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老师》 第1页 [现代情感] 《别叫我老师》作者:莫里_【完结】 文案: 成熟冷艳女兽医vs清纯(?)男大学生助手,姐弟恋 殷九竹留学多年,却在回国的第一天,把前男友抓奸在床。 恶惩渣男后,闺蜜带她去酒吧散心。 闺蜜指了指隔壁正在过生日的几个男大学生,冲她眨了眨眼睛:“既然踹掉了狗男人,要不要试试又甜又乖的小奶狗?” (略) 殷九竹本以为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未来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哪想到殷九竹去医院上班后,院长领来一个年轻的男实习生。 男实习生毕业于最好的动物医学院,热忱,阳光,最主要的是——长得格外“眼熟”。 男实习生:“老师好,我是景旭,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助手了!” 殷九竹:“……” 现在装不认识,还来不来得及??? 内容标签: 业界精英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殷九竹,景旭 ┃ 配角:各种动物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人与动物,人与人。 立意:我们要爱护动物,动物是我们的好朋友 第1章 病例一 狗男人 《别叫我老师》 文/莫里 谨以此文送给妹妹。 ++++++++++ ——太荒唐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殷九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也会遇上“捉奸在床”的狗血戏码。 事情要从何处开始说起呢? 从七年前,她接受了吴斌的追求,却因为异国恋聚少离多开始讲?还是从三年前,她终于顺利拿到了DVM博士学位和心仪的offer,吴斌却不顾她的职业规划,多次提出让她尽快回国?抑或是一个月前,她悄悄改签了回国机票,决定在吴斌生日当天给他一个惊喜? 算了,还是从现在开始讲起吧。 殷九竹站在房门外,看着摄影棚内那对耳鬓厮磨的男女,再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包装精美的单反相机镜头……她恨不得把这个重达几斤的凶器扔到吴斌的脑袋上,把他砸到头破血流、生活不能自理。 在短短几分钟内,殷九竹脑袋里就闪过无数个解恨的方法。 她可以举着手机冲进去,录下吴斌衣衫不整的样子;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把他视若珍宝的相机镜头全部砸碎,或者…… 最终,殷九竹什么都没做。 她沉稳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向摄影棚的休息室,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水涌进喉咙,抚平了她跋涉千里的疲惫,和看到男友背叛自己后的焦躁。 然后,她又倒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包小小的纸包,撕开袋子,细碎的白色晶体落入杯子,不需要搅拌,立刻就融入了水中。 她在沙发上坐下,安静地等着吴斌。 十分钟后,屋内的嬉闹结束,吴斌嘴里叼着烟,他一边迈步走出屋子,一边吊儿郎当地扭头安抚屋里的情人:“宝贝,我去外面抽根烟,你等我一……” 话没说完,剩下的几个字就混合着香烟里的焦油,全部被他吞回了肚子。 他瞪着眼睛看着坐在沙发里的殷九竹,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远隔重洋的女朋友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他刚刚和情人的一切,她是不是都听见了? 休息室里,还悬挂着生日party的很多装饰,墙上的气球、条幅,桌上吃剩的蛋糕、红酒,还有散落满地的彩色亮片……殷九竹双手抱胸,坐在这片残垣之间,似笑非笑,看上去冷静得让人害怕。 “坐吧。”殷九竹用脚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吴斌迷迷瞪瞪地走过去坐下。 “喝水吧。”殷九竹抬了抬下巴,下达了新的命令。 吴斌被巨大的慌乱填满,他犹如牵线木偶,殷九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那杯水就摆在他面前,他囫囵咽下去,莫名觉得有些甜,甜到辣嗓子。 直到这时,吴斌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转动起来。 “九竹,你听我解释!!”吴斌用所有渣男惯用的台词开场,“我……我和她只是意外,是她,是她勾引我的!” 他一股脑地把所有罪责都扔在了屋内的女孩身上。他说她原本只是他的模特,两人是在工作场合里认识的;他说她是绿茶x,明知道他有女朋友却故意往上贴…… 殷九竹神情冷淡地听着他叭叭叭,嘴巴一张一合,活像是猩猩在放屁。 怪她七年前没什么见识,居然看上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 果然男人不能只看脸,吴斌外貌倒是看着英俊潇洒、人模狗样,可惜却是个担不起责任的狗男人……哦对不起,叫他狗男人,实在是辱狗辱男又辱人。 她不想再听他放屁,直接打断他:“吴斌,你知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吗?” “……”吴斌一脸茫然。 吴斌和她虽然是大学相识的,但两人并不是大学同学,只是同在一个大学城内。吴斌是学艺术的,而殷九竹读的是农大的动物医学专业,吴斌抱着单反相机在大学城里对她一见钟情。他先是请她当模特,然后一阵死缠烂打,用艺术生的浪漫追到了她。 他对她的工作几乎没什么了解,只知道她是给动物看病的,他从没有想过深入了解和动物有关的常识。 -- 第2页 他不知道,殷九竹为何在此时此刻问出这种问题。 不过殷九竹本来就没盼着他能答出来。 殷九竹自己揭露了答案:“绝大部分的动物,每年有固定的发-情期,而人类,一年四季都发-情。” 即使口中说着发-情期这样的词汇,她的脸上也没有一点羞涩。 她笑了起来,那双原本清冷的眼,一笑起来就化成了春天的暖阳。 只不过她口中的话却和暖阳没什么关系,反而像是一刀刀剐人的寒风:“吴斌,动物发-情的时候我可以把它骟了,你如果管不住下半身,我也可以把你骟了。” “……”吴斌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双腿反射性地并了起来。 见吴斌如此紧张,殷九竹更开心了。 她向后靠坐在沙发里,慢条斯理地说:“别这么紧张嘛,来,放轻松,听我讲个故事。 “我还没告诉你吧。在回国之前,我经手的最后一个病例是从州立动物园送过来的灰狼。雄性灰狼在发-情期控制不住体内的躁动,和别的雄狼斗殴,结果导致生zhi器官被咬烂,我问动物园那边,要不要干脆把它绝育了? “动物园说,不行。因为这只灰狼很珍贵,需要保留生育功能育种。 “但不绝育的话,那它恢复后,很有可能在激素的作用下继续和其他雄狼斗殴……你猜,我们最后怎么解决的?” 吴斌坐在她对面,云里雾里地摇了摇头。 殷九竹心情大好,语速悠闲:“后来呀,我用了一种药剂。这种药剂专为发-情期的雄性动物研发,拌在饲料里给它喂下去,它体内的激素分泌就会停止,丧失发-情能力,需要一年时间才能逐渐代谢出体外……简单来说——这一年里,它再也硬不起来,它会变成太监。” “……” “动物嘛,鼻子都是很灵的,如果那药剂味道有一点奇怪,它们都吃不下去,所以我们特地加了甜味诱食剂。”她停顿了几秒,一双妙目中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问,“——吴斌,刚才那杯水,甜吗?” 下一秒,吴斌的肠胃一阵抽动,一种说不出的战栗感从脚下升起,短短几秒间,他的后背就被冷汗浸。 他捂着嘴巴奔向厕所,他冲到马桶前,俯下身子,开始锤着胸口努力呕吐着。他扣着嗓子,想要把刚刚喝进肚中的东西吐出来,然而不论他怎么努力,除了催出几口吐沫以外,他再也没有吐出任何东西。 殷九竹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双手抱胸倚在门边,看着他狼狈催吐的愚蠢样子。 “别白费劲了。”殷九竹懒洋洋说,“这种药剂连大象都能放倒,你一个灵长目动物就别挣扎了。” 吴斌双眼赤红,他双手撑着马桶边缘,仿佛一只发疯的野狗,随时都想冲上来撕碎她。 “殷九竹!!”他跳脚,“你这是在犯罪!!你给我下毒,你这是在犯罪!!” “那你去告我啊。”殷九竹冷笑,“你现在就去派出所,你去法院,告诉他们你都做了什么。你还可以发朋友圈,控诉我的恶行;你可以告诉所有人,你出轨了,你脚踏两条船,你管不住下半-身,你是个烂jj的垃圾货色。……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先抓紧时间去医院洗胃,看看给人类治病的医生,能不能拯救你这个畜-生的繁-殖欲。” 殷九竹的话没有带一个脏字,但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刀,恶狠狠地戳进了吴斌的心里。然后,这把刀在伤口扭转,又带出一片狰狞的血污。 吴斌被她吓住了。 虽然他们交往了那么多年,但吴斌直到今天才发现,殷九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她明明……她明明是个手持利刃的恶魔! 吴斌不敢再耽搁一秒,他屁滚尿流地冲出了房间,甚至连鞋都来不及换,拿着钱包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他,他是个男人,如果他以后再也不能做那档子事,那他还算是男人吗?! 望着他仓皇跑出去的背影,殷九竹嘲讽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踱步回到休息室里,坐下。她望着桌上剩下的红酒和半个生日蛋糕,也不挑剔,随便找个干净的马克杯倒了半杯红酒,又拿了个小勺,从蛋糕上挖了两块,送进了嘴里。 十二小时之前,她坐上回国的航班,带着对新生活的希冀、带着对异国恋男友的思恋,一路上风尘仆仆,落地后甚至没有休息,直接来了这里;而现在呢,她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胃里的空虚。 她正吃着东西,忽然“嘎吱——”一声,摄影棚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出现在门后,她穿着清凉,一头凌乱的头发披在肩头,手里提着一双高跟鞋。怯怯的,像个刚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小鹿。 她看着她。 她也看着她。 “我……”那女孩开口,脸上带着羞愧、尴尬、与无措,“我,我不知道吴哥有女朋友,我真的不知道。” 殷九竹上下打量着她,问:“你成年了吗?” 女孩点点头。 殷九竹松了口气,又问:“还在读书?” “没有,不过我刚开始做模特。”女孩小声说,“姐,我不是小三,吴斌说他是单身,说我是他的……” 殷九竹笑了下:“缪斯?” 女孩:“……” 殷九竹:“他当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 第3页 文艺青年成了文艺中年,泡女孩的手段还是那几招。殷九竹当年还是个大学没毕业的学生,哪见过这种又是吟酸诗、又是弹吉他、又是给自己拍照的痴心种子,而且吴斌的外貌确实英俊,她便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追求。 现在,又是一个同样年轻的小姑娘,如曾经的她一样,落入了那个男人的陷阱。 殷九竹见她一脸惶然,便招呼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酒。女孩盯着那杯酒,连连摇头,殷九竹刚开始没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殷九竹:“你不会真以为,我在那杯水里给吴斌下毒了吧?” “……”女孩茫然,“没有吗?” “那可是犯罪,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垃圾让自己进局子啊?”殷九竹从兜里掏出一枚小纸袋,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确实在他水里放了东西,但是只放了这个。” 女孩看清了那熟悉的包装:“——糖?” “对,”殷九竹点了点头,“我在飞机上要了杯咖啡,这是搭配的袋装糖,也不知怎么就进了我的口袋,刚好拿来给他甜甜嘴。” 糖溶于水,进入胃后,怎么能靠催吐催出来?以吴斌的性格,到了医院之后肯定不会和医护说实话,洗几次胃,让他受受苦头长长教训……至于未来吴斌在床上还能不能硬的起来,那就和她无关了。 女孩吃惊得长大嘴巴,没想到殷九竹居然只用了一袋糖,就让吴斌吓得屁滚尿流。 殷九竹没有再和她多说一句话,慢悠悠伴着红酒吃完了小一块蛋糕,然后便款款起身,手指一勾,拎起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礼物盒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一支极其昂贵的单反镜头,殷九竹千里迢迢从美国背回来,本想给吴斌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到,吴斌先给了她一个“惊喜”。 “再见。”她冲那女孩挥挥手,迈步离开了这间光鲜亮丽的摄影棚。 与此同时,她也把七年的荒唐感情扔在了身后。 …… q萌可爱的甲壳虫轿车停在红灯前,坐在驾驶座上的冯盼盼目视前方,气到狠狠锤了方向盘一下。手下的方向盘发出刺耳的一声“嘟——”,幸亏深夜的路上前后没车,否则绝对要吓到其他车辆不可。 副驾驶座上的殷九竹哭笑不得:“是我被劈腿,又不是你被劈腿,怎么你比我还生气?” “我气我自己有眼无珠啊!”冯盼盼身为她二十多年的好闺蜜,当然要同仇敌忾,“亏我还以为他是痴心种子,之前追你追的那么殷勤,和你异国恋时也每周打电话,纪念日从来不忘……哪想到男人的下半-身和上半身分的这么清楚,嘴上爱的死去活来的,转眼就能吃起了窝边草,和女模特出双入对!” 冯盼盼气道:“你就是心太软,还用糖包吓唬他,要是我,直接拿刀子割了他的烂鸡鸡,剁碎了冲进下水道里!” 话说到一半,冯盼盼又转了话锋,小意温柔起来:“小竹,你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吧?你在我家好好休息几天,我陪你四处转转,散散心,你好多年没回国,现在变化可大了呢……” 可惜性格火爆的她,实在不适合这么捏着嗓子嗲兮兮说话。 殷九竹的视线从闺蜜头顶那仿佛刚经历了一次□□爆炸的发型上移开,噗一声笑出来:“行了,别这么小心翼翼的了,我没那么脆弱。男人从来不是我生活的重心。” “……可你不是为了吴斌才回国的吗?” “谁说的?”殷九竹从包包里掏出一个信封,在冯盼盼眼前晃了晃,“——我是为了工作回来的。” 冯盼盼眼尖地看到信封上的校名,她眼睛一亮,立刻拿过来手忙脚乱的拆开。 待她一目十行看完信封上的公函后,她更是控制不住音量的叫了起来: “聘书——殷九竹女士:兹聘请您担任我校动物医学院副教授,华城农业大学欢迎您的加入……啊啊啊啊啊啊副教授!!!”冯盼盼的身子跨过两个座椅之间的空隙,伸开双臂去拥抱殷九竹,“小竹,你太出息了!!!二十六岁的女博士!二十九岁的副教授!!!!你这是创下纪录了啊!!!” 殷九竹谦虚地说:“因为一些比较复杂的原因,虽然合同已经签了,但是我下个学年才能入职。现在我算是个自由人,还不能被称作教授,也不会去教课。” “在我心里,那!也!是!小!竹!教!授!”冯盼盼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延迟入职也挺好,你可以gap一年,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我没有那个时间。”殷九竹摇摇头,“我不想离开一线临床,我已经和高师兄打好招呼了,去他的医院帮忙一年。” “……”冯盼盼叹气,“你可真是个闲不下来的劳碌命。” 殷九竹坦然接受了闺蜜的“称赞”。她在美国工作时,就是州立动物急救中心里最有名的“拼命三娘”,别的医生一到放假,都巴不得好好休息,可殷九竹却自愿留下来加班,就为了能够接触更多的病例。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正是因为她的积累够多,她才能打败诸多竞争者,拿到华城农业大学的教职offer。 殷九竹这次轻装回国,所有的行李提前寄到了冯盼盼家,她要在闺蜜这里暂住一段时间,找到房子了再搬出去。 绿灯亮起,车上的导航显示,再有两个路口就要到冯盼盼家了,哪想到冯盼盼忽然方向盘一转,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 第4页 “?”殷九竹问,“怎么突然拐弯了?不是要回家吗?” “回什么家!”冯盼盼打开收音机,动感的音乐从两侧的音响里流淌而出,“姐带你去夜店!” “你说什么????” “你踹掉渣男,又拿到这么好的工作,今天可是你双喜临门的大好日子,难道不应该去夜店好好庆祝一下吗?” “……” 虽然殷九竹早就知道闺蜜性格格外跳脱,但她还是被冯盼盼天马行空的提议惊到了。 殷九竹尚存一分理智:“可我刚下飞机,还要倒时差,我需要睡觉。” “小竹,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睡得着吗?” “……” “嗯?” “……”殷九竹妥协,“好吧,好吧。” “哦耶——!!!”冯盼盼降下车窗,把一只手伸出车外,迎向迎面吹来的强风,“——姐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第2章 病例二 小奶狗 夜店里荷尔蒙四溢,向来是个猎艳的好地方。 但是今天,夜店里来了一群吵吵闹闹的大学生。即使这群男孩特意把自己往成熟的方向打扮,可他们脸上的兴奋和眼中的好奇,是根本无法藏住的。 他们互相展示着腕上的进场手带,和手背上肉眼不可见的荧光印戳,有人已经忍不住掏出手机拍起小视频,发在朋友圈里加上定位,展现给今晚没来的其他同学看。 看!谁再敢说他们动医系都是只会养猪的书呆子,他们也是有夜生活的年轻人好不好? 夜店里的乐曲声实在太大了,像是有人在耳边直接拿鼓敲击。头顶的灯光红红绿绿,他们身上的白色t恤都变成了彩色的。 “文子,这里实在太吵了!!”景旭凑到方博文耳边,大声喊出来,“我感觉我要聋了!!” “什么,你说你属龙?”方博文提起手里的蛋糕,隔着透明的盒子看了一眼上面的生日快乐装饰牌,“不对啊,你今年不是才23吗??你不应该属龙啊!!” 景旭:“我说我要聋了!!” “你说你要上楼??”方博文也大吼着回复,“可是咱们定的卡座是在一楼!!” “……”景旭怀疑自己是在鸡同鸭讲,“方博文,你是聋了吧!” “老景,你干嘛骂人,你丫才聋了呢!!!”方博文莫名其妙,委屈地回骂。 景旭:“……” 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几个好兄弟很快找到了提前定好的卡座,桌上已经提前摆好了他们定的啤酒和水果。他们坐下,把生日蛋糕推到了桌子正中间。 今天是景旭的生日,方博文叫了班上好几个关系好的同学,要给他一起庆祝。当然,过生日只是一个名头,实际上是一群宅男组团来夜店开眼界。 为了今晚的生日会,这群年轻人特地打扮了一番,头发用发胶抓过,身上还喷了香飘四里的古龙香水,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直打喷嚏。 不远处的吧台旁,冯盼盼用胳臂推了推闺蜜,示意殷九竹看向那群男生。 “快看那几个,”冯盼盼嬉笑着,“估计还是大学生呢,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殷九竹侧过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一群年轻男孩挤在卡座里,拘谨又兴奋,像是一群迫不及待想要见识世界的幼犬。 当然,狗和狗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圆脸圆身没脖子,走两步就浑身冒汗的,是斗牛犬;头发带着点儿卷,看到美女就眼直的,是泰迪犬;啥都不管就闷头吃东西的,是拉布拉多;还有上蹿下跳已经忍不住要冲到舞池里要一展英姿的,那是比格。 姿态各异的“幼犬”们挤在一起,更衬的中间那个年轻人英俊得格格不入。 如果也用动物来类比,那戴着生日帽的男孩就是一只尚未长成、却已经初具勃勃英姿的猎犬。 和特地打扮过的同学们相比,那个年轻人穿的很低调。黑色的无袖t恤恰到好处地露出他的臂膀,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又不会显得过于壮硕。他高而挺拔,头发短短的,五官大气,他环视着在舞池中扭动的人群,眼神中带着如火焰般浓烈的新奇,又带着只有这个年纪才有的清澈。 他年轻、英俊、清澈见底,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他像是一首欢快的校园小调。 “怎么样?”冯盼盼明显喝高了,她脸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说话时酒气扑鼻,“既然踹掉了人模狗样的老狗b,要不要换换口味,尝尝清纯小奶狗的味道?” 殷九竹笑笑,没有回答。 她倚着吧台,啜饮着杯中的威士忌,眼神无聊地在人群里穿梭,她意外发现,在这个夜店里居然有很多人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那个年轻人。 景旭专心致志地唱着生日歌,并没有发觉什么。 生日歌之后就到了许愿环节,景旭十指交叉,闭眼默念了三遍自己的愿望。然后睁开眼,在同学们的欢呼声中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立刻有人追问:“景哥,你许了什么愿啊?” 不等他回答,方博文已经嚷嚷开了:“还用猜吗,老景又不是你们,一天到晚就想着找女朋友!他的愿望只有那三个:第一,早日通过兽医资格考试;第二,分配一个好的实习单位;第三……” -- 第5页 第三个愿望还没说出口,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直接搭在了景旭的肩膀,然后自来熟地抚摸起来。 景旭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往旁边躲去。 他顺着那只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往上看,看到了一个妆容夸张、衣着更加夸张的女人。 “帅哥,”那妖娆的女人眨了眨足有两厘米长的假睫毛,嗲声嗲气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happy birthday,能不能请我吃一块蛋糕?” 景旭:“……” 只用三秒钟,景旭的脸就一路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他哪里见过如此主动如此生猛的搭讪人,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身边的同学。然而同学们却用看好戏的的眼神看着他,方博文的眼里更是流露出了羡慕。 景旭只能靠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推开那位前来搭讪的女士,视线勇敢地落在她的眼睛上。 说话时看对方的眼睛,这是基本的礼貌。 景旭说:“请你吃蛋糕可以,但是我‘只能’请你吃蛋糕。” 蛋糕以外的东西,免谈。 女人在景旭这里碰了个软钉子,只能讪讪离开,至于蛋糕……自然是不会拿了。 隔着繁杂的人群,殷九竹远远目睹了事情的完整经过。虽然因为离得远,她听不清男孩们在说什么,但看景旭的表现,想来是拒绝了那个女人。 殷九竹不置可否地移开了视线。 之前腻在她身边的冯盼盼早不知去哪里嗨了,冯盼盼向来是个club queen,在舞池蹦迪是她宣泄压力的一种方式。现在舞池里群魔乱舞,殷九竹找不到她的身影,干脆一个人自斟自酌。 杯中的威士忌见了底,殷九竹又要了一杯。 她双腿优雅地交叠,倚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手里的酒杯微微晃动,眼神淡漠,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她远没有在闺蜜面前表现的那么洒脱。 任何一个女人,被自己相恋七年的男朋友背叛,都无法一笑而过。她恨自己有眼无珠,又庆幸自己脱离泥沼。 第二杯酒喝完,殷九竹又要了第三杯。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像是分裂成两个人,其中一个在分手的重击和时差的作用下,郁郁且混沌;另一个自己则在酒精的魔法中,兴奋如同烈火。 不知不觉间,一滴眼泪从颊边落下。这滴眼泪是嘲讽,更是悼念。 殷九竹随手揩掉这滴眼泪,又要了第四杯酒。 就在她端起酒杯想要一饮而尽时,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 那是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人,他手里端着一个纸托盘,托盘中是一角奶油蛋糕。 年轻人头上还带着那个傻乎乎的生日皇冠,他低下头关切地望着她,眼眸中反射出她的身影。 只听他轻声开口:“……姐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烦恼,但空腹喝太多酒不好,你吃块蛋糕垫垫吧。” 殷九竹停住了。她没有说话。 年轻人紧张起来,磕磕绊绊地说:“这,这蛋糕是刚切的,我发誓我没放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就是……今天是我的生日,不管你遇到了什么糟心事,你吃块蛋糕,也沾沾我的喜气吧。” 他颠三倒四地说了许多,看起来更像一只正在努力讨主人欢心的大狗狗了。 殷九竹的视线在蛋糕与年轻人之间来回游动,然后向着那盘蛋糕伸出了手。 只不过,她并没有接过蛋糕,而是用手指蘸了一点蛋糕顶端的奶油,送到嘴边,启唇尝了尝。 嫣红的舌尖勾住指腹,一闪而过。 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捧着蛋糕的景旭居然莫名脸红了。 和刚才被人搭讪而尴尬到脸红不同,现在的景旭感觉内心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火焰随着他心脏的跳动,噗通,噗通,顺着血液流淌进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仿佛被她点燃了。 其实景旭偷偷关注吧台边的殷九竹很久了。 她独自坐在那儿,自斟自饮,一头漆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膀,水眸潋滟,视线懒散地划过人群,顾盼间冷艳如锋。她像是有心事,一杯又一杯的酗着酒。 景旭本想就这样悄悄注视着她就好,可是当那滴眼泪落下时,他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冲动,促使他站了起来。 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兀,他切了一角蛋糕,一路上在心里磕磕绊绊演练了好几遍要如何开口。他怕他说的太轻浮,像是图谋不轨的搭讪男;又怕自己太过谨慎,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只是没想到,她的反应出乎了他的意料。 “谢谢你的蛋糕。”殷九竹把指尖上残存的奶油擦在了男孩的衣服上,懒懒开口,“可是,我今天已经吃过一块蛋糕了。” “……”景旭一愣,“今天也是你的生日?” “不,是我男朋友的生日。” 景旭心里一紧,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他捧着那块漂亮的、整齐的奶油蛋糕,明明是那样轻,可现在他忽然捧不住它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站在原地,尴尬地继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那你是和你男朋友一起来的?” “不。”殷九竹摇摇头,“回答你两个问题。第一,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前男友了;第二,他现在应该正在医院洗胃。” -- 第6页 “???” 殷九竹撑着下巴,对他嫣然一笑:“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想听的话,咱们可以换个安静些的地方,我慢慢讲给你听呀……” …… 方博文“放水”归来,回到卡座时,发现自己的好兄弟景旭居然不见了。 卡座里,其他几位同学都一副被雷劈的样子,傻傻地坐在那里。 “你们怎么傻了?”方博文推了推身边的同学,“景旭呢?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他这句话让同学们终于从痴傻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所有人同时开口,宛如一万只公鸭子,无数话语连带着脏话,疯狂地砸向了方博文。 方博文艰难地在他们话中,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震惊地长大嘴巴:“你们是说,那个连女孩手都没牵过的景旭,就靠一块蛋糕,就把一个漂亮姐姐带走了???” “不不不,”同学们连连摇头,“你说反了——明明是那个漂亮的大姐姐,把景旭给带走了!!” 第3章 病例三 泰迪犬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暧昧地投射在酒店房间正中那张柔软的双人床上。 原本平整的床单早就被揉皱了,衣服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缠绵的气息。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懒散地搭在床外。那只手修长纤细,指甲修得短短的,带着一点粉;指尖动了动,这只手的主人终于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 “唔……”殷九竹晃晃脑袋,宿醉后的大脑像是被拧空了又榨干了似的,刺痛感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找上了她。 她趴在床上,感觉全身都是酥软的,从骨头缝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酸意。 她混沌的爬起来,呆呆望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因为时差与宿醉,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好。她的记忆停留在酒吧里,她为了驱散被劈腿的烦躁,借酒消愁,一杯接着一杯,然后……然后…… 殷九竹愣住了。 她僵硬的、一寸一寸的转过头,看向了大床另一边,那个沉睡的背影。 年轻男人尚沉浸在美梦中。他背对着她,裸露的脊背上有着浅浅的抓痕,可以想象昨晚战况的激烈。他睡的很熟,短短的头帘搭在额前,让他看上去甚至比实际年龄还要稚嫩一些。 但实际上……他昨晚的表现,只有刚开始称得上稚嫩,后来完全超乎了殷九竹的预料…… 殷九竹扶住宿醉的额头,无声地在心里哀叹。 她tm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啊啊啊啊啊!!!! 她不是小孩子了,在国外读书工作时,她对这种事有所耳闻;但她一心扑在工作上,再加上她有远在异国的男朋友,故而她一直洁身自好,很不齿这种和陌生人约p的行为。 但是昨晚,说不清究竟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劈腿后的空虚,她居然在酒吧里,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男孩do了!! 而且没搞错的话,这个小屁孩还在读书呢!! 昨天是他23岁的生日,也就是说,他比她小六岁呢。她博士毕业两年了,他还在读大学;她大学时,他还在上小学;她读小学时,他还在玩泥巴…… “……”殷九竹心中莫名涌上了一阵愧疚。 她居然“祸害”了祖国的花朵、拿下了纯情(?)少男的初次。还记得昨晚她把他推倒在床上,他双手像是投降一样聚在半空,战战兢兢地想要推开她,又想拥抱她。她不耐烦他的生涩,直接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之后的事情,全凭本能。男孩刚开始生涩,但举一反三地能力很不错。 这样的后果就是——昨晚的殷九竹很开心,今早的殷九竹要疯了。 果然是酒精误人。 好在,该做的保护措施都做了,看来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就在殷九竹放空发呆之际,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吓了一跳,赶忙攥住不停嗡鸣的手机,甚至来不及看是谁打过来的电话,就立刻关机。 但是拜手机所赐,原本沉浸在睡梦中的男孩动了动身子,嘴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低吟。 “老师……” 老师? 殷九竹的回忆又找回了一点:昨晚因为男孩什么都不会,殷九竹不耐烦地批评他,说他是个笨学生、蠢学生、坏学生;男孩只能刻苦攻读,不停深入研究,努力用汗水浇灌沃土,最终赢得了老师的一点称赞。 所以,“老师”和“学生”,算是昨晚他们之间的dirty talk…… ——殷九竹,你可是未来要当老师的人啊!!!你清醒一些啊!!!!你对得起你的职称吗!!!! 殷九竹真不明白,自己酒后怎么能这么大胆,做出曾经不会做的事、说出曾经不会说的话。 眼看身旁的男孩有苏醒的趋势,她可不敢再待下去,赶忙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结果脚刚一触地,她就腰肢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殷九竹:“……” 靠靠靠靠靠。 ——这哪是小奶狗,这明明是一只小狼狗!!! 殷九竹用她此生最快的速度胡乱穿好衣服,提着高跟鞋,匆忙地离开了酒店房间,在她的脚即将踏出房门时,她想了想,又退回来,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纸币压在了床头柜上。 作为占了小奶狗便宜的大姐姐,理应负担一半房费。 -- 第7页 放好钱,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房门合上,发出清脆的咔达声。 睡梦中的年轻人被这声关门声吵醒,但是当他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女人发丝的馨香,若有似无地留在了枕头上。 像是一个美妙的梦境。 …… 不出所料。当殷九竹重新打开手机时,她的未读短信快把手机信箱填满了。 未读消息来源于两个人,一个是某只在医院洗胃了一整晚的渣狗,殷九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混蛋会说些什么,她看都没看就把所有消息都给删掉了,又把吴斌的号码直接拖黑,为了防止对方换号骚扰她,她干脆把手机设置成陌生人来电直接拦截;而另一个联系她的人,则是她的好闺蜜冯盼盼。 殷九竹:“……” 她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小竹!!!!!!”电话那端,传来冯盼盼凄厉的尖叫,仿佛是一只高分贝的尖叫鸡,“你终于接电话了!!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我不过去跳了会儿舞,回来你就不见了!!” 殷九竹语气僵硬:“昨晚我太累了,就去酒店开了间房睡觉。” “只是睡觉?”冯盼盼狐疑地拖长声音。 殷九竹笃定地说:“只是睡觉。”她停了停,反问道,“还是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是我带你来夜店的,你要是被哪个不怀好心的混蛋占便宜了怎么办!” 殷九竹呵呵两声,没有告诉她,昨晚殷九竹没被别人占便宜,反而是占了别人便宜。 不过,以冯盼盼跳脱夸张的性格,如果让她知道昨晚自己居然和一个陌生的小男孩do了,恐怕她未来的日子都消停不了了。 …… 日子仿佛回到了正轨。 殷九竹在冯盼盼家足足休息了一周,终于倒过来时差。只是倒时差的滋味不太好受,一个梦境连着一个梦境,半梦半醒间,她偶尔会产生一阵恍惚。 恍惚间,她会以为男朋友的背叛是假的、她和那个陌生男孩共度一夜也是假的。但是很快她就清醒过来,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她至少要保证,未来她绝不会跌入同一个坑。 闺蜜冯盼盼家境不错,在父母的帮助下在华城首付了一套小公寓,现在每月还房贷车贷,生活不算紧巴,还有余力养只小狗。 每当冯盼盼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黑色卷毛圆圆脑袋的泰迪犬都会猛地从窝里冲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向大门,摇着尾巴等着主人出现。 即使殷九竹怎么拿肉肠诱惑他,小泰迪都会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忠诚。 大门打开后,小泰迪会迅速从敞开的门缝里挤出去,围着下班回来的冯盼盼不停旋转。它会像小朋友一样用两条后腿站起来,两只前爪交替挠着主人的小腿,一蹦一蹦地渴求主人的抱抱。 每当这时,冯盼盼就会立刻放下背包,蹲下身抱起这个小可爱,甚至连鞋子都顾不得换。 “冯日天!!”冯盼盼用那种甜腻到像是棉花糖一样的声音说,“今天有没有乖乖和小竹阿姨在家玩?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饭,有没有乖乖睡觉觉?” 回答她的,是小泰迪清脆的汪汪声。 贵宾犬(泰迪犬)是非常亲人、非常聪明的伴侣犬。它活泼好动,又不需要多大的活动空间,而且毛量多,又不掉毛,洗完澡做做造型,就成了人见人爱的好宝贝。 当然,前提是忽略它“日天日地”的个性。 殷九竹看着冯盼盼对着小泰迪亲亲抱抱举高高,觉得十分好笑。都说“物似主人型”,冯盼盼养的狗,和她本人带着微妙的相似,尤其是冯盼盼现在顶着一头黑人爆炸头,修剪的像是一团蘑菇的发型和黑色的小泰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殷九竹问她:“说起来,今天我溜日天时,他追一只发情的母金毛,它还没人家大腿高呢,就冲着人家冒‘唇膏’……你有没有考虑过给它绝育?我来做,二十分钟就能完成,就收你一点耗材费。” 冯盼盼脸上闪过一丝意动。 关于要不要给宠物做绝育,很多主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作为一名兽医,殷九竹自然认可科学绝育,在她手里“断子绝孙”的动物怎么也有上百只了。科学绝育好处多多,可以让宠物性格更稳定,平抑激素,预防生-zhi器官病变,但是,绝育也有一定的风险,比如麻醉风险、愈后康复等等。 尤其是麻醉风险——虽然在实际操作中这个可能性非常低,但是对于宠物主人来说,出事的概率只有两个:0%或者100%。 冯盼盼非常信任殷九竹,若是能把自己的爱宠交给闺蜜操刀,那她就不用担心手术的风险了。 冯盼盼雀跃道:“听你的意思,你是要去上班了吗?” “差不多了,下周入职。”殷九竹笑着回答,“房子我也找好了,就在医院旁边。” 一听说小竹要搬走,冯盼盼的心情又down到了谷底。她们二十年的闺蜜情,最近几年小竹都在国外,哪想到她们刚住了一个多星期,小竹就要搬走了! 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和小竹聊够呢…… 冯盼盼明明比殷九竹还大一岁呢,但性格还是说风就是雨,心态和刚毕业那阵儿没什么区别。眼见她眼睛一眨就要掉金豆子,殷九竹赶忙搂着她一阵劝。 -- 第8页 不是殷九竹不想和闺蜜合租,实在是两个人的作息不一样。冯盼盼是朝九晚六的社畜,每天上下班时间很固定;但是宠物医院需要有人值班,殷九竹入职后,每周都会轮一次大夜,进进出出势必影响她,所以殷九竹才会重新找房子搬走。 殷九竹把理由说清了,并许诺以后只要一有假期,就会来冯盼盼家做客,冯盼盼这才收了眼泪。 冯盼盼拉着她的手说:“其实你能上班也挺好的,你在医院工作,每天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肯定能找到一个比吴斌更靠谱的对象!而且养小动物的人都很有爱心,至少人品方面是不用担心了……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等明年你去学校教书,说不定能遇到更合适的人呢!” “停停停。”殷九竹赶快打断她,“你这思维也太跳跃了。事先声明,第一,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根本不想谈感情,男人是比狗忠诚,还是比狗听话?我干嘛要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这种生物身上?第二,就算我去学校教书,我也不可能找男学生谈恋爱,师生恋是师德问题,是红线!” 冯盼盼一愣,眨巴眨巴眼睛,说,“可我说的是学校里的男老师,不是学校里的男学生……” “……” 冯盼盼狐疑地眯起眼睛:“小竹,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 “我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过男学生,你怎么会莫名其妙想到男学生?难道——” 殷九竹迅速伸手指向后方:“快看!日天又冒唇膏了!!” …… 好不容易糊弄完冯盼盼,殷九竹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卧室。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滴滴几声,提示有了新的消息。 拆蛋专家老高:师妹,休息的怎么样,下周能入职吗? 拆蛋专家老高:如果没休息够的话,那就再延缓几天也成。 拆蛋专家老高:【憨厚河马微笑】.jpg 高大尚是殷九竹读博士时的师兄,他是动物内科方面的专家。高大尚比她大了十几岁,毕业后工作多年才选择出国深造读博,回国后开了一家大型连锁宠物医院,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他是华城农大的客座教授,这次殷九竹能够取得教职,他在中间牵线搭桥,出了不少力。为了报答他的这份恩情,殷九竹决定暂时在他的新医院挂牌执刀。 小竹:谢谢师兄,我休息得差不多了,下周入职没有问题。 小竹:我之前说我需要一个助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拆蛋专家老高:我已经在帮你找了,新医院的护士不太够用,我联系了农大那边,让系里推荐几个大五的实习生。 拆蛋专家老高:你需要亲自面试吗? 小竹:不用了,师兄的眼光我相信,只要成绩好、人踏实、对病宠有耐心就可以。 拆蛋专家老高:【憨厚河马微笑】.jpg 高大尚特别喜欢用憨厚河马的表情包,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脖子短短的,笑起来憨憨的,和他本人带着说不出的相似。 看到表情包里河马咧开大嘴,殷九竹仿佛能看到高师兄出现在眼前一样。 拆蛋专家老高:我决定会选一个让你百分百满意的助手! 拆蛋专家老高:放心吧。 殷九竹收起手机,望向窗外落在树枝上的小鸟。 新的工作,新的住处,新的助手……殷九竹无比期待她的新生活。 第4章 病例四 鸭子 方博文敏锐地发现,他的舍友景旭同学,最近变得怪怪的。 一切的缘由要从那晚的生日趴体讲起——方博文只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再回来时,景旭就和一位神秘女郎离开了夜店。 他们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方博文只知道,第二天景旭回来时,表现得失魂落魄,就连上课时都频频走神。 要知道,景旭可是全院绩点名列前茅的好学生啊!每次上课都要坐在前三排,即使是再无趣再枯燥的理论课,他也会做满满一本的笔记。这么一位学霸级人物,居然会在大课上走神,甚至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都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他的反常之处吗? 而且,景旭一回到宿舍,就会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纸币,在台灯下看了又看,脸色困惑且严肃,仿佛在解答什么世纪难题一样。 “老景,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方博文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放下书包,拖着一把椅子坐到景旭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上课走神,下课连球都不打了,游戏也不玩,一天到晚就对着那几张钱看来看去的。怎么了,这钱是能生崽啊,还是能变出花来啊?” 景旭回过神,看向一脸关切的舍友。 “……文子,问你一件事。”景旭斟酌了很久,终于开口,“我有一个朋友,和一个偶然认识的女生去酒店住了一晚,结果睡醒后发现她没留一句话就走了,只在床头放了几百块钱,这是什么意思?我朋友想联系那个女生,却没有联系方式,他该怎么办?” 方博文:“……” 方博文:“…………” 方博文:“………………” 方博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我有一个朋友”?方博文又不是傻子,联想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答案就已经浮出水面了! 他抬手拍了拍景旭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兄弟,我有一句话送给你——”他大喘气的停顿了一下,“——的那位朋友。” -- 第9页 景旭立刻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等着他发表真知灼见。 “不要惦记去找那位不知名的神秘女士了。共度春宵之后,她在桌上放了几张钱,那只说明一件事情——”方博文不忍心地移开视线,狠心揭露了答案,“——她一定是把‘你朋友’当作了特殊服务人员,那是她留下的夜渡资啊!!” 夜渡资…… 夜渡资? 夜渡资?!!!! 这几个字就如一道巨雷,直接炸在了景旭头上。 景旭的脸腾一下变得通红。 从初中开始,景旭就是男生群里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经常能接到女孩子的告白情书,但他不知道是开窍晚,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面对那些前来告白的女生,都没什么心动的感觉。他只能婉拒她们,并表示自己心中只有学习。 他从没想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第一次脱轨,居然是在鱼龙混杂的夜店里发生的。 等他第二天醒过来时,那个与他一夜沉沦的美丽女郎已经失去了踪影,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来得及问,只有床头柜上的几张纸币可以证明她确实存在过。 那一晚,她喝了酒,可他没有。 他无比清醒。清醒到可以回忆起每一分钟的细节。 这段时间,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晚发生的事情,对着几张纸币猜测她的用意——但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把他当做了特殊服务人员! 原本方博文说那席话是想劝景旭不要再想着她了,哪想到适得其反,现在景旭更忘不掉那位神秘的女郎了。 就在景旭神思恍然之际,他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是鸭!!” “鸭,什么鸭?”电话那头,传来班长困惑的疑问,以及纸页翻动的声音,“景旭,你的实习单位确定了,不是养殖场,你接触不到鸭子的。” “……”景旭赶忙回神。 他一时嘴瓢,居然把心里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幸亏班长神经大条,没有纠结什么鸭不鸭的问题。 农大动物医学院本科是五年制,大五时不考研、不考公的同学会被学校统一分配实习。动医实习分为几大方向,第一类是家禽家畜养殖场,优点是赚得多,缺点是全封闭管理,一入场就要被封闭好几个月;第二类是去乡下的畜牧站,又累又苦又赚不到钱,还要时不时下乡去给猪牛羊绝育;第三类则是宠物医院,这是最抢手的香饽饽,每天可以和猫猫狗狗打交道,可惜是僧多肉少,每年只有最优秀的学生才能去。 即使隔着电话,班长声音里的羡慕也藏不住:“有一家新开的宠物医院,和咱们学校有合作关系,一些新的临床疗法、一些高价设备,都会在那家新医院登陆。那家医院现在急缺人手,让咱院推荐了几个实习生过去,对方看了成绩单和老师评语,最终在三个备选里挑中了你……” 就连景旭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新疗法、新设备?这不就说明他可以在未来几个月的实习里,见到很多精妙绝伦的高超手术了?? 限于科学发展,很多对于人类来说司空见惯的手术,在小动物身上执行难度大。比如老年犬多发的白内障手术,全华城有超声乳化设备的医院屈指可数,能操刀的医生更是凤毛麟角。 如果真能见识到这个难度级别的手术,就算只是在手术室里当个“扯线侠”,那也值啊! 这张天降的大饼,把景旭砸的晕晕乎乎。之前被人误当做鸭子的经历,也被他暂时压下,连同那晚的梦幻旖旎,一起打包藏在心底深处。 毕竟对于第一次踏上岗位的实习生来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即将到来的第一份工作重要。 …… 周六早上八点,景旭和方博文同时踏出寝室。 方博文往左,去图书馆冲刺考公;景旭向右,踏上实习之旅。 景旭挥挥手:“加油,方局长!” 方博文回:“晚上见,景院长!” 俩人整理好书包,精神抖擞,一左一右的分开了。 景旭要去实习的那家宠物医院名叫“爱宠之家”,距离他们学校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可达。医院九点上班,景旭提前半个小时到了医院门口,大门刚开,一个穿着蓝色护士服的小姐姐正在门口打扫卫生。 见景旭来了,护士很热情地问:“您是哪位宝宝的家长?是来接住院的宝宝的吗?” 听听——宝宝,家长。 景旭同学连恋爱都没谈过,就快乐当爹了。 景旭赶忙说:“您误会了,我是农大动物医学系的学生,学校分配我来这里实习……这是学校给的实习推荐信。” “哦哦哦,我听院长提过。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到了。”那位护士把景旭领进去,给他接了杯水,让他暂时休息一下,“我叫赵莹,你叫我莹姐就行,我是负责前台接待的,还有其他杂事也都是我在处理。” 因为经常和小动物打交道,莹姐说话时和声细语,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她给景旭简单介绍了一下医院的情况。 “爱宠之家”是一家大型宠物医院,在广深开了五家,今年刚在华城开了第一家分院。这家医院上下共有三层,分为内科、骨科、眼科、中兽医科、综合全科、异宠科共六大科室,执业兽医和执业助理兽医近二十人。 -- 第10页 “这么大啊……”景旭感叹。一般的小医院,墙上能挂三五张执照就算不错了。 “是啊,医生多,护士不够用了,所以才招人啊。”莹姐笑眯眯的,“说起来,我们高院长还是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呢!” 高院长? 景旭愣了一下,很快想起来学校里确实有一位姓高的客座教授,好像是叫……对,叫高大尚!大二时,景旭还上过他的一门选修课,记忆里,那是一位身材矮胖、头发略少、说话总是带着笑的教授,他的外貌很像某家大型生鲜超市的蓝色吉祥物,非常和气好说话。 景旭忙问:“那我是要给高院长当助手吗?” “不是哦。我们院新来了一位医生,是高院长在美国读博时的师妹,那位医生经验很丰富,之前在美国州立动物医疗急救中心工作。如果不是高院长和她很熟,都没法请她过来坐镇呢。你负责给那位医生打下手。” 居然是一位从国外回来的医生! 景旭闻言更紧张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能在这么优秀的医生手下工作,想必一定会收获满满吧?他可千万不能掉链子,绝对要拿出百分百的努力,获得那位老师的信任! “不知那位老师怎么称呼?” “哦,她姓殷,叫做——” 不等莹姐说出口,动物医院的大门忽然嘎吱一声被推开。玻璃门划过整洁的地砖,一个身姿高挑的女郎迈步走了进来。 她穿一身职业套装,妆容素雅,大方干练。鸦色长发未经烫染,用发带松松绑起,服帖地垂在女郎的肩头。她耳畔坠着一对成色很好的珍珠耳环,而比珍珠更加明亮的,是那双凛然有神的双眼。 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利落、美丽、成熟稳重——也是那样的熟悉。 景旭呆呆立在原地,望着她一步步走近。 是“她”吗? 是“她”吗? 那个曾与他沉沦一夜,又悄然消失的“她”? 景旭想不到这世界居然会这么小,几天前,他还在烦恼于要怎么从茫茫人海中找到她,没想到此时此地,她居然就出现在他面前——而且,她还是他的实习老师!! 那几秒钟里,景旭被完全剥夺了呼吸的能力,他的眼中只剩下她越来越近的身影。 直到——她停在他面前。 景旭的手心湿热,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无处安放的紧张,手足无措的生涩,他在成熟而美丽的她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猎物。 “老师好,我……”他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你就是我的新助手?”女郎目光冷淡,平平静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什么路人甲乙丙丁,“我是殷九竹。” 她的目光,是纯然的陌生。 仿佛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在这一刻,景旭终于意识到——殷九竹根本没有认出他! 她不记得他了。 这是比殷九竹在他床头留下几百元钱,更让他感到挫败的事情。 第5章 病例五 羊驼(上) 殷九竹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实习助手。 他很高,肩背结实,是一个很英俊也很年轻的学生。只是现在的他看上去呆呆的,一副大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样子。 见他手里拿着一些文件资料,殷九竹便伸手接了过来。 唔……学年成绩单、全优奖学金、个人获奖证明、还有几位老师写的推荐信。 殷九竹快速扫过那些资料,挑不出什么错来,看来高师兄确实有按照她的要求,好好帮她挑选一位助手。 殷九竹看完文件,随手放在一边,再次看向面前的青年:“你叫……景旭是吧?你的成绩单我看过了,绩点很漂亮,但是在宠物医院工作,需要运用的不止是课本上的知识。你之前有做过什么实践实操吗?学校的手术课不算。” 这个问题瞬间把景旭从刚刚那种神游天外的状态拉了回来。 他猛地站直,下意识地大声回答:“报告老师,我加入了流浪动物救助社团,和校外的民间团体有合作,会定期去给流浪猫狗做救治,一般的绝育手术、骨折类手术,我都有很充足的经验!” “那除了猫狗以外的动物,你有经验吗?”殷九竹的神色并未放松,“我是异宠科室的负责人,鹦鹉、龟类、鱼类、雪貂、刺猬、松鼠、仓鼠……这些都是我们的未来客户,你之前有接触过吗?” “……”景旭哑火了。 “除了这些常见品种以外,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会饲养一些新奇的宠物品种,羊驼呢?黑脸羊呢?蜥蜴呢?狐狸呢?” “……”景旭明明比殷九竹要高一个头,可是现在的他却觉得自己无限渺小。在来报道之前,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与殷九竹重逢,然而不等他收拾好心情,殷九竹就用一个又一个的专业问题,让他认识到了他和她的差距。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不仅是与他春风一度的神秘女郎,更是他的导师、他的上级、他的boss。 在学校里,景旭向来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好学生,甚至五分钟之前他还信心满满。但是现在,他的自信当然无存了。难道就这样承认自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吗? 不,当然不行。 景旭觉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认输。 他挣扎着说:“我有救助过受伤的鸟类,它翅膀骨折了……哦还有,我的禽类和畜牧都学得不错,所以如果有宠物小香猪、宠物柯尔鸭什么的,我也可以治疗。” -- 第11页 他尽量详细清晰的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倒了出来,把这当成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面试。 然而,殷九竹是个极为挑剔的人。 她眉头轻拢,淡淡道:“景同学,以你现有的经验来看,还不足以胜任我助手的工作。不如这样,你这段时间先跟在莹姐那边,熟悉一下医院的各项事务,我会尽快和高院长联系,看有没有其他医生需要助手,到时候把你调过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刚才还如旭日朝阳一样的男孩,瞬间就变成傍晚□□点的太阳——落山了。 在旁边的莹姐听完了两人的面试谈话,其实她也有些不明白,平常待人接物和气、爽快的殷医生,为什么对这个新来的实习生如此挑剔。但转念一想,医生工作繁忙又琐碎,她对助手要求高也是很正常的。 莹姐不忍看那个大男孩如此沮丧,她拍了拍景旭的后背,示意他振作起来。 景旭虽然备受打击,但他生性乐观,从不轻易屈服。 他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容,对殷九竹鞠了一躬,诚恳地说:“殷老师,我非常珍惜这次的实习机会,您刚才说的那些异宠救治方面的问题,我之前确实接触的不多,但我会抓紧一切时间,看书、看论文补上这些空缺。请您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证明自己。” 说完这些,他没有再过多纠缠,转身准备和莹姐一起离开。 “等等。” 身后忽然响起了殷九竹的声音。 景旭脚步一顿,欣喜若狂的回头看向那位挑剔的老师。 “景旭同学,有件事情我要提醒你。”然而迎接他的,是殷九竹毫无温度的话语。那双漂亮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落在他的身上,“你只是我的实习助手,称不上我的学生。请不要叫我老师。” …… 殷九竹回到了自己的诊室。 宠物医院里,每个医生都会有一间单独的诊室,除了在这里为病宠看病以外,医生们也会在这里处理一些资料工作。殷九竹是异宠科的负责人,现在养异宠的客人越来越多,一般的医院都可以给猫猫狗狗看病,“爱宠之家”为了从众多医院里脱颖而出,特地开设了异宠科,专门给那些少见的宠物服务。 殷九竹的诊室收拾的一尘不染,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清楚看到诊室内外的场景。因为她是新来的医生,不像其他医生的诊室挂满了主人们送的锦旗,她的墙上空荡荡的,桌上的东西更是寥寥无几,笔筒里除了几支常用的笔以外,还插着专门给动物测量肛温的温度计。 她走入诊室,先慢悠悠拉上玻璃窗前的百叶窗帘,然后关上诊室大门。 ——下一秒,她顺着门板蹲在地上,一张脸烧的通红。 殷九竹快抓狂了——这世界怎么能这么小,为什么她盼了好久好不容易盼来的小助手,会是那天在酒吧里遇到的男孩啊!!! 是的,没错,殷九竹并没有“酒后失忆”。她清楚的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也记得景旭的模样。 毕竟她是第一次和陌生人ONS,景旭的样貌声音早就深深刻在她脑海中,她根本想忘也忘不掉!而且最糟糕的是,不仅她记得他,他也记得她! 当四目相对时,男孩脸上明显洋溢出一阵惊讶与惊喜,眼见他脸色涨红,殷九竹赶忙抢在他开口之前,冷冰冰地打断他,用语言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殷九竹在刚刚那十分钟里,贡献出自己人生中最强的演技。 她不仅装作完全不记得他,甚至绞尽脑汁想从他的简历里挑出毛病,好顺水推舟地把他退回学校,让高师兄再给她派一个新助手来。 然而,当她看完景旭的获奖证明和推荐信后,她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很有实力的学生。虽然景旭在异宠方向确实没什么经验,但那并不是因为他不去学,而是因为在大学象牙塔里,他没办法接触那么多的病例。 只要给他机会,假以时日,殷九竹相信他是可以成才的。 只可惜……他和她之间,有那么一段孽缘。 她没有办法把之前的事情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无法公正地面对那个赤诚的青年,尤其听到他叫她“老师”时—— 那天晚上的经历又跳入了殷九竹的脑海,她哀嚎一声,把脸埋在手臂里,可殷红的耳朵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 俗话说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还有一句话是“一步错步步错”,殷九竹现在真是充分理解了这两句古语的含义。 殷九竹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脸,先驱散脸上的燥热,然后拿出手机给高师兄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高大尚慢吞吞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师妹啊,你今天应该见到那个新来的实习助手了吧?怎么样,师兄的眼光你还满意吗?” 殷九竹在心底吐槽,高大尚的这句话说得怪怪的,什么叫“我的眼光你还满意吗”,简直像个媒人一样。 她开门见山:“师兄,我想把景旭同学调到其他医生的诊室里。” “啊?”高大尚愣了一下,“他哪里做的不好吗?你说要选个成绩好、对动物有爱心的,我看了那个小朋友的简历,挺符合你的要求啊。” “……”殷九竹语塞。 “带助手就像带学生,医生和助手之间类似于一种师徒关系,需要费心指导教学;咱院的其他医生嫌麻烦,都不愿意带助手,宁可多带两个护士。” -- 第12页 殷九竹咬咬牙,又问:“那如果直接换人呢?” “那更不可能了!咱们医院是通过学校和那位小朋友签署的正规实习合同,在他们院里是有备案的,如果你没有正规理由,我没办法随随便便换人,除非……” 殷九竹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他自己受不了苦,决定不干了。” ……让他自己辞职? 很多人以为当宠物医生是一件很轻松的工作,每天和毛茸茸的猫狗打交道,又萌又治愈。实际上,宠物医生和人医没什么不同,他们每天也要接诊数不清的病患、也要值大夜、也要面临抉择考验、也要为病患的生死负责。这样的心理和生理压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就像殷九竹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坚持做兽医的人不足五分之一,剩下的人都早早转行了。有进兽药厂做销售的;有考公务员上岸的;有考研考到人医传染病,研究人畜共患病的……跨界最远的一个同学,现在在一家游戏公司做产品经理。 每次同学聚会时,大家都佩服殷九竹能如此坚定本心,“一条道走到底”。 殷九竹的大脑迅速动了起来——景旭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如果她让景旭早日明白兽医工作的“疾苦”,是不是他就会知难而退了呢? …… 殷九竹打定主意,先“冷处理”景旭。 她做的非常巧妙,分配给景旭一些边边角角的工作,美其名曰让他“先熟悉一下医院的环境”。景旭只能无所事事地跟在莹姐身后,毫无可以施展拳脚的地方。 其他诊室的助手都会跟着医生一起看诊,当医生给病宠做诊断时,助手就可以在旁边学习、积累经验,验证课堂上所学的内容。 但景旭来宠物医院上了一周的班,每天的工作内容,居然除了打针、保定就是喂药,他甚至连一台绝育手术都没跟过!! 每天早上他都信心满满地从学校出发,发誓要让殷老师正眼看看自己;但到了晚上,他又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反思自己又浪费了一整天的光阴。 景旭心里沉甸甸地缀着好多好多问题。 他想问,为什么殷九竹不记得自己了?为什么她要在床头留下那些钱?为什么她不肯给他分配更重要的工作?为什么她不能带他上手术台? 但每一个问题,他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舍友方博文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问他:“老景,你怎么回事?每天回到宿舍就唉声叹气的,难不成是工作太忙了?” 景旭和方博文当了四年舍友,是关系非常好的兄弟,他们两个人向来无话不谈。但景旭在开口前,稍微迟疑了一下,说出口的话就打了个折扣:“工作不忙,正相反——带我的老师嫌我实操经验少,不肯给我分配工作,也不带我上台。” 他没有告诉方博文,殷九竹和他的另一层关系,只遮遮掩掩地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而烦恼。 哪想到方博文听完后一拍大腿,怪叫起来:“清闲还不好?你认识隔壁宿舍的杨子吧?杨子被分到了畜牧站,带他的老兽医成天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刚报完道,那个老兽医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景旭:“什么下马威?” “他报道的第一天,就让他不停歇的阉了八十只小猪!第二天凌晨三点又被抓起来做了台母牛急性胃扭转!当晚还要去给一百只母鸭受-精!杨子累的手都抬不起来,那老兽医就阴阳怪气的说:‘还大学生呢?还没我这个中专文凭的肯吃苦呢!’杨子干了不到两周就瘦了十斤,现在辞职回学校,打算和我一起考公了!” 景旭:“……” 要治疗牛的急性胃扭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整条手臂塞进牛的菊花里,然后通过触摸调整牛胃。 光是想想,景旭都要yue出来了。 方博文:“你说说,你现在的工作又清闲,还能天天吹空调,难道还不算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算。”景旭心有戚戚焉。 果然有对比才有差异性,景旭被“安慰”了一番,终于没那么沮丧了。 第二天,景旭再次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医院里。 莹姐好奇:“小景,之前还看你没精打采的,怎么今天这么开心?” 景旭大声回答:“因为我发现,当我沉浸在自怨自艾中时,总有人比我更悲惨!” 莹姐:“?” 景旭:“即使被殷老师冷落也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总有一天可以让殷老师看到我的努力的!” 景旭说得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莹姐在疯狂对他眨眼睛、使眼色。 直到他身后的诊室大门被推开,一道倩影出现在门后。 “咳咳。”殷九竹清了清嗓子。 白大褂包裹着她修长挺拔的身体,殷医生今天也很美,美得如刀锋般尖利。她手里拿着一张诊单,脸色平静地递到景旭面前。 “那个谁,”她抖了抖手里的诊单,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她刚刚根本没有听见景旭在背后说她坏话,“既然你觉得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那这个病宠的药浴你来做。” 被抓包的景旭:“……” 景旭浑身僵硬地接过她手里的诊单。 诊单上写——病宠“公主殿下”,两岁龄,主人五日前带它去草坪里玩耍,结果传染了跳蚤。 -- 第13页 处理方法——全身药浴、剃毛,伤口处敷药。 看上去是非常平平无奇的一个病例。 但唯一不普通的,是这只病宠的品种。 诊室里,响起了如马蹄落地般清脆的声音。 隔着百叶窗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情形。那是一只全身雪白、四蹄落地、有着长长脖颈和圆圆脑袋的大型异宠。 主人牵着它脖子上的牵引绳,连拉带拽,终于把它拖出了诊室。 它明明长得极为可爱,但脾气却很差。它不耐烦地咂么着嘴巴,间或“呸呸”两声,暴躁的吐出臭臭的口水,喷向四周。 景旭终于看到了他即将服务的第一位客户—— “草泥马……”景旭喃喃道。 “这位实习生同学,请尊重你的客户。”殷九竹纠正他,“它叫羊驼。” 第6章 病例六 羊驼(中) 羊驼“公主殿下”是一只在短视频网站上拥有十万粉丝的非著名网红。 它的主人是一位房车旅行家——当然,这是林小姐的自称。实际上,林岚是一位网络主播,房车原本是她男朋友的,两个人商量好了,要一起开着房车环游世界。 至于钱从何处来?刚毕业的他们想的很轻松。 房车旅行,吃住都在车上,除了油费和买菜费用外不需要有什么其他支出。 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可以通过直播带货、直播探店赚取收益。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工作比做网红主播更好?一边玩一边赚钱,简直不能再爽了! 可惜的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林岚和男朋友从各自父母那里借了十万块钱,凑钱买了一辆四手房车。房车烧柴油,开起来咣当咣当响,屁股还冒黑烟,三天两头出问题,男朋友每天以“开车很累”为由,拒绝承担一丁点家务。 别看房车空间小,但其实家务活并不少,整理起来可真是费事极了。 小小的空间内,要挤下驾驶舱、一张双人床、大衣柜、四人位餐桌、开放式厨房和密闭洗澡间,局促得连转身的位置都没有。做饭时,要叮叮咣咣铺一堆的东西在桌上,等到吃完了,再叮叮咣咣得收拾起来,每次都如搬家一样费劲。 更别提这辆四手房车根本没有装洗衣机的地方,所有的大件小件衣服都要手洗。 刚开始旅行两个月,一对小情侣就吵了无数次架。 林岚觉得男朋友每天除了开车之外,就在床上一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甚至连内裤袜子都要自己去洗;而男朋友觉得,凭什么别人家的女朋友都能伺候老公,她就这么叽叽歪歪的?不过是做做家务,几平米的车内空间随手收拾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可累的? 再加上,两人迟迟接不到广告,无法变现,坐吃山空的经济情况让他们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大。 最终,在一次大吵后,男朋友居然直接在服务区甩门走人了! 临走前,他撂下一句话——“房车旅行的点子是我出的,车也是我开的,没有我,你一个女司机能开得动这车??” 他本以为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女朋友一定乖乖道歉,以后对他千依百顺。哪想到林岚也是有脾气的,居然二话不说,自己坐到驾驶座上,把房车开动了! “殷医生,您说说,女司机招谁惹谁了?我还没说他一路上违章多少次呢!我也是有车本的人,凭啥不能开啊!” 在殷九竹给羊驼看诊时,林岚的嘴巴吧啦吧啦说个没完:“是,我承认,刚开始确实有点不习惯,这车是开起来比较麻烦,但是没了那个男人,我反而觉得更自在了!” 林岚越说越是开心,她一手搂住“公主殿下”的脖子,一边亲热地说:“后来呀,我在一家羊驼公园里遇到了早产的‘公主殿下’,当时它奄奄一息的,都快活不成了。好不容易救回来,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老板看它是残疾,就便宜卖给了我——哪想到一转眼,它也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林岚的短视频直播账号就叫“公主殿下环游华国”,它是公主殿下,她也是公主殿下。 女主播+房车+羊驼+旅行的绝妙搭配,倒真让她涨了不少粉,陆陆续续也能接到一些广告了。 林岚认定,公主殿下就是她的福星。至于前男友?呵,不过是一团不可回收垃圾。 她把房车重新改造了一番,把四人餐位拆除,铺上稻草,作为公主殿下的窝。她带着它“逐水草而居”,内蒙,东北,西南……他们在高原和牦牛嬉戏,在天池和羊群玩耍。哪里有可以让它撒欢的牧场,哪里就有她的足迹。 只可惜,野外草场实在不干净,公主殿下染上了某种小虫子,不停地挠痒痒。 林岚是个爱生活爱冒险也特别话痨的女孩,这点上和冯盼盼有些许相似。殷九竹一只耳朵听她介绍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一边给羊驼看诊。 羊驼其实并不是专门培育出来的宠物,而是一种从国外引进的优质毛用养殖动物。因为它长相呆萌可爱,又有“草泥马”这种诡异的称呼,所以在国内也有养羊驼作为宠物的人。羊驼的毛又细又密,如果不打理的话,很快就会打成毛结。殷九竹轻轻扒开公主殿下的毛,很快就找到了成片红肿的小包。 忽然,一只黑黑的小虫崩了起来,殷九竹眼疾手快地用桌上的纸杯扣住、捏死,然后用镊子夹在眼前观察。 -- 第14页 “这是跳蚤。”殷九竹笃定地说,“再加上它身上的毛已经打结,我建议直接给它剃光,然后药浴加敷药,鉴于你说经常带它去草场,那以后要勤做体外驱虫,防止再犯。……对了,跳蚤是人畜共患的,你最近有没有被咬?” “啊!”林岚这才反应过来,拉起自己的长裤,指了指腿上的虫咬痕迹,“这不会就是跳蚤吧?我还以为是蚊子咬的……” 殷九竹:“这就是跳蚤。你和它吃住在一起,跳蚤不止会咬你,还会潜伏在你的床垫、被褥中,回去后你要车内消毒,勤通风。” 林岚是个爱干净的姑娘,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打扫卫生。 “殷医生,真的太谢谢你了!”林岚感动地说,“我一路上去了好几家宠物医院,人家都说看不了!我本来都放弃了,后来听人说这里有异宠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了,没想到真的能看!” 她又问:“那剪毛、药浴,也是您来做吗?” 殷九竹摇头:“不,我们医院有专门的美容部,他们会来做的。” “呀……”林岚迟疑道,“其实公主殿下脾气挺不好的,我以前也没给它洗过澡,只用湿毛巾擦过。也不知道它第一次洗澡,能不能配合。” “放心吧。我们的员工都是专业的。” 下完诊断,殷九竹把林岚和公主殿下送出诊室,正要把他们送往美容部,哪想到一开门,正好听到她的“小助手”正在手舞足蹈的说话—— 景旭:“即使被殷老师冷落也没关系!!” 殷·冷暴力实施者·九竹:“……” “咳咳。”殷九竹咳嗽两声打断他,心情畅快地看着可怜的小助手脸色从通红转变为煞白。“……那个谁,既然你觉得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那这个病宠的药浴你来做。” 她正愁没机会让他领略到兽医工作的“疾苦”呢,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吧。 …… “爱宠之家”的美容师李托尼迎来了工作八年来最大的挑战。 ——给一只不停吐口水的羊驼剪毛加洗澡。 李托尼在成为宠物美容师之前,是给人类剪头发的,因为实在受不了美发店给他的推销业绩压力,愤而辞职,改学宠物美容。 在今天之前,他遇到的最难搞的客人,是一只将近一百斤的阿拉斯猪……啊不对,阿拉斯加犬。光是把那只阿拉斯加抬到洗澡池里,就要耗费两个托尼。 “殷医生,我没给草泥马洗过澡啊。”李托尼皱着眉头,一脸为难。 殷九竹提醒他:“这是羊驼,草泥马并不是这种动物的官方学名,在医院里应该使用正规称呼。” “好的。”李托尼说,“这只草泥马有一百多斤吧,我一个人弄不了。” “……”殷九竹放弃纠正他了。“我给你带了个帮手,”她指了指身旁的景旭,“这是分配来的实习生,年轻人力气大,你看着使唤就行。” 她叫他“分配来的实习生”,而不是“我的助手”,虽然仅仅是一个称呼,但也足以说明问题。 景旭来不及沮丧,赶忙立正站直,向李托尼问好:“李老师,我是景旭,今天还请你多多指教。” “别别别,李老师这个称呼我可担不起。”李托尼忙说,“还是叫我托尼老师吧。” 美容室的洗澡池有不同大小,李托尼比划了一下,之前洗阿拉斯加的那个池子勉强能装下公主殿下。 李托尼和景旭一人抬前腿、一人抱后腿,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羊驼塞进了池子里。在此期间,景旭被羊驼踹了好几脚,从胸口到小腹都印上了蹄印,如果不是他躲得快,说不定“那个地方”也要被来上一脚。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把它安置好,下一秒——羊驼从池子里跳了出来。 李托尼:“……” 景旭:“……” 殷九竹:“……噗!” 李托尼和景旭同时转头看殷九竹。 殷九竹表情一整,严肃道:“我可没笑啊!” 李托尼冥思苦想,提议道:“以前我也接触过特别不配合洗澡的动物,这个时候只要给他们一点食物,他们就能老实呆着了!” “我记得羊驼吃牧草的!”景旭赶忙说,“没有牧草的话,新鲜蔬菜也可以!哦对了……他们喜欢吃胡萝卜!” 前台莹姐最近在减肥,每天中午都要生啃一只胡萝卜,景旭用两只苹果从莹姐那里换来了胡萝卜,然后用绳子吊起来,诱导着羊驼重新走进了洗澡池子里。 做完这一切,景旭立刻转头看向一旁的老师。他的眼睛晶晶亮的,放完牧的牧羊犬也是这么看自己的主人的。 殷九竹看着乖乖在洗澡池里嚼着胡萝卜的公主殿下,再看看期待表扬的景旭,心底有些发笑。 但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严肃地点点头,说:“不错,生产队的驴也是这么洗澡的。” 景旭:“……” 趁着公主殿下啃胡萝卜的时候,李托尼赶忙拿起剪刀,大刀阔斧地开始修剪起它身上的毛。 羊驼的毛和羊毛很像,是中空的,很轻很密;即使是毛发最细的梗犬也比不上它。专门用来剪猫狗毛发的推子根本无法使用,只能用剪刀贴着毛皮一片片的剪。 剪的时候,可以看到黑色的跳蚤卵混杂在羊驼毛中,若不直接剃光,等到这些跳蚤孵化出来,绝对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 第15页 剪下来的羊驼毛像是一张毯子,又像是一件衣服,垂落在公主殿下的身侧,露出它光滑的背脊,和背脊上连成片的叮咬痕迹。 公主殿下第一次剃毛,它很不习惯身上光溜溜的感觉。它连胡萝卜都顾不上啃了,焦躁地踱着步子,再次“呸”、“呸”地吐起了口水。 最要命的是,它不仅吐口水——它还咬人!! 公主殿下咬人时可疼了,两排平平的牙齿像是碾子一样,叼住衣服,转着圈的一拧,连带着衣服下的皮肉也跟着旋转了九十度。 “草泥马!草泥马!”李托尼大叫,“景旭,你别光看着啊!你来帮帮忙啊!” 景旭哪见过这种阵仗。他捡了个最大号的犬用防咬口罩,蹑手蹑脚地向着羊驼靠近。然而他刚进入它的攻击范围,铺天盖地的吐沫星子就啐了他一脸。 他下意识地抄起一旁的塑料桶盖挡在身前,这才抵过了全方位的口水攻击。 殷九竹见势不妙,早就施施然躲到了美容室外。美容室用全透明玻璃打造而成,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人”飞“驼”跳的场景。 眼看景旭一手拿着红色的塑料盖子、一手摇晃着犬用防咬口罩,羊驼的主人林小姐立刻掏出手机,拍下了这有趣的一幕。 “我是个主播,”见殷九竹侧目看她,林岚认真解释,“这么有趣的场景,我一定要拍给我的粉丝看!” “行吧。”殷九竹替自己的徒弟答应下来,“但是发出去之前,记得给我的助手脸上贴一个遮挡物。” “没问题,”林岚开心地说,“我到时候就给他贴个美国队长的头像,配文我都想好了——《华国队长勇斗小怪兽》。” “……”殷九竹沉默。 林岚:“我说错了吗?” 电影里,美国队长就是这样举着盾牌,面对邪恶势力九头蛇;现实生活中,景旭也举着一个圆圆的塑料盖子,接近吐口水的大羊驼。 “你没说错。”殷九竹心情很好地跟着一起鼓掌,“加油啊华国队长,you can do this all day!” …… 耗费了两个小时,景旭终于顺利给毛茸茸的公主殿下“沐浴更衣”,脱掉它身上厚厚的毛毡,然后在它被虫子叮咬后的皮肤上涂上了药膏。 为了美观考虑,李托尼没有动它的脑袋,甚至还给它的头发修了个造型,剪得圆圆的。 当景旭牵着公主殿下走出美容师时,在大厅等候的所有病宠家属,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那只造型奇特的羊驼身上。 光溜溜的四肢、粉扑扑的皮肤、以及皮肤上东一片西一片的棕色药水,配合上蓬松圆润的脑袋,让它看上去就像是…… “妈妈,为什么这只长颈鹿脑袋上会长毛啊!!”一只抱着仓鼠笼子的小朋友,伸出短粗的小手指向了羊驼的方向。 景旭:“……”他弯下腰,用最简单的词语耐心向小朋友解释,“这不是长颈鹿,这是羊驼,它生病了,所以把身上的毛剔掉了,棕色的地方是它涂药的地方。” 他话还没说完,殷九竹便带着林岚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林岚:“天啊,为什么我的公主殿下变成了一只脑袋长毛的长颈鹿了!” 殷九竹:“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章 病例七 羊驼(下) 景旭顶着满身的羊毛和臭乎乎的口水回到了学校。 因为他现在的形象实在是有碍观瞻,从学校大门到宿舍的一路上,他都戴着口罩低着头,棒球帽压得低低的,做贼般抄小路回宿舍。 然而他都这么小心了,还是倒霉遇到了同学。 班长正带着他的小学妹女友在小树林里花前月下,景旭突然从树后绕了出来,六目相对,尴尬的气氛在三人之间蔓延。 小女友羞涩的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班长的怀里。 班长看看景旭身上的羊毛,再闻闻他身上的口水味道,困惑地说:“老景,我记得我没给你分配到畜牧站啊,你怎么看起来像和大型牲口搏斗过?” 景旭面红耳赤——羊驼,按照分类来说确实属于大型牲口,谁能想到他去宠物医院工作,第一次治疗的病例居然不是萌萌的狗子和猫咪,而是一只产毛类的经济动物呢? 可怜的景旭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班长,你在这儿晒月亮呢?啊,我听说咱学校小树林里有蛇,” 一听到树林里有蛇,班长怀里的小学妹当即吓得花容失色,瑟瑟发抖。班长忙着哄女朋友,景旭趁他注意力转移,连忙拉低帽檐离开了。 哎。 景旭回到宿舍,室友方博文正在背《行测》。 方博文出身十八线小镇,经常自嘲是“农村做题家”。他高考时志愿没填好,掉档掉到了农大动物医学专业,来报道的那天,恰好隔壁动科院有一只实验用的种猪从圈里跑出来了,几位师兄师姐追在种猪后面跑,边跑边喊:“八戒等等!” 方博文的父母大惊失色:“仔啊,爹娘辛辛苦苦在农村养猪,好不容易供出来你这么一个大学生,怎么到了大学,你还是要养猪啊!” 家中人对他的唯一期望就是毕业后早早考个公务员上岸,于是方博文查阅了所有对口的公务员指标,发现动物医学专业最适合的工作就是当“官方兽医”。 什么叫官方兽医? -- 第16页 百度百科上说:官方兽医是指具备规定的资格条件并经兽医主管部门任命的,负责出具检疫等证明的国家兽医工作人员。 同学们说:官方兽医是负责给进出口的白条猪上盖检疫戳的。 方博文说:“这不是挺好吗?我从猪中来,又到猪中去。官方兽医可是海关公务员,能给一线城市户口呢!” 故而,方博文一直在非常努力的准备考公。 景旭推开宿舍门时,就听方博文在背诵——“办公室日常冲突中,尤其是上级与下级的冲突中,上级应该采用哪种冲突管理策略?A合作,B回避,C妥协,D竞争。” 景旭说:“我觉应该选E。” 方博文:“?” “E,”景旭解释,“先无视下级,再抓他的小辫子,然后把他扔到大型牲口面前,让他们搏斗。” 方博文:“????” 他的好兄弟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 景旭并不知道,林岚把他和“大型牲口”搏斗的画面拍了下来,发到了短视频网站上。标题叫做《华国队长勇斗小怪兽》,居然意外获得了爆炸流量。 画面中,那个顶着美国队长头像的青年一手持着红色塑料盖,一手挥舞着犬用防咬器,又狼狈又好笑。 林岚把这段配上了一段魔性音乐,误打误撞冲到了当日top榜单的前三位,获得了一百多万的点赞,连带着她的粉丝量也在一星期内翻了好几倍。很多商家闻风而动,她只要一打开私信,都是各个广告商诚挚邀请她带货。 有宠物零食、宠物用具、吹风机(既可以给人吹头发,也可以给动物吹毛)……居然还有卖毛衣的! 林岚在直播镜头前,比划着那件米黄色的毛衣,给大家展示毛衣细密的针脚。背景里,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公主殿下漫步在公园中,嘴里叼着牧草,很是悠闲。 林岚的台本非常有煽动力:“集美们,看看我手里的这件毛衣!原产澳洲羊驼毛!原生毛色不染色!反季促销,原价5999一件,现在只要两折起!!质量和公主殿下身上的毛一样好!……哇欧,这件衣服我叠起来当枕头,我闭上眼睛都感觉我躺在羊驼的身上!太柔软了,amazing!什么?你们问公主殿下身上的毛去哪里了?公主殿下太热了,所以最近穿得比较清凉。” 毛衣销量非常好,一件提成足有一百块,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广告收入,林岚居然没过多久就攒够了几万块钱,还给了前男友。毕竟这辆五手房车,是她和前男友各出一半钱买下的,她巴不得早早还清钱,划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前男友在得知她居然靠着一只羊驼火起来了,他立刻后悔,表示可以不要当初的那十万块钱,只希望复合,然后和她一起继续经营这个账号。 林岚说:“复合可以,但是车上已经没有你睡的地方了。桌子拆了变成了公主殿下的窝,难道你要和公主殿下一起睡在草窝里吗?” 前男友想想铺天盖地的流量、粉丝、广告商,委曲求全地挤出一句话:“……可以。” “呸,你可以,公主殿下不可以!” 林岚把前男友拉黑了。 真是无耻!不能和自己共患难的男人,有什么脸要求和她共甘甜呢?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拉黑渣男的感觉居然能有这么爽。 …… 又过了几日,林岚带着公主殿下来爱宠之家复查。 剃毛后,她每日定时给它药浴、涂药,而且还把房车内都大清理了一遍。幸亏殷九竹提前提醒她跳蚤会潜伏,她掀开床垫后,果然看到很多黑黑的虫卵,吓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是这些东西真的跳到她身上,吸她的血……噫!打住,不能再想了! 殷九竹检查完羊驼的皮肤状况,称赞她:“你照顾的很用心,它皮肤上的小伤口愈合的很不错,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完全恢复了。一般的家养宠物,我们会建议主人每隔半年给宠物体内外驱虫一次,但是鉴于你们的特殊情况,你最好一年驱虫三次。” “嗯嗯嗯。”林岚答应下来,她又忧心忡忡地问,“那它身上多久才能重新长毛啊?不会一直顶着这样的发型吧?” 公主殿下剃完毛后,四肢又细又长,唯有脑袋膨胀成一个毛团,说是“脑袋长毛的长颈鹿”还算好的,有人觉得它是行走的蒲公英、行走的棒棒糖、甚至有人叫它行走的鲁*! 幸亏羊驼听不懂人话,否则绝对要用口水袭击那些人不可。 殷九竹回答:“放心,羊驼是种产毛很快的动物,半年左右毛就能长起来。” “啊?要半年啊!年底我还打算去东北踏雪呢。”林岚面露忧愁,但很快就想出了新办法,“对了,我这次直播带货,刚好有羊驼毛的毛衣,到时候我改改尺寸,就可以给它穿在身上御寒!” “……”殷九竹道,“挺好。羊毛出在羊身上。” …… 在公主殿下病好后,林岚又要继续上路了。 临走前,她从网上订做了一面红色的锦旗,亲自送到了宠物医院,点名要献给殷九竹。 殷九竹之前在美国工作时,那边的宠物主人并没有送锦旗的习惯,所以这面来自林岚的锦旗,是她从医过程中收到的第一份“嘉奖”。 那面锦旗上绣着几个金色的大字——“人美心美,医术更美”。 -- 第17页 捧着锦旗合影的殷九竹:“……谢谢,我真是太荣幸了。” 明明是件大好事,但怎么让她觉得这么羞耻呢。 这面锦旗被挂在了殷九竹的诊室墙上,不仅进进出出的病宠主人都能看到,而且其他科室的医生也能看到。中午休息时,医生们纷纷打趣她,称她是医院院花。 红花要有绿叶配,有了院花自然也要有院草——其他医生没有告诉她,大家心中票选的院草no.1,正是景旭。 任何人(包括殷九竹)都必须承认,景旭是个非常英俊的青年。他五官大气深邃,眼神明亮清爽,身上并没有沾染其他男生身上的油腻毛病,看起来热忱得像轮太阳。 人都是视觉动物,异宠科集齐了医院里最受瞩目的俊男美女,一跃成为医院里最受欢迎的科室。每次异宠科有什么血液化验之类的需求,护士们都跑得可快了。 当然,这些事情殷九竹是根本不知情的。 她只是觉得化验科的护士们都好热心啊,每次她送过去的血样,总能最快拿到结果。 真好。 至于那面悬挂在诊室里的锦旗,殷九竹刚开始还觉得有些羞耻,但看着看着,也看习惯了。 她之前去其他科室参观过,那些锦旗上绣的字,一个比一个夸张。 什么“妙手仁心,救我狗命”,什么“喵喵喵喵,治我猫病”,什么“咯咯咯咯咯,曲项向天鸽”…… 这么一对比,她收到的锦旗,好歹说的是人话。 殷九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锦旗的照片,发在了朋友圈。 小竹:【分享图片】纪念一下人生中的第一面锦旗,希望未来一年里,我可以把空白的墙填满。 殷九竹很少发朋友圈,上一次发朋友圈还是去年的事情。 她读书时,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这条带着定位的朋友圈一发出去,立刻迎来点赞无数。 师妹A:小竹学姐,你回国工作了? 同学B:人美心美医术美,这病宠主人净说大实话。 师兄C:我也在华城,什么时候聚聚? 同学D:不愧是班长,咱班三十个人,转业的至少二十个,班长是学历最高、而且坚持到最后的! 熊猫盼盼:是谁的闺蜜这么优秀啊?啊,居然是我的闺蜜啊~ 院长高大尚也默默点了个赞。 爱宠之家是一家大型连锁宠物医院,除了华城以外,广深还有五家分院。高大尚大部分时间都长驻广市,这次殷九竹来医院就职,填补了异宠科的空白,本来高大尚打算北上华城,亲自给她接风洗尘。 但沪市那边临时有个活动,高大尚作为演讲嘉宾受邀出席,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在朋友圈点点赞,聊表心意了。 高大尚私聊殷九竹。 拆蛋专家老高:看样子你已经适应医院的工作节奏了,那我就放心了。 拆蛋专家老高:对了,我上星期在短视频app上刷到了《羊驼大战华国队长》的视频,那个出镜的年轻人是谁啊?咱们院什么时候有个子这么高的医生啊? 小竹:…… 小竹:那不是医生,是景旭。 拆蛋专家老高:想起来了,就是你那个助手对吧? 拆蛋专家老高:你和他磨合的怎么样了? 磨合的怎么样? 殷九竹想,非常不怎么样。景旭被他指使去给羊驼洗澡,被吐了一身口水,估计没少在背后骂她吧。 见她迟迟不说话,高大尚也猜出了些什么。 拆蛋专家老高:小竹,现在立志想当兽医的年轻人太少了,大部分人毕业即转业,能留下来的都是凤毛麟角。 拆蛋专家老高:给他写推荐信的那几位老师我都认识,都说他是个踏实能干的好孩子。 拆蛋专家老高:好助手是需要一点点调-教出来的。 拆蛋专家老高:你不如再观察一阵,如果能磨合好,就把他留下吧。 殷九竹看着师兄发来的这段话,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好助手…… 现在的景旭距离“好助手”还有一段距离。即使他能够成为好助手,她能忘记那晚发生的一切,成为一个称职的好老师吗? 第8章 病例八 小金鱼(上) 小金鱼1 爱宠之家的华城分院刚开院不到半年,就凭借先进的仪器和优越的医生资源,一举成为华城兽医圈内排名前三的综合宠物医院。他们一天的接诊数量,远超其他医院一个星期。 殷九竹是异宠科的负责人,但养异宠的顾客毕竟没有养猫猫狗狗的多,有时候综合科忙不过来,殷九竹也会帮忙接诊,处理一些常见的猫狗病患。 这天,她的诊室来了一只体型圆滚滚的柯基犬,短短的尾巴剪成可爱的桃心型,走在路上一扭一扭,像是一团蓬松的刚烤出来的吐司面包。 这只面包……啊不对,柯基犬,今天预约了绝育手术。主人提前八个小时给它禁食禁水,一早就送来做术前检查。 大福进门时,扭的像是一团在地上滚动的面包,殷九竹伸手摸了摸它的肋骨……嗯,摸不到。 有一种非常简单地判断狗的体重的方法,如果一只狗侧面看不到肋骨、轻轻抚摸时可以摸到肋骨,这就是最理想的体态。像大福这样,用力摸都摸不到肋骨的,体重至少超标一半。 -- 第18页 大福喘气时恶臭扑面而来。就算殷九竹戴着口罩,也隐隐闻到了那股让人上头的味道。 殷九竹捏住它的颞颌关节,指尖稍微用力,狗的嘴巴立刻条件反射的张开。 她拿小灯一照……嗯,果不其然,一口烂牙。 臼齿磨损严重,门牙松动,牙龈肿胀,就连最锋利犬牙上也堆积了厚厚一层牙垢。靠近牙根位置的牙龈呈暗红色,用指尖轻轻一碰,狗就下意识地缩头躲避。 这只狗的问题,不是洗牙能解决的。 狗主人是一对母女,女儿三十出头,一身利落白领打扮,在陪狗看诊的这十分钟里,就陆陆续续接了好几个电话,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工作十分繁忙。她母亲可能五十多岁,也可能过六十了,头发染得乌黑,扎一条红色丝巾,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看就是夜晚广场舞的领军人物。 殷九竹问那位老太太:“阿姨,您平常给狗喂什么啊?” 老太太赶忙说:“你别看我们大福胖,但我真是科学喂养的!软硬狗粮混合着来,每天一小块粗粮红薯或者南瓜、还有各种应季水果,我不是光喂肉骨头的!” “……”其实,如果老太太只是给狗喂肉骨头,可能还喂不了那么胖呢。 红薯和南瓜都是狗狗喜欢吃的东西,但主人却不知道又甜又粘的红薯很容易黏在狗的牙齿上,日积月累下来,就会引发牙周炎。更别提水果糖分很高,对牙齿的伤害更大。 而带肉的骨头,肉里有优质的蛋白质,可以促进它们的健□□长;狗在啃骨头时,也可以摩擦清洁牙齿表面,是狗狗的天然牙刷。 殷九竹在对待宠物主人时,向来很有耐心,从不会觉得“这种常识问题怎么会有人不懂”。她把这些问题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甚至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笔本,一字一句的记录下来。 等检查完牙齿后,接下来就要做生化检验了。 殷九竹本想自己动手,忽然想起来她现在可是有助手的人啊——她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把景旭叫了进来。 不出半分钟,景旭就出现在她眼前。 殷九竹合理怀疑,景旭一直埋伏在诊室外面,就等着找机会好好表现。 “哇,你们还有男护士啊。”大福的年轻女主人说,“小兄弟,你身材很好啊,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做兼职模特?” 景旭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看向殷九竹,向她投去求救的目光。 殷九竹倒是挺感兴趣。 男模好啊,男模妙啊,男模赚钱那么多,景旭去做男模,肯定看不上在医院实习的这点实习费了! 殷九竹忙问:“兼职模特?走T台那种吗?工资怎么算?” “走T台的机会也有,不过要先经过培训,而且市场基本上饱和了,竞争太激烈了。”女主人说,“我们公司主要的经营范围是网店男女装模特,论件结钱,熟手的话一天拍个七八十件没问题。不过在我看来,有另一片蓝海等待这位小兄弟发掘!” 殷九竹问:“什么蓝海?” “网店泳装模特!”女主人眉飞色舞,“好的泳装男模特太缺人了!要脸长得端正大气,不能是花美男;身材够高,宽肩窄臀倒三角,最主要一定要有腹肌!” 景旭:“……” 殷九竹:“……” 殷九竹强迫自己不要在脸上露出任何破绽,更不要去看身边的男孩,但她脑中的思绪却是她根本控制不住的。 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景旭的衣服下,有着什么样的身材。 他肌肉匀亭,充满男性的力量美,又不会显得过于夸张。殷九竹还记得,那天晚上当自己骑坐在他身上时,她的双手撑着他肌肉紧实的腰腹,掌心下的皮肤滚烫至极。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好不容易才装作忘记那晚的事情,但今天那些回忆又如泛滥的潮水般淹没了她。 身旁的景旭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定力。他几乎条件反射地看向殷九竹,但他很快想起来,她“失忆”了,那个瑰丽夜晚只有他一个人铭记。 “——停停停!”关键时刻,老太太一声怒喝,打断了自己女儿的话。 只见老太太双手捂住柯基犬的耳朵,十分生气地说:“英子,你能不能别把工作上的事带到生活里?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又是泳装又是T台秀的,我们大福才五岁,还是个小朋友,它不能听这些的。” 所有人:“……” 感谢老太太的打岔,终于把景旭从刚才的尴尬场景里救了出来。 女儿也意识到现在不是招揽模特的时候,毕竟今天来是给大福做绝育手术的嘛,其他事情都要往后排。 …… 生化检查需要抽血,景旭以标准保定姿势固定好大福,然后扶着踏的前爪,先用电动剃刀轻轻剃掉一小片毛,再轻手轻脚地把抽血针扎进了血管里。 “哎呦呦,”老太太心疼地眼圈都红了,“我家大福受委屈了,乖哦,乖哦,做完手术,外婆给你肉干吃哦。” 女儿说:“妈,您可别喂它了,你看它的肚子都快拖地了,现在就有二十多斤了,再不控制控制就要上三十了!” “三十斤怎么啦,三十斤也是外婆的好大福。”老太太把抽完血的狗子抱进怀里,因为太沉,老太太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搂住。 -- 第19页 这条狗实在太胖了,景旭看了看手里储存着血的试管,怀疑把它送进离心机时,这一管血能离心出半管脂肪(这当然是开玩笑)。 他把血送到化验室,十分钟后机器就吐出了结果。 不出所料,甘油三酯超标三倍。越肥胖的动物心肺功能越弱,更容易在手术台上发生麻醉反应。 景旭一路小跑拿着检验结果回到诊室,递给殷九竹:“殷老师,这是……” 殷九竹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 她根本没有与他对视,直接从他手里抽过了化验结果,然后又随手从白大褂的胸口口袋里抽出一支圆珠笔,下意识按了两下笔尾,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景旭:“……”他摸摸鼻子,“不用谢。” 殷九竹的注意力都在笔下,她几眼扫过那些在外人来看宛如天书的数值,停顿了两秒,在化验结果上圈出两个最超标的数值,推给两位女主人看。 “阿姨,您看这个数值……”她点了点那个夸张的三位数,“太高了,您再不控制它的体重,到时候三高会找上来的。我看您养狗是认真当孩子养的,肯定是希望狗狗能陪伴您更长时间,要是陪您五年八年,狗就因为三高走了,您不难过吗?” “三高?”老太太惊呼出声,“狗也会三高?” “当然。”殷九竹点头,“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这些人得的病,猫狗也会有……我昨天才接诊了一只猫,糖尿病三年了,每天饭前要打一针胰岛素——人有医保,猫狗可没有,一百二一支的胰岛素,一个月就三千六,全自费的。” 此话一出,老太太脸上立刻出现一阵后怕的表情。 殷九竹又说:“而且,绝育之后的动物还会继续发胖,它现在就二十八斤了,我建议您先给它减减肥,至少减个五六斤,再考虑绝育的事情。”她没忍住,说,“要不然上了手术台,我给它缝线时都怕针在脂肪里打滑。” 殷九竹可没在危言耸听。她之前接诊过一只非常肥胖的拉布拉多,因为车祸开放性骨折,等手术做完,所有手术器具进行清洁时,泡着手术器具的水盆上都飘起了一层油。 老太太紧紧抱住怀中的柯基犬,问:“那……那今天它饿了八个小时,白饿啦?” 殷九竹还没说话,老太太的女儿先开口了:“白饿?您没听医生说,大福胖的血油都分离了!我看还是让它多饿几顿吧。” 当殷九竹和老太太的女儿连番劝她给狗子减肥时,景旭仿佛一个人形立板,被隔绝在了她们之外。 他插不上话,也帮不上忙,在那儿矗了半天,简直自讨没趣。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如果想要让殷九竹承认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景旭默默退出了诊室,门轻轻关上,发出咔哒的一声脆响。 殷九竹的眼眸一眨,手里的笔却没有停下。 …… 身心俱疲,景旭在医院大厅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休息。他脑中的思绪在不停拉扯,一会儿是酒吧里那个风情万种、勾魂摄魄的殷九竹,一会儿是医院里医术高超、却对他严厉挑剔的殷九竹,两个截然相反的“老师”让这个年轻人陷入了迷雾之中。 他的眼神放空,投射在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病宠主人身上。 他们怀中的宠物,有的只是来做常规检查,故而活蹦乱跳,活泼调皮;有的已近暮年,脸部的毛发已经白了,眼神混沌,安静地依偎在主人身边;有的仿佛跳入火坑,还没见到医生呢,现在就抖如筛糠,四条腿都站不直…… 宠物医院也是医院,宠物医生也是医生。 景家是医生世家,从爷爷辈开始,家里人的工作就和医疗卫生事业脱不了关系。到了他这一辈,有做医生的、有做药学研究的、有做疾控防治的……偏偏他高考时铁了心要考动医,立志做一名兽医。 他从不觉得,兽医是比人医低一等的。人的命是命,动物的命也是命,他从小就喜欢动物,动物的世界简单至极,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为它们解除病痛、延续它们的生命。 可是在爱宠之家实习的这段时间,他却觉得自己和梦想的距离依旧这么遥远。 哎。 他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忽然,他的视线顿住了。 ——有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地抱着一个透明鱼缸,踏上了医院门口高高的台阶。 那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瘦长黝黑,晒的脖子和脸是两种颜色,他四肢细长,整个人像是刚刚开始抽条的小树。 他走路很慢,每走一步都要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鱼缸,担心缸中的水溢出来。 他停在医院门口,沉重的玻璃门抵挡了他前进的脚步。 就在小朋友烦恼于如何推开这扇大门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替他拉开了医院大门。 ——正是景旭。 景旭蹲下身,看向这个小朋友和他怀里的鱼缸。 “小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哥哥,你是给小动物看病的医生吗?”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视线定在他身上的白色大褂上。 在他的认知里,穿白大褂的一定是医生! 景旭一愣:“我不……”……是医生。 不等他说完,小男孩已经高举起手里的鱼缸,送到了景旭面前:“我的小金鱼生病了。妈妈说,小金鱼死了的话,他可以给我再买一条,但我不想它死,也不想要新的金鱼,因为新的金鱼就不是它了……医生哥哥,你能帮帮我的小金鱼吗?” -- 第20页 ——如此脆弱渺小的生命,值得拯救吗? 第9章 病例九 小金鱼(中) 小金鱼2 景旭望向了男孩怀里的水缸。 水缸不大,圆形的,与削去一半的篮球差不多大小,但东西却装的满满当当,营造出了一个充满童趣的世界:水缸底部,铺着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一株装饰用的塑料水草随着水波缓慢摆动,在那些鹅卵之间,还有一座陶瓷小风车,看上去异常可爱。 在水草与风车之间,一条掌心大小的鱼正在缓慢而艰难的游动。 它的身体由红白双色组成,鱼身呈流畅的椭圆形,鱼眼微微凸出,像是算盘珠子,又像是戴了一副潜水镜;最漂亮的当属它的尾巴——如一对蝶翅在水中展开,随着它的摆动,蝶翅反翘,灵动自如。 这是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平价观赏鱼,在夜市、在地摊,随处可见这些快乐的小生灵。而这么普通的小金鱼,却有一个格外曼妙浪漫的名字。 “龙睛蝶尾鱼”。 可惜,现在这只龙睛蝶尾鱼的状况实在不太妙。 小金鱼的左侧蝶尾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撕烂了,破破烂烂的鱼尾影响了它在水里的游动,失鳔后身体向一侧倾倒,小金鱼艰难地挣扎着,结果越是挣扎,越是沉底。 男孩知道,人生病了要去看医生,动物生病了也可以去看动物医生。 他央求爸爸带他给小金鱼看病,但爸爸却不耐烦地推开他,说:“没看到爸爸在打电话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爸爸谈工作的时候你要安静?乖,去做作业。” 他又去求妈妈,可是妈妈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小金鱼,说:“我记得这只鱼是之前在夜市上捞到的吧?三块钱还是五块钱来着?等下次有夜市,妈妈再带你捞一只新的,绝对比它更漂亮。” ……但是,新金鱼再漂亮,那也不是陪伴他两年的小金鱼呀! 男孩直到现在还能记起,两年前他的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他吃了他一直想吃的麦当劳,又带他去游乐园玩。那一天,爸爸妈妈没有吵架,也没有问他:“你今天的珠心算做完了吗?你背了几个英文单词呀?” 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他的左手是爸爸,右手是妈妈,把他像是荡秋千一样拽起来。欢声笑语陪伴了他们一路,晚上经过夜市时,他注意到路边有一个大大的充气水池。 他好奇地凑过去,意外发现水池里居然都是游来游去的小金鱼! 橘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还有花的……他一眼就看中了这只,红白双色,像是一团红墨水融化在了水里。 爸爸付了五元钱,妈妈从商贩手里接过小渔网,大手包小手,陪他一起捞起了这条小金鱼。 那天的幸福与快乐,和这只游动的小鱼一起,永远地铭记在他心里。爸爸妈妈总觉得他还是小朋友,记不清楚那天发生的事情,但他们不知道,他每天趴在金鱼面前看它游动,就会一直提醒他不要忘记…… 他没有忘记,但是爸爸妈妈忘记了。 男孩不愿看小金鱼就这样死去,他鼓足勇气,趁着爸爸忙工作、妈妈做饭时,偷偷抱着鱼缸跑了出来。 他记得从家到学校的路上就有一家宠物医院,他凭着记忆一路寻找,果然找到了! 他在太阳下走了好远的路,额头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他站在宠物医院的台阶上,仰头望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男医生”,声音颤抖,又故作镇定:“医生哥哥,你可以给我的小金鱼治病吗?虽然……虽然我买它只花了五块钱,但它也是我的朋友。” 他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淌进他的衣领里。 他怯怯的站在那儿,害怕医生哥哥的答案和爸爸妈妈一样,让他不要浪费时间给一条小鱼治病。 景旭沉默。 他看到了男孩眼里的希冀,也看到了他的紧张。 “……好。”最终,景旭点点头,起身从他怀里接过鱼缸,另一只手牵住了他的小手,温柔地说,“哥哥是医生,哥哥来给小鱼治病。” …… 景旭带着男孩走进了医院。医院里的人来来去去,没人注意到景旭正在接待一位如此特殊的客人。 他找了间暂时空置的诊室,先把鱼缸放下,又把男孩抱上椅子,给他倒了一杯水。男孩在太阳下走了那么久的路,早就渴了,他眨眨眼看着那杯水,问:“医生哥哥,有可乐吗,凉凉的那种?” 景旭:“……没有。” “好吧。”男孩撅了噘嘴,双手捧起杯子,吨吨吨把水喝完,一抹嘴巴,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放在了腿上。 景旭从架子上拿出病历表,清了清嗓子,说:“第一次来我们医院,都要挂号登记,填写宠物主人的信息。” 他没把小男孩当作一个来玩闹的孩子,而是把他当作一名需要他严肃对待的病宠家属。 他如此“专业”的做派,让小男孩对他更加信服了。 景旭问:“名字?” 小男孩大声回答:“王子!” 景旭笑笑:“我是说你的名字,不是说小金鱼的名字。” “我就叫王子呀~”小男孩用手在半空中笔划起来,“三个横一个竖的王,儿子的子~” “……”景旭格外佩服王子同学的父母。 这是什么概率,刚走了一个公主,又来了个王子。 -- 第21页 景旭从男孩口中问出了他的学校、班级,然后便拿着病历表去前台登记。他走出诊室时,特地把门关上,确保屋里的小朋友听不到屋外的谈话。 然后,他立刻来到前台,小声对莹姐说:“莹姐莹姐,特殊情况。” 莹姐正忙的不可开交:“怎么了?” “来了一个小朋友,我看不出多大,可能六七岁了吧……自己一个人抱着鱼缸来看病。”景旭把手中的信息登记表递给她,“我说需要挂号,就从他嘴里问出了这些信息。你赶快报警吧,孩子丢了,他家长肯定特别着急!” 莹姐也是做妈妈的人,一听情况,赶忙点点头:“行,我立刻报警。不过咱院离派出所挺远的,估计民警赶到要二十分钟。你陪小朋友聊聊天,别让他乱跑。” “放心,有我在,他肯定不会乱跑的。”景旭郑重其事地说,“他可是我的重要‘顾客’,在警察叔叔到来之前,景医生绝对帮他把那条金鱼的病治好!” “真能治好?”莹姐不信,“鱼类治疗可不容易,用不用我去通知殷医生?” “不用不用不用!”景旭忙说,“我可以的!” 这可是他独立接诊的第一个客户,这么宝贵的实操经验,怎么能白白浪费? 再说了,稍微遇到一点困难就喊殷九竹救阵,那他干脆别当她的助手了,不如早点滚回学校读书。 …… 景旭重新回到了诊室里。 王子小朋友早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他双手扒着桌子边缘,认真看着桌子上的鱼缸,玻璃的折射让他的脸变成了椭圆形。 见景旭回来了,椭圆形的王子赶快抬起头,着急地说:“医生哥哥,医生哥哥,小鱼又沉到鱼缸底下了,我捞了它好几次,可它就是游不起来!” 他的手湿漉漉的,就连办公桌上都是带水的手印。景旭来不及顾及那些细枝末节,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仔细观察起小鱼的情况。 好在,病情还在可控范围内,并没有突然恶化。 金鱼烂尾的可能性有很多说,比如两只鱼打架、叼伤了鱼尾;或者是水太脏了,细菌腐蚀了鱼尾;但是这两种原因,在这条小鱼身上都不存在。 水很干净,而且它住的还是高级单间。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间“高级单间”里了。 “你看这里!”景旭眼尖的发现了问题,“你看这个陶瓷风车的扇叶上,是不是有残留的鱼尾?” “……啊!”王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有呀!” 那么这道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小金鱼的右侧蝶尾是被鱼缸底部的装饰品划伤的,当时有一点出血,因为不知道如何止血,只能让它拖着残尾继续游动。没想到残尾滋生了细菌,短时间之内尾巴就溃烂了一半。 原本惊艳的反翘蝶尾只剩下单侧,金鱼失去平衡,才会失鳔,沉在鱼缸底部。 “龙睛蝶尾鱼的尾巴比身体还要大,这么小的鱼缸,其实根本不需要放这么多的装饰品。东西越多,越阻碍它的游动,而且还会让他受伤。”一遍说着,景旭一遍用小渔网把水里多余的装饰品全都捞了出来,只剩下底部的小石子,和两株塑料水草。 小朋友非常听话,在他心里,医生和老师一样,是非常神圣的职业,他们说的话他一定会牢记的! 景旭仔细想了想,如果要治好小金鱼的病,需要分两步走:第一步,抑制鱼尾的溃烂,让伤口不要再进一步恶化;第二步,解决它失鳔的问题。 鱼尾溃烂很好解决,双管齐下:鱼尾涂抹红霉素软膏,同时主缸药浴土霉素。 土霉素是养殖观赏鱼的鱼友都知道的“万能神药”,而且这是人用药,便宜又随处可见,他们医院里就有常备的土霉素。景旭去药房开了半片,然后又拿了一瓶矿泉水,把药片塞进去水解。 土霉素用量是每百升使用五到八片,这么一条小鱼,放半片就足够了,放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 因为这次的病宠主人是个小朋友,景旭担心他误饮矿泉水,所以他特地把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下来,又细心地用油性笔在上面画了只小鱼。 他把水瓶递给王子,叮嘱他:“这个水千万不能喝,哥哥在水里放了给小鱼治病的药。你拿回去放在阳光下暴晒4个小时,你看它现在是透明的水,但是晒着晒着就会变成棕色的。明天开始,你每天取一瓶盖的水倒进鱼缸里——记住,每天一瓶盖,千万不能倒多。给小鱼药浴三天,它就会有所好转。” 景旭顿了顿,语气严肃地问:“王子同学,我可以信任你吗?你是负责任的主人吗?” 王子赶快双手接过那个矿泉水瓶,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是小鱼的主人,负责任的主人!他会认真完成医生哥哥的嘱托,给小鱼药浴的! 鱼鳍、鱼尾、鱼鳞都有再生能力,虽然现在小金鱼的蝶尾受了伤,但只要抑制住细菌的滋生,很快鱼尾就能重新长好。 到时候,又能看到漂亮的反翘蝶翅在水中徐徐展开了。 至于它的失鳔问题…… 景旭脑中灵光一闪,风风火火地跑出诊室,去找莹姐:“莹姐,我记得你今天拆的快递里有防震的塑料泡沫,你放哪儿了?能不能给我用用?” 莹姐刚和民警同志通完电话,他们说再有五分钟就到了。“塑料泡沫?……扔在休息室了,你去拿吧。” -- 第22页 等到景旭跑走了,她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给那条鱼治病吗,要塑料泡沫做什么啊?! 景旭来去如风,很快就回到了诊室里。只不过他回来时,手心紧紧攥着,像是藏着什么神奇的宝贝。 王子的小脸上写满好奇:“医生哥哥,你找到让小鱼游起来的方法了吗?” 景旭点点头,得意地摊开手掌,只见他的手里居然握着一块两厘米见方的塑料泡沫。 塑料泡沫上打了个洞,一根红绳从洞中传出,底下形成一个活圈。 “这是什么?”王子更加好奇了。 景旭没再卖关子:“这是帮助小鱼游泳的‘游泳圈’!” “游泳圈?” 王子急的像只小猴子:人游不起来,可以戴游泳圈;鱼游不起来,也可以戴“游泳圈”吗? 景旭轻手轻脚地从水中捞起小鱼,把红绳小心套在鱼身上,打了个活结,让塑料泡沫和鱼身捆绑在一起。 小朋友趴在工作台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呼吸声太大,影响了医生哥哥的工作。 等一切准备就绪,景旭慢慢松手—— ——奇迹发生了,小鱼摆摆尾巴,原本沉在鱼缸底部的身体,居然真的浮了起来! “游泳圈”真的有用!!! “哥哥!!小鱼游起来了!小鱼会游泳了!!”王子欢呼出声,一把抱住了景旭的腰,像是一个横冲直撞的小炮弹。 看着身高才刚刚到自己腰部的小朋友,景旭摸了摸他的头,蹲下身,和他一起看着鱼缸里自由自在游动的鱼儿。 一只小金鱼可以活多久呢? 很少有人知道,金鱼的寿命长达十几年,只要好好饲养,精心照顾,一条最普通的金鱼甚至可以活二十年。 二十年啊,人生才有几个二十年呢? 二十年,足够这个懵懂孩童变成一个飒爽的青年;二十年,也足够正值壮年的中年人步入退休生活……二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成年人总是喜欢用价值来评判一切,他们在做一件事之前,先要估量值不值得为此付出时间和金钱;但是在小朋友眼里,不论是时间还是金钱,都没有事情本身重要。 这条陪伴了他两年的小金鱼,是他的好朋友、更是他视若珍宝的存在。它所代表的是男孩心里一段灿烂的回忆。 就算购买它只花了五块钱,那又怎么样呢? ——没人可以定义一个生命的价值。 这,便是景旭坚持成为兽医的初心。 第10章 病例十 小金鱼(下) 看诊结束,小朋仔细装好那瓶放了土霉素的矿泉水瓶,眉间的烦恼彻底消失不见。他决定回去就把矿泉水放在自己的窗台上,一定要治好小鱼! 与此同时,诊室的门被敲响了,一位身穿浅蓝色制服的民警同志出现在诊室外。 让景旭意外的是,这位民警同志居然不是“警察叔叔”,而是一位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的男青年。那男青年个子和他一般高,皮肤微黑,眼神明亮,大檐帽扣在头上,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两人视线一碰,都从彼此的脸上读出了同样的意思。 ……这么年轻的宠物医生?靠不靠谱啊? ……这么年轻的人民警察?能不能行啊? 就在两人打量对方时,莹姐从那位年轻民警身后挤了出来。 她给他们双方做起介绍:“这是负责咱们这片儿的民警小宋,这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医生助理小景,你俩都是年轻人,共同语言多,以后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呢。” 年轻人? 共同语言多? 朋友? 不等景旭说话,那位年轻的宋警官先开口了:“不知道他是哪位医生的助手啊?” “那人你也认识,”莹姐笑盈盈地说,“就是我们医院的院花,殷医生。” 景旭发誓——在那一瞬间,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吊儿郎当年轻民警,看他的眼神一下变了!! 只见小宋警官突然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头顶的帽子、腰间的皮带、衬衫的领口,实在做作的不得了。同时,他用一种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景旭。 然后,意有所指地说:“哦……原来是殷老师的助手啊。” 景旭的狗尾巴瞬间支棱了起来! 那个“哦……”是怎么回事??? 你“哦……”什么??? 而且你干嘛管殷九竹叫“殷老师”!!! 殷九竹都没让景旭叫他老师呢! 景旭脑中的警报声瞬间滴滴滴狂想起来,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面前的小宋警官来者不善,对他将产生极大威胁。 景旭还是道行太浅,沉不住气。他眉头一皱,没忍住问:“你认识殷老师?” “当然认识啊。”小宋警官挑眉,“局里给了我们所一只警犬,我们所没有兽医官,犬的日常体检、打针、体内外驱虫都是在你们这里做的。殷老师对犬可温柔了,还夸犬聪明勇猛呢。” “……” 景旭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起来——又不是在夸你聪明勇猛,你嘚瑟什么啊? 上个月景旭还没入职,他确实不知道殷九竹曾经接待过小宋警官和他的警犬。 景旭说不出现在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仿佛打翻了一整桌的调料,五味杂陈。但细细一品,又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押酸吃醋。 -- 第23页 毕竟……他只是殷九竹的实习助手,到现在还没被她正眼瞧过呢。 至于那一晚的意乱情迷,殷九竹本人都“忘记”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小宋警官的到来,让原本沉浸在鱼缸世界里的王子同学转移了注意力。 他抬头看看小宋警官身上的制服,眼神落在他的警徽上,立刻兴奋地尖叫起来。 “你是警察叔叔吗?”王子问。 “是啊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警察叔叔是来送你回家的。”小宋警官面对孩子时,就换了幅笑脸,“你的爸爸妈妈都好着急呀,他们正在赶去派出所的路上,叔叔送你过去。” 听到爸爸妈妈都急疯了,王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双手捂住了小屁股。 他现在才感到后怕……爸爸妈妈教育过他很多次,绝对不能独自出门,学校里的老师也强调过独自出门的危险……他这次擅自行动,不会被揍吧? 呜呜呜,一想到回家后会迎来一场“竹笋炒肉”,他现在就想哭了! 他小小的脸上写了大大的紧张,小宋警官看出了他的不安,安慰他:“你别害怕,有叔叔在,你爸爸妈妈不会打你的。” 王子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看看景旭、看看鱼,忽然大声说:“就算、就算他们揍我我也不怕!我的小鱼病好了,能重新游泳了,被揍了也不亏!” 看他那副“舍身取义”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小宋瞥了眼里面那条拴着“游泳圈”的烂尾鱼,在孩子父母的叙述里,这只鱼就是引得孩子离家出走的罪魁祸首。不过,小宋警官知道,真正的元凶并不是鱼,而是忽视孩子感受的家长。 他已经提前和那对父母沟通过了,孩子的内心都是很敏感的,他们越严厉,就会把孩子推的越远。 “好了,咱们该走了,警察叔叔带你去坐警车好不好?” 王子同学一听说要坐警车,立刻两眼放光的猛点头。 小宋警官一手抱起鱼缸,另一只手牵起孩子的手,带着他走出了诊室。 景旭不放心,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医院门外。 医院大门口处,黑白两色的警车停在那里,实在是太显眼了,来来去去牵着宠物的客人都要多看两眼。 王子同学兴奋极了,绕着警车跑了好几圈,还说明天去上学时,一定要把这段波澜壮阔的大冒险经历分享给同学们! 小宋警官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孩子撒欢。 他撇了眼身旁的景旭,状似无意地问:“对了,你不是殷老师的助手吗?殷老师呢?” 殷九竹正在她自己的诊室看诊。景旭当然不会说实话:“殷老师今天请假。” “啧,可惜了……”小宋警官眼底闪过一抹遗憾。 其实景旭的这个谎言非常拙略,如果小宋警官有殷九竹的私人联系方式的话,只要给她打个电话,就知道她究竟在不在了。 但看他如此轻易就相信了景旭的话,不正好说明,其实他和殷老师根本就不熟,而且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扳回一城!意识到这一点,景旭又成了一只快乐的小狗狗了。 景旭:“呵呵。” 小宋警官:“呵呵。” 两人相顾假笑,在心里给对方贴上了“傻逼”“蠢货”“不足为惧的竞争对手”“毫无胜算的幼稚敌人”的标签。 小宋警官压低大檐帽,招呼王子小朋友:“走吧。” 他替小朋友拉开警车的副驾驶车门,然而王子小朋友刚要爬上去,忽然顿住了脚步。 下一秒,他从小宋警官的胳臂底下钻了出来,迈着小短腿duangduangduang的跑到了景旭面前。 景旭问他:“怎么了?” 王子仰起头,大声说:“医生哥哥,我还没有付钱呢!” 他不是不懂事的小朋友啦,爸爸妈妈带他去儿童医院看病都要付钱,那小鱼在动物医院看病当然也要付钱啦! 景旭一愣,下意识想拒绝,但是王子同学已经把手揣进裤兜里,掏啊掏了起来。 就这么掏了好一会儿,小朋友把两边的裤兜都翻了个底朝天,然后他双手捧着掏出的东西,全部递到了景旭面前。 那些东西里,既有一元、五元的纸币,也有一角、五角的硬币,甚至还夹杂着几颗弹珠和两根棒棒糖。 王子急切而大声地说:“这是我今年攒下的零花钱,一共十八块零五毛!”说完,他看向景旭:“够吗?不够的话……不够的话,我再去找妈妈预支下个月、下下个月的零花钱……” “……”景旭望着那一捧零零碎碎的零钱,再看看小朋友执着的小脸,他只思考了几秒,就伸手拿走了其中的一张纸币。 “谢谢你的提醒,我确实忘了收诊费,你真是个诚实的小朋友。”景旭认真地告诉他,“不过,给小鱼看病用不了这么多钱,只要这一张就够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钱,那是一张五元钱的纸币。 和购买小鱼的价格等同。 “钱货两讫”后,小王子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开开心心地向景旭摆摆手,重新跑到了小宋警官身边,手脚并用地钻进了警车里。 他的背影雀跃,和来时的沉重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宋警官不屑地撇撇嘴,嘀咕了两句:“凭什么他是医生哥哥,我就是警察叔叔啊?到底谁规定的警察后面只能用叔叔啊,我也很年轻好吗。” -- 第24页 可惜,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他。 王子同学抱着鱼缸坐在副驾驶座里,冲着景旭不停挥手,景旭也向他挥手回礼。 “医生——谢谢你——我的小鱼也谢谢你——!!!” 警车渐渐远去,直到王子同学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景旭才收回摇摆的手。 景旭低头看看手里的五元纸币,用手指认真地捋平,然后重重一弹——纸币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这是他来到宠物医院后,独立接诊的第一个病例,即使只收到五元诊金,也足以抚慰他这段时间坐冷板凳的不安。 他脚步轻快,拿着那五块钱转身回到医院大厅,然后“啪”一声,拍在了前台的桌面上。 坐在前台的莹姐:“……” 她顺着那五元钱往上看,看到了景旭阳光满满的笑容。 她看向那五元钱:“这是什么?” 景旭清了清嗓子,拖长声音说:“莹姐,麻烦你记在医院的出诊记录上——景医生接诊病宠一条,两岁龄龙睛蝶尾鱼,病况是外伤与细菌感染造成的烂尾、失鳔。用药:红霉素一管,土霉素半片,药浴三日,诊金五元!” “……”莹姐看看钱,又看看景旭。 景旭:“?” 莹姐明白了什么,她硬憋住笑:“‘景医生’,你不会忘了你现在还在实习期,你根本没有资格独立接诊吧?” 景旭:“……” 景旭:“…………” 景旭:“………………” 景旭的狗狗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的前爪还死死按着那五元钱,灵魂已然被这个事实打击到出窍了。 莹姐两根手指夹住那张五元纸币的边缘,然后从景旭的手心里一寸寸、一寸寸地把它拽走:“咳咳,按照规定,实习期的学生如果接诊,需要把诊单挂靠在所属的指导老师名下——小景,你今天这单五元钱的诊费,我就记在殷医生那里啦。” 莹姐:^_^ 景旭:(╯°□°)╯︵ ┻━┻ …… 殷九竹有个习惯,每天下班前,她会从电脑后台调出今天接诊的所有病例,进行二次梳理、统计,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若是赶上病例多、病情复杂的时候,她往往会额外耗费一两个小时的加班时间。 这天,她照旧沿袭之前的习惯,独自坐在诊室里安静地复盘今天的接诊病例。 病例一页页翻过,就在殷九竹复盘完今天接诊的所有病例后,一个陌生的病例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两岁龄龙睛蝶尾鱼,外伤烂尾及失鳔 ——用药:红霉素一管,土霉素半片,药浴三日 ——诊金五元 殷九竹一头雾水,除非她今天被人打了脑袋失忆了,否则她怎么记不得今天接诊过一条金鱼??? 难道是莹姐在入档时,错把其他医生的病例归到她名下了? 不过,诊金五元实在太少了。 宠物医生的收入分为三大部分,一部分是保底月薪,一部分是坐诊费用,还有一部分是手术上台费。爱宠之家的收费标准在业内算是中上水平,不仅是因为医院够大、设备够新,更是因为这家医院的医生都经验丰富。 殷九竹实在想不出来,他们医院里有哪位前辈的坐诊费用只有区区五块钱…… 她滚动鼠标,直接拉到了病例的最尾端,想看看医生签名。 结果,一个出乎意料、龙飞凤舞的字迹,映入了她的眼帘。 ——日京九日 殷九竹:“???” 他们医院,有姓“日”的医生吗? 第11章 案例十一 野猫案(一) 野猫案(一) 殷九竹拿着那张特殊的诊单,从莹姐那里了解了小金鱼事件的来龙去脉。 当听到景旭居然用泡沫做了一个“游泳圈”,帮助小金鱼重新游动时,她不仅动容。 “对动物一视同仁”——这句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宠物安哥拉兔的价格是食用肉兔的上百倍;从国外引进的名猫出生自带品种证书,十代血亲可追源,而在户外游荡的野猫却不知道下一顿晚餐在哪里;能在国际上拿奖的纯血赛马,配有专门的美容师和修蹄师,可这世上更多的马只能拘于磨坊与农田。 他们不同的身价,等同于它们在主人心中的重要程度。 而这,也会势必影响兽医的态度。 龙睛蝶尾鱼是非常常见的平价观赏鱼品种,五块钱的价格甚至连菜市场一条食用养殖鱼都买不到。那个小朋友如果抱着鱼缸去寻找其他兽医的帮助,会有很高的可能性吃闭门羹。 但他遇到了景旭。 他遇到了有着一腔热忱的青年。 殷九竹的手指在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上摩挲了一阵,心思逐渐飘远。 这段时间,殷九竹看起来对景旭不假辞色,但她在暗地里一直在偷偷观察他。 她看到他耐心对待每一位病宠家属,也看到他在闲暇时间阅读文献,弥补自己的短板。 他像是一台永动机,即使被泼了冷水,也一直没有停下。 殷九竹心中的天平不停摇摆,一边是私事的纠葛,一边是男孩诚挚的事业追求……她知道,她必须尽快做出决断了。 …… -- 第25页 因为心里惦记着景旭的事情,殷九竹今天的工作效率很低,直到晚上十点才离开医院。 她租住的房子离爱宠之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即达。 晚上十点,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殷九竹加快脚步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心头挂念着事情,所以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道路前方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那人手里拿着一瓶酒,脚步踉跄,边走边骂。 “妈的……居然敢投诉老子……投诉个屁!” “当老子不知道你是谁啊?我手里可有你丫的地址!” “他妈的,老子以后不光要摔你的件儿,还他妈要踩你,踩死你!!” “让你丫再投诉老子,以后你丫的件儿我最后一个送,全他妈给你扔小区门口!” 那人嘴巴脏的不得了,借着酒气,醉醺醺地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殷九竹柄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装作没听见,裹紧外套,快步绕行。 然而就在这时,路边草丛里忽然传出一声异响——下一秒,一只猫咪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踏着夜色轻巧地落在男人面前。 “草!”男人被突然窜出来的猫咪吓了一跳,“妈的,吓死老子了!” 猫咪也被这个醉醺醺的两脚兽吓了一跳,它尾巴绷直,全身毛发倒竖,不停地冲着男人哈气。 可一只小小的野猫再怎么威吓,又怎能吓得了一个强壮的男人? 男人冷笑一声,居然伸出手直接拽住了猫咪的尾巴! “喵嗷——” 尾巴是猫咪的弱点,猫咪痛的大叫,回过身一爪子就挠向了男人。 野猫的爪子格外锋利,这一爪下去男人立刻见了血。但醉汉并没有因痛松手,而是彻底被激怒了,酒精腐蚀了他的大脑,他掐住猫咪的脖子直接把它拽离地面,然后轮起膀子就要把它甩向旁边的车道! 现在虽然是夜晚,但旁边的车道偶尔也会有车经过,如果他真的把猫扔到路面上,那猫立刻会被疾驰的汽车撞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醉汉身后响起了一道坚定且明亮的女声—— ——“放下那只猫!” 殷九竹毫不畏惧地站了出来,与男人隔着几米的距离摇摇对峙。 “没听懂吗,我说放下那只猫!”殷九竹又重复了一遍,“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拿动物撒气?你工作上的不顺心,又不是它造成的!” 昏暗的路灯下,殷九竹的身影被拖的很长,夜色簇拥着她,无法把她压低一毫。 她眼神灼然,甚至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她害怕吗? 她当然害怕。 说实话,殷九竹也知道在这样的夜晚,她孤身一人和醉汉对峙,很有可能惹祸上身。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现在就应该装作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赶快离开。 但是,她作为兽医的职业素养让她无法袖手旁观。她的感性先于理性一步,制止了那名醉汉。 面对她的警告,醉汉却根本没有当真。他醉醺醺地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恶意:“小妞,我劝你别管老子的闲事!不过是一只畜生,老子想弄死它就弄死它!” 猫咪在他的手掌里哀嚎着,痛苦的挣扎。它四肢并用地抓着男人的手臂,但在酒精作用下,男人直接忽略了痛觉,反而更紧的掐住猫咪的脖子。 那个弱小的生命快要不行了。 殷九竹再次提高音量:“我已经报警了!你这种酒后胡闹的行为,不怕进去呆几天吗?” 醉汉“呸”了一声,吐沫四溅:“我杀猫又不是杀人,警察会管这种闲事?”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吧,”殷九竹冷冷道,“看他们到底管不管。” “臭□□,你……”醉汉被她狂妄的态度激怒了,他向她的方向走去,发誓要给她一个教训。 见到男人来者不善,殷九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攥在手心,笔直地指向了他—— “别过来!”殷九竹厉声道,“我有刀!” 她手里的小刀在昏暗的路灯下反射出一片暗银色的光芒。 而她的另一只手里,则握着一瓶防狼喷雾,如果他敢进犯,她绝对会给他一个刻骨难忘的教训。 醉汉醉醺醺的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到底,这种会在酒后虐待小动物的家伙,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败类罢了。 只要表现的比他更狠、比他更凶、比他更不要命,这种垃圾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怂掉。 “妈、妈的……”醉汉明明都怂了,却还在嘴硬,“好男不和女斗,不过是一只猫,给你就给你!” 说着,醉汉一松手,那只猫便像是一团垃圾一样被他扔在了地上。 猫咪受了伤,落地后下意识想爬起来,但四肢无力,挣扎许久也没能站起来。 醉汉转身跌跌撞撞的离开,一边走嘴巴里一边不干不净的骂着些什么。 待醉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一直摆出防御姿势的殷九竹才松了一口气。 恰在此时,一辆车从旁边经过,明亮的车灯照亮了殷九竹双手中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刀和防狼喷雾!不过是一根银色笔身的钢笔,和一瓶防晒喷雾罢了。 殷九竹手心里满是冷汗,直到这时,后怕的情绪才蔓延上心头。 -- 第26页 幸亏那醉汉醉的不清醒,头顶的路灯又足够昏暗,才让他没有看清她手里的东西。要不然……她可能要在社会新闻里和大家相见了。 她自嘲的笑笑,但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知道她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有人都以为,殷九竹是个冷静自持,永远理性大于感性的人。但实际上,她也会冲动、也会冒险、也会奋不顾身地做“傻事”。 她匆匆收起手中的东西,快步走到猫咪身边。 那只猫不过是只幼猫,三花色泽,看体型应该才六、七个月。它四蹄踏雪,脸型尖瘦,因为受了惊,四肢又没有力气,它趴在地上不停喵呜喵呜的凄叫。 殷九竹检查了它的四肢,确认没有外伤,但有些伤势不是光靠肉眼可以看出的。尤其是它的脖颈和尾巴,被男人狠狠掐过,很容易伤到,还需要做一次系统的检查。 今晚就把它带回家吧。 殷九竹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把猫咪放在衣服里保定,裹成一只“猫猫虫”,只露出猫咪的脑袋。 然后,她抱起这只猫猫虫,在夜色中快步走远了。 第12章 案例十二 野猫案(二) 猫咪很容易应激,尤其是刚遭受虐待的猫咪,它们会对所有人类抱有警惕。 殷九竹把卷成一条猫猫虫的小三花抱回了家,一路上,小猫咪从刚开始的浑身瘫软,再到后来恢复力气后不停挣扎……若不是殷九竹死死抱住它,它一定会钻出来不可。 眼看再有几步路就要到家了。 殷九竹忽然觉得胳臂一湿,一股腥骚的味道从怀里漫了出来。 殷九竹低头看猫:“……” 猫冲她哈气。 ……行吧,这祖宗尿了。 跟猫讲道理那是永远讲不通的,有轻微洁癖的殷九竹只能顶着一身臭味回到家中。 进门后,殷九竹来不及清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而是先忙给猫猫虫找了个废旧的快递纸箱。她在纸箱里细心放上尿垫和水粮,然后把猫咪连同纸箱一起放在了厨房里。 她租的这套房子是个小两居,小小的厨房只有不到五平米,只能容纳一个人转身。她平常很少在家里做饭,基本都在医院吃,偶尔轮休时也是靠外卖解决。故而这间厨房干干净净,杂物非常少。 如此狭小的空间,正好适合猫咪休息。 殷九竹松开卷着猫猫虫的外套,小猫咪立刻跳了出来,缩在纸箱的角落里,冲她不停的哈气。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殷九竹没有再靠近,而是面向它,慢慢后退,直到退出厨房,房门咔哒一声关上,把整个空间都留给它。 厨房的门上有一片磨砂玻璃,隔着玻璃,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厨房内的情况。 刚开始,厨房内非常安静,连猫咪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十分钟之后,厨房内传来了响动——一道模糊的身影轻巧地跳上厨房案台,开始好奇地嗅来嗅去。 紧接着,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应该是盐罐子,幸亏是用的塑料瓶。 叮叮当当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那只猫在厨房里上蹿下跳的跑酷,开始好奇地探索这里。 嗯……听声音,桌上的东西应该全被它扒拉到地上了。 幸亏所有的刀具都已经提前收进抽屉里了,要不然这只蠢猫猫一定会伤到自己。 那只三花小猫才几个月大,托在手里只有四五斤的样子,殷九竹估计它不会超过六个月,和小朋友一样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年纪。虽然刚刚被人类伤害过,但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明刚才被被卷成猫猫虫时,它都被吓尿了,但是现在恢复四肢运动能力后,它又开始飞檐走壁起来。 听这个动静,应该是没事了。 殷九竹的心放下了一多半,她决定明天一早把小三花带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既然来都来了,不如顺手做个绝育吧。 可怜的猫咪根本不知道,在今天受到虐待之后,明天它还要迎来新一轮的打击…… …… 殷九竹洗被尿湿的衣服一直洗到晚上十二点,然后才在猫咪一刻不停的跑酷声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因为带小三花去医院做检查属于私事,不能占用正常的上班时间,影响其他医生使用仪器,故而她特地比平时早一个半小时出门,打算早些到医院。 清晨露重,这个时间还没到早高峰,路上行人稀少,只有清扫街道的环卫工人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殷九竹抱着装有猫咪的纸箱走在行人萧瑟的马路上。纸箱留着一个缝隙,方便通风换气。猫咪昨晚跑酷一夜,现在早就累了,它在纸箱中团成一团,两只前爪抱着长长的尾巴,睡得正香。 殷九竹阅猫无数,按理说面对再可爱的毛孩子,她也应该心如止水了。但可能因为她们昨晚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所以在殷九竹眼里,这只猫猫睡着后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小天使——如果它昨晚没有尿湿她的衣服,又把她厨房里所有的调味料都推倒在地的话,那就更可爱了。 她抱着猫咪拐出小区,忽然注意到前方的路边,几名环卫工大叔大婶围在一起,正低头看着什么。 “作孽噢……” “看样子是不行了……” “这种事情太常见了,那些送外卖的赶时间,骑着电动车横冲直撞,撞死个野猫野狗的很正常。我在这儿扫了三年,每个月几乎都能遇到一只被撞死的,你把它扔到垃圾桶就行了。” -- 第27页 “要是不小心被撞的也就罢了!我可亲眼看见的,那辆快递三轮车本来在里面车道,他看到猫站在外面车道上,他突然加速,直冲这猫压过来的!!” “这可真是缺了大德了!这种人也不怕遭报应!” “这猫活不了了,你看看,这骨头都翻到外面来了!” 快递车、野猫、车祸…… 这些关键词争先恐红的灌入了殷九竹的耳朵。 殷九竹僵立三秒,然后迅速冲了过去。 “让让……麻烦让让!”她大喊着跑向了人群,那些原本围在一起的环卫工们见状让开,给她空出了一个缝隙。 她挤了进去——然后,愣住。 她怀中的纸箱里,闻到同类味道的小三花从昏睡中睁开眼,扒着纸箱的边缘站起身,看向外面。 当它看清眼前的惨状时,它当即吓得喵喵大叫,全身毛发全都竖了起来。 殷九竹从医多年,她见过的因为车祸受伤的动物太多了,但唯有这次,她由内心深处感到刺骨的寒意—— ——血泊中,一只狸花猫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里,两条后腿皮开肉绽,骨头渣子从皮肉中刺了出来,尾巴也被绞断了…… 血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车轮印,可以看出,开着快递车的人不仅一次撞向猫,而是撞猫后又故意倒车,从猫身上碾过! 因为身负重伤,猫咪的屎尿完全失禁。血液和腥臭的排泄物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即使身受重伤,它也没有停止对生存的渴望,它哀嚎着,哀嚎着,它那双黝黑的圆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它看着殷九竹。 它,在看着殷九竹。 殷九竹眼前一片血红。 她想都未想,立刻把原本呆在纸箱里的小三花揣进随身的包里,然后把身受重伤的狸花猫放进了纸箱内。 小三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淘气的它安静地蜷在她的背包里,没有叫,没有闹,让殷九竹可以安安静静地给那只重伤的大猫治疗。 为了给猫咪止血,殷九竹直接拆掉头上的真丝发带,捆绑在猫咪的大动脉上。鸦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肩头,也沾上了血污,但她却无暇顾及。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和死神赛跑。 “这只猫我带走了。”殷九竹把猫咪装进纸箱,“我带它去医院。” 闻言,原本聚在旁边的环卫工人们都愣住了。 “医院?啊,是给动物看病的医院吧?” “我听说那种医院很贵的。” “这么重的伤,治得好吗?” “不是说可以给动物安乐死吗,直接给它打一针吧!让它痛痛快快的走吧,别让它受罪了!” 一句句话叠在一起,殷九竹并没有回应。 她是兽医,她是为动物看病的医生。 在她正式成为兽医的第一天,就曾经发誓—— 她将永远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 她绝对不会辜负每一条生命。 …… “莹姐,莹姐!” 殷九竹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狸花猫快步冲进了医院里。 正在大厅里打扫卫生的莹姐吓了一跳,赶忙扔下手中的抹布迎了过来。 向来优雅冷艳的殷九竹形象尽失,她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她怀中的纸箱里有一只血肉模糊的猫咪,而她身后的背包里,一只幼小的三花猫怯怯地探出了脑袋。 “哎呀,这伤的也太重了!”莹姐惊呼。 “莹姐,这只猫必须尽快手术!肾上腺素0.1兑1,直接从药房支;你去帮我给x光机开机准备;上午还有空闲的手术室吗?看能不能帮我立刻安排一间,所有药和耗材从我这边走账!” 殷九竹一连串要求砸下来,也多亏莹姐经验丰富,能逐一帮她安排妥帖。 殷九竹抱着猫咪就往药房奔,临走前,她没忘把背包里的小三花塞到莹姐怀中。 莹姐手忙脚乱的接过猫,下意识地rua了两下,脚步追在殷九竹身后:“殷医生,其他的都没问题,可是手术……” 殷九竹顿足。 “手术怎么了?手术室排不开?” 他们医院光有常规手术室五间、大型手术室两间,因为业务繁忙,往往提前三天就排满了。 “不,手术室可以排开,我可以把今天上午的两台绝育往后排……但是人手不够啊!”莹姐急切道,“现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其他医生护士都没来!” 那只狸花猫伤的这么重,初步预估除了骨盆和腿部的粉碎性骨折外,还有膀胱破裂等内脏问题。 这种大型手术至少要几个小时才能做完,就算殷九竹是超人,可以一个顶俩,但她也需要助手啊! “谁都没在?”殷九竹迟疑了,“昨天值夜班的是哪位医生?” “昨天没有中重症病宠,所以没有安排值班医生。” “……”这可糟了。 殷九竹暗自咬牙,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实在不行的话,她可以先撑一段时间,等其他医生到了再进来帮忙…… 就在她思索之际,忽然从楼梯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手里提着换药篮,从地下一层的住院部走了上来。 “莹姐,早上的药都喂完了,还有什么其他杂事要做吗,我……”当青年的视线撞上殷九竹时,原本还神气活现的他,立刻熄火,“……殷老师,您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 第28页 不仅他愣住了,就连殷九竹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景旭,你每天早上都提前一个小时到医院吗?”