透来的光，仔细辨认着上面的数字。 三十九度六，发烧了。 算是高烧，鹿汀倒也没觉得多大事，反而舒了口气，一边想着，难怪会这么难受。 她在药箱里找了找，吃了退烧药和感冒药。然后，轻声轻气地走到了主卧前，敲了敲门。 “妈妈，我发烧了。” 最后，鹿妈妈给班主任周琳打了个电话，帮鹿汀请了假。 她让鹿汀睡在床上，又搬来了一床厚厚的毯子，一边道，“今天在家里好好休息，就别看书了，你快点把感冒养好，比什么都重要。” 鹿汀乖顺地躺在床上，周身一直觉得冷。她看着天花板，眼前又浮现出程澈那张冷峻而捉摸不透的脸。 在自己理清关于两人关系的思绪之前，这样不见，反而避免了尴尬。 不知道他这时候在做什么。 看到身边的空座位的时候，会不会好奇她为什么请假。 会不会为她担心？ 鹿汀觉得难受，大概是喝下的退烧药起作用了，背后冒出了粘粘的汗。她翻了个身，看见一旁的手机屏幕闪了闪。 是赵可人发来的短讯。 “周老师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鹿汀回到，“没什么事，只是感冒了。” “哦，你好好休息。” “好的。” 鹿汀在末尾回复了笑脸，正准备收起手机，没想到不出一会儿，赵可人又发消息来，“虽然知道这时候问这事不应该，但是……你昨天是不是和男神发生了什么？” 鹿汀一愣，知道赵可人的“男神”指的是程澈，她回复了个问号过去。 “昨天下午他打球回来，整个人就魂不守舍的，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呢。” 鹿汀愣愣的，正准备回复，那边又继续发来消息。 “今天第一节 换了物理课，老师让他回答一道题，他直接把‘路程’口误成了‘鹿汀’，我们都快笑死了。” 鹿汀回味着赵可人说的事，觉得不可置信。在她眼里，程澈一直是严厉、谨慎、没有破绽的人，实在难以想象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况且，路程和鹿汀，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好么。 赵可人很兴奋的样子，“就是因为发音差得远，才觉得神奇啊，你们俩真是太好玩了。” 鹿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赵可人说了在学校发生的事情后，脑子里变得更乱。她原本打算睡个回笼觉，可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了。 等到出完一身汗，体温下来了一些。她索性坐在床上，认真看起参考书来来。 咳嗽是下午开始的，咳得连胸口都隐隐泛疼，嗓子跟烧似的。吃完感冒冲剂后，体温便蹭蹭地往上升，再一量，体温已经到四十度了。 -- 第78页 鹿妈妈看鹿汀整个人状态不太对劲，便带着她去了医院。 看的是发热门诊，大概是到了流感肆虐的季节，门口排了长队。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戴着口罩，神色晦暗。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了鹿汀进去。医生简单问了问，又开了一些检查，便让她出去了。 先是取了个咽部的标本，又抽了血，拍了胸片。鹿汀迷迷糊糊地，只是跟着妈妈一一完成了项目。 到了晚上九点，妈妈留下的手机号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请问是鹿汀的家属吗？” “你好，我是。” “我是刚刚给鹿汀登记的护士，你们现在还在医院吗？” “嗯，有事吗。” “是这样的，刚刚鹿汀送了个化验，显示甲型流感病毒抗原是阳性的。建议您等会儿带她过来就医，早点开始治疗。” 鹿妈妈一愣，看了看一旁鹿汀蔫着的脸，“好的，我们马上就过来。” 甲型流感，俗称甲流，是一种呼吸道播散的传染病。 这种病易于传播，且普通人群具有易感性，患者需要呼吸道隔离。对于大多数轻症患者而言，在家里服用特定的抗病毒药物就好。可鹿汀比较倒霉，因为感染症状重，且胸片提示有肺炎，需要住院治疗。 原以为是个小小的感冒，没想到会发展到这地步，鹿汀郁闷的可不止是一星半点儿。 鹿汀生病的消息，很快就在学校传播开来。恰逢同年级零星有几位学生也出现了发热咳嗽的症状，学校和家长们十分紧张，要求所有患病学生去医院检查，所幸没再发现新的甲流感染，这才松了口气。 已经是高三，大家容不下半点马虎。 鹿汀住在医院里，说是被隔离，其实也不过是单独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间。她被要求时时刻刻戴上很厚的绿色口罩，脸被勒得生疼。 鹿妈妈坚持在医院陪着。鹿汀担心将甲流传给妈妈，直到后来听医生说，做好呼吸道隔离可以避免传播，这才放下心来。 赵可人和林佳乔想来医院探望，却被鹿汀回绝了。 “现在医生每天都要取标本，看病毒有没有转阴。今天早晨的结果刚出来，还是阳性的呢。” “阳性的意思是还没好吗？”林佳乔在那头问。 “大概是能传染的意思。”鹿汀想了想，“不过打了两天吊瓶，已经好了很多，今天没再发烧了。” “汀妹，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来看你啊。”赵可人插话道。 “再等等，到时候我告诉你们。” 缺课两天，鹿汀在心里还惦记着学习的事，心想着不知道落下的课要花多久补上。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天晚上，程澈便发来了消息。 第44章 44 四十四 程澈的微信虽然老早就加上了, 可鹿汀和他几乎没有过互动。后来才知道, 程澈从来不用这类通讯工具，即便有微信号，也形同虚设。 鹿汀看到了消息提示，点开来, 看见里面是十一个演示文稿。 消息言简意赅，“这两天所有的课件。” 鹿汀愣住了, 过了几秒, 刚准备打下“谢谢”两个字, 那边又发来了好几张照片。 照片上全是文字, 好看的行书排列得整整齐齐, 十分容易辨认，也体现出写的人认真而用心。 “这是每个课件的笔记, 自己对着看。” 鹿汀有些恍惚。 在她的印象里, 程澈是除了英语、从不记笔记的人，即便是英语书上，那些记录的文字也是龙飞凤舞, 同他本人一样冷清孤傲又捉摸不透。 可发来的照片里, 他却写得那么仔细, 一笔一画，工整分明, 是怕她不认得？ 她发了个“好的”，过了会儿，又在后面加了句“谢谢”。 他只是回复, “早点睡。” 虽然每句话都平平淡淡，却让鹿汀感到意外的温暖。 “嗯，你也是。” 对于程澈发来课件和笔记，鹿汀已经感到很意外了，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男生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跑来医院探病。 鹿妈妈恰好回家准备午饭，不在医院。鹿汀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突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门轻微地开了一条缝，推门的人似乎有犹豫，停顿在原地。 鹿汀以为是护士，她看了看悬在上方的药瓶，里面只剩下一小半。 “护士姐姐，我的药还能滴一会儿，您十分钟以后再……” 门外边的人没有回应。 鹿汀觉得奇怪，她回过头，看向门的方向。 空气安静了下来，门背后的人似乎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打算。鹿汀来来回回看了看，没发现头绪，又问了句，“是护士姐姐吗？” 如果不是在打点滴，她早就下床看了个究竟。 见门外的人一直没说话，鹿汀开始疑惑起来。 “谁啊……” 鹿汀一说话，又开始咳嗽，于是拿起放在床边的水杯，准备喝水。 突然间，门便被完全推开。程澈站在不远处，高冷的脸不动声色，目光飘过来，打量着鹿汀。 鹿汀感到意外。 见对方紧盯着自己，她意识到自己没戴口罩。这样容易传染不说；口罩太厚，每次取下来，脸上都会被勒出几条大红印，难看极了。 -- 第79页 鹿汀一点儿也不想让程澈看到自己这副蔫菜的模样。 她迅速把口罩戴上，见他站定在跟前，身体往后挪了挪，试图跟他保持距离。 “你怎么过来了？” 程澈只是看着她，“不想看到我？” “不是，”鹿汀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你这时候应该在上课……” “我逃课了。” 鹿汀一愣，突然没了声。 “想来看看你，怕时间不够，我逃课了。” 在鹿汀的印象中，程澈虽然有学习天分，却一直规规矩矩，从来不会因为“优等生”的身份恃宠而骄。 鹿汀也没想到自己会让他破例。 她看着他，有些发怔。因为大半脸被口罩挡住，只有眼睛带着些情绪，乌溜溜的眸子转来转去，泄露了她的惊讶和动容。 突然想起什么。 “啊，你怎么不戴口罩就进来，会传染的知不知道。” 鹿汀侧过身，慌慌张张地在床头抽屉里翻出一个新口罩，递给面前的人。 程澈却没有急着戴上，只是喃喃说了声，“传染了也好。” 传染了就住到隔壁病房去。 “嗯？”鹿汀没听清。 “没什么。” 程澈最后还是把口罩戴上了。鹿汀看着程澈的模样，又想了想自己的处境，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 他皱眉，都病成这样还笑得出来，他真是不懂眼前女生的脑回路。 鹿汀回答，“我们都戴着口罩说话，感觉很奇怪不是吗。” “鹿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傻瓜才笑点低。” 鹿汀一愣，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跟自己开玩笑，真是难得。 “可能是发烧给烧傻了吧。” 男生眼睛微微眯起来，是笑的弧度，眉梢里都是温柔的情绪。 随意聊了两句，气氛轻松随意，想象中无限尴尬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鹿汀注意到程澈手上提了个袋子，于是问，“那是什么。” “昨天发了两套试卷，还有练习册，我给你一起带来了。” “哦，谢谢。” 鹿汀在袋子里翻了翻，将东西拿出来，放在床头。过了会儿，她才注意到吊瓶已经见底，轻轻“呀”了一声，又将输液器关上。 程澈依旧笔直地站在，过了会儿，问她，“还难受吗？” 鹿汀摇摇头。 “我听赵可人说，你发烧发到了四十度。” “嗯，都是一天前的事了，现在感觉好了很多。” 男生垂眸，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倾下身，向她靠近。 他的气息太过强烈，淡淡的香味传来，让鹿汀有些紧张。 下一秒，她见他抬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鹿汀没回过神来。 手的温度有点凉，还有薄薄的汗。停顿了几秒，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模样。 “应该是没发烧了。” 鹿汀对于对方的亲昵感到不知所措，脸上一阵燥热，她往后退了退，试图跟他拉开些距离。 气氛突然暧昧了起来，鹿汀试图说着救场的话。 “我现在还是传染源呢，你得离我远一点。” 程澈应道，“要传染早就传染了。” 鹿汀一愣，迎上男生漆黑的眼睛，回味了片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脑海里又浮现出几天前的场景。她站在走廊上，两人的距离是那么近，男生的呼吸轻轻落在脸上，她想吻他，却因为一时激动，只是鼻尖碰到了对方的下巴。 简直没有比那更失败的接吻。 鹿汀的脸红了起来，试图避轻就重，“那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程澈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她低着头，眼睛刻意回避着他。额前的头发碎碎的，有些乱，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让人喜欢。 程澈心一动，没细想，捧着鹿汀的脸便吻了上来。 严格说来，这甚至不算一个吻。 两人都戴了厚厚的口罩，将对方的气息阻隔了大半，隐约能从口罩里衬感受到男生的唇形。平时冷冰冰的人，正紧闭着眼睛，散发着不为人知的热情。 鹿汀整个人都僵住了，头被对方禁锢着，根本无法挣脱。又或者，她并没有想过挣脱。 程澈的力度是肆虐的，带着点侵犯的味道，可因为隔了两层口罩，鹿汀只感受了一种温柔的、缠绵的厮摩。 大概是不够解渴，他足足吻了她半分钟。 直到程澈放开，鹿汀面红耳赤，这才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这到底算她的初吻，还是不算？ *** 也许程澈的吻有什么神奇的作用，鹿汀第二天复查流感抗原，显示结果转阴。 她一脸期待地养着查房的医生，“我可以出院了吗？” 医生很年轻，眉宇里有几分英俊，温和地笑了笑，“得明天再复查一次，两次转阴才可以解除隔离。” “还得明天啊。” “如果等不及，今天下午查也可以。” 于是到了下午，鹿汀满心期待欢喜地让医生复查了一次。结果出来，果然是阴性。 鹿汀想回家，鹿妈妈听她偶尔还咳嗽一阵，让她多住两天，等好了彻底再回去。 -- 第80页 赵可人发来慰问短信的时候，鹿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对方。 “我病毒转阴了。” “啊啊啊，汀妹，恭喜你重新做人！” 鹿汀一笑，发了个“你就是这么跟爸爸说话的吗”的表情过去。 鹿汀平时几乎不用表情包，那天躺在病床上无聊，便下载了一个。 赵可人有些意外，“小鹿，两天不见，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社会鹿。” 鹿汀继续发图，“谁在夸我帅？” “过分，要来斗图吗，我陪你啊。”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一阵，最后，赵可人才想起正事。 “对了，如果病毒阴性，我们就可以去医院看你了吧？” “应该不会传染。”鹿汀道，“不过，你们不用过来，我马上就会出院了。” “乔妹都说想去看你说了好几次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赵可人道，“就这么着，我们放学过来。” 第45章 45 四十五 赵可人和林佳乔到医院的时候, 已经快六点。鹿国宁从家里带来了热好的晚饭。妈妈在洗手台前清洗刚买的葡萄和小西红柿。 鹿汀正无聊, 听到门口一阵碎碎的脚步声。她抬头，看见了赵可人那阳光灿烂的大脸。 “小鹿，我们来了。” 人陆陆续续地走进来，赵可人的身后跟着林佳乔, 再后面是抱着个水果篮的徐驰。 程澈走在最后面。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就数他最冷清, 进了门也是板着个脸, 跟块冰似的。 鹿汀有些发怔, 他怎么又来了, 不是昨天才来探过病么？ 鹿爸爸起身, 看着面前的少男少女，一惯严肃的脸带了些笑意, “都是鹿汀的同学？” 几个人陆续向鹿爸爸打招呼。 “叔叔好。” “听说鹿汀生病了, 我们过来看看。” 鹿爸爸在眼前的人身上来回打量着，试图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你是赵可人, 你是林佳乔……徐驰。” 最后, 目光落在了程澈身上。 “这位同学是……” 话音停顿了两秒, 程澈补上了沉默的空隙。 “程澈。” 鹿爸爸一脸了然，“原来你就是程澈。” 鹿汀因为前一天的事情心里有鬼, 听到这话，不免神色慌张。在场其他人同是满脸疑惑。 鹿爸爸解释，“上次期末考试, 听说是位转学生拿了年级第一，就是你吧。” 程澈没出声。 这时，徐驰插话到，“叔叔，您记性真好，程澈可是我们年级的大学霸呢。” 鹿爸爸平日最喜欢读书厉害的孩子，他点头，“不错，真是不错。” 几分钟后，鹿妈妈洗完水果，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到一屋子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放在桌上夸张的水果篮。 “你们几个来看小鹿，直接来就行了，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赵可人乐呵呵的，“没事，小鹿胃口好，您让她慢慢吃。” 鹿汀不减肥的时候，食欲是朋友间公认的无冕之王。有次逛街，她一口气吃下了一碗拉面，一整块鸡扒，半笼生煎再加一杯奶茶，让赵可人和林佳乔叹为观止。 鹿妈妈和蔼地笑了笑，将刚洗好的西红柿和葡萄放在桌上，招呼道，“来，你们先吃点水果。” “谢谢阿姨。” “谢谢。” 鹿妈妈想起什么，又对鹿爸爸道，“昨天隔壁周球不是带了个大西瓜过来么，你去拿来切了吧。” 鹿国宁切西瓜的时候，一群人围在桌边聊天，唯独程澈不声不响地走到了鹿汀跟前。 他的眼眸很深，像最纯的墨，看得鹿汀心慌。 鹿汀回忆起昨天中午的吻，明明那一刻，两人的唇齿之间被布料分隔开来，可他的气息却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将她的心充盈得满满当当。 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随着眼前的人靠近，颀长的影子落在病床上。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 两米开外的桌子上，一行人正认真地围观着鹿国宁切西瓜。眼前的程澈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鹿汀身上，毫不避讳。 那双眼睛像汹涌的漩涡，将思绪吸引了进去。直到妈妈一句“老鹿，你小心点，可别切着手”，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鹿汀看看不远处的父母，又看看近在咫尺的程澈。 没等反应过来对方想干什么，便见他突然抬手，恶趣味地揉了揉鹿汀脑袋上随意扎的丸子头。 鹿汀一愣，停顿两秒后，心惊胆战地往鹿国宁的方向望去。西瓜刚被切成两半，爸爸低着头，将手中的半边西瓜挪了个位置。 还好，还好。 惊吓和担忧退却后，她抬眼，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这也太嚣张了点，她爸妈还在呢。 对这样的“擦边球”颇有微词，鹿汀拼命朝面前的人使眼色。程澈倒是淡定，像个没事人似的微微勾起嘴角，一脸心情舒畅。 鹿汀皱起眉头，用嘴型向他传达着信息，“快走开。” 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程澈笑得更放肆了。 他一惯高冷的眼睛微眯着，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温柔。 鹿汀低声地抗议，“会被发现的。” 结果，口还没合上，面前的人得寸进尺，又捏了捏她的脸蛋。 -- 第81页 鹿汀的心砰砰地跳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也太嚣张了吧。 如果这事被她爸看到，被打断腿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女生脸微微红着，那双眼睛瞪着他，格外灵动。程澈忍不住想，原来她连生气的时候都那么好看。 他决定见好就收。于是俯下身，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了句，“放心，没人会发现。” 鹿汀持续石化中。 等鹿国宁切好西瓜，让大家拿的时候，程澈已经不慌不忙地走到桌边，站在徐驰的左侧，双手插着兜，一脸专注，仿佛他一直就站那儿、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难耐的燥热渐渐从胸口漫到脸上。 鹿汀摸了摸脸颊，热的，应该是红了。 正发着呆，突然听到爸爸提起程澈的名字。她循声望去，发现妈妈和程澈正站在角落，两人已经聊上了。 “程澈有点眼熟，是不是也住在我们家附近？” 程澈报了自己的公寓住址。 妈妈知道那栋楼都是单身公寓，有些惊讶，“是为了上学方便，家里帮忙租的房子？” “嗯。”程澈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 “平时爸妈会过来帮忙做饭吗？” 程澈礼貌地回到，“爸妈工作比较忙，是我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你们这个年纪，真是不容易。”妈妈道，“等找个时间，来我们家吃饭吧，到时候赵可人、林佳乔和徐驰也一起。” 另外三人正全神贯注地围着垃圾桶啃西瓜，直到听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才注意到这边的聊天。 鹿爸爸看向自己的女儿，一脸不满意，“鹿汀，你要多向这些朋友学习。同桌成绩这么好，你坐在人旁边，好意思吗？林佳乔、赵可人、徐驰，个个都比你懂事。多大人了，就你跟个小孩似的。” 鹿汀感到无辜，也不知道为什么聊得好好的，突然就把战火引到她身上了。 鹿爸爸见鹿汀一脸懵懂，又特地强调了句，“你听到了没有？” 鹿汀点点头，有些沮丧，“哦。” 待了近半个小时，赵可人一行人准备道别，鹿汀下了病床，特地出门送同学。 她走在赵可人几个的后面，身后跟着程澈。 没想打刚离开病房，后边的人又开始不安分了。 大概是察觉到她低迷的情绪，程澈想要安慰，抬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 动作很轻，带着温柔，跟抚摸小猫小狗似的。 鹿汀感受到碰触，先是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父母没在身后盯梢，才一脸不满地望着罪魁祸首。 程澈波澜不惊地回视着。 这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鹿汀气鼓鼓的，说着不知道从哪个表情包里学来的骚话，“男人，你这是在玩火你知道吗？” 程澈一愣，轻轻笑起来。 “是吗。” *** 那晚，鹿汀做完头天程澈拿来的数学试卷后，发了一会儿呆。 她想起那个隔着口罩的吻，缠绵又热烈的厮摩，混合着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橙子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又想起傍晚对方亲昵的动作，不管是摸她的头还是捏她的脸，都是理所当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好像她和他已经足够亲密了，可对于两人之间的关系，依旧少了明确的定义。 至于定义是什么，她脑袋里至今是一团浆糊。 期待又怯怯。 男生是晚上十点发来短信的，鹿汀刚洗完脸，已经躺在床上。对方也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发来三个新的课件，连多余的解释也没有。 鹿汀回了个“谢谢”的表情。 手机沉默了几分钟，那边又发来消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鹿汀握着手机，想了想，回复道，“昨天老师发的试卷一，你做了么？” “嗯。” “倒数第二道解析几何题，不会算。” 然后，手机便没声了。 鹿妈妈热了牛奶，端到床头嘱咐鹿汀喝了。牛奶是烫的，还隐隐冒着热气。鹿汀小口喝着奶，时不时看看手机，一直没有新提示。 她突然间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也许对方的“不懂就问”只是客套话而已。 鹿汀在短短几分钟里，认真反思了一遍，自己这给点阳光就随便灿烂的个性是不是得改改了。 正胡思乱想着，男生又发来了消息。 不是文字，而是两张图片。第一张是试卷上的原题，下面写着精简的算法；第二张是详细解答。大概是为了让鹿汀更容易理解，他每一步都写得非常细致，有的步骤还在旁边附上了解题思路和易犯的错误。 鹿汀点开了大图，一字一句认真看起来。 程澈的解法思路清晰，简单易懂，读完之后，让人豁然开朗。 还没来得及道谢，那边又问了句，“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谢谢。” “其它的题呢？” 鹿汀一愣，也没想到两人在手机上展开了“学术交流”，惊讶之余，心底隐约不想让对话早早结束。 她正准备打字回复，妈妈走了过来。 “都这么晚了，在跟谁发消息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推荐一个非常好看的文，已经完结，可以开宰了~~ -- 第82页 剪风声 《萤光短歌》 * [1] 起初，林谨承只是想创造他的作品。 [2] 身为酒店大亨，林谨承冷血无情，没心没肝。 但他这辈子确实只爱过闻萤一个人。 -- 补丁： 1.校园到都市，主都市/暗黑向 2.男主腹黑偏执/情感病态/拿了反派的剧本 3.女主前期怂软伪善，后期心机美艳 4.酒店行业，行业内容为剧情服务 5.HE 6.作者放飞，勿考据 第46章 46 四十六 鹿汀一愣, 下意识地按下锁屏, 手机暗了下来。 “啊，就是随便看了看。”想起刚才自己明明在打字，为了这欲盖弥彰不显得牵强，又补充道, “刚刚赵可人给我说了点事。” 妈妈又道，“你这感冒还没好全呢, 早点睡, 知道吗？” “哦。” “来, 把药吃了。” 鹿汀点点头, 下床倒了温开水, 老老实实服了药。妈妈在一边把陪/睡的床铺好。 “准备关灯了啊。” “好。” 等鹿汀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 那边一口气发来了三条短信。 “？” “睡了。” “那明天再说。” 鹿汀想了想, 回复道, “还没有睡，不过准备睡了。” “嗯，早点休息。” 鹿汀回, “晚安。” 程澈：“记得关空调。” 妈妈按下了病房的等, 周围突然暗了下来。鹿汀听见妈妈回到了床上、掀开被子的声音。夜色里, 只有身边的手机屏幕，发出荧荧的光。 鹿汀抱着枕头, 心里暖乎乎的。 *** 感冒足足折腾了四五天，等鹿汀彻底好起来，已经是周末, 她错过了程澈回归篮球队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 因为北城一中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赢了夺冠热门北城七中，徐驰嚷嚷着要替程澈庆祝首战告捷，叫上几个朋友去他家新开的火锅连锁吃饭。 选的店就在学校附近的商业区。鹿汀到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落座。林佳乔和赵可人挨着，对面是程澈、徐驰、涂然三个男生，整桌只剩下林佳乔和程澈中间隔的空位。 鹿汀想起上次病房见面、程澈在爸妈眼皮底下“动手动脚”的场景，还心有余悸，一时间踌躇起来。 她真怕他在大家面前再做出什么嚣张的事。 徐驰朝她招呼道，“小鹿。” 座位上的人陆陆续续回过头来，最后望过来的是程澈。他很安静，那双深邃的眸子幽幽地看着，让鹿汀一时紧张了起来。 大概是见她一动不动，程澈站起来，冷着个脸抽出了椅子，“你坐这儿。” 根本就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服务生端来了鸳鸯锅和菜品，将火调到了最大。没过一会儿，辣锅红彤彤的油便翻滚了起来。林佳乔在一旁默默地将牛肉卷和蛋饺下到锅里，又放了些青菜。 男生们说起两天前篮球赛的事。 “那场比赛真是有点可惜。”讲话的是徐驰。 鹿汀侧耳听着，一愣，北城一中不是赢了么。 “如果不是林岩，打得还可以更轻松。” 她疑惑地看向对面，只见涂然无奈地笑起来，“程澈刚回队里，跟大家不熟，不过在赛场上都是朋友，每个人都在尽力互相配合。也不知道林岩哪来的那么大怨气……” 徐驰替程澈鸣不平，“不传球这事，真是有点过分了。” “看得人真窝火。”赵可人也去围观了比赛，在一旁插话道，“轮到林岩传球，程澈站在一边没人防，他不传，偏偏要传给站在人堆里的苏煜，结果球被截下，好几次都是这样。” 鹿汀低头听着。 “如果把球传给程澈，估计能多进几个三分球吧。”赵可人继续道，“真不知道那人怎么想的，你们队长和教练也不管？” 涂然道，“第三节 打完，苏煜和林岩谈过话，没用。那人就这样，固执得要命。” “可是，这样对程澈很不公平。” 对话进行了一会儿，大家才看向坐在这边的当事人，程澈说到，“我无所谓。” “下一场对的城大附中，林岩这样不得把你们大家给拖死？” 程澈一脸平静，“再说吧。” 鹿汀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她想起两周前林岩和程澈的冲突，那人能做出不传球这样幼稚的事，也不奇怪。 她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左侧的人。少年端端地坐着，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白皙的肤色将淡漠的脸衬托得十分冷感，眼睛闪着锐利的光。 脖子和手上的皮肤比一般男生显白，肌肉线条紧实，配合着那张脸，有种禁欲的吸引力。 右手前臂处有块不大不小的淤青，应该是比赛时候受的伤。 鹿汀暗自看着，直到服务员送上西瓜汁，才中断了思绪。 服务员将冰镇的西瓜汁给每人的玻璃杯盛满，轮到鹿汀时，却被程澈阻止了。 “谢谢，她不喝这个。” 鹿汀一脸疑惑，“那我喝什么？” “你不是在感冒？” 鹿汀：“……” 服务员举着装西瓜汁的水壶，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尴尬地站着，听程澈说了句“没事”，又继续给旁边的林佳乔倒去。 -- 第83页 程澈想起什么，站起来跟人低声交代了两句。 直到服务员离开，鹿汀才问程澈，“……为什么不能喝西瓜汁啊。” “太冰了。” “……我感冒已经好了。” 程澈没接话。 几分钟后，之前倒西瓜汁的服务员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打红色的饮料。 “你们点的旺仔牛奶。” 鹿汀看看包装上那个夸张的大脸，又看看程澈，一脸莫名其妙。 真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不过，牛奶比想象中受欢迎，很快就被桌上的人瓜分了干净。 鹿汀握着牛奶盒，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吸管。突然，对面的徐驰拿刚才的事做起了文章，“看来我们的程澈，很关心同学的健康问题嘛。” 话说完，还阴阳怪气地朝鹿汀挑了挑眉。 鹿汀根本不想搭理他。 一群人插科打诨的，不知不觉晚餐便进行了大半。 到了末尾，林佳乔看了看鹿汀的碗，“小鹿，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没有，”鹿汀回到，“怎么了？” “我看你都没吃多少。” 鹿汀不好意思地笑，“我在减肥呢。” 一顿饭吃下来，鹿汀除了中间因为西瓜汁的事和程澈说了几句，几乎没有交流。明明私底下已来往甚密，可在人前，鹿汀却忍不住紧绷着。大概是年少的羞涩在作祟，她生怕被人看出来端倪。 一行人走出火锅店，便散了场。鹿汀因为和程澈回家是相同的方向，于是两人打算走回学校附近坐公交。 夜幕已经渐渐落下。 天是灰蓝色的，弦月浅浅地挂着。马路边的霓虹灯渐次亮起来。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两人之间弥漫着隐隐的暧昧。 走了很长一段路，谁也没有说话。最后，是程澈先开口。 “刚才吃晚饭，你说你在减肥？” 鹿汀仰脸，迎着男生探究的目光，点点头，一副“有问题吗”的表情。 “你认真的？”之前听对方提过两次，程澈只当女生随口一说。 “是呀。” 程澈皱起眉头，“你减什么肥。” 而且晚饭只吃了那么一点点，跟没吃似的。 “上次不是跟你说，腿上的肉有点多吗？”鹿汀道，“我想减点肉试试，看能不能让该瘦的地方再瘦一点。” 程澈想了想，“你不担心……不该瘦的地方也瘦了？” “嗯？” 程澈这话说得隐晦，鹿汀脑袋转了转，没反应过来。直到她顺着男生低垂的视线，落在自己领口的下方，这才意识到他指的什么。 鹿汀其实发育得比同龄人好，刚上高二那会儿，胸围便有34C。这年纪的女生对此羞涩又避讳，鹿汀特地买了大一号的校服，目的就是想把胸遮住。 见男生目光大喇喇地盯着敏感部位，她不禁感到脸红。 脑袋一抽，回了句，“不怕……我底子好。” 男生一愣，随即弯起嘴角，轻笑起来。 晚风很轻，那双深沉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像风吹皱一池春水。 鹿汀被他望得久了，结合起上下文，莫名在那道目光里感受到不纯洁的意思。 大脑开始充血。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扔下这句，她便红着脸，一个人匆匆走到前头去了。 等程澈追上的时候，鹿汀正在校门口的那家奶茶店买甜牛奶。 女生大概没从之前的对话里缓过劲儿来，见了程澈有点尴尬，礼貌性地问，“你要不要？” 程澈摇头。 “那我只买一瓶了。” “好。” 甜牛奶要的是常温，鹿汀接过后，捧在手里，一边用吸管喝着。 程澈时不时侧头看看她，“这么喜欢喝甜牛奶？” “因为很好喝呀。” “是吗。” 鹿汀点点头，一脸满足。 程澈朝她凑近了些，“让我尝一口？” 鹿汀脸上流露出不满，“……刚刚我问要不要买两瓶，你自己说不喝的。” “就尝一口。”程澈难得开始讨价还价。 女生水灵灵的眼睛上边，一对眉仍是拧着。 瞪了他一会儿，她有点无奈，“那好吧。” 说着，从背包里又掏出了一根吸管。 “还好我找老板要了两根。”话音里，似乎为自己早做准备而沾沾自喜。 鹿汀这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在小细节上却异常谨慎。比如，某次喝牛奶将吸管掉地上后，她便每次会准备两根吸管。 她一边拆开吸管外的塑料包装，道，“你拿这个喝吧。” “不用。” “这什么不。” “我随便尝尝就行。” “啊？” 话音未落，程澈便朝这边欺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47 四十七 那时, 天已经黑了大半, 校门口的路灯并不明亮，周围黑黢黢的，一切只能看得模模糊糊。 鹿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男生将自己一把捞了过去。清淡的橙子香变得强烈, 然后，她感受到了男生的呼吸, 和轻轻喷在脸上的热气。 有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对方的手心里温度炽热。 -- 第84页 即便动作透露了迫切, 程澈却是隐忍的。他紧紧贴着她, 沉迷又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唇上残留的那一丝清甜。 力道适合而止, 仿佛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尝一尝甜牛奶的味道。 鹿汀手里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直到嘴唇被对方亲得湿乎乎的, 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右手一个不稳, 甜牛奶滑了出来，“啪”地砸在地上，碎了。 鹿汀跟程澈正亲得如火如荼, 没想到十米开外突然响起一个中年男声——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太过熟稔, 来自每周一广播里抓校风校纪的教导主任。 鹿汀身体僵硬片刻, 脑海里燃起的求生欲让人很快反应过来。她稍稍推开程澈，下一秒便不由分说地拉着他的手, 拔腿就跑。 男人的声音借着风传来。 幸而有夜色助攻，教导主任只认出两人北城一中的校服，却一点儿也没看清脸。 “你们是哪个班的！” 大概是追了几步, 中年发福的身材有些体力不支。 “别跑——”更 多 文 公 众 号：小 小 书 盟 “太不像话了，真是太不像话了！” 现在的年轻人，竟然校服也没脱，就在学校门口亲吻起来。 能有这么憋不住？ “再跑就记过处分，听到没有？！” 鹿汀拉着程澈，一路飞驰着。她平时体育成绩一般，跑步也是勉强及格的半吊子，却在此时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爆发力。 隐约听到了那句“再跑就记过处分”，心一惊，渐渐不支的体力又来了次回光返照。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干涩的空气摩擦着喉咙，有灼烧般的痛，呼吸声越来越重，最后化成筋疲力竭的喘息。 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另一只手。 程澈跟在她的右后方，被她拉着。两人一路向前跑着，像是私奔，又像在进行一场青春的大逃亡。 胸腔里，心跳快得下一秒仿佛就要停止。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身后一点不和谐的声音也没听到。鹿汀往回看了一眼，路的尽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整个人跟虚脱了似的，下意识地软下来，被程澈一捞。 “站着。” 剧烈运动后不能立即坐下，这是常识。 鹿汀感受到少年的气息凑近来，这才发现对方的另一只手还一直被自己紧握住。那样的奔跑后，两人的手心全是汗，细密地交融在一起。 她下意识想要松开，却发现对方抓得很紧。 鹿汀也并没有刻意挣脱，经历了前一刻的激烈，大脑正缺氧得厉害，她没有太多精力去思考其它的事。 喘了好一会儿，声音里带着少女的娇柔，是程澈最听不得的那种。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边支撑起她身体，不让她倒下去。 直到最后，女生的气息依旧不稳。 “你说……不会真被认出来吧。” 程澈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暗色的眼眸里映着不明亮的灯火。 “如果认出来了，不会那么生气。” 鹿汀回味着程澈的话，脑海里描绘出德训主任微胖的身材一边追赶一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稍稍放下来。 他说得有道理。 气息逐渐复原，身体元神归位，鹿汀终于可以直起身板走路。 大概是太过紧张，她甚至没注意到，右手还是被程澈牵着。 旁边的人问她，“你怎么反应这么快？” 鹿汀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就问了句在干什么，怎么知道是在说我们？” 鹿汀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在说谁，反正跑就对了。 等呼吸顺畅了一点儿，鹿汀想起刚才的事，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叹气。 活了十七年，她一直是遵守校规校纪的好学生，却因为眼前的人，一次又一次突破了做人的底线。 程澈见她这副模样，轻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原来你这么怂的？” 鹿汀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色胆包天吗？” 程澈听完，笑得更厉害了。 那晚回家后，晚上九点半，程澈准时发来短信，开始他这几日的例行询问。 “今天做习题了吗？”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傍晚那个吻、和一路私奔般的逃跑没有发生过一样。 啧，瞧瞧这心理素质。 鹿汀回复了个“嗯。” “有不会的题？” 鹿汀是有心想好好学习的，况且有鹿爸爸施压，某人愿意热心指导，她当然喜闻乐见。知道程澈不是客气，于是她将不明白的题号一一发送给对方。 程澈对她很有耐心。每道大题都在草稿纸上重新演算了一遍，还举一反三，欢迎鹿汀随时提问。 待疑难问答完成，已经近十一点。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两人一句闲话都没提过，全在讨论学习上的事。 最后，是男生先结束的话题，“你今天很累，早点休息。” 鹿汀读了两遍，总觉得“很累”两个字，意有所指。 “嗯，晚安。” “晚安。” 对话以程澈收尾，原本以为没了下文。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两分钟，那边又回了个，“周一见。” -- 第85页 关上手机后，鹿汀在黑暗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和程澈试图亲吻四次，成功两次，真正的肌肤之亲却只有今晚这一次。男生吻过来的那一刻，触感太震撼，让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来不及去细想，两人眼下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因为程澈那张倾倒众生的冷艳脸，明明她是被动的那一方，却总有种自己占了别人便宜、得对别人负责的错觉。 简直莫名其妙。 周一上课，有人在校门口接吻这事，在年级传得沸沸扬扬。 “还穿着校服呢，也不知道忍一忍，就在大门口那地方亲了起来。” 鹿汀坐在座位上，听见前排的卢茵、小胖和另外两个同学讨论着八卦。 “听说管德训的陈主任从超市回来，恰好看到这场面。对方被发现了就开跑，陈主任追了半天没追上，被气了个半死。” “没看清脸吗？” “没有。”站着的女生道，“学校抠抠搜搜的，没自习的时候，校门口连灯都不开，哪儿看得清。” “这么说来，那两人逃过一劫？” “也不是吧，陈老师很重视这事，说还会继续调查，死活也要把当事人揪出来。估计开学了还会旧事重提。” “唬人的，事情都过去了，他上哪儿找人去。” 鹿汀心神不宁地留意着对话，过了好半天，眼前的试卷没动一个字。 她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男生冷着个脸，一脸泰然自若，仿佛整个事件与他无关。 心理素质好得让人发指。 仿佛为了避免被发现似的，两人一整天都心照不宣的，没有任何逾矩。 到了晚上九点半，程澈的短信又准时发过来。 “今天有什么问题吗？” 鹿汀看着这言简意赅的字句，寻思了半天，回复道，“有。” “发过来。” 鹿汀愣了愣，一句话打了一遍，又全删掉，如此反复。 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发了出去。 我们…… “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 鹿汀试探的信息发出去后，手机整整安静了一刻钟。 短短的时间，脑袋里想了很多。她能从程澈的行为里，感受到一种主动，也认为他不是会跟女生纠缠不清的人，可随着沉默的延长，心里雀跃的小火苗一点点熄灭。 难道，她把他给吓到了？ 沮丧的情绪蓄势待发，正当她按上锁屏，准备将手机扔到一旁、不再庸人自扰的时候，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男生回了三个字，“你等等。” 鹿汀一头雾水。 他让她等等，等什么？ 她发了个问号，那边却没再回复。 鹿汀在某些方面十分晚熟，一直懵懵懂懂的，对男女□□从不开窍。如果不是因为心动过于强烈，她断然不会成为主动的一方。 可对方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 人生第一次试探，第一次告白，结果看起来并不乐观。 鹿汀理不清思绪，于是拿起前几天程澈带的习题册，准备做一会儿题目。 书本还没翻开，目光却被封面上的字迹给攫住了。上面写着鹿汀两个字，是端正的行书，横折弯钩，行云流水，每道连笔都带着艺术感。 大概是书本分发下来那天，程澈怕鹿汀的习题册同别人的混淆，特地写上的名字。 不得不说，他写她的名字，真是好看。 鹿汀盯了半晌，索性拿起笔和草稿纸，开始一笔一画、认认真真模仿起程澈的字迹来。 写完小半张稿纸，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鹿汀打开，看到时隔十分钟后的男生发来的又一条短信。 “下来。” 鹿汀一脸懵。 “？” “我在你楼下。” 鹿汀一惊，大概对这陈述太过意外，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脑袋里空荡荡的，过了会儿，才踩好拖鞋，站在窗边往下瞥。 鹿汀家住五楼，算是中等楼层。底下是一块小平底，傍晚常有一群大妈跳广场舞。临近十点，广场舞团体早已经散去，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冷白的路灯在一排排大树间，发出懒洋洋的光。 在靠西边的大树底下，似乎有个人影坐着。那人手里拿着个电筒，一会儿亮，一会儿灭。 有时候闪两下，有时候闪一下，有时候持续亮着，然后熄灭好一会儿，跟传达着什么信号似的。 在昏昏沉沉的夜色里，光就像照亮黑夜的明火。 鹿汀看着楼底下的光亮，终于回过神来。她想也没想，随手披上了件针织衫，便出了房门。 那真是一个很久后回想起来，都让人印象深刻的夜晚。 客厅的灯暗了，父母的房间里却还有隐隐的说话声。鹿汀轻轻踩着地面，努力不发出一点儿动静，连最后关门都是极其小心翼翼。 然后，她一鼓作气坐上电梯，来到了那有光信号传来的大树底下。 夜已经深了，周围是涌动的虫声。 穿着黑色套头衫的男生就这样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平时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人，此时却像是夜的使徒，周身的冷气与这立秋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摆弄着手机，手里的光源仍旧明明灭灭。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鹿汀靠近。 -- 第86页 因为跑得太急，鹿汀的气息有些不稳，前一刻激动澎湃的情绪，却在见到男生后，像台风结束后的海面一样，彻底平息下来。 她在他面前站定，看见他收好光源，从长椅上站起。 两人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男生比她高一个头，在黑色背景的衬托之下，压迫感更甚。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鹿汀问了句废话，“你怎么来了？” 男生没回话，低着头，直勾勾地认真看她。眼睛里有萤火在闪，脸上似笑非笑，好像在反问她，你说呢。 风呼呼地吹，刮过繁盛的草木，发出像海浪一样的声音。 鹿汀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快极了。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住这里？” 虽然男生送她回来好几次，却从来只是送到小区门口。对于他能精准地找到她家门牌号，她有些意外。 男生淡淡开口，“我也跟踪过你几次。” 鹿汀一愣，像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 “……真、真的？” “假的。”程澈轻笑，似乎被她的反应逗乐了，“有次在周老师办公桌上看到班里的花名册，上面写了你家地址，我记下了。” “……” 鹿汀脑袋一片混沌，没想明白对方特地记住自己家的地址是为什么。 话题并非开门见山，东拉西扯几句后，又是沉默。 虽然各自明白此次深夜见面的由头，却谁也没有开口点破。 过了会儿，鹿汀开始找话题。 “对了，你刚才打开了手电筒，闪来闪去的，是在干什么？” 他回答，“在给你发信号。” “嗯？”发信号？ “摩斯密码。” “……”还真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鹿汀惊讶之余，觉得有趣，“手电筒也能发摩斯密码么？” 程澈还真一本正经科普起来，“声音、光源都可以。” 鹿汀点点头，看见男生手里被摆弄的手机，白色的光线有一下没一下地亮起来，十分刺目。 原来光是手机发出的。 鹿汀又问，“那……你发的摩斯密码是什么？” 男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明明是平常的视线，眼睛里的光却暧昧异常。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开口，“让你快点下来。” “哦。” 鹿汀反思了一下，从楼上到这里，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她仰头，眼睛眯眯笑起来，像是等待他肯定似的，“那我够快吗？” “很快。”男生勾起嘴角，清冷的神情里写着温柔。 又说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闲话不知不觉间，好像聊到了尽头。 鹿汀有时候很勇敢，有时候却很畏缩。比如说，前一刻她还觉得自己是倒追也毫无所谓的女中豪杰，等真正站在男主角面前，整个人又变成了怂包，恨不得把这半小时的记忆抹掉。 像害怕面对什么似的，她开始寻找起话题的边角料。 “天气预报说后半夜可能会降温，还会下雨……” “是吗。” “可能是雷阵雨……”她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惦记着他害怕打雷这事，“你等会儿回去睡觉的时候，记得关窗户，还有戴耳塞……” “鹿汀——” 程澈郑重其事地开口，打断了女生的絮絮叨叨。 大概是语气过于严肃，她疑惑地抬起头来。 “还记得我来之前，你给我手机上发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鹿汀的思绪凝固起来。终于，还是说到了今晚的正事上来。 她脸上又泛起了热，绯红被夜色掩去。 见人没回应，程澈问，“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语气乍听没什么波澜，细细回味，却昭示这说话人的兴奋。隐隐的，话音里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鹿汀紧张起来，想了想，老老实实点头。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 话音一顿，让鹿汀疑惑地扬起视线。 “知不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有多恐怖？” “嗯？”鹿汀被他这么一问，是彻底迷糊了。 不过谈个恋爱的事，能有多可怕。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不开心、不适合、最后一拍两散。 她又不是承受不起。 鹿汀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很渣吗？” 没想到女生会这么问，程澈感到哭笑不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澈认真看着女生。月光从她背后落下来，将她的脖颈映得雪白。娇花一般的人，即便在夜色里也是发光的存在。他双手抬起来，不自觉沿着她的肩，攀附上她的脖颈，轻轻地、温柔地握着。 大概是夜风太大，女生身上单单薄薄的，皮肤很凉。他手掌贴着她，企图给她温度。 好像握着一捧纯洁又冰冷的雪。 许久，他开口，“我的意思是——” 掌心的温度渐渐热了起来，有些热度是自己的，有些是女生的。 这差别昭示着两人微妙的心绪变化。 “我的意思是……”他低哑着嗓音，开口，“我可能会，很粘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个脑洞很大，非常好看的小说 -- 第87页 后紫《反派霸总他穿书了》 霸总厉南越，腹黑、严苛，外加强迫症和冷血无情。 美艳怂包小文秘林成成，饱受霸总欺压。 为泄私愤，跑到某小说网站挖了一个旷世巨坑《民国之总裁那个倒霉蛋》。 誓要让笔下男配厉南越，饱受人间一百零八种酷刑。 世事无常，刀片整箱。 午夜时分，在二十六度的适宜温度中半梦半醒，厉南越忽然听到“滴”的一声，脑海中响起：“欢迎您穿书。”? …… 每晚写书虐总裁的小文秘：我要翻身当爸爸 霸总厉南越步步逼近：压倒这朵鲜嫩可口的小桃花。 系统：警告！警告！网站要求，脖子以下不能写！ APP用户请自行搜索文名《反派霸总他穿书了》 第48章 48 四十八 很快, 鹿汀便体会到了程澈话里的意思。 严格说来, 程澈也并非真的粘人，更多的时候，他对鹿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校际篮球赛半决赛的前一天，鹿汀放学后坐在图书馆里, 一边等着在集训的程澈。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男生走在身旁, 经历过剧烈运动后, 身上却没有一点儿难闻的汗味, 还带着淡淡的橙子香, 应该是训练结束后在篮球馆洗了个澡。 两人的距离很近, 那味道像带着蛊惑似的，一阵一阵传到鼻子里。 鹿汀忍不住问, “你沐浴露用的什么牌子呀？” 程澈不解。 “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女生只顾说出事实,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暧昧。 程澈觉得有些燥热，随口答，“没注意, 一个法国的牌子。怎么了？” 鹿汀笑眯眯的, “那我也要去买。” 程澈没接话。喜欢的人主动说要用同样的沐浴露, 明明是坦荡荡的事，却让人感觉莫名被撩了一下。 于是, 身体下意识跟鹿汀靠近了些。 过了会儿，鹿汀想起明天的比赛。 “对了，”鹿汀取下书包, 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的袋子，“你们不是早上十点比赛吗，我准备了点东西。” 程澈低头，看见鹿汀把袋子打开，一件一件地摆弄着。 “这个是奶糖，抹茶味的，如果低血糖了可以含着；还有跌打损伤膏，有个阿姨从香港那边带来的，效果很好，我看到你上场比赛后、手上有淤青，感觉你们打篮球特别容易受伤。” “里面有毛巾，我已经洗过了。洗得很干净，可以用来擦汗。矿泉水我没有准备，你们应该会发水吧？” “对了……还有这个。”鹿汀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有点犹豫，她从袋子的底部掏出来一个白色的便携小风扇，这是很久前和赵可人逛街时买的，风扇十分可爱，仔细一看，上边还有两只粉蓝色的耳朵。 见程澈一脸疑惑，她按下开关，鼓鼓的风便从里面吹来。 “这天气跑来跑去一定很热，上次比赛的地方空调开得不足，我想，你休息的时候也许用得上。”鹿汀道，“电我已经充好了，你看，风力是不是很大？” 程澈没说话，只是拿过鹿汀手里的东西，对着脖子吹。 风柔柔的，跟女生说话的声音一样柔。 “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不用也没关系。”鹿汀又补充，“反正我只是备着。” 沉默许久，程澈突然开口。 “那你呢？” “嗯？” “你明天去不去看比赛？” 女生这时候周全的交代，让他很容易产生对方会缺席的错觉。 没等她回答，他又道，“你要去。” 不是疑问，不是请求，而是祈使。 鹿汀一愣，随即笑起来。 “你在，我当然会去。” 想起程澈的再三叮嘱，周六早上，鹿汀把闹钟调到了七点。篮球馆距离住的地方是一个小时的车程，算上吃早餐和堵车时间，应该够了。 没想到八点正准备出门那会儿，门铃突然响起来。 鹿汀打开门，见到一副陌生的面孔。是个男生，比鹿汀长上几岁、二十出头的模样。男生剃着刺刺的短发，阳光是健康的小麦色，一脸干净清爽。 鹿汀一愣，“您好，请问找谁？” 男生倒是不生分，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就是鹿汀吧，温阿姨在家吗？” 男生口中的“温阿姨”，指的是鹿汀的妈妈温欣。 鹿汀有些疑惑，多看了他两眼，脑海里实在无法将眼前的脸和记忆中任何人联系起来。 “她应该起床了，我去叫她。” 鹿汀折回去，隔着房门跟妈妈说了声有人找，没过两分钟，妈妈便出来了。 任务达成，鹿汀拿起自己的背包和阳伞，“妈，我们学校有篮球赛，我约了同学一起，先出门了啊。” 妈妈打断，“你先等等。” 鹿汀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只见妈妈热情地招呼男生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直到将对方照顾周全了，才回过头来，跟鹿汀解释——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宁阿姨的儿子高二开始准备SAT和托福，最后申请上耶鲁吗？” 鹿汀想了想，宁阿姨和妈妈来往甚密，她是听说对方有个在美国读名校的小孩，比自己长四岁。 -- 第88页 妈妈看看鹿汀，又看看坐着的男生，“这就是宁阿姨的儿子，你可以叫他陆辰哥哥。” 鹿汀还是懵懵懂懂的。 停顿了半晌，她突然回忆起来，前几天妈妈就和爸爸提过，要让宁阿姨的儿子来家里一趟，让鹿汀向他取取经，争取明年申请一所好大学。 可这大清早的来访，为什么搞得跟突袭似的。 鹿妈妈洞悉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原本是约好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让你们俩小孩好好聊聊。不过陆辰他太忙，美国那边的导师回国参加会议，这一周在北京，让他也过去，就把你们见面的事提前了。昨天说得太晚，没告诉你。” 鹿汀看着一脸阳光的陆辰，又看看妈妈，欲言又止。 “你坐下，陪陆辰哥哥说说话，机会难得。”妈妈说着，转头又问到，“陆辰，吃早餐了没有，我去给你们拿吃的。” 妈妈走后，鹿汀坐在陆辰的对面。气氛一开始有些生疏，好在男生算是外向开朗，先是说起自己在美国的生活，又讲了番当年申请学校的特别经历，话题一直没有冷场。 鹿汀认真听着，心底却十分焦灼。 中途低头看了次时间，已经八点十五分，距离篮球赛开场还有一个小时零四十五分钟。 她想，等会儿九点出门，直接打的过去，应该赶得及。 毕竟对方是妈妈的客人，登门拜访是出于好意，即便记挂着篮球赛，她也试图表现得礼貌得体。只是偶尔低头看时间，避免让对方发现。 时间离九点越来越近。 陆辰很热情，随便聊到一件事，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鹿汀生怕话题被无止尽地聊下去，努力克制着自己不主动发问。 这落到妈妈的眼里，成了害羞的表现。 “小鹿这孩子真是，平时话很多的，怎么见了陆辰哥哥，就不说话了。”妈妈朝眼前的男生解释了一句，“我啊，还是第一次见我女儿认生，你别介意。” “没关系。” “小鹿，你不是看人长得帅，害羞了吧。” 鹿汀低着头，继续装死。陆辰只是笑。 终于，聊天在九点过七分的时候进入了尾声。陆辰从沙发上起身，准备道别。 鹿妈妈道，“下次有空再来玩。” “好的。”男生微笑着答。 “等你从北京回来，再上我们家吃个饭。” 陆辰离开后，鹿汀已经急不可耐，她朝在厨房里洗碗的妈妈说了声，“我出门了——”，没等里面的人回话，便匆匆往外跑去。 让鹿汀没想到的是，走出单元楼，便看见陆辰站在路边摆弄手机。 听到脚步声，他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抬头往鹿汀这边看过来。 他问，“去看篮球赛？” 明明是随口一问，鹿汀却像是小心思被人撞破似的，有些赧然。 陆辰又道，“我正好开车出来了，要不要送你。” 等鹿汀经历一番折腾、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陆辰的车里。 “距离有点远，得半个多小时，也不知道堵不堵车……” “没关系。” “谢、谢谢。” 不知是鹿汀运气背，还是周六上午并不适合出行，两人才走了十多分钟，果然被堵在了路上。 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长龙，车停在马路中间，周围偶尔传来暴躁的鸣笛。 陆辰问她，“球赛什么时候开始？” “十点。” 陆辰扫了眼路况，“你要错过前半场了。” 鹿汀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这副模样让陆辰觉得有趣，“怎么，男朋友要上场？” 鹿汀一惊，对这直白的提问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你急成这样，除了去看男朋友的比赛，没别的解释。” 鹿汀继续装傻充愣，“……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经历过。” 鹿汀沉默着。 “其实，早恋也不是那么见不得人。” 对方谆谆善诱，让鹿汀内心的防线动摇了几分。 她想了想，“……你别把这事告诉我妈。” 陆辰失笑，“不会。” 过了好一会儿，车缓缓挪动起来，拥堵的车流有了点儿守的云开见月明的意思。 鹿汀看着外边，突然问，“……你说你高中时也经历过，后来呢？” “嗯？” “你和你喜欢的人，有后续吗？” 车驶过十字路口，道路终于宽敞了些。陆辰一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道，“那女生跟我一起出国了，考到哥伦比亚大学。” 鹿汀回味着他的话，喃喃道，“挺好的。” 陆辰继续道，“她学校就在纽约，离我很近。不过高中谈恋爱和大学谈恋爱不是一回事。两人虽然能常见面，但感觉完全不一样。去美国没半年，我们就和平分手了。” “哦。” “你男朋友也出去？” 鹿汀答，“他应该没有这个打算。” “那你舍得？” 她看着前方，脑袋里好像闪过了很多事，心里突然有些茫然。 “……我不知道。” *** 鹿汀进入篮球馆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二节 了。头顶硕大的记分牌显示着15比23，北城一中落后城大附中八分。 -- 第89页 鹿汀在人群里找到赵可人和林佳乔，两女生坐在第三排，离赛场很近。北城一中啦啦队就在左边，时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加油声。 赵可人问，“小鹿，你怎么才来？” “临时碰到点事。” “我说，什么事能有男神重要？” 鹿汀神色恍然。 是啊，什么事能比程澈更重要呢。 她往赛场看去，程澈不在场上，连休息区都没见人影。 于是，忍不住问，“程澈呢？” 赵可人道，“他刚才受伤，被人换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看今天还能不能再码一点…… 第49章 49 四十九 听说了意料外的状况, 鹿汀有些发懵。 赵可人继续道, “今天程澈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上一节快结束的时候，一群人在篮板下争球，他被对面中锋撞了头，倒在地上。结果旁边的人退一步, 踩着他的小腿，整个人直接摔他身上。动静很大, 看得心疼死我了。” 鹿汀脑袋嗡嗡的, “他人呢？” “刚刚有医生来看过, 应该没大事, 估计他先回里边的休息室了……” 鹿汀感觉头昏昏沉沉的, 没等赵可人的话说完，便向篮球场边的走道跑去。 不过是错过了十几分钟, 他怎么就受伤了呢。 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沸腾的喧嚣逐渐远离, 走廊幽森森的，灯火并不明亮。鹿汀找了一圈，终于在角落里看见写着“北城一中更衣室”的指示牌。 门留了条缝, 并没有完全锁上, 有亮色的光线从里面透出来。 鹿汀走近, 脚步停住，顿了顿, 她用手背轻敲门。 “有人吗？” 没人回应。 “我进来了？” 门推开一个小缝，她脑袋探进去，径直迎向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程澈坐在更衣室另一头的地板上, 背靠着墙，整个人散发着颓然的气息。通明的灯光从头顶洒落，在冷峻的脸上投下阴影。身上是白色的11号球衣，和白皮肤相得益彰，右腿上那深深浅浅的瘀斑显得格外突兀。 光是看到那伤，鹿汀的心便拧了一下。 她走近，在他身前蹲下，仔细察看起伤口，“疼不疼？” 程澈没说话。 “听说医生来了，他怎么讲的，关系大不大？” 还是沉默。 “真是太不小心了。”鹿汀有担忧，并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想起之前塞给程澈的跌打损伤膏药，转过头，从角落里找到了程澈的书包。 一时心急，没经过对方同意，她便兀自打开来，掏出了装药的玻璃小瓶。 “这药可以活血化瘀……几个月前我摔了一跤，脚肿了，用这个消得很快。” 她说着，一边掏出了消毒湿纸巾，认真给男生的右侧小腿做着清洁。擦了好几遍后，确定皮肤是彻底干净了，这才将跌打损伤膏挤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在泛着青紫的地方涂抹着。 她的动作很细致，轻轻柔柔的。头一直低着，从程澈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少女身上的奶香轻轻飘来，让人感到心安。 程澈靠着墙，紧绷的肌肉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给程澈小腿刺目的淤青上完药后，鹿汀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对了，赵可人说你脑袋被人撞了，还好吗？” 说着，她离他又近了些，直接跪坐在他的左边，心无旁骛地开始查探起他头部的伤势。 纤细的手指穿过头发，一点点抚过头皮，酥酥麻麻的。 确定了额头和脸颊是完好的后，鹿汀还是一脸不放心，“头晕吗？” 程澈抬起深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 “我以为你骗我。” 鹿汀动作一滞。 “你答应过我会来，可是刚才一直没看到你。” 原本清润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受了委屈似的。 “我以为你不来了。” 鹿汀没想到对方在介意这事，过了一会儿，才解释道，“今天家里临时来了客人，路上又堵车……对不起。” 程澈没回应，突然直起身，朝她靠近，一边将头抵在了她的肩上。 落在鹿汀身上的力道并不重，大概是怕给女生负担，宽大的手掌撑在地上。由于体格的悬殊，乍看之下，鹿汀整个人像是被他圈住了。 她闻到了淡淡的汗味，混着熟悉的橙子香。 这味道竟有些性感。 程澈闭着眼睛，额头抵在鹿汀肩上，脸上一片安宁。过了好几分钟，他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要再充点电。” 鹿汀一脸不解。 下一秒，便看见男生的脸朝这边靠近。 鹿汀联系起之前的遭遇，明白过来，身体下意识地退开。 “你躲什么。” 鹿汀表示不满，“你、你又想白日宣淫吗？” 程澈被她的用词逗乐了，“白日宣淫？” 鹿汀没吱声。 “你来说说白日宣淫什么意思？” “……” 程澈道，“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骚话。” 鹿汀有点委屈。 他看着她，右手捧着她的脸，道，“过来。” 她犹豫了会儿，终于抬起头，无奈地迎向他，心想着，算了算了，亲就亲吧。 -- 第90页 程澈低下头，气息离她越来越近。唇恶作剧似的掠过她的唇、沿着鼻梁的轨迹一路上行，最后，落在了额头上。 那个吻真的很轻，比羽毛还要轻，轻到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好了。” 亲吻结束，男生终于放手。 鹿汀抬头，一时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抬头，却看见近在咫尺的男生一脸平静。 他幽幽开口，“我说了，只是充个电。” *** 篮球赛第三节 开场前，程澈和鹿汀一同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男生受伤的颓丧已然不在，年轻的脸上精神焕发的。鹿汀在他高大的身形衬托之下，看上去十分小只。她低着脑袋，脸颊上有浅浅的红晕。 走到场边，程澈定下脚步，侧过头来，“准备上场了。” “嗯，”鹿汀抬眼看他，“等会儿小心一点，别再受伤。” “知道。” 苏煜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正喘着气，看到不远处说话的男女，暗色的眼眸沉了沉。 他轻轻哼笑了声，然后，将手里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 裁判哨响时，鹿汀已经回到了观众席。 赵可人侧过头问，“刚刚怎么回事，还见你站在场边和男神说话呢。” 鹿汀道，“不是说他受伤了吗，正好有跌打损伤的药，给他送去了。” 赵可人端详了她片刻，“小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心机……” 鹿汀觉得无辜，这怎么跟心机扯上关系了？ 赵可人贼兮兮地笑，“你是不是每场球赛都带着药，等男神们受伤后钻空子呢？” “没、没有的事。” “那你脸红什么？” “……”她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只是一刹那想起程澈说的“充电”，有些心虚罢了。 赛场上，每个人都在蓄势待发。 去年在校际篮球赛上大放异彩的两位城大附中主力已经升了高二，无论从技术、力量还是团队配合，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就在三个月前，其中一位得到速力篮球俱乐部递来的橄榄枝，并有向职业球员发展的意向。 上一节比赛不到五分钟，程澈便因伤下场，苏煜一个人独挑大梁，不仅需要弥补得分的弱势，还得在对方□□无缝的配合下守住阵地。 赛事中途，北城一中的进攻始终被压制，苏煜一度感受到了和去年相似的绝望。 好在很快，第二节 比赛结束了。 第三节 伊始，按照教练提出的战略，苏煜对阵城大附中的小前锋易彦，程澈对阵中锋周明航。 程澈站在中场，经过刚才的休息后，疼痛已经减轻了大半，并不影响动作。 后方李繁宇传球过来，程澈向左避开周明航的防守，将球揽下。他停顿片刻，突然以假动作绕开了面前的人，单刀闯入对方篮下，上篮得分。 这次进攻非常顺利，开场不到三十秒，北城一中便再得两分。 教练站在球场边，大声说到，“就这样，继续！” 涂然跑过来，兴奋地搭着程澈的肩。旁边的李繁宇用手重重地拍了拍程澈后背，表示对队友的赞许。 程澈还是冷冷清清的，表情里看不见一丝激动。在队友的簇拥下走了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 眼睛准确地找到了鹿汀的位置，女生在人群中笑着。中间不知道相隔了多少个人，目光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遇上。 那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淡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 时间停顿了好几秒。 鹿汀怔了怔，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看过来，被吓了一跳。 他见状，笑了起来。 程澈是一惯淡漠的人，在赛场上，像是一台投篮机器，精准、理性、没有感情。即便之前受了重伤，也没有因为疼痛皱一下眉头，仿佛天生感觉比常人迟钝。 这是他今天上场后的第一个笑容。 这笑容让人迷得不轻。涂然感受到了前排几个女生的躁动，下意识侧过头，便看到程澈脸上如沐春风的表情。 他问，“怎么了。” “没怎么。” 没等人继续发问，程澈便继续往前场跑去。 重新上场的程澈，状态有如神助。在接下来的五分钟里，不仅截断了城大附中一个极其危险的传球，还投入了两个三分。 每次进球后，他便会下意识地往鹿汀的方向看去，像等待人夸奖的小孩。直到女生朝他笑起来，他才餍足地转过头，继续投入战斗。 明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就是有办法让人的心乱跳个不停。 赵可人沉浸在比赛热烈的气氛里，激动不已。 “呀，比分已经快追平了。” 林佳乔接话，“这次上场，程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赵可人陷入深思，过了会儿，探究地看向好友，“小鹿，说真的……” “……什么？” “你是不是对程澈讲了‘去吧，皮卡丘’之类的话？我感觉现在的他，跟随时准备放大招的宠物小精灵似的。” “……” *** 比赛仍在继续。 随着林岩的传球，苏煜快速跟上扣篮，北城一中再进一球，比分反超，让所有人士气大涨。 -- 第91页 眼看情势不利，城大附中率先叫停了比赛。 过了几分钟，双方队员再上场时，城大附中的策略发生了变动。中锋周明航将防守目标转向苏煜，而程澈的对手变成了小前锋易彦。 易彦一米九五，身高在校际联赛中算得上翘楚，强健的体格自带压迫气场。 对于此举，程澈不是不能理解。他重新上场后投入好几个三分球，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对面想藉由易彦的身高，彻底压制他。 又一次进攻，涂然将球传过来。程澈四下探寻，发现前进的路已被封死，索性打算远射，背水一战。 可易彦就像墙一样堵在面前，水泄不通。 程澈妥协后退，瞄准时机后将球传给路过的苏煜。趁易彦分神，他快速越过对方，来到限制区里。 易彦没有及时追上，球从苏煜手中传给了左边的林岩。此时，林岩和程澈的距离不超过五米，程澈无人防守，场面对于城大附中而言，十分不利。 就在大家以为林岩将传球给程澈、再得两分时，林岩却一个迟疑，将球回传给了李繁宇。 这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繁宇微微失神，不慎让对方的控球后卫将球劫走，丢失了得分的机会。 北城一中的观众席上，渐渐响起不满的声音。 “程澈就站在篮筐底下，那个19号非要传给身后的人，瞎吗？” “上一场比赛也是这样，球宁愿丢掉也不传给程澈。” “有病吧。” “听说他看程澈不太顺眼，之前两人在学校里还差点打起来。” …… 城大附中进球后，苏煜特地在前场叫住林岩。 “你怎么回事。” 林岩反问，“不是看见了？” “如果再这样，等会儿你下场，我换别人。” 林岩一脸无所谓，“随便。” 苏煜没再说话，跑了几步，抬头看了眼头顶的记分牌，41比42，落后一分。 作为北城一中篮球队队长，这段时间，他一直承受着各种压力。程澈已经归队，表面上看来，球队已经回到了巅峰状态。可那些暗流涌动，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懂。 队员们大大小小的摩擦，经年累月的成见，以及困扰着他的腰伤，都是前行路上难以克服的阻力。 轮到北城一中发动进攻，球落在了涂然手上。 苏煜跟着队员的脚步，朝对方的篮球架跑去。 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想起赢得了第一场比赛时，父亲的夸奖；想起三年前俱乐部问他有没有意向加入青年队时、感受到的欣喜若狂；想起医生告诉他腰伤会影响篮球生涯时、冰冷的语气；最后，脑海里蓦然浮现起一刻钟以前，鹿汀站在赛场边、望向程澈笑盈盈的眼睛。 脑海空白了一秒，接着，后知后觉的领悟涌上来。 他跑到了前场，见李繁宇将球传向这边，下意识迎上。可没等球落入手里，身后便有猛烈的力道传来，着力点准确落在两年前受伤的位置。 剧痛沿着神经直达大脑，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大概因为太痛，苏煜像木偶般僵硬在原地。 等到疼痛消散了些，他回过头来，见周明航正站在身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一瞬间，苏煜忽然明白过来。 对方是故意的。 第50章 50 五十 之前程澈的伤不是偶然, 踩踏的始作俑者便是周明航, 导致程澈差点上不了场。 城大附中换人防守也是别有所图。原以为对面是为了让易彦防住程澈的三分，却没想到，最终的目标竟是苏煜自己。 周明航大概吃准了苏煜腰伤的弱点。 苏煜愣怔的间隙，错失的传球被林岩救场, 北城一中再次投篮成功。 场上的欢呼响起，苏煜看着远处的篮筐。没多久, 周明航从后边跑上来, 轻描淡写说了句, “刚才对不住了。” 苏煜没吱声。 原本顺风的局面, 陷入了僵局。 两队的比分始终你追我赶, 在没有任何优势的前提下，苏煜的腰伤蠢蠢欲动。经过几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冲撞, 疼痛更甚。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人, 是程澈。 某次抢完篮板，程澈不动声色地跑到苏煜面前，扔了句, “还行不行？” 苏煜从来不示弱, 更不会在程澈面前示弱。“你说呢。” “那人故意的。” “知道。”苏煜咬牙切齿, “等会出了篮球馆，哥废了他。” 赛场上发生的事, 全落在了鹿汀的眼里。 她很清楚地看到周明航是怎样追上来，以截球为幌子撞上了苏煜的后背；也很清楚地看到在数次交锋中，对方怎样将旧伤作为攻击目标, 即便裁判已经判下两次技术犯规，仍是穷凶极恶，不知收敛。 从苏煜微皱的眉头里，她知道他在忍耐。 随着第三节 时间流逝，周明航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阴翳的眼神里好像在酝酿着一场爆发。 苏煜站在中场，喘着粗气，一边用手抚背。脸上的疲劳和隐忍让人担忧。 转眼，球权落在北城一中手上。由程澈传球，很快便传入了站在对方限制区的涂然，眼看对方两名球员冲上前来，他将球扔给了站在球架下的苏煜。 苏煜准备投篮，不远处的周明航却突然向他跑来。奔跑的速度极快，甚至让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 第92页 不出意外，这将是一场非常惨烈的冲撞，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苏煜却对身后的事全然不察，他抬起双臂、轻轻起跳，做出投篮的姿势。 鹿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出声，“苏煜，小心！” 可她的音量太小，下一秒，便被场上的嘈杂覆没了。 就在她以为周明航会成为苏煜的“终结者”时，两米开外，一道白色的身影突然快步上前，插入苏煜和周明航之间。 接着，两具身体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在场的人似乎能听见那声沉重的闷响。 红色球衣和白色球衣双双倒地。与此同时，苏煜的篮球离开了右手，径直向篮筐飞去，精准而漂亮。 等他转过身，这才看见倒地的人身着的白色11号球衣。 是程澈。 *** 北城一中进球后，场上一时间陷入了狂欢。 苏煜转过身，见程澈趴在地上，上半身被手用力支着，额前的刘海低垂，遮住了表情。离程澈不远处，是因为撞击躺倒在地的周明航。 从眼前的状况看来，很容易判断出谁是挑事者。 苏煜心情有点复杂。 和程澈不和的渊源由来已久，他一点儿也没想到程澈会在这个关键点，为自己站出来。 犹豫片刻，苏煜朝前走了几步，停在程澈身前。地上的人因为疼痛，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隐隐能听到对方深重的呼吸，像野兽在低喘。 苏煜竟然有些动容。他弯下腰，将手伸向程澈。 “还好吗？” 手在空中停留了五秒，迟迟没有被握住。 过了片刻，程澈抬起头，眼睛里的从容和笃定一如既往。他直起身来，又是顶天立地的模样。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只是淡淡扔了句“没事”，便向场边走去。 教练和助理走上前来，关切地询问程澈有没有事。