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每晚梦我》 第1页 [穿越重生] 《皇叔每晚梦我》作者:二恰【完结】 文案: 齐王周誉位高权重,朗若日月,是全京城女子痴恋的对象。 他手握重兵,杀伐果决,被其斩于刀下的亡魂无数。 却没人知道他身患怪病,且夜夜都会梦到一个女人。 自成年起,他便与这唯一可以牵动自己情思的女人,隔着梦境屡屡错过。 梦里看着她身陷泥沼,白璧染瑕,自己却为名声身份所禁锢,夜夜为渴望焚烧,永恒地求而不得…… 然而这一日,她,撞上来了。 - 沈菱歌前世为表哥所救,轻信他的甜言蜜语,被诱骗成了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娶高官千金那日,她冲进喜堂,一把金剪与渣男同归于尽。 再睁眼,却重生回了被算计遇险,损了名节,只能委身渣男的那一日。 眼看表哥就要殷切赶来,沈菱歌匆忙间将目光投向了那辆金龙蟠顶马车,然后一咬牙—— 安王虽然才能平庸,其貌不扬,但为人刚正,就算被抬进安王府,也胜过当他外室千百倍。 等撞了上去,看清车中人那双冷漠眼瞳时,沈菱歌才意识到: 完了,撞错了。 撞上齐王,比撞上渣男还要糟糕! -梦里超强的齐王x以为逃出生天了的梦中美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菱歌,周誉 ┃ 配角:还没有名字的表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叔梦里超强的 立意:不畏困难,坚定目标,梦想终究会照进现实。 作品简评: 沈菱歌前世被诱骗成了见不得光的外室,得知真相后,在渣男娶高官千金那日,她冲进喜堂,一把金剪与其同归于尽。不想再睁眼,又重生回了被算计遇险,损了名节那一日。眼看表哥就要殷切赶来,她不愿重蹈覆辙,误打误撞上了齐王周誉的马车,与他展开一场绮丽的爱情故事,为了躲避渣男不得不用计谋留下。 本文文笔自然流畅,文中人物鲜明突出,以女主誓不为妾的个性与男主的独占欲为矛盾相碰撞,擦出了别样的火花,是个引人入胜的爱情故事。 第1章 朝着马车撞去 正值春末,日暮西斜。 橙黄的余光撒在蜿蜒的路面上,四周荒无人烟,唯有枝头的鸟雀,偶尔传出几声呖呖的鸣叫,显得空寂又冷清。 此乃徐州最北之地,是去往兖州京师等地最快之径,却因偏僻难行,又常有山匪出没,鲜有商旅敢往这走。 可这会路旁停着辆青蓬顶的马车,马儿不知何时脱了缰,只剩下撞在粗壮树干上的车身,以及被翻乱,丢了满地的行囊。 又一阵鸟鸣声响起。 将车内人惊醒。 沈菱歌浓密的长睫颤了颤,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毫无血色的唇中吐出两声嘤咛后,难耐地睁开了眼。 她有双极美的眼,乌黑又明媚,不言不笑便自有情浓,可此刻眼前却像隔了层轻纱,迷离恍惚。 这是哪里。 她这会不该是在火海里吗? 沈菱歌看着四周,第一反应便是去找袖中的金剪子,可什么都没找到。她在哪,为何连衣服都被换过了。 但她起身太急瞬间头晕目眩,下意识去摸额头,就摸到个还未结痂的伤口,一碰便是钻心的疼。 她跌坐回去,看着昏暗的车顶,呆愣了许久,昨日的记忆涌现而出。 昨日清早,她与往常一样在院中种花,修剪枝桠。突然一群女人冲进了院中,趾高气扬地冲着她奚落嘲讽。 “果真是个下流的狐媚子,长了张如此勾人的脸,怕是片刻都离不得男人,就该划花了你的脸,看你还如何勾引男人。” “听说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如此不知廉耻,竟然心甘情愿做个外室。” “别以为长得好看便能胡作非为,你拿什么与我们家姑娘争?我们姑娘可是尚书家的嫡女,正经的名门淑女,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便赶紧收拾行囊滚出京都。” “不就是图我们姑爷的钱吗,这些够不够?” 冰冷带着铜臭味的铜板,疯狂地砸在她的脸上身上,还伴着那些人的口水唾沫。沈菱歌愤怒地反抗挣扎,可她如何能抵得过这么多人,除了她的贴身婢女,满院子没一个人敢上前帮她,由着她受人欺辱。 这真是荒唐极了,表哥对她一心一意,答应了年底便要娶她为妻,两人之间清清白白,哪来的外室之说。 那些人趾高气扬地来了,弄伤了她的脸,砸坏了她满院的花,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又大摇大摆的走了,她如何肯罢休。 沈菱歌不相信表哥骗她,处理好伤口,收拾完院内的东西,想去找表哥问个清楚。 却在府门外亲眼看见了身穿喜服高坐马上,满脸喜悦前去迎亲的表哥,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被骗得有多彻底。 他所谓的早已知会了她父亲,年底就会上门提亲,为了她不被外人打扰好好养病,才将她安置在别院,这些通通都是谎言。她以为的珍视和看重,让她成了天下最可笑的人。 她沈菱歌有名有姓,父亲虽只是商贾,但祖上世代为官,家中伯父叔父皆入朝为官。母亲早逝,她由外祖一手养大,外祖林家是暨阳出了名的书香世家,舅父更是在军中任职镇守边疆。 -- 第2页 外室?!她此生从未想过与人为妾,更何况是个外室! 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骗她,欺瞒她至此! 她记得,那是个热闹喜庆的婚宴,所有人都洋溢着笑道着喜,看着一对璧人牵着红绸子步入喜堂。 当然,若堂上那神采奕奕的高大男子,不是前日还抱着她,口口声声说着矢志不渝,非她不娶的表哥,她或许也能笑着说声恭喜。 沈菱歌穿着如火的红裙,袖中捏着把锋利的金剪子,在喜婆喊到夫妻对拜时径直走进了喜堂。红唇轻抿喊了声表哥,却趁着众人不备,将那锐器恨恨地刺入了那狗男人的胸膛。 而后在周围的惊呼声响起时,她早先准备好的火也彻底的燃了起来。 她在知道真相时,便打算了要鱼死网破。她恨不得食其肉吮其骨,但同时也恨自己有眼无珠,分不清是人是鬼,才会有此下场。 事已至此已然是覆水难收,但她沈菱歌绝不做人外室,她宁可烈火焚身,也绝不会苟且的活着。 闭眼之前,她的意识还是清楚的,她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烧和痛苦,她便要永生永世的记住这滋味。 只是沈菱歌没想过自己还能再睁眼,而且还在辆马车上。 是表哥又在使什么骗局? 还是昨日种种都是她的梦境? 不,不是梦,绝不是做梦。 难道她被人救了?但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被烧灼的痕迹,肌肤依旧光洁如玉,为了证实她到底是死是活,她还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的泪花直冒。 她有体温有心跳有脉搏,她还活着。那表哥呢,她只朝着心口刺了一下,他会不会也没死透?想到这,沈菱歌就后悔不已,恨不得再去捅上两刀才好。 实在是想不通,头又晕眩的厉害,沈菱歌只能靠在车壁上缓缓,敌不动我不动。 傍晚的风卷着点点飘絮,掀起了布帘的一角,她半眯着眼看清了外头的世界。 荒郊野岭,杂草横生,眼前是条宽敞的大道。 陌生又熟悉。 沈菱歌原本只是谨慎地窥探,直到余光瞥见路旁一块老旧的界桩,蓦地睁圆了眼,顾不及额头上的伤,撑着门框跳了下去。 伸手扒开界桩上的杂草,便见上书着‘徐州界’三字。 前年冬至,新帝重新划定了区府,同年便更换了各地的界桩,其中也包括徐州府,可眼前这块界桩分明还是旧制。 她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死也忘不了,便是在前年外祖病逝后,她守完丧回京归家途中,出了意外。 车夫瞒着她选了条最为难行的路,疾驰时马车不慎撞上了路边的大树,她的脑袋撞在了车壁上,瞬间昏厥。 等她再醒来时,车夫已经和婢女拿了她所有值钱的东西,以及卖身契跑路了。 她离了仆从又没银钱,只能咬着牙往前找人求救,谁想到刚出了徐州地界,就遇上了一群山匪,险些受辱。恰好这时,同样上京的表哥及时出现,他从贼寇手中将衣衫不整的她救下。 表哥不仅救了她,还不在意她名节有损,说要娶她为妻,带着她上京城寻亲。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个英雄般的人出现,对她关怀备至,自然让她放下心防,信了他的蜜语甜言。 这两年多,她丝毫都没怀疑他,直到前日知道真相,仔细回想,才觉后脊生寒。 车夫暗地里的改道以及马车失控撞树,明显是早有预谋。而表哥是父亲这边的远亲,常年居住京中,为何会如此凑巧的出现在这,还偏偏带着七八个身手矫健的护卫。 以及那些凶狠不要命的山匪,竟然轻松的被几个护院打的落花流水,这些事当时没察觉,如今仔细一想才觉得奇怪。 但这些事情,不是表哥一人能办到的,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他,到底是何人,如此恨她,恨到要这般毁了她。 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真相如何她已无从得知。 在大火燃起时,沈菱歌除了解脱还有恨与不甘,若能重来一次,她定要换种活法。 谁能想到,她再睁眼竟然真的回到了这里,所有痛苦的起点。 她是死了,还是在做梦,还是…… 沈菱歌怔怔地看着那破旧的界桩,蓦地起身,跑回到马车旁,魔障般的四处翻找,终于在包袱中找到了一面不值钱的铜镜,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手指轻颤着将镜子举起,就着熠熠的霞光,她看见镜中有个透着苍白病气的少女。 眉若翠羽,琼鼻樱唇,长睫微湿,右侧鼻翼处有颗浅棕色的小痣,额头那个尚未结痂的伤口不仅不丑,反倒添了两分雨打桃杏的娇弱之美。 与她十六岁那时一模一样。 沈菱歌倒吸了口气,手指冰凉,她心底有个疯狂的想法。 她,死而复生了。 沈菱歌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是真的,她便要试着活下去。 现下首要的就是离开这里。 她收起铜镜,拢起地上仅剩的几件旧衣,背着小包袱,下意识的要往前走。 可刚迈出步子,她的脑海里就闪过了零星的画面。不行,前世她就是在出了徐州界后遇上的山匪,但她也不能往回走,表哥便是从那个方向追来的。 若所谓的山匪和英雄救美,都是表哥一手策划,那她回头无疑是自投罗网。即便她没遇上匪贼,光是如此狼狈的孤身一人,只要他有心算计,她的名节也难保。 -- 第3页 尤其是她想到那人假装深情的模样,便觉得恶心作呕,在她回京见到父亲,与此人清算之前,都不愿和他有任何干系。 沈菱歌思及此,只得停下了脚步,现下她是前有狼后有虎,寸步也难行。可算着她清醒的时辰,表哥马上便要来了。 她该怎么办? 难道重活一次,她也逃不脱命运? 不,她的仇还未报,她不愿重蹈覆辙更不想死,她要活着。 沈菱歌紧紧地攥着手掌,乌黑的眼里,有着不同于青涩面容的坚韧与决绝。 正当她举步维艰之时,她听见身后的大道上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僵硬地回头去看,便见扬起的尘土间,有辆极其气派奢华的马车缓缓向前。 她的眼睛倏地亮起,她想起来了,当年在她被表哥救下时,也有辆马车经过,但那会她害怕极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人。 只是没想到他们与那辆马车的行程一致,都是要上京,路上难免会再碰上。她也见过两次马车上的贵人,等情绪稳定后,听表哥与护院闲聊才得知,马车上的人是安王。 当今陛下年仅八岁,先帝临终前给他留下了两个辅政大臣,以及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叔,相互制衡。而这位安王在一众王爷中排行第三,也是唯一不参与朝政的。 他在皇子时期便是出了名的平庸,长相平庸,文武平庸,只爱遛狗逗鸟和美人。不论遇上什么事,永远都是笑呵呵的打圆场,他性子和善,从不与人为敌。 沈菱歌当时听听也就过去了,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商贾,她那几个伯父虽然都是当官的,但离这些皇亲贵胄太远了,不论安王如何平庸,都与他们这些小民无关。 按照记忆,安王的马车是要更晚出现的,不知为何竟然提前了,那是否说明,表哥马上也要来了?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沈菱歌的呼吸都急促了些,再看向那辆金龙蟠顶的马车,眼里多了两分的炙热。 既然传言安王是个和善之人,那她上前求救,或许他会大发慈悲,施以援手。而且这一路有安王在,表哥是绝不敢上前的。 但,马车会不会停,安王会不会救她,本身就是在赌。 或许她直接就被当做是乱民刺客,死于马蹄之下。又或许她拦下了马车,真的被救了,等进了京城被人知晓,她与这偏好美人的安王同车,这清白依旧是保不住。 就在沈菱歌犹豫时,马车已经到了眼前。 几个身穿劲装的带刀侍卫在前开路,那辆金龙蟠顶的马车,紧随其后。 在马车路过时,不知为何,她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寒意,愣愣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后眼睁睁的看着马车从她面前过去。 沈菱歌心底发虚,止不住想要退缩,可莫名地又是阵心悸之感,回头去看,果真瞧见路的尽头有人追来了。 由不得她犹豫了,摆在她面前的,一个是生机一个是死路。 就算有可能会死在马蹄之下,就算可能会丢了名节,也得赌一把。且离京城还有这么长的路,总会有转机的,只要先离开这里,离那让人作呕的人。 沈菱歌看着已经驶出一段距离的马车,咬了咬牙,不顾浑身的伤,提着裙摆拼尽全力追了上去。 这条路蜿蜒难行,为了不颠着车内的贵人,队伍的速度很慢,反倒是给了她机会。 地上满是碎石,沈菱歌穿着绣花鞋,便是走都够呛更何况是追马车,她好几次险些崴了脚,脚后跟已经磨破了皮。 但好在,追上了。 在道路的尽头传来另一阵马蹄声的同时,她抱着进火海的决心,朝着马车冲了出去。 领队的两个侍卫,被这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只差一点,便要撞在她的身上。好在他们机敏,立即握紧了缰绳,硬生生将马停了下来。 沈菱歌面色惨白心跳如鼓擂,攥紧的手指在掌心磕出了深深的血痕,但不论如何,第一步她赌赢了。 看着紧闭的马车,以及身后逼近的马蹄声,她来不及想太多,朝着马车直直地跪了下去,以头抢地气息微弱地哀求出声:“求贵人救救小女。” 沈菱歌本就纤弱白皙,此刻跪在高大的黑马前有种剧烈的反差,衬着她愈发瘦弱娇小,再加那带着颤音的声调,看上去尤为惹人怜惜。 时间在点滴间流逝,她听见侍卫压低嗓子向马车内的人禀报,却无人来搭理她。心在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缓慢地下沉着,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她绝望之时,她好似听见车帘被掀起的声音。 她浓密潮湿的长睫颤了颤,既忐忑又期待地看向车内的‘安王’。 万万没想到,对上的却是双极尽冷漠的眼眸,那人五官深邃锐利,鼻梁高挺,一张脸近乎完美。他身着黑色宽袍,只是随意的盘膝坐着,便似有股冲天而来的气势,叫她心底发怵,不敢动弹分毫,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完了,错了! 这根本就不是安王。 沈菱歌怔怔地看着眼前人,脑子一片空白,她刚经历完一番生死,从火海中醒来后拖着受伤的病体,又追着马车跑了许久,早已气虚体弱。 再被那人冲天的煞气所慑,只觉喘不过气来,在身后的马蹄声到耳畔之际,她双眼一黑,倒地昏了过去。 第2章 不许哭,再哭杀了你…… -- 第4页 这女子冲出来的突然,昏迷的也很突然。 见她晕倒,立即有侍卫上前去查探,搭了搭脉息又检查了她的衣袖包袱,才回到马车旁,压低声音朝车内人道:“王爷,昏睡过去了,不像是刺客。” 马车内的男子,神色未变,只是那双冷厉的眼,不着痕迹的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领头的侍卫方才已经犯了错,未能及时察觉有未明身份之人靠近,唯恐受罚,此刻只想赶紧将此事了结。 他没听见有吩咐传来,猜测王爷是不愿管闲事。 也是,王爷的身份贵重,这等荒郊野岭突然冒出个人来,着实可疑。更何况前几年出了那事后,王爷不喜与女子相处。 虽然这人昏迷不醒,看着柔弱无害,与以往那些刺客暴民不同,但也只能怪她福大命却薄。不再看她,抬了抬手,让手下人将她给拖至路旁。 侍卫应声上前,可就在他们伸手要拖人之际,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带上她。” 他说的随意,听不出丝毫的情绪,却有股不怒自威之感,令众人心中同时一震。 领头的侍卫微愣,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谁,忙不迭地答应着让他们停手。虽然不知道自家王爷为何改变了主意,可他不让死之人,便是阎王也收不走。 前两回他都揣度错了主子的心思,这次也不敢让旁人动手了,亲自俯身去抱地上的女子。 更让众人想不到的是,他俯身弯腰,手指刚要触碰到她的手臂时,车内人竟然动了。 黑色镶金丝龙纹的宽袖轻展,毫无预兆地站起身来,径直下了马车。 他盘膝坐着时尚且不显,待站直才知身材颀长高大,走动间有股逼人的气势袭来,他腿长步子大,几步到了马前停下。 低头盯着她的脸,目光尤为深邃。 领头的侍卫恍若梦醒,迅速直起身退后了两步,将位置让出来。 而后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弯腰,动作缓慢地将人抱起,一步步上了马车。 与其同时,离他们不远处,有十余人正驻马远观,迟迟不敢上前。 “公子,好像是齐王的马车。” 那人双眼死死地盯着马车,手指不停地扣紧缰绳,就差一点点他就能赶上了。 可再是不甘心,听到齐王二字还是变了脸色,直到看着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泄气地道:“让前头的人赶紧撤,别被他们的人发现,我们走。” - 沈菱歌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她的头还是疼的厉害,下意识的想去摸额角的伤口,却摸到了一层细布,嘶了声半睁开了眼。 她的身上盖着条毯子,四周有些昏暗,看不清模样但听着传进来的声响,应该是在辆马车上。 若不是这辆马车太过宽敞舒适,与她那狭窄的小马车天差地别,她甚至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又回到了先前睁眼时。 那她此刻在哪? 沈菱歌吃力地撑着双臂缓慢坐起,任由毯子从肩上滑下,戒备地环顾着车内,想要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可她刚坐起就感觉到有股寒意袭来,下一瞬,她的脖颈间便多了柄冰冷尖锐的利器。 同时,车内倏地燃起了烛火,让她看清了脖间那柄乌金的宽刀。 刀身足有她手掌宽,长度约莫两尺,尤为的锋利,像是淬了毒一般,好似还能看见刀锋上斑驳的血迹,在明火间折射出幽暗的光。 令她毛骨悚然,陡然间清醒。 连带着昏迷前的事情也都记起来了,她以为那是安王的马车,才会孤注一掷将马拦下,可马车内的人却不是安王。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与她的记忆有所出入,难道是她再世为人,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沈菱歌极力想要镇定,可那划破皮肉的刺痛以及浓郁的杀气,还是令她不受控地发颤。她好不容易才能再睁眼,她不想死。 这样的恐惧,在对上那双满是煞气的眼眸时,达到了顶峰。 “何人派你来的。” “蛊皿在何处。” “若想活命,如实招来。” 他手执宽刀盘膝坐着,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却足够震慑人心。 沈菱歌被吓得面色发白,愣愣地看着眼前冷峻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个眼神这张脸,还有他手中的利刃,她前世也见到过。 那是刚进京的第一个冬日,经历了山匪之事后,她日日被梦魇所扰,不愿见人也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只能借住在表哥的别院,靠静养和药汤维持着。 过了小半年,她的病情才算稳定了些,那段日子表哥刚进了织染杂造局事物繁忙,没空来看她。 听说前几回父亲来看她时,她都在发病昏睡中,她很想见父亲,这才带着婢女出了趟门。 表哥借她的别院在僻静的城郊,周围都是田庄,进城还要半个多时辰,她刚坐上马车没多久,就遇上了阻碍。 只见不算宽敞的道路上,两方人马正在路中央对峙,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单方面的拦阻,十数个穿着奇怪的蒙面人,手持长刀拦下了一行五人的队伍。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在此行凶做害。沈菱歌往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山匪之事令她心有余悸,就想趁他们不注意让车夫去报官。 可没想到,还不等车夫离开,两方已经交起手来。 -- 第5页 刀光剑影间,她看见人群中出现了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驹,有个高大威武的男子手持宽刀,直取那群蒙面人的要害。 不过须臾,交锋就已彻底结束,满地鲜血横流,那人一身黑袍高坐马上,染血的宽刀被随意的横在腰间,不必言语便有股道不尽的气势。 沈菱歌被这惨烈的场面吓得旧病又犯了,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在病发之际,她看见马上那人冷冷地朝她瞥了一眼。 如刀锋般尖锐冷厉的眼神,伴随着病症一道入梦。 等她再醒来时,又回到了熟悉的院中,后来她才从下人的口中得知,那日齐王带着叛军将领的首级回京,在路上埋伏他的是叛将的旧部。 知道那人是齐王,一切就说得通了。 大周之前的九州乃诸侯割据四方的局面,是由历任皇帝征伐天下,以血汗换来的大一统,故而大周男子不仅善武,也崇尚武艺。 周誉是高祖的第四子,也是最为宠爱器重的幼子,自小便学文习武,更是百年难见的领兵奇才,他骑马射箭都是高祖手把手教的。十岁上战场,十五岁领兵杀敌,十八岁时收复疆域,屡战屡胜,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战神。 更有传闻,高祖在世时想传位给周誉,只是高祖驾崩的突然,那会周誉正在外领兵,等他赶回京都时,大皇子已经在群臣的拥护下,继承了皇位。新帝册封四皇子周誉为齐王,勒令其镇守边关,无召不得回京。 众人都以为,这次齐王只怕是要困死在边关,永不能返京了。 谁能想到新帝登基不过三载,便染上了不治之症,只能传位给了自己才八岁的长子,临终前不仅为其立了两大辅臣,还将齐王给召了回来,而后才闭眼归天。 幼帝登基,满朝上下人心惶惶,都在想这手握重兵离皇位只差一步之遥的齐王,会不会直接将侄儿赶下龙椅,自己做这皇帝。 但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牵着被吓哭的小皇帝,将他送上了龙椅,而他则继续做他的齐王,安稳的辅佐幼帝。 大周国内提起皇帝或许还有人不知,但说到战神齐王,那绝对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杀伐果敢屡战屡胜,又独断专横,被他斩与刀下的亡魂无数。 关于他的传闻也是千奇百怪,有说他顿顿食人肉餐餐吮人骨,有说他喜怒无常,王府里时常有人失踪,院内白骨累累,更有甚者说幼帝是他的傀儡,他只不过在寻时机篡位。 当时沈菱歌听了传闻,想起那嗜血的眼神,抱着寒毛直立的胳膊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自己能死里逃生,没为他的利刃再添一具白骨。 可谁又能想到呢,兜兜转转,她又遇上了齐王,这次还是自己送到刀下的。 沈菱歌陷入沉思中,迟迟没有开口,周誉盯着她的脸,目光沉了沉,手中的宽刀毫不犹豫地又往前了一寸。 雪白细嫩的脖颈立即鲜血直流,疼得沈菱歌直抽冷气,牙齿打着哆嗦,瞬间清醒过来。 当知道眼前人是谁后,她立即决定收起了原先打算应付安王的说辞,那种小聪明是骗不过齐王的,没准她实话实说还能留个全尸。 “大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小女不懂,小女姓沈名菱歌,父亲沈明简在京中行商,大伯父沈明庸任中书舍人,母亲早逝,外祖乃暨阳林氏,舅父林逢知在军中任参议。外祖半年前病逝,小女回京归家,不想途中遇恶奴,不仅伤了小女,还盗走了所有的钱财……” 沈菱歌脖颈的血还在流,她的脸色也因失血过多变得愈发难看,但她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脖颈间的刀便会砍下。 她不敢有半点欺瞒,说到后面已是真情流露,这世上怕是再没比她惨的人了,她只想回京找父亲,谁能想到祸事连连,不仅险些丢了名节,还被人骗成了外室。 越说越觉得悲痛难耐,前世知道真相后,她没有哭,捅死表哥放火焚身时她也没有哭,可这会死到临头却有些忍不住了。 双眼酸涩肿胀,说到最后蓦地一红,可她尚存着一点理智,不敢让眼泪滚下来,只能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 周誉冷厉的眉峰皱起,眸色阴沉。他往日审问犯人,都得费些功夫,还是头次如此顺利,却又有些不顺意,一时竟捉摸不透,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还想要再问,可对上她那双氤氲的眼,脑海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梦中的样子。 同样的脸,同样的眼睛,每每在他身下哭得泣不成声,眼红如兔。 “小女说的句句属实,还请大人可怜可怜小女……”就连带着哭腔的颤音也像极了。 不知怎么的,他竟有了两分不舍,不是对她,而是对那梦中人。 沈菱歌哭得脑子嗡嗡作响,起先还记得要收着些,不能哭得太放肆,等到后来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任由泪水往下落,衬着鼻翼那颗浅浅的美人痣,有种别样的凄楚之美。 反正都是要死的,何不痛快的哭一场,连带前世那些苦闷,一道哭出来。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接不上气来,连那利刃何时移走的都不知道。直到有只略带薄茧的手指,胡乱地撇去她眼底的泪。 而后听见,头顶那个冷漠的声音略带恼意道:“不许哭,再哭杀了你。” 沈菱歌被吓得一个激灵,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表哥好像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 第6页 第3章 在他掌心挠了挠 沈菱歌哭得发懵,过了会才后知后觉,抵在她眼睑上的是谁的手指,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咬着下唇不敢再漏出半声哭腔。 齐王不是安王,他年少成名征伐天下,杀死的敌寇不计其数,连陛下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地喊声皇叔,他若想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既然刀没落下来,那她便还有生机。 周誉手上力道很重,胡乱的在她眼下擦了两下,那处的肌肤便红了。 沈菱歌忍受着他指尖传来的炙热和隐隐的刺痛感,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改了主意,但也不敢乱动。生怕哪里不对,又惹恼了这位爷,手起刀落给她来个痛快的。 周誉也是鬼使神差的伸了手,这会见眼前人长睫轻颤,满脸皆是惊慌畏缩,和他梦中的女子,相距甚远。 顿觉寡趣,收回了手,随意的往后一靠,把玩着手中染血的宽刀淡声道:“你认得我?” 沈菱歌立即摇头,脑子从未转的那么快过。 是了,荒郊野岭突然冲出个陌生女子,便是换个普通人也会怀疑的,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齐王。 他定是把她当做是刺客之流,方才是在审问她,且现在也还在审,能不能活,就看她回答的对不对了。 她脑中像是绷紧了一根弦,手指紧张的蜷缩紧,尽量让自己说的诚恳可信些。 “不认识。小女的马车撞了树,昏迷后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便是大人的马车,小女不认识大人,只想求大人抬抬手,带小女离开此地。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永世难忘,待小女回家,寻得家人愿以千金相报……” 她只是曾经见过齐王一面,不算认得,而且在拦下马车之前,她也不知道车内坐着的人会是齐王,这么算起来她也不算在说谎。 她带着病又刚哭过,清丽的嗓音里透着些婉转的音调,似丝弦似莺啼,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见此景恐怕早已动容。 可周誉却只是抬眉瞥了眼,那眼里没半点的怜惜,甚至还极轻的嗤笑了声。 马车内只有他们两人,就算是半点声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沈菱歌原本还在恳切的说着如何报恩的话,听到这声笑,立即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傻话,怯怯地闭上了嘴。 他是堂堂齐王,大周战神,千金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菱歌提起的心跟着往下沉,她身上没有银钱,她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她凭什么要求别人救她? 她闭了嘴,周誉也没说话,马车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周誉以为面前人又昏睡过去时,他垂落在身畔的手掌,被人轻轻地挠了挠。 她的手指圆润细长,划过的动作又轻又快,就像是绒毛轻颤,若不是他的五感敏锐,甚至怀疑只是阵风飘过。 她缓慢跪坐起,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血水染红了脖颈和衣衫,在昏暗的车内,像朵摇曳的赤莲羸弱妖艳。 她记得以前婢女们说到齐王时,除了说他是个嗜血的杀神外,最常提到的便是他不近女色,后院之中尚无妻妾。 且最为重要的是,在幼帝登基的第四年,绞岭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叛乱,齐王带兵前去绞岭捉拿叛军,却在山谷之中遇伏,他与随行五千将士将会葬身绞岭。 当时这事引起了朝野轰动,就连远离人烟的沈菱歌都听说了,为此还惋惜不已,不管朝堂如何争斗,齐王都是大周的战神,少了他就像是少了根定国神柱。 若她真的再世为人,重回十六岁这年,那此刻便还是崇安二年,两年后崇安四年,齐王将会遇伏身亡。 就在方才屏息静默的须臾间,她想通了,齐王尚无妻妾手握重兵又没几年可活,岂不是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做她驱赶表哥的救命符。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得留在齐王身边,至少得跟着他进京才行。 想到此,她才会脑子一热,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她头次做这等勾引人的事,做完后浑身僵硬手脚满是虚汗,却也没机会后悔了,硬着头皮继续表衷肠。 “大人若是肯救小女,小女愿为奴为婢,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大人的恩情。” 她跪伏着,看不到周誉的神色,只能捏着掌心等待着判决。 微风拂过布帘,外面的天色正由暗转明,薄雾散去天光破晓,马车竟是一夜未歇。 过了崎岖难行的那段路,车走得缓慢平稳起来,烛火乍暗忽明,就在沈菱歌以为死定了的时候,一只滚烫有力的手掌擒住了她的下巴,迫着她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她的眼眶发红,可双眼却像春日初融的雪,澄澈纯净,鼻翼的那颗若隐若现尤为撩人。 眼前的脸和他梦中的女子相互交替着,周誉的喉结滚了滚,染血的拇指在她下颌上细细摩挲着。 片刻后,他淡声道:“哪个菱歌。” “菱角的菱,诗词歌赋的歌。” “林逢知是你舅父?” “是,是小女的三舅父。” 沈菱歌自遇到山匪后,便害怕同男子靠近,前世就连表哥也难以忍受。更何况周誉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压迫感,以及那略带暧昧的动作,都令她战栗不止。 可路是她自己选的,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猜测周誉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子,不敢漏出半分的畏缩,强撑着与他对视。 -- 第7页 而后她就看着那俊美的脸,朝着她一点点靠了过来,两人近到相距不过两指,气息相抵,鬓发缠绕。 他依旧没停,眼看着两人的脸颊便要相贴,沈菱歌到底是没忍住,蓦地闭上了眼。 浓密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手指不安地攥紧了衣袖,想和做是两回事,她还是做不到。 令她没想到的是,正当她沮丧懊恼之时,一声促狭的轻笑传进了她耳内,他贴得很近,热气全吹在了她的耳垂上,酥酥麻麻还有些痒。 笑完下巴上的手也跟着松开了,他的长腿舒展,大喇喇地往背后靠去,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沈菱歌却有种被耻笑的错觉。 她惨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潮,咬着下唇,局促的扯着衣袖,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个圆滚滚不足手掌大的玉瓷瓶,滚到了她的膝盖旁,她愣愣地抬头去看。 就见周誉在擦拭手中的宽刀,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涂上。” 顿了顿又道:“我没强迫人的癖好。” 沈菱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勾引的人是她,退缩的人也是她,她还没勇气继续方才的事,那便没什么好解释的。 好在万幸的是,她暂时活下来了,不管周誉是出于何等原因改了念头,她都该感恩。 沈菱歌不敢迟疑,生怕他一会又变了主意,赶紧打开瓷瓶小心翼翼地涂抹。 期间周誉就一直坐着,眼神像是在审视猎物般,肆无忌惮的落在她的身上,等看到她毫不犹豫的抹上,才移开了眼。 沈菱歌倒是没多想,他说涂上就真的涂了,周誉若真想杀她,用手中的刀就够了,又怎么会自甘降低身份,如此麻烦的来对付她一个弱女子。 膏药涂在伤口处冰冰凉,很好的缓解了那火辣的刺痛,她看不清伤口的位置,涂地很慢,轻重也不太好控制,偶尔戳疼了,也不敢漏出声响,咬着牙折腾了一刻钟才擦完。 她合上瓷瓶,想把膏药还回去,才发现周誉不知何时合上了眼,保持靠坐着的姿势,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不敢出声更不敢打扰到他,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收好,学着他的样子,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坐在车壁上。 原本她只想靠着想想事情,这一天的经历比前头十八年都要曲折刺激。可方才应付周誉,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还流了好些血,这马车晃着又很催眠,不知不觉间就闭上了眼。 等到沈菱歌再醒来时,天光大亮,马车平稳的停在路旁,车内空无一人,她抱着毯子无措的四下去看。 难道清早那会都是她的梦?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到脖颈上的伤痕,才确信她没做梦,那齐王人呢? “姑娘醒了?您先用些水和干粮,老奴再带您去前面溪边梳洗。” 沈菱歌正要掀开布帘,就见马车外进来了一个年长的妇人,看打扮应是个下人,但即便是下人那也是王府的下人,光是那端着的模样,就让她不敢有半分怠慢之意。 “多谢婆婆,不知婆婆如何称呼?” “姑娘客气了,老奴姓庄,姑娘喊声庄嬷嬷便是。” 伸手不打笑人脸,沈菱歌模样长得好,温柔懂礼又没架子,庄嬷嬷原本客气疏远的脸上也带了两分笑。 干粮难啃,可沈菱歌怕庄嬷嬷难等,就着水硬塞着用完,乖巧的起身,“让庄嬷嬷久等。” “无妨,姑娘小心脚下。” 沈菱歌跟着下马车,才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处破庙的门前,侍卫们在庙内轮值休息,四下看了眼都没瞧见那个高大的身影。 她虽然有些好奇,但又怕被人误会居心叵测,赶紧收回目光,亦步亦趋的跟在庄嬷嬷身后。偶尔碰上几个巡逻的侍卫,也都是不苟言笑威严的很,心中不免嘀咕,果真是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 庄嬷嬷带着她往寺庙后绕,往前百米就见有人在驻守,是昨日队伍前领头的那人。 见到来者是她们两,那人才将腰间握紧的佩剑松开,还与她们问了声好:“庄嬷嬷来了。” “肖将军辛苦,老奴带姑娘去后山梳洗方便。” 那位肖将军闻言也没再多说,笑着让了路,可不知是不是沈菱歌的错觉,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却也不敢多想,朝肖将军微微福身,跟上庄嬷嬷的脚步,很快便到了她口中的后山。 “这条小溪应是原先庙里吃用的,还算清澈,就是源头可能受了阻,水位有些浅。这附近都有侍卫把守着,不会有人闯进来,老奴伺候姑娘梳洗换药。” “有劳嬷嬷了。” 沈菱歌身上到处都是伤,确实不方便,也就没再拒绝,从包袱里拿了件旧衣擦洗后换上。 两人边说边梳洗,等到半个时辰后,沈菱歌那点家底全都被忽悠出来了,家住何处为何上京,就连父母叔伯也都说了。 而她却只知道庄嬷嬷是齐王的乳母,平日除了带兵打仗,都是由她伺候齐王起居,当然明面上她只称齐王是爷,半句都没漏出他的身份来。 沈菱歌也很配合,不该问的半句都不问,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不过只要能活着回京,并且摆脱表哥,齐王到底如何,她确实是不甚关心。 -- 第8页 她只关心表哥如何:“庄嬷嬷,我想打听些事,昨日我昏迷后这一路上可有遇上过其他人马?” 庄嬷嬷正在给她梳头,闻言皱了皱眉,“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想着,能不能有机会赶上那几个恶奴,将被偷之物寻回来。”她怕庄嬷嬷起疑,还放低了声音,可怜兮兮道:“丢的首饰里,有个我母亲留下的玉镯。” 小姑娘柔柔弱弱的,遭遇又实在是可怜,身上还都是伤,庄嬷嬷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来,听她这么一解释也觉得合理。 想了想后道:“昨日姑娘昏迷没多久天便暗了,那条道向来不安生,爷吩咐了彻夜赶路,等到了安全之处再休整,这一路倒也没遇上什么旁人。” 见小姑娘伤心还安慰了两句,“丢个东西倒也罢了,人没事才是大事。” 沈菱歌装作失落的模样点头说好,心中不免疑惑,她昏迷之前好似看到表哥追上来了,难道是她的错觉? 可记忆里她刚出了徐州地界,便马上遇上了山匪,怎么会没遇上人。 还是说那些山匪真是有人安排的,认出了齐王的马车,畏惧齐王之势,这才收手了? 若真是这样,那进京之前,她必须得想办法留下才行。 沈菱歌看着面前不足手掌深的溪流,再想到表哥,突然想起件事来,扭头看着庄嬷嬷问道:“庄嬷嬷,咱们这会是到哪了?可是进了兖州地界。” 庄嬷嬷觉得她有些一惊一乍的,小姑娘管这些作何,但又见她认真,还是勉强的答了:“咱们在兖州城不远处,休整后,快马加鞭再行两日便可进城了。” “不,不能进城,那位大人呢?我要见他,我有万分紧急的事要与他说。” 第4章 你很怕我? 沈菱歌记得很清楚,当年她被表哥救下后,他们也是往兖州方向进的京。 时值春末夏初,应当是万物生长春光和煦的时候,可山东六府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旱灾。 井泉枯竭,黄风时作,飞沙满天,农田内颗粒无收。① 春旱在历史上并不是首次出现,但如此大规模的春旱还是让官员和百姓措手不及。 兖州是最早发生灾情的,当地县官起先以为只是普通的春末少雨,又怕影响政绩,私联了其他几府,将散播旱情的百姓都给控制住了。 但没想到半月无雨只是噩梦的开端,等其他各府意识到不对,开始放粮屯水向各方求助时,已经晚了。 之后关于那场大旱,县志上记载,‘崇安二年春夏大旱,自三月至七月亢阳不雨,岁大饥,人相食,流民载道。’② 沈菱歌一行途经兖州时,正好是旱灾的初期,兖州已经一个月没下雨了,农户商贩是最早察觉不对的,有人上报给当时的县官,却被当做闹事者给关进了牢狱。 可连日无雨井泉枯竭,这事如何瞒得住百姓们,瞬间城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县官刘大人不想着如何解决旱情安抚百姓,反而听信什么天师的鬼话,封城求雨,不仅到处在抓察觉不对想要逃出城的百姓,还户户征银以供求雨。 表哥当时进城也是为了买干粮换马车,且去往京城这条路最便捷,谁能想到一进城隔日便出不去了,他们被困在城中整整一个月。 起先买粮买水只是比别处贵些,再到后来,贵几倍的银子也买不到水粮了,眼见着后院的水缸一点点沉下去,表哥也开始慌了,时常往外跑,打听何时能开城门。 偏偏那会沈菱歌还犯着病,夜里梦魇,白日梦障,还时常发着热,熬药要水吃用更要水,没有比这更艰难的了。 每日表哥外出回来皆是愁眉不展,但在她面前却温柔体贴,他不舍得喝水,一日就饮三口,余下都留给她。 城门被封,城内流民四起,多了不少偷抢之事,他们这带着病人的外乡人就成了最好的下手目标,起初是夜里有人翻墙,后来连白日都敢有人来撞门。 好在护院身手都不错,一直轮番巡视,才没出什么大事。 只有一次,有个护院因为守夜太困轮换前睡着了,被一个贼眉鼠眼的偷子翻了进来。沈菱歌那日正好被噩梦折磨的早早就醒了,想要去院中透透气,就这么和人撞上了。 那人明显是有所准备的,见她一个弱女子也不慌张,甚至还想行凶,好在表哥听到动静及时出来,叫醒了护院,这才没出什么大事。 如此患难与共一个月,才让她渐渐相信了表哥的情深似海。 即便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嫁给表哥,也对他没丝毫除了亲人之外的感情。 但出于感激她不停地自我宽慰,比起那些盲婚哑嫁的人来说,她已经好太多了,至少表哥爱她尊重她,等成亲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可她没等到成亲,就看到了这人的真面目,一想到可能这些温柔体贴也都是他演出来的,都是欺骗,她就悔不当初。 曾经有多少的感动,如今便有多少的恨。 “爷这会正在庙中休息,老奴劝姑娘还是莫要如此心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沈菱歌想的入神,冷不防听见庄嬷嬷的声音响起,没了方才客气的模样,语气中颇有些轻蔑的意味。 这让她立即清醒过来,明白庄嬷嬷是误会了,以为她是急着想要投怀送抱,不免脸上有些羞恼的薄红。 -- 第9页 她由外祖养大,暨阳林家虽不如京中的名门望族,但在江南也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外祖教她学文识礼,即便称不上才女,也是正经闺秀,知廉耻懂是非。 她自晓事起,便想嫁个秉性纯良的读书人,不求家世有多显赫,只求相夫教子美满一世。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若非形势所逼,又怎么会拦下齐王的马车,在此受人白眼。 她甚至有一瞬间不想活了,可想到所受之辱之苦,所换来这次的再世为人,又如何能轻言放弃。 掩下眼中的酸涩,明艳的脸上满是认真:“我确有要事想要禀明大人,烦请嬷嬷告知。” 庄嬷嬷是周誉的乳娘,从宫内一路跟到了齐王府,这么多年见了不知多少想要攀龙附凤之流,早已见怪不怪。 若说沈菱歌与那些女子有何不同,那便是太过娇媚了,身材更是妖娆,像极了话本里的妖。美则美,却美得张扬不含蓄。女子们都追崇的是婉约清雅的美,她这样的瞧着便不安于室,就算是进府做个侍妾,庄嬷嬷都觉得不够格。 可王爷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别说是娶妃了,房中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甚至瞧见女子靠近都会皱眉发怒,她这个做乳娘的自然着急。 故而昨日沈菱歌撞上来,还被王爷亲自抱上马车,她是欣喜的,今日更是等不及的要去瞧瞧,不惜提出近身伺候。 等瞧见了,却又是哪哪都觉得不顺眼,还自称是暨阳林家,林家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哪能养出这等模样的姑娘来。 越看越觉得是别有用心,摆明了要靠近王爷,这才将话说得重了些。 见她神色认真凝重,不似装模作样,只得不情愿的抬了抬下巴,“老奴领姑娘去。” 路上还不忘细细叮嘱,哪些该做那些不该做。 很快两人又回到了下马车的地方,庄嬷嬷朝门外的侍卫问了声,才带着她进了庙中。 寺庙瞧着荒废了没多久,香火炉里满是香灰,殿门大敞,还能隐约窥见殿内佛像的一角,威严肃穆之气由内而出。 周誉站在殿前的一棵柏树下,他身材高大颀长,一身黑袍只在腰间系了条玉腰带,俊美的脸上不带丝毫笑意,未开口便有股浑然天成的威严。 “爷,沈姑娘有事要见您。” 他不知手中在把玩什么,闻言沉声嗯了句,而后挥手让人都退下,庄嬷嬷离开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跟着退了出去。 一时院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沈菱歌还记得脖颈上的伤口,不敢靠得太久,离得远远地福身行了个礼。 “见过大人,小女有要事相告,这兖州城……” 若是记忆没有出错,那他们再往前便是糟了旱的兖州府,且即将要只进不出,她想留下,又不愿以色侍人,就得让自己有价值。 她还在酝酿用什么理由说服周誉,就见他缓慢地抬眼,看着两人之间足有十步远的距离,意味不明地笑了,而后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是食人虎豹?” “不,不是……” 沈菱歌没想过这等小心思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只是以为他不会在意,谁想到他偏偏就点出来了,还如此直截了当,这会捏着掌心,进退两难。 烈日当空,院内有遮阴,大殿内还透出点点阴凉,但她的额头背脊仍已满是细汗。静默片刻后,她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定,缓慢地往前挪了挪,站到了他的面前,待两人之间只有一人的距离时停下。 这样总不算远了吧? 她定了定心神,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大人,小女有要事相告。” 可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感觉到身前高大的身影罩了下来,周誉身上那股带着倾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兜住。湿热的呼吸拂过她的伤口,酥酥麻麻还有些痒,她听见他不紧不慢地道:“你很怕我。” 离上次两人贴得这么近,过去不过半日,沈菱歌依旧是浑身绷紧,脑子糊成一团。虽然她不明白周誉想做什么,但她知道这世上只怕除了暴君外,没人喜欢被当做虎豹财狼般畏惧。 她立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正打算表忠心,就听他又沉声道:“那为何不敢看我。” 沈菱歌目不斜视的盯着正前方,脑子从未转得这般快过,她吞咽了下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诚挚些。 “小女从未见过大人这般威武不凡,俊美似谪仙之人,在大人面前只觉羞愧难耐,不敢直视,想来这天下女子瞧见大人皆是如此。”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周誉的动作微顿,须臾后,一声轻笑在她耳边响起。与前两次略带促狭的笑不同,这是带着些许畅快的笑,且是被她给逗笑的。 若是往日,被人这般笑话,她定会觉得羞愤,可此刻却有种死里逃生之感,至少能逗得齐王笑,而不是惹得他掐断她的脖颈,也算是好事了。 周誉笑了一会,才重新直起身,眼里的笑意一凝,看着她道:“说吧。” 沈菱歌当然不可能说她经历过一回,在来的路上已经编好了,这会偷偷松了口气认真道:“小女家住暨阳与兖州离得不远,前几日听兖州回来的叔伯说起,兖州自三月起未曾有雨,不少人正要往江南逃难,这会只怕城内粮食短缺,不适合补给,不如绕道而行。” “既是一月无雨,县官早该开仓放粮,向朝廷求援,又怎会短缺。” -- 第10页 周誉虽然这一年都在外征伐,但不代表他不了解朝中之事,可关于旱情却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到他耳里。 她是真不知道他是谁,还是想引他出城,又或是打了别的什么主意? 想起昨日她昏迷时,紧跟在后的那队行迹鬼祟的人马,以及前路突然撤走的拦路虎,眼眸微眯,事情倒是愈发有意思起来了。 沈菱歌猜到他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只得继续编:“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先行一步进城,就知道小女所言是真是假。” “若真的遭灾,岂不是更应该去。” 沈菱歌闻言诧异的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他饶有兴趣的眼,他的双眼深邃犀利,像是能看穿一切。 她被看得心虚,可又没了退路,只好硬着头皮道:“可沿途流民众多,大人的马车华贵进城只怕是会受阻。” “大人神勇无双,自是不怕流民的,但他们走投无路饥渴难耐之时,恐怕会铤而走险,一个两个您自然不怕,若是几十上百呢?” “小女虽不知大人身份,但定是身居高位心系黎民百姓,与其深陷困境,不如绕道前行另求增援……” 这也确是她心中所想,与其入城被困,还不如提早赶往别处求援,才能及早解救满城的百姓。 她在说,周誉就一直看着她,嘴角噙着笑,即便没说话,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还是逼得她脑袋发晕,说到后面不仅没词了,连口都说干了。 见他还是没说话,下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大着胆子加了句,“大人以为如何?” 周誉盯着她那带着水色的唇,眸色黯了黯,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沈菱歌的眼睛蓦地亮了,原本黯淡的脸也瞬间明媚起来,他这是同意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正好这时那位肖将军来了,像是有事要禀,她便趁机告退。 等她出了庙门才算是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齐王虽然喜怒无常,但好在前路已然见了光明。想到再过不久便能进京见到父亲,到时她也能和高高在上的齐王再无瓜葛,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就连看到庄嬷嬷略带不满的眼神,心里也不觉得堵得慌了,还很识趣的把车上的包袱等物,搬到了庄嬷嬷的车上。 庄嬷嬷是随行的下人,自然不能和主子同车,都是坐在装行囊的小马车上,就跟在那辆金龙蟠顶的马车后头。 方才下马车时,沈菱歌就瞧见了,也在心里盘算好了,她必须得换马车。 听说她要换马车,庄嬷嬷当然同意,差人去问过王爷的意思,得了肯定的答案,她也跟着松了口气,再看沈菱歌的眼神也和善多了。 等到再启程时,没了身旁气势逼人的周誉,沈菱歌连笑容都多了起来,只觉神清气爽,做什么都很有干劲。 不仅时常帮着庄嬷嬷做些小事,还忙前忙后的在马车上装满了好几桶清水,这一路进京还要经过不少春旱之地,水可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这小溪因在寺庙内才没被人发现,再往前还不知要多远才能有溪流。 自从分开两辆马车后,她与周誉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唯有下马休整时偶尔碰上,沈菱歌对此十分的满意,恨不得一面都不见才好。 马车就这般在路上畅通无阻的行了两日,原本狭窄曲折的路面变得宽敞平坦起来,连荒寂无人的道上也渐渐地多了赶路的人。 且大多都是流民,还与他们的方向相反。沈菱歌只觉得奇怪,但很快就劝服了自己,流民这么多,即便绕开兖州城也会遇上,只要他们路上小心,就不会出事。 直到马车在城门外停下,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以及头顶‘兖州城’的匾额,她才知道那股奇怪的感觉来自何方。 想到前几日不遗余力劝说周誉,又忙前忙后搬水的她,此刻脑门仿佛刻着一个大大的‘傻’字。 大傻子沈菱歌愤愤地想去找人问清楚,就见外头周誉已经下了马车,换了身轻便的衣袍,看到她掀开布帘,冲着她咧嘴一笑。 “我思虑再三,觉得沈姑娘说的很有道理,故决定弃车骑马进城。” 沈菱歌:…… 第5章 表妹,我总算找到你了…… 沈菱歌扶着门框,乌黑明亮的杏眼微微瞪圆,眼里写满了错愕。 周誉执意要进兖州城,那她怎么办?她明知兖州城处处危机,当然是不愿再去一回,前世好歹有表哥护着她,可周誉对她有疑心,若是出了事她是无人可依仗的。 但若是不跟他走,她只身一人,四处都是流民,根本无法顺利回到家。 正当她不知如何抉择之时,侍卫已经替周誉准备好了马儿,她来不及再多想,跟着跳下了马车,急匆匆地拦在了马前。 怯怯不安地看着他:“大人,那小女呢?” 周誉淡淡地抬了抬眼,在她身上扫了扫,声音略低地将问题又丢了回来:“你说呢?” 沈菱歌心跳如鼓擂,她有预感若是这个问题答错了,她可能就真要被丢在这了,斟酌再三还是觉得跟着他更为稳妥,只是她刚开口说了个我字,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以及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听见的声音,“菱歌表妹,真的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 沈菱歌浑身一僵,这些日子她也时常想过,要是再见到表哥会如何,是会冲上去质问为何骗她,还是再狠狠捅他一刀。 -- 第11页 只是到后面都会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逗笑,他既铺下这么大一盘棋,定是有人在帮他。 先不说她如何能再次刺死他,便是死也太过便宜了他,她要他们身败名裂,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但这些都是她回家之后的事情,她怎么也没想到,表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有齐王在,他怎么敢这般大张旗鼓的找上来? 除非是他一路跟着,知道齐王要进城了,恰好赶在这个时机出现,一想到这个可能,沈菱歌便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早就知道,表哥自小就聪慧过人,且长相清秀俊美,很得长辈和周围人的喜欢,不仅如此,他还有张巧嘴最是八面玲珑,以前这些在她眼中的优点,如今全成了罪证。 他的聪慧全用来算计,他温柔体贴的话语更是最危险的毒药。 光是想到便让她觉得作呕,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表哥,慌乱下转过身,想要装作没听见不认识,自然也忽略了周誉那探究与深意的目光。 她想的很简单,只要她当不认识,齐王的侍卫肯定不会让人近身的,但她忽略了那人不要脸的程度。 “敢问里面的可是齐王殿下,晚生平阳季家次子季修远求见王爷。” 平阳季家原是出了名的簪缨世家,祖上不仅出过好几任首辅重臣,还与王室联姻,可谓是鼎盛一时。大周一统之后,想请季老爷子继续辅佐朝政,可季老爷子看不上太/祖草莽出身,又推崇武治,故而辞官退隐。 还立下组训,季家子弟皆不许入朝为官,虽是在文人中留下了傲骨的名声,却也逐渐没落,往后再提起平阳季家只剩下唏嘘。 直到季修远的祖父当家后修改组训,季家子孙才得以重新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想要重振家业,可惜朝堂更替如此之快,根本没人记得季家曾经的风光。 季修远的父亲努力多年,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京官,唯一剩下的便是平阳季家这个名头。 果然,周誉听到平阳季家,赏脸地朝那瞥了一眼,而后抬手让侍卫放他近身。 “晚生季修远叩见齐王。” “你见过我?” “王爷前年凯旋归京时,晚生曾有幸在城门外瞻仰过王爷的雄姿,虽只有寥寥一面,也足以令晚生终生难忘。” 季修远这马屁拍得是真切诚恳,尤其是衬着他这张干净无害的脸,不管换谁听了都会身心舒畅,可不想面前两人却同时皱起了眉。 周誉虽常年带兵打仗,推崇极致的武力,但他同样也敬重读书人,尤其是听闻过季家人风骨凌然,这才会让他过来。只是谁能想到这季修远一开口,就令他拧紧了眉心,不耐地抬了抬手,让他闭嘴起来。 要知道,他此生最厌烦的,便是吹嘘拍马之人。这样的人,除了一张嘴,屁本事都没有。 而沈菱歌则是单纯的被恶心到了,以前两人闲聊时,他明明还背地里吐槽过那些达官显贵,说他们眼高于顶,他最不屑于他们为伍,可如今这奉承拍马的话术却比任何人都熟练。 她想继续装不认识,但季修远见周誉不搭理他,也不觉得难堪,反而转头向她看来:“菱歌表妹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想来定是王爷心慈出手相救,晚生替家中长辈,谢过王爷。” 他这话说的漂亮,言语中的激动和担忧都不像假的,只是言辞有些暧昧,不像是兄妹,倒像是,未婚夫妻。 周誉眼眸一压,视线在两人身上掠过,而后噙着嘴角哼笑了声。 季修远的话她连听都不想听,可周誉的这声冷哼,让她立即警觉了起来,这样的笑她听到第二回 了,上一次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这回…… 她回想着表哥的话,冷不防的打了个寒颤,不等季修远真的跪下去就立即出声道:“我在暨阳,季表哥远在京都,我已与表哥多年未曾走动,表哥是如何知道我出事了的?” 在季修远的记忆当中,沈菱歌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幼年时荷塘边惊鸿一瞥,便打定主意长大后定要娶她为妻,更是时常借机去沈家看她。 但可惜,沈母病逝后她就跟着外祖去了暨阳,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了,直到这次那人找上他,说起合作之事,他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 起先一切都很顺利,按照计划,只要他及时出现救下表妹,她涉世未深定不会起疑,可谁想到半途出现个齐王打乱了计划。 要他放弃沈菱歌,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又不敢冲上去和齐王抢人,只好一路跟着,想找个机会把人带走。 直到齐王的马车在兖州城外停下,看样子是要将人放下,他觉得时机到了。 不仅能将沈菱歌带走,还能趁机结交齐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机。 季修远早已想好,沈菱歌一个弱女子,受了惊吓见着亲人,定是会很依赖他的,他再以感激的名义谢过齐王,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跟在齐王的队伍后面进京。 他之前也担心,表妹长得天姿国色,齐王会不会起了别的心思,可这会瞧见齐王看她的眼神,与看旁人无异,他才放下心来,看来齐王果真如传言所说的,不近女色。 可不等他高兴,那想象中兄妹见面,她梨花带雨激动的喊着表哥,扑进他怀中求安慰的场面,一个都没出现。 等来的是她疏远的态度,以及防备的目光。 -- 第12页 更让他受伤的是,沈菱歌不着痕迹的往后移了两步,那盈盈不足一握的酥腰,美得晃了他的眼,待他回过神来时,她已往齐王的方向靠了过去。 还柔柔地喊了声:“王爷。” 她的声音甜软,不过两个字,却生生被她道出了几分情浓,周誉的目光在她腰间多留了片刻,眸色微微一沉,心道这回倒是不装,知道喊王爷了。 但面上却是不显,依旧冷眼看着这对兄妹叙旧,不打算开口。 季修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干笑了两声掩盖下尴尬,不敢再操之过急。 放缓了声音解释道:“这事说来也是凑巧,我替父亲下江南办差,前几日回京路过暨阳,登门拜访长辈时,得知了你也上京的消息。林伯父托我路上照看你,我当即快马兼程的追了上来,可没想到这一路都没你的踪迹,只瞧见一辆坏了的马车,这几日我日夜不歇的在寻你,好在苍天庇佑,总算是让我找着了。” 他说的情动感人,沈菱歌却毛骨悚然,攥紧手指厉声道:“舅父舅母知道了?” 比起自己被骗,她更担心的是家人被算计,尤其是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舅父舅母,他们刚为外祖的丧事劳心劳力,若是再添上她的事,他们定是要寝食难安了。 季修远只是想用林家人拉近两人的关系,没想到沈菱歌反应会这么大,赶紧出声安抚:“菱歌表妹放心,此事尚未传回林家,只有我知道。” 闻言,沈菱歌才松了口气,只是脸色依旧不好。 这期间周誉则是全程冷眼旁观,偶尔手指转动腰间的佩刀,不知在想什么。 季修远见她没那么抗拒了,至于齐王这边他又巴结不上,也就识趣的不再往前凑,一心放在如何把沈菱歌带走上。 “这几日幸得王爷照顾舍妹,这大恩大德晚生没齿难忘,待他日回京,必定携厚礼登门拜谢。” 说着上前走了半步,想要去牵沈菱歌的手,“表妹,快叩谢王爷,我们该回去了。” 可沈菱歌对他的靠近却尤为敏感,下意识的往周誉身后缩了缩,脱口而出道:“我不走。” 季修远蓦地愣在原地,手掌尴尬的僵在半空中,他从方才就感觉到了他的疏远和敌意,但他以为是两人太久没见了,她对他有些陌生,一番解释之后她就应该欣喜的跟自己走了。 直到看见沈菱歌宁可亲近那冷面冷心的齐王,也不肯搭理自己时,他才意识到,事情已完全不受他所控了。 且他还有种不好的预感,今日若是不将她带走,往后她便再也不属于他。 见周誉仍没开口,季修远的神色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谦和,甚至再次上前,“表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咱们已经麻烦王爷多时,不可如此任性,再不回去长辈们会担心的。” 看着他靠近,沈菱歌止不住的恐慌。 他打着兄长的名头,而那些都是将来发生的事情,此刻她没证据,也没理由拒绝跟他走。 可她是千百个不愿意的,她宁可跟着喜怒不定的周誉,担着随时被掐死的风险,也不想和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多待一刻,谁知道他还打算如何算计她。 但他说的也对,齐王凭什么留下她,他甚至从表哥出现后未发一言,像是全然置身事外,在看一场闹剧。 “表妹,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表妹。” “表妹……” 季修远的一声声表妹,像是催命符,不停地在她脑海里撞,她的额头背脊满是冷汗,掌心几乎被掐出血痕。 就在季修远又要开口时,她满脸通红的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他,直勾勾地看向了身旁那个高大的身影,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菱歌不走,菱歌仰慕王爷。” 第6章 你留下 沈菱歌刺死渣男,葬身火海时不过十八岁,正是少女萌动春心的年岁,但她对季修远的感情一直很迷惘。 她能肯定她是感动大于男女之情的,再加上都是他单方面的表露深情,她则逼迫自己去应和。 为此她还私下反思过自己,她不用心是不是对表哥不公平,偷偷看了不少有关情爱的文章话本,想要从中汲取经验。 等知道真相,看着表哥与别人拜堂时,她更多的也是屈辱和愤怒,而非被人背叛的情伤。 她无法真切的体会什么是欢喜,什么是爱慕之情。 这会是被逼急了,她绝不可能跟季修远走的,但唯一能让她留下的人只有周誉,她脑子一热才脱口而出。 等第一句说出口后,却越发觉得可行,从这几日相处下来,齐王是否玩弄权术杀人如麻她并不清楚,但可以知道他绝不是个贪慕女色之辈。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齐王的时刻提防,以及冷漠。 他言如军令,行事果决,是个真正的英豪,京中仰慕他的女子万千,那多她一个又有何妨。 最多就是让世人笑话她痴心妄想罢了。 可这却能将季修远给呵退,还能留在齐王身边,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了。 沈菱歌忍着心中的羞涩,两颊绯红,回忆着往日话本中看过的内容,一字一句往外蹦。 “从王爷救了菱歌起,便是菱歌心中的英雄。但王爷如皎皎日月,而我不过草芥浮游,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王爷。只想回京这一路上侍奉左右,聊以藉慰相思之意。” -- 第13页 周誉站在她身侧,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见她轻颤的长睫,以及被咬红了的唇瓣。 他自十二岁上战场,早已见惯了生死,打交道的有人有鬼,即便是细作叛徒在他眼前也都无所遁形,更何况是个小姑娘。 连慌都不会撒,咽个口水能把自己给噎着,爱慕?倒是真敢说。 周誉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测的深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季修远不似有假,但眼前这个女子的话却是真假莫辨。 她先是装不认识他,冒死拦下了马车,接着说兖州城有难不能进,如今家人寻来又不肯走,甚至不惜自己的名节非要留下不可,实在是有些难懂。 周誉不可否认,这一路带上她是有私心,想知道她到底图谋些什么,甚至偶尔觉得这女子强装不害怕的样子,有几分趣味。 可这会却顿觉索然无味,她与以往那些勾引爬床,要攀高枝的女子有何不同? 甚至看着这张脸,更让他觉得厌烦,为何偏偏就让她张了这么一张脸? 而一旁的季修远却被沈菱歌的大胆示爱,惊得瞪圆了眼,甚至没时间去怀疑她的真假,只有种到嘴的鸭子飞了的感觉。 他自小就喜欢她,即便她父亲只是个商人,对他的前程毫无帮衬,父亲想为他择个贵女,他也从没想过放弃她。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等她长大,知道沈家还未替她定下亲事,她也不曾与外男亲近走动,待这次的计划后,他便能如愿以偿,甚至仕途和表妹可以兼得。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他要光复季家门楣,他也要得到沈菱歌。 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的几日,她竟然就喜欢上了别人,甚至还如此胆大的公然示爱,这无疑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菱歌,你是不是梦障了,怎么青天白日的说起胡话来了。” “我没有说胡话,我每一个字都是发自真心的,我自知蒲柳之姿配不上王爷,但我愿为奴为婢侍奉王爷左右。” 季修远闻言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为奴为婢这样的话她也说得出口,她是爱周誉爱到了什么地步!能让她丢了心智! 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竟然自甘堕落到这等地步,季修远的心里升起了些许怒火。 往日的斯文儒雅也绷不住了,颇有些愤恨地对着她道:“沈菱歌,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能说出这等话来,你还要不要名节要不要羞耻。” “即便你不管不顾什么都不在乎,那王爷呢?王爷乃是我大周的战神,是皇亲贵胄,你这般无名无分的跟着王爷,岂不是毁了王爷的清誉,你又如何担当的起。” 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芒刺扎在沈菱歌的身上,可她依旧挺直背脊,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在等周誉开口,之前拦马车是在赌,这次仍是在赌。 沈菱歌樱唇紧紧地抿着,直到看见周誉笑了,不是方才那种冷哼的笑,而是弯了眼放肆的笑,可那笑意却不及眼底,他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疏离。 她瞬间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转眼就见周誉嘴角一扬淡声道:“沈姑娘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但本王身侧从不许女子侍奉。沈姑娘身娇体弱,还是早些随令兄回去,莫让家中长者担忧。” 他的声音听着与往常无二,可她就是听出了几分冷厉的命令口吻,明明烈日当空,可她的手脚却是冰凉的。 这次,她赌输了。 与沈菱歌的失神不同,季修远蓦地松了口气,好在这事只是她的一厢情愿,那就还有转机。 也是,齐王位高权重又俊美非凡,小姑娘一直被养在深闺,从未见过什么世面,被他救了为之倾倒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被当面拒绝,定是伤心欲绝,正好是他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想着立即又变了脸,一改方才愤怒的模样,轻声细语地上前哄道:“表妹的心意,王爷已经知晓了,可不能再任性了,快跟我回去吧。” 沈菱歌像是个失去了魂魄的牵线木偶,她愣愣地站着,看着季修远恭敬的给周誉行礼辞别,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而她明知炼狱深渊就在眼前,却动弹不得。 她所知道的都是将来还未发生的事情,她拿不出证据,即便是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她,或许还要被当做妖邪给沉塘。除了周誉外,她没有任何人能求助。 她该怎么办。 若是真的跟他走了,他会有千百种办法坏了她的名节,她是不是又要重蹈覆辙,她还能回京吗?还能见到父亲吗? 不,她不认命,也不认输。 沈菱歌想起了那日在马车上,他说过的,他没有逼迫人的癖好,那若不是强迫而是心甘情愿呢。 她目光又落回了周誉身上,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在季修远近到只有咫尺之时,突得朝着马车小跑了回去。 季修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齐王都冷脸下了命令让她走,她还想做些什么? 周誉则是露出了几分不耐,他最不喜欢不识趣的人,好在很快沈菱歌又跑回来了。 她的手里好似拿着什么东西,几步走到了周誉的跟前,像是鼓足了勇气,眼含秋水,面颊微红地仰头看他。 “自此一别,菱歌只怕此生都无缘再见到王爷了,多谢王爷的救命与收留之恩,菱歌无以为报,唯有这个平安符,是出生时家中长者求来的,多亏了它护着我,才让我遇上王爷,得以化险为夷。菱歌身无长物,惟愿这个平安符能时刻守护着王爷。” -- 第14页 许是因为娇羞,让她的嗓音听着有几分发颤,衬着那双多情的眼,愈发的柔媚勾人。 周誉征战沙场,手中沾染了不计其数的鲜血亡魂,他这一生最不信的便是神鬼之说,与其卑微的求从不开眼的老天,还不如多问问手中的利刃。 在他眼里,平安符这样的东西可笑又无稽。 他明知道眼前的女子目的不纯,有千百个机会,将她的手腕捏碎,将那所谓的平安符给丢弃。 可不知为何,看到她颤动着的长睫,咬得发红的唇瓣时,他说不出一个不字。 许是周誉的不出声,给了沈菱歌鼓舞,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果决,不再停顿,解开装着平安符的香囊系带,颤颤巍巍地伸手朝他腰间的玉腰带递了过去。 “还请王爷准许菱歌侍奉您佩戴香囊。” 周誉没动也没说话,像是默许一般。 沈菱歌的手指便如愿的碰触到了他的衣襟,他好像偏好黑色,当然也只有他能将这沉闷的颜色穿出高贵与霸气来。 两人挨得很近,与前两次不同,这次是她主动靠近的,近到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檀香,以及那沉稳有力的呼吸声。 周誉身材高大威武,沈菱歌只到他的肩膀,站在他身前,几乎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影所笼罩,显得她格外的娇小纤弱。 当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墨色的锦袍上划过时,有种苍白易碎的感觉。 沈菱歌今日穿了身杏色的圆领袄裙,他低头正好能看见她雪白修长的后颈,事实上她生得明艳动人,并不适合穿这等素色的衣裙。 恍惚间,周誉的眼前浮现出她穿着嫣红色羽纱裙的模样,心底竟升起了几分难耐的燥意。 “这个香囊是菱歌在家时亲手绣的,绣工算不得好,王爷莫要嫌弃。” 她的口中说着最柔美的话,手指则自上而下轻轻地划过他紧实的腰腹,不动声色地搅动了一池深水。 她往日没伺候过人,动作并不算娴熟,再加上她有意拖延,使这简单的一个动作,变得漫长起来。 但再怎么漫长,也有结束的时候,周誉看她系完,正待开口,就感觉到他的腰带被轻轻地勾住。 他低头去看的同时,她恰好扬起了头,他不仅对上了那双勾人的眼,也看见了正勾着他腰带的小拇指。 像是生怕他看不见似的,当着他的面又轻轻地勾了勾,就像那日挠他掌心一样,勾得他眼眸发沉呼吸微滞。 偏偏等他要伸手去抓她作怪的手指时,她已经自然地抽出了手指,毫无留恋的后退半步,微垂着长睫低声道:“望王爷保重。” 而后转身,朝着季修远走去。 方才她做这些,是背对着所有人的,季修远也真当她只是告别赠礼,虽然对她亲手为别的男子系香囊有些窝火。但见她这次不再闹腾,乖乖跟他走,总算是松了口气。 脸上的神情也不再紧绷,重新露出了和煦的笑,朝着周誉恭敬地行了个大礼,“晚生拜别王爷。表妹,我们走吧。” 说完便试探的伸手去牵沈菱歌的手,他已经做好了被推开的准备,可没想到这次却很顺利的碰到了她的手背,他亮了亮眼,准备握紧带她离开。 可不等他动手,就听见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慢着,本王改主意了。” 沈菱歌蓦地抬起了头,她看见对面那高大伟岸的男人,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容置喙地命令道:“你,留下。” 季修远简直是疯了,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经历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失控脱口而出:“王爷不是说身侧从不许女子侍奉,为何又……” 周誉见他失态,竟是咧嘴笑了,“以前没有,今日起便有了。” 第7章 撒娇 若不是沈菱歌低垂着脑袋,这会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就该被人发现了。 为奴为婢确实是她信口胡说的,但也是权衡利弊下最能保全自己的方法,不仅表哥不敢得罪周誉,这一路上都没人敢惹这位煞神。 且这一路她也对周誉有所了解,此人桀骜不驯,他既说不喜强迫人就一定不会。她说愿意侍奉左右,也是真心,但只仅限于主仆。就算以后传出去,也只会说是她知恩图报,反而保全了名节。 只要进了京,她与周誉便可两不相欠。 她偷偷抬了一眼,便见季修远瞪圆着眼,满脸写着不甘,可又碍于周誉的权势,不得不生生憋着。最后僵持半刻只得扯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告退了。 他走前还不死心最后喊了沈菱歌一声,“表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舅父若是知道你如此行事,该有多伤心啊。” 沈菱歌在心里冷哼了声,他这是在垂死挣扎,竟然还扯她父亲来威胁,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羞涩地拧着衣摆,飞快地抬头看一眼周誉,抿着唇带了几分窃喜的语气道:“爹爹从小就教我要知恩图报,若是知道我为了报恩,定会准许我留下的。” 季修远看她一副装傻充愣冥顽不灵的样,愤愤地甩了甩衣袖,丢下一句‘你早晚会后悔的’,转身大步离开。 他是不会就此放手的,他倒要看看,她能跟着齐王到几时。 后悔?她后悔的是没能早些看清这狗男人的真面目,这次她必要找出与他合谋的真凶,让他们身败名裂付出代价。 -- 第15页 此刻见他灰溜溜离去的背影,只觉得通体舒爽,比当初将他直接刺死还要来的痛快。 季修远与他的随从离开后,周围瞬间静了许多,一切又回到了刚下马车时。 周誉的决定一下,随行之人皆是露出了讶异的神色,庄嬷嬷见没了外人,上前低声劝道。 “爷若是想要寻个伺候的婢子,等回京后什么样的没有?沈姑娘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怎么会伺候人呢?” 沈菱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手指心虚地搅动着,若是她没做过的事,自然能理直气壮的与人对峙。但她方才确实胆大包天,这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也只能受着。 她双眼微酸,盯着脚尖稳了稳心神后道:“嬷嬷说的是,我之前确是没伺候过人,也没干过粗活重活,但嬷嬷放心,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 “王爷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便是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王爷的恩情。” 沈菱歌还在满脑子的想词,该如何向周誉表忠心,就被他不耐地打断:“闭嘴,过来。” 她立即抬起头来,扭头去看,庄嬷嬷不知何时已经回了马车上,肖将军牵来了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周誉正站在马前。 虽然她对马儿没什么了解,但眼前这匹毛发乌黑顺滑,唯有四蹄如火焰般赤红的骏马,一看便是万里挑一的烈驹。 她有些拿不准周誉是什么意思,只能乖乖地走过去,恭敬且疑惑地喊了声:“王爷?” “上马。” 沈菱歌诧异的啊了一声,她跟着外祖长大,家中唯一擅骑射的便是小舅舅,可小舅舅也从来没带她骑过马啊,看着眼前比她人还要高大的黑色骏马,她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 “王爷是说我?” 话音落下,就听周誉不轻不重的哼笑了声,略带促狭地看着她,“难道这还有别人?” 这周围的人可多着呢,但谁让您是王爷您说了算。沈菱歌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可,可我不会骑马啊。” 周誉那双犀利的眼在她身上扫了扫,轻描淡写地道:“王爷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便是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王爷的恩情。” 沈菱歌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听他不带感情的完整把话重复一遍,才惊觉这是自己方才表忠心的话。 “看来沈姑娘的报恩,也不过尔尔。” 周誉说完又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令她下意识的一哆嗦,立即把头点得飞快,“虽然是不会骑,但我可以学,我学得可快了。” 她强忍着害怕,朝着那匹烈驹靠近,她本就身材娇小,站在那高头大马面前,更显得羸弱。只见她伸手去够那缰绳,眼看就要碰到的瞬间,马儿突得从鼻息间喷出些热气,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也让沈菱歌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瓦解,双手僵在半空动也不敢动,香肩轻颤,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害怕,她也还是牢牢记着周誉的命令,咬紧下唇不敢发出一句退缩的话来。 可那马儿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觉得很有趣,转过脑袋用那双铜铃大的眼盯着沈菱歌,嘶了两声,竟然还把脑袋往她身上靠过去。 身后的肖伯言见此,好心地解释了两句:“沈姑娘别怕,它这是想和你亲近亲近,它不伤人的。” 沈菱歌以前哪见过这等阵仗,浑身僵硬脚趾扣紧,肖伯言的话她什么也没听进去,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点靠近。 呜呜呜,救命! 她后悔了,不用等早晚,她现在就后悔了。 她宁可去和季修远同归于尽,也不想受这等恐惧的折磨。 沈菱歌紧闭着眼,等待了好一会,可想象中的疼痛却一直没有传来,而等来的是个略微扎人的脑袋,在她手背上蹭了蹭。 马儿的气息吹打在她的皮肤上,有些湿热,这种感觉竟有些像她前世养过的一只狮子犬。 她在别院养病,等闲不能外出,有次下人从后门出去时,在门边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小狗。 小狗看着不过一两个月大,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毛发的颜色,眼睛像杏核,后腿上还有血痕。 发现狗的下人怕小狗伤着沈菱歌,便打算将它丢远些,是她动了恻隐之心,将小狗留了下来。 给它冲洗梳毛包扎伤口,才露出了本来的模样,竟是只幼年期的棕色松狮犬。起初院中没人认得,还是个年长有见识的婆婆看过,才叫出它的名来。 松狮犬品种名贵寻常人家见不着,沈菱歌知道这小狗不普通,怕丢狗的人家担心,特意让人四下去打听,有没有谁家丢了小狗的。 可她派人打听了多日,也没听说附近有人丢狗的,她这才收养了这只小松狮犬。 松狮犬又名獢獢,通凶悍骁勇之意,沈菱歌不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谁,也不知它以前有什么名字,便先喊它獢獢。 没想到这一养便是一年多,獢獢也从藤球一般的小不点,变成了没人敢忽视的大家伙,一身漂亮的棕色长毛,在阳光下看着就像只威风凛凛的狮子。 獢獢看着凶猛,实则是个温顺的小黏人精,最喜欢的便是拿它的大脑袋蹭她,就和此刻这只黑马一样。 难道,它也是在撒娇? 沈菱歌想到这个可能略微迟疑了下,而马儿见她不反抗,愈发的胆大,脑袋不停地往她这拱,险些要将她顶倒在地。 -- 第16页 好在这时,周誉的声音响起,“黑煞。” 听到熟悉的声音,黑煞就算再不舍,也还是乖乖地将脑袋扭了回去,唯有前蹄还在不停地原地踏着,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沈菱歌是从感觉到它没有恶意起,才偷偷的从指缝间睁开了眼,见此长出了口气。 便想给周誉道声谢,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给她解了围,可侧头去看,就见他嘴角噙着笑,一副看到了什么有趣东西的模样。 顿时什么感激什么谢意全都没了,有股被人轻蔑的羞愤直冲头顶。 尤其是这时,跟在周誉身旁的肖将军还恰好开口:“沈姑娘若是真的不会也无妨,我可以带你入城。” 若是在这之前,或许她真就点头答应了,可这会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不就是骑马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朝着肖将军福了福身,婉拒了他的好意。 努力的把眼前这烈驹当做是自家的獢獢,手指缩回又伸出,最后还是坚定的落在了它的脑袋上,又轻又缓地顺了顺它乌黑的毛发。 她的心跳得很快,生怕这祖宗突然狂躁起来,那它这有力的蹄子,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她给踏扁。 好在她从头顶抚摸到脖子几个来回后,它不停踏步的动作缓了下来,乖乖地停在原地,任由她抚摸,看上去温顺极了。 她做事一向全神贯注,更何况眼前有个不知何时会暴脾气的祖宗,她目不斜视的看着黑煞,自然没看见身后肖将军诧异的神情。 黑煞是王爷的爱马,跟随王爷战场出生入死,平日孤傲难驯,虽然听话但不喜欢亲近人,可今日不仅主动向沈菱歌示好,还对她的安抚格外受用。 他的目光在沈菱歌和黑煞身上转了转,最后挠了挠头心想,看来这马果真是随主人。 而那边沈菱歌讨好完了黑煞,觉得差不多了,终于鼓足勇气伸手去抓缰绳。 方才这会,她在脑子里已经模拟了无数遍该如何上马,此刻抓住了缰绳便一鼓作气,抬脚去踩马镫。 等克服了恐惧,她才发现,靠近马儿也没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但黑煞本就比普通的马儿要高,它又比旁的马儿要高傲,从被驯服起,除了周誉外鲜少让别人上身,和沈菱歌亲近是一回事,让她骑又是另一回事。感觉到沈菱歌的动作,它立即不配合起来。 刚刚踩稳马镫抓着缰绳,准备继续往上翻的沈菱歌,瞬间感觉到了它的不安。 可她这会已进退两难,再被它这么一晃,连带着马镫也没踩稳,整个人迅速的往下滑去。 意外发生得太快,沈菱歌几乎控制不住要尖叫出声,人却坠入了一个冷硬的怀抱,她所有的惊慌在看到那个人的脸时,瞬间都吞了回去。 他凌厉的眉峰微蹙,动作利落地托着她的屁股,将她往上一举,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上。 她惊魂未定的抓紧了缰绳,不等她开口,只觉身后一沉,而后是双坚实的手臂将她彻底的圈在了怀中。 很快马儿便飞奔起来,她在呼啸的风声中,好似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道:“不会骑马,连撒娇都不会?” 第8章 可怜兮兮地喊了声:王爷…… 撒娇,她能撒哪门子的娇?就算要撒也不可能对他撒。 沈菱歌怀疑是风迷了耳,这几日下来她也算了解周誉的脾性,高傲狂妄,但不是贬义词,他有狂与傲的本事,只是这话实在不像从他口中出来的。 愣了愣下意识回头,想看眼身后人的神情。 可她刚扭头,只来得及瞥见那凌厉分明的下颌,就被颠地前后摇晃,别说是看了,人都快被颠下去了。 黑煞是宝马良驹本就天生跑得快,再加上周誉又是常年沙场驰骋之人,马骑得又疾又野。 她就像是狂风暴雨中无根的浮萍,被吹打得七零八落,好似一不留神就会坠落马下。可她又不敢往后紧挨着他的胸膛,只好抓着马鞍不敢再有分神。 但就算她再小心,也还是有几回不受控地撞进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炙热的温度,以及那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就算再头晕眼花也本能地往前倾,生怕惹了身后的爷不痛快,将她丢下马去。 好在,没等沈菱歌真的把胆汁吐出来,就看见了兖州城的大门,周誉一夹马腹,黑煞缓缓地慢了下来,身后肖将军等人也跟了上来。 她抓着马鞍,虚弱地喘着粗气,许久后才缓过神来。 眼前的兖州城还未封城,但城门守卫森严,一眼看去足有两队官差,这会已过了晌午,可排队入城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看着好似格外的繁荣,这些人也尚不知此处将有进无出。 若是她没记错,前世他们入城后的第二天,便会开始封城求雨,县官刘大人不仅不开仓放粮,还要每家每户的收取银两,说是为了求雨准备供品。 有钱的交钱,没钱的交人,很多人连夜要逃出城,全被以冲撞官差的名义给抓进了大牢,要想出狱又是一笔不菲的银钱。 没钱没粮也没水,城中难民满街,偷盗抢劫之事频发,那段日子对兖州城的百姓来说,可谓是暗无天日。 后来是临县的灾情瞒不住了,捅到了京里,皇上派了位大人到了山东六府,得到消息的刘大人带着家眷连夜逃跑,正好被当场抓获。 -- 第17页 被封锁了一个多月的兖州城才算得救,那位大人还要亲自在城中分粮施粥。沈菱歌那会病情稳定了些,还想远远地见见这位救了全城百姓的大人,只可惜表哥以赶路为由,提早出城错过了。 前几日在路上,她一直都很抗拒再入城。 害怕再陷入那段,每日醒来耳边便是压抑绝望哭喊的日子,就想着能不能有别的办法,绕开兖州城直接进京求援,或许能更早的解救城中百姓。 但真的临要进城了,她又想开了,这次与她一道进城的人不是季修远,而是大周战无不胜的齐王周誉。 不过小小一个刘县官,对他来说定是不在话下,与其舍近求远,还不如直接入城,或许能让全城的百姓免受昏官的欺压,提早结束痛苦。 在沈菱歌陷入沉思之际,周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兖州虽然是进京的要塞,但这个时辰不该有这么多人进城,况且小小一个兖州城,何至于这么多官兵把守。 之前他派人前行,收到的消息兖州确是无雨,缺粮缺水之事也有,这一路上倒是也遇上些许难民,却与她所说的满城灾民不同。 他之前只觉得是沈菱歌夸大其词,有意想要将他往别处引,可这会却觉得,事情并不如表面看得这么简单。 尤其是离城门越近,他能感觉到身前人下意识地战栗,她的手指因为扣紧马鞍而发白,虽然看不清模样,但这下意识的流露不似佯装,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周誉墨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召来肖伯言低声吩咐了几句,便见轮到盘查他们了。 也不知是不是周誉的气势太过摄人,稽查的守卫连看都没看几眼,草草地问了几个问题,就放他们入城了。 沈菱歌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城镇街巷,沉浸在回忆中,一路静默无言。 但周誉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入城后,方才盘查他们的那两个守卫竟然悄悄跟了上来。 他正想着要如何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没想到就有人送上门来了。他轻扯着唇角,夹了夹马腹放慢了速度,好让他们更方便跟踪。 侍卫中除了统领的肖将军外,还有专门负责打理周誉起居之人,庄嬷嬷没能跟进来,那人在他们之前已经先进城找好了落脚处。 周誉不喜人多嘈杂的地方,特意选的是个僻静的小院。 黑煞在院门外停下。这次下马的时候,沈菱歌有了方才的教训,索性破罐子破摔,等周誉翻身下马后,她可怜兮兮地朝他喊了声:“王爷。” 周誉余光瞥见那两个鬼鬼祟祟的守卫,一路跟着他们,等到了离小院不远处就停下了,正在思索该如何处理此事,就听见了她软绵绵的声音。 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马上的人。 黑煞到了陌生的地方,正在摇头晃脑地甩着头上的尘土,她不敢乱动,慌乱地抓着马鞍,湿漉漉的杏眼不安地眨着,像是受惊的小鹿,瞧着格外惹人怜惜。 他墨色的眸子略微一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还是伸手拉住了缰绳,轻呵了声:“黑煞。” 果然黑煞就乖乖地停了下来,她也不敢再停留,飞快地踩着马镫往下爬。 正想要道句多谢,她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在耳边擦过:“学得倒是快。” 沈菱歌没听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人已经转身离开了,把她搞得一头雾水,她学什么了?学骑马?她也没学会啊,就一个下马也算快了? 想不明白,只好疑惑地跟着进了小院。 这是个三进的院子,虽算不上气派,但也清幽雅致,周誉住在正屋,她由管事引着到了后院。 沈菱歌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屋内窗明几净,一应东西齐全,忙向管事道了句多谢。 她也不知道会在兖州待多久,将包袱里的衣物理好,下人便送来了热水。 梳洗换了身衣服,坐在镜子前梳头,这么多日皆在马车上颠簸度过,这会才算是放松下来,有了几分脚踏实地之感。 镜子里还是她,与十六岁时的她一模一样,却又有些不同,这次她没再遇上山匪,没再患病,她不自觉地展眉轻笑。眼神坚定清澈,她知道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当下唯一要苦恼的是,她该如何将刘县官将要封城迫害百姓的事,不被怀疑的透露给周誉。 想起周誉,她手扶木梳的动作微顿,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脸兀地一红,他方才说的学得快,该不会是说她撒娇学得快吧? 苍天可鉴!她那真是求助,和撒不撒娇没半点干系。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她就羞得手指脚趾扣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就当此时,门外响起了下人的声音。 “沈姑娘可是休息好了?爷要上街走走,请您一道去。” 沈菱歌一个不去已经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骨气的站了起来,“知道了,我这就来。” 她这一路能不能顺利进京,可全要靠周誉了,况且也是她自己说的,为奴为婢伺候王爷,总不能这个时候过河拆桥吧。 忍着羞愤,长叹了声气,才出门跟着下人去了前院。 周誉已经换了身衣袍,难得不再是黑色,而是件绀蓝色的锦袍,束发戴冠,腰间佩着玉带,掩盖下了通身的煞气,举手投足间俨然是个矜贵风流的贵公子。 最让沈菱歌没想到的是,她系上的那个香囊竟然还在,不免多看了眼。 -- 第18页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菱歌一直觉得,表哥是个心思深沉复杂的人,表面儒雅谦和,实际却是个不择手段的小人。但认识周誉后,才知在他面前,表哥根本算不得什么。 她总觉得周誉做每件事都是有深意的,那他不取下香囊,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是喜欢这个香囊吧? “还不走?要等轿子抬到面前?” 沈菱歌听到他略带戏谑的话响起,赶忙回过神来,顺带立即否定了之前那个想法,他怎么可能喜欢她的香囊。见他转身往前走,不敢再胡思乱想,提着裙摆快步追了上去。 小院选在主城区与城门中间,出门大约走上一刻钟便能看见市坊。 他们休息耽搁了会,此时临近黄昏,本该是最热闹的时候,可奇怪的是市坊外冷冷清清的,基本上都是铺门紧闭,倒是两边的街上有零星几个摆摊的商贩。 “爷,问过了,兖州城最大的酒楼就在前面不远处,已经先让人过去了。” 周誉随意地点了点头,不知何时从腰间抽出一把竹扇,轻轻地摇着,神态散漫地左右看着,还真像是上街闲逛的纨绔子弟。 这位爷惜字如金,做事也从不跟人解释。沈菱歌跟了一路,才算有些摸到门路,他扮成贵公子的模样,侍卫也在进城前换成了仆人的打扮,这般张扬地带着她上街。 根本不是为了闲逛,而是察觉到了城内的不妥,这是要引蛇出洞。 明白了他的意图,沈菱歌才松了口气,不再疑神疑鬼,乖顺地跟在他身边。希望以齐王的英明神武,不用她说就能发现刘县官所做之事。 正当一行人往前头的酒楼走去,就听不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9章 你用这只手碰得她? 沈菱歌顺着声音看去,便见路边的巷子口有四五个看着像泼皮混混打扮的人,正在拉扯着一个小姑娘往外走。 哭喊声就是那个姑娘发出来的,这个角度虽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也能看出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她极力的反抗着,手指极力地抱着巷口的树干,可她哪里是几个壮硕男子的对手,轻而易举就被掰开手指拖着走。 等那些人让开些,才看见地上还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早已奄奄一息,却还死死抱着其中一人的脚,用尽最后的气力拦着他们,那惨状实在是令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更令人奇怪的是,明明他们这边的动静这般大,路上来往也有不少行人,却都对此视若无睹,甚至是缩着脑袋绕开走,好似对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沈菱歌却对此尤为的震惊,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当街掳人,这还有王法吗?这也令她不受控地想起了前世的遭遇,凶神恶煞的山匪,近乎绝望的恐惧,即便她后来被救,那段记忆也成为了她永远的噩梦。 她担忧地看向那个姑娘,脚步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挪了两步,甚至手指也因愤怒而握紧,不管那些人是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该这样对她。 她紧紧地盯着在看,就见那小姑娘挣扎间露出了正脸,看着与沈菱歌一般大,长得很是清秀可人。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小姑娘黯淡绝望的眼里,好似透出了些许希望的光,她张了张嘴说了些什么。但隔得有些远,沈菱歌听不清。 正想靠近些听她说了什么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扯过她的手臂,且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强拽着她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沈菱歌看见了,周誉自然也看见了。 但与她的震怒不同,他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轻摇了两下竹扇,脸上依旧挂着浅笑,视若无睹地径直朝前走去。 沈菱歌原本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会却愣在了原地,等周誉走出了好远,才发觉身后的小尾巴丢了。 停下转过身就发现她傻傻地站着没动,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他眉峰微蹙,想着此刻两人所扮演的身份,忍着不耐开了口。 “还不走,真等爷来请你?” 沈菱歌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指甲已在掌心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她讷讷地应了两声,失神落魄地往前跟了两步。 想起那姑娘绝望的眼神,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道:“爷,我们不能帮帮她吗?” 周誉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勾了勾唇角,收起手中的扇子道:“为何?” 沈菱歌以为他是答应了,眼睛微亮,语气带了几分急迫地道:“那个小姑娘定是被人逼迫的,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他们要带她去哪,爷,只要您抬抬手,就能救她的性命……” 可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周誉哼笑了声,极冷漠地开口:“与我何干。” 不带丝毫感情的四个字,却将沈菱歌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也让她彻底清醒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齐王,他本非善人,之所以救她,是因为她百般纠缠还豁出脸面的去勾引,他让她跟着也只是因为她有用,而不是他善心大发。 沈菱歌明明站在阳光下,却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她与周誉天生便是不同的,他生来便是龙子凤孙,不知人间疾苦,更不知道有些人光是为了活着,就已经要拼尽全力了。 她是泥菩萨自身难保,她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是的,道理她都懂,可懂归懂,她还是没办法做到视若无睹。 -- 第19页 她遭遇过恶鬼,只身淌过污浊,背过莫须有的骂名,正是因为感同身受,才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就当是为了曾经的自己,她也要试一试。 但光靠她一个人是不可能救的了人的,没准还要再白搭上一个,她必须得想个别的法子才行。 “还不走?”周誉不耐地出声。 沈菱歌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漂亮的杏眼微微亮起,朝着周誉恭敬地福了福身,“还请爷在这稍等等,不用您插手,我去去便来。” 周誉以为自己说的够清楚了,台阶也给了她,可没想到沈菱歌依旧固执。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朝那些人小跑过去,倒是有了两分兴致,他要看看,她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身后的肖伯言见此,有些担心地躬身上前:“爷,咱们真的不管吗?那些人看着有些来头,沈姑娘涉世未深,不知这里头的深浅,怕是要吃亏。” “那就当给她点教训。” 肖伯言察觉到他的不悦,赶忙闭上了嘴,跟着伸长脖子朝那边探,心里替沈菱歌说了句保重。 而那头沈菱歌已经快步追上了那群人,且大摇大摆地将人给拦下了,“诸位且慢。” 那几个混混平日都是横贯了的,从没人敢拦他们的路,便有些不耐地抬头,“知道你爷爷是谁吗?也敢在兖州城内挡我们的道……大哥?” 只是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后头的人用力地拍了下脑袋,嫌弃地将他给推开,“一边去。” 从人群中又冒出了个混混,此人又瘦又矮活脱脱个瘦猴精,那声大哥便是冲他喊的。这人有双尤为恶心的眼,从看见沈菱歌起就恨不得贴在她的身上,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她。 此刻更是丢开了手中的姑娘,扒开前头的人,一步步朝她走来,围着她转着圈:“哟,这兖州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标致水灵的姑娘,我王二竟然不知道。” 王二说着还轻浮的想要去撩沈菱歌的头发,被她利落地躲开也不恼,还陶醉地闻了闻自己的指尖,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笑:“姑娘找我们是有何高见啊?” 沈菱歌被恶心的鸡皮疙瘩直冒,险些忍不住落荒而逃,但想到那姑娘,又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也不多废话,想着平日庄嬷嬷是什么做派,学着她微微扬起了脑袋,装作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嫌恶地拍了拍险些被人碰到的地方。 “我可不是来找你们的。” 叫王二的人明显是被她这做派给唬住了,兖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打过交道,便是那县官家的如夫人,都没这等脾性的,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语气也放尊重了些,“那姑娘是找谁的。” 沈菱歌白了他一眼,冷哼了声,伸手指了指周誉的方向,“瞧见了吗?那边站着的那位贵人,是我家公子,他看上了这位小娘子。” 王二等人果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了站在那的周誉,以及他身边的一众仆从,真是好大的派头,忍不住地仔细琢磨起来,这是哪家的公子出街了? 也就是这点工夫,沈菱歌趁着所有人朝那边看的空暇,堂而皇之地走进了人堆,一把抓住被人捂住嘴巴的姑娘,自然的将人给拉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竟然会旁若无人地从他们手中将人给夺走,此刻众人皆是一懵。 王二研究了半天,也没认出这是谁家的少爷,只知道不是平日的熟面孔,想来应是路过兖州或是来投亲的。虽然看着光鲜亮丽,不似普通人家,可只要是进了这兖州城的,就得乖乖听他王二的话。 再看沈菱歌趾高气扬的样子,被生生气笑了,还从没人能从他手里把人带走的。 “贵人?也不知是哪来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也敢和我王二要人?这个臭婆娘欠了我们钱庄一百两银子,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没钱就得肉偿,这人是我的,谁来都带不走。” “你说欠钱就欠钱?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说谎,除非你将借据拿出来看看,不然我就去县衙告你们强抢民女。” “县衙?好啊,快去告啊,姑娘也不打听打听,这兖州城谁敢管我王二的事。” 那姑娘浑身是伤,半边脸肿得老高,此刻半倚着她才勉强站着,闻言拉了拉她的衣袖,艰难地低声道:“姑娘,姑娘你快走,你的好意云姑心领了,他们皆是群没人性的恶棍,你赶紧走,千万别被云姑给连累了……” 沈菱歌倒是想走,只怕王二不让她走,她没多说什么,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背让她放心。 而后故意的提高了音量,她既是要借周誉的势,自然要借到底:“好啊,不就是银子吗?我们公子有的是银子,不如你跟我去拿。” 王二方才已经被她给唬住过了,没那么容易再上当,见此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在她和周誉之间来回转。 钱他当然要,可人他也要,方才他没注意看,这美人到底是不是与那边的小公子一伙的,都尚未可知。不然这么久,对面的人怎么会毫无动静,甚至连个随从都没过来,摆明了就是唬人用的。 王二想通这里头的事,才笑眯眯地道:“且慢,我看那小公子细胳膊细腿,一看便是个无用的,姑娘与其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 他不动声色地给手下使了眼色,伸手拦下了她的去路,且动作轻佻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 第20页 沈菱歌十分厌恶被人抓着的感觉,这会让她想到当年的事,浑身一阵战栗,用力地挥开了那人的手,厉声呵斥道:“滚远些。” 而那王二是个没脸没皮的,被呵斥也不恼,欺身上前又要来抓她。 “姑娘怎么这般凶,不过我喜欢……啊!啊啊啊!” 就在他的手掌要再次碰到她的手腕时,一股力道紧紧地将他的手擒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手骨给捏碎,疼得他立即哀嚎出声求饶。 沈菱歌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他不是说,与他无关吗? 同时满是戾气的声音响起:“是这只手?”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手怎么了?就见周誉不耐地拧着眉,又问了一遍,“你用这只手碰得她?” 这次问得是姓王那人,他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哪还想得了这么多,忙不迭的点头,“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姑娘,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求饶声还未落下,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那只手竟是生生被折断了。 “谁许你碰她的。” 第10章 男人该如何哄 酒楼是去不成了,最后这场闹剧还是靠着周誉才收了场。 沈菱歌将受伤的那个姑娘,以及昏迷不醒的少年,一道带回了院子,还找来了大夫为他们看了伤势。 小姑娘倒是还好,虽然看着伤势不轻但都是皮外伤,那个少年却是被打断了腿,失血过多陷入了晕厥,还不知何时能醒来。 之后她才弄清楚,这两人是亲姐弟,姐姐薛秀云今年十六,弟弟薛元青刚满十四。父母罹难,只剩姐弟两相依为命,在两个月前来兖州城投奔姑母。 只是姑母一家过得也很是拮据,只能给他们最简单的吃住,平日都靠云娘绣些针线贴补家用,薛元青则是一边读书,一边帮人写家书攒些银钱。 虽然日子过得苦些,但总算是不必再四处漂流居无定所了。 可一场天灾,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活又都搅乱了,先是没水再是没米没面,眼看着一大家子就要熬不下去了,姑父带着老小说要出城寻亲,让他们姐弟留下看家。 薛秀云不疑有他,乖乖应下,没日没夜地做针线,守着屋子,就是想等灾情好转了,又能回到往日安定的生活。 只是让她们姐弟没想到的是,姑父一家刚走第二日,王二便带着人来了,说姑父在他们钱庄借了一百两银子,如今人跑了,只得问她们两拿。 她做针线一个月才也几钱银子,哪里能掏得出一百两来。 没钱?没钱也好办,那就拿人来偿还。 这才有了方才沈菱歌看见的事情。 她以前只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日才算是明白了何为人面兽心,当即让她们姐弟好好养伤,其他事都由她来解决。 云姑感激地不得了,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恨不得把沈菱歌当菩萨给供起来,看得沈菱歌更是心软又心疼,拉着她安慰了许久,见她面露疲惫,才起身离开。 等出了屋子,被春日傍晚的风一吹,她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周誉应当是生气了,这一路来,她见到的周誉大多是情绪不外露的,他就像是块千年玄铁,即便笑时,你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怒。 可方才,他竟然生生将那人的手腕给折断了,且毫不遮掩浑身散发的戾气和杀意。那一瞬间,她还以为王二要血溅当场了,但好在他理智尚存,没当街杀人,只黑着脸让肖伯言将所有人都带走。至于带走以后,是何下场,她不敢问也不敢去想。 她不否认她是耍了小聪明,有意要借周誉的威,做一回狐假虎威的狐狸。只是这威确实是借到了,人也救了,可老虎却发怒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从把那对姐弟救回来起,她就再没见过周誉了。 这事说来也奇怪,明明先前向他求情,他还如此冷漠地袖手旁观,怎么突然又发起怒来。先前明明也答应了不进兖州城,可扭头又进了城,这人实在是捉摸不透。 不过她前世就曾听说过,齐王尤为护短,曾为了自己遇害的亲信,奔袭千里,一人灭了对方上下百余人。 这一路下来,她也见过他是如何对待手下之人的,难不成真是将她当他的婢女了,所有物不容侵犯?还是在气被她给利用了,又不好意思向个小女子发火,这才把气撒在坏人身上。 但不管他是为何发怒,这事终究是她惹出来的,他既生气了,她就该把人哄好才是。 更何况她自作主张的把那对姐弟留下,还得问过他的意见。 可这男人该如何哄? 沈菱歌前世与渣男同归于尽时,不过十八岁,在家时她也鲜少与男子往来,平日也都是表哥甜言蜜语哄着她,她唯一哄过的人,大约只有外祖父了…… 她总不能拿哄老人家的法子,去哄周誉吧? 思来想去,又怕马屁拍到马腿上,惹得他更生气,只得找人求援。可庄嬷嬷还在城外,她唯一能问就剩下他了。 沈菱歌顺利地在二道门处寻到了肖伯言,他正在与侍卫说些什么,刚好交代完一抬头便瞧见了她,朝她点了点头。 “沈姑娘找我有事?” 找一个男子人打探另一个男子的喜好,这可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她紧攥衣袖,眼神略微闪了闪,不知该如何开口。 -- 第21页 而肖伯言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是自小跟在周誉身边的,自然万事以他为重,但他与庄嬷嬷的想法又不同。 这个突然出现的沈姑娘,对王爷来说十分的特别,让王爷一而再地为她打破底线,或许只有她能让王爷的病情有所好转。 如此想着便笑着道:“沈姑娘可是想问王爷?王爷这会在书房,您若是有事,不妨过会再去。” 肖伯言长相清秀脾气很好,笑起来的时候还有浅浅的酒窝,算是周誉一众手下中,最为平易近人的,这一路上的相处,沈菱歌对他的印象也最好。 有他开了头,她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才好些,但她不仅要知道周誉在哪,还要知道他心情如何,有何喜好才行。 略微沉思后轻声道:“多谢肖将军,不知王爷可用过晚膳?” “王爷回来后一直在处理公事,他处理事宜时,不喜欢身旁有人打搅。”肖伯言没说完,她也明白了,晚膳定是没顾上用的。 沈菱歌也还没吃,但想到这又有几分愧疚,周誉特意换了身装束出门,是有目的的。 而他救不救人全凭本心,她没权利去要求别人必须做什么,可她还是利用了他,将他的这盘棋统统打乱,他这会连晚膳都没用上,全都是她的责任。 “那不知王爷平日有何忌口?” 周誉平日在外带兵打仗,并不太注重口腹之欲,反倒没其他王孙贵胄挑剔奢靡的破毛病。 肖伯言简单说了几样,沈菱歌一一记在心里,等他说完,才福了福身,恭敬地道了声谢。正要离开,就听他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沈姑娘,有些事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说完也不解释,留下她就朝外大门去了。 这是何意?沈菱歌被他说得一头雾水,眼见不实,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可时辰不早了,她也没时间去想旁的事,赶紧奔着膳房去了。 院中的下人都是管事临时准备的,全是兖州当地人,他们不知道沈菱歌是什么身份,只当是周誉的枕边人,都待她很是客气。 她到了一问才知道,饭菜早就做好了,只是周誉没空用,这会已经冷了。可再回锅过的,还怎么能端给主子吃,下人们是打算倒了,一会重新做。 沈菱歌看了可惜的很,让他们留着,一会她吃。 兖州城已入旱将近一个月,城内物资紧缺,水和米面等,价格早已翻了好几倍,她不舍得浪费。但显然周誉这,没这样的担忧,后厨基本上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只是新鲜的蔬果缺了些。 也不知这位爷为何非要入城,这一住下更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各样东西她都是尽量往少了取,以免浪费了可惜。 她在家跟着舅母学过些厨艺,外祖病重在床时,几乎都是她在侍疾,老人家喜欢清淡软糯的膳食,她便对此尤为拿手。 先从菜篮子里挑了淮山药玉米瘦肉等,而后将山药粥熬上,再清炒两个蔬菜,外加一道小炒肉和开胃拌菜,等半个时辰后粥熬好了,才小心翼翼地装进食盒,到了周誉的院门外。 他的院子有侍卫把守,但他们见了她也没多问什么,就直接放她入内了。 也不知是肖伯言提前交代过,还是周誉吩咐的。 总之给了她方便,一路无阻地到了门外,这会天已经暗下来了,只见房门大敞,屋内烛火通明,却听不见一点声响。 她提着食盒,手心在不停地冒冷汗,停顿片刻后,终是鼓足勇气,轻叩了两下房门,“王爷,菱歌来为王爷送晚膳。” 话音落下,院内一片寂静。 难道是睡着了?她正要再重复一遍,里头就传来了略带懒意的声音,“进来。” 沈菱歌还是头次进男子的房间,她也不敢到处乱看,蒙着头就往里进,计划着是把东西放下,再说两句奉承的好话就走。 只是想法总是美好的,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 屋内周誉已处理完了公事,正大喇喇地靠坐在炕上,单手执书册,随意的翻看着。 “菱歌听说王爷还未用晚膳,便做了几道小菜,也不知合不合王爷的胃口。” 像是怕被拒绝似的,不等周誉开口,她就先一步将菜都摆在了炕桌上,饭菜还是热腾腾的,瞬间满屋飘香。 她不敢看他,只得垂着脑袋,恭敬地站在一旁,等了会,也不见他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又大着胆子地重复了遍:“王爷请用膳。” 这回倒是有动静了,只听他将手上的书册往旁边一掷,朝着她哼笑了声,懒洋洋地道:“你就是这般伺候人的?” 第11章 王爷不生气了? 沈菱歌被他突然丢书的动作,吓得险些跳起,蓦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他那双幽深的眼。 许是刚沐浴,他穿得很是随意,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外袍未系半拢在身前,一手搭在炕桌上抵着下颌,神情略带着慵懒,却依旧是看不出喜怒。 沈菱歌方才进屋几乎是屏息凝神的,被吓了一跳,好似五感瞬间被打通了,只觉有股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息间,不难闻,但却极其霸道狂横。 她心乱如麻,不安地舔了舔唇瓣,努力地理解周誉的意思,他这是在嫌弃她伺候的不好。 身为服侍人的婢子,她应该要做些什么?她努力回想以前在家时,这会好似该为他布菜了。 -- 第22页 伺候人的事她之前确实没干过,但好歹见过,她安慰自己把周誉当做是重病在床的外祖,那为他挽袖布菜也是理所当然的。 等克服了心中的那道坎,再做起事来就顺畅多了。 她小步上前,将每道菜都夹一点到小碟子中,再恭敬地移到他的面前,最后递上银筷,“王爷请用膳。” 姿态要多低就有多低,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周誉还是没伸手去接,而是瞥了桌上的饭菜一眼,淡声道:“你做的?” “是,奴,奴婢听说王爷还未用膳,怕您饿着伤了身子,这才自作主张。” 沈菱歌已经豁出去了,她之前信誓旦旦的说着,为奴为婢在所不惜,可终究是没能迈过那道坎,如今自称奴婢,也算是破釜沉舟之举了。 可周誉还是没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沈菱歌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该不会无耻到,还要她喂到嘴边吧? 正当她万分纠结,一会要不要答应他的无耻要求时,就听他懒声道:“试膳。” 沈菱歌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在宫内或是皇亲贵胄之家,用膳之前会有个专门的试膳太监,为主子试吃,以确保饭菜没有毒。 他这是怀疑她在饭菜里动手脚? 沈菱歌瞬间脸都涨红了,垂落在两侧的手掌忍不住地握紧,这比方才想的无耻要求还要侮辱人,她不过是想让他能消消气,谁想到还会被人怀疑动机。 这也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筷子,将每一道菜都试了过去,就连那山药粥也没放过,半碗下肚,才将碗放下,“王爷可是放心了?” 周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勾了勾唇点了点山药粥的方向:“再吃半碗。”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他还在怀疑? 沈菱歌忍着憋屈,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不发一言地又盛了半碗,这次她故意放慢了速度,就是为了他能看得清楚,在他的注视之下,缓慢地将碗中的粥吃完。 她刚想问一句,王爷可是满意了,可话还没出口,就见方才还一直面无表情地周誉,倏地扬眉笑了。 不是那种讥讽的笑,而是连眉眼都染着笑意的敞怀,“不是胆子大的很吗?不仅算计别人,连我也敢算计。” 沈菱歌这次是真的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眨巴了几下眼,才后知后觉地道:“王爷不生气了?” 生气,怎么可能不气。 他平日最为厌恶的便是有人骗他,从初次见面前起,沈菱歌就屡次在骗他。 先是装不认识他,再到那个所谓的表哥出现,甚至不惜牺牲名节也要利用他留下,而后是方才,一次又一次地算计利用他。 