殷九竹喃喃问。 “其实是一个半小时……”景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莹姐每天早上又要负责打扫前台的卫生,又要给病宠喂晨药,有点忙不过来。所以我就早到一会儿,帮她分担一些,也顺便积累一些经验……”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肆炫耀的事情。 殷九竹定定望着他。 几秒后,殷九竹下定了决心。 “景旭,你去换手术服。”她沉声下令,“十五分钟之后,我要看到三号手术室准备完毕,骨板骨钉和所有骨科要用到的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 景旭被她的话砸懵了,他足足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她在说什么,“……殷老师,您要带我上台?” 殷九竹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傻问题。 她抱着浑身是血的猫咪走向x光室,只留下一句话—— “这次的手术会非常复杂,我的要求也会比你想象的更加严格。景旭,这是你第一次做我的助手,别让它变成最后一次!” 第13章 案例十三 野猫案(三) 这是一场格外艰难的手术。 在上台之前,景旭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如此复杂的情况。 X光显示,这只猫的内伤情况甚至比外伤还要严重。 尾部截断、盆骨粉碎性骨折、双后肢胫骨远端关节处开放性骨折、左侧膝关节趾长伸肌腱断裂引起髌骨外方脱位四级、膀胱破裂、肾脏出血…… 站在手术台旁,景旭望着这只伤痕累累、刚刚停止呕血的猫咪,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愣着干嘛?”殷九竹一边踩动手术台的升降踏板,一边吩咐,“备皮、清血、上麻醉、连监测器……这些还需要我教吗?” 殷九竹毫不间断的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景旭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先跟着动了起来。 他头一次跟这样复杂的大型手术,之前在学校上外科课时,往往是一个老师带着一群学生,每进行一步都会进行相应的讲解,而处置的对象往往是提前医学处死的兔子。 但是这台手术,和以往完全不同。 “深部拉钩呢?”“复位钳……不是这个,球头的那个。”“0/6的线还有吗?”“再推一针。” 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句讲解,只有一个命令接着一个下达。 刚开始,景旭还有些呆愣,往往她让他做什么他才做什么;但是随着手术进程加快,他逐渐跟上了殷九竹的节奏,开始学会主动思考殷九竹下一步要做什么。 从这一刻起,景旭在手术室里的身份不再是被动吸收知识的学生,而是要“想主刀医生所想”的助手。 当动物伤势过重、病情复杂时,救治必须要分清轻重缓急。内伤优先,看上去最严重的骨折反而是最后再处理的。 这些病况中,最难处理的便是破裂的膀胱和直肠,屎尿已经污染腹腔,出现感染症状。殷九竹精神十分集中,手术室里腥臭的味道与血污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不知不觉中,汗水把她的衣襟打湿,一滴汗液顺着她的额头流下,即将滑落进她的眼眶。然而她现在双手持着针与钳,根本无法抬手擦拭。 就在此时,一块干净的纱布贴上了她的额头,擦净了她额际的汗水。 拿着纱布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景旭默默收回手,并没有出声打断殷九竹的操作。 殷九竹甚至根本没注意到景旭帮她擦了汗,她连一秒分神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深切知道,但凡她有一次手抖,都将迎来不可预估的后果。 直到殷九竹终于清理完充满血污和屎尿的腹腔,把膀胱缝合完毕,她才终于有了短暂喘息的机会。 景旭适时递上两瓶葡萄糖。 殷九竹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摘下口罩几口喝完。 她刚刚完全是破罐子破摔,实在缺人手了才把景旭拉来助阵,在此之前他们甚至连一台常规手术都没有磨合过。 但是景旭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如此复杂的手术、如此复杂的病情,他除了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之外,后面居然能完全跟上她的思路,在最恰当的时候递上最恰当的器具。 殷九竹还记得自己刚在美国工作时,她和她的团队磨合了非常久,才能培养出默契。这是她头一次在这么高难度的手术中享受这样畅快的合作。 如臂使指,珠联璧合。 殷九竹问:“监控仪上的数据怎么样?” 景旭皱眉:“其他指标还好,但它失血过多,血压一直在降低,现在已经进入贫血状态了。最好……” “最好?” 景旭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手术会持续失血,病宠一旦进入贫血状态,最好立刻找到供血体。” 殷九竹反问:“供血体哪是这么好找的?猫不是狗,如果一只狗缺血,六七十斤的大型犬随处都可以找到。但猫的体重一般就在十到二十斤以内,这个体重很难给其他猫供血。” “……”景旭被问的哑口无言。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贫血手术有多危险,可是供血从哪里来呢? -- 第29页 殷九竹没有为难他:“其实你说的没错。教科书上就是那么写的,但在实际操作中,往往会遇到比教科书还要复杂十倍的问题。” 她重新戴上口罩,像是一名战士重新披上铠甲。 口罩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表情,只露出一双写满自信与决绝的眼。 “——今天殷老师教你新的一课,如何在严重贫血的状态下,完成这场与死神的赛跑!” …… 这场手术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 最难处理的是脊骨与骨盆交界处的骨折,骨折面即使只错位1毫米,也可能导致这只猫再也站不起来。景旭和殷九竹一起,慢慢清理那些细小的骨头渣子,把错位的骨头一点点拼回原位。 这是教科书上从没有写过的复杂病况。这是在学校学习时从没接触过的复杂病例。 但是,殷九竹全部教给他了。 猫咪的骨头比较细,在这么细的骨头上要把错位的地方重新拼好,再打上骨板,非常考验主刀医生的技术水平。 殷九竹一共下了三条骨板,骨钉和螺丝更是不计其数。 最终缝合时,殷九竹一度手抖到拿不住持针器。 “我来吧。”景旭立刻上前接过,“老师你先休息,肌□□合我来做。” 还带着殷九竹手心温度的持针器就这样转移到了景旭手里,殷九竹退到一边,看着这个男孩以娴熟的针法缝合撕裂的皮肉。 他做得很好。 她也做得很好。 她完成了她的诺言,她在猫咪严重贫血的状态下,想尽办法减少出血量——这场和死神的比赛,他们赢了。 …… 手术结束后,猫咪被景旭小心转移至icu观察箱。 动物用的重症观察箱有点像是人类婴儿使用的那种,箱子尺寸不大,透明的上推玻璃门可以方便病宠的放置,也可以方便医生的观察。 景旭小心翼翼地把那只狸花猫放在了箱中,监控夹夹在它的小耳朵上,旁边的监控仪上代表心跳的数值沉稳跳动。 “它的求生欲很强。”殷九竹倚靠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地望着这只还未从麻醉中苏醒的猫咪。 这场六个小时不间断的手术,几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做手术时因为精神集中并不觉得累,一下手术台,她就站不住了,腰酸背痛不说,太阳穴也嗡嗡直跳。 不止是她筋疲力竭,第一次跟完手术的景旭也觉得双腿发胀,手抖到拳头都握不住。 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们早饭吃得少,午饭根本没吃,胃袋里空空如也,饿到前胸贴后背。 但他们的付出是有收获的,他们把这只濒死的猫咪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它活了下来。 他们胜利了。 殷九竹拉开抽屉拿了两条士力架,扔给景旭一条,两人谁也顾不上说话,三两口把巧克力吃完。 士力架实在太甜了,甜到嗓子眼里都被腻住了,殷九竹赶快喝了两口水,把那种腻劲儿压住。 两人谁也没说话。 监护室里,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声,和监控仪的运转声。 半晌,殷九竹开口了。 “景旭,你在手术室里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 景旭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看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我还有很多需要向老师学习的地方……” 殷九竹打断他:“别高兴的太早,我没在表扬你。” “……” “你的理论知识不错,能看出来你把书本上的东西都背下来了,而且你能跟上我的思路,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要做什么。但你的问题在于实践经验太少,很多处理太过教条,对器具的使用不够熟练,在最后缝合时也有失误的地方。” “……”景旭蔫了。 “我之前说过,这是你以助手身份跟的第一场手术,如果你表现不及格,它就会成为最后一场。” 殷九竹顿了顿,看到面前的男生脸上露出焦灼又紧张的表情。 他即希望能从她口里听到答复,又怕听到答复。 殷九竹望着他,望着这个赤诚、执着,细腻的年轻人。 “通过这场手术的观察……我给你的打分,是七十分。” “七十分?”景旭猛的站起来,他愣愣重复,“那我……” “恭喜你,”殷九竹看着他的双眼,露出一个轻轻的笑,“——景旭同学,你合格了。” 她的笑容极轻,嘴角轻轻上挑,很快就收了回来。仿佛稍纵即逝的春花,悄悄在男孩心头绽放。 景旭合格了。 他以为,他是靠这一场手术让殷九竹对他改变了看法,但其实这场考验早在他进入医院的第一天就已开始。 这段时间以来,她从他身上看到了热情,专注,细心,与对动物的一视同仁的爱。正是因为他身上的这些闪光点,让殷九竹决定放下私事的隔阂,正式收他为助手。 从现在开始,殷九竹将倾囊相授,把自己的所思所用所感所学全部交给他,引领他成为一个足够独当一面的兽医。 动物医生肩上所背负的责任和所有医生一样,生命的重量会督促他们向前,永不停下脚步。 …… 殷九竹和景旭走出重症病房时,莹姐第一个发现了他们,赶快迎了上来。 -- 第30页 “殷医生,你辛苦了!”莹姐体贴地说,“我给你们定好了盒饭,就放在诊室里了。” 殷九竹早就饿到不行了,本来还想定外卖,没想到莹姐考虑的这么周到:“莹姐,今天谢谢你帮我协调手术室了……对了,我上午没接诊,有没有耽误什么事?” “没有,您放心吧。今天上午只有一只刺猬来体检,我看不是急诊,就给安排到明天了。其他猫猫狗狗什么的,全科那边都接走了。” 一听没耽误什么事,殷九竹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今天手术室的使用报告和用药单……”殷九竹刚想说自己会填好,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身后高大的年轻人,“景旭,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景旭立刻挺胸站直,大声回答:“没问题!” 殷九竹捂住耳朵,头疼道:“我又没聋,下次不用这么大声。” 景旭点头如捣蒜,整个人身边都冒起了小花花。 殷九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自己的诊室。 诊室门轻轻合上,景旭站在诊室门口,对着合拢的大门径自傻笑。 嘿嘿……嘿嘿嘿…… 莹姐凑过来,冲他揶揄地笑:“怎么一直傻乐?是不是殷医生决定收下你了?” 景旭重重点头,无需言语,他整个人就洋溢着雀跃的氛围。 看到这一幕,莹姐由衷地为他开心——她就说嘛,殷医生认真又负责,小景细致又热忱,这俩人就是天生一对的好搭档嘛! 景旭空有一腔兴奋无处抒发,恰巧这时有一只来打针的金毛犬从他面前经过。 景旭立刻冲上前,拉住金毛犬的两条前腿,和它跳起双人恰恰。 景旭一边跳一边笑:“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小金毛,你开不开心呀?” 金毛被他拽着,被迫用两条后腿在地上打圈圈。金毛想——我不是真的人,但你是真的狗!! 就在景旭犯痴之际,他身后的诊室门又推开了。 殷九竹从诊室里探出半个身子,看了眼正拽着狗跳舞的景旭,露出了一个即震惊又嫌弃的眼神。 算了……自己选的助手,再傻也得认啊。 殷九竹没搭理那个傻小子,转头看向莹姐:“对了莹姐,还有件事。” 莹姐:“什么事?” 殷九竹:“你应该有小宋警官的联系方式吧,麻烦给我一下,我有事找他。” 景旭:“……” 景旭:“…………” 景旭:“………………” 莹姐答应的很爽快,说一会儿就把小宋警官的联系方式推给殷九竹。 她们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刚刚还浑身开满小花花的景旭,现在已经被一片死气笼罩了!! 第14章 案例十四 野猫案(四) 爱岗敬业的小宋警官每天日常三件事——巡视辖区、出警、写出警报告。 自从局里分配来一条警犬后,这一切都变了。 没人知道,看上去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宋警官,有个致命的弱点——怕狗。 他小时候太淘气,把一捧摔炮扔进邻居家大黄的狗窝里。大黄足足追了他三条街,最后不仅在他的屁股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牙印,还扯烂了他的裤子,让他一路光着屁股回到家里,足足被街坊邻居嘲笑了好几年。 被狗追的记忆太可怕了,一直深深烙印在小宋警官的记忆深处。 所以,当领导告诉他,局里分配给所里一条警犬,并且最年轻的他被指定为警犬训导员时,他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一条品种名贵、受过严格训练的警犬价格高达几十万,局里自己都不够分,怎么会分给他们这种小破所? 等到那条警犬运到,小宋警官才知道原因。 这条警犬,居然是一只退役犬! 它叫战神,今年九岁,脸部已经白了,但眼神赫赫不逊当年。听名字就知道,它战功卓越,曾经参与过多项任务,在防爆、突袭、越野、寻人等方面表现卓越,是一只令人赞叹的功勋犬。 按理说,以战神身上的战功,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警犬养老中心安度余生。但战神退役一段时间后,表现出食欲下降、体重降低、活跃度降低等等问题。 经过警犬培育中心的兽医诊断——因为无法外出执行任务,战神“抑郁”了! 小宋警官:“………………所以把它分到咱们所,就相当于离退休老干部下基层,发挥余热来了?” 所长拍拍他的肩膀,赞扬地说:“国家不会忘记任何一位作出贡献的老兵!它的口粮、医疗费用、还有其他相关的支出,都是上面直接划的钱,合算一下,这位老干部的‘退休金’比你工资还高。宋一庭,陪伴功勋犬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怠慢它啊!” 小宋警官:“………………” 战神威猛地蹲坐在一旁,它仿佛听得懂人类的语言,它眼神睥睨地瞥了小宋一眼,又不带任何感情的扭过了头。 小宋警官:“所长,我怎么觉得这条狗在对我翻白眼?” 所长训斥他:“别胡说八道了。再说,你入职还不到五年,人家都在岗位上做了九年了,你要对前辈保持尊重,不要总叫它狗狗狗的!没有一点礼貌!” 小宋警官立刻改了说法:“所长,我觉得这条前辈在对我翻白眼。” -- 第31页 所长:“………………” 总之如此这般,小宋警官和战神成了搭档。 他们这个片儿区治安非常好,至少小宋警官在岗位上做了四年多,遇到的最大案子不过是入室抢劫罢了。 故而,小宋警官有大把时间可以消耗在战神身上。 具体表现为,遛狗、喂狗、给狗拣shi。 市里要求文明养犬,狗狗拉shi后必须捡起,绝对不能遗留到马路上。警犬当然也要遵守规则,不能例外。 可问题在于——战神是狼犬啊,体重八十多斤,一身腱子肉,站起来和人差不多高,拉出来的shi也和人一样一大坨。 小宋警官第一次拣shi时,隔着塑料袋感受手心里那沉甸甸且滚烫烫的玩意,他差一点就吐了。 他究竟造了什么孽啊! 但人类的抗压能力很强的。 从最开始,他要强忍着恶心去捡屎;到现在,战神只要一翘尾巴,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它屁股后面垫上一张小广告……进步不可谓不大。 这天,小宋警官又一次带着战神巡视街道。别的宠物狗遛弯时,往往是埋头一直嗅,东闻闻、西闻闻,甚至在遇到别的狗时,还会追着闻彼此的屁股;但战神是一条高贵的退休老前辈,它一路上昂首挺胸,眼神犀利,观察着四周的人流。 战神自带威慑气场,所过之处,所有宠物狗都夹着尾巴乖乖退开,不敢在大哥面前造次。 小宋警官嘲讽它:“呵,官威挺大。” 战神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腿在电线杆前做记号。 小宋警官差点被滋到:“靠,你这个退休公务员怎么能当街便溺呢!” 战神知法犯法,又滋了一泡。 就在小宋警官和战神理论之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谁啊?不会是电信诈骗吧。 小宋警官困惑地接起来,短短一分钟里,他的脸色从不耐烦到惊喜,整个五官都飞了起来! 挂掉电话,小宋警官重重揉了揉战神的脑袋,兴奋地说:“老前辈,咱们来活儿了!” ……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殷九竹把从昨晚到今晨的事情完整叙述了一遍,强忍怒气说,“不知道这个案件,派出所能不能受理呢?” 在她对面的座位上,小宋警官细细在小本上记下口供细节,收好塞进胸口的口袋里。他郑重地拍了拍小本,回答:“殷医生,您放心,人民警察为人民,这个案件我会负责找到涉事嫌疑人的!” 他话音刚落,蹲坐在他身旁的战神突然“汪”的吠叫一声。 小宋警官:“……我是说,这个案件‘我们’会负责的。” 闻言,殷九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很淡,但却足以让小宋警官的身子轻飘飘地飞起来。 殷九竹:“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说实话,我本来有点担心,这种伤害动物的案件你们不会接警。” 提到专业问题,小宋警官态度也变得严肃了:“我能理解你的担心,现在国内还没有出台完整的非涉保动物的保护法,像这种故意伤害野猫的案件,我们抓到人后,也只能以治安拘留的名义关他几天。但是,你刚才有提到他是这片儿区的快递员,这种性格行为极端不稳定的人,既然现在能伤害猫狗、那未来就可能伤害人,所以我们更要在他做出更大的危害前找到他。这才是我们作为人民警察的职责所在。” 小宋警官掷地有声的话,让他看上去伟岸了不少。 就在这时,诊室的门被敲响了。 不等殷九竹说“请进”,景旭已经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杯茶,态度恭敬地说:“殷老师,小宋警官来咱们院做笔录,实在太辛苦了,请喝茶。” 他的态度无懈可击,任谁都挑不出错来。上完茶后,景旭便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至于原因……他身为殷老师的助手,当然有权了解今天这场手术的缘由! 什么? 你说他是为了监视心怀不轨的小宋警官?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啦:) 有景旭在,小宋警官也只能正襟危坐,和殷九竹一板一眼地谈起公事。 景旭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他注意到小宋警官身边卧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警犬。它两只耳朵机敏的立在头顶,脸部毛发泛白,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 它身上穿着警犬专用的荧光色背心,脖子上的项圈悬挂着它的警牌编号,看上去威风赫赫、格外威武。 看来,这就是那只让小宋警官和殷老师产生交集的警犬了。 虽然小宋警官是个让景旭拳头发痒的混蛋,但他身旁的这条警犬实在英俊。 景旭第一次和警犬距离这么近,心痒的不得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条肉干,冲着那只警犬晃了晃。 自己的战友怎能吃敌人的肉干?小宋警官立刻警惕拒绝:“战神不会在工作中吃别人投喂的食物——” 话音未落,战神已经站起身,啊呜一声把肉干吞下去了。 小宋警官:“……” 殷九竹:“……” 景旭眨了眨眼:“……这不算是贿赂公职人员吧?” 第15章 案例十五 野猫案(五) 小宋警官揽下了这次的调查工作。 -- 第32页 “老前辈,老前辈……我听局长说,你是警犬中心最有名的种犬,有过好几个老婆呢,孩子都繁育到孙子辈了。我作为你的搭档,也不能落后是不是?”小宋警官搂住战神的脖子,亲昵地说,“这个案子不大,只要找到那个快递员就结案了。你呢可以满足心愿,发挥余热;我呢也可以在殷医生面前好好表现……咱们这是双赢啊!” 也不知道战神听没听懂,但小宋就当作它听懂了。 负责这个片儿区的快递有好几家,除了三通一丰一达以外,还有几家不知名的小快递。 小宋警官先带着战神去了车祸事故现场,遗留在现场的血迹尚未被清扫干净。 战神嗅了嗅地上的血味,把这个味道记了下来。 然后,小宋警官又带它走访了附近的所有快递站,一辆一辆的嗅闻送货的三轮电动车。 一连走了五家快递点,嗅了几十辆车,没有一辆车上有血迹,战神无功而返。 所长给小宋警官打电话,问他:“宋一庭,你不是带狗撒尿去了吗,这都几个小时还不回来?” 小宋警官腆着脸陪笑:“临、临时出个警……” 所长狐疑地说:“出什么警需要带战神?你不会是带狗耍帅泡妞去了吧。” “……哈哈哈,怎么会呢。”小宋警官心虚了。 放下电话,小宋警官看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所长说得很明确——人可以加班,但某条离退休老干部不能加班…… 小宋警官问狗:“老前辈,咱都走访了这么多快递站了,你怎么一辆可疑的车辆都没闻出来?你是不是嗅觉退化了,不行了啊?” 战神瞬间呲牙,对他呜呜地低吼——男人怎么能说不行?男狗更不能说不行! 小宋警官:“行行行,你最行好了吧!” 今天再走访最后一家快递站吧,如果还是找不到嫌疑人,明天再趁着遛狗的时候扩大范围吧。 …… 小宋警官带着一只威风赫赫的警犬上门,快递点的负责人都要吓尿了,赶忙给他递烟:“宋警官,发生什么事了?” 小宋警官没有接烟,吊儿郎当的笑:“没事,别紧张,我们就是例行检查。” 负责人:“……”哪门子例行检查会让警犬嗅闻每一辆车啊! 这是一家小快递的分包站,除了常用的三轮快递车以外,还有小面包车、大卡车等等,快递小哥近五十人。 这可真是一个大工程。 小宋警官带着战神排查时,周围的快递员都站得远远的看着他们。 战神实在太威武了,四肢健壮,扫帚般的尾巴垂落在身后,双耳树立,看上去就很凶猛。 有人问:“警察同志,这狗不会咬人吧?” 小宋警官懒懒掀起眼皮,反问:“它只咬坏人,你要是没做亏心事,狗就不咬你。” 战神耗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把所有车辆嗅闻完毕,然而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一辆车上有血迹的味道。 小宋警官:“……”难道是他查案的方向错了? 可不知为什么,小宋警官工作多年的第六感却提醒他,他忽略了什么事情。 小宋警官叫来负责人,问他:“你们所有的车子、所有的快递员都在这儿了吗?” 负责人环视一周,战战兢兢回答:“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负责人吓了一跳,赶忙说:“还、还差一个……我有个远方外甥没在,他今天送货的时候不小心溅上了红油漆,去洗车去了。” 红油漆?洗车? 小宋警官脑中的警铃瞬间响了起来。 恰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一阵电动车咣当咣当行驶的声音,还有男人浪荡的口哨声—— ——说时迟那时快,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原本安静趴在小宋警官身边的战神,突然窜了出去!!! 开着电动快递车的中年男人吓了一跳,只见一条皮毛黑亮的狼犬迎面扑来,冲他大声吠叫,露出尖利的牙齿。 男人慌张心虚间,居然弃车而逃! 但是人的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一条训练有素的警犬?! 战神猛的一个飞扑,就狠狠叼住了男人的手臂,然后借着惯性一甩——那个体重一百五十多斤的男人,居然被一只体重只有他一半的狼犬,扑倒在地!! 狼犬四肢死死踩踏在男人的身上,锋利的牙齿距离他的动脉只剩下最后几厘米,同时,呜呜的威吓声从它的喉咙深处发出,仿佛死神的低鸣。 男人双眼一翻,裤裆一湿,腥骚的味道弥漫开来…… 他全身颤抖,惊恐地看向匆匆赶来的小宋警官。 “——警察同志!!救我!!救我!!!我全招!!!我全招!!!!!” …… 小宋警官的初衷是想要抓到伤害猫咪的坏人。 哪想到,那个嫌疑人被天降神犬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犯下的所有坏事全都招了。 包括,他多次偷偷掉包快递里的名牌包,然后买高仿替换;从侧面划开快递,偷出里面的手机;骚扰女客户;批量贩卖快递地址等隐私…… 小宋警官:“等等,等等,那车祸呢?” 犯罪嫌疑人一脸茫然:“什么车祸?” 小宋警官:“你们负责人交代,你今天早上车轮上沾了‘红油漆’,下午特地请假去洗车。” -- 第33页 犯罪嫌疑人叫屈:“我只是偷了几个快递!我可没有撞人!那血是早上撞了一只不长眼的猫,警察同志,猫又不是人,死了也就死了,你总不会因为我碾死了一只猫就把我送进监狱吧?” 小宋警官:“……”他的拳头硬了。 他冷冷一笑:“确实,我没办法因为一只猫受到伤害就给你定罪。但你偷快递、倒卖货品的犯罪行为涉及金额巨大,超过十万元——你确实要在监狱里呆几年了。” …… 这起偷盗快递的案件在附近几个小区引起了轩然大波,殷九竹在得知那个嫌疑人因为偷盗数额巨大,要在监狱里度过好几年时,殷九竹的心情在畅快之余,又有说不出的复杂。 她偶尔会在媒体上看到这样的报道——某某小区惊现虐待动物的变态,邻居之后表示:“怎么会呢?他平常看上去很老实啊!/他是个学习很好的孩子啊!/他很孝顺的!/他工作特别努力!” 仿佛在他们眼里,虐待小动物仅仅是这个“完美”人物身上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可以直接忽略掉。 但实际上,虐待动物根本不是什么小瑕疵,而是冰山上浮现出来的一角。真正藏在水面下的、尚未被发现的“恶”,才是众人应该警惕的。 就如这个案件,如果不是殷九竹撞见了他虐待动物的样子,谁能想到他其实私下偷了那么多东西呢? 永远不要小看人心的阴暗面。 这个案件顺利结案,嫌疑人被送进了监狱,等待正义的审判。至于那只重伤的狸花猫,也在殷九竹和景旭的联手抢救下捡回了一条命。 景旭主动承担了每天给它喂药换药的任务。刚开始,猫咪表现得非常不配合,它总是对景旭张牙舞爪,还对他不停哈气。景旭每次给它上药时,都要和它斗智斗勇一番,难免被它抓上几下、咬上几口。 好在渐渐的,猫咪意识到他是在救自己,开始一点点接受他。 当那只狸花猫第一次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主动磨蹭景旭的手心时,他激动到手都在颤抖。 现在它已经离开了icu,只不过,因为它下肢重伤和尾巴截肢,它要重新开始学习走路。 复健的过程是漫长的,痛苦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景旭亲手做了一个布带子,有点像是小朋友学走路的兜兜,可以从上方兜住它的骨盆,辅助它往前走。 他们用了半个月的时间重学站立和行走,它现在走的还有些磕磕绊绊,没有当初的灵敏。不过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景旭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叫“猫坚强”。 昵称——小强。 殷九竹:“……景旭,我觉得你没有起名天赋。” 景旭羞愧地说:“那老师取一个?” 殷九竹沉思:“我是从车轮下救下它的……那句歌词怎么唱的来着?‘我不应该车里,应该在车底’——不如就叫它阿杜吧!” 景旭:“……” 景旭:“…………” 景旭:“………………” 这么一对比,殷九竹的起名能力和景旭完全是半斤八两嘛。 …… 殷九竹为了感谢警犬战神在这次事件中的奉献,特地自掏腰包给战神买了一箱狗罐头,还答应小宋警官,以后战神来做检查,她一定亲自接待。 小宋警官蹬鼻子上脸:“我每次给战神预约检查都要打你们院的前台电话,太不方便了……殷医生,要不然咱们加个微信吧?” 殷九竹也没有多想,立刻掏出手机和小宋警官加了微信好友。 小宋警官得偿所愿,离开时脚步轻快,若不是顾及形象,他都想吹起口哨了。 殷九竹目送他送出医院,一回头,却差点一头撞进小助手的怀里。 景旭脸色古怪,他的个子本就很高,现在站在那里,仿佛一堵墙似的。 殷九竹没好气地问:“你是我的尾巴吗,站的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景旭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扬起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老师,”他掏出手机,语带委屈,“你还没加我微信呢,怎么能先加外人的微信呢?” 殷九竹:“……” 如果小宋警官算外人的话,那景旭算她的什么人呢? 第16章 病例十六 科莫多巨蜥 病例十六科莫多巨蜥 景旭转运了!最近他身上接连发生两件大喜事,第一件,就是他终于得到了殷九竹的肯定,成为了她的助手,第二件事就是他拿到了她的微信号! 刚加上殷九竹的微信,景旭就没忍住把她的朋友圈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殷九竹的朋友圈内容极少,没有自拍,没有分享文章,甚至不像别的医生那样把自己的工作病例发上去做宣传。她的朋友圈像是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景旭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就看完了。 上条朋友圈还停留在殷九竹刚入职的时候,她拍了一张公主殿下的主人送她的锦旗,配文是“希望未来一年能把这面墙填满”。 景旭点开评论按钮,想要留下足迹。 可是说什么好呢? “殷老师,加油!”会不会太官方? “老师一定能做到的!”会不会不够走心? -- 第34页 “老师我相信你,冲鸭!”会不会太敷衍? 景旭思前想后、抓耳挠腮、殚精竭虑,最终——点了个赞。 十分钟之后,殷九竹把朋友圈设为三天可见了。 景旭:“……” 景旭:“???” 景旭:“!!!” 景旭,卒。 …… 景旭是个很会自我调节的人,虽然他没能在殷九竹的朋友圈里活下来,但他安慰自己——既然我看不到老师的朋友圈,那么宋一庭那家伙也看不到啊。 而且他可是殷九竹正式认定的助手,每天他都可以见到新鲜的殷九竹,这不是比宋一庭强太多了嘛! 他安慰好自己,很快又走路带风起来。 舍友方博文察觉出了他的变化,问他:“老景,你发生啥好事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两天脸上的表情好恶心,笑的像是中了八百万一样。” 景旭得意地说:“是天大的好事!殷老师终于正式收我当她的助手了!我已经跟了好几场手术了,她还夸我进步快呢!” “哦,就这啊……” 见舍友表现得这么冷淡,景旭不乐意了:“什么叫‘就这’?!殷老师医术高、水平好,上台时手又稳又快,能跟在这样的老师身边学习,是我的幸运!” “……”方博文被噎住了,没忍住说,“老景,你不会是斯德哥尔摩了吧。” “?” “你之前说,带你的那个老师看你横竖不顺眼,一直让你坐冷板凳。现在那个灭绝师太对你施了小恩小惠,你就开心成这样……崽,为父很担心你啊!” 景旭根本听不得别人诋毁殷九竹。 “文子,请你对我的老师尊重点!不要叫她灭绝师太!” 可他越是这么说,方博文越觉得他被洗脑了。 班里被分配去实习的同学并不少,同学们第一次走出象牙塔,接受社会的毒打,一个个都唉声叹气的,抱怨工作忙、工资低、每天都要处理那些屎尿屁的情况。更少不了抱怨老板和实习老师,在背后偷偷吐槽他们把实习生当作廉价劳动力。 唯有景旭,一天到晚乐呵呵的,精力十足。也不知道他的那位老师到底有什么魔力,景旭在宿舍里三句话不离“殷老师”,听得方博文耳朵都要冒茧子了。 方博文打开电脑:“你说你那个老师全名叫什么?她要是真像你说的这么厉害,网上肯定能找到她的论文和事迹。” 景旭:“殷九竹,她叫殷九竹,九是……” “殷九竹?!”方博文突然打断他,怪叫起来,“你的实习老师是殷九竹?!!” 景旭懵了:“你认识她?” “卧槽……老景你平常是完全不看学校论坛吗?!”方博文要疯了,“上个月学校官网更新,咱院空降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副教授!!那个副教授就叫殷九竹!!!” 景旭一脸茫然。 他们学校的论坛向来很活跃,尤其是匿名水区,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很多同学都喜欢泡在上面,吐槽吐槽老师、花痴一下学校里的帅哥、再分享一些实验室的恐怖怪谈。景旭对这些八卦完全没兴趣,他甚至连账号都没登录过几次。 “殷老师……是咱们学校的教授?”他喃喃。 “对啊,不过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说今年不会入职,只能下个学年再开课。”方博文说,“哎,可惜了,明年咱就毕业了,也没办法听她的课了!你小子运气太好了,可以得到她1v1的教导,这个消息要是放出去,你估计要被全校男生的口水淹没了!” 他羡慕地看向景旭:“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的老师确实不是灭绝师太,她明明是周芷若啊!” 学校官网更新后,学校论坛每天都能刷出无数和殷九竹有关的帖子。官网上放的照片是她的一张证件照,蓝色背景布前,这位学校历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嘴角轻提,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她眉目如画,眼神清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宛如一株生在峭壁上的孤傲寒梅,只可远观,若是靠近就会被她冻伤。 学校里有好事者开帖八卦,从她的学历,到她的交友情况,甚至有人翻墙去了她之前工作的美国州立动物医疗急救中心,搬运来和她有关的新闻报道。 景旭实在没忍住心底的好奇,向方博文要来了那个八卦帖。 方博文笑他:“老景,你平常从来不看这些八卦,没想到你也会有好奇心啊。” 景旭嘴上说:“她是我的指导老师,我当然想多了解一些。” 但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开帖八一八那位空降的美女教授!懂得进!》 楼主:想必大家都知道上个月咱校官网更新,几个学院有了新的青椒,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动医院那位29岁的美女副教授! 一定有人和我一样,很好奇这位教授的履历,同样的年纪,咱学校好多读博的师兄师姐还没有毕业,但她已经拿到了教职,她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 来,和我一起走进科学……啊不对,一起走进学霸的世界! 1L:放个屁股。 2L:一楼让让,让我挤一挤。 3L:乖巧坐等。 LZ:其实大部分消息信息官网上都写了,原来她还是咱的学姐呢。22岁毕业于华城农业大学动物医学系,毕业后直接去了全美排名第一的动物医学攻读DVM。可能有人要问了,DVM是什么啊? -- 第35页 DVM全称是Doctor of Veterinary Medicine,也就是兽医学博士。这不是一个研究型的博士学位(PhD),而是一个专业型博士,一般人去美国申请读法学博士、医学博士,拿到的都是这种专业型博士学位。 我在学校官网上查到,她在国外读书拿到了全奖。 敲黑板,重点来了! 国外的动医想要申请全奖特别特别难,很多都是有多年工作经验的医生回校进修;甚至还有人医专业转去动医的,在这么强的竞争压力下能拿到全奖,足以证明她的优秀。 获奖证明:http://…… 26L:我靠,是我的梦校了!! 30L:怎么同样是灵长类动物,学姐就如此优秀? 48L:低头看了眼自己桌上的小动物内科学,再想想自己的绩点……我的眼泪不争气地留了下来! LZ:我们再来看一下这位教授的工作履历。是不是有小伙伴和我刚开始想的一样,觉得她只工作了三年,经验不够呢? 在这里介绍一下,美国每个州都有各自的州立动物医疗急救中心,就相当于咱国家每个省最好的三甲医院!除了常见的猫猫狗狗、龟鸟鱼蛇以外,甚至还会和当地的动物园合作。有些小伙伴这辈子除了在动物园以外就没见过的熊和科莫多巨蜥,但是咱们殷教授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开刀了…… 【分享照片】【分享照片】【分享照片】 楼主贴出来的是医疗中心的官方新闻截图,照片中,一只因为急性结石而住院的科莫多被捆住嘴巴,仰面放进X光机里,殷九竹和她的团队成员围在屏幕旁,正在商量手术方法。 科莫多巨蜥是现存的最大蜥蜴,体长2-3米,重量能达到100公斤。黑褐色的身体结实雄壮,尾巴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巨嘴张开时可以看到里面锋利的牙齿。 结石病在爬行类动物中非常常见,龟,蜥蜴,蛇,都会患病。只不过他们的结石和人类的结石形成原因不同,爬行类动物通过尿液排酸,如果排酸不及时,酸就会在体内堆积,最终形成结石。在结石初期,它们不会有特别明显的表现,只有当结石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才会表现出疼痛、食欲减退等等问题。 照片中的科莫多巨蜥,就处于结石发作的后期。殷九竹表情严肃的看向x光片,只见片中密密麻麻的结石居然有几十个之多! 景旭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多、这么大的结石,靠激光碎石或者内窥镜取石是不可能处理完的,必须要通过开腹手术。不知殷九竹当初做这个手术时,耗费了多少精力呢? 景旭滚动鼠标,继续看帖。 下一张照片里,殷九竹蹲在恢复健康的蜥蜴身旁,她和身旁的护士一起手捧一个足有篮球大的结石。护目镜后,她的笑容清雅,如释重负。 底下的文字翻译过来,内容是:Dr.Y带领团队完成了科莫多巨蜥的结石手术,共取出结石五十余块,最大一块直径足有二十五公分,手术耗时七个小时…… 这场在外人看来格外艰难的手术,只不过是殷九竹无数场冒险之中的一场罢了。 在这一刻,景旭意识到自己和殷九竹的差距有多么巨大。 他站在山脚,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努力攀爬;而殷九竹早已立足山顶,准备挑战下一个高峰。 他可以追上她的脚步吗? ……可以的。 景旭想,他一定可以的。 帖子里,像景旭这样崇拜殷九竹的同学还有很多很多。 88L:你们都在八卦殷教授的工作成绩,我能偷偷八卦一下殷教授的感情生活吗? 102L:殷老师又飒又美,能力又强……根据经验来讲,这么厉害的女神,不是英年早婚,就是注定单身。 110L:我翻墙去FB上看了眼,殷老师好像有个交往七八年的男友诶……所以是英年早婚? 132L:交往七八年没有订婚?而且社交平台上一张合影都没有?怎么可能,我猜是为了防止外人骚扰,故意编出来的男朋友吧。我押注定单身一票! 评论区里,一半人押英年早婚,一半人押注定单身,明明是八卦学历和工作的帖子,到后面渐渐歪楼了。 不。 景旭默默想,你们说的都不对。殷老师的前男友是个不守男德的混蛋,现在早就出局了。 这一刻,景旭终于有了一点点隐秘的骄傲——看,我知道殷老师身上一个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小秘密。 但这点骄傲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就消失了…… 光是他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殷老师已经把那晚的事情都忘光了啊。 在现在的殷九竹眼里,景旭只不过是她的下属罢了。景旭可没那么不长眼,跳出来问她:“老师,你还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吗?”“你为什么要给我留下钱,你真的把我当作……?” 要是真的问出口,景旭怀疑自己会被殷九竹直接灭口了吧。 哎。 成为殷老师的助手只是漫漫长征的第一步,接下来,景同学还有九十九步要走呢。 第17章 病例十七 长不大的狗(一)…… 长不大的狗1 转眼,景旭已经上班快两个月了。爱宠之家医院实行做六休一的工作制度,周末也要上班,轮休会被安排在工作日。若是遇上中重症病宠,还会被排上大夜班,工作十分辛苦。 -- 第36页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日,景旭本想在宿舍好好休息,睡他个昏天黑地,哪想到一大早居然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小旭,你都多久没回家了?”电话里,景妈妈埋怨道,“你们医院再忙,能有我和你爸的医院忙?” 景旭一滞:“我……” “行了,你爸那个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就是多唠叨你两句吗,你们父子还能有隔夜仇?今天晚上你爸以前的学生回来看他,你不在场像什么话,你说什么也要回来!” 于是如此这般,景旭的宿舍补觉计划只能宣告破产,他叹了一口气,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其实景旭就是本地人,家离学校并不远。其他本地学生恨不得住在家里,但他大学五年,除了寒暑假回家以外,其他时间几乎很少回家。 理由很简单——他家是医生世家,家人不是做临床的,就是在疾控,年轻一代中,只出了他这么一个离经叛道学兽医的。 当初他背着家人填报了志愿,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他爸妈傻眼了。一家十几口人围着他开□□大会,你一言我一语,告诉他学兽医多么没前途。 国内的动物医院都属于私企,他妈担心他退休后没有退休金,强烈建议他考公上岸,当官方兽医,吃公家饭,捧铁饭碗。 他爸则要求他准备考研,跨考人医传染病,他有交叉学科背景,到时候可以研究人畜共患病,去疾控也挺好。 他们把千千万万条路都替他想好了,但景旭眼里只有一条路——他要成为给动物治病排忧的兽医。 就因为这件事,景旭抗争了足足五年,从大一抗争到大五,现在他妈妈已经接受了他的选择,可惜他爸是个老固执,一直没能接受现实。 哎……今晚回去吃饭,他爸肯定又要借题发挥了。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景旭不由得想起了殷九竹——他从没听殷老师提过她的家人,她选择这条路,她的父母是支持她,还是反对她呢? …… 今天来景旭家里的客人是他爸以前带过的学生,景旭称他为王哥。 王哥现在在某省级三甲做临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想来再过几年,就能往上升一升。 景爸爸对这个学生赞不绝口,仿佛他才是自己的亲儿子似的。 景旭早就习惯了爸爸的唠叨,左耳朵出、右耳朵进,反正老头子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脚长在自己腿上,他爸又不能强压着他去跨专业考研。 今天这场鸿门宴,他只要专心吃饭就好了……别说,好久没吃他妈包的饺子了,味道针是不戳。 就在景旭埋头苦吃之际,莫名其妙的,话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只听王哥问:“老师,当初我在您门下学习时,小旭还在读初中呢,没想到一转眼,小旭大学也要毕业了……一直没问您,小旭在哪所医科大学啊?学的是临床还是其他方向?”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饭桌上的气氛立刻僵住了。 果不其然,他爸把筷子一放,重重叹了口气:“这混小子太跳,满肚子鬼主意——好端端的,居然跑去学兽医!” 王哥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答案。 兽医虽然也占了个“医”字,也要学什么内外科啊、麻醉啊、传染病几本厚部头,但兽医根本不算是医学类,而是农学的下属学科。 一个出身于医生世家的孩子,居然去学农……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变得僵硬起来。 但王哥不愧是老油条,见自己的老师脸色不愉,立刻改了口风:“当兽医好啊!现在当医生的,哪个没遇到过医闹?还是兽医好,每天和猫猫狗狗打交道,多治愈,多有成就感啊……” 医闹可是现代社会的大问题,景爸爸景妈妈从医多年,即使坐到了那么高的位置,遇到的医闹也不会少。 “再说了,”王哥又宽慰自己的老师,“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给人看病的医生,虽然听上去社会地位高,但其实又不赚钱、又辛苦。每天24小时手机不能关机,刚睡几个小时,医院那边就打电话叫你立刻赶到手术室。要是轮转到急诊科就更难熬了,遇到什么连环车祸之类的,整个科室一周都睡不了觉! “还是兽医好啊。之前我女儿在路边捡了一只猫,我陪她去宠物医院看病,天啊,一个生化检查就要一百八,全自费!更别提什么洗澡啊,体内外驱虫啊,查个什么传染病啊……最后走出医院时,前前后后的检查花了一千多!”王哥说,“老师您想,这一只猫就要花一千块,宠物医院开门做生意,一天得有多少动物上门啊!我觉得小旭当兽医挺好的,很有远见——工作几年,攒点钱,自己开家医院,这可是门大生意啊!” 王哥的话,让老两口的脸色稍微好了那么一些。 景旭坐在一旁,从始至终没有插话。 他的筷子上还夹着一枚饺子。这饺子皮薄馅大,是他爸爸剁馅儿、他妈妈亲手包的,以往每次回家,他都要连吃三十个。 可今天,他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饺子,忽然失去了所有胃口。 …… 景旭没精打采的回到医院,没精打采的穿上白大褂,没精打采的给住院的病宠们喂晨药,没精打采的接待来往的客人。 这个向来阳光开朗的男孩,今天却像是一株枯萎的向日葵。殷九竹立刻发现了他的反常。 -- 第37页 今天工作繁忙,殷九竹处理了一只皮肤病的刺猬、一只掉毛的魔王松鼠、又接了一只转诊来的难产蜥蜴,其他的猫猫狗狗更是不计其数。 等到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她叫住景旭,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心里有什么事吗?” 景旭一愣,下意识否认:“没有。” “没有?”殷九竹手指敲了敲桌子,直言不讳,“用我提醒你吗?下午你给那只刺猬上药时,被它扎了好几下。” “……”景旭无言以对。 殷九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可要打起精神来。作为医生,你居然被自己负责的小动物伤到,这会让它们的主人怀疑你的专业性的。” 景旭的身份不仅是她的助手,更是她的指导学生,殷九竹作为他的老师,难免多说几句。 谁知,她的话不仅没能开导男孩,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老师,你觉得咱们算是医生吗?”景旭望着她,喃喃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了殷九竹的意料,她正要回答,忽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电话那头是莹姐,她语气急切地说:“殷医生,您现在有空吗?全科那边忙不过来了。现在有一只急诊的约克夏,四肢无力,呼吸也很微弱,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殷九竹一听,立刻说:“你让主人进来吧。” 她挂下电话,看向景旭:“来了个急诊,咱们先接诊,你的问题等看完这个诊我再回答你。” 景旭点了点头,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问。 一分钟后,诊室大门被推开了。 进门的是一对年轻男女,打扮得格外时髦,不知道是情侣还是小夫妻。 女主人一进门,就哭天抹泪地喊起来:“医生,你快来看看我的小玫瑰啊,它,它今天突然就站不起来了……” 男主人也神情慌张:“这狗我们才买两个星期,我们会不会遇上星期狗了啊?” 星期狗,指的是某些狗贩子会低价售卖并不健康的幼犬,这些幼犬一般都感染了冠状、细小等疾病;幼犬买回家后,往往活不过几个星期,就会因为那些致命的传染病而死去。 殷九竹一听,赶忙说:“先让我看看狗,我们做个检查再下定论。” 男主人立刻拉开外套拉链,露出了被他揣在怀里的小狗。 那是一只体型非常小的约克夏犬,背毛黑色与银色夹杂,两只耳朵还没有立起来,四肢瘫软,看上去奄奄一息,状态很不妙。 它实在太小了,景旭小心翼翼地把它从狗主人的手中接过来,入手时轻的不像是一个活物,倒像是一个苹果,一个梨子。 景旭用一只手就能捧住它。它的呼吸极微弱,即使它从主人的手里换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它也只是艰难地睁开眼皮,又昏昏的睡了过去。 景旭轻声问:“这只狗有两个月了吗?” 女主人立刻回答:“它有六个月了!” 半岁?怎么可能! 这只约克夏也就一斤多重,就算约克夏普遍体型小,但正常六个月的重量也不可能这么轻啊! 再说,半岁的约克夏应该可以立耳了,但是这只狗的耳朵还软趴趴的搭在脑袋上。 “真的,它六个月了。”男主人笃定地说,“这是玩具型约克夏,卖给我们的犬舍主人说了,这狗成犬也就两斤多!我们看过它的爸爸妈妈了,就这么一点大。”说着,男主人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小:“它是长不大的狗,就因为它又小又可爱,我们才花大价钱买的它。” 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殷九竹皱眉,伸手捏了捏小狗的爪子。 这只小狗的腿骨甚至还没有她的指骨粗,一层薄薄的皮肉包裹在它的身体上,肋骨突兀地顶起。它的肉垫冰凉,指甲也又软又短,这是严重缺乏营养的症状。 殷九竹心底已经有了一番猜测。 造成这只狗意识涣散的原因,并不是犬瘟或者细小,而是…… “你们每天给这只狗喂多少狗粮?”殷九竹沉声问。 “一天两顿,每顿15颗狗粮,加餐是一个蛋黄。”女主人天真地问,“怎么了,难道是我们喂的太多了?” 第18章 病例十八 长不大的狗(二)…… 长不大的狗2 十五颗? 十五颗幼犬狗粮,加起来有没有五克重?? 旁边抱着约克夏的景旭一听,脱口而出忘了控制音量:“一顿十五颗狗粮?你是想饿死它吗?” 幼犬在成长期必须保证充足的营养摄入,只有足够的营养才可以帮助他们换牙、发育骨骼、长出漂亮的毛发,一些需要立耳的狗,必须要有足够钙质,才能完美立耳。 幼犬的代谢需要能量是维持能量的1.5~2倍,市场上常见的膨化颗粒狗粮,一公斤可以提供4000卡的能量。根据代谢公式计算,体重一公斤的幼犬,每天至少要吃50克的狗粮,也就是半个一次性水杯的量。 而这对夫妻喂给狗的食物,只有正常数量的十分之一。 景旭突然提高声音,把约克夏的两个主人吓了一跳。 女主人不满地说:“你什么态度啊,我是狗主人还是你是狗主人?当时卖狗给我们的人说,它一顿吃15颗狗粮就够了,我们才这么做的!” -- 第38页 男主人皱眉看向身材高大的景旭:“你说话客气点儿!我们是花钱来看病的,不是过来听你教训我们的!你就说这狗到底是不是星期狗吧?你们医院应该可以做抽血检测吧,赶快做检测啊。” 眼看三人之间的态度剑拔弩张,殷九竹赶快拽了拽景旭,示意他暂时冷静。 殷九竹:“这位先生,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助手,年轻人说话有些冲,您不要往心里去……是这样的,根据我的观察,这只狗之所以失去意识,最大的原因应该是营养不良,而不是传染病。” 星期狗常见的犬瘟、细小、冠状等疾病,都会伴随有呕吐、拉肚子、眼角赤红流泪等表现。但是这只狗并没有这些症状,只是虚弱——非常虚弱。 “……营养不良?”男主人不可思议的重复。 “我想您看到的它的爸爸妈妈,也不是天生就那么小的,而是被狗贩子生生饿瘦的。那种极致的小体型本来就是不正常的。您如果继续给它一顿只喂十五粒狗粮,它确实不会再长大——它会因为营养不良,导致器官衰竭,最终死亡。” 当死亡两个字从殷九竹嘴里说出来时,一旁的女主人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他们看着景旭手里那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再想想殷九竹说过的话,顿时脸色大变。 男主人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妈的,骗钱的狗贩子,居然骗到老子头上来了!” 他猛的伸手从景旭掌心里夺过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狗,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女主人快步跟上他。两人来时,还把小狗揣进怀里,当作心肝宝贝一样;可这时他们却随手把小狗捏在手里,根本不在意它的死活。 景旭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他想都未想,立刻追了上去:“先生,你要去哪儿?” “我们去哪儿管你什么事?”男主人不耐烦地说,“哦,要诊费是吧?果然宠物医院就是坑钱的地方,你们就看了一眼狗,也没打针也没抽血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伸手管老子要钱。” 景旭来不及解释误会,急切地说:“先生,这只狗营养不良非常严重,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它补液补糖急救,否则它会死的!” 女主人脚步一顿,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急救?你在说什么蠢话?狗贩子已经骗了我一大笔钱了,我还花钱给这玩意儿治病?” 景旭:“……” “别挡路,我们现在要去找狗贩子退货!” 景旭万万想不到,在面对一个生命垂危的小生灵时,作为这个小生灵的主人,他们的第一个想法居然不是“挽救”,而是“退货”。 它只是一个“货”,一个“东西”,一个“玩意儿”,而不是一个生命。 景旭低头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约克夏犬,它本应该是一个美好而灵动的小家伙,但因为人类畸形的审美,它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吃饱过一次。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秒,它都要在极度饥饿中度过,它无法长大,也无法健康的奔跑,它成了人类欲望的牺牲品。 狗贩子不在意它饿不饿,只在意能不能从它身上赚到钱;它的主人也不在意它是否健康,只在意它幼小的体型能不能吸引其他人的目光,成为他们炫耀的工具。 所以,在主人得知这只狗的真实情况后,他们立刻决定放弃它。 他们要找狗贩子退钱,弥补自己的损失。 至于这只生命垂危的“商品”,谁又会在意它呢? ——但是,景旭在意。 景旭如一座山,一动不动地挡在那对夫妻面前。 “先生,您不能走。”景旭语气越发严肃,“这只约克夏已经快不行了,您要是想找狗贩子理论,完全可以等到我们救完这只狗再去找他……” “救它?怎么救啊?”男主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救来救去,这钱不是还得我们出吗?我刚才说的不够明白吗,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已经被骗了一大笔钱了,我们没钱再给它治病了!” 他们嘴上说着没钱,但看他们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是一线潮牌,哪像是没钱的样子呢? 女主人嬉笑着:“还是说,你们医院打算做慈善,可以免费救啊?那倒是可以谈谈。” 景旭工作经验浅,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表情僵住,接不下话了。 殷九竹也被这两人的无耻气到了,但她毕竟比景旭工作时间长、见过的傻逼也更多,她强压住火气,出来劝说:“两位,我们知道你们受骗后心里不好受,但您二位既然选择带狗来医院,肯定是对这只狗有感情的。初期的营养不良不是什么大病,补糖,补钙,补充营养,只要五天……不,只要三天,只要它情况稳定了,就可以出院。如果您确实在经济上有困难的话,我们这边也可以做分期付款,减轻您的负担。” “三天?!”男主人怪叫道,“三天,那狗贩子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态度冷漠至极,拎着那只狗,直接绕开殷九竹继续往医院大门口走,甚至在擦肩而过时,他故意撞了她的肩膀一下。 “现在的宠物医院为了赚钱,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女主人嘀咕,“说不定他们和那狗贩子是一伙的呢,那边赚一份钱,这边赚一份钱。你信不信,要是咱们把狗留在这里,过几天就会告诉咱们抢救不过来,狗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咱们的钱不就打水漂了?!” -- 第39页 她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甚至可以说,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这番话完全是没有任何道理的污蔑,景旭当即脸涨的通红,想都未想就脱口而出:“这里是医院,我们是医生,怎么可能故意害死它?” “哈哈哈哈哈……” 谁想,景旭掷地有声的话,却让那对小夫妻笑出了声。 “老婆,你听到这傻小子说什么了吗?”男主人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明明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居然说自己是医院!” 他不屑地打量着景旭和殷九竹身上的白大褂,嗤笑一声:“——两个兽医算哪门子医生,真tm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看看你们配不配!” 那一瞬间,景旭全身的血液嗡的一下涌上了大脑。 殷九竹察觉到不对,立刻叫他的名字:“景旭,别冲动!!!” 但是晚了——在怒火的灼烧下,景旭冲了过去。 第19章 病例十九 长不大的狗(三~五)…… 长不大的狗(3-5) 高大尚刚一下飞机, 还来不及感受华城空气里的滚滚热浪,就接到了医院前台打来的电话。 ——他们医院的实习助手打人的事情,闹到网上去了。 高大尚脑子嗡嗡的, 不用量也知道自己的血压一定是升高了。 他出机场打上出租车,在后排深吸几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微信上收到的小视频。 那段小视频没头没尾, 在乱糟糟的医院大厅里,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孩拎起另一个男人的衣领, 高高举起了拳头。 男人手里还抱着一只小到几乎只有巴掌大的狗, 他身旁的人应该是他的妻子, 她不停的尖叫, 对着年轻人又抓又挠。 就在这时, 另外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那是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年轻女郎, 她冲上前死死抱住男孩的胳臂,不停地喊着:“景旭!不要冲动!!你冷静!!!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里乱成一片, 其他病宠家属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吓了一跳,连忙牵着自家宝贝远远躲开。 很快, 从旁边的诊室里冲出来几位医生, 拼命把处于暴风中心的两个人拉开。 一时间,整个医院大厅满是喧嚣, 除了那个男人疯狂的脏话辱骂以外,还有狗狗受惊的叫声此起彼伏。 简直是世界大战的现场。 高大尚揉了揉太阳穴, 又点开视频看了一遍。 嗯,这确实是爱宠之家的华城分院;视频里那个第一个冲出来拉架的女医生,是他的学妹殷九竹;至于那个拎着人家脖领子的年轻男孩,是他给殷九竹亲自选定的助手——景旭。 之前, 他为了让殷九竹收下年轻的实习生,还在殷九竹面前说过他不少好话。 没想到这个“好学生”,居然敢和客人动手!! 唯一庆幸的是,在这段视频里,景旭最冲动的行为只是推了那个男主人一把,又拉住了那人的领子,并没有真的下手揍人…… 这段视频传播范围还挺大的,至少他们医院的几个病宠家属群里都在讨论,又被不知道哪个好事者传播出去,现在同行们也都看到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高大尚的微信就接到了好多同行的微信,有关心问候情况的,有落井下石来说酸话的,甚至还有相熟的媒体来打听。 高大尚都没回复,他现在的精力都在怎么处理这个烂摊子上。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不过说起来,他年轻的时候好像比景旭还要冲动呢…… …… 晚上十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院长终于抵达爱宠之家医院华城分院。 医院里灯火通明,这个时间,绝大部分医生已经下班了,只有几位还在做手术的医生依旧在坚守岗位,另有几位病宠主人陪伴在住院的宠物身边。 高大尚悄悄的走进医院,没有惊动任何人。 即使有病宠主人注意到了他,也只会觉得这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看上去很面善,像是……对,就像是某个生鲜超市的蓝色河马吉祥物。 没人会想到,他正是爱宠之家的院长兼老板。 高大尚走进医院三楼的空置培训室,屋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师兄……” “院长……” 等待他的人,正是殷九竹和景旭。 高大尚清了清嗓子,在主位坐下。他没有直接兴师问罪,他先看向殷九竹:“那段视频我已经看过了,现在他们怎么样,有什么要求?” 殷九竹瞥了眼身旁老老实实满脸写着愧疚的景旭,低声道:“景旭其实没伤到对方,但对方报了警,闹得挺大的,还拍了视频发在网上。莹姐陪那位男客人去医院做检查了,对方说什么脑袋疼,胸口疼,非要求住院……” “那就是想讹钱呗。”高大尚开宠物医院多年,遇到的妖魔鬼怪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派出所怎么说?” 殷九竹:“这次办案的小宋民警是咱们院的熟人,他私下和我说,即使对方再怎么出言不逊,因为视频里是景旭先动的手,而且人家是客人,所以对方如果真咬死要告咱们医院,咱们不占一点理。” 她话音落下,身旁的景旭已经无地自容的低下了头。 这次的事情是景旭惹出来的,他太过冲动,被对方的疯言疯语激怒,居然一时失去理智对客人动手,还被拍下来传播到网上…… -- 第40页 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景旭终于勉强冷静下来。 但如果时间倒退回去,再听到那段话,他认为自己依旧会出手揍人。 一方面,对方漠视动物生命的行为让他无法容忍,另一方面,对方出言侮辱他们的职业,更让景旭感到愤怒。 回忆起当时对方说过的话,景旭又一次恨得牙痒痒——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呢?! 高大尚和殷九竹并没有注意到他不忿的表情,他们商量着要怎么平息这次的事端。 高大尚:“肯定不能让他们告,也不能让他们继续来医院闹腾。他们一来,医院就得歇业几天,这房租一天就上千,人员工资也不少,停业一天太影响生意了!” 殷九竹也觉得头疼,但事已至此,只能积极应对:“嗯,我和小宋警官沟通过了,他的建议是,咱们这边派代表登门道歉,他们派出所做个见证,从中调停,事情直接私了……” 一听到要道歉,景旭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要低头?出言挑衅的是对方,侮辱人的也是对方,为什么他们要在那两个小人面前低头? 无数的话翻涌在他心头,他想大骂,但最终他紧握拳头,把那些话死死压在了心底。 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可他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景旭站在那里,殷九竹和高大尚的讨论萦绕在他耳边,就像一些外星文字,让他无法理解。 最终,高大尚拍板决定,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第二天就去登门道歉。 这个只有三个人的会议迅速结束了,高大尚摘下眼镜捏了捏山根:“这一天天怎么全是事情……刚下飞机我就赶过来了,现在脑子晕晕沉沉的,看来体力真的不如年轻人了……” 殷九竹见他确实疲惫,不再打扰他,和师兄道别后,就带着景旭离开了会议室。 现在已经很晚了,长长的走廊上灯光昏暗,只有玻璃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会投来刺目的灯光。 景旭如一具行尸走肉,驱动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跟在殷九竹身后。 她脚下的皮鞋踏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 不拖泥带水,不犹豫摇摆,就像她本人一样。 景旭望着她的背影,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汽车用车灯给她镀上一层暧昧不明的光。 终于,景旭忍不住开口了。 “老师……”他低声唤她。 殷九竹脚步未停,只从喉咙里模糊地“嗯?”了一声。 景旭问:“……咱们为什么要道歉?” “……” “我知道,冲动动手是我不对,但是他出言挑衅在先,明明是他错了,为什么要我们先低头?” 这个刚刚步出象牙塔的男孩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正义的一方,却要道歉,为什么错误的对象,却能获得胜利? “……”殷九竹没有说话。 可她的沉默,却加剧了年轻人的疑惑。 “老师……”景旭声音颤抖,他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一个分叉路口,他崇拜的、敬仰的、追逐的那个身影,选择了一个未知的方向,“……你也觉得给动物看病的医生不算医生吗?你也觉得咱们的工作,只是一门生意吗?” “……”这一次,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顿足,回头望向他。 他太年轻了,朝气蓬勃是年轻,热忱热爱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年轻,非黑即白也是年轻。 殷九竹双唇微张,轻吐出一句话:“如果我说‘是’呢?” 景旭:“……” 他懵了。他虽然之前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但是当他真的从殷九竹口中听到这个答复时,他仿佛被人痛击了一拳,这一拳狠狠打在他的心口,几乎完全击碎了他上学以来建立的所有自信。 眼看他摇摇欲坠,殷九竹忽然问他:“你当初为什么要报考动物医学专业?” “……”景旭想都未想就回答,“因为我喜欢动物,想为它们缓解病痛、延续它们的生命。” 可这答案,并不能让殷九竹满意:“每个踏入动物医学专业的人,都是抱着对动物的喜爱进来的;但是你要继续走下去,光是有这份天真的喜爱,并不够。” 景旭一滞,还未来得及深思,殷九竹又抬眸看向了他:“你上课的时候,一定解剖过动物吧。活羊、活猪、活的禽类……我没记错的话,实操课还会解剖怀孕的动物,观看它们的器官构造。当解剖开始前,它们要做深度麻醉,解剖结束后,它们都会被医学处死。” “……是的。” “在解剖那些动物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现在做的事情,和你想要‘拯救动物’的初衷,是不是相违背的呢?” “……” 殷九竹望着面前这个时而成熟可靠、时而又带着天真理想的青年,轻声道:“动物医学的发展,需要无数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努力。解剖动物、研究它们的人,是兽医;在兽药所研发新的药物的人,是兽医;采集粪便样本,研究人畜共患病的,是兽医;像咱们这样,给小动物看病,让它们能够更长久陪伴主人的,也是兽医……在外人眼中,我们是农学的末流,是医学的底端,我们称不上医生——但在我看来,我们是推动现代动物医学发展的千千万万颗螺丝钉。 -- 第41页 “至于你问的第二个问题……在国内,宠物医院都是私立的,看病救人、救死扶伤的背后,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持医院的正常运转。没有钱,你觉得院长从哪里购买那些价值上百万的仪器呢;没有钱,你觉得咱们医院可以一口气聘请二十位有执业资格的医生吗?金钱并不是糟糕的东西,如果不赚钱,不做生意,这些钱是无法自体繁殖,越变越多的——所以,说宠物医院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我觉得并没有错。” 景旭现在拥有的疑问,殷九竹在刚刚毕业的时候也曾有过。 那时候的她,也是空有一腔热情与天真,却被现实击溃,差一点就放弃了这条路。 但她最终坚持下来了。 如果问她,究竟是什么驱使她成为一名兽医? 她会这样回答——是矢志不渝的决心,是无法被浇灭的热情,是即使被误解也要证明自己的信念,是对现代科学和医学的坚信与追求。 在说出这些话时,殷九竹的语气很平静,但是她的眼神是明亮的。她就像是苍茫海洋中的灯塔,为深陷迷雾中的景旭,指明了方向。 在这一刻,景旭豁然开朗。 “谢谢老师,”他低头望向面前笑容焰焰的女郎,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体上,投射下来的影子恰到好处地包裹住她,膜拜着她,簇拥着她,“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景旭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坚定,他读懂了她的未尽之意,“别人怎么看待兽医这个职业无所谓,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怎么看。我们不是治病救人的医生,但我们也是捍卫生命尊严的人。别人越是否定,我们越要坚定。” 若他因为别人的一两句嘲笑和指责就丢失了自己的初衷,那么他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合格的兽医。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殷九竹可以清晰看到,男孩的喉结上有一颗小小的深褐色的痣。 随着他说话,喉结滚动,那颗痣也仿佛是吊在猫咪面前的小玩具,勾引她的注意力随着那颗痣不停摇摆。 “……明白就好。”殷九竹醒过神来,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明天早上九点,人民医院住院部门口汇合。” “去道歉?” 殷九竹挑眉:“去看看人类医生的医术能不能治好那两个自私自利的畜生。” …… 住院部2楼2b室2b床,薛茂林翘着脚躺在病床上,正在用手机大声外放某短视频app软件。 洗脑的魔性音乐响彻整间病房,同一间房的病友们提过几次意见,全被薛茂林和他老婆给怼回去了,这公母俩胡搅蛮缠的功夫当属一流,病友们惹不起,全去医院花园里躲清静了。 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他的老婆杨婧正在看当即热卖的奢侈品包包,她浏览着网页,把自己心仪的包包全都加入购物车里。 薛茂林瞥了她的手机一眼:“你怎么又在看包?这个月信用卡还没还呢。” 杨婧哼了声:“没事,不是很快就有人来给咱们送钱了吗?” 薛茂林皱眉:“你说那个愣头青啊……据说是个去实习的穷学生,赔不起钱的。” “他赔不起,找那个女老师啊,找他们院长啊!”杨婧扣了扣手上长长的美甲,“谁让他打了你,所有的检查都要做吧,误工费要出吧,营养费也要出吧……大大小小的钱加起来,还不够买一个包?而且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去x省玩吗,咱们可以去那儿住段时间嘛。” 两人畅想着讹钱后的美好未来,却不知道他们说的话,都被门外的人听到了。 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小宋警官气得要死,他压低声音说:“这俩人真是@%?%G,我要不是穿着这身衣服,我就#UGR……%?” 倒是他身边的殷九竹和景旭表情淡定,景旭手里还抱着一个大果篮,看着有红有黄,还挺热闹的。 小宋警官狐疑地看向景旭:“你不生气?” 景旭:“我生过气了啊,我都气到拎起他的衣服了,这还不算生气?” 小宋警官:“他们可是计划要讹你呢,你怎么表现的这么淡定。” “他们想讹,难道就能讹到吗?”殷九竹冲他微微一笑,“我相信有英明神武的宋警官在,肯定会保护我们这些普通市民的财产安全的,对吗?” “……”小宋警官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体,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那、那当然!” 如果战神在这里,它看到小宋警官这幅孔雀开屏般的表情,一定会用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忍心看他的蠢样子的。 病房里,薛茂林和杨婧还在手舞足蹈的规划着讹钱后要如何花钱,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把手转动,门被推开,三道人影出现在了病房外。 小宋警官一马当先,身上的警服笔挺,肩章擦的锃亮;殷九竹和景旭紧随其后,他们一人手里拿着果篮、一人手里提着一箱牛奶,确实是来探病的样子。 小宋警官率先开口:“我是负责这起纠纷的民警,宋一庭,叫我小宋就好。这起民事纠纷的前因后果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我来做个见证,由景旭同学和殷九竹医生代表他们医院向您赔礼道歉,希望薛先生早日康复,尽早出院。” 一见主角登场,薛茂林立刻把手机一扔,倒在床上表演起来:“哎呦……我的心口好痛哦……哎呦……我的高血压犯了啊……哎呦……我喘不过来气呦……” -- 第42页 他的表演实在太过拙劣,今年金扫帚奖非他莫属。 景旭把手里的果篮放在床头,语气平静地指出:“薛先生,我们刚去见了医生,医生说,您的检查结果显示身体没有问题,心肺功能正常,也没有三高。如果您觉得喘不过来气的话,我建议您换一身大号的病号服,现在这身衣服快被您撑破了。” 薛茂林僵住,他尴尬地拽了拽衣领,从床上爬了起来。 杨婧立刻撒起泼来:“臭小子,你怎么说话呢!你打了人,你害的我老公住院,现在还来医院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你这是对待人的态度吗?!” 殷九竹道歉:“抱歉,我们是兽医,我们确实不知道怎么对待人,只知道怎么对待动物。” 杨婧:“……” 薛茂林:“……”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的眼睛里写着相同的迷茫——她是在道歉吗?好像是吧,你看她说了抱歉;但如果是道歉的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景旭忽然猛的一鞠躬,大声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实在太大,大到走廊上其他正在散步的住院病人,都好奇地停住了脚步——他们进门时,并没有关上病房大门,而是大大方方地敞开着,这样病房内发生的一切事情,走廊外的人都可以听到。 其实就算他们不敞开门,其他病人也会扒在门缝上偷听。 毕竟小宋同志穿着警服,从住院部一楼大厅走上来时,大家的好奇心就被高高吊起来了;而且他身后还跟着一对俊男美女,手里提着看望病人的果篮牛奶,实在赚足了大家的关注度。 眼看他们走进了2b病房,大家都小声议论起来。 “2b病房那个2b床,人品太差了,大晚上不睡觉用手机看视频,吵得他们房间的老吴犯心悸。” “他老婆也够讨厌的,居然腆着脸跟我说,让我家护工帮她打水打饭,她又没出钱,她怎么好意思开这个口的啊?” “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呗。俩人人品都有问题,要不然能睡一个被窝?” “我可听护士说了,那男的什么毛病都没有,纯属嘴贱和人吵架,被人推了一下,就讹上人家了,死赖着不出院,非要把医院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一遍……” “对对对,我听说他早上还跑去做了前列-腺检查,笑死人了!怎么着,他吵架时用下面那器官吵啊?肾亏不能赖人家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闲话,直到景旭的一声“对不起!”,他们的注意力才被拉回病房里。 保洁员装作在门口擦地;护工提着热水壶在门口来去好几遍;甚至连正打吊瓶的病人,都举着吊瓶站在门口……所有人仿佛都有“正事”要做,但其实,他们都在支棱耳朵听着屋里的谈话。 只听那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说:“对不起,薛先生!之前是我冲动了,我不该推您!” 哦哦哦,看来就是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被这对没脸没皮的夫妻俩赖上了。 年轻人垂着头,认错态度极好:“虽然您一顿只喂小狗十五粒狗粮,饿的它体重只有一斤多重,但那是您的狗,您想饿着它那也是您的自由。我多管闲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在明明可以治疗时,您放弃治疗,只想去找狗贩子退款,我没能站在您的角度上理解您的经济困难,也是我错了!对不起! “至于您说我们这些兽医算不上正经医生,我完全尊重您的意见,是我太浅薄了,您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开门赚钱做生意,您来我们医院免费看病不交钱,这生意没做成,你念叨我们两句,我不该动手,是我错了!对不起!” 景旭半鞠着躬,摆出一副认错的好态度。他嘴上说着“对不起”,其实是变着法儿的把对方做过的事都细数了一遍,声音中气十足,保证这层所有病人都听得见。 薛茂林和杨婧再傻,这时候也听出来不对劲了。 薛茂林从床上爬起来,举着手指着景旭的鼻子,“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子丑寅卯。 偏偏景旭还一脸正直的来了一句:“不知道我的道歉,您还满意吗?” 旁边的殷九竹有些惊讶地看了景旭一眼:这小子平常又乖又老实,一副天真小奶狗的样子,昨天还委委屈屈的求安慰;没想到今天的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居然也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瞧薛茂林那副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的样子,他就算没有高血压,估计也快被气出高血压来了…… 景旭的话一字未落,都被门外的围观群众们听见了。 “我怎么有点没听懂啊?这小伙子也是医生,不过是兽医?” “我听懂了!他们养了条狗,不给狗吃东西,狗快饿死了也不肯救。这是作孽啊,也不怕报应到自己身上!” “还说自己经济困难呢,我看他用的手机可是最新款呢。” “宠物医院看病可贵了呢,去那儿看病不交钱,还骂人家小伙子,这不等于去高档餐厅不吃饭却骂厨子吗?这什么道理啊,活该被揍啊!” 大家议论时,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那些话全都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薛茂林和杨婧的耳朵。 杨婧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就算她脸皮再厚,她也是头一次被这么多人指指点点,光是吐沫星子都要把她淹死了。 -- 第43页 小宋警官也没料到景旭居然会这么“道歉”,他板着一张脸,拼命告诉自己不能笑,必须严肃,结果这样一来,他脸上的肌肉不停得抖啊抖,仿佛是抽筋一样。 杨婧瞥见在旁边脸色古怪的小宋警官,立刻求救:“宋警官!你可要主持公道啊!” 小宋警官:“……”我是警官,我又不是法官! 小宋警官见惯了这种胡搅蛮缠的当事人,无理也要搅三分,一旦被这种人沾上,就像是一块黏在鞋底的泡泡糖,怎么也甩不掉了。 他清咳一声,说:“薛先生,杨女士,景同学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向您道歉了。我作为派出所的代表,我认为他的道歉没什么问题。” “这还没问题?”杨婧急了,“他哪像是来道歉的啊!这明明是来耀武扬威的啊!” “?”小宋警官装傻,“之前是您提出要让他当面鞠躬道歉的,他光是‘对不起’就说了好几遍,我想大家都听见了吧?” 走廊里,传来围观群众的声音:“听到了!”“听到了!”“我们都听到了!”“小伙子道歉很诚恳的!” 殷九竹没想到己方还能获得场外支持,她有些讶异地看了眼门口的人,只见一个打着吊瓶的病人冲她挥了挥手……快别挥了,要回血了! 景旭一脸正直:“我知道了,您二位是觉得我鞠躬鞠的太少了,对吧?”他憨厚地说,“——我现在就再给您补上两个!!” 杨婧:“……” 薛茂林:“……” 在医院三鞠躬?这是要把他们送走啊! 薛茂林气得要死,正要发作,杨婧忽然拉住了他。 只听她小声道:“老公,你还没明白吗,他们肯定收买了那个民警!那个民警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咱们肯定要不到道歉了!” 薛茂林说:“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杨婧:“肯定不能这么算了啊……名声都毁了,必须多要点钱了!” 两人商量好一个价格,决定狮子大开口。 当那个以万为单位的数字报出来时,殷九竹都气笑了。 殷九竹转头看了看病房外的门号:“您这住的又不是脑科,怎么大白天的就开始犯癔症了呢?我的助手推了您一下,您来医院一日游,所有的检查、住院费用都是我们出的,这笔钱我们不会推卸,该多少就付多少……至于您说的什么精神损失费啊,营养费啊,我看您身体强壮神清气爽还能骂人呢,看来应该不差这点营养了吧?” 走廊里响起一阵窃窃的哄笑声。 杨婧和薛茂林自然听到了那些笑声,他们的脸完全丢尽了,薛茂林却不肯就此收手,狗急跳墙:“你……你侮辱我的名誉,我要去告你!” 他话音还未落,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道略显焦急的女声:“2b床的薛茂林在吗?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家属和病人现在立刻去医生办公室。” 只见护士小妹拿着一沓印满了图像和文字的医学报告,挤过周围的围观群众,脚步匆匆地走进了病房。 有人眼尖的看到,检查单最上方印着男科门诊的台头,下面密密麻麻好多行文字,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围观群众:“……” 等等,刚才是谁说得来着,薛茂林为了占便宜,甚至连男科门诊都去了……看护士这急切的样子,这一定是有什么大病啊! 护士没有想到病房里居然有这么多人。她惊讶地看了眼穿着警服的小宋警官,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殷九竹和景旭。 护士:“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打扰您办案了。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呢?病人的情况比较紧急……” 薛茂林的脸唰一下就白了,若不是身旁的老婆扶着他,他都要滑到地上去了! 这种情况下,小宋警官当然不会强留人,他立刻让薛茂林和杨婧赶快去医生办公室了。薛茂林早就被护士吓破了胆,走路时东倒西歪,恨不得借辆轮椅。 殷九竹和景旭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这么玄幻,他们望着薛茂林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不约而同的想——这报应未免来得太快了吧! …… 三天后,小宋警官来宠物医院再次造访了殷九竹,这次,来的人不止有他,还有战神。 多日未见,战神还是那样威风凛凛、神气逼人。 景旭贡献了一根肉肠,想要获得牵牵狗爪的机会,可惜战神翻脸不认人,吃完肠,就仰着脑袋跑到一旁趴着去了。 看到这一幕,小宋警官心中终于有了稍许平衡……很好,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撸不到狗啊。这一局又是平手。 殷九竹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个年轻男人在自己面前的明争暗斗:“小宋警官,是不是薛茂林那边又有什么新的幺蛾子?” 小宋警官摇摇头:“没有。而且你放心,他们以后都不会有了。我这次来就是正式通知你们,他们撤案了。” “?” 他压低声音说:“我刚刚出了个警,家暴的,到那儿一看才发现是那对夫妻。” 殷九竹不可思议地问:“他居然打女人?” “说反啦——”小宋警官忍笑,“——是他老婆打他!” 这个答案让殷九竹和景旭都大跌眼镜。 小宋警官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了经过:原来,那天在医院里薛茂林检查出了生殖系统的疾病,但不是肿瘤一类的病变,而是某种“脏病”。 -- 第44页 “脏病”怎么染上的,不言而喻。 果然是天道昭昭,报应来了。 因为这件事,夫妻两人彻底离心。昨天甚至大打出手,邻居看不下去报了警,小宋警官赶到时,杨婧已经拿着菜刀把薛茂林逼上窗台了。 “……总之,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正在闹离婚,根本没心思来敲诈你们,案件就自然而然的撤掉了。”小宋警官看向景旭,清了清嗓子,老气横秋地说,“不过,小景同志也要从这件事里吸取教训!我身为人民警察,要郑重的提醒你,做事要三思,切勿起冲突,尤其是打架这种事,打输了进医院,打赢了进局子!你下次要是再和客人起冲突,那……” “您放心。”殷九竹说话时,不轻不重地飞了景旭一眼,“如果他再意气用事,我就直接把他逐出师门了。” 景旭:狗狗震惊(ΩДΩ)!! 他赶忙跟着发誓:“不会了不会了。如果我再胡来,不用老师动手,我就自己给自己清理门户了。” “……”小宋警官莫名有一种错觉,他怎么觉得这俩人有点像小龙女和杨过呢。 等等,如果他们是小龙女和杨过,那他不就成尹志平了?呸,也太不吉利了吧。 小宋警官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们。”他转向趴在一旁的战神,唤它:“战神,过来!” 狼犬岿然不动。 小宋警官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用谄媚的语气又喊了一边:“老前辈,麻烦您移步来这里。” 狼犬这才慢悠悠起身,走到小宋警官身前。 它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执勤马甲,马甲左右各有几个小兜,可以用来装警棍、饮用水等东西。小宋警官把手伸过去,从那个深深的小兜里掏出了一个毛茸茸的玩意儿。 “这是战神从薛茂林家门口的垃圾堆里扒拉出来的。它脏成这个鬼样子,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你们看看,它还有救吗?” 殷九竹和景旭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那个尚存一口气息的小动物身上。 它有着黑色与银色夹杂的背毛,软软的耳朵耷拉在脑袋上,四肢纤细,胸口仅剩下微弱的呼吸,还在艰难的起伏着—— ——它,正是那只被虐待的约克夏犬,“小玫瑰”。 第20章 病例二十 长不大的狗(六)…… 长不大的狗6 和几日前相比, 这只约克夏的状况更加糟糕了。它如一只枯萎的玫瑰,即将凋零。 景旭接过它时,甚至不敢用太大力气, 唯恐让它的枝叶掉落。 那对狠心的主人因为无暇照顾它,直接把它扔进了垃圾桶自生自灭,它全靠求生意志挺过了这几天, 又幸运地遇上了一只嗅觉敏锐的警犬,这才把浑身沾满脏污的它从垃圾堆里刨了出来。 它太小了, 太轻了, 太瘦了, 景旭一手捧着它, 另一只手再一遮, 它仿佛就会消失不见。 殷九竹给它抽血时,甚至找不到血管, 很不容易才抽到了几毫升的血液。 生化检测结果出来,虽然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在看到检查结果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小玫瑰因为营养不良导致了多器官衰竭, 肝功能受损, 蛋白流失严重……狗正常的ALB(白蛋白)应该在26.0-33.0g/L之间* ,但它已经降低到了个位数。 更别提垃圾堆就是个细菌培养皿, 现在它还染上了严重的皮肤病和炎症…… 殷九竹和景旭对视一眼,他们没有问彼此“要不要救”, 因为他们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救”! 人血白蛋白、犬用肝肽、氨苄西林钠、醋酸泼地松龙……一支支药品化成一滴滴救命的甘露,顺着最细尺寸的静脉留置针,汇入了小玫瑰的身体里。 它太虚弱了, 在景旭给它扎针时,它只微微抖动了一下眼皮。 美容师李托尼带着他的宝贝剪刀前来支援,轻手轻脚地给它削去了身上打结脏污的毛发,他一边剪一边骂:“它主人怎么忍心?这种虐待动物的人是要烂鸡鸡的!” 殷九竹告诉他:“小玫瑰之前的主人已经烂鸡鸡了。” 李托尼改口:“那就祝他不光这辈子烂鸡鸡,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烂鸡□□!” 被剃光了的约克夏犬看起来像是一只小老鼠,身上还有被跳蚤和蜱虫吸咬过后的伤疤。 不过庆幸的是,它活了下来。 它虽然弱小,但求生欲旺盛。小小的心脏在胸腔内扑通扑通的跳,每个从透明icu前经过的医生护士,都会放慢脚步,观察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这段时间,医生护士们都知道院里多了这么一个小病号,也知道它就是害得景旭和病人起冲突的小家伙。 就连院长高大尚都没忍住跑来探望它。 小玫瑰毫无知觉地躺在icu加氧仓里,毛几乎被剃秃了,更显得身体瘦骨嶙峋,极为可怜。细细的爪子上连着静脉留置针,点滴水一滴一滴的汇入它的身体里。 高大尚当即捂住心口退后一步,怀疑自己被这个小家伙蛊住了。 “这样吧,”高大尚肉痛的表示,“看在小家伙这么可怜的份上,师妹,你们使用icu的费用都免了,药费也以进货价从药房直接拿!” 殷九竹讨价还价:“只免icu费用?师兄,你作为霸道院长,这时候不应该一挥手说:‘钱都包在我身上’?” -- 第45页 高大尚哼了声:“妹妹,我开医院也是要赚钱的啦。再说了,我要真是霸道院长,这时候应该说:‘治不好你们都给它陪葬!’” 殷九竹:“……没想到师兄你还看言情小说。” 高大尚昂起头,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 这样严重的器官衰竭,若是放在人类身上恐怕就没救了,但是动物的生命力永远能创造奇迹——三天后,小玫瑰重新睁开了眼睛,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景旭给他少量多次喂了半个狗罐头,不是他不想多喂,而是小狗狗被饿了太久,这几天又光是打营养针没有进食,它脆弱的肠胃无法适应食物,只能一点点加量。 好在,小玫瑰吃的很香,它大口的吞咽着、咀嚼着,一边吃一边不停的呜咽。 细细的尾巴轻轻摆动着,这是它从出生到现在,短暂的生命中第一次被人类不求回报的关爱。 离开icu的第一天,它吃了半个罐头。 第二天,四分之三个罐头。 第三天,它独自吃完了100g的罐头!拉了很多很多的粑粑! 粑粑稍稍偏软,尿液微微泛红,这是体内还有炎症的反应,好在没有出现呕吐,证明肠胃已经适应了正常进食。 而这一天,它的体重也相应增长了50g。 要知道,它入院时体重已经掉到不足600g了,这50g对于这只饱受虐待的狗狗来说弥足珍贵。 第七天,它可以正常咀嚼硬质干狗粮。 第十天,它的体重增长到800g。 第十五天,它的耳朵立了起来,它开始淘气地在笼子里撕咬尿垫,还会用鼻子顶翻水盆了。 它是个不老实的小家伙,景旭把它从笼子里抱出来,轻轻放在殷九竹办公室的桌上。小东西入院这么久以来,每天都要打针吃药,它第一次离开那小小的笼子,细细短短的四肢迟疑地踏在桌面上,过了好久,才颤巍巍迈出了第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过来,小玫瑰。”殷九竹拿出一个里面装有铃铛的小球,在约克夏面前晃了晃,小狗的视线也跟着那只小球左右摇摆。 它追着小球跑了过来,就在即将抵达之际,殷九竹把小球扔了出去,它立刻调转四肢,biaji、biaji的追着小球跑远了。 说是“小”球,其实也有殷九竹半个拳头大,小约克夏追上去后,张开尖尖的嘴巴想要咬住它,结果左咬右咬,口水糊满了小球,就是叼不住它。 它只能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向景旭——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它一点都不害怕这个每天给它抽血喂药的两脚兽,反而特别依赖它。 小狗撒娇时,会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可爱的嘤咛,介于“呜呜呜”和“嘤嘤嘤”之间,这种撒娇的本事可不是任何狗都会的。至少景旭在医院工作了这么久,只遇到过两只狗狗会在打针时发出这种无辜的声音,让景旭从心口一直软到骨头缝里。 “来,小玫瑰。”景旭一手抱起这个小家伙,一手把小球塞到它怀里。 小狗用前爪抓住球球,开始认真的舔啊舔啊…… 殷九竹托腮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种“父慈女孝”的感觉……她打了个寒颤,赶快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轰走。 景旭逗着小玫瑰玩了一会儿铃铛球,一抬头,没想到意外撞进了殷九竹的视线里。也不知殷九竹盯着景旭看了多久,她的视线是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 四目相对,他们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说不清究竟是谁在心虚。 景旭胡乱找了个话题:“老师,今天抽血检查,小玫瑰的各项指标都恢复到正常范围了,就是肌酐还有点偏高……” 肌酐是肌肉在动物体内代谢的产物,由肾脏转化排出。如果肌酐过高的话,就说明肾脏负担过重,有受损的可能性。狗狗正常的肌酐应该不超过130,现在小玫瑰已经差不多要到临界点了。 因为小玫瑰是从濒死的情况下救回来,当时它的心肺肝脏等多器官衰竭,景旭非常担心它的肾脏也出问题……急性肾衰是临床上常见的动物杀手,一旦遇到,那就是又一趟生死线之旅。 他把血液检查结果递给殷九竹,殷九竹敛眸看了看,安慰他:“你不用太担心,幼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最近咱们一直在给它补充补铁补营养,蛋白质摄入多,肌酐上升也正常。只要不超标太多,就不会给肾脏带去太大负担。” 有了殷九竹的保证,景旭才终于放下了心。 正如她所说,随着小玫瑰一天天长大,它的各项指标都很快回到了正常值。现在,它成了景旭的跟屁虫,景旭走到哪里,这团小肉球就跌跌撞撞地跑到哪里。 它之前剃光的毛发也长出来了茬茬,现在它像个炸毛的毛线球,景旭怕踩到它,有时候忙起来,就把它塞回住院部的笼子里。 可它实在太小了,居然可以从笼子的缝隙里钻出来!着实看呆了旁边病房里住院的二哈。 哈奇士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迷惑——怎么同样都是狗,这个小玩意居然能从笼子缝里钻出来呢?不行,我也要试试! 于是哈士奇对着铁门又咬又抓,差点把笼子掀了,也没能从里面跑出来。 殷九竹说:“景旭,我看它是把你当爸爸了。” 景旭:“那我这个爸爸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的小玫瑰能长大一些、再长胖一些……” -- 第46页 可惜小玫瑰因为从小亏了身体,即使他们后期再怎么给它补营养,它的身体也比同品种的小狗矮上很多,肩高还不到二十厘米,体重只有三斤多重。 …… 在得知小玫瑰恢复健康后,小宋警官再次带着战神登门了。 这一次,战神没有之前的沉稳豁达,而是脚步快速地冲向了住院区,开始伸着鼻子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嗅闻。 正试图把自己从笼子缝隙里钻出来的哈士奇瞬间就不敢动了。 战神根本没理那条哈士奇,它没在住院区找到小玫瑰,甩甩尾巴,又唬着脸重新回到了小宋警官身边。 殷九竹见他这幅迫不及待找小伙伴的样子,不忍再逗它,弯下腰告诉它:“你救的那只小狗狗现在很健康,你放心吧。” 她话音未落,身后就响起一串脚步声。 只见景旭手里推着换药车,正从药房里走出来。今天他穿得很像个“学生”,白大褂下是一件深蓝色的帽衫,青春气息满满。腹部的位置有个可以插手的大口袋,一只肉乎乎的小狗正趴在口袋里,好奇地探出脖子,观察着四周的风景。 小玫瑰实在太粘人了,每次关进笼子都会不停的呜咽,甚至有一次咬断了输液的管子。景旭认为它有分离焦虑——这种病不光人会有,小动物也会有,尤其像小玫瑰这种曾经遭受虐待又被拯救的小狗,就会很粘人。故而景旭现在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今天干脆穿了一件有兜兜的衣服,把它踹在身前。 看到战神来了,景旭把小玫瑰从兜里掏出来,轻轻放在地上,鼓励它:“这是战神,你还记得吗?就是它把你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 还不等小玫瑰站稳,战神就冲了过去,尾巴好似螺旋桨一样360°螺旋摆动,长长的鼻尖一顶,就把小玫瑰顶了个跟头。 它如此热情的姿态让小宋警官颇为震惊,他喃喃道:“我算是明白,‘舔狗’究竟是什么样了!” 他打量着还没有战神脑袋大的约克夏犬,摸了摸下巴:“这原来是条狗啊?之前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只小猫呢……不过这狗怎么这么小啊,以后还能长大吗?” “长不大了。”殷九竹回答,“约克夏本来就是小体态犬,而且它又遭受过断食虐待,估计未来只有四五斤重了。” 小宋警官啧啧称奇。他从没见过这么小的狗,见它四肢细细的,仿佛碰一下就会断。 “本来还想着,等它长大了可以给战神做老婆……” 景旭爸爸立刻上线,强势护女:“首先,如果小体态母犬和大型公犬交-配怀孕,对母犬的身体伤害特别大,因为胎儿的体型会超过母犬的承受能力,最终会撑破它们的肚子,导致死亡,这种非自然交-配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其次,我们给小玫瑰做过检查,它已经做过绝育了,你就绝了这份痴心妄想吧!” “绝育?”小宋警官惊讶,“这么小的狗也能做?” 正常来讲,母犬的绝育手术选在第一次发-情前是最好的,也就是五、六月份左右。但小玫瑰的情况太特殊了——它是黑心犬舍繁育出来的小狗,卖给客户前,为了保持血统纯正,都会提前做绝育。 殷九竹估计,小玫瑰在它四个月的时候就做了绝育手术,而那时的它体重应该只有500g上下,它尚未发育好的子-宫恐怕还没有牙签粗,在这个情况下做手术,很容易引发操作不当致使子宫断-裂,引发大出血。 这只只比手掌大一点点的小狗,虽然只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不到半年,但它一次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它能挣扎活到今天,遇到有着精湛医术的殷九竹和关怀之心的景旭,实在是它的幸运。 “我觉得它应该换个名字。”殷九竹看着它,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它的头顶,“玫瑰娇嫩,所以才会被人随意摆布。而它经历了九死一生的艰险,远比玫瑰更加坚韧。” 它不必再做被人捧在手心里亵玩的玫瑰,它可以做一只快乐的、勇敢的、无忧无虑的小狗狗。 她的提议,获得了景旭和小宋警官的赞成,就连战神都像是听懂了,支持地汪汪吠叫。 景旭问:“那给它起个什么新名字好呢?” 殷九竹看着约克夏犬伶俐摆动的尾巴,脑海里闪过一个灵感。 “坚韧、顽强、生命力旺盛……”她轻启双唇,喃喃道,“不如,它以后就叫‘小狗尾巴草’吧。” 景旭:“……” 小宋警官:“……” 战神:“……” 殷九竹抬头看向他们,见两人一狗都不说话,她迷茫地问:“怎么了?这名字不好听吗?” 景旭想到隔壁那只从“猫坚强”改名叫“阿杜”的狸花猫,对殷九竹的取名功力,再次有了深刻的认识。 景旭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磕磕绊绊地找理由:“……老师,小狗尾巴草字数太多了,要不然还是叫小玫瑰吧。” 第21章 病例二十一 化蝶(一) 化蝶1 最终, 在景旭的强烈“建议”下,小玫瑰并没有改名成小狗尾巴草。 景旭给出的理由是:“玫瑰确实娇媚,但玫瑰也是有刺的啊, 它的刺也是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 正说着话,小约克夏张开嘴啊呜一声咬在了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 第47页 殷九竹看看那还没有米粒大的小坑:“……这么一看, 这个刺还挺‘锋利’。” 于是这只幸运的小狗保留下了“小玫瑰”的名字,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景旭终于在完美的殷九竹身上发现了一丢丢弱点——她实在太不擅长取名了! 之前她救下来的两只猫, 狸花猫被她取名叫阿杜, 三花猫叫聚顶。 在第一次听到聚顶这个名字时, 景旭一脸懵逼:“巨鼎?很大的鼎?难道是说猫之大, 一锅炖不下?可它不是橘猫啊……” 殷九竹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是团聚的聚,顶峰的顶。它是三花, 有个词叫三花聚顶。这是道教词汇,你连这都没听过?” 景旭:“……” 现在, “聚顶”和“阿杜”被养在医院的寄养区,等待有缘人领养, 将来小玫瑰也会加入它们的阵列, 期盼能够遇到一个真心待他的好主人。 …… 虽然小玫瑰还没有送走,但景旭现在就开始感到不舍了。《小王子》里写过, 你的玫瑰之所以珍贵,是因为你花费在它身上的时间。 景旭耗费了无数心血, 把它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灌药、抽血、喂食,一点点看着它的体重上涨。在它康复后,他走到哪里就把它带到哪里, 完全是未婚先当爹。 刚开始,它乖乖钻进景旭衣帽衫的前侧通兜里,现在它有三斤多了,通兜装不下了,景旭又把它塞进自己帽衫的帽子里。 小玫瑰不吵也不闹,安静地在帽兜团成一团,只把脑袋伸出来,搭在景旭的肩膀上向外瞭望。 这样的它实在是太萌了,每个来他们科室看病的客人,都要伸手逗逗它。 就连午休时,景旭也舍不得和它分开,他把它揣到休息室,放小玫瑰在地上自由的跑来跑去。 今天中午的盒饭里有萝卜炖肉,殷九竹不吃肥肉,她把五花肉上肥腻的部分撕下来放到一边的餐巾纸上。景旭见状,赶忙端来一碗清水,把肥肉涮干净,涮走上面的盐和味精,然后撕成小块,喂给小玫瑰吃。 莹姐见状,夸他:“小景,你这么细心,一看就能当个好爸爸。” 景旭被夸的不好意思,只能略带些羞涩的笑。 莹姐八卦地问:“说起来,小景你长得这么周正,在学校里一定是院草、系草什么的吧?你有没有女朋友,要是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我老公的表妹今年大三,也是985的,学经贸的,你想不想认识一下?” 景旭有些慌。虽然从大一开始,学校里就有女生向他示好,但女孩子脸皮薄,很少打直球,都是羞答答的暗示他,景旭没有心思谈恋爱,故意装作不解风情,以此让她们打消念头。 这是头一次,有人如此明确直白的要给他介绍对象,而且还是他的同事。 景旭磕磕绊绊地拒绝:“我……我暂时不想找对象,现阶段只想好好跟殷老师学习。” 说话时,他眼睛往殷九竹的方向瞟,既想让她听见,又怕她听见。 而殷九竹呢,岿然不同,半垂着眼,淡定地吃着面前的盒饭,连筷子都没抖一下。 莹姐自然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见景旭打定主意不想谈恋爱,也不好继续做媒:“好吧,谈恋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不过咱们这行工作太忙,你现在不找对象的话,毕业之后更没时间接触其他人了,每天能见到的除了病宠主人,就是医院的医生护士……这两类,都不适合谈恋爱。” 景旭一愣:“为什么啊?” “病宠主人算是咱们的客人,有时候确实会有客人因为移情效应,喜欢上医生,但是一旦那种滤镜破灭,很快就会分手。至于找医院里其他医生护士……”莹姐不赞同的摇摇头,“办公室恋情是大忌!谁谈恋爱是永远甜甜蜜蜜的啊,今天上下班时间不一致,明天你多看了哪个客人一眼……小事累积多了,矛盾大了,肯定会吵架,在一个医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影响工作状态?” 莹姐怕他不信,特意强调:“不信你问问你们殷老师,她肯定也不希望你搞办公室恋爱。” 莹姐话说到这份上,殷九竹就不能装作没听见了。 她一双凤眸盈盈扫过来,落在景旭身上,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开口:“办公室恋爱确实不合适,不过一旦发生了我也不想当那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殷九竹顿了顿,“景旭,你要是和咱院哪个同事有情况了,你提前告诉我,我给你调过去,让你俩双宿双飞。到时候我再找个新徒弟,这次就找个话少又不会惹我生气的。” 景旭打了个激灵,立刻对天发誓:“我、我绝对不会和其他科室的同事谈恋爱的!” 殷九竹挑了下眉毛,也不知有没有信。 她收回视线继续吃饭,但没人知道,她的脑海中正浮现出景旭和别人谈恋爱的样子。 ……景旭会和别人谈恋爱吗?和某位顾客?亦或是医院里其他适龄的医生护士?…… 明明景旭和谁谈恋爱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但殷九竹现在的内心五味繁杂,理不出个头绪。 那晚,殷九竹借着酒劲放飞自我,和景旭一起“越轨”了。本以为那只是一晚上的意乱情迷,谁会想到世界居然这么小,兜兜转转一圈,她和景旭居然在医院里再次重逢。 -- 第48页 殷九竹装作酒后失忆,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严肃且冷酷的老师。毕竟,她刚从一段糟糕的恋爱里脱身,不想再陷入另一段麻烦的纠葛。 而“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是比麻烦更麻烦的事情。 在最开始重逢的那段时间,景旭明显有好几次想问她,但是都被她故意打岔,把话题绕过去了。 后来,景旭再也没提过。 她安安稳稳当他的老师。他老老实实当她的学生。 但殷九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悄悄提醒她——即使她装作无事发生,但那晚的事情不会因为她的否认,就消失了。 就像现在。她听到莹姐调侃景旭的感情状况,她只能板着一张扑克脸,继续默默吃午餐。 中午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殷九竹不小心吃了太多的淀粉类主食,导致下午上班时,她有些犯困走神。 还好今天的病宠不多,而且大多是猫猫狗狗小兔子这样常规的宠物,异宠居然一只都没有。 景旭刚送走了一位带着小兔子来剪牙的客人,一转身,发现诊室门外有一位抱着塑料盒子的女顾客在等候。 那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客人,个子不高,皮肤白白净净的,穿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气质娴雅温柔。 她身旁没有宠物的身影,但是她怀中抱着一只pvc质地的磨砂盒子,磨砂盒子上有几个气孔,这是爬宠常见的外出箱。 那位女客人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景旭从诊室里出来,立刻起身询问:“请问,您是不是异宠科的‘景医生’?” 景旭眨眨眼:“呃,我是姓景,但我不……” “既然你姓景那就没错了!”女客人舒了口气,说话时声音温温柔柔的,“容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华城一小的自然课老师,我姓姜,姜燕,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啊?”景旭更糊涂了。不过华城一小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 华城一小……华城一小…… 他反应过来:“你是王子小朋友的老师?” “对。”姜燕点点头,“王子同学是一年级三班的,他没少在班里说你的事情。他说你是一位特别优秀的医生,帮他的小金鱼治好了烂尾,还做了个游泳圈,帮小金鱼重新游了起来。” 提到这件事,景旭还有些不好意思。王子和他的小金鱼是他独立接诊的第一个病例,那时候他还没受到殷九竹的承认,唯一的五元钱诊金也被收走了…… 景旭关心地问:“不知王子现在怎么样了,回去后,他爸妈没有打他屁股吧?他的小金鱼恢复了吗?” “放心,他一切都很好。上周的自然课上,王子还把小金鱼带到了学校,介绍给同学们看,我也是在那节课上知道你的事迹的。”说到这里,姜燕把手里的半透明盒子举了起来,面露难色,“现在我养的小家伙遇到了一些问题,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助你了。” 哦,原来是“熟人介绍”来的生意。 隔着盒子,景旭看不出来里面装着是什么宠物,只能看到里面有一层暗色的阴影。这个盒子是爬宠常见的外出箱,景旭推断,里面应该是蜥蜴、乌龟一类的生物。 景旭赶忙说:“您误会了。我不是医生,还不能独立接诊,不过您的宠物如果有问题,可以让我老师来看,她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推开了身后的诊室门,把姜燕领了进去。 殷九竹正坐在电脑前查看病例档案,见景旭带着一位手捧爬宠箱的顾客,她停下手头的工作,问:“这是……?” “这是姜老师,她的宠物好像生病了,需要您看看。”景旭接过姜燕手里的爬宠箱,放到了殷九竹面前。 有很多人接受不了爬宠,比如蜥蜴、蝾螈、守宫什么的,觉得这种冷血动物的竖瞳十分可怕,但殷九竹看久了,觉得它们丑萌丑萌的,尤其是伸出长长的小舌头捕食时,还挺可爱的。而且照顾起来也不费劲,是很多人喜欢的伴侣宠物。 殷九竹随手打开箱盖,想要抱起里面的病宠,结果她在完全没有做好心里准备的情况下,对上了盒中生物的眼睛…… 而且,还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无数双! 她全身一僵,瞳孔紧缩,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战栗感顺着脊骨升起,瞬间击穿她的大脑,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迅速冒了起来。 在这一刻,她忘了她的医生身份、更忘了她的高冷人设,整个人呆立当场,手抖到甚至连盖子都拿不住,咔哒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的表现实在太过反常,景旭察觉出来不对,还以为盒中的宠物攻击了她,他想都未想就冲了上来,猛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死死护住她。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也落到了那个盒子中。 出乎意料的,盒中并不是什么有着攻击性的凶恶爬宠。 而是——一群懒洋洋地咀嚼着树叶的肥硕毛毛虫。 好吧,现在景旭知道殷九竹的第二个弱点了。 第22章 病例二十二 化蝶(二)…… 化蝶2 姜燕今年三十二岁, 她是华城一小的自然课老师,深受同学们的爱戴。而现在,她迎来了十年教学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次挑战—— 事情, 要从上个月说起。 自然课作为副科,向来很受小朋友们的喜爱。同学们可以从书里感受大自然、了解动物与昆虫,启迪他们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 第49页 前不久, 姜燕在给一年级上课时,讲到了自然界中的“变态”, 以小蝴蝶为例, 她给大家讲了蝴蝶的几种变态形态:卵、虫、蛹、蝶…… 小朋友们很好奇, 纷纷问她:“为什么肉肉的虫子能变成硬硬的蛹?”“为什么丑丑的蛹能变成漂亮的小蝴蝶?” 为了让小朋友们更好的观察, 姜燕想, 她何不代领小朋友们饲养毛毛虫,看它们化蛹成蝶, 这绝对比干巴巴的念课本有意思多了! 感谢现在发达的网购服务,姜燕很快在网上购买了蝴蝶幼虫, 又买了喂食幼虫的叶子、培养箱、温度计等等全套设备,开始了她的养蝴蝶计划。 蝴蝶产卵后, 经过几日的孵化, 小虫子就会破卵壳而出,这个阶段它被称为一龄幼虫或者一龄若虫。然后, 它会吃树叶积蓄营养,开始蜕皮。 蜕皮后, 一龄虫变为二龄虫,二龄虫又变为三龄虫……同样的阶段他们要重复五遍,成为五龄虫后它们就会化蛹,等待破壳。 每次蜕皮后, 幼虫的长度、颜色、斑纹随龄期增加都会有所变化。从咬破卵壳到化蛹,一般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为了方便观察,姜燕直接购买了三龄幼虫。至于幼虫的品种她也仔细挑选了一下,最终选择了拥有着淡金色与黑色蝶翼的“金凤蝶”。 金凤蝶又称茴香凤蝶,因为这种蝴蝶往往与茴香伴生,幼虫称为茴香虫,在乡下经常祸害茴香植株。谁能想到呢,这种对植物有危害的害虫,居然能蜕变成美丽的蝴蝶。 姜燕收到小虫子后,便把它们带去了学校,果然引来了同学们的好奇围观。 茴香虫的颜色绿黑交杂,伴有黄色的小斑点,看上去肉乎乎的,周身光滑没有“毛毛”也没有触角,只有短短的腹足攀着茴香嫩枝,一缩一伸的前进。 这玩意对于大人来说实在恶心,但是在小孩子们的世界里,可没有害怕这种东西。小朋友们围在观察箱旁边,恨不得一天喂它们八遍食物。 在所有人的殷切期盼下,小毛毛虫经历了两次蜕皮,逐渐长成了大毛毛虫,每一只都有手掌那么长,很快就要迎来化蛹的曙光了! ——然而,这些毛毛虫居然一直没有化蛹。 它们一直在吃……一直在吃……一直在吃…… 姜燕:“……” 同学们问:“姜老师,为什么毛毛虫没有变成蝴蝶呀?” 姜老师也想知道啊! 网上可以查到的资料很少,所有人都说,毛毛虫只要“时间到了”就会化蛹,这是刻在它们基因里的东西,没人可以干涉。但偏偏她养的这一箱子毛毛虫,没一个有化蛹的想法…… 所谓的“时间到了”,就像菜谱里的“适量”,是一种全凭玄学只能预估的玩意儿。 为了这群不化蛹的小家伙,姜燕急得嘴角都起泡了。就在她焦急之际,她从班上的小同学口中,听说了“会给金鱼治病的景医生”的光辉事迹。 也是在这时候姜燕才知道,原来宠物医生除了给猫猫狗狗治病以外,还能给其他宠物治病! 既然金鱼能治,那蝴蝶(的幼虫)……应该也可以治吧? …… 殷九竹在景旭的帮助下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她脸色煞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景旭赶忙给她倒了杯水,殷九竹木然地喝了一口,入口后才发现居然是一杯蜂蜜水。 甜甜的味道伴着温热的水冲进她的喉咙,抚慰了她惶恐不安的心,让她渐渐找回了冷静。 说实话,在今天之前殷九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怕毛毛虫,若只是一只两只也就罢了……这可是整整一盒!整整一盒!! 她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直接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绿黑双色的虫子叠在一起,同时抬起头来“看”她——这个视觉震撼,足以让她的cpu直接宕机。 她没有当场失声叫出来,并不是因为她的自制力足够强,而是因为她被吓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姜燕看到她大受震撼的样子,十分愧疚,赶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位医生怕虫子……这……如果治不了的话,那我就……” “没关系。”殷九竹摇摇头,她握紧手里的杯子,说,“上门就是客人,我们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您先说说您的宠物发生什么问题了吧,如果我能解决就帮您解决,解决不了的话,我也认识专门研究虫类的老师,可以帮您问问。” 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她的脸和手指都是麻的。她坐得离那个盒子远远的,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盒子里的东西,才能让她稍微安心。 景旭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老师……” 殷九竹摇摇头,表示不用他担心。她可是他的老师,老师怎么能在学生面前表现出不专业的样子? 见她表示无虞,姜燕才继续往下说。 “其实这不是我的宠物,这是我的‘教具’。”姜燕三言两句解释清楚了这些毛毛虫的来源,然后忧心忡忡地说,“现在的问题是,这些茴香虫无论如何不化蛹,明明我已经拿了最好的茴香嫩枝喂它们了,可它们一直不进入下个阶段。孩子们吵着要看它化蛹,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景旭好奇的视线落入那个盒子中。 虽然大家口语上习惯管蛾、蝶的幼虫叫做毛毛虫,但并不是所有“毛毛虫”都是有毛毛的。茴香虫的幼虫非常光滑,几十只虫挤在一起,慢条斯理地吃着茴香叶,一副懒洋洋的悠闲样子。 -- 第50页 毛毛虫的天敌很多,除了一些寄生蜂以外,壁虎、老鼠、鸟等等都会捕食它们,它们夸张的颜色和体态,其实是它们的保护色。 给人看病讲究望闻问切,给动物和昆虫看病也差不多。殷九竹虽然自己无法直视它们,但她有学生啊! 她指挥景旭:“景旭,你把你观察到的东西都告诉我,我就不看了。” 还能这样看病? 景旭如实回答:“这是一个体积大概鞋盒那么大的观察箱,箱子底部铺了一层叶子和嫩枝,箱子内大概有四五十只幼虫,体型比正常的偏大,颜色很鲜艳,应该是末龄虫。” 殷九竹思考了一阵,又说:“你摸摸它们,把感受告诉我。” 摸它? 景旭虽然不怕这东西,但要让他伸手从虫子箱里抓一只,他也有点犯怵。 不过殷九竹下达的命令,他可不敢违背。他伸手拈起一只小虫,看它在自己的指尖挣扎。 他打了个寒颤,赶快放下了。 “虫子的手感很光滑,摸起来有点湿,而且比一般的要沉。” 以他的知识储备,确实看不出它们有什么问题。 但是殷九竹发现了。 “湿?”殷九竹抬起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姜燕,“你给它们喷过水?” “对啊。”姜燕点头,“茴香有点蔫儿,它们不爱吃,我就在茴香上洒了水。” “喂食频率是?” “这个……也没什么固定频率,因为小朋友很喜欢它们,就算我不喂,他们也会从家里带茴香来喂它们,每次课间,我的工位前全是人。” “你只有这一个观察箱吗?” “嗯,我的工位本身也不大,想着就几十只虫子,有个能装下的箱子就够了。” 看来,这些就是问题所在了。 殷九竹确实没给蝴蝶看过病,甚至严格来讲,虫类的宠物(包括蜘蛛、甲壳虫等等)也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但是她之前接触过很多爬宠。 对于蜥蜴、蝾螈、蟾蜍这类小型爬宠来说,最天然的优质饲料莫过于面包虫了。很多爬宠主人会在家里养一些面包虫,殷九竹听过他们讨论饲养的注意事项。 虽然蝴蝶不是面包虫,但虫类的饲养是有可以互相借鉴之处的。 如,太过潮湿会影响它们化蛹、喂食太多会让它们觉得自己还是宝宝无法化蛹、饲养密度过大让它们无法安静化蛹…… 姜燕准确的把这三个大雷都踩中了! 殷九竹建议她,把现在的毛毛虫分到两个箱子里,不要让它们继续叠着。另外,它们积蓄的能量够多了,可以暂停喂食。也不要给它们加湿了,太过潮湿的空气会让蛹变软,影响蝴蝶变态。 姜燕听得连连点头,立刻表示回去后就要给它们分箱! 她谢过殷九竹和景旭两位医生,抱着观察箱兴高采烈的走了。临走前她说,当蝴蝶化蛹时,她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 诊室门一关上,殷九竹立刻像漏气的气球,一头栽倒在办公桌上。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啊!她宁可再上十台手术,也不想再给虫子看一场病了!想起刚才箱子里层层叠叠的没骨头的小东西,殷九竹摸摸自己胳臂上的鸡皮疙瘩,心疼的抱住瘦瘦的自己。 见她倒在桌上,一副奄奄一息的萎靡样子,景旭没忍住笑了出来。 殷九竹听到那笑声,这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呢。 她腾一下从桌前笔直地坐了起来,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景旭实话实说,“就是没想到,老师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 他和殷九竹一起工作了这么久,在他眼里,殷九竹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祇——她可以面不改色的给巨蜥开刀,她可以在严重贫血的状态下救回一只濒临死亡的猫,她学识渊博、做事专业,在景旭对前路迷茫时,她也能轻巧地为他拨开迷雾。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完美——直到今天,景旭发现她居然也有弱点。 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个无伤大雅的弱点,她才从云端飞入凡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她是如此的可爱。 不过这种想法可不能让殷九竹知道——如果让她知道景旭居然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她,她绝对要锤爆他的狗头了。 …… 又过了几日,他们果然接到了姜燕的电话。 四十五只毛毛虫全部化蛹,预计再过几天,它们就要破蛹成蝶了。 姜燕在电话里问:“不知道您二位有没有空呢?我想邀请你们来班里,和同学们一起放飞这些蝴蝶。” 第23章 病例二十三 化蝶(三) 化蝶3 放飞蝴蝶? 这个提议刚一说出来, 殷九竹就心动了。 虽然毛毛虫很可怕,但是蝴蝶漂亮又轻灵,谁会不喜欢呢? 再说, 这些小蝴蝶能顺利孵化出来,也离不开她的帮助,她当然想亲眼见见它们了。 她心痒痒地去看了自己的排班表, 轮休日在周一;景旭身为她的助手,那天也放假。于是他们和姜燕说好, 周一去学校和同学们一起放飞蝴蝶。 转眼就到了周一。 华城一小是全市闻名的重点小学, 去年才搬到新校区。新校区面积大、环境又好, 毗邻一个小型自然公园, 最近是花期, 非常适合放飞蝴蝶。 -- 第51页 为了今天的活动,景旭早早洗澡, 又是洗澡、又是抓发胶,然后站在衣柜前陷入了犹豫。 他要穿什么衣服好? 自从去宠物医院实习之后, 景旭的日常穿衣越来越随便。每天上班不到一个小时,他的衣服就会沾满动物的毛发, 若是运气不好, 遇到出血、失禁、呕吐的病宠,那件衣服基本就要报废了。 故而这段时间, 景旭都是牛仔裤搭配帽衫,外面再罩一件白大褂, 利落清爽又好打理。 但今天不一样,这是他头一次和殷九竹在休息日一同出行,还是去公园!他当然要好好收拾打扮,让老师看看与众不同的自己! 他完全忽略了同行的还有姜燕老师和小朋友们, 整个人仿佛即将开屏的公孔雀,在衣柜前一件件试着衣服。他甚至没有过多思考,为什么他会如此在意自己在殷九竹面前的形象。 方博文见状,好奇地从书桌前探过脑袋:“老景,你有情况啊?” 景旭正在蓝色T恤和白色T恤间犹豫,闻言漫不经心地反问:“什么情况?” “你说什么情况?别给我装傻!”方博文满脸写着八卦,“你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啊?看你这又是抓发胶又是换衣服的样子,今天是不是和她去约会啊?” 景旭手里的动作一顿,他看向镜中的自己,赫然发现自己脸上还挂着傻笑,确实像极了约会的样子。可……可他只是和殷九竹一起外出工作,怎么可能是约会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没有女朋友你不知道?” “也对,”方博文啧了一声,“你每天不是在上班,就是在去上班的路上,这么忙确实没时间谈恋爱……你知道吗,你昨晚说梦话,一直在叫殷教授!” 景旭一惊,瞬间自乱阵脚:“我,我在梦里叫她?……我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方博文嬉笑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 这话让景旭更慌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日有……他白天都想了些什么? 不等他捋清楚头绪,方博文就揭露了答案。 “你不停地念叨:‘殷老师,血钾太低了,怎么办啊?’‘殷老师,中暑呕吐控制不住!’‘殷老师,午饭有鸡腿,可好吃了!’……” 景旭:“……我的梦话都是这种?” 方博文:“对啊!我看你真成社畜了,居然连梦里都是这些!” 景旭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 “工作压力大,没办法。”他敷衍地说着,最终在左右两手的T恤里选了那件白色的。 景旭有着仿佛模特一样的衣架子身材,否则之前也不会有顾客想邀请他去做模特。胸肌恰到好处的撑起衣服,袖口服帖地箍在胳臂上,即使是这种不带一点印花的白T恤,也让他穿出了不同的味道。 他看了一眼时间:“文子,不聊了,我先走了啊。” 撂下这句话后他就匆匆离开,空荡荡的寝室里,只剩下一脸懵逼的方博文。 方博文:“这小子咋回事,怎么说走就走呢?……等等,他还没说他今天到底是和谁约会呢!” …… 当景旭匆匆赶到学校门口时,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高挑的倩影正在校门外等待。 景旭忙刹住脚步,把路边停靠的汽车玻璃窗当作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t恤和头发。 然后,他深呼出一口气,故作淡定地从车后绕出来,闲庭信步地走向了校门。 他们和姜燕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殷九竹早到了一会儿,正低头玩手机。 忽然,她余光看到一双笔直的长腿停在自己面前,对方身材高大,影子落在自己身上,遮住了刺目的日光。 殷九竹顺势抬起头,目光从那双包裹在牛仔裤中的长腿一寸寸上移,落在他的T恤上、他的笑容上,最终定格在景旭那头喷了发胶后亮晶晶的头发上。 景旭今天的发型实在“用力过猛”,几乎每一缕发丝都裹满了发胶。他把头发向后抓去,露出光洁方正的额头,很像是那句歌词——“把头发梳成大人模(mú)样”。他自我感觉良好,却不知道在殷九竹眼里,他仿佛顶了个锅底在头上。 ……现在的男大学生都怎么了,难道这就是年轻人的时尚吗? “……”殷九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在关注他的头发,“你来了?姜老师一会儿就到。” 正说着话,姜燕就来了。 姜燕先领着他们在保安处做登记,然后把他们带进校园。姜燕边走边说:“从我上周宣布要和你们一起放飞蝴蝶开始,小朋友们就等不及了,一直吵着要见你们!” 闻言,殷九竹好奇问:“他们认识我们?” “那当然!”姜燕笑着回答,“你别忘了,班上还有你俩的小迷弟王子同学呢,现在小朋友们都知道你们的事迹了!给小蝴蝶看病的殷医生、给小金鱼看病的景医生,一会儿到了班里,你俩千万别被他们的热情吓到!” 殷九竹和姜燕边走边聊,景旭落后一步走在她们身后 今天的殷九竹没有穿职业套装,而是穿了一条修身连衣裙,勾勒出她纤长的腰身,裙上印着油画风的玫瑰印花,胸口佩戴着一只玫瑰胸针,遥相呼应。她走路时裙摆蹁跹,修长的小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看起来仿佛在花丛中跳舞。 -- 第52页 在医院工作时,穿裙子不方便活动,故而殷九竹一直穿裤装。仔细算来,这是景旭第二次看她穿裙子,第一次还是那晚在夜店……景旭一边告诉自己非礼勿看,一边又忍不住把视线移过去,那抹莹白的皮肤在他的视线里跳动,短短几步路,倒是把他看得脸上发烧,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 好在,他们很快走到了教学楼里,景旭立刻思想回笼,不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 自然课有一间专属的活动室,一年级的小豆丁们正围在一起,有的在讲悄悄话,有的在做游戏,有的在看绘本……姜燕推开门,拍了拍手:“同学们请坐好,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于爱宠之家宠物医院的殷医生和景医生!” 随着景旭和殷九竹踏进房间,热情的掌声瞬间包围住了他们。 景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教室最前排的王子同学,他比之前晒的更黑了,脖子上系着红领巾,兴奋到脸都涨红了。 他一边鼓掌一边与有荣焉地和同桌大声说:“那就是景哥哥!就是他治好了我的小金鱼!” 景旭被他逗笑了,忍不住也冲他挥了挥手。 今天姜燕邀请他们来,除了计划要和他们一起放飞蝴蝶外,还希望他们能给孩子们做一次职业讲座。 华城一小很重视素质教育,经常请各行各业的优秀代表给孩子们讲述自己的职业,让孩子们从小就树立职业观念。消防员、警察、厨师、建筑师、博物馆解说员……这是他们头一次请来兽医。 为了这次讲座,殷九竹提前做好了简单的ppt,负责主要演讲;景旭作为她的助手,给她做一些补充。 毕竟是给小朋友们做讲座,不用讲那些空泛无聊的东西,殷九竹展示了自己从业以来经手的一些有趣病例。 比如因为斗殴而瞎了一只眼睛的棕熊、结石的科莫多巨蜥、吃坏肚子的小狗、脱毛的兔子等等…… 每张照片放出来,都会引起小朋友们的阵阵惊呼。 殷九竹讲述时,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选择的案例也都是小朋友们喜欢的类型。景旭站在一旁,借着这个机会正大光明地望着她,不用担心被别人发现他的小小私心。 殷九竹讲完ppt,正是口干舌燥之际,景旭立刻递上一瓶矿泉水,还体贴地提前把矿泉水瓶盖拧开了。 殷九竹停顿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谢谢。刚刚讲ppt时,其实她是有注意到景旭的目光的,毕竟任何人被那双炙热的狗狗眼盯着,都很难不动摇的。 她和景旭交换了位置,接下来该景旭分享了。 景旭和她相比,没有那么多可以分享的“经典”案例,那他干脆从自身说起,告诉小朋友们他是为何选择踏上这条路的。 “我爸妈都是医生,不过是给人看病的医生。”年轻人朗声说道,“因为工作忙,他们没有时间可以陪伴我,只能给我一把门钥匙,我把那枚钥匙用绳子穿好,挂在脖子上,每天放学后,我就带着这枚钥匙独自穿过街道,回到家中,自己热饭、温习功课、写作业。” 随着他的话,殷九竹仿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硕大的书包,孤零零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我想小朋友们都有这样的经历吧,在爸妈没回来前,偷偷看电视,一听到家长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就立刻关上电视,坐到书桌前假装学习——这样的经历我也有,每次都能蒙混过关,我就特别庆幸自己运气好、又聪明。 “后来啊,我发现不是我运气好也不是我聪明。我同学的父母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摸电视机的屁股烫不烫,但是我爸妈从来不会,因为他们上班治病救人太累了,他们连问问我考试成绩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去摸电视机的屁股了。 “我考试考的怎么样、看了多久电视、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些他们都不在意。偷偷告诉大家一个秘密,我有一学期因为沉迷电视里的动画片,成绩后退了整整二十名,老师让我把卷子拿回去给家长签字,我直接拓印伪造了一个签字,老师都没看出来呢!” 这话说出口,台下的小同学们立刻嘻嘻哈哈的笑成一片。这群六七岁的孩子从景旭的话里听出了“电视自由”的快乐,父母不管成绩、不管看电视、可以一个人尽情玩,这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唯有成年人,可以听出这段掩藏在快乐下的孤独。 殷九竹的视线落在景旭身上,这个看起来阳光乐天的大男孩,原来也曾有着这样孤单的童年。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三年级的冬天。有一天放学后,我在窗台外发现了一个‘小客人’,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松鼠。 “它有着棕红色的皮毛,白白的肚子,两只耳朵机灵的立在脑袋上,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它太可爱了,它在树枝上蹦蹦跳跳,每次跳跃时,树枝上的雪就扑朔朔往下掉。它一点也不怕我,很聪明,像是从雪地里诞生的小精灵……我给它扔过去一把松子,然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说到和小松鼠成为朋友时,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满是怀念的笑容,他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又见到了那个在树林间自由穿梭的生灵。 台下的小同学们纷纷发出了羡慕的声音,恨不得自己也能认识一个松鼠朋友。 景旭继续说:“那个冬天,我最期待的事情就是见到它。每天早上,我会在阳台上洒下一把松子,它就会从树枝上跳过来,跑过来吃东西。我呢,就会趁机摸摸它的头、揪揪它的尾巴……有一次,我力气太大,不小心揪下了它的几根尾巴毛,它生气的大叫了一声,还差点咬我,然后好几天没有来找我。我以为我要失去这个朋友了,没想到一星期后,它又出现了。” -- 第53页 “……因为有它的存在,那个冬天每天早起再不是件困难的事情。”景旭陷入了回忆之中,“偶尔它也会送我礼物,有时候是松果,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玻璃球……” 小小的生灵和小小的男孩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成为了那段寂寞童年中格外珍贵的一束光。 “——但是有一天,它生病了。”景旭语气一转,故事也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它浑身是血的出现在我面前,原本白色的胸毛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红,它不停的呕血,不停的呕血…… “我用手纸去擦,我用水去洗,我甚至把家里的药拿出来想喂给它吃,但是都没有用。现在想来,它那时的症状应该是误食了老鼠药,老鼠药中的毒性引发了胃破裂和内脏出血。 “老鼠药发作起来是非常痛苦的,从吞下药到药效发作,短短半个小时就会要了它的命。但它还是强忍着痛苦,跑过来和我道别。 “它是动物,动物不会说话。但是那一天,我听到了它说再见。” 年轻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低着头望向自己的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那个冬天真的很冷,照亮他寂寞童年的朋友就死在那个冬天。 他还记得它皮毛染血的样子,也记得它眼中光芒散去的模样。 它在他的掌心里由热变冷,它的皮毛不再有光泽,它尖利的牙齿再也无法咬开坚果,它的尾巴垂了下来,它的心脏不再跳动…… 后来,小小的男孩找了个小小的盒子,埋葬了他小小的朋友。 同时,也埋葬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说到这里时,台下那些共情能力很强的小朋友们已经红了眼眶,呜呜哭了起来。 景旭抬头一笑,看向小朋友们:“好啦,你们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能哭呢?要是把你们都惹哭了,你们姜老师该怪我了。” 姜燕赶忙压了压眼角的湿意,说:“不会的不会的,非常感谢景医生分享这段童年往事……说起来,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做一名兽医的吗?” “是的。从那时起我就想,既然我的父母可以给人看病,那我可不可以给动物看病呢?是不是这样,我就可以减缓动物们的痛苦了呢?”他语气坚定,“于是,我高考时报考了华城农业大学的动物医学院,现在正在念大五……对了,我身边的殷医生,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她不仅是我的学姐,也是我们学校的副教授,我现在就跟在她身边学习,做她的助手。” “哇……副教授!” “哇……给小蝴蝶治病的医生居然是副教授!” “副教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应该很厉害吧!”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投向殷九竹的目光也更加炙热。 景旭分享结束后,从讲台上走下来,回到了殷九竹身边。 殷九竹语气复杂地问:“你从哪里知道我的事情的?” 景旭小声答:“我也刚知道没多久……学校官网更新了,你是学校成立以来最年轻的副教授,同学们都很崇拜你,你的履历大家都翻来覆去的研究过好几次了。” 殷九竹下个学年才入职,没想到学校官网这学期就更新了。一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那么多学生研究她的过往,她也会不好意思的好不好! 景旭:“这么来看,你不光是我在医院里的老师,也是我在学校里的老师……” “之前就警告过你了,不准叫我老师。”殷九竹没什么威慑力的说。 景旭才不听呢,他就喜欢叫她老师。整个医院那么多人,只有她是他的老师,是他一个人的老师。 景旭又凑过来问:“老师,刚刚我分享了我想成为兽医的契机,你是为什么想成为兽医的啊?” “……你是小朋友吗,你告诉我一个秘密,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景旭不说话,只执着地望着她。 殷九竹想——该死,这小子怎么又用那副狗狗眼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如果不是台下有那么多小朋友在看着,她一定会满脸嫌弃地把他的狗头推开。 “好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最终,殷九竹还是选择把话题岔开,“别忘了咱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哦……对哦,他们今天是来放飞蝴蝶的。 景旭果然像条小狗一样被轻易地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环节。 今天的殷老师一身修身长裙,格外好看……一会儿放飞蝴蝶时,他找借口蹭张合影,不算过分吧? 第24章 病例二十四 化蝶(四) 化蝶4 在同学们的殷切期盼下, 姜燕从办公室里搬出了五个透明观察箱,每个箱子里,都有几只蝴蝶在里面翩翩飞舞。 蝴蝶刚一出现, 同学们立刻“哇——”的一声围了上去。 金凤蝶是很常见的蝴蝶品种,双翅呈浅金色,黑色的斑纹把金色的蝶翼分割呈数个区域, 后翅尾端点缀有两点橘红色斑纹,当它们飞舞时, 那两点斑纹就像是少女的腮红一样, 衬得它们格外灵动可爱。只可惜, 金凤蝶的生命周期很短, 成蝶的寿命不超过二十天, 如果交-配产卵的话,寿命还会缩短一半。 小朋友们对这些蝴蝶感情太深了, 当它们还是虫宝宝的时候,他们就细心喂食;当它们变成虫蛹后, 他们也日日守在孵化箱旁边,等着它们破蛹成蝶。 -- 第54页 现在它们终于长成了美丽的大蝴蝶, 也到了要把它们放归自然的这一天了。 忽然, 眼尖的景旭发现了一只蝴蝶有些奇怪,当别的蝴蝶都在观察箱里四处纷飞时, 它却安安静静地趴在箱底,一动不动。 景旭绕着观察箱转了一圈, 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这只蝴蝶的右侧后翅是残缺的。 蝴蝶的翅膀非常脆弱,若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就会撕裂,小的撕裂不会影响它们的飞翔,但这只蝴蝶整个右边后翅只剩下一点点, 这让它无法飞行,只能在箱子底部爬行。 “姜老师,这只蝴蝶的翅膀怎么了?”景旭问道。 “那只啊……说来还是挺可惜的。”姜燕叹了口气,“因为这些蝴蝶成蛹的时间都差不多,孵化的时间照理来说也应该是一样的。当时我带着小朋友们观察蝴蝶破蛹,其它蝴蝶都顺利羽化,只有它钻出来一半,就因为没有力气停下了,翅膀一直缩在身后没有展开……有个小同学太着急,想要‘帮’它展开翅膀,结果弄巧成拙,反而害得它成了残疾的蝴蝶。” 毛毛虫的表皮硬化变成蛹后,体内会释放出一种酶,把一部分组织溶解成细胞浆,而中枢神经等组织就以细胞浆为营养,长出蝴蝶的各个器官(注1),其中最特殊的就是它的翅膀。 蛹羽化时需要悬挂,以这种姿势孵出来的小蝴蝶,可以身体朝上、翅膀朝下的倒挂起来,这样体内的几丁质就会慢慢倒灌入翅膀,让翅膀变得坚韧干硬。 那位热心的同学就是在这个阶段误碰了小蝴蝶的翅膀,结果导致翅膀断裂,几丁质全部顺着翅膀流走,这只蝴蝶就这样变成了残疾。 所以说,拔苗助长是要不得的。 好心办坏事的小同学是班里的文艺委员,那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表情腼腆里带着一丝忧愁。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在心里责怪自己吧。 景旭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小金鱼的尾巴断了还可以重新长好,但是蝴蝶的翅膀断了,是无法重新生长的。 就在景旭犹豫之际,一个小炮弹似的身影撞了过来:“医生哥哥,你一定可以给小蝴蝶治好翅膀的吧?” 景旭被他撞得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低头看向了抱着他胳臂不撒手的男孩。 男孩黑得像是一块烧焦的面包,又像是一团在蜂窝煤上打过滚的布丁,他正是王子小朋友。 王子眼巴巴地瞅着他:“医生哥哥,你一定没问题的吧?” 景旭心想,我是兽医,我又不是昆虫学家,我怎么能让一个断翅的蝴蝶翅膀再生啊?他正要回绝,王子忽然拼命向他使眼色。 景旭:“?” 王子压低声音说:“拜托拜托,梓馨为了小蝴蝶的翅膀,已经哭了好几天了!我不想再看她哭了!” 景旭福至心灵,也压低声音问他:“她是你女朋友?” “不,不是啦……”王子羞涩地说,“不过我告诉她,你是我的好哥们。她说,你如果把蝴蝶治好了,她就愿意上下学的时候和我一起走!” “……”景旭想,现在小学生的情感生活这么复杂吗?他都快大学毕业了,还是母胎单身狗,可是黑王子已经快和班里最漂亮的小女生手拉手了。 不过王子都求到这个份上了,景旭也只能咬牙帮这位“好哥们”一次。 蝴蝶不能断翅重生,那如果换一种思路呢? 如果……他补齐那片缺掉的翅膀呢! 景旭隐约记得,他几年前曾经看过一篇国外的新闻,讲的是国外某蝴蝶保护基金会的成员,会用掉落的蝴蝶翅膀补全残疾蝴蝶的翅膀,只要用胶水小心黏住,就可以让蝴蝶继续飞翔! 蝴蝶翅膀上是没有痛觉神经的,就像是人类的头发或者指甲。 景旭看那篇新闻时,还曾佩服那位工作人员的细心手稳,没想到今天他也有亲手尝试的一天。 可是……崭新的蝴蝶翅膀要从何而来呢? 他总不能摘掉其他蝴蝶的翅膀,去补这只的翅膀吧。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就在景旭冥思苦想之际,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可以用糖纸。”(注2) “诶???”景旭惊讶回头。 殷九竹站在他一步远的地方,原来刚才他和王子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殷九竹迎着他好奇的目光,轻声解释:“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翅膀,可以用熨平的糖纸来代替。糖纸轻薄,颜色又绚丽,正适合做蝴蝶翅膀。” 景旭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惊到了,但他细细一琢磨,确实如此!不愧是殷老师,思维永远先人一步。 景旭立刻去找姜燕,告诉她,他们想要用糖纸添补蝴蝶的残翅。 姜燕当然非常支持他们。她发动同学们贡献出自己的糖果,非常巧的是,王子同学今天带了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把橙红色的棒棒糖糖纸展开,尺寸正好可以做蝴蝶的翅膀! 