苏煜看了站在人群中的程澈一会儿，心里不是滋味。 另一边，周明航也被队友们扶了起来。很快，裁判对刚才的事件进行了判定：城大附中17号，周明航，恶意犯规。 这对北城一中的队员而言，是一个好消息。 恶意犯规的判定，意味着周明航如果继续在球场上造次，很可能会面临被罚下场的风险。 再次开球后，北城一中明显士气高涨了不少。 苏煜开球，迅速将球传给李繁宇，很快便突破限制区，由涂然上篮得分。 直到一次进攻结束，苏煜还在为刚才程澈替他挡住周明航撞击的举动耿耿于怀。 踟蹰了一会儿，他小跑到程澈身边。 “之前的事，谢了。” 程澈没吱声。 苏煜又问，“为什么？” 程澈侧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嗯？” “为什么帮我？” 程澈小跑了一段，直到回到中场区，才开口，“你是她侄子？” 苏煜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程澈口里的“她”指的是鹿汀。 一时间，心里也说不清是惊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来不及细想，便听身边的程澈幽幽补充了句。 “不用谢，那是长辈应该做的。” 说完，程澈便不紧不慢地跑开了。 苏煜在原地愣怔了片刻，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没明白，有股涩意漫上了胸口，憋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看着远处身穿11号白色球衣的身影，低声咒骂了句。 “他妈的——” 程澈被撞击的地方是右手大臂，渐渐地，受伤的地方泛起了淤青。虽然看着吓人，却对活动影响不大。经过了几分钟休整，他又变得生龙活虎。 因为苏煜的腰伤，程澈成为了北城一中进攻的核心。 周明航恶意犯规一次后，动作开始收敛。对苏煜而言，场上无法预估的危险解除，即便后背的旧伤仍隐隐作痛，整个人已是收放自如不少。 到了第三节 结束，北城一种已经同年度夺冠热门城大附中拉开了十分的差距。 篮球赛的最后一节，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与北城一中队员的自信满满不同，城大附中站在失败的边缘，眼睛里燃起了熊熊野心，气场丝毫没有减弱。 当苏煜在中场将球传给程澈后，易彦迅速紧跟防守。两位中锋对峙时，易彦企图通过体型优势将程澈压制住，一边道，“我们不会输的。” 程澈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哦。” 他踮起脚尖，双手托举篮球，作出了投篮的姿势。待易彦跳起，突然将动作收住，弯腰从左侧绕过去。 通过了的屏障，他迅速跑向前场，将球传给左边的李繁宇。 很快，对面两名球员迅速围了上去，将李繁宇的出路封死。李繁宇见势不妙，将球传给了一旁经过的林岩。 林岩的对手是城大附中的控球后卫赵熙，在全市的高中生控球后卫里能排进前三的那种。经过四十来分钟交手，两人高下立见，林岩在这场比赛中，到目前为止，仅仅拿到了8分。 眼看赵熙逼近，技不如人的林岩深知只有把球传给别人，才是出路。他回头看了眼，李繁宇被两人防守，苏煜面前站着周明航，涂然距离太远，唯一适合传球的，只有站在限制区内的程澈。 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似在犹豫。 -- 第93页 观众席上渐渐响起了喧哗声。 “那个19号怎么回事？” “表现不怎么样，还总是乱传球，教练怎么不把他换下去。” “这人不会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吧？” 空气沉淀了下来，球场上，每一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岩手中的篮球上。 时间仿佛安静了一瞬。 突然间，林岩抬手，以极快的速度传给了站在篮筐下的程澈。曾笃定林岩不会将球传给程澈的城大附中，一时间松懈了对程澈的防守。随着“啪”的一声，球被那头的人稳稳接住。 程澈迅速上篮得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往回小跑时，苏煜鼓励地拍了拍林岩的肩，“不错。” 就在一分钟前，按照他对林岩个性的了解，他以为又会是一次失败的进攻。 林岩愿意将球传给程澈，实在是意外之举。 林岩没出声，过了会儿，路过程澈身边时，他脚步顿了顿，忍不住说，“我是看在煜哥的面子上。” 程澈一笑，“他面子真大。” 比赛进行到后面，北城一中的球员状态渐入佳境。没有丝毫悬念的，在裁判吹响终场哨声时，北城一中以十二分的优势取得了全场比赛的胜利。 因为去年的惨败，队员们感受到了一雪前耻的喜悦，每个人对于即将到来的决赛，充满了期待。 大家坐在场边大声地聊着天，程澈嫌吵，一个人走到了休息区的角落里，靠墙站着。 外面的声音有点遥远，周围是难得安静的片刻，他将手中的矿泉水瓶一饮而尽，准确地投进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里。 过了会儿，那嘈杂声里，有一道轻轻的脚步声杀出了重围。他抬头，看见鹿汀正在不远处。 女生脸上俨然是喜悦，眼睛笑盈盈的，十分好看。她小跑着奔向他，像要直直扑进他怀里。 程澈看着她头上的马尾辫跟着一甩一甩的，心情变得格外好。于是在女生距离不到两米的时候，突然向前两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将对方托举了起来。 他仰头，就像抱小孩那样抱着她。 一边抱的时候一边在想，女生是真轻啊，她平时都吃些什么。 鹿汀被这举动结结实实吓到了，等回过神来，才抗议道，“要么，我们还是低调点……” 毕竟是早恋呢。 “你刚才那样跑来——” 鹿汀一脸问号。 “以为你想对我投怀送抱。” 鹿汀皱眉，投怀送抱是这么乱用的么。 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鹿汀心中一惊，回过头来，看见苏煜正站在不远处。 隔得有些远，苏煜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扔了句，“我只是来拿个水，你们继续”，便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第51章 51 五十一 因为苏煜的意外出现, 鹿汀直到晚上还心有余悸。夜里, 躺在床上辗转了半晌，她忍不住给苏煜打去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接起。 篮球赛结束后，队员们便结伴去庆祝了。按照苏煜的个性, 少不了跟男生们喝得七荤八素。让鹿汀意外的是，此时此刻, 那头的声音是清醒的。 “什么事？” “……是我。”鹿汀努力想着开场白。 “我知道。” “今天在休息区的事……你别告诉我爸妈。” 对面的人没有应声。 鹿汀喃喃的, “你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吧。” 停顿了好几秒, 对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鹿汀不明所以。 “真在一起了？” “啊？” “你和程澈。” 鹿汀想了想, 承认道, “嗯。” “你和他才认识多久？”苏煜的语气一反常态的淡定，“光看人长了张帅脸？” “不是, 不是的。”鹿汀反驳, “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苏煜琢磨着这句话，“你知道？” “嗯，我知道。” 鹿汀和苏煜从小一起长大, 关系熟得不能再熟, 却很少谈论感情方面的事。 两人轻描淡写地聊了几句, 话题陷入了僵局。 挂电话前，鹿汀想起自己的请求并没得到回应, 于是忍不住提醒道，“你会帮我保密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不情不愿的声音。 “嗯。” 收好手机, 鹿汀想起刚才苏煜说话的语气，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她看着窗外深黑的天空，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程澈清俊的脸，泛起的甜蜜很快将那些不确定一扫而光。 翻了个身，她抱着柔软的棉被，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三在学校吃午饭时，赵可人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朝鹿汀看过来。 “小鹿，你听说苏煜的事没？” 鹿汀疑惑地抬起头来，“什么事？” “前天放学后，他带着李繁宇那帮人去城大附中堵周明航，很多附中的人都看见了。” 鹿汀愣住，“……然后呢？” “周明航看到那阵仗，被吓得不轻，以为要被群殴。结果苏煜说给他个机会，两人单挑，打完这一场，恩怨两清。” 林佳乔在一旁低低接话，“单挑成了吗？” “听人说苏煜把周明航打得够呛，请了两天假，今天还没去上学。”赵可人道，“虽然我不太赞成暴力解决问题，但球赛那天，周明航真的是太过分了。苏煜投篮时，如果不是程澈帮他挡了一下，估计人就废了。” -- 第94页 赵可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八卦，林佳乔在一旁张大双眼，听得一愣一愣。 鹿汀坐在一旁，没什么听的心思，满脑子都是苏煜和人打架的事。 课间，路过隔壁班走廊时，鹿汀和苏煜迎着打了个照面。鹿汀起先没注意，直到听苏煜和旁人说话的声音，才转过头来。男生的嘴角有青色的淤痕，大概是前天和人单挑留下的印记。 苏煜也看到了她。 鹿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却见他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很快转到了别处。 自从上一场篮球赛结束之后，两人的距离就毫无征兆地被拉开来。 鹿汀有些沮丧。 *** 自上次同城大附中的比赛取得胜利后，拥有苏煜和程澈两名实力干将的北城一中俨然成为了校际联赛的夺冠热门。队员们对即将到来的决赛充满了干劲，每次下课都会热火朝天地组织集训。 于是，接连好几天，鹿汀放学后的时间表便是，先去篮球馆等程澈集训完，两人再结伴去学校附近的奶茶店一起写作业。 程澈和队友们练习时，鹿汀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一边看随手带着的小单词本。偶尔场上发出一阵欢呼，她便抬头看看。有几次是程澈刚进了漂亮的三分，她目光漫漫地往那儿望过去，恰好看见被人群簇拥的少年也在看这边。 即使是汗流浃背的模样，也有种冷清卓然的味道。 淡漠的眼睛里有温柔的光，脸上是只有面对她时毫不吝啬的笑意。 中途休息时，程澈走了过来。 “给我。” 鹿汀一愣，思绪还沉浸在英语题里。想了想，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 “哦，你等等。” 鹿汀拿过书包，翻出了刚买的甜牛奶。牛奶是冰的，上面挂了层薄薄的水雾。 她递了过去，“拿着。” 男生不客气地接来打开，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见有一些牛奶洒了出来，鹿汀皱起眉，“……你别喝这么急呀。” 一周之前，鹿汀陪程澈集训，随口问了句程澈想喝什么。结果男生想了想，说，要喝甜牛奶。 于是，甜牛奶便成了程澈打球时的必备。 眼前的人传来性感的吞咽声，喉结动着，让鹿汀看得出神。等缓了过来，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会不会把他给宠坏了。 这问题还来不及细想，便见面前的人将见底的牛奶瓶放在一旁，道，“再等等，训练一刻钟就结束。” “好。” 鹿汀点头，见男生小跑着回到球场，浑身带着风，又安安静静坐下。 程澈回到球场，见涂然正站在不远处，带着暧昧不明的笑。 “怎么，成女朋友了？” 程澈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嘴角难得地露出温和的笑。 训练结束后，一惯有洁癖的程澈在休息室冲了个澡。等他出来的时候，其他队员已经走光了，偌大的篮球场里，只剩下鹿汀孤零零一个人，她低着头，无聊地走来走去。夕阳粉色的光照从天窗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整个人晕开了温柔的光。 空旷又隐秘的空间里，只剩下的她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响着。 “喂——” 听到喊话，鹿汀抬起头来。 “过来——” 他朝她招招手，然后，看见女生咪咪笑起来，小碎步朝这边跑来。头上的马尾一晃一晃的，还真像只听话又可爱的小狗。 直到跑到他身边，才陡然放慢脚步。 窗户里散落的阳光一点点隐去，篮球馆里变得昏暗起来。周围安谧异常，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两人并排走着，距离极近，带着暧昧。 鹿汀正迈着步子，突然感觉到男生落在右肩的力道。后边的人轻轻将她一揽，拉到身前。那一刻，她的背贴着他的胸口。 鹿汀像是受惊了，身体僵住。脚步停顿的片刻，男生从后面凑近，低下头，接着，有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脖颈间。 对方呼出来的气也是柔柔的，挠得人有点痒。 她感觉有东西抵着自己的后脑勺。 此时，男生正把鼻尖凑在女生的发丝间，小心翼翼地闻着属于女生的味道。 很远的地方，有校园广播响起。鹿汀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密密麻麻地跳着。 对这样的亲昵，她心动又不知所措。 时间静止了几秒，男生深吸了口气，才低哑着发声，“你用了我的洗发水牌子？” 鹿汀脸一红，顿了顿，点点头。 男生没再说话。正当鹿汀以为程澈要松开时，他却低下头，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心跳乱得失了节奏。 “程澈……” “嗯？” “你别撩我。” 男生没说话。 “你再这样，我会……”鹿汀红着脸，转过头望着他。 鹿汀的眼睛很大，正儿八经瞪人的时候，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程澈觉得有趣，微微笑起来。 “会怎样？” 鹿汀很认真，“你再这样……我晚上会睡不着的。” *** 明明说担心睡不着的是鹿汀，可晚上失眠的人，却成了程澈。 已是夜里十一点半，程澈躺在冷清的被窝里，来回翻了几个身，毫无睡意。 -- 第95页 因为反复做梦，他自小睡眠不佳，不是入睡晚，便是醒得早，常常还会因为梦境惊醒过来。和鹿汀熟了以后，奇怪的梦出现的少了，可心里又升腾起另一种情绪。 那情绪就像欲燃未燃的火，像欲沸未沸的水，卡在一个奇妙的临界点，让人进不得，也退不得。 脑海里总是不期然地浮现出女生的脸，每当她对他甜甜一笑，便睡意全无。 所谓喜欢，真是磨人心绪的东西。 过了凌晨，入睡失败的程澈终于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的抽屉，掏出了烟。 烟是早先买的，大半个月时间，只抽了半包。他拿起打火机，点上一根，暗黄色的床头灯下，淡淡的青烟缭绕。 一根抽完，整个人反而更精神了。无所事事之下，他又拿起手机，翻看晚上和鹿汀的聊天记录。 睡前大多在说学习的事。程澈问对方遇到了什么难题，然后一一耐心解答。聊了大半小时，最后以女生的一句“妈妈让我睡了，晚安”作为结束。 程澈又发过去几条消息，女生没有回复，看来是很快就睡着了。 他想起鹿汀曾经对自己睡眠的形容：“一闭眼就能睡着”，“妈妈说我睡熟了就像头猪”，“打雷都不会醒”。 她原本是无忧无虑的个性，有极佳的睡眠质量也不奇怪。 他轻轻笑起来，觉得无奈。 靠着枕头，突然想起转眼将来临的七夕。这是她和他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意义重大。 于是大半夜，他打开购物网站，认真给女生挑起了情人节礼物。 第52章 52 五十二 另一边, 鹿汀倒是一点儿没想“七夕”这事。 七夕前一天恰逢周三, 按照课表安排，最后两节是自习课。班主任周琳看学生们上课辛苦，加上前一阵的流感风波，难得地松口, 将最后的自习课改为体育活动，让大家去教室外放松放松。 因为校际赛决赛临近, 程澈和几个篮球队员每次自习便去篮球馆训练, 这会儿已经打得热火朝天。鹿汀原本想去篮球馆探风, 半道上又被好朋友赵可人和林佳乔拉去打羽毛球。 以前上体育课, 她、赵可人和林佳乔是雷打不动的三人小组。鹿汀羽毛球水平一般, 却总是积极地第一个上前拿拍子。 自从和程澈的关系发生变化后，她对这项体育运动, 便没那么热衷了。 赵可人看出端倪, 去球场的路上，见鹿汀心不在焉，大喇喇地揽着她的肩, “唉,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你这人这么腻歪呢？” 鹿汀不解。 “不就一节体育课没见吗，又不会掉块肉。” 鹿汀的脸热了起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篮球队的那些人讲，程澈每天下午训练的时候，你都在旁边守着。”赵可人道, “还隐瞒情况，也不想想，这学校哪儿不是我的眼线。” 鹿汀赧然。对于和程澈的事，她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思前想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是压力大的时候，大家还在闷头苦学，她倒是先谈起了恋爱，像个异类似的。 “……你们别跟其他人说。” 见当事人承认，赵可人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真在一起了？” 鹿汀点头。 赵可人一本正经的，“夺男神这仇，我记下了。” 鹿汀一愣，突然想起，程澈自高一起便是赵可人放学跟踪对象，“……对不起。” 她也不是故意喜欢程澈的。 主要是功力不够深厚，没忍住。 赵可人叹了口气，“算了，回头你俩请我和林佳乔吃饭就行。” “……哦，好。” 鹿汀的思绪有些混乱，却见赵可人凑近，一脸神秘地压低声线，“你老实告诉我们，跟程澈进展到哪一步了？” “啊？”这问题让鹿汀措手不及。 面前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就连平时很老实的林佳乔都摆出一脸八卦。 脸又变得烫了起来。 “你们、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好奇，想学点经验，”赵可人回答，“乔妹，是吧？” 林佳乔应着赵可人的话，很认真地点头。 “我们……没有进展。”鹿汀的声音很低。 赵可人对鹿汀的否定一脸狐疑，两眼放着精光，“……有没有牵过手？” 鹿汀支支吾吾的。 “难道说……已经抱过了？”赵可人脸上写满了惊讶，“你们才好了没两星期呢。” 鹿汀想起和程澈那懵懵懂懂的吻，心里满是罪恶感，一时间没有出声。 “都抱过了，还说没进展。”赵可人摸着下巴，“小鹿，你这人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关键时候还挺开放嘛。” “……” 赵可人琢磨了一会儿，“不过，我跟你讲，不管男生多好，都不能太快陷进去。不然人家以为你好上手，得到后就不珍惜了。” 鹿汀听了，忍不住问，“真的吗？” 赵可人很认真地点头，“真的。” *** 经过好朋友提醒，去羽毛球场的这一路上，鹿汀认真反省起来自己和程澈的“进度”。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鹿汀只是欣然地接受，从没有想过这其中有什么不合理。 只是，自己和程澈从恋爱到接吻花的时间是……呃，负十天。 -- 第96页 他会不会误会，她是很随便的女生？ 几个女生插科打诨了一路，到达羽毛球场时，羽毛球拍剩了不少，场地却已经被占满。 “啊，都有人了。”林佳乔有点沮丧。 “要么随便找块空地吧。”赵可人提议。 正准备往球场的另一头走，旁边有人唤了一声。易希站在球场另一边，拿着羽毛球拍用力挥舞着，“喂，鹿汀，你们要不要一起？” 鹿汀没来得及答话，便听赵可人兴奋地回答，“我们可以一起吗？” 和易希打球的还有班里另外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笑道，“来吧，反正这边人少。” 由于鹿汀三个女生的加入，原本的男子单打变成了男女混双。 分组是自由组合。鹿汀和易希最熟，自然被凑在一起。和林佳乔结伴的是小胖沈思哲，赵可人则和数学课代表李慕成了搭档。 自从上次被苏煜私下找麻烦之后，易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和鹿汀搭话。终究是被压抑的少年情怀，外表隐忍平静，内心却早已蠢蠢欲动。 正因为如此，他在鹿汀面前表现得格外殷切。 两边采用的是七局四胜制。鹿汀原本尚可的球技，加上易希的全力发挥，很快就将对面林佳乔、赵可人两对杀得片甲不留。 打完两轮，徐驰跑了过来，见鹿汀和易希胜利的位置岿然不动，也来了兴致。 他拉着同桌赵可人，没管对方愿不愿意，便兴致勃勃地准备上场，“来来来，这么嚣张，我们去灭了他们。” 待程澈训练完从篮球馆出来，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他见手机留言里鹿汀提到和朋友打球的事，直奔羽毛球场。 此时，鹿汀几个正玩得如火如荼。 大概听说这边有对厉害的组合，旁边的同学过来跃跃欲试。对手换了一拨又一拨，鹿汀和易希却始终保持着不败的战绩。 程澈赶到场边，听到几个同学在一旁聊天。 “没想到鹿汀球技这么好。” “主要是易希球技好吧，之前好几个球都是他补救的。” “不过也看配合，他们打得很有默契。” “对了，下学期是不是会举办羽毛球比赛，要么让这两人去试试混双。” 程澈看向球场上的人。恰逢一局结束，女生站在对面，兴致勃勃地和身边的人说话。夕阳的光照在少男少女的身上，连吹过的风都是粉红色的。 这画面看得人莫名不爽。 程澈趁着暂停，走到球场边。过了一会儿，鹿汀才回头看到他，只是微微一笑，“你等等，我再打两局。” 等女生转身继续跟人聊天，程澈才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 他沉默着，脸上晦暗不明。过了会儿，走到球场对面，问准备上场的男生，“可不可以让我打一局？” 看到程澈站在对面的那一刻，鹿汀感到意外。夕阳从他背后照过来，清俊的脸上表情冰冷，十分严肃。 就算鹿汀神经大条，也能感觉到球场上的气氛不太一样。 以她和程澈的关系，两人此时的对峙，显得尤为微妙。 没等她回神，身边的易希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发球，宣战开始。 程澈跳起，利用身高优势杀球，一点也没给双方缓冲的机会。好在易希的反应迅速，后退将球截下。 就这样拉扯了好几个来回。 程澈体力好，速度快，反应灵敏，可生疏的球技成了他的短板。一开始姑且能凭着身体素质拿分，可随着比赛继续，和易希游刃有余的技巧比起来，他的球技开始成为累赘。 渐渐地，比分从2:1变成3:1。 最后一个回合，程澈铆足了劲，好几次杀球都让鹿汀措手不及，幸亏一旁的易希及时救场。 直到某次，对方女生出现失误。球轻轻地飞过网时，鹿汀毫不犹豫地跑上前，起跳，挥拍，一气呵成。 球重重地砸落在程澈的脚边，结束了这场较量。 至此，鹿汀和易希组成的混双组合已经连胜七场。 程澈站在对面，依旧毫无表情，这让鹿汀有些失神。没等她细想，便见易希一脸雀跃地走来，兴致盎然地想跟她击掌庆祝。 鹿汀一笑，伸手回应。 只是，等她再回头时，程澈已经转身走远了。 *** 放学回家的路上，气氛有些奇怪。 虽然平日里程澈的话很少，可今天的话格外少。 两人上了同一辆公交车，鹿汀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望着外边发了会儿呆，终于忍不住向身边的人搭话，“喂——” 程澈侧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今天的事，你是不是生气了？” 程澈反问，“什么事？” “……”鹿汀被噎了一下。 她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被羽毛球输球给气得。 早知道男朋友这么输不起，她就应该让着他，在比赛时放点儿水。至少最后那个球，不应该不留情面地反击。 气氛有些沉默。 恰好对面一辆公交车擦身而过，车身上印着某商场七夕节的活动宣传。鹿汀这才想起来，明天就是中国情人节。 她转过脸，试图哄他。 “明天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他和她还没正经看过电影呢。 “可能没时间。”程澈回话。 -- 第97页 “……那吃饭总是要吃的吧。我请你去吃那家新开的川菜好了，就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 “不用。” 被拒绝两次，鹿汀不免有些郁闷，“所以，七夕节……不能一起过了是吗？” 程澈看她低着头，开口，“我原本有别的安排。” 这让鹿汀心里的小火苗又燃了燃。 “安排？” “给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鹿汀的眼睛亮了起来。 “嗯。” “可以透露一点儿吗。” 程澈一脸正经，“不可以。” “哦……” 程澈又补充，“算是惊喜。” 听到“惊喜”两个字，鹿汀低迷的心情终于有了起色，嘴角不自觉扬起来，“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嗯，反正明天就会知道。” 七夕当天，鹿汀从早上开始，便沉浸在对“惊喜”的幻想中。人生第一段恋爱，第一个情人节，心里的激动堪比一百只鸟儿在唱歌。 待熬完下午最后一节课，程澈告诉她，因为礼物体积太过显眼，被寄放在别处，需要临时取来，让鹿汀去两人常去的奶茶店等他。 鹿汀到了奶茶店，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她看着窗边的绿色多肉，腿有一下没一下晃着，心情美滋滋的。 也不知道程澈说的礼物很“显眼”，是有多显眼。 等了一刻钟出头，程澈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男生怀里抱了个硕大的礼盒。礼盒外边是粉蓝色的包装纸，上面用丝带系了个蝴蝶结，看上去精致又用心。 礼物被放下的时候，桌面发出了沉甸甸的闷响。 “里面是什么，这么重？”鹿汀好奇地问。 “你打开就知道。” “那我现在拆开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 “你拆。” 鹿汀小心翼翼地解开丝带，沿着透明胶带撕开蓝色的包装纸，十分郑重地将白色纸箱打开，准备迎接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情人节惊喜。 然后，她看见躺在纸箱里，六本沉甸甸的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语数外理化生一应俱全。 笑容是瞬间僵在脸上的。 她看看纸箱里的东西，又看看程澈，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事无法置信。 “你说的惊喜……就是这个？” “不止，”程澈幽幽道，“下面还有六套试卷。” 鹿汀看着他，傻愣愣的，好半天没说话。 程澈被她这模样逗乐了，问，“怎么，不喜欢吗？” “不是，”鹿汀有气无力的，“我只是在想……” “什么？” “……这爱情还要不要再继续了。” *** 明明是七夕节，可在这意义重大的日子里，鹿汀却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上——写作业。 此时的她，还没从礼物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震撼里回过神来，直到程澈从数学试卷里掏出一份，理所当然地递到她手上，她才抬起头，“干嘛？” “以后隔天放学做一套试卷，完了我给你讲解。” “……啊？” 程澈似乎没搭理鹿汀脸上的不满，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五点五十，两个小时后，我会检查。” 就这样，鹿汀在程澈的监督下，开始了一场数学考试。 也许是程澈的语气太过严肃，她认认真真算起题来。转眼大半小时过去，鹿汀恰好被一道填空题卡住，不经意抬头，看到不远处坐的那对年纪相仿的男女。 两人身上穿的都是校服，应该是高一或者高二的校友。男生站起来，顺手帮女生的书包拎上，准备离开。女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小跑着追上男生的脚步。 经过鹿汀身边时，恰好听到女生问，“电影是几点的啊？” “七点五十。” “还有半小时，来得及吗？” “背着你去都来得及。” 女生咯咯笑起来，朝男生贴近了一些。两人的身影其乐融融地消失在了楼梯口。 鹿汀正望得出神，突然听到程澈轻轻用手指“哒哒哒”地敲了敲桌面。 程澈一脸严肃，“认真点。” “哦，”鹿汀低低应了一声，继续算题。 对桌男女生的甜蜜画面不时浮现在鹿汀脑海里，和他们比起来，鹿汀和程澈这样的，简直不像是在谈恋爱。 且不说情人节让女朋友数学考试这事，即便是平时两人在一块儿，都是鹿汀哄着对方。倒不是她倒贴，只是在程澈疏离的个性面前，女生天生的热情自然成为主动的一方。 鹿汀支着下巴，突然叹了口气。 唉，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感受到那种甜甜的、正常的爱情呢。 傍晚的奶茶店很安静，也许是程澈挑的试卷简单，鹿汀做题的速度比平时快一些。直到看见倒数第二道几何题，她的笔停顿下来。 左下角的图示画了一个椭圆，和向上的抛物线，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鹿汀研究了好一会儿，始终找不到突破口。vx公号：books186 解析几何原本就是她的弱项，更何况……这题是不是有点超纲了。 脑袋飞速转着，无奈先天不足，几套思路下来便让人晕头转向地几乎冒烟。挣扎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求救般地看向坐在一旁的人，却见程澈正支着下巴，优哉游哉地看向这边，像在围观一出好戏。 -- 第98页 冷峻的脸上是舒缓的颜色，唇角微微勾起，眼睛里闪着光。 也不知道他这样盯着她有多久了。总感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隐隐带着点兴奋，还有点……变态。 情人节让女朋友写数学试卷，见对方苦苦挣扎还一脸兴致勃勃，除了变态，也没别的解释。 “你不写作业吗？” “写完了。” “……” 两人说好来写作业，其实更多的时候程澈是陪读的角色。这人不管做什么，效率都高得惊人。 鹿汀把笔放下，“那我也不写了。” 程澈没说话，拿过鹿汀的试卷，用红笔在上边仔细地批改起来。他时不时皱一皱眉头，脸色风云变幻，将鹿汀的心弦也拉得十分紧张。女生打量了他半天，幽幽吐了句，“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程澈目不转睛地盯着试卷，翻面后，看见两道完全空白的大题，眉头拧得更紧了。“明白什么？” “你以后是不是想当老师，在拿我练手啊？” 程澈被呛了一下，拿笔的手顿了两秒，在大题的得分处写下数字“0”。试卷做得不堪入目，还有心情在一旁胡说八道的，也只有身边这人了。 男生左手抬起，将她一揽，语气变得郑重其事，“你给我过来——” “……嗯？” 宽厚的大手抚着她的头，让她整个人窝在温热的臂弯里。冷淡的脸上表情很认真，不禁让鹿汀的心跳砰砰地加快。 这一刻，他们是那么亲密，亲密到让鹿汀忍不住想，是不是下一秒就会从他嘴里听到深情款款的告白。 可她却见他拿起笔，一本正经地在面前的试卷上比划起来，“听着，这题的辅助线应该这样作——” 鹿汀，“……” 是她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 第53章 53 五十三 从奶茶店出来, 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城市的上空浮着一层薄雾, 星星若隐若现，东边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亮的上弦月。 程澈走在鹿汀近旁，怀里抱着沉甸甸的纸箱。脚步在这条长而安静的路上, 听得越发清晰。 “这纸箱很沉，等会儿我送你到楼下。” “好。” “明天放学见面, 你把数学那套习题带上。” “……哦。” “趁我打球的时候, 你先开始复习也可以。” 鹿汀一边走着, 一边在心底叹气。 别的女生在节日里收获了来自男友甜甜的爱意, 而她收获的……却是知识。 正胡思乱想, 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她循声回过头，恰好看见暗红的火在夜色里炸开来, 释放出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 烟花像火种般, 霎时点燃了夜空。紧接着，西方的天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轰鸣。数道焰火缓缓落下，仿佛宇宙深处垂落的光之瀑布。 前行的步伐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 鹿汀看得目瞪口呆。 整个放烟花持续了近二十分钟, 直到最后一束光陨落, 天空中还有朦胧的烟，迟迟不肯散去。 鹿汀一脸意犹未尽。 “怎么会突然有烟花, ”她跟上程澈的步伐，离他更近了些，“是因为情人节的关系吗。” “可能吧。” 鹿汀笑眯眯的, 心里的郁闷也因为烟花，一扫而光。 程澈送了鹿汀一路，直到快进小区时，才幽幽开口，“对了，鹿汀——” “嗯？”鹿汀正低低哼着歌，听程澈叫自己的名字，她歪着头，仰脸看他。 “你……会不会认为我很闷？” 程澈天生话少，原本觉得这不算坏事，可如今有了女朋友，却成了他不确定的根源。 他开始担心，自己会被认为是个无趣的人。 鹿汀有点懵。 见女生不说话，程澈又补充，“……我怕你跟我在一起，会觉得无聊。” 鹿汀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用力地摇头。 “不会不会。”鹿汀道，“比如说，今天过得很有意思呀。如果不是那时候从奶茶店出来，我根本就不会看到那么好看的烟花。” 女生目光炯炯，仿佛在安慰他似的。虽然这安慰，似乎牵强了点。 此时此刻，因为女朋友和别的男生配合默契的醋意彻底消散了。程澈开始反省起来，自己因为一时赌气，便在七夕送对方全套习题这事，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好在，他还有别的准备。 程澈放下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幅卷轴。 “对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鹿汀接过，一脸疑惑，“嗯？” “国画。”程澈道，“我画的。” 鹿汀感到意外。转念一想，程澈以前提过，他从小跟画家爷爷耳濡目染，能画上三两笔。 鹿汀兴奋，“画的是什么？” 她停在屋檐的灯下，借着明黄的灯，打开了卷轴。 白色的画纸上，是一副色彩清雅的写意画。右边的留白像是水，左边点缀着淡青色的绿洲，绿洲上，一只梅花鹿正低头吃草。 鹿汀看着，突然回味过来，自己的名字就包括在画境里。 她的脸渐渐红起来，声音也变得吞吞吐吐，“你、你什么时候画的？” “十二三岁吧。” “十二三岁？”那会儿两人甚至都相互不认识。 -- 第99页 “我前几天想起这画，从爷爷家找了出来。”说起来，连程澈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切就像冥冥中的启示，“当初是随手画的，有点难看，经过了爷爷的润色才成了现在这样。” 鹿汀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画作。 从画风而言，能感受到主笔者笔锋稚嫩，偶尔有两道神来之笔，如同画龙点睛。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能得到国画偶像程水云的真迹，还是以这样特别的方式得到的。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来自少年真诚而炙热的心意。 心里突然有种动容。 身边的人还在不确定地问，“……这画是画得不怎么样吧？” “是啊。” 程澈皱眉，一点面子都不给的吗。 下一秒，鹿汀笑起来。 “……可是，我很喜欢。” *** 程澈的画被挂在卧室的墙边，每次鹿汀躺在床上，只要抬起头，便能看见。 水边绿洲，是为汀。汀上有鹿，怡然自得。 整个画面凑在一块儿，便是“鹿汀”二字。 鹿汀对这幅画越看越满意。 不过，有次鹿妈妈来鹿汀的房间打扫卫生，发表了不同看法，“小鹿，你怎么把这么丑的画挂墙上？” 鹿汀一听便不高兴，“哪儿丑了，我就觉得挺好看的。” 见女儿说话都激动起来，妈妈忍不住又将画打量了一番。从绘画的技巧和空间布局上，并不算佳作，好在色彩搭配相得彰益，算是做了补救。中间的梅花鹿看起来笔法稚嫩，就像孩子画的似的。她觉得好奇，又问，“画哪来的？” 鹿汀被问住了，脑袋飞速转了转，信口胡说，“……林佳乔送给我的。” 鹿妈妈想起以前隐约听女儿提过林佳乔学过书法，会国画也不显得奇怪，便没再多问。 隔天晚上，程澈难得打来电话。 因为鹿汀爸爸家教严厉的关系，两人的相处一直小心翼翼，早前便约好在家尽量不用电话联系。对于程澈的来电，鹿汀感到意外，她打开门探了眼，确定父母不在客厅里，这才轻声轻气将门锁好，接起电话。 声音被压得低得不能再低。 “喂？”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问，“不方便说话吗？” “爸妈都在家里。”想了想，鹿汀又问，“你打电话来，有事？” “没什么……”男生的声线里，有种温柔的沙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鹿汀觉得奇怪，过了几秒，她想起两天后便是校际篮球赛决赛，似懂非懂地明白过来。 他是在紧张吗？ 程澈这人时常冷着个脸，看上去让人捉摸不透。在事情面前，他永远是淡然自若的，胸有成竹的，那些负面的、退缩的情绪，仿佛从来都与他无关。 原来他也会紧张。 鹿汀还没想好要说的话，倒是对方先开了口，“后天的球赛，你会去吗？” “会呀，”鹿汀理所当然的，“连东西我都买好了，毛巾、水果糖、跌打膏药……等比赛那天早上，我再去学校门口那家店买甜牛奶，两瓶够不够？” “不用了。” “没事没事，反正去篮球馆也是那个方向，不绕路。”鹿汀一边想着，一边充满了干劲，“对了，你看看，我还要准备些什么？” 男生在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像是轻轻吐了一口气，“只要你去就好。” 鹿汀听着。 那头的声音有清冷的温柔。 “看到你在，我安心。” *** 决赛前一天下午，北城一中在篮球馆里进行赛前最后一次训练。 因为是周六，学校里没有上课的安排。集训前，鹿汀给程澈打来电话，说等会儿会过来加油打气。程澈坐在休息区，听着手机那头传来柔软的音色，没有拒绝。 挂上电话，他低头盯着屏幕，仿佛回味着女生声音的余温。 旁边的学弟敏锐地发现了端倪，“程澈学长这是恋爱了吧？” 程澈卡了一秒，似乎被问住了。平时他在篮球队里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因此，很少有人主动开玩笑。 李繁宇站在后边，忍不住拍了学弟的后脑勺一把，“你是不是瞎，没看见每天训练时坐左边看台上的美女？” “哪个美女啊？” “就是坐在那儿，”李繁宇朝鹿汀常坐的位置指了过去，“鹅蛋脸，眼睛很大，梳着个马尾。” 学弟一脸茫然。 “之前赵帆说像白雪公主的那位，想起来没？” 程澈听到“白雪公主”四个字，有些无语。可学弟立马一脸醍醐灌顶，“她啊——” 然后心直口快地吐了一句，“我还以为是苏老大的女朋友，原来是在等程澈学长。” 李繁宇知道这三个人奇怪的纠葛，有些尴尬，“瞎了，学弟你这是真瞎了。” 程澈坐在原地，淡淡的目光似有一瞬间失神，却很快又恢复了焦距。 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来，道，“休息够了，我们再打一轮。” 训练持续了两个小时便提前结束，为了是给明天的决赛保留体力。 篮球队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陆续离开。程澈看了看时间，五点十分，距离鹿汀说赶过来这事已经过去近一个半小时，不禁在心里感叹，她这速度可真够慢的。 -- 第100页 他给对方打去电话，响了好几声，一直没被接通。直到等待时间过长自动挂断，这才放下手机。 正是酷暑天气，运动后汗水浸湿了衣服，贴在身上黏黏腻腻。程澈有洁癖，于是决定去旁边的浴室冲个澡。 完事出来，篮球馆里只剩下章沁，正躺在休息室的垫子上闭目养神。 程澈拿起书包，随口问，“还不走？” 章沁懒洋洋回到，“外面太热，我吹会儿空调。” 程澈没接话，一边朝门外走去，一边用手机拨通鹿汀的电话。那边这会儿已经变成了无法接通。 鹿汀的手机很少有联系不上的时候。 程澈觉得不对劲。腿正迈出休息室，突然听身后的人问，“对了，你知道苏煜什么时候走的吗？” 程澈随口答，“不知道。” “那会儿训练完，他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连衣服都没换，东西也没拿。” 章沁往角落里指了指，程澈看去，黑色的书包被扔在墙角，拉锁没合上，显然是没来得及被收拾，主人便匆匆离开。 程澈皱起眉头，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了上来。 走出篮球馆，他给鹿汀发去短信，“你在哪”。 过了许久，女生也没有回应。 *** 鹿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周明航那群人盯上的。 不过是从培训班上课的地方出来抄了条近路，就在小巷子里被人堵了。巷子以前是居民区，这两年拆迁，里面的住户陆续搬了出来。因为住在南边的学生平时上课大多会往这儿走，平日里也不缺乏人气。只是不巧，鹿汀碰上的是暑假加周末，被那些染着黄毛灰毛的不良少年缠上的时候，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 鹿汀最初想逃跑，刚迈开步子，便被里面高高瘦瘦的男生结实地揪住了马尾辫。头发被用力一扯，整个头皮疼得发怵。 鹿汀有些被吓到了。 她老老实实地停下脚步，跟后边的人说了老半天好话，才让人把辫子松开。 然后，她回过头，看到了站在人堆中间的周明航。 当那个人高马大、理着刺头的男生向她走来时，她一时半会儿没能将这张脸同记忆里任何一张熟悉的脸联系起来。脑袋转了好几圈，恍惚间闪过球场上对方和苏煜冲撞的画面，这才朦胧地领悟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鹿汀对周明航这人的印象除了“在半决赛里想要加害于苏煜的卑鄙小人”外，只有“单挑打架时苏煜的手下败将”。 而她和周明航唯一一次交集，便是校际篮球赛半决赛赛场。当时的周明航在打比赛，她远远地在观众席坐着。 她实在不理解，周明航是怎么找上自己的。 一旁的狗腿黄毛朝周明航使了个眼色，“就是她。” 周明航看着鹿汀，不屑地冷笑。 接着，鹿汀被这群不怀好意地男生推搡着，带到了旁边弄堂里。 弄堂里阴森森的，窗棱上落满了灰，阳光从天井洒下来，能看见空气中浮游的尘埃，似乎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 狗腿黄毛将她的手机没收后，将她一个人扔在角落。 周明航一行人站在离她三四米远的位置，大概是因为周围过于安静，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这次明航老大去速力俱乐部的事，原本已经说成了。就凭那人把这事搅黄，都够搞死他一万次的。” “这么嚣张，说白了，不就靠着有钱的爹吗。” “他玩阴的，我们也跟他玩阴的。明天想赢比赛，看今天能不能走着出这条街再说。” 旁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周明航站在中间，一言不发地抽着烟。 等一根烟燃尽，他将烟头随手扔进了旁边的水池。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别废话，用那女的的手机，给苏煜打个电话。” 第54章 54 五十四 鹿汀在地上蹲着, 云里雾里。只见周明航拿着她的手机摆弄了一会儿, 最终一脸暴躁地往这边走过来，“密码多少？” 鹿汀觉得他不会干好事，回了个，“不知道。” 周明航朝她蹲下来, 凶神恶煞地瞪着她，抬手捏起她的右脸。白嫩嫩的肉被拧着, 生疼生疼的, 面前的人大概丝毫没吝啬力气。 语气阴沉沉的, “你别给脸不要脸。” 鹿汀的脸红了一大块, 眼泪都快被掐出来了。 周明航又用力拍了拍她的左脸, “说。” 鹿汀难受又委屈，拼命咬着下唇, 一言不发。 周明航瞪着她, 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旁边的狗腿黄毛这时走过来，“老大，我们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别和这女的磨叽了。手机应该可以指纹解锁, 我们先试一试。” 说完, 那黄毛钳着鹿汀的手，朝在手机屏幕上按了下去。下一秒, 手机不争气地被解锁成功了。 周明航没再吱声，拿着鹿汀的手机走开几步，一边拨通了苏煜的电话。 开的是免提。电话被接通后, 对面传来了男生熟悉的声音，“在训练呢，有事？” “是苏煜吧。”周明航幽幽道，“你女人在我这里，要不要过来见一见？” *** 接周明航电话的时候，苏煜正在休息室旁的洗手池洗脸。 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动的鹿汀两个字，有点意外。 -- 第101页 鹿汀都多久没给他打电话了，自从对方跟程澈谈上恋爱，两人的距离就无形之中被拉来。 女生来篮球馆的次数不少，偶尔两人迎头碰上，苏煜也只是把目光移开，不认识似的。李繁宇见状，还旁敲侧击地问过，之前屁颠颠跟着他的女生怎么不来往了。 苏煜的回答是，“按照我跟程澈的关系，再跟她走得近，合适么？” 李繁宇撇撇嘴，不以为然，“我感觉不是这么回事儿。” 细细回想，李繁宇这个旁观者比他看得更加透彻。也许，他和鹿汀的关系症结不在于程澈，而在于他们俩之间。 对苏煜而言，不同时期的鹿汀扮演的是不同的角色。 小时候的苏煜懵懂又霸道，鹿汀之于他就像是个会哭会笑会说话的漂亮玩具，他是这个玩具的拥有者，他喜欢她、珍视她，因此，也拒绝着可能威胁到他所有权的一切。 等到再长大一些，他渐渐懂事，意识到鹿汀并不是“他的”，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有想法和脾气，生气起来也会好几天不理他。在小孩间的别扭和煎熬中，苏煜学会了尊重，他知道即使她是他的，他也不能想怎样就怎样。 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对于她的“占有”意识逐渐弱化，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平等，认识的时间太久，苏煜愿意无条件信任她、依赖她。鹿汀在他心里，是和父母一样重要的人。 记得八岁那年，两家人聚会，大人们东拉西扯地闲聊，不知道怎么开起了孩子的玩笑，“鹿汀，你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鹿汀一脸迷蒙，眼睛转了转，似乎在努力地想。憋了好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没等她说话，旁边的苏煜便急着抢白，“她不嫁人！” 苏煜妈妈见儿子火急火燎的模样，哭笑不得，“说什么傻话呢，这孩子。” 苏煜为了证明自己态度严肃，强调了一遍，“不行！我不准她结婚！” 苏煜妈妈乐呵呵笑起来，谆谆善诱，“可是，她以后要嫁人，你也会娶老婆，你们都会组建各自的家庭……就像爸爸妈妈们一样。” 苏煜被一群大人盯着，脸憋得通红，好半天才道，“我们才不会。我不娶老婆，她也不结婚。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说完，便是惹得大人们一番哄堂大笑。 知道鹿汀和程澈的关系时，就好像很久以前担心会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终究还是会和别人结婚”这议题再一次呈现在脑海里，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思考，依然消化不良。 仿佛只有他才是那个一直没有长大的人。 洗水池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着，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手迟疑了几秒，才按下接听键。 意外的是，里面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 脸色是瞬间沉下来的，嗓子里发出的音调冷得可以结冰。 “周明航，我真他妈看不起你，找个女的下手，你是不是男的？” “你们在哪儿？” “你要是动她，老子搞死你。” *** 老弄堂里昏昏沉沉，光线并不明亮。从天井洒下的光向西边倾斜着，空气里有股闷沉沉的湿气。 一群男生站在不远处说话，时不时发出几声嚣张的笑。鹿汀缩在角落里，刚才被周明航掐的还泛着疼，似乎肿起来了。她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一幕，心里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害怕。 时间过得很慢，腿蹲得有些麻，她向后靠着墙，坚持了一会儿，又缓缓地坐在地上。 苏煜出现的时候，她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事实上，离周明航那通电话才不足一刻钟。 高挺的男生推开陈旧的木门，随着粗糙沙哑的摩擦声，有新鲜的微风吹了过来。 鹿汀很快就认出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男生看着她，嘴角微微一勾，表情里还是无所畏惧的风轻云淡。脚步顿了顿，便向前走来。 旁边三四个同等身形的男生围了上来，站在人群中间的，便是周明航。 苏煜不是没有想到过眼前这状况。 他轻蔑地笑了起来，“怎么，怕我带人，还让你的狗腿子确定我是一个人才领过来？上次被我揍完，怂成这样？” 周明航沉着脸，阴森地看着他。 苏煜朝鹿汀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把女人都扯进来了，至于么？” 周明航挑衅地回应，“女人又怎么样，我搞完你再搞她。” 这话像是火机一般，瞬间将眼前的人点燃。下一秒，苏煜嘶吼着朝周明航扑了上去—— “你他妈想死啊！” 虽然两人的体型不相伯仲，苏煜却在力量上占了优势。因为猛烈的冲击，周明航被掀翻在地，苏煜用腿钳制住对方试图反击的右手，朝身下的人脸上挥着拳头。皮肉碰撞的瞬间，有沉重的闷响。 过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才反应过来眼下的状况。狗腿黄毛和瘦高个分别拉住苏煜左右手臂，试图阻止他对周明航的进攻。可此时此刻，地上的人杀红了眼，力气大得惊人，两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和周明航分开。 沸腾的空气沉淀下来，能听见男生像野兽般的喘息声。周明航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眼色阴翳地逼近被人制住的苏煜。 猝不及防地，周明航的拳头朝苏煜挥去。苏煜来不及避闪，一时间，脸上白白落下好几拳。 -- 第102页 周明航脸上浮现出小人得志的笑，“刚才不是挺狂的吗。” 苏煜望着面前的人，天井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周明航朝苏煜的肚子上又是一拳，嘴里说着挑衅的话，“再来打啊。” 苏煜轻轻地笑了。 周明航皱起眉，“你他妈笑什么。” “我笑你没种。” 周明航似乎被激怒起来，一把抓住苏煜胸前的衣襟，“老子看看你这么有种，被废了以后还能不能打篮球。” 话音未落，便让苏煜的肚子狠狠吃了一膝盖。 神经瞬间传来尖锐的疼痛，让苏煜忍不住冒了点儿冷汗。头跟着也有些发懵。 苏煜喘着粗气，过了会儿，他抬起脸来，目光依旧清亮。 “我无所谓啊。” 脸上的表情不是失落，而是释然。 好像很久以前压在身上的桎梏已被取下，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这彻底的挫败。 早在两年前，在因车祸负伤的时候，苏煜便注定与梦想无缘。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上天并没有选择眷顾他。 “打不了篮球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怕？” 周明航有一瞬间错愕。苏煜趁着他分神的间隙，挣脱开了身后禁锢自己的人，朝他扑去。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鹿汀从头到尾窝在角落，被吓得不轻。 她平素老实学生一个，安分地活了十七年，不迟到、不旷课，每天按时交作业，这还是第一次亲临打架斗殴现场。从苏煜和周明航开火那一刻起，她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以前只知道苏煜喜欢惹是生非，打架一等一厉害。从眼前的场面来说，也确实如此。尽管周明航有三个同伴，但是两边你来我往的，苏煜看上去一点儿也没吃亏。 鹿汀蹲在地上，周围充斥着刺鼻的烟味，脚边烟屁股掉了一地。 那边打得如火如荼，从一开始便盯着鹿汀的狗腿倒是尽忠职守，把鹿汀小动作的可能性掐得死死的。 “那个……我想上厕所。” 混混不耐烦地低头，一边嚼着口香糖，“上厕所？” “嗯。”鹿汀点头。 “你他妈就蹲在这儿上。” “……” 几分钟后，周明航再次被苏煜摁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两个混混终于坐不住了，上前参加了战局。 苏煜的对手变成了六个。转眼间，他在对方压倒性的人数优势里落了下风。一群人将他踢到在地，拳脚相加。 人群中任人宰割的苏煜很快便没了声息，这让鹿汀感到恐慌。她明白，眼前的状况没有犹豫的时间，于是飞快地思考对策。周明航那群人堵在出口，逃跑的可能微乎其微。她转头，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桌面放着的手机上。 她呼了口气，走到桌前，用紧急拨号打通了报警电话。 第55章 55 五十五 周明航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过头, 见鹿汀拿着电话, 愤怒地踹了苏煜一脚，便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鹿汀的声音都在抖，“……我们遇到了暴力，可能有生命危险。” “现在我们在……” 地址说到一半, 周明航便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男生沉着脸，迅速将电话关机, 话音里冒着寒气, “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说完, 抬起右手, 作势朝鹿汀脸招呼去。 *** 程澈赶到的时候, 恰好撞见这一幕。 人高马大的周明航咄咄逼人地将女孩困在角落，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大概是被惊吓过度, 鹿汀的反应有些迟钝, 直到对方的手掌几乎打在脸上，她才下意识地后退。巴掌落下的位置稍有偏差，重重撞上了女生的鼻梁骨。 那一瞬间是真痛, 鹿汀只感觉鼻子都不是自己的, 眼睛瞬间红了, 眼泪开始不争气地往外冒。 周明航作势继续上前，鹿汀吸了吸鼻子, 想着自己大概已经完蛋。却不料有个身影突然扑来，将周明航撞开，推倒在地。 然后, 眼前出现了程澈的脸。 男生看着她，冷清的眼眸里带着愤怒和担忧。 鹿汀以为自己被打出幻觉了，直到男生的手掌抚上自己受伤的脸颊，是温热的，才知道不是做梦。 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她便感到东西从鼻子里流了出来。用手一抹，右手指尖是鲜红的，带着腥味。 刚才周明航那一巴掌，竟把她给打出鼻血了。 鹿汀想起程澈晕血这事，立马捂住自己的鼻子，“……我流血了，你别看。” 程澈没说话，安静地挪开鹿汀挡住脸的手，死死盯着鹿汀鼻梁下的那道血痕。眼眸里仿佛有一团黑色的火，隐隐燃烧着。 这次倒是没有一点儿晕倒的迹象。从头到尾，他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到让鹿汀几乎有种错觉，站在面前的不是程澈本人，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正当鹿汀困惑，程澈松开她的手，走向刚才被撞倒在地的周明航。 程澈弯下身，一把抓起周明航的头发，迫使对方的脸朝向自己。 “道歉。” 周明航挣扎着，试图摆脱程澈的控制。程澈感到不满，转而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程澈的力气很大，这样的姿势，让人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 第103页 渐渐地，周明航感到了窒息。朦胧间，他听见身边的人凑近、以一种无比冷静的语气低声在说话。 那仿佛是这世界上最平淡无奇的祈使。 “我让你跪下，道歉。” *** 回想起来，连鹿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半路遭遇周明航那群人可怕，还是那天的程澈举止更可怕。 周明航跪坐在地上，像被人掐住了命门的鸭子，喉咙里不停发出嘶嘶的声音。他试图掰开程澈的手，可因为缺氧的关系，浑身使不上力气。挣扎了一会儿，脸变成了暗红的猪肝色。眼睛死死瞪着，胸廓剧烈地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暴毙。 意识到从未经历过的危险，周明航开始向眼前的人求饶，从嗓子眼儿挤出沙哑的声音，“我……我道歉……” 程澈没作反应，只是看着他，像冷静的修罗。 瘫软的周明航用尽力气支起膝盖，艰难地朝鹿汀的方向动着。他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她，仿佛看向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对不起……” 声音极弱，仿佛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救我、救……” 鹿汀做梦也没想到眼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前一刻对自己施暴的人，此时正跪在自己的面前，仰着因为痛苦和恐惧扭曲的脸，一脸乞求地看着自己。 “救我……” 他的脖子，被以近乎置人于死地的力道捏住。声息越来越弱。 而握住他脖子的程澈，如同末日的审判者一般，毫无表情。 男生出奇地平静，连呼吸也没有丝毫紊乱，只是一惯清澈的眼因为充血，带上了嗜人的红色。 他对周明航濒死的呼叫充耳不闻。浑身上下泛着股难以言状的暴戾，暴戾到让人感觉到陌生。 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眼前的人也许根本不是程澈。 这样的认知让鹿汀感到不知所措，她立在原地，有些恍然。 围着苏煜的几个男生察觉到这边的异样，纷纷上前，试图分开程澈和周明航二人。无奈程澈的手像已经锁死在周明航的脖子上，任人打他、拉他，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周明航急促地喘息着，眼睛里是恐惧和绝望。 没过多久，章沁和李繁宇带着篮球队的几个队员赶了过来，李繁宇从地上扶起已经筋疲力尽的苏煜，安顿在角落里。章沁径直走向人群，当他看见冷着脸的程澈和奄奄一息的周明航时，大吃一惊。 “程澈，你他妈想杀人是不是？” 程澈像没听到一般，一脸平静地看着周明航。 此时的他，眼前浮现出鹿汀脸上的血迹，那样新鲜的红，是足以让人疯狂的颜色。 他知道周围有人在说话，可他不知道那些人在说什么。 有人踢他，打他，有人试图掰开他的手。奇怪的是，此时此刻，他连痛觉都是迟钝的。 整个人就像是处在另一个世界里，四周充斥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手上的力量还在收紧。 就在他沉溺在这魔怔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程澈，松手吧。” 像是一滴水落入湖心，泛开微微涟漪。 模模糊糊地，程澈辨认出来声音的来源，是鹿汀。 “程澈，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掉的。” “松手好不好。” 鹿汀劝着、哄着，感受到男生的松懈，她试图拉着他的手，离开周明航的身体。 脖子被松开的瞬间，久违的新鲜空气涌入，周明航立马瘫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像不小心被潮汐冲到岸上的鱼。过了好一会儿，窒息的暗红色终于从他脸上退去。 程澈依旧站在原地，他抬头，看向一旁的鹿汀。女生的脸是红的，眼角挂着泪，像是快要急哭了，脸上还带着点儿血迹。 他怔住。 直到这一刻，鲜血带来的冲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大脑变得昏昏沉沉，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然后，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等李繁宇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回到急诊室时，程澈还没有醒过来。 病房里空荡荡的，弥漫着消毒水味儿。章沁坐在床边的靠椅上，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这才抬起头。 他扬起下巴，“怎么，那边的事搞定了？” “唉。”李繁宇一脸不爽，“你说周明航长得一脸老相，怎么就还没满十八岁呢？” 章沁没出声。 “那人这么毒，真应该给他关个十年八年的。” 章沁听着，又问，“苏煜呢？” “刚去看外科急诊了，医生说都是点皮肉伤，应该没事。”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眼前安安静静的程澈身上。他闭着眼睛，呼吸一起一伏的，倒是睡得安稳。 李繁宇朝章沁使了个颜色，“程澈学长怎么办？” “他女朋友在外头缴费，等人过来再说。” 鹿汀送程澈到了急诊室后，确定他只是低血糖，没有什么大碍，这才跟着苏煜、李繁宇几个去了派出所。 稀里糊涂忙完一圈，天不知不觉便黑了，转眼到了九点。 鹿汀给苏煜和程澈两人交完药费，又帮苏煜取了医生开的药。回来的时候，苏煜坐在诊区外边的长椅上。鹿汀一边从书包掏药，一边问他，“你确定不用照个CT之类的？” -- 第104页 苏煜皱眉看她，“医生说了不用。” “可是……” “行了，我自己知道，别废话。” 硬生生一句话，将鹿汀想说的塞回喉咙里。 她想了好一会儿，又低低出声，“对了，今天真是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 “不关你的事。”苏煜打断。 相反的，心存愧疚的是他。如果不是因为他和周明航的纠葛，鹿汀根本不会被牵扯进来。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多了奇怪且矫情。于是直到女生离开，也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的一章~~~ 我是累到虚脱还在努力写甜文的作者， T T。 第56章 56 五十六 回病房的路上, 鹿汀脑海里仍时不时浮现出程澈掐住周明航脖子的表情。心里隐隐有后怕。 进了病房, 她见章沁和李繁宇正笔直笔直地站在床边，“要么你们去陪着苏煜吧，这里我守着就好。” 李繁宇看了眼章沁，又看看她, “你一个人？” “没事，”鹿汀道, “医生说他没问题。” 李繁宇继续问, “准备在这里陪一晚上？” 鹿汀看着程澈的睡脸, “等他醒来再说吧。” 没过多久, 李繁宇和章沁便道了别。 夜里的医院昏昏沉沉的, 走廊上的灯光总显得睡眼惺忪的样子。经历了一连串事，所有人都有些疲惫。 通向诊区的路上, 李繁宇突然道, “唉，你说咱们煜哥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 章沁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跟煜哥比起来, 程澈学长的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你又给别人瞎操什么心。” “你说是不是这样？”李繁宇忍不住叹息, “当初他领着鹿汀来篮球队的时候, 就差没给人身上贴个标签，上面写着‘此物归苏煜所有, 谁碰谁死’……” 章沁听着。 “谁能想到是这么个结局呢，可怜，煜哥真太他妈可怜了。” 李繁宇正兀自感叹着, 突然间，不远处有道清冽的男声传了过来。 “我怎么可怜了” 李繁宇被吓了一跳。放眼望去，苏煜正抱着胸，懒洋洋地靠在转角处。脸上神采奕奕的，一点儿也看不出几小时才跟人打完一架。 待两人走近，他又问了一遍，“李繁宇，你哥我到底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可怜？” “没有没有，”李繁宇换上一脸谄媚的笑，一边搀着苏煜的右手，“就是想到刚才煜哥你以一敌六，没能帮上忙，怪心疼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恶心人——”苏煜嫌弃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老子现在活蹦乱跳的，没你操心的份儿。” *** 夜越来越深了。 窗户开了一小半，潮湿的风渗进来，将空气里的消毒水味吹散了些。明明是盛夏，虫声却并不热闹。屋里不知什么时候飞进来一只虫子，绕着顶灯转圈，影子落在墙上，一晃一晃的。 程澈还在睡，鹿汀坐在床边，觉得无聊，于是支着下巴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明目张胆地看他。 男生眼睛是闭着的，清亮的眼眸被掩盖住了，睫毛很长。眼睛上边，是硬朗的眉骨，眉骨连接着高挺的鼻子。程澈长相原本偏清秀，可因为眉眼立体的缘故，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会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 而此时的他，轻柔吐息着，似乎睡得很沉。这是少有的、让人觉得可以亲近的时刻。 鹿汀低下头，朝他凑近了一些，趴在了床沿上。 脑海里想起和周明航那群人交手时的画面。他就那样在她面前掐住了周明航的脖子，手上明明是想置人于死地的动作，可表情里没有任何波澜。那一刻，他全身上下散发着冷气，让鹿汀感到陌生。 这是第一次，鹿汀意识到，似乎自己对眼前的人，不算太了解。 如果那时旁边的人没有阻止，他真的会杀死周明航吗？ 鹿汀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灯光昏昏沉沉的，困意袭来。不知不觉间，鹿汀也睡迷糊了过去。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是夜里十一点。程澈醒了，正朝鹿汀侧躺着，一双眼睛安静地打量着她。 “你还在这儿？” “……嗯。” “等会儿准备怎么跟家里人解释？” “我爸去外地开会了，妈妈也一起，家里没人。”不然按照鹿汀爸的个性，这个时候还不回家，铁定会天翻地覆。鹿汀可没这个胆子。 程澈没再说话，眼睛定定地盯了鹿汀一会儿，仿佛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他掀开身上的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回家吧。” *** 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雷暴。 路上很安静，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过了一会儿，鹿汀忍不住问，“你白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儿？” 当苏煜被周明航那群人围殴的时候，鹿汀几乎都要绝望，也没想到程澈会来。 身边的人却一脸不在状态，“嗯？” 鹿汀无奈，她知道对方晕血和“失忆”这事，知道问，“还记得白天发生了什么吗？” “苏煜给我发了个定位，之后的事……不太记得。” -- 第105页 鹿汀噤了声。联系起白天程澈和周明航对峙的画面，最终什么也没说。 到了岔路口，程澈提议送鹿汀回家。 女生回忆起他这后半天奇怪的状态，脑子一抽，说到，“反正今晚我家里也没人，要么……我跟你回家吧。” 程澈有些意外。 鹿汀脸一热，“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感觉你整个人有点不在状态，我有点担心你。” 程澈注视了她半晌，最后说了个，“哦。” 于是深夜，鹿汀跟着程澈回到了他一个人住的公寓。 下电梯的时候，恰好碰见住对面的中年阿姨出来扔垃圾。见到程澈和鹿汀，阿姨多看了几眼，脸上八卦的表情仿佛在说，“现在的小孩真是越来越开放了”。 还好房门被适时打开，鹿汀还没回过神来，便被男生领着进了屋。 这是鹿汀第三次来程澈的家里，依旧是整齐干净的模样。鹿汀忍不住在心里感叹，洁癖怪的人设真是万年不变。 程澈将鹿汀的书包挂在墙上，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回过头，看见女生正愣愣地站着，一副无措的模样。 他朝她扬了扬下巴，“坐。” “哦。” 她小心翼翼坐下。 程澈又转身去厨房，给鹿汀倒了杯水。 “对了，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先洗澡还是我先洗？” 鹿汀脸一热。原本她只是打算过来陪着程澈，其他的事没作多想。也许是周围太安静的关系，对方随便一个问句，都能引发暧昧的联想。 她答到，“我不急。” “那我先洗。” “嗯。” 程澈拿着毛巾和换洗的衣物进了浴室。没过多久，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鹿汀无所事事，便打量起程澈的东西来。 电视柜左边是一排书架，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模型。然后是书桌，一叠书整齐地攞在上面，笔筒里放了五六只一模一样的黑色水性笔，消毒酒精放在笔筒旁边。鹿汀有些意外，自从那次手臂沾到酒精过敏以后，便再也没见过程澈的酒精，原来他还是会用的。 目光转了一圈，最后在书桌上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两个月前自己送他的那瓶芬达。 鹿汀有些意外，拿起饮料瓶端详了一会儿。瓶身上写了一个“Thx”和“Thanks”，是她的笔迹。 鹿汀不解。记得第一次来程澈家的时候，她亲眼看见程澈将饮料扔进了垃圾桶，为什么还在这儿？ 正琢磨着，浴室的门被推开。程澈已经洗完澡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件白色的T恤，头发湿漉漉的，发梢挂着水，整个人显得白皙干净。 见鹿汀站在书桌前一动不动，他朝她走来，“在看什么？” 待鹿汀转身，他这才看见女生手里的芬达。 “这个……你不是扔了么？” 程澈的眼神有片刻躲闪，他皱眉，拿过女生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 鹿汀想了想，忍不住笑，“你不会又把它给捡回来了吧？” 程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答非所问。 “快去洗澡，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哦。” “等会儿你睡床，我睡沙发。” *** 第一次和男生单独过夜，第一次在男生家里洗澡。 门板是单薄的，鹿汀回忆起程澈洗澡时客厅里听到的水声，脸又是一热，手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头顶的淋浴喷头。 温热的水顷刻洒下。 浴室的左边有个架子，上面放满了用来洗漱的瓶瓶罐罐。大概是照着男生的身高设计的，对于她而言，需要费些力气才能够到上面的东西。 鹿汀眯着眼睛，伸手去掏沐浴露。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水雾，视线有些模糊，她只能凭着感觉和经验随手拿下一瓶，却发现是洗发水。 停顿了半晌，她打开瓶盖，凑近闻了闻。 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十分好闻，是程澈头发的香。那种淡淡的草木混合着橙子的味道，清爽又干净。 鹿汀把洗发水放回去，又将旁边的深蓝色瓶子拿了下来。 还是洗发水，和之前的草木混合橙子的味道不一样，这次是花香，很清很淡。鹿汀隐约记得自己也在他身上闻到过，原来是这东西的味道。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买这么多洗发水？ 大概是闻上了瘾，架子上六七个瓶子，全被鹿汀拿来嗅过一遍。此时的鹿汀就像是一个寻宝少女，在发现了不得了的密道后，享受地探寻着通往喜欢的人内心世界的小缺口。 一边窥伺着，一边在暗自感叹自己是这种行为举止不是太变、态了。 最后将装沐浴露的瓶子放上去，手一滑，东西掉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很快，浴室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把鹿汀吓了一跳。 “怎么了？”鹿汀脊背有些僵硬，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外面犹豫了一会儿，“……还好吗？” “还好。”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话让鹿汀一噎。虽然知道对方是出于好意，但她能让他帮什么忙？帮忙搓背吗？ 浴室里的热气让人头昏脑胀的，整个人都开始发起烫来。 鹿汀索性把淋浴调到了凉水。 -- 第106页 “不用——” 等鹿汀洗完澡出来，已经是二十分钟后。因为没有睡衣，鹿汀穿的是程澈的T恤和沙滩裤。整个看上去大了一码，显得有些滑稽。 程澈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鹿汀用毛巾搓着被水淋湿的发梢，一边朝对方走进，才发现他似乎睡着了。 想起明天的校际赛决赛，即便两人之前已经达成了谁睡床谁睡沙发的共识，鹿汀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她轻轻拍拍他，“程澈——” 男生轻轻呼吸着，睡得很沉。 “程澈，要么还是你睡床吧，嗯？” 眼前的人一点儿回应也没有。 唤了几声，鹿汀最终决定放弃。她从床上拿来毯子，准备给男生盖上。先是将腿遮住，目光顺势向上挪，见男生领口敞着，露出白皙而坚实的胸膛。原本清冷的人，此刻潦草的睡姿泛着股别样的性感。 鹿汀打量着他，目光最终落在紧实的脖子上。喉结突兀地立着，带着男性荷尔蒙式的叫嚣。鹿汀轻轻抬手，食指落在喉结上，戳了戳。 原来，男生的喉结都这么硬啊。 蹲在地上呆看了好半晌，许久以后，她终于做了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 她猫下腰，轻轻在他的喉结上亲了一下。 卧室里只剩了一整昏黄的夜灯，空气温柔得不像话。风是凉的，身体是热的，嘴唇是柔软的。心跳得很用力，在胸腔里快速地搏动着。 等鹿汀抬起头来，恰好看见程澈的喉结突兀地动了动，自上而下地，像吞口水的动作。 鹿汀这才意识到，也许眼前的人根本没有睡着。 脸上一阵充血，脑袋里像有火在烧。酝酿了一整个晚上的暧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鹿汀愣了愣，下一秒，她迅速地关灯、上/床，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在被窝里躺了许久，心还是跳得飞快。 程澈这一晚睡得不好。 也许是空气潮闷的关系，又也许是鹿汀睡在不足两米远距离的关系，浑身都躁动难耐。直到关灯许久，他似乎还能听见浴室淅沥的淋浴声。那声音从脑海深处飘来，像柔软的羽毛一样，时不时在心上撩一撩，让原本烦乱的心绪更加动荡。 真正睡着已经快两点了，模模糊糊又做了几个梦。 先是梦见了鹿汀。场景回到白天那间混乱的屋子里，弄堂昏昏沉沉的，光线有些浑浊。女生窝在角落里，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借着晦暗的光纤，他看见她眼角挂着泪，左脸是红的。旁边站着身形高大的周明航，正粗暴地扬起左手，准备对眼前楚楚可怜的女生施暴。 即便是在梦里看见这样的画面，程澈还是无法克制住激动的情绪。他冲过去，将男生掀倒在地。对方转过身来试图反抗，回头的瞬间，阴翳的目光扫过一旁的鹿汀，这让程澈脑海里警铃大作。 危险的信号灯亮起。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对他重要的人造成的威胁。 一种可怕的冲动覆没了他的理智，不知不觉间，手落在了周明航的脖子上，越收越紧。周围的世界被渐染，红色像沿着地板，沿着墙壁、沿着周明航的身体蔓延开来。 直到眼前的人整个变成了血色，程澈这才意识到，自己掐着对方脖子的手，也被染红了。 真脏。 从心底翻涌的恶心，让他一怔，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再抬起头来，眼前周明航的脸突然变成了另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人看着程澈，微微一笑。 “阿澈真乖。” 程澈从梦里惊醒。 *** 睡眠质量极佳的鹿汀也睡不安稳。 平时没有三五遍闹铃便无法起床的她，在六点天微微亮的时候，奇迹般地自然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程澈放在床头的小企鹅不知何时被抱入怀里。翻身朝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程澈没有躺在上面。 空气的湿度比昨晚降低了些，窗外有滴答的雨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雷鸣。 天气预报里的雷暴姗姗来迟。 