她还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隐瞒的很好,实则在他眼里无所遁形,口中说着仰慕心悦他,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害怕,是根本无法遮掩的。 他也有无数揭穿赶走她的机会,但她每次强装镇定,实则害怕的样子又十分有趣,让他忍不住想逗弄,也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花招没使。 直到今日,他故意袖手旁观,也是要让她看清,自己的不自量力有多愚蠢可笑,不吃点亏如何能安分。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先是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打乱了那群混混的阵脚,再是借他使了招声东击西的法子,倒还真让她将人给救到了。这哪是小孔雀,分明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起初的那点气,反倒是消了。 真正惹怒他的是王二的动作,明知道沈菱歌与他同行,还试图挑战他的底线,这样的人就不该活着。 周誉看着眼前,睁着眼满脸无辜的小姑娘,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而是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碗筷,理所当然地吩咐道:“盛上。” 她利用他这么多回,也该她做些事才好。 沈菱歌稀里糊涂地哦了声,手上在给他盛粥,眼睛却没闲着,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脸色。 确定他真的没在生气,才松了口气,还忍不住地在心里骂了他两句。这人不仅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喜欢耍人玩,也不知肖将军是如何忍受他的脾气,跟着他这么多年的。 周誉不挑食,但也没对沈菱歌的厨艺有多期冀,庄嬷嬷有句话没说错,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能是伺候人的料。 她就该穿着这世上最名贵的衣裙,在院中赏花弹琴才是。 他今日火气有些重,晚膳上来时他瞧见了,可那些大鱼大肉的他看着就没什么胃口,这才让撤了。这会也是吓唬了她,想给她留几分面子,才勉强地动了动筷子。 可让他意外的是,山药粥煮得软糯可口,就连他这等往日不喜吃流食的人,也多用了半碗。更不用说那些小菜,清爽下火,尤其是有道凉拌木耳,酸辣过瘾,瞬间让人胃口大开。 等他停下筷子时,才发现桌上的菜基本都吃完了,却仍有些意犹未尽。 难得赏脸地说了句:“不错。” 沈菱歌一直提着心在旁看着,她对自己的手艺有把握,但谁让这位爷的喜好难以捉摸,闻言总算是放下心来。 见他心情好似不错,想着后院还住了对姐弟,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捏着一对拳头上前给他捏肩捶背。 这事她以前倒是常做,外祖上了年纪,每逢阴雨天腰背便疼痛难耐,她瞧着不忍,每每都会为外祖捏一捏,好让他的疼痛舒缓些。 -- 第23页 周誉常年带兵打仗,想必身上的伤也不会少,捏一捏放松放松总不会有坏处。 她反正连布菜试膳都做了,不差捏个肩了,她就当面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外祖,心一横,手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但等她真的摸到,才意识到了不同,周誉浑身紧实,肩膀更是宽厚有力,她那细胳膊细腿的,捏个两下就有些酸了,赶紧偷偷换成了小拳头去捶。 “王爷,这力道如何?” 力道?呵,比挠痒痒还要轻。 周誉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喉间发间,没了嘲笑她的心思,撇开眼随意地嗯了声。 这个香味,他从第一次靠近她时便闻到了,只是那会以为她是刺客,或是会什么蛊术的巫女,不然为何会与他梦中之人长得一模一样,便对她身上的香很是戒备。 等时间长了,才知道是误会,她不是什么刺客巫女,但她也确是冲他来的。 想到她不惜自毁名声也要留在他身边,竟然升起个想法来,若是她能一直如此乖顺,即便贪图富贵,想要个名分,他也不是不能给。 “今日的事多亏了王爷,若不是王爷出现,那些无赖还不知要做何坏事。不知那些人这会如何了,会不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周誉闭着眼任由她胡乱地捶着,嘴上却没闲着:“你竟也知道何为麻烦。” 沈菱歌听出他话语中的反讽,这是说她多管闲事招惹麻烦呢,心里暗骂他铁石心肠,面上却讨好地挑着好话奉承他:“我这是知道王爷英明神武,爱民如子,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那群恶棍肆意欺负百姓,这才替王爷教训教训他们。” 好话夸了一箩筐,才听周誉古怪地哼笑了声,她又继续道:“王爷,那对姐弟好可怜啊,您都不知道她们的舅父舅母有多坏……” 沈菱歌的一张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她故意用了夸张的语气,把两姐弟说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说得口都快干了,才话锋一转接了句,“王爷,您看她们无家可归,又浑身是伤,是不是可怜可怜她们两,暂时先不把人给赶走。” 说来也是奇怪,周誉很讨厌有女子靠近他,甚至身上还会起红疹子,可沈菱歌靠近他时,他却不会有任何反应。 他也很讨厌别人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话,可听她说话就像是珠玉落盘,清脆又好听,连打断她的话都给忘了。 而沈菱歌怕他不同意,还很聪明的想了个法子,“或者她们两的一应开销都由奴婢出,就当是王爷借了奴婢银钱,待回了京定当十倍还与王爷。” 周誉闻言,嘴角忍不住地翘了翘,她这是又在耍小聪明了,竟然已经在为回京以后不离开他,找好了后路。 罢了,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他也懒得戳穿她这等拙劣的小把戏了。 “那便依你。” 沈菱歌诧异地啊了一声,捶肩的动作一顿,不是吧?她就客气客气,王爷您这么富有,居然真好意思答应啊? 第12章 她怎么会梦见周誉! 不管过程如何,沈菱歌总算是得了想要的结果,周誉没生气,薛秀云姐弟也可以暂时的留下了。 她的手早已捶得没了气力,这会瞧着时辰不早了,赶紧收拾完,提着食盒出声告退。 “王爷早些歇息,奴婢先行告退。” 周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眸子闪了闪,随意地闭眼往后一靠,哑声嗯了句。 她才快步地离开了正院,将食盒送回了膳房。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膳房的灯火也还是亮着的,见沈菱歌进来,两个厨子赶紧迎了上来。 又是替她拎食盒,又是殷切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最近兖州城缺水又缺粮,他们也是运道好,才能谋个好差事。他们虽然不知道周誉的身份,但看着做派定是非富即贵,晚膳更是拿出了看家本事,可谁想到,送进屋的膳食又原原本本地退了回来。 他们是生怕隔日就要丢了饭碗,这才在这等沈菱歌回来,也好向她讨教讨教。 此时看她带走的食盒都空了,更是打定主意了要抱好这条金大腿。 “姑娘辛苦了,快些喝碗茶歇歇,您先前吩咐的咱们都记着,您看这会可以上了吗?” 这两人太过热情,倒是把沈菱歌给弄糊涂了,直到他们把之前那些,未曾动过的菜肴端出来,她才想起是什么事。 她还没用晚膳呢。 今日又是遇表哥又是骑马,光是这么折腾就够累的了,要不是得去哄那位爷,她早该用了晚膳歇下了。 可奇怪的是,她这会一点都不饿,若不是他们提起,她甚至都忘了这回事。 她盯着面前精致的摆盘,突然想起了什么,方才周誉故意折腾她,又是让她布菜又是试膳,不算那些菜肴,光是粥她就喝了一碗。她的胃口一向都不大,一碗粥下肚基本也就填饱了肚子…… 难道他是故意的。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想起了先前肖伯言说的那句话,‘眼见也并非为实’,他说的该不会是周誉吧。 周誉知道她没用晚膳,故意借着挑事,实则是要让她填饱肚子? 沈菱歌想起他那戏谑的眼神,以及轻飘飘的语气,迅速地摇了摇头,立即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摇出了脑袋。 周誉会关心人?那铁树也能开花了。 为了不浪费食物,她还是让他们将膳食给热了,几人分着用了。 -- 第24页 但事实证明睡前不能吃太多,更不能想太多,好不容易能睡上柔软的床榻,她居然做了一宿的梦。 做梦倒没什么惊奇的,她前世几乎夜夜噩梦早已习惯,重活一世后做梦的次数还少了。可她一想起昨夜梦见的人,瞬间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 她失神地看着微亮的窗牖,很是苦恼。 谁能告诉她,她为什么会梦见周誉!这算是日有所惧,夜有所梦? 正当此时,屋外响起了下人走动的声音:“姑娘可是起了?爷请您过去。” 刚梦到周誉,就突然听见了他来找,沈菱歌有种心中事被人撞破的心虚,瞬间从榻上跳下,满口答应着:“我这就来。” 等到慌乱地收拾好过去,周誉已经在用早膳了,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蓝衣,看样子是还要出门。 沈菱歌自觉醒得晚了,见他身侧站着个眼生的小童,杵在那不知所措,赶紧上前换下了他的位置。见周誉已经用得差不多,也没什么殷勤可献了,只能道:“奴婢给您盛汤。” 周誉不置可否,只是在她递过来时,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有些可疑的红晕,似懂非懂地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 倒是把沈菱歌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该不会误会她睡懒觉,故意怠慢他吧。天地良心,要不是昨夜被他吓了一整夜,她也不至于睡过了时辰。 但周誉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办法解释,只能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心里暗道,昨晚果然是她想多了。 周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关心别人。 等到早膳后,肖伯言带来了两个人,以及一封信函,沈菱歌便识趣的退了出去,趁着这个空隙随便填了填肚子,闲着没事就和院内的下人聊了起来。 知道云姑恢复地不错,又听说她弟弟昨夜醒过回,总算是松了口气,只看后头如何调养了。 除这之外,她最关心的是昨日那几个人,当时周誉将王二的手骨折断后,肖伯言就直接将人给带走了,也不知道如今是死是活。 那个王二如此嚣张,看着有些来头,他当街被带走,只怕要引来不少麻烦,且还影响了周誉的计划。 她这会是有些后悔了,早知如此,她昨日就不这么冲动了,现下该如何是好。 “小哥,你知道城里如今是何状况?我是跟着公子来兖州游玩的,谁想到昨日刚上街便惹了事,只求公子别为此赶了我走才好。” 那下人眼珠子转了转,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姑娘放心,近来城内不太平的很,隔三差五便有乱子,县衙的人忙着收银子呢,根本没空管这个。” “收银子?这会也不是收赋税的日子,为何要收银子?” “姑娘有所不知了,兖州都有一个多月不曾下雨了,您可知为何?” 沈菱歌很配合地问:“为何?” “自然是龙王爷不高兴,听说县太爷不知从何处请了位真神仙,要在县内开坛求雨。许多人都见过,这神仙厉害的很,只这求雨都祭品难凑,不就得各家各户出银子了。” 这说辞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沈菱歌赶紧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点头:“求雨是好事,出银子也是应该的,可我们都进城一日了,怎么也没听说这事啊,该不会是你编出来唬我的吧。” 说到后面又一副不信任他的样子,那下人见她不信,立即解释道:“求雨之事关乎天机,可不敢到处宣扬,就算知道也得装不知道,到时泄露了天机,这雨可就求不到了。不瞒姑娘说,我家二舅姥爷就在衙门当差,没有比这更真的了,您且等着,保管一会就有人来上门求见公子了。” 沈菱歌终于明白了,刘县官对外营造,兖州不缺水不缺粮的假象,引人进城,待进城之后就以求雨的名义来征取银两。 而后再用这个法子堵住众人之口,也就难怪朝廷丝毫不知大旱和他私下征银之事,恐怕就连周誉派出的人,也被这障眼法给瞒了。 她还想问问如今城门能不能进出,就见院外有人匆匆而来,进屋不过片刻那人又出来了。 不过这回,周誉也一同出来了,他面色平淡与往常无二,那人在前头带路,引着周誉往外去。 沈菱歌刚从下人这套出话来,正打算告诉周誉,见他要出门,就想着路上说也行,这十之八九不是王二的人来闹事,便是衙门来人了。 可没想到,周誉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像是全然没瞧见她一般。 沈菱歌愣了愣,等他的身影走出几步远,才回过神来追了上去,“爷,您要出去?” 许是她的问题过于浅显,他连嘴都懒得张,脚下不停地继续往外去。 等出了院门,沈菱歌才发觉不对劲,他不是忽视她,而是压根没想带她去。 她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不外乎那几个地方,她也不清楚周誉了解了哪些情况,若这么贸贸然地赴约,恐怕会出事。 周誉出事与否与她无关,可他若是出事,她就等于失去了庇护,便是为此,她也绝不能让他有丁点闪失。 “爷不带奴婢一道去吗?” 闻言,周誉终于不堪其扰停了下来,侧头看她反问道:“为何要带你。” 沈菱歌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自己可以预知后事吧?她攥紧着手心,想不出理由来,见周誉还在审视着她,只得故技重施。 -- 第25页 “昨日的事都是奴婢闯的祸,怎么能让爷独自去冒险,奴婢虽身无长技但唯有颗真心,愿随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梗着脖子红着脸,表着忠心。 迎来的却是周誉一副,早已看穿了她心思的神情,只见他拧了拧眉松口道:“想跟,便跟着吧。” 顿了顿又略带无奈地加了句:“担心便直说,少学你表哥那套奉承人的话,听着头疼。” 第13章 她和周誉睡一屋? 直到坐上马车,沈菱歌都没想通,她怎么就担心他了? 而且他还一副对她了如指掌的神情,让她很想撬开这位爷的脑袋,好瞧瞧里面是不是装满了,昨晚喝的山药粥。 但眼前还有正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只能暂时把这口气给憋了回去,其余的都得等解决了正事再说。 她很快便从肖伯言的口中,弄清楚了来龙去脉,来请周誉的确实是那位刘县官,但用的不是求雨征银的理由,而是以王二的事,请他过府商谈。 “昨日那几人,可还活着,如今在何处?” 肖伯言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周誉,见他没反应,想来应是默许了,才小声地道:“关在后院的柴房,死活已经不重要了。” 有些人活着比死还要痛苦。 沈菱歌品了品这句话的意思,瞬间了然,得罪了这位爷的,又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不过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们犯下的罪恶和杀戮只会更多。 肖伯言说的隐晦,一是王爷的事,他不能透露的太多,二是怕沈菱歌听了会害怕。 可没想到她看着柔柔弱弱的,听到如此可怖的事,居然能面不改色,果真是不同一般。 她略过了王二的事,把从下人那打听来的消息,仔细地说了一遍,“应是咱们刚进城便被盯上了,这位县官大人既是请王爷过府,恐怕也是为了这求雨一事。” “沈姑娘真是厉害,我花了半日功夫,才将城内之事打探清楚,姑娘不过片刻就知道了,还比我了解的要详尽。” “将军过誉了,不过是些小伎俩,误打误撞当不得真,只要能对王爷有用,便是我的荣幸了。” 沈菱歌被他夸得有些脸红,这哪是她厉害,分明是有前世记忆在作弊。但不管如何,只要能让周誉不怀疑她,又能了解全部的隐情,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就是不知周誉是何时察觉到不对的,进城之前就让侍卫换了着装,进城之后又有意穿上华贵的衣袍,张扬地带着人在大街上走动,是故意想要引蛇出洞。 她发现自己好似从来没看懂过这个人,说他冷漠无情不在意百姓生死,却又明知兖州不安全还执意进城。 可若说他关心百姓吧,却又路见恶人行凶视若无睹,怎么会有如此复杂又矛盾的人。 沈菱歌想着,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那人身上。 这应是她头次,这般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脸,锋利的眉,挺直的鼻,单薄的唇,每一处都如同鬼斧神工般雕刻完美。 他像是昨夜没休息好,此刻双目紧闭着,少了几分往日的肃杀与冷厉。 好似直到这会,她才理解了,为何前世众人都传,京中倾慕追求齐王的女子不计其数,光是这张脸,便足以令万千女子痴狂追求。 若是前世她没经历过那些种种,没准瞧见周誉,也会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也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抛弃所有。 可惜,她被最卑劣的谎言所伤过,失了名节,成了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早已令她心死。 她很清醒,她知道自己的家世身份都高攀不上他,与他为妾可能都是恩赐,而她是绝不会与人为妾的。 这一世如若顺利,她能大仇得报,或许能找个门当户对的男儿,敬她护她相伴一生。若是不能,那便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至于周誉,他是天上的皎皎日月,她是路边的渺渺砂石,本就不该遇见的,等回了京城,便可两不相欠,不复相见。 马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她刚要移开眼,便见对面的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像是捕捉到猎物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沈菱歌头次偷看人,没想到就被当场抓获了,一时忘了反应,就这么与他对视了许久,直到肖伯言喊了声到了,她才回过神来。 甚至不等人掀开布帘,就逃也似的跳下了马车。 留下肖伯言疑惑地挠了挠头,以及周誉嘴角扬起的轻笑。 马车停在了刘府外,门边已有管事在等着了,见到他们下马立即迎了上来。 “在下刘府的管事姓孙,我们大人已经等候公子多时,公子里边请。” 沈菱歌脸上的热潮已经散去了些,乖顺地跟在周誉的身后,打定主意,只要她不在意,就没人能让她尴尬! 好在周誉也没说什么,摇着手中的竹扇,朝刘府走去。 但在进府时,又出了岔子,肖伯言要跟着一道进去,却被拦了下来。 孙管事有些犹豫地道:“公子昨日也瞧见了吧,近来城中不大太平,为了我们大人的安危考虑,只能让公子一人进府,还请公子谅解。” 沈菱歌眼睛正要亮起,反正她要说的事都说完了,周誉有了防备之心便好,也不用她跟着了。 可不等她高兴太久,就听见孙管事很识趣地接了句:“这位姑娘倒是可以跟着。” -- 第26页 沈菱歌:…… 肖伯言还有些担忧,低声喊了句公子,周誉满不在意地朝他点了点头,“无妨,刘大人是兖州的父母官,没别处比这更安全的了,你们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肖伯言只好恭敬地带人退下,看着他们迈进了府门,才转身朝着身旁人吩咐道:“令牌送出城了吗?援兵最快何时能到。” * 孙管事领着两人绕过了照壁,很快便到了堂屋外。一路上沈菱歌也没闲着,除了在记路线,还在打量着四周。 这就是个普通的三进院子,很符合刘县官的身份和地位,但她注意到,院中的守卫明显要比门外多,且走动的下人很少,甚至听不到什么说话的声音。 他一个小小的县官,规矩反倒比周誉这个王爷还要大,可见此处定是有古怪。 孙管事在门外停下,让人往里通传了声,很快就有了回应,“公子里面请。” 等进了正屋,才看见传闻中的刘大人,他看着不过三十出头,人有些发福,穿着身官袍,正坐在上首喝茶。 看到他们进来,一双精明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两,随后笑呵呵地站起身,迎了上来。 “刘大人。” 刘大人对周誉只是简单的一声刘大人,却没行礼也不在意,还很亲热地招呼他坐下:“快请坐快请坐,来人,上茶。” “本官还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这回周誉还算赏脸,端起了茶盏,掀开茶盖闻了闻,倏地眉头皱起又将茶盏给放下了。他脸上的嫌恶根本不必遮掩,连带着刘大人的这个问题,也不太想回答。 他就这么黑着脸坐着,一副你就拿这种东西来招呼小爷的表情。 沈菱歌猜想他是懒得想名字,灵机一动,赶紧出声缓和气氛,“我们公子姓余单名一个周字,家住暨阳,往日公子在家时,只喝天泉水沏的茶,许是对外头的茶喝不惯,还请刘大人见谅。” 刘大人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眼睛都亮了,暨阳余家他当然知道,那可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家中的钱庄遍布江南,听说余家传到这代只有一个独子,金山银山堆砌着养大。 从周誉他们进城起,他的人就注意到了,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有钱的公子哥,身旁美人不离身,简直就像只待宰的羔羊。 兖州大旱,他起初确实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此事传进京会影响年底考评。 他这官本就是花钱买的,没想到会分来兖州这等没油水的地方,每年光是打点上级便要不少银钱,若真出了事,恐怕不仅要丢官还要丢了小命。 就在他急得团团转时,来了个老道长,自称是得道高人,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方法便是开坛求雨,只这求雨也不是白求的,龙王爷要想显灵,自然得有特定的供品。 没钱?那就找百姓们拿。再没钱?还可以出人。 刘大人发现这征银实在是个好主意,不仅能求雨,还能填满他的小金库,与这老道简直是相见恨晚。 但私下征银一事,若是传出去,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他便又想出了别的办法——封城。 正好在城门关闭之前,周誉一行进了城。 他起先只以为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是余家的小公子。周誉越是眼高于顶,越是桀骜不驯,就越让刘大人深信不疑。 “原来是余公子,久闻大名。这怎么能怪余公子呢,是本官招待不周,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换茶水。” 周誉听到这声余公子,意味不明地看了沈菱歌一眼,可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天家的姓都敢改。 那眼神看得沈菱歌直冒冷汗,生怕他一个不如意,便是一声放肆。但好在,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没再理她。 且接下去他的脸色也没那么黑了,和刘大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 “余公子原是来游玩的,哎,那可真是不凑巧,近来天灾不断,只怕兖州难以熬过这一劫了。” 周誉配合地问了句为何,刘大人便滔滔不绝地将旱情说了一遍,说完又将道长如何如何神通吹了一通,再就开始暗示想要银子了。 “本官知道余公子颇有善心,昨日不还救了个女子?那王二在城内横行无忌,也就只有余公子才能制得了他,您放心,王二的事,本官定会为您处理好后续,绝不会惹来麻烦。” 周誉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钱,我有。但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刘大人与其在这求神拜佛,不如早早开仓放粮,或是去别处购粮求援,才是正道。” 说完也懒得搭理他,一挥宽袖站起了身,带着沈菱歌就要往外走:“若是无旁的事,我便回去了。” 他不同意拿钱,刘大人也是早就想到了的,也不惊讶,朝着外头的人使了个眼色,门外立即出现了七八个官差,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慢着,余公子恐怕暂时还走不得,今早有人来本官这报案,说看见余公子当街行凶掳人。此事本官也大为震惊,在查明真相前,就委屈公子先在院中住几日了。” 这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方才刚说完王二横行无忌,要谢周誉替天行道,扭头就成了他当街行凶,变脸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周誉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你既知道我是谁,竟还敢如此,你就不怕我家人寻来。” -- 第27页 “余公子有所不知,城门在今早已经封了,如今兖州城已没人能进出。” “不过还请余公子放心,等这雨求完,本官自会放你们出府,现今就委屈您了。” 沈菱歌的心随着他的话往下一沉,到底还是和前世一样封城了,她什么都没能改变,还把周誉给一块搭进来了。 正当她懊恼和沮丧时,就听周誉笑了,而后随意地道:“要我住下也行,但有一个条件。” “您说。” “她与我不得分开。” 刘大人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瞬间明白了,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道:“公子放心,这位美人儿自然是与您一屋的。” 沈菱歌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蓦地瞪圆了眼,她和周誉睡一屋?有没有搞错?! 第14章 (入梦) 沈菱歌当然懂,出门在外安全第一,更何况刘县官这处处都是危险,住在一起是权宜之计。 可她看到刘县官一副了如指掌,且带着暧昧的话语时,还是忍不住跟着想歪了。 若不是有周誉在旁看着,她能直接找把剪子,把这贪官的嘴给剪烂了。 等到了他们两的院子,周围的人都很识趣地退下后,她终于是不忍了。 “爷,这等贪赃枉法的狗官,就该把他打入大牢处以极刑,怎么还能让他在这祸害百姓呢。” 周誉进屋后先是扫了一圈,这屋子不大,但胜在整洁,且确定没什么暗门一类的机关后,他才放心地坐下。 姿态慵懒地靠着椅背,一手撑着下颌,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她说。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圈椅,生生被他坐出了一股贵气来。 沈菱歌还在为这事愤愤不平,见他像没事人一般坐着,丝毫看不出受困于人,反而像是在享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爷,您这也能忍得了?他可都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是吗?姓都叫人改了,这有何忍不得的。” 沈菱歌这才想起,她刚刚擅作主张的事,周乃是国姓,要说他姓刘的是贪赃枉法,那她可就是大逆不道了。瞬间矮了半截,揪着衣袖支支吾吾地没了声响。 “奴,奴婢这也是权宜之计嘛,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那也不敢欺君罔上。” “好一个权宜之计。” 沈菱歌舔了舔唇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她是权宜之计,周誉也是权宜之计,谁也别笑话谁,她没法再揪着这个事说,只好岔开话来。 “爷,那咱们该怎么办,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为非作歹,封城征银吗?”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沈菱歌的语调也明显降了下来,略带些许讨好。 “等。” 周誉丢了个字,便不再多说闭上了眼,安逸地靠着休憩,说等还真就等起来了。 沈菱歌没他那么好的定力,做不到身在险境还能如此淡定,冲他扮了个鬼脸,低声嘀咕了句;“马车上也睡,到这也睡,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半夜做了什么坏事呢。” 明明昨夜被噩梦所扰的是她,她都没犯困打瞌睡,他倒先睡上了。 说完就不放心地在屋内屋外四处检查,真是半刻都闲不下来。 等沈菱歌没在跟前了,周誉才皱着眉睁开了眼,看着她毫无戒备,背对着他的后背纤腰,眸色黯了黯。 若不是她,他又怎么会一夜梦春到天明。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连身边最为信任的人都不知道,他自十七岁起便时常会梦见一个女人。 宫内教养皇子是在他们头次出精时,便由嬷嬷和主事太监,安排负责这事的姑姑宫女,来教导他们人伦之事,为的便是不让小皇子们因为好奇,而被有心人勾引沉沦情/欲。 可周誉不同,他的幼年少年时期并不在宫内度过,他十岁上战场,十五岁领兵杀敌,初次明白此事,是在将士们口中听到。 那日庆功宴上,将士们喝多了酒,畅想着班师回朝后要如何如何,不知何人起的头,说到了家中许久未见的妻子,话题便歪了。 周誉身上的盔甲还带着血,却浑然不在意地踩在矮凳上喝着酒,笑着听他们说荤话,也正是那天夜里,他头次梦见了一个女子。 她身穿嫣红色的纱衣,口若含丹,齿若编贝,身姿妙曼,唯独瞧不见她的模样,隔日醒来,他黑着脸丢了那床褥子。 自从那夜起,他明白了何为情爱,并沉溺与梦中,常常痴缠一夜,只可惜她的面容总是朦朦胧胧无法看清。 直到年岁将至,他带兵回朝,是夜与父皇多饮了几杯,略带醉意地回到寝殿休息时,才发现床上躺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风情万种大胆地向他示爱。 可他却没半分梦中的冲动,有的只有恶心,被碰触过的肌肤上满是红疹,他陡然间酒醒,将那女子丢出了殿外。 那夜,他又梦见了那个女子,但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他梦见了她的样子。 红烛颤动下,她美得如妖似仙,不必言语他便为之沉沦。 从那之后,他便发觉自己患上了怪病,不论什么样的女子试图靠近勾引,他都会身上发满红疹,更没半分欲念,唯有梦中的女子能牵动他的情思。 渐渐地,他不仅会梦见她帐中含羞的模样,还能从梦中窥探到些许她的生活。 她像是生了病,时常要喝药,但她怕苦不愿意喝,怕被婢女发现,会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地倒到窗外的芭蕉树下。 -- 第28页 那偷偷摸摸做坏事的样子,可爱又狡黠,看得人欢喜又心软,每每瞧见她苍白的脸色,便只想让她无病无痛到白首。 他曾疯狂地找寻过关于此人的踪迹,梦中的庭院梦中的葡萄架,但都一无所获,他甚至不知道这世上是否存在这个人。 他只能愈发沉溺梦中,梦见她的事越多,心中就越像是住了个人,他见过她哭泣,见过她欢喜,见过她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某个人回来,乃至最后葬身火海。 可他却被梦境所阻,看着她被火舌吞没却无能为力。 有段日子,他每夜都会梦见那个画面,梦见她纵身跃入火海时的决绝与凄楚。 而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梦见过她,直到那日沈菱歌撞了上来。 她与梦中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鼻翼那颗浅浅的痣都一样,那是他曾无数次亲吻过的地方,他第一反应是欣喜若狂,但很快又清醒过来。 梦便是梦,又怎会成真。 他立即想到去年,曾死于他刀下的一群族人,听闻此族人擅长使用蛊毒之术,可窥探人的梦境,从而控制其心智。 当下便让人将她拖走,可当真的有人要触碰她时,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失控了。 即便只是长相相同,即便她可能居心叵测,他还是无法看着她被人沾染,她只能是他的。 他凭着本能下马将她抱上了马车,更奇怪的是,他碰到她时,身上并未有红疹。 只可惜,很快沈菱歌便醒了,她眼底的恐惧她满口的谎言,都让周誉清醒地认识到,她与她除了长相,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她并不是他梦中所想之人。 且因为长相相同,她的心机她的谎话,会令他更有亵渎梦中人之感,这才会在她那所谓的表哥出现时,毫不犹豫的赶她走。 但在临走之前,他还是反悔了,不是因为她的勾引,而是看到了那人眼中爱慕的目光,想要占有的欲念。 他不会允许任何人,沾染这张脸。 既是让他遇上了,心机也好,图谋不轨也罢,就暂且让她留着吧。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许久未做梦的他,昨夜又做梦了。 不再是熊熊火焰,而是和初次梦见时一般,她身穿嫣红色的轻纱,当着他的面,一件件脱下…… “爷,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屋内太闷了吗?还是有哪不舒服。” 沈菱歌在屋外绕了一圈,正好碰上两个小丫鬟来送茶点,她没让人进屋,自己接了过来。 没想到,回来就看周誉闭着眼,脸上泛着红潮,眉头紧拧额头好似还有薄汗,她吓得立即放下了盘子小跑过来。难不成就这么一小会,就有人对他下手了? 她不敢想象若是周誉出了事,她该如何活着走出兖州城。这会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手背搭在他的额头,试了试他的额温。 只是她的手背刚触碰到他发烫的额头,就被有力的手指给擒住。 “作何。”周誉出口的声音比往日更要沙哑,听得沈菱歌耳朵酥麻,手指发红。 他深邃的眼睛蓦地睁开,眼尾带着红痕,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像是有道旋涡,要将她吸入眼底。 沈菱歌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像是才意识到两人离得这般近,挣扎了两下发现睁不开,只得移开了眼:“奴婢是看爷的脸色不对,担心您是不是病了……” “就如此担心?”周誉哑着嗓子像是失笑了声,而后松开了她的手腕。 她身为婢女担心主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吗? 沈菱歌疑惑地揉着被抓红了地方,他的力道也太大了,方才她险些以为自己的手腕要断了,不过至少证明了他没事,病着的人是不会有这么大气力的。 正想给他端来茶水,降降热意,就听见周誉沉声交代:“记住,下回我睡着,莫要靠得太近。” 沈菱歌满不在意地答应了两声,说得好像她很想离他这么近似的,要不是此刻受制于人怕他出事,她也不会这么着急。 但出于好奇,还是随口问了句:“这是为何?” 话音落下,就见对面的人,捏了捏眉心嗤笑了声,抬眼朝她看来,目光中有毫不遮掩的欲念,她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说呢?” 第15章 抓着她的脚踝 沈菱歌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承认自己确实带了几分侥幸,听说周誉洁身自好,身边没女子,以为便是真的对她没兴趣,不会碰她。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只要是男子那便会有□□,况且她能留下,不也正是利用了这点弱根性。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只丢下句爷记得用茶点,就蒙头跑了出去,也不管剩下周誉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沈菱歌不想回房单独面对周誉,打定主意,能在院子里多赖一会是一会,好在刘县官虽然把他们困在府上,却也没亏待他们。 只要不出这个小院的门,想做什么都可以,她就拉着几个婢女闲聊。 她知道她们口风严,也不问正事,挑着些趣闻与她们闲聊,什么我们家府上公子还未娶妻,老爷夫人宠爱有加,这次是来兖州游玩,顺便想要买几间铺子来玩。 “若是有瞧着中意的姑娘,没准会带着一块回江南。” “我们公子最不看重的就是门第了,几位姐姐才貌非凡,瞧着都是富贵命呢。” -- 第29页 她的一张巧嘴,把那几个婢女忽悠得一愣一愣,各个眼巴巴地盯着她,人还在这,心都恨不得飞到周誉身上去。 沈菱歌也顺利地从她们口中得知,刘县官在这任职不过三年,糟糠之妻早已送回了老家,如今最得宠的是个如夫人,膝下只有个庶子。 至于那个老道姓徐,自称是个山中修炼的得道高人,一进府便得了刘县官的礼待,听说过几日便要在城中开坛求雨。 “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神仙呢,姐姐们可否给我说说,也好让我开开眼。” 这事也不算是什么机密,道长来时城中许多人都见识过,她们也没什么好瞒的,拉着沈菱歌不停地说:“那道长不仅会吐火,还会腾云驾雾,可神着呢。” “百姓们都争相要见道长,都想跟着他得道修仙,如此年岁,就盼着道长能求到雨,不然如何能熬过去。” 沈菱歌听得连连点头,“我们公子最是善心,兖州有难他定不会袖手旁观,刘大人许是和我们公子有什么误会。我们怎么会不出银子呢,只是此次来,人先进了城,家丁与马车都还在城外呢。” 闻言,那几个婢女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地对视了眼,之后又说了几句,其中一人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恰好也到了用膳的时辰,下人送来了丰盛的膳食,沈菱歌也没了磨蹭的理由,只得停了闲聊,跟着进了屋。 周誉此刻已经醒了,正背着手站在书架前翻看书册,听到有人进来,才放下手里的书,踱步到了桌前。 之后倒是在正常地用膳,没再提起方才的事。等到伺候的下人都退下了,沈菱歌才把在院中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他听。 他们这么久没回去,肖伯言肯定意识到不对了,此次进城的侍卫只有一队不足十人,若只是进府把他们带走,自然是绰绰有余。 或许都不需要,只要周誉亮出身份来,他手中的宽刀,尽可斩杀这些贪官污吏。 可问题是,如今城中大部分人都已被刘县官所蛊惑,信了他那什么道长的满口胡言,若是动起手来,受伤的全是无辜百姓。 要想解决此事,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道长,只有能当众揭穿他的法术,才能让百姓看清真相。 “爷,她们传得可真了,说是亲眼所见,那老道会吐火还会腾云驾雾呢。” 周誉闲来无事,又拿起了那本没看完的书,闻言嗤笑了声:“你信了?” “奴婢不信,若真是神仙,又怎会任由百姓受苦多时,况且神仙都是六根清净的,怎么会在意金银这等身外之物,里头定然有诈。爷,那您信吗?” “未见过,未杀过。” 沈菱歌愣了下,才扯着嘴角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她怎么忘了,这位爷可是号称杀神,遇人杀人遇鬼杀鬼,是最不信鬼神之说的。 自觉找了个没意思的话题,赶紧岔到了别处,接下去便如周誉所说的,只有漫长的等待。 也不知是不是她上午打草惊蛇了,下午半日除了来送茶水的下人外,连个活人都没出现过,面对周誉她是既怕被呛,又怕被他误以为自己居心不良,能少说就少说。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膳,等洗漱之后,她才想起了一件最为尴尬的事,一间房一张床,她和周誉两个人,如何歇息? 好似故意一般,这张床尤为的大,且幔帐还带了层朦胧的轻纱,让人瞧上一眼便再也不敢多看。 偏偏此时,周誉沐浴完,披散着湿发从屏风后大步走了出来。 屋内没有别人,他大刺刺地坐在榻上,任由发梢的水珠打湿衣襟,声音透着几分慵懒地吩咐道:“愣着做什么,过来替我绞发。” 沈菱歌这才快步过去,拿了棉巾小心地替他擦拭着,周誉的头发又黑又硬,与她的全然不同。 她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自小便被人夸赞,偶尔梳头时也会欢喜不已的轻抚,可他的攥在手中却会有种扎人的刺感。 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两句,怎么哪哪儿都扎人。 周誉看着她细白圆润的手指,在乌黑的发间穿行,喉间紧了紧,蓦地再听见她小声嘀咕的话语,眉心拧紧。 真是胆子愈发大了,之前还觉得她最近乖顺了些,这就敢偷偷地腹议他了。 可她的力度适宜,绞着头发很舒服,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断,便只是轻咳了声。 身后的沈菱歌做了亏心事,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险些要原地跳起,眨着眼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两眼。 见周誉闭着眼,没有要睁开的意思,才松了口气,但也不敢再乱说胡话了,老老实实地专注于手上的事。 等头发绞干,不可避免地就要面对睡哪儿的问题了。 沈菱歌一双杏眼四下乱飘,为了防止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憋不住地抢先道:“爷,屋内只有一张床,奴婢就睡在隔间的炕上,爷若是夜里有事,喊奴婢声便是。” 周誉像是才发现这件事,目光落在柔软宽大的床榻上,又回到她身上,了然于心,难怪她今日总是坐立不安,频频走神,原来都是为了这个。 她是以为他是如此急色之人,会急不可耐地在这等地方要了她。还是假意提醒,实则欲擒故纵? 周誉眼波微转,轻蔑地低笑了声,不管哪个可能,都让他觉得可笑荒诞。原本他还想她若是乖顺,等回京便收了她,如今看来,还得再等等。 -- 第30页 “不然,你以为你该睡哪?” 沈菱歌听出了他话中的嘲弄,以为他是误会了她想睡大床,让他去睡冰冷的土炕,苍天可鉴,她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抢了堂堂王爷的床榻。 立即把脑袋摇地飞快,“奴婢就该睡炕上,以后也只爱睡炕上,谁都别想把奴婢从那上头拉下来,还请爷早些歇息。” 说着不敢再多停留,剪了烛心,放下幔帐,几步退出了里间。 好在这屋子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多准备了两床褥子,她轻手轻脚地铺好,爬进被窝,总算是松了口气。 屋内一片寂静,静得几乎能听见里头人和缓的呼吸声。 沈菱歌临睡前偷偷地又看了眼屏风,确认周誉已经睡下了,才紧紧抓着被沿闭上了眼。 朦胧的月色透过天窗,探入屋内,两人的呼吸声也染上了浓浓的春色。 * 沈菱歌越睡越热,她怕热贪凉,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盖了两层被褥,为此睡前给窗户留了缝隙,想让夜风进来能凉爽些。 可这会却热得浑身冒汗,她忍不住地拂动衣襟,却发现身上只罩着件艳丽的薄纱,好似轻轻一扯就会破碎。 她难耐地睁开眼,她在哪?她为何会穿着这等伤风败俗的衣服? 沈菱歌的脑子晕乎乎的,有种飘飘然,脚踩在云端上的错觉。 正当她挣扎着想要起来的时候,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才意识到自己未穿鞋袜。 有只略带薄茧的手指,划过她的脚背脚趾脚底心,她痒得浑身紧绷,羞耻感自脚心升起,涨红着脸想要将脚给收回来。 可那人的手却尤为地有力,紧紧地抓着她,怎么都收不回来。 她难堪羞耻又隐隐地觉得刺激,各种复杂陌生的情绪包裹着她,令她无所适从,直到有个湿热的触感,落在了她光滑的脚背上。 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从未有的珍视和爱护。 这种奇特的舒爽,在一个又一个落下的吻中,达到了顶峰,她难耐地沉浮着挣扎着。 她浓密的长睫被泪水打湿,眼前满是朦胧,她挣扎着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可一低头,却只看到双满是冷漠的眼…… 第16章 做了场无比真实的梦 沈菱歌被那双眼瞬间吓醒,她猛地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亮光,渐渐地找回了意识。 她正躺在炕上睡得好好的,甚至和昨夜睡着之前相比,没有丝毫挪动。若说有变化,就是她像个傻子似的,把自己的脑袋也给罩进了被子里。 密不透风的两层厚棉被,难怪她会感觉到热,这没把自己闷死简直是个奇迹。 但比起她犯蠢,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她竟然又做梦了,且和之前的噩梦不同,她竟然做了场无比真实的春/梦。 这还不够绝望的,最最最绝望的是,梦醒之前她看到了那人的眼睛,她死也忘不掉的人。 她又又又梦见了周誉,还是如此荒诞可耻的梦。 他抓着她的脚踝,在她脚背落下一个又一个的细吻。 梦里两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又比什么都做了还要亲密。 沈菱歌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周誉的起居一向规律,每日早起要打两套拳,尤其是在陌生的环境下,他比往常更加警觉,早早便醒了。 更何况他昨夜也没能睡好。 他的五感敏锐,隔间睡了个活人,他不可能当做不知道,即便隔着屏风,他也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呼吸声。她好似还做了噩梦,偶尔会出发几声奇怪的哼唧声。 屋内本就寂静无声,如此一来,仿佛那娇软的声音就在他耳边,鼻息间好似还能闻到她淡淡的体香。 若这便是她的计谋,不得不说十分成功,这世上许是没几个男子,能逃得过这等煎熬。 好在他忍住了,待到天微微亮,他便起身准备去院中练拳,可没想到,他刚绕过屏风,就看见她在被子里扭动。 正想当什么都没看见地过去,她又突然坐起,满头青丝萦绕着细肩,纯白的里衣被薄汗浸湿紧,勾勒出纤细娇美的身形,这叫他还如何能当做看不见? “沈菱歌。” 蓦地听见自己的名字,沈菱歌怔怔地回头去看,就见周誉穿戴齐整地站在屏风旁,正一脸古怪地看着她,也不知他站了有多久。 她终于知道,比做春/梦更丢人的事是什么了,那便是被梦里的对象当场抓获。 这好像还是他头次喊她的名字,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又丢人的时刻,她或许还会欣赏一番。 而此刻,她只想一头撞死,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现。 但可惜,时间无法倒流,她也没办法原地消失,只能吞了吞口水,当机立断地把被子举过头顶,再次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住。 周誉:…… 沈菱歌躲在被子里装死,直到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并从她身畔毫无停留地径直出了屋子,她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她偷偷掀开一丝缝隙,确定屋内真的没人了,才抱着衣服,手忙脚乱地去屏风后换好。 等全都收拾好,周誉也练完一套拳了,正在用早膳。 她深吸口气稳住心神,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过去,低垂着脑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 第31页 不知道周誉是不是也有意与她分开距离,之前每回她说话都会被呛得哑口无言,没事便爱挑她的刺,可今日却安静地待在屋内看书。 她则是继续去打探消息,想知道那位道长何时作法,他们能不能去旁观等。 这一日便在两人各怀心思下,相安无事地度过。 入了夜,周誉早早上了榻,沈菱歌检查了门窗才熄灭了烛火,惴惴不安地钻进了被窝中里,许愿今晚一定不要再梦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好在她的许愿灵验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隔日,她还是如往常一般,等周誉练完拳,伺候着他用完早膳。正想着今日该如何去探听些消息,也不知肖伯言他们如何了,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动静。 说是刘县官请他们去前院见面,沈菱歌还在想,这姓刘的是在耍什么花招,周誉已经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外而去。 “爷,您等等。”她只得快步得跟上去,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不敢被落下半步。 这两日他们之间有种奇妙的气氛,准确地来说,是周誉单方面不搭理她,不过这位爷喜怒无常,她已经习惯了。且没人使唤挑刺,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还能给她喘息的机会。 可离了小院,刘府就处处都是危机了,她得时刻抱好周誉的大腿,能屈能伸方能保命。 刘府不算大,很快丫鬟便引着他们到了前院,刘县官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余公子可算来了,这几日休息得可好?” “想听真话?”周誉哂笑了声,不必言语便可听出他的讥讽。 刘县官却半点都没觉得自己被嘲笑了,反而对前日得到的消息深信不疑,这才符合自小就养尊处优,高傲狂妄的余家公子,那他所谓的行囊马车都还在城外,一定是真的。 只要他抱着这棵摇钱树,还愁没有金银吗? 想到此咧嘴笑了起来,“本官寒舍简陋,自然比不上余家富贵,只好委屈余公子几日了,但只要道长求到雨,公子便立刻能回去了。” “求雨?倒是新鲜,我见过求财求福偏偏没见过求雨的,几时能见。” 刘县官的眼睛都亮了,故意带了几分为难地道:“这求雨自然是要求的,可道长说还差些供品。” “差什么?” “黄金一万,白银五万,本官已凑了些,就是不知何时能凑齐了。” 这可不仅是贪赃枉法这么简单了,简直是要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周誉的眼中闪过些许狠戾,倒要看他有命拿这钱,有没有命花。他面上丝毫不显:“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你若要,我有的是。但我想看看这位道长到底有何本事。” “正好,道长今日便在城中祭坛练功,余公子可随本官一道前往。” 周誉来了几分兴致,挑眉点了头,刘县官一面安排着去祭坛,一面赶紧交代亲信带人去开城门,务必要将姓余的那些家当,都带进城来。 祭坛就设在城内主街中央,远远就见离地一米高的祭台上,坐着个白胡子老道,身穿道袍看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可惜心却比鬼魅还要肮脏可怖。 此刻祭台附近已围着不少的百姓,若不是有官兵开道,恐怕要被人群所淹没。 她一边注意着那老道的动作,一边紧跟着周誉,偶尔他走得快了,她会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衣袖,等抓空了才会反应过来,这是周誉,又讪讪地收回手。 有刘县官领路,自然有最佳的位置留给他们,等他们站定,那老道也睁眼站了起来。 只见他正装神弄鬼地挥动着拂尘,先展示了一招飞天,引起了众人的惊呼。等他落地后,便见他将手中的黄符,轻轻在掌中摩擦,而后朝着黄符的方向吹了口气,一团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黄色火焰凭空出现,瞬间将黄符给点燃。 “冥火!是冥火!”这火焰引起了尤为大的轰动,百姓们口中高呼着仙人,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 沈菱歌止不住地拧眉,她小的时候就从外祖口中,听过不少戏法,这就是传说中的可以腾云驾雾,可以口吐真火? “这也太过儿戏了?若会吐火便是神仙,那我也能当神仙了。”她下意识的想和身边人分享这份离谱,等回头才想起来,她身边只有周誉。 难得的是周誉没有反驳她的话,反而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老道正是洋洋得意,接受众人崇拜的目光之时,结果一眼便瞧见了最为独特的两人。 “好似这两位小道友有话要说?不妨上前来说与众人听。” 沈菱歌虽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当着众人的面,戳穿此人的真面目,但又没什么把握,她四下再找,想看看肖伯言等人来了没有。 毕竟他们人多,而周誉只有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尾巴,不管怎么看都虚的很。 可周誉根本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已经抬脚朝着祭台走去,她也只得一咬牙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老道的模样,骨瘦嶙峋,两颊向内凹陷,看着便不像个好人,一看到沈菱歌眼里便露出了几分惊艳与贪婪。 “两位小道友,不知有何指教?” 周誉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身影正好将沈菱歌给笼罩,不留情面地讥讽道:“指教?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 -- 第32页 他的声音不大,却犹如千斤,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衬着他高大的身躯令人无法忽视,此言一出立即引起哗然。 刘县官顿时也慌了,他突然觉得眼前人陌生了起来,明明样貌没变,可当他的眼神扫来时,却有种铺天盖地的压力罩下来,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这绝不是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能有的气势和煞气。 他到底是谁? “小道友,怎的如此口出狂言,你这样是会得罪仙尊,降下大祸的!”那老道原想杀鸡儆猴,树一树威风,谁想到碰上了硬骨头,被他那双眼盯着,瞬间矮了半截。 “是吗?你说的是这种大祸?” 周誉见过的死人不比活人少,这等用磷粉制造的冥火,在他看来实在是可笑至极。他一手擒住那老道的手腕,力道重地像是要将他的手骨碎裂,只见他狠厉地从上往下一撸,便摸到了老道藏在袖中的磷粉。 磷粉被小心地用油皮纸包裹着,周誉单手将油皮纸打开,学着那老道的样子摩擦了片刻,而后随手将里头的磷粉向着空中挥洒。 春末夏初,近来兖州又多日无雨,干燥闷热,那磷粉刚飞扬出来,便立即爆开了火焰,与方才那所谓的冥火一模一样。 方才还义愤填膺,要救道长的百姓,瞬间傻眼了,这冥火怎么又出现了? 周誉算着肖伯言等人也该进城了,松开被他几乎要折断的手腕,将人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住他还想动弹的手掌,一寸寸地碾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倒要看看,是你的仙尊来得快,还是我的刀更快。” 他此刻杀意毕露,犹如炼狱中出来的罗刹鬼王,吓得那老道连魂都少了一半。 但他还尚存三分理智,知道此刻不是杀人的时候,他便转身带着沈菱歌要走,这场闹剧是该收场了。 而就在此刻,方才还虚弱地摔在地上的老道,用另外只手,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了一整包的磷粉,还有一块火石。 他的那双眼像淬了毒般阴狠,火石一打便将整包磷粉朝着周誉的后背倾撒而出。 熊熊火焰蓦地在空气中炸开了火花,直冲他的后背心。 “爷,小心!”话音响起的瞬间,有个娇小的身影跳出,直直地挡下了所有的火光…… 第17章 自脊梁骨一路向上蔓延…… 沈菱歌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火了,但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她只知道,绝不能让周誉出事,若是没了他,她还如何离开兖州,如何能回到京城。 且她最不喜欢的便是欠人情了,她这一路欠了周誉很多,这样一来,便可两清了。 可真得当火焰灼烧着她的后背时,她又无比地后悔。心中想的是,周誉若再敢那么凶她,动不动就丢下她,不带她走,她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他。 沈菱歌在疼得失去意识之前,隐约地听见,从人群外传来震天的马蹄声。 唯一的念头便是,太好了,得救了。 她却不知,在她昏迷之后,周誉愤而暴起,睁目欲裂,那一瞬间,天地变色,染血的宽刀重见天日。 - 沈菱歌是被疼醒的,趴伏的姿势压着胸前柔软,令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想翻个身,却扯着了伤口,下意识地倒抽了口冷气,朦朦胧胧间好似有人在飞快靠近。 “姑娘,您醒了?您背上有伤,正敷着药,可不敢乱动。” 沈菱歌听着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努力地睁了睁眼,才看清眼前人是谁,“云姑?怎么是你。” 眼前小心扶着她躺好的人,不是云姑又是谁,她看上去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沈菱歌醒来,神色很是激动,甚至眼眶都红了。 “姑娘没瞧错,是奴婢,您先躺着,奴婢给您拿个软枕垫着,便没那么难受了。” 沈菱歌这才感觉到,整个人在随着车身晃动,她好像是在马车上,这是怎么回事? “你别一口一个姑娘奴婢的,怎么我睡了会,你都不会好好说话了?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姑破涕为笑,取了个软枕垫在她的胸前,果然这样就没那么压着喘不过气了。 她方才打量了四周,只能说这辆马车太过印象深刻,心中已有了些猜测,可又不太确定,得从云姑的口中去找答案。 “王爷做主替云姑与弟弟签了卖身契,云姑已经是姑娘的奴婢了,以后不论姑娘到哪儿,云姑都会永远追随伺候姑娘。” “可不止是一会,姑娘已经昏睡了五日,王爷请遍了兖州大大小小的大夫,都查不出姑娘的病因。王爷这才下令回京,要带您去找御医,还好您醒了,咱们是前日启程的,这会已经出了兖州地界了。” 沈菱歌揉了揉昏昏沉沉地脑袋,原来她竟是睡了这么久。 可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在反反复复地做噩梦,有前世遇到山匪的,有刺死表哥,也有纵身火海的。 最后能醒来,是她好似听见了周誉的声音,满是冷漠地问她,还要不要回京,她瞬间就被吓醒了。 还好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 “那是王爷的决定,不代表我的,我救你是不忍心看你被人毁了,从未想过要你报答什么。” “但云姑没有家人,只有弟弟,是姑娘救了我们姐弟,我们无处可去,只愿侍奉姑娘左右。” -- 第33页 这小姑娘瞧着柔顺实则固执,此刻和她说这些,她是听不进去的。沈菱歌只好先答应,等到时回了家,再好好安顿她与她弟弟吧。 “对了,那兖州如何了?刘县官还有满城的百姓呢?” “姑娘别担心,肖将军带着五千将士入了城,将那狗官与黑心老道一举拿下,还带来了水粮,解救了全城的百姓。” 沈菱歌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分颜色。 “唯一苦的便是姑娘了,受伤昏迷,且这背上的伤口若是留了疤,影响了将来婚事可如何是好。”云姑正在给她换药,看着原本光洁如玉的肌肤,此刻伤痕累累,眼眶兀地又红了。 沈菱歌看不到后背,只能隐隐感觉到有灼烧的刺痛感,伤口应该不算很大,而且最疼的时候她都昏迷着睡过去了,这会涂了凉飕飕的膏药,还挺舒服的。 若说不难过,那肯定是假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受伤地回去,父亲瞧了还不知如何心疼。可或许是她前世受过一回,全身燃烧着死去的痛苦,面对这个反倒有些释然。 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便是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下。 她利用了周誉这么多回,这债总是要还的,有了这一恩,将来就算周誉要与她清算,也该念着几分恩情,不会过于为难她。 再说她也不是全无算计的冲动,她是有想过的,若是周誉受了伤,她没把握能带着他全身而退,与其担上骂名和风险。还不如换过来,她相信,他绝对能救下她。 好在,她的运气一向不错,这回也赌赢了。 沈菱歌想得入神,她隐约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好似看见有人朝她扑了过来,抱着后背着火的她在地上翻滚,应当就是扑灭的及时,她的伤才没那么重。 而且她在昏睡之中,好似感觉到有人一直在守着她,那个令人毛骨悚然又无法忽视的目光,肯定不是云姑的,只能是那个人…… 一想到周誉,她便下意识一个激灵,正想说些什么忘掉这人,就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车身往下沉了沉,是有人上了马车,随即布帘便被掀开,有股热浪被吹了进来。 云姑还在给她上药,听到动静低声恭敬地喊了声:“王爷。” 沈菱歌蓦地眼睛瞪圆,手指不安地抓紧了软枕,他怎么进来也不打声招呼,她后背还光着呢,便有些紧张地轻呼着云姑。 但可惜的是,云姑没能读懂她的意思,甚至因为周誉出现,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没多久药就上完了。 “奴婢去给姑娘端药汤。”说完便慌手慌脚地退了出去。 沈菱歌想喊住她,可一回头,只剩下晃动的布帘,以及眼尾瞥到了,大刺刺坐在一旁的周誉。 有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半个月前,还是这辆金龙蟠顶的华贵马车,她刚被周誉所救,那日刚醒来时,他也是这般坐在同一个位置。 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似有哪里不同了。 大约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周誉微微抬眸,朝她看来,两人的视线在密闭的车厢内相撞。 沈菱歌兀地心跳加速,低低地喊了声王爷,飞快地扭头转了回来,把脑袋埋进了软枕里,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并未挪开,且变本加厉。 他进来后也不说话,他和云姑朝他行礼,他也一声不吭,就这么坐着,盯着她看。 他想干什么?难道不明白男女有别吗?而且她背上满是伤痕,她不用看都知道有多丑陋,这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这马车是他的,他想进就进,但好歹她救了他,躺一会不算过分吧。 她趴在软枕上,轻薄的被褥横在腰间,堪堪遮住腰部以下,勾勒出朦胧的身躯。他不说话也不动,她又不敢直接开口让他出去。便偷偷摸摸地去够被褥,不管怎么样,能遮一点算一点吧。 可她刚费力地扯动被褥,就听见他嗤笑出声:“死都不怕,倒是知道怕羞。” 小动作被发现了,且她还听出周誉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以及压抑的怒意,虽不知是哪又惹着这位爷了,也只得讪讪地收回手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呵呵干笑了两声。 她绞尽脑汁地想他为何生气,最后也只能猜测,他身为统领四方的战神,如此自负高傲的人,应是不希望当众被个弱女子所救,这大约会影响到他的自尊心,以及所谓的面子…… 糟糕,他该不会恩将仇报,要杀她灭口吧? 沈菱歌咽了咽口水,谨慎地道:“怕的,谁能不怕死呢,只是那会形势危急来不及想后果,且奴婢相信王爷,定能救下奴婢的。” “就算没救到,奴婢之前也说过的,为了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算不得什么。” 周誉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兀自问道:“疼不疼?” 沈菱歌真是捉摸不透这人的心思,方才还凶巴巴的,这会又没头没尾的关心起她来。 但也只得老实地回答,“疼吧,一开始是有些疼,但后来昏睡过去,又没了知觉,就没那么疼了……” 沈菱歌还在想她到底该不该疼,就感觉到有只发烫的手掌,落在了她满是膏药的伤口处,细细摩挲着,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与云姑手指带来的触感全然不同,有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自脊梁骨一路向上蔓延。 -- 第34页 她的呼吸微滞,牙关打着颤,漏出两声可耻的低吟,迷惘不解地喊他:“王爷?” 周誉抚摸着她褶皱丑陋的伤口,许久后,沙哑地道:“沈菱歌,没有下次了。” 若这就是她的计划,那他必须得承认,她成功了,他会带她回府,会让她留在他身边。 这样危险的事情,再没有下次了。 第18章 你乖些,等我回来。…… 周誉自小便把父皇当做榜样,他性子要强,从三岁起便随着师父学武学骑射,兄弟之中只有他天赋最高,却也最为不怕伤痛。 凡事他都要做到尽善尽美,从不倚靠别人,在他过往二十余年里,只有他护着别人的,还从未想过会被人救,且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 他得承认,从相遇起,他对她这张脸,便是有私心的。 但这种欣喜和在意,在她的‘真面目’下,一点点消耗殆尽。尤其是她为了留在他身边,使出的各种手段,让他觉得玷污了那张脸。 直到那日,她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为他挡下了熊熊烈火,她在火焰中的样子,竟与梦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甚至连那眼神,都带着同样的决绝与无悔。 他不喜沈菱歌的谎言奉承,不屑她的勾引撩拨,更厌恶她的心机手段。 可真的看到她受伤,乃至可能失去性命时,恍然间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剩一个念头,她必须活着。 之前他只觉得,她口中的仰慕痴恋可笑至极,如今倒是有几分信了。 若不是真的如此喜欢他,又怎么可能连生死都不顾了。 既然她费尽心机,豁出命也要护着他,那便叫她留下又何妨。 她家世低微,配不上正妃之位,那也无碍,他会给她享之不尽的富贵,给她不亚于正妃的权利尊荣。 只是她这脾性还得改改,在他面前使小聪明也就罢了,以后进了府,早晚是要吃亏的,他也没办法一直护着她,还是得给她些教训才好。 心中这般想着,可看着她自右边肩头往下一大块烧伤的肌肤,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反应很快,离得又近,生生掐断那老道的脖子后,立即转身扑向她,以最迅捷的速度将人给救了下来,但她还是伤得这般重。 这几日用宫中秘药涂抹着,伤痕已经淡了许多,但谁都不能保证,一定不会留疤。 刚要出口教训的话,又卡在了喉间。罢了,她懂什么呢,以后有的是时间,再慢慢教她便是。 周誉的目光所及是她姣好的身躯,手指触碰到的是她柔软的肌肤,动作微顿,声音沉了沉:“好好养伤,其他账待你好了再算。” 伤口被拂过之处正发着烫,沈菱歌本就稀里糊涂的,被他这么一说更听不懂了。 算账?算什么账,难不成他已经发现,她利用他的事了? 沈菱歌声音一哽,颤颤巍巍地应着好,“都听王爷的。” 心中却想到那些得罪过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更加坚定了,一到京城就离开的决心。 到时山长水阔,谁还管得了谁。 - 自沈菱歌醒来后,便一直在周誉的马车上养伤。 白日里赶路时,周誉都会像尊大佛似的坐在马车内,一动不动,等到了夜里停下休整了,他又会下马去外头歇息。 每次看到他不厌其烦地上下马车,她内心都会觉得不安。且他什么话也不说,就坐着看邸报处理公文,更是让她和云姑的压力倍增。 可让他别来吧,她又不敢,怎么说也是她鸠占鹊巢,这是他的马车,她没资格让他别上来,思来想去只能提出换马车。 周誉连眼睛都没抬,依旧看着手中的邸报,淡淡地道:“为何?” 仔细算起来,这应该是她醒来后,两人第二次说话。 说他在生气吧,却又让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连煎药膳食用什么,他都要一一过问。但说他是关心她吧,每日又黑着脸坐在这不声不响,就连这会也是毫无表情,让人完全猜不透。 “之前肖将军说,王爷处理公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搅。王爷日理万机,奴婢还是不在这影响您了。” “那是之前,你在这无妨。”说着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 沈菱歌再接再厉:“奴婢的伤势好多了,云姑说已经结痂了,明日便能下地……” “她说了不算。” 一句那谁说了算,都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当然是这位爷说了算。 “王爷说的有道理,奴婢还是不添乱了,就在这躺着挺好的。” 算了算了,他想待就待着吧,好歹两人一辆马车还安全。 他们连日赶路不曾停歇,听说已经过了济南府,再往前便是河间,离京都就不远了。 她如今最该苦恼的是,该如何提出和周誉分道扬镳的事。 就这般,在马车上又过了几日,沈菱歌背上的伤已经结痂,没几日便落了痂子,新生的肌肤透着淡淡的肉粉色。 她不仅背上有伤,小腿上也有些伤口,但养了大半个月,除了涂药的那小会不能动弹,她已经能行动自如地坐起下地。 眼看着再过几日便能回京了,她开始期待又烦恼。期待的自然是能回家见到父亲。 烦的是之前周誉说的,等她好了要与她算账,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放她走,好似还有话要说,她也不知道该何时开这个口。 -- 第35页 好在临近京城,各方来找周誉的人变得多起来了,他每日都要见不少人,有看不完的信函公文,忙起来时一整日都没空搭理她,她也多了独处的空间。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打算和云姑说了,云姑姐弟是她救下的,她得给他们安排好退路。 “我可以给你些银两,你的针线活做得好,可以带着弟弟在京中开个铺子,给他找家私塾,比做奴仆总是强些的。” 没想到云姑却跪了下来,怎么都不肯起:“从姑娘救下我们姐弟起,我们姐弟的命便是姑娘的了,奴婢愿一直追随姑娘,姑娘去哪,奴婢便去哪。” 她态度坚决,沈菱歌也劝不动,但把他们留在周誉身边也是不恰当的,还是带走为好。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便带你们一块走,只是这事你先不要声张,待我找个时机与王爷说清楚。” 云姑这才高兴地连连点头,正当主仆二人商议着,接下来该怎么走时,马车到了京都外最近的小镇休整。 若是不出意外,他们隔日便能进京了,她必须得在今日与周誉说个清楚。 沈菱歌悬着心做了一路的准备,这会总算是要有个决断了。 马车在驿站外停下,她刚掀开布帘准备下马,就见周誉已经等在车旁了,她出来的瞬间,抬眸朝她看来。 那眼神深邃犀利,好似洞悉一切,沈菱歌被看得莫名有些心慌气短,踩着马扎下来时脚下不稳,踩到了裙头整个人向前倾倒。 眼看着就要狼狈地摔倒,周誉长臂一揽将人稳稳地扶住,她就这般跌进了他的怀中。 沈菱歌心跳得尤为快,慌乱下抓着他的手臂也愈发用力,两人已有许久没靠得这般近了,近到发丝相缠,额角相触,使得两人皆有些失神。 等她站定回过神来,便赶紧要后退请罪,但没想到周誉横在她腰间的手臂,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才撑着手掌仰头看他。 “王爷,奴婢不是有意的……” 周誉也在低头看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今日的他有些奇怪,那目光中甚至有几分她读不懂的柔和。 他扬了扬嘴角,眼中带笑:“知道。” 知道你还不松手?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沈菱歌没骨气,只敢在心里腹议他两句,就听他继续道:“我就在这,不用如此着急。” 他好像又误会了,沈菱歌正要解释,便感觉到他滚烫的手掌,正顺着她的背脊,移到了她的后颈处,轻轻地捏了捏。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这个部位竟然如此敏感,被他捏着,瞬间有种酥麻之感遍布全身,简直腿脚发软到站不稳。 若不是手掌撑着他的胸膛,这会还不知要如何丢人,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透了几分娇柔:“王爷。” “等会我与伯言要去趟北营,处理些事务,我让庄嬷嬷跟着你,有事便与她说。” 顿了顿又道,“别怕,我明日午时前便会赶回来,你乖些,等我回来。” 沈菱歌从未见过他如此有耐心,又略带哄人的口吻,不免有些心跳加快,脸颊也跟着红了起来。 她明知道这会就该说,她要走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半晌后,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了声:“好。” 第19章 自由身(回家) 周誉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白皙的脸颊一点点变红,最后羞得眼睛都红了,他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扬。 这一路他冷落她也够久了,马上便要进京,很多事也可以和她说了,他还想安抚她几句。 可肖伯言已经按着他定下的时辰,提醒他该离开了。 他原以为只要一刻钟,他就够交代完事情了,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两句话,这时间便不够了。 周誉在心中轻叹着摇头,这会他才能理解,为何古有美人计,又有从此君王不早朝之说。 他虽然想再留会,可正事更重要,只能松开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好了,去吧。” 沈菱歌全程都觉得很不真实,他突然的柔情不真实,关切不真实,就连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都充满着奇幻。 不禁心中升起了个大胆的想法,她愣愣地点头,跟着云姑往驿馆走,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便见周誉已经翻身上马。 看着他一夹马腹奔驰而去,漫天的尘土落下,才恍然如梦醒。 沈菱歌像是被抽离了神思般,讷讷地点头,抬脚,进屋,在窗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咱们还要走吗?” 云姑本就心细,且她又是个局外人,从这一路的相处来看,她能明显的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种奇妙的火花,可这两人却好似都没意识到。 “走,为何不走?”沈菱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她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个决心。 “可奴婢觉得,王爷好似不舍得您走。” 说毫无察觉那是假的,人非草木又岂能无情,周誉对她的态度转变,她早就发现了。 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情爱与她来说,本就是锦上添花之物,尤其是前世被季修远伤过之后,她对男女之事有些发怵,更何况这次的对象还是周誉。 这个高高在上,大周所有人的战神,他刀口舔血,喜怒无常,甚至生死早已命定。她已经做过一次扑火的飞蛾,这一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 第36页 “我若是留下,你觉得我的身份能与他相配吗?我无名无分的跟着他回王府,以后只能是他院中的姬妾。” “待在一方小院中,过着每日等他回来的日子,他不来我这我无法怨恨,他来了我便得感恩,生下的孩子甚至不能唤我为母亲,我图什么?” “我这个人我自己知道,我妒心强,占有心重,我甚至不能容忍将来的夫婿有别的女子。我这样的人,是不适合进王府的。如今我颜色好,王爷图一时有趣,会护着我,可将来呢?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与其早晚要反目相对,不如从未开始。” 沈菱歌弯着眼在笑,声音也很轻柔没什么激烈的情绪,可云姑却感觉到了她内心的涌动。 她一直觉得沈菱歌善良温柔且聪慧,今日才知道她活得很通透,她把什么事都看得太清楚了,清楚到让人心疼。 “奴婢明白了,不是姑娘不相配,只是有缘无分。可王爷若真想带您回府,咱们该怎么办。” 周誉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在外或许还能有人束缚着他,但进了京便彻底是他的天下了,他若不想让她走,她便无处可逃。 正是因为这个,她这些天才一直很苦恼,这会撑着下巴仔细在想。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直到门外响起了庄嬷嬷的叩门声:“姑娘可是休息好了?老奴伺候姑娘用药。” 沈菱歌突得眼睛亮起,“我有主意了。” - 山东各府春旱的事看似已经解决,但这底下却牵连甚广。 先帝病逝,留下了周誉这个有权无名的摄政王,以及两大辅臣,看似三方制衡风平浪静,实则周誉在边疆时,两方撕斗的厉害。 幼帝登基未满一年,还是个听着早朝会睡着的小孩子,这事出来,朝中大臣们不想着如何解决,反而第一时间开始相互推脱,打着主意要趁此机会把对方的人拉下马。 周誉懒得参与这些事,可若是动到了他的人,便没这么好收场了。 从北营出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早,肖伯言递上块干净的布巾,他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爷,先歇歇吧,您都没怎么闭过眼。” 周誉确实有些倦意,看了眼时辰,拧着眉心点了点头,可刚要走,就听见后头有将士追了上来,“王爷,您落下东西了。”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他系在腰间的那个香囊掉了,这还是沈菱歌系上的,之前要假扮纨绔,他懒得去找别的,便一直没摘下来,没想到竟是戴着到了今日。 许是昨夜审人时不小心扯到了细绳,这才落下了,杏色的香囊上沾了些血迹,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团。 不知怎么得,周誉眼前就浮现出了她红眼睛的样子,伸手拿过香囊,小心地收进了袖中,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爷,您不歇了?” “回去。”丢下两个字,便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肖伯言摸了摸鼻尖,让人去和营内大将交代一声,也跟着追了出去。 时辰尚早,这会城门还未开,周誉想都没想便直接回了小镇,准备一道回京。 此处是离京城最近的城镇,来往的商旅众多,等周誉到时,街上已满是行人,商贩和小摊也已经招呼上了。 “爷,这会怕是沈姑娘都还没起,咱们先用些早膳,一会再回驿馆吧。” “谁说我是为她回来的。” 您都快把想见面三个字刻脸上了,还用问谁说的?肖伯言虽然知道,但也不好意思戳穿,嘿嘿笑了两声,“是卑职失言,爷莫要生气,那边有馄饨摊子,您要不要用一碗。” 周誉没说话,但也没驳他的面子,只是下马之后不知瞧见了什么,说了句:“你先去。”就拐了个弯去了旁边的铺子。 过了没多久,周誉就出来了,肖伯言也没看清他买了什么,只知道好像是间首饰铺子。 等吃完后,就回了驿馆。 没想到一眼便瞧见了庄嬷嬷在门边,安排着侍卫们准备启程。 那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路旁,周誉坐在马上,不知怎的升起了些许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骑马过去,挥手撩开了布帘。 肖伯言跟过去,就见布帘轻轻地晃动了两下,而马车内空无一人。 “人呢。” 周誉不说话时本就有种不威自怒的肃杀之气,此刻脸色一沉,更加令人害怕。 庄嬷嬷慌乱地在他跟前跪下,“王爷,老奴该死,没能照看好沈姑娘,今日一早起来,她便不在房中了。” 周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转身要走,就听见庄嬷嬷又磕了个头:“沈姑娘走时在屋内留下了一封信笺。” 他冷着脸从她手中将信夺过,打开信函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展信悦: 王爷收到此信时,我应是已经回到家了。 这一个多月来,我无时无刻不感激着王爷,若非有王爷同行,不可能震退居心叵测之人,我更无法平安出兖州,回京都。我欠王爷良多,但好在上天给了我一个,可以为王爷赴汤蹈火的机会,也可以借此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王爷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替王爷挡了一劫,至此也算恩义两清,我也终于可以恢复自由身。 原想进京之后再与王爷道别,但到底男女有别,我既惶恐坏了王爷的清誉,也怕家人会误会。 -- 第37页 这才留书拜别,万望王爷保重,若有机会,再登门拜谢王爷的恩情。 沈菱歌留。 信的内容很简短,但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好似除了恩义之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他面无表情地拿着信函,没想到里面还轻飘飘地掉出来一张借据,上面写得是欠款一千两。 这是上次她为了那对姐弟可以留下,向他借了一百两,她说十倍奉还竟然真的写了十倍。 周誉将手中的信笺揉成一团,借据倒是没丢,一言不发地挥动缰绳。 她要走,他准许了吗? 只是他刚抬起鞭子,跪在一旁的庄嬷嬷,竟一路跪着拦在了他的面前,“王爷,您不能去。” 周誉沉着脸,目光阴冷,自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让开。” 庄嬷嬷知道但凡他决定了的事,无人能拦,可她还是不能看着王爷被人欺骗利用,想起昨日沈菱歌说的话,咬着牙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她已有婚约了。” 周誉手中的缰绳兀地握紧,目光微顿,声音冷到了极致:“你再说一遍。” “沈菱歌早已定了婚约,还请王爷三思,为了这样一个女子,真的值得吗?” 周誉脑子里的那根弦倏地断了…… 第20章 回沈府 城门口的守卫正在盘查入城之人,沈菱歌捏紧手掌心,不安地坐在马车内。 她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中也没几分把握。 她赌得不过是周誉那颗高傲的心,若是她单纯的想走,他会觉得不甘,想要将她找回去。 可若是从头至尾她就在利用他,欺骗他,他定是无法接受的。且最为致命的一击,便是她早已有了婚约。 一个早已有了婚约,心有所属的女人,当着众人面对他示爱。那些掏心掏肺的忠心,就连为他去死,也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报恩。 他知道后,定会气得恨不得将她生生掐死,但要让他杀一个谎话连篇,心机庸俗的女人,他定会觉得脏了他的刀。 “姑娘别怕,我们马上就要入城门了。” 云姑看出了她的慌乱,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掌,两人四目相对,沈菱歌才略微镇定了些。 扯了扯嘴角,露了个浅浅的笑:“我没事,别担心。” 很快就轮到了她们,守卫先是照例问了几句车夫,再是让他们掀开布帘,查看里面的人和行囊。 掀开布帘,就见里面坐着两个戴着面纱的姑娘,也没再多查,又问了两句,便打算要放行,沈菱歌提着的心也跟着要落下。 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震天的马蹄声,守卫哪还有功夫管她,立即转身朝着那头看去。 只见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火红的烈驹,带着身后的人马,飞奔着朝城门而来,且明知前面是城门,也没半分要降下速度的意思。 沈菱歌见此,浑身发颤,立即抓着云姑的手臂偏过头去,那马蹄声离得越近,她的心跳得也越快。 好在那马上高坐之人,连看都没看这边一眼,双目直视前方,在守卫的齐声行礼声中,径直从她们马车旁擦身而过,丝毫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一跃进了城门。 而后身影彻底地消失在城内。 与此同时,守卫也已经查完了她们的马车,抬手放她们入内,马车朝着另一个方向稳稳地驶去。 - “姑娘,我们到了。” 沈菱歌的父亲排行第二,上头有个大哥任中书舍人,下面有两个妹妹皆嫁在京中。 祖父去世时,将祖宅留给了她大伯父,且未分家,想着两兄弟一个从官一个从商,正好能够相互扶持,两兄弟的关系也一向很好。 沈菱歌是在沈府出生长大的,直到八岁那年,母亲病逝,父亲颓靡不振,她才被送去了外祖家陪伴老人家。 即便她与父亲每年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她心里还是十分喜欢敬重他。 用外祖的话,便是父亲是个实诚的痴心人。他与母亲少年相识,明知林家是书香门第,看不上满是铜臭味的商贾,还是坚持不懈的上门求娶。 他求亲之时说过这辈子只爱她母亲一人,绝不纳妾绝无二心,最终感动了老爷子,抱得美人归。且成亲之后,也做到了曾经的誓言。 母亲身子弱,生下她后便大病一场,无法再生育,可父亲也从未想过要纳妾,母亲劝他子嗣为重他也笑呵呵地说,以后可以从大哥那过继儿子。 等到母亲病逝,不管谁人来劝,他也不续弦不纳妾,将她视若掌上明珠,从不认为她不如男儿。 若说前世她除了被骗之外,还有遗憾后悔的,便是没能见到父亲,没能孝顺他老人家,重活一世,她定要常伴父亲身侧,尽到儿女的孝道。 一想到能见到父亲,之前那些烦扰全都消失了,周誉对她来说,只是天边的霞光。见过了耀眼过了,与她黯淡的人生中有了光亮,便也足够了,她要的是眼下脚踏实地的路。 沈菱歌不等马车停稳,便着急地跳了下去,门外的下人像是辨认了许久,终于一拍脑袋,惊喜地喊了声二姑娘:“快去通传,是二姑娘回来了。” 她上头还有个堂姐,按照排序来算,她便是沈家的二姑娘。 站在门前,看着头顶熟悉的匾额,她按讷不住欣喜,她终于回来了,和前世全然不同的新生活。 -- 第38页 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动静,沈菱歌急切地抬头去看,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顿时眼眶发红,再也顾不上其他,提着裙摆朝着那人奔去。 “爹爹,爹爹。”沈菱歌小的时候就很黏父亲,被送去暨阳后,父女见面的机会少了才生疏了些,像这样伏在父亲怀中撒娇的画面,竟让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终于能有个让她完全放心,可以宣泄委屈的人了。 “菱儿回来了,我的宝贝女儿,是不是路上受累了,怎么瘦了这么多,快让爹爹瞧瞧。” 还是熟悉的声音,一贯宠溺又纵容的语气,这让她想起小的时候,每回她哭了,父亲便是这般抱着她哄,毫无原则地站在她这边。 让沈菱歌想要倾涌而出的眼泪临到眼眶,又生生地笑了起来。 “没有,菱儿没有受委屈,只是想爹爹了,很想很想。” 沈菱歌一双杏眼早已通红,隔着泪帘看向面前的父亲,因为常年奔波他已没了往日的意气,瘦了也黑了,还有了胡子,却依旧是记忆中高大伟岸的样子。 “怎么可能没有受委屈,从暨阳到京城,这一路月余的颠簸,你哪受得了这样的罪,赶紧回府,让人做些你喜欢的菜,好好给你补一补。” 沈博简自小便没什么读书的天分,只对经商有兴趣,反正家中有个大哥会读书,父亲也没逼着他去读书,不是个风雅的人。 但偏偏喜欢上了菱歌她娘,暨阳林家的嫡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他怕自己这个满身铜臭的粗人,配不上她这样好的姑娘,便满心满眼的对她好,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来。 两人的女儿出生那日,他高兴地绕着全府跑了好几圈,见谁都给红封,嘴里念叨的全是我有女儿了,我有个世上最好的妻子,与最最可爱的女儿。 只可惜,天不佑有情人,菱歌她娘身子弱,生下女儿后就落下了病根,到底是没能陪着他白首,在女儿八岁那年病逝。 那两年他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浑浑噩噩只知道喝酒麻痹自己,布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他彻底成了个废人。 是大哥将他泼醒,让他为了孩子振作起来,他这才将女儿送去了暨阳岳父家中,重新来过,一步步地将布行的生意又拉扯起来。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他有钱了,也可以让女儿回家享福了。 “那我要吃张妈妈做的酥黄独,豆腐鲫鱼汤,还想要桂花藕。”沈菱歌挽着父亲的手,撒着娇报着喜欢的菜名。 沈博简有一瞬间,好似也回到几年前,那会女儿明明才到他的腰间,没想到一转眼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眼眶也有些湿意,他错过的太多了。 “好好好,菱儿想吃什么都有,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爹爹也给你想办法摘来。” 沈菱歌弯着眼乐开了花,说着笑,一路朝府内走,顺便将云姑姐弟介绍了一遍。 她想了很久,要不要将遇险的事告诉沈博简,最后还是决定要实话实说。 首先是林家的马车丢弃在路旁,早晚是会被人发现的,且她没带着往日的仆从,这也很可疑,她或许能瞒得住别人,一定是瞒不过父亲的。 且她到底是年轻不经事,考虑的不够全面,与其以后被发现,让父亲误会。还不如告诉他,有父亲替她兜着,才不容易出岔子。 等回院子没了外人,她才将事情一一的说了,但掩去了她向周誉示爱,又勾引他的部分,只说是齐王善心大发,将她顺道带回了京城。 沈博简是越听越生气,不等说完就紧张地查看她有没有受伤,沈菱歌不敢让他知道,自己后背还没好全的伤痕,只说哪哪都好,就这他眼里依旧满是心疼。 “怎会有如此刁奴!菱儿放心,有爹爹在,绝不会叫你白白受了委屈,定要将那两个刁奴抓回来。” “还好齐王殿下宅心仁厚救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这样,我一会就让管家准备厚礼,叫人送去齐王府,一定要好好感谢齐王殿下的恩情。” 沈博简想到此立即起身,正要去安排人,又想到了什么拉着她坐了下来,“菱儿,此事除了我,还有何人知道?” “还有季表兄,路上碰巧遇见了。” “他?怎么会如此巧……” 正当沈博简疑惑之时,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禀二老爷,季家公子正在前院拜访,听闻二姑娘回府,大夫人请您与二姑娘前去用膳。” 父女二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疑惑,沈菱歌刚回府没多久,他怎么这么巧,恰好这个时候登门拜访? 第21章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季修远准确来说,应该是沈家大房的亲戚,沈大老爷沈博植的妻子季氏,是季修远的姑母。 他前几年到翰林院求学,便逢年过节都会来沈家找这个姑母,沈菱歌与他只算是沾亲带故,因着两房感情好,她看在大伯母的面子上,才跟着堂姐一块喊他声表兄。 仔细回想起来,前世季修远与二房这边的走动就只是尔尔,两人私下更是很少往来,每次见面都是有姐妹或是兄弟在场,两人单独说话的次数也不算多。 他为何要如此害她? 不,应该说是要毁了她。 前世几年的相处下来,她相信季修远对她确实是有喜欢的,但他的喜欢中掺杂了太多谎言。 -- 第39页 他喜欢她,却又不够喜欢,他知道她无法给他带去仕途上的助力,便瞒着她求娶高门贵女。 他也很聪明,知道她不会与人为妾,便故意坏了她的名节,让人以为她是她的外室。想要让她除了他以外,无处可去,只能依附与他,到时他便可以享齐人之福。 且季修远的计谋也成功了,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看似柔弱可欺的她,会如此狠决地闯进喜堂与他同归于尽。 从事发后,沈菱歌便一直在想,他一个外姓人,是如何能将手伸进沈府之中,知道她何时回京,还能提前知道何人护送她回京,再安排这个完美的‘英雄救美’。 毋庸置疑的是,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那这个与他合谋的人是谁? 沈菱歌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季修远的姑母,也就是她的大伯母季氏。 可这又说不通,沈家只有两房,兄弟感情一向很好。当初父亲醉酒消极之时,也是大伯父将他泼醒,从低谷中拉出来。 虽然她后面几年都是在暨阳生活,但记忆中伯母也待她很好。她管着府上中馈,母亲病逝那两年,都是伯母照顾着她,还让大姐姐时常带着她,才不至于让当时的她沉溺于,痛失母亲的伤心中。 那除了大伯母外,还能有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与季修远里应外合的? 前世暂且不提,单看这一世,季修远的计谋没成,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便是为此,她也定要将幕后之人找到,弄清其中的缘由。 沈博简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凑巧了些,见沈菱歌不安,在她手背拍了拍,“别怕,万事都有为父在。” 一句话,就让沈菱歌瞬间安心了。 “你去回了大嫂,就说我们一会便到。” 沈菱歌为了赶路已是风尘仆仆,待下人离去,云姑就陪着她去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妆后,与沈博简一道往前院去。 他们到时,正好是用午膳的时辰。 京中早已入了夏,屋内更是用上了冰山,婢女们打起帘子,瞬间凉意扑面,冲淡了一路走来的热气。 刚进门,沈菱歌就听见了里屋的说笑声,许是听说他们来了,笑声停了停,而后有人大步走了出来。 他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穿着月色长衫,脸带笑意,彬彬有礼地给沈博简行礼。 “小侄见过伯父。”等见过礼后,才满是惊喜地看向沈菱歌:“菱歌表妹回来了?方才还听姑母说起,要为你设接风宴,看来我今日倒是赶了个巧,能借表妹的光,蹭个宴席。” 季修远不提之前路上的事,一副两人真是多年未见的模样,让沈菱歌反倒是拿不准他的意思。 但在他靠过来,碰到她的手时,不客气地往后退了半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虽是许久未见,但表哥依旧是神采奕奕,且瞧着比少时面善亲切呢。” 她说得冠冕堂皇,听着像是在说客套话夸他,可实际上却是话里话外都在表示,我们没那么熟。 季修远的手僵在半空,也没觉得尴尬,只是有些落寞地道:“表妹倒是与我生分了不少。” 说着自然地将手收了回来,回头与沈博简继续客套,让开道让两人进屋。 沈博简是个商人,但他为人忠厚淳善,即便做生意也都是诚心诚德,他只觉得这事巧合,自然没把季修远想得太坏,见他和往日一般无二,就没再怀疑,带着沈菱歌走了屋内。 堂中,季氏正在和身旁人说话,见他们进来,毫不遮掩脸上的欢喜,“菱丫头回来了,几年未见竟出落地如此水灵,真是与你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快到伯母身边来。” 沈博简喊了声大嫂,沈菱歌便乖顺地走近,“菱歌见过伯母,见过大姐姐。” 她正在要规矩地福身行礼,没想到还不等福下去,季氏却突然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往椅子上拽。 “快些坐下,让伯母仔细瞧瞧。” 沈菱歌险些没站稳,还好她迟疑了下,只是被带着往前挪了两步,身形晃了晃才重新站稳。 弯着眼柔声道:“伯母莫要心急,菱歌多年未回府,当然得先给您行个礼才合规矩,况且我都已经回来了,准让您看个够,就怕天天在您面前晃荡,过些日子就该嫌我碍眼了。” 季氏目光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拈着帕子掩着嘴笑了两声:“真不愧是林老爷子亲手带大的,规矩就是齐全,淑欣你这个做姐姐倒没妹妹懂事,往后可得跟你二妹妹多学着点。” 这是对她身旁的年轻女子说的,那是沈菱歌的大堂姐,名叫沈淑欣比她大一岁。 沈淑欣生得与季氏很像,瓜子脸柳叶眉,但性子却差很多,季氏长袖善舞能说会道,不仅将沈家管理地井井有条,甚至帮衬了沈博植很多,可以说是个贤妻良母。 而沈淑欣却因为幼年生过病,说话做事都是轻声细语的,时常是眉头一拧,身边的下人就该找大夫了。 这会听季氏这么说,也不恼,还认真地柔声说好:“只要二妹妹不嫌我笨,学东西慢便好。” “伯母又笑话我了,大姐姐知书达理,是京中少有的才女,是我要跟着大姐姐学才是。” 两姐妹心有灵犀地对视着眨了眨眼,又说了两句,这一茬也就过去了,正好丫鬟进来说午膳备好了,众人才一道移步去了花厅。 -- 第40页 事情虽是过去了,可沈菱歌心里却有了疑虑。 她一定没有感觉错,方才大伯母就是有意地拉了她一把,若不是她有所戒备,真的坐下叙旧了。以后传出去,别人只会说她季氏疼爱晚辈,至于她沈菱歌则是不懂规矩,毫无礼数。 有了前世的教训,她太知道名声与一个女子有多重要。 难道与季修远合谋的人,真的是大伯母,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沈菱歌不禁想起幼年时的事,她记得那会大伯母便待她极为纵容,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是张口便有。可她对大姐姐却尤为严苛,明明大姐姐身子不好,还逼着她学琴棋书画,教养嬷嬷更是从不停歇地教她规矩。 之前她还天真的以为,是大伯母怜惜她年幼失恃,这才偏爱她些,为此她还觉得很对不起堂姐,偷偷给她送糕点,还帮她抄书,为此两姐妹的关系一向很好。 直到此刻,她脑中才闪过些许猜测,严苛不代表不疼爱,娇宠也有可能是为了将她养废。 若是她没被送去外祖家,一直按照季氏的方式教养着长大,她此刻就该是个骄纵蛮横之人。 沈菱歌被这个可能吓得背脊发寒,甚至不敢去看季氏的眼睛,她希望是自己梦障了,误会了,事实绝非如此。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回头。 这顿为她准备的接风宴,她吃得是味同嚼蜡。 好不容易熬过午膳,沈博简要去准备厚礼,沈菱歌刚回来也没事,就跟着沈淑欣在院中闲逛,也算是带她熟悉熟悉府上的变化。 沈淑欣倒是还和以前一样,说话做事皆是透着温柔,两人虽是多年未见,却毫无陌生感。 只是逛了会,她便有些咳了,婢女陪着她去喝药,沈菱歌正好提出回屋去安置行囊,便借机告退。 她心中挂了事,觉得大伯母可能心怀鬼胎,又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一时走神,连何时眼前多了个人都没注意。 “许久不见表妹,甚是欢喜,不知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沈菱歌知道他蓄谋已久,早晚都要对上的,干脆也就不躲了,让丫鬟在外候着,与季修远进了亭子。 “表哥既是有话,不妨直说。” “自上次一别,我日日都在担心挂念表妹,真没想到表妹竟是如此绝情。” 沈菱歌在心里冷笑,担心挂念?只怕是气得觉都睡不着吧,还在这装腔作势,不知道想要骗谁。 见她没说话,季修远脸上的笑也淡了些。那日之后,他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可偏偏又拿周誉没办法,直到今早听说齐王回京的消息。 以及打听到他并未带什么女子回府,顿时柳暗花明,立即赶来了沈家,果然碰上了沈菱歌。 “我早与表妹说过的,齐王那样的人,你早晚会后悔的。但这也怪不了你,是你年纪小容易被表象所蒙蔽,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你放心,这事我绝对会为你保密,谁都不说。” “哦?表哥不仅为我着想,还愿意为我保密,想来也是有所求的吧?” 季修远见她面色不佳,以为她是在害怕齐王的事被人知道,心中不禁窃喜。 故而深情款款地道:“表妹难道到这会还不明白吗?我不在意表妹与齐王先前的事,也不在意过往种种,我之所求,自始至终都只有表妹一人……”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22章 (相见)周誉 季修远以为,沈菱歌灰溜溜地回府,定是被齐王厌弃了。 这样一个当众向男子示爱,德行有亏的女子,谁还敢上门娶她?她是绝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的。 若不是因为他怜惜她,顾念少时的情谊,又怎么会不在意她的过往。 在他心里,此事定是十拿九稳了,只要他适时的出现,给绝望的她带去一点点的关心和爱,她肯定会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即跟了他才好。 嫁给他做妻是不可能了,做个妾侍还是可以的,他甚至已经想好,将来妻妾和美的模样了。 可谁能想到,沈菱歌不仅没像想象中那般感激涕零,居然还骂他痴心妄想,瞬间将他给骂懵了。 “你!沈菱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怕你那点丑事被人知道?我不在意你的过往,还肯接纳你,已经是你最大的福分了!” 季修远气得冒火,总算是不装了,将心中那点小心思全给说了出来。 沈菱歌看着眼前这陌生的嘴脸,竟然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些想笑。前世便是这个人,用类似方才那样的甜言蜜语,将她骗得团团转。 她要是还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才叫脑子被驴给踢过。 见他愈发丑陋狰狞的面容,她愈发淡定,“那你去说好了,去向大家说,说我沈菱歌痴心妄想,爱慕齐王殿下,非他不嫁,你去说呀。” 这京中喜欢周誉的女子千千万,就算这话传出去,顶多被人背后笑话她几句痴心妄想。 至于她勾引周誉,和周誉共同上京的事,他又没证据,难不成还要跑去找周誉对峙? “你敢吗?” 她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谅他不敢! 沈菱歌此刻唯一庆幸的,便是提前向父亲坦白了此事,就算季修远要去添油加醋造谣她,父亲也不会信的。 季修远被她呛得哑口无言,秀气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你怎会如此不知羞耻,今日我好声好气的劝你,给你机会,你却仍是冥顽不灵,以后便是来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 第41页 “表哥放心,有王爷珠玉在前,我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在家做老姑子,也绝不会看上你。” 沈菱歌看着季修远被气得失了体面,说着不合身份的话,最后也拿她没辙,气愤地离去,便觉得通体舒畅。 之前那种被压抑着,四面八方而来的窒息感,都消散了许多。 她与其在这坐以待毙,防贼似的防着所有人,还不如主动出击,引蛇出洞,先打乱对方的阵脚,只要她过得好,那人早晚还是会不甘心的出手。 这一招还是先前从周誉那学的,想到周誉,沈菱歌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真是晦气,她都回家了,还想那个人做什么,等父亲将银子和礼单送过去,他们便再无瓜葛了。 她在外面耽搁了一会,云姑已经不安地找了出来,“姑娘这么久没回来,奴婢还以为您去哪儿了。” 说话的是与她同行的另一个婢女,名叫春杏,是方才季氏知道她身边只有个云姑,特意安排的。 春杏今年十七,人长得出挑又能干,沈菱歌就让她先管着院中的事宜,至于贴身伺候的,她还是只信任云姑一个。 “和大姐姐逛了会院子,有些闷得慌,便上这坐坐,我们回去吧。” 春杏察觉到她的语气淡淡的,知道自己失言,赶紧闭了嘴,直到回去都没再说别的话。 经过兵荒马乱的一日,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她的小院是沈博简亲自布置的,很多还保留着她少时的记忆,逛个两圈就有了归属感,等沈博简忙完回来,父女两用了顿简单温馨的晚膳。 沈博简今日去齐王府,并不算顺利,他为了表示诚意,亲自陪同管事过去,带了整整一车的厚礼,还有借据中的一千两银子。 可别说是见到周誉,人还没靠近就被侍卫给拦下了,他递了拜帖又把借据一道递了进去。 却只收到一句冷冰冰的:“我们王爷不见闲杂人等。”就被赶了出来。 沈博简没办法,只好把东西都留下,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但这事他不想声张,也不想告诉沈菱歌,免得被人说他们攀附王爷,还白白连累了女儿的名声。 关于此事,他也就一句带过,只说王爷公务繁忙不在府上,王府下人客客气气地把东西收了。 沈菱歌听了后松了口气,这说明她的计策是成功的。 父女两又说了会话,沈博简才说起,他过几日要去趟西北,有桩大生意,需得他亲自过去,这是沈菱歌回来前就定下了的,没办法推掉。 “我不在家你也别怕,府上万事都有你伯母,这是二房库房的钥匙,想要用钱就让曹管事去取,你是府上的二姑娘,没人敢欺负你。” 沈菱歌虽然也很舍不得父亲,但知道他的不易,没有表现出心中的不舍,反倒是笑嘻嘻地说好,“父亲留了金山银山给我,就不怕出门一趟回来,家底都被我给败光了。” “那就再挣,为父挣钱便是要给你花的,菱儿放心用,想买什么便去买,别人有的,我们家菱儿也得有。” 沈菱歌的眼眶微微湿润,喉间梗着许多话说不出来,想到前世父亲知道她出事的消息,该有多难过。 她抱着沈博简的胳膊,像个小孩似的撒娇,“菱儿有最最好的爹爹。” 等到天色暗下来,沈菱歌才送沈博简出了院子,梳洗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幔帐,是两世来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回来了。 - 京都郊外有个仿江南园林而建的万花园,是前朝留下的旧园,占地足有半个皇城,因园中繁花似锦,怪石林立,中央还有个巨大湖心岛而闻名。 此园虽未归入皇家,但平民百姓也不敢往那去,久而久之,便成了达官显贵最喜欢的游玩之所,提到郊游泛舟之地,必是少不得此处。 今日春色盎然,湖心岛西面的水榭早已被人占了席,曲水流觞琴瑟齐鸣,好一派奢靡之光。 “四弟,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你既是答应了随我入园,怎么又冷着个脸,吓得我的美人都不敢唱曲儿了,来来来,为兄敬你一杯。” 水榭之内,安王正左拥右抱地搂着怀中美人,他长相随母,面圆和善,是兄弟之中最不像先皇的。 而他对面盘膝坐着的黑袍男子,不是周誉又是何人。 他虽是不说话,但喝酒倒是干脆,安王敬了,他举杯就饮,甚至连饮几杯都面不改色。 周誉不喜欢没目的的宴席,更厌恶那些吹嘘拍马的官员,故而今日席上都是他的叔伯兄弟,见他如此干脆皆是撑手叫好。 “上回与你喝酒还是三年前了,若不是老三有本事,只怕是没人能喊得你来,既是来了,今日便得不醉不归。” 说话的是礼郡王,周誉的大堂兄,也是一众亲王郡王中最为潇洒恣意的,他已过而立之年,却至今未娶红粉知己众多,喜好文章书画,一手草书令人拍案叫绝。 若说能叫周誉看得顺眼之人,这位礼郡王便算一个。 周誉屈膝而坐,手指轻点着桌案,轻笑了声:“你想如何喝?” “既是这曲水流觞宴,自然是这酒流到谁那谁喝。” 周誉没什么意见,他的酒量和他的刀法一般,无人探得他的底线,闻言长臂一揽,就取下流到他面前的酒盅,仰头欲饮,便听安王又喊了停。 -- 第42页 “欸,这光喝酒多没意思?” “老三有何说法?你平日玩乐的多,说与我们听听。” 安王真就举着酒杯,由身旁的美人扶着站了起来,就见他一阵摇头晃脑后,眼睛微亮说了句有了。 “今日美景美酒还有美人,这酒停在谁面前,谁人便要以这美人赋诗一首如何?” “好主意!” 此话一处,果然都是附和他的声音,唯有周誉把玩着手中的酒盅,哂笑出声,“何处有美?” 这是毫不隐晦地在说,屋内这些女子都算不得美人,将安王气得直跳脚,“这可都是我近来新得的美人,这还不美,你是要天仙不成?” 周誉像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喝着壶中酒。 正当此时,礼郡王突地指着水榭外道:“还真有天仙,瞧,那不正是。” 安王不信邪,骂骂咧咧地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看直了眼,许久后失神地喃喃着:“京中竟是有这等绝色,是我口出妄言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湖畔站着两个妙龄女子,其中一个身穿鹅黄色裙衫,远远瞧着腰肢纤细袅娜,似沿堤扶柳。 “老三所言非虚,真乃国色天资,只是太过艳丽了些。” “只可惜这美人好似已有主了。” 说话间,便见个模样俊秀的男子朝着那美人走去,男子不知说了什么,黄衣美人掩口弯眉,娇靥如花,就连湖中的莲花,也瞬间黯然失色。 一时之间,众人皆是惋惜声起,唯有周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后,将手中的酒壶用力一掷,蓦地站起了身。 丢下两个字:“无趣。”扭头便要走。 安王被这声响给吓了一跳,见他要走,赶忙去拦:“欸,周誉!你去哪?” “回去。” “你这人好生不守信用,说好了不醉不归,这就要逃。” 抬眸狂妄地哂笑出声:“我从不是君子,又何须守信。” 说完不顾身后人跳脚笑骂,径直大步离去。 只是没人发现,他离去的方向,与那黄衣美人竟是一致。 -沈菱歌,给你机会跑,你竟还敢往我面前撞,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第23章 周誉来抓她了…… 沈博简离京谈生意, 沈菱歌这几日便老实地待在院中,除了每日去给大伯母问安,就是去沈淑欣屋里闲聊解闷。 大伯父回府后只遇见过两回, 还都是在饭桌上,许是多年未见有些生疏, 除了慈爱地关心她缺什么外,便没了别的话说。 反倒是小堂弟,时常会来寻她玩, 且出奇的黏她, 就像小尾巴似的, 走哪儿跟到哪,就连沈淑欣都觉得奇怪。 小堂弟名叫沈建安, 今年九岁,早就是该上学堂的年纪, 却自小顽皮, 是家中的小霸王,偏生大伯母很是溺爱这个小儿子。 外加大堂兄很是有出息, 自小学问好, 正在准备今年的科考,既是已有人支应门楣,小儿子便放纵了些,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 沈菱歌去暨阳时, 这个弟弟才刚三岁, 应是不记事的年纪,可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二姐姐,日日围着她。 这日也是, 沈菱歌刚到沈淑欣的院中坐下,还没说上两句话,他就举着个竹编的篓子,里面装着刚抓的蝉,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 “二姐姐为何不去?那个园子可好玩了,可以爬捉迷藏还能游湖,之前每个月大哥都会带我去。” 但这半年来,沈建徽要准备科考,日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哪还有时间带他出去玩,而大姐姐又体弱气虚的,不能时常陪他玩。 沈菱歌回来了,他就有了玩伴,自然是格外的喜欢这个二姐姐。 方才午膳时季氏也说了这事,今日宋家递了帖子,请她们姐妹两隔日去游湖,沈菱歌心中提防着季氏,也不愿出府应酬不认识的人,便给拒绝了。 也不知沈建安从哪儿听说了她不去,让他跟着大姐姐可没意思极了,这才跑来缠着她。 好话说了一箩筐,沈菱歌也没改变主意,把他气得一跺脚,说着再也不理二姐姐,就跑走了。 沈淑欣怕他又乱发脾气,赶紧让丫鬟追上去,回头满是歉意地看向她。 “二妹妹别往心里去,他自小被母亲宠坏了,一向是想要什么便说什么,你若不想去,便不要勉强。” 沈菱歌点头说好,却察觉到她好似藏着心事,她虽然提防季氏,但对这个堂姐还是亲近的,“大姐姐明日可是也想去?” “这般明显吗?”沈淑欣被她点破了心事,有些不好意思。 “大姐姐往日可不会眉头紧锁。” 见瞒不过沈菱歌,只好红着脸说了。 她在年前和兵部宋大人家的宋十郎说了亲事,婚期定在了明年冬日。宋十郎虽还没功名,但也是宋家嫡子,是门顶好的婚事,可她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猜想,对方是个什么模样。 这种事没法对母亲说,她身子弱又没几个说得上话的闺友,好在二妹妹回来了,她心中欢喜不已。 听说明日要去游湖,这才动了心思,之前听沈菱歌拒绝了,虽然遗憾,但也不愿她为难,只是没想到还是被她给看出来了。 沈菱歌见害羞地红了脸的大姐姐,突然又心软了,她是鼓足了多少勇气,才敢袒露出心思,这该是她十七年来,最勇敢的一回了吧。 -- 第43页 “我一会就去和大伯母说,明日我也去。” 沈淑欣惊讶地抬头,赶忙道:“你不必为了我改变主意,还是随心的好。” “大姐姐多虑了,我没勉强,只是突然也很想去瞧瞧未来的大姐夫长什么样。” 听到大姐夫三个字,沈淑欣的脸更红了,娇羞地垂着眼眸,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轻轻地说了声:“多谢二妹妹。” 隔日,宋家的马车早早便到了府门外,沈菱歌穿戴齐整去了前院,一见她来,沈建安就兴奋地围了过来。 只是她没想到,原本说不去的季氏,今日竟也一道前往。 她面上不敢漏出疑惑,乖顺地跟着上了马车,等只剩下她们姐妹才小声问了句:“伯母昨儿不还说,都是小孩子,她去没意思,怎么又改了主意?” “是宋家送了消息,说几位夫人也会同往,母亲怕宋家觉得我们礼数不周,这才临时决定的。” 这也说得过去,沈菱歌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再多说。 不多时,马车就在园子外停下,已有宋家的奴仆在外候着了,引着她们从西门入园,一路到了迎朝亭。 园中亭台楼阁甚多,几乎是十步一亭,百步一高阁,因园子无主,向来是先到者先得,便是身份地位再高,也得依着这个默认的规矩行事。 迎朝亭建在湖边,左右连着两条百米长廊,是个极佳的观赏之所,这会远远就能听见里头的说笑声,可见季氏没有说谎,今日宋家确是来了不少人。 进亭之后两边打了照面,才发现亭内只有年长的女眷,以及几个小孩儿,沈建安一见他们就甩开手跑了过去,倒未见传闻中的宋十郎。 “好妹妹,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快到这边坐,淑丫头又漂亮了。哟,这就是你时常说起的那个侄女?果真是副好颜色。” 说话的是宋家二夫人,宋十郎的婶娘,与季氏是手帕之交,两家的亲事也是她牵的线。 可从沈菱歌进亭起,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若说不善倒也是笑脸盈盈的,可不知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被人挑选的感觉,这目光很是不舒服。 “我这侄女名叫菱歌,长得像她母亲,暨阳林家的姑娘,教养学识都是没得说。” 宋二夫人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身旁的妯娌谈论了几句又问她,“今年多大了,可是许了人家?” 长者问话,需得恭敬地回,沈菱歌忍着疑惑轻声道:“今年十六,尚未许配人家。” “这倒是巧了,我们家二郎也还未娶妻,我瞧着倒是般配的很。” “你家二郎?你不说我都忘了,仔细想来确是合适,若是能成,那真是我们菱歌天大的福分。”季氏满脸惊喜,笑眯眯地在宋二夫人身边坐下。 沈菱歌不知道二郎是谁,但也隐隐明白了,今日季氏带她出来的原因,这是急着想为她挑人家? 她母亲早逝,按理来说伯母为她相看,也说得过去。可她没想这么急着嫁人,也不喜欢季氏擅作主张,更讨厌这个宋二夫人打量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相看一件货品而不是人。 这事她敢保证,季氏没经过她父亲的准许,听着她们两一唱一和,几乎当场要将亲事定下的模样,一时之间她脸上的笑也维持不住了。 亭中还坐着四五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沈菱歌站在当中,只觉孤立无援。 若是照她们这般再说下去,恐怕明日真有人要上门提亲了,什么宋二郎,她听都没听过,更不可能嫁。 沈淑欣也察觉到事态不对,正要为她开口,沈菱歌的眼底便闪过一丝光亮,顿时有了主意。 往前半步,拦住了她的动作,再抬头时,眼圈已经通红。 她站在原地,像是不敢置信般地看向季氏,声音带着颤音道:“伯母,您怎么忘了,我外祖过世还未满一年,虽已过了五个月的孝期,但外祖将我养大,我若这会就急着谈婚论嫁,岂非不孝。” 闻言,亭中其他人都跟着看了过来,她本就生得白皙柔媚,此刻眼红发红,更显得楚楚可怜,一时之间看向季氏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明知侄女外祖刚过世,就急不可耐地为她相看亲事,这到底是有何居心。 亭内可不止是宋家的夫人,还有碰巧遇上,一同来游湖的吴御史家的夫人。 她是最重礼法规矩的,见此拧着眉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满是怜爱地安慰她:“好孩子快别哭了,瞧着我心都碎了,你家伯母想来也是一时忘了,哪能逼你做出这等不合礼法的事来。” 季氏额头满是细汗,她也没想着今日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只是看这会人多,想把这模棱两可的消息放出去。以后再有人来提亲,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和宋二郎抢人的。 可谁知道,沈菱歌会来这么一手,反倒让她成了个恶人。 尤其说话的,还是管着肃正纲纪的御史大人家的夫人,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敢再辩解,赶紧顺着她的话说。 “是是是,吴夫人说的是,伯母也是太关心你了,一时忘了,你还小,这事不急不急。” 沈菱歌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很是懂事地点头说相信伯母,那头却有人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母亲,你们在说些什么,好生热闹啊。” 闯进来的是个年轻高大的少年,瞧着还未满二十,面冠如玉,仪神俊秀,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 第44页 吴夫人看到他,不悦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没什么,一点误会而已,你上哪去了?一进园子就跑不见了,方才十郎还去寻你了。” “我不过是去后头瞧了眼画舫,这不就回来了。十郎去哪了?我再去寻他。” “他沿着长廊去看石碑了,对了,你若要去,把这两个妹妹也带去吧,在园子里散散心赏赏景,免得陪我们这些老婆子,无趣的很。” 少年像是这会才注意到她们,遥遥地看了两人一眼,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那便一道去吧。” 沈菱歌正愁没理由离开这,闻言低垂的眸子微微亮起,朝亭内众人行了行礼,拉着一旁还在发愣的沈淑欣出了亭子。 他们三人沿着长廊,走了一小段路,等视线里没了亭子,沈菱歌才兀自松了口气停下。 “多谢公子解围,公子若是有事可自行去忙,我与姐姐在附近逛逛便好。” 吴绍秋与宋十郎是同窗,家世好模样好连性子也好,方才与他母亲打了个照面,虽然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两个小姑娘有了难处。 