至于熨平糖纸,也没有问题——姜燕向其他女老师借来拉直头帘的小夹板,高温夹板只用了两秒,就把原本皱巴巴的糖纸熨的平整服帖! 然后,景旭小心从观察箱里取出那只受伤的蝴蝶,把它的左右两翅展开,各夹在两页透写纸之间,然后沿着蝴蝶翅膀的形状在糖纸上画出差不多的形状,剪下——一片崭新的翅膀就这样从他的手上诞生了! -- 第55页 就差最后一个黏贴翅膀的环节了。 景旭明明都做了那么多场手术了,可现在他居然手心冒汗,紧张地连小镊子都拿不出。 “老师,还是你来吧,你的手比我稳。”他把镊子递给桌对面的殷九竹。 殷九竹也没推辞,她接过那只还带着年轻人掌心热度的镊子,小心夹起涂好浇水的糖纸,慢慢的、稳稳的、准确地覆盖在了蝴蝶的残翅之上。 这甚至算不上是一场“手术”,但她的态度无比郑重。她低头工作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洒下一片阴影,景旭就坐在她对面,与她只有咫尺之遥,甚至能够感受到她呼吸间的热度。 他一时间看痴了。 直到——小朋友们的欢呼声在身边爆炸。 “成功了!!” “殷医生好厉害啊!!” “她救活了小蝴蝶!” “小蝴蝶有翅膀了!!” “小蝴蝶可以飞了!!” 在他们给蝴蝶安装翅膀时,小朋友们都包围在他们身边,一个个捂着嘴,生怕喘气声音太大惊扰了他们的“手术”。 当他们看到殷九竹稳稳地把糖纸和蝴蝶翅膀黏在一起时,他们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欢呼起来。 多亏了他们的喊声,让景旭猛地惊醒,他慌张地低下头去看“手术台”上的蝴蝶。蝴蝶轻轻振翅——翅膀牢牢地和糖纸黏在一起,糖纸翅膀带着它慢慢飞了起来! 刚开始它还飞得磕磕绊绊,身子有点斜,但是很快,它就掌握了新翅膀的飞翔方法,开始颤巍巍地在随风舞蹈。 这是一个奇迹,一个由他们亲手创造的奇迹。 小朋友们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王子同学带头鼓起掌来。 在掌声与欢呼声的簇拥下,景旭和殷九竹并肩而立,相视一笑。 “老师,我们成功了。” “嗯,”殷九竹的笑容恬淡,稍纵即逝,“我们成功了。” …… 之后,姜燕老师带着同学们去学校的小花园里放飞了这些蝴蝶。 观察箱的盖子打开后,并没有想象中蝴蝶们“唰”一下就冲出来的场景。蝴蝶们不疾不徐,慢悠悠地在盒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才一只两只的飞了出来。 在送别这些小蝴蝶前,同学们最后一次给它们准备了食物——一碟碟蜂蜜水。 蜂蜜提前用一百比一的比例兑好,因为蝴蝶无法通过嗅觉来寻找食物,只能靠视觉,所以他们在碟子底部铺上一块红色的布,这样蝴蝶追着颜色而来,就可以找到蜂蜜水进食了。 这顿蜂蜜水,就算是它们的“送别宴”了。 饱餐过后,蝴蝶们再次起飞,向着花丛飞去。只可惜它们的视力不好,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女同学头上的发卡。 故而,很多蝴蝶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同学们的红领巾上、儿童手表上、彩色的头花上。 姜燕老师拿着手机拍下了同学们和蝴蝶嬉戏的样子,还录了几段小视频,发到了家长群里。 殷九竹是最受蝴蝶青睐的一个人,她今天的连衣裙裙摆上有大片的玫瑰印花,蝴蝶误把她当成了花丛,争先恐后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王子说,这是“蝴蝶的报恩”,这是为了感谢殷九竹救了它们的小伙伴呢。 再看景旭,居然没有一只蝴蝶青睐他! 景旭很无辜:“为什么它们不来找我?” 殷九竹的视线落在景旭打了过多发胶的头发上,默默心想:蝴蝶找你做什么?在你的脑壳上溜冰吗? 不过看景旭的样子实在可怜,殷九竹还是心软了,走了过去。 “弯腰。” “诶?” 景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的弯下腰。 下一秒,只见殷九竹从胸前取下自己的玫瑰胸针,抬手轻轻别在了景旭的T恤胸口。 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幽雅香气,不知是某种洗发香波,还是她的体香。 他们离得是这样近,近到景旭只要微微一探身,嘴唇就可以触碰到她的额头。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想惊扰面前的蝴蝶。 殷九竹很快就为他别好了那枚胸针,红色的玫瑰绽放在他的胸口,白色的T恤有了这个点缀,一下就有了亮点。 立刻就有两只蝴蝶争先恐后的飞了过去,落在了他胸前的玫瑰上。 就在这时——“殷医生,景医生,看这里!” 两人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只听一声快门声响,姜燕捕捉到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照片中,殷九竹嘴角含笑,指尖一只蝴蝶振翅欲飞;景旭站在她身旁,眼神清澈炙热,胸口的玫瑰吸引来了蝴蝶降落。 花香、阳光与风,就这样定格在了这瞬间。 …… 转眼又过了一段日子。 那日放飞蝴蝶之后,姜燕加了殷九竹的微信,偶尔聊几句。 姜燕在微信上告诉她,蝴蝶们在小花园里交_配产卵后,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这是生命的尽头,也是更多生命的起点,自然界的轮回不会停下脚步,这些自由的灵魂永不消散。 同学们在小花园里捡起了那些死去的蝴蝶,姜燕带领他们把小蝴蝶做成了标本。 姜燕把其中一只标本寄给了殷九竹和景旭。 快递很快就送来了。 -- 第56页 他们一起拆开了包装——木质的标本箱中,一只蝴蝶被固定在底座上,淡金色的翅膀平展,仿佛还能看到它生命落幕前在天空飞翔的模样。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只蝴蝶的右侧后翅是残缺的。 一片平整的糖纸代替了它。 两人看着这只残缺的蝴蝶,仿佛看到了它在生命最后的日子在阳光下舞蹈。 “老师,我们把它挂起来吧。”景旭提议。 殷九竹点了点头。 于是,他把这枚珍贵的蝴蝶标本郑重的挂在了殷九竹办公室的墙上。它不是锦旗,但它和锦旗一样重要。 是他们给了这只蝴蝶第二次的生命,现在,它也用生命回报了他们。 第25章 病例二十五 泰迪犬(上) 那只蝴蝶标本成为了殷九竹朋友圈的背景图, 每次点开微信时,它都飞翔在她的屏幕之上。 每次看到蝴蝶时,她都能想起那天她和景旭一起放飞蝴蝶的点点滴滴。 姜燕老师用微信给她传了不少照片, 有他们和学生的合影,也有蝴蝶翩翩起舞的样子。 其中有一张照片让殷九竹印象格外深刻—— 当时,她正低头为蝴蝶填补翅膀, 她的注意力全部落在手下,并没有注意到一桌之隔的景旭, 正在专注地望着她。 他的目光很清澈, 眼睛满满盛着她的身影。 这是殷九竹第一次发现,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景旭会用这种目光望着她。 Teacher姜:我当时觉得这个画面很美, 你在专心工作,他在专心看着你, 所以才拍下这张照片。 Teacher姜:你别怪我多管闲事啊。 Teacher姜:[捂嘴笑][捂嘴笑] 殷九竹不知如何作答,最终只会了简单的两个字。 竹:谢谢。 殷九竹在这些照片里又挑出里面有景旭的单独转发给了他, 当然,所有两人同时出镜的都没包括在内。 景旭傻傻的问她:“咦?怎么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记得姜老师拍了咱们的合影啊?” 殷九竹淡淡回答:“哦, 照花了,连人影都看不清。” 景旭没多想, 殷九竹说照片是废片,他就信了, 毕竟在他心里,伟大、正直、无所不能的殷老师怎么可能说谎呢。 …… 今天工作不忙,殷九竹可以准时下班。她租的房子距离公司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 就在她顺着步行道往家的方向走时,身后忽然响起了滴滴的车喇叭声,一辆土黄色的甲壳虫轿车超过了她,车窗降下,一个顶着爆炸头的女孩从车窗里探出了头。 “小竹!”正是冯盼盼,“superise!” 殷九竹果然被她“superise”到了,她既惊又喜地问:“盼盼,你怎么来了?” 冯盼盼哼哼:“你这个工作狂,从我家搬走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人家~人家只能来找你了嘛~” 看,冯盼盼就是这样的性格。 小姐妹好久没见,殷九竹也没客气,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冯盼盼踩下油门,小甲壳虫立刻窜了出去。 “要不要去酒吧?”冯盼盼的酒瘾犯了,又要拐着闺蜜去哈皮。 殷九竹心里一跳,忙说:“别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喝酒误事。” 自从她上次在夜店借着酒劲放飞自我之后,她就决定把酒精打入冷宫了。 冯盼盼耸耸肩,小车一拐,最终停在了一家湘菜馆前。 两人点了满桌的美食,一边吃菜一边聊起生活中的大事小情。 殷九竹忽然打了个喷嚏。 坐在桌子对面正在和烤鱼鏖战的冯盼盼立刻停下筷子,问:“怎么了,是太辣了吗?” “不是。”殷九竹摇头,“最近总是时不时打喷嚏,又没有感冒,可能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吧。” “我倒是觉得,有可能是某个人在念叨你哦。”冯盼盼神秘兮兮地说。 殷九竹:“谁会念叨我?” “那可多了去了。我们小竹魅力大无边,说不定有哪个你不知道的追求者,在暗搓搓地惦记你呢。” 殷九竹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谢谢,我对男人过敏。” 冯盼盼又问:“说起来,吴斌那混蛋没再骚扰你吧?” “他就算想骚扰也没地方骚扰我啊。我早就把他拉黑了,他既不知道我在哪里工作,又不知道我住哪里……我祝阳-痿早日战胜他吧。”谈起那位恶心的前男友,殷九竹就觉得反胃,还好他们断的干净,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冯盼盼也跟着骂了起来,只不过她骂人可比殷九竹凶狠多了,足足骂了五分钟,花式诅咒就没重复过。 殷九竹听的目瞪口呆,头一次知道冯盼盼的脏话储备量居然有这么大。 骂多了,冯盼盼口干舌燥。她灌下一瓶水,问:“算了算了,不提渣男了,塞牙。说点别的吧,你上班这么久了,适应的怎么样了?之前我听你和你们院长打电话,说会给你派一个助手……” 提起助手,殷九竹脸上的笑容僵了几秒,但好在冯盼盼神经大条,并没有注意到闺蜜的不自然。 “助手……还可以吧。”殷九竹含糊地说,“是个还没毕业的男生,成绩不错,就是偶尔有点小毛躁。” “哦,小朋友啊。”冯盼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在她看来,还没毕业的男生也就22、23岁,比她们这些社畜足足小了六岁呢,不管是社会经验还是年龄都差着一大截,可不就是“小朋友”嘛。 -- 第57页 冯盼盼:“那位小朋友能帮上你忙嘛?” “挺不错的。虽然他工作上有点小毛躁,但基础知识很扎实,是个挺顶用的助手。” “那长得怎么样?”冯盼盼缠着她多说两句。“要是帅哥就好了,你们院的男医生年纪都太大了,不是秃顶就是发福,如果有个帅帅的小助手跟在身边,每天看着多赏心悦目啊!” “你真是想太多。”殷九竹怕她胡思乱想,故意敷衍她,“他的长相就是普通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个子不高,皮肤很黑,驼背,内八字,说话冒傻气,一点也不机灵。” “哦……” 冯盼盼眯起眼睛,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不对,一定是有情况!她和殷九竹认识十几年,知道她每次说谎时,就会变得话很多,反复描绘一些没什么用的小细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人信服,却不知道多说多错。 看来,她要找个时间,去亲眼看看那个神秘的“小助手”了。 …… 周末的爱宠之家医院,向来人满为患。莹姐从早上九点到现在,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午饭匆匆吃了几口面包凑合。 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钟,她才终于找到一个空档可以休息几分钟。没想到她刚在前台坐下,医院的大门一开,一道颇为引人瞩目的身影就走入了医院内。 为什么说引人瞩目呢? 因为那个人……打扮的实在太奇怪了! 她穿了一身黑衣,明明在室内,却戴着墨镜与口罩。一头烫成小卷的爆炸头矗立在头顶,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株行走的蒲公英。 “蒲公英”的手里牵着一根狗绳,莹姐没忍住伸长脖子,顺着狗绳往下看——嚯,狗绳的尽头是一只体型中等的黑色泰迪犬,那泰迪犬的脑袋也剪成了圆溜溜的爆炸头样式! 都说养宠物的人,养着养着,宠物就会和自己越长越像……但这未免也太像了吧! 莹姐的视线在人头和狗头上来回转移,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幻觉,才会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幕。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放下手时,那位爆炸头女士已经抱着她的爆炸头小狗,停在前台前了。 “您,您好,”莹姐赶忙起身,结巴地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爆炸头女士半边身子压在前台上,一双藏在墨镜后的眼睛巡视着医院里来来去去的客人和医生,丝毫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众人视线的中心。 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仿佛地下党接头人员:“嘘……今天小竹、啊不对,今天殷医生在吗?” “殷医生?”莹姐说,“殷医生在的,您是要挂殷医生的号吗?不过今天异宠科的号都满了,我们有犬专科可以为您服务。当然,您要是只想找殷医生的话,我可以去问问她能不能加个号。” “不不不不,不用加号了!”爆炸头赶忙说,“我就随便问问。我预约了,我约的是宠物美容,下午两点。” 莹姐拿过预约表,翻了一下,果然看到在宠物美容那一栏有记录。 “您是冯女士?” “对,我姓冯。”冯爆炸头又问,“我听说你们殷医生有个小助手,他在吗?” 莹姐觉得不对劲,停住手边的工作,抬头警惕地问:“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这位女顾客好奇怪,打扮的鬼鬼祟祟的不说,明明约的是宠物美容,却问异宠科的事情! 冯爆炸头见自己引起了前台护士的警惕心,立刻闭嘴不敢再多问了。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的医院大门再一次被推开了。首先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一只漂浮在空中的粉色气球。 顺着长长的气球绳向下看去,只见绳子的另一段居然系在了一只小狗的项圈上! 那是一只多么小的小狗呀,它的体型只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一些,银色和黑色的背毛覆盖在它的身体上。它高昂着下巴,四只小爪优雅地踩在地砖上,像是一位优雅的芭蕾舞伶。 小约克夏瞬间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它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玩具,实在太可爱了! 在气球与约克夏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孩迈步走进了医院。他脚步轻快,最后两截台阶直接一跃跳了上来,一双长腿格外引人注意。他剑眉星目,顾盼间仿佛有阳光洒落,正是一副青春好样貌。 在看到年轻人的那一刻,冯爆炸头掩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视剧的话,在他出场的那一刻,浪漫的bgm就要随之响起,柔和的苹果光打在他的脸上,还要有鼓风机唰啦啦吹起他的衣摆……然后,他将用慢动作与她擦肩而过,镜头会特写他嘴角的笑容,直到导演喊咔。 可惜,生活并不是一部电视剧。 没有bgm,没有慢动作,没有鼓风机也没有苹果光;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英俊年轻人困惑地看了爆炸头女士一眼,但他很快收回视线,停在了前台前。 “莹姐,”景旭说,“我带小玫瑰上完厕所了,麻烦把它送回笼子吧。……对了,刚才殷老师说要打印的文件,你打印完了吗?我直接拿进去。” 莹姐把手边提前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了景旭,又冲旁边爆炸头女士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小景,你认识这位冯女士吗?她约了今天的宠物美容,却点名要找殷医生和你。” -- 第58页 景旭再次看向了身旁抱着泰迪犬的爆炸头女士。 他可不记得自己认识发型这样特殊的人。 景旭:“……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你就是殷九竹的助手?”爆炸头呆呆的问。 她在心里疯狂尖叫——他不应该是“普通长相,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个子不高,皮肤很黑,驼背,内八字,说话冒傻气,一点也不机灵”吗??? 除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这点没错以外,这个年轻人到底和上述描写有哪个字相同啊? 幸亏有墨镜和口罩挡住,景旭才没有看到她大受震撼的表情。 景旭点了点头:“对,您认识我的老师?” “……不,不认识。我就是在网上搜了一下,听说殷医生医术高明,想约她给我家狗做个绝育手术。” 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那她点名要找殷九竹的原因就能说通了。 景旭耐心解释:“是这样的,殷老师负责异宠科,很少给非异宠做手术。如果您指明要让她做的话,需要先排队,可能要排半个月左右,我先给您登记一下您和爱宠的信息。” 他拿过前台的登记表,边问边写:“请问您怎么称呼?您的爱犬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盼盼。”她呆呆回答,“我的狗叫冯日天……” 景旭的手一顿,重复:“冯日天?” “不不不!”冯盼盼的智商终于回笼,改口道,“它叫冯昊昊,日天为昊,它叫冯昊昊!” 都怪小竹,居然不和她说实话,害得她被英俊少男迷昏了眼,差点嘴误。 不过,这个小助手虽然很帅,但怎么这么眼熟呢?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第26章 病例二十六 泰迪犬(下)…… 泰迪2 殷九竹送走了一位带着蜕皮失败的蜥蜴来看诊的客人, 然后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锤了锤僵硬的肩膀,酸痛的颈椎让她觉得肩膀上仿佛扛了千斤重担。她在诊室门外挂上了午休半小时的牌子,决定趁这个空档去休息室眯一会儿。 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 景旭会来叫她的。 ……不对,景旭去哪儿了? 二十分钟前,景旭跑去溜小玫瑰——它月份小、体型小, 暂时还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和括约肌,三小时一个五谷循环, 不溜的话就要拉在笼子里了。按理说他们出门上个厕所就该回来了, 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如果不是殷九竹了解景旭, 她肯定会以为景旭是在故意偷懒了。 她要去找找他。 殷九竹走向医院大厅, 想问问前台莹姐知不知道景旭的下落。可当她的视线滑过大厅休息处的人群, 她的注意力立刻被一位顾客吸引走了。 那人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动作僵硬地捧着一本《世界宠物》杂志。别人看杂志, 都是把杂志铺在腿上,姿态放松地翻阅;可她呢, 却把杂志高举在眼前,遮住整张脸, 仿佛是一位故意避人耳目的拙劣特工。 那本杂志的封面是一只巨型贵宾犬的特写近照, 全身黑毛的它被剪成了如今最流行的泰迪造型,整个脑袋浑圆如黑色的蒲公英。 就在这浑圆的杂志封面背后, 那位看书的女读者顶着一头相似的浑圆发型,与书籍封面巧妙地连成一体。 殷九竹:“……” 殷九竹:“…………” 殷九竹:“………………” 殷九竹试探地问:“盼盼?” 黑色的人形蒲公英抖了抖, 手里的杂志举得更高了。 “……”好吧,殷九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个人绝对是冯盼盼没错! 殷九竹快步走了过去,随着她的脚步声逐渐临近, 黑色蒲公英抖得更明显了。她伸手想要夺过蒲公英手里的书,可蒲公英却紧紧抓着,借着这本书和她玩起了东躲西躲的游戏。 于是,整个大厅里所有客人都看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殷医生,和一位神秘的顶着爆炸头的女客人,在那里躲猫猫。 殷九竹棋高一筹,最终获胜。 她把冯盼盼提溜到旁边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冯盼盼扬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嗨,这么巧啊?” 殷九竹好气更好笑:“说吧,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来了?” “什么鬼鬼祟祟?我……我……我正常消费啊!”冯盼盼结巴了两下,立刻理直气壮起来,“我约了今天来给日天做美容,怎么不可以吗?” 殷九竹眯起眼睛,趁其不备,突然伸出两只手去搔冯盼盼的腰,冯盼盼最怕痒了,坚持不到五秒就举手投降。 “我说、我说,你别挠了!”冯盼盼说,“还不是你,明明身旁有一个大帅哥,却遮遮掩掩不肯说,我好奇就过来看看呗。” 殷九竹满头问号:“什么大帅哥?哪个大帅哥?” “别装了,你的助手景旭啊!”冯盼盼满眼小星星,“怎么同样是男大学生,我表弟一天到晚只会打王者,球鞋臭到能熏死老鼠,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做个投篮动作;而你身旁的男大学生,又阳光又英俊又热心又温柔?哇……你有注意到他的肌肉吗?肱二头肌好漂亮啊,白大褂都绷在胳臂上。” “停——”殷九竹做了个收音手势,“盼盼,在你继续花痴之前我提醒你一下,他今年23岁,比咱们小整整六岁。” -- 第59页 “23岁怎么了?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那不就抱两块金砖了?”盼盼摇头晃脑的,连带着头上的蒲公英也跟着左右摇摆起来,她掏出手机,美滋滋地说,“我一会儿就管他要微信,搭讪的台词我都想好了——‘小弟弟,姐姐搬砖养你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微信二维码,仿佛下一秒就要去找景旭搭讪似的。 不知怎的,殷九竹心头乱跳,各种纷乱的想法涌上大脑,她来不及辨别那些嘈杂的信息,下意识地抓住了闺蜜的手,脱口而出:“你不能加他!” “?”冯盼盼停下来,歪头看她,“为什么不能啊?” “……” “他是你的徒弟,是你的学生,是你的助手——他又不是你的小狼狗,为什么我不能加他啊?” “……” “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小竹,你身旁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给好姐妹介绍介绍呢?” “……” 见殷九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冯盼盼原本严肃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说起来,你这个小助手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我刚才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在哪里呢……好像是在某个夜……” 殷九竹的脸瞬间变红,她双手捂住冯盼盼的嘴巴,低声警告:“安静!” 可她如此欲盖弥彰的表现,反而坐实了她的心虚。 冯盼盼被她捂住嘴巴,美滋滋地冲她挑了挑眉毛,那眼神里仿佛在说:看,我说中了吧? 冯盼盼冲她晃了晃手机屏幕——那根本不是加微信好友的二维码,而是收钱二维码。殷九竹这才发现,自己关心则乱,居然稀里糊涂地中了闺蜜的激将法! 殷九竹讷讷地放下手,不再捂她的嘴了。 冯盼盼肚子里憋了八百个问题要问她:“小竹小竹,他真的是那天在夜店里的那个男孩啊?”“小竹小竹,我那天跳完舞回来你就走了,那个男孩也走了,你俩不会是……”“小竹小竹,你们现在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就没有什么新的发展?” 殷九竹第一次知道,冯盼盼居然还是个十万个为什么,再这样下去,她别叫小竹了,直接叫小度好了。 殷九竹实在挨不过闺蜜狂轰滥炸般的密集提问,再加上,和景旭重逢以来她的内心一直紧紧绷着一根弦,急需要一个倾泻口…… 她阖了阖眼,最终决定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冯盼盼。她们是十几年的好姐妹,这世上最后一个她可以信任的人,就是冯盼盼了。 于是,她鼓起勇气,把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她说完了。 冯盼盼宕机了。 殷九竹:“盼盼?盼盼?”她伸手推了推她,“你还好吗?” 冯盼盼下意识仰起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好,暂时没有流鼻血。她感叹道:“恨不相逢在popo啊!” “啊?”殷九竹没听懂。 “没事没事,不用听懂!”冯盼盼大手一挥,“小竹,你真是大出我意料啊!” 在冯盼盼眼中,殷九竹是个冷静自持、永远理性大于感性的人,正因为如此,殷九竹在遭受前男友背叛后,能够第一时间狠狠反击……没想到这样的她,居然也有放飞自我的时候! 殷九竹苦笑:“一步错步步错,如果早知会成为景旭的老师,我那天绝对不去夜店、也绝对不会喝下那杯酒……” “不要什么都怪酒!”冯盼盼指出,“早有科学研究指出,酒后乱性这个词是错误的,真正醉酒的人是根本没有那方面想法的。你根本不是酒后乱性,你就是见色起意!” “……”殷九竹被她捅了一刀,冯盼盼真不愧是她的亲闺蜜啊。 冯盼盼问:“不过,你难道要一直装作没有认出他吗?他就没有一点怀疑吗?” 殷九竹回答:“景旭的性格比较耿直,脑袋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装作不认识他,他就真以为我不认识他,也省得说破了,两个人都尴尬。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把关系搞得太复杂吧,毕竟他现在是我手下的实习生,安安稳稳把这段工作结束,才是最好的选择。” 冯盼盼摸了摸下巴,却觉得这件事没有小竹想的那么简单。 在安徒生童话里,王子醒来后不记得救过他的小美人鱼公主,可是小美人鱼公主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爱他。 性别倒转一下,冯盼盼可不相信景旭会对殷九竹一点感觉都没有。 “姐妹,我早就说过,踹掉一个狗男人后,好日子在后头呢。”冯盼盼冲她眨眨眼,“前男友死都死了,坟头长草三尺高,你也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新狗了……是小奶狗不够甜,还是小狼狗不够辣?你可以趁着并肩工作的时候多多考察,如果景旭人不错,你不如给彼此一个发展的机会。” 殷九竹一怔——给彼此一个机会?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 重逢以来,她都恪尽职守,把他当作学生、当作徒弟、当作助手,从没想过当成一个可以发展感情关系的“男人”。 ……但实际上,景旭已经是个“男人”了。 殷九竹沉默半晌,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换了个话题:“盼盼,你这人明明是个母胎solo,怎么给人分析起感情来,话术一套一套的。” -- 第60页 冯盼盼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每个月给小说网站充值五十块钱,不是白花的!” “哦……纸上谈兵啊。” 冯盼盼被戳中痛脚,脑袋上的蒲公英都气得发抖了。 殷九竹说:“对了,你既然见过景旭了,你知道他人跑到哪里去了吗?” “哦……日天不喜欢剪指甲,一剪指甲就呲牙咧嘴的,所以美容师把景旭叫进去帮忙了。” …… 美容室里,李托尼把宠物专用指甲钳递给景旭,和他商量战术:“记住了,一会儿咱俩分工合作,你负责剪指甲,我来挤肛-门腺,一定要快准狠,不要让狗咬到!” 冯日天这只小泰迪,看起来可可爱爱萌萌哒,但只要一拿出指甲钳,它就呲出上下两排尖尖的牙齿,冲着他们汪汪狂叫。 景旭萌生退意:“怎么剪啊?你看它现在就恨不得冲过来咬我了。” 李托尼做了这么多年的宠物美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动物,性格各不相同。他见过怕水的金毛犬,见过和吹风机搏斗的哈士奇,也见过三年不洗一次澡的“年兽”……为了防止被狗狗咬到,他早就总结出了一套对敌经验。 “你放心,我有一套秘密法宝,保你不会受伤!”李托尼转身走到储物柜前,拿出一卷保鲜膜以及一包狗狗辅食肉泥。 景旭:“?” 李托尼冲他比划:“你把这个保鲜膜包在额头上,然后把肉泥涂在保鲜膜上,狗就会站起来舔肉泥,你趁机剪它的前爪!这样它就顾不得咬你了。” 景旭总觉得这个事情没那么简单:“……有这种好方法,为什么你不自己做呢?” “那咱俩换换,你挤肛-门腺?”李托尼耸了耸肩膀。 在挤肛-门腺和给狗剪指甲之间,景旭抉择了一番,最终选择了后者。 ……于是,当殷九竹和冯盼盼来到美容室外,隔着透明玻璃窗望进去时,她们同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只见景旭额头上缠着保鲜膜,保鲜膜上涂着一层棕褐色的玩意儿,小泰迪犬站起身舔着他的额头,而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给狗剪指甲。 冯盼盼:“……” 殷九竹:“……” 冯盼盼:“你觉得,他头上涂的是什么?” 殷九竹:“……” 冯盼盼:“我觉得,我要换一只狗了。” 殷九竹:“……” 冯盼盼:“要不然,你也换一只狗吧。” 第27章 病例二十七 大橘为重(一) 大橘为重1 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的:如果想追求一个女生, 一定要先搞定她的姐妹团,让她的闺蜜们为你助攻。 专心顶着一头肉泥给狗剪指甲的景旭并不知道,他在殷九竹闺蜜心中的分数, 已经无限趋近于零分了。 当景旭抱着剪完毛的冯日天走出美容室时,就见到自己的老师居然和狗主人站起一起,表情很是奇怪。 景旭乖乖问好:“老师, 你怎么来了?” 殷九竹说:“你这么久不回诊室,我以为你丢了, 出来找你。”她的视线转移向景旭怀里的那个黑咕隆咚的玩意儿, 迟疑地问, “……这是日天?” “日天?不, 它叫冯昊昊。”景旭把狗放在地上, 小泰迪立刻迈动纤细的四肢,踢踢踏踏的跑去找主人了。 不怪殷九竹认不出它, 实在是因为眼前的小泰迪和之前的它差别太大了! 一般来讲,这个品种的犬有两种主流美容造型, 一种是标准泰迪造型,圆头圆身圆腿, 看起来像泰迪熊一样可爱;一种是标准贵宾造型, 只保留身上、尾巴、耳朵的毛,剔出尖尖的脸和纤细的四肢, old fashion感十足;可现在的它,却像是两种造型结合——头圆身圆, 但四肢光秃秃的,仿佛是一团黑色的煤球上插了四根长棍子! 殷九竹:“……它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像煤球成精?” 不等景旭说话,旁边的冯盼盼先叫起来了:“请你尊重点,这是现在最流行的小羊装!小羊肖恩, 你没看过吗?” “谁家的羊长这样?”殷九竹大为震撼:“还有,小羊肖恩是什么,是小猪佩奇的朋友吗?” 冯盼盼委屈起来:“小竹,是不是我在快音上圈你的那些小视频,你都没看过啊?” 快音是现在最流行的短视频软件,在大街上、学校里、商场里都能遇到那些边刷视频边走路的人,殷九竹也曾经下载过,只是刷了一阵子就嫌浪费时间,很快便把它打入冷宫了。 冯盼盼和她完全不同,她是快音的重度依赖者,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刷上一阵,经常在上面看美妆博主美食博主以及一些萌宠视频。 冯盼盼看到那些搞笑视频时,总会@殷九竹让她也一起看,但殷九竹根本不登录那个软件,当然不知道闺蜜有分享过这么多有趣视频给她。 看着两人熟稔的样子,景旭渐渐反应过来:“老师,您认识这位顾客?” 殷九竹正要回答,冯盼盼抢先开口:“这种连我的视频@都不回复的人,我认识归认识,但和她一点都不熟!” 殷九竹:“……” 景旭见俩人这拌嘴的样子,哪像是不熟啊,明明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奇怪,刚刚冯盼盼为什么在前台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还说不认识殷九竹呢? 不等他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冯盼盼便从地上抱起了小泰迪,小泰迪许久没见主人,兴奋地摇动尾巴,上蹿下跳想要舔她。 -- 第61页 冯盼盼吓了一跳,立刻侧头躲开,把它举远了,生怕它舔到自己。 殷九竹见状,问:“对了景旭,刚刚你给日天、呃我是说昊昊,你给昊昊剪指甲的时候,我看到它在舔你额头上的东西……” 景旭没想到刚刚丢脸的一幕居然全被她俩看到了,他脸色微红,赶忙说:“老师你放心,它吃完之后我给它刷过牙了!” 殷九竹:“……” 冯盼盼:“……” 怎么办,听上去更像是“那种”东西了! 冯盼盼没忍住,扭过头干呕了几下。 景旭满头问号:“她怎么了?” 殷九竹无奈道:“没什么,要怪就怪她的想象力太充沛了。” …… 殷九竹是个标准的“短视频软件免疫体”,她觉得那个东西又浪费时间、又耗费精力,有玩手机的时间,不如多看两本书。没想到月末的医院工作大会上,院长高大尚说,希望大家都能抽出时间,注册快音app,在上面多多分享工作日常。 殷九竹怀疑师兄发烧了。 是他们的日常工作还不够忙吗,伺候的病宠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耗费在手机直播上? 高大尚咳嗽一声:“师妹啊,你不要看不起快音啊,我有好几个圈内朋友都开了快音账号,每周固定开一场直播,给粉丝解答一些宠物问题,既能帮到病宠主人,也对知名度的提升很有用,连带着医院也沾光!” 高大尚的语气酸溜溜的:“就那个谁谁谁,根本不是四大兽医研究所出来的,居然给自己搞了一个什么宠物内科专家的认证,我那天看了一下,粉丝几十万呢,每天忙得不行,还有人从沪市专程飞过来找他看病。今年度的兽医发展高层论坛,居然要请他过去作报告!开什么玩笑?去年我做完报告,他还跑来套近乎,说想来咱医院呢……这种没几年实战经验的小年轻,算哪门子专家,去乡下给驴修蹄子,驴都嫌他手拙!” 殷九竹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高师兄是不满那位兽医走“网红”路线,希望自己的医院里也能出现一名“网红兽医”,好好争一口气。 高大尚的视线落在殷九竹和景旭身上,笑肌上提,看起来更像一只河马了:“师妹啊,你和小景同学是咱医院里最年轻的了,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实在搞不懂那什么‘网红经济’,你俩好好研究一下,争取让咱们医院官方账号的粉丝,涨个十几万!” 这话一出口,殷九竹和景旭的脸都要僵了……粉丝十几万哪是那么好涨的,要不然他们直接去买僵尸粉吧! …… 为了高大尚的“命令”,殷九竹没有办法,只能重新下载了快音app。她刚一登陆自己的账号,后台瞬间密密麻麻涌出了一堆提醒,点开一看,居然全是冯盼盼@ 她的视频,足足有上百条,时间集中在深夜到凌晨,一看就是个夜猫子。 殷九竹随便点开最新一条看。 @熊猫盼盼:@Dr.竹,快来看,这就是小羊肖恩! 视频里,一只全身黑乎乎、唯有毛发是白色的黏土小羊伴随着音乐蹦蹦跳跳,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小羊肖恩了。 现在很流行把泰迪犬修剪成这个造型,被称为“小羊装”。殷九竹实在难以欣赏,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煤球长了四条腿。 @Dr.竹回复@熊猫盼盼:看完了,不过小猪佩奇怎么没出场? 没有等到冯盼盼的回答,殷九竹趁着这时间退回到软件首页,开始搜索高大尚提到过的那名网红兽医。 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叫@小动物内科专家-秦医生。 殷九竹点开他的头像,那是一张非常标准的职业照:这位秦医生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权威模样。 个人简介写着: 我是秦艺声,也是秦医生。 现在任职于xxx宠物医院。 小动物内科专家,擅长肾病、心脏病、血液病等治疗。 毕业学校:blablablablabla…… 所获奖项:blablablablabla…… 毕业学校和所获奖项是一串英文,殷九竹定睛一看……嗯,简单来说,他毕业于美国一所非常不知名的野鸡学校里的三年制兽医专业,获得的那些奖项也根本都没听过。 对于殷九竹这种内行人来说,想要鉴别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实在太容易了,但是对于并不了解内情的普通网友来说,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位秦医生只是在卖人设呢? 实话说,这位秦医生长得还算不错,正是现在很流行的花美男长相。每一个小视频里,他都打着厚厚的粉底、戴着美瞳、画着眉毛,勾勒出精致的轮廓,在补光灯的照射下说一些夺人耳目的话。 比如:《三招让你的猫咪远离毛球症》《五个步骤帮你解决狗狗的护食问题》《看这里!夏季宠物常见病有哪些?》《不要和你的爱宠一起睡觉,除非……》 殷九竹只看了两个视频,就觉得受到了精神污染。 兽医工作实在太忙,他们医院的女医护忙起来哪有时间化妆,大家几乎都素面朝天来医院值班,没想到一个男人比她们画的还要精致。这哪里是在做“网红兽医”呢?不如把兽医二字去了,直接做网红吧。 更别提他的视频三分钟里有两分钟是弱智小剧场,实在浪费时间。 -- 第62页 真是越看越气。 算了算了,殷九竹退出秦艺声的视频,开始刷新首页,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唔,美食探店,不感兴趣;服饰穿搭,不感兴趣;新闻播报,可以看看;英语学习,不用了,她的英语水平很好;萌宠猫咪…… 殷九竹滑动视频的手停了下来,盯住了屏幕上的可爱小视频。 @大橘为重:笑哭,我究竟养的是猫还是狗啊,Orange怎么在学狗喘气啊! 这是一个粉丝上百万的萌宠账号,主人每天都要发视频记录家里领养的橘猫Orange的点点滴滴。 最新的一条视频里,Orange蹲坐在地上,张开嘴巴,吐出绀红色的长着倒刺的小舌头,像是小狗一样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橘猫有肥胖基因,但视频里的这只橘猫可比一般的猫咪还要胖!它蹲在那里,仿佛是一只橙色的座山雕,但因为它长相可爱,眼睛圆溜溜的看着摄像头,所以显得格外软萌。 Orange是一只馋嘴又会撒娇的小宝贝,主人每天要喂它五个罐头,它如果吃不饱的话,就会一直蹭主人的腿,不管是主人做饭、主人看电视、还是主人上厕所,它都会抱着主人的腿不撒手,用那种委屈巴巴的眼光看着主人。 即使它走路时,肚子都要拖到地面上了,可它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宝宝呢。 这条猫咪学狗狗喘气的视频有几十万的点赞量,评论区里全是夸奖橘猫可爱的。 @用户aaa:老婆快来看,咱们也养只猫猫吧!@用户aaa的女友 @用户bbb:太可爱了,今天又是想把orange偷回家的一天!宝贝咱么什么时候才能养猫啊?@用户bbb的男友 @用户ccc:亲爱的,我不想养哈士奇了,咱们养猫吧<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5f211f>[email protected]</a>用户ddd的老公 @用户ddd:你们怎么都有人可以@,你们@的是谁,是你们家的猫吗?(单身狗大哭) 殷九竹看到这些留言,眼眸微暗,动了动手指,也留下了一段留言。 @Dr.竹:来。@景九日 这条评论刚一发出去,就立刻淹没在茫茫的评论区了,除了被她圈的那个人以外,没有人注意到这条评论。 …… 景旭洗完澡,摸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他爬上床时,隔壁床的方博文在睡梦中哼了一声,吓得景旭不敢再有大动作。 今天下班晚,他回到宿舍时方博文已经睡了。方博文想考公上岸,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国考和省考,从下个月开始他就要进入密集的考试周期了。为此方博文提前一个月开始调整作息,每天晚上九点准时上床睡觉,景旭若是回来晚了,只能摸黑洗漱。 本来景旭想玩一会儿游戏,但怕吵到方博文,只能作罢。 他在黑暗里玩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想起今天医院大会时高大尚提到的事情。 他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快音app。 刚一登录,立刻有一条@蹦了出来。 景旭原本以为是哪个同学朋友圈他,谁想到点开消息一看,居然是殷九竹! 黑暗里,手机屏幕的光芒反射在他脸上,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慌忙地揉揉眼睛,在确定是殷九竹的ID后,他没忍住蹭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隔壁床的方博文又哼了声。 但景旭可顾不上他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殷九竹居然@他?她为什么@他?快音上只有情侣或者朋友才会互相@,她圈他意味着什么…… 景旭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他再想下去,方博文会被他无法抑制的傻笑声吵醒。 他悄无声息地在黑暗里挥了挥拳头,然后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视频。 那是一只胖胖的橘猫,在可可爱爱的喘气。 景旭只扫了几眼视频,就拉到评论区找到了殷九竹的回复。 @景九日回复@Dr.竹:老师,你圈我?[开心] @Dr.竹回复@景九日:嗯,看这个视频。 @景九日回复@Dr.竹:看完了。[开心] @Dr.竹回复@景九日:说说你的看法。 景旭:“……” 怎么这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漆黑的寝室里,唯有一束光从手机里投射出来,照亮了景旭那张写满了困惑的脸。 @景九日回复@Dr.竹:看法是……这猫挺胖的。 @Dr.竹回复@景九日:还有呢? 还有? 景旭冥思苦想。 @景九日回复@Dr.竹:动物过胖的话,对心肺压力会很大,这只猫喘的这么严重,需要做个全面检查。 @Dr.竹回复@景九日:答得还不错。一般来讲,猫咪像狗一样喘气有三种可能,第一是应激,第二是中暑,第三是严重缺氧。 @Dr.竹回复@景九日:初步推断,这只猫应该有原发性或继发性心脑血管疾病,并伴有肺功能衰竭。 @Dr.竹回复@景九日:以后我会时不时圈你一些病例视频,当作你的随机考试,记得回答。 景旭:“……” 他无声地在黑暗里嘶吼。 为什么别人在短视频下互相圈是在秀恩爱,殷九竹圈他却是为了考试啊!! 第28章 病例二十八 大橘为重(二)0812改…… 大橘为重2 (看到这行字说明是0812修改版) 这时的殷九竹并不知道, 她和景旭在那只网红猫视频下面的对话,居然引起了后续诸多风浪。 她本以为网红猫一条视频就有上万条评论,她们两人的评论不会被任何人的注意, 没想到还是有火眼晶晶的网友发现了他们。 -- 第63页 @Eveyifan:笑死,这是什么新型考试方式?这位老师未免太严格了! @南屿:颤抖,想到了我导对我的“关爱”, 再见了这美好的世界,我做实验去了! @一口番茄酱:本以为加同事当好友就很尴尬了, 没想到居然还有加老师当好友的勇士…… @绿尺素:QAQ有谁知道这个评论说的是真的吗?Orange真的因为过胖有心肺问题吗? @青绫冥濛回复@绿尺素:应该是真的吧, 我家楼下的美食城就散养了一只狗, 每天吃剩菜剩饭, 长得特别胖, 走两步就喘,后来据说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憋死了…… @弱爱:人胖了都会有三高, 猫胖了肯定也不行啊! 很快,@Dr.竹和@景九日的评论就被数千点赞顶到了评论区的最顶端, 很多关心橘猫Orange的粉丝们都呼唤博主,希望她尽早去带猫猫看医生。有病的话赶快治病, 没病的话做一次全身检查, 图个安心。 至于去哪里检查…… 很多人建议博主,带着Orange去找现在最出名的网红医生秦艺声, 甚至有人直接在秦艺声的微博下@他,但是Orange的主人并没有回应。 因为, 他已经想好要去找谁看病了! …… 莹姐身为爱宠之家的前台,自认自己见过的奇葩顾客多如牛毛,任他再大的风浪,也不会让她面露惊讶。就连上次那位爆炸头的女士, 她不照样笑容满面的送走她了吗? 但是今天这位顾客,还是奇葩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你们见过拿着手持云台来看病的客人吗? 今天,莹姐就见到了。 这位男顾客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打扮都很休闲,普普通通的T恤配短裤,脚下一双运动鞋,背着一个双肩猫包,一只橘红色的大猫从猫包里探出头来,胖的下巴都挂不住肉。 他右手拿着一个云台稳定器,上面固定着一只相机,镜头对准宠物医院的前台。很多美食博主会带着这样的拍摄设备去餐厅探店,但从没见过有人带着它来宠物医院啊! 莹姐吓了一跳:“您好,请问您是……” “我找Dr.竹。”年轻男人从相机后面探出头来,“我是大橘为重,我带我的猫来做体检。我知道她在我的视频下留言是为了故意引起我的注意——她做到了,我来了!” 这究竟是什么年代的普信男发言啊…… 而且Dr.竹是谁?难不成是殷医生吗…… 只不过,这个年轻人的样子不像是带猫看诊,倒像是来找茬,哪个正常顾客会带着这么专业的录像设备来医院看病啊? 莹姐让那位男顾客先在大厅稍作休息,然后她赶忙给殷九竹打了个电话报信。 这个时间,殷九竹正在手术室里。今天她要做一台雪貂的绝育手术,因为长期发情没有得到满足,这只母雪貂的子-宫上长了一颗瘤子,撑大了腹部,手术难度极大,在摘除子-宫瘤的同时要一并摘除子-宫和卵-巢。雪貂的身体细长,仅有人类的手腕粗细,手术时稍有不慎,就会碰到血管,引发大出血。 好在有景旭在一旁帮忙,这场手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景旭主动接手了最后的缝合工作,让殷九竹去一旁休息。 就在她刚刚坐下之际,手术室里的内线电话响了。 电话接通后,莹姐惊慌的声音传来。 “殷医生,有位客人指名找你!”莹姐压低声音,“他说了一大串话,我也没太听懂,大概是说你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他点名要你给他的猫看病!” 殷九竹:“……啊?” 莹姐:“这个人特别奇怪,来看病居然带着相机!登记的名字是……大驹未冢,听名字像个日本人。” 殷九竹更困惑了:“怎么还是国际友人啊?我要是治不好他的猫,会不会影响两国关系啊。” 因为电话是外放模式,故而正在给雪貂缝合的景旭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景旭手一抖,手里的持针器差点拿不住。 “老师,莹姐,他不是日本人。”景旭说,“他是快音上的百万粉丝萌宠博主。” 见殷九竹还是一脸迷茫,景旭再次提醒她:“就是那只特别胖的橘猫,博主叫大橘为重,他发了猫像狗一样喘气的视频……” 殷九竹这才想起来,哦,就是那只心肺功能衰退的猫嘛。 奇怪,它的主人怎么会带猫来找她看病? …… 手术结束后,景旭双手托住麻醉尚未苏醒的小雪貂,轻手轻脚地离开手术室,把它送回了笼子里,然后插上心电监控,又挂上营养液,确保一切正常。等候许久的主人赶忙迎了上来,听殷九竹讲解手术后的注意事项。 等到一切处理完,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 殷九竹和景旭这才想起来——还有位“国际友人”在等着他们呢! 他们匆匆回到诊室,推门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台相机,相机后的男人满脸不耐烦,他见到殷九竹后嗤笑一声,冷冷道:“呵,你是第一个让我等了这么久的女人。” 殷九竹:“……” 男人又道:“不过,你的小花招确实吸引到我了。” 殷九竹:“……”她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景旭也被雷的全身酥麻,他弯腰贴到殷九竹的耳边,轻声说:“老师,我怎么觉得不是他的猫有病,是这个人有病啊。” -- 第64页 殷九竹差点笑出声。她赶忙用胳臂肘怼了景旭一下,让他别再说话了。 诊室里除了那位有猫病的男人以外,高大尚居然也在。 见殷九竹和景旭回来了,高大尚喜笑颜开地说:“哎呀,师妹啊,我上周才给你俩布置任务,让你们搞搞快音app,没想到你和小景同学做的这么好,这么快就有客人上门指名,而且还是百万博主来探店呢!” 殷九竹可不想有这种“指名”,她赶忙说:“师兄,您知道我主要负责的是异宠科,他的猫咪因为肥胖引发了一些心肺功能的症状,这种问题我想不如去找猫专科的王医生或者刘医生?” 猫主人又高傲的笑了:“故意把我往外推?懂了,你这是欲盖弥彰,欲语还休,欲拒还迎。” 高大尚在旁边劝说:“哎,你就不要再推辞了。我刚刚已经问过王医生和刘医生了,他们对现在这种视频录制形式不太了解,不如你们熟悉,所以这位客人还是你们接待吧。” 景旭看向那名从始至终没有放下过相机的客人,觉得头都要大了。 他拿的那是摄像机吗,那简直是执法记录仪、罪证收集器,哪个医生看到这种怼脸录像的客人,心里会舒服啊。 景旭:“院长,可是……” 话没说完,高大尚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是拍,不如说是锤——景旭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锤到吐血,没出口的推辞就这样重新咽回了肚子。 高大尚背对那位客人,脸上原本和煦如春光的笑容消失不见,只剩下寒风般刺骨的凝视。 他一手掐住景旭的虎口,一手攥住殷九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师妹,小景,这是你俩惹来的瘟神,你俩负责送走!别想甩锅!” 殷九竹景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变脸神技吗!! 等到高大尚再转过头时,他已经重新扬起一个河马般的灿烂微笑,笑容满面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严先生,祝您的爱宠早日康复~!” 然后,他迅速走出诊室,关上门,把殷九竹和景旭与那个举着摄像机的怪人一同关进了屋里。 殷九竹:“……” 景旭:“……” 他们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相同的绝望。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就是看病嘛,虽然这位客人难搞了一点,但应该……也没什么太大关系吧? …… Orange是严鑫在五年前捡到的一只小猫咪。 那时,他刚被上一家公司“优化”掉,又被交往多年的女友甩了,正是人生最最失意的时候,就在他徘徊在河边想要寻短见时,他遇到了它——一只小小的、还没睁眼的、看起来比小老鼠大不了多少的猫咪。 他把它带回了家,买来针筒给它喂食,用湿毛巾一遍遍擦它的身体模仿母猫舔舐,把它放在枕头边一起入睡…… 那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在遇到它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人生还有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能够被一个小生命依赖,陪伴它长大,这是多么伟大的壮举? 于是,一人一猫就开启了同居生活。 Orange从小就展现了惊人的食欲。它总是吃不够,别的小猫咪一天吃三顿奶,它呢一天要吃五顿;等到后来从奶改猫粮,他本来还担心它吃不习惯,哪想到刚一松手,它就冲进猫粮碗里开始干饭…… 因为Orange吃饭的样子又香又可爱,严鑫拿起手机开始记录它吃东西的日常,没想到遇到了互联网的好时候,踩在了风口上,让他一跃成为了萌宠博主的前列! 接踵而来的广告商多到数不清,各种猫粮、猫零食、猫用品等等……即使他隔一天打一次广告,这些广告也要排到两个月之后了。 现在,他光靠每个月接广告,就可以赚到很多很多钱了。 曾经抛弃过他的女朋友想回头来找他,也被他冷酷拒绝。呵,不能和他共苦的女人,怎么能与他同甘呢? 转眼五年过去,Orange从最开始那只一只手就抓的过来的小可怜,变成了一只足有十四公斤的肥猫。 景旭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莫欺少年穷”的演讲,看了眼体重秤上的重量:“提醒一下,是十四点九公斤,四舍五入,十五公斤,也就是三十斤。” 三十斤的猫……这个体重真是太可怕了。 殷九竹伸手摸了摸猫咪的肚子和肋骨位置,接触的手感像是陷入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脂肪完全包裹住了内脏和骨骼,估计脂肪量在60%以上。 猫咪还以为殷九竹在和她玩,立刻在桌上躺倒,翻出柔软的肚皮,融化成一摊猫饼。 殷九竹问:“严先生,你就从来没觉得你的猫体重超标吗?” 严鑫一边操纵相机特写Orange萌翻人的动作,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偶尔会觉得它有点胖,但橘猫不都是这样吗?再说了,它才三十斤,我有时候出去聚餐,一顿饭就能胖两三斤。” “人和猫能比吗?”殷九竹打断他,“对人来说,三十斤确实不重,但它是猫!根据APOP的参考数据,像它这种中等体长的猫,每长一斤,等于一个1米62的女性长了13斤肉,一个1米75的男性长了15斤的肉!” APOP全程是Association for Pet Obesity Prevention, 也就是美国预防宠物协会,是国际上非常权威的宠物生存福利保障协会,它们提供的数据就算不是圣经圭臬,其中的参考性也是非常强的。 -- 第65页 换句话说,在他们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只三十斤的猫,而是一个三四百斤的人类胖子! 这是何等的恐怖? 这个体重不仅会给心肺功能带来极大的负担,还会压迫关节,发生严重的关节病变。 严鑫听出她话语中的指责,皱眉道:“你这是在pua它的身材,在向我传播身材焦虑?” 殷九竹:“……” 淦,她现在只想pua他的智商! 这只猫实在太胖了,隔着厚厚的脂肪,景旭用听诊器只能听到模糊且急促的心跳声。正常猫咪的心跳声应该在一分钟110~130次左右,但是这只猫的心跳声达到了160次上下,第一心音增强,第二心音减弱,呼吸浅表而急速,表现为混合型呼吸困难*。 在景旭给它检查时,它又一次做出了像狗一样喘气的行为。它张大嘴巴,长长的嘴巴吐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但是这次,在场的人都不会觉得它是在卖萌了。 殷九竹根据经验判定,造成这只猫气喘的原因在于组织供血不足,也就是常说的心源性气喘。 这类心源性气喘的实质是心力衰竭,尤其左心衰竭引起肺循环瘀滞,要考虑有关的心内膜疾病、心肌疾病和心包疾病*。 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还要等待超声心动结果出来。 景旭抱着这只肥猫去了超声室,严鑫本想拿着相机一同进去,结果被景旭拦在了门外。 好在检查速度很快,十分钟之后,殷九竹就拿到了超声心动图和血检的结果。 心肌增厚、心室腔扩大、轻度肺水肿,且血浆醛固酮水平增高,心房尿钠肽含量增高*……这些足以断定,Orange确实如殷九竹判断的那样,因为肥胖引起了慢性心衰,继而使肺循环阻塞、缺氧,才表现出来了如狗狗般的喘气动作。 当化验结果摆在严鑫面前时,这个一直举着相机的男人,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相机。 他拿着化验单和心动图看来看去,甚至拿出手机现场百度。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认认真真伺候的猫主子,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心衰? 慢性心衰就像是一个悬挂在头顶的倒计时牌,并发症很多,稍不留神,就会夺去猫咪的生命! 他毫无节制的喂食差点害死它。 慢性心衰需要用药物控制,殷九竹给Orange开了强心苷制剂,以及用来扩张小动脉和降低静脉血压的哌唑嗪*……但除了用药以外,最重要的是尽快减肥。 只有体重降下来了,它心肺的压力才能减轻。 虽然这只猫的主人十分傻逼,但猫咪是无辜的。殷九竹挠了挠Orange的下巴,主动掏出手机:“严先生,咱们加个好友吧,晚些时候我把宠物减肥的一些注意事项发给你。” 严鑫加了。 加完后,严鑫看着迅速通过的微信好友,眼神微暗,嘴角轻提:“女人,你如果想加我微信的话,不需要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 旁边的景旭:“……”怎么办,他拳头硬了! 殷九竹拍了拍身旁的景旭,示意他冷静。 她语气波澜不惊:“严先生,听我一句劝——” 严鑫:“?” 殷九竹:“——除了你的猫以外,你也该去去油了。” 第29章 病例二十九(上一章有改动) 大橘为重…… 大橘为重3 晚上, 殷九竹把猫咪的减肥注意事项在微信上发给了严鑫。 小竹:分享-【猫咪科学减肥指南v2.0版.pdf】 大橘为重:呵,你果然没忍住先和我说话了。 小竹:…… 殷九竹告诫自己:我是兽医,我是兽医, 我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看在他出的诊金份上,不要生气,生气不值得, 生气容易乳腺囊肿。 就这样默念三遍,殷九竹的气才稍稍消下去了。 她转移话题。 小竹:刚开始减肥时, 不要一上来就给它减餐。猫咪是肉食动物, 身体对蛋白质的需求量非常大, 但是对碳水化合物的需求很低, 不要再给它吃市面上的膨化干猫粮了, 里面碳水比例太高,尽量全部换成纯肉罐头。 小竹:对于这种大体重基数的猫, 减肥一定要循序渐进,若是猛的削减猫粮, 反而会适得其反,让它的体内营养缺失, 很容易造成脂肪肝。 小竹:减肥是个水磨功夫, 不能贪快,猫咪每个月最佳减肥重量应该在总体重的4%, 也就是一斤左右。 大橘为重:一个月一斤? 大橘为重:照你说的,不是要两年才能瘦到标准体重? 大橘为重:有没有让它快速轻下来的办法? 大橘为重:钱不是问题! 殷九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现在这么着急, 那之前做什么去了呢? 小竹:有。 小竹:截肢。 大橘为重:…… 大橘为重: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大橘为重:我记住你了。 殷九竹:“……” 求求你,不要啊! …… 殷九竹见过形形色色的主人,这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普通且油腻”的。他的粉丝知道相机后面的他是这样的人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殷九竹再次打开了快音app, 没想到刚一进去,就被蜂拥而至的后台消息提醒震撼到了。 她的账号迄今连一条原创视频都没有发过,可粉丝量居然猛涨近万!私信上千条,殷九竹匆匆一扫,明白了原因。 -- 第66页 原来,严鑫在看诊结束的当晚,就剪辑出了vlog,配好音乐和文字,发到了他的主页。他毕竟是有百万粉丝的大v,这条名为《大橘不可承受之重》的视频刚一发出去,点赞量和评论量立刻飙升。 @震惊了,现在大城市的宠物医院都这么豪华吗?给人看病都可以了吧? @同为兽医,我们镇上的兽医站只有一台快退休的x光机,我羡慕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只有我注意到出镜的小姐姐了吗?虽然她戴着口罩,但是光凭一双眼睛我就认定她绝对是个仙女!!! @旁边的小哥哥也不错啊,呜呜呜呜他给Orange触诊的时候,表情好温柔哦~ @这就是在上条视频下面留言的那对师生吗? @我忏悔,我在刚看到聊天记录时,还以为是个男老师,我还想这个男老师怎么爹味儿这么重……没想到居然是漂亮大姐姐和帅气小徒弟!姐姐请骂的再用力一些!!! @这是什么人类高质量师生,我看看是谁kdl? 一部分粉丝们嘻嘻哈哈关注八卦,自然也有一部分粉丝安安静静看完了视频。 @原来猫不是越肥越好吗……我家主子只有八斤,我还觉得太瘦了,没想到这就是正常体重啊! @动物我不懂,但我是人医,慢性心衰真的是不得不防的杀手,这是三高以外肥胖引起的最常见的并发症。 @有点慌了,明天也带我家猫咪去检查,它现在有十五斤了,之前还觉得橘猫胖点挺正常的…… @哎,之前就想提醒博主了,我家狗因为肥胖导致很严重的关节变形,现在楼梯都上不了,得两个人抬着。 @每次看Orange的吃播,都想让它别再吃了…… 这条视频居然冲到了当日热门视频榜的前列,在视频最后,严鑫在镜头前诚恳表示,他作为Orange的主人,非常关心它的身体健康,绝对会谨遵医嘱,严格控制Orange的饮食,积极给它减肥。 但是……他真能做到吗? 殷九竹翻了一下@大橘为重以前的视频,发现这个账号从一年前转变风格,之前还只是随手拍摄肥猫的日常,更像是生活记录,但一年前忽然变成了专业“吃播”。 各种猫罐头、猫零食、膨化猫粮……每次吃播,都会在旁边挂一个购物车的小标志,粉丝只要点进去,就可以购买Orange同款猫粮,这种行为一看就是在直播带货。 最可笑的是,有一个猫粮还打出宣传语——“想要猫猫发腮?吃Orange同款猫粮,让你的猫咪也get同款美腮!” 真是够了。Orange是母猫,母猫没有发腮基因,它脸上有肉纯粹是因为胖的……殷九竹看了一下那款猫粮的成分,土豆、西葫芦、胡萝卜这种碳水化合物占比居然在60%,猪饲料都没这么能催肥。 但殷九竹毕竟只是兽医,她还没那么神通广大,可以穿过屏幕抓住严鑫的衣服命令他不准再给Orange喂食那些不合格的猫粮,她能做的只有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对猫更好。 至于主人按不按照她的话去做……那就要看严鑫的良心了。 …… 同样被粉丝们热情关注的人,还有景旭。相比于@Dr.竹那空空如也的账号,@景九日同学的账号可丰富多彩的很。 景旭一直有用视频记录生活的习惯,自从他去宠物医院实习之后,朋友圈就总是被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刷屏。 他在开通快音账号后,这些积攒的视频都被他一股脑传了上去。 掉了刺的刺猬、手术台上的雪貂、下喙断裂的鹦鹉、蜕皮失败的蜥蜴…… 大家津津有味地看完了这些千奇百怪的宠物,忽然想起来——不对啊,他们是来看漂亮大姐姐和他的小徒弟的,怎么一条露脸视频都没有呢? 景旭的后台私信多到要爆炸。 有催更的、有咨询他宠物问题的、有催他露脸的……居然还有人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 那些催更和催露脸的,他就当没看到;咨询宠物问题的,他如果能回答,尽量帮助他们解答;至于问他是否单身的…… 景旭打字的手停下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殷九竹的倩影。 @路人aaa:小哥哥小哥哥,请问你有女朋友吗?没有女朋友的话,你想不想要个女朋友呀? @景九日:我没有女朋友,但是我有老师了。 谈什么恋爱?好好工作才是正经事。 …… 网络的热潮来得快去的也快,没过多久,那些跟风来关注殷九竹的人就渐渐散去了,毕竟殷九竹一条视频也不发,关注她有什么意思? 后台的私信也减少了,殷九竹乐得清净。倒是景旭时常抱着手机回复粉丝的消息,殷九竹提醒了他两次,让他专注手头的工作,而不是网上的虚名,他立刻收起手机不再看了。 时间转眼过去两周。 殷九竹想起Orange,问景旭:“你最近有在关注大橘为重的视频吗?他有按照他承诺的那样,给猫控制饮食吗?” 景旭苦笑:“怎么说呢……他好像是控制了,但其实没有。” “什么意思?” 景旭翻出大橘为重的主页给她看,最新的一条视频,Orange居然还在进行吃播,只不过吃播的主题从之前的“发腮猫粮”,变成了“减肥猫粮”! 这款猫粮添加了左旋肉碱,相信这个成分对于曾经研究过减肥药品的女性都不陌生。没错,左旋肉碱确实可以在限制热量的前提下帮助减肥,是控制身材的好帮手。但是对于Orange这个体重的猫咪来说,少吃点含有碳水化合物的膨化猫粮,比多吃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左旋肉碱,可有用多了。 -- 第67页 殷九竹直接被气笑了。 这男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之前为了流量,他把猫喂到三十斤,现在为了流量,他又给猫“减肥”…… 明明之前他带猫来看病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么喜欢Orange,是Orange帮他走出失恋失业的阴影;可他的喜欢在利益与流量面前微不足道。 景旭说:“其实我有在快音上私信过他,让他遵医嘱,不要给猫再擅自给猫添食了。” 殷九竹问:“他回复你了吗?” 景旭:“……没有。” 殷九竹叹口气,掏出手机在微信里翻到了严鑫的头像,给他发了条消息。 小竹:严先生,过去半个月了,猫咪的体重控制的怎么样了?可以考虑来带它复查。 严鑫很快回复。 大橘为重:哦? 大橘为重:不过半个月没见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殷九竹:“……” 为什么得心衰的不是这个狗东西呢?(抱歉,辱狗了) …… 在殷九竹的强烈建议下,严鑫还是带猫来医院做了复查。 同上次一样,严鑫进门时照旧举着相机,他说要录下看诊的情况,以便剪辑成vlog。 殷九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让景旭带猫咪去量体重。 体重秤上的数字跳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夸张的数字上——15.5公斤。 比上次足足重了一斤! 殷九竹冷冷问:“严先生,你不是说会照顾好它,慢慢给它减重吗?为什么它还胖了?” “……”严鑫也愣了,脱口而出,“不可能啊,我连猫粮都喂得是减肥猫粮,怎么可能会胖呢!” 殷九竹强忍住大骂他一顿的冲动,问他:“你最近有陪它玩玩具吗?比如猫摇铃、逗猫棒、小红灯什么的,都可以调动它运动。” “这些都有……它以前会玩,但是它最近两周不爱动弹,我怎么逗它,它都不玩。” 在他们两人沟通病情时,景旭戴上了听诊器。刚刚他带猫去体检时,碰到了猫咪的腹部,在厚厚的脂肪下,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其他东西…… 听诊器里,只能听到猫咪急促的心跳声,和肺部迟滞的呼吸。 ……难道是他神经太敏感了吗? 不,宁可谨慎一点,也不能放过再微小的征兆。 景旭抱起猫咪走向了X光室,把动作迟缓的肥猫放在了仪器台上。猫咪很老实,它仿佛知道他要帮它,没有一丝挣扎,便主动躺倒,露出柔软的腹部。 景旭启动X光机,肉眼无法识别的X光射线穿透了猫咪的皮肉,把掩藏在厚重脂肪下的真实情况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在看清屏幕上的骨骼图后,景旭心里狂跳,快步冲出了X光室。 殷九竹正在找他,她身后还跟着举着相机的严鑫。 殷九竹问:“你怎么突然带猫照片子?” 景旭来不及解释,拉起她立刻回到了x光室,殷九竹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握住了手,她正要挣脱,可是当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时,她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 ——x光片显示,orange的子-宫里居然有整整五只小猫的骨架! ——Orange怀孕了! 这只足有三十斤的猫,居然怀孕了…… 猫咪的孕期在65天左右,前后不超过七天;猫怀孕前期几乎是看不出什么征兆的,直到40天才能在x光下看出胎儿骨骼。若是体型消瘦的猫,在怀孕中期可以清晰看到猫咪腹部变大、乳-头凸起,甚至隔着肚皮可以摸到“肿块”;但是像orange这样体型的肥猫,一切的怀孕征兆都被她的脂肪遮盖住了。 现在胎儿骨骼已经成形,预计再有十几天就会分娩! 对于自然界的所有雌性来说,分娩都是一道生死难关,更别提orange有慢性心衰加轻度肺水肿,在这种情况下怀孕、分娩,绝对是十死无生的结局! 殷九竹几乎要骂人了,她怒目看向严鑫:“它这么胖你还让它交配?现在它快要生产了你知不知道?!” 面对她的指责,严鑫则表现出一脸茫然:“它怀孕了?……啊,一个多月前,我有个朋友带自家的公猫出来玩,可能是没看住吧……” “‘可能是没看住’?”景旭也被他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气到了,“如果这是你计划外的怀孕的话,你为什么不给它绝育呢?” “绝育太残忍了!”严鑫立刻说,“这可是生生要从体内挖出一个器官啊,它是我的宝贝,我不忍心它受这样的苦。” “可你现在的行为,已经在让它受苦了!”殷九竹怒气飙升,她瞟了眼相机,“你不要再录了!这不是表演,接下来我的话你好好听清楚——它现在情况很危险,除了原有的心肺问题外,怀孕会让它的血压进一步上升,如果要分娩,很可能突发急性心衰,直接死亡!要想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严鑫问:“什么办法?” “做妊娠中止手术。” “……妊娠中止?你是说……” “对。手术堕胎,把五个胎儿和子-宫卵-巢一起取出,中止怀孕,同时绝育。” 这是目前来看,最稳妥、也是最保险的办法,虽然给这个体重的猫做手术,将要面对各种复杂的术中风险,但如果不尽快堕胎,orange会有超过80%的可能性在分娩时直接死亡。 没想到,殷九竹的话刚说完,严鑫就叫出来了:“这样一来,小猫不就死了吗,不行!我不同意!” -- 第68页 景旭震惊:“是小猫重要还是大猫重要?” “都重要!”严鑫斩钉截铁地说,“殷医生,你身为女人,怎么能说出剖腹杀死小猫这么冷血的话呢?我相信如果orange会说话,它肯定也想生下这五只小猫,只有这样,它的猫生才完整!” “放屁!”景旭终于爆了粗口,“如果orange会说话,它第一句话绝对是骂你傻逼!” 第30章 病例三十 大橘为重(四) 大橘为重4 这次景旭又冲动了, 但殷九竹却发自内心的想为他的冲动叫好。 把猫填鸭式喂到三十斤,在猫有慢性心衰的情况下还让猫咪怀孕分娩,严鑫不是傻逼又是什么呢? 殷九竹从业以来, 经常听到一种奇怪的论调,认为小母猫、小母狗在做过妈妈之后再绝育,它们才算“完整”。 这种莫名其妙的繁殖论完全和科学相违背, 动物根本不需要这种“完整”,它们之所以会怀孕, 完全是在激素的刺激下被自然法则所支配。生产对雌性动物来说, 百害而无一利。在第一次发-情前绝育, 可以有效杜绝子宫蓄脓、□□肿瘤、卵巢肿瘤、子宫肌瘤等问题。 从主人的角度出发, 未绝育的猫狗每逢发-情期, 都会给主人添麻烦,若是意外怀孕了, 孩子的归属更会让人头疼。生下来的是纯种倒也罢了,生下来的串串儿卖也卖不出去、送也送不出去, 养在家里喂不过来,最终只能扔在路边, 自生自灭, 成为流浪在城市里的无主动物。就算可以把孩子全都养在家里,但动物可没什么伦理概念, 发-情期母子交-配、父女交-配然后继续产子的情况并不少见。 故而,早绝育, 对宠物好、对主人好、对生态环境也好。 而且,orange的情况已经不单单是“猫生完整”的问题了,若它真的临产,那就是“猫生完蛋”的问题了! 如果说慢性心衰是一枚缓慢倒数的定时炸-弹, 那它肚子里的宝宝,就是给这枚定时炸-弹按下了快进键,不知何时就会爆-炸。 殷九竹耗费了口舌,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严鑫讲,希望让他明白,趁着宝宝体型不大时做妊娠中止手术才是对orange最负责的决定。 可严鑫油盐不进,他抱起猫咪,笃定地说:“你不是说,五只小猫体型都不大吗?我相信它,orange的体质一直很好,生下五个巴掌大的小猫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回去会给它补营养的。” 还补?! 猫咪在严鑫怀中安静地躺着,看起来是那样的可爱。但景旭却恨不得把它抢过来,别让严鑫再祸害它了。 可他不能这么做——归根结底,严鑫才是猫咪的主人,只有主人才能为这条无辜的生命做决定。 …… 严鑫离开医院后,当天晚上就发布了一条新视频,他在视频里激动的和粉丝们分享了orange怀孕的“好消息”,还给粉丝们看了orange的x光片。 x光片里,五只长尾小怪兽躺在orange的子-宫里,是那样的安静。 他称这五个还未出世的小家伙是“上天送给orange的宝贝”,也是“意料之外的礼物”,他格外期待它们的降临。 评论区,有人提出质疑。 “博主,你的猫这么胖,意外怀孕了能生下来吗?” “我表姐就是个超重孕妇,为了保胎打了不知道多少针,孕后期一直卧床静养,最后剖腹产时还因为血压太高直接抢救……人胖了怀孕有危险,猫胖了怀孕难道就没事吗?” “明明上上周还在说orange有心衰,要减肥,怎么突然就怀孕了,好担心orange的身体啊。” 这些评论严鑫都看到了,但他并没有理会。只有愚蠢的博主才会删评拉黑,这太容易引起反弹了,像他这样聪明的博主,当然有其他办法。 于是,他又发了一条新视频,向粉丝征集小猫咪的名字,还说最终采纳的名字会送出四位数的红包!在金钱的诱惑下,评论区沸腾起来,粉丝们集思广益,给小猫咪们起了很多名字。在这么多回帖的攻势下,之前那些质疑的声音也被压了下去…… 严鑫看着后台节节攀升的评论数据,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走到猫窝前,蹲下,把手轻轻贴在了orange肥软的肚子上。 猫咪抬起头,对他细细的“喵”了一声,然后又埋下头,陷入了昏沉沉的睡眠中。 在猫窝不远处的电视柜上,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比现在要瘦的多的橘猫赖在一对情侣身边,开心地玩着女孩手里的逗猫棒。 相框里的人,是严鑫和他的前女友——并不是之前因为他失业就抛弃他的那个,而是他后来结识的新女友。 没人知道,orange并不是严鑫一个人的猫,而是他和女友两人一起养的,甚至连@大橘为重这个账号,他都是在女友的鼓励下注册的。 那时候,严鑫失业在家,除了一只猫以外一无所有。女友看准了短视频网站的未来发展趋势,鼓励他注册账号、又帮他把orange的视频剪辑好,发了上去。初期推广视频十分辛苦,但渐渐的,@大橘为重的粉丝越来越多,大家都被这只又萌又憨的小肥猫吸引住了。 在他们第一次接到推广广告时,虽然报价只有八百块钱,但两人还是兴奋地抱起猫猫,在屋里又蹦又跳的转圈尖叫。他们攥着八百块钱本想出门去餐厅吃顿好的,但是最终改道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回来涮火锅。 -- 第69页 严鑫抱着女友许诺:“采琪,你放心,虽然这次咱们只赚了八百块钱,但未来,咱们可以赚八千、赚八万……那时候,我会带你去最高级的餐厅,吃最贵的牛排,喝最好的红酒。” 正如他的野望,随着orange的账号热度节节攀升,他的广告收入也越来越多,但他和她,却越走越远,争执一次大过一次。 她质问他:“你一天到晚就抱着手机看后台数据;出去约会不超过一个小时,就想回家剪视频;现在家里到处都是镜头,就为了记录orange的一举一动,你每天一睁眼想的都是今天让orange穿哪件衣服,吃什么罐头,拍什么跳舞视频……严鑫,你还有没有个人生活了?” 严鑫不理解:“当初是你鼓励我做自媒体的,现在好不容易做起来了,你却指责我为了工作忽略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她又哭又笑,“你看看你的账号,出镜的是你,配音的是你,我呢,我从始至终都隐形了!你带着猫出去参加萌宠博主的聚会,他们都以为我是你的助理!明明当初是我捡的orange,我给它取的名字,也是我把它一点点喂大,为什么现在它成了你一个人的猫了呢?” 听到这里,严鑫懂了。 他太失望了——原来,这个女人是在跟他争名夺利,想要从他的事业版图里分一杯羹啊。 她怎么变得这么贪心了呢?男主外、女主内,成为他背后的女人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身为一家之主,想着多年恩爱的情分,他还是耐心安抚她:“这样吧,如果你确实想要出镜,那我再开个小号,专门发咱们的情侣日常,这样以后做起来了还能接接广告……” “严鑫,够了。够了。到此为止。”女友打断他,“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我根本不想成为什么网红,也不想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相机记录下来成为vlog素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orange只是一只普通猫,我们只想要普普通通的生活。我们是为了现实而活,不是为了广告而活。” 在那次天崩地裂的争吵之后,严鑫和女友采琪分道扬镳。 女友想带走orange,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快音上一百多万的粉丝都知道这是他的猫,谁能证明当初是她执意要捡这个丑的像个老鼠一样的小玩意儿的呢? 没有人对他的事业指手画脚,严鑫接广告的频率越来越高。一年前,@大橘为重直接从萌宠跳舞,转为萌宠吃播,每天orange都要在镜头前埋头吃各种品牌的猫粮。 严鑫自认为他对orange很好,这世上流浪的小动物那么多,往往活不过冬天就饿死了;orange在铺着地暖的家里,有玩具玩、有东西吃,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猫生吗? 至于景旭和殷九竹说,orange可能在生产时出危险……那不过是概率问题,去医院动手术,医生都爱吓唬人,签一堆乱七八糟的手术知情书,把术中术后的情况写的特别可怕,但实际出事的人也没几个嘛。 猫有九条命,他相信,orange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生下五个小宝贝的。 他这么有钱,他不会把它的宝宝送人,会好好照顾它们这一大家子的。 ……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orange肚中的宝宝越来越大,它本来就胖,怀孕之后,腹中胎儿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它的肚子几乎要垂到地上。orange越来越不爱动了,而且大张嘴喘气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见到它这幅样子,严鑫心里也在不停打鼓,他把它的猫窝、猫砂盆、猫碗都放在一起,避免它跑来跑去惊动胎气;想了想,他又不放心,干脆在猫窝旁边打地铺,每天晚上守着orange一同睡觉。 猫砂盆臭气熏天,但他忍下来了。 他还在床边架了一台相机,记录自己“辛苦陪产”的日常,他自己翻看这些视频资料时,都被自己感动到热泪盈眶了。 严鑫从网上查到,猫咪除了自然生产以外,还可以进行剖腹产。他提前联系了快音app上的网红兽医@兽医内科专家-秦医生,问能不能和他合作出一期剖腹产的vlog。 秦医生回复他:“我是钻研内科的,如果你的猫有肾病了可以来找我。剖宫产手术只是常规手术,我想任何一家医院都可以做好的。” 严鑫悻悻的,认为这位网红兽医的态度高高在上,觉得剖腹产太小case就不接……算了,不合作就不合作,现在的宠物医院这么多,还怕找不到吗? 但是,不等严鑫精挑细选出符合他要求的宠物医院,orange的情况突然急转直下—— 傍晚,orange突然站不起来了,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凄厉的喵喵声,它的肚子开始剧烈的起伏,隔着厚厚的脂肪层,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即将爆炸。 ——它是在宫缩! 这怎么可能呢?猫咪正常怀孕天数是65天上下,早于58天就算早产,这么一算,orange现在才五十几天啊!它怎么这么早就发动了?! 猫咪全身瘫软,侧躺在猫窝内,大张着嘴巴,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稀薄的空气。它柔软的肚子如翻涌的海浪般起伏,四肢僵直,藏在肉垫里的爪子也伸了出来。 它的尾巴高高翘起,有什么东西从它的阴dao口掉了出来……严鑫刚开始以为是第一个孩子生出来了,结果仔细一看,那是猫咪的羊水球。 正常的羊水球应该是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的大小,羊水清澈微黄,可orange的羊水球大如网球,里面的羊水也是浑浊的,混杂着黑黄色的胎粪和红色的血水…… -- 第70页 看到这一幕,严鑫再也无法假装淡定下去了,他抱起已经全身瘫软的orange,屁滚尿流地冲出了房间。 …… “急诊!我要挂急诊!!” 晚上八点,早就过了爱宠之家医院的下班时间,医院里几乎没什么人了。莹姐正在前台擦拭桌子,就在这时,一个抱着纸箱的男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莹姐还记得他,之前两次他来带猫看诊,都举着相机,给人印象深刻。她惊讶地看向他:“严先生,怎么……” 话没说完,严鑫已经像疯了一样的大喊起来:“你们医院的医生呢?!快出来,快给我出来!!我的猫难产了!!!” 听到医院大厅里大吵大闹的动静,正要下班的殷九竹和景旭赶忙从诊室里跑了出来。 他们看向严鑫手里的纸箱,只见orange失去意识地躺在尿垫上,眼睛虽然还睁着,但瞳孔已经失焦了!再看它屁股后面的羊水球破了一半,血水混杂而出,浸湿了它的毛发。 “它这样多久了?”殷九竹也顾不得之前的龃龉了,忙问。 “快两个小时了!” “怎么耽误了两个小时才送来?!”殷九竹劈头盖脸地骂他,“它本来心肺功能就很弱,难产了你不第一时间送到医院里?” “我……我送了!”严鑫大喊,“我送去别的医院了,但是它们都不收……” 他接连跑了两家医院,医生一看orange的体型和神智涣散的样子,都连连摆手。这么胖的猫还要怀孕分娩?开什么玩笑,至少有90%的可能性下不了手术台!看主人这幅偏执的劲儿,猫死了肯定要闹,谁愿意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严鑫求助无门,最后没办法只能又回了爱宠之家。 殷九竹与身旁的景旭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摆在眼前的难题有多么难攻克。 宠物医生和病宠主人的关系格外微妙,手术成功那是应该的,手术失败是要担责的,很多痛失爱宠的主人都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以他们医院为例,上个月,就有一只得了肿瘤的狗死在了手术台上,主人大闹医院,不仅没付钱,还反从医院讹了不少钱走。故而,他们医院的月会上,手术失败的医生和科室成员都要上台“汇报”,殷九竹想,若是她一个人“汇报”也就算了,景旭是她手底下的实习生,他“汇报”超过三次就要脱下白大褂、直接退回学校。 景旭向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师,这台你上我就跟。” “……行。”殷九竹也不愿想那么多了,“莹姐去开手术室,你去做术前准备,这手术光靠咱们两个肯定不行,我再去找其他医生。” …… 手术室里,灯火通明。 无影灯落在手术台上,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那只肥胖且怀有身孕的猫咪身上。 它已经陷入了深度昏睡中,失去血色的舌头被拎出来放在口边,粗硬的气管深入喉咙,持续不断的输送着氧气与麻醉气体。它腹部朝上,四肢被绷带固定在手术床的四角,露出被剃的干净的肚皮。 殷九竹找准位置,轻轻割开它的皮肉。然而它腹部的脂肪实在多了,这一刀陷入了黏腻油滑的脂肪中,脂肪层向两侧展开,白生生的,看着让人十分反胃。 殷九竹又是一刀,这次,手术刀终于如愿抵达腹腔——浑浊的羊水混着胎粪、血液淌了出来,原来,在痛苦的难产中,猫咪的子-宫早已在腹腔中破裂,污染了整个腹腔! 当血水淌出的那一刻,旁边的监控仪上警示音大作。 血压骤降、心跳加速、肺部呼吸迟缓……一切指标都飙到了临界值。 殷九竹加快速度,从子宫里取出五只还没有手掌大的胎儿,交给了等候在旁的景旭。 手术室里挤满了人,景旭和其他护士一起,每个人抱着一只小猫,给它们清理口鼻、擦拭后背、托在手里甩动,然而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这五只小猫都没有任何呼吸的迹象。它们胸腔扁平,没有起伏;它们四肢绵软,没有力量;它们眼睛紧合,无知无觉…… 景旭不愿放弃,他用手指顶开小猫的口腔,为它做起人工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小景,小景!”旁边的护士不忍心见他这样,推了推他的肩膀,“停下吧,它们已经死了!” 是啊,它们已经死了。早产的小猫心肺还没有发育完整,根本无法存活下去,在这场手术开始之前,他们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人类的贪欲。 景旭默默地看着被捧在手心里的小猫,它身上的胎毛同妈妈一样,也是如太阳般温暖的橙黄色。如果是正常顺产的小猫,在出生后,猫妈妈会亲口咬开包裹着它的囊膜,舔干净它身上的脏污,用舌头为它洗澡,让它们沾上自己的味道。 可惜,这只小猫永远无法感受到猫妈妈的舔舐了。体温随着时间一同流逝,这些被握在手中的小小生命,还没有睁开眼看到尘世间的第一缕阳光,就这样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景旭把这只小猫和它的兄弟姐妹们放在一起,五只小猫侧躺着,头靠着头,仿佛还在猫妈妈的子-宫里那样亲密无间。如果还有来世的话,景旭希望它们不要做猫了,去做风,去做雨,去做阳光…… 不要做被贪婪的人类摆布的猫咪了。 -- 第71页 在景旭抢救这些小猫时,另一边的殷九竹面临着更艰难的困境。 orange的心肺功能本来就很弱,这次铤而走险的剖宫手术,更是直接引发了它的心室纤颤和心搏骤停,来帮忙的医生当机立断地推了针肾上腺素,这才勉强稳住它的脉搏。殷九竹加快速度,清理它被污染的腹腔,摘掉它的子-宫和卵-巢,然而在即将缝合腹部时,猫咪的鼻子忽然淌出了带着血色的泡沫样鼻液! 殷九竹没忍住骂了一句脏话,额头满是冷汗。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并发了肺水肿! 因为心力衰竭,大量血液进入并瘀滞在肺脏,引起肺充血及水肿;另一方面,肺水肿使得肺动脉压升高,引起肺循环障碍,加重右心负担,又导致了心力衰竭。 监控仪上的数据一掉再掉,警示音响个不停。 一旁来帮忙的医生苦笑道:“看来,这次咱们都要上台‘汇报’了。” “不会的,”殷九竹咬牙,“它还没有放弃,我怎么能放弃?” ……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到深夜。 时不时有护士匆匆跑出手术室,去药房取药。 严鑫焦急地等候在手术室外,仿佛一个等着老婆生孩子的男人。刚开始,他还有些紧张,但随着时间过去,他逐渐有了别的心思。 他架起手机,开始拍摄医院里的场景,甚至,他还对着镜头碎碎念,抒发着自己对orange的担忧。 莹姐看不下去了,讽刺他:“严先生,你现在还有心思拍视频?” “请你尊重我的工作。”严鑫振振有词地说,“我不工作,怎么给orange提供更好的生活?至少我有钱给它治病,总比那些一分钱没有的穷光蛋,在听说手术费用后就把动物遗弃要好吧。” 他完全自成一套逻辑,莹姐说不过他,懒得多费口舌。 就在严鑫举着相机在医院里溜达时,忽然手术室的大门开了。景旭疲惫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托盘,托盘上,是五只羸弱的小猫。 严鑫立刻冲了过去。 “让我看看小猫!”他兴奋地举起手机,然而镜头里,五只小猫一动也未动,他疑惑地伸出手戳了戳猫咪的脑袋,赫然发现,它们的身体居然冷冰冰的!“它们怎么这么冷?你们为什么不给它们保温?!” “严先生,它们当然是冷的。”景旭冷冰冰回答,“因为它们已经死了。” “——死了?!”严鑫震惊,“我把猫送过来做手术是因为相信你们,结果现在小猫都死了?!!orange呢,orange怎么样了?” 不等景旭回答,另外一道倩影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殷九竹望着严鑫手里高举的相机,一时分不清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台没有感情的直播机器。 殷九竹站了太久,已经累的站不住了,她扶住景旭的胳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冷眼看着严鑫:“严先生,原来你还会关心orange啊?” “当然!”严鑫大声回答,“我是真心把它当家人看待的!” 殷九竹从未听过如此可笑的笑话。 “当家人?你会明知道家人肥胖导致心脏衰竭的时候,还继续给她喂高热量的食物吗?你会在明知道家人不适合怀孕的时候,还强迫它分娩吗?当它难产时,你耽误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它送到医院……怎么没见你对你父母这么‘好’啊? 第31章 病例三十一 大橘为重(五) 大橘为重5 严鑫怒气冲冲地回到家里, 一进家门,就把装着相机的包甩到了沙发上。 他走的匆忙,屋里还亮着灯, 猫砂盆里的猫尿猫屎没有铲,猫窝里还有着羊水球流下的污迹…… 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有橘色的毛发,但已经找不到orange的身影。 他无心清洁, 瘫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想起今晚送orange去医院的慌张、又想起被殷九竹指着鼻子责骂的难堪……恍如一场没有醒过来的噩梦。 但这不是梦, 这些已经发生了。他把难产的orange送到了医院, 信心满满的等着迎接它的孩子, 也等着迎接蜂拥而来的流量……可是现在, 这些全都没有了。 殷九竹的那句“你会对你的家人这么‘好’吗?”仿佛一直萦绕在他耳边, 如狠重的皮鞭在拷打着他的内心。 然而,他不仅没有一丝羞愧和反思, 反而恼羞成怒,把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在了别人身上。 不是说剖腹产手术只是常规手术吗, 为什么手术失败了?好端端的一只猫,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为什么今天就没了?不都说猫有九条命吗, 就算小猫早产,也不应该五条全死了啊? 严鑫重新复盘这件事情, 越想越不对劲——一切的源头始于那个视频下殷九竹和景旭的留言,在此之前, 他从来没觉得orange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表现,他能吃能睡能玩,可他们却一口咬定orange心肺有问题,重复顶贴, 引起了粉丝们的注意。他因为太过担心,就带着orange去那家医院检查身体…… 然后看诊,开药,减肥,确认怀孕,难产,手术……直至死亡。 严鑫复盘一遍,越发觉得这是一个从头到尾的骗局! 没错——他笃定的想,从始至终,这都是殷九竹和景旭的阴谋诡计!他们一定是想红,所以才合谋演了这么一出戏,把小问题夸张;他带着猫去看病,正中他们的下怀,用他百万博主的流量给他们引流……可是等到猫真正生病时,他们学艺不精,演砸了这出戏,生生害死了他的orange! -- 第72页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这时的严鑫已经走火入魔了,他满脑子没有想着如何反思自己、如何好好安葬无辜的猫咪,而是想着他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要宣战,他要让他们赔偿自己的损失,这个损失指的不是金钱,而是——“流量”。 …… 粉丝们发现,向来日更的@大橘为重 ,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更新了。 就在粉丝们纷纷给博主私信催更之时,一条视频忽然被置顶在了快音账号的首页。 视频很长,被剪成了上中下三个分段,画面中,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看起来格外憔悴。 他颓废地冲着镜头开口。 “关心orange的粉丝们,大家好,我是orange的主人大橘为重。在这里我要告诉大家一条不幸的消息——三天前,我的爱宠、大家的小天使orange,已经回到了喵星。” “这次离开的不仅是它,还有它肚子里的五只小宝宝。我知道大家都很期待它们的降生,还热心地给它们取了名字,但是很遗憾,我再也无法用这么可爱的名字呼唤它们了。” “这段时间,我每天回到家里,看到orange的小窝,看到我给小猫们准备的营养品,我都忍不住落下眼泪。” “但是,我要告诉大家,这一切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意的谋杀——” “——凶手,就是两个人面兽心的医生,在这里,我曝光他们的名字,殷九竹和景旭!” 视频中,男人咬牙切齿地复盘了整个事件。 他对着镜头拿出了药费单,治疗动物心衰的药物十分昂贵,再加上超声心动和x光的费用,他前两次带着orange看病,就刷走了三千块钱。 “他们故意在评论区带节奏,在此之前,orange明明是一只很健康的猫咪。我出于对orange负责的态度,带着它去了他们所在的医院,可是他们只草草检查了几分钟,就断定orange有病,还开了这么昂贵的药物。” “若这些药物真的有用也就罢了,可使用了这些药物之后,orange的情况每况愈下,我有理由相信,是这些药物加重了orange的病情!” “前天,orange发生了早产征兆,我立刻带着它赶去医院,谁能想到那就是我最后一眼见到orange呢?” “如果再有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把orange送入那家医院、送入那两个医生手中,他们为了钱,完全把医德抛在了脑后。” “当我质问那位殷医生手术失败的原因时,她居然这样和我说——” 镜头前的男人虎目含泪,双手颤抖着按下了播放键,一段录音流淌而出。 【“我是真心把它当家人看待的!”】 【“当家人?怎么没见你对你父母这么好啊?”】 镜头前,男人涕泪纵横,格外痛苦。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喜欢orange的粉丝们也义愤填膺,无法相信他们挚爱的小猫咪居然被这么没有同理心的医生害得失去了性命。 群情激动的他们立刻涌向了殷九竹和景旭的私人快音账号,在私信里唾骂他们;更有甚者百度出了医院的前台电话和他们的私人手机号,开始用垃圾信息狂轰滥炸,势要把她揪出来道歉。 一时间,失态向着危险的境地迅速发展。 …… “师妹,小景,刚刚保安又轰走两个来医院闹事的粉丝。”高大尚揉了揉太阳穴,“前台那边也一分钟一个骚扰电话,严重影响了医院的正常工作了……我看,咱们直接报警吧。” 办公桌对面,殷九竹和景旭对视一眼,她说:“报警暂时不用了。那些来闹事的粉丝年纪太小,只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严鑫不敢当面和咱们对峙,只能煽动粉丝过来……院长,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会处理的。” 高大尚头疼地看向她:“怎么处理?严鑫可是有一百多万粉丝呢,我看视频的浏览量也很高,他就是想通过那几条视频搞臭你的名声。” “院长,他那些弄虚作假断章取义的视频,只能蒙骗相信他的人,只要我们把真实情况曝光,他就无处可逃了。”景旭目光灼灼,“他以为只有他手里才有证据吗?” “……你们也打算发视频回击?” “发视频有什么意思。”殷九竹轻轻一笑,“要玩就玩大的——我要开直播,当场和他对峙!” …… 在严鑫的谴责视频发布后的短短一天内,@Dr.竹、@景九日、@爱宠之家华城分院这三个账号都被orange的粉丝们攻陷了。 大家叫嚷着让他们出来道歉,甚至要求医院开除这两位没有医德只想骗钱的医生。 就在群情激奋之际,大家忽然收到了关注消息——今晚八点,殷九竹和景旭会在医院的官方账号上进行直播!他们要亲自解释当日发生的事情! 一部分粉丝怒骂:直播?他们还有脸直播?解释?他们还有脸解释?他们的直播和解释能让orange和五只小猫死而复生吗? 另一部分粉丝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如果他们有勇气直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那不如等等看今晚的直播,如果能解释清楚的话,就向他们道歉。 在万众期待之下,晚上八点,@爱宠之家华城分院的账号准时开始了直播。 当视频亮起的那一刻,一对穿着医生白大褂的年轻男女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 第73页 他们没有戴口罩、也没有畏首畏尾,就这样坦坦荡荡地端坐在镜头前。年轻男孩身材高大,英俊沉稳,眼神里透着一股镇定;而他身旁的年轻女郎容貌冷艳,顾盼间成熟从容。 都说相由心生,有些意志不坚定的观众,已经在心里打鼓了。 “这两人眼神很正,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谋财害命的庸医啊?” “之前戴着口罩时,就觉得应该是帅哥美女了,没想到摘下口罩后居然这么好看……” “笑死,谁规定坏人都要长得歪瓜裂枣?长得好看不照样是人渣吗?楼上某些人真是三观跟着五官跑!” “两个花瓶把orange害死了,你们应该给小猫偿命!” 直播间里的弹幕密密麻麻,他们还没开口说话,评论区已经乱成一团了。直播观看数据节节攀升,转眼已经超过十万了,想必随着继续直播,数字还会有进一步的提升。殷九竹根本不在意评论区的争吵,说因为早在一开始,她就把弹幕关闭了。 她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各位好,我是殷九竹,身边这位是我带的实习生、也是我的助手景旭。我们都是爱宠之家华城分院的医生,关于严先生在网上控诉我们‘草菅猫命’的视频我们已经看到了,对此我们只有两个字可以回复——” 景旭义正辞严地吐出两个字:“——放屁!”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不笑场的。 殷九竹点了点头:“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兽医,每一只来看病的宠物,我们都会尽心接待,努力缓解它们的病痛。但是,想要让宠物痊愈,光靠我们是不行的,更主要的需要宠物主人的配合。如果一只有糖尿病的主人,总是给自己家的宝贝喂升糖快的食物,那不管我们给它开多少胰岛素,都是没用的。但是很不巧,严先生就是这样枉顾医嘱的主人。” 景旭拿起手边提前准备好的资料,举到了摄像头前:“严先生一共带orange来我们医院三次,除了第三次是手术外,前两次都是常规看诊,这里是所有的化验单、以及超声心动图。从化验单上可以看出,orange有着非常严重的心衰症状,心肌增厚、心室腔扩大,且血浆醛固酮水平增高,心房尿钠肽含量增高,并且伴有肺充血。” 殷九竹:“可能肺充血这个词有些观众不熟悉,肺充血发展到末期,就是肺水肿。这个病不仅动物会有,人也会有,如果家里有老人或者肥胖症患者的,想必不会陌生。” 他们的解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弹幕里也有人现身说法。 “确实,我爷爷就是心衰造成的肺水肿,还在家里买了个制氧机……” “我虽然不是兽医,但我是人医,这个化验单没有问题,那些数值超标的很严重。” “之前评论区有人吵,为什么看两次病就花了好几千,比人看病都贵。那是因为人看病有医保,动物没有啊。这些药加上检查,三千块钱差不多,之前大橘为重锤他们收费过高,有点牵强了。” 殷九竹继续说:“在第二次检查时,我发现orange意外怀孕了,我很奇怪,身为萌宠博主,为什么严先生不给它适龄绝育?母猫发-情若不交-配很容易引发子-宫蓄脓,更糟糕的是计划外的怀孕。当时宝宝已经有40天了,已经可以看到骨骼了,按照orange的体型来看,它如果怀孕是根本没有体力自然分娩的,而且胎儿位置靠上,会进一步压迫心肺。” “于是,我的老师提出在小猫还没有成熟之际做妊娠中止手术,同时给orange绝育。”景旭冷冷道,“现在,让我们来听听严先生是怎么回答的——” 景旭拿出一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即刻间,严鑫油腻的声音传了出来。 【“殷医生,你身为女人,怎么能说出剖腹杀死小猫这么冷血的话呢?我相信如果orange会说话,它肯定也想生下这五只小猫,只有这样,它的猫生才完整!”】 他们之前的解释已经让部分观众从“激愤”变成了“将信将疑”,等到这段录音放出来,观众们的“将信将疑”再次变成了“激愤”。只不过激愤的对象不再是殷九竹和景旭,而是口出狂言的严鑫。 “我日,这什么傻逼发言,也太油腻了吧!!!!” “殷医生只是从专业角度建议手术,他居然这么说?” “科学养宠,适龄绝育,猫咪不需要这样的‘完整’,姓严的想生自己生去!” “提醒楼上,姓严的只有一根**,没法自己生。” 在观众们观看这段直播的同时,严鑫也在同步关注着直播。只不过,他用的不是大号,而是暗搓搓开了个小号。 他没想到,殷九竹和景旭居然有勇气和他对线!两个手术失败的骗子,居然有勇气开直播,他们不怕被他的粉丝骂死吗? 正是抱着这样看好戏的心情,他用小号进入了他们的直播间,想要看到他们被口水淹没的蠢样子。没想到,那两个人根本没有表露一丝愧疚,而是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开始贴证据。 最要命的是,他们居然给粉丝播放了他当初说过的话…… 望着屏幕上疯狂刷过的弹幕,他十分不解:他说得有错吗?不管是女人还是雌性动物,不生孩子怎么能算完整呢?殷九竹居然撺掇他做妊娠中止手术,就是居心不良! 而且他最感到震惊的是,为什么景旭手里会有他的录音? -- 第74页 “严先生,你现在也在偷偷看我们的直播吗?”仿佛听到了他的疑问,景旭严肃开口,“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会有录音?我想告诉你,这世上会录像录音的人不止你一个。在你第二次来我们医院的时候,我就在身上揣了一支录音笔,以防出什么‘意外’,有口说不清。看,现在就用上了。” 殷九竹目光猎猎,让他无所遁形:“严先生,我没想到你会做出断章取义这么下作的事情。orange的难产手术我是主刀,我问心无愧,手术室里是有监控镜头的,因为视频太长,我已经提前传到了网上,网址是……”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而且在上传视频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视频,我相信所有的观众都会对它有兴趣的。” 景旭双击鼠标,立刻有一个视频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个悬挂在手术室顶部的全自动摄像头,可以俯瞰整间手术室,还能跟着人的行走调转方向。镜头里,大家熟悉的橘猫orange毫无声息地躺在手术台上,身上盖了一块白布。景旭端起装有五只小猫遗体的托盘,走出了手术室,摄像头也跟着他旋转了90°,对准了大门。 手术室的大门刚一打开,举着相机的严鑫就冲了上来。他那副急不可待的样子,仿佛是一个等着拿什么大新闻的狗仔一样,形象滑稽又丑陋。他把相机怼到小猫的遗体上一通狂拍,这一幕全被头顶的摄像头记录了下来。 “我日……他好恶心……” “虽然说用镜头记录新生小猫是人之常情,但这也太过了吧……” “感觉他一点也没有自己说的那样期待五只小猫咪,只是单纯想要流量而已。” “我家小猫生产的时候,我都顾不得拿手机,手忙脚乱的。” “你们看,他从始至终连相机都没有放下。” 视频里的殷九竹听到了门口的争执,摘下血粼粼的手术手套,一脸疲惫地走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这段视频的高潮—— 【“我是真心把它当家人看待的!”】 【“当家人?你会明知道家人肥胖导致心脏衰竭的时候,还继续给她喂高热量的食物吗?你会在明知道家人不适合怀孕的时候,还强迫它分娩吗?当它难产时,你耽误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它送到医院……怎么没见你对你父母这么‘好’啊?”】 当殷九竹的质问声落下,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炸锅了。 “卧槽太恶心了,我要yue了!!!明明殷医生是在替orange发声,居然被他断章取义成了那个鬼样子!” “我向两位医生道歉,我居然真的被他带了节奏,以为你们没有医德,故意伤害小猫!” “太难过了,我是真的很喜欢orange,也很期待orange的宝宝,甚至还参与了之前的起名活动……没想到视频里可爱的猫咪居然一直在遭受虐待!” “博主出来下跪!!!orange就是被你一步步推向死亡的!” “它才五岁啊,我还记得之前看你的视频,说你捡到它时它只有手掌那么大,它是你一手带大的啊,你怎么狠心啊?” “你要的是流量,为此不惜牺牲orange的命吗?” “你这么虐待它,orange一定会向你索命的!!” 越来越多的痛骂声涌了出来,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地跑到@大橘为重的账号下喊话。短短几分钟之内,严鑫视频的评论量飙升了上万。 这一次,严鑫终于有了他梦寐以求的流量,可这些所谓的流量,却成为了宣告他社死的送葬号角。 直播间里,殷九竹双眼直视镜头,仿佛能直接看透藏在地沟里的他:“严先生,我最后送你一句话——当你在用镜头注视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注视着你。”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直播间镜头照不到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声细细的“喵~”声。 这声音格外的熟悉,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orange还活着! 这声音穿透了直播间的麦克风,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边,同时,也传到了严鑫的耳机里。 严鑫吓了一跳,猛地拉下耳机,从电脑前站了起来。 是他听错了吗?他疑神疑鬼,脑中又不由得回转起殷九竹最后的那句话…… “……当你在用镜头注视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注视着你……” “……当你在用镜头注视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注视着你……” “……当你在用镜头注视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在注视着你……” 谁,是谁在注视他?! 他的家里有数不清的镜头,这些镜头对准各个方向,就是为了记录orange的日常。现在orange死了,这些镜头他还没来得及关。 一个个的镜头,就像一只只黑黝黝的眼睛,毫无感情地注视着他。 这些曾经用来围剿orange的机器,现在开始围剿他了。 “不,不要看我!”他发疯了一样冲过去,把那些竖立的摄像头推倒,又拔掉它们的插头。他还不放心,胡乱拿起衣服遮盖住它们。 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觉得它们在看他! 不仅在看他,他耳边仿佛又想起了熟悉的“喵喵”声。那是……orange的声音。 这个屋里,到处都是摄像机,也到处都是orange的影子。沙发上有orange挠过的痕迹,阳台上有orange喜欢吃的猫薄荷,就连浴室,都有orange的味道! -- 第75页 是谁在注视他?是谁在注视他?难道是……orange在注视他? 他打着寒颤,上下两排牙齿咔咔敲着,跌跌撞撞回到了卧室里,钻进床里,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紧。 意外的,他觉得后背下有什么东西膈着他,有点硬,他茫然伸手摸了一把——那居然是orange玩过的玩具! 这是前女友采琪买给orange的玩具。这只玩具是一只很像orange的橘猫,最有趣的是,只要咬住玩具的中间,就会发出鸣响。玩具上还带着orange的口水印和橘色的猫毛,而现在,它成了压垮严鑫的最后一棵稻草。 严鑫颤抖着,尖叫着,把玩具扔了出去。 玩具发出一声鸣响。 ——做尽亏心事的人,终究是要害怕鬼敲门的。 第32章 病例三十二 大橘为重(六)…… 大橘为重6 在那场直播结束后, 殷九竹并没有再去管网上的风风雨雨。倒是景旭一直有在关注这件事的发展,每天定期给殷九竹汇报情况。 “老师,今天严鑫没有回应。” “老师, 今天严鑫也没有回应。” “老师,今天……” 殷九竹感觉自己像是养了只大狗,大狗每天给她汇报有没有找到新的骨头。 殷九竹都快被这只大狗烦死了, 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让我猜猜他今天怎么了?他今天是不是又没有回应?” 谁想,景旭摇了摇头:“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我今天刷八卦帖时刷到, 有个在mcn公司工作的博主爆料, 说严鑫想卖号。” “卖号?”殷九竹惊讶, “不会吧, 他居然想跑?我还以为以他的尿性,他会厚着脸皮继续出来胡搅蛮缠呢。” 不过转念一想, 殷九竹和景旭贴出的证据,几乎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现在再跳出来说话,只会招惹粉丝更多的咒骂。 这件事情一直在持续发酵, 很多快音上的营销号都在关注这件事, 还有人总结了前因后果,吃瓜群众的数量节节攀升。随着事情进一步扩大, 就连那些专门八卦明星、网红的小组里也有人讨论这件事。 “网红虐猫”,“三十斤肥猫难产”, “萌宠博主带节奏骂兽医”成了关键热词。每个了解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都要停下来骂他两句。 严鑫是完完全全的社死了。 不,不对,用社死这个词不够准确, 应该说他现在在互联网的世界“身败名裂”了才更准确。 还有个楼主爆料,说自己去医院开神经衰弱的助眠药物,没想到居然在精神科看到了严鑫,他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哪还有当初在网上带节奏骂人的样子? 今天,八卦论坛又有新的热帖,说严鑫去了好几个mcn公司想要卖号,可被这些公司全都拒之门外了。 景旭摇着尾巴汇报完网上的风吹草动,等着殷九竹的表扬。 殷九竹却故意逗他:“居然有时间刷手机论坛……看来你的工作不饱和啊。” 景旭:Σ(⊙▽⊙\a 殷九竹:“刚刚李托尼还和我说,今天有一只一百二十斤的阿拉斯加要来洗澡,他需要人帮忙,我看不如……” 景旭立刻起身走出诊室:“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给住院的动物喂午药呢,我去住院部看看!” 看着景大狗仓皇而去逃走的背影,殷九竹悄悄笑了。 今天是工作日,带着爱宠来看诊的客人并不多,殷九竹忙完了手头的工作,走出诊室活动活动。 大厅里,一位年轻的女客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来宠物医院的客人身旁都会带着宠物,但这位客人两手空空,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一条素雅的连衣裙穿在她身上,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神色有些落寞。 她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殷九竹走过去,正要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没想到年轻女人见到她后眼神一下亮了。 “您就是殷医生吧?”女人问。 “我是。”殷九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您有什么事吗?” 女人的表情几经变化,像是羞赧,像是恼怒,像是无助,也像是尴尬。 “……我在网上看到了orange的事情,我想请问一下,它的遗体你们处理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把它带去火化安葬。如果你们已经处理完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它被埋在了哪里?” 这个要求完完全全出乎了殷九竹的预料。 殷九竹问:“你是orange的粉丝?” “不,我是……”女人低声道,“我叫采琪,我是orange的另一个主人。” 另一个主人? “你和严鑫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前女友,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名叫采琪的年轻女人把自己和严鑫的关系和盘托出,她给殷九竹看了手机里的照片,照片中,她一手拖着巴掌大的小橘猫,一手拿着小奶瓶给它喂奶。 照片一张张划走,那只小小的橘猫也渐渐变得成熟强壮。她为它庆祝生日,给它戴上小生日帽,还为它用三文鱼搭了一个生日蛋糕;她给它拴上牵引绳,带它去草地里追蝴蝶;她为了给它洗澡,结果反把自己溅的一身是水,最后湿漉漉的她抱着湿漉漉的猫咪,窝在沙发上晒太阳…… 这些照片里,有些有严鑫的身影,有些没有。 最后一张照片,女人低头亲吻猫咪的耳朵,闭上的双眼有热泪滚下。 -- 第76页 采琪苦笑:“这是我和orange的最后一张照片。我和严鑫那段时间频繁发生大争吵,因为orange不肯配合严鑫‘跳舞’,严鑫就狠狠‘教育’它。我实在受不了,想带猫猫走,但最终没能如愿。 “离开他后,因为我不忍心再看到一点点和orange有关的消息,于是删除了所有社交软件,我以为只要不看到它,我就不会难过,却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严鑫居然变本加厉,把orange当成了敛财的手段。 “若早知这样……我无论付出什么,都要把orange带走的。” 她就像是夫妻离婚后没能拿到孩子抚养权的母亲,她以为不去关注就不会痛心,却不知道这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她因为不怎么上网,直到昨天才知道orange身上发生的事情。她不明白曾经的枕边人怎么走火入魔到了这个地步,把流量、把话题、把金钱视作一切;她更痛心于orange遭受的痛苦,想到那只爱撒娇的可怜小猫被迫怀孕,又因为难产离开这个世界,她哭了整整一晚,不停地翻阅着曾经的照片视频。 故而她今天一睡醒,立刻驱车从隔壁城市赶来了医院。 采琪侧过头抹了下眼角,不想让殷九竹看到她的眼泪:“以我对严鑫的了解,他在知道大猫小猫都离开后,肯定是不会给它们收尸安葬的。”采琪苦笑了下,“他应该连诊疗费都没付吧?钱我会出的,只希望殷医生你能把它们的遗体交给我。”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崭新的鱼型小玩具,表情怀念地笑了:“这是orange曾经最喜欢的玩具。我带着它的小玩具,来接它回家了。” “……”望着面前的女人,殷九竹沉默了几秒钟,低声道,“医院有规章,动物的遗体如果主人没有当时领走的话,24小时后我们会作为医疗废弃物交给专业公司处理。” 医疗废弃物……医疗废弃物。 短短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说不出的沉重。那个曾经让采琪捧在手心里的小家伙,那个会撒娇、会贪吃、会和她挤在一个被窝里睡午觉的橘猫,最终化为了城市里无人在意的尘埃。 采琪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嚎啕大哭。 是她来晚了啊,是她来晚了啊。 若当初的她没有那么软弱;若当初的她可以带它离开;若她能够时时关注;若她能在第一时间就赶到医院;若她…… 是不是,她就能在她的宝贝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最后再亲亲它的小耳朵? 她蹲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中央,哭得不能自已。她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小鱼型的玩具,小鱼玩具肚子里的气囊发出一声鸣响。 她一边哭一边按着,以前每当她按响玩具时,不管orange身在何处,它都会第一时间冲出来,扑到她的面前露出柔软的肚皮。她不停地按着它,仿佛这样就能唤回她已经离开的宝贝。 就在她埋头痛哭之际,忽然间,眼角余光中有什么东西灵活地扑了上来,一口叼住她手里的玩具—— ——她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只肥硕的、柔软的、毛茸茸的橘色猫咪,冲她露出了肚皮。 它的肚皮被剃的光秃秃的,从胸腔下部到腹部中间,有一道纵贯的长长刀疤,被整齐的缝合起来。 它在她脚下扭动着,嘴里叼着那只可爱的小鱼玩具,歪头看着这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女人。 猫咪不会说话,但猫咪的眼睛好似在说:“不要哭了,有我在呢。” 采琪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她颤抖地伸出手,担心眼前是她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她的手指慢慢的、慢慢的向前伸,直到触碰到了那团温热又细密的毛发。 它是活的。 这只橘猫是活生生的。 它会叫,会撒娇,会露出有着缝合伤疤的肚皮,也会在她的面前玩着它曾经最爱的玩具。 采琪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它。 她痛哭失声,猫咪伸出小舌头,轻轻舔舐着她眼角滚落的泪水。 他们的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景旭匆匆忙忙从住院区赶了出来,着急地对殷九竹说:“老师,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打开笼子正要给猫铲屎,结果它突然窜了出来,怎么追也追不上……” 最后几个字都被他吞回了肚子。他讶异地望着那名抱着橘猫大哭的女子,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殷九竹拉着他走上前。 “这位女士,很遗憾地告诉您,orange和它的宝宝都已经离开了。”殷九竹说,“不过,我的徒弟前不久救助了一只橘猫,它被它的前任主人遗弃了,您想不想收养?事先说明,它的身体不好,需要长期吃心脏病药物;而且它的体重超标,新主人要谨遵医嘱,配合减重。” 不待她说完,采琪抱紧橘猫,不停的点着头,哭着又笑着:“我想,我想收养它!” 她太想了。 她想收养它,收养这只……熟悉而陌生的猫。 景旭和殷九竹对视一眼,立刻回到诊室拿出了领养流浪动物的协议,让采琪签字。 采琪迫不及待的在承诺书上签下了名字。 她许诺,她将给它一个崭新的家,一个没有闪光灯、没有摄像头、没有过多关注的普普通通的家。 “领养协议一式两份,请您收好。”景旭把其中一份协议递给她,笑着说,“恭喜您,现在它是您的猫了。现在,您可以给您的猫取一个新名字了。” -- 第77页 新的名字,新的开始。 采琪望着怀里这只橘色的大猫,一个简单的名字跳入了她的脑海。 “——就叫小虎吧。” 如小老虎般活泼,如小老虎般健康,如小老虎般自由且雄壮。 从今天开始,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百万网红orange,只有一只普普通通的橘猫小虎。 恭喜它。也恭喜她。 第33章 病例三十三 安哥拉巨兔(上)…… 安哥拉巨兔1 过了几日, 殷九竹收到了一个神秘快递。快递卷成一个长长的硬卷,拆开后,亮眼的红色跳入了她的视线。 这是一面锦旗。 景旭大声朗读出来:“‘喵手回春, 治我猫病!——小虎主人’” 殷九竹让景旭把这面锦旗挂在诊室的墙上,它的左边是展翅欲飞的蝴蝶标本,右边是羊驼主人送来的“人美心美医术更美”, 每一个都是殷九竹难忘的回忆。 回忆落幕,他们也要继续往前走了。这就是宠物医生的工作, 每天重复地迎来一个个病宠, 再送走一个个健康的动物。 至于网上的风风雨雨, 殷九竹并不在意;但是网上的风风雨雨并没有离开她。 因为那场视频打脸实在太过爽快, 导致她和景旭的个人账号粉丝量再次攀升, 连带着他们医院的官方账号也大大涨了一波粉。 高大尚开心得合不拢嘴,奖励殷九竹和景旭一人一千块钱的红包。 这点钱殷九竹没放在心上, 转头就买了几十杯奶茶请医院的同事们喝。之前粉丝们群情激奋来医院闹事,给大家的日常工作带去了麻烦, 她请大家喝奶茶,也算是赔礼道歉了。 奶茶到了, 殷九竹把奶茶放在休息室, 等着大家自己拿。 结果一小时过去,奶茶的冰都化了一半了, 也没人来拿。 殷九竹不擅长搞人际关系,和医院里其他同事大多是点头之交, 入职三个月了,她认识“王医生”“刘医生”“李护士”“杨护士”,但具体这些医生护士都叫什么名字,她确实不知道。 景旭自告奋勇:“老师, 我去送吧!” 然后他就一手提着十几杯奶茶,去各个科室串门去了。 殷九竹站在走廊上,看景旭敲开各个科室的门,用灿烂的笑容和甜甜的恭维把这些奶茶全都送了出去。 他送完奶茶,各个科室的医生护士还要反过来给他兜里踹点儿小零食。 殷九竹:“……” 她苦恼:“难道我人缘真这么差?” “怎么会呢!”莹姐嘬着奶茶说,“殷医生,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是咱院院花,医术精湛,大家都很喜欢你呢。” “那为什么我去送奶茶,大家只是嘴上客气说‘谢谢’,却没人来取呢?景旭去送奶茶,大家都乐呵呵收下?” “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你的性格太‘独’了,好像和谁都走不到一起去,大家偶尔组织去聚餐、唱k,你也没有参加过。” 殷九竹震惊:“他们还组织去聚餐唱k?怎么从来没人和我说过!” “和你说了,你就会去吗?” “……”好吧,以殷九竹的性格,确实不会。每天工作已经这么忙了,她只想回家好好睡大觉,根本不想再和同事有任何交集。 同事们早就料到她会拒绝,故而每次聚会时也没人不长眼的来请她。 “难道景旭每次都会去?”殷九竹想,这就是年轻人的体力吗,下班后还赶去聚会? 莹姐:“不,他也不会去。但他会坦荡的告诉大家,实习工资太少,他去的话没办法和大家aa,又不想让前辈们替他出那份钱。” “……”这确实是景旭直来直去的风格了。 莹姐安慰她:“殷医生,你不要多想。你喜欢一个人安静做事,他喜欢一群人打打闹闹。大家不请你的理由,是怕你不自在;大家请他的理由,是知道他喜欢热闹。你们两个人都是大家很信赖、很喜欢的同事。” 她没说的是,殷九竹性格像高冷的猫,景旭则像热情的狗,两人一动一静,性格互补。异宠科有他们两人,真是珠联璧合。 只是可惜啊,殷九竹只在医院里工作一年,就要去学校当老师了;而景旭大五实习结束后也要走了……少了他们,医院一定少了很多趣事。也不知道他们离开医院后,这对师徒会不会继续联系呢? ……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临近中午休息时间,各位医生护士都开始心思浮动,一遍又一遍瞥着墙上的时钟。 景旭双手合十,认真祈祷:“还有五分钟就要午休了……听说今天中午有鸡翅,保佑千万不要来新客人,让我顺利抢到!” 殷九竹听到他的祈祷,笑话他:“你难道不知道,祈祷的时候千万不要念出声。否则你越不想发生什么,越会发生什么。” 她话音还没落,突然间,窗外响起一阵油门的巨大轰鸣声—— 远远的,只见一辆黑色重型摩托车从道路尽头疾驰而来,浓烈的尾烟从排气管喷薄而出,车轮溅起一片泥沙。 摩托车一个摆尾,在宠物医院门口停下。 车上是一个身材格外健硕的骑士,他身高接近两米,宛如一座巨大的肉山,黑色T恤的袖口紧紧绷在他的胳臂上,膨胀的肱二头肌彰显着绝对的力量。他纹着花臂,戴着足有手指粗细的大金链子,五官被遮掩在防风镜和头盔之后,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 第78页 但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光靠他这幅慑人的外貌,也足以断定他绝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 骑士一步下车,摘下头盔,吊儿郎当地迈进了宠物医院里。 一时间整个医院里的空气都静了下来,就连因为害怕打针而汪汪叫个不停的哈士奇,都吓得夹紧了尾巴。宠物主人们连忙拉着自己的爱宠躲到了一边,生怕惹怒了这位“道上大哥”。 男人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他大步走到前台挂号处,把头盔往莹姐面前“咣当”一放,一双藏在防风镜后的眼睛自上而下地望着她。 “你们医院里,是不是有个叫殷九竹的医生?”男人语气闲散,“我找她。” 找找找找找她? 这位大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会是来找殷医生麻烦的吧! 莹姐的手偷偷去摸藏在桌下的手机,打算给小宋警官打电话。 但不等她行动,男人身后就传来了一道故意压低的男声:“这位先生,您找殷医生有什么事?” 男人回头,在他身后,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孩挺直腰背,抬头望向他。 年轻人紧张到手都攥紧成拳头 ,但还是拼命告诉自己要镇定,瞪眼瞧着这位“道上大哥”。 见他不回答,年轻人清了清嗓子,再次压低了声音,仿佛嗓音够低,就能显得更成熟、更老派、更勇敢似的:“这位先生,殷医生现在不在,您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我认识你。”道上大哥摘下防风镜,往镜面上哈了口气,然后揪起T恤的下摆,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镜片。“你是那个什么……叫景旭是吧?殷医生手下的实习生。” 景旭:“???” “道上大哥”把防风镜塞到裤兜里,裂开嘴露出一个说不清是友善还是狰狞的笑容:“小同学,不要这么害怕嘛。我是来挂号看病的,又不是来谋财害命的。” 景旭:“……挂号看病?” “是啊。”这位强壮的男人半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直到这时景旭才看到,原来这个男人背着一个宠物专用背兜,背兜里的小家伙宛如一团膨胀的巨型灰色蒲公英。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灰色蒲公英还戴着一只特制的迷你防风镜和一个金属头盔。头盔在头顶位置开了两个洞,一对长长的耳朵从洞里伸出来,耳朵尖上炸着一撮灰毛。 “介绍一下,”男人脸上露出充满违和感的慈父表情,“这是我家的乖女儿,它叫蹦蹦。” …… 蹦蹦是一只安哥拉巨兔,雌性,今年两岁。 安哥拉兔原本是产毛经济兔,一只成兔体重在6-10斤,但产毛量极大,平均每月可长毛2.5公分,若是几个月不修剪,就可膨胀到原本体型的两到三倍大。安哥拉兔早在二十年前就引进国内,成为著名的经济养殖品种,近几年因为可爱的外形,也成为了很多人选择的家庭宠物兔。 蹦蹦性格温顺亲人,爱干净又不会咬人,小小的眼睛藏在毛茸茸的长毛下,实在可爱的不得了。 公孙宇自从养了蹦蹦,酒吧也不去了,牌局也不打了,每天下班后就骑着摩托车往家奔,成为了标准的“女儿奴”。 他给蹦蹦买了很多好看的小衣服、小头绳,闲来无事就给蹦蹦梳毛编辫子,还自学了摄影,每周都要在朋友圈更新蹦蹦的美图九连拍! 但是最近一个星期,蹦蹦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天公孙宇回到家中,赫然发现蹦蹦身上如丝缎般的长毛居然变得长一截、短一截,坑坑洼洼的,甚至还带着血迹! 再仔细一看,只见蹦蹦嘴边还带着一些毛发的碎渣,原来,那些毛发都是被蹦蹦一口一口咬下来的! 咬下来的毛发被蹦蹦铺在了它的兔窝中,它一屁股坐在上面,宛如一只巨龙守着它的财宝。 公孙宇着急死了,担心它得了什么皮肤病,才会这样叼自己的毛。他想把它从窝里抱出来,给它上药,却出乎意料的被蹦蹦攻击了! 他想带女儿去看病,但能给猫狗看病的医生很少能给兔子看病的。他在网上搜了好久,无意中观看了橘猫orange的始末,得知殷九竹和景旭就是两位异宠医生,他赶忙戴着蹦蹦来找他们看病。 公孙宇把蹦蹦放在诊室桌上,殷九竹轻轻剥开它长长的毛发,观察它的皮肉。 如果是真菌性皮肤病的话,皮肤上应该会有炎症反应,或者溃烂长包;如果是染上蜱虫、跳蚤了,那在长毛里应该能找到虫卵。 但这只大兔子的皮肤很光滑,只是在撕扯长毛的地方有些血迹。 殷九竹沉思了一会儿,问:“这种撕毛的现象出现多久了?” “大概一个多星期吧,不到两个星期。”公孙宇回答。 “除了撕扯自己的毛以外,它有没有其他的异常?比如四处尿尿、食欲增减?” 公孙宇拼命回忆:“确实胃口变好了,四处尿尿的情况也有。” 谈话进行到这里,一旁的景旭也大概猜到了真相。 景旭问:“您家兔子应该没有绝育吧,这段时间有没有接触过公兔子?” “你是怀疑它怀孕了?不可能不可能!”公孙宇连连摇头,“我的宝贝女儿可讨厌雄性了,雄兔子要是靠近它,就会被它踹!” 真是想不到,看起来这么老实的兔兔,居然也有这么烈的一面。 -- 第79页 景旭望着它毛茸茸的长毛,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jiojio…… 下一秒——这团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灰色蒲公英突然从桌上飞身而起,如一道闪电,蹭的一脚踹到了景旭的脸上! 景旭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鼻子像是被迎面而来的火车撞上,有什么火辣辣的东西顺着鼻腔流淌而出。 他下意识伸手一抹鼻子…… ……满手的血。 殷九竹望着电光火石间发生的“血腥”事故,目瞪口呆。 “忘了提醒,不光是雄兔子,雄性人类它也讨厌。”公孙宇耸了耸肩膀,“它只喜欢女人,而且是漂、亮、女、人。” 第34章 病例三十四 安哥拉巨兔(中)…… “嘶……好疼!” 景旭仰着脸坐在休息室里, 脸上的血迹已经擦掉,刚刚止住血的鼻孔里还塞着一团消毒棉花。他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委屈的模样仿佛是在外面被其他狗欺负过的金毛犬。 “疼也给我忍着。”殷九竹站在他面前, 一手拿着碘伏,一手拿着棉签,沾着碘伏轻轻压在他鼻梁旁的伤口上。 蹦蹦那一脚准确地踹在了景旭的鼻子上, 脆弱的鼻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当即血涌了满脸。兔指甲划伤了景旭的侧脸, 让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十分狼狈。 毕竟是自己的亲徒弟, 虽然殷九竹嘴上嫌弃, 但第一时间带他去止血, 现在又亲自为他上药。 她站在他身前,弯下腰, 小心地用碘伏按擦出血的指甲印。他们离得太近了,殷九竹俯身时, 呼吸间沁人的热气吹拂到他脸上,景旭心里一跳, 混乱间想起了那晚的事情。 在遇到殷九竹之前, 他从未和哪个女孩子走的近过,满脑子想的都是学习和工作……但是在那个晚上, 殷九竹让他从男孩一步跨进了男人的世界。 然后意外的重逢、意外的相忘、意外的成为了她的下属……景旭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懵懵懂懂的被这些事情推着往前走, 一转眼,她和他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近。 现在,殷九竹就在他面前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她的睫毛长而浓, 轻轻一眨,仿佛蝴蝶翅膀拂过他的心头,扬起了一片春风。 景旭不敢再看了,他慌忙闭上眼,却没想到失去视觉后,他的其他感觉都大大增强了。他可以感受到她行动间长长的衣襟划过他的手臂,也可以闻到她发丝萦绕的清爽香气,还有手指无意中碰到他的脸时所带来的那抹滚烫温度。 在黑暗里,一切感觉都在无尽增长。 年轻男人喉结滚动,悄悄拉了拉身上的白大褂,遮住一些不该有的身体反应。 殷九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徒弟有什么不对劲,她还在专心地给他的伤口上药。 但是上着上着,她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景旭个子高,平时说话时,她都要抬头望着他。但是现在呢,高矮对调……现在,是他在仰望着她了。 她手中的棉签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因为疼痛,他轻轻抽气、眉头也下意识皱了起来。 她扔掉手里用完的棉签,本应该再拿一支继续为他上药,但她的动作却慢慢停了下来。 她端详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的观察他。她发现,原来他的眉骨远比其他男人高,显得眼窝深邃、五官立体。他的鼻梁很挺,因为被兔子踹了一下,现在挂了彩,滑稽又可爱。 她的目光划过他的五官,最终落在他的唇上。 她有没有说过,他的嘴唇也很好看? 薄厚适中,软硬合意,舌头也很灵活……吻起来会让她沉醉其中。 虽然她极力遗忘了,但有些事情自欺欺人是行不通的。过去这么久了,她依旧记得那晚的炙热与快-感,也记得那晚的放纵与澎湃。如果他不是她的学生……那么…… 不知不觉间,殷九竹和景旭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再差一点点就要碰到—— ——“小景,听说你受伤了?没事吧?” 休息室的大门突然被嘭的一声推开,殷九竹几乎瞬间往后跳了一大步,扭头看向大门。只见大门外密密麻麻多了好几个脑袋,猫专科的刘医生,犬专科的王医生,中兽医科的胡老师,眼科的杨护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关怀。 殷九竹:“……”就算早知道景旭人缘好,但这人缘也未免太好了吧!! 景旭听到声音,也慌张睁开眼看向大家。 “谢谢各位老师,”他下意识地伸手揉揉鼻子,结果鼻子一酸,又痛得愁眉苦脸起来,“我没什么问题,就是被兔子踹了一脚,一点小伤。” 大家见他除了脸上挂彩、鼻子里塞着棉花以外,没什么其他的伤,这才放心下来。 大家都有工作,风风火火的来,急急忙忙的走。眨眼间,刚刚还沸反盈天的休息室,现在又只剩下殷九竹和景旭两个人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最终,是殷九竹先开的口。 只听殷九竹硬邦邦说:“一会儿你记得去前台挂号缴费。” 景旭满头问号。 殷九竹:“我出诊可是要钱的。” “呃……”景旭听懂了,他不可思议地问,“老师,你把我当动物?” 殷九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好气地说:“我把你当禽兽。” -- 第80页 景旭:“……” 说完,殷九竹黑着一张脸转身走出了休息室。 只留下一头雾水的景旭,茫然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啊……? …… 诊室里,只喜欢漂亮女人的暴力兔子蹦蹦和他同样喜欢漂亮女人的暴力主人公孙宇,正在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乖囡,你怎么能随便踹人呢?”公孙宇的脸上带着完全不符合他形象的忧愁,“你要是踹别的男人也就罢了,那可是殷医生的徒弟呀!你说殷医生不会一生气,就不理咱们了吧?” 一边说着,公孙宇一边伸手拍了蹦蹦的屁-股几下。每当蹦蹦做了什么错事,公孙宇为了惩罚它、让它长记性,就会用很轻的力度打它屁-股。 以往,蹦蹦都会老老实实被它打。但自从十天前开始,它突然性格大变,如果他要打它,那它也会像对待其他人那样踹他。 公孙宇打完就窜到一边去了,那灵活的身形哪里像是一个快两米的彪形大汉?但即使这样,他的肚子还是被蹦蹦踹了一下,幸亏他脂肪厚,才没有像景旭那样当即呕血当场。 蹦蹦一击脱离,并不恋战。它找了个墙角老老实实地趴着,然后又开始扯自己的毛了! 它力气很大,用牙齿叼住长毛的尖尖,用力一甩头,长毛就连根拔起,底下还带着血。原本一身漂亮的长毛被它扯得坑坑洼洼,它却像是傻了一样,根本不知道疼。 扯下来的毛全被它垫在了身下。 公孙宇看到这一幕心疼极了,在家中时,蹦蹦也是这样不分白天黑夜的咬自己的毛,他担心地不得了,这才带它来医院。没想到医生刚碰到它,就被它一脚踹出了鼻血…… “公孙先生,蹦蹦的问题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诊室门被推开,身后传来了殷九竹的声音,原来刚刚她和景旭一直在透过门缝观察屋里的景象。 一听到她的声音,公孙宇立刻扬起一个肉麻的笑容:“殷医生,您不用这么客气,叫我阿宇就好。” 旁边的景旭:“……” 公孙宇:“咦?小景医生怎么脸那么黑?哦,原来是碘伏颜色太重啊。” 景旭现在严重怀疑公孙宇是不是被他的宝贝女儿踹过脑袋,要不然他怎么脑子有病呢? 这种喜欢套近乎的病人殷九竹见过多了,她淡定地忽略了他的其他要求,开门见山地说:“根据我们的观察,可以确认,您的女儿没有病——它‘假孕’了。” “假孕???”公孙宇茫然地重复这个词。 顾名思义,所谓假孕,就是动物明明没有怀孕,却幻想自己已经受孕,并且表现出了多种怀孕的指征。包括体重增加、乳-房发育、性格暴躁、食量增加、四处尿尿等等……兔子因为有拔毛做窝的习性,所以假孕的兔子都会出现反复拔毛的刻板行为,主人如果不理解的话,很容易当成兔兔得了皮肤病。 “可是……假孕总要有个对象吧?”公孙宇不能接受这么荒诞的说法,“它一直被我养在家里,根本没和其他小公兔子接触过,总不可能它一只单身母兔子在家幻想自己怀孕了吧?” 景旭不得不告诉他真相:“兔子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动物。平均每10天就能发-情一次,在它发-情周期时,即使没有遇到公兔子,遇到了其它物种,而其他物种恰巧碰到了它的屁股,它也可能出现假孕——”他顿了顿,“——公孙先生,你为了惩罚它,总是拍打它的屁股,这种行为会让它误以为自己已经交-配受-精了!” 公孙宇虎目圆瞪,几乎要被这个消息击溃了。 “不、不可能!”他下意识否认,“我每次拍它屁股都很快的,也就两三秒!” 殷九竹道:“公兔子的交-配时间也就两三秒。” 公孙宇:“……” 公孙宇:“…………” 公孙宇:“………………” 公孙宇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就是害它假孕的罪魁祸首! 母兔子的身体构造和一般动物不同,它有两个子-宫体、两个子-宫角和两个子-宫颈,两个子-宫颈都独立开口于阴dao前端。故而,兔子可以在怀孕时继续发-情、重复受孕、不停产子。 这个特性可以帮助养殖户取得更大的经济效应,但对于公孙宇这样把兔子当宠物的人来说,还是尽早绝育为妙。 一听到绝育两个字,公孙宇就没忍住抖了抖。 那可是开膛破肚的手术啊……但如果现在不绝育,母兔持续发-情却不交配,以后还会出现这种伤人伤己的假孕现象,更会引起器官的病变…… 这位彪形奶爸把双手背在身后,在诊室里原地踱了几圈,看他那铁青的脸色,仿佛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一样。 他之前骑摩托车出了车祸,摔到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做完手术第二天他就躺在病床上和兄弟们谈笑风生,还说:“就这种小手术?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都算老子输!” 可是现在呢,他一听说宝贝女儿要做绝育,当即心疼到胃都抽抽了。 他就那样老牛拉磨似的在诊室里一圈圈转着,一会儿看看拔毛做窝的女儿,一会儿看看屋里穿着白大褂的两位医生。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行……行吧!殷医生,我相信你,既然你说这个手术要做,那我就给囡囡做!”他咬牙,“长痛不如短痛,今天能做吗?” -- 第81页 “今天做不了,要等它的假孕结束才能做。”殷九竹特意强调,“而且我要事先说明,这次手术不是我来做。” 殷九竹抬起手,出乎意料地指向身旁的景旭:“——这次的双子-宫摘除手术,将由我的徒弟主刀。” 公孙宇:“???” 景旭:“!!!” 景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大饼击中,脸上的伤口都不疼了。 ——他在手术室里当了这么久的“扯线侠”,终于可以独立操刀了? 第35章 病例三十五 安哥拉巨兔(下)…… 安哥拉巨兔3 殷九竹决定把这次手术交给景旭, 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来她身边也有两个多月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观察他。刨除两人的私事,只看工作的话, 景旭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助手兼学生。 景旭之前在流浪动物保护协会帮忙时做过很多次猫狗的绝育手术,再加上兔子是学校里最常见的实验动物,有这样的基础在, 殷九竹相信他能完成这次挑战。 再说,她会在旁边协助, 如果手术中真的出现了什么计划外的状况, 也是完全可以掌控住的。 有了殷九竹这份双保险在, 公孙宇最终决定, 待五天后等兔兔的假孕状况消失, 就带它来做绝育手术。 …… 这五天时间,景旭完全不敢浪费。为了不辜负殷九竹的期待和信任, 他每天下班后,都要回宿舍挑灯夜战。 舍友方博文最近在调整作息, 每天都睡得很早。景旭回到宿舍后连声音都不敢出,轻声轻脚地坐在自己的桌前, 打开小灯, 翻出笔记复习兔子的生理构造。 为了让他上台主刀,殷九竹可是在公孙宇面前打下保票的, 如果他临场露怯,那不是丢她的脸吗? 景旭每天都学到很晚, 第二天一早又要爬起来上班,就算他年轻体力好,也难免在脸上露出些疲态。 殷九竹注意到了他的糟糕状态,问他:“这几天怎么都没什么精神?晚上做贼去了?” “没、没有。”景旭赶忙说, “这两天晚上都在看之前的实验解剖笔记,在背兔子的生理构造。” 听到他这么说,殷九竹脸色稍霁:“你也不用太紧张,虽说兔子是双-子宫构造,但在实际操作中和母猫有些相似,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兔子的肠壁很薄,开腹时要小心不要碰到肠子。还有卵-巢的位置和猫狗不同,距离肾脏远……” 她话说到一半,景旭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殷九竹顿住,挑眉,“我说话就这么无聊?” “没,没没没。”景旭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赶快掏出纸笔记下殷九竹说过的要点。 殷九竹:“学习确实很重要,但你如果白天精神不济,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哪有主刀医生上台后打哈欠的?”她故意黑脸,“从今晚开始,不准熬夜了!” 景旭自知理亏,被殷九竹驯的服服帖帖的,发誓今晚绝对不再挑灯夜读了。 午休时,景旭捧着饭盒边吃边看笔记,又把手机立在面前,时不时瞅上一眼。 “看综艺呢?”莹姐端着午餐凑过来,待她看清视频里的画面时,她顿时说不出话来。 景旭看的哪是什么下饭综艺?他居然在看兔子的解剖教学视频! 没有任何马赛克,屏幕上,两名兽医正在尽职尽责地对着屏幕解说兔子的内部器官构造。莹姐猝不及防看到这直白的画面,觉得饭盒里的肉都不香了。 “小景,你也太努力了。”莹姐佩服道,“听说过几天你就要上台了?你真是抓紧一切时间在学习。看看,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景旭揉揉眼睛,只知道傻笑。 他正泛着困呢,忽然脸上一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颊边,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大脑瞬间清醒。他睁开眼睛才看到,原来是莹姐手里的一杯冰咖啡。 “喝吧。”莹姐把咖啡递给他,“冰咖啡最提神了。” 景旭惊喜地接过来:“谢谢姐!” “别谢我,这又不是我买的。”莹姐给景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向休息室的另一张桌子。 景旭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张桌子前,一个熟悉的倩影背对着他们,正独自安静吃饭。 莹姐说:“这是殷医生叫的外送,说今天中午请客喝咖啡。”她嘀咕,“你跟了这么一个大方的老师,大家都羡慕你呢。前几天殷医生请大家喝奶茶,这次又请所有人喝咖啡……” 景旭看看不远处殷九竹,再看看手里的咖啡,心中隐约升起一种大胆的猜测。 ……这咖啡,不会是老师特意买给他的吧? 不,不可能。 肯定是他多想了。殷九竹如果想让他清醒一些,有的是办法,怎么可能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买咖啡给他喝呢。 虽然景旭告诉自己不能过分解读,但他心中还是难免带上了一丝不为外人道的雀跃。他低头喝了一口冰咖啡,沁凉的口感和苦中带酸的滋味瞬间驱散了他的困倦。 莹姐问:“怎么样?苦不苦。” “一点也不苦,还挺甜的。”他摇头。 得到了景旭的保证,莹姐也拿了一瓶喝,结果第一口就被呛到了。 “咳咳咳……” 莹姐想,景旭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这明明是无糖无奶的纯黑咖啡啊,他到底怎么尝出甜的啊? -- 第82页 …… 转眼就到了手术当天。下午两点,伴随着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溅起的尘土,那位魁梧的摩托骑士和他的乖囡再次闪亮登场。 当公孙宇踏入医院大门时,他雄壮的身材甚至把门外的日光都遮住了大半。 有不明就里的客人小声议论:“现在开宠物医院,都能碰上收保护费的了?” 