鹿汀从被窝里爬起来，借着并不明亮的光朝洗手间和厨房的方向走去。灯是关着的，里面没人。 鹿汀疑惑着人这是去哪儿了，突然听见阳台上传来轻轻的动静。 掀开窗帘一看，程澈果然在那儿。他靠在护栏上，右手拿着根燃了一半的烟。 鹿汀想起来，程澈是抽烟的。 暗红色的火明明灭灭，氤氲的烟弥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隔着灰蒙蒙的光线，鹿汀和程澈不期然地对视着，下一秒，鼻腔里吹来呛人的味道，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清晨的安静被打破，程澈这才从某种情绪中脱离，转身将烟头按灭在一旁的花盆里。 “咳咳咳、咳咳——” 鹿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她并不习惯烟味。 这是她第二次遇见程澈抽烟，明明已经认识很长时间了，可看见他抽烟时冷然又心事重重的脸，有种生疏感。 鹿汀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喜欢程澈抽烟。 第57章 57 五十七 因为下雨, 快七点了, 天色才马马虎虎亮起来。头顶的乌云很重，时不时响起一两道雷声。 校际篮球赛决赛九点在城东体育馆正式开始，北城一中的对手是这一届的黑马龙腾中学。 -- 第107页 去体育馆的路上，雨越下越大。 鹿汀和程澈并排坐在公交车上。窗外的雷声变得密集, 树在风里摇摇晃晃，仿佛快要被吹弯了似的。一道惊雷从天际砸下, 让天空霎时变成了白色。 鹿汀原本在发呆, 听到突如其来的雷声, 被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 这才想起身边的人害怕打雷这事。 她侧头，见程澈冷着个脸, 面色惨白。眼睛死死地看着前面, 似乎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波动。 他在害怕吗。 应该是在害怕吧。 鹿汀想了想，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蹭了蹭, 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别怕。”她轻声说到。 “嗯。” “有我在呢。” 到了体育馆, 雨没有一点变小的趋势, 反而越下越大，雷声变得肆虐起来, 空旷的体育馆里听得十分清楚，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篮球队的队员已经到了不少，程澈和他们碰头后, 便往队员的更衣室走去。鹿汀也找到了来看比赛的小伙伴。几个人的座位在观众席前排，视野绝佳，只是对面正好是敞着的大窗户，时不时亮起的闪电晃得人眼花。 一道亮白的闪电划过后，身边的赵可人终于忍不住抱怨，“不知道这是哪位道友正在渡劫呢。”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大的轰鸣，林佳乔吓得立马捂紧了耳朵。 “咱们乔妹都给吓成这样，雷声这么大，球员的发挥不会受影响吧。” 鹿汀想起了公交车上程澈惨白的脸，一脸担忧地望向了更衣室的方向。 北城一中更衣室内，球员们已经到齐。 苏煜脱下外套，换上白色的篮球运动裤，光着膀子在做赛前的热身运动。正拉伸着筋骨，突然听见身后李繁宇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得了不得了，我们煜哥果然不是一般人。” 苏煜听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 “白天才和周明航几个干了一架，没想到晚上就勤勤恳恳种起了草莓。” “李繁宇你他/妈胡说什么呢？” “煜哥，你没发现脖子上的草莓印有点多吗。这炫耀的方式还挺特别的，改天带新大嫂出来见见呗。” “见你妹，老子这是蚊子咬的！” 身边响起了男生们的笑声，“知道了，母蚊子母蚊子！” 经历这么一出，决赛前的紧张感减轻了不少，大家沉浸在这插科打诨的氛围里。 除了一个人。 此时的程澈已换上了白色11号球衣，坐在衣柜前的空地上，背挺得笔直。一双深黑的眼睛望着空气，像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 涂然从旁边经过，递上一瓶冰芬达，“喝不喝？” 程澈摆手，“不用。” 这是进这休息室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身后是透明的玻璃窗，白色的闪电十分刺眼，雷声震得人耳膜微微发疼。 那低沉的轰鸣响起时，程澈脑袋里不自觉地疼，仿佛有东西在撕扯着最敏感的神经。 李繁宇路过程澈身边时，发现了他的异样，自来熟地蹲在程澈旁，用手中的纸扇对身边的人吹了几下，“程澈学长，你怎么了？” 程澈侧头，没有表情看他。 李繁宇往脑门指了指，“这儿全是汗，奇怪，今天也不热啊。” 因为下雨，气温降了十几度，房间里的温度计显示的是适宜的二十一度，体育馆索性连中央空调都给关了。 程澈听人这么一说，感受到有汗水顺着额角滴到了肩膀，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往脸上随意一抹，纸巾湿了一半。 李繁宇继续打量他，过了会儿，恍然大悟。 “我说……学长，你不是紧张了吧。” 程澈没接话。 李繁宇以为是默认，结合程澈一副站在神坛高高在上的模样，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新鲜事。前一刻关于自己赛场表现的担忧彻底抛在脑海，他朝程澈凑近，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我跟你讲，其实没什么好怕的。龙腾中学两个月前和我们打了场友谊赛，两个主力加起来干不过我们煜哥一人。控球后卫也很怂，那场比赛后半场被我压着打……” 大概是发挥得不着边际，对面的苏煜听不下去了。灌完大半瓶矿泉水，苏煜转过脸，朝这边喊话，“我说李繁宇，你又在吹什么牛逼呢？” 李繁宇也不生气，“煜哥，我明明说的是事实。” 苏煜一笑，将手上的矿泉水瓶盖拧上，“你就继续吹，好像别人都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似的。” 旁边的章沁插科打诨，“当初他们中锋送你的那几顶大盖帽，看来让你的印象不深啊。” 面对朋友□□裸的揭短，一惯好脾气的李繁宇难得露出了愠色，“我说你们这群人，怎么这么损呢。” 李繁宇说着，一边起身朝挑事者们走去，“还有，什么叫大盖帽。章沁，不服的话比赛完我们来干一架？” 男生们闹作一团，程澈却安安静静的，从头到尾没有插话。 头顶的雷声还在轰隆隆作响，他闭上眼睛，静默了好一会儿，长长舒了一口气。 离比赛开始还有十五分钟，而这暴雨和雷声，似乎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趋势。 他抬头往窗外望了望，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将整张脸照得惨白。 -- 第108页 赛前队员入场，两方各自面对面站成一排，程澈对面站着的是龙腾中学的中锋郝毅。 主持人作完开场讲话，两边队员各自上前一步，同对方友好握手。 待郝毅摆出姿势近十秒，程澈也没作反应，直到被旁边的李繁宇拍了一把背，他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将郝毅的手握住。 郝毅感受到他的神思游离，一笑，“手心这么湿？” 程澈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逐渐恢复焦距。 郝毅又笑，“别紧张。” 程澈没接话。 比赛前五分钟，北城一中的球员们围着教练，在作最后的战术讨论。在本届校际篮球赛里，龙腾中学以密不透风的防守著称，无论是多强大的队伍，在遇到龙腾清一色一米九以上的球员时，进攻性都会打个对折。突破其严密到近乎变/态的防守，成为了十分艰巨的任务。 教练对每个队员叮嘱告诫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人群边缘的程澈身上。 “程澈，你过来——”教练朝他招招手。 程澈向前一步，“教练。” “龙腾中学的比赛，我看过几次。他们的防守破绽很少，所以这次赢的关键，就是你和苏煜。” 程澈听着。 “苏煜带球的速度没几个人跟的上，他负责突破防线。如果没能成功，那就靠你的三分球了。” 程澈安静了一会儿，回到，“知道了，教练。” 暴雨还在继续。 鹿汀坐在观众席上，远远地望着那群男生。正式比赛上场，程澈走在一群人的末尾，冷清的脸色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昭示着他不在状态。 她抬头看了眼天窗，心想这雷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争球的是苏煜，裁判哨声响起的瞬间，他很轻易地凭借超乎常人的弹跳力取得了球权。 球落入了章沁手里，章沁带球往龙腾中学的球架跑去。途中他试图将球回传给追上来的苏煜，却在半空遭遇到对方控球后卫的拦截。 得势的龙腾中学迅速发起进攻，在比赛开场不到两分钟，投进一球。 紧接着，北城一中开始第二轮攻势。涂然刚跑过三分线，便被龙腾中学的小前锋挡住，经过一番攻防战，最终传球失败。北城一中再次止步于对方的限制区。 经过几轮夭折的进攻，北城一中的比分未能破零，转眼间，龙腾中学的比分已经领先六分了。 于是新一轮进攻里，章沁将球传给了站在三分线外的程澈手上。 程澈当然明白队友的意思。龙腾中学的力量集中在限制区附近。他所在的位置，是对方防守的空白区。对于他这个三分神射手而言，此时此刻，可以说是天时地利。 程澈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摆出远投的姿势，球在指尖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将向对面的篮筐飞去。 忽然间，头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这声音过于响亮，篮球馆的灯光瞬间暗了下来，只剩窗外一片亮白。 待灯光再次亮起，程澈只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抖动，球偏离了原本预定的轨迹。 球在空中划过弧线，撞上篮筐，飞弹了出去。 北城一中球员感到意外。按照程澈三分的命中率和投篮的时机，这个球根本没有失分的可能。 时间静止了一秒。 程澈微怔，他盯着自己右手指尖，似乎对刚才的失误感到不可置信。 正出神，教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关系，思路是对的，等会儿就像刚才一样，再来一轮！” 队友纷纷往回跑，程澈也跟了上去。 他听见教练在远远地安慰自己，“程澈，你打得很好，就是再放松一点，别紧张！” 程澈脚步一顿。 大家都以为他是在紧张，其实根本不是。 头顶依旧不时传来隐隐的雷声。 每当声音响起，眼前总会不期然地浮现出腥红的颜色。还有一张在记忆深海里埋藏了多年的脸，带着熟悉又陌生的狞笑，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是紧张，是害怕。 他真的很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谢谢一直支持到现在的你们~~~ 第58章 58 五十八 北城一中和龙腾中学的比分差距越拉越大。 龙腾中学密不透风的防守让所有人都开了眼界。就连苏煜这种猛将, 七次进攻有四次在三分线外被截断, 还有一次险些在投篮时被对方中锋郝毅盖帽。形式对于北城一中而言越来越不利，低气压像是迟迟未散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上。 多次进攻受挫后，程澈的三分成了所有人的希望。开场十分钟以后，球员向程澈传球的频率越来越高, 凡是进攻不顺，都会习惯性地往程澈在的方向探寻, 并找到适时的机会回传。 闪电仍然断断续续, 根据天气预报显示, 在球赛结束前, 这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雷雨不会轻易停下来。 吵闹的雷声, 内心深处的害怕，和队友们超乎寻常的期望, 让程澈有种窒息感。 前所未有的压力之下, 他战无不胜的三分投篮像是失灵了一般，在接下来的进攻中，屡屡失手。六次投篮, 仅有一次成功。 两队的差距在第一小节便拉到十二分。 在苏煜又一次进攻受挫后, 他意识到三米之外的程澈周身出现了防守的空当, 于是毫不犹豫地将球传给了对方。 -- 第109页 接到球的瞬间，程澈恰好站在三分线外。 耳边响起的雷声, 持续干扰着他的判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球上，时间好像放慢了脚步，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变得越来越清晰。 抬手, 起跳，投篮。 男生的手臂修长，姿势标准又漂亮，即便动作里有微弱的犹豫和不确定，都被他的气场掩饰掉了。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颗在空中旋转着飞出去的球上。 屏气凝神的瞬间，球“啪”地撞上了龙腾中学的篮筐。 北城一中的观众席响起失望的呼声。下一秒，球被对面的郝毅夺下，转身向北城一中发起进攻，苏煜、李繁宇迅速回防，人群的焦点转移到中场。 程澈站在投球的原地，迟迟未动。投球失利后，他的大脑有一段空白，胸口的憋闷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随着窗外的闪电划过，沸热的血流冲向了头顶，然后，强烈的眩晕感涌了上来。 一个重心不稳，程澈跌坐在地上。 裁判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样，暂停比赛的哨声响起。龙腾中学限制区里争抢的球员们停下了动作。刚才的争抢太激烈，直到这一刻，大家才意识到程澈并没有跟上来。 大家向坐在地上的程澈看去。男生坐在地上，头低埋着，半张脸沉浸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裁判上前询问情况，程澈答了几句。然后，程澈被旁边的人拉起，径直走向了北城一中的休息区。 在教练的示意下，裁判宣布换人。程澈被替下，由上一场胳膊受了轻伤、还在调整状态的林岩上场。 两人在场边擦肩而过，林岩向程澈看了眼。见面前的人一双眼睛泛着疲惫，和难以名状的颓丧，林岩重重地拍了程澈的后背一把，没等程澈回应，便向球场中央跑去。 主力之一因为突发状况替换下场，对于北城一中而言，形势变得越来越不利。 程澈离开的时候，场上的其他球员有些懵怔。 李繁宇朝苏煜凑近，问了句，“煜哥，程澈学长不在了，该怎么办？” 苏煜看着程澈消失在通往更衣室的走廊，说到，“我也没办法。” “什么？”李繁宇一惊，“煜哥你别这样，你这么说让我有点慌啊。” 苏煜收回视线，往身后远在球场另一边的篮筐望了一眼，“我的意思是……没办法，只能硬来了。” “啊？” 苏煜的语气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认真而坚定，“我们只能硬来了。” 林岩上场后，很快借助已经充足的体力优势，在限制区外截下了对方控球后卫的运球。 他将球传给不远处的章沁，由章沁带球发起进攻。一行人回到三分线外，却再次遭遇到之前类似的境况。龙腾中学身形一米九以上的球员们挡在进攻的路线上，像是一道道严密的墙。 章沁同对方的得分后卫纠缠了几个回合，放弃了往前突破的想法，转而将球传给了苏煜。 球撞击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回响。 此刻站在苏煜眼前的，是龙腾中学的小前锋张浩然，龙腾中学的人私底下叫他“坦克”。原因有二，一是张浩然喜欢在游戏里玩坦克的位置，二是这人精力旺盛，球风稳健，进攻能力稍弱，但防守完美，就像游戏里的坦克一样岿然不倒。 面对这样的对手，且对方身高还有着高出半个头的优势，苏煜的心里不是没有压迫感。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苏煜能看见对方额头的汗滴沿着下颌角滑落。 呼吸声变得越发深重，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人朝左边探身，试图将球从苏煜手中抄走，被苏煜转身巧妙避过。对方似乎没有放弃，大手围绕在苏煜周身，试图将两边的路封死。眼看对方越逼越紧，苏煜表情变得凝重。 对手太强，几乎没有破绽，让人无从下手。这么看来，只有硬碰硬背水一战这一条路可以走。 苏煜眼神凛了凛，很快便做出了决定。他转过身来，用背部的力量对抗着身型比自己更魁梧的张浩然。也许是别无选择，他如一头在困境中挣扎的猛兽般，使出了全身力气。一番较量下来，终于杀出血路。 当他成功地从张浩然防守中挣脱开来，喉咙里不禁发出低沉的嘶吼。 没等龙腾中学其他球员来得及反应，苏煜便突破了对方的限制区，成功上篮得分。 下一秒，场上响起了暴烈的欢呼声。 之前多次进攻失败，即便偶尔投篮得分，也出于对手的失误。这次投球是北城一中强势进攻和龙腾中学完美防守第一次正面较量，对北城一中的球员来说，意义非凡。 原来，龙腾中学的防守并不是毫无破绽，这一点，让所有人的眼神里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苏煜很快便成了众人关注的中心。 章沁最先走上前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苏煜，刚才那个球简直太漂亮了。” 李繁宇也屁颠颠地围上来，“那么拼命跟人杠，您这老腰还受得了吗？” 话音刚落，便立马感受到了对方充满杀气的眼神。 “李繁宇，你能不能给我闭嘴。” 李繁宇乐呵呵的，没再说话。 这次成功的投篮，让看台上的北城一中球迷们同样炸了锅。 赵可人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紧紧抓着林佳乔的手，“你看见没有，那个带球过人简直帅到爆炸，我就说过苏煜不会让人失望吧……” -- 第110页 林佳乔无奈地看着好朋友，满脸黑线，心想你这个马后炮什么时候说过了…… 赵可人唧唧歪歪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这才意识到林佳乔左边的座位空着。 “鹿汀呢，她又上哪儿去了？” “她说她去一下洗手间。”林佳乔道。 “哦。”赵可人很快便回到了花痴的主题上，“乔妹，我跟你讲哦，还记得高中有次升旗仪式，苏煜被教导主任拎在主席台上点名批评，和人开杠的事吗。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 “……” *** 鹿汀是在北城一中的休息室里找到程澈的。 男生坐在衣柜附近的墙角，双手抱膝，脸埋在手臂里，头发微乱。即使是这样落寞的姿势，背依旧挺得笔直，带着股倔强。 鹿汀的心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有种说不上来的疼。 真的很心疼。 她迟疑了一瞬，便朝对面的人走了过去。脚步踩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声音很轻。然而程澈还是分辨出了这微弱的声响，他抬起头，对上了鹿汀的眼睛。 眼眸冷冷清清的，脸上没有情绪，依然是那副高傲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可莫名其妙的，鹿汀觉得更难受了。 她在他身边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弯下身，并排而坐。 两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的雨很大，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闪电不时划过，雷声依旧震耳欲聋。 可世界从来没有像这般安静过。 男生的呼吸声充斥在耳边，仔细听来，才能发现其中的起伏动荡。原来，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鹿汀想了想，最后决定什么也不问，只是同他一起发呆。 过了一会儿，男生先开口。 “比分多少了？” 鹿汀沉默了几秒，才答道，“我没注意诶。” 程澈一愣，低头看女生的脸，那样一双黑色的眼眸，像水晶一样闪着盈盈的光，让他的心蓦地动了一下。 他转头看着屋顶旋转的吊扇，又低声道，“这场比赛，我们可能会输。”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便笃定自己会赢。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大概是觉得这靠着衣柜的姿势不舒服，鹿汀挪了挪，换了个角度继续靠着。 语气很轻松的样子，“那有什么关系。” “嗯？” “输又怎么样，”鹿汀说着，回过头来，“我又不会因为这事少喜欢你一点儿。” 女生随口一句话，言语里满是轻松。大概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很努力地安慰他。 程澈坚硬的灵魂外壳瞬间裂出来一条缝。 他抬起右手，揉了揉她额头上的碎发。软软的，就像小猫小狗身上柔软的毛。 思绪沉浸在这片刻温柔里，手没来得及收回去，便听见身边的人响起了疑惑的声音。 “咦？” 程澈望着她，不明所以。 “快把你的手给我。” 程澈忽然想起什么，迅速将手收回。 “怎么了。”说着，暗自将手握拳藏在身后。 鹿汀像是被挑起了兴致，探过身，试图将程澈的右手拽过来。男生力气很大，鹿汀整个人几乎趴在他的腿上，面前的人依旧岿然不动。 她有些急了。 “快给我看看，你手上写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盒子 5瓶、Micki 1瓶、2800696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9章 59 五十九 好奇心真是害死猫。程澈越是回避, 鹿汀越是好奇。 “没写什么。” “我明明看见你手心里写了字——”刚才男生摸头的瞬间, 鹿汀的视线往上瞄，不小心看到男生手心里黑乎乎两团。 无奈对方动作太快，她什么都没看清。 “说了没写。” 鹿汀抬头看着他，黑溜溜的眼神一闪一闪。程澈被看得心虚, 烦躁地别过头去。 结果，女生还奶声奶气说了句, “……你骗人。” 程澈呼了口气。 输了输了。 他皱眉, 将手掌心摊在鹿汀的面前。女生低下头, 发现上面写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程澈平时的字迹龙飞凤舞的, 却在写“鹿汀”这两个字时, 异常认真。一笔一画，仔细分明, 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虔诚。 慢慢地, 鹿汀脸红了起来。 她听见身边的人很敷衍地解释，“你别多想。他们说把女生的名字写在手上，容易进球。之前还挺灵的, 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所以, 你以前的比赛都在手上偷偷写了我的名字？” “……”程澈一噎。 什么叫偷偷, 明明他是光明正大写的。 只是没让当事人发现而已。 鹿汀盯着手心里的字半晌，过了一会儿, 终于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你手心这么多汗，这些字怎么不会花掉呢？” 程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句，都什么奇葩脑回路。 “……因为是用马克笔写的。” 鹿汀“噗”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 第111页 鹿汀抿着嘴, 憋住了在胸口泛滥的笑意，摇摇头，“没什么。” “不准笑。” 女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哦……好。” *** 程澈回到赛场时，第二节 比赛已经结束了。 北城一中和龙腾中学的比分为35:47。程澈下场以后，北城一中靠着苏煜硬朗强势的球风，从对手无懈可击的防守中杀出一条血路。因为他的力挽狂澜和队友们的默契配合，两方的比分差距被控制在十五分以内。 北城一中得到的三十五分里，苏煜一人贡献了十九分，成为了得分最多的选手。 一时间，他的风头正盛，成为了全场独一无二的焦点。 可过热的锋芒意味着消耗。无数次的起跳和加速跑一点点地渐渐将苏煜的精力磨损，几近达到了枯竭的临界。受过伤的脊椎艰难地支撑着，没人知道还能在比赛中抵挡几次冲撞。 队员们喝水的喝水，聊天的聊天，苏煜却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四肢瘫软。 剧烈运动让大脑有些缺氧，思绪空白着。对接下来的比赛，其他人似乎都抱着乐观的态度，只有他忧心忡忡。 某个瞬间，他似乎理解了程澈的心情。 那种被大家寄予厚望，又害怕让人失望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状态，也正因为如此，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自在轻松。 苏煜抬头，望了眼天花板，只觉得头顶的灯光异常刺眼。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远，脑袋传来血管的跳痛。 像是在做梦一样。 不太轻松，又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程澈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旁。 苏煜听见声响，低下头来，见身边的人递来矿泉水。 “辛苦了。” 即便说这话时，对方的表情也没多友善。苏煜打量了他拽了吧唧的脸一会儿，终于确定死对头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 恰好也有些口渴。苏煜一笑，接过拧开，仰头大口大口喝下。 末了，他拿着空了大半的矿泉水，干杯似的朝眼前的人举了举。 “谢了。” *** 程澈重新上场，无疑是给北城一中的球员们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和苏煜一样，是即使什么都不做，便可以让人感到安心和笃定的存在。 雨势小了些，闪电却没有一点儿减弱的架势。 第三节 开场，苏煜和龙腾中学的郝毅争球失败，对方得到球权。章沁和李繁宇迅速回防。郝毅带球连过两人，来到北城一中的限制区。 篮球架下，郝毅和程澈再次对峙。作为全市名列前茅的中锋，这场比赛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较量。 郝毅看了看程澈，一笑，“总板着个脸干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程澈应到，“你可以选择不看。” 话音落下，他身体前倾，试图将球抄走，却被郝毅后退一步避开。 见对手步步紧逼，郝毅放弃对峙，将球传给了三米开外的张浩然。 张浩然接住球后调整角度，直接投篮。 与此同时，旁边的林岩腾空，试图将球拦下。时机差了那么零点一秒，篮球擦着林岩的指尖飞过。 第三节 开场不久，龙腾中学再得两分。 下一轮是北城一中发起进攻。 也许是第二节 结束后，龙腾中学教练进行了战略调整。龙腾中学的队员们迅速防守到位。 苏煜带球，试图进入对方的限制区。对面的张浩然却像只难缠的章鱼一样，将前进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挣扎了几个来回，两人的对峙陷入了死局。眼看左边龙腾中学的控球后卫朝这边跑来，意识到情势不妙的苏煜见程澈周围出现了空缺，迅速将球抛出。 下一秒，球被稳稳接住。程澈站在人群外围，扫视着整个前半赛场，意识到北城一中每个球员都被对手严防死守，大脑迅速做出了判断。 经历了不足一秒的迟疑，他呼了口气，做出了投篮的准备。 此时站的位置依旧是三分线外。对于之前的投篮失利，心里不是没有阴影，然而在目前的形式下，他别无选择。 窗外依旧不时传来雷声。 抬起手臂、准备投篮的瞬间，程澈想起不久前在更衣室里，自己和鹿汀的对话。 是雷声最肆虐的时刻。一道闪电袭来，击中了附近高楼上的避雷针，空中一股明黄色的电火花，炸裂般地轰鸣随之而来。 他和鹿汀肩并肩坐着，原本安谧的氛围酝酿出的浅浅睡意，又被这雷声破坏了干净。 每次听到雷声，脑袋便会不自觉地跳痛。 脖颈冒出来细密的汗。 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突然开口问身旁的人，“鹿汀……你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事？” 女生一愣，大概是感到意外，想了想回答道，“有啊，我怕黑，总担心黑黢黢的一团里面会冒出奇怪的东西。” 程澈静静地听着。 “你知道我小时候害怕到什么程度吗？我一直都不敢一个人睡。以前是妈妈陪着，后来妈妈出车祸后身体不好，必须得一个人睡，我只能睡觉的时候用被子把头蒙着。” “其实冬天还好，夏天的时候可把我给热坏了。夏天的被子不够长，盖住了头就不能把脚捂住。你猜我会怎么着？” 大概是勾起了好奇心，程澈侧过头来，看着她。 -- 第112页 “我会把头蒙住，让脚在空气里敞着。”鹿汀大概想起了往事，微微一笑，“那会儿不懂事，觉得只要把头蒙住，就不会看到可怕的东西。现在想起来，这大概就跟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是一回事儿。” 程澈沉默着，回想了一番头天半夜起来帮鹿汀盖被子的场景，问，“你平时睡觉还蒙着脑袋？” 鹿汀摇头。 “那你是怎么做到不怕黑的？” 鹿汀想了想，答，“还是怕，不过我都习惯了。” 程澈不解。 鹿汀摇头晃脑地熬起“鹿式”心灵鸡汤，“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恐惧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要学会和自己的恐惧做朋友。” “……” 鹿汀继续道，“呃，一本叫《如何成为值得被爱的女子》的书里边说的……” 赛场中央，篮球即将被抛出的那一刻，程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肉麻的书名。 嘴角不自觉勾起了弧度。 他想起那句“和恐惧做朋友”的话。从小到大，他对恐惧都是抵触，从来没有想过正视恐惧。 和恐惧做朋友，等同于接纳并不完美的自己。 他可以害怕，可以犯错，也可以输。 此时此刻，压在心上的乌云轻轻散去，他迎着天花板投下来的灯光，朝对面的篮球架笃定地投过去，这一次，手没有颤抖。 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精妙的抛物线，正中篮筐。 一个漂亮的空心投篮。 场上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轮到龙腾中学进攻，北城一中的球员快速回防。不知什么时候，苏煜出现在了程澈的身后，“总算是回魂了，之前那模样怂得一批，大家都替你丢脸。” 程澈扫了眼苏煜支着腰的手，冷飕飕地来了句，“你个残疾人给我闭嘴。” “残疾人”三个字戳到苏煜的痛处，他几乎是瞬间爆发的。 “你说什么？！” 也没管比赛正在进行，苏煜往程澈的方向扑过去。近旁的章沁意识到不对劲，迅速拉开两人，试图劝架。 “苏煜，冷静，你要冷静！裁判和教练都看着呢！” 苏煜咬牙切齿的，“老子今天就要废了他，清理门户——” 程澈望着被林岩和章沁组成的肉墙挡在两米开外的苏煜，毫不示弱，“你来。” 这边的李繁宇一脸无奈，“程澈学长，你能不能也少说两句……” 就连回到看台上的观众也发现了这边奇怪的气氛。 赵可人咋咋呼呼的，“你们快看那边，那两人是不是快打起来了——” 鹿汀顺着赵可人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程澈和苏煜隔着两三米的距离面对面站着，苏煜憋得满脸通红，吵吵嚷嚷的，程澈则抱着个胸，满脸漠然。 两人中间隔着两三个北城一中的球员，大概是在劝和。 “奇怪了……”面对这场景，林佳乔疑惑，“刚才我还看到两人很和谐地坐在角落里，程澈给苏煜送水呢。” 赵可人忍不住感叹，“男人啊，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所幸在队员的劝说之下，这场闹剧很快便结束，比赛没有受到影响。 经过了三分球开张，程澈的个人状态得到恢复。在之后的进攻里，他的三分命中率没有达到百分之百，也是百分之七十以上。 程澈准确的三分球加上苏煜强势的进攻，让北城一中在随后的比赛中比分迎头赶上，并逐渐超过了对手。 一番厮杀之下，比赛到了尾声。 北城一中已经领先龙腾中学六分。最后二十秒，由龙腾中学发起进攻，中锋郝毅带球突破北城一中防线，来到篮板下。眼看所剩时间无几，情急之下，郝毅抬手投篮，球却在飞往篮筐的途中被苏煜用手挡下。 与此同时，裁判吹起了悠长的哨声，比赛结束。 北城一中问鼎年度校际篮球赛冠军，而苏煜凭借着他力挽狂澜的表现，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整场比赛的MVP。 赛后，北城一中的球员和龙腾中学的球员纷纷上台领奖。 苏煜在人群的簇拥下捧起奖杯，成了无数镜头和闪光灯的焦点。庆贺胜利的彩带从篮球馆的天花板落下，耳边充斥着全场爆裂的欢呼声，胜利的快乐甚至让苏煜几乎忘掉腰背的伤痛。 他举起奖杯，闭上眼睛，企图用感官更深刻地记住这个瞬间。 这大概是他最接近梦想的一刻。 即使梦会在下一秒醒过来，也算值了。 *** 颁奖仪式结束后，鹿汀第一时间便赶往北城一中的休息室。 走廊弯弯曲曲的，经过一个拐角，鹿汀见程澈在墙边立着。刚准备上前搭话，却发现程澈的对面，还站了个女生。 那女生看起来很瘦，即便在阴影里，也能让人分辨出姣好明艳的五官。 鹿汀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追了程澈很多年的顾辛夷。 第60章 60 六十 程澈在回更衣室的路上, 遇见了顾辛夷。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 顾辛夷把头发剪短，烫了个微卷。程澈第一时间没将人认出来，径直擦身而过。待女生追上来，他才低下头、停住脚步。 两人面对面站着, 气氛有些尴尬。 程澈眉头拧了拧，开口, “麻烦让一下。” -- 第113页 女生看着他, 闪动的眸光带着倔强。 程澈懒得废话, 直接从顾辛夷的左边绕过去。下一秒, 顾辛夷也往左边挪了挪, 挡住了程澈的去路。 程澈往右绕开，顾辛夷故技重施。折腾了一个来回, 女生和程澈杠上了。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旁边的小师弟们对这场面回味过来, 开始起哄。李繁宇忍不住摇头感叹，“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好了好了, 别在这里当电灯泡, 大家该回避的回避一下。” “对对对, 万一看见少儿不宜的东西，长针眼了怎么办。” “——明扬, 你他么除了身高，哪点像少儿。” “周叙你想死啊。”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进了走廊尽头的更衣室，留下程澈和顾辛夷两人站在原地, 十分空荡。 直到彻底安静下来，程澈才开口，“有事？” 顾辛夷期期艾艾的，酝酿了好一会儿，说到，“之前听林岩说你们今天会打决赛，我就过来了。”她抬起头，努力绽放出甜美的笑容，“恭喜你。我看了全场，刚开始还担心你的状态，不过后两节你打得很好。” “就这事？” “……嗯，”顾辛夷想了想，又道，“对了，前段时间不是报考志愿吗，我填的是B大。很久以前听说你也想考那儿，这一点应该不会变吧。” 程澈双手插着口袋，没打算接话。 顾辛夷想了想，又道，“程澈，我喜欢你……你知道的，我早就说过了。” 话音落下后，女生的手在空中迟疑了两秒，大概是对上次那句“我讨厌别人碰我”留存阴影，只是拉住对方的衣角。 “对不起。”程澈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丝毫波动，下巴朝右边的拐角努了努，“我女朋友在那边看着，我不想让她误会。” 说着，他试图分开顾辛夷的手。 也许是“女朋友”这三个字来得过于突然，顾辛夷僵住了。 她看看程澈，又回过头，看了眼下意识往角落里躲的鹿汀。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三个字，“女朋友……？” 程澈没回话。 女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不是说上高中不谈的吗？” 程澈轻描淡写的，“突然想谈了。” 顾辛夷眼睛里的情绪先是震惊，然后是悲伤，最后竟生出一丝埋怨—— 憋了半晌，胸腔中的愤懑最终变成了两个字。 “渣男！” 说完，女生捂着脸匆匆地往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 直到这边消停了，程澈才朝角落发话，“过来——” 角落里的人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迈出脚步，整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鹿汀轻声轻气地来到男生面前，仰头看他。白嫩的脸上，表情依旧懵懵懂懂，似乎没回味过来刚才发生的事。 程澈皱起眉头，“招呼也不打一声，站那儿干嘛？” “……刚才的场面，我如果突然出现，会很尴尬吧。” “……” 是体贴的话，可程澈听了，更觉得不爽。 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 “你就没想过——”程澈低头，脸上难得露出咄咄逼人，“万一刚才她对我干了什么，怎么办？” “呃，”鹿汀一噎，“我觉得，她应该打不过你……” 鹿汀试想了一番顾辛夷单薄的身子骨。连鹿汀都打不过程澈，更别说她了。 程澈听了，额头已是青筋暴起。 “鹿汀——” “啊？” 鹿汀忽然低了八度的声调吓了一跳，男生朝这边欺上来，一脸阴霾。 下一秒，她被人一把抱住，紧紧地按在怀里。 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是靠近心脏的位置。“砰砰砰”的心跳声传来，那节奏有点快。 鹿汀渐渐感受到了憋闷与窒息。 “喂喂，你能不能松手，被捂死了快。” 面前的人没答话，索性不知收敛地将下巴抵在鹿汀的脑袋上。 “你还没洗澡吧，汗味真的很难闻的。” 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不是有洁癖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吗？” 过了许久，程澈终于开口说话，低沉的嗓音带着沙哑。 “你是不是傻。” “嗯？”女生的脸颊贴着被汗湿的球服，一片炽热。 “谢谢你。” 还有—— 我爱你。 *** 比赛胜利后，北城一中的球员准备去附近的饭馆聚餐。 一群人收拾好东西，往体育馆外走去。李繁宇见程澈和鹿汀走在最前头，快步追上。 “程澈学长，我们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程澈回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谢谢。” “来吧，大家都希望你来。以后上了高三，篮球队的活动很少了，你就当这是散伙饭呗。” 旁边有学弟附和道，“学长，来吧来吧。” 程澈没说话，倒是鹿汀先松口，“你不用担心我呀。我可以去找赵可人、林佳乔，刚才她们还说想跟我逛街呢。” 程澈看看鹿汀，又看看身后的李繁宇。 李繁宇见鹿汀这么大方，一笑，“我说鹿汀，你也来呗。我们这聚餐可以带家属。” 鹿汀脸红了。她和程澈交往的事不是秘密，可被人这样直白说出来，还是会心虚。 -- 第114页 结果在一旁的学弟也帮腔到，“是啊，吉祥物学姐，你和程澈学长一起来吧。” 鹿汀想问程澈的意见，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吉祥物？ 她什么时候成吉祥物了？ 后来在聚餐的包间里，鹿汀挨着程澈坐定，才有机会问关于“吉祥物”这个绰号的来龙去脉。 程澈告诉她，“刚在更衣室里，大家说你天天往球队跑，不仅加油卖力，后方支援也很到位，算我们队的一份子。后来说起你打什么位置，有人说你形象好，是吉祥物。” 鹿汀无语。 待大家聊开，鹿汀才知道自己的绰号不仅有“吉祥物”，还有“白雪公主”。 连鹿汀自己听了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名字谁取的啊……” 真是怪恶心人的。 李繁宇指了指坐在近旁的学弟，“就是他。” 当着受害者被揭发罪行，作案经验不足的学弟立马脸变得通红。“啊，学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觉得像。” 巴掌脸，白净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他童年认知中的白雪公主就应该是这模样。 有时候，男生肉麻起来，真是超乎人想象。 过了一会儿，老板拿了酒水饮料过来，十瓶啤酒和一瓶红酒上桌，旁边放着开瓶器。他扫了眼在座的人，“喂，你们这群小子，满十八岁了没有？可别害我犯法。” “满了满了。”章沁打圆场，指着旁边的李繁宇，“老板你如果不信，看看这位脸上的褶子，没满十八岁这东西能长出来吗。” 老板笑着叮嘱了几句，便出了包厢。李繁宇忍不住发作，“章沁，你看看自己脸上的鱼尾纹，有资格说我？” “不得了小宇哥，”章沁乐呵呵的，“连鱼尾纹这么专业的词都知道，看来真在偷偷做保养啊。” 饭桌上响起大笑。 章沁给在座的各位倒酒，轮到鹿汀时，他问，“女士要红的还是啤的？” 鹿汀以前偷偷尝过爸爸放在家里的酒，觉得啤酒有股怪味道，想了想，她道，“我要红的吧。” 话音未落，便被旁边的人打断，“不行——” 鹿汀回头，看见程澈板着个脸，义正言辞的。 “她不喝酒。” 章沁笑笑，一脸了然，“那鹿汀同学要喝什么，橙汁？” 鹿汀刚要答应，又被程澈插话，“那东西冰的，你能喝？” 李繁宇听了，回味过来话里的深意，“学长这男朋友当得很尽责啊，人家能不能喝冰的都知道。” 大家纷纷附和，“模范男友模范男友。” 唯独苏煜坐在正对面，冷着个脸，一口气将面前杯子里的啤酒喝了大半。 面对众人起哄，程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章沁示意，“先给别人倒吧，不用管她。” 然后，他起身出了包厢，留下鹿汀坐在原地，独自面对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好在程澈很快便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打旺仔牛奶。 鹿汀皱起眉头，“又是旺仔牛奶……” 这人是对旺仔牛奶有什么执念吗。 程澈眉头一挑，“你不是要喝红的，这个够红了？” 鹿汀：“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口气写了一章，先放上来~ 第61章 61 六十一 热乎的菜饭很快便被端上来, 大家动起筷子。过了一会儿, 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 “欸，林岩人呢？” 李繁宇一边啃鸡腿一边答话，“比完赛没多久就没见人，估计是追女生去了。” “女生？”旁边的人疑惑。 鹿汀也觉得奇怪, 虽然刻板印象这事不对，但在她眼里, 林岩就像是头强壮的熊, 强壮且暴躁的熊。 熊会谈恋爱吗？ 不会。 李繁宇放下鸡腿, 扫了眼在座的各位, 发现众人个个一脸不明真相后, 有些意外。 “刚才顾辛夷不是来了吗，女生前脚刚走, 林岩就追了上去。” 经他一解释, 大家更惊讶了。 “顾辛夷？” “顾辛夷和林岩？” “靠！李繁宇你都知道些什么？！” 李繁宇啧了啧，一脸“你们消息太闭塞”的优越，“你们不知道吗, 林岩和顾辛夷以前住一个院子, 两人一起长大的。林岩初一就跟顾辛夷表白过, 不过那女不主动不拒绝，一直拿人当备胎。” “靠！这也太劲爆了吧！” “林岩会给人当备胎？！” 李繁宇耸了耸肩, 表示他也没想到，“我也是听吴佳力他们说的。”吴佳力是经常和林岩玩在一起的混混，李繁宇和他见过几次, 算是点头之交。 旁边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宇哥，你给我们爆爆料呗。” “没什么可爆料的。”李繁宇看了眼程澈和坐在另一头的苏煜，原本两位涉事人在场，应该所有顾忌，可喝下的那点酒精一时让人上头了，他滔滔不绝起来，“说林岩给那女的表白过五次，每次的回答都含含糊糊。最后那次表白是高一，女的说自己现在读高中了，一心学习，只想和林岩继续做最好的朋友。” “靠，”旁边的男生拍了把桌子，“林岩还缺个女的当朋友？” “这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前脚刚说完想好好学习、拒绝了林岩，转过头就追起了程澈。” -- 第115页 鹿汀在一旁默默地吃饭，一边消化着李繁宇说的事。这样一来，很多事便可以解释了。 难怪以前他那么讨厌程澈，事事针锋相对。 鹿汀突然对这人产生了些同情来。 饭局到后半，一部分人喝醉了，包厢里吵吵闹闹的。李繁宇被酒精熏得意识混乱，拼死抱着坐在一旁的章沁。 “我说，章沁啊，我的好兄弟啊……” “……” “爱我你怕了吗。” “……” “爱我你怕了吗？” 章沁见他的脸贴上来，嫌恶地后退避开，“怕了怕了。” 李繁宇得到答案，一脸满意的笑，又很大声地唱起了《小冤家》—— “小冤家，听了话，哎呀哎呀， 大大的眼，看着我，眨巴眨巴。 ……” 章沁忍无可忍，“李繁宇，你他么再唱下去，我就要吐了！” 嘈杂声越来越大，吵得脑袋疼。终于，鹿汀以上洗手间为借口，从包厢里逃了出来。 大概是房间里氧气不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洗了把脸后，从侧门走出了饭店，准备透透气。 饭店后面是个小花园，夜晚的灯朦朦胧胧，映得树木黑黢黢一片。她走了几步，发现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了个人。 是苏煜。 男生背对她坐着，手里叼着烟，不远处放了罐打开的易拉罐啤酒。 头顶的夜色极深，能看见斑驳的星。 鹿汀走近，轻轻唤了声，“嘿——” 苏煜回头，看了眼。 “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里面太吵。” 鹿汀“哦”了一声，坐在离他两米开外的石墩上。 空气安静了半晌，男生突然问，“最近都跟那人混在一起？” 鹿汀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托福还在准备吗？” 鹿汀点点头，“在啊，你呢，还在学吗？” “不学也得学，”苏煜道，“除了这个也没别的路可以走。” 鹿汀听了，想到他的腰伤和被画上句点的篮球梦，有些不是滋味。 身边的人又道，“对了，最近你和程澈，是不是太嚣张了点？” 鹿汀不明所以。 苏煜继续道，“几天前我妈问我，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她好几次开车路过这附近都看见你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特地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这番话让鹿汀受了不小的惊吓，她的心砰砰跳起来，“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告诉她，学校在做一帮一学习小组，你和那男生是一组的。” “你妈信了？” 苏煜耸耸肩，“反正她也没再多问。” 鹿汀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没多问”是好事还是坏事。 苏煜想了想，最后提醒了句，“我说，你还是低调点。” “嗯，知道。” *** 很快，鹿汀便尝到了“不低调”带来的后果。 新学期开学典礼上，教导主任就早恋问题进行了严肃的教育。他操着一口略带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强烈谴责了暑假期间在学校正门口发生“亲密行为”的某对男女—— “陈老师执教二十几年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谈恋爱偷偷地谈，没被老师发现，我拿你没办法。你在学校门口理直气壮地谈，做了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被发现后还不知悔改，可以说性质极其恶劣——” “你们以为躲过一时就没事？老师有的是办法。那段时间补课的不是初三就是高三，初三的学生据我了解还没人有胆做这种事，估计是高三的几根老油条。俩学生的背影我记住了，那天晚上没抓到，总有一天把你们揪出来的。” 教导主任在台上慷慨激昂，鹿汀在看台底下坐着个小板凳，支着下巴，无精打采地听。 她和程澈真正的吻就那么一次，还被教导主任撞见了。不小心成为了老师口中的“老油条”，她表示很无奈。 冗长的开学典礼已经过了大半小时。 这会儿班主任和纪检部的人都不在，赵可人偷偷磕起了瓜子。末了，她将壳倒进了随身准备的塑料袋里，拖着小板凳往鹿汀的方向挪了挪。 “来点瓜子不？” “……不用。”鹿汀谢绝了她的好意。 赵可人将零食袋收起来，她抬头，见教导主任还在滔滔不绝，感叹道，“那两个学生胆子真大，老陈都敢惹。” 鹿汀转过头来，“怎么说？” “老陈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分手大师’，专治早恋男女。两人被抓到就死定了。” 这么可怕吗。 “听说追俩学生的时候，老陈新买的假发掉旁边的水沟了。那假发可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遮秃顶的。” 鹿汀：“……” 教导主任的教育持续二十分钟才结束，下一个环节是对上期的优秀学生进行颁奖。 颁奖顺序从低年级到高年级轮流进行，高三排在最后。 远远地，鹿汀便看见程澈跟着一群人走上了主席台。男生还是冷着个脸，看上去没什么兴致。 负责颁奖的有两位老师。程澈的证书和装有奖金的信封由教导主任老陈亲自颁发。老陈看着程澈，满脸赞许，又拍了拍男生的肩，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程澈礼貌地点头回应。 -- 第116页 末了，老陈拿起话筒，语重心长的，“站在台上的这些学生才是大家的榜样，特别是程澈，大家要向他看齐，不要学陈老师刚才说的那两个反面例子。这时候谈恋爱，学习能搞好才奇怪。程澈，你说陈老师说得对不对？” 程澈点点头，“老师您说得对。” 台下的鹿汀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睁眼说瞎话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她正出神，发现男生往这边看过来、轻轻勾起嘴角。 鹿汀忍不住想，这大概是就是传说中的——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座位因为在上学期期末进行了调整，新学期并没有发生大变动。鹿汀依然和程澈同桌，坐在靠走廊窗边的位置，前面是卢茵和小胖。 第二天下午上数学自习，鹿汀写着赵老师布置的综合试卷，却在算到第三道大题时卡了壳。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未果，她放下手中的笔，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吵着，已经是初秋了，空气凉爽起来，连风都是温柔惬意的。 阳光明媚而不炙热，是个好天气。 这日子适合秋游，适合逛街，适合在家里躺着，唯独不适合坐在教室里学习。 鹿汀感叹着，突然感觉手背被笔重重敲了一下，回过头来，见程澈在面无表情地看她，“你神游什么？” 她没来得及反应，又听他道，“认真点。” 扔下这句话后，程澈便低下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试卷上。 “哦……” 被发现开小差，鹿汀悻悻的，正准备继续算题，视线不小心被程澈的手给攫住了。 程澈的手白净修长，中性笔在指尖上快速地转动着，时而逆时针转得飞快，像运行的螺旋桨；时而从虎口转到小指，平滑流畅。 鹿汀望着他的动作，眼睛都看直了。 以前便知道程澈擅长转笔，转到兴起时，就像在玩杂耍。在转笔这件事上，程澈可以说是专业的。 就这样盯了大半晌，盯得当事主角都感到了不自在。 程澈皱起眉头，“你又在看什么？” 鹿汀朝他靠近，伏在桌上，一脸花痴地看着那还在转笔的手。 “你能不能……” 程澈的眉头拧起来。 “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转笔呀。” “……” “教我吧，好不好。”鹿汀仰视着他，就差两眼冒星星了。 程澈回想了一番，即便是自己在球场上拿三分、赢比赛的时候，她也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有点无语。 沉默了几秒，他斩钉截铁回到，“不行。” 他没再搭理她，继续做着题，右手下意识地不再转笔。等试卷翻了个面儿，觉得有哪里不对，一回过头，发现身旁的人还在看这边。 眼神可怜巴巴的，好像他拿她怎么样了似的。 他深深吐了口气，“鹿汀——” 鹿汀凑近了一些，一脸期待，“嗯？” “……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 转笔是鹿汀上初一时在同学间流行起来的。那会儿同桌是个男生，技术在班里能排进前三。趁着前桌的俩女生向男生讨教，鹿汀旁听了一耳朵，却连最基本的技术都没学会。 高二时，鹿汀和赵可人、林佳乔对着网上的视频研究过一阵，最后其他俩人都上道了，她还是学无所成。 转笔这事成了她的心结。 放学后，两人来到常去的奶茶店二楼，鹿汀对程澈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殷勤。刚找到座位，女生便主动下楼点单，回来时手里拿着两人喝的饮料。要知道，以前这都是程澈做的事。 开始复习后，程澈感到脖子不舒服，动了动筋骨。鹿汀便关切地围了上来，作势要给他捶背揉肩。 连程澈上个洗手间，她都表现出恨不得在一旁递手纸的样子。 程澈真是怕了她。 他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座位，朝对面的人示意，“你坐过来。” 鹿汀抬起来，两眼亮晶晶的，“师父，怎么了？” “……” 女生屁颠屁颠走来，端正地坐下，等待他发号施令。 “把笔给我。” 鹿汀将签字笔递过去，一脸不解，“你的墨水用完了吗。” 程澈皱眉，“不是想学转笔？” 鹿汀愣了愣，明白了过来，“……师父，你终于肯教我了！” 程澈一脸无奈。 “——你如果再叫我‘师父’，就不教了。” 第62章 62 六十二 不得不说, 程澈在教书育人这事上, 果然有天赋。经过他细致的讲解，鹿汀对转笔的领悟加深了一层。 “所以，是食指发力，让笔借着惯性绕大拇指转吗？”鹿汀说着, 一边试着让笔动起来。 程澈在一旁纠正她，“拇指别躲。” “哦。” 虽然知道问题在哪儿, 可在笔旋转起来的时候, 鹿汀的拇指还是会下意识地回退。程澈见状, 探过身来, 握住了鹿汀握笔的手, 试图纠正她的姿势。 男生的掌心很热，有薄汗, 鹿汀的整个手都被他牢牢地圈在了里面。 心重重地跳了几声。 在奶茶店呆了近一个小时, 两人把精力全花在了研究转笔上。最后，经过程澈手把手的教导，鹿汀依旧没有学会。 -- 第117页 不过, 这次失败将鹿汀内心深处的小宇宙彻底点燃了。 晚上回到家, 写完作业后, 鹿汀锲而不舍地在书桌前笔直地坐了大半小时，一心一意练习转笔,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直到鹿妈妈见她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过来敲门，发现女儿还在“熬夜奋战”。 “小鹿，别学得太晚，眼睛也需要休息。” “哦，好。” 鹿汀最终带着失败的不甘进入了梦乡。 早晨第三节 课是数学课，课进行到一半，赵老师布置了两道大题，同学们纷纷冥思苦想。题目是鹿汀不擅长的几何题，她看了一会儿题干，觉得没头绪，右手开始不自觉拿笔转起来。 第一次，笔在指尖绕了大半圈，便掉下来。幸而被她及时接住，才不至于落在桌面发出噪音。 又试了第二次，第三次，依旧失败。 鹿汀的注意力一会儿落在笔上，一会儿落在题的图形上。转笔的空档，她低头给正方体加上了条辅助线，觉得答案隐隐呼之欲出，一激动，右手很顺畅地拨了拨，笔在指尖滑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她愣住，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转笔成功了。 心潮立马澎湃了起来。 “程澈——” 旁边的人正在演算，听到声音转过头来。 “我成功了。” 男生一脸问号。 “我学会转笔了。”鹿汀笑眯眯的，“我转一个给你看？” 程澈眼眸垂下，目光落在鹿汀的右手上。 女生的手指轻轻一动，笔在手心里划了个半圆。 “呀，这个不好，我再给你转个厉害的。” 说着，又摆好姿势，对笔头发力，这次的力道比之前的更大一些。笔转了足足两圈，才停下来。 “是不是还不错？” 被成功冲昏了头脑的鹿汀，忙着跟程澈分享着喜悦，并没有意识到周围突然涌现的低气压。 短短几秒时间，教室变得异常安静。 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感觉身后传来异样，缓缓地回头，下一秒，便看见班主任周琳隔着玻璃窗站在走廊上，脸色晦暗。 鹿汀吓得连笔都掉在了地上。 然后，她听见周琳沉声开口。 “鹿汀，程澈，下课后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 虽然班主任周琳把两人同时叫到了办公室，最后挨骂的，却是鹿汀一人。 格子间里，周拎坐在办公椅上，双手抱胸，怒气冲冲地训话。 “鹿汀，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鹿汀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出现类似的场景。和程澈同桌后，训话的间隔时间倒是奇迹般地撑过了三个月。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专心听课，不要打扰别人。你倒好，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程澈是你第几任同桌，你数过没有？” 鹿汀低下头，没说话。 “第二十二任，换了二十多个同桌是什么概念，你到底心里有没有点数？” 鹿汀把头埋得更低了。 程澈听到了这数字，被噎了一下。他主动打起了圆场，“周老师，刚才是我主动跟鹿汀搭话的——” 话没说完，便被周琳打断，“程澈，你不要包庇她，我在那儿从头站到尾，事情的经过都看到了。而且，你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她是惯犯。” 大概是被气到了，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顺了会儿气。 她拿起桌上的签字笔，“你不是喜欢转笔吗，给我也转一个看看？” 鹿汀一愣，直摇头。 周琳道，“刚才不是转得挺好？” 鹿汀看着她，像是快哭了，很低声地说了句，“老师，我错了。” 抬头的瞬间，周琳才看到面前的小脸憋得通红。她知道自己的话发挥了作用，舒坦了一些，心也跟着软下来。 鹿汀这孩子屡教不改，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良好的认错态度。 她无奈地叹口气，“之前看你上课安分了不少，成绩有进步，周老师还以为是你悔改了。没想到程澈都不能把你这恶习给掰过来，我也拿你没办法了，只能找个时间跟你家长谈一谈。” 鹿汀嘴撇着，鼻尖泛红，没有吱声。 “现在不能让你俩再坐一块儿了，如果让年级第一也被你带坏，我跟组长和学校都没法交代。” 从办公室出来，鹿汀低着个脑袋，情绪低迷。时隔许久没被周老师拎到办公室训话，突如其来的严肃氛围让她有些不能适应。 何况，喜欢的人是她整个事件的见证者。 真是说不出的羞愧和难堪。 正当她沉浸在郁闷里，突然听身边的男生问，“……你真换过二十多个同桌？” 鹿汀抬起头来，眼睛和鼻子微微泛红，脸憋得像熟透的苹果，眸光亮晶晶的，有眼泪在打转。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之前周老师训得最凶的时候，她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把眼泪给堵回去的。 见她没回话，程澈又问，“周老师说我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之前还有谁？” 他打量着她，嘴角的弧度有些奇怪，像是在刻意压制浮在嘴边的笑意。 几乎是一瞬间，鹿汀的火气便上来了。 他在憋笑吗？ 女朋友都快被骂哭了，他竟然在笑？ 鹿汀悲愤交加，一个没忍住，眼泪漫了出来。 -- 第118页 “你笑什么……” 做个人好吗。 程澈见鹿汀真哭出来，也慌了神，“我没笑。” 鹿汀没接话，低头想把脸上的泪抹掉，结果越抹越多。 程澈彻底乱了阵脚，只能东拉西扯解释，“刚才是脸在抽筋，我真没笑。” “……” “别哭了。” “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程澈一脸没辙，“我错了，等会儿放学带你吃甜牛奶味的冰淇淋，你别哭了。” 鹿汀抽了抽鼻子，把脸上的泪抹干净，憋了好半天，终于点点头。 “……那我要吃两个。” *** 程澈和鹿汀的同桌生涯，在持续了九十三天后，画上了句号。 班主任周老师把程澈调走，跟徐驰坐在一起，和鹿汀隔了条走廊。鹿汀的同桌换成了同班两年没说过几次话、有“恐女症”的齐楚。 传闻齐楚在高一入学时便跟班主任提过绝不跟女生同桌这事，平时极少跟异性打交道。也不知道周老师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人和鹿汀坐在一块儿的。 换座位的第一天，鹿汀试着跟新同桌搭讪，却发现对方回话时面色惨白，连声音都在颤抖。 看来他害怕女人这事是真的。 至此，鹿汀上课讲话的可能性被彻底掐死。 程澈和徐驰坐同桌以后，重拾了用酒精擦桌面的恶习，这引起了徐驰的强烈不满。 “我说程澈，你是不是嫌弃我？” 程澈将消毒湿巾收好，没接话。 “我看你和鹿汀坐一块儿的时候，也没这么卖力擦啊。” 程澈打开习题册，目不斜视，“我习惯她了。” 徐驰听着，一脸受不了。 “喂，说话就说话，肉麻个什么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因为前面删了一些内容，前五章都是新章，没看过的同学可以看一下~~ 第63章 63 六十三 高三开学后, 好朋友林佳乔的情绪一直很消沉。 林爸爸原本在某医疗仪表厂做监管, 年初时因效益不佳，企业改制之下成为了失业人员。林爸爸年过四十，无论是体力还是知识都比不过年轻人，虽然一直在试图找新工作, 却处处碰壁。眼看林佳乔正是关键时期，林妈妈怕爸爸的事影响林佳乔的学业, 选择了隐瞒。 最后是生活越来越吃力, 父母瞒不下去, 才在高三开学前把实情告诉了林佳乔。 林佳乔一直是体贴懂事的孩子。尽管妈妈给的零花钱并没有减少, 她还是会下意识努力省钱。一连整个星期, 鹿汀和赵可人都注意到林佳乔早餐在啃白馒头，午餐时标配两荤一素变成了一个荤菜。 赵可人感慨, “乔妹, 你这伙食，不是在准备修仙吧。” 林佳乔摇摇头，“最近胃口不好, 只能吃这么多。” 赵可人啧了两声, 瞄了眼对方空荡荡的胸, “我跟你说，现在可是发育关键时期。你再不努力一把, 以后就没机会了。” 林佳乔愣愣地看她。 赵可人语重心长地补充，“没听过那句话吗，吃太少, 是会长不‘大’的！” 迟钝的林佳乔总算反应过来了，脸一热，“你别胡说八道。” 某次无意间，鹿汀、赵可人从和林佳乔住一个院子的同学口中，知道了对方家里发生的事，很快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之后，鹿汀每天会“不小心”多带瓶酸奶，赵可人会“不小心”多带个自家卤的茶叶蛋。两人表示自己吃不完，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东西硬塞给林佳乔。 这天早上，程澈经过鹿汀的座位，见上面摆了两瓶酸奶，于是拿起一瓶打量起来。 鹿汀看着他，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儿，男生发话，“你早上喝两瓶这个？” “不是。” “有一瓶给我的？”程澈说着，一边抬手准备拧开瓶盖。 “不是不是。”眼看男生就要打开，鹿汀有些着急，径直将酸奶瓶拿了回来。 大概是动作太迫切，程澈的手被打了一下，僵在半空中。 鹿汀尴尬道，“这是带给林佳乔的，她的早餐。”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程澈还是淡漠的表情，深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他盯了鹿汀几秒，幽幽开口—— “你从来没有给我带过早餐。” ……这人。 鹿汀跟他讲道理，“现在是特殊时期，这瓶酸奶对她很重要。” 照赵可人的话来讲，林佳乔还等着两人带的粮食“长身体”呢。 程澈琢磨了会儿，若有所悟，“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没她重要？” 鹿汀一噎，想了想，决定不再跟他理论，“要么，你把酸奶拿去，我的给她好了。” 也不知道面前的人在计较什么。 “不用。”程澈道。 “嗯？”鹿汀抬眼，见对方的表情并没有释然。 “这不只是酸奶的问题。” “……” *** 直到这天下午，鹿汀还能隐隐感觉到程澈有点不高兴。 按照好朋友赵可人以前的理论，男人如果生了气，晾他半天就好，等他气消了，自然会屁颠屁颠过来找你。这是赵可人基于无数言情小说和流言八卦得到的结论，自诩实践基础非常扎实。 -- 第119页 可鹿汀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别看程澈时常冷着个脸，什么事都没放心上。如果鹿汀不理他，把他晾在一边，他估计会一个人胡思乱想，越想越气，然后原地爆炸的那种。 程澈是要哄的。 说到底，也就是个长了张臭脸的小屁孩。 放学后，两人一块儿往校门口的方向走。今天物理老师拖堂到很晚，他们班最后下课。这会儿路上已经没几个人，头顶的夕阳一片灿烂，晚霞映在白色的水泥地上，是淡淡的粉色。 程澈走得快，鹿汀走在他身边，感觉要费力才能跟上。 “你能不能走慢点？” 程澈回头看了眼，没吱声，步子倒是放慢了些。 “明天我也给你带酸奶吧，你喜欢哪种口味的，黄桃的要不要？” “不用。” 鹿汀无奈。 唉。 “……你是在吃林佳乔的醋吗。” 虽然鹿汀自己也不信，有男的连女生的醋都吃。 “不是。”程澈很坚决地否定了。 走出校门口时，程澈步子不自觉又加快了些，鹿汀伸手，下意识地想拉他。还没等她够着他的衣角，男生的脚步便自动放慢了下来。 鹿汀疑惑，见男生眼神聚焦在前方，眉头微微皱起，她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五六米远的地方，站了个时髦的女人。四十来岁的模样，一头齐耳短发，脸上化了妆，唇色鲜艳。身上是套浅色的职业装，整个人看起来美丽而干练。 那女人似乎认识程澈，往这边打量了一番，便走过来。 待隔得近了，鹿汀才看见对方脸上的笑容。唇齿微张，露出洁白整齐的八颗牙齿。明明是笑着的，可鹿汀又觉得似乎没有在笑。 还没等她细想是怎么回事，便听到身边的程澈叫了声，“妈，你怎么来了？” 鹿汀一吓，连忙将程澈的衣角松开，手规规矩矩地放回自己口袋里。 完蛋了。 眼前的人竟然是程澈的妈妈。 她可真够倒霉的……也不知道刚才亲密的动作被看见没有。 鹿汀胡思乱想着，接着，听程澈的妈妈印臻道，“昨天不是说好去你住的地方看看？电话打不通，我直接找来学校了。” 程澈没接话。 印臻看了看一旁试图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鹿汀，问到，“这女生是你同学？” 鹿汀立马点头。 是是是，是同学，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种。 结果，程澈开门见山，“妈，她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鹿汀。” *** 直到晚上，鹿汀仍然觉得自己的经历很不可思议。 她躺在床上，给赵可人打去电话。那头的小伙伴显然也和她一样意外，“什么，你说程澈和他妈妈说了你俩谈恋爱的事？！” “嗯，说了。”鹿汀应着声，事情过去的七个小时后，她还不能完全消化。 “这也太嚣张了吧。”赵可人咋咋呼呼的，“她妈怎么说的？” “阿姨倒是还好……”鹿汀想了想，“程澈说她在美国待了十几年，在那边有小孩的，算是程澈的弟弟。弟弟在初中的时候就谈过恋爱了，所以她妈觉得早恋很正常。” “这么开明吗？” “是啊。”鹿汀道。 “只能说——少女，你很幸运。” 鹿汀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有件头疼的事。” “怎么了？” “她妈说要约我和程澈一起吃饭。” “……是婆婆想正式见儿媳妇的意思？” “呃，应该不是吧。” 其实，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总觉得整个事件有哪里不对。 电话那头，赵可人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说小鹿，你这是遇到了什么神仙爱情啊，男朋友是英俊帅气的学霸，婆婆是平易近人的女强人，我仿佛已经预见了你未来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 鹿汀有的没的听着，耳朵只捕捉到了赵可人说的“开明”和“平易近人”几个字。 白天见面时，程澈妈妈一直在笑，说话也很亲切，可鹿汀总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也许是对方的笑容太过标准，标准到让人很轻易地有种八面玲珑的世故感。即使和程澈说话，语气里也会流露出疏离。不经意的高傲和冷漠，更是在一个母亲身上少见的情绪。 真的很奇怪。 总感觉，她打心眼里不爱自己的儿子。 *** 周日下午，鹿汀提前十分钟赶到了约好的西餐厅。订的是靠窗的位置，程澈已经坐在那儿了。见男生朝着自己浅浅一笑，心里的紧张顿时驱散了不少。 印臻迟到了近二十分钟，来的时候行色匆匆。 “不好意思，刚才总公司那边临时有个视频会议，来晚了。”她笑着落座，而后向服务生招手示意点单。 等牛排的间隙里，三个人一直断断续续地聊天。不得不说，印臻的圆融练达让氛围轻松了不少，即便鹿汀一个陌生面对长辈坐着，也没觉得尴尬。 “上次回国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平时太忙，恰好公司在这边有个新项目启动，我负责交接，会有一段时间待在国内。” 鹿汀端坐着，认真地听。 “之前一直想看看阿澈，都被各种临时安排的行程耽误。今天才有机会好好见个面。” -- 第120页 程澈在一旁开口，“什么时候回美国？” “没定下来。” 菜陆陆续续地端了上来，而后，印臻说起了自己在美国的经历，又问到两人在学校的情况。 “鹿汀和阿澈是同班？” “嗯。”鹿汀点点头。 印臻笑，“之前要谢谢你对他的照顾了。” 鹿汀礼貌地回应，“哪里，阿姨，您别客气。” “听说国内对上大学前谈恋爱这事挺忌讳的，应该在父母和老师方面，受到了不小的阻力吧。” 鹿汀想了想，说出实情，“爸妈和老师还不知道这事。” 印臻倒是不意外，“那我也替你们保密。” “谢、谢谢。” 饭吃到一半，程澈去了趟洗手间，座位上只剩下鹿汀和印臻两人。毕竟对面坐着的是生疏的长辈，还是这样非比寻常的关系，鹿汀感到不自在。 好在印臻一直不停地说着话，气氛从头到尾没有冷场。 “阿姨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人，自认为看人挺准的。虽然和你只打过两次照面，但打心眼里觉得你是个好姑娘，光看面相就讨人喜欢的那种。” 鹿汀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阿姨，您过奖了。” 印臻切着牛排，继续道，“我们家阿澈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一些。他长得很帅，人也聪明，但因为过去特别的经历，和正常的孩子总有些不一样。” 鹿汀安静地听着。 “阿姨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提醒一句——”印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话音顿了顿，“和他在一起要注意安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明明还是笑着的，眼睛却像是结冰了似的，目光凉薄得让人心惊。 鹿汀一愣。 过了几秒，她渐渐回过神来，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也许，对方不过是担心孩子做出这年纪不该做的事，在进行长辈最善意的提醒。 鹿汀脸热起来，低声道，“阿姨，您放心，我们不会……” 印臻准备继续开口，却见程澈回到了座位上。她迅速整理出完美的微笑，没再多话。 后来，因为鹿妈妈打来电话，鹿汀跑去外面安静的地方接。 妈妈原本是问晚饭的事，末了，又随口问了句鹿汀现在在哪儿。女生当然不敢说出实情，只是搪塞和赵可人林佳乔一起逛街。好在鹿妈妈从没有说“让朋友也来跟我说一句”的恶习。一通电话下来，鹿汀蒙混过关。 她挂上电话，准备走回座位。却在离位置大概五六米的时候，明显感到气氛同刚才不太一样。 程澈在说话，一惯冷漠的脸上有少见的激动。对面的印臻泰然自若地坐着，脸上是从容优雅的笑容。 又走近了一些，她听女人轻描淡写地说到，“……鹿汀是个好女孩，你别害了她。” 话音的瞬间，程澈猛然从站起。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印臻也看着他，嘴角依旧是温柔的浅笑。 鹿汀对眼前的情况一头雾水。 过了一会儿，男生朝这边走来，径直将鹿汀的手拉住。 他冷着脸，头也不回的。“饭不吃了，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此文恢复日更，不更会请假，谢谢支持！ 第64章 64 六十四 自从和母亲见面后, 程澈的情绪就变得很低落。 虽然还是时常摆着副冷冷清清、事不关己的表情, 可鹿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这天放学后，两人在奶茶店温习功课。鹿汀见程澈低头写着公式，斟酌了一会儿，用笔帽戳了戳男生的手臂, “喂——” 程澈侧头，看过来。 “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来着。” 程澈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妈是不是……是不是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啊。” 程澈停顿了片刻, 回答到, “不是。” “那……”鹿汀想了想, “她知道我成绩不好这事吗？” 程澈将笔拿在手上, 有的没的转起来。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不过那天她说让你别害了我，她是不是怕和你谈恋爱影响我学习呀。” 程澈沉默着, 又听女生继续说, “你要不要跟她解释一下，我成绩这样，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那个……我成绩不好是天生的。” “上次期末考能考成那样, 你算是我的恩公了好吗？” 程澈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 回过头来, 见鹿汀一脸担忧,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抬手揉了揉她软顺的头发。 恰逢最近上映了部广受好评的喜剧，为了缓解程澈低迷的情绪，鹿汀决定周六下午约程澈去看电影。 电影三点十分开始, 两人约定的集合地点是离电影院最近的公交站。因为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外出约会，鹿汀的心情格外激动。原本准备睡个午觉醒来精神抖擞地去约会，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于是一点钟就开始做起了准备。 鹿汀平时在学校，穿校服的时间居多，加上她本人不算臭美，衣服大多数是中规中矩的学生套装。想着第一次约会要隆重一些，对着衣柜挑挑拣拣了好半天，最后选定了一条无袖的杏色连衣裙。看时间还早，又对着镜子梳了个花苞头，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挽在头顶，只留下一些细碎的短发，衬得标准的鹅蛋脸白皙又干净。 -- 第121页 折腾了大半天，时间才刚过一点半。鹿汀无所事事地待了会儿，实在坐立难安，索性提前出门了。 恰逢中午，太阳十分炙热，鹿汀走到公交站的时候意识到没拿阳伞。想着等会儿活动大多数在室内，且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是傍晚了，便打消了折回家拿伞的念头。 去电影院的路上，公交车还堵了一小会儿。可到了目的地，时间还没过两点半。 她真是太早了。 犹豫了片刻，她准备给人发消息，手机却适时地响起来。 那边传来程澈的声音，“是我。” “哦。”鹿汀应到，“你出发了吗？” “本来出发了，突然有急事，可能要晚点到。” “这样啊。” 那边又问，“你呢，现在到哪儿了？” 鹿汀想了想，放弃了告诉程澈自己已经到了的念头。“我也还没出发呢，你先忙吧，没事。我到了就在说好的地方等你。” 挂上电话后，鹿汀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有些刺眼，她努力将身体藏在公交站的遮檐底下，依然浑身热得厉害。 心里不免有些沮丧，自己是不是太按捺不住了一点儿？ 程澈是一点过十五出门的。 算上通勤的四十分钟，加上可能的堵车时间，能至少半个小时到。也许还能剩下充足的时间，在附近超市给女生准备好零食和饮料。 原本已经坐上车，路程过了大半，程澈突然接到了陌生电话。 是一个男声，“你好，请问是程澈吗？”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负责程水云、也就是你爷爷案件的吴警官，去年我们见过几面，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程澈一愣，模糊的记忆中，似乎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是这样，”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道，“关于你爷爷的案子，我们最近发现了新证据，想跟你了解一些情况，不知道下午有没有空来市局一趟？” 程澈看了看眼公交车上显示的时间，“必须是今天下午吗？” “越快越好。” 