与他而言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便很自然的将人带了出来,本就是打算走几步便分开。 可沈菱歌先提出来,又令他忍不住地打量了她两眼,像是这会才看清她的模样。 别的女子遇上事,都该像她身旁那位姑娘一样才是,可她却只是红了眼,依旧镇定自如,真是有趣极了。 “无妨,不过是小事,沈姑娘?”他的目光在沈淑欣身上转了圈,像是想起了什么,见她们点头,扬了扬眉轻笑着道:“我正要去寻十郎,你们可要同往?” 沈菱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好聪明。 他与她们姐妹皆不相识,光凭方才这么一面,就大概猜出了她们是谁,有何来意,这是有意要引她们去见宋十郎。 这世上聪慧之人不少,可难得的是聪慧的好人,他与他母亲一样,都是个好人,沈菱歌顿生好感,郑重地朝他福了福身,“那便有劳公子了。” 吴绍秋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往日鲜少和女子往来。也不是说女子不聪明,只是他所识得的女子,不是太过端着,就是内敛含蓄,与她们说话费劲又费时。 可今日面前这个姑娘,与她们都不同,聪明且进退有度,与她说话舒服又随意,让人一下子就有了兴致。 “十郎最喜欢沿湖的这些石碑,他一准在前面,跟我走吧。” 沈淑欣却没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拉着沈菱歌的衣袖,有些不安。 方才她要冲出来护着沈菱歌的小动作,她都看在了眼里,知道这个姐姐是真心待她的,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姐姐不想见宋十郎了?” 沈淑欣顿时白皙的小脸就红了,揪了揪帕子,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小步跟了上去。 沿湖一段的长廊结束,再往前便是栽满了杨柳的石子路。 今日算是阴天,微风拂面很适合游湖逛园子,沈菱歌吹着湖畔的风,目光所及皆是美景,远眺着湖心岛,只觉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开阔。 她还活着,见到了前世未曾见过的风景。 就连方才季氏的那点糟心事,好似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起初是难过又愤怒的,毕竟是她曾经当做母亲般尊敬的长辈,可想通了后只觉得庆幸,早察觉总比一直蒙在鼓里,至死都不知道是谁害了自己要强。 虽然还不知道季氏害自己是为何,但既已漏出狐狸尾巴,她防备还击便是。 外加吴绍秋学识渊博,性子温润如玉,与他闲聊时,也没有季修远那种自视过高的傲气,舒适又自然,能让人感觉到尊重。 “真没看出来,你居然喜欢岱山先生的字,他的字苍劲有力,功底不好的,很难驾驭。” “外祖酷爱岱山先生的字,我瞧着喜欢,自小就跟着学,只是惭愧,外祖教了我六年的字,我也只学得皮毛。” “每个人的字韵味不同,又何必去追求像或不像,你既喜欢,我那有两本岱山先生的拓本,晚些让人送去沈府。” “多谢吴公子好意,这岱山先生的墨宝,便是拓本也是千金难求,我就不夺人所爱了。” 沈菱歌确实是很喜欢,这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定力,才能严词拒绝。 没想到吴绍秋却朝她眨了眨眼,“我平日习的是楷书,先生的字虽然好,但我临不惯,放着才是暴殄天物。” 沈菱歌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抵住诱惑,“不如这样,我那有几方上好的歙砚,当做是与吴公子交换如何?” 吴绍秋也很干脆地点头说好,再往前便能看到石碑林了,“十郎就在前面,我领你们过去?” 还未过去,就能感觉到碑林那边的人不少,沈菱歌倒是无妨,可沈淑欣就有些露怯了,方才一路都是他们两在说,她也几乎没吭声。 沈菱歌看了眼身旁的大堂姐,而后拒绝了:“石碑我们姐妹也看不懂,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先在这附近逛逛吧。” 吴绍秋立即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温和的笑着道:“那好,前面就是片莲花池,夏日里莲花开得正好,你们可以去那边瞧瞧。” 说完微微颔首,大步离开了。 等他走后,沈淑欣才敢抬起头,长长地出了口气,“二妹妹,你可真厉害,懂得真多,方才你们说的我都插不上话。” -- 第45页 “大姐姐不是不懂,只是不像我这般爱卖弄,大姐姐才是名门闺秀的样。” 沈淑欣忍不住被逗笑了,她因为身子不好,不爱与人往来,久而久之连话也很少和旁人说,一直都有些怯弱。 她很羡慕沈菱歌,她就像是火焰,明媚耀眼,让人忍不住地靠近喜欢,同时又愈发的自卑。 但好在,她有个好妹妹,两人虽是多年未见,却不会有隔阂,她很喜欢这个妹妹。 “一会人可就来了,到时我躲得远远的,大姐姐把握机会,多和我未来姐夫说说话。” “可他若是不喜欢我怎么办……”沈淑欣后知后觉,吴绍秋说了莲花池,是想去喊宋十郎过来,给他们见面的机会,临到见面,她又想要逃了。 “他凭何不喜欢啊?我家大姐姐温柔贤淑,国色天香,嫁与他,那可是他宋十郎天大的福分,他欢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不喜欢。” 沈淑欣原是忧心忡忡,恨不得扭头就走,楞是被她一张巧嘴给逗乐了,紧张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些。 抿着唇轻笑:“哪有你说的这般好。” 莲花池旁有个布置精美的水榭,外头还站着不少伺候的仆从,两姐妹知道里面有人,不欲靠近,但约了是在莲花池,便在池边赏花喂鱼。 直到吴绍秋去而复返,他也没明说什么情况,只是对着沈菱歌眨了眨眼:“沈二姑娘逛累了,不如先随我去旁边石亭歇歇脚。” 沈菱歌就会意了,“逛了许久,是有些累了,那大姐姐再赏赏花,我去去就来。” 沈淑欣不安地抬头看她,下意识地圈住了她的手,沈菱歌鼓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季氏对她的疼爱,为她选得定是个佳婿。 最重要的是,方才与吴绍秋一路闲聊,她也暗暗地打听了宋十郎的事,知道是个正直之人,也就没理由打搅他们未婚夫妻见面了。 沈菱歌和吴绍秋退到了不远处的石亭内,见碑林的方向走出来个身着白衣的清瘦高挑的男子。 虽看不清模样,但能看见他在沈淑欣面前停下,还捡起了什么东西递给了她,两人说了些什么,而后沿着湖边往前漫步而去。 沈菱歌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今日真是多谢吴公子了。” 吴绍秋看着她突得笑了,“方才那么多人瞧着你,都没见你如此紧张,怎得这会竟是怕了?” 沈菱歌没想到他不仅聪慧,还细心入微,不免怔了怔,而后才轻笑了声。 “我呀,早就习惯了,但大姐姐不同,她单纯善良,从未见过这世上的恶。况且,有一个人淌过污水便够了,我愿她永远有颗赤子之心。” 吴绍秋原本想说,不愿说就不说了,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松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看她,好似眼前人又有不同。 “那恰好,十郎也是这样的人。” 沈菱歌眼睛发亮,又想说多谢了,她前世虽然下场凄凉,可这世却换来了好运,总能遇上好人。 但还来不及要开口,就看见那个她想也不敢想的人,出现在了眼前。 他一身黑袍高大威武,不苟言笑,比初见他时,还要冷漠倨傲。 沈菱歌原以为两人应是再也不会相见,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他了。 回家这十几日,她偶尔也会想起他,想他有没有看到那封信,想他知道她走了,知道她有未婚夫,是否会愤怒,想到最后又会自嘲的笑。 她把两人的相遇当做是一场梦,一场华美瑰丽的美梦,只是梦总有醒的时刻。 醒来她依旧是商人之女,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齐王。 女子若是狠心起来,定是比男子还要绝情,既是得不到,那便不如没有。 可她没想到,两人会这么快就重逢,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他应该很愤怒,从没人敢如此利用他,还欺骗他。 他是来抓她的吗…… 沈菱歌心跳得格外快,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个吴绍秋,她手脚慌乱地不知该往哪儿摆。若早知道今日出来如此不吉利,她死也要在家,哪儿都不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周誉一步步靠近,别说跑了,连呼吸都停滞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缩短到近乎没有,她一句王爷,已经到了嘴边。 正要喊出口,就见他神色漠然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像是眼里根本就没她这个人。 沈菱歌:…… 糟糕,周誉好像比想象中还要生气。 第24章 你又欠了我一回,这账如…… 沈菱歌傻傻地站在原地, 直到周誉走远了,身旁的吴绍秋才回过神来。 又看了眼周誉离去的方向,看身旁的小姑娘依旧是神态紧张, 忍不住地喊了她一声:“沈二姑娘,你认得方才这位?” 沈菱歌恍然如梦醒, 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飞快地道:“不,不认得, 我怎么会认得这样的人物。” 说完她又意识到, 自己反应好似太过激烈了, 舔了舔下唇,又加了句, “我只是觉得这位大人,看着有些凶狠不好相与。” 吴绍秋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父亲任御史台御史, 偶尔会与齐王打交道,他也有幸见过他两次。 这位爷, 出了名的煞气重, 怕是没人能坦然自若地在他眼前,连他方才都被那股煞气所震慑到,把行礼都给忘了,也就难怪小姑娘会害怕到失态了。 -- 第46页 “你多年不在京中, 许是不知道, 方才那是齐王,他常年领兵打仗,积威甚重,看着不好相与, 但不是坏人,无需害怕。” 沈菱歌从吴绍秋的语气中,能听出来他对周誉由衷的钦佩和仰慕,想来也是,大周以武夺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能不倾慕这战无不胜的杀神。 她生怕漏出什么惊人之语来,不敢多说,随便地应和了几句。 可又忍不住好奇,旁敲侧击道:“真没想到齐王殿下,也会来这等地方游玩,我还以为像他这样的人物,都是时刻忙于公务的。” 之前一路上,他都是时刻捧着公文信函,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闲工夫享乐玩耍的样子。 “方才我瞧水榭外进出不少侍女,皆是身着华贵,还有侍卫把守,应是安王府上的侍从,想来齐王也是来赴宴的。” 安王是出了名的喜欢各式各样的美人,更喜欢奢靡享乐,他也不需管事,成天便是玩乐,方才她也瞧见了,进出水榭的全是衣着鲜亮的姑娘。 之前她还好奇过,谁家这样大的手笔,这么一想便懂了,吴绍秋是当着她的面不好意思点明,哪是什么侍女啊,分明都是承欢膝下的美妾。 至于周誉为何而来,也就明白了,原来他并不是不好女色,也不是不喜享乐,只是对她防备罢了。 也就难怪,为何方才他的眼里根本没她,她连让他生气都够不上。 想到他偶尔的那些温柔,并不是对她独有,沈菱歌之前那一点点的在意,也都全部消散了。 既是云泥之隔,那便永远相隔不见。 沈菱歌不再去想周誉的事,与吴绍秋又聊了会,从宋十郎聊到喜欢的书册,又聊到喜欢的词人,两人的喜好竟是意外相投。 正好说到下个月端午,他们府上会有出府戏,是一则两人都有兴趣的话本演绎的,问她要不要来看。 就见有下人来寻吴绍秋了,“少爷,夫人问您何时回去,咱们得准备上画舫了。” 游湖的重头戏自然是在湖上,各家都有自己的游船,本来就是碰巧遇上,游湖自然是分开游的。 吴绍秋应了声好,见沈菱歌还坐着没动,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出于投缘,总之多问了她一句:“沈二姑娘不如与我们同乘?” 沈菱歌其实不太想游湖,可来都来了,总得听季氏的安排,即便方才两人闹了不愉快,但面子上她也是伯母,她没理由在这种小事上顶撞她。 想了想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多谢吴公子,但我得等我大姐姐。” 吴绍秋也只是客气一句,闻言并不在意,只是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地道:“虽知你是注重规矩礼数,可你我既是以友相待,又何须满口皆是谢。” 沈菱歌顿时一愣,她好像确实对吴绍秋很客气,不,应该说她对所有人都很客气。 她下意识想解释两句,她有把他当朋友,只是…… 见沈菱歌满脸无措的模样,吴绍秋蓦地笑了,“你数数就方才这一会,你与我说了多少个谢字。” “我没怪你的意思,只是想说,既是诚心相交,便不必拘泥虚礼,我在家中行三,以后可以跟十郎他们喊我三郎。” 沈菱歌诧异地抬头看他,就看见了他眼里温柔的笑意,只觉心口满是柔软,挤走了最后的那丝不安。 他真是她见过最温柔最善良又最聪慧之人。 “好,三郎也可以唤我菱娘,那以后就请三郎多多指教了。” 吴绍秋温柔地喊了声菱娘,“说好了下月的府戏,可不能忘了。” 两人约定了何时再见面,吴绍秋才匆匆跟着下人离去。 沈菱歌站在亭中,看着他走远,才心情很好地坐在长椅上,哼着不成曲的小调。 云姑难得见到她这么高兴,周围没了人,小声地打趣了两句:“姑娘好似很高兴。” “高兴。我已有许久没与人聊得如此尽兴了,在家时,也只有外祖不嫌弃我是个黄毛丫头,与我讲史论今,可惜外祖过世后,再没人陪我说这些了。” 曾经她以为季修远会是懂她的知心人,后来才知错得离谱,真正有学识涵养的人,是不会在意别人的身份家世如何的。 吴绍秋才担得起一声德才兼备。 云姑看她欢喜,也跟着乐呵,“奴婢也觉得这位吴公子是个顶好的人,若是吴公子能来求娶姑娘,那便更好了。” 方才季氏发难时,云姑作为婢女,只能在亭外候着,但不代表她没听见这事,她有些摸着沈菱歌的性子,知道她是个透彻且主见极强的人。 她既反对,定是不喜欢那位宋二郎吧,那这个吴公子总该是喜欢的了。 吴公子模样好性子好学问也好,还很尊重姑娘,吴夫人看着也是个好相处的,最重要的是姑娘看着也是满意他的,这才有了这个设想。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成天想着求娶成亲的,我与三郎不是那种喜欢。” 沈菱歌在她额头轻点了点,见云姑露出疑惑的神情,换了个她能听懂的:“你知道为何方才吴夫人如此有底气,伯母与宋夫人都要看她脸色?” “因为吴大人?” “云姑真聪明,便是宋夫人在她面前都得低眉顺目,我爹爹便是再有钱,人家也瞧不上的。且你没瞧见吴夫人有多看重三郎,她出手相助是因为她好心。但三郎是嫡子,定是要选个家世身份都配得上他的好姑娘。” -- 第47页 若是没这些因素制衡着,三郎或许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人选,只可惜,身份还是太高了。 她与三郎只能是知己,是说得上话的同路人。 “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婚嫁,比我们小老百姓还要复杂。” 沈菱歌看她为难的模样,忍不住笑开了,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放心吧,你家姑娘不愁嫁,只是暂时还不想嫁。” “这又是为何?”孝期也有守完的那一日,哪有姑娘家是不嫁人的呢?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以后再和你说。” 云姑似懂非懂,但姑娘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应下,两人在亭中小坐了会,就见不远处有人快步而来。 沈菱歌还以为是来喊她上船的,可没想到来的是沈淑欣身旁的婢女白珠,只见她面色匆匆,很是焦急。 “二姑娘,不好了,我们姑娘不见了。” 沈菱歌也愣了,“大姐姐不是与宋十郎在一块吗?怎么会不见呢,你方才可是一直跟着的?” “奴婢原是一直跟着的,可走了段路,姑娘便有些不适,去了亭中歇息,差奴婢去取药,待奴婢回来时,他们二人都没了踪影。奴婢不敢把这事告诉夫人,只能来找二姑娘。” “哪个亭子?快带我过去。” 沈菱歌快步到了亭子,可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地上掉落的一朵珠花,证明沈淑欣确实在这待过。 “这不行,必须得去通知伯母,再去宋家那边问问,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好的结果可能是,沈淑欣好些了,宋十郎陪着她回去了,正好和白珠错开没碰上。 不好的便有可能是,宋十郎有事离开了,将沈淑欣丢在了亭中。而她又不知遇上了什么事,独自回去了。 这园子这么大,且今日游园的人也多,大姐姐怕生人,身子又不舒服,若是不巧撞见了什么人,那可如何是好。 “白珠,你回去找夫人,我与云姑在这附近再找找。” “二姑娘,奴婢不敢。”白珠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眼眶都红了。 沈菱歌想了想也是,她是贴身伺候沈淑欣的,这会人丢了,第一个责怪的就是她。 说到底,这事若不是她在其中劝,大姐姐也无法下定决心见宋十郎,如今人丢了,她有推脱不掉的责任。 “我跟你一道过去,云姑,你在这等着,若是大姐姐又回来了,就陪着她在亭中坐着,哪儿也别去。” 云姑虽然也很想跟着沈菱歌,但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连连点头,安排好事宜后,由白珠领路,快步往回走。 路上一直不停在想,大姐姐到底会去哪,她身体不适,就该待在原地不动,若是好些了,也不该到处乱跑,难道真是宋十郎那头出了错? 可吴绍秋明明说,宋十郎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她相信吴绍秋的话,且他们两是订了婚的未婚夫妻,又能出什么事。 若是他们两都不可能出问题,唯一有可能不对劲的,就是白珠了。 沈菱歌方才心中挂着事,这会陡然间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根本就不是回去的路,她走在一条鹅卵石的小径上,两边皆莲花池,四周很是陌生,看不出身处何处。 她正要止步,就感觉有人用力地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她毫无防备脚下不稳,身影晃了两下,直直地坠入了池中。 瞬间湖水漫过她的鼻息,她好似听见白珠喊了两声什么,而后就匆匆跑开了。 沈菱歌虽是在南方生活了六年,可她水性并不好,且这池水阴冷又不见底,她只能奋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可在她扑腾间,腿脚却缠上了无数横陈的莲花茎梗,好似有一双手,在将她不停地往下拽。 被逼出的泪水混着池水,完全失去了方向,没过多久,便只觉得手脚愈发冰冷,直到脚踝一阵抽搐,再也没了挣扎的气力。 一点点往池底沉下去。 两世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不停地轮转,她以为不再与表哥有瓜葛,就改变了一切,却没想到,人终究是斗不过命数。 在她意识模糊间,好似感觉有人跳了下来,像一团光朝她游来,而后将她包裹着。 闭眼之前,似乎感觉到有人贴着她耳畔在低喃。 -你又欠了我一回,这账如何算? 第25章 有婚约又如何? 沈菱歌做了一场无比真实的噩梦, 她在深渊湖底浮沉,而她所有的亲人都一脸冷漠的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扑腾, 没有人愿意伸手来帮她一把。 她想哭喊想求救,可喉咙像是被人给掐住, 根本发不出半点声响。 只能看着父亲,外祖,大姐姐的面孔一点点消失, 最后只剩下大伯母和季修远在岸边, 狰狞着笑骂着。 表哥骂她不识抬举, 若是乖乖做了他的侍妾,便再没这么多苦难。 大伯母骂她不够听话, 宋家二郎只是年纪大了些,死了正室抬她去做填房, 都是高看她了, 她该感恩戴德地跪下道谢,而不是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最后竟然还有小堂弟, 他抱着不知从何处来的金银珠宝, 对着她发脾气,都怪她回来了,若是她不回来,这些宝贝都是他的。 沈菱歌听不明白, 她着急地想往上游, 却有一双又一双的手,拼命地拉拽着她。 -- 第48页 就在她无助绝望之际,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棵大树,她凭借着本能, 手脚并用地抱了上去。 她的身后,季修远还在疯狂地拽着她,口中说着污言秽语,想要将她拉下去。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气力,咬着牙死死地抱着,双腿更是缠着树干,怎么都不肯松开。 直到有人,无奈又克制地贴着她耳朵,哄着她:“乖,我不走,把腿松开。” 沈菱歌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格外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只知道有人在掰她的手脚。 力道虽然不大,却很坚定,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总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像前世遇到山匪时的模样,那些凶神恶煞的山匪,便是像这样掰开她的手,想要将她带走。 她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手脚刚被扯得分开了些,就又手忙脚乱地缠了上去。 谁都别想将她分开。 “里面是何人?” “你们又是哪的,里面是我们爷在休息,赶紧走。” “无意打搅大人休息,只是我们家姑娘不见了,正在四处寻找,还望大人通融通融,让我们能进去找寻。” 怀中人许是被外头的声音所惊扰,难耐地扭了扭,闷哼了两声。 周誉被她撩拨地早已浑身邪火乱窜,见她难耐的模样,眉头瞬间拧紧,不耐地抬起头,往院外的方向森然地看了眼,目光中是压不住的杀意。 若是平时,他早就开杀戒了,可想到小姑娘刚落了水,这个模样被人瞧见,她的名声也算是全完了。 周誉拧了拧眉,一手拔下她的发簪,一手解开自己身上外袍的系带,向上一扬,将怀中人完全地包裹住,而自己则是背对着门的方向,冷冰冰地道:“让他们进来。” 肖伯言不明白王爷这是做何,但也只能放了行,几个沈家的下人就势冲进了院子。 这是个简陋的小院子,平日布置着也是给贵人略作休息的,屋内有张还算干净的床榻。 周誉从池中将沈菱歌救起,原是想带她回王府,可她缠着紧,看着又很难受,这才就近找了处能遮掩的地方。 谁知道,人来得这般快。 那会他瞧见沈菱歌与那男子谈笑风生,只觉格外碍眼,也是当下才知道,原来她也有不颤颤巍巍,胆怯讨好的模样,她也会笑得如此轻松开怀。 果真是个善于蛊惑人心的妖女,他想掐断她的细颈,想让她血溅当场,让对面那有眼无珠的男子,好好看清她的真面目。 可真当他靠近的时候,又觉得索然无味。 这样一个自私,虚伪,满口谎言的女人,便是杀了她,都脏了他的刀。 如此愚钝的男子被她所惑,才该是相配的。 可他不知为何,竟没离开园子,又绕了回来,还恰好看见了,她被人推下莲花池的模样。 她就像是只断了翅的雀鸟,摇曳着坠入湖底,这本该是他喜闻乐见的场景,但在水花溅起的那一刹那,他竟然感觉到了不舍。 即便她利用了他,欺骗了他,他在这一刻,还是不舍得她死。 周誉安慰自己,便当是为了那张脸,也不能叫她就这么死了。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跳入了池中。 等将人抱上来,看着怀中人不安地呓语,以及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臂,周誉终是心软了。 他已经分不清后悔与否了,既然都做了,那便管不得什么订婚未订婚,她都只能是他的了。 身后响起凌乱嘈杂的走动声,打断了周誉的念想。 闯进来的是沈府的下人,他们奉命来找二姑娘,顺着池边找了一圈,才寻到了此处,可没想到,进屋竟然会瞧见如此香艳的场面。 只见屋内的床榻上,一个袒露着上身的男子,正怀抱个看不清模样的美人,那女子的相貌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满头的青丝,缠绕着男子的手臂,以及她的腿正紧紧地圈着男子的腰。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连来做什么的都忘了。 直到那男子侧过脸回头,一双满是戾气的眼,在他们身上冷冷地扫过,瞬间将那些人看得腿脚发软直打哆嗦。 只听他从喉间嘶哑地低吼了声:“滚。” 而后那些人,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记将门给一并带上。 终于屋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怀中小姑娘,哼哼唧唧地低语。 她刚落了水,唇色发白,虽已将水都吐了出来,但双颊仍透着不健康的潮红,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额头的细汗混着水滴,不停地往下落,口中的呓语也没停过。 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瞧见她这般,也该心软了。 这并不是周誉头次瞧见她做梦,之前她受伤昏迷不醒时,也是这般,唇色发白痛苦地沉浸在梦中。 这已经不能称为梦了,而是魇,严重者可能会永远被梦魇所惑,再也无法醒来。 当务之急,便是将她唤醒,还有她缠在他脖子上的手臂,以及圈在他腰间的双腿。 好在今日是他救了她,若是换了别人,谁能抵得住这等痴缠。 周誉想起这事便有些心烦,移开眼,稳了稳心神,不再迟疑,伸手去掰她的双腿。 可她浑身是紧绷着的,双腿更是维持了太久这个动作,形成了闭环,根本就分不开,若是太用劲又怕伤着她。 -- 第49页 一时竟是眉头微蹙,颇有些束手无策起来,往日便是以一敌百都不曾如此棘手过。 不能来硬的,只能换个法子。 “我在这,没事了,松开,听话。”他的手掌又轻又稳地落在她的背上,不厌其烦重复地轻拍着,持续到她的低喃声渐渐地停了下来。 他察觉到她身体放松了,立即去抓她的脚踝,她的鞋袜之前在湖中就已掉了。 沈菱歌骨架小,那脚踝更是小巧纤细,他带着薄茧的宽大手掌,可以完全地将其包裹着,白皙细嫩,像是块暖玉,令人爱不释手。 许是他的动作突然,惹来了她下意识地反抗,很是激烈地挣扎了两下,脚也跟着胡乱地踢了踢,正好踹在了他的背上。 周誉理应是该气恼地,他堂堂大周齐王,别说是踹他踢他了,便是敢给他脸色的人都没有。 可他却丝毫未生气,她那力道和挠痒痒也没多大区别,反而觉得有趣。想来她平日乖巧听话的模样,也都是伪装出来的,或许这会才是她的真面目。 “你不松开,是真打算一直缠着我?” 周誉既不急也不恼,继续把玩着她的脚踝,还变本加厉地顺着她的小腿肚往上摩挲。 “那我可就这么抱着你出去了,到时被人瞧见,可不许哭。” 也不知是他的动作太过有倾略性,还是那嘶哑的声音,竟真叫她猛地缩了缩脚,过了会后,痛苦又不安地缓缓睁开了眼。 沈菱歌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梦见自己在被水淹没之际,抱住了一棵大树。不仅如此,她还梦见有人不停地在抓她,是表哥是那些山匪…… 使得她只能抱着那唯一的树干,更是死都不肯松开。 直到耳边响起个低哑的声音,她才陡然间从梦中抽离,清醒了过来。 不是表哥,不是那些让她噩梦连连的山匪,是他。 沈菱歌眼睫潮湿,目光有些恍惚,只能大概地辨认出眼前人,她是在做梦?若是现实,他怎么会出现,她还如此亲密地抱着他,她难道抱得不是棵大树吗?大树怎么还会说话。 “王爷?” “还知道我是谁,不算糊涂。” 她不是在做梦! 他握着她的脚踝,她整个人痴缠着他,全都是真的,她没在做梦! 沈菱歌原本带着红潮的脸,顷刻间煞白如雪,像是摸着什么烫手山芋般,猛地松开了手脚,整个人往后一仰,后脑勺便撞到了坚硬的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哼。 她的手脚是松开了,可周誉抓着她脚踝的手却一直都没松开。 这么一撞,昏迷之前的记忆也都想起来了,白珠将她推下了莲花池,是周誉救了她。 白珠的事暂且不说,当下最糟糕的是眼前这位爷,他方才不是明明已经走了吗,还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怎么又会救下她。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菱歌咬着发白的下唇,想要将自己的脚给抽出来,可不论她怎么挣扎,周誉都牢牢地将她箍紧,根本就动弹不得。 只得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求饶着道:“多,多谢王爷舍身相救。” 周誉没说话,神色也没松动,明显是对她的话不满意,他不仅没松手,还用指腹在她小腿肚上轻轻划动,他的手指所到之处,皆是发麻的灼烧感。 且依旧不停地往上。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菱歌是真的有些慌了,她本就落了水,脑子都还是混沌的,这么一来就更是煎熬。 她此刻就像是石板上在烤的一尾鱼,浑身湿透,却又被火烧得滚烫,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的炙烤。 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眼睛发红地用力蹬了蹬脚,羞愤万分地道:“放手呀,还请王爷自重。”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声音里带了丝哭腔,语气说是呵斥,还不如说是撒娇。 “好一个过河拆桥。方才你缠着我不放时,可不是这幅模样。” “我,我那是梦糊涂了,王爷怎好和个昏迷不醒的人计较……” “我又怎知你是真的梦糊涂,还是在装梦。”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已探到了她衣裙的边缘。 沈菱歌的眼睛通红,整个人不安地往后缩了缩,“王爷,您不是知道了,我,我已有了婚约……” 周誉哼笑了声,低头怜悯地看着她,“有婚约又如何?” “别说是你还未嫁人,便是嫁了人,只要我想要,你便只能是我的。” 第26章 不许咬。 沈菱歌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以为周誉这般心高气傲的人,得知自己被骗,应该是震怒是不屑的。 他怎么可能还对自己有兴趣?他要做什么? 沈菱歌前世被表哥所骗, 按理来说,他早该哄骗她有了夫妻之实, 可她对山匪有了阴影,与男女之事万分抵触,连他的亲近都觉得害怕。 也多亏了表哥此人万分自负, 以为自己能娇妻美妾两全其美, 非要装作痴情的模样, 想哄她心甘情愿做外室,并未强行占有她, 才没叫她失了清白。 故而她在男女之事上,她是一片空白的。 面对周誉如此大胆的行径, 她浑身发颤, 可又手脚发软,根本没推开他的气力, 又羞又怕, 实在是忍耐不住,泪水倾涌而出。 她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咬着唇无声地哭,眼睛红肿的不像话, 却依旧没发出半点声响。 -- 第50页 若不是周誉感觉到她颤抖的不对劲, 才抬头去看,可能都发现不了她已哭成了泪人。 沈菱歌其实很少哭,在他记忆中,这该是第二回 , 初次见面时,他的宽刀抵着她的脖颈,她的哭更多是因为恐惧。 他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最终收了手,他从不杀女人,更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而这次,她却哭得让他心都揪了起来,那些泪像是砸在他的心上。 他只知她笑起来勾人夺魄,此刻才明了,哭着的她更叫人神魂颠倒。 沈菱歌也不说话,就咬着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抖如筛糠,更因咬唇憋着气,从脸到脖颈都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她不是欲拒还迎,是真得害怕恐惧。 “哭什么?” 周誉一只手还在她背上,另一只手顿了顿,终是松开。 伸手胡乱地在她眼睫下擦了擦,她的皮肤真是嫩的不像话,这么蹭两下,就红了。 她裹着他的外衣,乌黑地长发湿漉漉地散着,衬得她苍白娇弱愈发可怜,就像是只小白兔,而他便是那个想要生吞小白兔的猎者。 沈菱歌也说不明白,自己是为何哭,她明明是不喜欢哭的人。 这会似乎是死里逃生的后怕,又似有股憋着的委屈劲,所有的情绪,就是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还问为什么哭,她刚经历了生死,他却步步紧逼,如何不叫人崩溃。 “胆子不是大的很,这会知道哭了?” 沈菱歌将唇瓣咬得发白发紫,眼睛红肿迷离,不管他怎么说,就是无声地呜咽,直把人磨得半点脾气都没了。 周誉眉心跟着拧了拧,他不是个好脾气的,行事向来果决,见她不听话,便直接用手指去掰她的唇瓣,“不许咬。” 她本就在水中待了许久,再这么反复地咬着,唇瓣变得异常柔软水色,当他指尖触碰到时,有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令周誉浑身一僵,连动作也顿住了。 而沈菱歌哭得脑子嗡嗡作响,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感觉到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齿贝,竟是毫不客气地张口咬了下去。 是他说不许咬嘴唇的,那就不要怪她,口下不留人。 她像是用了所有的气力,咬得毫不留情,瞬间血水在唇齿间绽开。 周誉挑眉呲了声,说疼也算不上,不过一个小口子,小到不用上药都能转眼愈合的程度,他这些年战场上受过的伤,哪个不比这重。 可若说不疼,好似又对不起她这么用力。 他原以为这是只爱骗人的小狐狸,没想到是会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不,胭脂虎。 “沈菱歌,做人要讲道理,被骗的是我,被利用的是我,怎么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上次她就发现了,他念她的名字时语调放得很慢,一字一咬,总有种不是在喊她,而是在咬她的错觉。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醇厚,许是入了水,又带了几分沙哑,落在耳里意外的好听。 明明被她咬着,可他的手指却半点都不安分,轻轻往里触碰着她的齿贝,甚至点着她的舌尖。 这让沈菱歌哪还咬得住,如触火一般,飞快地松了口,满脸发红地往后躲,却又被他紧紧圈着,无处可逃。 周誉的指尖破了个小窟窿,这会还在流着血,他也不急着处理,反而用拇指一点点挤压,看着血水不停往外冒,半阖着眼似带着笑。 沈菱歌见此,瞬间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出现了他嗜血虐杀的传闻,她怎么忘了,他除了是高高在上的齐王,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惨死他刀下的亡魂无数,他想杀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她方才都做了些什么蠢事!现在弥补,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吗? “我,我如何不讲道理,分明是王爷乘人之危……” 话一出口,沈菱歌就想给自己两巴掌,她是方才水进到脑子里了吧,这哪是求饶,分明就是质问的口吻。 顿时脸色更白了,要是这会她眼前有面铜镜,定能照出她此刻狼狈无措的模样。 周誉见她面无血色的样,并未气恼,反倒饶有兴致地笑了两声,低头看着她,“我便是乘人之危又如何。” “当初是你说,仰慕我心悦我,为奴为婢赴汤蹈火也要跟着我。等到我在意了,却又未经我的允许偷偷离去,还说什么两不相欠的话。” “你看,如今你又欠了我一命,此次你打算拿什么来还?” “沈菱歌,这世上哪有什么两清之事。” 他越说贴得与她越近,沈菱歌只觉他的双眼似有妖力,蛊惑着人愈陷愈深,她的心已到了嗓子眼,像是随时都会跳出来。 “跟我回去。” 若不是她还有些许清醒,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但好在,她的理智尚存,没被他所蛊惑,哑着嗓子认真地道:“我可以为王爷豁出性命,唯独这个不行。” 周誉见她方才分明已经动摇了,以为已是掌中之物,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个不行。 他松开手指,捏着她散落在他手臂上的发丝,目光森然,“命都可以不要,却独独不肯跟我回去?” “是。” “就为了方才那个小白脸?” 沈菱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小白脸指的是谁,若是和别人比,吴绍秋也算阳刚俊秀了,可在周誉的面前,确实有些羸弱。 -- 第51页 他是把吴绍秋当做那个,她凭空捏造出来的未婚夫了? 他都能说出不在意她成亲与否的话,保不齐何时就朝吴绍秋发难了,她可不能连累无辜之人,赶紧要解释。 “王爷误会了……” 但显然,周誉并不想听她的解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寻你,你说,若是我此刻将你抱出去,他们会如何想?” “只要我开口,别说什么婚约,便是嫁了人,他们都会心甘情愿的将你奉上。” “沈菱歌,在你算计我,利用我时,便该想到的,惹了我,又想要逃离,你当我周誉是什么人?” 周誉的每个字都如巨石压在她的心口,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已然是置身悬崖,要么跟他回府,要么彻底的将他得罪。 她拼了命活下来,拼了命想要自由,不成为任何人的附庸,如今难道真要跟他回去,穿着华贵的衣裙,做那永远都飞不出掌心的笼中雀吗? 不,她不甘心。 即便这个人是周誉,她也不愿意。 沈菱歌咬了咬牙,计上心头,不再闪躲,伸手握住横在她腰间的手臂,定定地回望着他,“菱歌不敢欺瞒王爷。” 她撑着他的手臂艰难地坐起,虔诚地跪伏在他面前,长发散落在单薄的香肩,似有话要说。他也跟着坐起,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她,想知道她还有什么诡计要使。 “是,菱歌遇险是真,利用王爷震慑不怀好意的表兄是真,想要报答王爷是真……” “仰慕痴恋王爷,也是真。” 周誉捏着已经不流血了的手指,闻言古怪地哼笑了声,“既是真的,那我要带你走,为何不肯?只要你点头,明日我便可差人去沈家抬了你。” 说着不肯又说欢喜,这不就是自相矛盾了吗?还是说又在玩欲情故纵的把戏。 周誉仍在笑,却见沈菱歌蓦地抬起了头,满是凄楚动情地看向他,“王爷,在您心中,我与那些想要攀附您的女子可是一样?” 他没想到沈菱歌会如此说,微微一愣。 脑海中却有了答案,是,他便是这般想的。若说不同,唯有长相,甚至她还不如以往那些女子知情识趣,是个固执难驯的性子。 若非在意,他是不可能屡屡退让的。 周誉没说话,沈菱歌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终究是没落下来,她勾着唇自嘲一笑,“您便是如此看待我的。” “王爷几次三番救我性命,于我而言宛若神祇,是我心中唯一的英雄,我爱慕敬仰王爷,想要日日常伴您的身侧。” “但我深知王爷如天上日云边月,而我不过崖边芳草,既是痴心妄想,不若早些离开,唯恐多看多念多想。” 周誉盯着她的眼,想知道她是不是又在说谎,可他看了许久,只从她眼里看出了情深意浓。 他不是没见过爱慕他的女子,但从未有如此直白表露心迹,又如此毫无保留热烈的,不免信了三分,心也跟着软了。 她若真是如此痴情,那便多纵容她三分也无妨:“放心,有我在,没人敢让你离开。” 可令他更没想到的是,沈菱歌仰头直直地望向他的眼,泪珠兀自滚落。 极尽悲凉地道:“王爷,这世间,从没一个女子会想要给心爱之人做妾的!” 那一瞬间,周誉竟是浑身一震,原来他从未看清过眼前人。 - 沈菱歌失踪后,迎朝亭里乱成了一团,沈淑欣捏着手心坐立难安,等到找寻的下人回来,连规矩都顾不上了,立即站起快步过去。 “二妹妹呢,可是找到了?” 下人们面面相觑,而后跪下磕头求饶:“不敢欺瞒夫人和大姑娘,奴才们四处找遍了,都没二姑娘的踪影,只在莲花池边寻到了一只鞋……” 沈淑欣只觉天旋地转,二妹妹若不是为了帮她,今日也不会来,更不会出事,都是她的错。 “不可能的,二妹妹不会出事的,我去找她。” 季氏赶紧上前拦下她,“方才的事还没与你算,你好好给我呆在这,你去能做什么,只会添乱。你们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得把人找出来。” 沈淑欣自小就是个乖小孩,从不忤逆母亲的意思,这次却没办法再听她的了,“二妹妹都是为了陪我来,若是她真的出了事,也是我害得,一命还一命,我会去向叔父请罪。” 季氏没想到女儿竟然会顶撞自己,且还说出一命还一命的话来,一时气急攻心,竟然抬起了手。 “你妹妹出事与你何干?你是要活活气死我不成!” 就在巴掌要落下之时,一个慌乱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夫人大喜事!二姑娘找到了!” 第27章 双目潋滟,两颊绯红…… 季氏得到消息, 立即带着人赶到了小院,院子很是冷清,只有个爬满了蔓藤的葡萄架, 她也没心思打量,直奔着里屋去。 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宋夫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游湖定是游不成了,她作为此次邀请之人, 出于关心小辈, 也该同往。 只是这会到了院中, 按理来说就该停了。 谁都不知道,沈菱歌失踪期间发生了什么, 这般闯进去若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要进也是至亲先进。 -- 第52页 可宋氏却半分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还是沈淑欣觉得不对,快步上前将人拦下。 “母亲, 二妹妹这会定是受了惊吓, 见着咱们这么多人许是会害怕,不如我陪宋夫人在外歇歇,让母亲进去便好。” 季氏皱了皱眉,她生养的女儿, 她自然最是了解。 平日连话都不敢高声讲的人, 如今竟敢背着她与男子私下见面了,即便那人是她的未婚夫,也不行。 不仅如此,方才还忤逆她的话, 这会又在这拦人,若不是有人教唆怂恿,又如何会变成这样。 都怪沈菱歌,她才回府不过几日,就把她乖顺的女儿带的离经叛道,真是个害人精。 想起吩咐白珠的事,沈菱歌定是已经落了水,她不通水性自己是上不来的,要么溺水而亡要么被人所救。 而白珠故意将她引去的,是安王等人设宴附近,那帮只知享乐的王爷郡王们,哪个后院不是乌烟瘴气,到时沈菱歌被外男所救,丢了名节,便只能一顶小轿抬进王府了。 这事也怪不得她,宋氏选了宋二郎这么好的儿郎,可沈菱歌却不识好歹,偏要当众下她的面子,既然瞧不上宋二郎,那就换个身份更高的,看她这回还能如何作妖。 也不知救她的是哪个,安王还是礼郡王?季氏光想着便有些兴奋,最好瞧见的不止一个,让她彻底丢了名节才好。 见女儿坏事,不悦地开口道:“淑欣,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何时轮到你来安排长辈做事了,还不快让开。” 令她没想到的是,沈淑欣格外坚持,往日的她像是一株柔弱的兰花,今日却突然间成长了。 “还请母亲三思。” 季氏眉头微蹙,也不与她多废话,生怕一耽搁,沈菱歌又耍出别的什么花招来,挥了挥手,“大姑娘身体不适,还不快将她带下去。” 几个丫鬟不由分说的上前,拉着沈淑欣就往后退,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哪能阻止得了这么多人,只能急得眼眶发红,无可奈何地看着季氏带人推开了门。 屋内点着不知名的熏香,味道清雅好闻,窗子大开着,素白的幔帐随风飘扬。 季氏没什么耐心欣赏,环顾四周,眼睛一亮,直奔床榻而去。 “菱丫头,你可在里面?别怕,伯母来了,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伯母说。” 说着,她一手掀开了幔帐,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哪有沈菱歌的影子。 “人呢?!” 宋氏与她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季氏只觉不对,赶紧让人分头去寻,正好此时,一个软绵绵的声音从后头响起:“大伯母是在找我吗?” 两人立即回头,就见沈菱歌已经换了身衣裳,面色虽是有些虚弱,但衣衫齐整地站在身后。 季氏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探长了脖子,往她身后去看,不应该啊。她自己是无法从池中游上来的,一定有人救了她,那个人是谁。 “你没事?” “大伯母以为我会有什么事?”沈菱歌目光微闪,看上去像朵小白花,柔弱可欺。 但她这话问得有些歧义,好似季氏盼着她出事似的。 季氏心虚,一时脸色不大好,呵呵干笑了两声,“你没事就好没,方才婢子来说你不见了,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怎么样,没遇上什么事吧。” 沈菱歌睁着无辜的眼睛,状若好奇的样子,“大伯母指的是什么事?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季氏不禁皱眉,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拖延时间胡搅蛮缠。想明白,立即给身后的赵妈妈使了个眼神,让她在屋里找找,若是有男人,绝不能让他给跑了。 而后自己一副关心的模样,凑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左右地看,“我怎么记得,菱丫头你出门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对了,方才二夫人的婢子可是说有人落水了?” 后面这句是对着宋二夫人说的,对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她顿了顿,目光在沈菱歌身上扫了眼,一副发现了什么秘密的惊讶口吻道:“该不会是沈二姑娘落了水吧?” 沈菱歌好似没想到会被人发现,本就苍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浑身颤了颤,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 季氏一看有戏,立马继续问,“菱丫头真是你落了水?快让伯母瞧瞧,可有哪儿不适。对了,我记得你是不识水性的,那是如何脱险的?若是有人救了你,那便是咱们沈家的大恩人,可得好好感谢对方才行。” 沈菱歌被问得语塞,张了好几次嘴不知该如何回答好。 “你别怕,万事都有伯母在,只管说出来便是。” “我,我没有……” 沈菱歌目光飘忽,看上去很是慌乱,直到张妈妈惊呼了声:“夫人,帘子后头好像有人。” 季氏眼睛瞬间亮起,“里面可是那位恩人?” 沈菱歌下意识地快步过去,挡在了她们的面前,“大伯母不能进去。”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礼数,快快让开。”她瞧着有些着急,甚至伸手推了沈菱歌一把。 沈菱歌本就体虚,被这么一推,哪还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氏和宋氏掀开了布帘。 同时,她背对着众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下一瞬,恐慌的尖叫声震破天际。 “这,这是什么!” -- 第53页 屋外的下人们听到声响,也跟着冲了进来,一进屋便见季氏和宋氏毫无形象地瘫软在地,捂着嘴惊恐万分地看着帘子后面的人。 说是人或许不准确,应当说是死人。 之前与沈菱歌一道失踪的还有白珠,她把沈菱歌推下水后,喊了两声有人落水,便着急地跑开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跑远,就被肖伯言给抓了回来。 那会周誉刚抱着沈菱歌从水中出来,连看都没看白珠一眼,就冷声道:“沉了。” 他要收拾沈菱歌是他的事,他可没准许别人碰她。 等到她说完那番惊世骇俗之言后,周誉竟真的放开了她,甚至眼里少了几分轻视与漫不经心。 她既称他为心爱之人,那他也不愿轻待了这份真心。 周誉离开之前,还给她留了份大礼,便是这具从池中打捞上来的尸首,她初见时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她不是那些见了血就会大哭的弱女子,她见过死人,甚至亲手杀过人,等过了害怕的那个劲儿,立马就意识到她可以利用白珠来做什么。 季氏既然这么想害她,不如就把这份大礼转送给她。 “大伯母,这是白珠呀,您怎么不认识了?她为了救我,这才会惨死水中。好在有位善心的夫人路过,将我送到了此处,还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只是可惜了白珠这么个忠心的婢女。大伯母,您说是不是很可惜?” 沈菱歌缓慢地俯下身,凑到季氏耳边幽幽地道。 白珠是季氏安排去陷害沈菱歌的,本就心虚,瞧见她的尸首,已经吓得没了半条命,再听到沈菱歌的话,险些没被活活吓晕过去。 总觉得身边好似有鬼魂在飘来飘去,哪里还敢在这待下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沈菱歌仍觉不够,还在冲着她的背影道:“大伯母您去哪儿,您不是还要见救了我的恩人吗?这是又不见了吗?” 她恍惚间好似能看见,季氏狠狠地摔了一跤,清脆又响亮,等被人扶起后,又按讷不住的呕吐声,以及不停尖叫着快走。 屋内没了人,她总算能放肆地笑出声来,瞧她那好伯母的样子,只怕这几日都要做噩梦了,她可巴不得她夜夜噩梦痴缠,才不枉她鬼门关走这一遭。 等到她笑够了,才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起来。 这也难怪,她今日又是落水,又是被周誉吓唬,若不是惦记着报复的事,只怕早就支撑不住了,能坚持这么久,全凭一口气吊着。 此刻恶气出了些,紧绷着的那口气也散了,撑着桌案缓慢地软了下去。 最后闭眼前,只听见云姑朝她扑来的惊呼声。 - 是夜,齐王府。 周誉见完幕僚已是夜半,他从园子回来便什么都没用,一直处理军函到这个时辰。 庄嬷嬷担心地守在书房外,见开了门,赶紧端着膳食入内,“王爷,时辰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了。” 可他只是随意抬了抬手,让她放下,依旧是目不斜视地盯着手中的军函,半点都没要停下的意思。 庄嬷嬷还想再劝,但又知道王爷的脾气,只好作罢,退出去时心中忍不住地想,王爷也是时候该纳妃了。 屋内的烛火燃到只剩灯油,周誉才放下了手中的书函,伸手捏了捏眉心,半晌后放松下来,看了眼桌案上已经冷了的面,半点胃口都没有。 也不知怎的,他竟是想起了那次沈菱歌煮得粥,软糯可口,之后他再未尝到过如此合心意的米粥。 这人狡猾的很,只有求他办事的时候,才会满口皆是好听的话,饭菜只做了一次,捏肩捶背也只有一回。 从他这讨要的好处倒是不少,他刚要扬眉轻笑。 就想起了她今日说的话,顿时嘴边的笑又收敛了,她若只是想要金银珠宝,或是贪慕虚荣,他都可以满足。 唯独这正妻之位,不是她能肖想的。 周誉的手指正在拨动着,今日被咬的伤口,不过半日,果真已经结了痂,想必很快就会愈合,就像从未出现过那般。 正想着,他听见房门被推开,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这个时辰会是谁? 他半抬着眼看过去,目光却是一滞。 眼前,她穿着石榴色的羽衣,双目潋滟,两颊绯红,金莲赤足,一步步朝着他走来。 周誉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目光滚烫地盯着她,直到她欺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揪着他的衣襟,软若无骨地倚在他的怀中,她圆润冰凉的手指,顺着他的喉结往下划动,声音婉转如莺啼般,甜腻地一声声唤着他:“王爷。” 周誉重重地闭上了眼,而她的小手却还未停下,甚至悄悄地扯开了他的腰带。 他的呼吸在加重,片刻后又猛地睁开了眼。 抬手将桌案上的书册全都扫到了地上,把怀中人抱起躺下,倾身覆了上去…… 第28章 不知疲惫。 她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香, 并不浓烈却很幽远,惹人陶醉,勾着他辗转沉沦。 鬓发相缠, 唇齿相交,不知疲惫。 周誉尤爱她的脚踝, 一只手掌恰好能将其包裹,那纤细易折的脆弱感,与他结实宽厚的手掌形成完美的反差, 他小心地捧着把玩着, 落下一个又一个密集的吻。 不知过了多久, 食之已入髓。 -- 第54页 等周誉再次睁开眼时,屋内一片光亮。 他怔怔地看着案桌前的窗台, 正好有只巴掌大的小雀鸟落在了窗牖外,初晨的第一缕光落在它的身上, 精致小巧又鲜亮。 面前桌上的书册全都齐整地摆着, 烛火燃尽,他昨夜竟是坐着睡着了, 且又做了一夜的荒唐梦。 前几回, 周誉能清醒的分辨,他梦见的都是同一个女子,即便她与沈菱歌有着同样的面容。 他不知道她的姓名,更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人, 却愿意在梦中同她共沉沦。 但昨夜, 他头次分不清了,梦中人带着沈菱歌身上的香,透着她的气息,以及捏着她脚踝的真实感, 都与白日一模一样。 恍惚间,好似还能听见她在耳畔缠绵的哭声,又娇又软。 明明睡了一觉,却仍觉得满是倦意,叫人想忘都难。 “王爷若是非要带菱歌回府,菱歌自是无法拒绝,可若叫菱歌只能做那菟丝花,不妒也不怨,是绝无可能的。” 这个狡猾的小狐狸,每次都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叫他抓了不舍得,放了又实在是不甘心,真是会折磨人。 周誉正坐着捏了捏眉心,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笑闹声,“四哥,你这怎么有只小雀鸟,品相真好,我要带回去养着,让我那小花园也热闹热闹。” 说话间,那鸟儿就被院内的小太监给抓了,它震动着翅膀,叽叽喳喳叫闹了几声,却也是徒劳,依旧被关进了金丝笼中。 而后便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若说这世上还有能叫周誉头疼的,那么眼前之人便算其中一个,他同母所出的小妹,大长公主周雁荣。 “你怎么来了?” “四哥还问我,今日三哥去香山骑马,你怎么不去,我还想借你的马儿遛一遛,谁成想连你的人都没见着。” “你要骑马,让伯言带你去,没事别来闹我。” 周雁荣欢呼声还没出口,听见他后面半句,立即人就焉了,可怜兮兮一副要哭的样子:“四哥你怎么不讲道理啊,昨儿用得上我,就差人来寻我,这会用不上了,就嫌我闹腾,简直是过河拆桥,不讲道理。” 周誉早知道她咋呼的性子,这些年即便人在外头,但他这个好妹妹,平日的做派还是清楚的很。 根本不吃她这套,但她最后那句过河拆桥,倒是深得他心,昨日刚被人过河拆桥完,今儿自然要去拆拆别人的桥。 想到沈菱歌眼红着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声。 周雁荣看到他笑,也不装着难过了,瞪大了眼好奇地盯着看,“四哥,你是在笑啊?这可真是奇了,我都好些年未曾见你笑过了。” 她是唯一还未出嫁的公主,当今皇上是她小侄儿,掌着十万大军的齐王是她同母的兄长,全天下根本没人敢管她。 等从皇宫搬到大长公主府后,更是日日跟着三皇兄等人胡混,立志要嫁个貌比潘安,勇过皇兄的男子汉,做派可不输个女纨绔。 昨日正好也和一帮小姐妹在园中赏花游湖,没想到游了一半,肖伯言便来找她,说是皇兄要她准备身女子穿的衣裳,还要对外说是她救了个落水的姑娘。 她真是好奇的心痒痒,偏偏皇兄还藏着人不给她看,这会见他兀自笑得一脸春意荡漾,立马就联想起了昨日的事来。 一脸怪笑地凑近:“皇兄昨日让我帮的姑娘是谁?叫什么名儿,我认识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 周誉被她看着,依旧是面不改色,只是说起了别的事来,“我记得你与吴御史的女儿交好?” “难不成是吴娘子?但我记得她文静的很,平日不声不响的,四哥竟是喜欢这个性子的?” “她家兄长,你可识得。” 周雁荣:???…… “好,好像听说过,模样长得不错,为人也很正直,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四哥,你昨日救得该不会,不是个小姑娘吧。” 周雁荣现在有些纠结,前几年她就怀疑不对了,她四哥能文能武,相貌更是无人能比,全京城这么多姑娘喜欢他的,他就一个看得上的都没有? 他院子里别说是妾室了,甚至就连个伺候的都没有。 她出宫后玩得野,什么都见识过,早听说有什么断袖之癖,为此她还和三哥探究过不少,当时就说若是四哥不喜欢女子该怎么办,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如今一听,事情果然不好!难道昨儿真的救了个小郎君,那可怎么办? “他可有婚配?” 周雁荣脑子里已经演过了一出大戏,纠结万分后,咽了咽口水磕巴地道:“好像尚未定亲,但她哥的事我哪会放心上,四哥,你怎么对人家的婚事这么在意。” 她已经都想好了,若是她哥真的喜欢男子,她怎么也得为她哥保守秘密,至于人,她也去想想办法,却没发现她四哥一脸古怪。 周雁荣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四哥,吴三郎可能不行,吴大人很是看重这个儿子,我听说他还有个弟弟,与他七分相,要不换个人试试……” “就这个吧,我瞧着也只堪与你相配,过几日见见。” 周雁荣下意识地张大了嘴,这会都收不回来了,瞪圆了眼,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啊?和我相配什么意思?我才不要相看人,都是群歪瓜裂枣,我不喜欢。” -- 第55页 “行了,没你的事了,去吧,让伯言带你去挑马。” “等等,这会不是马的事情了,四哥你说说清楚,我可不嫁人。” “刚从西面进贡的宝马,确定不要?挑匹做昨日帮了忙的谢礼。” 周雁荣一时没想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但后头这句她听懂了,眼睛一亮,立即疯狂点着头:“要要要!” “那还不快去。” 周雁荣馋她哥的马儿多时,总算有机会能自己拥有一匹了,双眼亮晶晶地就往外跑,临出门前,周誉又把人给喊住了。 “把那小雀鸟留下。” 她这会满心满眼都是马了,哪还管的上什么鸟,捧着笼子送了回来,又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周誉用受伤的那只手指,隔着金丝笼,随意拨动着里头的小鸟。 -事不过三,沈菱歌,已经没有下次了。 * 病来如山倒,逞强的结果就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沈菱歌那日病倒后,发了一日的高烧,等再醒来已是隔日下午了,听说季氏回来后病倒了,高烧不断还满口都是胡话。 大夫看了,说是撞了邪祟要静养,见她最近也翻不起什么浪来,沈菱歌才安心地躺着养病。 每日便是吃了睡,睡了无事便在院中逛逛,好在沈淑欣空了都会过来陪她聊天解闷。 还有个沈建安,不想读书了,就偷偷溜来她这躲着,有他们姐弟二人在,日子也不算太过难熬。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想起周誉,他与她过往认识的人太过不同,也正因为阶级悬殊,差别过大,才叫人难忘。 若说没有好感,那定是骗人的话,谁人能不爱烈日,谁人能不仰慕英雄。 但等到梦醒,她也就清醒了,她前世已经受过一次伤,既知周誉并不爱她,对她只有占有和欲/念,又何苦再头破血流一次。 况且那日周誉肯放她走,已是万幸,以后应当不会再与他相见了,这样就好。 午后,沈菱歌刚喝了发苦的药,立即塞了两块糖糕,刚算把满嘴的苦涩给压下去,沈淑欣便进来了。 “二妹妹,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沈淑欣身后的婢女手中端着碟切好的寒瓜,前几日沈菱歌嘴快提了句,说是在外祖家时,每到夏日都会有寒瓜,没想到她记在了心上,今日就带来了。 “我让下人在井水中放了半日,这会吃正是爽口。” 她喜欢甜食,尤其是寒瓜这等又甜汁水又多的果子,顿时眼睛都亮了。 正好方才喝了药,味苦难耐,吃这个正好。 “大姐姐待我可真好,大姐姐也吃。” 沈淑欣笑着接过,还用帕子轻轻擦拭了她的嘴角,“好吃也不能贪嘴,寒瓜太凉,你还病着,吃多了身子不好。” “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能跑能跳,是姐姐太担心我了。” 说起这个,沈淑欣便有些欲言又止,她虽然不知道母亲和二妹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能察觉到有些不对,尤其是白珠还溺水而亡,她直觉母亲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故而对沈菱歌愈发的好,也算是在替母亲赔罪。 “还是要多养养,可不能落下病根,对了,你既是身子好些了,那吴家的帖子也就不用推了。” 沈淑欣说着,从身旁人手中接过了帖子递了过去。 之前吴绍秋只说是端午府戏,她这会才知道原来还是他的生辰,帖子上也说了请菱娘,看来是真心当她是朋友,不然也不会挑着这个日子请她过去。 她黯淡了许久的脸顿时鲜亮了许多,大伯母的诡计没成功,压着她的大石也像是被搬开了。 只要她小心谨慎便不会重蹈覆辙,这一世定是与之前全然不同! 她宝贝地拿着这张帖子,开始思索起来,该送什么礼才好。 想到一半又有些犹豫,“大姐姐,三郎特意给我送帖子,会不会太过引人注意了。” “无妨,吴三郎学识是出了名的好,在京中广交好友,皆是以文会友,他生辰请了许多学子同窗,也有不少女才人,不算打眼。” 沈菱歌这才松了口气,她不愿做出风头的事,也不想被人误会了她和三郎的知己之意。 “大姐姐到时一块去吗?三郎生辰,我那未来好姐夫定是也会去。” 沈淑欣闻言脸就红了,那日她与宋十郎私下见面,原是心中打着鼓,生怕他会不喜欢自己,没想到宋十郎也是个斯文爱脸红的性子,且对她也是温柔体贴。 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男子,要不是顾虑着母亲,她许是都忘了时辰。 “二妹妹再这么笑话我,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两人又说了会话,沈淑欣就要去前院给季氏侍疾,沈菱歌则是开始烦恼,该给这个好朋友送个什么大礼才好。 想了想就让春杏将她库房的钥匙拿来,她要去好好挑一挑。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宝贝竟然莫名其妙的丢了许多! 第29章 (一更)沈府只怕是要变…… 父亲给她的库房钥匙, 是整个二房的,里面还有她的小私库。 从她出生起,每个生辰每个节气, 父亲都会给她准备礼物,甚至外出回来, 也会给她还有母亲准备好多稀奇的小玩意。 不一定样样名贵,但里头都是父亲对她们母女的爱意。 -- 第56页 在母亲病逝后的那段日子,父亲万分颓靡, 布行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他反倒更爱买东西, 哪样东西名贵哪样东西值钱,他就买哪个, 像是真要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有次,她夜里醒来吵着要娘亲, 才撞见父亲抱着娘亲穿过的衣裳在哭, 那夜父女两抱着哭了一宿。 若不是大伯父及时拉住他,恐怕真要将家底败光, 父亲清醒后, 立即将她送去了外祖家,宝贝自然都没带走,全锁在了库房里。 后来父亲清醒了,也重新将布行的生意做大, 但给她带礼物的习惯依旧是没改。 每回还都要打趣她, 说是给她攒了一库房的嫁妆,就等着她出嫁,就连外祖和舅舅也会笑话她是小财神爷。 故而她的家世低,她也从不认为自己有低人一等, 她有这世上最宠爱她的双亲,她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富有。 但父亲这些年送她的东西到底有多少,她根本没办法记清,唯有几样大件的,她记得很清楚。 五岁那年酷暑,父亲知道她怕热,送了她一对玉枕,是整块的白玉再雕的,即便是炎炎夏日,枕着也是凉凉的,格外的舒服。 但她嫌硌着脑袋疼,新鲜了两日就锁起来了。 还有七岁那年的上元节,原本说好了要带她上街看花灯,结果她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没能如愿上街。 父亲特意找能工巧匠做了一个走马灯,上面画了她最喜欢听的故事人物,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演戏一般,她尤为喜欢那盏花灯。 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许多,除了屏风团扇,还有金玉珠宝,可如今库房之内东西虽多,却独独少了她的那些宝贝。 原本她也发现不了,只是她思来想去,没什么可以送给吴绍秋的,便想到了那对玉枕,恰好正值夏日,没什么比这个更有意义的了。 沈菱歌第一反应是父亲另外收起来了,毕竟这都是她的小玩意,混在库房中,难免磕着碰着了。 可喊来曹管事一问,才知道东西都在这了,“二老爷没空打理东西,一向都是放在库房中的,若是少了什么,不妨等二老爷回来再。” “这钥匙,除了你与父亲,还有谁有?” “只有老奴有。” “哦?那这东西又是如何丢的?” 曹管事立即跪了下去,满口喊冤:“这事老奴也不知啊。” 沈菱歌见他眼神闪躲,似乎藏着什么事,不免有些气急,他是跟着父亲的老人了,管着二房院内的所有事,连他都不忠心,那还有谁可以信任的。 其实沈家就这么几个人,是谁拿走的,一猜就知,甚至曹管事为何不说实话她也能理解。 她父亲平日都不在家,全由大伯母管家,她若是想做什么,一个小小管事根本那她没法子,而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证实她的猜测。 这逼人招供也讲究策略,光责备没有用,反而他还会更加为幕后人隐瞒。 她想了想后道:“曹叔,你跟着我父亲多久了?” “回二姑娘的话,已有十五年了。” “我相信曹叔对父亲对沈家忠心耿耿,我也相信东西不可能是曹叔偷拿的,可如今东西确是丢了,若是找不着是何人所盗取,恐怕我想饶你,大伯母也不会饶你。” 沈菱歌一脸的担忧,说的情真意切,说罢还长叹了口气,“来人,去前院把此事告诉大夫人,顺便派人去衙门,就说沈家丢了价值万金的宝贝。” 话音还未落下,曹管事已经满头是汗,急不可耐地磕着头,“二姑娘且慢,老奴想起来了。” “哦?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可真是神仙斗法小鬼遭殃,曹管事咬了咬牙,决定还是说了:“这库房钥匙虽是在老奴手上,但二老爷曾说过,沈家两房同出一家,自然是休戚相关。大老爷俸禄不高,官场要打点,府上开支也大,他如今有银钱也该帮一帮。每月都要另外给大夫人不少银钱,若是大夫人还不够,找上门来,也得给。” “伯母管着一大家子,也是不容易,我们能帮的自然是要帮,可这和东西有什么关系?你可不要乱说话,污蔑大伯母。” “老奴不敢说谎,银钱自然都是给的。但后来有几回,大夫人说大老爷要给上官送礼,二老爷知道后也答应了,便开过几回库房。起先拿东西,都是登记入册的,后来大夫人便不许人跟着了,没人知道到底拿了什么。老奴不过是个奴才,且这是二老爷同意了的,老奴也是没办法啊。” 沈菱歌努力憋着气,不让自己失态,但脸上的笑却是冷得吓人。 她之前也有想过,大伯母与季修远合作,会不会是被姓季的小人给骗了。在白珠推她入水的时候,她就全都清楚了,大伯母不仅想坏她名声,还想她要她的命。 至于为了什么,如今就更明白了,这是图她父亲的钱财。 父亲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若是高嫁,自然要准备不少的嫁妆,要是与人做妾或是卑微的外室,哪还需要什么嫁妆。 到时这些钱,还不都是进了他们大房的口袋。 “之前那些事,我可以帮你在父亲面前兜着,但以后库房的钥匙交给我,大房那边若是来取东西,都先问过我。” 多年未见,二姑娘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在夫人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了,曹管事收起了轻慢的心,哪还敢说个不字,连连磕头说好。 -- 第57页 “现在跟我去将东西找回来。” 曹管事愣了愣,险些没反应过来,等看着她头也不回的出了库房,才心道不好,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 但他是二房的奴才,绝不能让沈菱歌吃亏,赶紧带人跟了上去。 临出门时,还不忘让人去通知大老爷。 沈菱歌也不多废话,直接进了正院,自上次落水之后,她就没再见季氏了,她带着人进屋时,季氏正在喝药,沈建安则是在陪着她说话。 季氏静养了几日,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但见到她笑容还是僵了僵。 “菱丫头,你怎么过来了,这几日可是好些了?我早该要去看你的,但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刚今日才下得来床,你不会怪伯母吧。” “多谢大伯母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迟迟没能来给大伯母问安,是我的不是。” 两人一来二往,嘴里说着是关心,可听到耳里,总有种争锋相对的错觉。 季氏这几日都在担心,也不知道白珠死前,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生怕沈菱歌会将事情闹大。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发作,还以为事情都过去了,谁想到她今日突然来了,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心中没底。 “还愣着做什么,快给二姑娘上茶水点心,建安你二姐姐来了,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喊人。” 沈建安还在往嘴里塞点心,抽空喊了声二姐姐,听着也很是敷衍。 沈菱歌不是来做客的,对这些并不在意,她笑眯眯地扯了扯嘴角,不坐也没喝茶,直截了当地道:“大伯母不必客气,我今日是有事而来。” “哦?所谓何事啊,是不是后院有人欺负你了,还是缺了少了什么,万事都与我说。” “大伯母料事如神,还真是缺了东西。” 不是为了落水的事来的,季氏长出了口气,笑容也更浓了些,“缺什么只管说,入夏了你也该添置几件衣裳,我让针线房给你准备。” “这些我都有,我缺的是玉枕一对,特质跑马灯一盏,金丝香炉一个,夜明珠一匣,春夏秋冬屏风各一扇……” 季氏一开始还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等听到夜明珠屏风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靠着座椅的身子缓慢坐直,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当然知道这些是什么,都是她从库房中拿走的,沈博植俸禄低,她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自然是捉襟见肘,甚至贴补了不少的嫁妆进去。 在季家一众姐妹中,就数她嫁的最低,吃穿用度都不如其他人,让她平日都不愿意回娘家,更不喜欢应酬。 直到沈博简提出贴补家用,她起初拿着还觉得愧疚,后面便习惯了,谁人能不喜欢有钱的感觉,尤其还是数之不尽的钱。 渐渐她穿得用得都能和家中其他姐妹比肩,打赏也大方了起来,和她交好的夫人也越来越多。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需要花钱的地方,给上官送礼,应酬送礼,样样都需要钱,她不允许之前建立起来的好形象,就这么毁了。 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二房的私库上,她知道里面有很多宝贝,沈菱歌一个小姑娘,早晚要嫁出去,难不成还能把这些都带去夫家不成? 且沈博简是个大方随和的性子,听说她要送礼,很是通情达理,开了库房让她挑选。 那次,她才知道,所谓的宝库里到底有多少好东西。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在她房中了,第一次是忐忑的,可过了段日子,也没人发现,她渐渐地大胆了起来。 对沈博植说,是二弟主动给的,一来二去她也习惯了缺什么就去取,二房的小库房简直成了她的私库。 而且,建安出生时,二弟和二弟妹明明说过,想要把建安过继去二房,可后来这事就没再提了,若是没了沈菱歌,这些宝贝就全都是她和孩子们的了。 故而她联合了早对沈菱歌有心思的外甥,只可惜,那外甥看着中用,实则是个绣花枕头,还得她自己出马。 只是沈菱歌比她想象的运道好,也更难搞,她还打算着下一步怎么办,就先被反将了一军。 “菱丫头,你在说什么?这些东西,我听都没听过……” 季氏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她就不信,沈菱歌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造反不成。 “大伯母,您有所不知,我院中不知何时竟是遭了贼,这些都是我丢了的东西。” “是吗?哪儿来的贼人如此大胆,定是趁我这些日子病了,无暇分心料理府内事,这才如此大胆,菱丫头你放心,待我病好了,一定替你将贼人抓到。” 季氏说地义正言辞,实则不过是在打马虎眼,想着将这日子混过去在说,等沈博简回来,她再还回去便好。 但没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下,沈菱歌便指着隔间某处,略带夸张的口吻大声道:“咦,这不正是我丢的那个屏风吗?怎么在大伯母房中啊!” 季氏顿时脸色一白,脑子嗡嗡作响,只觉一切都完了。 第30章 (二更)恭迎齐王殿下(…… 一时之间, 屋内气氛冷到了极点,季氏脸上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但她第一反应还是装傻充愣,抵死不承认, 而不是致歉,好好解释这些过失, 这也让沈菱歌彻底将她看清。 -- 第58页 之前路上她还想过,若是季氏解释了,诚心悔改, 是否看在沈淑欣的面子上放过她。 到这会她才明白, 像季氏这样的人, 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 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大伯母真的不知吗?这扇屏风是我爹爹赠与我母亲的生辰礼物, 母亲身子弱,想念暨阳老家, 却又无法回去。父亲便特意找了江南的织锦坊, 绘制了暨阳的四季十景,为的就是能让母亲瞧一瞧家中的景。” “这四扇屏风制好时, 正是母亲病逝前夕,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我到此刻都还记得母亲欣喜的模样,大伯母竟是忘了吗?” 季氏看上去脸色有些难看,就连沈念安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 糕点也不吃了, 眼睛呲溜地在两人身上转。 还伸手去拉了拉季氏的衣袖,喊了声:“母亲。” 季氏十分好面子,不然当初也不会因为觉得丢人,而不回娘家, 这会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一个晚辈,凭什么在这对她用质问的口吻。 况且这是沈家,哪轮到她一个黄毛丫头来撒野,顶着臊意不耐地道:“是吗?那许是下人拿错了吧,我偶尔要去库房拿东西,这事你父亲也是知道的,定是他忘了与你说。” “那这个金丝香炉也是下人拿错了吗?” 沈菱歌毫不客气地走到她身旁,指着矮几上摆着的那个,南瓜形状的金丝香炉,雕工精美模样独特,顶上还有颗红宝石镶嵌。 这是沈博简从南洋商人那淘来的,就是看中它模样独特,不像是本土的手艺,才会送给沈菱歌做礼物。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只是那会年纪小,还用不上什么熏香,她当做玩具玩了段日子,就锁进了库房,准备以后长大了再拿出来用。 而此刻,她爱不释手的宝贝,早已被人用得掉了色,正点着香,与普通的香炉无异。 她不仅气季氏不吱声拿了她这么多东西,更气她不好好爱惜,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 这些不单单是普通的宝贝,更是父亲留给她与母亲的珍视和爱。 她不允许任何人糟蹋,尤其是季氏。 沈菱歌给了身后云姑一个眼色,云姑就带着人直奔季氏屋内,将她描述过的那些东西,一一都拿了出来,摆在季氏的面前。 “看来这些东西,也都是大伯母不小心拿错了。大伯母不小心的次数还真是有点多呢。” “沈菱歌,你这些年的规矩和礼数都学到哪去了,竟然敢擅闯我的寝卧。这就是你与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我说拿错便是拿错了,你这是要在责怪我不成?” “我怎么敢责怪大伯母呢。” 季氏气得不停在喘粗气,胸口在大幅度的起伏,早没了往日的镇定和从容。 “你既知道,还不快些把东西放下,赶紧回去休息,好好闭门思过。” “那我恐怕还不能走。” “你还想怎么样?” “丢了东西,自然是要全都拿回去的。来人,将大夫人错拿的东西,全都搬回我院子去,既然是误会,可不能叫大伯母平白背了窃取东西的骂名。” 沈菱歌说话间,真就指挥着曹管事等人,把之前那些宝贝,一样样从屋内搬出去。 季氏真是看傻了眼,蓦地站起,手指发颤地指着她,“你敢!我看今日谁敢搬!” 沈菱歌对她的威胁毫不畏惧,且一步步朝她逼近,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她看,字正腔圆说得尤为认真,“我来取回自己的东西,有何不敢!” 她贴近季氏耳畔,幽幽地低语道:“大伯母可还记得白珠是怎么死的?昨夜我竟是梦见了她,她浑身湿漉漉的,好生可怜,还说要来□□,您说,她会找谁呢?” 说完不等她反应就立即直起身,朝着不敢动弹的下人果断道:“搬!来之前我已经差人去报了官,但凡有人敢拦,待官差上门,全都按偷窃论处。” 季氏先是被她给气的不轻,再又叫她一吓,最后再来个报了官,直接将季氏所有的脾气都给磨没了。 手指不停地指着她,半天只说出个:“你你你,真是反了天了!” 到底是没敢再让人拦她,但也气得险些要晕过去。 唯有沈建安,看到自己的走马灯也被带走,发起了小爷脾气,上前拽住抱着花灯的下人,“这是我的灯,谁许你拿走了,快放下!” 见那些下人都不听他,又跑来沈菱歌面前撒火,“都是你,你顶撞我母亲,还抢我的东西,我讨厌死你了。” 沈菱歌也不恼,反而微俯下身,看着握拳小脸涨得通红的沈建安,认真地道:“是谁告诉你,这是你的东西?” “自然是母亲说的,只要等你嫁人,将我过继去二叔那,这些宝贝就都是我的。” 季氏瞪圆了眼,这话她确实说过两次,只是没想到这小子会如此口无遮拦,当着沈菱歌的面,全都说出去了。 这会再想去捂他的嘴巴,也已经来不及了。 过继? 沈菱歌抬头冷冷地扫了季氏一眼,原来如此,她打的是这个算盘,难怪非得把她嫁出去,就算嫁不出去也要把她给弄死,都是为了这个。 她也不和季氏说话,而是盯着沈建安,一字一顿地严肃道:“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就算我死了,这些东西也只会是我父亲的,我要拿走便拿走,我要送人便送人,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 第59页 说完不再多留,带着人和东西径直要走。 可沈建安从小就被惯坏了,他怎么接受得了这个事实,又气又恼,当即从院中抓起块石头,就要往沈菱歌后脑勺丢去。 好在不等他丢出去,沈博植就赶回来了,大步冲上来,拦下了他的动作,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孽子!你怎么敢对你二姐姐行凶,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将二少爷关去祠堂,好好面壁思过。” 而后才愧疚地看向沈菱歌,季氏很多事情,都是瞒着他做的,但他早该察觉才是。 季氏怎么可能变出这么多银钱来,可或许这便是人的本性,明知不应该,却还是忍不住地享受得到手的东西。 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了,才醒悟过来,“都是伯父我管教无方,让菱丫头你受委屈了。” 沈菱歌也不知道季氏所作所为,大伯父知道多少,他打沈建安,又有几分真心,总之她没办法再当做没事人一般面对他们。 便规矩又疏远地行了个礼,沈博植见此,说了句等着,便立即回了屋内。 屋内季氏见到他回来,赶忙掩着面痛哭起来,“老爷,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她以为沈博植肯定会帮着她的,但没想到,他几步上前,指着她愤愤地哎了一声:“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你怎么还有脸哭!还不快去给菱丫头致歉,你拿了二弟多少东西给还回去,再把银钱也还上,再不许去问二弟拿一分钱。” 季氏愕然地看着他,“老爷,你怎么能帮着外人说话……” “谁是外人,那是我嫡亲的弟弟与侄女,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顾着你的脸面才没动用家法,可你却不知悔改,来人啊,将夫人一同关进祠堂。” 屋内的哭喊声混着吵骂声,沈菱歌却对此毫无反应,这些是季氏应得的,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她没再回头,带着曹管事等人出了正院。 至于后来季氏被罚禁足,管家权落在了沈淑欣头上等等,都不关她的事了。 她要做的就是守好父亲留下的宝贝,至于分家或是其他事,就得等父亲回来后再说了。 - 沈菱歌带着东西浩浩荡荡地回了院子,一件件仔细地检查过去,有磨损磕破的赶紧让人来修补。 等所有都入库之后,她才发现独独少了那对玉枕,派人又去前院问了遍,季氏那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被她送人了。 找不到玉枕,也只能将此记下,以后再寻。没玉枕送人,她只得重新挑了扇绢制的屏风,上面画了奇石与竹,是吴绍秋会喜欢的玩意。 让下人包好,等那日送去吴家。 晚膳时分,沈淑欣就红着眼来了院中。 她基本都待在自己的小院,轻易不怎么出门,是真的不知道母亲做了这些事。 这会过来想为母亲赔罪,又觉得没有立场,若是换了她,肯定会更生气。故而对上沈菱歌,满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不知该从何说起。 犹豫许久后道:“二妹妹放心,母亲已经被禁足,库房与对牌都交到了我手中,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其余求原谅的话,她实在是没脸说出口。 沈菱歌也知道她清白无辜,听她没提一句求她原谅的话,不免心软。 大姐姐是除了父亲外,唯一对她真心实意的人。 沈菱歌上前一步将她扶起,“大姐姐放心,我这人恩怨分明的很,做错事的是伯母,你我依旧是好姐妹。” 沈淑欣刚得到消息时,真是坐立难安,她好不容易才能与人打开心扉,分享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若是因此姐妹离心,她定是难过万分。 闻言,激动地眼眶都湿了,难得主动地抱住了她,流露出了小女儿家脆弱的那面。 沈淑欣是会管家的,及笄之后,季氏就带着她如何看账如何安排府内事宜。 之前有季氏在,她都胆怯不敢去做,如今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不得不去接过对牌,只是没想到,硬着头皮做了几日,却发现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又过了几日,终于到了吴绍秋生辰这日。 想着应该都是文人学子,沈菱歌便挑了身青色的襦裙,一头长发只用根竹簪挽起,看上去清婉秀丽,只是依旧难以掩去她艳丽的姿容。 沈淑欣穿了身粉色的衣裙,两姐妹站在一块,格外的相衬协调。 很快,马车便到了吴家别院。 吴绍秋生辰,并未摆在自家府上,而是选了处清雅的小院,为的就是令人自在,不会有拘泥的感觉。 两姐妹先后下了马车,一眼便瞧见在外迎客的吴绍秋。 沈菱歌虽是与他第二次见面,却总有种故人相逢之感。 “可算等到你们了,十郎早就来了,先叫他带你们在院中逛逛,我再等两个客人,过会就来找你们。” 客随主便,沈菱歌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正要跟着下人往里走。 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以及有人下马的声音。 单纯是出于礼貌,她略微站定,想先让后面人进内。 可没想到,接着就听见吴绍秋恭敬地行礼道:“学生恭迎齐王殿下,殿下里面请。” 沈菱歌不敢置信地抬头,直直地撞进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以及看到了他身旁站着的俏丽少女…… -- 第60页 第31章 周誉又在逗她!(二更合…… 沈菱歌还记得很清楚, 那日周誉与她对峙时的画面。 她以退为进,将一颗心捧到他的面前,终究是叫他放了手。 她的话半真半假, 谢他的救命之恩是真,仰慕他是真, 不敢靠近怕受伤更是真,唯独痴恋是假的。 面对她的话,周誉一言未发, 最后松开了手, 起身离开。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 但那一瞬间她还是有些许失落,这证明在他的心里, 她只配做个小小姬妾,甚至连骗她的必要都没有。 但凡他愿意花心思骗她, 说句可能, 或许她都会有些许动摇。而他不是季修远,他不屑说谎话, 更不会让自己做如此掉份的事。 周誉比谁都心高气傲, 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正妻,是个庸俗艳丽身份低微的商人之女。 她也万分庆幸,正是这样,才能让她时刻保持着清醒。 只是沈菱歌以为, 两人应当不会再见了, 至少短时间之内,不该再有交集。 可谁能想到,她统共就出府两次,两次都能碰上周誉。 这位爷难道不该是日理万机, 公务繁忙到没工夫用膳的吗?他怎么会有这么闲,什么与他相干或不相干的事,他都来凑热闹。 到底是该说她倒霉,还是她万分有幸呢。 直到瞧见他身旁的女子,才有些明白过来,女子光鲜明媚,虽不知道她是谁,但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尊贵,两人站在一块那叫一个登对。 吴绍秋方才说的两位客人,应当就是说他们两,周誉自己定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架不住美人喜欢,这是陪她来的吧。 沈菱歌只看了眼,就飞快地垂下了头,兀自松了口气,只要是凑巧,而不是针对她的便好,且他有美相伴,总不会再找她麻烦了。 周誉淡淡地嗯了声,听不出情绪,让吴绍秋免礼,而后带着女子朝院中去。 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路过沈菱歌面前时,停了下来。 她看见那名贵的衣摆,在她眼前晃动着好看的弧度,眉头不禁皱起,心怕他会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来。 他们两若是扯上关系,与周誉来说是毫无影响,别人只会他艳福不浅,可对沈菱歌来说却是无法承担的后果。 沈菱歌有些焦急,他怎么还不走,站在这是要做什么,她的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袖,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上回吴绍秋问起时,她可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了不认识齐王,这会要是知道她与周誉认识,叫吴绍秋怎么看她? 她在心底暗暗骂他有病,杵在这装什么大佛,恨不得这就甩脸子走人,可又没这个胆子。 就连身旁不顾事的沈淑欣,也注意到了不对劲,但她没往沈菱歌身上去想,只觉得是不是她们两哪儿惹了齐王不快。 他身上自带的压迫感,就足够叫她浑身是汗,喘不过气来了。 可就算这样,她的第一反应,也还是要将二妹妹护在自己身后,下意识地挪了小半步,往沈菱歌面前挡了挡。 沈菱歌见此心头一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周誉真要突然发难,她便是拼着鱼死网破,也不会让他得逞,更不会连累沈淑欣。 好在,不等她真要鱼死网破,周誉身旁的那个女子说话了,“怎么还不走啊,赶紧进去了,这么热的天,我半刻都离不得冰山,也不知道有没有酸梅汤,真是渴死我了。” 周誉也没回她的话,但总算是动了,他大步向前,宽袖随着走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正好从她的衣襟旁擦过。 不动声色,兀自撩拨。 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也全程与她没有交流。 可沈菱歌就是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压迫感,还有种隐隐地威胁意味。 直到视线中没了那两人的身影,沈淑欣才长出了口气,见沈菱歌还愣在原地,轻轻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二妹妹,没事了,齐王已经走了。” 沈菱歌这才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冰凉,脸上也是毫无血色的。 “吓坏了吧?别怕,我头次瞧见齐王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听人说,齐王也只是瞧着凶,行事还算随性,咱们一会只要离他远些,就没事了。” 沈菱歌连连点头,不敢让大姐姐瞧出她的慌乱,挽着她的手,疾步进了院内。 留下身后的吴绍秋,看着她们的背影,有些疑惑不解,他虽然只和沈菱歌短短地接触了一回,但对她的印象尤为深刻。 她是个胆大心细,又格外有远见的女子,他甚至认为,以她的学识胆识,若非是个女儿身,定是能入朝为官的。 这样一个人,上次没见过齐王,被他所震慑住可以说是情有可原,那这回呢? 她明显的失态和慌张,实在是叫人无法忽视,难道她与齐王以前就认识…… 可若是认识,又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是有过节吗?齐王会轻易放过与他有过节之人吗? 吴绍秋想不通,但这到底是别人的事情,他与沈菱歌说到底也只是知己好友,他没权利去过问她的隐私。 他把这事记在了心上,想着一会尽量别让两边撞上,闹得不愉快可就不好了。 那边,姐妹二人已经进了院子。 别院布置地很是雅致,正中央有个戏台,此刻正在唱着戏,假山翠竹鱼池相得益彰,还有爬满了紫藤花的长廊,廊壁上还刻了许多石碑诗词,一踏进去就感觉到了绿荫与凉意。 -- 第61页 吴绍秋交友广泛,平日也时常会办诗会,今日是他的生辰,便是看在吴大人的面子,来的宾客也较往常更多。 入目皆是身着长衫手执折扇的学子,或在石亭或在廊下闲谈,气氛很是融洽舒适。 被这气氛所感染,沈菱歌紧绷的神经,也渐渐地舒缓了许多。 且吴绍秋的下人提前通知了宋十郎,迎面就瞧见,身穿浅色长衫的宋十郎快步而来。 上回沈菱歌只见了他一个模糊的样子,今日才算是正式打了照面。 宋十郎的长相不如吴绍秋,只能算是清秀,但性子很腼腆,见了人会红耳朵,说话很轻柔,让人很容易就会有好感。 一见沈淑欣,两人都各自红了脸,反倒衬得沈淑欣没那么怯弱了。 “十郎,这是我上回与你说过的二妹妹菱歌。” “见过宋家哥哥。” “二妹妹好。”宋十郎简单地朝她点了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这么一番下来,沈菱歌就发现了,宋十郎不是对所有人都腼腆害羞,而是只在沈淑欣面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对着她时只是淡淡的。 除了第一眼像是在记她的模样,之后几乎没再多看她一眼。 沈菱歌下意识就对这人有了好印象,难怪沈淑欣每每提到他时,也是副少女怀春的样子。 这是两人都相互看对眼了,等明年沈淑欣嫁过去,有他护着她,定是会夫妻美满,心中不免为她感到高兴。 “邵秋今日请的是京班的先生,唱得戏也是按着他的意思新排的,别处都听不着,我带你们去了好地方。” 宋十郎带着她们穿过长廊,上了假山的石亭,居高临下,此处是离戏台最为舒适的角度,轻声细语地为她们解释戏的内容。 这儿离人群远,沈菱歌从上往下环顾了一圈,都没瞧见周誉的身影,这才安心了许多。 沈菱歌一时也看入了迷,这正是上回她和吴绍秋闲聊时,说起的那折戏,是一本不出名的野史怪谈之中的选段,讲的是一个凡人做梦求道的故事,两人都觉得有趣。 没想到他真的请人来演了,还加了些他的想法入内,使得整个戏更富有奇幻色彩。 正看到精彩之处,就听见几声突兀的调笑声响起:“我说方才怎么没瞧见你小子,原是温香美玉在侧,躲在这儿呢。” 沈菱歌下意识地皱眉,抬眼朝说话的人看去,就见面前出现了三个面生的男子,说话的是领头穿着紫衫的人。 “二哥,不可胡说,这是沈家的两位姑娘,邵秋没空招待,才让我帮着照看一二。”宋十郎看上去脸色不大好,立即解释道。 二哥?那这就是宋家二郎了? 他看上去有些显沧桑,瞧着比宋十郎大了不是一星半点,且说话的语气叫人很是不喜,一想到之前季氏想把她说给这样的人,顿时寒毛直立。 宋二郎不仅看着年长说话不尊重人,甚至那眼神也叫人作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很是轻挑暧昧。 那日回去后,她就让云姑去打听了,这个宋二郎是何许人也。 一问才知,宋二郎今年二十有七,现在工部任职,前几年有过一个发妻,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但前年病重离世。 如今亡妻逝世还未满一年,就急不可耐地想要续弦,且听闻他院内侍妾通房不少,他妻子为何离世都还是个谜,这种人季氏也敢说是良配。 更让她诧异的是,宋二郎身后跟着的人竟然是季修远。 两人还是她刚回京时见过,之后便再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还当他是消失了,不想今日竟然在这碰上了。 转念一想也对,她这表哥最爱钻营,吴绍秋设宴这等结实人的好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只是她没想到他的底线如此之低,会做那宋二郎身后的狗腿。 简直是臭鱼烂虾混作一团,让人瞧了便生厌。 偏偏季修远看到她们,眼睛瞬间亮起,“表妹,真没想到会在这碰上你们。” 沈菱歌半点都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但沈淑欣脸皮薄,也不知道季修远做的事,遇上了自家表哥,自然是要见礼的。 “表兄。” 季修远打蛇上棍,笑眯眯地绕过众人,一副和她们姐妹很是熟络的样子,上前寒暄。 而一旁的宋二郎更是眼睛亮了,十弟和沈家定亲他当然知道,之前还颇有些瞧不上这门亲事,一个给陛下草拟折子的小官,着实上不得台面。 但谁能想到,沈家还有个这么漂亮的沈二姑娘,可看自家弟弟如此护着的样子,想必是没法下手。 这会看见季修远与她们搭话,不免心思又动了起来。 “修远老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家妹子来赴宴,你怎好不亲自照看,还不介绍一番。”这是话里话外地在暗示季修远。 之前他是看不上什么季家的,不过是个清高的破落户,他想跟着便让他跟着,如今瞬间变了脸色。 季修远也是个人精,自从被沈菱歌多次拒绝不给面子后,早对她心生恨意,既然他都得不到了,自然的要利用她得到些利益才好。 闻言会意地上前两步,很是亲昵地想去拉沈淑欣的手,“大表妹,听闻姑母身子不好,近来可是好些了?都怪我没时间,不如一会随你们回去探望姑母。” 宋二郎满意极了,晃动了两下扇子,状若很是关切地道:“沈夫人身子不适吗?宋沈两家本就交好,又有十郎的亲事在,身为晚辈,也该一同去探望才是。” -- 第62页 沈淑欣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善与人打交道,之前与这个表兄也算不得多亲近。 一时之间,连话都不知该如何应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宋十郎。 宋十郎对着她时腼腆温柔,但在外人面前,却丝毫不露怯,上前半步挡在了两个姑娘面前。 “二哥,拜访一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先回家问过母亲和婶娘,才不至于失了礼数。且今日是邵秋的生辰,宾客齐聚一堂,二哥若是有心,不该此时说这事。” 沈菱歌趁他们说话,伸手拉着沈淑欣跟她一块退了几步。 心中早已是暴跳如雷,真想把镜子摔到宋二的脸上去,让他好好看看自己那张,坑坑洼洼的脸。就他那副还不如她爹的尊荣,也好意思打她的主意,赶紧滚回去洗洗脸吧! “欸,十弟,你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我是诚心上门探望,何来失礼一说。” 这是打定主意要死缠烂打了,沈菱歌气急,若不是在吴绍秋的宴席上,她早就开口了,我沈家的事,与你个癞/蛤/蟆有个屁的关系。 思来想去,只能先找个理由避开才好,反正等出了此处,他爱探望谁就探望谁,和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大姐姐,我好似有些入了暑气,这会不大舒服,你陪我去那边屋内歇歇可好。” 沈淑欣这次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十郎,表兄,我陪二妹妹过去,便先失陪了。” 可她们两还没走出多远,宋二就大步跨了过来,伸手直接将她们给拦下,“沈二姑娘既是身子不适,还是莫要乱跑的好,我略通医术,可以为姑娘把把脉。” 沈菱歌忍无可忍,她退让是因为姐姐与宋家定了婚事,不想闹太难看,此刻又在别人的府中,免得打扰了别人的宴席。 并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无休止地冒犯,她抬起头,冷冷地看向宋二郎,毫不客气地道:“不必。” 后面一个滚开,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面前又有人进了亭子。 宋二根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见她发起小脾气,不仅不觉得恼火,反而还很受用,如此娇美的可人儿,发起火来显得愈发生动鲜活,更叫人喜欢了。 见她愣愣地没动,手也不客气地伸了过去。 只是不等他的手碰到她,便听身后有人淡声道:“如此热闹,围着是要作何。” 宋二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就想看看是何人这么没眼力见,在这种时候打搅了他的美事。 结果他一回头,看到面前一身黑袍的高大男人,膝盖一软啪的跪了下去,“下,下官叩见齐王殿下。” 周誉身形高大挺拔,只是站着没说话,便像有股冲天的煞气,叫人不敢与他直视。 等宋二跪下,亭内的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跟着跪了下去,唯有沈菱歌傻站着盯着他看,像是要将他给看穿。 这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他又来做什么? 沈淑欣可不知道妹妹脑子里在想什么,见她还站着,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裙,要拉她一同跪下。 沈菱歌这才回过神来,该死的周誉突然出现,让她把最基本的规矩都给忘了,赶紧俯身跪下。 但她刚提着裙摆要屈膝,就听他轻笑了声,而后道:“免礼。” 沈菱歌动作一僵:…… 之前他是不是有意在她面前停下,她不知道,但这次她听见了笑声,敢肯定他就是故意的,早不喊晚不喊,偏偏在她跪了一半时说免礼。 这不就是存心逗她玩吗! 她缓慢地直起身,捏紧了手心,明明内心很生气,却不得不保持笑容,真是太难了。 周誉见她脸色从茫然到错愕再到羞愤,最后又归于平静,心中也是忍不住地发笑。 从他知道吴绍秋未订亲事起,便差人去查了,什么狗屁的婚事,她压根就没定,这个小骗子,真是随时随地都在骗人。 知道真相后,他就发觉,自己对这个狡猾的小骗子真是全然不了解。 她谎称有了婚约,留信离开,又对他多次表露心迹,做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根本就不是想要入他的王府,而且还恰恰相反,她在挑起他的愤怒,为的就是能不进王府。 他自认自己阅人无数,却没想到栽在她一个小姑娘手里,甚至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既然如此,那便不分了,她当是真爱也好,做戏也罢,事不过三,这次他说什么不会放手了。 来之前他也想好了,今日总要将人带走,可真见到了又觉得不急了。 她许是回了家,有了底气,不再是之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更加鲜活狡黠,竟真叫他勾起了几分从未有的兴趣。 不是因为这张相同的脸,而是沈菱歌本身,带给他的新鲜和惊喜。 就像方才,她愣愣地站着得娇憨,明明很生气又不得不忍耐的神态,处处都与之前不同。 他真想此刻就凑近,仔细瞧瞧,她到底是有几副面孔。 但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二也不知道这位爷为何会过来,但他实在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见他不说话,便卑躬屈膝地讨好着喊了声:“王爷,您也来看戏?这个位置正好,您快请。” 周誉抬了抬眸,像是才看到他的存在。 他记得,方才这人的手,有些不大规律。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鸷,慢条斯理地问道:“本王来之前,听你们热闹的很,是在说什么。” -- 第63页 “回王爷的话,是这位沈二姑娘身子不适,下官翻看过几本医书,这才斗胆自荐,说为沈二姑娘把脉。” 周誉没来由地哂笑了一声,“以前都不知道,宋大人还有这等本事,恰好,本王昨夜没睡好,你来瞧瞧是何问题。” 宋二哪里会看病啊,不过是知道沈菱歌借口要走,这才随口编了个理由,想要正大光明地摸摸她的小手。 谁能想到齐王会突然冒出来,若是早知道,他是死也不敢夸下海口的。 这会颇有些进退两难了,不给他看,得说他瞧不上王爷,可真的看了,他又什么都不会。 他记得齐王最讨厌的就是有人骗他,思来想去只能是坦白最稳妥:“王爷恕罪,下官不过是半吊子的玩意,一时逞口舌之快,哪儿能给王爷看诊……” 说着便腿脚发软地又要跪下去,可不等他跪下,手腕就被用力地擒住。 他的力道十分大,捏的他骨头好似要碎了一般。而齐王除了讨厌被人骗之外,更讨厌有人求饶和哭。 故而宋二额头冷汗直冒,疼得都快昏厥过去了,也不敢漏出半句求饶的话来。 他忍着剧痛,听见面前高大的男子冷声道:“祸从口出,记住管好你的嘴巴眼睛和手,再有下次,小心你的脑袋。” 第32章 间接地唇瓣相触(二更合…… 只听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周誉松开了手,冷漠着眼沉声道:“滚。” 宋二郎哪还敢久待,满脸皆是痛苦, 却还要捂着手腕磕头跪谢,而后由跟着他的几人, 架着匆忙逃离,生怕跑得晚了,再惹了他不快, 小命都直接交代在这了。 而季修远则是愣着没动, 他还是进京路上与周誉有了那一面之缘, 他畏惧齐王,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把气给咽下。 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去和齐王抢女人。 直到沈菱歌独自回府,他猜是齐王对她没兴趣了, 这才眼巴巴地又凑了上去。 可现在谁又能来解释一下是什么情况, 不是说好了没兴趣了,厌弃了, 怎么齐王又出现了?别人或许以为是个巧合, 但他敢肯定,齐王就是来给沈菱歌解围的。 难怪当时他向沈菱歌表露心迹,她斩钉截铁地给拒绝了,原来是靠山还在, 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 魅惑地周誉能放她回家。 真是个红颜祸水,搅得这么多男子同时为她争风吃醋,季修远暗骂她一声狐狸精,不守妇道。 还在心中庆幸, 好在没叫她入了季家的门,不然还不知她要招惹出什么事来,没准还要让季家被人指着脊梁骨,嘲笑帏薄不修。 他正对沈菱歌嗤之以鼻,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得他后脊发寒,一抬头才发现周誉正盯着他看。 季修远还以为自己站在角落不会被发现,他虽是瞧不上沈菱歌不检点,但能在齐王身边多待待,那也是好事。 只要他在这站着,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与齐王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是靠他一张嘴,别看宋二这会瞧不上他,等以后多的是巴结他的时候。 只是没想到,他如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周誉还是看到他了。 周誉怎么可能没看见他,一进亭子就把所有人扫了一圈,最为碍眼的便是宋二和这个登不上台面的表哥。 当时救了沈菱歌,她说过是被刁奴所害,才会离奇遇险,但之前周誉只当她别有所图,故意设计了这个巧遇。 等知道部分真相后,再去倒推,她所谓的遇险,以及紧紧跟着想要将她带走的表哥,就很耐人寻味了。 周誉寻了个石凳,解开腰间那柄乌金宽刀,随意地往石桌上一掷,大喇喇地往凳子上一坐。 而后好整以暇地盯着季修远,他明明是坐着的,季修远也不矮,可他就是浑身散发着股居高临下,蔑视一切的霸气。 季修远被他那掷刀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后背几乎被冷汗给浸湿了,眼前立即浮现出,方才他掐碎宋二手腕的场景。 他这细胳膊细腿的,都不够周誉两刀砍的。 也不用周誉开口,他就明白了,这是在让他也滚。 他的目光在沈家姐妹身上绕了圈,见她们都没要开口留他的意思,只得躬身告退:“学生不打扰王爷观戏,这就走这就走。” 只是临走时还不甘心,“表妹,我晚些就来家中探望姑母,记得告诉姑母一声。” 若放在平时,沈淑欣定是早就应下了,可这会她真是不好意思说,母亲正被罚跪祠堂,他这个时候去探望,是见还是不见? 便有些眼神闪躲,“表兄放心,母亲已经无大碍了,大夫说只要静养即可,就不劳烦表兄多跑一趟了。” 季修远讪讪地笑了两声,见那边周誉眼尾的余光又扫了过来,不敢再多停留:“那就好那就好。” 而后逃也似的跑下了假山,那模样真像是条丧家之犬。 沈菱歌方才站在旁边,一声未吭,就想看他能使出什么诡计来,当着周誉的面,他若是敢提起之前的事,无疑是在找死。 果然他连套近乎都不敢,被周誉一个动作就吓得连滚带爬。 她站在石亭的围栏边,探着脑袋往下看了眼,见他因为跑得匆忙,而踩着长衫的衣摆,从半道的石阶上摔了下去。 那狗啃泥一般的狼狈模样,简直把沈菱歌看乐了。 -- 第64页 如何才能最好的报复一个人?便是将他最在乎的东西给撕碎,丢在地上,当着他的面肆意践踏。 而季修远最在意的便是面子和形象,能看到他辛苦维持的表象被掀开,露出那狼狈又丢人的样子来,真是比让他死还要痛快。 沈菱歌只觉出了口恶气,险些忘了自己在哪,直到哂笑声响起,她才猛然间回过神,碍眼的人是走了,可还有尊大佛没走呢。 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背上的火热视线,只觉后颈一僵,片刻后,缓慢地转过身来。 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周誉竟然未带一人,连往日从不离身的肖伯言也没跟着,可他就算只身一人坐着,也如有千军万马之势,叫人无法忽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在等着她开口。 便是沈淑欣反应地慢些,也察觉出不对劲了,齐王怎么一副认识她家二妹妹的样子? 沈菱歌咬了咬唇,挣扎一番后,终究在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垂眸低低地喊了声:“王爷。” “不介绍一番?” 亭子里可还有个男子,周誉冷厉的眼已经扫过他好几回,心中也猜测过,此人会是谁。 他看上去和宋二还有季修远不同,文质彬彬,内敛又谦逊,而且他来之前,好似是这人在护着她们两,可惜长相有些普通了。 沈菱歌这人看着精明,眼神却是不好,找的男子是一个比一个弱。 便是如她所说的求而不得,也不该退其次退成这样。 沈菱歌见他看宋十郎的目光不善,生怕他火气没撒够,又把这个给吓走,与其等他开口说出什么惊天之语来,还不如她自己说。 她顶着他的目光,挽着沈淑欣的手道:“回王爷,这是我家大姐姐,这位是宋十郎,是我大姐姐的未婚夫。” 周誉对未婚夫这三个字尤为的敏感,闻言挑了挑眉,淡声道:“郎才女貌,很是般配。” 他说这话,眼不眨心不跳,好似方才心中对宋十郎的那些不满,一时间全都变成了顺眼。 也是他开口的同一瞬间,宋十郎之前感觉到的,那股从四面八方来的窒息感,突然间消失了。 别人既然是夸了,出于礼貌,也该有所回应,宋十郎大大方方地回了半礼:“多谢王爷。” 周誉之前是误会了,才会随口附和了两句,这会见他如此认真,竟真对这人有了两分兴致:“何时的婚期,到时本王也来府上讨杯薄酒。” 宋十郎一愣,险些连舌头都找不着了,齐王要来讨他的成亲酒,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但他很有自知之明,很快就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没有经天纬地之才,绝对不可能第一面就吸引到齐王的青睐。 那唯一有可能的,就剩下在场的沈菱歌了,他有些复杂地看了身旁的沈二姑娘一眼,他这个未婚妻的妹妹,好似有些不简单。 沈菱歌从周誉开口起,便时刻处于紧绷的状态。果然一句惊雷下来,引得沈淑欣和宋十郎连连侧目,她这会头皮发麻,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可话已出口,她也没办法叫他收回去,只能赶紧找补。 “王爷真爱开玩笑,您操劳国事都来不及,哪有这等闲工夫。” 周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神情好似在反问,是吗?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爱开玩笑,他一向是言出无悔的,从不开玩笑。 沈菱歌见他不说话,根本是不给她台阶下,急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恰好这个时候,有下人送了碗酸梅汤上来。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上前半步,自然地将托盘接了过来。 酸梅汤是拿井水浸过的,又酸又甜还透着丝丝凉爽,光是闻着都觉得暑意消了一大半。 沈菱歌也没想太多,真是因为进京那一个多月的时间,为他端茶送水养成了习惯,无比娴熟地就做了这件事。 况且,有喝的总能堵得住他的嘴了吧? “王爷喝碗酸梅汤消消暑。” 周誉还是没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石桌上,指尖轻轻叩着案面,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沈菱歌见他不松口,只得咬了咬牙,端着茶盏往他面前又送了送。 周誉就是故意的,他喜欢逗她,看她气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太过火,拿捏着尺寸,瞧着差不多了,就打算伸手去接。 但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动,就感觉到丝滑的锦缎从他手掌上轻轻擦过,眼前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皓腕,白得叫人晃了眼。 且随着衣袖晃动,还能闻到她身上那似有若无的幽香,这味道他无比熟悉,陪着他在午夜辗转间流连。 他之前只知道沈菱歌的脚踝精致漂亮,这会才知道,她浑身皆是勾人之处。 “王爷尝尝,可是合您口味……” 一个味字还未出口,她就险些咬着了舌尖,不为别的,只因有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那双漂亮的杏眼蓦地瞪圆,大姐姐就在她身后不足半丈远,他怎么敢的! 还好她是背对着沈淑欣和宋十郎的,不然这会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她还是不敢挣扎地太激烈,只能幅度不大地往外抽。 可周誉的气力大,握着她手腕的手掌堪比铁索,根本就撼动不了。 许是心虚,好像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总觉得自己维持这个动作已经很久,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 第65页 这种双重的刺激下,使得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手掌滚烫的温度,像是顺着手腕遍布全身,烧得她浑身发烫。 周誉想做什么?他今日不是陪着别的姑娘过来的吗,是临时瞧见了她,又觉得有趣,过来戏弄一番?他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沈菱歌涨得脸都红了,肩膀甚至也在轻颤,这个角度没人看见,她不得不压低声音羞愤地道:“请王爷自重。” 自重?当初她勾着他的腰带,非要亲手系香囊时,怎么不知道何为自重二字?现在倒是知道自重了。 但他也知道,这会不是惩治她的时候,在她真要爆发之前松开了手。 她茶盏没有拿稳,轻轻地晃动了两下,发出叮铃的碰撞声,甚至里面的酸梅汁还洒了些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酸梅味。 不等她重新站稳,就感觉到手掌心被轻轻地挠了挠。 沈菱歌只觉手心发麻,浑身一个激灵,飞快地把茶盏放下,立即往后退了两步,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沈淑欣瞧不见两人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事,只是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外加二妹妹的脸都红了,怕她真是中了暑气,担心地拿团扇给她扇着风。 “二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菱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怕大姐姐会担心,还是摇了摇头,“没,没有。” “那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可能是有些热吧。” 她把手藏在袖子底下,捏紧了被挠过的那只手掌,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心里已经把周誉骂了一万遍,该死的周誉,居然耍流氓! “那就好,你若是不舒服,我陪你去下面坐坐凉一凉。” 沈菱歌转念一想,虽然她没生病,但这个借口倒是挺好的,只要能离周誉远远的,让她做什么都行。 但她刚要开口,周誉却是端起了茶盏,抿了口酸梅汤,神色古怪地又放下了。 “沈姑娘身子不适?正巧,本王随行有大夫,最擅长这类病症,不如让他来瞧瞧。” 瞧瞧瞧,瞧你个大头鬼。 她又没病,一会大夫把了脉,不就戳穿了吗。 这人真是无耻至极,直接将她的路又给堵死了,顿觉气恼,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我好得很,没有丝毫不适,就不劳烦王爷了。只是今日吴三郎生辰,既来祝寿,还是该前去见见主人家才是。” “沈姑娘与吴三郎很熟?” “朋友相交,贵在于诚,不在乎熟与不熟。” 周誉将朋友两个字在齿间咬了咬,才兀自笑了声,“既在于诚,想必也不急于一时,沈姑娘如此急着要走,该不会是因为本王来了。” 是是是,真庆幸您还有些许自知之明。 但这样的话,她能说出来吗?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爷如此说,岂不是折煞我等,您一来便使这蓬荜生辉,怎么会是您的缘故。” “那便坐下吧,这戏瞧着有趣,可惜本王独独漏了前面半折,方才见沈姑娘在此观戏,想来应已通读,不知可否为本王讲讲前面的故事。” 沈菱歌脸上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但他桌上那柄刀,容许别人说不吗? 她只能一副万分荣幸的样子,从这折戏的背景开始说起,偏生他还不满意,看了眼两人之间足够站下四五个人的距离,半抬了抬眼。 懒洋洋地道:“本王是会吃人吗?沈姑娘为何要坐这么远。” “王爷天人之姿,是我不敢仰望靠近。” “那倒是本王的错了。” 卑鄙,无耻,小人! “王爷又怎么会有错呢,是我的不是。”她在衣袖下的手指扣紧,缓慢地往他那边挪了挪,等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就立即停下。 像是怕他还有什么幺蛾子没整完,也不敢停顿,直接开始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周誉接下去倒很安静,一手撑着下巴,还真像是在认真听她说故事。 而一旁的沈淑欣和宋十郎,也从起初的担心到了适应,跟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只是谁都没发现,沈淑欣方才因为紧张,而抓住了宋十郎的衣袖,一直到此刻都没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戏台上的戏已谢幕,沈菱歌才停下了发干的唇,说了小半个时辰,可把她给渴着了。 正打算要四处去寻有没有润唇的茶,就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个茶盏。 这简直就是瞌睡时递枕头,她脑子一懵,伸手就接了过来,还没忘记说声多谢。 不是茶,是酸梅汤,她到了夏日也尤为喜欢喝这个,酸酸甜甜,虽然放了会已经不冰了,但也还是很好喝,且解渴降暑,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了。 等酸梅汤见了底,沈菱歌才后知后觉。茶盏,酸梅汤,怎么好似有点眼熟。 她抿了抿唇瓣,蓦地想起了什么,立即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周誉笑盈盈的眼。 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有这么好喝?”他怎么觉得味道怪怪的,他平日只喝水,连茶都饮得少,若不是她递过来的,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见她满足的神色,不免觉得好奇又有趣,盯着她水红色的唇瓣忍不住想,这颜色古怪酸不拉几的东西,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与周誉的好奇不同,沈菱歌还维持捧着茶碗的动作,彻底傻眼了。 -- 第66页 糟糕!她喝了周誉的酸梅汤!与他同一个茶盏! 只要想到,方才这个茶盏被周誉喝过,她再在同一个地方饮下,岂不是说明他两间接地唇瓣相触了。 沈菱歌腾地一下,脸就烧了起来,他他他,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要和这登徒子拼了! 正当她要发作之时,身后传来了走动声,以及娇声连连。 “你这都是找哪个工匠做得?怎么如此陡峭难走,磕地我的脚趾都疼了。” 这个声音,以及那个腔调,沈菱歌是绝对忘不了的。 她飞快地将茶盏放下,回头去看,果真瞧见了一个模样娇俏的女子,就是今日跟着周誉一块来的那个。 她正提着裙摆,不停和身后的吴绍秋抱怨着,他们眼看着就要过来了。 沈菱歌像是看到了救星,她虽不知道这女子是何身份,但能让周誉带出来的,还能对周誉说话毫不客气的人,定是身份不简单。 想来,这才是符合周誉正妻标准的女子。 若是被女子瞧见,她和周誉走得这么近,没准又要惹来不少烦心事。 周誉肯定也要避嫌的,她理所当然地站了起来,准备要趁她进亭子之前,退到大姐姐那边去。 只是她刚站起身,就见周誉也跟着抬起了头,“去哪,本王许你走了?” 沈菱歌以为他不知道那姑娘来了,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王爷,跟您一道来的姑娘过来了。” “所以?” 所以赶紧跑啊! 但见他一脸不解,想必是这人鲜少与女子相处,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便多解释了句:“那姑娘若是瞧见我离您这么近,怕是会吃味误会,我还是让一让的好。” 周誉听完神色有些古怪,过了会好似是懂了般,点了点头。 