殷九竹和景旭提前空出了下午的时间段,正在诊室里等着他。见他来了,殷九竹问了问兔兔今天的食欲情况,然后拿出手术同意书,给他讲解麻醉相关的风险。 兔子和猫狗不一样,猫狗做手术前需要八小时禁食禁水,以防麻醉后食道反流呛进肺里;兔子不会有这样的情况,故而在手术之前不需要禁食禁水,相反,医生一般都会嘱咐兔子主人给兔子多喂些食物,以应对它们绝育后因为伤口疼痛不吃不喝的情况。 今天早上,公孙宇给兔兔准备了一顿大餐,喂得它饱饱的,这才送它来医院手术。 因为蹦蹦不喜欢男医生,所以术前检查都是殷九竹亲自做的。 猫狗采血是在前腿位置,但兔子采血是在耳缘。兔子长长的耳朵上有非常多的血管,殷九竹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它的长耳朵,透过明亮的光,兔子耳朵上丰茂的血管无所遁形。她动作轻巧地在这里采了一小管血送去做生化检查,又埋了一颗留置针,方便一会儿打入诱导麻醉剂。 很快,生化检查结果出来,蹦蹦各个指标都很好,x光下心肺也很健康,完全可以接受手术。 别看蹦蹦对景旭兔视眈眈的,但它在殷九竹面前可老实了。她把它翻过来,给它腹部备皮剃毛,它老老实实地仰面躺着,像是一只可爱的玩具。 一切准备就绪,殷九竹抱着兔兔走进了手术室,公孙宇紧张兮兮地一路跟到了手术室外面,景旭想要关门,但关了几次关不上,一低头,才发现公孙宇居然把脚插进来了。 公孙宇伸着脖子,看着自家的乖兔兔躺在了手术台上,他那副着急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蹦蹦是他亲生的呢。 景旭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我绝对让蹦蹦安安稳稳地下手术台。” 公孙宇哼了声,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转过来指了指景旭的眼睛,他重复了几遍这个动作,代表“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做手术,做不好你给它陪葬!”;配合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仿佛是□□大哥在威胁自己的马仔。 景旭说尽好话,终于把公孙宇劝走,手术门在身后合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看向了无影灯下的手术台。 诱导麻醉剂已经生效,兔兔毫无知觉地躺在手术台中央,殷九竹给它扣上呼吸麻醉面罩,兔子对异氟醚耐受性较强,呼麻浓度要比猫狗高2%。 它的四肢用绷带拉开,露出平摊光洁的腹部皮肉,旁边的小推车里,这次手术要用的器具已经提前准备完毕。 “来吧,”殷九竹抬眸看向景旭,退后一步,让出主刀的位置,“这是你的战场了。” 没错。这一次,是景旭的战场了。 …… 这次手术进行的异常顺利。 景旭这段时间没少查资料,为了防止手术时出现任何问题,他特地准备了几套不同的应对预案。幸运的是,这些问题他全都没有遇上。 蹦蹦是一只非常强壮、器官发育得非常好的安哥拉兔,左右两套子-宫并行躺在腹腔中,景旭轻轻拨开它的肠道,把子-宫和卵-巢牵引而出。 虽然蹦蹦体型很大,但它摘出来的子-宫只是细细的两个管腔,还不足景旭的手指长。 从始至终,殷九竹都没有插手帮忙,她只是在旁边静静地观察。 甚至连最后的缝合阶段,就是景旭一个人完成的。 猫狗在绝育手术后第一个星期,要经常来医院换药。鉴于兔子性格敏感,手术后再带它频繁来医院容易应激,故而景旭选择了免拆线的缝合方法。 皮下缝合后,他在外部伤口处喷了一层铝膜喷液体绷带。银色的液体喷洒在兔兔的肚皮上,迅速成膜,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金属;这种铝膜喷液体绷带越来越多的应用在宠物医院的开腹手术里,可以很好的隔绝污染、加快愈合。 待手术结束,景旭抬头看了眼时间——居然才过去四十分钟! 他几乎下意识看向殷九竹,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忘记他还戴着口罩,笑容全被口罩遮住,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雀跃的光。 “老师,我没给你丢脸吧?”若景旭有尾巴的话,这时候就应该飞速转起来了。 “做的很不错。”殷九竹难得心情不错,忍住拍拍这只大狗脑袋的冲动。“给你99分。” “还有一分怕我骄傲?” “不,少给你一分,是因为手术时不能闲聊。” “……”行叭。 …… 手术室门口的“手术中”红灯熄灭,等候在大门外的公孙宇蹭的一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这是一排连座长椅,他一站起来,长椅瞬间像跷跷板一样失去了平衡,坐在长椅另一端的客人啪嚓摔到了地上。 公孙宇可顾不了这么多了,手术室大门打开,景旭抱着尚未从昏迷中苏醒的蹦蹦出现在他面前。 蹦蹦睡得很熟,在景旭的怀里侧躺着,露出手术结束后微微肿胀的腹部刀口和银色的铝膜喷雾。 -- 第83页 景旭说:“公孙先生,手术……” 公孙宇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大惊失色地问:“你们把它的肚子焊上了?!!” “……”景旭满头黑线,“这不是焊上了,这是一种促进愈合的新药!我是兽医,又不是焊工!” 公孙宇这才停止了胡思乱想。 景旭把兔子送到了留观室,让公孙宇陪着它。兔兔乖乖的躺在那里,先是头一点点的抬起来,然后是四只小脚轻轻的颤动蹬地……这些都是麻醉苏醒的征兆。 只要麻醉能醒,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只要后期好好照顾,给它足够的营养,蹦蹦就会早日恢复活泼的。 公孙宇扒在笼子前,望着可怜又可爱的小蹦蹦,一颗慈父心泛滥的不得了。 他忽然想起来:“对了,怎么这么久都没见到殷医生?” 景旭正要回答,留观室的大门这时被推开了,只见殷九竹换下了手术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走向了公孙宇,盘中,是一团带着血色的组织。 “公孙先生,这是蹦蹦切下来的子-宫和卵-巢,按照规定需要给您看一眼……”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公孙宇双目死死瞪着她手里的东西,一张脸仿佛变魔术一样,肉眼可见的变白了…… 下一秒,就听一声巨响——公孙宇居然昏倒了! 谁能想到,浑身写满彪悍二字的“大哥”,居然会晕血呢…… 第36章 病例三十六 领养日(一) 领养日1 公孙宇终于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 仰头大喊:“囡囡——!!!” 回答他的,是殷九竹神圣而温柔(殷九竹:并没有)的声音:“公孙先生,你放心, 蹦蹦已经从麻药中苏醒了。” 公孙宇宛如一头棕熊般在地上坐着,他混沌的大脑转了几圈,这才磕磕绊绊地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刚殷九竹端出兔兔绝育后切下来的器官, 让他确认,结果他一看那满眼血色, 就晕了过去……晕倒前,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殷九竹和景旭震惊的神色。 公孙宇尬笑两声, 拼命给自己找借口:“今天太热了, 我穿的有点多, 中暑了、中暑了,让大家见笑了。” 景旭:“……”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小风一吹,都要穿风衣, 这么冷的天还能中暑? 算了,还是别戳穿他了。 公孙宇拒绝了景旭的搀扶, 一个人站了起来。为了表示自己健康无恙, 他还原地蹦跶了两下,结果留观室顶部的吊灯都咣咣直晃。直到这时他才发现, 留观室门口挤了好几个看热闹的脑袋,他脸一黑, 冲着他们一瞪眼,那些脑袋就吓得赶快跑走了。 切,没见过猛男晕血啊,有什么好围观的? 在确定公孙宇和兔兔都无恙后, 殷九竹给蹦蹦办了出院手续,又开了些消炎止痛药,让它尽早回家休息。 公孙宇在殷九竹面前出了大丑,满肚子骚话也讲不出来了,抓耳挠腮一阵,只能留下一句:“我还会再回来的!”然后就讪讪离开了。 ……这话听上去,还挺像反派的。 巧合的是,公孙宇的摩托车刚走,一分钟后,一辆擦得锃亮的警车喷着尾气停到了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第一个跃下车子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警犬,漆黑的战术马甲套在它威武雄壮的躯干上,露出来的四肢充满肌肉力量,两只耳朵机敏地立在头顶,眼神凌厉好似带有凛冽杀气。 没错,它正是许久未见的战神。 随着警犬一同下车的,还有他的(临时)训导员兼(名义上的)搭档小宋警官。 小宋警官下车后,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环顾四周,这套动作他对镜联系过很多遍,自认帅气中带着一丝稳重。然而他精心设计的帅气亮相根本无人欣赏,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威风凛凛的战神夺走了。 “好帅的狗哦……”年轻的女客人对着这只帅气逼人的警犬泛起花痴,她把视线挪向自己牵着的哈士奇,望着狗儿子充满“智慧”的蓝眼睛,不仅哀嚎起来,“……怎么同样是狗,差距就这么大啊!” 狗不如狗很正常,但怎么人也不如狗呢? 要说宋一庭本好歹也是他们派出所里的“所草”,身高一米八几,穿上警服,腰带一扣,勒出劲瘦的腰肢,恰似笔挺的小白杨。凭借着一张清秀的帅脸,小宋警官在辖区内热爱做媒的老太太眼里,行情一直很不错。 但是自从战神空降他们辖区,他身上的光辉全被这只讨厌的狗夺走了。 哎。他大人有大量,不去计较了。 宋一庭整了整衣冠,带着战神走向了医院大门。 见到他,殷九竹“咦?”了一声。 “小宋警官,好久没见,您怎么来了?” 小宋警官掏出随身的小本本:“刚才接到群众报案,说你们医院有一个骑摩托车的社会闲散人员前来收保护费,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景旭没忍住吐槽,“如果真有人来收保护费的话,以你的出警速度,估计我们全院都要被扒三层皮了。” “别胡说八道啊,”小宋警官立刻打断他,“我这是对咱们社区治安有着充分的信心,对高科技天眼摄像头有着绝对的信任!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谁会不开眼骑着摩托车来打劫啊。” 景旭:“……”行吧,被你说服了。 -- 第84页 在确定所谓的“收保护费”只是一场误会后,小宋警官并没有离开,而是凑到殷九竹身边,非常热情地说:“殷医生,我最近和战神配合默契,我教会它一个新技能,你要不要看看?” 殷九竹好奇:“什么技能?” 是扑咬、是搜寻、还是鉴别式衔取? 见她感兴趣,小宋警官立刻站直,信心满满地下令:“战神——坐!” 战神听到口令,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小宋警官:“战神——起立!” 只见战神出乎意料地以两条后腿和尾巴支撑住身体,两条前腿慢慢离开地面,笔直地坐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对于泰迪、比熊这种小型犬来说非常简单,但是对于狼犬这种大型犬来说,因为骨盆发育的形态不同,很少有大型犬可以这样坐稳。殷九竹稀奇极了,她一双美眸落在它身上,不知它还会给她带来什么惊喜。 战神不仅坐稳了,还有了接下来的动作——只见它抬起自己的右侧前肢,右前爪碰了碰它的同侧太阳穴的位置。 小宋警官在旁边得意地说:“看,这就是我训练的新技能,我叫它‘敬礼’。” 说着,小宋警官也和战神一样,抬起右手,敬了个标准的警察礼。一人一犬做出完全相同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的……emmmmmm。 殷九竹:“……” 景旭:“……” 小宋警官看向殷九竹:“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景旭小声嘀咕:“我看就是闲的。” 小宋警官:“过几天就是我们所长的生日了,我打算在他生日当天表演这个节目!他一定会很开心!” 景旭继续嘀咕:“我要是你们所长,非要气成心脏病不可。” 这些嘀咕只有殷九竹才能听见,殷九竹本来不想笑的,但是在景旭的多重吐槽下,没憋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这一笑,笑得小宋警官心也飘了,魂也飞了,他还以为她是在冲他笑呢。 小宋警官赶忙压了压帽檐,生怕自己脸上的荡漾表情暴露出太多少男心思。 殷九竹很给面子的夸奖他:“你可真厉害啊,战神已经九岁了,按理说这个年纪的狗很少能学会新的技能了,你是怎么训练它的?” “很简单,它只要做到了,我就给它一点物质奖励。”小宋警官解释,“我买了那种风干的磨牙肉干,它每次做出那个动作,我就给一块,又做出了,我又给一块……长此以往,它就有条件反射了,知道做这个动作就有肉干吃。” 一边说着,小宋警官从衣兜里掏出一根塑封的硬质肉干,递给了战神。 战神牙齿锋利,几下就把肉干嚼完了。 嚼完后,战神出乎意料地再次做出了敬礼的姿势,见小宋警官一动不动,它不耐烦地冲着它吠叫了两声。警犬的吠叫声很大,小宋警官被它吼的一激灵,赶忙又掏出第二块给它。 小宋警官一边给它喂肉干,一边碎碎念:“前辈,你能不能省着点吃?这些肉干我都是掏自己工资买的,你知道这一根多贵吗?你吃的时候能不能慢一点,细嚼慢咽,仔细品位一下行不行……诶,你怎么又吃完了啊?” 看到这对搭档如此“亲密”的一面,景旭实在没忍住,俯下身,贴在殷九竹耳边轻声问出了盘旋在心里的问题。 “每次战神做出指定动作,宋一庭就要喂它肉干……老师,你觉得这到底是狗被人训练出了条件反射,还是人被狗训练出了条件反射啊?” 殷九竹:“……” 殷九竹瞪他一眼,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就你聪明,就你话多。” 虽然她没有解答景旭的问题,但他们心中都有了相同的答案了。 算了,看小宋警官这幅乐在其中的样子,还是不要说破了。 战神一共做了四遍动作,接连向小宋警官要了四根肉干,把他的存货全都掏空了。 小宋警官欲哭无泪,但规矩是他立下的,身为人类他从不能向一条狗耍赖吧。战神在确认他兜里已经没肉干之后,立刻甩甩尾巴离开了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它叼起最后一块肉干,并没有吃,而是叼着它直接走进了医院里。 战神脚步轻快,它是最聪明的警犬,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指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医院的住院部,然后安静地在住院部的门外坐下。 它瞥了身后跟着的几名两脚兽一眼,眼神里仿佛写着一句话:【开门啊,还愣着干嘛。】 殷九竹猜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你是来找小玫瑰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战神摇了摇尾巴。 行吧,破案了。战神确实是来找许久未见的小娇妻的,而它嘴巴里的大肉干,就是给它的礼物。古有猛虎嗅蔷薇,今有警犬嗅玫瑰。 挺好。 景旭赶忙走进住院部,把正在笼子里睡觉的小约克夏犬抱了出来。这几天工作忙,医院里人来人往也多,景旭陪伴小玫瑰的时间直线下降,大部分时间只能让它在笼子里睡觉。 着实委屈它了。 好在小玫瑰性格好,特别亲人,每次放出来都扒着景旭的裤脚摇尾巴,从来不会生气。 现在小玫瑰已经有四斤多重了,景旭两只手已经捧不住它了。他把它轻轻放在地上,小玫瑰好奇地左闻闻、右闻闻,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大伙伴”,立刻啪嗒啪嗒地迈着小短腿向着战神跑了过去。 -- 第85页 和活泼的小玫瑰相比,战神表现得拘谨极了。 它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地,尾巴以很慢的速度缓缓摇摆着,并不主动示好,而是等着小玫瑰一步步靠近。 它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小玫瑰没了当初的落魄,它现在胖了很多,毛毛也修剪的非常漂亮,简直判若两狗。好在它的味道没有变,狗狗的嗅觉记忆力极强,对于战神这样的警犬来说,它会永远记得这个被它亲自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小家伙。 小玫瑰摇着尾巴凑近,整个屁股都跟着尾巴一起扭动起来。 它冲战神细声细气的汪汪叫了两声,那声音细的呀,像是小姑娘在撒娇。 战神低下头,把嘴中叼了很久的肉干吐在它面前,然后用长长的鼻子一顶,顶到了小玫瑰面前。 小玫瑰停顿了几秒,它吃惊地望着眼前这根硕大的肉干,不敢相信它居然拥有了这样绝妙的礼物! 它围着肉干兴奋地团团转,立刻扑了上去,四肢并用地抱着肉干开始啃。它的牙齿小小的,自然不能像战神那样几口就把肉干嚼碎,但它仍然坚持不懈,摇着尾巴从肉干上啃下一点小渣渣。 它小小的身体俯在巨型的肉干上,对比鲜明。这样子根本不像是给狗送了一根肉干,倒像是给肉干送了一条狗。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条犬的互动,小宋警官揶揄地“嘿”了声。 “行啊老前辈,”小宋警官弯下腰,蹲在战神身边,“你这招借花献佛用得好。用我买的肉干,讨好你的小女朋友?”他话没说完,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看向了旁边的景旭和殷九竹。 见他俩没有任何反应,小宋警官稀奇道:“景旭,你这个爸爸怎么转性了?我上次说,要让小玫瑰给我们战神当老婆,你急赤白脸那样子啊,真是要吓死人了。怎么今天你一点意见都没有?” “我有意见,我意见大极了。”景旭没好气地说,“不过今天应该是它俩最后一次见面了,爱玩就玩吧,爱吃就吃呗。我不拦着。” “……等等,你这话我怎么没听懂呢?”小宋警官站起身,皱眉看向他,“什么叫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给我解释解释清楚。” 景旭不想说话,殷九竹只能叹口气,把重担揽在了自己肩上。 “医院里养着的无主动物太多了,有像小玫瑰这样被主人遗弃的,也有好心人送来救治的流浪动物。可是医院的承载力有限,没办法一直养着它们,所以院长决定,和华城农大的学生动保社团联合举办一次‘领养日’的开放活动,时间就定在下周日。” 殷九竹看向正快乐啃着肉干的小约克夏犬:“小玫瑰这么可爱,它一定会被领养走的。” 第37章 病例三十七 领养日(二) 领养日2 其实景旭也有考虑过, 要不然干脆由他领养小玫瑰吧。但这种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很快被他的理智压下。 他现在还是学生,如果他领养了小玫瑰, 难道要把小玫瑰养在宿舍吗?就算他毕业了、工作了、可以独立租房独立居住了,但宠物医生的工作比996还要辛苦,他哪里有这么多时间陪伴小玫瑰呢? 约克夏犬是一种高需求高陪伴的狗, 喜欢时常和主人待在一起,景旭若是领养了它, 根本没办法给它更好的生活。 养宠物绝对不是脑子一热就可以决定的事情。宠物要吃喝拉撒, 要和它一起玩耍, 生病了要治病……它不是一个玩具, 它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 景旭不想让自己成为那种不负责任的主人, 他能做的,就是把小玫瑰托付给更好的人。 除了小玫瑰以外, 医院里其他有待领养的动物还有很多,比如殷九竹之前从变态快递员手里救下的三花猫“聚顶”和狸花猫“阿杜”, 还有其他被遗弃在医院的宠物…… 上上周,隔壁中兽医门诊接诊了一只瘫痪的比熊犬, 狗狗已经十岁了, 因为脑梗引发了左侧身体瘫痪。送来的时候主人哭天抹泪,拉着胡医生说一定要治好, 还说自己真心把它当家人。 于是胡医生给这只比熊犬办理了入院手续,连续七天, 每天电疗针灸,终于让这只比熊犬重新站了起来。可惜的是,它半身不遂的后遗症没能根治。 等到胡医生给宠物主人打电话,让他们来接狗缴费时, 居然联系不上他们了!! 电话不接听,微信直接拉黑……最后胡医生收到了对方发来的短信,写着—— “医药费太贵了,当初买狗时也花了不少钱,这狗送给你们了,应该够抵医药费了吧?你们做医生的,心地善良,拜托给狗找个新主人吧!” 胡医生:“我艹GAWE¥%¥%!” 胡医生:“我活了五十五年,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高院长劝他:“没关系,你现在就见到喽。” 面对医院现在“宠满为患”的情况,高大全当机立断,决定举办一次面向公众的领养日活动,把这些钉子户全都送走。 他和华城农大动医学院的老师联系了一番,那边很爽快的同意参与到这次的公众活动中。 地点选在这附近某家购物中心的一楼中庭,时间就定在下个周末。 也就是说,景旭和小玫瑰相处的时间,只有这短短一周了。 …… 聪明的战神仿佛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从宠物医院回来后,战神颇有些闷闷不乐。 -- 第86页 那张威风凛凛的猛犬脸上,居然人性化地出现了忧愁的神色。 小宋警官:“!!!” 老前辈为情所困,这可如何是好? 小宋警官下班回到家里,晚上吃饭时,他望着桌对面的父母,居然鬼迷心窍地开口:“爸,妈,你们也退休这么久了,日子怪无聊的……你们想不想养只狗?” 宋妈妈当即数落道:“养狗?一庭,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当初被那条大黄狗追着咬屁股,一路哭回家,你全忘了?” “妈,二十年之前的事你还翻出来说。”小宋警官最服他妈翻旧账,“我现在可是警犬训导员,我早就不怕狗了!” 宋妈妈:“哦,那请问这位警犬训导员同志,你领回家的狗,谁遛,谁喂,谁伺候?指望你还是指望你爸?还不是得你操心的老妈我来伺候!” 小宋警官:“……” 宋妈妈哼了声:“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一点也不成熟。” 宋妈妈数落儿子时,老宋同志眼皮都没抬一下,该添饭添饭,该吃菜吃菜,反正在这个家里他是没什么地位的,每周能从老婆手里抠点烟钱出来就很不容易了。如果在老婆训儿子的时候他敢插嘴,那下一个挨呲的人就是他了。 小宋警官叫屈:“我哪里不成熟了?我今年还拿了咱区的优秀青年警察奖呢。” “快三十岁了还和爸妈住在一起,就是不成熟!” 小宋警官一抬脖子:“那我明天就搬到单位分的单身宿舍去!” “你敢!”宋妈妈撂下筷子,“宋一庭,我看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从家里搬出去了是不是?” 小宋警官:“……” 天啊,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在家呆着,他妈嫌弃他;他说要搬出去,他妈还嫌弃他!——谁能告诉他,这道问题的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啊? …… 在所有人的(不)期盼下,转眼,公众领养日就这样到来了。 商场一楼的中庭免费提供给他们做活动,此次领养活动为期周六周日两天,需要提前一天到商场布展。 华城农大的动保社团里,百分之九十的成员都是动物医学院、动物科学院的学生们,他们经常走上街头,宣传科学养宠的理念,还会定期举办低价绝育、低价打疫苗的活动。他们也收留了很多流浪动物,刚好趁着这次领养日的机会,给动物们找到新家。 这次布展,农大派来了六名志愿者帮忙;爱宠之家医院则派出了殷九竹和景旭两位代表。 因为医院工作忙,殷九竹和景旭比预计的稍微晚到了一些。农大派来的几名学生志愿者已经分工忙起来了,在那些学生志愿者里,景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子,你怎么在这儿?”景旭惊讶地说,“你不是说要冲刺考公吗?” “冲刺归冲刺,也得劳逸结合一下嘛。”方博文耸了耸肩膀,“要不然每天在图书馆呆着,我脑子都要木了。” 他的视线转到景旭身旁的殷九竹身上,表情忽然变得夸张而谄媚:“这就是殷老师吧?你好你好,我是老景……啊不对,景旭的舍友,我叫方博文,动医大五。” “你好。”殷九竹不太习惯这么自来熟的人,她克制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很快收了回来。“你不用叫我老师。” “那怎么行呢!”方博文说,“虽然我是第一次见您,但您的美名已经传遍我们整个动医系了!谁不知道咱院来了一位史上最年轻的副教授,都想见见您呢!而且老景这小子没少在宿舍里提起您……” “——喂!”景旭立刻抬手要捂住他的嘴巴。 方博文灵活的躲了过去,那猴头猴脑的样子,一下把殷九竹逗乐了。 “哦?”殷九竹挑了挑眉毛,颇感兴趣地问,“那‘老景’是怎么在宿舍里提到我的?” 景旭急得要死:“方博文,你敢——” 他平常在宿舍里都是怎么提起殷九竹的?刚开始工作时,景旭是有在宿舍小小抱怨过几句,他发誓他现在可不是这么想的了!方博文这小子蔫坏蔫坏的,三分事情到了他嘴里都要夸张成十分。文子这张嘴啊,千万别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眼看自己的好兄弟急得脸都红了,方博文更开心了:“他啊,每天就老师长,老师短的。跟我炫耀在您身边特别长见识,今天给雪貂开刀,明天给刺猬治病,说在您身边工作三个月,比在学校学三年还长见识!这话要让我们院长知道了,他今年的奖学金估计就要泡汤了!对了,他晚上做梦的时候,还叫过您的名字!” 方博文双眼一闭,惟妙惟肖地学起景旭说梦话,“‘老师,血压掉了,一直在报警!’‘老师,麻醉醒了,这猫怎么变成狗了?’。殷老师,景旭真的特别喜欢你,特别崇拜你——诶诶诶,老景,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把我领子放开!” 景旭怎么可能松手?他比方博文高了大半头,方博文又黑又瘦,景旭直接把他往胳臂底下一夹,仿佛夹一只猴子一样,就捂着他的嘴把他劫持走了。 殷九竹望着景旭红到耳朵根的背影,没忍住笑出了声。 景旭在她身边工作了这么久 ,她见过冲动的他、莽撞的他、(故作)稳重的他,还有耐心负责的他……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景旭和同学们在一起时,也会有这样活泼闹腾的一面。 -- 第87页 果然是年轻人啊。 如此青春。如此……像个“小朋友”。 笑着笑着,殷九竹的笑容便淡了。她比他大了六岁,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与“小朋友”胡闹了。 景旭“教育”完方博文,讪讪地回到殷九竹身边。 他抓耳挠腮了一阵,才开口:“老师,你别听文子瞎说,他这人就是爱夸张。” 殷九竹淡淡地点了点头:“嗯,他就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小朋友,我不会把他的玩笑话当真的。” “……”奇怪,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奇怪? 如果她把方博文当小朋友的话,那身为方博文同学的景旭,不也只是个“小朋友”了吗! 景旭很想说些什么,但他这人实在不擅长说好听的,一些不成句的辞藻在肚子里翻滚,最终他只能傻乎乎地吐出一个“哦”。 好在布展工作还是很忙的,工作忙起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些尴尬遍被冲淡了。 这次商场提供整个一层中庭供他们布展,他们计划沿着展区外围摆放一圈桌子,桌子上搭两层笼子展示宠物。志愿者们站在桌子内,人群可以绕着桌子参观,如果有看上哪只宠物,志愿者们可以为他们讲解、然后签订领养合约。 这次活动还有狗粮猫粮的厂家进行赞助,他们会在旁边摆出一个大展台,只要领养一只动物,就可以领走三只罐头、一公斤的宠物膨化粮。搭建展台的工作当然是由全场最高的景旭负责,殷九竹怕他忙不过来,也帮他一起布置。 展台有些复杂,他们忙了三个多小时,逐渐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工作,就差最后一步,只要把宣传图挂上去,再喷些彩绘喷漆点缀一下就好了。 哪想到问题就出在最后一步——当景旭把彩绘喷漆罐从箱子里拿出来时,罐子的盖子居然被气体顶爆了! 这个罐子是上一次活动留下来的,保存不当,导致里面的气体膨胀、罐子变形,粉色的彩色油漆当即喷了出来……根本来不及任何反应,离得最近的景旭和殷九竹直接“中招”。 两人的衣服全部被喷上了星星点点的粉色油漆,好好的衣服就这样报废了。 景旭顾不得自己,先去看殷九竹。 “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殷九竹看看自己衣服上、掌心上的粉颜料,苦中作乐的说,“一会儿回家估计没有出租车愿意载我了。你呢?” “我也没事。”景旭身上的油漆比殷九竹还多,有些甚至还喷到了头发上,两个人顶着满身的粉色颜料面面相觑,接着同时笑了出来。 这什么倒霉概率啊,居然被他们碰上了。 景旭向来乐观,明明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唱歌:“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粉……” 殷九竹打断他:“大歌星,别和我慢慢变粉了。幸亏这不是红颜料,要是红的,人家还以为咱们这里发生凶杀案了呢。” 好在他们为了布展,提前拿了几件动保社团的“工服”过来,工服是一件连帽帽衫,胸口正中央,几只动物趴在圆圆的校徽上,又可爱又能凸显校名。 殷九竹赶忙去厕所换衣服去了。 当她换好衣服出来,景旭也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男生头发短,他直接把头发怼到水龙头下面洗了一遍,冲掉了上面的油漆,也不怕感冒。 他顶着一头湿漉漉地头发站在她面前,看起来像是一只刚洗完澡的大金毛犬。 殷九竹忍住rua他头发的冲动,把手里另一件大号帽衫扔给他,景旭乖乖套上——现在,两人身上穿着同款同样的衣服,站在一起时,根本看不出来有六岁的年龄差,完全模糊了他们之间老师与学生的界限。 方博文看看他,又看看她,想开些什么玩笑,但最终还是谨慎的闭嘴了。 ——他又不是傻,怎么会告诉他们,两个人穿上同款帽衫后,真的好像一对情侣啊! …… 晚上八点,孟桃和她的搭档摄影师徘徊在街头,寻找着采访对象。 孟桃是一家网络媒体签约的外景主持人,她名下有一档叫做《小桃来了》的街头采访节目,每期节目十五分钟,每周两期。她会选择时下最流行的话题,随机采访路人,询问他们对这个话题的意见。 因为她形象好、很会活跃气氛,短短半年,《小桃来了》已经收获了数千万的点击量,话题度节节攀升。 本周她选择的话题是“校园情侣能走到最后吗”?她决定来到大学城商圈,采访年轻的大学生情侣,询问他们对这个话题的意见。 可惜,她今天出师不利,好几对婉拒采访,还有情侣居然直接在镜头前吵起架来了。 这些素材……可不够啊。 现在已经入秋,孟桃穿的少,冻得直发抖。 扛着摄像机的搭档说:“要不算了吧,现在这些素材虽然有点少,但后期调整一下应该也能凑合。” “我不想凑合,”孟桃摇头,“咱们再等等看吧。” “还等啊?”搭档无奈地说,“你看旁边这商场都要关门了!哪还有什么大学生情侣啊!” 也是巧了,他话音刚落,商场里走出一对年轻男女。女生黑如鸦羽的长发用发带松松编着,拢在一侧肩头,顾盼间气质冷艳大方;男生身材高大,一头短发不知为何有些湿,被他向后梳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端正英俊的五官。 -- 第88页 最主要的是,他们身上穿着一套情侣帽衫,胸口还印着校徽! 这不就是他们要找的大学生情侣嘛! 孟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她给搭档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举着麦克风、摄像机冲了上去。 那对情侣被突然冒出来的他们吓了一跳。 男生下意识伸出胳臂挡在身旁女伴面前,把她牢牢护在身后,然后警惕地问:“你们是做什么的?” “不好意思,我是《小桃来了》的主持人,”孟桃笑眯眯地望着这一对男帅女靓的小情侣,心里大喊——这样的颜值,就算是勤劳的小蜜蜂路过,都要停下来大喊一句好般配啊! 孟桃:“我们正在做一期对大学生的街头采访,请问能打扰你们五分钟吗?” 第38章 病例三十八 领养日(三) 领养日3 针对大学生的街头采访? 殷九竹望了身旁的景旭一眼, 一个大胆的想法跃入她的脑海。 殷九竹坦荡地点点头:“接受采访没问题,但我们能借着你的这个节目打一个广告吗?” “诶?”这个要求出乎孟桃的预料,出于对自己节目选题的考量, 她谨慎地问,“我能先问一下是什么广告吗?” 景旭明白了殷九竹的意思,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商场, 替她回答:“明天在后面这个商场,我们学校会举办一场面向公众的流浪动物领养日的活动, 但是我们没有自己的宣传平台, 想借你这个采访节目给我们这个活动打打广告。” 流浪动物领养日, 这可是个好事啊! 孟桃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既然是学校举办的纯公益性质的活动, 我当然欢迎你们在节目上打广告。实话说, 我从小就想养一只猫,但是我妈总是嫌动物掉毛多、体味大, 说什么也不允许我养。哎,你们这个活动我都心动了。” “养一只小动物就像领回家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如果和家人住在一起,确实要取得其他家人的认可。”殷九竹安慰她, “没关系, 等你以后一个人住了,若还是想养猫的话, 欢迎来找我。” 她说话熨帖,孟桃听得连连点头。 “那好, 那咱们就说定了,如果我以后想养一只猫的话,一定从你那里领养!”孟桃递出手里的话筒,“时间有限, 那咱们现在就开始采访了?” 两人点点头。 孟桃:“好,第一个问题。我看你们身上的衣服印着华城农大的校徽,你们都是农大的学子吧?今年大几了?” 孟桃个子矮,看她举着话筒还要垫脚的样子,景旭干脆接过来,拿到自己手里:“我今年大五了。” “大五?” “对,我是动物医学院的学生,我们系就是五年制本科。” “动物医学院?那毕业之后是不是就做宠物医生啊?”孟桃饶有兴趣地问。 景旭侃侃而谈:“宠物医生只是一种方向,还有进养殖厂的,去畜牧站的,考公务员上岸的……不过我的梦想是做一名宠物医生,现在也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回答完,景旭把手里的话筒递到殷九竹面前,还特地拿低了一些,方便她回答。 殷九竹言简意赅:“我不是本科生,我两年前就博士毕业参加工作了。” “博士毕业?!”孟桃震惊极了,因为殷九竹的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岁月痕迹,所以她之前一直以为殷九竹和景旭是同龄的校园情侣。现在离得近了,孟桃才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远超年轻人的成熟。“那冒昧问一下,二位的年龄差是?” 景旭侧头看向殷九竹,小声问:“能说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殷九竹淡定回答,“他23,我29,我比他大6岁。” “6岁……小姐姐完全看不出来呢!”孟桃艳羡极了,“那这样的年龄差,有没有给你们日常相处带去什么困扰呢。我看网上很多人都说,年轻的弟弟一般会比较莽撞、幼稚,小姐姐觉得呢?” 这问题怎么听上去有点怪怪的。 殷九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在镜头前,她来不及深思:“莽撞的一面确实有,但幼稚……” 她侧过头,看了一下景旭替自己举着话筒的手:“他不幼稚。相反,他会想我所想,不需要我多费口舌,告诉他该去做什么,不该去做什么。而且他很聪明,心思很细,其他男生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大大咧咧、横冲直撞的,但他很有共情力,很温柔……我觉得这一点对于他的职业来说来说非常重要。” 前面几个问题,殷九竹的回答都很简单,但唯有这个问题殷九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景旭没想到他在老师眼中居然能获得这么高的评价,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嘴角都要扬起来了。 “哇……”孟桃也感叹,“聪明、心细、共情力强、温柔……小姐姐你对他的评价真的很好呢。”她又转向景旭,“你呢,如果让你来评价她呢?” 殷九竹也饶有兴趣地看向景旭,她也想知道,在景旭眼里她是什么样的人。 哪想到,景旭居然好半天没说话,一张脸都憋红了,才吐出几个字:“我……我评价不出来。” “啊?” “我评价不出来,”景旭沮丧地说,“她太完美了,没有缺点,全是优点。她刚刚对我的那些评价,她不仅全有,还要再乘以十倍……” -- 第89页 殷九竹心想,难道是因为对着摄像机,所以景旭故意吹她的彩虹屁?这未免太夸张了。什么叫“没有缺点只有优点”,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做到处处完美。 殷九竹不知道的是,这就是景旭真正的想法,在他眼里,殷九竹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负责采访的孟桃也被这两个人甜到牙疼,她今天采访了这么多对情侣,这对情侣是感情最融洽的,一看就处在热恋期。 孟桃问:“那咱们要进行第三个问题了——请问日常相处中,你们怎么称呼对方呢?” 殷九竹刚要开口,景旭居然抢答了! 景旭:“看她心情。她心情好的时候叫我名字,心情不好的时候,叫我‘傻狗、笨蛋、呆瓜’。” 殷九竹:“???” 殷九竹莫名其妙被扣上了一口大锅:“我什么时候这么叫过你?” “你虽然没有叫出声,但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景旭振振有词道,“看,你现在又在用眼神叫我傻狗了!” “……”果然是只傻狗! 殷九竹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只能半扭过头,抬手挡住上提的嘴角。虽然她捂住了嘴,但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根本挡不住的。 孟桃看到这一幕,心里大叫:拜托,尊重一下采访者,她还是只单身狗呢!不要硬给她喂狗粮! 孟桃赶忙殷九竹:“那他又是怎么称呼你的呢?” 殷九竹好不容易才收住笑:“他啊……他对我就一个称呼——‘老师’。” “老师?!!!!”孟桃震惊成了猫猫吃惊表情包,她没想到,她的街头采访,居然能采访到这么大一个爆点!“所以您二位不光是姐弟恋,还是师生恋吗?!!” 姐弟恋……?师生恋……? 景旭:“???” 殷九竹:“!!!”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刚刚那些暧昧的问题,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被误认为一对情侣了! 几乎是瞬间,殷九竹立刻和景旭拉开距离,景旭也尴尬到整个脸都冒起了热气。 “你搞错了。”殷九竹澄清,“我们不是情侣,我们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他在我手下实习,我是他的指导老师。”她皱眉,“你采访的时候没说这是情侣采访,如果你提前说明的话,我们是不会参加的。” 孟桃这才知道,原来这对看起来格外般配的年轻男女并不是一对恋人!她看到两人穿着“情侣衫”,颜值又那么登对,她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肯定是情侣……幸亏在最后澄清了这个误会,如果这期采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播出,那麻烦可就大了。 孟桃赶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见她诚心诚意的道歉了,殷九竹也没为难她,只叮嘱她在节目播出时,不要让观众误会他们的关系,毕竟他们是名义上的师徒,未来还要一起工作,如果让其他人误会了,会给他们的工作带来很大麻烦。 孟桃点头如捣蒜,她不是那种为了流量就故意断章取义的人,这点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这场采访就这样突兀的结束了,直到殷九竹和景旭离开,孟桃的目光依旧黏在他们的背影上,幽幽叹了口气。 搭档安慰她:“浪费时间采访了一对假情侣,确实挺倒霉的……你别叹气了,咱再接再厉,再采访一对儿!这次开门见山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确定是情侣了再采访!” “我可不是因为浪费时间才叹气的!”孟桃托着腮,摇了摇头,“我是感叹,我见过这么多对情侣了,居然也会看走眼!他们刚才从商场出来时,男生帮女生推门;就连采访的时候,也是男生一直举着话筒;还有还有,刚才男生说老师会用眼神叫他傻狗时,老师笑得好开心啊,那个氛围……那个氛围真的不像普通师徒。” 孟桃的眉毛都打成了结。 这种明明觉得自己磕到了,但最后却只磕到了空气糖的感觉,实在太不爽了。 难道真的是她看走眼了吗? …… 深夜。 冯盼盼洗完澡,给自己敷上面膜,又给小泰迪也贴了一张面膜,一人一狗窝在沙发里,懒散地消磨时间。 她是快音app的重度使用者,每天睡前都要刷两个小时的短视频,她明明知道这是在浪费时间,还不如把这两个小时拿去多看一本书、多看一场电影,但她实在戒不了这个瘾。 不过,短视频软件还是有好处的。她看到“三个动作教你告别假胯宽”,仿佛自己也跟着掉了三斤肉;她看到“在日本吃一顿顶级日料要多少钱”,仿佛自己也飞到了日本,品尝了一顿大餐;她看到街头采访里出现了自己的闺蜜和她的小徒弟,仿佛自己也…… ——等等?!! 冯盼盼从沙发上一屁股坐起来,惊得身旁的冯日天汪汪直叫。 她看到了什么,她居然看到了殷九竹在街边接受采访! 《小桃来了》是冯盼盼很喜欢的一个街头采访节目,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节目里看到殷九竹和景旭! 她草草看了眼这期特别节目,只见殷九竹和景旭穿着同款同色的“情侣”帽衫,在镜头前称赞对方身上的优点。他们身后是商业街的车水马龙,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下,他们相视而笑,完全不用加各种恋爱滤镜,两个人的暧昧氛围已经拉满了。 -- 第90页 冯盼盼迫不及待地点开评论区。 “??姨母笑看到最后,结果告诉我,这俩人不是情侣,是师徒?” “甜的我牙齿都要掉了,居然是师徒……等等,如果是师徒的话,那不是更好嗑了!” “如果我也有这么漂亮的指导老师,让我每天值大夜也可以啊!” “等等,这两个人好眼熟,是不是当初@大橘为重事件的当事人?” “@大橘为重都销号了!” “我对这个老师印象特别深刻,人美心善医术高。” “一个月没上网,我错过什么了吗?求大家补补课!” “有这俩人的快音账号吗,我想关注!” “咦,他们说要举办领养活动的商城距离我家不远诶,明天下午去溜达看看。” 冯盼盼迫不及待地把这个视频转发给了闺蜜。 熊猫盼盼:小竹!!!你和景旭……【熊猫坏笑】 竹:别多想。 熊猫盼盼:我可什么都没想啊。 熊猫盼盼:心里有鬼的是你啊~ 熊猫盼盼:对号入座的也是你啊~ 熊猫盼盼:而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看评论区,大家都觉得你俩是一对儿呢~【熊猫得意】 竹:……别胡说八道了。 竹:他们不了解真相,你还不了解吗? 熊猫盼盼:【熊猫撇嘴】就是因为我了解真相,我才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啊! 殷九竹没再说话,而是一口气回复十几个一模一样的表情包——表情包里,有只手拿着一根竹子敲打卡通熊猫的脑袋,把卡通熊猫打得眼泪汪汪的。 这是在明示,让冯盼盼“闭嘴”。 切,闭嘴就闭嘴。 十几年的闺蜜情,冯盼盼太了解殷九竹了,那股欲盖弥彰的味道都快从文字里溢出来了。 不如明天她也去活动现场看看吧,亲眼见证一下殷九竹究竟和景旭小朋友进展到哪一步了! …… 周六早上九点,这原本应该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小宋警官枯坐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上毫无头绪的工作文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根本无法催动他的大脑转动。 在他脚边,警犬战神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小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现在可是上班时间,怎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隔壁桌的同事关切极了,压低声音问,“不会熬夜打游戏去了吧?” “去去去,我现在烦着呢,哪有心思打游戏。”小宋警官挥了挥手,想把同事轰走。 可同事偏要刨根问底:“你总要说说为什么烦吧,我帮你出出主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叔叔阿姨身体不好?还是你欠钱了?难不成你在为情所困?” 小宋警官:“……” 倒还真让这个碎嘴同事猜中了。宋一庭现在确实是为情所困,不过不是他自己的“情”,而是他的好搭档战神的“情”。 今天,一场轰轰烈烈(并没有)的领养活动即将在人流量最大的商场召开,那个可爱的、活泼的、娇小的、柔弱的小玫瑰,就要离战神远去了!不知道小玫瑰未来的主人是谁,它和战神还有机会再见吗? 身为战神的好搭档,小宋警官当然想它所想、急它所急,希望能帮这对有情狗终成眷属。 但问题是,他现在根本不具备领养条件。 宋妈妈说,他如果敢带狗回来的话,她就打断他的狗腿! 这句话就是一个大病句,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长狗腿呢?不过,这句话的威慑性还是很强的,小宋警官实在不敢赌,他妈妈究竟会不会揍他。 ……哎。 就在小宋警官叹气之时,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在看清门外那个精干的身影时,小宋警官和他的同事立刻站了起来,同时抬起右手向那人敬礼。 “所长好!”“所长早上好!” 派出所所长今年五十出头,在这片儿做了二十多年的警察,日常喜欢听听戏、喝喝茶,是个性子慢悠悠的的小老头。 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双层玻璃杯,上书:“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优秀基层警员干部奖”,自从四年前拿了这个奖后,所长走到哪里都不忘带着这个杯子,每次喝完茶都要刷的干干净净。 所长喝了口茶:“那什么,刚才我接到旁边商场的电话,说他们今天中庭做了一个领养动物的公益活动。” 停了停,又喝了口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了好多人,据说都是从网上看到,特意赶过来领养动物的。” 又停顿了几秒,继续喝茶,“人太多了,商场的保安管不过来。” 第四次喝茶,“商场说,怕有小偷浑水摸鱼,让咱所派人出警,以防万一。” 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所长硬是慢吞吞说了两分钟,喝了四口茶,才把事情交代清楚。 所长掀起眼皮,看向屋里的两个人:“你俩谁手头事情不忙,出警呗。” 另一位同事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小宋警官突然一跃从电脑前跳了起来,捞起大檐帽盖在头上,大声道:“所长,我去我去我去我去我去……” 话没说完,他人都跑没影了! 原本安静趴在他脚边的战神也不堪落后,如箭矢般窜了出去,紧紧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狗绳叼在它自己嘴里,体现出了极强的自我管理能力。 -- 第91页 望着一人一狗绝尘而去的背影,所长和另一位同事陷入了沉默。 所长:“……我有允许他带狗出警吗?” 同事:“……以他们的地位关系来说,应该是狗带他出警吧。” 第39章 病例三十九 领养日(四) 领养日4 殷九竹万万没想到, 孟桃那期节目居然给这次活动引来了这么多人。 早上商场刚一开门,就有人直奔一楼中庭,围到了领养动物的展台旁边, 这阵势真是把来帮忙的几名大学生志愿者吓了一跳。 这次他们一共带来25只流浪动物,包括13只狗和12只猫,其中8只是爱宠之家医院的“钉子户”, 其他都是学生动保社团提供的。 为了这次领养日活动,李托尼提前一周就给他们洗毛做造型, 尽量把每只小动物都打扮得美美的, 还给每一只都戴上了他亲手做的蝴蝶结小项圈, 希望能够吸引领养人的注意。 在他的巧手打扮下, 这些曾经狼狈不堪的小动物们都变成了高贵的小王子、可爱的小公主, 围观的人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拍下了他们在笼中打闹的身影。 可惜的是, 这些围观群众里,看热闹的多, 真正想领养的人少。 毕竟领养一只动物不是随便买一个玩具,动物会吃喝拉撒, 需要感情陪伴, 还会掉毛、生病、淘气……没有养过宠物的人,光是听到这些繁琐的事情, 就打退堂鼓了;而养过宠物的人,家里一般都有了一宝, 不想再领养二胎。 故而,殷九竹和景旭忙活了这么久,也没能“推销”出一只小家伙。 “爸爸妈妈,我要那只小狗!!”忽然, 一道天真的童音响起。 景旭低头一看,只见在展台最前方,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垫着脚尖,仰头望着展台上的笼子。 笼子里,一只小土狗正在打瞌睡。它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铁包金”,背毛为纯黑色,四肢小爪子和腹部是金色的,它眼睛上方有两点金色的“圆眉毛”,看上去十分可爱。它明明已经困到不行了,却倔强地不肯趴下,蹲坐在笼中,随着它脑袋一点一点的点头,头顶两只小耳朵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这么可爱的它,一下就吸引走了小姑娘的注意。 今天,是她的生日,爸爸妈妈答应带她来商场购物,她可以随便选她喜欢的礼物!可以是裙子、可以是芭比娃娃、可以是一顿炸鸡可乐…… 她本来计划了一整晚要如何利用这宝贵的“愿望”,但是在她看到笼子里的小狗时,那些愿望全都消失了——她什么都不要,她就想要面前的这只小狗! 它好可爱啊,比学校里其他小朋友家的小狗都要可爱! 她一手拉住爸爸的大手,一手指向笼子的方向。 然而,她爸爸的脸色并不好看。 “馨馨,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生日礼物只有一个,要了小狗,你就没有别的礼物,也没有生日蛋糕了。”女孩的爸爸说,“你不是一只想要一条艾莎公主裙吗?” “没有艾莎公主裙也没关系,我就想要小狗!”女孩馨馨只思考了一秒,就下定了决心。 妈妈蹲下身,拉住她的双手,跟着劝:“你确定吗?小狗是会掉毛的,会把你的漂亮衣服都变得脏脏的;小狗还会拉屎,会撒尿,要洗澡,要喂食,你能照顾它吗?” “我可以的!”小姑娘举起手,认真地说,“班长家也有一只小狗,他说小狗的屎还没有他弟弟的屎臭呢!” 见无论如何也不能打消女儿的念头,爸爸决定使出终极大招:“可是小狗会咬人啊!小狗会汪汪汪不停的叫,你白天看它可爱,可是到了晚上,它会跳上你的床,慢慢的一步一步靠近你,它会想,这个小姑娘的肉好嫩啊,皮肤好白啊,一定很好吃!然后,它就张开大嘴巴……” 他拉起女儿的小手,撸起她的袖口,然后对着白生生的小胳臂,作势咬了下去:“——啊呜!它就把你吃了!馨馨,狗可喜欢啃骨头了,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朋友,它最喜欢了!” 爸爸的话没说完,小姑娘就被吓得“哇”一声哭了起来。 她整个人都吓得瑟瑟发抖,扑进妈妈怀里寻求安慰。 景旭实在看不下去了——父母不想养小动物可以理解,但有必要用这种根本不符合常理的故事去恐吓孩子吗?有动物陪伴的童年应该是美好的、温馨的,而不是充满谎言和心理阴影的! “先生,小黑是一只很温顺的小狗,狗妈妈车祸离开后,热心人把几只小狗一起送到了我们这里。一直以来,它都表现的很亲人,没有攻击性。”景旭严肃地说,“而且它是小型犬,根本不可能发生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情。” “狗不咬人?你又不是狗,你能打包票吗?每年都有小孩被狗咬伤,你是不看新闻吗?”女孩爸爸不耐烦地说,“小伙子,一看你就没结婚,等你有孩子了就知道,为了孩子好,这些危险的东西都要隔绝在外!” 扔下这句话,他抱起哭个不停的小女孩,很快就从柜台前离开了。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景旭气得要命,又不能把他们抓回来讲道理。 殷九竹安慰他:“别气了,有些人活在自己的一套处事逻辑里,是根本拽不出来的。即使你把他硬拽出来,他还要怪你为什么打破了他的世界。” 景旭挠挠头,郁闷地说:“我就是……哎,我看到那个小女孩,我就想到了自己。我小时候家里的情况和她差不多,不论我喜欢什么动物,我爸妈都有理由拒绝我。说狗有狂犬病,说猫会抓坏家具,说兔子味道大,说鸟不停的叫唤……我只要提出一个要求,他们就有一百句话在后面等着我。” -- 第92页 “但你现在实现了梦想,成为了一个可以每天和动物打交道的兽医。” “因为我喜欢动物。”景旭回答,“即使父母给我泼冷水,我还是想要成为给动物治病的医生。” “这不就是答案吗。”殷九竹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喜欢一样东西是不会被其他人的冷水击退的。如果那个小女孩真的有那么喜欢小狗的话,等她长大后,肯定有千百种方法,拥有一只属于她的小狗。” 殷九竹的语气淡淡,却充满了笃定。 望着她,景旭心中忽然升起了几个疑问:殷九竹成为兽医的理由是什么呢,也是因为从小对动物的喜爱吗?他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父母,当她选择这条路时,她的父母是祝福还是阻拦呢? 这些问题徘徊在景旭的嘴边,但最终他没有问出口。 询问一个人的“过去”是一件过于亲密的事情,每个人都会走过不同的路、看过不同的风景、遇到不同的人,最终才成为了现在的ta。这段经历,是属于每个人独一无二的故事。 希望未来,他能走进老师的内心,去读读她经历过的故事吧。 …… 送走那对一家三口后,很快又有新的参观者围了上来,八名大学生志愿者忙得团团转,要不停地给大家介绍这些小动物们的情况。 殷九竹和景旭作为医院代表,还有另一项重要工作——他们会给领养流浪宠物的热心人,办一张医院的“爱宠卡”,凭借此卡,这只小动物未来一年的驱虫费用全免,还能半价打明年的疫苗。 在领养协议签署完成后,志愿者会邀请每个领养人抱着宠物一起大合影。 大合影里,领养人抱着宠物站在第一排,大学生志愿者站在他们身后,殷九竹和景旭则一左一右站在领养人身边,他们手里还要傻乎乎地举着那张“爱宠卡”。 高院长说了,做好事不留名那是老黄历了!他贴钱办的活动,当然要大大的宣传,未来这些大合影会登载在医院的官网、微信号上,展示给更多的客人看。 为了体现“爱宠卡”的“爱”字,高大尚特地在微信上叮嘱殷九竹,让她和景旭在照片里一左一右摆出爱心。 殷九竹:“……” 景旭:“……” 景旭隔着中间的领养人,羞涩地看了一眼那边的殷九竹,期待地问:“老师,咱们摆吗?” 殷九竹板着脸说:“高师兄是发工资的人,他让咱们摆,咱们能不摆吗?” 景旭心里雀跃,他明明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还要故意耷拉着嘴角,装作为难地叹气:“哎,反正只是合张影,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负责拍摄合影的人喊:“三、二、一——茄子!” 在闪光灯亮起的前一秒,景旭迅速抬起手臂,在头顶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半心。 很快合影出炉,大家一窝蜂围上去看。 唔,抱着小猫咪的领养人笑得很好看;后排的志愿者笑得很好看;左手拿着爱宠卡、右手大拇指食指紧贴比出小爱心的殷九竹笑得也很好看……就是景旭…… “师兄,”志愿者师妹茫然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抬起一只胳臂啊,好像猴子啊。” 景旭:“……”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合影结束,领养人抱着小猫咪欢欢喜喜的走了,景旭还在懊恼自己傻乎乎的比心行为。 学妹说他像猴子,他不就是一只猴子嘛,而且还是一只愚蠢的、妄图水中捞月的猴子。 也不知道“月亮”看到他的傻样子,会不会在心里笑话他的痴心妄想呢? 就在景旭懊恼之际,展台前又挤过来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名男士手里拿着自拍杆,自拍杆的顶端是一个在拍照界面的手机。 “你们就是那两个网红宠物医生吧!”这男人打扮得流里流气的,非常自来熟的伸手去搭景旭的肩膀,“来来来,咱们合张影!” 景旭皱眉,直接躲开了他攀过来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 殷九竹也很反感这样不礼貌的行为:“先生,我要说明两点,首先我们不是什么‘网红宠物医生’,我们根本不想做‘网红’;其次,我们不是卖笑的,我们不合影。” 男人丝毫不知道尴尬为何物,即使被这样拒绝了,还死皮赖脸的不肯离开:“医生小姐姐,你别骗我了,我刚才亲眼看到了,你们在那边和人家拍照了呢!” “那是因为她领养了一只小猫,所以我们才会拍大合影。” “哦,领养才给合影啊……你们这规矩还挺逗。”男人丝毫不以为意,“那我也领养一只呗!狗也行,猫也行,我不挑!” 这么不负责任的话,着实让人愤怒。 景旭拒绝他:“抱歉先生,我们救助这些小动物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希望能交到一个爱它们的主人手里。如果一个人不是真心喜欢小动物,只是为了所谓的合影,就要领养动物的话,我们是绝对不可能把小动物交给这种不负责任的人。” “嘿,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负责任的人?!谁告诉你老子是不负责任的人了!”被几次三番的拒绝,痞子的火气立刻涌了上来,“我告诉你,老子有的是钱,这些血统不纯的土狗,给我我都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嘲讽的声音—— -- 第93页 ——“血统纯又如何啊?纯种狗能给你做儿子,继承你家王位啊?” 男人顿时气到脸色涨红,一拍桌子回头就要骂人,结果待他看清刚刚说话的人影时,骂人的话立刻卡在嘴边,说不出口了。 围观人群如摩西分海般左右分开,只见小宋警官身穿笔挺制服,身旁跟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狼犬,一人一犬高傲地站在那里。 在这一瞬间,小宋警官觉得世间所有的聚光灯都落在了他身上,仿佛他就是这幕好戏的关键中心。他抬手压了压帽檐,看向那个胡搅蛮缠的痞子,嘴唇轻启,冷冷吐出一句话。 “——先生,麻烦你出示身份证,例行检查。” 啊。 小宋警官想:宋一庭,你小子真是太帅了,殷医生一定会为你倾倒的! 第40章 病例四十 领养日(五) 领养日5 小宋警官的出现, 让那个地痞无赖瞬间腿软。他本来想溜走,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论往哪里走都被围观群众推了回来, 更别提小宋警官身边还跟着一只虎视眈眈的警犬呢! 没办法,那无赖只能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说:“我没带身份证。” “报证件号也行。” “……” “你不会告诉我, 你连自己的身份证号都记不住吧?”小宋警官挑了挑眉毛,“记不住也没事, 打电话让你家人给你送来, 或者跟我去派出所, 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 痞子见实在糊弄不过去, 只能磕磕绊绊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小宋警官掏出随身的PDA,把身份证号输了进去, 这人过往经历全都跳了出来。 原来这人曾经因为寻衅滋事和打架斗殴进去过一段时间,所以见了警察才像老鼠见了猫。小宋警官好好敲打了他一番, 痞子屁都不敢,赶忙夹着尾巴离开了。 围观人群散去, 领养展台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小宋警官牵着战神, 施施然地走向了展台后的殷九竹。 “Doctor殷,希望你没有受惊。”他弹了一下自己的帽檐, 这个动作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遍,足以360°彰显自己的潇洒英俊。 殷九竹十足惊讶:“小宋警官, 你怎么在这儿?” “人民警察爱人民,当人民需要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的呼唤,于是我就来了。” 殷九竹:“……” 景旭实在听不下去了, 咳嗽了两声,提醒小宋警官自己也在呢! 小宋警官装作才看到他的样子,假惺惺说:“这不是小景同学吗,没想到今天你也在,好巧。” 景旭哪还看不出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挺巧的,如果不是知道宋警官大公无私的话,我都要以为你是借着出警的机会,故意来我们这里转悠呢。” “呵呵,你真会开玩笑。” “哈哈,彼此彼此。” 两个年轻男人虚情假意地尬笑了许久,殷九竹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心底叹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问:“宋警官,你是为了小玫瑰来的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战神默默抬起了头。身为一只正在执行公务的公务犬,战神表情严肃,但是它微微向后压的耳朵和不停摇动的尾巴,还是暴露了它内心的关切。 小狗摇尾巴,毛茸茸软绵绵,摇的越快,内心就越喜悦;但是大狗摇尾巴,那就是一根长毛的双截棍、刑讯逼供的杀人武器,咣当一尾巴扫过来,正正好好敲在小宋警官的膝盖后侧,他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 景旭赶快躲开了:“宋警官不必行此大礼!” 小宋警官:“……”他扶着桌子站好,“刚才我只是没站稳!”他左右张望,“小玫瑰呢,怎么没在这儿?……靠,不会已经被领养走了吧?” “没有,”殷九竹摇摇头,“小玫瑰因为之前的经历,有点怕生,在笼子里一直发抖,别人想要摸它,它还呲牙了……我把它放在这里了。” 说着,殷九竹蹲下-身,撩起了展台下的桌布,露出了藏在桌子下的小狗笼。小玫瑰正乖巧地待在它的小窝里,双爪抱着一只硬硬的肉干,努力地用小尖牙咬着。 战神眼睛一亮,立刻把大大的脑袋挤进了桌布下面,用湿漉漉地鼻子顶了顶笼子。 小玫瑰闻到熟悉的味道,立刻抬起头,看向了笼外的好朋友。 两只狗的身材差别极大,小玫瑰还没有战神的脑袋大呢,若是换了其他身材娇小的小狗,战神打个喷嚏都能把它们吓趴下,但小玫瑰丝毫不害怕,咬着毛茸茸的小尾巴扑过去,隔着笼子对着战神细声细气的汪汪叫。 至于刚刚那枚让它爱不释口的肉干,也被小约克夏犬遗忘在角落里了。 “那块肉干……不会是战神上周给它的那块吧?”小宋警官震惊极了。 “就是那块。”殷九竹莞尔,“自从小玫瑰得到了这块肉干,它是日也啃、夜也啃,睡觉都要叼进窝里,藏在身体下面。” 在它的不懈努力下,这块又粗又硬的肉干,终于……被啃掉了三分之一。上面糊满了它的口水,景旭有一次给它打扫笼子,想把肉干扔了,结果气得小玫瑰都不理他了,只用屁股对着他。 这块肉干,可是它和战神的友情证明呢! 战神个子大,自然钻不进小狗笼里,但它还是努力把自己灵敏的鼻子挤进了笼子的缝隙中,见两只狗如此亲密无间,小宋警官怎能让自己的搭档失望? -- 第94页 他一跺脚,咬牙问道:“如果我来领养小玫瑰呢?” “你?”殷九竹想了想,小宋警官和战神都这么喜欢小玫瑰,如果能让他领养,不失为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可以是可以。小宋警官是一个人住吗,家里人同意你养狗吗?” 想到明令禁止不准养狗的母亲,小宋警官噎住了:“我现在暂时和家里人住在一起,不过,不过我们单位有单身警官宿舍!我可以搬去宿舍,搬过去是不是就可以领养了?” 景旭摇头:“抱歉,领养的先决条件是有固定工作和固定住房。一般宿舍都是不允许住户养宠物的,我想你们单位肯定管的更严;就算你把小玫瑰领回去,如果被宿管发现的话,下场只有两个——要不然是小玫瑰被赶走,要不然就是你和小玫瑰一起被赶走。” 小宋警官:“……” 战神瞥了身旁的搭档一眼,黝黑的狗眼里仿佛写着一句话:宋一庭,你真没用! 这次的领养活动,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他们派出所的辖区并不大,如果小玫瑰的新主人距离很远,那战神就再也见不到它的小伙伴了! 想到这里,宋一庭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变得异常颓废。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和战神在展台边一直呆到下午,还蹭了一顿志愿者们的午饭,直到下午他接到所里的电话,催他回所里处理工作,他才挥挥手告别了小玫瑰和殷九竹(景旭:那我呢?),带着战神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玩了一上午,小玫瑰已经累了,它困倦地躺在狗窝里,爪子下面还垫着那块被它盘了不知道多久的肉干。 看它这幅无忧无虑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分别是何种滋味。 …… 来时健步如飞,回去时士气低落,小宋警官牵着身旁的好搭档走出商场,一人一犬步伐缓慢。 “行了行了,他们这活动要办两天呢,明天我再你来看小玫瑰,行不行?”小宋警官低头碎碎念。 战神像是能听懂他的话,抬起头低声吠叫了一声。 小宋警官指了指它,又指了指自己:“你的爱情,就是我的爱情。你想和小玫瑰双宿双飞,我希望能得到殷医生的垂青,咱俩不仅是搭档,更是命运共同体!前辈,你放心,我宋一庭言出必行,为了咱俩的爱情,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说着,他向战神坚定地伸出了右手,战神立刻抬起了右前爪,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在这一刻,一人一犬达成了战线同盟的协定,他们就是一个战壕的队友了! 就在他们“握手”之际,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照相快门声,战神警惕地扭过头,向着几米外的一排灌木丛,威吓性的“汪汪”两声。 这代表着在那个方向,有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小宋警官立刻站直身体,向着那方向看去。 商场外的这片空地广场,栽种着不少装饰性的灌木丛。每个灌木都修剪成漂亮的球型,大小有别、错落有致,十分赏心悦目。 小宋警官一眼望过去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一点破绽——在那一片球型灌木从后,有另一团“球型”的黑乎乎的玩意儿,躲在那里! “它”比篮球大很多,又黑又蓬松,像是一团XXXXXL号的蒲公英;而在那团黑乎乎的蒲公英下面,仿佛是……一个人? 小宋警官警惕心大起,他没有说话,只给了战神一个眼神,战神便压低身子,四爪轻轻踩在地面上,以极慢地速度凑了过去。 他们很有默契,一人从后突袭,一犬从前方包抄。 当小宋警官距离那团黑色蒲公英的背影只剩下最后两米时,他大喝一声冲了过去:“——干什么呢,不许动!!”与此同时,战神也扑了过去,利齿直接咬住了女孩的袖口。 下一秒,那个顶着爆炸头的女孩被他吓得“嗷”一声喊了出来,直吵得他和它耳朵嗡嗡直震,差点聋了。 “我我我我我我投降……”女孩双手高举,结结巴巴道,“阿sir,我不是坏人!” 她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照相页面。 小宋警官没想到这居然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她顶着一头夸张的爆炸头,穿着帽衫牛仔裤,除了发型以外,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小宋警官皱眉:“好好的大路不走,鬼鬼祟祟地蹲在这里偷拍什么呢?” 话没说完,他就噎住了——因为他赫然发现,女孩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的身影! 女孩拍了很多张他的照片,有他和战神一起从商场里走出来的,有他弯腰和战神说话的…… 最后一张照片,停留在他和战神握手,战神因为听到了快门的声音,警觉地扭过头,看向了镜头。这张充满压迫感的对视被女孩记录了下来,但也正是因为这张照片,她被宋一庭抓包了。 小宋警官:“……你,你……” 他说不出话来。 虽然他宋一庭是辖区里当之无愧的区草,虽然他是婆婆妈妈们热爱牵线搭桥的NO1人选,虽然之前也有年轻女生羞答答地请他合影、找他要微信…… ——但他没有想到,他的魅力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他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出个警,居然有人躲在灌木丛里偷拍他! -- 第95页 难道这就是帅哥的辛苦吗…… 小宋警官心底感叹蓝颜祸水,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非常严肃地警告她:“女士,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偷拍这种行为是侵犯被偷拍者的知情权和隐私权的。” “对不起……”爆炸头女生没想到会被抓到现行,在小宋警官正义凛然的目光下,她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她小心瞥了一眼旁边英姿勃勃的警犬,立刻收回了视线,“……我,我只是没有见过能把制服穿的这么帅、身材又这么好的公务员……” 小宋警官:“……” 他立刻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扭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若不这样做,他怕自己会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 虽然他早就知道自己非常帅气,但被人当面说出来,他难免有些羞涩。没想到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勇敢,躲在灌木丛里偷拍他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直白的夸奖他的完美! “……咳,我能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即使如此,偷拍也是不对的。”小宋警官板着脸说,“不过,念在你是初犯,认错态度良好,这次我就放过你,下不为例啊。” 他顿了顿:“至于照片……照片也不用删了,自己留着看吧。” “谢谢!!”女孩立刻点头如捣蒜,一把拉过他的手,上下重重摇晃了几下。 女孩的手柔软、温暖、五指细长,可以被小宋警官的大手完全包裹住。小宋警官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个仓促的握手就结束了。 她欢乐地如同一只小蝴蝶,哼着歌开心地跑走了。她的身影汇进人流,很快就消失在了商场里。 宋一庭抬眸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恍惚间,女孩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他的手心中。 “前辈,”小宋警官低头看向身旁的警犬,喃喃道,“如果有一天‘过于完美’会被写入刑法,我希望能由你亲手逮捕我。” 战神:“……汪。” …… 爆炸头女孩一溜烟地跑进了商场里。 她没有停歇,直冲中庭,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展台。 “小竹!”她快乐地向闺蜜摆摆手,在殷九竹惊喜的目光下,挤进了人群里。 她的到来,纯属意外之喜。殷九竹问:“盼盼你不是每个周末都要在家补觉吗,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 “也不算突然吧,我就是想你了,还有……”冯盼盼转向旁边的景旭,冲他眨眨眼,“还有好久不见的景旭小同学。最近怎么样,殷老师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她在照顾二字上特地加重了声音,景旭粗线条没有听出来,殷九竹倒是听出来了,她威胁性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抬起手,在别人视线看不到的位置,重重拧了冯盼盼的腰一下。 冯盼盼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感觉没有痛感。 景旭老实回答:“最近挺好的,在医院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老师也很照顾我。” “嗯~”冯盼盼意有所指地说,“我有一种预感,未来殷老师会更加照顾你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简直就是冯盼盼的座右铭,殷九竹实在受不了她,故意说:“我们现在忙得很,你看也看完了,那我就不招待了。” “别别别,客人刚上门,你就轰人走?”冯盼盼脚下生根,动也不动,“我这次来,可不是纯粹来看热闹的,我是打算找个‘二胎’的!” “二胎?”殷九竹好奇,“你要再领养一只狗?你家日天不会吃醋吗?” “其实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冯盼盼认真道,“自从日天绝育之后,它就有点发福……虽然我知道这是绝育后的正常情况,但我还是希望它能多运动运动。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懒,没办法每天下班回家后再遛它两个小时,我打算再养一只狗,两只狗白天打打闹闹,不也算是一种运动吗?而且它一只狗在家太寂寞了,两只狗做个伴,也挺好的。” 猫喜欢独居,安静趴着;而狗是群居动物,喜欢和别的小狗追跑打闹,很多养狗家庭怕狗子寂寞,都会再养一个“二胎”。 景旭问:“那盼盼姐,你有什么喜欢的品种吗?” “没什么喜欢的品种,看眼缘吧……”冯盼盼忽然啊了一声,“说起来,我刚才在商场外面看到一个帅炸天的!” 说着,她掏出手机打开了相册,她唰唰唰翻着相册,调出了最新拍摄的几张。 她迫不及待地把照片怼到了殷九竹和景旭面前:“快看,帅不帅,帅不帅!” 出乎意料的,照片里居然是他们的熟人——小宋警官。 殷九竹:“……” 景旭:“……” 小宋警官的皮肤在男人中算是很白的了,他白白净净一张脸,熨烫得笔挺的警察制服穿在身上,腰带系住劲瘦的腰肢,仿佛白杨树一样挺拔。 冯盼盼热情安利:“快看,这英武的身材!快看,这流畅的肌肉线条!还有那挺直的鼻,黝黑的眼,我光是和他对视一眼,我的灵魂就颤抖起来了!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制服诱惑了!” 一瞬间,景旭的大脑中警报滴滴响了起来。 都说闺蜜之间对男人的审美很容易趋同,冯盼盼如此喜欢小宋警官,是不是说明,殷老师也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 景旭立刻看向殷九竹,别扭地问:“老师,你也觉得他很帅吗,我觉得也就一般般吧。” -- 第96页 “开什么玩笑?这还不帅!”冯盼盼瞬间炸毛,她手指猛点手机屏幕,把照片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那只穿着作战服的英武狼犬占据整个屏幕,“——这种品相的德牧,世间难寻啊!!” 景旭:“???” 殷九竹:“???” 殷九竹震惊地问:“等等,你说的是那只警犬?” 冯盼盼茫然:“不然呢,咱们从头到尾不都是在说狗吗。” 景旭喃喃道:“我们以为你在说旁边那个警察……” “警察?”冯盼盼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遇到的警察,“哦那个警察啊,我都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只记得他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是个正常人长相。” 殷九竹:“……” 景旭:“……” 景旭小声问:“老师,你说如果小宋警官知道自己的长相被盼盼姐评价为‘正常人’,他会怎么想?” 小宋警官会怎么想?估计会心碎太平洋吧。 “为了咱们辖区的治安稳定,”殷九竹也小声作答:“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他。” 第41章 病例四十一 领养日(六) 领养日6 周六的领养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闭馆才结束, 殷九竹足足站了十二个小时,感觉腿都要废了。 冯盼盼本来是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他们的工作如此辛苦, 干脆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帮忙,和他们一起给前来领养的人介绍猫咪和狗狗。 一天下来,他们成果斐然, 居然真的推销出去了十只宠物!明天再接再厉,给剩下的小可爱们找到领养人就好了。 景旭也累的要死, 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方博文早就睡了, 被他爬上床的动静惊醒, 哼唧了几声。 “老景, 回来了?”方博文问。他只参加了周五的布展,周末继续在图书馆学习。 景旭:“抱歉啊文子, 把你给吵醒了……” “不怪你,是我最近心里有事, 觉轻,洗漱间里落一滴水我都能醒。” 景旭揉揉眼睛, 在床上翻了个身:“什么事啊?” “还不是考公的事情 ……你说我复习了这么久, 真的能上岸吗?我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考上985的,我爸妈做梦都想让我端铁饭碗, 可他们给我的期盼越大,我肩膀上的压力也就越大, 我这几天稍微有点动静就醒,醒了就睡不着,每天都在想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我要是让爸妈失望了怎么办, 我要是……”方博文絮絮叨叨倾诉完自己的问题,期盼好兄弟能给点安慰,结果等了半天,都没听到景旭的声音。 “老景,老景……?” “……” “儿子,儿子……?” 回答他的,只有景旭绵长的呼吸声。 “靠,这龟(二声 )孙(二声 )居然沾枕头就睡着了,有这么累吗?!” …… 要问景旭有这么累吗,答案只有两个字——当然! 第二天,景旭是被落到他脸上的焦灼阳光唤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看到窗外天光大亮时,足足反应了好一阵,然后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寝室里空无一人,方博文已经去自习了,他走得早,以为景旭有上闹钟,就没有叫他。 景旭的手机上只有三条来自同一个人的微信。 @竹:人呢?(8:30) @竹:还没起床吗?(9:00) @竹:……(9:25) 而现在的时间是……十一点!! 景旭顿时眼前一黑,用最短的速度换了衣服刷了牙,出门刷了辆共享单车,风驰电掣赶到了商场。 一路上他的大脑里闪过无数种“后果”,这些结果之中,他最怕的就是殷九竹生气。在医院做六休一时,他都没有迟到过一次,怎么偏偏今天迟到了呢!而且一迟到就迟到了好几个小时! 景旭慌慌张张跑进商场中庭,果然,领养动物的展位前已经被客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了。 景旭赶忙挤过去,一路上被人群踩了好几脚,头发也被弄乱了。他气喘吁吁地挤到殷九竹身旁,愧疚开口:“老师,对……” “来了?”殷九竹淡淡打断他,“来了就换工服工作吧,今天来的人比昨天多。那边有便利店的三明治,你没吃早饭的话先吃一个垫垫肚子。” 没有生气,没有责怪,殷九竹平平静静的说完,然后就离开招呼客人去了。 景旭傻傻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景旭才魂归身体。 “小景同学,今天早上是不是睡过头了?”冯盼盼笑嘻嘻地凑上来,头顶的爆炸头duang duang直晃。 她随手给景旭塞了个三明治,景旭三两口吃完,尴尬地说:“盼盼姐,不好意思今天又让你来帮忙。” “安啦,小事啦。”冯盼盼道,“反正我也喜欢动物,就过来凑凑热闹喽。不过幸亏有我在,还能替你顶班……你不知道,早上来了一大群人,一会儿的功夫就领养出三只!” 她这么一说,景旭更愧疚了:“抱歉,我睡得太沉了,你们要是早些给我打电话的话,我就能赶过来了。” “我也想给你打电话啊,但是小竹不让。”冯盼盼耸了耸肩,惟妙惟肖地学了起来,“她说:‘昨天那么忙,景旭肯定是太累了,没有听到手机闹钟。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别吵他了’。” -- 第97页 “……老师是这么说的?” “当然!我干嘛说谎。”冯盼盼冲他眨眨眼,“小朋友,殷老师可‘心疼’你了哦。你以后要好好报答她,听懂没有?” 景旭抬头看向不远处殷九竹的身影,视线里,年轻女郎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只小猫咪从笼子里抱出来,蹲下-身,把它交给了它的新主人。 那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把第一次抱小猫的光荣任务交给了孩子,小男孩伸出双手,期待又雀跃地抱住软乎乎的小猫,他把脸在小猫脑袋上蹭了又蹭,咯咯乐着;小猫咪并不怕生,四爪并用地回抱住他,也把自己身上的味道蹭给了他。可以预见,小猫的到来,将给这个家庭带来无尽的欢乐。 看到小猫有了新的归宿,殷九竹嘴角上扬,眼神里满是柔情。她抬手挑起一缕头发勾在耳后,侧脸精致,仿佛带着光。 殷九竹冥冥之中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忽然侧头回望了过来。 在视线即将接触的前一秒,景旭慌张地低下头,开始假装忙碌起手边的事情。 他口干舌燥,目眩神晕,仿佛有千百句话堵在心脏,又像是有千百种感情在血液里奔腾。 他不敢开口,他也不能开口。 他就这么假装忙碌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他展台前。 “哈罗~小哥哥,”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主持人孟桃隔着展台冲他摆了摆手,“我来支持你们的活动啦!” 她脸上还带着稍显夸张的妆容,看样子应该是刚做完节目就匆匆赶过来了。 见到她,景旭有些意外:“我记得你是叫……小桃是吧?谢谢你的节目,给我们引流了不少客人。” “别客气,因为我也很喜欢小动物嘛,能帮你们这种公益活动打打广告,我也很开心呢。”孟桃眨了眨涂着桃色眼影和闪闪亮片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笼子里酣睡的小猫小狗,“它们都好乖啊。” 景旭赶忙介绍:“这次领养活动,我们带来的都是性格温顺的小动物,脾气都很乖,你想抱抱她们吗?” “可以吗?”孟桃立刻兴奋地指向一只三花猫,“那我想抱抱这只!” 她指的三花猫,正是殷九竹从变态快递员脚下救下的两只猫咪之一,殷九竹给它取了个怪怪的名字,叫“聚顶”,大家都觉得名字拗口,想给它换个名字,偏偏小三花就喜欢这个怪名字,用其他名字呼唤它它都高傲的不给反应。 景旭从笼子里取出小猫,轻手轻脚地递到了孟桃怀里。 它乖极了,橘色和黑色的色块遍布在它身上,肚皮倒是雪白的。它刚一躺进孟桃怀里,两只小前爪就开始有节奏的一伸一缩,十分可爱。 这个动作被称为“踩奶”,只有猫咪在极度放松、安全的情况下才会做出的动作。 “没想到聚顶和你这么有缘啊,居然开始踩奶了!”景旭恭喜她。 “聚顶?三花聚顶的那个聚顶?”孟桃一点都没嫌弃这个名字难听,反而开始一遍遍地叫着这个怪异的名字:“聚顶,聚顶……顶顶!妈妈的好顶顶!” 景旭:“……” 等等,他错过什么了,怎么这几分钟的功夫,妈妈都叫上了? 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孟桃怀中的猫咪细声细气地“喵嗷~”了一声。 孟桃惊喜交加:“听到没有,它在叫我妈!” “……”景旭迟疑了。如果他的耳朵没出问题的话,那就是孟桃的脑袋出问题了。 脑袋出问题的孟桃把怀中小猫举高高,根本舍不得松手:“景旭,给我办手续吧,我要领养它!” 景旭正要回答,忽然身边多了一道娉婷的身影——殷九竹打断了聊得热火的两人,问:“小桃,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家里人并不同意你养宠物,觉得猫咪掉毛太多,体味也大。” 孟桃没想到,自己之前采访时随口的一句抱怨,殷九竹居然会牢牢记住。 她心思百转千回,一句话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已经和我妈商量好了!她同意我养猫的!” 说完这话,她立刻低下头装作逗猫的样子,不想让殷九竹和景旭见到她脸上的心虚。 怀中的猫咪实在太可爱了,小三花赖在她怀里,细声细气的叫着。 她喜欢猫,从小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猫咪,但是她每次提出要求时,她妈妈总有八百个理由在等着她。不过……她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虽然毕业后暂时住在家里,但她有手有脚、吃的玩的都是自己工资买的,难道养只猫还要征求妈妈的意见吗? 再说了,网上不是经常能看到那种帖子——养猫之前,家长百般阻挠;养猫之后,家长坚持不了多久就倒戈,把猫咪当成孙子宠…… 这只小三花这么可爱,她先斩后奏带回去,想必相处久了,她妈妈一定会“真香”的! …… 周日的领养情况比周六还要好,如果说周六的客人以看热闹的巨多,那么周日的客人都是实实在在想要领养宝贝的。 在人群中,殷九竹看到了好几个熟面孔——他们都是前一天来看过小动物,回家经过一番谨慎思考后,决定今天来领养的。 而且,这些小动物已经体检完毕,做完绝育和体内外驱虫,也打过第一年的疫苗……光是这些,就足够给宠物主人们节省好大一笔支出。 -- 第98页 整整一天,他们展位前的人流就没有降下来过,大家随便扒拉了两口盒饭当作午餐,忙起来根本顾不上饿。 他们一直忙到了晚上八点多,带来的25只小动物有24只找到了新主人,甚至连经历过大手术的阿杜都遇到了宠爱它的小哥哥! 殷九竹非常舍不得阿杜,当初是她把它从车轮下救回来,在贫血的状态下和死神赛跑……转眼,这只狸花猫已经恢复了健康,只有体内的三片骨板几颗骨钉,还记得它受过的伤害。 不过殷九竹心里清楚,宠物医生能陪伴一只宠物的路程永远只有短短一瞬,她遇到它、救助它、送走它,便已足够;未来的旅程,就要靠它的新主人了。 其他动物都被领养走,唯有一只小狗,最后“剩”了下来——正是“钉子户”小玫瑰。 说实话,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流浪动物多是串串儿,像小玫瑰这样的纯种约克夏犬实在少见,动保社团的所有学生们都认定,小玫瑰绝对是第一只被领走的。 哪想到,小玫瑰个子小小,脾气倒是蛮大的。展台前来去不停的人流让它产生了应激反应,若是有人想要伸手摸摸它,它就会呲出尖利的小牙齿,一边发抖一边汪汪叫个不停。 即使它再可爱,谁会想要领养一只有攻击意图的小狗呢? 景旭没办法,只能把它放在桌布下面的昏暗空间里,它一进去就老实下来,开始安安静静地啃肉干,前后状态判若两犬。 冯盼盼伸出手指点点它湿漉漉的鼻头:“我看啊,你根本不是应激,你就是不想被其他人带走,对不对?” 仿佛在回应她,小玫瑰伸出舌头,啪嗒啪嗒地舔起她的手指,把她的指尖舔的都是肉干味道。 “真是个小机灵鬼。”冯盼盼抱起它,稀罕得不得了,她身上有冯日天留下的“狗味儿”,小玫瑰并不怕她,这个味道让它觉得像是见到了同类一样,很安心。 殷九竹赞同闺蜜的话,她看向一旁的景旭:“我觉得盼盼说的很有可能。景旭,小玫瑰和你关系向来很好,你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在它心里你就相当于它的爸爸,它舍不得你,所以才不想被别人领养。” 狗狗很忠诚,它们依恋主人、信赖主人,即使辗转去到别人家里,也会记得主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景旭的身上的味道很独特,像是阳光与消毒药水混合的气息,小玫瑰知道,如果它离开了,那它以后就再也闻不到他的味道了。 不光它舍不得景旭,其实景旭也非常舍不得它。 “……可我现在根本没条件领养它。”景旭烦恼极了,“我现在还住宿舍,我总不能和院长说,能不能把小玫瑰在院里寄养一年,等我毕业租房了再带走它?” 住院部的笼位有限,小玫瑰总是占着笼位,其他病宠若要住院的话,就没办法安排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小玫瑰的头顶,脸色几经变化,十分纠结。 殷九竹见他这样愁眉不展,脸色也跟着黯淡下来。 冯盼盼看看两人,又看看自己怀里的小可爱,忽然开口:“这有什么麻烦的?——我把小玫瑰领养了,不就可以了吗?” 她可不是一时脑热,这段时间,她一只在考虑“二胎”的事情。冯日天一只狗在家太寂寞,若是能有第二只小狗和他作伴,岂不很好?再说,她家日天已经被没收了作案工具,即使遇到了漂亮狗妹妹,也不可能做坏事的。 而且她领养小玫瑰之后,景旭也不用担心领养人失联,以后想来看小玫瑰,随时都可以看望。 这不是双赢的事情嘛! …… 周日晚上八点,商场里的人流并未见少,但一楼中庭领养宠物的展位处,只剩下零星几个志愿者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就在他们拆除展位时,一名年轻男人冲到他们展台前,额头带汗,面色焦急:“你们活动已经结束了吗?” 志愿者见他语气急切,赶忙回答:“是的,领养活动已经结束了。” 志愿者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男人,觉得他有些眼熟……啊,这不是昨天那位牵着警犬来执勤的年轻民警嘛。 没错,这位姗姗来迟的男人正是刚刚下班的小宋警官。 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警情一件连着一件,小宋警官从早上到派出所开始,就一直忙的团团转,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等到好不容易下班了,他急匆匆换了衣服就往商场赶。 ——他已经想到领养小玫瑰的办法了!他和所长商量过了,他可以把小玫瑰养在所里,和战神住在一起。反正战神的犬舍足有十平米大,冬暖夏凉,小玫瑰那么小小一只,肯定能挤下的! 哪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他在商场门口遇到了一个迷路的小朋友,他带着她找到了妈妈,孩子妈妈拉着他不撒手,甚至还要给他跪下,他忙说不用不用,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耽误了二十多分钟……结果就这样迟到了。 “那……所有的狗,都被领养走了吗?”小宋警官怀抱希望的问。 “是的,都被领养走了。”志愿者点头。 小宋警官身体晃了晃,赶忙伸手扶住桌面,支撑住身体。他不死心,再次确认道:“那只叫小玫瑰的约克夏,也被领养了?” “对。”志愿者见他脸色苍白,立刻猜到了真相,“您想领养小玫瑰?……真不巧,就在您来前十分钟,领养人刚走。” -- 第99页 “那位领养人的电话能给我一下吗?我实在太喜欢它了,想和领养人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小玫瑰让给我。我可以给他一些补偿!如果他不愿意我也理解,能让我以后时不时去看望它也可以!” 志愿者为难地摇头:“抱歉,领养人的信息是不能外泄的,就算您是民警,我们也没办法给您。” “……” 仿佛有一道巨雷披在了小宋警官头顶,在这一刻,他不禁想要吟诗一首。 风萧萧兮易水寒,小玫瑰一去兮不复还。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玫瑰。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朵玫瑰在玉壶。 宋一庭宛如游魂一样迈步离开,脑中反复滚动着一个问题—— ——他把前辈的小娇妻弄丢了,前辈会不会咬死他啊? 第42章 病例四十二 秃顶的三花猫(一)…… 秃顶的三花猫1 孟桃把小猫塞进双肩背里, 叮嘱它绝对不要叫,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开家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倒是厨房的方向传来了有声小说女主播感情充沛的朗读声。 孟妈妈退休之后沉迷霸总小说, 她不爱看字,嫌手机屏幕太小,字密密麻麻看不清, 于是孟桃帮她从网上下了有声小说app,哪想到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孟妈妈连电视都不看了, 每天不管是做饭、打扫房间还是浇花, 都要用手机大声外放那些霸总小说!而且那些霸总小说一篇就有好几百集, 女主角怀孕流产失忆遇到男二, 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霸总身边……孟桃实在不明白, 这种小说究竟是如何俘获中老年妇女的心。 她妈也不是那种沉迷于情情爱爱之间的人啊,正相反, 孟妈妈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人。 在孟桃刚出生的时候,孟妈妈就抓到了老公出轨的证据, 硬是抱着刚满月的孟桃办理了离婚手续。 在二十多年前,离婚还是件稀罕事儿。孟妈妈身边的所有人都劝她“忍下来”, 甚至她的亲兄弟都替那个男人说好话! “——男人嘛, 不都是这样,能往家拿钱就行了, 你一个女人,刚生完孩子, 不靠老公养难道还要靠娘家养吗?” 不管外人怎么劝她隐忍,孟妈妈还是坚定地离了婚,同时和娘家兄弟断绝了关系。自己的亲妹子不帮,居然帮一个外姓男人, 真是垃圾。 孟桃从小就知道,自己家和别的小朋友家不一样。她妈妈从不避讳告诉她家里亲戚的矛盾,告诉她一定要擦亮眼睛——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女人还是要靠自己,兄弟都靠不住! 在他们北方有一句俗语,叫“正月剪头死舅舅”。于是每逢正月,孟妈妈都带着女儿去剪头。 母女俩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就像是两颗连枝的桃子,共同居住在同一根桃枝上。但住久了,孟桃这颗小桃子,偶尔也会觉得喘不过来气。 谁敢相信,她这个可以在公司里独挑大梁、独立策划一档视频节目的王牌主持人,居然在家里连关上卧室门的自由都没有?! 她家的卧室门锁早就被卸掉了,孟妈妈说:“干嘛要锁门,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妈,难道你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吗?” 孟桃不止一次提出抗议:“我都二十多岁了,我也要隐私的好不好?” 孟妈妈笑话她:“二十岁就要有隐私啦?那你下次别叫我陪你一起去买内衣啊。” 孟桃又羞又急:“妈!” 孟桃和她妈妈的小矛盾体现在方方面面,说冲突吧谈不上,说拌嘴吧又显得轻飘飘……可能这就是母女之间的感情,磕磕绊绊,吵吵闹闹,偏生谁也离不开谁。 这次,孟桃先斩后奏带回来一只猫,领养的时候一时脑热,抱着猫咪不松手;但是越靠近家门,她心里的退堂鼓就敲得越响。 ……要不然把猫在同学那儿放一段时间?……要不然,现在回去找殷医生,直接退养? 她无限纠结,恨不得前进三步,退后两步。但回家的路程是有限的,最终,她一咬牙,还是决定带猫回家。 大不了……大不了被她妈臭骂一顿呗!反正她俩吵架吵了二十多年了,还怕什么呢? 厨房里的孟妈妈听到玄关的动静,从厨房里探出了大半个身子。 她去年刚退休,眼角皱纹不显,一头染得乌黑的头发盘了个低髻子压在脑后,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老阿姨。 “桃子,你回来了?”孟妈妈套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正在择的韭菜,“赶快收拾一下洗个手,妈今天给你包饺子。” “唔……嗯,嗯。”孟桃心虚地点点头,在玄关换鞋。因为她背上的包里装着小猫咪,她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导致换鞋时姿势很奇怪。 熟悉她一举一动的孟妈妈,立刻觉察出了问题:“……你今天怎么回事,你以前从来不会站着用脚踩鞋跟的,你为什么不坐下?” 孟桃心里一跳,下意识背朝墙壁,躲过母亲的视线:“……有,有嘛?” 孟妈妈:“等等,你为什么突然转身?”她举着手里的韭菜步步逼近,“桃子,你在藏什么?你在藏双肩包?你包里装了什么?你是不是抽烟了,你在藏烟?好呀,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学着抽烟!” 眼看孟妈妈手里的那把韭菜就要打到她头上,孟桃实在绷不住了,立刻扯下双肩背包打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举到了妈妈眼前。 -- 第100页 “妈,不是烟!……”她挤出一个尴尬而心虚的笑容,“……是猫。” 孟妈妈愣住了。 她伸过脑袋往包里看去,果不其然,在黑黝黝的双肩背里,一只三花小猫好奇地歪着脑袋,冲她“喵~”的一声挥了挥爪子。 孟妈妈:“……” 她呆滞地问:“哪里来的猫?” 孟桃:“就……呃,看到商场里做活动,领养的……” 孟妈妈一声狮吼,足以掀翻屋顶:“孟桃,你胆子肥了是不是?!居然把这种来路不明的野猫带回家,你知不知道它身上有多少细菌啊!!” …… 孟桃也没有想到,自己带一只猫回家,居然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家庭战争。 孟妈妈要被她的先斩后奏气疯了。 “咱家才多大?两个人就够挤的了,你又给我整一只猫回来?” “家里不是你扫地,你看看我这新换的沙发套,全是猫毛!” “祖宗,孟桃,你真是我祖宗!” “孟桃,你的猫儿子又拉屎了!臭死了!” “孟桃,猫要上天了,都跑抽油烟机上面去了!” 孟桃本想把猫养在自己的卧室里,平常把门关上,猫不外出溜达,就不会打扰妈妈。可她却忘了,她的卧室连门锁都没有,小三花聪明极了,自己学会了开门,经常偷溜出她的房间,在客厅上蹿下跳的捣蛋。 孟妈妈怒了,勒令孟桃必须把猫送走。 “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下周这只猫还在,我不把它的皮扒了,我就跟你姓!” 孟桃尴尬地提醒她:“妈,咱俩本身就是同一个姓。” “……”孟妈妈气急,把手里的拖把一扔,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孟妈妈气到血压都升高,干脆躺在床上生闷气。 她真是不明白,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桃学会了顶嘴、学会了先斩后奏、学会了不听从她的意见了呢? 自从离婚后,孟妈妈为了让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后悔,这二十多年一直挺着腰板做事。为了培养唯一的女儿,她换学区房、一人打三份工、拼劲一切给予孟桃最好的。 孟桃确实争气,从小能歌善舞,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华城传媒大学,毕业后签约了一家蛮不错的媒体,做外景主持人…… 随着女儿越来越优秀,孟妈妈越发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不知道她同事有几个,也不知道她今天要去哪里采访,她不再像小时候一样,事无巨细向她汇报……这次,居然一声招呼就不打,就这么抱了一只猫回来! 孟妈妈越想越气,想到这二十多年来的付出,想到与女儿的争吵,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渐渐红了。 她独自躺在床上生闷气,忽然听到身后“嘎吱——”一声响,她的卧室门被推开了。 她知道肯定是女儿进来看她,立刻抬手擦干净眼泪,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脆弱。 “出去。”她硬邦邦说,“反正你有猫就够了,妈妈的意见你也不在意。” 但是女儿并未离开,而是越走越近……她感觉到身后的床垫往下一塌,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碰。 孟妈妈头也未回,讽刺道:“现在知道心疼你妈了?我真是被你气到心口痛!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把那玩意儿带回来,你怎么这么大主意啊?” 女儿不说话,只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碰触她的肩膀。 孟妈妈刚开始还想端着架子,好好冷她一阵,但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呢,在女儿挥之以恒的示好下,孟妈妈终于抹掉眼泪,起身坐了起来。 她回头数落:“听妈的话,下周就把猫送……” 话没说完,就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她赫然发现,跳到她床上的根本不是她的宝贝女儿,而是那只该死的三花猫!它身上的毛甚至沾到了她刚换的新床单上! 小猫嘴里叼着一只小老鼠形状的玩具,见她终于转过身,它立刻把小老鼠放在她面前,还用小爪子推了推。 “给我下去!”孟妈妈气得要死,拿起小老鼠玩具就扔了出去。 猫咪立刻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它很快抓住小老鼠,又叼着小老鼠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再次跳上床,落在了孟妈妈面前。 她气急:“谁让你上来了,你给我离远点!” 她再次把小老鼠扔到卧室外,猫咪又一次追过去,然后再次叼了回来。 孟妈妈:“……” 这是猫吗,这明明是一只狗,癞皮狗! 孟妈妈第三次把玩具扔出去,小三花就第三次把玩具叼了回来。 等到第四次扔出去时,孟妈妈长了个心眼,她故意做出投掷的动作,其实玩具正藏在她的手心里。小猫咪追出去,茫然地原地转了几圈,不知道小老鼠去哪里了。 见猫咪一副失落的样子,孟妈妈这才拿出小老鼠,提溜着小老鼠的尾巴,在它面前晃了晃:“跟我斗,你一个小猫崽子还嫩了点儿。” ……当孟桃上完厕所出来时,目瞪口呆的发现,自己的母亲居然在拿着逗猫棒和小三花玩游戏! 孟桃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妈……你怎么……” 这一声“妈”,瞬间让孟妈妈清醒过来。她看看手里的逗猫棒,再看看一跳一跳去抓羽毛的猫咪,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 第101页 ……这只猫身上怕不是有什么迷药吧,怎么能让她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 领养日活动结束的两周后,殷九竹给景旭分配了一个新任务——她把二十五份领养合同递给景旭,让他一一打电话回访。 回访内容很简单,就是问问小动物们到了新家之后习不习惯,有没有出现应激、不吃粮、拉肚子等问题……鉴于有些人是第一次养动物,肯定会有手忙脚乱的地方,他们打电话就是为了替大家答疑解难。 最主要的是,景旭需要向每个领养宠物的主人征集一张小动物现在的照片,到时候他们会出一个合集,把这些拥有了新家的流浪动物的照片放在一起,发到他们的公众号上。 殷九竹说:“盼盼那边不用回访了,我一直和她有联系,到时候直接从她的朋友圈里拿一张照片就行。” 景旭关心地问:“盼盼姐很喜欢晒狗吗?” “何止是爱晒,每天一打开朋友圈,全是她的刷屏。”殷九竹干脆拿出手机,点开了冯盼盼的微信。 自从接了小玫瑰回家,冯盼盼就成了“晒狗”狂魔,每天至少要在朋友圈里发十条小玫瑰的视频。 家里的原住民冯日天对这个新来的漂亮妹妹大献殷勤,让她睡自己的窝,吃自己的零食,玩自己的玩具……完完全全是一只大“舔狗”。 冯盼盼给小玫瑰买了很多漂亮小裙子,其中一条蓬蓬纱裙还有搭配的头纱,穿在它身上像是缩小版的新娘婚纱。搭配婚纱的还有一件男狗狗礼服,冯盼盼把礼服套在冯日天身上,指挥两条狗拍了一套“结婚照”,背景P上囍字,这套照片足足收获了近百个点赞。 殷九竹指了指其中一张结婚照:“我打算选这张当头图,你找其他主人收集照片时,尽量选择清楚一些的,不要拍的太糊。” 景旭点头答应了下来。 整个下午,景旭都在打电话回访,说得口干舌燥,帮助很多新手主人处理了不少问题。 终于,只剩最后一个回访客户了。 “你好,孟桃小姐是吗?我是爱宠之家的工作人员小景,”景旭喝了口水,说,“我给您打电话是想回访一下,聚顶在您家生活的怎么样,有没有出现什么应激反应?” “太好了太好了,我正要找你们呢!!”孟桃急切的声音传来,“聚顶出大事了!!!” 景旭一听,立刻坐直了身子。电光火石间,脑中划过了数条猫咪常见的疾病和意外。 兰花中毒?鱼刺穿破食道?应激反应?阳台坠楼? 他稳住心神,安慰对方:“孟小姐不要着急,您慢慢说,猫怎么了?” “聚顶它……聚顶它……”孟桃在电话里哇一声哭了出来,“聚顶它秃了!!!” 景旭:“???” 第43章 病例四十三 秃顶的三花猫(二)…… 秃顶的三花猫2 孟桃把小三花领回家之后, 孟妈妈从刚开始的激烈反对,再到现在的相安无事,只用了短短两个星期而已。 孟妈妈确实不喜欢猫, 嫌弃猫掉毛、猫抓沙发、猫在家里拉屎,把家里弄得一股猫味儿。可是小三花根本读不懂她脸上的嫌弃,孟桃出门上班后, 它就凑过来,在她面前来撒娇卖萌, 甚至在她打毛衣的时候跳到她腿上…… 一来二去的, 孟妈妈的铁石心肠, 也有了那么一点松动。 她不再嚷嚷着要把猫扔出去, 但她也不会主动逗它摸它。她和它就像是两个同居室友, 井水不犯河水,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这天孟桃下班后回到家, 妈妈在厨房里一边听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有声小说,一边做饭。孟桃放下背包, 嗲声嗲气地喊:“聚顶宝宝~顶顶宝宝~妈妈回家啦~~你在哪里呀,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今天有没有听姥姥的话呀?” 孟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教训她:“别随便给我长辈分啊,什么妈妈姥姥的, 你还没处对象呢,在外面这么胡说八道, 还有哪个男的敢追你啊?” “不追就不追呗,我觉得单身挺好的。” “单身怎么行?妈还想抱孙子呢,等你结了婚、生了娃,妈就把这套房子卖了, 去你新家那儿租套房子,就近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妈可舍不得我的好桃子,妈要和桃子住一辈子呢!” “……” 天啊,孟妈妈又开始灌输她那套“母女俩要永远在一起”的理念了。 孟桃听得耳朵都磨茧子了,根本没打算搭话。 她拿起架子上的猫玩具,一边摇着上面的小铃铛,一边满屋子寻找猫猫的身影。 奇怪,平常她一摇铃铛,聚顶就会喵喵叫着迎过来,同事都说她养的不是猫,而是一只狗;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聚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孟桃翻遍了屋子,才在床下找到它。 孟桃的床底下堆满了东西,空间狭小又黑暗,孟桃找到它时,聚顶正窝在角落里,专心致志地舔爪子。 孟桃捏住它的后颈,把它从床底下拉了出来:“小东西,你怎么跑到那儿去——啊!” 孟桃一声惊叫,震惊地看着小三花的头顶,未出口的话全咽回了肚子中。 只见猫咪头顶正中央,居然有一团不规则的掉毛!毛发不翼而飞,露出猩红色的皮肉,好像还渗着血…… 这个位置受伤,断不可能是猫咪自己弄的。 -- 第102页 想到每次都对猫咪横眉冷对的母亲,一个可怕的猜测跳入了孟桃的脑海。 孟桃的眼睛瞬间红了,她抱着猫直冲厨房,气到不行:“妈,你有什么气冲我来!你要是真那么不喜欢猫,我把它送走行了吧?你有必要趁我不在家就打猫吗?你还打它的脑袋,它都流血了!” 正在做饭的孟妈妈没想到会迎来她的无端指责,孟妈妈先是一愣,看向猫咪头顶正在渗血的斑秃,她火气也上来了:“孟桃,有你这么和妈妈说话的吗?什么都没搞清楚呢,就不管不顾先和我发一顿火?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啊?还有,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残忍的人?” 孟妈妈感觉血压蹭蹭往上升:“孟桃,你摸着良心说,你从小到大,我打过你一下吗,我动过你一根手指头吗?我连我女儿都舍不得打,我怎么可能打我女儿的猫!” 妈妈的话像是兜头一盆凉水,让孟桃原本激动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 她看看怀里的猫咪,再看看气到都站不稳的妈妈,说不尽的愧疚瞬间涌上了心头。 “妈……”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妈妈一通指责,妈妈该有多伤心啊。 孟桃走到妈妈身边,想道歉,却被妈妈一手推开。 “你离远点,我现在不想见到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孟妈妈撇过头,眼睛也红了,“桃子,你让妈妈太失望了。妈妈每天给你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你说领回来一只猫,就领回来一只猫,从来没想过和我商量一下。” 孟妈妈伸手指向客厅:“我确实是不喜欢猫,你看看这满地的猫毛,谁能喜欢啊?但是为了你,我也在努力接受它……你知不知道,今天你的猫窜到了油烟机上,蹭的满身都是灰和油,是我给它洗的澡、吹的毛!我要是真的讨厌它,大可以直接开门让它滚蛋,然后和你说它跑了……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害它的事情,结果到头来,反而是我成罪人了?” “妈……”孟桃赶忙凑过去,想帮妈妈擦掉眼泪,但孟妈妈却躲开了她的手,把围裙一摘,扔到了桌上,“今天不做饭了,你和你的猫吃西北风去吧!” …… 孟桃觉得,自己真是这世界上最失败的人了。猫没照顾好,还把妈妈气到了……其实如果她冷静下来,完全可以想到另一种可能。 猫这么淘气,会不会是上蹿下跳时,撞到了头?床底下那么窄小,会不会是它钻进去时把头顶划伤了…… 任何一个可能性,都比她妈妈打了猫的可能性要大。 可怜的小三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只知道两个主人好像都很难过的样子……它默默凑过来,冲着孟桃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正是这一声“喵”,让孟桃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抱着猫默默掉泪,把整个脸都埋在了猫咪柔软的脊背上。猫的身上传来了一阵好闻的松木香气,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带着动物的皮脂味道。 孟妈妈确实给猫咪洗了澡……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 哭着哭着,孟桃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睡着后最后一个念头是,她明天早上一定要给妈妈道歉,还要去医院问问,要怎么给聚顶治一治它的秃顶…… ……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当孟桃第二天醒来时,赫然发现聚顶的情况变得非常糟糕! 聚顶身上的脱毛不减反增,原本只是头顶一块脱毛,结果现在连屁股都开始脱毛了!聚顶身上原本漂亮蓬松的毛发,掉的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看起来特别不正常。 脱毛后,它的皮肤变成了接近红色的深粉色,摸起来滚烫,想来应该很痒,因为猫咪一直在不停的摩擦,摩擦着摩擦着,那片脆弱的皮肤就开始渗血了。渗血后,皮肤又开始结痂,有些地方痂还没长好,又再次被蹭破……皮肤反复的结痂、蹭破、结痂、蹭破,很快就流了脓。 “桃子,这猫怎么了?”面对这样的情况,孟妈妈也顾不得昨天母女二人的争吵了,“它不会是有什么皮肤病吧。” 孟桃也不知道啊,她在网上查了一下,看这种掉毛、结痂、瘙痒的症状,很像是猫藓。 “猫藓?”孟妈妈下意识地躲开,“这是传染病吧!会不会传染给人啊。” “如果是传染病,那就更要治了!”孟桃立刻决定把猫带去医院。孟妈妈也跟着穿衣穿鞋,要陪她一起去。 孟桃惊喜地问:“妈,你原谅我了?你不生气了?” “生气还是生气的。谁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谁不生气?”孟妈妈哼了声,“但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次去看病,我肯定要陪着你一起去。给猫看病可比给人治病要贵,如果我不去,你被坑钱了怎么办?” 孟桃:“……” 孟桃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理由。她都二十三了,她妈妈还觉得她是个孩子,还觉得她会被人骗…… 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她们立刻打车去了医院。这是母女俩第一次来宠物医院,没想到这家宠物医院居然和给人看病的医院一样,这么大、这么干净、这么正规,还有前台护士分诊挂号。 护士推荐孟桃挂猫专科,但孟桃想了想,还是决定挂殷九竹和景旭的号,虽然他们只有两面之缘,但孟桃却莫名信任他们。 -- 第103页 …… 聚顶刚从猫包里放出来,殷九竹就被猫咪的惨状惊住了。 明明两周前,她把聚顶交给孟桃时,这只可爱的小三花毛色油亮蓬松,非常健康;可是现在,猫咪身上的毛却掉的七零八落,裸露出来的皮肤介于深粉色和赤红色之间,整只猫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 孟桃都快急哭了:“昨天还只是掉了头顶的一块,今天早上一看,屁股也开始烂了……它上厕所时,便便都不成形,黏在屁股上!我都不敢使劲给它擦,怕把它的皮肤擦烂了……” 孟妈妈说:“我女儿上网查了,说这是猫……猫藓!这病能治好吗?” 景旭剥开猫咪的毛发,仔细观察:“阿姨,这不是猫藓。猫藓掉毛是一块一块的,一块也就硬币大小,这种成片的掉毛,我们会考虑其他可能。” “还有什么可能?” 殷九竹细细解释起来:“一般来讲,猫咪掉毛的可能性有四种可能。第一,寄生虫性引发的皮肤病,第二,真菌细菌感染引发的皮肤病,第三,内分泌失调引发的脱毛,还有最后一种,那就是接触了过敏源导致的脱毛。 “小三花被领养前,做了体内外驱虫,第一种可能性可以直接排除。其余三种都有可能,我们只能一个个试、一个个排除了。” 一听要一个个试,孟妈妈嘀咕起来:“这得多少钱啊?这一看就是皮肤病,直接开点治疗皮肤病的药呗!” 这种宠物主人非常常见,一听说要把所有检查都做遍,就怀疑他们是故意骗钱。刚开始景旭还会感到激愤,但是现在他成长了,可以心平气和地向主人们解释了。 景旭:“阿姨,动物和人的情况不一样。首先,动物不能说话,它不能告诉我们,它究竟是哪里疼、哪里痒,只能靠医生的观察,然后使用排除法逐一缩小范围;其次,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固然可以暂时解决问题,但看病讲究的是根除病灶,否则下次还会再犯。” 经过他的一番解释,孟妈妈脸色稍霁,转身出去交钱了。 殷九竹表扬景旭:“口才不错啊。学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景旭摇尾巴:“是老师教的好。” 毕竟还在工作中,两人也不能闲聊太久。景旭取来了培养皿,殷九竹小心把猫咪皮肤挤皱,用刀片从猫咪身上取下一小块带着血的皮肤碎屑放在载玻片中,让景旭立刻送去生化室做染色检查和细菌培养。* 半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结果上面的结果让两人大跌眼镜。 ——猫咪皮肤上的真菌和细菌数趋近于零! 真菌和细菌过多会引发严重的皮肤病,但并不是说越干净越好。反而动物的皮肤太过“干净”,会使得他们皮脂分泌失衡,缺少天然的保护层,更易生病。 造成这种皮肤过于干净的情况只有一种。殷九竹问:“你们给猫洗澡了?” “对。”孟桃回答,“昨天猫太脏了,我妈就给猫洗了个澡。……啊!我听说很多猫胆小,不能洗澡,是不是它应激了啊?” 什么,昨天洗的澡?过了24小时,今天还这么“干净”? 这个念头在殷九竹的脑海深处一闪而过,她并没有及时捕捉到。 “不是应激。”殷九竹摇头,“应激的掉毛虽然也是成片成片的,但是猫咪的皮肤不会这样呈现深粉色……”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皮肤伤害,指尖下的皮肤滚烫,轻轻一碰,猫咪就蜷缩在那里震震发抖,一看就非常疼痛。 之后,殷九竹又给猫咪依次做了其他检查,但都没有得到答案。最后没有办法,殷九竹只能又切下了一小片红肿的皮肤碎屑,取了一些毛发、和抽出来的一管血一同送去做变态反应检查。 变态反应检查的结果不是当天就能出的,要三天后才能拿到报告。 殷九竹暂时给猫咪开了无菌洗液、口服消炎和防抓咬的包扎衣服,她叮嘱孟桃回去后要多多观察,给猫咪戴上伊丽莎白圈,不要让它触碰自己的伤口。 对于殷九竹的处理,孟妈妈很不满意。 “你们让做的检查我们都做了,该花的钱都花了,结果折腾这么大一圈,你就开了个洗液?”孟妈妈皱眉,“总要开个什么治疗皮炎的涂抹药吧!” “阿姨,您说的那种药是不能随便开的。”殷九竹平心静气地解释,“涂抹类药里一般都含有激素,一般来讲,抗生素和激素是治疗皮肤病的基本组合拳,但不同病因引发的皮肤病,不能用同一套激素。如果是内分泌问题引发的脱毛,甲状腺衰退要用甲状腺素,肾上腺亢进要用糖皮质激素;但如果是化脓真菌感染引发的,用糖皮质激素反而会激化症状!”* 她顿了顿:“现在究竟是哪种病因,我们还没有搞清,如果贸然下激素药,有50%的可能性让聚顶的症状加重。” 孟妈妈还要说些什么,孟桃拉了拉她,抢先说:“殷医生,您说的情况我都记住了!我回去之后会看好它的!” 殷九竹点点头,示意让景旭送客。 景旭把母女俩人送出了医院大门,又加了孟桃的微信,让她一旦有什么其他状况,及时和他联络。 “孟小姐,这只小三花是殷老师从坏人脚下救出来的,所以我们都对它很关心。”景旭细细叮嘱,“我们很感谢您收养它、给它一个家,但如果您因为它的病,不想再养它了,那我们会给您一次‘反悔’的机会。” -- 第104页 孟桃愣愣地问:“反悔?” 景旭:“就是——退养。” “退养?不,不行!”孟桃立刻摇头,“既然养了,那我就要负责到底!” 猫咪只不过是有一点皮肤病,她就禁受不住要退养的话,那她还算人吗? 难得的,孟妈妈也没有提出异议。她虽然觉得养只猫又费钱、又费神,还害得她们母女吵架,可是毕竟女儿喜欢,她就算再有意见,也只能接受。 “那好。”景旭点了点头,“那咱们三天后再见,希望变态反应报告能让我们知道猫咪脱毛的原因。” 孟桃抱着恹恹的小猫咪,好奇地问:“刚刚就听你们一直在讲变态反应、变态反应的,这到底是什么检查啊?怎么要这么久才能出结果?” 景旭:“变态反应有个更通俗的称呼,叫做过敏反应。我们怀疑猫咪是接触了什么东西,才导致毛皮脱落。但是过敏的范围太大了,所以我们要一个个实验,缩小范围,这就会耗费一些时间。” “你说它是过敏?” “只是说有这种可能。猫咪很敏感,有些猫和人一样,会对粉尘过敏;有些猫会对植物过敏,比如兰花、百合;或者是某种……化学制剂。” 景旭专心低头给孟桃解释,他并没有注意到,当他提到“化学制剂”时,旁边的孟妈妈脸色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但是孟妈妈很快把这份不自然压了下去。 ——不,不可能的。“那种东西”她每天洗洗涮涮接触都没事,野猫哪有这么娇贵,怎么可能因为她用了“那种东西”,猫就生病了呢? 第44章 病例四十四 秃顶的三花猫(三)…… 秃顶的三花猫3 三日后, 孟桃和孟妈妈又一次带着小猫来到了医院。 和前几天相比,聚顶的皮肤状况更糟糕了。因为迟迟没有找到病因,孟桃只能遵照医嘱, 每天用无菌洗液帮它清洁红肿的皮肤,但和逐步溃烂的皮肤相比,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猫咪身上的防咬衫被景旭轻轻解开, 皮肉腐烂的臭气扑面而来。 现在,这只可怜的小三花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好皮肉了。它的背上、四肢、头顶、屁股皮开肉绽, 原本的长毛成片脱落, 露出猩红色的表皮, 轻轻一触碰, 它就不停发抖。 这样的伤口放到其他猫猫身上, 早就痛到哀嚎了;聚顶却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让殷九竹查看它的伤口, 即使很痛,也只是轻轻挣扎一下, 连爪子都不肯伸出来。 孟桃这几天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两只眼睛早就肿成了烂桃子。小三花的便便都不成型, 每次上厕所, 便便就会黏在它溃烂的屁股上,她只能一边哭一边给它擦。 “殷医生, 聚顶还有救吗?”孟桃哭着问,“它看起来真的好疼。” 孟妈妈也不忍心多看猫咪一眼:“这猫怎么越治越严重啊, 你们到底能不能治啊,不能治我们就换家医院,不在你们这儿耽误时间了!” 殷九竹戴上手套,不顾猫咪身上恶臭的味道, 轻轻翻开它尚存不多的毛发。这些毛发颜色古怪,底层毛绒呈焦黑色,仿佛被烧过一般。 看到这样的表象,殷九竹基本可以断定心中的猜测了。 “孟阿姨、孟小姐,您二位着急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肯定会把它治好的。”她给了景旭一个眼神,“景旭,你带孟小姐去美容部,把聚顶身上的毛都剃光,它其他的毛已经坏死了,如果脱落的时候沾到伤口上就不好了。” 只需一个眼神,景旭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他轻轻用毯子裹起小猫,示意孟桃和自己一起走,孟妈妈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殷九竹叫住了。 殷九竹:“孟阿姨,您留步一下,我跟您沟通一下病宠的护理问题。” 孟桃一听,连忙说:“妈你留下吧,有我一个人陪聚顶就行。” 说完,孟桃急匆匆跟着景旭走出了诊室,景旭贴心地带上了诊室门,现在整个诊室里就只剩下殷九竹和孟妈妈两人了。 孟妈妈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她很快察觉出气氛的古怪:“……殷医生,您把我留下,是有什么事吗?” 殷九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沓检验报告放在了桌上:“阿姨,聚顶的变态反应结果已经出来了。” 报告上是复杂的图标和密密麻麻的英文,孟妈妈看一眼就觉得头疼:“你这玩意儿我根本看不懂。结果怎么样,你直接告诉我吧!” “既然现在孟小姐不在场,那我就直接问了——”殷九竹看向坐在她对面的中年妇人,眼神探究,“——您给聚顶洗澡时,究竟用了什么?” 孟妈妈心里一跳,下意识否认:“……还能是什么东西?就是我女儿买的猫香波呗!” “除了猫香波呢?” “……”孟妈妈不说话了。 见她如此拒不配合,殷九竹心下叹息,她把那沓报告推到了孟妈妈面前,翻开其中一页,指尖在一行化学式上轻轻点触。 “阿姨,我们从聚顶身上采集到的毛发和皮肤碎屑中,检测出了一种残存的化学成分,对氯间二甲苯酚。”殷九竹轻声道,“对氯间二甲苯酚是一种广谱抗菌剂,也是消毒液的主要成分。就我所知,常见的家庭消毒液‘滴露士’里,就有它的存在。” 滴露士有着非常好闻的松木香气,常用于家具清洁和衣物清洁。一盆水只需要小小一瓶盖,就可以消灭99.99%的细菌,并且有效抑制细菌再生。它经过稀释后对人体的危害微乎其微,但对于动物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 第105页 殷九竹继续说:“而且,聚顶残存的绒毛呈焦黑色,这也符合化学药剂的侵蚀反应……” 孟妈妈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攥住裙子,脸上写满了挣扎和惊慌。 殷九竹顿了顿:“阿姨,动物不能开口,但是人可以。如果我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化学药剂导致它生病,我就没有办法给它精准的治疗。……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那只猫也需要一个答案。” 到了这时候,孟妈妈再否认、再逃避也无济于事了。 她低垂着头,半捂住脸,低声道:“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猫不能用滴露士。” 她平时在家洗洗涮涮打扫卫生,都会放一些消毒液,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所以在给猫洗澡时,她为了让这只脏猫能变得更干净,想都未想,就往水盆里加了一瓶盖消毒液。 她完全没想到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其实上次来医院时,她就猜到可能是消毒药水造成了猫咪的皮肤溃烂,但她却心存侥幸,不肯承认,结果导致猫咪又白白受了好几天的苦。 今天,在殷九竹摆出的证据面前,她终于禁不住心理的折磨,承认了她的错误。 她的话音刚落下,突然身后的诊室大门被嘭的一声推开,门板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门外,孟桃双眼含着泪,震惊地瞪视着自己的母亲。 “妈……”孟桃嗓子都是哑的,“……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殷九竹在询问前特地支开了孟桃,没想到孟桃居然会杀了一个回马枪。孟桃身后的景旭无措地冲殷九竹摇了摇头,用口型说:“我拦不住她。” 孟妈妈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全被女儿听去了。她下意识想要解释:“桃子,你听妈说……” 可是话没说完,孟桃的眼泪已经滚了下来。她狼狈地抬手想要抹干净眼泪,但是越擦,眼泪掉的越多。 见状,殷九竹意识到自己不该再在这里了,她起身让出诊室:“孟小姐,你不要太激动,我想孟阿姨也是无心之失。有什么事你们冷静下来慢慢说,我和景旭先去看一下猫。” 说罢,她立刻起身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离开时,还体贴地关上了诊室大门,在门外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景旭有些担忧地看了紧闭的诊室大门一眼:“……老师,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们母女不会打起来吧。” “没关系的。”殷九竹点点头,“孟小姐已经是成年人了,我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件事。再说,咱们是兽医,只要医好宠物就够了,宠物主人的心病,只能让他们自己医了。” …… 诊室里,孟妈妈坐立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望着站在对面一动不动的女儿。 她心头有千般话想说,其实她最该说的是对不起,但偏偏这三个字堵在她喉咙,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这世上,只有女儿向妈妈道歉的道理,哪里有妈妈向女儿道歉的道理呢? 最终,她默默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向女儿递了过去。 好在,孟桃接了。 孟桃接过纸巾,三两下擦掉滚滚而下的泪珠,突然开口:“妈,我明天搬家。” 短短六个字,让孟妈妈一下愣住了。 “搬家?你要搬到哪里去?!”孟妈妈又气又惊,“桃子,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妈妈一天,就连上大学都是走读的!你怎么突然想要搬家——就因为那只猫?” “对,就是因为那只猫。”孟桃抬头迎向母亲的视线:“妈,我之前就说过,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聚顶,我可以送走它。但你却选择做出这样的事情,它这几天疼得连觉都睡不好,身上到处都是血,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孟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妈妈故意虐待那只猫吗?”孟妈妈震惊极了,“难道你认为我是故意往那只猫身上浇消毒药水吗?我是踹它了,还是打它了,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也不想这么猜测你。”孟桃撇过头不愿看她,“三天前,景旭说得那么清楚,猫很有可能是被化学药剂灼伤的,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答案,可你为什么不说,你为什么要看猫白白多受了这么久的罪,难道这不是故意的吗?” “我不能说的原因很简单——”孟妈妈终于忍不住了,眼眶泛红,气恼之外更多的是委屈,“——桃子,因为妈怕你生气,妈怕你怪我,怕你离开我。” “……”这个答案出乎了孟桃意料。 “桃子,你说说,自从那只猫来了以后,你和妈吵过多少次架了?”孟妈妈迈步,向着女儿的方向慢慢靠了过去,“该不该带猫回来,咱们吵;给猫每天喂多少粮,咱们吵;关于我有没有打过猫,咱们还吵;……桃子,从小到大你一直是个乖孩子,从没和妈妈犟过嘴,但是自从猫来了,你有一天和妈不吵的吗?” 孟妈妈苦笑:“妈承认,这次确实是妈不对,好心办坏事。我看猫太脏了,想给它洗干净一些,我是真的不知道猫不能用滴露士……你别怪妈了行吗?妈给你道歉,行吗?” 她终于走到了孟桃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然而不等她收紧,孟桃就把手抽走了。 “桃子,”孟妈妈见状难过极了,“你还在生妈的气吗?” -- 第106页 “生气……生气……”孟桃咀嚼着这几个字。她望着面前的母亲,女孩的表情复杂,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妈,我问你,我能生气吗?我有资格生气吗?” “……” “我很想说我很生气,但你是生我养我的母亲,从小到大费劲辛苦把我养育长大,我根本没有资格为了一件小事就和你发脾气;我也想说我不生气——可是妈,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孟桃的眼泪决堤:“从小到大,我一直想成为你的骄傲;可我有时候,也会羡慕别的女孩子可以和妈妈提要求,让妈妈让步……为什么你就不能听听我在想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尊重我的选择哪怕一次?我想养猫,我从小就想养猫,我好不容易可以让这个梦想实现了,你为什么要亲手打破它?” 孟妈妈并没有搞清楚,猫的事情根本不是导火索——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妈,我难过的事情不止是猫;我难过的是,你永远觉得你可以替我做选择,我只能待在你的羽翼下——可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有自己的意志,我有自己的想法,我希望能由我自己决定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工作,养什么动物。 “没错,我有幼稚的一面,我有任性的一面,我还不够成熟……但就算我摔跤了,我也可以自己爬起来,而不是在一开始,你就不让我跑步。” 诊室里,两个女人面对面站着,她们一个年轻,一个年迈,五官是如此相似,甚至连她们哭泣时脸上的细微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就是彼此的镜子,照出了自己身上的丑陋。 “妈,我感谢你为我付出的一切,我爱你,但是我也怨恨你。” “我决定离开你了——我想我是时候要独立了。”孟桃闭上眼睛,最后吐出几个字,“您也需要独立了。” …… 美容室里,李托尼小心翼翼地剪掉猫咪身上杂草一样的毛发,避开它身上溃烂的皮肉。然后,他把猫咪抱进水盆里药浴,以手盛水,小心浇在它身上。 大多数猫咪都是怕水的,不过聚顶却出乎意料的乖巧,它仿佛知道这些两脚兽是在救它,老实地待在水盆里一动不动。 美容室的落地玻璃墙外,殷九竹双手插在白大褂里,隔空注视着那只可怜的猫咪。景旭在一旁的配药柜前忙碌,托盘里放着调配好的抗生素,等猫咪药浴完成后,这些药会注射到它的身体里。 “也不知道孟小姐和孟阿姨谈得怎么样了……”景旭喃喃自语。 “哦?看来你很关心孟小姐啊。”殷九竹似笑非笑地反问。 “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景旭赶忙解释,“我就是觉得她们母女俩如果因为这种事情大吵一架,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 受伤的猫咪很无辜,但景旭并不认为,孟阿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家长”。他不知道孟阿姨和孟桃之前有什么矛盾,但他能看出来,母女两人的关系仿佛是一根绷得太紧的弹力绳,绳子的两端分别握在她们各自手里,她们拽的越紧、距离就越远,反而越不敢松手——因为一旦松手,就会伤到另一端的人。 景旭说:“我看到孟阿姨,就想到了我妈妈。我和她也会有矛盾,尤其是我考了这个专业之后,我妈刚开始是站在我爸那一头的,特别反对,对我没有一点好脸色。但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我妈还是倒向了我。” 他说完,有些期待地看向殷九竹,试探性地问:“老师,那你呢?你和令堂吵过架吗?” 他把心思小心翼翼地藏好。他从未听过殷九竹提及自己的家人,他趁着闲聊的机会暗搓搓试探,想要更多的了解她。 殷九竹摇了摇头:“没有,我没和我妈吵过架。” “啊,那老师你和阿姨的关系一定很好!” 殷九竹的视线从美容室里收回,侧头看向他:“你误会了。在我上小学之前,我母亲就因为生病去世了。” “……” “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缠绵病榻,我在她面前都不敢说话声音大一些。”殷九竹轻声道,“我又怎么舍得和她吵架呢?” 景旭的心底五味杂陈,他身旁虽然也有单亲家庭的朋友,但大多是父母离异,他从未想过,殷九竹的母亲居然英年早逝,如此早的离开了她。 “老师,对不起。”他赶忙低头道歉,“我不该提及你的伤心事。” “傻小子,你替我难过什么啊。”殷九竹浅浅一笑,感叹道,“仔细算算,我妈今年应该24岁了。她如果见到我,还要管我叫声姐姐呢。” 第45章 病例四十五 秃顶的三花猫(四)…… 三花4 小三花修剪完身上的毛后, 瘦瘦小小的身子上满是斑驳的伤痕,无法愈合的皮肤伤口一个叠着一个,李托尼给它洗澡时手都在颤。 对氯间二甲苯酚常见于各类家庭清洁产品, 消毒水、洗衣液里都能找到它。 猫的毛发和人类不同,除了肉眼可见的外层毛发以外,还有一层短短绒绒的底层绒毛, 这层绒毛可以更好的帮助猫咪保暖,是猫咪皮肤的“保护层”。但是, 当这层绒毛接触到苯酚溶液后, 苯酚溶液会附着在绒毛上, 不易被清水冲洗干净, 会延长苯酚溶液接触皮肤的时间, 最终致使皮肤严重坏死。* 而且,猫的解毒葡萄糖苷酸转移酶活动性有限, 如果猫咪误食了苯酚溶液的话,很容易引发肝肾衰竭。* -- 第107页 殷九竹考虑到, 猫咪往往有舔毛的天性,她初步推断, 小三花在洗澡后, 已经通过舔毛把一部分的苯酚舔到了体内,损伤了肠胃黏膜, 这才引起它这段时间的不停泄肚。 唯一庆幸的是,小猫咪的眼睛并没有接触到这种致命的毒药, 否则角膜糜烂受损,这双漂亮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在搞清楚真正的病因后,殷九竹立刻开了药单,对症下药。对于皮肤接触苯酚溶液导致的化学药剂烧伤, 去除酚类化合物的最好、也是最易得的药剂就是甘油,景旭用棉花沾上甘油,小心避开猫咪溃烂的伤口,把尚存完好的皮肤一点点擦拭干净。 即使他的动作很轻,聚顶还是疼得浑身抽搐,控制不住地伸出爪子,一爪挠在了景旭的手腕上。 尖利的爪子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了三道深深的血印,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景旭“嘶”了一声,却没有躲避,反而温柔地哄它:“你是只坚强的小猫咪,再坚持一会儿好吗?我会快一点的。” 猫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渐渐地停下了挣扎,改为一声又一声不停地哀嚎。殷九竹帮他保定住猫咪,手下的身躯滚烫瘦削,根本找不到当初健康的模样。 在最终洗淋后,景旭用浸湿了0.5%碳酸氢钠的敷料贴在了猫咪的创口上,然后再给它穿上包扎衣。它的伤势很重,好在动物的生命力极强,只要挺过最开始的炎症爆发期,接下来就可以等时间的魔法慢慢起效了。 景旭把猫咪放回了笼中,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手腕上的疼痛。 低头一看,手腕上的三道抓痕都已经凝固了。被抓破的地方微微红肿,血珠还凝在上面。 对于宠物医生来说,在看诊过程中被动物误伤实在是家常便饭。景旭碰了碰伤口,有点疼,有点痒,还好不是很深。他去洗手间洗掉了伤口上残留的血迹,因为动作有些粗暴,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液再次流了出来。 景旭皮糙肉厚不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打算一会儿随便贴个创口贴糊弄一下。哪想到刚出洗手间,殷九竹就把他叫住了。 “老师,怎么了?” “把手给我。”殷九竹说。 景旭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傻傻地把右手递了过去。 “不是这只手,是受伤那只。” 景旭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景旭对待自己实在太糙了,被冷水冲洗过的伤口泛着白,他刚刚拿纸巾抹了抹水珠,质量不好的纸巾还残留了一些纸屑黏在皮肤上。 殷九竹挑开那些细碎的纸屑,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红肿的伤口:“……疼吗?” “不疼……不!”景旭立刻改口,“疼!疼!”他呲牙咧嘴,故意装作一副很疼的样子,委屈巴巴地说,“没想到聚顶那么小,爪子却那么锋利。这道伤口抓得好深啊,老师,我不会要去医院缝针吧?” 殷九竹根本没发现他的小心思,她捧着他的手腕仔细看看:“没事,这种深度不需要缝针。” 景旭的手被她捧着,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殷九竹用碘伏帮他清理伤口,数落他:“你说说,你都受过多少次伤了?被羊驼吐口水,被刺猬扎手,被兔子踹鼻子,现在又被猫抓了……平均一周就要见血一次,要是换别的助手这么不顶用,我早就把他退回学校了。” 景旭在宠物医院实习三个月受过的伤,比他在学校里呆四年受过的伤都多。上次他们接诊了一只鹦鹉,如果不是殷九竹反应快,那鹦鹉差点把景旭的手指咄掉一块肉。 殷九竹动作麻利地为他上好药,这种小伤口无需包扎,包的太紧了反而会影响伤口透气愈合。 景旭望着手腕上的棕褐色碘伏痕迹,仿佛那不是伤疤,而是一个光辉的勋章。 “你傻笑什么呢?”殷九竹提醒他,“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咱们该回诊室看看了,也不知道孟小姐和她母亲有没有把事情说开。” 当他们回到诊室时,整个诊室只剩下孟桃一人,孟桃眼睛还红着,但明显平静了很多。 殷九竹假装没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开口:“孟小姐,我来和你沟通一下聚顶接下来的救治方案。” 她如此公事公办,没有一丝多余的关心,反而让孟桃感觉很舒服。 孟桃吸了吸鼻子,哑声说:“您说吧,钱不是问题。” “是这样的,因为聚顶身上的伤很重,需要一天多次换药;另外她舔毛时误食了一点消毒液,损伤了肠胃……我建议让聚顶住院,我们这里会有专业的医生护士照顾它,等它状况稳定了再回去。” “没问题。”孟桃点点头,“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想让它住院……我这段时间要找房子搬家,没有太多精力照顾它,等我安顿好了,再来接它吧。” “搬家?”景旭十分惊讶。 “嗯,我已经和我母亲商量好了……其实也不算商量,应该算是吵架吧?”孟桃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有我妈的错,也有我的错。如果我养猫之后更负责一些,多和她讲讲养猫的注意事项,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如果我妈在发现出事后能及时说出真相,也不至于让事情越来越糟……归根结底,是我们离得太近了,反而丢掉了信任和尊重……我二十多岁了,总和妈妈住在一起永远不能长大,所以我决定搬出去了。” -- 第108页 她这番话不像是说给他们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殷九竹并没有继续深问,她自幼失去母亲,在她幼年的印象里,母亲的形象很模糊,只记得她身上从未消退的药味和日夜不停地咳嗽声。如果不是小时候留下的全家福合影,她几乎要忘记母亲的样子了。 她从未体会过母爱的滋味,当然也无从想象母女间这种复杂的爱意。 孟桃办理完住院手续后,没有过多停留。 “殷医生,未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没有办法每天都来看聚顶。”孟桃忽然对着他们深深鞠躬,“很抱歉,当初我领养聚顶时,我一心想给它一个家,结果我没能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主人,害得它生了重病……请再信任我一次,这次,我会给它一个新的家。” 这个年轻女孩,从原本的家庭中独立,即将建立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小家。 在这个过程中,她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可能会遇到无良房东,可能会遇到讨厌的邻居,她要自己一个人学着通马桶、学着洗碗做卫生、学着独自应付生活中那些垃圾负面情绪。但是没关系,这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经之路。 当她独自走过了这条路,再回头望时,可能就会和母亲达成和解——也可能不会。 没关系,不管孟桃最终选择了哪条路,她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 下了班,殷九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把自己扔进沙发内。 她租的老小区距离医院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她工资不菲,直接整租了一套小两居,原房东装修的还可以,留下了全套家具,足够她一个人住。 只不过在寂静的夜里,一个人难免会觉得无趣。 白天上班时,医院总是吵吵闹闹,跑酷的猫、打架的狗,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耳边永远环绕着无数道声音。 可只要回到家里,一切就骤然安静下来。 太静了,真的太静了。 六十平米的房子不算大,但殷九竹瘫在沙发里,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觉得这套房子空旷极了。 老小区隔音不好,即使关上窗户,楼上楼下的声音还是会灌进来。 “这道题教了你多少遍了!!!3+2等于5!!!听见没有,等于5!!!你现在告诉我,2+3等于多少?……什么,6??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八点了,老头子,遥控器呢?我要看连续剧!” “你怎么又加班啊,这都几点了,菜都凉了!” “妈,我明天要穿的校服呢?不是这套,是那件外套……明天有升旗仪式……” 无数道声音汇聚在一起,从东边来,从西边走。 每扇窗户里,都是一个个热闹的家庭,都是一段段亲密的关系。 殷九竹是旁观者,更是局外人。 她想起白天见过的孟桃和孟妈妈,想起景旭在得知自己自幼丧母后手足无措的道歉…… 一直以来,殷九竹把自己的寂寞藏在硬壳之下,在绝大多数时候,她都可以扮演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但偶尔——比如今天——她也会想起自己的父母。 殷九竹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从沙发上翻了个身,摸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想找个人聊聊天。 她的视线在那些名字上搜寻了半天,曾经的朋友同事都留在美国;以前的同学也很多年没有联系;冯盼盼这几天都在加班;至于她的家人…… 她顿了顿,手指停在了一个名为“爸”的号码上。 她指尖轻按,电话播了出去。 电话刚一接通,殷九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爸,是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最近工作很忙,很久没有给你打电话了。” “我过段时间就回去看你。” “你那边冷吗?” “我的新单位挺不错的,能在一线接触一些少见病例,每天都很充实。” “明年我会入职华农大,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当老师吗?