程澈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行，我等会儿就过去。” 程澈赶到后，吴警官针对案发后程澈对第一现场的印象做了几个提问，只花了四十来分钟便很快结束了。 从市局出来，程澈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三点二十。他打了个车，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却仍比和鹿汀约好的时间迟到了半个小时。 到达目的地时，女生在公交站台上安静地站着，眼神有些游离，似乎在发呆。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眸，眼神里瞬间有了光彩。 “你来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漫开，似乎一点儿也没为他迟到这事生气。 这让程澈更加过意不去。 “等了多久？”他问。 鹿汀一脸轻松地摇摇头，“没多久。” 进场的时候，电影已经开始半个多小时了。片子质量还不错，整个放映厅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因为故事简单又新颖，鹿汀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观众笑的时候，她会跟着乐呵。程澈觉得电影还行，但因为笑点太高，大部分时间仍旧板着个脸。 过了二十来分钟，情节进行到平淡的部分，影院里变得异常安静。程澈走着神，突然听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侧过头，他借着影院昏暗的光线，见鹿汀正用手在脖子下边挠着。 “怎么，不舒服？”他问。 “有点痒……”女生声音弱弱的，“好像是起包了。” 程澈朝女生靠近，将手机解锁，一边借着屏幕的亮度照了照女生的脖子。那里绯红一片，长了数个大大小小的红疙瘩。 女生还是懵懵懂懂的，“是起包了吧？” 程澈收起手机，沉声道，“我们先出去。” 女生还在一旁道，“没关系的……以前我晒太阳后也长过，它们会自己消掉的。” 程澈重复道，“先出去。” 最后，还惦记着故事后半段情节的鹿汀，是被程澈拎着走出放映厅的。 电影院的走廊明亮了一些。鹿汀低头，借着白炽灯的光线，见裸露在外边的手臂起了大片大片细细的红疹。 “真起包了。”鹿汀脸上倒是很淡定，仿佛对此已习以为常。 其实手臂的感觉还好，最痒的地方是脖子，鹿汀忍不住伸手挠着，一边朝程澈抬头，将脖子底下的皮肤露出来，“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也长了很多？” 整个脖子绯红一片，几乎蔓延到了脸上。后背露在裙子外边的地方也是惨不忍睹。 除了脸，裸着的皮肤就没一块好地方。 程澈眉头拧紧，脸色沉下来。 女生倒是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一边碎碎念着，“要么等会儿电影看完了，你陪我去一下前面路口那个小诊所吧，我看能不能开点抗过敏的药。” 听完这话，程澈终于忍不住了，“你还想等电影看完？” 最后，两人没再回放映厅看结局，而是径直出了电影院，直奔城大附属医院。 去的出租车上，程澈联系了今天恰好在病房的姑妈程荟，请她帮鹿汀看病。 见程澈放下电话，鹿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今天不是休息日吗，会不会太麻烦她了？” “你不用管。” -- 第122页 从上车后，程澈皱着的眉头就没舒展过，虽然鹿汀不喜欢他冷着脸的样子，可现在的模样更不喜欢。他严肃起来，让人有点害怕。 沉沉的低气压持续了整段路。 鹿汀知道身边的人不太高兴，却不明白他哪里不高兴。是因为自己的意外状况影响看电影了吗？ 到了医院，程荟已经等在医生办公室里。两人走进来时，见还是几个月前程澈带来的小姑娘，刚想开玩笑，便看见了女生脖子、前胸和手臂的惨状。 程荟在临床摸爬滚打多时，什么样的皮肤几乎都见过，可见上次见得俏生生小姑娘成了这副模样，还是有些惊讶。 一时间也忘了调侃侄儿，只是关切地打量着鹿汀，一边问，“怎么会弄成这样？” “应该是太阳晒的。”鹿汀如实回答。 “晒了多久？” 鹿汀看了眼一旁的程澈，他正低头看手机，大概注意力没在这边。想了想，决定对医生说实话，“晒了一个多小时吧……不过，我一直站在公交站的遮檐底下，以为没事。” 程澈大概是听到了，抬起头，看了鹿汀一眼。 面前的人又问，“你有光过敏？” “以前晒了太阳也长过疹子，没这么严重。看了医生，说是光过敏。”鹿汀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本来就是过敏体质。” 程荟听了，一脸了然。她开了些药，告诉鹿汀服用方法。最后，还跟鹿汀详细讲解最近这段时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从程荟的办公室出来，程澈带着鹿汀去药房。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传来的消毒水味儿，衬托着此刻沉默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最后，程澈是在药房出来的走廊上发作的。 男生的步子突然停下。鹿汀回头，见对方脸色像暴雨将至。 他开口，话音很沉，夹杂着怒意—— “鹿汀，你到底能不能长点心？” 第65章 65 六十五 能不能长点心—— 似乎不是程澈第一次对鹿汀说这句话。 不过这一刻, 语气是不同的。话音里除了无奈、生气, 还有责怪。 鹿汀一怔，是她做错了吗？ 没等来得及回话，她就听程澈又问，“那会儿我给你打电话, 为什么说还没到？” 鹿汀低低说了句，“我怕耽误你急事, 所以……” 程澈呼了口气, “如果我一时赶不过来, 怎么办。你在那儿等两小时、三小时, 或者干脆等我到晚上？明知道自己光过敏, 还站在那儿挨晒，你到底想什么。” 这是寡言少语的程澈第一次气势汹汹地说话, 鹿汀有点被吓到了。 “对不起。”她回到, “我以为有遮檐挡着还好，没想会晒成这样。而且以前晒完太阳不是每次都长疹子的，就算长了也不是很严重……” “不是很严重？”程澈冷着脸, “要么我给你现在拍个照, 让你自己看看严不严重？” 男生的声音有些大, 听上去已经很生气了。 鹿汀看着他，突然有些委屈了起来。 站在那儿等了一小时的人是她, 晒太阳的人是她，浑身光过敏长疹子的人是她，现在站在这儿, 被大声呵斥的人还是她。 程澈还在继续说话，“离公交站几步路就是家冷饮店，坐在里面吹着空调等着有多难？你就是根本没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鹿汀莫名鼻尖泛酸。 “以后能不能长点脑子，知道自己不能晒太阳，平时就多注意。真出了问题，麻烦的不止你一个人。” 鹿汀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终于开口，“不好意思，麻烦到你了。” “不是麻烦的问题——”程澈叹了口气，女生大大咧咧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操心。 鹿汀仰头，看着面前的男生，“我也不想的。” 这话让程澈微微错愕。 “你知道吗，为了今天和你出来看电影，我中午就开始准备了。因为太激动，提前到了半个小时。你说有事，要晚点到，我也没想别的，就站在那儿希望早点见到你。”女生眼眸低垂，“长疹子这事……我也不想的。” 程澈定定地立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电影院的时候，我有点难受，毕竟是第一次正式约会，我还是想跟你认真把电影看完。其实，比起长疹子那会儿，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人更难受。” “程澈，你有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你从来没有哄过我。” 程澈愣住了。 *** 晚上回到家，程澈躺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想起几天前妈妈在餐厅里说的话，想起在市局里做的笔录。短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让人难以消化。 空气有些闷，大概是要下雨了。他觉得没意思，便在茶几下面的柜子里摸出来一包烟。 然后，脑子开始回忆起白天的事。 鹿汀跟他说“你从来没有哄过我”的时候，鼻尖很红，眸光闪动，是犯了委屈的模样。可脸上平平静静的，硬是没有一点儿示弱的意思。 直到将对方送回家，两人也没把这事说开。 程澈将点燃的烟猛吸了一口，心里有些烦躁。黑暗里，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晚上九点了。 -- 第123页 迟疑了一会儿，给女生发去消息。 “好点了没？” 大概过了一刻钟，那边回复了消息。“好很多了。” “拍个照给我。” 刚发出去，感觉自己有些夸张，又将信息撤了回来。 最后发送出去的是，“记得擦药。” “知道呢。” “药如果不够，我明天去医院买。” “不用，够的。” “记得早点睡觉。” 说的话忍着没带情绪，其实还是很担心。 等了一会儿，女生没回答，应该是早早地睡了。 烟抽完，心里的烦躁并没有纾解多少。程澈又拿了一根，这样抽下来，人越来越精神。 到半夜也没睡着，于是戴上耳机，将白天电影里的英文配乐单曲循环。 因为失眠的关系，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脑袋昏昏沉沉的。程澈从床上爬起来，随意泡了包方便面当早午餐。吃完后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有点无聊，又坐在书桌前打开了老师布置的习题册。 结果坐了半小时，整个人一直在神游，习题册硬是没翻页。 脑海里反复响起鹿汀那句“你从来都没哄过我”，像魔怔了似的。 坐了会儿，他给鹿汀发去消息。 “今天下午什么打算。” 等了十来分钟，那边没反应。于是又编了一条过去。 “等会儿有空？我来你家楼下一趟，跟你说几句。” 还是没反应。 这沉默让心情有些烦闷难耐，他正准备编第三条过去，手机终于响起了提示音。 “我爸妈都在，回复不方便。等会儿手机会交给我妈保管，这几天记得千万别往我这儿发消息。有机会跟你细说。” 程澈盯着这条消息，有些懵怔。 一时间感觉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想了想，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机，将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结果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鹿汀的下一条消息。 周一回到学校，程澈从鹿汀的好朋友赵可人口中，听说了女生请假的事。 “鹿汀不是报了这周末的托福考试吗，她爸听人说有个靠谱的托福考前冲刺班，替她报名了。上课的学校在隔壁市，全封闭式的，连手机都不让带。” 程澈听着，想起来，鹿汀甚至连这周考托福的事都没提起过。 “走得挺匆忙，当时她爸一路开车送她，手机又在她妈那儿，根本没机会跟你说。最后是用她爸的手机在路上给我打了个电话。”赵可人说着，一边拍拍胸，“凭我跟她这么铁的交情，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这不给你带情报来了？” 程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去多久？” “四五天吧。”赵可人道，“听隔壁班的人说，苏煜也请了假。这两人都准备出国，估计男生是跟她一块儿上课去了。” 周六的不愉快留了个尾巴，程澈原本打算回学校便说清楚。女生突如其来的请假，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事情悬而未决，加上鹿汀不在，程澈好像没了没了根的树似的，灵魂都有些虚浮。 心情变得极差。 下午自习课，数学老师布置了几道几何题。计算第二道时，程澈将某个公式抄错了两遍，纸面被画得乱七八糟。他停了会儿笔，索性将整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扔在角落里。 教室里很安静，撕作业本的声音显得突兀，同桌徐驰往这边打量了会儿，见平素冷淡的程澈一脸狂躁，忍不住问，“我说兄弟，你不是那个来了？” 程澈皱眉，“哪个？” “不是说，男人一个月也有那么几天吗？”徐驰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大姨夫来了。” “……”程澈有点无语。 徐驰已经习惯了程澈这反应，笑了笑，也没觉得尴尬，转而打量起对方仍在角落里的那团纸。 他又开口，“话说回来，你有暴力倾向？” 程澈挺直地坐着，没搭理他。 “我听说，从废纸的处理方式，能看出一个人的暴力程度。”徐驰滔滔不绝的，“像你这样撕下来还要揉成一团的，属于中度暴力。” 程澈没吱声，心想这人怎么逼话这么多。 这样一对比，他开始怀念起鹿汀的好来。 唉，还没过完周一，他有点想她了。 *** 鹿汀这几天过得也不轻松。 上托福冲刺班的学校硬件设施过得去，伙食是真的不行。食堂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菜，红烧土豆，胡萝卜土豆泥、醋溜土豆丝，拔丝土豆，土豆烧排骨，翻来覆去的。鹿汀严重怀疑食堂师傅最近正翻到食谱书里土豆这一章，拿这群学生练手。 鹿汀平时不算挑食，饿了什么都吃，像她这样的对饭菜都颇有微词，更别提凡事挑得不行、成天端着少爷架子的苏煜了。 于是这段时间，两人就靠着苏煜翻墙出学校买来的烧烤和炒面续命。 有次尝了一家隔着两个街区的麻辣烫，苏煜那娇贵的肠胃没事，反倒是鹿汀拉了一天的肚子，最后吃药才好。 就这样，密密麻麻的上课安排，高强度的模拟考试和让人难以下咽的饭菜，像压在鹿汀身上的三座大山，让她将关于程澈的那些小心思暂时搁置在了一边。 有些事并不是没有时间去想，只是想起来，会更累一些。 -- 第124页 内心深处，她对程澈还有点儿脾气。 大概是日子过得太忙碌压抑，插不进一点儿缝隙，一个星期很快便过去了。待周六考完托福出来，鹿妈妈见到自己的女儿，发现人短时间内瘦了一圈，心疼得不行。 “你这星期到底吃没吃饭？” 鹿汀见妈妈担忧的脸，突然决定不提托福学校伙食的事，只是回答，“吃了。” “瘦得脸都瘪下去了。” “哪有这么夸张的。” 上了车，鹿汀坐在副驾，一边将书包仍在后座。鹿妈妈这时候才开口问，“对了，你碰上的考题难不难，押对了题没有？” 鹿汀答，“还好吧，作文前两天写过。” “那学校老师这么厉害？”妈妈笑，“看来你爸这几千块没白花。” 母女俩随意地聊了几句，鹿汀从妈妈那儿拿回了自己的手机，低头翻看起来。 手机交给鹿妈妈前，她担心母亲发现蛛丝马迹，特地将有关程澈的记录清理了一遍。结果刚打开通话记录，便看见程澈的名字显示在最上头。 昨天晚上九点左右，他打来了电话，通话时间是十七秒。 霎时间，鹿汀心里咯噔一声。 第66章 66 六十六 见到程澈的通话记录, 迟疑了一会儿, 鹿汀试探着问母亲，“妈，这几天有人打我电话吗？” “没有。”鹿妈妈一边转动着方向盘，准备过前面的十字路口, 想了想又到，“哦, 有一个, 昨天程澈打电话过来, 不过他说是打错了。” 鹿汀听了, 这才松了口气。 鹿妈妈继续道, “对了，前两天路过你们学校附近, 还碰到了你那两个朋友呢。” 鹿汀眨了眨眼睛。 “赵可人和林佳乔。”妈妈补充道, “之前说请他们几个吃饭，一直也没时间。要么这周末把他们叫家里来，你看怎么样？” “哦, ”鹿汀应着, “好啊。” 关于请朋友到家里吃饭这事, 鹿妈妈的原话是，邀请“上次来医院看你的那些朋友”。不过想到目前和程澈的关系, 请对方来家里似乎明目张胆了点，思前想后，鹿汀在朋友名单里, 特地“遗漏”了程澈。 到了周日下午约定的时间，妈妈在厨房忙碌着，鹿汀在桌上放好零食，准备迎接朋友们的到来。 下午三点，家里的门铃准时响起。 开门后，鹿汀看见了林佳乔、赵可人、徐驰几个阳光灿烂的笑脸。再抬头，程澈站在后面，突兀地冷着个脸，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这边。 鹿汀吓了一跳，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招呼道，“快进来吧。” 刚进屋，尴尬的场景便发生了。 原本邀请的是林佳乔几个，地上一次性拖鞋只准备了三双。其他人低头开始换鞋，只有程澈孤零零地站着，漆黑的眼眸看向鹿汀，没说话。 空气安静了一瞬。 被那锐利的目光盯着，鹿汀感觉自己的小九九仿佛被洞悉了似的，有点难为情。她转过身来，开始在鞋柜里翻找。不巧的是，家里的一次性拖鞋一双多余的也没有。 真是倒霉了。 翻找好半天，只好把爸爸中年富贵拖鞋拿出来。她看着程澈，“要么，你先穿这个吧。” “谢谢。” 小插曲好不容易翻篇，大家在沙发上坐定。见鹿汀将饮料拿上来，赵可人没心没肺地开口，“我说小鹿，你也没跟程澈说一声来你家吃饭的事。如果不是我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出发，他就错过了。” 鹿妈妈从客厅路过，也在一旁插话，“你这什么记性，不是早晨还提醒了让你把几个朋友都叫上吗。” 鹿汀看看妈妈，又看看赵可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脸淡漠的程澈身上。 完蛋，这会儿更说不清了。 好在，程澈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对鹿汀的“疏忽”没表现出不爽。按照她对程澈的了解，男生除了在她面前会大呼小叫的，其他时候都是这副表情。 鹿妈妈端着洗完的葡萄和切好的西瓜上来，程澈见了，礼貌地递了道手，将东西放桌上。“谢谢阿姨。” 鹿妈妈笑了笑，“别客气。” “需要帮忙吗？” “没事，你们玩你们的。” 电视被打开了，里面放着最近热播的连续剧，几个人心思没在里边。赵可人问了几句这些天在托福学校的情况，又听鹿汀吐槽起食堂师傅做的土豆满汉全席，乐不可支。 正聊着天，鹿妈妈路过这边，想起什么，插话道，“对了，佳乔，听鹿汀说你也学过国画？” 林佳乔愣愣的，不明白家长为什么突然问这事，回答到，“学过一年，不过……画得不好。” “你别谦虚啊。”鹿妈妈笑，“鹿汀卧室墙上挂的那幅画，说是你画的？” “画……？”林佳乔一脸不解。 “就暑假的时候，你不是送了我们家小鹿一幅画吗？”鹿妈妈笑，“她喜欢得不得了，我们让她挂到客厅来，她还怕给弄坏了，非不让，揣着跟个宝贝似的。” 林佳乔一脸懵，转头见鹿汀拼命使着眼色，这才反应过来。 “哦、哦，是的，是我送她的。” “那画最后的签章糊了，我辨认了好半天，硬是没认出你的名字……”鹿妈妈继续说着，突然听到滴滴的报警声，连忙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头，“呀，我的水烧开了。” -- 第125页 说完，匆匆往厨房跑去。 气氛尴尬了一小会儿，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没一点动静。对面的赵可人和徐驰率先领悟过来，两人看看程澈，又看看鹿汀，一脸意味深长。 程澈在看手机，嘴角勾着，表情闷骚。 鹿汀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几秒，她道，“你们要不要玩牌？” 玩的是斗地主，程澈说了句不会，便坐在沙发的角落里。最后上场的选手是鹿汀、徐驰和赵可人三人，林佳乔是鹿汀的军师。 几个人咋咋呼呼的，动静不小。鹿妈妈从厨房出来了一趟，见另外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程澈一个人安安静静的，以为他落了单。为了缓和气氛，她开口问，“程澈，阿姨喜欢摄影，要不要看看阿姨的作品？” 正研究牌面的鹿汀听了，看了眼妈妈兴致盎然的脸，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道——又来了。 程澈答了句，“好。” 这一声“好”，让他发现了宝藏。 鹿妈妈是鹿汀十岁时喜欢上摄影的。那会儿她刚从一场严重的车祸里康复，医生建议她找个爱好调节情绪，适度锻炼身体。恰逢康复训练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位爱好摄影的朋友，便由着这位朋友引上道儿了。 接触了几次，鹿妈妈是真喜欢照相这事，还加入了一个摄影爱好者协会。无奈协会会长过于佛系，一个月也不见举办几次活动。鹿妈妈眼看没素材，便拿着鹿汀练手拍人像。 家里两大厚本相册，每六张照片里边，有五张是鹿汀。从十岁开始，女孩儿便站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奇怪的姿势，对着镜头露出不情不愿的笑。直到上了高中，鹿汀忍不了，便以学习太忙为由，拒绝了母亲大人的出镜邀请。 然而，酷刑还在继续。 无论什么时候家里来人，鹿妈妈就会把那两本相册拿出来，在客人面前如数家珍。完事后，鹿汀都能感觉自己在客人们眼中的形象矮了一截。 这也是鹿汀作为一个青葱少女，非常讨厌拍照的原因。 见到两大本相册，赵可人和徐驰心思也挪了过来，一起围观。 最前面的照片里，背景是教室，那会儿鹿汀读小学五年级，脸上的婴儿肥肉嘟嘟的，眼睛很大，看着异常水灵。又黑又顺的头发绑了两个小辫，穿着小学生蓝白相间的校服，对着镜头腼腆地笑，是个美人胚子。 接着是几张鹿汀和好朋友的照片，小伙伴笑闹成一团，男生女生都有。 然后是十岁那年元旦晚会参加表演，鹿汀在后台抱着超大的机器猫玩偶合影。还有学校统一组织秋游时，鹿妈妈借着御用摄影师的名头，对着鹿汀班里的同学跟拍了一路。 再后来，画风就不太正常了。 一群人的目光被右下角的某张照片攫住。 画面里，十一二岁的鹿汀穿着黄红相间的仕女服，头上带了形状奇怪的帽子，手里拿了只长长的如意。婴儿肥退了些，鹅蛋脸标志又鲜嫩，眉宇间点了个夸张的红点。 徐驰问了句，“小鹿，你这张是在Cos唐僧吗？” 程澈被呛了一下，露出浅笑。 虽然每次家里的客人看到这张照片都会问，是不是在扮唐僧吗，可鹿汀还是有点难为情。 “是我妈帮一个影楼的朋友拍的，那个朋友后来把它挂在店里，名字叫《仕女迎福》。” 赵可人和林佳乔皱着眉，表情奇怪。 一页页看下来，鹿汀又不小心重温了那些黑历史。渐渐地，脸上的婴儿肥开始消退，一双眼睛变得熠熠生辉。大概是年纪大、懂事了，她不再任由妈妈摆布，照片慢慢变得正常起来。 过了一会儿，赵可人、徐驰重新回到位置，投入斗地主的战局里。程澈一人捧着相册，继续低头认真翻看。 到了六点，鹿妈妈将菜饭端上餐桌，招呼大家吃饭。赵可人几个收拾好纸牌，走到餐厅，回过头见程澈仍一动不动地坐着，心无旁骛地沉浸在鹿妈妈的作品里。 赵可人有点无语，“他这样看了快三小时了……” 鹿妈妈往那边打量了眼，没说话。 开饭后，大家对鹿妈妈的厨艺赞不绝口。边吃边聊天，鹿妈妈突然问坐在对面的人，“程澈，看完阿姨拍的那些照片，觉得怎么样？” 程澈筷子悬在半空中，懵了一瞬。 整整三个小时，他也没留意作品里光线怎样、构图如何，注意力全集中在照片里的人上了。 他要怎么说？ 阿姨，您的女儿小时候特可爱；长大越来越漂亮；明明不想照片还被强拉出镜的委屈脸真挺招人疼的。 下一秒，程澈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开口—— “阿姨，能看出来您的技术一直在进步，最近几次作品已经接近专业水准了。” 鹿妈妈笑起来，一脸谦虚，“不是技术进步，是设备进步了。以前出去拍照，用的是最简单的卡片机，哪像现在，曝光度、光圈、快门时间、ISO都能调，拍出来能不好看吗。” 鹿汀在一旁接话，“我妈现在还在学用PS后期处理呢。” 大家纷纷表示赞叹，鹿妈妈听了，心里很受用。 饭后，鹿汀低头收碗，程澈见鹿妈妈在收拾桌面，主动在一旁帮忙。 徐驰见程澈用手清理着桌面的垃圾，附到他耳后，“不是有洁癖么？” -- 第126页 程澈没搭理他。 “不是碰了你都得用纸巾消毒么？” “……” “没想到你看起来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灵魂深处却住了个马屁精。” “……” 第67章 67 六十七 这半天下来, 程澈殷勤得真有些过分了。 吃完饭鹿妈妈在阳台收衣服, 一个不注意，半节晾衣杆掉了下来。程澈见状，主动上前去帮忙查看。 位置有点高，就连程澈这身高, 也得站在板凳上才能够着，鹿汀理所当然地成了扶小板凳的那位。 她仰着脑袋, 见男生拿着起子在头顶上捣鼓着。天已经黑了, 手电筒发出明黄的光, 照得男生的脸色很温暖。 两人都没说话。 安静了好一会儿, 鹿汀忍不住问了句, “能修好吗，不能就算了, 你先下来吧。” 程澈此时的目光集中在晾衣架的顶盖上, “你等等。” 过了会儿，晾衣架重新挂了上去，应该是修好了。程澈从板凳上跳下来, 问道, “你家有没有创口贴？” “嗯？” “刚被晾衣杆的铁片划了一道。” “让我看看。” 鹿汀低下头凑近, 见程澈食指的指腹有道划痕，伤口很长, 倒是没渗血。 她忍不住担心，“要不要打破伤风？” “没关系，划得不深, 我先洗洗。” 鹿汀想起来，“对了，家里有急救箱。” 说完，她便急急忙忙地跑回房间找药箱。 程澈洗完手回来，站在鹿汀房门外，见人正蹲在书柜旁努力翻找着，犹豫了几秒，便走了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鹿汀的房间，装饰不是特别女孩子气，看着挺温馨的。此时顶灯没有开，只有桌上的台灯发出冷白色的光线。窗户敞着，蓝灰色的窗帘轻轻地晃动。 女生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药箱平时不常用，你等等，应该马上能找到了。” “嗯。”程澈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低头打量女生。 灯从侧脸的位置照过来，将鹿汀的侧脸勾画得十分美好，眼眸低垂着，睫毛很长，小巧的鼻子翘挺又可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女生真的很漂亮。 程澈甚至想不起来，见过的人里边，还有谁能比她更漂亮。 心就像是起了风的湖面，轻轻荡漾着。 过了一会儿，女生终于在隐藏的角落里拖出了急救箱。确认碘伏和消毒棉签没有过期后，她拆开包装，认真地给程澈的伤口消起毒来。 两人隔得很近，女生的呼吸轻轻地喷在脖子上，有点痒。 手指握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很仔细地在程澈的食指上涂了一圈又一圈。药水碰到伤口有点痛，但看着面前的人，他感觉也不是太痛。 一阵大风吹来，将卧室的门虚掩起来。 空气温柔得让人有些窒息。 程澈看着女生，突然说到，“对不起。” 女生低头，继续给程澈擦药，没听见似的。 他继续开口，“你别生我的气。” 鹿汀用碘伏涂完最后一遍，又自习将伤口用创口贴贴好，这才抬起头来。 正要开口说话，便见面前的人径直欺上来，下一秒，嘴唇被对方炙热地封住了。 一个毫无征兆的吻。 心瞬间狂跳。 时间好像停顿了一瞬，脸被男生小心翼翼地捧着，能闻到属于那人冷冷清清的橙子香，唇是湿热柔软的。 听到客厅传来的脚步声，鹿汀挣脱了男生的手，身体后退了一些。 借着昏沉的光线，她看见男生毫无表情的脸上绯红一片，胸廓急促地起伏着。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声听得格外清楚。 空气越来越热，强烈的暧昧让人不知所措。 眼前的人开始尴尬地没话找话，“胸口也长了吗？” 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让鹿汀一愣，“嗯？长了什么？” “疹子。”程澈道，“不是说是晒太阳的原因，只有露外边的皮肤会长？胸口那块儿不是一直被衣服遮着？” 鹿汀下意识地低头，往领口下边看了一眼。那天的光过敏确实非常严重，回到家照镜子时，鹿汀才发现不仅脖子手臂是红疹，连前胸后背也遭了秧。 见了那副模样，她才明白程澈当时为什么那么激动。 好在用完药，疹子几乎已经消退了干净，只有胸口和脖子背还剩下一点儿。 鹿汀准备接话，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愣了愣，她捂着领口抬起头，奶凶奶凶的。 “程澈，你眼睛往哪儿瞄呢？！” 程澈一怔，对状况回味过来，脸更红了。 *** 赵可人、林佳乔几个道别的时候，鹿汀借着送同学的由头，和程澈一边散步一边聊了会儿天。 秋天的月光有些冷。 已经是九月底，走在路上，还能听见路边草丛里虫子热闹的声音。大概是中午下过雨的关系，空气格外清新，路也被冲洗了干净。浅浅的夜色下，白色的路一直往尽头伸展。 周围很安静，耳边只有两人此起彼落的脚步声。 沉默了许久，鹿汀开始找话题，“你这几天没睡好么？” 程澈侧头，疑惑地看了眼女生。 “黑眼圈都出来了。” 黑眼圈倒是不重，但男生属于皮肤白皙的那一挂，跟鹿汀有同样的苦恼，有了黑眼圈就特别明显。 -- 第127页 男生低声开口，“是没睡好。” “啊。” 他实话实说，“被自己气得睡不着。” 看电影那天的事一直困扰着程澈。脑袋里一回想起女生的模样就难受得不行，想到自己这只鸽子是祸首，让女生在太阳底下白白等了一个小时，更加难受。 结果，他还上头似的劈头盖脸地将女生教训了一顿。 真是又懊悔又心疼。 鹿汀不在的那几天，整个人开始发慌。他以前没谈过恋爱，知道女生应该是委屈了，也不知道这程度是不是会分手的那种。 他真挺怕鹿汀跟自己提分手的。 早晨那会儿，赵可人问他什么时候出发去鹿汀家时，明知道女生没邀请自己，还是舔着个脸去了。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过也会有今天。 应该是栽身边这人手里了。 沉默了一会儿，鹿汀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嗯？” “我爸真是临时说起托福冲刺班的事，他和我妈一拍即合，也没经过我同意。去之前我爸没收了我手机、交给我妈保管，你给我发消息那会儿，如果再晚一点儿，就全被看见了。” 程澈听着。 “托福学校也挺严的，每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在考试，上完课都晚上七八点了。身边也没人带手机，想着反正周末就能回去，就没找机会特地给你打电话。”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刮起了风，草丛沙沙地响着，一只黄色的萤火虫飞了出来。 “而且——”鹿汀道，“而且，我确实有点生气。” 听见女生低低的语气，程澈的胸口有些发紧。 “对不起。” 鹿汀却笑起来，“一点点生气。” 说完，还给程澈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月光下，鹿汀的脸有种近乎圣洁的白，眼睛弯弯带着笑意。 霎时间，程澈的心温柔得一塌糊涂。 他顺着女生的话问下去，“那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鹿汀认真想了想。 “以后不许凶我——” 程澈笑起来，“好。” “不准跟我很大声地说话。” “好。” “不准仗着自己个子高，就往人领口里乱瞄——” “……好。” 算了，反正瞄了她也不知道。 *** 第一次失败的约会，程澈说要补偿鹿汀。 关于这事，鹿汀也不敢期待太多，毕竟七夕节收到男友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阴影还在。她也不指望程澈那思路清奇的脑袋，能整出什么感人肺腑、浪漫新鲜的花样来。 转眼距离托福考试过了一星期，成绩出来了。 晚上十点，鹿汀战战兢兢地查完成绩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突然，电话响起来。她拿起手机，发现是苏煜来找安慰了。 “查成绩没？”苏煜在那头问。 “查了。” “我也刚查完，妈的，老子就差没把那几本书真吃下来，结果考了70分，估计我爸知道了能掐死我。”男生碎碎抱怨着，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多少分？” “107。” 托福满分一百二，鹿汀口语扣六分，写作扣四分，阅读扣三分，听力满分。 那头的人顿了一下。 “你当我没问，再见。” 第68章 68 六十八 托福成绩出来后, 鹿妈妈给鹿汀的班主任周琳打去电话, 商量未来大半年的计划。结果第二天上课，周琳把鹿汀托福考107分的事在班里讲了。 “这几个月来，每次课间路过教室，我都看见鹿汀捧着本单词书在记。托福考107是什么概念？这分数上美国很多老牌名校都够格的。周老师常常跟你们说, 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如果你没有收获, 那就是你不够努力。鹿汀同学的英语成绩就是最好的例子。” 见同学一个个茫然地看着她, 她拍了拍讲台, 试图让大家打起精神, 然后说起了那句口头禅。 “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 不要因为一时停滞不前就放弃努力。很多事都是这样，像烧开水似的, 不管你怎样加热, 水只有到了一百摄氏度才会沸腾。” “大家听明白了吗？”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应和声。周琳有些不满意，又大声问了一遍，“听明白了没有？” 学生们总算是提起了点儿士气。 “明白了——” 大半天过去, 鹿汀托福考高分的事在年级传开了。 第二节 自习课后, 赵可人过来找鹿汀搭话, “小鹿，你现在成名人了知不知道？” 鹿汀从数学题里抬起头, “啊？” “刚才二班有两个女生路过外边，问我哪个是鹿汀。她们也准备出国，听说了你托福的分数, 一脸膜拜。”赵可人乐呵呵地说着，由衷地为朋友高兴，“到时候你去了什么哈佛耶鲁，可要记得关照关照我这个老朋友。” 鹿汀支着下巴，“哪那么容易，那些学校又不只看托福分数。” 还有SAT考试、社会活动、特长才艺，都是让人头疼的事。 鹿汀小时候是被放养的，学了两年跳舞，没坚持下来；后来去学画画，虽然画得还不错，但也没什么可以证明自己的获奖经历。 总之，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 -- 第128页 正聊着，赵可人想起什么，又问，“你出国这事，程澈怎么说？” 鹿汀一愣，“没聊过。” “不是吧。”赵可人一脸惊讶。 鹿汀仔细想了想，她和程澈还真没聊过留学，也许是目前的状态不错，他们没思考太长远。 “就这半年的事了，你们都不商量商量？”赵可人摸着下巴，皱起眉头，“还是说——你只想发展一段露水情缘，白嫖人家？” “呃……”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可人走后，鹿汀一个人趴在座位上琢磨了很久。也许是该找个机会，找程澈好好聊一聊了。 周四下午原本有三节课，因为学校要对每间教室的多媒体进行更新，第二节 课上完便提前放学。 多出了些空闲的时间，程澈说要为上次失败的约会给鹿汀补偿。 两人从学校出来，男生领着鹿汀往东头的商业区走。她问去干什么，他也不松口。 于是，鹿汀便开始自我憧憬起来：“这两天有部上映的动画片口碑不错，我们是去看那个吗？” 男生看了眼手机，没答话。 “要不要提前在网上买票选座，不然等会儿到影院的时候，没票就尴尬了。” “这个时候看的话，出来都六点多了，不如一起吃晚饭吧。”鹿汀美滋滋地期待，“我有点想吃鸡腿，不过听说那附近开了一家泰国菜，味道也很不错。” 她转过头，拉着男生的衣袖，“快餐和泰国菜，你选一个？” 眼看走到岔路口，去商业区得直走过马路，鹿汀正准备停下脚步等红绿灯，便被男生一把拉住手，往左边的街道拐去。 鹿汀一脸懵。 “看电影不是往前走吗？” 程澈答，“没说要看电影。” 鹿汀眉眼间有些失望，“……不是说要补偿我？” “跟我走就行。” 一刻钟后，鹿汀被程澈领到了城大附属医院的门口，她看看门诊大厅熙熙攘攘的人流，又看看身边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程澈，满脸懵怔。 “你带我来医院干什么？” “检查身体。” 鹿汀被呛了一下，过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回味过来。 身边这位大哥口里说的补偿，不会是这个吧…… 十分钟后，鹿汀被程澈领着来到了风湿免疫病诊室的门口。 前面还排了五六个人，鹿汀和程澈坐在走廊尽头的位置等着。空气里有消毒水味，鹿汀不太喜欢这味道。 她觉得整件事情挺莫名其妙的。 “你提前挂号了吗？” “挂了。” 鹿汀又问，“干嘛不去找你小姑妈，来这儿啊？” 不就是皮肤上多长了几个包的事？ “她在这方面不专业。” 鹿汀回忆起前几天瞄了眼程澈姑妈的介绍，上面写着“知名专家”四个字。如果听侄儿说自己“不专业”，小姑妈应该会伤心吧。 鹿汀想了想，“我是皮肤问题，为什么来看风湿科？” 她又没有风湿病。 男生转头，“我这几天一直在查‘光过敏’的资料，看了很多文献，中文的英文的都有。” 程澈这一本正经的模样把鹿汀给震慑住了。 “然、然后呢……” “光过敏是很多风湿免疫病的表现，特别是红斑狼疮。”程澈道，“安全起见，最好排查一下。” “啊？” “万一有什么问题，早发现、早治疗比较好。” 鹿汀有点懵，“不、不会吧？” 以前只知道自己容易过敏，晒过太阳后会长疹子。因为来得快、去得也快，根本没把这当作大事。 “我手机上正好有一篇资料，你要不要看？” 鹿汀迷迷糊糊地点头，接过程澈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某权威医学期刊登载的最新文献。里边的内容全是专业词汇。像她这种托福考107分的人，竟然十个词里面三个不认识。 耻辱。 读完两段也读不通顺，于是她将手机还给身边的人，“不看了。” 程澈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鹿汀想了想，又问，“上面的内容你能看明白？” “嗯。” “词都认识？” “不懂就在网上查。” 鹿汀想起刚才文献里密密麻麻的字、多得翻不完似的页数，“那很费时间吧。” “还好。” 后来进了诊室，看病的是个中年大叔，胸口挂的是副教授的牌子。他问鹿汀是什么原因来看病，鹿汀将情况作了一番说明。 大叔听了，若有所思，“平时关节痛过没，长不长口腔溃疡？” 鹿汀摇摇头。 “脱发吗？” 鹿汀一怔，“高三压力大，我觉得发际线往上移了一点儿，算吗？” 大叔笑了笑，来回打量鹿汀两眼，道，“小姑娘，我看你除了有光过敏外，没其他问题。为什么跑到我这儿来看病了？” 鹿汀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指了指身边的程澈，“他把我给带来的。” 见医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程澈答话，“我想请您排查一下红斑狼疮之类的风湿病。” 听到这话，医生大叔忍不住笑场了，他看着鹿汀，问，“他是你什么人啊？” “同、同学。” -- 第129页 大叔一脸乐呵呵的，“这么关心你，不是普通同学吧。” 鹿汀低下头，脸一热，“呃……有点不普通。” 大叔还来劲儿了，“只有一点不普通？” 鹿汀有些无语，作为一个医生怎么这么八卦啊，您的职业精神呢？ 正想回话，她余光却看见程澈正暗戳戳憋笑。 医生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会儿，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小姑娘啊，我看你除了光过敏，没别的症状，挺健康的。那些检查实在没必要……” 程澈打断，“没关系，医生，请您把检查项目都开在卡上。” “年轻人，风湿全套做下来很贵的。” “您尽管开就是。” 鹿汀有点不乐意，嘟囔着，“我没带钱。” 程澈道，“我请你。” “……” 问题是，这种事她根本不想被请好吗。 医生大叔听这两小孩你来我往的，乐呵呵地开完医嘱，把病历本和诊疗卡递来。“去门口的机器上排队缴费，然后到楼下抽血就可以了。” “谢谢。”程澈礼貌地点点头，便拉着鹿汀出了诊室。 等程澈交完费，领着鹿汀去抽血的路上，女生趁机瞄了眼缴费单，发现检查费竟然好大几百。 这次她是真没办法还他了。 到治疗室抽血时，护士绑好皮筋，准备对着她的左手下针，鹿汀突然想起程澈不能见血这事，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挡住对方的眼睛。 “你别看。”她低声道。 护士望了眼两人，轻笑起来，鹿汀见了，有点不好意思，手却直直地举着。 男生的身体变得僵硬，过了好一会儿，肩膀软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 血足足抽了六管。直到护士把血收好、放在一旁的架子上，鹿汀才把手放下。 两人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快黑了，路边的灯渐次亮起来。 回想起来，鹿汀还是觉得自己的经历很神奇。 虽然对程澈口中的补偿一开始就没抱希望，但这样的补偿方式，太特别了一点。 已经到饭点，恰逢鹿汀父母不在家，程澈提议两人去附近的饭馆解决晚餐。 落座后，程澈让点菜，鹿汀说了个“随便”，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程澈点了韭菜炒鸭血，芹菜炒猪肝和花生炖猪心。 两人有的没的聊着天，时间不知不觉走了大半小时。饭吃到后半段，程澈突然直起身板，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 鹿汀疑惑地抬眼。 “怎么了？” 程澈放下筷子，“鹿汀，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女生点头，“你说。” 程澈一动不动地看着女生，似乎想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地开口—— “我想和你一起出国。” 第69章 69 六十九 鹿汀被喝下的汤呛到了, 剧烈地咳嗽起来。 缓了好一会儿, 气才顺畅一些，她抬头，见对面的程澈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 他重复了一遍，“我想跟你一起出国。” 鹿汀愣愣的, 眼睛眨了眨，终于确定对方的话是她理解的那种意思。 男生继续道, “我跟我爸商量过, 他说尊重我的想法。本来想请我妈帮忙, 不过后来咨询了中介, 觉得没这个必要。” 鹿汀消化着程澈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确定要留学吗？” 程澈不答反问, “你不希望我去？” 鹿汀摆手，“不是不是。” 唉，该怎么说呢。 她努力组织着脑海里的语言, “……其实, 我自己都没想好要不要出去。” 程澈有点意外。 “上一次你问我这事的时候, 我就挺犹豫的。我爸是担心我上不了好大学，才想到这办法。留学是不错, 但是读完高中就出去，也太早了。现在让我在那样陌生的环境里生活，根本受不了。” 程澈没出声, 认真地听着。 “跟我爸提了几次不想出去，都被我爸拿现在的成绩考不上重本给挡回来。我爸那人可固执了，我还在找机会跟他沟通。你看我没放弃准备高考，就是希望哪次考试来个人品爆发，让他改变主意。” 说完，才发现程澈定定地望过来，目光深不见底。 她想了想，问，“你呢？真的想在大学的时候，就去外面看看吗？” 此时此刻，程澈的眼睛如同化不开的墨。 他摇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鹿汀前一刻还在为以后读书的事头疼，没想到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把这事跟程澈说开了。 那个平时板着脸、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人，愿意为她让步，让人感到意外。 明明他的人生计划里，从来没有出国这事，可为了她，他愿意偏离自己原本的航线，走一条也许是截然不同的道路。 说内心没有动容，是假的。 *** 周末，苏煜的父母邀请鹿汀全家去北湖西边的别墅做客。 鹿汀到的时候，苏煜正四仰八叉地靠在湖边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玩着手游。苏宴林见自家儿子这副颓丧的模样，气没打一处来，“一天到晚玩游戏，也不看托福考了几分，真是一点都不知廉耻。” 苏煜有些不爽，“我说爸，你能不能别每次和鹿叔叔他们见面就数落我。我不是考了几分，是考了七十，整整七十。” -- 第130页 “考七十你还长脸了？” 苏宴林作势抬手教训顶嘴的儿子，被苏煜起身，灵活地躲开。男生匆匆向鹿汀的父母问了声好，一溜烟跑回屋内，留下苏宴林站在原地直叹气。 苏煜和他爸的关系，一直就这样。从苏煜生下来的那一刻起，苏宴林就拿这混世魔王的儿子没辙。苏煜鬼点子多，小时候常常说谎话把苏宴林和常卿两位大人耍得团团转。后来苏宴林知道了儿子的尿性，多留了个心眼，有事没事喜欢教育自家儿子几句，希望把心性给掰回来。苏煜心情好的时候，随他怎么念叨；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怼得苏宴林哑口无言。 偶尔连苏妈妈常卿也感叹，不知道这父子俩前世结了什么仇。 晚饭时，一行人坐在一楼的露天阳台。大人们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中途提起这次托福考试的事来。 苏妈妈常卿对鹿国宁和温欣道，“之前就跟你们说过，让小鹿试试走这条道，如果早做准备，她的分还能考更高呢。” 鹿国宁倒是对女儿取得的成绩没多乐观，“这次也是运气好，几道题考前都见过。作文也是托福学校头一天练过的。” 苏宴林听了，不满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苏煜不是也上了那学校，怎么一点成效也没见？” 苏煜坐在一旁低头吃饭，没吱声。 常卿担心这父子俩在餐桌上抬起杠来，岔开话题，“鹿汀这孩子别看懵懵懂懂的，其实挺靠谱的。老苏还说，如果不是鹿汀在，让苏煜一个人待国外，他是怎么都放心不下来。” 说着，常卿看向鹿汀，眼睛里流露着对这小姑娘的真心喜欢，“出国以后，苏煜就拜托给你了。” 鹿汀一愣，“……啊？” 常卿笑，“我这儿子啊，我和老苏对他说什么，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小鹿有时候说话还能听上两句。等出了国，房和车的事两孩子都不用操心，我们会找人帮忙办好的。我只有一个恳求，就是让小鹿帮忙盯着苏煜点儿。” 温欣听了，笑着摇头，“你这话说的，苏煜他不至于，这孩子只是叛逆。人其实很有主意，什么事都能拎清。” 两边家长说了会儿孩子的事，又约好等八月底的时候，一起送孩子去美国，顺便报个旅游团去美西玩一圈。 对于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大人们能想这么远，鹿汀也挺无语的。 她低头吃着饭，有的没的听着，突然间，左边的苏煜戳了戳她的手臂。 鹿汀疑惑地转过头。 苏煜压低声线，“你知道我爸妈有多夸张吗？” “怎么？” “说到了那边，为了防止我乱来，生活费和零花钱都打你银行/卡上，让你给我按月发。”苏煜撇撇嘴，对此颇为不屑，“还说钱多钱少，让你根据我每个月的表现看着给。” “这么一来……”鹿汀摸着下巴想了想，“你不得从现在就开始讨好我吗？” 苏煜瞪她，“想死？” 鹿汀顺着杆子往上爬，轻咳一声，“……我命令你，立刻，把鸡腿夹给我。” 苏煜打量了她一会儿，提起筷子，在盛着鸡肉的餐盘里，夹了个鸡屁股。 “喏，给你。”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两边的家长憧憬了一会儿孩子们未来在国外的生活。苏煜吊儿郎当地听着，时不时掺和几句。鹿汀却坐在一旁，越来越安静，整个人看上去不在状态。 吃完饭后，所有人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常卿端来泡好的新茶。她突然想起来，“对了，苏煜，上次我托人带的SAT资料，不是放了两份在你那儿吗，你给鹿汀拿一份。” 鹿汀懵懵懂懂地看看常卿，又看看苏煜，见男生在昏暗的光线里直起身，朝她比了个手势，“过来。” 趁着大人们兴致勃勃地聊天，鹿汀随着苏煜来到了屋内。苏煜的卧室在二楼，有鹿汀房间两个那么大。屋子有点乱，随性这一点倒是像主人。鹿汀站在屋子中间的空地，看男生在书桌边那一大摞书里翻找着。 见鹿汀没一点儿动静，男生回过头，随口道，“你坐啊。” 鹿汀望了眼身边的堆满衣服的软塌，觉得无从下手。 苏煜叹了口气，走过来，将衣物堆成了座小山，留出来块巴掌大的空地，示意鹿汀坐下。“以前也没见你来我家这么客气。” 鹿汀稍稍犹豫后，端正地坐下了。 “感觉你今晚怪怪的，”苏煜回到桌边，又拿出一摞书，从上到下一本本翻着，“怎么？想到和本少爷一起出国，心情太激动？” 鹿汀没吱声。 “还是听说以后巨额生活费打到你那儿，在动本少爷的歪心思？” “……” 苏煜低着头，看到很久前托福课上鹿汀抄的笔记。女生的字体是整整齐齐的方正幼圆，跟小学生似的。他看了，轻轻一笑。 他想了想，又问，“对了，鹿汀，你会做饭吗？” 鹿汀正在神游，听到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一愣。“啊？” “你会不会做饭？” “会一点……干嘛？”鹿汀感觉对方这问题有点不怀好意。 “那以后我和你住一起，做饭这事就归你管了。” “……” “我负责打扫卫生，标准跟现在这间房一样，只要你能接受就行。” 鹿汀低着头，看见有一只很小的虫子，从沙发底下爬到自己的脚边。 -- 第131页 大概对这沉默不太满意，苏煜皱起眉头，“嘿，干嘛不说话。” 鹿汀目不转睛地看着脚边的虫子，思绪有些抽离。虫子绕着自己的鞋走了小半圈，又走远了。 她叹了口气，轻声开口，“苏煜，那个……” “有屁快放。” “……我不想出国了。” 空气沉默了一瞬。 苏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几秒，将找出来的书叠放在一起。他尴尬地笑了笑，“让你做个饭，不至于吧。” 鹿汀没出声。 “我刚才逗你的，”苏煜道，“让你做饭，你敢做，我也不敢吃啊。” “饭我做，我做行了吧。” “让少爷我来伺候你，以后的零花钱你看着多赏点。” 苏煜说着，抱着一摞参考书走到鹿汀跟前。女生低着头，眼帘垂着，看上去睫毛很长。 他把书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抬手，对着鹿汀的额头轻轻弹了个脑瓜崩。 女生缓缓抬头，慢半拍的模样，神情依旧迷迷糊糊。 看来心事很重了。 苏煜扯了扯嘴角，“不想出国是吗？” 鹿汀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 “认真的？”苏煜又确认了一遍。 “嗯。” “跟你爸妈说没？” 鹿汀想了想，“不敢。” 苏煜回味着鹿汀的话，有些失神。他问面前的人，“为什么不出了？” 鹿汀迟迟没有出声。 苏煜继续问，“因为程澈？” 鹿汀摇起头来，“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愿意。” “想清楚了？” “嗯。” 苏煜嘴角还是弯着，却笑得有点勉强。过一会儿，他指着放在一旁的参考书—— “那这个你还要么。不要的话，我就当废纸卖了。” 第70章 70 七十 和苏煜摊牌后的第二天, 鹿汀仍然有些恍神。 按照对方的说法, 鹿汀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尽管本人再三否认，他坚持认为程澈是消磨她斗志的罪魁祸首。 那晚最后，苏煜问到，“你真了解程澈吗？” 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目光很深，看得鹿汀没底。 于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 这个问题时不时从灵魂深处浮起来, 咕噜咕噜冒个泡儿。 但鹿汀很快便想通了。 谁说只有了解对方, 才能喜欢他、和他在一起？ 了解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鹿汀认识自己十七八年, 还没了解透彻呢。 想到这儿，鹿汀便理通顺了。同时心里忍不住为自己鼓了个掌, 觉得自己简直是治疗心病的天才。 奶茶店里, 鹿汀支着下巴，轻轻笑起来。程澈坐在正对面，看到她脸上灿烂的表情, 又扫了眼面前一字未动的试卷, 明白过来, 刚才这人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儿。 他拿起笔，习惯性敲了敲她的手背。 “在想什么？” 鹿汀摇摇头, 坐端正，“没有没有。” 程澈顿了顿，从书包里找出病历本和一叠化验单, “前几天抽血的结果出来了。” 鹿汀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女生仰脸，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似乎有点紧张。 程澈见到这反应，故意慢条斯理的，“之前不是一点都不担心？” 鹿汀一愣，她有吗。 “上次带你去看医生，还觉得自己没事，说我是吃饱了没事撑的？” 鹿汀回味过来了，眼前的人原来是在记仇呢。 “呃，其实我很怕死的。” 程澈一笑，没再卖关子，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检查单，“风湿病的指标是阴性的。后来我去找了上次看的医生。医生说光过敏是很多免疫性疾病的先兆，就算现在检查没问题，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 “哦。”鹿汀听着。 “要少晒太阳。” 鹿汀认真地点头。 “我记得你有把遮阳伞，碰着晴天都带上。对了，防晒霜你有吗？” 鹿汀摇头，“我对防晒霜过敏……” “……” “之前试过几个牌子，擦上去皮肤会痒，就没再用过了。” 程澈听了，有些头疼，感觉自己像养了只漂亮又娇贵的猫。 “那以后约会，我们少去室外。” “不至于吧。” 男生低头看着化验单，语气变得格外严肃，“至于。” 两人又写了会儿作业。鹿汀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看窗外，天色未暗，西边的天空一片灿烂，像橙红色的海。 她发了会儿呆，突然问程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有你说的那些病，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呀？” 程澈觉得无语，“哪有人会假设自己有病？” “……就是问问，”鹿汀道，“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程澈低头，朝她的脸凑近了些，目光灼灼逼人，“准备什么？” 鹿汀很实诚地说道，“万一你哪天把我甩了……” 话音未落，程澈便抬起手，在她的头发上狠狠揉了一把。 “一天到晚尽想些没用的。” *** 第一次托福考试告一段落，虽然鹿汀成绩不错，但鹿国宁本着他的完美主义精神，一直琢磨着给鹿汀再次报考刷分。 -- 第132页 同时，两边家里也为下一步的SAT考试作准备。 SAT，全称是学术能力评估测试，也叫做美国高考。 联络的中介推荐了几个学习班，两家大人让小孩自己商量着挑一个。于是这天晚上，苏煜受父母差遣，来到鹿汀家里和她讨论这事。 表面上说是为了商量，实际上两人心思各异。 鹿汀房间里，苏煜斜靠在他每次来都会躺一躺的飘窗上，看着书桌前的女生。 “你还没跟你爸妈讲不想留学的事？” 鹿汀点点头。 “那学习班怎么办，到时候定下来，你还真跟我一块儿去上？” 鹿汀支着下巴想了想，想不出头绪。 “你迟早得跟你爸妈摊牌，拖着也不是办法。” “对了，”鹿汀道，“前天不是月考了么，我觉得自己考得还成。要么等成绩出来了，我去跟爸讲。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松口了。” 苏煜笑，“这么有自信呢？” “也不是……” 唉。 苏煜换了个姿势，头枕着鹿汀的龙猫布偶，“不过，你在跟爸妈说这事之前，要想清楚。” 卧室里的光是朦胧的暖黄色，鹿汀朝苏煜看过来。 苏煜轻轻呼了口气，思索了片刻，开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鹿汀不解。 “程澈。” “都说了不出国这事不是因为他。”鹿汀有些无奈，她已经解释过好几回了。 “又没说你是因为他，你着什么急。”苏煜一笑，“我就是问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鹿汀觉得苏煜的语气怪怪的，有股意味深长。 “知道他有病这事吗？” 鹿汀一愣。程澈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表现得异于常人，可她隐约知道，程澈过去的经历和平常人不太一样。 她对此有过心理准备，但听到苏煜说起“有病”两个字，还是觉得异常刺耳。 鹿汀一时没接话。 苏煜盯着窗前飘动的窗帘，继续道，“程澈家里一年前发生的那事，虽然没声张，但是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大家以为程澈是因为看到他爷爷的凶杀现场后受到刺激，精神才出了问题，其实不是。” 鹿汀认真地听着。 “在他爷爷出事之前，他就一直在做心理治疗。当初我们球队集训，他偶尔请假，也不说原因。有好几次被人在医院的心理科被撞见，我们才知道他是去看医生了。” “后来打听过，程澈的心理问题还挺严重的。这事我们球队的几个老队员都知道。” “程澈那人本来就阴森森的，不好相处，有心理问题大家也不意外。所以这事一直没往下挖。也没想到你会跟他走这么近——” 苏煜的话音停顿下来，把那句“早知道就拦着点了”给咽了下去。 鹿汀听着苏煜的话，觉得信息量太大。 她知道程澈因为心理问题休学住院的事，却一直以为男生是因为爷爷的死受到刺激，才有了不愉快的后续。她从未想过，程澈原本有病这个可能。 一时间，大脑有些懵怔，思绪变得迟钝，转不动了似的。 苏煜继续道，“我想了想很久，还是决定提醒你。” 苏煜语气稍作停顿，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A4纸。他打开来，上面复印了一则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从排版来看，已经有些年份了。 鹿汀感到奇怪，“这是什么？” “程澈的叔叔，程光述。”苏煜道，脸上的神色是少有的冷漠，“亲叔叔，他爸的弟弟。从青春期开始就患有双重人格分裂，其中一个人格是传说中的反社会人格。” 鹿汀有些意外。 苏煜继续说到，“当初他叔叔死的事，上过北城日报的社会版头条。” 鹿汀觉得听到的事超乎了认知，动作迟滞了片刻，拿起苏煜递过来的A4纸，认真看起来。 苏煜还在说话，“他叔叔程光述早年在北城很有名的，我爸跟他吃过几次饭。看上去是个儒雅的文化人，做事很讲究，无论是员工还是合伙人都对他一致好评。他的连锁咖啡馆和书吧赚钱的那阵，听说私底下捐了不少钱给学校和孤儿。大家提到他，都认为他是个大好人。他们家一共两兄弟，他哥哥、也就是程澈的爸爸，每天在外面忙公司的事，没时间管程澈，说起来，程澈和他这叔叔在一起的时间，比和他爸还多，叔侄俩感情很好。” 苏煜说到这儿，语气一顿，“不过，在程澈九岁那年，他叔叔被人发现跟一个案子有关，听说是连续绑了两位十七八岁的女生，把人给虐杀了。” “程澈叔叔双重人格的事这才被曝出来。当时很多媒体传的神乎其神的，说程光述人前是慈善家，人后是彻头彻尾的变态。还有人说，双重人格只是程家为了让他脱罪的说辞。” “后来程光述逃狱，第一时间回到了程家。警察发现他的时候，他和程澈两人在一起，程澈成了他的人质。” 也是那个时候，程光述的第二个反社会人格，才让所有人眼见为实。 被追捕时，穷途末路的程光述跑到屋顶，发现无路可走。他回过头，看见四周站了好几个举着枪的警察。 都说意识的变化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人知道，程光述反社会的第二人格何时占了上风。他在空旷的天台上站了半晌，眼神没有焦距。过了会儿，听见身旁的响动，他转过头来，看见程澈站在角落里，稚嫩的脸上满是对亲人的担忧。 -- 第133页 没有丝毫犹豫，程光述将程澈拉到身前，成为自己最后的筹码。 他右手拿刀抵在程澈的脖子上，刀锋刺进肉里，渗出鲜红的血。 程澈却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 警察用喇叭喊话，让他适时收手。程光述看着这四面楚歌的场景，突然放声大笑，神情里满是不屑。 然后，他低下头，对程澈说，“小澈，叔叔可能要死了。” 程澈听着，他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叔叔，可又不太像。 他的光述叔叔，是除了爷爷之外，对他第二好的人。教他骑车，陪他下棋，从来不会责罚他。就在一星期以前，叔叔还替他开过家长会。 总之，不是现在这样。 程光述看不见程澈的脸，却能想象孩子的惊恐和害怕。他像往常一样怜爱地拍拍程澈的头，“小澈这么乖，以后让叔叔的灵魂住在你的身体里，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又温柔。 “让叔叔住在你身体里面，这样叔叔就可以活下来。” 小男孩僵直的背轻轻发抖，程光述却笑起来。 “叔叔对你这么好，小澈一定会答应，对吗？” 他等了许久，也没到程澈的回应。 他叹了口气，看了会儿远方的天空，“叔叔真的要走了。” 下一秒，程澈听见身后传来锋利的金属划开皮肉的声音，程澈感觉到发生了什么，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脖子上。强烈的恐惧漫过来，他不敢回头。 “看看叔叔，跟叔叔告个别。” 终于，程澈缓缓转过身来。面前的程光述半身是血，白色的衬衫被浸透了。血液从划开的动脉涌出来，将程澈的胸前染成了红色。 程光述看着程澈，轻轻笑起来。 “小澈真乖。” 第71章 71 七十一 程光述在天台自杀的事刚曝出来那阵, 很多媒体报道得十分离奇。 大家跟趁火打劫似的, 挖出来不少八卦。一时之间，程光述从一致好评的慈善家，变成了恶劣辱骂下属、对公司女实习生性骚扰的伪君子。 至于为什么选择在自己亲侄子面前以可怕的方式自杀，有人做过分析, 认为是因为哥哥程光逸太过优秀，程光述从小活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长久的压抑造成了心灵的扭曲。对罪魁祸首无计可施, 他只好将所谓的报复, 实施在对方的儿子身上。 这猜测是否正确, 已经无从考证。但可以确定的事, 程澈因为程光述的行为受到巨大的影响，并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 苏煜离开鹿汀家时, 已经快十点了。男生走后, 鹿汀满脑子都想着程澈，总是忍不住闪现出他站在天台上，面对至亲满身是血的画面。 她脑子懵懵的, 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 程澈多大来着, 九岁？ 正好是能记事，又不太懂事的年纪。如果不小心留下阴影, 得花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鹿汀还记得九岁那年放学的路上，她不小心看见路边的草丛里躺了只死了的野猫，后来那只猫一直盘踞在脑海里, 好几年做梦都会梦见。 看见一只猫死了都成这样，何况程澈看见的，是最亲的人死去的场景。 心里闷闷的，眼眶开始发热。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鹿汀给男生打去电话，响了几声，那头没人接。她盯着手机屏幕一会儿，脑子一热，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便出了门。 经过客厅时，恰好碰见妈妈端着杯水从厨房出来。鹿爸爸出差了，老公不在家，鹿妈妈经常会晚睡。 “小鹿，你这是去哪儿？” 鹿汀罩上外套，匆匆忙忙往门口赶，“我有点急事，先出去一会儿。” “大半夜了，你这孩子真是，有什么事不能明天……” “真是急事，”鹿汀打开屋门，想起什么，又回头跟妈妈说了声，“你别告诉我爸啊——” 已经接近深夜，空气又降温了。 小区门口的烧烤摊还是灯火通明的，周围却开始冷清起来。鹿汀把手机揣在口袋里，迎着冷飕飕的风，身体缩成一团。这时已经没有公交车，如果沿着大路走，到达目的地至少需要大半小时。想了想，她将衣服的帽子套在头上，往左边的近路走去。 路上，一些沿街店面还亮着灯。大概是有人气的缘故，光线虽然昏暗，却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夜色越来越安静，风吹过来，头顶的树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脚边零零散散飘着落叶。 鹿汀还没从程澈的事里走出来，心里跟在烧着开水似的，沸腾着、喧嚣着，她觉得很乱。 有千头万绪，却不知道从何梳理。 她回忆起程澈晕血这事。第一次见到他晕倒时，脸是惨白的，气息很弱，整个人倚靠在她身上，没一点儿动静，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后来问程澈为什么会晕血，男生模糊地回答，是很早以前便有了的毛病。鹿汀心大，听到了也没往深处想。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也许叔叔的死，便是程澈一直晕血的缘由。 即使事情过去快十年，那件事却还在影响着他，不仅留下了心灵上的烙印，还留下了身体上的。 可以想见，程澈当时受到的伤害有多大。 -- 第134页 四周越来越安静了，鹿汀看着地面，思绪没有章法。过了一会儿，她又回忆起上次和程澈母亲见面的场景。 吃饭到中途，程澈去上洗手间，桌前只剩下鹿汀和程澈的母亲印臻两人。精致优雅的女人突然说出奇怪的话，“和他在一起要注意安全，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那时的鹿汀不明所以，以为对方在善意提醒，让她不要在不合适的年纪偷尝禁果。 可结合起女人私底下和程澈说的那句“鹿汀是个好女孩，你别害了她”，和男生瞬间冷下来的脸，又有哪里不对。 这一刻，鹿汀总算是回味过来了。 程澈的妈妈是在警示，她让鹿汀注意安全，因为觉得自己的儿子本身就是危险。 被自己的母亲防范、不信任，是什么感受？ 鹿汀根本不忍心去想。心像被什么撕扯着，窒息般的疼。 走了大半路，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鹿汀掏出来，发现是程澈的电话。 “喂——”风里，鹿汀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给我打电话，有事？”男生那边有水声，“刚在洗澡，没听见。” 鹿汀想了想，准备开口，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话音带上了浓浓的鼻音。“你现在在家吗？” “在，准备睡了。” “现在过来找你，方便么？” 男生似乎对女生的话有些意外，不确定似的，“现在过来？” “嗯。”鹿汀道，“我快到了。” 程澈知道鹿汀家教严，两人约好晚上不轻易电话联系。原本对女生大晚上打来电话已经感到意外，没想到再一问，对方已经在来他家的路上了。 程澈感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换上外套，准备下楼。 出了公寓大楼，沿着小路走了几分钟，便和鹿汀迎面碰上。昏昏沉沉的光线里，女生穿着宽松的蓝色运动外套，双手死死地插在兜里，身体因为周围的寒意缩成一团，看上去有点小只。 程澈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十分。 他皱起眉头，语气变得不好，隔老远又开始训人，“你到底有没有安全意识，知道现在几点了？一个女生走路上，如果碰到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鹿汀便小跑到他跟前，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女生仰起脸来，眼睛通红，像有泪水打转。 程澈一愣，说教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静默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怎么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罩在女生头顶的帽子掀开，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 鹿汀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被你爸训了？” 鹿汀摇头。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程澈，眼睛更红了，鼻尖也酸得厉害，她吸了吸鼻子。 “哭了？”程澈又问。 鹿汀还是摇头。 程澈见女生可怜巴巴的模样，不满消退了些，心情变得很柔软。他抬起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女生脖子后碎碎软软的头发。 两人隔得很近，周围都是对方的气息。鹿汀稍稍犹豫，便主动地靠在了男生的胸口。 程澈的怀抱温热，她安静了一会儿，闷闷地发声，“我很生气。” 男生低下头来，下巴抵着她的颈窝，皮肤上吹来轻柔的热气。 “我真的很生气。”声音是哽咽的。 程澈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慰小孩那样。 “别气了。” 鹿汀听他这么说，更难受了，“你都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程澈看她正儿八经生气的样子，像只嗷嗷叫的奶猫，又心疼又想笑。 “那你在气什么？” “我……”鹿汀张口，话音却突然卡住了。 她侧过头，透过眼眶里朦胧的泪，看见程澈正闭着眼睛，享受地靠在自己的肩上，一脸平静满足。 鹿汀瞬间意识到，如果重提旧事，只会让他想起不愉快，加深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而如果不提，至少在这一刻，他会是内心安宁的。 她犹豫片刻，选择了后者。 “我……我就是生气。”鹿汀吸了吸鼻子，觉得眼泪有些忍不住了。 一路上，脑海里都在想，那些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 程澈将女生圈在怀里，突然感到肩上有异样。他顺着女生的脖子往上摸，脸上湿了一大块，指尖也湿了。 他低声问，“真哭了？” “没有。”鹿汀否认着，短短两个字，全是哽咽。 “别哭。” 鹿汀一路上憋着想哭的冲动，却在听到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彻底绷不住了。 他拍拍她的背，“我说，你别哭了。” 他越是温柔，鹿汀越是难受。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明明他才是那个需要安慰的人。可这一刻，他却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地在哄她。 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想到这里，泪水彻底停不下来了。 察觉到女生的激动，程澈轻轻地抚着她脖子后的软毛。“好了，没事了。” “程澈，我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听到发生在程澈身上的那些事之后，她那颗无忧无虑的心，被前所未有的负能量给吞噬了。 灵魂里仿佛生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 第135页 面前的人只是轻轻地抱着她，没有说话。 已经是深夜，周围安静地出奇。鹿汀听着程澈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内心激荡的情绪才被抚平。 脸上的泪痕快干了，她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前一刻的自己有多失态。 男生送鹿汀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两人沿着小路往回走。直到愤懑的情绪发泄出来，鹿汀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看了眼手机，过去的大半小时里，妈妈发来好几条询问的短信。她报了声平安，便将手机收回口袋。 走了一小段路，程澈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你到底在气什么？” “没什么。”鹿汀想到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后悔，下意识回避这个话题。 “我说——”程澈琢磨着，“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鹿汀脚步一顿，回头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没有良心。 两人对视了几秒，然后，她一个人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去了。 程澈一笑，迈步追上，“嘿，我开玩笑的。” 第72章 72 七十二 鹿汀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 可对于程澈身上发生的事, 她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硬是强忍着，一个字都没问。 那晚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当事人的怀疑，鹿汀却三缄其口。后来被问多了, 她想了个搪塞的借口，说那天发现刚结束的月考里, 物理错了两道大题, 于是难受地哭了。 鹿汀虽然在意成绩这事, 可从没因为考试有过特别负面的情绪。程澈听完女生的解释, 一脸将信将疑。 没等他把疑点问出口, 鹿汀便拉着他的衣袖，岔开话题, “别说这些没用的, 今天给我好好讲讲物理。” 坐在奶茶店二楼，两人并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鹿汀面前摊着的，是程澈挑出来的力学习题。鹿汀的物理成绩还算凑合, 可一看到牛顿就犯晕, 她始终不明白, 题干里的那些推车、小球有什么好玩的。 写了一会儿，发现身边异常安静, 她转过头来，见程澈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 男生的脸朝自己侧着, 一脸毫无防备。脸很白，看起来有些清冷，平日里总是很严肃的眉眼，此刻舒展着，很温柔。 鹿汀看着这张脸，想起了他家里的事。 心里的愤懑与难过已消退不少，渐渐地，她开始回忆起一些细节。叔叔程光述惨死的时候，程澈才九岁，后来一直在做心理治疗，等他的状况好上一点，又目睹了爷爷程水云的案发现场。 她叹了口气。 真是个倒霉孩子。 鹿汀细细打量着程澈的脸。男生轻轻呼吸着，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刻出了冷峻的棱角。她抬起手，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发。 动作小心翼翼地，像抚摸着熟睡了的孩子似的，嘴里还轻声念着，“别怕，姐姐以后会保护你的。” “别怕别怕。” “小朋友，别怕。” 这话像是对现在的程澈说的，又像是对当年那个小程澈说的。 趴着的人安静了半晌，终于再也绷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鹿汀一愣，“你醒着？” 程澈睁开眼睛望向她，眼里带着笑意。 “那你干嘛装睡？” 程澈坐起来，“我没说我在睡。” “……”鹿汀哑口无言。 男生又问，“你刚才神神叨叨在说什么？” “……” “保护我？还姐姐？” 鹿汀被噎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要叫哥哥。” 鹿汀回想起刚才的行为，觉得自己很傻。一股血流从脖子冲到了脑袋里，脸瞬间通红。 女生的脸颊白嫩嫩的，充血的时候，像鲜嫩多汁的水果。程澈忍不住伸手掐了掐。 “我年龄比你大，算你哥，知道吗？” 鹿汀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转头盯着习题，不想再搭理他。 *** 北城一中每次月考结束后，会给学生安排一个完整的周末假期。这次因为离中秋近，假期推迟了，和中秋节算在一起，足足放了三天。 高三第一次考试结束，同学们还没从高强度的复习中缓过劲儿来，被压抑的天性蠢蠢欲动，大家商量起假期的安排。 徐驰约涂然去北城国家森林公园玩，又拉上赵可人、鹿汀几个。因为鹿汀去，程澈也顺道被带上了。 约定的那天早晨，鹿汀穿了件蓝黑相间的套头衫，一条运动裤，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出门前看了眼预报，确定是多云的天气，临走时便把头天程澈叮嘱的遮阳帽落在了家里。 提前五分钟赶到了约定地点，鹿汀见大家已经到了。程澈站在人群最前头，目光盯着这边，脸色说不上很高兴。 男生走来，迎面就问，“帽子呢？” “……今天不是没太阳吗。”鹿汀低声道，“我放家里了。” “我就知道。” 程澈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了一顶鸭舌帽，盖在了鹿汀头上。 鹿汀懵懵懂懂的，看着面前一边冷着个脸、一边仔细替她将帽子扣好的人，“这帽子是谁的，你的吗？是女式的吧。” 程澈面无表情，“路上随便买的。” “哦。” 旁边的徐驰有点受不了，他转过身，对赵可人几个道，“要么等会儿就把这对嚣张的狗男女扔进湖里，你们觉得怎么样？” -- 第136页 赵可人点点头，“我觉得可以。” 进了森林公园，一行人往公园东边的湖走去。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是，大家先去湖边骑自行车、划一会儿船，到了一点左右，再去半山腰上的烧烤场吃自助烧烤。 从正门到东边的大湖有一段距离，程澈几个沿着大路在树林里穿行。走了十几分钟，鹿汀出了点汗，热气闷在帽子里，发梢被彻底浸湿。她抬头看了眼天，原本不刺眼的阳光已经被树木挡了大半，于是将帽子摘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程澈看向她，“怎么？” “太热了。”鹿汀道，“你看周围全是树，根本晒不到太阳。” 男生没吱声。 “而且……我真不是每次晒太阳都过敏好吗。” 男生沉思片刻，道，“那等会儿到空地再戴上。” 鹿汀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中途路过洗手间，徐驰看了眼手里的地图，招手让众人停下，“大家抓住机会了啊，想上厕所快点去上，下一次机会离这里有两公里呢。” 鹿汀朝徐驰指的方向看去，洗手间隐蔽在树林里，能看见外面排起的长队。森林公园里一路上人气不旺，全集中在这儿了。 程澈、涂然和赵可人往那边走去。鹿汀没有解决生理问题的需要，便和林佳乔站在路边等。 走完一段路，体力消耗了不少。林佳乔有点累，气喘吁吁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鹿汀见她闭着眼睛，面色惨白，关切地问，“乔妹，你还好吧。” “还好。”林佳乔声音听起来有点虚。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儿？” 