沈菱歌松了口气,想着这会总能走了。 可没想到,他下一句更是惊人:“沈姑娘方才对我视若无睹,也是因为吃味误会了?” 沈菱歌:……??? 第33章 王爷怎能以大欺小 沈菱歌只觉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会吃味误会?若说见着周誉和那女子走在一处,真的要有什么心情,那也应该是恍然和解脱。 她对周誉的情感确实有些复杂, 一个高大威武人人都敬仰的英雄,在她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该是感激的。 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小女子,对他有感激和一点点的动心, 也只是人之常情。 但可惜, 沈菱歌无比的清醒, 在她心目中,远比情爱重要的东西有很多, 她绝不会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或是看不上自己的男人, 放弃自我。 “王爷果真爱说笑, 我是什么人,王爷是什么人, 我哪有资格吃味?” 好在, 方才沈淑欣要去方便,宋十郎陪着她离开了会,沈菱歌才能不必顾虑的坦荡道,只是话语里有几分自嘲意味。 她的自嘲不是来自于欢喜他, 而是两人之间身份上的不对等, 她有什么资格? 周誉原是还想着逗逗她,可听到她这般认真又清醒的话语,顿时又没了调笑的心思。 其实真要他说,他也说不出此刻对沈菱歌是什么感觉, 在过往二十余年,除了梦中的女子,清醒时,他从未与别的女子有过接触。 更不明白何为情爱,婚姻之事不过是出于祖宗规矩,到了合适的年纪,娶个瞧着顺眼家世相当的贵女,操持府内事宜便也够了。 至于沈菱歌,她像是从天而降的意外,打破了他原有的准则,他也不懂这是为何。出于本能的对她感兴趣,不允许有任何人沾染触碰她。 当知道她已有亲事时,他是愤怒大过于一切,那种从未有过的,被人欺骗的勃然大怒。 之后想来,许是他那会便已经对她在意了,若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有亲事便有亲事,骗就骗了,可她是不一样的。 周誉见过她,或狡黠或可怜,或勾人或清醒,却从未见过这等自嘲又伤人的模样。 他很想脱口而出,不试试怎么知道没资格。 难道他一次次朝她伸出手,一次次忍让退步,是什么意思,她都装作不清楚吗? 这是第二回 ,上次她语出惊人,这次何尝不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她自己诚挚地说了倾慕欢喜,他也愿意接受,临到这时她却又说没资格。 周誉目光深邃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他真想看看这人到底有几副心肠,能一边深情又一边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 沈菱歌则是不甘示弱,目光炯然地瞪了回去。她有哪句说的不对吗,没资格就是没资格,事实便是如此,看他还能如何说出花来。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干瞪着眼,对峙着。 直到,身后人已经到了石亭外,也瞧见了他们。 那女子眼睛微亮,丢下吴绍秋快步走了进来,“我就说怎么一直找不着人,竟是躲在这等好地方避暑,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沈菱歌这会也没空去管周誉是何反应了,蓦地站起,往后想要退到围栏边。 可那女子看见,她却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宝物,几步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好奇地眨着眼打量着她,把沈菱歌看得浑身不自在,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瞧着华贵行事却毫无章法。 -- 第67页 “姑娘?” “我认得你!” 沈菱歌心里一阵发紧,认识?她在京城时那会还小,也没什么相熟的玩伴,这次回京更是不怎么外出,怎么会有人认识她呢?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可以肯定,她不认识这样出挑又富贵的女子。 “我没认错,一定是你,和她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沈菱歌其实有些害怕这样的字眼,前世那群不讲道理的婆妇冲进院子,将她围着时,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而后是更多不堪入耳的言语,叫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给她判了罪。 她的手掌已微微握拳,胸前轻缓地起伏,她不会再让自己经历一遍那样的处境。 “你忘了,那日是我救了你呀。” 沈菱歌紧绷的神经,在这句话后陷入了迷茫,救了她? “我还将衣裳借与你,你不记得了吗?”女子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她。 衣裳,救…… 沈菱歌突地想起来了,那日她在园中落水,被周誉救起后,他让人送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大小与她差不多,来送东西的是个婢女,看穿着打扮就与普通的丫鬟不同。 她当时还猜过,会是谁,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遇上。 “我的人回来说,落水的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我当时听了便不服气,这京中好看的姑娘我都见得差不多了,哪还有如此绝色。可方才我这么一瞧,就知道定是你没错了。” 沈菱歌刚刚那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消失了,不自觉地被她古灵精怪的语言所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姑娘才是国色天香,一等一的美人,叫菱歌自惭形秽。” “不要说这等虚的,多没意思,你快同我说说,你是怎么落得水,推你的人找着了吗?有没有惩罚她,我可好奇死了。” 沈菱歌从未见过如此不怕生的姑娘,她也不是在奉承,眼前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一身鹅黄色的华服,似雨后海棠,清丽又娇美。 别人若是满身珠宝,定会夺了本身的光亮,可她却显得愈发顾盼生辉,叫人移不开眼。 且与她以前接触的那些名门贵女,皆不相同,她就像团火焰,明媚耀眼,不仅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还会不自觉地与她靠近。 也难怪周誉会把她带在身边,只怕没人能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吧。 “你要把人带哪儿去。”周誉拧了拧眉,满是不悦地道。 沈菱歌也跟着皱眉,他这么凶做什么,人家姑娘只是想和她说话而已,就他喜怒无常的脾气,难怪到这会都娶不到妻子。 好在,这姑娘对他的冷言冷语丝毫不在意,甚至还顶了回去,“我不过是和这妹妹说两句话而已,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周誉揉了揉眉心,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谁带你来的,赶紧下去,别在我眼前闹腾。” 他账都还没和沈菱歌算完,这丫头又来捣乱,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带她出门。 但沈菱歌却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只知道这姑娘因她受了委屈,间接来说,她也是帮过她的人,怎么能让自己的恩人受委屈。 想了想,默默上前将人揽到了自己身后,“王爷若是有火,只管朝我来便是,又何苦连累了别人。” “别人?我教训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沈菱歌不理解,他是一贯说话如此理所吗?什么人轮到他用天经地义,她也没动,默默地将人护在身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会用训斥好似不太合适,她顿了顿,从脑子里想了个更合理的词,又接着道:“以大欺小。” “你说我以大欺小?” “难道不是吗?” 周誉真是被气笑了,一个难搞的沈菱歌外加一个不听话的周雁荣,她们两凑一道,真是加倍的不讲道理。 “沈菱歌,我若真想以大欺小,随心所欲,你以为你这会还能站在这?” 周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即便两人隔得很远,但他的声音还是不停往她耳朵里钻,酥酥麻麻的,叫人忍不住想捂耳朵。 他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沈菱歌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他想,她这会就该在他的王府里,在他的床榻上,而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 她腾地一下脸就红了,是被他的话语,以及那股逼人的霸气,给羞红的。 而被凶了的小姑娘,却在一旁看两人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看得很是过瘾,恨不得当场给沈菱歌摇旗纳威。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周誉面前如此大胆的,就连她的那些皇叔们,各个瞧见周誉都像老鼠见了猫,这么一来,之前的那些猜测更都有了答案。 “哎呀,四哥,知道你宝贝的很,但借我说个话怎么了,一会就还你还不行嘛。” 沈菱歌羞得脑袋懵懵的,突然听到一个四哥,又愣了下,迷茫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她喊周誉四哥? 他们难道不是要婚配的关系吗?怎么就成四哥了。 好像是要证明她错的有多离谱一般,周誉不耐地又道:“周雁荣,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雁荣……她就是五公主周雁荣? “那嘴巴长着就是要说话的嘛,我就是想说就是要说,沈家妹妹,快过来,我们别理我四哥。”周雁荣也不等周誉点头,就先上了手。 -- 第68页 沈菱歌讷讷地点着头,连周雁荣前面说的宝贝,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坐到了石栏旁的长椅上,“沈妹妹,今年多大了,你家中可有兄弟姊妹,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 “今年十六,爹娘膝下只有我一人,但伯父家有两个兄弟并一个堂姐,平日喜欢看书下棋。” 而后不知怎么的,就开始糊里糊涂地回答,五公主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那我比你大两岁,这声妹妹叫的没错,你爱看书啊,难怪看着便比我聪明,下棋的话可以找我四哥啊,他下棋可厉害了,我还没见过谁能在他手下走完一局的。” 许是说到了周誉,沈菱歌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他也正在看她,手上还在把玩着,方才她喝过的那个茶盏,看到她的目光,也不回避,甚至长腿朝前一伸,愈发霸气外漏。 半点都没偷看,被正主发现的心虚,反而有种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感觉。 倒是把沈菱歌看地心虚,匆匆又移开了眼。 他会下棋又怎么了,她才不和他下呢。 还好吴绍秋把周雁荣送上来后,就被底下人给叫走了,不然就方才那些叫人想歪的话,她也别想着跳黄河了,寻块豆腐撞死得了。 “沈妹妹会骑马吗?” 听到骑马,沈菱歌脑海里就自然浮现出了黑煞的英姿,以及她上回狼狈的模样。 立即把脑袋摇地像拨浪鼓,她本来应该是对骑马感到好奇的,可生生被周誉逼得怕马了。 不等周雁荣开口,就先听到那头传来了轻笑声,想必是周誉也想到了那次,她如何出糗的样子。 沈菱歌愤愤地朝他瞪了眼,他还是人吗,若不是他,她何至于那般狼狈,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而她这羞愤的一眼,落在周誉眼中,就成了嗔怪,甚至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不免格外的受用。 眸色幽深,手指细细地摩挲着茶盏的杯沿,不知在想什么。 “不会也没事,我骑马可厉害了,过几日天气好,我们一道去骑马,好不好?” 沈菱歌可以很果决的拒绝其他男子,甚至周誉,但对着小姑娘却狠不下心,尤其是当她一脸期待,双眼亮晶晶地地看着你时。 怎么可能有人能说出不字来,总之沈菱歌是完全无法抗拒,更何况周雁荣还帮过她,不免犹豫起来。 “沈妹妹,不怕你笑话,四哥总是忙得没影,我也没什么玩得好的闺友,这么大一个京城,我连个陪我骑马的人都找不着。” 周雁荣可怜兮兮地瘪了嘴,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瞬间就让人保护欲暴涨,再加上她也说了,周誉没空,那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的。 “好,我陪你去,你哪日若是空了想去,便让人来喊我,何时都行。” 周雁荣一改方才颓靡之态,兴奋地险些跳起,“那可就说好了,到时我们不见不散。” 沈菱歌浅笑着应下,之后她与周雁荣说话,却一直能感觉到有个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不曾移开。 没过多久,沈淑欣和宋十郎就回来了,两边介绍了一番,又坐了会,下人便来说开宴了。 齐王和五公主是本次宴席的贵客,自然要坐上首,有人亲自来请,而她们姐妹在这帮京城子弟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好在,这次与往常围成圆桌不同,而是设了曲水流觞宴,男女分席入坐。 男子那边喝酒吟诗作对,女子这边则是果酿猜灯谜飞花令,虽玩乐的方式不同,但同样都该有很好的气氛。 今日来赴宴的女子也不少,除她们姐妹外还有七八人,看着都很面生,且瞧着家世都不俗。 沈菱歌从假山上下来耽搁了会,来得有些迟了,一进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们身上。 许是她的长相与整个宴席格格不入,众人的目光也是或不解或疏离,甚至还有人眼里直白的带刺。 沈淑欣一路挽着她,两人挑了个最末尾不显眼的位置,以为这样就不会与其他人有所接触。 可还是有不好的声音传到了她们的耳中,“她们是何人?以前怎么从未见过,光瞧模样,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三郎何时和这样的女子玩到一块了,他便是再广交好友,也不该什么样的人都结识才是,平白失了身份。” 沈菱歌自己被说倒是无妨,她已习惯了,可与她一起的还有大姐姐,且她们还把吴绍秋给说进去了。 吴绍秋请她来是好心,没道理因为她,连带着好友也被诋毁,她不爱做惹眼的事,可不代表她没脾气,相反的,有人欺负到门前,她绝不会忍气吞声。 故而当水渠中的托盘流到她面前停下时,她毫不犹豫地伸手,将上面的酒杯舀起。 曲水流觞的规矩便是,酒杯流到谁那,谁便要饮尽杯中酒,但文人学子们嫌光喝酒无趣,都是喝酒者要吟诗作对,展示才华方可算过。 姑娘家不喝酒,就用酒味浅的果酿代替,且玩的花样就更多了些,不止局限于吟诗作对,吹唱弹跳样样都可。 沈菱歌是今日开宴以来,头一个取下酒杯的,其他人的目光自然都朝她看去。 沈淑欣也听见了那些话,但她脾气好,想着忍忍也就算了,没想到自家妹妹会选择做这个出头的人。 -- 第69页 担心地看向她,就被沈菱歌安抚地拍了拍手背,而后见她举起酒杯就要饮尽。 只是她刚端起酒杯,就有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这位姑娘,可是知道这曲水流觞的规矩?这果酿没些本事,只怕是喝不得。” 沈菱歌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就知道喝的不容易,但本朝曲水流觞宴的玩法,最先普及推广出去的,便是她外祖父。 自小到大,她跟着外祖父耳濡目染,参与过的宴席不下百场,居然有人问她知不知道。 她还真就知道,且比她们都擅长。 “酒杯停在何人面前,那人便得饮酒,既是停在我这了,确是该轮到我喝,不知有何不妥?” 话音落下便听见声嗤笑响起:“姑娘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饮酒之前还需弹琴舞乐,可若这些都不会,这酒怕是喝不得。” 这第一个饮酒之人,可是奠定了整个宴席的基调,好多人牟着劲,就为了有个惊艳的开场,叫人记住。且她们都知道,隔壁还有一桌席面,当然不愿意,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人抢了风头。 就见沈菱歌闻言点了点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话的女子以为她明白了,也该要知难而退了。 可谁知道,她却弯着眼笑了,口中说着极为天真的话:“那这酒,还真就只有我能喝得。” 话毕,挽袖举杯饮尽。 当即好多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坐在最上首,打扮地最为光亮的女子,只见她的脸都青了。 “这位姑娘既是饮了果酿,那便让我们大家听听你的琴艺如何,此宴需以竹为题眼。若是不会的,此刻也能说,还可以请人帮你……” 沈菱歌将屋内人环视一圈后,也注意到了上首那个姑娘,立即明白了,这都是一伙的呢。 不等那人说完,她就打断了她的话:“不必了,我已经想好了。” 梅兰竹菊都是往日宴席最为常见的题眼,她早就了然于心。 古琴都是早已准备好的,沈菱歌出席跪坐在蒲团前,戴上琴指先试了试弦音,虽不如她家中的琴音好听,但也算难得了。 待香炉中的香燃起,她便不再犹豫,双手微抬,抚上琴弦。 在众人的目光中,一曲行云流水的《竹下曲》从指尖而出。 混着袅袅云烟,冉冉而起。 她的琴音轻缓动人,如泣如诉,悠悠荡荡,既不失竹的清雅高洁,又带了些空寂悠扬。 原本很多人的目光是带着轻蔑鄙夷的,直到这琴音出来,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没人再随意走动说话,全都是静静在聆听。 琴音的最后,仿佛还能听到竹叶晃动的沙沙声,以及寂寥下固守本心的气节。 不知是谁先叫了声好,之后的叫好声越来越多,全是对她这琴音的夸赞。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也正在饮酒,举杯相饮很是融洽,而周誉则是坐在上首,独自喝着酒,他不和人说话,也没人敢去蹙这位爷的眉头。 直到琴声传来,他是最早听见竹叶声的,他沉着脸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安静。 立即所有人都闭了嘴,喧嚣声顿消,琴声便跟着飘了进来,也飘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在这偌大的屋内萦绕不散,幽远弥长。 等到琴音停下,过了许久之后,众人才回过神来,“此音清正淡雅,好琴!好琴!吾自愧不如矣!” “不知是何人所奏之琴音,真乃绝世之音。”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唯有周誉又举起了手中杯,仰头饮尽杯中酒。 即便他之前从未听过沈菱歌抚琴,但在这一刻他就是知道,抚琴的人一定是她。 越是对她了解的多,就越是觉得此女子不用于常人,便更是勾着他去发掘她的秘密。 -沈菱歌,这可怎么办。 你如此出众惹眼,可我却不愿让任何人多瞧你一眼,好似除了将你藏起来,没别的办法了。 第34章 好眠。(抓虫) 一曲罢, 屋内众人皆改了神色,尤其是方才开口提醒她规矩的那个姑娘,只觉羞愧难当。 她知道自己光以外表看人, 而误会了沈菱歌,是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美人, 对此很是懊恼。 犹豫再三后上前,恭敬地俯身行了个大礼,“姑娘好琴艺, 方才是蔡梨失礼了。” 蔡梨是蔡太傅家的小女儿, 自小文采斐然, 认为自己不输于其他男子,一向是京中年轻贵女的领头。 她会说那些话, 是因为她确是有骄傲的资本,也确是由外表就看不上沈菱歌。可她同时也是个很纯粹的人, 她喜欢和有才华的人结交。 对错分明, 看不上的就驱逐,比她有才的便推崇。 沈菱歌能够理解她的想法, 却没办法苟同, 她起身朝蔡梨微微颔首,“人之常情,无妨。” “敢问姑娘师从何人?闲暇之时,蔡梨可否向姑娘讨教一二。” “抚琴不过是陶冶情操, 我也从未拜师, 不过是家中长辈点拨一二,至于讨教更是不敢当。” 她这算是很不给蔡梨面子了,若是平时她做事会更圆滑些,说话也会留几分余地, 可今日之事叫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并不是你一味的谦和退让,别人便会对你友善,相反还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只有当自己立起来了,别人才会与你尊重。 -- 第70页 蔡梨许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了当的拒绝,愣了愣不知如何开口,她身后另外一个女子就道:“这位姑娘是还在不满吗?可蔡姐姐都已经赔罪了,退一步和睦相待不好吗?” 沈菱歌挑了挑眉,朝那人看了一眼,就发现正是之前坐在上首的那个姑娘。 她的长相在一众姑娘中并不算突出,只能说个秀气,偏偏她的穿着打扮处处精致华贵,有些像周雁荣,可她又没周雁荣那一身的气质,全被珠宝给枪了眼。 但此人说话尤为厉害,乍一听像是在帮蔡梨出头,可再仔细去品,她不仅说了沈菱歌不给人面子,话里话外还在说蔡梨先看不起人。 这不是把两人一道给指责了,她若直说倒也还好,偏要一副姐妹情深,为蔡梨抱不平的模样,心机不可谓不深。 “就是,还是我们七娘通情达理,做事为人最为公允。” 那位娘子说完话,就有了其他人跟着附和,沈菱歌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架着的感觉,好似你不原谅她,就是你的不是。 好在,蔡梨也不是个傻子,她一下就品出了,有人是想踩着她抬高自己,也不搭理那些人的话,只朝着沈菱歌双手交叠,又行了个礼。 “姑娘说得对,抚琴应是陶冶情操,而非为来彰显自己的工具。姑娘的风骨,已让蔡梨有所收获,是蔡梨叨扰了。”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直起身,转身就走,全程未与帮她说话的那几人有过交谈。 那七娘是来帮蔡梨出头的,可她却爽快地致歉完走了,还表示沈菱歌不教乃是风骨卓然,值得钦佩。那跳出来职责沈菱歌的七娘,就成了这会最尴尬的人。 她站在原地,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菱歌见此,在心里给蔡梨狠狠鼓了个掌,虽然她不喜欢蔡梨待人处事的态度,但至少人家对错分明,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认错,光是这份胆量,便足以叫人高看一眼。 可这个七娘就不同了,她从一开始就心思不纯,还想挑起她与蔡梨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位姑娘可还有不满?” 沈菱歌将七娘方才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送了回去,她倒想看看,这蔡梨都走了,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在这充当正义的英雄。 “七娘只是不愿看见蔡姐姐被人欺负,结果却是七娘多管闲事了,是七娘失礼,冒犯了这位姐姐,还请姐姐莫要因为七娘的缘故,责怪蔡姐姐。” 真没想到,这个七娘不仅是说话厉害,装模作样的本事更是一绝。 此刻她低垂着眼眸,以帕子捂着眼下处,肩膀微颤,竟然短短时间内哭了。 明明进屋后,受到冷眼嘲讽的人是她沈菱歌,她都没哭,这人怎么先哭上了。 但这哭的效果实在是好,她身旁的那几个小姐妹,见她如此伤心,立即将她护在了身后,好似沈菱歌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这怎么能怪七娘呢,你是好心,只不过是有人自视甚高,不识好人心,你可别难过。” “就是就是,这也不知是哪儿来的乡下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又没错,与她致什么歉。” 沈菱歌简直是要被气笑了,感情她们清清白白都没错,错的人反倒是她了? 不过她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只要没人再来招惹她与姐姐,不再背后非议吴绍秋便够了,她既不愿意和这些人交好,以后也不会和她们有接触的机会,便也懒得同她们争辩。 正好沈淑欣在朝她担心的张望,就让她们继续演,她才懒得看这种苦肉计。 但沈菱歌懒得与她们计较,却不代表她们就会放过她。 “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如此没规矩,我们七娘哭了你没瞧见吗?真是冷血无情,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沈菱歌停了下来,偏过头看向她们:“难道是我让她哭的吗?她要哭我也拦不住呀,难不成我说句不要哭了,她便不哭了吗?” “这里只有你,不是你弄哭的还有谁?况且你都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你们说的有理。”沈菱歌状若思考的模样,沉吟着点了点头,她们都以为她这是要服软了。 可没想到,她却弯着眼笑了,“但与我何干呢。” 一个看不起她,试图羞辱她的人,在这装哭卖惨,她凭什么要给她眼神。 说完不再理她们,转身就走,可她们见她要走,只觉得当众丢了脸面,恼火不已,其中一人甚至直接伸手去拉沈菱歌。 “你不许走。” 沈菱歌早有所防备,在她伸手的瞬间,利落地侧过身,正好躲过了她的动作,反倒是那人因为惯性,直直地栽倒在地,发出了响亮的撞击声。 顿时气氛便陷入了僵局,好在这个时候,一个好奇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冒了出来,“沈妹妹,你们在这做什么呢?” 方才一直不见人影了的周雁荣,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她向来不喜欢这等文绉绉的玩意,也很烦这些成日嘴边挂着规矩贵女们,没意思极了,若不是想起沈家姐妹在,这会她早溜走了。 没成想,一进屋就看到了热闹事,且被围在中间的还是沈菱歌,她立即就来了精神。 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这可是她四哥的心尖人,连她都要讨好的人,她们居然敢欺负她。 -- 第71页 周雁荣正愁没机会向她哥邀功,讨几个好处,这就有人送上门了。 “叩见大长公主。” 在这的人哪个不认识大长公主,即便她们时常会在背后议论她没规矩,丢了皇室的颜面。 但她不安常理出牌,又十分的随心所欲,生怕惹恼了她,且周家各个都极其护短,她生气倒也没什么,若是叫齐王知道,那才真是逃都来不及,故而没人敢在大长公主面前造次。 “你们这么多人,在这欺负一个小姑娘,怎么好意思?郑七娘怎么又是你啊。” 一直低垂着眼眸在哭的郑七娘,浑身一僵,可怜兮兮地抬头:“大长公主这是说的哪里话,七娘委屈。” “你还委屈上了?每次闹事都有你,算了算了,不算旧账了,单说今日的。你们听好了,这个妹妹是我新结交的,以后有我护着,若再让我瞧见你们欺负她,那便是与我周雁荣过不去。” 郑七娘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雁荣亲昵地挽着沈菱歌走了。 她们不仅大摇大摆的走了,还换了位置,周雁荣身份尊贵,自然要坐上首,这倒没什么。可她不仅自己坐过去,还把沈家姐妹也拉了过去。 本是属于郑七娘的位置,现在就这么被她们给抢走了。 “原是与大长公主交好,难怪瞧着没规矩。七娘你别往心里去,大长公主一向与我们不对付,咱们就当是看在齐王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计较了。” 郑七娘虚弱地点了点头,手指却快把帕子都绞烂了,双眼一直死死盯着,正在说笑的两人。 那边,周雁荣也在和沈菱歌咬耳朵:“那个郑七娘烦人死了,什么都要学我,连珠钗耳饰衣裳,样样都要学,每次我一说她,她就哭,真是好没意思。” “这个郑七娘是何人啊,怎么瞧着派头如此大。”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运气好些,她父亲是工部尚书。她姑姑原是我大皇兄后宫的贵妃,大皇兄驾崩后,皇嫂一时病重也跟着去了,只剩下一个八岁的小侄儿,她运气好,被封了贵太妃,平日都由她照看陛下。” 沈菱歌了然地点了点头,新帝年幼,照看他的贵太妃自然人人都要赶着奉承,也就难怪那些人要如此捧着郑七娘了。 先皇在时,她虽没留下孩子,可先皇驾崩了,她却成了身份最尊贵的人,可不是正是一句运道好。 “反正我不喜欢她,也就是看在贵太妃的面子上,懒得与她一般计较,免得那些宗亲们,老是到我耳边来念叨,你以后也离她远些便好。” 沈菱歌被她苦恼的模样给逗笑了,弯着眼说好。 周雁荣来了,宴席重新开始,没了方才那点插曲,接下去整个宴席的气氛都很和谐。 酒杯停到谁那,谁便抚琴起舞,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接下去,酒杯都没在过她们三人面前停下过,倒叫她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等到宴席过半,沈菱歌望着不远处已经哭完了的郑七娘,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中的筷子都险些没拿稳。 她姓郑,又是工部尚书之女,岂不是和前世闹上门来的那些婆妇所说,全都能对上。 当时她闯进喜堂时,新娘子是罩着红盖头的,她没能看清她的模样…… 这天下不该有这么巧的事吧。 “公主,这个郑七娘家中可还有未出嫁的姐妹?” “不要喊我公主,多生分啊,喊我雁荣。她也是家中最小的,前面的姐妹全都嫁人了,就剩她一个,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觉得,她好似与我之前认识的故人,有些相像,那不知京中可还有别家尚书姓郑的?” “没了,京中姓郑的人家本就少,能做到尚书一职的就更少了。” 沈菱歌心微微一沉,赴死之前她就想过,那位郑姑娘,会不会也是被季修远给蒙骗了。 若是她成亲之前知道,未来夫婿背着她,在外面养了一门外室,她是绝不会答应成亲的。 可如今再回想,若不是郑七娘指使,又会有谁如此恨她,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偏在成亲前一天,闹上门来,要划花她的脸,将她赶出京城。 这么说来,指使那些婆妇做这些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这个郑七娘。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即便这一世,她与季修远毫无瓜葛,但在第一次见面,郑七娘对她依旧露出了敌意。 这难道便是天命吗? 沈菱歌接下去便有些心不在焉,很多事情她看似改变了,却又像是没变。 之前她还觉得不急在一时,父亲在外操持生意,她尽量不去给他增添负担。 这会她却觉得刻不容缓,为了防止季氏姑侄再生事端,她得尽早将已有之事告诉父亲,分家之事宜早不宜迟。 想到此,她也有些坐不住了,她得去找云姑,安排人去送信,她必须得知道,父亲何时能回来。 沈菱歌借口要方便,出了屋子,这等宴席下人们都是在外候着的,她寻了个由子,让人把云姑喊来,仔细地交代了她两句,看着她离开,才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事情都交代完了,她也该回去了,可私心却不太想这么早回去。 就在廊中闲逛,这才瞧见了墙壁上的碑文,下意识停下驻足欣赏。 -- 第72页 正看到感兴趣的诗文,便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姑娘,这是你掉的珠花吗?” 沈菱歌诧异地回头,面前站着个清秀高挑的少年,他看上去质朴又沉稳,掌心正躺着朵珠花。 她今日特意没戴什么首饰,这朵珠花还是沈淑欣说她太过素雅,不像是去做客,特意给她戴上的。 沈菱歌伸手摸了摸,确实这会发髻上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何时掉的。 “多谢公子,这确是我遗失的珠花。” “不必谢,举手之劳罢了。”少年看到沈菱歌的正脸,微微一愣,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很快又镇定了下来,将手中的珠花奉上。 态度谦和有礼,并没有因为她的外表,而露出别的神色。 沈菱歌不免对他也有了些好感,“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赵名琮,如何称呼姑娘?” “我姓沈,在家中行二。” “原是沈二姑娘,我观姑娘方才一直在看这幅诗文,可是喜欢?” 接着两人就廊中的石碑闲聊起来,沈菱歌发现赵琮学识并不比吴绍秋浅,且他比她所接触过的人都要恭谦,总有种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 两人正聊得尽兴,却见吴绍秋从不远处快步而来。 看见他们两在一处,还有些惊讶:“菱娘,阿琮你们怎么会在这?” 赵琮简单的解释了下,吴绍秋才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是如此,你在这正好,十郎他们在找你呢,让你回去将剩下半首诗写完。” 赵琮笑着点了点头,“我这便回去。” 临走之时,还不忘朝沈菱歌道别,真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等到赵琮走后,沈菱歌便和吴绍秋叙了番旧,这还是两人自上次分别后,难得而来的独处机会。 “你叫人送来的礼物我很喜欢,下回等你生辰,我定要准备份厚礼。”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可记下了,到时不许赖账。” 两人虽然许久未见,却毫无生疏之感,或许这才是真正知己才有的感觉。 闲聊了会,沈菱歌想起了赵琮,忍不住地打探了两句关于他的事。 “阿琮是我与十郎的同窗,他学识好与人为乐,很得先生看重,是个不可多得的年轻人。” 沈菱歌双眼微微亮起,她看人的目光一向不错,刚想着就听吴绍秋又感慨了声:“只可惜阿琮家中差了些,父母双亡,寄住在叔父家,凡事都得靠他自己,到底是有些难。” 父母双亡,读书好品行高尚,最重要的是家世苦难,这不正是她梦想中未来夫婿的模样吗? 前世她就想要嫁个家世简单的读书人,这一世要求也没变,如此左右的看,这个赵琮实在是太符合了。 若是她家中的事彻底解决,这个赵琮,还真能作为夫婿的首选。 “菱娘,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赵公子有些可怜。” “故而我们同窗之间,平日都很照拂他。” 两人又说了会,便见宴席已经散了,陆陆续续地有人从屋内出来。 吴绍秋作为主人自然要去送客,沈菱歌不再耽误他,道了声别,回去找沈淑欣。 她回去时,周雁荣已经不再屋内了,她也没多想,与沈淑欣一道出了院子准备回府。 只是刚散席散去的人多,未免人多眼杂,两人就先等了等,待外头候着的马车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与外头送客的吴绍秋道别。 正要坐上马车,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喊她:“沈妹妹。” 回头去看,金龙蟠顶的华贵马车上,周雁荣正探出脑袋朝她挥手,还特意让他们的车夫驾马靠近她们。 “沈妹妹方才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也不见你回来,闲得无聊才出去逛了逛。” 其实她去干吗,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就连她刚刚相中了赵琮,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但马车内另外一道视线,却烫得她心虚了起来,目光闪躲着道:“屋内有些闷,我便出去走了圈,若知道你在等我,便早些回去了。” “你我谁跟谁呀,这都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对了,说好的跑马,你可不能忘了。” 沈菱歌忙不迭地说好,话到这也该分开了,两边互道了再会,就准备要坐进车内。 也就是此时,靠坐在车壁上的周誉突地坐直了身子。 目光灼热地看着她,口中命令式地道:“接着。” 沈菱歌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就见周誉朝着她丢来了什么东西,再眨眼后,手掌心里躺着根细细的金链子,她有些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可想问周誉吧,他只是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而后说了句走吧,马车就不再停留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拈着手中不算很精致的细链子有些迷茫,他为何要给她条链子? - 是夜,周誉处理完手中事,才起身松了松筋骨,走到窗边的金丝笼旁,打开了鸟笼,取了些鸟食喂它。 羽翼鲜亮的小雀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飞快啄走了他指尖的米粒,振动了几下翅膀,却发出了清脆的叮咛声。 周誉逗弄了它两下,才关上笼子进了里间。 他在府上时,喜欢歇在书房,可以就近处理事宜。 他的寝卧布置的很简单,一张竹榻一个玉枕一床锦被,他已经好几夜没能睡好了。 -- 第73页 庄嬷嬷想起他之前常睡的玉枕,今日便给取了出来。 也不知,是否能好眠。 带着热浪的夜风从天窗灌入,熄灭了床前的烛火,他枕着丝丝凉意的玉枕,闭上了眼。 待再睁眼时,他的枕畔多了个娇美的身影,就着皎洁的月色可以看清她的面容,美的妖冶又惑人。 周誉的眸色黯了黯,手已经比他的思绪更诚实,早早覆上了她的纤腰,且一点点地往下,伸入被中。 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不适,难耐地漏出声响,随后迷茫地睁开了眼。 周誉最是无法忍受地便是她这双眼,比世间最会魅惑人心的妖,还要勾人,每每瞧见她的眼,他便会忍不住。 可又怕自己会吓着她。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条红色的锦缎,松垮地蒙在她眼上。 而后扬起锦被,覆了上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蒙了眼,今夜的她尤为娇气,双手一直环在胸口不肯松开,道路更是尤为艰难紧闭,不愿分开。 直到他俯下高贵的头颅,亲吻那密林桃源,才见细水涓涓,柳暗花明。 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月色下,她紧紧环着他的腰,光洁的双脚交叠在他结实的背上,只见一条赤金的细链子,悬挂在精致白皙的脚踝处,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甩动着,发出微亮的光。 第35章 玉枕,分家(抓虫) 周誉的生母文贵妃, 是在他进军营的那年冬至病逝的,他自小与母妃的感情很好,别的皇子都在皇子所长大, 他则是养在文贵妃膝前。 他走之前,还笑着说要打胜仗回来, 给她长长脸。 可没想到的是,母亲早已身染恶疾无药可医,终究没能熬过那个秋天。 等他欢喜归来时, 等待着他的不是庆功, 而是白丧。 年幼的五妹妹抱着乳娘, 哭着问他,为何母妃病榻前没有他的身影, 抽噎着说即便是母妃临终前,也不许让人将她的病情告诉他。 一个富有四海, 万人之上的皇帝, 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一个驰骋沙场,满口孝心的儿子, 连母亲病危都不在身边。 那时最讨厌人成了父皇和皇兄。 周誉甚至没能赶上见母妃的最后一面, 那段日子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成宿成宿的头疼欲裂睡不着,御医也瞧不出是何病症,只能归咎于头风症。 唯有吃药施针才能勉强入眠, 这导致他的性子格外的古怪, 易喜又易怒,时常是上一刻还在说笑,下一瞬就挥了刀。 且还没过完年节,他就又赶去了军营, 一连几年都不曾回京。 直到父皇发病,他才疯了般的奔驰千里,赶回京都,好在那次只是虚惊一场。 但也是那次回京时,有人献上了一个玉枕,说是寒玉所雕可治头风症,他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就将玉枕丢在了库房。 机缘巧合下,庄嬷嬷将这玉枕取了出来,那夜他竟是意外的好眠,一夜无梦到天明。 从那日后,这个玉枕便从不离身。 不知过了多久,有日,他像往常一样枕着入眠,梦中却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背对着他,身穿浅杏色的裙衫,坐在铜镜前梳发,初阳从窗边照进,落在她的发梢她的香肩,温柔又静谧。 她有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在指间穿行,等到梳完,就提着裙摆出了门。 那是个不算宽敞的小院子,整个院子好似只有她在,处处都显得很是幽静别致,她穿过竹林绕过石亭,到了一片花园。 接下去便是她在不厌其烦地打理花草,周誉觉得很奇怪,他想看清她的面容,可不管如何靠近,都无法看清。 且他从不会花费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上面,像这样看着一个人种花,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梦里的他,却丝毫都没有不耐烦,甚至尤为专注,好似光这么看她种花,便能让他燥怒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她好似在等什么人,但直到落日那人也没有出现。 他看着她一个人返回屋内,独子用膳沐浴,而后看书写字再上榻休息。 在她入眠的那一刻,周誉睁眼醒了过来,望着床幔,方知那令人心安静谧的一日,原来都是梦境,只觉恍然若失。 他没想到的是,那梦只是个开始。 从那往后,每夜他都会梦到她,看书时的她,种花时的她,捡着小狗温柔轻抚的她。 周誉起先以为是魇,甚至萌发出将这玉枕丢弃的想法,可到最后都没舍得,便是为了梦中片刻的宁静,他也不愿舍弃。 直到那次庆功宴,他饮多了酒,再次梦见她时,她已在他怀中,在他身/下。 第二日,周誉起身看着凌乱的被褥,以及明晃晃的玉枕,头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当即让人将这玉枕连同被褥一起丢弃。 但不到半个时辰,他又亲自去捡了回来。 而后夜夜春思,食之入髓。 在周誉回京的那夜,他赶走了不着寸缕的女子,再梦见她时,看清了她的模样。 醒来后,他按照梦中的记忆画了幅画,让人满城去寻人,他记得那个小院,记得屋内的摆设,记得后院她亲手栽下的花。 院子倒是被他寻着了好些类似的,可不管怎么找,都没有她的身影。 -- 第74页 她予他安眠,予他幻梦,予他内心的平静,更予他梦醒后的怅然若失。 雀鸟在笼中鸣叫了不知多久,周誉缓缓从梦中醒来,睁眼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静默片刻下了床。 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锦盒,里面放着纸张有些泛黄的画卷。 将画卷打开,上面清楚地画着一个明艳的女子,鼻翼上有颗浅浅的小痣,浅笑着比春花还要娇艳。 周誉的手指轻轻抚上画中人的面容,心中便有种别样的安宁。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菱歌和他梦中的女子越来越像了,偶尔的狡黠浅笑,都越来越像了。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巧的事? 至于到底是或不是,或许很快便能知道了。 “王爷,该上早朝了。” 周誉关上鸟笼,淡淡地嗯了声,便有仆从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上次让你们去找的,找到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找着了,过几日便能送过来。” “小心照看,走吧。” - 沈菱歌回到家刚坐下,就见春杏快步进来,“姑娘,有老爷的家书。” 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她刚让云姑去送信,没想到父亲的家书就先送回来了。 她赶紧打开,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越看神色越欢喜,春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地问了声:“姑娘如此欢喜,想必是老爷此行很顺利。” “爹爹说他过两日便要回来了。”沈菱歌的喜悦之情难以遮掩,父亲离开将近两个月,不仅发生了很多事,让她无措,更多也是因为想念。 沈博简信里说,此次洽谈生意很是顺利,缩短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几日前就已在动身返程了,算着日子,应是过两日便能进京。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听到春杏的声音,沈菱歌的笑才收敛了些,春杏是季氏派过来的人,她一直不信任她。 尤其是此次父亲回来,她要与他商议分家之事,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让大房的人提前知道。 她收起了信笺,“我有些饿了,你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前几日尝过那个绿豆糕便不错。” 等把春杏支开后,她才敢把确切的消息告诉云姑。 “姑娘,您吩咐的事,元青都查清楚了。” 云姑的弟弟薛元青,修养了许久,终于可以走动自如了,便跟着曹管事学打理府内事宜,一些私密的事,她只有交给他们姐弟才放心。 “如何?有眉目了吗?” 云姑兴奋地点头,“找着人了,是大夫人娘家的表兄,您猜在哪找着的。” “赌坊?” “姑娘可真聪明,便是在赌坊内寻着的,元青扮做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去赌钱,果然将他骗上钩了,殷勤极了。” 沈菱歌想要分家,想要让父亲看清季氏的真面目,光是拿东西这一样罪名或许还不够。 推她入水的人是白珠,可白珠已死,死无对证,她相信父亲会信她。 但分家这样的大事,若大伯父那边不肯分,寻来族内长辈主持,恐怕要和平解决并不容易,除非是能够找到季氏失德的证据。 这不,前不久,云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后门徘徊,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季氏的表兄,姓许,也没什么行当,平日就是吃喝玩乐。 若只是亲戚,又何至于偷偷摸摸不敢上门,她当即就觉得有问题,让元青去查,才知道季氏这几年,都在偷偷倒卖家里的东西放印子钱。 气得她险些去找季氏对峙,难怪她的玉枕找不着,她一整匣的夜明珠也少了好几颗,原来都是被她给卖了。 而季氏这个表兄,不仅放印子钱,还烂赌,最奇怪的是,季氏竟然还一直给他钱,想来这其中定是有些蹊跷。 “元青做的好,这事有些危险,让他记得带着人去,若是没钱了,就来问我拿,他要扮富家公子,身上可不能没银子傍身。” “姑娘放心,您别看他平日不声不响,其实这小子精着呢,他和我说不缺钱,大夫人那表兄殷勤得很,巴巴地等着他没钱赌,准备放印子钱给他呢,什么话都给他套出来了。” 沈菱歌被逗笑了,喜事连连,今日在席上受的气也都消散了。天热她也不讲究,简单用了点晚膳,便准备沐浴休息。 等到坐着绞头发时,云姑好奇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姑娘这是您的链子吧,怎么掉在这了。” 沈菱歌刚想说,她今日出门没戴链子,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云姑掌心的那条细金链子。 顿时又把话给收了回来,拿过链子在烛火下仔细地打量,还是想不明白,周誉送她这个做什么。 按理来说,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送人东西,就算不是珠玉宝石也该是价值千金,这链子瞧着可能还不足金,基本没什么雕花,甚至还不如她平日赏给丫鬟们的首饰。 难不成堂堂齐王给人送东西,就这个水准?那也难怪到这会都娶不上妻子。 且你说这链子是手链吧,它又太细太长了,根本不是她的手腕大小,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戴好,该不是本要送给别人的,又顺手给了她吧。 “之前好似没见您拿出来戴过,是新送来的吗?” 每隔几个月,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都会送些京内时新的衣裳首饰进来,云姑自然以为是管事送来的。 -- 第75页 沈菱歌将链子挂在指尖晃了晃,心想若真是管事送来的,只怕是不想干了差不多。 她也没多解释,随意地点了点头,就当是管事送的吧。 “姑娘何时喜欢脚链子了,之前也没见您戴过。” “你说什么?脚链子?” 云姑疑惑地看着她,“这不是脚链子嘛,比手链要细又要宽些,只能是脚链子最合适。” 沈菱歌神色有些古怪,周誉送她个脚链子,他什么意思啊! 都说女子的脚踝轻易人见不得,唯有将来的夫婿可以碰,沈菱歌看过不少书,倒没这般固守陈规的观念,但脚踝实在是有些私密。 她不信邪,等云姑等人都退出去后,将掌心那条细链子展开,小心地放到脚踝处比较了下。 最让她诧异的是,链子系上竟是恰恰好的戴上了。 沈菱歌的脚踝精致细白,这链子虽然做工很普通,可戴在她的脚踝上,却意外的相称,还有种说不出的被禁锢的美。 尤其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异样的光亮。 沈菱歌看了两眼,也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两人一同被关在屋中的那夜,那也是她头次做那种梦,梦里最叫她无法接受的,便是周誉在把玩她的脚踝。 想起那个梦,她的脸蓦地红了,即便身旁没别人,她还是心虚的很,做贼般飞快地将链子给解了下来,跳下榻,将东西丢进了妆匣内,才缩进被子里,将脸给彻底罩住。 都怪周誉,不然她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再也不要见他了。 睡前她是这么想得,可睡下后,意识便完全不受她所控制了。 第二日,被云姑唤醒时,她浑身是汗,就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吓得云姑以为她是病了,赶紧去找大夫。 想到昨夜,那一场关于脚踝,关于链子,不可言说的梦,她又羞红了脸。 她伏身把脸埋进了枕中,她不要活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大夫很快就来了,把了把脉,说是她有些心火旺,都不用开药方,只要每日喝碗凉茶去去心火便好。 从那日起,她房中时刻不断凉茶,她甚至还翻出了金刚经,非要驱逐掉满脑子的邪火才好。 好在,她也没多少可以为此发愁的时间,因为沈博简回来了。 季氏原是一直关在祠堂,可前日,季氏突然晕厥,大夫把过脉,说是之前惊吓未痊愈,如今又挨了责罚,每日每夜的罚跪抄写家规,寒气入身,这才把人累倒了。 沈博植到底是念着夫妻之情,再加他以为东西和银钱都还上了,又特意上门找沈菱歌赔罪,才把他们母子接回了院子。 她倒不是心软,只是光罚跪对季氏没有任何作用,也解不了她的心头之恨。 还不如先给她些希望,再给她一记更大的打击。 沈博简是带着货回京的,回府前还要先去布行把东西放下,他怕沈菱歌等得久,特意让管事回来说一声。 沈菱歌确实有些着急,但也知道做生意有各种规矩,正好元青拿到了证据,在回来的路上,也还要一会。便没说什么,让人去准备父亲最爱的菜,安心地等待他回来。 最近父亲不在,二房的账簿都是她自己在看,不管账不知道,管了才知道,平日大半的开支全都是给大房用去了。 就越是后悔,她应该早有所察觉才是。 她正坐着在看账簿,云姑就快步跑了进来,“姑娘,春杏去了前院。” 沈菱歌捏着簿子目光闪了闪,她就知道春杏是个不老实的,且季氏恰好前几日出来,也十分可疑。 恐怕是想要抢在她之前见到父亲,先把事情都给圆上,在哭几声卖卖惨,好将她的话都给堵死。 “让人继续看着她,等她回来就直接捂了嘴扣下,元青回来了吗?” “已经回来了,还带着那位姓许的人一道。” “很好,我们走。” “姑娘去哪?” “去门口迎接爹爹回府。” 季氏想要抢人,那就看看,谁能先把人抢到。 沈博简风尘仆仆地下了马车,正要着急往后院去,没想到一眼就瞧见了在门外候着的沈菱歌,疲惫的眼睛顿时便亮了。 “菱儿,今日这般热,怎么在这等着,我不是让人回来和你说了,是那人又偷懒了不成。” “才不是呢,是菱儿想爹爹了,就想能更早看见爹爹。” 沈博简的眼眶这就湿了,“真是我的乖女儿,走,这趟出去,我给你买了好多礼物,保管都是你喜欢的,我们回家去拆礼物。” 这是父女两从小最喜欢的游戏,沈菱歌自然也是高兴,弯着眼说好。 就在两人一路说笑着,要往后院去时,有不识趣的人冒了出来。 “小的见过二老爷,您一路上辛苦了,大夫人差人准备了一桌的宴席,等着为您接风洗尘呢。” 沈博简爽朗地笑了两声,“多谢大嫂的一片心意了,但菱儿早就给我准备了晚膳,许久没回家,我也答应了要陪她好好吃顿饭,只能是明日再去给大嫂赔不是了。” 说完,便带着沈菱歌继续往前走。 可那小厮却没就此放弃,反而像是自说自话般地嘀咕了两声:“那得赶紧回去让夫人晚些再用药。” 沈博简耳朵尖,听见了用药两个字。 “等等,大嫂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是病了吗?” -- 第76页 季氏挪取库房东西的事,一句两句地说不清,她又怕这事让父亲办正事时分心,便没写进信里。想必这对大房来说丢人的事,他们也不会主动说起。 故而,沈博简还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回二老爷的话,大夫人病了好些日子了,只是听说您今日回来,特意下了榻安排了接风宴,可惜您也没工夫过去。” 沈菱歌在心中冷笑一声,真是好手段,这是连苦肉计都拿出来了。 可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知道父亲重情义,肯定要过去,与其缠着他不许他去,还不如换个法子。 果然就听沈博简担心地道:“大嫂病重,我得去瞧瞧才行。” “爹爹,您就打算这么去吗?既然是去探望大伯母,怎么也得换身衣裳才是,不然岂不是失礼了。” 沈博简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脑袋,一急起来什么都给忘了,还好有菱儿在旁提醒。你先过去吧,替我和大嫂说声,我换身衣裳,一会便来。” 小厮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没理由再跟着,就急匆匆地回去传话了。 沈菱歌陪着沈博简一路回了小院,这次没有人再出来阻拦了。 一回到院中,沈菱歌便红着眼跪了下来。 “爹爹,菱儿委屈。”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快和爹爹说。” “菱儿不孝,险些便再也见不着爹爹了。” 沈菱歌也不肯起来,只是跪着,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从落水被救到发现少了东西,再到过继沈建安,最后才是放印子钱。 沈博简的脸色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真是岂有此理,我念着一家人的血脉之情,想着大哥为官清廉,大嫂要顾着家里,平日困难些,能帮便帮着些。可谁能想到,我沈博简在外日日奔波,她却在图谋我的家产,欺负我的女儿,这还有天理吗!” “菱儿你放心,有为父在,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来。” 话音落下,院外又有人来请了,“二老爷,大夫人请您和二姑娘去用膳。” “告诉她,我这便来。” 那头前院正屋,季氏正头戴抹额,一脸愁容地靠坐在榻上,“话都记下了吗?一会瞧见你二叔父便哭,说你知道错了,只是一时贪玩,才会拿了些小玩意,求二姐姐别怪罪你。” “知道了知道了,母亲说了好多遍,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建安听话,你难道还想回那牢笼一般的祠堂吗?” 沈建安立即把脑袋摇地像拨浪鼓,他才不要再去那种地方,没吃的没玩的,比读书还要痛苦,“我记住了记住了,绝对不会忘记。” 季氏也是无计可施了,这个法子还是季修远给她出的,只盼着小儿子能别再拖后腿了。 没过多久,沈家父女便来了,一进屋,她让人扶她起来,装作要起身相迎的样子。 她这个小叔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算摸着他的脾气,是个老好人,按理来说,她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起身迎接,他早该开口劝阻才对。 可今日,他却严肃着脸,没有半分的温情。 季氏心里一紧,立即殷切地道:“二弟可算是回来了……” 话还未说完,就听沈博简冷笑着道:“我若再不回来,只怕我家菱儿还要受更多的委屈,我二房的那些金银财宝都要易主了。” 季氏顿觉不好,沈博简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苦肉计哭惨,而不是激发他的怒意。 她懂了,可沈建安还小,他懂个什么,见二叔父来了,根本来不及想,就开始竹筒倒豆子:“二叔父你别怪我娘亲,都是我不好,是我一时贪玩,才拿了些小玩意。” 按照计划,他应该要哭的,但他根本就哭不出来,干巴巴的道完歉,想起了后面半句,不甘不愿地朝向沈菱歌道:“二姐姐,你就不要与我个小孩一般计较了。” 后面半句险些把季氏气得背过去,什么叫不要和他计较,这哪儿是在致歉啊,分明就是逼人家不得不原谅他。 果然,沈博简越听越怒,指着沈建安连话都要说不出来了,“小玩意?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我花了多少心血为妻儿准备的,每一样都是世间仅此一件,你居然说得如此简单!真是气煞我也。” 而后转头看向季氏:“我知道大嫂打从嫁进沈家门起,就瞧不上我们二房,觉得我一个商贾丢了沈家的脸面,让你脸上无光。” “但我念着血脉之情,只当不知道,想着大哥当官,我只会赚钱,平日为家里多出些也是应当的。却不知竟是养了一院的中山狼!” “我便是施舍流民米面,人家也知道要感恩,我供着家里开支,你们却恩将仇报。怎么大嫂出自平阳季家,反倒连这等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季氏有些慌了,赶紧捂住沈建安的嘴,焦急地道:“二弟你听我解释。” “我与你这等贪得无厌,以德报怨,口蜜腹剑之人,没什么话好说的,今日我来便是要宣布件事。” “我要分家。” 第36章 跑马 季氏身形微晃, 若不是有沈建安撑着,她整个人便要瘫软在地。 对,沈博简说的每一句话都对, 季家虽已落魄,但还顶着个百年世家的头衔, 出门在外,至少说起平阳季家,众人都会高看一眼。 -- 第77页 当初母亲看重沈博植, 也是因为他少年中举入了翰林院, 看重他的潜力, 觉得他前途无量,即便沈家没什么根基, 也还是挑了这门亲事。 可她嫁过去后,不仅要伺候沈家老太爷, 还要料理一大家子, 最让她可恨的是,那个二叔看着仪表堂堂, 居然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起初几年, 她甚至都不爱和二房来往,直到他下江南做生意赚了钱,又娶了暨阳林家的嫡女,她才一改之前的轻慢。 林氏嫁进府后, 起初妯娌之间还是挺融洽的, 但她这个人很喜欢暗自比较。 从长相到家世到丈夫的宠爱,她什么都忍不住去比。 可到最后,她发现林氏温婉贤惠,长相气度都比她好, 暨阳林家祖上虽然没出过这么多重臣,可在江南的影响力大。 再看两人的丈夫,沈博植为官清正,从翰林院被调去了御前做中书舍人,说得好听在御前伺候,说难听些便是个抄折子干杂事的。但好在,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官,而沈博简却是最为低等的商贾。 季氏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可看到沈博简给林氏买的东西,无时无刻的陪伴,即便她只生了个女儿,他们的院内还是连个姬妾都没有。 不像沈博植,官小杂事多,没时间关心她,更不可能买什么礼物给她。回府便是休息应酬,偶尔还要去妾室的院子。 她是越比越气,就算她孩子比林氏多又如何。林氏还不是过得这么幸福,她却借据受人施舍,还要独守空闺。 等到林氏被诊出体弱,无法再生子,沈博简随口说了句要把建安过继过去,她便记在了心上,把这当真了。 从那日起,她便在盘算,那些宝贝何时能到她的口袋里。 可没过几年,林氏却病重逝世,沈博简那个蠢货,竟然为此丢下了布行的生意,日日买醉,都快将家底给败光了。 若不是沈博植将他打醒,从泥泽拉起来,他又如何能重新坐到这一步。 他能有今日都该感谢他们夫妻,贴补家用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也就愈发不知收敛,将二房当做了自己的私库,想拿便拿,想用便用。 季氏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沈博简说要安定下来,顾着京中生意不再四处跑,还要将沈菱歌接回来。 那日他看上去很高兴,饭桌上还喝了点酒,笑着说已经给沈菱歌准备好了嫁妆,要将那些东西都留给宝贝女儿。 季氏瞬间就懵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她,那他们建安怎么办? 这绝对不行。 她找来了对沈菱歌动心思的侄儿,季修远深知娶了沈菱歌对仕途毫无帮助,可纳妾沈家也肯定不同意。 两人这才想了个阴毒之计,先将她骗到京城,一年两年的不让她回家,到时名节毁了,就只能跟着季修远。 一个连正经妾都算不上的外室,还要什么嫁妆呢? 只是她没想到,如此完美的计划,却没有一步是成功的。 沈菱歌平平安安地进京,躲过了所有的陷害,难道真有上天在庇佑她不成? 季氏不甘心,只能接连地使绊子,可沈菱歌不仅能接连逃生,还反将一军,被关祠堂思过的人成了她。 看着眼前态度决绝就要分家的沈博简,季氏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二弟慎言!父亲病榻前,可是千叮万嘱,要让你与你大哥,共同将沈家振兴,便是为了父亲,你也不能提出分家啊。” “我正是因为记着父亲的嘱托,这些年来才会对沈家掏心掏肺,可你们呢?除了伤害我的女儿,算计我的家产,还做了什么?!” 季氏临到这会,倒是知道该认错了。 “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被钱财迷昏了眼,若因我害得你们兄弟反目,沈家因此分家,我便是沈家的罪人。” “二弟,二弟你若是生气便朝我来,是我没能管好家,没能照顾好菱丫头,我便是一辈子被罚祠堂那也是我该的,但沈家千万不能分啊。” 沈菱歌其实有些心中没底,她知道父亲疼爱她,更知道他珍视家人,尤其是扶持过他的大哥。 她怕父亲会被季氏的三言两语给说动,可她作为子女是没有立场去要求他,离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沈菱歌捏紧了手心,站在身后没有说话,这个决定还是该由父亲自己来下,就算不分家她也能有别的办法,让季氏再也不能惹事。 可她没想到的是,沈博简丝毫没犹豫,格外坚决地道,“大嫂如此,我可担不起,我是要分家不是要断绝关系,我依旧姓沈,大哥永远是我大哥,只是两家已有隔阂,不再适合住在一块。” 沈菱歌诧异地看向父亲的背脊,不过几年,父亲便有些老态了,可身形依旧高大,声音还是如此洪亮。 保护她的样子,更是威武又伟岸。 他有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她受委屈,就像小的时候,出门做客,她被别家的小孩欺负了,他根本不管别人是否官大权重,只知道要护着她。 沈菱歌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管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依旧没变。 同样的,季氏的眼眶也红了,她是气愤是懊恼,是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 “长兄为父,你兄长还活着呢,这个家分不分如何分,都得由你兄长说了算!总之,我是绝不会同意分的,就算真要分,那也得将两边的家产一块分。” -- 第78页 她方才口口声声的不愿意沈家被分隔,如今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哪有什么罪过不罪过的,还不是舍不得二房的银钱。 沈博简真是被气笑了,“若是说这个旧宅,我可以不要,留给大哥。但二房的钱,全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与大嫂何干?凭什么要分。” “当初要不是有你兄长在,你早就是一滩烂泥了,又如何有今日,到底是谁忘恩负义?” “我是很感激大哥,故而这几年不停地往家中贴补,难道这还不够。” “既然要分,那就去请族长来,让世人看清你这忘恩负义的嘴脸。” “请就请,正好也让族叔们看看,大嫂这些年是如何为了败坏我沈家,而费心费力的,把人带进来。” 说话间,薛元青就将捆绑着的人丢了进来,季氏看清了那人,脸瞬间就白了。 想要装作不认识,可那姓许的却还在朝她爬去,“表妹,表妹救我啊,我欠了他们好多钱,他们要剁我的手指,我不能没有手指啊,表妹,表妹!” “将他带出去带出去,我不认识他。” “表妹,表妹,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忘了上次托我寻夜明珠的买家,已经有消息了!只要你将那些宝贝拿出来,我就能还清账了。” 听到他的话,季氏哪儿还站得住,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一旁倒去。 压倒她最后一根防线的,是门外传来的怒吼,是恰好知道弟弟回家,特意赶回来为他接风的沈博植踏进了屋,听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 “你这毒妇!我念你是结发夫妻,操持家中辛苦,一时糊涂才会鬼迷心窍,现在才知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完了完了,这会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 那日最终是以沈博植的一纸休书,且铁面无私地报了官,结束了这场闹剧,但即便季氏被休,沈博简也没有改变要分家的决定。 沈博植自觉这么多年,是他忽略了家中事太多,才会发生这么多事,他也有错,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沈老爷子留下的府邸。 他将田庄地契平分,将老宅留下,还让人清算少了哪些东西,再把自己所得的那部分地契又抵给他们。 只余下一栋狭小的院子,算是什么都不带走。 沈博简是不可能让他大哥身无分文离开的,“大哥,老宅我可以收下,但这些地契我不能要。” 两兄弟为此推来搡去,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沈菱歌在旁看不下去,开口说了两句。 她恨季氏,可对大伯父还有大姐姐等人没有仇,他们是她的血脉至亲。 “大伯父就收下吧,即便您不想要,也该为堂兄和大姐姐考虑才是。堂兄今年要科考,遇上这样的事,叫他如何还能专心读书,大姐姐明年便要出嫁了,您让她到时该怎么办?” 沈博植还要拒绝,听到这话后,终究是没了声音。 而后竟是侧过身迷了眼,他这些年不仅是忽略了季氏,也没能做好一个父亲。 “这些就当是你先借我的,待我搬过去,一切都稳定了,再想办法还你。” 沈博简知道这会不同意,他肯定还要倔的,只好答应下了。 分家嘴上说的很容易,但做起来还是难,更何况大房人多东西也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搬完的。 而且那边的宅子也许久没人住过了,得让下人先去打扫。 所幸,季氏已经带着休书,昏迷不醒地被抬回了季家。 季氏最重名声,她做了失德的事,得了休书还吃了官司,只怕余生也不会好过,等她醒来,要面对的将是无尽的痛苦。一同带走的,还有她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表哥。 其他人便暂时还住着,等东西都料理完,再慢慢搬过去。 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压在沈菱歌头顶那两世的阴霾,好似都消失了,她连呼吸都松快了许多。 接下来便是学着管家,她要好好打理父亲的家业。 这几日,沈淑欣也不知是要整理行囊很忙,还是觉得分家了,姐妹就要离心了,竟是多日都不曾来找过她。 沈菱歌虽然知道,这次的事后,姐妹之间的感情可能会有所影响,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既然沈淑欣不肯来,那就只能换她去找她了。 院内,沈淑欣正叠着衣裳,总是叠一会便走神一会,等到外头来说二姑娘来了时,她还有些无措。 “大姐姐这是准备再也不理我了?” 沈淑欣一见着她,眼便红了,“我不是,我,我只是觉得母亲做了那么多错事,没脸面见你。” 季氏走那日,几个孩子是最为痛苦的,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沈淑欣把所有的私房全都拿了出来,想要用来偿还,但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以为大姐姐会为了那事,而怨恨我。” “这怎么会呢,做错事的是母亲,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换做是谁都会如此。”说着她才丢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你该早些告诉我,我若知道,绝不会让母亲这么做。” 沈菱歌有些感动,虽然她缺失了很多,但同样也得到了很多。 “大姐姐不想我受委屈,我也不愿姐姐夹在中间为难。” 姐妹两红眼对红眼,对视一眼,眼睛更红了,把话说开了,相比之前,感情竟是更好了。 -- 第79页 两人坐着说话,沈淑欣偷偷告诉她,沈建安哭着要娘亲,父亲气得动了家法,被抽了几鞭后,趴在床上养伤,竟还想着要去找母亲。 好在大哥是个懂是非的,与沈建安聊了几次,最近这小子才算安分了些。 “他是被母亲养歪了,只盼他能听进大哥的话,早日改过才好。” 她身为儿女很多事不能说太多,便换了话题,沈淑欣像是想到了什么,把身旁的婢女都遣退了,压低声音道:“二妹妹,你老实和我说,你与齐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季氏留下的事,她倒真的把这个人给忘了。 听见沈淑欣提起还愣了下,舔了舔下唇,“没,没什么关系。” “你别瞒着我了,我虽不算聪慧,但那日你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反常。” 沈菱歌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觉得不该瞒她,便简单说了,她是如何遇险如何被救,又如何跟着齐王进了京。 “果然如此,你们早就认识,这便难怪了,二妹妹可是心仪齐王?” “大姐姐误会了,我与他之间只有恩情,且也还得差不多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沈菱歌言辞凿凿,势要与周誉划清界限。 可没想到沈淑欣却道:“这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齐王威武不凡,乃我大周的守护神,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更何况,我瞧着,齐王也是对你有情的。” 沈菱歌好看的眉头拧着,都要打结了,她还以为大姐姐会说还未出嫁的女子,与外男接触过多不好,她怎么会赞同啊? “哪有什么情,他不过是想要戏弄我罢了。” “你又胡说,齐王看你的眼神,绝不会是戏弄。他威名赫赫战无不胜,府内又无妻妾,你若是入了府,便是头一份了。” 归根究底还是周誉的形象过于伟岸,才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好人,可实际上,他分明是个无赖。 “可就算是真的入了府,又能如何呢,最多不过一个侧妃,大姐姐知道的,我是绝不会与人为妾的。若是将来,我是说将来,姐夫要纳妾,你会如何想。” 沈淑欣原想说,以齐王对她的情义,定会善待她,此刻入府将来生下齐王的第一个孩子,定能稳固地位,封个侧妃,便也是贵人了。 但听到沈菱歌的话,一时愣了神,她想说男子纳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她父亲也有妾室,只要平日不在眼前晃荡,她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回事,她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她的内心,也是不愿意十郎有别的女子的。 “大姐姐既能明白我的心,往后便不要再提了,我与齐王绝无可能。” 沈淑欣看到她眼中的决绝,叹了声气,终究是点了头,“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了。” 之后就很有默契的,谁都再没提起过这事。 但不知是不是昨儿说起过,这人都经不起念叨,隔了一日,大长公主的下人就送来了帖子,请她们姐妹一道去跑马。 这是早早就答应了周雁荣的,沈菱歌没法拒绝,又向送帖子的人打听了下,明儿都有什么人去骑马。 “吴家公子和他的同窗也会去。” “那王爷呢?” “王爷好似是没空。” 听到周誉没空,她才心安理得的答应了。 等到第二日,换了身便于骑马的衣袍,同沈淑欣一道出府,正好碰上了来接她们的马车,只是没想到是周雁荣亲自来接。 周雁荣掀开布帘向她们挥手,沈菱歌也没多想,以为是她顺路来带她们。 结果一上马车就傻眼了,谁能告诉她,这个坐在车内闭眼休息的人,是怎么回事! 沈菱歌站在门框边,微微愣了愣,后头的沈淑欣喊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咬着牙钻进了车内。 该死的小厮,怎么还会骗人呢。 她寻了个对面,离周誉最远的角落坐下,沈淑欣跟着上了马车,也看见了那存在感极强的人,顿时把想问妹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两姐妹面面相觑,都闭了嘴,一时马车内尤为安静。 “菱歌,你这一身可真好看,果然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 周雁荣也不知是感觉不到尴尬的气氛,还是故意想要调节,凑到了沈菱歌身边,小声地说起话来。 “公主这一身才叫好看,普通人穿不出这样的英气。” “不是让你不要喊我公主嘛,听着就不亲近。” 沈菱歌前世没和这种性子的人相处过,但并不讨厌,甚至还挺喜欢她这种爽朗的脾气,有什么说什么,不用猜。 想了想挑了个比较适合的称呼:“都听荣姐姐的。” “这就对了嘛,我本是前几日就要来找你们玩,可最近宫里好多事,好不容易才空了些,赶紧溜出来找你。” 三人便轻声聊了起来,有周雁荣在其中带着话头,气氛显得很是融洽,甚至都让她忘了那还坐了尊大佛。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慢地停下,不等她们要下马,对面闭着眼的人先动了,她们三人的笑闹声也戛然而止。 周誉蓦地站起身,投下的巨大黑影,好似要将沈菱歌彻底包裹住,她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他跳下了马车,她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周雁荣可不知道她和周誉之间的瓜葛,只以为她哥喜欢人家小姑娘。都英雄救美了一回,人家小姑娘还是不为所动,且对他很害怕。 -- 第80页 便立志要帮她哥一把,更何况她也确实挺喜欢沈菱歌的,让她做嫂子,简直不能更好。 见她害怕的样子,赶紧上前为她哥说好话:“菱歌你别怕,我四哥这人只是瞧着凶,实则不咬人的,那些说他动不动就砍人的,全是坊间传言不可信。” 一句话,就成功把沈菱歌给逗笑了,哪有人这么说自家哥哥的。 “多谢荣姐姐,我也只是觉得王爷威严,不敢轻易靠近,并未听信传言。” 周雁荣放心下来,想着除了传言不可信外,还得给她哥树立形象才行,“我四哥最近也忙,既要上朝还要往军营跑,可是累的够呛,昨儿也是整日都在军营,但知道我今日来跑马,不放心特意陪着来。” 她想表达周誉是个好哥哥,且那天两人约跑马时,他就在旁边,肯定是知道沈菱歌要来,他才特意不休息赶过来。 而沈菱歌却心想,这人真是吃饱了撑的,不休息跑什么马,也不怕骑着骑着睡着了,从马上跌下来。 但她肯定不能说出心声,便随意地附和了两句。 下了马车,才知道这是片空旷的草场,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远处便是田庄,真没想到京中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那边是四哥的庄子,附近全是我们叔伯兄弟的,在这边骑马很是安全,不用担心有人打搅。” 沈菱歌了然,果真是皇亲贵胄的待遇,也更能感觉到与他们的差距。 还好,她早就看清了,不会真的陷入那样两难的抉择中。 她们到时,已经有些晚了,远远就能看见草场上有不少人在骑马。 许是瞧见她们到了,马儿在朝着她们过来,近了才看到正是吴绍秋等人,且更让她惊喜的是,上回巧遇的赵琮也在。 这可真是上天安排的,给了她更多的机会去了解赵琮。 “可算是来了,我们都骑了好久了。” “这是让你们先热热身,免得一会比试,又说我欺负人。” 周雁荣简单活动了两下手脚,就有马奴牵着她的马过来了,只见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潇洒地道:“走,让你们瞧瞧本公主的厉害。” 快跑出去前,她想起了沈菱歌,又掉头回来,“菱歌,你也来,我带着你和他们比试。” 沈菱歌本就有些怕骑马,且也不想影响她的兴致,就摆了摆手,“你先去吧,我在附近逛逛,等你比完了再带我骑。” 周雁荣见她不愿意,也不好再强迫,丢了句等我,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沈家姐妹都不会骑马,但今日宋十郎也在,他早就带着沈淑欣去学骑马了,她也不想去打扰姐姐,就真在附近的石头坐下,闭着眼舒服地吹着风。 不远处赵琮瞧见了这一切,与身旁的友人说了句什么,骑着马朝她过来。 可就在他靠近,要喊沈菱歌的名字时,有人从他身后越了过去,抢先一步到了她面前。 “沈菱歌。” 今儿没有太阳,是个极其舒服的阴天,沈菱歌坐着吹风,舒服地都快睡着了,猛地听见有人喊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就见周誉高坐马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王爷?” “过来。” “不,我在睡觉呢。” 周誉蓦地笑了,“你来这不骑马,来睡觉?” “我又不会骑马。” “我教你。” 第37章 谁让我心中欢喜你。(抓…… 沈菱歌才不受他的骗, 上次让她骑马是什么样的下场,她还历历在目,这才没过去多久, 她难道还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笑话,她看上去有这么蠢吗? “多谢王爷, 但我或许是天生不适合骑马,有些事既是不适合,还是别勉强的好。” 她不仅在说骑马, 还在说他的心思, 暗暗在提醒他, 强扭的瓜不甜。这京中仰慕痴恋他的女子这么多,就非要对着她这颗瓜较劲不成。 但可惜, 偏偏周誉这人不听劝,越是不甜的瓜, 他越是要拧。 “你自己上来, 还是我抓你上来?”周誉手握缰绳,神态自若, 说话时也是轻飘飘的, 可说的话却极度的狂妄。 真真是好不讲道理,这哪里是给人选择,分明就是强势逼迫。 沈菱歌不过是稍作迟疑,话都还没说出口, 就感觉腰肢被人圈紧, 下一瞬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上。 她惊魂未定,双手胡乱地去抓, 也不知抓到了什么发烫的东西,但总算是,让她从天旋地转中找到了踏实感。 待她坐稳,头顶便传来声压抑的轻笑,沈菱歌这会才敢睁开一条缝,就见自己正抓着他的前襟,那滚烫的是他的胸膛。 沈菱歌立即松开了手,又羞又恼,一副离他越远越好的样子。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 但马背到底只有这么点地方,她就算要躲,也躲不到哪去。周誉听着心情很好,她即便离了段距离,也能感觉到他因笑而震动的胸腔。 脸下意识地红透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附近随时有可能会有人冒出来,他就这么将她掳上马,真是,真是太无耻了。 “上回那是意外,这次好好教你骑。” “我同你说的就不是一回事。” 她是对骑马这事有些畏惧,但对她来说,克服恐惧并不是件陌生的事,她只是想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 第81页 而周誉却半点自觉都没有。 “不试试,谁又能断言不适合?” “可明知前路将会头破血流,明知万劫不复,王爷觉得,还有试的必要吗?” “那得看这条路值或不值,若是值得,便是明知死路,我也会义无反顾,便是万劫不复又如何。” 说着状若无意地低头看向她,“那你心中觉得这路,值还是不值。” 两人鲜少如此直白地对视,往常他看向她时,她都会下意识地闪躲,她总觉得他那双眼太过锐利,总能看穿每个人的心中所想。 但这次,她却没躲。 她看见他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无措懵懂,像极了迷失的鹿。 沈菱歌没说话,周誉也不急要答案,轻夹马腹,黑煞带着两人缓慢地朝前而去。 没人注意到,赵琮就停在原地,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而后才离开。 这次骑马的感觉,对她来说是完全不同的,慢悠悠地,既不颠簸也不刺激,就像是一支小舟在湖中慢慢地游荡。 清早下过雨,微风带来草叶的清香,这样的漫步,有种格外惬意和舒适的感觉。 她从未试过和周誉这样相处,不是针锋相对,不是你追我赶,更没有冲突与挣扎,有的只是平静与安宁。 好似在这一瞬间,连时光都慢了下来,呼吸间也满是静谧。 没人说话,也没有嬉笑和愤怒,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黑煞从鼻息间发出了几声剧烈的喷气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 黑煞打喷嚏连带着身子也在抖,沈菱歌被突然的晃动吓了一跳,脊背瞬间挺直,手指不安地抠紧缰绳,那段不好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一样两人同骑,同样的马儿,同样的姿势。 但和上回不同的是,这回有双手臂紧紧地圈着她,像是风雨中唯一的支撑。 “没事,他在撒娇呢,这是嫌弃太慢了。” 黑煞是宝马烈驹,往日都是驰骋在沙场之上,奔袭千里,威武神勇,它跟着周誉这么多年,早就适应了飞驰的速度,突然叫它慢悠悠地散着步,也难怪会不习惯了。 沈菱歌却觉得很新奇,好奇的探头去看,“马儿也会撒娇吗?” “如何不会,是活物便都会撒娇。” 沈菱歌想了想又觉得有道理,毕竟她之前养过獢獢,它不也是瞧着威猛极了,其实是个粘人精。 刚捡着时不过藤球大小,明明给它做了个狗窝,可它偏偏不肯待,到了夜里就跳上她的床,抱也抱不走。 许是被人遗弃的记忆太深刻,它就可怜兮兮地缩在被子上,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时儿可怜巴巴地发出几声呜咽,任谁瞧了都会心软。 后来她也习惯了,小院空寂冷清,时常都是她一个人待着种花看书,有个獢獢陪着她,才算填补了独自一人的空白。 这么想着倒是没那么怕黑煞了,动物没人那么复杂,它们只有单纯的喜欢与不喜欢。 黑煞在闹情绪,不肯往前走,正好也骑了有好一会,周誉便拉动缰绳,停了下来,率先翻身下马。 “下来,我们先哄哄这倔小孩。” 沈菱歌迟疑地哦了声,伸出脚去够那马镫,但这马镫是根据周誉的身量所制,对于她来说有些远了。 她又不愿开口向周誉求助,便只能憋着气,用脚尖去够那铁疙瘩。 可这玩意像是在和她开玩笑,好几次都堪堪擦过她的脚尖,但就是踩不稳,偏偏她又不敢伸得太长,生怕没坐稳就整个人栽下去了。 周誉在一旁看着她费劲的样子,注意到她脚上并未戴着那条脚链,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说错了话。” 沈菱歌狼狈地撑着上身,不解地低头看他,他又说错什么了? “并不是所有活物都会撒娇的,至少有人就不会,向我开句口便这么难?” 大约是方才的气氛太好,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周誉是谁,没有阶级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差,只是单纯的两个人。 在周誉向她伸出手的时候,她竟然没有急着拒绝和推开。 而是比较了一下难度,最后还是确认,服个软更简单。 周誉耐心地等着,在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掌放进他掌心的那一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握着她的一只手,再扶着她的腰,将人轻松地带下了马。 等下了马,才发现周誉没说错,这小家伙脑袋不停地摇晃着,鼻子在喷着热气,还有暴躁地刨地动作都在表示,它正在发脾气。 这还真是长见识了,还好她的獢獢除了黏人之外,倒是从来不会发脾气,只可惜,这一世怕是再没机会遇见獢獢了。 沈菱歌看着黑煞,一时有些低落,恰好这时,周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不要试试?” 她再抬头才发现,在草场附近巡逻驻守的下人,送来了好些东西,有刷子还有马儿喜欢的豆子玉米等,倒真有两分他说的哄哄的意味。 周誉拿了筐中的马刷,正熟练地给黑煞刷毛,这倔家伙方才还摇晃着脑袋,怎么都不肯停下来,这会却乖乖地任由他梳着身上的毛发。 今日真是打破了沈菱歌太多的认知,她以为的周誉应该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 -- 第82页 就算知道他上阵杀敌,在外都是和将士们同食同宿,但给马梳毛这样的事,总觉得不该是他会做的。 且从他如此熟练,以及黑煞对他亲昵的态度看,还不是偶尔,是时常会这么做。 “王爷都是自己亲自做这些事的?” “怎么,瞧着不像?” “确实有些意外。” “行军打仗,不仅将士是同伴,马更是,尤其是危难之间,马甚至比人更可信。别看它这会脾气很大,它其实受过不少伤,最重的一回,险些被穿破肚子,便是这样,它也带着我冲出了重围。虽已让大夫缝扎,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明明该是很沉重私密的话题,却被他说得轻飘飘的,可越是听着轻,越说明其中的不易。 沈菱歌看着黑煞隐在毛发深处的那道伤痕,眼里满是心疼。 以往她只知道,周誉用兵如神战无不胜,也知道只要是战争,便总有伤亡,但在她的心中,或是说在所有大周人民的心中,他便是战神。 战神如何会输,如何会受伤。 直到这会,她好似才明白,他和黑煞是一样的,他是人,并不是真正的神,只要是人便会受伤,哪会永远的战无不胜。 她猛然间想起,幼帝登基的第四年,周誉会带着将士前往绞岭平乱,在山谷中遇伏,他与所带的五千将士,无一生还。 如今已是崇安二年,也就是说在后年的冬日,周誉将会葬身绞岭。 “平日胆子不是很大,这就吓着了?”周誉见她盯着黑煞的伤口发呆,眼里有几分笑意,而后用另外一只手,轻轻地在她额头点了点。 沈菱歌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周誉便有些心虚,甚至不敢看他。 她自己都被命运所掌控,她还有机会去改变他人的命运吗? 现在离崇安四年还有两年多时间,这会说那些事,还太早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或许,在出事前,她还能有机会提醒他…… “别怕,那次之后,我便不带它出征了,也再没叫它受过伤,来,试试看,黑煞最喜欢吃豆子。” 许是想到他将来会有的遭遇,沈菱歌没有再拒绝,周誉抓了把豆子,漏了一半在她掌心,先示范了一遍该怎么做。 沈菱歌尽量忘掉脑子的事,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掌朝着黑煞递了过去。 黑煞这会脾气已经被周誉顺得差不多了,看到喜欢的豆子,从鼻孔间出了些热气。她只觉得,掌心一片潮湿,再反应过来时,它已伸出舌头,将她手掌心的豆子飞快卷走了。 许是吃得很高兴,黑煞还朝着她拱了拱脑袋,这是不带攻击性地动作,轻柔又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它脑袋上的毛并不扎人,反而蹭着还很舒服。 沈菱歌惊喜地抬头看他,“黑煞这是喜欢我吗?” 周誉勾着唇笑,“它本就对你没什么敌意,不然你以为,上次是如何坐上去的。” 说着还伸手在黑煞的脑袋上轻拍了两下,“平日都不许人近你身,这会倒是不闹了,真是个见色忘义的小东西。” 沈菱歌欣喜地亮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她这样放松又自然的模样,是周誉极少瞧见的。 不禁心头有些发软,心情愈发的好,看来今日让她来跑马,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之后,沈菱歌不仅喂了马,还给它梳了毛,她与黑煞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她也不怕它了,甚至还能不用帮助,自己独自上马。 等稳稳地坐在马上时,还有了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竟然主动地朝周誉露齿笑了。 故而在周誉问想不想跑一跑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周誉利落地翻身上马,她感觉到了身后一沉,这也是头一回她明知道他在身后,却没有抗拒。 “若是觉得快,便喊我停下。” 周誉自然地将双臂圈过她的腰身,握紧了缰绳,俯身在她耳畔道。 他明明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就是一句交代,可沈菱歌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耳朵,闷声嗯了句。 她从葬身火海再睁开眼,这短短数个月,每日都是紧绷着的,没有一刻松懈,她活得很累。 此刻,这里没有旁人,没有世俗的眼光,她可以丢掉一切包袱,就让她短暂的忘掉所有,只是单纯的骑马。 在听见她回应的同时,黑煞已经朝前飞奔而去。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草场,耳边是疾驰的风声,鼻息间是夏日的味道,她从没有如此放松又自在过。 闭上眼仿佛整个人都轻了,甚至有种此刻伸出双臂,便会腾空而起的错觉。 她未曾想过,骑马竟是如此洒脱又畅快的事情,能让人忘记忧愁,忘记烦扰,忘记自我,纵情享受此刻。 但可惜,时间无法永恒,再无际的草场也有尽头,她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当马儿停下的时候,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她还是沈菱歌,他也还是高高在上的齐王。 不远处,周雁荣骑着马靠了过来,“四哥,菱歌。” “见过王爷。” 与她一道过来的,还有吴绍秋和赵琮等人,两边打了照面,皆是纷纷向周誉行礼。 周誉看着心情不错,抬了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菱歌,原来你与四哥在一块,我还找了你好久,以为你走丢了,瞧见你没事便好。” -- 第83页 而关于这个,沈菱歌早就想好了理由。 方才该放纵的也放纵过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是该回到现实了。 这会在其他人好奇的目光下,她用感恩的口吻道:“荣姐姐猜的没错,我是险些走出了草场,幸得王爷指路,又瞧我细胳膊细腿的,才说带我来寻你,今日真是多亏了王爷,不然许是真要走丢了。” 她说的自然又诚恳,听不出半点停顿,其他人即便觉得凑巧,但也不会当面说出来,口中都是夸王爷仁义。 “还好是遇上了四哥,不然你若出了事,我该内疚死了。”周雁荣给这件事定下了结论,往后就算再有人提起,他两孤男寡女同骑的事,那也是顺路带上,是桩善举。 沈菱歌松了口气,就听周雁荣略带羡慕地道:“黑煞是出了名的不好亲近,居然能让你近身,这是很喜欢你呢,可得抓着这个机会,多骑会才行。四哥没那么小气吧?要不,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先跑到庄子上。” 草场在城郊,这会赶回城内用午膳有些晚了,便打算在庄子上用些,这是来的路上就定下了的。 只是,这让正准备要下马的沈菱歌,陷入了为难的境地,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答应。 周誉方才所有的好心情,终于在她急于撇清关系中,跌倒了谷底。 面无表情,唇瓣抿成了一条线,淡声道:“怎么?沈姑娘是觉得本王的黑煞委屈了你?” 周围的人皆是被他这句话给吓到了,再看沈菱歌已经没了方才好奇暧昧的眼神,全都成了同情和怜惜。 这位爷还真是如传闻所言,美色当前面不改色,如此美人,真是可惜。 “王爷说笑了,能坐王爷的爱马,是我无上的荣幸,何来委屈一说,我只是怕您带着我,会影响了您比试。” “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还不足以影响到我。”他冷着脸嗤笑了声,而后不耐地朝着周雁荣道:“还比不比了。” “比,比比比。四哥你别那么凶嘛,菱歌又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把人吓着了。来,咱们一块比,看谁先跑到庄子上,赢得人,我将新得那柄弯刀奖给他。” 这种比试也就图个乐子,没什么规则可言,可周雁荣的开始还在喉间,一匹乌黑的烈驹便破风而出,消失在了眼前。 “四哥你赖皮!我还没说完呢,驾!四哥等等我。” 沈菱歌虽是做了准备,但还是被这飞驰之势给震住,同样是在跑马,她却感觉到了一丝与方才的不同。 周誉这是又生气了。 她在开口之前,就想到了,他会生气,毕竟以他的性子和骄傲,定是不容许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 但她也是无计可施了,在惹恼他,与给他做妾相比,她还是选择了前者。 这不仅在给他下决断,也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越是了解他多一点,就越是不受控地,对他滋生出别样的好感,这种好感与前世和表哥的好感完全不同。 不是感恩,不是对强者的崇拜,而是单纯男女之间的悸动。 她必须在念头滋长之前,将其掐死在萌芽阶段。 不然早晚又是另一场大火。 她在胡思乱想,而周誉已经骑出了很远,远到将周雁荣等人甩开了半个草场,根本看不见身影,他才渐渐慢了下来。 沈菱歌屏息静气,等待他的怒火,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周誉没头没尾的一句:“我方才演得像不像?” 沈菱歌:……? “演?王爷是说什么?” “凶你那两句,有没有被吓到。” 沈菱歌是越听越糊涂了,什么意思,他的生气都是故意演的? “怎么,只许你骗人,还不许我演一演了,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放心,在你点头之前,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我之事。” 沈菱歌闻言,大为震撼,“等等,什么叫你我之事?王爷还请说清楚,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不就是上次落水,她还欠着他一条命,除这之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他为何要说的如此暧昧不清。 好似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一般,还要用上这等暗度陈仓的手段。 可周誉根本就不回答她的话,反而提起了别的,“上次送你的链子,丢了?” “没。”但压在箱笼底下,和丢了也差不多了。 周誉原想说,丢了便丢了吧,也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结果她说没丢,他就更加高兴了。 那条链子是在回京之前,他回驿馆的路上,临时进铺子买的。 当时想着她送了他香囊和平安符,还舍身为他挡下火焰,他愿意接受她的示爱,也该有所表示。可他随身从不带这些东西,这才挑了这个。 准备给她让她收着,也算是个承诺,以后找他再换更好的礼物。 可谁能想到,等着他的是一封诀别书。 他当时怒意攻心,撕碎了信函,可不知为何,独独留下了这条链子。且有一日,还是到了她的手中。 “那便留着吧,下回再给你换个更好的。” “我不知道今日王爷会来,若是知道,定会随身带着,当面还给王爷。” “沈菱歌,你非要分得如此清楚吗?这样活着难道不累吗?” 周誉实在是想不通,她到底为何如此固执,若是别的女子,收了他的东西,能让她入府,还不知道要如何高兴,可她偏偏都不要。 -- 第84页 沈菱歌没说话,这个男人真是阴险极了,每次避而不谈她的问题,却总朝她抛问,她也不想回了。 “沈菱歌,你的小心思我一清二楚,你在人前想如何作,我都忍着你,便是偶尔陪你胡闹也无妨,谁让我心中欢喜你。但有的话说一遍就够了,我若再听见你说还东西,或是你我之间毫无关系的话,你便是哭干了眼泪,都没用了。” 沈菱歌脑子瞬间空白,他原来什么都知道,知道她不愿做妾,知道她故意想惹怒他…… 但她此刻什么都思考不了,她听见他方才说了。 欢喜。 他说,他欢喜她。 第38章 订婚(修改) “欢喜?”沈菱歌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 她小心翼翼,略带着不安茫然地转身看向他。 周誉也愣了下,他居然如此自然地说出来了, 在这之前他也只能肯定,自己对她是想要得到的心, 直到这会他才恍然,原来这便是欢喜。 在还不知道他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敢多次骗他利用他, 过河拆桥, 翻脸不认人, 她可用的比谁都得心应手。 要知道他喜欢她,岂不是要骑到他的头上去了。 他愿意宠着她纵着她, 是一回事,被她耍得团团转丢了底线, 又是另一回事。 可这会, 话已出口,也就无所谓了。 “是。” 沈菱歌觉得自己在做梦, 做一场瑰丽奇幻的梦, 她刚发觉自己可能对周誉有别样的好感,正将其掐死于萌芽阶段。 扭头周誉就告诉她,他也欢喜她?是她想的那样,他要娶她吗? 这简直比做了场美梦还不真实。 “上回, 我听吴家那小子喊你菱娘?” “是, 我与三郎一见如故,知己相交,我唤他三郎,他唤我菱娘。” “不许, 以后少与此子相见,更不许让他这么喊你,菱菱。” 他这是吃味了?还如此的霸道不讲理,沈菱歌想解释,她与三郎并不是那种关系,可又觉得没必要,她与何人交好,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管。 他是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说得这个命令。 但那声菱菱,尤为的缠绵,从他的口中出来,叫她人也酥了,腿也软了。 “那王爷欲如何安置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誉感觉到她的发颤,忍不住笑了,将她要垂下的脑袋掰了过来,伸手在她鼻翼的痣上点了点,“我一会要去趟平阳,处理军中之事,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等从平阳回来,便让人上门寻你父亲。” 他的手指还未挪开,指腹轻轻地在她的面颊上摩挲着,力道不算重,但烫得她快烧起来一般,整个人从头往脖颈逐渐变红。 “上门?为何上门?” “菱菱可堪为我侧妃。” 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泼湿,也令她陡然间清醒过来,梦之所以被称为梦,便是因为无法实现。 “侧妃啊。”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喃喃着,而后兀地笑了,带着自嘲和讥讽,“大姐姐同我说,王爷此时身侧无旁人,我若能进府为王爷生下一儿半女,仗着王爷的头个孩子,或许能被封个侧妃。” 周誉以为她会高兴的,她也确实是在笑,可这笑不管怎么看都讽刺的很,完全不是方才开怀恣意的模样,他喜欢看她笑,却不是这样的笑。她难道不愿意? 他想打断她,可沈菱歌却还在笑,笑得更像要哭:“真没想到,王爷竟如此欢喜我,连孩子都不用生,便愿意封我做侧妃。以我这样的身份,封个侧妃,想必也让王爷为难了吧。公主,公主知道这事吗?知道你想封个商人的女儿做侧妃。”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侧妃,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周誉皱了皱眉,以为她是不安,松开手指,安抚地在她肩上拍了拍,“别怕,没人会为难你,雁荣不会,旁人也不会。” 可沈菱歌的笑却戛然而止,冷着脸,“侧妃也是妾吧,不过是你众多妾侍中身份较高的那个。” 周誉的手僵了僵,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王爷知道吗?我这人鲜少说假话,上次我说此生绝不为妾,王爷以为我是拿乔欲情故纵的假话。但可惜,这句是真的。” “我与王爷而言,与普通的女子无异,只是个堪为侧妃的女子罢了。” “菱菱,正妃之事,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周誉想说不是的,她与旁人不同,他从未对别的女子动过心,也从未有过欢喜,她是独特的。可他的正妃不是简单的情爱,也不是两句喜欢就能定下的,这关乎与朝堂,关乎与社稷,牵扯了太多。 他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且这个时候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只能柔声地安抚着她:“你是不同的。” “因为我比别人好看吗?”沈菱歌突然仰头凑近,低声道:“那我再告诉王爷一个秘密,我曾杀过人,亲手杀过人,若是王爷执意如此,恐怕早晚会后悔。” 她拿着金剪,一刀捅进了季修远的胸前,看着他浑身是血惊恐万分地倒下。 她这样一个善妒又不容人的女子,若将来他有了正妃,有了别的妾侍,她还是会忍不住,再次手握金剪。到那时她要捅的人,若不是他,就是她自己。 周誉问她,那条路值还是不值,她现在可以回答了,路虽美,却不值得。 -- 第85页 她这两世拥有的本就不多,父亲的疼爱,家人的爱护,知己的相交,她只想守住仅有的,不愿为了一个明知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去赌上所有。 周誉看她笑得都冒出了泪花,甚至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知为何,就像看到了朵即将濒死的花,黯淡枯萎,总有种叫人尤为慌乱心疼的感觉。 且他的直觉,是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够了,你是欢喜得过了头,出现了梦障,此刻不适合再说这些事。” 正巧身后周雁荣等人也追了上来,周誉便松开她的肩膀,将人圈在怀中,在她耳边低低地安抚:“你这会还没想通,不急得答复,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等我,待我从平阳回来,再同你说。” 沈菱歌听着他的安抚,一言不发,甚至嘴角还咬着嘲讽的笑。 说?她冷哼一声,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接下去,沈菱歌下马进庄子,全程都很正常,会笑着和周雁荣说话,会小声打趣沈淑欣和宋十郎,甚至连偶尔眼神碰上周誉,也是毫不避讳。 此次跑马来的人不算多,且都是爽快不拘小节之士,又有齐王和大长公主在,便未分开摆宴。 而席上,周誉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沈菱歌身上,见她有说有笑,半点也看不出,方才失态绝望的模样。 但她越是正常,反而越显得反常。 周誉甚至想要把去平阳的时间推一推,心里总有个隐隐的声音在提醒他,今日若不把事情定下。 恐怕又要生变。 可平阳守备出了大事,营中布防图失窃,此事关乎军机,他已先派遣肖伯言前去暗查,方才传了消息回来,刻不容缓,他必须得动身了。 周誉还想在离开前,再与沈菱歌说两句话,但侍卫已准备好了马儿,在门边焦急地等待,他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同周雁荣交代了几句才起身,只是在路过沈菱歌身畔时,略微顿了顿,想着她不愿被人知道,终究什么都没说,而后才大步离开了。 周誉一走,席上的气氛瞬间好了起来。 沈淑欣胃口小,用了小半碗饭,便觉得屋内不透气,由婢女陪着出去吹吹风,宋十郎不放心她,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一时屋内只剩下六七个人,周雁荣也不用装正经了,大手一挥,让人把杯子里的酸梅汤全换成了果酿,“来来来,我们来玩飞花令,谁接不上的就得罚酒一杯。” 大长公主的名号可不是吹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在她面前京中的少爷公子们,没个敢自称纨绔的。 众人捧着她,自然各个都说好,沈菱歌的酒量算不得好,但此刻气氛正好,她若是这个时候打断,只怕有些扫兴。 且今天被周誉刺激了,听他们提到酒,竟然还有些想喝的冲动,便也跟着点了头。 飞花令便开始了。 由周雁荣起头,她略微想了想道:“我便出个应景的题儿,每人说一句有关夏日的诗句,不可重复,我先来。” 别看周雁荣平日吃喝玩乐,好似不学无术的样,实则宫内太傅交出来的,怎么可能学问不好。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文能科考夺状元,武能骑射定乾坤。 这当然是她夸张自傲的话,做不得数,但也能证明她确实涉猎广,能搞学问也能玩乐两不误。 有周雁荣在,自然是不怕冷场,一圈下来众人皆是诗兴大发,沈菱歌虽然读得多看得多,但在作诗这方面,还是略微差了点。 第一轮还能用以往所学勉强对上,等到第二轮时,便有些吃力了。 既是要玩,就得玩得起,沈菱歌也没犹豫,很是爽快地将杯中果酿饮尽,引得周雁荣的叫好声,“真没看出来,菱歌你这是深藏不露啊。” 第二杯第三杯,她的脸慢慢地有些红了。 等又轮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只是不等她端杯子,身旁就有人挡了挡,“虽是果酿,但也是酒,且后劲却很足,沈二姑娘往日玩得少,不如我替姑娘饮了这杯吧。” 沈菱歌侧头看他,是赵琮,让她很有好感的赵琮,他依旧温柔,却也很坚定,将她手中的酒给放下,不知为何竟叫她心头一暖。 周雁荣是玩得高兴了,早已忘了方才她皇兄交代的,早些送沈菱歌回去的话,这会见沈菱歌双颊绯红,才回过神来。 想到她哥那宝贝的模样,若是被他知道,她带着沈菱歌不仅玩还喝酒,指不定要如何罚她,顿时一个寒颤,赶紧抬了手。 “是是是,菱歌你别喝了,就让赵琮替你喝这杯,时辰也不早了,我让人先送你回去。” 沈菱歌的脸是有些烫,但她的酒杯很小,给她斟酒的婢女更是只倒半杯,还不至于这么点就喝醉了。 但别人的好心,她也没必要拒绝,看赵琮喝了他自己杯中的酒,朝他咧嘴露了个笑,道了句多谢。 而后云姑便适时地上前扶她,与众人道了声别,先一步离席,外头也有人去安排马车了。 马车还在准备,沈菱歌便坐在院中等着,“姑娘,要不要差人去喊大姑娘?” 沈淑欣与宋十郎一道出去的,这会还未回来,沈菱歌却摆了摆手,接下去大房要搬家,或许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法出门,这对有情人怕是许久不能见面了。 又何必去打扰他们难得的独处时光,有些东西,她无法拥有,大姐姐能有,她自然是要全力支持她。 -- 第86页 “再等等吧,许是一会就回来了。” 方才她喝了点果酿,这会有些口渴,便让云姑去取碗茶来,她就靠坐在爬满了素馨花的长廊上休息。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她还以为是云姑,略带了两分娇气地回头道:“你回来了?” 没想到回头却看见了一身长衫的赵琮,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沈二姑娘姑娘还未走?” “我突然有些渴,想要歇歇脚喝碗茶再走,赵公子怎么也出来了?” 她离席时,瞧着众人都还在兴头上,吴绍秋的诗兴大发,正与周雁荣你一来我一往,好不热闹。以赵琮的文采与酒量,不应该这么早离席的。 “我也准备回去了。” 赵琮见沈菱歌微微歪头,满脸不解的样子,只觉心跳得有些快,他只知道她美艳,没想到还有如此娇憨可爱的一面。 跟着又解释了一句:“家中还有幼弟幼妹,我出来前答应了他们,会早些回去教他们功课。” 他不敢直视她的脸,下意识侧了侧身子,甚至觉得今日的酒确实吃得有些多了,竟然脸也开始发烫了。 他往日只与吴绍秋等人往来,认识的姑娘也不多,只有偶尔诗会上见到些,但也鲜少与她们打交道。 一来是他醉心于学问,想要高中,往后才能够报答叔父,照拂弟弟妹妹。二来也是他家世太低,与其自讨没趣,不如把更多时间放在读书上。 但沈菱歌和他所见过的才女贵女们都不同,她不骄不躁,聪慧有才,与她说话毫无负担。 上次得见之后,他甚至时常会想起她,偶尔从吴绍秋口中听到关于她的事,也会听得尤为认真。 今日他本是要在家教习弟妹功课,但听说沈菱歌也会来,才改了主意。 他不敢贪心,只想着若能有机会,像吴绍秋那样,与她结交做朋友那该有多好。 故而,上午她一出现,他便瞧见了,看着她独自一人略显孤寂的身影,立即骑马靠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快。 且还是个他绝不敢触碰的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誉将沈菱歌带走。 也是,她如此美好,就该配齐王这等英豪,而他,也该收起所有荒唐的心动,至于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会变成秘密,埋藏在他的心底。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在看到沈菱歌再次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是没办法装作看不见,下意识地为她挡酒。 就像现在,他明知最好的决定是大步离开,却还是在看见她的身影时,绕路走了过来。 “赵公子家还有弟弟妹妹啊?” “是,弟弟今年十二,明年打算要进书院,最近都在温习功课,妹妹再小两岁,平日很是懂事。” 沈菱歌想起吴绍秋说的,赵琮父母在他幼年时罹难,那会他自己都还小吧,就要拉扯着幼弟幼妹长大,这其中艰苦自是不必说。 但赵琮说起弟妹时,眼神却很是温柔,看来她并没有看错人,他不仅有学识还是个极其温柔之人。 “能有赵公子这样的兄长,定是件极为幸运的事。”沈菱歌真心实意地感慨。 “沈二姑娘谬赞了,我只是尽所能的,让他们与普通人无异。” 别人有父母,他们有兄长,别人有物质上的满足,他寄予他们精神上的富有。 若是她也能拥有这份温柔那该有多好。 沈菱歌方才一直在想,周誉说了短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他若是回来,真要上门找她该怎么办? 他是齐王,他想纳她做侧妃,就算她父亲不同意,可胳膊拧不过大腿,难不成要她看着父亲为她而得罪周誉,惹上生命危险吗? 不过现在她倒是有主意了,之前说未婚夫,那是骗周誉的权宜之计,可她若是真有了未婚夫呢? 难不成,他周誉还要干出强抢人妻的事来不成?先不说他的骄傲能不能叫他做出这等事来,便是他真敢,她就去御史台参他一本。 上次她就明里暗里的,向吴绍秋打听过赵琮的情况,知道了他的家世背景,也了解到他的为人秉性。 赵琮不仅长相清隽,还为人正直有学问,对弟弟妹妹都能如此有耐心,想来以后与妻子也会琴瑟和鸣,夫妻和睦。 这简直就是她梦想中夫婿的样子,若是他也能这么想,那就好了,她不喜欢周誉,她对赵琮有好感,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她想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做他的妻子,相夫教子常伴一生,她相信自己能做好。 毕竟是谈婚论嫁,要是没有周誉步步紧逼,她或许还要再多了解赵琮一些,与他培养些感情,方可徐徐图之,但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也算是多亏了周誉,才能让她破釜沉舟,下定决心。 “不知赵公子可有婚配?” 赵琮愣了愣,他也不知怎么前面还在说弟弟妹妹,后面就问起婚配了,难不成沈菱歌想给他介绍姑娘。 闻言,不免心中苦涩,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曾,但目前还未打算……”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见对面的沈菱歌,同时开口道:“既是尚未婚配,那赵公子觉得我如何?” - 沈菱歌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好,浑身散发着喜气,连沈淑欣都感觉到了她的好心情。 “二妹妹这是得了什么喜事,竟是如此高兴,不若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 -- 第87页 “确实是个喜事,不过这会还不能说,等过几日有消息了,我再告诉姐姐。” 方才她说完那句惊世骇俗的话后,自己也有些后悔,不管如何,这样的话由她一个姑娘家说出来,总有些失了规矩。 她怕吓着赵琮,正想要找补,就见赵琮的脸涨得通红,半天后磕磕绊绊地吐了句:“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菱歌到这会都记得他的样子,忍不住想,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人,也是从那时确信了,他不讨厌她,且也是满意她的。 话到最后,他红着脸珍重万分地道:“沈二姑娘放心,过往之事我都不在意,我,我会让叔父上门提亲的。” 说着快步跑走了,还因为紧张和害羞,险些撞到了长廊的柱子上。 沈菱歌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什么叫做过往之事不在意,但又被欢喜所取代,来不及细想,就只记得他说要提亲的事了。 细细回想来,她真是越想越觉得,赵琮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回去和父亲商量这事。 她有把握,她喜欢的,父亲也会喜欢的。 回到家,她便等不及地去了父亲的院子,得知他在布行还没回来,就去沐浴换了身衣裳,同时也让下人开始准备晚膳,想要给父亲一个惊喜。 可沈博简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她骑了半日的马,有些疲惫,坐着看书时险些睡着,才听见外头下人说老爷回来了。 沈菱歌这才打起精神,欢欢喜喜地迎了出去,却见沈博简也是一脸的倦容。 “爹爹,您回来了。” “菱儿,你怎么在这。” “我来陪爹爹一块用晚膳。” 沈博简进屋换了身外袍,洗了把脸,才跟着到了外间,父女两面对面坐着用膳,等用完了,才有时间坐下闲谈。 “爹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布行出了点事,不过好在都解决了。今日跑马好不好玩?也都怪为父没时间,不然早该带你出门逛逛,这些日子都憋坏了吧。” 沈菱歌先是担心,听说事情都解决了才松了口气,赶紧摇了摇头,她跳过周誉的部分,将今日发生的趣事一一说了。 她在说,沈博简就认真地听着,偶尔捧场的笑几声,气氛格外的和谐。 沈菱歌正在想,该如何自然地提起婚事,就听沈博简叹了口气,感慨地道:“我们家菱儿真的长大了,不用爹爹在,也能独当一面了,再过些日子,都该嫁人了。” 好时机这不就来了。 “爹爹,我若是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会不会生气啊?” 沈博简第一反应自然是一愣,当下拧着眉满脸的担忧,“不行!是何人?你涉世未深,千万别被人给蒙骗了。” 沈菱歌赶紧安抚住他,将如何结识的赵琮,又是如何得他解围,再是说起他的家世和为人,以及他如何对待弟妹的。 沈博简的脸色才没那么难看,他沉默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沈菱歌以为他要坚决反对时,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松口道:“家世差些倒没什么,只要为人正直,待你好,便是好,我明日差人去了解了解,你若真的喜欢,便都依你。” 沈菱歌有些好奇,是什么让父亲突然改了口。 他方才明明还是一副死都不同意的样,难道是父亲想到当年求娶母亲时,遭到了外祖的反对,故而他才心软了? 但不论是哪个原因,结果都是好的,况且能多了解一些赵琮的事,也对她有好处,也就没再细想。 隔日,父亲派去查的人就回来了,他寻访了赵琮的先生同窗,还有街坊邻居,人人都道赵琮是个孝顺懂事吃苦好学的年轻人。 沈博简这才松了口,放心下来,更奇怪的是,父亲一松口反而比她还要急,各种事宜安排上,提早和赵家通了气,真寻了媒人上门说亲,但不凑巧的是沈博简出门去了…… 沈菱歌在家等了一整日,也没能到父亲回来。 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二姑娘出事了,二老爷突然被官差带走了,布行也被查封了。” 第39章 真是个呆子。 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 好似此刻瞬间都明了了。 难怪父亲会提起婚事,难怪起先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勃然大怒,之后却很快的接受了。在相看过赵琮之后, 比任何人都着急,想要把这桩婚事给定下来。 原来是布行出事了, 且还是不是普通的小事。 沈菱歌不免自责,上次父亲回来得那么晚,她明明有察觉到什么, 可很快又被父亲给哄了过去。 等到这会再去后悔, 也已经来不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行商这么多年, 经验丰富,衙门上下也皆有打点, 他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惹了官司。” 可那下人根本就不知道, 他是被派来通传的, 此刻被沈菱歌的样子给吓着了,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菱歌见问不出, 也顾不上别的, 带上云姑直接去了前院。 大伯父一家还未搬走,此刻也只有伯父能帮父亲了。 没想到刚出院门,就和快步而来的沈建徽迎面碰上了,自她回京后, 大堂兄几乎日日锁在房内看书。 除了接风宴和分家那次见过, 鲜少有碰上的机会。 季氏出事被送走时,他垂头跪地向沈博简致歉,他是大房长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却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这事他也有脱不开的责任。 -- 第88页 之后,他没再日日把自己关在房中,沈博植不在家时,搬家的很多事宜都是他在管理。 两人打了照面,沈建徽便先开口道:“二妹妹想必已经知道二叔的事了,我来便是让你先别慌。” 沈菱歌原本焦急无措的心,在看见亲人之时,总算是有了着落点,“大哥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建徽带着她去了前院,因为在整理东西,院子里乱糟糟的,便挑了安静的书房。 没想到沈淑欣姐弟竟是都在,沈建安在写字,脸上挂着泪看上去不情不愿的,但他桌案边上摆着根藤条,他就算再不想写,还是得乖乖地握着笔。 