这次你可以满意了。” “至于男朋友……我和吴斌分手了。” “嗯,是他的错。” “不过我现在又遇到一个人,他是我的助手,小朋友挺不错的,该细心的时候细心,就偶尔会毛躁犯错。” “我正心烦呢,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和他的关系。” 她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如果让熟悉她的景旭知道了,一定会惊讶于她居然也有如此多话的时候。 她的语速极快,完全不等对方应答,就全倒了出来。 而面对她一波接一波的倾诉,电话那端只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抱歉,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第46章 病例四十六 误食(屏蔽词)的比格犬(…… 比格犬1 太阳照常升起, 夜晚的寂寞无助缓缓褪去,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殷九竹迎来了新的一天。 “早上好,殷医生!”刚一走进医院, 前台莹姐就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同时把手里的值班表递给她,“今天是您和小景的夜班, 您没忘吧?” 殷九竹手一顿,如果不是莹姐提醒, 她还真就忘了今天要值夜了。 -- 第109页 爱宠之家医院是一家24小时的大型宠物医院, 特别开设了夜间急诊, 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全院的执业兽医和执业助理兽医足有二十人, 分部在不同科室, 每天晚上都会有一间科室值夜,今天恰巧轮到了异宠科。 值夜实在是个辛苦活儿, 一方面要照料住院的病宠,一方面要时刻警惕有急诊上门求助, 一晚上基本没时间休息。 这是入职的三个多月里,殷九竹和景旭被排到的第四次值夜。 第一次值夜, 当晚住院的三只中重症病宠的监护器接连报警, 两人轮流抢救了一整晚,依旧有一只没能救回来。那种挫败感实在让人难忘。 第二次值夜, 他们半夜被交警敲开门,不知从哪里来的野鹿在高速路上狂奔, 被车撞了,骨盆开放性骨折,紧急送来接骨,他们忙活了一整晚, 救治好后,第二天早上被动物园接走了,据说那只野鹿现在已经恢复了健康,重新被放归山林了。 第三次值夜,有户人家晚上包饺子吃,随手给了狗一个饺子,哪想到哪个饺子里包了一枚硬币(当地习俗),硬币卡在食道中部,位置刁钻。主人担心狗狗麻醉不耐受,不愿意开刀,殷九竹折腾了一晚,催吐了好几次,最后使用内窥镜才把那枚硬币掏出来…… 想起前几次值夜遇到的问题,殷九竹不禁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今天晚上能让她踏实的睡几个小时,别再遇到什么“大情况”了。 白天的工作没出什么纰漏,今天来看病的异宠只有一只骨折复诊的小仓鼠,恢复的不错,拆了绷带后小家伙活动自如。除此之外,殷九竹又替猫狗专科分担了几只来体检打疫苗的小家伙,整个白天的工作就这样轻松的结束了。 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医生们陆陆续续的下班了,硕大的医院里,转眼只剩下殷九竹和景旭两个人。 景旭先去住院部给病宠们喂了一次晚药,聚顶是所有住院病宠里最特殊的病号,景旭把它从笼中抱出来,解开它身上的防护衣,给它重新抹药换敷料。 经过治疗,聚顶皮肤上的溃烂没有再进一步扩大,但愈合的速度很慢,预计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完全长好。为了防止新长出来的皮肉和敷料黏在一起,景旭每天都要给它换四五次药,一天还要打一针消炎针。每次换药都要折腾半个多小时,不光动物疲惫,景旭也累的不行。 待所有病宠照料完毕,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向了十点。 医院大门已经锁上,只留下旁边的一盏急诊小灯在夜色中长明。 景旭和殷九竹坐在员工休息室里,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过分的嘈杂。 不知为何,殷九竹忽然感到一阵心烦气躁。白天在诊室里,殷九竹和景旭总是有忙不完的工作,谈论的话题除了病宠就是病宠;但是现在夜深人静,空旷的医院里只有他们两人,气氛便莫名的尴尬与暧昧起来。 殷九竹忽然起身,打破了屋里停滞的空气:“我先去补觉了。”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十点,我睡四个小时到两点,到时候出来换你。你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没问题吧?” 她三下五除二的安排好工作,虽然嘴上是询问的语气,但她并不等景旭回答,就转身推开了身后的木门。 门后是一间单独开辟出来的小单间,专门给值班医生补觉使用。房间不大,仅能放下一个床头柜和一张窄窄的单人床,晚上医生护士就在这里和衣而卧,白天莹姐会负责打扫。 值班医生们都戏称这里为“面壁思过室”,因为这里实在太狭小、太安静了,墙壁上端有一扇不大的透气窗,清朗的月色从透气窗洒进来,照亮了床前的一小片空间。 殷九竹关上门走入房间,没有开灯,借着那一点月光,合衣躺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哪想到刚一挨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门之隔的休息室里,景旭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合拢的木门上转移,低头继续看书。 景旭这段时间一直在准备执业兽医资格考试,打算等拿到毕业证后,就立刻报考。执业兽医考试非常严格,每年的通过率不到20%,一共有四大科目,分别是基础、预防、临床和综合应用四门,四门分别在两天的上下午考完,节奏极快。考试结束后,会划分出两条分数线,通过高分数线的,可以拿到执业兽医资格证;如果只通过了低分数线,就只能拿到执业助理兽医资格证,助理兽医想要晋级,只能再次参加统考。 为此,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见缝插针的学习。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临床一线更能验证所学?若是背书时遇到问题,他身边到处都是医生可以请教。 景旭的成绩向来不错,本科五年年年拿奖学金。他的目标是一举通过高分数线,一次拿到执业兽医资格。当他拿到资格证后,他和殷九竹天堑一般的距离,也能稍微缩短一些了吧? 摒弃脑中的胡思乱想,景旭沉下心来继续背书。当他专心致志的时候,时间就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时钟走到了凌晨两点。 当闹钟响起时,屋里的殷九竹立刻从睡梦中苏醒。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睡醒后,原本的焦躁也消退了。 她起身穿好白大褂,一头长发如瀑布般直接披散在肩头。她推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休息室里灯火通明,她猛地从黑暗的环境走到这么亮的环境里,下意识地抬手遮住了灯光,有些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 第110页 “老师?”景旭看到她有些惊讶,“您怎么醒了?……啊,现在已经两点了?” 他看书看得太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过了一阵子,殷九竹适应了眼前的灯光,把手放了下来:“嗯。”她侧身让出身后的大门,“该你去休息了,我来值后半夜。” 景旭挠了挠头发:“老师,其实我不是很困,我刚喝了杯咖啡,还能坚持……您再睡会儿吧,我再看会儿书。” 殷九竹根本不理睬他的话,她径直走到他面前,直接把他面前的《兽医临床治疗学》合上,抬眸看他:“我说,睡觉。” “……” “书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但人不能不休息。”殷九竹抬了抬下巴,“小朋友,乖,听老师的话。” 这一声“乖”,顿时让景旭臊了个大红脸。他慌张地收拾起面前散落的课本,老老实实地叠成一摞,然后同手同脚地迈步走向了小房间。 房门咔哒一声合拢,隔了几秒,又唰一声打开。 景旭探出个脑袋,憋了一会儿,憋出几个字:“老师晚安。” “……”殷九竹顿了顿,也说,“晚安。” 景旭立刻收回了脑袋,房门再次合拢,整个休息室重归寂静。 小单间里,景旭没有开灯,他在昏暗的房间里原地转了好几圈,仿佛一只拉磨的傻驴。然后,他望向那张已经重新整理平整的床榻,一步步靠近,然后屏住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地把手掌贴在了床上。 床榻上仿佛还带着殷九竹身上的体温。之前两次值夜,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睡觉,这是头一次两个人能够轮流在床上休息。 明明两个人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了最亲密的接触、明明两个人曾经在一张床上翻云覆雨,但景旭望着面前的小床,却觉得心跳比以往更快。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床榻上移动,拂过枕头、拂过毛毯、拂过床单,黑夜遮蔽了一切,他在黑夜中可以放肆地感知、回忆、幻想。他觉得自己是个卑鄙的变态,对老师抱有如此下流的觊觎;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可悲的傻瓜,只敢远观膜拜,不敢靠近。 忽然,他的手顿住了。 借着模糊的月光,他注意到枕头上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掉落的长发。 发丝乌黑,发尾微微带着卷,景旭欣喜若狂地把它从枕头上拾起,两只手把它捋直,慢慢举起,直到头顶的月光洒在了这根头发上。 如水银般的月光从那扇小小的气窗里流淌下来,在这根发丝上跳着舞。 他着迷地望着它。 在这个晚上,景旭悄悄拥有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也拥有了一片月光。 …… 景旭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吵醒。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医院大门外的急诊铃! 他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赶忙从床上起来,套上白大褂,急匆匆走出了房间。 他穿过休息室,医院大厅里,一个神色惊慌的老妇人手粗无措地站在那儿,脚下趴着一只古怪的中型犬。 殷九竹已经提前到了,她蹲下身,查看着那只犬的情况。 那是一只比格犬,看体型还未成年,两只大大的耳朵垂在脸颊两侧,白色短毛上有着黑色棕色的斑块。 比格犬是一种非常常见的犬种,因为它基因稳定、很少有遗传病、肠胃强壮、血液再生力强、痛觉不发达、性格亲人活泼,故而在很多药物实验和医学实验中被选为实验用犬。 但是,它作为实验犬的优点,在家庭养育中全部成为了缺点……最著名的一个缺点,就是“记吃不记打”。 它肠胃强壮,所以经常拆家误食。很多主人气急想要打它,但它皮糙肉厚,往往把主人打到手痛,它自己还没什么感觉。 景旭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面前的这只比格犬。这只比格犬双眼大睁,舌头从口腔里伸出来,歪到嘴外,口水如瀑布一般往下淌,喘气如牛。比格犬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不是“疲惫”或者“站不起来”,而是四肢僵硬,明显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殷九竹掰开它的嘴,用指尖轻轻挠它的舌根。一般来讲,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如果被碰舌根的话,就会产生呕吐反射,但这只狗毫无感觉,控制舌头的神经已经麻木了。紧接着,殷九竹又用小灯照射狗的眼底,只见狗瞳孔紧缩,这是明显大脑受损的情况。 景旭试着扶这只狗站起来,比格犬摇头晃脑,仿佛喝醉了一样迈出一步,然后立刻跌倒。甚至连它的尾巴它都无法控制,像是一根硬邦邦的棍子,无法帮它保持身体平衡。 景旭问旁边的老妇人:“这只狗叫什么名字啊?” “它没有名字,就叫狗。”老妇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这不是我的狗,是我儿子养的。” “狗主人不在吗?” “那混小子不知道和他那帮狐朋狗友又跑到哪里去了!”不等景旭继续问,老太太就立刻把肚中的苦水倒了出来。 原来,老太太有个不争气的儿子,三十多岁吊儿郎当,每天不是出去玩牌,就是叫一堆朋友到家里喝酒。她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实在管不住,幸亏家里还有两套房子,可以有个容身之处。 -- 第111页 她每周一次去儿子家打扫卫生,昨天她去儿子家时,发现儿子家多了一只狗,儿子说这狗是别人送的,不停拆家,怎么打都不老实,特别烦人。他让年迈的母亲给他收拾狼藉一片的家里,自己骑着摩托车出去寻乐子,彻夜未归。 老母亲辛辛苦苦收拾了一通宵,忽然听到阳台上传来了呕吐声——转头一看,这只比格犬仿佛中邪了一样,身子东倒西歪,旁边还散落着几个小塑料袋,全都被它嚼烂了! 老妇人边说边哭,她拉住殷九竹,着急地问:“怎么办啊,要是狗死了,我儿子肯定会怪我的!” 慈母多败儿。 殷九竹又觉得她可悲,又觉得她可怜。她的心里百转千回,只能安慰老妇人:“……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力救它。” 景旭起身去药房拿抽血的针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病情,只能先抽血化验看看情况了。 意外的是,殷九竹居然跟着他一起走入了药房。 景旭看到她,就想起之前在休息室里发生的种种,他有些慌乱地移开眼睛,低头准备采血设备。他囫囵着说:“老师,您去忙吧,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谁想,殷九竹居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景旭:“!!!” 他心里一跳,难道他偷偷藏她头发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我去抽血,”殷九竹无暇注意他的不自然,她低声下令,“景旭,我负责拖住她。你抓紧时间,赶快报警。” “……什么?”这句话完全把景旭砸蒙了,他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才会听到和他的人生从未有过交集的词语,“报警?” “它不停流口水,瞳孔反射和关节反射全部消失,这是典型的大脑神经麻痹症状。我之前在美国工作时,见过这样的病例——”殷九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握紧了景旭的手,“——那只狗,绝对吞食了大量致幻剂!” 第47章 病例四十七 误食(屏蔽词)的比格犬(…… 比格犬2 凌晨四点半, 派出所值班室里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声。 正在行军床上打盹的小宋警官立刻从睡梦中惊醒,睡在他脚边的警犬也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小宋警官摸过一旁的电话,大脑尚存混沌, 嘴巴已经条件反射似的吐出了一串接警词:“喂您好,这里是xx辖区派出所……景旭?你确定吗?!” 他瞬间清醒过来。 电话那头,景旭语气急切:“小宋警官, 老师说她在美国工作时见过很多次相似病例,基本可以断定是致幻剂引起的。但具体是哪种致幻剂, 我们这里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 查不出来。” 小宋警官把听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 打开电脑调出警务后台:“你有狗主人的名字和地址吗, 我查一下他有没有前科。” 景旭立刻报出来一串地址。 刚才景旭借口给病犬做挂号登记, 老妇人没有一点戒心,就把儿子的地址和真实姓名说出来了, 景旭把资料报给小宋警官,警务后台显示, 这个人并没有吸毒前科。不知道他是最近沾染上的,还是藏得太深, 一直没被抓住。 “景旭, 你们尽可能拖住那个老太太,看好她不要让她给儿子通风报信。这件事我一个人处理不了, 我会立刻上报,让分局缉毒科的同志去围捕。” 当小宋警官和景旭通电话时, 他口中熟悉的“吸毒”“缉毒”等词语,引起了身旁警犬的注意。 战神立刻站起身,两只耳朵如刀锋般笔直竖着,尾巴绷紧下垂, 明显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挂断电话,小宋警官rua了一把狗头,声音兴奋又带着一丝颤抖:“前辈,你也和我一样心跳加速了吗?” 宋一庭公安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基层辖区派出所,负责周围几个小区和街道的治安。他们这个辖区治安很不错,宋一庭入职五年,遇到的最大案件不过是入室抢劫。他万万没想到,他们辖区居然会有吸毒人员!如果他能参与到这次围捕过程中…… 光是想想,他就热血沸腾起来。 小宋警官立刻打电话汇报了所长,所长一听,连忙联系了分局,五分钟后,分局给所里打来了电话。 “——宋一庭同志,缉毒科的同志们正在赶往你们辖区。请你带上你的警犬,做好接应工作!” …… 一场紧锣密鼓的抓捕活动在暗中布局,另一边,还有另一场战役在争分夺秒的进行中。 殷九竹不知道这只比格犬食用了多少致幻剂,只能按照常规方法,先为它催吐,以防止留在它胃中的毒品继续被吸收。幸好比格犬肠胃强壮,即使是幼犬也可以经受住灌药催吐,若是换了其它犬种,这么折腾下来都要没了半条命。 一瓶催吐剂灌下去,几分钟后比格犬立刻有了反应,它嘴巴大张,大口大口的呕着,肠胃里尚未消化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 老太太见状吓得大叫,赶忙躲开了。殷九竹没有躲,她扶住狗头,抬高它的身子,它现在神经麻痹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如果殷九竹不扶住它,很可能它会因为食道反流,呛成心源性肺水肿。 黄黄白白还带着血丝的胃液从它的嘴里呕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道。殷九竹瞥了一眼它吐出的东西…… 没有消化的狗粮、骨头,一只袜子,塑料袋,居然还有拆包的避孕套! -- 第112页 比格犬真不愧是拆家能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都能吃下去。 殷九竹眼尖的注意到,在这些呕吐物中,有一些介于焦黑色和墨绿色之间、仿佛是茶叶碎屑压制成的块状物,她立刻认出了它们——“叶子”! 老太太:“诶,这是……?” 恰在此时,打完电话的景旭从药方里走了出来。他冲殷九竹微微点了点头,殷九竹接到他的信号,心中大定。 “让你准备个药,怎么磨磨蹭蹭的!”殷九竹故意当着老太太的面数落他,“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嘛,没看到吐了一地吗,赶快收拾一下!” 这些吐出来的东西可都是“证物”,绝对不能被老太太拿走。 景旭默契极了,装出一副老实样子,拿起扫把,把呕吐物全都扫入了簸箕,然后他趁老太太不注意,把呕吐物和沾了“叶子”的扫把簸箕全部封存在干净的塑料袋里,小心藏了起来。 “叶子”就是大ma,在美国的一些地区,大ma合法化引起了不少问题,青少年、老年、乃至宠物都有误服大ma的紧急情况。殷九竹在美国时接诊过类似的病例,大ma属于阿片类药物,这个类别下还包括可ka因、吗fei、芬tai尼、海luo因、甲基苯bing胺(bing毒)、美sha酮、杜leng丁……等等。 阿片类药物中毒,光是洗胃催吐可不够。 刚吞下时,病患会非常兴奋,表现为多动、烦躁,甚至出现幻觉;紧接着进入抑制期,五感迟钝、神经麻痹、肢体僵硬、呼吸缓慢、瞳孔明显缩小呈针尖样;再严重一步,就会进入休克状态,各种神经反射消失,最终呼吸衰竭死亡。 现在,这只比格犬就介于第二到第三阶段之间,它的血压持续下降,呼吸缓慢到几乎察觉不到了。 要解决阿片类药物中毒,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注射纳洛酮。 纳洛酮是阿片受体拮抗剂,可阻止阿片类物质与阿片受体结合。用药后可迅速翻转阿片碱作用,终结阿片类药物中毒症状。* 殷九竹指挥景旭把狗抬到诊室,立刻给狗注射了一针纳洛酮*,同时配合给氧,时刻关注血氧浓度。药效立竿见影,十几分钟的功夫,狗的瞳孔就恢复到正常大小,也有了光反射!它可以缓慢控制四肢,舌头也能自主收回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是后怕与庆幸——他们再一次拯救了一条生命。接下来的几天只要勤喂水,狗狗就能通过尿液把大ma代谢出去了。 如果这是一般病宠,殷九竹会立刻告诉宠物主人,病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这次,他们必须要尽可能的拖慢速度,不要让老太太轻易离开医院,更不能让他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的毒虫儿子,给缉毒警察争取时间。 殷九竹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去诊室外和老太太交代病情,景旭留在诊室里,装作抢救狗的样子拖延时间。 老太太果然被他们唬住,急的不得了:“这,这可怎么办啊……等我儿子回家了,看到狗不在肯定要问我的!他走之前狗还好好的,我去打扫了一次卫生,狗就乱吃东西生了这么重的病,以我儿子的暴脾气,肯定又要摔东西了!” 可真是个人渣。 殷九竹心中咒骂那个毒虫,嘴上安抚老太太:“那不如这样,当他问起您的时候,您就说,您带狗回自己家住了,怎么样?” …… “东子哥,你说的那只狗呢?” 筒子楼三楼的一户民居里,一个光头男人手里灵巧地玩着一把小刀,一边在阳台寻找着:“小时候我们村杀狗,屠夫拿这么大的铁锹,往狗的脑袋上一砸,力气大的当时就能把狗脑壳砸扁!力气不够大的,狗就晃几下,四肢抽抽地还能站起来,颤颤巍巍的摇着尾巴往主人身边凑,结果主人又是一铁锹给它开瓢!若是遇到不老实的狗,提前拿绳子吊起来,几分钟就把狗吊死了,但这种吊死的狗不好吃,尿啊屎啊都往外漏,肉一股骚味……要我说,这世上最蠢的就是狗了,谁喂它吃的,它就把谁当主人,它临死前都不明白,它明明都冲主人摇尾巴了,怎么主人还要杀它呢?……哈哈哈哈!” 他的话,引起屋里其他几个男人的哄笑。 小小的一居室里,六个大男人或坐在沙发上、或坐在地上,屋里满是烟雾缭绕。音响开着,放着不知所云的音乐,他们在音乐里摇头晃脑,五人中间的茶几上,胡乱摆放着一些装在小袋子里的白色粉末和带着呼吸面罩的金属瓶。 被称为“东子哥”的人,正是这间房子的主人,郭铁东。 他三十多岁,多年不工作,一直这么游手好闲,是街坊邻居里有名的混子。去年,他骑摩托车去跑山时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尝试了一种“提神”的玩意儿…… “艹,我让你丫来我家里,你还真惦记着吃我的狗啊?”郭铁东踹了光头男人一脚,“我妈说,她把狗带走了,你丫想吃狗肉滚去别处吃去!” 光头男人被踹了一脚,干脆顺势躺在地上,伸手摸过茶几旁边的金属瓶,对着呼吸面罩狠狠吸了几口。这些金属瓶里装的都是笑-气,只需几口,那种战栗的爽感就从脚底升了起来,爽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要我说,还是东子哥幸福。”沙发上的黄毛说,“老婆不如老妈,老婆会跑,老妈可不会跑!我老婆踹了我之后,跟一个土老板跑了,艹,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还是东子哥好,你妈不光给你打扫卫生,退休金还全拿给你花……” -- 第113页 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表示羡慕极了。 郭铁东丝毫没觉得自己三十多岁了,还拿母亲的棺材本挥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要不是我老爸死的早,我现在一个月不用工作,就能拿双份钱!加起来就有七八千呢。” “谁说不是呢?”“东子哥,再来点?”“哥,还有别的货吗?” 就在这么一声又一声“哥”下,郭铁东越发飘飘然起来。 就在一群毒虫聚在一起吹牛之时,忽然,门铃响了—— 原本“欢乐”的氛围顿时一滞,所有人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的望向防盗门。 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是光头站起身,向着玄关走去。 光头没有开门,而是隔着防盗门问:“谁啊?” “还他妈能是谁?我是你楼下的邻居!”通过猫眼看到,一名脸色不愉的年轻男人咣咣砸着门,他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皮肤很白,眼睛下面挂着两枚浓重的黑眼圈,“这大周末的,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早上六点多就开始放音乐,闹到八点还没完!老子加了一周的班,就打算今天好好补个觉呢,吵吵吵,吵个JB吵!” 虚惊一场,原来只是楼下的邻居罢了。 郭铁东给光头递了个眼神:“门廊有包烟,给他递出去,打发他走吧。” 光头低头一找,果然在鞋柜上找到一包烟,他把门上的透气隔栏打开,把烟递出去,讪笑着说:“街里街坊的,对不住了啊。小兄弟抽包烟……” “我不抽烟!”年轻男人气得脸都红了,“门都不打开给我递东西,当老子要饭的啊!” 他一把把烟打掉,见他如此蛮横,光头的脾气也上来了。 “臭小子,给你脸不要脸是吧?哥几个好不容易聚一次,信不信我抽你?” “来啊,来啊!”年轻男人撸起袖子,他实在太白了,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胳臂还蛮有肌肉的。 不过再健壮,他们屋里五个人呢,还打不过这一个小白脸儿? 光头禁不住年轻男人的挑衅,干脆把防盗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小白脸儿,我要是你,现在就认输滚……” 不等他的话说完,防盗门被那个年轻男人猛地拉开,于此同时,从那个年轻人脚边窜出一只穿着作训服的狼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闪电般扑向了光头!! 体重将近一百斤的猛犬迎面撞上光头,光头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就被它重重压倒!锋利的犬齿抵在光头眼前,狼犬从喉咙里发出阵阵威吓,它的眼神也如狼般凶悍! 屋里正在打牌抽烟的毒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惊住了,不等他们起身,门外立刻涌入了一群便衣警察! 而刚刚那个演技卓绝的白皮肤年轻人,一手掏出自己的警官证,一手举枪,大声喊道—— ——“不许动!警察临检!!” …… 短短几分钟,这些刚刚还在吞云吐雾的毒虫们,立刻抱着头在墙边蹲成一排,稍有反抗就被按倒,踩着后心把他们的手拷在了一起。 缉毒科的警察们在收到线报后立刻赶来埋伏,顺利把这些毒虫一网打尽。 小宋警官牵着战神站在一边,他极其开心地rua了rua战神的狗头,小声问他:“前辈,你看到没有,我刚才是不是超级帅,演技也特别棒!” 战神没有应答,只用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盯着他。 “好好好,你也帅,你也帅。”小宋警官赶忙说,“前辈咱俩真是配合默契,我的演技炉火纯青,都把他们骗到了;你冲上去一口咬住那个坏人,也好威猛!要是小玫瑰看到了,肯定……” 提起小玫瑰,小宋警官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闭上了嘴巴。 客厅里,缉毒科的队长拿枪指着在墙边蹲成一溜的混蛋毒虫,厉声质问:“谁是房主?谁是郭铁东?” “……” “问你们话呢?” “东子哥……东子哥……”毒虫们面面相觑,这才发现郭铁东居然不在。 “报告队长!厕所门打不开!”立刻有队员报告。 队长虎目一瞪:“你们傻啊,赶快踹门,郭铁东肯定在里面!” 脆弱的木门哪里禁得起特战队员的几脚,很快门板被踹了一个大洞,然而厕所里空无一人——厕所的透气窗被砸开,窗沿上还带着血迹和脚印。 而郭铁东,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第48章 病例四十八 误食(屏蔽词)的比格犬(…… 比格犬3 三日后。 下午三四点钟, 正是爱宠之家医院最忙碌的时候,大厅里人来人往,猫猫狗狗的叫声混在一起, 格外热闹。 偏偏就在这最热闹的时候,有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迈步走进了医院里,他手里牵着一只穿着作训服的狼犬, 非常威风。 警犬一走进来,整个大厅里的空气忽然一惊, 不管是不想洗澡的狗, 还是不想打针的猫, 全部都安静如鸡。 就连同为大型犬的金毛, 在警犬面前都要老实地趴下来, 就差在脑袋上贴几个字:“阿sir,我是乖宝宝!” 正在执行公务的警犬威严地瞥了众狗一眼, 然后跟着主人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异宠科。 诊室大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仿佛那是一种信号似得,大厅里重新恢复了刚才的喧闹。 -- 第114页 有宠物主人压不住心中的好奇, 跑去和前台护士攀谈:“莹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警察都上门了啊?” 莹姐搪塞道:“别多想, 刚刚那是旁边派出所的小宋警官,他们派出所没有专职兽医, 所以才会带警犬来这里体检。” 哦……原来只是带警犬来体检啊。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合理,大家又议论了几句“还是警犬帅啊,比我家逆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它那身衣服网上可以买到吗,也想给我家狗买一件”, 便散开了。 诊室里,殷九竹坐在办公桌后,景旭站在她旁边,两人专注地看向小宋警官。 小宋警官摊开他的工作本,调整了一下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严肃开口。 “报案人殷女士、报案人景先生,我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宋一庭。三日前的凌晨,您二位向我所报案称,一只比格犬疑似服用了过量致幻剂。这次警情我所非常重视,立刻和上级公安局汇报,和缉毒科的同事们一起,在当天抓获了聚众吸毒的五名犯罪嫌疑人。主犯郭某畏罪潜逃,其母被我们带回所里接受调查。根据二位提供的犬类血样和呕吐物样本,我们发现了大ma的存在。非常感谢您二位在发现异常时果断报警,这是报案回执,请您收下。” 小宋警官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件,递到了殷九竹面前。 殷九竹收下后,小宋警官赶忙关掉了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整个人立刻放松下来。 “哎,每次扛着这个小摄像头,我都特别紧张,生怕自己说错话。” 殷九竹称赞他:“平时看惯了小宋警官亲民的模样,第一次看到你这么严肃办案的样子,很帅呢。” “真的吗?!”小宋警官的眼睛一下亮了……嘿嘿嘿,殷医生居然说他帅,四舍五入他们是不是可以结婚了? 战神实在看不惯自己的搭档如此愚蠢的样子,咬住他的衣袖,提醒他注意形象。 景旭清清嗓子,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把他重新拉回正事上:“阿姨怎么样了?你们那天直接来医院把她带走,她看起来非常惊讶。” “你们是不知道啊,”小宋警官叹气,“到了派出所以后,她一直在说自己儿子有多么老实,肯定不会做坏事的!我把证据摆在她面前,她还坚持称是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她的儿子。她的宝贝东东是一时失足,绝对不是坏孩子……” 想到那个在派出所里哭天抹泪的老妇人,小宋警官心里也不好受。 她都六十多岁了,丈夫去世后,她一生的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即使这个儿子每天不务正业啃老,她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她甚至在派出所里对他们跪了下来,希望他们能够“饶过她不懂事的孩子”。 可郭铁东哪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呢,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早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而且,郭铁东犯下的罪可不止聚众吸毒、给吸毒人员提供吸毒场所这两点,根据当场抓捕的其他毒虫交代,郭铁东一直在以贩养吸! 贩毒的罪远比吸毒的罪要大得多,数罪并罚,至少十年起步…… 这些情况,小宋警官没有忍心告诉那个涕泪横流的老妇人。等到把她儿子抓捕归案,法律会告诉她真相的。 小宋警官告诉殷九竹和景旭:“缉毒科的同事正在加班加点的工作,根据现在掌握的情报,郭铁东逃走后,很有可能去找他的上线,他们准备顺藤摸瓜把那群人一网打尽……可惜,后面的行动就不是我能参加的了。” 一想到就在自己生活的地区,居然有这么多毒虫,殷九竹就心有余悸。幸亏这次接诊的是她,若是遇到其他值班医生,恐怕会把病犬的症状当作误服其他毒药(比如老鼠药什么的),这样一来,病犬不明不白的死掉,死无对证之下,也没办法抓到那些毒虫了。 她给小宋警官倒了一杯咖啡:“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我看你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最近都没睡好?” 小宋警官揉了揉眼睛:“确实……我们辖区头一次出这么大的事,这几天我们所有人都轮班巡视辖区,生怕再出其他情况。过段时间,我们还要去旁边的小学做禁毒宣讲,忙得团团转。” 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对了,那只比什么犬怎么样了?没什么后遗症吧?” “那只比格犬出现了一定的截断反应,这几天表现的很焦躁,食欲也不好。不过这些都在我们的预估范围内,只要挺过这一周,后面应该就没事了。”景旭回答。 幸亏比格犬肠胃强大,殷九竹给它及时催吐,让它把剩余的大ma都吐出来了,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殷九竹说:“我们打算等它情况稳定之后,就给它找领养。” 比格犬性格活泼,需要长时间的陪伴和运动,它在医院里住了三天,已经拆了两个笼子了。 “领养……”听到这个词,小宋警官下意识地和战神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小玫瑰。 因为殷九竹今天还有好几个预约看诊的病患,小宋警官没有过多停留,牵着战神离开了。 景旭负责把他送出医院,临走前,景旭还抓了把肉干塞到了战神的作训服口袋里,让它带回去慢慢吃。 警车就停在外面的停车场里,小宋警官拉开车门,战神一跃跳入了副驾驶座,然后它向小宋警官吠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他什么似的。 -- 第115页 小宋警官挠挠头,看向景旭,别扭地说:“……咳,景旭,说起领养,我向你打听个事情。” 景旭奇道:“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话这么客气了?什么事情你说吧。” 小宋警官:“……那个,小玫瑰最近还好吧?” “……”景旭瞥了眼旁边支棱着耳朵正大光明偷听的战神,回答,“挺好的,它在新主人家挺适应。” “我看到你们官网发的领养合集了,那个穿婚纱的……是小玫瑰?” “对。” “那它旁边那只穿礼服的泰迪……” “是新主人家里的原住民。” “听说泰迪性格不好,特别霸道,它没欺负小玫瑰吧?” “没有,那只泰迪特别喜欢小玫瑰,还让出了自己的窝给它睡。” “……”小宋警官没话说了。 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领养日那天迟到,导致他没能见到小玫瑰最后一面。他本想要来小玫瑰新主人的联系方式,趁着人狗感情不深的时候,说说好话,请对方把小玫瑰让给自己,他可以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哪想到,他居然在领养网站上,看到了小玫瑰和那只黑泰迪犬的“结婚照”! 狗生为何有这么多的狗血事件,不过是匆匆一别,再相遇时,小玫瑰已经为别的狗披上嫁衣了…… 这种剧情,小宋警官只在他妈妈追的乡土虐恋剧里看过。 他告诉自己,如果泰迪对小玫瑰不好,他就帮助战神“横刀夺爱”,但是,但是,但是……人家小两口甜甜蜜蜜,哪还有战神插足的余地呢? 小宋警官原本挺直的背脊立刻垮了下来,战神也垂下头,把下巴搭在了两只前爪上。 这对失意的搭档对望一眼,小宋警官拍了拍战神的脖子,低声安稳它:“前辈,天涯何处无芳草?没有了小玫瑰,还有小茉莉、小雏菊、小樱桃、小葡萄干、小蛋挞……” 真是越说越没谱。 宋一庭上了车,也没心思和景旭说再见了,踩下油门,警车飞驰而去。 只有散落一地的心碎证明他们来过。 …… 某小区。夜晚。 老妇人胳臂里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菜市场快收摊时特价处理的便宜菜。她低头盯着脚下的路,匆匆赶路。 短短几日,她的生活突然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和她爱人一辈子没行差踏错过一步,哪想到她的好儿子,居然会……居然会碰毒品! 她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她的东东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坏孩子了呢? 从派出所回来后,她足足几天没有出家门。她们小区三号楼老王家的外甥,不就在派出所工作?派出所的民警会不会把东东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会不会整个楼里的邻居、整个街道居委会,都知道她家里的这点糟心事了?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事情,她却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虚,她连家门都不愿迈出去,生怕一出门,就迎来邻居对她的指指点点。 若不是家里的菜吃完了,她也不会趁着太阳落山,偷偷摸摸地出来买菜。 她清白了一辈子,哪想到六十多岁了,反而成了过街老鼠。 她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悲哀。 她踏着月色走入了筒子楼,老小区没有物业,没有保安,更没有摄像头,她加快脚步拾阶而上,运气很好,没有遇到一个邻居。 她掏出钥匙插-进防盗门里,轻轻旋转,奇怪的是,锁孔只转了一圈就开了! 难道是她年纪太大,出门忘了锁门了? 她没多想,推门走进了屋里。 她放下手里的菜篮,正要开灯,突然,黑夜里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不要开灯!” 若是其他独居的老太太,发现屋里闯进了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绝对要吓到尖叫了。但老妇人并没有害怕,反而瞬间听出了男人的身份。 “东东?!是东东吗?!”她又惊又喜,在黑暗中伸出手,颤抖地摸向那个高大的男人。 “东东,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啊?你知不知道那是犯罪啊?!”老妇人哭着,喊着,用拳头捶打儿子的肩膀,但孱弱的她早就不是儿子的对手,男人不耐烦地推开她,她的后背猛的撞到了墙上。 “行了,别哭了!”郭铁东警告她,“再哭就把邻居引来了!妈,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难道要让警察把我抓走吗?” “对……对对对,不能让警察把你抓走!”老妇人惊慌的抓住儿子的手,“东东,你快走吧,你走的越远越好!妈这里还有些积蓄,你都拿走!警察要是来问妈,妈就说没见过你……” “不用你操心,我是肯定会走的!这几天警察查的严,设卡抓我,不过我已经找好路子了,过几天就去找我大哥……”郭铁东低声道,“妈,我之所以冒着风险来找你,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要举报我?” “我?我举报你?”老妇人赶忙摇头,“妈怎么可能举报你啊?” 老妇人并没有发现,她心心念念的好儿子在和她说话时,一直把手藏在身后,手心里攥着的东西在月光下反射出一抹阴冷的银白色。 “不是你举报的?”郭铁东握住匕首的手微微一松,“我有两包货不见了,不是你发现东西后,去派出所‘大义灭亲’吗?” -- 第116页 “你怎么能这么想妈啊?”老妇人委屈地直掉眼泪,“妈都不认识那些东西,警察找上我的时候,我都傻了……” “那警察是怎么知道的?” “这……” “说!”黑暗里,男人的目光阴狠至极,没有一点人性的温度。 老妇人被儿子的目光吓到了,她磕磕绊绊地说:“是,是你的狗……” “狗?” 郭铁东这几天忙着逃亡,都快忘了自己有一条狗了。 “你的狗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那些东西,吃了之后就站不起来了。我以为它要死了,就把它送到了宠物医院……”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抹泪,“……我哪会知道,那个女医生居然报警了!” “报警人是个女的?” 郭铁东冷笑两声,握紧了手中的凶器。 在他离开这座城市之前,他要给那个多管闲事的biao子,一个狠狠的教训,让她知道惹怒他的下场! 第49章 病例四十九 误食(屏蔽词)的比格犬(…… 比格犬4 晚上九点。 景旭牵着横冲直撞的比格犬, 满身狼狈地走进了医院的大门。 比格犬戒断反应消失后,就成了医院的钉子户,每天晚上下班前, 景旭都要负责遛它。 殷九竹看了眼表,问:“不是说出去带它上个厕所就回来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景旭灰头土脸地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刚走到路口, 它就挣脱狗绳跑走了!我越追,它越跑, 它越跑, 我越追……我一直追到上次领养日活动的那个商场, 我才把它按住。” 为了拴住这只疯狂的野狗, 景旭特地选了那种很粗的金属狗链, 平常只有在溜不听管教的大型犬时才会使用。哪想到这家伙居然比大型犬还要不听话! 别的狗一叫名字就会停下,但这只狗不一样, 这只狗根本没名字!景旭一边叫着“狗狗狗”一边追他,明明是大好青年, 却被这狗衬的像个智障。 那个商场距离这里直线距离三公里,这般夺命狂奔下来, 殷九竹不知该佩服狗的体力, 还是景旭的体力。 殷九竹:“它后来跑累了?” “没有。”景旭摇头,“它是看到商场那里有人卖露天烤串, 就在那儿一边吃烤串一边等我。” 殷九竹:“……” 景旭委屈道:“它吃了足足三十串!三块钱一串,花了我一百块钱!” “三十串不应该是九十吗?” “还有十块钱的啤酒。” “……” 殷九竹服了, 如此猖狂的做派,也就只有比格犬才能干出来了。 比格犬仿佛知道他们是在讨论它,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眨巴眨巴,无辜的脸上写着:“小比知道错了, 但是小比不会改的。” 它张开嘴,抛出一块硕大的砖头,扔在了殷九竹脚边。 殷九竹满头问号:“这是什么?” 景旭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它的玩具,叼了一路了。” 殷九竹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了。 她蹲下-身,伸手戳了戳这只比格犬的脑袋,说:“总叫你狗狗狗,你永远不长记性,还是给你取个名字好管教。” 大事不妙! 殷九竹的取名功力,景旭可是体会过好几次的,聚顶、阿杜、小狗尾巴草……这只比格犬已经很难送去领养了,可不要再用奇怪的名字增加难度了! 殷九竹丝毫不知道自己取的名字被嫌弃了,她微微侧着头,认真想了想:“它性格如此野性,又是比格犬,我看不如就叫——” 景旭小声说:“……老师,我觉得叫狗就挺不错的……” “——就叫‘野比’吧!” 景旭:“……” 殷九竹指了指狗:“它是野比,”她又指了指景旭,“你是大雄。” 她一拍手,嘴角带着得逞的坏笑:“你俩合起来,就是野比大雄。” 她头一次在年下徒弟面前露出如此幼稚的一面,她是如此的鲜活又快乐,眼睛带着笑,带着夺目的光。 在那样的光芒下,原本横在他们之间的身份距离有那么一秒消失不见了。景旭心里空了一拍,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老师是谁呢,是静香吗?” 殷九竹:“……” 她不说话了,笑容又吝啬地收了回去,眼底那份会让他飘起来的光芒也瞬间消失了。她总是这样,她总是不经意间推开一点门缝,露出里面的光。当景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道光时,她又迅速关上了门。 她又重新变回了一个老师。 景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大雄喜欢静香,他暗恋她、他讨好她、他拼命想在她面前表现最好的一面,但经常弄巧成拙。 小时候看漫画时,景旭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最后静香会嫁给大雄?静香又聪明又漂亮,又体贴又温柔,她是所有男孩的女神,强壮如胖虎会喜欢她,富有如小夫也喜欢她;若说门当户对,班里也有其他又帅又聪明的男同学。但偏偏静香选择了大雄。 这个问题殷九竹没法回答他。 殷九竹站起身,拍拍衣角说:“景旭,你把野比送回笼子吧。时间不早了,你该下班了。” 她不叫他大雄了。 “……好的。” 因为遛狗(或者说被狗溜)耽误了不少时间,景旭和殷九竹走出医院时,时针已经快要走到十点。 -- 第117页 医院大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只有门旁边一盏代表着急诊的光还亮着。 今天值夜班的是内科的刘医生,他没有助手或者徒弟,带了一个护士一起值夜。 说起值夜,殷九竹和景旭就不由得想起之前那惊心动魄的一晚。 景旭没话找话:“也不知道郭铁东抓到没有。” “希望抓到了吧。”殷九竹淡淡一句,没有深谈的意思。 现在已近初冬,夜寒露重,夜色沉沉压下来,坠在他们肩头。 相顾无言。 景旭:“……老师,明天见。” 殷九竹:“嗯。” 殷九竹点了点头,率先踏着夜色走了。 景旭停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被黑夜吞没,不知为何,心底忽然升起了一阵莫名的慌乱…… …… 太冷了。 殷九竹呼出一口气,在黑夜里凝成一片小小的水雾。她今天穿的有些少,薄呢子大衣在太阳光下还保暖,入了夜,这件外套就挡不住什么寒气了。 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这种冷的。因为冷空气可以让她发烧的大脑清醒清醒,把某些不符合老师身份的想法逐出去。 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有人脚步匆匆踩过地上的枝叶,那些干枯的落叶被鞋底碾碎,发出嘎吱的脆响。 脚步声密集,距离殷九竹越来越近,听起来像是很匆忙。 殷九竹不赶时间,她往步行道旁边让了让,示意那人先过。 但出乎意料的,那人并没有加快脚步超过她,而是随着她的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昏暗的路灯下,那人的影子边缘仿佛也是模糊的,像是某种在阴暗角落里滋生的垃圾。殷九竹仔细端详着他的样子,虽然不慎清晰,但能看出来比殷九竹要高、要壮很多。 殷九竹心里一惊,脑海里瞬间想起了那个畏罪潜逃的郭铁东。她的手悄悄伸进衣兜,握住了防狼喷雾。 余光中,那个高大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就在那人伸手要去拍殷九竹肩膀之时,殷九竹当机立断掏出手里的防狼喷雾,对着那人喷了过去! 然而,殷九竹的攻击并没有奏效,因为那个人居然带着一顶摩托车头盔!! 头盔挡住了男人的面容,同时也帮助他躲过了殷九竹手里的防狼喷雾。液体喷雾落在头盔面罩上,化为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果说刚才殷九竹仅是怀疑男人的身份,但现在她看到男人这藏头遮面的模样,她可以断定,这人绝对是郭铁东! 殷九竹手里唯一的攻击手段不奏效,她没有恋战,立刻扔下东西转身就跑。 但男人动作比她更快,他几步追上她,狠狠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一下跪倒在地,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郭铁东拽住了长发。 乌黑的长发被那个疯狂的男人拽在手心里,殷九竹想要挣脱,然而根本没有办法。 她踹他、掐他、咬他,可这些反击在那个疯子面前一点用都没有。他太强壮了,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解她的反击。 “郭铁东!”殷九竹警告他,“你抬头看看,这里有监控摄像头!” “本来还打算做个自我介绍,看起来不需要了。”男人声音阴郁。虽然头盔隔绝了他的表情,但殷九竹见过太多瘾君子,她知道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扭曲而疯狂的! 他的眼睛里一定都是血丝,带着不自然的亢奋;他无法控制他脸部的肌肉,它们会不自然的颤抖;他甚至不会感觉到痛,他的理智、他的常识、他所有作为人的一面,都在毒品的控制下消失了。 郭铁东不再是个人,而是一个被毒品蛀空了大脑的亡命之徒。 人性的丑恶在她面前展露无遗。 “臭biao子,你做兽医就老实做你的兽医,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男人一手紧紧拽着她的头发,一手拿着小刀在她面前轻晃,“你长得这么漂亮,我可不舍得破坏你这张漂亮脸蛋。不过你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这样吧,我听人说过两种杀死狗的方法,他们会把老实的狗一铁锹敲死,干净利落,瞬间昏迷……而对于不老实的狗,他们会把狗吊起来,吊到它屎尿失禁……你是想当老实的狗,还是不老实的狗呢?” 他语气阴恻恻的,想要从殷九竹脸上看到满满的害怕。只有她害怕了,他才会痛快!他才会舒心!他才会满足! “我选……”殷九竹身体微颤,但声音极为坚定,“我什么都不选,我只选这个——!” 只见殷九竹抬起一脚,狠狠踹向男人的下三寸,这一脚用了十分力,出其不意,准确地踹到了郭铁东的双腿之间! “艹!” 郭铁东当即就疼的弯下了身子,抓着殷九竹头发的手也不由得松开。 殷九竹一击即中不再恋战,跌跌撞撞地向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求救:“救命!救命!!!” 可惜她没跑出去几步,身后郭铁东又勉力追了上来。 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粗重的呼吸声近在咫尺,咒骂也充斥在耳畔。他是一个魔鬼,更是一个噩梦,他的追击让她无处可逃。 殷九竹从没有和死亡离得这么近过。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眼睛不敢眨动一下,在这一刻,周围的所有都降格为了慢动作。 -- 第118页 男人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划破空气,向着殷九竹刺来—— ——下一秒,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挡在了殷九竹面前。 那个身影高大,强壮,肩膀宽而厚,如一颗顶天立地的白杨。 又如这茫茫黑夜里,照亮一切的太阳。 原本停滞的时间突然加快了脚步,尖利的匕首刺向了这个突然冲出来的青年,穿透他的衣服,在他的胳臂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青年没时间低头看一眼手臂上的伤口,他用尚且完好的一只手把殷九竹护在身后,然后抬脚踹向了郭铁东的胸口。 他力气大,这一脚下去,郭铁东立刻踉跄了一下。 青年抓住机会又是几脚,把郭铁东踹倒在地,然后翻骑在他身上一拳拳揍向他。 郭铁东带着头盔,他不知道怎么卸,那就干脆一拳拳砸在郭铁东的胸口、腹部、躯干。每砸一拳,他左手臂上的伤口就撕裂一点,血顺着他的伤口汩汩淌出,但他感受不到一点疼痛。 青年打人没个章法,纯粹是发泄。 他在发泄他的愤慨,发泄他的怒火,发泄他的……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的第六感提醒了他,让他及时跟过来,那殷九竹会遭遇什么?她会遭遇什么?? 她会遭遇什么???!!! 景旭越打越用力,他的力气像是永远用不完,他一边打一边嘶吼着,他只想狠狠给这个恶心的毒虫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景旭,别打了!他已经昏过去了!” 最终是殷九竹反应过来,赶忙扑上去把失控的景旭拉到一旁。 男孩垂眸看她。他双眼赤红,明明打人的是他,可掉眼泪的……居然也是他。 她愣住了。 殷九竹哑声:“景旭,你……” 话没说完,这个年轻人已经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拥进了自己怀中。 她撞上他炙热滚烫的怀抱,侧耳贴在他的胸口上。 噗通,噗通,噗通。 这究竟是谁的心跳? “老师,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景旭的声音从殷九竹的头顶洒下,他颤抖着,抱她抱的那样紧。 虽然他嘴上叫着老师,但这绝对不是学生拥抱老师的力度。 殷九竹停顿了两秒。 然后她抬起手,也坚定地回抱住了他。 “景旭,你没有晚,你来得刚刚好。” 第50章 病例五十 误食(屏蔽词)的比格犬(五…… 比格犬5 三人的争斗引起了周围居民的注意, 立刻有热心人报警,非常凑巧的是,赶来的警察正是小宋警官。 宋一庭万万没想到, 他本月第二次值夜班,居然又遇到了殷九竹和景旭。 景旭满臂是血,殷九竹半扶半抱着他, 用发带捆住他的动脉;不远处,一个戴着头盔的男人趴在地上, 四肢被捆在身后, 而捆住他的东西……正是“野比”的金属狗链。 “这是怎么回事?”小宋警官愣了。 见到熟人, 殷九竹松了口气:“宋警官, 那人是郭铁东, 他埋伏在我下班的路上想要袭击我,幸亏景旭及时赶到……” “郭铁东?!!”小宋警官大惊, 迅速赶到倒地不起的男人身边,扒下他的头盔一看, 确实是他们最近正费心追捕的那个毒虫!只见这个毒虫表情扭曲,眼睛里满是血丝, 看到穿着警服的小宋一点也不害怕, 反而裂开腥臭的大嘴,一边吐着口水, 一边不三不四的骂着脏话。如此不合常理的做派,一看就是毒品侵蚀了他的大脑。 殷九竹:“我要先送景旭去医院, 至于口供……” “口供没关系,止血要紧!我先把嫌疑人带回去,一会儿我去医院找你们!” 几人兵分两路,小宋警官压着郭铁东回了派出所, 殷九竹和景旭则被热心居民开车送往了医院。 景旭胳臂上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殷九竹用外套死死压住他的伤口。景旭疼得嘴唇都泛白了,却不住地盯着殷九竹笑。 这时,他又不是刚刚那只小疯狗了,他变成了小傻狗、小蠢狗、小憨狗。 殷九竹心急火燎:“你还笑呀,你不疼啊?幸亏你是伤在胳臂上,要是伤在手上,你这辈子都拿不起手术刀了!” 景旭没出息地说:“那我就给老师当一辈子助手……” “我可不要残废助手!”殷九竹想揍他,但一想到他这伤口是为了救自己才伤的,她又心软得说不出重话了。 转眼到了医院,景旭情况严重,急诊科的医生立刻给他清创缝合。 殷九竹跑前跑后为他挂号交钱领药,行色匆匆的。 景旭的伤口崩裂,除了血和外套的碎片外,还混合着打斗时留下的灰尘、砂砾。消毒用的双氧水很痛,刚一接触皮肤,就冒起了小泡泡,景旭硬是咬着牙一声没吭,护士小姐姐见他痛得额头直冒冷汗,和他说话转移注意力:“那个送你来的人是谁啊,你同学,还是你女朋友?” 景旭摇了摇头,没什么力气回答:“那是我老师。” “老师?”护士小姐姐一愣,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像。现不说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光是看女生着急心疼的样子,也不像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啊。 清创后,护士在他伤口四周注射了一点麻药,待麻药起效后就要缝合了。 -- 第119页 景旭跟过那么多次台,给受伤动物打麻药、缝合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但现在身份对调,他成了被特殊照顾的病患,这滋味实在不一般。 景旭的伤口很长,至少要缝个九、十针。麻药起效后,伤口并不是全无感觉,还是能感觉到针尖在伤口里进出,带来一种钝钝的木感,算不上疼,算不上痒。尤其是抽线时,那种感觉更奇特了。景旭从小到大健健康康,连牙都没拔过,这还是第一次进医院缝针,他好奇地盯着医生下针,想看看给人缝合与给动物缝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护士见他如此大胆,奇道:“别人缝针都不敢盯着瞧,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不害怕吗?” 景旭解释:“我是好奇……平常都是我上台缝针,第一次别人给我缝针,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的。” 给他缝针的医生一听,“哦?”了一声,问:“年轻人,你是医学院的学生?” 三人聊着天,交完钱、领完各项单子的殷九竹正巧回到了诊室里。她行色匆匆,额头上还挂着汗,见医生已经下针了,她赶忙快步走到景旭身边。 在看到老师的第一眼,景旭立刻变脸,刚刚还满脸好奇盯着伤口的大男孩这时挤出一副委屈面孔,期期艾艾地说:“老师,我好疼啊……” 护士:“……” 医生:“……” 殷九竹还没到关心则乱的地步:“不是打过麻药了吗?” 景旭:“打过麻药也疼……老师,我有点害怕,你能拉着我的手吗。” 殷九竹挑眉:“景旭,如果你真这么疼,那不如让老师亲自给你缝合怎么样?” 景旭:“……” 持针的医生看看她,又看看景旭,问:“这位女士,原来你也是同行啊?不知在哪家医院?” 殷九竹闻言微微一笑:“爱宠之家。” “……爱宠之家?” “我是兽医。”殷九竹瞥了景旭一眼,“专治屁话太多的狗。” 景·屁话太多的狗·旭:“……汪。” …… 等景旭的伤口处理好,墙上的指针已经迈进了后半夜。殷九竹也检查了一下身体,她胳臂和腿上都有几处挫伤,掌心也在摔倒时划破了,好在伤口不深,和景旭相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两人狼狈地坐在急诊室外,身上还带着血,他们相视一眼,满是劫后余生的感叹。 毒品真的太可怕了,能够完全扭曲一个人的思想和行为,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殷九竹看向身边的年轻人,问他:“……你怎么想到来找我的?” 其实景旭也说不清为何。只能说是一种玄妙的第六感吧,在他望着殷九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时,心底有个声音催促他尽快赶上去。 如果他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并肩坐在急诊大厅,四目相对,他们不约而同的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想起刚刚景旭失控的揍人,又想起他们在夜色下的忘情拥抱,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氛围围绕在他们身边。景旭脸色微红,眼睛根本舍不得离开殷九竹一秒,直到现在,他依旧能回忆起把殷九竹抱入怀中的感觉——仿佛他一直寻找的那块拼图,终于被她填满了。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老师,我……”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可是他第四个字还没出口,就被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 “——殷医生,景旭,你们没事吧?” 小宋警官在警服外加了件薄羽绒服,急匆匆地踏进了医院急诊区。这次出警,他没有带战神,少了个搭档的他总觉得像是缺了什么似得。他的出现把景旭涌到嘴边的话直接堵了回去,刚刚那股暧昧的氛围也被瞬间打破。 殷九竹起身看向宋一庭:“宋警官,你怎么来了?郭铁东那边……?” “那边有我同事在审,明天一早就会移交给分局的同志。”小宋警官雷厉风行,“我来找你们是做一下笔录,再给你们说一下现在掌握的情况……咦,景旭同学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啊。” 景旭何止脸色不好,他心情更不好。 殷九竹道:“他刚缝完针,现在麻药劲儿刚过,估计正疼呢。” 景旭哼唧两声。 小宋警官简单做完了两个人的笔录,来之前,他提前看完了路上的监控摄像头,事情确实同殷九竹说的一样——郭铁东提前踩点儿,故意尾随殷九竹。贩毒、潜逃外加蓄意谋杀,数罪并罚,郭铁东没有二十年是出不来了。 谁能想到,他们当初只是接诊了一只半夜送来急诊的比格犬,就引发了这么一连串的事件呢? 想起几小时前惊心动魄的经历,景旭摸了摸受伤的左臂,紧张地问:“郭铁东会不会有同伙啊?要是他同伙想要报仇的话……” 小宋警官:“经他交代,他用他人的身份证买好了明天的车票,本打算做完这一票就立刻潜逃到外市……帮他处理这一切的人,是他的上线。明天一早,分局那边就会下达通缉令,围剿他的上线,把他们一网打尽。” 景旭不满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嘴上说会抓到犯人,结果却让郭铁东跑到了老师家门口!而且郭铁东只有一把刀,他那个上线会不会有枪,会不会有……” “景旭!”殷九竹赶忙打断他。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你不要把火气发到宋警官身上好吗?他又没有预知能力……而且,我这次不是没有受伤吗?” -- 第120页 景旭不说话,只用那双即关心又赌气的狗狗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小宋警官尴尬地咳嗽一声:“景旭,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不过我保证,这次我们绝对会抓到他的上线!不过……” “不过?”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殷医生你工作特殊,经常加班,独居上下班太危险了。”小宋警官问,“你是本市人吗?能搬去和父母住吗?” “我不是本市人。”殷九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父母的问题,“房子我刚交了半年的租金,我能搬去哪里?” “那最好找个人和你同住,你有没有什么闺蜜、姐妹之类的?” 闺蜜? 殷九竹正巧有一个。她点点头:“我已经打电话给她了,她一会儿就来接我,我会问问她合住的事情。” “那就行。”小宋警官放心了。 今晚他们派出所的所有干警都要熬夜审讯,时间紧迫。他没时间和他们再多聊几句,他压低帽檐,和殷九竹、景旭告别后就赶快离开了。 …… 小宋警官前脚刚踏出急诊楼,就和一个行色匆匆的女生迎面撞上。 “哎呦!”那女生身材瘦小,穿着一套宽松的美式棒球外套,发型格外夸张。一头宛如黑色蒲公英般的爆炸头竖立在头顶,每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要多看她两眼。 这么特殊的发型,小宋警官见之难忘。 他惊讶极了:“是你?” 是她——那个因为迷恋他的美色,就偷偷藏在树后偷拍他的女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他们居然在这里又相遇了。 意外的,爆炸头女生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你是?” 小宋警官:“……” 难道是他今天穿的太随意,而急诊楼旁的路灯又不够亮,所以才让她没有认出帅气逼人英俊潇洒的宋警草吗? 小宋警官清了清嗓子,不经意地把身上的羽绒服往下拽了拽,露出下面的警服。他提醒她:“手机照片……” 爆炸头女生:“?” “购物广场……” 爆炸头女生:“?” 小宋警官见她还不开窍,急了:“我当时牵着一条警犬……” “——哎呀,是您啊!”爆炸头女生的表情瞬间被点亮,她的五官都活了起来,她立刻掏出手机调到拍摄页面,悄咪咪地观察四周,想要找到他身旁的警犬。 小宋警官见她拿出手机,还以为她要和自己合影。可是人民警察哪能随便牺牲美色?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有公务在身。” “一个人执行公务?” 他用嗓子夹出深沉的气泡音,吐出一个字:“嗯。” “……哦。”发觉自己最想见的帅狗并不在场,女生的兴致一下没了。她敷衍地收起手机,“既然您是来执行公务的,我就不打扰您了。不好意思,我朋友还在里面,我先进去了。” 说完,她向他点了点头,绕过这位帅气逼人英俊潇洒的宋警草,头也不会地走进了急诊大厅。 急诊科的玻璃感应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宋一庭望着爆炸头女生决绝离开的身影,心里滋味复杂—— ——多么体贴懂事的女生啊,为了不打扰他的工作,她居然强迫自己离开! 他对她,是不是有些太冷酷了? 算了,相遇既是缘分。如果他们还能第三次相遇的话,他会允许她和自己合张影的。 …… 顶着一头卷曲爆炸头的女生匆匆进了急诊大厅,凭借着她那一头艳绝众人的发型,殷九竹一眼就瞧见了她。 “盼盼!”殷九竹冲她挥挥手。 冯盼盼小跑冲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小竹,我接到你的电话真是要急死了,你没事吧?你受没受伤?” “我没事,多亏了景旭。”殷九竹指了指身旁的景旭,冯盼盼这才注意到,景旭外套上沾满了血和尘,头发上、脸上都蛮脏的。他一边外套的袖管已经被剪掉了,贴身的衣服被推到了胳臂肘的位置,小臂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一看就伤情严重。 听殷九竹说完前因后果,冯盼盼的眼睛都亮了。 “行啊小助手,没想到你这么帅,居然英雄救美!”她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景旭猝不及防,居然被她拍的呛了几声。 “盼盼,他现在是病号,你别折腾他了!”殷九竹赶忙制止她。 冯盼盼过来是给他们当司机的,这么晚不好打车,殷九竹希望冯盼盼能先把景旭送回学校,再把她送回家,冯盼盼二话不说,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离开前,景旭说要去上厕所。 厕所还蛮远的,要一直绕到急诊楼后面。殷九竹关切地问:“你一个人可以吗?需要我扶着你吗?” 冯盼盼快人快语,脱口而出:“扶哪儿?” 殷九竹:“……” 景旭脸瞬间红了:“我,我一个人可以的。” 待景旭走后,殷九竹无奈至极地瞄了冯盼盼一眼。 “冯大小姐,你能别在小朋友面前胡说八道吗?” “我哪儿胡说八道了,明明是你的话有歧义嘛。他手断了要上厕所,你扶着,我当然要问清楚你打算扶哪儿了……”冯盼盼嘀咕道,“再说了,他是不是‘小’朋友,我又没见过。” “……”殷九竹又气又笑,“你乱点鸳鸯谱没完了吧?” -- 第121页 “是不是乱点鸳鸯谱,还不一定呢。”冯盼盼用肩膀撞了撞殷九竹,她头顶的爆炸头duangduang直晃,“拜托,这可是英雄救美诶,放在古代,你是要以身相许的!” “……” “反正,以前又不是没许过。” 殷九竹道:“放在古代,像你这种碎嘴的,都要被拉去做媒婆的。” …… 三人坐上了冯盼盼的小甲壳虫车,一路上风驰电掣,向着景旭的学校飚去。 景旭坐后排,殷九竹坐副驾驶座。回程的路上,殷九竹和冯盼盼说了这起案件的起因经过,邀请她搬来和自己同住。 “啊……”冯盼盼犯愁道,“但是我下周要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月,我昨天还特地把我爸妈接来我家,替我遛狗。” 殷九竹:“……” 没想到这条路就这么被堵死了。她在华城熟悉的人不多,以前念大学时的同学都散在全国各地了,只有冯盼盼和她关系最好。她的房间是两室一厅,可她又不愿把次卧租给一个陌生人…… 就在殷九竹犯愁之时,车厢里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是景旭的手机响了。 来电人是他的舍友方博文。 电话刚一接通,方博文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景旭明明没开免提,但方博文夸张的声音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老景,老景!你怎么一晚上没回来啊!”方博文急切地问,“你床上没人,被子还叠着,床铺也是冷的……我记得你今天没有夜班啊!” 景旭被他吵到头大:“这都凌晨四点多了,你不是说要调整作息、备战考公吗?怎么还不睡觉?” 被他一打岔,方博文就忘了之前的话题。 方博文道:“哎呀你是不知道,大半夜我做了一个巨真实的噩梦!我一连梦到了五件事,最后一件事,是我这辈子都考不上公务员!这个梦太可怕了,这会不会是预知梦啊!” 他的声音实在太吵,冯盼盼用口型向殷九竹轻声吐槽:“这人谁啊啊,我快聋了。” 殷九竹也轻声回答:“这是景旭的舍友兼同班同学,方博文。他性格就是这样,说话时声音特别大。” 冯盼盼震惊:“你都见过他舍友了?你们都到这一步了?” 殷九竹:“……是之前的领养活动上见到的。” 冯盼盼冲她打了个响指:“别解释了,我都懂。” 后排座椅里,景旭继续和方博文通话。 景旭:“文子,你可是要当公务员的人,公务员队伍里怎么能有你这种迷信的落后分子?什么预知梦,都是假的!” “但我梦到的五件事,有两件都成真了!”方博文碎碎念,“第一件事,是咱宿舍灯坏了,果然我刚才开灯,灯没亮;第二件事,是我出去上厕所的时候,会碰到隔壁宿舍的胖子,果然碰到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景旭:“那第三件事呢?” 方博文:“第三件事,今天晚上会下雨!” 随着他话音一落,居然真的有几滴雨点掉到了甲壳虫的挡风玻璃上,远处也传来了雷声。 景旭:“……” 殷九竹:“……” 冯盼盼:“……” 方博文那边也听到了雷声,惊恐地说:“你看,是不是下雨了!” 景旭安慰他:“老方,这是自然的天气变化,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还梦见了第四件事——”方博文压低声音,“——我梦见你今晚有血光之灾,果然我一睁眼,你就不在宿舍!老景,你实话说,你到底干嘛去了,你不会真受伤了吧?!” 甲壳虫里安静极了。 冯盼盼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我,我我我我我开暖气行吗?” 景旭半天没有回答,他看看自己受伤的胳臂,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才能不吓到自己的舍友。 但他越是不回答,方博文越惊慌:“老景,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真的受伤了吧?你要是受伤了,那这四件事不都成真了,那第五件事,我这辈子都考不上公务员,不也要成真了?!!” 方博文一心想考公务员,想的都魔怔了。 景旭哪忍心让他失望,谎话张口就来:“你胡思乱想什么,我没受伤,我安全的很!我今天没回去,是因为临时来了个急诊,我刚下手术台……你放心,你肯定能考上公务员的!” 他安慰了舍友好久,聊到电话都烫了,方博文才把电话放下。 电话挂断,甲壳虫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为了方博文的考公之路,景旭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受伤的手臂。但他们是舍友,平时换衣服都能看到,这么藏下去,终有一天会露馅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景旭找借口搬出宿舍,待伤好了再搬回去。 “这不是巧了嘛……”冯盼盼从后视镜里瞄了二人一眼,笑意盈盈地说,“小竹需要一个新室友,景旭需要一套新房子——干脆,你俩同居吧!” 第51章 病例五十一 同居生活(一) 同居1 于是如此这般, 景旭搬进了殷九竹的家里。 殷九竹需要特别澄清一下,他们不是同居关系,只是普普通通的房东与房客——殷九竹租的这套房子是两室一厅, 次卧改成了书房,里面放了一张折叠沙发,拉开就能变成一张一米九的单人床, 景旭一米八五的个子,睡在上面稍微有点短, 但也不至于一翻身就掉下去。 -- 第122页 除此之外, 拖鞋、毛巾、被褥这里都有崭新的, 景旭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不用大动干戈的搬家。 鉴于景旭还在实习期, 实在付不出房租,故而殷九竹只要求他承担水电费以及所有的家务, 家务包括扫地、刷碗、扔垃圾、修理坏掉的灯管以及经常漏风的窗户。 得知此事的冯盼盼:“你负责承担房租,他负责料理家务, 每天一起出门上班,每晚回家后还要一起煮点夜宵……说来说去, 这不就是同居吗?!” 殷九竹:“……” 景旭搬出宿舍时非常低调, 他趁方博文去图书馆自习时,回宿舍拿了几套换洗衣服, 又拿走了自己的洗漱用品,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给方博文留了一张字条, 上书:“文子,你很快就要考试了,我作息和你不同,怕打扰你, 未来一个月我就搬回我自己家了。祝你成功上岸,实现梦想!” 方博文回到宿舍看到了这张字条,感动到眼泪哗哗的,直呼“好兄弟,真讲义气”! 直到晚上关灯睡觉后,方博文才隐约踅摸出一点不对头。 奇怪,如果老景是回自己家住的话,为什么要把洗漱用品也一并带走啊? …… 景旭搬进来的第一天,殷九竹就和他约法三章。 第一,不要告诉任何同事、同学,他们两个人住在一起。 第二,保持卫生,勤换衣服。景旭用过洗衣机和马桶后,都要清理干净。 第三,不要和街坊邻居闲聊。 前两条景旭都懂,但是第三条是什么意思?景旭是个特别阳光热忱的青年,如果让他看到老婆婆过马路,一定会特地停下来扶她,故而他从小到大都特别有长辈缘。让他不和邻居嬷嬷闲聊,他怎么忍得住? 殷九竹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的邻居们,实在是太八卦了! 这是一个老小区,街坊四邻都互相认识,平时经常聚在楼下打牌闲聊,说说东家孩子有出息考上重点大学了,聊聊西家小夫妻最近又在闹离婚…… 殷九竹刚搬过来,就引起了婆婆妈妈们的关注。 她身材高挑,模样也俏。娥眉凤眼,虽不爱笑,但气质清冷干净,犹如亭亭的翠竹,这样的漂亮小囡谁不喜欢啊?尤其当婆婆妈妈们打听出她还是单身后,更是蠢蠢欲动要给她说媒。 殷九竹拒绝了几次,态度坚决,才让她们打消了念头。 如果让那些热心阿姨们得知她家里住进来一个男人……嚯,不知要被怎么误会呢! 殷九竹解释完这三条同居守则,却见景旭眉头紧皱,一脸欲言又止。 殷九竹太阳穴一跳,觉得大事不妙:“……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和邻居嬷嬷们搭上话了。” 景旭挤出一个大狗狗闯祸后自知理亏还拼命讨好主人的表情。 殷九竹的血压蹭一下就升上去了:“什么时候?” 景旭小声道:“就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楼下,有个戴着居委会红袖章的老阿姨在挂垃圾分类的条幅,她个子矮,挂了几次都挂不上去,我就过去帮忙。挂完之后,她说从没见过我,问我住在几门几户,我说是今天刚搬进来的。她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殷九竹声音都提上去了:“你怎么说的?” “我,我没那么傻。我知道,如果我说我是你的学生,肯定会被其他人指指点点,胡乱猜测。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同事!”他摇着尾巴,一副求表扬的神色。 殷九竹:“……” 师生关系不能理所当然的住在一起,难道同事关系就能理所当然的住在一起了吗? “……傻狗,”殷九竹数落他,“你要不想让别人多想,可以说你是我亲戚啊!” “啊!”景旭后知后觉,赶忙补救,“那我现在就去找那个居委会阿姨,告诉她我是你表弟!” “别去了,去了也没用。”殷九竹头痛极了,“你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和“男朋友”“同居”的事情,已经烙印在居委会每个大妈的心里了! ……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猜,总之,景旭正式成为了殷九竹的房客。 两人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进出小区时,景旭都会扬起热忱的微笑,和每一个注视着他们的婆婆妈妈们问好。 “王大娘,遛狗呢?哎呀,欢欢真可爱,您养的可真好!” “李叔,您穿上这件马甲真精神,咱小区的垃圾分类全靠您了!” “徐婆婆,您这是刚送完孙子?又买了什么菜啊?” 殷九竹必须要努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才不至于露出震惊的神色。 她住在这里三个月了,她连小区里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都没搞清楚,怎么景旭才搬来三天,就可以和小区的大爷大妈们打成一片了?甚至连人家的狗叫什么名字、孙子在哪儿上学,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两人拐出小区,只要顺着这条路直走十五分钟,就到他们医院了。 初冬的早晨,天亮的晚。两人踏着朦朦胧胧的晨光,走在上班的路上。之前殷九竹就是在这条路上被郭铁东伏击,再次踏上这条路,她难免神经紧绷,见到树影晃动,都会草木皆兵。 “没关系。”忽然,身旁的年轻男孩开口说,“老师,有我在呢。” -- 第123页 他看出了她的紧张。 殷九竹一怔,抬头看向了身旁的年轻男孩。景旭让她走在人行道里侧,也不知是下意识做出来的绅士举动,还是源于良好的家庭教养。她在里,他在外,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应对。 殷九竹控制不住看向他受伤的左臂。为了不引起其他同事的担心,景旭特意把胳臂上的伤口藏起来,放下衣袖,遮住了绷带的痕迹。但只有殷九竹知道,他手臂上的伤口有多么狰狞,他每天要吃很多消炎药和止痛药,才能压住伤口愈合的痛苦。 “景旭,我好像一直没和你说过谢谢。”殷九竹歉疚极了,“如果那天不是你赶到,我恐怕……” 景旭赶忙打断她的话:“老师,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在工作上指点我、在学业上教导我,如果有个人要说谢谢,那也应该是我对你说谢谢。” 殷九竹无奈:“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是你的老师,教导你是我应该做的。” “那我是你的学生,保护你也是我应该做的。”青年笑眼相迎,用同样的话术回敬她。 “……”殷九竹被他的歪理驳倒,正要回击,忽然有什么东西从身后窜出,猛地撞了一下殷九竹的膝盖后侧,导致她身体失衡,瞬间向前扑去。 景旭眼疾手快地拉住她,让她免于摔在马路中央,但这样一来,殷九竹直接扑入了他的怀中。 微熹的晨光里,年轻女郎抬起头来,视线不由自主地与青年黏在了一起。呼吸间,她可以闻到他身上清爽的洗衣粉味,而他也能闻到她发丝的幽然馨香。 时间变得极慢,慢到他甚至可以看清阳光是如何亲吻她的睫毛。 “景旭,你……”殷九竹声音沙哑。 偏偏在这时,又是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从两人身旁飞驰而过。 “——逆子,你个逆子,你给我停下!!!!”那是个年轻女孩,穿着一件宽松的面包羽绒服,一边大声吼叫一边狂奔,她跑过殷九竹和景旭时,双手合十对着他们拜了拜,“抱歉抱歉,我家逆子不懂事,小姐姐没受伤吧?……逆子你给我回来!!” 顺着她奔跑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哈士奇拔腿狂奔,狗链拖在身后,舞成了一道残影。 看来,刚刚那个突然窜出来差点撞倒殷九竹的东西,就是这只脱缰的哈士奇了。 哈士奇和它的女主人风风火火的来,风风火火的走,徒留殷九竹和景旭两人抱在路边,面面相觑。 当殷九竹意识到他们动作不雅时,立刻如触电一样从景旭身上弹开了。 “咳……咳咳,”殷九竹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咱们可要快点走呢,再磨蹭下去就要迟到了。” 说罢,她不等景旭应答,立刻迈步向前走去。 景旭愣在原地,胳臂还夸张地举在半空。他看看空荡荡的怀抱,再看看殷九竹大步离开的背影,低声喃喃:“什么时候……才能多抱一会儿啊?” …… 为了不引起其他同事的注意,每天两人快走到医院时,都会刻意分开走。他们会算好时间,今天你早到五分钟,我去便利店买杯咖啡;明天我早到五分钟,你去早点摊吃个包子。 在他们如此“谨慎”之下,一直没有露馅。 这天,他们科室迎来了一个新病号。 那是一只非常可爱的玄凤鹦鹉,羽毛为淡黄色,脑后有一缕长长的“呆毛”,最引人注意的是,它颊边各有一点红斑,喜爱这种鹦鹉的饲养者们会亲切地称呼它为“腮红鸡”。 这只“腮红鸡”最近掉毛严重,每天主人回家后,都会在笼子里收获一地“鸡”毛。原本平滑漂亮的背毛现在变得坑坑洼洼,看着特别不美观。 主人担心它是不是得了皮肤病,才会引发这么严重的掉毛。 景旭从它身上揪了一根半脱不脱的羽毛,拿去生化室做检验。在他路过前台时,被莹姐叫住了。 景旭止步:“莹姐,怎么了?” “没怎么,就和你闲聊一下。”莹姐笑眯眯地问,“你怎么举着一根鸟毛?” “哦,我们诊室来了一只脱毛的玄凤鹦鹉,我要把这根羽毛送去化验,暂时还不清楚是皮肤病引起的,还是换毛季提前。” “哦……”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景旭还有的忙,他点点头正要离开,又被莹姐叫住了。 莹姐冲他招招手,一副又兴奋又神秘的样子:“小景,你肩膀上有东西。” “?” 说着,莹姐便伸出手去,从他肩膀上取下了一根头发——那是一根黝黑细长的头发,可以想象,它的主人绝对拥有着一头飘逸的秀发。 莹姐揶揄地说:“小景,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你这几天上班,每天身上都有好几根女生的长头发,有时候在肩膀,有时候在衣袖……好多医生护士都注意到了,但他们不好意思问,让我来打听一下。” 景旭盯着那根长头发,脸蹭一下就红了。 这根长发的主人不做他想,除了殷九竹以外,还能是谁呢?他们两人现在同吃同住,每天24小时待在一起,接触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发就留在了他身上。而他和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景旭赶忙把那根头发抢回来,慌张地塞进兜里:“莹姐,我,我先去化验了。” -- 第124页 看他同手同脚走进生化室的样子,莹姐笑到不行:果然还是年轻人啊,提起女朋友就羞成这样。 景旭关上生化室的门,一个人不知道在里面发呆了多久。 最终,是殷九竹的微信消息唤回了他的神智。 竹:不是让你带羽毛去做检验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 景九日:老师,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竹:? 留在诊室的殷九竹心里一惊,心想难道是化验结果出了问题。 她下意识地抿紧嘴唇,却见对话框里弹出了一句话。 景九日:老师,冬天是你的换毛季吗? 殷九竹:“……???” 第52章 病例五十二 同居生活(二)…… 同居2 化验结果显示, 那只玄凤鹦鹉是因为过敏导致的皮肤发炎发痒,所以才会掉毛。殷九竹叮嘱主人换粮、通风,又给小鹦鹉开了药浴的药品, 这单诊断就结束了。 送走鹦鹉主人后,殷九竹没忍住掏出手机打开自拍模式,对着镜头看了又看。 换毛季?景旭居然敢说她是换毛季! 那混小子真是口无遮拦, 她不过是头发掉的多了些,怎么能和换毛季这个词扯上关系呢。再说了, 女生掉头发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她头发浓密, 又多又长, 掉在地上自然显眼。之前她在国内上大学时, 四个女生一个宿舍,满地都是头发, 大家早就司空见惯了。 但转念一想,她回国后工作强度大, 前不久又遭遇了袭击,各种事情压在一起, 压力倍增, 若是压力性脱发也是很有可能的。 越是这么想,殷九竹越是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她可不想英年早秃啊。 她端详着镜头里的自己, 以指为梳轻轻拢了拢长发……谁能想到,指尖上居然又缠上了好几根头发! 殷九竹:瞳孔地震.jpg 难道……她真到了换毛季? …… 今天病宠少, 无需加班。下班后,殷九竹和景旭一前一后出了医院,欲盖弥彰地兜了一大圈,鬼鬼祟祟地在某地接头, 然后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心里惦记着掉头发的事情,殷九竹表情冷冷,一路上没和景旭说一句话。 景旭见她神色沉重,眉头紧锁,还以为她在思考什么《Current Zoology》上面的新方法新文章,哪会知道罪魁祸首居然是他自己。 回到家后,殷九竹先去洗澡。 这套老式的小二居空间不大,胜在装修很新,房主本来打算把这套房子做婚房,结果小两口没住多久,就因为工作调动原因去了临省,这套房子只能闲置出租。这套小婚房空间不大,但装修的很“浪漫”——具体表现在,浴室门居然是一整面磨砂玻璃! 浴室空间不大,仅能淋浴,磨砂玻璃门关上后,视野便被蒙上了一层薄雾。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浴室的灯打开,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把里面的人影照得朦朦胧胧,欲露还羞地勾勒出迷离的曲线。 殷九竹一个人住时,没觉得浴室门有什么问题,但自从景旭搬进来后,这个浴室磨砂门就变得格外暧昧起来。 她只能在浴室门后贴上挂钩,把浴巾挂上,勉强做个门帘。 但她并不知道,即使她用浴巾遮住玻璃门,景旭光是听到浴室里水声响起的声音,他就忍不住口干舌燥起来。 浴室的灯光透过门板的边缘倾泻而出,与哗哗的水声融汇在一起。 景旭明知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但他的思维可控制不住自己“非礼勿想”……那些水流会洒在殷九竹的发丝上、纤长的颈项上、光滑的背上,再顺着身体的曲线缓缓下落;水珠连成小溪,温柔地淌过她的锁骨,紧接着又攀上高峰,流连在峰顶之上,吻过她的每一寸皮肤。 幻想奔腾。 景旭下腹扬起一阵热意,他徒劳地在客厅里转了几圈,拼命想要转移注意力。他先打开电视用超大音量播放新闻联播,又走到阳台上,让洗衣机咣当咣当的洗衣服。 明明噪音都这么大了,可是浴室的水声像是有魔力一般,硬是横跨了整个客厅,一个劲儿的往他耳朵里钻。 景旭原本以为能够和老师住在一起,是上天给他的奖励……结果现在才发现,这明明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对他的折磨、对他的惩罚。 景旭脚下生根,杵在阳台上,眼观鼻鼻观心,盯着隆隆作响的洗衣机运转。待洗衣机甩干衣服后,他把衣服掏出来准备晾晒。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晾衣架——下一秒,猛地怔住。 只见晾衣架一隅的角落里,一套藕粉色的蕾丝内衣套装被衣架勾住,在夜色与夜风里轻轻摇曳着。 那布料也就比巴掌大上那么一些,景旭曾经亲手把一套相似的内衣从殷九竹身上脱下。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抚摸蕾丝制品,他记得它是那样的柔软,轻飘飘的,却足以承托住殷九竹丰盈的身体曲线…… 那个意乱情迷的晚上,是景旭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是他二十三年里收到过的最美好的生日礼物。 回忆如潮水弥漫,景旭呆站在那里,手里还举着准备晾晒的衣服。 忽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肩膀。 “景旭,景旭?”殷九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把电视声音开这么大,我叫你好几声了。” -- 第125页 景旭赶忙回头看去。 殷九竹不知何时已经洗完澡了,她套了一套宽松的居家服,领口半开,露出平直的锁骨,甚至还有水珠在上面滚动。她瓷白的皮肤透出一股健康的红晕,如出水芙蓉,致净致雅。未吹干的长发湿漉漉地伏在她肩头,散发着一股极醉人的香气。 光是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景旭心底好不容易压制住的野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他赶忙转回头,装作忙碌的整理起手中刚洗完的衣服。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胡乱道:“老师,阳台太冷了,你头发还没干,别感冒了。我晾完衣服就回去。” 殷九竹以为他真是在忙,没多想,点点头就走回了屋里。 前屋主装修时,洗手间做了干湿分离,里间是浴室和马桶,外间是一个完全开放式的洗手台和镜柜。浴室没有插座,所以吹头发只能在洗手台前吹。 殷九竹吹头发很简单粗暴——她弯下腰,把所有头发全都堆到前面来,然后打开吹风机追高档,一通狂吹。 这样头发又省事又省力,像她这样的及腰长发,短短十分钟就能迅速吹干,但这会带来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很容易掉头发! 殷九竹一边吹,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头发随风飘散,哗啦啦地掉满了洗手台。之前她对掉头发没什么感觉,反正她头发多,掉几根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自从她被景旭说“换毛季”后,她开始注意到这些越掉越多的头发了。 殷九竹:“……” 她不会,真的要英年早秃吧? 景旭晾完衣服,又在阳台站了一会儿,让冷风把自己冻“冷静”,然后他迈步走回了客厅里。没想到刚走进屋里,就看到殷九竹一脸严肃地拿着吹风机站在镜柜前,而她面前的洗手池里满是散落的长发,她瞪着那些飘飘洒洒的脱发,仿佛在思考要怎么把它们重新粘回去。 “老师,”景旭没忍住出声,“你这么吹头发,对头发伤害很大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帮你吹吧。” “你帮我吹?”殷九竹有些不信,男生头发短,洗完澡都不用吹,直接“甩干”……景旭居然自告奋勇要帮她吹头发? 但景旭说得太诚恳了,再加上殷九竹一直抬手举着吹风机也举累了,于是想了想,勉为其难给了他一次机会。 男孩接过她手里的风筒,娴熟地把功率调到中档,耐心说:“其实冷风吹头发是最好的了,不伤头发,不过现在已经是冬天啦,还是调暖一些,怕老师感冒。”他的解释又细致又体贴,不显得聒噪,分外温柔。 他站在她身后,垂眸,视线专注地落在殷九竹身上,仿佛要去做一件这世间最紧要、最庄重的事情。他一手撩起她的长发,一手用吹风机轻轻吹拂,温热的暖风从风筒中徐徐吹出,落在殷九竹的脖颈上,带来一阵说不出的酥麻悸动。 殷九竹搭在洗手台上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抬眸看向镜中,镜中的两人身影交叠,殷九竹的身高只到他的下巴,这一刻,她仿佛被他抱在了怀里。 殷九竹没有说话,景旭也没有说话。 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吹风机兢兢业业工作时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殷九竹的一头长发终于吹干,景旭关掉了风筒,耳边又霎时安静下来。 殷九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景旭邀功:“老师,怎么样,很舒服吧?我没有弄疼你吧?” “……挺好的。”殷九竹本想提醒他,他的话有歧义,容易让人想多,但转念一想,分明是她多走了一步,胡思乱想太多。 殷九竹觉得脸上有些热,她收起吹风机,胡乱和他攀谈:“你怎么还会吹头发?手法不错,以前给别人吹过?” 话出口,才发现后半句话带着一点莫名的试探。 景旭没察觉出来她话里有话,爽快地回答:“没给别人吹过,但给很多狗吹过!” “……”殷九竹手一顿,回头看他,“狗?” “对啊!”景旭傻傻道,“之前我去美容室帮忙时,从李托尼那里偷学了一些吹毛技巧。托尼老师说了,狗毛很厚,有好几层,要先扒开外层,先吹内层毛皮和底茸,再吹外层的长毛……老师,你的头发可比阿拉斯加的毛好吹多了!” 殷九竹:“……” 殷九竹:“…………” 殷九竹:“………………” 殷九竹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她眸光一沉,眼底满是恼意:“景旭,既然你这么喜欢吹狗毛,你别当我徒弟了,明天你就去美容室报道吧!!” …… 老李头是和平楼十二街区的“垃圾分类志愿者”,每天他都要穿着绿色的志愿者马甲,守在小区的垃圾桶旁,提醒居民们注意垃圾分类。 天色已晚,再过十分钟,老李头就要下班回家了。 他盖好垃圾桶的盖子,正准备离开,忽然在茫茫夜色中看到一道身影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别看老李头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他身体硬朗,声如洪钟,当即朗声喝问:“站住,你是什么垃圾?!” “……”那人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垃圾……” 直到那人走到灯光下,老李头才发现,对方手里确实没有拿着垃圾袋。 那是一名中年男人,长相还算周正,穿一件长款呢子大衣,戴一条灰色围巾,打扮的人模人样,半长的头发向后梳拢,光看外表很有“艺术家”的风范。 -- 第126页 中年男人扬起一个客气的笑容,给老李头递了一包烟:“叔,来,抽根烟。” “我不抽烟。”老李头一板一眼地说,“烟头属于干垃圾,你抽完烟记得把烟头扔到对应的垃圾箱里。” “……”男人被噎住了,他没心思再抽烟了,把烟收好,问,“叔,您应该对这个小区挺熟吧,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啊?” 男人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小视频,双击播放。 屏幕里,一道爽朗的女声传来:“大家好,这里是《小桃来了》,我是小桃!我现在正在‘流浪动物领养活动’现场,来,有请此次活动的发起人之一、爱宠之家医院的殷医生,来为我们介绍一下本次活动的情况!” 镜头转移到主持人身边,画面中,一位年轻的女医生接过话筒,在镜头前侃侃而谈。她气质冷傲,眼波流转间光华潋滟,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 中年男人暂停了视频,把画面停在了女医生身上。 他把视频递到老人面前,厚颜问:“您知道她住几号楼吗?” 老李头拿出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手机屏幕,又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 “你是她什么人啊?干嘛打听人家小姑娘的住处?” “您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男人说,“我姓吴,我是她男朋友,我们之间有点小误会,她耍小性子把我拉黑了,我这不是亲自来赔礼道歉了嘛!” 第53章 病例五十三 同居生活(三) 同居3 周一是景旭和殷九竹的轮休日, 景旭把家里的垃圾分类整理好,拿到楼下去扔。 最近市里提倡垃圾分类,不同社区之间还要评比, 可是很多住户并不重视这件事,还有些年轻人借口工作太忙、垃圾分类太麻烦,等到晚上志愿者下班了, 他们趁着天黑,偷偷把没分类的垃圾扔出来。 和那些人相比, 乖乖分垃圾的景旭, 真是他们小区年轻人的榜样。 穿着绿马甲的老李头一见到他, 就笑容满面:“小景, 你今天是什么垃圾?” 景旭把手里的垃圾展示给老李看:“李叔, 我今天拿下来的都是快递纸盒和饮料瓶子,应该属于可回收物吧?” 一边说着, 景旭一边把垃圾放到了对应的垃圾桶里。 扔完垃圾他正要离开,又被老李叫住了:“小景, 你先别走,李叔有事和你说。” 景旭停下脚步, 老李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旁的树下, 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他们, 才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个事情——前两天咱院里来了个陌生男人,他拿着小殷的照片四处打听, 问她住在哪儿!我问他是小殷的什么人啊,他居然说,他是小殷的男朋友!” 此话一出,景旭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说他是殷老师……咳, 他说他是小竹的男朋友?”景旭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两人每日朝夕相处,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殷九竹如果有其他来往密切的男性朋友,景旭绝对第一个知道。 “对啊!”老李一拍大腿,“你和小殷踏踏实实过日子,咱小区里谁不知道啊?现在突然蹦出来一个陌生人,张口就想打听小殷住哪儿,谁知道他是什么人,这安的什么心啊!” 景旭忙问:“您没把我们的房门号告诉他吧?” “当然不可能说了!”老李得意地说,“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和小殷认识,那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一个女孩子的地址告诉别人。你李叔平常可是看新闻、读报纸的,什么前男友复合不成杀人啦、什么男同事求爱不成杀人啦……就算我是男人,我也要说一句,现在的男人,不行!——当然,小景你除外。” 景旭又仔细问了问老李那个人的模样相貌。 老李努力回忆:“年纪比你大,三十多吧,打扮的人模人样的,长得也挺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再帅也不能从我老李这里骗出一句话!” 景旭谢过李叔,心事重重地走回了家中。 刚刚他听到李叔说,有人在偷偷打听殷九竹的住处时,第一个反应是担心郭铁东的团伙要报复她,但听到后面,有一个猜测渐渐浮出水面。 还记得景旭第一次和殷九竹在酒吧相遇时,殷九竹借酒浇愁,告诉景旭自己的男朋友出轨、被她抓奸在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从那个晚上开始。 如果那个男人说得都是真的——他不就是殷九竹那个出轨的渣男前男友吗?! …… 景旭一脸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不知要不要告诉殷九竹,那个渣男回来找她了。 他现在非常矛盾,从理性上来讲,他应该尽快把事情告诉殷九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如何应对;从感性上来说,他根本不愿让殷九竹和那个渣男产生任何关系! 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除了清明节上柱香以外,其他时候不要诈尸。 景旭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他愁眉不展,光是看他那副模样,殷九竹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景旭,发生什么了?”殷九竹问,“只不过让你下去倒了一次垃圾,你怎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有、有吗……”景旭心虚。 “用不用我给你拿面镜子照一照?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眉头都要打结了。” 一边说着,殷九竹一边抬手摸了摸男孩紧皱在一起的眉心,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 第127页 滚烫的指尖触碰到男孩紧皱的眉心,景旭一怔,眉头不由自主的散开。 “看,这样不就好多了?”殷九竹收回手,“你才多大,就这么老气横秋的皱着眉头?说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犯愁?” “……”景旭喉结滚动,要说吗?不要说吗? 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殷九竹愈发好奇了,她太了解景旭了,他向来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怎么今天表现的这么奇怪? 她正要追问,大门外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景旭正愁没有台阶下,一听门铃响了,赶忙往门口走:“应该是我点的午餐外卖到了!” 他急急走到门口,看也没看直接拉开防盗门——出乎意料的,门外并非是快递员或送餐小哥,而是一个穿着长款风衣、打扮的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他比景旭稍微矮了几公分,需要抬头看景旭。他长得还算周正,头发半长,用发蜡拢到后面,看上去很有成功人士的风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中抱着一大捧红玫瑰! 景旭并不认识这个人,但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景旭的内心便警铃大作。 景旭扶住大门,只露出半个身子,不让男人看清屋里的情况。 “您走错了吧?”景旭表情格外平静,藏在门背后手悄悄收紧,“我没订过花。” “……”男人动作明显的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掂量他有几斤几两。几秒种后,男人开口,直接问,“小竹在吗?” “小猪?”景旭装傻,“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你要是找小狗、小猫,可以去旁边的猫咖问问。” “我说的是小竹,殷九竹。”男人伸出一只手,作势要和他握手,“我知道你现在充满了疑问,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殷九竹的男朋友,我叫吴斌。” 景旭恨不得吐口吐沫在那人脸上。 男朋友?出轨了还好意思自称男朋友,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啊! 景旭也懒得问他究竟是从哪里打听出殷九竹的地址的,吴斌打扮得人模狗样的,说不定哪个婆婆妈妈一时被他骗到,就透露了她的住址。 景旭把门缝又压窄了一些,压低声音说:“什么吴斌王斌的,没听说过!” 他生怕屋内的殷九竹听到,想赶快速战速决,把这人轰走。 可景旭一个刚出社会的学生仔,哪里知道中年男人能有多死皮赖脸?他想关门,吴斌却伸出一只脚挤进门缝,那只脚还穿着一只擦得锃亮的雕花皮鞋,景旭这辈子都没穿过皮鞋,头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皮鞋也能搞得这么花里胡哨。 一个想进,一个不愿走。两人就在大门口僵持住了。 不过景旭力气大,吴斌一个疏于锻炼的中年人,最终还是被他推着一点一点远离了大门。 眼看大门就要合拢,景旭眸中闪过一丝窃喜,谁想吴斌突然高声大喊起来:“小竹!是我!小竹我知道你在!!小竹你出来见我一面!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这种老实筒子楼隔音不好,他这一喊,整个楼道都在嗡嗡回响。幸亏今天是周一,大家都去上班了,若是周末的话,估计邻居都要伸头围观了! 景旭没想到吴斌居然这么不要脸,但吴斌的计谋确实奏效了——景旭身旁多了一道高挑的倩影,清朗的女声随之响起。 “景旭,我让你取个外卖,怎么磨磨蹭蹭这么半天?”女声问,“是我听错了吗,我怎么听到楼道里有狗叫?” 景旭:“……” 吴斌:“……” 殷九竹把大门拉开,双手抱在胸口,一双剔透清澈的眸子冷冷望着门外的男人。 她的视线从那束鲜艳的玫瑰上掠过,嘴角轻挑,嘲讽道:“哦,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只禽兽被车撞了,知道我是兽医,跑来我门口让我给他治治兽病呢。” 吴斌捧着那束花站直身体,脸上露出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小竹,我知道你是在说气话……” “我确实是在说气话。” 吴斌表情一喜,可他没想到殷九竹还有后半句话在等着他。 殷九竹:“我的实话是,就算你真的要被车撞死了,我也会倒车再碾你一下的。” 景旭:“……” 殷九竹说话没带一个脏字,但却把吴斌骂的狗血淋头。 殷九竹看了眼吴斌的双腿之间,语气凉凉地问:“说吧,你找我来是来做什么的?提前声明,上次那个特效药是没有解药的,我让你yagn/wei一年,少一天少一秒,都不算一年。你过来求我也没用。” 吴斌脸色一变再变,苦笑道:“小竹,你别骗我了……我已经知道你根本没下药,就放了一包糖。” 那天吴斌从医院洗胃回来后,越想越气,立刻拿着杯子跑去化验机构,花大价钱加急化验,想知道殷九竹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 结果检验结果出乎意料——杯中残留的水里,除了糖份以外,什么都没有! 回忆起入嘴的甘甜味道,吴斌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殷九竹虚晃了一招。 糖水自然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伤害,但不知为何,从那天开始,吴斌变得“不行”了!他去医院做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医生表示,他的身体状况良好,没有任何器质性的问题,很有可能是心理问题导致的。 -- 第128页 于是,他又去求助心理咨询师,咨询师帮他分析,他出轨时被女友捉奸在床,成为了他的心结,他要打破心结,才有可能再振雄风。 这段时间,吴斌的心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刚开始,他对殷九竹是恨,他不明白,男人风流一点又怎么了?这八年里他们聚少离多,他是一位摄影师,这个职业会让他接触各种各样的诱惑……他一时意乱情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们之间明明有八年的感情,她却下如此狠手! 但渐渐的,那种怨恨消退了,他心中只剩下懊恼、悔恨,甚至逐渐回忆起了殷九竹的种种优点。她长得漂亮自不用说,当时他费劲千辛万苦追到她后,不少同学都羡慕至极;每年她回国时,还会给她带相机镜头作为礼物……想想出事那天,她特地选在他生日回来,就想给他一个惊喜…… 这些懊恼,最后又化成了一种怪异的甜蜜。 她明明如此生气,却只给他下了“糖”,这说明她心里有他,不忍心伤害他! 是不是只要他诚恳道歉,她就会重归他的怀抱? ——抱着这样虚假的幻想,吴斌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了殷九竹现在的住处,然后抱着一捧夸张的红玫瑰,出现在她的面前。 可惜,他的幻想注定是落空的。 殷九竹根本懒得多看他两眼,冷声吩咐景旭:“景旭,我刚才让你下楼扔垃圾,怎么没扔干净?这么一大坨有害垃圾堆在家门口,快点关门,臭气熏天的。” 景旭立刻喜笑颜开,答应了一声“好的”,就要关门。 吴斌哪想到自己会吃闭门羹,他瞬间急了,口不择言起来:“小竹,你怎么就对我这么狠心?!没错,我是出轨在先,但你也不干净!” 殷九竹知道他在血口喷人,根本不想搭理他。但景旭忍不住了,怒火冲天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种出轨的渣男活该阳wei,不要随便污蔑她!” “我污蔑她?”吴斌扬声道,“她和我分手才三个月,就和你搬到一起同居了,她还装什么贞洁烈妇,明明她就是水性杨花!” 这完全是在颠倒是非、信口雌黄了。 在景旭心里,殷九竹就如一轮高挂在夜空中的皓月,他只敢抬头遥望,却不敢登高触摸。他哪里能容忍他侮辱殷九竹,他死死捏着拳头,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模狗样的伪君子扔到垃圾桶里。 两个人仿佛要角斗一般,四目互瞪,只要一点火星,这两个雄性动物就会脱掉人类的皮囊,用最原始的方法攻击对方。 眼看一场争斗一触即发,忽然间,殷九竹唇角绽出一片笑容,抬手挽住了景旭的胳臂。 她侧头,轻轻靠在景旭的肩膀上。 “吴斌,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缺男人。”殷九竹笑眯眯地说,“我实话告诉你吧,在和你分手的那晚,我就和景旭在一起了。” 景旭:“!!!” 男孩愣住了。他僵硬地立在那里,而他从来不敢奢望的月亮现在就软软倚在他怀中。 殷九竹看向吴斌,语气悠闲:“要是有人问我和你分手后悔吗?我确实后悔,我后悔怎么没和你早点分手。要不是和你分手了,我也不会知道,原来这世界上居然还有景旭这样的好男人:身材棒,长得帅,年纪小,干干净净,最主要的是——”她红唇轻启,意有所指地吐出两个字,“——持久。” 最后两个字一出,吴斌的脸当即涨成了猪肝色。 他徒劳的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殷九竹根本懒得同他废话,精准一击后立刻关门。 防盗门“嘭”的一声合上,吴斌猝不及防被拦在门外。他反应过来后,赶忙冲上去敲门,咣咣咣,咣咣咣,敲得邻居忍不下去,探出头来大骂:“敲敲敲,回家敲你爹的棺材板去!” 屋内,殷九竹掏出手机,利落地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是小宋警官吗?”殷九竹换上一副惊恐的语气,“我家楼下这几天一直有人蹲点,现在那个男人就在我家门口!我好担心是郭铁东的团伙啊,能麻烦您出个警,把他带走吗?……嗯,嗯,谢谢小宋警官了!” 轻松几句话,殷九竹就解决了吴斌这个大麻烦。 上次送他的阳wei大礼包还不够刺激,希望这次的派出所一日游,能让他得到教训吧。 挂断电话,殷九竹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 她回头看向景旭,却见男孩一直矗立在玄关处,脸上的表情恰巧被玄关的阴影所遮挡,让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景旭?……景旭?”殷九竹走近他,“你是不是被那个混蛋吓到了?吴斌估计得了狂犬病,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报警了,小宋警官会处理的。” 景旭没有应声。 殷九竹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有些不自然地磕巴了一下:“啊……刚才我在他面前说的什么在一起啊、身材好啊,都是为了故意气他,你别——啊!” 话没说完,景旭便自黑暗中猛地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臂,把她拽向了自己。 殷九竹措手不及,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抱里。 她一怔,抬头看向紧紧拥着自己的男孩,在他的脸上,她意外地看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是困惑,是懊恼,是惊讶,是狂喜……也是,男人被撩拨后才会露出的兽性。 -- 第129页 “老师……”景旭低头望着她,他们的距离极近,近到她可以看到他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你都记得?” 第54章 病例五十四 同居生活(四) 同居4 殷九竹真是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 她之前装作喝到断片儿, 在医院第一次见到景旭时,故意装作不认识他,没少给他刁难, 想要让他知难而退。哪想到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现在他成了她最聪明的学生、最贴心的助手,她甚至让他搬到了自己家里! 如果不是吴斌突然诈尸, 殷九竹也不会一时激愤,说漏了嘴。 揽着殷九竹的双臂格外有力, 男孩低头看向怀中的老师, 眼里满是压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殷九竹脑中闪过好几条不同的退路。 她可以继续装傻, 说听不懂他的意思;她也可以拿出老师的派头, 强硬的让他放开自己…… 但最终,殷九竹决定坦荡面对。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已经逃避了这么久,不应该再遮掩了。思及此, 殷九竹睫毛微颤,鼓起勇气吐出两个字。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景旭没想到, 他居然会等来一声道歉。 殷九竹见他眼神茫然, 心里更愧疚了。她诚恳地说:“我欠你一声对不起:那天我酒后失德,玷污了你的清白。” “?” “我知道, 对于一个还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来讲,那晚上发生的事情确实让你很难接受。我很抱歉, 当时我也很混乱……我不是想推脱责任,但当时我确实喝多了。”殷九竹歉疚地说,“我只想好好放纵一下,没想到会把一片白纸的你牵连其中。” “??” “酒醒后, 我也很后悔。本来以为那天之后不会再见,没想到会这么巧,院长居然把你分配成了我的助手。”殷九竹回忆起在医院里和景旭重逢时她内心的惊涛骇浪,直到现在都觉得命运弄人,“我当时没有办法,才装作酒后断片儿。我知道我逃避责任,确实算得上渣女,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 景旭迷惑了,他深深的迷惑了。因为他发现,他好像、大概、也许、貌似和殷九竹产生了某种信息错位的误会。 在他看来,那晚的事情就像是梦中摘月,能够短暂拥有月亮,就足够让他回味一辈子了。他不会去责怪月亮为何离开,他只会督促自己站得再高些、站得再高些,努力缩短他和月亮之间的距离。 但是听殷九竹的意思——怎么成了采花女贼调戏清纯小书生了? 景旭低头看看自己,心想他也不小啊。 见景旭迟迟未回应,殷九竹慢慢推开他,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她站在他面前,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最终把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这样一来,这个动作就变了味道,仿佛是上级抚恤下级似得。 “景旭,”殷九竹叹了口气,“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一次失控算不得什么;我不想这件事影响咱们的师生关系,可以吗?” 望着殷九竹那双潋滟的眸子,景旭迷迷糊糊地差一点就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但关键时刻,景旭清醒过来——他怎么能点头?他如果点头了,不就表明他同意殷九竹的说法,把那晚经历的一切都当作“成年人”之间无伤大雅的一段迤逦美梦,说丢掉就丢掉了? 景旭想要的,既不是殷九竹的“道歉”,也不是殷九竹的“忘记”。 “老师,这件事你可以装作没发生,但是我不可以。” 景旭难得聪明,他摆出一只被□□过的幼犬似的眼神,语带控诉:“那天早上我醒来后,你却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里,而且,你还在床头柜上给我留了钱!我问了别人,说留钱代表你把我当成‘那种人’——难道在老师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 “留钱?……”殷九竹一愣,很快想起来,慌张解释,“你不要误会了,给你留钱不是那种那意思,那是房费!” 景旭不吱声,扭过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委屈,这幅样子搞得殷九竹更加愧疚了。都说为人师表,可她这个老师却深深伤害了学生的感情。 她咬牙:“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 景旭皱眉,装模作样的思索了一阵,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那我有三个要求。” “你说。”这时候不论景旭提什么要求,殷九竹都会接受的。 “第一个要求,以后从医院上下班时,咱们不要特意分开走。” “什么?”殷九竹没想到,他的第一个要求居然是这个。 景旭垂下眼帘,低声道:“现在天气好冷,我不想每天上下班时,都要在医院外面耽误几分钟,就为了躲开同事的关注。” 殷九竹迟疑了:“一起上下班的话,那同事们不是很快就会发现咱们住在一起吗?” “发现就发现吧。”景旭镇定反问,“用老师的话讲,咱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合租有什么问题吗?” “……”好像确实没什么问题。 “第二点,”景旭继续说,“咱们既是同事,又是合租室友。我不想回到家里之后还要叫你老师,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一直没有下班。” -- 第130页 殷九竹问:“那你想叫我什么?” 景旭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地伸出脚:“我看盼盼姐都叫你小竹……” “景旭,你不要得寸进尺!”殷九竹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敲打他,“你比我小六岁呢。” 她声音一高起来,景旭的气焰立刻低了。 他立刻改了口风,忙说:“九竹,叫九竹总行了吧?” “……”殷九竹一愣。从小到大,她的师长、同学、朋友,都亲昵地称呼她小竹,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九竹唤她。 见她不反对,景旭顺杆上,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九竹?九竹?……九竹?” 他声音带笑,成年人的温柔之外还带着一点童稚的炫耀。仿佛是小朋友第一次拿到了心爱的玩具,捧在手里、放在心尖,一定要多喊几遍确定她的存在。 不知怎的,殷九竹觉得脸上有点烫。 “我又没聋,我听得到。”殷九竹尴尬地转移话题,“好啦,前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你了,那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第三个要求我还没想到。”景旭狡猾地说,“等我想到了,我会和‘九竹’说的。” …… 一辆闪着红□□的警车停在了和平楼十二街区的保安亭外,车门打开,一只矫健的狼犬跃下了警车。 正值初冬,它穿了一套冬季作训服,衣服上硕大的“公安”二字,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与赚足眼球的战神相比,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小宋警官并不逊色。他可是所里的“小白杨”,冬季警服套在身上,更显得身姿挺拔,腰细腿长。 这一对搭档刚下车,立刻有个穿着绿马甲的老头凑了过来。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绿马甲老头问道,“您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小宋警官接到殷九竹的电话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开车过来。他担心那个鬼鬼祟祟埋伏在殷九竹楼下的是人郭铁东的团伙,特地带着战神和自己同行。 小宋警官看向绿马甲老头:“叔,我是接到群众报警,来执行公务的!您知不知道2号楼在哪儿?有没有在那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也是巧了,他询问的人正是老李! 老李一拍大腿,忙说:“我带您去!您说的那个可疑人物我也知道,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报警呢……” 小宋警官:“哦?” “你可不知道,那个人前几天拿着一张照片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那上面的女孩住在几门几户,我一看,那个女孩我正好认识,是2号楼的小殷!”老李越说越气,“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把人家女孩子的地址告诉这种可疑人士,但今天……但今天他趁我去上厕所,居然翻我们小区的回收垃圾箱!” “什么?” 贩毒团伙为什么要翻垃圾箱? 老李给他解答:“我们小区在搞垃圾分类,快递盒子都统一扔在一个垃圾箱里,快递盒子上就写着住户地址呢!” 宋一庭一听,立刻紧张起来:“那名可疑人士现在在哪里?” “他刚才神神叨叨的跑走了,听他的意思,他好像一会儿还要回来……” 老李话音刚落,原本卧在宋一庭脚边的战神就站起了身,用鼻子顶了顶宋一庭,低声吠叫了一声,示意他看小区大门的方向。 只见从小区外,走进来一个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那人神色非常不自然,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黑色不透明的塑料袋,鼓鼓囊囊的,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行色匆匆,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树荫下的小宋警官和战神。他手中的黑色塑料袋破了一角,有什么黑灰色的粉末从那一角里掉了出来,漏了一路。 宋一庭脑中的雷达瞬时响了。 他带着战神到那些黑灰色的粉末前,蹲下,用手沾了一点,递给战神嗅闻。如木屑般的黑灰粉末被手指捻开,刺鼻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宋一庭和战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警惕。 ——谁能想到,从黑色塑料袋里掉出的东西,居然是huo药!! 那个男人的黑色塑料袋里究竟装了多少土zha弹?若是引爆,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小宋警官再不犹豫,松开战神的项圈,给它下达了缉拿的指令。 英勇的狼犬如闪电般冲向了那名可疑的犯罪分子,一个飞扑,就把他扑到在地。 小宋警官跟着冲了上去,一个利落的擒拿翻身,把中年男子的双手牢牢拷在了一起。 …… 吴斌直到坐上警车了还不明白——他只不过买了几箱烟花,想要学偶像剧那样在前女友楼下放烟花,为什么要被警犬咬啊? 第55章 病例五十五 亚达伯拉象龟 象龟 小宋警官把嫌疑人吴某带回派出所, 兢兢业业的审了几个小时,哪想到调查结果出乎意料。 这个吴斌并不是郭铁东的团伙,他之所以尾随殷九竹、蹲点、翻垃圾, 是因为他是殷九竹的前男友! 而那两大包“火-药”,也并非是他猜测中的土zha弹,而是为了挽回她才购买的烟花。 吴斌如一只灰头土脸的公鸡, 气焰嚣张地拍桌子:“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抓人,这是暴力执-法, 你警号多少, 我, 我要投诉!” 小宋警官瞪他一眼:“你还有理了?你看看你, 尾随、蹲点、翻垃圾, 这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吗?你是报警人的前男友又怎么了,这不是免死金牌!你这是骚扰妇女, 严重点儿我是可以拘留你的!而且这里是禁放区,现在又不是过年过节的, 你从哪儿搞的烟花?” -- 第131页 吴斌顿时哑火了。 小宋警官给他做完了笔录,又教训了他几句, 让他写下“不会再尾随骚扰”的保证书, 才把他放出去。 有了这次的教训,想来这只蚂蚱不会再蹦跶了。 …… 小宋警官特地跑了趟宠物医院, 把保证书和出警回执交给了殷九竹。 殷九竹接过保证书,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心底充满了感慨。 当初吴斌追她时,非常文艺范儿的给她手写了很多情书,那一封封感人肺腑的书信,就是打动她的契机。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居然还有机会再收到一次吴斌的亲笔书信,只不过这封信的含义和之前的天差地别,一段长达八年的异国恋到此终于正式落幕。 殷九竹收下保证书,决定等到明年清明节时把信和当初的情书全烧了,给吴斌做个伴儿,省得吴斌在阴曹地府里太寂寞。 她看向宋一庭,诚挚地说:“谢谢宋警官,为了我的事情来来去去跑了这么多趟。” 宋一庭得到女神的感谢,赶忙摆手:“不用谢不用谢,人民警察为人民,能帮上你的忙就太好了……” 他顿了顿,明知道不应该随便打听报案人的隐私,但还是压不住心底那些小心思,期期艾艾地开口:“殷医生,俱吴斌交待,他看到你和新男友同居,所以才因爱生恨做出那些事……”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我,我不是打听你隐私啊,我就是有点好奇,殷医生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啊。” 殷九竹没想到宋一庭居然会问她这件事。 她哪有什么男朋友,吴斌误会也就算了,怎么连小宋警官也误会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吴斌就是在胡说八道。和我同住的是我们医院的……”她不知为何含糊了一秒,“……是我们医院的同事,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同居,只是普通的同事合租。你之前不是说,我一个人上下班太危险了吗,所以就找了个男同事合租,这样走小路也不用担心了。” 小宋警官顿时雨过天晴。 “哦哦哦,原来是和同事合租啊,同事好啊……啊不对,我是说合租好!”宋一庭压了压头上的大檐帽,生怕殷九竹看清他雀跃的眉梢,“我还有工作,要回所里了。殷医生您忙啊!” 小宋警官哼着小曲起身走出诊室,他拉开诊室大门,意外发现景旭居然就站在诊室外面,看来刚刚他和殷九竹的对话都被景旭听去了。 小宋警官被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景旭瞥了他一眼,特意加重语气说,“我是殷老师的‘同事’,我当然要在这儿。” 小宋警官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不过那丝古怪的念头只在他脑海里回荡了一秒,就迅速消失了。 小宋警官走后,景旭拿着整理好的资料走进了诊室里。 刚刚殷九竹让他去生化室取结果,他把厚厚一沓资料放在殷九竹面前,开口:“下午那只陆龟的术前检查结果取回来了,九、竹。” 殷九竹正要拿文件的手一顿,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九、竹。”景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叫你九竹。” “你没忘了这是在医院吧?”殷九竹提醒他,“景旭同学,下班时间你怎么叫我都可以,但现在是上班时间,请、叫、我、老、师!” 景旭哼了声:“是你先不遵守咱们之间的约定的!” 殷九竹莫名其妙:“我哪里不遵守了?” “刚才宋一庭问你时,你怎么不直接告诉他是我和你住在一起?咱们不是约好了,如果别人问起咱们是不是住在一起,要大方承认吗?” “……”殷九竹终于反应过来,她好气又好笑,“你难道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就为这种事要和我争个高下?小宋警官是派出所的民警,我只要告诉他和案情有关的消息就够了,没必要和他拉家常,耽误他的宝贵时间。人家工作很忙的,哪有时间听我说这些隐私?” 一时间,景旭真不知道该庆幸殷九竹不知道宋一庭的心思,还是该替他感到惋惜了。 但他转念一想,他哪有什么时间去替宋一庭着急啊,他不如多替自己着急着急。 怎么在殷九竹心里,自己一会儿是“应该坦荡放下过去的成年人”,一会儿又成了“无理取闹的小朋友”,不知什么时候殷九竹才能看到真正的自己呢? …… 下午安排了一场手术。 今天的“患者”是一只亚达伯拉象龟,它是世界第二大陆龟,寿命最高可达180岁左右,体型更是能达到一米二的长度。不过,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一只二十五岁的“宝宝”,体重一百五十斤,它是华城动物园的明星。 陆龟和一般家庭常见的宠物水龟不一样,它们无须泡水饲养,且龟背高耸如山,四足不像水龟一样有爪有蹼,而是像大象一样退化成一个柱状体。 这是一只雌性象龟,于今年夏天配种,原本应该秋天产卵,但现在已经入冬,象龟却迟迟没有产卵,且食欲下降、排泄困难,饲养员判断它是难产,因为动物园没有相关的设备,他们先联系了华城农大,农大把专精异宠的殷九竹推荐给了他们。 x光结果显示,这只雌龟的腹腔里密密麻麻堆积了二十多枚龟卵!其中一只细长型的龟卵横在泄殖腔入口处,挡住了其他龟卵,才会引发难产。 -- 第132页 龟和胎生哺乳动物不一样,它没有子-宫、卵-巢,只有泄殖腔,公龟的阴-茎就藏在泄殖腔内,而母龟也是通过泄殖腔产卵诞下新生的龟卵。 迟迟未产卵的母龟很容易被卵“憋死”,而且卵一旦在乌龟体内破裂,就会污染母龟的身体,导致重度感染。 殷九竹提出了两条解决方案,第一种是用超声刀从泄殖腔进去,把卵戳破,然后把碎掉的卵皮、卵液从泄殖腔引出,冲刷干净它的产道,但这样也会引发新的问题:泄殖腔格外脆弱,稍不留神就会引发感染坏死,其次,超声刀长度有限,即使割破了外部的龟卵,堵在骨盆深处的很可能够不到。 第二条解决方案,风险比上面小,但难度系数极大——那就是打开象龟的腹甲,直接取卵。 动物园那边经过多日考虑,最终选择了第二种。 陆龟四岁后性发育成熟,然而这只亚达伯拉象龟已经二十五岁,迟迟没有怀孕,这次好不容易怀孕,园区领导不想放弃来之不易的陆龟宝宝。 于是,这场手术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 这可是爱宠之家华城分院第一次治疗动物园送来的病号,景旭走进手术室才发现,手术室里居然不止有他和殷九竹两人,好几位医生都放下手头的工作,来围观学习。这可是给一百五十斤的陆龟动手术啊,谁舍得放弃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景旭脚步一顿,都忘了应该要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了。 “怎么,犯怵了?”殷九竹鼓励他,“你就把这当作一场公开课,其他人都当他们不存在。” 景旭小声说:“怎么可能当不存在?高院长也在啊!” 殷九竹瞥了眼自己的师兄:“高师兄在就在呗,他又没躺在手术台上等着咱们给他取卵。” 高大尚正在旁边指挥其他医生调试录像机,没听见两人的悄悄话。要是听见了,他肯定要气成一只狂暴的河马了。 见景旭还是有些紧张,殷九竹想安慰他一下。她已经提前把双手消毒干净了,她只能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景旭,没注意到这个安慰动作实在太过亲昵:“你是我的助手,上了台,你只要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就好了。” “……好。”景旭重重点了点头,注视着她的眼睛,重复一遍她的话,“我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老师身上的。” 手术很快开始。 龟类麻醉和其他动物不同。乌龟的身体构造特殊,它没有哺乳动物的横膈膜,背甲代替了肋骨、胸骨、脊椎,它们只能通过四肢的活动来牵拉肺脏的扩张与收缩。这样一来,当龟陷入深度麻醉时,根本无法自主呼吸,必须机械通气来辅助呼吸。 另外,龟类的气管很短,插管时要格外小心。 这是景旭第一次跟龟类的手术,这种爬行类动物并不在学校的教学范畴内,他在今天之前,根本不知道乌龟要怎么麻醉、怎么开腹。他拿着切割锯对着乌龟的肚子比划半天,小心翼翼地划下了第一刀。 乌龟肚子上有一层厚厚的硬质腹甲,开腹手术需要在腹甲上切出一块方形窗口;使用的开腹器材也不是手术刀,而是骨科专用的圆形切割锯。这种锯和木工锯很像,电锯直直落在腹甲上,被碾成灰的甲壳粉末顿时喷了景旭一脸,幸亏他提前带了防护眼镜,才没有被影响到。 在旁边围观的医生们都善意的笑了。 “景旭同学进步挺大啊,都这样了,手都没抖一下。” “这是小殷教得好,这么重要的大型手术,肯给学生机会上台。” “看得我都手痒了,一会儿就让我老婆买个甲鱼回家炖了!” 殷九竹和景旭沉浸在手术中,并没有分心听其他人的闲聊。 乌龟的腹甲和肌肉组织紧密相连,肌肉组织附着其上,保护着腹腔里的内脏,所以要尽可能保留壳上的肌肉组织,以保证血管供应。 没人料到,腹甲打开后,一股说不出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瞬间袭击了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那味道又腥又骚,即使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兽医,这时也有人忍不住退出了手术室,去外面干呕了。 手术台上的殷九竹立刻反映过来——泄殖腔内的龟卵破裂了,污染了肠道! 原本淡粉色的泄殖腔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红的发黑,红黑色的肠道紧紧包裹住一串串和女生拳头差不多大的龟卵,看上去像邪典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可怕景象。 殷九竹眉头紧皱,立刻划开泄殖腔,把龟卵一一取出。这些龟卵还是软的,稍一用力就会戳破卵皮。 景旭拿来动物园提前送进来的孵化箱,下面扑了一层沙土,可以更好的保护龟卵,并且吸收表皮上多余的水分。 二十多颗龟卵,只抢救出来十五颗,剩下的全部碎在了乌龟的肠道内。见状,另外两名医生赶忙清洁双手换上手术服过来帮忙,几人齐心协力,这才把这只感染严重的陆龟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之后就简单多了,清洁腹腔、缝合肠道、最后再把切下来的像小窗一样的龟甲盖上。 乌龟开腹后不能缝合,一般会使用骨钉钉牢,不过他们医院有更先进的骨水泥(聚乙烯吡咯烷酮),灰色的骨水泥粘在乌龟腹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了,肯定会认为他们是用水泥把乌龟砌上了呢! …… 一场手术结束,景旭和殷九竹都要累脱了一层皮。手术室外,饲养员和动物园的领导见亚达伯拉象龟抬出来了,立刻围了上去。 -- 第133页 “手术怎么样,成功吗?” “会有并发症吗?” “它怎么还没醒?” “不会影响之后的繁育吧?” “术后要怎么给水给粮?” “多久复查?” 左边嗡嗡嗡,右边嗡嗡嗡,殷九竹真是被他们吵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但她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问题。毕竟这只亚达伯拉象龟在全国内也没有几只,能否繁育成功确实是动物园最关心的问题。 这么大的龟,没办法在医院里留看,动物园领导提前派了一辆车,把龟接回动物园里观察。殷九竹给龟开了葡萄糖钙补液和一些消炎镇痛的药,约好五日后再回来复查。 送走龟和人,殷九竹肩膀都累垮了,她脚下一软,若不是身后的景旭及时撑住她,恐怕她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九竹,小心。”景旭低声道。 殷九竹恍然,忘记提醒他现在他们还在医院,他应该叫她老师。 殷九竹借着景旭的搀扶站稳身体,抬眸看他,她正要说什么,又被打断了。 “师妹、景旭,你俩现在没事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高大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高大尚是院长,他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他的诊室。高大尚性格和善,很少用这么严肃的口吻吩咐他们,两人赶忙放下其他事情,一同走向了高大尚的办公室。他们上一次来,还是因为小玫瑰的前主人闹事求赔偿,转眼间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景旭和殷九竹之间也经历过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办公室门在身后合拢,殷九竹开门见山地问:“师兄,有什么事吗?” 高大尚坐在办公桌后,沉思几秒,开口:“这次的手术,是咱们医院第一次和动物园的合作,而且还是这么少见的巨型陆龟。刚才手术时,那么多医生都来观摩,足以说明大家对大型象龟的开腹手术很陌生、也很好奇。” 殷九竹点了点头。 所有品类的陆龟在国内都属于禁养动物,除了动物园以外,私人无法养殖。养的人少了,医生们自然也没有途径接触相关的病例。若不是殷九竹在国外工作时,接诊过很多陆龟,她也没有办法如此得心应手的上台。 高大尚继续:“我们绝对不能错过这次宣传机会。一方面,可以证明医院的雄厚实力,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更多的兽医了解乌龟开腹手术的步骤方法。” 殷九竹和景旭对视一眼,实在不明白高大尚究竟要做什么。 景旭问:“院长,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高大尚扬起一个河马般的微笑,两团笑肌鼓鼓囊囊的,看上去憨厚老实,“师妹,小景,我看你俩不如合写一篇论文吧!如果能写成英文的那更好,我会负责帮你们把论文发出去的!” 第56章 病例五十六 衣冠禽兽(一) 衣冠禽兽1 从这天开始, 景旭下班后的时间除了准备明年的执业兽医考试外,剩下的全分给了论文写作。 殷九竹把论文执笔的工作全部交给他,她负责从旁指导, 帮他搭框架、调整论文结构、为他提供一些必要的参数依据。 这篇论文不长,只有几千字,但景旭写得格外困难, 字字斟酌。他还抽时间回了学校,从图书馆借来厚厚几本龟类书籍, 仔细查阅。 刚巧, 他住的那间卧室是由书房改的, 于是每晚他等殷九竹睡了之后, 都会在桌前挑灯夜战。 殷九竹半夜起夜, 从书房前经过时,总会看到灯光从门缝下露出来, 泄了一地暖黄。 这是景旭第一次写正经论文(以前学校里期末作业的那种小论文不算),他非常重视, 毕竟这篇论文是要挂殷九竹名字的!如果这篇论文写的质量不过关,投稿被驳回, 他一个人丢脸也就罢了, 若是连累殷九竹丢脸,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景旭夜以继日的工作下,不到十天, 这篇名为《一例罕见的大型陆龟难产手术及康复治疗》的兽医临床病例分析报告的初稿便完成了,从术前的生化数据、到手术中的麻醉开腹、再到后续的复查,方方面面都写的很详尽,数据引用准确、综述也写得很漂亮。 殷九竹在景旭的基础上做了润色修改, 又译成英文,然后把成稿拿去给高院长看。 高大尚很是满意,他是华农大的客座教授、又是连锁兽医院的院长,平时经常有讲座、论坛邀请他,他在圈中人脉颇深,有他的力荐,这篇论文可以很快发出去,不用等待漫长的审稿期。 “咦?”高大尚的视线落在稿纸的第一页,“师妹,作者写错了吧?你是景旭同学的带教老师,理应是这篇论文的通讯作者。他怎么把你写成并列第一作者了?” 一篇论文的“作者栏”很有讲究。在一个课题组里,学生写论文、老师指导,老师就是这篇文的“通讯作者”,是整个课题的总负责人。甚至从知识产权上来说,这篇论文的研究成果也是老师的。 像他们这种临床专业的师徒关系,带教老师负责主刀、学生以助手身份上台,老师的付出占70%,学生只占30%,即使论文从头到尾都由学生主笔,最终发表时也要给老师挂上“通讯作者”的title。现在殷九竹从通讯作者降为了并列一作,这个原本独属于她的军功章,就要和景旭平分了。 面对高大尚的询问,殷九竹不甚在意地说:“其实景旭最开始确实把我写成了通讯作者,是我做主改成并列一作的。” -- 第134页 “为什么?”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殷九竹沉思了几秒,在这几秒里,她回忆起景旭在工作中的付出,也想起了他挑灯夜战的模样。她笑了笑,“——努力又认真的小朋友,总要奖励一颗糖果。” 适当地给学生一点肯定及鼓励,才能让景旭走的更远。 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直到他们的学生生涯结束,也只会发表零星一、两篇论文。但殷九竹对景旭的期望不止于此,她希望,他能以此为契机,在未来漫长的兽医临床诊疗中,再发出第二篇、第三篇……乃至许许多多篇的研究成果。 她希望这篇“一作”,能够让他找到临床研究的乐趣,品尝到成果发表后的满足与充实。 高大尚失笑:“你啊……”他摇摇头,“刚开始把景旭分给你的时候,你还特地给我打电话,说你不想要这个学生,打算把他分给其他老师带。才三个多月,你这态度就180度大转弯啊。” 他好奇:“说起来,你当初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啊?” “……”殷九竹语塞。 其实,她那时候并不是看他不顺眼,只是在经历了ONS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但是这些内情,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到高师兄了。她好不容易才树立起“为人师表”的形象,可不想变成潜规则男学生的“衣冠禽兽”啊。 …… 论文交上去后,景旭肩上的重担瞬间少了一半,终于有时间喘气了。 这几天异宠科的门诊不多,景旭自告奋勇,替犬专科的同事们去遛狗。入冬后,气温骤降,很多短鼻犬易发呼吸道疾病,如窝咳、肺炎等等,大型犬也容易生病感冒。最近医院里多了好几个住院病犬,犬专科的医生护士们连加了好几天班,实在忙不过来。 狗狗和猫咪不同,猫咪可以在猫砂盆里自行排泄,但是绝大部分狗狗是不会在它的笼子里上厕所的,每天都要专人带他们去遛弯。 为此,莹姐特地给景旭做了一个“遛狗护腰”。宽宽的皮质护腰套在身上,上面有一个个小钩子,可以把狗绳拴在上面,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解放双手,而且一次性可以遛八只狗。 景旭每次带着八只狗出门遛弯时,都会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殷九竹开玩笑,说他很“威风”,出门时前呼后拥,有八只“猛犬”跟着。 景旭低头看看自己脚边的吉娃娃、泰迪、柯基、比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威风了。 不过,这些住院的小狗狗里,确实有一只“猛犬”——那只因为误食致幻剂被救下来的比格犬,野比同学。 别看它个子不大,但是它力气极大,而且性格很拧,其他七只狗都乖乖跟着景旭往东走,野比偏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把景旭往西边拉,真不知道它怎么这么爱唱反调。 每次遛它,景旭都累得像是脱了一层皮。 距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绿化林,景旭每次都会带狗狗去那里玩耍。这天景旭刚到那里,忽然发现树林里已经有了其他遛狗人的身影。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纪,男人发际线后移严重,看上去憨厚老实,他身旁的老婆体态偏胖,一副精明模样。 他们牵着一只白黄花儿的中华田园犬,狗狗看上去性格很犟,男主人往前拽它,它居然四爪牢牢抓在地上,整张狗脸都被项圈怼变形了,它也一动也不动,甚至张开嘴去咬狗绳,要和男人“拔河”。 景旭看不过去,出言提醒:“大哥大姐,狗的项圈太紧了,它不舒服。”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几只狗,“我建议你们换成这种八字形的胸背带,不会压迫气管,狗也不容易挣脱。” 女主人尴尬地笑了一下,“它性格就是这样,什么狗绳它都不喜欢。”她看到景旭身旁居然有八只狗,转移话题问,“小伙子,这都是你的狗吗?” 景旭:“不是,我是旁边宠物医院的实习医生,这是住院的病宠,我带它们出来上厕所。”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玩伴,原本正和主人拔河的中华田园犬立刻松开狗绳,开开心心蹦跶去和其他狗打招呼。 它挨个儿闻了八只狗的屁股,最终停在了野比面前。 野比冲它歪歪头,它也冲野比歪歪头。野比原地转了一圈,它也学着原地转了一圈……两只狗臭味相投,迅速玩到了一处。 野比在医院里可是有名的“疯霸王”,只要一关进笼子,它就不停嚎叫,吵得它左右笼子的狗不胜其扰,甚至创下一天内撕坏两个笼子的“战绩”。若是把它放出来呢,它就像是一只失控的推土机,左右乱窜,把好几个医生都撞倒过。 没想到,在医院里人厌狗嫌的野比居然在这里找到了小伙伴。那只田园犬可喜欢它了,两只狗亲亲密密地玩在一起,你是疯儿我是傻,缠缠绵绵到天涯。 