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自我修养》 第1页 [无CP向] 《锦衣卫的自我修养》作者:太阳从曦边升【完结+番外】 江半夏,锦衣卫里的异类,时人眼中的酷吏,她是女人,更是东厂大太监曹醇的义女。 太监和女人,两个惯被世人所轻看的角色,不动声色的血洗了整个王朝。 权利、地位、金钱,她都想要。 避雷:本文没有男主,但有无责任番外。 作者自定义标签 开放式结局 权谋 正剧 第一章 活了 江半夏睁开眼睛隐隐约约见到些许模糊的人影。 脑袋似被雷劈了一般,剧痛无比,喉咙也火辣辣的疼,她的耳边全是嗡鸣的人声。 “天可怜见的,还这么小就随她母亲去了。” “还是早点去了好,这世道她一个孤女怎么活?” “死了好,咱们也能分一点田产。” “李氏你这话说的不中听,什么叫死的好,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就随她母亲去了。” “呸,嘴上说的好听,你敢说你不是来发绝户财的?”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绝于耳。 有人用竹席将江半夏裹了起来,动作十分粗鲁,对待一个已死之人,没必要怜香惜玉。 捆竹席的人错估了‘尸体’的重量,一失手,江半夏被摔在了石板地上。 正是这一摔将她摔的清醒了过来,耳边的嗡鸣声消失,眼前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 她缓了好一会,脑海里全是被勒窒息的最后一幕,直到一阵夹着哨子雨的风吹进屋来,凉飕飕的钻进她的脖颈,灌的她鼻尖发痒,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今年的春天还真冷,江半夏感叹。 “谁啊?谁在我后面打喷嚏?声音忒大了吧?”义庄收尸的仵作揉了揉刚才脱力的手,心里嘟囔着,这群人也真是的,请他来收尸也不搭把手,可怜了他这刚好的老腰。 “不是我们...”为首穿粗麻布衣裳的大娘声音抖的像弹簧。 仵作鄙夷的看了一眼,心想,这群人胆子真小,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遭报应? “不是......我们。”大娘向后退了两步,像是承受不住般大叫道:“是江二娘的鬼魂来索命了!” 围观的族人也被吓的不清,那声喷嚏声他们的确是听到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加害怕。 他们吃人家的绝户财,这江二娘恐怕真的是来索命的!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江二娘诈尸了!” 众人呼啦啦的一片呈鸟兽状全散了。 只留下仵作的人呆愣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回头,就见一只葱白色的手缓缓扒开裹尸用的席子,女人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眼睛一愣,心跳快如鼓,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江半夏费劲全身力气从那块裹尸席里爬了出来,她跌跌撞撞的扶住门框站了起来,脖颈上火辣辣的疼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活了。 环顾着四周,原本摆满家具物什的地方现在空空空如也,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她仰头望向房顶,高高的房梁上还挂着一截缟素,大约在数个时辰前,那上面还挂着她的母亲。 屋外毛毛细雨渐渐下大了起来,能听出声响。 江半夏也不嫌雨大,直接冲进雨幕中,她奔向唯一没有被抬走的水缸。 雨水将水缸平静的水面冲出些许涟漪,江半夏对着不太清楚的水面照了照,抚摸上脖颈处的紫黑色勒痕,那里疼的火辣辣。 她趴在水缸上沉思片刻,然后她笑了,笑着笑着就失了声。 江半夏深吸一口气全然不顾水凉,半个身子探了进去,不到片刻她从水缸底部摸出一把菜刀。 她将菜刀在手上掂了又掂,嘴角裂出一抹森然的笑意。 父兄刚去,这群食人血肉的蚂蟥就想来发绝户财。 呵,她会让他们得逞吗? * 那群起先被吓跑的族人,跑了一半又觉得不对劲,虽然他们做事不厚道,去分绝户财,但也没逼死人家小姑娘啊! 现在又是大白天的,朗朗乾坤下哪里会有什么脏东西? 当即,几个族老对视一眼,决定折回去。 江家虽然肉少,但够吃十天半月,蚊子虽小也是肉。 况且这几位族老还听说江家当年从京城本家分到淮阴县带了不少好东西,刚才屋子里没翻到,指不定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利益在前,能让人摒弃良知和恐惧。 几位族老折回去了,下面的人一看也有样学样,这种事情干的多了也没人觉得不对。 于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回到了江家。 江家凄凉的可以,前几日这家男人和儿子刚死,后脚老婆和女儿就上吊自杀,白幡挽联的一个都没有,更别说灵前戴孝的,后事凄惨莫过于此。 “唉,好好的一家...竟就这样散了。”族人中有人余心不忍。 挤在人群中穿青色儒生圆领袍的书生小声喃呢:“这是遭报应了,江家父子俩说的好听是在朝廷任职,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员,谁不知道...他们锦衣卫心狠手辣,手下人命多了,这是遭报应。” -- 第2页 “嘘...”立马有人捂住书生的嘴:“慎言,慎言...小心被有心人听去了” 前面走的气势汹汹的族老们突然停下了脚步,害的跟在后面的人接二连三的撞上前面的人。 人群里被绊了一跤的李氏低声咒骂着,但骂着骂着就觉不对劲,周围的人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抬头向前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硕大的水缸前站着一位穿孝衣的少女,少女满头乌发被雨水打湿垂在肩头,惨白的脸色和少女天生殷红的嘴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妍媚的好像画本子里的艳鬼。 李氏知道江家二娘长得是淮阴县十里八乡最标志的,但此时再见竟被惊艳到了。 “你...你是人是鬼?”拄着拐杖的族老发话了。 “是人,是鬼,您说呢?江二伯。”江半夏语气生冷。 从醒来看到被搬空的家,她就知道这群恨不得食人血肉的蚂蟥们回来想做什么。 被称作江二伯的族老生硬的笑了一声:“二娘任性了...既然无事,二伯就不打扰你休息,人死不能复生,二娘看开点。” 听着江二伯猩猩作假的安慰,江半夏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当初江二伯求着她爹为他儿子在县衙谋职位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 人走茶凉不过如此。。 跟在后面的族人一看江二娘活了,只觉得可惜,可惜今天本该分到手的家产,不过这些族人并不担心,江二娘如今是孤女,婚嫁早晚都在他们手上捏着,就不信掏不出来个家产。 吃绝户财吃出经验的江家村人,心里都在暗搓搓的打主意。 “诸位,留步。”江半夏冷不丁开口,少女沙哑的嗓音夹杂在雨声中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章 义父 江半夏的语气着实冰冷,听在耳朵里,瘆的人心发慌。 “二娘,既然无事就好生歇息着。”江二伯不喜道:“莫要在这里胡闹。” 她还没有说什么,就断定她是在胡闹,这群人还真是让人烦呢。 江半夏也不顾闺阁楼女子的淑仪,她斜靠在水缸上,借助水缸来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二伯既是族老,我父兄、阿母刚去,小女虽年幼但掌家却绰绰有余。”江半夏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 她虽未将话说完,但她的意思已经传达的很明确,就是要叫这群人将拿了他们江家的东西统统还回来。 这话刚落,第一个变脸色的就是站在江二伯背后的中年男人,他手里还紧握着一方砚,那方砚,江半夏很熟悉,大约前日还摆放在她父亲的书房里。 “二娘,掌家不易,你还小,这些东西拿着容易让居心不轨的人惦记,族里帮你保管,你就放一万个心。”江二伯皱着眉头佯装微怒用教训小辈的语气道:“族里还能亏待你吗?日后你不得指望族里给你找一门好姻缘。” “不烦各位族老为小女终身大事操劳。”江半夏眯着眼睛道:“我只愿日后出家为父兄阿母念经祈祷,终此一生。” 站在江二伯后面的中年男人轻蔑的瞥了江半夏一眼,他伏在江二伯耳边耳语片刻。 “二叔何必和这小妮子多费口舌,既已上报衙门自缢,又何况仵作已验.....”中年男人用视线虚指了一下还在晕厥中的仵作:“还和这小妮子废话什么。” 中年男子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 “可是...”江二伯虽然足够贪婪,但犯典违律的事让他干他还真的会犹豫。 “俊哲在衙门里上下打点的钱,二叔你攒够了?”中年男人拿捏准了江二伯的死穴。 江二伯的儿子江俊哲在衙门里谋了差事,最近正是缺银子打点的时候,打点的好说不定能混个好前程。 江二伯一咬牙,下了决心,江半夏不过是一介孤女,他怕什么? 且有族里的支持,少说也能捞点汤喝。 只是一息间,几位族老互通了心意。 宗族吃‘人’的事情不算少也不算多,有婆家的寡妇‘卖’嫁、没婆家的诬陷偷人浸猪笼填井的、吃绝户财的、欺负家中只有弱童妇女的,已是常规。 江氏族人无一人觉得不对,一个个如同木雕泥像一样冷眼旁观,似乎大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疼。 他们甚至心里还在雀跃一会儿即将分得的一杯羹。 江二伯在宗族里一呼百应,很快就有壮汉自告奋勇而出。 那壮汉手持麻绳一步步逼近江半夏,壮汉眼神里赤果贪婪的欲望完全不加掩饰,如果说江二伯他们觊觎的是江家的家产,他觊觎的就是江半夏的美貌。 早些日子就眼馋过江家二娘,当时碍于她父兄,没办法得逞,如今... 嘿嘿,壮汉搓了搓手,他可惜的摇了摇头,一会儿这位就要见阎王了,可惜了,可惜了。 不过江二伯答应将尸体给他,只要尸体还是热的,能不能动都无所谓......壮汉意味深长的笑着。 江半夏捏紧藏在背后的菜刀,她就算是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壮汉并不将江半夏这种看上去病弱的娇小姐放在眼里,在他眼里这种娇小姐一只手就能解决。 正是他这种轻视才给了江半夏可乘之机,她捏着菜刀,先发制人,锋利的菜刀对着壮汉脆弱的脖颈劈去。 砰! 众人只听一声闷响,壮汉竟被竖劈的菜刀砍翻在地!鲜血迸溅出来,流了一地,壮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像条死鱼般口吐血泡。 -- 第3页 江半夏将手中的菜刀掂了掂,她掀开眼皮看向人群。 那模样十分骇人。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弱的小姐竟然能一刀砍翻壮汉! 江二伯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挥手让村里的汉子一拥而上,不过是一个娇小姐而已,刚才纯粹是轻敌让她得了手。 一拥而上的人将江半夏围的密不透风。 刚才能得手纯粹是她使了蛮力,自小她力气就要比寻常男子大,阿兄和她掰手腕都未曾赢过她。 只因常年不出闺阁也没人知晓江家有个怪力女,如今... 江半夏猛地抬头,她都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还在乎什么! 她猛地抡起菜刀,不要命般的挥动起来,这种自杀式毫无章法的打法很快将那群汉子冲散。 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青石板地面汨汨的流着。 这个女人就像是疯了一样,凡是靠近她的人都被她砍翻在地。 谁都没料到江二娘竟力大无穷! 已经杀红眼的江半夏一步步逼近那群人,她身上沾满了血迹,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只有殷红色顺着刀刃不断往下淌。 活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从人群后方传来,男人尖细且阴阳怪气的嗓音极具穿透力:“让咱家瞧瞧,有什么热闹的事。” 只听嗒嗒嗒几声,惊慌不已的人群从中分开,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们立即拦住想逃的人群,四周霎时陷入鸦雀无声的诡异状态。 锦衣卫的恶名,足以让这群人胆寒不已。 江半夏微微收了手中的刀,她抬头望去。 人群尽头,身穿鸭青色曳撒的年轻男人悠闲似漫步在花园般缓步走来,侍从在他头顶撑了一把硕大的油纸伞。 江半夏扫过侍从腰间明晃晃的腰牌,瞳孔不禁微缩。 为那个男人撑伞的侍从竟是个千户! 能让千户撑伞,鞍前马后的人,该不会是南北镇抚司里的大官? “抬起头来。”男人尖细的嗓音在江半夏头顶响起。 男人的嗓音虽然尖细但带着长居高位不容置疑的意味,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江半夏不敢轻举妄动,她僵硬的抬起头。 那双清凌凌似琉璃的眼睛赫然撞入这个男人的眼底。 “啧,这对眼珠子倒像番邦进贡的玻璃球子,稀罕的很。”年轻男人用评论货物的语气和一旁撑伞的千户讨论着:“斐千户,你说呢?” “督主说的是,的确像是番邦进贡的玻璃球。” 督主?难道是东厂的大太监?江半夏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东厂的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过现下的情况根本不容她多想,因为那个被称作督主的男人正在打量她。 “会使刀、敢杀人、不怕见血,是个好姑娘。”年轻男人踢掉江半夏手中的菜刀,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片刻:“咱家手上正缺一把好刀。” 江半夏不明所以。 跟在年轻男人身后的斐千户立马会意,他对着江半夏腿窝子给了一下:“督主要收你当义女,还不跪谢。” 原本强撑着一口气的江半夏被这一脚踢得脑袋里直冒金星,随即她被那名姓斐的千户按着脑袋强行磕了几个头。 眼前彻底一黑,晕了过去。 昏过去前她隐约听到年轻男人阴沉着声音吩咐左右:“这些人,一个不留......” 第三章 苏醒 “可是醒了?”女子娇柔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窸窣的卷帘声:“我见她眼珠子动了两下,快醒了吧?” “不醒也得醒。” 回话的人伸手拍了拍江半夏的脸颊,嘴里嘟囔道:“怎么还没醒?” 许是那人手重,江半夏只觉脸上有些刺痛,她便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嚯,人醒了。”那人激动的在床踏板上跳了两下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随着视线渐渐聚焦,江半夏看清刚才打她脸的人,那是个面白无须的少年,稚嫩的好像春天里刚发芽的小树。 “好姐姐,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干爹就要责怪我没能照顾好你。”少年毫不避讳的趴在江半夏的床前,他转头对立在一旁的侍女道:“小荷姐姐劳烦你去厨房端些粥来。” 被称作小荷的侍女微微欠身:“客气什么,都是分内事。” 娇柔的嗓音和刚才的卷帘人如出一辙,想来这几日是这位侍女小荷在照顾她,江半夏连忙点头致谢。 “哎,你怎么爬了起来。”少年按住江半夏的肩头:“先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此时江半夏才发觉自己只穿了一件寝衣,她尴尬的立马缩回被子。 但少年的动作比她要快,竟是熟练的帮她穿起了衣服,行云流水的动作,一看就是经常伺候惯人的。 “好姐姐,你倒是抬一抬胳膊啊。”少年撇嘴道:“姐姐不必害羞,咱都是阉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江半夏诧异的看向少年,他竟是个阉人?但随后一想,督主的干儿子是太监也不足为奇。 “一会儿见了干爹嘴要放甜。”少年猛地收紧束腰的腰带:“不要顶撞干爹,一切都好说。” 江半夏清了清嗓子,沙哑凝滞的声音从她嗓子里蹦出:“多谢提点,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哦,忘了介绍,姐姐唤我曹喜就好。”曹喜挠了挠脑袋:“我在承乾宫当差,有机会姐姐也能见得着我的。” -- 第4页 承乾宫? 江半夏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承乾宫的宫人怎么会坐在她的床前和她说话? “曹喜公公粥来了。”小荷娉娉婷婷的端着白粥行至桌前。 在看到小荷的瞬间,江半夏脑子里的疑问被解答了大半。 小荷哪里是什么侍女啊,她分明是个宫女! 江半夏随即将视线放在了整个房间的摆设上,这里的摆设虽然看上去不是多么精细,但细扣下来,这些东西全是大内所特有的! 这里或许就是皇宫... 带着复杂的心情江半夏开口问道:“请问我昏迷了几天?” “十来余天。”曹喜掐指算道:“你伤的太重,高烧不退,方御医说能醒来就全看天意,你今日如果再不醒,干爹就要将你丢到乱葬岗去了,谢天谢地,好姐姐你可终于醒了!” 十来天足以从淮阴到京都。 “吃些粥,缓一会儿,干爹要见你。”曹喜顺手将粥端起打算喂江半夏。 “曹...喜公公,我自己来。” “你省着点力,一会儿干爹那里还有的熬。” “......” 最终她还是推脱不过曹喜的热情,任由曹喜喂她喝粥。 她想这位名叫曹喜的公公在承乾宫的里应当很受宠,他拿捏人的心思一拿一个准。 * 江南早春也只是下了一些雨,京都倒是下起了雪,倒春寒冻得宫人们走在夹道里缩手缩脚,各个恨不得将自己裹成蛹。 江半夏低着头跟在曹喜身后穿了好几条夹道,等身上的热气散的差不多了,曹喜带着她进了一间屋子,乍一进门,热气哄的扑面而来,冻僵的身体瞬间舒缓了下来。 “你在这儿呆着,我进去禀明干爹。”曹喜低声吩咐道。 江半夏点头,她向后退了几步站在墙角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烧了地笼的屋子温暖异常,这种烧地龙的屋子刚进去时觉得舒适异常,待久了就会汗流浃背。 江半夏大病初愈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倒将人衬的精神起来。 “叫她进来。”尖细的声音从厚厚的门帘内传来。 不到片刻,曹喜打了帘子唤道:“姐姐和我进来。” 进到屋里,热气更盛。 案几上年轻男人正在挥毫泼墨,江半夏微微抬头望去。 男人的眉毛秀丽异常,眼神却如数九寒冰,神情却是散漫中又带着倨傲,一身赤红色织金曳撒被室内的光线照的细碎生光。 他真年轻,江半夏在心里估摸着这位恐怕和她相差不了多少年岁。 “看够了没有?”男人将笔随手搁置在案几上,他接过小太监手中温好的手帕将指头细细的擦拭过后,转头打量起江半夏。 江半夏被看的头皮发麻,她脑子一转,拱手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嗯?”男人细长的手指敲击在案几上:“叫什么?” 江半夏愣神片刻,似乎回想起什么,她立马拱手作揖:“干爹。” 让江半夏叫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的人干爹,她是开不了口,可是眼前这个人给她十足的压迫感,只要...能活着,叫一句干爹又何妨?况且她还要借着这个人的权势去查父兄死亡的真相,她不信父兄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她在来时听曹喜提过这位,这位姓曹单字一个醇。 曹醇乃是东厂的掌印太监兼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年纪轻轻能爬到这个位置很是不容易,足以见他手段之酷烈,心思之缜密。 “好孩子。”曹醇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利索的喊他干爹,他对江半夏提起了一点兴趣。 曹醇捏住江半夏的脸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长得倒是好模貌,瞧这小嘴红彤彤的像是抹了口脂一样,眉毛也弯,生的妍媚多娇,依咱家看当个贵人绰绰有余。” “督公是要送此女进宫侍奉圣上?”立在曹醇右侧的斐千户开口道。 “她,不行。”曹醇用佩剑挑起江半夏的手像审视物品般道:“她这双手,沾过血,今上可消受不起。” “那督公的意思....?” “先跟着咱家学些规矩。”曹醇收回佩剑,不紧不慢道:“东厂暗桩最近被有心人盯上了,想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就要出其不意...” 他用眼神扫过江半夏:“她,就是出其不意。” “督公英明。”斐千户拱手称赞。 第四章 教导 曹醇留着江半夏跟在身前学规矩,每日天还未亮就起来用鞭子抽着江半夏在院子里练武,而且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那一鞭子下去,皮肤表面看不出什么,却疼在肉里。 “练武岂能用蛮力?”曹醇尖细阴柔的声音比三月的寒风还冷,和他声音一起而来的还有那根包了牛皮的鞭子:“手,位置不对!” 啪的一声抽打在江半夏做错动作的手上,痛的她眼泪直淌,但她依旧咬死嘴唇也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她不能示弱,曹醇能留着她在手下‘细心’教导,一定是她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她必须要抱住曹醇这棵大树,这是她目前唯一求生的办法。 曹醇表面对江半夏越发狠厉心里却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种程度的刁难、羞辱她竟忍了下来。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日后定有一番大作为。 -- 第5页 但愿,他没有看错。 曹醇收了鞭子,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咱家要去御前侍奉万岁,你且跟在咱家身后,不要多语。” “是。”江半夏连忙恭敬的弯腰拱手称是。 她穿的是深色的内监服饰,跟在曹醇身后亦步亦趋,将小太监的动作模仿的淋漓尽致,如果不看她耳朵上扎的耳洞,任是宫里的老人也分辨不出她是个假太监。 曹醇带着江半夏离开东厂时,天才缓缓泛白。 马车行驶到西华门停了下来,按照惯例到了西华门所有人都得下车步行,但曹醇和旁人不同,他深得圣眷,被允了可乘轿的特权。 江半夏低眉垂眼,将一个小太监的姿态做的十足像,她扶着曹醇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紧跟在轿旁,一路趋步急行。 大铭朝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吹雨打,紫禁城被修建的煌煌巍峨,远处宫殿层峦叠嶂,琉璃瓦在不太明亮的晨光中闪烁出别样的光芒。 这里对于江半夏来说就像是天宫,她痴迷于这里的恢弘、浩大与至高无上。 住在这里的主人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不像...不像他们低到尘埃里。 轿子停了下来,江半夏立马殷勤的打起轿帘扶着曹醇下轿。 “有点眼色。”曹醇用余光扫过江半夏,他将身上的蟒袍整理一二,抬头望天,此时天色已亮。 曹醇向乾清宫行去,没走多远,就见一内侍步履匆忙的从宫中出来,远远的望见他,连忙加快脚步。 隔着一段距离,热切的喊了一声:“曹督主您可来了,万岁今早闹着不早朝,老奴正想着该如何是好,您就来了。” 曹醇拱手做礼,随意问道:“李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不愿早朝?” 李三顺笼着袖子将声音压低:“您是聪明人,万岁的事无非就那两件,哪里还需要问我。” 曹醇笑了笑,便不在多问。 “近日,曹惠妃恩宠正胜...”李三顺自顾自道:“万岁连招她七日,贵妃娘娘有些不太高兴...” 曹醇的脸上带着一程不变的笑容,他脚步却微顿看向李三顺,这个李三顺在乾清宫当差数年,从他进宫起李三顺就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伺候,即使党争时暗流涌动,左右倾轧,他的位置依旧稳如泰山。 这也是曹醇不敢轻看他的原因之一,今日透漏这口风,倒像是示好。 于是曹醇借机问道:“曹惠妃可还在殿内?” 李三顺将视线压的很低,轻声道:“早些时候回了宫,如今万岁还未起身...正在补眠。” 这样一说,曹醇心里有了底,他向李三顺道谢后领着江半夏在内的内侍们进了乾清宫。 刚才的那番对话江半夏听在了心里,暗自感叹那新晋的曹惠妃是个厉害角色。 曹醇是庆文帝一手提携上来的东厂厂公,年龄不大却办事妥帖,深得庆文帝的喜欢,甚至庆文帝愿意给他一部分特权。 踏入寝宫,一股子龙涎香扑面而来,曹醇将腰弯的更低,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 站在角落里的宫女打起纱帘,动作轻柔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江半夏眉眼低垂,她用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光是寝殿里服侍的宫女内侍就有十来号人,这些人就像木雕泥塑般,静立在角落,连呼吸声都弱的惊人。 庆文帝补眠刚醒,身上只着一件明黄色寝衣斜靠在床榻之上,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江半夏看不清这位年过三十皇帝的容貌。 “可是贵妃来请你说项?”庆文帝没等曹醇行礼问好就先不耐烦的问:“她倒好,恼了怒了就拿朕来出气。” “贵妃娘娘心里还是向着陛下的。”曹醇行礼作罢起身侧立在庆文帝榻前。 “罢了罢了,贵妃已经数日未给朕好脸色,朕有心服软可奈何她不愿见朕...”庆文帝叹了一口,他道:“前几日番邦进贡了只铜钱纹的狸奴,你带朕前去问问她,究竟想要怎么样?” 曹醇领了庆文帝的差事,乘着轿子离开了乾清宫。 跟在曹醇轿子旁的江半夏忍不住问道:“干爹,既然今上如此看中贵妃娘娘,为何还要惹贵妃娘娘不开心?” “如今北蛮大敌当前,万岁须得考虑朝堂内外之间的制衡。”曹醇尖细的声音从轿帘内传出,他不介意和江半夏多说两句:“曹惠嫔的父亲正是驻西北边防轻车都尉俭西宁卫军民指挥使司事曹丙烨。” 曹醇未将话说全,但江半夏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 她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曾和她讲过西北边防卫里的战神怀远将军曹丙烨的故事,北蛮闻怀远将军之名,闻风丧胆。 曹惠嫔有这样的父亲撑腰的确能压贵妃一头。 还未进到承乾宫里,就有内侍急匆匆的迎面走向曹醇的轿前,脸上堆笑着:“干爹这些天都没来拜见贵妃,娘娘定是想念得很。” 江半夏微抬黔首,就望见曹喜弯腰哈背的殷勤的掀轿帘。 显然曹喜想拍马屁却拍在了马腿上。 曹醇心情不佳,盖是因为万岁在贵妃那里碰了钉子,却让自己来贵妃这里周旋,待会儿少不得要面对贵妃的冷嘲热讽。 “去猫儿房将前几日番邦进贡的狸奴取来。”曹醇吩咐道。 “干儿子这就去。” 第五章 贵妃 初春承乾宫屋顶的雪还未化完,几枝腊梅开的正旺,疏疏浅浅的从宫墙里探出。 -- 第6页 疾步而来的内侍停在距曹醇一步远的地方,吞吞吐吐犹豫不决道:“曹厂公...贵妃娘娘身体抱恙,今日不见,您请改日再来。” 曹醇盯着自己的手抬眉道:“哦?身体抱恙,可请御医看过?” “这...正打算遣人去请...” “既然还未请,我更应前去探望。”曹醇将手收回袖笼里,他径直绕过内侍大步而入。 吓得小内侍脸色苍白,焦急万分的跟在其身后,却不敢执意阻挡,贵妃娘娘和曹督主他都惹不起。 跟在曹醇身后的江半夏,眼观鼻鼻观心,也是半句不言语,她谨遵曹醇的教诲,少说多做。 承乾宫是历代贵妃居住的地方,光是整座宫殿的营造就透露出非同一般的奢侈,不过今日的承乾宫安静的有些过分。 内侍宫女们皆屏气退避两侧,各个都在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触了贵妃的眉头。 曹醇疾步经廊下行至殿前,他双手垂在身侧,毕恭毕敬的向里面问安。 问安后,曹醇就一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却不见殿内传来任何声音。 隔了一会儿,才有宫女从殿内出来朝他做了一个延请的手势,请他进去。 作为曹醇的跟班,江半夏也跟着进去了,只不过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宫女包头的布巾上,一路走来,见过的宫女无不是头上插着珠花梳着统一的发型,贵妃宫里的宫女怎么和别处不一样? 宫女将他们带至偏殿,低眉顺眼道:“烦请曹厂公更衣。” 曹醇习以为常的接过宫女递来的衣服换上,江半夏也有样学样,但她心里却越发疑惑起来,从未听闻见后妃还需更衣的规矩? 难道贵妃这里规矩比较多? 待更衣完毕,宫女将他们引至主殿。 用作主殿地面地毯的竟是雪狐的皮毛! 江半夏不禁错愕,一张雪狐皮要百金,够普通人家好吃好喝十几年,这一殿的雪狐皮其价值不敢想象! 层层叠叠的雪狐皮毛像雪浪一样,雪浪的尽头是贵妃榻前月白色的纱幔,曹醇在纱幔前跪定,里面便传来冷嗤声:“胆子越来越大,连我的承乾宫都敢硬闯?” “娘娘息怒,为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曹醇低垂眼帘,嘴角带着笑容道:“臣也是听闻娘娘身体抱恙...一时焦急才不顾劝阻...闯了进来。” “你这嘴倒是抹了蜜,花言巧语的骗别人可以,你以为我会信?!”纱幔里掷出一软枕,贵妃提高嗓音呵斥:“还不滚进来!” 软枕不痛不痒的砸在曹醇身上,他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起身撩开纱幔膝行进去。 江半夏趁着纱幔掀开的瞬间,向里望去,只见贵妃榻前站着六个侍奉的宫女,这六个宫女手捧水果、托盘、手巾等物。 突然江半夏瞳孔微缩,那六名宫女居然没有头发! 只是一瞬间纱幔落下,她听到里间传来贵妃冷淡的声音:“你这狗奴才翅膀硬了,也不见孝敬曾经的主人,倒是认别的不相干的人为主,丑话说在前,你要是来替万岁说情,就滚出去。” 曹醇弯腰哈背笑道:“娘娘玉体抱恙,臣来探望娘娘,和万岁又有什么关系。” 贵妃从榻上走下,她赤脚走在地面上,雪狐洁白的皮毛没过她的脚背,圆润的脚趾泛着粉\嫩,可爱异常。 宠冠后宫的贵妃竟是天足! 宫外之人传言贵妃得宠是因为其花容月貌,只有曹醇清楚这个女人得宠盖是因为她的那双天足,承乾宫雪狐皮铺地就只是因为庆文帝怕蒋贵妃穿鞋硌脚而已。 大铭朝的女人上到八十下至八岁不论富有贫穷皆以缠足为美,民间为了赞扬小脚还会举办晾脚会。 庆文帝年轻当太子时曾因好奇心,偷窥过缠小脚女人去掉裹脚布后的样子,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心里膈应的不行,一时间对宫里一干嫔妾失去xing趣,每每他还因此噩梦连连。 直到船娘出生的蒋贵妃闯入他的视线。 “曹惠嫔近来得了恩宠。”贵妃语气缓慢:“她倒是有个好父亲。” 蒋贵妃心里一直有个疙瘩,那就是她的出生,宫中别的妃嫔背后有显赫的家族支持,而她出生卑微,无人扶持。 “娘娘何必在意,等北蛮安定,曹丙烨功高盖主,万岁不会留着他碍眼。”曹醇连忙跪在榻前:“到时候曹惠嫔还不是任由娘娘搓圆搓扁。” “你倒是好算计。”蒋贵妃用脚将曹醇踢翻:“不过,我就是气不过那贱人。” “娘娘实在生气不过,臣倒有一记可施。”曹醇脸上带笑道:“曹庆烨有一子尚在京中,承了他父亲的荫庇现在锦衣卫担任小旗,是人总会出错...” 贵妃冷笑一声:“你是会想办法,还等什么,那贱人叫我不舒爽,我也定叫她难堪!” 蒋贵妃性情不同一般宫中女子,可能和她的出生有关,热情且泼辣,高兴的时候你就是她的心肝,发火翻脸的时候能看都不带看你一眼,偏偏她将庆文帝吃的死死的。 就连她翻白眼冷言冷语嘲讽的样子,庆文帝都爱的不行。 为了她,庆文帝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偏信偏听起蒋贵妃跟前的红人——曹醇。 不过... 曹醇的指甲掐进掌心,陛下的年龄还是大了,年过三十却只有三个儿子,子嗣并不丰裕,朝中大臣成日上奏,对贵妃独宠看不过眼,庆文帝自己心里也急,他父皇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孙子都有了。 -- 第7页 于是曹庆烨的女儿曹惠妃闯进了他的视线,这个自小生活在边陲的少女,活泼可爱,更比贵妃年轻,泼辣娇嗔的模样让庆文帝以为自己又年轻了起来。 甚至,庆文帝借其为理由组建起了西厂用来制约权势已大的东厂和锦衣卫。 危机感不光笼罩在蒋贵妃的身上同样也笼罩在曹醇的身上,他不能坐以待毙。 曹醇又说了一些好话,让贵妃的心情有所缓和,他不失时机的提起番邦进贡的狸奴。 “可是他让你送来讨好我的?”贵妃不屑道:“看来他根本没有将我放在心上,我一向不喜欢狸奴这种攀附人而活的东西。” “毕竟是万岁的一片心意......” “看在你孝顺的份上。”蒋贵妃随意道:“就赏你了。” 曹醇矮身行礼:“谢娘娘赏赐。” 第六章 明示 蒋贵妃的难伺候在整个紫禁城里都是出了名的,唯独曹醇能得其欢心,除了会说话来事,还有一点就是曹醇长得甚是俊美。 他的美还和普通男人的美不同,许是因为净身以后失了男儿特征,曹醇面容精致细腻更偏向于女人的柔美但又保留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特征,一双细长的眼睛时常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和倨傲,若是他认真望着你,便是天上的星星也要为他摘下来。 贵妃好的就是这口,她尤为喜欢看他跪在地上不得不屈服于权利之下又充满野心的样子。 “行了,本宫乏了,带着你的人滚吧。”蒋贵妃打了一个哈欠,立马就有宫女为她盖上毯子。 “臣告退。” 曹醇矮身膝行从纱幔中退出,随即他转身站起,不着痕迹的将衣服展平。 站在纱幔外的江半夏立马跟上曹醇的脚步,她将视线放于脚下,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惹得曹醇多看了她两眼。 一个生长在偏远地区的孤女,能够在尊卑等级森严的皇宫中快速适应,并且做到‘眼观鼻鼻观心’的境界,可见其悟性不是一般高。 曹醇坐进轿子里双手交握对抬轿子的内侍道:“回东厂。” 东缉事厂在东安门之北,占了较大的一片位置,门前往来的东厂番子们络绎不绝,各个穿深褐比甲、白靴尖帽,腰间挎着乌鞘短刀。 见到曹醇的车架,纷纷止步问安。 门口牵马的小太监,脸上堆着笑打起车帘,随后就有人趴在地上充当人凳。 江半夏上前半步去扶,曹醇踩着人凳走下马车,他表情阴沉,没有一丝在蒋贵妃处的和蔼可亲,他道:“叫斐千户来书房议事。” 底下的人立马应声。 书房里的地笼烧的火热,刚一进屋,热气铺面袭来,曹醇解了身上的披风在小太监的服侍下喝了一杯热茶才坐于软塌前。 他顺手桌子上抄起一本卷宗扫了两眼就将视线放在了站于一侧屏气不动的江半夏身上。 “尔父江广平?” “是家父。”江半夏回道。 “你可知那日咱家为何会到淮阴去?”曹醇放下手中的卷宗,他托起茶杯轻抿一口。 江半夏将视线压下,她毕恭毕敬道:“半夏并不知干爹那日去淮阴为何。” 其实她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那日在她几乎绝望时突然出现的曹醇就像是天神一般,但仔细一想,会有人那么凑巧吗? 更何况曹醇作为东厂提督,主要负责的是京都的事宜,除非有诏令他不可能离开京都半步... 想到这里,江半夏心中咯噔一声,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曹醇私自离开帝都! 能让曹醇私自离开帝都的事情对其来说...一定是很重要,重要到他要亲自动手。 “你是个聪明孩子,心里恐怕早有了答案,咱家也不和你打迷糊眼,今日摊开了说。”曹醇冷哂道:“你父亲在顺德年间曾任京都锦衣卫百户,你觉得他会为何原因屈就于小小淮阴县,当一个不起眼的小旗?” 曹醇的话就像是重拳打在胸口,江半夏一时间脑子乱成一团,她和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皆浮上心头。 从父亲给她和阿兄讲京都旧闻起到每年都能收到来自京都的拜年礼再到他对旧日皇宫秘闻了如指掌的程度,她早应该想到父亲的身份并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父兄的死不仅仅是意外。”曹醇意味深长道:“想要报仇,现在的你根本不够资格。” 江半夏立马明白曹醇话中的意思,他能说出刚才那番话又提起她父亲的往事,无非就是想激她应声。 按照常人的思路此时一定被曹醇误导着眼里只剩下替父报仇,但江半夏没有,她很冷静,就像她被母亲勒死的时候,都不带喊一声。 她顺着曹醇的话试探道:“请干爹明示!” “江广平在京都任百户时曾有一好友陆埕。”曹醇很满意江半夏的态度,和聪明人说话的确省力:“咱家想让你和他相认。” “干爹?”江半夏佯装不知何意。 “你既认我为干爹,我也不好叫你涉险,跟在咱家身边,你只能奉水端茶,和陆埕相认,他会给你安排个好出路。”曹醇将话说的滴水不漏,仿佛处处都是在为江半夏做打算 但江半夏心里清楚,曹醇这是要利用她接近陆埕,恐怕她父亲的这位友人如今站的位置非同一般。 “全凭干爹吩咐。”江半夏虽然心里是那样想,但表面却表现的乖顺柔和,就跟曹醇真的是她爹一样。 -- 第8页 斐千户来的时候,江半夏和曹醇已经聊了有好一会儿。 她不得不承认,曹醇这个太监真的是博闻广识,令人敬佩。 “督主。”斐千户抱拳行礼。 “斐乐咱家叫你安排的事情可安排好了?”曹醇问道。 “兄弟们已经妥当。”斐乐将手中的纸条递上:“这是近日西厂当值人名单。” 曹醇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道:“做的很好。” 他与斐千户细细交待了一些细节,其过程完全不避讳着江半夏,大有将她当成自己人的架势。 他们不避讳,江半夏也乐的去听,她初来京都除了认识曹醇身边的那几个太监外,她几乎两眼一抹黑。 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即将要接触的人——陆埕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她听得很仔细,这些消息进到她的脑子里就立马被分解消化。 突然,书房外传来一阵嬉闹声,就听见曹喜尖着嗓子喊道:“干爹!儿子给您请安了!” 书房里曹醇捏了一下眉头抬眼示意江半夏叫曹喜进来。 曹喜能在贵妃宫里混的如鱼得水全靠他那张抹了蜜的嘴,见着江半夏亲热的不行:“好姐姐,竟是你来迎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江半夏点头示意曹喜跟着她进来。 刚才一打帘子,她就看见曹喜怀里抱着一只身上长满铜钱花纹的狸奴,咖啡色的小鼻子,圆溜溜的眼睛,耳朵竖起,机警的望着四周。 “怎么,这个点不在宫中伺候贵妃,来咱家这里作甚?”曹醇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曹喜将怀里抱的狸奴向前一推:“干儿子这是奉贵妃命来给干爹送赏赐的。” 长满铜钱花纹的狸奴喵喵喵的叫了起来,小小的一只走起路来还晃悠,看的曹醇眉头直皱。 他扭头对江半夏道:“贵妃赏赐的狸奴你好生养着。” “是,干爹。”江半夏从地上捞起狸奴揣进怀里依旧立回原地保持刚才的姿态一动不动,将低眉顺眼做到了极致。 第七章 考验 自从那日曹醇提出让江半夏和其父旧友陆埕相认后就再没了动静。 她摸不清曹醇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现在的她对曹醇一定还有用,毕竟能让公务繁忙的厂公专门抽出时间来寻她,足以可见曹醇想要从她身上或者是从她父亲身上得到些什么。 嘴里衔着的杂草被江半夏吐到了地上,她抱着头躺在街角阴暗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甚至能看到里面跑出的棉絮,不过好在里面还是棉的,比起街角其他的乞丐,要好很多,很多。 她一直潜伏在这条街上,在等待一个叫赵翰的人经过并在必要时杀了他,这是曹醇给她的考验,她必须要通过这场考验,只有这样才能够借助曹醇的赏识和信任一点一点向上爬...她想要抓住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身不由己如浮萍般漂泊。 江半夏半眯着眼睛在看大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的同时,街边茶楼二层雅间有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 斐乐推开窗户后就侧身立于曹醇身旁,他不由柠眉道:“这女子虽然性格不同于别的女子,但她终究是...女子,下官怕她会耽误了督主的事。” 曹醇轻掀茶盖,撇了茶沫抬眼道:“你跟咱家多久了?” 斐乐毕恭毕敬回道:“四年有余。” “已经这么久了。”曹醇叹道:“这么久了,你难道就没学到点什么吗?” 曹醇尖细的声极具有压迫性,斐乐只觉额头上冷汗直冒,他拱手哈腰道:“请督主明示。” 曹醇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茶杯放置桌上并用手巾擦拭手上的茶渍:“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和咱家这样的。” 这句话在斐乐的心里千回百转,曹醇的话不光没有错反而很对,因为当初得罪他的人如今早已变成了一捧黄土...... “但愿她还能有点价值。”曹醇的视线幽幽转向窗外。 * 初春时节,天气冷热无常,出太阳的时候热的人汗流浃,没有太阳的时候又冷的瑟瑟发抖,但这并不阻挡人们逛街的热情。 唯一让人不愉快的就是沿街乞讨的乞丐,攒了一冬天的腌臜散发出恶臭,路过的人看着这群乞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地沟里的老鼠,无不躲着,更别说靠近。 “伸手。”一道清脆如同黄鹂般的女声在江半夏的头顶响起。 她麻木的抬起头望去。 少女对上江半夏清凌凌的眼神愣了一下,不禁心里感叹这双眼睛可真好看,干净的浅琥珀色,像是一颗名贵的宝石。 “我看别人面前都摆着碗,只有你面前空荡荡的。”少女咬着下唇犹豫的问道:“你是没有碗可以摆吗?” 江半夏一言不发的盯着眼前突发善心的少女,她还以为是有乞丐来挑事争地盘呢。 少女也不恼火,她呀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小哑巴。” 少女从掌心抠搜出几枚铜板,她也不嫌脏直接塞进了江半夏的手中:“我就只有这点钱,大概够你吃上几个馒头或者包子。”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撒丫子跑了。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将这些带着少女体温的铜板随手丢到附近几个乞丐的破碗里。 她仰头向墙上靠去,继续发呆。 ...... “爹,刚才我看到一个奇怪的小乞丐,乞讨居然不带碗!”少女撒娇道。 -- 第9页 她这一声爹叫的她身旁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心里软成一团棉花。 “乖樱了。”壮汉低头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脑袋:“大抵是他穷到没有碗。” 少女有些不解,她抬头望向大汉。 壮汉叹了一口气:“这世道太艰难了,爹希望樱了以后能喜乐平安。” 赵樱了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但她还是乖巧的点头。 “爹去那边给你买串糖葫芦,你就站在这里不要乱跑。” 壮汉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少女,他眼角湿润,似乎是要落泪一般。 待壮汉转过街角,他的神情徒然一变,腰间的挎剑被他握的生紧,就在刚才他发现有人一直跟着他们! 那群人的目标似乎只是他。 “烦请赵侍郎留步。”斐乐从茶楼里缓步走出,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东厂的番子,各个面色阴沉。 躺在街角装作乞丐的江半夏掀开了眼皮,她表情麻木,藏在衣服里面的手紧紧的握着一柄匕首,似乎在准备随时暴起。 斐乐顿了一下,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江半夏,将脸板的更平:“赵翰,淮阴人,庆文十二年进士,罪通敌叛国。” 赵翰冷哼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赵侍郎,证据确凿。”斐千户道:“何来欲加之罪?” 跟在斐乐身后的番子们立马上前要去捉拿赵翰,可还未等番子们靠近,赵翰突然一个回身从拔剑大吼道:“我赵翰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们这群走狗垫背!” 谁能想身为文官的赵翰武艺丝毫不比武官差,和他交手的几个番子很快就败下阵来。 赵翰本抱着必死心态,眼看局势逆转,他手下的剑舞的更快。 他的小樱了还等着他呢!他还不能死。 正当他准备发力突出重围时,背后兀的一凉。 他被一柄不太锋利的匕首捅了个对穿,赵翰不甘的扭头看去,是谁! 脏兮兮的小乞丐抬脸和赵翰对视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成了赵翰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最后景色。 江半夏动作娴熟的收回匕首,她抬头望向斐乐,分明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斐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抬手示意东厂的人停下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江半夏,低声道:“一会儿好好表现,接下来才是督主对你真正的考验。” 斐乐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抬头望去,江半夏心里不由得暗骂曹醇那个老狐狸,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只见四名红衣缇骑开道,浩浩荡荡的一群着锦衣配绣春刀的人正向这个方向奔来。 斐乐微不可查的朝江半夏做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第八章 陆埕 “斐千户许久未见,别来无恙。”骑在马上的中年男人一身簇新的飞鱼服,脸上蓄着修剪得体的胡须,眼睛上挑不怒自威。 “陆指挥使。”斐乐抱拳行礼。 斐乐是四年前从锦衣卫抽调到东厂的,他先前曾在陆埕手底下干过,但奈何一直蹉跎于百户的位置不得晋升,这才不得已靠上曹醇这棵大树,他这个人认死理,跟着谁就绝对一心一意的效忠谁。 东厂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从锦衣卫中抽调,但两者之间的龌龊依旧说不清道不明。 若是让曹醇来讲,他大抵只会说两个字‘利益’,只要利益相同,东厂和锦衣卫就会密切合作,但如果利益不同...就难说了。 狗咬狗,指不定谁是狼。 “赵翰人何在?”陆埕皱眉道。 陆埕收到暗线来报,工部右侍郎赵翰通敌叛国罪名确凿,他刚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带人前来缉拿,谁曾想竟被东厂的人捷足先登了。 斐乐有些为难,他犹豫半天:“赵侍郎...他...” 陆埕没有耐心再这里听斐乐他他他的拖延时间,陆埕一挥手他的人立马一拥而上前去查看。 “指挥使!赵侍郎...赵侍郎他死了!” 死了?陆埕差异片刻,东厂的人办事何曾这么利索过? 看到陆埕的脸色由青转白,斐乐心情大好,但他表面功夫依旧做足:“我们来时,赵侍郎已经死了。” 斐乐使了眼色就立马就有东厂的番子将江半夏架起拖至陆埕面前。 “是此女杀了赵侍郎。” 陆埕表情愈发阴沉,此等弱女子如何杀的了壮汉?东厂的人是当他瞎吗? 即使陆埕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但在如今党争到了关键时刻,不便与东厂死扛。 于是陆埕阴着一张脸吩咐左右道:“将此女暂压。” 斐乐面带笑容,像狐狸一样看着陆埕一行人灰溜溜的走了。 * 北镇抚司衙门 江半夏被人推搡着掼到了地上,她将头埋在胸前,做出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其实并不然,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非常平静。 刚才斐乐称那名锦衣卫指挥使为陆指挥使,单凭他姓陆,江半夏就敢断定这个人绝对是曹醇让她‘相认’的父亲的旧友——陆埕。 否则何必拉着她演刚才那一出破洞百出的戏? 陆埕坐在椅子上,心情十分不好,被东厂戏耍的气还郁结在他心里。 于是他对江半夏呵斥道:“抬起头来。” 憋不出眼泪的江半夏不动声色的狠掐自己,不到片刻,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就蒙上了雾气。 -- 第10页 少女含泪带怯的样子看的陆埕眉心直跳,果然是东厂糊弄他。 陆埕虽然心里烦躁,但他还是按照审讯的基本步骤问道:“叫什么名?家住何处?祖籍何方?” 被痛的哭的不能自已的江半夏连忙用袖子去抹脸上的泪水,她声音瑟缩道:“小女子姓江淮阴人士,祖籍京都。” 淮阴人士又姓江,这让陆埕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好友江海临(江广平字海临),已经一年有余不曾联系了,就连过年送拜礼海临兄都未曾回过信,是有事耽误了吗? 陆埕回过神,他思绪一转立马问道:“你可认识江广平?” 既然此女姓江又是淮阴人士,那就定是江氏族人,江广平她理应是知道的。 没曾想起先哭的还不算太厉害的江半夏突然泪如雨下,原本她是装哭的,但此时的她是真的哭了。 一想起父兄死后自己的际遇,江半夏心中就像被堵一块石头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 “正是家父。”江半夏强忍哽咽的声音。 坐于堂上的陆埕一惊,他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跌在地上溅起一连串水渍,甚至沾湿了他的衣角。 陆埕身形颤抖的站了起来开口道:“你是二娘?江二娘?你父亲怎么了?” 他是最了解江广平的,他们从小似亲手足般一起长大,江广平在京都时如何宠爱他那女儿,他可是看在眼里的,断不会让其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陆埕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爹...爹...爹他因公殉职了。”说完江半夏就掩面哭泣,此时她悲痛的心情是真的。 自从父兄死后,母亲一蹶不振,她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硬是忍住没掉一滴眼泪。 此时她哭的太过悲切,惹得陆埕也红了眼眶。 “你兄长与阿母呢?” “都去了...” 陆埕微怔,脑袋里一片空白。 “我本应该一同去了,可奈何阎王不收......”江半夏微微抬头,恰巧露出她脖颈上黑紫的勒痕,那勒痕虽好了大半但看上去依旧可怖。 那道勒痕迹环颈从前绕到后而不是在下颌处,一看就是人勒的。 “是你母亲?”陆埕扶起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孩他眼里写满了心疼。 江半夏点头:“不怪阿母,是这个世道不容人...” 当初海临兄虽然离经叛道了点,但是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为了她甚至能舍了京都的繁华...如今竟...唉...... 陆埕长叹一口气,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太难太过苛刻,这些年他从锦衣卫底层一步步爬上来,见过得案卷浩如烟海,像淮阴这种宗族势力庞大的地区,吃绝户财蔚然成风,江氏定会被‘卖嫁’,为了得钱多,指不定会被骗卖为娼...自杀对她们来说是最后最决绝的选择。 “一切都过去了。”陆埕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道:“我是你父亲的好友,也是你的叔叔,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不会再让你流离失所了。” 江半夏抬眼和陆埕对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泪盯着陆埕。 像,真的像,陆埕又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他领着江半夏进了书房然后屏退左右。 陆埕认真的盯着江半夏道:“告诉陆叔叔,人是不是你杀的?” 如果是别人家的女儿,陆埕绝对不会这么问,但海临兄家的女儿,他不太确定。 毕竟江海临是把女儿当儿子养,把儿子当畜生养的人,江半夏能干出什么惊天大事他绝不怀疑。 第九章 扮男 其实对于和陆埕相认,江半夏心里更多的是疑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从未听父亲说过他的朋友中有一个叫陆埕的人。 就像曹醇为诓她而挑出她父亲当年的往事一样,各个听上去都不可思议。 江半夏心里千回百转后,低声应了一句:“是。” 毕竟这陆埕和曹醇一样,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说话她还需注意一点,真假参半最容易套出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陆埕捻了一把胡须道:“二娘,你告诉陆叔叔,为何要杀赵翰?你可知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杀赵翰,无非就是受了曹醇的指示,曹醇能救她也就能毁她,她别无选择,就像此时她和陆埕相认一样。 江半夏眼珠一转,心里突然有了对策,等她再抬头时,脸上带着十足的悲戚,演的就像真的一样:“他们说是赵翰杀了爹爹!我要为爹爹报仇!” 他们? 陆埕微皱眉头,他开口问道:“他们是何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江半夏将痛失亲人,满眼只剩下报仇的小姑娘表现的淋漓尽致:“是他们救了我,并告诉我是赵翰杀了爹爹...”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江半夏是斟酌的说出,其中真假参半,她的确是被人救了...但至于救她的人是谁,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曹醇能让她和陆埕相认,就一定会扫尾,绝不会让陆埕看出不对劲,甚至连他出现在江家村的痕迹都会抹平。 她可是亲耳听到他说一个都不留呢。 江半夏的话让陆埕陷入了沉默,他的视线转向窗外,然后猛地回神对江半夏道:“以后恐怕要委屈你了。” 陆埕给江半夏递了一张手帕,他道:“今天从这里出去,你就是我远房的侄子江夏,这个世上再无江二娘。” -- 第11页 江半夏诧异的望向陆埕,陆埕让她扮男人? “二娘,委屈你了。”陆埕叹了一口气:“你父兄已去,我不能再看你出事了。” 陆埕的语气里全是怅然若失,这么多年他躲过多少明枪暗箭,到了最后想保护一个人都困难,秉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埕又道:“我会为你在锦衣卫中谋一职,不要害怕,陆叔叔会一直护着你。” 若是说刚才陆埕让她女扮男装她很诧异,现在陆埕让她进锦衣卫,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江半夏的想象。 曹醇那老狐狸果然下着一盘大棋! * “督主,事情办妥了。”斐乐拱手道:“已经按您的吩咐让他们放了水。” 斐乐口中的他们指的是曹醇手下的那群东厂番子,东厂番子们的选拔十分严格,都是从锦衣卫里挑选出的精英,赵翰虽有一身武艺,但他毕竟是个文官,能打得过一群武艺高强的番子们? 显然不能。 稳坐钓鱼台的曹醇心情大好,他撸着手下的狸奴道:“找机会告诉江半夏,让她暂时隐藏...嘶`” 曹醇话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他举起手,只见虎口处被狸奴死死的咬住,任凭他如何晃动,狸奴就是不松口。 一旁的斐乐立马拔剑就要上前去挑这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何必和一个畜生过不去。”曹醇扫过斐乐拿剑的手,他捏起了小狸奴的后颈,原本咬的死紧的小狸奴立马没了劲,松了小嘴后张牙舞爪的对着曹醇喵喵喵的叫。 曹醇捏着小猫的后颈将其掷到地上:“什么人养什么猫,到了我的手上还不是一样要乖。” “督主说的是。”斐乐毕恭毕敬的收了手中的剑,他视线的余光扫向被曹醇丢到地上的狸奴,那只狸奴正是贵妃当日赏赐下来的,一直以来都是由江半夏喂着的。 曹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小狸奴喵喵叫了两声,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眼前这个人,于是一溜烟的窜出了屋,看上去像受了惊吓。 “马上司礼监要忙起来了。”曹醇负手站立窗前:“让你手底下的人收敛收敛,万岁可不是好糊弄的。” “是,督主。” * 另一边江半夏换了男装,她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她曾羡慕阿兄能堂堂正正的外出行走、能将自己的抱负付诸行动...不像她就如那浮萍一样,年少的时候依附着父兄,年长了就要嫁人依附一个未曾谋面的丈夫,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她不光想堂堂正正的做人,更想肆无忌惮的活着,她想要的很多,很多...... 江半夏脱了鞋换上一双增高了的皂靴,皂靴很大,大的还不是一丁点。 盖是因为她也曾像无数大铭国的女人一样裹过脚,那时候她哭天抢地的拒绝裹脚,父亲心疼她也想叫她做罢,但她的母亲以死相逼,最后她不得不忍受折骨之痛。 那种痛是割在心上的痛,她有些恨自己为什么是女人?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苦? 她的母亲抱着她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安慰她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不裹脚是不会有正经人家愿意娶她,她天真的问母亲可不可以不嫁人,阿兄愿意养她一辈子,但母亲却告诉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不可以那么自私。 以至于父兄身亡后,出身大家闺秀的母亲做了一个这辈子最狠心的决定,那就是勒死她然后再自行了断,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以示贞洁。 江半夏的心是麻木的,她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她的母亲是如何勒死她的。 因为她的母亲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反抗,就在她的饭里下了细辛等物调配而成的蒙|汗药,可能分量不足,最后她竟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勒死她的。 死亡的恐惧远远不如那时候的心灰意冷,她不怪她的母亲,只怪这个世道,这个世道女子的命就如浮萍草芥,依附他人而活,半点没有希望。 她只想活着,肆无忌惮的、任意妄为的活着...不再受世俗约束的活着。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将手帕一点点塞进皂靴里固定,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簇新的青色曳撒并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从今往后,她只为自己而活。 第十章 点卯 陆埕的家族在大铭国称的上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其祖上曾和太祖一起打过天下,是马背上的兄弟,开国功臣之一,受过太祖赏赐,其家在京城的宅子大而精美,丝毫不比亲王的府邸差,几代人经营下来,陆府的底蕴越发深厚起来。 江半夏跟在陆埕身后,她走了一路在心里也感叹了一路,世上的人千万种,有的人出身就站在了顶端,有的人爬了一路还是跌在泥里的草芥。 陆埕将江半夏交给管家并吩咐道:“这是我远方表亲的侄儿江夏,给他安排间屋子好生招待着。” 管家连忙称是。 “以后,你就当这里就是你的家。”陆埕拍着江半夏的肩膀道:“晚些时候,我再向你引见你婶婶和阿蕴他们。” “多谢叔父。” “客气什么,就当这里是你的家。”陆埕脸上带着笑,竟有几分和蔼的样子。 江半夏在管家的安排下住进了陆府最西面的院子里,作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且又是‘外男’,她住在此处合情合理。 -- 第12页 这间院子挨着街道,独开了一间小门,只不过多年未有人过,小门完全被疯长的大树堵住了,若是身材瘦小挤一挤也能过,她很满意。 到了晚间十分,陆埕遣人来请江半夏用晚餐。 江半夏坐在铜镜前细的整理自己的仪容并用一种特制的药膏将耳朵上不太明显的耳孔遮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俊朗起来,江半夏满意的跟着来请她的婢女一同前去正厅。 其实陆埕完全没有必要介绍江半夏给他家里的人认识,但他还是介绍了,足以可见江海临在陆埕心中的分量。 陆埕指着坐在主位偏右手边的贵妇人道:“这是你婶婶。” “婶婶好。” “这是阿蕴,长你三岁有余,你可以唤他的字之樊就可。” 江半夏拱手行平辈礼:“之樊表哥。” 陆蕴连忙回礼。 一直用扇子遮住脸的娇俏少女用余光在悄悄的打量江半夏,虽然母亲白天的时候和她抱怨父亲不知从哪里招来的穷亲戚,但此时她见到长相颇为俊美的江半夏,心跳的如小鹿乱撞,声音也如蚊蝇:“江夏表哥好。” 这位少女正是陆埕最疼爱的女儿陆蔓。 陆埕的妻子乃是朝中清贵人家的女儿,他与其妻共育两儿一女,最小的儿子陆荇最是顽皮捣蛋,陆埕早早的把人打发到山上的书院去了,省得其在家惹人烦。 席间的气氛只是表面融洽而已,江半夏能感受到那位婶婶并不待见她,所以饭毕后,陆埕打了圆场散了摊子。 * 春夜渐深,花香混着略冷的风穿过窗罅缝隙,吹进人们的梦里。 曹醇坐在值房里,他眉头紧皱,手里的密报被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炭火盆里。 “曹丙烨胆子还真是大,居然未经上报私自开了边境互市。”跟在曹醇身后的斐乐道:“这不是公然藐视万岁?” “他高兴的还太早。”曹醇取了桌子上的空白信笺斟酌道:“让徐睿林继续盯着。” 曹醇出身司礼监秉笔又兼任东厂提督,他日常生活并不像许多百姓想的那样清闲,天天没事干待在家里想着怎么整人,他其实很忙,白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司礼监的值房里回复内廷各监的文书,有时还需在御前按照万岁的意批红,如果夜晚轮值到他时还需要在紫禁城里值夜,更因为其兼任东厂提督,手头的事务浩如烟海,没有尽头。 “督主天亮了。”前来添灯的小太监恭敬道。 曹醇望向微微吐白的天色,他疲惫的揉着眉头道:“备轿,去承乾宫。” 此时万岁应当已起,相必曹丙烨私开边市的消息已经到了万岁耳边,他要去探探口风。 * 按时辰天开始放白,北镇抚司衙门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点卯。 第一天报到的江半夏站在点卯队伍的最后面,她虽然穿了增高的皂靴但还是矮了点,尤其是在这些孔武有力的锦衣卫面前,更显得娇小。 站在她前面的人打量了她好久,最终忍不住问道:“小兄弟,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江半夏脸上带笑道:“我是新来的,今天第一次来点卯。” “哦哦哦。”那人连连点头,但看江半夏的眼神中依旧带着疑惑。 他在疑惑江半夏是怎么进的锦衣卫?一般能进锦衣卫的除了世袭那一挂,剩下的都是靠自己真本事进来的。 要是世袭,他应当早见过这位小兄弟,今日才第一次见,难道这小兄弟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小兄弟的身高似乎有点不够格呀?从仪鸾司演变而来的锦衣卫,对选拔人才在样貌和身高上依旧有严格的要求。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在心里将江半夏归于世袭那一挂,因为他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 陆埕想的很周到,他自己没有出面,而是让手底下的一个姓韩的百户给江半夏安排了位置。 被委以这种差事的韩百户也很为难,他左思右想,既然是有关系,何不将其和那群世袭的人安排在一起,都是来混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危险。 “以后你就跟着曹小旗,他手下正缺人,好好干。”韩百户决定将江半夏安排到曹朗手下。 最近他正头疼曹朗,曹朗乃是怀远将军曹丙烨的独子,最近他爹正在风头,不敢得罪,曹朗又承了他爹的荫庇得了一个小旗职位。 小旗手底下要分管十人,奈何曹朗平时只知道吃喝玩乐,并不出力,也没什么功勋,更别提晋升,跟着他的好几个有抱负的力士校尉们都请调去别处,一时间曹朗手下没了人,就开始和他闹。 韩百户扫了一眼有指挥使撑腰的江半夏,就觉得这人来的实在是太好了,就让这两个人互相磋磨,少给他一天到晚的有事没事的闹。 心里做好打算的韩百户笑眯眯的给江半夏发了统一的服装和配刀并领着她去见曹朗。 姓曹,曹朗?曹丙烨的独子? 江半夏对自己未来的长官有了大致的了解,没想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好?一进锦衣卫就碰到曹丙烨的独子,这是和姓曹的死扛上了? 韩百户招来北镇抚司衙门里负责点卯的人问道:“曹朗那小子今日可曾来点卯?” “禀大人,未曾。”负责点卯的人有些不高兴,压着自己心头的火告状道:“曹小旗已连续三日未曾点卯。” -- 第13页 韩百户道:“行了,我知道,你先下去。” 他对这种事情基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小祖宗不要给他闹出什么大事,他就觉得可以了。 第十一章 曹朗 作为纨绔子弟,曹朗若不是承了他爹曹丙烨的荫庇,他也谋不到这个位置,但曹朗不是这样想的,他对当官这种事情丝毫不热情反而嫌他爹多管闲事给他没事找事,他就想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吃吃喝喝,白天耍牌九、斗蛐蛐、听小曲、晚上宿花楼、游画舫。 但比起四九城里的真正纨绔子弟曹朗又差了一点,他是去年春夏时护着一母同胞的妹妹曹惠妃进宫选秀才来了京城,结果来了以后就走不脱了。 谁能想他老娘最后也来了?他爹和他讲边关寒苦,让他在京中莫要惹事,好好护着他娘和妹妹,不要挂念他。 呸,谁挂念那糟老头子? 曹朗在心里呸了一声,大白天的无端想起老头那张褶皱脸,瘆得慌。 “拴子,拴子?”曹朗扯着嗓子喊他的小厮拴子:“给爷把早饭端来,爷要躺床上吃!” 曹朗自幼在西北边陲长大,嗓音粗犷又带着西北地区浓厚的方言口音,穿透力极强,让站在前院的韩百户和江半夏听了个真切。 从未见过如此之懒人,吃饭居然要躺床上吃?曹朗也算是独一份了,江半夏在心里想到。 韩百户本意是想叫人将曹朗拖来北镇抚司衙门,但他左思右想,如今曹朗他爹风头正盛,自己这么做有欠缺妥当的嫌疑,所以他带着江半夏亲自上门。 喊了半天,曹朗不见人来,自己骂骂咧咧的披了外衣往外走,心里想着一会儿见到拴子那懒货定抽他一顿! 暴躁的曹朗将房门一把拉开,就突兀的和韩百户打照面。 缩在角落里的栓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并在心里祈祷少爷啊!不是我不来啊!是你要完了! 连续三日未曾点卯可不是什么值得伸张的好事,曹朗自己心里也有点虚,尤其现在还被上峰堵在门口。 要是好事的人再传出点消息到他娘的耳朵里,他屁股岂不是要开花! 曹朗立马脸上堆笑:“韩百户,您怎么来了?” 脸上堆笑的曹朗看上去怪讨喜的,但韩百户并不认为曹朗如表面这般安分。 他像甩包袱一样将江半夏拉至身前,板平脸道:“这是新来的江夏,人分到你手底下,好好带着。” 曹朗低头打量起江半夏,太矮了吧? 他不光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了出来:“哪里找来的小孩儿?长毛了没?” 江半夏正准备拱手行礼的姿势顿住了,她仰头望向曹朗,那双眼睛像含了冰一样。 曹朗被江半夏看的有些不太自在,他嗨了一声,顺手揽过江半夏的肩膀道:“矮是矮了点,但爷不嫌弃,以后跟着爷混,保你吃香辣的。” “咳咳咳。”韩百户咳嗽了一声,他实在不想再见到曹朗这不靠谱的货,于是道:“人就交给你了,好好干,最起码每日点卯必须要到。” 这是他对曹朗最低的要求,最近朝中气氛紧张,盯着他们锦衣卫的不光有东厂还有新冒出来的西厂。 尤其西厂刚成立没多久,也没见个动静,指不定正在酝酿着什么大事,他可不想被拿来先开刀。 韩百户前脚走,后脚曹朗又躺上了床,他大大咧咧的对江半夏道:“坐坐坐,别客气。” 从角落里钻出来的栓子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一块能让江半夏坐下的地方。 曹朗的屋子乱糟糟的,如同狗窝一般,不光衣服丢的到处都是,地上还有几双穿脏的足衣,散发出一股怪味。 “小兄弟忙不忙啊?”曹朗随口问道:“不忙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江半夏道:“未曾有事。” “那感情好,咱们一同去乐乐。” “......” 通过和曹朗一问一答式的交谈,江半夏心中逐渐勾勒出曹朗这个人的性格特征以及大概生平。 曹朗自小西北边陲长大,不爱读书,练武高不成低不就,性格易怒极易与人发生冲突而且还懒,最主要的就是说话口无遮拦。 刚才他那几句话已经彻底将江半夏得罪了。 自诩不是君子的江半夏在心里给曹朗狠狠的记了一笔。 “也就是说,现在大人您的手下就我一人?” “没错。”曹朗奋力扯着鸡腿道:“好好跟着爷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江半夏冷笑一声。 她早该料到给她安排的曹朗不是什么好上峰,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靠谱。 跟着有本事的小旗,指不定一年就能凭着手上的功劳升上去,她既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毫无建树的蹉跎下去。 江半夏心思千回百转,她在心里开始计划盘算。 “想什么呢!”曹朗一掌拍向江半夏的肩膀:“走走走,带你出去溜达溜达,见见爷的兄弟们,以后你也是有爷罩的人了。” 江半夏的思绪被曹朗突然打断,她虽然心有不悦,但还是面带笑容道:“但凭大人吩咐。” 曹朗口中的兄弟基本上都是他入京后在锦衣卫里认识的一些世家子弟,平时的酒肉朋友,领着俸禄不干活的那一拨人。 正儿八经的在锦衣卫里有实权的人根本看不上他们,这群人也不觉以为耻,整日就嘻嘻哈哈的荒唐度日。 -- 第14页 ...... 西北汉子曹朗个子顶高,飞鱼服穿在他身上竟十分衬人,显得高大威武,如果忽视他嘴里不停冒出的脏话,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你他娘的再说一句?”曹朗将身前的桌子拍的啪啪作响。 “曹兄何必这么激动,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坐在曹朗对面的男人面带挑衅的笑容。 “呸!有什么好说的。”曹朗怒不可遏。 事情大约要回到半个时辰前。 曹朗吃过早饭后兴冲冲的要带江半夏去见见他的好兄弟们,他把人家当兄弟,可人家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说是茶余饭后的消遣都有些勉强。 “噗,是锦衣卫没人了吗?给你分了个小孩儿。”捧着茶喝的男人看到曹朗身后的的江半夏,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卫廖。”曹朗不高兴的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叫卫廖的男人识时务的闭嘴了。 但事实上,曹朗去了一趟厕所后,关于他带了一个‘小孩’的事情已经弄得北镇抚司衙门里人尽皆知。 