林佳乔有气无力地摆手，“刚刚走路还挺好的，停下来了就开始头晕。” “啊？” “我站一会儿就好了。” “你没事吧。” 鹿汀看着好朋友的面色越来越白，嘴唇上已经没了一丁点儿血色。 林佳乔没说话，倚着树干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往下滑。耗竭的体力逐渐到了临界，忽然间，她整个人瘫软地向一旁倒去。 鹿汀被吓了一跳。幸亏她反应迅速地扶住了林佳乔，才不至于让人摔倒。 “乔妹、乔妹。”鹿汀一边大声喊话。林佳乔眼睛闭着，没一点儿声息。 正专心玩手机的徐驰注意到了异样，他小跑着过来，“怎么回事？” “不知道。”鹿汀摇摇头，一脸担忧。 在徐驰的帮助下，两人将林佳乔挪到路边的长椅上。鹿汀没来得及打电话让程澈和赵可人过来帮忙，便见白着个脸的林佳乔清醒过来。 “我有点心慌。”她声音很弱，“还觉得冷。” 鹿汀摸了摸她的手，上面全是汗。 徐驰一旁说到，“要么我们现在打电话给120……” 林佳乔道，“不用，估计因为没吃早餐。” 鹿汀想起什么，低头从包里掏出六颗糖果，有奶球，也有水果糖。她剥开其中一颗，塞进林佳乔嘴里。 “应该是低血糖。”以前体育课的时候，有女生也犯过类似的症状，鹿汀印象很深。她把剩下的水果糖全塞进徐驰的手里，又从书包里翻出来还剩了一小半的饼干。 她对徐驰叮嘱，“等会儿先让乔妹把糖吃完，再吃饼干。” 徐驰见鹿汀拿过自己手里的地图，一脸疑惑，“你这是要干嘛？” 鹿汀将书包背好，“我去给她买早餐。” 等程澈排队上完厕所，已经过了近一刻钟的时间。徐驰和赵可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程澈扫视一圈，没发现鹿汀的身影，又见林佳乔坐在长椅上，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干，有些不解，“鹿汀人呢？” 徐驰在一旁解释，“刚才林佳乔低血糖，鹿汀去替她买早餐了。” 赵可人看向坐着的人，“乔妹，你怎么了？” “刚才那脸白的，吓得我想叫救护车。”徐驰道，“不过吃完东西，现在应该没事。” 林佳乔笑着，“我已经全好了。” 赵可人还是有点担心，“要不我们回家吧……” “不要不要。”林佳乔摆手，对耽误大家的行程这事有些难为情，“我真的全好了，能跑能跳的。” 程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只是不停拿手机看时间。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插话，“要么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鹿汀。” 程澈一边走着，一边看地图。离这里最近的便利店是七百米的距离，按徐驰指的方向，鹿汀去的应该是这家店。他顺着地图上的提示往前走，一路留心着经过的行人，想着两人大概能碰上。 结果等他走到便利店门口，也没见鹿汀的身影。想起来时路过了好几个岔路口，程澈突然浮现了不好的预感。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鹿汀的电话，“你在哪儿？” 女生的声音低低的，“那个，我好像迷路了……” “……” “应该是走到了岔路上，明明刚才就是这个方向呀。” 程澈有些无语，“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森林里信号差，手机没网。” “……” 真是对她没脾气了。 最后，程澈在便利店东边三百米的位置找到了鹿汀。两人见面的时候，女生提着一大袋东西，全是刚才在便利店里的战利品。 -- 第137页 以为自己没脾气的程澈，在见到女生懵懂的脸时，还是忍不住火大。 “你能不能别做缺心眼的事了？” “干嘛……” “平时在医院都能迷路，你到底是多有自信，一个人在森林里瞎转？手机还没网，万一我这会儿没找到你，要怎么办？” 鹿汀没说话，脸上写着委屈。 程澈见女生满脸给人添了麻烦的愧疚，又想到她去便利店原本是出于好意，顿了顿，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两人往回走，鹿汀问，“乔妹呢，她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程澈打量着眼前的人，过了会儿，指着女生右手那一大包，“你买了什么。” 女生道，“有运动饮料，还有零食。怕等会儿买东西更不方便，多准备了一些。” 程澈感到无奈，他揉了揉鹿汀的头发。 唉，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人操心。 到了湖边，周围热闹起来。几个小伙伴在路边的车行租自行车，徐驰和赵可人负责排队。见前头还站了五六个人，鹿汀和程澈在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 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位年轻的妈妈正带着小孩玩耍。小男孩两三岁，白白嫩嫩的，正是最可爱的年纪，乌溜溜的眼睛对一切充满了好奇。一会儿蹲地上摆弄小草，一会儿企图钻入旁边的花丛里，没消停一会儿。好在妈妈带了根防走失牵引绳，长长系带连在男孩左边的手环上，另一头被大人紧紧握着。每次孩子跑远，妈妈只要轻轻一扯，小男孩立马被拉了回来。 鹿汀发了一会儿呆，等她转过头来，发现程澈眼睛里带着浅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 小男孩大概是发现了这边一直盯着他看的怪哥哥，害羞地捂住了脸，向不远处的妈妈跑去。 鹿汀道，“你把他吓着了。” 程澈望着那对母子走远。 鹿汀想了想，“你不会是觉得可爱，想偷/人孩子吧？” 程澈没接话。 “还是说……你想当爸爸了？” “……” 沉默一会儿，程澈发话道，“我觉得，小孩妈妈手上的牵引绳挺好的。” “啊？” 程澈一本正经的，“我想弄一个，以后出门的时候，就把你牵着。” 鹿汀嘴角抽了抽，神、神经病呀。 她想了想那画面，“你、你不觉得……跟遛宠物似的么。” 程澈笑起来。 “遛女朋友。” 第73章 73 七十三 租好自行车后, 一行人顺着沿湖大道行驶着。秋天的阳光温温的, 湖面送来一阵阵微风，吹得每个毛孔都很舒畅。 徐驰和赵可人因为较劲谁比较快，一溜烟冲到最前头去了，林佳乔和涂然紧跟在后面。一路都是上坡下坡, 鹿汀骑得歪歪扭扭的，索性下了车。 程澈发现女生落在了后面, 掉了个头, 见她正用力推着自行车, “怎么？” 鹿汀答, “……我蹬不上去。” 程澈目光深沉, 有些无语。 鹿汀又低声说了句，“我的车技……不太好来着。” “……” 鹿汀难为情道, “要么你先走, 让他们在前面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追上来。” 程澈面无表情地问，“怎么追？推着车跑吗。” “呃……” 程澈轻轻呼了口气，“这样——” 程澈领着鹿汀回到了租车行, 将她那辆女式自行车退了租, 自己另外又拿了一辆带后座的。两人从屋里出来, 程澈看着一脸懵的鹿汀，拍了拍后座, “坐上来。” 鹿汀问，“你载我啊？” “不然呢？” 于是，鹿汀规规矩矩地坐上了程澈的后座。临出发了, 程澈回头，又叮嘱了一句，“把帽子戴上。” “哦。”鹿汀应着。 程澈车速不快。鹿汀坐在后面。风吹来，带着男生身上淡淡的橙花香，有点醉人。 虽然两人有过亲密接触，可坐男生的后座，鹿汀还是第一次。她有些拘谨，手好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放，只是费力攀着车座。前面的人突然松开龙头，一把捞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腰上。 “抓好。” 鹿汀愣愣的，动作僵硬了片刻，才用力握紧男生的外套。 程澈扶住车把，又说了句，“左手也放上来。” 鹿汀犹犹豫豫地，彻底抱住了程澈的腰。 男生的体温传来，两人似乎贴得更近了。 鹿汀觉得心跳有点快。明明两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可她在他面前，还是很容易紧张。 沉默了许久，鹿汀开始找话题。 “程澈——” “嗯？” “你是什么星座的？” 经过一个漫长的上坡，转眼来到了平地，车骑得更平稳了些。程澈看着前方无边的绿色，反问，“怎么？” “就是问问看。” 程澈对星座这种事将信将疑，平日也不在意，答道，“不太记得，蝎子吧。” “天蝎吗？” 程澈没吱声。 “……就是图案像小龙虾的那个？” 程澈听到这比喻，感到无语，“是吧。” 问完几句之后，鹿汀没了声。 他忍不住开口，“然后呢？” “嗯？” “跟我说说，天蝎应该是什么样的。” -- 第138页 鹿汀并不迷信这些，只是好朋友赵可人对星座占卜之类的事十分热衷，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二。 “天蝎座啊，”鹿汀道，“聪明，果断，爱记仇。” 程澈道，“哦？” “剩下一条是什么来着——”鹿汀冥思苦想。 程澈听着。 “还有……呃，性/欲很强。” 鹿汀脱口而出，前面的人听了，没吱声。 她没头没脑地又问了句，“你觉得准吗？”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程澈轻咳，“你以后不就知道了。” 鹿汀听完，渐渐地，脸越来越热，像有火在烧似的。 好在吹来的风是凉的，带走了一些温度。 两人骑了好一会儿，才绕湖小半圈。周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不远处的浅滩上，停了几只天鹅。有游客在水边喂食。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又祥和。 第一次坐男生后座的紧张渐渐消退，因为挺得笔直的后背松弛了下来，她有些累，身体不自觉向前一靠，额头轻轻抵在男生的后背上。 这会儿，轮到前面的人紧张了。 神经大条的鹿汀当然察觉不出这细微的变化，她只知道男生的肌肉坚实又紧致。抬头看了眼程澈宽阔的背，上面有蝴蝶骨隐隐突起。 她忍不住抬手，在那一处按了按。 女生的动作很轻柔，程澈被挠得有些痒，开始心神不宁，嗓音也变得低哑，“怎么了？” 鹿汀隔着衣服摸完蝴蝶骨，又用手在上面比划起来。 “程澈，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背真的很宽呢。” 简直是跟运动员一样又强健又性感的身材。 程澈有点脸红，他没接话。 她继续问，“你拔过罐吗？” 一时之间，程澈不明白这话题的走向。 身后的那只手还在自顾自估算着，“我估算了一下，你这样的身板，拔十个罐都不够。” “……”程澈已经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上一秒暧昧逼人的气氛，因为女生这发自灵魂深处的疑问，瞬间消失殆尽。 后面的人继续自顾自说着，“还很适合写字。” 程澈皱起眉头，“写字？” “你小时候没玩过吗，人家用手指在背上写字，你猜写了什么。” “……”程澈想了想，确认自己没玩过这种无聊的游戏。 “要么我写字，你猜猜看？” 然后，没等程澈答应，女生便用手指在他的后面轻轻画起来。 先是随手写了个森林的“林”字，被很快便猜了出来。鹿汀不服气，又写了难度大一点儿的。 程澈被挺得笔直，心砰砰跳着，感受着女生的动作。 一竖，一横折，一竖。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服在皮肤上滑动。鹿汀足足写了好一会儿，才把字写完。 是很复杂的字。 “好了。”女生到，语气里带着得意。 程澈回忆着刚才细腻的感触，试探地问，“饕餮的‘饕’？” “……”这都能猜出来？ “说对了？”男生笑起来。 鹿汀不服气，“不行不行，再来一个。” 然后她抬手，又仔仔细细写了半天。待她结束动作，程澈想了想，问，“是魑魅魍魉的‘魍’。” 鹿汀觉得游戏玩不下去了，“你的身体真的很敏感呀。” 程澈双手把着龙头，眼睛看着前方，感觉后背被鹿汀碰的地方有些发烫。 今天这人先是说他“□□很强”，这会儿又嫌弃他“身体敏感”。 程澈的思绪被撩拨地有点乱，清了清嗓子，开口，“鹿汀，别说荤话。” 女生一愣，“啊？” 直到一行人吃完烧烤回到家，鹿汀也没明白自己说了什么“荤话”。不过她也没多想这事，很快就把心思投入了老师布置的大堆作业里。 还没等学生们来得及好好休整，假期转眼便结束了。 第一天，学校公布了节前月考的成绩。大早上，一群人挤在教学楼公告栏前，查看自己的年纪排名。鹿汀从六百五十名左右的位置开始往后看，目光一路向下移动，扫到近八百名了，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她心里咯噔一声，又确认了一遍，还是没看见。想了想，视线回到六百五十名，仔仔细细从后往前看。 最后，她发现自己排在前一张纸的最上头。 鹿汀，582分，六百零一名，足足比前一次期末考进步了一百名。 她感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 放学回家时，鹿国宁出差回来了，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家里的大人知道鹿汀刚考完月考的事，如果搁以前，两人早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成绩。可今天，妈妈只是默不作声地吃着饭，爸爸一边夹菜一边看手机。一顿饭吃的格外风平浪静。 成绩取得明显的进步，让鹿汀感觉自己随身携带了个王炸似的，见对家迟迟不出牌，她有些坐不住。 于是，她想了想，开口，“今天月考成绩出来了。” 鹿国宁还在皱着眉头看下属发来的资料，没看这边。 鹿妈妈在一旁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鹿汀努力不让语气里的得意听上去太明显，“考了六百零一名。” 话音落下之后，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 第139页 鹿汀抬头，见父母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波动。这和她想象中的画面有点不太一样。 又安静地吃了好一会儿，对面的鹿国宁才放下手机，朝这边看过来。 “上次托福成绩考得不错，就连你们班的英语老师也说，留学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鹿国宁语气低沉，显得格外严肃，“既然现在选定了目标，做事就要有所取舍，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目标上来。虽然我和你妈现在还让你继续上着学，但你也应该知道，那些考试就算考得再好，也不会对你出国这事有太多帮助。” 一直很关注鹿汀成绩的爸爸，突然跟她说考试成绩已经没有意义，这让人有点意外。 “可是，上次期末考试之前你还说，我只要考进了前七百就可以了。” “现在不一样。”鹿国宁道，“你留学这事我想了很久，也觉得是对你好。” “哪好了？”鹿汀道，“在国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你和妈也不在身边，还有那些朋友，他们都在这儿。再说了，我不喜欢国外的环境。上次我就跟您说过，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你不是说前七百就行吗，我现在都考进快前六百名了，突然说没有意义，这不是说话不算话吗？” 这是一直表现很温顺的女儿第一次在面前顶撞，鹿国宁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他过了会儿，开口，“说话算话，你想让我算什么话？” 鹿汀感觉到父亲话音里的怒气，难得地，她没有退缩，“你说了我考进前七百就不考虑留学这事的。我不想留学。” 说完这话，餐桌上一阵绵长的静谧。 鹿国宁重重地放下筷子，严肃的脸上没有表情。 然后，他轻咳一声，“鹿汀，我问你，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真的好凉啊，改过自新，恢复日更的作者需要鼓励………T T 在考虑要不要把名字改回《男朋友他真的很严格》,摸下巴。 第74章 74 七十四 周三早晨, 鹿汀没有来上学。 上午头两节课, 程澈看着鹿汀空着的座位，心神不宁。女生突如其来的缺席，一点儿征兆也没有，这让人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看着手机屏幕, 一条短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他想问鹿汀是怎么回事, 直觉却告诉他, 现在联系对方不是明智之举。 问了平时和鹿汀关系很好的赵可人、林佳乔, 两人也是一头雾水。 后来课间找了个“习题答案错误”的借口去找班主任周琳, 顺便套了番话, 才知道鹿汀的妈妈早上打电话来，给女生请了两天事假。 放学的时候, 程澈等在隔壁班门口,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等了好一会儿，苏煜才和他那群朋友慢悠悠地出了门，李繁宇和章沁看见程澈, 笑着问了声好。苏煜扫了他一眼, 像是没看见似的, 绕道走开了。 虽然之前的篮球赛，让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 却也仅仅缓和到见了面不会打起来的程度。苏煜平时拽得能上天，程澈则是谁也没放在眼里，这两人注定成不了朋友。 可此时, 程澈却对苏煜回避的态度视而不见，他上前一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苏煜皱起没有，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你想干嘛？” “跟你聊几句。” “老子要吃饭，没空。” 两人的语气一个比一个冲，李繁宇和章沁看着，已经做好了随时上前拉架的准备。 结果，面对苏煜不耐烦的语气，程澈并没有生气。 “你去哪吃，我请你。” 旁边围观的两人听了，惊讶得不行，尤其是李繁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 苏煜也没想到，自己有天能心平气和地和程澈面对面坐着聊天。既然眼前的人提出请吃饭，他也没客气，抱着不宰白不宰的心情，选了附近一家中高端的日本料理。 服务员上菜后，苏煜夹起面前的刺身，就着小蝶里的酱油和芥末吃起来。 沉默地吃了半晌，他见眼前的人端坐着，没有动筷子的打算，说到，“你准备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程澈没应声，过了一会儿，直接问，“鹿汀是怎么回事？” 苏煜猜到了对方要问这个，低低一笑，“我怎么知道。” 程澈看着他，“你知道。” 苏煜嚣张地眉头一挑，“那老子凭什么告诉你？” 程澈黑色的眼眸里一片深邃。 苏煜倒是越说越起劲儿了，“想知道的话，求我啊。” 程澈看着他，没出声。 苏煜不屑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下一秒，他便听见面前的人冷不丁地说了两个字，“求你。” 苏煜差点没把刚才喝的水喷出来。 他呛了两声，拍了拍胸口，缓过劲儿来，才低咒道，“靠，至于吗。” 他摇摇头，想起在篮球队的时候，两人死磕了好几年，从来没让眼前的人服软过半分，这多年的夙愿，竟然在前一秒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明明是好事，苏煜的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他坐正，打量起面前的人。 “看在这顿饭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吧。” 对面的人看着他。 “鹿汀她被关禁闭了。” 程澈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 -- 第140页 “怪只怪你们太高调，平时明目张胆地混一块儿，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让大人撞见。”苏煜继续道，“我妈路上就看到你们好几次，还来问我什么情况。我之前也提醒过鹿汀。” “我妈和鹿汀她/妈关系好，估计是从她那儿传过去的。是这两天的事，本来鹿汀爸妈不准备打草惊蛇，想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结果鹿汀那天虎着脑袋当面顶撞家里，提了不想出国这事。” “其实也不难推理。鹿汀在她爸面前，不敢说一个‘不’字，之前让她出国，她也答应得好好的。结果突然之间，她变得强烈地抗拒这事，肯定有原因。大人又不傻，自然就想到了是不是因为经常和她走在一块儿的男生。” 苏煜说完，吊儿郎当地往后一靠，“事情就是这样。” 程澈的面色越来越严肃。 “不过，鹿汀真是讲义气。承没承认谈恋爱这事我不知道，她爸问男生是谁的时候，她一个字也不肯说，最后也没把你供出来。”苏煜讲到这儿，轻轻笑起来，“她爸为这事简直快气炸了，准备先把她关上几天，好好面壁思过。说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什么时候再回学校。”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程澈定定地坐着，像是在琢磨苏煜的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鹿汀现在在家？” “不然在哪儿。”苏煜想了想，提醒到，“你准备去她家找她？我劝你别。你不知道鹿汀的爸爸有多恐怖，这时候跑过去，等于自投罗网。” 程澈显然没把苏煜的好言相劝放在心上，他招手让服务生过来结账，一边收拾起自己的书包。 “我得去看看。” 苏煜忍不住摇头，“你们这他妈是真爱啊。” *** 从头天晚上开始，鹿汀就被爸妈关在自己的房间里。 因为听说她和男生放学走一块儿的事，鹿爸爸坚定地认为她在谈恋爱。一番逼供下来，鹿汀既没有承认早恋，也没有供出和她一起的男生是谁，惹得鹿爸爸勃然大怒，一气之下，不仅没收了她的手机，拔掉了房间里的网线，还让她自己待在房间里，好好反省。 庆幸的是，她和程澈在一起后，行事非常谨慎。所有的消息阅后即焚，通话记录也删了干净。大人们从她手机里大概发现不了蛛丝马迹。且有过上次手机突然被父母拿走的教训，她跟程澈千叮万嘱，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主动给她发短信。 局面继续僵持着。 与世隔绝的第二天，鹿汀坐在卧室的书桌前，面前摆着本习题，脑袋全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占据了。 这是她活的十七八年里，第一次跟家长正面对抗，从目前的状况看来，两方显然陷入了死局。 不知道在这样的混乱里，她和程澈会走向何处。 平时，鹿汀中午会午睡一小会儿，可今天却难得失眠了。鹿汀支着下巴发呆，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嗡嗡的声音。 她从书桌前站起来，将窗帘拉开，见卧室外飞着一台小型无人机。无人机的螺旋桨呼呼地转着，噪声不大。它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又朝这边靠近，悬在离窗户不足半米的位置。 鹿汀觉得新奇，她打开窗，瞪着眼前的小东西。过了几秒，那小东西有生命似的，上下动了动，仿佛是在向她点头致意。 鹿汀有些懵，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遇见了长得像无人机的外星人。小东西倒是不认生，又飞了段距离，穿过窗户，缓缓停在卧室的飘窗上。 直到这时，鹿汀才来得及好好打量它，是架带有摄像功能的四旋翼无人机，机身是白色的，底下的支架上系了个浅蓝色的布袋。 鹿汀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探着身子往窗户外看去，见树下站了个白色的身影。那头的少年一手拿着遥控，一手插在口袋，望向这边。 对方知道自己被发现，朝她招手。鹿汀住的是五楼，距离很远，她看不太清，却依旧从身型里辨认出来是程澈。 鹿汀转头看向身旁的无人机，这家伙是他送上来的？ 目光锁定在支架系着的蓝色布袋上，里面鼓鼓囊囊的。鹿汀犹豫了一会儿，将布袋取下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在飘窗上面。有一盒甜牛奶蛋糕，两袋鹿汀平日最爱吃的巧克力，还有一张对折的信纸。 鹿汀打开，见到了男生的笔迹。 “这两天在家好好休息，不要跟父母吵架。我会想办法。” 程澈的字苍劲有力，一笔一画都带着笃定，让人安心。 鹿汀探头，见底下的人还在望着这边。大半天的阴郁突然间一扫而空，她笑起来，也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最后塞回了布袋里。 无人机缓缓启动，离开飘窗，往外飞去。 鹿汀目送着它，一边摇头晃脑的感叹。传个话连用无人机都用上了，这操作真叫她心服口服。 几分钟后，一直站在楼下的程澈等到无人机落地。他上前取下鹿汀塞进去的信纸，看见了她写的话。。 白纸上，画了个小人，原本应该是五官的位置，被“洪世贤”三个字取代。旁边打了个破折号—— “你好骚啊。” 最后，女生写下了一行方方正正的小字，认真又虔诚—— “还有，有点想你。” 第75章 75 七十五 鹿汀在家里整整被关了三天。 -- 第141页 鹿汀和鹿国宁夫妇之间的这场对抗里, 核心问题有两个, 一是鹿汀到底有没有谈恋爱，二是以后要不要出国留学。一场拉锯战持续了几天，战况陷入了僵局，谁也没有让步。 就在鹿汀以为问题无解时, 程澈再次出现了。 是下午快放学的时候，鹿汀去外边喝完水, 刚回到房间, 便听见了客厅里传来敲门声。 妈妈走去开门, 见到站在外边的人时, 有些意外, “程澈？” 鹿汀扶着把手的动作顿住，过了会儿, 伸着脖子往外探去。远远看见了穿着校服的男生, 肩上挎了个书包，站在玄关外，大半边身子被妈妈挡住。 鹿汀一愣, 他这时突然来她家干什么, 不是羊入虎口吗。 他不要命了？ 坐在客厅里办公的鹿国宁也察觉到了动静, 他收好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 向玄关走去。 温欣看着眼前的少年身上，“程澈，你怎么过来了？” 没等程澈开口, 鹿汀从走廊上匆匆跑来，女生慌慌张张地在程澈面前站定，一边拼命使眼色，“是林佳乔让你来的吧？” 男生深黑的眼眸望着她，没接话。 鹿汀又眨眨眼睛，“我上周就说要把从她那儿借的书还给她，这几天请假，一直没机会。麻烦你顺道带给她吧。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拿。” 温欣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两人，鹿国宁则是站在一旁，冷着个脸，时不时扫一眼对面男生的表情变化。 鹿汀转身，刚准备回房间拿本书充数，便听见身后的人开口，“叔叔，阿姨，我是特地过来向您俩道歉的。” 鹿汀僵住，过了几秒，缓缓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温欣见过程澈两次，之前对这男生印象还不错，她笑，“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程澈轻呼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直勾勾地看向鹿汀。 那眼神里饱含了如重大嫌疑犯自首前的悲壮。 鹿汀心口一颤。 下一秒，她听程澈道，“我想跟叔叔、阿姨，还有鹿汀说声对不起。听说因为鹿汀放学经常和男生走在一块儿这事，你们怀疑她早恋。其实，跟她一起回家的男生，是我。” 温欣看看男生，又回过头，看了眼站在身旁的鹿国宁，不太明白眼前的事什么走向。 鹿国宁的面色越来越沉。 “我和鹿汀从上学期末开始坐同桌，回家常常碰巧坐同一班公交车，来往的机会很多。通过接触我才发现，鹿汀是很讨人喜欢的女生，也确实对她动过歪心思。” 程澈顿了顿，继续道，“我因为一己私欲，想方设法地创造与她接触的机会，给她讲解习题，放学后同路回家。这也她放学后常和男生走在一块儿的原因。” “如果说整件事有哪里不对，也是我一厢情愿。鹿汀她是受害者，对此完全不知情。听说你们责备她早恋的事，我很愧疚，觉得之前的想法特别不应该。” 鹿汀听完男生的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她知道程澈在维护自己，可面对这头头是道的谎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鹿国宁打量着程澈，“你上我们家说这个，什么意思？” 程澈答，“我想过来跟叔叔阿姨道歉，这件事是我的错，跟鹿汀没关系。”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程澈说完长篇大论，总结起来就是三个意思：不是早恋是单恋，鹿汀不知情，且他已经在错误的感情中迷途知返。 他继续道，“我知道鹿汀有点抵触留学这事，也知道这是你们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择的更好的路。不过通过之前和她一起讨论学习，我发现，鹿汀其实挺聪明的，进步空间很大。这次月考只是稍作努力，年级排名就前进了一百名。也许，高考这事对她来说，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不合适。” 鹿国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锐利，“所以？” “所以，如果你们愿意尊重鹿汀本人的意愿，我想在学习上尽我所能地帮助她，也算是为之前带来的困扰，做一点弥补。” 鹿国宁没吱声，暗暗琢磨着程澈的话。 “请叔叔阿姨放心，我已经意识到之前的想法很幼稚，再也没有别的企图。” 程澈说这番话时，态度十分诚恳。面对这样一个虚心认错的少年，一时间之间，鹿国宁和温欣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鹿国宁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这次鹿汀考了六百多名，你多少名？” 程澈答，“第一。” “又是第一，你倒是很稳。” “谢谢叔叔夸奖。” 鹿国宁侧过头来看了眼鹿汀，脸色沉沉的，酝酿了一会儿，对程澈道，“你们现在没成年，谈感情的事还太早，把不该有的心思收起来这事是对的。” 程澈听着。 “我听鹿汀提过，你在学习方面对她帮助很大，鹿汀这几次考试的进步显而易见，说起来，我们做家长的还得感谢你。” “之前我们担心她上不了好大学，深思熟虑之后，选择留学这条路。在这件事上，我们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程澈听着，姿态谦虚诚恳，说的话却一点儿也没弱势，“我认为，为鹿汀好，有些放弃是值得的。” 鹿国宁皱起眉头，语气强硬，“不出国就是对她好？按她这成绩，连上个好大学都提心吊胆，哪里好？” -- 第142页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程澈想了想，“叔叔，我可以向您保证，鹿汀如果不出国，也一样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 “你凭什么？” “就凭……如果她上的学校不满意，我陪她一起复读，考到你们满意为止。” 这话说完，不止是鹿汀，连鹿国宁夫妇也被惊呆了。 这天晚上，鹿汀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海里回忆起白天程澈出现在门口时脸上的决绝，他不仅在她父母前承认自己就是绯闻对象，还主动以只是暗恋、“鹿汀不知情”为由，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为了她不想出国留学这事，试图跟她的父母沟通。 当他以不卑不亢的姿态站在父母面前时，年轻的脸上真诚又从容。她第一次意识到，也许这个男生，比她想象中要成熟许多。 明明是她想要保护他，却在冥冥之中，一直被他守护着。 直到夜里十一点，鹿汀还没睡着，同样失眠的，还有隔壁主卧里的鹿国宁夫妇。 灯是关着的，窗外透来的月光，照得屋里蒙蒙亮。鹿国宁坐在床头，突然叹了口气。 温欣看了他一眼，“老鹿，别唉声叹气了，早点睡吧。” 她翻了个身，刚准备睡过去，便被人拍了把。 “怎么了？” 鹿国宁问，“我在想鹿汀出国这事。” “嗯？”温欣疑惑。 “既然她自己不想出国，让她重新试试高考，也未尝不可。” 温欣一瞬间从被窝里坐起来，“托福考了107分，这是多好的条件，别人想都想不来。况且，出国这事不是早就说定了吗。” 温欣平时一贯宠着女儿，不舍得责骂，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却十分理智。 “我是这么看，”鹿国宁道，“女儿不想出国，如果我们硬来，逼她留学，也不是不行，但会激起她的抵触情绪。她本来适应能力就差，如果态度再消极一点，只怕会长歪。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我们管都管不住。” “什么意思？” 鹿国宁仰着头，道，“我想，如果程澈真愿意在学习上帮我们女儿，也是件好事。” “不行，我不可能同意。” 妻子态度如此坚决，让鹿国宁有些意外。 “老鹿，你想想白天的事。如果程澈真把心收了回去，能说出那些话吗。而且你们男人心思粗，大概没看出来。小鹿和程澈两个人都有问题。” 鹿国宁没说话。 “上次男生来我们家，就觉得不对劲。不说程澈老是盯着咱孩子看这事了，中途我拿出来相册，有很多小鹿照片的那两本，程澈一个人坐那儿看了三个多小时，也太夸张了。”温欣说着，也陷入了忧思，“小鹿虽然懂事，可人很单纯。这个年纪谈恋爱，女孩子很容易吃亏。”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鹿国宁说着，回想起之前的场景，“不过，程澈挺正直的，人也有担当，比苏煜顺眼多了。就是两人年纪小，提感情的事还太早。” 温欣打量着自己老公，感叹起来，“唉，你说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不是对女儿身边的男生跟防贼似的？今天人家上门来了，还光明正大的和你对着干，竟然觉得人不错？” “有些事情讲不清，我就是看人顺眼。” 温欣无奈，“那你说，这事怎么办，真由着俩孩子胡来？” 鹿国宁琢磨着，长叹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76章 76 七十六 隔天, 鹿汀一早回到学校, 开始正常上课。 下了早读，鹿汀去洗手间，走到半路上回头，才发现程澈一路跟着。 男生加快步子, 追上来，眼睛看着前方, 依旧面无表情, “那天之后, 你家里怎么说？” 鹿汀想了想, “我爸说, 出国这事他再想想。” “还有呢？” “做朋友可以，辅导功课也可以, 但是……要注意尺度。” “尺度？” 鹿汀想了想, 纠正道，“呃……分寸。” 其实爸爸松口这事，连鹿汀自己都感到很意外。在她的印象中, 她爸认定了的事情, 很少可以被撼动, 可以说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她真想不明白, 程澈是怎么做到劝说成功的，也许是因为程澈自带的“年级第一”学神光环？ 程澈走在她身旁，一贯冷漠的脸上带着笑, 嘴角勾着，深黑的眼眸里有星星。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爸喜欢我。” 得意得仿佛家长们已经认同了这门亲事似的。 鹿汀有点无语，“别高兴地太早，我爸妈说了，一旦发现这边苗头不对，就会采取强制手段。” 程澈笑，看着鹿汀晶莹饱满的脸颊，忍不住抬手捏了把。 他一本正经的，“嗯，注意分寸。” 连鹿汀也不知道，程澈这捏脸的恶习是从哪儿学来的。自记事以来，身边的人都对她的脸特别有执念。小时候经常被大人捏脸，再长大一点儿，又开始被苏煜折腾，偶尔身边的朋友看她的脸白白净净的，也喜欢捏上一把。 和程澈在一块儿后，苏煜不捏她了，可自家男朋友又无师自通地享受这恶趣味来。 周日上午，她坐在市立图书馆阅览室里，脑袋里想着这事。就在一分钟前，因为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计算错误，她还被程澈掐了脸蛋。男生的力气不大，动作也很温柔，可总是让人感觉怪怪的。 -- 第143页 鹿汀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脸颊有肉，皮肤也很光滑，嫩嫩的，软软的，还有点弹性。 再这样被捏下去，自己的婴儿肥，大概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鹿汀有点郁闷。 这小动作对背面的程澈收在眼底，他笑起来，“怎么？” 鹿汀摇头晃脑的，“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掐我脸呢？” “还有谁？” “苏煜，赵可人，”鹿汀整理着脑海里的名单，“连林佳乔听赵可人说好捏，也捏过几次。” 程澈的笑渐渐收敛，回了个，“哦。” 空气沉默下来。 程澈看了看眼前的习题，过了几分钟，他起身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本书来看。” 鹿汀望着男生高挺的背影，有些茫然。在说出“苏煜”两个字的时候，她感觉气氛变了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补救。 最近奶茶店重新装修，足足停业一个月，两人决定把复习地点改成离家更近的市立图书馆。因为是周末，阅览室里的人不少。书架前面一长排自习座位几乎被占满了。里面有不少附近高校过来上自习的大学生，鹿汀、程澈这样的高中生不多。 坐在前面的是几个看起来年长的女生，一个个手里捧着大厚本，手边是一本《内科学考研精要》。左边坐了对大学生情侣，两人并排挨着，举止亲密。右边的书桌原本是空的，没多久过来三四个男生，几人将厚厚的一摞医学教材放在桌上后，开始低头复习。 图书馆里的医学生不少，大概是北城大学医学部就在附近的缘故。 鹿汀坐了十来分钟，程澈还没回来。她脑海里琢磨着刚才程澈离开时的表情，书翻了几页，有些看不下去。索性站了起来，去图书区找程澈。 阅览室市的书架很高，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头，像迷宫似的。空气里有纸张和油墨的香气。鹿汀穿梭在五颜六色的书架间的，不时往两边张望。走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程澈的身影。 倒是在很角落的位置看见一男一女，两人轻轻抱着，脸原本打算凑近，却在听到鹿汀的脚步声后，又迅速分开。 鹿汀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加快了步伐。 又经过两排书架，鹿汀来到了小说区，停在了装满侦探小说的书架前。眼睛顺着一长排书从前往后扫视着，最后落在了横沟正史的《金田一探案集》上。 鹿汀平时喜欢看科幻和推理，之前在网上经人推荐，看过横沟正史的作品。却一直没有机会找到《金田一探案集》的全集。她踮起脚尖，从书架的上层拿下名叫《夜行》的小说，捧在手里读了起来。 翻完十来页，旁边响起了脚步声，鹿汀一开始没在意，直到那人问她，“你喜欢这个作者吗？” 鹿汀侧过头来，见左边站着的，是之前坐在右手边医学生的其中一位。男生比鹿汀长上几岁，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有几分书生气，脸上带着拘谨的笑。 被突然搭话，鹿汀有些意外，愣了愣，也礼貌地朝他笑起来，“嗯，看过一点。” 男生朝她走近半步，盯着她手里的书看了一会儿，“他的全集我都看过。” “真的吗？”鹿汀道，“这本好看吗？” 男生双手插着口袋，微微倚着书架，点头，“还行。作者写过《女王蜂》，是类似的风格。” 鹿汀应着，“哦。” “不过风格偏阴暗，有的女生看了，会觉得恐怖。” 鹿汀想到以前看过的另一本《恶魔吹着笛子来》，回忆起那种又害怕又按捺不住看下文的心情。她认同地点点头。 周围安静下来，鹿汀继续看书。她听见身边的动静，发现刚才的男生还在这儿，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立在原地翻开，没有离开的打算。 两分钟后，男生又问，“你也在这附近上学？” 鹿汀点头。 “附近的大学只有师范和北城大学医学部，你是哪个？” “……我在上高中。” 男生失笑，“难怪，我说你看起来挺小的。高几了” “高三。” “快要高考了吧，考不考虑我们城大医学部？如果需要了解什么，可以来问我。”城大医学部全国排名前五，男生说自己是那儿的学生时，脸上满是底气。 鹿汀个性随和，却不是自然熟，“哦，谢、谢谢。” “要么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以后你有问题，随时联系。” “嗯？”鹿汀有些懵。 面前的人又笑起来，“你手机号多少。” 鹿汀愣了愣，不知该怎样应付眼下的状况。突然间，她看见程澈从男生的身后冒了出来，一脸严肃。 两人的交谈被程澈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打断。 “她没有手机号。” 面前的男生也回过头，看见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程澈。对方冷冰冰的脸不怒自威，让人有股压迫感。 没等他来得及接话，程澈便拉着鹿汀的手，径直离开。 程澈一边走，一边道，“你一个人乱跑什么？” “我就在屋里随便转转，哪儿乱跑了啊。”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手机也打不通，我找了大半天。” 鹿汀这才想起来，进图书馆以后，手机被调了静音模式。 她有点委屈。 -- 第144页 中午两人在附近的餐馆吃完饭，又回到图书馆里继续学习。恰逢正午，明亮的阳光照在阅览室东边的大排落地窗上，有些晃眼。鹿汀低头看着手里的语文阅读，听见右边几个医学生开始收拾书包的动静，似乎是准备回家了。男生们路过这边时，鹿汀隐隐听见对方在交谈。 是朋友在开玩笑，“李文宁那个傻叉，盯了个女生大半天，好不容易找过去搭讪，才知道人家是高中生。” 有人附和，“眼光很毒啊，专挑嫩的下手。” “最后手机号码要到了吗？” “没，说是对方男朋友来了。” “靠，现在高中生都有男朋友了，我们这几个医学狗还是单身。无地自容。” “无地自容！” 几个人嘻嘻哈哈走远，鹿汀坐在座位上，脸有点发热。她抬头看了看程澈，男生手里的笔却停了好一会儿。他大概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 正午时分，秋天金黄色的阳光照过了来，程澈的身体仿佛被镀了一层光。鹿汀看着男生发呆，渐渐地，心脏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裹挟住。 她微微笑着，朦胧的睡意涌上来，打了个呵欠，道，“我想睡一会儿。一个小时后叫我哦。” “嗯。”男生应着。 鹿汀将外套叠起来，枕在脑袋边，安安稳稳地睡下。似乎还做了个梦，中途叫了声程澈的名字，对面的人以为她醒了，探头看了眼。却见女生仍闭着眼睛，一脸安然，轻轻地呼吸着。 程澈盯着她发了一会儿呆，才低下头，继续看书。 鹿汀这一睡睡到了下午三点。醒来的时候，她有些懊恼，“不是让你两点就叫我吗。” “我叫了。”程澈道，“你说你还要再睡会儿。” 鹿汀有些怀疑，“我这么说过？” 程澈点头。 看着程澈一脸笃定，鹿汀也开始不确定起来，自己是不是说过梦话。 她上身坐直，开始复习物理。看了几行，觉得脑袋有点混沌，于是决定去图书区将起了个头的侦探小说继续看下去，顺便提提神。 走到小说区，鹿汀将那本《夜行》从书架上拿下来，认真翻看起来。 几分钟后，程澈也跟来了。 “你为什么不拿到座位上看？” “不行不行，”鹿汀很坚决地否定道，“如果拿过去，等会儿就更没心思复习了。我就站在这儿看一会儿。” 程澈笑起来，没再出声。 到了下午，图书馆的人少了一些。周围很安静，能听到一两声刻意压低了嗓门的说话声。书架层层叠叠的，偶尔有人影晃过。 程澈也随手拿了本书，站在鹿汀的身后。他看见她手中厚厚的书本已经被翻了一小半，女生低着头，一脸心无旁骛。 阳光又向西边移动了些，透过左边的窗户，照在她的侧脸上。浓黑的头发被挽在而后，露出白皙饱满的左脸，耳朵粉嫩嫩的，皮肤很薄，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连上面细细的血管都能看见。 他突然有些心神不宁。 过了一会儿，他叫她，“鹿汀——” 女生回过头来，“嗯？” “你不觉得……这里挺适合接吻么？” 她皱起眉头，脸颊鼓鼓的，“你想干嘛？” 见这副警惕的神情，程澈笑起来，没说话。 鹿汀看了男生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动作，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背对着程澈，继续低头看书。 一缕头发落在额前，被她挽到后边。耳朵尖柔柔嫩嫩的，比刚才又红了一些。 脸应该是更红了。 程澈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来，亲上了她的耳尖。 先是唇碰了上去，吻了吻，又像不满足似的张开嘴，将耳廓的边沿轻轻地嘬了一下。 鹿汀正看到小说里杀人凶手出场的画面，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来，摸了摸耳朵上的口水，渐渐反应过来了发生的事。 憋了好半晌，她才说出话来。 “变、变/态。” 第77章 77 七十七 一连三个周末, 鹿汀和程澈都约在市立图书馆复习。趁着休息的间隙, 鹿汀会走到小说区，拿出喜欢的侦探小说翻上几页。一转眼，那套系列书籍已经看完好几本。 除了复习、看书，她和程澈偶尔也会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 比如某个午后, 鹿汀站在书架前，端着书本认真研究剧情。站的时间有些长, 她觉得腿酸, 索性蹲在了角落里。没过多久, 程澈走了过来, 也学着她的模样蹲下。被打量了好一会儿, 鹿汀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拿开举在面前的书本, 迎上了男生漆黑的眼眸。 程澈原本比她高, 即使蹲着，也高出大半个头来。他看着她，突然凑近, 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干嘛。”鹿汀看着他, 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节制了。 程澈没说话, 只是眼神往自己身后的书架示意。透过缝隙，鹿汀看见书架的另一边走廊上, 有一对男女在激吻。 虽说这段时间里，她已经在阅览室发现了不少亲密的情侣，可再次目睹这事, 还是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面前的程澈头再次低下来，她以为他要作势继续吻自己，忙抬手抵着对方的肩。 “不行不行，我们说好了，交往要注意分寸的。” -- 第145页 程澈看着她，表情很严肃，“可是我也没办法。” “嗯？”鹿汀一愣。 他面无表情的，“天蝎座性/欲都很强。” “……”呃。 鹿汀真是服了他能把什么话都说得大义凛然这一点。 天蝎座性/欲强不强不知道，但记仇这一点是坐实了。 鹿汀看着他，又指了指昨天墙上的标语，“你老实点，图书馆不让喧哗呢。” 程澈一本正经的，“又没亲出声。” 鹿汀被这没脸没皮的话噎住了。 “那也不要！” 鹿汀怕了程澈。这导致她后来每次在书架前看书，都会时不时查看周围的情况，以防他发起“突袭”。 她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不管看上去多高冷多正经的男生，私底下其实都挺色的。 这天周日，程澈因为要跟父亲见面，没去图书馆。赵可人、林佳乔听说了有个复习的风水宝地，便兴致勃勃地让鹿汀领两人到阅览室看看。 三人坐的是平时和程澈常坐的位置。几个女生纷纷拿起书本认真复习，互不打扰。鹿汀上午看的是物理和数学，大概因为少了平时锐利的目光，她感觉整个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到了近十一点，赵可人的心思已经彻底收不住了。听说阅览室藏书丰富，便准备到图书区放松片刻。 女生离开了二十分钟，手里捧了三本小说回来，兴致勃勃地打断低头看书的鹿汀和林佳乔。 “你们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谁啊。”鹿汀看她，心想总不至于是程澈吧。 林佳乔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也一脸好奇地望过来。 “顾辛夷，刚看见她也在小说区那块儿。” 林佳乔不解，“她不是去B市上学了吗，最近也没放假呀。” “听说是在学校的时候阑尾炎犯了，做了手术，准备回家休息半个月。”赵可人说着，往左边的座位看去，指着不远处一张四人桌，“喏，她就坐那儿呢。” 鹿汀顺着赵可人指的方向看去，三四米开外的位置，坐着个清瘦的女生，长发披着，脸看起来小小的，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面色格外苍白。 鹿汀想起上次见到女生的场景。当时顾辛夷在走廊上拦住程澈，结果男生指着角落里的鹿汀说，自己的女朋友在那儿。 那是两人唯一一次短暂又尴尬的会面。 鹿汀望着对面的人出神，突然间，女生这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对上。 鹿汀一愣，这才意识到，对方也许记得她。 午睡了半小时，鹿汀走到小说区，拿起上次看了一半的推理小说提神。过了一会儿，听见熟悉的说话声传来，她侧头，看见正对着自己的书架后站了两个女生，其中那个低头捧着书的，就是顾辛夷。 旁边的人，应该是顾辛夷的朋友，一直在说话，“奇怪了，之前好几星期我都看见他在这里，就这周没来。” 顾辛夷翻着手中的书页，脸上的表情很淡，“没事，反正我也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看书，又不是专程来看他。” 朋友叹了口气，“说实话，辛夷，我真的替你不值。” “什么不值？” “我觉得程澈的女朋友不如你。那女生长得不错，但一看就是傻白甜，听说学习成绩也挺差的，根本配不上程澈。” 顾辛夷没接话。 朋友还在说话，“估计男生就是看她好上手，谈一会儿就腻了。你知道么，我好几次都在这儿看见程澈和她躲角落里亲热，挺没底线的。没想到程澈看起来挺正经，背地里也喜欢乱来。唉，反正男生都是这德性。当初你就是太端着，如果你主动一点儿，哪有那人什么机会……” 顾辛夷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朋友说的话，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不爽。 在她的心里，程澈从来都是高冷禁欲的、遥不可攀的，因为有严重的洁癖，平时被别人不小心碰到都会皱起眉头。她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做出在图书馆和女生卿卿我我的事。 心里突然变得十分不痛快。 朋友继续说着，“这两人成绩差别挺大的，高考也考不到一块儿，到时候还不是会分手。” 顾辛夷有些烦躁，语气变得不好，“好了，别说他们了。” “辛夷……” 女生即使有脾气，说话还是柔柔的，“我先看一会儿书，等会儿过去找你。” 讲完这句，顾辛夷抬起头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顺着书的缝隙，目光恰好对上了站在书架另一头的鹿汀。 她愣了一瞬，才轻轻扯了扯嘴角，对鹿汀浅浅一笑。 没想到半小时后，两人又在阅览室旁的洗手间碰上了。 已经近四点，图书馆的人气少了一半，周围安安静静的。鹿汀站在洗手台前低头，认真搓着洗手液。和程澈谈恋爱之后，对方越来越没羞没臊、不拘小节，她反倒是被他的洁癖传染了，连洗手都用的是专业的七步洗手法。 正站着，旁边的水池前走来了个女生，鹿汀抬头，从镜子里看见了顾辛夷。对方打开水龙头，一边看向她。 顾辛夷笑笑，“你是鹿汀吧。” 鹿汀回了个微笑，“……你好。” “刚才我朋友乱说话，真是不好意思，我代她向你道歉。” “哦，没关系。” -- 第146页 鹿汀觉得有些尴尬，可身边的人却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说实话，我真的很羡慕你。” 鹿汀没出声。 “我喜欢程澈都快五年了，感觉他好像也没怎么对我上过心。我以为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想到你才认识他几个月，就和他成了男女朋友。” 鹿汀琢磨着她的话，过了会儿，察觉到有哪里不对，“你们认识了五年？” 在鹿汀的认知里，顾辛夷和程澈是高中才认识的。 “不止。哦，你可能不知道。”顾辛夷道，“我和程澈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 鹿汀沉默着，这信息让人有些意外。 “程澈是五年级的时候，转到我们班的。”顾辛夷关上面前的水，在镜子前整理起头发，嘴角带笑，“那时候我们俩是班里的第一第二，所以经常被同学起哄。不过当时我的心气很高，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后来到了初中，因为一些原因，我被班里的其他同学孤立，有次程澈替我说话，突然就喜欢上了。” 顾辛夷从小跟妈妈生活在一起，爸爸只是很偶尔才来看看母女俩，也正因为如此，每次爸爸来的时候，顾辛夷都在很努力地表现。家里生活优渥，物质方面从来不缺，妈妈从小就给她报了各种才艺班，使得顾辛夷不仅学习成绩好，还擅长绘画、舞蹈、主持，加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她从小就是老师和孩子们眼里的焦点。 小学和初中，班里喜欢她的男生们不少，嫉妒她、暗地里和她较劲的女生也很多，她从来没有将谁放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现了她“私生女”的身份。 流言像病毒一般，迅速在学校蔓延。那些曾经被她拒绝的男生，那些一直被她的风头压制的女生，终于在完美的艺术品上找到了破绽，开始了他们的报复。 孩子们的善很纯粹，恶也很纯粹。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能听见班里的女生明里暗里关于她的讨论。 “听说她爸是结了婚的，都有好几个孩子了，又和她妈搞婚外情生下了她。” “她爸原本不想要顾辛夷，是她妈非要留下。本来想借此逼她爸离婚，结果她爸因为财产的原因，最后也没离成。” “真的吗，她妈妈这么不要脸啊。” 说这话的时候，那些的人的目光看向顾辛夷，里面装着轻蔑、鄙夷，好像不要脸的人就是她一样。 也是，无论在哪一方面，那些人都比不过她，只能通过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才能赢得短暂的精神胜利。 顾辛夷看着他们，在心里冷笑。 那时候的程澈，坐在她斜对角的位置，两人很少有来往。有次上自习课，几个不良少女肆无忌惮地说着关于她的家事。顾辛夷觉得烦躁，刚准备捂住耳朵，突然听见后边传来凳子拖动的声响。 一直趴在桌上的程澈直起身，踢了脚前桌的凳子，“你们吵我睡觉了。” 大概是有起床气，程澈的话听上去并不友善。 连顾辛夷自己也不知道，程澈是在为她出头，还是真单纯因为对方打扰了他的睡眠。无论哪一种可能，顾辛夷都对他心存感激。 只有他，没有在她跌落谷底的时候踩上一脚，始终站在中立的立场上。 就连那张没有表情的脸，都显得有些可爱起来。 不知不觉，程澈在她心里埋下了好感的种子，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洗手间里，鹿汀听顾辛夷说话，一边发呆。 顾辛夷将头发拢好，卷成了一个花苞，她最后说道，“我认识程澈这么久，喜欢了他这么久，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天从图书馆回来，鹿汀混混沌沌的，脑子被顾辛夷和她朋友说的话给占满了。 虽然顾辛夷认识程澈近十年这事有些出人意料，可更让人受到冲击的，是顾辛夷朋友那句鹿汀“根本配不上程澈”。 鹿汀坐在书桌前，支着下巴叹气。 她真的配不上程澈吗？ 想到这件事，她有点难过。 第78章 78 七十八 也许是受“配不上”三个字的刺激, 鹿汀连续一星期做习题做到凌晨一点。 最后是程澈发现了异样。 女生这几天学习态度特别端正, 每次在一块儿看书的时候，总有一大堆问题攒着问，程澈一边耐心解答，一边在心里纳闷。下午六点图书馆阅览室, 鹿汀写完物理习题集最后一道大题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便趴在桌上酣睡起来。程澈从女生放在左边的一摞书里随意抽出一本, 发现两星期前还空了一半的习题集, 已经快写完了。 他皱起眉头, 又拿出另一本, 里边完成的进度同样让人意外。 程澈在心里算了算，照鹿汀算题的速度, 写完这两本, 就算她回到家里什么事都不干，也得写到深夜了。 难怪最近女生的脸上时刻都是犯困的模样。 程澈皱起眉头，觉得有点心疼。女生没心没肺地睡着, 大概因为窗户开着, 吹进来的风有些冷, 她朦胧间搓了搓手臂。程澈看了她一会儿，将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给她披上。 动静很轻, 女生却感应到了。她含含糊糊说了声“谢谢”，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过去。 鹿汀这一觉睡到了九点, 醒来的时候，她看了眼时间，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都这么晚了啊，完蛋了。” -- 第147页 “怎么，”程澈道，“你习题不是都快做完了么？” “我原本计划还得做一套数学试卷。” 程澈没接话，下一秒，见女生匆匆拿出数学试卷，用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眉头紧皱着，眼睛聚精会神的，如果不是时不时打一打呵欠，可以说是十分认真了。 待她的呵欠打到第五个的时候，程澈忍不住探身，抽走了她手中的笔。 鹿汀不解，“干嘛？” “今天就看到这儿吧。” “嗯？” 程澈道，“我们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也并没有马上回去。离图书馆不远，有一处江滨公园，秋天的夜晚月朗星稀，来公园散步的人不少。即使已经过了九点，周围依旧很热闹。风从江面吹来，十分舒爽惬意。 两人沿着江边的人行道走，路过一片小树林。 安静了一会儿，程澈突然问她，“你最近怎么回事？” 鹿汀看着他，疑惑地眨眨眼。 “突然这么拼是为什么？”程澈道，“我看你那几本习题都快写完了。” 鹿汀沉默着，想了想，才问，“程澈，你会不会觉得我笨？” 轮到程澈不明白了。 “是不是像你这种成绩好的，看我这种人就像看傻子似的？” 程澈皱起眉头，这人在胡说什么呢。 “我也觉得自己挺笨的，明明是思路很清楚的一道题，得你讲一两遍才能理解。唉，也许不是我笨，是你太聪明了。我这几天在想，如果女朋友像你一样聪明，是不是你就不用这么辛苦。” 程澈看着她。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配不上你的。” 空气安静了。不远处的河滩上，有人放起了孔明灯。红色的灯罩着明火，缓缓向空中飞去，就像是一颗一颗升起的星星。 过了好一会儿，程澈才开口说话，“你就是为了这个，写作业跟不要命似的？” 鹿汀一愣，她看起来有这么夸张么。 程澈皱眉看着他，下巴扬着，看着她的表情好像又焦躁又无奈的社会大佬，“这样，把书包拿来。” 鹿汀不解地取下书包，递到他手上，“怎么了？” 然后，男生从包里把几本厚厚的习题掏了出来，塞进自己的背包里，又问，“其他的呢？” “放在教室了，今天没想带回家。” “家里有吗？” 鹿汀被问得云里雾里，一边摇头。 大概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程澈将书包递还到鹿汀手上，“这段时间复习完，你就把作业和习题放我这儿。回家后你什么也别干了，洗完澡就给我睡觉，听到没有？” “……”鹿汀渐渐回味过来了，“不要。” 程澈垂眼打量她。 鹿汀很坚定，“我想学习，特别想。” “给我憋着。” “……” “别以为自己很强壮似的。想想上次，谁感个冒，生病住院了一星期？还有，你忘了小时候得急性肾炎的事了？” 连很久前的陈年旧事被都翻出来，鹿汀有些无语。 “熬夜学习这种事情，得不偿失。离考试还有半年，你准备这半年都熬过去？” “可是……”鹿汀也有她的担忧。在未来的问题上，她不想让父母觉得她是错误的；更不希望和程澈的差距越来越远，最后成为顾辛夷朋友口中那个配不上程澈的人。 夜晚的风越来越大，吹得鹿汀的头发有些乱。程澈将她额前坠落的刘海拨开，“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不过你想想，我可是跟你父母保证过的。” 鹿汀听着，眼睁睁看着男生的双手攀上来，落在自己两边脸颊上，挑肉最多最软的地方轻轻捏住。 鹿汀皱起眉头。 男生一本正经的，“你即使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鹿汀一愣，在她的记忆里，只要和程澈沾上边的事，所有的疑问都可以变成笃定。 相信他？ 鹿汀看着程澈眼睛里的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所以，今天回家后早点睡，知道？” 鹿汀继续点头。 程澈一笑，这才放心了似的，将捏着鹿汀脸颊的手松开。 转眼便到了深秋。 程澈是天蝎座的，按星座算起来，离他生日是越来越近了。于是鹿汀找了个借口去班主任那儿，翻看了花名册，顺便把程澈的生日偷偷记了下来。 十一月十七日，离现在不足一星期。 鹿汀在心里默默考量着，该给程澈送什么礼物。回忆起在男生家里看到过不少机械模型，她猜想程澈对电子产品感兴趣。可算完自己的存款，她很快放弃了送这类礼物的念头。 费了好半天劲儿，鹿汀琢磨着什么是程澈需要，自己的经济实力又能负担得起的礼物。 ……一箱消毒液？ 呃，还是算了。 最后，鹿汀想起还没和男生正儿八经拍过单独的合照，决定给两人画一幅肖像，并亲手为程澈做一个小蛋糕。 一连好几天，鹿汀只要有空闲时间，便开始拿起白纸涂涂抹抹。渐渐地，肖像画完成了大半，两人的脑袋画完了，头紧紧靠在一起。画纸上，鹿汀眼睛弯弯，笑成了一条缝，一贯高冷的程澈嘴角也带着浅浅的弧度，看起来十分亲昵。 -- 第148页 再把头发和衣服画完，整幅作品便大功告成。她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够的。 如果没有周五下午的那通电话。 这天放学比平时早，鹿汀拒绝了程澈一起复习的邀请，准备为生日做最后冲刺。程澈想起女生这段时间为了学习的事，脑袋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难得对方主动提出休息，觉得也不算坏事。 两人一起走出校门，刚到公交站时，鹿汀的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是妈妈。 她接起，“妈，怎么了？” “鹿汀，”另一头，妈妈的声音有些急切，“你快来医院一趟。” “医院？”鹿汀有些不安，程澈听到这个词，也看过来。 “你苏叔叔刚才在公司晕倒了，被救护车送来的，说是休克，这边医生已经给下病危。” 鹿汀一愣，苏叔叔，苏煜的爸爸？ “好，我马上过来。” 鹿汀是半小时后到的医院，急诊走廊上乱糟糟的，时不时有匆忙的医生护士经过。温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一脸担忧，反倒是坐在最左边的苏煜，从头到尾不声不响，仿佛他才是那个最冷静的人。 看到鹿汀走来，苏煜抬眼，望着她。 “苏叔叔呢？” “在重症监护室里。”他答。 鹿汀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苏煜的妈妈不在，“常阿姨过来了吗？” 温欣插话道，“你常阿姨听说苏叔叔有生命危险，可能挺不过来，当场就昏倒过去，刚送去急诊了，人已经醒过来。你爸也没赶来，等会儿医生要过来谈手术的事，我看苏煜一个人在这儿，不放心，先在这儿陪着。” “手术？” “说是急性心肌梗死，得做介入。唉，你苏叔叔多年轻啊，怎么会得这个病呢。” 苏煜坐着，眼神空荡荡地发着呆，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穿着绿色洗手衣的医生过来了，将好几张密密麻麻的文件放在桌面上，看着鹿汀几个，问，“你们都是苏宴林的家属？” 苏煜上前一步，“您好，我是他儿子。” 医生从上到下打量了苏煜一遍，又问，“家里还有其他可以做主的长辈吗，你妈妈呢？” 苏煜道，“没关系，我可以做主。” 大概是男生脸上稚气太重，医生有些迟疑。 苏煜补充道，“您放心，我已经满十八了。” 然后，医生开始跟苏煜谈起了手术的获益和风险。鹿汀对这事一窍不通，听得云里雾里，模模糊糊记得医生说了“随时可能心跳骤停”、“最后人财两空”。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再看一旁的妈妈，表情也不见得多淡定。 反倒是苏煜这个当事人，在医生讲解完后，只问了几个问题，便果断地在那些知情文件里签了字。 很快，苏叔叔被推进了介入手术室。 温欣见这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提出先去另一头看看躺在病床上的常卿。一时间，手术室外边，就剩下了鹿汀和苏煜两人。 鹿汀时不时侧头望向苏煜。他笔直地坐着，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一样安静，双手交握，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又像在放空。 鹿汀想了想，轻轻拍拍他的肩，“会没事的。” 他转过头来。 “苏叔叔一定会没事的。” 他回答，“嗯，我知道。” 第79章 79 七十九 苏宴林做完手术出来, 已经晚上九点了。苏煜和鹿汀一家子没来得及将人看上一眼, 病人又被匆匆送进了心血管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不让人探望，苏煜站在门外好一会儿，才等到手术医生出来。 “你爸还算送医院及时，再晚半个小时, 估计命都保不住。” 苏煜听着。 “一共装了三个支架，如果发展下去, 心脏随时都有停跳的可能。病人还不满五十, 冠脉的血管条件也太差了, 平时生活习惯不太好吧。” “嗯, ”苏煜应到, “他平时抽烟喝酒，我妈说了很多次, 没什么用。” “以后再这样可不行, 你们家里人还得好好劝他。” 医生聊了几分钟，又拿出好几份文件让苏煜签完字，才匆匆离开。温欣拉着已经赶过来好一会儿的鹿国宁上前, 问苏煜, “刚刚医生说什么了？” 苏煜道, “爸基本脱离了危险，不过还得在监护室观察四十八小时, 如果情况稳定，可以转回普通病房。” 温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地面，旁边的鹿国宁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苏煜又问, “阿姨，我妈那边怎么样？” “应该是受刺激了，刚才送过去的时候，医生量血压，都快两百了。吃了降压药才好一点儿，我来之前又说头疼，医生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不过安全起见，等会儿要送去做个头部CT。估计也得在那边住院。” “哦。”苏煜应着，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温欣想到这两位家长的事，一脸愁容，“你说，怎么事情都碰在一块儿了呢，这老苏正是需要常卿的时候，结果她自己也倒下了。苏煜这边还得准备考试的……” “没关系，”苏煜道，“阿姨，考试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等我爸情况好一点再说。” “你也别太担心，”温欣安慰道，“反正我和你鹿叔叔也会经常来医院，还有小鹿，有需要你就随时跟我们说啊。都是一家人。” -- 第149页 苏煜眼波沉沉，“嗯，谢谢。” 于是，接下来几天时间，鹿汀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空闲几乎被医院占满。苏煜妈妈的情况好了一些，平时不需要家人守着，苏煜还是坚持给她请了专业陪护。苏煜自己则向学校请了假，全心全意在医院操办他爸的事。鹿汀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给他送送热饭热菜。碰上医生跟苏煜交代病情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听着。 转眼就到了程澈生日这天，恰好是苏煜爸爸从重症监护室转回普通病房的日子。 鹿汀的肖像画算是勉强完成了，可是蛋糕却没一点儿多余的时间准备。想象中生日当天的吃饭电影游乐场惊喜一条龙也泡了汤。 原本和程澈约好出门，可鹿汀算了算时间，在医院忙完得下午了。她给程澈打去电话，“今天可能得晚一点才能见面。” “怎么了？” “医生说苏叔叔会从监护室转出来……苏煜的妈妈最近身体也不好，我爸妈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让我在那边先陪着。等下午爸妈有空，他们会过去照顾，我那时候才能出来。” 程澈那边安静了。 鹿汀想起每次提起苏煜时，男生奇奇怪怪的反应，她知道程澈在意自己跟苏煜交好这事，担心他会不高兴，继续道，“苏叔叔真的病得很重，苏煜一个人搞不定。等我爸妈到了，就马上去找你，好不好。” 程澈还是没说话。 “你别生气呀……” “没生气。”程澈道，“你先忙，有空了给我电话。” 隔着电话，程澈说话的声音有些低，鹿汀也揣摩不透里面蕴含的情绪。想起男生之前三番五次误会她和苏煜的关系，又是在感情方面领地意识特别强的个性，对于在生日当天女友冷落自己这事，应该不太乐意。 鹿汀想，等晚点见上面，她再哄哄他吧。 出发去医院前，温欣让鹿汀带上了家里熬的养生粥和参鸡汤。鹿汀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汤还是热的。 随着丈夫病情的稳定，常卿的状态好了不少，头天还在苏煜的陪同下，去监护室探望过苏宴林一次。 鹿汀将汤和粥用小碗盛好，端到常阿姨的病床前。侧过头来，发现苏煜正眼巴巴地望着，一副饭来伸手的模样，她拍了把他的手臂，“自己动手。” 男生拿起另一旁的小碗，从保温盒里一勺一勺舀着粥。 “你要多少？”他问鹿汀。 “我吃过了。” 苏煜没接话，给自己盛了一小碗，那袖珍的饭量看上去同他的体格及其不搭。 鹿汀坐在一旁，忍不住问，“就吃这么点啊？” 苏煜道，“关你屁事。” 常卿忍不住数落起自家儿子，“苏煜你会不会说话，小鹿关心你一句怎么了。” 鹿汀无奈地想，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关心他的意思。 过了会儿，鹿汀问，“苏叔叔什么时候出来？” 苏煜把碗放下，“三点左右，医生说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 鹿汀看了眼时间，还有大半个小时。 常卿想起什么，摇摇头，“宴林这人就是脾气太倔了。平时我说了多少次，让他注意生活习惯，少抽烟喝酒，硬是一点儿也没听进去。那天他原本在开会，说倒下就倒下了，还是秘书叫救护车送过来的。我见到他那会儿，整个人脸色惨白，像是快不行了，真是无法接受。” 苏煜沉默，难得地没在父亲被吐槽时添油加醋。 “我们结婚二十年，如果二十年里他在这事上听过我一句，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鹿汀听着，莫名想起程澈也抽烟这事。 常卿长长地叹了口，“还好有苏煜在，不然我一个人真挺不过来。” 几个人坐在病房里聊了会儿天，气氛有些沉重。快到两点半的时候，苏煜突然接了个电话。 “哦。” “明白了，我现在马上下去。” “麻烦您了，医生。” 待苏煜挂上电话，鹿汀疑惑地看过来。苏煜解释道，“刚医生说，爸爸胸痛又犯了，他们现在在处理，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转出来。我得过去看看。” 说着，苏煜拿起手机，准备走出病房。 鹿汀忙站起来，“我也去。” 床上的常卿也作势要跟上，苏煜回头，语气不容质疑半分，“妈，你先在这儿躺着，有事我会给你电话。” 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等了一会儿，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跟苏煜交代了会儿目前的病情。苏煜应着，鹿汀则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待医生离开，鹿汀问苏煜，“刚才医生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说，我爸那人现在有点怕死，稍微痛一下就特别敏感。刚才的情况应该是梗死后的并发症，不是再次心梗。” 鹿汀点点头，懵懵懂懂，“不严重的意思，是么？” “嗯。” 医生说按原计划，病人今天就可以转出来。苏煜给常卿电话报了声平安，便和鹿汀一起坐在监护室外的走廊上等。 周围还有其他病人的家属等着，有一家人拦住医生问病情的，有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还有几个人在不远处很大声地说话。 苏煜安安静静地坐着，冷静的表情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另类。头顶的白炽灯照下来，丹凤眼低垂着，嘴唇微抿，整张脸沉着地可怕。 -- 第150页 鹿汀突然道，“苏煜，我觉得你长大了。” 苏煜回过头，看她。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说人不是慢慢长大的，人是一瞬间长大的。”鹿汀特别认真地说，“我刚才突然觉得，苏煜，你长大了。” 苏煜轻笑，“这么无聊的话，谁说的。” “村上春树。” “就是那个写什么森林的小黄文作者？” 呃…… 鹿汀有些无语。当初班里掀起过一阵迷恋村上春树的风潮，她也借赵可人买的书看过。最为著名的那本《挪威的森林》，因为里面有露骨的描写，一直被身边这人说是小黄书。 她没来得及反驳，男生继续怼她，“你看小黄文这事，你爸妈知道么。” 鹿汀轻轻呼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同他计较。 “……那个，我收回刚才的话。”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鹿汀的父母赶过来。鹿汀松了口气，这才想起看手机，发现三点的时候，程澈发来一条短信，“忙完了？” 她抽空给人回了个电话。 “可能还要一会儿，苏叔叔在里面。我得等他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才能走开。” 程澈没回话。 “对不起……”鹿汀看了眼时间，离她满心期待的程澈生日结束还剩下七个小时，她觉得自己这个女朋友真是逊毙了。 “没事，”程澈道，“我等你。” 因为苏家事出突然，公司里的事留了一大摊子，苏宴林交代让同是合伙人的鹿国宁担下了重担。后来秘书一个电话过来，鹿国宁夫妇又被叫了回去，留下苏煜和鹿汀俩孩子镇守。 忙忙碌碌到了近晚上七点，鹿国宁才出了重症监护室。 人是清醒的，精气神也比几天前好了不少。推回普通病房的路上，他只是握着妻子常卿的手，一言不发。 等到了病房安顿好，一家三口开始聊天。鹿汀站了会儿，觉得有些尴尬，便提出去买些生活用品上来。 在附近的超市买了纸巾、毛巾、牙刷牙膏，刚进电梯，才想起自己忘了买吃的。 到病房门口，她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便看见苏煜很大声地说话，“以后您老烟还抽吗，酒还喝吗，夜还熬吗？” 被训话的苏宴林半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对于苏煜和他爸的日常父子互撕，她已经见怪不怪。难得的是，这一次苏煜占了上风，撕得有理有据、天经地义。 常卿道，“苏煜啊，你爸这病还没好，你就别激他了。” “就是你这不温不火的态度，他才从来没把你劝的那些放在心上。有些事就得现在说，不然等他好上一点，又得意地忘了自己是谁。” 鹿汀待他们聊完，才走进病房。 “苏叔叔，常阿姨，我买了点平时用的。” “小鹿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常卿道，“今天挺麻烦你的，这边我和苏煜在，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鹿汀摇摇头，“没事呢。” 常卿正要继续说话，被一阵悠长的铃声打断，鹿汀的手机响了。她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程澈。 “叔叔，阿姨，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到了走廊上，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现在有空了吗？”那头的人问。 “嗯，你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不用。” 不用？ 鹿汀心里一沉，在生日这天放了对方大半天鸽子，男朋友果然有意见了。 “对不起。”她的声音有些低，已经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跟对方说对不起，“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马上就出来，今天爸妈得大半夜才回家，我可以晚点回去，你……” 程澈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不用出来，我已经快到医院了。” “嗯？”鹿汀有点懵，医院？ “你在哪层？” “十六……”鹿汀回过神，“你来医院干什么？生日这天上医院，多不吉利呀。” 程澈回道，“总不能生日当天，连女朋友都见不上。这不是更惨。” 鹿汀听见听筒那边传来汽车鸣笛声，对方应该在车上。 程澈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吃饭了吗？” “没。” “我给你带晚饭过来。就这样。” “等等——”意识到对方准备挂上电话，鹿汀叫住他。 “嗯？” “能不能给我多带两份，呃……苏煜和他妈也没吃。” “……” 十五分钟后，鹿汀在走廊上见到了程澈，男生提着一大袋子保鲜盒装好的饭菜，风尘仆仆的。 男生深黑的眼睛看着她。鹿汀有些愧疚，只是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要进去坐坐吗。” 程澈拒绝，“算了，有点奇怪。” 见鹿汀将饭菜送进病房的时候，常卿有些意外，“小鹿，你这是上哪儿弄来的？” 鹿汀想了想，“叫了外卖。” 常卿打量着外卖的包装盒，“这家店没有外卖吧，听说高峰期去那儿吃还得等上一个多小时。” 鹿汀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苏煜看了看她，没说话。 “叔叔，阿姨，要么我先走了，等会儿还有点别的事。” 常卿道，“不吃点吗，正好有三份，你苏叔叔已经吃过医院的营养餐了。” -- 第151页 “不用，我得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道完别，鹿汀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了病房。程澈在不远处等她，男生倚着墙，安安静静地站着，眉眼在医院白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有些冷。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那强烈到无法忽视的气场显得格外搭配。 见女生走近，他扯了扯挎在右肩上的书包，“走吧。” 两人刚走出几米远，后边隐隐传来脚步声，程澈回头，看见走廊对面昏暗的灯光下，苏煜不声不响地望向这边。 “你看什么？” 鹿汀作势回头，却被程澈用手揉了把脑袋，直接导致回头失败。 “没什么。” 回家的路上，鹿汀才当面说出了那句迟到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生日快乐”。 程澈没接话。 鹿汀反思了遍自己一整天的恶劣行径，不仅让人在生日当天苦等六个多小时，差遣他大老远送来三人份的晚饭，其中两份还是送给他的“天敌”和天敌他妈。 “你是生气了吧。” 对方还是沉默。 鹿汀声音变低，“对不起。” 旁边的人突然道，“是有一点生气。” “……一点是多少？” “不好说。” 鹿汀想了想，“如果一点也不生气是零分，特别生气、气炸了是一百分，你可以打多少分？” 程澈觉得这打分模式还挺新奇的，琢磨了一会儿，“九十九点五吧。” “啊。”鹿汀有些头疼。 安静地走了一段路，两人都没说话。鹿汀内心的愧疚感在不知不觉中发酵。 最后，她开口道，“要么你来捏我脸，你不是喜欢捏脸吗，让你消消气。” “不够。” “嗯？”鹿汀看他。 男生的嘴角勾着，“捏脸没用，亲脸还差不多。” “……”鹿汀有些无语，纠结了一会儿，见四下无人，扬起左脸，“亲吧。” 程澈失笑，“随便亲？” 鹿汀犹豫了两秒，视死如归地点头。 “亲到我心里舒服了为止？” “……”鹿汀抬眼看他，一副“你能不能别逼逼了”的表情。 程澈乐出了声—— “我能把你亲肿了信不信？” 第80章 80 八十 都说高三是由无数考试堆砌而成的。刚经历完月考, 转眼又是期中考试。兵荒马乱间, 冬天悄无声息地来了。 天气预报里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如期而至，短短的一天之间，气温下降了十来度。因为天气冷的关系，操场上活动的身影变少了, 大家都安分猫在教室里。中午下课，周琳让鹿汀把两叠资料送到对面教学楼的多媒体室, 回来的途中, 鹿汀看见了不远处篮球架下的苏煜。 空荡荡的球场只有他一个人, 男生穿着黑色的运动衫, 显得特别孤寂。男生应该是运动了好一会儿, 脑门上都是汗，他运球跑到场地另一头, 抬手远远地将篮球抛射。 球砸在篮筐上, 向鹿汀这边滚来。 鹿汀弯腰拾起，凭着记忆里的动作，奔向罚球线, 站定后迅速投篮。姿势果断又标准, 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如果不是篮球在半路上便掉落下来、连篮板都没碰上的话。 这场景把苏煜逗乐了, 男生开始鼓掌，“好球, 好球。” 鹿汀不想搭理他，小跑到边界线外捡球，不服输地回到原地再次投篮。球沿着抛物线在空中画了道弧, 轻轻擦过篮板底下的边。 苏煜已经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一边拧开矿泉水，优哉游哉地看起戏来。原本还打算投篮第三次的鹿汀，见到对方脸上乐呵呵的表情，放弃了这念头。 “不玩了。” 鹿汀把球递到苏煜手上。男生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陪我坐会儿。” 自从鹿汀决定了继续留在国内参加高考这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说过话。苏煜忙着补习英语二战托福，鹿汀则在为语数外理化生头疼着，彼此已经有了不同的生活轨迹。 距离苏爸爸住院的事已经过去一个月，苏爸爸带着那三根救了他命的心脏血管支架，又开始了忙忙碌碌的生活。 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苏煜仰头，将手里的矿泉水灌了大半。男生的喉咙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鹿汀听着，抬头望了会儿头顶。 天色冷冷清清的，蓝得有点儿灰。 她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陪苏煜等在介入手术室外的场景，突然问，“苏煜，那个时候，你怕吗？” 苏煜一愣，拿着矿泉水瓶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天苏叔叔在做手术的时候，你害怕吗？” 在她的印象里，事情发生的那天，苏煜的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情。医生让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他把笔握得很紧，写名字的时候，笔尖却一点儿也没抖。 甚至在某个瞬间，鹿汀以为他对父亲也许没什么感情。 将这个萦绕在心头多时的疑问说出来后，鹿汀觉得这话题提得有点蠢。按照苏煜那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其他人都是垃圾”的个性，势必会用脏话怼回来。 这不是找虐么。 鹿汀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听男生开口。 “怕啊，害怕得不行。” 说话的语气很轻松，还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可听上去格外诚恳。 -- 第152页 苏煜继续道，“我当时就一个想法，爸年纪这么轻，不能死。如果因为我的犹豫耽误了他一分钟，就没脸见我妈了。” 气氛突然变得沉重，鹿汀觉得胸口闷闷的，没出声。 “可是签完字了又后悔，医生把手术说得那么恐怖，如果真有意外，到时候我妈会不会怪我太武断，也没跟她商量一句。” 鹿汀听着。 “唉，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没法过自己心里这关。还好没事。” 鹿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对于苏煜的事，她可以感同身受。 男生长长地呼了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对了，上次期中考，你名次不错。” 期中考试，鹿汀靠着井喷式的学习热情和程澈一对一的学神助攻，从上次的六百零一名一跃到了五百二十名。 鹿汀笑了笑，没接话。 “连考试名次都要考520，你和程澈是不是有病？”苏煜边说边吐槽，“前天我们家一起吃饭，说起你这几次考试成绩，我妈说按照你这每回进步一百名的架势，前途不可限量。” 鹿汀开起玩笑，“如果每回考试都能进步一百名，再来个三四次，我都能上清华北大了。” 苏煜没有笑，只是看着远处的树发呆。 其实对于鹿汀说不出国就不出国这事，苏煜一直挺介意的。明明是两人一早说好，苏煜也在心底认定了未来和她待在一块儿的事实，可对方突然间反悔，他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里空荡荡的，好像被人甩了似的。 想他苏煜情场浪荡多年，从来都是他主动提分手、辜负别人，第一次体会到被辜负的滋味，这种似是而非失恋的感觉，竟然是来自鹿汀。 他有些哭笑不得。 过了一会儿，鹿汀想起上次父母提起苏煜上上周考英语的事，又问，“对了，这次托福的成绩出来了么？” “嗯。”苏煜应声。 “多少啊？” “九十二。” “不错呀。”鹿汀道，“进步很显著，难得你向现实低头，努力了一把。” 苏煜想了想，“也不叫向现实低头吧。” “嗯？” “应该叫‘跟现实和解’。” 其实，苏煜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想通。 因为受伤的脊柱，他无法成为梦想中的运动健将。年少的期待就像是泄了气的篮球，他没办法抱着怀念一辈子。这世界除了梦想之外，还有亲情，还有责任。 失去了一个梦想，还可以找到别的梦想。 人生就是这样温厚又凉薄。 他意识到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是时候让行囊变得轻松一些了。 *** 期中考试的成绩，在教学楼前公告栏放了一个月。后来，年级主任把后面的排名表撕掉，唯独留下第一张所谓的“红榜”，红榜上写着二十个学生的名字，年级第一到年级二十名从上到下依次排列。程澈那鲜黄色的名字大喇喇地挂在最上头，看上去格外醒目。 校门口的奶茶店装修完毕，重新开业。鹿汀和程澈抛弃了距离更远的市立图书馆，回到奶茶店的怀抱。每天放学后，两人便会买一些奶茶和甜点，窝在二楼隐蔽的角落里复习功课。 因为爷爷程水云案子的事，程澈好几次被召唤去市局做笔录。这天，程澈正坐在奶茶店角落里给鹿汀讲题，负责程水云案件的吴警官突然打来电话，让他过去一趟。男生挂上电话，脸色很沉。鹿汀想了想，问，“没什么事吧，这星期你都被叫去三次了。” 程澈没回答，只是看了眼时间，“事情忙完也不知道几点了，你看会儿书就自己先回家。” “哦。” 后来，鹿汀一个人坐着，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男生离开时的脸，对方眉头皱着，心事很重。她有些担忧，连奶茶店老板娘养那只平时很喜欢找她玩的橘猫蹲在腿上，都撸得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十点，男生一直没联系她，是鹿汀主动给对方打去电话。 “回家了吗？” “回了。”程澈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 鹿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程澈……” “嗯？” “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别乱想，早点睡觉。” “……”对方这明显是在岔开话题。 “这么晚，别再看书了，听到没？” 直到挂上电话，鹿汀也没有从男生那儿得到答案。 不过，她很快就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发现了线索。 早晨去上课的路上，有不少学生围在公告栏前，低低议论着什么。鹿汀原本没在意，直到听见了程澈的名字，才探头朝大家围观的方向看了眼。 期中考试的红榜上，顶端的程澈名字旁画了道箭头，箭头另一边被人用很粗的黑色马克笔写了三个大字，“杀人犯”。 笔法潦草，每一画都充满了嘲讽的恶意。 鹿汀看着那黑色的笔迹，觉得异常刺眼。 过了大半天，红榜被老师撤了下去，原来的地方被元旦晚会的宣传海报取代。这种文艺活动，高三学生向来是无缘参加的，能当个看客已经是老师们的恩赐。元旦的话题在学生中被讨论了一阵，紧接着被就更劲爆的话题覆盖住。 流言不知道最初是从哪儿开始的，等传到鹿汀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呈现泛滥的趋势了。 -- 第153页 “你们知道吗，七班那个程澈看上去挺正常的人，其实一直在看心理医生。” “我也听说了，不是单纯的心理问题，据说跟他的杀人犯叔叔一样，有反社会人格。跟变态差不多。” “这事太可怕了，你们别乱讲。” “哪儿乱讲了，程澈以前的邻居说他发起狂来，把自己一直养的小狗虐杀了。满地都是血。” “真的假的？” “而且……” “而且什么？” “程澈的爷爷不是一年前出了事吗，警方一直找不到凶手，原因就是程家一直在暗地里阻止破案。” “为什么？” “因为——从发现的证据来说，程澈才是最大的嫌疑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还有十来章就完结啦~~~ 第81章 81 八十一 这段时间, 鹿汀总感觉程澈怪怪的。 男生的话变得很少, 冷冰冰的脸上，笑容更加吝啬了。整个人心事重重，头顶上好像有片乌云笼罩着，在好看的眉眼间投下阴影。 鹿汀想跟他聊一聊, 又不知道这沉重的话题该如何开始。 女生平日中午都是跟赵可人和林佳乔一起，这天见男生一上午闷沉沉的, 终究不放心, 特地放学后在教室门外等着。 两人到了食堂, 程澈体贴地让鹿汀去占座, 十几分钟后, 他端了双人份的午饭过来。鹿汀看了眼面前的餐盘，红烧牛肉, 丝瓜炒蛋, 清炒白菜，都是她平时吃的。在一起短短几个月，程澈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女生的饮食习惯摸了清楚, 并且牢牢记住。 打完饭菜, 程澈又说了句, “我去买点喝的”，便转身走向食堂旁边的小卖部。回来的时候, 男生手里拿了盒酸奶，是特地给她带的。 坐定后，两人开始吃饭。程澈低着头, 一言不发，在鹿汀的面前，他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可结合起最近发生的事，这副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才格外让人担心。 鹿汀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程澈。” 男生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她。 “你要不要跟我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 鹿汀被这话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男生许并没有向她敞开心扉的意思。 明明他们已经那么亲密，可是在鹿汀此时却感觉到，在通往程澈灵魂的路上，有一堵又厚又重的墙，这堵墙阻挡着她继续前进。 又或者，那堵墙把任何人都拒之门外。 她没有退缩，“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 “没有。” “可是，我感觉你不太高兴。” 程澈一时没吭声，深黑的眼睛凝望着她，有墨色涌动。 某一个瞬间，鹿汀几乎以为他是准备跟她倾诉的。可沉默了几秒，男生开口，语气还是淡淡的。 “你的感觉错了。” 对方的回答没有留给鹿汀破绽，犹豫了一会儿，她放弃了追问。 倒是身后有别班的人，突然开始讨论程澈的事。那几位大概没将坐在一旁的当事人认出来，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小，肆无忌惮的。 剪着波波头的女生道，“四班的左芳住东区那边，家里离市局近，说是前几天又见到程澈去警察局了。” 左边的蓝格子上衣有些意外，“不都说是嫌疑人了吗，怎么还没被抓起来。这种人放学校里，不担心会毒害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吗。” “没有证据，当时的现场被程澈家里破坏了，背地里也动用了不少关系，就是为了保护他。” 对面的马尾辫插话，“有证据也没用吧，发生那事他还没十八岁，又有精神病，法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能关进精神病院也好啊，至少能离得远一点儿。我上次还听说他和城大赴中篮球队的人干架，差点把对面的头给掐死了……” 蓝格子笑起来，“以前你可是花痴人花痴得不行啊，变脸真快。” “花痴归花痴，我还挺惜命的。” “真有什么事轮不到你头上，”波波头道，“他先杀了从小养的宠物，又杀了自己的爷爷，明显喜欢找熟人下手。如果真是变态，估计会先杀那个和他谈恋爱的女生吧。” “谁敢跟他谈恋爱啊，真是不怕死。” 今天的食堂很安静，几个女生的聊天却从身后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两人的耳朵里。程澈原地坐着，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那些人说的事与他无关。鹿汀却做不到向他那般淡定，左手不知不觉间已经捏紧了拳头，面前的餐盘往桌上重重一搁，正准备站起来跟人理论，突然间，一道响亮的男声插进来，“你们这群三八逼逼了半天，能不能给我闭嘴。” 鹿汀回头，见和女生们隔了一个座的苏煜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的。 “安静吃个饭会死是不是？一个个被迫害妄想症似的，成天以为别人要害你，回去也不照照镜子，长得这么丑，就算强/奸都轮不到你们头上。” 几个女生大概是被这粗鲁的说话方式给镇住了，脸渐渐红起来，憋了好半晌，硬是没憋出反驳的话。 苏煜见几人如同息声的麻雀，这才坐了下来，继续吃饭。 周围的空气又恢复了安静。 鹿汀回过头来，看了看程澈，男生低着头，眼睛里的情绪被低垂的睫毛掩去了，表情冷淡，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 第154页 *** 对于在食堂里听到的话，鹿汀和程澈很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可有些东西，不去想，不去提，不代表它不存在。 整个下午，程澈坐在教室里，内心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几个女生的话反反复复萦绕在脑海，搅得他不得安宁。 那句“不怕死”，像一块烙铁一样，在他心里突然烫出了一个洞来。 谁不怕死？ 鹿汀不怕死吗？ 她为什么要怕，怕他会在某个瞬间兽性大发、杀了她？ 他觉得可笑又无奈。 放学的时候，鹿汀收拾好书包，在教室外头等他，对他而言娇小的人，手里捧着几本厚实的书，是原本计划在奶茶店里写的习题集。 女生见到他，绽放出灿烂的笑，若无其事的，“你关注了奶茶店的公众号没，据说今天有新出的草莓芝士呢。” 程澈没有立马回应，走下楼梯，才道，“今天不去了。” “嗯？” “有事。” 鹿汀似乎稍作迟疑，才问，“又要去警察局吗？” “不是，我想早点回家。” “哦。”鹿汀应着，低下头。 自从在一起后，放学后的功课辅导成了两人的约会时间，男生总是恨不得两人捱到最后一班公交车才回家。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原因地爽约。 两人沉默着往校门外走。 因为是冬天的关系，沿途的树有些萧瑟。风吹在脸上，跟针扎似的，再过两天，气温就要降到零度了。 鹿汀看了眼天，道，“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会下雪。” “很喜欢雪？” “嗯，”鹿汀反问，“你喜欢吗？” “不太喜欢。” “为什么？”鹿汀感到意外，在她的认知里，南方人很少会不喜欢雪。 程澈回答到，“感觉白色的东西，特别容易脏。” 鹿汀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两人走到公交站，挤在人堆里等车。旁边有人也许是认出了程澈，用奇怪地眼神往这边探了几眼，接着响了窸窸窣窣的议论。 马路边噪音大，那些谈话听不太清，鹿汀只勉强从里边分辨出那些人说了句“就是他”，“不是吧，挺正常的呀”。 鹿汀看了眼程澈，男生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面不改色的。在她愣怔的间隙，他拍拍她的肩，“车来了，走吧。” 公交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人挤着人，有种窒息的味道。 鹿汀抓着护栏，身体被程澈张开手圈住了大半。她安然地躲在他的庇护之下，隔绝在人群之外。男生身上是一如既往的橙子清香，烟草气比以前浓了许多，淡淡的味道里有一点颓废，一如他脸上的漠然。 虽然隔得很近，男生却和她始终保持着距离，他故意不去碰她。 鹿汀感觉到，程澈的周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透明的墙。 不知不觉间，车行过七站，到了鹿汀家小区最近的站台。以往男生都会和鹿汀一块儿，等送她到了家门口，再一个人坐车走完剩下的路。可今天，男生没有跟着她提前下车的意思。 冬季的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暗影沉沉了。公交车厢里，灯光并不明亮。鹿汀被人群挤到了后门口，见程澈站在身后，脸上没有一点儿温度。 “今天自己回家吧。” “好。”鹿汀懂事地点点头。 男生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某一瞬间，鹿汀读出了更深的意思。 也许，他是在等她撒个娇，让他跟自己一起下车？ 又或者，他是在用某种特别的方式，跟她发出求助信号？ 鹿汀被这个念头震惊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公交车后门被打开，车厢里的人一拥而下，鹿汀只能顺着人群往外走。 一边走，她一边回头。看见程澈正站在后方，昏黄的顶灯投在他脸上，冷森森的，表情严肃得好像是在进行一场诀别。 她一愣，也不管周围的人诧异的目光，费力地转身对他道—— “我相信你。” “程澈，我相信你。” 车门缓缓合上，男生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也不知道最后那句话是否被听见。 鹿汀感到不安，回到家里，犹豫很久，又用手机编了条短讯发过去。 “我一直一直，都很相信你。” 第82章 82 八十二 那晚, 程澈的内心五味杂陈。 夜风冷冷清清, 程澈站在阳台上，没有开灯。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支燃掉一半的香烟，发出忽明忽暗的光，像没有生气的萤火虫。 烟屁股掉了一地。 夜里十点半, 远处楼群的光一点一点熄灭，在夜色的留白里剩下大片黑暗。他吹着刺骨的风, 心里忽然生出了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般的孤寂。 闭上眼睛, 脑海里飘过了许多被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那些他以为只要不想起来, 就可以当它们不存在的碎片。 想起第一次和负责爷爷案件的吴警官见面的场景, 他作为证人, 坐在一间又小又暗的房子里，同面前的人做笔录。程澈不喜欢那房间的味道, 淡淡的潮湿闷热, 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吴警官尽责地、一遍又一遍换着方式问他，“你记得发现你爷爷时的场景吗？” 他的回答是，“不记得。” -- 第155页 “一点都不记得？”对方眼睛眯起来, 表情是不信任。 面对质疑, 他显现出了不符合年龄的冷静, “吴警官，我没有骗你。我晕血后有近事遗忘, 这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怪病，我的家人和心理医生都可以作证。” 后来，远在美国的妈妈, 似乎也打来过“关切”的电话。 隔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女人的嗓音有些失真，他几乎认不出来。 “小澈，你跟妈妈说实话，好不好？” “什么实话？” “你爷爷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别人会害你，妈妈不会。事情如果真是你干的，妈妈就把你接到美国来，看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们换一个环境，对你来说会好一点。” 程澈没有出声。 “你本质是个好孩子，妈妈不想看到你被毁了。” 有一瞬间，他无所适从，只好不声不响把电话挂断。 一阵冷风把他吹醒。程澈睁开眼睛，右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界面是鹿汀发来的那条短信。 “我一直一直，都很相信你。” 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程澈试图告诉自己，整个事件中，他是受害者。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事情浮出水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 早前听到的闲言碎语又钻进了思维的空隙里，大概是两天以前，他从走廊经过，听见身旁两个女生在讨论他和鹿汀的事。 “你见过经常和程澈待在一块儿的女生没，听说两人在谈。” “女生为了爱情是连命都不要了吧。她也真是心大，不怕哪天自己也被杀掉了。” 这些话连同今天听到的那句“不怕死”一起，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像无法按下暂停键的单曲循环。 他低头，看见自己拿着烟的手腕上，有两道浅浅的疤。如果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原地立了一会儿，他将手上剩下的烟用力吸了一口，便在旁边的花盆里摁灭。 他早已习惯了孤独，因此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内心格外平静。唯独让他不得安宁的，只有旁人形容鹿汀的那句“不怕死”。 她可以不怕死，但是他怕。 他怕她有事。 失眠到很晚，程澈躺到中途，从书柜的角落里翻出来一盒没开封的安眠药。药是当初搬家的时候带来的，曾经吃过很长一段时间，会习惯性备着。回想起来，和鹿汀认识后，他再也没有碰过。 她甚至让他一度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是个正常人。 服下一片安眠药，那些奇怪的想法还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程澈起床吃下第二片，然后抱着几个月前鹿汀替他在娃娃机里抓到的企鹅公仔，终于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鹿汀被他抱在怀里。女生光裸着身体，像一团洁白无比的羽毛。她扬起脸，笑着看他，眼睛弯成了月牙，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 “程澈——” “程澈呀。” 明明两人离得那么近，她就凑在他耳边，可那声音却柔软得有些不真实，他没有应声，只是用力地抱紧，将她禁锢在他的怀抱内。 胸口有暖暖的温度传来，少女的肌肤贴着他。她的身体是那么娇小，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怕稍稍用力，就会把她弄碎。 美好的东西都是易碎的，他深知这个道理。 抱了一会儿，女生挣脱他的怀抱，没等他来得及拉住她的手，对方便向远处跑开。 程澈循着鹿汀跑的方向看去，眼前是一片盛大的玫瑰花海，鲜艳的红色没有尽头。烈日下，玫瑰娇艳地盛放着，他甚至闻到了花的馨香。 这场景有些熟悉，他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转眼间，跑在前头的鹿汀，已经不见了。 程澈走向花海，心中的熟稔感越发强烈。空气中的玫瑰香，渐渐被沉重的血腥味取代， 终于，他发现自己错了，花海并不是花海，而是那个日复一日出现在他噩梦里的红色湖泊。 湖水轻轻荡漾着，泛着血一样粘稠的质感。眼前的死水忽然冒了点气泡，然后，一个全身上下被染红的人，抱着鹿汀洁白的身体，从水面走出来。女生紧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气，胸口的位置，破出一个洞来，源源不断地流着血。 程澈怔在原地，感觉自己无法动弹。不远处，被血染红的人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如你所愿。” 他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凌晨三点。程澈开了灯，躺在床上大口地喘气，感觉下一秒仿佛就要窒息。 梦境里鹿汀胸口流血的画面依旧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程澈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什么立刻会从喉咙里钻出。他光脚飞奔到洗手间，站在洗手池前，剧烈地呕吐起来。 这一瞬间，他紧张得无所适从，抓着洗脸池边沿的手一直在抖。双腿有些站立不稳，身体也空落落的。 干呕了好几声，仿佛要把灵魂都呕掉，可胃里没什么东西。眼睛一直睁着，睁得很疼，他不敢闭上。心里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恐惧，梦里的画面，像最恶毒的诅咒一样，侵蚀着他。 等他喘过气来，抬头一看，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狼狈地红着眼，脸上全都是泪。 -- 第156页 *** 隔天是周二，直到下午三点，程澈还没出现在教室。鹿汀打他的手机，无人接听。身边的人开始猜测男生的去向，走廊上连别班的人也来打听情况。 “听说没向老师请假，打他自己的手机也打不通，家里人都联系不上。” “不是离家出走了吧。” “说不定是去自首了呢。” 坐在教室里的鹿汀，正低头看着手机发呆。从上午到这会儿，她已经给程澈拨去了不下二十个电话，整整齐齐的通话记录，看起来就跟夺命连环call似的。 她是真的很担心他。 思前想后，她逃掉了最后两节自习课，去了城大附属医院，找到程澈的小姑妈。 进诊室的时候，小姑妈程荟刚给上一位病人看完病，站在洗手池旁洗手。看见鹿汀，她有些意外，“小姑娘，你是又过敏了吗？” 鹿汀答，“没有。” “那你上我这儿来，为了小澈的事？” 鹿汀点头。 在小姑妈这里消磨了一会儿，并没有如愿得到线索。事实上，不止是她，就连程澈的家人对他的去向也毫无头绪。 “他爸爸也在找，还特地给小澈的心理医生打了电话。按理说来，小澈应该每半个月复诊一次，结果一问才知道，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去谢医生那儿了。唉，都怪我哥对自己孩子太不上心，如果他当初多花点时间在小澈身上，那孩子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鹿汀听着，捕捉到了程荟话音的四个字，“心理医生？” 最后，鹿汀是从程荟这儿，打听到了谢景城诊所的地址。 诊所的位置在城西，鹿汀花了一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快到五点了，诊所门外有些冷清，鹿汀走到前台，向穿工作服的女生询问到，“请问谢景城医生在吗？” “谢医生今天去学校讲课了，您是跟他预约过吗？” “没有。”鹿汀道。 “那需不需要我给您推荐其他的医生？” “不用了，谢谢。”鹿汀说完，便出了诊所。 天还没黑，空气有些冷，呼出的气化成蒙蒙的白雾。鹿汀低头走着，突然看见头顶缓缓飘落了白色的东西，她用手接住，才发现是一片六角形的雪花。 竟然下雪了。 雪下得不大，落在地面沙沙作响，很快便消融成水。鹿汀在路边等了一会儿，雪屑就那样肆无忌惮地落进她的领口里，凉丝丝的。她看着周围安静的一切，突然想起程澈跟她说过，他不喜欢雪。 白色的东西容易脏。碰了脏东西必须洗手。洗手得反反复复洗好几遍。 联系起男生病入膏肓的洁癖，鹿汀不知道其中是否存在着特别的逻辑。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只停留在他赠予的美好表象里，却没从来没有认真探寻过，他背阳面的内心世界。 人为什么会有洁癖？ 是觉得这个世界肮脏，还是觉得自己肮脏？ 第83章 83 八十三 雪只下了一小会儿就停下来, 并不是鹿汀心心念念的鹅毛大雪。回家的路上, 她抱着侥幸心理，特地坐过一站，去了趟程澈的公寓。 在门口敲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轻轻叹了口气, 顺着门沿蹲了下来，身体缩成一团, 不声不响地开始等。 鹿汀心想, 他总归会回家的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隔壁的阿姨出来扔垃圾, 多看了鹿汀几眼, 欲言又止。回来时再次路过，她好心提醒, “里面住的男生今天大早上就出去了, 一直没有回来。” 鹿汀抬头，昏沉沉的光线下，小脸显得有些憔悴, “哦。” 阿姨是有女儿的人, 为了孩子在学校附近租房陪读。虽然心里对于眼前的女生三番五次来男生的居所颇有微词, 见她傻等的模样，又于心不忍, “小姑娘，要么你给我留个电话，等他来, 我就告诉你。” 鹿汀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邻居关上门后，楼梯间又恢复了寂静。鹿汀抱着膝，在黑暗里发了会儿呆。她抬头看了看，门的左上角有个小型摄像头，红色的小灯在闪，应该在运行着，也不知道程澈会不会看见自己。 事实上，鹿汀上次来他家的时候，便留意到了摄像头的存在。不止是门口，客厅、卧室里也有，她当时觉得很诧异，心想程澈为了安全，竟然小心谨慎到了这种地步。 现在回忆起来，对方装摄像头的目的，也许不仅是防盗这么简单。 鹿汀坐了很久，直到晚上九点，程澈没有回家，她只好无功而返。 第二天，程澈依旧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上午的第四节 自习课刚过一半，班主任周琳突然让鹿汀来办公室一趟。鹿汀不明所以，到了办公室，看见周琳的桌前站了好几位西装革履的人，中间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乍看之下很年轻，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和眼尾的细纹。除开这些岁月的痕迹，他冷峻的眉眼跟程澈极其相似。 鹿汀没来得及对他的身份加以猜测，思绪便被周琳打断。 “小鹿啊，这是程澈的爸爸，你也知道程澈这孩子最近有些情绪波动。他爸听说之前你和程澈坐同桌，想要来问你关于程澈的事。” 鹿汀低着头，思绪有些乱，却努力保持着平静。她朝程澈的爸爸程光逸礼貌道，“叔叔好。” -- 第157页 程光逸点点头，“你好。” 这是鹿汀第一次见到程澈的父亲，且是程澈不在场的情况下。双方打过招呼后，程光逸邀请鹿汀共进午餐，顺便聊一聊程澈。 让鹿汀意外的是，程澈的心理医生谢景城也来了。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极其奢华的私家菜馆。三人坐在偌大的包间里，气氛冷冷清清。 程光逸最先发话，声音带着冷感，鹿汀终于明白程澈的极寒体质像谁了。 “鹿汀，我可以直接叫你鹿汀吗？” 鹿汀点头。 男人双手交握，“请你不要误会。你和程澈的事，程澈妈妈在程澈失踪后，跟我沟通过。这次过来，我的目的不是为你们设置阻碍。我是来向你求助的。” “……您请说。” 程光逸斟酌了片刻，开口，“前天，也就是程澈失踪前的晚上，凌晨三点，他给谢医生打过一个电话。” 鹿汀听着。 “根据谢医生的描述，我儿子当时非常恐慌，谢医生照顾我儿子多年，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出现这样惊恐的情绪。” 男人说到这里，看了身边面色沉重的谢景城一眼。谢景城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轻咳了声。 “我来讲吧。”他道，“程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听见背景里有水声，感觉他之前应该是在洗手……这孩子从九岁那年出事后，每次情绪波动大了，就会不停地洗手。” “我问阿澈怎么了，他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告诉我，做了一个梦。可我问他梦见了什么，他一个字也不肯说。” “然后，他突然问我，‘谢医生，你觉得云罗，真的住在我身体里吗？’” 鹿汀一愣。 云罗？ 谢景城看见鹿汀脸上的疑惑，继续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阿澈突然问起这事。但是他后来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很不安稳。” “他又问我，他真的会杀人吗。” 听到这里，鹿汀只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人夺走了片刻，胸口开始发紧，是闷闷的窒息感。 心像是尖锐的东西来回戳着。 她愣愣地坐着，对面的程光逸见她出神，解释道，“鹿汀可能不知道‘云罗’是谁，让我来向你解释。” 程光逸稍作停顿，似乎在组织用语，“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十年前我们家的那件事。程澈的亲叔叔，也就是我的弟弟，因为背负了两条人命，在天台上挟持着我的孩子，当着孩子的面畏罪自杀。” 说这话的时候，程光逸的语气仍是冷静自持的，只有不动声色皱起的眉头，提示着他仍为这道陈年疮疤感到隐隐的痛苦。 “程澈叔叔程光述是人格分裂，其中那个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格，光述称呼他为‘云罗’。” “光述死的时候，又或者说云罗死的时候，一直在问，能不能让他住在阿澈的身体里。阿澈那一年才九岁，虽然比同龄人早熟一些，终究是个孩子。那件事以后，他就开始晕血，且反复做噩梦，梦见浑身是血的光述拼命地想要剖开他的心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云罗没有死，而是真的住在他的身体里。” 鹿汀安安静静的，一直没说话，事情原来超乎了她的想象。 “后来，阿澈一直在做心理治疗。本以为情况会逐渐好转，没想到去年夏天，又出了他爷爷那事，对他刺激不小。” “鹿汀同学，听说你学过国画，那你应该对程澈的爷爷不陌生。我父亲也是画家，山水画在业界非常有名。” 鹿汀应声，“嗯，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早年书画用的化名，就是‘云罗’？” 鹿汀愣住，她抬头，不解地看着程光逸。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父亲还在从商，画画只是副业，没什么名气。我十七岁那年，弟弟光述才十一岁，母亲因为急病突然去世，父亲一时不能接受，酗酒度日。那几年恰逢我外出求学，家里只留下父亲和光述两人，光述小时候是调皮的个性，父亲脾气暴躁，经常为了小事打骂光逸，放到现在，都是随随便便上新闻的程度。” “因为父亲的暴力，光逸的性格越来越内向，直到有一天发病，我们才知道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从小性格温顺的光逸，幻想出了一个可以让自己以暴制暴的人格，他称呼那个人格为‘云罗’，就是我父亲早年的化名。” “对于光逸生病的事，我父亲很愧疚，从此性格改变，开始乐善好施。” 只是对已经造成的伤害而言，一切补救都太迟了。 鹿汀回味着程光逸的话，试图理清对方话音里的逻辑。 “所以……”鹿汀开口，嗓音有些哽咽，“所以，您认为程澈杀掉爷爷这事存在合理的动机。他是替当年遭受家暴的叔叔、又或者说‘云罗’在报仇，对吗？” 程光逸愣住，一时间没有答话。 鹿汀的心从没有像此刻这样难受过，眼眶微微发烫，有液体挣扎着想从里面涌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克制着灵魂深处的反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程叔叔找我过来，想让我帮您做什么呢？” 程光逸沉默片刻，道，“我已经让人找过程澈所有可能去的地方，没发现任何线索。所以来问一问你，有什么建议。” 鹿汀倒是回答地果断，“我不知道。” -- 第158页 程光逸看着她，嘴唇紧抿。 鹿汀继续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我只能等。” 气氛有些僵持。 一顿饭很快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鹿汀看见程光逸走在前边，心里忽然生出了不甘。她快步追上去，问眼前的人，“叔叔，你也跟那些人一样，觉得程澈会杀人吗？” 程光逸侧过头，看着面前的小女生，紧抿着嘴唇，没有答话。然而，鹿汀从对方沉重的眼神里，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天是鹿汀记事以来，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程澈家门口的，意识朦朦胧胧，视线因为泪水糊成了一团。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很久前程澈母亲神色漠然的那句“你别害了她”，和程澈父亲最后难堪的沉默。 难道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吗？ 程澈知道这事的话，该有多伤心。 因为是阴天，阳光透过楼梯间的光，只有一点点亮度。周围昏昏沉沉的，鹿汀蹲坐在上次的位置，她看了眼时间，是下午三点，第一节 课已经开始了。 现在的鹿汀，满脑子却都是程澈。 她试图将不同来源的信息拼凑起来，却发现脑海里一团乱麻，想了很久，心里也没个头绪。不知不觉过了好几个小时，胸口还是难受，不知道再哭一次会不会好一点。 眼眶热了起来，她把脸埋在膝盖上，闷声闷气地开始流泪。 很久以后，天已经黑了。隐隐约约听到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鹿汀恍惚地抬起头来，感觉自己像是从一场压抑至极的梦里醒来，掏出手机，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程澈家门口坐了六个小时。 心里很酸，眼睛却已经流不出泪来。水风干在脸上，干巴巴地疼。她抽了抽鼻子，看见楼梯间的另一头，有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大码的男式运动鞋停在面前，她费力仰头，才看清男生的脸。两天不见，程澈的表情冷冷清清，白色的皮肤上冒出了泛青的胡须，眼睛深不见底，像冬日结冰的海面。 他也在低头看她，见到女生眼红着，眉头微微一皱。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哭。” “……”鹿汀抹了把脸，意识到此刻的狼狈，试图站起来。刚撑起身体，膝盖还没伸直，整个人又坐回了地面。 程澈问，“怎么了？” “……腿有点麻。” 程澈没说话，右手打开房门。没等鹿汀反应过来，他便弯下身，左手搂着鹿汀，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半抱着人进了屋里。 第84章 84 八十四 程澈像拎着件大小合适的行李似的, 轻轻松松便将鹿汀扛到了沙发旁。男生身上清淡好闻的橙子味传来, 这一刻，她的感官终于变得真实。 屋里很黑，窗户是开着的，只透进来一点儿霓虹的光线。夜色中, 男生高大的身躯化成了一道有温度的影子。 房间里也充满了他的气味，这久违的熟稔感让人一瞬间有点想流泪。 不过鹿汀忍住了。 男生站定, 让女生的脚回到地面, “能站稳吗？” “嗯。”鹿汀应声。 他的手掌这才彻底放下来, “啪”的一声, 他转身将沙发旁的落地灯打开。 屋里瞬间通透明亮了起来。鹿汀站在沙发旁, 见男生拿着桌边的水杯去厨房倒了杯水，递来。 “谢谢。”鹿汀顺着他的好意, 喝了一小口。 男生问, “哭了一下午，补这么点儿水，够了？” 鹿汀一顿。 “我从下午就看见你在我家门口坐着。” 鹿汀反应了会儿, 才明白程澈应该是从摄像头里看到的。她轻轻地呼了口气, 想了想, 才问出口，“你到底去哪儿了呀。” 程澈看着她。 鹿汀低下头, 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抓着程澈的衣角，“你知不知道, 我很担心你。” 程澈没答话。 “你就这样突然不去上课，家里也找不着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鹿汀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她抬眼，正好对上了程澈深沉如海的目光。男生的唇紧抿着，正严肃地看她。 表情像零度的水一般，逐渐凝固成了冰。安静了一两秒，他跟做了重要的决定似的，轻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用手一点一点将鹿汀抓着他衣角的手掰开。 他开口，说话的嗓音有些低哑。 “你不怕吗？” 女生愣怔在原地，对于他话音里的意思一脸不解。 “听到那些人说的关于我的事，你不害怕吗？” 脑子空白了一会儿，鹿汀渐渐反应过来。心里有些慌，可她还是努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 “你指的是什么？”鹿汀看着他，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轻松起来，“……哦，他们实在是太扯淡了，也不知道是谁想象力那么丰富。我当时听到都快笑死了，你不觉得那些人说的事，挺可笑的吗。” 程澈垂眸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与鹿汀的干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我告诉你，是真的呢？” 鹿汀一愣，只感觉呼吸仿佛都被抽离，这种震撼和惊异的感觉只持续了两秒，她便清醒了过来，很坚定地否决，“不可能。” 程澈打量着她脸上近乎于自我欺骗的自信。 -- 第159页 “我不相信。” 鹿汀的思绪很乱，只能又将自己的立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这么好，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来。一定是有人故意……” 话音未落，男生的目光一沉，像是某个开关被触动了似的，突然将鹿汀整个人拎起来，扔在了床上。 鹿汀只感觉天旋地转，下一秒，自己结结实实仰面躺在柔软的床单里。程澈朝这边欺上来，冷俊的脸悬在头顶，双手死死地将她的肩按住，让人动弹不得。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她有些懵。 呼吸变得气促，也许是男生的脸距离太近的关系，有微微的热气吹在脸上，鹿汀整个人都被属于他的橙子香给笼罩着。 过了好半晌，她才嗫嚅着问，“……怎么了？” 此时程澈的目光，深邃得仿佛一个黑洞。 “觉得我是个好人？”声音低沉，隐忍而克制。 鹿汀睁大眼睛看着他，点点头。 他无奈一笑，像是在自嘲，身子往下一压，离她又近了些。鹿汀感受到了那灼热的体温。 “你知不知道，你口中所谓的好人，在认识你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每天晚上开始做关于你各式各样的春/梦？” 男生的话，让鹿汀的思绪停滞了片刻。 程澈继续说着，“有时候就在这张床上，有时候在沙发里，还有时候是厨房，你在洗手，我把你压在洗手池旁边，从后面。” “哦，对了。还有在学校教室的课桌上，我们同桌时靠窗的位置。篮球馆的场景也出现过，在观众席上，还有几次靠着篮球架……” 程澈的话直白又露骨，话音里的情/欲也丝毫不加掩饰。鹿汀听着，眸光闪动了一会儿，然后焦距凝聚在他的脸。呼吸的频率趋于平缓，她渐渐从他带来的冲击中平复了下来。 过了好几秒，她不声不响地看着他，表情里带着从容和冷静。 他又问了一遍，“还是不怕吗？” 她摇摇头，异常坚定，“不怕。” 程澈的目光一凛，像较劲似的，非得在此时此刻跟女生分个高下。她说他不怕，那么，他就必须得做些让她害怕的事。 冲动顷刻间淹没理智，他借着心里汹涌的浪潮，低下头，开始不管不顾地吻她。 炽热的唇先是纠缠了她的唇。他们吻过几次，每次却都是小心翼翼地浅尝辄止，这一刻的程澈，终于可以彻底释放内心里的伏魔。他贪婪地吸吮着女生柔软的唇，像干涸的树苗吸取着第一滴露珠，像饥饿的蝴蝶汲取着久违的花蜜。她是那么甘甜、那么香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让他神魂颠倒。 明明她就在他的身下，他还是感到异常的渴，他必须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从她那儿汲取更多属于她的味道，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粗粝的喘息，一声又一声回响在耳边。鹿汀虽然懵懂，却也明白此刻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她安静地躺着，心跳开始加快，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 男生大概也感知到了身下的人此时的激动，他一遍狂热地亲吻她，一边见缝插针地问，“现在怕吗？” 鹿汀摇摇头，声线坚定，“不怕。” 那句“不怕”像是激怒了他，让他越发地肆虐。 吻的力道加重，且不计后果。 只是几分钟后，他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像是欲望被耗竭了似的，身体往下一沉。 男生靠在鹿汀的颈窝里，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仿佛一只气喘吁吁的猛兽。他整张脸都埋在她的身体上，疲倦极了。 一时间，周围都是他的呼吸声。 鹿汀的心有种说不出的疼。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抬起手，像安抚孩子似的，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脑袋。手指插在他的发丝间，缓缓地顺到脖子处，动作又轻又柔。面前的人紧绷的肌肉直到这时，才逐渐放松。 心里的防线一瞬间破溃。 “可是，我怕。” 他的嗓子有些沙哑，脸藏在她的颈窝里，让人看不清表情。 鹿汀继续抚摸着他。 “我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记得爷爷死的那天，我看见了血，还有雷声很大，吵得人耳朵疼，其他的事都忘了。” “我总觉得心里住了一个变态，随时都可能伤害身边的人。他们说我养的小狗突然惨死，这事的确发生过。可恨的是因为晕血，我不知道那件事为什么发生，又是如何发生的。我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被人喜欢。” 很长一段时间里，鹿汀像是程澈的庇护所，让他飘忽不定的灵魂找到了容身之地。他一心沉浸在谎言的乌托邦里，只希望真相可以永远不被她知道。他的灵魂有疤，却担心她会嫌这疤痕丑陋。 于是，程澈选择了逃避，佯装是和她一样的正常人。只是旁人的话将他点醒，让他意识到，他内心不稳定的因子，极有可能在某天对她不利。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女生揉着他的头发，低低出声，“我知道。” “知道？” “嗯，这些我都知道。” 鹿汀说这话时，声音很轻，仿佛这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忽然之间，程澈的喉咙里传来一阵哽咽。 “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他缓缓道，“我梦见了很多的血，还梦见我伤害了你。我当时很怕，真的很怕。” -- 第160页 醒来的那一刻，他庆幸只是一个梦的同时，又陷入了无止境的担忧里，害怕某一天梦境会变为现实。他是那么喜欢她，依赖她，割舍她无异于在心上剜掉一块血淋淋的肉。 生活从没有这样进退两难过。 程澈的心被矛盾深深煎熬着，许久，他听见鹿汀说话，“你还说我傻，你才是真的傻呢。” 程澈不解地抬头。只见女生微微笑着，看他的眼神里是无尽的温柔。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梦都是反的呀。” 第85章 85 八十五 十点钟还差一刻, 鹿汀躺在程澈软绵绵的床上, 和男生的身体礼貌地保持了三十公分的距离。 顶灯是关着的，密闭的空间里只留下一盏明黄色的落地灯。暖色的灯光，衬托得夜色微醺。 很长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鹿汀的衣领有些乱, 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仿佛刚刚经历完一场鏖战。 思绪也同样很乱。 听着身边的人深深的呼吸, 鹿汀的视线落在墙上一闪一闪的摄像头上。想起男生说过的话, 一直让她困顿的疑惑突然间有了答案。 也许摄像头并不是为了防别人, 而是防程澈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可怕的状况, 于是他选择用摄像头这冰冷客观的机器, 来记录一切。 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相信自己。 鹿汀看着摄像头下面亮起的小红点, 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开口，“刚才那个一直开着？” 她顺着灯闪的方向指了指，程澈看过去, 并没有答话。 “是不是都录下来了。”鹿汀继续道, “能删了吗？不然哪天不小心流传出去, 就成不/雅视频了。” 程澈被“不/雅视频”四个字逗乐了，他笑笑, 没说话。 又安静了几分钟。 鹿汀想起什么来，探手往身边摸索了一会儿。程澈不解，问她, “怎么了？” “你的手呢？” 话音落下，男生自己主动把手轻轻放在她的手掌上。手心的温度很热，暧昧得有些发烫。 女生不声不响地将手指沿着他的指缝插进去，十只交握，拇指在他手背一下一下地划着。就这么蹭了半分钟，她突然握着他的手，举至眼前。 “干嘛？” 程澈翻了个身，朝向她，在浅黄色的灯光下，仔细地打量她的动作。 鹿汀没吱声，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白皙的皮肤上有两道很浅的疤，和手腕线混在一起，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分辨。 她正琢磨着，便听见他开口，以一种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到，“我自杀过两次。” 鹿汀一愣，握着程澈的手有些僵。 男生继续说着，好像在说稀疏平常的事，“十岁那年，家里养的边牧死了，流了很多血，邻居家的小孩说我是故意骑自行车撞的。很长一段时间，以前一起玩的同龄小孩都说我和叔叔一样，是变态杀人魔。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可笑，我竟为这事想不开。还好那时年纪小，因为怕痛，刀片不敢割太深，后来被家里人及时发现。我爸和我爷爷因为这事，还搬了一次家。” 鹿汀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之后一次是爷爷过世没多久，那时候天天需要完成心理疏导，挺累的。有天在家里躺着，突然觉得活着没意思，就自杀了。” 说完，他问，“是不是觉得我很夸张？” 听见程澈轻松的语气，鹿汀的心又疼起来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拉着程澈的手，凑到面前，在两道疤上亲了又亲。 女生的嘴唇湿润又柔软，像舔舐伤口一样触碰在他的疤上，让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吻了好一会儿，她转身面对着他，向他怀里靠了靠。 两人的体温融在一起。明明是她窝在他的怀里，可却像是他被她抱着似的。然后，她伸手在他后背拍着，像许久之前的某个梦境那样，轻声地安慰他。 “没事了，有我在呢。” “已经没事了。” *** 隔天，程澈回到了学校。 男生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熙熙攘攘的嘈杂声瞬间沉淀下来，前一刻还沉浸在课本里的学生们不由自主地抬头，注视着他一路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空气安静了半分钟，才终于被徐驰的声音划破。 “澈澈，你总算来了。” “你知不知道我想死你了。” “整整三天，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这么久啊啊啊。” 徐驰的声音又大又夸张，鼻子眼睛挤在一起，说得绘声绘色，感觉下一秒整个人就会朝程澈扑上来。 程澈嫌弃地看着他，后退一步，试图保持安全的距离。 刚转来这班里的时候，他觉得徐驰这人八卦、嘴巴不严，且特别事儿逼，放在以前绝对是见了躲得远远的那类人。可自从很久以前向人打听了鹿汀的事后，徐驰就缠上他了，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关于徐驰这莫名其妙的腻味，程澈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同桌以后的某一天，他还为这事特地问了徐驰。 徐驰的回答是，自己对程澈有股莫名其妙的好感。 程澈正在转笔，听了这话，力道一个不稳，笔差点掉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因为徐驰不时向他推荐些不可描述的视频，他都要误会了。 -- 第161页 徐驰意识到用词不当，有点尴尬，“也不算有好感，怎么说呢，你听说过CP粉吗？” 程澈皱起眉头。 “我是你和鹿汀的CP粉。” “……” “当初周琳安排你和鹿汀坐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俩之间有股神仙气场。你是不知道，鹿汀以前话太多了，给她个舞台她能自说自话一小时不带喘气。高一刚来的时候，周琳对班里的同学不熟，安排我俩坐过一星期，直接把老师给整得崩溃。还说我们俩应该组个组合，以相声演员的身份出道。如果我们早生十年，都没贾玲和岳云鹏什么事。” 程澈没接话，只是冷眼打量他。 “和你坐一块儿之后，鹿汀每天憋得跟便秘似的，笑死我了。你们这不就是典型的言情小说组合，高冷霸总和小白花，总裁再怎么高冷，总有一天会被小白花的真心打动。”徐驰说着，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苏煜。苏煜就是用心险恶的男二，一直靠家族势力强占小白花，最后被霸总打败，翻不了身的那种。” “……”程澈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这货一男的，还涉猎了言情小说？ 难怪能稳坐年级八卦的第一把交椅。 到底是高三，学生们的心思主要放在学习上，传闻和八卦不过是生活中纵闪即逝的点缀。因为没有新鲜的内容更新，关于程澈的流言就像放进冰箱的隔夜饭，渐渐让人丧失了兴趣。 尽管还能听到别人的议论，但身边的朋友们似乎对此不以为意。从那些担忧和焦虑中抽离开来，程澈才发现，生活和之前并没有不同。 因此，再次面对闲言碎语时，他变得从容了许多。 放学后的公交站旁，鹿汀站在程澈的左边，不时地往马路中央看。平时两人坐的车几乎七八分钟一趟，可今天等了十来分钟了，车还是不见踪影。天气越来越冷，风刮在脸上，寒得刺骨。鹿汀缩了缩脖子，将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离放学已经过了半小时，周围的人不多，旁边槐树光秃秃的树干，衬托得街景有些萧瑟。离鹿汀两三米远的位置，有几个女生在聊天，是之前在食堂里碰见过的波波头和蓝格子。 两人看见程澈站在附近，又开始议论起来。一时很安静，那些声音毫无保留地传来。 “不是说程澈都休学了吗？” “什么休学，人家那是离家出走。” “学校就不打算管这个杀人犯了吗。一想到天天跟凶手在同一个学校，连课都听不进去。” “家里有钱呗，那么大的事都能压下来，我也是服。” 俩女生一直聊着，十分聒噪。一直摆弄手机的鹿汀突然抬头问，“我最近听了首特别好听的歌，你要不要听？” 程澈有些意外，女生很少主动同他分享音乐，他答到，“好。” “把手机给我吧。” 程澈递了过去，见女生打开音乐APP，搜索了一番，随即点开一首名叫《If》的歌。她插好耳机，抬手将耳塞给程澈仔细戴上。 周围的声音刹那被隔绝开来，只剩下耳畔传来温柔的旋律。 “If a picture paints a thousand words， Then why can\'t I paint you The words will never show， The you I\'ve come to know. ……” 舒缓的音乐让程澈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盯着马路对面那一排凋零的槐树，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鹿汀已经走向了身旁的波波头和蓝格子。 平时总是好脾气的人，脸上带着十足愠怒。她皱起眉头，很严肃地跟面前的人说话。程澈愣了愣，一边掏出耳塞，往几个女生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近的时候，女生之间的交谈已经结束。波波头和蓝格子挽着手狼狈离开，留下鹿汀站在原地，一脸气没理顺的表情。 程澈看她腮帮子鼓着，肉乎乎的，心情变得很柔软，“怎么了？” 鹿汀道，“……我刚才在跟人吵架。” “哦？” “我还骂了脏话。” 程澈见她愤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就浮现出鹿汀奶声奶气骂脏话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鹿汀有些不高兴，“你笑什么，我很认真的好吗？” 程澈轻咳一声，试图憋住，让表情看上去正经一些，“那你吵赢了没？” 鹿汀背挺得直直的，像在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似的，“吵赢了。” “怎么赢的？”程澈有点意外，见刚才那俩女生的模样不像善茬，发现鹿汀跟她们说话时，他才急忙走上前去。他担心鹿汀吃亏。 鹿汀道，“我把她们刚才说的话全录下来了，放给她们听。我告诉她们，如果以后再让我听到关于你的闲话，我就拿这段录音作为证据，告她们诽谤。诽谤是刑事罪名，是要坐牢的。” 说着，鹿汀还认认真真地打开手机语音备忘录，向程澈展示了那个时长三分五十五秒的录音文件。 程澈嘴角勾着，“这么有心机呢？” 鹿汀点点头，“我可是——如果你惹我生气、我会偷偷转移婚内财产的那种人——” 程澈听到这话，笑得停不下来。见等的公交车终于到站，男生将手插入女生厚厚的围巾，在她的背上撸了一把。 “好了，钮钴禄鹿汀，上车吧。” 第86章 86 -- 第162页 八十六 圣诞节的前两天, 下了小雪。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 隐隐透出些原本的颜色。因为节日，班里掀起好朋友间送贺卡和礼物的风潮，鹿汀给林佳乔和赵可人准备的是同款的羊绒手套。 赵可人拆开礼物的时候，来回打量了半天, “小鹿，你给我和乔妹送的情侣款？” 鹿汀从包里拿出另一双一模一样的, “我也有呢, 那天去的时候这个牌子打五折, 还买二送一, 我们一人一双。” “……”赵可人不知道对于她的实诚该说什么好。 另一边, 林佳乔已经迫不及待将手套给戴上了，“手套很舒服, 特别暖和。” “是吧？”鹿汀笑眯眯的。 林佳乔又往赵可人身边的手提袋瞄了眼, “可人，今天下课的时候，我听人说徐驰也给你送礼物了。” “别提那个贱/人。”赵可人将礼物盒掏出来, 从里面取出一个上面画着奶牛花纹的瓷杯, “竟然送我这个, 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水杯也很好看啊。”林佳乔道。 赵可人不以为然，“杯子不就是杯具吗, 总感觉是在诅咒我。” 林佳乔琢磨着，“杯子，也许, 呃，也许是一辈子的意思……” 赵可人听着这话，十分惊恐地看着林佳乔，“你别说，再说我就吐了。” 好朋友插科打诨了几句，赵可人突然掏出一个彩色的信封，神秘兮兮地递到鹿汀手上。 鹿汀不解，“这是什么？” 赵可人答，“给你的礼物。” “我的？” 赵可人一本正经，“这可是我和我的团队呕心沥血、历时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整理出来的独家资料，希望在你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助你一臂之力。” 呃。 鹿汀忍不住问，“你的团队？” 赵可人认真地点头，“我们‘亲澈家族’团队的绝密档案，保密，千万记得保密。” 回到家，鹿汀才打开了赵可人送的信封。 是一张彩虹色的信纸，顶头用端正的字体写着标题，“关于男神必须知道的三十件事”，旁边附上了一行小字，“女朋友必修”。 标题下边整整齐齐罗列了具体条目—— “喜欢喝矿泉水，除了矿泉水就是芬达和甜牛奶，只喝这三种。” “目前已知有六双型号不同的黑色AJ。” “右撇子，投篮偶尔用左手。” “轻度近视，具体度数不详，看很远的字会眯眼睛。” “不喜欢有花纹的外套。” “东西大多是黑、白、灰，呃……应该喜欢这几种颜色吧。” “被目击到学校出门右转三百米的面包店买过五次牛角面包。” “不能吃辣。” “挑食，不吃胡萝卜和菠菜。” …… 鹿汀一边看，一边回忆着和程澈交往的细节。忽然想起某次在外边吃饭，鹿汀点了胡萝卜，碗里剩下一小半，全被程澈挑了过去。她原本觉得让男生吃自己的剩菜不妥，刚准备开口，就被对方一句“不要浪费”给堵了回来。 那会儿程澈吃得怡然自得，倒是一点也没让人看出来他对胡萝卜的抗拒。 三十项条目，密密麻麻写了一整张纸。鹿汀从头到尾仔细地看完了，最后，目光停留在信纸底部的署名上—— “此绝密档案由亲澈家族赵可人、凌瑶、关嘉乐拥有最终解释权。” 这几个一天到晚也真是闲的。 鹿汀忍不住笑起来，将信纸折好，原封不动地塞回了信封里。 平安夜的傍晚，笼罩整个北城的绵绵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 晚上九点，地面已经被雪彻底覆盖。偶尔马路上汽车经过，在白色上压出长长的弧线，一路伸延到远方。昏黄的路灯下，雪花的形状变得清晰，在空气中旋转着落下。 鹿汀戴着羊绒帽，脖颈上绕着层层叠叠的围巾，双手插在羽绒服外套的口袋里，正匆忙往程澈的家里赶。呼出的热气一阵又一阵，冷凝成白雾。 二十分钟后，她来到程澈楼下。 “你能不能下来一趟？” “怎么？”男生的声音懒懒的，像是有些困了。 “有件事想问你。”鹿汀道，“对了，我带了点东西，本来白天应该给你的，不太方便。” 过了一会儿，程澈穿着灰色的休闲居家服从楼道里走出来，雪夜将他整个人衬托得冷清，眉眼带着困意。他朝鹿汀走来，嘴角是笑着的。 鹿汀朝他迈了几步，洁白的雪地里印出了小小的、清晰的脚印。她仰起头，小巧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程澈心里一阵柔软。 “怎么又大半夜的跑出来？” “写试卷累了，出来散散步，活动一下筋骨。”鹿汀说着，右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再说，现在才九点，哪里就到大半夜了？” 程澈的眼睛像黑夜里清朗的星，“你刚才说有事问我，什么事。” 鹿汀想了想，很严肃地站直了，“程澈，你为什么骗我？” 前一刻还惺忪的眼睛像是被点燃，程澈的目光锁定在面前的人身上，见她眉头微皱，十分认真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他勾着嘴角，“骗你，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我们去‘老胡同’吃饭，你跟我说你平时喜欢吃胡萝卜。其实你平时根本就不吃。” -- 第163页 程澈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尖，“那不是不想浪费吗。” 不止是胡萝卜，鹿汀碗里剩下的美食，不知道什么缘由，都会对程澈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让他想要尝一尝、试一试。自两人交往以后，他已经不知道觊觎多少次鹿汀的东西了。 仿佛只要吃掉沾染她气息的美食，就可以拥有她更多一点。 明明从很早以前就有严重的洁癖，别人碰不得、挨不得，如今却眼巴巴地用不同借口吃一个女生碗里的食物。连程澈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病。 尽管夜里寂静清冷，面对女生的质问，程澈还是忍不住脸热。他沉默了几秒，突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胡萝卜？” 鹿汀想起了赵可人的绝密档案，轻咳了几声，“观察，呃……通过观察和推理。” 程澈看着她。 鹿汀慌忙转移话题，“我还有东西想送给你。” 说完，她低下头，打开书包认真翻找着，过了一会儿，掏出来一个长方形的浅绿色纸盒。纸盒顶面是巴掌大的正方形，深度跟矿泉水瓶似的。上面还有无数个透气的小孔。 程澈打量着，看不出端倪，开口问，“这是什么？” 鹿汀笑眼眯起来，献宝似的递到他手上，“你自己打开。” 纸盒拿在手上的时候，程澈明显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动。他掂量了几下，将纸盒盖揭开，里面白色的毛绒绒一团。过了几秒，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耳朵粉嫩嫩的，乌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奇怪的小生物就这样和程澈对视了三秒，四下无声。 鹿汀见程澈愣住的样子，解释道。“是比熊犬，还没有足月。” 程澈没说话，显然被这小东西惊吓到了。 “楼下叔叔家的比熊生了宝宝，以前他工作忙的时候，我经常帮他遛狗，他送了我一只。”鹿汀继续道，“你说你以前也养过，我看你一个人住，有个伴应该会不错，就想着送给你。” 程澈没接话，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纯白色的比熊。大概是外面太冷，小狗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了一圈，又怂怂地缩回了盒子里，像团绒绒的毛球。 鹿汀见他没有反应，开始思考自己这样是不是过于唐突。她有些尴尬道，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没关系。赵可人说她也想要，我送给她好了。” 说着，她试图把纸盒拿回来，可手刚伸出去，眼前的人就把东西护在怀里。 “不行。” “嗯？” “我想养。” 鹿汀望着他。 “我和你一起养。” 鹿汀给比熊取了个名字，名叫饼干。原因是它刚到程澈家的那会儿，有次鹿汀和程澈一起吃饼干，小狗就趴在沙发的软垫上，眼巴巴地看着两人。鹿汀觉得有趣，很随性地给它取了这名字。程澈给饼干在沙发边搭了个窝，还为了喂食特地买了个奶瓶。 养了小狗后，两人偶尔会在程澈家里复习。那天，鹿汀坐在沙发上写题，一边吃着零食，不经意抬头时，看见程澈站在客厅中间，怀里抱着只跟他体型极其不相称的小狗，一边认真地用奶瓶给饼干喂奶。 程澈的动作生涩而轻柔。平日里寒冽的人，此时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温和笼罩着。鹿汀觉得自己的心也热热的，像要化成一滩水似的。 不知不觉便看着男生发了好一会儿呆。程澈给饼干喂完，又拿出了一块湿毛巾，用手拎着饼干的小爪子擦起来。察觉到鹿汀的疑惑，他随口解释道，“刚才牛奶洒出来了。” 待确定将牛奶浸湿的地方擦干，他才将饼干放回地毯上。饼干懵懵懂懂地望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来，用爪子在地毯白色的地方蹭了蹭。 鹿汀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想把饼干也养成有洁癖的小狗吗。” 程澈没答话，过了一会儿，回到浴室里，拿出另一条浅蓝色的毛巾。他走到鹿汀跟前，说道，“手。” 鹿汀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程澈没等她反应，便像刚才拎起饼干的爪子那样拎起她的手，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毛巾很柔软，隔着布料能清晰感受到男生大手的形状。左手擦完，又换成了右边。 “干、干嘛。”鹿汀好半天才发出声。 “不是说手上刚才沾了奶油？” 程澈低下头，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在鹿汀的手上。待终于确定擦干净，才抬起头来，皱着眉道，“跟带了个孩子似的。” 阳光从左边的窗户照进来，是被雪反射后的清亮。男生的脸看上去很白，眼眸深邃。脸上的一笔一画，都是安静的美感。 鹿汀看着他，结结巴巴出声，“程、程澈——” “嗯？” “你、你这样撩人，犯法的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快完结啦~~还有七章的样子。 第87章 87 八十七 入冬以后,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期末考试便结束, 进入了高中生涯最后一个寒假。 有程澈学神Buff的加持，鹿汀期末排名一口气从五百名跃到了三百五十名。鹿国宁听到这成绩，依旧是平日里严肃的模样，只是叮嘱了句“要保持势头, 保三百，进二百。”鹿妈妈则早把当初放弃出国产生的惋惜抛在脑后, 高兴了好一阵, 即使打麻将连输三天, 脸上依旧笑呵呵的。 -- 第164页 因为鹿汀学习成绩进步这事, 家长对于和程澈“走得近”这事, 渐渐变成了默许。 寒假补课结束的前一天，是小年夜。鹿汀那天很早便回家了, 爸爸刚出差回来, 坐在沙发上处理文件。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门缝里飘来红烧排骨的香味，鹿汀看着门廊上红色的灯笼装饰, 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新年即将到来的气氛。 过了会儿, 她听见妈妈在厨房里叫自己的名字。 “鹿汀——” 她匆匆跑进去, 排骨的香又浓了一点儿。鹿妈妈关掉燃气，将另一边蒸好的鱼从锅里端出来, 一边问，“程澈回家了么？” “啊？”鹿汀一愣，对于母亲这问题感到措手不及。 “还是他一个人在公寓里吃饭？” 鹿汀渐渐回味过来了, 答道，“应该是一个人。” “这孩子。”鹿妈妈叹了一声，“今天别人家都在过年，他爸妈不管他的？” 鹿汀回忆起了为数不多和程澈父母见面的场景，没吱声。 “要么我留点菜出来，你等会儿给他送过去。” 鹿汀有些意外，愣在原地。 “我今晚还做了八宝饭呢，你也拿上。” “哦、哦，好。” 吃完晚饭，刚过七点。鹿汀跟程澈联系好，提着妈妈准备好的满满三大盒食物出了门。天已经黑了，周围的景色模模糊糊的。通往程澈家的小路上，街灯依旧是睡眼惺忪的样子。鹿汀一边走，手里的饭盒一晃一晃，正自个儿高兴着，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转角站着的男生。 即使气温回升了一些，夜里的空气依旧接近零度。男生穿着黑色的抓绒衣，领口立着，露出修长的脖子和硬朗的喉结。他双手插进口袋，高瘦的身形在夜色里，看起来有些单薄。 鹿汀加快步子，朝他走去。男生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并排往程澈家的方向走。 鹿汀揶揄他，“听说有好吃的，这么大老远地就过来迎我呢。” 程澈看了她一眼，“嗯，东西送到，你可以走了。”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记得帮我跟丈母娘道声谢。” “喂——” 两人就这样吵吵闹闹走了一路。到了程澈家，刚打开门，一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朝鹿汀的腿扑了过来。 此时的饼干已经两个月大，长得飞快，早已不是当初可以托在手掌的小玩意儿，大概是程澈喂得太好，体重有些超标，撞在腿上有点力气。见到鹿汀，小东西十分兴奋，一蹦一跳的。鹿汀也被这家伙的开心感染，低下头朝它拍拍手，道，“快过来，姐姐抱。” 饼干扑腾着，正要钻入鹿汀的怀里，突然被程澈手里食物的香味勾引了过去。胖乎乎的身体一个急转弯，朝程澈在的厨房的方向奔去，一边蹭程澈的脚，一边努力仰着头，试图看清程澈手里提着的是什么。 男生倒是对饼干的热情见怪不怪，淡淡道，“等会儿爸爸给你吃好吃的。” 扔下这话，便进了厨房。半分钟后，里面传来微波炉运转的声音。 鹿汀看着被程澈抛弃在原地的饼干，满脑子都是程澈刚才说的“爸爸”两个字。 她是饼干的姐姐，程澈却是饼干的爸爸。 这辈分还真有点乱。 于是吃完饭后，她质问起程澈这事。 “我一直，呃，一直对饼干说我是它姐……” “你也可以把自己当成它妈。” 鹿汀回味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 “……程澈，你想占我便宜是不是啊。” 两人在沙发上躺着，一人占了一头。饼干就在两人中间的缝隙里窜来窜去。鹿汀有些无聊，目光随意地四处扫视，不经意间，便看见了茶几的左上角放着的那包烟。 事实上，即使程澈每次抽烟的时候刻意回避了鹿汀，还是被女生撞见过好几次。鹿汀知道程澈抽烟，烟瘾时轻时重，却很少留意过程澈抽什么牌子。她拿起那个宝蓝色的纸盒，放在手里，仔细端详起上面的英文来。 看了好半晌，她突然问，“这个好抽吗？” 程澈抬头看过来。 “我想试试。” 男生从沙发里支起身，突然朝鹿汀扑来。一瞬间，两人的脸凑得极近，他一把夺过鹿汀手里的烟盒，仍到一旁。 “想都别想。” 鹿汀撇撇嘴，有些失意的样子。她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又道，“对了，今年元旦节，你都没送我礼物。” “交个女朋友，连元旦也得送礼物？”程澈问。 “……” 程澈笑起来，“你想要什么礼物？” 鹿汀琢磨了一会儿，道，“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答应我，把烟戒掉？” 声音轻轻的，似乎在犹疑这请求是不是有些过界。 程澈翻了身，躺在她近旁，脸朝这边侧着，一双幽深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鹿汀觉得自己定力挺差的，即使和程澈这么熟悉了，还是经不住他的撩骚，多看几眼就能脸红。 她垂下眼眸，用指头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程澈的小指玩。 “上次苏煜爸爸住院的事，我和你说过吧。叔叔都还没满五十，听说是心脏的血管不好，心肌梗死，人差点没救过来。”鹿汀声音软软的，“后来听医生说，一般人六七十岁才会得的病，他这么早就得了，原因就是平时抽烟抽得太凶了。” -- 第165页 程澈听着，没有接话。 “那时候在走廊外边，我就想起了你也抽烟这事，一直准备找个机会和你说呢。”