景旭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男主人和女主人同时开口。 “它叫旺财。” “它叫花花。” 景旭:“……啊?” 女主人不耐烦地瞪了老公一眼,说:“就叫旺财。我老公净给狗起些乱七八糟的名字,什么花花啊、大黄啊、白白啊,土死了。” 景旭很想说,旺财这个名字听上去也很土啊…… 男人摸了摸光溜溜的脑壳,在老婆面前不敢大声说话。 -- 第135页 女主人又问:“你说你是宠物医院的医生?你们医院在哪儿啊?我刚搬来,对这附近不熟,正想找家医院带旺财去打狂犬疫苗呢。” 景旭立刻给她指了爱宠之家的方向:“就前面那个路口往左拐,然后再走一个路口就到了。” 女主人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小伙子,我和你还挺投缘的,你们医院肯定不错。走吧,不如今天就把狂犬疫苗打了!” 景旭没想到她会这么急,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但这丝疑惑只出现了短段一秒就消散了,没能被他抓住。 景旭一人牵着八只狗,领着夫妻俩,一起向着医院走去。 旺财和野比非常投缘,摇着尾巴一直跟在野比身边,时不时张开嘴装作咬它,野比也会哼哼两声回赠。 这段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爱宠之家门口。 看到爱宠之家气派的独栋小院,男主人脚步一顿:“这是宠物医院?怎么这么大,都快和给人治病的医院差不多了!” 景旭与有荣焉的挺起胸膛:“我们爱宠之家是华城医疗资源排名前三的专业兽医院,在广深都有连锁,医生专业,背景雄厚,您选我们就放心吧!” 旺财的两位主人对视一眼,女人嘀咕起来:“要不还是换一家吧……这么大的医院,肯定贵。” “对对对,”男人接话,“我们之前去的医院,都是那种小小一个门脸儿,前面卖宠物用品,什么玩具啊,狗零食啊,后面洗澡……那种医院打针便宜!我们还是找那种医院吧!” 他们说的“那种宠物医院”,其实都不是正规的宠物医院,而是普通的宠物美容店,只不过这种店为了增加营业额,有些店主会私下偷偷卖驱虫药、给宠物打疫苗。那些打针的人根本没有执业兽医资格,他们店里也缺乏低温储藏疫苗的环境。在假医院给宠物打针,谁知道打进去的针有没有问题? 景旭赶快拉住他们:“大哥大姐,价格问题您不用担心。市面上所有狂犬疫苗价格都是统一的,我们不会多收您钱的。” 在景旭的反复劝说下,两人终于同意在他们这里接种狂犬疫苗。 殷九竹没想到,景旭只不过出去遛了一趟狗,居然能给医院“带业务”。 景旭挠挠头:“其实不是我给医院带业务,是野比。” “哦?” “旺财和野比很投缘,所以旺财的主人才会来咱们医院打针。” 听到这话,殷九竹蹲下来摸了摸野比的大脑袋。比格犬摇头晃脑地在她身边蹭了一会儿,心里始终放不下新认识的小伙伴,又屁颠屁颠转身去找旺财来。 正常来讲,每只来医院打疫苗的狗,除了狂犬疫苗外,还要接种犬四联,犬四联可以有效预防犬瘟热、犬细小病毒、犬腺病毒(包括犬腺病毒1型和2型)、犬副流感病毒四种病毒。 但旺财的主人说,他们在搬家前,已经在其他地方接种过四联疫苗,所以只要来补一针狂犬就够了。 狂犬疫苗不贵,他们选了最便宜的国产疫苗,只要五十元一针,加上挂号费,一共才六十块钱。 犬专科的一位护士小姐姐亲自为旺财打针,旺财乖乖地趴在地上,一点都不挣扎,野比摇着尾巴站在新朋友身边,黑黝黝地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野比刚救回来的那段时间,每天都要不停的打点滴、打针,它的小爪爪都被打肿了。那段时间它看到穿白大褂的人就会凄厉尖吠,戏精的不得了。 现在,野比看到它的新伙伴居然如此“勇敢”,连打针都不怕,野比的尾巴都摇成了直升机螺旋桨,每一根毛毛里都写满了崇拜。 打完针,旺财的主人本想直接带走旺财,但护士小姐姐提醒他们留观半小时。 虽然兽用狂犬疫苗已经在数千万的动物身上接种过,足以保证它的安全性和稳定性;但并不代表所有动物在接种疫苗后,都不会产生过敏反应。 疫苗的过敏反应有两种,一种是急性过敏,接种后半小时内就会发生,吐白沫、癫痫、休克,甚至会影响生命;还有一种是慢性过敏,会在接种后两三天内产生,起疹子、轻微发烧、食欲下降……但这种慢性过敏很快就会消退,不会影响狗狗的健康。 半小时的留观时间一晃而过,旺财并没有产生任何过敏反应。莹姐一笔一划填好接种疫苗的小本本,递给了旺财的两位家长。 “您二位慢走,”莹姐笑着说,“接种已经完成了,以后不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们。我们医院是24小时营业的,也有夜间急诊。” “嗯。”沉默寡言的男主人接过所有的单据,仔仔细细地叠好,收在衣兜内侧,“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我们肯定会来找你们的。” 这话听着有些古怪。 景旭牵着野比,把旺财一家送出了医院外。 旺财一步三回头,根本不愿和夫妻俩回去,频频扭头看向野比。它再次四爪紧紧抓着地面,低下头抗拒着狗绳的拉扯。男主人拽不动它,干脆一把把它抱起来,旺财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会儿,见挣扎不开,只能认命地伏在男主人怀里,伸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医院门口的野比。 野比更是恋恋不舍,冲着它汪汪直叫,若不是景旭紧紧牵住它,它就要冲出去和旺财一起浪迹天涯了。 景旭拍拍野比的脑袋,安抚它:“没关系的,旺财就住在这附近,以后还能见面的。” -- 第136页 野比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天渐渐黑了,旺财的主人抱着他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了太阳落下的远方。野比执着地望着旺财离开的方向,直到旺财的背影被夜色吞噬了,它才落寞地趴下。 景旭没想到野比会和旺财如此投缘,他打定主意,如果明天工作不忙,他一定要早早带野比去小树林遛弯。若是没人的话,他会放开野比的狗链,让这对小伙伴自由自在地撒欢、在草丛间奔跑。 没关系的,这只是暂时的分别。 明天,野比和旺财就能再见面了。 第57章 病例五十七 衣冠禽兽(二) 衣冠禽兽2 景旭从未想过, 他和旺财的第二次见面会来得这么狼狈、这么突然。 …… 上午,殷九竹正在诊室接诊两只□□失败的蜥蜴,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喧哗声。隔着门板, 可以隐约听见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怒吼。 殷九竹被吵得连病例都写不下去,吩咐旁边的景旭:“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要是有人来闹事,别让他们欺负莹姐。” 景旭应声点头, 走出了诊室。 穿过走廊时,他看到其他诊室也有医生护士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皱着眉头看向大厅, 不知要不要过去帮忙。 大家议论纷纷。 “这又是哪个客人啊?” “出什么事了?” “犬专科的老王和佳丽在呢。” “最近他们没做什么大手术啊, 都是常规手术。” 正如大家所说, 医院大厅里那两个焦头烂额的面对顾客的人正是犬专科的王医生和搭班护士佳丽。女顾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甚至紧紧扯住了佳丽的双腿,抱着她又哭又闹;旁边的男顾客则一手叉腰, 一手指着王医生破口大骂,声音极具穿透性。 王医生赶忙安抚他们:“两位客人, 我们的疫苗都是从农业局下属的畜牧局正规采买的,所有的证明都齐全, 您不……” “呸!!”男人一把推开王医生, 对周围抱着猫猫狗狗的顾客们大声说,“你们快别在这里看病了!这么大的医院, 谁能想到是个黑店!我昨天带狗来打疫苗,本来狗特别健康活泼, 结果一针下去,狗就出毛病了!” 坐在地上撒泼的女人更是不得了,又哭又嚎:“旺财啊……旺财啊……!!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害了你!!要早知道这家医院有问题, 妈妈说什么都不会带你来打针的!!”她一边哭,一边向周围的顾客哭诉,“我们旺财原本是只流浪狗,我看它可怜,给了它一口饭吃,就这样把它带回了家!没错,它不是什么品种狗,它就是个土串串,但土串串也是我的心头肉啊……在我心里,再名贵的品种狗,都比不上旺财,它每天晚上都要和我们两口子一起上床睡觉……” 两人的愤怒与眼泪是如此的真实,抱着爱宠的顾客确实被他们影响到了,有几名顾客面露迟疑,居然真的有一位顾客牵着狗离开了。只要有第一个人离开,陆陆续续就有人被带动着一起离开。 转眼间,医院大厅就空了一小半。 女人还在哭着,她哭得站都站不起来,眼泪唰唰往下掉着,看起来真的把狗狗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 景旭认出了这对夫妻——他们,正是旺财的主人! 景旭心里一紧,快步走了过去,想要把女人扶起来:“大姐,您先别哭,旺财怎么了?是对狂犬疫苗过敏吗?王医生是犬专科的专家,有他在,旺财不会有事的!” 看到景旭,那女人反而哭的更难过了,她紧紧攥住景旭的手,力气大到几乎要把景旭的手抓破:“小伙子,旺财已经……旺财已经……” “旺财究竟怎么了?” 女人哭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她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指向一旁的纸箱。 景旭这才注意到,在男主人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纸箱,纸箱的盖子虚掩着。 景旭心里一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了上来。那种预感仿佛一双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心脏。 他提步,木然地一步步走近纸箱,伸手轻轻掀开了纸箱的盖子—— 纸箱内,一只黄白花的短毛小土狗安静地躺在箱中,它全身被柔软的毯子包裹着,身旁放着一个小玩具,全身定格在肌肉紧绷的状态,嘴角满是血沫。 它的胸口没有了一丝起伏。 它已经死了。 旺财——死了。 …… “景旭,景旭?” 这一天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景旭魂不附体,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殷九竹看不过去,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后,她拿起桌上的本子,重重敲了景旭的脑袋一下。 这一敲,她可没省一点力气。景旭被她重击之下,意识终于回魂了。 “啊!”他捂住脑袋呼痛。 “知道痛就好,知道痛就没傻。”殷九竹落座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双明眸直直望着他,“旺财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想和我聊聊吗?” “……”景旭低头,看向自己纠结在一起的手指,说,“老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知道我现在这样很傻、很不专业,干这行,总要面对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死亡……但是我没想到世事会这么无常。” “我昨天还在想,今天我要早些下班,带野比去找旺财玩。”景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苦笑着说,“昨天旺财离开前,野比一直在冲着它叫。如果早知道那是旺财和野比的最后一面,我肯定会放开野比,让它们再玩一会儿的。” -- 第137页 旺财主人哭诉,旺财昨天回家后,胃口一直不好,半夜就吐了两次,他们本想第二天一早就带它来医院看病,没想到它根本没撑到早上,就突然离开了它们。 旺财在死前一定非常痛苦,它的四肢蜷着,眼底全是血丝,嘴边还有血沫淌出。 主人坚持认为旺财是死于疫苗,在医院大厅里又吵又闹,还嚷嚷着要报警,说要让所有顾客都知道,他们医院用的疫苗是能害死狗的假药! 他们在医院里闹了一上午,高院长实在没办法,只能赔钱了事。 男主人狮子大开口,想要五千,高院长说,这又不是品种狗,五千太高了。 女主人肿着眼睛质问:“所以在你们医院眼里,没有品种的小土狗死了就白死了吗??它确实不值钱,但我养它到这么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买给它,我付出的心血谁来赔给我?” 这番话堵的高院长没话说,最后两方拉锯了好久,以三千块钱了解了事件。 女主人收下钱后,抱着狗狗的尸体边抹泪边离开了。 景旭追上去,塞给女主人一套崭新的狗链——昨天,他看到旺财用的脖圈式狗链太紧了,本想今天送它一套胸背式狗链,没想到这个礼物直到旺财死后,才送出去。 听完景旭的叙述,殷九竹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起身拍了拍景旭的肩膀,主动提议:“你今天不是还没遛狗吗?我陪你去遛狗吧。” 若是前几天,景旭能和殷九竹一起遛狗,他绝对要开心死了,两人牵着狗狗一起在树林中散步,这四舍五入就是约会啊!但今天他实在没力气动那些旖旎心思了,整个人又颓又丧,殷九竹推着他的肩膀走出医院,又把狗绳塞进了他的手里。 其他狗已经遛完了,但是野比性子太“野”,其他人降不住,每天都要让景旭亲自留。 刚一套上狗链,野比就兴奋的上蹿下跳,仿佛体内有个永动机。它知道殷九竹和景旭是救过自己的狗命的人,一从笼子里放出来,就扑到殷九竹身上,在她身边蹭来蹭去,然后又摇头摆尾地去找景旭,伸出湿答答的舌头去舔他的裤脚。 看到它如此热情活泼的样子,原本笼罩在景旭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了。 要不然都说狗狗是小天使呢,没人能拒绝这样诚挚纯粹的爱意。 景旭牵着它走出医院,殷九竹裹紧身上的大衣,走在她身边。最近又降温了,殷九竹的外套有些薄,她不住地往手心里吹着热气。 景旭见状,赶忙说:“老师,现在太冷了,你还是回去吧。” “不了,我在医院呆了一天,也想出来走走。”殷九竹故意揶揄他,“还是说,你支开我是想找个地方自己偷偷哭?那你不如现在就哭吧,你早就在我面前哭过一次了,不差第二次。” 她说的,是上次他“英雄救美”时,一边揍人一边掉眼泪的窘样。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景旭那次真是急疯了,才会忍不住掉泪。 他又觉得丢脸,又觉得窘迫,赶忙给自己开脱:“那次是意外,我从10岁起就没掉过眼泪了!” “哇,那景旭小朋友真厉害呢。”殷九竹说,“要不要老师给你鼓鼓掌?” 说着,她还从兜里拿出手,装模作样地啪啪拍了几下。她指尖冻得通红,脸也冻得通红,鼓掌时,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里响起,衬着她的笑脸都明媚了几分。 景旭臊得不行,干脆加快脚步拽着野比往前走。 他本就人高腿长,殷九竹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殷九竹冲着他背影喊:“景旭,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景旭回敬她:“现在已经是在医院外了,你不是我的老师了,你只是我的房东!没有哪条规定要求房客必须等房东吧?” “……”殷九竹无奈,只能一路小跑地追过去。 景旭放慢脚步,慢慢等她赶上。 其实景旭心里清楚,殷九竹故意聊这些漫无边际的话,也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让他再想旺财的事情。 但是,就算他不想,野比也会想的。 野比今天被关在笼子里,并不知道昨天才拥有的好朋友,今天就永远的失去了。 从医院到小树林的一路上,野比没有像往常一样东闻西嗅,而是埋头一路小跑,期待着和朋友的见面。 看着这样急切的野比,景旭低声开口:“九竹,我……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觉得旺财不是死于疫苗过敏。” 殷九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疫苗急性过敏发作的很快,刚打完疫苗的一个小时内,动物就会发生抽搐和休克。旺财就算真的对疫苗过敏,也应该是不影响性命的慢性过敏。下班前,我和王医生讨论了一下,他注意到旺财死时的样子,四爪痉挛回缩,嘴边的血沫是因为它自己咬烂了自己的舌头,这说明它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心脏骤停,呼吸停滞——我们都倾向于,它是突发心脏疾病离开的。” 景旭没有说话。 殷九竹又说:“如果要搞清楚旺财是怎么死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尸检,尸体不会说谎。但是那位女士已经哭到站不起来了,出于人道考虑,我们没有办法跟她说:‘请你把狗的遗体交给我们吧,我们把它解剖了,搞清楚它是怎么死的,再把狗缝好了还给你’。”她停顿了一下,“这么说,是会被打的。” -- 第138页 每个经验丰富的兽医都能看出来,那只狗并不是死于疫苗。高院长自然也知道,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赔钱,息事宁人。 景旭一路沉默着,牵着野比走向了小树林。 刚一到小树林,野比就兴奋地上蹿下跳起来,硬拽着景旭走向昨天和旺财相遇的地方。 但是,不论它在这里转多久,它也没能找到小伙伴的身影。 它焦躁地原地转着圈,伸长脖子汪汪吠叫。 它的小伙伴呀,它的小伙伴呀,它的小伙伴究竟在哪里呢? 明明约好了今天要一起玩的,明明约好了今天要互相闻屁股的,明明约好了要一起淌泥坑,要一起把沙子刨得到处都是,还要比赛谁跑的最快、谁跳的最高。 可是它的小伙伴呢? 野比不明白,为什么旺财爽约了呢? 是不是它来的太晚,旺财已经离开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旺财一定会给它留下“记号”的! 野比抽动着鼻子,焦躁地在小树林里团团转着。它的脑袋几乎要扎在泥土里,它在树根旁嗅闻,它在草坪里嗅闻,它在它们最爱的大石头旁边嗅闻。 但是闻来闻去,野比都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 它怔住了。 殷九竹不忍心,弯下腰摸摸它的头,轻声告诉它:“野比,旺财……离开了。它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它和它的主人搬家了。” 她不知道狗狗听不听得懂,但她这时候格外希望它能听懂。因为它听懂了,就不会伤心了。它会很快接受小伙伴的离开,在它未来漫长的生命里,它还会遇到许许多多可以闻屁股的小伙伴。 突然间,野比站起身向着前方扑去。 景旭吓了一跳,若不是他及时拉住狗绳,野比就要冲出去了。 野比身上还牵着狗绳,它不停挣扎,双眼直直望着前方,可那里除了树就是树,什么都没有! 见实在挣脱不开狗绳,野比忽然转过头,开始啃咬狗绳!它一副发狂的样子,急红了眼,着实吓坏了景旭。 殷九竹心里一动,立刻说:“景旭,野比好像要去什么地方,你松开狗绳,让它带咱们过去!” 景旭赶忙松开紧握的狗绳,下一秒,野比立刻冲向远方,速度快的就像是一道闪电。 两人迅速跟上。它跑的是那样快,比格犬本来就是猎兔犬,短时冲刺能力极强,现在天也黑了,他们差一点就要跟丢它了。 好在,野比很快就找到了目标——那是树林里一颗并不显眼的矮树,唯一不同的是,那颗矮树下的泥土和周围不一样,看上去像是被翻动过。 野比低头在那片泥土上闻了闻,然后立刻汪汪吠叫两声,开始用前爪刨起土来。 电光火石间,景旭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蹲下和它一起刨土。没有工具,他就用旁边的树枝,但土地被冻得梆梆硬,他刨了几下,干脆扔下树枝,直接用手。 殷九竹也帮他一起挖土。 景旭:“老师,你不用……” “下班之后,我就不是你的老师了。”殷九竹用他刚刚说的话回敬他,“现在只是房东在帮自己的房客而已。” 天气极冷,入手的泥土块冻得硬邦邦,里面还混杂着石块。两人不顾脏污,直接用手去挖开一层一层的泥土,原本干净的衣服很快就被弄得肮脏。 但他们谁都顾不上—— ——在挖开大约二十公分厚的泥土后,一个紧紧扎起的黑色垃圾袋出现在他们眼前。 野比冲着塑料袋狂吠起来,狗叫声被冬夜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它冲上前,用嘴巴把黑色塑料袋从坑了扯了出来,锋利的犬牙把袋子扯开——它找寻了许久的小伙伴旺财,从塑料袋里滚了出来。 它舔着它,不停地舔着它。舔它的鼻子,舔它的耳朵。 它绕着它转圈,用头一遍一遍去顶它的脑袋,去撑起它的四肢。 可无论如何,它也不能让它的小伙伴睁开眼睛,摇摇尾巴了。 旺财“睡着”了,它在这个破破烂烂的黑色垃圾袋里,永远的睡着了。 景旭和殷九竹呆呆看着这一切。冬夜的寒风袭来,却抵不过他们心底的冷意;他们的指缝满是泥土,却比不上人类内心的脏污。 真正把狗狗当作家人的主人,是不可能用黑色垃圾袋把狗一裹,就这样随便埋在路边的。 除非…… ……除非这条狗,只是一个名为“旺财”的工具。 ……除非它的死亡,只是提前策划好的一场敲诈勒索。 想到那对在医院里哭天抹泪、口口声声说着有多爱狗的夫妻,景旭觉得一阵作呕。 殷九竹抓住他的衣袖,开口:“景旭,咱们带它回去。” “带它回去……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我们不能让它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殷九竹坚定地说,“即刻准备手术,咱们给它尸检!” 第58章 病例五十八 衣冠禽兽(三) 衣冠禽兽3 人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一只狗, 实在是太简单了。 溺水、掐死、重击、药物注射……方法有很多很多。要想知道旺财真正的死因,殷九竹和景旭就要一一排除那些不正确的答案。 灯火通明的手术室里,旺财安静地睡在手术台上, 悄无声息。 -- 第139页 旺财是睁着眼睛死的,它的瞳孔完全扩散,眼球也干瘪塌陷。那双无神的眼睛像是在望着天空, 更像是望着站在手术台旁的殷九竹和景旭。 动物不会说话,但是它盼望着他们能为它说话。 气氛肃穆而安静。 殷九竹轻轻扒开旺财的眼底, 可以清晰看到眼白部分尚存血色, 说明临死前它的疼痛感超越阈值, 血压升高涌上眼底, 导致眼白充血, 直到它最终死亡,那些血液定格在了那里, 一直没有褪去。 殷九竹先仔细检查了它的喉骨、后脑、肋骨等位置,确定骨骼完整, 没有撞击留下来的淤血和伤痕,排除掉外伤致死的可能性。 其次, 旺财死前, 咬烂了舌头,故而嘴边和喉管里满是血沫。若是溺死的话(如接一盆水, 直接把狗按在水里),动物的第一生理反应应该是张口呼吸, 而不是闭口咬舌,所以溺死这个选项也可以从正确答案里删除了。 “老师,你看这里!”景旭在检查旺财身体时,眼尖地发现了一处问题——拉开旺财的右前肢, 在它第三、四节肋骨之间,可以看到一个很粗的针孔! 因为位置特殊,旺财的毛又比较长,这个针孔原本被遮住了,还是景旭坚持不懈地检查,才发现了端倪。 这个位置正对着犬的心脏,若是在这里扎下去一针,即使什么药物都不注射,只要注进一管50ml的空气,就足以让犬死亡了。 空气针就是常说的空气阻塞法,常见于动物实验。比如解剖兔、大鼠时,往往会用空气阻塞法医学处死它们,大量空气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涌入心脏,在右心室中被压缩,血液无法流入肺部,肺部栓塞,就这样引起窒息死亡。 空气栓塞极为痛苦,故而在医学实验中,动物都是在深度麻醉后再进行空气针处死,若是一只活生生的犬在未麻醉的情况下被注入空气针,强制窒息的痛苦足以让它发狂! 而旺财双眼充血、舌烂齿裂的状态,也非常符合清醒状态下空气针致死的情况。 而且,空气针位置隐蔽,发作起来很像心脏猝死,不像溺死、打死、掐死那样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根本无需任何“成本”。 景旭越想越是心寒。昨天,那对夫妻带旺财打针时,特地选择了最便宜的狂犬疫苗,当时他以为他们是囊中羞涩,现在才发现,他们不过是为了“花最少的钱获取最多的利益”。 空气针不像其他有毒针剂,可以通过血检尿检查出来,最关键的点在于找到“心脏中的多余空气”。为了拿到确切的证据,殷九竹最终解剖了旺财,使用注水法测算空气。 她在它的心包上开了个小口子,往里一点点注入液体,直直淹没心脏。然后划开右心室,立刻有气体冒了出来,在水里咕嘟咕嘟作响,仿佛是烧开的水滚出了水泡——这些气体本不该存在,现在能有如此大量的气泡滚出,足以说明旺财的心脏被人为注入了气体! 景旭在旁举着手机,录下了这场注水实验。在气体冒出的那一刻,他的手重重抖了一下,他赶忙稳住。他知道,光为旺财伤心是没用的,只有保存好证据,让那两个恶心的人伏法,才能告慰它的痛苦。 …… 在尸检结束后,殷九竹重新把旺财的胸腔缝合好,整理好它身上凌乱的毛发。 殷九竹不知道它来自哪里,很可能它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流浪犬,在某一天遇到了两个陌生人类。它以为自己从此会有幸福的生活,以为自己就像别的小狗一样,终于拥有一个家了。它不用再害怕打雷下雨,也不用再担心饿肚子,它会有温暖的小窝,也会有永远吃不完的狗粮。 它是一只没有任何品种的小土狗,不怕打针,也不会对人类呲出犬牙。所以在那两个恶魔把空气针打进它的心脏时,它甚至没有挣动一下。 “乖狗狗,睡吧。”殷九竹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涂在了旺财干瘪的眼睛上,然后慢慢帮它把眼皮合上。“睡醒了,继续做一只自由快乐的小狗吧。” 手术室里的气氛格外沉重,景旭找来一个纸箱,垫了一件自己不要的旧衣服,把旺财轻轻放了进去。 他抱着纸箱走出手术室时,等候在外面的野比立刻冲了上来,急切地围着它的脚边团团转,一跳一跳地想要见见纸箱里的小伙伴。 野比不知道什么叫医院,也不知道什么是医生,但它知道,每次这两个救过自己的好心人带小动物走进那间大房子后,小动物就会恢复健康。所以,它也固执地认定,旺财一定也会健健康康的出来的! 景旭轻轻把怀里的纸箱放在地上,野比立刻跳起来,两条前腿扒在纸箱上,低头看向纸箱里的小伙伴。 让它失望的是,旺财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冲它摇尾巴。旺财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酸臭腥臊,从它的鼻腔、嘴巴和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让野比的鼻子非常难受,也让野比的心很难受。 野比不知道,这种味道是动物的体内器官被大量滋生的细菌分解吞噬的味道。 这是死亡的味道。 野比并不知道。 野比想,旺财今天太累了。旺财和它玩了太久捉迷藏,旺财藏在黑色的垃圾袋里,又藏在树下,所以一定是累的睡着了。 今天晚上,野比要和旺财一起睡觉。等明天睡醒后,野比会把自己最爱的骨头玩具分享给它一起玩。 -- 第140页 谁让它们是好朋友呢。 …… 第二天一早,景旭立刻拿着监控录像、手术录像,赶去派出所报警。很可惜,他不能以虐杀动物的罪名控告那对男女,但光是“敲诈勒索”这一项,就足够他们喝一壶了。 他们挂号时留下的住址、电话、姓名都是假的,小宋警官拷贝了监控录像,要拿去所里比对。 另一边,殷九竹联系了孟桃,希望能够通过她的网络影响力,曝光这对内心肮脏的男女。 孟桃本来就很爱动物,她知道此事后,气得不得了,当天就赶来医院采访,第二天就剪辑出了视频,在平台上播出。 《小桃来了》这个节目拥有上百万的粉丝,刚一播出,这条视频就被推上了热搜榜,然后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居然有好几个宠物店店主给孟桃发私信,说同样的敲诈勒索他们也遇到过!! 殷九竹这才知道,原来那对男女是“惯犯”,他们流窜在华城的不同城区,用相同的手段敲诈了一家又一家的宠物店! 只不过,他们挑选“下手对象”时,都会选择那种小宠物店,那些宠物店其实并没有给动物打疫苗的资质,店主只经过短时间的培训。每次他们带来的小动物都不同,有时候是猫,有时候是狗,但无一例外,小动物在接种疫苗后,都会很快死亡! 然后,他们会带着动物的尸体去大闹宠物店,两人一个哭声不停,一个指着店主鼻子痛骂,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技实在了不起……店主不想把事情闹大,害怕他们招来警察,只能掏钱,自认倒霉。 若不是这次《小桃来了》曝光了他们的行径,店主只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粗略统计下来,有超过十只小动物被他们虐待致死…… 有些人,虽然有着人的样貌,穿着人的衣服,说着人的语言,但他们的灵魂,比最丑陋的动物都不如。 他们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罢了。 …… 华城某区,某个不起眼的街心花园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坐在长椅上,女人体态偏胖,一副精明模样,身旁的男人一张老实脸,头发褪到了后脑勺。 每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两眼——现在天这么冷,这么还有人会有闲情逸致地坐在户外长椅上啊,这冷风呼呼刮着,干嘛不回家啊? 是啊,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呢? 因为他们根本无处可去。 “那个旅馆前台也太横了吧,以为自己是谁啊?老娘不就是晚交了几天房费吗,至于把老娘的行李都扔出来吗?”女人恶狠狠咒骂起来,“这几天实在手气不好,等下局翻盘了,我一定能把输的钱都赢回来!” 女人在那儿指天指地的骂着,男人被她烦的要死:“别叨叨了,每次都说能翻盘,每次都翻不了盘!再说了,咱把钱都输光了,哪有什么本钱翻盘啊!” “输光了又怎么了?满地都是无本万利的生意!”女人说,“找只野猫野狗,再找家宠物店,这钱不就来了吗?” 在她口中,根本听不到对动物的一丝怜悯,穿梭在城市间的流浪小动物,仅仅是这两个衣冠禽兽用来敛财的工具。 猫狗的生命,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傻*娘们,现在咱俩的视频网上传的到处都是,你信不信咱俩只要一踏进宠物店,店主就会报警?”男人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那天进门前,我就跟你说,那家医院太正规,咱那点小手段懵不了人家!像以前那样找个小店不行吗?现在好了!全tm露馅了!” 女人嘀咕道:“本来想,那家医院那么大,肯定赔的也多……哪想到那个狗屁院长这么抠门,连五千块钱都拿不出来,就掏了三千块,还不够我几天饭钱的呢!” 给狗打空气针这种事,两人早不知做了多少遍。 他们专挑体型不大的狗,男人负责按住狗,女人负责打针。这些野狗都是贱骨头,只要给口吃的,他们就摇着尾巴跟着走,一点脑子也没有!要是泰迪、柯基也就罢了,这种没有品种的狗,它们不会真的以为有人想要收养它们吧? 流浪狗就是祸害,新闻不是都说了吗,经常会有流浪狗咬人事件。他们这是为民除害! 在它们死之前,能给他们夫妻俩增加一点收入,也算是死的有价值了! 夫妻俩完全落入了自己的逻辑里,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错,对那些死去的野狗也没有一点愧疚。 只不过,他们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而殷九竹和景旭,就是他们行骗路上的“硬茬子”,最倒霉的是—— 女人拉起自己的裤脚,看向自己的脚腕。 “那条蠢狗,死之前居然咬了老娘一口!” 那只叫做旺财的狗,不仅害得他们暴露,更是在死之前,咬了她的脚腕一口!幸亏伤口不深,不影响她行动,但总是被裤脚磨着,愈合的非常不好,现在伤口已经发炎红肿了,时不时还会淌血。 男人无所谓地看了一眼女人脚腕上的伤,转移话题问:“我看,既然这个城市搞不到钱了,咱们就换地方吧。咱又不是通缉犯,总不可能去别的城市还会被抓吧?” “可没有路费啊!” 确实,路费是个问题。 就在两人思考怎么“赚钱”之际,忽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 第141页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身后的草坪上,两只小狗正在快乐的追逐打闹。 它们都是品种狗,一只是随处可见的泰迪,穿着蓝色的小棉袄,另一只体态小巧,头上梳个小辫子,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 那个品种的狗,好像是叫……好像是叫约克夏? 两只狗并没有带狗链,再往远望,它们身后跟着一对老夫妻,腿脚不快,慢悠悠地从远处走来。 “昊昊,不要带小玫瑰跑远了啊,你俩就在草坪上跑一会,玩累了就来姥姥姥爷这里喝水啊!”老太太嘱咐两只小狗。 切。 女人撇了撇嘴。 她实在难以理解这些养宠物的老人,这哪是在养狗,简直像是养孙子!看看,又给穿衣服,又给喂水,估计那点儿退休工资,全扔在狗身上了吧? ……等等,退休工资? 精明的女人和身旁的秃顶老公对视一眼,一个计谋立刻冒了出来。 秃顶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根香肠,掰碎了扔在地上,同时趁两个老人不注意,拍拍手招呼两只小狗过来。 那只穿着蓝棉袄的泰迪犬很警惕的停下了脚步,另一只扎着小辫子穿着公主裙的小约克夏犬,在迟疑了几秒后,嘴馋地奔了过来。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小玫瑰停在了这对陌生男女面前。 在他们脚下,有很多它最爱吃的香肠! 它摇摇尾巴,低头正要吃,却没想到,那个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女人,突然一把推开它,捂着脚腕尖叫起来—— ——“这谁家的狗啊,怎么不栓狗链啊,咬人了!!!!!” 第59章 病例五十九 衣冠禽兽(四) 衣冠禽兽4 冯老先生当了一辈子教书匠, 桃李满天下,走到哪里都要被叫一声“冯老师”,他万万没想到, 他居然也会有“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时候。 女儿盼盼出差一个月,临走前把两只爱犬托付给老两口,让他们帮忙照顾。本来, 他们是非常不赞成女儿养第二只狗的,一只泰迪犬就够淘气了, 再养一只狗, 家里还不成狗窝了啊? 但万事抵不过真香定理, 活泼可爱的小玫瑰只用了几天, 就让老两口倒戈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耐人的小狗呢!眼看再过几天女儿就要出差回来了, 他们都有点舍不得小玫瑰了。 哪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出了这么一档事—— ——小玫瑰咬人了!! 中年女人撩起自己的裤管, 给他们展示自己脚腕上的咬痕。 伤口清清楚楚两个血洞,血流不止, 肿胀不止,冯阿姨光是瞟了一眼, 就吓得不敢多看了。 中年女人疼的直叫, 她丈夫扶着她,对老两口狮子大开口:“你们别想赖账, 五千块钱少一分都不行!” 小玫瑰瑟瑟发抖地躲在冯老先生身后,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它身上的粉色蓬蓬裙都变得灰扑扑的了, 像是落难的小公主,让人心生怜爱。 小玫瑰体重还不到五斤,成年人一只手就可以托住,平时在家里不叫不咬, 乖得不得了。冯老先生实在不敢相信,如此可爱乖巧的小玫瑰怎么可能咬人呢? 但毕竟是他们理亏,冯老先生只能道歉:“我没说不赔,我也没说要赖账。可是五千块钱是不是太多了?”他好声好气地想和他们商量,“要不这样,我陪你们去医院,狂犬疫苗的钱我出了,行不行?” 中年夫妻对视一眼,当然不会同意。 女人脚腕上的伤是几天前被咬的,刚才她狠心抓破上面的痂,才造成这种血流不止的假象。骗骗老头老太太也就算了,如果真去医院,那不就露馅了吗! 女骗子先发制人:“你们只想出狂犬疫苗的钱?!那误工费呢,那营养费呢?!再说了,我们也是来华城探亲的,晚上就要走了,没时间去医院折腾。”她摊开手掌,声音尖刻,“这么大年纪了,还想赖账,要不要脸啊!自己家的狗咬人了,你必须给钱!” 两人得理不饶人,是打定主意要狮子大开口了。 冯老先生被他们的态度气到,血压蹭蹭往上升。他当了一辈子老师,什么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不要脸? 他气道:“你要是这样,那咱们直接报警!警察要是说让我赔五千,那我就赔五千!” 报警? 骗子夫妻现在东躲西藏还不够,怎么可能去见警察? 男骗子虚张声势:“行啊,那就报警啊!不过老先生,我可提醒你,你家狗没拴狗链,进了派出所,可不光是赔钱的事情了,你家狗都要被警察扣下,扔到收容所的!” 两方顿时僵持住了。 他们在路边争执的声音太大,路人都爱围观,没过一会儿身边就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 围观人多了,大家也七嘴八舌地分成了两波。 一波人算账:“两千块钱的医药费,两千块误工费,一千块营养费。五千块钱不贵。” 另一波人说:“五千块钱还不贵啊?一个月工资都进去了!” 还有人做和事佬:“各退一步呗,三千,要不三千五?”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人从人群旁边经过,见这里拥了不少人,他好奇地凑过来看热闹。 年轻男人皮肤白净,像是颗干干净净的小白杨,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从头到脚把身上的衣服遮的严严实实。 -- 第142页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还牵着一只威猛的狼犬。狼犬身型健硕,戴着皮质缚口笼,本意是想削减它的攻击性,让其他人不要惧怕它;但是,当那双黝黑的双眼从周围人群扫过时,流露出让人胆颤心惊的威慑力。围观人群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隐隐让开了一条通路。 唯有冯老先生怀里的小玫瑰在见到那只狼犬后,一点也不惧怕,反而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怎么了这是?”小青年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真的是只是遛狗经过。 立刻有周围热心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在小青年听到那对中年夫妻居然开口要五千块钱时,他啊了一声,惊讶道:“这么多啊?” “哪里多了??”男骗子不耐烦地说,“谁知道那狗有没有什么狗瘟之类的病,我老婆被白白咬了一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冯老先生气得不行:“我家小玫瑰没病!” “那就是人有病!”男骗子冷笑,“反正我话就撂这儿了,有种你就报警!但是等警察来了,把你的狗抓走了,你别后悔!” 牵着狼犬的青年人听到这里,没忍住插话:“警察不管抓狗,抓狗那是城管的事情。警察顶多教育几句让他们以后拴狗绳。” “你插什么话啊,这tm有你什么事啊?”女骗子瞪了青年一眼,当她的视线对上青年脚边的狼犬时,狼犬突然伏低身子,呲出利齿,从喉咙里发出震慑性的低吼,仿佛随时会发动攻击。 女人吓了一跳:“小伙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你这么大的狗城里不让养,警察来了,第一个抓他们,第二个就抓你!” “抓我?”青年笑了,“凭什么抓我啊?” 男骗子:“你的狗有证吗?” “有啊。”青年一副混不吝地语气,“要看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拉下羽绒服外套的拉链,深蓝色的制服一晃而过。下一秒,青年从羽绒服内兜里掏出一个硬壳小本本,在众人面前展开—— ——“我是和平路派出所民警宋一庭,接到群众举报,你们涉及多起诈骗勒索事件,跟我走一趟吧!!” 男女骗子在看清宋一庭手里的警官证时,当即吓得双腿一软,转身夺路而逃! 可他们的速度终归慢了一步,宋一庭早有准备,他松开战神,战神瞬间如利箭般冲了出去,仿佛违反了地心引力一样,直接飞扑到女犯人的身上,前爪重重踩在她后心,直接把她撞倒在地!而宋一庭也在同时扑倒了男犯人,干净利落地把他的双手反扭,用手铐扣住。 这惊天的反转,直接看呆了周围所有的围观群众。大家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谁能想到居然能看到这么刺激的警察抓人过程? 尤其那只警犬如此威猛,只用了几秒就轻易制服了一个犯人,若不是它戴着缚口笼限制了它的发挥,恐怕那个男犯人它也能轻易按倒。 不知是谁先起头的,很快,掌声在人群中响起。 “太帅了!!” “小伙子厉害!!” “这狗太威猛了,不愧是警犬啊!” “哎呀,没想到他们真是骗子,我就说嘛,五千块钱太高了……” 而作为当事人的冯老先生和妻子,心里更是震惊。 他们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差一点就要成了下一个被诈骗的受害人了…… 他们赶忙抱着两只小狗走上前,向办案民警道谢。 “民警同志,谢谢你、谢谢你……” 虽然是在冬天,但宋一庭还是忙的一头是汗。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带着战神出街巡察辖区,居然就这么巧,让他撞到了这两个骗子! 殷九竹提供给他的录像,他反复看了好几遍,早把这两个字的长相刻在心里了。因为他们用的是假名,他正愁要怎么抓他们呢,哪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一庭把两个骗子拷在一起,让战神看着他们,然后又给派出所打电话让同事过来增援。忙完这一切,他才有时间和老两口说话。 “叔叔,您不用谢我。”宋一庭爽朗地说,“虽然咱们是第一次见,但其实我很早以前就想见见你们了。” “啊?”冯老先生没听懂。 就在这时,冯阿姨怀里的小玫瑰挣动起来,冯阿姨一时没抱住,小玫瑰就从她怀里跳了出来,踉跄地落在了地上。这可是一米多高的落差啊,小玫瑰摔了一跤后连一秒都没有停顿,立刻起身,跌跌撞撞地摇着尾巴奔向了一旁的战神。 围观群众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警犬刚才抓人时那么凶猛,小约克夏那么小的个子,要是惹怒那只警犬了,还不够它塞牙缝呢! 然而出乎意料地事情发生了——小约克夏犬冲到狼犬身边面前,冲它摇了摇尾巴,然后直接撞入了它怀里! 狼犬低下头,本想舔舔它,然而嘴上的缚口笼限制了它。它有些烦躁地用前爪挠了挠缚口笼,威猛的五官非常人性化地出现了苦恼的表情。 围观群众:“???” 宋一庭清了清嗓子:“叔叔,阿姨,容我介绍一下:战神今年九岁,是一只退役功勋犬,和小玫瑰有过很多珍贵回忆,不知你们能不能允许它们以好朋友的身份继续交往呢?” 他的话音刚落,冯老先生怀里的冯日天突然悲愤的汪汪叫了起来。 围观群众们居然从泰迪犬的狗叫里听出了一份被夺所爱的凄凉。 -- 第143页 街边的甜品店换了新的背景乐,惆怅的女声伴着音乐轻唱:“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始终不能有姓名……” 啊,真是天凉好个冬。 …… 宋一庭把那对骗子夫妻押回了派出所,所里对这个案子相当重视,立刻提审了他们。 那对夫妻被警察稍一恐吓,心理防线瞬间崩溃,立刻把所有的事情都叽里咕噜的倒了出来。 宋一庭是这起案件的主要办案人,自然也参与了审讯。 骗子男女自述,他们从去年开始沉迷赌博,最终把房子、车子全都输光了,好好的工作也没了,于是开始动歪心思,去宠物店敲诈……他们流窜在华城多个城区,用相同的手段,抓野狗、打空气针、然后借机勒索。 至于犯案次数? “记不清了。”男人一脸茫然,“可能七八次吧,也可能十来次吧。杀的太多了,数不过来了。” “警察同志,”女人胡搅蛮缠地说,“那就是我们的狗,我们养了一天,那也是我们的狗!我们杀自己的狗,难道也不行吗?” 若不是宋一庭牢记自己是警察,他真想冲上去狠狠给他们几拳头。 他一边记笔录,一边在内心感叹:这对夫妻根本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变态虐待狂,只是一对“普通”的赌徒。可正是这样看似“普通”的人,却可以仗着人的身份,毫不犹豫地剥夺其他动物的生命。 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是比动物还要低一等的衣冠禽兽。 整理好笔录卷宗,宋一庭把这些资料移交给了上一级公安局,最终,这些档案会跟着这两个混蛋一起出现在法官的面前。 他们诈骗金额加起来超过十万,已达到“数额特别巨大”的标准,量刑会在十年以上。不知这样的量刑,能否告慰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冤魂呢? …… 在骗子的行李中,宋一庭发现了一根崭新的还未拆包的狗绳,宋一庭把这根狗绳送到了爱宠之家医院。 景旭看到这根熟悉的狗绳,内心五味杂陈。 当初,那对骗子带着旺财的尸体讨要赔偿,他被他们的演技蒙骗,还以为他们是真的爱狗,自掏腰包送给他们一根狗链。 然而最终,这根狗链并没能出现在旺财身上。 殷九竹陪着景旭,一起把旺财埋葬了,埋葬的地方就是在它和野比初遇的那个小树林里。 他们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纸箱里垫了一条毛毯、几块狗零食,作为一只野狗,它没能拥有太多属于它自己的东西。 野比贡献了一只心爱的玩具——它终于明白,它的小伙伴再也回不来了。 最后,景旭把那根崭新的狗绳轻轻系在了旺财的身上。 那根狗绳景旭特地选了明亮的黄色,和旺财身上的白黄花色很像。八字背绳套在它身上,卡扣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这是旺财生前,没能拥有的爱。 景旭铲起黄土,一捧一捧盖在它身上,逐渐湮没了它的模样。 向来活泼的野比乖乖趴在一旁,脑袋搭在前爪上,沉默地望着面前的一切。 “旺财,希望下辈子还能遇到你。”殷九竹看着它,轻声同它告别,“只不过,下辈子不要再这么相信人类了。” 作为宠物医生,她见证过太多的死亡。但这一次,尤为惨烈。 旺财和许许多多数不清的野狗付出了它们的生命,换来了那对男女十年的牢狱生活。 足够吗? 不够吗? 旺财,若你的灵魂还能再出现在这天地间,你可以去做一缕自由的风,做一捧无根的雨,做一只飞上天际的鸟……或者,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离开,再不回来。 第60章 病例六十 女圣僧 敲诈案已经结案, 所有卷宗和两名诈骗犯被移交给了上级公安机关。 作为另一组受害人的冯家二老,也从派出所领到了结案回执。 鉴于冯叔叔和冯阿姨年事已大,小宋警官特地开车接送他们。 老两口这辈子第一次做警车, 虽然自己没有犯事儿,但是坐上警车后还是有些心情古怪。明明警车里也挺宽敞的,但他们却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可能这就是心理暗示作用吧。 宋一庭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二老坐立难安的样子,非常体贴地和他们聊天, 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冯叔叔对那天发生的事情依旧糊糊涂涂的, 他问:“那对夫妻……我是说那对骗子, 他们一直用同样的方法骗人吗?假装被咬, 然后碰瓷没牵狗绳的狗?” 宋一庭摇了摇头:“不, 他们实际犯下的罪比碰瓷恶劣的多。” 他简单讲了一下他们的作案方法,听得冯叔叔和冯阿姨连连惊呼, 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心思恶毒之人。冯阿姨心善,捂着胸口替那些死去的动物伤心, 又想起自家的两只小狗,带入它们设身处地想了一下, 更是难过到眼睛红了。 “谢谢民警同志了, 能把这样的坏人抓住,为民除害!”冯阿姨说, “我看报纸上说,那些虐待动物的人, 都有反……那个叫什么,哦,反社会人格!以小见大,他们现在残害动物, 以后只会干出更可怕的事。这么一想,抓的好!” 冯叔叔也赞同爱人的想法。 冯叔叔说:“动物也是一条生命啊,现在的人真是心眼坏透了!听领养机构的人说,我家小玫瑰上个主人虐待它,为了让它长不大,一天只喂15颗狗粮!吃多吃少和个子大小没关系啊,泰迪喂得再多,也长不成哈士奇,金毛吃的再少,也成不了京巴犬……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就有人不懂呢?” -- 第144页 这件事宋一庭也知道,毕竟小玫瑰就是战神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也借此结下了一段善缘。 本来,宋一庭还担心领养小玫瑰的家庭不能够好好照顾它,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冯叔叔老两口都是真心喜欢动物的人,立刻放心下来。 他一边开车一边同他们商量:“叔叔阿姨,战神这段时间没见到小玫瑰,心情都抑郁了,您看这样行不行,咱约一个时间,每周让两个小伙伴见一面、玩一玩,咱们可以找一个附近的小公园,我和战神下班后可以直接溜达过来。” 他顿了顿,颇有些口不对心的说,“……当然,我也很欢迎那只泰迪犬……” 身为战神的好搭档、好同事、好兄弟,当然要想战神之所想,急战神之所急,现在小玫瑰身旁多了一个朝夕相处的竞争者(虽然这个竞争者已经变成“姐妹”了),他可不能放松警惕! 那只泰迪犬站起来还没战神膝盖高呢,叫起来细声细气的,哪有战神威猛霸气?不管怎么对比,小玫瑰都不能选那只剪得像黑煤球一样的泰迪嘛。 听到他的话,冯叔叔和爱人对视一眼,有些为难:“小宋,我们很想答应你……但是下周,我们就要回老家了。” 宋一庭一愣:“你们不是华城人?” “我们是隔壁市的,这个月来女儿家住。” 宋一庭头皮都紧了——不会吧,不会吧,战神刚和小玫瑰重逢,小玫瑰就要搬家了?这什么虐恋情深狗血剧啊,现在的言情小说都不搞这个套路了吧。 宋一庭忙问:“那小玫瑰……” “小玫瑰不走。”冯叔叔说,“其实小玫瑰和昊昊都不是我们的狗,是我女儿养的。她出差一个月,没人照顾狗,我们就过来了。”他叹口气,“盼盼周末经常加班,可能没有办法……诶!老婆子你打我干嘛啊!” 冯阿姨瞪了老伴儿一眼,打断他的话头,让他赶快闭嘴。 冯阿姨身体前倾,双手板着前排座椅的靠枕,异常热情地说:“小宋,我女儿虽然工作忙,但周末带狗一起玩的时间还是有的!对了,小宋你今年多大来着,是哪里人啊,我听你们所里其他同志说,你还是单身?” 宋一庭:“……” 虽然只短短接触过两次,但冯阿姨越看小宋警官越觉得顺眼。 年轻有为,长得周正,人品好,工作也拿的出手……真是当她女婿的好料子! 他们夫妻俩三十多岁才生了孩子,因为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女儿,所以取名盼盼。冯盼盼自小就跟个泥猴子似得,上房揭瓦、下水摸虾,整个人风风火火的,一刻都停不下来。一转眼,盼盼都快三十岁了,个人问题还没解决呢,也没见她和哪个男孩子走得近些。 冯阿姨的意思,宋一庭当然听懂了。 自从他被分到基层派出所以来,每个月都有那么一二三四个热心阿姨想给他介绍对象。但小宋警官很守规矩,他从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也不拿群众的微信号码。 宋一庭含糊道:“我妈找大师给我算过命,说我注定先立业才能成家。” 冯阿姨:“你已经够年轻有为啦,还要立什么业啊?” 宋一庭笑了笑:“先立个小目标,当上所长吧!” 冯阿姨:“……” 她想到刚刚在派出所里见到的那位所长,头发都秃没了,估计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 说话间,宋一庭已经把老两口送到了家。宋一庭知道,他开着警车送人回家,如果让其他街坊邻里看到了,难免会多议论几句,于是他并没有把两人送到楼下,而是特地停在了小区门口。 老两口很热情地请他回家吃饭,宋一庭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们所里还有事情要忙呢,我先走了!” 他生怕被留下来相亲,脚下猛踩油门,警车迅速窜了出去。 冯叔叔冯阿姨都是知识分子,说话办事有条不紊,他们养育出来的女儿一定是个知书达礼、文雅乖巧、一颦一笑皆是柔情的女孩子。宋一庭以前被介绍过性格相似的女孩子,勉强接触了一段时间,两人实在不来电,女方最后以他工作太忙为借口婉拒了他。 这次,他还是不要浪费双方的时间了。 宋一庭车开得很快,他并没有注意到,路边正巧有个留着爆炸头的女孩子与他擦肩而过。她手里的行李箱从石砖地上滚过,咔哒咔哒咔哒……发出一阵阵有节奏的脆响。她每走一步,爆炸头也跟着一弹一弹的,像是一颗巨大的黑色蒲公英。 黑色蒲公英好奇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飞驰而过的警车,暗暗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居然是从他们小区驶出的警车……她出差这段时间,看来是有大八卦啊! …… 每个周一,都是殷九竹的固定轮休日。景旭作为她的助手,也获得了一天宝贵的假期,可以不用上班。 景旭闲不住,早上七点,他的生物钟自动唤醒了他。他没有赖床的习惯,起床简单的洗漱一番后,换好运动服下楼。 入冬后,太阳出来的晚,天蒙蒙亮,呼吸都在空中凝成了雾气。景旭认真热身,然后便迈步绕着小区跑了起来。 刚开始身体还有些冷,但跑着跑着,四肢就热了起来,年轻男孩额头上冒着汗,动作矫健,每一次迈步都格外精准,步伐轻盈又充满力量。 -- 第145页 “小景,又出来跑步啊?”穿着绿马甲的李老头抬手和他打招呼,声如洪钟,“小殷呢,怎么不和你一起出来锻炼啊?” 景旭回答:“她工作太忙,好不容易今天调休能睡个好觉,我就不叫她了。” 其实景旭曾经邀请过殷九竹和他一起出门晨跑,殷九竹瞳孔地震,震惊地问他:“景旭,你是永动机吗?” 殷九竹不明白,怎么有人连上六天班,每天在单位时间将近12个小时,居然还有精力早起晨跑十公里? 景旭也不明白,工作既然都这么辛苦了,为什么还不运动运动,好好促进一下多巴胺的分泌呢? 两人约法四章(没错,比之前的约法三章又多了一章)——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每周一轮休时,殷九竹会睡到自然醒,景旭出门运动不要在家里发出噪音。 景旭绕着小区慢慢跑了一个小时,直到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活动开了,他才热气腾腾地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他拐去便利店买了早餐,没忘了给殷九竹带一份三明治和豆浆。 轮休日殷九竹一般会睡到十点左右,这个时间吃早饭不合适,吃午饭又有些早。她一个人住的时候懒得动弹,干脆饿到午饭时间,景旭搬过来后,便做主把买早饭的工作揽在了自己身上。 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景旭原以为殷九竹还没醒,哪想到推开屋门后,意外发现殷九竹已经起床了。 景旭有些惊讶,随手把早饭递给她:“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殷九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膀上,她打了个哈欠:“被盼盼的电话吵醒了……她说一会儿要过来。” “啊?盼盼姐周一不上班吗?” “嗯,她出差这么久,公司给她调休两天。她不想在家呆着,就说过来找我玩。” 殷九竹只说了一半实话,还有另一半没说——冯家二老最近也在华城,冯阿姨总是叨叨冯盼盼的恋爱问题,冯盼盼实在受不了魔音穿脑,紧急逃到她家避难。 一听说有客人要来,景旭拎起自己的运动衣闻了闻……嚯,一股汗味。他赶忙拿着毛巾走进浴室,他现在一股汗味,实在没办法见客。 当浴室的水声响起时,殷九竹家的门铃也恰好响了起来。 她打开门,熟悉的爆炸头女孩跳入她的怀里,展开双臂紧紧搂住了她。 “哈喽小竹~有没有想我!”冯盼盼晃了晃她的爆炸头,从随身的包包里掏出这次出差带回来的礼物,“熊猫冰箱贴,熊猫徽章,熊猫睡衣,还有熊猫玩偶!哦对了,还有两袋火锅底料!” 殷九竹都不用费心猜,光是看她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就知道她去哪座城市出差了。 冯盼盼不是第一次来殷九竹家了,她熟门熟路地拉开鞋柜自己拿拖鞋。当她看到鞋柜里那双属于男人的运动鞋时,她啧啧两声。 “说起来,你家小景同学呢?”冯盼盼探头探脑,“藏哪儿了?不会是知道我要来,他就躲起来了吧。” “你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躲你干什么?”殷九竹拍了她的爆炸头一下,“提醒你,注意用词,我这是出于好心收留无家可归的学生,你别胡思乱想啊。” 冯盼盼才不管她说什么呢,她趿拉着拖鞋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偷偷关注着家里多了什么男生用品。 唔,沙发上有一件男生的棒球服外套……茶几上多了一罐蛋□□……还有阳台上晾着的男生牛仔裤……不论让谁来看,都是妥妥的小情侣同居嘛。 但她很快发现,殷九竹的床上只有一套床上用品。 “怎么只有一个枕头啊?”她可惜。 殷九竹误会了她的意思:“你今晚要留宿吗?我还有个备用的枕头。” 冯盼盼慢腾腾伸出左手食指,又慢腾腾地伸出右手食指,一点、一点让两根食指越靠越近——然后“唰”一下,两根手指紧紧贴在一起。 “殷同志,你太让我失望了!”冯盼盼把两根紧贴的手指举到殷九竹面前,“一个一米八五的小狼狗现在住在你家!这么好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你都没把握住!” 殷九竹终于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原来冯盼盼以为,经过一个月的“同居”,她和景旭理应睡在一张床上了。 殷九竹好气又好笑,她并指为刀,毫不留情地把冯盼盼紧贴的两根手指从中间斩断:“冯同志,请你把撮合我谈恋爱的精神,多放一点在你自己身上,这样你就不会因为催婚,被迫逃到我家了!” 别看冯盼盼是个咋咋呼呼的假小子性格,但身为她的闺蜜,殷九竹非常清楚,冯盼盼其实少女心爆棚,深夜刷剧是她的日常,前一秒还在姨母笑,后一秒就哭得双眼红肿。 “打住!”冯盼盼赶忙收回双手藏在身后,“我事先声明,我确实很想拥有甜甜的恋爱,但‘我想谈恋爱’和‘我觉得这世上99%的男人都是傻x’,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冯盼盼有时候觉得,她可能就是天生的“观众”,她很乐意看别人谈恋爱,也很喜欢为别人的恋爱出谋划策,甚至当其他人的感情遇到问题了,她会比当事人更操心……但是轮到她自己?草(一种植物),好麻烦啊,还是算了吧。 殷九竹用一个精准的成语形容她:“你就是典型的‘叶公好男朋友’。” -- 第146页 冯盼盼嘻嘻哈哈:“说对了!我看两条狗谈恋爱,都比看自己谈恋爱强。” 她们正说着话,忽然身后响起了“咔哒”一声门响。 原来是浴室门打开了。 蓬勃的热气喷涌而出,在一片白茫茫地雾气中,一个高大健美的身影走了出来。 青年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夸张,也不会显得瘦弱,裸-露的上半身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水蒸气争先恐后地吻着他的身体,水珠从他的发梢滚落,掉在他的胸口,又顺着他清晰的腹肌一路滑进裤腰。 冯盼盼双眼圆瞪,下意识紧紧掐住了殷九竹的胳臂。 殷九竹也被男孩肌肉匀亭的肉-体晃了一下神,但她毕竟之前“见过”,尚存几分理智,声音都有些哑了:“……景旭,你上衣呢?” “衣服掉地上了。”景旭抬手给殷九竹看他拿在手里湿漉漉的衣服。 他们这个浴室空间小,仅够一人转身。景旭带进去的换洗上衣没拿住,直接掉在地上,全湿透了。他本想迅速溜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哪想到这么巧,他出来时会和殷九竹冯盼盼正好撞上。 不过……男人洗完澡裸个上身,也没什么吧? 殷九竹慌乱地挥挥手:“哦,那你快回去换衣服吧。现在天冷,别着凉。” 景旭不知道她在慌什么,但他莫名跟着也有点慌。 他赶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待景旭一走,殷九竹才有精神对付冯盼盼。 “盼盼,你可以松手了吗?我的手都快被你掐紫了!”殷九竹唤回她的神智。 “小竹……”冯盼盼如在梦游,“……是我小看你了。” 殷九竹:“?” 冯盼盼自言自语:“那个巧克力腹肌……那么结实的胸肌……那么漂亮的肱二头肌……小竹,你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女圣僧,尝过一次的鲜肉,你能忍住不尝第二口?” 第61章 病例六十一 布病 布病 景旭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衣柜里随手翻出了一件帽衫穿上。也是巧了,他拿的正是之前在商场举办领养活动时社团发的文化衫,衣服胸口印着学校的校徽和小动物的图案, 质量很不错,不论怎么洗都没有变形,他一直当作居家服在穿。 更巧的是……当他走出房间后, 才发现今天殷九竹穿的,居然也是这件衣服! 两人面面相觑, 现在回屋换衣服, 难免显得欲盖弥彰。 冯盼盼:“啧啧啧啧啧啧……” 殷九竹飞了冯盼盼一眼:“你嗓子不舒服吗?反正你的伴手礼也送到了, 嗓子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去。” 冯盼盼立刻闭嘴, 甚至夸张地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发誓再也不胡乱起哄了。 中午,冯盼盼留下来吃饭。 殷九竹懒得开火, 本想点外卖,但冯盼盼提议, 说要请他们尝尝自己出差带回来的火锅底料。 殷九竹也好久没有吃火锅了,冯盼盼的提议一出, 她欣然同意。虽然冰箱空空如也, 但现在跑腿软件非常方便,她打开手机上的买菜app, 选了几种涮火锅吃的蔬菜和牛羊肉片。 “土豆……茼蒿……宽粉……娃娃菜……油麦菜……蘑菇……”殷九竹一边在购物车里添加涮菜,一边随口问, “景旭,蘑菇要哪种,金针菇,香菇, 还是平菇?” 景旭想了想:“有口蘑吗?那个涮出来味道好。” “那就口蘑吧。”殷九竹慵懒地靠在沙发里,随手把手机举起来,让景旭看,“还有这几种丸子,你说选芝心龙虾丸,还是手打牛肉丸?” 景旭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俯下-身看向屏幕。他个子高,这么一弯腰,就像是一座山似得,身影几乎能把殷九竹拢在其中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实在太“亲近”了。坐在对面地毯上的冯盼盼几乎看呆了,她木然地往嘴里送着零食,从未发觉自己如此多余。 景旭想了想:“牛肉丸吧,手打牛肉丸真材实料,龙虾丸大多都是淀粉;再说芝心太容易烫到了,上次你点的那个外卖里就有这个,不是烫到第二天接诊都说不了话?” 殷九竹表情犹豫:“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她心里两个都想吃。 景旭见状,立刻改口:“那就两种都点。” “一份八个呢,哪里吃的完,还有那么多肉和菜呢。” “没事。”景旭爽快地说,“你想吃什么就点吧,吃不完的给我,我来包圆儿。” 殷九竹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立刻把其他想吃的东西一并塞进购物车里,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家里有个男人真是太好了! 殷九竹挑挑拣拣选了不少东西,直到这时才想起客人。 她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盼盼,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再加点儿?” “不用加了,不用加了,够吃了!”冯盼盼赶忙说。 殷九竹狐疑地看她:“你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冯盼盼小声嘀咕:“还加什么菜啊……我光吃狗粮就快吃饱了。” 幸亏这句话没有被殷九竹听见,要不然肯定要闹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殷九竹提交购物车结账,因为她买的够多,所以系统给了她一次满减优惠,可以一分钱换购小零食。 殷九竹不爱吃零食,不过冯盼盼向来零食不离口。 -- 第147页 殷九竹用脚尖踩了踩她:“换购的零食你想选什么?巧克力?” “不要巧克力!”冯盼盼放下薯片,慌张摆手,“像我这样的狗……像我这样的人,是会被巧克力毒死的呀!” 殷九竹:“……” 景旭:“……” 半小时后,跑腿小哥带着两大塑料袋的蔬菜肉类上门了。三人分工合作,该切片的切片、该削皮的削皮、该摆盘的摆盘,很快就把这些食材处理完了。 直到这时,景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家里根本没有吃火锅用的电磁炉和专用涮锅! 殷九竹大手一挥:“小朋友,谁说吃火锅只能用涮锅了?” 她指挥景旭翻出家里好久没用的电饭锅,洗洗涮涮一番,然后在电饭锅内胆里放上火锅底料和开水,再按下煮饭键……没过一会儿,电饭锅的底料就咕嘟咕嘟冒起了泡。 看得景旭大呼惊讶:“还能这样?” 殷九竹笑笑:“我以前也不知道,这是我在美国留学时,其他留学生交给我的办法。” 在国外时,每次想要和朋友们打牙祭,首选永远是火锅。方便快捷、又花不了几个钱,朋友们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着火锅聊着八卦,别提多惬意了。 殷九竹一边准备火锅,一边和他讲自己在美国留学的种种往事。虽然景旭已经从学校论坛的八卦帖里看到过她的履历了,但是亲耳听她本人讲一遍,这感觉截然不同。 殷九竹在本科毕业后,直接申请了美国的DVM(兽医学博士Doctor of Veterinary Medicine),然后以此为起点,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DVM非常辛苦,整整四年的学习中,前三年每个工作日早八到晚五的满课,第四年开始就要在医院各个科室里轮转,而且科室轮转是没有一天休息的,连续52周,每天都要去医院报道。 殷九竹选择了小动物医学方向,除了必要的基础科目外,她还额外选修了牙科、眼科、皮肤科、心脏科、癌症科、神经内科等等科目,每学年要完成的学分在30上下,强度远比本科要大。 好在付出终有收获,那四年辛苦求学,不仅换来了全额奖学金,让她成为了所有同学的榜样;也让她顺利拿到州立动物医院的offer,现在又能风光归来,成为华农大最年轻的副教授。 她认真说着,他认真听着。 随着她的叙述,景旭的眼前出现了好几幅画面:脚步匆匆穿梭在硕大校园里的殷九竹,深夜难眠徘徊在急诊科里的殷九竹,独自一人在图书馆挑灯夜战的殷九竹…… 如果没有那些在异国他乡艰难求学的经历,也就没有现在这个独立而坚强的她。他多想穿越这层层叠叠的时间迷雾,出现在那个孑孓独行的身影旁,陪伴她度过那段岁月啊。 沸腾的火锅香气在空气中慢慢扩散,一时间,整个屋里除了火锅咕噜噜地声音,只有他们细碎的交谈声。 温馨而宁静。 坐在对面埋头苦吃的冯盼盼:“……”上天啊,她今天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给甜蜜的爱情故事当背景板气氛组的吗? 算了,她还是找两块巧克力毒死自己吧。 殷九竹讲完自己求学的往事,碗里已经堆了不少景旭给她涮的肉片和蔬菜。 她动筷吃了起来,边吃边看向景旭:“景旭,如果你决心以兽医作为你的终身职业的话,我建议你最好再修一个学位,光是本科五年的学习,不足以支撑你未来的路。就算不出国,也争取在国内再读个硕士。” 景旭点头:“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我和你们学院领导打听了一下,你的成绩很不错,本来是可以申请保研的,怎么没有保?” 景旭没想到,殷九竹连这些小事都注意到了。 “成绩够了,但奖学金有些少。我家里所有亲戚都是医生,实话实说……他们并不支持我选择兽医专业,尤其我爸,一心想让我跨考人畜共患病,他给我安排的最好的路,就是进省字头的疾控中心。”景旭苦笑,“如果我想继续读硕博的话,学费、生活费还有日常的杂费加起来是笔不小的数字,奖学金能cover的毕竟有限。所以我想了想,打算先工作两年,攒够钱了再继续深造。” 殷九竹点了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遇到过在家人的干涉下放弃兽医这条路的同学。 景旭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有手有脚,只要他对自己的人生有明确规划,即使不靠家里,他也能走出自己的路。 和景旭相比,能够得到家人鼎力支持的殷九竹,实在是很幸运了。 “说起来,老师你在国外呆了七八年,你父……”景旭本想说“父母”,但他猛地想起来,殷九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他连忙改口,“……你父亲没有催你回国吗?”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但是没想到这句话刚一出口,饭桌上的气氛徒然停滞。 殷九竹没有回答。 坐在他对面的冯盼盼手一抖,筷子上夹着的肉没拿住,直接掉在了地上。 “啊哈哈哈……我也太不小心了。”冯盼盼脸上堆满了尴尬,“你们别聊天了,快吃肉啊,再不吃的话,这些肉都要被我一个人吃完了!” 说着,冯盼盼赶忙把剩下的半盘子肉都倒进了锅里。 她如此生硬的打岔,景旭立刻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说错话了。 -- 第148页 …… 自从景旭问出那句话之后,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冷了,再也没能热闹起来。 三人闷头吃完了饭,景旭负责打扫战场,冯盼盼自告奋勇帮他洗碗。 殷九竹说:“盼盼,你是客人,不用帮忙的。” “没事的没事的!”冯盼盼拍拍滚圆的肚子,“我吃太多啦,正好站起来活动活动。” 她端着脏盘子脏碗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里,然后趁殷九竹没注意,立刻关上厨房门,半重半轻地踹了景旭一脚。 “小景同学!”冯盼盼痛心疾首地说,“你说说多好的气氛啊,就被你一句话毁了!你提什么不好,非提殷叔叔!” 景旭自觉理亏,赶忙询问:“盼盼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老师说过,她妈妈去世的早,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难道老师和她父亲不好吗,所以不能提他?” “怎么会不好!”冯盼盼急道,“我俩初中、高中都是同学,他们父女相依为命,感情特别深,殷叔叔每天都亲自骑车送她上下学,我们一帮同学可羡慕她了!而且,你知道小竹为什么当兽医吗?” “为什么?” “因为殷叔叔就是兽医!”冯盼盼说,“不过那个年代还没有什么兽医资格考试,所有的兽医都是师傅带徒弟,这样手把手带出来的。殷叔叔在我们当地的兽医站工作,即给大动物看病,也给小动物看病。小竹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当初高考时就填了兽医专业,我们那时候都开玩笑,说她这是女承父业,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景旭这才知道,原来殷九竹走上这条路,和父亲的引领分不开。 “那为什么……” “……既然你是兽医,你肯定知道布病吧?” 景旭后背一紧,一股冷意瞬间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布病,全称布氏杆菌病,是全世界都闻之色变的人畜共患病。它严重威胁人类和牲畜的健康,人患病后高烧不退、关节肿痛、全身乏力、呼吸不畅,是一种极为折磨人的疾病,常发病于经常和牛羊猪打交道的饲养员和兽医。 当一名兽医感染了布病,那他的职业生涯就要宣告结束了。 冯盼盼看向面前高大的男孩,声音放得极轻:“小竹在美国求学时,殷叔叔在工作中感染了布病,病情来势汹汹,最终引发了急性心内膜炎——她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第62章 病例六十二 父亲的鹦鹉(一)…… 父亲的鹦鹉1 这个晚上, 殷九竹又在梦中见到了父亲。 在同学眼中,殷浩军是所有人理想中的温柔好爸爸,虽然殷九竹自幼失去母亲, 但殷叔叔给予了她所有的亲情。试问,谁的父亲能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谁的父亲会每天变着花样给女儿做好吃的?谁的父亲能为了女儿一直不再娶? 如果让殷浩军知道他们的想法,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定会困惑地皱起眉头。在他自己眼中, 他学历不高、赚的不多、也不是什么领导,他能给殷九竹的并不多, 甚至他不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爸爸。 有一次放学时突然下大雨。因为他们放学时间早, 很多家长还没有下班, 没办法来送雨伞, 所以教学楼门口的廊檐下,堵了好多学生, 每个人都背着书包翘首期盼,一半人在许愿赶快天晴, 一半人在许愿家长来送伞。 在那样的下雨天,殷浩军光脚穿着拖鞋, 把裤腿挽到大腿, 就这样淌着水来接殷九竹。他穿过漫漫雨幕,停在女儿面前。他从外套下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里面是一双粉色的雨靴,和一件足够遮住她全身的雨衣。 同学们羡慕的说:“小竹, 你爸爸真好!” 这句话,殷九竹记了一辈子。 当她穿着雨衣淌着脏水走在爸爸身边时,当她在生日当天吃着爸爸亲手擀的面条时,当她拿到华城农大的录取通知书却看到爸爸彻夜辗转时……她都会想起这句话。 殷浩军当了一辈子的兽医, 文凭不高,干的活又苦又累,每天和猪牛羊打交道,弄得身上一身粪便味道。他打心眼里不想让女儿走这条路,女儿成绩这么好,可以当医生,当律师,当建筑师……不都比兽医好吗? 但殷九竹说:“爸,时代不一样了。兽医是份堂堂正正的职业,没什么不光荣的。给人治病的是医生,给动物治病的也是医生;生命不分贵贱,职业也不分贵贱。” 后来,殷九竹越来越有出息,她在大学里有了更广阔的的天地,甚至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那一天,那个老实寡言的男人在台下红了眼眶。 殷九竹打定主意,她会变得更加优秀、更加厉害,她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要成为父亲的骄傲。 于是,她如一只鸿雁,义无反顾地飞向了大洋彼岸的他乡。 留学生活即充实又忙碌,每周殷九竹都会和父亲打一个电话,和他汇报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DVM四年级时,她忙的一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殷浩军劝她请假休息。 殷九竹却固执地说:“我不能休息,我休息的话,就被会其他同学赶上了。” DVM的淘汰率极高,每年都至少有50%的人延毕。 她心里藏了个小秘密——她想请爸爸参加她的DVM毕业典礼,亲眼看着她穿上那件崭新而洁白的医生大褂。而且,她要成为最厉害的优秀毕业生代表,再次让父亲看到她登上演讲台的模样。 -- 第149页 但命运总是会和人开一场猝不及防的玩笑。 殷九竹从没有想过,殷浩军会感染布病。 那个月,殷浩军和兽医站的其他同事一起去周边某肉羊养殖厂做例行检查。一只怀胎母羊意外流产,刚刚成型的胎羊从母羊的阴-道内滑落,引发大出血,殷浩军上前查看,给母羊喂了些药。 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就是如此乏善可陈的一天。 那时的他并没有意识到——羊群感染布病后的最显著症状,就是母羊流产。 同去的五位兽医里,只有殷浩军直接接触了流产母羊,也只有殷浩军确诊了布病。 这是人畜共患病,得了布病的兽医无法再从事本职业,因为很容易把病再传染到其他动物身上。 于是,殷浩军离开了他工作二十多年的兽医站,提前退休了。 殷九竹在得知此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放下学业回国。 殷浩军在电话里发了好大一顿火:“你回国做什么,你回国是能替我生病啊,还是能替我看病啊?你好好念你的书,布病又死不了人,爸现在每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过得可舒服了!对了,你王叔送了我一只虎皮鹦鹉,我现在没事儿就教它说话,等你回来了,我让它给你表演一个!” 他说得没错。 布氏杆菌病是慢性病,确实不致死。它只会让患病者浑身酸痛、食欲不振、关节肿胀、偶尔低烧……因为生了这个病的人总是打不起精神,每天工作几个小时就要卧床休息,所以在民间又被戏称为“懒汉病”。 但是布病却是其他疾病的排头兵,它会引发血栓性脉管炎、脏器的浆液性炎症与微小坏死、血管内膜炎等等…… 就在殷浩军确诊布病三个月后,他并发了非常严重的急性心内膜炎。 他从确诊到住进ICU,再从ICU到宣告医学死亡……只用了短短一周。 就是这么波澜不惊,却又充满了惊涛骇浪的七天。 从此,殷九竹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没有爸爸了。 而这时,距离她以优秀毕业生代表的身份走上主席台、从院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只剩下十天。 可是殷浩军没能亲眼见到他如此优秀的女儿。 毕业后,殷九竹马不停蹄地回了国。父亲的身后事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殷浩军生前交友不多,亲戚往来的也少,最后来送别他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仿佛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身材并不高大,却比任何人都要伟岸可靠的父亲,就变成了她怀中那个沉甸甸又轻飘飘的木盒。 殷九竹分外坚强。 从得知父亲去世,到最后为父亲下葬,殷九竹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照常吃饭、照常睡觉、打点起精神和前来吊唁的亲友交谈,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和大洋彼岸的老师同学发邮件。 直到她处理完一切,回到家中。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老旧的水晶烟灰缸,已经脏的洗不出颜色。这个破烟灰缸,殷九竹从小看到大。殷浩军年轻时烟瘾大,殷九竹叛逆期时曾经偷偷把烟灰缸拿出去扔了,结果殷浩军闷不吭声又捡回来,但从那天开始,他从一天一包,降为了一天一根。 现在,那老旧的烟灰缸里横七竖八的插了几支烟屁股。 仿佛那个抽烟的人只是短暂离开了几分钟,再过一会儿,他就会踏着沉沉暮色推开家门。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囡囡,离家这么久,想爸爸没有?爸给你买了鱼,今晚咱们做鱼吃……” 可是,再没有人叫她囡囡了。 可是,再没有人给她做鱼了。 她哭得喘不过来气,她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殷浩军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 殷九竹做了个漫长的梦。醒来时,她眼睛有些肿,枕巾也有些湿。 她起床去洗漱时,正巧遇到晨练归来的景旭。景旭见到她又红又肿的眼睛,想说什么,最后又咽回去,只讷讷把准备好的早餐摆在餐桌上。 倒是殷九竹先开口:“我昨晚没睡好,乱七八糟做了一宿的梦。你休息得怎么样?” “挺、挺好的。”景旭在餐桌旁正襟危坐,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老实地像个小学生。 他说谎了。 他彻夜难眠。 昨天冯盼盼在他们家又蹭了顿晚饭才走,殷九竹没什么精神,吃完饭就回屋休息了,景旭徘徊在她门口,又想道歉,又怕自己特意提起这件事,引得她不快。 哎……若早知道殷九竹父母都离开了,他绝对不会张开闭口提到家里人的! 今天一早,景旭出门晨跑时都惦记着这件事,差点撞上树,回来急急忙忙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想通过美食来弥补他昨天的口误。 殷九竹打起精神问他:“早餐你做了什么?” 景旭赶忙把早餐推到她面前。 他做了一桌非常丰盛的早餐,热牛奶里漂浮着字母脆麦片,旁边还有烤好的面包、鸡蛋和切好的水果。 殷九竹低头看向牛奶碗,只见在奶白色的“海洋”里,几个字母浮在“海洋”上,组成了一个单词。 S、O、R、R、Y。 殷九竹:“……” 再看旁边的烤面包,上面用沙拉酱画出了一个鞠躬的小人,煎鸡蛋也用海苔剪出了一个>︵ -- 第150页 <哭哭脸表情。至于水果……好在景旭没有在水果上雕花的手艺,完完整整的保留了水果的形态。 殷九竹:“……”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景旭装傻:“什么什么意思?” 殷九竹:“你在道歉?为什么道歉?” “没,没有啊。”景旭结巴了一下,赶忙用勺子搅合了一下牛奶,把那几个字母饼干按下去,“巧合吧。” 他实在幼稚得冒泡。但正是如此幼稚的他,才能让殷九竹挣脱出那段阴霾,走进阳光里。 她用筷子尖戳了戳那枚煎鸡蛋,把海苔表情调换了一个方向,从>︵<变成了^ ?^ “是不是盼盼那个大嘴巴和你说了什么?”殷九竹敏锐地说,“我没那么脆弱,也没那么多忌讳。我父母确实都走了,再难过、再逃避,都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你不需要用可怜的眼光来看我,其实一个人的生活也挺自由的。” 景旭抿了抿唇,轻声问:“但是一个人……不寂寞吗?” “寂寞啊。”殷九竹用勺子盛起一勺牛奶,送入口中,“但是寂寞的日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就不想找个人陪伴你吗?” 殷九竹的勺子一顿。 陪伴……这个词说出来真是轻飘飘。曾经,她以为父亲会长久的陪伴她,可是父亲离开了;后来,她以为吴斌会长久的陪伴她,可是吴斌背叛了。 还有谁能陪伴她呢? 不是走过短暂的一段路,而是陪伴一段漫长的人生。 餐桌对面的青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在他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种灿烂且炙热的火焰。她在那丛火焰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殷九竹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澜,可她的表情却平静至极。 “景旭,”她直视他的双眼,开口:“我如果为了排解寂寞,就选择某个人陪伴在我身边,那么不是对他太不公平了吗?” 景旭急切地说:“说不定那个人并不觉得不公平呢?说不定那个人甘之若饴呢?” 殷九竹:“甘之若饴,我看是饮鸩止渴吧。” 景旭:“总要给心动的人一次机会吧。” 殷九竹回答:“谁知道是真心动还是假心动?年纪太小,也有可能错把雏鸟效应当成心动了。” 气氛一滞。 景旭嘀咕着:“二十三岁又不是十三岁,这算什么年纪小。” 殷九竹也说:“十三岁那是法律问题,二十三岁那是师德问题!” “可……” “打住!”殷九竹拿起那个画着鞠躬小人的面包塞进了他的嘴里,“景旭,你不要再说了。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就很好了,我是你的老师,你是我的学生,那一晚发生的事情只是意外——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答应你三个条件,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景旭嘴里塞着面包,含糊地抗议:“我从没说过可以一笔勾销。” 殷九竹就当没听到。 两人拐弯抹角的打了一阵机锋,谁也没有把最后的窗户纸捅破——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这种心照不宣是最合适的距离,他们游走在暧昧和确定之间;一旦说破,只剩下是非两条道路,再无中间选项。 …… 吃完早饭,两人出门上班。 套上那件白色的大褂,他们又成了医院里人人称羡的好师徒。 忙忙碌碌的一天过去,直到下班,殷九竹才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 电话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所属地……居然来自她的家乡。 殷九竹犹豫了几秒,选择回拨回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喂,是老殷的女儿吧?”电话那头是熟悉的乡音,男人声音粗犷,满是惊喜,“我还以为你换电话号码了呢,打了好几个都打不通!” “您是……?”殷九竹隐隐觉得这个声音耳熟,又不敢确认。 “我是你王叔!你爸的同事!” “王叔……”殷九竹隐约想起来,殷浩军所在的兽医站,确实有一位姓王的师傅。印象里,是一个身材瘦高,说话声音能吵醒全街人的大嗓门。“王叔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哎呀,上次见面还是在你爸的葬礼吧。这么久没见了,听说你有出息了……”这位姓王的叔叔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若不是殷九竹顾忌他是长辈,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听他说这么多废话。 好在,这位王叔聊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拐入了正题。 “小殷啊,有这么一件事叔要和你商量。”王叔开口,“你知不知道你爸养了只鹦鹉?他住院前特地送到我这儿,让我帮忙照顾,后来……后来这鹦鹉就一直在我这儿。” 鹦鹉? 殷九竹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之前她蹭听父亲说过,他生病后,王叔送了一只鹦鹉给他排解寂寞。后来殷九竹回国,一直忙着处理丧事,也没见到鹦鹉的影子,就渐渐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王叔说:“我去年退休了,儿子也在深市结婚了,一直打电话催我去那边……这鹦鹉我实在带不走,小殷啊,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一趟,把鹦鹉接走吧!” 第63章 病例六十三 父亲的鹦鹉(二)…… 父亲的鹦鹉2 殷九竹根本没有耐心等到下一个轮休日, 她立刻去了院长办公室,找师兄请假。 -- 第151页 她入职快四个月,没有一天迟到早退请过假, 高大尚欣然同意了她的事假申请。刚好明后两天没有异宠病号的预约,她可以放心离开。 “不过你走两天,你的学生怎么办?”高大尚问。 殷九竹:“咱们这么多科室都缺人, 我一会儿去问问景旭要跟哪个医生吧……其实我觉得中兽医的胡老师挺不错,或者犬专科的刘医生。” 结果景旭两个都没选。 景旭关心地问:“老师, 你为什么突然请假?” 殷九竹觉得也没什么好瞒他的, 直接说:“我接到了我爸老同事的电话, 那个叔叔说我爸生前有东西留在他那里, 他现在要搬去深市了, 让我回去取。而且……”她顿了顿,“……我也好久没有回去给我父母扫墓了。” 景旭想都没想, 立刻说:“那我也请假!” “你请假做什么?” “请假陪你回去。”景旭垂眸望向她,那双狗狗眼里写满了不容主人拒绝的撒娇, “我想看看老师长大的地方,也想见见叔叔阿姨, 可以吗?” “……”殷九竹很想冷血无情地拒绝他, 但她的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去可以, 但是不准胡说八道。” “我能向谁胡说八道啊?”景旭无辜地问,“我只是想给叔叔的墓前献一束花, 然后和他说:‘叔叔好,我是景旭,是九竹的男……’” 殷九竹杀气腾腾的挑起眉毛。 “……‘男学生’。”景旭立刻老实下来。 殷九竹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两腿之间一眼:“你要想当女学生,我也可以帮忙。” 景旭一脸惊恐的摇头:“不用了, 不用了。” 老师的拆蛋本领,手起刀落绝不含糊,他比谁都清楚得多。 …… 殷九竹的家乡在隔壁市,动车两个小时直达。殷九竹读大学时,他们市的高铁站还没有修好,直到她大学毕业去了美国,这条线路才开通。 以往她回家乡,都是独自一人乘坐这趟列车,她会玩玩手机、看看书,或者干脆睡一觉;但是今天她身边多了另一道身影,从上车开始,景旭就没停下来过。 “九竹,你吃薯片吗?” “九竹,你渴吗?” “九竹,高铁站好打车吗,咱们要不要提前约一辆网约车啊?” 殷九竹统一回答:“不吃、不渴、不用约车。” 她瞥了眼景旭的双肩背,有些好笑:这位小朋友是来春游了吗,居然背着这么大一个包,不会里面都是零食吧? 待列车开动起来,景旭拉开背包拉链,变魔术一样从里面掏出了不少东西。除了两包年轻人喜欢的薯片以外,还有一个U型枕、眼罩以及一副耳塞。 他把这些东西递给殷九竹:“你昨晚没睡好吧?我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你起了好几次夜,到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你刚好可以睡一觉。” 殷九竹没想到,景旭居然连这件事都注意到了。 久未回乡,这次回乡既要给父母扫墓、又要取回父亲的遗物,她的心情自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轻松。昨晚她辗转难眠,直到天光擦亮才勉强睡了两个小时。 景旭见她不动,干脆直接帮她把U型枕戴上,又把眼罩递进她手里,他简直把殷九竹当成了没有自理能力的宝宝,连耳塞都想帮她戴。 青年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垂,把她的长发挽到耳后。 殷九竹被他的指尖烫到了,下意识地躲开。她又意识到自己这么突兀的躲闪很不礼貌,赶忙找借口:“耳塞就不用了。我没有戴耳塞的习惯。” 她的话没说完,坐在前排的小男孩突然高举起手中的超人玩具,大喊一声:“冲鸭——!!”;坐在后排的商务人士接通电话,开口就是上千万的大项目、上亿的大投资;邻座的老阿姨打开快音软件,开始看洗脑小视频…… 一时间,整个车厢都被无数噪音笼罩了。 殷九竹:“……” 景旭冲她扬了扬手里的耳塞,给了她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 殷九竹看看四面八方的噪音生产者,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被景旭收买了。 ……最终,殷九竹还是让景旭帮她戴上了耳塞。 ……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两个小时后,殷九竹在车厢的到站广播里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摘下眼罩,刺目的阳光蜇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呆坐在座位上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吞吞意识到,她居然靠在景旭的肩膀上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原本挂在脖子上的U型枕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睡梦中的她把景旭的肩膀当成枕头,睡得人事不知。 她悄悄瞟了眼景旭的肩膀——还好,没有丢脸的流口水。 她清清嗓子,欲盖弥彰地问:“我压了你两个小时,你肩膀没僵吧?” 景旭摇着尾巴作答:“别说两个小时了,你想再压久一点也是没关系的。” “……”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他们拿好行李下了车。这里并不算大站,现在又非休息日,高铁站空空荡荡,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 他们原本想去正规出租车拉客点儿去找一辆车的,谁想司机一听他们要去墓园,都连连摆手说不去。 高铁站在这座小城的最南端,墓园在最北端,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最终殷九竹答应给对方空车返程费,才有一个司机让他们上车。 -- 第152页 殷九竹十八岁考上大学,一年也就寒暑假会回来。后来父亲去世,她又常驻美国,更是多年没有归家,她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拼命想要把它们和十年前的记忆一一印证,却发现变化太大,处处透着陌生。 司机艺高人胆大,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坐在后排的他们。 司机好奇地和他们攀谈:“这大工作日去扫墓的人可真不多……你们是本地的?” 殷九竹笑笑:“我是,他不是。” 司机又问:“小姑娘,你这是去给谁扫墓啊,也没带个纸花、纸钱什么的。” 在国外这么些年,殷九竹假期少,回国不便,她就花钱雇了人,每个月去给父母擦拭墓碑,再摆上新鲜贡品。她这次回去扫墓,本来就打算速去速回,看一眼、说说话便罢,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空手而去,确实不大好。 她正想问问司机哪里可以买祭品,哪想到景旭拍了拍他那个硕大的双肩包,说:“放心,我带着呢。”他眼睛晶晶亮,邀功似地说,“我还特地买了华城的特产,一会儿让叔叔阿姨尝一尝。” “嚯,”司机咂咂嘴,赞许地说,“这女婿够细心的啊!” 此话一出,车厢忽然安静下来。 殷九竹尴尬地解释:“师傅您误会了。” “啊?”司机也懵了,“我听你们刚才聊天的意思,还以为你是带男朋友回来给爸妈扫墓呢!” 男朋友……男朋友……景旭明明心里都要乐开了花,却要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拼命压下翘起的嘴角。 景旭清咳两声:“我们是同事,她回来办事儿,我刚好休假,就一起来这座城市转转。” 司机却不信。他都四十多岁了,还从没听过哪对“普通同事”关系的男女,会特地返乡一起扫墓的呢。而且看年轻人那副眼角眉梢都在跳舞的样子,恐怕就差最后那层窗户纸了。 ……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墓园外。 殷九竹掏出证件做了登记,又从值班室领了小桶、一次性抹布,打了满满一桶水,摇摇晃晃走向了墓区。 殷家父母的墓是一座合葬墓,这座墓早在殷浩军还在世的时候就买好了。每年清明,殷浩军都会带着她来墓园给母亲扫墓。 殷浩军曾指着墓碑,告诉殷九竹:“囡囡,等爸爸也走了,你就把爸爸和妈妈埋在一起。下面太孤单了,你妈胆子小,怕黑。” 那时的殷九竹年纪小,懵懵懂懂的。她没有想到,父母“团聚”的日子会来得那么早。 墓园在深山里,前几日刚下过雪,墓碑上还落着几片没有化尽的雪。殷九竹拿抹布擦干净墓碑,她矗立在墓碑前,望着墓碑上那两个描金的人名,仿佛她的心也跟那些被拂掉的雪一样,被搓揉成一滩烂泥。 她回国后,迟迟没有来给父母扫墓,说是逃避也好,说是恐惧也罢。 但现在,她终于站到了墓碑之前,向他们讲述着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 她毕业了、她工作了、她回国了、她分手了、她有了新的工作也遇到了新的人。她每天的生活充实而忙碌,只是偶尔在晚上饥肠辘辘时,她会怀念父亲做的鱼。 殷九竹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离开了她,她对她的记忆很浅显,只记得她身上环绕不去的药香。还是等到她长大了,她才从父亲的口中得知,原来母亲生前是一位老师,也曾桃李满天下。 现在,二十九岁的殷九竹如愿成为了父亲那样优秀的兽医,也即将成为母亲那样出色的老师。 他们的人生在她的身上延续了。 ——但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当殷九竹低声在父母的碑前聊天时,景旭安静地没有打扰她。他轻手轻脚地从背包里拿出华城特产,在殷叔叔殷阿姨的墓前摆成了一座小山。 殷九竹:“……”她震惊,“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些?” 宫廷点心、真空包装的烤鸭、还有不同品种的水果……若不是酒精不能带上高铁的话,殷九竹简直怀疑他会从那个异次元背包里拽出一瓶茅台,和她爸喝两盅。 景旭挠挠头:“是太夸张了吗?” “当然夸张!” “可我毕竟是第一次见叔叔阿姨,我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 景旭双手合十,对着墓碑拜了拜,很认真地做起自我介绍:“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景旭,我是九竹的……嗯,学生,兼她的房客。” 他明明是第一次见他们,语气熟稔到仿佛他们已经见过很多面了似得:“九竹特别好,是我们医院最优秀的医生——之一。其实在我心里她是第一的,但是要给院长留个面子。 “我认识她四个月,却觉得像是四年、四十年了一样。在单位里,她负责动口,我负责动手,她经常指使我:‘景旭,去生化室取单子!’‘景旭,术前准备做好了没有!’;在家里呢,我俩又反过来,她负责动手,我负责动口,因为我做饭会带来生命危险,那次下了夜班想做个泡面,差点把厨房烧了。” 他絮絮叙述着工作、生活里的点滴小事,殷九竹从不知道,原来枯燥重复的日常生活也能被讲的如此有趣。若殷爸爸、殷妈妈真的在天有灵,看到女儿被逗笑的模样,也会跟着露出微笑吧。 景旭望向墓碑,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叔叔阿姨,九竹是我追逐的目标,更是为我指点迷津的灯塔。但我不想永远做她身后的影子——我会尽快成长,努力追上她,与她并肩进步,未来也要为她遮风避雨。” -- 第153页 说完,他对着墓碑深深鞠躬,大声道:“请叔叔阿姨做见证!”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实在太大,惊扰了墓园里打瞌睡的小麻雀。树梢上麻雀吱吱喳喳的叫,它们一个个在树枝上挤成一串,打眼望过去,仿佛是一排小肉球挂在树上,正好奇地盯着他们。 明明只是一群小麻雀,但殷九竹却被它们看得脸上发烫,她赶忙拽了拽景旭:“我爸妈又不是许愿树,你跑这儿来说什么大话啊?” “不是大话。”景旭执拗地望着她,“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的。” 树枝上的小麻雀再次叽叽喳喳叫了起来,很像是在给他捧场。 殷九竹也是心如擂鼓,但又不想看他飘得太高:“……景旭同学,你当我比你长六岁,是白长的吗?你叫我一声老师,那我就永远是你的老师。你想追上老师?可没那么容易。” 景旭却想:既然“追上老师”不容易,那不如先“追老师”吧。 …… 从墓园出来,时间已经不早。 他们随便找了家小店填饱肚子,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王叔家。 王叔也是一位资深老兽医,去年退休,在殷九竹的记忆里他是一个身材瘦高、人很热情、有着超强大嗓门的叔叔。 两人顺着地址来到王叔所在的小区,这是一个新建成不久的楼盘,小区里绿化很好,物业也漂亮,处处整洁干净。 但是,当他们来到王叔家楼下时,却赫然发现这里满地都是鸟屎! 灰白色的鸟屎像是最恶心的橡皮糖一样喷的满地都是,树上、墙上、车顶上随处可见。 从这里经过的居民都要打起雨伞,以应对不知何时就会从天而降的鸟屎。 若鸟屎到处都有也就罢了,偏偏小区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只有这栋楼被鸟屎淹没。几名小区保洁工人拿着高压水枪,表情绝望地冲洗着地面上的污渍。 这里的情况实在太反常了。 殷九竹正要上前询问,景旭猛地拉住了她,语气焦急:“老师,咱们快找地方躲躲!” 殷九竹一头雾水,忽然听到头顶上空传来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她抬头望去,只见一群野鸽从天际飞来,犹如黑云压境,遮天蔽日! 鸽子是群居动物,素有集体行动的习惯,非常团结。这么一群鸽子密密麻麻少说也有几十只,它们目标鲜明地直冲向前,目标直指三楼阳台!与此同时,所有鸽子尾翼翘起,□□开! 熟悉动物习性的殷九竹心里一跳,不假思索地和景旭冲到了最近的一颗大树下。 下一秒,无数灰白色的鸽屎从天而降,伴随着鸽子甩尾的动作,一半甩到了三楼阳台,一半伤及无辜,落到了周围的车上、墙上、地砖上…… 景旭:“……” 殷九竹:“……” 他们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被鸽子群袭击的那个阳台是全封闭式的,阳台外层已经被糊了一层又一层的灰白色鸽子屎,上层未干、下层又来,那个味道足以“香飘十里”。 鸽子们一击不中,并不气馁,它们扇了扇翅膀给彼此打打气,然后就这样叫喳喳的飞走了。 与此同时,有个绿色拳头大小的身影出现在三楼阳台内,它张开尖尖的小嘴,对着离开的鸽群们大声挑衅。 最意外的是,那明明并不是“人”,却口吐人言—— ——“傻鸟!傻鸟!傻鸟!” ——“我是你大爷!我是你大爷!我是你大爷!” 殷九竹和景旭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想到,那群鸽子之所以攻击阳台,居然是因为另一只鸟的挑衅…… 景旭惊恐地问:“老师,这只鹦鹉不会就是令尊留给你的‘遗产’吧?” 殷九竹镇定地答:“要不咱们改签车票,现在就回华城吧?” 第64章 病例六十四 父亲的鹦鹉(三)…… 父亲的鹦鹉3 虎皮鹦鹉, 是很常见的家养鹦鹉品种,性格亲人又活泼,寿命在10年左右, 据说最长的可以活到15年。 而现在这只在殷九竹和景旭面前的鹦鹉,今年刚刚5岁,“正值壮年”。 只不过, 它未免太“壮”了! 殷九竹端坐在茶海后,手里捧着王叔递给她的功夫茶, 茶杯实在烫手, 浅碧色的水面上倒映出殷九竹僵硬的笑容。 “小殷啊, ”王叔高亢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听说你现在也是个兽医了, 你爸要是知道了,一定开心!对了, 你身边这位是……?” 仔细看去,这位王叔的胳臂上、手指上满是鸟类的琢痕, 伤疤叠着伤疤,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他身后的阳台堆放着鸟儿的笼子和溜鸟台, 透明的全封闭阳台玻璃几乎被鸽屎糊成了白色。 殷九竹不忍多看, 顺着他的话说:“这是我徒弟,景旭。” 和她相比, 景旭实在可怜:他动也不敢动地坐在那儿,那只无法无天的鹦鹉从笼中飞出, 把他当成了爬架,尖尖的爪子拽着他的衣袖,顺着他的胳臂一直爬到了他头顶,然后两只脚爪这里抓抓、那里拽拽, 薅下来景旭的好几根头发,在他头顶做好了一个“窝”,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趴下。 王叔惊喜里透着几分表演式的虚假:“哎呀,看来它很喜欢你徒弟啊!” 景旭:“……” -- 第154页 这份爱实在太过沉重,他担不起啊!! 殷九竹和景旭完全没有想到,殷爸爸留给女儿的最后“遗产”,居然是这么一只性格像极了大爷的霸道鹦鹉。 殷九竹盯着鹦鹉的时间太久了,鹦鹉感受到她的视线,突然脑袋扭过180°去看她。 刨除其他来看,这是一只品相非常漂亮的绿色虎皮鹦鹉。绿色的腹部宛如宝石,长长的蓝色尾翎拖在身后,又向着头部的方向一点点过度为明黄色。它的头部、背部、双翅都覆盖着一层层黑色的条纹,正因为这斑纹形似老虎身上的纹路,才得名“虎皮鹦鹉”。 殷爸爸当了一辈子兽医,自己却没有养过一只宠物,直到被迫提前退休,才为了排解寂寞养了这只漂亮的会说话的小家伙。 看到它,殷九竹几乎能想象出父亲坐在它笼子前,慢慢晃动摇椅的模样。 她在得知父亲养了一只鹦鹉后,幻想过很多次鹦鹉开口说话的样子。 以父亲的性格,应该会教它说吉祥话,比如恭喜发财、新年好;也可能教它背古诗,比如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殷九竹陷入了回忆当中,漂亮的鸟儿歪着头看她,突然开口:“——傻鸟,我是你大爷!” 殷九竹:“……” 她满腔柔情瞬间被搅的粉碎。 都说主人的宠物应该和主人有几分性格上的相似……但殷九竹横看竖看,也没从这只混蛋鹦鹉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 她父亲生前一句重话都没说过,这鹦鹉到底是从哪里学的这种脏口啊!!! 殷九竹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在动物科学中,有一种专业名词来形容这种鹦鹉学舌的现象——“效鸣”。除了一般人熟悉的家养鹦鹉、鹩哥、八哥以外,其实乌鸦也有效鸣的天赋。 有些鸟天生声带发达,不仅可以学人语,还可以学家中其他宠物的叫声,如果主人同时养猫狗,那鸟儿还能模仿猫叫、狗叫。 只不过,它们虽能“效鸣”,却并不理解所学人语的意思。人若教它“恭喜发财”,它就只会说“恭喜发财”;人若教它“我是你大爷”,它便只能说“我是你大爷”。 殷九竹头疼极了:“王叔,这鸟怎么学了脏口啊?” 王叔摸摸鼻子:“咳,之前这鸟一直养在兽医站里,隔壁是个二流子,每天溜达过来逗鸟,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学会了。” 这鹦鹉在兽医站呆了好几年,猫猫狗狗见过,猪牛羊也见过,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性格。别说几只鸽子了,就算来一群鹅,它也敢飞到人家头上薅鹅毛! 王叔是退休之后搬来这小区的,哪想到不到半年的功夫,这只惹祸的鹦鹉就和鸽子结上了仇。 刚开始,只是一只鸽子和它有矛盾,但鸽子格外团结,呼朋引伴发展到十只、二十只……到最后数也数不清! 景旭不解:“可是鸽子是怎么听懂鹦鹉在骂它们的啊?” 殷九竹:“……” 景旭:“?” 殷九竹:“如果一个人用外语骂你,你就算听不懂,你也能通过他的肢体语言明白他的意思吧!” 这鹦鹉一边骂脏话一边炸开翅膀蹦跶,鸟语人语无缝切换,鸽子怎么可能听不懂?! 幸亏这阳台是全封闭式的,否则只要露一个小缝隙,估计这些鸽子就会钻进去把这只嚣张的鹦鹉拔秃! 虽然不能拔它的毛,但是鸽群也不是好惹的。它们每天三次定时来这里甩屎,不光污染王叔家的阳台,还连带着楼下的小区公用地都遭殃了。 物业带着保洁员来王叔家好几次,希望他能解决鸽群的问题。 王叔也想解决啊,谁想每天早上从鸽屎粪堆里醒来啊!若是得罪人,他可以带烟带酒上门赔礼道歉,但得罪了鸽子……鸽子又不抽烟喝酒! 于是,他只能换种思路——解决不了鸽子,他就解决得罪鸽子的鹦鹉吧! 于是如此这般,他多方打听到了殷九竹的联系方式,希望她能尽快把这只嘴臭的鹦鹉取走。 殷九竹看着那只无法无天的鹦鹉,心里也明白,之前王叔说自己要搬去南方找儿子,估计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殷九竹真不想接手这个大麻烦:“王叔,我的工作很忙,没办法照顾它,你有没有其他鸟友可以带它走?” 王叔苦着脸:“问过了,都问过了。” 这只鹦鹉成色这么漂亮,确实有不少人心动,但上门看过之后,全都躲得远远的。 大家是养鸟逗闷子,不是想请回去一只鸟大爷在家供着! 见殷九竹态度摇摆,王叔下了一剂猛药:“哎,小殷,这鸟你要是实在不想养,我也不强求……我干脆找个深山老林,直接把它放生了吧!” “——不行!”殷九竹脱口而出。 这种家养宠物鸟适应了冬暖夏凉的空调房,也适应了每天有人喂食,它一点野外生存能力都没有,说是放生不如说是“放死”。 再说,这只鹦鹉是殷浩军生病后唯一陪伴他的小生命,它代替殷九竹见证了他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殷九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就让它这样离开的。 最终,殷九竹只能咬牙认下了这只性格霸道的鸟弟弟。 王叔早把它的行李打包好了。鸟笼、鸟粮、鸟零食,还有零零碎碎一堆别的东西。他一边打包,一边哼着小曲,那副扬眉吐气的样子,让殷九竹哭笑不得。 -- 第155页 因为鹦鹉实在“喜欢”景旭,呆在他头上不下来,如果下来,它就要拽秃他的头发,景旭只能忍辱负重,让它继续呆在自己脑袋上。 他早上特地用发胶抓了好久的潮男发型现在乱成了鸟窝头,而且这鸟窝里有一只货真价值的鸟! 身材圆润的绿色鸟儿昂首挺胸地卧在那里,猛的看过去,仿佛他戴了一顶绿色的帽子。 殷九竹小心把拴鸟绳的一端扣在鸟儿的爪腕上,另一段系在了景旭的尾指。银色的金属细链锁住了他和它,现在他们是命运共同体了。 景旭小声跟鸟儿说话:“鸟大爷,鸟大爷,你躺我头上没关系,但千万不要在我头上拉屎啊!” 殷九竹安慰他:“你放心,一般来讲鸟类是不会在自己的巢里排泄的。” 景旭:“……为什么我一点也没被安慰到呢?”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知道这只聒噪鹦鹉要离开的消息,当殷九竹和景旭带着鸟儿走向小区大门时,就见小区物业和保洁都站在大门口,对他们“夹道欢送”。 物业经理堆了满脸假笑:“它是一只活泼可爱的鹦鹉,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它要走了,我们还有点舍不得呢。” 说着,他转向景旭头顶的绿色小鹦鹉,伸手想要摸摸它,鸟儿张开尖尖的嘴巴狠狠叼过去,物业经理吓得赶忙收回手。 他虚伪地说:“一想到以后就看不到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了,真是好遗憾呢。” 殷九竹也很虚伪地说:“您要是实在喜欢它,我也可以把它留下。” 物业经理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躲开了。 景旭:“……”这到底算是哪门子喜欢啊! 王叔把两人一鸟送出了小区大门,因为带着动物没办法乘坐公共交通,所以殷九竹提前计划好,要租一辆车跨城开回去,三百公里的路只要花费四、五个小时。 提前租好的车子就停在小区外,王叔帮他们把鸟的行李放在车里,别看王叔嘴上嫌弃它,但他对它非常好。小玩具、高级饲料一点没少他给它,就连笼子都是选的极宽敞的,差点没能塞进去。 待一切收拾停当,也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王叔毕竟养了它五年,虽然它嘴碎、嘴贱、爱惹是生非、经常挑衅其他野鸟、在家里喜欢撕手纸更喜欢啄人头发、四处排泄、挑食、不分昼夜的骂脏话、拔键盘帽、甚至还偷吃过小龙虾……但王叔还是爱它。 殷九竹严重怀疑王叔得了斯德哥尔摩。 王叔深深看了景旭头顶的鸟儿一眼,伸手摸了摸它。 聪明的小鹦鹉仿佛也知道他们要分别了,以后再没有机会相见,所以它难得乖巧地没有动弹,甚至还主动歪过脑袋,在王叔的指腹上蹭了蹭。 它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绿宝石,是那样鲜活的、灵动的一团,那双黑黝黝的芝麻眼宛如深海里的小珍珠,再铁石心肠的人都要折服在它的双眼中。王叔差一点就忘了它在家中是怎样为非作歹的了。 “……小殷,请务必照顾好它。”王叔郑重叮嘱她,“虽然小青椒很淘气,但它毕竟是你爸爸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殷九竹一愣:“青椒?” “忘了说,它叫青椒。”王叔说,“它是虎皮鹦鹉,又是绿色的,你知道有道菜叫’虎皮青椒‘吧?你爸就给它取名叫青椒了。” 殷九竹轻轻点头,感慨道:“我会好好待青椒的。” 景旭:“……”他总算是知道殷九竹那鬼才般的起名天赋是继承于谁了! 谁会给鹦鹉取这么下饭的名字啊! …… 回程的路还算顺畅,他们出城后拐上高速,向着华城的方向进发。 景旭没带驾照,殷九竹负责开车,景旭负责在旁边牢牢抓住鸟,不让他在车厢里乱飞。 小青椒第一次坐汽车,兴奋地叫个不停,鸟语人语混杂着来,吵的殷九竹和景旭耳膜都要爆掉了。 它一共只会三句人话。 第一句:“傻鸟!” 第二句:“我是你大爷!” 第三句:“傻鸟,我是你大爷!” 景旭受不了了,自告奋勇:“我可以教它别的话吗?” 小鹦鹉“词库”有限,只要用新句子顶替掉就句子,就可以让它不说脏话了! 殷九竹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小鹦鹉的模仿能力没有大鹦鹉那么强,可能你重复一百遍、一千遍,它也记不住。” 像金刚鹦鹉、灰鹦鹉这样的大型鹦鹉,不仅能记住几十句话,甚至还能模仿不同人声的腔调。虎皮鹦鹉没有那么强大的模仿力,它学的那句脏口声音模糊,只能隐约听出来是个有点尖的男声。 景旭不信邪,偏要试试。 每当虎皮鹦鹉开口骂人时,景旭就重复同一句话,想要通过魔音贯耳,给它洗脑。 青椒:“我是你大爷!” 景旭:“恭喜发财。” 青椒:“我是你大爷!” 景旭:“恭喜发财。” 青椒:“我是你大爷!” 景旭:“恭喜发财。” ……就这样重复八百遍。 殷九竹:“——STOP!” 景旭:“???” 殷九竹:“你再这样‘恭喜发财’下去,我会怀疑这车厢里有两只鹦鹉的。” 景旭:“……” -- 第156页 狗狗委屈,但是狗狗不说。 好在鸟儿体力有限,行程刚到一半,小青椒就撑不住,飞落到后排的笼子里,双爪抓住栏杆,脑袋一百八十度扭过去,圆圆的下巴枕在后背上,两片翅膀抬起半包住脑袋……它就这样以站立的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整个车厢,终于拥有了难得的安静。 殷九竹长舒了一口气。 她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他爸偏偏要选择这么呱噪的一只鹦鹉?难道在他身边时,小青椒也天天叫个不停吗? 本来这次回乡,她心情沉重如有千钧,现在可好了,什么思乡之情、感怀父母之情……只剩下四个字——“我想静静”。 景旭也看出来她心情不爽,不敢触她逆鳞,小声提醒她:“前面就是服务区了,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吃个饭吗?” “不了。”殷九竹摇头,“要是停下来吃饭,前后又要耽误一个小时,再晚些就要赶上晚高峰了。” “那也行。”景旭点点头,“刚好车上也有吃的,咱们随便垫垫肚子,回家再吃吧。” 说着,他从副驾驶座脚下掏出一个很大的透明塑料桶,里面沉甸甸装了不少东西。 这是一桶散装混合干果,里面除了有常见的坚果意外,还混合了蔓越莓干和香酥香蕉片,总之营养均衡,十分健康。 景旭挑出一颗又大又完整的榛果仁,献宝似的送到殷九竹嘴边。 “老师先吃。” 殷九竹双手扶着方向盘,确实腾不出手来。她轻轻瞟了他一眼,明知道他是在故意搞小动作,但还是张开口,允许他喂自己吃。 成年男女间,喂食是再暧昧不过的事情了。 红唇轻轻咬住那颗坚果,嫣红的舌尖一挑,圆润的坚果就滚入了口中。 只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动作,景旭就忍不住要插上小青椒的翅膀飞上天了,他不敢露出傻笑,赶忙又抓了几颗喂到殷九竹嘴边。 他们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坚果含油量大,很顶饱,殷九竹本来就不怎么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些就差不多了。 见她吃够了,景旭也随便抓了一些塞入口中。 殷九竹问:“这是你什么时候买的零食?不会也是从华城千里迢迢背过来的吧?” “这不是我买的。”景旭又抓了几片蔓越莓干喂给殷九竹,他的指腹不经意碰到她的嘴唇,他心尖都在颤,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这是王叔送的。” “哦。”殷九竹咀嚼着舌尖上的甜蜜滋味,说,“你看看配料表,那个绿色的坚果是什么?还挺好吃的。” 景旭听话极了,他低头看向瓶身上的标签,大声朗读:“配料:夏威夷果仁、腰果、巴旦木、开心果仁、瓜子仁、香蕉片、蔓越莓干、葡萄干、亮毛粉、壮骨剂……诶?为什么混合坚果里要放亮毛粉和壮骨剂啊?” 殷九竹:“……” 景旭:“……” 殷九竹:“…………” 景旭:“…………” 殷九竹:“………………” 景旭:“………………”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景旭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把瓶身翻了过来——只见瓶身底部贴着一个圆形标签,标签上印着一只漂亮的大鹦鹉,和一排硕大的汉字。 ——鹦、鹉、高、级、坚、果、饲、料。 狭小的车厢内,突然爆发出女人的怒吼。 “景旭!你现在、立刻、马上带着那只破鸟给我滚下车!!” 第65章 病例六十五 父亲的鹦鹉(四)…… 父亲的鹦鹉4 滚下车是绝对不可能滚下车的。 不管殷九竹心中有多少怨言, 最终,她还是提着虎皮鹦鹉的鸟笼,把它安置在了自己家里, 放在了阳台上。 景旭自知理亏,非常主动地揽下了收拾阳台的重任。两平米的阳台现在堆满了小青椒的东西,它的遛台、它的鸟笼, 当然,还少不了那一桶沉甸甸的高级鹦鹉坚果饲料…… 到了新环境, 鸟儿也不再把景旭的脑袋当窝了。它用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家, 扑扇着翅膀从落在了旁边的一盆兰花上。这是房东留下来的花, 冬天不是兰花开花的季节, 盆里只有郁郁葱葱的兰花叶, 景旭每周浇一次水,伺候得还算不错。能在这样的寒冬里看到这样清新的绿色, 实在不容易。 绿色的小鸟衬着绿色的长叶,别说, 这画面还挺和谐的。 “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它不习惯。”殷九竹松了一口气, 拧开那捅惹事的坚果, 拿了五六颗出来,掰碎了放在了小鹦鹉的食台上。 闻到熟悉的味道, 虎皮鹦鹉立刻舍弃了兰花,扑腾着翅膀扎进了坚果碎里。 鸟类、禽类都是“直肠子”, 刚吃完没多久,这小家伙就屁股一翘,从菊花里掉出了一颗鸟屎。鹦鹉大概20到40分钟排泄一次,鸟笼下新换的垫片儿很快就接了几颗鸟屎。 和猫狗的粪便不同, 虎皮鹦鹉的粪便是颗粒状,不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有点像那种大颗的酸梅汤冲剂结晶,而且它们的粪便也没有什么味道,用手纸一捏就擦干净了。 至于尿……鸟类没有哺乳动物的“膀胱”,由肾脏代谢产生的排泄废物会以半固体状的尿酸盐形式,跟随鸟屎一起从泄殖腔排出。所以鸟屎里偶尔会有白色的液体,那就是鸟儿的“尿”了。 -- 第157页 在确定小青椒适应新环境以后,殷九竹也放下心来。 她虽然每天都和动物打交道,但实话实说,当医生和当主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可以以医生的身份给动物看病,却不知道怎么以主人的身份和这些淘气的小生灵打交道。 养一只宠物,不只是给它吃的东西、给它住的地方就足够了。它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它完全依托于你,宠物给予主人充分的信赖,主人也要从此担负起沉甸甸的责任。 殷九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好这份准备。 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摸了摸小青椒的脑袋。 虽然它是个聒噪的小家伙,但它闭嘴的时候也堪称“安静的美鸟子”。小青椒侧过头,把圆滚滚的脑袋在殷九竹的手心里蹭了蹭,如此乖巧可人的样子,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人类都要为它动摇吧。 “爸爸当初为什么会养你呢?”殷九竹用指尖搔了搔它的头顶,“难道也是禁不住你的撒娇吗?” 可惜,鸟儿听不懂她的问题。 时间不早,殷九竹和景旭随便吃了点外卖,又各自囫囵洗了个澡,就互道晚安去睡了。 他们今天奔波两城来回几百公里,早就累到浑身发软,殷九竹每个骨头缝里都透着迟滞,她现在只想倒头就睡,等明天睡醒了再考虑其他。 屋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原本蜷缩在遛鸟台上睡觉的小家伙睁开了眼。 它的视线落在了窗台上那捧翠绿的兰花叶上,细细长长的绿叶从花盆里垂落下来,如帘幕,如瀑布……若这只鸟儿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话,说不定还会吟一句“万条垂下绿丝绦”什么的。 但是,它只是一只鸟。 一只普普通通却又无法无天的鸟。 小青椒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 它的尾巴上只有两根深蓝色的尾翎,看上去有些单薄。它知道,这世上最漂亮的鸟儿都有着丰茂的羽毛,比如……比如它很久以前陪王叔看电视时,见过一种叫做孔雀的鸟。 它有好大好长的尾巴,羽毛丰美,一定能吸引很多很多的小母鸟!! 想到这里,小青椒的视线又幽幽地转回到那盆兰花草上。 它越看越觉得——这盆兰花草,很像是它梦寐以求的尾巴毛啊! …… 殷九竹是在景旭的敲门声中惊醒的。 睁眼时,天已大亮。她昨天实在太累了,头一次睡得这么死,若不是景旭的敲门声不绝,她说不定能一直睡到中午去。 “怎么了?”她扬声问。 “九竹,你快出来看看!”景旭的声音里满是惊慌,“小青椒它……它……” 他的话磕磕绊绊,殷九竹的心瞬间提到了半空。 一瞬间,无数种可怕的可能性涌入她的脑海。 鸟类性格敏感,会不会骤然换了环境,它适应不了突然应激暴毙? 会不会昨晚的坚果没有碾碎,它吃多了撑到反食,活生生呛死? 亦或是昨晚忘了关阳台的窗户,有野猫溜进来,把那只肥美的鸟儿一口吞下? 短短几秒,殷九竹的脑海里就涌现出七八种鸟儿的常见死法。 她心里狂跳,顾不上换下睡衣,就跳下了床。 她急匆匆打开房门,差点撞入景旭怀里。 “小青椒还有救吗?” 景旭一愣:“啊?” 殷九竹:“你不是说小青椒出事了吗?” 景旭正要回答,阳台上忽然传来一阵高亢而嘹亮的鹦鹉啼鸣—— 殷九竹循声望去,只见那只毛茸茸的虎皮鹦鹉立在高高的晾衣架上,高昂着头,浑身上下写满了得意二字。最引人注目的是,鸟儿的屁股毛上居然插着十来根绿色的长叶,如孔雀的尾翎般垂落下来! 注意到新主人的目光,小青椒扇了扇翅膀,拖着长长的“假尾巴”翩翩落在景旭头顶,然后转过身,刻意把“假尾巴”炫耀给殷九竹看。 殷九竹:“……” 景旭:“……” 那一根根假尾巴深深的埋入它的羽毛里,原本蓬松浑圆的小屁股突兀的“长”出绿叶,画风格外猎奇。 鹦鹉有着爱美的天性,这是刻在他们基因里的东西,家养鹦鹉经常会撕彩色的广告传单,当作是羽毛插到身上,装作是自己的尾羽。 如果没有彩色纸的话,野外的鹦鹉也会用长长的树叶来装点自己。 这个房子里,还能有什么“长树叶”? 殷九竹浑身僵硬,一点点、一点点的扭过头去,看向了阳台上房东留下来的花盆。 ……昨晚还茂盛的兰花盆栽,一夜之间就被这世上最拙劣的理发师剃成了板寸,每一根长叶都难逃毒爪,叶尾还残留着鸟喙啃食的痕迹,整个盆中只剩下几根伶仃的短叶还倔强的挺立着…… 这可是房东的兰花啊!! 殷九竹眼前一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景旭,你给我烧一盆水,要热水,要滚开的热水!” 景旭战战兢兢的问:“要热水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殷九竹怒道,“烧水退鸟毛,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虎皮尖椒!!” …… 当然,吃鸟肉只是一时气话。 鸟肉吃不得,但是虎皮尖椒可以吃。 小鹦鹉在殷九竹家住了一星期,景旭跟着殷九竹吃了整整一周的虎皮尖椒。 -- 第158页 吃的景旭面如菜色,眼睛都直冒绿光。 他曾经以为野比就是这世上最不听话的宠物了,性格死拧,永远吃不饱,一拴上狗链就横冲直撞,让它往东,它偏要往西。结果直到小青椒来到家里,他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狗外有鸟。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让□□头发痒的小动物呢? 而且这只鸟居然还有“分离焦虑症”,只要殷九竹和景旭出门上班,它在家里见不到人,就会开始用尖利的嗓音进行诗朗诵——主题《傻鸟,我是你大爷》。 街坊四邻不堪其扰,楼下负责垃圾分类的老李头还向他打听,他们家的收音机是坏了吗,怎么每天一出门就开始自动播放?坏掉的收音机还是不要留下了,迟早扔进垃圾回收站吧。 景旭尴尬地解释:“那不是收音机……那是鹦鹉。” “切,你当我是五十岁的小朋友啊,我都六十了!我能没见过鹦鹉?”李叔不屑地说,“谁家鹦鹉能从早叨叨到晚上啊,不喝水啦,不休息啦?肯定是收音机,续航能力这么久。” “真是鹦鹉。”景旭诚恳地解释,“用收音机多不环保啊,音量调大些,听一天就得耗费一节七号电池。我们改用纯天然广播站,一天就用五颗花生米。” …… 因为这只小鹦鹉过分扰民,殷九竹实在没办法,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她决定把小青椒带去医院。 这样,白天它跟着他们一起上班,能时刻见到主人,肯定就不会乱叫了吧? 为此,景旭还亲手给小青椒用白布做了个“鸟大褂”,再配上小朋友过家家用的迷你听诊器,小青椒摇身一变,成了正式上岗的“鸟大夫”。 殷九竹用遛鸟绳把鸟儿拴在办公桌旁,旁边铺上尿垫,再摆上一点水和粮,每个带着宠物来看诊的客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谁见过长相如此软萌可爱,性格又如此暴躁的鹦鹉呢? 景旭说:“老师,说不定小青椒的‘反差萌’,能成为咱们诊室的活招牌!我看网上总有那种小视频,说某某苍蝇馆子做饭很好吃,可是老板脾气暴躁……咱们就可以走这种路线,以后别人都知道:爱宠之家的殷医生医术高超,可惜她的宠物嘴巴很脏……” “打住,”殷九竹赶忙说,“这样的名声不如没有!” 鸟大夫上岗没几天,就被高院长紧急叫停了。 高大尚特地把殷九竹和景旭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师妹,那只鸟到底怎么回事?” 殷九竹没有把所有实情告诉他,只说这是自己的一位长辈送给她的礼物。 她镇定地问:“怎么了?我记得咱们医院没有不允许医生带宠物上班的规定。之前黄医生、王医生,都带过自己的宠物来上班。” “咱医院确实没有规定不准带宠物来上班……可你那是宠物吗?”高大尚痛心疾首地说,“你那是活祖宗!” “……” “别的医院养鹦鹉,客人进门,鹦鹉说:‘欢迎光临’。咱医院养鹦鹉,客人进门,鹦鹉说:‘我是你大爷!’。”高大尚也一脸纠结,“我不指望它说吉祥话了,我只指望它安静。” 景旭没忍住说:“院长,您指望它安静,还不如指望它说吉祥话。” 高大尚:“……” 殷九竹给了景旭一个肘击,提醒他闭嘴。 高大尚:“你要实在想带鹦鹉来上班,不如这样——你把鹦鹉放在住院部,和其他猫猫狗狗放在一起,它想说话,就和那些狗说。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它说几句也就消停了。” 殷九竹很想告诉他,之前她把小青椒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它能对着空气叭叭八个小时,现在把它和狗关在一起,它有了观众(不管这些观众听不听得懂它的话),它只会更疯狂。 但院长之命难为。 最终,殷九竹和景旭只能忍痛把小青椒送进了医院的住院部。 住院部里笼子叠着笼子,在这里住院或者寄养的猫猫狗狗们太多了,这还是头一次有鸟类入住。 每个笼子里的住户都好奇地探着脑袋,想要看清楚这个绿色的家伙。 因为仓位有限,景旭犹豫了一阵,最终决定把小青椒送入野比旁边的笼子里。 在关上舱门前,景旭没忍住伸手揉了揉比格犬的脑袋。傻乎乎的比格犬丝毫不知道,隔壁笼子的绿鹦鹉即将改变它的狗生。 “野比,你要坚强。”景旭低声道,“你耳朵这么大,相信魔音穿耳你肯定能忍得住!” 第66章 病例六十六 父亲的鹦鹉(五)…… 父亲的鹦鹉5 按照经验来讲, 工作日的下午一点半是爱宠之家医院客人最少的时候。医生护士们都会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若是运气好还能趴在办公桌上打个盹,为下午的硬仗养精蓄锐。 午休时分, 莹姐并没有睡觉,而是拿出毛衣针和毛球开始慢悠悠打毛线。冬天到了,她女儿吵着要一条艾莎公主的围巾, 她打算织一条冰蓝色的,再绣上雪花, 送给女儿当作圣诞礼物。 织着织着, 一不小心毛线掉到地上, 咕噜咕噜一下就滚出去好远。 莹姐正要弯腰捡起, 忽然间, 那毛球居然向着相反的方向又滚了几圈。莹姐定睛一看,原来从前台的桌子底下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猫爪, 软软的爪子张开,露出粉扑扑的肉垫和五只锋利的小指甲。指甲一勾, 那毛线团就被小猫咪抓走了。 -- 第159页 莹姐故意拖长声音:“是哪个小家伙这么淘气啊?” 猫咪被吓到了,赶快从桌子下面收回小爪子。 如此欲盖弥彰的样子, 让莹姐忍不住被逗笑了。她蹑手蹑脚地绕过桌子, 一把扑住那小家伙——那是一只漂亮的德文卷毛猫,两耳两眼周围的毛是黑色的, 鼻梁和下巴的毛是白色的,配色有点像边牧犬, 主人取名叫奥利奥。 最近奥利奥的主人出差,把猫儿留在医院里寄养一周。这小家伙年纪不大,每日在笼子里吃了睡、睡了吃,睡醒了就玩主人留下来的小玩具, 是医院里有名的瞌睡大王。 莹姐抱起奥利奥,小猫乖巧地窝在她怀中,顺势两爪搭在她胸口,爪子一张一合,做起踩奶的动作。 莹姐越看越是喜欢,低头与它头碰头:“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咪呀?是我们奥利奥呀!”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不对啊,医院的住院部在地下一层,她午休前去铲屎时,确定所有的笼子都关的好好的,奥利奥是怎么出来的? 她等不及细想,忽然就听走廊那边响起某人的惊呼:“诶,这不是昨天刚做完手术的金毛吗,谁放出来的?” “奇怪,这柯基怎么在这儿溜达,伊丽莎白圈怎么没了?” “兔子,兔子!!” “抓住那只雪貂,别让它跑了——!!!” “靠,哪个小混蛋在我门口尿了尿,害我出门劈叉!” 短短几分钟内,各个科室都传出来了医生护士们的抱怨声。放眼望去,整个医院一楼沦为了动物们的乐园,原本住院和寄养的动物们不知为何全部从笼中跑了出来,宛如一群重见天日的囚徒,把原本安静的医院搞了个天翻地覆。 莹姐后背冷汗直冒,赶快冲回前台,点开电脑上的监控软件,调到二十分钟之前的住院部—— ——屏幕中,一只绿茸茸的小鹦鹉在笼子里横冲直撞。别看它浑身圆的像个团子,其实全是虚胖。它脖子一伸,就灵巧地从笼子缝隙中探出头来,长喙勾住笼门上的插拴,紧接着脑袋一甩,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就轻而易举地就把插拴打开了! 它喳喳叫着,扑腾着翅膀从笼中飞出,在屋内畅快地盘旋一圈,它仿佛知道旁边有摄像头的存在,故意在摄像头前“大展英姿”,一会儿俯冲,一会儿仰起,做起了空中芭蕾。 原本在笼子里的其他小动物全都看呆了眼,左边汪汪汪、右边喵喵喵,一个个抱着笼子上的铁门,眼巴巴地瞅着那只小鹦鹉。 鹦鹉颇有侠义精神——光是自己一只鸟重获自由像什么话,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它挥着翅膀落到了一只狗笼外,爪喙合作,捣鼓了一会儿就让笼门洞开。 笼里的住户是昨天因为和别的狗打架骨折的哈士奇,二哈狗狗祟祟地伸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无人,于是高举着打了夹板的左前肢,只用三条腿蹦跶了出来! 第一只小伙伴成功营救,小鹦鹉再接再厉,又接二连三地打开了其他狗笼猫笼的大门,小动物们顿时撒了欢,争先恐后地从笼中跑了出来。 但光是离开笼子还不够,新的关卡拦在它们面前:住院部的门是一扇对开的电子玻璃门,不像一般的家用门有门把手。狗狗焦躁地刨了半天门板,可惜玻璃门纹丝不动,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展开。 不过,这个电子玻璃门并不是铜墙铁壁。门外面的人想进屋必须刷工作卡,但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只需要按一下墙上的开门按钮就可以了。 开门按钮位置较高,其他动物都没有办法,自然又是小鹦鹉大展身手的时候:只见那绿色的小家伙挥着翅膀,落在按钮之上,爪子一伸,准确地踩在红色的按钮上。玻璃门发出滴滴滴三声轻响,大门就这样丝滑地向两侧展开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用赘述,光是看这满地乱窜的猫猫狗狗,莹姐就要晕过去了! 殷九竹和景旭本以为把傻鸟送进笼子,能让它老实一天;哪想到它连一小时都待不住,就闯出了这种大祸!它一只鸟越狱也就罢了,怎么能把其他动物也带着一起越狱呢? 这究竟上演的是哪出好戏,《逃出夺命岛》,还是《飞跃疯人院》? 最主要的是…… “小青椒呢?”殷九竹怒气腾腾地问,“它把其他猫猫狗狗都放出来了,可它鸟呢?” 景旭也在张望:“不会是趁人不注意,从哪个窗户飞出去了吧?” 他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 若这时有摄像机在旁,一定会用慢动作镜头记录下这传奇的一幕,并且配以斯巴达史诗般的配乐: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一只棕黑白三色的比格犬从走廊远端疾驰而来,它跑得是那样的快,四条腿各有各的想法,甚至仓皇间撞倒了一位想要拦截它的护士。 随着它的奔跑,它大大的耳朵甩在身后,嘴巴大张,口水顺着长长的舌头胡乱洒了一地,仿佛是一辆重型洒水车。 而在狗子的背上,一只绿色的毛茸茸的鹦鹉双爪抓住它的项圈,顾盼自雄,如一位所向披靡的战士驾驭着他的野马。 一步步的,比格犬越跑越近;一步步的,那位“战士”也来到了大家的面前。 它嘴中呼喊着:“傻鸟,我是你大爷!” -- 第160页 众人:“……” 电光火石间,景旭突然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他抄起一旁的垃圾桶飞,眼疾手快地一扣,终于把那只惹是生非的鸟儿死死扣在了垃圾桶下! 至于被鸟儿驾驭的野马……啊不对,野比,也被其他医生一拥而上,把它五花大绑地按住了。 透过网格状的垃圾桶,可以清晰看到桶中鸟儿的现状。小青椒直到被关进了垃圾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它现在却紧张地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炸成一个小毛团子。但景旭现在可不会被它这幅装可怜的样子骗到了。 医院里乱成一片,有人收拾满地的狗屎狗尿,有人登高去抓柜顶的猫,还有人拿着提摩西草再引诱缩在柜子下的兔子…… 本来是难得的午休时间,就因为小青椒的一时淘气,害得大家都没办法休息。 看到这满地狼藉的现状,殷九竹全身的血液蹭得直冲头顶。 平日里的她是个沉稳自持的人,遇到多大的麻烦都能理性思考,完美解决;但是自从小青椒来到她家里,她的生活工作就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乱,让她苦不堪言,不能再维持以往的冷静。 她不明白,父亲留下了这么一个“遗产”给她,究竟是为什么? 是嫌她的生活太过平稳,要给她加点颜色看看吗? 她越想越气,黑着脸步步逼近小青椒。 见她脸色煞黑,景旭赶忙把扣着鸟儿的垃圾桶往自己身后藏,安抚她的情绪:“老师,老师,你不要生气……它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不能打不能骂,你要和它讲道理!” 殷九竹气他临阵倒戈:“景旭,你别拦着!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算是鸟,也要守我的王法!” 他们一个要教训、一个拦着不准教训;熟悉内情的人知道他们这是在商讨鸟儿的规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虎妈猫爸在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呢。 最终,他们这番争吵惊动了院长办公室的高大尚。 高大尚实在不明白,他只是睡了个午觉,怎么出来一看,他医院里弄得鸡飞狗跳,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快成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了! 医院大厅里,殷九竹和景旭一人分站一边,殷九竹手里倒提着一把扫帚,扫帚头直至景旭,而景旭则小心翼翼地把一只鹦鹉往自己身后藏。 高大尚上一次见到这画面,还是紫霞仙子和至尊宝。 他从莹姐那里听完了来龙去脉,当他得知这只小鹦鹉居然以一己之力解开了所有笼子,他都不由得露出了【河马吃惊.jpg】的表情。 “那个……师妹啊,消消气,消消气。”高大尚做起了和事佬,“小景同学说的对,鸟是鸟,人是人,你不能拿人的规则去教训鸟,也不能用鸟的规矩去约束人。再说了,咱们医院可是号召科学养宠、不能打骂宠物的,你是咱院的王牌名医,必须要以身作则……听我的,把扫帚放下!” 景旭一边护着鸟,一边小心地向着殷九竹方向靠近,然后默默伸出手,握住了殷九竹扫帚的另一端。 殷九竹用眼尾扫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泄气把扫帚推给了他。 殷九竹盯着小青椒,被气到胃痛。她捂着肚子,那滋味仿佛有十八只比格犬和十八只虎皮鹦鹉在她的胃里赛跑。 想她一个兽医,经手过的宠物没有一万只也有几千只了,怎么她能管好别人的宠物,却对自己的宠物毫无办法呢? 她问高大尚:“师兄,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宠物学校可以收鸟的?我想把小青椒送过去,让它上上课。” 最近几年,宠物学校这种新兴事物走入了大家的视野。很多狗狗社会化程度不好,咬主人、护食、爆冲、扑咬其他小狗……对于这些性格有缺陷的狗狗,宠物学校应运而生。那里配备了专业的宠物饲养员,可以帮助狗狗纠正错误行为。 殷九竹动了心思,也想让小青椒去上上课。 高大尚听了摇摇头:“能教鸟的宠物学校我没听过。”他顿了顿,看向殷九竹,“你要是实在照顾不了它,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高大尚说:“我有个老朋友非常喜欢养鸟,他是A省人,养了不少鸟,光是鹦鹉就有十七八只。你若想给这只虎皮鹦鹉找个好去处,不如把它送到我朋友那里。那边鸟多,它有了玩伴就不会寂寞了,这样一来,你也不用为它头疼了。” 他的话一出,一旁的景旭就愣住了。 高院长的意思是……让殷九竹把小青椒送给别人? 别人不知道这鸟的来历,但景旭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只鸟,而是殷叔叔给殷九竹留下的最后一份遗产,也是一份珍贵的回忆。 但是,它的到来确确实实给殷九竹添了很多麻烦,打碎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归根结底,人类豢养宠物,是想从它的身上获取快乐、获取幸福、获取一份情感支持,可惜现在看来,小青椒给她带来的麻烦远远多过快乐。 景旭曾经看过一部日本的宠物纪录片。在日本,可以私人合法养殖大型鹦鹉或者大型陆龟,这两种动物的寿命非常漫长,往往能活几十年。很多老人养了一辈子宠物,可等他们离世后,孩子往往因为各种原因无法继续饲养。宠物性格淘气、生活习性、主人工作太忙……等等都是原因。 -- 第161页 宠物作为遗产,和一般的遗产不一样。 它是有情感、有生命的。它代表的不仅是一段活着的记忆,更是未来很多年的生命延续。 送走,舍不得;留下,照顾不好。主人往往会陷入两难的局面。 现在相同的问题就摆放在殷九竹面前。 景旭轻轻拢着小青椒的羽毛,面色担忧地望向殷九竹。他即想劝殷九竹留下,“留个念想”;又想让她早点放手,“放彼此自由”。 他都如此矛盾,作为当事人的殷九竹更加煎熬。 “师兄,”殷九竹沉思许久,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你能让我回去想想吗?” 第67章 病例六十七 父亲的鹦鹉(六)…… 父亲的鹦鹉6 to be or not to be。 这是一个问题。 殷九竹足足思考了一个星期, 也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 从理性来说,小青椒跟在她身边,确实没什么好处:它淘气, 聒噪,有分离焦虑,但殷九竹的工作注定了没有时间陪伴它。把它留在家里打扰左邻右舍, 把它带到单位又会影响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从这点上来看,它的存在就是一个大负担。 但是从感性上来讲, 这只鹦鹉是父亲留下来的遗产, 她若放弃了, 就代表她要亲手扔掉和父亲有关的一段回忆。 一时间, 殷九竹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景旭不敢打扰她, 毕竟她才是小青椒的主人,她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决定它去留的人。 这段时间, 景旭照常把小虎皮鹦鹉带去医院,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 把鸟笼挂在住院部的天花板上,让小青椒和它的越狱拍档野比同学“隔笼相望”。除此之外, 他特地买了一把新锁, 把鸟笼锁住,保证小青椒不能再越狱。 每天中午, 他都会趁着其他同事休息时,端着盒饭来住院部找小青椒。每次他来时, 住院部的动物们都比小青椒还要兴奋——它们已经被魔音穿耳了一上午了,现在这个人类主动帮它们分担,它们当然要好好感谢他! “小东西,你闯祸了知不知道?”景旭低声教育着小青椒, 可惜它完全不知悔改,歪着头,还是那副萌死人又气死人的模样。 今天中午,景旭的盒饭里有腰果鸡丁,他把腰果挑出来用水涮涮,扔进了小鹦鹉的食盆里。 哪想到一转头,就对上了笼里其他狗狗可怜巴巴的眼睛。 景旭:“……” 那些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人类,你怎么能区别对待呢? 没办法,景旭只能再把腰果鸡丁里的鸡丁挑给狗吃。 好好的一道菜,鸟吃腰果,狗吃鸡丁,景旭吃西北风。 吃完午饭,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景旭收拾好一切,拾级离开了地下住院部。 哪想到这么巧,他刚踏上楼梯,恰巧看到高院长带着一位慈眉善目的女士走进了异宠科的办公室。 那位女士年纪较长,说她五十多岁也可以,说她六十多岁也可以。她虽然遍生华发,但看上去精气神极佳,身姿板正,一双眼睛明亮且有神。 景旭想了想,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没有贸然进去打扰,而是借着未关紧的门缝,偷偷听着里面的谈话。 “师妹,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高大尚给殷九竹引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位很喜欢鸟的老朋友,任姐。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叫任姐,也可以叫她任老师。” “小殷,你的事情我听老高提过好几次了。听说你是华农大历年来最年轻的副教授,也是国内少有的女DVM,小姑娘蛮不错哩。”任教授笑起来时,眼角带着深深浅浅的皱纹,她声音轻柔,带着些江南水乡的味道。但听过她名字的人都知道,这位出自烟雨江南的女人性格并不“柔软”,而是坚韧至极,甚至比很多男人还要有魄力。 殷九竹仓皇的起身,不知应该鞠躬,还是应该握手。 “任老师,我……我以前听过您的课!”殷九竹头一次露出迷妹般的眼神,“我读大学时,听过您在华农大开的两次讲座,您讲的鸟类保护、鸟类繁育还有湿地重建的课程,都让我受益匪浅!” 这位站在殷九竹面前的老夫人,正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鸟类保护专家、鸟类学会常任理事,也是华农大的客座教授。任教授终身未婚,一生致力于鸟类栖息地的保护工作,她的履历璀璨,最引人称道的就是她曾成功繁育、放归国内濒危的吸蜜鹦鹉及几类亚种,常人难望其项背。 殷九竹没想到,她居然有幸在自己这间小小的诊室里见到她的偶像!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高院长:“师兄,任教授这次来华城是有什么事吗?” 高大尚回答:“她来这边开个会,我们老友重聚吃顿饭,顺便她也想见见你。” “……见我?” “对啊。”高大尚笑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有个朋友很喜欢鸟,在A省有块地,自己建了个鸟棚养鸟,环境特别好,你可以把小青椒送过去!” 殷九竹看看任教授,再看看高大尚,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师兄口中所说的“老朋友”,居然是鸟类专家任教授! 任教授说:“刚巧我来这边开会,顺便就把鸟接走了。” 殷九竹:“……” 若说之前她还犹豫究竟要不要把小青椒送人,到了这时,她如果再犹豫下去,反而就成了不知好歹的那个人了。 -- 第162页 任教授说,她明天才会返回A省,临走前会来接鸟。鸟儿的粮食、笼子、尿垫等等都无需带走,殷九竹可以留下,自行处理。 “……好。”殷九竹仿佛是被推着往前走。 任教授和高院长走后,在门外等了很久的景旭终于溜了进来。 殷九竹整个人都恹恹的,她看了他一眼,勉强打起精神:“下午几个预约啊?” 景旭却没回答,而是急切地问:“老师,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把小青椒送走了吗?” “……嗯。”殷九竹点了点头,“任教授那里有足够宽敞的地方、又有足够多的鸟朋友,肯定能照顾好它。” 她勉强笑了下,这些理由像是说给景旭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好主人。没时间陪它,也没有精力教育它,不如把它让给更合适的人。” 话已至此,殷九竹不想再谈了。 唯一可惜的是,小青椒毕竟是父亲留下的鸟……如果父亲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怪她把他的遗产送人了呢? …… 这是小青椒在殷九竹家的最后一天了。 它尚不知道,明天的这个时候它就要启程前往遥远的A省,永远和这两个人类告别了。未来,它会有很多的鸟儿朋友,很快就会把这段短暂的相遇遗忘在脑后。 鸟儿会记得主人吗? 这个问题,很多养鸟的人都会好奇。 猫猫狗狗能通过主人身上的味道记住主人,主人即使只是离家几个小时,它们也会第一时间扑上来和主人亲亲抱抱。 但是鸟儿的嗅觉没有那么灵敏,有研究表明,它们是靠主人的声音和身上衣服的颜色记住主人的。鸟儿离开主人后,会表现得紧张、激动、仓皇,但它们的记忆力有限,过不了一段日子就会忘记。 至少殷九竹没从小青椒身上,看出它对王叔有什么眷恋。 