大家背地里暗自讨论曹朗办事不行只能给人当‘娘’,什么回家带孩子的嘲讽之语层出不穷,甚至还扯上了他爹曹丙烨。 路上碰到他的同僚皆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时曹朗再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他就是真的傻! 不用动脑子想,绝对是卫廖那斯放出去的消息! 第十二章 挑事 “消息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曹朗上前一步踩板凳上揪起卫廖的衣领道:“你小子皮痒痒了!” 卫廖是什么人,四九城纨绔子弟里最能挑事的,人称‘小魔王’,就凭他爹官任吏部尚书,管着这些当官的升降事宜,他就能在四九城里横着走。 “是我说的又怎么样?”卫廖用扇子拨开曹朗抓住他领子的手:“我又没说谎,他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嘛,长得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 卫廖用轻蔑的视线扫向立在一旁尽力缩小存在感的江半夏:“毛估计都没长齐,能有什么本事?” “大人这是在质疑韩百户的能力?”江半夏抱拳上前:“在下承认自己长的矮了点,但有没有真本事不是光凭大人您的一面之词,这让招在下入锦衣卫的韩百户如何去想?” 江半夏三两句话就将矛盾转移到卫廖对上峰能力的质疑,这顶大帽子扣下去,盖的卫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话。 于是他随口道:“身板小,废话还多,怎的?你这矮子能比得过我?” 卫廖站起身,他虽然没有西北汉子曹朗个高身形威武,但好歹达到了入选锦衣卫的标准,是个身形匀称的美男子。 “敢和爷比一比吗!”卫廖故意挑衅道:“站那不动是怕了?” 江半夏又行一礼道:“在下得罪了。” 从曹朗带着新出炉的手下来找卫廖麻烦时,知道这茬八卦的北镇抚司衙门里的人都沸腾了。 明里暗里的围了好些人,纷纷议论是小魔王卫廖能嬴?还是曹朗那新出炉的矮子手下能嬴? “小魔王虽然平日不干正经事,但他武功可是师承名家。” “我看曹朗那矮子手下恐怕得不了好。” “我倒觉得.......不一定。”开口说话的是之前与江半夏点卯时搭话的男人:“能进到锦衣卫里好歹都是有些本事的...” “那不一定的。”旁边的人用鄙夷的眼神瞥了一眼曹朗,那些靠世袭荫蔽吃闲饷的人也不全像他老子爹一样的有本事,最起码眼前这个就不是个有本事的。 卫廖解了大氅丢给身后的小厮:“看你这小身板,估计爷一拳过去你就得躺个十天半月,这样,爷让你三招如何?” 面对卫廖的挑衅,江半夏道:“大人确定要让我三招?这样是否不太公平?” “我说让你就让你,哪里不公平?”卫廖左右活动肩甲:“少废话,赶紧的。” “大人您确定要让我?”江半夏再次问道。 卫廖不爽道:“废话怎么那么多?” 站在一旁的曹朗拦着江半夏道:“小兄弟,你能行吗?不行小爷我替你上。” 刚开始他是火爆脾气上来了,想着和卫廖那斯不死不休,但冷静下来后他又开始担心江半夏的小身板打不过卫廖。 到时候输了也就罢了,要是人再受了伤,不值当。 “无事。”江半夏拨开曹朗拦着她的手。 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想要快速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就得使出一些使众人信服的手段,这是她的父亲曾教给她的手段,卫廖将会是她的垫脚石。 曹朗见江半夏根本不理他的好心,于是撇了嘴抱臂站于一旁。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惊动了韩百户,他一看站在人群中间的两人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一个是吏部尚书的心肝宝贝另外一个是陆指挥使亲自安排并吩咐照顾的江小兄弟,这才来了不到半天就干起架来。 哎呦!他这心脏都不好了。 江半夏用布条将两掌缠结实,随意对着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天生蛮力,虽然和曹醇学武没多久,但几处要害她还是掌握的一清二楚。 只见,江半夏猛地冲上前去,但她的动作却拙劣的像小孩子练武,见此,卫廖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并从容不迫的躲闪。 -- 第15页 但是,令卫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迎着他门面而来的拳头居然急转而下直接对准他的下盘!惊的卫廖连忙后退,可就是那样他也才堪堪躲过要害!还是被结结实实的打中了。 卫廖当即疼的叫唤起来。 凑热闹的人立马起哄:“又没打中你的‘小兄弟’,叽歪什么啊!” 艹!卫廖疼的眼泪鼻子的往外淌,小矮子下手也太重了吧!估计他腿跟那处都青紫了。 江半夏使力只用了三成,她不敢使全力,怕将此人直接打骨折,那样她不光站不稳脚还会得罪人。 “再来!”卫廖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正儿八经的比起武来,江半夏不认为自己能在卫廖手底下讨到什么好处,所以她必须要做到缩短比武时间,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 江半夏的动作在卫廖眼中处处都是破绽,但每当他想要破招时,对方的招式总能够出其不意的打断他的思路。 这让卫廖一时难以下手。 “小矮子,有本事不要躲!”卫廖试图激怒江半夏。 但是江半夏是什么人,她是很能忍的,卫廖侮辱的话语在她耳朵里就和昨日的风没什么区别。 趁卫廖说话分神的瞬间,江半夏突然一矮身子,一拳捶向卫廖的腹部。 只见卫廖夸张的飞了出去。 “嚯!”曹朗目瞪口呆的站了起来,这他娘的也太厉害了吧! 围观的众人呆滞片刻后,纷纷鼓起掌来。 一拳把人打飞的本事,可真是了不得啊! 卫廖被小厮扶了起来,他捂着肚子倒吸冷气,疼实在是太他娘的疼了。 “行啊,是个人才。”卫廖忍痛走到江半夏面前,拍着她的肩膀道:“小爷收回刚才说的话,你是个真男人。”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快且莫名其妙,只不过打了一架,江半夏就成了卫廖口中的好兄弟。 这一架,让她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彻底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有个小矮子一拳将姓卫的小魔王打飞了,尤其在说到飞这个字眼,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加重了语气,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体现出当时气氛之激烈、小魔王受伤之惨重,以解常年被他欺压的愤怒。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人们对强者的崇拜。 第十三章 教坊司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打了就是好兄弟,卫廖硬是要拉着江半夏他们去酒楼喝上几盅。 “哎,你们听说了没,最近教坊司里又新来了一批雏儿。”卫廖举起扇子遮住脸小声道:“我听我爹说里面有好几个大官家的女眷。” “是上次工部右侍郎通敌叛国那批抄家来的吗?”曹朗问道。 “对。”卫廖老神在在的摇着扇子:“先是东厂这又来了个西厂,恐怕以后教坊里要人满为患咯。” 感叹归感叹,卫廖心里其实还挺喜欢月月教坊来新人的感觉。 “晚些时候一起去教坊逛一逛,怎么样啊江夏小兄弟?”卫廖得意道:“看上的雏儿你尽管开口,卫兄我定给你弄到手。” 江半夏面带笑容,她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先谢卫兄好意。” 她并不想同卫廖去教坊玩乐,而是想去教坊打探消息,看一看到底是哪些人被抄了家,她不认为身在锦衣卫下层的她能有机会知道这些消息,所以还得靠自己打听。 一旁的曹朗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半夏,他以为新来江夏小兄弟是个克己复礼的人,没想到也同卫廖那斯一样生猛,说上花楼就上花楼! 卫廖眯起眼睛笑眯眯的盯向曹朗:“曹兄,别那么矜持,该玩的玩,尔父远在边关管不了京都的事,你怕什么?” 虽曹朗平日懒惰又好吃喝玩乐赌,但他却独独不沾女票,盖是因为他父亲再三告诫,说若他敢上花楼定八百里加急派人回来打断他的腿。 天不怕地不怕的曹朗独独怕他父亲,他爹要是说往西他绝不敢往东。 “我还是不了...吧。”曹朗尴尬的笑着,他爹曹丙烨要八百里加急打断他腿的誓言至今还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曹兄,真男子敢于挑战权威,尔父尚不在京都,没人会告密的。”卫廖循循善诱道:“江夏小兄弟也去,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教坊里的女儿家又不吃人。” 卫廖说的口干舌燥的,胆最终还是把曹朗说动心了,他找了借口遣走随行的小厮栓子,这才放了心跟着卫廖去教坊。 教坊司始于唐朝,是专门用来排练宫廷乐曲和教习的地方,到了大铭朝逐渐变了性质,凡是进教坊司的无不是罪臣家眷,这些女子各个身事凄凉,虽在教坊实为官妓,任人践踏侮辱。 大铭朝的教坊司设立在南北两京,京都称东西二院,南京有十四楼,最初规定,大铭朝官员不许女票官妓,犯者当杖刑,不过百年风雨过去了,谁还记得那些沉芝麻烂谷子的规定,除非是有人专门做筏才会被拿出来说一说,事实上只要不东窗事发,没人会在乎这些小事,就连御史台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夜才刚刚开始,西院早已挂上了灯笼,院角低垂的杏花开的正盛,风也是夹着醉人低迷的清香,满楼花影摇曳,顺着纱幔流泻出的是靡靡艳媚的曲。 女孩儿们唱着新谱的曲儿,娇柔婉转,重重纱帐内男人们举杯肆意的欢笑,仅仅是听了一耳,纸醉金迷的感觉就扑面而来。 -- 第16页 隔着重重纱帐垂幕,江半夏能听见渐渐轻微的曲声里夹杂着奇怪的声音,似是女孩痛苦的轻呼。 “怎么,江夏小兄弟有听墙角的癖好?”卫廖打趣道。 江半夏脸上带笑,她也不羞怯:“夜还没真正开始,里面的仁兄有些着急了。” “可不是嘛。”卫廖笑的意味深长:“我们也去选一选可心的姑娘。” 江半夏和卫廖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话内容实在引人遐想,惹得曹朗面红耳赤,头都不敢抬一下,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西院管事的吴妈妈是认识卫廖的,他经常来玩又有一掷千金的习惯,西院的姑娘们都乐意陪着卫廖,各个都期望着自己能入了卫廖的眼,凭借他爹吏部尚书的面子将来能把她们从教坊里脱籍救出去。 可惜,卫廖只是玩一玩,这些姑娘们注定最后要真心错付。 “卫公子几日未曾来,红豆她们甚是想念呢。”吴妈妈脸上堆着笑,虽然称呼她为妈妈,但其实她一点也不老,三十多岁风韵犹存,一颦一笑间别有一番风味。 “这不就来了吗。”卫廖塞了一点钱给吴妈妈:“听说近日教坊司又新来了一批新人?” “可不是嘛。”收了钱的吴妈妈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咱们教坊司月月都来新人,卫公子今日赶得巧,人刚送到西院来,正好可以挑拣一二。” 教坊司东西两院的管事都属教坊司奉銮管,说起来教坊司的奉銮也只不过是个不入九品的末流,在有些事情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卫廖这种有背景的纨绔子弟最是惹不起,通常就是看着他们胡来,只要不出事怎样都行。 所以那群刚没入教坊司不久的罪臣家眷就像赶鸭子般被赶到了卫廖他们面前。 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女眷,此刻如货物一般站在地当中,她们愤怒难当,那种绝望与麻木交织的神情看的江半夏眉头微皱。 她是深知这个世道当是如此,可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番滋味。 “呦,这不是周宣抚家的小娘子吗?”卫廖语气惊讶。 他这一声周宣抚家的小娘子,让一直当缩头鸵鸟的曹朗抬起了头。 被点出身份的小娘子眼见着哽咽起来,泪水不受控制的顺着眼眶往外淌,美人垂泪犹如梨花带雨,更何况是在这种伤心之地。 卫廖戳了一下曹朗,虽然他们是纸糊的兄弟情,但卫廖还是大方道:“曹兄梦中神女,今日落难,你可要好好表现表现。” 曹朗闻言恍惚。 京都上层女眷有暗地里评选花容的习惯,以便日后用作婚配参考。 周宣抚虽然是个从四品官,尤其是在京都这种大官满地走的情况下,他根本排不上名号,但他有个好女儿,他的女儿周馥馨和太平侯家的千金并称京都双姝,曾是多少京都少年的梦中人。 不过如今落难可就不好说了。 美人哭红的眼睛像迷途的小兔子一样,曹朗端酒的手开始抖了起来,他生平最怕女人哭,尤其怕漂亮的女人哭。 第十四章 口角 “卫公子,曹公子救救...救救小妹,馥馨愿为公子做任何事。”周馥馨抹泪便要纳头去拜。 她刚委了身子还未拜下去就被一股力量拽起。 江半夏松开扯拽美人的手,她道:“求他们没甚用。” 坐在席间的卫廖露出讪讪的笑容,江夏小兄弟说的没有错,求他们没有用,想要从教坊司脱籍就得经过礼部尚书批准。 他的面子还没大到能让礼部尚书开口,他爹倒是可以,但...为了一个罪臣家眷不值当。 虽然卫廖平时混了一点,但是在朝中站队的时候,他绝对不会站错,这也是他爹放心他在外面胡玩的原因之一,更何况工部右侍郎通敌叛国的罪名判的莫名其妙而且还死无对证,这些罪臣家眷又是新充入教坊司的,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搞出一些事情。 相比起卫廖能看清形势,曹朗就要冲动很多,尤其眼前这个人还是他曾今的梦中神女。 “我...这就写信给我爹,让他求圣上,一定能行。”曹朗没头没脑道。 噗,惊的卫廖一口酒没含住直接喷了出去,他道:“曹兄,你现在不怕你爹八百里加急派人打断你的腿了吗?” 跪在地上的周馥馨一双美目含泪,直望着曹朗不放,即使她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希望会有奇迹发生。 藏在她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圆圆的眼睛盯着喷笑不停的卫廖,平静的就如同镜湖一般,这不应该是个小孩子该有的眼神。 “阿姊不要求他们,坏。”小姑娘说完后又躲回到周馥馨身后。 一时间弄得曹朗尴尬不已。 卫廖放下酒杯拉着曹朗近些耳语:“曹兄你太过认真了,女人嘛,玩玩就好,动什么真格。” 这些话尽数被一旁的江半夏听到耳朵里,她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可惜。 正当卫廖还要再和曹朗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刺耳中带着绝望。 本来今天是出来寻乐的,怎么一个两个的弄得心情不好,卫廖当即掷了酒杯。 坐在离门边较近的江半夏起身前去探看。 就见楼梯上趴着个女人,那个女人被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揪住头发猛往墙上撞,她挣扎着、尖叫着,发髻乱成一团。 -- 第17页 吴妈妈脸上带着十足的心疼,哎呦道:“孙公子,不能再打了,人要是打死了,让我怎么和奉銮交差啊!” 身材肥硕的胖男人冷哼了一声:“不入流的奉銮?也敢在我面前提?我爹可是礼部尚书!区区小小奉銮连给我爹提鞋都不配!” 胖男人猛地松手,女人失力重跌在地,鬓发向后散开,江半夏这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的脸,竟还是个熟悉的。 不就是那几日她沿街乞讨时,唯一给她铜板的女孩吗? 她见胖男人有上脚要踢的架势,不由道:“大人,不可。”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成功吸引了胖男人的视线。 “哟,什么时候西院还来了兔儿爷?”胖男人语调轻浮:“想多管闲事?” 胖男人淫*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江半夏,模样令人作呕。 虽说江半夏扮做男儿模样,但因为她本身长得就妍媚,即使是身为‘男儿’她也总能让人产生过多得遐想。 “你胖爷爷我不介意兔儿爷。” 胖男人的话让江半夏皱起了眉毛,她道:“在下还是奉劝这位公子注意点,说不定公子说的某些话就会传到...今上的耳朵里,你的父亲应该也不想你这么做。” 说着江半夏虚晃了一下腰间象征锦衣卫的令牌。 胖男人直接变了脸色,虽说他不怕这些锦衣卫的小喽啰,但他怕今上追究起他父亲治家不严啊!锦衣卫密探的消息可不是开玩笑的,他父亲的同僚就因为自己在家生闷气,被锦衣卫密探看到了,第二天今上就问他父亲的那位同僚为何生气? 最可怖的是今上手中拿的画像竟完美的还原了当天夜里他父亲的那位同僚生闷气的地点、表情以及时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想到这里,胖男人嘟囔了一句晦气,挥着袖子带着手底下的人走了。 “多谢。”吴妈妈对着江半夏遥遥一拜以示感激。 至于那位少女,被几个龟公塞了嘴拖下去了,江半夏也只是袖手旁观,她让那位少女免了一顿毒打,她们之间的铜板恩情就此两清。 江半夏回到里间,她道:“没什么事,只是有人闹事打了一个姑娘罢了。” 听到这话,跪了一屋子的女眷们终于有了一丁点反应,她们动弹了两下又回归了之前的死寂。 显然那个姑娘她们认识。 “得了,叫这些人赶紧走,换红豆她们来。”卫廖不耐烦的开始赶人,来教坊就是寻欢作乐,看着这些脸上苦大仇深的人,他心情都不好了。 闻言就有人将这群女眷带走,立马换了一批脸上带笑的。 “哎呦,卫公子许久不来,来了也不叫红豆。”红豆一来就依在卫廖的怀里娇嗔着:“卫公子是嫌弃红豆了吗?” “哪里敢嫌你。”卫廖嬉笑道:“疼你还不够呢。” 他从袖笼里摸出一张银票塞进红豆的手里:“拿着,买点好看的衣服。” 拿到银票的红豆嬉笑颜开,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乐户们隔着纱幔开始演凑时下最兴的曲子,歌女们千娇百媚的跟着曲调哼唱,一时间仿佛刚才的愁云惨淡都是不存在的。 曹朗沉默的坐在桌前一杯又一杯的喝着,似乎是在想周馥馨的事。 “开心点。”喝的熏熏然的卫廖拍着曹朗的肩膀道:“一个女人而已,不值得。” 曹朗也喝醉了,他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要去如厕,几个龟公想上前来扶他都被他拒绝了。 “江夏兄,你瞧这小子怂的。”卫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大通话并拉着江半夏要喝个不醉不归。 江半夏将杯中酒一口喝干,她将杯子倒扣在桌子上表示喝干净了,并告知卫廖她要去解决一下三急。 和这些纨绔子弟来教坊并不只是为了玩,她主要还是来打听到底有哪些官员被抄家了,这些消息对现在的她来说很重要。 所以江半夏借解手的名头溜到了后院,此时夜色已深,教坊里还是一片嬉闹,靡靡的琴声从中倾斜而出,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她顺着后院的假山摸索,那群人应当会被关在柴房附近,作为新充入教坊司的,教坊司一般都会进行调\教,这段时间也是这群姑娘、小姐们最难熬的时候,不光没有自由还会被责骂惩罚。 第十五章 命案 按照今天得罪卫廖的情况,估摸都在黑屋子里关着。 融融的月色从中倾撒而下,假山后头传来男人的怒斥声:“不过是一卑贱的婢子,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那声音听上去无比熟悉,江半夏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几步躲进黑暗中。 她望见女子倒伏在地,那女子着着一身翠蓝色的百褶裙,鬓发散乱,在男人的手下死命挣扎。 男人怒极了想要上前去扯,他手还没落下,就突的被人从旁拉住了胳膊。 “住手,你这样打下去,她会没命的。”曹朗醉醺醺道,说完他还打了一个嗝。 男人反身挣掉曹朗捏着他的手,表情夸张的讥笑道:“敢问您是从那边来的?管的宽?” 他这一转身,半个身子暴|露在月光下,江半夏这才认出这男人是之前在阁楼上闹事的礼部尚书之子。 胖男人肥硕的身躯如烂泥一般挤在假山旁,瞪着曹朗的眼睛如王八般。 借着酒劲曹朗也不甘示弱,嚷道:“小爷我是谁你也不看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 -- 第18页 胖男人今日连连不顺,正愁没有发泄的对向,这里隐蔽又无人前来,他恶从胆边生。 “小崽子的不知好歹!”他将肥硕的躯体向前一撞,曹朗直接被撞了个踉跄:“今日胖爷爷就陪你玩玩” 说着胖男人将手向下|摸,竟要去拽曹朗腰间的革带! 曹朗大惊,脸憋得通红,一拳反应上来就打到了胖男人的脸上。 胖男人也不甘示弱,不一会儿就和曹朗扭打在一起,曹朗使了蛮劲直接将胖男人推倒在假山上,许是撞到凸出的山石,胖男人摇摇欲坠。 和他对打的曹朗本身就喝的醉醺醺,又是和胖男人扭打了一阵,体力不支竟晕了过去! 还有点劲的胖男人摸了摸脑勺后头撞出的血,他嘴里叫骂着一瘸一拐的走到曹朗身旁,当即抬腿狠命踢去。 一旁倒地的女子眼看救命的人倒下,她惊慌失措的趁乱跑了,她跑的太着急,根本没有发现廊下黑暗处还藏着一个人。 江半夏冷眼看着这一切,她将礼部尚书之子和怀远将军之子在心中掂量了一番,遂拾起曹朗掉在廊下的佩刀并悄无声息的绕至还在踢打着的胖男人身后,比划了一下曹朗持刀应当到达的高度。 她双手握刀,对着胖男人的后心毫不犹豫的刺下,胖男人只觉心口一痛,他挣扎着想回头看,但江半夏根本没有给他回头的机会,又是一刀补中,胖男人面朝地倒了下去,刀还稳稳的插在他后心口,血顺着地面开始蔓延。 为了保险起见江半夏又将刀在他心口处旋了一圈,保证死的不能再死。 松了手,她将还在昏迷中的曹朗单手拎起放于胖子身后位置,伪造出是曹朗杀人的现场。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刚才跑了的女人叫的人来了,江半夏立马退到黑暗中。 视线一转,发现就近有一间黑着灯的屋子,里面应当没有人,她一转身躲了进去,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脚步声停下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死...死人了!” 跟着来看热闹的姑娘们被吓的花容失色,她们就算是罪臣亲眷,但也没见过眼下这骇人的一幕啊! 男人肥硕的身下一滩蜿蜒的血迹还在扩张,渗的人发慌。 被叫声喊来的吴妈妈也吓的六神无主,抖着嘴道:“报...报官吧。” 趁着报官的混乱,江半夏从屋子里冒出,她沿着人群向反方向走去,顺着后院环廊回到卫廖所在的房子。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吵?”卫廖左右揽着两名少女,醉的有些不知东南西北。 “听说后院死人了。”江半夏将‘死人’这两个字着重点出。 即使这样刻意的提醒,卫廖还是不甚在意,他喝的烂醉如泥,估计再来一点酒他就能直接栽倒。 看来用不着她费心去暗示卫廖,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江半夏看着醉的不能自已的卫廖,她抬眼对左右侍奉的官妓道:“卫大人喝醉了,你们先服侍他休息。” 一左一右两名官妓连忙称是,就连一向妙语连珠的红豆也收了多余的闲话,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们,眼前这个矮个子的公子可不如卫廖好说话。 屏退左后,江半夏立马对着烛光检查自己衣服上是否有沾到血迹,甚至她还仔细的用手帕将鞋底周围的泥巴擦拭干净。 看着手帕在炭火炉内烧成灰烬,她还觉得有些不妥当,遂又拿起手边的酒壶狂灌了半壶,等了片刻,酒劲上来后她扶着头靠在案几上,心里盘算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多。 咣当一声,她所在的屋子被人从外撞开了。 一行人冲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人出示了腰间挂的牌子请江半夏出去。 江半夏醉醺醺道:“敢问几位大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得罪了,我们只是奉命排查,还请这位公子先出去录口供。”领头的捕快对江半夏拱手道。 江半夏的视线放在了捕快刚给她看的令牌上,居然是大理寺三司的人? 她在低头的一瞬间笑了起来,看来她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刚才那半壶酒劲道很足,江半夏不用佯装都已经醉的走路开始踉跄。 捕快将她引至前院,前院空旷地带乌泱泱的站着一大群人,男女被有序的分隔开来。 现场气氛压抑异常,胆子小的女人捂着嘴啜泣连连,让人听了心里更烦。 江半夏被捕快引至男宾处,她斜靠在角落里,竖起耳朵去听。 “哎,你们知道是谁被杀了?”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小声在和旁边的人交谈。 立马就有人接道:“礼部尚书家的儿子,当时死的那叫一个惨,血...那么,那么一大滩!” 那人光形容不够还拿手比划着,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谁杀的啊?” “听说...”身形瘦小的男人将声音压的很低:“听说是怀远将军的儿子。” “嘶。”旁边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戳人家肺管子里去吗?” 怀远将军的独子杀了礼部尚书的独子,这仇结的乃是断子绝孙的大仇啊! “谁说不是呢。”下面的人纷纷感叹。 第十六章 问询 尽管大理寺的人将众人分隔开来看管,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礼部尚书就知道了他那宝贝儿子身陨的消息。 -- 第19页 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 这下好,马上就要到春祭日了,正是礼部最忙的时候,礼部尚书的儿子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明显就是打今上的脸。 大理寺的人深知这件事情不好办,两头为难,一头是如今炙手可热的怀远将军另一头是礼部尚书。 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将教坊司西院的人全部收押,好慢慢逐个询问。 当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保险起见,但被收押的众人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三四品的官员。 “本官可是太常寺的博士!”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叫道:“大理寺无辜关押官员,是要作甚!” 其他人见有人挑头立马紧跟其后,这要是被大理寺的人带回去,明天指不定同僚之间要传出闲话。 有的甚至想起家中的母老虎,怕的不行。 大理寺的应捕们很是为难,这些官老爷们他们惹不起,但如果今日不将人留下来又交不了差。 正当应捕们愁眉不展时,大理寺少卿师旷冶姗姗来迟。 “按大铭律大铭官员不得押妓,诸位大人是想捅到万岁面前去吗?” 师旷冶的声音不大,但却是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铭已历百年,有些律法名存实亡,但拿出来说事做筏还是可以的,师旷冶一上来就将官员们的命门捏准。 “诸位大人耐心配合,如果口供录的快,你们应当能赶得上明日的早朝。”师旷冶深谙其中关节,他也不欲将这些人得罪死,但也不能轻易的放他们走。 这件案子来的太过蹊跷,虽然所有的线索都指明是曹朗酒后杀人,但凭借他的直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明哪里不对劲。 这让判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师旷冶有些苦恼。 今夜的大理寺灯火辉煌,司务们带着下面的人连夜做笔录,等审问到江半夏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做笔录的人打着哈欠问道:“哪里人?家住何处?案发时在干什么?” 江半夏没有过多回答,她将身上挂的令牌摘下递给审问的人。 审问的人接到牌子后精神立马为之一震:“你是锦衣卫的人?” 江半夏点头,惹得那人多看了江半夏两眼,他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就被师旷冶打住了。 师旷冶从审问卫廖的口供中得知,当晚和曹朗一起来教坊的人中还有一位叫江夏的小兄弟。 他观这位叫江夏的人有些违和,所以多留意了一下。 师旷冶年龄虽然不大,但他坐上大理寺少卿的这个位置是凭借实打实的真功夫被一步一步提携上来的,经手的奇案数不胜数,就连仵作所涉猎的知识他也曾系统的用心学过。 这个叫江夏的人怪就怪在她的骨架不大像是个男儿的样子,但偏偏行为举止颇具男儿风范,这让他很是迷惑。 师旷冶坐在江半夏对面,他随意问道:“曹朗出去的那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和卫兄饮酒,之后我便去了后院小解。” “可曾见到曹朗和人发生争执?” “未曾。”江半夏面色如常。 “可有人作证?” 江半夏道:“卫兄和红豆姑娘他们可以为我作证,当时我是与他们一同饮的酒,之后也是卫兄问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这才知死人了。” ...... 比起那些官老爷们的单间待遇,教坊西院的姑娘们紧紧巴巴的挤在一间屋子,女人低啜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她们的表情更近于麻木。 周馥馨抱着年幼的妹妹缩在角落里,即使她再坚强也忍不住落泪。 “阿姊,你在哭什么?”小姑娘用袖子帮周馥馨擦眼泪,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撇着嘴道:“你看,罪魁祸首都没哭,阿姊为什么要哭?” 小姑娘指的‘罪魁祸首’是害他们被抄家的赵侍郎的女儿。 周馥馨轻拍了一下妹妹的手,她道:“馥雪,用手指着别人不礼貌,不是好姑娘应该做的。” “阿姊。”小姑娘抬头用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周馥馨:“我们已经不是好姑娘了,对吗?” 周馥馨没办法回答妹妹的话,她只是落泪。 “是她爹害的我们成了坏姑娘,害的爹和娘都死了。”小姑娘瞪着呈缩头乌龟状的赵樱了,她继续道:“她也应该死。” “周馥雪!”周馥馨呵斥道:“别说了!” 小姑娘撇嘴道:“阿姊你不要生气,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呀。” 周馥馨抱紧妹妹,她的妹妹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以前的妹妹单纯可爱,这些话绝对不会从她的嘴里说出。 将脑袋埋在周馥馨怀里的小姑娘闷声道:“我想以后保护姐姐,不要再被人欺负,我讨厌那些人,他们看姐姐的眼神真的很让馥雪难受。” “馥雪还小,等馥雪长大了就能保护姐姐。”周馥馨安慰着敏感的小姑娘。 “可是,馥雪好想杀了他们呢。” 抱着妹妹的周馥馨僵住了,随即她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淌了起来,若是她有能力,妹妹也不会变成这样。 ...... “在掌灯十分你曾和孙耀宗有过争执。”师旷冶扫了一眼手中的笔录,那是属于吴妈妈的。 “孙耀宗?” “礼部尚书之子。” 江半夏恍然大悟:“原来那胖子叫孙耀宗,不过我与其发生的不是争执,只是小小的口角。” -- 第20页 “口角?”师旷冶盯着江半夏:“请你仔细讲一讲。” 江半夏面上配合师旷冶的问询,可实际并不配合,她心里虽然有些烦,但却很敬佩师旷冶的本事,要是大铭都是这样的人当官,世上的冤假错案就能少很多。 师旷冶并不好打发,为了不露出破绽,江半夏很仔细的斟酌自己的每一句话。 “我见他无故殴打院里的姑娘,就出言说了两句理,不算争执。”江半夏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当时的情景,想必大人见到也一定也会出言制止的。” 从江半夏的供词再到她的表情,一切都很完美,但师旷冶总感觉到很违和,从动机上来说他完全找不到江半夏杀人的动机。 师旷冶眉头拧的生紧,正当他还想再问一些问题的时候,门外响起捕快禀报的声音:“少卿大人,东厂的人来了!” 第十七章 夜访 东厂的人?师旷冶眉头皱的更紧,在孙耀宗被杀报案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锁消息,东厂的人是怎么知道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少卿大人,来人是曹督公。”禀报消息捕快特意加重了曹督公这三个字,证明东厂的人此番来者不善。 大理寺和东厂之间的恩怨情仇剪不断理还乱,要说起来三天三夜都不能说完。 作为大理寺少卿的师旷冶是不喜曹醇的,但作为朋友,他很愿意和曹醇促膝长谈,他甚至感叹过若是曹醇不为阉人,定是一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但,可惜了,可惜了,曹醇站的位置终究会和他有罅隙。 晚间的风有些大,曹醇身上披着一件狐裘,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铜钱花纹的狸奴,左右跟着几个内侍,后面则一大群东厂的番子,乌泱泱的站在大理寺外。 “曹督主。”师旷冶拱手道:“不知曹督主夜访大理寺有何贵干?” “咱家来干什么,师少卿难道不知道吗?”曹醇的声音尖细,尽管他刻意控制但依然十分刺耳:“入夜十分,万岁正准备就寝,忽闻教坊司命案,遂派咱家前来协助大理寺找出真凶。” 师旷冶心中不由得冷笑,已经入夜时分了,万岁忽闻消息?这其中没有曹醇的手笔他是万万不信的。 “那就有劳曹督主了。”师旷冶将曹醇让进屋内。 曹醇半只脚还未踏进屋子里,他怀里的狸奴突然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挣扎着从曹醇的怀里一跃而下,矫健且迅速的窜进了后院。 “养不熟的畜生。”曹醇哂道:“让师少卿见笑了。” “无妨。” 跟在最后的斐乐立马横眉怒斥道:“没看见督主的狸奴跑了,还不去追!” 番子们得了令,随即涌入后院,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迅速了,让师旷冶连说不妥的机会都没有。 东厂蛮横不讲理的作风在此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师旷冶见说不通,他使了眼色让身边的应捕立即通知后面的人,切记不要让东厂的人进到牢房里去。 番子们动作矫健,窜进后院以后就如同往日抄家一般,挨个屋子挨个屋子的翻过去,就差牢房没有查看了。 “督主,狸奴跑进了牢房。”有番子来报。 “何不寻来?”曹醇声音微怒:“那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不得有任何闪失!” 来报的番子磕绊道:“大理寺的人...不让进。” 曹醇此番说出的这些话都是指桑骂槐说给师旷冶听的。 于是他微转语气道:“师少卿,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不慎窜进大理寺的监狱,还望师少卿能允咱家手下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进去寻找一二,猫儿丢了是小,若是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了,可就不好办了。” 师旷冶面上带笑,心里却不由得骂一句老狐狸:“贵妃娘娘赏赐的狸奴自然不敢怠慢,我叫手底下的应捕们已前去寻找,曹督主请放心。” 一来一回两个人机锋不断,现场气氛一度陷入冷凝。 直到有应捕匆匆来报:“少卿,督主,那狸奴找到了.....但...” “怎么了?”师旷冶耐心问道。 “那狸奴缠着一位公子,使尽办法,我们都无法将其抓住。” 曹醇笑道:“师少卿,看来此事还需咱家亲自出马。”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师旷冶如果再拒绝,他就是不识好歹,东厂虽然不能把他们大理寺怎么样,但少不了以后办事给他们下绊子。 于是师旷冶拱手做延请状:“曹督主请。” * 江半夏原本缩在角落里打算休息片刻,好攒足了精神明日应付师旷冶那难缠的男人,结果正睡得迷迷糊糊间,怀里突然多了一摊毛绒绒的东西。 借着窗外不太明亮的月光,她看清那摊毛绒绒的东西是她前些日子养的狸奴,半月没见小狸奴长大了很多,它身上的铜钱花纹也变得清晰起来。 喵呜喵喵~ 小狸奴对着江半夏又是叫又是撒娇的,用它毛绒绒的脑袋不停的在拱江半夏的手,示意她帮忙挠痒痒。 江半夏拍了拍小狸奴的脑袋,就伸手去帮小狸奴顺毛,正挠着舒服,突然过道出现了光,几个应捕走了进来。 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嚷嚷着:“呸,东厂那阉人欺人太甚,不就是一只破猫,也要大动干戈。” “可不是嘛。”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小狸奴发出呲牙的叫声,整个毛绒绒的身体弓了起来,张牙舞爪的,活像一只小怪物。 -- 第21页 江半夏看了眼地上的发狂的小狸奴又听那几个应捕在讨论东厂,她心里有了底,曹醇那老狐狸应该是来了。 “嘿!小畜生在那里!”应捕们闻声冲了过来,但小狸奴似乎是在逗这些应捕们玩,一会儿上窜一会儿下跳,这些人根本逮不住它。 不到一会儿应捕们不光没有抓住小狸奴反而各个脸上都挂了彩。 最终只能出去寻人来帮忙。 小狸奴见陌生人跑了,又一溜烟的钻进江半夏的怀里,像是依恋母亲一样,又是撒娇又是舔她的手心,最后玩累了露出毛绒绒的肚皮给江半夏摸。 ...... “大人小心。” 走在前面的应捕们用火把逐个将墙上的油灯点着,此时牢房里睡得再沉的囚犯都因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惊醒了。 他们大部分人麻木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也有少部分人挣扎着喊冤。 曹醇不耐道:“聒噪。” 跟在他身旁的斐乐立马亮出刀来,吓得一干囚犯缩了回去。 “督主,那狸奴就在前面。”引路的应捕谄媚道。 随着四周油灯的点燃,江半夏明显觉得暖和了起来。 她坐直身子,尽量使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狼狈。 “是这里?”曹醇停下脚步,用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江半夏。 躲在江半夏怀里的小狸奴探出头害怕的喵呜了一声,竟顺着她衣襟钻了进去,任凭她怎么拉都拉不出来。 一直跟在曹醇身后的斐乐想起那天曹醇对他说的什么人养什么猫,他再看江半夏,又想起今晚的事情,不禁了然。 “咱家的猫似乎很喜欢你。”曹醇不紧不慢道:“叫什么名字?” 江半夏拱手回道:“小人半夏。” “在锦衣卫任职?”曹醇的视线扫向江半夏腰间挂着的腰牌。 “是。” 两个人分明认识却装作第一次相见,演的像模像样,丝毫不露破绽。 让跟在曹醇后面的斐乐不由得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第十八章 放人 “犯了什么错?”曹醇随意问道。 江半夏立马装可怜道:“小人在教坊和同僚闲聚饮酒,谁曾想竟发生了命案,少卿大人请小人在此供录笔录,只是...笔录已录,不知为何还不放了小人?” 曹醇视线一转,直直对向师旷冶:“此人既不是疑犯,何不放了?羁押无辜之人,这要是传到万岁耳朵里,大理寺恐怕又得被御史台参一本子。” “曹厂公说的是,是在下考虑不周。”师旷冶微敛神情,心想曹醇今日恐怕是专门来搅局的,他留人不放本身为的就是破案,但如今东厂插手,他若不放人,恐怕御史台的人又要挑刺上章。 “将做了口供的无关人员放了。”师旷冶对手底下的应捕们吩咐道。 有了东厂的介入,大理寺原本打算将这些人再多押一夜的计划只得搁浅,于天明十分,大理寺开始陆陆续续放人,江半夏也混在这群人中,她的视线随着人群移动,直到望见街角那辆熟悉的马车。 江半夏脚步微顿,随即逆着人群向马车方向走去。 通体朴素的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但赶马车的人江半夏认识,那人正是曹醇身边伺候的内侍。 “请。”内侍掀开车帘,马车内的热气扑面而来,江半夏望见曹醇怀里抱着那只铜钱花纹的狸奴,他眼睛微闭,似在打盹,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爬上马车并缩在对面,生怕吵着这老狐狸。 “回东厂。”曹醇突然睁眼开口,车外的内侍急忙应声。 江半夏咽了口吐沫小声叫道:“干爹。” “出去没几日长本事了?”曹醇出言讥讽道:“你以为你做的万无一失?” 江半夏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顶嘴。 “如果咱家今日再来晚一点,师旷冶会放过你?”曹醇将怀里的狸奴往一旁一推,他道:“师旷冶查出真相只是早晚的事,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曹醇说的没有错,只要给师旷冶时间,查出真相恐怕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她这件事做得的确太过鲁莽。 “不过。”曹醇话锋一转:“你倒是为咱家解决了一件心头难事,咱家正愁没有机会去动曹丙烨,如此事情就有了由头。” “师旷冶怀疑到我头上只是早晚的事情,我......”江半夏语气微顿:“我该怎么做?” 曹醇嘴角勾起冷笑:“你也会害怕?不过,不必担心,有咱家在况且贵妃最近也正愁没有机会发难,顺水人情,贵妃会保你。” “多谢干爹。”江半夏立马拱手致谢。 曹醇盯了江半夏良久,冷哼道:“打咱家的主意,你倒是心安理得。” “半夏不敢。” “我看你敢!”曹醇捞起地上的狸奴,语气一转:“再过几日就是春祭日,万岁会亲自前往地坛祭祀,你要想办法混进春祭日锦衣卫的队伍里。” “干爹?”江半夏疑惑道:“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半夏去做?” “到时候你就知道要干什么。”曹醇不欲与江半夏多说,他道:“陆埕昨天寻了你一夜,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少说多做,切莫让他怀疑你。” 江半夏应道:“是干爹。” * 昨夜关于教坊司的命案陆埕有所耳闻,但是他打破脑袋想都想不到其中会有江半夏。 -- 第22页 所以昨天夜里江半夏彻夜未归,他以为是那些人寻上门来,一时间恐惧与焦虑袭上他的心头。 “陆大人。”他手下的锦衣卫抱拳拱手道:“江夏找到了。” 陆埕立马从椅子上站起,他道:“在哪里找到的!” “北镇抚衙门门口。”那名锦衣卫又补充道:“他是自己回来的。” “叫她进来。”陆埕拧紧眉头坐回座位,他拿起桌子上的串珠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 江半夏一进门就看到陆埕脸色不善,她在心里又将自己想好的措词重复了一边,才开口道:“陆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埕横眉冷对,声音也不如之前和蔼:“彻夜未归,你可有什么解释?” 她万万没想到陆埕会这么直接了当的问,之前想好的措词几乎全部对不上。 于是她立在原地一声不吭,保持沉默。 陆埕气急了,他将手边的砚台顺手掷出,砚台并着浓稠的墨汁哐当一声砸在江半夏身前,迸溅开来的墨汁沾染上她的衣角。 “你呀你!”陆埕恨铁不成钢道:“你和陆荇那顽猴一样,让我不得省心。” 陆荇是陆埕送去山上书院读书的小儿子,也是江半夏未曾谋面的表弟,素有混世魔王的混称,做的混事数不胜数。 将她同那位表弟相提并论,想来陆埕是气极了。 “你是个女孩儿。”陆埕按住江半夏的肩膀将声音压低:“不是个小子!” 他松开江半夏肩膀道:“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江半夏抬头望向陆埕,她眼里更多的是麻木,这样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很多,即使如此,如今再听一遍还是觉得刺耳。 她低眉拱手道:“下次不会了。” 下次?下次再说。 “但愿你记牢。”陆埕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他语重心长的对江半夏讲:“等过了这段特殊时期,我会给你找户人家,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这样海临兄也能含笑九泉。” 江半夏面上带笑,她笑着谢过陆埕的好意,等她低头时候嘴角又不由自主的浮上一抹讥笑。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 教坊司命案陷入僵局,所有的证据都指明曹朗是杀人凶手,但只有大理寺少卿师旷冶一直坚持案子有疑点,坚持不肯草率结案。 师旷冶捏着一本洗冤录不停的在原地打转,他就是想不明白案件中的违和之处究竟在哪里? 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当晚出现在教坊司里所有人的面孔,这些人的面孔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回放。 “大人?”一旁应捕小心翼翼道:“人已经到齐了,就等大人开审了。” 师旷冶放下手中的书,他扭头问那应捕道:“你觉得此间杀人案应当怎么判?” 这名应捕没想到师少卿竟然会问他,于是他思索片刻道:“小人觉得,曹小旗杀人证据确凿,他口供提到他和孙耀宗有过口角争执,这事板上钉钉了,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可是杀人案啊!小人觉得曹小旗可能是无辜的...但上面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你是说有人从中作梗?”师旷冶开口道。 “小的可没有这么说。”那应捕连连摆手:“大人可不能乱讲。” 师旷冶沉默了片刻后突然笑了起来,他坐回座位也不着急:“人都死了,审的再快也不会活过来,让他们先等着,等我看完这本书再说。” 第十九章 竹舟 教坊命发生了命案而且还是在皇城底下,这让庆文帝十分愤怒,在他眼皮子底下,京都的治安竟然竟如此之差,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于是庆文责令大理寺严加查案。 但另一方面他又忌惮远在西北的曹丙烨,所以对案件一压再压,并不急于过堂,他在等西北边境的消息。 “夫人不必心急,曹公子会没事的。”年轻男人缓缓开口:“今上在等边境的消息,目前曹公子是安全的。” “竹舟先生是说只要我夫君大获全胜,朗儿就会没事?”曹夫人抹了眼边的泪水:“朗儿虽然平日好吃懒做些,做事混了一点,但他的胆真的小,没那本事杀人,到底是谁栽赃他的啊!” 孟竹舟摸起手边的扇子放置手心敲了两下:“夫人慎言。” “请先生放心,我只在此处说一说。”曹夫人态度恭敬,又执起手边的茶壶殷勤添茶:“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还请先生明确告诉我,如何才能抓住害我儿的凶手!” 年轻男人微侧身子,他一头乌发从肩头垂落,有几丝碎发零星的落在脸颊,他表情淡漠悲悯,使得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淡的意味:“凶手容易抓住,可是要揪出幕后真凶恐怕难。” “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要抓住陷害我儿的凶手!”曹夫人情绪激动:“不能让我儿白白被冤枉。” 孟竹舟抿起毫无血色的唇,他道:“抓住凶手容易,可曹公子的姐姐尚在宫中,夫人做事还请三思后行。” “先生是说和此事和宫里的人有关?”曹夫人双目圆睁,她捏紧手中的帕子,表情纠结:“这可如何是好,雨琴还在宫中...” 她心中纠结万千,一边是宝贝女儿一边是心肝儿子。 “若是想让惠嫔娘娘在宫里好过点,在下建议曹夫人暂时按住不表。” -- 第23页 “眼下只得如此了。”曹夫人眼神怔忡:“今日多谢竹舟先生提醒,若是没有先生提醒,恐怕我会因爱子心切犯下大错。” 孟竹舟拱手不语,他沉默片刻道:“怀远将军昔年与在下有恩,夫人若还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派人到紫竹轩寻在下即可。” 曹夫人起身要亲自送竹舟。 “夫人止步,暗处恐有人监视。”孟竹舟拢起袖子压低声音道:“小心为妙。” ...... 出了怀远将军府,孟竹舟被随行的小厮石头扶上了马车,他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嗽。 “先生,都说了让你不要这么晚出门。”石头努着嘴不高兴道:“春夜的晚风还是寒凉,这么一吹您又要病了,万一...万一再发热,可让石头怎么办。” 孟竹舟拍了拍石头的脑袋:“你不必为我过多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说完孟竹舟又开始咳嗽起来,咳的他苍白的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一旁的石头手忙脚乱的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孟竹舟面前。 温热的茶水下喉,孟竹舟适才才缓了过来,他的目光飘向马车窗外,低声念了一个人的名字:“凌。”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马车车厢内,他的存在弱的惊人。 “去查这个人。”孟竹舟将一张纸递到凌的手上,白纸黑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亮的惊人。 凌低头看到纸上的名字——江夏。 这个名字普通且毫无特色。 于此同时,吏部尚书府里气氛压抑。 吏部尚书卫贤手执一根寸长的木板狠狠的抽在卫廖的身上。 “老爷,别打了,别打了,再这样打,廖儿会被你打死的!”雍容华丽的贵妇人不顾形象的挡在卫廖面前,死死的护住他。 “让开!”卫贤气急:“否则连你一起打!” “老爷!”她又向前挪了两步:“廖儿你的儿子,不是仇人!你有本事连我一起打!” “娘!”卫廖跪着膝行上前挡在卫夫人前,他低头道:“是孩儿做错了,但凭父亲责罚。” 卫夫人看了一眼卫贤手中寸长的木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儿子,她坚决不肯让开。 “你们都是死人吗!”卫贤目光瞟过那群站着不动的仆妇:“把夫人拉走!” 一面是老爷一面是夫人,但老爷掌着他们的生死,所以,夫人对不起了,几个健壮的仆妇面面相觑后,硬着头皮上前拉走卫夫人。 围观卫廖受家法的不光有这些平日伺候他的下人,其中还有他那几个姨娘和兄弟姐妹。 板子打在身上,再痛卫廖也不觉得,他只是觉得没面子,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人在幸灾乐祸的嘲笑他。 姨娘们、那些个兄弟姐妹们别看他们平时对他关心倍加,其实心里恨不得他去死。 “你可知错!”卫贤下手极狠,一板子抽在卫廖的身上能听见响。 “孩儿...”卫廖咬唇道:“知错。” 卫贤一脚将卫廖踢翻在地:“滚去祠堂!” “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去看他!”卫贤丢掉手中木板,气的扭身离去。 强撑着的卫廖跌坐在地上,任由他的母亲抱着他哭泣。 这次的事情是在是无妄之灾,不过也怪他,竟醉的不知人事。 其实最主要的是,他和曹朗那小子扯上了关系。 ... 如今朝堂局势波诡云谲,身为吏部尚书的卫贤,他一旦站错位置,他们卫家覆灭就是顷刻间的事,所以卫贤气就气在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卫廖竟和曹朗扯上关系! 如果万岁有心说事,他岂不是要和曹丙烨绑在一条船上! 卫贤在书房里不住的踱步,他是庆文二年的进士,那年是庆文帝荣登大宝的第二年,也是大铭朝开国以来最著名的‘庞中案’发生的那一年。 他还记那一天是庆文二年的正月十六,京都里人头攒动,城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聚集到了菜市口,人们不是自发的上街来庆祝元宵节,更不是皇帝与民同乐,请大家出来观绚丽的花灯,而是庆文帝要公开处刑一批罪犯。 当时他刚来到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被人群夹裹着挤在最前端。 观赏杀人并不是一件好玩或者有趣的事情,但是百姓们都来了,这种‘盛况’难得一见。 卫贤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往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朝中要员,跪在菜市口,像猪羊一样等待被宰。 那天京都的天是阴沉的,包括庆文二年的那一整个春天也是阴沉的。 庞中案涉及连坐人数高达三万余人,他只记得每天从菜市口运尸到乱葬岗的马车鱼贯而出,整整持续了一月有余。 直到七八月份卫贤似乎还能闻到弥漫在京都城里空气中尸体腐臭的气味。 他怕,他就怕曹丙烨会是第二个‘庞中’! 第二十章 探监 比起卫贤的恐惧焦虑,曹朗要坦然很多,他是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担忧自己的处境。 “起来!”狱卒扯着嗓子将昏昏欲睡的曹朗粗|暴唤醒:“赶紧起来,有人来看你。” 曹朗从地上爬起,表情呆滞。 有人来看他?是真的!有人要来看他了! 自从那日醉酒醒来,他就一直被关在刑牢里,每日不是被审问就是被审问,他根本没有杀人! -- 第24页 无论他怎么解释,可就是没有人相信! 曹朗用手将多日未曾梳洗的蓬乱头发撸至脑后,理了理已经有些馊臭的衣服,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门。 “本是不允许探望的,但看在你这么上道的份上,就允了这一次。”狱卒脸上带着贪婪的笑容,他手里攥着一张大面额的银票:“你可要抓紧时间,要是被少卿大人知道...我可担不起责任。” “多谢官爷提醒。”江半夏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狱卒手里。 “官爷这两个字我可当不起。”狱卒立马接过银票,他咬牙道:“最多,最多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了。” 江半夏跟在狱卒身后,她视线轻扫,两旁牢房关满了罪犯。 能关在刑部大牢里的罪犯无不穷凶极恶,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的盯着狱卒身后的江半夏。 “看什么看!”许是狱卒也感受到那群人阴森的目光,他将鞭子抽在木栏上:“再看,让你们好看!” 狱卒一声呵斥,让罪犯们略微收了打探的目光。 曹朗被关在刑部大牢的最深处,那里是用来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大铭朝在死刑方面判的十分严格,为了防止误判,长官们都是三思而后行,甚至案宗多方审看,能被判死刑的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所以死刑犯并不多,刑部大牢用来关死刑犯的地方也时常闲置。 曹朗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在这里,但他看到江半夏的那一刻激动的快跳了起来。 “江夏小兄弟!”曹朗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会是江夏,这个跟了他没几天的手下。 “抓紧时间,半个时辰后必须走人!”狱卒让江半夏进去后就落了锁。 “官爷放心。”江半夏回道:“不会耽搁太久。” 等狱卒走远,江半夏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地上,她将食盒一层层打开,里面还热着的菜发出阵阵香气。 “曹兄这几日委屈你了。”江半夏将菜摆在曹朗面前:“牢里的饭没甚滋味,我给你带了些吃食补一补。” 曹朗拿起筷子不好意思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的确是扛的不行了,牢里的饭实在太难下咽了,白水煮菜就不说了,吃的饭里居然还混着糠!根本无法下咽!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曹朗嘴里塞的满满,他声音模糊:“我娘都没来看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知不知道我被抓了。” 江半夏没有贸然搭话,她做足了一副倾听者的姿态。 “我真的没杀人!”曹朗恨恨的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那天喝醉后的确是和孙耀宗吵了架,但我真的没想杀他啊!” 说到激动处,曹朗放下手中的碗,当即掀了上衣对江半夏道:“江夏兄,你看,那死胖子绝对是在我晕了以后被人杀的,你瞧瞧我这腰我这肚子!被踢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曹朗突然掀上衣的行为,着实吓了江半夏一跳,但她很快恢复了冷静。 借着微弱的烛灯,她仔细瞧了曹朗身上的伤,孙耀宗下手比较狠,曹朗腰腹处的淤青十分骇人,有些已经青紫甚至泛黑。 “我相信不是你。”江半夏开口问道:“当时你看到杀孙耀宗的人了吗?” “哎,我要看到,我还会坐在这里?”曹朗无奈道:“我现在是百口莫辩,因为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江半夏又给曹朗添了一点饭,她顺着曹朗的话和他继续聊下去。 半个时辰过得非常快,狱卒来催的时候曹朗才恋恋不舍的和江半夏道别:“江夏兄弟,你一定要帮我告诉我娘,我是被冤枉的!让我娘进宫去求妹妹救我!” “曹兄放心。” 江半夏在曹朗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了刑部大牢。 * “怎么样?”斐乐坐于桌前,他是替督主来问事情的进展。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曹朗毫无印象。”江半夏坐在斐乐对面,她手边放着一杯茶水,碧绿的茶汤里翻滚着两片茶叶。 他们坐在茶楼的角落,台子上说书先生说的吐沫横飞,讲的正是怀远将军大破女真的故事。 “自太祖一统华夷,先帝顺德继位,普天下海清河晏,而东北蛮夷女真一族扰我边境......” “他说的是顺德十四年的事情,那个时候怀远将军还是个少年,就带兵立下赫赫战功。”斐乐抿着杯子里的茶水,赞叹道:“当时风光一时无两。” 台上说书人一拍惊木:“情况危急,只见一小少年站了出来,少年手持长枪身骑宝驹,和那女真头人一来一回,竟不分上下...” “今上虽对他忌惮但还未到动他的地步。”斐乐开口道:“你动他儿子,委实欠妥当。” “今上以前会忌惮曹丙烨,现在可不一定,”江半夏眉梢微挑,她嘴角带笑:“今上子嗣不丰且太子年幼,虽是壮年,今上犹有顾虑之心,毕竟卧榻之侧岂能容老虎酣睡。” 江半夏语气一顿:“今上会为太子扫清所有的障碍,曹丙烨虽未到功高盖主的地步,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到了今上的底线,此番正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时机,只要曹丙烨稍有异动......这件事情就不需要说清楚。” 斐乐眉头微皱,杯子被他紧紧的捏在手心,江半夏分析的没有错,曹督主曾经也说过同样的话,但此番真的是个契机吗? -- 第25页 “我是个赌徒。”江半夏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抓住,哪怕...”哪怕不择手段。 斐乐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满头乌发被发网紧紧地拢起并露出光洁的额头,少女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清凌凌的眼睛缀满笑意,嘴里却说着令人发寒的话:“如果是干爹,他定会比我做的更绝,说不定当时就会割了曹朗的舌头,让他再也无法开口,也或许让他永远成个废人。” 他的视线扫过江半夏交握的纤细手指,荒诞的想法在斐乐的脑海里蔓延,他佯装随意问道:“今日你是不是也如此打算?如果曹朗说出一些不利的消息,就割了他的舌头?让他成为废人?” “当然,不会。”江半夏脸上盈满笑意,她一字一句道:“我会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刑部大牢里,再也开不了口。” 斐乐默然,随后他突然笑了,曹督主的眼光果然没错,江半夏虽是女子但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朝堂制衡之事很多人看了一辈子都没看明白,她却仅凭只言片语就找到了关键。 “斐千户何不抓住时机?”江半夏举起茶杯做敬酒状:“借此扶摇直上。” 他举起茶杯与江半夏微微一碰:“固所愿也。” 两人相视一笑,其中会意尽在不言中。 第二十一章 过招 眼下正是点卯的时间,北镇抚司衙门里的锦衣卫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交流着消息,江半夏前脚踏入北镇抚司衙门,后脚他们的声音就小了。 有人拦住江半夏:“咳咳咳,江夏兄弟,韩百户找你议事。” 韩百户要找她议事?她在心里将最近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韩百户找她应该是为了曹朗的事情,曹朗再怎么说也是他手底下的人。 想到这里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她道:“我知道了,谢谢。” “不...不用谢。”那名锦衣卫语气结巴,脸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怎么还害羞上了?”旁边的人打趣道。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江夏小兄弟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不像是个五大三粗的爷们。”说着说着他的语气渐弱,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刚才江半夏嫣然一笑的样子。 他使劲摇头,自己绝对是中邪了,怎么能觉得一个男人长得好看。 ... “下官江夏见过韩百户。”江半夏抱拳行礼。 “正找你,你就到了。”韩百户随口问道:“你可知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江半夏忙不迭回道:“莫不是春祭日?” “不错,正是春日祭。” 韩百户转身落座,他的视线向旁一转,江半夏这才发现韩百户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这让她惊讶不已,从进门起到和韩百户搭话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这个男人是如何出现的! 那个男人背对着江半夏,看不清面貌,但也能从其充满张力的背影想象出他是何等伟岸的男子。 “林嵯。”韩百户喊了一声男人的名字:“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江夏。” 叫林嵯的男人缓缓转身,他的目光锐利的仿佛有了实质。 “你就是江夏?”林嵯开口,他的声音和江半夏想象中的一样,低沉且充满力量。 “在下是。” “可曾练过武?” “只学过一些皮毛。”江半夏如实道:“练的日子不久。” 林嵯捏了两下拳头,他直接挥手道:“你我过两招!” 江半夏看了看韩百户,韩百户摆摆手,让她不要顾虑。 于是江半夏铆足了劲攻向林嵯,她矮身一拳直击林嵯下盘,动作算的上迅速且出其不意,但在林嵯的眼里还是差了很多,当即林嵯捉了她的手将她甩出,江半夏借惯性后跃,她单手撑住地面脚后跟着地,稳住身体,随即蹬地借力直接扑向林嵯,试图锁住林嵯的喉颈。 林嵯也不示弱,他猛地将其拦腰拖住,膝盖一顿,江半夏就被反手制服在地。 “不错。”林嵯松手夸赞道:“只练过拳脚功夫能达到今日之水平,悟性着实不错。” 一旁围观的韩百户也鼓起掌来:“我选的人可还行?” “就她了。”林嵯道。 韩百户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并开口介绍:“这位是林嵯,林总旗,以后你跟着林总旗。” 江半夏面露惊讶:“那曹小旗...”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百户打住了,他道:“曹朗能不能从刑部大牢出来还是个问题,你跟着林总旗好好干,春祭日若是不出差错,我会向上面上书提你当小旗。” “你要好好把握。”韩百户道:“此次机会难得。” “多谢大人提拔。”江半夏立马拱手称谢。 韩百户很看重这次的春日祭,万岁昔年每逢春日祭多让臣子代劳,今年不同往昔,万岁竟要亲自去祭日! 这其中就要牵扯到了安全护卫问题,锦衣卫不光要抽调人去仪仗队还要保证祭祀队伍的安全。 他上面有十四所的千户们,下面又有一帮子总旗、小旗们,如何将上面的下达的命令更好的传达下去,韩百户费劲心思。 好在他手底下真有几个有本事的,其中就有林嵯。 “明日的甄选,切记不要挂了我的脸面。”韩百户嘱咐道。 “是。”江半夏和林嵯抱拳称是。 -- 第26页 韩百户能推荐她去参加春祭日的甄选,这是令江半夏万万没想到的,她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使些手段来得到参加甄选的机会,没想到这就送上门了? 惊喜来的太突然。 其实韩百户能想起让江半夏去,无非就是那日看到她和卫廖比试时的身手,虽然武技一般,但贵在出其不意,又想到江半夏是陆指挥使带来的人,推荐她既能讨好上峰又能出去长脸,何乐而不为之? 韩百户想的很周到,若此番想法要是被陆埕听去,估计一口老血直接喷出,他是让韩百户好好照顾江半夏别让她受伤,但并不希望韩百户让江半夏像男儿一样逞凶斗勇! ... 北镇抚司衙门平日里很忙,等江半夏从韩百户那里出来时,衙门里除了当值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她正准备出去,脚还没踏出北镇抚司衙门的大门,就被林嵯拦住了。 “借一步说话。”林嵯板着一张脸,态度强硬。 江半夏仰头道:“林总旗有何事?” “前面有家茶楼不错,去坐坐。”林嵯收回拦住江半夏的手,他眉头拧成川字形,样子十分纠结。 “大人,有何事不能在此处说?” 林嵯望了一眼江半夏,他的眉头拧的更紧张,抿紧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女人。” 听到这两个字江半夏的脸色徒然一变,她下意识的捏紧腰间的配刀,满眼都是警惕,但面上却不显惶恐,她笑道:“下官想起来了,前面那家茶楼的毛尖似乎还不错,我们可以去坐一坐。” 一路上,江半夏都在悄悄的观察林嵯,她自认为自己演的很不错,北镇抚司衙门里和她共事的人都未曾察觉,这个人是怎么发现的? 上到二楼包间,小二沏好热茶将门闭后,江半夏拎起茶壶为林嵯添茶后也为自己添上。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品着茶,似乎上这家茶楼来,就是专门为了品茶。 过了半晌,林嵯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望向对面的江半夏道:“你是个女人。” “何以见得?”江半夏也不装了,她将茶杯放于桌上,直接道:“林总旗,菜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第二十二章 女人 林嵯低笑一声,他料到江半夏会这样说,于是他不紧不慢的将杯中茶水喝完。 “我练武二十余载,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一眼便知。” “哦,我今天第一次听说光凭看就能分辨出男女。”江半夏抬眼道:“林总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林嵯也不恼,他放下手中茶杯,盯住江半夏拿茶杯的手以及手腕以上的部分:“女人的骨头纤细且短,肘部自然垂下的角度也与男人不同,我自然是不会看错。” “林总旗专门来找下官说这些话,是何意思?” “没什么其他意思。”林嵯双手交握,他眼角带笑:“我就是好奇,锦衣卫里为何会混进一个女人。” 江半夏冷笑:“现在您明白了吗?” “还是不曾明白。”林嵯语气平静:“你不必紧张,这件事情我不会向旁人声张,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进到锦衣卫里?” “大人的好奇心还是适当收敛一二,有些事情还是最好不要知道。”江半夏闭口不言。 虽然林嵯没有拿此事威胁她,但她心里却敲响了警钟。 女人这层身份早晚有一天会暴露,她不敢保证自己身份暴露后会安然无恙,这也是陆埕为什么希望她安分守己而不是和锦衣卫们争强好胜,夺取功勋。 但江半夏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嫁人后相夫教子的生活,她想要的...东西很多很多。 自从那日见过紫禁城巍峨华丽的宫殿后,她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法回到从前。 权利、地位、金钱,这些足以使任何一个人为之折腰、为之疯狂。 她,亦然。 所以,林嵯留不得。 * 京都除了白日热闹的街市、文人墨客所钟爱的名胜古迹以外,还有就是那夜晚的北里。 北里取得是旧称,也是有些典故的,因着唐代妓子聚居的地方叫平康里,又是在长安城北门以内,所以勾栏妓|院之地统称为北里,大铭迁都以后,许多文人还是喜欢延用古称。 比起教坊司东西两院,北里的妓馆充满了民间特有的趣味,女人们倚红偎翠,站在门边、廊上甚至是街角,挥扇媚笑。 当然民间的趣味远远不止于此,倚红偎翠的不光有女人还有男人,京都的达官贵人口味独特,最是喜欢押亵男妓。 其中男妓馆里最为出名的一家,就在这北里尽头,起的名字十分文雅,叫——紫竹轩。 外地人单听名字,会以为是家书馆,其实不然,颇有一种挂羊头卖狗肉的错觉。 今日紫竹轩同往日一般热闹非凡,光是一掷千金求见竹公子的人就将紫竹轩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啧,没想到你在京都混的如此之好,求见你竹公子的人如过江之鲤嘛。”林嵯顺手抄起桌子上放着的苹果塞进嘴里猛咬一大口。 “你来,就只为和我说这些?”孟竹舟拢紧身上披着的狐裘,尽管已经到了春天,但他还是受不得凉。 “有别的事。”林嵯放下苹果,他打量着孟竹舟:“我当初真的是欠你的了,答应进到锦衣卫那鬼地方。” -- 第27页 “你的确欠我。”孟竹舟接道:“当初打赌...” “咳咳咳。”林嵯连忙咳嗽两声打断孟竹舟的话,再说下去他脸就挂不住了。 当初他林嵯纵横武林十来载,就是因为听人说竹舟先生刀剑双绝,他不信那个邪,撞上去就要和孟竹舟切磋。 都怪他太年轻,脑袋一根筋,非要缠着孟竹舟切磋。 一想起当年的自己跟踪孟竹舟一年有余就只为独孤求败,林嵯就想回到过去把当年的自己敲死。 孟竹舟最终被他烦得忍无可忍,就和他立下赌誓,若是他输了就要答应孟竹舟一件事,若是孟竹舟输了就昭告天下,他孟竹舟不是刀剑双绝。 最后嘛,结局显而易见...他输了,还输的很惨。 作为代价,他要帮孟竹舟干一件事情,谁能想孟竹舟竟让他打进锦衣卫? 这个要求实在是太难了吧!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是硬着头皮想尽各种办法进到锦衣卫里,现在想起来全都是血泪史啊! “别打岔。”林嵯压低声音:“我要说的是锦衣卫真他娘的奇怪!我今日竟遇到个女人混在里头!” 林嵯说的神神秘秘,深怕被旁的不相干的人听到:“还是个厉害的女人!” “哦?”孟竹舟神情淡漠:“说来听听。” “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林嵯大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自从进了锦衣卫,哎,真的是每天装到心累,我前几日领了差事到江宁去,回来的时候就被韩阙那老小子叫住了,说让我带个新人。” 林嵯身体向前倾,他语气夸张道:“好家伙,我这可是第一次被上司抓住,领这种带新人的杂事,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 “当时韩阙那老小子把人领来我就炸毛了,搁哪里给弄来的小孩儿给我带啊?