她继续说着，“我可不想以后有一天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门口，自己哭晕过去。那也太惨了。” 她朝程澈靠近一些，脸凑近他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闷声闷气的。“你就算不想想自己，也可怜可怜我嘛。” 程澈看着她，眼眸里好像有星在闪。过了一会儿，他抬手轻轻捏住她脸颊上的肉，低着嗓子问，“你怎么这么会？” “嗯？” “我说……你怎么这么会？” “会什么？”鹿汀不解。 程澈没回答，个人凑近了一些，抵着她的额头，靠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声音还是哑的，“没什么。” *** 在寒假结束后的一次托福考试里，苏煜考了九十七分。经过中介的建议，他开始申请那些不需要SAT成绩的大学，一边进行紧张的SAT准备，等待六月份到来的考试。鹿汀则是在程澈的严格监督之下，全心全意在备战高考。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无旁骛想做的事。大概这就是人生中最纯粹的阶段。在这个阶段里，世界围绕着唯一的中心在转，目标从来没有如此简单而清晰过。 虽然来自各方的施压常常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但还好有充斥在身边的亲情和友情，填补在缝隙里，成为了生活的缓冲地带。 也还好有那么一个人，照亮了前路，引着人向理想国迈进。 他像灯塔，像启明星。 像春天早晨的露，夏天傍晚的风。 像凌晨茉莉不经意传来的暗香，像霏霏细雨润湿手臂。 他的存在，生动却无形，柔软又坚定。 由于鹿汀的学习成绩在近半年突飞猛进，一直被父母和老师给予厚望。就连周琳都在某次家长会后单独谈话时，都跟鹿国宁提过，按照鹿汀的势头，可以冲刺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 只是，鹿汀的进步在第一次模拟考后，便停滞不前，始终徘徊在学校的一百七十名上下。虽然进入一流大学几乎没有悬念，可离周琳口里所说的“名列前茅”，还差距甚远。 鹿汀为此努力过，挣扎过，甚至拿出了不输被顾辛夷刺激后熬夜学习的狠劲。只是这些努力和挣扎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不管她怎么花心思，成绩排名始终在相似的水准浮动，没有更多起色。 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过来—— 努力有用吗？有用。 它可以帮人实现部分成功，仅仅是一部分。 因为剩下的那部分，是无法靠努力完成的。运气和天赋，在人完成一件事的路上，同样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鹿汀已经尝试过，没什么可遗憾的。 时间的脚步紧赶慢赶，终于走到了高考前。考试的前三天，班主任周琳为了鼓舞士气，让每个人都上台发言。 轮到鹿汀的时候，已经很靠后了。女生往台上一站，背挺得很直，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 她的话很短。 “我以前一直以为，学校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培养我们成为顶尖的精英，成为可以推动时代前进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尝试过，努力过。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很难达到预期。” “渐渐地，我接受了自己很普通的事实，也明白精英永远只是少数，也许，对我而言，教育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让平凡的我学会怎样成为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生活很不容易了，能平凡地、快乐地过完这一生，已经很好。 因为快乐本身，就是胜利。 鹿汀说完，低下头，见程澈坐在人群里，正仰头看着她，眼神清澈又明亮。 第88章 88 八十八 尽管信奉“快乐胜利”论, 自诩心理素质奇佳的鹿汀在高考当天还是紧张了。 早晨八点半, 离第一堂语文考试还有半小时。鹿汀早早地到达了考场，找到自己的教室后，心底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胸口好像闷着团热气，上蹿下跳的。她觉得坐立难安, 于是出了教室，往教学楼的东头走去。 想到程澈也在这儿, 鹿汀根据他提过的考场号, 费了小半天功夫, 在下楼又拐道弯后, 找到了对方的考室。 程澈坐在靠窗的第三个座位, 前排的女生正回过头跟他说话，他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表情很淡。忽然, 他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往走廊的方向望了一眼，立马就看见了眼巴巴看过来的鹿汀。 半分钟后, 程澈走出了教室, 双手插在口袋里, 嘴角勾着。 “你怎么过来了？” 鹿汀仰着脸，深黑的泛着蒙蒙水光, “来查岗不可以啊？” 程澈轻轻笑起来，“……刚才前面那女的说自己的水性笔不够，找我借了一支。” “你还当真呀。” 早晨的阳光不热, 斜斜地照过来，程澈整张脸都浸泡在阳光里，他没有说话，只是歪着头看她。 女生站在面前，有些安静，白嫩嫩的脸上有浅浅的红晕。她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的肘部，看起来有些拘谨，和平时不太一样。 程澈见她下巴收着，失焦的眼眸像是藏了心事，问到，“在想什么呢？” “嗯？”鹿汀一愣。 “紧张了？” 程澈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却一击即中。鹿汀吃惊地望了他一会儿，又立马放弃了挣扎抵抗，点头承认道，“是呀。” -- 第166页 说完后，像是不认输似的补充了个，“一点点。” 程澈拉过鹿汀右手，手指紧紧握着她的手腕。突然的肌肤相亲，让鹿汀有些慌神。她看了眼四周，还好是拐角处，旁边没人。 语气有些恼，“你干嘛？” 程澈一脸淡然的，右手圈着她的，他的手掌很大，像捏着孩子的手似的。过了几秒，才幽幽道，“我在数你的脉搏。” “啊？” “你不是说你紧张，看看你现在心跳有多快。” 鹿汀将信将疑地，这才注意到他的食指、中指正压在某个点上感应着，像给人把脉似的。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她没有说话，不声不响地等着他。 程澈不时地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秒表，过了半分钟，手才松开。 “脉搏是一百一十七次。” “……很快吗？” “有点。” 鹿汀想起刚才自己总觉得心脏这块闷闷的，慌得厉害。原来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了。 她右手探过去，学着程澈刚才的模样，在他手腕有血管搏动的地方压了一会儿。指尖的触觉敏锐，能清晰地感受到隐藏在皮肉之下，那股强劲的，带着生命力的搏动。 鹿汀认真数了一会儿，有了结论。 “一百零一次，也没比我好多少。” 程澈没吱声。 “你是不是也挺紧张的？” 见程澈别开脸，鹿汀把头探过去，嬉皮笑脸的，“紧张就说出来，做人嘛，偶像包袱不要太重。” “……”程澈侧着头，脸有些红，半晌后才道，“不是紧张。” “嗯？” 程澈眉头一皱，突然上前一步，将鹿汀逼到了墙根。他看着她，“你干扰到我了，懂？” 鹿汀有些懵，明明两人还在好好说话，下一秒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壁咚了。 心跳变得更快。 男生低下头来，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一些，熟悉的橙子香味传来。鹿汀看着男生近在咫尺的脸，有片刻失神。 非要在重大考试前玩的这么刺激么…… 下一秒，程澈十分郑重其事地叫她名字。 “鹿汀——” 她疑惑地望着他。 “还有两天，很快就会结束的。以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鹿汀愣了愣，肯定道，“嗯，我加油，你也是。” 程澈看着她笑起来，平素严肃地脸上，连眼睛都是温柔的弧度。 从来没有奢望过第一次就可以爱到对的人，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那是命运赠予我的一份厚礼。 也许有人会说，认识得太早，会错过以后的无数可能。他们不知道，无数的可能和你相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很高兴这么早就遇见了你，漫漫人生路，以后请多多指教。 *** 经历了两天的煎熬，高考结束。鹿汀和程澈还一起正儿八经估了分，算出来比平时成绩多出了十几，算是发挥稳定，不好也不坏。 两人很早前便决定北上，于是鹿汀开始研究起A市的高校。按照程澈的成绩，上最好的两所学校毫无悬念。在专业这事上，他早已有了想法。因为自己的事不用操心，考试完一个星期，他每天都在帮鹿汀收集各种学校和专业的资料，真诚地帮女生分析利弊，并提出中肯的建议。 鹿汀看着五花八门的专业，正拿不定主意，这天午后，突然接到徐驰打来的电话。 “小鹿，在家忙什么？” 鹿汀声音有些蔫，“选专业呢，头都大了。” “还有半个月，你着什么急。”徐驰笑嘻嘻的，“对了，我问你一个事，我和涂然约好去黄山玩一趟，算是毕业旅行。你去不去？” “只有我们仨吗？” “你也可以拉上程澈。”那头的人道，“我还问了赵可人，她说你去她就去。这么大个人，做个事还得看别人，一点主见也没有。” 鹿汀将手里的职业测试放在一边，开始认真思考起徐驰的建议。 虽然之前脑海里没有计划，可“毕业旅行”四个字对她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正迟疑着，电话那头的人又道，“如果定下来，记得跟我说一声，我早点计划行程，估计下星期就会出发。” 最后，出行的一共六人。 正是六月中旬，虽然未到暑假，火车上的人却不少。女生和男生的座隔了道走廊。鹿汀坐在另一头跟林佳乔、赵可人有的没的聊天，她往对面看了一眼，程澈坐在长排座位最里面的位置，头枕着窗沿闭目养神。徐驰和涂然凑在一块儿，正全心全意地在打游戏。 赵可人和林佳乔说了说隔壁班一对小情侣分手的八卦，聊了一会儿，大概是无所事事，又从包里拿出一本封面很少女心的口袋本。 林佳乔的注意力很快被书的名字吸引了过去。 “《魔王的宠爱》？”她一字一句地念到。 “你别读出来啊。”赵可人有些恼，这种书平时自己消遣还好，真被人念出来，还是有羞耻感的。 “……是你上次跟我讲的那本，总裁差点害死他未婚妻、未婚妻回来复仇的故事么？” “不是不是。”赵可人神秘兮兮的，“最近你姐我口味换了。” “换了？” 赵可人见她一脸不解，端坐着将书合上，指着封面两个美型的男生，一本正经地给林佳乔和旁听生鹿汀科普起来。 -- 第167页 “看见这两个男的没？这书是讲他们俩谈恋爱的故事。” 林佳乔瞪大了眼睛，仿佛被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你的意思是……你在看断袖文？” “什么断袖文，听起来土不拉几的。”赵可人对好友的落伍一脸嫌弃，“这叫耽美，耽美你听说过吗？” 林佳乔在高考前一心沉迷学习，听身边的人提过这个生疏的词，并没有深究。在赵可人解释以前，她还以为“耽美”的意思就是沉迷美色的意思，是一种文学意识流派。 赵可人一副诲人不倦的模样，指着书上的人物道，“你看见这个个头矮一点、看起来可爱一点的男生吗，这个是受。另外这个看起来气场很强，有点鬼畜的男人，就是攻。耽美里面是分攻和受的，也有人称他们为‘1’和‘0’。” 然后，她又将攻和受的类型给眼前的人做了详细的讲解。 见林佳乔还是一脸懵，她看向一旁的鹿汀，“你听懂了吗？” 鹿汀点点头。 赵可人觉得眼前这位还算孺子可教，像是受到了鼓舞，又指着坐在对面的几个男生道，“再给你们打个比方。看见徐驰没，废话多，做事磨磨唧唧的，一看就是个总受。涂然呢，体格魁梧，个性也很硬朗，算是强气攻。至于程澈嘛，王者气场太强了，算是帝王攻吧。咦，他人呢，不是刚才还坐在旁边吗？” 鹿汀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实没见程澈。她琢磨着赵可人的话，“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赵可人表示疑惑。 鹿汀道，“我觉得程澈应该是受。” 赵可人一愣，哪有人主动说自己的男朋友是受的？ 鹿汀一本正经，“他的皮肤太好了，有点小白脸的感觉。虽然很高，但是偏瘦，看起来让人有保护欲。表情很冷，人又特别傲娇，应该算是……女王受？” 于是接下来几分钟，鹿汀和赵可人就程澈到底是“帝王攻”还是“女王受”这事展开了一番激烈的讨论。 两人正聊得津津有味，鹿汀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上洗手间回来的程澈一走来，便听到女朋友在和别人探讨如此劲爆的内容。他微倚在她的靠背旁，手搭下来，淡淡然开口，“我说，鹿汀——” 鹿汀脖子一僵，像被人卡住了喉咙似的，动弹不得，思绪瞬间凝滞。 他继续问，“你觉得我是受？” 第89章 89 八十九 说程澈是“受”这事, 让当事人不太高兴。直到一行人在黄山市落脚, 程澈也没怎么给鹿汀好脸色。连傍晚帮鹿汀提行李回酒店房间，男生都冷着个脸，表情憋屈得仿佛下一秒就恨不得在鹿汀面前证明自己似的。 鹿汀想解释，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奇怪。 到酒店安顿好已经近八点, 大家没吃晚饭。在徐驰的提议下，一行人来到市中心步行街旁的闹市吃夜宵。坐的是临街的露台, 远远能看到古色古香的夜灯鳞次栉比。夏夜的空气里残留着太阳的余温, 风轻轻吹来, 温柔地带走了暑气。 点了当地有名的臭鳜鱼、毛豆腐和山笋, 又叫几道普通的家常菜。完事, 徐驰想起什么，让服务生送上五瓶啤酒。 服务生离开后, 赵可人问, “你点酒干什么？” 徐驰道，“好不容易考完试，趁着家长不在身边, 该放纵的放纵一下。” “想放纵你一个人放纵得了, 我不喝酒, 太难喝了。” 徐驰嘿嘿一笑，“说酒难喝, 是因为你还没有长大。” “反正我不要。” 徐驰看看赵可人，又往桌上扫了一圈，“应该都满十八了吧。” 没人吱声。 “没满十八的举个手——” 过了半分钟, 坐在角落里的林佳乔才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我、我还差两个月。” 徐驰将包扔给她，“帮忙照看一下，里面有大家回程的火车票。待会儿如果喝高，你用包里的钱把账结了。” “哦……” 鹿汀不是没喝过酒。以前鹿爸爸在家里藏了几瓶葡萄酒，她偷偷试过一些。啤酒倒是没什么机会，只有一次妈妈吵啤酒鸭剩下来小半瓶，她借着尝了尝。啤酒的味道她不太习惯，听人说喝起来像马尿。关于这结论，也不知道那人是怎样得出的。 菜上齐后，原本鹿汀只让徐驰在啤酒杯倒了小半。因为第一次单独出门旅游，气氛太嗨，时不时碰碰杯，酒很快就见了底。 程澈坐在鹿汀的左边，大概是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除了偶尔给鹿汀夹菜，和她说话的时候并不热情。 鹿汀觉得这人挺小心眼的，不就是说他是“女王受”吗，“女王受”怎么了？ 一番热脸贴冷屁股之后，鹿汀自讨没趣。想了想，又让徐驰给她满上一杯。 “哟，没看出来啊，小鹿原来是女中豪杰。” 程澈看了眼鹿汀的酒杯，又看看鹿汀绯红的脸，不禁皱起眉头，“不能喝就少喝点。” 这是程澈今晚坐定后主动跟鹿汀说的第一句话，语气不怎么顺耳。鹿汀原本酒精有些上头，又处于激惹状态，回了句，“我喜欢。” “……” 程澈抿着唇，一瞬间的沉默让人有些发慌。下一秒，他拿过鹿汀面前的酒杯，将一半啤酒倒在了自己的杯子里。 也许是鹿汀的酒量太差，即使只喝了剩下的一半，还是醉了。 -- 第168页 吃完夜宵已经是十点，打车回到酒店附近，看着身子软成一滩的鹿汀，程澈突然意识到怎么把人运回房间是个大问题。其他伙伴也喝了不少，只能勉强自保。除了林佳乔，一行人喝酒的人里，就数他最清醒。 林佳乔在前头扶着晃悠悠的赵可人，一边担忧地看了眼还站在计程车旁的程澈。他付完打车费，暗自研究着该怎么把鹿汀从车里挪出来。 “要么我去叫酒店的人过来帮忙？”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林佳乔朝这边喊话。 “不用了，你们先上去。” 等林佳乔走远，程澈才费了好些劲儿，将鹿汀背起来。女生醉得厉害，身子又香又软，与他肌肤相贴。没走几步，后背便生出了灼灼的热度。 风有些凉，鹿汀的呼吸喷在耳边，却让人燥热异常。 程澈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听着女生含糊的醉语，一边享受起来这夜的美妙。 走下台阶，他突然听见女生朦胧间说了个“女王受”三个字。 “鹿汀——” “唔……” “鹿汀，你刚才说什么？” “嗯？” “你在说什么？” 神志迷糊的鹿汀似乎没有认清当前的状况，“……我在说，你这个六亲不认的女王，嗝，女王受，现在还不是臣服在我无敌总攻的手下……” 无敌总攻？ 程澈一愣，这就是她对自己的定位？ 她对自己的人设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笑起来，感觉到身后的人有滑下来的趋势，手臂稍稍用力，将她又托举起来一些。 结果下一秒，传来她不满的嘤咛。“哎呀，你别顶我的胃……都想吐了。” 程澈道，“我这件上衣，三千。” “嗯？” “如果吐在上面，得赔。” “嗯……女朋友吐的也要赔吗？” “对不起，我只是个六亲不认的女王受。” 好不容易将鹿汀送回房间，赵可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被子盖了一半，一边打着呼。整个房间只有程澈和林佳乔两个清醒人，他将鹿汀抱到床上，拿了个软枕头在她脖子底下垫着，确定这人睡好，才准备离开。 临走的时候，他对林佳乔道，“拜托你了。” 林佳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点点头，“没事。” “她刚才说想吐，如果实在难受，麻烦你扶她去洗手间吐掉。不然睡到半夜万一食物呕出来，进了气管很危险。” “嗯嗯，你放心吧。” 林佳乔一脸笃定地保证。 程澈又交代了好几句，才回到自己房间。他将上衣脱下来，发现后背汗湿了。他对汗味特别抗拒，脏衣服总是迫不及待扔进洗衣机里。今他却拿着这件白色的T恤衫，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会儿呆。迟疑了半分钟，竟然找到了之前与鹿汀相贴的位置，凑到鼻尖下闻了闻。 除了浅浅的汗味外，还有很淡的奶香。是女生专属的味道。 程澈用力嗅了几下，过了会儿，才回味过来，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变/态。跟鹿汀谈恋爱之后，他便时常露出这婆婆妈妈的模样，连自己都忍不住嫌弃。 也难怪鹿汀会觉得他是个“受”。 程澈一笑，拿起毛巾，走进了浴室，冲了个凉水澡。洗完后，他便关灯躺在床上。也没玩手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照进来，在程澈身上落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约莫是十点左右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雨声响亮，重重地砸在窗户玻璃上，窗台隐约可见白色的水花。毫无征兆地，一道亮线划过沉寂的夜，整个城市的轮廓在黑暗中清晰了片刻，又迅速隐去。 五秒后，是无孔不入的巨大轰鸣。 即使爷爷那事过去了近两年，程澈还是本能地对雷声反感，胸口像有块石头压着。他想起初中做过的物理练习题。光的速度可以让闪电传播的耗时忽略不计，闪电与雷声的时间差乘以音速，便是它与自己相隔的距离。出于对打雷的恐惧，每一道闪电划过，他都会默默计算一番。这次的闪电离自己近两公里，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雷声变得密集起来，吵得人心神难安。程澈翻了个身，正准备下床找来耳机戴上，突然听见外面响起敲门声。 他打开床头灯，踩着拖鞋，疑惑地去开门。 外头站的是鹿汀，女生衣服已经换下，穿了件豆沙红的无袖睡裙，细胳膊细腿光溜溜露在外面，白得亮眼。她两眼朦胧地望着他，也不知道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你没睡？” 鹿汀没回答，像梦呓似的，喃喃道，“让我进去。” 没等程澈回过神，便从程澈撑着门沿的胳膊底下钻进了房间，径直走到他的大床上躺下。 程澈关上门，回头见自己的领地已经被女生毫无顾忌地占领了一小半，他拍了拍她伸在床沿外的脚。 “干嘛……”鹿汀刚要再次入睡，清梦被打扰，有些不乐意。 “回自己的房间去。” “唔……不要。” “回去，嗯？” “不要。” “我也是喝了酒的。”喝了酒的男人，比狮子还要危险。 “……哦，那你过来，我们一起睡。” “……” -- 第169页 女生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又没了声。 程澈拿她没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关上灯，在鹿汀旁边富余出来的地方躺下。好在程澈不习惯和人同住，独自定了间大床房，空间足够，加上鹿汀本来身子骨就小，多睡了个人也跟没睡似的。 只是女生浅浅的呼吸声，扰得人心情有些乱。 封闭的房间又恢复了沉寂，只剩下窗外叫嚣的暴雨，和时不时传来的雷鸣。女生原本安安分分地睡着，一道闪电后，她被吵醒，没等程澈反应，便朝程澈的怀里扑过来。 程澈闻着女生软软的香味，原本内心一片焦灼。好不容易才将那些浮想联翩的情动稳住，女生突然的靠近，将这平衡打破。 她离得越近，他的呼吸越是不平稳，于是急忙将她推离。 理智被拉成了崩到极致的丝线，仿佛下一秒就会功亏一篑。他试图厉声喝止她。 “鹿汀——” “……嗯？” “你离我远一点。” “不要。”女生一边拒绝，一边贴近男生。温热的气息吐在脸上，带着勾人的诱惑，“我想抱抱你……” “不行。” 这样温柔的夜晚，这样撩人的气氛，实在是太危险了。危险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自控。 虽然两人已经满十八岁，可他绝对不允许两人的第一次发生在现在，毫无准备的雨夜，她喝醉后意识不清的情况下。 他很认真地想过要将她娶回家，所以这样的场景，绝对不行。 女生依旧不断地试图靠近他，呼吸有些急促。程澈在黑暗里摸索着，试图控制住她捣乱的双手。钳制住女生对他而言，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一会儿后，女生果然老实了。 她哼哼唧唧了几声，像是表达什么不满，程澈听不太清。 好在总算是清净了下来。 程澈仰面在床上躺好，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看见窗外一道亮黄色的闪电。轰鸣的雷声随之而来，那声音大得刺耳，连窗户都跟着震动起来。 程澈的身体僵硬了一瞬，脑海里经受了巨大的刺激，抓着鹿汀的手不知不觉间放开。下一秒，鹿汀整个人便扑了上来。 让人意外的是，女生并没有做出越界的动作，只是轻轻捂住了他的耳朵，仿佛将他抱在怀里。 一边抱着，一边喃喃道。 “……不怕不怕。” “我在这呢，不怕。” “如果早点来我怀里，不就没事了。” 程澈一愣，仿佛那道闪电没消散似的，沿着鹿汀抱着他的手，直直地传进了他的心底。 这一刻程澈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鹿汀的举动并非图谋不轨，而是想要在雷声来袭前，捂住他的耳朵。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常的温热，连眼眶都蒸腾出了水分。 湿润在眼底聚集起来，汇成细流顺着脸庞滑下，落在了鹿汀的手上。对方察觉到了这微妙的触感，手指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上摸了摸，发现程澈的脸湿了一大片。 鹿汀将他抱紧了一些，说话声仍是含含糊糊的，“真是的，都吓哭了。” 程澈忍着喉头的哽咽，没出声。 “这么怕打雷吗？以后打雷的时候……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嗯。”回答的话也带上了鼻音，程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这么矫情，有点丢人。 意识朦胧的鹿汀只是温柔地拍拍他。 “乖啊，小朋友不哭了，乖……” 第90章 90 九十 第二天醒来后的鹿汀, 对于前一夜发生的事, 一点儿都没有印象。 意识回笼的瞬间，她先是舒坦地翻了身，一边感叹这床真大。脚往左边伸了伸，碰触到一个人, 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身边的程澈仍然在睡，睫毛很长, 嘴唇微微张着, 像孩子般毫无防备。 鹿汀愣了几秒, 突然一个激灵：自己怎么会跑到他床上来了。 下一秒, 她看见了程澈脖子上深深浅浅的红痕。红痕均匀地分布着, 连锁骨上的皮肤也被波及，痕迹烙在白皙的皮肤上, 异常惹眼。 鹿汀犹豫地伸出手, 在对方左边锁骨的痕迹处仔细摸了摸，确定这东西不是蚊子包后，内心感到彻底的绝望—— 她昨晚喝醉后到底对程澈干了什么？ 见衣服好端端地穿在自己身上, 鹿汀稍稍松了口气。她想了想, 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屏幕的画面里, 自己的脖子上同样有着深浅不一的草莓，夺目程度不输程澈。刹那间, 心中的绝望又加深了一层。 这时，旁边的人清醒了过来。程澈看着鹿汀的愁容，幽幽解释到, “昨天晚上，你敲门进了我房间，说是怕我被打雷吓着，要帮我捂耳朵。” 鹿汀愣愣地听着，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智障场景。 “后来雷声停了，我让你好好睡觉，你非得抱着我。我把你的手松开，你不让，还威胁我说……” “说、说什么。” “说如果我再不听话，就要强/暴我。” “……”鹿汀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我没搭理你，把你的手拿开，结果你又扑上来……” 然后，事情就成现在这样。 干柴烈火，一触即发，正处于青春激动期的少男少女就这么烧上了，抱着吻了大半小时。 “……” -- 第170页 鹿汀的大脑空白了好半晌，才回复了意识。她侧过头，没由头地问程澈，“那个，你带了围脖吗？” 大热天的，当然没人会带围脖这种东西。于是鹿汀和程澈就这样带着属于两人爱的印记，忍受着同伴们暧昧和猜疑的目光，度过了剩下的七天行程。 好在回到家，脖子上的痕迹已经变得极浅。六月底的太阳够毒，即使是鹿汀不容易晒黑的体质，也硬生生染上了层浅麦色。吻痕隐匿在阳光烙印里，更加难以分辨。 没过多久，高考成绩出来了。鹿汀紧张地查完分数，发现跟自己预估的成绩只差了七分，也算是为高中三年的苦读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自此，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被放下。 鹿国宁知道了女儿成绩，虽然没表态，但打心眼是满意的。如果鹿汀一开始能考出这成绩，他根本不会动让人出国留学的念头。一连几天，鹿国宁逢人都是笑呵呵的，连知道鹿汀几次到九点还没起床这事，都没有一声责骂。 填志愿前的某个晚上，鹿汀在家里看电视，坐在旁边的鹿国宁忽然开口，“程澈这几天在忙什么？” “嗯？”鹿汀一愣，虽然父母知道自己和程澈走得近，却很少公开谈及两人的情况。 “你问他，这周六有没有时间，上我们家吃个饭。” 鹿爸爸的表情严肃，眉眼沉凝，让人看不出一点前因后果。她疑惑着问，“让他来我们家吃饭干嘛？” “我和你妈想跟他好好聊一聊。” “……” 对于“让程澈上家里吃饭”的提议，鹿汀内心是抗拒的。某天和程澈待一块儿的时候，鹿汀顺口把这事说了，当玩笑话说的。她认为有点扯淡，两人才刚过十八呢，正儿八经见家长的架势对他们来说，也太早了点。 结果程澈听完，一脸认真地问，“你爸妈喜欢什么，平时有什么爱好？” “干嘛？” “在想上门提亲该带什么讨你爸妈欢心。” “……” 呃，连“上门提亲”这词都用上了。 鹿汀的脸有些热，试图阻止他这种不成熟的举动，“你是不知道，我爸那人有多可怕……” 费劲劝阻了好一会儿，未果，男生执意赴周六的鸿门宴。鹿汀感到无奈，最后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程澈，道，“那你能不能最后答应我一件事……” 程澈勾着嘴角，“嗯？” “不管在我家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跟我分手，好吗？” 程澈“噗”地笑了出来，抬手揉了把女生软软的头发，“这个我得再考虑考虑。” 到了程澈上家里吃饭那天，鹿汀比男生本人还要紧张。男生是下午三点出现的，手里很正式的提了大包小包，无一例外都是红彤彤的喜庆色，整的真跟提亲似的。鹿妈妈将程澈带来的白酒和补品收拾好，陪着坐了一会儿，又回到厨房忙碌起来。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鹿国宁、鹿汀和程澈三人。 鹿汀从小便惧怕父亲，两人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是在训话。原本共同语言很少的父女俩，因为多出来的程澈，气氛变得更加尴尬起来。 客厅中间的电视正在播放不知所云的养生健康栏目，三人端正地坐着，过了近半小时，鹿国宁轻咳一声，才开口说话。 先是问了程澈的高考分数，又提起程澈的志愿计划，听见程澈准备考Q大时，鹿国宁回头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鹿汀准备去外国语大学，听说离Q大很近。” 程澈应到，“是很近。” “大学后准备住宿舍吗？” “没有住校的打算，还是自己住比较方便。” 鹿国宁听了，闷着声，没再说话。 这样的沉默一直延续到了吃饭时间。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后，一行人坐在了桌前。程澈坐在鹿汀的左手边，正对面是鹿国宁。鹿妈妈收拾了厨房后，也坐了下来。 “程澈这是第二次来我们家了吧。” 程澈点头道，“是。” “上回小年夜让小鹿给你带饭，听她说你很喜欢吃糖醋排骨，今天阿姨特地做了一些，你多吃点。” “谢谢。” 鹿妈妈的出现让沉闷的气氛活络了不少，除了招呼程澈夹菜，时不时会问一些问题。 “专业想好了吗？” “准备学计算机。” “计算机挺好，现在互联网正是发展的好时候。” 问了专业问题，又绕到了程澈的家庭情况。 “妈妈一直在美国，这边是爸爸管？”对于程澈这事，鹿妈妈早前就想多说几句，“不过你爸也真是心大，还在上高中的孩子，就让你一个人在外面住，不说安全问题，高三学习那么紧张，哪有时间好好照顾自己。” 程澈轻笑，“没事，我挺习惯一个人的。” “习惯了也不合适。”鹿妈妈又唠叨起来，说起自己一朋友的女儿，高三那段时间过着公主般的日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洗脸洗脚这事，朋友都恨不得替女儿将水端到书桌跟前来。 不知不觉间，尴尬的气氛渐渐轻松了起来。 饭吃到一半，鹿国宁突然打断正聊得起劲的鹿妈妈和程澈，问到，“程澈，喝酒吗？” 程澈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喝一点。” “那你陪叔叔喝几杯。” -- 第171页 鹿国宁转身出了餐厅，回来时手里拿着瓶他珍藏多时的99年产茅台。鹿国宁是爱酒的人，家里存了好些相近年份的酒。只有当他真正高兴了，或者是家里来了贵客，才会把珍藏的酒拿出来享用。 鹿汀见这状况，心里明白了，虽然爸爸一直冷着个脸，但应该是挺喜欢程澈的。 鹿妈妈对老公这举动却有不满，“人还是学生，你没事找孩子喝酒干什么。” 鹿国宁将酒打开，给对面的人倒上，“难得来家里一趟，给叔叔做个伴。” 鹿汀原以为爸爸是想给程澈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的是，几杯下肚，鹿爸爸竟然成了那个先被放倒的人。 这会儿，她终于知道自己奇差的酒量是遗传自谁了。 酒精上头后，鹿国宁的话明显变得多了起来，“我当时看到第一眼，就觉得你是这个——” 此时的鹿国宁，脸被热得通红，额头冒着汗，眼神扑朔，一边说着，一边向程澈竖起大拇指。 鹿妈妈觉得自家老公有些失态，朝程澈抱歉地笑。 程澈喝得不比鹿国宁少，意识却十分清醒，他坐得笔直，一边礼貌地倾听。 鹿国宁一直在说话，“我就是好奇一件事，不知道应不应当问出来。” “叔叔，您尽管问。” “……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女儿的？” “……” 这问题不止是把程澈噎住了，连一旁的鹿汀和鹿妈妈也觉得很无语。 “你们俩这事，是小鹿赚到了。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谢谢。” 鹿国宁听了，点点头，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儿。原本以为话题到此打止，两分钟后，他又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叔叔？” “唉——”鹿国宁突然捂着脸，哽咽了起来，“我真是舍不得啊。”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人都傻了眼。鹿国宁呜咽了一会儿，待他将手挪开，才露出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睛。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他的脸呈现出绯红，看上去有点委屈。这样的形象，很难跟两小时前坐在沙发上正经严肃、不苟言笑的威严父亲联系在一起。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就一个……当初让出国的时候，我心里就难受。这会儿虽然不用出国，可一想到她会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我连觉都睡不好。她从小到大一直待她妈和我身边，哪儿都没去过，我真是舍不得。” 鹿国宁原本还有些克制，渐渐地，泪水变得不听使唤，他索性听之任之，抓着程澈的手恸哭起来。 “程澈啊，你能不能答应叔叔一件事，就一件事。” 这场面让程澈也感到措手不及，右手被鹿国宁握得生疼，他却仍旧试图安抚着面前的长辈，“您说。” “答应叔叔，一定要好好对小鹿。在外面好好照顾她。” 程澈一愣，点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鹿国宁抹了把脸上的泪，“唉，你要说话算话。叔叔会一直记着。” 鹿汀坐在一旁，将发生的事收在眼底。原本觉得喝醉的爸爸失态，可听到那些醉话后，心里又是另一番感触。 视线渐渐模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容。 小时候学习不好被父亲厉声责骂的时候，大病初愈力气还没恢复就被父亲拉着去操场跑圈的时候，她一度怀疑过，爸爸是不是真的在意自己。直到这一刻，鹿汀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股隐藏极深的父爱。 爸爸那样哭着让程澈照顾她，是真的很疼很疼女儿了吧。 第91章 91 九十一 待七月中旬填报志愿结束, 三年高中生涯终于尘埃落定。 赵可人报了C大的财经类专业, 和徐驰报考的大学同在海市。一直说想考帝都林佳乔却在填报志愿时突然改变主意，去了在南方的G市。程澈报了Q大，鹿汀则选择了和Q大同城的外国语大学，学的是德语专业。好朋友们各奔前程, 让一段美好时光画上了休止符。 待那些紧张和期待退却后，鹿汀才回味到一种淡淡的伤感。内心有股怅然若失, 也许因为即将和朋友分开让人不舍, 也许是感叹青春的时针走得太快。 在十八岁这一年, 鹿汀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叫做“害怕老去”的情绪。 志愿报完, 班里组织了一场毕业聚会。 班主任周琳也参加了, 大概是少了高考的重负，平素严肃的老师也大方跟学生们开起了玩笑。也是这个时候, 同学们才了解周琳作为一个女人的八卦之心。 在唱歌包厢里说起隔壁班班花陈希静高考失利、被学霸提分手这事时, 周琳听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发表评论，“当初听他们班老师说, 这两人在谈恋爱, 我们办公室的老师都不信, 觉得陈希静怎么会看上他。” 旁边的同学正屏气凝神的，突然听到最后这句, 忍不住笑出声。 “那男生眼睛也太小了，和陈希静的颜值不搭调。” 旁边有人插话问道，“周老师, 你觉得我们年级的CP里，谁比较般配？” “之前他们不是传二班的钟雅和王清榆吗，我感觉那俩孩子挺好的，都是踏实的人。他们班主任碰见两人一起去图书馆好几次了。这次高考完，两人的成绩都很不错，说不定未来真能成。” “那您觉得咱们年级还有哪些最后能成的？” -- 第172页 周琳聊到兴头上，彻底放下了老师的架子，脑海里想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坐在不远处的程澈身上，“还有程澈，程澈和鹿汀这对应该能成。” 周围的同学一阵起哄。程澈一脸冷淡地看向这边，鹿汀则是懵懵懂懂地探着脑袋，不知道这会儿发生了什么。 作为两人CP粉粉头的徐驰乐呵呵地凑到跟前，“周老师，您知道他俩的事啊？” 周琳笑了笑，没直接答话。 “那你怎么不拆散他们？之前您天天跟我们说不能谈恋爱，可碰上成绩好的就破例，这也太偏心了。”有人在一旁道。 周琳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徐驰抢答，“你如果羡慕嫉妒，自己先考个年级第一试试？” 同学们纷纷笑起来。 其实，只有周琳自己知道，没有“棒打鸳鸯”，并不是出于程澈的成绩优秀的缘故。当初安排两人成为同桌，她想着两人个性天差地别，应该是聊不到一块儿的。况且那段时间，男生成绩稳坐第一，女生每次考试从容进步，很难想到两人会开感情方面的小差。 真正确认两人谈恋爱的事，已经是四月了，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天周琳因为家里有事，提前半小时回去，却在离学校不远看见程澈和鹿汀走在一起，两人距离很近，有种异样的亲密。 她跟踪两人小半路，看这两人一路和谐地说话，偶尔拉拉手，确定了其中非比寻常的关系，却始终没有下定拆穿的决心。 那天回家后，她思考了很久，得到的结论是：算了吧。 根据这两孩子的举止，互生情愫的时间不会太短。如果她硬生生拆散，势必造成一场腥风血雨，让所有人元气大伤。与其为了坚持教育原则去冒险，不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将高考前最后的时间安稳度过。这是周琳从业九年以来，第一次为学生打破自己的原则。 好在事情的结局，让她为当初的妥协并不后悔。 聚会的后半段，组织者徐驰拿出了保留节目，让一群人抽签，被抽中的同学需要完成纸条上的任务。 程澈不小心中招，手里拿着的纸条上写着，“请你用自己学号乘以三再加十五，将各位上数字相加，找出对应学号的同学，写下一句话总结你对他/她的认识。” 一番计算下来，程澈算出学号，是小胖沈思哲。 徐驰又开始搞事，问在座的同学，“你们想不想知道程澈是怎么看小胖的？” 下面的人笑起来，零零落落地回答到，“不想——” 徐驰问小胖，“你想知道程澈是怎么看你的吗？” 沈思哲摇头。 “那让程澈一句话说说鹿汀，怎么样？” 众人纷纷附和这个提议。 程澈见大家脸上带着八卦的兴奋，无奈地笑。他拿起徐驰递来的便笺纸，沉默了一会儿，在上面写下了七个字—— “就像天使在人间。” 徐驰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将纸条读了出来，程澈低头，看见鹿汀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红着脸。 心没来由一阵温热。 曾经，生活对程澈而言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黑夜。 神说，要有光。 于是让他的世界里有了鹿汀。 *** 经过与英语的殊死较量，苏煜以不好不坏的成绩，被一所在美国排名五十左右的大学录取，学的是金融。用男生的原话来说，他这人除了篮球，唯独对金钱有点兴趣。不求在学业上有多大的造诣，只期待在外能学点皮毛，回头继承他爸的衣钵，好让他爸早点退休。 去美国的飞机定在八月中旬，原本全家打算一同送他出行。可临走前一天，这位大少爷对这个提议突然强烈抗拒，并表示如果一定需要什么人践行的话，这个人只能是鹿汀。 于是，一大清早，鹿汀就被妈妈从床上拉起来，陪着苏煜在他们家司机的护送下去了机场。 也许是没睡醒的关系，鹿汀对于离别这事后知后觉，一路上，两人有的没的聊着天，气氛轻松自在，一点儿伤感都没有。 苏煜妈妈出门前给两人备了早餐，男生坐在鹿汀左边，喝了口家里自制的酸奶，表情里透出满意。他赞许地点头，向鹿汀递过来，“这个味道不错，你试试？” 鹿汀拒绝道，“你都吃过了。” 苏煜一笑，“嘿，你还嫌弃我啊。” 说完，脸上摆出一副“不喝白不喝”的表情，仰头一口气将酸奶喝完。 鹿汀见男生大大咧咧、粗犷豪放的模样，感叹到，“真不知道你这样，怎么追到你以前那些女朋友的。” “不好意思，没追过。” “嗯？”鹿汀有些意外。 “本少爷我从来都是被追的一方，被那么多人喜欢，我也很苦恼。” 鹿汀听到这厚脸皮的话，盯着他好半晌，忍不住摇摇头，“追求你的女生……可能眼神不太好吧。” 汽车在机场高速飞速地行驶着，窗户开了条小缝，风鼓鼓地吹进来。鹿汀望了会儿窗外，突然问身边的人。 “你很会谈恋爱吗？” 苏煜听了，还认真想了想，“不知道算不算会，谈倒是谈了不少，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吧。” “……” “干嘛？”苏煜看着身边的人，一脸疑惑。 鹿汀道，“没……本来想问问你最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喜欢。听到你说谈了七八个，突然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 第173页 苏煜听了鹿汀的冷嘲热讽，难得没怼回去。他安静了片刻，表情沉寂下来，低声开口，“是有一个最喜欢的。” “真有呢？” 苏煜抬眸，眼色深沉地看她，“有，我很喜欢她，到现在还喜欢。” 男生说这话时，有股和他气质不相称的落寞，话音里带着低哑。鹿汀原本还想问“既然还喜欢为什么没在一起”，可看到他这模样，不忍再问下去。 苏煜将身体陷进后座，深深舒了口气。 “章沁总说我是个渣男，还问我这么渣，怕不怕报应。当时不知道天高地厚，觉得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人，以为在感情这事里，报应的说法纯属扯淡。” 鹿汀没吱声，只是认真地听着。 “现在才知道，报应这事是真的。而且，我老早前就在遭受报应了。”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鹿汀努力想着安慰的话，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不会。你以后肯定能遇见更喜欢的人，比喜欢她还喜欢。” 苏煜回过头来，一笑，“但愿吧。” 到机场后，鹿汀陪着苏煜办理完登机，托运了行李，辗转来到安检口。鹿汀将苏煜妈妈交代的几句话重复了一遍，苏煜表示嫌弃，让鹿汀快走。 可真等鹿汀说完“再见”，准备离开的时候，进了安检口的苏煜突然转过身来，将她叫住。 “鹿汀——” 女生懵懂地回头，下一秒，整个人便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苏煜几乎是飞奔着跑来的，女生的个头只够着他的肩，很轻易地被彻底地圈住。她的脸埋在他胸膛，严严实实地捂着。 呼吸因为奔跑有些急促，他站立了一会儿，试图让自己冷静。直到确定自己的声音足够平和，才开口道，“最后再抱一下。” 鹿汀被吓到了，这会儿整个人被强抱着，情绪非常不满。“抱就抱，好好说不行吗……” 男生笑了一声。然后，他低下头，很轻地在她的头顶蹭了一下。 隔着发丝，鹿汀感觉到了软而温热的东西，像嘴唇的形状。 直到两人再次道别，走出机场后，鹿汀才回味过来，苏煜应该是在最后一刻，亲吻了她的头发。 飞往纽约纽瓦克机场的航班十点三十五预计起航，苏煜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突然陷入了一股巨大的悲伤里。 旁边坐了位三十出头、打扮精致的女人，她见苏煜望着窗外发呆，随口搭话，“看来你很舍不得这里。” 也许是这一刻内心的涌动急需排解，苏煜对于陌生人的问题并没有反感，认真回答道，“是。” “舍不得家人？” “不算吧。” “因为女朋友？” 苏煜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起来，“不是女朋友，是喜欢的人。” “哦？” 苏煜继续道，“本来说好要一起出国的。我连两人以后住的家都想好了，她喜欢花花草草，住的地方必须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可以养宠物。她不喜欢吃西餐，最好附近有中国超市。说起来挺可笑的，我还偷偷研究过食谱，只想着到时候家里总有个人会做饭。” 女士认真地倾听着。 “我什么都想好了，可是那个人，说不出国就不出国了。” “为什么？” “因为……”苏煜一笑，“因为，她被人拐跑了。” 在苏煜的世界里，喜欢一直是很模糊又难以界定的东西。他期待见到鹿汀，享受和鹿汀在一起，看见她和别人走太近会生气。这样的相处模式，从两人孩童时代便开始延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喜欢的情绪是从儿时开始扎根，还是在某一天发生了质变。 等他回味过来那就是喜欢的时候，为时已晚。 十点三十五，飞机准点起航。当飞机在跑道上前行，周围的景色快速后退，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 沉闷的心绪汇聚在眼睛里，变成了水气，将世界蒙上了一层雾。他望着窗外，什么都看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行千里路 10瓶；这是一个小号、轻描淡写 5瓶；绿仙猴 2瓶；景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92 九十二 大二那年春天, 同在A市的北城一中校友举行了一场老乡会。 到了约定的时间, 昔日熟悉的面孔陆续到达包厢。负责组织聚会的卢茵清点了翻人数，道，“人还没到齐呢，还差三个。” 正说着, 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探着脑袋朝这边望了几眼，确定自己没走错, 才放心地走进来。 女生的脸很白, 白里透着鲜艳。姣好的鹅蛋脸上婴儿肥褪去了一些, 显得眼睛更大、下巴更尖。眼眸比一般人更深一些, 一笑起来, 眼尾上扬，标准的桃花眼。头发齐胸, 烫着大波浪, 温柔又性感，真是好看。 包厢里的目光齐齐望过来，空气安静了一瞬, 似乎没有人将眼前的女生同记忆里的长相联系上。几秒后, 桌子另一头的艾琳反应过来, 匆匆上前抱住来人，“小鹿, 你什么时候从清纯玉女转型成妖艳贱货了——” 鹿汀一愣，忍不住笑起来。艾琳就是艾琳，虽然在父母的强压下复读一年, 考上了一本，可本质上还是画风豪放的不良少女。 -- 第174页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大半年前，之后鹿汀因为在忙学习和兼职的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艾琳摸了摸鹿汀的脸，一边感叹着，“……竟然去烫了个女神头。” 关键是，衬在眼前的人身上，有模有样的。 鹿汀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是工作需要。” 一年以前，鹿汀去某家英语培训机构教小孩英语，对方见她形象好，让有偿拍了培训机构的宣传片，结果被某电视台的导演看上了，问她有没有兴趣在课余时间去做一档少儿节目的主持人。那档情景节目里，鹿汀扮演的人设是城堡里高贵纯洁的公主。她想起几年前被篮球队的学弟叫“白雪公主”的场景，感觉像奇怪的咒语在自己身上应验了似的。 角色还有个十分肉麻的名字，叫“雪人姐姐”。 真是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 包厢里有几个不慎观看了那节目的男生，纷纷开始起哄，提起鹿汀的名讳：“雪人姐姐——” “雪人姐姐，过来给我们签个名吧。” 鹿汀赧然，脸一阵热，不知道该怎么搭腔。艾琳拉着她的手，瞪了这帮起哄的男生一眼，“别搭理他们。” 坐定后，有男生殷勤地过来倒果汁，并想顺势在右手边的空位坐下。鹿汀刚准备开口，便被另一旁的艾琳打断，“这里不行。” 男生倒是死皮赖脸的，“我就挨着我师妹坐一会儿。” “要点脸好吗，这里好几个空位，你挨着别的单身的、没主的师妹坐，不成吗？” 说话的时候，“单身的”、“没主的”这几个词特地加上了重音。 艾琳对于这些男人的色气看不过眼，那些漂亮的、可爱的，他们叫人师妹，那些不漂亮的、不可爱的，他们叫人普通同学。 男生倒是一点儿也没打退堂鼓，一脸热情地看着鹿汀，“师妹有男朋友了吗，也在A市？” “嗯。”鹿汀点点头。 “哪个学校啊？” “Q大。” “巧了，我也是Q大的。”男生洋洋得意，“你男朋友谁，说不定我也认识。” 鹿汀觉得这学长话挺多，停顿了一瞬没出声。旁边艾琳插上话，“是程澈，我们学校以前的男神，你就死心吧。” 没想到男生听见这大名，一脸恍然，“原来是程师弟。” 男生当然知道程澈，这名字在学校的新闻网站里见了不止一回，也算是北城一中在Q大的名人。那小子大一学期的末尾，便在北城大学附属医院皮肤科的专家支持之下，跟着几个同学一起研发了一款医疗APP，专门用AI识别技术诊断皮肤病。这APP让程澈一时间名利双收。听说好几家媒体想采访他，都被本人拒绝了。唯一一次出镜是因为学校新闻社师兄的私人关系，程澈难以推脱，便做了简单的文字采访。 结果这篇采访稿让他一战成名。 当被问及开发这样的APP软件的初衷是什么，新闻社的师兄原本以为会听到造福社会、贡献人类之类的套话。男生双手交握，十分严肃正经地答到，“我做这事也没别的想法，就是为了我女朋友。她是过敏体质，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身上就会长皮疹。五花八门的，为了这事没少头疼。” 聊完，学长又问，“听说这APP让你们赚了不少钱，对于这你有什么想法吗，会不会投入到以后的创业计划里？” 程澈的回答是，“先买房吧。” “啊？”学长有些惊讶。 “买了房再说，不然以后结婚了也不方便。” “……” 男生想起这段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八卦，一脸探究地问眼前的另一位当事人，“所以……师妹，你们买房了吗？” 鹿汀也没想到人能问这么直白，犹豫着点点头，“买了。” 买的房离她的学校近一些，是个简单的两居室。年初时完成了装修，已经空置了半年，程澈准备近期搬进去。 男生听完，摇头晃脑地感叹了几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早熟，便屁颠屁颠地回到原来的座位坐下。 见人还没到齐，大家决定不等了。开饭一小会儿，顾辛夷领着一个男生走进来。男生看起来很面生，鹿汀没一点儿印象。后来从旁人的问话中，鹿汀才知道这人是顾辛夷的爱慕者，从刚上大学那会儿就追着人跑，至今未得手。 不过爱慕者本人却不这么认为，好歹女神还带着他出门参加聚会了，这简直是两人关系质的飞跃。 中间顾辛夷和爱慕者出去了一趟，艾琳趁着这间隙在鹿汀身旁很低声地说话，“听说上学期，顾辛夷还去程澈学校找了他几次。” 鹿汀一愣，颇为意外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你不知道？” 鹿汀摇摇头。 艾琳一笑，“我也是听以前7班几个女生说的，估计程澈觉得这事微不足道，都没跟你提。程澈挺烦她的。最近那次，顾辛夷送了个什么玩意儿，程澈推不掉，只好收下，转手就给扔垃圾桶里边，好多人都看见了。顾辛夷从那以后就没再找过他。” 鹿汀认真听着。 “顾辛夷之前根本不搭理这位爱慕者，是看这边勾搭程澈无望，才转移了目标。估计也跟当年和苏煜那出一个道理，想着身边带个人，气一气程澈。可她也不想想，人根本不吃这套。” 几分钟后，顾辛夷回到了座位，艾琳适时地噤了声。 -- 第175页 程澈是最后一个赶到包厢的。男生留着清爽利落的短发，线条成熟了些，冷感的棱角一如既往。幽深的眼睛在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有股致命的吸引力。 他径直在鹿汀的身边坐下，“什么时候到的？” “早到了。”鹿汀道，低头见他的肩膀有点湿，“外面在下雨？” “有一点。” “我没带伞。” “没关系，我开了车。” 艾琳在一旁听着，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 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天南海北地聊。一边回忆着北城一中往事，一边说起同学们的近况。 有人突然提到远在美国的苏煜。 “李繁宇说，苏煜去美国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恋爱也不谈了，整整两年都是空窗期，天天泡图书馆里头。听说是准备在那边读硕士，想申请家好一点的商学院。” “原以为人是奔着自由去的，结果到那儿整个成了苦行僧。之前章沁他们去波士顿玩，找过他一次，想让领着去脱/衣舞酒吧开开眼，结果苏煜说自己也没去过。” 讲到这儿，说话的人乐呵起来，“苏煜说自己平时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打篮球。他不是有腰伤吗，现在还在玩呢。说在跟学校球队里的黑人球员练手，感觉就像到了NBA赛场上似的，特带劲儿。” 鹿汀听着，想起年前苏煜回国的事来。 和在两家人聚餐的时候碰了一面，也许是因为许久未见，有了些隔阂。苏煜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鹿汀坐在一起。饭后聊了几句，鹿汀问男生在美国的近况，不知道怎么就说起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鹿汀在机场送行的事。 苏煜脸色一本正经，单眼皮垂着看她，“之前在机场的事跟你道个歉。” 鹿汀感到疑惑。 “当时想到要分开，我有点激动，急急忙忙地抱了你，还亲了……” 话音卡在喉头，好半天没将剩下的音节发出来。鹿汀一笑，“不就是亲了我头发吗，小时候又不是没亲过。” 男生愣愣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事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都快忘了。” “这样吗。” “嗯？” “我是说，那就好。” 聚完餐出来的时候快八点了，走出饭店时，天上果然飘着小雨。不一会儿，程澈把车开到了马路边。鹿汀看见不远处的艾琳，问了句要不要搭顺风车，艾琳笑着摆摆手，“不做电灯泡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而且我学校就在附近，坐两站公交就到了。” 鹿汀这才坐进程澈的副驾，随着男生回到他租的地方。 程澈租的公寓离买的房很近，因为搬家时间定在周末，鹿汀早前便答应了男生会过来帮忙收拾。 东西打包了一半，纸箱堆在客厅里，让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乱。程澈洗了把脸后，打开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衣物。过了会儿，手机响起来，是学校一起做程序开发的朋友打来的。见程澈去接电话，鹿汀看着零散在一旁的衣物，蹲下来，认真地帮忙一件件叠放好。 整理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一件白色的T恤上有了几个破洞。鹿汀觉得有些眼熟，把衣服摊开，看见左边胸前那个浅灰色的鹰形标记，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当初第一次上程澈家里，鹿汀淋了雨，程澈就是拿了这件T恤让鹿汀擦头发。 程澈这时已经接完电话走了过来。 鹿汀拿着衣服，在手里晃了晃，“这件你怎么还留着呢？上次不就让扔掉了么，都破了这么大个洞，你还想穿出去？” 男生一时没回话。 “我扔垃圾桶了啊。” 鹿汀拎着衣服作势起身，被男生一把按住了肩膀。 “不行。”程澈严肃地拒绝了鹿汀的提议，然后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夺下了T恤，在手里折好。 “干嘛？” “你别管。”程澈把衣服叠好，塞进行李箱里。 鹿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准备继续收拾，却不小心看见了压在衣服底下的透明文件袋。 女生好奇地抽出来打开，一脸惊讶地看着里面的东西。 放在最上面的是高二结束时，全班的那张合照，虽然时隔三年，但照片保存完好。一群人正中间的位置，鹿汀回过头，仰视着站在正后方的程澈。 青涩的模样就那样被定格在画面里，扑面而来全是美好。 鹿汀拿开照片，又看到了当初赔给程澈的英语书。书还是新的，白色的纸张带着油墨的香，上面散落着鹿汀方方正正的笔迹。 然后是鹿汀送他的素描本和那些肖像画，连某次球赛前给他带的已经坏了的小风扇也在里边。 鹿汀看着程澈，又回头望了眼一直摆在床头的企鹅玩偶。当初离家时，程澈二话不说地把玩偶带上了，鹿汀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儿好像有点明白了。 只要是关于她的记忆，他统统都收纳了起来，不忍丢弃半分。 鹿汀觉得男生行为幼稚又可爱。她仰着头，眼睛盈盈地看着他，发现他的脸已是绯红。 于是索性整个人坐在地毯上，身体向后一靠，抱着坐在沙发上的程澈的大腿，脸紧紧贴着他。 “以后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嘛。” 程澈抬手摸摸她的头，没说话。 -- 第176页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别偷偷捡破烂了，好不好？” “……” 待东西收拾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鹿汀理所当然地留下来过夜。 两人躺在一米八的大床上，中间隔了些距离。灯已经关上，窗外的光线投来模糊的影子。 黑暗里，鹿汀似乎隐约听见程澈叹了声气，于是，她问，“怎么了？” 男生没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鹿汀侧过身来，用食指戳了戳对方的腹肌。 “你叹什么气？” “鹿汀，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如果以后，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了可能伤害你的事……无论如何，你要先选择自保。” 男生的话音有些沉重，鹿汀听了，微微一愣。 “……就算杀了我，也没关系。你一定不能有事。” 鹿汀好一会儿没有出声。等惊讶的情绪退去，才开始回味程澈的话。虽然两人平日很少提起程澈家里发生过的事，可毋庸置疑的，那些曾经还在对眼前的人产生深远的影响。他好像一直很在意，在意自己会对她不利。 鹿汀是乐天派，不喜欢担心那些有的没的，何况“程澈会伤人”这事本身就让人觉得非常扯淡。 “你太不了解我了。” 程澈侧过头来。 “我虽然头脑不怎么样，可是对自己的眼光，是非常自信的。” 安静的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直觉告诉我你不是那种人……”鹿汀道，话音顿了顿，“就算万一哪天，我是说万一，真发生了你担心的事……如果那个人是你，我也认了。” 听到女生这话，程澈的心里一拧。 黑暗里伸手摸索着鹿汀的脸，然后他倾身，朝女生炙热地、狂烈地吻了上去。 第93章 正文完 九十三 程澈搬入新家后, 将一直寄存在鹿汀父母家的饼干接了过来。 此时的饼干已经长大不少。也许是因为被姥姥姥爷圈养的缘故, 体重属于超重。平时在客厅看电视，特别喜欢窝腿上，粘人得厉害。 因为是两居室，鹿汀也有个自己的小房间。女主人来了, 饼干就会粘着她，连睡觉的时候, 它也会叼着自己的垫子趴在床头的地板上, 陪着鹿汀入睡。 奇怪的是, 自从有了鹿汀和饼干的陪伴后, 程澈没再做过那个血淋淋的梦。 他再也没见过那条无止尽的路, 那个粘稠的、泛着血腥味的湖泊，和那些浑身被染成红色、拥有相同面容的人。 唯一一次梦见过往, 他回到了爷爷出事的房间。 是一个很安静的午后, 阳光从南边的窗户洒下来，空气里映射出温暖的光柱。房间干净整洁，床单是灰色的, 被子整齐地叠好, 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除了程澈,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窗户旁边熟悉的老挂钟，“滴答、滴答”发出走动的声音。 庆幸的是, 他从来没有关于爷爷案发现场的记忆，在梦里，这间房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时间仿佛从来没有前行, 又仿佛已经走了很远。 他站在原地，往四周看了一圈，想让眼前的场景被铭记地更加深刻。过了好一会儿，才退到墙边，打开房门。 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重击声和尖叫声，程澈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想转身，却听见一个慈祥的、久违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告诉他—— “不要回头。” “孩子，不要回头。” “一直向前走就是了。” 程澈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两点。他听到耳边浅浅的呼吸声，低头一看，在黑暗里辨出了女生模糊的轮廓。鹿汀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他的床上，女孩穿着居家服，领口耷拉着，不管不顾地抱着他。两人相贴的位置，尽是温热。 一瞬间，心里涌现出强烈的满足感，让梦醒后的不确定消失殆尽。 他曾经憎恶命运的残酷，如今又感恩命运的安排。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有失有得。 爷爷案件的凶手，是在程澈大四毕业那年，归案自首的。凶手是程澈父亲的女助理，早年跟程澈爷爷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深得父子两人的信任。追问起动机，这才知道，助理曾经跟叔叔程光述有过一段长达六年的爱恋，助理患有双相障碍，和程光述在同一个心理医生就诊时相识，一度惺惺相惜。助理知道程光述的过往，对爱人分外痛怜，后来程光述出事，她始终认为曾经对爱人暴力相向的爷爷程水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场所谓的复仇，她足足酝酿了九年。 事件的水落石出，让“程澈伤人”这事的担忧彻底消弭。 凶手归案不久，某次程澈的父亲来A市谈合同，抽空跟程澈见了一面。 鹿汀也去了，三人坐在餐厅里，气氛沉默。 和程澈父亲程光逸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前。那会儿程澈出走，程光逸遍寻不得，无奈之下向鹿汀求助。鹿汀想起当时的场景，程澈的父亲虽然冷漠而疏离，但神情言语里，总是不经意流露出对儿子的担忧。如今三人聚在一块儿，父子面对面坐着，他反而将所有情绪收敛，一脸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模样。 在不善表达感情这一点上，程澈真是像极了他。 -- 第177页 也难怪父子两人的关系不咸不淡。 一顿饭吃下来，程光逸和鹿汀说话的次数，比和自家儿子说话的次数还要多。 “新家住得还习惯吗？”程光逸拿起茶杯，沉声问话。 鹿汀见程澈低头夹菜，没打算吱声，立马接话，生怕下一秒会冷场。 “习惯呢。”鹿汀道，“离学校也挺近的，楼下就有超市，干什么都特别方便。” 程光逸顿了一秒，“房子还是有点小。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当初决定买的时候应该告诉我一声。” 鹿汀这才从程澈父亲的话音里了解到，买房这事程澈竟然事先并没有跟家里通气。她想了想，笑起来，“大小刚好，空间再大一点，打扫起来就比较费劲了。” 程光逸又道，“回头我让秘书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给你俩挑个宽敞的。” 一直沉默的程澈拒绝了，“不用。” 程光逸拿着筷子的手停下，冷淡的表情里竟然有些不确定，似在犹豫自己是否唐突了。 程澈看向他，“爸，我们现在住这儿挺好的，如果有需要，以后再告诉您。” 程光逸点点头，“嗯，也行。” 一顿饭结束的时候，程光逸突然提起爷爷的案子。 “我上周和她见了一面。” 话音里的“她”，指的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助理，也是爷爷案件的始作俑者。 “她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这些年，她活得很痛苦。当初你叔叔死的时候，她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她知道你晕血和心理治疗的事，一直以为是光述的灵魂住在你身体里。对了，你记不记得大威？” 大威是当初在爷爷家养的那只边牧，陪伴了程澈六年的时光，某天突然死在血泊里，而程澈一直以为自己是害它的元凶。 “大威是她杀的。那次她来我们家，想用极端的方式刺激你。她以为通过这事，可以跟住在你身体里的光述见上一面。” 程澈听着，眼睛看向别处。鹿汀却心一下比一下跳得沉重。 “这几年她的精神障碍越来越严重，一直在看医生。因为觉得光述‘活着’的希望渺茫，她也没有了求生意志，想着已经报了仇，不愿再牵连无辜的人，于是选择了自首。” “事情就是这样。” 程光逸的话音落下后，饭桌上久久没有声息。 “那天，她问我能不能让你去见她一面。”程光逸一笑，笑得有些苦涩，“我告诉她，没有这个必要。” “但有些真相，我还是得让你知道。” 饭吃完，已经近八点了。从餐厅出来，程光逸上了秘书准备好的车，消失在灯火霓虹里。 这天两人回到家，回各自的房间早早睡了。鹿汀躺在床上半晌，想起白天程澈父亲的话，有些不放心，屁颠屁颠跑到程澈的床上。 男生也没睡，靠着枕头，眼睛直直地看进黑暗里。鹿汀轻声轻气地踢掉拖鞋，上了床，在他身边窝着。 安静了半晌，鹿汀出声，“程澈——” “嗯？” “比起妈妈，你更喜欢你爸爸，对吗？” 程澈有些意外，顿了顿，他回答，“是吧。” “我也是。” 女生身体向他靠了靠，轻轻抱住他的腰，质感仿佛极其柔软的抱枕。 程澈的心也跟化成了水似的，肌肉紧绷了一会儿，低下头开始吻她。到了情动之处，程澈试探着道，“可以继续吗？” 鹿汀点点头。 早就可以了。 其实鹿汀一直很想问他，两人在一块儿这么久，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对她“下手”。 得到的答案是—— “不是可能流血吗？” “嗯？”这又是什么脑回路。 “我之前一直担心，看到血会做出奇怪的事。” 所以呢，会变成禽/兽吗？ 几秒后，鹿汀的肩膀开始颤抖，笑得不能自已。 想到男朋友憋了许久，竟然是因为害怕见血后变身，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不过两个小时后，鹿汀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躺在床上，额头冒着汗，气喘吁吁地想，也许男人本质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吧。 后来，某天在书房清理杂物，鹿汀不小心翻到了程澈被采访的那期校刊。 读到皮肤智能识别APP的研发是为了女朋友这段时，她嘴角弯起。目光一转，看到了杂志左边占了整版篇幅的照片。 程澈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双手交握在膝前，年轻英俊的面容里透着冷感，是有些禁欲、又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她侧头，见坐在书桌前的程澈，此时正穿着白色的居家服，头发有些乱。阳光从身前的窗户照进来，整个人少了凌厉，多了些温和性感。 无论什么模样，都让人很心动。 鹿汀就那样眼巴巴看着他，直到男生有所察觉，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鹿汀想了想，“你上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会喜欢我？” 程澈听说过有名的灵魂三连，你到底爱不爱我，有多爱，为什么爱。但鹿汀还从来没有发难过，内心深处，他竟然有点期待这场提问。 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朝鹿汀示意，“把手给我。” -- 第178页 “嗯？”鹿汀犹豫着将手递在他面前。 然后，她看见男生用食指，认真地在她掌心里写下了一个“日”字。 “日？”鹿汀疑惑。 程澈看着她，没接话。 “Fu……fuck？” 程澈一噎，“……” “可爱、想日的意思？” 程澈决定适时遏制女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开口说到，“是太阳。” “为什么？” 为什么是太阳？ “因为太阳，只有一个。” 我曾在夜里踽踽独行，以为生活本该是黑色。 直到有一天，我在潮湿而模糊的世界里，看见一道斑斓的彩虹，才知道这世界除了黑，还有燃烧的红，热情的橙，鲜活的绿，治愈的蓝。 而你，就是那透过层云，照进雾霾的光源。 是唯一的太阳。 重要且无可取代。 第94章 一 一 第一次见到鹿汀的时候, 苏煜不到三岁。 妈妈常卿在家里种了蔷薇花，苏煜不知道从哪儿听来谣言, 说白色蔷薇花用沾了醋会变成红色, 将厨房里一整瓶醋浇进了土里，直接导致阳台上三盆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半路夭折。 温欣带着一岁多的鹿汀来到苏煜家里时, 男孩正在客厅里，面对着墙壁罚站。 温欣见男生气鼓鼓地瞪着白墙，小手捏着拳头, 一脸不服气的韧劲儿。她笑着将刚学会走路的鹿汀放在地毯上, 一边问，“我们苏煜这是怎么了？” “别提。”说到自家调皮的儿子，常卿一脸无奈, “这个小恶魔, 背着我偷偷把一整瓶醋浇在我的蔷薇花上, 那三盆新买的又给折腾死了。” 话音刚落, 客厅另一头就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 “我那是在做实验！” “做实验？”说起这个, 常卿就来气，“这么喜欢做实验, 你怎么自己不把整瓶醋给喝下去！” 苏煜鼓着腮帮子，提了口气，脸上的火烧得更旺了。 温欣打圆场, “小孩子嘛, 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 “旺盛？你知道他两星期前才干过什么事吗？说绿色的树叶太单调了, 用水彩笔把我的那盆绿萝的叶子涂得五颜六色。我种的花草在这家伙底下就没一个能逃过毒手。” 水彩笔画上去之后，花花绿绿的，擦都擦不掉。没有意外的，不到半个月，绿萝便干枯而死。 苏煜倒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恶劣，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温欣觉得他这副模样可爱，摸了摸脑袋顶的头发。 平时苏煜的头就像老虎的尾巴，碰都碰不得，可今天的他任由人上下其手，一声不吭。 常卿皱起眉头，“怎么一点礼貌也没，阿姨来了也不知道跟人打招呼。” 苏煜也没回头，目视着前方，恶狠狠的，“温！阿！姨！好！” 常卿叹了口气。自家孩子从小便宠着，父母宠，爷爷奶奶更宠，不知不觉便养成了这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性格，她拿这小霸王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算了，别搭理他，让他自个儿站这好好反省会儿。” 两个大人扔下孩子，便到客厅的另一头看温欣前几天新买的衣服和手包。苏煜一个人站在原地，听着大人们远远的说话声，又想起更早之前妈妈对自己的数落，越想越生气。 这一刻，他觉得其他人都是反派，自己则是让世人士孤立的英雄，是不被理解的探险家。 总之全世界他最委屈。 正当他沉浸在这躁郁的情绪里，突然间，脚被软绵绵的东西压住。一直在沙发边独自玩耍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爬到自己腿边，正仰着头，好奇地望向他。 女孩刚满一岁，生得白嫩，脸颊鼓鼓囊囊，像藏着食物的小仓鼠。眼睛里面有星星在闪。 她试图支起上半身。大概是没来得及适应大人们直立行走的世界，起身失败后，向周围探了探，伸手抓住了苏煜的裤子。 下一秒，苏煜帅气的牛仔裤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重力。 “你给我松手！” 女孩动作停顿了一秒，继续拽。 裤头逐渐远离原来的位置，苏煜急了。让一个一岁大的小屁孩扯掉裤子成何体统。他弯下腰，试图分开女孩抓着他裤脚的手。 女孩的手被拿开后，又在他脚边趴了会儿，大概觉得这角度仰视不便，换了种姿势，坐在地上一边玩手一边看他。 苏煜顿时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猩猩。 他朝女孩龇了龇牙，恶狠狠的，“走开。” 女孩茫然望着他。 苏煜为了让厌恶表达得更明确，眼睛也瞪起来。 “我让你走开，听见没有？” 女孩“咯咯”地笑出声。 “我不是在逗你笑！” “咯咯，咯咯咯。”女孩笑得更开心了。 苏煜皱起眉头，心想这人到底有没有点儿眼力见。 “我真会打人的。” 女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圆脸鼓鼓地，像装了陷的肉包子。因为笑得厉害，小小的身体也颤抖起来。 “你走开，走开！” 女孩的反应让小苏煜大动肝火。他思考了一会儿，道理讲不通，只好使用暴力了。 于是，他弯下腰，抓着女孩的衣服，将女孩翻了个面儿，背对着自己。 “你笑吧。”眼不见为净。 -- 第179页 这画面恰好被闻声赶来的常卿看见了。见自家儿子扯着小鹿汀脖子后的衣服，跟提个塑料袋似的，以为这混世魔王连一岁的小女孩都能下手，不免大动肝火。 “苏煜，你怎么能欺负妹妹！” “我没欺负她——” “你还狡辩，刚才我看见你扯妹妹的衣领了！” “不是——” 免不了就是一顿数落。 第一次见面，鹿汀这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妹，让苏煜吃了哑巴亏。直接导致后来在一块儿吃饭时，苏煜不愿意搭理她。 可小东西就像是认定了似的，一个人骨碌碌地爬到他座位旁，手扒在他腿上。 苏煜嫌她烦，当着大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压低了声音威胁，“滚开。” 女孩仰着头，看着他生气的脸。 “滚——” 温欣见小孩又凑到一块儿，也没听见苏煜的恶声恶气，以为他们关系好，“看来小鹿真的很喜欢苏煜呢。” 常卿也探过来。家里那位小霸王倒也不像平时那般蛮横，生气的表情带了点儿蔫，跟认命似的。 她忍不住叹气，“我们这院子里的小孩，就他最凶，之前还给楼下那家的男孩给打哭了，男孩子比他还长上一岁。这小霸王也是让我头疼得不行，难得小鹿愿意跟他玩。” 苏煜则瞪着面前的鹿汀。 听到没有，我超凶，会打人的那种—— 鹿汀愣愣的。 下一秒，她指着他，开口，“爸爸——” 苏煜：“？” “爸爸、爸爸。” 温欣听了这声，哭笑不得地将鹿汀抱起，放在苏煜左边的小凳上。鹿汀被安顿好之后，也不安生，继续指着苏煜道—— “爸爸。” 见苏煜呆坐着，被爸爸二字震慑不轻，温欣笑着解释，“小鹿最近才学会叫爸爸，认知有点偏差，以为爸爸就是男人的意思。之前带她出去玩的时候，也闹过笑话。好在这孩子在生人面前不常开口，也许今天是见到苏煜，太开心了，才这么闹腾。” 苏煜心想什么智障玩意儿。侧过头来，见小鹿汀右手抓着勺，左边轻轻拍着嘴巴，念念有声—— “爸爸爸爸……” 苏煜心里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 吃完后，大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苏煜在玩汽车，鹿汀不知道什么又凑过来，出于好奇，眼神一直追着苏煜手里的玩具车。 苏煜歪点子又上心头。他直起身来，邪恶地看着懵懂的鹿汀，“想玩吗？” 鹿汀指着苏煜手里的东西，“车车——” “想玩的话，叫爸爸。” 大概男生对当爸爸有种特别的癖好，苏煜不满三岁，已经在这事里尝到了甜头。 “叫爸爸就给你玩。” 鹿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像在重复他口中的词，“爸爸……” “以后叫我爸，听到没。” 鹿汀似乎没明白他说的话。 “叫爸爸，我就罩着你。” 鹿汀又重复了一遍，“爸爸。” 这一声又一声称呼，叫得小苏煜内心十分舒坦，他感觉眼前的小女孩也不那么讨厌了。 苏煜连哄带骗的，让小鹿汀叫了一下午的爸爸。快分开时，温欣和常卿来看这俩小家伙，便目睹了这样的场景—— 鹿汀费力地抓着玩具车，试图把它推远，却见车轮滑了一段便停下来。她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苏煜，嘴里喃喃有声，“爸爸……” 苏煜兴致勃勃的，“爸爸给你展示真正的技术。” 他蹲下来，蓄势待发。突然听见一个暴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这臭小子胡说什么！” 下一秒，耳朵便被狠狠揪住。 苏煜费力地转头，看见了怒火中烧的母上大人。 一旁的鹿汀还在不明所以地叫着，“爸爸……” “你真没干一件好事。小鹿那是不懂事，你还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没大没小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按照辈分算起来，小鹿和你爸是平辈，是你的小姑妈。听你这意思，我和你爸都叫得叫你叔，是不是！” 常卿还数落了一大通，小苏煜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的思绪沉浸在那句“小鹿是你的小姑妈”里，无法自拔。 这屁大的小不点儿，竟然是他的姑妈。 