殷九竹安慰自己:可能它就是这么一只“自我主义”的鸟吧。这样性格的小青椒去了任教授那里,肯定很快就会把它们忘记的。 也不知道当初小青椒被送到王叔家时,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曾经的主人殷浩军呢? 殷九竹洗完澡,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浴室,没想到却迎面撞上了景旭。 殷九竹还以为他要用浴室,正要让开,突然被景旭抓住了手。 殷九竹:? 景旭的脸色是少见的严肃,他拉着她直接穿过了客厅,走向了阳台。 殷九竹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路被她拽进了阳台,直到站在了小青椒的笼子前。 这只只比拳头大一些的小鹦鹉全身披着绿宝石一样的绒毛,背上与双翅的黑色斑纹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粼粼的波光。 “九竹,你真的要把小青椒送人吗?”景旭看向她,“就因为它淘气?” 殷九竹哑然失笑:“这件事咱们白天不是讨论过了吗,我送它的原因不光是因为它淘气,也因为任教授能给它提供更好的照顾。” “那殷叔叔呢?”景旭追问,“这是殷叔叔的遗产,你真的要把它送走吗?” “景旭,你这是在道德绑架。”殷九竹眉头一蹙,“遗产法都允许继承人放弃遗产,我凭什么不能放弃一只鸟?” 景旭却没退让:“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留遗憾!如果你把它送走,确实,你可以回到原本清净的生活,可万一你后悔了呢,万一你想念它了呢?” 殷九竹正要开口说什么,景旭却打断她。他诚恳至极:“我知道它很淘气,但是你可以给它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说着,他急慌慌地转向虎皮鹦鹉,冲它打了个响指,催促道:“小青椒,现在到你表演的时候了!” “?” 听到指令的虎皮鹦鹉立刻站直了身子,张开嘴巴,吐出了意想不到的四个字——“恭喜发财!” 这个“才艺”确实出乎了殷九竹的意料。 和骂人的时候那又尖又滑的小混混嗓音不同,小青椒说“恭喜发财”时,嗓音清亮明朗,隐约听着有几分耳熟。 殷九竹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教会它的?” 话出口后,她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每天中午景旭都要去住院部陪着小鹦鹉一起吃饭,回家后,他也经常溜到阳台上,和鸟儿呆上好久。 教小鸟说话的难度,远比教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要难。毕竟鹦鹉再怎么会学舌,它的声带构造都是和人类不同的。这需要主人日复一日的教导,和常人难以想象的耐心。 景旭开口:“你看,我已经能教会它说恭喜发财了,再过一阵子,我还可以教它更多的吉祥话,让它慢慢忘掉那些脏话。至于它的性格,我们也可以慢慢教……”他顿了顿,“九竹,你不要送走它好不好?” “……” “你之前和我说过,殷叔叔走后,你一个人偶尔会觉得孤单。”他指向小鹦鹉,“看,这就是殷叔叔给你留下的答案。他想让它陪着你。” 小鹦鹉站在栏杆上,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她。它什么都不懂,但又好像什么都懂。 殷九竹沉默了。 过了半晌,殷九竹叹了口气,说:“景旭,我想你误会了什么。” 景旭不明白:“嗯?” 她抬眸看他,她的眼睛幽深,像是无底的海洋:“盼盼是怎么和你描述我爸爸去世这件事的?” -- 第163页 景旭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盼盼姐没说太多。她只告诉我,你和殷叔叔关系非常好,可惜你因为学业没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殷九竹摇了摇头:“这话对,也不对——我不是没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而是我直到毕业典礼那天,才知道他已经离世的消息。”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景旭的意料。殷九竹转身走出阳台,景旭还以为她不想深谈,没想到她几分钟后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她怀里抱着好几瓶酒。 这些酒都是上次冯盼盼来这里吃火锅时买的,殷九竹很少喝酒,但偶尔,有些话只有借着酒意才能说出口。 景旭帮她把酒开了,递给她。两人并肩坐在还带着寒意的阳台里,一边喝酒,一边聊着殷九竹记忆里那段最沉重的日子。 那段时间,是殷九竹毕业最关键的时候。她一心想要让父亲赴美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可惜因为布病的特殊性,他的赴美签证被驳回了。 殷九竹分外沮丧,DVM直到最近几年才招收来自中国的学生,她是本专业成立三十年以来,第一个登上毕业演讲台的华裔,她如此珍惜这个机会,她希望能让殷浩军亲眼见证。殷浩军安慰她,现在科技发达,他可以看网络直播。 殷九竹自认不是个恋家的人,但是自从殷浩军感染布病后,她每周都要和爸爸通电话,叮嘱爸爸按时吃药、注意保暖。 但是在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殷浩军的手机摔了,摄像头碎了、麦克风也坏了,殷浩军舍不得换手机,只肯和她用微信打字。 “那时候我太傻了,也太单纯了。我爸说他手机摔坏了,我就真当他摔坏了。”殷九竹喝下几口酒,她虽然笑着,但那笑容发苦,“我还傻乎乎的想,我手里有一笔奖学金没舍得花,毕业回国看我爸时,我可以给他带个最新款的手机回去……” 她眼底泛着红:“结果呢?结果等我从演讲台上下来,问我爸有没有看到我的演讲,我爸却回了我几句话,那几句话我直到现在都能背出来—— “——‘小竹,我不是你爸。’ “——‘你爸已经走了。’ “——‘你爸不让我们告诉你,怕影响你毕业。’ “——‘小竹,他以你为傲。’ “——‘你别怪他。’”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殷九竹又拿起另外一瓶,冰冷的酒水涌入她的喉咙,却远不及她内心的寒冷。 “我需要他们告诉我,我爸以我为傲吗??我需要吗?!”殷九竹声音沙哑地问,“我为什么不怪他?我凭什么不怪他?!” 凭什么啊,到底凭什么啊。 她如此努力,不就是为了让父亲能够亲眼看到她穿上博士服的样子;她如此奋斗,不就是为了继承父亲的事业,让他骄傲吗? 可是结果,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殷浩军自以为替她做了考虑,让她风风光光的站上演讲台,却不知道,在她心里他比任何身外名都重要。 景旭双亲健在,他从未体会过类似的痛苦,但他向来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他看着殷九竹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也忍不住为她难过。 “我想,”景旭也拿起酒瓶,和她手中的酒瓶轻轻对撞。酒瓶碰撞间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寂寞的寒夜里回响。“叔叔应该只是不知道如何与你道别吧。” 他说:“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通过你,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样子。我猜,他应该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一个人抚养你,他遇到的质疑一定很多。‘男人能照顾好孩子吗?’‘女儿大了肯定要离开爸爸的’‘他没什么文化,没想到供出一个博士女儿’……他一个人扛下了这些质疑,他不会和人吵,和人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护在身后,让你安心长大。” “……确实。”殷九竹把酒送到唇边,默默喝着,“他话很少。我从小到大,其实有很多人想给他介绍对象,但他就用那么一两句话打发了。我唯一一次听到他说了一长串话,还是我说想要放弃学业,回国照顾他。他气到骂了我很久,命令我必须读完书,不准因为任何原因离开学校。”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任何原因”里也包括了他的死亡。 “他知道学业对你有多重要。” “是啊,他知道。”殷九竹看向悬挂在窗户前的鸟笼,绿色的鸟儿侧头看着她,仿佛也在听她说话,“但有的时候,我也希望他能不要为我考虑这么多。……你知道我究竟为什么决定把这只鸟送走吗?” 她自问自答:“什么淘气、什么说脏话,这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只要一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临终前的爸爸,我就会一遍遍问自己——为什么当时陪伴他的人,不是我呢?”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梦魇之中。她想挣脱,却又忍不住陷入一次又一次的自责。 这只虎皮鹦鹉是父亲临终前的最后见证。她根本无法面对它。 她的眼睛逐渐红了,她不想哭,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她想起身离开这个阳台,离开这只鹦鹉,她想去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但景旭拉住她。 “九竹……”景旭说,“你如果想哭的话,就在我肩膀上痛快的哭吧。我不会偷看你的。” 他扭过了头。 -- 第164页 过了一会儿,可能几秒钟,也可能过了几分钟,他感到肩膀上一沉,殷九竹靠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一阵湿漉漉的水意沾染了他的肩膀。 殷九竹的哭声极轻,极压抑。她向来是这样的人,轻易不表露感情,把自己最柔软最细腻的真心藏在一层层的盔甲后面。但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也会像这样卸下所有防御,露出藏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朵玫瑰。 细细的抽泣声萦绕在景旭耳边,滚烫的泪水洒在他的肩膀,几乎要灼伤了他。他没有动,默默由得她发泄。 他希望她快乐——但是现在,他更希望她能痛快的哭出来。 “景旭,你知道吗。”殷九竹边哭边开口,“在我收到消息时,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这是爸爸和我开了一个即无聊又不好笑的玩笑。他怎么会死呢,明明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要和他联系,他怎么可能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离开我了呢。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的谎言。他是真的走了。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怎么知道的?” “因为,那几条发来的信息,叫我‘小竹’。” “……” “这世上所有人都叫我小竹,”她声音放得是那样轻,又是那样的痛苦,“只有他,叫我囡囡。” 景旭的心一下收紧了。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身紧紧拥住了她,他让她靠在自己的颈窝,让那些泪水一滴又一滴的砸在他怀里。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出现了。 “——囡……囡……” 这是一个陌生而模糊的男声,不像景旭那样清朗明亮,听上去像个中年人的声音。 殷九竹愣住了,景旭也愣住了。 殷九竹以为自己喝醉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自己太过悲伤出现了幻觉,但景旭同样的表现证明了她没有。 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阳台窗前的鸟笼,那只绿色的宛如宝石一样的鸟儿扬起翅膀,张开鸟喙,吐出几个有些模糊的音节。 “——囡……囡。” “——囡囡。” “——囡囡,吃鱼。” 不是又尖又油的脏口,不是声音明朗的吉祥话,而是一句沙哑的,模糊的,“囡囡”。 一句跨越了数年,几乎要被遗忘在时光洪流里的话。 殷九竹想起,她最后一次和父亲通话时,殷浩军曾在电话里笑着告诉她,他教会鹦鹉一句话,等殷九竹回国后要给她表演。 但是殷浩军走后,各种事情纷杂压来,殷九竹就把鹦鹉的事情遗忘在记忆深处。直到今天,这份礼物终于在沉睡了这么久后,送到了殷九竹面前。 犹记得第一次离家数百公里来华城上学,寒假回家时,爸爸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要吃爸爸最拿手的红烧鱼。从那以后,她每次放假回家,迎接她的永远是爸爸做的鱼。 她永远吃不腻的鱼,现在却再也吃不到了。 绿宝石一般的虎皮鹦鹉在月色下展开翅膀,月光镀在它每一根羽毛上,是那样的璀璨漂亮。它是一个奇迹,一个由月色,由时光,由记忆,由爱共同创造出来的奇迹。 曾经,殷九竹没能在父亲弥留之际见上他一面。 那不如就在今天,好好道个别吧。 …… 夜色沉沉,殷九竹哭累了,在景旭的肩膀上睡去。 景旭没有惊扰她的梦,他起身抱起她,殷九竹软软地倚在他怀里,虽然眼睛是肿的,但嘴角却轻轻上抬。 她很瘦,体态轻盈,景旭抱着她时甚至觉得她有些太轻了。他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她就轻飘飘地从他怀里飞走了。 景旭放慢脚步,用肩膀顶开殷九竹卧室的大门,把她送回了她的房间里。 虽然同居了这么久,但这还是景旭第一次踏入殷九竹的卧室。殷九竹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每次走出卧室都要把门关上,只偶尔几次忘记掩住门缝,让他得以窥见屋内的摆设。 景旭没有开灯,按照记忆里的卧室摆设,很快就找到了床。他弯下腰,轻轻把殷九竹放在床上,离得近了,他甚至可以闻到床具上飘散出的沁人香气。也不知这是沐浴露的味道,还是殷九竹的天生体香。 他为她展开被子,盖在她身上。 忽然,殷九竹翻了个身,侧脸不经意地在枕头上蹭了蹭,如云的黑发披散,明明是随意的睡姿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惑人。那红唇微微上翘,明明是个冷情的人,却唇珠丰盈,惹出无限遐想。 她已经熟睡了,而他望着她。 黑暗里,只有景旭的心跳声在无限放大。 她醉了,他何尝不是醉了呢? 就像他们初见的那晚一样,他们都醉了。 景旭着了魔似地望着她的唇。他已经忍了太久了,他忍着做她的学生,忍着做她的同事,忍着做她的房客。而现在,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液里叫嚣——他不想再忍下去了。 他终于任由他心中的野兽破枷而出,低下头,用力吻上她的唇。然而在四片唇瓣即将交叠前的0.01秒,他又强迫自己,把这个放纵的吻,改为一个轻柔的,缠绵的,细腻的吻。 他终究是舍不得。 他吻着她,宛如最虔诚的信徒吻着他的神祗,宛如一匹狼吻着他的主人,宛如一个男人吻着一个女人。 -- 第165页 一边吻着,景旭的指节轻轻缠住她的一缕发丝。 他曾以为,他爱的是她的坚强独立,直到今日才发现,他也会为她的脆弱心动。 在这个被泪水和酒精浸透的晚上,景旭终于偷得了这个吻。 …… 卧室门咔哒一声关上,景旭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很快,浴室里传来了水流哗哗的声音,在这么寒冷的夜晚洗冷水澡,足以斩断年轻人某些燥热的绮思了。 漆黑的夜色笼罩在卧室里,床上原本应该“熟睡”的女人却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 她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尚且红肿的唇瓣,唇瓣上残留的热意,告诉她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她的梦境。 “那个蠢货……”殷九竹叹了口气,把被子拉过头顶,盖住自己的耳朵,不允许自己去听浴室里的水声,“……亲那么用力,就没想过我会醒吗?” 第68章 病例六十八 父亲的鹦鹉(七)…… 父亲的鹦鹉7 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残酷——不管昨天深夜痛哭了多久, 今天早上闹钟响起时,殷九竹还是要强忍着宿醉后的头疼,坚强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换好衣服,在推开卧室门前她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抬手轻触自己的嘴唇,昨夜那个吻的热度仿佛还留在唇齿间, 但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她平复好情绪,最终一脸镇定地走出了卧室。 结果好巧不巧, 她一抬眼正好和景旭打了个照面。 见到她, 景旭立刻欲盖弥彰地转过头, 脸也腾一下就红到了耳根。 殷九竹:“……”这算做贼心虚吗? “早, 早上好。”景旭结结巴巴地说, “九竹,你昨晚睡得好吗?” 本来殷九竹还有些尴尬, 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现在可好了, 他这个强吻的反而比她这个被吻的还要手足无措。看他那脸色,若是把他挂在树上, 他们小区今年过节就不用安红灯笼了。 “还可以吧, 哭过之后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殷九竹打量着他通红的耳尖, 意有所指地问,“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我昨天半梦半醒的, 好像听到浴室里有动静,你晚上洗澡了?” “呃……”景旭卡壳。 他昨晚大胆偷吻之后,吻得自己心浮气躁,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逼迫自己离开殷九竹的房间去洗冷水澡。今早酒醒后, 他又是庆幸,又是失落。 庆幸的是他居然可以趁着夜色一亲芳泽,失落的是那一吻名不正言不顺,他居然趁人之危,实在不算君子所为。 见他不说话,殷九竹又下一剂猛药:“刚才我照镜子,发现不光眼睛肿,嘴唇也有些肿。你说,我不会是对什么食物过敏了吧?” 昨晚的偷吻,景旭以为那是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却不知道殷九竹棋高一着,早就看透了一切。她步步试探,眼看他面红耳赤方寸大乱,只觉得心里畅快,坏心思蹭蹭往外冒,想看他究竟要装正人君子到什么时候。 景旭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攻心计”,他心中摇摆不定,又想坦承心意,又怕说出口后连普通师徒都没得做。 最终,他暗自握紧拳头,开口:“九竹,我……” “——囡囡,我是你大爷!” 一段突兀的人语突然从天而降,打断了景旭差一点说出口的告白。 殷九竹:“……???” 景旭:“……???” 睡了一夜好觉的鸟大爷扇了扇翅膀,翩翩然从阳台飞落景旭肩头,黑黝黝的鸟眼志得意满地打量着他的女主人,高昂着头又说了一遍:“囡囡,我是你大爷!” 殷九竹:“……” 昨夜,小青椒意外被唤醒了几年前的记忆,磕磕绊绊地吐出了殷浩军留下的遗言。殷九竹被这句遗言感动到泪洒当场,没想到这股感动劲儿还没过,这傻鸟就给了她夺命一击,把她心中那点儿柔情全都碾碎了。 眼看殷九竹已经在暴走边缘,为了防止小青椒被做成虎皮青椒,景旭赶忙拦住她:“九竹,冷静,冷静,把剪刀放下!它是鸟,鸟是理解不了人话的,它只能用那些词组翻来覆去地造句!它绝对不是在骂你!” 殷九竹冷笑:“理解不了人话?我怎么觉得它理解的特别好,这造句能力不如送去高考,指不定高考语文能考个满分呢!” 经过小青椒这一打岔,之前的旖旎氛围全没了。 殷九竹负气离开,景旭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伸手弹了弹鸟儿的脑壳,小声同它讲道理:“祖宗,你就算造句子,就不能造点好听的?我昨天不是才教会你恭喜发财吗……你就算造个‘囡囡,恭喜发财’也好啊,怎么偏偏造了个最触霉头的?你下次要是再嘴贱,我可真保不住你了。” 这话刚说完,他自己先噎住了——今晚任教授就要带走小鹦鹉,他们之间哪还有“下次”啊。 …… 这一天的工作,景旭很是心神不宁。中午午休时,他又一次溜到了住院部,给小青椒打包它的“嫁妆”,各种坚果、香甜的果干、还有它喜欢的磨牙零食……虽然任教授说过,这些东西都不用带,她那里都有,但景旭就像一个送孩子远行的老父亲一样,给小鹦鹉收拾了满满一大袋子的行李。 墙上的钟表一点点挪动,景旭恨不得死死抱住指针,让它别再往前行走了,因为秒针每转动一圈,就代表相聚的时间又少了一分钟。景旭心里怀抱一丝奢望——会不会任教授不来了?会不会任教授行程有变,离开的匆忙,忘记要来接小青椒了? -- 第166页 可惜,赶在下班前二十分钟,任教授还是到了。 任教授今晚约了高大尚和其他几位业内有名的教授、院长吃饭,餐后就要启程回A省,她有自己的司机和专车,所以不用担心小青椒怎么带走。 任教授款款而来,今天她换了一件驼色风衣,明明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身姿没有一点佝偻,银色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精气神十足。 “小殷,我来接它了。”任教授看向殷九竹办公桌旁的小鹦鹉,因为常年和鸟类打交道,她身上带着一种“鸟味儿”,小青椒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不明白这个两脚兽身上怎么带着一股同类的味道。 小青椒一点都不怕生,在桌上蹦蹦跳跳地任教授,张开小嘴,喳喳叫道:“囡囡、囡囡!” 它自从昨晚开启了“囡囡”机关,现在管谁都叫囡囡。它管殷九竹叫囡囡,管景旭叫囡囡,就连偶然路过的莹姐它也追着人家叫囡囡。 任教授惊喜道:“它可真聪明,一般的虎皮鹦鹉可没有这么准确的效鸣能力。” 接下来,小青椒又表演了“恭喜发财”“吃鱼”等几句台词,而且在说到不同台词时,它还会模仿不同的腔调,那副机灵可爱的模样,就连见惯了聪明鹦鹉的任教授都不禁为它喝彩。 高大尚咦了一声,小青椒的骂人水平他可是领教过的,之前它在医院里翻来覆去的重复那句“傻鸟,我是你大爷”,都快把客人得罪光了,怎么一夜未见,它居然会说其他台词了? 高大尚问:“师妹,你什么时候教会它说新词了?” “不是我教的,我哪有这么好的耐心?”殷九竹摇摇头,指向一旁的景旭,“恭喜发财是景旭教的,那句‘囡囡,吃鱼’是在模仿我父亲的声音。” “诶……?” 殷九竹的余光看向景旭,这傻小子自从任教授来了之后,就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她曾经在网上看到一只沮丧金毛表情包,耷拉着尾巴、垂着耳朵、整张狗脸都垮下来,景旭现在的表情和那只沮丧金毛几乎一毛一样。 殷九竹不再看他,而是转向任教授,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向她鞠了一躬:“任老师,我要像您道个歉……对不起,我没办法把小青椒交给您了。” 景·金毛·旭的狗耳朵捕捉到关键词,脑袋猛地抬起,也不怕闪了脖子。 接下来,殷九竹用最简洁的语言向任教授和高院长讲述了这只淘气的鹦鹉和她父亲的故事,她没有过多煽情,但父女之间的相依真情依旧让任教授动容。 “任老师,真的很抱歉,我昨天抱着想要逃避的心情决定把它送走,但我现在意识到,小青椒不仅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宠物,它更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即使它如此淘气,我还是舍不得它。”殷九竹再次表达歉意,“对不起,我出尔反尔了。” “没事的,小殷。”任教授理解地说,“很多时候,我们养宠物不是单纯把它当作一个玩具,而是把它当作一个可以寄托感情的家人。这只小鹦鹉对你有着很深刻的意义,我当然不会把它从你身边带走。” 她虽没有儿女,但到了她这个年纪,也见过很多次离别。人与人、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之间的感情既复杂又纯粹,会动摇,会犹豫,会踟躇……都是很正常的。 任教授说:“不过我要提醒你,小型鹦鹉的记忆力和效鸣能力都是随着年龄增长逐渐衰退的。可能再过几年,它就会慢慢忘记你父亲的声音,也会忘记他教过的话。” “没关系的,就算它忘记了也没有关系。”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殷九竹,而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景旭。 他迎上所有人的目光,大胆作答:“不是还有我,还有老师,还有高院长,还有您……只要我们都记得,这个故事就永远存在。” 只要他们都记得,爱就永远存在。 第69章 病例六十九 牙痛的小熊猫(上)…… 小熊猫1 今天, 是华城一小每月一次的“课外活动日”,作为华城的重点师范小学,华城一小格外注重学生们的素质教育, 每个月都要组织同学们走出校园,外出参观。这学期,他们已经参观过消防队、博物馆、植物园, 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动物园。 一年级的小豆丁们手拉着手,在老师的指引下排成长队, 走进了动物园中。 “哇——” “快看, 是猴子!” “长颈鹿的脖子好长呀!” “我在泰国骑过大象, 我要看大象!” “有熊, 呜呜呜好可怕……” 刚一进入动物园, 队伍里就响起了小朋友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动物园里品种各异的动物让他们看花了眼, 大家流连在不同的笼前,根本舍不得走。 这次参观, 华城一小提前和动物园做了联络,动物园特地派出工作人员接待他们, 工作人员会作为导游, 代领每个班的小朋友们参观园区,给大家介绍、解答和动物们有关的问题。 午休时, 导游带着大家来到了动物园餐厅,这个餐厅是回字型的, 靠内侧的四面墙是透明落地玻璃,游客们可以在这里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玻璃内侧的小动物。 玻璃墙内,栽种了几颗高高低低的树木, 充分模拟了野生环境,在树木与树木之间,几只拖着长尾巴的小动物正在自由的嬉戏打闹。 -- 第167页 它们实在长得太可爱了,绒绒的皮毛呈现出红褐双色,脸圆嘟嘟肉乎乎的,两只三角形的耳朵立在头顶,随着他们奔跑打闹,耳朵尖也一颤一颤的;它们的尾巴被长长的绒毛覆盖,尾巴上的毛毛也是双色的,一圈又一圈,又大又蓬松。 现在正好也是小动物们吃饭的时间,饲养员提着两大桶食物走入饲养区,他刚一出现,那群红褐色的小动物就拖着长尾巴跑了过去。 导游问:“有哪个小朋友知道,这是什么小动物呀?”她从兜里拿出一张贴纸,诱惑他们:“第一个说对的小朋友,我会奖励ta一张小动物的贴纸!” 小朋友们眼睛一亮,立刻争先恐后地喊出心中的答案。 “这是猫猫!我们家的猫猫尾巴和它长得好像!” “不,它是小浣熊,和干脆面上印着一模一样!” “它是猫!” “它是小浣熊!” “猫!” “小浣熊!”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高举起手臂,一双眼睛期待地看向导游,脸上写满了“快来提问我、快来提问我!” 导游见他如此主动,便把这个机会给了他:“这位小朋友,你来说吧。” 男生又黑又瘦,眼睛明亮,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他看了眼旁边争论不休的同学,炫耀似的昂起脑袋,仿佛一只骄傲的大鹅:“你们都说错了,这不是猫,也不是小浣熊,这是小熊猫!” “小熊猫?”同学们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小熊猫是什么啊,是大熊猫的孩子吗?” “但是大熊猫是黑白色的,它是红色的!” “我知道了,它长大会变色对不对!” 男孩摇摇头,拿出一副小大人派头,给大家解答:“小熊猫不是大熊猫的孩子,这是两种不同的动物,小熊猫再怎么长大,也长不成大熊猫的!” 导游姐姐点点头:“这位小同学回答正确!小熊猫是小熊猫科、小熊猫属的,而大熊猫是熊科、大熊猫属的。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生大声回答:“我叫王子!王子的王,王子的子!” 导游噎了一下,心想现在的家长给孩子起名也太随便了…… 她言而有信,把那张贴画送给了王子,作为他回答正确的奖励。 瞬间,王子就被同学们艳羡的目光包围了。其他同学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贴纸,想要摸一摸、拿一个,还有人提出要拿干脆面来换,但王子谁都没理睬,他转身拿着那张贴纸走到队伍的末尾,把贴纸递到了一个梳着丸子头的小姑娘面前。 “齐、齐梓馨……”刚刚还神气十足的王子同学,现在却变成了小结巴。他红着脸,把贴纸往前送了送,“你……你喜欢小熊猫吗,这个贴纸送给你,我还带了饼干、汽水、鸡块,今天中午我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齐梓馨犹豫了一小会儿,就收下了那张贴纸,开心地说:“好呀,我带了好几种水果,还有薯片!咱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小王子得偿所愿,整个人都要开心到飘起来了,他端着自己的饭盒,和齐梓馨一起坐在玻璃墙前,一边分享彼此的午餐,一边观察着玻璃墙内的小熊猫。 “咦?”齐梓馨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伸手指向远处,“你看,那只小熊猫怎么没有吃东西呀!” 王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当其他小熊猫围在饲养员身边讨要水果、竹笋时,一只小熊猫却懒洋洋地趴在一个角落里,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饲养员也注意到了它的不对劲,特地递给它一只又圆又红的大苹果。小熊猫两只前爪接过苹果,低头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面对如此脆甜的大苹果,它那张可爱的圆脸上充满了心动。 但是最终,它还是把大苹果放了下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咦,那只小熊猫是不是生病了啊?”王子猜测。 “它好胖呀,它是不是在减肥呀,我姐姐最近就在减肥!这个也不吃、那个也不吃。”齐梓馨分享了她的经验。 “它哪里胖啦,它只是毛茸茸的!”王子立刻摇头,“我觉得,它应该是……它应该是……”一个猜测电光火石间闪过他的脑海,“它应该是牙痛!” 王子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回忆起被爸爸妈妈绑进牙科诊所,被电钻、钳子、锤子支配的恐惧。 他吓得立刻伸手捂住了腮帮子——小朋友不认真刷牙会得虫牙,那小动物天天不刷牙,是不是也会得虫牙呀? …… 爱宠之家接到了市里动物园的求助电话,他们园区的一只小熊猫多日不进食,在动物园兽医的检查下判断为牙齿问题,因为他们那里缺少专业的牙科设备,决定送到爱宠之家进行洗牙、拔牙。 这个任务自然又落到了殷九竹和景旭的肩上。 “给小熊猫拔牙?”景旭有些惊讶,“这种野生动物也会有牙科问题?” 他说话时,蹲坐在他头顶的绿鹦鹉正在专心致志地梳毛,听到他说的话,绿鹦鹉立刻停下梳毛的动作,心急火燎地张开了鸟喙,仿佛要让他检查一下自己的牙齿是不是有问题。 殷九竹抬手一把擒住它鸟喙,把它两半嘴巴按在一起:“傻鸟,大人说话小朋友不要插嘴,你是鸟,你没有牙。” “嘘——!”景旭赶忙提醒她,“老师,你不要叫它傻鸟,越叫它越忘不了这句话!” -- 第168页 自从殷九竹决定把小青椒留下后,这只鸟的语言问题和行为问题就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 殷九竹负责纠正它的行为,在它每次表现得过于兴奋、或者欺负小猫小狗时,她都会第一时间制止,她特地准备了一根扭扭棒(就是小朋友用来做手工的塑料毛棍),只要它做错了,就会用扭扭棒敲打它的小脑袋瓜。 景旭负责改善它的语言,每天他都利用午饭时间教它说话,在他的坚持不懈下,它终于学会了第二句吉祥话——“你真漂亮”。 某天中午莹姐带了一小盒蜂蜜核桃仁,它飞过去追在她屁股后面不停地喊“你真漂亮”,哄得莹姐喜笑颜开,那一盒零食让它吃掉半盒。 景旭教它这句话当然是有私心的,可惜这傻鸟不开窍,教了这么久,也没把“囡囡”和“你真漂亮”这六个字连在一起说。 言归正传。 殷九竹也是第一次给小熊猫做牙齿治疗,不过哺乳动物的牙齿发育情况基本相似,只是在数量上有所不同。 按照牙齿的功能划分,小熊猫的牙齿可分为切齿、犬齿、臼齿三大类。别看它的牙齿和爪子都很锋利,但小熊猫是纯粹的食草类动物,食谱以水果和竹叶竹笋为主,所以很多动物园都会把小熊猫和大熊猫混养。 这次生病的小熊猫,具饲养员介绍它是一只三岁龄的雌性,性格好斗,在发-情期时看任何雄性都不顺眼,曾有过一周内抓伤五只雄性小熊猫的辉煌战绩。不过,谁让它长得如此可爱呢,就算它脾气不好,其他雄性小熊猫伤好后还是会主动往它面前凑。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只称霸动物园的大姐大,居然也会有牙疼到吃不下苹果的时候! 都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人类牙疼时都会烦躁到不行,更别提一只动物了。两位饲养员把小熊猫送来时,它表现得焦躁不安,不停撞击笼子,每撞一下,那笼子就颤颤巍巍地抖一下。 景旭靠近它想要为它抽血化验,却见它人立而起,两只前爪高高举过头顶,露出腹部柔软的黑色皮毛。它脸蛋滚圆,粗长的尾巴甩在身后,做出这样的动作实在可爱得要命。 景旭惊喜地问:“它好可爱啊,是要我抱抱它吗?” 饲养员干咳:“小熊猫站起身子露出腹部,是在威吓敌人不要靠近。” 景旭:“……”它靠什么威吓,是靠它的美貌,还是它的可爱? 饲养员提醒他:“它虽然是食草动物,但它的爪子非常锋利,你要小心别被它抓伤。” 景旭近距离观察它:它的爪子很像猫爪,指甲呈月牙状,弯而尖,向内侧勾起,但是猫爪有“鞘”可以收回指甲,小熊猫的爪子没“鞘”,就像五把弯刀。 在饲养员的协助下,景旭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抽到了一管血,送到生化室后很快拿回了化验结果。 “诶?这血项不对啊。”殷九竹蹙眉。“它的白细胞已经超过正常值两倍了,不像是普通的蛀牙发炎,肯定还有其他情况。” 正常雌性小熊猫的白细胞计数应该在7.24-15.76之间(10的9次方每升),但是血项显示它的白细胞已经到了25了,其中,中性粒细胞、淋巴细胞和嗜碱性粒细胞全部在正常值范围外*。如果这确定是由单一牙齿问题引起的话,说明肯定有其他的排脓通道或者间隙感染,需要尽快清创,若放任发展下去,引起全身脓毒血症就来不及了。* 为了搞清楚这只小熊猫的身体情况,殷九竹和景旭决定立即为它做一次CT断层扫描。但动物可不像人那样配合,可以老老实实地躺进CT机里一动不动,所有动物做CT前,都要需要提前把它进行深度麻醉。 现如今动物麻醉已经以吸入式麻醉为主,但做这种短时间的放射学检查,只需要针麻保持20-25分钟就可以。 在注射麻醉药时,景旭犯了难,不同动物对麻药的耐受力不同,尤其是这种具有攻击力的野生动物,打少了怕中途在机器上醒过来,打多了又担心造成食道反流呛死。 在和饲养员讨论过后,殷九竹最终定下了每公斤体重6毫升的□□配合0.2毫升的赛拉嗪,毕竟是国二,小心些总没错。 景旭给动物打针早已驾轻就熟,他准确找到小熊猫后腿肌肉上最丰满的地方推了一针,过了几分钟,小熊猫便开始步履蹒跚、头部下垂,又过了一会儿,它便承受不住麻醉的药效,沉沉地睡了过去。 见麻醉奏效,景旭立刻抱着它直奔CT室,采用正卧位把它摆在了机器里,同时用布条把四肢固定住。机器很快运转起来,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小熊猫被推入了圆环型的CT机内。 整个扫描要持续15分钟左右,实时结果立刻就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殷九竹盯着屏幕上的头部CT扫描数据,脸上的表情很凝重。她抬手点了点屏幕,故意考教景旭:“你怎么看?” 景旭知道她是在有意考验自己,他凑上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子,认真作答:“这确实不是普通的蛀牙,它后排臼齿的牙根已经全烂了,牙龈萎缩完全暴露牙根……等等,腭侧根管这里怎么会有穿孔?这是口鼻瘘?!” “确实是口鼻瘘。”殷九竹点头。 口鼻瘘是牙科里非常常见、也非常严重的一种病变。当蛀牙太过严重又没有及时治疗时,病变会由牙冠一步步向牙根部发展,牙根产生的脓毒细菌腐蚀牙槽骨,造成上腭骨的异常溶解,使得口腔与鼻腔发生了垂直贯通。* -- 第169页 口鼻瘘除了会给动物带来疼痛以外,更会在进食时引发呛食、反流等情况。想想吧,如果你在吃饭时,食物直接从口腔灌入鼻腔,这会有多么危险! 扫描结束,CT结果清晰的表明了它的问题,殷九竹决定要尽快给它安排手术。 殷九竹和景旭走向CT机,一边给小熊猫解开束缚它四肢的布条,一边商讨接下来的手术计划。 殷九竹提议:“上次给象龟取蛋,这次给小熊猫拔牙,景旭你不如再写一篇论文发表?” 上次那篇两人合写的论文在高大尚的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对接的期刊,预计春节后就会刊登。从写论文到上刊,前后不过三个月,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 殷九竹的提议让景旭有些心动。给小熊猫拔牙的机会千载难逢,如果把这次做口鼻瘘手术的经验写成论文,想来肯定有期刊愿意发表。 景旭不由得低头看向CT机上昏睡的小熊猫——结果意外的,却对上了小熊猫圆睁的双眼。 现在还不到20分钟,它怎么提前从麻醉里苏醒了?! 小熊猫的外表再怎么可爱软萌,但它毕竟是野生动物,对人类抱有极强的警惕心。它不明白为什么它的牙齿会痛,也不明白为什么它要来到这里,被打针、被捆绑、还被送进了一个奇怪的大机器…… 陌生的环境和体内还未代谢掉的药物让它迅速进入了应激状态,它全身绒毛蓬起,尖利的牙齿呲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在景旭和殷九竹的耳畔炸响。 下一秒,它一跃而起,扑向了距离它最近的殷九竹—— 殷九竹根本来不及反应,瞳孔中,小熊猫的倒影越来越近,它锋利的爪子划过空气,重重地抓向了殷九竹。 “老师!!”景旭冲了过来,抄起一旁的扫把赶走了狂躁的小熊猫,然而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九竹,你怎么样……” 话音戛然而止,景旭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刺骨的疼痛自殷九竹头顶传来,她下意识抬手捂住了额头,结果却染得满手鲜红。 第70章 病例七十 牙痛的小熊猫(中)…… 小熊猫2 这场意外发生的太快了, 谁也没有预料到,那只看上去如此软萌可爱的小熊猫居然会突然暴起伤人。 小熊猫抓伤人之后立刻逃窜到角落,双爪伸过头顶, 继续摆出威吓姿势。 守在外面的饲养员赶忙冲了进来制住了它,景旭也顾不得别的,简单处理了一下殷九竹头上的伤口, 立刻陪着她赶往医院。 她被抓伤的地方是头皮,也不知道碰到了哪根血管, 染得手上、额头都是血, 还有几滴血落到了她的衣服上。 景旭用敷料帮她按着头上的伤口, 明明受伤的是殷九竹, 但景旭却表现得比她还要紧张。 殷九竹头上的伤口从刚开始的刺痛, 到现在只剩下一片火烧火燎的炙热感,估计是伤口开始肿起来了。 “师傅, 您能再开快点儿吗?”景旭催促司机。 “小兄弟,我知道你关心你女朋友, 但我开车也得遵守交通规则啊。”司机无奈道,“你别急, 就差前面一个路口了, 我直接给你们送进急诊去!” 到了这时候,殷九竹也无暇纠正他的误会了。 刚受伤时,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现在那种茫然感才褪去, 变成了后怕。谁也没想到小熊猫对麻药的耐受力这么强,居然会提前苏醒过来,若不是它麻药刚醒攻击力不足,那一爪如果抓到了她的眼睛上, 那后果不堪设想。 五分钟后,出租车稳稳停在了急诊楼门口,景旭抢先下车为殷九竹拉开车门。殷九竹刚要下车,谁想景旭居然弯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殷九竹:“……”她很想提醒他,她伤的是头不是腿,她能自己走路,但不等她开口,景旭已经风一般地抱着她冲进了急诊室。 接诊医生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还以为殷九竹身受重伤了呢,哪想到只是头皮被动物抓破了。 医生轻轻掀开她头顶的敷料,观察她头皮上的伤口:“不用太担心,这伤口不算深,只是碰到了血管才会流这么多血。看这伤口的情况,这是猫抓伤的?” 景旭:“是猫但也不是猫。抓伤她的是小熊猫。” 医生:“???”医生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应该是在感叹世界真奇妙。 殷九竹解释:“我是兽医,刚才接诊了一只动物园送过来的小熊猫,麻药没给足,它比我们预计的苏醒时间提前了将近十分钟,应激之下就把我抓伤了。” 医生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们给动物做手术用的什么麻药啊,我记得我当年麻老鼠,用的都是水合氯醛。” 殷九竹:“这次是影像学检查,所以用的是氯-胺酮,如果是正式做手术,我们会用丙-泊酚配合呼吸麻醉。” “哦哦哦,丙-泊酚我们临床也会用;如果是外伤手术的话,一般用利-多卡因。” 景旭:“……”他听不下去了,敲敲桌子打断了越聊越上瘾的两个人,“不好意思,医生您能先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吗?” 医生瞅了殷九竹伤口一眼:“这伤口虽然长,但是不深,不需要缝合,而且现在已经止血了,等一会儿打完狂犬疫苗,再吊一瓶消炎药就可以回家了。说起来,这伤口处理的挺专业的,”他转向殷九竹,“你自己处理的?” -- 第170页 殷九竹摇头:“不是,是我的学生帮我处理的。” “你这么年轻就带学生了?你学生没跟过来?” 殷九竹笑了,用下巴往景旭的方向点了点:“他就是我学生。” “啊?”医生心里嘀咕:这关心则乱的样子哪像是病人的学生啊,他还以为是病人家属呢! …… 打狂犬疫苗格外疼,粗粗的针头要绕着伤口打一圈,即使坚强如殷九竹,也痛到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 打完针又要打消炎吊瓶,不过和刚刚的狂犬疫苗相比,静脉点滴的痛感轻的就和蚊子叮一下差不多。 这瓶药吊完要四十分钟,景旭在旁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一会儿问她伤口还疼吗?一会儿又关心她吊瓶里的药水会不会太凉了。 殷九竹笑话他:“咱们做兽医的,被动物抓伤咬伤还少见吗?你遇到这点小事就方寸大乱,你的专业态度呢?” 景旭摇了摇头,轻声回答:“可你受伤了,我没办法保持专业了。” “……”殷九竹一顿。 景旭坐在殷九竹的病床旁,低头盯着她手背上的吊针,输液管里的药液一滴一滴顺着针头流入她的血管里。为了方便照顾病宠,殷九竹的指甲一直修得很短,十根手指纤长莹白,景旭最喜欢看她用这双手操纵手术刀,她的动作永远那么精准、流畅、有力。 而现在,她的手软软搭在身侧,留置针里的液体一点点融入她的身体,这个画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脆弱。 “九竹,我现在真的很生气。”景旭喃喃道。 殷九竹觉得喉咙有些干:“你和一只动物生什么气?” “我不是和它生气。” “那就是和我?” “当然不是和你。”景旭复抬眸看她,“我在和我自己生气。如果我当初麻醉针推得多一些,如果我当时一个人去解束缚带,如果我能在第一时间把你保护起来……我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避免这件事发生,可最后还是让你受伤了。” 殷九竹被他这一击直球打得心慌意乱,她转过头不去看他,打着点滴的那只手下意识地蹭了蹭手下的床单。“别胡思乱想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以需要休息为借口匆匆闭上了眼。 可即使闭上眼了,她也能清晰感受到景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的眼神如有实质,炙热且温柔。 渐渐的,殷九竹居然真的在他的注视下睡去了。 …… 再醒来时,殷九竹是被护士叫醒的。 她的点滴已经全部打完了,护士手脚麻利地帮她把针头取下,给了她一小团棉花让她按住针眼,叮嘱她等不流血了再松手。 景旭被另一位护士叫走了,之前医生开药时有一张口服药的药单落在了诊室里,景旭跑去取药单,一会儿还要对着药单去取药。 待景旭走后,给殷九竹拔针的小护士悄悄告诉她:“你男朋友对你真上心。” 殷九竹觉得有些好笑,心想今天都多少人误以为景旭是她男朋友了? 殷九竹说:“因为他跑来跑去帮我取药吗?” “不止哦。”护士说,“我见过好多女生打点滴的时候,男生在旁边事不关己的打游戏,连药瓶空了都不知道叫人。只有你男朋友从头到尾眼睛都没离开过你,你睡着了他也没玩手机,而且一直拿手捂着输液管。” 这消炎药刚从柜中拿出来时有些凉,汇入血管时容易引起血管收缩,产生痛感。景旭怕殷九竹不舒服,在她睡着后,一直默默捂着输液管,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药液。若不是护士看到了这一幕,殷九竹不会知道这傻小子居然默默为她付出了这么多。 护士检查过后就离开了,殷九竹穿好大衣坐在病床上,等着一会儿景旭取了药单回来找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一个女孩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小竹!!!” 殷九竹还来不及看清,就见一团蓬松的爆炸头卷发扑入了她的怀中,死死抱住了她。 爆炸头卷发的主人面色苍白,对着她上摸摸、下摸摸,整个人都表现的很神经质:“小竹,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你现在头晕不晕?你什么时候动手术???” 殷九竹快被她搞糊涂了:“盼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不对,你说什么手术?” 冯盼盼语速飞快,仿佛喉咙里装了个加速器:“今天我下班早,想去你医院找你吃饭,结果到了医院之后你们前台那个姐姐告诉我,你被熊抓伤,送到医院了!!!!你究竟伤到哪儿了?是腿吗,是手吗?还是肚子被咬了个洞?” 每说一个地方,冯盼盼就夸张地摸一摸她的四肢,甚至想拉开她的外套看看她的肚子上是不是真的出现一个大洞。 殷九竹:“……” 果然谣言传着传着就会变味儿,明明是小熊猫抓的,怎么传了一圈,变成熊抓的了?如果真是熊的话,这一掌拍下来,她怎么可能全须全尾的躺在这里? 殷九竹哭笑不得的解释:“盼盼你听岔了,不是熊,是小熊猫。” “熊猫?!熊猫也很危险的,我那天看新闻,说熊猫把一个跳进去合影的男游客咬伤了!” “……”好吧,要向一个外行人先解释小熊猫和大熊猫的区别,确实很难。 -- 第171页 冯盼盼的性格向来这样,殷九竹给她耐心解释了一番自己没有“身受重伤”,又低下头,给她指了指自己头顶的伤口。 “看,伤口虽然有些长,但是很浅,流的血也很快止住了,医生说不用缝针。”殷九竹说,“而且我头发长,用旁边的头发盖一下、出门的时候戴上帽子,没人会注意到的。” 冯盼盼比她矮不少,垫着脚尖仔仔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那个伤口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她这才把心脏放回胸口里。 冯盼盼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敦敦敦喝了好几口杯里的水:“你真是吓死我了,我听说你被熊袭击了,我一路上车开的都快飞起来了!我现在腿都是软的!我一直想,小竹不会残疾吧,小竹不会瘫痪吧,小竹不会变成植物人吧……” “打住,”殷九竹做了个指挥家的结束手势,“请冯大小姐盼我点儿好,我四肢健全,很健康,就是头上多了一个小伤。” “这可不是小伤!”冯盼盼夸张地说,“这~么~长~的伤口,幸亏是伤在头皮,若是伤在脸上……哎呀,我们的大美女要是破相了,还有哪个男人娶呀!” 她本意是开一个闺蜜之间的小玩笑,哪想到她话音刚落,病房门口忽然传来景旭的声音——“——我娶!!” 殷九竹一愣,下意识看了过去。 冯盼盼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吃惊地望着他。 景旭刚从诊室赶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兜子的口服药,他刚刚听到冯盼盼的话,脑子一短路就…… 殷九竹:“……” 冯盼盼:“…………” 景旭:“……………………” 冯盼盼眯起眼睛,看看他,又看看她,狐疑地问:“等等,你俩是不是……” 在那样的目光下,景旭结巴了。 “我我我我……”他硬着头皮举起手里的药,欲盖弥彰地说,“……我曲渠取去去取渠曲我取药回来了!!” 第71章 病例七十一 牙痛的小熊猫(下)…… 小熊猫3 景旭之所以会失智到喊出“我娶”两个字, 原因必须从十分钟前讲起。 他离开病房,匆匆去诊室取落下的药单。他在走廊上与一位护士长打扮的中年女性擦肩而过,结果就被叫住了。 “小伙子!你等等。”那是位年纪大约五十左右的护士, 她打量着景旭,试探地说,“我觉得你特别眼熟……你是不是心外科景主任的儿子啊?” 景旭:“……” 他瞬间僵住了。 没错, 这家医院正是景旭他爸所在的医院。往前推十年,景旭读初中那会儿, 景家父母正值工作上升期, 没时间照顾他, 所以放学后景旭经常来医院蹭职工食堂, 一来二去也认识了不少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不过这家三甲医院规模很大, 医生、护士、及其他员工足有数千人,景旭也没想到这么巧, 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认识他的人。 上次景旭受伤进医院,他特地绕开了景父所在的这家医院。这次殷九竹意外被小熊猫抓伤, 景旭关心则乱,急急忙忙把她送进了这家最近的医院, 他心里存了一丝侥幸, 哪想到还是被抓包了。 “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呢,你一下子长这么高, 我刚刚看了好一阵子都没敢认。最近几年你怎么不来医院了?” 景旭嘴上说学习忙,心里却想:还能是为什么, 因为他爸看不起他当兽医,嫌他丢脸呗。 和那位护士大姐简单叙旧了几句,景旭心里惦记着殷九竹,借口要看朋友匆匆离开, 他加快脚步,心里暗自祈祷可千万别遇到他爸。 但这世间事就是这样——你越不想什么事情发生,就越会发生。眼看还有一个拐角就要回到殷九竹的病房了,哪想到他迎面和一名中年男人相遇了。 景旭:“……”他下意识转身想溜。 “你给我站住!”中年男人厉声叫住他,“景旭,你跑什么?” “……”景旭只能硬着头皮转回来,装傻,“爸,好巧。” 景父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一大袋子药:“你怎么来医院了?你生病了?家里又不是没医生没药,你回家一次比来医院强。” 景旭只想赶快结束话题:“不是我,是我同事。” 景父一听是同事,立刻关心起来:“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值得你这么跑前跑后的?” 他越是打听,景旭越是不想说:“人类同事。” 景父当然听出来他的敷衍:“难不成你们医……你们那个单位,还有不是人类的同事?” 景父不说“你们医院”,而是改称“你们单位”,虽然只是一个称呼,但这种刻意的区别对待让景旭很是烦躁。 景旭故意说:“我们‘医院’是给动物看病的医院,当然也有动物同事了。”如果野比和小青椒也算动物同事的话。 他这纯粹是胡说八道,景父一肚子气,怒道:“你上个班,都多久没回家了?不过是个破实习,不去也就不去了。一天天和猫啊狗啊的瞎混,你妈天天和我唠叨你,担心你累了病了被动物咬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也不知道给家里多打几个电话?你妈还以为你去外太空上学了呢。” 这点确实让景旭心虚。他工作起来每天没日没夜的,动不动就加班,确实很久没给妈妈报平安了。 景旭:“我今晚就给妈打电话。” -- 第172页 景父:“只给你妈打?” 景旭:“哦,还给姥姥姥爷、爷爷奶奶打。” 景父:“……” 景旭:“还有叔、婶、伯、姨,几个表哥表姐什么的也不能忘。” 景父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被他堵得气死。 他为了面子又不好直说,只能找别的由头数落景旭:“你这个实习什么时候结束?我之前和你谈过让你跨考传染病,你到底怎么想的?你要是有意,春节后我带你去见几个老师,明年在家好好准备,只要你过了线就能上。” “我明年要准备执业兽医考试。”景旭硬邦邦说,“没时间考传染病。” “那就后年,反正做研究不差这一两年。” “后年也没有时间。”景旭看向父亲,“大后年、大大后年、大大大后年……我都没时间。爸,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想成为一名兽医的现实?兽医没什么不好的,动物的命也是命,人的命也是命。我小时候您还教我,说实验动物为了给人类试药要忍受人工干预出来的畸形病变,说为了培养一个人医,需要解剖多少次猫、狗、老鼠,现在您倒是把这些话都忘了?” “景旭,有这么跟你爸说话的吗?!”景父厉声道,“我不是看不起兽医才不让你从事这个职业,但你都二十多岁了,你不能为理想活一辈子,你总要为自己的未来好好考虑!就这么说吧,医生在社会上受到的尊重,和兽医一样吗?你二十岁的时候为理想而活,你三十岁的时候为理想而活,那你五十岁,六十岁呢?等我退休了,我享受的是什么级别的退休待遇?我一个月拿多少退休工资?你别忘了,咱家现在的房子就是我职称升上去之后,医院分的!你当兽医,你混到顶头了不过是开一家自己的兽医院,等你退休了,你看有没有人搭理你!” 景旭不可思议地问:“我才二十岁,你就让我为了六十岁之后拿多少退休工资牺牲我现在的梦想?” “这不是牺牲梦想,这叫面对现实!” 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越说越是火气大。 景旭气父亲冥顽不灵,景父恼他心无大志。 最后,景父撂下狠话:“我没你这么目光短浅的儿子!你要这么喜欢做兽医,今年春节你就别回家了,和那些阿猫阿狗过去吧!” 说完,他不等景旭答话,就转身离开了:“兽医——切,没用的兽医!” 景旭冲着他背影喊:“人医——呵,傲慢的人医!” 这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父子,有朝一日会在手术台上再度相遇。那是一场跨越人医与兽医界限的通力合作,引发了无数媒体的争相报道以及全城民众的关注,他们同时走上了手术台,只为拯救一条恪尽职守的忠诚生命。 …… 因为刚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景旭心底烦躁,满脑子想的都是“追求理想还是面对现实”的两难选择,只剩下身体本能还驱动着他往病房的方向走。 因为理智离家出走了,所以在景旭听到冯盼盼的调侃时,他的灵魂抢先帮他回答了问题——“我娶!!” 虽然最后他用拙劣的谐音梗把自己的真心话掩饰了过去,可惜冯盼盼实在没那么好糊弄。她开车送殷九竹和景旭回家的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在“嘻嘻嘻”“嘻嘻嘻”。 她的笑声格外恐怖,安静一阵,突然笑一阵,又安静一阵,又突然笑一阵……也不知脑袋里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小的甲壳虫在殷九竹的单元楼门口停下,景旭护着殷九竹下了车。 殷九竹问:“盼盼,你要上来坐会儿吗?” “不了不了,你刚受了伤,你好好休息,我就不上去打扰了!”冯盼盼摆手婉拒,她今天开车兜了一大圈子,担惊受怕的,现在只想回家抱家里的小泰迪和小玫瑰。她转向景旭,叮嘱道,“还有你,好好照顾小竹,毕竟你可是要娶……” 殷九竹:“咳咳咳!” 颇有眼力见儿的冯盼盼立刻改了台词:“你可是要屈渠取去去取渠屈……去给她当助手的嘛!” 景旭:“……” 殷九竹重重撞上车门:“我看你和我家鹦鹉挺有共同语言,学不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安静如鸡。” 冯盼盼耸了耸肩:“提醒一下,鸡可不安静。” 殷九竹:“……” 在闺蜜发飙之前,冯盼盼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只留下一道潇洒的车尾气。 景旭手里提着一袋子消炎药,小心地问身旁的老师:“咱们回家?” 殷九竹捂着做痛的脑袋说:“不回家还能屈渠取去去取渠屈……去哪里?” …… 殷九竹因公负伤,虽然伤口不大,但高院长还是大手一挥给她放了两天带薪假。他担心她留下“心里阴影”,原本应该由她负责手术的小熊猫也转给了别的医生。 其他医生得知这个消息后格外激动,犬专科、猫专科、骨科的几位医生都跑去堵高大尚了,大家都想成为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 最后,这场难度并不大的口鼻瘘修复手术由四位医生共同完成,据说当天手术室里人满为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殷九竹:“……” 行吧,她独美的时间太久了,也是时候给其他医生一些出头的机会了。 -- 第173页 但是没想到,其他医生居然得寸进尺,提出了一个新要求! “什么?要把景旭调走???”殷九竹气到声音都拔高了,她在电话里严词拒绝,“院长,景旭是我们科室的,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刚开始他被分派来医院,哪个医生都不愿带,觉得带徒弟要费心教导,教会了就毕业了,嫌麻烦;是我辛辛苦苦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把这颗树苗扶正,怎么现在就有人来摘桃子?” 刚开始景旭分配到她手下时,她确实因为夜店ONS的事情对他不假辞色;但她后来突破了自己的偏见,开始正视景旭的存在、耐心教导他。 殷九竹可以拍着胸脯说,作为一个带教老师,她足够负责,没有一点藏私,不仅主动带景旭上台、给他创造学习机会,甚至还和他合写论文…… 景旭是她一手栽培、倾心浇灌出来的树苗,他还在她父母坟前发过誓呢,说自己会长成参天大树,未来给她遮风避雨。 言犹在耳,怎么说变就变呢? 殷九竹越想越气,甚至对高大尚连“师兄”都不叫了,而是直接叫他“院长”。 “师妹,我的好师妹,你别生气啊……”高大尚从未见过殷九竹如此盛怒的模样,他这师妹虽然算不上好脾气,但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怎么他只是提出要把景旭调走,她就气成了这个样子? 高大尚解释:“你看,咱院现在包括你我一共二十一名有执照的兽医,但是护士只有十三个。护士的工作太辛苦,吃不了苦的,干一段时间就走了;上进的,只不过把这里当跳板,打算自己考执照;踏实的护士没几个,这个月又有三个人辞职……其他科室忙不过来,特别缺人。” 殷九竹冷笑:“缺人就让他们招啊?” “问题是合适的招不到啊。”高大尚道,“要想在宠物医院当护士,没有一点基础是不行的,这本来就是小众职业,很多新人来了根本没办法上手,大家都想要个熟手。”他劝慰,“你放心,这只是暂时借调,就一个月……不,就两个星期!毕竟都是一个医院的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学生和其他同事把关系弄僵。” “……”殷九竹不语。她轻咬住嘴唇,很想告诉师兄,景旭对她的含义绝不是“一个学生”那么简单。 高大尚:“其实仔细算来,这件事景旭并不吃亏。景旭趁这次机会能去其他课室轮转,多了解那些常见宠物的病例,不也能拓宽他的知识面吗?” 好吧,殷九竹承认,高大尚的最后一段话打动她了。 她所在的科室虽然名为异宠科,但实际上一周所接诊的异宠病例并不算多,一半的时间她都在帮犬专科、猫专科消耗他们来不及接诊的猫狗病例。景旭在她身边,确实能见到很多少见异宠的治疗方法,但在宠物伴侣市场上,猫狗还是占据了95%以上的份额。 如果殷九竹真的为他打算的话,就不能把景旭永远束于自己身边,也要把他放出去,看看别的天地。 “……那好吧。”殷九竹叹口气,终于退让了,“师兄,有哪些科室缺人?我亲自帮景旭挑选他的轮转科室。” …… 殷九竹放假这两天,景旭也没去上班。 他请假回了学校一趟,一方面是拿实习报告,另一方面是和他许久未见的舍友方博文吃饭。 方博文已经顺利通过了公务员的笔试,进入面试名单了。官方兽医今年招三个,进面试的一共八人,方博文排在第二,不算太稳妥,他最近一直在加紧时间准备面试。 两人以可乐代酒,碰了个杯。 景旭:“文子,我提前预祝你成功上岸!” 方博文:“借你吉言啊兄弟!” 俩人喝完了杯中的可乐,方博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了老景,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宿舍啊?” 景旭:“……” 方博文:“我考试之前天天疑神疑鬼的,一会儿半夜起夜撞鬼了,一会儿有祖先托梦说我考不上,还缠着你给我解梦,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尴尬地笑:“我那时候魔怔了,睁眼闭眼都是考公务员这点事儿。你搬出宿舍,对我说是想回家住,但咱兄弟五年,我还不知道你和你爸关系不好?老景,你是为了给我提供一个良好的复习环境,所以故意跟我这么说,对吧?”他挠挠头,“其实我现在心态好多了,要不你搬回来吧,别成天看你爸脸色了。” 他哪知道,景旭根本没回过家,这段时间一直在和自己的带教老师住在同一屋檐下! 景旭干咳两声:“其实……我没回家。我和一个同事合租了一套房子,距离医院挺近的,上下班也方便。” “合租房子?”方博文这个贫困山村出身的穷学生立刻露出了肉痛的表情,“你们医院那边房租多贵啊!我天,一个月房租快顶我三个月生活费了啊!” 他越想越愧疚,拉住景旭的手:“老景,是我对不起你!你那套房子租了多久?要是短租的话,你赶快把房子退了吧,搬回来,赶快搬回来!我保证绝对不在宿舍再叨叨了!” 见景旭面露难色,方博文更慌了:“不会是长租吧……天,我的心脏好痛!如果我过不了公务员面试,一定是因为我自私把你赶出寝室所遭受的报应!” 眼看自己的舍友脸色煞白,景旭哪还敢再刺激他,只能勉强答应他过几日自己就搬回宿舍住。 -- 第174页 景旭安慰自己:最开始他和殷九竹说要借住一个月,现在只不过是如期搬走罢了。反正他们白天还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他还不至于相思成疾。 只是,他要怎么开口呢? …… 吃完饭,景旭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中。 他们现在的关系宛如并肩坐两个相邻的秋千,看似是你荡的高而快,我飘的低而缓,但高的那个也会后退,低的那个也会扬起。若即若离,忽近忽远,每次以为快同频了,却又一次交岔错开。 景旭很担心自己搬走之后,会不会和殷九竹渐行渐远。 哪想到刚进家门,就见殷九竹正襟危坐于沙发上,指着她旁边的位子,一脸严肃地说:“景旭,你过来坐,我有事说。” 她头上的伤口开始逐渐愈合,除了每日换药之外,不需要再缠着敷料了。她一头青丝如水般淌在肩膀上,景旭不由得想起自己帮殷九竹吹头发时,从她发丝上飘散出来的醉人香气。 ……待搬走之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正巧,我也有话和你说。”景旭苦涩地开口。 两人面对面坐好,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你先说?” “你先说?” “……” “……” “那我先说?” “那我先说?” 好吧,两人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这样的默契。 殷九竹想着快刀斩乱麻,直言道:“不如一起说?” 景旭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数一二三,只是望着对方的眼睛,就知道应该何时开口—— ——“我们不能一起工作了!” ——“我们不能住在一起了!” 嗯???? 第72章 病例七十二 中兽医 中兽医 殷九竹以为, 即使两人白天见不到,晚上也能见到。 景旭以为,即使两人晚上见不到, 白天也能见到。 哪想到世事如此凑巧,现在可好,两人白天见不到, 晚上居然也见不到…… 景旭没有刻意挑“搬家”的日子。他找了个普普通通的工作日,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那……我走了?”景旭站在玄关外, 他单肩挎着背包, 厚重的外套穿在身上, 就像一个旅人即将远行。 “嗯。”殷九竹不知该说什么, 只能不轻不重的回了一个音。 当初景旭搬到殷九竹家中时,轻装而来, 只背了个大号双肩包,里面装了几套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一个月租期已满, 他离开时,居然也是轻装离开, 一个双肩包就带走了他的所有家当。 这套房子虽然是两居室, 但面积并不大,景旭刚搬进来时, 殷九竹家中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觉得家里小到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厕所要抢, 客厅的电视要抢,就连阳台上的挂衣架都要抢。 然而当景旭离开后,她突然觉得家里空荡荡,就连聒噪的小鹦鹉都不能打破屋内的寂静了。 殷九竹站在阳台里, 望着景旭背着双肩包离开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路灯下,他的背影被夜色裹挟着,理她越来越远。 真是奇怪,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她怎么会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呢? “这个混蛋,居然真的说走就走,也不知道回头看一眼。” 旁边的小青椒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它的另一个主人居然会一个人离开,从它被殷九竹接回家那天起,在它的印象里,男主人和女主人就24小时黏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从来没有分开过。 它落在殷九竹肩上,伸长脖子往窗外望着,急着啾啾直叫。 殷九竹抬手弹了它小脑袋瓜一下:“他是傻狗,你是傻鸟。”她坏心眼地吓唬它,“景旭走了,他不要你了。” 小青椒听懂了,着急地扇动翅膀上蹿下跳,幸亏阳台有窗户,否则这小家伙可能真要和景旭一起私奔了不可。 小青椒一着急,人语鸟语轮番上。 只听它喊:“囡囡,囡囡,囡囡!” 殷九竹不理它。 它又喊:“囡囡,囡囡!你真漂亮!你真漂亮!” 这段话景旭翻来覆去教过小青椒好几遍,希望能靠这只傻鸟替自己向殷九竹传递心意。哪想到直到他走了,这小绿鹦鹉才开窍。 殷九竹怔怔地看着小青椒,听它用酷似景旭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那句“你真漂亮”,心里万千滋味回荡。她不愿再想下去,理了理裙摆,起身回到了客厅。 她不知道,就在她刚离开阳台之后,原本正冒着寒风往小区外的青年也停下了脚步,回身望了过来。 景旭望着空无一人的阳台,只有那熟悉的绿色鸟儿还在鸟架上蹦蹦跳跳。 哎。怎么刚分别,现在就开始想念了呢? …… 和景旭搬家一事相比,景旭要调到其他科室则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虽然高大尚对天发誓,这次借调只是暂时的,最多两周就会把景旭送回来,但殷九竹对此表示怀疑。如果景旭表现太好,对方科室舍不得放人了怎么办?如果景旭觉得跟着其他老师能学到更多的知识,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 正因为此,殷九竹在医院几大科室里精挑细选,最终拍板给景旭定下了一个“既能学东西,又不会让他想叛出师门”的科室——中兽医科。 -- 第175页 没错,“中兽医”。 很多主人第一次带着病宠上门看诊时,都会惊讶于爱宠之家医院居然有一个专门的中兽医科。在国外,中兽医名声不显,但是在这片土地上,由历史和文化孕育出的中兽医之法,流行了上千年。 中兽医以针法、灸法为主要治疗手段,有大量临床数据表明,针灸疗法在治疗动物肌肉骨骼类疾病有奇效,如脑梗后的半身不遂、面部偏瘫、以及腰椎间盘突出等等。 比如柯基犬、腊肠犬这类脊骨过长且四肢短小的犬,患有腰椎间盘突出的概率远超过一般的犬种。甚至有的时候,狗狗只是从沙发上跳到地上,就会挫伤脊骨。狗狗患病后,临床表现为后驱瘫痪,只能靠前肢拖着后肢行动,甚至连屎尿都无法自理。 这种病若是在普通兽医手里,只能靠开刀治疗,但是在中兽医科,只需要几个疗程的针灸,就可让病宠再次站立,重获新生。 在所有科室里,就属中兽医诊室墙上的锦旗最多,大锦旗叠小锦旗,红锦旗套金锦旗……景旭第一次走进诊室时,被这整整四面墙的锦旗震撼住了。 爱宠之家华城分院中兽医科的胡医生,是一位有着四十多年临床经验的老大夫了,就连殷九竹见到他,都要尊称他一声“胡老师”。 胡老师个子不高,随着年纪渐长又矮了几厘米,个子刚过一米六,是个和善的小老头。因为常年与针具为伍,他的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上有很明显的凹槽,十根手指也被艾灸熏得发黄,身上不论何时都飘着一股中药味道。 胡老师的小徒弟最近请婚假回去结婚,他们科室一下没了趁手的助手,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又不好搬上爬下的,现在景旭被分到他们科室,他真是举双手双脚欢迎。 “小景同学啊,你之前了解过针灸治疗法吗?”胡老师常年保温杯不离手,杯中飘着一截党参片儿和两颗红枣,他低头喝茶时,升腾的热气把他的眼镜片镀上了一层雾气。 在这位老前辈面前,景旭一点不敢夸大,实话实说:“我了解的不多。学校有这方面的选修课,但是没有相应的实践机会,我虽然能背下穴位谱,但没有实际取过穴,对入针的手法、深度、留针时长都没经验。” 胡老师点点头:“中兽医难学,不同品种的动物穴位也不同;就算是相同品种的动物,体型大小、脂肪薄厚都会影响押穴的准确度。我的徒弟用了三年时间才学了皮毛,你来我这里就两个星期……算了,就帮我打打下手吧。” 这样就算收下景旭了。 来中兽医科室看病的宠物所患病症都差不多,约有一半都是腰椎间盘引起的后驱瘫痪。胡大夫用针功夫出神入化,一个疗程大约5-8次针灸,基本上每次疗程结束后,病宠都能恢复健康,正常跑跳。 眼看主人哭天抹泪地抱着瘫痪的狗狗走进诊室,又喜笑颜开地牵着四肢灵活的狗狗离开,这种成就感有谁能拒绝呢? 景旭每天在中兽医科都干劲满满,脸上阳光普照。 与他相反,殷九竹在离开他之后,颇有些不适应。 “景旭,今天早上那个粪便化验结果出来了吗?你去化验室取一下,顺便帮我去药房取个药。”殷九竹视线盯着屏幕上的英文资料,一边随口嘱咐道。 然而她的话音落下很久,也没听到那道熟悉的应答。 殷九竹下意识回头寻找,却发现诊室里空荡荡。 “……”她怎么又忘了,景旭被她亲自调去了别的科室,她现在成了“光杆司令”了。 景旭到了新科室后,每天忙得脚不点地,两个科室午休时间错开半小时,甚至连午饭时也见不到对方的影子。两人明明在同一家医院里,一天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好几次殷九竹在走廊里与他擦肩而过,看他如风一样跑去化验、取药。 虽然她早知道景旭性格好,但亲眼见到他如此快速地融入另一个科室,她心中难免复杂。 亏她还在担心他去了新科室适应不适应、跟了新老师能不能多学点东西,现在看来,原来只有她在杞人忧天。 “我究竟在瞎操什么心呢?” 殷九竹自嘲的笑笑,重新打点起精神,继续专注着处理案前的工作,把景旭的身影驱逐出脑海。 冬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办公桌上,暖融融的;桌旁的鸟笼里,小青椒正蹲在架子上安静睡觉——看,就算没有景旭,她的工作和生活照样不受影响。 若是让景旭知道了她的想法,他一定会大呼冤枉。 他之所以这么忙碌,纯粹是为了用繁忙的工作压过心里的想念。他不想让殷九竹觉得,自己离开她后就成了不会独立行走的废物。 天知道,他究竟有多想回异宠科呀! …… 在中兽医科上班的第五天,景旭遇到了他的(实习)医生生涯里年纪最大的一只狗。 它叫欢欢,十八岁了,是一只京巴。 好像每个人的童年里都有一只叫欢欢的京巴犬,往前推二十年,那时候京巴犬可是不折不扣的“街犬”,街坊四邻都爱养这么一只走路慢悠悠、侧脸扁平、牙齿地包天的小白狗。 但是很快,泰迪来了,金毛来了,哈士奇来了,女王的柯基也来了……这些模样漂亮的洋犬迅速占领了宠物市场,直到最近几年,才有人后知后觉的发现:街上怎么再也见不到京巴犬了呢? -- 第176页 欢欢一身雪白的长毛,打理的干干净净,长毛如丝缎一样顺滑,一看就是被家人娇养的狗。只可惜它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瞳孔之中裹着一层浅浅的白雾,这是典型的白内障症状,不过联想到它的年纪,出现白内障也在情理之中。 欢欢没让人抱,晃晃悠悠自己走近了诊室。 它走路姿势很奇怪,右前腿、右后腿无法弯曲,仿佛身体上杵了两根木棍,时不时就要踉跄一下。 陪着欢欢来看病的是一位老阿姨,她手里还拖着一个买菜的布袋车,车里放了不少蔬菜,看样子是刚从菜市场回来。 “欢欢来啦?”胡老师见到欢欢的主人,像是见到老朋友一般,态度熟稔的同她攀谈,“最近欢欢吃喝排泄怎么样?都正常吗?” “正常、正常,我每天用羊奶给它泡一点狗粮,再给它煮这么一块鸡胸肉,一天两顿,下午还要吃点水果。”老阿姨伸手摸了摸欢欢的脑袋,笑着说,“我都和我们欢欢说好了,欢欢要再坚持坚持、多陪我几年呢!” 景旭很有眼力界儿的把欢欢抱起来,轻轻把它放到了针灸台上。 宠物专用针灸台是一个工字型的木制架子,外面包了一层橡胶软垫,宠物会以骑跨姿势固定在上面,不能随意挣动,方便兽医施针。 毕竟是老客户了,胡老师对欢欢的情况很熟悉,他边捏它的肌肉帮它放松,边和景旭介绍它的情况。 “我在上家医院工作时就认识欢欢和它的主人了。欢欢三年前突发脑梗,虽然救回来了,但脑梗引起了右驱瘫痪,完全无法自理。” 单侧瘫痪是脑梗的常见症状,欢欢生病后主人不离不弃,辗转多家医院求医,终于在其他狗友的介绍下认识了胡老师。胡老师针灸疗效显著,在经过长达半年的治疗后,欢欢重新站了起来,虽然现在走路还是很僵硬,但能吃、能玩、能正常排泄,愈后效果极佳。现在它每个月都会来医院针灸一次,算是调养。 “景旭,你仔细看我的针法——” 中医用的针具分为好几种,圆利针、三棱针、穿黄针……胡老师用的是最细的毫针,针体粗度不到1mm。他左手拇指指尖以切押首发抵住穴旁皮肤,右手持针,手腕似是轻轻一抖,那细如毛发的针具就精准地穿透皮肤,深入肌理。 动物的穴位和人类的穴位有些不同,需要按照它们的解剖特征来取穴。从腰荐十字部正中的百会穴,再到髋结节旁的雁翅穴、荐尾椎之间的尾根穴,乃至后三里、曲池、抢风等穴位上都密密麻麻布满了细细的毫针。 胡老师运指如锋,谈笑间他就轻轻松松刺入了十几根毫针,手法精准,景旭在旁看得如痴如醉。 欢欢已经非常熟悉这套流程了,舒舒服服地趴在针灸台上,闭目养神,倒是真像一个小老头。 景旭转念一想,欢欢都十八岁了,以狗的年龄来算,它确实是个老爷爷了。 半小时的针灸时间很快过去,景旭麻利的拔掉狗狗身上的针。胡老师手法极好,针眼几乎都没怎么出血,他把欢欢身上收拾干净,重新把它抱回地上。 欢欢向胡老师摇了摇尾巴,试着走了几步——别说,它的走路姿势确实比刚来时好些了。 胡老师笑眯眯冲它告别:“欢欢,舒服多了对吧?咱们下个月再见啊。” 欢欢冲他“汪汪”叫了两声,像是在和自己的老朋友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欢欢跟在它的主人身后摇摇摆摆地离开了,望着两个“老人家”慢悠悠离开的背影,景旭喃喃自语:“这么长寿的狗,我还是第一次见……可惜下个月它来看诊,我就不在这里了。” 胡老师“哦”了一声:“想下个月再看到欢欢?很简单,你留下不就好了?” 景旭:“……?!” “我这里常年缺人,小景,我看你对针灸挺感兴趣的,你要不要干脆来我这里?我年纪也大了,就收你当关门弟子怎么样?以后你就是我最小的徒弟,你那些师哥师姐都得照顾你。” 景旭哪想到自己一句随口的感慨居然让胡老师动了收徒的心思? 胡老师越想这个提议越觉得不错,在他眼里,景旭敏而好学,可比他之前带出来的徒弟聪明多了!这么好的苗子让他放手,他哪里舍得? 胡老师起了惜才之心:“你要是不好找小殷开口,我去替你说怎么样?” 景旭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如果胡老师真去跟殷九竹说他要“叛出师门”的话,以殷九竹的脾气,以后肯定不会再理他了! 第73章 病例七十三 京巴犬(上) 胡老师主动抛出橄榄枝, 景旭要想不伤老师面子拒绝他,着实费尽了脑细胞。他称自己实习结束后就要回到学校,之后还要考研, 没有完整时间跟在胡老师身旁学习……这个理由还算合理,终于让胡老师打消了收他为徒的念头。 眼看有个好苗子却不能收入门下,胡老师心底可惜, 没少和身边的同事唠叨。 医院人又不多,这么一来二去的, 这件事也传到了殷九竹耳朵里。 高大尚和殷九竹开玩笑:“师妹啊, 你听说没有, 胡老师想和你抢景旭呢!你这徒弟真是个香饽饽, 哪个老师都喜欢他。” 殷九竹脸上带笑, 说:“景旭做事认真又好学,他能得到胡老师的肯定, 是他的福气。” -- 第177页 转过头来她就和小鹦鹉抱怨:“听到没有?某人乐不思蜀了!” 小鹦鹉自然不明白她心里百转千回的心思,照旧无忧无虑地吃它的优质坚果, 每天在鸟笼里蹦蹦跳跳,闲来无事嚷嚷几句“你真漂亮”“恭喜发财”, 用的都是景旭的声音。 …… 圣诞节过后就是新年了。 他们医院会留三分之一的人员值班——新年到春节这一个多月是宠物疾病多发期, 除了因为寒冬造成的关节炎外,还有各种“节日病”。 比如:被鞭炮声吓到应激的鸟;吃了太多肥肉结果得了胰腺炎的狗;吃饺子时误吞硬币的猫……这些病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看到的, 所以被他们戏称为节日病。 虽然不放假,但高大尚很大方的给每个医生护士都包了厚厚的大红包, 就连景旭这个实习生都拿到了一千块钱的超市购物卡。 这可是景旭第一次收到“年终奖”(如果购物卡也算年终奖的话),意义大不一样。 他拿到卡后立刻屁颠屁颠去了殷九竹的诊室,双手恭恭敬敬地把那张卡放在了殷九竹的办公桌上。 许久没有见到他,小青椒表现得极为兴奋, 立刻从笼子里飞出来,翩翩然落在他的头顶,两只小爪左踩又踩,终于在他的头发上刨了个心满意足的坑,舒舒服服趴下。 殷九竹的视线扫过那张购物卡,抬了抬下巴,问:“什么意思?” 景旭回答:“这是院长发的年终奖。” “我知道这是院长发的,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年终奖给我?” 景旭厚着脸皮回答:“上交年终奖给老……咳,给老师,需要理由吗?” 殷九竹读出了他的未尽之言,她抱臂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许久没有说话。 景旭紧张的手心都湿了,生怕殷九竹不接受。 “景旭,你就没想过——”殷九竹表情平静,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超市购物卡,并排摆在景旭的那张购物卡旁边,“——公司发的年终奖,我也有一份吗?” 景旭:“……” 景旭:“…………” 景旭:“………………” 殷九竹的指尖敲了敲桌子:“拿走吧。” 景旭“哦”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去拿自己那张卡。 却没想到他的手指刚碰到自己那张卡,殷九竹却探身过来,压住了卡的另一边。 两人的手指同时压住小小的卡片,指尖距离极近,只差几厘米就能触碰到彼此。 景旭一愣,茫然地看向殷九竹。 殷九竹挑眉:“不是说上交给我了吗?怎么送人的东西还想拿走啊?” 景旭:“可你刚刚说……” 殷九竹一点点抽走他手下的卡,嘴边的笑容若隐若现:“我让你拿另一张。” 景旭用了足足五秒钟去消化她的话,当他想通了她的意思后,他立刻拿走了桌上那张原本属于殷九竹的购物卡,生怕再晚一步殷九竹就收回了。 他捧着那张卡,眼角眉梢都在笑,明明做了个不赔不赚的生意,可看他这满脸阳光的样子,还以为他接住了从天而降的金苹果呢。 景旭捧着那张购物卡傻笑着走了,门咔哒一声关上,诊室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殷九竹看了看手里的购物卡,薄薄一张卡上仿佛还残留着景旭手心的温度。这真是她受到过的最“廉价”也是最“昂贵”的礼物了。 她没忍住对着卡片笑出了声,她高举手臂,脚下一滑,带着轮子的办公椅就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足以显示她心情的雀跃。 哪想到她转一圈回到原位,却意外发现办公室门居然又打开了,景旭目瞪口呆地站在门缝外,把她举着卡片原地转圈的样子全都看在了眼里。 殷九竹:“……” 景旭:“……” 殷九竹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重新恢复成为人师表的模样,严肃地问:“你回来做什么?” 景旭小心翼翼把头上的鹦鹉摘下来:“我忘了把它还回来了……” 放下鸟儿后,他立刻脚底抹油迅速开溜。 只剩下懵懂的小青椒傻傻站在殷九竹的办公桌上,翘着尾巴一蹦一跳。 小鹦鹉:“囡囡,囡囡?” “闭嘴。”殷九竹把小青椒塞进笼子里,“再吵,你那份年终奖也给我交上来。” …… 新年前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没什么工作的精神,整个医院里飘荡着懒散的气氛。大部分同事明天都会放假,留下值班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想赚加班费,另一类是单身狗。 真巧,景旭两个都是。 今天没什么客人,景旭坐在中兽医科的门口发呆,无所事事之下,他又掏出那张购物卡翻来覆去的看,边看边傻笑。 “小景,一张购物卡就让你这么开心啊?都看多久了?”身后传来胡老师的调侃声。 景旭赶忙收起卡,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胡老师还以为他在为第一次收到过节礼物而开心,拍拍他的肩膀:“就算再开心,也不能忘了眼前的工作啊,明天就是新年了,你可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老师您放心,我肯定不会耽误工作的。”景旭很乐观:“不过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家里做晚饭准备庆祝跨年呢,还有谁会来医院啊。” -- 第178页 “话不能这么说。”胡老师叹了口气,“生老病死这些事从来不会挑日子,当它决定要来的时候,不会因为明天要过新年,它就停下脚步的。” 仿佛在印证胡老师的话,十分钟后,走廊那端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着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轱辘擦过瓷砖地面的声音。 “胡大夫,胡大夫!!”耳熟又苍老的女声响起,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惊慌。 景旭循声望去,闯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前几天才带欢欢来看病的秦阿姨拉着她的小推车步履蹒跚地奔了过来,可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了欢欢的影子。 秦姨刚从室外进屋,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她一把拉住胡老师的胳臂,颤声说:“胡大夫,你快看看我家欢欢!我做晚饭时把它留在客厅,做完了饭去找它,发现它突然动不了了!” 她边说着,边从小推车里抱出那只有着雪白长毛的小狗,只见它四肢僵直,已经完全无法站立,甚至连趴都无法趴,只能侧躺在主人怀里。 它的口鼻全被呕吐物浸湿,舌头从口腔内滑出无法收回,原本粉色的舌根却呈乌黑,这是典型的缺血症状。除此之外,它眼球震颤,丧失了瞳孔反射;胡老师立刻施针扎向它的四只脚心,却发现它连四肢反射也消失了。 欢欢的喘气声音很大,像是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呼吸的频率也很快,往往上一口还没吸进肺里,就立刻开始了第二次呼吸,对于老年犬来说,过度呼吸是一个格外危险的信号,这证明它的肺部可能出现水肿症状。 结合欢欢的年纪、病历和临床表现,胡老师立即断定——欢欢一定是突发脑出血了! 最终MRI扫描检查结果也如胡老师预料,欢欢的大脑里有两处明显的异常病灶,一处是三年前的陈旧血管栓塞;还有一处就是刚刚突然发生的血管破裂,出血量将近10ml!要知道,一个75公斤的成年男性脑出血10ml就足够进抢救室,而它只是一只体重十斤的京巴犬! 虽然已经提前猜到了结果,但是当光学影像图摆在桌上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景旭怔怔地望着欢欢,明明前几天还约好了下个月再见面,但现在它却一动不动地躺在主人怀里,除了它急速起伏的胸口以外,再没有任何现象可以证明它还活着。它变成了一个残败的躯壳,而它的灵魂就被困于这个残败的躯壳之中。 秦姨把欢欢紧紧抱在怀里,不等其他人开口,她抢先说:“救!花多少钱都救!!我有退休金,我两个孩子也工作了,我们出得起钱!如果要做手术,我也可以签字,我就一个要求,一定要救它!”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胡老师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他的动作很慢,视线一直落在眼镜片上,躲开了阿姨的视线。 “首先,欢欢既有脑出血又有脑梗阻,这两个病的病因是完全相反的,脑出血是由高血压引起的脑动脉破裂、血液溢出,而脑梗阻是由于脑部缺血引起的缺血性坏死。治了一个,就很有可能加剧另外一个。 “其次,现代动物医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发达,人脑出血可以做开颅手术,把血引流出来,再把破裂的血管缝合好,但是狗不行,除了某些实验室以外,根本没有人能做这么精密的动物脑科手术。 “还有最重要的第三个原因——” 这次,胡老师停顿了很久,他阖了阖眼睛,不知要如何开口。 秦姨望着他,木然、呆滞地问:“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胡老师没有说话,最终是景旭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秦姨,欢欢十八岁了。”景旭声音放得很轻,他又重复了一遍,“它十八岁了。” 十八岁,十八年。 对于人来说,这段时间刚刚足够他从牙牙学语,变成一个拥有无限未来的成年人;而对于一只狗来说,它已经度过太过漫长的时光,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只同时患有脑出血和脑梗塞的病犬,它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无法看、无法听、无法排泄、无法进食、无法摇动尾巴……即使鼻饲和气切同时用上,它也不过是在这世间苟活。 ——它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滚滚热泪立刻从秦姨的眼里涌出,她脸色变得煞白,青白的五指收紧,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欢欢身上雪白的毛发,仿佛这样就能把它唤醒。 胡老师把纸巾递到她面前,然后给了景旭一个眼色:“小景,我和欢欢的主人要聊聊,你出去守着门,不要让其他人打扰。” 景旭点点头,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出了诊室,一种说不出的茫然从心底深处传来。 诊室门咔哒一声合上,胡老师的话也被截断:“……我们的目的不是终止生命,而是终止痛苦……” …… 二十分钟之后,诊室门开了。 阿姨趴在桌旁泣不成声,眼泪一串又一串的砸落在京巴犬的身上。 胡老师踱步而出,停在了景旭面前,仰头看向他。 “小景,你去一下药房。”胡老师语气郑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领一支戊巴比妥钠和一支氯-化-钾,这次由你来做。” 景旭木然点头:“……好。” 戊巴比妥钠是一种深度麻醉剂,而氯-化-钾可以造成瞬间高血钾,导致心动过缓,抑制心肌收缩。 -- 第179页 这两种药同时使用,可以让动物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安然离开。 ——也就是,安乐死。 第74章 病例七十四 京巴犬(下) 作为一名兽医专业的学生, 景旭做过许多次动物实验,也数不清楚医学处死了多少兔子与老鼠。 但这次……但这次不一样。 景旭望着托盘里的两支药剂,整个人仿佛置身于茫茫深海之中, 巨大的压力堆积在他胸口,抑制住他的呼吸,而他的眼睛、耳朵也蒙上了一层雾, 视线迟迟无法聚焦。 欢欢躺在他面前的操作台上,他身下铺了一张深红色的毛线小毯子, 毯子已经很旧很久了, 周围还打着布丁, 边缘用钩针勾出了欢欢的名字。 这是欢欢的主人秦姨亲手给它织的毛毯。秦姨说, 当初欢欢刚接回家时, 她就用这个毯子裹住它,用眼药瓶当奶瓶, 一点点给它喂奶。这毯子一用就是十八年,周围的线头已经烂了, 又被秦姨用布头缝补好。她曾经给它织过一条新毯子,但欢欢不认, 就认这个旧的。 当初, 她用这个毯子迎来了它,现在就用它最喜欢的毯子送它离开。 “欢欢……欢欢, ”秦姨摸着欢欢的头说,“自从养了你之后, 经常听到有人说,我对你太好了,每天都给你做狗饭、给你按摩、给你梳毛。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是你对我太好了。三年前那次, 所有医生都觉得你挺不过去了,但你却奇迹般的苏醒过来,因为你不敢走,你怕我伤心,你怕我退休之后一个人太寂寞。” “十八年不算短了,”秦姨没有哭,而是笑着开口,“你的小毯子我不会扔的,以后记得回来看看我。” 欢欢是一只幸运的狗,为了送别它,所有人都放下了新年的团圆饭,匆匆赶来医院见它最后一面。秦姨丈夫早逝,赶来送别的有她的儿女和他们各自的爱人,还有她牙牙学语的小孙女…… 在这十八年里它陪伴了一个家庭三代人的成长。它见证了女主人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变弯,长出满头白发;也见证了年轻的小主人日渐成长,组建属于自己的新家庭。 它活了太久太久,它拥有了太多的爱,也创造了太多的回忆。 ——它来人间一趟,已经无憾了。 给病宠实行安乐死时,不建议家属在场,尤其秦姨年纪已高,让她亲眼见证欢欢的离开,她情绪激动之下很容易出危险。在漫长的告别之后,秦姨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操作室。 秦姨的孙女年纪还小,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倚在妈妈怀里,越过妈妈的肩膀,向着操作台上的欢欢伸出肉肉的小手,用稚嫩的童声喊道:“狗、小狗……” 妈妈掩住她的眼睛,快步把她带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房内只剩下景旭一个人。 他木然地低头,望着面前的京巴犬。欢欢的意识已然溃散,胸口急速起伏着,如破败的风箱,唯有它的舌尖还在一点一点的抽动,呼吸间有潮湿的热气喷洒在景旭的手心里。 它甚至不会眨眼了,那双被白内障遮蔽的双眸内只有一片雾色,景旭的身影就倒映在那片雾色之中。 景旭深深呼出一口气,稳住心神,按照操作规范先给京巴犬注射了戊巴比妥钠,一针下去,欢欢的呼吸明显放缓,已经陷入了深度麻醉之中,“就像是睡着了”。 他又伸手去拿第二针氯-化-氢,明明是如此轻的一剂药剂,落入手心却沉的握不住。药剂落在托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景旭握紧拳头,擦干手心里密布的汗水,再度拿起……这次,他不敢再犹豫,把药剂缓缓推入了欢欢的血液中。 十秒钟后,它的呼吸逐渐微弱,直到完全消失。 二十秒钟后,那双曾经看过人间繁华的双眼失去了光彩。 一分钟后,十八岁龄的京巴犬欢欢,正式宣告医学死亡。 “欢欢,对不起。”景旭抬手,帮它合上双眼,“没能让你看到新年的第一束光。” …… 当景旭拖着僵硬的步伐从操作室里走出来时,意外在门口看到了殷九竹的身影。 “景旭,你还好吗?”她神色关切地望着他。 身后的操作室里,传来欢欢主人们无法抑制的哭声;景旭抬起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丑,因为殷九竹在看到他的笑容后,立刻上前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 虽然这个拥抱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但她身上的温度却留在了他的怀中。 “没关系的,你要是难受你就说出来,谁都有第一次。不要害羞,就算你哭都没关系,没人会嘲笑你的。”殷九竹的语言掷地有声,“记住,你没做错任何事,你是它的英雄,你帮它解脱了。” “老师……”景旭有些意外,没想到殷九竹会当着其他同事的面抱他。这次,他脸上的笑容诚挚了一些,“我没那么不专业,当初选择了这个行业时我就知道,生老病死是常情。至少欢欢是在主人的宠爱下离开的,它比那些被虐待的小动物幸运太多了。” “你真这么想?” “当然。”景旭回答,“‘安乐死的目的不是为了终止生命,而是为了终止痛苦’——这是教科书上写过的话。作为医生,在适当的时候为病宠终止痛苦,这是我能为它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 第180页 他的回答十分流畅,态度自然,就像是一名成熟的、已经见惯了生死的兽医师。 “你真让我……惊讶。”殷九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轻喃,“你比其他人细腻的多、也善良的多,我本来还担心你走不出来。没想到,是我误会你了。” 美国有过统计,兽医这个行业的自杀概率和抑郁概率远超其他行业,因为兽医在工作中要经常面对安乐死。 从动物福祉的方向出发,安乐死可以帮助动物从病痛中脱离,是一种人道主义行为。但在施行安乐死过程中,给医生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胜其他。 人类拥有着世间最丰富的感情,当你亲眼目睹一双双眼睛永远失去光彩,当你亲身见证一颗颗心脏停止跳动……没有人能够平静、平稳、平和地面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 在殷九竹得知景旭居然要独自一人为动物实施安乐死后,她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赶到操作室外等他,就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给他一个拥抱。 只不过,景旭的表现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的态度……太过“成熟”了。这根本不像是殷九竹认识的那个热爱生命、会为动物共情的他。 “老师,抱歉我要先离开一会儿,我要把没用完的药送回药房销毁。”说完,景旭拿着手中的托盘走向了药房。 望着景旭逐渐远去的背影,耳边听着病宠家属的哭声,殷九竹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 在宠物医院里,病宠的离开是一件再常见不过的事情,尤其在流行病爆发的季节,一天之内甚至会有三四只动物死亡。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节奏,也习惯了生命的无常。 当太阳照常升起后,新的一年来临了。浸满消毒药水的拖布从瓷砖地面上划过,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没有休假的同事们无精打采地抱怨着新年还要值班,互相聊着昨晚的年夜饭…… 没有人会记得,就在昨天,一只叫做欢欢的小狗离开了它热爱的家人——毕竟,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今天值班的同事不多,护士不够用,景旭被派去猫专科帮忙。 一只面容娇美的波斯猫戴着太阳花形状的项圈,被主人从猫笼里抱了出来。它有严重的口炎,主人约了今天全口拔牙。 因为牙痛,这只猫猫脾气格外不好,它不停地对着周围的医生护士哈气,露出锋利的爪子。它应激反应严重,一旦有人靠近,它就弓起后背,尾巴上的毛全部炸开。 猫专科的医生花费太多时间,才慢慢靠近它,然后抓住机会立刻把猫塞进保定毯里,只露出它的一只前爪。 景旭拿起提前准备好的诱导麻醉剂,针尖先推出一点液体和空气,然后向着猫咪慢慢靠近。 诱导麻醉是气麻术前必不可少的一环,景旭数不清楚自己推过多少针了,他早已烂熟于心,理应不会出任何问题。推完药后,猫咪会短暂地进入昏迷状态,“就像是睡着了”。 “小景,小景?!”和他搭班的医生突然叫他。 景旭如梦初醒:“怎么了?” “你没事吧?”医生皱眉看过来,语气关切,“你的手怎么了?” 他的手怎么了? 景旭茫然低头——他持针的右手居然在不停颤抖。 看到这一幕,青年下意识伸出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手腕,然而他不仅没能止住右手的颤抖,那颤抖甚至愈演愈烈!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右手对抗着,他瞪着自己的右手,仿佛那是一个冰冷的怪物,仿佛那是一个邪恶的魔鬼。 他颤抖着,挣扎着,对抗着——突然,他的右手一松,麻醉药剂从他的手里跌落。 景旭的脸上褪尽了血色,额头满是冷汗,他死死撑住最后一分理智向医生道歉:“抱歉,我……我失陪一下。” 说完,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立刻冲出了手术室。 …… “景旭进去多久了??” 殷九竹脚步匆匆,白大褂的衣角在她身后纷飞。她脸色严肃,为了方便行动,她一头青丝用钢笔挽成发髻,服帖地坠于脑后。 她今天上班晚,刚到医院,就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景旭的事情——在一场常规手术中,本应该负责麻醉的景旭突然从手术室里离开,然后冲进一间操作室反锁上门,谁敲也不开。 “进去快半个小时了!”一位护士惊慌地说,“备用钥匙在莹姐那儿,莹姐轮休,她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殷九竹停步在操作室前——这间房间,正是昨天景旭实施安乐死的房间。 殷九竹又仔仔细细问了那位医生当时手术室里的情况,拼图一片片凑齐,她立刻意识到景旭出了什么问题。 她紧咬住下唇:虽然她早就猜到安乐死会给景旭带来极强的冲击,却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严重的心理反映。 如果昨天景旭发泄出来还好,但他昨天强忍着没有在殷九竹面前暴露他的脆弱,结果情绪积压到现在,在他再次拿起针管时,突然如山洪爆发,再也无法抑制。 很快,莹姐拿着钥匙匆匆赶到。 “莹姐,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殷九竹冲她点点头。 景旭在他们医院很受欢迎,莹姐也很喜欢这个充满活力的男孩,她压低声音,关切地问:“景旭没事吧?” 殷九竹神色肃穆:“有我在,我会让他没事的。” -- 第181页 她抬手敲门:“景旭,是我。” “……” 房内没有任何回应。 殷九竹没有任何气馁,再度敲门重复:“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能进去陪陪你吗?” “……”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 “昨天我说过的话,我现在再重复一遍——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把它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你是它的英雄。” 这一次,房门内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声响。 有动静就好。殷九竹终于把高悬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手中的钥匙轻轻插-入锁眼,往右旋转了两圈,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 殷九竹屏息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在靠近操作台的墙角,有个身影席地而坐。 那是景旭。 明亮的灯光从殷九竹身后喷薄而出,冲破浓重的黑暗,一直蔓延到景旭脚下。 景旭抬头望去——殷九竹伴着光,来到了他的身边。 第75章 病例七十五 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殷九竹强制性地给景旭放了三天假, 甚至收走他的工牌、拿走他的白大褂,赶他回宿舍休息。 胡老师知道这件事后非常自责,懊恼地说:“哎, 都怪我。我本意是想锻炼一下小景,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我当时要是陪着他就好了,不该把安乐死交给景旭一个人去做。” 殷九竹安慰他:“您别多想。既然景旭选择了这条路, 那么总有一天他要面对安乐死这件事。您,我, 这个医院的所有人都有过相同的经历。他早一点面对, 也能让他早一点见证生命的无常。” 景旭回宿舍后, 殷九竹有些不放心, 特地给方博文打了电话, 让他帮忙照看一下景旭,注意一下他这几天的情绪状态, 多带他出去散散心,和其他同学聊聊天。 方博文很仗义, 满口答应下来:“殷老师您放心,我这几天就在宿舍里守着他, 绝对不离开他一步!” 挂断电话后, 方博文看向在宿舍里闷头大睡的景旭,顺着楼梯爬上二楼床铺, 推了推面朝墙躺着的景旭。 “老景、老景,殷老师对你也太好了吧?”方博文趴在他床头, 碎碎念道,“别人的带教老师可没那么细心,我听去其他地方实习的同学说,他们的师父一个比一个脾气差, 才不管徒弟的死活呢。” 景旭没应声,方博文也不在意,继续唱独角戏:“喂,你小子可不能辜负殷老师的一片心意啊,你给我快点打起精神来,听到没有?!” 他一巴掌重重排在景旭的后背上,景旭依旧没有反应,但方博文知道他肯定听到了。 景旭足足在宿舍里睡了三天觉,午饭晚饭都是方博文帮他从食堂带回来的。 三天后,景旭终于在方博文的死缠烂打下,重新踏出了宿舍楼。 不过几日的光景,他就清瘦了不少,下巴冒出一点点胡渣,眼睛下面带了一丝青黑。若其他人如此颓废,少不得被冠上“邋遢”的帽子,但他瘦下来后,却显得脸部线条凌厉了几分,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少年人的柔软稚嫩,更多得展露出成年人的模样。 意外的是,景旭居然在宿舍楼外见到了殷九竹。 她裹在一件浅咖色的厚呢子大衣里,因为一直呆在寒风中,她全身都裹着一股寒气,风吹乱她的长发,她抬手把一缕头发挽在耳后,目光柔软且平静。那一刻,景旭甚至分不清殷九竹是在等他,还是恰好出现在此时此地。 见到她,景旭有些惊讶:“老师,你怎么……?” 殷九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景旭云里雾里搞不清她的想法,但他的身体比理智先一步行动,立刻跟上殷九竹的脚步。 两人并肩走出学校,踏上了一辆公交车。 一路上他们什么都没说,殷九竹专心看着窗外的景色,景旭也缄默不言。公交车摇摇晃晃驶向目的地,下车后,景旭惊讶发现他们居然到了华城市动物园。 现在还是新年假期,动物园游客人满为患,既有一家几口携幼童出行,也有小情侣甜甜蜜蜜挽手而来。殷九竹和景旭夹在人群中,就如一滴水汇入大海,并不显得突兀。 景旭以为殷九竹带他来动物园,是来看看其他动物、散散心,他甚至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听殷九竹向他传授一些“爱动物更要爱自己”之类的大道理。 但殷九竹并没有这么做。 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客气地对电话那端的人说:“许主任,我们到了……嗯,嗯,对,两个人,谢谢您。” 他们在大门口等了大概五分钟,一名穿着动物园工作制服的年轻人匆匆走来,她交给殷九竹两张临时出入证,客气地说:“殷医生,这是给您二位准备的临时证件。您的事情许主任已经和我交代过了,我现在就领两位进去。” 那位工作人员态度亲切,领着他们直接从员工通道入园,接下来,他们并没有走游客们会走的参观线路,而是一路向动物园深处进发,直到走入一扇标有【游客勿入】的铁门内。 铁门内外宛如两个世界,铁门外,游客熙熙攘攘,充满欢声笑语;铁门内,僻静沉寂,两座看似平平无奇的小楼矗立在道路尽头,粗糙的石砖墙上爬满藤蔓类植物,因为是冬季,那些爬山虎只剩下枯黄的主茎。 -- 第182页 景旭越发糊涂:殷九竹带他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工作人员边走边说:“其实我们园有规定,这些区域是不能开放给外人参观的,就算是华农大的校长要来,我们也要一周提前打申请。但您之前帮我们的动物开刀手术,上次还因小熊猫的攻击受伤,我们许主任呈您的情,这次特地帮您争取到了这个参观的机会。” 他们终于走进那两座小楼,直到这时景旭才发现,两座小楼内部是打通的,有连廊相连,里面的装修风格简约且充满科技感,每扇门前都安装有工卡密码锁,有很多工作人员拿着厚厚的资料出出进进,行走如风。 他们一路目不斜视,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门上挂着标牌:【恒温观察室】。 领路的工作人员拿出工卡在墙上刷了一下,门应声而开。 不知为何,景旭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跟在殷九竹身后走了进去。 这间恒温观察室将近八十个平房,分为内外两间,由玻璃幕墙相隔。外间是观察室,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屏幕上所放映的画面,全部来自于内间恒温室的摄像头。 几只硕大的恒温箱陈列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每只箱子上都标定着不同的温度、不同的时间。 恒温箱都是透明的,顶部留有透气孔。箱子的底部铺了厚厚十几公分的蛭石,蛭石吸饱了水分,可以给予保温箱足够的湿度。 在那些蛭石上,一枚又一枚的蛋浅浅埋入土中,他们有的小如乒乓球,有的大如拳头。 现在,所有摄像头都转向了其中一箱蛋——这些蛋下圆上尖,共八枚,最前方的几枚蛋上出现了浅浅的裂痕。 “这是……”景旭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景旭,你还记得咱们做剖腹产手术的那只亚达伯拉象龟吗?”殷九竹望向他,笑着说出了答案,“它的宝宝们,终于要孵化了。” …… 陆龟体型大、寿命长,与之相对的,是它们极低的交-配成功率与极漫长的孵化时间。在野生环境下,陆龟生蛋后会深埋进土里,往往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孵化出来,甚至经常孵化到一半就夭折、发霉、感染各种虫卵病。 龟类虽然是卵生动物,但它们的孵化规则和鸡鸭完全不同。 鸡为ZW型染色体,在精-子与卵-子结合的那一刻便决定了那枚蛋的性别;而龟类并没有性染色体,它们是依靠孵化时外界温度,来确定龟宝宝的性别。 以28摄氏度为界限,高于28度孵化出来的是雌性,低于这个温度则为雄性。因为高温孵化快,所以最先出壳的都是雌性。 殷九竹和景旭没有打扰那些研究员们的工作,他们找了把椅子,在房间的后排坐下。 这是华城动物园第一次繁育亚达伯拉象龟,动物园上下都很重视。上次开腹手术,一共取出完整的龟卵十五枚,其中七颗以低温孵化,八颗以高温孵化。但龟卵孵化极为不易,它们在保温箱里呆了这么久,直到昨天才有两颗出现裂痕。 陆龟完整破壳时长在12-36小时左右,在这个范围内都算正常,一旦超过36小时就必须进行人工干预。现在,时间逼近24小时,龟壳上的裂痕逐渐扩大,但龟宝宝的头却迟迟没有出来,观察室的大屏幕前,焦躁感逐渐在人群中扩散。 有的研究员主张稳妥为上,不要干预自然规律,静待陆龟自己出来;但另一波人却担心人工控温经验不足,龟宝宝力气不够,想要提前进行人工破壳。 殷九竹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辩论,她转头轻声问景旭:“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景旭沉默许久,摇了摇头,“……我选不出来。” 他说:“如果不经人工干预,小龟长时间不破壳,很容易憋死在里面;但如果人工干预,很可能弄巧成拙,让小龟吸收不尽蛋里的营养,导致早夭。” 殷九竹听完他的话,反问:“景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 “你看,他们讨论的都是‘如何生’,你想的却是‘如何死’。”殷九竹双手一摊,“照你的话说,不管选哪条路,小龟都有很大可能会死,那他们还在这里吵什么啊,直接散场算了。” 景旭一时失语。是啊,他为何变得如此悲观? 殷九竹定定的望着他:“景旭,其实相同的事情咱们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破卵总是伴随着风险,那一次你是怎么面对的?” 男孩立刻读懂了她的意思——他们之前去陪小朋友放飞蝴蝶时,遇到了一只刚从蛹里孵化出的残疾蝴蝶,它是那么的美丽,但是它的翅膀却缺少了一半。 在面对那只蝴蝶时,景旭从没想过“它好可怜”“它飞不起来就要死了”,而是努力寻找方法帮它缝补翅膀,最终用糖纸重新送它飞上天空。 现在,那只蝴蝶做成的标本就挂在殷九竹的办公室里,可景旭却差一点忘了那种满怀希望的心情。 景旭知道,他被困住了——欢欢留在了新年的黎明前,他也被留在了那片黑暗中。 殷九竹又看向那些在孵化箱中的龟卵,它们莹白如玉,唯有顶部的裂痕证明它们并非中看不中用的装饰品,硬质的蛋壳下面,是随时会冲出来的澎湃生命。 -- 第183页 “景旭,你要记住,”她声调轻微,如涓流缓缓流淌过他的心灵,“我们是兽医,我们不是神仙,我们无法逆转生死,更无法战胜自然法则。欢欢的离开和你无关,只是时间到了,它要走了。” 什么是自然法则? 当海风撑满船帆,船就会驶离港口;当果子熟透,它就会从枝头掉下。 这就是自然法则。 景旭不解:“如果我注定只是那些生命的旁观者,那我读了那么多书、一步步奋斗到现在、努力想要考取执照……这些付出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有我没我,该出生的还是会出生,该死亡的还是会死亡。” 殷九竹:“谁说没有意义?——当那些盛开的生命遇到伤害时,你可以帮助它们活下去;当那些垂危的生命即将落幕时,你可以帮助它们有尊严的离开。这就是兽医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 话说到这里,殷九竹抬手,本想摸一摸景旭的头顶,但她心里一动,她的手最终贴上了他的脸颊。 “景旭,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殷九竹的视线落入景旭的眼瞳,四目相对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慢慢升华,“你是我见过的,最赤诚、最坚贞、最阳光、最勇敢的人,永远不要质疑你的梦想,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兽医。” …… 在距离第一道裂缝出现在陆龟蛋上的第三十二个小时,其中一只小龟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功孵化而出。 很少有人知道,成年后体重接近五百斤的亚达伯拉象龟,刚诞生时,它的身体直径只有区区十公分。宛如硬币大小的脑袋经过持续不懈的撞击,终于成功撞碎了封闭的蛋壳。 它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向这个陌生的世界;它柔软的脚掌,第一次踏入崭新的天地。 它弱小却又强大,从此刻起,它漫长的生命拉开了序幕。 高清摄像头捕捉到了每一帧画面,这些影像弥足珍贵,观察室内,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觉的工作人员们大声欢呼着,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很快的,整个观察室都被掌声填满了。 他们在庆祝什么?他们不止在庆祝繁育的成功,更是在庆祝一段历史的诞生。 “亚达伯拉象龟的平均寿命在一百八十年,”在嘈杂的人群之后,殷九竹和景旭相视一笑,低声同他说起小话,“可是我们这些呆在观察室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到一百八十岁。——看,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我们看着它出生,而它守着我们死亡。” 四季轮替,风云变幻。 生生不息。 “老师,你说错了。”意外的,景旭居然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我说错什么了?” “它不是守着我们死亡。”景旭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砸进了她心里,“我们见证了它的诞生,但它何尝不是见证了我们当下的每一分努力?它不是我们死亡的守墓者,它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殷九竹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男孩,有那么一瞬间,殷九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现在的景旭,而是十年后更加优秀、更加成熟的他。 他成长得太快了。 殷九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她可以说出他身上很多的缺点,比如,他性格过于敏感,他太容易共情,他有时候会很冲动,他偶尔会幼稚…… 但是当这些缺点被命名为“景旭”时,好像又通通变成了优点。 ……怎么办? 她好像真的对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孩动心了。 第76章 病例七十六 心动定律 当殷九竹和景旭离开动物园时, 夜幕已经完全压了下来。 白天熙熙攘攘的游客群早已散尽,他们并肩走在寂静的路上,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回程的出租车上, 景旭手舞足蹈地描绘着自己所见的景象,他讲那些见所未见的恒温设备,他讲那让他感动的破壳影像。与来时的颓废低落不同, 现在的他双眼闪闪发光,脸上满是憧憬与希望。 真好, 真好。 殷九竹望着面前的青年, 第一次觉得他是如此的可爱。 “九竹?……老师, 老师?”景旭叫他。 “嗯?”殷九竹回过神来, “怎么了?” 景旭说:“我刚才说, 我已经想好毕业论文的开题写什么了,我想以我在医院实习这几个月的经验为基础, 写一篇基层兽医院的相关论文。” “这个题目不错。”殷九竹想了想,“你们开题报告什么时候交?” “三月初。”景旭回答, “下学期开学后,学生要抓紧时间找论文指导老师, 确定导师后就要赶快交开题报告了。” “三月份……”她喃喃, “那你的实习期是不是快要结束了?” 这个问题让景旭一下子收起了嘴边的笑容,他没说话, 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他们初遇时还是在夏天,一路携手走过秋与冬, 转眼就踏入了新的一年。 而随着新年一同到来的,还有景旭实习证明上的倒数日期。 正常来讲,二月下旬各大高校就要开学了,再往前推半个月就是春节, 春节期间他们医院放假休息,只留几个值班医护……也就是说,在春节来临前,景旭的实习就要结束了。 满打满算,他们相处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 第184页 在意识到这点后,车厢内的两人同时陷入了缄默。 殷九竹不知要说什么,她侧头望向窗外,忽然发现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飘落在车窗上。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 “下雪了!”司机师傅惊奇地说,“这雪下得真大!” 纷纷扬扬的雪片自天空落下,伴着夜风扑向了他们。车灯照亮了前路,那些雪花在车头灯光下纷飞追逐,如一群群有生命力的蝴蝶包围了夜色中的出租车。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这场雪憋了太久了,立冬时没有下,圣诞节时没有下,跨年夜没有下……偏偏在此时此刻落了下来。姗姗来迟的雪花妆点起这座城市,很快路边的树桠就挂上了白色的霜,有路人停下脚步举起手机,用镜头记录下这迟来的冬天。 景旭稍稍降下一点车窗,纷扬的寒风裹挟着雪片涌入车厢内,带来了无比新鲜的空气,呼吸间,冷冽的味道钻入肺腑。雪花顺风飘荡,沾上了殷九竹的长发,又很快在车厢暖气的作用下化开。 “老师,”景旭用目光追逐着她发梢上的雪花,斟酌轻语,“既然每个学生都必须选一个老师……那我能请你做我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吗?” 这个提议让殷九竹有些意外,有那么一刻,她确实心动了,但很快她的理智回笼:“……抱歉,我要下个学年才正式入职,这学期没办法带你的毕业论文。” 车厢第二次陷入了寂静。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出租车缓缓停在殷九竹的小区门口。他们上车前就和司机师傅说好,先送她回家,然后再去景旭的学校。 殷九竹下车前,叮嘱景旭:“回去好好洗个澡、刮掉你的胡茬,你的休假结束了,明天还要去胡老师那里报道。” 景旭应下了。 殷九竹冒着风雪下了车,地面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雪,鞋底踏在雪上,发出极轻微的嘎吱嘎吱声。 她踏雪离开,脚印蜿蜒。 眼看她就要走入楼道,景旭突然降下车窗,大声唤她的名字:“——九竹!” 殷九竹顿步,回头望了过去:“怎么了?” 漫天的雪花把景旭的声音送到她耳边:“九竹,我可以把你的名字写进毕业论文的致谢里吗?” “……” “我可以吗?” 殷九竹的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她没有卖关子,而是重重点了点头,郑重回答:“好,我很荣幸。” …… 殷九竹回到家中,推开房门,小鹦鹉边拍打着翅膀,翩翩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去阳台为它添了一次粮,这里是个观景的好地方,从这里可以看到那辆载着景旭的出租车在风雪中渐渐远离。车尾灯像是两盏摇曳在夜色中的小灯笼,照亮了他离开的路。 殷九竹不知在哪里看过一个“心动定理”,大意是说,当你觉得一个男人很可爱时,就证明你爱上他了。 今天殷九竹不止一次觉得景旭可爱。他为初生的小龟鼓掌时很可爱,他在布满水汽的汽车玻璃上画笑脸很可爱,他大声问她“能不能把你写进致谢里”也很可爱。 他无一处不可爱。 作为曾经的理科生,殷九竹秉持着严谨求证、逻辑为上的治学理念,非常认真地分析了一番自己对景旭动心的种种理由。 首先,景旭外貌英俊,仪表堂堂,放在家里赏心悦目,带在身边倍儿有面子(咳)。 其次,景旭不是空有外表的男花瓶,他敏而好学,思维灵活,性格正直又阳光,内在同样优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从他们相识到如今,景旭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 这种快乐不止是指身体上的快乐,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契合。他们一起工作,一起钻研病例,一起撰写论文,一起面对层出不穷的挑战……不知不觉间,殷九竹也被他身上那股朝气蓬勃的劲头感染了。 他们一同经历了很多时间,细细想来,早在那晚殷九竹被人埋伏攻击,景旭舍身为她挡刀时,爱情的种子便已经在她心底生根了。只不过,当时两人距离太近,殷九竹“身在此山中”,看不清全局,就这样与景旭擦肩而过;现在两人距离拉远,生活、工作都暂时分开,殷九竹反而能逐渐看清自己的心意了。 至于景旭喜不喜欢她——这还用猜吗,那小子都趁她喝醉偷吻她了诶! 啧啧啧。 说实话,殷九竹自己也没料到,她被人渣前男友狠狠恶心过后,居然还能拥有重新爱人的能力。 殷九竹也不想这么轻易的沦陷啊,可是,满眼都是你的小奶狗,真的太香了啊。 …… 一周后。 “——阿嚏!” 学校食堂三楼的小包厢里,景旭打了一个喷嚏,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是一个喷嚏接着一个。 桌旁其他同学吓了一跳,正在联机打王者的班长手一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送了一个人头。 “哎算了算了,今天没手感,不玩了。”班长把手机扔到一旁,低头看表,“说起来,文子怎么还没来啊?今天可是他的庆功宴,怎么他这个主角反而迟到了?” 餐桌上,堆着一箱他们从学校超市搬来的啤酒,还有一个大家凑钱订的蛋糕。 前几日,国考录取结果终于公布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方博文成功上岸! -- 第185页 方博文出身山村,全家对他寄予厚望,他拼劲全力准备大半年,终于捧起了公务员这个铁饭碗。 在结果出来的那天,方博文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眼睛肿成灯泡,被班长好一顿嘲笑。 官方兽医非常难考,一年就招两个,方博文闯过这座独木桥特别开心,终于豪气一回,决定请关系好的几位同学吃饭。 大家知道他家庭条件一般,没有狠心宰他,商量了一番,最终定在学校食堂三楼的小包厢吃。 约好了时间,方博文却迟到了,大家无所事事之下,开始互相聊起八卦。而他们选择的八卦对象,就是景旭了。 “景旭,你刚刚怎么突然打喷嚏,不会是有谁在想你吧?” “你小子可别装傻啊,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天在咱楼宿舍门口,有个特别漂亮的女生等你。那么冷的天,你可真忍心让人家等你这么久!说吧,她是哪个院儿的学姐?” “隔壁动科的团支书还厚着脸皮去要那个学姐微信了!他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多锉,美女学姐怎么可能看上他!” “哎,你小子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你不是每天实习都很忙吗?”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围攻起景旭,要求他坦白从宽。 景旭被众人的目光看得脸热,结结巴巴说:“你们别瞎起哄了行吗?那天来找我的是我同事!” “只是同事?” “……”景旭停顿了几秒。别看只有这几秒,他这群兄弟们立刻开始起哄。谁说只有女生才会八卦?男人八卦起来,堪比一群公鹅,声浪都快把包厢的房顶掀开了。 景旭只能举手投降:“现在,暂时,只是同事。” “切!” “你这答案也太不老实了!” “什么叫暂时是同事?” “年龄不是问题,漂亮姐姐谁不可啊,我看你们站在一起挺登对的。” “还是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景旭话说得含糊:“她是单身,我和她在工作中接触挺多的。我想追她,但是……” 班长是个急性子,忙问:“但是什么?” “我担心,若是捅破窗户纸之后,不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那我和她连普通同事都做不下去了。” 所以,明明他已经动心许久,却一直不敢明确说出自己的心意。他只能硬着头皮维持这种颤颤巍巍的关系,从不敢越雷池一步。 班长气得猛拍大腿:“景旭,你也太怂了吧?这么简单的概率问题你都不会算?你要是说出来,有一半可能性成功,你要是永远不说,那你连这一半成功的几率都没有了!” 景旭哑然。 这个角度……是他从来没想过的。确实,他一直隐忍不说,固然不会伤害他和殷九竹之间的“师生感情”,但他们的关系也将永远停滞于此。 他心思一动,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包厢门被推开了。 姗姗来迟的方博文满面春光地走进了包厢里,笑声大到夸张:“兄弟们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但这时大家都无暇打趣他的迟到——因为方博文身侧居然还跟着一名长相有些眼熟的女生,她齐头帘,圆脸,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就是那种很乖巧的学霸型女生。最主要的是,他们两人的手是紧紧相牵的! 所有人:“!!!” 等等,等等,谁能告诉他们,方博文是怎么在备考公务员的间隙交到女朋友的?? 最震惊的人莫过于景旭,他和方博文可是室友啊,明明说好一起做单身狗,为什么到现在景旭困于感情,方博文却闷不吭声地成了人生赢家? 见包厢里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自己,那个女生的脸立刻变红了,羞得直往方博文身后躲。 方博文给大家做介绍:他的女朋友来自隔壁动科院,今年也是大五。景旭他们之所以会觉得这位女生眼熟,是因为动医和动科曾经一起上过大课。 方博文为了备考公务员,天天泡在图书馆里,一来二去就和邻座的女生认识了。女生要考研,两人约定好每天搭伴学习、互相占座、彼此鼓励。 景旭恍然大悟:“所以你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不是。”提起这个话题,方博文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发,“其实我早就对她有好感了,但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她开口。我考的岗位在港口城市,她想去的梦校在北方,我俩一南一北,距离太远了。所以我就一直没有告白,想和她当普通朋友……但是前几天,我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方博文脸上满是坚定:“再过半年,我们就要毕业了。也就是说,我和她的时间只剩下这最后短短半年了。如果我和她告白,我们即使毕业之后天各一方,我们的未来也拥有无限可能;但如果我选择隐瞒这段感情,最后半年就要在遗憾中度过……我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方博文说话时,他的女朋友一直羞涩地垂着头,不过两人的手一直十指紧扣。见状,其他同学纷纷送上了祝福。 唯有景旭默默坐在座位上,脑海中闪过两位同学的话。 【……你要是说出来,有一半可能性成功,你要是永远不说,那你连这一半成功的几率都没有了……】 【……如果我选择隐瞒这段感情,最后半年就要在遗憾中度过……】 -- 第186页 【……我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拼一把呢? 他和殷九竹相处的时间,何尝不是在倒数?一分一秒,一点一滴,都弥足珍贵。 他喜欢殷九竹,他爱她。 他想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说出这份爱意。不是拐弯抹角的擦边球,不是欲言又止的试探。 景旭想要呈现给殷九竹,一次郑重的、诚挚的、毫无保留的告白。 第77章 病例七十七 告白大作战(一) 告白大作战(一) 景旭决定, 在实习期结束前一定要向殷九竹告白。 但告白这种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他总不能明天刚一上班,他就冲到殷九竹的办公室说:“老师, 我喜欢你,请你和我交往!” 这不叫告白,这叫自杀式袭击。 退一万步说, 就算殷九竹真的在他自杀式告白下同意和他交往,等他们七老八十了, 两个人坐在竹椅上回忆往昔, 他们的小孙子小孙女趴在他膝上, 撒娇说:“爷爷, 爷爷, 你再给我讲一遍你和奶奶告白的事情嘛!” 然后胡子一大把的景旭便开始追忆往昔:“当年我勇敢地走入你奶奶的办公室,她正在给一只兔子剪指甲……” 听听, 这像话吗? (没错,虽然景旭直到现在还没有告白成功, 但并不影响他幻想几十年后小朋友们满地跑的美妙景象) 言归正传。景旭决定,他要慎之又慎地准备这场告白, 要浪漫、要郑重、要盛大, 最好能感动得殷九竹泪如雨下。 为此,他特地去请教了方博文, 询问他是怎么告白成功的。 方博文得意地向他传授经验:“哥可是做了充分准备!我约小荟去了游乐园,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玩偶, 然后在摩天轮转到顶端时向小荟告白了!” “游乐园……玩偶……摩天轮……”景旭掏出小本本,逐一记下关键词。 方博文一看,赶忙伸手压住他的笔:“老景,你先别着急记, 我听班长他们说了,你小子暗恋你们实习单位的一个同事姐姐?” 方博文哪里知道,他好兄弟暗恋的“同事姐姐”不是别人,正是殷九竹。若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给景旭出谋划策,而是建议景旭赶快去洗个凉水澡,降降温,瞧他发烧都烧出癔症来了。 景旭含糊地点了点头。 方博文拿出了恋爱专家的派头,开始指点江山:“老景,抄作业可不能直接抄啊,题目给的条件都不一样,你能套用同一套公式吗?” “……?” “小荟是咱们同龄人,满满少女心,游乐园加玩偶可以打动她;但你的同事是职场女性,你若是约她去游乐园再送她玩偶,她只会觉得你幼稚、无聊、孩子气!” 这几个形容词瞬间把景旭打趴下了。在他的眼里,殷九竹就像枝头的玫瑰,她并不是“含苞待放”的,而是“开得最热烈”的那朵,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赞美她的成熟风韵。 景旭再低头看看自己,帽衫牛仔裤配篮球鞋,往她身边一站,确实像个弟弟。 方博文说:“要想打动这样的成熟女性,有两条路。第一条路就是你也改走成熟路线,什么西装皮鞋玫瑰花,牛排红酒大龙虾,钻戒包包法拉利,外滩酒店说情话。”他停顿了几秒钟,上下打量了一番景旭,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啧,不过这个路线,把你卖了估计你也凑不齐钱。” 景旭赶忙说:“还是务实一点吧!你快说,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条路嘛,我称之为‘小而美路线’。”方博文娓娓道来,“说白了,就是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儿,给她留下最好的印象!告白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惊喜!你要给她塑造一波又一波的惊喜,而且这些惊喜要是波浪状的,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更比一浪惊喜!——唰,最终,你作为最后一重惊喜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深情告白!” 方博文双手重重一拍:“你说说,你说说,在这样的浪漫攻势下,你的大姐姐能不沦陷吗?” 别看方博文迄今为止只谈过一次恋爱,而且截止到今天,这场恋爱只有区区十天,但他格外自信,自认为是情场高手,自告奋勇开始给景旭传授恋爱的种种小妙招。 而景旭也是病急乱投医,盲目地信任这位“有经验”的好兄弟。 两个人一个敢教、一个敢听……就这样,景旭轰轰烈烈的告白大作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 午休时分,殷九竹送走上午最后一位客人,脱下白大褂,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她先给小青椒的笼子里撒上一把粮,然后在诊室门口挂上午休的牌子,迈步走向了员工休息室。 休息室里,其他员工们已经聚在一起边聊天边吃午餐了。爱宠之家医院福利待遇很好,给所有医护提供午晚两餐,餐标两荤一素,虽然谈不上多丰盛,但也足够吃了。 殷九竹刚一踏进休息室,在旁“埋伏”了很久的景旭立刻端着盒饭走了过来。 “老师!”景旭把一份盒饭放在殷九竹面前,脸上笑容殷勤,“午餐我已经替你领好了。” 几日前,景旭结束了在中兽医科的借调,重新回到了殷九竹的科室里。他走时,胡老师非常不舍,反复问过他许多次想不想改投自己门下,可惜景旭确实对中兽医这个方向确实兴趣不大,只能婉拒了胡老师的邀请。 -- 第187页 回到殷九竹身边后,他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就是在暗自谋划告白的事情,而今天,就是他蓄谋已久的第一重“惊喜”。 殷九竹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的小算盘,她在桌旁坐下,接过他递来的午餐。 在交接东西时,两人的指尖轻轻相碰又一触即离,景旭做贼心虚,偏又故作镇定,其实手心里已经满是汗了。 殷九竹翻了一下饭盒,抬头看向他,轻轻“嗯?”了一声。 景旭有些呆滞地重复:“……‘嗯’?” 殷九竹提醒他:“只有饭和菜,没有餐具吗?” “哦,有,有的!”景旭这才发现自己漏了餐具,慌慌张张把随餐的一次性餐具递给她。 殷九竹见他行事有些颠三倒四的,心里暗自生疑,但她只当是小朋友最近晚上熬夜打游戏,没休息好,并没有把他的种种不自然放在心里。 工作了一上午,殷九竹早已饥肠辘辘,她迫不及待地掀开饭盒的盖子,却没想到有一张小小的纸片从盒盖上滚了下来。 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恭喜您成为本家店的幸运观众,凭此卡加客服微信可以兑换海洋馆门票两张!” 殷九竹捡起卡片,视线在这串出乎意料的文字上停留了几秒,抬眸瞥了眼景旭,又重新回落到卡片上。 女人纤长细白的手指摆弄着那张卡片,神色悠然,没有说话。忽然,她嗤笑一声,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她居然把那张卡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一直悄悄关注殷九竹的景旭直接傻眼,在卡片即将落进垃圾桶时,他下意识伸手捞起了它。他的动作实在太大,身下的椅子发出一阵刺耳的动静,惹得休息室里其他同事都向他投来目光。 景旭:“……”他坐稳身子,把那张卡片重新放到殷九竹面前,没忍住问,“老师,你没看到这张卡片上的话吗?——你中奖了!” 殷九竹随手掰开一次性木筷,木筷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嗯,我中奖了。”殷九竹的声音毫无波动,听上去既不惊也不喜,“中了两张海洋馆门票,我看到了。” 景旭:“你不兑奖吗?这可是海洋馆的门票,双人票要六百块钱呢!” “景旭,你觉得这家菜怎么样?”殷九竹打断他,说起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不等景旭回答,她又直接公布了答案,“吃了四个月这家的盒饭,老板越来越抠门,说好了两荤一素,结果西红柿炒鸡蛋也算荤菜……你觉得这么抠门的老板,有可能拿出两张门票搞什么幸运食客大酬宾吗?” 景旭:“……” 殷九竹:“你信不信,等我加上了卡片上的客服,他就会和我说,如果我想领奖品,就要先充值666、888,成为他家长期vip会员,未来一个月还要继续吃他家的西红柿炒鸡蛋。” 景旭:“…………” 她从景旭手下慢慢抽走那张卡片,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小朋友,老师今天教你宝贵一课:这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这样子很容易被骗的!” 景旭:“………………” 景旭都快哭了,他哪能想到,他计划了许久的连环惊喜告白居然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就要死在沙滩上了! 他不死心,磕磕绊绊地挣扎:“说不定不是骗局呢,说不定真的是幸运中奖了呢。老师,如果白白浪费了两张门票,多可惜啊。” 殷九竹并不在意,随口敷衍:“你要是觉得可惜,你就拿去兑了呗。但我提醒你,如果客服让你充钱,你千万不能充。” “可我只有一个人……”景旭为难地说,“……兑出来两张门票,我和谁一起去呢?” 殷九竹:“没关系,你可以一个人去两次啊。海洋馆有很多企鹅、海狮、海豚什么的,记得带上课本,实地对照。” 景旭:“???”为什么殷九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呢!! 见景旭被自己的回答弄得手足无措,殷九竹终于装不下去了,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拉过景旭的右手,把那张差一点进垃圾桶的卡片塞回了景旭的手心里,再帮他把手指一根根合上。 “好啦,”殷九竹看向面前的大男孩,浓浓的笑意凝结在眼底,“你去兑吧,如果真能换到两张门票,那我和你一起去。” 第78章 病例七十八 告白大作战(二)…… 告白大作战(二) 景旭拿走了那张兑奖卡片, 第二天,他便拿着两张“兑换”出来的门票去找殷九竹。 那两张门票上清清楚楚地印了日期,入场时间居然是下周一——你说巧不巧, 下周一正是景旭和殷九竹的轮休日。 殷九竹一双美目流转,打量着那两张门票,心里暗暗发笑, 嘴上却故意说:“真是稀奇,一般店家搞这种促销活动, 赠送的门票都是周末的, 怎么就他家不走寻常路, 偏偏送周一的门票?周一别人都上班, 谁有时间去呢。” 景旭心底一阵发虚, 哪想到会因为这种小事暴露了马脚,电光火石之间, 一个借口瞬间涌上他的脑海。他说:“海洋馆工作日的门票比周末便宜,这家店的老板炒菜都舍不得放肉, 肯定是想在门前上省钱,故意买周一的票。” “哦……原来是买票人故意的啊。”殷九竹这句话说得颇有深意, “这可真是巧了, 周一别人没空去,只有咱们两个人有空去, 看来是上天注定让咱们中这个奖了。” -- 第188页 于是如此这般,殷九竹顺水推舟答应了景旭的邀请, 约好下周一和他同去海洋馆。 …… 转眼就到了周一。 仔细想想,这并不是殷九竹第一次和景旭单独出门,但唯有这一次,双方心里都清楚这次的出行意义非凡。 殷九竹提前一天敷了面膜、给头发做了精油护理, 第二天一早就起床梳妆。她平时上班经常素面朝天,今天却仔仔细细画了一个全妆,保证自己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站在化妆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女人的眼眸闪闪发亮,自心底深处洋溢出一种雀跃感,她抬手想要压一压上翘的嘴角,无奈脸上的笑容并不听她的指挥。 她的手指从面前一排口红前滑过,最终停在一支正红色前,大气明艳的唇彩衬得她神采飞扬,如盛放的花朵,让人忍不住驻足留连。 因为担心小青椒一只鸟在家里会寂寞。殷九竹特地提早出门,把小青椒送到了医院,委托同事照料。 高大尚看到她今日的打扮,眼前一亮,打趣道:“学妹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难不成是出去约会?” 他本意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殷九竹居然点了点的头,大方回答:“嗯,确实是去约会。” 高大尚惊讶极了,不过转念一想,他这个学妹在读博士时就非常受欢迎,就他所知,当时学校里不仅有华人男同学追求她,甚至很多白人同学对她示好。 只可惜那个时候殷九竹醉心学术,拒绝了那些追求。她告诉他们自己在国内有个男朋友——但高大尚一直觉得那应该只是学妹的托词,要不然学妹回国这么久,怎么从来没见过他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呢? 这次殷九竹说他要去约会,高大尚更是好奇:也不知道是哪个幸运又可恶的家伙,能得到殷九竹的垂青呢? …… 现在,这个即幸运又可恶的家伙,正焦躁地站在海洋馆门口,手里捧着小抄念念有词。 景旭手心里攥着一张还没有巴掌大的便签纸,上面用蝇头小字写满了各种“秘籍”,全部是他从网上搜到的约会小tips。 从穿着打扮到举止礼仪,从见面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到如何适当的增加身体接触……总之,方方面面都涵盖到了。 为了今天的告白之约,景旭昨晚一夜没睡。他的告白计划足足做了六版,最终在层层筛选下,选择了这条又浪漫、又充实、又惊喜的路线。 告白这种事请,最忌“剃头挑子一头热”,若是只感动自己、没能感动对方,那告白的结果注定是悲剧。但景旭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殷九竹对自己和对别人是不同的! 所以,他今天的告白,并不是五五对分的结果——他至少有51%的成功率! 就在景旭兀自傻笑之际,一道倩影向着他的方向由远慢慢走近,高跟长靴轻轻踩过石砖地面,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 “景旭,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是殷九竹。 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景旭的动作瞬间停滞。他就像是一只背着主人做了坏事结果又被当场抓住的狗狗,吓得都出现了飞机耳。他手里的小抄差点拿不出,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阵,赶忙把小抄塞回了衣兜里。 ……景旭,别着急,景旭,别紧张,景旭,放轻松…… 在心里暗示了自己三遍,景旭重重锤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然后才转过身,对着殷九竹露出了一个他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九竹,你……” 话未说完,他已愣在原地。 今天的殷九竹实在是……太耀眼了。一头青丝卷成慵懒的法式大卷,自然地披散在肩头,她裹在一件修身的黑色呢子大衣里,对着景旭浅浅一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优雅性感的成熟魅力。 看到这样的殷九竹,景旭提前准备好的赞美词立刻卡在了嘴边——那些从网上抄来的空话,没有一句可以抵得上她的头发丝。 他几乎把“看呆了”三个字刻在了脸上,殷九竹读懂了他眼里的迷恋,她心中暗生欢喜。 ——嗯,不枉姐姐早起化妆,也不枉姐姐顶着零下五度的寒风坚持穿呢子大衣。 殷九竹其实早就被冻透了,但她根本没有表现出一点寒意来,开口还是那股云淡风轻的语气:“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去吧。” 景旭几乎是被她牵着鼻子走,赶忙从怀里掏出两张票,跟着她一同走进了海洋馆的大门。 华城海洋馆开馆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年纪比景旭还要大,去年停业装修了整整一年,最近才重新开业。 新的海洋馆一共三层,分为内外两个区域,修建得格外气派。原以为周一人不多,却没想到在园区内看到很多小朋友,原来小学生们已经提前放假了,很多家长会特地请假,赶在工作日人流稀少的时候带孩子来海洋馆玩。 踏入海洋馆一楼,仿佛置身在海底世界。他们穿梭在环形的海底隧道之中,抬头看去,数不清的大鱼小鱼从他们头顶掠过,成群结队的黄金鲹,翩翩起舞的鬼蝠魟……粼粼波光倾泻而下,落在游客的身上,那画面极为浪漫。 殷九竹仔细回忆,她上次来海洋馆还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情,某年生日,父亲问她要什么奖励,她说想来海洋馆玩……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海洋馆变了,陪在她身边的人也变了。 -- 第189页 殷九竹回头看向景旭,年轻人正仰着头,神情专注地望着从身边缓缓游过的鱼儿。潋滟水光洒在他的脸上、手上、身上,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从海底世界走出的人鱼王子。 她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羞涩地打量着景旭,两个女孩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悄声商量由谁来要他的联系方式。 殷九竹见状,立刻快走几步贴近景旭,不着痕迹地宣誓主权。 景旭见她靠近,还以为她是被人流挤过来的,心里窃喜又不敢太明目张胆。 他主动说:“九竹,我帮你拍照吧。” “拍照?”殷九竹很少拍照,她不像冯盼盼那样手机里装满自己的自拍,她的手机相册内容很少,只有日常接触的病例照片。 景旭拍拍胸口,自告奋勇:“我(在网上)学过(怎么给女朋友)拍(出好看的)照片!” 【约会守则第一条:想要追求女生,必备技能就是拍照!】 见他说得如此自信,殷九竹出于对他的信任,把手机交给了他。 只见景旭立刻后退两步、蹲下,手机上下倒置后微微倾斜,一看就是很内行的模样。殷九竹在他的指挥下摆了几个动作,但她脸皮薄,禁不住其他游客的目光,拍了几张就赶忙说:“够了够了,拍几张就可以了。” 她接过自己的手机,景旭催促她:“你快看看!你快看看!我用的是三分构图法,标准的黄金比例,给你照出一米八的大长腿!” 殷九竹倒不盼望他能给自己照出大长腿,只要中规中矩就好了。 结果点开相册一看……她立刻陷入了沉默。 第一张,花了。第二张,她闭眼了。第三张,对焦对到鱼身上去了。第四张,她整个人都是黑的。第五张,她的动作仿佛一个智障。 殷九竹:“……” 景旭:“……” 景旭忙说:“这里光线不好,等下个场馆我再给你拍!” “不用了,”殷九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锁屏扔回大衣兜里,“我怕再拍下去,我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参观完一楼的室内区域,景旭提议去室外的海鸥互动区看一看。 