为了让韩阙死心,于是我就提出要试一试对方的水平,嚯!好家伙!”林嵯激动的站了起来:“虽然没练过武,但她的力量和悟性真的绝了!” “我就上前一错身拉住胳膊...”说到这里林嵯还比划了起来:“当时上手一捏就觉得手感不太对,骨头太过纤细...不像是男人的骨头。” “然后呢?”孟竹舟用手轻点桌面。 “然后我就请她喝茶了呗。”林嵯面上带着尴尬的笑容:“不过她似乎不太待见我。” “她叫什么名字?”孟竹舟问道,他的确对这个混入锦衣卫的女人产生了兴趣,准确的说是一种猎奇的兴趣。 “哦,韩阙说她叫江夏,我寻摸着本名应该不叫这个。”林嵯惋惜道:“我就是单纯欣赏她,没想着自己会被讨厌。” 江夏?这个名字在孟竹舟的心里过了一遍,是她,当日和曹朗一起在教坊闲聚的同僚之一。 孟竹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他若有所思的望向林嵯:“你确定是叫江夏?” “没错,我还没老,耳朵也没出问题。”林嵯开口道:“前段时间京都教坊司命案里的曹朗就是她上峰,人绝对没记错。” 孟竹舟心下确认林嵯口中讲的人正是他所要查的那个人。 江夏是女人,这个消息算的上是意外之喜,这一点是凌查的消息里所没有的。 “你要小心此人。”孟竹舟开口道。 “啊?”林嵯十分不解:“再厉害,也不就是个女人嘛,小心她干嘛?” “言尽于此,只当给你提醒。”孟竹舟轻阖双眼,脸上略显疲惫,唤了一声:“凌,送客。” 房梁上立马跃下一人,如影一般悄无声息的落在林嵯身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句话没说就赶人,我走还不成吗!”他骂骂咧咧的出了紫竹轩:“什么人嘛!” 林嵯还想再骂两句,结果背后突然一凉,凌手中的刀已经抵在了他的背上,他只得闭嘴走掉。 第二十三章 早起 春夜微醺的晚风中带着一丝丝迷醉的花香,杏花正开的旺盛,花瓣一丝一缕的从高墙深处飘出,落入行人的鬓发衣角。 江半夏抖干净了肩上的落花,才缓缓的扣响陆府的偏门。 开门的人打着哈欠并且满脸不情愿,在他们眼里江半夏就是个乡里来的穷亲戚,也不知寻了什么好处竟扒上了陆大人。 “多谢小哥。”小半夏脸上带着笑。 她能看出整个陆府的下人都不待见她,但她忍了,毕竟现在是寄人篱下。 往日这会儿陆府已经用过晚饭,各屋基本上都安歇了下来,但今日似乎热闹的有些不同寻常。 江半夏随手拉住一丫鬟问道:“这位姐姐,府里今日可是有喜事?” 那丫鬟一巴掌拍在江半夏的手上:“呸!谁是你姐姐,毛手毛脚的。” “是我唐突了。”江半夏连忙收了手,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扮作男儿,刚才贸贸然的行为是有些不妥。 “三公子过几日就要回来,夫人高兴,正在整治一些衣物用具。”小丫鬟压着脑袋,悄悄地在打量江半夏。 虽然是个乡里来的穷亲戚,但好歹是个主子,又长的俊美异常,一时间看的小丫鬟心旗摇曳。 “你可知三公子为何突然归家?”江半夏若有所思的问道。 小丫鬟做羞涩状:“月中太平侯府上要办‘赏春宴’,夫人唤三公子回来赴宴。” 江半夏轻应了一声,原来是参加赏春宴,京都勋贵们最喜欢应景举办一些毫无意义的宴会,江半夏听过后就将此事忘在了脑勺后头。 -- 第28页 毕竟她是没有资格去参加的。 * 翌日,天微微亮时,江半夏就起了床,她用长布条将上半身裹得严实,然后才缓缓套上里衣、罩衫、曳撒。 就连穿的鞋子也被她改造了一番,为了更好的走路,里面塞了棉花,穿进去最起码脚不会乱跑。 她拿起挂在墙上的绣春刀熟练的跨在腰间并对着铜镜捋平衣摆上的褶皱,就出了门。 江半夏出门的很早,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除了有几家早点摊子撑出来别的铺面还紧闭着大门。 “这位官爷要吃点什么?”站在炉前煮面的摊主招呼着。 “来碗葱油面。”江半夏将别在腰间的绣春刀解下放在桌旁,她从筷子篓里抽了一双筷子拿在手上,准备吃面。 摊主脸上带着十足的热情:“官爷,还未到点卯时间,起来的够早。” 江半夏接过面,挑了两筷子,她道:“不早了。” 正当她准备吃面,视线范围内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江半夏抬头视线越过摊主直直的盯着迎面走来的男人。 “给我也来碗葱油面!”林嵯大大咧咧的坐在江半夏对面,挥手喊道:“多放点葱!” “好嘞!”摊主应道。 “你也来这儿吃早饭?”林嵯在筷子筒里挑拣了半天,终于凑齐了一双长短统一的筷子。 江半夏微皱眉头,即使没有风,她也依旧能闻到林嵯身上浓烈的酒臭味以及女人身上的胭脂味,再观他身上不太平展的衣服,昨天夜里一定是去了烟花柳巷。 见到江半夏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林嵯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连叹道:“真香。” “官爷,您的面。”摊主将面端到林嵯面前,他抄起筷子连嗦两口:“唔,味道不错。” 林嵯嘴里含着面,对着江半夏比划道:“赶紧吃,再不吃面就要糊了。” 江半夏挑了两口面就没什么胃口,她将碗往前一推,抱臂坐在条凳上休息。 “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林嵯惊讶道:“一会儿可别饿晕了。” “饭量如此。”江半夏懒得解释。 林嵯盯着江半夏碗里没吃完的面,手一伸捞至自己面前,他一点也不嫌弃是别人吃剩下的,拿起筷子捞起面条三两下的塞进嘴里,似乎还嫌不够,又喊了摊主多添点面汤,咕噜咕噜的灌了个半饱。 “林总旗昨夜是去帮人背床板去了吗?”江半夏嘲讽道:“竟如饿鬼投胎。” 林嵯喟叹道:“还未放月费,手头有点紧,更何况浪费粮食可耻。” 说完林嵯拍了四枚铜钱在桌上,他对摊主喊道:“两碗面钱搁桌上了。” “您放那儿就行。”摊主忙道。 江半夏盯着桌子上那四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 她听林嵯叹气道:“月费百八十年的不涨一回,别看我当总旗,一个月俸禄不过七石五斗,一年下来也还没个三十来两,京都地界东西都贵啊,干什么不要钱,每月一到月底就捉襟见肘。” 江半夏微楞,她没想到林嵯居然和她说起了俸禄问题。 “干这行除了当大官,别的没前途。”林嵯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 江半夏:“......” 所以没钱了还出去喝花酒?江半夏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些男人的思路。 * 用过早饭过后,林嵯与她一道去应卯。 今日北镇抚司衙门格外热闹,里面人头攒动,参加春祭日甄选的人少说也有百十号人,挤在一起,吵吵闹闹。 “今日的甄选究竟是怎么个甄选法?”有人疑惑道:“往年不都是上官直接指派人上去,今年怎地还要走个流程?” “听说是要来大人物。”一旁知道点消息的人道:“总之今天这架势不太好整。” “除了今上还有谁是大人物?” “太子啊!”有人插嘴道:“我觉得今日可能是要给太子选随行的。” “不太可能吧?太子年幼,参加春祭日是不是有点太早?” “......” 下面的人全都在小声议论着,他们对于今年春祭日的情况全是一头雾水,林嵯亦然。 作为总旗的他手底下分管着五个小旗,往地方一站,手下分管的小旗们就寻了过来。 “老林,不厚道,昨天晚上让你到我家中来吃酒,你怎么就跑了?”来人身材胖高,一把揽住林嵯的肩膀,丝毫没有上下级之间的恭敬,反而像朋友一样。 “怕把你家吃垮了。”林嵯打趣道。 “多一张嘴,没那么夸张。”胖高男人视线一转就看见站在林嵯身旁的江半夏。 他哎呦了一声:“这是?” 林嵯介绍道:“以后一起共事的‘兄弟’。”他故意将兄弟那两字加重语气,想看江半夏的反应。 但实际上江半夏没有任何反应,而且表现的一点也不恼火。 她拱手问好,这些人有可能是她未来一段时间要相处的同僚,所以必须尽量保持有友好关系。 见江半夏根本不吃他的打趣,林嵯深觉没意思,将手底下的几个小旗介绍给江半夏认识后,就转身与他人寒暄去了。 第二十四章 扛缸 北镇抚司的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上面的人来。 底下的人就开始暗自腹测,该不会来的人真的是太子吧? -- 第29页 正当锦衣卫们还想再交流交流消息的时候,就听见衙门外有人唱喏:“太子殿下到!” 所有人面面相觑,看来还真的是太子! 江半夏立马随众人拱手行礼。 “免礼。”太子稚嫩且威严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收了手,众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都在等太子发话。 这个时候江半夏才有机会看清楚太子是何模样,她仗着自己矮,透过人群悄悄打量太子。 从身高上看,太子就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脸上还带着肉嘟嘟的婴儿肥,故作老成让他看上去十分稳重,不似同龄人那般稚嫩。 父亲尚在的时候曾和她讲过太子的身世,太子说起来身世也比较坎坷,虽为皇后之子,但太子过的并不好。 皇后在生下他后就撒手人寰,太子是在长公主手底下长大的,与庆文帝不甚亲近,又因年龄问题太子远不如大皇子受宠,更不比三皇子讨喜。 站在太子身后的内侍向前走了两步,他清了清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唱道:“传万岁口谕,春祭日仪仗队甄选由太子全权负责。” 小太子坐在临时搬来的圈椅中,表情恹恹,一方面椅子太高他脚完全挨不到地只得悬空,另一方面他不喜欢内侍替他传达旨意,可这是姑母的意思,他不敢忤逆。 负责甄选事宜的镇抚使,立马上前打圆场,他令参加甄选的锦衣卫们站成行列好让太子仔细挑选。 仪仗队是皇帝出行的脸面,选人不光要武艺高强还要长得怡人,最起码身高容止要威武,能够撑得起仪仗队的门面。 江半夏心里开始有些忐忑,在这群锦衣卫里就她实在矮的过分。 其实作为女子,她并不矮,和一般男人比起来也算是身高合适,但到了锦衣卫...她的身高就显得不够看。 等高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矮的,很容易被发现。 镇抚使皱眉盯着江半夏,他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手下?” 还没等镇抚使话落,人群里的韩百户立马站了出来:“禀大人,是下官手下。” “大人别看这小兄弟身材瘦小不顶事,但她本领分毫不差。”韩百户抱拳道:“所以,在下斗胆推荐。” 镇抚使正想开口训斥胡闹,结果小太子开口了。 “既然韩百户说此人颇有能耐,何不一试。”太子板着一张脸发话道。 “殿下说的是。”镇抚使回道。 跟在他身后的内侍明显不太赞同太子开口,于是他弯着腰低声道:“殿下,不要忘了长公主殿下出门前说的话。” 太子小脸皱成一团:“本宫知道了。” 随着太子年龄渐长,他越来越不喜欢姑母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他甚至厌恶这些内侍,他们就像是角落里的臭虫无处不在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见太子殿下开口,韩百户立马凑上前道:“殿下,此人力大无穷,是个有本事的。” 太子惊讶的看向江半夏,这个锦衣卫看上去瘦小,竟力大无穷! 于是他道:“你能扛起院中的石缸吗?” 院中放着一口盛满水的石缸,这种石缸是用来储水的,遇到走火,全靠它来救火。 可以想象这种石缸的重量绝对非同一般,更何况里面还盛着水! “在下可一试。”江半夏回道。 她在家中曾扛石磨盘,但如此大缸她还从未试过。 眼下已经到了关键,由不得她拒绝。 江半夏走至石缸前活动了下筋骨,她伸手尝试从下合抱住石缸,但石缸过于巨大,她的手根本没有办法抓稳。 于是江半夏转变姿势,她一手攀住石缸边缘一手扣住石缸下缘,下半身扎稳马步。 围观的众人皆屏住呼吸,他们心里比江半夏还要忐忑!还要紧张! 只见江半夏呼吸一沉,腰间发力,石缸竟缓缓离开了地面!虽然只有寸许,但足以震惊众人! 所有人的心几乎都卡在嗓子眼里,小太子的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江半夏攀住缸的手。 “呼~”江半夏长出一口气,随即她又深吸气,铆足了劲,石缸开始缓慢离开地面。 一寸、两寸、三寸! 最后竟被她举至半腰处! 围观的人原本已经张的够大的嘴,如今足以塞下鸡蛋! 举到这个高度已是江半夏的极限,她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开始打颤,于是呼吸一沉,石缸被她缓缓的放回原处,在落地的瞬间闷声溅起灰尘。 “好,好,好!”太子连说了三个好。 底下的锦衣卫们也纷纷发出赞叹声。 这可是储水防走水的石缸啊!七八个成年男人都不一定能抬起来的东西! 今日竟被人举了起来! 简直不可思议! 这一幕的转变,让原本脸色不太好的镇抚使露出了笑容。 太子当即道:“本宫就要他来做本宫春祭日的随侍。” “太子殿下,不可。”一旁跟着的内侍连忙小声制止:“长公主殿下已经有了安排,您这样做不...”妥。 妥字还没被说出,小太子就用眼神打断了他的话。 做太子的随侍和进仪仗队是两码回事,仪仗队要身高仪容,太子的随侍只需武功高强即可,如果仪容完美更好。 “谢殿下。”江半夏立马谢恩。 -- 第30页 只要能混进春祭日的队伍里,她不在乎干什么,给太子当随侍似乎也还不错。 后面的甄选几乎没什么悬念,还是往年的那些人,只不过添了几个新人罢了。 这种事情就是个走过场,今上派年幼的太子来主持,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所有人都没太当回事。 林嵯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没想到你还有此等本事,不错,着实在不错。” 回应林嵯的是江半夏的白眼,既然林嵯已经和她摊牌了,那么对这个人她也没有必要再装。 想到这里,江半夏眯起了眼睛,此次春祭日随行的仪仗队里有林嵯。 按照老狐狸曹醇的心思,能吩咐下来并让她务必混进春祭日队伍里,那么那日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到时候,发生点意外,林总旗不慎殉职,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呢。 江半夏收回打量林嵯的视线,她用手环住自己的胳膊,刚才扛缸脱了力,这会儿两条手臂软的像根面条,恐怕到了明天还会酸痛难忍。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的不适,江半夏向韩百户告了半日假,借口是家中有事。 她是吃准了韩百户不会问陆埕家中到底发生何事,所以大摇大摆的请了半日假。 第二十五章 坠楼 往常这会儿江半夏会和同僚一道巡街,虽说巡街事宜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再不济也有六扇门的捕快们,但庆文帝年初又命锦衣卫同巡城御史司京都治安事宜。 所以北镇抚司抽调人手每日上街巡查,巡街是个枯燥又没有油水的差事,一般混成老资历的都想办法推了巡街的差事。 但作为新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江半夏就被排了这个辛苦差事。 “江小兄弟。”有人和江半夏打招呼,是前些日子和她一起巡过街的同僚。 “何兄,今日你当值?”江半夏疑惑道:“不是昨日才值过,怎么今日又值?” “嗨,胡九病了,我替他一天。”何乔倚停下脚步示意和他一起巡街的人先走,他稍后追上来。 胡九也是江半夏认识的,初来北镇抚司时曾和她搭过话,后面也一同共事过。 “病的严重不?”江半夏礼节性的询问道。 “不是多么严重,睡一觉,就好...”了,何乔倚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酒楼二层之中,突然滚出个人来! “小心!”江半夏因着面对酒楼,第一时间就反应了上来,她拉着何乔倚向一旁翻滚躲避从二楼坠下的人。 楼上坠下的人运气比较好,下面是个卖布的摊子,缓了不少力,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滚了两圈才停下。 原本已经脱了力的江半夏,在这一躲一滚间,让她彻底起不来了。 “江小兄弟你没事吧?”何乔倚连忙伸手去扶江半夏,他一边扶一边嘴里还咒骂着:“长点眼,自己寻死还要连累过路人。” 江半夏抓住何乔倚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话,何乔倚顺着江半夏的视线看去,从酒楼二层栽下来的人正以一种面朝下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怎...怎么一动也不动了?”何乔倚结巴道:“该不会是死了吧?” 江半夏皱紧眉头,她上前去探那人鼻息。 “怎么样?”何乔倚连忙问道。 “死了。” “死了?”何乔倚十分震惊,这人从楼上栽下来就摔死了?也太过夸张了吧? 只见那人身下迅速蔓延出一滩血迹,江半夏扯着何乔倚向后退了两步,他们刚才所站的地方已经被血迹所覆盖。 “应该是栽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亡。”江半夏指着血泊中的尸体道:“这种程度的出血量,他身上一定有大伤。” 那人从酒楼的二层栽下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等周围的百姓反应上来时,现场立马乱成一团。 “你去叫巡街的兄弟们过来。”江半夏对何乔倚道:“我在这里维持现场。” “可是...”何乔倚担心江半夏无法一人控制住现场,这些刁民可不是好驱赶的。 “去。”江半夏没有过多的语言:“你去,这里有我。”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何乔倚一咬牙拔出跨在腰间的刀从围观的人群中硬是闯出一条道。 江半夏右手扶上腰间的绣春刀,她环顾四周后将人群挡在一步范围内冷声开口:“锦衣卫办案,闲人勿近。” 锦衣卫的名声在百姓中可是小儿止啼的存在,百姓们惧怕,所以在江半夏抽出绣春刀的瞬间,这些人以她为范围空出一大片地方。 人群虽然极力避开江半夏所在的地方,但是他们还是争先恐后的张望着地上的死人,像瞧什么新鲜事一样。 这时,原本有序的人群中突然发生了争吵。 “哎!你踩着我了!” “你有病啊!谁踩着你了。”身穿短打的大汉在人群中跳脚道:“长眼睛了没!”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肯让谁,以他们为中心的人群从中分开,为这两个吵架的人腾出空间。 起先被死人所吸引的百姓们立马又将视线转向争吵着的那两人身上,吵架当然比死人更有看头。 江半夏皱紧眉头,她看了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男人又看了一眼人群中争吵的两个人,深感违和。 正当她准备开口呵斥时,身后突然冒出三个带面罩的人。 -- 第31页 江半夏当即拔了腰间的绣春刀。 那三个戴面罩的人极有默契,相互对视一眼后就冲向江半夏。 江半夏心下已经沉到了底,她在刚才已经脱力,碰到这三个蒙面人,胜算微乎其微。 只见长剑向她刺来,她强撑着一个错身滚地,这才堪堪躲过这些人的攻击。 江半夏猛地向后退去,这三人的目标显而易见,她当即挡在尸首前,左右与这些蒙面人交手。 人群在这时已经炸锅了,先是有人坠楼又是突然冒出来与锦衣卫打斗的蒙面人。 百姓们吓得如同鸟兽般四散而逃。 “江夏小兄弟!”何乔倚隔着老远喊道。 他着急,想要赶过去帮忙,但他被人群越挤越远。 “小心!”何乔倚大喊道:“小心后面!” 这一声让江半夏反应了上来,她立马一个后下腰,剑锋贴着她的脸而过,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被捅了个对穿! 江半夏一个滚地,她接连躲避不断刺来的剑。 对方三人打她一人,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又是一剑逼近,江半夏躲无可躲,左胳膊也硬生生的挨了一剑。 “小心!”后面跟上来的锦衣卫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出打斗范围,随即锦衣卫们也加入到打斗中。 江半夏这才得了片刻喘息,很快那三名戴面罩的人被锦衣卫们擒住。 何乔倚立马上前扶住江半夏:“还好吗?” “没事,只是皮肉伤。”江半夏按了一下左胳膊上的伤口,确定出血不是很严重,她道:“酒楼里应该还有同党。” 她的视线转向那人跌下的窗口,敞开的窗口上赫然挂着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并随风摆动。 “我这就去。”何乔倚也瞧见了,他拎了刀叫了几个弟兄准备上酒楼查看。 刚走没两步,就见酒楼里站着一群五城兵马司的人。 “他爷爷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来了?”何乔倚忍不住爆粗口。 五城兵马司是个正六品的衙门,但放在北镇抚司面前根本不够看,可最近不知怎么了,五城兵马司自换了指挥范吉安后,就开始各种争功使绊。 经常在锦衣卫跟进盗贼缉拿一类的案子时,五城兵马司的人就要横|插一脚,譬如今日。 怎么办?何乔倚和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只是锦衣卫里层级最低的小卒,如此贸贸然的对上,是否有些不太妥当? 第二十六章 线索 “先压这几个贼人去镇抚司请上官来。”江半夏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剩下的与我一道前去酒楼同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涉。” 巡街的锦衣卫们对江半夏的话并不质疑,江半夏的本事他们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当即立马遣了人回去。 酒楼内一片混乱,桌子倾斜、满地杯盘狼藉,甚至还有慌忙逃乱时遗失在地的鞋子。 来不及跑掉的老板和店小二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里不敢吭声,生怕惹着这群官爷们。 江半夏环顾四周,就见五城兵马司的人将酒楼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他们既不上楼搜查贼人也不出去疏散人群,看样子只是到酒楼里走个过场。 于是她拱手朗声道:“锦衣卫办案,请诸位行个方便。” 五城兵马司的人闻言面面相觑,为首的人扫了一眼江半夏腰间的牌子,心里便有了数。 只是个小卒而已,当即虚伪道:“锦衣卫查案,我等自然是不敢阻碍,可这贼人应当还在楼中,我等在楼下堵了有一阵,此时走开恐有不妥...” 五城兵马司的人将话说的极其圆满,他们本身只是个六品衙门比不得天子手下的锦衣卫,再加之锦衣卫内部人员构成十分复杂,有勋贵子弟、世袭锦衣卫、还有皇室中人,故每个都不敢过多得罪。 惹不好,那可就是大麻烦! “无妨。”江半夏挥手,其身后的人立马冲上二楼。 她不欲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多说,只道:“守住楼下。”随之也跃上楼梯,二楼不如一楼大厅通彻明朗而是被隔成单间的雅间,江半夏视线扫过那些或闭或合的门。 “这里!”何乔倚率先找到案发所在的雅间,他一脚踢开门,就望见正对门的窗户上挂着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十分醒目。 江半夏上前将苎麻纱扯下,拿在手里翻看,那是一截断了的袖子。 随即她又趴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视线所过之处是连绵不断的屋檐。 “可有发现?”何乔倚凑上前问道。 “贼人应该已经逃跑了。”江半夏用手指着不远处屋檐上零星破碎的瓦片,那些瓦片上有明显踩踏过的痕迹。 “我们要去追吗?”后面紧跟而来的锦衣卫问道。 “不。”江半夏回身,她将那半截水红色的苎麻纱裹好后开口道:“贼人已跑,现在追,已然来不及,先下楼等上官来了再从长计议。” 围在楼上的锦衣卫们思量了一番觉得江半夏所言甚是有理,此时再追为时晚矣,还是先与上官汇报了情况再说。 这家酒楼离北镇抚司衙门有一段距离,但并不是很远,江半夏等人刚下了二楼就迎上自己人。 众人拱手:“林总旗。” 来的还是熟人,江半夏稍微侧身躲在何乔倚身后,她此时并不太想见林嵯。 只见林嵯板着一张脸,语气微沉:“将此地封锁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 第32页 “是。”立马就有锦衣卫应声。 他将视线转向占着酒楼大厅五城兵马司的人,呵斥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还不滚?” 五城兵马司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肯率先发话,最后权衡再三,竟顺着墙边灰溜溜的跑了。 此时整座酒楼里只剩下锦衣卫自己的人,林嵯早在人群中瞥见江半夏的身影,对方似有意躲着他。 于是林嵯开口喊道:“江夏何在?” 原本打算蒙混过去的江半夏不得不站出来,她拱手:“林总旗,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请了半日假,如今怎么在此地?”林嵯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揶揄道:“家中事可解决了?” “路过此地时发生了命案,身为锦衣卫职责所在,下官就留下来协助巡街的兄弟们。”江半夏完全不搭理林嵯的揶揄。 她从袖口掏出那半截水红色苎麻纱袖双手呈上:“这是下官在二楼窗户上发现的,看颜色面料似是女人所穿长衫上的袖子。” 林嵯接过那半截水红色的袖子仔细端详,从样式和颜色的确像是人女人所穿长衫上的袖子。 旁边一直保持沉默的何乔倚突然开口:“下官以为此断|袖不一定是女人长衫上的。” “哦?”林嵯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怎么讲?” “如今春色渐浓,京都文人正时兴簪花,服妖之人不在少数。”何乔倚解释道:“也可能是男子所穿。” “服妖之人。”林嵯陷入沉思。 立于一旁的江半夏和何乔倚不发一言,都在等林嵯发话。 “大人!”来人跑的气喘吁吁:“大人...刚抓回去的那三个贼人自尽了!” “自尽了?” “三人均是咬碎嘴里的毒丸,毒发而死。” 竟然是服毒自尽!能够备有毒丸这种东西,想必是有备而来,并且还抱着誓死而归的态度。 江半夏微抬眼帘,她在打量着林嵯,看他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务必赶在今日前核实坠楼之人身份。”林嵯对下吩咐道。 “是,大人。” 此事的进展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坠楼之人身份定非比寻常,否则何须派死士来处理后事? 林嵯瞥了一眼江半夏:“你不是请休了半日假,还留在此处作甚?” 江半夏也不恼,她拱手道:“下官这就告退。” ...... 北镇抚司衙门里停了四具死尸,仵作一一核对后描出画像并差人张贴,只等其家属前来认领。 林嵯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杀人案件,移交刑部即可,但万万没想到后面逮住的那三名贼人竟咬碎毒丸自尽了! 吞服毒丸自尽的手段是有组织的死士和杀手才有的手段,能派出死士和杀手,案件背后的真凶定不简单。 “可发现什么?”林嵯询问仵作道。 “小人在尸体胸口发现几处致命伤,乃是尖锐之物所造成。”仵作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伤口深且出血明显。” “尖锐之物?” “小人猜测凶器可能是匕首和钗环一类。”仵作分析道。 “可还有别的发现?”林嵯问道。 仵作擦了擦额头的额汗珠:“小人目前还未有其他新的发现.....” “再认真仔细的检查。”林嵯加重声音道:“不要错过任何一条线索。” “是,大人。”仵作领了命下去。 第二十七章 三公子 陆府乃是高门大户,按照世家惯例,除非是迎接圣旨或者官位更高的人,中门一般不开,旁的人来了都得走偏门。 江半夏轻车熟路的扣响陆府的偏门,人常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她料想今天少不得受看门之人一顿白眼,结果门一开,探出头的是个脸生的小厮,个子不高且肤色黝黑,不像是京都人氏。 “找谁?”那小厮操着一口西北口音。 她没有回答小厮的问题,反而问道:“之前守偏门的王狗何处去了?” “王狗?”那小厮想了半天,不太确定道:“王狗好像被老爷调到三少爷屋里去了。”王狗走的时候似乎是说到三公子在书院惹了事。 老爷换了三公子身边的人,王狗才得以顶了这个好差事。 陆埕的小儿子陆荇不日就要回来,将人调过去也在常理之中,江半夏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侧身进了门,留下还在发呆的小厮。 那小厮想了片刻,转过头还想与江半夏再多说两句时,结果发现人早跑没影了。 江半夏顺着前厅抱厦绕至她所居住的偏院,还未过前厅就听到抱厦里隐约传来交谈声。 “三公子这次闯了大祸,我今早奉茶时见老爷气冲冲的带了人出门,脸色着实可怕...” “估摸着时间,一会儿老爷就该带人回来。”搭话的丫鬟将声音压的很低:“听说三公子在书院里与人厮混,被人家兄长寻上门来了...老爷大发雷霆,今晚估计难熬。” “什么?”听得丫鬟惊呼一声:“三公子一表人才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情?” “嘘,你小声点,这个消息我还是从银杏口中听来的。” “......” 两个婢女越聊越偏,江半夏收了继续听得心思。 陆埕的小儿子玩的似乎有点大了,虽说时下押|亵|男妓成风,但都是私底下的事,从未有人将其摆在明面上说。 -- 第33页 尤其是朝中官员,这种事情中间都会有一块遮羞布,一旦遮羞布被揭开,戳到万岁面前,恐怕要不得了。 不过,和她又有何干系。 江半夏回到偏院,她本是想让婢女打些热水来,但又想起她在此处并不得待见,于是自己从井里打了盆凉水,草草的擦拭左胳膊上的伤口。 伤口不是很深,但却长,马虎抹了点金疮药后,江半夏用就布条将其裹紧。 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以前父兄在的时候,执行任务也总是受伤,那时候母亲总是温柔的帮他们包扎,她就坐在一旁帮忙端水递药,江半夏想的有些恍惚。 喵呜~ 突然的一声猫叫让她回了神。 顺着声音望去,高高的外墙上竟站着一只狸奴,那只狸奴身上的铜钱花纹十分耀眼。 曹醇那老狐狸的猫儿怎么会在这里?江半夏纳罕。 她仰头望向趴在墙头的狸奴,小狸奴舔了舔爪子,人性化的对她委屈的喵喵直叫。 小狸奴应该是从外面沿着树爬上墙头,爬上去以后就下不来了,江半夏左右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能够登墙的梯子,于是她站在墙头下伸开了手臂示意小狸奴跳下来。 喵呜~ 小狸奴又软软的叫了一声,瞅准了江半夏的怀抱,它后腿一蹬,直接蹦了下来,扑进江半夏的怀里。 也不知这几日曹醇那老狐狸给猫儿吃了什么好东西,竟如此之沉! 江半夏被撞得连退了好几步,她将小狸奴叉起,就见那狸奴像弹簧一样拉的老长。 才不过三个月大的猫儿体型怎么能如此大?江半夏举着狸奴端详了一番,她觉得可能是番邦进贡的猫儿与中原的猫儿不太一样的缘故。 就像狗,有小狗自然也有大狗。 江半夏将小狸奴放在地上后,就没再理会,她转身进了屋。 * 与此同时,陆府前厅,陆埕命人关了门窗,他一脸阴沉的坐在上首,余下右手边坐着陆埕的夫人王氏和一干妾侍。 “爹,你这暴脾气该改一改了。”厅前跪着的少年像没骨头一样斜歪着:“别整天听人说风就是雨的,我就没做那事。” 原本陆埕心里就压着一口气,乍一听陆荇二两没骨头的话,气的他将手边的杯子直接掷出。 杯子直指陆荇的脑袋,在即将砸到他脑袋上的瞬间,陆荇偏了一下头,杯子就落到他身后的地上,碎成了八瓣。 “逆子!”陆埕被气的牙打颤,他单手成拳重重的锤在案几上,当即抄起手边的配刀,用刀柄狠狠地拍上陆荇的背。 金属和骨肉相击的声音听得人脊背生疼。 “嘶,爹我还是您亲生的嘛!下手这么狠。”陆荇咧嘴喊道:“你都不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上来就是一顿打,太狠了吧!” 陆埕转身一脚将陆荇踹飞,他的脸色更加阴沉:“还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嗯?你那点破事恐怕我再去晚点,明日传的整个京都人尽皆知!” 一直坐在右手边看似淡定的陆夫人面露出不忍,她低声哀求道:“老爷,三儿只是一时犯糊涂,你就听他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之仁。”陆埕冷哼一声:“来人,将这逆子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爹,你这是铁了心的不听我解释啊!”陆荇连喊了两声,得来的是全家人的沉默。 可见陆埕在家中的地位是无人敢忤逆。 “三公子得罪了。”小厮们一拥而上,架起陆荇就往柴房拖。 陆荇也不挣扎,他甚至无所谓的撇了嘴。 见此,陆埕心中刚平复的怒火又烧了起来,他没由来的将刀重拍在桌子上:“孽障!孽障呀!” “老爷...”陆夫人欲言又止,她刚鼓足勇气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陆埕摆手道:“你不必为那逆子求饶,但凡他有他大哥一丁点让我省心,我也不会做到今天这步,就让他在柴房里好好反省一二。” “老爷,我并不是为三儿求情。”陆夫人上前抓紧陆埕的衣服:“我只是想知道外边传言他...他和那商户子的事情是真的?” 陆夫人问出这个问题后,一时间大厅里寂静无声。 缓了片刻,陆埕才为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是...是...是真的?”陆夫人的手徒然松开,她踉跄的向后退了两步:“怎么会?荇儿怎么会?怎么会...” 陆埕扶住快要跌倒在地的陆夫人,他指挥着周围的婢女们:“夫人累了,还不快扶她下去休息。” 第二十八章 冒认 遣人送走几乎昏厥的王氏后,陆埕陷入了沉默,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养了这样一个逆子! 当初送他上书院读书,不求他考取功名,只求其学会修身养性,但万万没想到这逆子竟做出此等有辱门楣的事情。 越想越气,陆埕死捏住手中的盘串,此事若是传到万岁耳朵里,恐怕他指挥使的这个位置就要做到头了。 “老爷。”管家出声道:“晚膳已经摆好,就等您入坐了。” “让他们等着。”陆埕踱步至书桌前,神色凝重,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老爷可是为三公子的事情而发愁?”管家试探的问道。 “正是。”陆埕长叹一口气,他道:“不知我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此等孽子...” -- 第34页 “小的认为分桃断袖本是私底下风流的事情,三公子此次做的是有些过了,若要打消流言,老爷其实可以考虑为三公子寻一门亲事。” “寻亲事?此事一出,恐怕京都的贵女是看不上他,小户人家的女儿,娶回来又管不住。”陆埕叹气:“左右为难。” “老爷,其实眼下就有现成的姻缘。”管家巧妙的回道:“虽不是高门大户,但管三公子绰绰有余。” 陆埕兀的坐起:“你说的是...?” “正是老爷所想。” 那日陆埕将江半夏领回来时,与管家介绍是他远房的侄儿,后至半夜又觉不妥,恐海临兄的遗孤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于是告知管家江半夏的身份,希望他能私底下照顾一二。 陆埕对跟了他大半辈子的管家十分倚重,所以此时管家提出的建议,他认真的考虑了一番。 从门第上说,海临兄若还在,应当是门当户对,但如今三儿这种情况,他实在不敢奢求。 “老爷可以考虑考虑,三公子如今情况特殊,江姑娘又是孤女,若是成了,也算全了老爷您和江大人的情谊。” “此事让我再考虑考虑。”陆埕打断管家的话。 管家很有眼色的立于一旁,他在等陆埕发话。 “今晚让二娘去柴房送饭。”陆埕捻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做的隐蔽点,他不是喜欢男人吗?那就让他喜欢,我是他老子爹,不信治不了这孽子。” “老爷放心,小的一定将事情办好。” * 时间已至深夜,北镇抚司衙门里依旧灯火通明。 “禀大人,有人来认领尸体。” “哦?”林嵯放下手中的画像,他问道:“来了几个人?” “两个年轻的公子和一个老妇人。”林嵯手下的锦衣卫回道:“听口音不像是京都人士。” “将那三人先扣下,仔细盘问一番。”林嵯打了一个哈欠。 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北里的姑娘们实在是太热情了,闹了一晚上,今天实在没什么精神。 虽然锦衣卫的公事麻烦了点但京都的繁华确是实打实的,要不是北里风光独好,他林嵯早卷了铺盖跑了。 心里七七八八的想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后,林嵯才懒洋洋的起身,准备前去见一见受害者家属。 “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林嵯还未走进,就听到老妇扯着嗓子在喊。 “闭嘴。”林嵯掀起衣摆坐下,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三人。 比起不停呼喝的老妇人,跪在一旁的两个年轻公子表现的似乎太过于平静。 老妇见了林嵯立马声泪俱下:“大人!我儿死的太冤,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老妇的声音十分刺耳,听得林嵯眉头直皱,林嵯开口道:“此处乃是北镇抚司衙门,岂容尔等喧哗!若是管不住嘴...我不介意让你们闭嘴。” 林嵯的声音十分不耐再加之锦衣卫的名声,老妇瞬间闭了嘴。 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 林嵯使了眼色,他手底下的锦衣卫立马上前道:“你们将刚才说得话再与大人重复一遍。” 老妇立马膝行上前,神情激怒:“大人,我儿乃是东林书院的学生,前些日子还曾与家中来信说想念家中饭菜,没成想今日竟当街丧命,想来想去我儿在书院也未曾与他人结仇,最多...最多不过是和指挥使家的公子有过口角。” 说到这里老妇神情一凛:“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说不定是那家公子看我儿不顺眼寻人谋害了我儿!” 林嵯打量着下方跪着的老妇,满头珠翠不说,还穿着时下京都最流行的裂冰纹织金长袄,就连微微露出的裙摆都是实打实的织了金线。 这一身行头下来,少说也得四五百两,普通人家根本挥霍不起,更别说随随便便的当常服穿出来。 于是林嵯转头问他手下的锦衣卫:“你们带这三人去认了尸?” “尚未。” “如此甚好。”林嵯道:“现在带他们去认尸。” 说完林嵯又小声吩咐:“将白日服毒自杀的三个贼人与其摆在一起。” 作为母亲,老妇的表现实在夸张的过分,还未见到尸首就认定是其子,完全不像是一个母亲的反应。 再加之老妇身后紧随的两名男子,其态度耐人寻味,很值得深思。 林嵯将那三人带到停尸处,他道:“先认尸。” 那老妇哭了一路,等揉干眼泪整理好情绪,望向停尸房内摆着的四具尸体,顿时傻眼了。 “大人...这...”老妇懵了,她用求救的眼神望向身后。 “快些相认,本官还要回去睡觉。”林嵯语气充满不耐烦,他用压迫十足的眼神扫向老妇。 跟在老妇后面优哉游哉的两个男人走上前,其见停尸房内并排摆了四具,瞬间就慌了,他们想和老妇私底下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嵯等人在场,根本无从开口。 林嵯手底下的锦衣卫出声呵斥道:“快些!耽搁了时间,你担得起吗!” 老妇抖的更厉害了,两条腿开始打颤。 “娘,你快认吧。”其中一个男人挤眉弄眼的开口道。 “可...这...”老妇纠结万分,她咬了咬牙,似下定决心般随意指着一具尸体道:“这是我那可怜的儿子。” -- 第35页 “你确定?”林嵯冷哼一声。 “这个...这个...”老妇头上开始冒冷汗,她立马改口:“刚才,刚才认错了,这具才是。” “你儿还真是可怜。”林嵯冷笑一声。 眼间林嵯脸色不对,老妇和她那两个儿子慌了起来。 “来人将这三人暂压起来!”林嵯吩咐左右:“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镇抚司衙门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眼看认尸不成还反被抓,那三人慌张了起来,使命的喊冤。 林嵯没有理会那三人喊冤,只嘱咐手下‘打着问’。 第二十九章 送饭 江半夏用过晚膳后拿了刀在院子里练招,白天用力过猛脱了力,晚上她也不敢动作太大,只是摆些姿势舒缓舒缓筋骨。 这样就不会明天酸疼到举不起手。 趁着天黑,管家提着饭盒摸到偏院,他刚一转过月亮门就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吓得管家险些跌了一跤。 江半夏收了手中的刀,她开口:“徐管家,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陆府的大管家姓徐,年轻的时候曾读过几年书,会识文断字,就到了陆府来谋生计,后来跟了陆埕,再加之他脑子灵光,一路升了上来就成了陆府的现任大管家。 徐管家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若是换做其他人定会问徐管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碰到的是江半夏。 江半夏眯着眼睛在打量徐管家,从她住进陆府统共也只见过一次管家,就是陆埕带她进府的那次。 如今这个点这个时辰,徐管家出现在偏院,若是说没有事她是万万不信的。 江半夏在等徐管家开口。 “江公子...小的想请您帮忙给三公子送个饭。”徐管家不好意思开口道:“三公子被老爷罚在柴房,不许我们过去,我想着您在镇抚司任职,武艺应当十分了得,绕过府中侍卫绰绰有余,小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您了。” 江半夏哦了一声,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答,她漫不经心的挑了肩头的落花。 “既然陆叔叔不让人去,我去也不妥当。”江半夏缓缓道。 “怎么会。”徐管家堆笑:“老爷最看重江公子您了,您去送饭老爷知道了,也不会过多责备,反而是我们这些下人不好当哇…” 江半夏似笑非笑的盯着徐管家,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的徐管家心里有些发慌。 “三公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江公子您...” “我去。”江半夏利索的打断徐管家的话,她伸手接过饭盒。 徐管家立马喜笑颜开:“小的在此替我们家三公子谢过您了。” 江半夏摆手,掂了掂手中的饭盒,面无表情道:“大可不必。” “唉~”徐管家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这一通乱点鸳鸯谱是对还是错。 关押陆荇的柴房很偏,周围的确守着府里的一些家丁,但并没有徐管家说的那么可怕。 这些家丁打着哈欠,有些已经找了角落窝下来打起盹了。 江半夏轻而易举的绕过这些家丁,她翻到柴房后方,徒手拆了窗户上的木栏。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但还是弄出了声音。 “谁?”已经昏昏欲睡的陆荇被响动惊醒,他环顾左右竟小声道:“侍剑?是你吗?” “不是。”江半夏单手撑上窗户翻了进来:“我是送饭的。” 陆荇眼前突然一黑,等他反应上来,江半夏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你是怎么进来的!”陆荇抬头望着足有一人高的窗台,刚才这个人似乎是翻窗进来的。 迎着月光,江半夏打量起陆荇,眼前的少年长得和他父亲陆埕并不像,倒是十足像他的母亲。 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态度。 陆荇同样也在打量江半夏。 在陆荇眼里,江半夏也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甚至更为妍媚。 “你该不会是个坏人吧!”陆荇假意捂住自己胸前:“我是不会屈从的。” “想多了。”江半夏扫了一眼陆荇,她冷嗤道:“对你没有意思,还有,你要捂也应当捂住下面才对。” 闻言陆荇立马松了手,他嬉笑道:“这位仁兄挺会玩的嘛。” 江半夏没有搭理陆荇,她将饭盒往陆荇面前一推道:“吃吧。” 徐管家求到她面前,江半夏不认为她自己有什么能让别人刮目相看的本事,其中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 但她本身又对陆荇在书院里惹得事情好奇,于是就应了徐管家的请求。 林林总总的菜摆了一地,色泽花样还挺精致的。 陆荇咽了一口吐沫:“这些都是给我吃的?” “是。”江半夏扫过地上的菜,她心道徐管家准备的饭菜样式还挺多的。 陆荇虽然饿的不行,他不停的吞咽口水,但却没动一筷子。 “怎么不吃?”江半夏垂眸盯着举著不定的陆荇。 陆荇索性放下手中的筷子:“大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这饭怎么敢吃。” “你怕什么?” “当然怕你下毒咯。”陆荇抱臂道:“我怕的要死。” “这是徐管家准备的。”江半夏道:“你爱吃不吃。” 陆荇在语言上讨不到好,他压着性子又问:“大哥,你到底叫什么?透露下呗,半夜不辞辛苦的给我来送饭,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怎么都得感激一下...下下吧。” -- 第36页 陆荇的声音越来越弱,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江半夏突觉后背一凉,她凭借着本能猛地侧身。 一道银贴着她脖颈闪过,若是再偏半寸,恐怕她此时早已人头落地了! 江半夏当即伸手撑住地,一记螳螂腿扫地,背后偷袭她的人竟攀上窗棂躲了过去。 她顺手捡起地上的柴火棍,回手抡了过去,柴火棍噼里啪啦砸向那人。 偷袭她的人功夫极好,竟扯了陆荇身上的外袍转成一面盾挡住了漫天飞舞的柴火棍。 “侍剑,抓住他!”陆荇嚣张的喊道:“让这贼人尝尝三公子我的厉害。” 被陆荇称作侍剑的男人单脚踢起一根地上的柴火,拿至手中,充做武器径直攻了过来。 见此江半夏十分头大,她本是想探探陆荇的口风,没想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今晚这一战在所难免。 俗话说的好,擒贼先擒王,侍剑的主子是陆荇,抓住陆荇,她就不信侍剑不停手。 她靠着蛮力掀翻一堆柴火,对着侍剑扑头盖脸的打去,企图分散了侍剑的注意力。 江半夏跃至柴堆上,环顾四周,突然她视线一顿,低头冷声道:“你父亲就在前厅,你确定还要再打?” “少拿那老头来诓我。”陆荇抱臂嚣张道:“我劝你今日就此束手就擒!我三公子是什么人,你也不打听打听!” “哦?”江半夏面无表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三十章 交手 “你小子还挺嚣张的。”陆荇道:“一会看你还能嚣张的起来不!” 陆荇站在柴堆底下趾高气昂:“侍剑上!把这贼人拿下!” 侍剑闻声而动,他手中的柴火被他舞的犹如一柄利剑直指江半夏。 而站在柴火堆上的江半夏一动也不动,甚至她的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越来越近!侍剑手中的火柴棍快戳向江半夏时,突然从门外飞来一把刀,那刀穿透门板竟不减其威力!直接打飞了侍剑手中的火柴棍。 随之而来的还有陆埕的呵斥声:“孽子!我看谁敢!” “爹?”陆荇震惊,他爹怎么来了? 他回头望向站在柴堆上的江半夏,江半夏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满怀着恶意。 “该死!”陆荇低声咒骂了一句。 哐当一声,柴房摇摇欲坠的门被陆埕从外踹开。 陆埕黑着脸,他本以为自己安排的十分妥当,没想下人来报,两个人居然打了起来,简直是胡闹! 江半夏已经从柴堆上一跃而下,她拱手道:“陆叔叔。” 陆埕左右打量了一番江半夏和陆荇,开口介绍:“这是你远房表哥江夏。” “表哥???”陆荇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您是不是搞糊涂了?” 他指着自己和江半夏:“这小子是我表哥?” “放尊重点。”陆埕不欲多言,他道:“你表哥才来京都不久,对京都里的一切都不甚熟悉,你平时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聚在一起,有时间多带你表哥转转京都。” “我没时间。”陆荇想也不想直接反驳道:“您还是找我大哥,我怕我招待不周。” 陆埕气极反笑:“没时间?行呀,正巧宫中还缺驯兽师,我看侍剑身手不错,补了这个差事正好。” 知子莫若父,陆埕将陆荇的死穴一抓一个准。 “爹!”陆荇当即神色大变:“侍剑又没得罪您,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陆埕冷哼:“带你表哥好生转转京都,不要一天到晚有的没的给我惹祸,否则别怪我没和你说清楚。” “您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我哪里惹祸?”陆荇叭叭叭的没完没了:“我可是一心为了大铭,为了京都啊!” 陆埕挥手打断陆荇的话:“东林书院我已经替你退了学,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和你母亲会送你去国子监,这几日就在家好好陪陪你母亲,也陪着你表哥转转京都。” 说完,陆埕扭头就走,他是不想留在这里和这逆子说话,否则会忍不住想打人。 “哎?爹?爹?您这就走了?”陆荇抻着脖子张望:“爹,您老不了留下来再说两句?” 眼看着陆埕的身影走远,一直充当隐形人跟在其后的徐管家冒出了头:“三公子,老爷和夫人为您某到国子监实属不易,您多担待些,这几日待在家中就不要出门了,外面的传言如今还未下去,出门恐怕......” “得了得了,徐伯你就别废话了。”陆荇抱着胳膊脸上带着讥笑:“怎么地?就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这......”徐管家被陆荇看的全身发毛。 他抹着额头的汗,连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赶紧溜人了。 看着徐管家逃也似的背影,陆荇整张脸都拉了下来:“呸,老东西,见风使舵的狗奴才。” 江半夏一直没吭声,她看着陆荇变脸似的表演,只觉得此人当真如陆埕所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 和她动过手的侍剑向前走了两步并乖巧的站在陆荇身后,双手自然垂落,江半夏扭头望去,在溶溶月色下,这才看清侍剑的模样,让她微微有些惊讶。 那身穿藏蓝色圆领袍的少年,生的极其俊美,他的头发竟是浅淡的金色!那双眼睛也是罕见的湛蓝色,皮肤瓷白胜雪,可惜周身气质却如寒冰一般,令人无法生出亲近之意。 -- 第37页 “番邦之人?”江半夏问道。 “不是。”陆荇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也不嫌脏,扯了地上还未打翻烧味,塞得满嘴都是:“侍剑的母亲是大铭人,他应当也是咱们大铭人,就是长的有些不同罢了。” 陆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打了这么久,表哥不来坐坐?” 江半夏摇头,她道:“既然没事,我就回去了,明日还要早起点卯。” “啧啧啧。”陆荇摇头叹惋:“我就说当官有什么好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不如我这混人过的舒爽。” 江半夏不由得看了一眼陆荇,从交手的短短一段时间,她发现陆荇并不像外间所传言的那样是个拎不清的,他的性格虽然跳脱但却知轻重,拿捏尺度恰到好处。 或许书院之事,正如他所说,另有隐情。 * 次日江半夏刚应了卯就被林嵯唤了去。 “林总旗。”江半夏拱手作揖,她站直后看向林嵯。 不知这人一大早唤她是有何事? 过了午时她还要赶去东宫一趟,春祭日是大事也是小事,太子的随扈临时从锦衣卫里拨了一批,近几日就要他们熟悉队列以及路线。 林嵯盯着江半夏打量了一番,装的还挺像个男人的嘛,他恶趣味道:“昨日抓了三个冒领尸体的人,你随我去一趟诏狱。” 江半夏抱拳称是。 对于林嵯满满溢出的恶意,她在心里按下不表,她和林嵯实力悬殊目前并不是对付林嵯的好时机。 如今还需忍。 京卫们的诏狱,她在淮阴时就有所耳闻,诏狱里的刑法也要比其他监狱严酷的多,那些刑法能让人只求速死都成奢望。 诏狱,诏狱,光是前面那个诏字,就足以体现锦衣卫的威严和酷烈,‘诏’只能是皇帝才有的权利,挂上‘诏’字的监狱就是为皇帝在做事,意思也很明确,到了诏狱就不是锦衣卫要查你了,而是皇帝要查你。 进了诏狱,九死一生。 当然,只有九死没有那一生。 幽暗的通道尽头是诏狱刑房所在,隔着长长的通道,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铁腥味,那是新鲜血液所散发出的味道。 刑房建在诏狱的最深处,修建时为了隔音专门用了厚重的石砖,即使如此哭喊嚎叫的声音依旧能穿透石室传到外面。 这里,就像锦衣卫的名声一样,让人胆寒颤栗。 第三十一章 审问 江半夏跟着林嵯还未走近刑房,就听到尖锐的哭嚎声。 里面嚎的正厉害,哭声中还夹杂了哀求的话语,实在让人揪心。 通道尽头的刑房墙壁上挂满了刑具,除了竹板、鞭子、夹棍等物还有不知做何用途的铁刷、铁床等,林林总总挂了满墙。 离得稍微近一点,就能看到其上残留着黑紫色的干涸血迹,有些倒刺类的刑具上甚至钩挂着一些皮肉,浓重的血腥味,让江半夏皱起了眉头。 林嵯抱着一种恶趣味在打量江半夏,女人不都是怕见血吗?他等着看她大惊失色的样子。 那样才有趣。 江半夏能感觉得到林嵯在用一种戏弄的眼神打量着她,所以她侧身偏过林嵯的视线。 虽然林嵯只是个总旗,但其能力在北镇抚司众多总旗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立马有人搬了椅子来。 “林总旗,此人嘴硬,打着问了,可还是不肯说实话。”。 长条凳上趴着老妇浑身是血,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将人叫起来。”林嵯挑眉对着江半夏道:“我要问两句话。” 江半夏心下明了,这林嵯是要给她下马威看。 于是她不紧不慢的端起地上用来浸牛皮鞭子的辣椒水,猛地泼向条凳上的老妇。 虽然时至春季,天气回暖,但诏狱里面依旧冷的如数九寒冬一般,冰凉刺骨的水泼上去,那老妇当即就被激醒。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挣扎着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老妇挣扎了两下就气息奄奄,血混合着冷水顺着老妇的衣襟淌至地上,滴滴答答的甚至能听到响声。 林嵯不悦道:“不是着人打着问,人怎么地不行了?” “这...”底下的锦衣卫解释道:“这老妇人年龄有些大,受不住杖打。” “既然如此,就将那两名男子拖来‘打着问’吧。”林嵯道。 锦衣卫里最常见的刑法就是杖刑,杖刑也分轻重,最轻的就是‘打着问’,犯事若是不严重,打着问一番,绝不伤及性命,稍微重一点则是‘好生打着问’,打的重点,留个活口既成。 最后一种叫做‘好生打着问’,就是往死里打,人打死了也不必问了,直接拉着尸体画押就成,连屈打成招的步骤都省去了。 那两名男子被锦衣卫拖行而来,刚才老妇行刑的惨叫他们在牢房里听得一清二楚,一看要将他们拖至刑房,当即就吓的失了禁,一股子尿骚味从裤裆里窜出。 林嵯嫌恶扇了扇鼻尖,他对江半夏道:“你去行刑。” “是。” 江半夏挑了一根顺手的竹板,她拿在手上掂量一番,并未着急行刑,反而围着那两人转了起来。 竹板拖地划出的刺啦声一点一点的敲在那两人心上,比起竹板打在肉上的疼痛,精神上的压迫才是最为残酷的。 -- 第38页 江半夏突然放了手中的竹板,拱手对林嵯道:“大人,下官觉得光是杖刑,这些刁民怕是不肯说实话。” 她扫了一眼已经晕厥的老妇:“下官认为可以让其尝点别的滋味。” 林嵯点头允了,立马就有人将烧红的烙铁递上,江半夏举着烧红的烙铁,她咧开嘴笑了起来。 那抹笑容在昏暗的诏狱里十分阴森,似是恶鬼。 不是要看她笑话吗?那就让他看。 江半夏神情冷淡,她最讨厌有人将戏弄她。 被束缚在地的两个男人,嘴里被塞了东西,江半夏着人取了那两人嘴里的东西,她道:“听闻烙铁烙在肉上,其味如炙猪肉,我还从未见过。” “大人...大人饶命!我们二人真的不知,真的不知情!”其中一人被吓的直抖:“我们真的只是来认尸。” “认尸能不知尸体的样貌!”江半夏厉声恫吓:“进了诏狱还敢狡辩!” 烧红的烙铁熨烫在胸腹处,男人长大了嘴巴死命嚎叫,,声音极其惨烈,震的人脑仁疼。 江半夏放下手中的烙铁,她又挑起一根烧红了的铁签子,对着另外一人的眼珠子比划着:“早点交代了,免受皮肉之苦。” “我,我说!大人!”另一个人被吓得肝胆寸裂,声音几乎不成调子,脑袋不住的往地上磕头,眼泪鼻涕一道流的满脸都是,哭喊着:“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他让我们来认尸的!与我们说是一个叫陆荇的人下的手” 江半夏冷哼了一声,吓的那人以为自己要完了,当即匍匐着向前哀求道:“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的确是崔白盛的兄长!因着他是小娘生的,又远在帝都,这些年未曾见过所以认不出,那天是我们兄弟二人头次来京都,当时压了货还带着娘,就...就有人和我们讲崔白盛死了!让我们来认尸。” 说到这里,那人表情狰狞起来,也不顾害怕:“我们本是江浙一带做丝绸生意的,家里养蚕缫丝,虽不是大富,但也好歹是体面人家,早些年家父上京都做生意,一直未归,除了按时寄些钱财,丝绸布匹的往来,我们兄弟二人就从未见过父亲。” “也是前段日子听闻布行的老伙计讲父亲早在京都有了外室,还有一个与我们差不多大的弟弟,当时...我们兄弟二人一怒就带着娘来了京都。” 那人越说越情绪越激动,甚至癫狂起来:“谁能想,崔白盛竟死了,死了!哈哈哈哈哈!” “死了,哈哈哈哈,死了!那贱人之子竟死了!” 江半夏皱眉:“此人疯了,先拖下去。” 眼前这个情况明显不适合继续审问,他们要的是线索,而不单是画押。 这时林嵯的手下犹豫道:“大人,此人所说的崔白盛,下官似乎有所耳闻。”“下官的弟弟在东林书院读书,正巧有个同窗就叫崔白盛,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人?” “那就差人通知东林书院的人来认尸。”林嵯开口道。 底下的人连声称是。 林嵯若有所思的将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此事先是有组织的死士,后又扯上东林书院,其中可疑之处笔笔皆是,目前只能先等东林书院的人来了再从长计议。 第三十二章 威胁 想通后,他将视线转向江半夏,本是想看她大惊失色的模样,但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比他想象的心要更硬,甚至更为冷酷。 林嵯背着手走出刑房,待走到无人处,他开口:“还是之前那个问题,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混进锦衣卫里的?” “大人又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江半夏神情冷淡:“下官还是奉劝大人适当收起好奇心,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再没机会开口了。” 江半夏笃定林嵯不敢和陆埕直接对上,她是陆埕安排进来的人,而林嵯只是个总旗。 据她所知,林嵯当年入锦衣卫时仅是一介莽夫,并没有过多的朝中背景。 “这可不是细枝末节。”林嵯笑道:“女人不在家里绣花带孩子,出来打打杀杀的,有违大铭律例,这是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恐怕不妥。” “有心人?”江半夏嗤笑了一声,向前走了两步,几乎快要与林嵯贴面。 她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大人要是说出去,下官可保不准大人会是怎么死的。” 纤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划过林嵯的胸|前一直延伸到他的腹部,林嵯只觉被那双手划过的地方酥麻异常,江半夏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她伸手轻拍了两下林嵯的脸颊:“下官还是劝大人收起不必要的好奇心。” 温热清冽的气息萦绕在林嵯的鼻尖,他低头望向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犹坠冰窟。 她对他动了杀意。 江半夏突然收了手退回原处,她拱手道:“若是没有事,下官先行告退。” 不待林嵯开口,江半夏就挥着袖子走了人,留下林嵯呆立原地,过了许久他才骤然一笑,连道了两声有意思,有意思,许久未见如此有趣的人。 林嵯并未将江半夏的威胁放在眼里,与他来说女人就如同那豢养的猫儿,江半夏只不过是只长了利爪的猫儿,翻不起什么浪花。 * 过了午时,到了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虽在春季日头依旧烤的人眼花。 江半夏捡着阴凉处走,东宫广大,来往的内侍步履匆忙,她走一路看一路,试图将此处的路线记清楚。 -- 第39页 转过宫墙夹道拐角处时,突然冲出个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撞到了江半夏的身上,依着惯性,江半夏顺手将人捞稳。 毛手毛脚的小太监吓得腿发抖,他以为自己撞上了个贵人,忙不迭的连声道歉。 “无妨。”江半夏后退两步绕过吓的战战栗栗的小太监,她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就在绕过小太监的瞬间,手中被塞了张纸条。 江半夏略有深意的扫过匍匐在地上的小太监,她佯装晦气的快步走掉。 待走到无人处,江半夏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只需一眼她就知道这个纸条是谁写给她的。 曹醇那老狐狸让她先去东厂。 江半夏将手中纸条揉碎,她面无表情的将碎纸渣揣进袖中。 作为春祭日当天太子的随侍,江半夏也需和其他随扈们一同演练队形,为了就是以防万一,这种安排好的事情,她要是突然去迟,岂不是要惹人怀疑。 江半夏左思右想,她还是先去东宫。 此时日头正高,虽不是酷热,但也熬人,早到的人三三两两的站在阴凉处,说着些闲话。 江半夏一进到广场上,就有人注意到她,全赖她那日甄选时的表现,不想让人记住都难。 当即有人拉了她闲聊。 “江兄,早闻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那人夸张道。 江半夏面露笑容,连称谬赞。 随后又有人加入到闲聊,他们对江半夏的身手十分感兴趣,直言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 男人之间的友谊来得莫名其妙,聊了可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未到,就贤弟仁兄的称呼着。 “诸位。”江半夏佯装肚痛,她不好意思道:“在下内急,还需诸位帮忙与长官说道一二。” “放心。”众人表示这种小事不值一提。 江半夏捂着肚子一路小跑,等她转到无人处,立马转了方向往东厂去。 曹醇那几个随侍的番子是认识江半夏的,见人一来,就立马引着她往曹醇面前带。 到了春季,屋内的地笼不烧了,厚重的棉布门帘也全换成了竹帘,看上去清爽了许多,江半夏低着头进到屋内。 只见曹醇怀里抱着那只铜钱花纹的狸奴,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江半夏连忙拱手行礼:“干爹安好。” “咱家自然是过的好。”曹醇拎着狸奴的后颈将其放到地上:“你还算是有点本事,竟真让你混了进去。” “托干爹的福,半夏才能有惊无恐的混进去。”江半夏拍马屁道。 “哟,才几日未见,你这小嘴就和抹了蜜一样。”曹醇调侃道。 他眼神一转,一旁就有小太监递上托盘,托盘里放着用草纸包好的药粉。 “这是泻药。”曹醇也不隐瞒:“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春祭日那天,务必将其放进大皇子车队马匹的饲料中。” 江半夏抬头,虽然她心里不是很了解曹醇为什么会让她这样做,但她还是毫无质疑的答应了:“是,干爹。” 曹醇很满意江半夏的表现,他指了身边的内侍:“你将她送到东宫,如果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内侍立马应道:“督主放心,小的明白。” 江半夏跟着那内侍往外走,左脚刚踏出门槛,右脚就被一毛绒绒的东西抱住了。 旁的伺候曹醇的内侍瞬间慌了,几个人连忙扑上前去逮那狸奴。 曹醇冷哂道:“养不熟的畜生,留着有何用!” 小狸奴扒在江半夏的腿上,死活不肯松爪子,几个人也不敢使劲拽,生怕伤到小狸奴,这可是贵妃赏赐的,马虎不得! 江半夏弯腰去捞小狸奴,小狸奴立马松了手扑进她的怀里,然后喵喵叫着撒娇。 “这猫儿,就赏你了。”曹醇脸色不佳,这小狸奴他好吃好喝的养着,没想到还是养不熟,果然是个畜生。 “多谢干爹赏赐。”江半夏抱着小狸奴道谢,怀中的猫儿竟安分了下来,许是知道换了主人的缘故。 第三十三章 抓捕 东宫方面十分敷衍,小太子年幼,底下的辅臣们互相推诿,没几个顶事的,事情安排的虎头蛇尾,根本就是一团乱。 等江半夏从紫禁城出来的时候,太阳还在空中悬着,她在掖门等着内侍将她的猫儿抱来。 隔着老远,就听到曹喜哎呦喂了一嗓子。 “好姐姐,你我许久未见。”曹喜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今日一见,您又飒爽了几分。” 曹喜接过一旁内侍怀里的狸奴塞给江半夏:“刚才这猫儿跑到了承乾宫,险些窜没了,好在我手疾眼快的给逮住了,一问竟是督主赏给姐姐您的。” “多谢曹喜公公出手搭救这不听话的狸奴。”江半夏连忙道谢。 “都是自家人,还谢什么呀,多生疏的。”曹喜掏出一包糕点塞进江半夏怀里:“这是梅花糕,江宁府新来的厨娘亲手整治的,应该合你的胃口。”曹喜将江宁府三个字咬的极重。 还带余温的梅花糕透过油纸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江半夏一时恍惚,前年爹爹去江宁公干,回来时带的就是梅花糕,甜滋滋的味道至今还残留在她的记忆里。 “谢谢。”江半夏没有拒绝。 “好姐姐您要是爱吃,我差人给您多送几回。”曹喜热络道。 -- 第40页 “不必。”江半夏拒绝:“如今我尚在陆府,如此不便。” “那就不打扰了。” 江半夏与曹喜又寒暄了几句才出了掖门,曹喜站在原地望着江半夏的身影渐渐走远,他才收了脸上的笑。 不过是一介孤女,以为自己在干爹面前占了脸面就能成事?曹喜冷笑。 * 按照往常这个点江半夏还在北镇抚司的衙门里,今日托了东宫那群人的福,她早早就回了陆府,但还未走近偏院,就被陆荇一嗓子给喊住了。 “‘表哥’”陆荇扇着扇子款款而来。 江半夏停在原地,她在等陆荇的下半句话,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陆荇开口。 “怎么?”江半夏转身望去,就见陆荇两只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她肩头趴着的狸奴。 “你这猫儿哪里弄得?长得怪别致的。”陆荇伸手要去撸小狸奴,结果他的手还没伸近就被小狸奴挥着爪子打开了:“嘿,性子怪烈的。” 江半夏将小狸奴从腋下叉起,小狸奴扑腾了两下就不动弹了,任由江半夏摆布,似乎这只又长大了,足有半人高。 “有名字没?”陆荇开口问道。 江半夏摇头。 “我看就叫铜钱吧!”陆荇摩拳擦掌道;“你看它满身铜钱花纹,叫铜钱多讨喜的,哈哈哈。” 陆荇尬笑了片刻就停下来了,他期待的看向江半夏。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回道:“就叫铜钱吧。” 她将手中的梅花糕顺手抛进陆荇的怀里,陆荇手忙脚乱的去接。 “什玩意?”陆荇解了绳子拆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梅花糕,他挑了一个抛进嘴里:“你是从哪里买来的?我在京都竟未曾见过。” “好吃吗?” 陆荇塞得满嘴都是:“好吃,好吃,当然好吃。” 江半夏幽幽道:“好吃你就把它都吃了。” 正在塞梅花糕的陆荇愣住了,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梅花糕又看了一眼江半夏:“你该不会是在里面下了毒吧?” “你说呢?”江半夏反问道。 她这一问把陆荇吓得不浅,当即丢了手里的糕点趴在花坛上扣着嗓子吐。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江半夏才开口:“想多了,糕点里没有毒。” “靠之!”陆荇骂了一句:“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掉在地上的糕点滚了几圈黏进土里,江半夏看着这些糕点,神色冷淡,曹喜给她送梅花糕,绝对不是为了和她交好,而是在警告她。 只是一块小小的梅花糕还特地强调了江宁府,只有一种可能,他查了她。 见江半夏不理会他,陆荇又道:“表哥,晚上我们不如出去转转?” 陆荇闲的身上长了毛,他大哥在国子监读书,白日没时间和他玩晚上又要读书,让他去找二妹妹玩那更不可能,他堂堂一男子汉和女孩子有什么好玩的。 找小厮也不行,之前的用顺手的人全被他爹换了。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江半夏的身上。 “不去。”江半夏放下怀里赖着的铜钱,转身进了屋子。 “哎,别啊。”陆荇也跟了进来:“出去玩嘛。” “不去。”江半夏转身要闭门。 “别啊!”陆荇话还没说完,就被从窗户外翻进来的侍剑打断了。 “你怎么不走正门?”陆荇被吓了一跳。 侍剑满脸焦急,拉着陆荇就要跑。 “怎么了?”陆荇莫名其妙道:“是不是我爹又来了?” 侍剑咿咿呀呀的比划着。 江半夏这才发现侍剑是个哑巴。 她挥手打断陆荇的话,贴在门边侧耳细听,杂乱的人声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正在向他们靠近。 哗啦一声,一行人冲了进来,为首的捕头扫视了一眼:“谁是陆荇?” “是我。”陆荇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大理寺的应捕们怎么跑到他家里来了?那些家丁护卫都是吃白饭的吗?还是他爹的名声不够响亮? 捕头一挥手,后面的捕快们一拥而上,哗啦一下便给他戴上了枷锁。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荇满头雾水。 “得罪了,跟我们大理寺走一趟。” “哎?什么情况?”陆荇挣扎着,简直莫名其妙。 应捕们要强行带走陆荇,侍剑当即拔了刀挡在陆荇面前。 眼看着两方剑拔弩张,江半夏横在其中,她拱手问道:“不知在下表弟犯了何事,竟要大理寺闯了进来抓人?” 那捕头拱手不卑不亢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行个方便。” 江半夏不着痕迹的从袖里摸出一张大额银票塞进捕块手里,这是今早曹醇给她的贴补,如今还没焐热就要进了别人的口袋。 “不知表弟所犯何事?”大理寺上门抓人而且态度强硬,这可不是小事。 收了银票的捕头左右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前几日不是有人当街坠亡嘛,锦衣卫请了东林书院的人来认尸,结果东林书院的人不依不饶,好几个秀才公子都指认令弟是凶手,还将此事捅到了今上面前。” “为了避嫌,今上将此事全权交由大理寺查办。” 江半夏若有所思,她又随口道:“前些日子怀远将军之子杀人案还没结果,如今这又抓进去了一个,大理寺有的忙了。” -- 第41页 “可不是嘛。”那捕头大倒苦水:“左右都是朝中重臣,也不好判,可怜了我们下面的人左右为难。” 江半夏看向陆荇,她发现陆荇也在看她,于是她道:“你先跟着他们过去,等你爹知道了此事再说。” “哎?”陆荇懵了,这是他亲表哥吗?怎么上杆子的把他往大牢里送。 第三十四章 拿人 大理寺的人等着押陆荇回去复命,便不于江半夏多说,押了人就要走。 还处在震惊状态下的陆荇突然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两眼含着泪:“表哥,记得叫我爹捞我!捞我啊!” 说完之后陆荇便抢在大理寺等一众应捕前冲出房门,一边走还一边喊着:“不必押着我,我自己会走!” 大理寺的应捕们莫名其妙的看着陆荇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陆府的三公子怕不是脑子有问题?众人纷纷想起前几日京都里关于陆荇分桃断袖的传言。 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想起刚才陆荇看他们的眼神,应捕们纷纷打了个激灵,自觉与陆荇隔开距离。 “哎,你们不是要抓我去大理寺嘛,怎么都不走了?”