沈淑欣一见到她,也是同样的焦色,拉着她到里间坐下。 沈菱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博简的布行虽比不上其他几家老字号名气大,但口碑一向不错,也与好几家大的成衣铺子合作,生意向来稳定。 直到半年前,宫内采买司传出消息,说要找家布行合作,宫内贵人们的穿戴自然不可能用外头的,但宫女太监们每季要更换,是个很大的需求,就要靠采买司去采买了。 这消息放出来,自然是各家都动了心思。 沈博简一直觉得自己身份低,对不起女儿,便是将来说亲事,也挑不上好的人家。 可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和宫内合作,稳定供给布行的布料,长久以往,没准他也有机会成为皇商。 本朝的皇商不多,若是有幸能选中,就与普通的商贾完全不同了,不仅名声好听地位不同,还会有陛下封赐官职。 便是为此,沈博简也要拼一把,他这半年多行南走北搜罗各式好的布料,为的也是这个。 前些日子他得了消息,说是他与另外两家入选了,就等采买司的大人最后选定一家,他听来传消息的大人说,他们家的机会最大。 沈博简为此还高兴地去菱歌她娘墓前喝了酒,只希望会是个好消息。 可没过几日,他便收到了另外两家掌事人的邀请,一见面对方就给他塞银票,还给他开出了很多好处,希望他能主动放弃这次入选。 沈博简自然是不会同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突然频繁有客人来店里闹事,起先都是小事,说他们的染料不好,颜色与之前有误,他出面把事情都给处理了。 后来变本加厉,有人来闹事,说是他们的布做成成衣后,穿在身上会起疹子,那次他回来的晚了,便是在处理这件事。 他到那会才知道,自己是惹上事了,他们这是想搞垮他的布行,让他不得不退出选拔。 沈博简也尝试着去寻那两家人沟通求和,可这回,不理人的成了他们。 布行被毁他自然是心疼焦虑,可转念一想,若是因此而连累了家里,尤其是女儿,他才更是要寝食难安。 也因此在听见沈菱歌说婚事时,思虑再三后同意了。 这段日子,他日日早出晚归便是在想办法,可那些人变本加厉,说是他布行的染料不仅劣质还有毒,一户人家买了他的布料,全都中了毒。 甚至还有一人为此丧命,如今那家人报了官,将布料呈了上去,官差带人封了店,竟真的在染缸当中发现了种香粉,是为了给染料提色所用。 这东西少量无妨,可用得多了,散发出来的香味,便会让人产生幻觉头晕呕吐,严重的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如此一来,证据确凿,沈博简便被直接拿下了,如今正关在京兆府牢中等候预审。 “爹爹绝不会为了这等事,便伤害他人性命,我不信,定是有人在陷害爹爹。” “我们也相信二叔是清白的,只是京兆尹办案讲究一个证据,如今人赃并获,恐怕凶多吉少。”沈建徽不太会安慰人,只能长叹了口气,劝她冷静下来。 沈淑欣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双手环抱着她,给她倚靠和温暖,“二妹妹别担心,父亲已经去想办法了,不论如何都会将二叔救回来的。” 沈菱歌从知道消息起,便浑身冰冷,直到这会,手指才有了些许温度。 她紧紧地回抱着沈淑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把泪又憋了回去。 是了,她并非一个人,她有伯父兄长还有姐姐,实在不行她还有一库房的宝贝,就算倾尽家产她也要将父亲给救出来的。 见两姐妹如此,沈建徽也没那么板着脸了,“我去寻个讼师,此人对这类案子最是擅长,二叔只要没做过,定能平安出狱。” 沈菱歌郑重地朝二人福了福身,“多谢大姐姐,多谢大哥哥。” “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我是一家人,本就该分甘同苦,荣辱相依。” “淑欣你陪着二妹妹,我这就去寻人。” 沈建徽正要走,沈菱歌却喊住了他:“大哥哥且等等。” 她让曹管家将账簿取来,而后把二房库房内所有的现银,都用木箱装好抬了上来,“我知道打官司寻人费银子,想要打点衙门也不容易,爹爹不在,二房便由我当家做主,这些银钱还请大哥哥收下,若是不够,我会再想办法。” 别说是沈淑欣了,就连沈建徽瞧见这么多银两,也都看愣了。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心中暗道这个妹妹够果决也够有勇气,前有他母亲挪用了二房这么多银钱宝贝,她居然还如此信任他们。 -- 第89页 便是为这份信任,他也会拼尽全力。 “请讼师只需要这点就够了,剩下的你收好。京兆尹游大人是出了名的公正,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底下那些官差确实需要打点,这些等父亲回来再交给他。” 说完就带着两锭银子,大步离开了。 留下两姐妹,继续整顿府内之事,沈博简的事情闹这么大,府上肯定会听到消息的人,到时候以讹传讹,就该闹成一团了。 沈淑欣怕她会胡思乱想,接下去不论做什么都陪着她。 果然,不过他们商议事情一小会的时间,府内已经乱了,有说二老爷杀了人被抓,沈家要变卖家产了,有说沈家得罪了权贵,马上就要大难临头了。 好在沈菱歌已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个消息也没有慌,而是让曹管事把所有下人聚集在了院中。 之前都是由沈淑欣管家,她管事的风格是循序渐进,细致又温柔。 下人们也都知道她极少骂人罚人,这会瞧见是两个小姑娘主事,也就起了怠慢之心。 明知她们已经站在上首,依旧有人围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根本没把她们两个小主子放在眼里。 便是沈淑欣这样的好脾气,也有了些气愤,正欲开口,就被沈菱歌拉住了手腕,“大姐姐,何必为了这些人动气。” “把人带上来。” 沈菱歌兀地开口,她的声音清亮,在一群哄闹声中显得尤为明显,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奇怪地看向她。 只见几个护院,押着两个小厮到了众人面前,其中一个便是今日来给沈菱歌报信的,也就是他,把沈博简的事,添油加醋到处乱说,这才导致短短时间,全府皆是风言风语。 “这会让大家过来呢,是要处置两个人,这两个人背后议论主子,到处散播谣言,今日便按府上规矩行事,杖责三十,发卖出府。” “二姑娘饶命,二姑娘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 那两个小厮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求饶,可沈菱歌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护院押下开始打。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交织着他们的哭喊声,回荡在院子内,叫人毛骨悚然不忍心多听。 “二姑娘,他们也没犯什么大错,平日对府上皆是用心竭力,这般是不是让人寒了心啊?”有人被吓破了胆,也有人仗着自己资历老,根本不畏惧,出了人群向沈菱歌义正言辞地道。 沈菱歌却毫不在意,冲底下之人勾了勾唇角,“他们有功对府上尽心竭力,那不如,你来替他们挨板子?” 说着还真有护院朝那人看去,那人瞬间闭了嘴,生怕下一个屁股开花的成了自己。 见他不说话了,沈菱歌收回目光,看向众人:“从今往后,府上的事皆归我管,若是有不想再待在沈府的人,现在就可领了月钱离府,留下的人,年底可多领一个月的月钱。” “但在我沈家,便要守我沈家的规矩,再有背后嚼舌根,试图败坏我沈家名声之人,皆是这个下场。” “二姑娘,他们疼晕过去了。” “泼醒了,继续给我打,打够板子就立即赶出府去。若是有人问起他们为何被赶出府,就实话实话,我倒要瞧瞧,有谁家敢收,这样背主的奴才。” 如此一番雷霆手段下来,确实有部分人离开了,但更多留下的都是对沈家忠心之人,也再没人敢在背后胡乱非议,不论外头传成什么模样,沈家上下皆是规矩有序。 等到没人的时候,沈淑欣才眼睛发亮地抓着她的手,“二妹妹,你方才真厉害,那些人瞧你的眼神恭敬又惧怕,比我母亲当时管家还要有序。” 沈淑欣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她说起了季氏,瞬间一僵,这是她们姐妹间唯一的忌讳。 但没想到,沈菱歌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那是因为大姐姐往日脾气太好,把他们惯坏了,忠仆要善待,可这些恶奴你不教训,他们只会爬到你头上撒野。今日这招便是杀鸡儆猴,往后他们就该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了。” 沈淑欣见她面色无恙,才松了口气,两人继续回屋。 外头的事,都交给了大伯父和大堂兄,她们除了要管理好家里,还要想想能帮到什么忙。 “大姐姐,我回京的时间短,还要劳烦姐姐件事。” “你说。” “把往日与我们家交好的人家一一写下来。” 她虽已让人快马加鞭送信回林家给舅父,但到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平日父亲与人为善,若是谁家有苦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如今沈家有难,只盼他们也能搭把手。 沈淑欣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认真地点了点头,让云姑研墨,摊开纸张落笔先写了个宋家。 沈宋两家本就是世交,外加又是将来的姻亲,想来肯定会帮忙的。 沈淑欣在写,沈菱歌立即招来曹管事,让他开始备礼,她只要想到父亲如今身在狱中,便片刻无法安坐,不管这法子能不能行,但只要有希望,便都得试一试才行。 很快名单便都写好了,沈淑欣怕她不明白,还很细心地在后面注明了两家的关系。 等写好后,两人便开始分头行动,沈淑欣去宋家,她则是按着顺序往另一家走。 只是想法很美好,现实却朝她泼了盆冷水。 -- 第90页 门房瞧见来送礼的,都很客气的见了,等听说是沈家,把消息往里一送,都说不方便见客,把东西和人都好端端地送了出来。 沈菱歌从没如此狼狈卑微过,一下午几乎都在吃闭门羹。 等又从一户人家出来上了马车,云姑心疼地给她捶着肩膀,“姑娘,您一整日都没歇过来,要不算了吧?咱们先回去,没准大姑娘那边有好消息了呢。” “不能什么事都想着靠大姐姐他们,这到底是父亲的事,还得靠我们自己才行,多一个人帮忙,父亲才能早些出狱。” 云姑只好不劝了,马车继续朝着巷子另一头驶去。 这一次倒是愿意开门见人了,但那人却不正经的很,打量沈菱歌的眼神尤为□□,若不是想着不能得罪人,这人的脑袋就该换地方了。 离座出来的时候,那人居然还让她考虑考虑,要是愿意进府伺候,便是天大的事他都能帮忙摆平。 沈菱歌气得甩袖而出,坐上马车时,仍旧有股火憋着发不出来。 “姑娘可不能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自己,咱们往后,再也不与他们家往来便是。” “我不气,我只是懊恼,方才怎么不把手里的瓷碗盖在他的脑门上,好让他清醒清醒。不行,咱们再回去一趟。” 云姑当真了,张大嘴啊了一声,紧张地拉着她的衣袖:“姑娘,不可如此冲动啊。” 沈菱歌见她诧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傻丫头,逗你的,下回,等下回咱们再去收拾那小人。” 她什么也干不了,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也算是换了个法子,把胸中的浊气给吐出来了。 云姑恍然大悟自己是被骗了,但知道她不是真要回去干架,也跟着松了口气,“姑娘,那咱们还去别处吗?” “不了,先回去吧,算着时辰大伯父也该回来了,剩下的明日再吧。”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停下,沈菱歌早已疲惫地靠着车壁睡着了,她从知道父亲出事之后,便片刻没歇过,云姑不忍心将她唤醒。 想让她趁机再多睡会,可她也就眯了半刻钟不到,又被噩梦惊醒了。 “到哪了?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喊醒我,大伯父回来了吗?” 云姑见她急匆匆地要跳下马车,赶紧扶着她。 沈菱歌刚站稳,正要赶着回府,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她,“沈二姑娘。” 她愣了愣,回头便见赵琮站在不远处,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其实那名单上也有赵家,可沈菱歌下意识地把他放到了最后,一来是赵家的处境不比沈家好,与其给他们添麻烦,不如自己解决。 二来是赵家上门提亲,沈家却出了事,她当初相中赵琮,有欣赏他这个人,也有想要利用他逼退周誉。 如今沈家朝不保夕,她不愿意再利用赵琮了,她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亲事没成,也不会连累到他。 但她没想到,赵琮还是知道了,且赶了过来。 这样也好,也该与他说说清楚。 沈菱歌让云姑等人留下,独自朝着赵琮走去,心中在想,一会该如何开口。 可她还没想好,赵琮就先开口了:“沈二姑娘,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过来,你定会觉得为难,但有些话我必须得说。” “赵公子请说。” “第一,婚事我赵家不会退,提亲之人既已进了沈家门,不管见没见到沈老爷,这桩亲事都不会改变。” 沈菱歌微微一怔,讷讷地抬头看向他,她以为他和今日所求之人一样,都是来不及与沈家撇清关系的,谁能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第二,我没什么本事,家中也没什么权势,但只要你有需要之处,便同我说,我定会想尽办法为你办到。” “你叔叔和婶娘知道吗?” “我来之前,已告知过他们,他们也很赞同我的做法,人活于世必先守信。沈家出了事,便是我赵家的事。” 沈菱歌憋了整整一日,在知道噩耗时没哭,在大哥哥只取两锭银子离开时没哭,在受尽白眼和折辱时也没哭,可这会眼眶却忍不住地湿了。 或许之前她想嫁给眼前这人,有算计的成分在,可现在全都没有了,她是真真正正的想嫁给他。 “多谢,多谢你赶来告诉我这些。”让她对这世间冷暖不至于绝望。 “沈二姑娘,我已经去过吴府,三郎答应我,定会让他父亲去关注此事,有御史台出面,定能还沈老爷一个清白。” “你这呆子,怎么还喊我沈二姑娘,如此生分。” “菱,菱娘。”赵琮红着脸,喊了一声,沈菱歌终于破涕为笑。 她笑起来极美,夕阳就在她的身后,橙光色的柔光洒在她的身上,赵琮不免看得呆了。 往后余生,他每每记起她时,都会记得这日的傍晚,她比霞光还要美艳。 - “爷,您也该休息了,您昨日才歇了两个时辰,今日又审了一整日的犯人,便是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周誉喝了口茶,手上的笔却丝毫未停,“昨儿抓的那几个,可是招了?” “招了,说是安王指使的。”肖伯言恭敬地呈上供词,却换来周誉的冷笑声。 “安王?我那皇兄若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让我那好侄儿,安坐这么久的皇位,嫁祸的手段太过低级了,继续审,不肯说实话,便将那些罚具再使一遍,总该招了。” -- 第91页 肖伯言恭敬地应了声,“爷,院里那小家伙不老实的很,总要往外跑,下人们抓了好几回,又不敢伤着它,您看怎么办。” 周誉轻笑了声,“抱进来吧。” 很快下人就抱了只藤球大小的小家伙进来了,小家伙被抱着也很不乖,不仅一直扭动,嘴里还不停在呜咽,总有股说不出的可怜劲儿。 走近了才看清,这是只棕色的小松狮犬,周誉伸手将它抱了过来,说来也是奇怪,小狗在别人怀里就一直不安地挣扎,可到了周誉手里却乖得很。 他的手掌轻轻地在小狗的脑袋上抚摸,小狗乖乖地呜咽了两声,可爱极了。 周誉的眼里也有了些许温情,他派人寻了许久,就是为了找到和梦中一样的小狗,也想要给沈菱歌一个惊喜。 他知道她不愿意,但他也有信心叫她改变主意。 但想起她那日的反常,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安,这些日子才会如此不眠不休,就为了能早些回京去。 周誉还在逗弄小狗,外头就响起了通报的声音:“启禀王爷,有大长公主的信函。” 周雁荣知道他的脾气,极少会在他办差的时候给他送信,除非是出了什么紧急之事。 他放下小狗,让人进来,打开信函一目十行地往下看,等到看完面色已彻底沉了下来,肖伯言不清楚信里写了什么,但猜测肯定与那位有关。 之前他还觉得沈菱歌的出现,或许是件好事,能让王爷克服之前的病症,有所改变。可时间长了,他又觉得不妥,王爷确实在改变,但这改变却说不得是好还是不好。 王爷有些太在乎这个女子了,他以前可以说是毫无软肋,如今却有了,难道这便是求之不得吗? 此刻见周誉的脸色愈发凝重就觉不好,刚想问出了何事,就见周誉蓦地起身,“回京。” 肖伯言急忙跟上:“爷,这的事还没办完。” “你留在这,我明日便赶回来。” 肖伯言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京都平阳相距千里,王爷竟不惜奔走千里,也只为了见她一面…… 第40章 谁许你碰她的。 周雁荣从庄子上回来后, 就跟着皇帝小侄儿去避暑山庄避暑。 这避暑山庄虽然又大又精美,可她从小玩到大早就腻了,再加小侄儿每日都要被逼着读书, 也没空陪她玩。 没人陪她玩,她闲得脑袋都快长草了, 待了小半个月,园子里的鱼啊鸟啊,全都被她祸害得差不多了, 就带着侍卫丢下侄儿偷偷又溜回了京里。 回到大长公主府, 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人玩, 可不凑巧的是几个皇兄皆不在家,问了一圈狐朋狗友, 也都有事要忙。 本想去找沈菱歌玩,又怕被她四哥知道, 她带着沈菱歌不正经, 最后实在是没人,只得跑去找吴娘子看府戏。 恰好还碰上了正要出门的吴绍秋, “吴三你去哪儿啊, 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带我一道去。” 上回两人玩了次飞花令,周雁荣看吴绍秋顺眼多了,想着出去玩, 总是比看府戏要强的。 没想到吴绍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下回再陪大长公主玩乐,今日有事,邵秋需得出去一趟。” “什么事,我难道不能一块去吗?” 他越是不说, 周雁荣就越觉得好奇,非要缠着跟着去不可,吴绍秋本是想着这事终究对沈菱歌的名声不好,才瞒着不说。 但周雁荣不依不饶,他也没办法,只好说了。 “什么?你说菱歌的父亲被关入狱了?什么时候的事啊,不行,我也得去。” “大长公主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让京兆尹放人。” “京兆尹游大人是出了名的公正严明,且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沈老爷真的犯了事,案子一判,便是大长公主亲临,也救不了人。” 周雁荣也是一时着急昏了头,吴绍秋一说她就反应过来了,她不过是个名头好听,却无任何实权的大长公主,众人让着她,那是忌惮皇帝和她四哥,可国法当前,没人会看她是谁。 “那我也得去。” “大长公主,这会不是胡闹玩耍的时候。” “牢里最爱用严刑逼供那套了,菱歌她父亲又不是习武之人,如何挨得了这个,我又不去扰乱法度,只是叫他们不许滥用私刑。”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留下吴绍秋愣了愣,他好像误会了她。 周雁荣也没这么傻,自己跑去京兆尹,她敢保证,此刻她去了,明儿她那几个皇叔就能上门来说教。 她先回府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去平阳,再去找了礼郡王,一切办妥后,就想去趟沈家。 可想到方才吴绍秋的话,又有些泄气,她确是帮不上什么忙,沈菱歌这个时候,应该府上有很多事,她还是别去添乱的好。 周雁荣连玩乐的心都收了起来,恹恹地撑着下巴,如今只能期盼四哥早些回来了。 - 这几日,沈菱歌确实很忙,不当家不知其中的难处。 尤其是出了事后,开销支出不能再大手大脚的了,她把所有的财物都清算了一遍,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典当掉。 小皇帝去了避暑山庄,带走的人里没有沈博植,最近他都是上午去趟官署,下午则是为沈博简的事奔波。 今日总算是带回来了好消息,“菱丫头,有消息了。我昨日过去,还各个冷脸相待,塞了银子也不许通融,今日居然说可以安排见上一面。” -- 第92页 “多谢大伯父,这真是太好了,何时去,能进几个人?能带东西进去吗?父亲有风寒,牢中阴冷,只怕风寒症会复发,我做了几个护膝,也不知道能不能带进去。” “我与他们定了明日早上,被褥等只怕是不行,护膝倒是可以先带着。” 这么多日以来,这是头个好消息,全家上下终于有了些许喜气。 “明日一早我得去官署,让你大哥陪你去吧。” 沈菱歌忙不迭地点头,欣喜地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有进展总比一直原地踏步要好。 一家人都为这个消息而喜悦,没人发现沈淑欣揪紧了帕子,笑得很是勉强。 等到睡下之前,脑子里都还在想,明日见了父亲要说些什么。 第二日清早,沈菱歌已经料理好了要带去的东西,到了前院才听见屋内压抑的哭声。 “这事不要告诉二妹妹,我不怪任何人,要怪就怪我和十郎有缘无分。” 沈菱歌脑子嗡嗡作响,她才想起来,这几日沈淑欣好似一直提不起什么劲,她忙得脚不沾地,还要和大哥一起应付布行的掌柜和伙计,几乎也没怎么闭眼。 倒是把大姐姐给忽略了,她好似就是从宋家回来后,成了这幅样子。 “大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沈淑欣和沈建徽在说话,没想到会被沈菱歌给听见,见她进屋,沈淑欣赶紧胡乱地去擦眼泪,“没事没事,你来找大哥是不是?时辰不早了,该准备出发了。” “是不是宋家给你脸色看了?都怪我,是我出的烂主意。” “不是,这不怪你,是母亲那事闹出来后,宋家就不愿与我们家往来了,与你无关。” 之前宋二夫人与季氏关系好,说什么手帕之交,那时两家往来密切。 可上回她想给沈菱歌做媒,被拒绝了,后来又被吓得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本就对沈家有了怨气。 季氏闹了场天大的笑话,她自觉脸上无光,恨不得和沈家赶紧撇清关系。 时不时就去老夫人,还有宋十郎的母亲宋四夫人面前,挑拨这门亲事,说这等德行有亏之人的女儿,想必教养也没多好,这么一来宋四夫人也有些犹豫了。 宋家虽是大户,但家中子孙众多,四房并不算有出息,与沈家这门亲事乃是门当户对。 他们也没打算要让十郎娶个多么厉害的贵女,只要贤惠温顺,能孝敬长辈便好,故而对沈淑欣也很是满意。 可谁能想到季氏会闹出这等事来,以后说出去,有个这样的亲家,岂不是让十郎面上无光,还如何能在兄弟姊妹间抬起的头来。 宋四夫人有心要退亲,要不是宋十郎坚决反对,亲事也早就退了。 结果沈博简的事又闹了出来,这回不管宋十郎是什么态度,宋四夫人都打算瞒着他,直接把亲事给退掉。 正好沈淑欣上门,她便亲自见了她,两人具体说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她回来后整个人都低沉了。 直到今日,宋家差人来要聘书和宋十郎的庚帖,沈建徽才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是宋家不讲道义,与旁人无关。” “大哥说的对,二妹妹真的不怨你。” 即便沈淑欣一直说和她无关,但沈菱歌还是内疚到无以言说,季氏是咎由自取,可不该祸累到沈淑欣,她是无辜的。 “大姐姐,父亲是清白的,待父亲出狱,我去宋家,我去求宋夫人,这门亲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退亲对一个女子的影响有多大,即便沈博简真的证明了清白,出狱了,也很难让宋家再改变主意。 但沈淑欣不想让妹妹太过自责,沈菱歌这几日有多不容易,她也看在了眼里,这才会守着秘密不肯说,只是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人知道了。 听沈菱歌这么说,便连连点头说好,“好,那我就等着二妹妹的好消息了,时辰不早了,你们赶紧去吧,京兆府可不等人,千万别错过了探望二叔的机会。” 只有早日洗清父亲的冤屈,沈家的这一劫才能过去,大姐姐的婚事才能有希望。 即便沈菱歌此刻有万语千言,但也知道沈淑欣说得对,她不能再耽搁了,“大姐姐等我。” 她不敢让沈淑欣看到她哭,只能睁大眼,把眼泪憋回去,大步跟着沈建徽出了家门。 没想到一出府门,就看见赵琮坐在马车上,不知等了多久。 沈建徽知道两家险些要定亲的事,看到赵琮也没多阻挠,同样都是沈家落难,赵家就比宋家要仁义,他装作去管着下人装马车,不打搅他们两说话。 “你何时来的?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下回再来,直接进府寻我便是。” 赵琮看出她眼眶微红,知道她刚哭过,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都跟着心疼,听她这么说只是轻柔地笑,“没事,我等等便好了,最近府上乱糟糟的,免得再添话端了。” 这是担心会影响了她的名声,按照两家如今的关系,他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可他却给足了她尊重。 沈菱歌不免有些感动,他总是如此善良,愿意为别人去考虑。 “那下次你早点让人告诉我,我来领你进去。” 赵琮笑着说好,“我知道你要去看沈叔父,也不知有没有人陪你过去,便想在这等等看,既然沈公子会陪你去,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 第93页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沈建徽恰好朝这个方向看了眼,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沈菱歌想了想道:“大哥哥是会陪我去,那你呢,想要与我一道去见父亲吗?” 父亲若是看到赵琮,知道即便沈家出事,赵琮依旧如此待她,肯定会很安心的。 赵琮本来就是来陪她的,能跟着去,他自然是好的。 等到再上马车,就成了三个人。 沈建徽和赵琮之前虽没见过,但两人都是读书人,相互打了个照面,气氛还算融洽。 没过多久就到了京兆府。 光是站在府门外,都能感觉到一股庄严肃穆之气,沈菱歌从未到过这种地方,不免有些心慌,还好堂兄和赵琮就在她身边,让她不至于太过慌乱。 沈建徽将帖子交给了门外的官差,向他说明了来意。 那官差冷着脸面无表情地接过,丢下一句等着,就把他们晾在了外头,直到太阳升起到头顶,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才有人出来领他们进内。 京兆府衙很大,外头明明是艳阳高照,可很奇怪的是,一进内就有股阴冷之气从脚底往上钻,府衙内十分的安静。 连带着他们也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一路弯弯绕绕,才算到了大牢。 沈菱歌绷着身子,低声向领他们进内的官差道了声谢,就要朝内进去,可刚抬脚就被拦了下来。 “只许进一人探监,东西全都要检查过才许带进去。” 他们也没想到,规矩居然如此繁琐,但既然是规矩就必须要遵守,几乎不必商议就达成了共识,由沈菱歌进内。 这次带来的这么多东西,基本都被拦下了,好在她做的那双护膝被准许入内。 她抱着怀里的护膝,小心翼翼地跟着狱卒往里走,里面潮湿又黑暗,只有一条深不见底的道路,两侧都是上锁的牢房,悬挂着昏暗的烛火,牢房基本都很安静,只有偶尔会的几声痛苦的□□。 沈菱歌只觉头皮发麻,逼着自己不看不听,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走了不知多久,狱卒才带着她在一间牢房处停下,那狱卒用手中的剑鞘敲击了两下木栏,“沈博简,你家人来看你了。” 沈菱歌这才看向那间漆黑冰冷的牢房,只见那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直到听见狱卒的声响,那个身影才动了动,缓慢地朝着这边挪了过来。 在烛火所照着的地方,沈菱歌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同一瞬间,她也按讷不住地扑了过去,“爹爹,爹爹,我是菱儿,我来看你了。” 不过几日,沈博简就苍老了许多,蓬头垢面,身上看上去有斑驳的血迹,一看到沈菱歌,他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菱儿,你怎么来了?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回去,赶紧回去!” 在沈菱歌的记忆里,父亲一向是高大威武的,能为她遮风挡雨,她从未想过,父亲也会需要别人保护。 从进牢房就一直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全都宣泄了出来。 她其实远没表面看着那么坚强,在知道噩耗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了下来。 她也远没有所谓的那么自信,她对着所有人都说着没问题,其实心中无数次反问自己,真的能救出来吗,这次她还有好运吗? 她不敢想,不敢听,日日都像行走在崖边,却只能蒙着头继续往前,直到看见父亲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悬在脖颈的刀,才算挪开了。 “爹爹,牢中潮湿阴冷,这是我给您做的护膝。您别怕,大伯父在想办法,大堂兄找了京都最有名的讼师,一定能还您一个清白。” 沈博简的手在颤抖,他被关入大牢后,已经被审问了无数次。 好在京兆尹审案,并不如传闻所言一味地逼供,狱卒也没对他严刑拷打,他一直咬牙坚持没有杀人,是有人陷害他。 案子已由游大人亲自审理,只要不会有人从中作梗,他也坚信能还他一个清白。 父女二人隔着牢笼红着眼说着话,沈菱歌把这些日子家里的事都说了,为了能让父亲安心。沈博简则是告诉她,京兆尹大人公正严明,绝不会滥用私刑,也是为了让家人能放心。 为了能更快地查明真相,沈博简回忆着布行最近的事情,以及布行中那些人可疑,都一一说与她听。 又过了两刻钟,身后的狱卒算着时辰,不得不来喊沈菱歌离开。 “探监的时辰已经到了,家属赶紧离开,你,快些坐回去。” 狱卒的剑在围栏上重重敲了两下,父女两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菱儿快回去,爹爹在这很安全,不要担心。” 沈菱歌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跟着狱卒往外去。 出去的路上,她的心情依旧很低落,若是可以,她愿意用自己来换父亲,让他少受些苦。 正沮丧又无可奈何时,就听见带着她的狱卒,压低了声音,劝慰了她两句:“沈姑娘请放心,如今狱中没人敢为难沈老爷。” 沈菱歌诧异地抬头,却见那狱卒只是匆匆说了句,又立即转过身,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这狱卒的态度与方才判若两人,什么叫做没人敢为难父亲,是游大人公允还是有人从中帮忙说了话? 沈菱歌很想找这狱卒问个清楚,可他只说了那么一句,之后便不管她怎么说,都一言不发冷着脸。 -- 第94页 若不是那声音就在耳畔,无比的真切,她定会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满脑子都是疑惑地跟着狱卒出了大牢,沈建徽和赵琮就在路口处,紧张地等待着。 一见她出来,立即迎了上来。 “大哥哥,父亲没事,也没什么大伤,只是精神瞧着不大好。” 沈建徽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出去说。” 依旧是官差领着他们,按着原路往外走,四周还和进去前一般的安静,唯有不同的是,这次在拐弯处,险些与迎面而来的队伍撞上。 领头的是个白净的男子,他穿着一身锦袍,身量修长却很消瘦,面色异常的白,不是那种如玉白皙的白,而是近乎透明的白,看上去有种阴冷渗人的感觉。 那人的眼神也极为阴冷,像是条剧毒无比的毒蛇,让人毛骨悚然,沈菱歌匆匆看了眼,就飞快地垂下头不敢多看。 官差看到这人,立即停下脚步,尤为恭敬地行了个礼,“柳大人里面请。” 那人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后在沈菱歌的身上多停留了会,才从鼻腔间发出一声尖细的轻哼,而后带着人朝牢中走去。 等他走远了,沈菱歌才发觉背上早已经湿了,不敢再多想,跟着官差,快步往外去。 直到出了京兆府,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好似终于活了过来。 三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沈菱歌才敢小声地问:“大哥哥,方才那人是谁啊?怎么如此威风。” 能在京兆府如此旁若无人走动的肯定不多,她是担心那人就是传说中的游大人,这才关心了两句。 “我也不认识,但观其相貌,听其声音,倒是有个猜测,那人或许是柳明高。” 柳明高也是个传奇人物,从浣衣局的小太监,一路做到了先皇身旁的贴身内侍,很得先皇的宠爱,可以说是御前第一红人,先皇生前他几乎是从不离身。 等到幼帝登基,就被封为了大内总管,宫内几乎都是他一手遮天。 与其说是先皇留下了两大辅臣以及齐王,还不如说是留下了柳明高统治内宫,辅臣辅佐前朝,而周誉掌管兵马,三方相互制衡。 柳明高的大名,沈菱歌前世也听说过,听说这太监格外喜欢美人,周誉在世时,他还稍微有所收敛,只是偷偷在宫外养美人。 等到周誉遇伏之后,那两位辅臣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便愈发无法无天起来,光明正大地圈禁美人,引得怨声载道。 沈菱歌知道方才那是柳明高后,倒抽了口冷气,暗叹还好没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从京兆府出来,马车便往沈家回去。 沈菱歌从沈博简那得到了些线索,中途沈建徽下了马车,去将得到的这些线索都告知讼师,他们得在堂甚之前,找到证明沈博简清白的人证和物证。 再回到家时,已是晌午时分,沈菱歌满是疲惫地跳下马车,赵琮则是全程陪着她。 沈菱歌想留他一道用午膳,但赵琮说家中弟弟妹妹还在等着他,他明日再来。 她便也不好再留,两人难得又有了独处的时光,皆有些不舍得分别。 就绕着围墙散着步,闲聊几句。 沈菱歌往日是秘密都喜欢藏在心里,认识了赵琮之后,难得的有了倾述的欲/望,眼前这是将来要相伴一生的人,她愿意与他分享喜怒哀乐。 赵琮则是认真的倾听,还会适时的出声安慰她。 听她说起管家的事,就为她出主意,听她说父亲的身体状况,就柔情安抚,再没有人比他更会安抚人心了。 走了一圈,再往前十几米就要到府门外了,两人就得分别了。 沈菱歌宣泄了心中的积郁,整个人略微轻松了些,“阿琮,那我们明日见。” “菱娘,等等。” 沈菱歌好奇地看向他,就见赵琮微红着脸,从袖子中掏出了一支银簪,“这是我前几日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银簪并不算名贵,可沈菱歌却很喜欢这份礼物,她也不接,而是微微测过脑袋,“你替我戴上。” 赵琮的脸就更红了,他略显笨拙地去扶她的发髻,想要将发簪插/入发间。 就在他找准了位置,要动手的时候,有人用力地擒住了他的手腕。 “谁许你碰她的。” 一个低哑充满了杀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两人皆是一愣,抬头去看。 便见许久未见的周誉,身穿黑袍,面露凶色地出现在了面前。 他的双眼通红,手掌擒着赵琮的手腕,尤为地用力,那力道似乎要将他给撕碎…… 第41章 娶我(抓虫) 沈菱歌这段日子实在是太忙了, 以至于把周誉给忘了。 也不能说是彻底忘了,而是在她去挨家挨户求援的时候,曹管事拖着一车的礼物回来了, 问她如何处置。 那些礼物并不是沈菱歌准备的,她有些好奇, 等问过才知道,这些礼物是当初她刚回京时,沈博简带着东西去齐王府答谢时送的。 沈博简回来的时候, 告诉她礼物都送到了, 实则连齐王府的大门都没进, 更别提见到周誉的人了。 他只好把礼物给留下,灰溜溜地回来。 齐王府的规矩, 不收来路不明之物,东西被放在门房两个月, 管事的终于处理到了, 便按着拜帖上的地方,又给退了回来。 -- 第95页 沈菱歌原是也有想过, 是不是可以去问问周雁荣, 但周雁荣知道了,周誉不可能不知道,以及看到这些被退回的礼物,彻底死了这条心。 若再受了那人的恩惠, 她便再也逃不了了。 而后渐渐就真将周誉抛到脑后, 直到他出现,才发现还有这个人的存在。 看着赵琮因为周誉的动作,逐渐涨红发紫的脸,她立即回过神来, 上前去抓他的手,“王爷,您做什么,快放手。” 周誉听到她的声音,发红的眼才从赵琮的脸上转过来,可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沈菱歌,你想做什么?” 他一知道沈博简入狱的消息,便彻夜未眠,从平阳一路赶了回来。 他完全可以派个人,打点好京兆尹,让他用心审案,更可以以此作为要挟,让沈菱歌对他感恩,不得不跟着他。 可他只要想到,沈菱歌无助难过默默流泪的模样,就坐立难安。他想亲自过来安抚她,告诉她别怕,万事都有他在。 至于欠了多少又有何关系呢,他欢喜她,自愿为她做这些。 他赶了一夜的路,马不停蹄地进了京,先去了京兆府,知道她探望后离开了,又片刻不停地赶来了沈家了。 结果呢? 看到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站在她身侧,不仅模样亲密,甚至还为她插簪,她更是笑得温和柔美,他甚至从未见过她这么笑。 每次在他面前,她就像是个长满了芒刺的球,非要扎地他遍体鳞伤不可。 这让周誉无法接受,极尽于失态。 “沈菱歌,我让你好好等着我,你便是这样等的?” 沈菱歌被他的眼神给吓住了,她知道他会气愤,但以为更多是出于自尊被践踏的挫败,没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她的手也在发颤,她利用了周誉,骗了他,她挨罚都是应当的,她只怕赵琮因她而受牵累。 可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再求饶再后退,她已下定决心要与赵琮成亲。 沈菱歌咬了咬牙,用力地握紧了周誉的手,“王爷,我与赵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已经订婚了,我如今是有婚约的人,您之前说的事,恕菱歌办不到。” 周誉明显地愣了下,眼里有些许的动摇,但也不过须臾,立即又转成了狂笑,“你竟是宁可嫁给这样的人,也不愿入我王府。” “是,赵琮愿娶我为妻,我便答应了。” 她仰头对上他的眼,认认真真一字一句道。 周誉蓦地松开了赵琮的手,用力地握住她的,将她猛地拉进,一点点贴近她的脸,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你便为了个所谓的正妻,便嫁给这样一个人?” “是。” 周誉面色阴冷,额前青筋直冒,眼尾更是有抹红痕,正欲开口,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松开她的手,抽出腰间的宽刀,架在了紧张关切看着沈菱歌的赵琮脖间。 “你以为同样的招数,一而再再而三都能管用吗?不要妄想次次都激怒我,想让我放了他?做梦。” 沈菱歌心头一紧,她的想法全部都被周誉给猜到了,她想像之前那样,想用自己激起他的怒火。 让赵琮显得清白无辜一点,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只是她忘了,周誉不是普通人。 这或许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周誉的眼。 周誉不再看她,而是转向赵琮:“我给你一个机会,取消这门亲事,我便放了你。” “王爷,您位高权重富有四海,可菱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既定了婚约,便不会更改,您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退婚。” “一个小小书生,也配与我抢人?真当我不敢杀你。” 周誉架在他脖间的刀又往前了一寸,赵琮是个读书人,细皮嫩肉,哪经得住这利刃,立即便割破了皮肉,血珠往外流淌。 看得沈菱歌着急又紧张,捏紧了拳头,破釜沉舟般地道:“王爷,够了。是我找得赵琮,是我求他娶我的,您要杀也该杀我。” “今日就算你杀了他,我也不可能跟你走。他许我尊重,在他眼里我是个人,不是玩物,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且他待我很好很好。我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他若死了,我便为他守寡。你便是得到我,也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无法娶你,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周誉。”这是沈菱歌头次喊他的名字,按理来说,这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可她已经豁出去了。 她仰头看他,“我一直都在骗你,从第一次见面起,我便在骗你。我利用你摆脱季修远那小人,利用你回京,我从始至终,从未喜欢过你,我之前所说的每一句,都是假的。” 她承认,或许对他动过心,但从他们相识起,这个关系便从来都不对等。 喜欢和动心不值几个钱,她更需要的是尊重和爱。 很显然,周誉给不了他。 周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僵直着身体,缓慢地朝她看去,他的眼里满是不解和困惑。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从始至终都在骗你,在利用你,我从未喜欢过你,从来没有。王爷要杀,便杀我,这些都与赵琮无关,他不过是受我蛊惑的另一个人罢了。” 周誉不敢相信,曾经从这张嘴里,言辞凿凿目光诚挚说出过敬仰爱慕他的话。此刻却能如此冷漠无情地说着从未喜欢过。 -- 第96页 他想撕开这女人的脸面,他想好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她到底是有几副面孔。 周誉松开手,宽刀利落地回鞘,目光闪了闪,而后狂笑出声。 “杀你?只会脏了我的刀。”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这两人,干脆地转身,翻身上马,急急一扯,狂冲而去。 留下沈菱歌,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气力,软软地瘫倒了下去,在周誉离开之前,她都没有把握说周誉会放过她。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今日便要死在这了。 但好在,他还是没有下手,他是个真正的英豪,这样的人只会在战场上杀敌,而不会把刀剑指向无辜的人,即便她刚刚欺骗羞辱了他。 若是今日她不是沈菱歌,而是换了别的倾慕他的女子,或许早该满心欢喜的跟他走了,过上金丝雀般光鲜的日子。 她也相信,周誉是真的对她有喜欢的,会待她很好,给她享之不尽的财富。 可惜她不是,她不屑争宠,不愿与旁人分享一个男人,更不想淋着他几滴爱意过活。 她是沈菱歌。 赵琮扯了帕子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动作轻柔地将沈菱歌扶起。 “菱娘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沈菱歌不敢看他,她不知道如何和他解释,自己和周誉的关系。没有什么比在未婚夫面前,和别的男子如此拉扯,更叫人无地自容的了。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张了张嘴,只能发出苍白无力的一句:“阿琮,提亲的人尚未进门,这桩婚事本就做不得数的,你不必如此。” 方才在周誉刀架在脖子上时,他能说出那样的话,已经叫她震撼和动容了,但她和周誉确实有过亲密的接触。 他在意才是人之常情。 “菱娘,我早就知道了,那日在草场跑马时,我看见你在休息,本想来带你骑马,但可惜他比我快一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有欢喜他的。”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没有喜欢他。 “菱娘,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你看我时,与看吴三是一样的,你会对我们不厌其烦地说多谢,可对他却毫不客气。你看他时,目光是热的。” 沈菱歌彻底傻眼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看人的眼神竟是不同的。 一时紧张连话都有些慌乱:“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内疚或是如何,我不介意,相反很高兴你会选择我。即便你此刻还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会对你很好的,让你不后悔选择了我。” “阿琮,你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你。” “不要这么说,我其实一点都不好,两袖清风什么都没有,但你放心,我会努力考取功名。” 赵琮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愿意接受不完美的她。沈菱歌没控制住,泪水滚了下来,揪着他的衣襟,扑进了他怀中。 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不能有的欢喜,都该被斩断,从今往后,她会努力学着做好一个妻子。 “你很好,我很欢喜。” - 与沈菱歌那边敞开心扉交谈的画面不同,周誉骑马飞奔出城,刚到城门口,便被追来的人给拦下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陛下不知误食了什么,突然昏厥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可全依仗您了。” “依仗本王?难不成本王会治病?” 周誉本就满肚子的火,闻言更是气血翻涌,这大周真不知养了群什么饭桶,光会吃,什么都不会干,再这么下去,迟早要亡国。 但小太监扯着嗓子哭得叫人心烦,周誉只能掉转回头,又往宫内去。 小皇帝今年九岁,取了个十分应景的名字叫周允乐,先皇在世时,他就是最不省心的,先生讲学他打瞌睡,师父教骑射他日日装病。 若不是先皇病逝的突然,膝下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是怎么都轮不到他做这个皇帝的。 等到登基之后,他也没能如愿的突然开窍,依旧是成天玩乐,时常还能干出在早朝之上打瞌睡的事来,好在有个贵太妃,能偶尔压着他,才算没离谱到哪去。 前几日周雁荣偷偷溜回了京,他见没人陪他了,也闹着要回宫。 路上瞧见什么花啊草啊的,非说是野草,要人给他带回去,期间还偷偷掐了野果子藏在了衣兜里。 回宫之后,背着宫人们塞进嘴里吃了。 再等人发现的时候,周允乐已经昏迷不醒了。 太医们哪知道小皇帝是吃了什么野果,根本不敢乱给他用药,生怕一个不小心,野果没事,反而吃药吃出问题了,岂不是完蛋。 偏偏贵太妃还在避暑山庄,柳明高又是个奸诈狡猾的,不肯担这个罪名,知道周誉在京,立即让人去请。 周誉赶到寝宫时,周允乐正面色铁青,闭着眼昏睡着,床前跪了一地的太医。 见了他,各个都跟见了菩萨似的。 “王爷,您可算来了。” 周誉身材高大威武,身穿黑色勾金丝长袍,走动间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仪。 “怎么回事。”淡淡地几个字,不必拔高音量,就自然而然地叫人不敢抬头。 “陛下不知误食了哪种野果,回来后便一直狂吐不止,方才更是突然晕厥,太医们都不敢随意用药,只等王爷拿主意。” -- 第97页 “柳明高呢。” “柳总管方才去京兆府了,还未回宫。” “半个时辰内,本王要见到他人,否则提头来见。” 周誉说话时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却满是杀意,吓得面前那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只怕跑得慢了,掉脑袋的就成他了。 吩咐完,他又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跪地发抖的太医们,语气中带着讥诮道:“要你们何用。” 他几步到了榻前,光是衣袍从那些人身上擦过,都带来令人战栗的杀意。 周允乐虽然已经当了一年的皇帝,但看着还很稚气,肉乎乎的小脸此刻发青,唇瓣发白,看上去尤为可怜。 但周誉却没丝毫的怜惜之心,俯下身,毫不客气地掰开了他的唇齿看了眼。 不假思索地报了两个药材的名字,就见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好似生怕跑完了,就赶不上献这个殷勤了。 周誉抬了抬手,小太监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没了人,周誉才去腰间取东西,可手指一搭到腰带,就碰到了挂在上面的香囊。 这个香囊他一直都挂着,里面还有张可笑的平安符,自从戴上后便没再取下,此刻这东西却显得格外嘲讽,好似在提醒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情。 反复被一个女子戏弄,真是奇耻大辱。 他摘了香囊,随意地丢掷在一旁,而后从腰间取出一颗棕色药丸,塞进了周允乐的口中。 只见没过多久,躺在床上的周允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抚着胸口趴在了床畔边,一阵干呕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样持续了一会,才见他虚脱般地靠在榻上,眼角挂着泪痕,可怜兮兮地道:“皇叔,好难吃啊。” “少在我这卖可怜,不管用,说,为何装病。” 周允乐见殿内没别人,才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柳公公最近给我喝的那个药好苦的,我不想喝。” “你又知道,我不想你死?” 周誉冷笑一声,这小子看着顽劣不堪,是个只知道玩和打瞌睡的草包,实则却猴精猴精的。 周允乐知道众人虽然喊他皇帝,可没人把他当一回事,贵太妃抚养他,是为了郑家为了自己尊贵的身份。柳明高对他好,是为了控制他,每个人的目的不一样。 唯有这个看着很凶,人人都以为他会篡位的皇叔,不屑害他。 周允乐对味道尤为敏感,前些日子,他发现自己每日会喝的苦药被换了,第一次他喝了,喝完感觉格外的兴奋,人也轻飘飘的。 那日和小太监玩蹴鞠,还险些把人给踢伤了,最可怕的是,事后他还一点印象都没有。 之后再有药送来,他就不太想喝了,故意嫌烫,偷偷地倒进了花盆里,可总倒也不行啊,柳明高多精明的人,早晚会发现他倒药的事,且还会暴露他不听话的事实。 他思来想去没办法,最后只能想出了这招。 反正以他的性格,摘点野花野果太正常不过了,柳明高只想控制他,而不是要他死,只要他中毒的事闹大,他的饮食就会格外受人关注,柳明高再想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没想到这事还把四皇叔招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他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拉了拉周誉的衣袖,“是父皇说的,只有皇叔可信。” 周誉讥笑出声,“他说的定是提防别人,至于我,防了也没用。” 还真是和已故的先帝病榻前所说的一模一样,他的原话是,小心防着周围所有人,他们都有可能害你,至于你四叔便不必防了。 他要想害你,你也躲不掉,还不如早些把玉玺奉上,或许还能留条性命。 周允乐被点破了心事,也不尴尬,还乐呵呵地傻笑,“皇叔,我不想死。” 说着还从枕头底下,摸出了玉玺递了过去,“他们日日都在找这个,我藏得可好了,我把这个也给皇叔。” 周誉看了一眼,冷哼了声,“这也是他教你的吧,若想活命,收起你的小心思。” 周允乐乖乖地又把玉玺收了起来,不敢再在皇叔面前耍小聪明了。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通禀声,是柳明高回来了。 不用周誉开口,周允乐就动作飞快地又躺了回去,紧闭着眼面色惨白,丝毫看不出方才生龙活虎的样。 等他躺好,周誉才冷冷地道:“进来。” 柳明高已经换了身宫服,低垂着脑袋,快步进了内殿,一见周誉便躬身跪地,把脑袋敲得清脆又响亮:“奴才柳明高叩见齐王殿下,奴才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周誉直起身,缓慢地踱着步子,到了柳明高佝偻趴伏的身前,淡声道:“柳公公真是大忙人,等闲人见公公怕是还得排着队。” 柳明高几乎要五体投地了,脑门紧紧地贴着地面,极尽卑微:“奴才不敢。” “本王看你敢的很。” 柳明高咬着牙,把脑袋磕地咣咣响,没一会额头便一片淤青还泛着血红,可见磕地有多用力。 “是奴才失职,没能照看好陛下,让陛下出了这等事,奴才不敢求王爷原谅,这就自请宫规处置。” 周誉一声不吭地站着,也不说好或是不好,柳明高只能咬着牙,喊来殿内的小太监,直接让人准备好凳子和板子。 -- 第98页 往日或许小太监们还敢放水,可周誉在这盯着,谁还敢手软。但真打得重了,又怕之后柳明高会算账,生生把执杖的小太监吓得手抖脚抖,比挨打的人还要痛苦。 随后,一声声的击打声,就在院内回荡着。 周誉看了会,只觉无趣的很,交代了句什么,便大步出宫去了。等他走后,柳明高才浑身是伤地被人给抬回了卧房。 那日,路过他屋外的太监宫女们,都能听到里面响起不同的狰狞哭喊声,直到月上中天都没停歇。 出了周允乐的事,周誉出宫后,也没急着回平阳。 反正那边有肖伯言在看着,他便打算在京内再留几日,皇帝突然昏迷不醒,正好看看这些人还有什么动向。 他刚回府坐下,就有人小跑着过来,“王爷,您安排的事,都已经办妥了,没人再敢为难那位沈老爷,保管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 “以后有关此人的事,不必再向我通禀。” 一句话,就把那人要说的话全给堵了回去,这又是闹得哪处啊? 昨儿还催命似的,说是关于沈家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禀报上来,今儿突然就不管了? 那人噎了好久,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那,那安排下去的事,要不要收回来?” 既然都与他无关了,安排的好处,也该要收回来了吧。 但没想到,周誉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只是不屑又冷厉地道:“不必。” 之后,他便一直在处理公务,直到笼子里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被闹得心烦了,才丢了笔起身。 抓了把谷子,丢进了笼中。 小雀鸟的脚上连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就算开着笼子,它也无法飞离这个笼子。 可这会,周誉看着那链子,却觉得尤为讽刺,干脆将那链子给扯断了。 一得到自由,小雀鸟连谷子都不吃了,挥动着双翅,灵活地钻出了鸟笼,在屋内不停地盘旋着。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管对它多好,喂了它多少东西,只要一获得自由,它便会立即逃脱。 周誉目光微沉,自嘲地轻笑两声:“来人,将我榻上那个玉枕,扔了。” 第42章 我去找她 沈菱歌从那日周誉走后, 便惴惴不安了许久,生怕他还会不死心,甚至连家门都出得少了。 可这次, 却与之前都不同,他彻底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沈菱歌松了口气的同时, 赶紧让自己忙碌了起来,人只有在忙碌的时候人才不会胡思乱想。 她按着之前父亲所说,将近期布行可疑之人, 一一调查过去, 很快就被她发现有两个管事行迹鬼祟, 细细一查,还真与另外两家布行有所往来。 眼看着离真相越来越近, 她就更不敢有半分松懈。 每日她外出,都会有赵琮或是沈建徽陪着她, 唯有这日, 她还没来得及出门,沈淑欣便出现在了门外。 最近沈菱歌在外奔波, 府里的事就交给了沈淑欣, 她看上去清瘦了好多,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的尖了,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这会站在门边, 攥着帕子满脸皆是犹豫。 “大姐姐有事寻我?”沈菱歌一眼便瞧出了她有事, 遣退了下人,拉着她轻声问道。 沈淑欣咬着下唇很是为难,“我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搅你的,可, 可我怕这次不去,便再也见不到十郎了。” 之前宋家要来退亲,被沈建徽以家中无长辈在,无权做主这等大事的理由给推了。 这桩亲事就这么悬在这,一直都没个结果,别看沈淑欣看着像没事人似的,实则夜夜哭湿了枕巾,沈菱歌瞧了都心疼。 听到宋十郎,立即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原是昨夜宋十郎的小厮跑来送了信,说是宋十郎才知道退婚的事,和家里吵了一架,而后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谁也不见,要向家中表明决心觉不同意退婚。 可这人不吃不喝怎么能行,宋四夫人这才想到了沈淑欣,想要请她过去劝劝宋十郎。 沈淑欣知道,这个结果眼上不该为了这等事分心,故而收了信也没告诉任何人。 但辗转难眠一夜,想到宋十郎,还是忍不住,来寻沈菱歌,问她要个主意。 “大姐姐若是觉得去宋家不妥,我陪大姐姐过去。” “可你手上还有事,要不还是算了,我给十郎写封信,让他别与长辈怄气,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沈菱歌本就因为连累了沈淑欣而心怀内疚,能有机会让这门亲事重修于好,当然是不愿意放弃的。 “调查的事我本就不懂,全都是大哥哥和元青在办,我出面不过是为了镇住布行那些人,现今也已查得差不多了,就算我不去也没事。况且,未来姐夫若是真饿坏了自己,我大姐姐可怎么办。” 沈淑欣本是红着眼,生生被她给逗笑了,“你就爱贫嘴。” 既是决定了,沈菱歌便把事情安排好,跟着沈淑欣准备往宋家去。 临出门的时候还与曹管事交代了声,若是赵琮来了,让他别等,她晚些再回来。 曹管事还乐呵呵地打趣了声:“未来姑爷对姑娘是真真的好,一日都不落下,您放心,赵公子来了,奴才定给伺候得好好的。” 沈菱歌脸皮比沈淑欣厚,再说这等板上钉钉的喜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浅笑了声,“那就有劳曹管事。” -- 第99页 说完就和沈淑欣一道上了马车,这还是她头次去宋家。 一路上都在安慰沈淑欣,“大姐姐别担心,宋十郎能有这等气魄,便是宋四夫人以后要刁难,他也定会护着大姐姐的。” “我只是怕他夹在中间为难。” “大不了等宋十郎高中,你两搬出来住。” “又说胡话了,父母具在,怎么能搬出来呢,但他既有这份决心,我便愿与他同心。” 沈淑欣抓着她的手掌,微微用力,这或许是她最有勇气的时刻。 很快便到了宋家,门外早有人在等了,一见她们到了赶紧来迎,“沈姑娘快请,我们夫人就等着您了。” 两人一路被迎进了院子,宋家是四世同堂,且老太爷尚在,一直都没有分家,整个宋府非常大,七绕八拐地才到了四房的院子。 “沈二姑娘不如先在前厅歇歇脚,我们四夫人想和沈大姑娘单独说两句。” 上回便是这个宋四夫人说了不好听的话,沈菱歌抓了抓她的手腕,想让她别怕,沈淑欣深吸了口气,“二妹妹,我没事的。” 沈菱歌这才放心,在前厅坐着喝茶,耐心地等她回来。 沈淑欣和宋四夫人这次也没能谈多久,主要宋四夫人也还是劝她,让她以十郎的前途为重,十郎若是要为官,有个这样的岳家,以后该如何抬起头。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甚至已经决心要放下,可听说十郎为了婚事绝食,又重新有了勇气。 “夫人这些话,与十郎说过吗?婚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当初既是定下了,便是两家人的事情,十郎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宋四夫人一时语塞,她其实对沈淑欣还是满意的,若是沈家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那就好了。 “罢了,你先去看看十郎再说吧。” 沈淑欣恭敬地福了福身,跟着下人去了宋十郎的卧房,他关着门谁都不见,若不是她的声音传进去,只怕他也是不会开门的。 两人四目相对,便皆是双目通红,互述衷肠说了好一会话,宋十郎才肯喝水。 “淑欣你放心,我绝不会同意退亲的。” “你怎么这么傻,一切都得以身体为重,别再做傻事了,我会等着你的。”沈淑欣眼泪不停地往下滚,两人相拥而泣。 而那边前厅,沈菱歌刚坐了会,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方才听门房说沈二姑娘来了,真是稀客,姑娘来了怎么不告知我一声,也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个声音和这个腔调,沈菱歌听过一次便忘不掉,一抬头果真是宋二郎。 虽说这是他家,他在这很正常,可这个时候他不该在官署吗?他来做什么,主要是他那笑,让沈菱歌有种头皮发麻,后脊发寒的感觉。 沈菱歌摸着桌沿,挪到了椅子边沿,随时准备起身要走。 她与这样的人,没有任何话好说的。 “不必,我与宋大人非亲非故,不过一面之缘,没什么好说的。” “沈二姑娘这么说,可真叫人寒心啊。” 沈菱歌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厅内没留下人,云姑也被留在了耳房,之前她也没多想,这会才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好像落入了一个别人早已编织好的陷阱,这根本就是个鸿门宴。 “你站着别动,你若再往前半步,我便要喊人了。” “这是在宋家,沈二姑娘打算要喊谁?” “你我两家乃是姻亲,你就不怕闹出笑话来,还是说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姑娘是说齐王啊?真是可惜,我听说齐王早已摒弃了姑娘,不然为何你父亲入狱这么久,齐王连个反应都没有,与其嫁个穷书生,姑娘不如另寻出路。” 沈菱歌一边与他周旋,一边趁着他不备,飞快地站起,想要往后躲开,可她刚一站起就觉得气血翻涌,脑袋晕地厉害。 脚步踉跄了两下,险些摔倒,“你在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能让姑娘安睡的好东西。” 下一瞬,沈菱歌就眼前一黑,撑着桌沿的手臂也慢慢地软了下来。 在彻底失去了意识之前,她感觉到宋二走到了她的面前,忍不住地感慨了声,“果真是连齐王都抵挡不住诱惑的美人,真是可惜,可惜。” 而后便有人进内,将她抬起,之后便再无知觉。 沈淑欣与宋十郎说完话,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她擦干了泪,让宋十郎保重身体,才起身出了屋子。 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找沈菱歌,可没想到屋内却没人,问了门外伺候的下人,却说沈菱歌有事先走了。 沈淑欣只觉奇怪,二妹妹是个极为重信之人,她既然说了陪她来,定会在这等她的,怎么可能不告而别。她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说了句多谢,就匆忙往外去,路过耳房发生云姑也不在,愈发确定沈菱歌是真的离开了。 她不敢再多留,带着婢女赶紧往家里赶。 结果回到家,屋内只有赵琮在教沈建安写字,近来沈建安听话多了,赵琮又有耐心,两人相处的很是融洽。 赵琮见沈淑欣面露焦色,立即发觉不对劲,心也跟着慌了,“沈姑娘,菱娘呢?她怎么没一道回来。” 沈淑欣便把在宋府的事给说了,赵琮也很着急,但怕她太过担心自责,赶紧安抚她。 -- 第100页 “或许是布行出事了,菱娘一时着急,直接去了布行,我先去布行看看。” “我也一道去。” “沈姑娘还是在家里等着,若是一会菱娘回来,府内没人,岂不是又来寻咱们,到时候又要岔开了。” 沈淑欣闻言只好听他的,赵琮则是出府就上马朝着布行飞奔而去。 布行出了事后,便被京兆府给查封了,此刻很是冷清,赵琮着急下马,还险些整个人栽倒,堪堪站稳就往后门小跑去。 可布行只有沈建徽和元青在,哪有沈菱歌的身影。 看着空荡荡的布行,赵琮头次有了种无力之感。 菱娘到底去哪了。 - 沈菱歌已经许久没做梦了,这次竟是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她坐在前世的那个小院里,头顶是葡萄架,脚边是围着她撒娇的獢獢。 那个小院是她亲手布置的,从花草到屋内的摆设,曾经是她梦想中家的模样。 直到后来幡然醒悟,才知道那不是家,而是圈养金丝雀的鸟笼。 按理来说,她万分痛恨那个地方,恨到再也不愿想起的地步,可不知为何,在梦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恨意。 她和往常一样种花修剪枝桠,为新冒出了几朵花骨朵而欢喜不已。 最让她感到神奇的是,当她感觉到热的时候,有人在给她打着扇子,她一回头,却发现那人是周誉。 周誉也与平日完全不同,少了锋利的锐气,眼里满是温柔,那双拿刀剑的手,拿着个小团扇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滑稽又好笑。 他还轻柔地将她被汗水打湿的鬓发撩到耳后,一切都无比的梦幻。 直到四目相对,她看到了他眼里的憎恶和恨意。 他怎么可能温柔,他此刻早该恨死她了。 沈菱歌陡然间清醒过来,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皆是冷汗,她撑着床榻坐起,迷茫地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在个极为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布置的很是精致,一看便是个姑娘家的屋子,入目皆是红粉色,还有许多薄纱。 最让她惊恐的是,她身上的衣裳都被换过了,不是之前杏色的那身衣裙,而是身嫣红色的羽纱裙。 料子看着很是名贵,甚至远比她父亲布行内的还要名贵,能用上这个的绝不是等闲人。 她记得昏迷之前宋二好似说了句带走,他把她带到了哪里? 沈菱歌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她见屋内没人,便下了床四处翻看起来。 这间屋子不算大,但床榻却极大,应是之前住过人,处处可见有人居住的迹象,但奇怪的是,梳妆台上没有镜子。 若是个爱美的姑娘,为何会没有镜子? 桌上的茶水也还是热的,方才应是还有人在,可这会却只有她一个。 沈菱歌尝试着推了推窗子,发现全都是锁着的,再去推门,也毫无动静,有人将她迷晕了带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虽然迷晕她的是宋二,可她总有种直觉,幕后之人不会是宋二,宋二还没本事弄出这样一间屋子来。 她想去换身衣裳,这个裙子实在是有些让人不舒服。 可打开衣柜,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衣裙,明明是华丽又名贵的衣裳,可不知为何,就让她有种背脊发寒的感觉。 她看了一眼就立刻关上了衣柜,继续翻找,而后她就发现,这的主人肯定有什么癖好,不止衣服就连首饰鞋袜也全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已经有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了。 沈菱歌仍是不死心,又去推了几遍窗子,直到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她才飞快地跑回了桌子旁,装作自己是刚醒来的样子。 她心跳得尤为快,目光紧紧地盯着门的方向,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走进来的是个圆脸的婢女,那婢女见她已经醒了,也不好奇,手里还端着托盘,上面摆着好些吃的。 笑眯眯地朝她道:“姑娘醒了,您睡了许久,肯定饿了吧,奴婢苏柳伺候姑娘用膳。” 沈菱歌就是因为喝了茶,才会不明不白地被人带到这里,哪里还敢碰他们的东西,她谨慎地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我不饿。” 她说不吃,苏柳也不觉得意外,依旧把东西一样样地摆出来,“姑娘这会不饿也没事,一会总是会饿的。” 不管她怎么说,沈菱歌依旧是不看不闻,只是盯着苏柳看:“这里是哪里,你是谁?这的主人又是谁?” “姑娘晚些就知道了。” 晚些?什么意思,那人会过来吗?沈菱歌不敢放松警惕,看着她想要从她脸上再看出些什么来。 “奴婢劝姑娘还是少费些功夫,才能免受些苦,再说了,您若是不吃,哪儿会有气力。” 许是知道沈菱歌怕里面又惨了什么东西,苏柳抿着唇笑了两声:“姑娘若是不放心,奴婢可以先替姑娘尝尝。” 说着就拿起其中一副筷子,当着她的面,将每一样菜都试了过去。 沈菱歌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她就早上喝了碗粥,什么都没来得及吃,这会确实是有些饿了,若是真有人来,她这么饿着,只会对她自己不利。 且她人都已经在这里了,还能下什么药? 但为了安全起见,她没用新的筷子,而是取了那苏柳用过的那双,掉了个头有些笨拙的往嘴里划。 -- 第101页 她也不管入口的是什么味道,只管飞快地塞,甚至因为太急而呛着疯狂咳嗽,即便如此,苏柳给她送上茶水的时候,她还是忍着没有去接,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等到将桌上的饭菜用得七七八八了,苏柳才满意,拍了拍手,立即有人送上了热水。 “奴婢伺候姑娘沐浴。” 沈菱歌站起警惕地往后退,“不必,我还不想沐浴,你们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奴婢观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既是聪明人,就该知道无谓的白费力气,是拖延不了时间的。” 沈菱歌依旧是不为所动,她不动,苏柳也不懊恼,很快又进来了几个年轻的婢女,但她们都低垂着脑袋,不声不响,像是不会说话一般。 她们一进屋,便直奔沈菱歌来,扒着她就往木桶那边送。 这些人的手劲都很大,她毫无招架之力,很快整个人就被推入了桶中,从上到下都浸湿了。 且他们的沐浴,与平日在家时完全不同,指甲缝手肘臂弯,甚至还用上了绵软的刷子,没有一处是不清洗干净的。 好似在她们的眼里,她不是个人,而是个物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给她搓揉洗刷,她洗了个澡就跟蜕了层皮似的。 等到洗完之后,还取来了剪子,小心翼翼地给她剪过长的毛发。 那些她从未触碰过的地方,令人羞耻到无法言语。 “姑娘真是好颜色,我伺候了这么多人,唯有姑娘的模样和肌肤才是万里挑一,难怪大人如此重视,姑娘往后可有福了。” 苏柳全程都站在一旁伺候着,看到沈菱歌无可挑剔的五官,以及光洁细滑的肌肤,忍不住地感慨了一声。 “只是可惜,您这背上有旧伤没痊愈,不过我们这有最好的玉肌膏,擦了保管不出三个月就能光洁如新。” 沈菱歌浑身泛着红,连手臂都抬不起来,根本不想搭理她。 脑子也转得慢了,等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玉肌膏她也用过的,之前刚受伤的时候,周誉便都是拿这个给她涂抹,云姑好似也说过这个话,不出多久便能恢复如新。 能拿到这等秘药的,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难道此人出自宫内? 不等她想清楚,那些人就给她穿衣服,是同样颜色的羽纱裙,唯有不同的是,这件更加的轻薄透亮,叫人根本不敢多看。 “姑娘且在屋内等等,大人晚些便会来。” 沈菱歌在心里冷笑出声,搞得跟陛下宠幸妃嫔似的,看来这所谓的大人,还真把自己当个角了。 她心中焦急要分,若是真的来了人,她该怎么办…… - 沈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发现云姑被人敲晕丢在了沈府的后门,众人更是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可去宋家要人,宋家又一口咬定,亲眼看到沈菱歌出了宋府,人绝不再府内。 他们既不敢对峙,又不敢大张旗鼓地到处去找人,若是被人知道还未出嫁的姑娘丢了,到时候就算人找回来了,这清白也没了。 赵琮从知道消息就开始找,一直到天色暗下来,片刻都没停过,唇色也变得发白,脚也走得破了皮,就是想不出来人能去哪的。 好在傍晚时分,云姑醒了过来。 “当时我在耳房等着,突然有人说姑娘有要事,要急着走,我这才跟着出了宋家,可一上马车,便有人将我敲晕了。” “我虽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我记得马车上似有个奇怪的图案。” 按照云姑所形容的,赵琮和沈建徽对了个眼色,两人都想起来在何处见过这个图案。 可若真是那人,以他们之力,根本无法将沈菱歌给救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此人手段尤为阴毒,若菱丫头真的落入他的手中,恐怕性命难保啊,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为何要如何对我沈家。” “都怪我,若不是我,二妹妹也不会出事,我去找她,我去把二妹妹换回来。” “你别傻了,要真是那人,就算今日你们没去宋家,他也有的是办法将人给掳走,难不成二妹妹还能一辈子不出院门吗?” 原本嘈杂的屋内,顿时鸦雀无声,唯有沈淑欣低低的哭泣声,显得尤为压抑无助。 “我去,我去想办法,我一定会把菱娘救回来。” 赵琮丢下一句话,便朝着屋外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的齐王府内,周誉正在看肖伯言送回来的信笺,就听外头有人来传,“王爷,有个叫赵琮的人求见,说是有要事要禀。” 周誉连眼睛都没抬半下,便冷冰冰地道:“不见。” “可他说沈姑娘失踪了。” “与我何干,让他走。” 那下人只好乖乖地出去答复,可刚走到门边,就听见周誉又开口了:“等等,让他进来。” 不过多时,赵琮就出现在了屋内:“草民赵琮见过王爷,草民想求王爷救救我未过门的妻子。” “本王为何要救。” “草民知道王爷所需,愿与王爷做个交易。” 第43章 别怕,是我,我是周誉 周誉漆黑的眼里闪动着阴郁的火, 尤其是听到那句未过门的妻子,嘴角那讥讽的笑愈盛。 “那你说说,本王需要什么。” “内廷奸宦当道, 朝堂权臣结党营私,王爷需要得不正是清除邪祟。” -- 第102页 周誉双眸微微眯起, 如刀似锋地在他身上扫了扫,而后从鼻息间几不可闻地哼笑了声:“他们越是荒唐越是争斗,场面才愈发有趣, 本王为何要恼。” “若王爷真是如此想的, 又何必要镇守边关, 看着大周四分五裂不是更好?” 赵琮虽然清瘦却背脊挺拔,站在书桌前就像是支翠竹, 纤细而苍劲,周誉像是头次看清他, 细细将他的样貌品了两眼。 像是想起了什么, 才挑了挑眉,“听闻都国曾有位赵太师, 位列三公之首, 辅弼国君,选贤举能,可惜后被奸佞所害,抄家流放汉北之地, 常人都道, 若非赵太师被害,如今统一中原之地的便不是我大周。你与赵太师,有何干系。” “此乃草民先祖。” 闻言,周誉看他的目光倒是变了些, 他当初会多看季修远一眼,便也是因为季家之名。 但若与赵家的文治武功相比,季家便显得黯淡无光了,赵太师乃是经天纬地的治国之大才,可惜当权者昏庸无道听信谗言,害得忠臣流放枉死。 不过钦佩是一回事,相信又是另一回事,就算赵太师真是赵琮的先祖,有才的也是先祖而非他。 “看来你选人的目光不怎么样,这天下又非本王之天下,便是亡国也与本王无关。” “世人皆道王爷距皇位不过咫尺之间,道您狼子野心,剑指天下,可草民却观王爷并不想要这皇位,王爷想要的不过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周誉蓦地站起,遮挡了半数的烛光,高大伟岸的身影将单薄的赵琮笼罩于内。 “你又怎知本王是不想要,而非要不起。” “王爷若有心,先皇又如何能登基,王爷的志向并不在此。” 周誉没想到,这么多年以来,最了解他的人,竟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他自小亲得父皇传授骑射本领,幼时在父皇御案上看到最多的,便是收河山平反贼的奏折,父皇在他耳边念叨的最多的也是军策,布兵之法。 父皇毕生所愿,便是山河一统海晏河清,这便也是他的志向。 至于这皇帝谁来做,又与他何干。 只可惜他的那几个好哥哥,防他犹如防贼一般,但他从不为这个憎恶他们,唯一令他愤怒的是因为猜忌防备,令他没能见到父皇最后一面。 若非这国这天下,是历代祖先以血肉打下,是父皇终其一生之所愿,他又如何坚守至今。 他向赵琮走了两步,薄唇轻扯,眼里是隐隐的杀意,“你的本事有多少,本王尚不可知,但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当着本王的面说这些,当真是不怕死?” “王爷若想杀草民,草民也活不到今日。现下奸佞当权,帝星岌岌可危。” 这说的是周允乐,但能算到这个并不算多厉害,明眼人都知道,一个傀儡小皇帝,不危才怪。 “但只要您在一日,便会护陛下一日安乐,如今最危险的人,应当是王爷您。” 周誉像是听到了极可笑之事,笑得浑身颤动,“你说本王?试问这当今天下,何人敢动我分毫。” 他手握十万大军,柳明高便是再横行无忌,还不是得在他面前像条狗似的趴着,敢触他眉头的人,才是真的找死。 “那王爷以为,吾先祖又是如何被流放汉北之地的,一只蚍蜉虽无法撼树,可成千上万的呢?” 周誉沉默无言,赵琮却蓦地跪了下来,“草民曾答应过父亲,入仕为官光耀门楣,如今某愿摒弃所求,归入王爷门下,助王爷达成所愿。” 聪明的人,只要几番交谈,便能试出对方深浅,即便他从未展示他的学识,但周誉已经知道了他的才能。 之前赵琮一直将自己伪装的很好,竟叫他也看走了眼,此人乃潜水蛟龙,待他日若遇明君,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值得吗?” “值与不值,王爷自己不清楚吗?”赵琮话中满是苦涩,他对沈菱歌所说的从不是空话,他有信心,再过几年,别人能给她的,他都能给她。 他曾观星象,如今幼帝尚无实权,周誉虽有帝王之相,却命中有劫,他原是在等,等最好的时机出现,可如今,他等不了了。 无权无势,空有一身本事,连喜欢之人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其他。 况且有他相助,周誉的那一劫,也不一定是必死之局。 “我循规蹈矩了二十余载,追求文章学识大道,我不知道何为喜好何为冲动,唯有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我过往所读所有关乎于情爱的文字,都有了模样。我不在意她是否失了名节,我依旧会娶她。” 看着赵琮情真意切地表露心迹,周誉居然不觉得可笑,反而还有种难以言说的酸涩感。 这样的感觉,在上次看见他们两人亲密的时候,似乎也有过,但那时他被沈菱歌所激怒,让愤怒冲昏了头脑,把这些情绪都给掩盖掉了。 等到此刻,他才不得承认,他是在嫉妒,在吃醋。 为一个满口谎言,擅用美色,屡次利用他的庸俗女人,而嫉妒。 真没想到,他周誉,也会沦落到这一日。 周誉猛地闭上眼,捏紧了腰间的香囊,值与不值,其实早已在心中。 他剪断了香囊,丢了玉枕,以为如此就能将那女人抛诸脑后,可没了玉枕,他依旧会做梦,且不再梦见那个小院,而是梦见与她相见后的种种。 -- 第103页 狡黠的她,欢笑的她,落泪的她,不管是演的还是真实的,他都无法忘记,无关风月,只有情念。 不过半日,他又将东西一一捡了回来。那时他还在自欺欺人,他只是为了安眠。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连赵琮都敢直面喜欢,他却不敢承认。 若能轻易斩断的,便不算情思。 不管是欺骗也好,利用也罢,他就是无药可救的喜欢上了那个女人,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半分喜欢自己。 “王爷,草民曾听闻,柳明高出生与权贵之家,可惜后来家道中落。而他新婚之妻为了攀附权贵,当他面与外男私通,他为了报仇自愿净身入宫,一步步爬到如今地位。至于他那妻子,后被发现横死家中,死状尤为可怖……” 赵琮的话还未说完,周誉已经大步朝外,夺门而出。 - 沈菱歌坐在榻上,眼睁睁地看着烛火一点点燃尽,她失踪已经有半日了,也不知道家中是否得知了消息。 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找去宋家,又能不能发现她在这里。 屋内点着香炉,又一直关着门窗,渐渐地她的视线也变得迷糊起来。 直到院内传来细微的走动声,她立即清醒过来,挺直了背脊,攥紧了衣袖,目光不安地闪动。 前面也来过几次婢女,但这次她感觉到了些许不同,来人的脚步很轻,周围没有丝毫的声响,当门被推开的时候,她立即站了起来。 屋内烛火通明,沈菱歌一眼看见了那人的脸。 他像是涂了一层很厚的面脂,看上去面色惨白毫无血色,一双狭长幽暗的眼,眼尾微微上扬,给人种似邪似恶的感觉,就像是条毒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沈菱歌想过很多个可能,独独没想到会是他,大奸宦柳明高。 她记得前世关于柳明高的事,也只有在周誉被伏之后,他祸患内廷,残杀忠臣,四处掠夺豢养美人,好似最后也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只是把他拉下马的人是谁,她竟然有些记不起来了。 “上回惊鸿一瞥,今日得见,果真是琼姿花貌,叫人过目不忘。” 柳明高的声音又尖又细,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像是根根尖刺,一点点地往她皮肉里钻,叫她不自觉的往后退。 真没想到,便是牢中那一眼,竟酿成了今日之祸患。 “大人,妾已许配了人家,这样是不合规矩的。”沈菱歌不敢戳他痛处,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只得与他虚与委蛇。 “许配了人家又如何,只要跟了我,你有的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柳明高是成年之后才净身的,所以比普通的太监身量要高,最重要的是他浑身阴狠的气质,便给人一种压迫感。 沈菱歌不停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才掩面低低地哭泣:“妾也不愿低嫁给个一介布衣的穷书生,可妾的父亲尚在牢中,只有赵家不嫌弃妾。” “你父亲的事,我已知晓,只要你乖乖地从了我,明日你父亲便能安然无恙地回家。” 沈菱歌惊喜地仰头,眼里满是激动地看向他,“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可,可您若是说了假话,那可如何是好。” 她一副纠结又难过的样子,便是柳明高一个太监,都看了心动不已。 心中暗骂真是不守妇道,方才还坚贞不二,不过三两句话,果然就上钩了。 这天下的女子果真都是一路货色,和他那妻子一模一样,只要利益当头,都能够抛弃丈夫。 他狞笑一声,“你放心,只要过了今夜,一切都好说。” “难道大人只是喜欢妾的身子吗?就不能等明日吗?妾忧心父亲,如何能有别的心思。” 柳明高顿觉无趣,“你若这般拖延时间,可就叫我为难了,你说,我是该帮呢还是该叫人好好照顾照顾你父亲。” 这就是威胁了,沈菱歌立即装作一副受惊了的模样,楚楚可怜地看向他,“那妾都听大人的。” “这还差不多,过来,替我更衣。” 柳明高许是真的对她放下了戒备,竟然背对着她,让她宽衣,这岂不是最好下手的机会。 沈菱歌挪着步子缓慢靠近,趁着他毫无防备,举起了一直藏在袖中的簪子,狠狠地朝他的背心刺去。 可就在她要使劲用力的时候,她蓦地头晕目眩手脚发软,攥着簪子的手臂完全不受控制,根本抬不起来。 而原本端坐着的柳明高,就在这时恰恰好的转过身,一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簪子,阴笑着道:“看来倒是我瞧错了,还是朵带刺的野花。” “是那香,你在香里放了什么东西?” “自然是叫人快活的好东西,小美人,既是入了我这院子,难不成你以为还能好好的出去?” 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游走,那冰冷不带丝毫温度的手指,触摸着她的皮肤,就像是条毒蛇,带着恶心的气味,叫人颤栗不止。 “果真是周誉看上的人,模样身段处处皆是美妙,也不知周誉有没有品尝过。” 沈菱歌的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了,浑身开始发热,即便她以前没接触过这等东西,但猜也该猜到了,那里面应该是放了催情的东西。 没有人能救她,而她也救不了自己,她该怎么办。 此刻听到他口中说着周誉的名字,她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 第104页 药物正在迷失她的心智,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周誉,周誉……” 在最危机之时,她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还是周誉。 她前世对季修远是感动加恨意,这一世对赵琮是欣赏和感激,唯独周誉是特别的,他高高在上却偶有温情,他看她的眼神深邃迷人,总有种被爱着的错觉。 那日被赵琮点破她心中所思之后,她以为只要不见周誉,只要他厌恶讨厌她了,她早晚会把这个人给忘记,却没想到,他依旧像根刺,扎进了她的骨髓深处。 “放心,我比周誉会疼人,他那样只知横冲直撞的蛮人懂什么,我会好好疼惜你。” “肌肤如此紧滑,看来还是个处子,如此美人当前,周誉竟然也能忍得住,倒是便宜了我。你说,若是周誉知道,我破了你的身子,他会不会气死,我只要一想到他知道这事的脸色,我便快活,我要叫他痛不欲生!” 沈菱歌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从头到脚都绵软无力,只能任由柳明高将她拖到了床榻上。 听到他在耳畔说着阴毒的话,只觉悲从中来,“不会的,他厌恶我,又怎么可能会痛不欲生,他恨不得我早早死了才好。” 说着还低低地抽噎起来,美人垂泪,又是另一番绝色。 柳明高啧啧了两声,从枕边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个玉石所制的圆柱器具,看上去很是狰狞可怖。 “可真是情深似海啊,到这时还心心念念着周誉,不过你放心,很快,你就不会再记得他了。” 沈菱歌感觉到衣裳在滑落,柳明高手里的东西正在试探。 柳明高整个人显得尤为的兴奋,他喜欢看到女人在他身边无能挣扎的样子,就像当初背叛他的那个妻子一样。 他给她们穿上同样的衣服,一遍遍用同样的办法地□□她们,从这上面得到宽慰,好似这样他曾经被人背叛过得事情便会不存在。 “真是完美的身子。” 柳明高痴迷地看着她的双腿,直到手要触碰到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枚银簪。 尖锐的簪子顶在他的喉间,再往前便要刺破皮肉,“别,动。” 柳明高不信邪,手上动作还在继续,那簪子的顶端便没入了皮肉,血水瞬间冒了出来。 他此刻万分的后悔,每次女子身上的簪子利器都取掉了,怎么妆匣里的簪子却忘了,不,也不能说是忘了,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一个女子,有这样大的胆识和气魄。 “这不可能,你不是中了迷香,那香便是神仙都把持不住,你如何还能保持清醒。” 不仅保持清醒,甚至还能有气力,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沈菱歌反客为主,翻身紧紧地将他给摁住,她本是没什么气劲的,可人在身处绝境之时,总能爆发出无穷的潜能。 值得庆幸的是,柳明高净身之后,对身子的永久创伤尤为严重,使他不如其他男子那么有气力,真被她给镇住了。 “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么疯的,你还想不想要你父亲的命了,快松开,我答应你,不碰你,这就放你回去……嘶。” “同样的招数休想再用,我不过是烂命一条,既左右不过是个死,能拉着你一块陪葬,我有何可惧的。” 沈菱歌说话的时候气息很是不稳,手也是在发颤的,随着手指的颤动,簪子也在疯狂的往前扎。 她的意识已经到了模糊的边缘,若不是咬牙强撑着,她早已经崩溃了。 柳明高也意识到,她恐怕是强弩之末,想要寻个机会夺下她手里的簪子。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踹开,他只觉得一阵强风呼啸而过,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周誉看着床榻上目光已经涣散,衣衫破烂不整的女子,只觉怜惜和怒意直冲头顶。 沈菱歌迷迷糊糊地仰头看他,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见周誉呢。 “周誉,是你吗?” “不,你不是他,他已经厌恶我,再也不会见我,你不是他。” 周誉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他讨厌她,厌恶她,她连梦里都梦不见他,许是思及此,她竟然低低地哭了起来。 “是我,是我来晚了。” 周誉立即解下身上的外袍,将沈菱歌的身躯罩住,而后去拿她手里的簪子。 可沈菱歌却握得尤为紧,紧到指甲已经嵌入了掌心,簪子划破了手掌,她也没有丝毫松懈,这是她逃脱对抗柳明高唯一的武器,她便是死也不会松开。 也是在这时,周誉才发现,她的大腿正在流血,入目竟是几个深浅不一的血口,她扎得毫无章法,可光是看着便觉得撕裂般的疼。 难怪她能在如此迷香之下还能保持清醒,原来全是靠这个在提神。 若方才看到沈菱歌是怜惜,那这会便是打从心底的震撼,她为了清白竟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贞烈的一个女子,又怎么会是个贪慕虚荣,为了正妻之位不择手段的人呢? “别怕,是我,是我在,我是周誉,菱菱,你看清楚,我是周誉。” 她没继续扎自己,没了疼痛的刺激后,那香的效果很快便又上来了,叫人迷失心智,只知欢爱。 沈菱歌停止了哭泣,迷糊地看向他,眼前的人影在晃动,是周誉,真的是周誉。 -- 第105页 她紧攥着簪子的手指这才在他的哄骗下,缓缓地松开。 周誉倾身轻柔地将人打横抱起,而沈菱歌也吐着浑浊的热气,将脑袋倚在他的肩上,双手并用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若这是场梦,那便叫她死于梦中,再无痛苦。 柳明高本就被沈菱歌刺了喉咙,险些要血流成河,又被周誉狠狠地踹了一脚,只取他的要害,他这会捧着小腹,整个人佝偻着,像只虫蚁,令人憎恶又恶心。 周誉路过他时,毫不客气地从他脚上踩了过去。 他是习武之人,这么毫不留情地踩上去,立即就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柳明高痛苦狰狞地嘶吼声。 这还不够,比起他对沈菱歌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身后是紧跟着周誉进来的随从,他立刻摁着沈菱歌的后脑勺,把她埋进了自己的怀中,用外袍将她彻底给罩住。 “王爷,此人如何处置。” “碎尸万段,也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怒。” “王爷不可啊,他管着内廷后宫,与朝堂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他死了,只怕一时会内外大乱。” 可周誉却不管他们说什么,冷厉地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有我在,这京都便乱不了。” 他丢下一句:“将人带回去,我亲自处置。” 而后抱着双手不安分的沈菱歌,大步朝外离开了这荒诞无稽的院子。 - 沈菱歌的意识是在周誉出现的时候,才彻底混乱的,她浑身像是着了火,只知道寻找水源。 直到有个冰冰凉的东西出现,她便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扯着衣衫,口中不停地呢喃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周誉不是圣人,只是个早被情爱折磨的普通人,尤其是心上人在怀中捣着乱,真是磨得他也浑身是火。 但现在是在马车上,她又神志不清,且经历近来之种种后,他也不打算如此轻待她,赵琮可以做到的,他为何不行。 只能不厌其烦地将她作乱的手给抓住,“菱菱,忍一忍,马上便好。” 可她却有无数种挣脱的方法,她的手一得到自由,便去解他的衣扣,忍得周誉青筋直跳,眼冒红火。 “王爷,我们回府吗?” 想到府上许是会遇见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恐会对沈菱歌的名声有影响,当然最重要的是,那还有个碍眼的赵琮在等着。 一想到赵琮与她还有婚约,且口口声声说着,即便沈菱歌丢了清白,他也会娶她。 周誉便觉得心烦意乱,醋意翻涌,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去别院。” 他只答应来救人,至于其他的,他可什么都没答应。 一路到了别院,周誉立即将人抱下了马车,大步进了屋内。 而此时的沈菱歌,已彻底被迷香所控制,周誉想将她放到榻上,她却抱着他不肯撒手。 口里还在不停地喊他:“周誉,别走。” 周誉有片刻失神,他有无数次想要放弃挣扎,可一想到沈菱歌腿上的伤,便不愿如此轻待她。 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无论她想要什么,他便都给她。 “我不走,我去让人给你熬药,准备汤浴,马上就能舒服了。” 可缠着他的娇臂,却异常地有韧性,他放下,她又缠上来。 他只得不厌其烦地再次放下,折腾地他满头是汗,而沈菱歌却像是要加大他的痛苦,竟是一仰头,在他下巴处亲了亲。 周誉某处的火,瞬间被点燃了…… 第44章 周誉(改) 沈菱歌的手在不停地乱抓, 毫无章法,她只知道这会让她舒服,便不停地往周誉身上靠。 她的意识虽然是模糊的, 但本能还记得周誉身上的气息,是种让人安心的味道。 此刻坐在马车上, 时间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会两人每日都在一辆狭小的马车内,他在看着邸报, 她就趴着养伤, 不必去考虑自己是谁, 对方是谁。 若是那条路能一直走下去,那便好了。 沈菱歌只当现在是做梦, 既然是她的梦,自是要由着她来做主的。 她大胆地伸手抚摸着, 性感又微微颤动的喉结, 犀利又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抿紧的薄唇, 处处都透着诱惑。 “周誉, 周誉。” 她口中低低地念着他的名字,带了些含糊不清地呢喃,格外缠绵不休。 因为是梦,所以可以放纵, 因为是梦, 不必去考虑现实,因为是梦,她才能这般无畏地正视他。 沈菱歌每喊一遍,他就不厌其烦地应一句, 只是那双小手实在是太过缠人,所到之处,皆被她点起火来。 周誉自认是个冷静自持之人,唯有偶尔梦中宣泄情绪,现实中从来都不会失态。 可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自律,在沈菱歌的面前都不堪一击,甚至她都不需要如何勾引,只是这么反复地喊他的名字,便叫他失控。 “我在,我在这,我知道你很难受,看你如此,我只会比你更难受,马上喝了药便好。” 周誉抓着她的作怪的手,一路忍着,等马车停下,立即将人抱起。快步穿过厅堂,进了卧房,才轻柔地把她放下,沈菱歌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身子还在难耐地扭动着,白皙的脸上满是潮红,像是红透了的果子,娇艳欲滴。 她刚沐浴过,乌黑的秀发凌乱地散在身后,衬得她有种妖冶到极致的魅惑。 -- 第106页 “好好躺着,我先给你包扎伤口。” 周誉不舍得让任何人多看她一眼,即便绷地再难受,也没让人入内,他也不敢多看,扭头取来药给她包扎。 等掀开外袍,才看清她腿上的伤有多可怖,她控制不住力道,且扎得轻了也起不到作用,她能撑着将柳明高制服,可见这人对自己有多狠。 他是上战场的人,从小到大受过的伤不知凡几,有小伤也有险些丧命的,可每次疗伤,皆是眉头不眨。 唯有今日,看着她腿上的伤口,心都揪紧了,甚至上药的手也跟着有些轻颤。 这是第二回 了,上次她是为他而伤,这次也怪他掉以轻心,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伤药涂上,也不知是因为玉肌膏太凉,还是因为药劲过猛,她扭动地幅度越来越大。 手脚更是不老实,甚至坐起,软绵无力地倚在他的背上,湿热的呼吸吹拂在他的后颈,泛起层层涟漪。 往日也不见她有如此黏人,这会却怎么都分不开。 周誉早已浑身是汗,将往他袖口钻的小手给抓住,这再往上钻可是不得了,但她实在是不老实。周誉眸色沉了沉,利落地取下腰带,小心地将她捣蛋的双手给缚住。 扶着让她躺下,“菱菱听话,上完药就给你解开。” 周誉捆得并不紧,既怕她会疼,又怕迷香的药性太强,便不再耽搁,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 那香他知道,宫内有些宫人为了供贵人享乐所制,中此香者,会欲/火/焚/身,若长时间不得解药,便要忍受渴望的折磨而亡,这可比酷刑还要难熬。 沈菱歌中了毒,其实他完全可以顺从她,即便等她清醒了,他只要说是为了帮她,沈菱歌也无法责怪他。 甚至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也没办法再嫁给任何人,只能是他一个的。 在今日之前,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况,他或许略微犹豫,便会放纵自己沉溺与此。 可这会,周誉却不舍得了,她说过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喜欢之人做妾,即便这话有演戏欺骗的成分,即便他不知道她心中到底对他有没有半分欢喜。 但这话他今日却有了几分明了,他不舍得让喜欢之人,无名无分跟了他。 不论是正妃侧妃,是妻是妾,都该有名分,而不是这般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地顺从她,她值得最好的。 等到药涂抹好,周誉便立即送开了她的双手,见她手腕都红了,心疼地细细揉搓了两下。 没想到,方才还乖乖躺着的沈菱歌,感觉到他的动作,竟然反手握着他的手臂,撑着坐了起来,柔软无骨地倒在他怀中。 不仅如此,还仰头痴痴地望着他,委屈巴巴地道:“周誉,我手疼。” 光是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便足以让周誉丢盔弃甲,这个时候,便是让他做什么,他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的。 两人近得几乎气息相缠,鬓发相交,有股热浪在二人四周弥漫着。 沈菱歌中了迷香,自是浑身都是烫的,至于周誉的热,则是从她身上沾染来的。 可即便他再热,对于此刻的沈菱歌来说,那也是带着凉意的。 她那柔软的手指,不停地在他脸颊上游走,但光是触碰已经不足以满足她的火,只能凭着本能的,仰起头,颤颤巍巍地将唇贴了上去。 这样的画面,周誉曾经在梦中见过,却从未在现实中实现。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的唇瓣与他是完全不同的,可以如此柔软,如此甜美。 让他彻底地傻了眼,连要去抓她手的动作也忘了,没人抓着她的手,他又僵着不动,沈菱歌便愈发大胆起来。 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唇瓣更是得寸进尺,吻上了脸颊犹如蜻蜓点水的一下。 直到唇瓣处停下,好奇地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的眼睛,懵懂天真又疑惑地道:“你的唇怎么比我的还要红。” 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自顾自吃吃地笑了起来。 可笑了没多久,又突然委屈地瘪了嘴,“周誉,我手疼,真的好疼。” 按理来说,她是个不怕疼的人,连烈焰焚烧她都尝试过了,又怎么会怕这点疼痛,那这会就是格外的娇气。 周誉额角满是细汗,即便屋内已堆着冰山,也不足以浇灭这些热度,再被她这么来回折腾,哪还受得住,他猛地闭上了眼,捂住了她的眼睛,而后将怀中人抱起。 沈菱歌身上那件羽纱裙本就通透,如此一趟下来,早已如同摆设。 她枕着杏色的引枕,乌黑的长发披散开,衬得她如仙似妖,雪白的香肩上还搭着两条细带,像是花中最娇美的花蕊,迷得人移不开眼。 周誉的双眸黯的吓人,眼里是翻腾的火焰,在她又一声周誉中,再也按讷不住,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嘴唇干燥,与她那柔软若蜜桃的唇瓣全然不同,起初只是试探地贴了贴,等触碰上,再分开后,那火非但没灭,反而更旺了。 不等她娇软地嘤咛出声,他就又吻了上去。 她就像是罂粟,既感受过最极致的甜美,哪还能放得开。 这会就不再是简单的试探触碰了,他用力地亲吻着,从小心翼翼地试探,到强势几乎没什么过渡。 而事实上,沈菱歌也更喜欢这样热烈的亲吻,有种他是真实存在的错觉,而非她的梦境,她双手攀着他结实的肩膀,不愿松开。 -- 第107页 周誉虽然在梦中反复尝试了数次,但实际上却是头次亲吻,让他看着有些生疏。 他没控制住力道,太过用力了,使得两人的唇,很快就有些麻了。 他完全是凭着直觉,由着舌尖顶开了齿贝,将她的舌尖吮得发麻,牙齿和唇舌更是笨拙地磕碰在一起。 可即便是这样,沈菱歌也不觉得疼,反而有种奇怪的满足感,甚至手指还不老实地在他肩上划动。 直到她碰到了什么,周誉才蓦地松开了她的唇,隐忍地嘶了两声,下巴抵在她的颈间,隐忍地喘着气。 “周誉,腿也疼……” 沈菱歌即便意识不清醒,但她潜意识里却知道,只要喊了周誉,就会得到满足,便又故技重施地喊着他的名字,手疼用过了,那就换成是腿疼。 这一声又一声的周誉,真叫他失去了理智,不过是盯着她看得这么一晃眼,有只不安分的小手,已经挣脱了他的手,在他衣襟的盘扣上胡乱地揪着。 手掌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口处,感受着手掌下剧烈跳动着的心。 他的双眼早已完全通红,被她这么折磨着,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终究是再难忍耐下去。 从身上的里衣中撕下了一块白布,抬起她的屁股垫在了床上,抓着她捣乱的手,不许她再胡作非为。 气息不稳地狠狠盯着她,声音却是低哑又温柔:“菱菱,没机会了,不能再反悔了。” 沈菱歌这会脑袋晕乎乎的,哪听得懂这些啊,只知道周誉在和她说话,她觉得委屈极了,这人只顾着说话,不搭理他。 她别的也不会,只能无助地喊他的名字:“周誉,周誉。”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像是非要缠着他得到答复不可。 周誉安抚地在她额头亲了亲,直到亲吻到一片湿润,却猛地清醒过来,眼里的疯狂和潮动瞬间褪去。 他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他与柳明高之流又有何不同。 沈菱歌喊他的名字,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只记得他,她甚至没有喊过一声赵琮,便是为了这份信任,他也不该如此。 若他做了,不仅看轻了沈菱歌,更看低了自己。 许是感觉到他又停下了,沈菱歌难耐地往上凑了凑,眼角甚至冒出了泪来,委屈难耐又崩溃。 周誉抬起身,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别哭,我不会欺负你。” 而后缠绵地吻上她的唇,手指继续往锦被中寻去,这次是克制又隐忍的,只为了让她不那么疼。 沈菱歌的嘴被含着,发不出声音,只有几声似痛苦又似欢喜的呜咽声,脸上的神态也完全不同了,不再是焦急难耐的,而是带着朦胧的迷离。 “好受些了?” 周誉放开了她的唇,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竟是抿着唇笑了,他居然也有一日,所有的思绪都被另一个人所牵动。 为她的气话而愤怒,为她的欢喜而喜悦,见她失神地低吟,他还有种难言的满足感。 这还远远不够,迷香的毒还没解,他还能让她更欢喜。 周誉想着梦中的场景,学着那样俯下身进了锦被中,低头笨拙地亲吻上她的唇瓣。 沈菱歌双眼早已是通红的,眼底的泪水被激得满溢出来,再看竟是低低地哭了起来。 她似乎有了片刻的清醒,看着他的脑袋,手指不安地抓着他的长发,像是被重重地抛上了云端,又沉溺进海底,意识再次迷离了起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沈菱歌脸上的痛苦之色才慢慢褪去,手也从他发间慢慢滑落。 等周誉再从锦被中抬起头时,她已带着泪痕睡着了。 这事若在昨日,说与他听,他肯定也会觉得十分可笑又荒唐。 他是谁,是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杀神,竟然会有日,为了让个女子舒服,而放下尊严做出这等事情来。 细细想来,确是荒诞离谱,可一看到沈菱歌的睡颜,又觉得都是值得的。 他伸手轻轻地将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到耳后,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她的脸。 周誉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梦见那个小院,梦见那个她,他近来的梦全都是关于沈菱歌的。 他也可以很肯定的知道,他内心喜欢冲动的只有眼前熟睡的人。 他的手指没离开,而是顺着发梢,从她的眉峰一点点往下滑,触碰到紧闭着的眼,他知道这睁开时是何等的灵动,再到小巧高挺的鼻子,最后是被他亲得几乎破皮的唇。 周誉舍不得收回手,便细细地摩挲着,最后情不自禁地浅浅印下一吻,而后撇开眼,生怕自己再次沉迷,不敢再多看。 即便再是不舍,周誉也还是撑着床榻直起身,喊了婢女进来伺候她沐浴,再将那些烂七八糟的衣衫全都烧了,给她重新换上简单的衣裙。 周誉怕那迷香的毒还有残留,又给她喂了碗药。 夜已深,沈菱歌是真的累极了,便是这么折腾,她也熟睡着,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他在外屋等着,待她清洗完,大夫也诊过无碍后,才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她的眉心,留了句好梦,而后大步离开。 周誉出了小院,亲信早已在外候着,“爷,那位赵公子已经回去了,柳明高被关在牢中,您想如何处置。” 听到前者他是简单的嗯了声,对于后者则是冷笑出声,“我亲自去处理。” -- 第108页 “爷,再过会天都该亮了,不如歇歇再处置。” “不必,就现在。”周誉此刻浑身上下都是劲,还有一直憋着发不出来的火,正好这个时候一道都消了。 - 沈菱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完全陌生的床幔,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而后她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本是松弛地身子瞬间绷紧,猛地坐了起来,她记得她被柳明高所掳,还中了迷香。 她好似还记得,最后是周誉出现,救了她。 但她又有些不确信,那是梦还是现实。 只是有一点她是可以确定的,她真的中了迷香,若是周誉救了她,而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岂不是说明她与周誉…… 沈菱歌不敢再往下想,只能闭着眼发颤着往身下摸,她对此事全无了解,也不知道这能证明什么,或许只为了自欺欺人。 她知道就算周誉真的做了什么,她也没法怪他,甚至还得感激他,若不是他,她就要委身给那令人犯呕的阉人。 即便明白,还是有种无力地虚脱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要如何面对周誉,如何面对赵琮,如何面对家中所有人,她很努力地改变着前世的命运,很努力的想把生活过好,让家人安稳,让自己如愿。 可到头来却发现,她连简单地活着,都是那么不易。 命运既给她重生的机会,又为何如此不公。 她没权利愤怒,没资格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自己不够小心。 这是重活一次后,她头一次想到了死,或许死了就能一了百了,再无痛苦…… 大约她起身的动静过大,外头的婢女听见了声响,轻轻叩了叩房门,推了进来,“姑娘醒了,可有何处觉得不舒服的,大夫就在外头候着,随时可为您看诊。” 沈菱歌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低垂着眼眸,像是被抽离了所有气息,又像是画上人,毫无生气。 那婢女见此担心地快步进来,“那姑娘渴不渴饿不饿?膳房的饭菜都是替您一直温着的,奴婢让人给您端来。” 她还是没说话,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眨了眨酸涩的双眼。 即便是再不想面对,早晚也还是要面对的,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攥紧了被褥,尽量让自己没那么狼狈不堪。 “王爷在哪?我想见他。”她的声音也是又干又涩。 “回姑娘的话,王爷昨夜就进宫了,不再院内,若是姑娘有事想见,奴婢可差人去告知王爷,就是王爷公务繁忙,不知何时能回来。” 沈菱歌被她给说懵了,昨夜就进宫了?那昨夜她那些模糊的片段,全都是做梦不成? 顿时,她黯淡的眼里又重新有了些许光亮,声音更是带着急迫,“我是怎么来的这,是王爷救了我吗?” “是,姑娘来时状态很不好,万幸的是,院中有大夫在,您的毒来自宫内,解药也有,您喝了药很快便睡着了。” “那王爷呢,他是何时走的?” “王爷把您送过来,还来不及喝口茶便被召进宫了,说是宫内出了大事。” 按理来说,内廷的事与她无关,但她这会正处于狂喜的状态,下意识地问了句:“什么大事?” “陛下身边最为宠信的大太监,柳明高柳公公死了,听说是不慎跌落湖中,被人发现时已经没了气。如此大的人物,说没就没了,您说是不是大事。” 沈菱歌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腾地坐起,满脸狂喜地想往外跑。 柳明高死了! 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柳明高居然死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这样荒诞又惊喜的事,她连做梦都不敢做的,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那婢女见此,立即去拦她:“姑娘您大病初愈,可不敢这般乱跑,小心又着了寒。” 沈菱歌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她浑身都软绵绵的,腿上还有伤,根本走不到哪里去。 她只能躺了回去,还觉得不真实,便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泪花直冒,才相信这都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这可真是太好了,柳明高死了,没人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她被周誉所救,毒也解了,她也没失身,真没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沈菱歌喜极而泣,原来上天还未放弃她,她依旧是幸运的。 很快就有大夫进屋为她把脉,查看伤势,等看到大腿上那些丑陋的伤口,她才瞬间清醒过来。 柳明高是死了,她是没失身,但这不代表事情没发生,恰恰相反,什么都发生了,她险些清白被毁,而这些伤口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不可能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而后去欺骗赵琮。 还好,两家的亲事还未彻底定下,这样他不必为难,也不必背上不该有的污言,就让这场婚事当做她的一场美梦吧。 “我既是没事了,就不便在此叨扰,该早些回去才好,这位姐姐可否帮忙备个车,我要回家了。” 她失踪了一天一夜,家里人不知要急成什么样了。 “姑娘别担心,这不是王府,是王爷的一处别院,今早已经派人去府上告知过了,您就安心地在这养病,不会有人来打搅的。” 沈菱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周誉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救了她,她就得跟着他了? -- 第109页 即便她没法再嫁给赵琮,也绝不可能如此不明不白地跟着他。 尤其是听到别院,让她想起了前世被季修远所骗的事,这叫她更加抵触。 “我要回去。” “姑娘身上的伤还未痊愈,王爷也还没回来,奴婢怎么敢放您回去,求您可怜可怜奴婢。” 这些婢女确实是无辜的,沈菱歌也没办法,揪着衣襟把眉头拧成麻花,最后只得无奈地松了口,“那你们王爷何时回来?我可否送信回家,我怕家人会担心。” “自然是可以的。” 她还以为周誉是想将她金屋藏娇,不许她与外界人接触,没想到对方很干脆的答应了,真的取来了笔墨,她说什么便写什么,这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难道周誉真是好心,想让她在这养病?可这也说不通呀,她不过是伤了腿,在哪不能养病? 真是愈发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即便他救了她,有救命之恩,可恩情归恩情,她可以以命相还,而不是以身相许。她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呆在这,她得赶紧回家才行。 大夫看过之后,她喝了药汤又见到用了两口饭,因为走动不方便,只能靠在榻上哪儿也去不了。 细细回想着昨夜的事,总觉得还是有些奇怪,那些真实的触感难道真的只是梦吗? 她心中有疑虑,便拉着婢女问个中细节,直问得婢女浑身是汗,正当她觉得不对劲时,有一团小毛球,朝着她奔了进来。 沈菱歌思绪被它给打断了,好奇地低头一看,瞬间眼睛都亮了,惊喜地道:“獢獢!” 第45章 不如我娶你吧 若说前世有何值得沈菱歌留恋的, 那便只有獢獢了,它是她生命最后时光里,唯一的欢笑。 她重生了, 不再走回那条旧路,也就说明和獢獢的缘分尽了, 她是有过遗憾的。 之前她算过时间,也是她进京后没多久,捡到的獢獢, 她也有让人一直留意着, 有没有被人丢弃的松狮犬, 却都没消息。 没想到今日竟能在这,看到一只长相和獢獢几乎一样的小狗, 它也是浑身棕色的毛发,小小一团如藤球大小。 沈菱歌连腿上的伤都忘了, 忍不住起身, 要去抱这突然冒出的小家伙。 说来也是奇怪,这小狗脾性很大, 养狗太监伺候了它许久, 也没能让它乖乖听话,可它对沈菱歌却格外的亲近。 见了她便嗷呜两声,甚至还想往她榻前跳。 只可惜它的小腿还很短,使劲蹦了下, 却一头撞在了床板上, 翻滚在地,发出了一声可怜的呜咽。 明明很可怜,又实在是好笑,屋内婢女都被它给逗笑了, 就连沈菱歌一直提不起什么劲儿,看到它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缓慢地俯下身,朝它伸出了手,吓得旁边的婢女赶紧要上前来拦。 “姑娘小心,这小狗儿是我们王爷前些天捡来的,尚未认主,您别瞧他模样乖巧,实则凶得很,平日见人就喊,您可千万别被它伤着了。” 像是为了证实她说的话,那团小毛球,朝着婢女的方向凶狠的叫喊了两声,别看它个儿小小,叫声却很洪亮,吓得那婢女连连后退了几步。 沈菱歌听到是捡来的,眼睛瞬间更亮了。 难道这真是天意,这一世她没走从前的老路,捡到獢獢的人成了周誉? “没事,它那是怕生,我之前养过狗的,我知道怎么让它不害怕。” 沈菱歌把手掌递到了它的鼻下,让小狗先闻一闻,等得到了它的信任,它自然就不会再喊了。 婢女们都紧张地看着,有个更是时刻准备要扑上来,可没想到,原本对谁都凶巴巴的小家伙,居然伸出舌头在沈菱歌的掌心舔了舔。 “姑娘,它好像很喜欢您。” 沈菱歌没说话,专注着手上的小家伙,等它彻底放松了戒备,才动作轻柔地将它抱了起来。 小家伙看着小小的一团,抱着却有点分量,沈菱歌凑近了去看它的耳朵。 獢獢的右耳后有一撮黑色的毛,除了这个外,浑身都是棕色的。 等看到它后耳上那点小黑毛,沈菱歌的眼睛变得更亮了,这世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这真的是她的獢獢? “獢獢。” 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她喊它,它便伸出舌头在她手掌上舔,时不时还出两声呜咽,像是在对她做出回应。 “你还记得我是不是?” 沈菱歌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都重活一世了,即便这真的是獢獢,那也是新的生命,怎么可能会记得她。 但她就是高兴,明知是痴心妄想,还是忍不住地说着傻话,倾述自己的喜悦。 沈菱歌一扫之前的颓靡,眼睛弯弯带着笑,捧着獢獢怎么都看不够,而它也不闹,就乖乖地在她怀里拱着小脑袋,看上去享受极了。 把周围的婢女都看愣了,“难不成这般巧,这小狗儿是姑娘丢的?” 沈菱歌虽然很想说是,但也还是实话实说,“不是,但它与我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狗很像,很像很像。” “都说万物皆有灵,或许是您太过思念那只小狗儿的心情,叫它听懂了,这是在与您亲近呢。” 沈菱歌喜欢这句万物有灵,她也一直觉得,人心复杂还不如动物来的纯粹。 一边欢喜又一边发愁,周誉会不会同意把獢獢让给她? -- 第110页 等想到周誉,烦心事就更多了。她也不傻,周誉救了她,势必是有所图的,她一没钱二没势,父亲还在狱中,他能图她什么? 还不就是这张脸。 说起这个便止不住懊恼,当初就不该为了保命,说这么多的谎言,一个谎言便要用无数个去填补,不然也不至于招惹这么一个大麻烦。 大约是她的苦恼情绪被獢獢感知到了,它竟然汪汪叫唤了两声,而后用小脑袋去蹭她的下巴,最后还伸出舌头,在她下巴处舔了舔。 这让沈菱歌想到了前世,每次她做噩梦惊醒时,它便是这般安抚她的。 刚捡到它时,想要和她一块睡,也是这样赖在床尾,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她看,直把她的心看软了为止。 “我没事,别担心。” 方才有一瞬间,她是真的万念俱灰想到了死,可这会已经不想了。 她不光是为了情爱而活着,她还有心心念念的家人,就算真的失了名节又如何,最多便是一辈子不嫁人,她连生死都无惧,还会怕别人的眼光不成。 “你们有给它取名字吗?它叫什么名字?” “没有,它平日可冷傲了,谁都不搭理,我想与它玩,它还老是凶我。姐姐,它为什么同你这般好啊。” 沈菱歌顺着声音看去,这才发现在人群的后头站着个小男孩,方才她只顾着沉浸在惊喜中,根本没发现那多了个人。 他看着不过七八岁,带着个小帽,穿着锦缎,打扮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有沈建安在,她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好感,可这个小男孩脸蛋又白又肉,看上去尤为可爱,让人根本对他抗拒不了。 沈菱歌下头没什么弟弟妹妹,在沈建安身上又找不到做姐姐的满足感,这会突然听到声那么软那么甜的姐姐,瞬间就有了几分做姐姐的感觉。 “那是它对你很陌生,有些怕你,你是不是也很喜欢它?来,别怕,你要先让它信任你,它才会与你亲近。” 那小男孩倒不怕生,沈菱歌喊他,他就好奇地跟了过去。 身后的小太监明显有些惊讶,想要拦又不敢拦,手伸了一半又缩了回去,得了,两个都是祖宗,哪个都不是他能管的。 唯一能做的,便是差人去把这事告诉另一位爷。 那边小男孩已经坐到了床畔边的小凳上,学着沈菱歌的样子,把小手凑过去给獢獢闻。 獢獢虽然没有像对沈菱歌那么热情地对他,但也勉强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足够让他兴奋了。 “姐姐,它真的理我了,你好厉害,比我叔父还要厉害。” 沈菱歌也忍不住地笑,“它可聪明了,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它一下就感觉到了。” 小孩用一脸崇拜的眼神看着沈菱歌,认真地点着头,“姐姐,你为什么叫它獢獢啊,是哪个獢?” “松狮犬又名獢獢,同骁勇善战的骁,你别看它这会像球儿这么小,以后长大了它会到这么高这么大,威风的很。” “哇,原来獢獢是这个意思,我也好想看看獢獢长大的样子。要是我能和它一样厉害,那就好了。” 小孩子就是天真,沈菱歌被他的话给可爱到了,忍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而后向上比了个很高的手势。 “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肯定也能长得很高,这么这么高。” “沈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是我见过第二好看的人。” 沈菱歌还是头次听见有人夸人,用第二好看夸的,忍不住好奇道:“那第一好看的是谁呢?” “自然是我娘亲,你和娘亲一样好看,沈姐姐你可以喊我阿乐,娘亲就爱喊我阿乐。” “阿乐是个好名字,你的娘亲一定很爱你,想要你一生康健安乐。” “可惜娘亲已经不在了,沈姐姐,我可不可以多来找你玩。” 沈菱歌没想到他看着这么活泼,却有这样的伤心事,不免泛起了同情心。 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等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周誉的别院,她马上就要走的,可以什么个可以。 而后又想起,他口中的叔父该不会就是周誉吧?她可不愿意再和这家子人扯上什么关系了。 便斟酌了用词,又添了一句:“我在的时候自然可以,不过我很快便要回去了。” “沈姐姐你要去哪啊。”阿乐也顾不上逗弄獢獢了,揪着她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副生怕她要消失的样子。 把沈菱歌看得哭笑不得,“我姓沈呀,自然是要回家的,这几日不过是在此借住罢了。” 阿乐沮丧地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沈姐姐是叔父新娶的媳妇,叔父怎么这般没用,如此好看的姐姐,他也不努力娶回家。” 沈菱歌被他说得脸都有些烧起来了,“你还小,谁与你说娶媳妇的?这事讲究缘法,不可强求。” “我当然知道啊,他们总是要我娶妻,我都快被烦死了。”他扁着嘴苦恼地坐在椅子上,“若是沈姐姐不嫁给叔父,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时常找姐姐玩了。” 沈菱歌越听越觉得离谱,他才九岁,站起来还不到她的肩膀,就要急着娶妻了? 他是有皇位要急着继承吗?这一家子还有正常的人吗? -- 第111页 就在沈菱歌哑口无言之时,又听见他惊天一语:“沈姐姐,我有法子了,不如我娶你吧,这样你每天都能陪我玩了。” 沈菱歌:…… 这到底是在娶妻,还是在找玩伴? 好在,不等她开口,就有别人听不下去他的话,咬着牙,从身后冒了出来。 “周允乐,我不是让你待在院子里,哪也不许去的,你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一大一小两人,听到声音,同时扭过头去,就见周誉身穿朝服,满脸阴郁地站在屏风前。 这人是何时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且这既是让她住了,便也算是她的卧房,怎么能这般堂而皇之的闯进来。 而方才还亮着眼睛,侃侃而谈的周允乐,一见着周誉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立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站直身子,眼睛更是不敢到处乱看。 开始老老实实地自我检讨:“皇叔,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打扰沈姐姐休息的,我只是追着獢獢进来的,我保证不到处乱跑了。” 说完后,还很是可怜地道:“皇叔,您别送我回去,我害怕。” “我看你的胆子倒是大的很。” 周誉说着,停顿了片刻,目光在跪了一片的太监身上扫过,厉声道:“是谁在陛下耳边嚼舌根,说什么嫁娶之事?” 小太监们各个把脑袋磕地哐哐响,恨不得把地面砸出个坑来才好。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皇叔,不是他们,是之前柳公公和贵母妃说的,他们说要我要早些娶妻,后宫才能安稳。” 周誉冷笑了声:“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回去,若是再被我发现,立即滚回宫去,再哭也不管用。” 周允乐是他昨夜进宫处理事时,抱着玉玺哭着找过来的,他知道了柳明高死的事情,吓得连觉都不敢睡了,非说有人要害他,抱着他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松开。 周誉实在是被他哭得头疼,这才让心腹将周允乐一道送了过来。 正好陛下不在宫中,他也无需顾虑,趁此将柳明高的党羽一网打尽。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不老实,还跟着那些不正经的人,学了满口胡言,不仅到处乱跑,还把主意打到了他的人头上。 真是反了天了。 “毛都没长齐,就想娶媳妇?滚回去读书,晚点我来抽查你功课,若是背不出,晚膳所有肉食都撤掉。” 不给吃肉,这简直比要了周允乐的命还要难过,这么一比较起来,读书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皇叔别生气,我这就去读书。” 而后便不敢再多留,小跑着出去了。 剩下沈菱歌还处于惊愕之中,她其实是有过猜想的,毕竟能喊周誉叔父的人,本就不多,且他的年岁又正好合适。 可在她心目中,皇帝都该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怎么可能会这副小可怜样。 甚至还拉着她的袖子,撒娇地喊她沈姐姐,这真是太奇幻了。 “还疼不疼?” 就在沈菱歌发愣的这么一小会,屋内的婢女都撤了出去,只剩下周誉站在床榻前,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身上。 听见他的声音,沈菱歌才回过神来,立即要起身给他行礼。 “已经好多了,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周誉很是敏锐地从她话中找到了关键,眉头拧紧,脸上神色瞬间凝重了两分,“昨日我若不去,你便打算要寻死了?” 沈菱歌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自觉地就把心中所想流露了出去。 更没想到周誉会如此仔细,连这个都观察到了。 也就没什么不能承认的,闻言淡声道:“是。” 周誉看着她的脸,宽袖下的手掌已微微攥紧,“若不是柳明高呢,换了其他人,你也要寻死?” “是。” “你就不怕死吗?” “王爷,有些事是比死还要无法忍受的。” 他盯着她,良久后在心中长出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去了,也还好他忍住了,不然或许那真是最后一面。 “幸好。”幸好,你没事。 昨日之事恍若噩梦,只要想起,她便浑身绷紧,连大气都不敢喘,蓦地听见他说了句什么,便轻声问了句:“王爷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真该谢谢我,不然此刻你岂非已是一抔黄土。” 他没有安慰她,也没有就着昨日的事往下说,而是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出一抔黄土几个字,反倒将压抑的气氛给冲淡了些。 沈菱歌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难得没与他针锋相对,放下怀中的獢獢,裹着被褥坐了起来。 郑重地跪在床上,给他磕了个头,“是,王爷多次救我性命,我欠王爷良多。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是王爷的,愿为王爷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周誉此生受过太多人的跪拜,这还是头次有人在床上跪他,既陌生又酸涩。 他不希望她在他面前如此卑微的臣服,他做这么多,也从没想要她以命相抵。 怪只怪,他太晚看清自己的心思,之前走了太多弯路,生生将她给推远了。 “我不要你的命。” 只想要你那颗真心。 周誉没说完的话,沈菱歌似乎是有些懂了,又好似没明白,依旧跪伏着没有抬起头:“王爷富有四海,除了陛下外,您便是这大周最尊贵的人,我身无长物,除了这条命,许是没别的能给得起了。” -- 第112页 或许曾经可以给,却被周誉轻蔑地拒绝了,她的真心实意,他全当是玩笑是算计,如今后悔也已经迟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他不开口,沈菱歌就跪伏着不起。他想去扶她,她就往后退,周誉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 生生成了一副僵局。 直到有个小毛球,呜咽着吼叫了两声,飞快地朝着周誉的衣袍扑了过去。 小家伙许是以为周誉在欺负沈菱歌,不然她怎么跪着呢,即便它腿短身子小,也要为她出头,挥舞着小爪子,一口咬在了周誉的衣袖上。 它咬得尤为的使劲,周誉轻轻将衣袖提起,它也不松口,就跟着衣袖在半空中晃荡,又可爱又心酸。 “不过半日,连谁是你主子都忘了?” 周誉看得青筋直跳,伸出手指在它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前几日还谁抱都不肯,只许他抱着,没想到今日有了沈菱歌,立即就反过来咬他了。 真是个见色忘主的小白眼狼。 沈菱歌是听到獢獢的叫声,才抬起头的,没想到就瞧见了这样滑稽的一幕。 周誉吃瘪,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她没忍住漏出了两声轻笑来,见他还要欺负獢獢,护短地伸手去把小家伙解救了出来。 “王爷何苦和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家伙,计较这么多。” 周誉眼尾的余光,瞧见了沈菱歌嘴角的笑,在心里跟着一道笑,这是瞧见小狗儿给她出气了,又高兴起来了。 他喜欢看她这么笑。 如此看来,他花了如此多功夫寻来的小家伙,也不是全无作用。 “喜欢这小狗?” 沈菱歌立即连连点头,“王爷的狗,与我曾经丢失的狗很是相似。” 周誉心中一动,她也喜欢狗,还有只相似的小狗丢失了?若不是沈菱歌几年前尚小,与梦中那女子,年岁对不上。 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梦见的便是她了。 可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原本小狗是给她准备的礼物,如今倒是不想送了,他得把獢獢留下,叫她不舍得离去才好。 “正好你要养病,不能随意走动,既是喜欢,便叫它多过来陪陪你。” 而沈菱歌也恰好思及此,几乎与他同时开口道:“多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可我住在这多有不便,既已无大碍,还是该早些回去的好,况且家中事多,处处都离不得我。” “不行,你还不能走。” 沈菱歌自以为说的句句在理,他是没理由把她个未出嫁的女子留下的,闻言,讶异地抬头看向他:“这是为何?” 难不成他真打了什么金屋藏娇的主意? 那她这岂不是出了深渊,又入囹圄。 若他真是这么想的,她该怎么办? 却没想到,他的回答也很是坦荡:“柳明高养了批死士,对他尤为忠心,如今他死了,这些人定是要四处寻仇。你是他死前,最后相处的人,你确定你能平安回去,且不连累家人?” 沈菱歌愣了下,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不免有些羞愧,周誉是为了大局考虑,而她却满脑子的儿女私情。 且她好像有些自以为是了,周誉上次被她伤到那么深,恐怕早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方才太过自作多情了。 还好她没把金屋藏娇等话给说出来,若说出口,那才真是无地自容。 “你若是想家,我可以去把你姐姐接过来,也可以叫人去送信,只是人抓到之前,你和他都得呆在这。” 这个他指的就是周允乐了。 知道原由后,她自然不再拒绝,虽是很想见大姐姐他们,可一想到会给他们带去危险,她也不敢乱联系了。 “我都听王爷的。” 周誉终于从她口里听到一句顺从的话,心中不免欢喜,但也深知要循序渐进,不能过急把她给吓着。 装作很是冷淡的模样,“那你好生休息,别随意走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找她们,我还有事要忙。”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沈菱歌方才还只是信了七分,此刻就完全没有怀疑了。 安心地在这住下,好好养病,每日也都会准时与家中往来信函,得知父亲的案子进展有序,担心才少了些,至于赵琮,她是每每提笔最后又放下,有些话还是当面说的好。 如今只等那些人落网,她便可回家去。 她也是一直这么坚信着的,直到有一日,她闲着无事想要寻本书看,在书架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匣子。 里面宝贝地装着个杯子。 她看这杯子,是越看越眼熟,过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杯子不是当初她喝过的那个吗? 沈菱歌:…… 第46章 如此欢喜? 有了獢獢和周允乐, 沈菱歌在这的日子过得并不算难熬。 虽然周誉有命令,不允许周允乐再来找沈菱歌,但他忙得脚不沾地, 早出晚也不一定归,他不在, 整个小院谁还敢拦着周允乐。 隔了一日,沈菱歌刚试着下地活动,就见门边探出个小脑袋, 戴着小帽的周允乐偷偷摸摸地猫在那。 “沈姐姐, 我还可以找你玩吗?” 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 沈菱歌自然是有些犹豫的,即便他才九岁, 可到底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这周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难搞, 她心底有些忌惮。 -- 第113页 她沉默无言, 周允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垂着脑袋, 很是失落地抠着手指, “我不是故意要骗姐姐的,我只是怕姐姐不和我玩了,结果姐姐还是知道了。” 周允乐方才还只是失落难过的样子,突然就发起怒来, 很是用力地将头顶那个漂亮的小帽子摘了下来, 愤愤地丢在地上,眼里还有泪水在打转。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做这个皇帝。都怪这个帽子,我再也不要戴它了。” 他丢的哪是帽子, 分明是身为帝王的尊严和身份。 或许他往常性子也是如此多变,小太监们也没当回事,突然看见他摔帽子,可把他们吓坏了,赶紧跪下抱着他的双腿痛哭,“陛下不可啊,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奴才们的小命难保啊。” 沈菱歌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若周允乐只是撒娇卖惨,她可能还只是动摇。 可他却突然爆发出了心底的情绪,这才震撼到她。 别再把年龄小当做是蒙蔽他的借口,他懂的,他什么都懂。 这皇帝不是他想做的,但先帝突然驾崩,不得不把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他不仅要做不喜欢的事,还要时刻防备各种生命危险。 他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 周允乐还在发疯,他的双眼通红,拼命地挥动着双臂,把抱着他的小太监统统都踢开,就像只愤怒的小老虎,终于亮出了他的爪牙。 直到有人在他脑袋上安抚地拍了拍,“阿乐乖,姐姐陪你玩。” 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有什么法术般的,真叫周允乐慢慢地停下了挣扎。 周允乐眼睛红红地看着她,满脸皆是委屈,就像是时刻害怕自己被丢弃的小狗,这让她想到了刚捡到獢獢的时候。 獢獢也是这样,明明腿上受了伤,却不让任何人靠近,对着谁都是咧牙呲嘴,实则十分渴望旁人的关爱。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缺爱又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沈菱歌看他露出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才弯腰捡起被他踩得脏兮兮的小帽,将帽子上的灰尘都给拍去,又吹了吹,才稳稳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阿乐戴上帽子真好看。” “真的吗?那我只戴给姐姐看。”周允乐可怜兮兮地仰头看她,抓着她的衣袖一副怕她会走的样子。 抱着他的小太监,这才敢松开手,看沈菱歌的眼神,简直像看救苦救难的菩萨,再没人敢拦着周允乐找沈菱歌。 要不是顶上还有座大山压着,真是恨不得让周允乐时刻待在这。 从那日后,周允乐便愈发喜欢黏着沈菱歌了,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要给她分享,别人说的话他都不听,就爱听沈菱歌的。 沈菱歌走动还不太方便,可又不想总是坐在床榻上,憋在屋里,便等太阳落山没那么晒了,坐在院子里陪獢獢玩丢球。 而这个时候,也是周允乐最快乐的时刻,不用背书写字,还可以跟獢獢玩球。 “沈姐姐,我去下旨让他们放了你爹爹,好不好?” “下旨哪是那么儿戏的事。” 獢獢把丢出老远的球咬着跑回来,沈菱歌奖赏得给它喂了条小鱼干,獢獢除了爱吃肉外,最喜欢的就是炸小鱼干。 但它还小,又不能吃太多,便当做是奖赏,它乖的时候便奖它一条小鱼。 “可之前那个大坏蛋就总是让我盖章,我最喜欢的就是盖章了,只要随手摁一摁,他们每个人都很高兴,还会讨好我,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这坏蛋说的是柳明高,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听说,柳明高欺负她的事,就气得说要将他挫骨扬灰,总在她面前一起骂他。 沈菱歌便发现了,他不仅是小孩子性格,且被教养的喜怒无常,上一刻还是乖乖的,下一瞬又会生起气来。 她前世记忆里,关于周允乐的不多,只记得皇上年幼,而周誉遇伏之后,他好像身体一直不太好,恐怕就有柳明高捣的鬼。又或许就连周誉遇伏一事,也与柳明高有关。 只可惜,她死的时候,并未听说其他关于他的事,也不知道他命运会如何。 但这一世,柳明高提前死了,会不会他们两的命运也有所不同? “昨儿的信里不是说,那两个管事都招了,罪名马上就要洗脱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多加麻烦。况且陛下不是最讨厌柳明高吗,他之前说的那些,陛下都得忘掉,以后多听太傅和王爷的话。玉玺更是千万得收好,就算要盖,陛下也不能看都不看便盖上。” 这些话本不该她来说的,但这几日相处下来,让她实在是心疼周允乐。 同样是小小年纪失去母亲,他却比她处境更要难。 看似万人拥护,想要什么都能唾手可得,可实际周围全是豺狼虎豹,对他好也都是带着目的,没人真心待他。 撇去皇帝的身份,他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罢了。 “我都听沈姐姐的。” 沈菱歌在他肉乎乎的小脸上掐了下,“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子,听我的做什么,多听听王爷的,他才是大周的梁柱。” “那就皇叔和沈姐姐的都听。” 两人逗着獢獢玩了会球,就回了里屋下棋。 她发现周允乐虽然不爱读书写字,可对下棋却尤为有兴趣,且极其有天赋,沈菱歌是跟着外祖学过两年,下得不算好,但教他还是够了的。 -- 第114页 用了晚膳,便盘膝坐在里间开始下棋。 “沈姐姐可是答应我了的,若是今日我赢了,獢獢就能跟我睡。” “好,只要陛下能赢。” 这盘棋下得格外的久,从暮色微亮到月色朦胧,两方都还在焦灼着。 沈菱歌做事向来都很专注,尤其下棋需要动脑子,更是忘我到忽略了周围的人,就连周誉何时进屋的都没发现。 周誉即便每日都在宫内,但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更知道这两人相处的很好。 原想把周允乐接进宫,但发现这小子能给沈菱歌解闷,他也就没多加干涉。 今日难得回来,自然是径直来找沈菱歌,想看看她的伤势好些没有,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两日未见,他想见她。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辰了,周允乐还赖在这。 下人见他进屋,立即要跪地行礼,被周誉抬手给制止了,几步到了周允乐身后,低头看此刻的棋局。 他的棋艺也是跟着父皇学的,除了骑射之外,他最喜欢的便是下棋。 别看只是小小的一方棋盘,实则要考虑如何落子如何布局,不仅能静心养性,也能让他开阔格局,对排兵布阵都能有帮助。 “又输了,我该下这的。”周允乐丧气地将棋子丢在了一旁,他好像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真是太可惜了。 “你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太急太贪。” 周允乐听到声音在头顶响起,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回过头,就看见眼前的周誉,立即站起身来。 “皇叔,我错了,我这就回去。” 他见着周誉,就先反射性地认错,生怕又被禁了他的荤菜。 可没想到的是,周誉居然没急着骂他,而是淡淡地道了声:“起开。” 而后在他的位置,盘膝而坐,把沈菱歌也看得迷茫了。 “王爷是要与我下棋?” “怎么,不愿意?”屋内虽是堆着冰山,但沈菱歌体虚,大夫交代了冰山只能堆在外间,让冷风自己飘进来,周誉感觉到了些许燥意,手指在衣领处,随意地勾了勾。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外加一个动作,不知为何,总有种格外逼人的气势,把对面的沈菱歌逼得生生红了耳朵。 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眼,“不,不敢,只是我的棋艺不精,上不得什么台面。” 这倒不是谦虚,她记得上回周雁荣特意说过,周誉的棋艺很好,她陪周允乐下下棋都只是勉勉强强,在他面前岂不是要露丑了。 “方才那局我看了。”沈菱歌全神贯注,自然也没注意周誉何时进来的,愣了下,就听周誉淡淡地继续道:“确实不精。” 她刚提起的一口气,险些没被把自己给噎死,指望他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恐怕得下辈子了。 沈菱歌也愈发地确定,这人真是出于好心,抬抬手救了她,根本不是对她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也好过大多数人了,你先。”说着还冲身后的周允乐淡淡道:“好好看着,一会我考考你。” 既然他话都到这了,她再说不下,就有些忸怩了,便憋了口气,全神贯注地开始对局。 “再来一局,这次是我贪了。” “不行,再来一次……” 屋内点了淡淡的驱虫香,烟雾随着晚风在梁上盘绕,周允乐就在身后看两人下棋,起先是兴致勃勃的,后面是越看越困。 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以为这次总该结束了,可一眨眼,两人又开始了新的棋局。 周允乐揉了揉眼,他真的好困哦,脑子已经稀里糊涂的了,眼前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就算一会要考他,能考出个什么来?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而那两人还在乐此不疲。沈菱歌是许久没下棋,周誉又是个棋品极好的,不是那种压倒式的胜她,几番下来,她的胜负心也被勾了出来。 几局过后,她总算摸到了些许门道,周誉下棋的风格与他性子相似,都是偏凌厉果决的,不给别人留退路。 沈菱歌则是恰恰相反,用一个拖字诀,和他勾缠到后期,等他放松警惕后,再寻机会将其拿下。 机会便在这局出现,沈菱歌趁着周誉没有防备,屏息静气,看着他落子,像是怕他会反悔似的,飞快地把棋子下在了旁边的空白处。 等到棋子落下,便欢喜地拍着手掌险些要跳起来,还好她的理智尚存,知道自己腿上还有伤,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 便只弯着眼露齿笑,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极其的甜,就像是井中刚取出的寒瓜,一口甜进人的心里。 这是周誉头次看到她笑得这么开怀,在他面前毫无遮掩,展露出最真实的样子,原来她不装不演时是这样的。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手里的棋子,也忍不住地跟着笑了起来,“怎么,赢了我竟叫你如此欢喜?” 若是早知如此,就该让她多赢几次才好。 沈菱歌后知后觉,自己好似笑得有些过了,但能赢还是高兴的,尤其赢的人还是周誉。 不过这只能在心里想想,说出来他怕是又要生气,赶紧收敛了笑意,“王爷棋艺高超,方才不过是我运气好,使了些小把戏,下次就没那么走运了。” 周誉勾了勾唇角,大手一挥,手中的棋子顺势滑落,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长腿微伸,大刺刺地站了起来。 -- 第115页 他就站在她对对面,投下的巨大阴影将她整个人给笼罩,两人贴得很近,他的气息仿若就拂在她的头顶,痒痒的热热的, 她听见周誉,略带慵懒地哑声道:“赢了便是赢了,本王不是输不起的人,也不是指鹿为马的昏君。” 而后他直起身,淡笑着又道:“下得不错。” 这一声很轻,轻到沈菱歌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免微微一愣,他这是在夸她? 再抬头去看时,周誉已经转身拎着周允乐的衣服,轻轻松松地将人给提了起来,“臭小子,让你看棋,你在这给我打瞌睡?明日多背两篇文章。” “不要啊,皇叔……”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屋子。 沈菱歌听着周允乐夸张的惨叫声,忍不住地掩唇笑了,笑了会才反应过来,她好像许久没能这么放松自在的笑了,自从家里出了事,她便压力一直很大。直到最近,接连的好消息传来,那块压在她心口的大石,才算搬开了些。 她总觉得,最近的周誉和之前有些不同,虽然还是一样的喜怒无常,说话冷厉又凶狠,可他不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偶尔说话和动作间,都会流露出些许温柔和尊重。 这种尊重不是刻意的,也不是施舍的,而是自然而然的,让人觉得舒适。 难道是周誉不喜欢她以后,终于正视她了?没再把她当做随意掠夺,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什。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件好事。 沈菱歌睡下之前,心情格外的好,等一切尘埃落定,她便能回家,所有人和事也都能回到正轨,再没比这更好的了。 可她没想到,第二日会在周誉的书架上,发现那个匣子。 她本是要找本传记,婢女取了几回都没拿对,这才扶着她去找,恰好拿书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匣子,就听见里面东西碰撞的声音响起。 匣子很精美,又被放在书架上,沈菱歌生怕撞破了砚台之类的宝贝,赶紧小心地打开检查。 没想到匣子打开,里面却放着个再普通不过的瓷杯,不知为何,还有些眼熟。 沈菱歌愣了下,虽然不知道周誉为何在这放个杯子,但这可比砚台更容易磕碰,就仔细地拿起检查了下。 裂缝倒是没发现,却叫她发现杯子的底下写着个吴字。 吴家她只认识一个吴绍秋,不禁联想,这难道是吴家的杯子?可周誉为何要藏个吴家的杯子? 她拿着杯子,奇怪地打量着,直到手指摸上那杯沿时,突地想起,她为何第一眼会觉得这杯子眼熟了。 这不正是之前去吴绍秋园子庆生那次,她误拿了周誉的杯子,喝完之后才发觉拿错了。 那次周誉执杯的动作就很暧昧,没想到他居然会把她喝过的杯子带回来,还如此宝贝地藏起来。 “这是王爷平日饮酒所用,上回用过后,便叫人收了起来。” “他都用这个饮酒?” 这是她喝过的杯子,周誉还拿来喝酒,岂不是反复地与她间接触碰? 一想到这个,沈菱歌的脸顿时就红了,像是手上抓了什么烫手的东西。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誉不是已经不喜欢她了吗?为何还会藏着这个杯子,不仅藏着,还时常拿出来用…… 齐王府是穷的连杯子都没了吗?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心跳如鼓擂,不敢再多看一眼,便要将它飞快地塞回匣子去。 可恰好此时周允乐又来寻她,在屏风旁喊了声:“沈姐姐。” 沈菱歌本就心虚的很,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没拿稳,瞬间就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瓷杯,沈菱歌从未如此绝望过。 - “沈姐姐,你别担心,等皇叔回来,我便自己去请罪。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打破了那杯子。” 沈菱歌正双手撑着下巴,满脸皆是苦恼,她大约能猜到些周誉的想法,他故意装作对她没兴趣了的样子,是为了让她不对他继续戒备。 他根本就从未放弃过得到她的想法。 沈菱歌真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这人不仅兵法使得好,还把兵法用到了她的头上来。 难怪他能接连打胜仗,便冲这手段和心机,叫人不服都不行。 “不怪陛下,是我自己非要多事打开了匣子,与陛下无关。” “可皇叔好凶的,他看上去很喜欢这个杯子,要是被他知道,肯定要发火的,他凶起来可吓人了。” 想起之前几次,险些丧命他刀下,沈菱歌便忍不住腹议,何止是吓人,还要出人命的。 “沈姐姐,你别怕,大不了我带你回宫去,保管皇叔不敢为难你。” “多谢陛下好意,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得要面对的,或许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她想了想咬牙道:“我想借陛下的玉玺一用。” 沈菱歌刚把东西准备好,就听见外头婢女来报,“王爷回来了,正在朝这来。” 她之前都没多想,现在知道他的心思便都想通了。 为何他寻理由把她留在别院,为何每次回来都会找各种理由来她这儿,还在她面前各种装讨厌她的样子,真是煞费苦心。 她倒要看看,齐王殿下准备演到几时。 第47章 周誉,你喜欢我(修)…… -- 第116页 柳明高死了, 却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宫内宫外更是人人自危,急得团团转。 尤其是以贵太妃和朝堂上那两大辅臣为首, 柳明高往日霸着陛下身侧,他们与柳明高私下往来频频, 做了不少交易。 这柳明高死的突然,且由当日所见之人转述,他的死状可怖, 生前曾受过非人地折磨, 绝不是意外身亡。 他们便更是不安, 生怕自己和柳明高私底下的那些事,被周誉给发现了, 恨不得赶紧与那阉人撇清干系。 这个时候,就该去皇帝耳边各种吹风。 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 周誉已经一招釜底抽薪, 直接把周允乐带出了皇宫,将那些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陛下不在, 他们只能每日围着御书房等齐王消息, 周誉懒得应付这些人,可后宫的贵太妃,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他就算不想搭理, 也会被耽搁住。 待他每日空下来再回去的时候, 天色都已经不早了。 肖伯言解决了平阳的事赶了回来,如今正在为他处理那些麻烦事。 “爷,柳明高的私宅已查抄完毕,里面都是金银玉器, 应该是他贪贿所得,还有之前宫内多次失窃,恐怕都与他有关。” 柳明高死后是以溺水而亡结案的,他总也算是个御前第一红人,内务府给他好生安葬了,周誉一直觉得梗着口气,如今倒是有了由头。 他做了这么多阴亏之事,还想入土为安?没门。 “连同先前的事一道公之于众,而后掘其墓,鞭其尸,令他永世不得安眠。” 肖伯言愣了下,有些担心地小声劝了句:“爷,这恐怕会对您的名声有影响,为了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还有什么名声可以败的?” 外界都传他独断专横,杀人如麻。更有甚者说他顿顿食人肉餐餐吮人骨,说他喜怒无常,院内白骨累累。这次周允乐被他送出宫后,还要添一条,野心勃勃意欲造反。 他的身上既已有这么多的骂名,又何惧再多一条。 柳明高欺沈菱歌至此,他若不报此仇,枉称周誉。 “是世人误会王爷甚深。” 周誉见肖伯言露出如此愤慨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声,“不算误会,我本不是善人,行了,都按我说的去做。” 肖伯言还想要说,最后只得泄气,“那这些抄没的宝贝如何处置?” “查对宫中财物入库,剩下的先留着。” “是。” 周誉看着眼前堆成山的宝物,伸手取了件放在手中把玩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半眯着眼露了个笑,出宫之后回了趟王府。 上次他便想送沈菱歌礼物,可苦于时间紧迫,只来得及在铺子里随便挑了条链子,后来也想过要送,但中间又发生了太多事情,倒把这个给忘了。 这会总算是确定了心意,也该把东西送给她了。 只是他该以什么理由送这东西,就让他有些苦恼了。 周誉袖中揣着东西,一路进了小院,他想着这个时辰周允乐应该在沈菱歌这,没想到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沈菱歌歪在贵妃榻上在看书。 缩成一团的小毛球獢獢,就躺在她的脚边,听到他的动静,很是警觉地朝外头看来。 等看见是他,又趴了回去,那小模样机灵又可爱。 他做梦时,只能看见她的模样,却听不见她说什么,也只在梦里见到过那女子抱着小狗,觉得她逗弄小狗的模样甚是欢喜。 这才会联想到,沈菱歌会不会也喜欢小狗。 不惜派人四处寻访了月余,总算是找到了与梦中一样的小家伙,说来也是奇怪,她不仅喜欢,连抱着它的模样,都与梦中的一模一样。 最神奇的是,那小狗见了她也跟认了主似的,一切都像是梦中注定那般。 越发让他确信,她或许便是他苦苦寻找的梦中人,只不过算着时间,他几年前就梦见了,几年后的沈菱歌。 虽然不知道,沈菱歌为何会入他梦,但既是让他找到了,便没有再放手的道理。 獢獢听到了动静,她也跟着抬起了头,一眼便瞧见了门边的周誉,连忙要起身:“见过王爷。” 沈菱歌待在房中时,打扮尤为随意,长发只用一支玉簪简单地盘起,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以及圆润小巧的耳垂。 她今日穿着身浅绿色的小衫,看上去清新又淡雅,在这炎炎夏日里就像一眼清泉,叫人眼前一亮。 他时刻谨记着,不能太过直白的表露心意,这才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不必如此多礼。” “多谢王爷。” “那小子呢?我还以为他在这,打算交代他两句,没想到竟是不在。” 若是之前没看到那杯子,听到他说找周允乐,沈菱歌或许真会信了他的鬼话,当他是来找人的。 可有了今日的事后,细细观察,就能发现其中的蛛丝马迹,这是真把她当傻子来骗了。 沈菱歌在心里冷笑两声,周允乐在不在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怕是一进府,就有人将今日发生了什么,都一一告诉他。 还在这跟她装呢。 沈菱歌也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既是人在这了,不如趁此机会,一口气把事情说个清楚。 “王爷真的是来找陛下的吗?” 周誉握着袖中的东西,闻言抬了抬眼,疑惑地看向她,“不然?” -- 第117页 却见沈菱歌弯着眼扬了扬眉,轻笑出声:“我差点以为,王爷是来找我的呢。” 沈菱歌笑起来格外的甜,周誉一时愣了愣,等听见她的话,才回过神来,暗自低喃一声没定力,这就被她的笑给勾着失了魂。 定了定心神,淡声道:“哦?那你说说,本王与你有何好说的,为何要来找你?” 他因她而片刻失神,自然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沈菱歌心中的冷笑都快变成狂笑了,这拙劣的演技,她之前竟然被骗了。 她面上半分不显,且还一副很是无辜的模样,从身旁的小几上拿出了一个锦盒,不回答前面的话,而是转口道:“我一时失手,打破了王爷的宝贝,还请王爷恕罪。” 周誉听到宝贝时,还在想她说的是什么,等那破碎的瓷片出现,便知道瞒不住了。 他微微一愣,哑然失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喜欢这种事,又如何能瞒得住,何况她那么聪明。 “破了便破了,你若想摔,那还有很多,你想怎么摔便怎么摔。” “王爷这是不装了?” “是。” “王爷是故意要将我留在这个院中?” “是。” 应该说是也不全是,他当初带她来这,是为了她名声考虑。之后则是顺势想将她留下,一来为了她的安全,二来则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改善两人之间的误会。 她既是问了,他便不会再对她说谎。 周誉每说一个是字,沈菱歌的心就跟着往下沉一分。 她能感觉到他在改变,变得温柔变得耐心,甚至在学着尊重她,可他现在所做之事,和前世的季修远有什么不同。 打着喜欢的名义,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困在这方小院里,说到底更多的还是占有的心思。 沈菱歌面上笑得很开心,心却像是无底洞,只觉酸涩难耐,怎么都填补不了,她多想听见他说不是,但可惜,没有如果。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是动心了,与前世不同,知道真相后她愤怒之余,更多的是难过和酸楚,这恰恰证明她是真的对他动了心。 也正是因为动了心,才会迷失,才会痛苦,才要斩断。 沈菱歌冲着他吃吃地笑,“王爷这是承认了?承认你喜欢我。即便上回我如此拒绝了王爷,可王爷却依旧喜欢我。” “是。” “但即便王爷喜欢我,也还是没办法许我为妻,所以想到要将我金屋藏娇,是不是?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不是,我从未想过要委屈你。” 沈菱歌弯着眼笑,“可王爷这般做,已经叫我委屈了。” “是我考虑不周,你若想回去,晚些我便叫人送你回去。菱菱,你与他的婚事,可以先缓一缓再下决定,就算你此刻不准备接受我,也该给我们一个公平的机会。” “我给王爷的机会还不够多吗?” 她与周誉相遇的更早,上京这一路,这么多日夜的相处,要说不公平,那也是对赵琮不公平。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她既对周誉动了心,又险些丢了名节,便没道理再去祸害赵琮。即便周誉不说,她也会回去将婚事说清楚。 现在最为重要的,便是如何解决周誉。 “王爷这一生,是不是从未尝过挫败的滋味,我这样一个低微的女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拒绝王爷,扪心自问,王爷对我到底是不甘更多,还是喜欢更多?” 沈菱歌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偏不倚,敛去脸上的笑,郑重又认真地道:“我虽不知别人的喜欢是如何的,但我清楚我自己。我不是非要做王妃不可,我也不在乎荣华富贵身外之物,我只要我喜欢的人,此生此世只有我一个。”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意志却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只是命不好,前世被渣男所蒙骗,这一世又独独喜欢上了个,不该喜欢的人。 他是大周最勇武不凡的男子,他离皇位咫尺之遥,旁人尚且三妻四妾,他这般好的人,怎么可能独属于她一个? 既然知道不可能,还不如早早死心。 周誉果然被她的话给震住了,甚至让他忘了反应。他出生在皇家,母妃不过是父皇妃嫔中的一个,或许可以说是最为宠爱的那个。 他自小所见三妻四妾后宫三千,也见过叔伯兄弟红粉知己无数。只不过他的后院从来无人,当然是他不喜欢不想要,甚至他也没想过,以后要有什么人。只是沈菱歌的想法,太过颠覆太过荒唐,叫他一时转不过弯来。 乃至最后只说了句:“离谱。” 却没意识到,他潜意识里,并没觉得她说的哪儿不对。 “你便如此确信,赵琮不会有别人?” 沈菱歌依旧凌然:“若是成亲之前有,便叫他断个干净,若是成亲之后有,那我便与他和离。” 她面色认真,尤为果决,丝毫不像有假,倒叫周誉哑口无言。 沈菱歌已有了准备,见此也不难过,反而又笑了起来,“王爷不必忧虑,也不必想着如何劝服我,我啊,谁都不会嫁,谁都不会选,看,我已经求来了这个。”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道圣旨,在他面前晃动,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陛下亲自写的圣旨,还盖了玉玺,他赐了我一座山头,准许我可以在那建个道观,许我代发修行。” -- 第118页 “以后我都不必再烦扰要嫁给谁了,青灯古佛常伴余生,岂不是快活。” 她既守不住自己这颗心,喜欢上了周誉。那嫁给谁都是祸害,与其将来抵不住相思,等进了齐王府再后悔,还不如把这条路给堵死。 周誉不敢相信地将她手中的圣旨夺了过来,看着上面的字,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荒唐!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今年刚及笄,凭什么要出家?” 他紧紧攥着圣旨,手上略微用力,便要将这轻飘飘的黄布给撕碎,她疯,周允乐便同她一道疯,他做得最错的决定,便是将这两人放在一块。 他实在是无法想通,沈菱歌的小脑瓜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那日她中了迷香,口中所喊得都是他的名字。 即便他没要了她,但也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便一定会对她负责的。他今日带来了,父皇在他八岁那年赠他的第一柄匕首。 想要赠与她,告诉她,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从不曾看轻她,她想要的他都会试着理解。 来时都想得好好的,怎么到了她这,一切又都变了,周誉眼尾发红,声音透着些许嘶哑:“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既然相互喜欢,为何不能在一起?” “周誉,不一样的,我与你所求的,从来都不相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以为一道圣旨就能困得住我?” “这是圣旨,为何不能?难不成齐王殿下还要违抗圣旨不成。”沈菱歌也有些生气了,她都这样了,他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她仰着头怒目瞪着他,倒把周誉给气笑了,“你这是在与我赌气,乖,这东西给我保管,你先冷静冷静,若是不想见我,我便过几日再来,在这里你才是安全的。” 沈菱歌腿上有伤,圣旨又被他给拿走了,只能伸长手去够,偏偏这人坏得很,就是不肯给她,还藏进了自己的衣袖中,叫她扒拉着他的衣袖,模样滑稽又可笑。 而周誉却把那柄乌金的匕首掏了出来,塞进了她手里。 她不肯要,周誉便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眼里满是宠溺和无奈,“你若是不痛快,捅我几下出气也行,总之,这样的气话不可再说。我的心意既已挑明,我也不必去寻什么理由了,这个早就想赠你,你烈性刚毅配得上这把匕首。” 沈菱歌气力不如他,他又藏着圣旨不肯给她,只能气鼓鼓地撇开眼,手里被迫捏着他那柄铁疙瘩。 都怪她太过自信,以为有了圣旨定能制住他,但谁想到这人会如此不要脸。 见她生气,周誉也没办法,好话说得口都要干了,见她还是不理人,怕她那股子倔脾气上来,更钻牛角尖,才长叹口气。 正好婢女端着晚膳在外候着,他便起身将东西接了过来,“我不在这惹你生气了,但你得好好用膳,不管如何都不能饿着自己,我等你自己想通,明日再来看你。” 不管周誉说什么,她都是一声不吭,用后脑勺对着他。 周誉对此也不恼,耐心地交代了几句,才揣着怀中的圣旨朝外去,他现在得去找周允乐好好算算账,以及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开两人之间的死结。 这一夜他依旧是辗转难眠,隔日还来不及去寻她,便又被宫内之事所缠身。 周誉想着正好给她些时间冷静冷静,过几日再与她细说。 但没想到,等他再从宫里出来时,早已是人去楼空,沈菱歌不仅跑路了,还把獢獢给一并带走了。 走前还留下一封书信。 信里内容也很简单,圣旨千千万,你周誉爱撕,那便随便你撕,撕了一张她还有好多,这家她是出定了! 周誉捏着手里的信,不怒反笑,把跟在身后的肖伯言看得打了个寒颤,“爷,您别生气,沈姑娘许是一时冲昏了头脑,想来很快就会想通的。” “我不气,我有何好气的,这说明她在意我。她想出家那便由着她去玩,今日她如何出的家,明日我便叫她如何还俗。” 第48章 出家(修) 周誉走后, 沈菱歌像是拿着烫手山芋般,飞快地丢下了手里的匕首。 哪有人像他这样送东西的,不是送条奇奇怪怪的脚链子, 就是送把匕首,这像是送姑娘家的吗? 从这沈菱歌倒是相信了, 他定是如传闻所言,后院没女子,也从未喜欢过人。因此才更让她头疼, 如此性格的人, 执拗起来恐怕更叫人招架不住。 他抢走了圣旨倒是没什么, 只要周允乐愿意帮她,旨意自然还能有, 且等旨意传下去了,便由不得他信与不信。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 还是得让他放弃。 这么一番折腾, 沈菱歌也没了胃口,随便用了点晚膳, 连陪周允乐下棋的心情也没了。 且不知是不是周誉去敲打了周允乐, 他也老实的很,没来寻她。 沈菱歌便陪獢獢玩了会,草草地梳洗上床休息。 不得不说,沈菱歌还是很感激周誉的, 若不是他将她救出来, 又有獢獢和周允乐时常陪着她,就那夜的事,绝对会成为她这一世的梦魇。 或许她会重蹈前世的覆辙,无休止地沉溺在噩梦之中。 外加又有迷香的存在, 让她对那夜的记忆很是模糊,这次即便遇险,她也几乎没做过梦。 可今日许是心情大起大落过多,她身心疲惫,一沾枕头便困意翻涌,沉沉地入了梦乡。 -- 第119页 梦见的还是那夜她失去意识后的片段,梦中周誉只身闯了进来,将柳明高打得几乎残废,而后将她抱起离开。 周誉什么也没做,她却手脚并用地缠着周誉,从马车到小院,穿过长廊步入堂屋,他即便浑身是汗,也依旧在隐忍。 两人的手指交握,发丝相互勾缠着,她像是喝醉了酒,满口胡言,又像是靠着迷香,将内心压抑的自我完全袒露了出来。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却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来,她看着周誉被她所惑,完全失了分寸。 沈菱歌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人,一半游离在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另一半则是享受沉浸着他的爱与抚。 那些亲吻与触碰,真实的不像梦境,一点一点灼烧着她的肌肤,叫她随着爱意浮沉。 直到周誉扯下一块纯白的里衣,将她抬起垫在了塌上。 沈菱歌面目通红,她即便在梦里,也是有感觉的,她能清醒的感觉到自己的花开花谢,感觉到他的爱惜和挣扎。 但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她眼睁睁地看着周誉掀起锦被,不再犹豫地靠下来,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以为一切都完了的时候。 他怜惜地吻走了她眼角的泪,生生忍住了,而后是叫她瞠目结舌,面红耳赤的一幕。 周誉俯下身亲吻着她,她紧紧抓着他的头发,花开花谢花又谢。 而后沈菱歌便在一片热潮中醒来,她的脑子里有许久的空白,呆愣愣地睁眼看着头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直到婢女听见动静进屋,看到她满脸通红,浑身湿得像是从水中捞出来出一般,紧张的要去给她喊大夫。 就听沈菱歌声音干涩地喊住了她:“我问你,你必须得说实话,我被救回来的那夜,王爷真的将我放下就进宫了吗?” “是,千真万确。” “你说谎,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沈菱歌突然提高了音量,她虚弱地坐起,神色凝重目光灼热地盯着婢女。 那婢女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她如此吓唬,瞬间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奴婢不敢,王爷真的进宫了。” “我一会自会去找王爷求证,你若是说了谎,你该知道以他的性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吧。” 婢女明显被吓到了,满脸惊慌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欺瞒姑娘,那夜姑娘中了毒,解药来不及送到,王爷一直陪着姑娘,等子时后才进的宫。” 沈菱歌顿时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呆呆地坐在榻上,果然如此…… 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在那样的情况下,即便发生了什么,她都无法控制,可周誉却忍住了,还告诉她是解药。 如果她之前没记起来,或许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她无法再面对周誉,更没法面对自己,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离开。 看来昨日的决定是再正确无比的,她就该谁都不选,出家修行做个道姑,也不会连累任何人。 沈菱歌来时是两手空空,走也没有丝毫留恋,反正也是周誉自己亲口说的,她想回去就送她回去。 她只与周允乐说了声,便抱着獢獢逃回了家。 离家不过半月,沈菱歌下马车时已经感觉到了眼眶的湿意。 门外的曹管事见到她,惊喜地迎了上来,“二姑娘回来了!您的伤势可是好些了?方才大老爷去接二老爷回家,还在说您何时能回来,没想到您便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沈菱歌每日都与家中信笺往来,也知道案件水落石出,但不知道何时终审,也没确定父亲何时能出狱。 没想到正好今日回来,便有了好消息,自然是满脸的惊喜:“那我在这等父亲回来。” “姑娘身上有伤,还是进屋等的好。” 沈菱歌失踪的那日,周雁荣就亲自来了沈家,满是歉意地说是她着急带沈菱歌去骑马,才没回来通知,没想到还把人给摔了,出于内疚,特意留了沈菱歌在别院养病。 即便沈家的人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然云姑也不会被人打晕了丢在门口。 但周雁荣愿意出来,至少说明沈菱歌是安全的,这样也能保住她的名节,自然沈家上下都统一了说辞,咬定沈菱歌就是在养伤。 好在人总算是回来了,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能把一切都料理的井井有条,还能让周雁荣出马的人,一定是周誉,沈菱歌压下不老实的心跳声,把所有的胡思乱想都给丢出脑海。 那边,府内其他人也已经收到了消息,就数沈淑欣跑得最快,提着裙摆冲了出来。 她远远就看见了沈菱歌,本想跑上前来抱她,可还没跑到就先慢了下来,沈菱歌一眼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和内疚。 沈淑欣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就算知道沈菱歌平安了,也还是内疚的很,总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会害得沈菱歌被掳,日日都是魂不守舍的。 方才听到消息,跑得太急还险些摔倒,这会见着她又不敢靠近了。 沈菱歌正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地弯眼笑:“大姐姐怎么站这么远,难不成怕我这个病秧子,把病气过给了姐姐。” 听到这句半是玩笑的话,压了沈淑欣半月的石头,终于从心口搬走了,她不再犹豫,快步朝着沈菱歌跑来,伸出双臂紧紧地将她给抱住。 -- 第120页 “二妹妹,我好想你。” “想我也不给我写信,大姐姐真是坏死了。” 沈淑欣哪是不给她写啊,她每日都写,写了又不敢送出来,她怕沈菱歌恨她,怕两姐妹因此而有隔阂。 好在沈菱歌没事,好在她回来了。 沈淑欣伏在她的肩上,压抑又喜悦地哭了出来,这些日子她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拼命做事来充实自己,如今看到她平安无事,终于能放松下来,终于能哭了。 虽然每日都有互通书信,但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是信上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沈淑欣仔细地和她说,这些日子府上发生了什么。 沈淑欣的心结解开了,又回到了以前亲密的模样。 “对了,你回来的事,也该让人去通知赵家,你虽然不在,但赵琮还是每日都会来,也该叫他放心才是。” 沈菱歌的心不免沉重了几分,赵琮实在是太好了,也正是因为他太好,才叫她更不舍得辜负,他这样好的人,就该有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妻子,而不是她这样的。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和赵琮说退亲的事,但早晚都是要见的,这事怎么也躲不过去。 与其拖着,还不如早些了断,也能让赵琮寻个更好的人。 沈淑欣立即要让人去赵家知会一声,沈菱歌想了想又阻止了,“大姐姐只说我回来了,其余的等我明日上门再说吧。” “你明日要去赵家?” “是,赵琮为我做了这么多,理应我上门道谢才是。” 沈淑欣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只是正常的往来,便认同地点了点头,“那明日我陪你一道去。” 她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后沈菱歌不管去哪,都得有人跟着,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落单了。 姐妹两又说了会话,门外便传来了马蹄声。 沈菱歌惊喜地回头去看,便见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布帘,沈博简消瘦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 父女两遥遥相望,双眼皆是通红。 沈菱歌那颗漂浮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着落点。 沈博简虽然在牢中并未受太多的罪,但在如此阴湿黑暗的地方待上一个多月,人肯定是有所影响的。 他比之前清瘦了许多,看着瞬间苍老了,有了胡子,发梢甚至有些发白。 见到父亲如此,沈菱歌双眼酸胀,止不住地流泪。 如果不是为了她,父亲也不会想要和宫内合作,更不会遇上这些多事,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她。 她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跑动的时候还是扯着伤口,她笨拙地朝马车跑去,父女两相拥而泣。 “这是好事,大喜事,怎么还哭上了呢,快快,火盆已经点上了,驱邪避灾,赶紧把所有的霉运都给跨过去。” 沈博植眼里也有泪光在闪,但都是高兴的泪,见他们父女哭作一团,便擦了泪,乐呵呵地来劝。 沈菱歌也破涕为笑,扶着沈博简去跨火盆,火焰燃烧着盆中的艾草,像是烧尽了一切阴霾。 往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如今当家的是沈淑欣,她提早知道今日沈博简回来,安排了一桌的接风宴,没想到正好也迎回了沈菱歌。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欢聚,沈博简先举杯,敬了大房一家,而后道:“在狱中时我便想好了,之前虽已分家,但这是父亲留下的宅子,父亲希望我们父兄相互扶持,我想咱们可以分家不分宅,就是不知大哥愿不愿意,两家依旧住在一块。” 沈博植内心有些挣扎,他自然也是想兄弟不分离,但之前的事又叫他愧疚,重新住在一起,以后谁来主持中馈,要是又发生之前的事该怎么办?他一时无法做出决定。 “大哥难道是因弟弟入了狱,布行关门,便嫌弃弟弟了?” “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大伯父既然不嫌弃,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然问问大哥哥和大姐姐的意思。” 沈建徽一向沉稳,闻言也忍不住地轻笑了声:“二妹妹的话在理,父亲既是不在意,留下自是最好的。” “大哥为我而奔波劳累,我若还在意之前的事,那才真叫狼心狗肺。” 言以至此,沈博植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重重地点了头,“好,那便留下。” 众人共同举杯,屋外月明星稀,明日定是更好的一天。 - 沈菱歌带了一整车的礼物,摇摇晃晃地到了赵家。 昨夜她已经和沈博简说了取消婚约的事,他没有像想象中那般疑惑着急的发问,而是认真地听她说缘由,他本就疼惜女儿,有了牢狱之灾后,变得更是沉稳。 在听了女儿的决定,他沉默了许久后,长出了口气。 “自你回京说起齐王之时,我便有过这个担忧。一怕齐王带你回京,会是别有所图,王府墙高院深,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二怕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故而着急带着贺礼上门,想要撇清关系,只可惜,为父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沈菱歌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早就发现了,且他还看得这么清楚。 之前为此而升起的所有忐忑,像是有了避风港,就算世人不理解她也没事,父亲永远都会包容和理解她。 “可惜了赵琮,但为父觉得你是对的,若是不愿意,便不要蹉跎半生,为父此生最正确的事,便是娶到了你的母亲。只是出家之事,你再想想是否是必行之路。若是将来你没那么喜欢他了,是否会后悔?” -- 第121页 “为父此番入狱,每日最为担心的,便是我运道不好早早的去了,我的菱儿这般的好,谁能护着我的菱儿。” 父亲在意的从来都不是,她出家会不会影响沈家的名声,而是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被人欺负。 沈菱歌当即便绷不住哭成了泪人,“不会的,爹爹会长命百岁,永远护着菱儿。” “好,便是为了我的菱儿,为父也会努力多活几年。” 昨日哭得有些头疼,但隔日还是准备了东西,与父亲一道来了赵家。 下了马车便见赵琮已在门外等着了,赵家清贫,家宅自然比不上沈家,赵琮的伯父是个读书人,却未入朝为官,开了间私塾收了几个弟子只为教书育人。 见他们到了,赵琮赶紧迎了上来。 “晚辈赵琮,见过沈伯父,寒舍简陋委屈伯父了。” 赵琮口中说着简陋,实则却是不卑不亢,丝毫没觉得家世的不富裕令他自卑,很有文人的风骨,外在的条件,并不能影响一个人的精神品德。 “文雅舒适,何来的简陋一说。” 进了里屋,就见一个年轻秀丽的女子,搀扶位年长的妇人在屋外等着,一见他们眼睛便亮了起来。 “可算是来了,如娘快去招待客人。” 被称为如娘的女子乖顺地说好,只是沈菱歌注意到,她虽年轻却已梳着妇人的发髻,但记忆中赵琮没有兄长,这应当不是他嫂子,那会是谁? 如娘温柔地上前请他们入内,赵家没几个下人,端茶这样的事,也都是如娘在做。 且沈菱歌还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怯弱,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讨好,总让她觉得奇怪。 坐定后,两边客套了两句,沈博简便提出要和赵琮去书房坐坐。 这是之前父女两商议出来的,按照沈菱歌的意思,是由她和赵琮谈,但沈博简不同意,婚嫁之事还是该有长辈来谈更好,她这才松了口。 他们两去了书房,沈菱歌便在堂内陪着赵琮的伯母说话。 赵琮的伯母姓徐,早年腿脚受过伤,又上下操劳家务事,这才看着比旁人要苍老许多。 她看着面容很慈善,但对着沈菱歌又有些拘束,赵琮一走,屋内气氛便有些尴尬,好在有个如娘在中间说几句,才显得气氛没那么凝重。 “沈姑娘,我没什么大本事也不识字,平日只会操持家务,更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叫你看笑话了。” “伯母照顾这么一大家子,已是很了不起的事,又怎么能说是没本事,应是叫菱歌佩服才是。” 沈菱歌看着长相很有攻击性,等相处后,徐氏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便放下心来,渐渐地交谈起来。 “琮哥儿说你家遇上了事,如今可是好些了?沈姑娘放心,我们家虽没什么本事,但绝不会干失信于人之事。” “这是如娘,是我的外甥女,早早就许配了人家,但可惜对方是个命薄的,如娘刚要嫁过去,人便没了。对方嫌如娘克夫,不许她过门,可怜我这好孩子,只能待在家中无处可去。” 沈菱歌起先听不懂,等看到如娘频频不安地看她,才有些明白过来。 赵家一家都是老好人,如娘的遭遇很惨,也是幼年痛失双亲,徐氏作为她的姑母,把人辛苦地拉扯长大,嫁不出去又被退了回来,这是打算要管她一辈子了。 且明里暗里的意思,是打算让赵琮来照顾这个可怜的表姐。 难怪从进屋起,如娘就偷偷地打量她,还用种害怕又讨好的目光看她,这是想看她是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倒是叫周誉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当时他问,若是赵琮也有,她该怎么办。 之前沈菱歌对着他信誓旦旦地说,要是成亲之前有,那便叫他解决掉,要是成亲之后有,那便和离。 可现实是,事情并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徐氏对赵琮有养育之恩,如娘又算是他的表姐,她的遭遇可怜,再让她去找别人是不现实的,唯一可以期盼的就只有赵琮一个了。 道理沈菱歌都懂,但若是让她来决定,她肯定是没办法接受的,赵琮能照顾表姐,却不能把她照顾到屋内去。 她不会同意,到时赵琮肯定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还好,在这之前她就已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做了决定不再嫁人。 不然光是如娘,恐怕就得闹得家宅不宁。 沈菱歌一直保持着淡笑,听徐氏在说,偶尔还能安抚她两句,如娘在一旁听得眼睛红红,更是对她频频示好,看来是以为她会接受她。 等到说得差不多了,徐氏才拉着她的手问:“上回去提亲,你父亲不在,这次正好能把事情定下来。如娘你也瞧见了,样样都好,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影响你与琮哥儿的感情。” 沈菱歌笑着说好,而后将手从徐氏的手掌中抽了出来。 “伯母这事可是与赵琮说过?” “他还不知道,但他向来懂事,也打小就与如娘的关系好,只要你点头,他定会同意的。” 沈菱歌还是在笑,“我同意不同意已经不重要了,我与父亲今日前来,是来答谢赵琮之前帮了我的恩情。至于婚事,之前既是错过了,那便只能说是我与赵琮有缘无分。不过如娘的事,我建议伯母还是与赵琮说说才好,毕竟他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 -- 第122页 她刚说完,那边书房也传来了动静,沈博简走在前面,赵琮有些许落寞地跟在后面。 “菱儿,和长辈道别,我们该回去了。” 沈菱歌乖顺地起身,向徐氏福身行了个礼,“伯母留步,晚辈先行告退。” “我送你们出去。” 徐氏和如娘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尤其是如娘看上去满脸担忧,很想追出来,但见赵琮先开了口,便只能停下了脚步。 赵琮送着他们到了门外,看着便似有话要与沈菱歌说。 “父亲,您先上马车,我与阿琮再说两句。” 沈博简很放心赵琮的人品,点了点头,先一步上了马车。 “菱娘,你若是担心那件事,完全可以放心,我入了王爷门下,是我求的王爷去寻你,我早已有准备,不论如何,我都会娶你的。” 难怪之前周誉明明如此痛恨她,那日却会来救她,原来是赵琮救了她。 沈菱歌朝他郑重地福了福身,不仅是为了这次,她谢的是赵琮长久以来对她的照顾和包容。 “阿琮,你很好,你是个君子,齐王也是一顶一的英雄,你跟着他是好事。我也相信你将来定会有大出息,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我已经向陛下讨了恩旨,寻个风水宝地,建座道观,再不必去理会红尘之事。” “菱娘这是何苦?” “不苦,这是我之所愿,弃红尘断俗欲。” 赵琮神色中有些许的挣扎,而后终究是叹了口气,“菱娘,我会一直等你的,等你改变主意,等你放下他。” 沈菱歌抬头看他,是啊,他这么聪明,之前就能看穿她的心思,如今也瞒不住他的。 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欢周誉。 “重楼七叶一枝花,冬至更无蝉蛹,连医书都无法解的是相思,我已经无回头之路了,但你还有。阿琮别执着与我,回头或许就能发现身边的好姑娘。” 她既然不打算嫁人,更没有拖着他的道理,赵琮娶谁就都与她无关,可作为朋友,还是该提醒他一句。 赵琮愣了愣,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如娘担忧地站在门边朝他们这看,他突然就明白了。 脸上露出了些许懊恼,但也没再说挽留的话,送着她上了马车。 “菱娘,保重。” “你也是,祝君前程似锦,早日高中。” 帘子放下来时,沈菱歌看见他的口型在说:“我会等你的。” 而马车早已不停地朝远处驶去,沈菱歌掀开布帘往后看了眼,赵琮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她知道,她或许错过了最适合她的人,但她已经无法后悔了。 山长水远,愿君珍重。 马车入了闹市,沈菱歌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行人,心口有些酸胀,可又觉得这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她长出了口气,正要把布帘放下,却看见街口的拐角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沈菱歌揉了揉眼,再去看时,却又看不见了,但她很肯定自己没看错,瞪大了眼四下去找。 她的动作反常,连沈博简也注意到了,“菱儿在找什么?” “我好像看见了柳明高的婢女苏柳。” 即便只相处了一日,但她对这个婢女的印象太过深刻,她绝不是普通的婢女那么简单,之前周誉闯进去,肯定将那里面的人一网打尽,怎么可能独独放过了她。 难不成之前周誉说为了保护她,都是真的?苏柳若不是来寻她的,会去找谁…… 第49章 脱下外裙 “柳明高的婢女?会不会是人多看错了, 昨日我还听说柳明高被抄家,府内所有人都被关押下狱,依照齐王的性格, 恐怕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菱歌出事的时候,沈博简还在牢中, 家人去探望也没人敢把这事告诉他,故而他是昨日最后知道的。 且一次就让沈博简记住了这个名字,即便知道人已经死了, 但还是在提起他时浑身冒冷汗。 沈菱歌又看了几眼那个角落, 此刻却一个人也没有。 “爹爹别担心, 应当是我太敏感了,看错了, 我们回去吧。” 沈菱歌把帘子放下的同时,那个拐角处, 有个粉色的身影飞快地闪过。 回到家, 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完,她只觉得浑身都舒畅了, 接下来只需要每日料理琐事, 陪着父亲将布行重新开张,而后等待周允乐的圣旨。 沈博简的罪名洗清了,布行自然不必被封查,同时陷害了他的那两家布行管事也入了狱, 只是可惜, 选拔的时间已经耽搁了,与采买司的事也只能是泡汤了。 好在沈博简的志不在此,选上是锦上添花,选不上便继续踏实地往前看。 人生还未过半, 他已经历了两次重头再来,少了年少时的意气和冲劲,多了阅尽千帆的心态,再难有事情能将他击垮。 唯一的难事便是沈淑欣的婚事,因为宋二郎还有宋四夫人,让她对宋家有了很深的成见,为此甚至动摇了她的想法。 她在知道沈菱歌要出家时,甚至夜里抱着枕头,跑来了她的屋里,要与她同睡。 沈菱歌从小到大都没这样的体验,和姐妹同睡一铺床,能够咬着耳朵说着自己的小秘密。 “大姐姐若是为了我,而放弃宋十郎,放弃这桩婚事,将来恐怕会后悔的。” 沈淑欣平日看着温婉端庄,实则私底下是个很粘人的小姑娘,和沈菱歌躺在一块,甚至看着她更像是妹妹。 -- 第123页 抱着枕头上了床,就缩进了里面,獢獢也很喜欢这个新来的姐姐,用脑袋在她脚边蹭了蹭,安心地趴在她旁边睡觉。 等沈菱歌躺上来,她就立即粘过来,抱住了她的手臂。 “二妹妹,不如你求求陛下,带我一块去出家吧,我想和你一块。” 沈菱歌原先还有些不适应,但听到她那熟悉的声音,又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地笑开了,“大姐姐怎么像是小了许多,哪有人连出家都要一块的。” 她有些明白她的心情,侧过身看着她:“姐姐不要为了我的缘故,而讨厌宋家,宋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至少宋十郎都与他们不同。” “可十郎的母亲不喜欢我,她寻了我两回,话不算难听,都留了体面。可她到底是十郎的母亲,将来十郎定会夹在我们之间反复为难的,与其将来难过,还不如不嫁的好。” “大姐姐,我是走投无路了,不得不这么做,但你还有机会,你与十郎心意相通,心中都有彼此。他甚至愿意为了你,与家中长辈抗衡,这份心意难得,可千万不能如此放弃了。” 沈菱歌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又道:“只有你们在一起,我才能相信,这世间还能有圆满的爱情。” 感觉到沈菱歌语气中的荒凉,沈淑欣抱着她的手在一点点收紧,“二妹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非要出家不可吗?” “我已无路可退。谁让我自不量力喜欢上了皓日,他照亮所有人,淋到我身上的恩泽雨露不过零星半点。他不能为我一个人而明,我早晚会像渴死的鱼,逐日而亡。” “大姐姐,在我心里,有你还有父亲,还有家里人,你们同样都很重要,我不想为了一个人,放弃所有,我该为我自己而活。” 她已经有过一世的荒唐了,守着小院,无休止地等着人回来,期盼着他的雨露淋到她身上,失去了自我。 这一世她不该重蹈覆辙。 “大姐姐别难过,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委屈,相反的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快活。陛下准许我带发修行,我会拥有属于自己的道观,我都想好了,那里可以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可以是和离的,可以是下堂的,也可以是不愿嫁人的,我可以和她们一块读书,一块修行,岂不是一桩美事。” 沈淑欣以为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这才会不停地劝她,怕她会后悔。 听了她的设想,才知道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真的认真在做这件事。 “难怪陛下会同意,二妹妹的眼界与格局,不类女子也,甚至许多男子都不及你分毫。” 沈菱歌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也没沈淑欣说的那么高大,只是她尝试过无助又绝望的滋味,愿意向其他人搭一把手,给她们一个栖身之所。 “大姐姐就安心地嫁人,即便宋四夫人还是百般刁难,我也相信你与宋十郎同心,定能克服一切困难。” 沈淑欣重重地点了点头,把脸颊贴着她的手臂,带着浓浓鼻音地嗯了声,“有二妹妹在,我什么都不怕。” 没过多久,平和的呼吸声响起。月光从窗牖投下淡淡地光亮,床尾趴着的獢獢抬头看了眼熟睡的两人,换了个姿势,也睡着了。 就这般过了两日,圣旨到了。 让沈菱歌惊喜的是,来得不仅有赐她道观的圣旨,还有采买司的大人,说是之前入选的那家布行品行不端,被直接给剔除了,名额自然落到了沈博简的头上。 “恭喜沈老爷,内务府的大人很赏识沈老爷的为人,希望能与您家的布行长期合作,若是您把事情办得漂亮,没准就能入织造局,您可不能辜负了我们大人的期望。”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沈博简都打算放弃了,结果就有惊喜砸了下来。 而那头来给沈菱歌送圣旨的,则是之前总跟在周允乐身后的小太监,见了沈菱歌格外的恭敬客气。 就连曹管事给他塞荷包请他喝茶,他也不敢接,“我们陛下说了,他与沈姑娘尤为投缘,且他得了真人托梦,说沈姑娘骨骼清奇性子刚烈,乃仙姑转世,若入道观精修,定能佑我大周福泰安康。” 沈菱歌等这道圣旨,等得太久了,见此毫不犹豫地跪地接下。 “多谢陛下,民女领旨谢恩。” “沈姑娘快快请起,陛下已经为您挑选好了地方,就在城郊的妙高山脚,那边风水俱佳,已经差了人先去盖道观,想必不用多久,您就能去修行了。” 这应当是小太监宣旨宣的最为古怪的一次,换了别的女子,谁愿意去道观当姑子啊,偏偏沈菱歌就愿意。 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的特别,才会引得陛下和王爷,都对她另眼相看。 为了能够来传这次圣旨的机会,他可是打点了不少的关系,就想在沈姑娘面前露露脸。 “陛下还说了,让您有什么需要便提,他都能为您准备好。”这是当着众人面说的场面话,等到没人瞧着了,小太监立即压低声音,小声道:“陛下还说了,他等道观建好就来寻您玩。” 沈菱歌忍不住地弯眼笑了,这是她之前答应了周允乐的条件,准许他来庵里看獢獢。 “多谢公公,还请您回去告诉陛下,到时定恭候陛下大驾。” “奴才哪担得起姑娘的谢,不敢当不敢当,奴才都记下了,这就回去禀告陛下。” -- 第124页 沈菱歌说了句有劳,打算送他出门,小太监已经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小跑出去了。 他除了送来圣旨,还送来了几身衣裳,都是周允乐让宫内绣房特意裁制的道袍,沈菱歌喜不自胜,抱着素色的道袍等不及要回屋去试穿。 可不等她去穿,就来了好些登门贺喜的人。 沈菱歌不免在心中冷笑几声,当初父亲入狱时,她四处登门拜访,想求他们伸出援手。 而等着她的只有漠视和奚落,更有些污秽不堪的言语,在父亲出狱后,也不见有人上门道喜。如今被选入与采买司合作,宫内的太监来了不过片刻,闻风而来的人就有这么多。 果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结远亲,这些趋炎附势之辈,根本不必搭理。 依着沈博简之前的好脾气,肯定是谁来都要好脸相待,出了那事之后,他也看清了。 这回再有人上门,直接闭门不见。 只是没想到这些人里,还有许久未见的熟面孔。 季修远竟然还有脸上门来,沈菱歌当时听到他的名字,险些叫人给他赶出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见见他没准也很有意思。 听说他近来日子很是不好过,她就想看看他失意的模样。 难得他们父女都有同样的想法,对了个眼神,就让人把季修远给请了进来。 “沈伯父,许久不见,您的气色是愈发的好了。”季修远一进屋,便殷勤地上前打招呼,一副他与沈博简很熟的样子。 沈博简一改往日宽和的模样,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不知算不算运道好,没能死成,倒是瞧见了不少牛鬼蛇神的真面目。” 季修远如此精明的人,如何能不知道他是在骂自己,但他脸皮厚,丝毫不在意,反而装作一副刚知道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都怪小侄最近日日闭门读书,竟是错过了这么重要的事,若是小侄知道,定当为伯父沉冤昭雪。” “倒也不必,季公子金贵,我们沈家小门小户的,哪能劳驾你。” 饶是季修远脸皮再厚,这会也有些崩了。 但一想到他要进织染杂造局,便是再多的阴阳怪气,他也得忍受着。 原本他已经走了柳明高的路子,进织染局的事,乃是板上钉钉的了,可谁能想到柳明高突然倒台,又不知从哪儿横出个来历练的小公子,便直接将他的位置给挤没了。 若是当初季氏还在沈家,哪还需要他上门舔着脸地来求,怪只怪季氏太蠢。 “伯父这是拿修远当外人了,在我心里,您可就与我的亲伯父一般,方才路过前头,正好听说了您的喜事,赶紧前来道贺。” 沈博简还来不及再多刺他两句,一旁的沈菱歌没忍住,笑眯眯地开口道:“原来季家上门道贺,都是双手空空来的呀?看来季表兄果真是心急呢。” 他真是临时听闻,采买司与织染局虽是不熟,但内廷之事都归内务府统管,不管沈博简是哪得了新内务府大总管的青睐,总之先抱着大腿总是没错的。 自然也没机会去准备贺礼,但他以为这种事,身为主人家,即便发现了,总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吧。 可没想到,沈菱歌不仅发现了,还真当着面给他戳穿了,周围那么多下人看着,且听了沈菱歌的话,好多人都忍不住笑了,更叫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确是来得心急了,将贺礼都给忘了,晚些就差人再补上。” 他见在沈博简的事上丢了面子,干脆转向沈菱歌,“听闻表妹接了圣旨,这好好的,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圣旨,你正值二八芳华,这岂不是平白耽误了你。” 本是惋惜,越说越觉得她可怜,忍不住带了些许趾高气扬的怜悯感。 听得沈菱歌直发笑,但又忍不住逗逗他,想套出他的来意,便配合地装出失落的样来:“表哥还是别说了。” 闻言,季修远便更起劲了,“我认识宫内一位大人,他在陛下身边伺候,我去与他说说,探探陛下的意思,陛下许是觉得好玩,随手下的圣旨,没准能叫陛下收回成命呢。” 沈菱歌见他上钩,面露惊喜,“可要见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总得给些什么厚礼才行吧,家中之前糟了事,恐怕一时有些艰难。” “表妹别担心,我与那位大人关系好,哪里用得上什么礼物,吃个饭打打招呼的事,为了表妹,我做什么都愿意。” 沈菱歌几乎要笑出声来,与周允乐身边的人关系好? 陛下身旁的人,她见了不少,可都没他口中那位大人权大,他说的总不能是死了的柳明高吧。 “如此辛苦表兄,我也过意不去,不知有何能帮到表哥的呢?” “我与表妹的情谊,用帮这个字也太生分了些。” “哦。”沈菱歌故意把这个字拖长了尾音,装作懂了的样子,认同地点了点头:“那就多谢表兄了。” 季修远不过是客套客套,没想到沈菱歌真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模样,不准备再提答谢的事了,他面露着急,立即往回找补。 “当然了,为表妹做再多也都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今日来,还真有件事,想要伯父帮忙。” 沈博简也很配合的点了点头,“你说。” “听闻伯父将于采买司合作,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想必之后还会与内务府以及织造局打交道,小侄正打算要进织染局,事情都要定了,偏偏这会有人冒出来针对小侄,实在是仗势欺人可恶至极。” -- 第125页 沈菱歌听明白了,原来是差事被人给卡了,那么算起来,他所谓的在宫内的大人还真是柳明高了? 前世柳明高没出事,所以他顺利进了织染局,这次柳明高死了,他前路无人,就被别人给抢了先。 他还真是哪儿有风声就往哪儿跑,父亲的事才定下没多久,他便跑来了,真是狗闻着肉香都没他跑得快,也不行,说他是狗都辱没了狗。 “表哥说笑了,父亲是与采买司打交道,怎么会认识内务府的大人。咦,方才表哥不是说,宫内有认识的大人吗?怎么那位大人不能帮帮表哥吗?” 季修远尴尬地笑了两声,柳明高都死了,他哪有认识的大人,刚刚那是在吹牛,想着沈菱歌他们什么都不懂,准备糊弄糊弄,没想到没糊弄过。 “事有轻重缓急,我还要求大人解决表妹的事,总不好接连麻烦大人太多……” “哦,原来都是为了我,那不必管我的事了,不能因为我而耽误了表哥的大事。” 季修远满头是汗,暗骂沈菱歌脑残,呵呵地干笑出声,“不不不,表妹这可关乎终身大事,自然是表妹的事更为重要,与表妹想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回沈菱歌是真的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这一笑算是把季修远给笑懵了。 “表妹这是何意?” “我笑你信口雌黄,口蜜腹剑,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表妹慎言!若是我哪做得不对,你可以直说,何苦如此恶语伤人。” 沈菱歌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步步到他面前,目光灼热地盯着他,只把季修远盯得连连后退。 “可别一口一个表妹了,我担不起,季氏早已被休,你算我哪门子的表哥?你以为季氏与你的腌臜事,我不知道?别在我面前再演了,我瞧着你这张脸,便叫人犯呕。” 季修远心下一惊,赶紧解释:“表妹误会了,姑母早已神志不清,她的话当不得真啊。” “哦?是吗?那我们就说说你那大人,若真在陛下身旁伺候,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圣旨是我自己求来的。” “什么?!你,你见过陛下?” 季修远哪里能想到这个,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就像是在表演杂耍,有趣的很。 “你的那位大人,该不会说的是柳明高吧,你打算上哪去求他?该不会要上阴曹地府与他求情吧?若是如此,你恐怕得下阿鼻地狱才能找着那恶鬼!” 沈菱歌步步逼近,尤其是在下地狱那几个字上下了重音,把季修远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这让他想起了,那日听人形容柳明高的死状,只觉得那可怖的样子就在眼前,一时连站都没站稳,整个人跌坐在地。 “毒妇,毒妇!你这样的人,活该做姑子,活该没人敢要,就连周誉那阴狠无比的阎王也不敢要你!” 沈菱歌最听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提周誉,更何况是季修远,当即就喊来下人,“给我把这不要脸打秋风的穷亲戚,抬着丢出去,让大家好好看看这人的嘴脸!” 话音落下,就见三四个小厮冲了出来,抓着季修远的手脚让他无法动弹,而后在他的惨叫声中,直接抬起丢出了沈家大门。 “大家都记着,我们二房可没这个亲戚,以后这人还敢再来,什么都别问直接给我轰出去!” 外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怕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大街小巷,看他季修远以后还如何在京城抬头做人。 看着他狼狈地扶着腰逃离的样子,沈菱歌就觉得痛快,等了两世,可算叫她等到这一日了。 今日真是接连的喜事,沈菱歌心情好极了,接了圣旨又把恶气出了,只觉天空都放晴了。 甚至还有心情问了句关于周誉的事,“齐王最近又做了什么?让季修远敢如此不要命的当众骂他。” 云姑端着陛下上次的道袍,闻言有些犹豫,“姑娘还是别听了吧。” 若是没这茬,她可能真就不听了,可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多问了两句:“什么事如此神秘?快些说说。” “齐王抄了柳明高的家宅,发现了他贪墨宫中财物众多,且还在他家中搜出了许多毒物,王爷说他是意欲谋害陛下,命人掘其墓,鞭其尸……”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听得沈菱歌寒毛直立,她蓦地瞪大了眼,“他,他这是彻底不要名声了?” 此人便是再罪大恶极,也已经死了,对死人尊重算是默认的规矩,且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柳明高犯了多大的恶行,只会知道他齐王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他这么做,岂不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沈菱歌震惊之余,突然记起了前几日那个梦,她记得清清楚楚,他抱着她离开时,曾说了句,要让柳明高痛不欲生。 他该不会是为了她,才做出这等事来吧? 顿时沈菱歌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这人真的是疯了,疯了! 他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能做出如此暴虐之事来,他让百官如何看他,他让百姓如何看他? 不行,她得去找他问个清楚。 沈菱歌居然萌发出了更荒唐的想法,但刚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这与她何干呢?且见了他问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是绝不会再把自己往笼子里送的。 云姑看她辗转难安,忍不住地担心道:“姑娘?咱们要出府吗?” -- 第126页 “不必了,回去吧。” 她还要试她的道袍,她要做姑子了,这些事,与她何干。就算周誉此刻称帝,她也什么都干不了。 沈菱歌有些懊恼,早知道不多嘴了,好好的日子,非要想起这等触霉头的事,她回了屋子,准备要试试衣裳换个心情。 她心里装着事,有些魂不守舍,也没发觉今日屋内格外的昏暗。 还是照常走进了里间,她喜欢自己更衣,刚脱下外裙,穿着身小衣,打算要套道袍,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正欲皱眉喊人,就有人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 “菱菱,是我。” 第50章 沈菱歌缩在床沿边,身后…… 由于前世不好的记忆, 沈菱歌向来是不习惯有人伺候她更衣的,她害怕被人触碰衣服的感觉。 尤其是云姑,她本身就不愿意把她当做婢女。沈菱歌早就想好了, 等道观盖好了,到了那边自然就不需要什么伺候的人了, 到时大家都是平等的关系。 云姑与她同岁,若是她想嫁人,她便让父亲帮忙挑选个好人家。若是还不想嫁人, 她的针线绣活都很好, 可以帮她寻个行当, 或是开间铺子,她可以给她银两和帮手。 总之她当初救下了云姑, 是希望她能有个全新的人生,而不是附庸别人, 包括她也不行。 沈菱歌心里想着事, 便有些走神。 虽已是夏末临近秋日,可京中依旧是炎热难熬, 她时常是热得一日换两身衣裳, 刚刚和季修远那一来一往,激得她浑身是汗,回到凉爽的屋内才好些。 正好要试衣服,便遣去下人, 对着铜镜解开了衣襟的系带。 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外裙, 里面是件纯白的小衣,衬得人肤白胜雪,腰肢袅袅。 她手指轻轻拉动,任由裙衫滑落在脚踝, 玉臂香肩乍现,正要去解裙摆,便在此时,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个味道她并不陌生,前世扎死季修远时,便是这个味道充斥着她的鼻息。 她下意识拧紧眉头,按理来说不应该的,天太热了,她的屋里有冰山,獢獢就一直趴在房间里。 别说是屋内进人,便是进个活物,它都能追着赶半日,那动静会闹得满院子都听见,她进屋时,獢獢就乖乖地趴在冰山边上,绝不可能有人偷溜进屋的。 那这味道会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獢獢又抓伤了什么小鸟? 沈菱歌来不及想,她只知道身上就穿了件小衣,后背凉嗖嗖的,赶紧伸手去拿托盘上的道袍,而后要去喊云姑进来。 可她刚要张嘴,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在靠近,且有双滚烫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 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立即涌上心头,双眼不自觉放大,嘴巴更是用力地张大,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掌心上。 这次涌出的血腥味更加的浓郁,可即便如此,那人也没有放开手。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控制住她的手脚,沈菱歌手肘用力地往后顶去,便听见身后传来隐忍的抽气声。 正当沈菱歌要去扯他的手掌,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虚弱地道:“菱菱,是我。” 沈菱歌的动作顿时僵住了,这个声音她是绝不可能忘记的。 事情发生地太过突然,这会才想起来面前是铜镜,她顺着镜子看去,就见身后出现的那个高大的身影,不是周誉,还能是谁。 周誉见她冷静下来,不再发出声音了,才松开了鲜血直流的手掌,虚弱地冲着镜中的她,扯了扯嘴角。 沈菱歌脑子乱糟糟的,方才还在想要不要去找他,结果他就突然出现了。要不是一切都太过真实,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看见周誉。 她这会只穿着小衣,他双臂就环抱着她,光洁的后脊几乎贴着他的胸膛,这叫她面红耳赤,动也不敢动,“还不松开。” 好在周誉并没为难她,立即松开了手,沈菱歌不愿回头去正视他,索性镜子都不看了,懊恼地撇开眼,而后飞快地将托盘中的道袍给扯了过来,紧紧地将上下都给裹住。 “你怎么会在我房里,你来时有没有被人看见?” “没有。” 他没回答前面的,只简单的说了个没有,他的声音像是被牵着的风筝,飘忽不定,还有些虚弱,与平日完全不同。 沈菱歌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当时会觉得屋内有古怪,便是闻到了血腥味,难道这血腥味是从他身上来的…… 她猛地转过身,与此同时,她看着周誉在她面前缓慢地倒了下去。 沈菱歌立即伸手去接他,可周誉比她要高大,根本不是她这小小身板能支撑住的。 刚抓着他的手臂,便被他拉扯着,一道摔了下去。 两人靠得近了,她才发现,他那黑袍上有很多深色的水渍,而他的胸口则插着半根箭羽,箭头很狠地穿透他衣服,刺进皮肉里,至于露在外面的那半截,应该是被他给砍断了。 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的云姑自然是听见了,紧张地跑到了门边。 “姑娘怎么了?”边说边要推门进来。 沈菱歌不敢被人发现,屋内突然出现了个大活人,且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绝不能叫人知道他在这。 “没事,是獢獢在玩球呢,撞到了茶几,我在换衣裳先别进来。” 云姑知道她的习惯,听着她的声音也是正常的,只好点头应下:“那奴婢在外头等您,若是有事就喊奴婢。” -- 第127页 沈菱歌草草地应和了声,着急地看着周誉,一低头才发现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 且不说别的,就说周誉救了她那么多回,他如今遇上事,便是豁出命去也要帮他的。 “王爷?王爷您醒醒,躺在地上可不行,我扶您去床上躺着。” “周誉?周誉,周誉。” 不管她怎么喊,周誉都没半点反应,沈菱歌没办法,只能从地上爬起来。而后去将他扶起,可试了几次都到不了站起那一步,她实在是没办法把他给抬起,最后连拖带拽地把他给拉上了床。 她之前没给人处理过伤口,只给獢獢处理过。 还好屋里有给她准备的伤药,这会倒是派上了用场,她站在床畔前,做了好久的思想准备,才咬着牙下定决心,解开了他的外袍。 方才光是看还没觉得,等摸到那衣服,才发现深色的部分全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那根箭羽直直地刺在他的胸口上,若是不取出来,衣服是脱不掉的。沈菱歌也不敢拔,只能用剪子,将他的里衣给剪开,露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光是看着那伤口,就知道此次有多惊险,且看着那位置,但凡射箭之人再偏个分毫,恐怕便要没入心脏当场毙命。 沈菱歌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移开眼将他整件上衣都给剪开,他那浑身是伤的上身便露了出来。 她也受过不少伤,烈火灼烧,腿上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她自认比普通人要更能承受伤痛,可在周誉的面前,她那些伤根本就是毛毛细雨。 周誉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看得人眼睛酸涩,胸口有股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往日只从别人口中知道,周誉如何如何厉害,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能在万军之中取对方主帅首级,却从没想过他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他会疼会受伤,也有可能会倒下。 上回两人去跑马的时候,他说起黑煞九死一生,身上还留着比手指都长的伤口,却没说过自己半句,她也没有多想,如今才知道,他受过同样的危险与伤痛。 沈菱歌呆呆地看着,想要给他处理伤口,可手指却僵持着不敢落下。 直到昏睡中的周誉发出了几声难耐的轻哼,沈菱歌才蓦地清醒,不敢再分神。她不会拔箭,只能先将他的血给止住。 光是干净的布巾便换了好几条,连整盆的清水都被染红了,可见伤口有多深。 期间,獢獢都乖乖地趴在床铺的脚踏上,难怪它之前一直都没有叫,是因为认识周誉。 或许是感觉到他受伤了,尤为的乖顺,她在忙里忙外,它就片刻不离地守着周誉。 等到伤口的血止住了,沈菱歌又面临了更为棘手的问题,这个箭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插着不拔掉吧? 也不知道周誉是不是听到了她内心的焦虑,居然挣扎着醒了过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肖伯言去哪了?我帮你联系他们,让他们带你回去,在这是没办法好好养伤的。” 可周誉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目光幽然地盯着她看,而后咧嘴笑了,声音沙哑地道:“我好高兴。” 他的声音有些轻,她得凑近了才能听清,她还以为他说了什么关键的事情,结果就听到了这么四个字。 没有比这更无语的事了,“高兴?命都快没了,你还高兴?赶紧闭嘴吧,你身上这箭得立刻取出来才行,我去想办法,找你身边人带你回去。” “你在担心我,我很高兴。” 周誉眼睛合上了,嘴却没闭上,又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这次更加的欢喜也更加的嘶哑。 却听得沈菱歌心跳慌乱,急匆匆地撇开眼,“谁担心你了,我去找人……” 也不知是不是出去找人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周誉,他竟然在沈菱歌起身的瞬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飞快地将插着的箭羽给拔了出来。 毫无准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不仅她的床单被褥,还有她那身刚披上的道袍,全都沾满了他的鲜血。 沈菱歌整个人都懵了,傻了片刻,才飞快地拿着身边的布,去捂住他的伤口。 外面有人,她不敢高声说话,但还是被他这一举动,给逼得彻底慌了神,连声音都带着不自觉的颤音:“周誉,你不要命了吗?” “菱菱别哭,我不会死的。” 他不说,沈菱歌都没有发现,她竟然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她的手还在摁着他的伤口,根本分不出手去擦眼泪。 “你别误会,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一点都不担心你,我这是被吓了的。” 周誉还在扯着嘴角笑,用很微弱的声音低喃了句:“这样,就不用去找别人了。” 沈菱歌这才听明白,他在发什么疯,他是为了不让她去找别人,才自己把箭给拔了。 “你!你是不是有病?我既不是大夫,也不会医术,你赖在我这有什么用,你真不要命了?” 沈菱歌知道了原由,险些被他给活活气死,这种不爱惜身体的人,就该让他流血流死才好。 “别怕,我腰间荷包里有金疮药,你按我说的做……”若是换了旁人,拔箭估计就能哭得昏天黑地,他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 第128页 沈菱歌憋着一肚子想要骂人的话,最后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算了算了,等他脱离鬼门关了,再骂也不迟。 她一手摁着伤口,一手去摸他腰间的荷包,结果拿出来时,她又愣了愣。 这不是她送他的那个香囊吗?她还以为他早就丢了,没想到他竟然会一直挂在腰间随身携带。 但也只是片刻的分神,就立即取出荷包里面的金疮药,按着他所说的,小心地涂抹在伤口处。 上药的时候,她紧紧咬着牙关,没有说话,可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手指是冰冷的,且还在发抖。他说着好像很简单,可她对这事一片空白,她怕自己做的不好。 更怕,他会死。 她不想哭的,可没多看一眼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眼底的汹涌就多一份,等悬在眼眶里的泪珠滚下来的时候,药终于上完了。 而她也出了一身的汗,身上沾满了他的血,若是不知道的,可能还要以为受伤的人是她了。 周誉伸手想去擦掉她眼角的泪,可这番下来,他实在透支了太多体力,根本就支撑不住,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脸颊,就缓缓地垂了下来,彻底地陷入了昏迷。 沈菱歌低垂着脑袋,根本没注意他是何时伸出的手,只是下意识地拂开了,没想到还真就拍开了。 等听到手掌砸在床榻上的声音,她才慌张地抬头,就发现他已经昏睡了过去。 且苍白的脸上,还泛着奇怪的潮红,她试探性地用手背搭了搭他的额头。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他开始发热了。 不仅额头烫的几乎能煮鸡蛋,浑身也在发烫,唯一算庆幸的是,涂了金疮药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她没别的办法,只能用浸湿了的布巾,搭在他的额头,而后不停地用温水擦他的手掌,这还是以前照顾外祖时,从大夫那学来的法子,说是可以散热。 如此重复了半个多时辰,他身上的温度是降下来了,可额头还是发烫。 这已经不是她可以解决的小伤了,思来想去还是告诉了云姑。 云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可又苦于不能进屋,一直在想发生了什么。 等看见浑身是血的沈菱歌,险些尖叫出声,要不是沈菱歌捂她的嘴巴动作快,肯定会叫得满院都知道。 “嘘,这不是我的血,都是他的。” 见云姑不再乱喊,沈菱歌才收回了手,把人领到了床榻前,满脸皆是苦恼。 “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我一回来,他就已经在屋里了,更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这事。而是他受了箭伤,这会高烧不退,得赶紧想办法弄几碗药来,不然按照这么烧下去,早晚人要烧傻了,对了,还不能被人知道他在这。” “姑娘别急,奴婢这就让元青偷偷去医馆抓几贴药回来,到时有人问起,奴婢就说是自己病了,不会叫人发现的。” 沈菱歌仔细地想了想,“这是个好办法,但你得在外走动,装病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你就以我咳嗽发热的名义,去开几服药来,把被褥衣物这些全都收走烧掉,千万不要被人给发现了,顺便让元青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两人合力将周誉给扶起,重新换了被褥枕头,处理完一切,云姑才小心翼翼地溜去后院,找到了元青。 沈菱歌则是留在屋内,装病以及照顾周誉。 周誉还在发烫,沈菱歌也不敢停下,就一直拿温水给他擦身子。 这是头一次,她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周誉,好似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齐王,褪去了身份和手中的利刃,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男人。 沈菱歌为他换下了额头的布巾,顺势在床榻边坐下,撑着手掌给他擦拭脸颊和脖颈。 她还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他,唯有上次中了迷香,她才敢大着胆子伸手抚摸他的眉眼,他的嘴唇。 可如今她却无比清醒,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不必躲闪不必避讳地看着他。 他的唇瓣毫无血色,锋利的眉头即便昏睡也是拧着的,难怪人人瞧见他都害怕,这般凶狠的模样,谁见了不怕? 沈菱歌伸手在他的眉头处戳了戳,想要将他皱起的眉头给抚平,可刚抚平,他又立即拧紧。 也不知是在做梦,还是昏迷后终于感觉到疼了? “你说你非要嘴硬做什么,说句疼又不会死,我也不会笑话你,偏偏什么都往肚子里吞,除了看着厉害,把人吓得不敢靠近外,一点好处都没有,真是蠢死了。” 沈菱歌也只能趁着他昏迷不醒,才敢过过嘴瘾,又说道了几句,见他身上还在冒冷汗。 就打算给他翻过身,擦一擦后背的汗,可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臂,手腕就被紧紧地给握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醒了,可低头去看,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的,眉头紧锁,脸色看上去极为难看,口中好似还在呢喃着什么。 周誉此刻与她前世发病时的症状,有几分相像,看样子应当是魇着了。 也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抓着她的手尤为用力。 沈菱歌挣脱了两次,都没能睁开,也就放弃了,和昏迷入了梦魇的人,没任何道理可讲。 -- 第129页 但他的呢喃声却还在继续,沈菱歌被抓着也无处可去,忍了忍没忍住,俯下身去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没想到,她一靠近,就听见一声沙哑的:“菱菱。” 他竟然梦见了她?沈菱歌咬着下唇,心跳地尤为快,她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屏息仔细地听他还在说什么。 可他除了一句菱菱外,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沈菱歌泄气地直起身,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明知道得离这个人远远地,可看到他受伤又止不住担心,听见他喊她的名字,又会忍不住地心跳加速。 她长叹了口气,她能果决的拒绝他,也能义无反顾地出家,唯独不敢否认喜欢他这件事。 想来果真如书上所言,相思之疾世间无药可治。 周誉不肯松手,她也不敢贸然把他给惊醒。坊间都说入魇的人要让他自己醒来,若是鲁莽地叫喊,有可能会把人吓死,也有可能会让那人长久的沉溺梦中,再也醒不来。 她便只能撑着下巴,盯着他的脸看。 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若是能一直都不醒来,她就照顾他一辈子,也不必担心他以后会厌弃她,会喜欢上别人,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到时,她就拿她的那些宝贝,建一座金屋,把周誉藏在里面,给他戴条脚链子,叫他哪儿也去不了。 沈菱歌越想越觉得有趣,正在脑子里想得高兴,门外却传来了獢獢的叫声。 原本獢獢是在床边趴着的,但小家伙灵着呢,云姑出去的时候,它也跟着出去了,一有人经过,它就汪汪汪地叫唤,算是给沈菱歌望风了。 这会它就在不停地叫喊,同时传来的还有沈博简的声音。 “菱儿呢?方才还说要换了道袍,来前院给我看,这会天都快黑了,怎么也不见她人影。” “回老爷的话,二姑娘回来便说有些不舒服,上床歇着了。” “怎么会不舒服呢?叫大夫了吗?不行,我进去看看。” 沈菱歌立即站起身要想办法,就发现手还被人给紧紧握着,她一挣扎,他就喊菱菱,真是急得她满头是汗。 她敢把这事告诉云姑,那是知道瞒不过云姑,且她也需要人帮忙。 可周誉身份不同,他重伤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名声什么的,她这会都已经管不过来了,就怕到时候他藏在这的消息泄露出去,会给沈家又带来一次灾祸。 她不愿意再牵累家人,尤其是父亲。 “菱儿,你睡下了吗?为父来看看你。” 眼见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菱歌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现在再藏人已经来不及了,那她该怎么办? 沈菱歌一双眼四处打量,最后看了眼床榻,咬了咬牙,放下了两边的幔帐,把周誉往里面推了推,跟着翻身躺了上去。 沈博简绕过屏风时,幔帐正好在空中晃动了两下。 他毫无察觉地走到了床榻前,见屋内没有丝毫声响,误以为沈菱歌睡着了。 即便是父女,沈菱歌也是大姑娘了,都是要避嫌的。 “菱儿睡着了?那为父过会再来看你。” 沈菱歌缩在床沿边,身后是霸占了大半个床的周誉,她紧紧抓着床沿,不敢漏出半点声音来。 眼看着沈博简就要出去时,周誉难耐地低吟了两声,屋内寂静无声,这声音尤为的清晰,沈博简奇怪地停下了脚步,转身又折了回来。 “菱儿,你醒了?”边说着便要掀开她床前的幔帐…… 第51章 舌尖顶开他的唇齿 沈菱歌的床就是普通的木架子床床, 上次睡她和沈淑欣勉勉强强,但换个周誉,就显得有些狭小了。 尤其是他的存在感这么强, 便是昏睡不醒,光是那气息就足以叫人心神大乱, 更何况他还抓着她的手腕,不停地往她身后靠。 为了压下屋内那强烈的血腥味,她还点了熏香, 这会将幔帐放下后, 整个床榻就形成了一个狭小幽静的空间, 闻着香味有些脑袋发晕。 两人身上盖着同一条锦被,她将被子罩住他的脑袋, 中间还横了个枕头,以为这样就有用。 却没想到, 这人昏迷着也能如此不老实, 不仅抓着她的手,脚也越过了枕头。整个人欺身上前, 紧紧地贴着她的后背, 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沈菱歌本就体热,床榻又如此狭小,她只能贪得缝隙间透进的些许凉意。 他再贴过来,那呼出的热气, 全都拍打在她的后脊, 叫她无处可逃。 她忍着燥意,伸手将他小心地推回去躺好,而昏迷的他,并不比醒着听话, 她推一次他就乖片刻,过一会又继续贴上来。 沈菱歌被他逼得,只能双手抓着床沿,整个人贴在边边上,她就像是在过独木桥,身后便是岩浆猛兽的追赶。 偏偏这个时候,沈博简进来了,口中还在担忧地喊着她的小名。 沈菱歌屏息闭气,连喘息声都小了,就怕被发生床上有两个人的喘息声。 “菱儿睡了?那为父过会儿再来看你,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事喜欢往肚子里咽。”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这般的贪凉,都病了还放这么多冰,赶紧给姑娘搬出去。” 沈菱歌听着外头婢女进出的动静,心里急得要死,这么热的天,把冰都搬走,这可是要她的命啊。 -- 第130页 可她这会咬着被子,就算额头满是热汗,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 “好了,你们也都下去吧,留一个在旁边伺候着便好,等姑娘醒了,再来前头告诉我。” 沈菱歌缓缓地松了口气,只要父亲走了,剩个婢女她就能轻松地打发走。 可不等她喘口气,周誉就又贴了上来,湿热的呼吸拍打在她的后颈,沈菱歌攥紧了被褥,脚趾都忍不住地绷紧。 该死的,这人要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外头的沈博简竟然停下了脚步,说了句:“等等。” 沈菱歌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狭小昏暗的床帐内,她几乎能听到两个心跳声,一个狂跳如鼓擂,一个沉稳若雨滴。 但好在,沈博简只是掉了东西,弯腰去捡。 眼看着他已经绕过方桌要出去了,周誉却不知梦见了什么,难耐地发出了几声低吟。 屋内静悄悄的,夏末傍晚的风吹拂着烛火,他这几声低吟就像是巨石入水,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沈菱歌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反身捂住了他的嘴巴,可还是来不及了,沈博简依旧听见了。 许是因为周誉的声音太过低哑,那几声轻哼倒是听不出男女来,沈博简以为是沈菱歌醒了,关心地停下脚步,折了回来。 “菱儿,你醒了?可是有哪儿不舒服的。” 沈菱歌还在捂着周誉的嘴巴,就见沈博简已经回到了床榻前,且伸手要来掀幔帐。 她急得浑身是汗,那只大手却已经掀开了眼前的幔帐,她的心跳几乎蹦出了喉咙,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僵硬什么都忘了。 还好这时,獢獢咬住了沈博简的鞋子,朝着他低吼了几声。 沈博简立即低头去看,手上的动作一松,帐内的情形他也没能看清。 “獢獢饿了?这个可不能咬哦,我让人带你去吃东西。” 被如此打断了下,沈菱歌总算是回过神来,恢复了清明,立即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压着嗓子,学着方才周誉的声音,难耐地咳了两声。 “咳咳,是父亲来了?” “方才见你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上了,大夫来看过没有?你这孩子,就是怕我们担心,什么事都藏心里,要不是我凑巧过来,都不知道你病了。” 沈菱歌浑身紧绷着,她不仅要面临,周誉随时会被人发现的恐惧,还要承受着,说谎话欺瞒父亲的折磨,使得她尤为的敏感。 沈博简随便的一个动作,都会让她以为是要掀开幔帐。 她赶紧压低嗓音道:“许是这几日夜里凉,我又怕热的紧,爱踢被子,方才走回来时又出了汗,这才病倒了,可不敢让病气过给父亲。” “我就知道,定是你贪凉,我已经让人把冰都搬出去了,一会让大夫来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不必了!”沈菱歌下意识地拔高了声音,但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立即又咳了两声:“爹爹知道的,女儿最害怕大夫,也最讨厌喝药了,我睡了会已经好多了。而且云姑也已经去给我煎药,喝了再睡会便好。” 沈博简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动作也抖了抖,收了回来,听她解释后,又弯眼笑了,“站起来都快和为父一般高的人,居然还和小时候一样怕大夫,好好好,都依着你先不喊,但得乖乖喝药,不许倒了。” 这是说她小时候,有回嫌药太苦,偷偷倒到了花瓶里,没想到被婢女给发现了。 “知道了。”沈菱歌乖乖地应下,听沈博简笑话她,又忍不住地辩解了一句:“那都是小孩子才干的事。” “你在爹爹眼里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即便都这般大了,我也日日要忧心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沈菱歌捂着周誉的手掌有些许松动,父亲如此待她,她却满口谎言的在骗他,这样真的好吗? 只是不等她内心挣扎完,沈博简就笑着将獢獢给抱起,“好了,你好好休息,若是不想吃饭,就让人煮点粥或是面食,我把这个闹腾的小家伙带出去遛遛,免得吵着你休息。” 沈菱歌低低地说了声好,再回过神来时,屋内已恢复了寂静,沈博简见她还要休息,干脆把婢女也带了出去,一时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她赶紧松开捂着周誉的手掌,因为捂地动作太过用力,还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手掌的痕迹,衬着他俊秀的脸庞,有种格外滑稽的好笑。 沈菱歌原本那点失落,在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总归她欠了周誉这么多条命,早晚要还的。 周誉睡得不老实,方才又挣扎许久,一番下来他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水浸湿了布条,连带她的衣服也被沾染上。 “我还是头次知道,照顾人这么费衣服,你给我老实些,不然我这就把你给丢出去。” 要不是他突然出现,这会她该心情愉悦地用晚膳,哪来这么多麻烦事。 周誉昏睡着,肯定给不了她回应,沈菱歌便气鼓鼓地在他脸颊上用力地戳了戳,“最后给你次机会,听到没有?” 回应她的是梦中的低喃,也不知是周誉的噩梦变美梦了,还是感觉到了她的威胁,总之接下去,他倒是意外的老实了。 沈菱歌这才重新给他上药,包扎伤口,一番折腾下来,云姑也回来了。 -- 第131页 “姑娘,药熬好了,您先歇歇,我来吧。” 云姑不仅带着药,还让人送了晚膳,沈菱歌也是累得够呛,不与她客气,举着勺子开始喝粥。 顺便听云姑说外头的事,“方才元青出去抓药时,四处打听过了,好似是陛下回宫时碰上了刺客。” 厨房知道她生病,准备的都是好下咽的米汤和面食,为了开胃,还有好几碟的小菜,沈菱歌不挑食,捧着小碗喝着粥。 闻言咬着勺子眉头拧紧,“好好地怎么会有刺客,那陛下呢,有没有受伤?那刺客有没有抓到。” “侍卫保护地及时,陛下没事,只是让刺客给跑了。” 沈菱歌满脸皆是困惑:“那周誉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刺杀陛下,怎么受伤的人会是他?还伤得这么重,是同一人所为?” 至于这个,云姑就不清楚了,“关于齐王遇刺的事,外头还没有风声,怕是没人知道此事。” 也对,若周誉出事,定是全京城震动,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才是正常的。 到底是谁动的这个手,目的是什么,周誉又为何不去找他的手下,反而来寻她,整件事情都透着古怪。 沈菱歌正在想行刺的事情,就听云姑苦恼地道:“姑娘,王爷喂不进药。” 她就着小菜,喝了小半碗粥,闻言立即搁下了筷子,快步到了床畔边,就见周誉眉头紧锁,脸上的红潮倒是褪去了些,但嘴唇干涩发白,看着很不好。 “姑娘,还是得寻个大夫来瞧瞧,这样恐怕不行。” 沈菱歌也认同要找大夫,可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房里突然冒出个男子来,这怎么说得清。 可若贸然把他送出去,又恐他会有什么危险,难道是他身边有不信任的人?不然为何要撑着如此重的伤,特意来寻她? 想到这,沈菱歌即将脱口的一个好字,又给咽了回去,“我来试试吧,大夫的事,明日再想想办法,不管如何,总得先把今日给熬过去。” 此刻夜已深,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云姑只好把药碗递给了她。 之前她外祖病重半年多,是沈菱歌和舅父家的两个表姐轮流侍疾,尤其是沈菱歌,陪在身侧的时间最多,喂药照顾病人,她算是有经验的。 “平躺着是喂不下药的,你扶着他坐起。” 云姑上前将周誉扶起,沈菱歌勺了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了他的唇边,果然如云姑所说的,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按照道理来说,只要不是完全失去意识,还是能喂进去的,怕只怕他是真的烧糊涂了。 沈菱歌试了几次,一直都不见成效,也有些急了,“掰开他的唇齿试试。” 云姑伸手去掰,可奇怪的是,他毫无意识地任由人摆动,却唯独这牙关打不开。 “姑娘,这样不行。” 沈菱歌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很想自暴自弃地丢了碗,但看到他虚弱苍白的样子,又不忍心,他就该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他若是黯淡了陨落了,还如何照亮万物。 她想起那几次遇险,都是周誉救得她,溺水那次迷香那次都是他,他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那她也行。 他绝不能死。 沈菱歌眼底闪过些许挣扎,手里捧着药碗,须臾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地道:“你去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 云姑好像有些明白了,又有些犹豫,但见沈菱歌如此坚持,只好让周誉靠在床架上,听话地出去守着。 等屋内没了人,沈菱歌才捏着勺子,勺了口苦涩的药喝了一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磨磨蹭蹭,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她伸手捏在他的下巴处,闭着眼认命地贴了上去。 上次触碰时,她是昏迷的,只有模糊的记忆,这次正好相反,昏迷不醒的人成了周誉。 周誉浑身都在发烫,唯独唇瓣是凉的,且因为干涩,还有些硬硬的刺痛感,但在唇瓣相触时,沈菱歌还是浑身一震,那是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感觉。 好在药的苦涩感,在口中弥漫着,苦得她发慌,让她无法胡思乱想。 她保持着清醒,学着梦中的样子,用舌尖去顶开他的唇齿。 说来也奇怪,沈菱歌原本还在苦恼,若是这都无法叫他张口可怎么办,但没想到的是,她的舌尖一碰到他的唇瓣,就很轻巧地顶开了齿贝。 她愣了下,本能地压着他的舌,把药渡了进去。 一口喂完她以为口开了,这回总能换成勺子了吧,结果她一换成勺子喂药,他又唇齿紧闭,怎么都撬不开。 “你是故意的吧,连昏迷都不忘占人便宜。” 沈菱歌气得在他脸上戳了戳,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喂都已经喂过一次了,现在再来忸怩也没什么意思。 便又喝了一口,继续给他渡药,如此七八回,才算把碗里的药给喂完。 沈菱歌早已苦得五官皱成了一团,等把人平躺着放下,赶紧去喝了碗茶,才把那苦涩的味道给压下去。 喂完药,再要面对的问题,便是怎么睡。 床已经被他给占了,她是不可能和周誉一块睡的。且元青去医馆问了大夫,大夫的意思是,刚受了伤失血过多,所引起的高烧是很容易反复的。 最为危险的便是头一日,定要时刻关注他的体温变化。 -- 第132页 别人受个皮外伤,恐怕就要如此惊险了,更何况周誉这种受了伤,还自己拔箭的。她敢保证,若不是他常年练武,身体比普通人要好,恐怕早就流血过多而亡了。 “奴婢另外铺了张小床,姑娘今日已经累了一天,夜里就由奴婢来守着,您先歇一歇。” 沈菱歌确实很累,但也没有让云姑守整夜的道理,“那这样,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等过了子时你便将我喊醒。” 云姑知道她的脾气,也不与她犟,点头说好,等她梳洗完,就赶紧钻进了被窝。 