殷九竹一听到“室外”两个字就头疼,她今天为了风度牺牲了温度,穿得太少了,好不容易从冰冷的室外到了温暖的室内,她恨不得驻扎在暖风空调下,一步不离开。 但景旭表现得太迫切了——小朋友还没学会藏住心事,他眼睛里写着“室外有惊喜,我必须骗她去看!”,殷九竹实在好奇他准备了什么节目,只能跟着他离开了温暖的空调房。 海洋馆临海而建,踏出主建筑,映入眼帘地便是绵延的海岸线。今日风平浪静,天光正好,有不少海鸥低空盘旋,游客们抛出食物,灵巧的海鸥们就会降落捡拾。 除了这些野生海鸥以外,海洋馆还人工繁育了一些海鸥,每隔一个小时,这里就会有海鸥互动节目。节目表演区在一片露天的场地,座位呈梯形逐级向上排列,正中间是低矮的表演台,现在天气太冷,四周的坐席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名观众在等待表演开场。 殷九竹太冷了,若是时常走动还好,现在这样坐下一动不动不动,她冷得浑身直打颤。 坐在她前排的是一对年轻小情侣,女生穿得少,委委屈屈地和男朋友说:“亲爱的,我好冷。”男朋友见状,立刻解开自己的羽绒服,把女生裹进了自己怀里。 殷九竹看看人家亲亲密密的小两口,再看看身旁的傻小子。 殷九竹扬起一抹笑:“景旭,我好冷。” 她不觉得以景旭的胆子敢把她抱进怀里,但至少……至少两人也可以靠得近一些,彼此挽着胳臂也总比现在强。 哪想到景旭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殷九竹:“???” 景旭热情地说:“你冷?那我去给你买热饮!” 殷九竹:“……” 说完,景旭真的咣咣咣跑走了。 殷九竹:“……???” 殷九竹望着他飞速跑走的背影,不知该说他是天字第一号大直男,还是天字第一号大傻逼。 她安慰自己:算了,自己的徒弟什么样子她还不清楚吗?若他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她也不会喜欢上他。买热饮就买热饮吧,至少热饮可以暖暖手、暖暖胃。 她原以为景旭会给她买一杯热奶茶,或者一瓶热杏仁露,哪想到景旭回来时居然垂头丧气的,告诉他海洋馆的商店里没有卖热饮的。 “但是有这个——”景旭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一只企鹅的大抱枕,他把企鹅抱枕塞进殷九竹怀里,示意她看企鹅的肚子。 殷九竹这才发现,原来这不止是一个抱枕,在这只玩偶的后侧有两个可以插手的暗兜,殷九竹可以把手伸进去。 而且,景旭提前在暗兜里贴了一片暖宝宝,手放进去后暖烘烘的,瞬间温暖了她。 殷九竹缩在座位上,怀中抱着这只蠢兮兮的企鹅抱枕,感觉这漫天的寒意都被怀中的温暖驱散了。她侧头看向身旁的景旭,忽然觉得,像他这样不解风情,好像也蛮好的。 他们又等了十分钟左右,这场表演终于开始了。 说实话,这场表演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这些人工繁殖的海鸥非常亲人,他们可以飞向观众,停留在观众的肩膀上或者手臂上。 -- 第190页 殷九竹实在搞不明白,景旭执意带她来看这种表演,究竟是为什么? 在漫长的十五分钟后,这场表演终于接近了尾声。 饲养员忽然拿出了一支玫瑰花,递给了海鸥,海鸥一口叼住玫瑰花的花茎。 饲养员用虚假且刻意的语气说:“我们的小海鸥非常聪明,它会选择全场最漂亮的女士送出这支玫瑰。啊……我看今天在场的漂亮女士有很多啊,那我们的小海鸥肯定要苦恼了,究竟要选谁呢?” “……”殷九竹霎时明白了景旭的“良苦用心”。 她哭笑不得:景旭就算想送她玫瑰花,也不必用这么曲折的手段吧? 饲养员继续叭叭:“我相信,全场所有的男士都想为身边的女士拿到这朵玫瑰,这样吧,我稍微透露一下,我们小海鸥正在长身体,想吃更多的小鱼鱼。小鱼鱼从哪里来呢,那就要用小钱钱去买……” 一听到钱字,前排的几位男观众只能掏出钱包,拿出其中的纸币。放眼望去,有一元的、有五元的,还有十元、二十的…… 饲养员的套路让殷九竹心中警铃大作,她立刻拉住身边的景旭,提醒他:“喂,你不要上当啊!海洋馆最多的就是鱼,海鸥怎么可能没鱼吃?” 然而她的话还是说晚了——景旭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高抬起手,手里挥舞着一张红彤彤的纸币!! 【约会守则第二条:女人都很需要仪式感,鲜花可以连通她的心房】 在看到红色纸币的那一刻,海鸥立刻腾飞而起,向着景旭和殷九竹的方向飞来。 殷九竹:“……” 这败家小子,这算哪门子惊喜! 那只海鸥虽然还是个宝宝,但它的翅展已经接近一米。它如闪电般疾驰而来,口中叼着那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它近了,它近了,它近了…… ……它掠过殷九竹的头顶,嘴巴一松,红玫瑰落在了她后排那位女士的腿上。 殷九竹:“……” 景旭:“……”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对情侣,女士依偎在爱人怀里,那位男士一身壕气,五根手指上戴了四个金戒指,而他高举的手里,攥着整整五张百元纸币。 那个瞬间,景旭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殷九竹强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警告自己不要笑场,因为她一旦笑场,就要伤害一颗无比纯情的少男心。她胡噜胡噜景旭的脑袋,拉下他僵硬的胳臂,把那张一百元纸币从他指尖抽走,塞进自己怀中企鹅抱枕的兜兜里。 “我这个人比较务实,”殷九竹语重心长地说,“景旭,我收下你的钱,就当收下你的花了。” 第79章 病例七十九 告白大作战(三) 告白大作战3 在景旭当众表演猛男落泪前, 殷九竹带着委委屈屈的他回到了展馆内厅。 踏入室内区域,温暖的风幕瞬间拥抱了殷九竹,她不着痕迹地抖掉身上的寒气, 看向身旁尚在魂游天外的景旭。 小朋友脸上写满了“社会怎么这么复杂……”“金钱怎能如此肮脏……”“我的惊喜……”“我的花花……”,若他们身处漫画世界的话,估计这时候景旭脸上就会挂上两朵巨大的泪花, 头上还要压一块大石头,才足以表现他崩溃的内心。 在景旭的计划中, 这次约会应该是充满一重又一重的惊喜, 意外中奖的门票, 从天而降的玫瑰……结果事与愿违, 接连两重惊喜都没能顺利实现。 他这个人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 越发像只委屈的大狗狗了。 殷九竹欣赏了好一会儿他的蠢样子,然后才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那玫瑰其实不拿也没什么, 今天这么冷,我看玫瑰都冻蔫了……说起来, 刚才咱们进门时不是领了一张宣传单吗,上面写了不少馆内的游乐项目,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仿佛在呼应她的话, 他们头顶的公众喇叭突然响起了语音播报—— ——“尊敬的游客请注意,尊敬的游客请注意, 智慧问答比赛即将开始,如您想要参加, 请在十分钟内赶到A3‘大堡礁’。本次比赛奖品多多,希望游客朋友们积极参与呦!” 广播足足重复了三遍,每播报一遍,景旭的后背就挺直了一分……三遍之后, 景旭完全支棱起来了! 前两重惊喜都失败了没关系,今天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而已啊! 没错,这个智慧问答比赛也是景旭的约会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他绝对不能错过! 【约会守则第三条:□□art is new sexy!容貌和金钱只是身外之物,卓越的头脑才是男人彰显魅力的法宝!】 景旭的沮丧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又生龙活虎起来。 在来参观之前,景旭提前在网上查询了游玩攻略,很多游客都对这个智慧问答比赛赞不绝口。 “寓教于乐,非常有趣。” “题目还蛮有难度的,有些题就连我都答不出来。” “比赛可以组队,也可以单打独斗。组队的话如果最终获胜就要奖品平分,当然前提是不要遇到话都说不利落的。” “晒一晒我们小队获得的奖品!这个北极熊玩偶太可爱了,儿子抱着不肯撒手。” 海洋馆里有很多活动室,每个活动室都以世界著名的海洋景观命名,他们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A3“大堡礁”,赶在比赛报名截止前一分钟,急匆匆地赶到了活动室外。 -- 第191页 他们到时,一位穿着工作服的女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门。 “稍……稍等!”景旭喊道,“我们也要报名!” 女工作人员见到两人,有些讶异:“只有您二位参加吗?” 景旭点了点头:“对,就我们两个。”他奇怪地问,“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先生,我们这个比赛一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参加的。” 以家庭为单位…… 听到这话,景旭下意识地看了殷九竹一眼。 殷九竹倒是坦荡,落落大方地对工作人员说:“我们两个人就是一个家庭。” 景旭心跳加速,没忍住露出一个熏熏然的傻笑,他大声道:“对!我们,我和她就是一个家庭!” 见他们两人如此执着参赛,工作人员还是同意了他们的报名。 工作人员拿出两张大大的圆形贴纸,在贴纸上写上“10号家庭”,然后把贴纸贴在了他们的胸口。 景旭抚平贴纸的边角,那副珍惜的模样,仿佛这是什么惊世绝伦的宝贝一样。 然后,他便昂首挺胸,与殷九竹一起踏入了“A3大堡礁”, “大堡礁”装饰的非常漂亮,整个活动室的主题色调是蓝色,墙壁上贴了很多的海星与贝壳,地上铺着软软的沙子,活动室的椅子也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砗磲模样的沙发软椅,整体就像童话世界一样浪漫。 但问题在于……问题在于……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啊!!!! 景旭目瞪口呆地看着满屋撒欢的小朋友,最大的孩子不过八九岁,最小的孩子还在跌跌撞撞的学走路,这哪里是大堡礁,这明明是大幼儿园! 殷九竹看了一圈,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以家庭为单位’是这个意思。” 等到比赛正式开始后,才是真正的公开处刑。 一共十个家庭,其中八个家庭的“答题代表”都是孩子,家长们都坐在场外给孩子们鼓掌支援。 景旭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一个盟友:“3号家庭”的代表也是个成年人! 景旭颇有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景旭感动地说:“兄弟,你……” 3号家庭代表打断他的话:“兄弟,给个面子,今天是我女儿生日,我必须拿第一。” 景旭:“……” 景旭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场外,有个还穿着尿不湿的小豆丁,正一边抱着奶瓶,一边冲爸爸挥手,奶声奶气地说:“BABA……粑粑加油!” 3号家庭代表又看向景旭:“说起来,我看你还挺年轻的,这么早就结婚了?你家宝宝呢?” 景旭:答不出来.jpg 一旁的殷九竹笑到眼泪都要出来了,她伸手指向景旭:“这就是我们家的宝宝了。” …… 比赛结果不出意料,景旭……拿了0分。 他还没那么不要脸,他一个成年人哪好意思和一群还不到他腰的小屁孩们争第一! 他现在只想哀嚎:为什么网上的攻略不说清楚一些,他要是早知道这个比赛都是小朋友们参加,他说什么也不会带殷九竹来丢人现眼的。 所有参赛小队都拿到了奖品,就连景旭这个零分大王也拿到了一枚海洋馆颁发的纪念徽章。 徽章上面印着四个大字——再接再厉。 景旭确实需要再接再厉了。 他今天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准备好的惊喜一个都没用上,这样下去,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篓子? 他们错峰去吃了午餐,好在午餐味道不错,主菜是西班牙海鲜饭,里面有龙虾、贝类、鱿鱼,他们慢悠悠享受了这美妙的一餐,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之后,他们又去纪念品店大肆采购了一番。 海洋馆的纪念品店十分有趣,就连殷九竹这种自认没什么少女心的人,都被这里可爱的周边们俘获了心。 海狮的小茶杯,鳐鱼的冰箱贴,海底龙宫的乐高积木……她几乎挑花了眼。 她在北极熊的手偶和企鹅的手偶里摇摆不定,正要问问景旭意见,回头时,却见景旭正站在墙角“面壁思过”,背影透着满满的丧气,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看来,今天的接连失败让他开始怀疑人生了。 殷九竹刚开始还觉得蛮好笑,但笑着笑着,也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想了想,殷九竹踮起脚,悄悄靠近了他。 景旭确实很沮丧——任谁的约会计划遭受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都会开始怀疑人生的! 他疑神疑鬼起来:难道是老天都觉得他和殷九竹的感情不匹配,在拐弯抹角的提醒他,让他不要告白,不要自取其辱? 就在他低沉颓废之际,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可爱的企鹅手偶出现在他身后。 企鹅手偶张开嘴巴,两只短短的翅膀拍了拍胸口:“这位帅气的小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呢?” 景旭:“……?” 企鹅手偶:“我找不到我的好朋友大白熊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景旭垂眸看向操控着企鹅手偶的殷九竹,他沉默了几秒,慢吞吞问:“你的朋友大白熊长什么样子?” 殷九竹让企鹅手偶替她回答:“大白熊个子很高,很强壮,他会热心帮助弱小的企鹅,也会勇敢对待凶恶的海狮——他温柔又善良,像你一样。” -- 第192页 ——他温柔又善良,像你一样。 景旭呆呆望着那只手偶,也望着操控着手偶的她。 半晌,景旭忽然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下一只大白熊手偶,套在自己的右手上。 “小企鹅,我找到你的朋友大白熊了。”景旭的视线黏在殷九竹身上,一板一眼地说,“他很高兴能认识小企鹅,他想告诉小企鹅,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大白熊也不会变成现在的他。” …… 在收获了满满一袋子纪念品和满满一袋子好心情后,景旭和殷九竹离开了纪念品商店。 景旭看了看表,他只犹豫了一秒,便下定决心开口:“九竹,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殷九竹心中已有预感,她点了点头,郑重道:“好。” 景旭领着她穿过长长的海底隧道,到了海洋馆东区——这里又是一处表演场地,只不过这次的表演并非室外露天,而是一座五米高的中型海缸。 宣传单上介绍,新修建的海洋馆共有两处海缸,一处在北区,是全亚洲最大的巨型景观海缸,他们还没有去参观;另一处就在他们眼前,虽然不算高,但这是互动海缸,每天下午会有两场美人鱼表演。 所谓美人鱼表演,是指专业的潜水人员穿上童话世界里的鱼尾,在不携带氧气的情况下潜入水底,做出各种惊险刺激又美妙绝伦的动作。 海缸内假石嶙峋,水草丰茂,有着群居习惯的鱼儿与水母畅游其中,童话氛围十足。 海缸前已经聚集了很多游客,大家举起手里的相机,等待着节目开场。 景旭找了一个正对着海缸的好位置,和殷九竹并肩坐下。 他们没有等待太久,在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中,几名身穿美人鱼尾的表演者纵身投入水中。 “妈妈,是美人鱼!!” “哇,居然还有男美人鱼!” “什么男美人鱼?那是王子!” “他们好厉害,居然不用带氧气……” “别说话了,快拍照!” 因为表演者们都没有携带氧气,故而表演时间并不长,几名表演者接力换气,伴随着浪漫的音乐,在水下做出种种优美的动作。 渐渐的,殷九竹也沉浸在了这童话的世界中。 音乐终于到达了尾声,美人鱼们在海缸内一边向观众们挥手道别,一边向上游动着。就在大家以为表演结束之际,突然有两个穿着粉色鱼尾的美人鱼再次入水——她们手中,居然拿着一条红色的布料! 那是什么? 观众们议论纷纷。 景旭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身旁的殷九竹。 “……九竹,到今天为止,咱们已经认识了138天了,这四个多月的经历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真实又美妙的梦境。”景旭语气严肃,视线灼灼,“我从未想过,我能收获这么多,我认识了那么多的同事,接触了那么多的病例,以及最主要的——我遇见了你。 “你可能不会知道,在认识你之前,我深陷迷茫,我不知道违背父母的意愿是否是对的,我也不知道这条路究竟会通向何方。 “是你的出现,为我点亮了人生的前路。 “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坚持的道路是对的,即使偶有崎岖,但终会通向光明。 “但你对我的意义……不仅于此。 “你说过,我们这份职业就是迎接一个又一个的生命,送走一个又一个的灵魂。 “我想,我也是你救赎的一个灵魂,当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你就在我生命里烙下了痕迹。” 景旭说了很多很多,殷九竹安静地望着他,一直没有打断。 她的嘴角含笑,眸底盛满了甜蜜。 ——谁能够拒绝,年轻人如此灼热赤诚的爱意呢? 景旭死死捏紧拳头,手心里密布汗水,他庄重开口:“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在那里了——” 他抬手指向海缸里的美人鱼,引导着殷九竹看向那里。 在僻静幽然的深蓝色海水里,两位美人鱼表演者展开了手里的布料,原来那不止是一块布料,而是一条长长的横幅! 横幅在水波中慢慢展开,其上的文字终于呈现在所有观众面前—— ——【华城市海洋馆,预祝各位游客春节快乐!】 殷九竹感动的泪水凝固在眼眶里。 景旭嘴角的笑容化为了尴尬的抽动。 不……等等……怎么会…… 殷九竹木然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景旭,你刚刚说了那么长一串屁话,就是为了祝我节日快乐吗?” 第80章 病例八十 告白大作战(四) 告白大作战4 “这件事你们必须付全责。” 海洋馆二楼男厕所最里面的隔间里, 景旭勉强维持住最后一分理智,对着电话那端的工作人员商讨赔偿。 “当初说好了,周一下午四点半场, 我和我朋友来看人鱼表演,你们把提前准备好的告白条幅展开……但怎么会变成春节快乐?” 电话那头传来频频道歉声:“对不起景先生,我们工作交接时出现了失误,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给您安排一场演出?” 景旭气笑了:“今天我带人来海洋馆, 明天再带人来海洋馆, 你设身处地的想一想, 我朋友可能同意吗?——这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 退钱!” -- 第193页 这场争执持续了十五分钟二十八秒, 最终以工作人员同意退还全部的表演金额结束了这个电话。 然而,即使吵架大获全胜, 也无法让景旭的心情快乐一点。 海洋馆装修重开后,新增了人鱼告白服务, 别看只是在正规表演后多出了一个举条幅的动作,但也足矣让景旭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小金库告罄。但为了殷九竹, 一切都值得。 景旭特地把人鱼表演放到了约会的最后一站, 想给殷九竹留下一个足够美好的回忆……哪想到这场惊喜告白会变成春节祝福呢? 景旭挂断电话,垂头丧气地走出了男厕所。 殷九竹在门外等了很久, 见景旭出来,她关切地迎上去问:“你怎么去厕所这么久, 没事吧?” “没……没事。”景旭挤出一个僵硬地笑,“我有点闹肚子。” 殷九竹自然没信。 她仔细观察景旭的眼睛,好像有点红……这傻小子不会禁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跑到厕所里偷偷掉眼泪了吧? 哎。真是又可怜, 又可笑,又可爱。 说实话,当殷九竹看到那个横幅展开时,她的心中也产生了一分动摇——难不成是她自作多情,景旭今天约她出来并不是为了告白,只是单纯想增进一下师徒情谊?真是白白浪费她今天如此美丽“冻”人的打扮! 好在那小小的动摇只短暂出现了一瞬:景旭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可不会骗人。 告白这种事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最好的告白时机就这样白白浪费掉,原本暧昧的氛围也被绞得支离破碎,两人对于接下来的参观都没什么心情了。 殷九竹翻了翻游览地图,打起精神说:“咱们就剩北区这个‘亚洲最大海缸’还没有参观了,咱们去看看吧。” 景旭点点头,两人顺着人流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海洋馆在原有的基础上新修建了一个北区,两个区域由廊桥相连,就在他们穿过廊桥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露露,露露你怎么了露露?”苍老的女声惊慌失措,带着浓浓的哭腔,“别吓姥姥!!有人能帮忙忙吗,快来人啊!” 听到声音,景旭和殷九竹对视一眼,立刻向着那个方向快步奔去。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聚集起来,就在人群最中间,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拼命拍打着她的后背。 小姑娘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一副想咳却咳不出来的样子。 在她身旁的地上,散落着一盒海洋动物形状的小饼干,这是海洋馆纪念品区售卖的小零食,其中一块鱼型的小饼干上有被咬过的痕迹。 不用想,这个小姑娘一定是被饼干噎住了!幼儿因食物窒息是非常凶险的,若处理不及时,很容易窒息而死。家长没有处理经验,仅靠拍打孩子的后背,是无法帮助孩子的。 周围人群有想上去帮忙的,但都不知因为何故犹豫住了。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帮忙出主意。 “还是打120吧?”“把孩子倒过来,头朝下!”“使点劲儿,再使点劲儿!”“喂水,喂水应该可以!”“我听说有个什么海母什么急救法?” 看到这一幕,景旭想都未想,立刻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我来!” 他从老太太手里抱过小姑娘,让小姑娘背对着自己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左手握拳,拳眼朝向女孩的上腹部,正对着胃的位置,右手快速按压左拳……一下,两下,三下……这是标准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可以有效应对幼儿噎食。 到第五下时,孩子嘴巴一张,突然有一块饼干从孩子的嘴巴里滚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随着这块饼干滚出,孩子也跟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口气憋了太久,饼干掉出来,孩子终于可以喘气了! 孩子哭了,孩子的姥姥也跟着哭了。她抱住可怜的小孙女,不停地给孩子抹着眼泪。 围观人群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有些同样带着孩子来参观的人,心有余悸地收起了孩子手边的零食。 “真是太危险了!” “孩子受惊了,赶快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看吧。” “幸亏有刚才那个小伙子!” “老人家,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老太太听了,赶忙点头:“对对对,我要好好谢谢那个小伙子……” 她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向四周的人群,想找到刚刚帮她救孩子的年轻人,但环视一周,却没看到那个见义勇为的身影。 围观人群们也左右张望……奇怪,他跑到哪里去了? …… 景旭跑到哪里去了呢? 在确认孩子无碍之后,景旭赶在被人群围住之前,赶忙拉着殷九竹“逃走”了。 他脚步匆匆,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和殷九竹已经抵达北区了。 这里,有着整个海洋馆最宏伟、最壮丽的奇观:高达四十米的巨型海缸直通穹顶,无数海洋生物畅游在碧蓝色的人造海水中,它们明明是在游动,但恍然间,又像是在天空中飞行。 人类站在玻璃幕墙前,渺小的仿佛是这海底世界的砂砾。 殷九竹和景旭仰望着从面前游过的海底生物,粼粼波光投射在他们身上,也给他们染上了一层幽蓝与静谧。 -- 第194页 也是直到这时景旭才意识到——他居然一直牵着殷九竹的手! 原来刚刚“逃离”人群时,他太过着急,下意识地拉住了殷九竹的手,一路狂奔,直到跑到这里也没松开。 在发觉这点后,景旭的脸瞬间红了,他赶忙松开殷九竹的手,结巴道:“对、对不……”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殷九竹居然反客为主,她的手追了上去,直接反牵住他的手! 景旭愣住了。 殷九竹抬眸望着他,轻声问:“刚刚为什么要跑?” “不跑的话,就要被人‘感谢’了。”景旭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大脑已经全然混乱,殷九竹问他什么,他就糊里糊涂地回答什么,“小朋友被噎到了,我上去帮忙,我只是做了一件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不想以此出风头……所以我就跑了。” 他总是这样。 每当殷九竹觉得“我已经发现景旭身上所有优点了”的时候,都会发现有新的珍珠在他的灵魂上闪闪发光。 殷九竹记得自己小时候阅读《小美人鱼》的故事时,里面写着,美人鱼们会采集最美丽的珍珠,妆点在自己的尾巴上。 那么现在,殷九竹也想做一条永不满足的美人鱼,收集这世间最干净剔透的珍珠了。 “景旭,”殷九竹莞尔一笑,现在明明是冬天,但无尽春光在她嘴角蔓延,“你今天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光是为了祝我春节快乐吧?” “……”心思骤然被点破,景旭整个人都化为了一座石化的雕塑,但这座雕塑的心脏,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噗通,噗通,噗通的跳动着。 景旭迟迟不说话,殷九竹也不催促,反而继续慢悠悠逗弄他。 “我今天心情好,所以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殷九竹的眼睛也在笑,身后的粼粼水光,比不上她眸间的璀璨光芒,“景旭,告诉我,你究竟是想做我的学生,还是想做我的——” 接下来的话未来得及出口,殷九竹的手上忽然传来一股力气,景旭出乎意料地拽过她的手,一把便将她拽住了自己的怀中。 青年的怀里满是阳光的味道,在这一刻,殷九竹仿佛被这世间最温暖炙热的东西裹藏了。 ——下一秒,一个吻压了下来。 四唇交叠,这个吻是如此甜美,他们在这世间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停靠的地方。 【约会守则最后一条:吻上去吧,吻她。吻你爱的人,吻你的月光。】 身后,是高及穹顶的玻璃幕墙,有无数生命在此汇聚,碧蓝色的海水沉沉压下来,静谧冰凉;眼前,是一个炙热的吻,和两颗同样炙热的心脏。他们在这里相拥着,相吻着,相爱着。 这世间生命璀璨,这世间星河远阔。 这世间繁花似锦,这世间云-起潮落。 …… “九竹,我爱你。” “嗯,我知道。” 生命或有时,愿爱情比生命更长久。 第81章 病例八十一 留宿 留宿 当感情突破到一个新的天地后, 景旭觉得天蓝了草绿了鸟儿出来歌唱了,一口气上五层楼不费劲了,之前为了告白做出的种种蠢事也都抛在脑后了! 他牵着殷九竹的手, 昂首挺胸,下巴都要仰到天花板上去了。 殷九竹被他那股傻气所传染,真的和他手牵手, 绕着海洋馆走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她和前男友交往时,两人牵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殷九竹不喜欢和别人太腻味, 总觉得手拉着手, 互相传递细菌, 怪恶心的;但身旁人换成景旭, 她便觉得牵手散步,是这世上最浪漫最温馨的事情了。 果然, 人都是双标的。就算殷九竹也逃不过真香定律。 之后的烛光晚餐究竟吃了什么,他们两人都没有印象, 只记得烛光映衬着彼此脸上的笑,和酒杯轻撞间慢慢升腾的醉意。 晚餐后, 景旭把殷九竹送回了家。 单元楼门口的照明灯是感应式的, 每隔一分钟就会自动熄灭一次,两人看着照明灯熄灭又亮起, 熄灭又亮起,就这么重复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殷九竹打了声小小的喷嚏。 景旭这次聪明了,没再张罗着给殷九竹买热饮,而是主动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殷九竹披上。 殷九竹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这么冷的天,你把外套给我了, 你怎么办?” “没事。”景旭回答,“我身体好,一会儿打辆车直接回学校,冻不到。” “现在太晚了,你回去会不会过了宿舍门禁的时间?” “呃……我会和宿管阿姨说说好话,实在不行,就让方博文帮我把一楼洗衣房的窗户打开,我可以从那儿爬进去!” 殷九竹:“……”刚夸他聪明,现在又开始犯蠢了。 殷九竹脱下景旭的外套甩给他,笑了笑:“那我不耽误景同学回学校爬窗户了,我先上去了,明天医院见。” 说完,她转身便往楼道里走。 她脚下的长靴轻轻踩在楼梯上,发出闷闷的暗响。 她默数,一,二,三…… 当第三个数在心中敲下,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下一秒,一双手臂从她身后伸出,从背后紧紧拥住了她。 年轻人的胸膛是那样的坚硬强壮,殷九竹深埋进他的怀里,像是被春天拥抱住了。 -- 第195页 嗯,看来没蠢到无可救药。 殷九竹施施然从景旭怀中转过身——现在,她站在比他高两节的台阶上——然后,把自己的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笑容散漫,十指环住他的脖颈,指尖顺着他敏感的耳后抚摸滑蹭,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很软,仿佛是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她每一次碰触,都在挑战着年轻人的自制力。 殷九竹满意地看到,景旭喉结滚动,眼底燃起了一股难以熄灭的火。 “小朋友,”殷九竹一边放火,一边故作不解地问,“天都黑了,你不是还要回学校吗,怎么一直缠着老师不让老师走啊?” “……我忽然想起来,”景旭强忍住即将爆炸的冲动,双手牢牢掐住女人的纤腰,“课本上有个问题,我想和老师请教。” “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动物的发Q期是怎么度过的?” …… ——神tm的“动物的发Q期是怎么度过的”!! 第二天早晨,当殷九竹扶着腰从床上坐起来时,后悔到恨不得把昨天那个四处引火的自己给按死。 都说男大学生拥有无限精力,她明明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怎么能在同一个坑里连摔两次呢? 小朋友憋了这么久,早就憋坏了,昨晚刚一进房间,景旭就搂住她的腰把她抵在了门板上。 殷九竹的身子几乎悬空,下意识地用双腿环住他的腰当作支撑。 这个姿势太过亲近,她可以清晰地感到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呼之欲出,她一下就酒醒了,赶忙说:“先等等……我还没洗澡!” 那混小子怎么说的? 那混蛋居然一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拱来拱去,一边雀跃地回答:“太好了,我早就想和老师一起洗澡了!” ……一起洗个鬼啊,以前同住这么久,怎么没发现他满脑子这种不正经思想? 殷九竹引火烧身,本想逗逗这只可爱的小狗,哪想到错把狼当成了狗,把自己折了进去。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殷九竹看看自己满身的痕迹,再次懊恼自己昨晚引狼入室。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殷九竹摸了摸,还是热的。 她起身裹上睡裙——下床时腿酸得差点摔倒——怒气冲冲地推开卧室门,结果却迎来了扑鼻的饭菜香气。 “九竹你醒了?”景旭端着刚熬好的粥从厨房里走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每个头发丝都透着餍足。 是啊,他终于得偿所愿,摘得月亮入怀,能不开心?他彻夜未眠辛苦在月亮上耕耘,砍桂花树的吴刚都得称他一句劳模。 殷九竹这一觉睡到了接近中午,餐桌上已经提前摆好了丰盛的餐食,即有熬的浓稠的皮蛋瘦肉粥和爽口的小菜,也有西式的烤面包配鸡蛋培根。 无可挑剔。 殷九竹又看向阳台,阳台上迎风凉着昨晚他们穿过的衣服,从内到外,全都清洗一新,就连弄脏的床单也已经洗干净,平平整整地在阳光下接受检阅。 也是无可挑剔。 殷九竹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景旭抢先开口:“我用你的手机和莹姐请了上午的假。哦对了,我提前确认过了,今天上午没有老客户的预约,你不用担心影响工作。” 居然还是无可挑剔!! 殷九竹昨晚被这个混蛋折腾了一宿,今早一整眼就打定主意要好好挑挑他的错,哪想到在家里转了一圈,居然找不到发挥的地方。 景旭狗腿地为殷九竹拉开椅子,还在椅子上放了一个软垫,请她坐下。 这只贪婪的大尾巴狼下了床,再次变成了又乖又甜的小奶狗,殷九竹让他往东走,他不敢往西瞧。 殷九竹气得牙痒痒:现在这么老实,怎么昨天晚上让他慢点时,他却假装听不懂人话呢? …… 吃过饭,该谈正事了。 殷九竹开门见山地说:“景旭,关于咱们之间的关系,在你毕业之前我希望能向同事、同学保密。” 景旭立刻点头:“我懂的。” 他是华农大分配来医院实习的学生,而殷九竹不仅是他的实习带教老师,也是华农大尚未入职的副教授……这件事如果曝光出去,即使他们两人心里坦荡,依旧会对殷九竹的事业产生影响。 反正他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毕业之后,他不再是她的学生,她也不再是他的老师,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公告天下,别人就无从置喙了。 “……你真不介意?”殷九竹有些惊讶,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是很注重“仪式感”的,谈恋爱就要让天下皆知,她让他隐藏这段恋情,本以为他会不开心,没想到他已经提前替她考虑好了。 “我确实不介意,”景旭说:“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向同事同学隐瞒,我没有意见,但是其他人就没必要隐瞒了吧。”景旭掰着手指头说,“比如盼盼姐,比如我爸妈,比如小宋警官……” “等等,”殷九竹糊涂了,“为什么还要特地告诉小宋警官?” 小宋警官对殷九竹有好感这件事,恐怕天下人皆知,也就殷九竹不知了。 宋一庭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出现了……但是他不出现,景旭可没放松对他的警惕,他恨不得在朋友圈发一张“仅宋一庭可见”的双人合影,在情敌面前好好秀一次恩爱。 -- 第196页 景旭当然不会告诉殷九竹真相,睁眼说瞎话:“当然因为小宋警官也是咱们的朋友了!” 殷九竹:“……” 奇怪,景旭什么时候和小宋警官关系这么好了? …… 两人约定好,暂时不向同事们公布他们的关系,但耐不住同事们的火眼晶晶—— “殷医生,你知道不知道,景旭谈恋爱了!!” 午休时,莹姐端着饭盒坐到了殷九竹身边。 殷九竹一口饭没咽下去,直接呛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等等,他……”殷九竹心虚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殷医生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莹姐神神秘秘地说,“这件事,咱医院的人几乎都知道了!就连院长都知道了!” 殷九竹咳嗽的声音更大了。 莹姐以为她是太过惊讶,体贴地给她拍了拍后背,柔声道:“不过你平时忙于工作,确实没时间注意这件事……哎,咱院的小护士还托我和你打听,想问问是什么样的大美人能搞定咱们的院草呢!” 殷.大美人.九竹,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们怎么知道的啊?”殷九竹故作镇定,“他自己说的?” 如果真是那个大嘴巴臭小子兜不住秘密,她回家后一定罚他今晚不准睡床! 莹姐高深莫测的笑笑:“你也太不注意观察了……” 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脖子侧面。 殷九竹:“?” 莹姐又点了点自己喉结位置。 殷九竹:“??” 莹姐又又点了点自己的衣领。 殷九竹:“???” 见殷九竹一脸茫然,莹姐只能直接公布答案:“——从上周开始,景旭每天上班时,脖子上都有‘小草莓’痕迹,有一次他的衣服领口上还留下了一个唇印……啧啧啧,看来小景同学的女朋友占有欲很强,和他很恩爱呢!” 殷九竹:“……” 殷九竹:“…………” 殷九竹:“………………” 殷九竹手里的筷子一松,直接落到了地上。 她整个人像是置身于沸水中,血液随着咕嘟咕嘟沸腾的气泡涌上了她的脸。她绞尽脑汁地回忆起这段时间她每晚都做了什么。 脖侧……喉结……锁骨……衣领…… 好像,大概,也许,应该……确实是她做的!! 情难自禁时,谁还会在意吻痕留在哪里呢? 景旭平常喜欢穿帽衫上班,脖子大大方方露在外面,殷九竹从未在意过。哪想到同事们如此细心,居然靠着那些痕迹,就察觉出景旭“有情况”了。 殷九竹在单位里是公认的高岭之花,没人猜得到,在景旭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的人,就是她这朵被折下的玫瑰了。 “殷医生你脸怎么这么红啊?”莹姐说,“说你徒弟的事情呢,你不好意思什么?” 殷九竹硬挤出一个笑:“……毕竟是我们科室的人,我也有责任。我回去就和景旭谈话,让他从明天开始就穿高领毛衣,省的影响不好。” “哎呀,小情侣的事情,你就别管啦!”莹姐宽慰她,“别因为这种小事,让景旭对你这个老师有意见。” “……没事,他不敢对我有意见。” 莹姐叹口气:“殷医生,你这个院花怎么能让徒弟抢了先……要不然你也去交个男朋友吧!对了,我有个亲戚家的表弟,比你大两岁,搞金融的,你想不想见见?” 相亲? 相亲还是算了。 如果让她家里的小狗知道她要去相亲的话,肯定又要化身为狼了!说不定明天顶着吻痕来上班的人,就要变成她了…… 第82章 病例八十二 猛犬嗅玫瑰(上)…… 猛犬嗅玫瑰1 在确定和景旭交往后, 殷九竹找了个时间把冯盼盼约出来吃晚饭,当面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但冯盼盼的反应比她想象中的平静许多:“哦,你们交往了, 然后呢?” 说话时,冯盼盼正努力从辣子鸡丁这道菜里寻找为数不多的鸡丁,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盘中, 只给殷九竹分配了一丁丁丁丁丁点的注意力。 “……”殷九竹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表现的更惊讶一些。” 冯盼盼停下筷子, 无所谓地挥挥手, 摆出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架势:“拜托, 我盼盼是谁?我可是女频小说网站高V用户, 狗血韩剧十级研读专家, 青春伤痛文学资深爱好者!什么先婚后爱,先床后爱, 先孩后爱……同样的套路,我这双火眼金睛早就看过很多遍了, 早八百年前我就知道你俩肯定要天雷勾动地火,交往只是时间问题罢辽!” 她说得言之凿凿, 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推断。 当初殷九竹被前男友背叛, 冯盼盼当机立断带她去夜店散心。那时候冯盼盼是怎么说得来着?——“小竹,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现在看来, 冯盼盼真是一语成谶。 如果没有那趟夜店之行,殷九竹就不会遇到景旭, 也不会引发之后那么多的故事了。 从这点来看,冯盼盼还真是殷九竹和景旭之间的大红娘了。 冯盼盼一脸八卦地问:“不过,我很好奇你俩是谁先告白的?是景旭那小子终于抵不过内心的兽性,趁着夜黑风高, 潜入你的卧室对你这样那样?还是你这个女圣僧决定还俗,在办公室里直接扑倒男下属,对他施行耸人听闻的潜规则?” -- 第197页 殷九竹:“……” 她这个闺蜜,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啊! 殷九竹哭笑不得:“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怎么不关心一下自己的感情生活?” 一听到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冯盼盼就举手投降:“别说了,别说了,你怎么和我妈似的?” 殷九竹:“阿姨又催婚了?” “何止催婚!”冯盼盼绝望极了,“我之前出差,不是让我爸妈来我这儿住了一个月吗,就这么一个月的工夫,我妈居然认识了一个什么……什么狗友!” “狗友?” 冯盼盼烦躁的摇摇脑袋,一头凌乱的爆炸头迎风招展:“我也没仔细听,反正她一念经,我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据她说,她认识了一个养狼犬的白净小伙子,对方和我年纪差不多,好像还是个捧铁饭碗的,估计是什么公务员吧。我妈自作主张,替我和人家约好时间,让我每个周末都带着两只狗和人家一起遛狗,想以此撮合我们!” 真是开国际玩笑! 冯盼盼最烦相亲了,之前她妈妈也给她介绍过不少年轻小伙子,基本都是政府公务员配置,开口宏观闭口政策,二十多岁看上去和四十多岁差不多。而且他们一看到她的发型、一听说她在时尚行业工作,就立刻退避三舍,恨不得和她迅速划清界限。 有一次的相亲对象更过分,居然和她说:“我不嫌弃你这个吃年轻饭的工作,不过咱们结婚之后,你尽快把你的狗送走,动物身上有虫子,很影响要孩子的!” 冯盼盼当即拍桌回答:“放屁,我家昊昊就是我的心肝宝贝好大儿,狗不可能走,要走你走!” 正因为如此,冯盼盼一直单身到现在。 眼看她也要迈入三十岁,冯妈妈又开始给她张罗相亲了。只不过这次,相亲对象兼顾了母女二人的需求——又是公务员,又喜欢狗。 殷九竹听完冯盼盼的抱怨,问她:“那你去‘以狗会友’了吗?” “没去!”冯盼盼吐槽,“这可不是我的错啊,那个公务员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周末都加班,都连续加了一个多月了!我估计人家根本不想相亲,故意在拿加班的事情搪塞我妈,全是我妈乱点鸳鸯谱,非要把我俩凑在一起。” 冯盼盼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手机嘟嘟响了两声。 她拿过手机一看,发现居然正是自家太后发来的微信。 她一目十行看完,脸色瞬间灰暗下去。 殷九竹察言观色,问她:“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冯盼盼哀叹一声,把手机扔给殷九竹看—— 花开富贵:盼盼,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花开富贵:小宋说他终于加完班了,周末可以见面了! 花开富贵:你打扮的漂亮点儿啊,尤其你那个脑袋,给我把头发梳利落了。 花开富贵:记得提前把小玫瑰和昊昊都送去修修毛,给它们穿上最漂亮的衣服,风风光光的出场! 咦……? 殷九竹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太过巧合:姓宋、最近加班很忙、公务员——这三个条件合在一起,怎么那么像她认识的一个人? …… 在凛冽的寒风下,一辆眼熟的警车停在了宠物医院的小院里。 车门打开,威猛英俊的狼犬一跃跳下副驾驶座,极为聪慧地跑进了医院的大门。 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跟着它一同走进了医院,男人身上的警服沾了一层灰,也不知道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爬出来。 “小宋警官?”正坐在前台整理病例的莹姐看到那道身影,又惊又喜地迎了上来,“这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我前几天去你们所里开证明,听你们所长说,你升官了?调到分局去了?” “没有没有没有,”宋一庭臊了个大红脸,他本身皮肤就白,脸一红,就更加明显,“我们所长那是开玩笑呢!最近有个大案子,我被临时借调到上级机关而已。” 莹姐:“你太谦虚啦,基层派出所里那么多年轻干警,上级机关不借调别人,就借调你,肯定是因为你办案能力强嘛!” 谁不喜欢听彩虹屁呢?宋一庭嘿嘿笑了起来,这位年轻的小白杨身上冒起了朵朵傻气。 “对了,”宋一庭四处张望起来,“殷医生在吗?” 因为忙于工作,他都一个多月没见到殷九竹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掐指一算,他都隔了一百多秋了! “别找了,殷老师今天晚上和人有约,提前下班了。”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宋一庭回头一看……嗯,不出所料,是殷九竹科室的那个小白脸(划掉)助手景旭。 宋一庭故作惊讶地问:“啊?小景同学你怎么还在医院啊?” 景旭扬了扬下巴:“我为什么不在?我们学校实习时间长,我要是愿意,能在九……殷老师身边待到下个学期!”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一庭说,“我就是挺好奇的,你工作的时候总是感情用事,怎么还没被开除呢?” 景旭呵呵两声:“我也挺好奇的,宋警官每天加班这么辛苦,不知道临时借调期满之后,能不能留在分局呢?” 宋一庭:“……” 景旭:“……” 宋一庭告诉自己,他是人民公仆,绝对不能打普通群众! -- 第198页 景旭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冲动,袭警那可是要进橘子的! 若是殷九竹在的话,这两人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现在殷九竹不在,两人再不遮掩,彼此横看竖看不顺眼,身上所有的毛都炸了起来,简直像是两只缺乏束缚的大型犬,满脑子只想着通过斗殴取得优先择偶权。 最终,在场唯一一只还保有理智的大型犬唤回了他们的理智。 “汪!”战神吠叫一声,提醒宋一庭今天还要正事要做。 警犬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作训服,衣服上的反光条都有些磨花了,一走进温暖的室内,它立刻疲惫地趴了下来,两只前爪交叠,下巴也搭在了爪子上。 毕竟战神已经九岁了,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开始退化,和他同期服役的警犬早就呆在警犬所安享晚年了,只有它还待在一线基层,和它的新搭档一起守护市民的安全。 宋一庭见状,赶忙把他和景旭那点儿小龃龉抛在脑后,帮它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又对莹姐说:“莹姐,店里的美容师下班了吗?能给战神洗个澡吗?” 莹姐这才注意到,战神四只脚爪上都是干硬的泥,每走一步,医院大厅的地面上就留下四个灰色的小梅花。 “没问题,它毛短,也不用做造型,我让李托尼给它加个号。”莹姐弯下腰摸了摸战神的脑袋,带它走进了医院后面的美容区。 直到战神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宋一庭才收回视线。 景旭犹豫了一下,抬手比划了一下脸部:“宋警官,战神看起来很累,而且它的脸上多了很多白毛。” 随着小动物的年纪增长,它们的脸部也会逐渐变白,就像人类长白头发一样。上次景旭见到战神时,它只是吻部两侧有些泛白,但是今天再见时,它脸上的白毛愈发明显,一看就是一只饱经风霜的老犬了。 提起战神,宋一庭深深叹了口气:“这次战神是和我一起被借调到上级机关的,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办案,我们熬着,它也熬着,再加上它年纪大了,确实体力跟不上了。” 景旭:“我能问问你们这是办什么案子吗?……当然,如果不方便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别人问肯定不能说,不过这个案子和你还有殷医生有点关系,最近案情有些眉目了,就不用保密了。”宋一庭抓了抓头发,“你还记得郭铁东吗?” 郭铁东? 这个名字让景旭瞬间回到了记忆中的夜晚。 “你是说那个吸毒的?” 当初,野比因为误食郭铁东留下的致-幻剂,被郭铁东的母亲送来洗胃,因此引发了后续一连串的事故。郭铁东在逃亡前,失去理智前来找殷九竹“复仇”,若不是景旭及时赶到救下她,她肯定要凶多吉少了。 景旭的心瞬间揪紧:“郭铁东不是已经被抓了吗?” “他是抓到了,但他还有上线。”宋一庭疲惫极了,“我们最近这段时间就在忙着围捕他的上线。郭铁东就是个傻x,本来他上线找好了后路,准备和郭铁东一起逃到外省去了,哪想到郭铁东自投罗网,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现在我们已经把那个人锁定了,这几天就要收网了。” 正因为此,宋一庭才得到了极为难得的半天休息日。战神跟着他东奔西跑这么久,宋一庭想好好犒劳它一下,于是想起了天边的小玫瑰——在宋一庭的概念里,和小玫瑰的主人见面并不是相亲,而是为了让战神圆梦! 他可以永远单身,但是他的狗必须不能单身! 等战神洗完澡还要很久,宋一庭累得不行,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他本意是想歇歇脚,但没过一会儿,就耐不住睡神的召唤,歪着脑袋沉沉睡了过去。 景旭望着他熟睡的身影,想了想,迈步走向了美容室。 他走进美容室时,战神正站在清洗池里,被热水全方位无死角的冲洗,它的四个爪子上全是泥,李托尼搓了好久,才帮它搓干净。它虽是只警犬,但对普通人并无攻击性,它舒舒服服地站在池子里,甚至还把下巴搭到池沿,看起来很是享受。 景旭卷起袖子:“托尼老师,我来帮你。” 有他帮忙,洗起澡来就更快了。 战神体重足有八十斤,连洗澡带吹毛,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待它全身洗刷干净,它又重新变回那个英俊潇洒、威猛帅气的战神了。 莹姐正要把狗牵走,景旭止住了她:“对了莹姐,今天给战神洗澡的钱从我工资里扣吧……还有,先别把战神牵走,我给它做个全身体检。” 莹姐“啊?”了一声:“小宋没说要给它体检啊。” 景旭摸了摸警犬鼻子两侧的白色毛发,警犬温顺地抬头看他,那双沉稳的黑眸里倒映着青年的身影。 “他们爱岗敬业为群众,我这个做群众的,也得表表态啊。” 第83章 病例八十三 猛犬嗅玫瑰(下) 猛犬嗅玫瑰2 周六下午两点, 最后一片遮住阳光的乌云缓缓散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落在了街心公园的草坪上。 前几日天气都不好,不是刮风就是阴天, 今天却意外有了太阳。 没化干净的雪在路边堆成一个个小雪堆,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们嬉笑着从雪堆旁飞奔而过,鞋底溅起阵阵雪泥, 全落到了那个坐在长椅的青年的裤脚上。 -- 第199页 “小朋友,马路上不能追跑打闹!”青年赶忙提醒这些还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 他老气横秋的教训, 让为首的那个男孩很不耐烦, 他吐出舌头, 冲着青年“略略略”, 却没想到突然从长椅下探出一只硕大的狗头——狼犬淡淡睨了小男孩一眼, 学着他的丑样,也冲他吐出舌头, 露出嘴里锋利的犬齿。 小男孩瞬间被吓到了,哪还敢多说一个字, 立刻带着他的小伙伴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望着孩子们跑走的身影,青年拍了拍狼犬的脑袋:“战神, 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差, 一群小孩子,你和他们计较什么?哦, 我知道了,是不是太久没见到小玫瑰, 你紧张了?” 战神从长椅下钻出来,威风凛凛地坐立在宋一庭脚旁。 今天的战神和以往截然不同——它今天没有穿作训服,浑身上下香喷喷的,尾巴上的毛梳得油光水亮, 脖子上系着一个领结,十足的绅士模样。 宋一庭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领结,鼓励它:“老前辈,你今天真的很帅!小玫瑰见到你,一定会为你神魂颠倒的!那只泰迪犬根本不足为虑,还没你膝盖高呢,你一脚就能把它按趴下!” 战神毛茸茸的长尾巴左右摆了摆,低声吠叫了一声。 宋一庭看表:“时间到了,怎么小玫瑰的主人还没来?” 他正抱怨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巧的铃铛声,与铃铛声一同响起的,还是轻灵悦耳的“汪汪”声。 听到这让它魂牵梦萦的声音,战神耳朵一凛,立刻如箭般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战神——!”宋一庭赶忙站起来,跟着转身看过去。 多日未见的小玫瑰穿着一身漂亮的粉色唐装小旗袍,两只尖尖的耳朵前还夹着一对灯笼小发卡,每走一步,发卡上的铃铛就叮当作响,让它看上去就像是年画里走出来的玩具娃娃似得。 它个子小,步子也短,呼哧呼哧跑了好久,不及战神迈两步。 战神猛地窜到它面前,又赶忙刹住动作。狼犬知道自己体型太大,和小伙伴玩时会容易踩到对方,于是它立刻规规矩矩趴下,只摇动着尾巴,表达着对小玫瑰的欢迎。 小玫瑰太久没有见它啦,小扫把一样的尾巴在身后摇出一片残影,垫着脚尖凑到战神面前,想要闻闻它的好朋友。 然而不等小玫瑰把鼻子伸过去,突然从旁边插-进来一道黑色的身影——黑色的泰迪犬不顾体型的悬殊,居然胆大包天地凑过来,想要打断它们的交流! 一边是把自己从垃圾堆废墟里救出来的大英雄,一边是寄养家庭朝夕相处的小哥哥,小约克夏犬脚步一顿,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陷入了两难选择当中。 宋一庭当然毫无条件的站在自己的搭档这头! 他想都没想直接走进三只犬的对峙内,然后双手一伸,卑鄙、无耻、阴险、缺德的……提溜起那只黑色的泰迪犬。 四肢离地的黑泰迪:“汪汪汪!” 宋一庭把黑泰迪举到自己眼前,与它四目相对,恶狠狠地威胁它:“小东西,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前辈要和小玫瑰沟通一下‘感情’,这里没你插足的余地,你也不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十二斤三两,你满意吗?”一道嘲讽的女声响起,“这位先生,你说你好端端一个人,居然跑来威胁一只狗,你不觉得可笑吗?听说你还是公务员呢,现在公务员门槛这么低啦?” 宋一庭呆住了。 靠……他怎么忘了,这里除了他以外,小玫瑰和泰迪犬的主人也在旁边呢! 基层民警知法犯法,威胁无辜群众,还被人抓到了现行……宋一庭手里抱着“罪证”(划掉)泰迪犬,尴尬地转过身,对着狗狗的主人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呵呵呵,我只是和它开个玩笑——”宋一庭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望着面前熟悉的爆炸头女孩,双眼圆瞪,瞠目结舌,“——是你?!” 冯盼盼把小泰迪从他怀里抢过来,嫌弃地掸了掸日天身上的灰尘,皱眉看向宋一庭:“你认识我?” 她今天纯粹是被她妈念经念得没办法了,才抽空带小玫瑰来见见它的好朋友。她实在搞不懂,小玫瑰这么小小一只犬,还没有五斤重,是怎么和那只硕大的狼犬成为朋友的? 至于狼犬的主人长了几只眼睛、几个鼻子,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尤其是,这男人居然还敢威胁她的好大儿! 小泰迪犬委委屈屈地趴在冯盼盼怀里,发出呜呜呜的可怜撒娇声,仿佛刚刚真的被宋一庭虐待了似得。 都说泰迪就是小戏精,现在看来,它这演技真是比不少水帝水后要强得多。 宋一庭看看那只告状的泰迪,再看看抱着泰迪犬的冯盼盼:“咱们之前见过两次,你忘了?” 他觉得不可思议:之前冯盼盼夸他英俊潇洒、穿上制服风度翩翩、还偷拍他的照片呢,女人都这么善变吗? 冯盼盼:“?” 冯盼盼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最终,她还是靠旁边那只眼熟的狼犬,才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啊,原来是你!” 她回忆起当初在商场门口第一次见到战神,那时战神穿着作训服,威风凛凛,至于宋一庭……抱歉,她当时光顾着看狗了,实在不记得人了。 没想到她妈妈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居然不是普通的“公务员”,而是一位年轻的警察同志。 -- 第200页 冯盼盼感叹道:“你不穿衣服,我都没认出来!” 恰好他们身旁有路人经过,路人听到冯盼盼的虎狼之词,立刻竖起了耳朵,八卦的眼神落在了两人身上。 宋一庭:“……”他感受到路人的视线,赶忙打断她,“小姐,你是想说,我不穿‘制服’,让你没认出来吧?” 冯盼盼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用错词了,速速点头:“对对对,是制服,是制服!你穿上制服我才认得你!” 路人更震惊了。 路人小声议论:“这俩人什么关系?怎么一会儿不穿衣服,一会儿要穿制服的啊?” “那个男人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是做那种工作的。” “我听说很多小女生都会被做那种工作的男人骗钱骗心了呢!” “快走快走,还是不要掺和了!” 宋一庭:“……” 等等,你们回来!!!他宋一庭穿的是正经制服,做的是正经工作喂!!! 两位路人留下几句议论,很快就没了影子,只剩下宋一庭和冯盼盼两人在寒风中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两人你眼望我眼,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冯盼盼突然笑了起来。 冯盼盼笑点超级低,她回忆起刚才路人的议论,直接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一边笑一边倒吸气,发出嘎嘎嘎嘎的声音。 ……宛如一只大鹅。 宋一庭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冯盼盼坚强地抹掉笑出的眼泪,“我就想采访一下,警察叔叔,你应该是第一次被人当作是特殊职业者吧?” 宋一庭满脸纠结:“……提醒一下,咱俩平辈。” “sorry,小时候儿歌唱习惯了。”冯盼盼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捂住笑酸了的肚子说,“我以前以为,警察都应该是特别严肃的,国字脸,一身正气,不苟言笑,直到……” “直到遇到我?” “不是,直到我开始玩快音app。”冯盼盼一脸荡漾,“快音app上好多警校男生的变装视频啊,上一秒不穿衣服,下一秒就换上警服,真的太帅了!” 宋一庭:“???”他震惊,“你的快音app怎么和我的快音app不一样,你说的东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冯盼盼:“这就叫大数据推送——对了,你的快音app都是些什么?” 宋一庭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给冯盼盼看。 第一条视频:央视新闻。 第二条视频:交警设卡执法直播。 第三条视频:工作英语日日练。 第四条视频:大型犬日常饮食应该注意什么。 第五条视频:…… 冯盼盼:“……” 宋一庭收起手机,好奇地问冯盼盼:“所以你的app里除了不穿衣服的警校帅哥以外,还有什么?” 冯盼盼仔细回忆了一番:“呃……还有不穿衣服的篮球运动员、不穿衣服的男舞蹈生、搞笑动物视频、东北男人变装成女人、娱乐圈八卦、美食探店。” 行叭。 光是从这点来看,他们两个人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共同语言。 还相什么亲啊,直接就地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算了。 还好人类的尴尬并没有传递到动物身上——小玫瑰已经和战神在草坪上你追我赶的玩了起来,冯日天见状,也挣扎着从冯盼盼怀里跳下去,加入了那两只狗的甜蜜互动。 “你的狗……” “你的狗……” “你先说!” “你先说!” “……” “……” 冯盼盼清了清嗓子,问:“你的狗叫什么?它是警犬吧,它怎么认识小玫瑰的?” 于是宋一庭就把小玫瑰和战神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叙述了一遍,当初小玫瑰被它的原主人虐待,扔进垃圾堆里,如果不是战神嗅觉灵敏救了它一命,它现在早就应该化为一捧黄土了。 “……等等,你认识小竹和景旭?”冯盼盼惊讶极了。 “你也认识殷医生?”宋一庭更惊讶。 冯盼盼拼命点头:“对啊,她是我闺蜜,我和她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都认识十几年了!!” 宋一庭:“……”不,等等,所以他现在是在和殷医生的闺蜜相亲?? 可怜的宋一庭顿觉天旋地转:他对殷九竹一直以来都抱有淡淡的好感,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表达出来……看来,他这卑微的暗恋,就要这样消逝在风雨中了! 就在宋一庭暗自伤怀之际,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多了两个小朋友的身影。 “叔叔阿姨,我能摸摸你们的狗吗?” 冯盼盼转头看去,只见在草坪外有两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在草坪上追跑打闹的三只狗狗。小女孩梳着丸子头,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表情腼腆;她身旁的男孩皮肤黝黑,胳臂上挂着“一道杠”。 从他们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很喜欢小狗,但并没有冒然上手摸,而是先询问狗狗主人的意见。 “可以,没问题。”冯盼盼拍拍手,把日天和小玫瑰叫了回来。 小玫瑰头上顶着小铃铛,叮叮当当地跑回来,战神自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它,宛如公主身旁的骑士。 那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一把搂住了小玫瑰和日天,表情有些怯怯地看着威武高大的战神。倒是那名小女孩胆子大,伸出一根手指,试探性地摸了摸战神的耳朵。 -- 第201页 战神的耳朵敏感,耳朵尖抖了抖,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 “大狗狗,你真乖!”小女孩张开双臂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战神的脖子。战神温顺极了,任由她搂抱着。 看到这一幕,宋一庭称赞她:“小妹妹,你胆子真大,你家里也养宠物吗?” 女孩摇了摇头:“没有……我妈妈说,宠物会掉毛,不允许我养。” “梓馨,你可以来我家玩,我家养宠物了!”旁边的小男孩立马举起一只手,抢答似的说,“我家养的宠物不掉毛!!” 冯盼盼好奇:“你家养了什么宠物?” 男孩说:“我家养了金鱼!!” 冯盼盼:“……”她指出,“这个……猫猫狗狗可以摸,但是金鱼不能摸吧。” “谁说金鱼不能摸?”男孩不服气地说,“金鱼可以摸的,我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兽医哥哥,我的小金鱼生病不会游泳了,他就帮我给小金鱼做了个游泳圈,给小金鱼戴上了呢!” 宋一庭心想,这个“兽医哥哥”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他再仔细看了看那黑皮肤小男孩的样貌,突然想起来:“等等,你是不是……是不是叫王子?华城一小的王子同学?” 小男孩震惊:“你居然认识我?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宋一庭叹气,“之前你带小金鱼去宠物医院,没和家里人说,你爸妈急得报警了,还是我送你回家的,你忘了?” 王子上上下下看了宋一庭好久好久,忽然兴奋起来:“原来是你啊警察叔叔,你不穿衣服我都没认出来你!” 一旁的冯盼盼:“噗……嘎嘎嘎嘎嘎嘎……” 她又笑成一只大鹅了。 宋一庭心想,他不就是今天没穿警服吗,怎么人人看到他都说这句话?! 宋一庭屈起手指在王子头顶弹了一个重重的脑瓜崩:“王子同学,你们不应该放寒假了吗,怎么背着书包在公园里乱跑?” 王子捂着脑门回答:“每周六返校一次,要交作业!”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可怜了吗?宋一庭想起他小时候,每次放寒假,就是痛痛快快玩一个月,然后在寒假的最后一天,哭着熬夜赶作业。没想到现在的孩子每周六都要返校交一次作业,这哪算是放寒假啊! …… 两个小朋友和狗狗快乐的玩了好久,直到齐梓馨手上的儿童手表提醒她快到两点半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和狗狗说再见。 “叔叔再见,阿姨再见,狗狗们再见……我们要去上学了!” 华城一小距离这个小公园只有一个路口的距离,现在是大白天,他们的父母为了锻炼他们,决定让两个小朋友结伴去上学。 他们牢牢记得父母的嘱托,过马路时手牵手,先看左、再看右,红灯停、绿灯行,争当文明小标兵。 王子低头看看他和齐梓馨交握的双手,小少年的心里像是奏起了一首快乐的歌谣。 等到了学校,他要问问齐梓馨,以后他们能不能天天一起上下学,不要大胖,不要二妞,不要瓜瓜,就他们两个人,每天都在一起……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结婚,结婚之后,他们也会养一只威武的大狗! 就在王子暗自幻想之际,忽然一道人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他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有刮,整个人瘦的像是一座骷髅,眼底满是血丝。明明是寒冬,他却穿的很单薄,身上只有一件夹克,衣袖撸到手肘,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 这个伯伯怎么了……?他是生病了吗?所以才打这么多针? 见到这个模样可怕的陌生男人,齐梓馨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后躲,紧紧抓住了王子的手。 “小朋友,”男人咧开嘴对着他们笑起来,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你们是不是很喜欢小狗啊?” 王子迟疑着点了点头。 男人听到这个答案,笑容更深了。 “小朋友,伯伯有一只特别漂亮的小狗,但是小狗跑丢了,伯伯一个人找不到它,你们能帮伯伯一起找它吗?” 男人抬手指向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伯伯有车,跟伯伯去找小狗,好不好?” 第84章 病例八十四 战神(一) 战神1 今天是华城一小低年级的返校日, 一(2)班的班主任因为生病,只能暂时把工作交接给自然课的姜燕老师。 作为临时班主任,姜燕老师十分负责, 站在校门口欢迎到校的小朋友,每接到一位同学,她都会在花名册上画一个勾, 渐渐的,花名册上的姓名都被画满了, 只剩下两个——班里最淘气的小男孩王子, 和文艺委员齐梓馨同学。 作为负责任的老师, 她立刻拨打了学生家长电话。 “王子同学的妈妈, 我是一(2)班的代理班主任姜燕, 今天是返校日,您是不是忘了把孩子送过来了?……什么, 孩子半小时之前就出发了?没有,没有, 他一直没有到校……齐梓馨同学和他在一起?您不要着急,我记得齐梓馨同学是有儿童手表的, 您看看手表的定位呢?是不是他们拐去哪里玩了?” 十分钟之后, 姜燕老师却得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齐梓馨的父母在一个小巷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齐梓馨的儿童手表和两个小同学的书包,然而两个小同学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就这样不见了…… -- 第202页 …… “日天,转圈!” 公园的草坪上, 冯盼盼拍了拍手,得到指令的小泰迪立刻原地转了个圈。 “日天,pangpang!” 冯盼盼比出打枪的手势,下一秒, 小泰迪在草坪上就地一滚,露出肚皮,脑袋往旁边一歪,伸出舌头作出装死的样子。 接下来,冯盼盼又让小泰迪接连表现了好几个“才艺”,引得旁边的小玫瑰兴奋极了,绕着它团团转着。 冯盼盼一脸炫耀地看向旁边的战神和宋一庭,笑眯眯说:“我们日天的才艺已经表演完了,也该你们露一手了。” 露一手…… 宋一庭和战神面面相觑, 要说战神会的“才艺”可真不少,伏击、速降、冲刺、嗅毒、爆冲突击……但这些才艺,没有一个适合在这个时候表演。 眼看小泰迪那双贼溜溜(此为宋一庭的偏见)的眼睛里写满了得意,小玫瑰也崇拜地摇着尾巴靠过去,战神急了,伸出爪子挠了挠宋一庭的裤脚。 宋一庭灵机一动,突然开口:“前辈,敬礼!” 听到命令,战神立刻条件反射地坐立在他脚边,两只前爪离地,仅靠尾巴和后腿支撑住身体,然后抬起右前爪紧靠头部,做出了一个很像警察敬礼的动作。 这个动作很有难度,宋一庭挑了挑眉,看向冯盼盼:“怎么样,这个敬礼很标准吧?我当初可是花了好久才教会它的呢!” 冯盼盼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叫它前辈?” 宋一庭咳嗽两声:“因为它已经九岁了,服役也有九年了,我研究生毕业后分配来的基层,工作时间只有五年……” 宋一庭没说的是,战神不光工作时间比他长,而且工作经验也比他丰富多了。他这五年一直服务于街道社区,战神可是实打实的特警部队出身,光是从这点来看,就担得起一声前辈。 就在宋一庭和冯盼盼介绍战神的赫赫战功时,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原以为是家里人给他打电话,关心一下他的相亲结果,没想到电话屏幕上显示的却是一个加密号码。 宋一庭浑身一凛,立刻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冯盼盼敏锐的发现,这个刚刚还有些吊儿郎当的小警察,在这一刻身上的气势顷刻发生了转变。 “宋一庭,你和战神现在在哪里?”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粗犷的嗓音。对方没有废话,直入正题。 宋一庭报告:“队长,我和战神在xx街区街心公园附近!” “你现在是不是离华城一小很近?”队长沉声道,“半小时前,我们接到群众报警,有两名小学生在上学路上失踪,根据监控显示,带走那两名小学生的嫌疑人,正是咱们的目标!” “老伍?!”宋一庭震惊极了,“他想做什么??” 在郭铁东被逮捕后,郭铁东交代出来了一连串脏耗子,老伍就这样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老伍正是郭铁东的上线,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追查他,几星期前老伍想潜逃出华城,但是被他们设卡截断,老伍格外狡猾,立刻伪装逃走,直到最近几天他们才摸清楚老伍潜藏的地方。 本想等到他下次交易时,直接人赃并获的逮捕他,哪想到他居然把黑手伸向了两个无辜的小朋友! 电话里,队长声音严肃:“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老伍狗急跳墙,想要把两个小朋友当作人质。宋一庭,放下你手头的事情,立刻带着战神归队!” “是!” …… 爱宠之家医院里,殷九竹送走了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起身活动了一下快要僵硬的肩膀。景旭见状立刻关上诊室门走到她身边,撩开她的长发,帮她轻轻按摩肩颈。 他力气大,手指点按住她肩膀上的穴位,很快就把她紧张的肌肉结节揉开了。 殷九竹舒服地喟叹一声,浑身一寸寸软了下去。 “这位小技师水平不错,”她开玩笑地说,“下次还点你帮我按摩。” 景旭顺着她的话说:“我可以送按摩上门,除了肩颈以外,下次还可以帮您按摩按摩其他地方,比如精油活络,腰腹推拿……” 真是越说越没谱了。 殷九竹正要教训他两句,忽然放在一旁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好几下。不仅她的手机在震,景旭的手机也在震。 景旭好奇地拿过手机一看,只见手机里安装的app全部推送了一条相似的消息。 【本地突发】今日下午两点半,两名小学生在上学路上失踪,监控显示被一中年男子带走,若市民有见到可疑人员,请尽快联络警方。 【本地突发】警方已掌握证据,拐骗两名小学生的嫌疑犯为吸毒人员伍某。嫌疑人开一辆银色面包车,车牌号xxx,望各位车友注意。 现在科技发达,每当遇到各种突发情况时,手机里安装的新闻app就会自动向当地市民推送相关新闻,据说从这个功能上线起,已经帮助很多小朋友重新回到父母身边。 景旭看到“吸毒人员”四个字后,立刻联想起宋一庭曾经说过的那个案件。 他点进新闻链接,新闻很短,他一目三行的看完,在新闻最后,媒体放出了两名小朋友被拐骗的监控录像: 只见两名小朋友手拉手经过马路后,忽然被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拦下,男子弯下腰和他们说了什么,两个小朋友摇了摇头,同时向后退去,做出了闪躲的动作。 -- 第203页 见两个小朋友并不听话,男子突然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布,直接蒙到了小女孩的脸上,旁边的男孩立刻冲上来捶打男子,他又踢又摇,可他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朋友,他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一个成年人。 在迷晕小女孩后,男子又向那名男孩痛下毒手……不过短短几分钟的功夫,两个小朋友便被男子弄倒在地,男子一手一个提起孩子,把他们粗暴地扔进了路旁的面包车里。 “这个小男孩……是不是王子同学?”虽然监控有些模糊,但殷九竹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小男孩。之前殷九竹和景旭去华城一小放飞蝴蝶时,她对这个皮肤黝黑、性格鬼灵精的男孩印象很深,她没有想到,她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居然会是在社会新闻上。 殷九竹和景旭相顾无言。 当初他们深夜值班,遇到了一只神情呆滞的比格犬……却没有预料到,只是这么一个看似平常的病例,会引发如此大的后续波澜。 …… 飞驰的面包车上,王子迷迷糊糊地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的味道,王子有些想吐,他以为自己晕车了,但他很快意识到,他现在并不在爸爸的车上,他和齐梓馨被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劫持了!! 他吓坏了,脑中立刻回忆起爸爸妈妈给他讲过的“人贩子”的故事。那些人贩子会把小朋友骗走,听话的孩子就卖到深山老林去,不听话的孩子就砍掉他们的手脚和舌头,让他们变成小乞丐,只能乞讨要钱…… 想到这里,王子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可他根本无法擦一擦眼泪,因为他的双手被紧紧绑在身后,稍微动一下就是刺骨的疼。 这辆面包车的后排座椅全部被拆掉了,角落里堆着几个大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他和齐梓馨躺在地上,齐梓馨尚未从昏迷中苏醒,她额头有一整片红,是被磕碰出血的痕迹。 王子拼命地在地上扭动着,想离她近一些,然而他刚挪动了几厘米,前面那个正在架势车子的坏人就开了口。 “别白费力气了,”老伍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的两个小小的人质,“刚才打我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吗,现在怎么哭的像头猪仔?别尿裤子啊,我讨厌车里有尿骚味儿。” 王子害怕的不行,但他想,他不能就这样等死,他要是死了,爸爸妈妈怎么办,老师同学怎么办,齐梓馨怎么办? 王子尝试求饶:“伯伯,你……你别把我卖了!我不想当乞丐……如果你要钱的话,我让我爸爸给你钱,我爸爸很有钱的!” 老伍冷笑连连,他笑起来,整个人更像是一具骷髅,似乎薄薄的皮肤下面根本没有脂肪,只是单纯的贴在骨头上罢了。 “我不要钱,我也不是人贩子。”老伍说,“伯伯只是请你们帮一个小忙,等帮完这个小忙,伯伯会让你们自由的。所以,你乖一点,不要吵,听懂没有?” 他的话纯属谎言。老伍这段时间被那些臭警察追得到处躲藏,之前安排好的潜逃路线也被封死了,眼看他的下家们一个个全没了消息,老伍知道,他如果再不走,这辈子就走不了了! 他以贩养吸这么多年,如果真进去了,恐怕要判二十年都不止!不行……他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他想了很多办法,最终决定赌一把大的——他要用这两个小孩子做人质,直接闯卡!他闯卡成功后这两个小孩子是死是活……那就看他的心情了。 老伍早就被毒品冲昏了头脑,若他理智尚存的话,就会知道他的计划有多么肤浅。 面包车一路狂奔,无视信号灯,向着出城的方向飞驰而去,早有热心司机注意到这辆古怪的车子,拨打了报警电话。 很快,警车出动,从各个方向涌来,追向了这辆车。 “艹他妈的!!”当警笛声响起时,老伍狠狠锤了一下方向盘。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踩下油门。 可他哪里逃得过这天网恢恢?他猛打方向盘,本想拐向小路,却没想到小路尽头早有警察甩下钢钉路障,车轮刚碾上去,立刻被路障扎爆,车子瞬间失控! 老伍根本握不住方向盘,车头猛地向着旁边的一家便利店撞去! 面包车整个车身都撞入了便利店内,店里原本的客人和服务员吓得大叫,一窝蜂的跑了出来。 车内,原本躺在后排的两个小朋友也因为这巨大的冲击失去平衡,齐梓馨的脑袋磕在了前排座椅上,顿时血流如注,完全失去意识;王子还算幸运,他被甩到了车内堆砌的纸箱上,有纸箱做缓冲,他几乎没受什么伤,但纸箱内的东西随之洒了他一身。 他艰难地从纸箱下面探出脑袋,他刚刚听到了警笛的声音,知道警察叔叔来救他了! 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废了很大力气才翻过身,可当他看清落在身上的东西时,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 偏偏在这时,坐在驾驶座上的老伍扭过身子,伸出大手,一把擒住他的衣领,像是拎一个小鸡仔一样把他从后车厢拎到了身前,另一只手掏出一把□□,直接抵在了男孩的太阳穴上! “你们都别动!!”老伍坐在车内,大声威胁着步步靠近的警察,“你们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把这孩子杀了!!!!” …… 这场僵持,从天明到天黑,已经持续了整整五个小时。 -- 第204页 这是一场轰动了整个华城的毒贩劫持案件,媒体迅速跟进,电视台、报纸、网媒的记者全部聚集在封锁线外,为关注此事的市民们进行实时报道。 “据悉,嫌疑人伍某有多年吸毒史,以贩养吸,为了逃脱围剿,伍某不惜向两位未成年的小朋友下手,以他们的性命威胁警方……” “伍某提出条件,要求警方为其准备一辆车子和两百万现金,并且要求警方护送他离开华城……” “孩子的家长和老师都已经抵达现场,他们的情绪很激动……” “谈判专家已入场,但嫌犯拒绝沟通……” “狙击手已就位,但是因为位置和光线问题,没有把握一击命中……” “警方正在商量其他举措,我们在此呼吁市民不要围观……” 爱宠之家医院的大厅里,不论是医生、护士亦或是客人,所有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焦急地观看着电视上的新闻直播。就连小青椒都安安静静地飞到了景旭的肩膀上,仰起头望着电视屏幕。 殷九竹面色紧张,在她身旁,冯盼盼怀中抱着小玫瑰和小泰迪,眼里蓄满了泪水。 “小竹,我下午还和这两个小朋友一起玩了很久!”冯盼盼声音颤抖,“怎么会……怎么会……如果我下午能多留他们一会儿就好了!” 殷九竹拍了拍她的手:“你不要怪自己,相信警方,他们一定能够顺利把两个孩子解救出来的!” 她安慰着闺蜜,但不知为何,一种说不出的不详预感笼罩着她,让她无法忽视。 殷九竹抬手抵住胸口,衷心希望这种预想不要成真。 …… 十几辆警车、消防车和赶来的救护车,把这条商业街围得水泄不通,警察们站在警戒线外,远远地观察着便利店的情况。 谁也没想到,老伍居然藏了一把枪。现在,那把枪就顶在那个男孩子的太阳穴上。 狙击手尝试从不同方向瞄准,但因为便利店格外狭小,面包车又阻挡了大部分的视野,导致他们根本无法锁定老伍,几次瞄准,准星都落在了他的小人质身上。 “不能这样耗下去了。”队长叼着嘴边的烟狠狠抽了两口,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他脚边的烟屁股落了一地,“这么长时间的对峙,谁也受不了,万一枪走火……而且现在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在车内,不知道她的情况,我们无法确认另一个孩子是死是活。” “队长,那怎么办?” “硬攻。”队长撂下几个字,“只能硬攻了。”他顿了顿,“我会让谈判员告诉他,我们接受他的条件,车子、钱都会给他备好,只要他的情绪一出现松动,我们就直接冲进去!” 立刻有队员提出异议:“队长,硬攻的话,会不会刺激到他?” “肯定会刺激到他,所以需要两队打配合,一队正面硬攻,另外一队趁着他分神之际,直接从旁边智取——”队长说,“——看到那个后车窗了吗,你们谁有信心,可以从那个车窗里射中他的手?” “……”队员们全都安静下来。 因为刚才的碰撞,面包车的后车厢已经变形,不过其中一扇窗户被震碎了。车窗不算小,但唯一的问题在于,谁能在不引起老伍注意的情况下,潜伏到车外,然后在瞬间发动攻击?而且这个攻击必须绝对准确,不能误伤车内的两个小朋友。 就在众人静默之际,人群后,一名年轻人举起了手:“队长,我想试试。” 众人回身看去——出乎意料的,那个举手的人根本不是他们刑侦队的老队员,而是从基层派出所借调来的小民警宋一庭! 队长看到宋一庭居然举手,皱了皱眉:“小宋,你对自己的枪法这么有信心?” “不,不是我。”宋一庭指向自己腿旁,“我是对它有信心。” 众人的视线跟着转移到了宋一庭脚边——警犬战神坐立在他身旁,三角耳直直竖立在头顶,一双如狼般的眸子里透着忠诚与无畏。 宋一庭说:“人的体型太大,想不引起老伍的注意力潜伏过去,太难了;但是犬不一样,犬体型小,可以伏低靠近,最主要的是它爆发力很强,可以直接从车窗里冲进去咬断他的手!战神是专业的,我相信它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提议让队长眼睛一亮,他沉思了一会儿,仔仔细细复盘了一遍整个计划,最终敲定,让战神作为他们的杀手锏,在关键时刻爆冲扑咬。 十五分钟后,谈判专家再次走入了便利店里。 从谈判专家身上的迷你麦克风里,可以清晰听到两人的对话。 谈判专家:“你的要求我们都答应,车、钱都会备好,但你必须现在放了两个孩子。” 老伍:“当我傻吗?现在把孩子交给你们,你们立刻就会把我抓起来!” 谈判专家:“咱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现在你提出来的要求我们同意了,你也要表现一下你的诚意,对吗?” 老伍陷入了沉默中。他被毒品侵蚀的大脑格外混沌,他低头看向被自己紧紧钳制住的男孩,心想:反正他手里有两个人质,就算给他们一个又如何? 思及此,老伍点了点头,表情有一刻松动:“好,只要你们把车和钱准备好,我会先放了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等我离开华城了,会找个地方把她放下的!” -- 第205页 警察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松动! 埋伏在便利店外的警察们立刻拔枪冲了进去,在见到警察的那一刻,老伍神经绷紧,下意识地举起抢,瞄准了理他最近的那个警察!可他并不知道,这只是声东击西之计! 余光间,有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 战神身姿灵活,虽然它已经九岁,但它依旧矫健敏捷,它聚力一跃,就从离地一米多高的高度直接飞入窄小的后车窗!不过瞬息眨眼的时间,它就冲到了驾驶座的位置,直扑老伍的面前! ——下一秒,狼犬呲出利齿,狠狠咬向老伍的右手! 经过训练的警犬咬合力可达两百磅,战神使出全力一咬,顿时,一阵令人后背生寒的声音响起,老伍的腕骨就这样被他硬生生咬碎了! 突然涌上的剧烈疼痛让老伍发出一声哀嚎,他眼前阵阵发黑,大脑却一片空白,手里的枪再也拿不住,直接落在了地上。 “战神!!”王子认出了它。 下午见面时,他还惧怕它高大威猛的外貌,可这时,他却由衷感谢这只从天而降的英雄警犬。 眼看嫌疑人已经丢下武器,警察们立刻一拥而上,几个人擒住他把他从驾驶座里拽下,剩下几个人则抱起王子,捂住他的眼睛,把他带离现场。 王子同学的爸妈早就急疯了,在看到孩子救出来的那一刻,他们立刻跨过警戒线冲了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宝宝,你是不是吓坏了?” “儿子,爸爸在,你别害怕!” 王子经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哭的嗓子都干了,现在重新见到父母,他原以为已经流尽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妈……哇……”他扑入妈妈的怀中,大声嚎哭起来。 一旁的媒体记者们纷纷调转摄像机,把直播镜头对准了他们一家三口。 王子哭着哭着,忽然响起了什么。 他一抹眼泪,焦急地回身看去,只见在那辆撞入便利店的面包车前,还有许许多多的干警。 面包车的后备箱因为碰撞变形,车门卡住,怎么也拉不开。 车厢内,战神用牙齿叼住昏迷的齐梓馨的衣领,想把她拽出车外。宋一庭从车窗内探进大半个身子,在战神的帮助下接过了小女孩。 看到这一幕,王子急了,他双手聚成小喇叭,大声喊道:“宋叔叔,战神,你们快跑——!!!” 他深吸一口气:“车里有炸-弹!!!!!!!” 然而,他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车厢内,堆砌的土炸-弹因为撞击,全部从纸箱内散了出来。这里到处都是引火点,可能是因为某只烟头,可能是某颗走火的子弹,也可能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小静电…… 转眼间,熊熊烈火就燃了起来! “战神,快跑!!”宋一庭把小女孩护在怀里,向战神吹了声口哨,战神迅速从车窗内跃出,紧紧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向着门外跑去。 身后,愈燃愈烈的大火向他们张开巨口,想要吞噬他们的生命。眼前,是近在咫尺的生还希望。 一步,两步,三步,他们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嘭!!” 身后响起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便利店的所有玻璃,四散的金属碎片涌向宋一庭,余波瞬间把他推了出去。 在宋一庭的意识消失之前,余光中,他看到一道敏捷矫健的身影猛地一跃,趴伏在他背上,用它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爆炸的袭击…… …… 这一幕,被现场所有直播镜头忠实的记录下来,传递到了每一个关注这件事的观众眼前。 在这一秒,华城的大街小巷都响起了不约而同的惊呼声。 有人在担心小女孩的安危;有人在关注警察的险夷;还有人,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那只为了救主人而勇敢牺牲自己的警犬身上。 在这份无畏的牺牲面前,没有人能够不为所动。 爱宠之家医院大厅里,陷入了深深的静默。这里的每一个医护人员都对战神非常熟悉,战神每一次体检、打针都是他们接待的,他们不敢相信,那只威武又聪颖的警犬居然会…… 冯盼盼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里蓄满了泪水。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落下来。她怀里的小玫瑰仿佛看懂了屏幕上的画面,它尖声汪汪叫着,听上去格外凄凉。 在这一片萧瑟的氛围中,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现在还没到难过的时候。”殷九竹的视线滑过在场的所有医护,然后落在了身旁的景旭身上,“景旭,你立刻去准备1号手术室。” 景旭只愣了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他起身大声应答:“好!” 两人四目相交,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坚定。 殷九竹朗声开口:“别忘了,咱们医院可是华城最好的兽医院,有整个华城最好的动物医学仪器,也有整个圈内最多的执业兽医……我相信,战神不会就这样死去的!” 第85章 病例八十五 战神(二) 战神2 事件发生之后, 各方反应迅速,最后跑出火场的宋一庭和他怀里的小女孩迅速被送往了医院,而在这场事故里受伤最重的警犬, 也被第一时间送到了距离事故发生地最近的爱宠之家医院。 -- 第206页 送它来的人是警队的队长,在爆炸里受伤的人还有很多,他无暇在这里多停留, 他只能紧紧拉住高院长的手,把战神托付给他们。 “您放心吧。”高大尚收敛了笑容, 表情严肃, “战神是我们的朋友, 我们医院会全力救治它的!” 即使殷九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是当她看到奄奄一息的战神时, 心脏依旧停跳了一拍。 战神的头部、背部都有大面积烧伤,皮毛焦黑, 但烧伤并不是它身上最严重的问题——爆炸发生时,车身上的金属碎片化为无数锋利的“子弹”, 向四周迸射,那些“子弹”冲击力极枪, 数不清的金属碎片插在了战神的身上。 战神意识涣散, 瞳孔扩大,血压降低, 足底趾间痛觉反射大幅减弱,已经进入休克状态。但庆幸的是……战神, 还有呼吸。 只要呼吸还在,他们就有可能把它从死神手上抢回来! 这种创伤性休克和其他休克不同,是因为剧烈疼痛引起的意识昏迷,光使用强心针不足以解决问题。殷九竹立刻派景旭去药房取了盐酸哌-啶(杜-冷丁), 战神体重40多公斤,光是哌-啶就要打了足足400毫克*,直接打空了他们医院的存货。 好在哌-啶的镇痛效果立竿见影,很快战神的呼吸平稳下来,血压也稳住了! 这时候,大家终于可以分出精力去处理战神身上的创伤。所有医护行动起来,围着战神为它备毛、清创。为了方便执行任务,战神身上穿了一件犬用作训服,伤处的血肉都和衣服黏连在了一起。景旭帮它脱下衣服时,即使他已经足够小心,但有些伤口还是发生了二次出血。 在用药水清洗那些烧伤时,昏迷中的战神四肢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作为一只警犬,它受过专业的疼痛耐受训练,但它现在依旧疼得发抖,足以想象它究竟有多么痛苦。 景旭伸手摸了摸它的侧脸,他没有说话,因为现在每一秒的时间都弥足珍贵。 在止血止痛并清除肉眼可见的金属碎片后,昏迷中的战神被送进了超声室进行全身扫描。他们最担心它的内脏出问题,若是脾、胃、肾等脏器有出血现象,那么他们就要第一时间准备手术。 CT结果很快出来。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高大尚把超声影像投影在大屏幕上,所有医护都围过去观看。 其实不用他解释,大家也能看出来:战神身上有几处骨折,脏器受损并不严重,尤其是大家最担心的脾脏肾脏,只有两三个小小的出血点,可以靠药物促进愈合。 但糟糕的是…… “现在战神体内还存有很多块细小的金属碎片,这些碎片从侧旁射-入,穿透它的皮肤,深埋入它的体内;陷入肌肉里的那些还好说,麻烦的这两块——”高大尚点击鼠标,让投影一步步放大,“——一块0.6cm,一块0.3cm,直接射-入左心室,随时有脱落的危险!” 屏幕上,警犬椭球型的心脏投影里,可以清晰看到两块不足指甲盖的黑色阴影,两块阴影深埋在左心室内,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活动。 这何止是一个坏消息——死神几乎把镰刀悬在了战神的颈上。 心脏是生物体内最重要的器官,它就像是一个泵,不停地把血液泵出,传递到身体的各处。一旦那两块金属碎片掉入血管,就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在狼犬体内游动,随时会引发大出血,危及生命。 谁都知道,必须尽快做手术取出这两块致命的金属碎片!,但问题是……要怎么取出? “你们谁有把握,做这个手术?”高大尚的视线落入人群中。 嗡嗡的议论声在医生之间响起,有的人愁眉不展,有的人闷头苦思,更多的人则是默默摇头。 “难度太大了,国内还没有过给狗做心脏手术的先例。” “我倒是解剖过很多次病犬的心脏,但我没把握在一只还活着的犬身上做。” “我听说医科大的实验室会做这类手术,甚至还做过犬的换心实验……可那是把犬作为实验动物,手术结束之后,24小时之内就要医学处死。没有在伴侣犬身上实践的案例,不知道结束之后能否长时间存活。” “怎么偏偏是左心室啊,左心室直接连通着主动脉,危险系数太大了。” 一时间,会议室里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充斥着。 就在众人畏难却步之际,一道明朗坚定的女声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师兄,我有把握!” 殷九竹越众而出,站到了高大尚面前:“我在国外实验室时,做过两例MMVD,愈后效果极佳,我有信心做这个手术!” MMVD,即犬黏液瘤样二尖瓣疾病,临床表现为心脏二尖瓣返流,是很多老年犬身上的常见心脏疾病。此手术需要开胸后进行穿刺介入*,难度系数和战神的情况不相上下。 高大尚神色一喜,殷九竹的水平他非常清楚,她能在关键时刻站出来执刀,这场手术就有一半以上的把握成功。 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敛去了:“师妹,光是你一个不够……现在咱们面对的是国内首例犬心脏异物创伤手术,可以参考的资料非常少;战神的情况特殊,于公于私,我们都要争取百分百的成功,所以必须再找一个有心脏手术经验的医生,和你一起执刀上台!” 再找一个有经验的兽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 第207页 高大尚在这个圈子里深耕几十年,人脉很广,他在脑内过了一遍可以做这个手术的医生、教授,却遗憾发现寥寥几个人全都不在华城。若是等他们从外地赶过来,战神的病情就要耽误了。 就在所有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道身影高高的举起了手。 “院长,我有个提议。”景旭问,“如果找不到能做心脏手术的兽医,人医可以吗?” “人医?”高大尚眼前一亮,猛拍大腿,“当然可以!” 对啊,他怎么忘了——心脏手术对于动物来说极为罕见,但是对于人类医生来说,并不算是难题! 如果他们真能请来一位心脏外科的人医从旁协助,那么这场手术的成功率就更大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在这个节骨眼上,会有哪个人医愿意放下成见,前来帮忙呢? “我恰好认识一位心脏外科的专家,”在所有同事的注视下,景旭开口,“我会负责说服他,请他来帮忙的。” “好。”高大尚看了眼手表,“咱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最晚两个小时……不,一个半小时,这台心脏手术必须开始,每耽搁一分钟,战神的病情就恶化一分。” 之后,高大尚又点了另外几位同事作为助手加入这场手术,众人答应后会议便解散了,大家匆匆跑向自己的工作岗位,做起了术前准备。 景旭神色匆匆的走向一个安静的角落,殷九竹不放心,叫住了他。 殷九竹问:“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你认识一个心外专家?是你的亲戚吗?” 她还记得景旭提过,他家是医生世家,因为他读兽医的原因,和家里人的关系很紧张。 景旭苦笑着点点头:“确实是我亲戚——那个心外专家,是我爸。” 殷九竹:“……???” 景旭:“虽然我和我爸的关系很不好,但我必须承认他是一名很厉害的心外科医生。” 当高大尚提起“必须有另外一名做过心脏手术的医生”时,他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身影,就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不是为了战神的话,我是不想打这个电话的。”景旭握紧手机,“但我想试一试——我想请他加入这场手术,我想让他亲眼见证我们为挽救生命所付出的努力。” …… 景振宏没有想到,他居然能接到他那个不孝儿子打来的视频电话。 提起景旭他就一肚子火——好好的医生世家,居然出了个兽医!就算景旭不愿做医生,去学别的专业也可以,计算机、法律、建筑……为什么非要和他拧着来,去做什么兽医呢? 景振宏一直想让景旭“回归正途”,可结果却让父子离心,每次见面都要大吵一架。 景振宏皱眉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视频请求,怀疑景旭按错了通讯录的名字。 抱着这样的构想,景振宏接通了这个视频电话——他没想到的是,电话那端的人不止景旭一个,他身旁还有一个陌生且漂亮的年轻女人。 现在时间接近深夜,可镜头里的两个人都穿着白大褂,看背景也像是在医院……他们在加班? “景旭,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景振宏问。 “爸,”景旭开门见山地问,“今晚那个歹徒劫持小学生的新闻,您看了吗?” 景振宏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今晚只要一打开电视机,铺天盖地都是那场劫持案的消息。景振宏全程观看了解救过程,对最后的那场爆炸心有余悸。 “景主任您好,”景旭身旁那个年轻女子彬彬有礼的开口,“我是殷九竹,是景旭同学的带教老师。” 带教老师居然这么年轻? 有外人在,景振宏即使有再多困惑,还是端起一副严肃面孔,“嗯”了一声,问:“你们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有个不情之请,”殷九竹声音急切,眼神坚定,“您应该也看到了,在那场爆炸里,有一只警犬为了保护战友而受重伤,这只病犬现在就在我们医院。□□为金属碎片,有两片金属片射-入了那只病犬的左心房,我们现在要给这只犬做手术取出那两片碎片,因为国内兽医在这片区域还是一片空白,我们希望您能加入手术团队,指导我们。” 景振宏足足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他声音倏地拔高:“小姑娘,你在拿我寻开心吗??你让我给一条狗做心脏手术?!!” 他就知道景旭给他打电话没有好事——这是故意羞辱老子来了! “我们当然不是在拿你寻开心,爸,我们是很严肃的向你求助。”景旭沉声道,“给狗做心脏手术怎么了,它是病患,我们是医生,它生了病,我们当然要帮它治病。人类病情复杂,可以由不同科室的医生共同会诊;动物病情复杂,我们也可以请人类医生来解决问题。” “动物是动物,人是人,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那不是一条生命了吗?”景旭寸步不让,“而且人医和兽医的合作有过很多次了,前不久华城动物园的大熊猫突发肠套叠,后来紧急送往人民医院,由人民医院的医生主持手术。” 景振宏摇头:“你都说了,那是熊猫!大熊猫!一条狗和一只熊猫的价值能一样吗?如果是一只熊猫得了心脏病,我可以去治,但是给一条狗治病……”他冷笑,“……呵,我的手术刀没那么不值钱。” -- 第208页 景旭被他的话逼得脸色发白,若视频对面的人不是他父亲,他现在绝对要骂人了。 在视频镜头照不到的位置,殷九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景旭的手背。她掌心的热度软化了景旭,制止了年轻人的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 殷九竹并未被景振宏的话激怒。虽然同为“医”,但确实有很多人医看不起兽医这个职业,也无法理解动物和人之间那种深刻的感情,景振宏太固执了,和他继续争辩下去,只是徒劳浪费时间罢了。 “景主任,战神不只是一条普通的狗,它是一条警犬。”殷九竹看向镜头那端的中年男人,酽酽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战神是功勋犬,今年九岁,这次它是为了营救人质、保护战友才受的伤。作为一个‘人’,我无法冷血的任由它牺牲自己的生命,所以我决定冒险救它。 “这场手术在国内尚属首次,成功率究竟有多少,我们不可预估。我们想请您来加入手术团队,因为您有非常丰富的心脏手术经验,可以帮我们应对突发情况。 “既然您说‘您的手术刀没有那么不值钱’,那不如这样——这次手术,我们会付给您足够的酬劳,就当请您来‘飞刀’,您看可不可以?” 殷九竹的思路很清晰:他们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取得景振宏的“认同”,而是为了让他加入手术团队。既然这样的话,那不如直接砸钱!景振宏可以看不起狗,看不起兽医,难道他会看不起钱吗? 她的话让景振宏表情一怔。 “你这个小姑娘倒是有趣的很……”景振宏隔着屏幕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好几眼,他现在开始相信殷九竹是景旭的带教老师了。 景振宏想了想:“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心脏手术最大的难题,在于心脏是持续跳动的。给人做手术,我们可以暂时切断心脏跳动,让心脏停搏在舒张期,使用体外循环设备进行氧合*。你们兽医有这种设备吗,你们要如何实现心脏停搏?” “这点不用担心,”殷九竹回答,“您说的体外循环设备应该就是人工心肺机吧?我们医院虽然没有,但是华农大有。我们院长和华农大的校长是老朋友,已经向学校借来机器了,现在正在手术室里调试。” 景旭接话:“爸,兽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原始’。你们有的设备,我们都有。” “……”景振宏一时语塞。 景振宏又问:“血你们准备好了吗?心脏手术可能会有大出血风险,兽医院是没有储备用血的,对吧?那只狗是大型犬,一旦出血,输血量会非常大。” “储备血不用担心。”景旭拿起手机,来到窗边,把镜头对准了窗外的马路—— 夜色中,宠物医院门口排着一支长长的队伍,组成队伍的是一只又一只的大型犬。 金毛、拉布拉多、灵缇、萨摩耶、秋田、阿拉斯加……宠物主人牵着狗绳,冒着寒风走向医院。这个队伍长的一眼望不到头,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宠物和主人在加入这支队伍。 宠物医院门口,莹姐拿着喇叭和大家说:“谢谢大家,储备血已经够了,不用再献血了!谢谢各位热心的主人,今天太冷了,带宝贝们回去吧!” 但没有一个人或是一只狗离开,大家默默聚集起来,守在医院门口。 “这些都是来献血的?”从镜头里看到这一幕,景振宏十分讶异,“你们给了这些宠物主人多少钱,让他们带着狗来献血?” “我们没有给钱,”殷九竹轻轻摇头,“他们都是自发的。” “自发的?” “对。”景旭说,“他们都是看了新闻后,主动带着自己的狗来医院为战神献血。” 他们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留住一条忠诚不渝的生命。 第86章 病例八十六 战神(三) 战神3 景振宏说不出究竟是哪一点撼动了他, 最终,他放弃了周六来之不易的休息,于这个寒意袭人的冬夜, 踏入了爱宠之家的大门。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来到兽医院,也是第一次来到儿子工作的地方。他来不及好好打量这里,便立刻走进会议室, 以“特邀顾问”的身份参加了手术前的碰头会。 在会议室里,他见到了这场手术的合作医生与护士。因为这次手术风险很高, 高院长派出了三名医生、四位护士, 与一场大型外科手术的人员配备相同, 景旭也以助手身份参与到了这场手术中。 最让景振宏出乎意料的是, 他原本以为那个和他通话的年轻女兽医仅仅是一名说客, 却没想到她居然是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 他没忍住问:“小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景旭脸色不快地打断他:“‘景主任’, 你这个问题和这场手术无关吧?” 殷九竹倒是很坦然:“过了年就三十了。” ……也就是说,现在还是二字头呢。景振宏带过的学生也不少, 不到三十岁的人医只能在手术室里打下手,没想到这个年纪的殷九竹已经能在手术室里独当一面了。 景振宏又看看自己的儿子, 不禁想到, 也不知道他到这个年纪,能不能如此优秀呢? 这个碰头会简短且高效, 殷九竹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操作思路和可能遇到的问题,她思路清晰、逻辑严谨, 景振宏能听出她有很充足的实践经验。她说完就轮到景振宏了,景振宏为她补充了几点,很快这场会议便结束了。 -- 第209页 “这是一场战役,”在会议最后, 殷九竹坚定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内的所有人,“而且,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战役。动物用它的血肉之躯保护了我们,现在,是轮到我们人类上场的时候了。” 散会后,大家抓紧时间做最后的术前准备。这场手术在国内尚属首次,即使术前做好了所有预案,临上台后也可能遇到各种意料外的问题。 在更衣室换手术服时,景旭走到景振宏面前,语气郑重地开口:“爸,九……殷老师是这场手术的主刀医生,我希望你能尊重她,她不是什么‘小姑娘’,她是‘殷医生’。” 景振宏不置可否的笑笑:“我都快六十了,她才二十多岁,她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姑娘。至于‘医生’——等这场手术开始之后,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她当不当得起这个称呼的。” …… 手术室大门合拢,红色的on air标志在灯箱上亮起。 手术台旁一片肃穆。景振宏看着这只浑身上下没几处好皮肉的狼犬,心中滋味复杂,虽然他早就得知这只警犬为了掩护人类而身受重伤,可当他亲眼见到它时,还是难免动容。 “我们开始吧。” 与人不同,犬科动物的心脏手术一般以侧卧位进行。但这次因为要建立体外循环通道,最终还是选择了仰卧保定。 殷九竹持刀,沿着肋骨正中,轻轻切开了战神的胸腔,钝性分离肋间肌、胸膜和心包后,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哺乳动物的心脏形态基本相似,房、室齐全,各侧房室以房室口相通。犬的心脏长轴较大,整体呈椭球型,悬于左右两侧肋骨正中,出入心脏的大血管与人类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犬的肺静脉共有六支,开口连通在左心房的后侧缘*。这次受伤的正是左心房,所以手术时一定要避免触动肺静脉。 鉴于战神已经九岁,自体愈合能力降低,在术前会议上殷九竹就主张不做肋骨切除或横切,直接从肋骨间隙进行手术。但这样一来,可以操作的空间所剩无几。 手术室内,每个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工作着。 “下肢穿刺完成。” “静脉液体通路已建立。” “心电、血压、肺动脉压力指标正常。” 景旭协助殷九竹用牵开器扩开胸部创口,又把心包两侧悬吊在两侧胸壁,然后分别在主动脉和右心耳插管,建立体外循环*。 人工心肺机安静且高效的运转起来。人工心肺机可以替代心脏进行血液氧合,排出血液中的二氧化碳,再把氧合血泵入动脉*。然后就可以在此基础上切断心脏的跳动,让医生在停搏的心脏上进行手术。 “现在注射心脏停搏液。” “心电活动已消失。” “停止机械通气!” “冰呢?赶快给心包降温!” “报告,心包温度已经降到30°,可以进行手术了!” ——可以进行手术了。 殷九竹手中的手术刀小心划开左心室,用镊子轻轻探入其中。所有人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她分毫。 战神的体重有42公斤,与一个发育期的未成年女生相当,它的心脏大概有一个拳头大小,被肋骨和胸骨护卫着。 在大约十分钟左右的寻找后,殷九竹顺利的在战神的左心室壁上找到了第一块金属残片,镊子稳稳夹住它,把它从战神的心脏内取了出来,放到了一旁准备好的托盘上。 “第一块已找到,长度0.6cm,宽度0.1cm。手术指标一切正常。”景旭边说边记录。 整个手术室的气氛为之一振,虽然大家没有说话,但口罩外露出的眉眼,可以看出他们高提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 手术台对面,景振宏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也看着手术室里忙碌的各位医护,他们的专业态度和能力大大超出了景振宏的预料。 现在手术已经开始将近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全体医护没有浪费一秒钟的时间,而作为主刀的殷九竹,也没有一个动作是冗余的。 插-入心脏内的金属残片一共两片,最先找到的是较大的那片,另一片还需要继续寻找。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另一片残片却迟迟未见踪影。渐渐的,手术室的氛围有些焦虑起来,就连殷九竹都难免心乱数拍。 心脏停搏的时间非常有限,如果心脏停顿时间过长,器官就会受到影响。 心室内结构复杂,又有血液充盈其中,视野有限,想要在如此狭小的范围内找到那个只有0.3cm的残片,难度极大。 渐渐的,有些议论声在手术室内响起。 “老师,有没有可能第二块残片已经掉入心室内,顺着血管流走了?”景旭开口。 殷九竹眉头皱起:景旭所说的情况可能性极大,刚刚她操作时,说不定某个细微的震动引起了第二块残片脱落。血管连通身体各个器官,一旦残片掉落,他们根本找不到它的踪影,这个定时炸-弹将会一直深埋在战神体内。 就这样放弃?还是再赌一把,切开距离左心室最近的肺叶,找找残片会不会存留在肺部? 作为主刀医生,只有殷九竹可以在手术台上做这个决定。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着她的最后宣判。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我想那块碎片还在心室。” -- 第210页 殷九竹一愣,抬头看向对面的景振宏。 从手术开始到现在,景振宏没有说过一个字,他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在审视着他们的努力。但是现在,这位安静的特邀顾问终于开口了。 景旭有些讶异的看向自己的父亲,景振宏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注视着面前那颗鲜红的、曾经徐徐跳动过的心脏。 “我刚才想到一个办法——”景振宏说,“——既然那块碎片是金属的,它会不会有磁性?” 磁性? 磁性!! 殷九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让人迅速取来了一块磁铁。小小的磁铁仅有纽扣大小,她用镊子紧紧夹住,小心地探入心室。 磁铁在心室内缓慢的移动着,从房室口慢慢过度,一点点向着肺静脉开口移去—— ——“叮!” 极细微的一声“叮”在手术台上响起,殷九竹迅速把那块磁铁取出,果然在磁铁上看到了一块极细小的金属碎片!! “第二块残片已找到,”景旭用盘子接过那块碎片,声音镇定中带着一丝颤抖,“长度0.3cm,宽度0.08cm。手术指标……一切正常。” 在这一刻,手术室内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他们找到了!!他们成功了!!!他们完成了这台本不可能的手术,他们创造了历史,他们成功完成了国内首例犬外科心脏创伤手术!!!!! 殷九竹强忍住笑意,看向手术台旁的各位医护:“好了,现在还没到庆功的时候,我们要抓紧时间让战神的心脏复跳才行。” 大家赶忙定下心神,完成后面的收尾工作。 心腔缝合后,战神的心脏逐渐复温至34°C,接下来排空心脏内多余的气体,使用电除颤复率,心电仪很快就捕捉到了复苏的心肺活动*——这颗停搏的心脏,终于再次跳动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虽然它跳动的力度远没有曾经强健,但它确实跳动着。 一次,两次,三次。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把炙热的血液推向身体的各个角落,传递着生命的动力。 这颗心脏是如此的鲜活,围绕在手术台旁的人也是如此鲜活。 当战神被推出手术室后,大家惊讶的发现,门外居然聚集了很多人。有赶来报道的媒体,有关注此事的其他医护,也有带着狗狗来献血的宠物主人。 掌声响起,在一片掌声中,有人哭了,有人笑着,有人互相拥抱,有人大声庆贺。 景旭也向殷九竹伸开双臂,殷九竹坦然地走过去,与他紧紧相拥。因为所有人都在庆祝,所以没有人会觉得他们的相拥过于亲密。 在景旭的怀抱中,殷九竹落下了眼泪。作为主刀医生,她本应该保持足够的冷静,但是现在,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她没有辜负所有人的嘱托,她没有辜负战神的信赖,她没有辜负她的手术刀。 景振宏站在人群外,耳边听着众人的议论,眼睛看着大家的泪与笑,一时间心绪复杂。 高大尚走过来,与他握手:“景主任,这次手术谢谢您的指导。我听说,是您在关键时刻提出可以用磁铁寻找金属碎片,为这场手术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不,不要谢我。”景振宏摇了摇头,视线落在人群之中相拥的殷九竹和景旭身上,“应该是我谢谢他们才对。” 谢谢他们——让他回忆起他年轻时第一次执刀上台,那种回荡在肺腑的震撼与感动。 第87章 病例八十七 战神(四) 战神4 心脏手术后, 有48小时的黄金恢复期,如果能在这个阶段苏醒,那么后续的康复就不成问题。 然而……直到术后第五天, 战神依旧没能睁开眼睛。 它的并发症实在太严重了。在离开手术室后,它一直在持续性的发烧,这代表它体内的免疫力在和它病毒作斗争。烧伤引起的炎症引发了弥散性心肌炎, 大大降低了心脏创口的愈合速度,而心肌力量的减弱也致使气管内的血氧浓度降低、白细胞下降, 进一步影响了炎症的消退。 它静静躺在吸氧箱里, 心电监护仪的小夹子夹在它耳缘处, 屏幕上的数字已经达到了临界值。它心跳速度缓慢, 心肌无力, 血压一直保持在极低的范围里。殷九竹给它使用了强心苷制剂和消炎药,但收效甚微。 原本手术成功的快乐, 很快就被恐慌取代了。 景振宏再次被请回了医院,和殷九竹及其他参与了手术的医护人员们进行术后会议。 单看手术过程, 他们完成的没有一点问题;但生物是无数精细器官的结合体,造成术后苏醒困难的原因并不可控。 战神昏迷的时间越长, 它能从沉睡中苏醒的可能性就越低。 最糟糕的后果就是它的自主呼吸能力丧失——在人医临床中, 这种情况就可以判断为脑死亡了。 会议室内的气氛很沉闷,景振宏看了一眼坐在会议桌首位的殷九竹, 见无人说话,他主动开口了。 “殷医生, ”他改口叫她“殷医生”,给予她充分的尊重,“我有三十年的临床经验,做过的心脏手术接近一万台……但这一万台里, 总会有术后恢复出现问题的病例。近百年前,心脏手术第一次在人体上应用时,当时的医生也经历了很多次失败、病人甚至用命去赌,才能赌到十分一二的成功。如果战神最终无法苏醒,你也不要责怪自己——要知道,你已经是国内犬心脏外科手术的开创者了。” -- 第211页 殷九竹苦笑着向他道谢。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她知道心软的人是无法从事医生这个职业的。从业多年来,她也经历过无数次病宠的死亡,甚至有的动物因为伤势过重,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但是战神……战神不一样。 它不止是她的病患,它更是她的朋友。 她身旁的景旭侧头望向她,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安慰。 景旭轻声问:“如果最终战神的自主呼吸停止,咱们是不是要切开气管,给它用呼吸机?” “……”殷九竹没有说话。 诚然,使用呼吸机可以让战神再“活”一段时间,但这根本没有意义。 会议室里笼罩在极致的寂静里,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景旭起身去开门,却没想到,出现在门外的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人。 宋一庭坐在轮椅上,被他的同事推进来。他的脸上、手上都有伤,在那场爆炸里,他的左腿骨折,并伴有脑震荡,他刚做完手术,就急着让同事们把他送来爱宠之家医院了。 见到他,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景振宏猜出了他的身份:“你就是那只警犬的主人?” “不,”宋一庭摇头,“我不是它的主人,任何人都不是它的主人——它是我的战友,是我信赖的搭档。” 他低头看向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低声道:“如果没有战神保护我,我不可能在那样的爆炸里活下来,我会烧伤,也会像它那样被金属碎片刺中心脏。” 他用一只腿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他拒绝了同事的搀扶——然后抬起右手,郑重地、庄严地、正式地向他们敬了个礼。 他的右臂平举,指尖轻触额际,还未开口,眼睛便先红了。 “谢谢你们……你们为它殚精竭力、为它废寝忘食,即使它不能苏醒,但我知道你们已经为它付出了一切。”他说,“战神不能说话,请允许我代替它,谢谢你们。” 在成为警察之前,宋一庭就知道这个职业所代表的危险,但他依旧“选择”成为了一名警察。可警犬不是,警犬是“被选择的”——它们敏锐、聪慧、勇猛、健壮,它们为人类服务,它们热爱人类,可能有一天也会为人类牺牲。 战神是一条英勇的警犬,它无愧它的名字。 “我有个请求。”宋一庭说,“我想再见战神一面,我还有很多话要和它说。” …… 宋一庭慢慢滚动着轮椅,进入了战神的病房。 说是“病房”其实并不恰当,这里原本是一间单独的操作间,为了战神特意腾空,里面空荡荡的,只在靠墙位置放了一个操作台,台上是一个大型供氧舱,战神毫无知觉地侧躺在里面。 他几乎认不出它来了。 战神是一只品种优异的短毛狼犬,它有着硬硬的黑黄色背毛,在阳光下会反射出绸缎一般的光泽。每天巡视街区结束后,宋一庭都会拿出一个专用狗梳子,为它梳通身上的毛发。别看它毛短,但其实很容易掉毛,宋一庭每次都边梳边抱怨,一会儿说多掉些多掉些要做成毛垫子,一会儿又盼望它别再掉毛了担心它英年早秃。 而现在,它身上让他又爱又恨的漂亮皮毛全都不见了,为了方便处理伤口,它的毛发全被剪光了。战神的头、背、四肢都被一层层的纱布遮住,偶尔有几处皮肉裸露在外,呈现出暗红色——这是烧伤留下的痕迹。 这几日不吃不喝,战神仅靠营养液维系生命,它的胃部完全瘪了下去。因为各种术后并发症,短短几日,它就瘦的皮包骨头,嶙峋的肋骨突出来,硬的吓人。 它侧躺着,开胸的创口掩藏在纱布下,宋一庭看不到,只能看到露出的纱布一角。 全身上下,好像只有它的尾巴还和从前一样。 宋一庭把手伸进吸氧箱里,先摸了摸它的尾巴。 战神的尾巴很长,高兴的时候就像棍子一样左右甩,一下一下锤在宋一庭的小腿肚子上,怪疼的;不高兴的时候又会像狼一样拖行在身后。宋一庭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和它之间,曾有过这么多这么细小的记忆碎片。他以为自己没记住,其实点点滴滴都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又摸了摸它的爪子,是冰凉的。 狗爪有四根脚趾触地,在爪子内侧接近人类手腕的位置,还有一根悬空的“狼趾”。为了方便执行任务,警犬在月龄很小的时候就会手术去掉“狼趾”。宋一庭摩挲着它的爪子,寻找着曾经存在着的狼趾痕迹,只找到一个小得几不可见的伤疤。 战神去掉狼趾时,只有几个月大——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九年前,九年前。九年前的宋一庭还是警察学院里一个心无大志的学生,他每天醒来只需要为今天中午食堂吃什么而发愁,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有一名无言的战友已经走上了警队的第一线。 它在等着他,等着九年后与他相遇。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怕狗的宋一庭百般不情愿。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分给他一只本该退役的老狗,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一只狗叫前辈,更不明白为什么一只狗的工资居然比他高那么多。 那时候,他厌烦它,他想让它走。 而现在,他信赖它,可它却要走了。 -- 第212页 宋一庭进入房间前,他准备了很多很多话想和战神说。他想跟它说,下辈子不要当这么厉害的狗了,当一只普普通通的狗,不必太聪明,不必太勇敢,不必太忠诚,不必这么爱人类,不必为了人类奉献生命。 它可以变得小一点,变成一只小小狗,最好像小玫瑰那样小,小到宋一庭可以把它揣在怀里。到时候,宋一庭也会给它穿很多漂亮的小衣服,陪它玩那些唧唧叫的傻玩具。 可是现在,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了。 战神永远是战神。它是他的战友,它是一位战士,它会倒下,也会站起来。 宋一庭俯身抱住战神,他不敢抱的太用力,怕触痛它皮肉上的伤口。 “战神……”宋一庭哽咽着说,“……你醒过来好不好。队长说了,这次任务我表现很好,他会把我从基层调到市局,还会给我分配一只新的警犬。我说我不要别的警犬,我只要你,我只和你做搭档。……前辈,咱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再执勤很多年吗?” 宋一庭做骨折手术时,都没掉一滴泪,但是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宋一庭终于可以痛快的哭一场。 那些眼泪一颗接一颗的砸下,全都砸在了战神的身上。 其中一颗眼泪落到了警犬的耳朵上。 ——它的耳朵尖颤了颤。 然后,又颤了颤。 在漫长的、痛苦的、无尽的黑暗里,有一道熟悉的命令穿透黑暗,传递到警犬的耳中。 “战神——敬礼!” 警犬终于睁开了眼睛。 …… 在沉睡了许多天后,当所有医生都快要放弃希望时,战神在宋一庭的呼唤下重新恢复了意识。 它仿佛得到了神明的庇护,在苏醒后,它的身体各项机能快速恢复,虽血压上来了,血小板和白细胞上来了,炎症消退了,伤口愈合的非常好,就连皮开肉绽的烧伤也逐步好转。 动物的恢复力本就比人类强,战神又是一只基础强健的警犬,短短几日,它就可以脱离供氧箱,跌跌撞撞的重新走路了。 它恢复了食欲,宋妈妈每隔两天都要清炖整整一锅的排骨,让宋一庭带给这只救了她儿子的警犬吃。 一锅排骨都炖酥了,战神吃得很畅快,脆脆的骨头被犬牙囫囵嚼两下,就吞进了肚子。宋一庭杵着拐杖站在它身边,摸摸它的头说:“老前辈,多吃点才好得快。” 战神真的是一只很聪明的警犬。别的狗喂药时都要使劲挣扎,可战神像是知道那些药可以治疗它似的,只要是穿着白大褂的人给它药,它就痛快吞下。 景旭给它烧伤的皮肉换药时,它也不挣扎,就老老实实趴在他怀里,如果不小心弄痛它,它就用尾巴敲一敲景旭的小腿提醒他。 这一切,对于景振宏来说都是格外稀奇的。 “人医临床时,偶尔也会有昏迷中的病患被他们的家人朋友唤醒的情况……没想到同样的事情,也能在动物身上发生。”景振宏啧啧称奇。 景旭蹲在战神身边,边小心翼翼的给它上药,边随口回答:“爸,你这话又狭隘了。对于动物来说,陪伴它们的主人也是它们的家人和朋友——真挚的感情并不只会在人类和人类之间发生,动物也有感情,人类给予动物一个家,动物回馈给人类陪伴与忠诚。” “……” 景旭原以为父亲又要吹胡子瞪眼,说些什么“动物是动物、人是人”的话,哪想到许久都没听到他的应答。 景旭好奇地抬头看过去,没想到对上了父亲复杂的目光。 景旭:“……怎么了?” “没什么,”景振宏摇了摇头,感叹道,“就是觉得,从你考上大学之后,咱们父子俩就没再好好聊过天了。” 景旭觉得好笑:“聊天,怎么聊?我拿到录取通知书时,你气的要让我去复读,还是我妈拦下你,你才没把我的通知书撕掉的。一直觉得我做兽医没出息的人不是你吗?” 面对儿子的指责,景振宏沉默许久,视线落在那只警犬身上,而那只警犬也在回望他。 半晌,景振宏开口:“景旭,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一直觉得兽医没有出息,觉得只有治病救人的才能被称为医生,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要养宠物、宠物病了还要花大价钱去救……但是,这场手术让我看到很多,听到很多,也想到很多。” 他看到,警犬宁可牺牲自己,也要舍身保护人类。 他看到,其他大型犬的主人冒着寒风带狗献血。 他看到,通力合作的医生护士在手术成功后互相拥抱痛哭。 他看到,那名警察拒绝了“主人”这个称呼,他用战友情唤醒了这只濒死的生灵。 人与动物彼此依存。 动物与动物彼此帮助。 人与人彼此信赖。 这些都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为什么曾经的他却看不到呢。 “景旭,”景振宏叹了口气,在儿子面前第一次收起了他的骄傲,“爸爸欠你一句对不起。” 人医也罢,兽医也好。 他们都是医生。 生命无贵贱,职业皆平等。 第88章 [最新] 病例八十八 正文完 正文完 战神在医院里住了将近三个星期, 幸亏它的底子好,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很不错,开胸手术留下的缝合线也拆掉了。 -- 第213页 唯一可惜的是, 烧伤留下的痕迹无法消退,大片的伤痕爬满了战神后背,像是某种野性的图腾, 以后这些地方再也无法长出毛发了。 “没关系,”宋一庭亲昵地拍了拍战神的脖子, “男人看能力, 不看脸!我们战神有了伤疤, 才更像战神嘛!” 战神的外貌本来就很威猛, 这些伤痕更是给它增添了几分强悍, 颇有小儿止啼的功效。 战神能自主行走后,经常在医院各区域溜达, 有它在,医院里的病号们瞬间变老实。 猫不敢飞檐走壁了, 狗不敢随便乱吠了,花枝鼠老老实实地缩在笼子里, 小兔子四肢朝天装死。就连小青椒和野比这对无法无天的“傻货搭档”在这位大哥面前都不敢造次。 有一次, 野比和小青椒抢一个玩具,野比叼着玩具不松口, 小青椒就叼着玩具的另一边往天上飞,整个医院大厅被它们弄得一团乱, 充分展现何为“鸡飞狗跳”。战神被它们吵烦了,在旁低低吠了声,吓得小青椒立刻松口,野比也夹起尾巴, 垂眉搭眼的叼着玩具“上供”给大哥,那样子实在狗腿的要命。战神盯着面前那个被口水熏臭的玩具,嫌弃的用爪子扒拉到一旁,垃圾桶成了玩具的最终归宿。 有战神在,医院每个角落都安安静静的,格外和谐。 景旭不禁感叹:“真希望战神能一直在医院啊。” 殷九竹笑话他:“你想让人家留下,也得问问它的搭档同意不同意啊。” 宋一庭是肯定不同意的。 宋一庭还等着战神康复后,和他继续守护人民的安危呢。 然而……省局警犬队的几位兽医经过数轮讨论,认为战神在经过心脏手术后,不再适合继续服役了。 它过了年就要十岁了,如果是一般的宠物犬,这个年纪早就呈现老态。其实战神去年就退役了,但因为它在退役后出现了焦躁、抑郁、食欲下降等等行为,才会破例让它重新上岗,被分配到基层派出所做最基础的执勤工作。 若不是这次惊险万分的救援任务,战神还能在基层再多服务几年。 退役后的警犬都会回到省局警犬队——这是它们出生、长大、训练的地方,也是它们第一个家。它们会在那里养老,直到生命的最后。 战神出院那天,也是它退役的日子。 那一天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暖暖的阳光撒下来,铺在爱宠之家医院门外的楼梯上。 殷九竹和景旭作为它的主治医生,带领战神踏着阳光一步步走下来,迎接它的是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善意的笑。 曾和战神并肩作战的干警们、看过那场营救直播的民众们、被战神救下来的两位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还有自发来送行的其他宠物主人…… 在人群最后,还有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玫瑰,去找战神吧!”冯盼盼放下怀中的小约克夏犬,小狗立刻迈开四肢,向着警犬的方向奔去。 它嘴巴里叼着一只巨大的红绸胸花,那红绸花比它的身体要大一整圈,一不小心就会被红绸花的飘带绊到。它磕磕绊绊的跑着,一边跑,脖子上的小铃铛一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又讨喜又机灵。 见到如此可爱的迷你小狗狗,众人都忍不住掏出手机,记录下它憨态可掬的模样。 小玫瑰停在战神面前,短短一段路就跑的它气喘呼呼,它松开嘴,把大红花放到了战神面前,然后冲它细声细气的汪汪两声。 战神和它感情极好,它低下头看着这个还不到它膝盖的小小伙伴,冲它低吠两声作为回应。 至于小玫瑰送来的大红花……战神故意装作没看到,连闻都不闻一下。 宋一庭的脚伤未愈,他坐着轮椅来到战神身边,从地上捡起了那朵用红绸做成的胸花。 “来,前辈。”宋一庭说,“我来为你戴上。” 他俯身,想把胸花系在战神胸口,但向来听话的战神却频频后退,根本不愿配合。 战神知道这朵花意味着什么——戴上这朵红花,就代表它要离开了!它曾经戴上过一次,不想再戴第二次了。 它舍不得离开它热爱的工作,舍不得离开它从出生起就穿在身上的作训服,更舍不得离开它信赖的战友…… 它黝黑发亮的眼睛看向宋一庭,就连重伤时也未曾暗淡的双眸里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宋一庭摸了摸它的头,努力和它讲道理:“战神,你是一只英勇的警犬,我知道你不想退役。但你心脏做过手术,为你的健康考虑,你真的不适合再工作了……你这么聪明,我知道你听得懂,别让我们担心。” 战神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在吠叫,又像是在哭。 一人一犬对视了许久,最终,战神垂下了它骄傲的头颅,接受了那朵红得刺眼的胸花。 巨大的红花斜绕过战神的脖子,垂下来遮住它胸口的疤。戴上这朵花,代表战神正式离开了服役多年的岗位。 可是在戴完红花之后,宋一庭并没有收回手,而是从口袋里又掏出来一个东西—— ——那是一根皮质项圈,项圈下,悬挂着一枚亮晶晶的银色狗牌。 和战神曾经佩戴过的警犬专用金属项圈不同,这个项圈看起来太普通了……普通的,像是家养伴侣犬用的项圈。 所有人看到那个项圈时都愣住了,甚至连战神都陷入了困惑之中。 -- 第214页 宋一庭把那条普普通通的项圈拿到这只已经退役的警犬眼前,展开,让它、以及让在场的所有人看清狗牌上的刻字。 “前辈,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所以我向省局提交了领养申请——”宋一庭笑着说,“——战神,和我回家吧,成为我的犬,好吗?” 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咱们永远不要分别,好吗? 一旁的小玫瑰已经急的汪汪叫了起来,像是在催促战神赶快答应。 在它的提醒下,战神向着宋一庭的方向又走近了一步,温顺地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看到这一幕,宋一庭开心到差点拿不住手里的项圈,他强忍着手指的颤抖,把那条项圈戴在了狼犬的脖子上。 项圈闭合,发出清脆的声响,围观人群立刻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小玫瑰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野比伸长脖子“嗷唔——嗷呜——”的叫,小青椒扇着翅膀飞上天,叽叽喳喳的喊着“恭喜发财”,就连医院的各位医护人员都不禁感慨落泪。 恐怕唯一一个不为此情此景感动的家伙,就是可怜的泰迪犬冯日天了。 冯日天狗脸懵逼,如果它是人的话,肯定要去知乎上发帖询问:怎么会这个亚子,情敌提前退休,本以为他要告老还乡,哪想到他居然留在本地了??我的童养媳看样子要和他私奔,我该怎么办? 冯日天想冲上去搅局,却被冯盼盼一把擒住脖子。 “不准去!”冯盼盼哭得快要昏过去,“日天,这么快乐的日子,你不准去给我搅局!” 冯日天:汪?妈,我不是你的小甜甜了吗? 人群外,殷九竹眼睛微红,表情即欣慰又感慨。她回国短短半年,却经历了如此跌宕起伏的一段日子,数次把病宠从死神镰刀下夺回,这次更是完成了一场前无古人的手术。 她不会停步,未来她还会一次又一次的攀越高山,征服高峰,用尽自己的所学所思,去解救更多困在病痛中的动物。 她侧头望向身旁的景旭,本以为感情丰沛的他这时应该已经哭的抬不起头,却没想到景旭眉头紧皱,脸上不见感动,反而是一脸的困惑。 殷九竹有些意外:“怎么了,你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 “我是挺奇怪的……”景旭挠了挠头,指向人群中的战神,“刚才宋一庭把项圈举起来的时候,我看到项圈上写的名字不是‘战神’,而是‘宋一庭’。” “怎么了?”殷九竹不明白,“宋一庭领养了它,所以就写他的名字啊。” “可一般不都是写狗的名字吗,为什么要写主人的名字啊!”景旭思索起来,“你说,要是让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了,会不会以为这只狗叫宋一庭啊!” “……” “?” 殷九竹擦掉眼角的泪水,没好气地说:“谢谢你啊景旭,你破坏气氛的能力真属一流。” …… 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冬已至,春节的脚步也近了。 与此同时,景旭同学的实习也接近尾声。 大年二十九,是景旭上班的最后一天。 今天出门前,景旭拉住殷九竹,向她索要了一个吻。 殷九竹响亮的亲了他一下,说:“你像是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向家长撒娇。” “不,”景旭一脸认真地回答,“我明明是最后一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向漂亮姐姐撒娇。” 这位超龄幼儿园小朋友揽住漂亮姐姐,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在一起后,景旭重新搬回了殷九竹租的房子,舍友方博文问起,他就大大方方说“和女朋友一起住”。 方博文震惊:“你实习这么忙,哪里来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有照片没,快给老子看看!我女朋友你都见过了,你居然还藏着掖着!” 景旭谨记和殷九竹约好的“毕业前不告诉任何同学同事”的秘密约定,借口女朋友比较害羞,说毕业之后再给方博文介绍。 方博文气哼哼:“老景,你居然还跟我玩保密!……至少你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认识的吧?她是咱学校的学生吗,是师妹吗?” 景旭摇头:“不是学生,已经工作了,是我在实习时遇到的。她算是咱们的师姐吧。” 方博文大为震惊:“你小子行啊,居然连师姐都能追到!!哎,什么时候能让我见见?既然是咱们学姐,那咱们毕业典礼的时候,她总会来吧!” “……确实会来。”景旭心想,殷九竹虽然还没正式入职,但她身为华农大的副教授,他们毕业典礼那天殷九竹是肯定会到场的。 “好!那等毕业典礼那天,你一定要给我介绍!”方博文自作主张的做了决定。 景旭忍笑:“行,咱们一言为定。” 景旭由衷的希望他的舍友心脏足够强大,不要到时候被吓得在毕业典礼上直接晕过去。 言归正传。 今天是景旭的last day,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景旭曾经幻想过工作的最后一天要怎么度过。 他以为自己会穿上正式的西装,以为自己会和所有同事依依惜别,以为自己会拥有温情脉脉的一天。 而实际上,他这一天忙的脚不点地,就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华城春节历来有吃饺子、炖大肉的习俗,随着春节将至,家家户户都包起饺子、起锅做肉。人过节,宠物也过节,走亲访友的亲朋们见小动物们可爱,总会忍不住喂几口吃的。 -- 第215页 这种胡吃海塞的带来的结果让所有人头疼:景旭已经连续一周,每天上班都要给吃太多的猫、狗、鸟、兔、鼠……等等动物催便or催吐了! 东家的猫连吃三条小黄鱼,被鱼刺卡到食道;西家的狗偷吃主人的四斤熏腊肠,肚子里全是shit;景旭被摧残了整整一天,别说抽时间和同事道别了,他现在累的只想赶快回家睡觉! 晚上九点,这磨人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当景旭和殷九竹走出诊室时,发现医院里空荡荡的,只有莹姐拿着在打扫前厅的卫生。 殷九竹惊讶地问:“莹姐,怎么医院里就你一个?” 莹姐指了指墙上的挂钟:“殷医生,这都九点啦,大家都下班啦!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明天医院就正式放假啦,大家都急着回家团圆呢。” 是啊……大家都急着团圆呢。 殷九竹在父亲去世后,又在异乡漂泊了这么久,早已经忘了团圆的滋味了。 这是她回国过的第一个春节,冯盼盼盛情邀请她去她家一起过,高院长的夫人也给她打电话,邀请她去她家做客。 但殷九竹婉拒了。人家阖家团圆,她这个外人哪好意思掺合,还不如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煮火锅。 莹姐放下拖把:“殷医生、小景,我做完卫生也要下班了,你俩什么时候走?” 殷九竹笑笑:“我手里还有点资料没整理完,你先走吧,我会记得锁门的。” “好,那我先走了。”莹姐点点头。她惦记着家里的爱人和孩子,收拾好打扫卫生的工具,就穿上羽绒服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她走后,这偌大的医院更冷清了。 春节期间,他们医院不开急诊,不接重病留治的宠物,只留几位护士轮流来医院给寄养的宠物们添食遛弯铲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和寒夜的沁冷气息,殷九竹茫然地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心底有些空落落的。 从DVM毕业之后,殷九竹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时钟,一直在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跑着。现在骤然停下来,她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度过这段突如其来的假期了。 景旭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殷九竹找了一圈,最终在一间操作间里找到了他。 他在接电话,虽然没开免提,但这里实在太静了,静到她可以清楚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 一道女声响起:“儿子啊,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啥时候回来啊,妈提前把饺子包好。” 景旭答:“爸不是不让我回去吗?” 哪想到他话音刚落,电话那头就传出来一个急吼吼的男声:“谁说不让你回来了?老子我可没说过!” 景旭:“……” 之前说过的狠话,景主任说忘就忘。 电话那边一阵推搡的声音,景妈妈终于把烦人的景爸爸轰走,对着电话说:“你别理你爸,在家还摆主任架子,我都不惜的搭理他!之前你打电话让他去你们单位帮那只警犬做手术,他嘴上嫌弃,但是手术成功之后啊,他晚上做梦都能笑醒,还不让我告诉你。” 景旭尴尬地咳嗽一声。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景妈妈问,“你明天到底几点回来,不管你们父子多少矛盾,大年三十的,总归团圆饭要一起吃的。” “妈……”景旭踟蹰了一下,还是说,“我明天晚上不回去了,初一再去看你们。” “啊?”景妈妈问,“你们医院要安排值班吗?” “不是,是我老师……她家里情况有些特殊,今年只有她一个人过节,所以我想留下来陪她。” 景旭没有告诉任何人殷九竹父母皆离世的消息,毕竟这是她的隐私。 哪想到景妈妈听完后,立刻表示:“这还不简单,直接把你老师请到家里呗!” “……啊?” “我听你爸说了,你那个带教老师又年轻、业务水平又高、对你还特别负责,就连你爸这头倔驴都对她赞不绝口。你在她手下工作了这么久,于情于理也得请人家吃顿饭吧。既然你说今年她一个人过节,那就把她请到家里,人多也热闹!” 景旭人傻了,这,这,这…… 景妈妈热情地说:“就这么定了啊,你一会儿就去跟你们老师说,明天请她来家里过春节!” “妈您等等!”景旭赶忙说,“我得先问问老师同不同意……” “——不用问了,老师同意。”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明朗的女声。 景旭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殷九竹抱臂倚在门外,嘴角含笑,一双明亮的眸子落在他身上。 景旭顿时慌了手脚:“老师,你……” 他不知道殷九竹在门外听了多久了。 殷九竹款款走进屋里,她握着景旭的手腕,把他手里的电话拉到自己面前。 她瞥了眼尚在通话中的电话,清了清嗓子,颇有礼貌地说:“伯母好,我是景旭的老师,我叫殷九竹。谢谢您邀请我去您家过节,我明天没有事,会和景旭一起到的。” 景妈妈顿时笑开了花:“哎呦,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早听我家老景说过,你是个特别厉害的兽医,我们实验室最近在做兔子身上做妊娠细胞实验,刚好有问题要和你探讨,咱们明天好好聊聊!” 两人相谈甚欢,把身旁两个姓景的男人全都抛在了脑后。 -- 第216页 这通电话聊完,殷九竹把手机抛回了景旭的手里。 手机微微发烫,景旭手忙脚乱的接过,说:“老师,我没想到你会答应。” 殷九竹明知故问:“我为什么不答应?” “我怕你去我家吃饭会尴尬。” “我有什么尴尬的?”殷九竹轻笑一声,“我是你的带教老师,老师去学生家‘家访’,尴尬的不应该是老师,而是学生吧?” “……” “还是说——”殷九竹笑盈盈地走近,忽然抬手拽住景旭白大褂的衣襟,指尖在他的胸口缓缓划过,“——你打算把我的另一重身份,介绍给他们呢?” 景旭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逗与暗示,他喉咙一紧,忽的展臂揽住她的纤腰,一把便将她拥入怀中。 青年的胸膛炙热且坚硬,虽然殷九竹早就感受过千百次,但她依旧会沉浸在他滚烫的怀抱中。 她抬眸望着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团燃烧着的火。 “老师……不,九竹,”景旭哑着声音,无法压抑住心底的狂喜,“你愿意让我把你的另一重身份介绍给我父母吗?” 殷九竹抬起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嘴角轻扬:“那就要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喷洒在彼此的唇畔。 他们的距离逐渐缩短,直到四片唇瓣交融在一起。 这是一个甜蜜的吻,足以温暖清冷的寒夜,足以驱散独身的寂寞,足以抚慰失怙的创伤,也足以贴近两颗跳动的心。 直到—— ——“suprise!!!” 操作间的大门被猛的撞开,本应该早就下班的同事们全部出现在门外。 莹姐手里拿着彩色拉花,胡老师怀里抱着气球,刘医生举着手持礼炮,高大尚端着一个蛋糕……就连脚下的野比和天空飞着的小青椒,它们都戴着手工礼帽。 站在后排的同事手里举着一副红色大条幅,上书:【景旭同学实习结束欢送会】 可照现在这样子来看,大家可能没办法“欢送”他了……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同事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殷九竹和景旭,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殷九竹:“……” 景旭:“……” 行吧,原来比春节见家长更尴尬的事情,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两人看向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他们无奈的相视一笑,十指相扣,迎向了同事们八卦的目光。 “正如你们所见——” “——我们在一起了。”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