陆荇回头,他冲着那群应捕们咧嘴笑了起来。 原本陆荇就是一张雌雄模辩的脸,他这一笑,不说惊艳了最起码养眼,结果众应捕如见鬼一般,各个尬着一张脸,就连语气也客气了,生怕陆荇看上他们:“三公子先请。” 陆荇平日里就是个混世魔王,除了给他爹找麻烦就是到处惹是生非,大理寺的应捕们都听过他的名声。 拿了银票的捕头难免拿人家手软,路上就和陆荇聊了起来:“你这次可惹了大麻烦,东林先生来了京都!” “我没杀人。”陆荇毫不在意:“我要是想杀人才不用这么麻烦,东林那老头来了又怎地。” 捕头不赞同陆荇的话:“指认你的正是你的同窗,三人成虎的事情三公子定是听过,人言可畏呐。” “那就结了呗。”陆荇掏了掏耳朵:“定是他们平日与我处不到一起,又气不过我,故意指认冤枉我。” 如此谬论,做了这么多年应捕人的捕头还是头一次听,他摇头表示不赞同,死的可是东林书院的学生,虽然平日在书院里藉藉混日,但好歹是个喝墨水的文人,此事恐怕不得善了。 ...... 这群大理寺的人浩浩荡荡的从陆府拿人,徐管家第一时间就遣人通知陆埕,消息才传了出去。 “夫人哪里去了?”江半夏问道,硕大的陆府平日顶事的人今日都未曾见到。 “夫人一大早和太平侯家夫人去观音寺上香去了,恐怕晚上才能回来。”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她将视线转到一旁,就看见侍剑乖巧的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握着刀,陆荇走的时候特地嘱咐他不要胡闹,乖乖呆在家。 她站在侍剑对面,开口道:“你听得懂我说话。” 侍剑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根本不理会江半夏。 “想要将人从牢里捞出来,你就去做一件事。”江半夏不管侍剑到底有没有在听,她直言道:“现在立即去观音寺保护陆夫人。” “言尽于此。”她说完转身对徐管家道:“备马。” 傍晚时分,满街赶着回家的匆忙人群,策马狂奔的江半夏从人群中窜过,再过一个时辰宵禁就要开始了,所以她必须抓紧时间,赶在在大理寺提取证人前到北镇抚司。 原本这种案子锦衣卫接手了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想中间杀出了东林书院的人,今上对东林书院的态度不甚明了,就拿今日的事来说竟为了避嫌,将案子转给大理寺。 简直不可思议。 江半夏轻车熟路的将马拴住,她急行至诏狱,早上她才来过,里面的人认得她。 “江小兄弟,你怎么来了?”那人十分惊讶。 “奉林总旗之命,前来问些话。”江半夏感叹道:“这三人嘴太硬,到现在都不肯开口。” “这么晚,江小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人并不质疑江半夏的话,像这种半夜审讯的事情常有发生,审犯人和熬鹰一样,对方扛不住了什么都会招。 江半夏脸上带着笑谢过开门的锦衣卫。 太阳落山,诏狱里更显阴森,江半夏凭着记忆走到关押那三人的地方。 豆大的烛光照亮她脚下的一方天地。 “大...大人!”原本歪斜在地的男人当即爬了起来,他匍匐在地,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怕,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江半夏手拿烙铁咧嘴一笑的阴森模样。 “叫什么名字。”江半夏开口。 “小人,小人贱名崔奉亲。”男人诚惶诚恐道:“早上惹大人嫌弃的是小人的弟弟崔奉斤。” 江半夏目光扫过崔奉亲的脖颈,她突然有些烦躁,若是早上直接将这三人弄死,后面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之前找你们的那个男人,你还记得长什么样?”江半夏耐住性子问道。 “他蒙着脸,又穿着斗篷...”崔奉亲的语气渐渐变弱:“从背影看,小人...小人觉得有点像陆三公子。” “有点?”江半夏冷声反问。 “不...不是...”崔奉亲额头开始冒出冷汗,他立马改口:“小人似乎想了起来...那人的个子很...高。” -- 第42页 江半夏冷哼了一声。 趴在地上的崔奉亲连道:“小记差了,小人记错了,那人个子很矮...很矮,和陆三公子完全不像。” “记住你自己说的。”江半夏右手扶上腰间的佩刀,漫不经心道:“若是不小心忘了,我不介意让你尝尝诏狱里的家伙什。” “是,是,是。”崔奉亲被吓的手抖脚抖。 “管好你的人。”江半夏冷声道:“别的也不需我多说。” “大人...大人放心,小的明白。”崔奉亲磕头如捣蒜。 她不相信任何人,崔奉亲因为她的威逼利诱改了口,若是到了大理寺再因为旁的原因再改了口,陆荇是洗都洗不干净。 不过也只能这样,杀了崔奉亲母子三人不切实际,而且...而且明显是有人要整陆埕,借此事开刀。 江半夏望向幽深的北镇抚司衙门,目前明面上她和陆埕是一条船,一旦陆埕翻了船,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最起码,她在曹醇手中就会失去价值,一把失去价值的‘刀’,其结局可想而知。 无论如何,她必须保住陆荇。 整个朝堂的水深不可见,一个东林书院的山长就能令今上将案子转给大理寺,其背后所展现的势力盘根错节,可怖异常。 第三十五章 人证 “江小兄弟。”看门的锦衣卫急行至诏狱深处:“大理寺拿着今上的口谕来提人,切勿再行刑了。” 江半夏转身,她嘴角啜着笑:“放心,只是奉林总旗之命来询问两句白天没有问到的地方。” “做事做表面,主要是怕面子上过不去。”那名锦衣卫也跟着憨憨地笑了起来。 大理寺的应捕们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有一天能从锦衣卫手底下抢人! 这种翻身做主人的感觉,在他们进到北镇抚司衙门时达到了顶峰,早看那群耀武扬威的锦衣卫们不顺眼了。 “师少卿,咱们这就进来了?”应捕们表情夸张,这种感觉就和做梦一样。 师旷冶嗯了一声。 北镇抚衙门里的管事的韩百户迎了出来,拱手道:“师少卿,来此所谓何事?” “奉陛下口谕,提崔奉亲母子三人。”师旷冶开口道。 韩百户脸上堆着笑:“还请师少卿稍等片刻,在下遣人去提。” “无妨,我们自去提也可。”师旷冶也是皮笑肉不笑,陛下口谕北镇抚司的人应当早知道了,如今在这里推三阻四,不知是何居心。 韩百户压根没有搭师旷冶的话,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是不肯让步,韩百户手底下的人有颜色的领了命去诏狱提人。 跟在师旷冶身后的应捕们各个面色不善,锦衣卫的人做事太狂,此等事情都要拿捏他们,简直可恶! 两方对峙,气氛凝重。 突然师旷冶笑了,他道:“此事涉案之人乃是陆指挥使的三子,万岁为了避嫌特批大理寺来审,想必陆指挥使已经知晓了万岁的旨意。” 说到此,韩百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陆指挥使今日领了万岁的命去卫所视察,此事他定然不知,否则...否则也不会任由三公子被抓。 师旷冶见韩百户吃了瘪,心情就好了一大截,他的性子就是别人给他找不痛快,他定要找回去,狠狠的踩住那人的痛脚才算数。 从诏狱到北镇抚司有一段距离,虽然不远但也不近。 等锦衣卫们将崔奉亲母子三人押来时,韩百户已经和师旷冶机锋相交了十来回合,但都没能从对方口下讨到好处。 锦衣卫将那三人拖行而至,虽捯饬了一番,看不出伤了哪里,但血腥味浓重到让人作呕。 “这......”跟在师旷冶身后应捕们表情骇然,人才送进诏狱不到一天竟成了这副模样! 几个应捕们面面相觑,之前就有传言说锦衣卫的诏狱十分可怖,进去以后九死一生,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模样! 唯一还有意识的只剩崔奉亲一人,他还能自己站起来,剩下那两人进气多出气少,几乎奄奄一息。 应捕们手忙脚乱的将人抬了起来,这些可都是人证啊,不得有失! 被应捕们扶住的崔奉亲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终于从这里出去了,他仰头想要喘口气,这口气还没呼出胸膛,就生生的被卡住了。 江半夏站在角落的阴影里,对着崔奉亲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似乎要撕断他的喉咙。 崔奉亲一口气没上来,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狂咳不止,几乎快要背过气了。 “这人怎么回事?”旁的应捕上手去拍崔奉新的背:“怕不是得病了?” 咳了半天,崔奉亲才缓了过来,他再次对上江半夏的视线,浑身止不住颤抖。 他怕,他是真的怕。 “大理寺已经提了人证,就不到叨扰了。”师旷冶带了人往外走,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站在阴影里的江半夏,微微停顿后,快步离去。 等大理寺的人走完,江半夏才从角落里踱出。 “江夏?”韩百户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辰马上就要宵禁,除了值夜的人,江夏怎么会在这里? “三公子出了事,我是特来请陆指挥使的。”江半夏将话说的很圆满,理由充分,半点挑不出错。 “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已遣人去请了陆指挥使。”韩百户道:“你且先回去,此事等陆指挥使回来了再说。。” -- 第43页 “是,大人。”江半夏敛了眸子,抱拳告退。 她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后面的事情只能等明日大理寺会审后再做打算。 江半夏回到陆府时,陆府上下乱成一团。 她行至前厅,就见陆夫人瘫软在椅子上,周围围着一群仆妇侍女,又是端茶、递帕、拿着鼻烟壶凑在陆夫人鼻下。 “江公子。”徐管家六神无主,一见江半夏回来了,立马上前:“老爷没找到,夫人在山上又遇到了悍匪!这可怎么办!” 悍匪? 京都郊外会有悍匪? “多亏了侍剑,否则夫人和二小姐就回不来了。”徐管家声泪俱下。 被他提及的侍剑,正抱着剑缩在角落里,表情木讷,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和他毫无关系。 “二小姐呢?”江半夏转头问道,只见陆夫人在大厅,却不见陆二小姐。 “二小姐受了些惊吓,已经回屋了。”徐管家道:“夫人要在厅堂等着老爷回来。” 江半夏点头,她向前走了两步,行至陆夫人面前停下:“夫人可还记得劫持你们的悍匪大约多少人?” “当时太混乱了...我没有看清楚。”陆夫人哽咽,她硬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老爷不在,三儿又被抓,作为一家主心骨,她还不能倒下。 “夫人还是先行休息为好。”江半夏开口道:“陆叔叔今晚不一定能回得来。” “什么意思?”陆夫人死死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你这是在咒你叔叔!” “朝中的事情很难说。”江半夏不欲与王氏多说,她掰开陆夫人死钳住的手道:“夫人还请放心,三公子目前不会有任何事。” 陆夫人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一口气梗住,仆妇们忙上前拍背顺气。 江半夏揣了手,她看着乱成一团的前厅,冷静地交待了管家一旦陆埕回来立马通知她,然后又遣人去国子监将大公子陆蕴请回来。 “等等。”方才缓了气的陆夫人见江半夏要走,她犹豫道:“我...好像看见那群贼人手腕内侧纹着东西。” 江半夏收回脚步,她扭身转向陆夫人:“夫人可否细说一二?” “当时上香结束,蔓儿身体有些抱恙,就向太平侯夫人辞行,先行下了山,没想到竟从山坳里出冲出一群悍匪,当时场面混乱,我拉着蔓儿跑。”说到这里陆夫人又开始抹泪:“若不是侍剑来救,恐怕今日我们母女两要命陨观音寺。” 江半夏打断陆夫人的话:“贼人手腕内侧纹的是何花纹?” “似乎.....是只鸟。”陆夫人不确定道。 江半夏沉思片刻,她道:“烦请夫人将那贼人手腕上的花纹画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三十六章 朝食 当晚,陆府上下气氛冷凝,江半夏也几乎一整夜没睡,天刚亮时她就嘱咐徐管家让厨房多做些吃食打包装起来。 徐管家对此十分不解。 “我要去探三公子的监,多得是拿给应捕们的。”江半夏解释道。 一听是要探三公子的监,徐管家立马吩咐下人多准备点陆荇爱吃的:“大牢里的饭寡淡无味,三公子定是吃不惯。” 徐管家又让家中厨房准备了些许干粮,想着三公子在牢中还会住一段日子,每天清水白菜的吃下来,人不出问题,也要瘦一圈。 大理寺的监狱只是暂押犯人,等案子定下来了就会移交刑部大牢,与刑部接琐碎案子不同的是,大理寺接的都是大案,朝臣之间的案子尤为多,关进来的人非富即贵,狱卒们也不敢怠慢。 牢房有些霉味,但扫撒的十分整洁,铺着干净细软的稻草,甚至还给了棉被。 江半夏左右扫过,许多隔间里都没有人,关着的大部分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跟着她的应捕们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江半夏的身上,生怕她耍花招。 江半夏见这里环境还不错,她转身将手里的饭盒塞进那应捕的手中:“各位大哥,一大早来上差又是急匆匆的带在下来探监,想必早饭还没怎么用,这是自家厨子做的一些饼食,味道不错。” “要不得,要不得,我们早些时候吃过朝食。”离江半夏最近的应捕连忙将饭盒塞回,可他哪有江半夏的力气大,硬是僵持在手中。 江半夏一脸真诚道:“办差是办差,这饼子是自家秘制的,风味整个京都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一会儿还要会审,指不定要耗一早上。” “可这...不合规矩。”应捕们有些犹豫,每日吃的朝食根本不够,此时又闻到饭盒里窜出的麦香味,只有半饱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应捕们纷纷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这简直是丢人! “拿着吧。”江半夏将手中的饭盒塞牢实了:“三公子的事情实数冤枉,各位大哥为了他日夜劳累,吃的得得。” 众捕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将饭盒接了过去。 不就是几块饼,少卿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 拿了人家的东西,应捕们也没之前那么防备了,甚至和江半夏聊了起来:“小哥这么会办事,在何处高就啊?” “只是谋了个闲差,不值一提。”江半夏抿嘴笑道,这群捕快们的记忆着实不太好,前些她才进过大理寺,这就认不出来了。 捕快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热络的很。 -- 第44页 “三公子就关在最里间,一会儿就要开审了,抓紧时间。” “多谢诸位大哥。”江半夏拎着徐管家特地准备的吃食隔着木门与陆荇大眼瞪小眼。 “我爹呢?”陆荇张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他爹。 “陆叔叔尚未回来。”江半夏将手中的饭透过木栅栏门递去:“你先吃些东西,一会儿要会审。” “什么?”陆荇不可置信道:“怎么这么快要会审?” “安排就是如此。”江半夏缓缓蹲下,她几乎贴在栏杆上,压低声音:“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我怎么可能杀人!”陆荇表情莫名:“你们一个个都不动脑子想,我为什么要杀人,是我爹不厉害?还是我活得不舒服?” “没有杀人就好。”江半夏站起身。 “莫名其妙。”陆荇捡着饭盒里爱吃的东西往嘴里塞:“你们一个个一天到晚的都神叨叨的,尤其是你,和我爹说话一个口气,有什么话不能说明白,说清楚嘛,整天藏着掖着的。” 江半夏不语,她嘱咐道:“想要从这里出去,一会儿会审时,就少说两句。” 她捡了地上的饭盒又复向更深处走去。 “哎!你去干什么?”陆荇嘴里还叼着鸡腿,脑袋趴在木栏杆上使劲的往外伸。 “小伙子,别叫唤了。”关在陆荇牢房旁的老头开口道:“难听。” “你谁啊?什么时候来的!”陆荇被吓了个正着,旁边牢房竟然还关了一个人! 老头哼唧了两声:“老夫在这里呆了有段时间了,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 陆荇对那老头来了兴趣,他扯了半边烧鸡,顺着缝隙塞了过去:“来点呗,老大爷。” 对方接了陆荇的烧鸡,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来这鬼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今日倒是托了你小子的福尝了一口。” “老大爷,你这哪里是托我的福,明明是托我表哥的福。”陆荇嘿嘿的笑了起来,他压低声音问道:“你在这儿呆了多久?” 老头哼了一声:“小子还想套老夫的话,有什么直接问就成。” “老大爷您这样说就爽快了,我就想问你,我表哥后面干什么去了?” “这你就问对人了。”老头吐了嘴里的鸡骨头:“来大牢房无非就是探监嘛。” 陆荇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和没说一样嘛。 牢房最深处关着的都是重刑犯,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曹朗关在此处,按理说大理寺对他的案子还未判下来,朝中又犹豫不决,不应当关在此处。 “曹兄。”江半夏轻声道。 “江...江小兄弟!”曹朗不可置信的看着站在牢房外的江半夏,半个多月过去,连他娘都没来看过一次。 曹朗从最初的有恃无恐到如今的惶惶度日,他内心的惶恐与日俱增。 “我娘知道我被关了吗!”曹朗扒在栏杆上,一头长发杂乱不堪。 江半夏点头。 “给你带了些吃的。”她将饭盒里的吃食顺着栏杆递进去。 捧着温热的饭菜,曹朗不争气的流下眼泪。 “吃吧。”江半夏语气平静:“再不吃就要凉了。” 曹朗含着泪将饭菜吃完,往日身姿挺拔的西北大汉,此时萎靡在一堆杂乱的稻草中,他捂着头瓮声瓮气道:“你要是有机会见到我娘,就和她说孩儿不孝,养育之恩只能来世再报。” 江半夏默然。 去陷害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也曾自责过,但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要能活着,能有尊严的活着,哪怕让她去偷、去抢、去做尽坏事她也愿意。 如果要是有报应就统统报应到她身上吧。 第三十七章 拖延 今日的大理寺热闹的有些过分,光是门口就围了很多人,全是看热闹的读书人,三三五五的交头接耳,好比放榜日的贡院门口。 陆蕴昨日收到家中消息的时候,宵禁已经开始,他只得忍着心中的焦虑等天亮,如今天亮了,大理寺门口却人潮如织,陆蕴心情更加沉重。 “之樊兄,这边。”穿白袍的少年从人群中窜出,拉着陆蕴的衣袖往人少的地方带。 “谢绯,你怎么在这里?”陆蕴十分惊讶:“今日并不是朔望啊?” 谢绯翻了一个白眼:“之樊兄能向监丞请假,为何我不可,况且你我两家乃是世交,陆荇那小子出了事,我来帮协一二也在情理之中嘛。” 陆蕴无语,恐怕帮协是假,借机出来闲逛是真。 “听说大理寺年前升上来了一个少卿,办案十分厉害。”谢绯撞了撞陆蕴的肩膀:“你阿弟真的杀人了?” 陆蕴摇头,三儿虽然平时胡闹,但杀人这种事情他是万万做不来的。 “别太担心,你爹与大理寺卿邹明远关系似乎不错,东林书院那群人翻不起什么花样。”谢绯挤眉弄眼道:“指不定就是走个过场。” “或许吧。”陆蕴愁眉不展,昨天夜里家丁来传话时,他爹还没有消息,为此陆蕴一直心绪不宁。 于此同时,江半夏被前来提人的大理寺少卿在大牢门前堵了个正着。 师旷冶一身绯红色的官服,衬得他整个人威严异常:“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叫江夏。” “少卿大人记性真好,竟还记得下官这等粗鄙之人。”江半夏微笑道。 -- 第45页 “她来此处所为何事?”师旷冶没有直接问江半夏,反而转问手底下的应捕们。 “这...这位小哥是来探监的。”回话的捕快声音渐弱,显然是心虚。 “探监?”师旷冶没有追责,他反而问道:“探何人的监?” “是在下表弟陆荇。”江半夏抢在捕快之前道:“昨日大理寺匆忙将在下表弟押走,家中着急,便派在下来探看一二。” 师旷冶斜睥了一眼江半夏,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了片刻:“你可见过曹朗?” “刚才也一并探看过,大人...有何不妥?”江半夏一板一眼回道。 “无事。”师旷冶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江半夏拱手告了退,师旷冶这个人还真是难缠。 跟在师旷冶身后的应捕们面面相觑,刚才的情况实在是险,以为师少卿要以此事责备他们,好在有惊无险。 作为国子监监生的陆蕴和谢绯被请上了堂,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用跪拜,拱手行礼即可,他们二人立在一侧当旁听。 堂下门外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其中就有江半夏,她虽在锦衣卫任职,但也只是个底层小卒,没有旁听的资格。 随后陆荇也被应捕们一应带至堂前,虽然他含混度日,但也是个实打实的秀才公子,上堂时不用向其他人一样行跪礼。 坐在堂上的是大理寺卿邹明远,远着看去邹明远胖到眼睛都睁不开,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好似那画本子里的鬼怪。 他还未坐定,后堂就有侍从匆忙赶来,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邹明远当即变了脸色,他扶着椅子撑起肥胖的身体趋步向后堂走去,留下一堂不明所以的众人。 “邹大人突然有些内急。”皱明远身后的侍从连忙解释道:“请诸位稍等片刻。” 随即他也随邹明远进了内堂。 坐在右下手的师旷冶表情晦暗不明,他与一同旁听的陆蕴两人视线相交,一种荒谬的想法在他心中升腾开来。 邹大人内急是假,恐怕到后堂要见陆埕是真。 风风火火扑向后堂的邹明远,推门便道:“陆指挥使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了。” “来的还算及时。”陆埕坐在椅子上,他手边正放着些吃食:“先吃点东西再上堂吧,人来了就让他们等着。” “这...不太好吧。”邹明远额头开始冒汗:“都等着开堂会审。” 陆埕端起桌子上的粥小喝了一口,他道:“邹大人,前些日子北里的风光如何?可还喜欢。” “这...”邹明远头上的汗犹如暴瀑,一滴两滴落在绯红的官服上,很快晕成一团深色,前日他在北里喝花酒时不慎打死了花娘,想着钱也掏了,事情又做的很隐秘,应该都过去了啊,锦衣卫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着急,吃两口饭再上堂,后面还有人要来监督一二。”陆埕用筷子挑着盘子里的点心。 似乎为了应和他的话,门外立马就传来侍从的禀告:“大人,东林先生来了。” “这...”邹明远话卡在嗓子里,他挪动肥胖的身体缓缓落座,此事若是捅到万岁面前,恐怕他这个大理寺卿就要做到头了... “吃吧。”陆埕脸上带笑。 邹明远在陆埕有如实质的眼神中吞了一块点心,不知是点心太干还是他太紧张,一口下去卡住了嗓子眼,邹明远扣着嗓子矿灌了半壶茶水才缓了过来。 “大人,东林大人问何时开审?”门口侍从又报。 邹明远拍着胸口顺气:“马...马上。” “北里的风光可还好。”陆埕又问道。 “陆指挥使,令郎若是真的杀了人,我也保不住啊!”邹明远大倒苦水:“这事东林书院的人盯着,万岁...万岁意思也不明了,我不敢、不敢啊!” “东林书院的事情你不必操心。”陆埕也不强求:“今日会审你只需拖延时间,此事我自有办法。” “这事好办。”邹明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只要不是让他和东林书院的人对着干,拖延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做到的。 陆埕收到消息后连夜从卫所赶回京都,这才堪堪赶在会审前,陆荇那孽子虽然喜好惹是生非,但杀人这种事情他绝不会做。 此事也是他疏忽,叫东林党那群人盯上了。 “如果拖不到东厂的人来。”陆埕将语气放缓:“你这个大理寺卿也该当到头了。” “陆指挥使放心。”邹明远抹掉额头上的汗,并再三保证一定能做到。 陆埕面上带笑:“那就看邹大人的了。” 锦衣卫和东厂之间,不存在敌我,只要‘利益’给的足够,什么都有可能,曹醇那老贼,狮子大张口,借此事恨不得扯下他一块肉来,陆埕心里恨的牙痒痒,可又能怎么样? 还不都是家中那孽障惹的祸! 第三十八章 当世大儒 “之樊兄,你说邹胖子进去那么久干嘛去了?”谢绯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陆蕴:“该不会真的窜稀了吧?” “少说两句。”陆蕴皱紧眉头,他低声训斥道:“这里是大理寺,我们又在堂上,代表的可是国子监的脸面。” “哎呀,之樊兄你怎么就没你弟有趣,我就是开个玩笑嘛。”谢绯道:“再说邹胖子进去了好一会儿了,我们就在这里干站着,说两句闲话还不行吗?” -- 第46页 “不行。”陆蕴心不在焉道。 “之樊兄,你这样可没意思了。”谢绯抱臂。 堂上的人等的不耐烦,站在堂外凑热闹的人同样也不耐烦了,人群焦躁的讨论着。 “邹大人为何一去不回了?”穿青袍的儒生与同窗低声交谈着。 “似乎是肚痛?”另一人回道:“刚才邹大人不是讲他内急吗?” “我看不一定。”穿着绸衣的掌柜不赞同道:“肚痛也要分时间场合,去这么久肯定是因为别的事。” “你又不是邹大人,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为了别的事?”那两个儒生当即反驳。 “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对的?”绸衣掌柜也不甘示弱:“那啥庄子还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邹大人,你怎么会知道我说的不对?” 三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相互拌嘴,旁的人也乐的看热闹,甚至还会上去插两句话。 江半夏站人群中,这些吵闹声对她毫无影响,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堂上众人,尤其是师旷冶,他给她的感觉十分危险。 “你在看什么?”温热的鼻息伴并着低沉的声音在江半夏的耳边突然响起,惊的她不由自主的向旁侧身躲避,然而对方早已洞察到了她的想法,硕长的手臂伸出将她揽了个正着:“听说昨日你奉我之命,夜间去诏狱提审了崔奉亲母子三人?” 林嵯低声笑了起来:“假传我的意思,你胆子还真大。” 她想要转身,但肩膀却被林嵯按得死死的:“不要回头,大理寺少卿正在看你。” 江半夏闻言,假装不经意间缓缓抬了头,正巧和师旷冶打探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低头。”林嵯低声道:“别看他。” 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突然仰头,借着林嵯与她身高相差一头的优势,直接撞上林嵯的下巴,让林嵯吃痛松了压在她肩膀上的手。。 “大人的手,还是收回去比较好看。”江半夏凑近到林嵯耳边:“林总旗不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坐值,乔装出来作甚?” “那你又是出来作甚?”林嵯垂落的手虚扶上江半夏的腰。 周围都是人群,她不好发作,只得冷声道:“林大人有些逾越了。” “哦?”林嵯收了手,但身体却没有往后退,反而挨的更近,他的下巴就贴在江半夏的发顶上:“我以为你是喜欢的。” 江半夏当即冷笑了一声,她抬脚死死的碾上林嵯的左脚,那一脚下了狠劲。 林嵯吃痛轻呼道:“你这女人,下脚也忒狠了吧?” “我以为大人也是喜欢的。”江半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将林嵯的话原样还了回去。 林嵯吃了瘪,正准备找些话来打趣江半夏,人群就突然沸腾了起来。 “东林先生来了!” 儒生们激动的自发让出一条道,他们恭敬的站在两侧拱手作揖。 东林先生已过知命之年,鬓发花白,但身体颇为健朗,左右各跟着三名学生,白袍大襟的,颇为潇洒。 人群的视线随着东林先生不断移动,气氛一度高涨,尤其是读书人,能见如东林先生这般的当世大儒,简直三生有幸! 大理寺立马着人搬了椅子,师旷冶也迎了上去,他虽不是儒门出身,但对东林先生这种当世大儒,却也是十分尊重。 “东林先生安好。”师旷冶拱手作揖:“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尝一见,子繁此生足矣。” “少卿谬赞,在下不过一乡间山长而已,且又无功名傍身,当不得如此大礼。”东林先生回礼,其举手投足间疏疏朗如山间劲松。 众人不由得感叹,若是东林先生再年轻二十岁,此时的大铭将会是何种模样? 海清河晏?四海升平?亦或是天下来朝? 东林先生落座于堂下右侧,于陆蕴、谢绯等人同在一侧。 “哎,你弟弄死的就是这老头的徒弟?”谢绯凑到陆蕴耳边道:“一会要是骂起来,这老头你下得了手吗!” “谢绯。”陆蕴语气微沉:“东林先生乃是当世大儒,不得不敬。” 谢绯切了一声,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喃呢道:“道貌岸然之辈,切开也是黑心的。” 东林先生的待遇要比旁人好得多,大理寺专门还为他准备了热茶。 “缘何还不开审?”东林先生问他旁边的学生。 那学生也是刚来,正准备问一旁的应捕们,他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被从旁冒出的谢绯打断了。 “邹大人内急,后堂茅房去了。”谢绯声音洪亮,生怕东林先生年龄大听不清楚。 这一嗓子让那学生直接红了脸:“内急即可,何故加那二字...实在是粗鲁。” “我话有问题吗?”谢绯不觉道:“不就是说了个茅房嘛,茅房怎么了?难道你不上?”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那学生连道两遍有辱斯文,扭过头不愿与谢绯过多交流。 谢绯摊手,这些儒生就是酸。 在东林先生的再三问询下,大理寺的人才接二连三的到后堂询问,邹明远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他正了头上的帽子,又问一旁侍从衣服是否穿戴整齐了,等一切正妥当了,邹明远才缓步走出。 拖延时间嘛,当然是有技巧的,纵横官场数十年的邹明远,虽是个没什么油水的大理寺卿,但说话应承一套的还挺有自己的套路。 -- 第47页 当即他拖动肥胖的身体慵向前,对着东林先生就是一拜:“久仰东林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先生,才明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何意思。” “邹大人过誉了,老夫当不起此等称赞。” “您当的起。”邹明远立马道:“您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是我们天下读书人的风骨。” 拍起马屁邹明远可是一个顶两,尤其还引经据典的,让东林书院的人脸上笑意不断,堂外围观的读书人也都纷纷赞和,一时间大理寺内外一片和谐,颇有杏坛讲经的盛况。 “看来,咱家是来迟了。” 男人尖细且阴阳怪气的嗓音突兀的从人群后方传来,激的众人头皮发麻。 东厂...东厂的人来了! 第三十九章 闹事 尖帽褐衣白靴的东厂番子们挎着短刀,从人群中拦出一条道来。 曹醇一身红色内监服饰,边上跟着的是东厂的内侍,看样子是刚从宫中出来,而且走的还很匆忙。 东厂的人一来,底下的人全炸了锅,百姓们还好,管他什么东厂西厂的,只要不抓他们就无所谓,但读书人不一样,各个具是一脸愤懑,甚至有人悲呼‘阉党当道,国将不国’之类的言论。 “来人。”曹醇眼皮子都不带抬的:“将那多嘴的儒生抓起来,咱家倒要看看是哪些人在这里口吐狂言!” 番子们闻言立马提了刀冲进人群。 抓人这种事情全凭技巧,谁说了谁没说又不能挨个问,那就统统都抓起,总有几个是说了的。 番子们将视线全集中在读书人身上,一时间大理寺外嚎声漫天,乱成一团。 江半夏挤在混乱的人群中,她左右躲避着,借此机会甩开林嵯,逆着人群往外挤,曹醇的心腹内侍认识江半夏,见她在人群中挣扎的厉害,便不动声色令人将其带至空处,江半夏被夹在一群内侍当中,她面带歉意小声道:“麻烦诸位公公了。” “举手之劳。”那名内侍也是顺手做个人情。 大理寺卿邹明远见大理寺外乱成一团,他急的额头上开始冒汗,里面坐着东林先生,后堂又是陆指挥使,今日是个什么好日子哇!要这么折磨他! 邹明远当即思量了一番,提着衣摆就往外奔,他撇了脸热络的喊了一嗓子:“曹督主!” 他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您怎么来了,可是万岁爷有旨意了?” 曹醇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可不是吗,万岁体谅东林先生年龄大了,特派咱家一同协助会审。” “那真是...真是...”邹明远想不出措词,只得干巴巴道:“太好了。” “不过。”曹醇眼睛微眯,细长秀丽的眉毛皱起:“这些刁民,拥堵在大理寺外,实在是有碍观瞻。” “是是是,是有点有碍观瞻。”邹明远连说了三个是,他转头就对应捕们呵斥道:“还不快将门口聚众闹事的刁民赶走!” 大理寺的应捕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先走一步。 “还不快去!”邹明远沉了声音:“愣在这里干什么!” 应捕们这才动弹了起来,面对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实在下不了手,只得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假装赶人。 外面闹到沸沸扬扬的,堂上师旷冶坐不住了,那些个儒生们也站不住了,纷纷开始议论,东厂的人实在是太猖狂了!这根本就是将大理寺、将今上不放在眼里! 东林先生站起身来,他看不过眼,领着一众学生向外走,却被曹醇拦住。 “东林先生。”曹醇拱手,他面上笑容依旧,似乎那笑容天生就是戴在他脸上的。 面对虚情假意的曹醇,东林先生罕见的沉了脸:“曹督主,做事不要太绝了!” “怎么会。”曹醇笑容依旧,他一点也不恼:“咱家只是个阉人而已,做事比不得东林先生您。” 东林先生被曹醇的无耻之言气的说不上话来,瞪着胡子直喘气。 “没眼见的,还不快扶东林先生下去休息。”曹醇对着手底下的内侍斥道:“东林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有了好歹,你们这群奴才赔的起吗?” 他这招指桑骂槐用的如火纯轻,让跟在东林先生身后的学生们全变了脸色,各个面红如熟虾,愤懑之情浮于脸面,恨不得冲上前撕破那阉人的嘴。 当即就有东林先生的学生冲出:“曹督主,门外百姓并非什么刁民,您这样做,会寒了百姓的心!” 曹醇嗤笑了一声:“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出来指手画脚!” “这个...这个...”邹明远又开始抹汗,他连使眼色让人将那学生拉走。 “曹督主还请原谅则个,学生年龄小说话不中听,您里面请...会审就等您了。” “年龄小?”曹醇挑眉。 “这...”邹明远还想再求情两句,但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刺耳的声音打断。 “看来赶得正及时。”若是说曹醇的嗓音是尖细阴柔的,此人的嗓音就是刺耳的,像是那被掐着嗓子的公鸭。 曹醇转身望去,来人一身深色的内监服饰,个头不高走起路来外八字,一看就是个练内家功夫的。 “田金宝。”曹醇皱眉叫出来人的名字。 “曹督主许久未见。”田金宝拱手道:“前日干爹还曾念叨过你。” “你我是许久未见。”曹醇嘴角含起温和的笑容,但他的眼神却如数九寒冬:“那我回去得好好见见干爹他老人家。” -- 第48页 两人之间火药味十足。 “两位督主,时间不早了,会审...要不要开始?”邹明远凑上前道,他现在头更大,来了一个东厂也就罢了,怎么西厂的也来了! “那就上堂吧。”田金宝率先发话,他领着手底下的一干番子涌进大理寺。 曹醇随即也冷声道:“咱们也走。” 堂上气氛再度跌入冰谷,这时东厂捉人的番子们进堂禀告:“督主,那些儒生已经尽数抓住了。” “全都押起来。”曹醇冷着一张脸:“都好生打着问,问出是谁指使他们讲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 “是,督主。” “不过就是一些不懂事的读书人,曹督主何必这么认真。”田金宝开口道。 “那就更应该抓起来,读书人都不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曹醇扬声道:“那书就算是白读了。” ...... 大理寺着人搬了椅子给东西两厂的督公们坐。 原本东厂一家独大就已经让他们下面的人日子难过,如今又来了一个西厂,也不知圣上是如何想的? 田金宝坐在曹醇下手,他虽是西厂提督太监,但究其也只是个御马监监官,比不得在司礼监当秉笔的曹醇,所以只得屈就。 混在内侍中的江半夏,趁着曹醇与田金宝扯皮时,溜到一旁,她从后面戳了一下陆蕴,她压低声音:“之樊表哥,是我。” 陆蕴当即惊讶道:“江表弟,你怎么会在此处?” 他记得这个表弟在锦衣卫里谋了个差事,这会儿应当在值,怎么会在这里? 江半夏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她指了指堂上,示意陆蕴也不要再说话了,陆蕴只得压下心中的疑问向堂上看去。 只见崔奉亲母子三人被应捕们抬上了堂,那三人惨样十分骇人,尤其是崔母,身上的纱布全被鲜血浸湿,血淋|淋的一片,应该是刚才应捕们抬的时候碰裂了伤口。 堂下旁听的儒生们见此,各个面露不忍,此等惨状,难以直视啊! 更何况那地上躺着的还是他们昔日的同窗! 第四十章 开审 站在堂上的陆荇夜里虽然睡得不踏实,但是也好过崔奉亲母子三人,精神头看着不错,一双眼睛贼溜溜的瞟了一圈众人。 “你可知罪。”邹明远硬着头皮拍响惊堂木,心里不由得感叹陆指挥使的三子气度不一般,站在堂上这么久,面对的又是东西两厂的阉人,居然半点也不露怯。 看起来...倒有些像是会杀人的样子。 “冤枉,天大的冤枉啊!”陆荇立马夸张的喊道:“我在家呆的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被逮到大理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荇说完,又偷瞥了一眼站在一侧旁听的儒生们,除了他大哥和谢绯以外剩下的几乎都是东林书院的人,这样一看他心里就有了底。 “本官问你,崔白盛你可认识?”邹明远敷衍的问道。 “认识,当然认识。”陆荇自然道:“都是一个书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与崔白盛生前有过争吵?” “那哪里能算的上是争吵,顶多就是意见不统一。”陆荇哎了一声:“大人,你们该不会因为我和崔白盛吵了架就把我抓紧大理寺了吧?” 陆荇揣着明白装糊涂。 在等待开审的时候他就想了很多,这事来的莫名其妙,先是被人造谣分桃断袖,再是大理寺找上门来说他杀了人。 横着看竖着看都充满着阴谋的味道。 “胡闹!”邹明远拍响惊堂木:“崔白盛已死,你从实招来为何要买凶杀人!” 邹明远有心包庇陆荇,所以在审案时透露出了绝大部分的信息,就是希望陆荇不要说漏了嘴。 “天大的冤枉啊!”陆荇佯装惊讶:“崔白盛怎么可能是我杀死的,我和他远日无缘近日无仇的,又是一个书院的同窗,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陆荇你这个恶毒的人!”东林书院做旁听的一儒生激愤的伸出颤抖的手指控道:“崔兄虽然平时顽劣了点,但他只是踩脏了你的鞋,你却隔三差五的你就要找他麻烦,仗着你爹的权势,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高广业?”陆荇琢磨了半天道:“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把人家放心上,人家根本不记得你是老几,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 陆荇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两句话就成功的挑起对方的怒火,被叫做高广业的儒生顿时怒火中烧,当即跳了起来要打他。 应捕们见状赶紧把人拉住,但高广业尚在怒火之中,怎么能挡得住!稍有不查,就让他钻了空子,奔着陆荇扑去,撕打在一起。 “真是胡闹。”田金宝拨了拨茶盖,抬眼道:“还不去将人拉开。” 他手底下的番子闻言,立马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将高广业和陆荇强行拉开。 “这里是大理寺,可不是什么菜市场,岂容尔等在这里撒泼。”田金宝站了起来,他踱步上前单手捏住高广业的手腕,只听咔嚓一下,高广业当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这样不就好了。”田金宝阴阳怪气道:“曹督主我说的对吧?” 曹醇脸色阴沉,但也未有发作,只道:“说的有理。” “邹大人,可以继续审了。”田金宝坐回原位,他瞥向邹明远。 -- 第49页 “这就...这就审。”坐在堂上的邹明远坐立不安,这案子怎么审啊!左右都是为难。 正当他为难时一直没缓过劲来的东林先生开了口:“容老夫说两句。” “盛白是我的学生,平时虽然顽劣,但性格纯善,老夫认为此案先听其家人如何说,再做审理。” “东林先生说的甚有道理。”田金宝插话道:“邹大人何不先审一审崔奉亲母子三人。” “这...”邹明远顿了一下:“这也可。” 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奇怪,邹明远只得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崔奉亲,将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崔家母子三人,还能动还能说话的就只有个崔奉亲一人,他匍匐在地,表情惶恐异常,颤巍巍道:“是,大人。” “小人母子三人乃是江浙一带的丝绸商人,早些年家父上京都做生意,一直未归,除了按时寄些钱财,丝绸布匹的往来,我们兄弟二人就从未见过父亲,直到最近才听布行的老伙计讲父亲在京都有了外室还有一个同我们一般大的弟弟,就是崔白盛。”崔奉亲将之前在诏狱里说了不下无数次的供词又说了一遍。 “我们是前几日到了京都,那天是我们兄弟二人头次来京都,当时压了货还带着娘,就有人和我们讲崔白盛坠楼死了!让我们来认尸,这么多年未曾见过,根本没见过崔白盛长什么模样,想着都是兄弟就去了,没想到...”说到后面崔奉亲开始垂泪,似乎是想起自己在诏狱里的非人待遇。 “你是说崔白盛是外室之子?”一直未曾开口的师旷冶突然开口道:“可据本官所知,崔白盛的母亲是崔大健明媒正娶的正妻!” 崔奉亲在牢里将所有能被问及的问题都想了一遍,却独独没想到大理寺少卿会提这样一个问题。 他呆住了,过了半晌才道:“家母也是明媒正娶的。” 师旷冶站起身,他走至崔奉亲面前蹲下:“你说有人和你让你去认尸?” “是。”崔奉亲忐忑的心渐渐放下,终于问到一个他准备了的问题。 “那人长何样?是男还是女?”师旷冶追问道。 “是个男人,个子很矮,带着斗篷,我看不清模样。” “还有呢?”师旷冶盯着崔奉亲的眼睛,他突然拔高声音:“还有呢?” “还有...还有...”崔奉亲在师旷冶有如实质的威逼下,额头开始渗汗。 师旷冶突然笑了起来,笑完以后他怒斥道:“你,撒谎!” “大人...大人...”崔奉亲浑身抖了起来:“小的...小的没有说谎。” “在回答你母亲是否明媒正娶上,你想了片刻,但在问你是何人让你认尸的时候,你却条理清晰毫不犹豫,答案明显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小的...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崔奉亲膝行两步,他额头不住的触地:“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啊!半句没有假!” 而躲在陆蕴身后的江半夏悄悄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堂下正跪着的崔奉亲,没想到此人只是被问了两句就漏了马脚,果然是靠不住。 江半夏下意识轻触护腕上斜插的刀片,眼神阴沉的盯向堂下。 第四十一章 证据不足 师旷冶转身将视线投向被田金宝扭断了手的高广业,他问道:“你是如何断定是陆荇杀的人?” “他平日和崔白盛最为不对付。”高广业忍着断手的痛,咬牙切齿道:“除了他,还会有谁!” “可是据我所知,崔白盛是不小心坠楼意外而死。”师旷冶话锋一转:“根本没有人杀他。” “怎么可能是,怎么可能是自杀!”高广业情绪激动。 “你又怎知崔白盛是他杀?” “我...” 师旷冶彻底将高广业问的无话可说,他表情平静,转向堂上拱手道:“邹大人,此二人具无实言,无法再审下去。” 邹明远正两头为难着,师旷冶就递上话来,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啊!与其被夹在两厂之间,还不如先将今天这事糊弄过去。 “咳咳,既然如此...那此案就...”邹明远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 田金宝挥手道:“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上刑吧。” 当堂上刑的情况不是没有,但也只占少数,还没怎么问就直接上刑的,大抵也就只有厂卫们了。 “我说的...我说的句句属实。”高广业慌了,他没想到居然会当堂动刑!他可是读书人,有功名加身的读书人! “这...”邹明远用求救的眼神望向曹醇,这事要是真上了刑就说不清楚了。 曹醇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抿了两口:“大理寺的茶叶,滋味并不比宫中差。” “督主要是爱喝,下官着人给您包点儿?”邹明远立马接话。 “我看这茶叶也不必包了,过几日咱家还会再来。”曹醇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轻点桌子:“依咱家看,今日这案子根本没办法审,物证没有,人证又都是些满嘴胡话的刁民,大理寺做事好歹查清楚了再审。” “你说是不是,田厂公?”曹醇秀长的眉毛挑起。 田金宝脸色一变:“此事万岁下了口谕,今日不审恐怕拖久了不妥。” “这点田厂公不用操心,咱家会进宫禀明万岁。”曹醇面上勾出一抹笑容:“不会让田厂公为难。” -- 第50页 “如此...甚好。”这话几乎是从田金宝牙缝里蹦出的。 邹明远见事情说成了,他立马吩咐手下:“将这几人暂时收押,案子择日再审。” 堂下旁听的人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堂下旁听的谢绯不明所以:“怎么三两下的就不审了?” “证据不足。”江半夏沉声解释道。 “嚯!”谢绯被突然出声的江半夏吓了个正着,他低头望去:“小兄弟,你突然冒出来吓人啊!” 江半夏没有理谢绯,她转头对陆蕴道:“陆荇现在安全了。” 陆蕴跟着长出一口气,只要案子能拖着,他们就有机会找出证据,证明陆荇是被冤枉的。 “东林先生意下如何?”曹醇将话转向东林书院众人。 “既然此案存疑,如今再审的确不妥当。”东林先生由学生扶着起身,精神气比来时要差很多:“我只希望能查出白盛的死因,他是个好孩子。” 说完这些话,东林先生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陆荇:“当然,我也相信我的学生不会杀人,还望诸位大人能查出真相。” “东林先生,还请放心,大理寺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邹明远立马接道。 东林书院的人走了,田金宝带着西厂的人也走了,今日之事他心下多有不甘,但又无计可施。 曹醇呀曹醇,田金宝心里恨得牙痒痒。 “我们也走。”江半夏对陆蕴道。 再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用了,后面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 京都风物,四时不同,尤其是春季,正是天气回暖百花盛开的日子,街上游逛的女眷多了起来,各色衫子褶裙,衬得春意更浓。 “你们说今日这案子为什么审不成?”谢绯吊儿郎当的背着手走在街上:“别和我说是因为证据不足啊,人证可都齐全了。” “因为东西两厂之间的较量。”陆蕴回道。 “你是说此事?” “对。”陆蕴踌躇了半天:“必须要赶在第二次会审之前找到确凿的证据,否则...” “否则什么呀!”谢绯不耐烦道:“怎么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否则陆荇就会沦为党争的牺牲品。”一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半夏开口道:“不论他杀人与否。” “嘶。”谢绯搓了搓胳膊:“这么严重?” “此事说来话长。”陆蕴眉头皱的生紧。 “说来话长,咱们慢慢说呗。”谢绯叫来家丁吩咐了一番:“今日难得不读书,兄弟我请你们去游湖,到了晚上,画舫出来了,就更热闹了。” 谢绯一边一个的搂住肩膀:“咱们今日边说边喝,去去晦气。” 于此同时,曹醇被请至大理寺内堂。 陆埕迎上前来拱手道谢:“曹督主,今日多谢您出手搭救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曹醇道:“你我今日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陆埕当即笑了起来:“曹督主说的甚是有理。” “若不是田金宝插手,今这事儿就成了。”曹醇脸色瞬间拉了下来,那田金宝今日就是专门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无妨,只要拖住了时间,我儿还有救。”陆埕道。 西厂和东厂之间不光是明面上的争斗,说小了是后宫两位娘娘之间的龌龊,说大了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 锦衣卫能在朝中长立不倒,只因一点,那就是他们只效忠于皇帝,从不参与党争,陆埕深谙此道理,所以他不欲与曹醇有过多干系。 “去年兵部的账还未平,昨日曹丙烨又向户部递了折子。”曹醇缓慢道:“你说这字户部会不会签?” 陆埕面上不显,心里却骂了句老狐狸:“户部会不会签,要看内阁,在下只是一介小小指挥使而已,只听万岁的令抓人即可。” “我猜户部会签这个字。”曹醇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过几日,万岁就会遣人去西北暗查一番。” 陆埕跟着笑了起来,曹醇这老狐狸,原来是将算盘打到了这里,暗查的事情十有八九就要落到锦衣卫的身上。 第四十二章 游湖 日头才开始西斜,阳光飒沓着暖风铺陈而来,为往来游人渡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谢绯的马车停在了湖边,在一众游湖的马车中并不起眼。 波光粼粼的湖水,澄澈清透,两边翠柳朦朦胧的拢着一城青烟,游湖的画舫在落日十分纷纷挂上了各色花灯,斑驳烛火将湖水映出一片暖橙色。 有的画舫为了吸引游人,早派了乐师在船头弹奏。 乐声顺着暖风吹进游人的耳朵里,勾的人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怎么样?”谢绯拍着陆蕴的肩膀:“明日回到国子监,有你吹得了。” 陆蕴生性拘谨,又向来严于律己,这种地方他从未来过,此刻只觉得新鲜异常。 “我们先去包一个小船。”谢绯是这里的老客,该怎么玩他十分清楚。 “但凭谢兄安排。”江半夏回道。 她的视线一直聚焦在湖边结伴而行的游人身上,他们三三两两相携而行,轻言笑语顺着暖风飘到了她的耳边。 “走了,江兄。”谢绯从后面拍了一下:“看什么看的这么入迷?” 江半夏转身对他报以一笑,然后跳上了小船。 -- 第51页 逆着光,她全身被笼罩在一片柔和中,清凌凌的眼睛里啜满了笑意,好似这一湖春水。 “啧啧啧。”谢绯立马咂舌对陆蕴道:“你们陆家人都是怎么长的,陆荇那小子长的漂亮也就算了,又来了一个小表哥居然更漂亮!” “谢绯。”陆蕴沉声喊了谢绯的名字,形容一个男人用漂亮这两个字,十分不礼貌。 “怕了怕了,真是怕了你了。”谢绯嬉笑着转移话题:“艄公,给我们来点酒呗。” “客人是要喝老朽这里的酒?”艄公十分惊讶,看着这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不像是会喝船家糙酒的人。 “没错,就是要喝你们这里的酒。”谢绯将手中的碎银抛了过去:“有味道,再给我们哥几个来点花生就可以了。” “好嘞!”艄公接了银子就到船尾用泥炉温上了酒。 他们三人随意盘腿而坐,小船随波荡漾,湖光春色随之荡开。 “你们说今天东西两厂的人来大理寺凑的是什么热闹啊?”谢绯弹着衣服上的浮尘。 陆蕴沉思片刻,他不确定道:“东西两厂本身就是对头,或许此事东厂插手...西厂就闻风而动?” “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谢绯恍然大悟道:“前些日子我娘从宫里回来就说曹惠嫔恃宠而骄,惹得蒋贵妃大发雷霆,将万岁赏的东西全砸了。” “东西两厂这不就干上了嘛。”谢绯洋洋洒洒的分析了一圈。 “东厂和西厂如此贸贸然的对上...”陆蕴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些太草率。” 虽然他在国子监读书,但对朝中局势的了解大部分都是缘自国子监的老师和他父亲的讲解,从他们的谈话中得出,东西两厂的提督绝对不是什么好惹得货色。 先不提新上任的西厂提督,就拿东厂的曹醇来说,他就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要不然怎么能年纪轻轻的混进司礼监? 如此贸贸然的对上,完全不合常理。 “似乎是这个理儿。”谢绯也陷入了沉思。 江半夏突然开口:“你们忘了一个人。” 谢绯与陆蕴异口同声道:“谁?” “怀远将军。”江半夏迎着风立于船头,凝视着湖天交界的地方。 “曹丙烨那老匹夫?”谢绯惊讶道:“这老匹夫现在不是在西北与北蛮作战呢吗?” “前段时间曹丙烨的独子曹朗因杀人而入狱,案子虽未判下来但却是板上钉丁,但碍于怀远将军北蛮未定,案子一直没有判下来。”江半夏缓声道:“曹惠嫔此时的恩宠只是鲜花着锦,若是怀远将军战败...” “怀远将军战败,曹朗和曹慧嫔就会变成弃子。”陆蕴接道:“你是想说此事与朝堂有关?” “没错。”江半夏也不兜圈子,她转身看向陆蕴:“锦衣卫里指挥使一抓一大把,但真正有实权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而陆埕恰巧是就是当中拥有实权的那几个。 在锦衣卫的系统里,官阶地位并不能代表权力,掌握实权的人才具有话语权。 “你是说有人想要拉拢我爹?”陆蕴当即反应了上来,锦衣卫作为皇帝手中的刀,向来是不参加党派之争。 若是有人别有用心的拉拢,设计陆荇并将事情搞大,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会是谁?”陆蕴陷入了沉默。 此事还存疑点的是,东林党的人竟也介入了,他们的态度似乎也不太明了... “客人,酒好了。”艄公将温热好的烧酒放到托盘上端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碟卤花生米。 谢绯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叹道:“咱们先别愁,天塌下来了不是还有大人们顶着嘛。” “今日会审。”江半夏突然道:“恐怕东西两厂以及东林书院的人都是来做人情的。” 想要拉拢陆埕,这些人都在闻风而动。 西厂提督是个好松口的人?还是东林先生好说话?最起码据她了解的曹醇就不是个好说话的。 能在短时间内相互妥协,将案件拖后,其本身就充满了算计。 想要知道是谁下的手,陆荇的案子就需要抽丝剥茧,江半夏脑海一时间闪现了许多细节,她道:“此事还需细查,最好不要惊动这三方的人。” 陆蕴饮了一大杯烧酒,他不由得叹服,这个远方表弟对朝堂之事的敏感程度不亚于他爹。 “那我们三人就去查一查呗。”谢绯将杯子一扣义气道:“陆荇那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他有难,谢绯我虽然没本事,但为了兄弟我也要拼一拼!” “你不要跟着我们淌浑水。”陆蕴开口:“你家中的情况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谢绯是谢郡王的儿子,他祖父乃是大铭赫赫有名的异姓王,本身在朝中地位就十分尴尬,为了打消皇帝的疑心,郡王府从不参与朝政。 “别担心,那是我爹,不是我。”谢绯拍着胸|脯保证:“我可没我爹那么不顶事。” 说完他又凑上前,悄咪咪道:“放着小郡王的特权不用,难道等以后我被人踢下来了再用吗?” 第四十三章 唢呐 谢绯家中情况复杂,兄弟姐妹众多,他老爹谢郡王在家闲着,没事就纳几个妾,倒腾着生孩子,他们家都快生出一个卫所了,下面盯着他小郡王位置的兄弟多如过江之鲤。 索性,谢绯也看开了,自己就是个脑子笨的,到时候老郡王死了他弄不过那些兄弟就算了,趁着现在自己还是郡王世子先享受享受特权。 -- 第52页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嘛。”谢绯一口饮下杯中烧酒:“管别人作甚。” “谢兄说的是。”陆蕴也端起酒杯一口闷下。 此时天彻底黑了下来,画舫从烟柳中缓缓驶出,湖面灯火辉煌恍如白昼,京都弟子好夜游看花,选妓徵歌,奢靡之风在此处体现的淋漓尽致。 小船摇撸穿行在画舫中间,若是受邀亦或是对上诗词,画舫就会放下木板接人上船,这其中的玩法极端风雅。 “艄公,挂灯。”谢绯吩咐道。 “好嘞。”艄公从船仓摸出明角灯点上挂于船头:“公子是要去哪艘画舫?” “不急不急。”谢绯优哉游哉的举杯立于船头,他道:“我们先转一转,看看哪家的姑娘最可人。” 艄公应了一声,撑着船开始在画舫中穿梭。 “我记得小时候在南京时,跟着家中几个堂哥到秦淮河上夜游,两岸每一棵花树上都会挂一盏角灯,风吹起来,就好像一条要飞的火龙,十分绚丽。”谢绯感慨道:“如今十来年过去了,也不知何时还能再回去看一眼。” “秦淮美景虽美,但此处也不差。”陆蕴出声安慰道:“京都风物同样也是极美的。” 盘腿坐于船上的江半夏轻抿了两口杯中的烧酒,她仰头望向湖中,陆蕴的话回响在她的耳边,京都风物的确是极美的,这里的人也和她曾今见到的不一样,繁华迷住了人眼。 “别在这闷头喝酒,我带你们去画舫上玩。” 谢绯让艄公把船停在一艘画舫前,画舫上面的人立马伸了板子,几个小厮托着盘子走到小船上。 “公子还请先做一首诗。” “呦,今天改做诗啦?”谢绯一挽袖子,拿了托盘上的毛笔一挥而就:“写诗简单。” 他写完凑到江半夏耳边小声道:“小表弟,你随便写一写就成,这都是画舫玩的套路,专门为了迎合那些道貌岸然之辈的‘雅趣’,说到底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人都能上去。” 江半夏闻言,她扫了一眼谢绯写的诗,她下笔的手瞬间顿住了,雪白的宣纸上两行墨字十分清晰,即使是在昏暗的灯下,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孤枕难眠,愿求佳人一见?’ 这样胡写也可以? “别墨迹了。”谢绯夺过江半夏手中的笔并帮她写了同一风格的诗:“这样就成了,我们是去花钱享受,又不是去参加科举。” “几位公子请。”托着托盘的小厮将他们带上画舫。 一入画舫,璀璨的灯火几乎要晃瞎人的眼睛,随之而来还有扑鼻的香味。 谢绯深吸一口气,沉醉道:“这是茉莉香片的味道。” 立于一旁的少女捂着嘴笑了起来:“公子好鼻子。” “带我们去二楼找个好地,来桌席面。”谢绯熟练的将银子抛出:“再叫两个唱小曲儿的。” 接了银子,立马就有人热络的接待:“几位公子这边请。” 画舫二层视野开阔,湖面璀璨的光景一眼就能看全,陆蕴从上船开始一直都是拘谨着的,任凭谢绯笑了他几次,他也不愿让画舫上的歌女靠近。 “之樊兄,你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咱们寻欢作乐来了,把你却拘谨的不愿与我们顽乐。”谢绯连饮了两大杯酒,开始有些微醺。 陆蕴摇头,他并不喜欢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 见陆蕴说不动,谢绯又想叫江半夏来同饮,谁想他一抬头,就看到江半夏站在画舫外的甲板上,定定的盯着对面的那艘画舫。 “小表弟,看什么呢?”和江半夏混熟后,谢绯就跟着陆蕴叫表弟。 他见江半夏没有理他,于是也上了甲板,对面那艘画舫要比他们的画舫奢华也比他们的大。 “卫廖?”只着一眼,谢绯就叫出了名字。 同是京都的纨绔,卫廖此人谢绯深有耳闻,他不是被他爹关了禁闭,怎么又出来了? “他怎么在这里?”谢绯喃喃自语道。 江半夏盯着对面的画舫,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熟人卫廖而是画舫上的花娘,这些花娘们身姿轻盈,脚下步伐稳健,给人的感觉十分违和。 喝的半醉的谢绯趴甲板栏杆上,扯着嗓子喊,可惜他喊了半天,对面画舫上的卫廖也没听到。 两船之间隔得距离不是很远,但奈何夜风大,声音全被刮散了。 “来人,取本公子的唢呐来。”谢绯豪放的向后一伸手:“快些取来。” 唱小曲的花娘们面面相觑,唢呐? 谢绯见花娘们不动弹,他语气不善道:“磨蹭什么,快些取来!” 花娘们这才反应上来,去取了唢呐,这位客人的‘雅兴’非同一般呐。 一柄把长、头圆的唢呐被递到了谢绯手上,他清了清嗓子:“都听着啊!” 只见他铆足了劲,一声吹响,穿云裂石,震的画舫上正在演奏的乐师停了手,四面八方的视线纷纷聚焦在谢绯他们所在的那艘画舫上。 谢绯嘿嘿一笑:“这不就成了嘛。” 对面画舫上的卫廖果然站了起来,他举杯遥敬谢绯。 谢绯得意满满道:“等着吧,一会儿就有人请我们过去吃酒。”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卫廖就遣人请谢绯他们过船一叙。 “小郡王的唢呐声裂石流云呐。”卫廖一上来就恭维:“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声。” -- 第53页 “卫兄谬赞了。”谢绯嘿嘿一笑,他左右介绍道:“这是我俩兄弟江夏、陆蕴。” “卫公子。”陆蕴和江半夏拱手问好。 卫廖见到江半夏眼睛一亮,他连道:“幸会幸会。” “怎么,你们认识?”谢绯拍着江半夏的肩膀笑问道。 “我和卫兄乃是同僚。”江半夏嘴角含笑道:“曾一同喝过酒。” “那感情好,都是熟人。” 卫廖将他们让进画舫内,又让人重置一桌酒席。 “卫兄怎么今日想起到此处游玩?”谢绯无意问道。 同是京中纨绔的卫廖长叹一口气:“教坊我是再也不敢去了。” “怎么?”谢绯明知故问。 “就上次曹朗那破事。”卫廖猛灌一大杯:“你问江小兄弟,我们二人那天喝的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被大理寺的人拉走了,为此我爹还关了我禁闭。” 一直保持沉默的陆蕴闻言当即抬头看向江半夏。 “都是无妄之灾。”江半夏面色如常,她举杯道:“还好大理寺少卿明察事理,将我们放了。” “哎。”卫廖长叹一口气,其中酸楚不能道也。 第四十四章 落水 举杯换盏了几轮,喝的谢绯诗兴大发非要在甲板上唱白知退的《大乐赋》,拦都拦不住。 “拦着干嘛。”卫廖笑的前仰后合,他捏着根筷子轻巧瓷碗:“让他唱呗,等谢绯醒了他的大名就要在京都传遍了。” 惯是身经百炼的花娘们都臊红了脸,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不知臊的,当众唱艳曲儿,花娘们各个羞的用团扇遮住了脸。 陆蕴赶忙上甲板拉人,谢绯和他好歹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绯丢人。 “江小兄弟,还是你酒量好,喝了半天都没见醉的。”卫廖从盘子里捡了一块樱桃酥丢进嘴里。 “此处的酒都是些果酒。”江半夏举起酒杯放在鼻下轻闻“并不易醉人。” 她一直在观察这些花娘们,趁低头放酒杯时,佯装不经意碰倒矮桌上的酒壶。 黏土烧制的精瓷酒壶顺着矮桌直直坠落,江半夏眼神微眯,整遐以待。 果然,想象中酒壶落地的脆响并未传来,只见离的最近的花娘,无意识的一转纤臂,反手接住了酒壶,她将酒壶轻放于矮桌之上,等再抬头时,与江半夏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花娘不自然用手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她对着江半夏千娇百媚的颔首一笑,眼底的盈盈光泽在烛光的映照下分外动人。 下一秒,那花娘突然抽出鬓间长簪,对着卫廖猛掷过去。 长簪银质的光泽在烛光下泛出渗人的冷光,率先反应上来的江半夏当即将手中酒杯掷出。 咣当一声,长簪被打偏,直接没入矮桌,可见其锋利。 坐在主座上的卫廖被吓了个正着,他攀着柱子抖着腿要站起来,可脚下还没站稳头顶就削来一剑。 卫廖当即委身一滚,滚出攻击范围,他捡了地上乐工的长萧充作武器,加入打斗。 “这里交给我!”江半夏踹开迎面对上的花娘:“你带着了谢绯他们走!” 卫廖左右一看,他留在这里就是添乱,他咬牙道:“我带他们走,你小心!” 这些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他不走这群人是不会停下来的。 卫廖当即立断上了甲板:“走!” 画舫甲板上陆蕴架着醉醺醺的谢绯,满脸惊恐:“怎么走,走哪里?” 此时画舫已经行至湖中央,根本无路可走! 卫廖抓着陆蕴的领子:“会水不?” 陆蕴摇头,自小在京都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会水? “该死!”卫廖低骂一声。 画舫内,江半夏已与那群人交手数个回合,她抄起矮桌对着那群人横扫过去,拦在上甲班的路前。 花娘们视线相|交,当即立断道:“杀了这个挡道的!” 江半夏闻言将手中的矮桌抡圆掷出,这种檀木做的矮桌不是一般的沉,一圈抡下去,生生将那群人逼退了大半。 这群花娘的武艺不弱,几乎招招致命,如果正面对上,她也没有胜算。 江半夏半蹲躲避,借力后翻,拔出插在矮桌上的长簪,仰头一刺,金属没入血肉,发出碜人牙酸的闷响声。 那根长簪横着贯穿花娘的整个脖颈,江半夏借力拔出长簪,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她满身、满脸。 “还有人吗?” 染血的长簪被江半夏拿在手中把玩,她咧着嘴又问一遍:“还有人吗?” 剩下的几个花娘面面相觑。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竟撞破画舫二层的木窗,一跃跳下了湖! 江半夏冲上前去查看,就见这些花娘像浪里白条一样窜没了影。 “江夏兄弟!”卫廖扒在边上大叫道:“画舫被凿漏了!” 那群人应当早有预谋,船是提前被凿漏的! 江半夏扭身对着道:“你看着他们。” 她当机立断跳进湖里,冰凉的湖水激的她打了个颤。 在水乡长大的江半夏水性极好,适应了冰凉的水温,她一猛子潜进水里,便没了影,湖面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波浪。 卫廖扒在船缘上紧张的盯着湖面,不一会儿,湖面上浮起了几件衣衫,浓重的血腥闻顺着窜进卫廖的鼻孔。 -- 第54页 “表弟...他没事吧?”陆蕴颤声问道。 卫廖没有理他,他扯了明角灯挂在船边,视线则死死的盯住湖面,生怕错过细节。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江半夏从水中翻出,她对着卫廖喊道:“我叫了船家。” 情绪紧张的卫廖这才反应上来他们的画舫要沉了,他手忙脚乱的扯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谢绯攀在船尾,陆蕴则是攀在船头不敢动弹。 小船轻便,三两下顺风顺水的就划到了地。 艄公是个渔民,正巧被江半夏碰到了,听说有大船沉了,立马就划着船桨来救人。 “江小兄弟。”卫廖跳上小船,回身去拉还漂在水里的江半夏。 江半夏也不矫情,她借着卫廖的力攀上了小船。 水顺着她的衣服头发蜿蜒而下,她就着湖面去拧下摆。 “人抓住没?”卫廖冷不丁的问道。 “活人没抓住。”江半夏仰头对着卫廖咧嘴一笑:“死人倒是抓住了不少。” 说着,江半夏弯腰把手伸进湖里,借着烛光,卫廖看到她缓缓从水里捞出一根银钩,仔细一看并不是银钩而是那根被掰|弯的长簪,弯了的长簪上似乎还连着什么东西,她单手使了劲全提了上来。 连带着水,湿漉漉的看不出模样,卫廖将灯凑近,他突然向后退了半步。 竟是一串人头! 江半夏用手拨弄了两下,露出这些人头的脸,全是之前画舫上行刺的花娘,只不过这些花娘美丽的面孔此时已经被湖水浸的发白。 她伸手问陆蕴他们要道:“先给我件衣服。” 被吓到恍惚的陆蕴闻言连忙脱了身上的外袍,兜头抛向江半夏。 “本是想抓个活得问一问,没想到这些贼人挣扎的太厉害。”江半夏叹惋道:“只得下狠手,最起码留个尸,后面好查下去。” 卫廖心情复杂,和他一样心情复杂的还有陆蕴,虽然江半夏说的很有道理,但他们总觉得很违和。 船家从船尾拎了瓶烧酒过来:“喝点烧酒暖暖身子,春日的湖水还是冷。” 江半夏接过烧酒,一口饮下,烧酒火辣辣的下到肚里,四肢百骸才暖了起来。 “船家麻烦靠岸。”江半夏一抛酒壶,她扭头对着卫廖咧嘴笑了起来:“五城兵马司的人估计已经到了。” 第四十五章 上岸 虽然已经入了春,夜里风还是冷的,江半夏连打了几个哈欠,眯着一双眼睛望着灯火通明的两岸。 “进去坐着吧。”陆蕴抱着胳膊道:“外面冷。” 江半夏坐在船尾,她紧缩在袍子里摇了摇头:“我身上湿淋淋的就不进去了,再帮我再拿些烧酒来。” 见说不动这个表弟,陆蕴摇着头钻进篷里去找烧酒。 这是一艘普通捕鱼用的乌篷船,篷口还挂着冬天遮风用的棉帘子,那棉帘子脏的已经看不出花色了,在微弱的烛光下还泛着油光。 “我也喝点。”卫廖拿了三个破碗出来,招呼着陆蕴一起喝。 夜风顺着衣领可着劲的往脖子里钻,卫廖搓了搓手:“谢绯那斯醉得人事不知,我看把他抛进湖里他都不知晓。” 说完这些他又纳闷道:“我卫廖最近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竟派杀手来杀我。” 江半夏灌了一口酒,她摸出一块牙牌直接抛到卫廖身上:“这是从那些花娘身上摸出来的。” 巴掌大的牙牌上烫着火印,斗大的曹字猝不及防入闯入卫廖的眼帘,他望着牙牌上的字沉默了半晌,随后顺着水就将牙牌丢进了湖里。 牙牌落水只发出噗通一声响,后面便没了音。 “今晚的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卫廖沉声道:“落水只是场意外。” “卫兄你当今晚的事从未发生过,可是他们没有。”江半夏解了身上的袍子,抄起篷上的鱼叉。 随着她话落,小船忽然一沉,紧接着又浮了起来。 船上多了一个人。 卫廖骇然,当即他与江半夏视线相交,江半夏微微点头,他拉着陆蕴躲进篷子里。 咚咚,咚咚。 赤脚踩在船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江半夏躲在棉帘后面,屏住呼吸。 突然,一只苍白的胳膊伸进棉帘,对着江半夏藏身的地方抓去。 她当即用鱼叉一横,脚下使力将人撞出去。 借着昏暗的灯火,江半夏这才看清偷袭上船的人是何模样,来人身材瘦弱,果着的上身只见肋骨,仅在腰间围了一条红色的汗巾。 那人抬眼望向江半夏,将插在艄公脑勺后方的短刀拔出,带出一片红白,淅沥的喷溅在船板上,他松了手,艄公的尸体就挂在了船沿,露出半张死不瞑目的脸。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温度,抓着短刀就往江半夏的身上扎,而且速度极快,短刀几乎是贴着江半夏的脸插进船舱。 江半夏趁机翻进湖里,那人也紧跟着下了水,窜的奇快,很快就追上水里的人,拽着一阵猛扎,突然,他停下了动作。 将水里的人提起,凑近一看,竟是件衣服! 这时江半夏已经绕到那人身后,凭着蛮力直接锁住脖颈,那人突然反手一刺,短刀挨着江半夏的腹部划过,虽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也出了血,江半夏猛地向后仰去,整个人全沉水里,露出此人的胸|腹。 -- 第55页 站在船头准备多时的卫廖,举起鱼叉猛刺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溅出一片涟漪,湖面浮起一团深色并逐渐蔓延开来,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激烈的浪花扑腾了两下又重归于平静。 哗啦一声,江半夏浮出了水面并举起一截红色的汗巾示意卫廖拴在船头,她自己双手攀上船沿一个用力跃上了船。 江半夏捡了之前丢在地上的袍子将自己再次裹紧,她道:“我们得抓紧上岸,恐怕后面还会有一批。” 卫廖骂了句娘,当即抄起艄公的竹竿开始撑船。 躲在船舱里照顾谢绯的陆蕴探出了脑袋,他望着灯火通明的两岸,第一次深感读书无用。 * 另一边五城兵马司的人找了小船上湖上找人,结果陆陆续续捞上来的全是没了头的尸体,而且一捞四五个,越来越骇人。 “你说这湖里该不会有什么妖物。”五城兵马司捞尸的小卒小声道:“专门吃人头的那种?” “我觉得倒像是人干的。” “如果是人干的,杀人不留全尸...那得多大仇。” “咳咳...”捞尸的小卒突然咳嗽了一声,立马站直抱拳:“指挥大人。” 无城兵马司指挥范吉安见这些兵卒偷懒,他厉声道:“有时间偷懒,还不滚去找人!” “是,指挥大人。”那些兵丁们一溜烟的全散了。 范吉安眉头紧皱,小群王乘坐的画舫怎么就沉了?