为了不被人发现,小床就铺在卧房里面,虽然离床榻不过三尺远,但中间隔着扇屏风当做隔断,也算是避讳了。 沈菱歌躺上床才意识到,这很像是上回在兖州城,他们被禁在县官府内,也是这样隔着屏风同屋而眠。 那时的她只想着回京,却没想到,会有一日,再次与他落入相同的处境。 沈菱歌朝着床榻上的周誉看了眼,才抱着锦被闭上了眼。 谁又能想到呢,不过半年,便以物是人非,什么都不同了。 许是心里装着事,她甚至不需要云姑来喊,到了子时就醒了过来,将云姑换下,坐在床榻边,守着周誉。 - 沈菱歌迷迷糊糊地醒来,天光大亮,她竟然置身于一片闹市之中,她看见周誉骑着黑煞迎面而来。 她立即清醒过来,惊喜地看向他,一觉醒来他的病就好了?甚至都能骑马了? 她想上前去问问他的伤势,可不管她怎么喊周誉,他都像是听不见一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他的身后还跟着辆金黄的銮舆,里面有个稚嫩又熟悉的面孔,正在左顾右盼,是周允乐。 沈菱歌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她是在做梦? 不等她想清楚,仪仗队伍已经走出了好远,且就在她失神这么一会,人群里爆发出了响亮的尖叫声。 不管是不是做梦,她都本能的冲了过去。 她到时,场面尤为的混乱,不知从何处出来了数十个蒙面人,手握宽刀,剑锋直指周允乐。 有周誉在,这几个人根本就近不了身周允乐的身,很快刺客便被通通拿下,眼看一切都要解决时,周誉目光幽森地看向了人群之外。 沈菱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人群中有个高挑的粉色身影,那人许是察觉到了周誉的目光,避开众人,飞快地逃离了。 粉色的衣裙,一闪而过的面容,即便再短暂,她也绝不会忘记,一定是苏柳。 之所以对苏柳的印象深刻,便是因为被柳明高关着的时候,只有苏柳和她说过话,其他人都像是傀儡一般无言无语。 她与其他婢女是不同的,且提起主人时,她的眼里有些许狂热,那会沈菱歌便对此人很是害怕。 没想到柳明高死了,她却失踪了。 苏柳悄悄逃走后,周誉便留下肖伯言,自己追了出去。 沈菱歌直觉这可能和他的伤有关,便跟了上去,追了一段路她才发现,苏柳逃走的方向竟然越看越眼熟,直到熟悉的后门出现,她才意识到,苏柳想做什么。 那是沈家的后门,苏柳恐怕是想来找她寻仇的。 沈菱歌有些猜到了接下去的故事,但她此刻置身梦中,即便想要逃离也清醒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誉只身跟了过来,看似他在暗苏柳在明,可实际上,苏柳早就发现了周誉跟着她,她也是故意漏出了破绽。 果然,周誉刚追到一片无人的街巷,就有天罗地网罩了下来。 他的反应也很迅速,抽刀没入敌人的胸膛,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叫人看得想鼓掌叫好。 即便周誉只有一个人,面对十多个人的围攻,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很快那些人便浑身是伤地倒地不起。 连苏柳也不能幸免,被周誉掐着脖颈动弹不得,直到她的手里多了个东西,让周誉有了片刻的失神。 沈菱歌也看清她手中的东西,不免睁大了眼,那是她的珠花。 她的珠花怎么会在苏柳那? 沈菱歌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只能靠猜。愣了片刻,她就想明白了,苏柳不知从何处拿到了这个,想要骗周誉上钩,且周誉还真的被唬住了。 就是这么停顿的须臾间,她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上,有道冷箭朝着周誉的胸□□去。 “周誉,快躲开,快!” 沈菱歌亲眼看着冷箭射出,明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依旧撕心裂肺疯狂地喊着周誉的名字。 却也无法改变什么。 周誉手中的宽刀正在滴血,他凌厉孤傲地站在原地,而后箭羽直直地射入他的胸口。 沈菱歌见他明显地闷哼了声,可掐着苏柳的手掌却没松开,反倒愈发用力,再反应过来时,苏柳已经没了气息摔在了地上。 难怪,难怪戒备心强,从不会失手的周誉会着了旁人的道,原来又是因为她。 苏柳要为柳明高报仇,她想杀的人不仅有沈菱歌,还有周誉。 她若肯听周誉的话,多在小院待段日子,引苏柳出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了。 周誉胸口中了一箭,却还是挺直身板,将苏柳以及行刺的人全都斩杀,等最后一个人也倒地,他才踉跄了两步,往前倒去。 沈菱歌忍不住,朝着他飞奔而去,她想要扶着他,想要为他挡下所有的伤,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 -- 第133页 还好他的宽刀及时抵在地上,堪堪将他支撑住,这才没有倒下。 沈菱歌眼睁睁地看着他,缓慢地直起身,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滴着血,一步步地朝着沈府的围墙走去。 他定是想来看看她有没有出事,这才会硬撑着浑身是伤的身体,用尽最后的气力,跳进了围墙,躲过下人,进了她的房中。 没想到就和回来的她,撞了个正着…… 沈菱歌猛地从梦中惊醒,慌乱地抬头去看,才发现天光大亮,而她竟是坐着睡着了。 周誉还和昨夜一样,安静地躺着没动,梦中的场景过于真实,真实到那箭仿佛插在了她的胸口,令她也感受了一遍撕心裂肺的痛楚。 看着他胸前又被血水浸湿了的布条,沈菱歌没能忍住,终究是伏在榻上呜咽地哭了起来。 她不知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得脑袋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了了,直到有只滚烫的手掌,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 她听见有个低哑干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哭什么,我又没死。” 第52章 我都听你的。 周誉还以为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他这些年征战四方,受过大大小小百余次伤,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狼狈之时。 他明知道这个婢女可疑, 许是为了引他上钩,但只要想到她或许会伤到沈菱歌, 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他们所谓的埋伏,在他看来也十分的儿戏,与他过往所见相比, 甚至登不得什么台面, 但在看见沈菱歌的珠花时, 他依旧是分了神。 他双目赤红,问苏柳人在何处, 苏柳却笑得狰狞,即便他掐着她的脖颈, 她命悬一线好似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等冷箭朝他射来时, 他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他。 在那冰冷的箭头刺破皮肉,扎入骨髓时, 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疼, 而是沈菱歌若是瞧见了,定是要被吓哭了。 沈菱歌明明是个不爱哭的人,连背上烧红了一片,腿上扎了三个血窟窿, 也没有落过一滴泪的人, 他却很是笃定,她若瞧见,定是会哭的。 而他最是不舍得她哭。 世人都道他带兵遣将大胆诡异独断,每次打起仗来都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才能屡战屡胜,他们别的都没说准,唯独对了一点,他确是从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所在乎的人,都已先后离世,他打过了无数场胜仗,杀够了人,名震千秋,这世间沉闷灰暗,便是真的哪日战死沙场,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直到沈菱歌出现了,她是那么的明亮,又是那么的独特,无时无刻不带给他新的惊喜。 从不屑到想要占有,从在意到情深,他这一生从未尝到过这般求而不得,又辗转反侧之苦。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情丝,他却不觉得恼怒,反而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以至于想到她便觉得欣喜,这世间终究是叫人不舍。 好在,他还没有死。 - 沈菱歌听到声音,还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迷茫地抬眼去看,就见周誉正半睁着眼。 病态的脸上透着些不正常的潮红,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可又扯着伤口举不高,只能在她额头轻轻碰了碰,扯着嘴角笑得不算好看。 “你醒了?还疼不疼,我去给你端药。” “别走。”周誉对她接连的问题充耳不闻,只重复自己想知道的那个,“哭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没有往日的威严,却多了几分缠绵。 这会周誉的话最管用,说别走,沈菱歌就真的重新坐下,一双漂亮的杏眼哭得通红,像只受了伤的小兔子,楚楚可怜。 沈菱歌往日都是自信笃定的,此刻难得的露出了几分娇憨,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而哭,是哭周誉受伤,还是哭明知两人无法在一起,却依旧忘不了他。 周誉许是不习惯这么躺着和人说话,见她坐回来,便也艰难地撑着床榻要坐起。 他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上有伤,动作幅度大,自然就扯到了胸口的伤,血水瞬间又溢了出来,看得沈菱歌瞬间慌了神。 “你别乱动,没看见身上这么大一个窟窿吗?又流血了,好不容易才止住的。” 沈菱歌自己都没发现,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着急,以及流露出的哭腔,是完全无法遮掩的。 她的动作很乱,一着急更是没什么章法,可周誉看着却只觉得高兴,甚至像是心口缺的那块,突然就被人给补上了,即便伤口再疼,眼底也是带着笑意。 两人的动静这么大,云姑自然也被吵醒了,见沈菱歌给他上药,就关上门让人去煎药,顺便盯着不让人进屋。 她昨日已经试过好几次,过了一开始手忙脚乱的阶段,她上药包扎的动作就顺畅了很多,先是解开布条,小心地撒上金疮药,再一圈圈地缠上。 她做这些事认真极了,全神贯注,也顾不上两人靠得有多近,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事,所有的心思都在伤口上。 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周誉一直在低头看她,那眼里有满溢的温柔。 “上回不是恨不得与我划清界限,再也不见。我还以为,看到我受伤,你该是高兴的。” 周誉说得很慢,每说半句还要停顿会,但又很坚定,非要叫她听清楚不可。 闻言,沈菱歌手上的动作一滞,浓密的长睫微微颤了颤,而后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 第134页 就在周誉反省自己是不是逼得太紧,她又要躲避不回答时,沈菱歌却蓦地开口了。 “是恨你,恨不得从未见过你。我偶尔会想,若是当时出现的不是你,是季修远,我或许早与他同归于尽,也不会像如今这般纠葛心痛又反复。” 周誉说恨这字,不过是在自嘲自己,但没想到得到的竟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真的恨他。 甚至在她心里遇见季修远,都不愿意遇上他。 周誉昨日胸前中了一箭,所受的痛苦,都比不上此刻这一句话,带来的心痛更多。 “既是如此,又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你也不会如此痛苦。” 他的声音更低了,眼里闪过些许挣扎,最终极轻地呵笑了声。 沈菱歌将布条系好,扶着他靠坐着,抿了抿唇,又轻又软地道:“我是恨你,可我不愿看到你受伤,更不想要你死,我只想要你活着。” “且,遇上你,幸比恨要多。” 她与其说是恨周誉,不如说是恨自己更多,他的出身他的一切都是无法选择的,是她没能守住这颗心罢了。 周誉靠在引枕上,本是低垂着眼,听到最后一句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眼里,记在心上。 见她面色如常,却是又笑了,这声笑与方才自嘲的笑不同,而是畅快欢喜的笑。 笑完才低声地呢喃:“菱菱与我不同。” “昨日我受了伤,你猜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沈菱歌的手指交缠着,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 “我知道今日这伤,许是比往日都要重,运气不好恐怕还会送命,可我第一反应却是想赌一把。我知道你想嫁给赵琮,你想要出家,你性子刚烈固执,这次恐真的要离我而去。且赵琮与那些鼠辈不同,他是个有才之人,按理来说我将他收归己用,应该成全你们。可我实在不甘心,故而我知道我来了,你便会心软。” “我把菱菱的脾性摸得透彻,若我死了,你定不会再嫁人,我想要你永生永世都记着我,若我命大没死,你也定会心软,绝不会害我。” “看,我便是如此攻于算计之人,我的心捂不热。明知道我来,会把你扯进复杂的境地内,可我还是来了。原以为菱菱与我是同一类人,自私自利全为自己,如今看来,你比我善良的多。” 这些道理沈菱歌如此聪明,又怎么会不懂呢。 在看见周誉的第一眼,她便知道,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件事都掺和进来了,逃不了了。 她也有无数个机会,将他送走,可她都还是将他给留下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 “周誉,你错了,我从未看清过我。” 沈菱歌突地冲着他弯眼笑了,她本就生得娇美,只是平时都端方持重,想要做世人眼中的闺秀,此刻却没压抑,眼尾轻扬媚态横生。 美人一笑,看得周誉忘了神,几乎是痴了。 “我啊,最懂何为及时止损。初见你时便知你威武不凡,不好美色,才会大胆地利用你。在你动心后,我便知道你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得及时逃离。为了逃离你,我说尽谎话狠话骗你伤你,玩弄你的情感。” “我要的是一生一世只此一人,若是没有,那其他的我也不要。” “我啊,只想找个教书先生,有没有学识文采都可以,最好还要家世差些的,这样我嫁过去,才能样样都听我的。我不愿意做妾,不想要靠附庸着某一个人而活着,我更不想守着院子,等人来临幸。” “你以为了解我,却也只是了解我的零星半点。我坏极了,我善妒又恶毒,你若真是纳了我,我又欢喜你,早晚会把你的后院闹得鸡犬不宁。” “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便总爱拿话刺你,知道你骄傲不屑被女子戏弄,偏偏要戳你的痛处,叫你恨我,远离我,我便快活了。如此还觉得我善良吗?” 周誉听到教书先生,脸色就有些不好了,再听到她说嫁过去,就更是气得牙痒痒,把他和赵琮相比,他都觉得对方不配,如今才知道她心目中的夫婿比这更不堪。 “难怪当初我让你离吴绍秋远些,你半点都不在意。竟是放着好的不要,偏偏要去捡些歪瓜裂枣。” “王爷觉得的歪瓜裂枣,在我心中却是难得的,他的家世不好,我家有银子,我只在乎他是不是尊重我,爱护我。” “就算你不喜欢他,也没关系?” “是,若要我二者择其一,情爱在我看来,算不得什么。” “你这女子,真真真是可恶至极。” “王爷如今看见了,我便是这样一个人,和善良沾不上边,一点都不值得喜欢。” 周誉嘴里说着可恶,眼里却满是炙热,他本以为,越了解真实的她多一些,喜欢便会少去,可现实却恰恰相反。 她所谓的善妒所谓的恶毒,却证明了她爱他,若非是爱一个人入骨,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妒忌,这样的占有欲。 他想再说什么,却都觉得所有的话,在她这样坦然的话语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只能咬着牙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略显无奈地长出了口气,这件事若不解决,便永远是根刺,横在两人之间,进退不得。 “那日我说许你侧妃之位,并不是看轻你,你看我所受之伤便可知晓,这个位置坐着没看着那般的风光。” -- 第135页 他从幼时便知道,他受父皇的恩宠,妒忌争宠算计样样都有,既要享受无上的荣光,便同样要担负起阴私诡计。 或许起先他是误会过沈菱歌,觉得她贪慕虚荣,可那次骑马时,他是真心实意的让她等他回来。 “我知道的,我都懂的,我从未痴心妄想过可以做你的妻,我难过的,是你轻飘飘的话,让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的分量便只是如此。” 周誉如鲠在喉,他没办法辩解,他之前确是对她误解,确是没平等的正视她。 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中,沈菱歌带给他的震动,都是不同的。 他想收回自己之前的傲慢与狭隘,却已经晚了。 “我知道无法做你的妻,便很自觉的退避,可你实在是可恶,我都退让成这样了,你还不肯放过我,非要坏了我最后一点念想。” 沈菱歌本是在笑的,不知想到了什么,突觉悲从中来,捂着脸泣不成声。 周誉喉结上下滚了滚,想要伸手揽她入怀,可又苦于动弹不得,只能沉着眼哑然道:“我头次对女子动心,头次魂牵梦萦,要我如何肯放手。菱菱,你信我,给我些时间,我能解决一切,也能娶你。” 沈菱歌听不得这样画饼的话,她以为方才说了这么多,他还明白了,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我又不是稚子,你少拿这样的话来糊弄我,且我也不愿你陷入两难之中,现在这样难道不好吗?” 现在倒是说娶了,当初怎么不说?非要等圣旨下了,她决心出家了,就来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可恶! “我也如你所愿不嫁人了,陛下许我出家,我也喜欢当道姑,昨日你没瞧见我穿道袍吗?我欢喜极了,你非要掺和进来作何!” 周誉已经能摸出些许她的脾性了,这人是个爆竹,遇火一点就着,他现在说再多都没有用。 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好好好,是我说错了话,你愿如何便如何,你想当道姑,我便去当和尚。只是我的决心也该叫你知道。” “你当什么和尚,你是嫌这世道不够乱吗?什么决心不决心的?我的决心你怎么就当不知道呢。你既是已经醒了,想来这伤对你也不算重,也该回去了,在我这算什么样子。”沈菱歌恼羞成怒,气得只想把他往外赶。 “暂时还不能回去。” “为何?” “有人不忠。”不然刺客怎么会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正好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分明是对他的动向很了解的人,他来寻沈菱歌是个意外,但既然在这住下了,恰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看看躲在幕后捣鬼的人是谁。 沈菱歌看着他半信半疑道:“肖将军呢?你难道连他都不信了?” “菱菱,我能完全相信的,只有你。” 周誉这句话算是触碰到了沈菱歌的柔软之处,将她所有的言语都憋了回去,他说相信她。 这世间谁都不信,唯独信她。 许是见沈菱歌有所动摇了,周誉盯着她又道:“如今我无处可去,还望菱菱收留。” 周誉居然在示弱,他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她还以为他是压不弯的磐石,没想到他也会承认自己的无助。 他与往日人前威严凶狠的模样完全不同,看着她的目光中透着几分期许,甚至还有隐隐的期待。 沈菱歌止不住地又动摇了两分,但还是抿着唇没说话。 “若是让你为难了,便当我方才的话都没说,辛苦菱菱给伯言传个消息,让他来接我,我如何来的,便会如何离开。放心,绝不会牵累沈家,也不会叫你名节有损。” 他没有死缠烂打,也没有装哭卖惨,反而在很认真地为她考虑。 说完真的撑着病体要下床,沈菱歌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还是做不到冷眼旁观。 起身将他又摁了回去,“好好躺着,就算要走,也得等肖伯言来接你,你别想死在我这,我是不会叫你那点歪心思如愿的。” 即便她嘴里说着叫人生气的话,动作却轻柔的很,周誉得逞地躺下,尤为老实:“我都听你的。” “如何去寻肖伯言,才不会叫人发现。” “将这个令牌放在鼓楼,自会有人去取,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沈菱歌不敢耽搁,赶紧让云姑去交代元青,给周誉喂了药又喝了小半碗粥,他才看着没之前那么虚弱。 她累了一日,更是提心吊胆到梦中也不安宁,这会见他醒了,没性命之忧才算放心些,连早膳都用得多了半碗。 明明是在自己家,却跟做贼似的,不敢见人也不能踏出房门,她在屏风处绕了圈,逗了逗獢獢回到里间,就见周誉又闭上了眼,想来这伤确实惊险,不禁有两分庆幸。 她正想要趁机补个眠,外头却道沈淑欣带着大夫来了。 沈菱歌无处可躲,只能放下幔帐又躲回了床上。 等她合衣躺下才发现,周誉的双眼明亮似星辰,且带着笑意看着她。 他根本就没睡! 这与昨日的情况就不同了,昨日那是他昏迷不醒,两人在一张床上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他醒着,她如何还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挣扎着要起身,外头就传来了沈淑欣的声音,“二妹妹可是好些了?” 两相权衡了一番,她只得躺了回去,不等对上他的眼,便拿起旁边的锦被,将周誉从上到下给蒙住。 -- 第136页 压低声音警告地道:“不许发出声音,不然就把你丢出去。” 不等他回应,那边沈淑欣已经到了床榻前。 “二妹妹还没醒吗?”这话是问云姑的。 “姑娘方才用了药,许是有些乏了。” “昨儿瞧见还好好的,怎么病得如此突然,我请了大夫,正好叫他瞧瞧。” 沈菱歌缩在被子里,紧紧地攥着被角,心里把周誉骂了一万遍,果真是不能随便骗人,一个谎言得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 “咳咳,大姐姐来了?昨儿让人瞧过了,也服了药,这会已经好多了,就是有些乏,想来躺躺便好了。” 她怕沈淑欣不信还要掀开看她,就主动地掀开了幔帐的一个角,露出她的半张脸来,“不敢将病气过给大姐姐,我便不起来招待姐姐了。” “我又不是什么外人,说什么招待不招待的话,你不舒服赶紧躺好,瞧瞧这脸如此的红,怎么会没事呢。” 她那哪是病红的,分明是因为撒谎骗了人,身后又紧紧贴着个人,才生生将她的脸给逼红的。 正好沈淑欣带着大夫,也不用她见人,只叫她伸出手腕来把脉便好。 她想的如此周到,倒叫沈菱歌完全没法拒绝了,犹豫一二还是将手缓慢地伸了出去,她心跳得很快,有种做了坏事马上就要被人抓包的感觉。 就在此时,有只发烫的手掌,艰难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毫无准备,险些被吓得叫出声来,立即扭头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这人又在做什么把戏。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大夫已经搭上了她的脉息,她再害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完了,这回全完了。 沈菱歌都已经开始在想,若是被诊出没病,她该编什么理由糊弄好,就听大夫斟酌着道:“二姑娘脉息紊乱,时急时虚,像是虚热之症,乃内伤劳损所致,应得好生修养,补中益气才好。” 大夫说得认真,沈淑欣则是紧张地在问该如何调养。 要不是沈菱歌知道自己没病,差点都要信了,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明明没病吗,怎么会诊出有病来。 她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那被蒙住脸的人,所以他方才这么吓唬她,是故意的? “定是前段日子没休息好,又为了家中事时时操劳,也难怪会病倒了,云姑你跟大夫去抓药,我在这陪着二妹妹。” 沈淑欣时刻记着大夫的话,不可劳神伤脑,说是陪就真的只是陪着,也不许她说话。 等云姑回来了,就起身去交代其他婢女:“二姑娘最近要静养,你们平日不许打扰她休息。” 交代完婢女,再回来柔声道:“二妹妹你好好养病,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那我便不送姐姐了。” “送什么送,我又不是找不着路,你赶紧躺好了,不许乱动,我先走了。” 云姑送沈淑欣出去,顺便还将房门给带上了,沈菱歌确认屋内没了人,立即掀开了被褥,她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可又止不住好奇。 转身把周誉脸上的被子也拉了下来,果真见他睁着眼,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你方才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吓得我险些露馅。” 周誉喜欢看她如此鲜活又丰富的表情,让他沉闷的世界,增添不同的色彩。 “想知道?” 沈菱歌用力地点了点头,就见周誉眼底满是笑意,扯了扯嘴角:“这会不在心里骂我了?” 他是怎么知道,她在心里偷偷骂他的? “那谁让你先吓唬人的。” “原先只是猜测,如今知道了。” “王爷的气量不该只有这么点吧?你快说说,到底是如何做到瞒过大夫眼睛的。” “想知道?先说句好听的。” 第53章 擦身子 周誉已有许久没用这般轻松自然的口吻与她说话了, 这有点像是两人矛盾激发之前的相处模式,一个爱逗趣一个恼羞又无可奈何。 现在想来,倒是那时相处着最为融洽舒适, 尤其是周誉教她骑马的那回,也是沈菱歌头次意识到对他的心意。 他不穿盔甲不握利刃时, 真像个矜贵公子,若是此刻手中再多把折扇,去街上晃悠一圈, 绝对能引来无数女子爱慕的目光。 只可惜, 他这套骗骗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可以, 对她不管用。 沈菱歌边说边去掀幔帐,“爱说说, 不说拉倒,我也不想知道。” 周誉被她下了面子也不恼怒, 反而扯着唇轻笑:“手伸过来。” 沈菱歌见他病着, 几乎都算半个废人了,量他也做不出什么坏事来, 到底还是好奇胜过了其他, 将手递了过去。 便见他用离伤口远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沈菱歌便惊喜地发现,有股热流顺着她的脉息在全身流淌,她之前只是听闻习武之人会兼修内功气劲, 但都是听说, 没想到今日竟是亲眼见着了。 难怪周誉的身体比旁人要强劲,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自己拔箭,且他的恢复能力更好, 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练武不一定是为了伤人,也可以是增强体魄,你身子骨太弱了,若是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 沈菱歌刚要亮着眼说好,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下的套,以后?谁跟他以后。 -- 第137页 “我可没能耐让王爷亲自教习武艺,王爷若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好好养伤,赶紧找出奸细是何人。” 说着便不再搭理他,去看云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元青去送了令牌,出去再回来时还多带了个消息,说是满京城都在抓上次行刺陛下的刺客,搞得最近人心惶惶的,很不太平。 这是正事,即便沈菱歌有意减少与他相处,还是不得不把消息告诉他。 “那些尸首应是被人处理了,不然早就引起混乱,他们应是知道我受伤了,正在四处寻我。” “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连你也敢算计。” 沈菱歌实在是不理解,周誉前两年都在边关,脱离京中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且他位高权重,他们不该投奔周誉吗?杀他做什么。 “有我在一日,周允乐永远不会由他们摆布,胡余两家,还有宫里那位谁又能忍得住这样的诱惑。自古财帛动人心,只要给得够多,够吸引人,自然会有人敢冒风险,这便是赌徒的心态。” 沈菱歌也是太过好奇,才会下意识脱口而出,其实话出口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这些都是内廷之事,与她一个平民百姓有何关系,她问这些实则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但没想到,周誉既没冷面相对,也没呵斥她,竟是认真地与她解释。 她不得不承认,说正事时的周誉有种别样的威严与气魄,叫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是旁人再怎么学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的。 “可害了你,他们也不一定就会得利,还有可能会惹祸上身,实在是算不得聪明。” “一个人自然不敢,可若是联手便有胆子了。” 见她依旧不懂,周誉便很耐心地与她讲了如今朝内的局势,他身体虚气息不足,说得很慢,但他条理很清晰,把复杂的东西,拆分成最简单的人际关系。 即便沈菱歌之前对这些人都不了解,听他说完,脑海中也大致有了印象。 “故而先帝是为了要你们能相互制衡,避免一家独大,只要你们矛盾存在,陛下就能安然无恙。” 但现在柳明高死了,这个本来的平衡板就被打破了,所以才会有人蠢蠢欲动了。 那这么说来,前世设计害死周誉的人,还真的有可能是柳明高等人。 他们怕周誉会一并处置他们,故而要提早对周誉下手。 沈菱歌的脑子有些乱,她原本以为柳明高死了,周誉能避开前世的死局,可现在看起来,反而还将这些给提前了。 周誉见她在发愣没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懂,“何处不明白?我再说与你听。” “世人不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王爷为何与我个闺阁女子说这么多,我便是听懂了无用,岂不是白费唇舌。” “见识长短,与男女何干?” 曾经与他两军对垒的敌军中,便有女子挂帅的,带兵遣将习惯以柔克刚,曾与他数月僵持不下。 故而他从来不看轻女子,甚至还会训斥那些对女将言辞轻慢的将士,别看女子展现出来的都是柔弱美丽的一面,或许她胸有丘壑,藏着比男子还要远大的志向抱负。 包括沈菱歌,他起初看不惯的是她勾引人的手段,却从未因她是女子,或是她的家世看不起她过。 尤其是长久的接触下来后,她的性情也是令他倾心的关键之一。 这些从上次她赢了他的棋局,便能看出。 沈菱歌愣了愣,心底有股暖意,但想到柳明高又觉得后脊发寒,她怕因为她而改变了命运的走向。 “你杀他,是因为我吗?”她紧紧地盯着周誉,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的情绪变动。 提到柳明高,周誉的眼底闪过一抹凶戾,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嗜血与杀意:“那是他该死。” 沈菱歌蓦地一滞,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杀戮,与之前的温柔,叫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消息传完了,故事也听完了,这些也都不是她能力范围内的事情,就打算出去冷静想想,关于前世的事。 只是她正要转身,就见周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似有什么为难之事。 “怎么了?” “那小子是叫元青吧?我有话要与他说。” “他回后院去了,府里有府里的规矩,他平日也不常在内宅走动,你若是有什么事,叫我转达他便好。” “无法转达,我得亲自与他说。” 沈菱歌想不通,什么事是不能转达非要亲口说的,疑惑地盯着他,“你是觉得我连传个话都传不好?” 周誉见她误会了,只能清了清喉咙,又咳了两声,让她凑近些,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什么。 便见沈菱歌瞬间满脸通红,暗骂了声什么,蒙着头冲了出去。 但还好她的理智尚存,还记得自己在‘生病中’,及时停下脚步,让云姑寻个理由去把元青喊来。 “姑娘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大夫说的总不会有假,您要不要还是歇歇的好。” “我没事。” “可您这会脸红的吓人,要不,奴婢还是去煎碗药来,不管如何,药喝了总是不会错的。” 沈菱歌闻言,脸更加的红了,她这哪儿是病了,分明就是被羞得。 她居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一再逼问周誉怎么了,结果就得了个人有三急的答案。 -- 第138页 尤其是周誉最后很是无奈地看着她:“这事菱菱帮不了我。” 得亏她方才手边没东西,不然只怕周誉就要当场毙命了,也不用去担心谁会害死他了。 元青以帮沈菱歌出府送东西为由,来了一趟,扶着周誉解决了三急,又匆匆地回了后院。 只是三急解决了,还有同样为难的事。 夏日炎炎,京中又高温不散,他这不换洗怎么能行,衣服倒也还能解决,让云姑偷偷去买几件来,可这擦身的活可怎么办。 让元青日日过来也不现实,他虽还没成年,但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在姑娘的卧房久待。 云姑倒是什么都愿意为她做,但云姑既要时刻守着门,且她将来还要嫁人,这样的事她做不合适,最后算来算去,这事只能落在了沈菱歌的头上。 用过晚膳,婢女们便在屋内准备了两大桶的汤浴,她喜欢夏日泡澡时加些晒干的金银花。 这也是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她很容易招蚊虫,金银花能清热祛毒,甚至对红疹痱子都管用,她也一直很喜欢草药的味道。 送上来的浴桶里,自然也撒上了金银花瓣,一时之间屋内烟气袅袅,清爽的花香弥漫再空气之中。 沈菱歌在心里不停地劝慰自己,进京路上她也曾说过为奴为婢都会伺候他,只要把他当外祖来伺候,就当是还他的救命之恩了。 她咬了咬牙,终究是挽起了衣袖,露出细白的手腕,将布巾浸入滚烫的热水中。 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周誉在一旁认真道:“我只是动作慢些,并不是废人,我自己来。” 他胸口处有伤,上衣只套着一半,沈菱歌咬着牙不吭半声,掀开他的衣服,直接将拧到半干的布巾搭在了他的背上。 湿热的触感,以及淡淡的金银花香,让周誉有种浑身被打通的感觉,舒服清爽,甚至连日来累积的伤痛和疲倦,都被清扫而空。 周誉并不是京中时兴的那种白皙的翩翩美男子,他的背脊宽厚,又因为常年习武操练的缘故,显得尤为的紧实。 沈菱歌前世没嫁人,与季修远也都是规规矩矩的,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周誉放下底线,她已再没回头路了。 滚烫的布巾顺着肩胛骨在背脊上来回滚动,顿时屋内没了声响,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一个缓,在这寂静的夜里,伴着院中的蝉鸣,有种别样的和谐。 “疼吗?” 沈菱歌手中的布巾,落在了一处最长的伤口上,那口子足有手指长,伤口早已愈合,只剩下略显丑陋的疤痕。 周誉盘膝靠坐着,双目正视着前方,他从方才起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心中默念着心经,不敢叫自己乱看乱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思。 闻言顿了顿,感受到她手上的动作,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 “这便是与黑煞一道杀出重围那次落下了,无妨,早就不疼了,你若不提起,我都记不起了。” 周誉说得很是轻松自然,可沈菱歌却满是酸涩,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会不疼呢,只是他从不与人说罢了。 当然他身上伤痕累累,但还是这次的最为致命,箭羽刺穿了他的胸口,即便伤口止住了血,但无法遮掩那个存在的伤痕。 看着眼前这些,她反倒是没了一开始的忸怩与为难,更没有丝毫儿女情长,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甘愿为她受伤的周誉,更是伤痕累累的将军。 沈菱歌擦得很小心,生怕会弄疼他似的。 “真的不疼,你别怕。” 沈菱歌轻轻地应了句,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知道她举着布巾从背后伸到了胸前。 两人四目相对,沈菱歌满脸的坦然,不自在的人反倒是周誉,且此刻的气氛有些不同。 周誉想说两句打破此刻的僵局,可还未开口,那湿润滚烫的布巾又落了下来。 随着她的动作,周誉极力忍耐压抑的火苗,还是忍不住的燃了起来,不知沈菱歌擦到了何处,他猛地闭上眼,闷哼了声。 这哪儿是为难沈菱歌啊,分明就是在折磨他。 “你替我拧干,我自己来。” 沈菱歌专心致志,闻言才停下动作,看着他满头的汗水,疑惑不解道:“很热吗?” “热。” “可天黑前刚落了雨,今儿不算热啊。” 她口中疑惑地嘀咕了两句,还打算继续为他擦身,就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以及他的叹息声。 “菱菱,我只是受了伤,并不是眼瞎耳聋,我也非圣人,心仪之人在眼前,又怎么可能心静如水。” 沈菱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他那句心仪之人,才明白了些什么,低头看了眼,脸顿时就红了,暗骂了句无赖,起身跑开了。 跑了一半又折回去,把手里的布巾塞进了他的手里,结结巴巴地道:“你自己弄干净,不然不许你再睡我的床。” 周誉看着手里突然出现的布巾,以及沈菱歌跑走的背影,愣了片刻后,低笑出声。 这世上,真没比她更好更可爱的女子了。 等到全部收拾完,又和昨夜一样,周誉睡床,沈菱歌睡那张小床,云姑则依旧是守前半夜。 即便周誉已经彻底退了热,也还是得小心病情会反复。 在睡床的事上,周誉也有不同的意见,他自然是不希望沈菱歌委屈自己睡小床,但可惜他的意见不重要,直接被沈菱歌给忽视掉了。 -- 第139页 接下去几日,沈菱歌被迫过上了,在自己家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日子。 她要装病无处可去,只能无趣地待在屋子里,每日早起先为周誉换药喂药,空闲的时候便看看书,还好有獢獢在,能陪她解解闷。 不然憋在屋子里,日日对着周誉,定要憋出病来。 就这般过了三四日,周誉能简单地下地走动时,她的小院来了个客人。 他是跟着元青搬了几盆花一块进来的,花是沈菱歌喜欢又品相难得的,等人进了屋,便褪去了装扮,跪在了她的面前。 “多谢沈姑娘救了王爷性命,大恩大德肖某没齿难忘。” 肖伯言的父亲曾是营内将士,战死沙场,年幼的肖伯言握着染血的刀剑想要去报仇,是初上战场的周誉救下了他。 从那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周誉身边,说是手下,于周誉而言更像是没有血缘的兄弟。 而在肖伯言的心里,周誉便是天神般的存在,他可以不认陛下不认至亲,却永远会护在周誉身前。 沈菱歌哪受得了他这一拜,赶紧让他起来,“肖将军快快请起,王爷多次救我性命,别说只是收留他,便是让我豁出性命去救他,那也是我该做之事。” 她便是这般说了,肖伯言还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去见周誉。 “宫内如何?” “一切都按您之前的吩咐在办,陛下病了,余家跳得最欢,还要派人去请惠王回来。” 惠王是周誉的二哥,先帝抢先登基之后,不仅下旨让周誉不得回京,同时也把二皇子周炆封了惠王,遣往岭南封地,同样下旨无诏不归。 他文不如先帝,武不如周誉,且那会先帝已稳坐帝位,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认命前往岭南。 这一待便是多年,先帝驾崩后,周誉被召回京辅佐幼帝,而惠王却依旧在那极苦之地待着,动弹不得。 如今他们是认定周誉凶多吉少,小皇帝又病了,把目光放在了他这位皇叔身上。 只是以这些人的能力,也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他这二哥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爷,还有岭南那边传来的消息……” 肖伯言说了半句,就有所顾忌地没再往下说了,屋内沈菱歌还在给周誉换药。 她是方才听见说陛下病了,才竖起了耳朵,这么多人里面,她只关心周允乐的平安。 但她同时也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什么她该听什么不该听,肖伯言这是明显的顾忌她,便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准备赶紧结束好出去避嫌。 没想到,周誉却倒抽了口冷气,夸张地嘶了一声。 沈菱歌真以为是自己手上动作太重,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在看她,目光中有几分安抚的神色,还在她手背轻点了点。 “什么消息,直接说便是,这没外人。” 肖伯言顿了顿,不再犹豫把打探到的消息一一说了,沈菱歌虽然还在缠布条,但明显不再那么慌手慌脚了。 她并不想知道这些朝堂大事,若不是因为认识周允乐,便是换了皇帝也与她个平民百姓无关。 但不得不说,周誉这小小的举动,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信任与尊重。 沈菱歌也渐渐听明白了些,包括他受伤之后为何没第一时间回去,周允乐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周誉却很危险。 “有人时刻盯着齐王府,属下的动向也时常受限,唯恐暴露了您的行踪这才来得晚了,如今此处是最安全的,您不如多待几日。” 沈菱歌已经为他包扎完了伤口,在给他喂药,闻言皱了皱眉。 她这真的安全吗? 周誉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让肖伯言先回去,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但之后不许再来了,有事都找元青传递。 等肖伯言又按着原路退出去后,沈菱歌便有些心不在焉,她现在要想的事太多了,第一件便是她怕沈家会受到牵累。 若只是她一个人,为了周誉冒险便冒险,她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留下他也不怕。 甚至想到,她能和周誉一起死,或许也是件好事。 她不必去想将来会如何,至少当下是解脱了,可她不能如此自私,不顾家人的安危。 但从周誉的立场来看,肖伯言说的很对,这是最安全地方,他定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便不知该如何与周誉谈这个问题,等肖伯言一走,她也避了出去,之后在他面前就有些躲闪。 周誉像是洞察了一切,也没强制她对谈。 只是在隔了一日后,沈家又来了个尊贵的客人。 “之前我便听说沈妹妹病了,可我要陪外祖母去庙里上香,一直没空过来,这不刚回来就赶来了。” 以两人的关系,周雁荣来看她是情理之中的,但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就不能怪沈菱歌多想了。 她与周雁荣叙了会旧,见她不停地眨眼睛,就明白了,她确实知道周誉在这,那她就没有猜错。 等周围的婢女退下,周雁荣立即握紧了她的手:“你父亲出事那会,我便要来的,但又怕会给你添乱,后来是真叫外祖母给领走了,这不刚回京就跑来了,我那哥哥没给你添麻烦吧。” 周雁荣虽然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意思她都听懂了,不免心头一暖,她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且之前沈博简在京兆府也都是她帮着在打点,才没叫他吃太过的苦。 -- 第140页 “多谢荣姐姐,你帮了我良多,菱歌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是添乱呢。” “那便好,我今日来,一是为了探望你,二便是来带我四哥走。” 沈菱歌虽然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但真的听到时,还是微微一愣,须臾后似轻松又似不安地说了声好。 周雁荣也很有眼力见,知道他们两要道别,就在外头指挥着人把她送来的东西放下,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你何时决定要走的?为何不与我说。” 周誉见她站在面前,微垂着眼眸,腰肢纤软似柳枝轻摇,看得人心都软了。 “来时便定下的。”周誉见她半抬了眼,抿着唇轻笑了声,“你真当我是为了躲人,才来这的?” 沈菱歌不解地看向他,不然呢?就像肖伯言说的,此处最安全。 周誉这几日已经能坐起了,他这会就坐在榻上,见她难得流露出的些许憨态,嘴角的笑意渐浓,“过来。” 她以为周誉要与她说什么隐秘之事,便老实地靠了过去,没想到他却曲起手指,轻轻地在她脑门弹了一下。 “我来,只是想见你。” 第54章 揉了揉她的脑袋 周誉弹得不用力, 只是沈菱歌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捂住了脑门,等听到他的话, 蓦地一愣。 他不是为了躲避危险,他也早就知道可能会牵累沈家, 所以从未想过要久待。 他来,单纯的想要见她。 沈菱歌看着眼前人,幽深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 一时竟有些慌乱, 不敢直视他, 她从来不知道周誉也可以如此温柔情深。 “我不是逼你走,我只是……” 周誉往日太过强势逼人, 突然转了性子,倒叫她有些不习惯了, 支支吾吾半日, 衣袖都快被自己给揉皱。 “我知道,你担心的事我都懂。放心, 这几日便已经够了,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还不值当劳心费神。” 这自然是安慰她的话,若真的如他所说没威胁性,他也不会命悬一线了。 更何况她是重活一世的人, 知道他前世是何等惨烈的下场, 才会更多些担忧,便是他安慰的话,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别揉自己的衣服,要揉, 揉我的。” 她这般纠结的样子落在周誉眼里,只觉得心口满胀,原来被人担心着,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被他提醒,她才低头看了眼,衣袖被她揉的发皱,根本没法见人,赶紧捏紧,“谁担心你了,我只是怕你死了,连累了我,既是要走,赶紧走。” 周誉早就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有些事不一定非要用嘴说,心中明白便足够了。 “这几日你安心地待在府上,没事别往外跑,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我再来寻你。” “寻我作何?等陛下的病好了,想必道观也建好了,我也该修行去了。” “都依你。” 周誉也不与她辩,这道观能不能建成,她能不能去,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说她善良单纯也不为过。 外头周雁荣已经和獢獢闹腾上了,这一人一狗不知为何格外的不对付,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的,险些砸了沈菱歌好不容易种的花。 沈菱歌的思绪也被外头的动静给吸引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誉已经揉了揉她的脑袋,往她手掌中塞了个冰凉的铁器。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此物削铁如泥,乃我父皇所赠,你有能力驾驭它。” 是上次周誉送她的那把匕首,她回家的时候,自然把东西也留下了,没想到他却带在身上,今日又回到了她手里。 周誉也不管她要不要,捏了捏她的手掌,而后换上了周雁荣送来的侍卫衣服,往外走去。 临走前还不忘再交代她一遍,老实待在家中,不要乱跑。 毕竟柳明高的党羽是否彻底死完,还是个未知数,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还是待在家中最好。 “周誉。” “嗯?”周誉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 “小心柳明高之前往来之人,不要再受伤了。” “好,都听你的。” 周誉扬眉轻笑,然后不再耽搁,很快便淹没进了侍卫堆中,等周雁荣与沈菱歌道别,便彻底地离开了。 她还在装病,自然不可能送他们出府,只能独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听着热闹的声响散去,留下满屋的寂静。 屋内云姑正在换床褥,把周誉之前睡过的全都换了下来,点上了淡淡的熏香。 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沈菱歌总有种不真实感,明明之前她还恨不得他赶紧走,可他真的走了,又像是丢了半缕魂似的。 “姑娘,这些被褥和衣服还是烧了吧?” 云姑的声音将她唤醒,沈菱歌捏紧了手中的匕首,撇开了眼,“被褥烧了,衣服……衣服先留着吧。” 周誉,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死,不然我这辈子都会恨你。 - 周誉走后,一切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她的‘病’也渐渐地好了,每日就是养花逗狗,偶尔帮着沈淑欣管家,空闲时间还要读经文。 她不是做样子糊弄人,而是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件事,她还在屋内供了佛龛,抄经念佛,很是恬静安逸,空闲之余还能为周誉祈福。 直到这日,一道圣旨,打破了她的平静生活。 -- 第141页 “你就是沈菱歌?” “是民女。” “沈菱歌接旨,陛下召你即刻进宫伴驾,还不快些领旨谢恩,陛下在等着呢。” 这次来传旨的太监并不是上回来的那人,沈菱歌甚至没在周允乐身边见过他,便起了疑心。 周允乐不是病了吗?且就算他不病,也不会突然召她进宫啊,她一个要出家的人,进宫做什么? 为此便迟疑了半刻,那来传召的太监见她跪着没动静,不耐地皱了皱眉。 “愣着做什么,沈菱歌还不快快接旨?” “民女只是好奇,陛下怎么会突然召民女进宫。” “真是好大的胆子,陛下想召你那是你的福分,居然还敢质疑圣旨,你是不要命了吗?” 与传旨太监一道来的,还有宫内的侍卫,看着派头十足,倒不像作假。 云姑见她还在发愣,担心地喊了声姑娘,沈菱歌这才将圣旨接下。 但接时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仔细看了上面的字与印章,字自然不是周允乐的,那玉玺倒是与之前收到的那封圣旨一样。 “沈姑娘可是还有异议?” 圣旨虽是没问题,但人和事情处处都透着问题,可如今人就在这等着,她若不去,便是抗旨的杀头大罪,即便知道是陷阱也必须得去。 “我这身打扮不适合进宫,还请公公先等等,待我换身衣裳便好。” 沈菱歌给云姑使了个眼色,云姑立马明白过来,给那太监塞了个鼓鼓的荷包,那太监见了好处,便笑盈盈地改了口。 “姑娘说得在理,要面圣自然是仪态得体,那杂家就在外头等着您,可得快些,陛下最不喜欢等人了,到时可是要发火的。” “多谢公公提点。” 沈菱歌让云姑留下继续套那公公的话,自己则是回了房内,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 同时交代婢女,现在就去一趟大长公主府,将她进宫的消息告诉周雁荣,若真的有诈,唯一能救她的就只有她了。 不等她耽搁,外头就有人来催了,沈菱歌见没法再拖延时间,也不磨蹭跟着出去。 只是在临走前,她将周誉赠与她的那把匕首给带上了。 那太监瞧见她出来,看着像是松了口气,赶忙迎了上来,“沈姑娘可算是好了,赶紧走吧,外头马车都等着了。” 沈博简听到消息,从布行赶了回来,正好碰上她出府,“菱儿,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别担心,想来是没人陪陛下解闷,突然想起我了,召我去玩的,马上就会回来。” 沈家最大的官就是沈博植的中书舍人,就算是年节庆典等,也够不上进宫的资格,他活了这么大半辈子都没想过,女儿会有一日要进宫。 听说圣旨传召,怎么能不担心,但又不能抗旨,只能重复交代让她谨言慎行:“伴君如伴虎,即便陛下年幼,也得小心,千万别冲撞了贵人。” 沈菱歌耐心地一遍遍说好,传旨太监催了第二次,她是真的不能再拖了,才爬上了马车。 等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沈博简还是觉得心里慌乱的很,直接去找沈博植,希望他能有认识的人,帮着照顾照顾初次进宫的女儿。 有了之前被掳的经验,进宫的一路上,沈菱歌都没放松警惕,时刻注意着周围。 好在这确实是进宫的路,云姑也趁机把方才打听到的事,小声地告诉她。 “公公说陛下这几日都在闹脾气,什么都不肯吃,贵太妃没办法,这才想要找人来哄哄陛下。至于请您进宫,也是陛下自己的决定。” 说也说得通,在小院那些日子,她也发现周允乐的脾气不稳定,时喜时怒,有时候生气起来还会打人。 但她总觉得周允乐不会喊她进宫才对,不过现在猜再多也没用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没过多久,马车就在宫门外停下,圣旨上只传召了沈菱歌,云姑这些婢女是进不去的。 当然,以她的身份就算有召进宫也得从侧门进,她仰头看了眼巍峨的宫门,深吸了口气,跟着领路太监,一步步朝内走去。 在这之前,沈菱歌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要进宫,往常只是听人,宫墙如何高深,却都没概念。 如今置身其中才见这红墙黄瓦,雕梁画栋,处处皆是威严庄重,就连周围的宫人也都是迈着规矩的小步子,不苟言笑。 让她感觉到了,那种压抑又窒息的氛围。 心中不免有些同情周允乐,他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不仅失去了双亲,还要时刻面临生命危险,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怎么可能性子不暴躁。 她不敢有半分走神,认真地观察四周,也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来。 走了不知多久,领路太监才停下,她抬头看了眼,刺眼的阳光落在宫门的匾额上。 上书‘宁寿宫’三字。 “沈姑娘请。” 沈菱歌见此就有些迟疑了,就算她再不懂宫中之事,也该知道,宁寿宫绝不可能是陛下所居住的宫殿,若是她没猜错,在等着她的,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郑贵太妃。 她不动声色,规矩着跟着进内,在大殿之外等了片刻,就有姑姑来为她打帘子。 “姑娘里面请。”左转右拐地领着她到了冬暖阁。 果不其然,进内就见,榻上正单手扶额靠坐着个美妇人,她身穿华贵的宫服,长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手中还握着串佛珠。 -- 第142页 她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年轻貌美,却成了这皇城中人人尊敬的女子。 “娘娘,人来了。”领她进来的姑姑上前,轻声地喊了她一句,便见那妇人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确实很漂亮,不然也不会被选入先皇的后宫,但她的双眼却略显老态,沈菱歌不敢多看,恭敬地跪下行礼。 “民女沈菱歌,叩见贵太妃娘娘。” “倒是个聪明人,连哀家是谁都知道。” “民女愚笨,只是曾听陛下提起过,说贵太妃娘娘气度不凡,乃皇城最华美尊贵之人,民女之前不明白是何意,今日见了贵太妃娘娘,便明白了。” “真是张巧嘴,难怪连陛下都这么喜欢你,抬起头来,走近些,叫哀家看看清楚。” 沈菱歌其实很讨厌被人这样品头论足地看,但没办法,谁让面前这是贵太妃,身份地位摆着,她就算再不愿意,也得憋着。 她小步上前,微微仰起头,低垂着眼眸,看上去规矩又柔顺。 贵太妃由宫女扶着坐起,瞧着她精致美艳的面容,伸出带着指套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脸颊上划动。 “果真是天姿国色,难得的好模样,怪不得人人瞧了你都喜欢,连哀家同身为女子,瞧了都要动心。” 她的指套顶端有些尖锐,抚摸在沈菱歌的脸颊上,有些许刺痛的感觉。 沈菱歌不确定她是不是话中有话,什么叫做人人都喜欢,这个人似乎不是指周允乐,难道她知道了别的什么? 她只能强忍着害怕,继续说好话奉承她:“有贵太妃娘娘明珠在侧,臣女黯淡无光。” “真是好灵的一张小嘴,好了起来说话吧,赐座。” 贵太妃松开了手,在旁边的锦帕上擦了擦,接过宫女递上的茶碗,掀开抿了口。 沈菱歌千恩万谢后,才在旁边的小凳上坐下,但也不敢坐实,只敢搭着坐在凳子的前半部分,几乎将谨小慎微刻在了骨子里。 “你可知道,今日是谁召你进宫的?” “是陛下。” 贵太妃让人上了茶水点心,沈菱歌则是目不斜视,不敢看更不敢动手。 “是,哀家听说,有个奇女子,不仅被陛下赐了道观,还批准代发修行。知道你今日要进宫,便想先叫来瞧瞧,到底是何人胆敢蛊惑君心,叫陛下赐了如此荒唐的旨意。这会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特别的很。” 沈菱歌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贵太妃这都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魅惑陛下了。 她哪里还敢坐着,立即做出慌乱的样子,起身跪下请罪,“民女不敢。” “不敢?哀家看你倒是敢的很,不然你说说,正是芳华的年岁,为何不愿嫁人非要出家不可。” 沈菱歌直觉这个问题要是回答的不好,可能会有危险,这贵太妃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如今没有人能帮她,只能靠她自己活下去了。 闻言,她脑子飞快地转着,而后飞快起身,恭敬地跪了下去。 她的额头贴着地面,用略带哭腔的声音道:“臣女命苦,自小母亲早逝,祖父祖母也相继病逝,算命的大师卜卦,我乃天煞孤星的命盘,不仅刑克父母,至爱之人还会死于非命,但父亲怜惜臣女不信大师之言,将我送至外祖家抚养长大。” “去年外祖病逝,我才辗转回到京城,没想到我回家不过数月,父亲便被冤入狱,我又从马上跌落险些身亡,竟是对上了所有的卦辞。我不愿牵累家人,也不想嫁人后连累未来夫君,早有出家之心,又唯恐出家太过荒唐家中不允许,有幸遇上陛下,这才斗胆求了恩典。” “臣女不敢有半句欺瞒,还望贵太妃娘娘明鉴。” 许是她这哭诉来的太过突然,贵太妃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愣了会,才喜怒莫辨地说了句:“那倒是哀家冤枉了你。” 沈菱歌咬着牙,满脸是泪,真真是我见犹怜:“贵太妃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我家中一问便知。” 她也没说谎,她的身世便是这么惨,就是那个天煞孤星的卦辞,是她临时编的而已。 贵太妃正想要说什么,就见屋外有宫女匆匆进内,在她耳边说了句,便听她语气有些不善:“这么快就知道了?去查查谁的嘴这么松。” “娘娘,乾清宫那边急得要人,陛下身边的明公公在外等着呢。” “真是反了天了,一个小小太监也想爬到哀家头来?” “娘娘息怒,要不奴婢出去说说。” “罢了罢了,反正人也见过了,没什么新鲜的,带走吧带走吧,免得又说哀家干涉陛下的自由。” 沈菱歌跪伏着时,还在想会不会又有什么波折,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成功了,从大殿出来时,手心都是汗。 外头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这次倒是她认识的,是周允乐身边的小太监,上次也是他来传的旨,好像叫什么明礼,长得白白净净的,沈菱歌对他有点印象。 明礼一见沈菱歌出来,赶紧迎了上来,“姑娘没事吧?” “没事,娘娘很和蔼,也没怎么为难我。” “那便好,姑娘这边请。” 有明礼带路,这次没有不长眼的人再敢出来拦人,这次直接到了乾清宫外。 殿门外守卫森严,不等进内,她就感觉到了股寒意,自脚底往上钻。 -- 第143页 同样在殿外等候了会,才有人探出脑袋,请他们入内,但奇怪的是,进了殿内反倒冷清,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了。 殿内门窗紧闭,还点着浓重的熏香,味道很是刺鼻,沈菱歌入内便皱起了眉,这样的味道,周允乐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不等她好奇,就知道了为什么,寝卧内,周允乐满面通红地躺在床上。 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明礼立即跪下,“还请姑娘救命啊。” 沈菱歌被他这一跪,搞得彻底懵了,在宁寿宫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贵太妃别有所图,才会召她进来,如此一看,召她的人分明还是周允乐。 那日肖伯言说周允乐病重,她还以为是假消息,毕竟周誉看着并不担心。 可如今一看,却十分的严重,他满脸通红,甚至脸上还发了些许红疹,看上去尤为憔悴可怜。 “这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病得如此重,可是有找太医?” “寻了,可太医们开的方子都不管用,如今齐王殿下下落不明,贵太妃又把持着内廷,根本没人在乎陛下如何。” 沈菱歌结合了上次周誉所说,有些明白了,他们是巴不得周誉和周允乐出事,最好还是在那所谓的惠王进京之前。 “可你寻我没有用啊,生病得找大夫,你找我有什么用啊。” “是陛下半梦半醒间总喊先皇后以及您,奴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出此下策。” 明礼这才把最近的事一一说来,周允乐已经病了七八日,起先他不仅发热还呕吐不止,当即就喊了太医。 可太医们根本就不好好诊断,开了药喝了也不见效果,他便猜想他们是故意的。 明礼是周允乐的贴身内侍,周允乐若是出事,他也绝对没好下场,故而他是最不想周允乐出事的人。 为了怕他们以为周允乐命不久矣,更要下毒手,他便在屋内点满了熏香,关上门窗学着周允乐的样子砸东西骂人,假装周允乐已经病好了。 好在周允乐平日便喜怒无常,也爱把自己关在房中不上朝不见人,齐王失踪,人人都关心怎么趁机争权夺势,这个便宜皇帝不出现更好。 倒是真的瞒住了,没人发现周允乐重病不起。 明礼找沈菱歌,一是周允乐说梦话喊了沈姐姐,二就是期盼沈菱歌能联系到周誉,除了齐王,没别人能救陛下了。 “沈姑娘,如今可只有您能救陛下了啊。” “你让我先想想。”沈菱歌捏着掌心,来回地在屋内转圈,她又不会医术,在宫里更是举步维艰,她能做什么? 但周允乐毫无保留的帮过她,她也不能把人丢着不管,她靠近床榻,近距离看了眼周允乐。 用手背搭了搭他的额头,果真是烫的吓人,只怕是得了风寒,至于那些红疹就不知是为何而来的了。 “乾清宫内有多少人可以信任的?” “不多,大概有四五个人可用,还有些身份不明。”小皇帝不管事,身边自然跟筛子似的,哪儿的人都能往里钻。 “陛下的病知道的人多吗?” “奴才一直瞒着,大多数人以为陛下早就好了。” “那你按我说的去做,准备两大桶的热水,还有这几种药材,想办法煎熬成汤。” 这还多亏了周誉刚病了遭,沈菱歌有些照顾发热病人的经验,至于管不管用,都得看周允乐的造化了,她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很快明礼便将热水给准备好了,沈菱歌按着之前的法子,让明礼给他不停地擦身,热度真的慢慢降了下来。 “这红疹,只希望不要是那种病才好。” 若真是那病,她怕是也走不出这宫墙了。 沈菱歌看着屋内,来来回回忙活的明礼,心却在一点点往下沉。 她握紧了藏在腰间的匕首,第一次如此期盼周誉快些出现。 周誉,你到底在哪。 - 与此同时的城郊,肖伯言将最新的密函呈上:“爷,惠王的兵马已经过平阳了。” “继续去探,还有京中若有动向,及时告知我。” “爷,沈姑娘被召进宫了……” 第55章 他绝不会让她,陷入孤立…… 周誉从沈家出来后, 没急着回齐王府,他对外也还是生死不明。照他所说的,朝中之人都不值得忌惮, 唯一有威胁的便是惠王,故而直接出城, 盯着惠王的动向。 惠王既然要上京,定是做足了准备。 之前在抄柳明高家时,便发现了他与一人的密信往来, 原先周誉想不通是何人, 如今那幕后之人已急不可耐地自己钻了出来。 胡余两家还自以为聪明, 能把控惠王,请他进京安抚朝堂, 等着做拥护新君的肱股之臣。 殊不知,他们才是最愚蠢的棋子, 真正下棋的人, 是他那位好兄长。 果然在探子报上的消息中,惠王早已离开封地, 正在快马往京城赶来。若真是胡余两家请惠王进京的, 怎么可能动作如此迅速,且据探子说,惠王带了足有五万兵马。 说他毫无准备,被人怂恿上京, 才真是骗傻子的话, 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京中守备如今有多少可调动的。” “回爷的话,三大营守备共计十五万,加直隶驻军约莫十七万,但无法全部调动。” 调动京城军队需得有掉兵符或是旗牌, 周誉被封齐王兼军中主帅,自然可调度兵马,但他所掌的是西北军营的二十万大军,而非京中三大营。 -- 第144页 三千营、神机营、五大营之中又以五大营的兵马最大,要想调动兵马,就得兵部或是皇帝下令。 “我记得军中统领好似姓魏。” “王爷没记错,统领是魏长峰魏大人,前年还娶了余家的嫡女为续弦。” “姓余的倒是豁得出去,魏长峰的年纪都能给他孙女做爹了吧,逢年过节魏长峰上门拜贺,好一派祖孙三代同堂的其乐融融场面。” 周誉毫不遮掩自己话语中的嫌恶之意,他讨厌京中这些奉承往来的风气,便是从这来的。 肖伯言也被他的话给逗笑了,“爷,那如今可怎么办?魏长峰恐怕早与余家同气连枝,只怕到时惠王入京,非但不会阻挠,还会大开城门相迎。” 讥讽归讥讽,兵权在别人手中,确实有些被动。 “我在京中尚有五千人马,你拿我的玉符让戚旭尧明日来见我。” 周誉有一万的私兵,是他父皇在世时,特许他招募操练,除他之外,无人再能有这样的殊荣。 这一万人,由他常年操练,比军中的兵马更加勇猛,也更加敢拼不服管教,唯独只听周誉一人的命令,便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听。 “可咱们只有五千如何能胜五万啊?” “我自有安排,宫内情况如何。” 肖伯言虽然担心,但他对周誉的决策向来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将吩咐传了下去,再返回来。 “贵太妃还是一样,与胡余两家往来密切,倒是陛下的乾清宫有些古怪,近来殿门紧闭,恐是病情反复。” 柳明高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周允乐,一直在他的吃食里面下东西,让他变得性情暴躁,若不是周允乐聪明,发现后倒了些,恐怕早就成了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但他到底是年纪小,之前没察觉吃了,如今便有些控制不住。 “让人去盯着,他不能死。” “是。”肖伯言应下,而后想起方才探子来报的另一件事,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最后还是老实地讲了:“沈姑娘被召进宫了。” 周誉原是在写信,闻言动作一顿,捏着笔杆的手猛地用劲,笔杆应声断裂。 “再说一遍。” 肖伯言就知道会这样,在知道消息后才不敢第一时间告诉周誉,他跟着王爷这么多年,知道他从不会被外事所动摇意志,直到沈菱歌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他为她一再破例,一再改变自己的底线,如何能不叫他担忧。 “昨日宫内传旨,召沈姑娘进宫伴驾。” “回京。” 周誉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笔一掷,兀地起身,径直往外去。 “王爷不可啊,您好不容易才出城的,如今京中乱成一团,您不该这个时候回去。” 肖伯言倒不是不信周誉,京中便是再乱,他也能全身而退,可如今敌人在明,他们在暗,没理由要把自己置身到被动的位置上。 且周誉身上还有伤,还是更适合作壁上观,指点棋局。 “让开。”周誉身上缠着布条,却丝毫不影响他那股冲天的煞气,叫肖伯言下意识地挪动了步子。 “已经有过两回了,我答应过她的,不会再有第三次。”他绝不会再叫她,陷入孤立无援的险境之中。 等肖伯言回过神来时,周誉早已大步离去,只留下一个凌然的背影。 - 沈菱歌又是一夜的无法入眠,周允乐的情况很不好,虽然用药汤擦身后,不再发热了,可他身上的红疹子却没消下去,甚至越发越多。 且他与周誉不同的是,他一直都昏睡着,几乎没有醒来的时候,有时候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时,也是在吐,或是在梦呓。 这情况叫沈菱歌束手无策,不禁让她想到了曾经在书中看到的某种可怕的病症。 此病名为天花。 患此症者,会浑身长满红疹子,且伴随着惊厥昏迷,高烧不退等症状,前朝起有人研制出了种痘的法子。 但种痘的法子并未普及,也并非百分百有用,患病者死亡的概率依旧很高。 沈菱歌不敢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毕竟此病的传染性极大,周允乐若真的是得了天花,照顾他的明礼也早该被染上了。 应该是她想多了,沈菱歌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而后按照之前的经验,给周允乐喂药,但喂药的过程并不顺利,他昏睡的太久,很难把药喂进去。 只有等他偶尔清醒,哭喊着要母后的时候,才能喂进一点。 沈菱歌疲惫极了,进宫之后哪儿也去不了,明礼要应付外头不怀好意的人,她则是怕周允乐身边离了人,又会有什么岔子,基本就是守在他的床畔。 一日下来就累倒了,没忍住,竟是趴在他的床榻边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竟然梦见了前世的画面。 那几日她难得病情稳定,就想回家找父亲,刚上马车往大道上走,就碰上了令她一生难忘的场面。 便是那次,她与周誉初见。两方对峙,他一身黑袍,高坐马上,眨眼间手握宽刀快马冲向人群,片刻之后,满地皆是鲜血横流。 她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的场面,顿时被吓懵了,忘了反应更忘了要跑,没想到就与周誉的视线相撞。 那也是她头次知道,原来杀戮与死亡是这么回事,紧接着她便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已置身荒凉的山谷之中。 -- 第145页 天上正飘着雪,两边山涧也是积雪皑皑,她想裹紧自己身上的衣物,却发现没东西可以让她遮蔽。 就在快要冻死的时候,她听见山谷的小路尽头,传来了齐整的马蹄声。 领头的士兵马后插着大旗,火红的旗面上绣着大大的齐字,看到这面旗子她便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那个傲然的身影,身穿盔甲腰间佩着乌金的宽刀,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驹,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她渐渐猜到了什么,这是绞岭,崇安四年,叛军凸起,周誉带着两万铁骑出征。 那段日子正好是冬至前后,也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周誉的大军在绞岭外驻扎,隔日他带着五千精锐先一步挺进山谷。 而叛贼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动向,在他们的军队进入山谷的同时,落下天罗地网。 没人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一战,齐军无一人生还。 前世知道这个消息时,举国震动,周誉不仅仅是齐王,更是杀神战神,这样的人战死,如何不叫人扼腕叹息。 那会沈菱歌还不认识周誉,只是遥遥地看了他一回,便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但在她的心目中,这人依旧是个顶天立地的英豪,为此也叹息感慨万分。 却没想到,这一世,她会与周誉命运相缠,难舍难离。 沈菱歌疯了般地想要上前去阻拦,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便是陷阱,即便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绝不能再往前了。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兵马从她身体中穿过,毫不犹豫地往前。 沈菱歌追在后面,被石头绊倒,被积雪砸中,即便浑身是伤也还在追赶他们的队伍,直到一声震天的巨响传来。 两面山涧像是被山斧劈开,积雪以及巨石宣泄而下,与此同时,穿着白衣的叛军从雪地中猛地站起,漫天箭羽从四面八方落下来。 马儿最先就乱了,毫无准备的天崩地裂,打了齐军一个措手不及,周誉低吼着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沈菱歌瞠目欲裂,痛苦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却帮不上任何帮,这种无力的窒息感,叫她痛不欲生。 大雪依旧在落,她看着那个染血的高大身影,缓慢地倒下去,他在倒下之前,好似有所感应一般,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彻底地淹没之血泊之中。 不要去,周誉,不要去! 沈菱歌绝望地低吼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太累了,身心疲惫几乎将她压垮,她再次像前世那般被梦魇所惑,醒不过来。 直到有只发烫的手掌,轻轻地在她头上拍了拍,痛苦地在喊:“母后。” 沈菱歌猛地从梦中抽离开,迷茫地抬起头,就见周允乐半睁着眼,意识迷离地抬着手,口中胡乱地在喊着呓语。 “母后,阿乐好难受。” “阿乐,你醒了?我不是母后,我是沈姐姐啊,你睁眼看看我。” 沈菱歌不敢再去想梦里的可怖场景,压下不安与害怕,跌跌撞撞地去端桌上的汤药。 药是早就熬好的,这会有些冷了,她跪坐在榻上,小心地扶他坐起,勺了一小勺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而后喂到他的口中。 周允乐勉强喝了两口,后面又全都咳了出来,身上全是汤药的,难怪明礼要在屋内点上熏香,不然就这味道,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阿乐,你得乖乖喝药,不喝药病是不会好的。” 不管沈菱歌怎么说,他都是浑浑噩噩的,眼睛半睁着也不知道看没看清她,口中还在胡乱地喊着母后。 她也是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母亲突然病逝,她非常能理解周允乐的无助与痛苦。 看见小孩儿如此受罪,沈菱歌是既心疼又无计可施,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这比周誉昏迷时,还叫她慌乱。 至少周誉身子骨好,且是个成熟的大人,周允乐什么都不懂,他甚至连生死都不知道。 到后面她只能换个办法哄他,“阿乐,我是母后,我在,你得好好喝药,不然母后会很担心的。” 或许是她放低了声音,与周允乐记忆中母亲的声音有些相似,他竟真的渐渐睁开了眼,不过还在呢喃着:“母后。” 沈菱歌见这个方法管用,继续在他耳边哄骗着,趁着他放松之时,把药汤喂到了他的嘴边。 “阿乐乖,等阿乐病好了,母后便陪你玩球,给你吃好多糖糕,不过得先把药给喝了。” 她屏息期待地看着,没想到这次他真的不再抗拒,缓慢地把药给喝了下去。 只是喝完药后,他看上去依旧很难受,沈菱歌便回忆着当年奶娘哄她入睡的法子。 抱着周允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口中哼唱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曲调。 居然真的管用,他在曲声中渐渐地睡着了,这次脸上不再有痛苦之色,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沈菱歌松了口气,用热水给他继续擦身,而后发现他的脸上的红疹子又变多了,这可如何是好。她不懂医术,不能胡乱的给他喂药,必须得喊太医才行。 但喊了太医,势必就会被人发现周允乐生病的事。 如今只能期盼,她送去大长公主府的消息管用,只有周雁荣进宫,将这僵局给打破。 沈菱歌依旧是半刻不敢离开寝殿,明礼就在外头守着,这样又过了一日。 -- 第146页 没能等来周雁荣,倒是等来了郑贵太妃。 “将殿门打开,哀家要见陛下。” 她已经有许久没想起陛下了吧,自从周誉下落不明,她便上蹿下跳,今日见家里人,明日见谁家的臣妇,长袖善舞,左右逢迎好不快活。 没想到今日居然来了乾清宫,实在是打了沈菱歌一个措手不及。 周允乐看着已经好多了,烧退了,红疹子却还在发,虽然大多时候还是混沌,但偶尔会有清醒时。 明礼偷偷去问了年长的嬷嬷,何为天花,又该如何治。 那位嬷嬷在宫内生活了几十年,阅历丰富,给他简单说了天花的病症,此病几乎无解,沾上便要死,且感染性极强,发病后惊厥昏迷发热,还会长红疹子,过几日红疹还会转为疱疹,昏迷发热的时间越久,致死的概率就会越高。 最后嬷嬷说了一点,不论是不是天花,至少都得叫人清醒过来,一直昏迷着最是危险。 沈菱歌听过之后,心里已经隐隐觉得周允乐的不是天花了,或许是某种很像的病,但绝不是天花。 不然这么多日,明礼不可能没被感染上,且他的红疹也没有转为疱疹。 至于他不醒,便有可能像她之前那样,沉浸在梦魇中,他又年幼,意志力薄弱很容易被困无法挣脱。 她便想到了嬷嬷所说的,将人唤醒,她记得自己有次昏睡多日,大夫是以银针刺破了她的手指尖,十指连心,她瞬间便被疼醒了。 沈菱歌也没把握能不能这么做,正在犹豫间,贵太妃就来了。 “叩见贵太妃娘娘,陛下昨儿睡得晚,这会还未起呢。” “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陛下都多久未上早朝了,都是你们这些狗奴才,魅惑君心,陛下才会越来越离谱。开门,哀家要进去见陛下。” 明礼和几个小太监,死死地拦着殿门,可贵太妃这次明显是有准备而来的,看也不看直接让人将他们给拖下。 “哀家奉先皇遗诏抚养陛下,陛下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哀家也有责任,谁人再敢拦我,统统拿下。” 沈菱歌在屋内听着,只觉不好,贵太妃估计是从何处知道了周允乐生病的消息,这哪是关心他,分明是来给他下死亡通牒的。 如今唯一能阻止她的,便是周允乐醒过来。 她的手指颤了颤,心下一狠,没有再选择的余地了,她抽出准备好的银针,捏住了周允乐的指尖。 刚扎下去,殿门便被推开了。 “来人,掌灯开窗。” 贵太妃带着人直奔龙榻,一眼就看见了床榻边的沈菱歌,她已将银针收起,退到了一旁伏地请安:“民女叩见贵太妃娘娘。” 而贵太妃连看都没有看她,直勾勾地盯着周允乐:“陛下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难不成是病了?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陛下病了也不喊太医,到底是何居心。” 边说边看向沈菱歌:“就是你这妖女,上次见你时,哀家便觉得不对,不仅长相妖媚还满嘴的花言巧语,定是你将陛下害成这样的,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谋害陛下的妖女给拿下。” 为了装出疼惜的模样,她佯装心疼抹泪,朝床榻边扑去,“哀家的心肝儿,怎么病成这样了,都怪这些妖女恶仆,啊!什么东西!” 可刚靠近,她就看见了周允乐脸上的红疹子。 再想到从内应口中得到的消息,脑海里冒出了可怖的想法,吓得立即往后退了几步。 贵太妃这会哪还有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甚至连脸上的得体都绷不住了,害怕地擦了擦碰触过周允乐衣服的手指。 “陛下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为何满脸都是疹子。” 沈菱歌被宫女们控制着动弹不得,闻言反倒镇定了下来:“陛下是得了风疹,太医说了风疹畏光怕风,臣女只是谨遵太医所言。” “风疹?胡说,这明明是天……” 后面那个字她没说出口,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周允乐若是真的得了天花,就方才这么一下,她可能就要被染上了。 宫内对天花这病尤为忌惮,不管是谁得了,就得关起来,病情无法根治,为了以免扩散,直接烧死也不是没可能。 她是绝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与周允乐接触过的,也不能叫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即便知道乾清宫没请过太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穿。 被人所遏制的感觉不好受,贵太妃气得牙痒痒,看沈菱歌是越发的不顺眼。 她奈何不了周允乐,还奈何不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女子不成。 “是哀家看错了,确是风疹,但不管怎么说,陛下得病肯定与你这妖女脱不了干系,来人啊,将她给我押下去。” 她边说边怯步往后退,根本不敢靠近周允乐的床榻,生怕会被染上。 沈菱歌绝望地看了眼榻上的人,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样子,只能咬着牙,趁抓她的人不备,抽出了藏在腰间的匕首。 按理来说进宫是要查身上东西的,但可能是看她个弱女子,且有传旨太监领着,并未有人搜过她的身,竟叫她把这匕首带了进来。 “这是陛下御赐的令牌,民女是陛下召进宫的,只听陛下的话,便是娘娘也没权利扣押我。” “反了天了!你居然还敢带兵刃,是想要刺杀陛下不成,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拿下,快拿下她!” -- 第147页 那些宫女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她的匕首给镇住了,又看到令牌不敢动弹,这会听到了贵太妃的话,只能硬着头皮朝她扑去。 沈菱歌退无可退,退回到了床榻边,咬牙看着昏睡中的人。 阿乐,醒醒啊阿乐,再不醒我们就真要完蛋了。 沈菱歌眼看着那些宫女逼近,捏紧了匕首,几欲绝望,就在此时,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贵母妃,您要做什么?” 众人顺着声音朝着榻上看去,就见周允乐居然睁开了眼,缓慢地坐起,还握住了沈菱歌的手腕,轻轻地喊了声:“沈姐姐。” “陛下醒了?” 贵太妃愣了下,她也没想到周允乐会醒,但这至少说明他真的不是天花,但这是与不是,还不是她一张嘴说了算。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他能翻得起什么浪来。 “陛下既是醒了,还不快去请太医,至于这位沈姑娘,只怕是不能再留在宫内了。” “为何?是朕要沈姐姐进宫陪朕说话的。” “陛下年幼,难免会被妖言所惑,哀家既要抚养陛下,自然要对陛下负责,这等妖女留不得,哀家难不成还会害陛下吗?” 沈菱歌沉着气,她算是看明白了,贵太妃这是铁了心要把她带走,恐怕已经与人合作,要对周允乐不利。 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走。 两方对峙下,宫女们又开始朝沈菱歌逼近,气得周允乐直拍床榻,虚弱又疯狂地道:“难道朕如今连话都没人听了吗?” “陛下的病又发了,赶紧护着陛下,小心他伤了自己。” 眼看着四五个宫女的手,就要触碰到她,沈菱歌手中的匕首也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 刚红着眼划伤一个宫女的手臂,就听殿外又传来了声响:“怎么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正好赶上了一出好戏。” 周雁荣身着华贵的宫服,气势汹汹地带着人闯了进来。 她刁蛮任性惯了,见了贵太妃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哟,原来是皇嫂在这啊,知道的这是乾清宫,不知道的还当哪家的戏子在这唱戏呢,叽叽喳喳的,连个规矩体统都没了。” 沈菱歌抬头,在周雁荣的身后,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绷紧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下来。 隔着偌大的宫殿与人群,她看见他张了张嘴,好似在说:“菱菱,别怕。” 第56章 我来带你一起走(抓虫)…… 要说本朝谁的脾气最坏, 最没人敢招惹,那一定是周誉兄妹两。 一个是自身够强,强到可以目中无人。一个则是身份尊贵, 头衔够多,光是齐王的嫡亲妹妹, 皇帝的亲姑姑,本朝唯一的大长公主,就足够她恣意狂妄的了。 若说郑贵太妃身份尊贵, 是京中女子要敬重的对象, 那周雁荣则是连她都要忌惮的存在。 两人早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周雁荣是觉得贵太妃瞎猫碰上死耗子,先皇和先皇后相继病逝, 她白捡了个便宜,实则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还有个特别让人来气的外甥女。 贵太妃则是觉得周雁荣不尊人, 又刁蛮任性,一点都没天家公主的仪态和教养。 沈菱歌派人去大长公主府送消息时, 周雁荣正在帮周誉跑腿。 她日日在家没事干, 全京城数她最闲,不是遛狗就是逗猫,但她是周誉的亲妹妹。 周誉下落不明,最可能会找的人就是周雁荣, 京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周誉从沈家接出去后, 为了声东击西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故意装作很急的样子去了趟皇陵,果然把一群人给骗了过去。 周誉为了防止周雁荣粗心坏了事,特意让赵琮跟着她一块, 这是收下赵琮后,头次让他去办差,也算试试他的能力。 而赵琮平日与周雁荣又几乎没什么往来,怕他们两同时出现会显得奇怪,就把吴绍秋一并带上了。 只是上次她被吴绍秋教训后,心里就有了些疙瘩,虽然她面子上不显露出来,实则心底很烦这些说教的人,原先她还以为吴绍秋和其他迂腐的读书人有所不同,如今看来都是一样的。 但为了不搞砸她四哥的正事,只能勉强与他同行,好在事情办得很顺利。 在皇陵待了几日,把那些跟踪的人耍得团团转,丢下吴绍秋和赵琮,才逃也似地回了城,没想到刚回京,就知道了沈菱歌被召入宫的事。 又火急火燎地进了宫,此刻周雁荣很狠地白了贵太妃一眼,往日两人维持着面子情,可这都欺负到她的人头上了,周雁荣哪还忍得住。 “皇嫂的鼻子可真灵,哪有好处就往哪儿跑,我家撵麻雀的狗儿,跑得都没皇嫂快。” 贵太妃本就被周允乐的病给吓了一跳,有些惊魂未定,再被周雁荣这么一气,险些人没站稳就背过气去了。 “你!周雁荣,你这是与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欸,皇嫂慎言啊,你可不姓周,算我哪门子的长辈?怎么,你管着个宁寿宫不够,这是还想把手伸来我大长公主府不成?这话我听听也就罢了,若让我皇兄听见,少不得又要发火。” “好好好,就你厉害,就你会管教人,陛下就交给你来管,哀家倒要看看,你能管教成什么样来,最好是不要让哀家听见,大臣们又来宁寿宫告状!我们走。” 周雁荣朝着贵太妃的背影,翻了个更大的白眼,“我可不怕告状,就怕有的人心虚干了坏事,夜里睡不着要撞鬼。” -- 第148页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真被吓了的,贵太妃一个不注意,险些被门槛给绊着,还好身旁的姑姑眼疾手快,不然定要摔个难堪。 周雁荣半点不客气,见此捂着肚子响亮的笑出声。 等贵太妃带着人彻底离开了,周雁荣才止住笑,挥了挥手,她身后的宫人们立即关上了殿门。 “沈妹妹你没事吧?”周雁荣立即上前轻声问道,沈菱歌讷讷地摇了摇头,只说了句陛下,周雁荣才转头去看脸色憔悴的周允乐。 “阿乐,是姑姑来迟了,快让我瞧瞧,怎么病成这样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出了事也不知道传信出宫,赶紧让开,让大夫先把脉。” 周雁荣与周允乐其实算是同病相怜,都是痛失双亲,她虽然帮着自家四哥,但对这个小侄儿还是上心的。 她来时还带了信任的大夫,这会将床榻团团围住,反倒是沈菱歌被挤了出来。 沈菱歌还有些懵,手里的匕首上沾着血迹,是方才摩擦时不慎捅到了宫女的手臂,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周雁荣身上,没人关注到她。 这会被人挤开,就站在原地僵硬地点了点头说好,手却忘了松开,正好往后退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 “没事了,可以松开了。” 他的双臂将她松垮地圈住,熟悉的声音几乎就在她的耳边回荡,酥酥麻麻带些沙哑的性感。 沈菱歌那颗不安的心,蓦地落地了,她迷茫地仰头看向他,就见梦中人真实地出现在了眼前,一时眼睛有些酸涩。 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她亲眼看着地崩山塌,看着他浑身是血的倒下,却无力挽回这一切,但还好,他没事。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撑腰。” 沈菱歌只觉得心头一暖,眼泪都快落下来了,她不是没杀过人,上辈子杀季修远的时候,他喷涌而出的血溅了她满身,她都不觉得害怕。 可方才真的捅到那宫女手臂时,她还是有些许慌乱的,或许是恨意不够,或许她也知道这宫女是身不由己,毕竟杀仇敌和伤无辜之人,感觉是不同的。 她僵硬冰冷的手指,这才渐渐有了温度,缓慢地被周誉掰开取下。 “菱菱方才好威风,若不是有你在,那小子就该被人欺负了。” 周誉不知道她前世的事,只看她这会的反应,知道她是吓着了,便说着逗趣的话,想要缓解她的恐慌。 是了,她是为了保护周允乐。 被周誉这么一打岔,果然,沈菱歌心头那点慌乱感慢慢地消失。 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牵着到了偏殿,隔壁的寝殿内还能听到周雁荣咋呼的声音,让她终于有了踏实的感觉。 周誉依旧是侍卫的打扮,可即便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也没办法掩盖他一身的气势,尤其是那双眼,叫人不敢正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你的动向,我自然都关注着。” 沈菱歌闻言微微一愣,既有种被人时刻爱护的感觉,又有种被他掌控着的错觉。可以说他是太过在意,怕她受伤,也可以说是他的占有欲到了种极致的境地。 周誉不愿意瞒着她,耐心地将离开沈府之后,做了些什么,都一一和她说了。 “那你回来做什么,宫里很危险,处处都是眼线,你还是快点走吧,在京外更安全。” “我来带你一起走。” 沈菱歌犹豫了下,她出去也不见得安全,且以周誉此刻的态度来说,没准还会为她分心,周允乐的病又没下个定论,不如在这陪着他,“我不急出去。” “那我让雁荣留下,陪着你们,有她坐镇,没人敢欺负你们。” 周誉处处在为她考虑,沈菱歌若是再忸怩抗拒,就显得有些寡情薄幸了。 便难得的没再与他对着干,认真地点头说好,“你的伤如何了?” 在沈家时,周誉还能做到好好调养。可离开了沈家,有这么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又是辗转多处,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没休息好,她没记错的话,方才应该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无妨,小伤罢了。” 他越是说没事,沈菱歌就越是不放心,尤其是看到他穿着厚厚的衣裳,立即就皱了眉。 “今日换过药了吗?” 之前肯定是日日都换的,可昨日知道她被困宫内的消息后,就连夜进了城,提前部署了接下去的一切,别说是换药了,他昨夜甚至没能好好闭眼休息。 他不愿说谎话骗她,只是低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菱菱是在担心我?” 沈菱歌讨厌他这种笃定的语气,明明喜欢应该是两人的事情,他却总喜欢什么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撇开眼没看他,“不说就算了,我去看看阿乐如何了。” 可没想到她刚要走开,手腕便被握住了,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哑意,“没换,有些痒还有些疼。” 他单手拉着她,另一只手已经缓慢地解开了外袍,任由被汗水浸湿的脊背露了出来。 周誉随手拿了件侍卫的外袍做掩护,这么热的天气,便是穿单层在外头都能被热出一身汗来,更何况是这么厚的布衣。 染血的伤口被这么一闷,原本结痂了的部位,都已经泛白发肿了。 沈菱歌起先只是眼尾扫了眼,等瞧见那骇人的伤口,哪还坐得住,“你难道疼不疼都感觉不到的吗?伤口都烂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能做到神态自若的。” -- 第149页 她着急地把他摁着坐下,而后跑去拿来了金疮药和伤布,全程皆是拧着眉,神色凝重的模样。 而周誉则乖乖坐着,目光一直紧紧贴在她身上,她板着脸不言不语,他却觉得高兴的很。 沈菱歌本是对这些事一窍不通的,这段日子,生生被逼得学会了。 此刻小心地给他重新上药,再仔细地缠上布条,动作娴熟认真,看不出半分的不耐。 等到缠完才感觉到,周誉好似很久没说话了,后知后觉地低头去看,便一眼撞进了他的目光中。 深邃温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火热,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有这么多的情绪。 被他看着甚至脸都有些烧了起来,连带着手上顺畅的动作,都有些迟疑了,低声喃喃了两句:“有什么好看的。” 周誉知道她怕羞,也不喜欢那等黏腻的话,不愿她闪躲,故意换了个方式道:“屋里只有你和我,不然你叫我看谁?” 果然,沈菱歌看着就放松多了,“那就谁也不看,看你自己。” “对了,你方才说有五千人可以调动,可那惠王却有五万人马,如何能抗衡?” 即便周允乐可以下旨,周誉拿到了旗牌,但那魏长峰早与惠王勾结,肯定会暗地里帮惠王的,他岂不是以卵击石? 若是没有今日的那个梦,或许她也不会如此担忧,偏偏今日做了那样一个噩梦,叫她不敢不多想。 到底是何人埋伏设下陷阱,将他与五千将士悉数歼灭。 “谁说五千不能胜五万,我曾带兵以一敌百,一千人从十万大军中穿行,战场上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是京城,他想进城,先问过我手中的刀。” 周誉说话时总有这等叫人臣服的气魄,那沙哑低沉的嗓音,听得沈菱歌面红耳赤,小心脏跳得飞快。 “别担心,你就安心地在这待着,我很快便回来。” 许是那个梦的后劲太足,周誉浑身染血倒下的场面又太过震撼,沈菱歌也没再说违心的话,实诚地点了下头。 不管他回不回来,她都会守住周允乐,不叫他有任何后顾之忧。 “手抬起来。”沈菱歌给他绑完伤布,就将外袍给他重新穿戴上,只是没想到,他的腰带格外的长,之前一直垂落在地。 他来回拿金疮药的时候,没有注意,连何时踩上去的都不知道,刚套上肩背,就发现抽不动了。 沈菱歌脑子里装着事,没想太多,只是以为抽不动,就更加用力地一抽,结果脚下一滑,瞬间就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鼻子重重地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瞬间疼得泪花直冒,眼睛都红了。 她双手无意识地撑着他的肩膀站起,正要暗骂两句这腰带怎么如此碍事时,有人绕过了屏风,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叫喊声。 “哎呀,我只是来看看沈妹妹如何了,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周雁荣捂着眼睛,嘴里说着不是故意的,那双乌黑的大眼睛却在指缝间眨巴眨巴的,边说边嘿嘿笑着退了出去。 沈菱歌:…… 她现在说什么事都没有,有人信吗? 第57章 发乎情止乎礼 沈菱歌摔得太过突然, 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他怀中,鼻子撞在他胸前坚硬之处,瞬间疼痛袭来, 她的眼眶微微一酸,泪花就冒了出来。 两人靠得很近, 尤其是她的脸颊就贴着他的胸膛,近到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沉稳有力, 似乎就在她的耳边跳动。 沈菱歌不知道自己抓着何处, 硬邦邦又细滑,便下意识地抓了抓, 同时便听见他的心跳声,突然疯狂如鼓擂般跳动起来, 在这空荡荡的殿内显得尤为清晰。 震得沈菱歌心底发慌, 无措地仰起头,隔着泪帘好似看见了他那双漆黑的眼, 以及她手掌之下柔软的凸起。 等她意识到那是什么时, 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正要反应,耳边就传来了他压抑的低/喘。 沈菱歌脑袋发懵,也顾不上鼻子疼了, 收回手掌就要站起, 却没想到她方才这么一撞,发髻间唯一的那个步摇,缠到了他胸前垂落的长发上,勾勾缠缠难舍难分。 她心急又发慌, 用力地一扯动,反而纠缠地更紧,一来二往根本分不开。 就在她急得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周誉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她的发梢,小心地将勾缠的头发解救出来,而后轻笑着道,“被占便宜的明明是我,菱菱怎么反倒恼了。” “谁占你便宜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沈菱歌没遇上过这种事,一张脸涨得面红耳赤,声音也愈发没有底气,渐渐地低了下去。 偏偏这个时候周雁荣又闯了进来,说了一通暧昧的话,逼得沈菱歌脸红的要滴血,想要解释一番,周雁荣又笑眯眯地退了出去,不仅贴心地关上了门,还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 “荣姐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菱歌双手撑着周誉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稳,而后像是为了撇清关系般,立刻往后退了两步,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她眼红鼻子红,咬着牙气得直跺脚,都怪这该死的腰带,她还如何能解释的清楚。 偏偏周誉还看着她弯眼在笑,更是将她气得不轻,“你怎么还笑,你得和荣姐姐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 -- 第150页 “你别跟我装糊涂,你快去说清楚,告诉荣姐姐方才那是误会,你我不是那种关系。” “何种关系?菱菱方才可还占了我便宜,如今却又说没关系,岂不是叫人伤心。” 沈菱歌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被他看得不仅脸红,连带着脖颈都红了,这叫她如何说?她一个已经下定决心要出家了的人,与他拉拉扯扯,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 周誉的目光炙热,盯着她片刻不移。 “我也不觉得是误会,如何能说违心的话?我与菱菱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什么是不可见人的。” 沈菱歌抬头飞快地瞪了他一眼,“你最好是能说到做到。” 可这眼神落在周誉的眼里,就成了娇羞的神态,正午的阳光从琉璃瓦间落下,给她蒙上了层柔和的光,像朵绽放的花艳丽娇美。 他喜欢这样相处的氛围,不再是针锋相对的,连空气间好似都弥漫着甜腻的香,只可惜他不能久留,宫外还有要事等着他去办。 “菱菱,待此次事了,我有话想对你说。” 一味制止她出家也不是个办法,既然如今他所求的与她相同,他愿意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说什么?”沈菱歌被他的目光所吸引,不自觉地喃喃开口。 周誉很想抱抱她,可知道她这会抵触的很,正因为喜欢,所以愿意为了她而克制。 他朝着沈菱歌伸出手指勾了勾,在她靠过来的时候,轻轻地弹了下她的脑门:“到时便知道了。” 沈菱歌下意识地捂住了脑门,这人怎么回事,总弹她的脑袋,可还来不及说话,外头小太监已经来催了,是来提醒周誉时辰不早了,该出宫了。 即便周誉再不情愿,也得离开了。 “好好等着,这回不许再乱跑了,若非我露面,不然谁来找你,都别离开乾清宫的范围。” 沈菱歌分得清轻重缓急,闷声点头应下,便见他又穿戴回了侍卫的装扮,伸手虚虚地抱了她一下,而后如同来时那般,又匆匆离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沈菱歌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金疮药的味道,她甚至要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场梦。 他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而来,又为了守住一方安定而离开。 周誉越是安抚她,她心中的担忧也愈盛,不论如何,周誉一定要活着才行。 待他离开后,沈菱歌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拼命让自己处于忙碌中,等精疲力尽了,便没时间可以胡思乱想了。 周雁荣是离宫的公主,本是不能在宫内久住,但她以照顾周允乐为由,带着侍卫直接住进了乾清宫,有她坐镇,牛鬼蛇神全都不敢靠近了。 大夫也给周允乐详细地诊过脉,确认他只是得了种罕见的癣症。 病发时常会有发热呕吐等症,严重的便会惊厥呼吸困难,且浑身都会发满红疹子,看上去确实与天花很像。 癣症虽不会感染别人,但很有可能会因为呼吸困难而窒息而亡,还好有沈菱歌给他喂药,关键时刻又将他给扎醒,不然再晚两日,恐怕真有性命之忧。 周允乐吃了药渐渐地恢复了意识,遭了这么一番罪,让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而且好的是,他再也没之前那么暴躁了。 唯一不好的是,他变得格外的黏人,一离了沈菱歌和周雁荣,就会变得紧张胆怯。 有次他喝了药睡着了,沈菱歌和周雁荣怕影响他睡觉,在偏殿说话。 没想到他醒来后看不见她们两,竟是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就赤着脚跑了出来,四处在寻她们两,等找着时眼眶里竟是还有泪。 “怎么越活越小了,往日可不见你哭,我这才走开一会你就哭了?” 就算被周雁荣打趣笑话,他也依旧是抱着她的腰不肯松开,“姑姑,阿乐想吃荷花酥。” “大夫说了你还没彻底痊愈,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在照顾生病的小孩上,这两人也担当了不同的角色,周雁荣是严肃的姑姑,沈菱歌则是好脾气的温柔大姐姐。 他若是在周雁荣这讨不着好,就会朝沈菱歌扮可怜样,偏偏她每次都会吃他这套。 “那阿乐今日要是能多吃绿菜和米饭,或许可以吃半个荷花酥。” “沈姐姐最好了。” “这是说姑姑不好的意思了?那不许吃了。” “姑姑最最最好!” “晚了,我已经生气了,你快把鞋子穿上,若是能把昨日那篇文章背下来,或许我还能考虑考虑。” “阿乐这就去背。” 诸如此类的对话还有很多,总之只要有周雁荣在,就一定能有欢声笑语。 看着这对姑侄,沈菱歌每每也会被逗得发笑,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又会辗转发侧,时常是看着窗外的月色难以入眠。 也不知道周誉到底如何了…… 周誉出宫之后,也没急着出城,反而隐匿踪迹回到了齐王府,召来了赵琮,询问他对此局的看法。 见到周誉,赵琮并未意外,且见面先说了两句话,一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二则是惠王必反。 若说一开始余家请惠王进京,还有可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在惠王点齐兵马出发时,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只要惠王反了,余家就等于被逼上了贼船,谋反的罪名一扣,不想帮也得帮。到时魏长峰手握五大营的兵马,与惠王里应外合,那就一切都完了。 -- 第151页 “直隶调兵也不够,我们可以用的只有这五千人。” “朝中党羽派系虽多,但总得来讲不过两派,还是有不少人是忠于陛下的,而这些人更愿意听王爷的,王爷不如多加利用这部分人。” “先生仔细说说。” 周誉既然接受了赵琮的投诚,也见过了他的能力,便会以礼相待,不再把他当个普通的读书人。 “余家和惠王虽然合作,但都在互相算计,可以想办法离间他们。对内,我们只要将惠王要进京的消息散布出去,令他们内斗,对外则是行军打仗上的事了,学生不如王爷懂得多,想必王爷已经有了主意,学生便不班门弄斧了。” 周誉对他的主意很满意,赞同地点了点头,“那你觉得,何人是可以利用的,何人又是需要离间的。” “蔡太傅是先帝的老师,一向受人尊敬,在朝中地位较高,又是忠君爱国的贤臣,他定会反对惠王进京。至于离间,魏长峰此人性情乖戾多疑,便是老丈人都不一定会尽信,可从他身上下手,令他和惠王相互猜忌防备。” “那若是他们都挑拨不了呢。”周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 赵琮却显得很是淡然笃定,“那便是王爷最擅长的了。”他顿了顿换了副冷厉的神色,缓慢地吐出两个字:“诛之。”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 沈菱歌便是不想关注外头的事,周雁荣也会每日主动与她分享。 比如周允乐连日不上朝,折子已经堆成山了,御书房外日日有大臣在等着。 谣言更是一个赛过一个的离谱,有说陛下危在旦夕的,有说陛下已经得了天花性命不保的。更有说齐王失踪多日或许正在密谋造反,总之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这时余首辅提议,要请惠王回京主持大局,而以蔡太傅为首的保皇派则是坚决反对。 两边时常是僵持不下,甚至闹到在御书房外动手的地步。 但就算蔡太傅等人不同意,惠王的人马也在不停地朝京城靠近。 眼见已经到了北直隶外,再往前便是京都了。 沈菱歌不知道周誉的计划,最近也没了他的具体消息,她没别人可以说,周雁荣又是个不管事的,只能揣着心事兀自担心,在心中盘算此刻到了哪一步。 直到这日,传来了消息,惠王的兵马已经过了直隶府,后日便可进京时,乾清宫来了个客人。 此人沈菱歌还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乃是蔡太傅的小女儿蔡梨。 上次在吴绍秋的生日宴上,她与蔡梨有过摩擦,但很快又解开了,算是不打不相识。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对方碰上,蔡梨见了她的第一反应是错愕,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向她福了半礼。 “之前我就听闻,有位姑娘求旨出家,举止震惊京都,我便一直想要结交一二,真没想到此人便是沈姑娘。沈姑娘能有如此胆识与气魄,让我愈发对之前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沈菱歌对蔡梨有印象,且印象不算太坏,她是个明是非懂道理的人,比郑七娘之流要好相处。 “不必,我这人不记事,过去便都过去了,不知蔡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是替家父来寻大长公主的,不知大长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雁荣不喜欢和文绉绉的人打交道,特意带了沈菱歌一起,闻言不耐地挥了挥手,“有什么事直说便是,沈妹妹不是外人,我能听的,她也能听。” 蔡梨看着有些犹豫,但见周雁荣态度坚决,这才不得不当着沈菱歌的面道:“家父想问大长公主,关于齐王殿下的下落。” “本宫这四哥一向我行我素,他在哪,便是本宫也不知道。” “家父有万分紧急的事,想要与殿下商议,事关国家安危,请大长公主三思。” “那你先说说,到底有什么事非要寻我四哥不可。” “家父想给殿下送一份礼。” “什么礼?” “我。” 第58章 本王已心有所属(抓虫)…… 听到她的话, 沈菱歌微微一愣,捏着掌心没有说话,还是周雁荣先反应过来, 瞪圆眼猛地坐起。 她方才斜靠在贵妃榻上吃着葡萄,好不快活, 没想到会听着如此劲爆之言。 周誉这么多年一直没娶妻,别人在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好几个了,她作为妹妹当然是有些着急的, 可着急归着急, 还是得要周誉自己喜欢才行。 在沈菱歌出现之前, 周雁荣甚至以为,她这哥哥这辈子都要孑然一身了, 没想到竟有一日铁树也会开花,她那顽石一般的兄长, 终于有了喜欢的人。 等见了沈菱歌, 她就明白她哥为何会喜欢了,沈菱歌从性格脾性到她为人处世的方式, 都叫她喜欢, 既无那些世家贵女的迂腐,也不似她们的矫揉造作。 相反她聪慧不拘小节,还有种偏向于男儿的洒脱,即便身份低些也无所谓, 她周雁荣结交好友从不在乎对方的身份, 只要看得顺眼,平民也无妨。 这蔡梨突然要横插一脚,她就坐不住了。 周雁荣和蔡梨也算是打小认识的,蔡太傅不仅给先皇授课, 他们这一众皇子公主们在上书房读书时,都听过蔡太傅讲学,算是半个师傅。 偶尔蔡梨也会跟着进宫,都是姑娘家的,时常会一块玩,一来二往也算是熟人。 -- 第152页 也不是说她有多不喜欢蔡梨,相较于其他人来说,蔡梨算是好相处的了,她黑白分明,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 但她十分认死理,几乎五句话,三句不离‘我爹爹说过’,又太过傲,她们的性子实在是不同,很难玩在一块。 平日没什么交际,偶尔宴席上碰见,寒暄几句也无妨,可她要打她四哥的主意,这可就和她有关系了。 她才不要找个这样的嫂嫂,她心中认定的四嫂只有沈菱歌。 “什么意思?我一直以为蔡太傅与那些贪官污吏不同,是个清白正直的好官,别人行贿他该捉贼才是。可没想到他比那些人还过分,不送金银,反倒卖起女儿来了?” 蔡梨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自小便爱读书,看到书中所述的英豪,最仰慕的便是楚霸王曹阿瞒这等枭雄。那会还是懵懂之时不懂情爱,便羡慕上了霸王与别姬的爱情,幻想有一日是否也会出现属于她的楚霸王。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有次夏日进宫,在御花园的假山上玩耍时,不慎从假山上跌落,摔得满腿都是血。 是路过的周誉,将她扶起,喊来了宫人。 别看他平日黑脸冷面的,实则很细心,他还特意叮嘱宫人去请周雁荣来,将她扶至一旁便避嫌的离开了。 从那之后,蔡梨的心里便有了个人。 他是战无不胜的杀神,是威名赫赫的英雄,也是她心目中唯一的烈阳。 即便周誉的眼里从未有过她的存在,她也不在乎。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太过独一无二,也太过优秀,同样会有无数人喜欢他,便只守着这颗心,默默地痴恋着他。 只期盼他偶尔的余光一瞥,便足以令她欢喜不已。 但可惜少女的怀春并不都是那么如意,她总有及笄成年的时候,家中要为她择婿。 蔡梨心里爱慕的是周誉,自然不愿意嫁给别人,她又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当日便与父母摊了牌,此生非周誉不嫁。 当时先皇已经登基,周誉被下令驻守边关,无召不得入京。 蔡太傅不是迂腐之人,也不用非要门当户对,尤其小女儿最得他的宠爱,是他一手抚养长大,当然是女儿的喜欢最重要。 可独独周誉不行,此人手握重兵割据一方,他教了这么多皇子中,数此人最有天赋与抱负,他绝不会甘于人下。 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自立为王,或许先皇不是继承大统的最好选择,但既已登基,他便决不允许有谋逆存在。 他自然也不会让女儿去冒这个险,他只希望女儿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嫁个殷实的人家,有个疼爱她的丈夫。 但很明显,周誉绝不符合他的想法。 那是他们父女爆发的最大一次争论,蔡梨哭着跑出了书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说什么也不肯嫁人。 为了能打消上门求亲的人家,她开始四处招朋引伴,参加各种诗会书会,平日也是趾高气扬的,瞧着与谁都不对付的样子。 蔡太傅见此,也不再勉强,她若不想嫁,那便不急着嫁人,只是周誉绝对不行。 没想到没过两年,先皇便驾崩了,幼帝登基,周誉又被召回京。一时之间齐王更加的炙手可热,仰慕敬佩齐王者不胜其数,想要嫁入王府一步登天的人更多。 蔡太傅见女儿依旧是为齐王神魂颠倒的,没有办法,只能松了口,也有心去为女儿努力一把,向上门说亲事,可没想到齐王却对婚事闭口不谈。 万幸是,他一视同仁,将所有人都给拒了,并非只针对蔡梨。 且没在京中待多久,又起身回了边关。 蔡太傅以为如此一来,蔡梨总该改变心意了,可没想到小姑娘尤为执拗,认准了周誉便怎么都不肯改。 周誉在边关多年,她就一直不肯嫁人,时常都是愁云满面。 直到最近周誉又回来了,她才重新露出了笑脸,叫蔡太傅是既高兴又心酸。 前些日子,陛下遇刺齐王失踪,若不是蔡夫人压着,蔡梨早就去满世界寻周誉了。 蔡太傅则是为了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愁的头发都白了许多,余家不安好心,非要请惠王进京,他是坚实的保皇派,绝不会容许乱臣贼人当道。 可齐王下落不明,很多人的立场又十分动摇,光他一人无法保住陛下,他更是急得夜夜睡不着。 眼见惠王的兵马逼近,蔡梨在他房外跪了一夜,所求所思都只为了周誉。 蔡太傅无奈之下,只得妥协。 他相信以周誉的能力,绝不会出事,为了女儿也为了大周的稳定,他愿意赌上蔡家一脉,助周誉共抗逆贼。 犹豫之后,决定由蔡梨进宫找周雁荣,以她自己为礼,以赢得周誉的信赖。 这样的决定,是豁出了她作为女儿家的尊严,也是她此生做过最勇敢的事。 却没想到,迎头便得了周雁荣这么一番的羞辱,蔡梨白净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大长公主慎言,家父从未有这等攀附之心。” “蔡梨,都多少年了,你这将父亲挂在嘴边的习惯竟是还没改。哦,既然不是你父亲的意思,那就是我说错了,是你自己的意思了。” 蔡梨长相随母亲,穿着身素雅的长裙,秀丽端方,正是现下所有人心目中,名门淑女该有的样子。 -- 第153页 她骄傲自信,从小耳边就都是赞扬的声音,唯一得不到的只有周誉,也叫她愈发想要得到。 之前她就在周誉之事上屡屡受挫,故而这次进宫,也做了可能不会顺利的预设,但没想到会碰上如此不讲理的周雁荣。 “大长公主,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我找殿下,乃是为了正事,如今惠王的兵马已经逼近京都,大长公主不该再任性了。” 周雁荣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说她任性,先是一个吴绍秋,再来一个蔡梨,直接将她给点燃了。 “是,我就是任性无礼,不分是非不懂朝局,蔡姑娘与我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你我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着就直接一摔袖子,转身走人了,什么玩意,就她也配惦记她四哥,与沈妹妹简直没得比。 周雁荣气鼓鼓地走出几步后,又想起沈菱歌还在原地,立即折回来,抓着她的手腕,将人给拉走了。 留下蔡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定是她此生受过最大的屈辱。 沈菱歌被拉走后,全程沉默着没说话,等出了偏殿到了廊下,周雁荣才松开了手。 见她还在发愣,以为她在生气,就小心翼翼地绕到她身侧,为自家兄长辩解:“沈妹妹,你可千万别误会,这定是蔡梨的一厢情愿,我四哥根本就不知道这事,也绝不会同意的。” 沈菱歌其实只是在蔡梨刚开口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后面就想通了。 这是蔡家在通过女儿来站队,他们赌上家族支持周誉,当然首先是蔡梨爱慕周誉。而她沉默无言是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周誉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那时说纳她做侧妃,并不是看轻她,而是她真的只能做个侧妃。 当周誉遇上事时,她除了保护好自己外,什么也做不了,不仅她做不了,她的家族也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助力,甚至还会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即便她口中说着不靠旁人,也不会去求他人,却一而再的被周誉所救,她所谓的自立全都是假的。 蔡梨提到周誉时,满脸皆是着急和娇羞,但她可以自信地说,给周誉准备了大礼,蔡家可以倾囊相助,可以共对外敌。 沈菱歌必须得承认,那一刻,她嫉妒极了。 她就是喜欢周誉,别说是骗别人了,她连自己都骗不了。 “蔡姑娘没有坏心,她只是想帮王爷。” “那她也对四哥别有所图,绝不能掉以轻心。沈妹妹你放心,我只认你一个,这些别有所图的女子,我都会替你赶走的。” 沈菱歌挤出一个轻笑,朝她摇了摇头,“荣姐姐又开玩笑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惠王的兵马即将兵临城下。” 即便今日不是蔡梨,明日还会有孙梨,刘梨,吴梨各种梨,重点不在于来的人是谁,而在于她与周誉天然的不对等。 不用周雁荣说,他也相信周誉不会被迫娶蔡梨。但就算他松口,说想要娶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她无法适应宫内的生活,不喜欢应酬宾客,便是嫁给了他也做不好齐王妃。 与其如此,何必相互磋磨呢。 或许这一世,他娶个有所助力的妻子,就不会导致前世的悲剧。 而当下她能为他做的,只有照顾好周雁荣和周允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 “爷,惠王的兵马以距城门不过百里,一切都照您所说的安排好了。” 周誉头戴盔甲身披黑袍,手中把玩着一柄乌金的宽刀,闻言淡淡地嗯了声,长腿一伸,从椅子上顺势站起。 “走吧,给我这好二哥送份大礼。” “爷,蔡太傅在屋外求见。” “他来做什么?” 周誉将惠王带兵进京的事散布了出去,为的是等惠王被拿下后,让这些人明白朝堂之上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可没打算让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掺和进来。 但他对蔡太傅没什么意见,他求见那便见见。 “臣知王爷为惠王所扰,故而登门求见,这是臣与朝中十余位大人的亲笔书函,定会鼎力支持王爷,绝不会叫乱臣贼子得逞。” 蔡太傅算是下了狠心,不打算回头了。 “蔡大人所求呢?” 