不会，不可能，不应该。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时年三岁的苏煜，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叫做“怀疑人生”的情绪。 自此以后，苏煜便陷入了童年低谷里。 这直接导致三天后两家再次碰面时，苏煜见到温欣，脱口而出，“温奶奶好……” 常卿一愣，随即“噗”得笑出来，跟好朋友解释，“上回这小混蛋干了那没大没小的事，我又训了他一通，估计是长了记性。” 温欣将抱在怀里的鹿汀放地上，蹲下来，对苏煜道，“温奶奶这称呼都把我叫老了，以后还像之前那样，叫我阿姨，好不好？” 苏煜点头。 温欣见苏煜难得乖顺，摸了摸他的脑袋，便和常卿坐在一旁聊天。 鹿汀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玩起怀里的兔子玩偶。苏煜不声不响地挪到她身边，打量着张圆鼓鼓的脸。白皙的面庞上，黑溜溜的眼睛瞪着，跟个傻子似的。 哪有一点小姑妈的样子？ -- 第180页 苏煜回忆起之前受的委屈，越想越生气，趁大人没注意，重重地抠了抠鹿汀的脚板心。 他要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女孩玩着布偶，突然被这动作吸引了注意。她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向正前方的苏煜，愣了两秒，又咯咯地笑起来。 想让人哭的苏煜，更加恼火。他不服气似的，又抓了抓她的脚。 鹿汀笑得更厉害了。 还真是个傻子。 没过多久，两位妈妈进厨房泡花茶，留下孩子们独自待着。苏煜盯着鹿汀那一挠就会发笑的脚，突然动了邪念。 他低下头，将右脚袜子的脱下来，露出白嫩嫩的脚掌。 刚满一岁的小女孩，脚粉粉的，比白豆腐还软。苏煜看得出神，鬼使神差地，竟然低下头，咬了一口。 这一幕恰好被从厨房出来的常卿看见了。 “苏煜你个小畜生，又在做什么坏事！” 苏煜听到这声喝，才回过神来。他直起身，试图离鹿汀的脚心远一点。刚才咬过的地方，还能看见一排浅浅的牙印，上面残留了口水。 苏煜愣住了，他到底干了什么。 事后，苏煜当然被教育了。常卿让他站在客厅中央，好好反省自己的恶行。当问及为什么要咬妹妹时，苏煜的回答是，“妹妹的脚太软了，像没有骨头一样。” “这就是你咬人的理由吗？！混账小子。” “我没有咬她，没有！”苏煜试图辩解。 “牙印在上面呢，你还不承认？” “我那是……我那是亲了一口。” “……” 温欣看见这争得面红耳赤的母子俩，笑着过来打圆场。她将苏煜拉到一边，温声细语的，“我也觉得小鹿的脚很软，不过随便把袜子脱掉，会很容易感冒的。” 苏煜呆呆地看着她。 “下次如果想亲她，就直接亲脸，好不好？” 苏煜明明本意不是想亲妹妹，可听着温欣的话，顺着点了点头，“好。” 常卿在一旁，忍不住叹气。“还是生女儿好，自从这混世魔王出生之后，我脾气都变暴躁了。” 苏煜看看自己皱着眉的妈，又看看一脸和善的温欣，想了一会儿，问，“那我可以现在就亲妹妹吗？” 温欣点头。 苏煜得到首肯，于是弯下身，凑在鹿汀胖鼓鼓的脸颊上，很大声地“吧唧”了一口。 常卿又忍不住火气，“臭小子，你给我轻点！” ※※※※※※※※※※※※※※※※※※※※ 先放苏煜的。 第95章 二 二 苏煜童年有三句有名的口头禅。 “小姑妈, 叫哥哥。” “小姑妈，喜欢哥哥吗。” “小姑妈, 快过来给哥哥亲一下。” 用两家大人的话来说, 辈分不是一般的乱。 不过，由于不太愉快的初次照面, 苏煜对鹿汀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小家伙倒是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儿，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 苏煜又暴躁又生气, 可在苏家大人的淫威之下，只好忍气吞声地受着。 苏煜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自己是讨厌鹿汀的。 直到有次两家一起去公园散步，两岁的鹿汀坐在推车里, 扎了两个小小的辫子, 头圆圆的, 标准的屁股脸。偏偏五官生得玲珑又好看, 尤其是又黑又亮的眼睛, 像夏日里最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一路上, 有不少大人上前来，跟温欣说这姑娘长得真好, 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四岁的苏煜走在前头，心里满是不屑，觉得这群人审美一定有问题, 脸胖得跟个肉球似的, 哪好看了？ 到了公园广场的喷泉前, 人多了起来，几个年轻妈妈凑在一块儿聊天。有女人凑上前来，弯着腰打量着鹿汀，眼里满是笑意，“这小女孩长得可真漂亮，应该是捡了你们夫妻两的长处吧。” 苏煜在一旁听着，心里想到，真瞎。 温欣温柔地笑，“人家都说这孩子更像爸爸。” “可是眼睛这么大，明明就跟你一样呀。” 苏煜低着头，一边腹诽。呵，是挺大的，跟小外星人一样。 明明苏煜看不上，可周围的人却跟眼神不太好似的，纷纷围上前来。有几个年轻女孩更是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似的，一边夸鹿汀可爱，一边抬手捏起她肉鼓鼓的脸蛋来。 大概是手感极佳，一人发现了甜头，捏得爱不释手，旁边的人也跃跃欲试。小鹿汀被围在中间，让人搓圆揉扁。一人刚把手放下，另一人就见缝插针地将手挪了上来，使得力倒是不大，可由于细皮嫩肉的缘故，手捏下去的地方，有浅浅的红印。小鹿汀浑然不知自己的脸正像个面团一样被人玩来玩去，还以为身边的人在跟自己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乐得咯咯直笑。 鹿汀一笑，身边的人捏得更欢了。 苏煜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在，目睹了这群路人荼毒鹿汀的全过程，眉头越皱越深。 这女孩莫不真是个傻子吧，人家把她当玩具似的，她还笑得十分开心。 也许真是个傻子。 站了十来分钟，苏煜心里越发不高兴。终于，他上前一步，挤进人群里。 “别捏了！我让你们别捏，脸都捏肿了！” 周围的年轻女孩见这贸然窜入的小男生，才不到四岁的苏煜也就比坐在玩具车里的鹿汀高上半个头，穿着牛仔衣，小小年纪又莫名带了股拽拽的气质，双手伸着，像护花使者一样挡在鹿汀面前，严肃的脸奶凶奶凶的。 -- 第181页 中间穿灰格子衬衫的女生显然没把他当回事，轻松笑起来，“捏一捏又不会少块肉！” “就是不行！”苏煜十分认真，头顶上就差冒出小火苗了。 灰格子女生故意逗他，“我就多捏几下，怎么了？” “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女孩觉得苏煜跟小鹿汀一样有趣，越说越起劲儿。 苏煜心想眼前这人怎么这么没脸没皮，气急败坏的，“我就是不同意！因为……因为她是我的！” 小男孩这副占有欲旺盛的模样让一群女孩纷纷笑起来，丝毫没有散场的架势。苏煜嫌眼前的人烦，想避开她们，于是一个人站在车后头，学着大人的模样费力地握着车把手往前拉，试图远离这些叽叽喳喳的女生。 于是，那天午后，公园的喷泉前便出现了这样的奇观。一个四岁的小男孩像勤奋的老牛一样拉着手推车，车里坐着一个两岁的、白白嫩嫩的可爱小女孩。小男孩费尽全力、汗流浃背，小女孩在车里笑得不亦乐乎，一双手时不时拍打着车身，像给男孩加油似的。 小推车从喷泉广场的这头，一直走到了广场的那头。路边的行人看到这场景，笑得不亦乐乎。 直到两孩子走出很远，一直在和同龄妈妈聊天的温欣和常卿才意识到孩子出走了。于是，一声怒吼打破了这温馨美好的画面，这怒吼来自于苏煜的妈妈常卿。 “苏煜你这个混蛋，又想把妹妹推到哪儿去？！” 那个夏天，温欣和常卿常常在午后带着孩子来公园散步。鹿汀坐在推车里，苏煜则站在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义正言辞地抱着胸，俨然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一旦出现风吹草动、有人试图靠近鹿汀，都会受到来自四岁小男孩的目光审判。 当对方弯下腰来，还没来得及采取下一步行动，便会听到稚嫩却故作低沉的声音，用一种类似霸道总裁的男子汉口吻说到。 “她不可以捏的。” 对方会以试图缓和尴尬的语气问，“不可以捏，那亲亲总可以的吧？” “亲也不可以。”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小男孩，此时此刻的目光会透露出杀气。但大部分人都会在这奇怪的气场之下，谨慎地适可而止。 那时候的苏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未认真思考过，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捏鹿汀的脸。 直到有一天，太阳实在太晒人了。温欣和常卿将两小孩安顿在路边的蔷薇花丛底下，便自顾自和一旁的大人聊起了天。周围稀稀落落响着人声，苏煜站在原地，和玩具车里的鹿汀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率先皱起了眉头。 “你看什么看！” 鹿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转过来转过去，又咯咯笑起来。 苏煜自言自语道，“真是个傻子。” 他打量着面前的小东西，虽然知道小孩子脸上肉多，但鹿汀这样的实属出类拔萃。小鼻子旁边两坨肉鼓出来，显然高出了脸型的弧线不少。 “脸真长得跟屁股似的。” 女孩似乎没有领会苏煜的恶意，笑得前俯后仰。脸颊上的肉随着脑袋晃动的节奏，一颤一颤的。 苏煜看着这画面，忍不住用手在鹿汀的左脸上戳了戳。 小女孩的皮肤又光滑又软，戳下去，里面出现了一个小坑。待他稍微松开，肉就像是松了的弹簧似的，一晃一晃。 不仅手感好，看着还挺有弹性。 见鹿汀仰脸，咧嘴乐呵呵露出两颗小乳牙，苏煜眉头一皱，索性左右开弓，齐头并进，双手同时捏住了鹿汀脸颊两边的肉。软乎乎的肉被人一捏，有些变形，原本饱满圆润的脸蛋便显得更大了。 苏煜凶神恶煞的，“你再笑，我就把你捏成大饼脸。” “咯咯，咯。” “大饼脸大饼脸，无敌大饼脸，我变！” 苏煜捏着鹿汀的脸，竟然开始玩起了造型。鹿汀的脸时而被挤弄，时而被揉捏，没过一会儿，鼻涕都留下来一道。女孩儿倒是一点儿也不娇气，以为苏煜是在跟自己玩什么有趣的游戏，笑得越来越开心。 她笑得欢乐，苏煜也玩得起劲。 四岁的苏煜，竟然在鹿汀的脸蛋上找到了乐趣，并且上了瘾。 发展到后来，每次两人一碰头，苏煜便会先朝鹿汀的肉脸招呼上去。看着自家儿子对着一个小女孩上下其手，且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情绪，常卿心里充满了火气。 “你这个混球儿，妹妹的脸是这么捏的吗？你以为你在搓橡皮泥吗！” “妹妹喜欢！”苏煜强词夺理。 “臭小子，你还说人喜欢，妹妹什么时候说她喜欢了？！我这样揉你脸你乐意不乐意？” 常卿对自己的混世大魔王儿子再熟悉不过，平日里特讨厌大人的亲亲抱抱，有时候揉个脑袋，他还会嫌弃别人弄乱了自己的发型。 所以，他哪里来的自信，觉得鹿汀会喜欢他这举动。 结果，苏煜还真同常卿认真辩解起来。 “妹妹是喜欢，每次我捏脸的时候，她都在笑。”看着妈妈沉凝的眼神，苏煜一边比划着，“不信你看。” 说着，便当着温欣和常卿的面，光明正大，义正言辞地揉起了鹿汀的脸。 鹿汀先是不明所以地看了苏煜一会儿，很快，真眯眼、咧着嘴笑了起来。 -- 第182页 “你看！你看！”苏煜那较真的表情，仿佛在完成一项实验似的。 常卿为苏煜这理直气壮、恬不知耻的举动看得目瞪口呆，温欣倒是没好友这般火爆，见苏煜急于为自己辩解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你这样会把妹妹的脸捏大的，知不知道！”常卿的表情已经很严肃。 “她的脸本来就很大！” “你还说妹妹脸大，我看你的脸才是真的大！” 常卿开启了对儿子的教育模式，将他拎到墙边，准备罚站。温欣在一旁劝阻道，“苏煜是不懂事，况且两个孩子玩玩闹闹，没什么事。” 常卿显然怒意未消，“你看这混账，把鹿汀的脸上都捏出红印来了。” 她转过头，问儿子，“你以后还捏不捏鹿汀的脸了。” 苏煜恶狠狠答，“为什么不！” “你今天想造反了是不是，我问你以后还敢不敢捏了” 苏煜没答话，扬着的脸满是倔强。 常卿叹了口气，一副没辙的模样，“好吧，今天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再让你吃饭。” 第96章 三 三 苏煜小时候不愿去幼儿园, 任凭常卿好说歹说地劝，也不乐意。刚到学龄前教育年级那会儿, 被苏爸爸严词厉色地教训了一顿, 他不情不愿地在幼儿园待了不到一星期，却因为犯下一系列光荣事迹, 直到几年后依旧是园里让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苏煜的光荣事迹具体包括—— 在午餐时间跟小朋友玩饭团大战；中午睡觉时间带头睡地板，引起其他孩子纷纷效仿；园长阿姨带了几条温顺的萨摩耶来陪孩子玩，苏煜主动提议要给几只小狗画纹身, 将狗狗画得五颜六色。 脾气好的园长阿姨实在拿苏煜没辙, 亲自带着苏煜的班主任登门拜访，婉言告知常卿，这孩子实在是天赋异禀, 传统的幼儿教育反而会抑制他的领导力和创造力, 请她为苏煜这孩子再想想办法, 看是否有其他更合适的教育模式。 常卿看着园长阿姨言辞恳切的一番话说话, 立马明白过来, 自家孩子是被劝退了。 这是苏煜第一次退学经历, 从幼儿园退学。 园长走后，常卿斟酌了一番, 觉得也许真如园长所说，苏煜这调皮捣蛋的个性和其他孩子放在一块儿，只能起到为祸人间的作用。思前想后, 她给苏煜请了几位家教, 对苏煜进行一些基本的启蒙教育。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 常卿也不记得家教换了多少个，谁也不能降服掩藏在苏煜体内的恶魔因子。常卿为此没少头疼，只好熬着等着，期盼苏煜到了年龄，就把他送到小学去，也算是让自己缓口气。 虽然，连常卿自己都不知道，上学这事到底是福还是祸。 到了苏煜四岁半时，有次温欣带着鹿汀来家里玩。一进家门，肉乎乎的小女孩一眼就找到了苏煜在的方向，她眼睛亮亮的，欢快地朝苏煜奔去。“哥哥，哥哥。” 苏煜正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玩得不亦乐乎，见白嫩嫩的小手扒在自己的腿上，眉头一皱，没搭理她。 鹿汀也不气馁，脸凑近了一些，试图搞清楚他正聚精会神看是什么。大概是视线被挡，苏煜拨开她的脑袋，“走开走开，别吵我。” 鹿汀虽然年纪小，却很有眼力见儿，果然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不发出一点声音。看了半分钟，大概是踮脚的姿势有些累，她索性趴在苏煜大腿上，一边用下巴支着脑袋。 苏煜正拿着个小型游戏机，上面有个小人蹦蹦跳跳的，鹿汀看不太懂，却也饿看得屏气凝神。 两分钟后，苏煜的小人从平台上掉下来，游戏结束。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吐了口气，十分暴躁的样子，不爽地看着靠在腿上的鹿汀，一点儿也没好气，“干嘛？” 鹿汀晃了晃脑袋，眼神懵懵懂懂的，特别认真地问，“哥哥赢了吗？” 如果不是看她傻乎乎的模样，苏煜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这么问的。 他不想搭理她，结果她笑眯眯地，“赢了吗哥哥？” 苏煜说了句，“赢了！” “哇，好棒，哥哥好棒。”鹿汀还正儿八经地鼓起掌。 苏煜见她这模样，心情愈加不爽了，于是把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挪走，说了个，“走开。” 然后，一个人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下。 鹿汀看着苏煜，一时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游戏赢了，还一脸不太高兴。她原地愣了半晌，见苏煜坐在那儿，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朝他走了过去。 此次的苏煜，还在为刚才的游戏闹心。那游戏苏煜已经玩了大半星期了，一共10个关卡，有三条命，在任意一个关卡死掉都需要从同开始通关。苏煜这几天趁着大人不注意，见缝插针地玩，好不容易玩到了第八关，刚刚一个不留神，又得从头开始。 小小年纪的苏煜，胜负欲已经是十分旺盛。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汀又出现在他身边，眼巴巴地看过来。 “干嘛？！”苏煜语气很冲。 鹿汀也没受他恶劣态度的影响，兀自转过身来，指着背上与她小小的身型不太相称的蓝色大书包，上面画了个机器猫，兴奋道，“哥哥看，鹿鹿的包包。” “啧——” 常卿见到这场景，在一旁道，“鹿汀开始背书包了啊。” -- 第183页 温欣在一旁解释，“这不是已经三岁了吗，我和她爸一商量，决定给她送幼儿园，还带她去买了书包，孩子喜欢得不得了，不肯撒手。这不是，来你家一趟也非得背上呢。” 常卿看着鹿汀头顶扎了两个小小的辫子，脸蛋肉乎乎的，蓝色的书包衬得人更小了，乖巧又可爱，忍不住笑起来，“小鹿要上学了呀。” 鹿汀见常阿姨跟自己说话，转过身来，点点头，奶声奶气，“是呀，鹿鹿要去学校了。” 苏煜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女孩满脸的认真，仿佛有多了不起似的。 他道，“不是学校。幼儿园不是学校。” 鹿汀转过头来，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幼儿园是幼儿园，学校是学校。上个幼儿园，没什么了不起的。” 鹿汀愣在原地，呆了几秒。苏煜笑起来，心想这下受打击了吧。一个小屁孩，还妄图在他面前显摆。 可下一秒，就见鹿汀圆溜溜的眼睛又眯起来，笑嘻嘻的，“原来幼儿园不是学校呀。那鹿鹿去幼儿园——” 似乎根本没受苏煜的影响。 算了，懒得跟这傻子啰嗦。 晚上苏宴林回来，常卿跟自己老公提起温欣白天来家里作客，期间便提到了鹿汀即将上学这事。 “小鹿那孩子，适应力是真好。温欣跟她说要上幼儿园，高兴得不得了，买了个书包去哪儿都背着。温欣这孩子是真的好养活，哪像我们苏煜。我直到现在还犯愁，送去幼儿园他能翻了天，不去吧，又担心以后上了小学不能适应，或是跟别的小孩处得不好。如果苏煜有小鹿一半听话，我都谢天谢地了。” “还不是你惯的。孩子皮成这样，我说打一顿就好，你非不让。如果当初……” “唉，你别提了，苏煜那么叛逆的个性，如果打他，他更难管教。怕是比现在还难收场。” 夫妻俩坐在一块儿，陷入了对自己儿子未来的深深忧虑中，突然听见楼梯的转角传来轻轻的脚步。循声望去，苏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房间里，他不声不响地走过来，站在夫妻俩面前。 温欣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平日里，苏煜这时早已双床入睡。 她理了理苏煜因为睡觉蓬乱的头发，又将他睡衣最上面敞开的领口给扣上，一边问，“怎么到这个点儿了还不睡？” 苏宴林看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十分严厉，“臭小子，是不是又偷偷在被窝里玩游戏机了？” 苏煜也没回答，挪了一小步，仰着头，诚恳地看着面前的父母，道，“爸爸，妈妈，我想去幼儿园。” 话说完，空气安静了一瞬间，只剩下墙上挂钟走动“滴答、滴答”的声音。 见父母没回音，苏煜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又放大音量重复了一遍。 “我想去幼儿园。” 儿子明明是极其讨厌幼儿园的，突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温欣顿时捉摸不透。她呆愣了几秒，第一反应竟然是抬起手，捏了捏苏煜的脸蛋，“这人是醒着的吧。” 苏煜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拍开。 “咱儿子这是怎么了？”温欣感到不确定，又看向自家老公，“如果不是他在梦游，那其实这是在我梦里？” 见母亲这副态度，苏煜有些不悦，“妈，我是认真的。” “认真的认真的，”常卿笑起来，一边安抚着这情绪变幻莫测的小魔王，“谁说咱们苏煜不认真了，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不然到时候改变了主意，我和你爸又把名给报上，不能后悔了。” “我就是要上幼儿园。” “好。”常卿对儿子说风就是雨的个性感到哭笑不得，她摸了摸他的头，一边安抚他，“你说的这事，我和你爸已经放在心上了。你先去睡觉好不好，不然都快十一点。我和你爸还要商量商量。” 苏煜见母亲应和的话，这才放下心来似的，睡眼朦胧地点点头，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朝楼梯口走去。 待苏煜回到卧室，楼上传来了关门的声音。空气跟凝固了似的，安静了许久，房间里回想着晚间新闻主播平铺直叙的声音。温欣也没在听，脑海里反复想着刚才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鹿国宁，一边用脚踢了踢。 “唉，你说，孩子这是怎么了？” 鹿国宁没吱声。 “难道说……”温欣开始大胆地假设，“今天看见鹿汀要上学，受刺激了？” “不然还能怎样？那小子不是喜欢跟人比吗，听说鹿汀要去幼儿园，估计是心理失衡。” 温欣笑起来，觉得这不是坏事，“那我明天跟常卿商量一下，以后让苏煜和鹿汀上一个幼儿园，俩孩子也有个照应。” 鹿国宁摇摇头，一脸担忧地叹气，“还照应，那臭小子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与此同时，卧室里温暖的大床上，苏煜躺着，久久都不能平静。 脑海里还在回忆着之前梦境里的画面。 梦里，苏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玩白天的下水管道工游戏。他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地玩着，拼尽全力，终于玩到了第十关，眼看胜利就在眼前，他心情愈发激动。突然，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坑，他按下起跳键，小人腾空向前飞去。 正当他期待小人像往常一样轻松落地时，小人却卡在了半空中，然后，小人的脸变成了鹿汀胖嘟嘟的脸，她看着他，傻乎乎地笑起来。 -- 第184页 “哥哥，鹿鹿要去上学了。” 拿着游戏机的苏煜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气急败坏道，“你上学管我屁事。” 鹿汀却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哥哥不上幼儿园，哥哥没文化。” “滚开，你给我滚开！” “鹿鹿以后不能跟没文化的哥哥玩，拜拜——” 然后，卡在半空中的小人朝苏煜挥挥手，在离通关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掉进了无底的深坑里。随即，周围响起了失败时自带的沉重音乐，游戏机屏幕弹出了一行白色的英文：“GAME OVER”。 不知道这算不算噩梦，但苏煜醒来的时候，着实出了一身冷汗。 醒来后，苏煜心想，那傻子竟敢在梦里鄙视他，他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回来才行。 *** 鹿汀是九月份正式在幼儿园入学，一同入学的还有苏煜。鹿汀上的是小班，苏煜上的是中班，两小孩恰好在隔壁班的位置。老师拉着孩子们进行户外活动时，经常能撞见。 因为长了标准的屁股脸，眼睛又大又水灵，小鼻子小嘴巴，配上那天然的牛奶肌，鹿汀看上去就像一个粉嫩嫩的瓷娃娃。加上鹿汀天生自然熟的个性，不管见了谁都乐呵呵的个性，自然在老师中极受欢迎。鹿汀很快就在幼儿园里交到了好朋友，偶尔好朋友们的父母来接孩子，看到鹿汀觉得可爱，也喜欢顺便逗逗这小姑娘。 上学的第一星期，鹿汀便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 相比之下，一贯无拘无束的苏煜，便过得艰难许多。英语课候，小朋友们围绕着老师，整整齐齐坐了个半圆，大家跟着中间的女老师练习字母的发音。可对于小恶魔苏煜而言，规规矩矩上课，简直是扼杀他的天性。坐了一会儿，他便耐不住性子，举起手来。 美丽又温柔的女老师看向他，“苏煜，怎么了？” “老师，我想上厕所。” “我让张阿姨陪你……” “老师，不用了，我知道厕所在哪儿，我可以自己去！” 然后没等英语老师答话，便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苏煜从洗手间回来，优哉游哉地在空旷的走廊上走着。已经是初秋，太阳却十分明媚，恍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投射在旁边的白墙上，留下斑驳的树影，在风中轻轻晃动。 苏煜舒服地眯起眼睛，觉得太阳晒得惬意极了。 眼看快回到自己的教室，他故意放慢脚步。过了一会儿，听见旁边敞开的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停了下来，探脖子朝里边望了一眼。小班的孩子正一排一排坐着。老师在讲台上说话，大概是在告诉孩子们如何勇敢地表达自己。苏煜往人堆里扫了一眼，很快就在第二排靠左边窗户的位置锁定了鹿汀。 女孩坐在座位上，双手放在后边，背挺得笔直，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又虔诚。她听着老师的讲述，时不时跟着人群轻轻笑起来。 苏煜在心里不屑，果然是三岁的小屁孩。 为了让孩子们学会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老师让大家阐述自己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从第一排右边的男生开始，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发言。 小男孩是活泼的个性，很爽朗道，“我喜欢西瓜，不喜欢胡萝卜！” 讲台中间的女老师听到孩子天真烂漫的讲话，笑起来，“胡萝卜含有很多维生素A，对眼睛有好处。而且，挑食不是好习惯呢。至于西瓜，老师自己也喜欢。很好，各位小朋友就像这样，大声地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不喜欢的东西说出来，可以不止是食物哦。” 经过老师的鼓励，小孩们说得越来越起劲儿。 “我喜欢懒羊羊，不喜欢沸羊羊。” “我喜欢灰太狼，不喜欢羊，所有的羊。” 老师哭笑不得，“很好，除了动画片呢，还有没有别的。” “我喜欢洋娃娃，不喜欢汽车玩具。”说这话的是个很文静内向的女孩。 老师点头，“很好。” “我喜欢睡懒觉，不喜欢早起。” “睡懒觉可不是好习惯哦。大家每天要早睡早起，养良好的生活习惯。” 说完大半圈，终于轮到了鹿汀。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在嘈杂声中站起来，她看看老师，低下头玩了会儿手机，才发出软绵绵的声音，“我喜欢和妈妈睡，不喜欢、不喜欢被人亲亲。” 老师听了这回答，霎时间乐出了声。 老师当然知道鹿汀这烦恼来源于哪儿。这小孩实在长得太漂亮太可爱了，脸颊上的两块肉软乎乎的，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想揉揉亲亲。刚来幼儿园那几天，几个老师见了都忍不住往上蹭，偶尔其他孩子的家长也会亲她的脸蛋。估计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少被大人荼毒过。 不过，她还是笑着问，“鹿汀为什么不喜欢被亲亲呢？” “因为、因为有口水，妈妈说口水里面有细菌。” 苏煜站在教室外面，将这一段对话从头到尾偷听了去，他想起刚才鹿汀和老师的对话，笑了起来。 不喜欢被亲是吧。 第二天下午，幼儿园给孩子们开展了趣味运动会，内容包括篮球，跑步，转呼啦圈和跳绳等项目。苏煜觉得比赛太幼稚，一个项目也没参加；鹿汀倒是想参加，可惜天生缺乏运动细胞的她并不擅长。 鹿汀混在孩子堆里看了会儿比赛，没过多久，她见苏煜从人堆里走出来，向草坪的小型游乐场走去。来幼儿园还不足一个月，毕竟是陌生环境，见了苏煜就像是见了大熟人似的。她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 第185页 到了游乐场，她看见苏煜爬到了滑梯上面，于是热情地挥挥手。 “哥哥——” 苏煜坐在滑梯的顶端。鹿汀绕到滑梯后头的台阶，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顶端的平台上找他。 可刚等她站稳，苏煜就从滑梯上滑了下来。 苏煜落了地，从草地上站起来，耀武扬威地朝她笑笑，一脸你追不到我的得意。 鹿汀胆子小，害怕高的东西，连滑梯也不太敢玩。她原本想找到苏煜哥哥后就从另一边的楼梯“原路返回”，这会儿见苏煜已经滑了下去，正准备转身下台阶，便听见底下的人朝她喊话—— “喂——” “苏煜哥哥——” “滑下来，滑下来我就带你玩。” “我怕。”鹿汀说完，腮帮子鼓着，脸看起来更肉了。 “我在下边接着。” “哦。” 鹿汀应完声，动作却犹犹豫豫的，她小心翼翼地挪到滑梯边坐下，一双胖胖的小腿耷拉了下来。双手扶住滑梯边缘，一副想松手又不敢松手的模样。 苏煜又朝她示意，“下来吧——” “哥哥要接好我哦。” 苏煜只是笑着，一边给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我会接住你——” 鹿汀这才松开扶手，任由身体顺着滑梯下行。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近，站在滑梯旁的苏煜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浮现出坏笑，“接住你——才怪。” 话音刚落，鹿汀这边便着了地，屁股重重坐在草地上。 苏煜听见“砰”的响动，声音不小。他原本以为鹿汀会哭，结果女孩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几秒，脸上又浮现出她招牌式的“咯咯”傻笑。 “你笑什么？” 鹿汀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玩吗。”苏煜又问。 “好玩。”就是屁股有点痛。鹿汀抓着旁边的扶手，试图站起来，却发现有点使不上力气。于是，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苏煜，“哥哥可不可以拉我起来。” 苏煜原本是想看笑话的，可这一瞬间，看着女孩白白的小脸，突然改变了想法。 “不可以——” “啊……” “除非——”苏煜道，“除非，你让我亲一下。” 鹿汀茫然地看着他。 “快，把脸抬起来。我要亲了。” 不喜欢被人亲脸是吧，今天他还偏要亲了。 鹿汀歪了歪脑袋，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苏煜扑上来，在右边脸颊上重重地吧唧了一口。 那声音又响又亮，鹿汀的脸颊被啃了，白色的皮肤上留下了道浅红色的痕迹。 待苏煜放开她，她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发现上面留下了很多水。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水迹，过了会儿，抬起头，这才流露出委屈的表情—— “哥哥，你的口水流我脸上了……” ※※※※※※※※※※※※※※※※※※※※ 苏煜还有一到两个番外就会结束，然后就是小鹿和程澈的~~~ 内容提要里会写番外的主角，大家可以选择购买哦。 第97章 四 四 鹿汀的皮肤光滑细腻, 碰上去跟嫩豆腐似的。由于不喜欢被人亲，每次被“染指”后，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都会带了点儿委屈。偏偏性格又极其温顺柔软，表情一副想恼又不敢恼的模样，仰脸看着人, 一边低低地说, “你、你别亲这么用力呀。” 苏煜在鹿汀这儿吃了不少闷亏, 打心眼里对她有意见，见小女孩摆出这副受了欺负的表情，心里的憋屈自然被熨帖了不少。 于是，这一亲还亲上瘾了。 幼儿园有孩子们在户外的自由活动时间，偶尔苏煜在的中班和鹿汀在的小班碰上了。苏煜逮着机会就会特意地逗鹿汀几下，一开始是亲脸, 左边右边雨露均沾, 都没少被荼毒。后来苏煜看鹿汀的手粉嘟嘟的，跟洁白的莲藕似的, 这歪心思便动到了手上。 知道鹿汀害羞，他每次亲得用力又大声, 知道鹿汀不喜欢沾别人的口水, 他故意在小女孩的皮肤上留下口水印子。亲完后, 看着鹿汀一边懊恼沮丧地用手背擦着脸，一边嘟囔着, “哥哥, 你怎么又流口水呀”, 苏煜感觉欺内心特别充实满足。 大概是皮肤太嫩了，被亲完没多久，鹿汀的白皮肤上便会浮现出红印，为此，她还有过懊恼。结果苏煜这小恶魔给人支了损招，告诉她如果家里大人问起来，就说这是被蚊子咬的。 苏煜也没想到，这事会东窗事发。 某天两孩子在草地上玩耍，苏煜借着鹿汀玩滑梯后需要人扶起来的机会，要挟着让自己多亲两口。女孩不情不愿地就犯了，结果没想到女孩的爸爸正站在不远处的草丛后边探视，将这一切收入了眼底。那天中午，女孩爸爸，也就是十分严肃十分可怕的鹿国宁叔叔，站在苏煜面前，生生地将木筷掰成了两段，一边警告他—— “如果以后你再敢碰我女儿一下，就会像这筷子一样。” 苏煜的个性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己家里平时脸垮下来特能唬人的苏宴林都不怕，唯独害怕鹿汀的爸爸鹿国宁。这恐惧来源于他三岁那天去鹿汀家，看见鹿国宁坐在他家露台上抽着烟，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吞云吐雾。听见苏煜的声音，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对着手机那头说，“记得把血放干净。” -- 第186页 苏煜虽然年纪小，却隐约知道黑帮是怎么回事。见鹿国宁这副排面，脑海里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黑帮。在苏煜的眼里，很长一段时间，鹿国宁都是以大佬的形象存在的。 尽管那次鹿国宁在电话里只是跟家里做饭的阿姨，讨论鸭子的吃法而已。 出于对鹿国宁的敬畏之心，苏煜一时间安分了不少，见着鹿汀也没再光想着欺负。偶尔鹿汀在草丛里窜来窜去，被虫子咬出了包来，苏煜看女孩又抓又挠地，还会主动帮忙找老师拿治蚊虫叮咬的药来，也不知道他是真关心女孩，还是怕女孩的爸看到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鹿汀这孩子手笨，拿着花露水，沾了大半条腿，硬是留下好几个包没擦。苏煜在心里嫌弃，一边嘴上骂人“笨蛋”，一边让她在小板凳上坐好，蹲下来给她仔细涂抹。 结果刚拧开瓶盖，面前的小人就警觉地捂住了白色的小裙子。 苏煜不屑，“干嘛！” 鹿汀瞪着大眼睛看他，红嘟嘟的小嘴抿着，没说话。 苏煜笑起来，“你还怕我偷看你裙底，占你便宜？” 鹿汀支支吾吾的，憋了好半天才开口，“妈妈说，不能让人看到裤裤，哥哥也不能。” 苏煜“嗤”了一声，“你给我看我都懒得看，你这小屁孩，有什么可看的。” 见鹿汀没再出声，他低头，将花露水倒在手上，一点一点，小心仔细地往鹿汀被蚊子叮过地方抹。 鹿汀的腿肉乎乎的，手感虽然比脸差了一些，却也是又滑又嫩。苏煜看着，又笑起来，情不自禁在她的小腿肚子上捏了捏。 鹿汀察觉到他这动作，低下头，把裙子往上揽了揽，试图往自己小腿上看。 “哥哥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胖？” “啊……”鹿汀虽然知道自己肉多，但还是第一次被人说胖。 苏煜视线往上挪，又撞上了鹿汀撑的鼓鼓的小肚子，连衣服都紧绷着。他又朝她的肚子戳戳，“你看你，这么小就有啤酒肚了。” “啤酒肚是什么？” “就是大肚子。” 鹿汀听了，很认真地憋了口气，试图将肚子收回去。然后，她特认真地跟苏煜理论，“这不是胖，不是胖，是可爱！” “就是胖。” “不是！” 唉。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两孩子在同一家幼儿园，每天都能打上照面，再加上鹿汀对苏煜的黏糊劲儿，常卿和温欣还以为这俩人是越来越亲密了。 事实上，鹿汀和苏煜的关系是有所改善，苏煜也不再以逗弄和欺负鹿汀为乐趣，见幼儿园其他小男孩试图占鹿汀的便宜，他还会主动替鹿汀出头。一时间，大家都知道鹿汀的哥哥是幼儿园中班的“老大”，自然不敢对她下手。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加，烦恼总是推陈出新。 那天，鹿汀坐在客厅里陪妈妈看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出情感剧，女主在机场，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在她准备登机的前一秒，男主角飞奔赶到，为了挽留女主，进行了一大段深情浪漫的告白，两人的重重误会解开，在这一刻终于握手言和，甚至热烈地拥吻了起来。 温欣看到这一幕，过了两秒，想起自己孩子还坐在边上，立马调了台，完事了轻轻一咳。鹿汀当然不理解大人的尴尬，她转过头来，疑惑地问，“妈妈，我要看刚才那个。” “已经播完了，结局了。” 鹿汀想着刚才的场景，明明电视里那个女主角的好朋友，也就是剧里的头号女反派，在看到男女主拥抱的时候，脸都气绿了。她这边的事还没交代清楚呢，怎么会完结了呢。 不过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妈妈讲什么就是什么吧。 鹿汀转回头，规规矩矩坐好，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广告。 空气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 此刻的温欣，只希望女儿能快速地将刚才那一幕忘掉，将这事快点翻篇。她祈祷着这话题已经被揭过去，可人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没过多久，鹿汀又转过头来，睁着她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认真地发问，“妈妈，刚才电视的那两个人，是在干什么呀？” 温欣咳了两声，试图缓解这一刻的紧张，她想了想，准备蒙混过关，“他们在拥抱。” 鹿汀不死心，“可是我看见他们嘴对嘴了，还很用力。” “那是亲亲的一种，”温欣思虑一番，觉得这方面的教育虽然对孩子来说有些太早，不过聊到这儿了，她还是觉得跟小鹿说真话。“跟自己非常爱的人，就会这样亲。” “那我可以跟苏煜哥哥这样亲吗？” “不可以。”温欣认真地给孩子做起了启蒙教育，“不可以和人随便这样亲，只有准备结婚的人，才可以。” 温欣把事情说得严重，也是出于对女儿的担心。接吻和相爱都是神圣的事，她只希望女儿以后能自爱，也能享受别人的宠爱。 鹿汀听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第二天到了幼儿园，鹿汀想起头天妈妈说的话，特地在游戏房里找到苏煜。 小人憋红了脸，特别急切地将苏煜拉到角落里，吞吞吐吐的，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苏煜见她这模样，心里想笑，脸上却摆着不耐烦的神色，“怎么了。” -- 第187页 “我想、我想……” “说啊。”还是没好气的调调。 “我想，哥哥，你可不可以跟我结婚啊。” 苏煜差点没被眼前的人噎死，原本好好拉着对方的手，突然热得像块烙铁，他慌慌张张松开，“你想干嘛。” 鹿汀见他这副避闪的模样，有些委屈，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昨天你不是不小心亲了我的嘴吗，亲了嘴就必须要结婚的。” 苏煜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妈妈说，男人亲了女人的嘴，就要负责……” “你会负责吗？” “我知道我们还小，但是我想先跟你把这事说好。” “你们班张梓希老是找你玩，你亲了我，就不能再亲她了哦。” 这是害羞的鹿汀第一次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话，她看着苏煜，面前的男孩脸色先是惨白，渐渐地，上面泛起了粉红，最后变成了充血的猪肝色。 苏煜确实是被这场面吓到了。不到五岁的他，这是被人求婚了？ 脑海里空荡荡的，像有什么在沸腾着。他摸了摸脸，上面爬上热得可以烫鸡蛋。 一时间，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 “你……” “我、我——” 还没等他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就像是临阵脱逃的士兵一样，匆匆离开了事发现场。 *** 被鹿汀变相求婚后，苏煜陷入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巨大烦恼。 他不过是恶作剧亲一亲，如今对方竟然想让他负责？ 太可怕了。 虽然抗拒这事，莫名其妙的，在苏煜的心底，却有一点痛快。一个星期后，妈妈常卿发现了异样，见苏煜正儿八经坐在沙发上翻着从幼儿园带回家的作业，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 要知道，平日里，让苏煜老老实实在家里写作业看书，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为此，常卿没少头疼过。对这大少爷来说，比起在书桌前安静坐上一小时，他更愿意第二天因为没完成作业在教室后头罚站。 所以看见儿子埋着头，连大活人走近都没搭理，常卿心里起疑。她弯下腰，凑近看了看，这小子真用力握着笔，有模有样地抄写练习册上的字母。 想问什么，却怕打击到孩子的学习热情，于是她准备顾左右而言他，曲线救国。 “苏煜，你这星期都没买小汽车了啊。” 苏煜是三代单传，虽然苏宴林说要对这孩子严格，让他不时地吃点生活的苦，苏煜的爷爷奶奶却不答应。即便常卿平时几乎不给孩子零花钱，可架不住两位老人满心的宠爱，苏煜在零花这一块从来没有缺过。他不喜欢吃零食，喜欢买玩具，卧室里的机器人、小汽车堆成了小山，可这孩子就是喜新厌旧的个性，时不时往家里运新的，常卿提醒他玩具房已经快放不下了，这臭小子怎么说的—— “那把原来的扔掉就好了！” 简直让人咬牙切齿。 常卿见孩子大手大脚，还担心人以后会不会败家。正冥思苦想对策，思索着怎么培养孩子勤俭节约的性格，没想到苏煜自己便收敛了。 作为一个直觉敏锐的母亲，她认为这事有蹊跷。 此时，苏煜低着头，待把英文字母标准地抄写完，才抬起头，正儿八经地跟常卿说到，“不买了，我在存钱。” 这可是稀奇事。常卿听了，笑起来，“你存钱干什么？” “我要买一个东西。” “说来听听，妈妈也许能帮得上忙。” “不用你帮，我自己买。” 呵，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好在常卿在苏煜面前，一直是以温柔亲切、通情达理的形象出现的，虽然她也会对苏煜实行体罚教育，但是瑕不掩瑜。 大部分时候，苏煜这小崽子还是把她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 常卿谆谆善诱，试图从苏煜口里套出实情。毕竟是多吃了二十几年的米，苏煜很快便入套。 “我就是，想买个戒指。”一边说着，小男孩脸上有些得意，又有些难得的羞涩。 常卿咳了几声，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孩子在幼儿园里玩起了早恋，第二个念头，到底是哪家姑娘遭遇了小混蛋的毒手？ 她压制住心里激动的情绪，稳住声线，尽量平和地问，“交女朋友了？” “也不算吧。” “跟人求婚了？” “才没有！”说到这个，苏煜变得激动起来，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我才没有跟她求婚，是她向我求婚的！” 这认知让常卿受到了冲击，她耐着性子又问，“是谁啊，之前做游戏经常跟你一组的张梓希吗？” 常卿去班里接过苏煜几次，印象里，坐在苏煜左边的小女孩挺热情开朗，有事没事会粘着自家儿子。 结果，苏煜矢口否认，“不是她！我不喜欢她！” “哦，那是谁呢？” 苏煜张了张嘴，却在话音即将钻出喉咙的那一刻，憋了回去。 “我不告诉你。” 任凭常卿怎样旁敲侧击，苏煜也不松口。到后头，他犯了，只是说，“妈，你可以让我一个人呆着吗，我要写作业呢。” 他现在有婚约了，以后，还需要承担更多生活重量。 成为一个负责的男人，从好好写作业开始。 -- 第188页 说实话，他觉得鹿汀这小姑娘吧，不仅胖，还傻乎乎的，胆子又小，被人占了便宜只知道笑，简直是一无是处。 不过，他不娶她的话，估计以后也没人会要她。 苏煜就这样，在心里“不情不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样一位未来的结婚对象。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月以后。 那天闲暇时间，一群小孩子坐在一块儿说话，不知谁起了结婚这个话头。有个小女孩童言无忌，说自己喜欢爸爸，以后长大了想要嫁给爸爸。 话音未落，便被一旁早熟的张梓希打断了，“你不可以和爸爸结婚的！” 小女孩不解，“为什么？” “因为你和你爸是亲戚，所有的亲戚都不能结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句“亲戚不能结婚”深深地烙印在了苏煜的脑海里，跟魔咒似的。后来上课时，孩子们两两做活动，苏煜思前想后，戳了戳自己这位同桌。 “问你个事。” 张梓希见苏煜主动跟自己聊天，甜甜笑起来，“你说，苏哥哥。” 张梓希是典型富养出来的女孩，聪明机灵，多才多艺，又通晓一些人情世故，俨然未来班花校花的预备役。苏煜也不讨厌她，就是每回说话时那嗲嗲的“苏哥哥”三个字让人有点受不了。 除了鹿汀，谁叫他哥哥，听起来都有些奇怪。 苏煜低下头，小声问，“你之前说亲戚不能结婚，是真的吗？” “真的啊。”张梓希点头。 “哪说的。” “法律说的。我在爸爸的书里看过。”张梓希的爸爸是北城有名的大律师。 苏煜沉思了半晌，又认真地问，“是所有的亲戚都不能结婚？” “也不是。” “那假设，我是说假设，我和我的姑妈，可以结婚吗？” 听到这正儿八经的一问，女孩皱起眉头，以极其复杂的表情打量了一番苏煜，好像再说，你还有这癖好？ “当然不可以了。”她戳破了小男孩最后的幻想。 “是、是吗。” “而且，和姑妈在一起不行的哦，算乱/伦。” “乱、乱/伦” “嗯，乱/伦。” 看着张梓希坚定的表情，苏煜仿佛看到头顶上硕大无比的“乱/伦”两个字，在空气凝固成了石头，重重地向自己砸了下来。 “砰”得一声，将自己对未来“婚姻生活”的憧憬砸了稀巴烂。 乱/伦，乱/伦…… 直到回到家，苏煜脑海里还在想这事。不到五岁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命运和伦理的枷锁紧紧桎梏着他，让人喘不过气来。 ※※※※※※※※※※※※※※※※※※※※ 应该还有一章，苏煜的番外就结束惹~~ 第98章 五 五 从张梓希那儿听说了自己和鹿汀不可以结婚之后, 苏煜陷入了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里。晚上, 他做噩梦了。梦里，他拉着鹿汀的小手, 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在幼儿园的草地上玩耍，突然间，三个穿蓝黑色制服的男人从大门走了进来, 气氛沉凝肃穆。 所有的小朋友都停下了游戏, 不明所以地看向来人。 站在中间的男人抬手，出示了手里的证件。“你们好，我是北城市公安局的警官, 因为接到电话说这里有人犯法, 特地过来逮捕。” 小朋友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神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苏煜的班主任陈老师跑过来, 挡在男人面前, 试图维护这群小朋友，“警官, 他们都只是孩子，您能不能网开一面……” “哼, ”警官像电视剧里的大反派一样嗤笑了一声，“只是孩子，只是孩子却干出了这么天理难容的事。” 陈老师又问,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警官低下头来, 蓝黑色的帽沿投在脸上, 一双锐利的眼睛被阴影遮住。他扫视了孩子一圈。 “你们中间，竟然有人近亲结婚！” 此话一出，老师和孩子立马陷入了喧哗。大家纷纷开始议论起来。之前还护犊心切的陈老师，在听说了警官的理由后，态度立马大变。她转过头来，看着身后这群小朋友，挂在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近亲结婚，实在太不像话了！” “是啊，天不像话了。” “警察叔叔，到底是谁，我们一起帮您把他抓回去。” “我都是站在您这边的！” 不仅是陈老师，其他小朋友也毅然选择了“正义”的一方。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附和声中，人群中央的警官轻咳一声，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他继续道，“你们班的苏煜，在不在？” 苏煜听到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慌。此时此刻，他还牵着鹿汀的手，一时感觉到进退两难，不知是应该拉着鹿汀的手逃跑，还是放弃抵抗，举手投降。 还没等到他做好决定，站在前排的男生便看过来，伸手指向他，“苏煜在这里！” 面色冰冷、不近人情的警官，在抓到犯人的这一瞬间，终于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的。他点头，“很好。” 然后，他带着两位同行的警官，向苏煜走来。 按照身高来估算，苏煜的头顶只够到他们的大腿。太阳从他们身后照过来，影子一点一点将他覆盖。 -- 第189页 苏煜用力挣脱鹿汀的手，勇敢地迎上去，“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你们放过她。” 警官一笑，“好，我很欣赏你。既然你这么有男子气概，我也给你一个痛快。” 痛快？ 苏煜抬头，看见三个警官同时取下了背上的枪，一边向苏煜走近，一边给枪上膛。 这画面犹如死神降临。 “你、你们想要干什么？”即便是嚣张跋扈的苏煜，见到这场面，也有些害怕起来。 警官又露出那冷冰冰的一笑，“就地枪毙吧。” 苏煜被吓了醒来。 他掀开被子，胸口像是有团火在燃似的，热得厉害。过了会儿，摸摸后背，才发现衣服湿了大半。 坐在床上喘了好几口气，待意识清楚一些，才明白刚刚的画面只是自己的梦。 一个可怕的噩梦。 之后的一星期，苏煜一改平日张扬的作风，变得忧郁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不到五岁，就有了“近亲结婚”这样违法的念头了。 有次，常卿开车接苏煜回家，平时在后座吵个不停的孩子一反常态地安静。车行了大半路，他竟然叹了口气。这让常卿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自己的儿子。 “苏煜，你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的。” 苏煜并不想接妈妈的话茬，“我没事。” 常卿虽然管不住自己的儿子，却对他的个性了如指掌。她一笑，这家伙越说没事，就越是有事。 于是，她继续问，“是上回你说要送戒指的女孩，不跟你好了？” “才不是因为她！” 常卿从后视镜里看儿子眉头紧皱，一张小脸沉着，心中了然。看来真因为那女孩的关系。 “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跟妈妈说说，也许妈妈能帮得上忙呢。” “你帮不上。”苏煜又叹了口气，就算是大人又怎么样，大人又不可以随便修改法律。 常卿俨然误会了孩子的意思，知道小孩子天性难定，还以为是那女孩跟别人玩，冷落了苏煜，才惹得孩子如此生气。于是，她决定向苏煜伸出援手，“之前你说要存钱给人买戒指，存够了吗，不够的话，妈妈可以帮忙哦。” “现在不需要。”苏煜道，“我不能送给她了。” “为什么啊？”这是常卿第一次在苏煜身上感受到纠结的情绪，明明一副很在意对方的模样，说出来的却是反话，跟这臭小子的个性极其不搭。 “就是不能送，法律规定的！” 还上升到法律了。 常卿有些错愕，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从后视镜看了看苏煜，臭小子气呼呼地坐着，脸上是跟全世界都结了仇似的表情。她默默消化着跟孩子刚才的对话，没再出声。 苏煜苦恼了一星期，这一星期都没主动找鹿汀，偶尔在户外活动的时候，见到对方也选择刻意避开。 不敢找鹿汀，却也没心思找别人玩。班里一群人坐在草坪上玩游戏，苏煜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旁边的张梓希不停地跟苏煜讲话，态度友好热情，苏煜只是敷衍地应着，连她说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可忽然之间，张梓希突然凑到苏煜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大概是接下来的游戏策略。没等苏煜听清说什么，一抬眼便看见五米开外，鹿汀孤零零地站着，穿了她最喜欢的白色小花裙，脸颊鼓鼓的，小肚子也鼓鼓的。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正楚楚可怜地看向这边。 也不知道是苏煜产生了错觉，鹿汀的眼睛雾蒙蒙，像带了层水似的，饱含着哀怨。 仿佛发现他出轨了似的。 不！不是！他没有！ 苏煜想追上去解释，这才发现张梓希因为游戏需要，正紧紧拉着他的手。苏煜犹豫一会儿，将女生的手挣脱开来，想追上鹿汀解释，下一秒，便看见鹿汀的班主任从另一边走过来，领着鹿汀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她好像误会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苏煜苦恼不已。思前想后，觉得就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一切总有需要面对的那天。 于是，一小时后，他趁着隔壁小班自由活动的时间，偷偷将自由活动的鹿汀带到了走廊尽头的角落里。 苏煜表情神神秘秘的，像特务情报交接似的。 鹿汀一脸懵懂，她看着苏煜，小脸陷入了忧郁里，“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话音低低的，奶声奶气里带了点儿委屈。 “这几天你都不来找我玩……” 苏煜只觉得更加良心不安了。 回想起来，这小姑娘一心挂念着他，他却因为自己的恐惧，连爱情都不敢要，简直不是男人。 这一次，他决定为爱豁出去了。 他抓住鹿汀胖乎乎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言辞恳切地说，“我最近很苦恼，按照我们俩的身世，是不能在一起的。” 这注定是一场被世俗反对的结合。 “因为这个，我最近很痛苦。我知道，如果你听说了这事，也会跟我一样痛苦，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不过，现在不用怕了，我已经想到了对策。” 鹿汀一脸迷糊地看着他，似乎没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下意识地重复他的话，“对策？” “嗯。”苏煜无比坚定地点头，“我想好了，我可以带你走，我们一起逃离这个容不下我们的地方。” -- 第190页 “走？”鹿汀更不明白了，“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走？” “因为——”苏煜摇摇头，摆出了一副这年纪不相称的忧郁，满脸都是对这世俗的无奈，“因为，你是我的小姑妈，按照法律来说，我们是不能结婚的。” 鹿汀傻不愣登地看着他。 “所以，如果我们非要在一起，我们只能逃离这个国家，逃到可以结婚的地方去。” 苏煜说话的时候，恳切地抓着鹿汀的手，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鹿汀有些紧张起来，只感觉心突突地跳着。她的小手摸了摸胸口，才道，“哥哥，那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呀？” ？ ？？？ 苏煜一愣，脑袋里闪现了无数问号，不明白眼下是什么状况。 鹿汀见苏煜没出声，又问，“为什么要结婚？” 一起玩就好了，为什么要结婚呢。 苏煜看着她，渐渐地，脸憋得通红，语气也激动了起来，“不是你跟我说，想和我结婚的吗？！” 鹿汀见他凶凶的表情，愣了愣，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那个……哥哥，鹿鹿什么时候说过啊？” 这一刻，苏煜算是回味了过来。 在他一心为两人的未来考虑时，在他被道德伦理的枷锁压到喘不过气来时，在他已经准备违背伦常、突破世俗的阻碍不顾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时，她竟然把自己说以后想和他结婚这事忘了。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苏煜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羞辱，心里的愤恨像一座爆发的核弹，燃起的蘑菇云瞬间将理智烧成了灰。 他气急败坏，对鹿汀道，“滚，你给你滚！！！” *** 苏煜这回是真的生鹿汀的气了，很严重的气。 自从袒露心迹的告白之后，他便有股情绪憋着。像失意，但更多的是背叛。对，就是背叛。 他被鹿汀背叛了。 明明半个月前还信誓旦旦拉着他的手，说以后要和他结婚，转身便忘了自己说的话。而当他说带她走的时候，她竟然一脸天真懵懂地看着他，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想和你结婚呀？” 那时候的苏煜不知该如何形容鹿汀，直到很多年后，他才听说了一个字，叫“渣”。 刚满三岁的鹿汀，是苏煜人生遭遇的第一位渣女。 苏煜愤怒得不行，索性将原本准备存下来买戒指的钱，全买了自己之前看中又不舍得买的小汽车。 常卿回到家，发现苏煜的房间里多出来的新玩具，觉得有蹊跷。她看见儿子在地上拼着汽车，气呼呼的模样，不禁笑起来，“苏煜，你怎么突然买这么多玩具回来？” “我就是想买。” “所以，戒指是真不买了？”常卿试探着继续问。 “不买了。”永远都不买了。 常卿见苏不是很开心的模样，她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你和那姑娘，已经不是好朋友了吗？” 苏煜听完这话，这才抬起脸来，黑色的眼睛鼓鼓的，鼓起的腮帮子仿佛憋了股气。 “不是了，她不配！” 早就知道鹿汀是傻子，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他就不应该对人抱有太多的期望。 常卿笑起来，见儿子激动的反应，知道他越是表现出反感，越是说明心底在意这事。 “人家怎么让你生气了？” “她做了很过分的事。” 常卿点点头，“那你觉得，她为你做什么事，你才会原谅她呢。” “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她的！” 对于不到五岁的苏煜而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比悔婚更恶劣了。 悔婚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脸天真无邪地说自己忘了。 简直不能更差劲。 常卿轻轻叹了口气。平时有什么不如意，苏煜这孩子也喜欢表现在脸上，是典型藏不住事的个性，但生气归生气，很快就能将事情翻篇。她很少见他为一件事一连低迷好几天。也许，这一回，苏煜是真的被小女孩伤了心。 安静了好一会儿，苏煜抬起头，问妈妈，“这世界上所有的亲戚都不能结婚吗？” 被这么一问，常卿有些错愕，她不明所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就是想知道。” 常卿想起法律中规定的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又觉得复杂的说法孩子也许无法理解，于是决定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表达，“如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就可以。” 苏煜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口，“妈妈，那你和温欣阿姨，有血缘关系吗？” 常卿被这反常的表现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否定，“没有。” “那爸爸和鹿叔叔有血缘关系吗？” “也没有。怎么了？” “明明你们都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我和鹿汀就有呢？” 常卿一愣，联系起之前在车上、苏煜说法律规定自己不能送小女孩戒指，又想起苏煜最近反常的低落，有些明白过来。她想自己已经猜到让苏煜犯愁的人是谁了。 她温柔地笑起来，“你和鹿汀也没有血缘关系呀。” “没、没有？”苏煜的认知再一次受到冲击，“可是，可是她不是我的小姑妈吗？” 小姑妈是白当的？ -- 第191页 “这说起来有点远了，鹿叔叔和你爷爷是平辈，因为两家常走动，你又经常没大没小，才告诉你这事，目的就是让你规矩一点儿，别有事没事就欺负人女孩儿。” 苏煜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又确认一遍，“我和鹿汀，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也就是说，他和她，其实是可以结婚的，根本不是张梓希口中所说的乱/伦。 温欣肯定地点点头，见儿子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放松，她笑着揶揄，“怎么，之前你说的向你求婚，然后你准备送人戒指的女生，其实是小鹿？” 苏煜握着手里的小汽车，坐在原地发呆。 “原来你这么喜欢小鹿呢？那干嘛每次见了人凶巴巴的，还老是捏她脸欺负她。你这个样子，女孩子是会被吓跑的知不知道。” “谁说我喜欢她了。”苏煜气急败坏地反驳，“我才不喜欢那个傻子，不喜欢！” 无情无义、言而无信的傻子，他才不会喜欢。 常卿见儿子的脸又垮下去，只好拍着他的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好好好，不喜欢不喜欢。我觉得你的同桌张梓希也不错，咱不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也不喜欢张梓希，我谁都不喜欢！” “好，不喜欢，都不喜欢！” 反正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 隔天，在幼儿园的走廊上遇见，鹿汀俨然忘了苏煜之前让她滚这事，笑嘻嘻地跑过来，拉着苏煜的手，一边亲昵地唤着，“哥哥，哥哥——” 看来这傻子还真是记性不好。 苏煜非常冷酷地掰开了鹿汀的手，退开两步，和她保持了礼貌地距离。看着鹿汀不解的神情，苏煜淡淡地说—— “我又去问过了，虽然你从辈分上来说，是我小姑妈，但其实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要没有血缘关系，法律上就是可以结婚的。” 鹿汀不知道怎么话题忽然之间拐到了这儿，樱桃小嘴错愕地张着，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不过——” 苏煜咳了一声，语气变得很严肃，“这段时间你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我觉得，你这样的女人，配不上我。” “所以，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 苏煜发表完这场“分手宣言”，便独自离开了，顺便结束了这场由鹿汀无忌的童言所引发、从头到尾仅苏煜一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恋爱。 鹿汀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小小的脑袋里满是问号。 他刚刚在说啥？ ※※※※※※※※※※※※※※※※※※※※ 苏煜的最后一个番外~~ 之后就是程澈和小鹿的啦~ 第99章 六 六 程澈刚上大学那会儿, 是住校的。 寝室里一共四个男生，睡在程澈对床的哥们聂深来自东北，身高一九一，在班里属于巅峰水准, 偏偏本人特别钟爱日漫里的爆炸头，有头发的buff加成，聂深直接成了巅峰中的巅峰。据说从小到大见人人见到他都会忍不住问：你长这么高，篮球一定打得很好吧。 大学刚入校那会儿，程澈所在的班和一同军训的隔壁计算机2班打了场友谊赛, 这才知道聂深这人属于中看不中用的典范。虽有一九一公分的身高，但实际发挥的作用和一七一公分差不多, 白白长了二十公分。 后来聂深坦白, 自己的中学同学都说他身高一九一，打球像菜鸡。 打球打得菜就算了, 还特别爱显摆，每次球传到手上, 只要听见场下女生的欢呼, 他便像吃了假药似的, 死命往内场冲, 试图上篮得分。这样鲁莽的举动通常以别对手盖帽结束。刚上大学那会儿，程澈偶尔和他练一练, 后来实在嫌弃他水平太差, 便多次婉言谢绝了对方的约球。 程澈的第二个室友也是同班的, 叫周学靖。身高比程澈矮一点儿, 属于平均身材，带了副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听说班里为数不多的女生一起块儿聊天的时候，称呼他为书卷气男神。可刚住在一起没一周，书卷气男神便暴露了他男人的孽根性。周学靖是死宅，宅得不能更宅的那种，如果哪天能将这座佛请出去，那一定是请客的人天大的荣幸。 比较轰动的一件事是军训第二周，晚上拉歌时，趁着夜色壮胆，有隔壁排的女生对着程澈的班级大声喊话，当众向周学靖表白。女生的声音又甜又涩，像根性感的羽毛在心上挠痒痒，一众蠢蠢欲动的单身狗羡慕不已。在大家的注视中，周学靖走出人群，十分严肃地向表白的女生鞠了一躬，表达对她的感谢，同时也拒绝了她的好意。 为此，有次寝室熄灯后，聂深还问周学靖，那女生长得还可以，人也听说不错，为什么不恋爱试试？ 周学靖此时正盯着屏幕上的可爱萝莉播主，看得目不转睛。他将电脑的音量调低，轻轻一笑—— 为什么要谈恋爱，主播不美吗，动漫不好看吗，游戏不好玩吗。 周学靖平时除了追直播追番，还喜欢打游戏。DOTA、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都有涉猎。王者的大号是荣耀王者，浙江省第一安琪拉。 聂深也玩王者，段位比周学靖差了一点，却总嫌弃周学靖玩得角色都娘唧唧的。 两人平时开黑，周学靖用小号带聂深和另一位室友朝因。程澈因为高中时没怎么玩过游戏，见室友在玩，偶尔也打一两局排位。他上手很快，没过多久便上分到可以跟室友匹配的程度。 -- 第192页 朝因算是几个人中，游戏玩得比弱的，这一点和他某南部大省高考状元的人设极其不符。他高中便开始涉猎，一直停留在永恒钻石的尾巴，从未突破。借着室友周学靖和聂深得扶持，才勉勉强强达到了钻石I，离突破升天只有一步之遥。 这天，四个人组局。周学靖玩刺客兰陵王，聂深玩射手狄仁杰，朝因选的法师甄姬，程澈选的坦克张飞。剩下的一人大家都不认识，系统自动匹配的，选了辅助孙膑。 开局十分钟以后，对面的刺客赵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喜欢跑中路抓甄姬，害得朝因死了好几次，战绩惨不忍睹。 周学靖面对目前的局势，看不过眼，于是提醒朝因，“知道自己脆就别硬扛，下回你碰到赵云，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 周学靖的本意是，让朝因不要硬碰硬，碰上自己搞不定的对手，该跑路就跑路。 结果，朝因完全误会了周学靖的意思，又一次在自己的野区，朝因安安静静地打着蓝BUFF，对面的赵云突然从草丛里窜入。眼看赵云往这边冲来，立马放招。朝因用他活了十八年最快的手速打了一句话过去—— “哥哥，你为什么总是抓人家呀，不要这样好不好？哭唧唧。” 消息刚发出去，斜对面床铺的聂深就发出了呕吐声。 “呃……好恶心，朝因你恶心死我了。” 文质彬彬的周学靖也忍不住开骂，“老子是叫你服软，不是叫你不要脸。” 聂深附和道，“我们三零三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只有程澈躺在床上，笑而不语。 那边的赵云对于对手的示弱有些意外，他动作停下来一瞬，然后，屏幕上出来两个字，“妹子？” 朝因回到，“嗯嗯。可不可以不要欺负我惹。” 聂深忍无可忍，“妈的，你再这么说话，老子就挂机了。” “等会儿这把完结，哥几个一起把这货给举报了吧。” 话音未落，对面的赵云便冲向了朝因甄姬在的方向。正当聂深和周学靖正在心里感慨老天有眼，人贱自有天收时，赵云方向一转，朝蓝BUFF开足火力进攻。 朝因松了口气，丢了蓝BUFF，捡回一条命，不亏。 正当他准备趁赵云打BUFF时悄咪咪离开，谁知在蓝BUFF剩一丝血的时候，赵云率先穿过了草丛，往上路奔去。临走了还不忘给朝因留言，“妹子，蓝BUFF收好，见面礼，回头加微信。” “谢谢赵云哥哥！” 朝因一边收下蓝BUFF，一边吐槽，谢你妹。 因为前期经济差距太大，再加上有朝因和另一个系统随机匹配的坑队友，这局还是输了。朝因离冲出永恒钻石的梦想越来越远，而聂深又掉了一段，回到了星耀三。 周学靖说要先上个厕所，中途等待开局的间隙里，聂深琢磨着几个人的头像，突然发现了异样。 “程澈，我说，你荣耀头像里的妹子是谁？” “关你屁事。” “嘿，你不告诉我，哥自己找。” 程澈抬眼看了看他，“找什么？” “去网上搜图啊，”聂深兴致勃勃地打开一旁的电脑，一顿操作，嘴里念叨着，“这妹子看起来肤白貌美，合朕的口味。让哥哥看看这小可爱到底是谁。” “别搜了，没用。” “不不不，你不懂。哥刚才看着妹子的大眼睛，瞬间坠入了爱河。就算是明星哥也认了，大不了这场爱情从做脑残粉开始……” 程澈打断他的碎碎念，“她是我女朋友。” “可拉倒吧你。你说有女朋友，糊弄那些小女生差不多。哥这双火眼金睛，锃亮锃亮的。开学一个多月了，传说中的女朋友就算不露面，也总得给你打个电话吧。你再在哥面前说你有女朋友，哥只能误会你是比哥更虚荣一点儿的大光棍了。” 聂深这番话，倒是触及了程澈心里的隐痛。 他和鹿汀一同来A市上学已经有一个多月，见面次数却寥寥可数。鹿汀开学课多，偏偏她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好几个社团，因为性格好、任劳任怨，被社团指派了不少任务。小情侣一个月来仅见过五次，每次都是趁着下课或社团活动结束的晚上，程澈跑去鹿汀的学校匆匆见上一面。两人倒是经常打视频电话，不管忙不忙，都会抽时间见缝插针地聊，只是程澈觉得寝室环境太吵，很少当着室友的面同她电话。 这样一来，程澈口中的“女朋友”，在室友们的眼里便如同虚设。其他三人真心认为，这只是他用来挡桃花的幌子。 程澈聊到这儿，才想起今天中午傍晚给鹿汀发了条短信，聊了几乎后，那边便没了回音，也不知道后面一直在忙什么。 他点开微信，往那边再次发去消息。 两分钟后，坐在右下角的聂深狠狠地拍了拍桌面。 朝因停下手上的事儿，探头问，“聂哥，怎么了？” “妈的，程澈这货的头像画质不行，我搜不到。”聂深感到挫败，过了会儿，渐渐回味过来，难道真如程澈所说，图上的女生，不是公众人物，而是程澈的女朋友？ 正想着，周学靖从厕所出来了，他风风火火地回到专属的太师椅上，一边激动地嚷嚷，“哥回来了，孩儿们，让哥再带你们一雪前耻。” 周学靖点进王者，特地开了个房间，正准备按下匹配键，听见慵懒坐在斜对面床上的程澈说了句，“等等，我拉个人。” -- 第193页 周学靖错愕，下一秒，房间便多了一位。头像是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狗，名气取的也简单，叫“想娶饼干先问我”。 在周学靖的印象里，程澈虽然人还不错，但冷得跟块冰似的。当初在一起玩游戏，也是军训那会儿无聊，其他三人好说歹说，才把这人拉下水。即便是沉浸在上分的那段时间，程澈也很少主动邀过谁，顶多是大家想玩了，吆喝一声他不拒绝。 程澈在周学靖的眼里，在人际上从不主动，更别提主动带妹这事了。 而这个“想娶饼干先问我”，显然是个女生。 周学靖一笑，刚准备进行灵魂发问，便听见程澈开放的麦克风里传来了女生软软的声音—— “哥哥，你怎么突然……” 程澈一愣，迅速关上扬声器，插好耳机，话音戛然而止。 但寝室里其他三位光棍的兴趣却被彻底勾起来了。 “哥哥？这是什么操作。” “原来我们澈哥看上去是高冷男神，也玩哥哥这种骚操作。”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还有聂深在不遗余力地大声说话，试图让对面听到，“是渣哥哥，渣哥哥。” 程澈一笑，低声开口解释，“我室友。” 此时的鹿汀，结束一天的课程和社团工作，正洗完澡吹着空调，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底下有个女生在戴着耳机追剧，另一个在认真地图指甲油，还有一位泡在图书馆没回来。 她听着程澈的话，也听到了背景里的揶揄声，还以为程澈在说是室友跟他在开玩笑，于是问，“室友都在寝室啊。” 程澈笑笑，没来得及接话，旁边三人突然齐齐开麦。 “妹妹好。我是你聂哥。” “妹妹好，我是你朝哥。” “妹妹好，我想问，你和我们寝程澈是哪种兄妹关系，纯洁的还是不纯洁的？” 鹿汀被气势汹汹的招呼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然是关了麦。她以为程澈随手邀她两人一块儿打游戏，压根也没想到同房间的其他三人竟是他的室友。 虽然她听说程澈和室友处得还不错，男生也提过有机会要带她和室友一起打个照面。却没有想到，几个人第一次交手，竟然是在网络里。 让人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妹妹，你知道你哥哥有脚臭不？” “他睡觉打呼，跟打雷似的。” “妹妹，妹妹你还在吗。” 室友们见程澈第一带女生，兴奋得有些过头，开起了有的没的玩笑。几秒后，那边传来程澈低沉的声音，“你们有完没完？” 这话倒是有威慑力，背景里的吵吵嚷嚷，果然熄声了。 鹿汀犹豫了一会儿，才重新开麦，虽然有点奇怪，还是跟那头礼貌打招呼道，“你们好呀。” “妹妹好。” “妹妹好——” 鹿汀难为情，“我游戏玩得有点菜，希望你们不要见外。T T” 鹿汀只求自己拙劣的技术不要让室友们留下坏印象。 “没关系，都是一家人。” “是啊，我们也是你哥，客气干什么。” 程澈只说了一个字，“滚。” 游戏开始后，鹿汀挑了自己擅长的辅助，紧紧地在射手旁跟着。她的手有些生，技术也不太熟练，但有程澈在一旁，两人的配合打得还不错。五个人一起玩了五局，赢了四局，最后是鹿汀社团那边打来电话，才结束了和程澈室友突然又短暂的网络会面。 待鹿汀退出房间后，程澈寝室其他三人纷纷放下手机，看向程澈。 “这妹子是……” “我女朋友。”程澈答。 “头像上那个？” “嗯。” “靠！”聂深发出了如同失恋般的嘶吼，结束了他对程澈头像女子长达两小时的迷恋—— “你还真有女朋友啊。” 鹿汀和程澈的室友正式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平日里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对起女朋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吃饭的时候又是给倒水又是给夹菜，还吃人碗里剩下的东西。几个室友对程澈有洁癖的事知道一二。刚住一块那会儿，几个大男人对于寝室卫生这块有些潦草，程澈爱干净又懒得拖地，直接买了个扫拖一体的扫地机器人。即便住了寝室，他也没改掉用酒精给桌椅消毒的习惯。其他人觉得程澈这人美则美矣，就是没人能受得了。 所以他们对于鹿汀，抱着敬畏又好奇的心态。 见面后，室友们发现程澈这女朋友看起来小小的，眼睛很大，真跟梅花鹿似的。一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梨涡。 几人同时在心底感叹：程澈这老贼，眼光太毒了！ 吃饭时免不了问东问西，过分的问题全被程澈挡了回去。这操作不亚于对方输出朝我方脆皮发动进攻，作为坦克的程澈全程保护。 期间，说起了两人在一起的问题。 聂深问，“你们俩真是早恋？” 程澈没接话，鹿汀点点头。 “所以，当初谁追的谁？” 按照程澈的风格，很难去主动撩妹。可按照俩人的相处模式，又显然是鹿汀占据更多的主动权。 结果，鹿汀很干脆地答，“是我追的他呀。” 她追的？ 这回答不仅让在座的室友很错愕，也让程澈有点意外。 -- 第194页 明明他一早就对人动了歪心思，结果她却说，是她主动追的。 聂深的兴趣彻底被勾起来，“鹿妹妹，怎么追的？” 程澈怎么看都是块硬骨头，不好下嘴。 “就是……”鹿汀一边回忆，一边道，“就是，有天晚上放学了，我给他发短信，问他，要不要试试在一起。他说好啊。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聂深不可置信，“就这样？” 鹿汀想了想，确认了道，“就这样。” “程澈这么好追？” 鹿汀点头，“挺好追的啊。” 饭局结束，鹿汀跟程澈几个室友道别，准备回学校。程澈送她去车站的路上，两人路过了池塘旁的小树林。走到人迹少的一处，程澈突然叫住前头的人，“喂——” 鹿汀回过头来。 “是你追的我？” 明明当初他被这人折腾得心神不宁的，结果被她一句是她追的，给轻描淡写带过了，还搞得程澈跟个好上手的渣男似的。 鹿汀停下脚步，反问，“不是吗？” 在一起这话明明是她提出来的啊。 “不是谁先挑明就算谁追的吗。” “谁说的。”程澈朝她走近，突然将鹿汀抵在了自己和身前的大树之间。“明明是……谁先主动接吻，就算谁追的。” “啊？” 还没来得及反应，鹿汀就被程澈按在树上亲了。 树林里的风轻轻的，有隐约的虫声。程澈右手将她按在怀里，左手支撑在身后的树上。火热的体温，由他的唇悉数传给了她。 鹿汀被亲得有些迷糊。 似乎从上了大学以后，两人接吻的次数，便越来越频繁了。上一次接吻，是在鹿汀学校的小草坪里。原本两人坐在鹿汀准备的垫子上好好说着话，也不记得是聊起了什么，程澈突然压过来，把鹿汀按在草地上就吻了下来。两人的距离很近，鹿汀甚至能感受到程澈身体的反应。 这会儿，她又感受到了这种其妙地反应，脸有些热。想到程澈这样不分时间场合的热情，鹿汀几乎快忘了，这货也是有洁癖的。 吻了足足半分钟，程澈终于松开她。气氛沉默了一秒，最后由鹿汀打破。 鹿汀的眼睛波光盈盈，脸颊绯红，看上去特别惹人怜爱。 程澈以为她要说什么动听的情话，下一秒，却听她道，“那个，这个天气树上有蚂蚁，你等会儿要不要去洗个手……” 程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