这让他如何上报,老郡王还不吃了他。 如今又从湖里捞出这么多无头尸,这样一想,范吉安心里不安的突突突直跳,该不会真的出了事? 正当范吉安一筹莫展时,他手底下的人突然来报:“大人!人找到了!” “在何处。”范吉安心里压抑不住的狂喜。 “就在前面那艘乌篷船上!” ... 卫廖将船撑到了岸边,他望着往这边赶得五城兵马司的人:“你说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么着急找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陆蕴摇头,五城兵马司的人出现的实在太突兀了。 “江小兄弟你怎么认为?”卫廖将视线转向江半夏。 “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再说。”江半夏回道:“目前最主要的是如何将这案子揽到锦衣卫手下。”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卫廖拊掌道:“只有到自己人手底下,我才能安心。” 江半夏几人想着五城兵马司只是底下的人来,没到来的人居然是指挥范吉安! 范吉安先对着谢绯拱手行礼道:“小郡王。” 被陆蕴搀着的谢绯闻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范...范大人?” 一旁的卫廖立马迎了上去“小郡王喝醉了,还请范大人见谅。” 范吉安是认识卫廖的,他道:“无事,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卫廖立马晦气道:“谁知道那画舫是怎么回事,竟然到了湖中央就沉了。” “我也是听手底下的人来报说画舫沉了,这才急匆匆的赶来。”范吉安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看范吉安的表现,他应该并不知道有人要杀卫廖。 江半夏当即拱手道:“指挥大人。” 范吉安这才注意到站在卫廖和陆蕴身后的江半夏,就见其解下拴在船头上的红色汗巾,猛地一提,从湖里拽了上来。 江半夏用力将汗巾上拴着的尸体甩到岸上。 “这...”范吉安捻着胡须的手僵住了。 卫廖抢道:“这是将船凿漏的贼人。” “就此一人?” “当然还有。”卫廖指着船头。 江半夏闻言将挂在船头上的银钩取下,那银钩下面沉甸甸的挂着一大坨,隔得远看不太清楚,于是她将那一串东西拖至范吉安面前。 “这些也是凿船的贼人。”卫廖扬声道:“不过已经将其就地正法了。” 范吉安让手下将角灯凑近,充足的光线下,那骇人的一幕便呈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坨东西全是用头发结在一起的人头!泡涨惨白的面孔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第四十六章 夜谈 范吉安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先将这些尸首运回五城兵马司。” “范大人,且慢。”卫廖拦在前面,他道:“这些人意图谋害谢小郡王,在下觉得还是移送北镇抚司比较好。” 卫廖一张口就胡掰,贼人的目标明显是他,他却将由头扣到喝的不省人事的谢绯头上。 “卫公子。”范吉安脸上带着笑:“此事就不要为难本官了。” 宰相门前还三品官,更何况卫廖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子,范吉安也不欲将这些人京中有权势的纨绔得罪透。 “不为难。”沉稳的男声突然从范吉安身后传来,他身旁反应上来的兵卒立马弯腰行礼。 范吉安转过身,就见陆埕骑在马上,脸色阴沉。 “下官范吉安见过指挥使大人。”范吉安当即抱拳行礼。 陆埕挥动马鞭,令手底下的缇骑们将地上的尸首抬走,他对范吉安道:“此事锦衣卫接了手,你们就不要管了。” “下官明白了。”范吉安拱手称是,他敛着眼眸,将视线放的很低,对上北镇抚司的人,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对不住了竹舟兄。 陆埕阴沉着脸扫向角落里的陆蕴和江半夏,尤其见江半夏身上还滴着水,他吩咐左右:“叫人抬顶轿子来。” -- 第56页 “父亲。”陆蕴硬着头皮上前。 “你且回去。”陆埕脸色不太好:“回去以后到书房等我。” 立马就有人将马牵至陆蕴面前,他翻身上了马道:“是...父亲。” 陆蕴不敢回口,他担忧的看向江半夏,而站在阴影里的江半夏摇头,示意他先走。 一看气氛不对,卫廖立马嬉笑着脸迎上前道:“陆大人,我就不在这里叨扰大人们办案了。” 说完,卫廖就立马带着岸上的家丁溜了。现在不溜何时溜,难道等着被陆埕死亡凝视吗! 陆埕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他调整马头转向江半夏道:“回去换身衣服,你也到书房来。” “是。”江半夏垂着头应道,此时陆埕明显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比不过沉默。 * 管家知道江半夏落水了,就让人抬了热汤。 江半夏一点点解下贴在身上的衣服,腹部的伤口露了出来。 平坦结实的小腹上,一道刀伤横亘其上,虽然未伤极要害,但耐不住创面长,用手轻按还会往外渗血。 她用布巾沾了点水将伤口处的血渍擦拭干净,又捡了些沸水煮过晾干的白布条将伤口缠住。 天色已晚,这个点没办法去医馆买伤药,只能等明天。 “表弟。”门外传来陆蕴的声音。 江半夏立马捞了件衣服往身上穿,她一边穿一边问:“何事?” “父亲是否也让你去书房找他?” “是。”她将腰间的腰带系牢,回手开了门道:“一起去。” “我正有此意。”陆蕴不好意思道:“恐怕此次要连累表弟你了。” 江半夏抬头看向陆蕴:“何谈连累?” “这次事情闹得有些大,父亲恐怕会训斥你我。”陆蕴一脸愧疚。 “就这事?”江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陆埕家的两个儿子性格南辕北辙,陆蕴怕他爹怕的要死,陆荇则是无法无天根本没把他爹放在眼里,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 陆府,书房。 陆埕饮了小半杯茶后,才将视线放到陆蕴和江半夏身上。 “坐。”陆埕让管家搬了两个圆凳给他们坐。 “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你们来?”陆埕缓缓放下杯子问道。 “爹...”陆蕴喊了一声爹,扑通跪到了地上:“孩儿不应该去那烟花之地游玩,一切都因孩儿而起,还请爹不要为难江表弟。” 陆埕左看一眼江半夏又看一眼陆蕴,他突然笑了起来:“我还未说是何事,你就开始替你表弟脱罪。” 陆蕴将脑袋垂的更低,心里想的全是‘作为兄长,没能带好表弟,实在有愧。’ “起来吧。”陆埕道:“我并未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江半夏端坐在圆凳上,她问道:“陆叔叔是如何知道画舫沉了?” 这是她心里一直存疑的事情,五城兵马司的人先到还可以解释为巡逻的人看到这边有画舫沉了就赶了过来,但作为锦衣卫指挥使陆埕,他知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有些违和。 陆埕捻住胡须,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可在那群贼人身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陆蕴想道:“唯一奇怪的是,那批贼人的目标全是是卫廖兄,要不是表弟挡着,恐怕...我们今日就要命丧贼人刀下了。” 越想越后怕,他又道:“这些人身手都不错,尤其是后面扒上船的那个男人。” 陆蕴提供的这些消息里,只有一条比较重要,那就是这群人的追杀对象是卫廖。 卫廖?吏部尚书家的嫡子,前段时间在教坊司掺和到曹朗案里的那个?追杀他作甚?陆埕脑子里一时间千回百转。 看着他爹沉着脸在思索,陆蕴小心翼翼的问:“爹,三弟的事情可有眉头了?” “你三弟的事情不用过多担心。”陆埕摆手:“你先回去休息,我与你表弟再说些话。” 陆蕴觉得这个问题若是不问明白,他根本无法安睡,于是他开口:“爹,今日东西两厂以及东林书院的人是否都是来保三弟的?” 陆埕猛地抬眼,他用审视的眼光重新打量陆蕴:“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是...”陆蕴心虚的视线与江半夏相交,他看到江半夏微不可查的摇头,于是他咬牙道:“是孩儿自己琢磨出来的。” “好好好。”陆埕连说了三个好子,他拊掌道:“我儿终于长大了,能看清这朝中之事。” “爹?”陆蕴脸上满是疑惑,心里却颇为震撼,表弟分析的竟然是对的! “为父问你,你可知你三弟为何入狱?”陆埕背过身,他在等陆蕴的回答。 三弟入狱实数冤枉,陆蕴又想起在小船上江半夏说的话,他斟酌道:“莫不是朝中有人想拉拢父亲您?” 陆埕走至桌前,他捡起还未写完的奏折道:“你分析的没有错,那我再问你,你可知背后是何人陷害的你三弟?” “这...”陆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是何人,他只得惭愧道:“孩儿不知。” 今天大儿子的脑瓜开了窍,陆埕一时高兴又多说了两句:“如今万岁虽在壮年,但子嗣不丰,大皇子年长、太子年幼、三皇子还是个奶娃娃,朝中势力亟需重新洗牌。”“你觉得东西两厂并存的情况是偶然吗?” -- 第57页 “当然不是。”陆埕自言自语道:“这些人都在盯着那个位置。” 他拍着陆蕴的肩膀道:“即使是知道也要装糊涂,我们陆家决不能淌这趟浑水!” 第四十七章 准备 北里灯火燃的正旺,孟竹舟斜靠在软塌上用香铲将青花乳足香炉里的灰慢慢压平,又挑了块玉片垫进去。 “先生...”跪在地上的黑衣女子浑身淌着水,将地淹湿一大片:“有负您所望,派去的人...全折了。” 孟竹舟没有抬眼,他从香盘里捡了少许龙涎香丢到玉片上,隔着火,那香似乎是化了,连冒了六七个小泡,浓郁的腥味顺着香炉散出来。 “我记得卫廖武艺一般。”孟竹舟将手中其余几味名贵香料依次丢进香炉里:“不至于让你们全折了。” “不是卫廖。”黑衣女子伏在地上,她的身体颤栗不止:“是一个矮个子的男人。” 一想起湖上那血淋淋的一幕,她抖的更厉害。 那双眼浸润在湖水里的眼睛,平静到毫无情绪起伏,她亲眼见那个人用长簪划开皮肉,创口深到|喉管完全被撕裂,连着的脊椎骨被直接拧断,那人轻松的仿佛是在拧衣服。 “矮个子的男人?”孟竹舟用香钥拨动玉片上的香料,腥味愈发突出。 黑衣女子补充道:“卫廖称其为江小兄弟。” 孟竹舟丢了手上的香匙,拿起一旁托盘里的丝绸软巾将黏了香料的指尖擦拭干净。 江小兄弟?他突然笑了起来,又是这个女人。 “不必自责。”孟竹舟面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出任务总会有意外。” 他蹲下身轻拍黑衣女人的脸:“闻香,你知道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先生?”闻香不解。 孟竹舟站了起来:“现在我们就是一步错,露出的马脚没有扫干净,别人就等着揪出我们。” “先生,闻香知错。”闻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睁着圆目道:“闻香下次不会了。” “回去吧,好好想一想。”孟竹舟沉声道:“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想想你含冤而死的满门,再想想今日牺牲的人,前面要走的路还很长,容不得再错。” “先生的话,闻香明白。”闻香眼眶里转着泪,她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退了出去。 香炉里的香渐渐浓郁,香气次第散发出来,冷冽的崖柏并着冰片的味道拢上鼻尖。 孟竹舟捻起袖子用手在香炉上轻扇,细烟丝丝缕缕的盘上他的手心。 “凌。”孟竹舟开口,吊在房梁上的凌悄无声息的落下。 “白面生也没拿下江夏?” 凌道:“他去了,但死了。” “死了。”孟竹舟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江夏,这个隐藏在锦衣卫里的女人。 * “坐近些来。”陆埕面色和蔼道:“之樊已经走了,不用太过拘谨。” 江半夏将凳子象征性的向前挪了点距离,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但眼里的疏离却做不了假。 “你这孩子。”陆埕笑道:“小时候来我们家上房揭瓦,将之樊打的到处告状。” 对于陆埕讲的事情她完全没有印象,但依旧做足了倾听的姿态。 “你父亲如果还在,他一定也不想你过的不幸福。”陆埕语气停顿:“再给陆叔叔一点时间,就将你从锦衣卫调出来,混在男人堆里终是不妥。” “你是个女孩儿。”陆埕语重心长道:“不是个男孩。” 江半夏将头微垂,这句话她听了不下数次,每听一次心里就会麻木一分。 “谢小郡王胡闹,你们就同他一起胡闹?”陆埕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这话不光同你说,同样也与陆蕴说过,我们陆家比不得谢家,禁不起折腾。” “半夏明白。”她颔首低眉。 “你明白就好,我是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陆埕眼里带着疲惫:“回去歇下吧。” “半夏告退,陆叔叔您也早些安置了。” 待她退出陆埕的书房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时间飞快,转眼四五日过去,关于陆荇的案子依旧毫无进展,连日春雨惊雷的京都,终于赶在春祭日前放了晴,天空澄澈异常,就连柳枝儿都翠的能滴出水。 春祭日乃是国之大典,半点马虎不得,司礼监、鸿胪寺等各衙门忙的脚不沾地。 作为春祭日太子的随扈,江半夏等人提前一天就被招至东宫,从领帽靴衣饰开始就折腾了大半天。 “江夏小兄弟,你看我这一身威武不威武!”何乔倚小心翼翼的捋平飞鱼服上的褶皱:“要不是胡九病的太重,我根本没有机会顶上来。 像他们这种锦衣卫里的小卒,若不是沾了太子随扈的面子,恐怕一辈子都穿不上飞鱼服,所以何乔倚格外珍惜。 江半夏将衣服正理整齐,她赞道:“不错,挺衬你的。” “卯时春祭日就要开始了,你说太子怎么还不走?”何乔倚随口道:“不是此次春祭日由太子主祭吗?不早些去安排?” 江半夏望着黑透了的天道:“不清楚,我们听上官安排就好。” 说完她靠在一旁眯眼休息,按理说小太子钦点她当随侍,为何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内监叫她过去?难道是中间出了差错? -- 第58页 江半夏暂时按下心中不安,她将春祭日行程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太子的仪仗会在寅时现行到北坛内具服殿准备祭礼,在这个时段大皇子和万岁会陆续赶到。 所以她能抓住的时间就只有这期间短短的一个时辰。 “起来了。”何乔倚用胳膊装了下正在闭目养神的江半夏:“兵部车驾司的人来了,估计我们要开拔了。” 兵部车驾司掌管仪仗,来人浩浩荡荡的将明甲、弓、箭、刀等一应物品堆在东宫的地上。 管东宫仪仗队的锦衣卫上官是个生面孔,最起码在她进到锦衣卫的这段时间里是没有见过的。 “想必是南镇抚司来的。”何乔倚瞎猜道。 “不一定。”没有权利的指挥使一抓一大把,谁知道谁是谁,或许又是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世袭公子。 那人身材高挑,站在一众锦衣卫当中还要高出半个头,他挨个将人点明,又令人发了仪仗。 何乔倚先领了东西,一脸八卦道:“这位上官一点官架子都没有,也不知今日能不能顶事?” “都是安排好的事情能出什么大事。”江半夏将软甲往身上套,正套了一半,就被人喊住了。 “谁是江夏?”内侍尖细又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东宫上空响起。 第四十八章 东宫 江半夏系好软甲,从人群中站出。 那内侍哎呦了一嗓子,直道:“太子召见你,跟咱赶紧走,别耽搁了事!” 被借调过东宫的锦衣卫们大部分都是认识江半夏的,好些个都挤眉弄眼的,让她抓住机会。 江半夏脸上挂着笑,小幅度点头回应。 “太子正在殿内生气,一会儿进去的时候脚步轻点。”那名内侍趋步急行,时不时的停下脚步等后面跟着的江半夏。 “多谢公公提点。”江半夏顺手将荷包塞进那名内侍手中,钱这种东西,虽不是万能的,但大部分时候都很有用。 “使不得,使不得。”那名内侍将钱推回道:“都是同家,如此做,太生分了。” 内侍中有认干爹的习俗,说是同家,这位应当也是曹醇的干儿子。 “公公认识我?”江半夏没有将荷包收回,反而强塞到对方的袖子里。 收了钱的内侍,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之前曾在东厂见过一面,我就在干爹跟前伺候着笔墨。” 江半夏恍然大悟,她问:“敢问公公怎么称呼?” “公公二字,当不得,当不得,同家叫我冯卜就成。” “冯公公,在干爹面前伺候,当得了这个称呼。”她笑眯眯的望着冯卜,眼里满是真诚。 她的话对冯卜很受用,碰到江半夏这样嘴甜的,自小进宫深谙怕马屁之道的冯卜都被哄得眉开眼笑。 “冯公公是如何到了东宫?”江半夏语气一转:“前些日子来东宫,并未见到公公啊?” “近日才调至东宫。”冯卜脸色一变:“时间不早了,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看到这个姓冯的太监变了脸色,江半夏心里就有了判断,恐怕这个冯卜被遣到东宫当值不是因为什么好事。 还未走进小太子的寝殿,就听到噼里啪啦的在砸东西。 “滚!” 冯卜看了一眼江半夏,连忙将脸上的笑容堆起,捻着衣摆小跑进殿。 “太子殿下,人给您带来了。”他弯腰哈背的凑到小太子面前:“您别气坏了身子,春祭日还需要您主持呢。” 冯卜被正在火头的上小太子一脚踹翻,八九岁的小孩没什么力气,但冯卜还是夸张的叫了一声。 “还不传人进来!”小太子收了袖子,气呼呼的坐在椅子上,整暇以待。 “奴才这就去。”冯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转身仰起脑袋,对着太子的大伴翻了一个白眼。 太子的大伴刘荣自太子出生起就一直跟着服侍,是长公主府里有头有脸太监,在东宫那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如今被一个新来的给了脸子看,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又不好发作。 江半夏跟着冯卜进到寝殿里,她拱手行礼:“小的江夏,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故作老成抬手道:“起来吧。” 东宫寝殿装饰的极其朴素,并没有江半夏想象中的雕梁画栋,比起承乾宫,这里寒酸的不是一丁半点。 坐在椅子上的小太子没有穿鞋,身上披着件寝衣,头发也未束起,小脸气鼓鼓的。 冯卜立马捧来祭服,膝行至小太子脚下:“殿下,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立于一旁的刘荣挤兑道:“到了具服殿再换也是可以的,殿下还先用点吃食,祭典要挨一天呢。” 两边你一言我一语,被夹在中间的小太子终于忍不住呵斥道:“都闭嘴!” “你来伺候我。”小太子抬手指向江半夏。 江半夏默声接过冯卜手中的托盘,将祭服捧至小太子面前:“殿下请。” 同是曹醇手底下的人,她与冯卜是‘同家’,帮谁明显一目了然。 刘荣被气的鼻斜眼歪,他站直了身阴阳怪气道:“殿下让你服侍,不是让你在这里干站着。” 坐在椅子上的小太子突然站起来,他眉头紧皱,一把抓过托盘上的祭服自顾自的套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从小陪他长大的刘荣也不喜欢新来的冯卜,这种厌恶的感觉与日俱增,让他就想对着干。 -- 第59页 “太子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还是让奴才来。”刘荣上前就要帮小太子捋平衣服上的褶皱。 小太子躲了过去,他道:“本宫自己来。” 刘荣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他陪着殿下一起长大,如今殿下竟厌烦于他,这种失落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小太子将祭服穿好后,江半夏很有眼色的上前帮其系腰带。 八九岁的孩子还没长起来,她只能蹲下去系,镶着玉石珠宝的腰带掂在手里有些重量,她将腰带从后绕至前,就发现小太子一直在盯着她的头顶看。 “有片花瓣。”小太子伸出手去捻那片花瓣,他将花瓣放进江半夏的掌心里,小声叹道:“是桃花呢。” ... 太子的仪仗已经准备妥当,随扈们列队整齐,衣摆上刺绣华丽的光泽,硬是破开浓厚的夜色,辉煌的灯火一路延伸至京郊。 穿戴整齐的小太子被内侍扶上了车舆,乘着夜色赶往日坛。 作为随侍的江半夏,骑着马跟在车舆旁,与她一同的还有其他东宫的随侍们,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则是每隔五步守一人,太子仪仗经过的地方全被隔起戒严。 江半夏控着马跟在太子车舆旁,夜风从她鬓边温柔拂过,京都的春似乎也不赖。 寅时三刻,太子的仪仗到了北坛内具服殿,小太子进殿修整,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冯卜拉住江半夏至隐蔽处:“刚才多谢你了。” 他新到东宫处处受刘荣的气和挤兑,在他眼里刘荣算是个什么东西,论资排辈,他在司礼监混的时候刘荣还不知道在哪里哭爹喊娘,仗着是太子的大伴就不将他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恶。 “冯公公客气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她道:“刚才的事情,我也看不过眼,刘荣公公做的过了头。” 冯卜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了一声:“刘荣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这些后来的,仗着长公主的威风,以为自己以后能跟着太子入主...” “冯公公慎言。”江半夏打断冯卜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不好。” “同家提醒的及时,刚才险些被气的昏了头。”冯卜气呼呼道:“你知道今日太子在东宫为何会发脾气?” “哦?”江半夏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愿闻冯公公提点一二。” 第四十九章 领饼 “指点不敢当。”冯卜将声音压低:“太子殿下前些日子甄选了一部分随扈,长公主不同意,为此大吵了一架。” “还有这等事?”江半夏佯装惊讶:“但我等也未曾收到消息说不用参祭?” “殿下不是不同意嘛。”冯卜咋舌道:“别看殿下年龄小,自个主意正的不行。” 冯卜凑近:“今日长公主派高校尉来补近侍的缺,殿下为此发了好大的一通火,所以后面才有我去叫你的事。”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头,难怪小太子会在寝殿里砸东西。 “咱进殿服侍去了,同家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要客气,能帮的都会帮到。”冯卜笑脸盈盈,全然没有之前愤怒的模样。 果然在宫里混的人,都有那三分变脸的本事。 ... 卯时祭典才开始,那时太阳升起,象征着大明神普照大地,春日已临万物复苏,一年吉庆。 春祭日乃是国之大祭,每逢甲、丙、戊、庚、壬年时由皇帝亲祭,其他年份由朝臣代祭,但今年的春祭日非比寻常,庆文帝令太子代祭,他只作观礼。 礼部为首的朝中老臣纷纷上书此事实为不妥,年逢丙寅,理应由万岁亲祭,怎么能由太子代祭!更何况太子年幼,无法当此大任,祖宗之法又于理不合。 庆文帝当时就笑了,他批道:一国太子,未来之天子,代朕祭祀有何不可?难道这天下还会易主? 仅此一句就将那些酸腐老臣怼的说不出话来,要是再反驳那可就是谋反大罪。 ... 此时才过寅时,少不了要提供朝食,光禄寺的人抬了两大篓的面饼,按人头一人两块,圆的是咸饼,长条的是甜饼。 江半夏跟着其他随扈一同到殿后领了面饼,她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尤其是咸的,里面一定加了猪油、油渣等物,咬上去酥软异常,味道鲜咸。 “江夏兄弟。”领了饼子的何乔倚见到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孔,他赶紧凑上前去:“怎么样,东宫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东宫并未为难我,多谢何兄关心。”江半夏瞧着何乔倚的眼神一直飘忽在光禄寺抬得大篓上,看样子是没有吃饱。 她将手中还没来得及吃的甜饼塞进何乔倚手中:“这里还有一个。” “这是你的朝食,我不能吃。”何乔倚连摆手:“我吃了,你就要饿肚子。” “我吃饱了。”江半夏捧着甜饼道。 “就那么一小块饼,你能吃饱?”何乔倚还是拒绝接受这块甜饼。 她见状将甜饼一分为二,自己留了一半,另一半递给何乔倚:“我吃不了那么多,一会儿还要到太子近前侍奉,这饼子可没有地方藏。” 何乔倚半信半疑的接过,他看江半夏咬了一口,自己也跟着咬了一口,蔗糖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炸开。 想说的话全被噎在嗓子里,何乔倚囫囵吞枣的将饼全塞进嘴里,舔完手指上的面渣还不忘说一句:“好吃。” -- 第60页 这边东宫的仪仗队原地待命休息,那边就迎来了大皇子的仪仗。 按照仪仗规格大皇子的仪仗要比太子差一些,但也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全候在北坛外。 “在看什么?”何乔倚顺着江半夏的视线望去,只看到一片攒动的人头。 “仪仗的队的马儿要拴在何处?”江半夏随口问道。 “马都停在北坛外进不来。”说完何乔倚又补充道:“那些个校尉们对他们的马宝贝的不行,昨天夜里就加了草料、豆子让马猛吃了一顿。” “为何昨夜让马儿猛吃?”江半夏不解。 “出行至京郊祭祀,不提前一天喂好,今天能给你走一路噗嗤一路,那味道多冲。”何乔倚有些不解道:“这是常识啊?” 江半夏呆住了:“那今日在北坛还喂马吗?” “当然不喂。”何乔倚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江半夏,他小心翼翼问道:“江夏小兄弟,你是不是没有养过马?” 马匹对大铭男儿的吸引程度不亚于着锦衣、食珍馐,所以何乔倚在侍候马的事情十分上心。 “我只养过驴。”江半夏淡定不下来了,如果不喂马,她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这件事情就会搞砸。 她陷入了沉思,也怪自己事先想的倒美,完全忽略了意外。 “哎!快看,光禄寺的人又抬了饼子来!”何乔倚用下巴指着还在冒热气的大篓子:“应该是给大皇子的人吃的。” 大皇子的随扈们开始陆陆续续的排队等待领饼子,寅时的天还是黑的不透光,火把烛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江半夏当即心生一计。 “渴吗?” “啊?”何乔倚被问住了,他被问的二丈和尚摸不到头:“似乎是有点渴。” 不问他还没有感觉,一问就觉得口渴异常,刚才吃的干饼还塞在牙缝里干的舔不出来。 江半夏脸上泛起莫测的微笑,她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走,我带你喝水去。” “啊?喝水?”何乔倚跟着站了起来,他怎么有一种上了贼船的错觉? * 具服殿内灯火通明,小太子斜靠在塌上闭着眼睛在补眠,到底是年龄小熬不了夜。 刘荣轻手轻脚的给小太子盖毯子,毯子还未挨上身,小太子就猛地睁开了眼,那目光犹如择人而噬的猛禽,吓得刘荣抖了手。 小太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面色不虞,若不是他还未张开,少了些威严,刘荣此时早就被吓跪了。 那种眼神,绝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所能有的。 刘荣立马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毕恭毕敬道:“殿下,大皇子的仪仗已至。” “皇兄来了。”小太子起身下了塌,他道:“还不去请皇兄。” “奴才这就去。”刘荣弯腰急退出大殿。 待刘荣走后,小太子冷声让殿内服侍的内侍、宫女尽数退去,他掩了烛火对着房梁小声喊道:“壮士可还在?” “壮士,可还在?”见没有人回答,小太子又喊了一遍:“壮士?” “何事?”沉稳的男声突然从小太子身后传来,吓得小太子险些跌倒在地。 待他转身寻找声音时,四周空荡荡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壮士?”小太子尝试问道:“你是阿母派来保护我的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烛花轻噗爆裂的声音,过了良久,他用手摸了摸脸,冰凉一片。 那是他的眼泪。 第五十章 派水 何乔倚跟着江半夏从具服殿后绕出,眼看着越走越远,他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光禄寺的人。” 江半夏尽捡着小路往北坛外走,她刻意避开人群。 光禄寺的人?何乔倚一头雾水,但看江半夏将脸板的正平,他被唬的也不敢说话,闷头跟着走。 给随扈们提供的面饼都是提前做好再运到北坛外的,为了保温篓子上面用棉被裹紧,等吃的时候不至于冰冷难咽。 光禄寺的人要将这些的面饼子送到北坛,就一定会用车,那么按照何乔倚之前讲的,马匹生畜都会被拴在北坛外,那么去那里找就一定不会有错。 平日人烟罕至的北坛,此时拥满了人,光是马匹就占了很大一片地方。 火把与角灯交相辉映,人影密密麻麻的映满了地,随着不断跃动的火光,每个人的脸都被打上夸张的光线阴影。 果不其然,在拴马的地方找到了光禄寺的人,他们用的是能载重物的牛车,上上下下抬了几大篓子的面饼,看样子后面还有。 光禄寺的人两两一组,吃力的抬着篓子往西南走,前面的人走的飞快,后面有几个抬不动的被落了下来。 “宫里今年是怎么了?”抬篓那人抱怨道:“往年春祭日都不由我们供食。” 和他搭档抬篓的人呸了一声道:“今年哪能和往年比。” “怎么说?” “太子今年主祭,万岁看重此事,所以才让光禄寺供朝食,要不然我们哪能这么多事儿。” 两人凑在一起准备再说两句时,篓子突然一轻,吓得他们松了手,而后还没反应上来,脑袋就一沉,直接晕了过去。 江半夏从后稳稳的拎住篓子,她瞥了一眼何乔倚道:“还不来帮忙。” 这下轮到何乔倚懵了,他的脑子停止了思考,呆呆的接过江半夏递来的篓子。 -- 第61页 未到卯时,天黑的一塌糊涂,江半夏将那两个光禄寺的人拖至树丛后,扒了他们的外袍,然后丢给何乔倚。 “穿上。” 何乔倚呆看着江半夏飞快的套上外袍,然后用那两人的裤腰带将人捆个结实。 “我们不是喝水去吗?”何乔倚问道。 “对。”江半夏将头上的帽子戴正,她复向前走了两步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讲:“快点穿上吧,一会儿引来人,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我...”何乔倚这才反应上来:“不是我-干的。” “那不一定。”江半夏咧着嘴笑了起来:“你还拿着光禄寺的篓子,怎么能说的清呢?” 何乔倚扫了一眼手上的篓子,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外袍,当即就做出了选择,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他捡了地上的袍子飞快的套到了身上,又发泄似的从篓子里掏出一块饼咬在嘴里哼道:“算你狠!” 江半夏唇边抿起一抹笑意,她很满意何乔倚的表现。 既然原定的方法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曹醇要整大皇子,至于过程又何须在乎,只要达到目的就成。 她让何乔倚拎着装面饼的篓子,自己到储水石缸挑了两桶水,然后将曹醇给的泻药一包分两半撒了下去。 既然畜生喝不到嘴,那就给人喝,想必效果也是一样的,这个量不多也不少,但绝对不会让大皇子的人好受。 她将头上的帽子往下压紧,几乎将大半个脸遮了去,江半夏压低声音:“想要活命,一会儿就少说,多做。” 何乔倚闷声道:“知道了。” 自己怎么就上了江夏的这艘贼船!真的要命!之前就不应该为了那半块甜饼跟她套近乎!何乔倚在心里谴责自己刚才贪吃的行为。 前面光禄寺抬篓过去的人已经将饼分完了,领头的人见他们才来,不由分说的斥道:“还不赶快!人都等着呢!” “是是是。”江半夏弯腰哈背的回道。 那人骂骂咧咧的带着手下的人走了,光禄寺的人本身就对今日这派朝食的事情心里不太舒畅,所以派完了就立马就走人了。 江半夏对何乔倚使了眼色,让他开始派饼,自己则提着加了料的桶站在一旁吆喝。 吃干饼本身就会口渴,但也不至于口渴到忍不住,可现在有人派水就不一样了,有水为何不喝?一会儿祭典谁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 于是一群人就呼啦啦的围上来喝水。 江半夏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注意周围,此处乃是大皇子随扈休息的地方,她不担心会有人误会喝。 装水的桶很快见了底,她和何乔倚拎着桶和篓赶紧溜了。 待走到暗处,何乔倚一把掀了头上的帽子,扇着风道:“想我何三爷,当初横乡邻时,也没这么爽过!” 刚才派饼时紧张到他全身冒汗,等静下来后才发觉浑身都湿透了。 “刺-激、刺-激真的是刺-激!”何乔倚连说三个刺-激,他望着江半夏憨憨的笑了起来。 寻求刺-激是镌刻在男人骨子里的东西,尤其是铤而走险去干一件危险的事情。 比起何乔倚的激动,江半夏要平静很多,她飞快的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露出里面的飞鱼服。 “江夏兄,你就告诉老何我,你是谁的人?”何乔倚小声问道,他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泽。 江半夏将篓踩扁顺手丢进石缸里,仰头微笑道:“知道了,就离死不远了。” 她的声音是介于女人与少年之间的嗓音,听上去好似春日新发的细柳,但何乔倚却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他屏住呼吸,调整了情绪,笑道:“是我多言了。” “你没有。”江半夏还是那副微笑的模样,她道:“以后你与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我生死皆系一线。” 艹!何乔倚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还是个人吗?见拉人下水,也没见过这样的! “不过。”江半夏压低嗓音:“跟着我,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用手拍了拍何乔倚的衣服:“瞧这衣服上的飞鱼多么精致,你想一直穿吗?再想想骑着高头大马的指挥使们,你甘心一直蹉跎吗?” 江半夏的话成功的让何乔倚陷入了沉思,他也是个有抱负、有血性的男儿,谁不想功成名就?谁不想万人敬仰! 可惜根本没有机会,单是从吃饱肚子上,每月那么点月费,何时能娶上老婆? “干//还是不//干?”江半夏徒然将声音拉高。 何乔倚咬牙道:“干,老子拼了!”最起码为自己的前程拼一回! 第五十一章 春祭日 北天门外等待参祭的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话题从早饭吃了什么到某某大人新娶的小妾层出不穷。 “马上卯时将近。”有人不免疑惑道:“怎么还不见万岁来?” “祭日乃是大事,若是误了时辰...” “慎言。”低沉雄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说闲话的人赶紧闭了嘴。 “殷阁老,何必同这些小辈置气。”卫贤笑眯眯的拱手道:“让他们多栽几个跟头就会说话了。” 殷知曾捋着花白的胡须,神色和蔼:“良文呀良文,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啊。” 卫贤扶着殷知曾小声耳语道:“听宫人说,今日万岁不会来了。” -- 第62页 “此事可靠?”殷知曾敛下眸子沉声问道。 “自然是可靠。” 庆文帝临时不来参祭的消息已经传至具服殿,小太子脸色阴晴不定。 “万岁身有急事不能前来,还请太子殿下见谅。”曹醇微微拱手。 庆文帝派曹醇来传达消息,为的就是安抚太子,体现他对此事的重视。 “父皇可还说了什么?”小太子有些不太淡定了,祭典马上就要开始,父皇说不来就不来,这让他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跌入低谷。 “这...”曹醇佯装犹豫。 “曹厂公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罪你的。”小太子开口道。 曹醇犹犹豫豫道:“今日万岁本是寅时就起了身,可惠嫔娘娘小产事发突然...万岁才决定留在宫中安抚。” 闻言,小太子默声了良久,他紧紧的捏住祭服宽大的袖缘,脸上强挤着笑容:“既然父皇有要事,祭典照旧举行就好了。” “殿下圣哲。”曹醇垂手行礼。 * 浩浩汤汤的参祭队伍从北天门行至日坛,文武百官按品阶文武分立两侧,硕大的日坛寂静无声,鸿胪寺执事官趋步至太子前奏请太子,随后锦衣卫传鸣鞭,引人序班,教坊司作乐。 太阳随着乐声缓缓从东方升起,辉光洒向祭坛,赤红色的琉璃砖坛面散出夺人眼球的光芒,一身红色祭服的小太子手捧祝板虔诚的跪于坛前,他浑身上下被朝阳渡上了一层金光。 奠玉帛,礼三献,乐七奏,舞八佾。 整套流程下来,小太子毫无差错,仪态姿态完美到无可挑剔。 “跪。”鸿胪寺官于外赞次第传开,文武百官纷纷面向日坛行三跪九拜之礼。 呼啦啦的一片人俯身跪拜,场面十分壮观。 江半夏随众人起身,她一眼就望见站于一侧司礼的曹醇,当即心下一惊,曹醇那老狐狸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祭日结束,她心里想的全是曹醇怎么来了? ... “大皇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内侍急匆匆的冲到大皇子面前。 “慌里慌张。”大皇子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灰尘:“能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大皇子完美的继承了庆文帝的身高,十七、八岁就足有八尺来高,但却消瘦的厉害,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一双眼睛细长入鬓,面上温和有礼,但眼睛里闪烁的精光却显露了他的野心。 “咱们的人全都...全都...”内侍嘴巴里像塞了核桃一样,巴拉了半天说不出来。 那话实在是...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吞吞吐吐的作甚。”大皇子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说出来让吾听听,是什么稀罕事。” 那名内侍用难以言喻的语气讲道:“随扈们...随扈们全都腹痛难忍!走不得了。” 大皇子冷嗤道:“不过是腹痛,如何走不得?我倒要看看能有多痛!” “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那名内侍擦着头上的汗,表情十分纠结。 “为何不去?”大皇子偏不信邪,他大步甩开内侍,径直走向随扈们待的北坛外。 还未临近,一股子屎臭味夹着酸腐的味道扑面袭来,大皇子的脸瞬间就绿了,甚至干呕了几声。 “殿下。”紧跟其后的内侍连忙递上手巾。 大皇子扯过手巾捂在鼻上,他蹙起的眉头无不在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 “怎么回事?” “禀殿下,似乎是今早光禄寺供的朝食有问题。” “似乎?什么叫似乎!”大皇子斥道:“光禄寺的朝食一定有问题!否则人能成这样吗!” 内侍惶恐道:“殿下息怒。” “去叫光禄寺的人滚来!” 立马就有人领了命去请光禄寺的人。 “你做的好事。”站在壝墙下的曹醇嘴角含笑,眼神戏谑的望着气急败坏的大皇子。 “半夏想着既然干爹想让大皇子出丑,何不用在他的人身上,那样效果也能明显点。”江半夏胡诌道。 “少在咱家面前耍心眼。”曹醇面上笑意不减:“你那点破事咱家还能不清楚。” 本来祭典结束后,江半夏作为太子的近侍要随着一起回城,结果不知道曹醇那老狐狸和小太子说了什么,她硬是被留下来。 理由给的也很充分,代太子焚烧祭品以敬大明神。 “咱家既认你做干女儿,就当你是亲人,在咱家面前说话何须藏头露尾。”曹醇道:“你父母家人新死,你以后就是一个人,咱家也是个六根不全的阉人,往后还要靠着你们这些儿女养老,说句不中听的话,百年之后都是要葬在一起的。” 江半夏低声回道:“半夏明白干爹的意思。” “我们才是最亲的人。”曹醇语重心长道。 她与曹醇的关系,分明就是强买强卖,但如今被曹醇这样一说,她有一种忤逆亲爹,当逆子的荒谬错觉。 “干爹,请您掌眼。”江半夏从怀里掏出一块牙牌,上面刷了苏木染红的桐油,颜色火红,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是那枚被卫廖丢进湖里的牙牌。 曹醇接过,拿在手里左右翻看,他抬眼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枚牙牌是从追杀卫廖之人身上得来的。”江半夏用简短的语言将那天画舫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 第63页 “你在怀疑,人是我派去的。”曹醇用的是肯定句,他屈指轻敲牙牌:“咱家虽也姓曹,但杀卫廖没有必要。” “那是何人要杀卫廖?”江半夏疑惑道。 曹醇摩挲着牙牌,思索了半天,他开口道:“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了。” 第五十二章 老大 春日的阳光越过壝墙明晃晃的打在曹醇的脸上,越发显得他冷漠异常:“能派的起高手,只可能是曹丙烨那老匹夫了。” 曹丙烨派人杀卫廖? 江半夏在心里重新将两个之间的关系捋了一遍:“莫不是因为教坊司一事,曹丙烨为了给曹朗脱罪,才出此下策?” 杀了当日所有知情之人,借此证据不足为曹朗脱罪?可这个理由怎么想怎么牵强。 她不由得将视线投向曹醇,望其能给个说法。 “此事单说简单,合起来全是阴谋。”曹醇突然又道:“陆埕三子之事你应该有所耳闻,会审时咱家见你也在旁听之列,你就和咱家讲一讲你的看法。” 江半夏沉吟道:“那日西厂和东林书院的人...甚至包括干爹您似乎对案子的审理并不上心,仿佛就像是走个过场,专门做人情来的。” “还是你聪颖。”曹醇越看越喜欢,他道:“咱家手底下的几个儿女,就属你心思澄透。” “半夏当不得此称赞。” 曹醇捻着菩提串儿,细声道:“朝中的事情好似天平,左右两边的人都在不断加筹码,恨不得逼死对方,像陆埕、卫贤这样的就是站在天平正中间的人,两边都想拉拢,若是换做你,你说该如何?” “当然是用尽一切手段,拉拢此二人增加己方的筹码。”江半夏道。 说到这里江半夏恍然大悟,不论是陷害陆荇还是追杀卫廖,究其内幕都逃不过利益二字,各方势力都在不断为己方加码。 曹醇冷哼一声:“你虽聪颖但过于心急,就拿曹朗案来说,若不是咱家替你顶着,你以为此事会善了?” “是半夏鲁莽了。”江半夏低头认错,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赌错了,朝中各方势力亟需重新洗牌,她做的只是搅混那潭水,趁机浑水摸鱼罢了。 “咱家也不是外人。”曹醇用手遮住日头:“有什么事尽管来报,不要自己瞎做主张。” “半夏谨记于心。”江半夏颔首称是,垂手站在原地目送着曹醇走远。 这老狐狸感情牌打的倒是好,难怪手底下的人各个死心塌地的。 ... 壝墙西门内的铁燎炉冒着浓烟,呛人的烟顺风刮得到处都是。 “江老大。”自从何乔倚决定跟随江半夏后,他就改口叫老大,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的诚心。 他一边往铁燎炉丢祭品一边吐槽道:“这祭品也忒多了吧?要烧到猴年马月去。” “江老大?”何乔倚等了半天没听到江半夏回话,他纳罕的扭头去看,就见江半夏解了护腕,正一板一眼的在挽袖子,阳光下那截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腕白的晃眼,好似霜塞雪。 有一句诗叫什么来着? 何乔倚琢磨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此情此景可不是就是‘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嘛。 江半夏弯腰将装祭品的大箩筐单手拎起,甚至还掂了两下,这让守在一旁的何乔倚目瞪口呆。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见江老大表演单手拎筐,但每见一次都让他震惊半天,这人简直是项籍在世,力能扛鼎!她的力气和那双细胳膊完全不搭啊! 江半夏拎了筐直接倒进铁燎炉内,烟闷的发散不出来,她瞥了一眼正在发愣的何乔倚:“去那边拿点灯油来。” “好的,老大。”何乔倚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去拿灯油。 有了灯油和江半夏一倒就是一大筐的本事,燎炉内热火朝天的烧了起来,原本要烧大半天的祭品,如今三两下的就烧完了。 “江老大,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何乔倚用手揩了把头上的汗。 “回城。” “啊?这就回城了?”何乔倚不可置信道:“没有什么别的安排了?” “你还想要什么安排?”她疑惑道。 “搞大事的那种?” 江半夏翻了一个白眼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先回城。” * 今日之事就是在打大皇子的脸,光禄寺的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清楚,他又不能臆断那些饼子真的有问题,气的大皇子回到府里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下人们小心翼翼的靠在墙边,生怕触着霉头。 “殿下!”内侍疾步走进前厅,连呼两声:“殿下!竹舟先生来了,就在门外!” 大皇子原本阴沉的脸色立马放了晴:“还不快请竹舟先生进来!” 一见他脸色好转,周围的侍从们当即动了起来,等孟竹舟到时,大厅里又恢复了一尘不染的模样,甚至连茶水都沏的刚好,足以可见大皇子府治下是何等严格。 “咳咳咳。”孟竹舟人还未近,就咳嗽了起来:“草民,见过大皇子殿下。” “来人,让厨房熬一盅川贝梨汤送来。”大皇子脸上挤着刻意和平的笑容,虚扶起孟竹舟。 他又令人抬来暖桌,拢了碳火放在孟竹舟脚下。 虽已过仲春,天气回暖,但对于孟竹舟来说还是太冷了,他裹着冬天的貂裘坐在暖桌前都不带冒汗的。 -- 第64页 大皇子使了眼色,立马就有侍从取出一方匣。 “这是新得帖子,乃是蔡君谟的《初春贴》,还请先生掌掌眼。”大皇子将方匣递出。 孟竹舟接了匣子但并未打开,他点着匣子直言道:“锦衣卫陆指挥使三子的事情是殿下出的手?” 闻言,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眼下心虚道:“先生,明知故问。” “此事,殿下做的不妥。”孟竹舟直言:“若是大理寺有心去查,殿下恐怕也摘不干净吧。” 大皇子沉了脸,神情晦暗不明,似乎是在思索,过了良久他道:“先生有何高见?” “殿下可以暂时先按兵不动。”孟竹舟伸手在暖桌上烤了又烤:“前些日子,曹朗一案来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如今殿下绝不能再贸贸然的出手,做些无端惹人怀疑的事。” 大皇子沉思片刻:“先生说的有理,此事只能暂且如此。” 侍女端着瓷盅装的川贝梨汤缓步行至孟竹舟身前,一双柔荑温柔的掀开瓷盖并贴心的将调羹放至孟竹舟伸手能够到的地方。 大皇子的目光在侍女与孟竹舟身上扫视了一圈,他叹道:“委屈竹舟先生屈尊于那腌臜之地,身边也没个可心人。” “殿下过虑了。”孟竹舟执起调羹面上带笑:“如今风云又起,在下呆在那里才最为稳妥,至于贴心之人,以在下之病躯体,不敢奢求。” 大皇子干笑了两声,将此话题揭过。 第五十三章 偷袭 连日雷雨放晴,京都近郊麦地里的麦苗也冒尖的窜了出来,染的一片翠绿,田野里扎总角的孩童们三五成聚的在放风筝。 暖风飘荡,风筝呼啦啦的顺着风全上了天。 江半夏眯起眼睛,迎着阳光去瞧这些个飘在天上的风筝,远的仿佛要飘到天宫、脱离红尘。 “老大喜欢风筝?”何乔倚夹着马停下,他也跟着江半夏去看天上的风筝。 “以前是喜欢。”不过那也是以前。 “我小的时候也在这里放过风筝。”何乔倚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一到春天,天天在麦子地里放风筝,就是为了看一眼皇家的仪仗到底有多威风。” “不过后来嘛,见多了也就那样。”何乔倚絮絮叨叨在讲自己当年的心路:“看再多,自己也不能成个什么王爷皇子的。” “也挺无聊的。” 他们在田边停的有些久,引起了放风筝小童们的注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锦衣卫来抓小孩啦! 麦田里三五成聚的孩童们呼啦啦的一片呈鸟兽状的全散了,一时间麦田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江半夏突然笑出了声,本应该怕锦衣卫的是那些当官的,而这些百姓却对锦衣卫们畏之如虎。 或许,这便是三人成虎的道理。 她轻呵一声,马儿似飞箭一般窜了出去。 “哎!等等,江老大等等啊!”何乔倚连忙扬鞭去追。 马蹄落地掀起飞溅的尘土,扬撒了漫天,惹得行人纷纷避让。 等回到陆府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江半夏栓了马望着府内阑珊的灯火在发呆,今天是春分,估计陆夫人她们正在赶做粘雀儿嘴,正当她想着出神时,突然背后一凉,锋利的匕首直抵到腰间。 她僵立在原地,对方就贴在她的身后,但除了冰凉的匕首外她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对方气息内敛,恐怕是个高手,对方只拿匕首威胁她而不是直接一刀毙命,证明并不想杀她。 江半夏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她将手上举以表示自己没有带任何武器,试探的道:“壮士能先放下刀吗?在下不记得自己有何处得罪过壮士的地方?如果有,还请壮士指出。” 过了许久,迟迟未见那人回应,江半夏大着胆子扭身去看,她刚一动,匕首随之贴的更紧。 她不敢大意:“壮士?有什么话,我们能放下刀再说吗?” 然而这次回应她的不是沉默,而是一声闷|哼,抵在她腰间的匕首明显松了,江半夏借机一个弯腰,靠着身体倒地的力道滚出对方的攻击范围。 她抽了护腕里的刀片夹在指尖,随时准备暴起。 等她站稳,就听到一声凄厉的喵呜声,回眼一看,她惊道:“侍剑?” 偷袭她的人居然是侍剑? 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铜钱死死的咬住侍剑的手,任凭对方用尽各种办法都无法将它甩开。 “铜钱!”江半夏伸出手一拍,死咬着侍剑的铜钱扑通一声窜了下来,奔着栽进她怀里。 侍剑收了匕首,他立在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一头浅淡的金发被拢上了朦胧的月色,目光冷冽的盯着江半夏。 江半夏罕见的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内容。 “陆荇没有事,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回来。”她直言道:“我并未食言。” 侍剑捏紧的手不断再往下滴血,铜钱咬的狠,伤口几乎贯穿了他整个掌面。 “我知道你担心他。”江半夏试图安抚侍剑的情绪:“但现在不是救他出来的时候。” 侍剑目光骇人,一时间两方僵持不下。 突然马棚传来响声,似乎是有人在牵马。 “马车套好了没?”徐管家的声音从马棚旁传来:“老爷等着出门呢。” 江半夏对着侍剑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她侧身贴在马棚旁去听徐管家的话。 -- 第65页 “大晚上的又是宵禁,老爷要去哪里啊?”侍候马的小厮一脸八卦:“该不会是背着夫人去北里快活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老爷是有要事,耽搁不起。”管家呸了一声:“你手脚麻利点,别在这里磨磨蹭蹭。” 侍候马的小厮哎了一声,牵了马去套车。 等马棚里声音渐消,江半夏才抱着铜钱从角落里走出。 她对着侍剑道:“你若要真想救陆荇,就在陆府安静的呆着,不要惹出任何事端。” 江半夏的语气十分诚恳,她又道:“我是陆荇的表哥,是不会害他的,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去问陆埕,他总不会骗人,再说我又打不过你,如果真救不出陆荇你再杀我也不迟。” 马棚里只剩马儿吃草料的咀嚼声,过了良久,侍剑缓慢抬手,他对江半夏拱手作揖后转身离去。 被江半夏抱在怀里的铜钱喵呜、喵呜的又长长的叫了几声,龇牙咧嘴的在挑衅那个被它咬伤的男人。 江半夏两手叉起铜钱,将它举高,现在的铜钱足有一只大狗那么大,被叉起的铜钱咧着嘴又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像是撒娇一样。 她用手掰开铜钱的嘴巴,锋利的獠牙呲了出来。 江半夏不由得纳罕,家猫也从未见有长这么大只,而且獠牙锋利的,这只似乎有点太不同寻常了。 她松了手,铜钱轻盈的窜到地上,围着她的腿在撒娇,长长的尾巴稍黑黝黝的。 “走了,铜钱。”江半夏喊了一声。 被唤到的铜钱喵呜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半步不离。 * 与此同时,承乾宫里灯火通明,却静的不可思议。 雪狐皮铺就的地毯上满是碎瓷,宫人们垂手退避两侧,各个都在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触了霉头。 “人还没来?”蒋贵妃闭眼斜倚在塌上,她用手轻按着太阳穴。 “回贵妃娘娘。”一旁的大宫女颤巍巍道:“已经...已经着人去请了。” 蒋贵妃没有发话,大宫女心下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嗒嗒嗒,殿外传来脚步声,听到脚步声大宫女长出一口气,她向后退去。 人还未至,就听曹醇问安道:“臣请贵妃娘娘的安。” 蒋贵妃冷嗤道:“还不滚进来!” 曹醇踩着地上的碎瓷矮着身进去:“娘娘息怒,为臣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气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蒋贵妃提高嗓音:“在我这里装糊涂!” “过来。”蒋贵妃扶着头冷声道:“给我揉一揉。” 曹醇闻言直起身,他单手撩开玉色纱幔对宫人们使了眼色,宫人们顺着两侧退避殿外。 第五十四章 举荐 他毫不避讳的与贵妃同坐一塌,骨节分明的大手按上蒋贵妃的眉间,并一寸一寸的抚平。 “娘娘感觉好些了吗?”曹醇低声询问。 “还是你会伺候人。”蒋贵妃拂开按着的手,她倚着软塌坐起,凑身向前半靠在曹醇的怀里:“那老奴才要是有你一半贴心,我也不会在乎什么曹嫔、张嫔的。” 蒋贵妃的手轻飘飘的点在曹醇脸上:“你也就这张脸能看。” “娘娘喜欢臣的脸。”曹醇漫不经心的捏住蒋贵妃涂了蔻丹的手:“那臣可要好好保护这张脸。” “你这张嘴贯会骗人。”蒋贵妃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曹醇闻言轻笑了起来:“在娘娘眼里,臣还算是个男人?” 细长的指甲缓缓刮过曹醇的脸颊,留下一条红迹,如那颊上斜红一般,平添艳丽。 “可不是。”蒋贵妃低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眼里就淌下泪水:“你可比那老奴才听话多了。” 曹醇递上巾帕,他也未言其他,只听蒋贵妃一人啜泣。 “想我年少时与他在锦官城初见,互许鸳盟,谁能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蒋贵妃出身卑微甚至低贱,当年庆文帝为了她闹翻整个朝堂,最后各方都退一步,这事情才算是揭过。 “我要害曹雨琴那贱人还需用手段!直接赐死就是。”蒋贵妃抹了眼泪恨恨道:“那老奴才的眼睛是被糊住了吗!” “娘娘何必与万岁置气,曹惠嫔的弟弟目尚在牢中,娘娘将其完全拿捏在手中,不怕她不肯乖乖听话。”曹醇轻声道:“况且万岁年龄也大了,后面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他的确是老了,而且老糊涂了。”蒋贵妃起身轻抚鬓边珠花,眼神狠厉:“是该让他把位置让出来了。” 等曹醇从承乾宫出来时,夜已至深。 他厌恶的掸了衣襟,一想起蒋贵妃那张涂了铅粉的老脸,他就忍不住作呕。 “干爹。”立马就有小太监端水、递帕、伺候更衣:“老祖宗请您司礼监一叙。” 曹醇接了帕子将手仔细擦拭干净:“备轿,去司礼监。” “哎。”小太监应了一声。 “等下。”曹醇顿了一下:“不用备轿,咱家走过去。” “是,干爹。”小太监跟着低眉顺眼的跟在曹醇身后。 夜露已经深,司礼监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小太监趴在地上一来一回的在抹地。 歪在炉边小憩的老太监满头白发,迎着炉火一点一点的。 -- 第66页 曹醇蹑手蹑脚的拿了毯子去盖。 “曹醇呐。”老太监缓缓睁了眼:“这么晚,你来了。” “干爹。”曹醇脸上挂着十足的笑容:“听说干爹想儿子了,儿子再晚都得来。” “我以为你尾巴翘上天了,瞧不起干爹这样的。”老太监掀开眼看着曹醇:“你跟了我有十来年,从小萝卜丁长到这么大,我曹博就算是养只狗也都会摇尾巴了!” 曹博从怀里摸出一本奏折丢到曹醇脸上:“瞧你那嚣张气,为了急着往上爬,上月杀了礼部尚书孙丘民的独子,如今又掺和进锦衣卫的的烂事里,我不计较你,可朝中这么多眼睛在盯着,他们不会看?你以为所有人的眼睛都瞎了吗!” 曹醇低着头跪在地上。 “你要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 “干爹,儿子错了。”曹醇以头触地:“儿子知错了。” “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进司礼监。”曹博叹气:“权利固然能让人迷失双眼,但你也不能失了你的心呐!” 曹醇望着头发花白的曹博,他的内心充满了煎熬,十来年的算计,步步都在角逐权利,这宫里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 “你今日也别嫌我话说的重。”曹博烤着炉火,语重心长道:“等哪一日今上殡西,干爹这条老命,还得靠你。” “儿子,明白。”曹醇跪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 * 昨晚江半夏与侍剑交了手,虽然后面化干戈为玉帛,但侍剑卯着一根筋将她盯上了,一大早就坠在她身后尾随,江半夏回看了一眼,只要不惹事跟着就跟着吧。 北镇抚司衙门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点卯的人热闹的挤在一起,等着听长官的安排。 “江老大,有人跟踪你?”何乔倚一见面就凑上来:“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人,要不要我替你收拾了他。” “不用管他,那是家中的仆从。”江半夏上下打量了一番何乔倚:“再说你也打不过他,何谈收拾?” 何乔倚当即被说的无话可说。 人群中左右逢源的林嵯格外显眼,她记得林嵯也在春祭日那天的随扈名单上,但当天并未见到他。 说起来,从那日会审起,就再未碰到此人。 “老大?”何乔倚叫了声:“韩百户找你。” 江半夏应了声,扶着腰间的挎刀走向韩百户。 “下官江夏见过韩百户。”江半夏抱拳行礼。 “你今日来的正好。”韩百户满脸喜色:“太子殿下向万岁举荐了你,天大好的事情。” 说到此处,韩百户又道:“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抓的准就能一飞冲天!” “江夏能有今日成就,都是仰仗了韩百户您。”江半夏恭维道。 “哪里的事。”韩百户拉近乎道:“此事还需你自身努力。” “哦?”江半夏露出不解的表情:“此话怎讲?还请韩百户指点一二。” 韩百户脸上喜色不作假,但却吞吞吐吐了半天:“太子殿下向万岁举荐你不假,许是太子年幼没有表达清楚,万岁一挥朱笔就将你提为小旗并暂调至大理寺协查陆荇一案。” “另有东厂曹提督做保。”韩百户又补充道:“此事已经板上钉丁了,若是最后案子审的好,少不了提拔。” 韩阙说到最后自己都尴尬了,这哪里是什么好事,分明就是催命符,依他看陆荇的案子就是个烂案子,左右判都为难人,小太子也是个拎不清的,提拔人哪里有这样提拔的?分明就是送人去死、与人做冤。 自己答应陆指挥使好好照顾人,结果整成这样,他有愧啊。 小旗手底下分管十人,韩阙在心里筹算了一番,决定抽几个有本事的跟着江夏去大理寺协查,这样也算得上是照顾一二。 “江夏谢过韩百户提携。”她拱手道:“下官升任小旗,斗胆想向韩百户要一人。” “谁?”韩百户捻着胡子,只要不过分,他基本都能准。 “何乔倚。” “何乔倚?”韩百户思索一番:“是林总旗手底下的何乔倚?” “正是。”江半夏微倾身子等着听韩百户的回答。 他左右想了一圈,这个何乔倚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批过去算了:“那此人就划归你管。” “江夏谢过韩百户。” 此事来的太过奇怪,小太子怎么会突然向万岁举荐她?她不过是锦衣卫里底层中的底层,举荐她根本无用。 还有曹醇那老狐狸竟出面做保? 第五十五章 小郡王 对于升任小旗一职,江半夏毫无之前的喜悦,反而心生压抑。 “恭喜老大升任小旗。”何乔倚拱手道喜:“晚上不请兄弟们去喝两杯?” “喝什么酒?”突然一颗脑袋从旁探出:“喝酒误事!” 何乔倚随口就接道:“误哪门子事?” “非也,非也。”谢绯举着玉骨扇骚包的打着风:“上次游湖喝大酒,害的我都未曾见到江兄勇斗贼人的英勇身姿!” 一提到江半夏勇斗贼人一事,谢绯就觉得混身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当时没醉能跟着一起上! 江半夏捏了捏眉心,她道:“今日也非朔望,谢小郡王不在国子监读书,跑来镇抚司作甚?” “哎呀。”谢绯夸张道:“当然是来谢救命之恩!” -- 第67页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江半夏:“我请祭酒将我派至大理寺历事,陆荇那小子的案子我管定了!” 国子监素来有监生历事的传统,但也是统一由吏部派往京都各衙门,江半夏不免有些疑惑。 “别这样看我,作为小郡王我还是有这个权利的。”说着谢绯又摸出一封信:“这是我托卫廖兄让他爹写得举荐信。” 谢绯屈指轻弹信封:“吏部尚书的脸面,大理寺还是要给的嘛,哈哈哈。”说完他干笑了两声。 “如此也好,你我在大理寺也好相互照应。”江半夏抬眼望着天色,已然到了晌午:“一起吃个便饭吧。” “那是自然,我和陆蕴是同窗又是发小,不照顾自己人还能去照顾别人。”谢绯脸上笑盈盈的晃着扇子,就连称呼他也从江兄换成了小表弟:“”就等小表弟你这句话! 因天气回暖,京都街道上挤满了五湖四海的人,各大酒楼有客云集,有时候还能见着几个黄头发绿眼睛的波斯人沿街叫卖,茶馆酒肆说书、卖唱的轮着来个遍,热闹极了,最令人心旷神怡的就是街上穿春衫裥裙的女眷们,笑语盈盈,擦肩而过时还会带起一阵香风。 “我知道有一家叫迎客的酒楼,味道不错,老板是江浙地方的人,想来能合小表弟的口味。”谢绯得意洋洋的介绍道:“在京都就没小郡王我没吃过的东西!” 何乔倚崇拜道:“那小郡王吃过毛鸡蛋吗?” “什么毛鸡蛋?”谢绯收了扇子。 “就是那种还没孵出小鸡的蛋。”何乔倚比划道:“里面小鸡还活着的那种,沾了椒盐生吃,吃起来还会吱哇叫。” “呕。”谢绯用扇子捂住脸做呕吐状:“你还让人吃饭不?那种玩意,我才不会吃。” 何乔倚委屈道:“小的以为小郡王遍尝京都美食,定是吃过毛鸡蛋。” “时间不早了。”江半夏早看出何乔倚是故意说出来恶心谢绯的,于是她转移话题道:“还去吃吗?” “吃吃吃!”谢绯立马开口:“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谢绯是个老饕,刚进到迎客楼,小二就立马迎了上来,连吩咐都不用就将他们请上二楼临街的厢房。 “上点你们店里的江浙菜,都要好的。”谢绯用扇点桌吩咐道。 “好嘞,爷您就放心。”小二麻溜的摆了杯子:“要喝点什么酒?” “别别别,酒就不要了,给我们来壶好茶。” “好嘞!” 迎客楼的二层厢房布置的格外雅致,高几上摆了花草,墙上甚至还挂着应景的字画。 “这瓷杯真精致!”何乔倚举着茶杯子赏看,杯里勾画着一朵绿水秋波菊,映在茶水里格外的好看。 再扫视这桌上的其他茶杯,每一只都不一样,凑在一起就是一套岁寒三友。 “这家酒楼的老板有心了。”江半夏打量完四周后感叹道:“这里的酒菜应当也不便宜吧。” “小表弟慧眼如炬啊。”谢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此楼乃是江浙有名的富商沈慎行开的。” 他举起茶杯,将杯子倾斜:“喏,就连我们今日喝的茶叶都是从江浙远运过来的新茶。” 对于从小生在京都的何乔倚来说沈慎行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但对于自小在南边长大的江半夏,此人之名如雷贯耳。 “原来是沈老板的店。”江半夏一副了然的表情:“那就难怪了。” “管他是谁的店,来了就吃,小群王我请客还能差了你们吗?”谢绯笑盈盈的捡了一筷子菜。 见着他动筷,江半夏他们也跟着动了筷子。 “那个...”何乔倚吃了一口,眼神就不停往窗外瞟:“老大,你们家仆从...站房顶上去了。” 正在夹菜的江半夏顿住了,她顺着何乔倚的视线去看,就见侍剑站在对面房顶上,正直直的盯着他们。 在这种目光的洗礼下,谁还能吃的下饭。 江半夏放了筷箸:“我去叫他。” 站在房顶上终究不是事,侍剑一根筋的脾气她可是深有体会,所以在叫人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陆荇的事情有转机了。” 侍剑就踩着房檐,拉风的从窗户翻进来。 他这一手功夫看的谢小郡王和何乔倚目瞪口呆,连呼:“高人!” 谢小郡王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以前见侍剑跟着陆荇那小子,也没见他动过手,没想到还是个高手。” “你是在为陆荇之事着急?”谢绯一语中的,他拊掌道:“放心这事有我小郡王插手,保准管陆荇那小子没事。” 侍剑跟了她一早上,估计早饿了,江半夏喊了店小二再添一双碗筷。 “都是自己人,坐下来一起吃。”谢绯毫不介意和下人同坐一桌,更何况他根本没有将侍剑当成下人。 何乔倚抓了半只鸡使劲往嘴里塞,活像几辈子没吃过肉一样,嘴里含混不清道:“别客气,坐下来一起吃。” 突然,他瞪大眼睛,张着嘴扣喉咙,表情十分扭曲,眼睛鼓的好像要掉下来了。 一看就是噎着了,江半夏捏起拳头就对着何乔倚后背猛捶几拳头,随着一阵咳嗽,一根细长的鸡骨头被何乔倚咳了出来。 “咳咳咳,老大你这是要锤死我啊!”被江半夏捶过的地方隐隐作痛,感觉骨头似乎都要断掉了。 -- 第68页 “下次吃饭小心点。”谢绯捂着扇子笑道:“没人和你抢。” 何乔倚憨憨的笑了起来,伸手又抓了一只猪蹄,他那点月费哪里够吃荤腥,还不如趁今日小郡王请客多吃点,下一顿肉谁知道在哪里。 这样想,何乔倚又是一阵狼吞虎咽。 第五十六章 旧相识 时至晌午,迎客楼内客来客往,热闹非凡,但今日热闹的有些过了头,争吵声沸反盈天。 “外边怎么这么吵?”谢绯烦躁的扇着扇子。 “应该是楼底下有人闹事。”嘴里塞着猪蹄的何乔倚见怪不怪道:“指不定是客人丢了东西和店家吵了起来,或者是有人吃霸王餐。” 谢绯一敲扇柄,推开门去看热闹,这一看他乐了:“嚯,举人公子为了女人和太监们对上了。” 如此博人眼球的新鲜事儿,引来了一大群凑热闹的百姓,密密麻麻的围在迎客楼门前,再加上谢绯这一嗓子的呼喊,二楼雅间的人也全冒出头去看。 “杨举人,你这事就做的不地道了。”圆脸太监阴阳怪气道:“干爹的女人你也敢动!” 跟在圆脸太监身后的太监们纷纷附和道:“就是的,干爹的女人你也敢动!” 原先不打算凑热闹的江半夏,被谢绯拉了出来,她往人群里一瞧,还全都是熟面孔,那几个闹事的公公正是曹喜手底下的。 “看到了没,站在中间穿白衫的女人就是周馥馨。”谢绯半遮脸道:“当年京城双姝之一。” “她不是被充到教坊司?”江半夏问道。 “人是充到了教坊司。”一旁拿着猪蹄的何乔倚插话道:“老大,俗话说的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周姑娘这么漂亮,当然欣赏她的人就多咯,前段日子有太监将她从教坊里要走了。” “要走干嘛?”谢绯疑惑道,太监要女人干嘛? 何乔倚笑的贼兮兮的:“当然要走当老婆啊!这杨举人也是个厉害的,这么明目张胆的下了手。” 楼下的争吵还在继续。 被围在正中间的周馥馨一直在抹眼泪,她替杨举人辩解:“诸位公公误会了,这是我表哥,远从开封来赶春闱,只是吃顿便饭。” “干娘,您就别折煞我们这些儿子了,儿子们可当不起您这礼。”圆脸公公掐着兰花指:“您就想想该怎么和干爹交待。” 跟在其后的太监们得了眼神,立马上前去拉扯杨举人。 “你们干嘛!”杨举人挣扎道:“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们怎敢!” “还请举人老爷过府一叙,和干爹解释清楚。”圆脸公公尖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别让我们这些人为难。” 饱读诗书,精通孔孟之道的杨举人,从未遇到如此难堪的事,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的声音犹如无形的刀,刀刀锉在他的身上,气的他脸红脖子粗,但却拿这些个太监无可奈何。 谢绯叹了句:“想当初京都少年的梦中人,最后竟嫁了一个太监,世事无常呐。” “我觉得挺好的。”啃猪蹄的何乔倚道:“教坊司不是人呆的地儿。” 两人还在相互斗嘴时,江半夏已经下了二楼,她挤进人群挡在周馥馨面前。 “这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圆脸太监尖着嗓子道:“该不会也是来管闲事的吧?” “在下并不是来管闲事的。”江半夏向前走了两步,离那圆脸公公极近,她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带着你的人滚!” 圆脸公公当时就来了火,这人凑上来骂他作甚? “曹喜公公今日当值,你们就不怕他下值回来收拾你们。”江半夏将圆脸公公衣襟前露出的银票一点一点的塞了回去:“收了别人的钱也要适可而止,京都脚下事情闹大了,就收不了场了。” 圆脸公公一愣,瞬间反应了上来,立马脸上堆笑:“多谢小公子提点,还问小公子高姓?” “在下姓江,与你干爹乃是旧相识。” “原来是江公子,今日之事多谢提点。”他拱手道谢后转身对杨举人道:“今日的事就先放过你,有些事情人在做天在看。” 说完圆脸公公就带着那群太监呼啦啦的涌出迎客楼,留下一群不明所以的围观百姓。 “厉害呀,小表弟。”谢绯从二楼下来:“你和胖太监说了什么,人就被打发走了?” “没说什么,只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罢了。”江半夏将视线转向一直在垂泪的周馥馨和气的几乎快要昏厥的杨举人:“请二位上楼一叙。” 她对曹喜这个人谈不上有好感但也谈不上厌恶,但如今她与曹喜同是曹醇手底下的人,利益相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该怎么做,她心里还是有决断的。 江半夏打量着正在垂泪的周馥馨,她道:“在下记得周姑娘是在教坊西院,如何与宫里的公公认识?” 周馥馨依旧不言不语的站着垂泪。 见周馥馨不肯说话,她又转问杨举人:“杨举人又是如何和公公们有了口角争执?” 一被问起,杨举人就气的不行:“表妹家中遭难,无奈没入教坊,本就身世凄凉,如今还要受那阉人欺凌!实在可恶!” “所以你就和那群太监动了手?”谢绯扇着扇子道:“然后被人家围殴了?” “没有动手。”杨举人泄气道:“他们是突然出现的。” -- 第69页 “哦,那就是人家上赶着来打你咯。”谢绯分析道:“不过说实话,你表妹既然已经决定跟了人家,你再过来说什么都晚。” 谢绯的话虽然很欠揍,但切中了关键。 只会垂泪的周馥馨和不明所以的杨举人,看着这两人头就大,江半夏冷声道:“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刚才那位公公也答应我不再追究。” “你们二位。”江半夏深深的看了一眼周馥馨:“自己做的选择就自己走下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周馥馨捏着手帕,目光躲闪。 看她的反应再结合曹喜手底下太监收钱办事的态度,估计这里面的水还深的很,稀巴烂的事情,江半夏实在懒得管,麻烦就抛给曹喜,左右周馥馨也是他的人。 再说另一边被江半夏打发走的公公们,围在一起商讨对策。 “你说咱们收钱替殷阁老的孙子教训杨举人的事,干爹应该不会知道吧?” “咱们都不说,干爹从哪里知道。”