周誉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懂无利不起早的道理,这些文臣平日虽然嘴上说的好听,视死如归。可真当危急关头,一个赛过一个的怂,怎么可能突然不怕死了,定是有所图。 “臣家中有一小女,年方二十,仰慕王爷的威名,愿与王爷结成连理,助王爷一臂之力。” 周誉闻言,盯着蔡太傅嗤笑出声,这倒是新鲜,不图名不图利就图联姻? 便是之前他对娶谁都无所谓时,也不会答应娶个算计拿捏他的人,更何况如今,他已经有了想要娶的人,就更不会受人要挟。 “不必了,本王已心有所属,且最不喜欢有人教我做事。” 第59章 难哄 沈菱歌跟着周雁荣回了主殿, 陪着周允乐读了会书,才想起先前答应了周允乐若是背出文章,就亲手给他做点心吃。 她从不食言, 他既是背出来了,便起身往后厨去, 乾清宫有个小厨房,为了方便皇帝嫔妃们临时想吃什么,不必赶去御膳房。 沈菱歌刚出了大殿绕过长廊, 就看见了等在廊下的蔡梨。 -- 第154页 “沈姑娘, 我可以与你说两句话吗?” “我与蔡姑娘不过两面之交, 怕是没什么可谈的。” 她实在是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打交道,更何况这人曾经还开罪过她。 “沈姑娘别误会, 我没什么恶意,也不是想让你做什么违心之事, 只是见沈姑娘与大长公主关系好, 想求姑娘帮忙传几句话。” 沈菱歌自然可以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可想到如今的局势不明, 还是不要随意得罪人的好, 就算蔡家选择旁观,那也比恼羞成怒转去投靠惠王的好。 思虑再三,还是点了头,跟着她到了廊中的长椅处, 坐下便直接了当地道:“蔡姑娘有话请说。” “方才沈姑娘也瞧见了, 大长公主对我误会颇深,但我与父亲是诚心想要帮殿下的,绝无谋害之心。蔡梨观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这才想求姑娘帮忙。” “蔡姑娘高看了, 我会在宫中也只是机缘巧合,等事情了结便要进道观修道,我没什么学识,也没正经读过几日书,更不懂家国大事。” 沈菱歌顿了顿又道:“大长公主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她只是天性洒脱不愿被礼教束缚,实则聪慧通透,我建议蔡姑娘有话,还是直接与大长公主说的好。” 她为周雁荣说话,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如何,也不是因为他是周誉的妹妹,而是真心实意的羡慕她。 沈菱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性子沉闷,喜欢的事物也很单一,像是看书种花这等不需要与人往来的事。 前世更是至死都没什么好友,可周雁荣不同,她璀璨耀眼,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明珠宝玉。她性格直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像是翱翔在天际的鹰,不受人约束,可偏偏又淳善正直。 在这方面,她与周誉有些相同,同样的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人好似天生就会让人对她有好感,吸引着人靠近,如何还能讨厌的起来。 故而听到蔡梨如此说周雁荣,沈菱歌才会没忍住,为她直言,不愿让人误会了她。 蔡梨被她说得微微一愣,她好像确实因为周雁荣从小不好好读书,而打从心里的觉得她不学无术,是个无法沟通的人。 虽然这样的情绪被她隐瞒的很好,但还是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是蔡梨失礼了,我会去找大长公主赔罪,但还请姑娘相信,在齐王这事上,我绝无二心。” 沈菱歌已经不想听了,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与她没什么好谈的,正欲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传来蔡梨略带哭腔的声音。 “我从十二岁起,便仰慕殿下,只可惜殿下的眼里从未有我,是我求的父亲,我对殿下的心,日月可鉴。” 沈菱歌手里原本捏着颗珠子,是方才从她步摇上掉下来的,她原本打算回去用银丝穿回去。 可这会却手指微僵,圆润的珠子从掌心滑落,落在空荡的长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念了将近月余的经文,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无念无欲,却不想她还是六根不断。 若说方才听见蔡梨自诩为礼时,她是嫉妒,那么此刻便是酸涩吃味。 她捏紧了衣袖,猛地闭上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中透了几分无力:“蔡姑娘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我左右不了任何人的想法。” “我听说沈姑娘之前落马受伤过,那段日子都是在殿下的别院养伤,我不是有意探听的,想来姑娘应是见过殿下,这才多说了几句。” “那蔡姑娘得出了什么结论呢。” 蔡梨只是猜想,以周誉如此性子,是绝不会突然善心大发,让个陌生的女子住在他的别院中。 之前她只知道有个沈姑娘,但一直没和沈菱歌联想在一起,今日见到她在宫中,才猜想可能是她,方才一番试探就更加的确定了。 “沈姑娘也喜欢殿下?”蔡梨说的小心翼翼。 沈菱歌却很是坦荡,“是。” “那沈姑娘要出家,也是为了殿下?” “我愿出家修行,与他何干。” 蔡梨不安地咬了咬下唇,“沈姑娘喜欢殿下,又何苦如此为难自己,我愿意同姑娘一道伺候殿下,不分你我……” 不等她说完,沈菱歌便突地笑出了声,“蔡姑娘,你真的明白何为喜欢吗?” 蔡梨被她问得一懵,“什么意思?” “若是要委曲求全与他人分享一个男人,这样的喜欢,我宁愿不要。” “可他不是别人,他是齐王啊。” “不管是谁,便是天王老子都一样。爱人之前,应当先爱己,若丢失了自己,他所喜欢的,也不是你了。” 沈菱歌自认和她不熟,也没资格与她说这么多,方才这番话是真的被她逗笑了,但也言尽于此,多得便不是她能管的了。 说完微微福了福身,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 留下蔡梨木讷地愣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都还没回过神来。 脑海里只剩下她的那句:“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 - 另一头,蔡太傅许是没想到周誉会拒绝的如此果断,弯着背脊维持着这个动作,等到周誉与他擦肩而过,才大梦初醒。 “王爷是怀疑臣?” “蔡大□□拳之心,本王没什么好怀疑的。”周誉停下脚步回头,挑眉看向蔡太傅,他觉得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 -- 第155页 大家都是聪明人,本来话到这一步,齐王不同意,也就不必再说下去了,可想到女儿失落伤神的模样,既然今日都来了,蔡太傅也没什么不能豁出去的了。 咬了咬牙将背脊压得更低了些,“臣家中小女阿梨仰慕王爷多年,王爷后院空置,不止可纳一人。” 同为男子,自然知道男子的劣根性,尤其像周誉这样的大丈夫,也要有美相配才好。 若不是蔡梨非他不可,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肯嫁人,蔡太傅是绝不会拉下老脸说这些话,但好在齐王的侧妃,也胜过旁人家的正妻。 且瞧周誉此刻言之凿凿说着心有所属,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变心。 他这会是还不了解蔡梨,蔡太傅相信以自家女儿对周誉的一片真心,等入了王府,早晚会感动他的。 周誉定神地看着眼前这个卑弱的父亲,不知为何眼前却浮现出了沈菱歌的模样。 那日她便是如此抓着他的衣襟,满眼坚定地道:“这世间,从没一个女子会想要给心爱之人做妾的!” 当时初听此言,周誉只觉得震动无比,直到自己深陷其中明白何为情爱之后,他才能理解她的意思。 若真是喜欢一个人,是绝不会委屈她的,只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之前他不懂,错过了良多,如今既是想通,就不会再委屈她。 “蔡太傅的好意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这一个便够难哄的了,不打算再多添烦扰。” 周誉说这话时,眼前便是沈菱歌倔强的撇开眼的样子,明明难哄又倔强,偏偏揪着他的心,半分都不舍得松开。 往日所见的周誉都是冷面黑脸,或是浑身煞气带着攻击性的他,可此刻的周誉却面带笑意,眼含柔情。 嘴里说着难哄,可那样子却欢喜的很,哪有半分觉得为难的样子,眼里的宠溺都快溢出来了。 同为男子,又怎么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不是真的冷情冷性,而是没遇上喜欢之人,等到遇上了,他也不再是手染鲜血的战神,不过是这世间凡夫俗子中的一个罢了。 真没想到,周家竟还能有这样的痴情种。 “是臣胡言乱语,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臣这便进宫,誓死也会守住陛下,绝不会让乱臣贼子如愿。” 说完又行了一大礼,才起身离开。 既然周誉绝不可能喜欢蔡梨了,那方才那番话就是对蔡梨最大的伤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绝不可能有喜欢之人。 而要让这件事过去,他就得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周誉不屑要挟拿捏别人,更何况是情爱之事,即便蔡太傅不表态,他也绝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闻言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不再看他,径直扬长而去。 他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办完了才能赶回去,他这会很想见她。 惠王的兵马来的很快,不到两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城门之外。 他高坐马上,身后的兵马上旗帜飞扬,五万兵马悉数到齐,各个皆是精神抖擞,这哪儿是被请来主持大局的,分明是打着进京救驾的幌子来清君侧的。 也正因为他与余家勾结,有了所谓的传他进京的旨意,惠王才能带着兵马无人敢阻的出现在这。 “王爷,城门便在眼前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您马上便要得偿所愿了。” 惠王比周誉要大五岁,可看上去却像是已过而立之年,在封地这些年,他为了操练兵马,隐忍不发,生生将自己熬得苍老了许多。 他与先皇分明都是嫡出,凭什么一个病秧子能皇帝,他却不能,他蛰伏多年,不显山不露水,等的便是这一刻。 “还是要小心,周誉到现在都没半点消息,只怕他已有所察觉,本王这弟弟诡诈阴险,不得不防。” “您有五万兵马,京中又有魏统领相互照应,齐王便是真的活着,那也无力回天。” 惠王即便嘴上说着要小心,其实心里也有些膨胀了,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就要在今日如愿,如何能不叫他高兴。 他挥了挥手,后面的将士立即上前,城门守卫终于也发现了可疑,轮值长官带着守卫上前迎来。 “来者何人?” “惠王的大旗难道不认识?” “卑职叩见惠王殿下。” “既是知道是我们殿下,还不快快放行,大开城门,迎惠王殿下进城。” “王爷自然是能进城,可卑职登未收到圣旨,这些将士们不可进城。”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僵住了,方才说话的那人脸色也黑了下来,“好大的胆子,我们王爷是奉诏入京,若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 “下官未曾收到圣旨,便不能放行。” 没想到那守卫也是个刚正的,说不放就不放,甚至城门口的那些守卫也都跟了过来,各个手握长矛,看着便是不准备善了了。 “魏长峰不是说都安排好了?他便是如此安排的?” “王爷莫急,实在不行,硬闯便是,魏长峰的妻儿都在我们手中,他绝不可能背叛的。” 两边正在僵持着,突然城墙之上,出现了无数身穿五大营军服的士兵,有人快步跑来在守卫的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几个拦着的守卫才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是卑职的失职,王爷请进。” -- 第156页 “是五大营的士兵,定是魏统领。” 惠王脸上凝重的神色这才散去,“还好他没坏事,进城吧。” 等到惠王与心腹的马儿刚入了城门,城墙上的那些士兵不知从何处拿出了□□,原本五大营的军服也全都脱去,举起的大旗上写着火红的齐字。 “糟糕,不好!” 惠王意识到不对劲时,大门已经在他们身后重重地关上,勒马要回头却是来不及了。 他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哼笑着道:“真是许久不见了,二哥。” 第60章 迫不及待 惠王再回头时, 便见周誉正坐在通体乌黑烈驹之上,他一身黑袍戴盔,姿态轻松自然, 看着不像是两军阵前,倒像是院内闲庭漫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该是……” “我不该什么?不该病榻垂死?” 周誉被刺伤自然少不了他的手笔,他得知柳明高死了,便让他的人偷偷救下了柳明高的心腹。 柳明高这人阴私阴狠, 且他还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 将他们练成了杀人如麻的杀手, 伪装成各式各样的身份,以便为他处理不听话的人, 其中隐藏最深的便是苏柳。 苏柳等人是生是死与他无关,他只要知道周誉身负重伤, 那便够了。 当时他收到的消息, 明明是行刺成功,那周誉为何还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 “你倒是命大, 只是不知是否回回都能如此命大。” 惠王与这个弟弟关系不算好, 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在周誉出生之前,父皇最宠爱的人明明是他。 亲自教骑射的人也是他,可周誉出生后, 父皇几乎就把他给忘了, 匆匆将他丢去军营历练,平日更是见得少,他的大哥又防他如防贼。 他不止一次的想,若是没有这个四弟, 他定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周誉今日所得到的所有名声,也该是他的。 “是吗?二哥倒是多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呢。” 惠王抬眼看他,想要从他口中听出他所谓的没变化,是指什么。 便见周誉扯了扯嘴角,讥笑出声:“一样的脑袋空空。” “周誉你到底在狂些什么,你手下之人不过五千,你以为将我困在城内便有用了?我且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惠王攥紧了缰绳,四下环顾,想要看看魏长峰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旁的那心腹看着倒是冷静些,“王爷我们往后撤,绝不能被困在此处,只要撑到魏统领带人来,我们便能将他们拿下。” 他一面掩护着惠王后退,一面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焰火竹筒,朝着天际燃放,这是他们与魏长峰约定好的暗号,就是为了更好的传递消息。 火红的焰火在碧空中炸开,发出剧烈的响声。 而周誉却对此仿若未闻,勾着唇角冷声道:“拿下。” 跟着惠王一道被困在城中的,也就两小队的人,且不如周誉手中操练的将士来得勇武,不过片刻,惠王等人就狼狈非常地退到了城门边。 外头那些人马,见惠王被困正是焦急难耐,听到动静更是慌张地要往里撞。 一时之间喧嚣四起,嘶吼声响彻天际。 “魏长峰这狗贼,竟是说话不算数,此子阴险万分,本王若能出去,必屠之。” 惠王还在苦苦挣扎着拖延时间,可身上早已是遍体鳞伤,却怎么都看不见魏长峰的踪影。 这才想到之前有暗探来报,说魏长峰形迹可疑,需要小心提防,他确实有所顾虑,可最后还是信了他的鬼话,如今证实了他没安好心,自然怒火中烧。 他捂着伤口,怒目欲裂,手中的长刀上已满是鲜血。 正在僵持之间,周誉一夹马腹,从人群中飞奔而入,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乌金宽刀已经抵在了惠王的脖颈间。 “二哥是在等人吗?” “住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叫你安枕,本王麾下不过先行五万,若本王不能全身而退,后续还有十五万大军会血洗京都。” “哦,是吗?那二哥得先想想自己该如何活下去,可否有看见那一日的机会。” 惠王深知自己被骗,啐了一口血水要往他身上吐,但被周誉灵活地给躲开了。 他冷笑着看惠王的眼神,就像是看只丧家之犬般的讥讽。 “我给二哥准备了份厚礼,来啊。” 肖伯言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木盒子,从身后驾马而出,闻言掀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丢到了惠王的身上。 等惠王看清那是何物,顿时脸色突变,止不住地想要犯呕,疯狂地将手上的东西丢出去。 那所谓的礼物,赫然是个人头,而这脑袋不是别人的,正是惠王方才谩骂的魏长峰。 “你,你怎么敢!你到底是何时发现的。” “从我动身返京开始,便早有所察,二哥该不会以为我对此一无所知吧。” 话音落下,城门之外响起了震天的嘶吼声,是身穿齐字军服的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倾涌而出,与惠王所带的士兵相对而立,并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城墙之上站着个清瘦的书生,风吹拂着他的衣摆,让他看着好似随时会驾风而去。离得远了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听见他朝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厉声道:“惠王密谋造反,如今尔等皆是从犯,但陛下仁德宽厚,念尔等皆是被逆贼所蒙骗,若愿放下武器归降,便可免去罪罚。” -- 第157页 “其内皆是我大周子民,刀剑应当对向敌寇,而非同族相残,造反乃是重罪,或将株连九族,尔等皆有家人,需得思量行事!” 士兵们跟随惠王进京,有些知道所为何事,有些是真的被蒙在鼓里,闻言皆是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先丢下了手中的兵刃,接着是越来越多人丢下了兵刃,铁器碰撞着发出震天的声响。 至此,不用周誉说,惠王也知道一切都完了,即便他不认命,也已是无力回天了。 “好你个周誉,今日是我输了,成王败寇不过如此。但你以为你为那狗皇帝卖命,能得到什么好处?他迟早会成年会亲政,早晚有一日,你也会落得我今日这个下场。” 惠王已经有些入魇了,多余的话周誉也懒得与他多说,挥了挥手自然有人上前将他给押下去。 只是他半癫半狂的笑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着,久久难消。 “王爷,城外的兵马数不足一万,惠王恐怕还留着后手。” 想来也是,他若真的带着五万兵马进京都,怕是还未进皇宫,就要被五城兵马司给拦下,他此番也是在试探魏长峰。 不过他也没想到,刚进城就会被周誉给直接拿下,所有计划功亏一篑。 “惠王被擒,他的党羽定不会善罢甘休,王爷,咱们得早做打算。” “请赵先生来。” 赵琮被人从城墙上请下来时,手脚还有些发冰,他当初投靠周誉是不得已的无奈之措。 虽然早知道周誉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但越是枭雄就越是疑心病重,他以为周誉会不信任他,即便收下他,也只会给些跑腿的活打发他,他已经做好了长久熬下去的准备。 却没想到,那日周誉召他入府,直接问的就是可否有把握劝服上万敌军归降。 他的志向远不在此,他的身体里流着先祖的血,赵家儿郎从不胆怯,但他也实话实话,他没做过这样的事没有把握可否做到。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周誉满不在乎地道:“我既用了你,便是相信你的能力,只管去做便是,万事都有我兜着。” 不得不说,周誉是个完美的主上,他不仅处事果决才能出众,还有种天生的统治力,让人忍不住地向他折服。 方才站在城墙之上,对着底下乌压压数以万计的士兵,让原是只会纸上谈兵的他,也生出了一种挥斥方遒的豪迈之感。 此刻见了周誉,依旧心潮翻涌。 “先生辛苦,方才若无您这一番话,要让他们自愿放下兵刃,恐怕还要费些功夫,本王果真没看错人。” “琮幸不辱命。” “眼下京城之围已解,可惠王手下仍有好几万的士兵,只怕还有后手,需将后患铲除。” “王爷不必担忧,擒贼先擒王,只要惠王被擒,其他人不过是一盘散沙,不必风吹都会飘散东西,您若不放心最好的办法是斩草除根。” 赵琮一针见血,以他的意思便是乘胜追击,将漏网之鱼悉数劝服归降,才可无后顾之忧。 周誉与他意见一致,若说有不同的,便是对惠王的处置上。 他有了谋逆的心思与动作,到底是在行动之前被擒获,按律当诛。可父皇教养他时,说得最多的便是兄弟和睦。 他在战场杀再多的人,见过再多的血流,也从不会眨眼,唯独血脉至亲下不了手。 “本王只管抓人,会审之事皆交予大理寺,至于其他逆党就按先生的意思,悉数捉拿一个不留。” 这场还未开始便被平定的谋逆,持续了足足大半个月。 在十月的秋风中,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惠王在狱中日日狂笑不止,不论谁来都不认得,大夫诊断是得了癫狂之症。谋逆乃是大罪,他被夺去封号削为平民,押往皇陵了却残生。 周允乐的病好了,也重回了朝堂,此番之后,朝堂上的局势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受此事牵累的朝臣不在少数,尤其是余胡两家,一个抄家入狱,一个辞官归家,就连贵太妃的母家郑家也受到波及,消停了不少。 蔡太傅等保皇派的大臣得以重用,周允乐也正在慢慢学着如何做个皇帝。 周誉回京已是一个月后,他去营中交代好后续事宜,来不及休息只换了身常服,便直奔皇宫。 他离开时交代过沈菱歌,哪儿都别去,就在宫内乖乖等他,许久不见,也不知她有没有想他。 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多次提笔想要给她写信,最后又放下了,寥寥几笔根本无法写出他内心的相思,还不如当面与她说。 进宫之前,他在马上已经想好了要与她说什么,可没想到等着他的是空荡荡的大殿。 偏殿内干净整洁,看着许久没人居住了,空气中还弥漫着股淡淡的桂花香,原是窗牖外有棵盛开的金桂,桌案上还摆着本书,应是看得人忘了收起,走近一看才知是本经书。 在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伏身恭敬地行礼:“叩见殿下。” “她人呢。” “陛下的病好后,封了沈姑娘为女冠,赐紫阳观封号玉凌仙姑,紫阳观前些日子已经修建完成,仙姑早已出宫多日。” 周誉面无表情地拨动着书页,高大的身影看着无比的落寞,他缓缓地捏紧了桌上的那本经书。 低低地呢喃了两句‘玉凌仙姑’,许久后轻笑了声,“还真是个好名号。” -- 第158页 - “姑娘,人都已经安顿下了,衣服是干净的,等她们休息好了再一道用斋,您今日的经也该念完了。” 沈菱歌乌黑的长发挽起,头戴黄冠,身着黑色的道袍,手中捏着本经书,正挺直背脊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容肃穆,直到听见云姑的声音,她才睁开了眼。 “云姑,又喊错了,我已不是姑娘。” “是是是,是我嘴笨又说错话了,是仙姑,人已经安顿下了,您也该歇歇了。” 沈菱歌从蒲团上缓慢站起,合上了书页,“她们有没有说觉得如何?若是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提出来,有不懂的也可以多问问慧悟师太。” 她这算是半路修道,也没有经验,自然没办法独自撑起一间道观。 紫阳观建成时,周允乐为她请来了得道的慧悟师太坐镇,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道观建成,沈菱歌原想谁都不带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回家道别父亲与姐姐后,一出门就见云姑收拾好了包袱在等着她。 “姑娘不论去哪,都不能丢下云姑。”沈菱歌这才把云姑给带上了。 这会云姑正心疼地给她揉着发红的膝盖,“您别操心,都已经打点好了。您总劝我们说一口吃不成胖子,自己却恨不得一天读一本书,便是再急,也不能这么看书,早晚伤了眼,且师太说了,经书不再于读了多少,而在于悟。” 沈菱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身在这观中,总觉得不看书便对不起自己身上这件道袍。 “多谢云姑小友教诲,玉凌受教。” 沈菱歌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也不愿她担心,便故意用轻松的言语,巧妙地缓解了凝重的氛围。 果然云姑被逗笑了,两人说了会话,云姑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姑娘,王爷回京了。” 沈菱歌的眼神微微一滞,笑声戛然而止,顿了顿才道:“回京是好事。” “听说王爷不曾停留,骑马直接进了皇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迫不及待地要找人。 沈菱歌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淡淡地哦了声,他进不进宫与她何干。 “云姑,以后他的事,别再与我说了。” 云姑轻轻地哦了声,后面那句,‘王爷出宫后,好似就往这来了’,就生生地被堵了回去,这不是她不肯说,是姑娘不给她说的机会啊。 第61章 总算肯看我了? 刚到道观时, 沈菱歌也是不适应的,她六根未尽,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东想西想, 就连念经修行时,都无法全神贯注。 但道观远离喧嚣, 出门便是山水,进屋便是肃穆庄严的尊像,久而久之, 她的内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每日早起念经, 午后种花扫叶, 看着枯燥乏味却别有一番清韵在其中。 她当初想求这个道观的初衷,除了想要逃离京城, 脱离周誉之外,便是想以此帮助更多女子, 等到安顿下来后, 就与云姑着手此事。 周允乐不仅为她请来了慧悟师太,一道来的还有七八个道姑, 皆是潜心修行的尊者。 不论她们是冲着陛下御赐的道观而来, 还是真的想要修行,总之沈菱歌都很尊敬她们,她们也帮了她良多,陪着她度过了一开始那些不适应的日子。 慧悟师太知道她想接纳更多无家可归的女子, 很是赞同她的想法, 观内上下一心,对外招收那些潜心修道者。 皆是来者不拒,尤其是有困难者,给予她们更多的关心与帮助。 短短半月, 已经有七八人投入紫阳观,方才云姑所说的,便是今日刚来的一对姐妹。 准确的说不算姐妹,她们两没有血缘关系,却都自小被卖进了乐坊,被迫学歌舞以及讨好贵人。 大周的乐坊虽与勾栏妓院不同,但同样是身份低微,不得不讨人欢心的角色。又因她们两长相可人,在十五岁那年被一位大人看中,送给了个高官做礼。 从那之后,她们便被养在了后院,不管喜欢不喜欢,就得不停地为人跳舞,还要忍受永无止境地戏弄。 等到被那位大人厌弃之后,又辗转送给了别人。 直到年初,她们又被转送给了一户人家,可因这位大人家的夫人是个不容人的,见不得大人时常往她们的院中跑,找了个理由将她们两给赶出了家门。 这十年来她们除了学会跳舞,什么都不会,她们厌烦了以色侍人,想要好好找个营生,可受到的都是轻蔑下流的眼神。 没有办法,姐妹两只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京城,只是在离京时,听人说起了紫阳观。 这才会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进了道观,没想到真的有人不在意她们的过往,愿意收留她们。 “姑娘放心,她们不知多欢喜呢,已经换了衣裳,也见过慧悟师太了,师太为她们取了法号,这会歇下了。” 沈菱歌松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经书,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笑,“辛苦云姑,你为了她们的事忙了一日,早就累坏了吧,喝点茶水,我一会去给你做素粿子。” 她的厨艺好,时常也会下厨,给大家伙做点汤圆米粿子等,很受欢迎。 一听说有粿子吃,云姑立即就亮了眼,“那我一会给姑娘打下手。” 沈菱歌在她鼻尖点了点,“小馋猫,一听有的吃,眼睛都亮了,你快和獢獢一样了。” -- 第159页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它的名字,有团棕色的大毛球飞快地从床底下冲了出来,前脚勾在了她的膝上,不停地吐着舌头,还伴着几声撒娇的呜咽声。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两人都被它的小模样给逗乐了,抱着它轻轻揉了揉脑袋。 “小捣蛋鬼,不许去吓唬新来的姐姐,不然晚上不给你小鱼干吃。” 獢獢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总之挥动着小爪子,可怜兮兮地呜咽了两声,惹得沈菱歌心软不已。 “知道了知道了,少不了你的,现在先跟我去种花吧。” 念完经也到了她料理花草的时间,日头下山,橙黄的余阳洒在院中,徐徐的微风带来凉爽的秋意。 这些花都是她的心头好,特意从沈家搬来,都说人比花娇,在她这则是相反,明明是花比人还娇贵。 獢獢之前不仅弄翻,还咬坏过她的花草,被沈菱歌教育过两回,最近已经懂事多了。 见她在照料花草,就自顾自地在院中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沈菱歌做事尤为专注,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靠近。 直到獢獢咬住了她的裙摆,呜咽了好几声,她才匆匆地看了它一眼,“怎么了,是肚子饿了吗?我这马上就好,你乖乖地再玩会,我一会就来陪你。” 可奇怪的是,獢獢这次根本不听哄,依旧是咬着她的裙子叫喊着,沈菱歌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 但她蹲得有点久,突地站起来有些头晕目眩的,眼前蓦地一黑,手掌就胡乱地去摸椅子。 她记得就在这个位置,她摆了张座椅才对,但她摸了一圈也没能摸到,眼见着就要站不稳跌倒时,有人朝她伸出了手臂。 沈菱歌挥舞着摸到了手臂,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收紧。 等她摇摇晃晃地撑着站稳后,才长出口气低声道了句:“多谢。” 她以为会是云姑,正要抬头看去,就听见头顶传来声熟悉又低哑的声音:“如何谢?” 沈菱歌顿时像是被定住一般,浑身僵硬着,连挣脱开他的手掌都给忘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几日不见,玉凌仙姑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 沈菱歌这才清醒过来,抬头慌乱地看了他一眼,立即将紧握的手掌给松开,后退到了安全的距离,却不敢再看他。 “你,你怎么来了……” 该死的,云姑不是说他进宫了吗?怎么突然跑这来了,这是道观,全都是修道的道姑,他来做什么! “听闻京中多了个道馆,驱邪避灾祈愿求福甚灵,特想前来求个愿。” 沈菱歌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你齐王不是最不屑这等神鬼之术的吗?上回送他那个平安符,他那满脸的嫌恶之色别以为她没瞧见,只不过是懒得点破罢了。 他来道馆祈福,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更离谱。 “王爷富有四海,屡战屡胜,天下皆在一念之间,还会有不惑之处吗?” 周誉就站在她身前,她只到他的肩膀,投下的阴影将她彻底罩住,两人只是这么站着,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天然的压迫力。 他压低声音俯身在她耳边哑声道:“本是没有,见了你之后,便有了。” 他本是不信神不信佛,只信自己,但天意叫他拥有了那个玉枕,叫他梦见了她,又让她出现在他眼前。 从那以后他便信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沈菱歌的心不安地跳了跳,什么叫做见了她以后就有了?她不敢问,总觉得问出口便是万劫不复。周誉一贯直接,见她没说话,便朝着她挪了一小步,她便下意识地跟着往后退了退。 两人就这般沉默着你来我退,直到她退到花盆边,退无可退之处,才咬着唇仰头看向他,“王爷这是何意。” “总算肯看我了?” “王爷难道没看见吗?这是在紫阳观,我已经入了道门,一切尘缘已了,王爷若是没别的事,我该去修行了。” 沈菱歌穿着宽敞晃荡的道袍,周誉自然有眼睛能看见,且他一进院子,便瞧见她蹲俯着在种花,恰好露出张精致小巧的侧脸,她的长袖卷起到手腕上,两段雪白纤细的手腕在晃动,白亮的让他移不开眼。 秋风吹拂过她凌乱的鬓发,卷起她素色的道袍,美得就像是一幅画,若不是她险些跌倒,他是绝不忍心打破这幅美景的。 可知道归知道,便是真入了道门,他也要将她重新拉入这凡尘,一道堕入深渊。 “菱菱好生不讲道理,当初招惹我的是你,说欢喜不愿为妾的也是你,如今我当真了。可菱菱却说求道便求道,留我一人吃尽这相思之苦,委实不算公平。” 真没想到,他周誉竟也有一日会要求公平,他不是最认定绝对的强弱吗? 若让那些恨他之人瞧见,他这般委屈低落的模样,恐怕皆要拍手称快,偏生沈菱歌软硬不吃,即便方才有过些许慌乱,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也记得此处在哪。 她冷漠地开口道:“王爷搞错了,陛下赐我道号玉凌,这世上只有玉凌仙姑没有什么沈菱歌。” 沈菱歌油盐不进,但周誉也不急,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她要做仙姑便做仙姑,他有的是时间与她磨。 “玉凌仙姑安好。”他的声音向来好听,一字一字咬着更是低沉性感,明明是个仙气十足的道号,生生被他染上了几分情浓。 -- 第160页 周誉扬了扬眉,边喊边俯身朝她的脸颊凑了过去,沈菱歌屏息静气,眼见就要凑到她的鼻尖,才飞快地撇开了眼,心中忏悔着默念经文,想要压下自己那颗疯狂乱跳的心。 “观内清净,还请王爷自重……” 沈菱歌话还没说完,就见周誉的手指从她的肩头扫过,捡走了黏在上面的一只飞虫,让她剩余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仙姑误会了,观内清净,我自是什么都不会做。” 沈菱歌知道他是故意让她误会的,尤其他还强调什么都不会做,反倒好像是她爱多想似的,白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懒得再与他纠缠下去,拉下脸来准备赶客。 “王爷既是无事,那便请回吧,这儿不适合您这般身份尊贵之人,也没有您要寻的人。” 可没想到,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就传来了慧悟师太的声音:“玉凌不得无礼,小友是来求道的,怎可将有心向道之人往外赶呢。” “他求道?他求的哪门子的道?!” 沈菱歌回过神来,周誉已经飞快地站直了身子,且不知何时退到了她身后,规规矩矩毫无方才胡搅蛮缠的样子。 “我自觉杀戮过多,于心不安,这才前来安度亡灵,潜心悟道。” 慧悟师太不赞同地朝沈菱歌摇了摇头,示意她有些失态了,听到周誉所说又频频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小友觉悟甚高,贫道惭愧不已。” 沈菱歌在心里不停地冷笑,他觉悟高还会追来道观?分明就是演的,偏偏当着师太的面她什么都说不了,只能罚站似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希望他能赶紧走。 “多谢师太教诲,我想在道观多住几日,也好多多学道,不知可否。” 沈菱歌闻言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止不住地在心里摇头,可惜慧悟师太听不见她心底的声音,笑盈盈地说好:“小友一心向道是好事,自然可以。” 不等沈菱歌皱眉开口,就听慧悟师太又道:“那接下去几日,便让玉凌带你念经吧。” 沈菱歌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就见周誉正朝她露齿笑,还很是欠扁地道:“那就请玉凌仙姑多多指教了。” 沈菱歌:…… 第62章 我有何忌口,仙姑不是再…… “慧悟师父, 我入道不到月余,只怕以我的能力,没办法教这位小友。” 周誉要在紫阳观住下, 沈菱歌没有权利将他给赶走,但带他修行岂不是要朝夕相对, 这便与她有关了。 若不是眼前人是德高望重的慧悟师太,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周誉收买了她,才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妨, 玉凌仙姑若是无暇分身, 我自行修道便是。”周誉很是善解人意, 站在一旁适时开口道。 慧悟师太也有自己的考量,她虽是遁入红尘, 对外面的事不了解,但周誉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 知道他来了, 生怕会惹出什么事来,才会担心地跟过来瞧瞧。 等见了周誉, 便知传言不虚, 他确是煞气缠身,戾气过重。 既然他主动提出要修道,涤荡满身的罪恶,她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这个人选就很重要了。 她自己是肯定没时间带着他的, 而其他弟子都是自小入道,没什么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还是喜怒无常的齐王,就怕她们会不小心惹了他不快。 唯有沈菱歌, 看着两人早就相熟并不怕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她不会强迫人,见沈菱歌不愿意,便露出了些许犹豫,“那还是由贫道带小友吧。” 沈菱歌只是对周誉软硬不吃,可别人若是面露难色,她立即便会心软,尤其还是她很尊敬的师太。 “慧悟师父每日要领着师姐们读经,若再带个人岂非连休息的时间都没了,还是我来吧。” “玉凌若是不愿,无需勉强。” “我没有不愿,只是觉得自己道行太浅,恐误了小友修行,这会想通了,我们既都是初学,才更适合一道精进。” 慧悟师太又确认了一遍,见她神色自然不似勉强,才放心下来,“那便好,你先带周小友去后面的袇房住下,熟悉熟悉观内的环境,过会该用晚膳了。” “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将周小友安置好。”恰好有人来寻慧悟师太,她留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顿时院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了外人,沈菱歌的笑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抬眸看着眼前人。 獢獢还记得周誉身上的味道,围着他的脚边转圈,而后咬着他的衣摆磨牙,许是感觉到她的不痛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 再瞧周誉,也是在看她,一人一狗皆是副无辜单纯的样子。 “我已经拒绝了,玉凌仙姑可不能怪我。” 沈菱歌气不打一处来,他那是拒绝的话吗?他若真想拒绝,直接走人才是,故作委屈的样子真叫人气得牙痒痒。 偏偏她还拿他没办法,这可真是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她也懒得与他争论,反正他总有一万句话等着她,干脆地转身朝外走。 周誉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用脚尖轻轻地点了点小獢獢的下巴,真是个小蠢狗,主人都把它丢这了,它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剩咱们两了。” 最可怜的还是他,竟是沦落到和只小狗儿同等地位的下场。 -- 第161页 他正低头逗弄着獢獢,就听前头传来她不耐地声音:“还走不走,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 周誉兀地抬头,就见沈菱歌正站在不远处,不自然地撇开眼,双颊微微鼓起,看着稚气又可爱。 他的双眼微微亮起,哪还顾得上獢獢,大步朝前走去,獢獢被他带着在原地滚了滚,听着很是委屈的呜咽了两声,而这会已没人有空理睬它,任由它的呜咽声在院中回荡。 紫阳观是周允乐所赐,由京内的能工巧匠所建,自然是敞亮又讲究。 除了念经修道的静室之外,便是可供香客或是同道所住的袇房,这一个月来观内接纳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姑娘,好几间袇房都已经住了人。 在这点上,沈菱歌和慧悟师太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知道周誉的脾气,怕有人会不小心冲撞了他,到时候惹了这位爷不快,他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便挑了间离众人最远也最为僻静的屋子,打开了房门往里走。 “袇房简陋,只有床榻桌椅,王爷若是觉得少了什么,就与我说,我再让人去给王爷准备。” 沈菱歌实事求是,道观的屋子敞亮不到哪去,就是最为普通的木床和桌椅,这间屋子还比其他的稍微大些,但也布置朴素简单的很。 按照过往她与周誉的相处经验,他虽不算奢靡,但也处处透着精致考究。光是他每日穿的那黑袍,看着与普通的衣裳无异,可仔细打量便能瞧见上面的金丝勾线,满是低调矜贵。 沈菱歌还坏心眼的想,若是他嫌弃不习惯就更好,还能顺势让他回城去,别在这瞎掺和。 可没想到,周誉四下环顾了一圈,面色不改,甚至看不出半分不适地道:“不必麻烦了,这样就很好。” “你确定?” “在外行军时,住得比这差多了。我头次领兵去偷袭敌寇侧翼时,三日不曾入眠,战胜回来的路上,直接便在死人堆里睡着了,险些被人当做尸体一道埋了,如今有张木床便足以。” 沈菱歌原本以为他是自尊心在逞强,还想劝他两句,没想到便听见他说起了旧事。 寥寥几句,丝毫不曾有情绪的渲染,却让人的眼前瞬间有了画面,那该是何等的精疲力尽,才会到这样的境地。 他们两认识这么久,他几乎从不提起往事,也不知是太过沉重还是不屑去说,她也只能凭主观意识去了解他。 像众人一样,看到一个片面的周誉,直到了解的越多,才让他愈发立体丰满起来。 见沈菱歌没吭声,周誉才略带笑意地轻声道:“吓着了?那我以后不说这些了。” “没有吓着,我胆子哪有这么小。”沈菱歌的声音有点低,已经不声不响地移开眼,去将柜子里的被褥取了出来,小心地铺上。 周誉后知后觉,她可能不是被吓着了,而是在同情他。 他说这些,不过是从周雁荣那听了一耳朵,知道她喜欢听千奇百怪的故事,尤其是书册之外的,这才会当做笑话提起。 他也确实会示弱扮惨来引得她的视线,但从未想过利用这些事。 见此便大步上前,按住了她铺床的动作,“放心,没你想得那么惨,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非养尊处优的王公子第,也没那么多的规矩道理,凡事随心最重要。” 沈菱歌被他火热的眼神盯得心慌,没空去细品他话中的深意,丢下手里的事,退到了一旁,看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周誉往日皆是无所不能的,好似天下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事,可今日却对着床被褥束手无策。 明明看着很简单,可到了他手里却有些犯难,为难地拧紧了眉头,那模样着实有些可笑。 谁能想到,难倒这天下最强之人,只需要一床被褥。 到最后他懒得折腾了,干脆将被褥掀到旁边,“这个不要了,我睡惯了木床,垫了被褥反而太软,睡着不习惯了。” 沈菱歌也不拆穿他,将他赶到旁边,便见原本被拧成一团的被褥,在她手里瞬间就听话了。 不过几个来回地翻整,被褥就齐整地摊好了,“肖将军和之前从不离身那位大人呢,王爷想来体恤民生,也该身边带个人才是。” 周誉自知丢了面子,难得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轻咳了两声:“我来修道又不是郊游,带这么多人作何。” 到底是来修道,还是来乱人心神的? 若多几个他这样的,恐怕道观都该闭门了。 “王爷要是没别的需要,我便先回去了,晚些自然有人送晚膳过来,但都是素斋,不知王爷可有忌口。” 荤素他都无所谓,只是到现在都还记得,沈菱歌亲自下厨做的那碗米粥,那是他这几年来,用过最合胃口的饭菜。 只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再尝到了,周誉抿唇朝她笑:“我有何忌口,仙姑不是再清楚不过。” 沈菱歌闻言也想起了,当初鞍前马后讨好他的样子,不免有些羞赧。 她就不该嘴快多问这一句,爱吃吃,不爱吃就饿着! 沈菱歌从袇房出来时,好似还能听见屋内回荡着的笑声,说不出的豪爽畅快,与这庄严幽静的道观显得格格不入。 她逃也似的回了自己院子,獢獢就蹲在院门旁等着她,见她回来立即扑了上来。兴奋地在她脚边绕着圈,但它还记得周誉,绕了两圈就停下来往她身后找。 -- 第162页 来来回回地找不着,才冲着她汪汪汪地喊,喊得沈菱歌哭笑不得。 “他没来,獢獢乖啊不喊了,明儿再带你去找他。” 往日这么哄两句,它便乖乖不闹腾了,今日却怎么哄都不管用,还得拿出它喜欢的小鱼干,才让它停下来。 沈菱歌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对你这么好,你的心里却只有周誉,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狗。” 也不知獢獢是不是听懂了,居然讨好地在她掌心舔了舔,惹得她失笑出声,等笑完了,心口又瞬间空了一块。 它想周誉,那她呢? 是夜,她捧着经书怎么都看不进去,两刻钟过去,甚至连书页都没翻动,最后只得自暴自弃地蒙头睡觉,却也是辗转难以入眠。 他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想象中的生活。 为了能静心,隔日一早,她便捧着经书去了静室听慧悟师太说道,没想到刚进门便见周誉已经在了。 他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遥遥地朝她看来,就叫她一夜的努力皆白费,丢盔弃甲险些要逃走,好在她还记得这是在哪。 只得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慧悟师太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每日例行的讲道。 等慧悟师太那空灵的声音响起,沈菱歌脑子里的那些杂念才散了,静下心沉浸其中,再回过神来时,已过了两个多时辰。 临近午时,她也没回院子,与师姐们同堂用午膳。 至于周誉,则全程安静无言,险些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但他光这么坐着不言不语,就够引起旁人的瞩目了。 就连她的那些师姐们,都或多或少地朝他身上好奇地打量,可他却对众人的目光浑若未查,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唯有沈菱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会准确地抬头,与她隔空相撞,每当这时他便会扯着嘴角轻笑。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心虚的很,总觉得会被人发现,立即撇开眼去,不敢再去看他。 直到午膳后,慧悟师太开始安排今日下山取物资的人。 紫阳观建在半山腰,山脚就是条河流,像米面等物便是每隔几日要过河去取一回,是观内之人轮流去取的。 恰好今日就轮到了沈菱歌,但不巧与她同日的师姐腹疼难耐,在屋内休息,今日没法前来。 正当慧悟师太在斟酌该再选个谁时,周誉自然地站起,“我与玉凌仙姑一道去吧。” 第63章 我们这是要去哪? 沈菱歌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偏偏周誉还要往前凑,外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慧悟师太这么一掺和,事情就被定下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①,即便她心里再不愿意, 也得老老实实地带着他去。 用过午膳稍作休憩后,两人便出发往山下去。 獢獢的天性便喜欢到处跑,但山上易有野兽出没, 往日都是拘着它, 不让它随意出观门。这次他们两一道下山, 它想跟着,沈菱歌也没呵斥, 它便屁颠颠地紧跟着他们。 原本周允乐的打算是将道观建在妙高山脚下,但工匠和风水先生瞧过地形后, 觉得半山腰更适合, 这才重新换了位置。 妙高山峰高入云,曾经传言山上有仙人, 极少有人敢往这山上走, 上下山的路更是陡峭。 好在建道观时修了石阶,才让路好走起来,但也有几处坡度垂直陡峭的路段,即便有石阶, 走着也很艰难。尤其是对沈菱歌这个自小养在深闺的人来说, 难度还不小。 只是慧悟师太当初安排人员时,她碍着面子不愿给自己搞特殊,这才没提,如今便是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走。 为了走动能方便, 她还回去换了身轻便的衣袍,背着个竹篓,拄着拐杖,走得很是缓慢。 周誉明明是头回来的客人,却走在前面,看着像是比她还要熟悉。 他的腿长步子也大,一步抵她好几步,但为了等她,走得很慢,基本上每走几步便要停一停,等她跟上来了才往前走。 即便他嘴上没说,沈菱歌也知道他是故意在等自己,心里有些许暖意,甚至连对前途的害怕也冲淡了,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得很是踏实。 獢獢一出观门就撒欢了,吐着舌头一会冲在最前面,一会又钻到后头,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沈菱歌在后面担心地喊了几嗓子,都不见它回来,着急地要去寻,就被周誉拦了拦。 “放心吧,獢獢看着威武,寻常的野兽瞧见它躲都来不及,就算真的有,它也聪明的很,不会受伤的,它只是被关得久了,且让它撒撒欢吧。” 獢獢确实长得很快,从见面到如今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它几乎是一日一个模样,如今她抱着已经有些吃力了。 尤其是它的毛发旺盛,远远看着就像个炸毛的巨大刺猬球,刚带它到道观时,师姐们都被它给吓着过。 沈菱歌只好半信半疑地压下不安,谁让他是周誉呢。若换了其他人说这话,她都不会信,唯有他说,她才会迟疑着相信。 她收回注意力,专注于脚下,果然不到一刻钟,獢獢就从路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兴奋地在她脚边绕圈。 小家伙没意识到它这举动有多吓人,或不是周誉时时护在她身前,沈菱歌又反应快,第一时间拄着拐杖站稳,此刻便已经滚下石阶了。 -- 第163页 看着沈菱歌惊魂未定的样,周誉额角的青筋直跳,即便是两人难得的独处时间,他也不敢多和沈菱歌说话,怕她分心,这坏家伙居然还去闹她。 “獢獢,过来。” 周誉沉着脸,浑身散发的煞气,便是连獢獢都感觉到了,它伏在地上委屈地叫唤了两声,像是在认错般。 “我没事,也不全怪獢獢,昨夜落了雨,石板路滑,我走得再慢些便好了。”说完顿了顿又轻轻地加了句:“是我不好,你别凶它了。” 周誉从鼻息间轻哼了声,他凶?他是在担心谁? 可即便沈菱歌帮着獢獢求情,他也还是对她发不起火来,板着脸认真地道:“抓好杖子,跟在我后面走,为难的时候开口喊我,不算丢人。” 沈菱歌确实是不好意思向他求助,被点破了心事,方才被吓得雪白的脸,顿时又烧了起来,但他说得有道理,这种时候不该逞强,讷讷地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他,顺着他踩过的路走,便不再滑了。 獢獢接下去虽然还是在草丛里窜来窜去,但都不敢再往沈菱歌面前凑了。 有过这小小的插曲,两人又重新上路。 再走到陡峭之处,他没回头而是停下脚步,将手递给了她。 沈菱歌见到突然伸出的手掌,刚愣了愣,便听他淡声道:“不要误会,我只是怕按着这个速度,只怕天黑都到不了山脚。”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只细软白皙的手掌就放在了他的手中,一强一柔,形成强烈的反差,却又意外的和谐。 “那便麻烦王爷了。” 周誉的嘴角微微扬起,像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将手掌收紧,叫她挣脱不得,而后牵着她一步步往下走。 等握着她走过了这段路,又立即地松开了手。 她还以为他会借此机会讨些好处,毕竟他从不吃亏,却没想到他这次会如此果决,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沈菱歌看着被握得发烫的手,抿着唇弯了弯眼,继续跟在他的身后,再看眼下曲折的山路,她却没了起先的害怕和担忧,甚至觉得即便这路再长一些,她也不怕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到了山脚。 沈菱歌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道了声:“多谢。” 今日若没周誉,只怕真要如他所说,到天黑都下不来。 “若真想要谢我,便多笑笑,整日苦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他勾着唇角,笑得很是恣意,秋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耀眼的叫她心跳加快,根本不敢多看。 这人真是正经不了多久,沈菱歌低声道了句不要脸,飞快地撇开了眼。 獢獢方才就跑得没影,这会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棕色的长毛上沾满了叶子,只见它用力地抖了抖,将身上的叶片都抖落了,才到她脚边蹭了蹭。 这是被骂的劲儿过去了,不怕了,又来撒娇了。 “小淘气鬼,跑哪儿去了,沾得一身脏,晚些给你洗洗,走吧,我们该上船了。” 东西是找附近村镇百姓订的,都是些米面笔墨等物,要得不多,慧悟师太是不想让她们一直拘在山上,偶尔也要与外界打交道,这才会让人轮流下山。此刻河边停着小舟,要她们自己乘船去对面岸上取。 沈菱歌自然不会撑船,还好今日周誉来了,不然她真要寸步难行。 她在江南长大,出行时常会用到船只,她不晕船但她不通水性,尤其是上回被人推入水后,对水有种天然地惧怕。 上了小舟便抱着獢獢钻进了蓬内,浑身僵直着,动也不敢动。 周誉长这么大,也是头次给人撑船,只觉新鲜无比,把船桨当做是武器,随意地拨动着,至于这船它要漂往何处,便不由他控制了。 沈菱歌是真的怕水,抱着獢獢目光也不敢乱看,荡漾的水流似乎就在她耳边,这样持续了不知多久。她才意识到不对,这条河流虽宽,但她上回渡河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回远超不止,且船根本没有要靠岸的意思。 只得从蓬中探出了脑袋,一看却傻眼了,周誉悠闲地坐在船头,手掌随意地拨动着船桨,船根本就没往对岸靠,而是顺着水流不知飘荡到了何处。 小舟置身在宽阔的水面之上,四下皆是陌生的地界。 “我们这是要去哪?” 周誉屈膝靠坐着,许是水流晃荡着太过舒适,他甚至闭上了眼,听到动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 “不知。”他轻飘飘地吐了两个字,又慢悠悠地道:“去个没人认识你我地方,岂不美哉。” “王爷怎么会不知,您别闹了,我得去取东西,回去晚了,慧悟师父会着急的。” “你便如此不愿与我多待会吗?”周誉收敛了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此刻不在道观中,他可以不必压抑内心的欲/望,无所顾虑地看着她。 沈菱歌心里着急,她总是猜不到他想做什么,明明方才还如此温柔小意,谁能想到转眼又会来这一出。 “王爷不是已经看见了,我已入道,便代表了我的决心。” 周誉闻言忍不住地嗤笑了声,他憋了够久的,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他便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 他早已习惯想要便去争取,从未有过隐忍不发之时,只是因为这人是沈菱歌,他才愿意一再地退让。 -- 第164页 可不论他如何改变,她依旧是不满意,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继续演呢? “我走时,让你等我,为何不等。” 沈菱歌知道这次是躲不掉了,况且如今她在河中央,便是要逃也逃不了,既是逃不掉,还不如趁此机会,与他说个清楚。 也好叫他别再在她身上耗费时间,不值得。 她不再躲闪,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这也是这两日来,两人头次这般坦然相视。 沈菱歌这才发现,他比上次离开时更瘦了,漆黑的眼里似有红血丝,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倦意。 她记起云姑那日说的,他一回京便马不停蹄地进了宫,他是去寻她的。 这让她心中升起些许酸涩之意,周誉是真的觉得之前轻慢了她,这次他是认真的,诚心实意想待她好。 “便是等了见了,又有何用,我与你差得又何止是身份。” 还有横在两人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想与他厮守终身,可她胆小怯弱,害怕会是另一场飞蛾扑火,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将火源断掉,让一切都没发生。 她犯的最大的错,便是喜欢上了一个,攀不上够不着的人。 “沈菱歌,我到底该说你是有情还是无情好?若说你无情,却要豁出命去,也要护着我。可若说你有情,却从不过问我的想法,便在心中给我判了死刑,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这人对自己真是绝情的很,宁可出家入道,也不愿面对自己的心。” “沈菱歌,你又怎知我定会负你。” 周誉靠坐在船头,声音却仿若就在她耳畔,沈菱歌这会也顾不上怕水了,抿着唇一手抵着船篷,微垂着眼眸不敢去看他的眼。 听着他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心也似这河水般,飘忽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才瓮声道:“周誉,你出生便高人一等,即便战场上出生入死,命也全由自己而定,没什么人或事能叫你为难的。你自然不知,这世上有些人能活着便已很不容易了。” “你与我而言便是天上的月,喜欢却如同奢望,人啊,该有清醒的认识,追求得不到之物,是会粉身碎骨的。” “我自私胆小又怯弱,我不怕疼,但我怕死,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的喜欢。” 周誉面无表情,眼底的暗潮翻滚着,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 他过往二十余年,除了父母离世,从未有如此无力过,像是浑身憋着气,无处可以发泄。 他可以将她直接掳走,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得到她,却都无趣的很,他要的是快活的她,而非像只剪断了翅膀的雀鸟,卑微怯弱,等着粉身碎骨。 “周誉,我骗了你,上回我说宁愿遇见季修远,也不被你所救,这话是假的。” “我很庆幸此生能遇见你,于我而言,便足够了。” “你便让我苟活着吧,能看到你受万人敬仰,看到你平平安安活着,看到你娶妻生子,便是我此生最快活的事。”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锐器插在他的心口,看不见血,却痛不欲生。 水流到了湍急之处,一个波浪打来,船只剧烈的晃了晃,沈菱歌的身影也跟着晃动,她就像是风雨中依附着大树的蝶,好似轻轻一吹便会支离破碎。 周誉被她气得咬牙切齿,可方才那一瞬间,还是想要护着她。 他便知道,此生无解。 第64章 愿不愿意跟我走。 “进去, 谁让你出来的。”他冷着眼低吼了声,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令她微微一怔。 沈菱歌悠悠地看向他, 没有动,怯怯地喊了声:“周誉。” “既是无情, 便别再这般看我,否则我会当你是改了主意。” 话落,又是一阵浪来, 沈菱歌摇摇晃晃地勉强站稳, 周誉阴沉着眼, 握紧了船桨不再看她,冷声道:“进去。” 沈菱歌咬着下唇, 遥遥地又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进了船篷内。 周誉看着翻滚的河流, 自嘲地笑了笑, 他竟真有这一日,得不到却又不舍得将她毁掉, 终将自食恶果, 或许这便是对他先前所做的惩罚吧。 躲进船篷的沈菱歌,挨着蓬内只觉百感交集,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人都该有得到和失去的, 她既决定断舍, 便无欲无求。 可她看不得周誉如此,他若是生气发脾气,她都会好受些,偏偏什么都不说, 到头来还在关心她,这才叫她辗转不得。 两人相距不过一个船篷,却像是阻隔了千山万水般,獢獢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情低落,乖乖地伏在她的脚边,舔了舔她垂落的手掌。 沈菱歌透过竹帘,痴痴地看着船头周誉坚实的背脊,一路无言。 船摇摇晃晃地到达了对岸,这次来送东西的是个老者。 “道姑可算是来了,老朽害怕您给忘了。”老者把东西递给沈菱歌的时候,还好奇地打量了身旁的周誉一眼。 却被他满身的煞气所震慑,险些踉跄两步跌倒,颤颤巍巍地将东西丢下,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沈菱歌很想让他收敛些,别吓坏了人,可方才两人的气氛如此僵,她又没什么立场来说这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放下竹篓,将东西一一装进去,这次送来的不是米面,而是笔纸蜡烛等物,说是少许,但观内人多,需求量大,说少也少不到哪去。 -- 第165页 很快篓子就装满了,沈菱歌手劲不大,头次提时有些吃力,正要蹲下身将竹篓背起,就见竹篓被身旁人凌空提起。 她愣愣地追着仰头去看,便看着周誉将竹篓背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朝着小船走去。 两人来拿东西,周誉本就不是空着手,再加个她的竹篓,显得尤为滑稽。 他该是身穿盔甲手握兵刃,叱咤沙场的大英雄,此刻却愿意为了她抛下这些虚名,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她却依旧无法迈出那一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她懦弱也好无情也罢,她终是不敢拿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去赌一个遥不可及的明天。 沈菱歌沉默着上了船,这次顺利地回到了山脚,上山之前她想将竹篓拿回来,却听周誉讥笑出声。 “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提得动什么?勉强负重上山恐怕还要不慎摔倒,岂不耽误了时辰。还是说仙姑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要,实则想趁机与我多待一会?” 她知道周誉是故意在刺她,想要让她生气,只得闭了嘴,老实跟在他的身后。 周誉挑了挑眉又道:“仙姑还是走前面的好,免得何时摔下山,还要我费劲去寻。” 沈菱歌把即将出口的辩解声,也吞了回去,乖乖地走到前面,之后的路上她多次想要缓和矛盾,但每每要开口,都会被他那张黑脸给憋回去,最后只得无言相对。 就连獢獢也感觉到了,两个主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不再东跑西跑,很是乖巧地跟着回了道观。 按理来说,他如此气闷,就该直接甩脸子走人,可周誉却没走,依旧在观中住着。 每日跟着慧悟师太读经修道,且从那日后,没再私下找过她,两人只有众人皆在时,才会有碰面的机会,这反倒让沈菱歌不适应起来。 有些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想做些什么。 如此大约七八日后,紫阳观又来了个贵客,叫她那潭被搅乱的水,再次起了涟漪。 午膳后,她回院中取东西,便见院中多了许多人,进内才发现,竟是周允乐带着周雁荣跑来道观偷闲。 “沈姐姐,你怎么才回来了,我和姑姑可等了好久了。” “陛下,荣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周允乐还和之前一样,见了她就扑上来,完全看不出丝毫当皇帝的模样。周雁荣则是上次的事后,自觉忽略了周允乐良多,愈发往宫内跑,陛下外出,她自然也跟着来了。 “沈姐姐不是答应了我,等道观建好了就让我来玩,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他们能来,沈菱歌不知有多高兴,怎么会不欢迎,拉着他进屋内坐下。 而后听周允乐哭诉这段日子有多可怜,京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教他的先生也换了人,如今由蔡太傅亲自教他学问。 每日不是早起上朝便是看书写字,若是功课做的不好,耍赖不肯学,蔡太傅便会褪去官帽,在殿门外长跪不起。 周允乐虽然天□□玩,却是个内心淳善的孩子,他自己逃学不读书可以,但看见蔡太傅为了他而跪着,又止不住的心软。 只得逼着自己努力捧着书读,几乎连玩乐休息的时间都没了。 这几日是先皇后的忌日,他以要为母后悼念为由,来道观待两日,这种理由蔡太傅如何能拒绝,只得放他出宫。 “太傅只放了三日假,我也只能住两日,沈姐姐,当皇帝好难,我不想当了,我留在道观陪你一块出家吧。” 周允乐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扁着嘴看上去可怜极了。 原来是日日早起苦读,难怪看着肉乎乎的小脸都瘦了,沈菱歌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怎么又说孩子话了,上回我出宫时,你可说了要努力变强,好保护我和你姑姑,怎么这么快便反悔了?” “阿乐不想反悔,可这实在是太难了,阿乐不是读书的料,更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该像他们说的,让皇叔来做这个皇帝才是。” 周雁荣站在他身后,不停地朝她挤眉弄眼,沈菱歌便猜到了,这是故意带周允乐来这。 一是想带他放松放松,二则是想让她劝劝他。 沈菱歌想了想便安抚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该做什么事的,就说你叔父,他也并非生来就会领兵打仗,他能有今日之功绩,也都是血汗中杀出来的。阿乐善良又聪慧,已经强过很多人了。” “难道皇叔不是从小便天赋异禀吗?” 沈菱歌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他比周誉小了不止一轮,他见到周誉时,他便已经是战无不胜的传奇了,他从未想过同样年龄的周誉是如何的。 “即便有天赋,可带兵打仗的事,不是纸上谈兵,也不是读书写字,背默出来可不管用。我虽未曾见过沙场如何,却见过他身上的伤,阿乐,没有什么事是能一蹴而就的,尤其你肩负的本就比旁人要多得多。” 周允乐听得入神,也顾不上颓靡了,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极了,“那皇叔也会有挫败的时候吗?” 沈菱歌被问得呛住了,她也没见过年少时的周誉,她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挫败。 不过按照他的性格来说,大概率是不会有颓靡无措的时候。 她有些后悔,方才就该拿自己举例,好端端的提周誉做什么,面对周允乐期待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硬编。 -- 第166页 “是人便都会有这么个过程,王爷在陛下这么小的时候,定然也是天真懵懂的,也会有不会不懂的时候。” 越编越觉得乐呵,甚至还在脑海里幻想,七八岁时的周誉会是什么样的,那会的他是不是也横眉冷竖,凶巴巴的不爱说话。 真后悔,没能见到小时候的周誉,不然或许还能捏捏他的脸蛋,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凶。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没准王爷小的时候也哭鼻子,谁都是从小长到大的,你看獢獢之前连接球都不会,如今站起来都快到你的膝盖了。这点小挫折不算什么,我相信阿乐不比任何人差,或许将来比王爷还要厉害。” 沈菱歌说到了兴头上,倒是停不下来了,只想着如何安慰周允乐,丝毫都没察觉周允乐何时闭了嘴。 等她说完,才见周允乐冲着自己在挤眉弄眼,她奇怪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懂,这是何意。 直到他朝着她身后拱了拱下巴,她才后知后觉的回头去看。 便见周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在看獢獢。 她的笑都僵在了嘴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他是何时来的?又听到了多少? 但从周允乐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来了不止一会,立即去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后绝望的发现,她好似每一句都是不该说的。 两人这几日来,几乎没说过话,谁能想到,一凑上便是如此丢人的时候。 周允乐最怕周誉了,脖子立即往后一缩,赶紧要溜,“皇叔,我一路上没吃东西,先去填个肚子,一会再来。” 他是想着自家皇叔肯定不舍得为难沈菱歌,便把她丢在了原地,带着周雁荣逃走了。 “欸,阿乐,你等等我,你对观内不熟,我带你去……” 沈菱歌急匆匆地要跟上去,可还来不及跨过门槛,就被周誉单手擒住了后颈,这个地方她每次被擒住都会有股酥麻之感,顿时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真懵懂?哭鼻子?” 还真是听见了,且一句不漏的都听进去了。 “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不过是劝劝阿乐,都是编得假话,便是所有人都会哭鼻子,王爷也不会。” 周誉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在听见她的话后,捏着她后颈的手掌蓦地垂落,低低地失笑了声。 “在你心里,我便是如此不分是非之人,连哄孩子的话我都听不出吗?” “你说的没错,谁人都是从无到有,可你既能体谅其他人,为何不能信我?在你之前,我从未有过喜欢之人,不知如何处理对待男女之事,之前确是言语轻慢不尊重过你,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却从没给过我改的机会。” 沈菱歌渐渐地静了下来,她看着周誉冷笑心也跟着揪紧,她很想反驳说不是的,可又开不了口。 她的潜意识里,周誉说得是对的,她还记着周誉一次又一次的轻慢,她对别人大度,是因为他们未曾伤及她,可让她受过伤的周誉,她做不到宽容,之前两人相处的种种,都是横在她心口的一根刺,也是她不信他的最重要原因。 “我最后问你一次,愿不愿意跟我走。你也不必有顾虑,世人要骂也只会骂我荒诞离谱,不会有人说你个修道之人如何,我只想知道,你愿或不愿。” 她的手指在轻颤,眼神飘忽迷茫,未发一言,周誉静静地等着她。 许久之后,终是讥笑出声,不再看她转身扬长而去。 第65章 成亲 沈菱歌知道, 以他的骄傲与自尊,不可能接受一而再的拒绝。 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她站在方才周誉倚过的门边, 静静地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獢獢撞在她的脚边,周允乐从院子里探出脑袋,“沈姐姐, 皇叔呢?” 沈菱歌被他的声音惊醒, 睁着惊喜的眼抬头朝他看去, 等看清眼前人是周允乐,才讷讷地回过神来:“他走了。” “走了, 去哪儿了,一会还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 沈菱歌轻飘飘地吐出五个字, 却像是有什么从身体中抽离一般, 顿时失了魂。 “为什么不会回来了啊?”周允乐虽然聪明,但到底还是年纪小, 只是朦胧的知道, 皇叔喜欢沈姐姐,可到底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男女之事他是不懂的。 但这个问题,沈菱歌也回答不了, 是她选择了舍弃, 那便没有再后悔的了。 周雁荣跟在身后,知道自家哥哥和沈菱歌之间是出了什么事,赶紧拉了拉周允乐,“阿乐, 你不是说想去后山看山泉,姑姑带你去看。” 周允乐还是孩子心思,况且周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兴奋地跳起,被周雁荣给哄走了。 一时之间,屋内又只剩下沈菱歌一个。 她定定地站在门框边,看着日之中天到日暮西斜,腿脚都酸麻了,才找回了些许神智。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做选择,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改变主意,但她已经成年,该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既是做了,便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慧悟师太知道陛下来了,特意没让人来打搅他们,沈菱歌难得没去读经,而是趁着余晖在院中打理花草。 周雁荣回院子时,看到的便是这幅静谧的画面,美得叫人不舍得打破。 -- 第167页 还是沈菱歌在回身拿剪子的时候,瞧见了她,才冲她扬眉笑了笑,“荣姐姐怎么回来了,陛下呢?” “吴绍秋来了,陪他在后山玩呢,我不想见那人,便回来寻你说说话。” 周雁荣搬了张小凳子,也不嫌脏乱,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打理花草。 “荣姐姐怎么和三郎闹上别扭了,他是个极温柔的人,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先前也觉得这人不错,喝酒爽快玩起游戏来也有意思,可谁知道和蔡梨是一路货色,不想和这等人往来。” 其实周雁荣当初对吴绍秋是没什么印象的,是周誉开了个玩笑,说吴家三郎与她可堪相配,她才多关注了这人些许。 往来了两次,觉得这人确实有些意思,不似读书人之流那般古板,也不似她平日结交的纨绔那般浪荡,是个有趣的人。 可从他凶了她那次后,周雁荣便看他是哪哪都不顺眼,觉得自己是看走了眼,不屑与他往来。 但吴绍秋可能是觉得自己误会了她,总想要找她赔礼道歉,时不时就往她面前凑,搞得她烦不胜烦。 周雁荣平日也没什么人可以说知心话,今日沈菱歌问起,便竹筒倒豆子的把上回的事给说了。 沈菱歌这才知道,她父亲入狱时,竟有这么多人为她奔走过,不免一阵感动。 感动之余立即为吴绍秋解释,“说出那样的话,确是三郎不对,但我相信他只是不了解荣姐姐,但凡多与姐姐多接触,便会知道是他狭隘了。三郎是个君子,君子也会犯错,但知错即改,荣姐姐不妨给他个机会,看他如何改过。” 上回去皇陵为周誉办事,吴绍秋也跟着去了,瞧着确是有话要说,只是周雁荣没搭理他。 闻言又有些犹豫,只觉脑子乱糟糟的,“算了算了,不说他的事了,你与四哥是怎么回事?方才侍卫来说,四哥下山了。” 沈菱歌的动作微僵,为别人排忧解难她可以,但轮到自己,她就蔫了。 原是真的走了,知道结果,反而像是给了她一刀,虽然很痛,但与磨磨蹭蹭反复的撕裂着伤口相比,还是这样了断来得痛快。 知道他走了,她也能开始正常的生活。 “我与你四哥是不可能的,地位悬殊天然的不对等,若要怪便怪我太清醒了,怨不得旁人。” “身份低微又有何惧,即便你是商女我也从未觉得你低我一等,反而在我看来,你比那些名门贵女还要厉害。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我四哥如此失魂落魄过,他的心里也定是欢喜你的。” “或许只是求而不得呢?见到一个漂亮却又扎手的小玩意,得不到便叫他牵肠挂肚,可若真的得到了,就会发现并不是喜欢。” 周雁荣没有经历过沈菱歌的绝望,自然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见她失神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四哥也不一定就是放弃了,近来不太平,我也是趁机带阿乐来躲事的。” “惠王不是已经被擒,怎么又不太平了?” “二哥前些日子,逃了。” “他不是被关押在皇陵,而且我听说惠王好似疯了,且又守卫重重,这怎么逃得了?” “正是因为疯了,对他的防备才轻了,没想到却是在装疯。” 惠王被擒之后,磕到了脑袋,便一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 疯疯癫癫的,时常口中呓语不停,见着谁都以为是先帝,不仅哭着跪地抱着来人的腿喊父皇,还会拿着随手的东西当武器,把来人当周誉要与他决一死战。 若这些还能是演戏,后面他捧着土和枯草当食物吃,就真的叫人分不清了,只能当他是真的疯了。 在送去皇陵的最初一段日子,众人对他的看守还是很严的,将他关在地牢之内,每日有十几个人轮流看守。 可后面都知道他是疯了,渐渐也没那么森严,便是在前几日,他趁着守卫不注意,将来送饭的人用铁链活活勒死,而后穿了那人的衣服逃走了。 等到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再去追时早已没了踪影。 能有此等忍耐力,装疯卖傻,隐忍不发,可见惠王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许是周家都有这能演善骗的血统,各个疯起来不要命。 “但惠王的手下都已经被王爷收服,即便惠王跑了,他也很难东山再起吧。” “之前就有传言,说他与敌寇往来密切,没准会破罐子破摔,直接与蛮夷合作,总之不容小觑。如今军中是群龙无首,四哥应是要回军营去,等事情全都平息了结了,定会再回来找你的。” 原是他要回西北去了,难怪方才屡次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可如今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并没有陛下遇刺,惠王谋逆的记忆,也不记得周誉有回过西北,但他前世遇伏是在绞岭,想来就算惠王与蛮夷合作,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 至于他还会不会回京,何时回京,又会不会再来寻她,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事了。 她能做的,便是日日为他祈福,愿他平安顺遂。 之后,周允乐和周雁荣又在观内待了三日,是蔡太傅亲自来请,周允乐才泪眼汪汪地跟着回宫了。 回去之前还偷偷地拉着她咬耳朵,“沈姐姐,你若是哪日不想呆在道观了,就随时与我说,反正我荒唐惯了,做出什么事大家都理解。” -- 第168页 而后不等她说话,又听他很可爱地说:“皇叔太凶了,沈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就给你偷偷赐好多美男,即便不嫁人也没关系。” 沈菱歌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谁和你说的这些?就算我不嫁人,那也不用什么美男,你快乖乖地回去读书。” “是姑姑说的,她说让我给她赐好多的美男,准许她养面首,沈姐姐自然也得一视同仁。” 真是对活宝姑侄,沈菱歌在他脸颊上轻轻戳了戳,“多谢阿乐的好意,若我何时想要了,再与你说。” 外头小太监又来催了,她才目送着他们下了山,开始认真闭关修行,不闻窗外事不念世间情。 如此过了两个多月,京中入了冬,紫阳观又建在山上,早早地飘起了雪,她们也都穿上了厚棉衣。 闭关之后,她的心境渐渐平和了许多,就聊之前想不通的事,也都想开了。 原先她很畏惧死亡,觉得既然她都重活一世了,定是不能重蹈覆辙,要换种活法,这才会小心翼翼什么都不敢尝试。 此番却有些悟了,前世已有悔恨和遗憾,她不会再有下一世,此生要做的便是不留遗憾。胆颤心惊小心翼翼,舍弃情爱,远离世俗的她,依旧不快活,依旧过不好这一世。 正当她悟道之时,沈淑欣来了,她是来给她送冬衣的。 两姐妹许久未见了,有好多的话要说,生生从天明聊到了月上中天。 “二叔的身子调理后好多了,铺子里的生意也愈发红火,家中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全家唯一期盼的便是你能回去。如今齐王已不在京中,你也不必再躲着他了,难道真要守着这道观过一辈子吗?” 若是前几日沈淑欣问这话,她肯定不会犹豫,如今却有些摇摆了。 “大姐姐容我再想想。” “罢了,到底是你自己的心意最重要,我们只是很想你。” 一番话说的沈菱歌眼眶都红了,“我知道,我也很想很想回家。” “那便回去,瞧瞧你这脸又瘦了,都快没我的手掌大了。” 沈淑欣这半年来独立管家,也变得开朗了很多,以前都是她哄沈淑欣,如今倒成了沈淑欣哄她。 沈菱歌笑着伏在她怀里,眼泪将她的衣襟打湿,两姐妹睡在一张床上,仿佛回到了曾经。 隔日,沈菱歌难得起得迟了,陪着沈淑欣用了斋饭,准备送她下山。 “你也别送我了,等冬至的时候我再来,给你送团圆饭,就当是团圆过了。” 沈菱歌不肯,非要送她下山,离别的时候,沈淑欣突得想起了件事,“昨儿本是要和你说的,但想说的事太多了,一时便把这个给忘了。” “是何事?” “季修远季表兄你还记得吧?他下个月要成亲了。”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让沈菱歌愣了愣,这个名字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她甚至都有些忘了,自己当初有多恨他。 至此她才相信,她与他从来都只有感激和恨,不然又怎么会将他忘得这么彻底。 “成亲是好事啊。”两世了,他终究还是成亲了,只是再听见这个消息,她却没了前世的恨意,很是平淡地道:“也不知是娶了谁家的姑娘。” “你肯定猜不到,这人你我还见过的。” 沈菱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她见过的?沈菱歌努力地在脑海中想会是谁,便听沈淑欣轻声道:“是郑七娘,之前曲水流觞宴时,她还寻了你我的麻烦。” 她愣了愣,像是想起什么般猛地瞪圆了眼,紧紧抓住了沈淑欣的手,“郑七娘?怎么会是她,怎么又是她!” “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郑七娘可是有何不妥,你是不是觉得季表兄高攀了?按理来说,他该是娶不上的,但郑家这半年来收敛的很,门前也冷清了。最重要的是,郑七娘与季表兄私相授受被人发现,即便郑家不愿意,这亲事也不得不定下。” 这两人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沈菱歌不在意他们为何成亲,她关心的是,为何明明两世的走向完全不同,却能有同样的结果。 明明柳明高死了,季修远进不了织染局,却还是阴差阳错地娶了郑七娘。这些前世发生的事,竟然全都一一对应上了。 她以为改变了一切,实则什么都改不了。 那会不会前世要害周誉的便是惠王,如今周誉前去平乱,正中下怀。 若真的如此,岂不是她提早了一切的发生,是她害了周誉。 沈菱歌越想越慌,她现在急于找个人来证实她的猜测,她将沈淑欣送走,就打算去寻周雁荣。 没想到不等她上船,又有叶小舟朝着荡来。 跳下小船之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赵琮,他看见沈菱歌也有些意外。 “菱娘这是打算去哪?” “我正打算去寻大长公主。” “菱娘若是方便,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你说便是。” 赵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昨夜我观天象,帝星周围的星辰黯淡,西北恐有异动,帝星危矣。” 即便沈菱歌不懂星象,也该知道帝星是指皇帝,可皇帝好好地在宫内,如何会危矣?除非是周誉出事,让叛军攻入京都,这才会帝星危。 沈菱歌心跳如鼓擂,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相信试探地道:“阿琮所言何意?” -- 第169页 “周誉,危。” 第66章 我若不去,他真的会死。…… 沈菱歌险些没站稳,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颤抖。 之前她已经知道了赵琮的身世,也知道他投靠了周誉,且她相信他所说的一定不会有假。 “那该怎么办?此局应当何解?” 前世发生的事, 即便在改变了事情走向下,也依旧发生了, 她不敢去想,周誉是不是也逃不过那一场死局。 她光是想到,那天崩地裂的雪山瞬间倾涌而下, 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行, 周誉一定不能死。 “阿琮, 你不是跟着周誉吗?你为何还在京中,他, 他如今身在何处?” “是王爷命我留下的,他怕京中众人皆不可信, 恐有人会害了陛下, 我近来皆在陛下面前伺候。此乃天命,我也不知该如何解。” 他当初便是观了星象, 知道周誉凶多吉少, 且他又阻止不了,才隐忍不出未择明主,如今周誉的劫应了,他既投入其门下, 还需为其谋划。 “此事实乃古怪, 我前年观星象,帝星虽黯淡无光,周围的守护星却明亮如月,可如今帝星将陨, 守护星也失去了光亮,比我算的至少早了两年。” 沈菱歌几乎是一口气没吊上来,她已不需要去问周雁荣了,赵琮所观的,与她前世的记忆正好能对上。 若不是她出现,搅乱了命数,周誉得两年后才会出事,现在一切都提前了。 “此事恐怕王爷自己也有所察觉。” 沈菱歌紧张地抬头看他,想知道这是何意。 “王爷离京之前,将你托付与我,他向陛下求了道赐婚的圣旨,予你还俗,封我为少傅,赐你我成婚。” 沈菱歌脑子一片空白,瞬间听不进任何声音,她以为他走时是与她断情决裂,却不想他即便恨她,依旧为她安排了所有的后路。 他知道她曾经中意过赵琮,便用赐婚的方式来给她弥补。 “菱娘,你怎么哭了?” 直到赵琮的声音响起,她才发觉自己早已泣不成声,周誉这人实在是叫人又爱又恨。 他狂妄自负喜怒无常,多次误会轻慢她,甚至不顾她的想法,想要强行纳她入府。可同时却又能为她伤为她死,为她抛下所有的尊严。 这样的人真是太令人讨厌了,可她偏偏爱的便是这样的周誉。 “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替我做主?我何时说过要还俗,何时说过要嫁人,便是下了圣旨,我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赵琮看着眼前失控的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可以将一切隐瞒,什么都不告诉沈菱歌。 不管周誉会不会出事,只要慢慢地等着,等将来有一日她放下了,再将圣旨拿出来。他甚至想过,到那时,沈菱歌或许会嫁给他的。 可最终他还是没这么做,能做出此等决定的周誉,便已胜过这世间万千男子。 尤其是此刻看见沈菱歌的反应,他才愈发确定自己当初所想并没有错。 若周誉死了,她这一生都无法放下。 “是我不及他,光是这份魄力与情思,便是我输了。菱娘,你放心,我已准备了车马,即刻启程,拼死也会护住他。” 沈菱歌哭得歇斯底里,她恨周誉,恨他自以为是地安排了一切,根本不顾她的想法。 但她更恨自己,若是周誉死了,她也绝不会苟活。 她已经带着悔恨过了一世,不愿这一世依旧浑浑噩噩,抱憾终身。 “阿琮,带我一道,我与你一块去。” 赵琮愣了愣,错愕地看向她,他早就知道沈菱歌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有常人没有的果决与胆识。 却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有魄力,也比他想象中的更爱周誉。 他输了,不仅输给周誉,也输给她。 但即便知道两人已无可能,他也不愿看见沈菱歌受伤,故而沉着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菱娘这不是玩乐,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还是说你不信任我?我赵琮既说出口,便会护他周全。” 沈菱歌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必须得去,我若不去,他真的会死。” 只有她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只有她梦见了山崩地裂,只有她能阻止周誉。 赵琮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终究是没再坚持,喃喃着轻笑了声:“痴儿,真真是痴儿,好,我带你去,只是你这样去不了,我们还需要做些准备才行。” 隔日一早,几匹快马外加一辆青蓬顶的马车,飞奔在向西的大道上。 入冬之后偶有大雪,道路崎岖难行,他们却日以继夜,接连换了四五匹马,半月之后,终于到了天门关外最大的镇子金玉镇。 天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大周抵御外敌最坚实的防线,同时也是大周与关外行商往来的最大关口,周誉的大军便驻扎在天门关。 金玉镇内有很大一部分的外族人,在此行商买卖,也有的在此扎根落土。 按理来说,金玉镇也是西面最为繁荣的城镇,平日往来的人流众多。可沈菱歌他们的马车到时,却发现金玉镇守备森严,光是城门口盘查的守卫便有数十人。 排队进城的百姓也很多,但只见进内,却不见往外出的。 沈菱歌瞬间警觉起来,上次她也见过只进不出的,便是在兖州城,那是县官有意要将百姓困在城内。 -- 第170页 赵琮也发觉了不妥,他骑着马往回到马车旁,轻轻屈起手指,在车壁上叩了叩,沈菱歌立即探出了脑袋。 “一会我先进去,你与他们先等等,我确定无碍了,你们再进来。” 沈菱歌此番来西北,太过匆忙,并未带太多的人,只带了云姑姐弟,她本想进宫将此事告诉周允乐,让他派兵增援。 可若是她都阻止不了这场战事的发生,便是带再多的人,也不过是在送死,还不如让所有将士留守京都,或许周允乐还能有一线生机。 “那让元青跟着你去,他机灵,能帮你。” 赵琮没在这上面过多的耽搁,点头答应了,带着元青往城门去,等了差不多两刻钟,元青才回来。朝着沈菱歌轻轻点了点头,马车才跟着入了卡口。 守卫手握长矛,很是严肃凌然,“掀开布帘,查看车内的人与行囊。” 布帘被掀起,露出了车内束发戴冠的少年与他的书童,守卫对上那少年秀丽白净的脸蛋,微微出神。 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又打量了他两眼,“我看你们可不像是本地人士,年关将至,跑这西北边陲来所谓何事?” “回官爷的话,我们是来寻亲的,我家兄长在城中行商,许久未归,家中双亲担心的很,这才让我出来寻人。” 许是说话的人语气太过诚恳,模样又瞧着老实本分,那守卫也没太过为难,又看了两眼便抬手放行了。 临行前还多提醒了句:“近来城内不甚太平,进了城后找着人便不要四处乱跑。” 少年道了句多谢,跟着前面的赵琮一道进了城,一行人寻了个客栈落脚,少年下马车,客栈小二立即迎了上来。 “小公子好生俊俏,快快里头请。” 等众人进了客房住下,小二退出去后,少年才重重地出了口气。 赵琮出发之前说要她准备的,便是这个,她与云姑扮做是少爷和书童上路,不仅是为了方便,也是为了安全。 “阿琮,你有没有发现,金玉镇的守备尤为森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方才打探了番,流言纷纷众说纷纭,有说是齐王营内混入了细作布防图失窃,也有说是敌寇即将攻进天门关,还有的说……” 赵琮顿了顿,沈菱歌立即紧张了起来,“还有的说什么?” “说齐王擒拿细作时,受了重伤,恐凶多吉少,如今是在满城抓细作。” 方才小二进来送了茶水,沈菱歌正好手边就放着杯茶,闻言猛地站起,打翻了桌上的茶水,滚烫的茶水瞬间飞溅,泼洒在了她的手背上,白皙细嫩的肌肤顿时便红了。 “怎么就受重伤了?能联系上他身边的人吗?肖伯言也行,我得去见他。” “你别急,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消息,做不得真,我与王爷之前都有信笺往来,之前都没事,不可能这么几日就出事了,你先等等,我去找人看看如何能进军营。” 空穴不来风,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镇上的守卫不会突然增强,越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越是让人着急。 但她也没办法,这会闯去营内,怕是连周誉的面的见不到,就要被当做细作给抓起来了,她如今只能坐着等赵琮的消息。 唯一庆幸的便是,绞岭距此千里,周誉若人在天门关,便不会出事。 周誉,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 “爷,您受伤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周围的城镇皆已戒严,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周誉身穿盔甲,站在沙盘前,对照着挂起的地形图,仔细思量着什么,听到肖伯言的回话,淡淡地嗯了声。 “传令下去,让西面与前方的将士随时待命,夜里他们或许会攻城。” 肖伯言闻言露出了些许诧异:“爷是如何算到,他们今日会有动作的?”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们一直采用的游走的战术,左给粮仓放把火,右去官道截个粮,却从不正面应战,将大周的将士们搞得疲惫不堪。 但周誉却像是丝毫未察,被他们耍着团团转,直到前几日布防图失窃,周誉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他便知道该收网了。 “今夜或有小雪,且应是子时前后,那会正是众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不要打草惊蛇,将人引进来一道歼灭。” 肖伯言听他简单的几句点拨,立即明白过来,恭敬地应下,等事情交代完,才转身回来。 “爷,惠王有消息了。” “说。” “他带着大部队人往绞岭去了,真是古怪,也不知他好端端地去那作何。” 别人不知道,可周誉知道,对外父皇的尸骨是葬在皇陵的,可只有少数人知道,绞岭乃大周龙脉所在,父皇的尸骨便葬在绞岭。 且大周皇室内一直有个传说,传言绞岭藏着青龙密保,若能寻得此秘宝之人,便能号令天下。 没人知道秘宝里到底藏了什么,他自小便当做笑话来听,可保不齐旁人眼见没了希望,选择铤而走险。 周誉至今仍不信什么秘宝,他只相信绝对的武力,其他皆是空谈,但绞岭不仅埋着父皇,还有历代祖先的尸骨,绝不能容许有人扰了他们的清净,即便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他也非去不可。 “他们何时出发的?” “据探子所报,出发已有两日,但沿路皆是风雪阻碍,算着脚程应是快到绞岭了。” -- 第171页 “点上五千精兵,一个时辰后随我出发,必须快,得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67章 我来了(上) 沈菱歌在屋内等得焦急, 直到天色快暗下来了,赵琮和元青才回来。 一见他们推门,便立即迎了上去, 知道他们跑了一日,又渴又饿, 赶紧倒了茶水:“如何?可是有消息了。” 赵琮坐下喝了口水,才朝她点了点头,“虽没见到王爷, 但联系上了他身边的副将, 说是明日可带我们进军营。” 沈菱歌欢喜地眼睛都亮了, 可想着时间紧迫,又犹豫着道:“今夜不行吗?就怕片刻都拖不得。” “这个时辰城门已经落锁了, 怕是不行,且再等一等, 明早城门一开, 便直奔大营,不差这么片刻的时间。” 赵琮无法理解, 他们已经到了天门关, 与周誉不过咫尺之遥,为何她连这一晚上都忍不了。 但见她焦急,又不好多说什么,还是轻声细语地安抚她, 让小二送了晚膳上来。 东西南北的菜肴差距甚大, 小二在旁卖力的介绍菜色,可沈菱歌全程皆是神游天外。 按理来说,能走出京城离开家里的一方小院,对她来说是很新鲜有趣的事, 也是小时候和外祖读书时,畅享过的游历梦想。 可心中揣着事,实在是没有心情用膳,勉强地扯了个礼貌的笑,赏了小二赏钱,无知无味地吃了小半碗,便搁下了筷子。 “我们赶了半个月的路,你虽在马车上,却不比我们骑马的人轻松,若再不好好地用膳,身子如何吃得消。”赵琮见此不赞同地道。 沈菱歌不愿赵琮担心,只能拾起筷子把剩下的也吃完,才捧出书册来看。 赵琮摇了摇头,虽然她以男装打扮,但终究是男女有别,不方便在她房中多留,见她用完,才退了出去。 只是临走前,还交代了云姑一句,给她备些点心,以防夜里饿了。 等赵琮离开后,沈菱歌也没看多久的书,想着明日要早起,便早早地洗漱上床休息。 这半月来日日在马上颠簸,从没睡过一个踏实的觉,今日总算是能好好睡个觉了,可沈菱歌却怎么都睡不着。 总觉得心神不宁,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沈菱歌在床上辗转反侧,直至月上中天,她实在是睡不着只得合衣起身,见云姑已经睡着了,也没将她吵醒,举着烛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下午她待在客栈哪儿都不能去,便发现这家客栈还有个顶楼,是个小小的平台,可以俯瞰城内的景色。 这会万籁俱寂,月牙悬挂在天边,她动作缓慢地上了楼顶,坐在围栏边,看着漆黑中偶有几点亮光的金玉镇,思绪飘忽。 明日见到周誉时,她该说些什么?她若是说他会有危险,他会相信吗? 冬夜的风本就冷厉萧肃,更何况是西北横来直往的风,就像是一把把冰刀子,刮在人脸上,又疼又冷。 沈菱歌裹紧了袄子,背对着风口而坐,掌心的烛火忽明乍暗,眼看着就要被吹灭时,她听见远处有阵阵马蹄声响起。 那声音很远却听着很齐整,且不像是在城内,而是从城外传来的。 若不是夜深人静,她是绝对听不见的,沈菱歌像是有所感应般,猛地站起,手中的烛火烧到了手指,而后熄灭。 她遥遥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头像是压着块巨石,叫人喘不过气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沈菱歌一直望向远处,直到马蹄声消失,才回过神来,正要回房,就发现天门关大营的方向传来声巨响,几道火光冲天,她的双眼蓦地瞪圆。 难怪守备森严,难怪今夜见不了,定是今夜出了什么大事。 沈菱歌心头的不安又涌现而出,立即朝着楼下跑去,不等她敲开赵琮的房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赵琮一边系带裹外袍,一边往外走,险些与她迎面撞上,两人对了个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瞧出了慌乱,但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只得退进了屋内。 “菱娘,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阿琮你是不是也听到巨响了,是天门关的方向出事了。” 与沈菱歌不同,赵琮并非一夜未眠,而是恰好起夜,从窗户瞧见了火光,这才觉得不对劲,准备起身出来瞧瞧,没想到会碰上沈菱歌。 “我睡不着,便去楼顶吹吹风,没想到听见了巨响以及那冲天的火光,那个方向定是不会错的,是大营。” “你别急,即便真是大营的方向,也不一定就是出事了。” 赵琮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他把镇上守卫突然森严,以及营内的消息传得满城都是,结合在一起,大约就能猜到周誉想做什么。 只是真相如何,还得看明日开了城门才知晓。 “我猜是有敌寇在攻玉门关。” 沈菱歌更加着急了,就听赵琮继续道:“我若没猜错,这应是王爷的设的局,你今日便是去也没人会开城门,一切都得等明日见分晓。” 隔日一早,天方蒙蒙亮,城门守卫冻得腿脚发抖,刚将城门打开,就见有几个身影飞快地出了城。 大营内乱了一夜,此刻满地鲜血斑驳,还有不少营帐被烧毁的痕迹,瞧着便是昨夜发生了动荡。 来接赵琮的是肖伯言,他对赵琮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个有才之人,待他也是有礼有节。 -- 第172页 “昨日知道先生来的消息,本该进城相迎的,可昨夜有事离不得大营,委屈先生了。” “这不算什么,昨夜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夜子时,敌寇突然发起猛攻,烧毁了我们的粮库,好在王爷料事如神,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引蛇出洞,将所有敌寇一网打尽。” 果然和赵琮所说的分毫不差,赵琮松了口气,“王爷果真是用兵如神,令在下佩服,将士可有伤亡?王爷现下在何处?” 肖伯言本是笑容满面侃侃而谈,被这么一问反而犹豫了起来,“王爷他……” 不等他说完,便间赵琮身后跳出个身影,焦急地看着他道:“他怎么了?他又受伤了吗?” 肖伯言看着突然冒出的小小少年,顿时愣了愣,直到看见那双漂亮的杏眼,以及那熟悉的声音,才回过神来,“你,你是……你怎么在这!” 他的一句沈姑娘都快出口了,等看清她的打扮,又生生地噎了回去。 这可真是太刺激了! “别你啊你的了,肖将军,王爷人呢?” 沈菱歌和周誉的关系,他是看在眼里的,更是从始至终最为了解的那个,原本肖伯言还不知道该不该说,见是沈菱歌便没什么好瞒的了。 他俯身在她耳畔轻声说了一句,“您别担心,王爷去去便回,他若是知道您来了,不知该多高兴呢,您住营内怕是不大方便,王爷在镇上有私宅,要不我先带您去城内住下。” 周誉此次返回军营,肉眼可见地阴郁低沉了许多,肖伯言自然知道他是为情所困。 若是周誉能看到沈菱歌,肯定会高兴的。 可没想到,沈菱歌听到他的话后,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说他昨夜走了?” 肖伯言被她吓了一跳,愣愣地点了点头,“是,是昨夜走的,王爷说兵贵神速,便是要与敌人抢时机。” 那昨夜她先听到的马蹄声,根本就不是什么敌寇,而是周誉带兵离开的声音,她听着他离开,与他隔着城墙错过了。 “替我准备匹马,我要去追他。” “您这是怎么了?王爷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这会追已经追不上了,您且耐心等等,不过几日便会回来的。” “便是追不上也得追,绞岭去不得,我月前得了真人托梦,梦中亲眼所见,绞岭之上数万叛军身着白衣埋伏,届时雪山崩塌,他与五千将士将血染雪谷。” 别说是肖伯言了,此言一出,就连赵琮都愣住了。 难怪她这么火急火燎非要赶来,原来是这样,赵琮是信命数的,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带你去,定能拦下王爷。” 肖伯言也急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沈菱歌还将白衣埋伏都能说得那么清晰,只怕真是天尊显灵,哪里还敢耽搁,立即让人去备马。 “我这便去点人马,与您同往。” “片刻耽误不得,晚一刻他与将士们便多一刻危险,肖将军准备援兵,我与阿琮先行一步。” 两人对此都没异议,沈菱歌也不再多耽搁,立即要走,就听肖伯言又道:“您留步,王爷领兵神速,普通的马儿定是追不上,或许它可以帮您。” 一刻钟后,沈菱歌与赵琮同骑一匹通体乌黑的烈驹,飞奔着出城而去。 - “王爷,今日风雪太大,怕是无法进山,得等明日风雪停了才行。斥候已先一步进山,最迟今晚便能将山内的情形传出来。” 周誉点了点头,抬手让众人停马,“原地扎营。” 话音落下,便见他身后的五千将士,动作齐整地翻身下马,可见训练有素军纪严明。 周誉随行还带了三个军师,他虽然自小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更是年纪轻轻便挂帅领兵,却从不是个独断专行不听旁人意见的上位者。 等营帐扎好后,他便将沙盘与地形图挂出,与军师一道商议如何进谷,又如何第一时间拿下叛军。 他年少时,曾随他父皇来过绞岭,并不是像其他人那般来寻什么青龙密保,而是绞岭地形复杂,父皇实地教他如何攻如何守。 周誉记得很清楚,那会他不过七八岁,坐在父皇的马前。 看着威武的父皇指着不远处的山脉,豪迈地道:“阿誉看见了吗?这便是我大周的龙脉!只要龙脉在,我大周便可国泰民安千秋万代。将来朕会葬在这,永生永世地护着大周的子民,也护着我们阿誉。” 周誉当时已经隐约的明白生死,坚定地点头,将这记在了心里。 周炆犯下弑君谋逆之罪,他都能念着父皇的教诲,不杀手足,即便知道他是装疯扮傻,也没赶尽杀绝,可他千不该万不该闯进此处。 果然天色还未暗下来,斥候便将谷内地形,以及敌情带回来了,“明日擒贼,先生们有何主意。” “逆贼选在山谷内扎营,是为了方便寻宝。东面向阳,积雪较少,从此处进山谷,方便我们的行动,同时也容易暴露行踪。反观西面,即便风雪停了,也常年有积雪,由此进山会费时,却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周誉看着地形图,陷入了沉思。 军师们看着他的手指把玩着腰间的一个香囊,不禁都盯着那个香囊好奇地看,王爷不是最讨厌这些脂粉气的东西吗? 许久后,才见他点了点头:“就依先生的意思,从西面进山,传令下去,待风雪一停便行动。” -- 第173页 之后就行动的细节又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周誉见他们各个被冻得脸色发白,便让他们赶紧回去喝姜汤休息会。 他则是听着外头的风雪声,对着地形图继续研究,手中那个香囊依旧未放下。 直到天光破晓,外头有人喊了声;“王爷,雪停了。” 他才将香囊捏紧,眼里的暖意瞬间褪去,他把香囊挂回了腰间,穿上盔甲戴上佩刀,不再停留的朝外走去。 “尔等可愿与吾共擒逆贼?” “吾等愿追随王爷!共擒逆贼!” “上马!进山!” 周誉领兵,随着斥候从西面的道路进谷,起先确实积雪甚多前路难行,但过了崎岖的山路便顺畅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入山谷了,周誉却抬手让众人停下。 “王爷,怎么了?”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若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了,定是在谷内搜寻秘宝,又怎么会如此安静,甚至连半点走动的痕迹都没有。” “难道是有埋伏?” 事出反常必有妖,周誉想起了之前与沈菱歌一道在兖州时的事,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有蹊跷。 他的眼底闪过些许暗流,攥紧了缰绳,“下马休整,过会再进谷。” 而后招来斥候与一队先锋:“你们先行,但记住要时刻小心,发觉不对便立即退出来。” 周誉耐心地等在原地,直到他们平安出来后,才重整旗鼓,“准备进谷。” 他骑着坐骑走在最前面,眼看着就要入谷之时,他感觉到有阵烈风自山谷中吹来,他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随后他隐约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后响起。 “周誉,不能进谷!停下!停下!”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这定是幻觉。 可即便心中知道这是幻觉,他还是回头看去。 便见有匹通体乌黑的烈驹在皑皑白雪间奔行,马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他魂牵梦萦之人…… 第68章 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周誉离开紫阳观时, 更多的是失望与决绝,以至于渡河之时,他任由小舟顺着水流带着自己在河上飘荡。 就这么飘了整整一日, 从天光大亮到繁星点点,他整个人犹如放空了一般, 脑海里回想着这一年来所发生的事。 明明已过半年,初见她的场景却仿佛还在昨日,他记得她是如何撞上的马车, 如何留在他身边。 如今想来, 才知道她的一颦一笑, 早已刻在了他的心上,他或许比想象中还要更早的喜欢上她。 若他能更早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两人也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 是他自己亲手将心爱的女子,一步步推远, 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周誉仰天看着星辰, 竟是失笑出声,河面上回荡着他的笑, 也就是那一刻, 他决定要放手。 不甘心才会不停地纠缠,只有真的欢喜,才会不舍得她难过。 沈菱歌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她想要个普通的教书先生过平淡的生活, 他便给她这样的佳婿。 只是他做不到沈菱歌那样的大度,他没办法看着她成亲嫁人,恰好惠王逃走,他便借机离京。 当时周誉以为, 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再见她了,甚至在昨夜,他也想到过,此次进山应是凶多吉少,却依旧义无反顾。 他本就孑然一身,唯一不舍的她,也已为她安排了一切,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却怎么也想不到,今日会在此处见到她。 周誉有片刻的恍惚,直到黑煞离他越来越近,马上人的模样也愈发清晰,才知道他确实没有做梦。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马上的人,眼里似有惊涛翻涌,他的眼尾发红,攥着缰绳的手指紧地发白。 此刻,世间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狂喜的心情。 “谷内有埋伏,不能进去。”很快黑煞就带着两人到了他的面前,沈菱歌压低声音着急地向他解释,“我前些日子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你会来此处,周誉,你信我一次,真的不能进去。” 可周誉却对这些充耳不闻,只是眼眶发红地盯着她,一字一句低哑地道:“你为何要来?” 沈菱歌正在满脑子地想,该怎么办说服他,光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梦,让他带着五千将士退走,听着都觉得离谱。 但没想到,他一开口问得却是这个。 “来救你。” “即便明知是死局,你也要来?” 沈菱歌咬着苍白干裂的下唇,犹豫片刻后不再逃避,直勾勾地与他对视:“是,我不想你受伤,不想你出事,更不要你死。” 即便明知道此路艰难,却依旧浑身风雪地赶来,哪怕希望渺茫,也要拦下他,哪怕同生共死,她也要与他在一起。 周誉蓦地笑了,“沈菱歌,没机会了,我给了你选择的权利,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这一次,便是死,你也得留在我身边,没人能让我放手。”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嚣张又恣意,一扫之前身上的阴鸷郁结,好似那个桀骜不驯的杀神又回来了。 “我也没打算要逃。”沈菱歌愣愣地看着他,低声轻喃了句。 周誉离得远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的唇瓣动了动,他没什么耐心,轻夹着马腹,策马到了黑煞身边,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 -- 第174页 等赵琮反应过来的时候,沈菱歌已经从他身前,被抱到了他的马前。 周誉早就看到了,他们两亲密的同骑而来,胸中有股怒火在烧,真是可笑,他之前竟然会蠢到去给他两求圣旨,真是恨不得这就回去把那玩意给撕了。 不过不碍事,只要得了她的答复,不论她是出家还是出嫁,他都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她抢回去。 沈菱歌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人已腾空而起还换了个地方。 周誉的动作太过突然,将她吓了一跳,她慌手慌脚地抓紧了缰绳,身子不安地往后靠去,便撞到了坚硬的盔甲,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人要做什么?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无比庆幸的是,赵琮有先见之明让她换了男装,不然真该找处雪堆,将自己给埋进去才好。 沈菱歌只觉气恼无比,手肘用力地往后顶了顶,等撞得手肘发红才想起,他那是盔甲,她这叫以卵击石。 果然,她正捂着撞疼了的手肘轻揉,便听见他的闷笑声响起,他不仅是笑,还笑得胸膛都在震动,连带怀里的她被震得发疼。 顿时脸也跟着烧了起来,周誉真是太太太混蛋了。 “有什么好笑的,赶紧走了。”沈菱歌心虚的很,眼神不安地在赵琮以及乌泱泱的将士们身上乱飘,生怕被人发现他们两奇怪的互动。 但好在周誉带出来的兵,各个军纪严明,让停就停让走就走,绝不会东看西看,此刻一个个都目不斜视,没人敢往周誉身上乱看。 “走哪去?” “山谷里有陷阱,自然是回去,难不成还进去送死?” 她怕周誉不信,还将他们如何设陷阱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徘徊不前,他们恐已有了怀疑,一会追出来,只怕不是他们的敌手。” “不会,周炆笃定我会进内,他也绝不会追出来,而我们,同样不必走,不仅不走,还要进。” 周炆手上到底有多少人尚不可知,但定然打不过他手中五千勇士,故而周炆也绝不会冒险追出山谷。 他们兄弟彼此了解,周炆知道他绝对会进去。为了防止埋伏被发现,周炆更不敢漏出丝毫马脚,即便他在山谷外徘徊,也只能守株待兔地等着。 沈菱歌满脸皆是不解,这岂不是去送死,她与赵琮一路商议,觉得雪山崩塌,绝不会是偶然,应该是他们在山顶埋了震天雷。 震天雷一响,才会造成山体崩塌。 人如何能与那玩意抗衡? “你不要命了?” 周誉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周炆居然敢在此处用震天雷,他这是要闹得列祖列宗死了都不安生,他既是要闹,他便陪他闹个痛快。 “多亏了你,之前是我没想到,他敢兵行险着,如今既是知道他的计划,便可趁机将他一网打尽。” 沈菱歌听不懂这些,只知道太过危险,不想让前世的死局重演,有些气闷地挣扎了两下,“放我下去。” “菱菱不信我?” 若是其他时候,她定然信他战无不胜,唯独此刻,她不敢赌。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怕。” “放心,如今有你在,我绝不会让自己出事。” 沈菱歌感受着身后有力的心跳声,终是什么也没说,她只能将事情如何告诉他,却没办法替他下决定,结果如何,也都要他自己来承担。 “周誉,话我只说一遍,你若是死了,我立即便回京还俗,我不嫁人,但陛下已经说了,会赐我无数美男,准许我生养孩子。你也不必担心,你死了我至多难过几日,便会潇洒快活,如你所愿。” 沈菱歌说得风轻云淡,周誉却听得牙痒痒,尤其是听见赐她无数美男那里,眼睛都红了,真是恨不得咬她几口。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反正到时你也不在了,谁能管得了我。” “几日不见,菱菱倒是出息了,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周誉不可能带她进山谷,她也很清楚,自己只能来报信,真的兵戎相见时她只能拖后腿。 他给她选了个可以暂时躲避的山洞,点着火把可以取暖也可以避险,临走时还给她点了一队人保护,却被沈菱歌拒绝了。 “你若是输了,留再多人给我都没用,反之,你若是赢了,我便可毫发无损。” 周誉很喜欢她这样的傲气,和他有些相像,但即便她这么说,依旧留下了十个人,其中还有个军师,交代他们,若听见巨响,不管如何就算打晕她也要带着她下山离开。 至于赵琮,他则是带着一块走了。 沈菱歌看着周誉排兵布阵,重整兵马,竟生起了些许安心踏实之感。或许是她知道,此战不论输赢,只要与他在一块,生死无惧。 片刻之后,天空中又飘起了点点细雪,周誉翻身上马,抬手一挥,带着五千将士浩浩荡荡地朝着山谷进发。 沈菱歌就站在原地,亲眼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即便飞雪落在她的头顶,浸湿她的衣襟,也不曾移动分毫。 “小公子,风雪有些大了,您已经站了许久,还是先躲一躲吧,山里的风不比别处,您穿得单薄,小心再病了。” 劝她的便是周誉的那个军师,方才她与周誉说话,他们虽没听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周誉对她非同一般。 -- 第175页 甚至关系都好到,能准许他直呼大名,且真的因她而改了主意。 要知道王爷这人尤为固执,一旦下了决定便轻易难改,能令他如此的,定不是普通人。 沈菱歌身上还披着周誉方才脱下的大氅,雪花落在她的脖颈,融化成了雪水,顺着她的耳后根往衣服里面流,冷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进去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的声音被冻得都有些哑了。 “没声音才是好消息,说明逆贼的埋伏还未奏效。” 沈菱歌讷讷地点了点头,觉得军师说的有道理,且她若是病了,谁来看着周誉,这才跟着他往山洞里躲。 刚烤着火手脚有了些温度,就听见山谷的方向传来了声巨响,而后是震天的嘶吼声,以及兵刃相交的声音,在这漫天飞雪的绞岭上空盘旋不断。 沈菱歌哪还坐得住,立即站起,疯狂地往那个方向冲,就被军师等人给拦了下来。 “小公子且慢,您便是去了也于事无补,不妨再等等,您要相信王爷。” 她就是知道自己只能添乱,这才不敢乱跑,急得在这冰天雪地里,冷汗直冒,也不知是不是方才淋雪吹风真的冻着了,只觉身体越来越冷。 直到从另外一个方向,又传来了马蹄声,她凝重的脸上才露出了些许喜色,是肖伯言的援兵来了。 不管军师怎么劝,她都不肯再待在山洞里,她站在一块巨石上,翘首盼着山谷的方向,听着此起彼伏地嘶吼声。 就这般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在她的意识都要模糊的时候,她隐约看见,有人身穿盔甲骑着马儿从风雪中冲了出来,犹如神话中的战神那般耀眼勇武。 她像是有所感应般的朝着那人冲了出去,眼看着两方就要相撞之时,马上那人拉紧了缰绳。 两人隔着雪幕遥遥相望,他冲着她咧齿笑。 只见他张了张嘴,好似要说什么,可声音还未出口,便见他的身影在风中微微晃动,而后从马上坠了下来,直直往路边的积雪跌去。 沈菱歌疯了般地向他扑去,被他的重量一带,两人一同跌进了厚厚的积雪内。 冰冷的雪水将两人深埋,她双手紧紧地圈着他染血的盔甲,脑袋就埋在他的脖颈间,两人之间毫无缝隙,她冰凉的唇瓣搭在他露出的半截脖颈上,泪水顷刻间涌出。 “周誉,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死的,你要敢说话不算数,我这就去嫁人,让你死了都不安生。” “骗子大骗子。” 沈菱歌这些日子来的担心和害怕,全都在这一刻有了发泄之处,她不再憋着,压抑又嘶哑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脑袋嗡嗡作响,直到有只宽大的手掌在她后脑处揉了揉。 耳边响起他熟悉又虚弱的声音,沙哑隐忍地道:“哭什么?我还没死,除了我,这世上还有谁配娶你。” 沈菱歌猛地抬头,隔着泪帘看到他睁开了眼,蓦地又笑了。 “想娶我的人多了,你且一边候着去。” “那不管,我便是抢也将你抢回去。沈菱歌,碧落黄泉天上地下,你哪都逃不了,此生此世,都只能是我周誉的妻。” “恰好,我也没打算要逃。” 此生此世,生死相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