圆脸太监将银票凑到鼻下狠狠的吸了一口:“这事,你们都把嘴缝仔细了,干爹要是问出来,咱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可是,这事扯上干娘,万一她回去再和干爹吹枕头风...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圆脸太监翻了个白眼:“恐怕她连怎么开口都不会,仕宦人家的女儿最讲究那一套清白说,即使发生了什么也只能打断牙齿自己往下吞。” 说到这里一群太监们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放心,这事一定不会让干爹知道。”其他太监纷纷保证:“要不然下次有赚钱的好事,人家也不会再来找我们。” 圆脸太监笑得眼睛迷成一条:“那就回宫。” 第五十七章 历事 大理寺门前的梨花开了,一簇簇的团在树上,如雪似云,随风荡开又如江上雪浪,浩浩荡荡。 “好香啊。”何乔倚叼着葱油饼伸手去接花瓣,他把接到的花瓣一股脑的全塞进嘴里,混着葱油饼吃下肚:“老大,咱们来的是不是有点早?” “已经过了卯时,不早了。”江半夏将她早上骑来的驴子拴在了拴马柱上。 大理寺守门的衙役打着哈欠缓缓将门推开,早晨还是冷,但毕竟到了春天,再冷也不冻手。 “几位大哥。”江半夏出声道:“烦禀大理寺卿邹大人。” “你是?”守门的几个衙役见来人一身青绿色棉质曳撒,除了长得白净点,一股子穷酸味,所以态度很敷衍。 守门的衙役扫了一眼道:“门口等着,邹大人还未到。” “可是此时已过卯时?”江半夏问道:“邹大人缘何未到?”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都和你说了邹大人没有到,没有到!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怎么知道大人为何没有到。”守门的衙役不耐烦道:“让你等,你就等着,哪来的废话!” “怎么和老大说话的!”何乔倚从后面冲了上来:“就算邹大人没有到,也好歹请我们进去坐一坐。” 那衙役扫了从上到下将何乔倚打量了一遍,嚣张道:“你配坐吗?” 何乔倚直接怒了!抡了拳头就要捶人,但拳头还没抡起来就被江半夏拦住了。 她唇边带笑,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串钱到衙役手中:“是我手下鲁莽了。” “没事没事,小哥乃是真性情。”收了钱的衙役脸上能笑出一朵花,连态度都变了:“邹大人确实不在,不过少卿大人已经到了。” “那就转交少卿大人。”江半夏漫不经心的抬眼道:“就禀我们是北镇抚司奉命来协查案件的。” 收了钱的衙役拿文书的手一抖,心下大惊,怎么是锦衣卫的人! “赶紧去吧。”江半夏轻描淡写道:“别耽搁了时间。” 江半夏笑的越是温和,衙役心里就越发毛,那串沉甸甸的钱串揣在怀里犹如烫手山药。 “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守门衙役尬笑了两声:“这钱小人实在不能收。” 守门衙役将钱串抛回江半夏怀里,他一溜烟的跑进大理寺报信,仿佛后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在追。 “老大高明。”何乔倚竖起了大拇指。 “咱们是来大理寺协助办案,不是来惹事的。”江半夏将钱串重新塞回荷包:“还是和气点。” “哦~”何乔倚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按理说小旗应分配十人,但案子赶的匆忙,她没那么多时间等人配齐。 “您请。”衙役很快就从里面出来:“少卿大人正在里面等着。” 那衙役恭敬的将江半夏带入内堂。 卯时刚过,晨光熹微,一丝一缕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入屋内,师旷冶睡眼朦胧的披着一件外衫。 他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蜡烛几乎快要烧尽,显然他这一夜都没怎么睡。 “师少卿。”江半夏拱手行礼。 师旷冶将文书递还给江半夏,他笑道:“我们还真是有缘。” “与大人有缘是下官的福气,以后还请大人多加指导。”江半夏接过文书,她正准备再问些案件进展,门被人从外敲响了。 “邹大人,在吗?”谢绯扯着嗓子:“在就吭声啊!” “小郡王,小点声!邹大人不在。”衙役声音急切:“里面是少卿大人。” “师少卿?”谢绯哎呀道:“那也行。” -- 第70页 他准备再敲门时,门被师矿冶从里面打开了。 师旷冶轻皱眉头,但总体来说他脸上还是带笑的:“谢小郡王。” “少卿大人。”谢绯连忙行礼。 引人进来的衙役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师旷冶将谢绯延请进屋。 “哟!小表弟,你来的真够早啊!”谢绯望见江半夏,惊讶道:“我本想着我是第一个来。” 江半夏微笑示意谢绯闭嘴,小郡王是个热心肠没错,但此处乃是大理寺,他们初来乍到还是少说为妙。 “小郡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师旷冶耐着性子接待谢绯,他向来对这些靠荫蔽的二世祖们敬谢不敏。 谢绯忙从袖子里掏出两封举荐信:“我是来大理寺历事的。” 两封分别来自国子监和吏部的举荐信一一摆在师旷冶面前,他微皱眉头将信从上扫到下。 “师少卿,您看我要去哪里帮忙?”谢绯捏着扇子探身问道。 “此事还须等邹大人来了才能定下。”师旷冶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在下做不了主。” “怎么就做不了主了?”谢绯纳罕道:“这大理寺邹大人之下可不就是你,如今他没来,你随便安排下不就完了。” “还请谢小郡王海涵,此事在下真的做不了主。” 师旷冶靠着一句他做不了主就将谢绯与江半夏打发了。 等坐到茶室等邹明远时,谢绯越想越不对劲。 “师旷冶在糊弄我们!”谢绯狠拍桌子:“简直欺人太甚!” 江半夏淡定的端起茶盏,她抿了一口:“大理寺的茶水尚且还能入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喝。”谢绯烦躁道:“现在这种情况,大理寺的人根本不想让我们插手!” “他们不想让我们插手,我们就不插手?”江半夏轻笑道:“没想到小郡王这么听话。” 谢绯听出江半夏的话外之意,他道:“小表弟的意思是?” “既然他们不让查。”江半夏将茶杯重重放下,冷声道:“那我们,自己查。” ... 于此同时,迟迟未到大理寺的邹明远被请进了大皇子府。 “邹大人,您里面请。”内侍小步急行在前面引路。 邹明远腆着肚子,吃力的跟在内侍身后,时不时用袖子抹汗,大皇子召见的十分着急,他早上的饭还没来得及吃两口就被叫走了! 这是什么事啊! 会客厅内侍女们正在布菜,大皇子穿着便服坐于主座。 “邹大人来了。”大皇子睁开狭长的双眼吩咐左右道:“还不为邹大人添筷看座。” “不用,不用,下官还是站着好。”邹明远连忙拒绝道。 “邹大人。”大皇子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粥:“还是坐下来说。” 邹明远战战兢兢的落座,立马就有侍女置盘添碗。 “殿下寻下官来...”他咽了一口吐沫问道:“是有什么吩咐?” “不急,先吃饭。”大皇子报以温和一笑。 如此似曾相识的场景令邹明远一阵恍惚,他大感不妙。 第五十八章 馄饨 大皇子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伸手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巾帕将嘴擦拭干净,然后笑眯眯的看着邹明远。 正夹点心的邹明远被看的心虚不已,他一个手抖,荷花酥就顺着筷子落回盘中。 “邹大人,小心点。”大皇子执起筷子将荷花酥捡进邹明远面前的小碟里。 邹明远望着碟子里的荷花酥,不敢下筷,身子抖如筛糠。 “下官惶恐,不知大皇子殿下请下官来是有何事吩咐?”邹明远破罐子破摔的放下筷子直言道:“还请大皇子殿下明示。” 大皇子轻笑一声:“邹大人不必这么紧张,我请大人来的确是有事相商,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越说不是大事,邹明远心里越是发毛,但仔细一想,自己这些年做官墨守成规,做事也不出格,除了上次不小心打死花娘被陆埕抓住小辫子外,别的好像也没什么能被人抓住把柄的。 他忐忑的心稍归平静。 大皇子起身屏退左右:“我今日请邹大人来,是想请邹大人将陆荇的案子压下去。” “殿下的意思是?”邹明远心里明的和镜一样,却佯装不懂。 “当然是让他翻不了案。”大皇子冷笑道:“邹大人,上次的事你难道就不记恨吗?” “殿下...?”邹明远心下咯噔一声。 “陆埕拿花娘的事情胁迫你。”大皇子俯身低声道:“恐怕你恨他恨得要死,可却无可奈何。” 邹明远的胖脸挤在一起,他心里可谓是惊涛骇浪,这件事...大皇子怎么会知道! “邹大人也别着急拒绝,我并不是拿这件事来威胁你,只是先同你商议。”大皇子轻扣茶杯:“此事若是到了陆埕那老匹夫手下,恐怕就没得商议了吧。” 邹明远在心里暗骂一声,大皇子嘴上说是商议,但根本就没有给他任何商议机会! 他能不妥协?此事要是私底下解决也就是三言两语的事情,但若是捅到万岁面前,他邹明远定会晚节不保! “但凭大皇子吩咐。”邹明远认命的拱手向前推去。 大皇子见邹明远如此知情识趣,他温言细语道:“邹大人也不必太过于紧张,只要拦着太子的人就成。” -- 第71页 “殿下的意思是,拦住太子的人,然后坐实陆荇杀人一案?”邹明远揣测道。 “你很聪明。”大皇子展颜一笑:“还望邹大人能将嘴管牢实了,否则后面的发生了什么,我就管不着了。” “下官定将嘴管的严严实实。”邹明远连忙表态。 “邹大人明白,那就最好不过了。” ... 邹明远走后,屏风后面贸贸然的钻出一红衣少年,热络的揽着大皇子的肩膀:“表哥,就知道你会帮我!” 大皇子皱着眉头拨开那少年的手,不悦道:“没大没小,小心被那些个言官听见,拿到父皇面前去说教。” “这里是表哥的地方,又没有外人。”少年又凑上前,满面笑容:“我不说,表哥不说,那些老匹夫怎么会知道。” “马文瑞!”大皇子厉声道:“这里是京都!” “表...表哥。”马文瑞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陆埕的三子!”大皇子甩开揽着他的胳膊,焦虑的在屋子里转圈:“如今那么多双眼睛再看着,都在等着我行差踏错!” “你来京都才多久?就惹下此等事情,你让我怎么做!”大皇子低声吼道。 他与马文瑞乃是表亲,马文瑞是他母妃娘家舅舅的儿子,从小与他玩在一起,感情深厚,若不是这层关系,他才不会管这蠢货死活。 “表哥消消气,消消气。”马文瑞抽出插在腰间的扇子谄媚的给大皇子扇凉。 大皇子推开扇子,冷声道:“这几日你就老老实实的呆在我这里,等风声过了再出去。” “别再惹事!” “表哥放心。”马文瑞嬉笑着脸信誓旦旦的保证:“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府里,绝不再给表哥惹事!” 于此同时大理寺里谢绯等人等焦躁不安。 “已经到了晌午了,邹明远那老匹夫怎么还不来?”谢绯扇着扇子,将杯中的茶水一股脑的全灌下肚:“难道是要旷班旷班可是要打板子的! 谁能想他们三人在大理寺喝了一早上的茶水,肚子咣啷咣啷的,就连何乔倚都跑了好几趟茅房。 “邹大人,下午应该会来。”江半夏单手撑在桌子上,她仔细的去想邹明远这个人。 虽然不是什么清官,但为人中庸,办事兢兢业业,绝不肯出头拔尖,旷班不太像是他的作风,邹明远一定是有事,而且还是不好解决的事。 “饿死我了。”谢绯趴在桌子上:“咱们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啊?” “现在走,不妥。”江半夏道:“第一日来,拜见长官的事情不能敷衍。” “小表弟,你也太认真了吧?邹明远就一面人,没什么脾气,等不等其实无所谓。”谢绯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弹起,他从袖子里掏出碎银抛给何乔倚:“我见大理寺外巷有担炉卖混沌的老丈,你且拿了银子叫他进来做几碗热馄饨吃,余下的钱全当你跑腿费。” 谢绯出手阔绰,碎银的分量足够置办一桌酒席,拿了银子的何乔倚笑得没鼻子没眼睛的:“小郡王,您就等着吃热馄饨吧!” 大理寺是官家,担馄饨的老丈一听要进到里面去做馄饨,死活不去,何乔倚又是加钱又是好话说了一连串,老丈就是不肯。 “老汉我这样的粗人,真的不能进!”衣上打满补丁的老人,局促不安的挑着炉子站在大理寺前。 “老丈,贵人想吃你一碗馄饨,进去做就成了。”何乔倚语气微沉:“难道等着贵人出来请你!” 何乔倚威胁道:“别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前面!” 好一番威胁,老丈才肯跟着进大理寺,他下脚很轻,生怕踩脏地面。 “这边。”何乔倚将老丈引到小郡王面前,人还没走近,老丈就诚惶诚恐的伏在地上磕头。 “就别跪了,赶紧起来煮馄饨。” 小郡王也是一时来了兴趣,之前见过挑炉卖馄饨的,但还从未尝过这种路边食物,所以兴致高涨。 “老丈,你这馄饨有什么馅的?” “回大人,只有...只有荠菜馅的...”老丈局促不安的结巴道。 “那行,给我们先做三碗尝尝。”小郡王大手一挥。 第五十九章 敷衍 坐在一旁的江半夏默不做声的盯着老丈包馄饨。 老丈手艺很好,馄饨皮在他手下能玩出花来,不一会儿圆鼓鼓的馄饨就纷纷下了锅,沸水三开后,白面皮的馄饨就浮上水面。 葱花料汁打底,老丈手快的舀了馄饨进去,浓香瞬间扑鼻而来。 “世尊云:欲修三昧,应断五辛。”谢绯对着馄饨碗猛吸一口:“可咱们都是凡人又不成仙,不吃五辛,那活的得多没滋味。” 他端起馄饨碗,用筷子挑了一个,不顾烫嘴的塞进去。 “唔~”谢绯囫囵吞枣的将馄饨吃进肚里,还不忘评价:“皮薄馅多,味道还不错。” 三人围在大理寺茶厅吃现煮的馄饨,又是阳春三月天,不一会儿薄汗就冒了上来,衬的人粉面桃腮的。 谢绯瞧着江半夏,他不住咋舌道:“何郎傅粉不过如此,小表弟你们陆家人都是怎么长的?” “我不是陆家人。”江半夏放了碗,她瞥了一眼谢绯:“小郡王也不赖。” 这话怼的谢绯无话可说。 何乔倚一连要了三碗,不要命的往嘴里塞。 -- 第72页 “别吃了。”谢绯拦住他道:“瞧瞧你这肚子,再吃就炸了。” 何乔倚摸着肚子嘿嘿一笑:“不是还没炸嘛。” “等炸了就晚了。”谢绯翻了一个白眼。 “你去后堂给师少卿送一碗。”江半夏吩咐道:“权当去散步,回来馄饨还有你的。” 江半夏发了话,何乔倚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了碗。 大理寺平日不管伙食,大家都是从家带饭食来吃或者不吃,师旷冶就是属于不吃的那一类。 每每熬到晌午,他都会灌下一大壶茶水来解肚中饥饿,突见何乔倚捧着馄饨来,他的目光全黏在馄饨碗上。 他并不是吃不起午食而是家中无人做饭,他自己做的吃的实在一言难尽,若是要问师旷冶为何不请人来做饭,他大抵会告诉你请人要花钱。 “师少卿,吃馄饨。”何乔倚满面笑容:“还热乎着呢。” 师旷冶接过碗,他忙从荷包里摸铜板,不由分说的要塞进何乔倚的手中。 “大人,要不得,要不得。”何乔倚连忙回拒:“这是小郡王请吃的馄饨,这钱小人收不得。” “钱是一定要给的。”师旷冶将钱又塞过去,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 “你们不吃,我吃!”沉闷的男声突然从二人身后响起。 师旷冶转身望去:“邹大人?” 邹明远嗯了一声算应了声,他摘了官帽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拿起茶壶就是一通狂灌。 晦气,晦气,真是晦气! 最近是怎么了?先是陆埕又是大皇子,大理寺今年是捅了哪里的马蜂窝? 师旷冶使了眼色,何乔倚就将那碗馄饨放在邹明远面前:“大人,您请吃。”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将地方留给邹明远和师旷冶。 站于一旁的邹明远,他表情纠结,欲言又止。 “子繁呐。”邹明远叫了一声师旷冶的表字:“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图什么?吃吃不好,睡睡不踏实,到头来战战兢兢还被人两头要挟,到底是图了什么?” “邹大人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师旷冶问道。 “谈不上烦心事。”邹明远摆手:“只是麻烦而已。” 他埋头吃着碗里的馄饨,吃到一半突然抬头:“可是锦衣卫的人来了?” “早上到的,现在正在茶厅等着。”邹明远回道:“谢小郡王也来了,拿的是吏部和国子监的举荐信来大理寺历事。” 邹明远皱眉,锦衣卫来人的事,他早知道了,是太子举荐的人嘛,可谢小郡王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此案尽量不要让锦衣卫的人插手。”邹明远嘱咐道:“锦衣卫那群人做事猖狂,靠他们不成。” 这个理由是邹明远胡诌的,他深知师旷冶一根筋,心里只有大义,所以大皇子的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大人放心。”师旷冶本身就不喜锦衣卫的人,所以一开始他就在敷衍。 心思各异的两人,意见竟出奇的统一。 ... “老大!”何乔倚一脸八卦的冲进茶厅:“邹大人回来了!” “什么时候?”江半夏问道。 “就在刚才。”何乔倚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邹明远是如何要走馄饨的:“当时你是没见,师少卿的脸都要绿了!” “你是说,邹大人是穿着官服而且神色疲倦?”江半夏抓住何乔倚话中的关键。 “没错。”何乔倚肯定道。 她单手点桌,陷入思考。 “既然邹明远来了,那咱们现在就去找那老匹夫。”谢绯撸起袖子道:“案子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事情来得巧,他们还未商议好,就有衙役来请。 大理寺卿是正三品,而小旗只是从七品,见了邹明远江半夏等人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 “请起,请起。”邹明远的胖脸带着和蔼的笑容,他接过文书看了看,又将官场的话说了一套又一套,就是半字不提陆荇的案子。 “邹大人,您看让我去哪里历事啊?”谢绯直接了当的问道。 “这...”这可把邹明远问住了,小郡王肯定不能随便糊弄,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到对策。 一旁的师旷冶见状,他俯身耳语道:“大人可以将谢小郡王派给吴寺正做帮手。” “也可。”邹明远思索一番沉声应道。 寺正分理全国刑名复审之事,平日就业务繁忙,将好动的小郡王分过去正好,免得他没事干到处惹是生非。 “咳咳。”邹明远轻咳两声:“吴寺正管刑名复审从未出过冤假错案,小郡王就跟着吴寺正好好历练一二。” 这下轮到谢绯懵了,他以为邹明远会像打发江夏一样打发他,没想到还真的给他安排了地方! 他能说他并不想吗? 这边江半夏再三暗示陆荇一案,可邹明远就是闭口不谈,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不由得赞叹邹明远和稀泥的水平,非常人所不能及。 ... “哎,小表弟你干什么去?”谢绯见江半夏往大理寺外走。 “回家。”江半夏认真道:“大理寺人员齐整,想来我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如回家休息。” “小表弟,你是认真的?”谢绯一脸诧异:“陆荇还等着我们救命呢!” “不急,就算是要问斩也要到秋后。”江半夏森然一笑:“况且凭借陆叔叔的能力,他顶多是个监后斩。” -- 第73页 看着江半夏一脸认真的模样,谢绯想说的话全乱了。 “小郡王,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去吧。”何乔倚在后面起哄道:“我们闲人就回家咯。” 江半夏解了拴马桩上的驴子,在谢绯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骑着驴子优哉游哉的离开了大理寺。 等转过街角停了下来,她在等何乔倚。 “老大?”何乔倚跑的气喘吁吁的:“我们就真的这么走了?” “当然不。”江半夏抿嘴道:“邹明远闭口不提案子,证明他根本不想让我们查,所以我们要另辟蹊径。” “老大的意思是?” “今晚巳时,你到陆府后门来找我。”江半夏吩咐道:“带上便服和干粮。” 何乔倚十分不解:“我们是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东林书院。”江半夏眸色幽深,一字一顿道:“找线索。” 第六十章 夜禁 巳时,夜已至深,陆府偏院还如往常一样早早就熄了灯。 江半夏将包裹打好背在身上,她顺着偏院的那道小门溜了出去。 “老大,这里!”何乔倚窝在墙角里招手,他连忙顺着墙站起,蹲的太久腿麻的直抽筋。 “等了有多久?”江半夏问道。 “没多久也就是辰时左右来的。”何乔倚憨憨的摸着脑袋:“主要是害怕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住,一更天夜禁已经开始,被抓住那可是要笞打四十板的。” “那我让你巳时来陆府,你就不怕被抓吗?”江半夏轻笑道。 这可把何乔倚问住了,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于是他脑筋一转立马拍马屁道:“老大做事肯定是有自己的一套,我跟着走绝对不会有错。” “行了,别在这里诓我了。”江半夏背着行李径直往主街上走。 何乔倚说的也不算全错,她的确是早有计划。 主街上斐乐带着东厂的人掐点候着,火光映衬下,影子在石板地上勾出怪异扭曲的形状。 以至于何乔倚一出巷子就见到一群东厂的番子,吓得他险些栽了大跟头。 “斐千户。”江半夏行礼道。 斐乐调转马头,居高临下道:“上马吧。” 他话音刚落,就立马有番子牵马来,江半夏也不矫情,接过缰绳潇洒翻身上马。 “上马。”她喊了一声马下发呆的何乔倚。 “你的人?”斐乐挑起眉毛打量道:“看上去不太聪明。” “够听话用着趁手就足矣。”江半夏一拉缰绳将马稳住:“斐千户,您说呢?” 斐乐笑而不语,他扬鞭轻呵一声,身下的马飞窜出去,跟在他身后的番子们也立即纵马跟上。 “老大?”何乔倚满头雾水。 江半夏紧了紧身上的包裹,扭头对何乔倚道:“我们也跟上。” 东厂的人肆无忌惮的纵马长街,即使是夜禁时分,也没人敢吭一声,百姓们甚至听到了都要装作没有听到,因为这些个厂卫们总是在夜里抄家、杀人灭口。 他们如同黑夜里的鬼魅,老人常拿这三更天的马蹄声去恐吓不听话的孩童,若是他们不听话就会被抓进诏狱里吃掉。 这种开玩笑的似的打趣,总能吓到孩子们,甚至在他们成年后,厂卫们的可怖形象都无法被抹去,反而更加清晰具体。 夜风拂开鬓边的碎发,丝丝缕缕的顺着风飞舞,纵马长街所带来的感官上的刺-激,是难以形容的,江半夏只觉得畅快极了。 一行人马沿着长街行至安定门外,斐乐才勒了马,后面跟着的番子们呼啦啦的停了下来。 远远的见着是一群东厂的番子,城墙守备士兵立马来了精神,生怕得罪这一群煞神。 他迎上前行军礼,恭敬道:“大人,令牌。” 斐乐也不多言,他将手中的令牌抛出,只道:“快些开门,我们赶时间。” 核对令牌无误后,城门缓缓开出一条足够过马的缝隙。 东厂的番子们有条不紊的纵马过城门,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外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 仿佛这群人不曾来过。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见怪不怪的指挥着人又再次将城门闭紧,他们对夜晚出行的厂卫们并不好奇,这些人总是在夜里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等过一段时间,就会听到朝中某某大人被抓、某某大人被抄家诸如此类的消息,只要有这些人在,京都里的血雨腥风就不会停止。 一大群人呼啦啦的一路朝着京郊骑去,等四周彻底没有了人烟,斐乐才勒马停下。 他调转马头对江半夏道:“就送你到这里。” 江半夏拱手道谢:“多谢斐千户一路相送,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斐乐将马控住。 “还请斐千户明日帮我将这份信交给谢小郡王。”江半夏嘴角含笑,她将信从袖中抽出:“交给他,他就知道要怎么做。” 斐乐接过带着体温的信,他近前低声道:“督主让我带话给你——务必用尽一切办法查出真凶。” “斐千户放心。”江半夏咧嘴一笑:“在下一定会抓住真凶,觉不让干爹失望,”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斐乐轻扬马鞭,带着那群东厂的番子们扬长而去。 等到官道上再无人迹时,何乔倚忍不住开口。 -- 第74页 他想说些什么却一时半会的想不上来,于是尬道:“老大,天快亮了,我们早上吃什么啊?” 江半夏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她开始有些怀疑当初选何乔倚是不是太草率了。 “前面有店家。”她随意道:“对付吃点。” 她也不算是诓何乔倚,官道上总会有一些茶棚、铺子的,常年跑商走官道的人就能将那些茶棚、酒馆记得一清二楚。 五更天刚过,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按常理说这会儿官道上应该没有什么人,但是眼前这家茶棚天还未亮,里面的人就挤得无处下脚。 随着江半夏二人的进入,茶棚里喧闹的人声瞬间停止,气氛变得诡异异常。 老板娘站了起来,恍惚了片刻,哎呦了一声:“两位官爷,要吃点什么?” “来两个馒头,一壶粗茶。”江半夏解下腰间的佩刀拍在桌子上,她冷着脸环顾一圈,让那些窥视的人纷纷收了目光。 这家茶棚的气氛不对,就算她以前长居深闺,也是知道这种官道边的小茶棚是如何模样。 她的目光扫向老板娘,先不说老板娘长得如何,光是从她衣的着上来看,一个常年在茶棚劳作的妇人,竟将极易勾丝的绸缎长袄穿了出来! “馒头来了。”老板娘言笑晏晏,她单手拖着盘子将馒头放到桌子中间:“客人不再要碟咸菜吗?” “有馒头和茶就行了。”何乔倚伸手挑了个馒头就往嘴里塞:“没那么讲究。” 老板娘捂嘴笑道:“官爷,真有意思。” “这馒头蒸的好。”何乔倚嚼着馒头又饮了一大碗热茶感叹道:“热茶下肚,神仙来了也不换。” “老大,你怎么不吃?”他见江半夏根本不动面前的食物,不由搓手道:“老大,你是不是不饿?你要是不饿我吃了啊?” 江半夏根本没有理会何乔倚,她缓缓握上刀柄,目光冷冽,随时准备暴起。 第六十一章 茶棚 举碗饮茶的大汉猛地站起,死死的盯住江半夏等人。 哐当一声,他将茶碗摔碎在地,拔出腰间的挎刀喊道:“狗官!不得好死!” 茶棚里坐的人纷纷跟着拔了刀,目光仇视的望着江半夏二人。 “几位大哥,怎么了?”何乔倚嘴里虽然还叼着馒头,但他的手却紧紧的握在佩刀上。 江半夏缓缓抽出刀,她表情冷淡并没有丝毫惧意:“我们二人行过此处,只是路过,也未曾得罪过诸位,何至于此?” 再观这群人,人人带刀又都身负武艺,应该是江湖中人。 “狗官,该杀!”摔碗大汉骤然抽刀将面前的桌子劈碎,冲着江半夏横刀逼来。 她一把推开何乔倚,将手底下的桌子抡出,迎面来的大刀携着风刃将方桌一劈为二。 “老大,小心!”何乔倚惊呼道:“后面!” 佩刀在她手上转了半圈,她应声向后砍去,咣当一声,刀刃相交。 一连过了好几招,又胶着的僵持在一起。 大汉的同伙见状,纷纷冲上前,这些江湖人虽然不比士兵身经百战,但也都有自己独家的一套功夫。 江半夏轻咬下唇,铆足劲横刀一推,与她交锋之人被掀翻在地,她毫不犹豫的对着那人胸口就是一刀。 此时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几步之外,何乔倚已被逼的无处可退,他将手中的刀竖在胸前防御,左瞄右看,企图寻找可乘之机。 这场打斗见了血,在场的人个个都红了眼睛,恨不得将江半夏二人生吞活剥了。 “杀了狗官!”有人愤呼道:“为兄弟报仇!” 要和这群人正面对上,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对方四五人将刀舞起,几乎将江半夏逼得退无可退,她舍了大刀的优势,借着躲避的瞬间,抽出夹在护腕里的刀片。 趁贼人放松,扭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倒转至一人身后,锋利的刀片毫不留情的划过对方的喉咙。 血泡在喉咙里咕咚了两声,那人就咽了气。 她借着力道一个翻滚,又绕至另一人身后,同样的手法,快到不可思议! “小心!”老板娘尖叫一声。 反应上来的人当即拉开和江半夏的距离,纷纷心生警惕。 这个人武功不是一流,甚至连三流都只能算勉勉强强,但她的刀快!快到不可思议! 最致命的是,这个人她似乎能察觉到他们下一招会出在何处! 仿佛洞悉了一切。 江半夏将刀提起,她抬手摸了一下被利刃割到的胳膊,她的情况也不乐观,一人对多人本身就充满挑战与不确定性。 更何况这群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而一旁的何乔倚更惨,手臂、脊背上已经挂了彩,血顺着手指不住的往下淌。 “诸位,为何要对我们痛下杀手?”江半夏冷声开口:“今日好歹也让我们死个明白。” “还要什么理由!”大汉怒吼道:“狗官都该死!” 见与这群人说不通,江半夏只能将情况放做最坏的打算,她抡起刀直冲上去。 速战速决,最为省力! 刀与刀之间相交的叮当声,在这春日清晨格外刺耳。 她铆足了力道将刀挥圆,鲜血、断发、以及满棚的惨叫。 -- 第75页 殊死搏斗,决由生死。 紧张,但却毫无意外。 “老大。”何乔倚抹开脸上的血沫,他单刀横在老板娘的脖颈上:“抓住了一个活的!” 老板娘吓的身子抖如筛糠,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人全都死完了。 满地尸首,横七竖八的叠在一起,有的人被割了喉咙,有的人则是胸口挨了一刀。 死法不尽相同。 江半夏横刀坐于条凳之上,她慢条斯理的将刀身上的血在死人身上蹭干净。 “说,你们是何人派来的?”江半夏眯起眼睛,盯向老板娘。 之前那些江湖中人,最先发难时喊的是狗官。 到后面时,她再问,来来回回重复的也就是那两句。 一般人,如果是对某一事物或人极其痛恶时,是会口不择言的。 再加之,这群人对杀她和何乔倚下了必死的决心,。 湖人中人最懂变通,打不过,大都会跑,他们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不是死拼。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老板娘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江半夏用刀将这些贼人手腕上的袖子纷纷划开,仅用几根线条勾勒的墨色纹身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是?”何乔倚仔扫了一眼:“这是鸟?” “不是鸟,这是鹰。”江半夏用刀尖指着纹身鸟嘴部分:“这是鹰嘴。” 不仔细看,就会以为纹的是鸟,因为那线条太过简练,很难抓住关键。 江半夏示意何乔倚将老板娘的袖子捋上去,无一例外,所有人的手腕内侧都纹有鹰。 刚才她与这群贼人交手的时候,就隐约看到这些人手腕上的纹身,给她的感觉十分熟悉。 如今细看,这些人与陆夫人口中所说的观音寺悍匪逐渐重叠吻合。 “嘶~”何乔倚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是什么人啊?” “是什么人,那就要好好问问我们的老板娘?”江半夏用刀挑起老板娘的下巴:“你说呢?” 老板娘身体僵住,她面色逐渐惨白:“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江半夏手中刀微松,一道血痕就赫然出现在老板娘的脖颈之上:“不知道,那就杀了好了。” “老大,这事交给我。”何乔倚嘿嘿一笑:“别脏了您的手。” 他扬起手中的刀,仔细瞄准老板娘的脖颈:“我的手可准了,保准您立马见阎王。” 何乔倚手上的刀不停的在寻找合适的角度,刀锋一遍遍架在脖颈上的寒凉,不知何时死亡的恐惧,让老板娘瞬间崩溃。 她大喊道:“不,不要杀我,我交代!” “是...是一位公子,一位公子…” “还有?”江半夏不耐烦道:“没有时间在这里听你磨蹭。” “他...似乎...似乎和上面的人有关。”老板娘疯狂的摇着头道:“别的...别的我真的不知道。” “哦。”江半夏冷漠的哦了一声,她手中的刀顺势没入老板娘的|胸|口。 老板娘神色震惊,她狰狞道:“你......你不讲...信用!” “彼此,彼此。”江半夏收刀回鞘:“你也没有说实话。” 垂死前的挣扎,老板娘瞪大了眼睛,发狂的笑了起来:“那个...那个人...你们...惹...不...” 狰狞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她没有说实话。”江半夏蹲下身,她顺着老板娘瞪大的双眼看去,马儿正在优哉游哉的吃草,闲适安逸:“不过,最后一句是真的。” 第六十二章 休整 官道两侧树林茂密,处处是新发的枝芽,地上松软的杂草里夹杂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的烂漫极了。 江半夏捂着还在滴血的伤口,她解了拴马绳对何乔倚道:“还能走的动吗?” “能...能!”何乔倚恍惚了半天才反应上来。 他一直沉浸在之前的那句话中,江老大说那个女人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难道他们真的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那岂不是要玩! “能,就跟上。”江半夏牵着马一头扎进官道旁的密林。 大陆绝对不能再走了,指不定后面还会有埋伏,再来一次,任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 “老大这里,嘶~有条小溪!”何乔倚惊呼道。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的乱叫:“嘶~我们可以休整一二。” 环顾左右,四周荒无人烟,他们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已经完全偏离官道,这里相对安全。 她点头道:“我们就在这里休息片刻。” 何乔倚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呲牙咧嘴的用刀将身上的衣服割开,伤口和布料粘在一起,只要轻轻一动,就会渗出血来。 “别动。”江半夏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咬着。” 她掏出一截手帕,不由分说的塞进何乔倚的嘴里。 “唔唔?”何乔倚被她按的动弹不得。 何乔倚后背的刀伤十分严重,自己处理可能会使创口创面表大。 较深的伤口大面积和布料接触,如果冒冒失失的揭开处理,定会带下一大片皮肉。 “忍着。”江半夏用匕首熟练的将布料分割成小块,然后小心翼翼的揭下。 何乔倚痛的双唇只打哆嗦,冷汗顺着他的额头不停的往下淌。 -- 第76页 “好了。”她手快的将止血的伤药撒上:“先晾一会,等血止住再缠麻布。” “麻布?老大你怎么,嘶~什么都有啊?”何乔倚呲牙咧嘴的趴在地上,活像只王八。 “只是准备上了。”江半夏不以为意道:“出门在外总会受些小伤,以前...” 她说到一半顿住了。 “以前怎么了?”何乔倚接道。 江半夏低头怅然一笑:“以前父兄出门的时候,阿母总会将伤药装进行李里。” “原来如此。”何乔倚憨憨的笑了起来:“还是第一次听老大提起家人呢。” “你在这里等着。”江半夏起身拿了伤药,钻进草丛里。 “哎?老大害什么羞!都是大男人,有必要躲着嘛!” 她用匕首将整个右胳膊上的袖子割下来,横贯肩膀的伤口,几乎见骨,血水顺着纤细的胳膊蜿蜒而下。 她皱紧眉头,毫不犹豫的将止血药粉往上糊,然后扯了麻布将肩头缠紧。 但愿能在天黑前赶到东林书院,否则夜里发热会要了她的命。 * 京都,司礼监。 “老祖宗,宁陕总督于懋恭来折。”小太监恭敬的将信呈上:“是刚急送来的。” “将收讫的单子填了。”曹博掀开眼皮:“让人等在崇文门。” “是老祖宗。”小太监应道。 曹博翻开带着晨露的折子,大约扫了两眼,他重重的将折子拍于桌上:“太过嚣张!” 整理内廷各监文书的曹醇竖起耳朵在听这边的动静。 “过来。”曹博唤道:“别在那里装模作样,看的人烦。” “干爹?”曹醇面带讨喜的笑容,弯腰叉手道:“叫儿子有什么事?” “你看看。”曹博指着桌子上的奏折:“看完了,和咱家讲你的看法。” 曹醇恭敬的拿过桌子上的奏折,他飞快地翻阅着。 上面的内容触目惊心! “私茶出境乃是通敌叛国的重罪!”曹醇合上奏折直言道:“曹丙烨竟如此大胆!” “他是胆子大。”曹博冷哼一声:“仗着万岁不会治他的罪罢了。” “西宁、河州、临洮等地,私茶贩卖猖狂,皆是由曹丙烨一手促成,巡茶御史竟也无可奈何。”曹醇道:“私茶出境,与关隘不讥者,并论死,他这么做恐怕...是要...”造反。 遭到那两字还没说出口,就曹博用眼神打断了,他斥道:“这儿是宫里,有些话就烂在心里。” “是干爹。”曹醇将头埋低:“那这封奏折还要呈送万岁吗?” “当然要呈。”曹博瞥了眼屋里的西洋钟,立马就有小太监捧来帽子,并恭敬的为他戴上。 “咱们这些人都是没有家的人。”曹博拍着曹醇的肩膀道:“这宫里就是咱们的家,家里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主人吗?” “儿子明白。” 曹醇跪在地上,孝顺地侍奉曹博穿鞋。 “起来。”曹博一脚踹开曹醇:“有时间在这里给咱家穿鞋,还不如多花点时间管管你自己的人,别闹到人前,你我脸上都到时候没光。” 曹醇诚惶诚恐道:“干爹,儿子...” 曹博抬手让他住嘴:“你的事情自己管好,咱家老了,没那么大精力把你们这些个子孙都看顾上,到时候惹出了事端,别怪咱家没有提前说。” 说完他拿了奏折大踏步的出了司礼监。 过了片刻,跟着曹博伺候的小太监回转道:“老祖宗叫您也跟上。” ... 天气回暖又过了春分,乾清宫上上下下换了青绿色的纱幔,冬日厚实的窗纸也换成了纱,宫女们有条不紊的往香炉里添香。 迦南香浓郁的味道顺着香炉蹿了满殿。 “老奴见过主子。”曹博拱手行礼。 “你来了。”庆文帝盘腿坐于纱幔之后,一旁伺候的李顺德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宁陕总督于懋恭加急呈送的折子。”曹博毕恭毕敬的托着折子:“今早司礼监才收讫的。” “你看了没有?”庆文帝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 “老奴还未看。” “现在看,看了告诉朕。”庆文帝的平静无波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 硕大的乾清宫里只剩下翻阅奏折的声音。 过了片刻,曹博才开口:“主子,老奴看完了。” “说说。”庆文帝闭眼数着手上的碧玺串:“于懋恭写了些什么。” “老奴不敢说。”曹博惶恐道。 “有什么不敢说,尽管直言。”庆文帝语气微重:“朕恕你无罪。” “是主子。”曹博展开奏折念道:“二月初三,怀远将军私开边贸,纵商私贩盐茶......出境与番往来甚密...” 念到最后,曹博声音戛然而止,他试探道:“主子?” “好好好。”庆文帝语气阴沉,他道:“明日给于懋恭去信,让他盯着曹丙烨,如有异动,加急来报。” “是主子。” “再让内阁拟旨,另派巡茶御史到宁陕。”庆文帝追加道:“再让大理寺找个理由将曹丙烨的儿子今日就放了,消息透露给于懋恭的人。” “老奴明白。”曹博恭敬的回道,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曹醇。 曹醇立马会意顺着侧门出了乾清宫。 -- 第77页 第六十三章 重审 “干爹,您可出来了。”小太监着急的在乾清宫外打转,见到曹醇就和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儿子快急死了。” “慌慌张张,我还没死。”曹醇冷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奔丧。” 小太监立马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儿子不会说话,干爹您别生气。” “行了。”曹醇低声呵道:“这里是乾清宫,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小太监一听,急的不行,连声道:“大理寺师少卿,今日要推曹朗的案子重审!” 曹醇的表情瞬间顿住了:“你说什么?” “师少卿,今日要重推曹朗的案子重审。”小太监重复了一遍,表情惴惴不安的看着曹醇,又补一句:“消息是斐千户派人传来的。” 前几日陆荇的案子还在审,怎么突然又扯到了曹朗的身上?曹醇在心里将江半夏骂了个狗血淋头。 “儿子听说是...”小太监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 “儿子听说原本曹朗案子是暂压的,是谢...谢小郡王近日跟着大理寺寺正历事的时候找出的疑点,师少卿这才打算今日重审。”小太监每说一句,就看一眼曹醇,直到最后曹醇两条细长的眉毛蹙在一起,他才停了嘴。 “现在开审了没有?”曹醇捻着袖口上的纹路。 小太监将腰弯的极低:“还没有开审,不过也快了。” “你在这儿候着,将这些话再与老祖宗说一遍。”曹醇吩咐道:“斟酌点说。” “儿子明白。”小太监低声应道。 ... 大理寺内,斐乐与谢绯同处一室,他将江半夏的信交到谢绯手上。 “这是?”谢绯一脸懵。 “拆开看看。”斐乐皱紧眉头,他本是遣人来送,没想到挨上了曹朗的事情。 他是东厂的人,当初曹朗一案,万岁就让东厂与大理寺协同办案。 也不知师旷冶打的是什么主意,趁曹督主当值,遣人来请他去坐堂,难道案子真的有变? 斐乐轻转视线,立在一旁的心腹番子立马上前耳语道:“消息已经传到宫里去了,请斐千户放心。” 讲信读完的谢绯高呼一声:“靠!小表弟,也太无情了吧!怎么让我去请假!” “什么假?”斐千户笑眯眯的问:“让小郡王如此焦灼。” “咳咳咳,没什么。”谢绯匆匆将信叠起塞进袖笼里,他正色道:“斐千户可知道,托你送信的小兄弟现在人在何处?” “不知道。”斐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我只是顺手帮忙而已,别的一概不知。” “那...”谢绯还想再问两句,结果被敲门声打断。 “诸位大人,请上堂。”衙役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要开审了吗?”谢绯十分激动,这可是他来大理寺接手的第一件案子! 要是案子搞成了,回国子监他就有的吹了! 师旷冶等一众堂官齐聚,阵仗摆的十分之大,一副今日就要把案子定下来的架势。 斐千户坐于一侧,立马就有衙役奉上热茶:“大人请喝茶。” 他茶杯还没捧稳,就有番子急行至他身侧耳语。 斐乐沉默片刻,回手将茶杯放于几案之上,他起身拱手道:“还请诸位大人见谅,在下有要事要回东厂。” “斐千户有何要事?不能等堂审结束?”师旷冶问道。 “我走,并不影响堂审。”斐乐道:“曹督主已经在来的路上,案子定能审下去,绝不会耽误诸位的时间。” 他再次拱手后脚步匆忙的离开了大理寺,留下满堂神色各异的人。 “哎?”谢绯起身想喊人,但他被一旁的吴寺正压住了。 吴寺正抄着手道:“等吧。” * 与此同时,江半夏二人已经在林中穿行了有半日。 何乔倚因为背上伤太严重,只能趴在马背上,由江半夏牵马走。 他在锦衣卫供职,虽然只是个底层,但也从未干过什么危险的事情,最多就是跟着上司抄家,完全没有危险。 像今日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平生第一次。 “老大,我们这是到了那里?”何乔倚趴在马背上,偶尔抬头看看四周的情况,发现这里的路他根本不认识。 “到小路上了。”江半夏牵着马走在最前面,脚下灌木丛渐渐减少,草丛中的土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这条路上,应该经常走人。 ‘咕、咕、咕......’ 林子里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只能听见鸟叫,却看不到鸟。 江半夏仰头望树冠上看,天色阴沉沉的,恐怕下午会有雨。 但愿不要这会儿下雨。 越往前走,路就越宽,等到彻底出了林子,一大片一大片的麦田出现在她的眼前,碧绿的好似新织就的绒毯。 田埂边三五成聚的坐着些庄家汉子,正捧着大海碗在刨饭,女人们挎着篮子拎着茶壶左右伺候着。 这些庄家汉子远远的瞧见了江半夏他们,各个眼里都带着艳羡,能有马的人家,那都是不得了的大户。 马匹对于男人来说,就像刀剑、烟酒一样,戒不掉。 有人烟的地方,应该有大夫。 江半夏牵着马上前,她拱手问道:“几位大哥,家弟身体不适,此处可有大夫?” -- 第78页 “大夫?”庄稼汉们被问住了,他们平时几乎很少看病,大夫不都是县里才有的吗? 看着这位牵马的小哥,面色惨白,马背上还驮着一个,病的还挺严重的。 庄稼汉犹豫道:“我们平时看病都找村里的神婆,要么就是附近道观里的道长。” 神婆、道长? “小哥可以去试一试。”庄稼汉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不比县里的大夫差。” 江半夏拱手道谢,她决定试一试。 如今再折到县里,恐怕她也坚持不住。 “王婆子就住在村后。”庄稼汉热情的指路:“小哥你要是找道长看,再往后走一里地就到了。” 神婆的家很好找,村尾孤零零的一个屋子,四处不挨,门前晒着些草药,七零八散的放在篾子里。 “王婆子在吗?”江半夏扣门问道。 过了半天没有人回答,她又抬手去敲:“有人吗?” 连敲了三下,里面依旧没人回应。 “老大,人应该不在家。”何乔倚趴在马背上:“要不......” 咣当一声响,门开了,吓得何乔倚一哆嗦。 “谁说老婆子我不在。”王婆子探出半个身子,轻嗅道:“受伤了?还挺重。” “治不了。”王婆子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老婆子我只会治女儿家的病,你们要治,到后面的道观去。” 又是咣当一声,门合了起来。 “哎?什么人嘛!”何乔倚就差从马上跳下来。 第六十四章 无罪 “这婆子是疯了吧?”趴在马上的何乔倚哼哼道:“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治不好,敷衍了事!” 江半夏抬手复又敲门:“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家弟受了伤,想要求点伤药。” 然而王婆子根本不理她,待在屋里就和没听见一样。 江半夏转身摇了摇头,神婆这一类人,脾气最为古怪,说是能沟通天地,娱神娱鬼。 依她来看,全都是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刻意营造一种神秘的感觉。 “老大,我还能挺得住,我们去后面的道观吧。”何乔倚轻声道:“看天色,似乎要下雨了。” 江半夏仰头望天,灰蒙蒙的天透不出一丝光,低飞的燕子从麦田里窜过又呼啦啦的飞回各家屋檐。 “我们走。”她牵动缰绳,不能再犹豫了,如果下了雨,他们的情况就会更加糟糕。 * 大理寺堂厅一片寂静。 令大理寺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曹醇而来还有一份皇帝手谕。 “听明白了吗?”曹醇漫不经心道:“万岁叫你们放人,这案子就此作罢。” “本官认为,曹朗一案本身就存疑点,如今有了眉头,何不审下去?还曹朗一个清白。”师旷冶反驳道:“这样才是正理。” 坐在上手的曹醇,轻放茶杯,他挑起修长的眉毛不容置疑道:“师少卿是在质疑万岁的旨意?” 师旷冶拱手向天:“圣明天纵有如皇上,我并没有质疑万岁的意思,只是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现在说不查就不查,难道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师少卿说的倒是句句在理。”曹醇冷哼一声:“我看你是项庄舞剑,意不在此!” 他不欲与师旷冶扯皮,当即挥手叫人去牢里提人。 “人,今天必须放。”曹醇冷声道:“我不妨给师少卿透句话,今早宁陕总督于懋恭来折,万岁才下的旨,让大理寺放人。” 曹醇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和师旷冶两个人能听到:“事情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但有些事情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朗的事情你管不起。” 师旷冶愣在原地,一时间他心思千回百转。 “朝中之事本就波诡云谲,深不可测。”曹醇轻挑杯盖:“你还年轻,未来可期,咱家好意提醒,还望师少卿能听进去。” 曹醇欣赏师旷冶,就如师旷冶欣赏曹醇一般,有才之人大多相惜,他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人被倾轧在党争之中,死的不明不白。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师旷冶极其的相似,对某些事情执拗到顽固。 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又不是同一类人,他能摒弃自己的良知,可师旷冶不能,这也是他欣赏师旷冶的原因之一。 而历经风雨,内部腐朽不堪的大铭,恰恰需要这样的人,一个能为天下立心、为万民立命之人。 而他,就躲在阴暗处,搅弄这一坛浑水就好了。 没有人知道曹醇和师旷冶说了什么,等他们谈好的时候,曹朗已经被衙役从大牢里提了出来。 “放了吧。”师旷冶挥手让衙役解了曹朗手上的链子。 “这就把我...把我放了?”曹朗不可置信道:“我没有罪了?” 在牢中关了足有月余的曹朗,形容十分狼狈,蓬头垢面犹如乞儿,他冗长的头发打着结儿,上面还挂着干草絮,更别提衣服,脏污不堪,一靠近就是一股子馊味。 带他的几个衙役嫌弃的捂着鼻子。 “回去吧。”师旷冶没有多说,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曹朗一眼:“以后少去烟花之地。” 曹朗恍惚了好久,自己就这么出来了? “赶紧走吧。”衙役催促道:“将你放了就赶紧走,停在这里是还想再蹲牢子?” -- 第79页 曹朗犹如做梦一般出了大理寺,他站在台阶上油然而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真的被放了?难道不是做梦。 正当他想的出神,肩膀被人用扇子拍了一下。 “你就是曹朗?”谢绯捂着鼻子站的离曹朗八丈远。 “我是。”曹朗木愣愣的回道。 说实话,谢绯向来是看不上曹朗这种纨绔,粗鄙又沾了恶习,京都里会玩的都不与这种人为伴。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谢绯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们说我杀...杀人。” “杀人?他们说你杀人?你到底杀了没?”谢绯有些无语,这人怎么活得如此糊涂? “我...不清楚。”曹朗恍惚,之前他还能坚定自己没有杀人,但在牢中的这些时日,左思右想,当时的场景全模糊了起来。 自己到底有没有?他不能肯定。 “糊涂!”谢绯怒其不争,他狂摇扇子道:“活该蹲大牢。” 生气归生气,但事情还得做,谢绯又道:“我和寺正在整理卷宗时,发现你的案子有疑点,才请少卿翻的案,没想到你竟被放了,师少卿有没有和你说案子的事情?” 曹朗摇头,那位少卿什么都没和他说。 “奇怪。”谢绯嘴里念叨着奇怪,心里暗自道,要不等小表弟回来一同再看看这个案子? 小表弟向来主意正,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新发现,谢绯美滋滋的想到。 “小郡王我大发慈悲,已经将消息传给你的家人了。”谢绯道:“等下就有人来接你。” “多...多谢小郡王。”曹朗结巴道,原来这位就是京都里赫赫有名的小郡王。 “举手之劳,你就当我于心不忍”谢绯举着扇子仰头望天,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他赶紧跳到屋檐下,生怕被雨淋到。 春雨贵如油,这场雨下完,麦苗应该就要窜一窜咯。 另一边江半夏牵着马咬牙走了一里地,终于摸到了道观门口,她将马拴在道观门前的枣树上,半拖半拽的将何乔倚拉下马。 道观的门是半掩着的,她站在门口轻敲道:“人有吗?” 第二声还未敲下,里面就冲出一个小道童,慌忙作揖念号:“福生无量天尊。” “道长慈悲,我弟弟受伤了,想来讨点伤药。”江半夏指了指自己背上的人。 “两位善信,请进。”小道童一边伸手延请,一边咋咋呼呼的朝里面喊:“师父!师父!来病人了!” 过了片刻,堂内转出一道人,远着望去,那道人长身鹤立,外袍洋洋洒洒的披在他的身上,迎着风仿佛要飞了一般。 “莫要咋呼。”那道人板着脸对小童训道:“先请客人进来。” “好的,师父。”小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自己又被师父说了呢。 第六十五章 治伤 道人上前搭了把手,分担了部分重量,但何乔倚还是痛的呲牙咧嘴。 “多谢道长。”江半夏连忙道谢:“敢问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问尘子。”问尘子说完,便与江半夏一同将何乔倚扶上了榻。 “你也受伤了。”问尘子指着江半夏肩头渗出的殷红血色。 江半夏用手捂住肩头,濡湿的血液黏在手上,摸上去冰凉一片。 “看来伤的挺严重。”问尘子上前捏住江半夏的肩膀:“让贫道看一看伤口。” “啊?”江半夏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反应上来,她侧身甩掉捏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用麻烦道长,我自己能处理。” 问尘子微蹙眉毛,他有些不赞同道:“贫道虽只是一道人,但也通巫医,你大可放心。” “不是...不是对道长的医术不放心。”江半夏抱歉道:“是我自己的原因。” “有什么能比你的胳膊重要?”问尘子抬头盯向江半夏,他道:“血再这样流下去,恐怕你的胳膊就保不住了。” 江半夏沉默不语,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衣角,纠结之情不言于表。 “还请道长借一步说话。”她开了口。 问尘子随她转向一旁,确保何乔倚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在下并不是不想让道长看,而是...”江半夏豁出去道:“而是,在下是女子。” 她本身就不太想隐瞒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只是如今局势所迫,必须藏住,此人不过一个乡野道人,对她来说并不存在威胁。 问尘子表情未变,像早就知道一样:“我知道,这天底下女人和男人在身形上是有区别的,这点细微的变化瞒不过练武之人。” “医者眼中,男人与女人是一样的。”问尘子又道:“在年龄上我当你父亲都绰绰有余,更何况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是男是女无甚区别。” 江半夏思索片刻,拱手谢道:“那就麻烦道长了。” 她本身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如果按照礼义廉耻那一套,她早该挂了白绫跟她母亲一同去了。 问尘子吩咐小道童先照顾着何乔倚喝点东西,他引着江半夏往隔壁厢房去。 “得罪了。”问尘子用小刀将江半夏肩头缠好的麻布同衣服一齐划开。 他的手法非常准,只是将伤口处的布料清理干净,别的地方一概保持原样。 那道伤口十分之深,几乎见骨,他用手比划着,足足有一掌长。 -- 第80页 “疼吗?”问尘子用巾帕沾了些水去擦伤口处的血污。 “还好。”江半夏眉头微皱,她在忍耐疼痛。 这种程度的伤,放在壮年男人身上都是极重的,更何况是放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他很难想象江半夏是如何忍着伤口上的剧痛一路走来。 “创面太大。”问尘子蹙眉道:“如果单凭上药包扎,恐怕你这条胳膊就要废了。” 说完他又道:“我曾在两广一带碰到过几个传教的番人,他们有一种独特治伤手段,效果奇佳,等伤口愈合后会光滑如初,但过程有些匪夷所思,你可愿试一试?” “如果不成功那?”江半夏问道。 “最多保持原样,不会更糟。” 江半夏毫不犹豫答道:“我愿意一试。” 她生性豪赌,从不愿意放弃任何一次机会,更何况最差的结果已经预料到了,还有什么能值得害怕? 最差她也就是废一条胳膊。 听到这样的回答,问尘子十分惊讶,第一次碰到有人愿意尝试番人的治疗手段,而且答应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稍等。”问尘子让小童端了热水和药箱。 他将药箱里一套用棉布裹着的器具挨个摊开到桌面上,棉布上奇形怪异的工具是江半夏从未见过的。 问尘子挑了一柄形似柳叶的小刀指给江半夏看:“此刀形似柳叶,但十分锋利,番人常用此刀为患腹疾之人刨肚治病。” 说着他又拿出一把与众不同的剪刀,其柄短其尖极长:“番人用此物剪线,一会儿我们也要用到。” 他顺手将一截细线丢进稍凉的热水中,那线细如毛发,江半夏见之很是惊奇,不由得:“这是何物?” “羊肠线。”问尘子用手将细线抻开:“取用月份小的羊羔肠子炮制而成,番人称此物为‘cattlegut’。” “道长会讲番邦话?”江半夏十分惊讶。 大铭国通晓番邦之言的人少之又少,没想到今日在这间破旧道观里竟碰到了一个。 “只是略懂一二。”问尘子不甚在意:“年轻的时候我和师父云游四方,碰到过些番邦之人,在一起论过道,学了一些蛮夷话。” 他将已经软了的细线从盆里捞出,并拿出一根细如毫毛的银针:“接下来我会将你肩上的伤口缝合,会有点疼,忍住。” 问尘子为了转移江半夏的注意,他又说了一些关于番邦的事情。 “云游两广的时候,我曾碰到过一个弗朗机人,是来大铭做生意的,为人极其健谈,不过也挺疯狂的。”说到这里问尘子顿了一下:“你也知道两广地区溺女成风,几乎家家都溺死过女婴,那个弗朗机人像发疯了一样去阻止。” “后来呢?”江半夏问道。 “后来,这个弗朗机人被当成妖怪砸了个半死。”问尘子面无表情道:“他说一切生命来自上帝,那些人杀死女婴的罪恶行为是永远得不到上帝宽恕的。” “上帝?” “是弗朗机人的神。”问尘子挽了一个漂亮的结,他用那把特殊的剪刀将线剪断。 狰狞的伤口被缝了起来,羊肠线缝的伤口像蜈蚣一样盘在江半夏的肩头。 “不要见水。”问尘子嘱咐道:“少食辛辣油腻。” “道长精通番邦之语,何不到鸿胪寺供职?”江半夏一边缠麻布一边问道:“总好过守着这座破庙。” “鸿胪寺哪里是那么好进的。”问尘子将药箱收起:“贫道闲云野鹤惯了,呆这里挺好。” 江半夏见问尘子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拱手道:“家弟的伤还请道长帮忙看一看。” “放心,贫道自当尽力。”问尘子拎了药箱转去隔壁,他又让小童拿些吃的给江半夏,就当是结善缘了。 此女面相非同寻常,日后或许会有一番大作为。 第六十六章 雨夜 黄昏时分,果真下了雨,起先是一两滴润|湿土地,随后演变成淅淅沥沥的大雨,土腥味扑鼻而来。 头上顶着大木盆的小道童,跳脚的冲进雨里,他忙将外衫脱掉盖在草药上:“天杀的!师父,您老就不会动一下吗!” “为师腿脚不便,童儿全靠你了。”问尘子捧着紫砂壶优哉游哉的躺在檐下的竹椅上:“快些搬,这些个草药都不能受潮。” “哎。”小道童撇着嘴跑的满头大汗,依他看天下第一懒人就是他师父! “雨下大了,再赶路,不合适。”问尘子头也不回道:“你们不妨留一晚上,明早等天晴了再继续赶路。” “也好。”江半夏望着檐下不断滴落的雨滴,这样大的雨的确不能再赶路了,她和何乔倚有伤在身,都扛不住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演变成磅礴大雨,温度骤降,江半夏裹了薄被缩在厢房里的小床上,仰面听着雨声陷入昏睡。 * “花间酒气春风暖,竹里棋声夜雨寒。”孟竹舟站在窗前轻诵道:“这春雨来的倒是猛烈,庭前的梨花怕是熬不过今夜就要纷纷碾落成泥了。” “梨花落了不是还有别的花嘛。”林嵯大大咧咧的坐在火炉边捡着花生米吃,嘴里含混不清道:“上次我听你的话没去春祭日,可什么事也没发生呀?” “没有发生?”孟竹舟轻笑:“还是你不知道?” “我...”林嵯塞花生的手顿住了:“什么意思?” -- 第81页 孟竹舟捻了点前几日新晒的桃花点进杯里,他道:“春祭日的确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你去就不一定。” “我去就不一定?”什么人这么毒,盯着他不放了? “春祭日那天,大皇子的人被下了泻药。” 孟竹舟将炉子上煨着的铁壶小心提起,滚烫的热水顺着壶嘴落入杯中,花瓣上下翻滚沉浮:“你去,这下药之人就会是你。” “我?”林嵯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了,他会无聊到去下泻药?怎么可能! 孟竹舟单手捏起茶杯,他凑到鼻下去闻,清甜的花香扑鼻袭来。 “你自己不会这么做,但总要有个背锅的。”热茶蒸腾而出的热气将孟竹舟苍白的面颊染出红晕,他抬眼道:“你背,正合适。” “哎?”林嵯顺手捞过另一只茶杯:“怎么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但合起来我就听不懂了?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算了。”孟竹舟道:“你只要记得,你这条命还在一天,你就得为我做一天的事。” 突闻此话,林嵯只觉生活无望,自己就像是孟竹舟手上的蚂蚱,蹦跶不起来。 雨声越来越大,时而还会伴随着几声雷鸣,直冲天地。 突然雨幕中冲出一个人,径直跪倒在檐下:“先生,派去的人全死了。” “死了。”孟竹舟神色平静,他道:“消息马文瑞知道了吗?” “已经派人去传了。” “很好,现在叫弟兄们在前厅集合,等候消息。”孟竹舟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转身面向林嵯。 只需一眼,林嵯就明白他的意思:“真是的,我走,我走还不成!” 一天到晚搞的神神秘秘的,还一肚子坏水,谁想知道他那点破事! 林嵯脑袋一梗,冒着大雨冲了出去,刚摸到后门就和一穿戴蓑衣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让开!”那男人语气火爆:“别挡小爷的道儿!” 林嵯秉着这里是孟竹舟的地盘,自己少惹事的心态退了一步,将路让出来,他摇着头嘟囔道:“急赶着去头胎啊。” ...... “人来了。”孟竹舟轻点香炉,沉香伴随着檀香渐次铺开,闻到最后竟有些茉莉的味道。 “竹舟先生好雅兴。”那人脱了蓑衣,火急火燎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先生就没个章程吗!” “马公子,何必动怒。”孟竹舟用手轻扇香雾:“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着急会出错。” 马文瑞捏紧拳头上前,他整张脸都是狰狞的:“这件事情,万不能被表哥知道,否则...”否则大皇子也保不了他! 他还想再近前一步,但还未行动就被凌拦住了,凌的身形轻巧,落地无声,马文瑞不论使多大劲都推不开他。 “马公子,就站在原地说。”孟竹舟开口:“离得太近,这香就散不开了。” “你...”马文瑞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前面马公子让在下派人去截杀,人在下也都派了。”孟竹舟突然冷了声音:“在下的人可都全折了,马公子难道不给个说法吗?” “你就不能再派点厉害的!”马文瑞面色阴沉,眼珠子里布满血丝:“之前那一批,都是些什么货色,你孟竹舟比我清楚多了!” 孟竹舟连眼都不带抬,他冷声道:“马公子,这里是紫竹轩,按照江湖规矩,你与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闪电划过长空,昏暗的室内瞬间被点亮,孟竹舟的影子夸张的印在墙上,吓得马文瑞抖了腿。 “必须,必须杀了他们!”马文瑞发了疯似的往前扑:“绝对不能让表哥知道!” “表哥...表哥要是知道了,我就供出你!”马文瑞呲着牙齿恶狠狠道:“孟竹舟,世人都赞你气度高洁、足智多谋,我看不然,表哥眼瞎识人不清,但我没有!” “哦。”孟竹舟哂笑道:“你表哥的确是眼瞎识人不清,认了你这样的一个吸血蚂蟥做亲戚,你我比起来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谁也别嫌弃谁。” “你...”马文瑞被怼的说不出话来。 “想要事情不抖出去,马公子最好还是听你表哥的话,好好躲起来。”孟竹舟抬手,示意凌松手:“蹦跶的越快,死的越惨。” 马文瑞抓了蓑衣,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孟竹舟,然后冲进雨幕里,正如他来时一般,匆匆忙忙。 “他走了。”凌开口。 “走了就走了,不自知的东西,照镜子也没用。”孟竹舟舀了一勺水将香炉浇灭:“这么多年过去了,果然我还是不喜欢二苏旧局的味道。” “为何?”凌问道。 “太沉,太闷。” 孟竹舟推开窗,任由大雨瓢进屋内,时而闪烁的雷电,在地上勾勒出刺眼的光斑。 “凌,叫兄弟们出发,路上碰到别家杀手,一个不留。”孟竹舟伸手接住雨滴:“切记,要让那两人活着到东林书院。” “是。”凌领了命。 在他这里碰了钉子,马文瑞狗急跳墙,定会去找别家,到时候东窗事发,大皇子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想到这里,孟竹舟低声笑了起来。 第六十七章 求学 春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了清晨时分就只剩下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小道童早早起了床,扛着柴火往灶膛里添,大锅熬着稀粥,粥面上飘着零碎的野菜,一锅清汤寡水。 -- 第82页 这是他们的早饭,往常的粥更稀,今日加了两个人,小道童忍痛又加了把米。 “吃饭了。”问尘子招呼道,他一边将碗筷摆好一边又从坛子里捞出点腌菜。 “我们这里,什么都少,就腌菜多。”问尘子利索的将腌菜甩上案板,用刀斜切成段,脆生生的腌菜被他整齐的码在缺了口的盘子里。 江半夏盯着问尘子的拿菜刀的手道:“你也练刀?” “以前练过。”问尘子将手举起,虎口上被磨出的老茧颜色焦黄色,一看就是经年练刀的手:“现在改练菜刀。” 一顿早饭吃的客尽主欢,因为江半夏他们要赶路,所以就没再停留。 等他们走后,小道童撇着嘴不情愿的收拾厢房,突然他在被子下面摸到了一大串铜钱。 小道童倒吸一口冷气,拿着铜钱冲了出去:“师父!钱!是钱!” 躺在椅上的问尘子捧着紫砂壶正嘬的香:“是钱就收起来,别咋咋呼呼的。”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小道童将那一大串铜钱举到眼前细看,仿佛每一颗铜钱都散发出迷人的光泽。 “瞧你那点出息。”问尘子点了一下小道童的脑袋:“之前让你煮粥多加点米都不愿意,现在见了钱眼睛都快笑没了。” “嘿嘿嘿。”小道童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我哪知道他们出手这么大方,早知道多加点米了。” ... 一夜大雨过后,路面稀软很难走人,骑马的还能好些。 “老大,你还别说,那老道的手艺真的不错,昨天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今早起来背上的伤都不怎么疼了。”何乔倚拉着缰绳回头道。 “只要伤能好,管他用了什么法子。” 江半夏心想还是不要让何乔倚知道问尘子是怎么处理伤口的,要是让他知道问尘子是拿针缝上的,他估计要膈应好几天。 毕竟番人的治疗手段,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雨后放晴,天色澄透明净,碧草蓝天总能让人心情舒畅起来,再有半日的路程就要到东林书院了。 他们也不急着赶路,只要能赶在晌午十分到山脚下就成。 “哎!前面有人!”何乔倚眼尖的瞟见,等他们走近,就发现那群人正手忙的脚乱的在推牛车。 刚下过雨,路上泥泞不堪,牛车的轮子最容易陷进泥里。 几个穿青袍的年轻人一边拉牛一边费力的推车。 “两位,等等!”推车的年轻人从旁窜了出来。 那年轻人一身布衣,发髻挽的一丝不苟,即使是站在泥泞里也不减其风度。 “我们乃是东林书院的学生,今日牛车不知怎么的,陷入泥泞之中竟动弹不得,还望壮士帮忙一二。”那人拱手一鞠。 他见这二人骑着骏马又身着干练的短打,尤其腰间还挎着刀,浑身上下充满了江湖中人的做派,所以才斗胆叫一声壮士。 江半夏原本是不打算管闲事,但这些人自曝家门后,她心思一转,当即就有了章程。 “原来是东林书院的学子们。”江半夏拱手回道:“久仰久仰。” 那几个瘦弱儒生见他们愿意搭救,纷纷问好。 “举手之劳。”江半夏让他们将马都拴在牛车上,然后一人在前面拉马,剩下的人在后面一齐推。 “一二,推!”何乔倚跟着喊道:“推!使劲。” 众人齐心协力,车身突然一轻,卡在泥里的车轮拔了出来。 前面拉马的人跟着牛车向前踉跄了几步停了下来,他激动地呼道:“出!出来了!” 那些读书人纷纷上前道谢,一阵寒暄后,江半夏凭借着精准的套话功夫,将这群年轻的读书人骗的团团转。 “我们兄弟二人乃是京都人士,听闻东林书院治学严谨,乃是天下读书之人所向往的圣地。”江半夏真诚道:“我们兄弟二人是想进东林书院求学。” 江半夏的说辞真诚至极,听得何乔倚一愣一愣的,他要不是早知道他们这次来东林书院的任务是找线索,差点也被忽悠进去了。 “两位壮士向学之心令我等敬佩。”学生中领头的人道:“敢问二位可有举荐信?” 举荐信?当然没有,刚才那一出全是她临时想出来的。 “我们...没有举荐信。”江半夏有些羞愧道:“我们兄弟二人只在家中读过两天书,所以没有举荐信。” “无妨。”那人一展衣袖道:“我们东林书院,敦德励学,二位只要有真才实学,不论出身,都能求学。” “借小哥吉言。” 有了江半夏二人的加入,气氛变得热闹起来,年轻人本身就充满朝气与活力,他们对朝廷对整个大铭国都怀着着希望与热情。 “在下程璧和,表字风华。”学生中比较年长的学生和江半夏他们搭话道:“还不知二位台甫?” “江夏。” “何乔倚。”两人礼貌回道。 小路边野花顺风渐长,学生们坐在牛车上,吟哦起九歌,声音清越绕耳,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走在小路上,好似去踏春。 江半夏与那位程璧和聊得极其投机,她趁机问答:“风华兄,你们为何不走官道?官道路面平展也不至于像刚才一般陷入泥泞中?” 她和何乔倚不走官道是因为有人追杀,那这些学子们不走官道又是为何? -- 第83页 程璧和叹气道:“我们是昨日从京都出发的,想着连夜回书院,结果官道上闹出了人命,又是大雨又是打雷,最后改走小路投宿了农家。” “人命?”江半夏佯装惊讶道:“京都地界,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们也不清楚,官道上尸体堆积成山,好像还是两拨人。”程璧和压低声音道:“当时锦衣卫的人来了,我们不欲惹事就掉头走了。” 说完程璧和又道:“不瞒江兄,京都地界,闹出了人命还出现了锦衣卫,这种事情很难说是什么,况且遇到了就会...” 程璧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听到这里江半夏下心里有了底,看来昨天后面的确还有人等着他们,但她又觉得十分违和。 听程璧和说是两拨人? 两拨人? 厮杀在一起的两拨人?到底是谁的人? 第六十八章 典谒 书院选修的地方颇为幽静,四周树木丛生,路面整洁,郎朗的读书声隐隐约约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到了。” 程璧和一行的学生跳下牛车,他们先是整理衣冠,后又将鞋帮子上的泥巴用叶子擦拭干净。 “我带你们二人去见典谒。”程璧和笑容温和,颇有学长之风。 江半夏环手微躬:“我们兄弟二人,在此先谢过风华兄。” 书院虽为读书人读书的地方,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学生们私底下也将人分出了个三六九等。 程璧和年龄较长,在书院里小有地位,乃是经义斋五经经长之一,学为表率,学生们都很服他。 有了程璧和的引荐,江半夏与何乔倚很快就见到了东林书院的典谒。 典谒是书院专管接待四方来客的学子,通常能担任典谒一职的学子,大多周正娴雅,言谈礼仪无可挑剔。 江半夏打量着眼前这位姓柳的典谒,先不说言谈举止,光凭他颌下飘逸的美须,这位算是时下男子审美的典范。 “二位是来东林书院求学的?”柳韶云起身问道。 这两人一身短打,身上不光没有背书还挎着大刀,一看...就不像是来求学的,他有些怀疑程璧和的眼光。 “柳典谒。”江半夏拱手致礼,她开门见山道:“我们二位并不是来求学的。” 柳韶云有些诧异,刚才程璧和引荐时的说辞是来求学,怎么...不是? 江半夏使了眼色,何乔倚立马将门窗闭紧。 她将腰牌拍在桌子上:“我们是来查案。” 腰牌与木质桌子碰撞发出的咣当声让柳韶云回了神,蓝底金边刻着北镇抚司四字的腰牌赫然闯入他的眼帘。 “锦衣卫查案,还请柳典谒多加担待。”江半夏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但语气颇为冷淡:“我们到来的这件事情还请柳典谒不要与任何人说起,否则...” 她未将话说完,但冷淡的语气已经将要表达的意思传达到了。 柳韶云气恼道:“这里是东林书院!岂容你们放肆!” 这些人太过可恶,冤害忠良、欺压百姓,哪里都有他们锦衣卫的影子! 江半夏将腰间的佩刀拍在桌子上,她有些玩味的看向柳韶云,之前在路上与程璧和交谈的时候,他们这些读书人似乎并不想与厂卫们扯上关系。 但今日一看,敢发声说不的还是大有人在。 她一把拽过柳韶云的领子,将其拖至身前:“柳典谒要是不行方便,那在下就要另想办法了,锦衣卫的手段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柳韶云被迫低下头,他挣扎着想要挣脱,但是毫无作用,在绝对力量下,只能妥协。 “我们只是查案,绝不会影响到书院的正常教学活动。”江半夏松了手,她道:“柳典谒尽管放心。” 柳韶云捂着被拽松的领口,他连道:“欺人太甚!” “老大,这人不配合。”何乔倚见状插嘴道:“既然他不配合办案,咱就拿了他顶罪算了。” “也对。”江半夏松了松护腕:“柳典谒拒不认罪,直接就地正法吧,到时候回去也好交差。” 这下轮到柳韶云懵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从未遇到江半夏这样的人。 江半夏挑眉道:“所以,柳典谒想好了吗?” “我...”柳韶云语结,他的心情一时间千回百转。 * 京都,东厂。 曹醇刚下了值,他冷着一张脸进屋,立马就有小太监捧了盆、巾帕、水壶上前。 “干爹,喝点茶润润口。”小太监双手举着茶盏上前:“江南新贡的明前龙井,昨个才加急送来京都的。” 曹醇支着头,眼皮子都不带抬,直道:“脏。” 几个侍奉的小太监愣住了,手上的动作全停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屋内气氛陷入冷凝。 带头的小太监眼珠子一转,他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干爹,茶是江南织造局送的,儿子们不该收...儿子们该死。” “不是这件事。”曹醇冷声道。 几个小太监爬伏在地上,谁也不肯先开口。 “翅膀硬了,都不肯开口?”曹醇不怒反笑:“那就拖下去,直接打死。” “干...干爹!”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们求饶道:“干爹饶命。” 曹醇以脚点地,令其中一人抬头:“你说。” -- 第84页 “是曹喜师兄让我们瞒着干爹。”小太监不住扣头:“师兄他...他向礼部尚书借了人情,从教坊司里捞了个表子。” “借了个人情?”曹醇冷嗤一声。 “是...是借了个人情。”小太监的声音结巴起来。 曹醇猛地将茶杯掷向地面:“你们知道,咱家最讨厌什么?” 伏在地上的小太监们一动不敢动。 “咱家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个死到临头还自作聪明的人。”曹醇挑起秀眉:“遣人去叫曹喜来。” “是,干爹。”一直候在炉旁添香的太监细声应道。 底下伏着的小太监们瞬间惶恐起来,纷纷膝行至曹醇脚下:“干...干爹,儿子们错了,儿子...们错了!” 曹醇仰头闭上眼,他挥手道:“都拖下去,各赏五十篾片。” “干爹!干爹!干爹饶命!”小太监们全都慌了,五十篾片下去还不得要了他们的小命。 “聒噪。”曹醇厉声道。 立马就有番子应声将这些小太监塞了嘴拖出去。 斐乐与这些人迎面对上,他恍若未闻掀帘进到屋里,拱手行礼后退到一侧:“昨夜我们赶到的时候,两批人混战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人,不过...属下发现了此物。” 斐乐从袖子里摸出一枚苏木染红的牙牌双手呈上:“这是从其中一批人身上得来的。” 巴掌大的牙牌上刻着斗大的一个曹字。 “督主,您看。”斐乐将牙牌递近。 曹醇接过牙牌,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这枚牙牌与江半夏送来的是一模一样。 这事还稀奇了。 “干爹?”门帘被曹喜小心翼翼的掀开,他试探的喊了一声:“儿子进来了?” 曹醇将牙牌收到抽屉里,他对斐乐吩咐道:“最近叫人盯着点礼部尚书,咱家这里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下官告退。”斐乐抱拳退出,他与曹喜正巧打了照面。 曹醇拖长声音:“还不进来。” “来了,儿子这就进来。” 第六十九章 篾片 曹喜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快步走至曹醇跟前。 “干爹,您说巧不巧,儿子刚听到喜鹊叫,干爹您就叫儿子来。” “别介。”曹醇掀开眼皮冷冷的扫了一眼曹喜:“咱家可不是禽类。” “瞧儿子这嘴,忒不会说话了。”曹喜对着自己的脸猛扇耳刮子,一边扇一边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到片刻,他的脸高高肿起,五个指印分明的嵌在脸上。 “好了,扇两下就够了。”曹醇不悦道:“你是贵妃跟前的人,在咱家这里伤了脸面,咱家可不好和贵妃交待。” 曹喜闻言,立马惶恐的趴伏在地“干...干爹,儿子生是您的人,死尸您的鬼,绝无二心啊!” “绝无二心?”曹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为了个教坊司出来的表子?” 曹喜跪在地上的身体徒然一僵。 “找对食没什么不妥,况且人有五伦,你的心思咱家也明白。”说到这里曹醇的声音突然拔高:“可你却干了什么!” “有人已经捅到老祖宗跟前去了!”曹醇气的单手指天:“你是要让万岁也知道吗!” 跪在地上的曹喜沉默不语。 “礼部尚书?借人情?”曹醇冷笑道:“是嫌脑袋在头上按得太稳当?还是想拉着咱家一起死!” “干爹。”曹喜连磕三个头,直挺起腰杆道:“您就在这里杀了儿子吧!” “杀你,咱家还嫌弃脏手。”曹醇坐回椅子,他沉下脸道:“礼部尚书那里,你到底透了多少底?” “儿子只是透了杀害其子的真凶。”曹喜向前膝行两步,他以头抵在曹醇脚下:“别的什么,儿子都没有透露!” “孙丘民已经知道真相了?”曹醇拧眉道。 “是...的。” 曹醇以手撑住下巴,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干爹,真相被孙丘民查出来只是早晚的事情。”曹喜趁机开口:“要是顺藤摸瓜的牵出干爹,那可就不好了,儿子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干爹您啊!” 曹醇一脚踹开扒在他腿上的曹喜。 “咱家原先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曹醇冷嗤道:“没想到竟蠢不自知!” “你那点小心思,以为咱家看不到吗!”曹醇猛拍桌子:“先是派人去查江半夏,后又套贵妃的话,怎么,想走咱家的老路子?” “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看看自个儿几斤几两。”曹醇冷笑一声:“咱家今个就将话放在这里,不管是谁杀了孙丘民的儿子,他,只能打断牙齿往下吞!你以为他是真卖你人情!” 曹喜表情变了又变,他情绪激动:“干爹!儿子真没想到这一茬啊!” 宫里头混的人,都有见风使舵的本事,见曹醇早看穿他的心思,曹喜立马苦苦哀求:“儿子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干爹平日待儿子不薄,但自从干爹认了那江半夏当义女,就祸事连连,儿子不想看干爹陷入泥潭啊!” 曹醇嘴角啜着冷笑,定于原地,他看着曹喜夸张的表演,只觉得荒唐连连。 “起来吧。”曹醇突然笑了起来:“你是咱家认的儿子,犯了事,那是咱家管教不严。” 曹喜被曹醇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浑身发毛。 -- 第85页 “起来。”曹醇又叫了一遍:“起来吧,咱家不想再说第二遍。” 曹喜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整张脸上涕泗横流,眼泪鼻涕糊的到处都是。 “擦擦吧。”曹醇将手帕丢到曹喜的脸上:“多大的人,说哭就哭。” 此时的曹醇不再是震怒,反而温和的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这让曹喜心里更加发憷。 “你既认我当干爹,我们就是一家人。”曹醇背着手走至花架前:“一家人,兄弟姐妹多了难免就会有龌龊。” 他伸手拖住花盆里伸出的兰花苞:“咱家并不反对竞争,毕竟往上爬也就那点地儿。” 曹醇话锋一转:“不过,有些小聪明还是奉劝你藏好,今日就和你挑明了,江半夏你现在还动不了。” “干爹。”曹喜猛然抬头,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曹醇:“为什么!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女!” “咱家还留着她有用。”曹醇敛了情绪:“想要活得久,就少问为什么。” 曹醇表情冷酷:“孙丘民的事情,咱家不想再出现第二次。” 他一拍手,屋外的番子们立马应声而入,他们将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小太监们拖至屋内。 “儿子...们...谢...干爹。”几个小太监挣扎着起来磕头跪谢。 “今个,你们都记住了,这绳扭成一股才有劲,若是分开了,迟早要断。”曹醇扫了一圈,他道:“咱家还是之前那句话,少自作聪明。” 他这句话是说给曹喜听的。 几个小太监闻言纷纷用眼睛去瞟曹喜,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他从皂靴里摸出一张银票双手呈上。 地上趴着的也纷纷将银票掏出来:“师兄这票子,我们不能要。” 曹喜原本转晴的脸瞬间变了色,他僵立在原地。 “师兄,都是兄弟,我们不能要。”小太监们和念经一样,将银票举的老高,甚至凑到曹喜面前。 “干爹...咳。”曹喜僵笑道:“您看...这...” 曹喜心里将这群人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自己现在接了银票就彻底将事情坐实了,曹醇那老狐狸后面哪里还会肯放过他! 几个小太监不顾身上的伤,举着银票扯着曹喜的衣摆,扯着嗓子要他收回去。 曹醇躺在椅子上眼睛一闭,对曹喜的窘境恍若未闻。 小太监闹了有一阵子,曹醇才出言斥道:“聒噪。” 只此一声,那些个小太监们纷纷闭了嘴,他们手上还举着银票。 曹醇探身一看:“哟,一张就是一千两,还挺有钱的。” “干爹。”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 “行了,这钱既然是你们师兄给你们的,那都收下吧。” 几个小太监脸色一喜,收了银票立马叩头道:“多谢干爹赏赐。” “这可不是赏你们的,这是你们师兄赏你们的。”曹醇将声音拉长:“既然已经给了银子你们也要替你们的师兄办点事情。” 曹醇将字咬的极重,底下的小太监们立马会意。 “四十篾片。”曹醇问道:“疼吗?” “疼。”小太监刚说完,觉得不对又改口道:“不疼,不疼...干爹赏的篾片是教训儿子们,儿子们感激还来不及!” 曹醇让番子们将篾片递给小太监们。 “银票是你们师兄给的,那咱家现在让你们还回去。”他随意道:“一人一千两,折一下,就打一百篾片吧。”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一百篾片打下去,人八成就要没了! “愣着作甚!”曹醇拔高音量:“打!” 几个小太监纷纷咽了口吐沫,在思想斗争过后,他们拿起篾片往曹喜身上招呼。 “没吃饭?使劲打!” 皮开肉绽的声音令心惊,一时间东厂上下噤若寒蝉。 第七十章 威逼 柳韶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的能滴水,而江半夏与何乔倚搬了凳子,分坐在他对面,两个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老大,笔和纸在这里。”何乔倚研了墨,将笔递到江半夏手上,他又捡了柳韶云桌子上的宣纸,铺展在江半夏面前。 “我们,只管当官的事,但此事牵扯甚广,柳典谒一定要慎重。”江半夏将桌子上的腰牌收回:“书生自有嶙峋骨是好事,不过还有一句话叫‘至钢易折’。” 柳韶云脸色隐忍,他没有办法,这群人实在是太嚣张了,可锦衣卫杀人从不问理由,他又不能不管不顾的理论。 “你可认识。”江半夏用笔尾轻点宣纸:“崔白盛?” 一听崔白盛之名,柳韶云就知道这群锦衣卫们是要查谁的案子了,他回道:“认识。” 江半夏一边记录一边用余光去观察柳韶云:“他平日在书院可有与人结仇?” “结仇?”柳韶云思索一番,在他记忆里,崔白盛虽然仗着家中颇有资产,经常到处炫耀,但他与同窗相处还是很谦逊的,于是他答道:“崔白盛虽然性子跳脱,但从未与人结仇。” 江半夏将此处疑点写了下来,这与堂审时东林书院学生高广业的说词完全不同。 “高广业,柳典谒认识吗?”江半夏又问道。 “书院之中有何人不识广业兄!”说到高广业时,柳韶云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他满脸崇拜道:“广业兄学达古今,乃书院之楷模。” -- 第86页 “他与崔白盛的关系如何?” “尚可。”柳韶云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准确,他又补充道:“点头之交吧。” 他说的比较保守,东林书院就这么点地方,学生同门也就那点人,哪怕是和伙夫都能称得上是点头之交。 “想必关于陆荇和崔白盛的案子你已经听过了。”江半夏停了笔,她径直盯向柳韶云:“我们呢,只是奉上面的命来查案。”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这案子其实抓不抓真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陆荇是绝对会被放出来的。” 江半夏故意这么说,她是在激柳韶云,能做到典谒位置上的人,怎么说也是个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之人,但从他刚才的回话来说,这个人分明就是在含混其词。 “你们怎么能这样包庇凶手!”柳韶云一下子被激怒了。 江半夏反问:“身为同窗,你不为其发声,难道靠别人?” “我又能做什么?”柳韶云彻底失了平时的准则,他满脑子想的全是崔白盛的冤情不能得以伸张。 江半夏撇了笔,她佯装叹气道:“实不相瞒,陆荇乃是我们上峰之子,平日上峰好大喜功,我们下面的人苦不堪言,正想借此事操作一二。” 柳韶愣住了。 “柳典谒是个聪明人,能为同窗伸张的冤屈的机会就只此一回。”江半夏满脸真诚,她道:“你只要告诉我们,陆荇是与何人断袖?” 她就是在诈柳韶云,先是抛出一个令其无法接受的消息,再提出一个退路,就像掰铁丝一样,一张一弛,再硬的铁丝都要断,更何况是人。 “程璧和。”柳韶云略微有些犹豫:“是他。” 江半夏与何乔倚惊讶的对视了一眼,居然是程璧和? 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程璧和的模样,长得中规中矩且毫无特色,从其说话办事上来看,他会得到陆荇的欣赏?甚至是爱慕? 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程璧和?陆荇?崔白盛?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高广业?她将这些人名挨个写在纸上并用线勾画出来,线索瞬间变得杂乱起来。 举棋不定的柳韶云突然开口:“还...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随即又觉得荒唐。 江半夏猛地放下笔:“谁?” “马文瑞。”这个名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的。 * 与此同时,大理寺里一片鸡飞狗跳,谢绯被侍剑追的满院子乱跑。 “我真的不知道江夏小兄弟去了哪里啊!”谢绯一边跑一边喊道:“你就别来找我了!” 侍剑武功高强,出入大理寺若无人之境,要不是他追着谢绯满院子跑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踪迹。 “何人!胆敢在大理寺撒野!”浑厚有力的声音破空而来,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来人抽了腰间的配剑,跃上屋檐一个连跳就飞至侍剑身后,他手中的剑大开大合,剑芒所过之处,令人毛发生寒。 侍剑也不甘示弱,当即与其打斗在一起。 院子、树梢、房顶,所见之处皆有他们的身影。 “侍剑停手!”底下的谢绯急的满头冒汗,与侍剑对打的乃是太平侯!万一他滑了手将人伤了,就彻底不好交代了! 两个人恍若未闻,一招一式胶着在一起。 太平侯将挽出一个剑花,直接与侍剑迎面对上,他们二人拼上了内力。 “停下!快停下!”底下谢绯扯着嗓子再喊。 突然,太平侯卸了力,往后翻出七八步距离,他畅快道:“许久未曾与人交过手了!小子功夫俊呐!” 侍剑手上的劲还未散去,他一挽剑花,回手将剑插回剑鞘。 “小郡王,怎么回事?”师旷冶提着衣服急匆匆的跑来,见着太平侯与人打了起来,他的心脏都快不好了。 “没什么大事。”太平侯摆手道:“老夫就是见这小子武功俊,手痒了上来过两招。” 武将世家出身的太平侯,是个武痴,见着功夫好的都要上去过两招。 谢绯趁机将侍剑往自己身后拉,他抱歉道:“是家中护卫不太懂事,惊扰到了侯爷和少卿大人。” 比起太平侯的不以为意,师旷冶脸色堪称阴沉,他道:“小郡王来大理寺历事,在下是欢迎的,只是你的属下也需要管一管了,大理寺乃是机要衙门,打打闹闹像什么话!” “少卿大人说的是。”谢绯连忙认错:“我一定严加管教!” 太平侯嘿嘿一笑,满脸络腮胡的他看不出表情,大约也是尴尬的。 “今日之事失礼了。”师旷冶伸手延请道:“太平侯,这边请。” 见着人走远了。 谢绯立马松了一口气,他回身一拳打在侍剑的身上:“我都和你说了,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偏要追着我问!” “现在好了,惹了师少卿的烦,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找理由将我打发走。”谢绯丧气道:“这下还怎么查案呐。” 站在他身后的侍剑也歇了火,两个人活像被浇了冷水的鹌鹑崽,可怜巴巴。 第七十一章 斋舍 东林书院,二进门的地方挂着东林先生亲笔写下的对联,字字皆珠玑,何乔倚忍不住念了出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 第87页 当初写下这幅对联的东林先生,其用意可谓是费尽心思,他旨在告诫读书人不能光埋头苦读,更应该关心国家之事、天下之事,为大铭朝发光发热。 柳韶云见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牌匾在看,他与有荣焉道:“东林书院治学向来如此,退能修身齐家,进能报国,为天下之民发声,为君主进思尽忠。” “写得是好。”江半夏收了目光,她叹道:“人生识字尚始忧患,闹场笃学亦头昏目眩呐。” 她是在感叹东林先生,一腔澄清天下的志气,入了朝局后便深陷其中,两难自保。 柳韶云半懂不懂道:“是何意思?” “少听、少问、少说。”江半夏收回目光,她意有所指道:“一潭浑水,能衣不沾泥上岸的人少,大多人都选择明哲保身。” 如今,这潭浑水已经被人搅起,臭鱼烂虾们趁机浑水摸鱼,他们玩弄权势,翻出一片风云。 “虽然不知道老大在说什么。”何乔倚嘿嘿笑道:“但我觉得,老大说的一定是对的。” 无时无刻不在拍马屁的何乔倚,充分抓住每次机会,他的话惹得一旁的柳韶云直翻白眼。 “前面就是陆荇的斋舍。”柳韶云将他们带进一排房子组成的斋舍。 由于地方有限,东林书院的斋舍基本上都是三到四个人住在一起,有的甚至是七八个人的大通铺,但陆荇使了钱,自个独占了一间屋子。 “旁边稍大点的是马文瑞的斋舍。” 明显马文瑞使的钱多,他住的地方比陆荇的还要大。 柳韶云一直未曾想起马文瑞这个人,盖是因为这个人算是书院里的‘大人物’,平日几乎不屑与他们为伍。 再加上一个月前马文瑞有事提前回了京都,如果不是这两个锦衣卫来,他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个人。 “进去看看。”江半夏将刀抵在柳韶云身后,示意他在前面走。 柳韶云被这两个人逼得不断让步,现在刀就抵在后背,他都没什么感觉了。 哐当一声,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前面打头的柳韶云与屋子里面的人撞了个正着。 “风华兄?”柳韶云站稳后惊讶道:“你不是搬出去了吗?” “还有些东西没有拿完。”程璧和拢着袖子温和道,他将手中厚厚的一摞书举给柳韶云看。 “原来如此。”柳韶云恍然大悟道。 程璧和见着跟在柳韶云身后的江半夏二人,他微微点头问好,而后告忙走掉了。 其态度坦然,举止从容,对江半夏等人的到来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不是说这里只有陆荇一个人住吗?这个程璧和又是怎么回事?”何乔倚拽着柳韶云问道。 “怪我没说清楚。”柳韶云挣开道:“之前这个地方的确是陆荇一个人住,后面他与风华兄走的近,就住到了一起。” 说到这里柳韶云无奈道:“风华兄学习颇为用功,奈何家中困苦,要不然也不用...也不用委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何乔倚粗暴打断了:“别一天到晚的净胡说八道!” 何乔倚怀疑这些读书人的眼睛都是坏的吧,陆荇和程璧和?这样的两个人能看对眼? 那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嘛! 但凡眼睛没瞎的都觉得不可能,这些人造谣起来也不找个靠谱点的。 “老大,你说呢?”何乔倚用肩膀去撞江半夏。 江半夏回了神,她的视线从隔壁收了回来:“说什么?” “陆荇和程璧和的事呗。” “这件事情稍后再论。”江半夏指着隔壁屋子问道:“此处住的人是马文瑞?” “正是。”柳韶云回道。 她望着窗户上露出的半截绯红色的纱帘道:“先去马文瑞的斋舍。” “这不行。”柳韶云当即就拒绝道:“马文瑞的斋舍进不得。” “有什么进不得的。”何乔倚推开挡着的柳韶云:“你们这些读书人,真多事,刚才陆荇的斋舍都能进,怎么隔壁的就进不得?” 马文瑞是书院里的‘大人物’,全是因为他背后站的是大皇子殿下,柳韶云自己还只是个书院里没有功名的学子,他当然怕得罪马文瑞,怕影响未来的仕途,所以极力阻挠。 “你怕得罪他?你怎么就不怕得罪我们?”何乔倚呸了一声道。 “话不能这么说……”柳韶云争红了脸。 “你是说,马文瑞与大皇子有关?”江半夏从柳韶云与何乔倚的争吵中听到了一句大皇子,她才停了脚步。 “他唤大皇子表哥。”柳韶云回道:“你们还是不要去搜他的斋舍。” 江半夏停下的脚步又动了起来,她冷声道:“那就更应该去搜。” 牵扯到大皇子的事情,总让江半夏有一种焦虑的感觉,似乎真相就要在眼前明了了,但又抓不住。 曹醇那老狐狸之前讲的天平论,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么大皇子会是站在天平上的那一方吗? 她一脚踹开马文瑞斋舍的门,木质门板在她脚下不堪一击,应声碎成两截。 一个多月未曾住人的屋子里满是灰尘,江半夏用袖子捂住口鼻,入眼便是一片绯红色的纱帘,艳丽的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 “嘿。”何乔倚环视了一圈,新奇道:“这个叫马文瑞的,怎么把房子弄得像新婚洞房啊?” -- 第88页 他左看看右看看,凭着以前和上官抄家的经验,何乔倚仔细的搜过每一处,就连墙上的画都没放过。 “老大,什么都没有。”何乔倚揪着纱帘道:“这人还真奇怪,屋子整的像洞房,里面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哪里像活人住的地方。” 江半夏捡着邻近的几处查看了一番,一切就如何乔倚说的一样,空荡荡的,完全不像是有人生活过。 她在脑海里将所有的关系又顺了一边,案子里的关键两个人物——陆荇与崔白盛。 这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还什么都不知道,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疑点但又没有动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半夏紧握腰间的挎刀,她想了许久。 第七十二章 乔装 “老大,这里的线索好乱。”何乔倚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咱们下面怎么查啊?” “不着急。”江半夏握紧腰间的挎刀,她道:“我们先回去。” “回去?”何乔倚彻底懵了,他们被人一路追杀,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说回去就回去? 他还想问,但江半夏根本没给他机会。 江半夏转身盯着柳韶云敲打道:“我们来书院的事情,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泄露了消息,你也活不了。” 她并不是危言耸听,那群人能半路截杀他们,后面肯定还留有后手。 柳韶云如果守不住嘴,那群人很可能会杀了他灭口。 “我们走。”江半夏招呼着何乔倚下山。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老大,案子还没查?”何乔倚忍了许久,实在憋不住了才问道:“我们就这么走了?” “当然不。”江半夏回身望了一眼东林书院的山门,她道:“我们晚上再来。” 白天来的时候,她想着直接摊了牌,再借着锦衣卫的名头套出点实话来,案子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陆荇的案子竟会如此复杂。 “老大,你说这个马文瑞咋跟个娘们似的,满屋子挂的红纱,有晚上见了岂不是要吓死人!”何乔倚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道:“想想就渗人。” 听何乔倚这么一说,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当时的场景。 江半夏突然停下脚步,怪异的问道:“你说,什么情况下,会挂红纱?” “这还用问。”何乔倚摇着脑袋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当然是新婚的时候挂嘛。” 红纱?新婚?断袖? 这三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词语在她的心里转了又转,江半夏只觉眼前豁然开朗起来,她意味深长的看向何乔倚。 “老大?”何乔倚用手在江半夏的眼前晃了两下:“您别这样看我啊,怪渗人的。” “今晚能不能找到证据,就看你的了。”江半夏重重的拍了何一下乔倚的肩膀。 “啊?”何乔倚一头雾水,他现在心里慌的很呐。 ... 江半夏想的很简单,既然这件事情和东林书院有关,那么一定会有知情的人。 她刚开始是想直接开门见山的将事情解决了,但谁能想到陆荇在书院里人缘差到几乎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都是负面的。 “老大,我真的要穿成这个...这个样子?”何乔倚僵硬着身体,整个人无处安放。 “不错,不错。”江半夏围着何乔倚转了一圈:“虽然你的肩膀比陆荇宽了一点,但还是挺像的。” “老大,您让我扮陆三公子,没必要...没必要让我穿女装吧?”何乔倚渐渐红了脸:“况且我长得五大三粗,和三公子也不像...呐。” 他豁出去道:“您可比我更像陆三公子!” 两个都是明丽的少年,放在一起哪一个都不逊色,让他顶到前面,岂不是关公门前舞大刀,班门弄斧。 呸呸呸,何乔倚立马纠正了自己的思想,他这哪里是关公舞大刀,分明就是东施效颦! 看着铜镜里满脸胡茬的自己,何乔倚忍不住鼓起了胳膊上肌肉,这样才男人嘛。 江半夏嫌弃的看了一眼何乔倚,她嘱咐道:“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发出声音,书院里的人几乎都认识陆荇,你一旦开口,他们就会察觉到不对。” 何乔倚连忙应道:“打死我都不会张嘴。” 但他还是有些不解:“既然这样,我大大方方的扮陆三公子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穿...穿成这样?” “因为,我们要等在马文瑞的斋舍里。”江半夏沉声道。 她此举是在赌,赌马文瑞一定和陆荇有关系。 * 再说另外一边,一百篾片下去,曹喜竟还有口气。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们小心翼翼道:“干爹...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曹醇睁了眼,他道:“人要是死了就直接拉到乱葬岗,别挺在这里碍眼。” “干爹,人还没死。”小太监们开口道。 “还是个命大的。”曹醇评价道:“既然老天都不收他,咱家也就当这事过去了。” “干爹仁慈。”地上伏着的几个小太监,千恩万谢的磕了头,扶着曹喜告了退。 宫里的人,惯会使些小技巧,让自己活得能舒坦些,就拿打篾片和板子来说,会打的人,板子疼在皮肉上,不伤内脏,躺个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 第89页 “我说,师兄,这次我们兄弟几个在干爹眼皮子底下给你放水,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搀着曹喜的小太监嘟哝道:“我们几个可都是为了师兄你,被番子们实打实的抽了篾片。” “就是的,师兄,我们几个弟兄可都是为了你。”几个小太监你一眼我一语的,似乎不把今日受的无妄之灾说完,心里都不痛快。 “哎呀,我们几个为了师兄挨板子,师兄却是为了那个表子挨板子,不值当。” “就是的,为了个表子。”小太监小声嘟囔道:“算什么事。” 原本一言不发的曹喜突然发力,挣扎着推开搀扶他的小太监,哑着嗓子大吼道:“滚!” 他失了力,直接重重的跌跪在地上,蓬乱的头发里透出一双猩红的眼睛,他的目光如能择人而噬的野兽:“你们...骂我...可以,但绝不能骂她!” 曹喜冷冷的盯着他们,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十分骇人。 几个小太监哑了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谁能想到那个表子在曹喜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之高! “师兄,我们几个秃噜嘴惯了,说话没个章程。”小太监赔笑道:“您也别放在心上,我们这就赔个不是。” 几个小太监立马将曹喜从地上搀了起来,又说了些好话,他们像甩包袱一样,将曹喜送回他在宫外的家。 “呸,在干爹面前失了宠,还这么嚣张。”一个小太监呸道:“以后有他好看的。” “话不能这么说,干爹不都说了今日的事情就算揭过,他老人家说揭过那一定就是揭过了。” “不过,这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人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得罪,咱还是等着看。” 几个小太监一瘸一拐的离开了曹喜家。 ... 周馥馨站在纱帘后面,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的端盆递药,她咬紧下唇,终是鼓足勇气走了出去。 徐徐踩在地砖上的高底鞋露出藕荷色的缎面,丝绸长衫如云砌雪般的在鞋面上开了花。 她面北而立,正巧与曹喜对上了视线。 见着她来,曹喜忍了背上的疼痛,连忙直了身,露出温和的笑容。 几日未见,也不知曹喜在宫中犯了什么事,被打成如此模样。 她俯了身,要去帮曹喜浸湿巾帕。 “别。”她的手被曹醇抓住了:“弹琴的手金贵,不要弄粗了。” 周馥馨不自觉的将手缓缓抽了回去,她转身立回原处,默默的不吭一声。 曹喜也不恼她,一个人笑呵呵的坐在椅子上,似乎伤也不疼了。 第七十三章 吓人 书院里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点灯熬油读书的人少,有也就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 江半夏他们鬼鬼祟祟的摸到马文瑞的斋舍,她找了一颗茂密的矮树,三两下爬了上去。 “老大,我呆哪里啊?”何乔倚站在树底下小声嚷道:“不会就站这里吧?” 江半夏以手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示意何乔倚不要回头。 本来心就虚的何乔倚,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他对着树上挤眉弄眼,想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半夏摇头示意表示不清楚。 她躲在树上,见着有一道黑影,正鬼鬼祟祟的往马文瑞的斋舍摸来,他没有打灯笼,脚步也放的极轻。 那人左顾右盼,在确认四周真的没有人后才直了身子。 他将铜盆放在地上,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念叨道:“阿白,这是点纸钱,你在地下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到。” 火舌头舔过纸钱,明灭的火光中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程璧和?躲在树上的江半夏十分惊讶,怎么会是他? “我真的做不到。”程璧和颤抖着声音:“家母年龄大了又害了痨病......急需要那笔钱,你别怪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怪就怪杀你的人。” 他又添了一把纸钱到盆里,这把纸钱添多了,有些还未燃尽的纸钱顺着夜风荡到半空中。 程璧和连忙爬起身去扑火,半燃的火星如蹁跹的蝴蝶,他连扑了好几次都没能扑到,纸钱反被风裹挟着荡到更远处,最后竟直直落到何乔倚的裙边。 黑暗中,燃烧殆尽的纸钱缓缓变成灰烬。 那模糊的身影无比熟悉。 惶恐的表情爬上程璧和的脸,他先是愣在原地,随后又向后狂奔,还在燃烧的铜盆被他踢翻在地,刺耳的杂音夹杂着落了一地的纸钱,火星子扑了漫天。 站在树上的江半夏摸了枚铜钱,当即对着程璧和的脚腕掷出。 程璧和脚腕一痛,他向前扑去,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他不管不顾的向前攀爬着,火光明灭中,何乔倚掐着嗓子阴森道:“是你...是你!是你害我!” “地底下...好冷,好冷。” “你怎么...还不来陪我。” 飞舞在空中的火星渐渐熄了火,四周又缓缓陷入一片黑暗。 程璧和被吓尿了,一股子尿骚味窜出,臊的何乔倚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他又开始装神农鬼的瞎嚎:“是你...是你杀了我...” “不...不是!”程璧和身子抖如筛糠,他大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马文瑞!是他杀了你!和我没有关系!” 马文瑞? -- 第90页 居然是马文瑞,这个答案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是你...就是你...如果你说了真相,我就不会!……含冤而死!” 何乔倚向前走了两步,他还想再捉弄捉弄程璧和,然而江半夏却将他拦住了。 “再吓,会死人。”江半夏指着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程璧和。 “呸,装,就会装。”何乔倚三下五除二的将身上的女装扒下来,他道:“不做亏心事,哪里怕鬼敲门,要是吓死了,他也是被自己吓死的。” “少说两句,把人抬进去。”江半夏指着马文瑞的斋房道:“绑起来。” “抬他?”何乔倚捂着鼻子,他真不想抬呐,尿了裤子多骚啊。 “你要是不想抬也可以。” 何乔倚眼睛里立马来了光,他以为事情有转机,谁想江半夏下句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不想抬,就继续穿回女装站院子里。” 穿女装就是在戳他的心,他才不要穿回女装。 何乔倚只得苦着张脸去拖地上已经昏厥了的程璧和。 谁能想案子到了最后竟柳暗花明了,原本是想让何乔倚装成陆荇的样子去套话,没想到误打误撞来了个程璧和。 “老大水来了。”何乔倚提了一桶井水进来。 “泼起来问话。” “好嘞。”何乔倚提着桶,给程璧和来了一个醍醐灌顶。 冰凉刺骨的井水兜头浇下去,程璧和就算是不想醒都得醒。 “起来。”何乔倚毫不客气的扇了程璧和一巴掌:“醒醒。” 程璧和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光线,脸就跟着火辣辣的痛,待他看清楚四周的情况,挣扎着要坐起,却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 “你们是谁!”程璧惊恐道。 “才半日未见。”江半夏走上前,她面露微笑道:“风华兄就不认识在下了。” 烛火昏黄摇曳,在江半夏的脸上投下阴影,她那抹未达眼底的笑容让程璧和心生寒意。 程璧和强忍着心里的惧意:“江兄…江兄为何要绑着在下?” “我觉得绑着,比较好说话。”江半夏搬了椅子坐到程璧和对面,她道:“风华兄,你说呢?” 绛红色纱幔应风而动,在江半夏身后舞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红与黑,极致的对比,她盯着程璧和的那双眼睛映衬着烛火,好似深渊。 “关的好好的窗户怎么被吹开了!鬼天气!说变就变!”何乔倚骂骂咧咧的跑去关窗,风大的将纱幔全部吹起甚至还糊了一部分在他脸上。 “说。”江半夏的嗓音介于少年与女人之间,她沉下声时会让人有一种被逼问的错觉:“马文瑞是如何杀死崔白盛的?” “不知道江兄你在说什么。”程璧和装傻道:“杀害崔兄的凶手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是吗?”江半夏冷笑一声:“凶手已经找到了?” “当…当然。” 如果杀死崔白盛之人是马文瑞,那么一切就有了解释,马文瑞其本身可能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但他背后是大皇子,所能得到的权利就会被无限放大。 驱使杀手、暗中截杀以及最后一步——灭口证人。 何乔倚与江半夏对视一眼,两人交换了眼神,他飞快的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 风夹着雨吹哨子般将纱幔全部扬起,屋内瞬间混乱。 江半夏踢灭烛火拽着程璧和的领子将其拎起拖至角落,她冷声道:“好好保住你的小命。” 说完,江半夏拔了腰间的刀冲进纱幔里。 风雨声灌进屋内,敌我双方的脚步声被完美的隐藏起来,她似幽灵般手起刀落。 腥|热、粘|稠的血液溅撒在绛红纱幔上,渐渐凝固。 第七十四章 先发制人 她做事从不喜坐以待毙,只要有机会一定会先发制人,这些杀手完全没有想到江半夏会不要命的冲进他们的攻击范围! 大刀携着冷厉的风横砍出去,江半夏一个跃起,一刀砍在离她最近的杀手身上,当场就溅了血。 而后她又如鬼魅般躲回层层纱幔中。 杀人,从来不需要技巧,她仿佛天生就会,无师自通。 正如她第一次握刀的时候,刀柄上冰凉触感,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你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杀人的刀,刀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杀手的速度也极快,飞镖无差别的撒出去,所过之处纱幔纷纷断裂,遮眼的障碍物通通被破开。 “人呢?”几个杀手面面相觑。 屋子里的人怎么没了! 等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江半夏已经从后方绕出,她手中的刀毫不留情的落下,像切菜瓜一样收割了一枚人头。 这些杀手也不是吃醋的,损失一人后,他们当即将手中暗器疯狂抛出,即使江半夏反应再快也躲不过这种无差别的攻击。 她咬牙扯过地上已死的杀手挡在身前,然后竟不要命的冲进杀手之中! 这一招出其不意,彻底将这些杀手搞懵了,等他们反应上来时,刀已经戳进了心窝。 “老大不留个活口?”跟在后面补刀的何乔倚问道。 “留活口没用。”江半夏捡了截纱幔将刀擦拭干净,这群人是谁派来的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留着活口反而会遭人嫌疑。 何乔倚对江半夏的话深信不疑,他一脚踹开墙角的柜子,将程璧和拖了出来:“亏我当时机智,将这小子塞进柜子里,否则早被射|成了刺猬。” -- 第91页 从未被如此粗暴对待过的程璧和,随着何乔倚松了手,整个人便摔在地上,鼻血被磕了满脸,半天也哼不出声。 总共七具尸体被何乔倚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 江半夏掌了灯,她举着蜡烛挨个将这些杀手挨个摸了个遍。 “老大,你找什么东西?”何乔倚问道。 这些人身上除了暗器,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没有,江半夏皱眉道:“没什么。” 她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还好,不怎么疼了。”何乔倚回道:“老大,还有什么吩咐?” “你连夜赶回京都,将证人找到的消息传给陆埕。”江半夏低声道:“不要提到我。” “那到时候陆指挥使的人来提证人,我该怎么说?”何乔倚问道。 “就说是你无意发现的线索。”江半夏脸上带着笑意:“陆埕的人绝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为难你。” “况且,这件事情你做成了,说不定能得到陆埕的赏识,升任小旗也未可知。”江半夏在给他画大饼。 升官发财本身就是何乔倚所求的,他左思右想后就答应了下来,并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关于江半夏的任何消息。 “切记,这个消息只能让陆埕知道。” 既然是太子举荐的她,那么这件事情就要做出点花样来,曹醇那老狐狸站在哪一边她还不是特别明朗,但陆埕绝对是中立的。 太子虽然年幼但并不代表东宫里的辅臣也年幼,想将陆埕拉上太子党的船,这群人似乎玩的有些大。 但愿这个消息,能让陆埕扳回一局,虽然她并不喜欢陆埕这个人。 * 大皇子府,静心亭。 教坊司的乐工舞女们在内侍的带领下上了小桥,过了这座小桥就是静心亭,亭子里断断续续的传来交谈声。 “一会儿,进去仔细着点。”内侍训道:“别惹了贵客不开心。” 内侍掀了竹帘上前道:“殿下,教坊司的人来了。” “叫他们进来。”大皇子发了话。 “是”内侍低眉顺眼的应道,他掀了帘子对着外面招了招手,教坊司的人鱼贯而入,他们屈身行礼后侧立于一旁。 赵樱了就混在这群人中间,她低垂眉眼,手里紧紧的抱着琵琶,生怕犯了错。 “随便弹些曲子。”大皇子吩咐完,他又觉得曲子的声音过于小,于是改口道:“再找个人唱曲儿。” 几个乐工互相看了一眼,就把赵樱了推出去唱曲。 哪里都有斗争,更何况是教坊这种三教九流的地方,排挤新人已成惯例,赵樱了抱着琵琶的怯生生的站在地中,她颤声跟着曲子唱了起来。 大皇子叫教坊的人来并不是为了专门听曲子,而是借此掩人耳目,所以他也没在意赵樱了唱的是什么曲子,唱的怎么样。 “竹舟先生,现在这事该怎么办!”大皇子焦虑道:“再这样查下去,就该查到我头上来了!” 马文瑞竟背着他派人去截杀那两个锦衣卫!平日管他杀几个锦衣卫,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他怎么能这么糊涂! 孟竹舟侧着身子,他神情淡漠道:“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杀了马文瑞,二是将他推出去。” “可...他终究是我表弟。”大皇子面露不忍。 孟竹舟面无表情道:“第二种方法,马文瑞有一半可的能会反水。” “那...那就只能...”大皇子悲切道:“对不起表弟了。” 孟竹舟心里不住冷笑,大皇子要是想救马文瑞他早就救了,何必将事情拖到如今退无可退的地步。 不过大皇子也算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马文疯狂起来,就会像狗疯一样乱咬,后面的局面会越来越不可了,就看大皇子要如何收场。 掉了几滴鳄鱼眼泪的大皇子转移话题道:“先生可知道东厂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曹醇的那几个得宠的干儿子都被他打了一顿。” “不过是有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将一些不该透露的消息透露出去了。”孟竹舟如同能读出大皇子心思般:“殿下可知道太子为何要向万岁举荐一介无名之辈去查陆荇的案子?” 大皇子拱手谦逊道:“还请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当。”孟竹舟面上带着惯常的冷漠,他道:“那人并不算是无名之辈,她是陆埕安排进锦衣卫的,明面上是陆埕的亲戚,其实据我所知,这个人是曹醇手底下的。” 大皇子惊讶道:“此事陆埕不知知?!” 第七十五章 断弦 陆埕怎么可能不知道,孟竹舟轻笑一声:“他当然知道,不过事情怪在他明知那人与曹醇私下里有接触,但却无动于衷。” “还有这样的事情。” 大皇子陷入沉思,他将这番消息在心里细细消化,试图去分析陆埕反常举动背后的意义。 “赵翰、孙耀宗都是她杀的,只不过消息被曹醇身边的人卖给别人做了人情。”孟竹舟轻描淡写的抛下更为不可思议的消息。 “何人,竟如此大胆!”大皇子不禁对孟竹舟口中的那个人产生了兴趣。 “只不过是一把‘刀’罢了。”孟竹舟将杯子重重放于桌面:“殿下何必在意一把无足轻重的凶器。” “说的也是。”大皇子跟着笑了起来:“抓住刀的主人才是关键。” -- 第92页 缠绵的乐声还在亭内回荡,但唱曲声却戛然而止,赵樱了浑身颤抖的抱着琵琶,眼泪顺着两腮落下,她的手几乎快要将琵琶弦扣断。 几个教坊司的乐工纷纷用能杀人般的眼神去逼视赵樱了,这个时候掉链子,诚心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赵樱了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脑海里全剩下父亲最后递给她糖葫芦的模样。 “怎么停了。”大皇子不悦的斥道:“继续唱!” 几个乐工当即对视一眼,就有人上前将赵樱了拉下来,自己顶上去,这种时候他们只能自己帮自己。 赵樱了低头抱着琵琶顶了刚才那人的位置。 “跟着弹。”旁边拍檀板少女用胳膊撞了一下赵樱了:“你不想活了,我们还想活,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掉眼泪给谁看?” 拍檀板的少女翻了一记白眼:“也不瞧瞧你的模样,能比得上馥馨姐吗?” 赵樱了擦了眼泪,抡指拨动琵琶,跟着乐声配合起来,她手是动了起来,但神却跑了。 越往后弹,曲声越急,其他乐工全被带偏了,刺啦一声,弦竟被她扯断了,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在地。 孟竹舟与大皇子的视线纷纷落在赵樱了的身上。 本身就处在焦虑边缘的大皇子,那阴冷的眼神几乎能将赵樱了凌迟了,他挥手道:“来人,拖出去打死。” 乐工们弹奏的声音戛然而止,各个麻木的看着赵樱了。 “殿下。”孟竹舟抬手制止道:“曲有误,周郎顾,周公谨尚且不愿责备琴女,殿下又何必和一个乐工过不去。” “先生说的有理。”大皇子立马缓了脸色,他狭长的双眼微眯起来:“饶了你这次,还不滚下去。” 赵樱了紧抱着琵琶退于一侧,她后怕到浑身颤抖,如果她死了,父亲的仇谁报,她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如今走到这一步,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没有管好他。”大皇子叹气道:“希望他不要怨我。” “殿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孟竹舟意味深长道:“如果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的意思很明确,杀人要趁早。 ... 雅宴结束,教坊司的俸銮像赶鸭子一般将这些乐工赶上牛车,赵樱了两个眼睛已经哭的红肿,她抱着琵琶低头不语。 年龄稍大的乐工讽刺道:“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人还是早些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天到晚端着架子给谁看。” 拍檀板的少女接道:“自己不想活了,少连累我们。” “当初是谁逃跑害的我们吃了连带。”说完这些她又不嫌够道:“馥馨姐为了...为了你,委身阉人!你就没有半点愧疚吗!” 赵樱了将头埋的很低,她一言不发,任凭他们责骂。 “行了,少说两句。”奉銮轻斥道:“有闲工夫把曲儿练好,光逞嘴强,有什么用。” “是,吴奉銮大人。”乐工们纷纷低头认错。 吴奉銮的眉毛皱成一团,他冷嗤一声,那周馥馨也不是什么好货,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跟我来。”吴奉銮收了神,招呼赵樱了道:“有位大人要见你。” 他将赵樱了带到一架马车前:“上去吧,大人在里面等着你。” 赵樱了被他推得脚下踉跄,眼看着就要撞到车辕上。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将她拽上了马车。 “多...多谢。”赵樱了站稳后颤着嗓子道谢。 那人收了手,也不理她,身形轻巧的窜上车顶不见了踪影。 “咳咳咳。”孟竹舟捂着嘴咳嗽了起来,他指着一旁道:“姑娘请坐。” 赵樱了束手束脚的坐下,她忐忑的望着孟竹舟,这个男人她见过就在刚才的雅宴上。 “不必拘谨。”孟竹舟脸上带着笑意:“我并没有恶意。” 赵樱了下意识的咬住下唇,这是她十分紧张时才会做出的动作。 “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孟竹舟循循善诱道:“教坊司的日子不过好吧?前些日子你母亲寒症发作,你在吴奉銮门前跪了一整夜他才找了大夫。” “我...” 面对孟竹舟的诘问,赵樱了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从未受过苦难的她,即使是沦落到教坊司,也还有她的母亲和族人在前面顶着。 她分不清眼前是希望还是毁灭。 “想想你的父亲再想想你的母亲。”孟竹舟道:“还有你的族人。” 赵樱了眼前闪现的全是丫鬟青儿被拖走的一幕。 “求先生指点。”赵樱了心下一横,现在的她根本没有什么可图的,与其浑浑噩噩的待在教坊里,还不如赌一把。 见人上了钩,孟竹舟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他自认为最和蔼的笑容:“杀你父亲的人,背景很大,想必你也听到了,凭借你一人之力根本报不了仇。” “那我该怎么做?”赵樱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求先生教我!” 孟竹舟拍了拍手,车帘被人从外掀开,还未见其人就先闻其香,纤长曼妙的身姿是赵樱了从未见过的绝色。 “要做什么我会让闻香教你,好好学,机会只此一次。” 此时单纯的赵樱了,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走上怎样的一条路。 她发自内心的感谢孟竹舟,感谢他给了她报仇的机会。 -- 第93页 ... 等回去的时候,教坊乐工里多了一个人,奉銮视若未闻,其他人全然一副麻木神情,没人会在乎到底人是多了还是少了。 像他们这种地方,只见新人换白骨呐。 第七十六章 有变 昨夜倾盆的大雨,几乎是将大地清洗了一遍,窗外修竹青翠欲滴,坠着水珠子往下淌,大开的窗户门上糊着湿透的纱幔,颜色也由艳丽的绯红色透成猪肝色。 更别提地上干涸的血迹,板结成片,让人难以忽视。 江半夏紧皱着眉头仰躺在椅子上,嘴唇抿到一起。 “起来。”她一脚踹在程璧和的背上。 正在做噩梦被人追杀的程璧和,只觉背上一阵疼痛,他被迫睁了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映出一个穿红衣的少年,那少年白的好似...好似艳鬼。 程璧和当下一哆嗦,嚎道:“鬼啊!” “什么鬼。”江半夏又给了他一脚,彻底将程璧和从迷糊的状态中踹醒。 “你...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程璧和也不再维持他读书人的风度,当即叫道:“吓死我了!” 江半夏看了眼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不妥,这是她从马文瑞柜子里拉出来的,除了颜色出挑,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袍子。 心有余悸的程璧和用眼睛偷瞟江半夏。 “起来,去外面打点水回来。”江半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烧。 躺在地上的程璧和挣扎道:“你先给我松绑。” “松绑?”江半夏眉毛一挑,轻笑一声:“好呀。” 说着她抡起手边的大刀对程璧和砍去。 “别啊!”程璧和打着摆子,看到那把刀就让他想起这个人昨晚收割人头的可怖模样,几乎是一刀下去就是一个人头。 程璧和夸张的惨叫一声,眼见着他身下又多出一滩黄色液体,骚味十足。 “噗嗤”江半夏手起刀落,绑在程璧和身上的绳子应声而断,她嗤笑道:“瞧你这点出息,枉为读书人。” “我...”程璧和哆嗦的想为自己解释,可他身下的那滩液体让他实在难以开口辩解。 身为读书人的骄傲让他在这一夜之间一天之内全败光了。 索性程璧和破罐子破摔,他也不装了,直接箕坐在地。 江半夏幽幽道:“别往后靠。” 程璧和闻言转身去看,地上整整齐齐排列的死尸,各个死相狰狞,他咽了一口吐沫,两股颤颤,几欲崩溃。 “都死了,怕什么?”说完江半夏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她将刀挎回腰间,望着逐渐泛白的天色,她道:“换身衣服,我们走。” 一夜过去,按照陆埕对此案的重视程度,定会派人加急赶路。 此时还未来,恐怕,事情有变。 人证必须保住,江半夏决定先带着程璧和回京都。 可程璧和死活不肯跟江半夏走,他梗着脖子扬言江半夏就算是杀了他,他也不会离开书院半步。 “是吗?”江半夏当即就给他一拳,问:“走还是不走?” “不走。”程璧和硬气道。 又一拳招呼到脸上:“现在走吗?” “不...走。”他被打的鼻孔直冒血。 初入北镇抚司时,里面的人就教会她一个真理——那就是打。 打一顿不行就打两顿,总有人熬不住说了实话。 “现在能走了吗?”江半夏问道。 程璧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不停的哼哼:“能...能...” “能就起来赶路。”江半夏松了松护腕,她的手稍微抬高了一点,就吓的程璧和不自觉的向后退。 他是真的怕这个人了,那拳头招呼到身上的滋味,他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江半夏将马在路上和一老农换成了驴子,并要了一个斗笠扣在头上。 对于她以马换驴的做法,程璧和十分不赞同,马的价格和驴的价格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样换绝对亏,而且还是血亏。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 江半夏盘腿坐在驴上,她头上扣着斗笠看不见脸色,但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十分不好。 身子一阵冷一阵热,估计之前缝好的伤口全裂开了。 “走快点。”江半夏催道,她必须赶在倒下前将人证安全送到京都。 牵驴的程璧和无奈的拽着驴在官道上一路小跑起来,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再说另外一边,被江半夏派去传消息的何乔倚在赶夜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身上背剑的奇怪少年。 对方拦在他面前莫名其妙的问道:“你是锦衣卫吗?” 何乔倚警惕起来,他根本没有带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对方怎么知道他是! “你紧张了哦。”背剑少年笑盈盈道:“那在下就没有认错人。” 何乔倚当即拔刀横在身前,他不敢掉以轻心。 “我不会拔剑的。”背剑少年突然脚下发力蹬上一旁树干,朝着何乔倚飞来,他的动作十分之快,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跃至身前的。 何乔倚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刀,然而对方竟轻飘飘的用二指夹住了他的刀! 背剑少年回身一转,膝盖直接顶上何乔倚的背,突如其来的重压,让何乔倚措不及防的向前踉跄了两步。 -- 第94页 一根麻绳毫无征兆的从他身前穿过,何乔倚还没反应上来,就被背剑少年捆了起来。 “对不住了。”背剑少年朝着他微微一笑,随后何乔倚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马公子,人抓住了。”背剑少年将何乔倚轻拎起丢到马文瑞脚下:“答应在下的事,不知马公子要何时兑现?” “急什么”马文瑞面色狰狞:“我马文瑞还能骗你不成!” “马公子记得就好。”背剑少年略有些不喜道:“在下乃是江湖中人,本就不应该插手官家的事,今日为马公子破了例。” 背剑少年面色虽有不愉,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话斟酌的说出:“还请马公子将在下的事尽快兑现。” 马文瑞不耐烦道:“等我将这些事情处理完再说。” “那就等马公子的好消息。”背剑的少年从窗户一跃而下,消失在晨雾里。 马文瑞冷笑一声,反手将窗户合严,他死死的盯着被捆成粽子的何乔倚,一夜未睡的他满眼都是血丝,十分阴森吓人。 他一脚踹在何乔倚的肚子上,似发泄般手脚齐上:“孟竹舟,你阴我,我会让你好过?” 马文瑞近乎发狂般的殴打何乔倚,脸上浮现近乎癫狂的笑容:“我表哥是皇子!没有人能动我马文瑞!没有人!” 第七十七章 冲突 仲春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官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也多了起来。 宝马香车尘满路,熬了一冬的贵女们纷纷三五携伴的涌出京都,往那山野、寺庙处踏春去。 盘腿骑驴的江半夏盯着斗笠上漏下的日光,她看上去坐的很稳,其实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细碎的光斑在她眼前糊成一片。 “哎!前面的让道!”迎面驶来的马车上,车夫挥舞着鞭子大声喊道:“让道!让道!” 何乔倚牵着驴往一侧避让,他紧赶慢赶,驴还是惊了,刨着蹄子欧啊——欧啊——的叫了起来。 坐在驴上的江半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甩,险些跌了下去,她连忙抓紧驴背上的鬃毛才将驴稳住。 他们惊了驴,对方惊了马,两边都是一阵折腾。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控住马的马夫呸道:“走路长点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惊扰了贵人有你们的好受!” “是你们官道上纵马狂奔惊到了驴子在先。”程璧和不忿道:“怎么反而要怪罪我们!” “惊扰到贵人就是你们错!”那马夫涨红了脸,扬起马鞭就要往程璧和的身上招呼,然而却在中途被人徒手抓住了鞭尾。 江半夏单手抓住鞭尾,用力一拽,马夫当即被她从马车上拽下,扑在地上滚了一脸的黄土,然后又栽到了驴子的身下。 原本受惊才平复的驴子,顿时暴躁了起来,两个后蹄不停的在刨地,吓得马夫不敢动弹,生怕被驴子踢到。 江半夏拉住栓驴的缰绳,她认真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自己跑到毛驴的身下,想让我的驴踩死你,好讹诈我们。” 不等马夫回答,江半夏又对着马车方向扬声道:“主人不看好自家的狗,让狗出来咬人。” 她将马夫从驴身下踹出:“小心哪天被反咬一口。” “打狗也要看主人。”马车里走出个穿绫罗的少女,她头上戴着锥帽看不清长什么样,但语气颇为嚣张:“这位公子管的有些宽了,我家的下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江半夏轻挑眉毛,她道:“那就请这位小姐好好管管‘你家的下人’。” “这就不是公子你能操心的了。”那名少女冷哼一声,她轻蔑的眼神如有实质,即使是隔着锥帽都能感受到。 “幼媛,马上要到晌午了。”坐在马车里不曾出面的另一名少女出声劝道:“再不走,就赶不及去观音寺了。” 张幼媛语调轻蔑道:“今日就饶了你们这些贱民。” 她对着趴在地上的马夫怒斥道:“还不起来赶车,要是在晌午之前未到观音寺,仔细了你的皮!” 马车夫顾不得衣服上沾的土,手忙脚乱的拾了地上的马鞭,他连跌了好几跤后才稳住了身形。 张幼媛嫌弃的钻回车中,今日真是倒霉透顶,先是被爹爹禁足,后面又遇到这些个不长眼的贱民,着实晦气。 马车绝尘而去,溅起的飞尘扑了程璧和满脸满身,他呸了好几下才将嘴里的土吐出去。 “你们沾上大麻烦了。”过路的行人指着那辆远去的马车道:“车辙上印有虎头标志,那是太平侯府上的家徽。” “你们得罪了太平侯家的人!” 太平侯? 江半夏的脑海里首先浮现出的是京城双姝的名号,她盯着远处出了神,刚才那位该不会是传说中名冠京都的双姝之一? 匆匆一瞥,她也不敢太笃定,但心里却是将这个人记下了。 “快些赶路。”江半夏催促着程璧和上路。 抓紧回京都才是关键。 ... “我说,侍剑,你慢点跑!”谢绯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着粗气道:“案子晌午才开审,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一路狂奔真的要了他的命,谢绯掏出折扇疯狂扇风。 陆荇的案子按理说还要有一段取证的时间,这个时候怎么突然要会审了? -- 第95页 分明就是上面有人动了手脚!谢绯在心里阴谋论到。 “喵呜~”半人高的大猫从草丛里窜出,突然对着谢绯的屁/股就是一/口。 “嘶~”谢绯直接蹿了起来,他骂骂咧咧道:“这是什么世道,就连畜生都要欺负我。” 铜钱抻着爪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然后围着侍剑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侍剑手一伸,他将一截白色长布递到铜钱鼻前让它闻。 “我说你这个方法有用吗?”谢绯嫌弃的用手拨动侍剑手上的那截奇怪的白布条:“这玩意是猫又不是狗,你给它闻小表弟的东西,能找到人吗?” 喵呜~,铜钱又叫了一声,它用嘴轻咬着侍剑的袖子示意他跟着往前走。 “算了。”谢绯一拍脑袋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什么有用不有用的,死马当活马医吧。” 两人一猫的组合在官道上十分抢眼,尤其那只猫大的像只小马驹,满身铜钱花纹十分耀眼。 刚开始铜钱还是缓慢的迈着猫步,在前面走,后面的时候它开始有些烦躁,一会儿东闻闻一会儿西闻闻。 突然铜钱停住了脚步,它机警的竖起耳朵,浑身肌肉紧绷,然后嗖的一声在谢绯的惊呼声中窜了出去。 速度快到看不见影子,简直是绝尘而去! “这...玩意是猫吗?”谢绯张大嘴夸张道:“跑的也太快了吧,这比马还快!” 这边江半夏戴着斗笠,跑腿坐在驴上打盹。 牵毛驴的程璧和走的两腿发软,他远远的望见官道迎面荡起的尘土,以为是又有马车要来。 他连忙牵着驴子靠边避让,生怕再碰到个不讲理的。 程璧和退到一旁,他还未来得及将头兜住,又被糊了一脸的土。 飞尘中冲出一只土裹着的大猫,傲娇的对着江半夏喵呜喵呜的叫着。 “铜钱?”江半夏惊讶的睁开了眼,它怎么会跑到这里? 铜钱抖了抖身上的土,呲牙咧嘴的对着毛驴弓起了身子,它在警告这只不识好歹的毛驴。 可怜的毛驴刚才被吓这会又被威胁,直接软了腿。 江半夏被颠下了去,她还没站稳,铜钱就拱着毛绒绒的大脑袋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恨不得将自己粘上去。 “这...这是猫?”程璧和疑问道,这么大只是猫? 江半夏拍了拍铜钱的脑袋:“是洋人的猫。” 铜钱仰着脑袋喵呜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江半夏的话。 “小表弟!” 跑断腿的谢绯远远的见着江半夏,他激动的高呼道:“终于找到你了!” 比他更快的是侍剑,两个人一前一后。 “小...小表弟...不好了!”谢绯大喘气道:“今日晌午后,陆荇的案子要再次会审了!” 第七十八章 毒酒 “晌午后?”江半夏乍闻此消息也是十分惊讶,今上将她暂调至大理寺协助查案,如今案子还没理出个眉头,怎么会再次会审? “今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都懵了。”谢绯将气喘匀,阴谋论道:“是不是陆荇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人家非要置他于死地?否则怎么会下手这么快?” “还剩多长时间?”江半夏蹙眉问道。 谢绯望天估测道:“大约一个时辰吧。” “我们有证人。”江半夏将视线转到一旁的程璧和身上:“一个时辰,还来得及。” “证人?”谢绯扇着扇子围着程璧和转了一圈:“他就是证人?” 程璧和被谢绯打量的眼光看的浑身发毛,他抹了把脸上的土,露出一张青紫相间的脸。 “嚯,脸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谢绯扇着扇子。 程璧和用眼神控诉江半夏,但奈何谢绯就和没看见一样。 “杀死崔白盛,另外有其人。”江半夏道:“陆荇只是被牵扯进去。” “能证明陆荇那小子是清白的,管他谁是凶手。”谢绯一拍手道:“咱们也别在这里磨蹭了,赶紧赶路吧。” 江半夏瞅了一眼侍剑和谢绯,她疑问道:“你们俩,是走过来的?” 一提起是如何过来的,谢绯满肚子都是气,他抱怨道:“本来我说骑马来找,就你们家这个侍剑,非要拉我跟着这只猫狂奔。” 被谢绯指到的铜钱很配合的喵呜了一声。 “你们是跟着铜钱找到我的?”江半夏满脑袋疑问,铜钱是猫不是狗,难道还有寻人的本事? “可不是嘛。”谢绯指着侍剑手上的那截奇怪的白布条:“这只猫闻了这块布后就带着我们一路狂奔出城。” 江半夏沉默的看着那截白布条,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先打死侍剑好呢?还是先打死谢绯? 谢绯拿过那截白布条在江半夏的眼前抖了两下:“话说小表弟,你的柜子里准备这么多白布条,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不光将那截白布条抖了一下,甚至还拿到鼻尖闻了闻:“什么味道也没有嘛,也不知道这猫的鼻子是怎么长的?” “走了。”江半夏强忍住想要捶死谢绯的心情,她面无表情道:“再不走,陆荇就真的要完了。” 有了谢绯、侍剑的加入,程璧和不再是一个人牵驴,而是他们三个换着牵。 大只的铜钱一会儿对着江半夏撒娇一会儿又对着毛驴呲牙咧嘴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 第96页 为了引起江半夏的注意力,它甚至还用毛绒绒的大脑袋时不时的去拱江半夏的手心。 谢绯酸道:“这只臭猫,不光不让我摸,还咬我。” 一想起被咬了的屁|股,谢绯就觉得憋屈,但他在心里绝不承认自己是被一只畜生嫌弃了。 * 大皇子府上偏厅,侍女们有条不紊的布了一桌酒菜,时令蔬菜、珍馐层出不穷。 马文瑞脸色青白,青黑的眼袋几乎快要拖到腮边,一身红衣衬的他如鬼魅一般。 与他对面而坐的大皇子拎起酒壶,缓缓将两人面前的酒盅满上。 大皇子端起酒盅道:“你我兄弟俩,自从来了京都以后就再没怎么聚过,今日得了闲,咱们哥俩好好喝一盅。” “大皇子殿下。”马文瑞没有了往日的热络,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我都长大了,还是用敬称妥当。” 大皇子闻言叹道:“是呀,你我都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 “想起小时候在宿州的日子,我们经常一起翻墙出去玩。”大皇子回忆道:“舅舅知道了,老是骂我们是皮猴。” “小时候是好。”马文瑞心里冷笑,每次犯了错,阿爹只会惩罚他,但从不会对表哥说个不字。 跪祠堂是他、罚抄是他、顶包替罪的也是他,所有的错都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能不好? 大皇子再次端起酒杯,他举杯道:“这一杯,我敬你,敬我们小时候。” “不敢当。”马文瑞将杯子端低,他道:“还是我先敬大皇子殿下。” 马文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银杯被他哐当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大皇子微眯起细长的眼睛,脸上不显,但心里已经十分不高兴,平日里谄媚拍马屁的马文瑞此时完完全全像变了一个人。 一直被捧着的大皇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似乎事情在往他预料不到的地方发展。 大皇子心里冷笑,一会儿就送他去见阎王,就让他再嚣张一会儿。 他拎起酒壶要帮马文瑞续酒,手刚抬到一半就被马文瑞按住了,马文瑞将酒壶拿到自己手上:“怎么能劳烦殿下为我这一介草民倒酒。” 烈酒缓缓倒入大皇子的杯中,他双手端起酒杯举至大皇子面前:“殿下请。” 气氛凝固,酒杯就戳在大皇子面前,半分不肯退让,大皇子被迫接过酒杯:“表弟何须与我客气。” 大皇子面上客套,但他并没有饮那杯酒,反而心虚的将酒杯放回桌子上。 “殿下这是嫌弃我?”马文瑞反问道,他的视线与大皇子一同交织在那杯酒上。 马文瑞伸手,在大皇子如有实质的目光注视下端起了杯。 他将酒杯举至眼前仔细的把玩:“番邦进贡的锡杯殿下都舍得给我用。” “真是三生有幸。”马文瑞笑了起来,他捡了桌子上另外一只一模一样的银杯道:“这一银一锡,两个杯子倒也般配。” 见马文瑞说出了蹊跷之处,大皇子的脸色瞬间落了下来。 “表哥。”马文瑞笑着叫了一声表哥,他平静的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费心了,这酒真甜。” 毒酒很快发作,马文瑞狰狞的口吐鲜血,他癫狂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死了,你就会好过?你以为的计划就万无一失?” 他攀住桌面费劲的爬至大皇子面前,圆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道:“你根本没有想过救我,早就打算让我死,对吗?” 见着大皇子没有回答,马文瑞突然笑了起来,血顺着他的眼睛、鼻子、耳朵缓缓流出。 ——模样十分渗人 “不回答我,是心虚了吗?”马文瑞咧开的牙齿上满是血渍,好似食人恶鬼。 突然,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五官渗血扭曲,毒药已经完全发作,马文瑞仰面瞪着大皇子,他断断续续挣扎道:“给你...留...了个...惊喜,希...望...你喜” 最后一个字还未说出口,他便断了气。 直到最后一刻,马文瑞还是圆睁着双眼,视线直直钉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僵在原地,脑袋里一片空白,马文瑞的话像诅咒一样,不停的在他耳边重复。 “殿下,不好了!”门外内侍将门敲的砰砰作响。 敲门声将大皇子从怔忡拉出,他踹了一脚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马文瑞,转身拉开了房门:“什么事?慌慌张张。” “刚才竹舟先生来消息。”内侍额头上全是汗:“陆荇的案子马上就要开审了!” “什么?!”大皇子惊了,怎么现在开审! 马文瑞临死前的声音又开始在他耳边重复,像诅咒一样挥之不去。 第七十九章 对峙 曹醇浩浩荡荡的带着一群东厂的番子早早来了大理寺,他往那椅子上一靠,两边随侍的小太监立马就捧了茶来。 “干爹,请喝茶。”小太监很有眼色,捧了茶还递了巾帕。 茶还未入口远远地就有刺耳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哟,今儿个我倒是来晚了。” 西厂提督田金宝迈着八字步脚下生风的跨进堂内。 他先是对着曹醇一拱手,自然的落坐在下手:“曹督主,我们又见面了。” 田金宝不等曹醇回答,他挑衅道:“听说前些日子你打了手底下儿子们,这事已经传到干爹他老人家耳朵里了。” -- 第97页 “只是几个不听话的小子。”曹醇倨傲道:“田厂公这也要挂念?” 曹醇用下巴指着一干跟着他的小太监道:“还不去谢田厂公对你们的关心—栽培。” 几个小太监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一拥而上,哈腰的哈腰,跪的跪,拽着田金宝的衣服就开始鼻涕眼泪的哭了起来。 一边哭着还一边喊着:“多谢田厂公栽培!” 小太监呼声如雷,惹得大理寺的人纷纷侧目,眼神古怪的看着这边。 田金宝瞬间黑了脸,但他又不好发作,只得挤出一抹吃人的笑容,尖着嗓子道:“起来吧,心里感念着咱家的恩德就成。” 几个小太监借抹眼泪的空隙偷偷去瞟曹醇,见曹醇没有任何指示,他们也不敢停。 田金宝的脸色更黑了,他捏着椅把的手青筋暴起。 见着气到田金宝,曹醇才缓缓拿起茶杯道:“让你们感谢田厂公,谁让你们嚎丧?” “难听。”曹醇话音刚落,那些个小太监们立马闭了嘴。 “都起来,一边呆着去。” 他勾起唇角挑衅的对田金宝笑道:“前些日子宁陕总督来折,户部报了茶课易马的数,眼看着每岁递减,万岁震怒,昨个内阁已经拟了旨,就等着司礼监批红。” 说到这里曹醇故意顿了一下:“咱家记得没错的话,宁陕茶马司的监官是从你御马监出去的。” “御马监出去的人多了去。”田金宝冷着一张脸哼道:“曹督主关心的有点过了。” “私茶出境,与关隘不讥者,并论死。”曹醇敲着桌子轻笑道:“这天下就没有不为利而死的人,田厂公可要小心了。” 他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能他和田金宝二人听到:“曹丙烨为了战马私开边市,万一他回京述职将茶马司的事情全抖出去,你说,万岁会怎么做?” 田金宝身体一僵,目光阴狠的看着曹醇,两个人之间火药味十足,一触即发。 … 再说另外一边,江半夏等人急死忙活的赶回京都,灰头土脸的如同逃难的灾民。 不过好在谢绯有先见之明,他叫了家里的仆从备好了衣物,几个人匆忙更衣后赶到了大理寺。 看门的衙役还是上次的那几个,见着谢绯等人脸上立马来了笑意,别人可以不认识,但小郡王必须认识。 “开始审了吗?”谢绯使劲扇着扇子,他跑的额头上全是汗水。 “东林先生刚来了,被我打发走了。”看门的衙役小声道:“还得一会儿才能开审。” 谢绯摸了一小锭银子塞到那衙役手里:“这时间正好。” 衙役与他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江半夏压着程璧和与谢绯一同进了大理寺,她好奇道:“你和那衙役说了什么?” “嗨,也没什么。”谢绯神秘的笑道:“我就是让他帮忙拦住点人,给咱们拖延点时间。” 谢绯掂了掂荷包道:“钱,这个东西,真的能使鬼推磨,有了它咱们刚好赶得及。” 她对谢绯的那番说辞不置可否。 一入大堂,两道眼神直直望了过来,曹醇和田金宝一同盯向江半夏。 她硬着头皮拱手问安。 “两位厂公都在呐。”谢绯笑嘻嘻的迎上前:“我来的有点晚。” “小郡王。”曹醇点头示意。 田金宝嗯了一声就算是回了话。 大理寺的人很有眼色,立马就有人给谢绯端了凳子安排在下首,他谢绯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他老子可是郡王,仗着他老子的威风他就能大摇大摆的混日子。 江半夏默声站在一旁,她将视线聚与脚尖,尽量减少存在感。 “过来。”曹醇突然叫了一声。 在场的众人纷纷互相张望,都以为曹醇叫的是自己。 “怎么,不认识咱家了?”曹醇的声音意有所指,他对着江半夏招手道:“过来。” 江半夏懵了,曹醇那老狐狸是疯了吗?在大理寺这种地方叫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见她呆在原地,曹醇使了眼色,立马就有小太监过去请,江半夏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曹醇身旁,她低声道:“干爹。” ——那声音细如蚊蝇。 曹醇把玩着手中的菩提串,他挑起细长的眉毛道:“闻这味儿,可是受了伤?” “只是些小伤。”江半夏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碍。” “小伤?”曹醇打量了一番江半夏,整张脸明显是失血过多后的惨白,他踹了一脚旁边立着的小太监:“去,端个凳子来。” 小太监动作麻利的端了凳子,脸上堆着笑将凳子贴着曹醇靠后的位置放下,他谄笑道:“干爹凳子来了。” “坐吧。”曹醇扫了眼江半夏:“也别和咱家客气。” 这会儿江半夏真的是如芒在背,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在场看她的眼神全都变了。 谢绯大张的嘴都能塞下鸭蛋,满脑袋全是不可思议的问号,小表弟什么时候和东厂的人搅到一起去了? “还让咱家请你坐?”曹醇嘴角带笑道。 江半夏不好再拒绝,她缓缓坐下,四周打探的眼神时不时的往她身上瞥。 “不要看我,看前面。”曹醇低声道:“今日会审,你就坐在我身旁,不要说话也不要回答任何问题。” -- 第98页 江半夏的表情变得十分诧异,她刚想张嘴问就被曹醇打断了:“想要活命就不要说话,有什么等回去再说。” 她缓缓的收回视线,又再次盯向自己的鞋尖。 第八十章 消息 何乔倚满身是血,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脖颈上甚至还拴着一截麻绳,麻绳的另外一头被挂在窗户上。 “到时辰了没?”门口杵着的小厮打着哈欠道:“到时辰了就赶紧把人放了,咱们也好回去休息。” “再等等,还差一刻钟。”另一个小厮接话道:“也不知道少爷是怎么想的,人打了个半死还要放了,这明显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少说两句。”那名小厮掏了腰间的荷包掂了两下:“少爷的钱给的够多了,今日之事咱俩回去以后谁也别给老夫人提起,算是对得起少爷给的钱。” “京都这么繁华,这么好而且还有大皇子罩着,少爷肯定不会再回宿州了。”另一名小厮嘿嘿笑道:“不回去,老夫人哪里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就属你聪明,我看咱现在将人放了...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当即摸进屋子里将何乔倚拖出了屋。 何乔倚身下的血污顺着地面被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渗人极了。 “丢这儿?” “就丢这儿,看着样子还没死。”小厮探了探何乔倚的鼻息,还有气:“没死就成,咱们走。” 此时何乔倚已经有了意识,他耳边翁鸣不断,像被棉被捂住一般,入耳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大皇子、少爷、宿州等字眼断断续续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扑通一声,他被丢在了地上,许久没有知觉的身体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耳边的嗡鸣声消失了。 何乔倚挣扎的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明晃晃,春日澄明的阳光从花树上洒下,被风吹落的花瓣洋洋洒洒的裹了他满身。 “午...午时了。”何乔倚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拔腿就往外跑,他混沌的脑海里只剩下江半夏最后的交待。 ——那就是将消息传给陆埕陆指挥使。 他全然不顾满身血污,狂奔在京都的大街上,惹得行人纷纷让道。 “何兄弟!”巡街的锦衣卫认出了浑身是血的何乔倚:“你怎么成这个样了?” “胡九?”何乔倚缓下脚步,他道:“送我一程,去北镇抚司衙门。” 胡九当即应下,他和巡街队里的人打了招呼,背起何乔倚就往北镇抚司跑。 “谁打的你?”胡九边跑边问:“下手也忒狠了吧?” “别问了。”何乔倚打断道:“再跑快些,我赶急。” “哎。”胡九应了一声,脚下跑的飞快,前些日子他病的不能下床都是何兄一人帮他顶了过来。 如今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 ... 陆埕一大早到北镇抚司时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等临近晌午大理寺单方面来了消息。 那孽子的案子竟要这会儿重审! “指挥使大人。”管事百户请示道:“有消息来报。” “推后,等我回来了再说。”陆埕拿起桌子上的帽子一边往头上扣一边脚下生风的往外走。 他必须要在开审之前赶到大理寺,否则光凭邹明远一人恐怕绕不过那群人,更何况还有个东林先生。 “陆大人,还是先听消息吧。”管事百户拦住陆埕道:“消息是和令公子有关。” 陆埕停下脚步,他思量片刻蹙眉道:“叫人进来。” “见过陆指挥使。”何乔倚从门外踉跄而进,他最终挺不住扑倒在地。 管事百户很有眼色的将何乔倚扶起来,他道:“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陆指挥使说?现在赶紧说。” “证人找到了,找到能证明三公子清白的证人了!”何乔倚前言不搭后语道:“就在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陆埕正准备再问些细节时,韩百户从外推门而入,他在陆埕耳边耳语道:“东厂的人来了消息,能证明三公子清白的证人已经到了大理寺。” “知道了。” 陆埕悬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有曹醇坐镇,三儿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他将视线再次放到何乔倚的身上:“你这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何乔倚将自己如何在路上被拦住如何被打的经历从头说到尾。 “你说你在昏迷中隐隐约约的听到那群人提到了大皇子?”陆埕问道。 “是。”何乔倚虚弱道:“卑职不敢隐瞒。” 陆埕陷入沉思,大皇子的人?难道陆荇的案子与大皇子有关,他不由得将这一切和朝中当下的局势结合在一起。 沾上皇家的事情一定要万分小心。 “这件事情,你不要与任何人提起。”陆埕转身道:“就当不曾听过。” 他现下所处的位置正是天平的中间,一旦他站偏了位置,恐怕万岁就容不下他了。 * “俗话说的好,养狗就是为了看家,若是狗出去吃了外食儿,怎么都得打死。”曹醇漫不经心的与江半夏低头交谈道:“消息已经传给陆埕了,今个儿这事他不能来。” 甭管是锦衣卫还是东厂、西厂的,他们头上顶的都是万岁,不同于其他官员,这一派没指望了,还能当个墙头草去依附另一派,左右营生,挡不了官路。 -- 第99页 但他们不一样,一旦失了万岁的依仗就什么都不是,最后只剩下个死字。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曹醇和那陆埕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皇帝脚下的狗,但凡背了主,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天下没有不是朋友的敌人,也没有不是敌人的朋友,知己知彼总能百战百胜。”曹醇轻笑道:“田厂公,你说呢?” 田金宝不情不愿道:“都是一个干爹,曹督主何须和我客气,按尊长还应叫你一声师兄。” “不敢当。”曹醇脸上笑意未退,他笑盈盈的盯着堂上迟来的东林先生。 东林先生鬓发花白,但身体健朗,走起路来两袖生风。 大理寺的衙役见东林先生来了,赶忙进到内堂请大理寺卿。 作为大理寺卿的邹明远,焦急的在内堂里打转,大皇子之前来消息说有了新证据,让立即开审,怎么人都到齐了却不见他来? “邹大人,人齐了。”衙役小声道:“都等您了。” “再等等,再等等。”邹明远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他拉过身旁的随侍道:“现在去大皇子府,就说马上要开审了。” 那名随侍领了命立马往外跑。 “停!”邹明远又将人叫住:“再补一句,最多再等他一刻钟。” 第八十一章 再审 邹明远派去大皇子府上的小厮被留在了偏门,报信的小厮心里也急,大理寺那边邹大人还等着他回话呢。 “能给个准话吗?”小厮焦急道:“大理寺还等着开审呢。” 偏门拦着他的人道:“消息已经递进去了,稍等片刻。” 报消息的内侍急步行至书房,他还未走进书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内侍立在门边小心翼翼禀道:“殿下,大理寺来消息了。” 门内传来大皇子的咆哮声:“滚进来!。” 他低垂眉眼,弯腰哈背的进到书房内。 扫到一旁端坐着的孟竹舟,内侍忐忑的将邹明远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马文瑞阴我!”大皇子双目赤红,抄起手边的砚台就往内侍身上砸。 内侍跪在地上不敢躲闪,眼看着砚台就要砸到脑袋上。 旁的突然窜出一个劲装男子,一脚将砚台踢飞了出去。 “凌,不得无礼。”孟竹舟出声制止。 凌收了脚窜回到孟竹舟身后,他既不吭声脸上也没有歉意,好似刚才做出出格之事的人不是他。 碍着孟竹舟的面子,大皇子有气没处撒,他只能将气撒在内侍身上:“滚出去!” 内侍闻声松了一口,连爬带滚的出了书房。 “现在开审在即,案子已经到了档口。”大皇子心里恨的牙痒痒,马文瑞死不足惜,到最后竟反咬他一口! 若是此事牵扯上他...他在父皇面前维持多年的不争不抢的形象就要功亏一篑了。 大皇子死死的捏住手中的笔,记忆中寄居于宿州舅舅家的经历如一张窒息的大网将他捆住。 他不想再回到过去,不想再被踩进泥里。 “先生,此事该如何是好?”大皇子调整了情绪,恭敬的询问道:“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孟竹舟摇头道:“事情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殿下要是此时去了大理寺就是将此事坐实,但如果不去,案情也会牵扯到殿下。” 对于马文瑞决然赴死,并留有后手,这点是孟竹舟万万没想到的,马文瑞这一手打的他措手不及。 如果处理不当,他与大皇子恐怕会离心离德。 “怪我,怪我不该对他动杀心。”大皇子突然叹道:“那样说不定能劝他一人顶了所有罪责。” 大皇子站在窗边,细碎的阳光顺着窗户缓缓落在他的脸上,他迎着阳光的那半张脸上溅着还未来得及擦拭的血点,好似刻意点上去的朱砂。 究其大皇子也只是个十七八岁少年,但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 孟竹舟暗叹了一声,他轻声道:“如今只能等,等案子审下来,再做打算。” “就赌这一把。”大皇子用手帕缓缓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赌父皇不会以此事怪罪于我。” * “大人,时间到了。”衙役又过内堂再请。 邹明远拿着手帕将脸上的汗又擦了一遍,他抖着手将官帽戴上:“不等了,上堂。” 走了没两步邹明远停了下来,他道:“将师少卿也叫上。” “是,大人。” 邹明远长叹一口气,他已经做得够仁至义尽了。 … 堂上旁听坐于两侧,书办单另有个小桌子坐于主座左手边,不过今日气氛非同寻常,光是书办就来了三人,更别提旁听,密密麻麻的站满一侧。 邹明远硬着头皮拍响惊堂木,喊了一声:“肃静,带人犯!” “慢着。”曹醇抬手打断:“邹大人还是先审人证,都在堂上,小心串了供词。” “呃...曹督主说的有理。”邹明远又一拍惊堂木:“将人证带上来。” 程璧和被几个东厂的番子压上了堂,他先是一拱手不卑不亢的行了礼,然后略微有些心虚的瞄向旁听的东林先生。 东林先生领着的几个学生在底下窃窃私语道:“人证怎么是程璧和?” “他不是和...陆荇是那种关系。” -- 第100页 “他来做证人是否有包庇的嫌疑?”另一名学生怀疑道:“该不会是陆荇找来脱罪的?” “...” 诸如此类的质疑声层出不穷。 邹明远怒拍惊堂木,下面的讨论的声音才停了下来,他问道:“堂下下站着何人?” “回大人,学生程璧和,豫州人士,现在东林书院求学。”程璧和回答道:“我与陆荇乃是同窗,现见他被冤告,于心何忍?” 江半夏坐在曹醇身后,她有些担心,担心程璧和临时改了口供,毕竟钱帛动人心。 “他不会。”曹醇似看出江半夏的担忧,他低声道:“钱帛虽然动人心,但哪里比得上命重要。” 江半夏睁大眼睛望向曹醇。 “我让人抓了他全家。”曹醇轻描淡写道:“杀两个人的权利,咱家还是有的。” “做事要抓住关键,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曹醇将视线转向堂上,他慢悠悠道:“学着点吧。” 堂上程璧和斩钉截铁道:“杀死崔白盛之人是马文瑞!” 堂下彻底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东林书院的那群人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都嚷嚷着程璧和口说无凭。 “肃静!”邹明远猛拍惊堂木:“单凭你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程璧和一咬牙道:“我这里有崔白盛与马文瑞的书信。”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书信双手呈上,立马就有衙役接过将书信呈递给邹明远。 邹明远从看第一封开始就皱起眉头,他看完后又让衙役将书信传阅给东、西两厂等协同审案的厂公们。 曹醇扫了两眼就顺手递给江半夏。 薄薄的信纸拿在手上丝毫没有分量,上面满是淫\词艳曲,什么‘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越往后看越不堪入目。 “不知羞!”东林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 “咳咳。”邹明远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当堂看这种东西还是第一次,他道:“这些诗…诗词往来,又怎么能证明是马文瑞杀了崔白盛?他们‘关系’这么好,马文瑞为何要杀崔白盛?” 程璧和当即道:“因为陆荇!” 第八十二章 转折 “自古多情总被无情误,因爱生恨的比比皆是。”程璧和道:“马文瑞是个风流的,在书院时就曾与崔白盛凑成一对,后见陆荇生的好颜色便起了异心。” 他此番直言堪称惊世骇俗,堂下众人纷纷窃窃私语的议论起来。 像这种事情,私底下可以称作风流韵事,但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说,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卖油翁的儿子能是什么好货色。”田金宝嗤之以鼻道:“下贱胚子都是一个德行。” “田厂公,慎言。”曹醇开口道:“昔日卖油翁,今日已然是皇亲国戚,不是你我能讨论的了。” 田金宝冷嗤一声,扭过头不再说话。 “可惜,陆荇性子直,不曾与马文瑞妥协,但此事还是闹到了崔白盛耳边,他拈了酸,跑去与马文瑞争执。”程璧和站在堂下娓娓道来:“一次争执不算什么,次数多了马文瑞逐渐不耐烦起来。” 说到这里程璧和将视线转到东林书院旁听的一侧,他道:“诸位同窗中曾传言我与陆荇之间有不齿关系,实则是假,我们二人只因瞧见马文瑞与崔白盛亵玩,害怕报复相互抱团而已。” “单凭你一面之词,也无切实证据,让我们如何相信!”一东林书院的学生出声道:“如果你口中的证词属实,为何陆荇一开始不讲?” 那名学生问出在场众人心中的疑问。 程璧和面向主座拱手道:“在下有证据可以证明在下所说属实。” “有证据还不拿出来!”邹明远一拍惊堂木道。 “还请大人借在下纸和笔。” “给他。”邹明远让一旁的书办将纸和笔递给程璧和。 别看程璧和此时巧舌如簧、稳如泰山,其实他的腿都是抖的,握笔的手还在颤。 但一想起那群东厂番子们冷厉的眼神,他就吓得要死。 程璧和左手抓住右胳膊让自己的手不再抖后,才缓缓的将曹醇交待的内容写于纸上。 宣纸上的字还未干透就被呈送至邹明远面前,他看了片刻后递给右手边的师旷冶。 师旷冶扫了一眼纸上内容,当即下堂吩咐道:“先将程璧和暂押后堂。” 衙役们抱拳应道,他又命另一批衙役将牢里的崔奉亲母子三人提审过堂。 此举让堂下众人分外不解,不过很快崔奉亲母子三人被押上堂来,众人又将视线转移到这三人身上。 崔奉亲母子三人并无功名在身,上了堂只能跪着回话。 “你们可知罪!”邹明远将惊堂木拍的震天响。 “冤枉,青天大老爷冤枉啊!”崔母当即大声喊冤:“冤枉呐!” “冤枉?马文瑞已经招了。”师旷冶缓步下堂,他蹲在崔母身前道:“他说是你们母子三人为夺家产,将崔白盛残忍杀害。” 说完,师旷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供状展开在崔母面前,他诓道:“这是马文瑞的供状。” “冤枉!”崔母大叫道:“大人冤枉!” 师旷冶冷笑一声道:“不必喊冤,马文瑞交代你们是用簪子将崔白盛残忍杀害。” -- 第101页 他的视线扫向崔母头上簪的那根如意长簪。 崔母下意识的用手去扶。 “大铭律有言,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师旷冶背着手缓缓道:“因而得财者同强盗不分首从论,皆斩。” “谋杀乃是重罪,更何况还是谋财。”他突然转身盯向崔母,那目光犹如实质:“想好了,再说。” 崔母一哆嗦,两个嘴唇开始上下发抖,跪在她身旁的崔奉亲兄弟二人连声呼冤。 “依本官的意,既然马文瑞已经招了,就将这几个犯人关进牢里直接判个立斩算了。”邹明远伸手捞过签桶,眼看着就要将红签发出。 这时崔母慌了,她歇斯底里的喊道:“我招,我招!我全招!” “是马文瑞杀了崔白盛!”崔母口不择言道:“是他杀了崔白盛!” “口说无凭。”师旷冶厉声道:“你可有证据!” 崔母颤声道:“我...我亲眼所见。” 她这一句亲眼所见如平地惊雷般炸起,堂下众人纷纷低头交耳的讨论起来。 跪在崔母身旁的崔奉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崔母,他大睁着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邹明远将惊堂木拍的砰砰作响,他连声喊道:“肃静!” 堂下议论的声音才止住了。 “你是在何时、何地、何处亲眼所见?”邹明远问道。 崔母抹了泪道:“我们本是江浙一带做丝绸生意的,家里虽不是大富但也不缺钱,就在年前崔大健着人来信要休了我。” 说到这里崔母愤愤不平道:“他竟要休了我去娶那个贱人,还要将家财全部留给那贱人母子俩!” “所以你就与马文瑞合谋杀了崔白盛?”邹明远接道。 “不,不是。”崔母抹泪道:“我与亲儿、斤儿上京想讨个说法,结果在观音寺附近碰到了悍匪,悍匪劫走了我们所有的财物,我们当时走投无路,就恰巧遇到了马公子。” 那日崔母见马文瑞一表人才又为人热枕,便互相聊了两句。 马文瑞听了崔家母子三人的事情心里当即生了一计,近日他被崔白盛缠的烦不胜烦,不如叫这三个人去闹一闹,好让他清静清静。 “于是马公子便约我们到附近酒家一叙。”说到这里崔母情绪变得十分激动:“那日我儿吃错了肚子,根本就没有去酒楼!当时赴约的就只有我一人。” 她急忙为两个儿子开脱。 “你可有证据?”师旷冶问道。 “大人尽管可以去问那家酒楼小二。”崔母急忙道:“当时我儿肚痛严重还是小二帮忙叫的人抬回去的。” 马文瑞为了摆脱纠缠他的麻烦,就将崔母与崔白盛一同约到酒楼,本来是人约到了他就走,结果半道上被崔白盛堵在了房间里。 “他们两人争吵的十分激烈,最后扭打在一起。”崔母讲到这里,她颤声道:“不知怎么...马文瑞竟拔簪捅\向崔白盛。” “于是,你与马文瑞将崔白盛的尸体从楼上抛下,装成坠楼而亡。”师旷冶沉声道:“是也不是!” 崔母疯狂摇头:“尸体不是我们抛下楼的!是一群蒙面人!” 案子审到一般,突然有锦衣卫从外跑进,俯身在曹醇耳边耳语了一番。 曹醇当即直了身子,他打断道:“邹大人、田厂公、东林先生还请内堂一叙。” 邹明远等人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进了内堂。 “曹督主,有何事要说?”邹明远率先问道。 “马文瑞死了。”曹醇一字一句道:“就在晌午前。” 第八十三章 合谋 曹醇带来的消息如平地炸响的惊雷,惊的众人半天愣在原地。 “是怎么死的?”田金宝刻意压低声音,但依旧尖细到刺耳:“人现在哪里?” “服毒自尽。”曹醇轻描淡写道:“就在他临时的住处。” 内堂众人,纷纷相互对视,马文瑞已经死了,到了如今的地步,这案子也只能止步于此,再审下去...恐怕会牵出不妥。 邹明远小声道:“那结案怎么写?” 他心里实在是慌呐,马文瑞与大皇子的关系非同一般,结案时是万万不能牵扯上大皇子,可证人又是太子举荐之人找出来的。 若是不按实情写,太子那边又兜不住。 东林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他道:“老夫以为此事乃马文瑞一人所为,他既已自裁,此案就以案犯伏法为结。” “不可。”田金宝尖着嗓子道:“马文瑞死的蹊跷,万岁若是问起来,又当如何解释?” “况且陆埕会善罢甘休吗?”田金宝冷笑道:“太子举荐协同办案之人正是陆埕的侄儿,证人也是她找来的,这么大的漏洞,诸位难道要等着被人揪出把柄吗?” 这时曹醇开了口,他道:“我曹醇的义子什么时候与陆埕有了干系?” “虽然是太子举的荐,但那也是我曹醇做的保。”曹醇环顾一圈道:“今个话就撂倒这里,我的人是不会说漏半个字,诸位再想想。” 东林先生眉头皱的生紧,他本就是想借此案卖人情给陆埕,拉拢其站在东林党这边,但万万没想到这案子竟扯上了天家。 太子党和大皇子党向来不对付,此案少不了要被太子党拿出来说事。 到时候两方较量,他们这些旁的人岂不是要遭池鱼之殃。 -- 第102页 内堂气氛逐渐凝固,各怀心思的众人举棋不定。 “依咱家看。”曹醇突然开口,他慢悠悠道:“这案子就移交宗人府吧,马文瑞好歹也算是个皇亲国戚。” 听闻此话,邹明远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怎么就没想到如此甩锅!甩给宗人府,管他什么大皇子、太子的,到时候也轮不着他们得罪人。 “好。”田金宝拊掌道:“此方法妙。” 就连向来看不起阉人的东林先生都忍不住赞道:“甚善。” 如此他们这些人也能从泥潭里拔出一只脚。 “折子就请邹大人费心了。”曹醇起身道:“最好将案子讲清楚。” “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邹明远眉开眼笑道:“就请诸位放心。” 曹醇等人从后堂转出,脸上具是带着满意的笑容。 “继续审。”邹明远发了话,他现在心里不慌了,只要将事实审清楚,到时候再移交给宗人府,他们大理寺就能从中摘的干干净净。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中途停审的这段时间,崔母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等再审时,她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后面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马文瑞冲动杀了崔白盛后,他怕事情暴露,就命人将崔白盛的尸体从楼上抛下,一是为了伪装坠楼,二是借机逃跑。 “于是你就趁乱跑了。”师旷冶将后面的事情补全:“马文瑞后又再次找上门,要你们去冒认尸首。” “是。”崔母啜泣道:“都是猪油蒙了心,早知当初...我就不应该答应他,现在害的我这两个孩儿....” 堂上邹明远对着书办问道:“都记下来了吗?” “回大人,记下来了。”书办毕恭毕敬道。 “让人画押。” “邹大人。”师旷冶上前道:“案子才只审到一半,疑犯人也还未过堂,现在画押是不是太早了?” 邹明远招手让师旷冶到近前来,他低声耳语道:“此案牵涉到天家,我们管不起。” “那...”师旷冶张口欲言。 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邹明远抬手打断了:“你不要管了,这案子我会上折,让万岁将案子移交宗人府。” … 陆荇的案子起先闹得沸沸扬扬,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草草收了场。 “咱们也走。”曹醇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他斜了一眼江半夏道:“你也一起走。” 江半夏诧异的表情一闪而过。 “老祖宗,想见见你。”曹醇轻飘飘的撂了一句话,他走了两步停下道:“还不跟上。” 她收了情绪,毕恭毕敬的跟在曹醇身后。 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她还要仰仗着曹醇,所以还是少问为好。 “小表弟?”谢绯小声叫道:“你要去哪里?”他用手比划着曹醇。 江半夏微不可查的摇了头,示意谢绯不要再问了。 曹醇一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到东厂,他才开口让小太监们拿来内监的服侍与江半夏换上。 小太监们贴心的捧来巾帕、水壶、篦子等物,体贴的要帮江半夏梳洗梳洗。 被人如此殷勤伺候的江半夏有些不太习惯,她要过篦子沾了点桂花头油将两侧的碎发梳光顺了。 “知道老祖宗今日为何要见你?”曹醇斜靠在椅子上问道。 江半夏放下篦子,她回道:“半夏不知。” “不知?你杀孙耀宗的事情被人捅到老祖宗面前去了。”曹醇冷笑一声:“现在不光老祖宗知道了,就连礼部尚书孙丘民也知道了。” “你干的好事。”曹醇起身戴上帽子,他道:“是死、是活,一会儿就看老祖宗的意思。” 江半夏拿篦子的手轻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镇定,如此事真如曹醇说的那么严重,那些人还会留她到现在? 显然不可能。 曹醇只是想将江半夏吓了一吓,省的一会儿到了司礼监张嘴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惹干爹不开心。 白日紫禁城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仙宫,等到了晚上,这里就是一座噬人的城。 点灯的太监挨个将甬道两侧的宫灯点亮,橘黄色温暖的光从灯盏中透出,朦朦胧胧的为紫禁城罩上一层柔光。 曹醇坐在抬舆上,他无意识的望向那轮缓缓升上的圆月,才察觉日子已经到了十五,点灯的太监宫女见着曹醇的抬舆经过,纷纷挨着墙边跪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远近到处跪着的太监宫女,便对着一旁扶着轿杆的江半夏道:“瞧见了没,这就是宫里,该在尘埃里的人依旧被踩进尘埃。” “宫里十万太监宫女。”曹醇轻笑道:“想要出人头地,难。” 江半夏望向曹醇,曹醇无疑是年轻的,她问道:“那干爹呢?” “咱家,更难。” 第八十四章 夜来风雨 司礼监值房外才开始挂灯笼,太监们摸着黑的将灯笼挂在屋檐下,紧跟着的点灯太监默契的搭着人梯将火镰擦燃,这一切悄无声息。 很快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在漆黑的夜中照出一片通红。 曹醇下了抬舆,他站在司礼监门口仰望着那块写着‘司礼监’三字的牌匾,心里一时间怅然了起来。 权利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整个大铭朝的政/令几乎都是从这里批红而出,而他花了整整十年才走到今天。 -- 第103页 “曹公公。”手挽拂栉的小太监匆匆跑下台阶:“老祖宗在里面等着呢。” 曹醇的回忆被打断,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缓步进了司礼监。 司礼监是整个皇宫仅此皇帝宫殿的地方,到了晚上这里依旧灯火辉煌,往来太监如云。 连夜加急呈送的各方奏折纷纷进了司礼监,光在崇文门收讫奏折的太监一天都要来回跑无数次,更别提司礼监里的大太监,每日宵衣旰食,连夜处理奏折,才能不耽误政/令的下达。 江半夏跟着曹醇进了司礼监,里面大的惊人,数张桌子并列在一起,上面堆着的文书奏折几乎都快溢出。 每张桌子前都有一个或两个太监,他们有的奋笔疾书,有的将算盘拨的嗒嗒作响。 转过珠帘,面北的地方置了一张圆桌,曹博正捧着碗从盆里捞面吃,他旁边还坐了三个大太监。 “醇儿来了。”曹博放下手中的碗,他招呼道:“一起用点面。” 曹醇脸上堆着笑,他纳头就拜:“儿子就不客气了。” 见曹醇要坐下,同坐一桌的三个大太监纷纷放下碗,抹了嘴道:“干爹您慢吃,儿子们还有急事,先告退。” “都忙去吧。”曹博挥手道。 曹博将视线放在曹醇身上,他温和道:“知道你师兄们为什么都走了?” 曹醇摇头。 “你太年轻、太要强。”曹博缓缓道:“他们嫉妒了。” “年轻是好事,可也是坏事,出过了头,是要断头的。” 曹博对着曹醇身后的江半夏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江半夏纳头就要拜,但却被曹博止住了。 “你就是江半夏?”曹博道:“在我面前不用拘谨。” “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当年你父亲还在京卫时与咱家曾见过几面。”曹博带笑道:“一眨眼十来年就过去了。” “时间真不禁数。”曹博叹道:“不知道哪一天咱家就归了尘土。” 曹醇立马恭维道:“干爹身体健朗,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老而不死是为贼。”曹博笑出了声:“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早早让了位吧。” “干爹...”曹醇还想再说话时被曹博抬手打断了。 江半夏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她好似隐身了一般,但曹博并没有想放过她的意思。 曹博慈祥的望着她道:“你也坐,面还剩了好多,不吃就浪费了。” 江半夏闻言应声答是,她落座在曹博的左手边。 铺了蜀锦的圆桌上放着一个白瓷大盆,里面团着白\花\花的面,旁的碟子里盛着黑乎乎的干黄酱,隐约能见到里面有些许肉丁。 “也别嫌弃面糊住了,这天下没饭吃的人比比皆是。”曹博挑了一大口面塞进嘴里:“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曹醇率先从大盆里挑了面,三个人默声吃着碗里糊住的面,好似这碗面是什么人间美味般。 烛光跳跃,他们的身影被映在墙上,不断晃动。 曹博用巾帕揩了嘴,他端起桌子上凉透的香茶灌了一口,喟叹道:“以前咱家总想能吃饱肚子,日子就有了盼头,吃饱了以后,咱家就想能穿暖该多好,再后来咱家又想得到更多。” “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曹博轻笑道:“人呐,欲壑难填。” 曹博笑看着曹醇与江半夏:“看到你们,咱家就想起曾经的自己。” 他问江半夏:“这条路没有终点,一路走下去全是黑暗,你也愿意走?” 江半夏望向曹博,满鬓白发的曹博正盯着她,他在等江半夏的答案。 “不管有没有终点,我从不后悔。”江半夏斩钉截铁道:“更何况...本身就在黑夜中,不走,永远也不知道前面还会有什么。” 曹博拊掌道:“好。” 江半夏起身跪于地上,她重重的磕了三个头:“老祖宗,半夏既认了曹公公是干爹,以后老祖宗也就是我干祖父。” “起来吧。”曹博道:“属你机灵。” 江半夏从地上爬起,她毕恭毕敬的站于曹博身侧。 曹博作为司礼监的掌印其权利可谓是一人之下,她想要走的更远就必须要与这位搭上更深的关系。 “孙耀宗人是你杀的?”曹博冷不丁的问道。 江半夏缓缓点头。 “杀人好杀,善后难善。”曹博丝毫没有怒意,他反而笑道:“后面的事情你说该怎么解决。” 江半夏思索片刻道:“那就都杀了。” “哦?”曹博兴味道:“都杀了?” “当年圣上不也是用此等手段堵住悠悠众口。”江半夏将视线落在地面。 江半夏说的是庆文二年发生的事情,那一年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庞中’案,年轻的庆文帝怀着肃清大铭之志,借着锦衣卫之手重振朝政,大兴牢狱。 那一年无数朝廷要员纷纷落马,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可万岁如今老了。”曹博长长叹了一口气:“他需要的也不再是‘恶犬’。” 庆文帝已愈不惑之年,朝中老人纷纷离去,年轻时杀伐果断的性格也在日复一日的宫廷生活中被消磨殆尽,就像他曾今喜欢嚣张跋扈的贵妃,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庆文帝更喜欢温柔可人偶尔带着娇憨的惠嫔。 ——人总会变。 “这个方法不好。”曹博点着桌子道:“咱家教你们一个法子,韬光养晦,稳稳的蛰伏着,就像蝉一般,等着破土重生的那一天。” -- 第104页 曹博背着手走至窗边,他顺手推开了窗户,夜雨瓢进了屋,丝丝缕缕的落在他的脸上。 风灌了进来,将纱幔宣纸吹得到处都是,小太监们手忙脚乱的去拾刮在地上的纸张,司礼监乱成一团。 夜来风雨,正如大铭此时的处境。 第八十五章 去晦 清明前后的雨,总是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打在瓦片石砖上,就在这夜雨中,陆府上下一片热闹欢腾,全是因为陆三公子被无罪释放了。 陆夫人欢天喜地的让人准备了火盆放在门口。 “三儿,快跨过来。”陆夫人用手帕抹着眼角的泪水,但她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 蓬头垢面的陆荇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跨过火盆,一连蹲了将近半个多月的大牢,他整个人浑身虚浮无力。 “瘦了。”陆夫人抓住陆荇的手:“我的儿受苦了。” “娘,牢里好吃好喝的招待,儿子根本没吃什么苦。”陆荇嬉皮笑脸道:“除了不能洗澡别的都很好,还有人陪聊天呢。” “皮猴。”陆夫人亲昵的骂道,骂着骂着眼泪就淌的更厉害,她一边哭一边吩咐小厮抬水。 “娘,咱们一会儿再说。”陆荇揪起自己的衣服闻了闻皱眉道:“瞧我这一身酸臭味,先洗洗再来陪娘。” 陆母恋恋不舍的让陆荇洗澡去了。 陆荇一到屋子里就开始扒\自己身上的衣服,刚才他自个闻身上那味,没快被熏背过气,陆荇一边洗着一边扯着嗓子让小厮多拿些皂角。 一连洗了三大桶脏水,陆荇才将身上积攒了半个多月的老泥搓干净,他喟叹的躺在榻上,享受着丫鬟们捶腿、擦头的待遇。 “三公子,夫人正等着您一同用晚饭。”王狗毕恭毕敬道。 陆荇望着这小厮有点眼生,他问道“你是?” “三公子您忘了?小的是之前的门房王狗,老爷半个月前将小的调到三公子身前当差。” 王狗以前在陆府只是个小门房,后来三公子出了那档子事儿,他就被调到三公子身边当差,可还没当两天差三公子就进了大狱,故三公子不认识他很正常。 王狗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三公子,菜上桌了,夫人已经等了许久,您看?” “看什么看,还不快给我拿衣服!”陆荇从榻上跳下,他三两下的将鞋蹬上然后接过丫鬟手上的衣服一股脑的就往身上套。 去晚了,要是让他老子爹知道了,估计又是一顿说教。 陆母心系小儿子,早早就让厨房置了一桌菜,全是陆荇爱吃的。 “娘,什么时候才能开饭?”陆蔓撇着嘴道,一想起今早的事情,她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 都是为了她那个三弟,说什么要叫他娶一门媳妇收收心,又说长兄未娶,下面不好说亲,凭什么要连累她和大哥! “再等等你三弟。”陆母唤了旁的人再去催。 催陆荇的人还没走出去,就迎面碰上了,陆荇风风火火的进了屋,他环视了一圈,松口气道:“爹还没回来?” “应该还在衙门里忙。”陆母满面笑容的拉过陆荇的手:“我儿瘦了,快坐下吃。” “大哥也怎么没见回来?”陆荇疑惑道:“今天可是十五,国子监今日总该放假了吧?”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人没有回来肯定就是有事。”陆蔓不满道:“都等你将近一个时辰了,你不饿我和娘还饿了呢。” “少说两句,你三弟好不容易才从牢里出来,今个你就让让他。”陆母打圆场道。 陆蔓低声喃呢道:“家里要他吃白饭,还不如不要回来,害的我和大哥也跟着受连累。” 这顿饭吃的大概只有陆夫人一个人心满意足,这兄妹二人心里都各有各的气。 “三公子。”跟在陆夫人身边的贴身婆子追了出来,她脚下虽急,但却仪态妥当。 “孙大娘。”陆荇唤了一声,他态度比较恭敬,因为这孙婆子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据说还是宫里出来的宫女。 “今个蔓儿姐心里有气,你就别和她一般见识。”孙婆子安慰道。 “我为什么要和她置气?”陆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蔓儿姐虽然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但也没必要因为两句话就生闷气吧? 不过今天蔓儿姐心情似乎真的不太好。 孙婆子笑道:“三公子没生气就好。” 陆荇又与孙婆子寒暄了些废话,等孙婆子走后,跟在陆荇身后的小厮王狗才敢开口:“今早有媒人上门来说亲,二小姐闹了别扭,可能心里还有气吧。” “说亲?”陆荇有些奇怪道:“蔓儿姐要说亲了吗?” “是要说亲了。”王狗接道:“小的没记错的话,二小姐是去年办的及笄礼。” “难怪表哥回来了没?”陆荇随口问道。 “三公子说的是偏院的那位?” “对,就是他。” 王狗想了半天回道:“那位,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府了。” “嘿?这人都去哪里了?”陆荇撑着脸躺在椅子上,视线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大圈,就连平日里默不作声的侍剑也不在。 都干嘛去了? 该不会是被他老爹搞死了吧?想到这里刚躺下的陆荇立马又蹦了起来,他抓了挂在墙上的刀就要往外跑。 “三公子,等等!”王狗喊道:“已经夜禁了,您要去哪里啊?” -- 第105页 陆荇莽道:“找我爹!” ... 咚咚的更鼓声缓慢悠长的穿过雨幕,落进陆埕的耳边,他站在乾清宫外的雨地里,好似木雕。 身后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只听有人尖着嗓子斥道:“都是瞎了眼吗?没见着陆指挥使在这里站着,还不去拿伞!” 陆埕闻声回头望去,就见三个穿大红色内监服饰的太监迎着雨走来,他们身后各自跟着一群小太监。 二更天已过,天黑透了,但陆埕还是认出为首的那三个太监,正是司礼监里的三位秉笔。 把门的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万岁爷正在里面打坐,孙子们不敢打扰。” 为首的方脸太监使了眼色,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立马将伞打在了陆埕的头上。 “使不得,使不得。”陆埕连忙摆手道:“我是一介粗人淋点雨没甚么关系,还是给黄公公打上。” “咱家也没那么娇贵。”方脸公公不容置疑道:“给陆指挥使先打上,毕竟,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方脸的那位公公姓黄单字一个维,乃是司礼监里的首席秉笔,宫里除了曹博下来就是他,别看黄维平日笑吟吟的,狠下心时也是有令人胆颤的手段。 “陆埕谢过黄公公。”陆埕拱手接过伞,他站在原地目送那三个大太监冒雨进了乾清宫。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并缓缓融入脚下的地面,除了平添一丝湿意就再无其他。 这让陆埕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第八十六章 天明 司礼监后半夜搭起了火盆,长条状的银炭在大铜盆里烧的正旺,这种天气能烧的起炭盆的,全皇宫除了皇帝也就司礼监一家。 京都的天气就是这样,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一下雨就会冷,值夜的小太监们纷纷扒出了冬天还未来得及洗晒的夹袄,衣服叠衣服的穿在外袍里。 “一场春雨一场暖呐。”曹博靠在椅子上,他伸手将蜡烛拨亮:“要等到真正暖和,还要再等半个多月。” 曹醇从柜子里拿了薄毯盖在曹博腿上,他蹲在地上将毯子仔细掖好:“等天晴了,干爹您就能出去晒太阳,这样腿也能利索点。” “老毛病,治不好了。”曹博摆手示意曹醇起来,他道:“咱们这号子从底下爬上来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些小毛病。” 他的腿就是以前在雪地里跪坏的,如今每逢阴雨天气就会疼痛难忍,有时候站都站不起来。 “小毛病,不碍事。” 一旁候着的江半夏将火盆又往曹博方向推了推。 “再等一会儿。”曹博道:“等天亮了。” ...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停了下来,案上的蜡烛烧了大半,江半夏撑着脑袋坐在火盆旁,头一点一点的。 “老祖宗天要放亮了。”小太监捧着热巾帕小心翼翼的叫道。 半靠在椅子上的曹博睁了眼,他接过小太监递来的热巾帕将脸揩了一把,便立马精神抖擞起来。 “主子万岁爷那边起身了吗?”曹博问道。 “回老祖宗,已经起了。”小太监应声道:“黄公公寅时来的消息,万岁爷打一整晚的坐。” “既然醒了,那咱们也走。”曹博大踏步的出了司礼监,曹醇紧跟其后,他示意江半夏也跟上。 下过雨的紫禁城里弥漫着往日没有的泥土味儿,有那么一瞬间让曹博以为回到了家乡的田野。 他快步的走在最前面,好似这样腿就不会疼了。 突然曹博停下了脚步,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隐隐约约的见着对面走来走来一群人。 “内阁的人来了。”曹博熟稔道:“等等吧。” 眼见着内阁的人越来越近,曹博向前迎去。 江半夏跟在内侍后面,她仰着脑袋视线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往前望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内阁阁臣,心里满是敬佩。 这些人各个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掌握着整个大铭朝的国计民生,当然也是拥有权力的那一波人。 “龚阁老,您老人家怎么自己走进来了。”曹博笑脸迎上道:“万岁爷不是特准了您坐肩舆吗?” “走走,走走。”龚绥指着自己的腿道:“趁现在还能走,多走两步,以后走不动了再抬进来。” 后面跟着的内阁阁员纷纷笑了起来。 “阁老老当益壮。”曹博搀过龚绥的胳膊笑迎道:“大铭掌舵还需阁老您呐。” 龚绥脸上笑意不减:“曹公公这是在埋汰我,大铭需要的是年轻人而不是我这个糟老头子。” “年轻人是好,但哪里有阁老您经验老到。” 曹博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纷纷接过这些阁臣手中的伞,江半夏混在其中,她挨个将这些人打量了一番。 除了最后面站的那位能年轻点,剩下的都应已过不惑之年,全是些老人了。 曹博停了脚步,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群阁臣,沉声:“前些日子宁陕总督于懋恭来折,大家应该也知晓了,这事来的巧也来得急忙,年前才将去年的账目清算了,但还没过完今春,户部便报了茶课易马的数,每岁递减的数差太大,万岁震怒,今个才请大家来议事。” 几个阁臣面面相觑,这事儿他们早有知晓,可茶马之事本就是一团乱账,万岁若是真要清查恐怕又将掀出一群人。 -- 第106页 人头落地不说,恐怕他们也不好过。 “这事本不应单独拿出来说。”曹博顿道:“可南北战事不断,北边俺答南边倭寇横行,国库也不充裕,处处都是要钱的地方,单不说钱之一事,光是每岁差发减少,就必须拿到明面上来说。” “差发减少?”站在最后的年轻阁员叹道:“没有马,怎么打仗?” “正是这理儿。”曹博搀住龚绥道:“阁老,这事马虎不得。” “马虎不得,马虎不得。”龚绥连声重复道:“马虎不得呐。” ... 庆文帝打了一夜的坐,他不光不累反而精神分外抖擞。 “道家的养生方子还是挺管用的。”庆文帝起身抻了一个懒腰,他望着殿外透来的光。 “主子万岁爷心诚,自然是事半功倍。”黄维恭维道。 庆文帝抬手笑指着黄维道:“你呀你,恭维朕。” “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半点假都没有。”黄维一脸真诚:“三清可鉴。” 庆文帝脸上带着笑意,他并未追究黄维说的话是真是假,反而坐回蒲团上问道:“几更天了?” “回主子,已经卯时了。”黄维回道。 “卯时了,不早了。”庆文帝望着殿外透进的点点晨光,他道:“叫人进来吧。” 他指的人是内阁和司礼监的人。 黄维从小门出了乾清宫,他看见曹博一行人,立马疾步迎上前去。 “万岁请各位进殿议事。”黄维拱手道。 “该进去了。”曹博缓缓扫了一眼那群阁臣:“咱家要说的话刚才已经说完了,一会儿大家都兜着点儿吧。” 一时间阁臣都默了声。 司礼监当值的不当值的秉笔们都跟在了曹博身后,一行五个大太监在乾清宫外站的溜直,与他们相对的是内阁的五大阁员。 小太监们开了门,这些人紧跟着放轻了脚步踏殿内。 江半夏与一众内侍紧随其后,他们一进到乾清宫外殿就分散了开来,各自找了位置站下。 司礼监与内阁众人缓步进到了内殿。 江半夏进不去,她只能立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在听到那群人叩头高呼万岁后,殿内突然传来庆文帝的声音:“都看座吧。” 外殿候着的小太监们应声而动,她眼睛一转,也跟着拿了墩子往殿内走。 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来乾清宫,但不得不承认这里真的很大,光是铜香炉就占了三个,三个香炉放在殿内遥相呼应。 每个香炉旁都站着一个小太监,他们时不时的往里面加香料,香炉顶处丝丝缕缕的往外冒着烟。 ——满殿香气如兰。 第八十七章 推诿 内殿竟也同司礼监一般,摆了许多张案几,只不过不是挨在一起而是分了两边。 司礼监的人站一边,内阁的阁臣们站另外一边,江半夏弯着腰将墩子放在了曹醇身后。 曹醇站在第三位,他前面站着首席秉笔黄维,最前面站的则是掌印曹博。 他悄悄伸出手指了指两柱旁的香炉,示意江半夏站过去。 香炉添香的小太监也十分有眼色,见着江半夏过去,立马悄无声息的退出内殿。 “都坐吧。”庆文帝发了话:“坐下来再回话。” 阁臣与太监们谢了恩后纷纷落座,他们的视线全集中在案几前的方寸之地。 只有曹博一人面向庆文帝,他在等庆文帝发话。 “还是按老规矩来。”庆文帝闭眼斜靠在椅子上,他道:“议事吧。” 按照老规矩司礼监先发话,曹博主持道:“想必各位都知道今个来是要议什么事儿,趁着内阁、司礼监的人都在,争取议完事直接将章程敲定下来,该签字的签字,该批红的批红,茶马一事也能告段落。” 闭着眼睛的庆文帝打断道:“先将于懋恭的折子传阅了再议。” “是主子。” 曹博从司礼监的案几上的抽出于懋恭的那份奏折,他向旁走了两步递到内阁首辅龚绥的手上。 那份折子极厚,龚绥粗略的扫了两眼就将折子递给一旁的次辅殷知曾:“我眼睛有些花,明济你看看。” 殷知曾双手接过奏折,他从头到尾的扫了一遍,越往后他眉头就皱的越紧。 接着这份奏折在内阁众人间传阅了一圈又回到司礼监的手上。 龚绥咳嗽了一声道:“明济你与李滦同管户部,就和大家说一说茶课易马的事。” “根据历年差发,我与李侍郎一连核对了几个晚上,今早才刚核对完。”殷知曾望向站在他身旁的李滦:“核对的账目,有些对的上,但有些对不上,我和李滦没敢签字。” 本来茶马之事就是由各地茶马司来管,监督府加以监督,但此事事关马政,前方打仗后方拆台,庆文帝这才不得不下猛药剜了这块疮。 所以核账一事就落在了户部的头上。 “庆文二年茶课岁入一百六十七万斤有余,易马四万一千九百有余。”殷知曾不紧不慢道:“可庆文二十年,也就是去年,茶课岁入不足百万,易马也不足两万,期间相差数额之巨大。” 司礼监与内阁阁员纷纷惊讶不已,相差数字竟如此之大! 殷知曾又道:“我们不敢签字的原因是,这账目在从庆文二年到十九年之间所差数额与庆文二年相差无几,但到了庆文二十年竟如断崖般,相差足足一半有余!” -- 第107页 在场众人心里各个都明的如镜。 李滦并不说话,他将连夜核对的账目往桌子上一堆,等着殷知曾继续发话。 “吏部。”闭着眼睛的庆文帝发话了:“卫贤你说说。” 坐在第四位的卫贤起了身,他与殷知曾对视了一眼,便开口道:“马政本就是摘山之利而充厩之良,但天有不测之风云,去年蜀地旱潦相仍,人民艰食,何谈种茶?茶课减少亦可以理解、” 卫贤张口不提吏部辖下之事,只将事情又推了出去。 “去年蜀地大旱,茶农的确艰难。”曹博接道:“但我大铭产茶之地不单只有蜀地,陕地江南等处均有茶叶产出,数差不应如此之大。” “确实如此。”殷知曾应道。 卫贤被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堵住了话,他将视线投向庆文帝,企望庆文帝能给出个指示。 “怎么议完了?”庆文久久不见下面出声,他睁开眼问道:“有章程了吗?” “这...”阁臣与司礼监一同陷入沉默。 不论提出个什么样的章程,都是两边割肉,茶马的事儿,双方都有人陷在里面。 说到底是人祸。 “怎么,半天没商量出来?”庆文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缓步行至香炉旁伸手轻扇,青烟就在空中拐了个弯:“那朕就给你们个章程。” 坐在墩子上的众人全站了起来,他们将视线放在庆文帝衣角下摆的地方。 “龚阁老,今年殿试第一的状元是叫什么杨一清?”庆文帝想了半天道。 “回万岁,是杨一清。”龚绥缓缓回道。 “朕看他就不错。”庆文帝单手敲着香炉:“就派他去巡茶,吏部现在就把任函拟了。” 卫贤应了下来,立马扯了一旁的笺子,沾了墨一挥而就,司礼监那边也毫不含糊的盖了章。 这些下面人知道的事,庆文帝又何尝不知?但他都动不得,牵一发而制全身,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制衡。 “孙爱卿。”庆文帝唤道。 一直说不上话的孙丘民突然被点了名,他懵了片刻才毕恭毕敬的站了出来。 香炉旁正在添香的江半夏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向孙丘民,她神情漠漠。 “中年丧子,人生三大痛矣。”庆文帝叹道:“朕也颇为惋惜。” “不过。”庆文帝话锋一转:“痛过也就罢了,日子还要继续,孙爱卿,过头就偏激了。” “臣明白。”孙丘民心里当即咯噔一声,庆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他打断牙齿往下吞。 “茶马之事,朕希望在今年秋天看到结果。”庆文帝不紧不慢道:“时间够充裕了。” 龚绥立马带头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下面的人跟着他一同磕了头。 庆文帝背着手缓步向纱幔后走去,过了半晌悠悠扬扬的传来他的声音:“内阁回去好好拟定个详细章程出来,交给于懋恭,茶马的事还需他来操刀。” “臣领旨。”众人又是一阵山呼。 殷知曾将龚绥从地上掺了起来,他们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双方眼里的算计藏的很深,但又不显。 “诸位。”曹博开了口:“咱家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拱了拱手就带着司礼监的一干太监出了乾清宫,走到一半曹博停了脚步:“今日该谁当值了?” “回干爹,该轮曹醇了。”黄维回道。 “醇儿,今日你就别去了。”曹博道:“差事我顶了。” “是,干爹。”曹醇回道。 几个大太监面面相觑,但无一人反驳,因为能从庆文帝嘴下套出话的人除了曹博就再无他人。 “都回去歇着吧。”曹博一摆袖子又晃进了乾清宫。 第八十八章 父子 曹博走后,几个司礼监的大太监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曹醇,随后纷纷甩了袖子走人。 一旁低头候着的江半夏喊了声:“干爹?” “咱们也走。”曹醇挑起细长的眉毛轻嗤了一声,都是泥潭里出来的,谁又能比谁高贵? ... 乾清宫本就是庆文帝的寝宫,只不过近些年庆文帝开始信奉道教,朝会减少,这里就成了他清修处理政务的地方。 曹博脚步轻缓,他捧了茶盏缓缓放在庆文帝手边。 正靠在凭几上读经的庆文帝瞥了一眼茶盏里的茶叶,他道:“今儿个的茶汤澄透,闻上去清香扑鼻,可是今年的新茶?” “主子猜的没错,这是今年的新茶。”曹博又道:“正儿八经的明前龙井。” 庆文帝捧起茶盏小啜了一口将茶盏拿到眼前细看:“清香绵软,一芽一叶也整齐漂亮,是好茶。” “就是太奢侈。”庆文帝放了茶盏道:“如今国库不丰,这种耗财耗力的东西就不要再往宫里送了,省下的都拨给前方军队。” “老奴明白。”曹博应道:“回去就嘱咐他们不要再呈了。” 庆文帝单手点着凭几,他突然问道:“你跟着朕已经几个年头了?” “回主子,二十九年零三个月有余。”曹博脱口而出。 “还是你的记得清楚。”庆文帝笑道:“那个时候朕还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掌印,二十九年呐,就这样匆匆过去了。” 庆文帝不禁感叹了起来,但他又十分欣慰,大铭虽然连年战事不断,但总体还是在向前的,当年横霸朝廷的势力也被他养的“恶犬”纷纷咬死。 -- 第108页 这些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恶犬’,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为他扫清了无数障碍,但这样远远不够,他年龄大了,日渐流失的生命让他开始惶恐。 庆文帝开始将视线转向这些‘恶犬’,他浑浊的双眼似乎看到自己死后,自己亲手培养的‘恶犬’将整个大铭纳入囊中,他的子孙被屠杀殆尽。 他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情的发展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必须要在死前将这些恶犬束缚住或者杀掉。 如今,也该到收尾的时候了。 “朕最羡慕的人就是你,儿孙满堂。”庆文帝玩笑道:“朕也只有三个儿子。” “主子真是折煞老奴。”曹博笑了起来:“咱家的儿孙十个指头就能数的来,可主子您是天下之人的君父,全天下的子民都是您的儿子。” “是啊,全天下的子民都是朕的儿子。”庆文帝伸出手道:“朕是皇子们的父亲,亦是天下之人的君父,手心手背都是肉。” 庆文帝两手交叠在一起,他道:“当父亲的总要多操点心,东厂的人你也该好好管管了。” “是,老奴下去就办。”曹博心里长出一口气,万岁能这么说,证明之前的事儿就算揭过,不论是赵翰还是孙丘民的事。 “是‘管’不是‘办’。”庆文帝强调道:“儿子犯了错,父亲应该反思自己,而不是指责。” “老奴明白。”曹博从庆文帝的话里听出了第二重意思,都是‘儿子’,庆文帝不追究东厂下的狠手,意味着他也不会去追究大皇子,算是两面让步。 “朕已经让陆埕带了人连夜去宁陕暗查茶马之事。”庆文帝闭眼道:“再等两个月,茶马之事就会水落石出了。” “大铭今年必须清了北边的战事。” 庆文帝疲惫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正如他所说的,他是天下人的君父,岂能不管天下之人的死活? * “殿下,您等等奴才。” “等等奴才!” 江半夏闻声望去,就见花丛里冒出一颗小脑袋,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左右张望着。 后面紧跟着的小太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嚷着:“殿下,您跑慢点。” 小太监们气还没喘匀,就直直的对花丛另一侧的曹醇,几个人当即跪了下去,嘴里喊道:“儿子们问干爹安。” 花丛里的小孩手脚并用的爬了出来,跌跌撞撞的跑了两步,然后直接撞在了曹醇的腿上。 他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学着小太监们的语调软软的喊了一声:“干爹。” “咱家可不是你干爹。”曹醇双手叉在小孩的腋下将他举了起来:“三殿下调皮了。” “干爹。”小皇子又喊了一声,他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这是江半夏第一次见三皇子,没想到竟还是个奶娃娃。 “三岁了,说话还不利索。”曹醇将三皇子抱在怀里,他点了点三皇子的脑门:“恐怕是个傻的。” 三皇子傻笑着,他缓缓伸出鸡爪般的小手,黑乎乎的掌心里面躺着指甲盖大小的饴糖:“干爹,糖,吃。” 饴糖在手里握久了,化开了一半,糊满手都是。 “吃,糖。”小皇子将小手又向前伸了伸,他固执的喊道:“干爹,吃。” 黑乎乎的‘鸡爪’抓着一颗卖相十分难看的饴糖,怎么看怎么难以下咽。 曹醇笑着捏过那只‘鸡爪’上的饴糖,他看也不看的就放进了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散开来。 “三殿下的糖,很甜。”曹醇刮了刮小皇子的鼻梁。 小皇子拍着手咯咯的笑了起来。 而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们更加忐忑不安了,生怕曹醇罚他们,各个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下。 “将三殿下带回去,好好洗洗,换身干净点的衣服。”曹醇将抱在怀里的小皇子递给地上跪着的小太监:“今日是被咱家看到了,咱家可以原谅你们,但改日若是被万岁看到了,你们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即使不受宠,也好歹是个殿下。”曹醇敲打道:“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儿子们明白。” 几个小太监叩了头,夹着三皇子一路小跑出了御花园。 “在宫里没娘的孩子。”曹醇道:“总是最可怜的。” “三皇子不是在贵妃膝抚养吗?”江半夏疑惑道。 “贵妃?”曹醇对蒋贵妃十分了解,哂道:“抚养?做梦吧。” 蒋贵妃与宫中的女子都不同,她几乎从不考虑以后会如何,满心满眼的只有庆文帝,若是有天她厌倦了,说不定会搅出一波同归于尽的戏码。 “她不杀了这个孩子已经算是仁慈了。” 第八十九章 不甚聪明 陆荇不顾夜禁,莽着出去找爹,结果爹没碰到,反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发现了。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后面追穷追不舍,陆荇心里暗叫不好,要是被抓住,少不了要挨板子。 打板子事小,但被当众扒\裤子打板子多丢人呐! 想到这里陆荇脚下不由得跑的更快了。 突然,巷子里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进去,陆荇被吓得的脑子直接断了弦,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两双手捂住了嘴。 “唔唔。”陆荇手脚并用的挣扎着。 “阿荇,是我。”谢绯低声道:“别出声。” -- 第109页 是熟人呀,陆荇长出了一口气,他将脑袋转向一侧,发现另外抓着他的人竟是侍剑? 谢小郡王什么时候和侍剑关系这么好了? 五城兵马司追捕陆荇的人风风火火的从巷前掠过,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前面追赶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呼~”见五城兵马司的人跑远,陆荇这才长出一口气:“终于将人甩了。” “好险。”谢绯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我以为是我们被发现了。” “小郡王,你们怎么在这里?”陆荇看了看谢绯又看了看侍剑,满脑袋疑问,完全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会这么熟稔。 “呃...”谢绯表情十分尴尬,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黑暗中冒出的毛绒绒拱了手心。 “喵呜~”铜钱舔了舔爪子,然后抻了懒腰。 “这...这是?铜钱?”陆荇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半月没见...好大只了?” 铜钱凑上前围着陆荇转了一圈,它凶巴巴的呲着牙齿。 “我们...其实是来找人。”谢绯将会审结束后的事情捋了一遍:“小表弟后面跟着东厂的人走了,但大半夜都过去了,人也没见回来,我和侍剑有些担心。” “所以你们就出来找人了?”陆荇看了看侍剑又看看小郡王最后将视线放在铜钱身上:“还带了只猫?” 侍剑抖了抖手上的奇怪白布条,铜钱立马凑上来闻了闻。 “嗨,别看它是只猫。”谢绯亲热的揽上陆荇的肩膀道:“也能当狗用。” 陆荇一听觉得很神奇呐,当即三个臭皮匠一拍即合,头铁不怕被抓一起莽上了街。 至于后来嘛。 江半夏头大的望着东厂院子里被五花大绑的三人以及角落里卧着的大猫。 谢绯、陆荇被抓她还能理解,怎么一个能打三的侍剑也被抓了? “禀...禀师兄。”东厂当值的太监斟酌了半天才犹豫的叫了声师兄:“这三人在东厂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们就将人拿了进来问话。” “唔唔唔。”谢绯在地上扭成一团毛毛虫。 “都放了吧。”江半夏无奈道:“你们绑的是谢小郡王和陆指挥使的儿子。” “这...”当值的太监走近,仔细的围着瞧了一眼,他哎呦道:“怎么是小郡王?” 当时天太黑没看清楚,以为是贼人,就将人都抓了回来。 “快快,快解绳子。”那太监站在原地指挥着小太监们为谢绯等人松绑。 “小表弟。”谢绯解了绑张口就开始嚷,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半夏打断。 江半夏皱眉道:“回去再说。” 真是越忙越添乱。 ... 还是老地方,迎客楼二楼雅间。 熬了一整晚的江半夏没什么精神,她撑着胳膊靠在椅子上。 “有什么要问的就尽管问。”江半夏撂下话来,说实话,前面陪着这些个没长大的‘大孩子’玩,她也累了。 今天索性就把话说开来。 “你到底是不是我表哥?”陆荇直接问道。 “不是。”江半夏回道。 陆荇长出一口气:“之前叫了你那么多声表哥,我真是亏了。” “小表弟,你的那只猫是从哪里来的?”谢绯十分兴奋:“我也想来一只。” 江半夏:“......” 她以为会问她为何和东厂的人关系近,结果问了些什么东西? 是她高估了这两个人的聪明程度。 “猫是番邦进贡的。”江半夏给谢绯指了路:“小郡王如果想要可以去猫儿房求一只。” “番邦进贡的呐。”谢绯犹豫了:“这可不好整。” 谢绯这么一提,陆荇也对铜钱来了兴趣,两个人凑在一起有模有样的讨论起来铜钱是何种猫,要养该怎么养。 将京都纨绔溜猫逗狗的本事尽数使了出来,看的江半夏直翻白眼。 ... 再说另外一边,大皇子夜里发了热,此时正头顶着湿毛巾斜躺在床上。 “咳咳咳。”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的孟竹舟咳嗽个不停。 “先生怎么咳上了?”大皇子虚浮无力道:“倒比我更像是个病人。” “老毛病,一直拖着治不好。”孟竹舟笑了笑道:“殿下就不要埋汰我了。” 一旁看诊的御医收了脉枕,悄无声息的立在一旁。 “方御医,我的病如何了?”大皇子问道。 “回殿下,殿下是忧思过重得了急症,才夜里发了烧。”御医道:“按照臣开的方子,一日煎服三次就可转好。” “方子交给管事,你可以下去了。”大皇子虚摆了手。 “是。”那御医应了一声是,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孟竹舟将手边的水杯往前推了推,他道:“今日我来是给殿下报喜的。” “喜?”大皇子幽幽的睁了眼:“如今事以至此,喜从何来?” “今早卯时,内阁与司礼监在乾清宫议了茶马一事。”孟竹舟道:“殿下猜一猜皇上派了谁去巡茶。” “谁?” “杨一清。”孟竹舟笑道:“此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工部赵翰一案,被牵扯到的周宣抚正是此人的姨丈。” “周宣抚的女儿,殿下一定有所耳闻,当年京都双姝之一,前些日子嫁给了东厂提督手下的义子曹喜。”孟竹舟分析道:“剥算下来,此人也算是半个‘阉党’,如若操控得当...殿下会省了很多事。” -- 第110页 大皇子躺在床上陷入沉思。 “殿下这将会是一步好棋。”孟竹舟将茶盏重重放于几案之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太监们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张被卷起的信笺被呈了进来。 “殿下。”太监将手中的信笺递上:“万岁的手书。” 大皇子挣扎爬了起来,他将那张信笺展开,里面只写了一句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眼泪就冒了出来:“父皇,父皇这是让我少自作聪明。” 信笺掉落在孟竹舟的脚边,他脸上带着惯常冷漠的笑容,看着大皇子又哭又笑。 第九十章 赏春 正如庆文帝所言,不论是大皇子还是底下的人,事情过去,就算揭过了,表面上他谁也没追究,可心里终究是结下了疙瘩。 马文瑞虽然已死,但案子还是移交了宗人府,势必要按照律例办了。 “听说大皇子病了。”殷知曾捡了块盘子里的干酪,他用手一掰,干酪酥的碎成了块:“连发了几个晚上的烧。” “估计大殿下是怕了。”卫贤笑道:“他是怕今上将他就此打发到偏远苦寒之地。” “大皇子?害怕?”殷知曾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只要龚阁老在一天,谁能登上至尊之位都是未可知。” 殷知曾细细的品尝手中的干酪:“今个儿这干酪好吃,适合我们这些没牙的老头子,良文你也来一点。” 他让一旁伺候的侍女将盘子端过去。 卫贤笑眯眯的接过,他道:“龚阁老他们不也是一样,北边他们的人最多,恐怕这次巡茶结束,又会有一大群人落马。” “不一定。”殷知曾摆手道:“如果万岁想让龚阁老一党倒掉,就不会派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新科状元。” 卫贤陷入了沉思。 “不过是多一个替死鬼罢了。”殷知曾叹道。 卫贤跟着叹道:“可怜了少年英才呐。” 两个人长吁短叹了一阵,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人人都想挣一分利,争到头破血流。 “良文呐,我已经六十三岁了。”殷知曾拍着卫贤的手道:“只希望致仕时能保住清名。” 殷知曾又与卫贤说了些别的闲话,两人同属内阁阁臣,又是师生,兴趣相投,犹如一对父子。 “前面怎么这么吵?”殷知曾皱眉道。 一旁侍候的婢女叉手点身道:“回老太爷,府里的玉兰花开了,老夫人请了人来赏花。” “哦?府里的玉兰开了?”殷知曾颇为惊讶,他自嘲道:“瞧我这一天天过的,自个家的花开了都不知道。” “花开哪需与人知会。”卫贤道。 “说的也是。”殷知曾笑道:“咱们这些老头子,也去凑凑热闹。” * 殷知曾两朝阁老,他的府邸前车马喧闹,京都中人多多少少都要买他的账,更别提赏花这种雅事。 收到帖子的人家都是提前好几天精心准备,其精心程度尤其体现在女眷身上,各色质地的衫子、耀眼时新的发髻、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陆蔓紧张的扶了扶头顶的狄髻,她扒在车窗边上不停的问陆荇:“我脸花了没?” “没有。”骑在马上的陆荇不耐烦道:“你从今早一出门就开始问,现在又问,好烦。” 陆蔓撇了嘴,生气的摔了帘子,没过一会她又伸出了脑袋。 这回她将视线转向一旁骑驴的江半夏,江半夏慢了半步,她骑着驴挨到马车窗旁,将刚买的丁香仔细的插到陆蔓的狄髻两侧。 “丁香色,挺配你今天的衣服。”同为女性,江半夏最能理解陆蔓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是吗!”陆蔓两眼放光,她道:“我这一身是求父亲专门从南京捎买回来的顾绣,上面每只花鸟都不曾相同。” 见终于有人肯搭理她,陆蔓一路叽叽喳喳的将她的配饰胭脂水粉挨个说了便,更绝的是,她这个表哥居然每一条都能接的上,而且还提出了很多出色的搭配建议。 两人说了一路。 看的陆荇瞠目结舌,他心里对江半夏这个便宜表哥又多了一重敬佩,上能糊弄他爹下能搞定他妹。 简直是神人! 本来赴宴赏花的事情是由陆夫人出面,但早上陆夫人不巧吃坏了肚子,就将差事排给了陆荇,陆荇一看要去殷知曾的家他就有点怂,于是就叫上了江半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上次太平侯家的赏春宴被我躲过去了,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殷阁老家的。”陆荇哀嚎道:“这些人忒闲了吧。”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吗?”骑在驴上的江半夏幽幽补刀道:“你母亲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让你们兄妹二人去赴宴。” “你...你怎么知道?”陆荇突然呆住了。 江半夏掂了掂腰间挂着的荷包:“因为陆夫人给了钱,让我今天务必将你们二人送至殷府。” 陆荇的表情寸寸皲裂,他错了,现在这个便宜表哥现在不光能搞定他爹和他妹还能让他母亲掏钱。 不得了,不得了。 殷府的仆从殷勤的引着客人们往花园里走,按照男女分开而行,在影壁处,陆蔓被婢女引着走右边,江半夏与陆荇则跟着小厮走左边。 -- 第111页 沿着回廊分开而行,这样就可以避免唐突佳人。 “她们女人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只有胭脂水粉。”陆荇抱怨道:“每次和蔓儿姐都说不上话,一点儿也没小时候亲切。” “并不是所有女人。”江半夏打断陆荇的抱怨,她道:“最起码长公主就不是。” 提起长公主,陆荇就不由得想起那早死驸马,他低声八卦道:“据说当年驸马与公主府里的婢女偷情被长公主发现了。” “人是被活活打死的!”说完陆荇搓了搓胳膊,他道:“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 “是吗?”江半夏笑了笑:“这样的就算可怕?” “那当然。”陆荇自然道:“女人柔柔弱弱多惹人怜爱,要是各个都像长公主那样,家怎么能像家,国怎么能像国?” 江半夏不语,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陆荇,然后背着手走掉了。 “哎!等等我!”陆荇跟在后面喊着。 绕过环廊,仆从将他们带到偏厅稍作休息,为了更好的观赏春景,偏厅临水的三扇门被卸了,宾客坐在偏厅就能一览无余的赏到假山池水的那一瓯春色。 “几位请吃茶。”小厮殷勤的将茶盏放在江半夏手边:“里面加了今年新渍的桃花泼卤,客人一定要尝一尝。” 荷花银盏配了荷叶银茶匙,里面满满当当的放了各种果品与花品。 江半夏用茶匙拨了两下,泡茶里放了松子、莲心、榛子、胶枣等食材,林林总总的有十来种,配的茶叶也是上等的红茶,至于品种她分不出来。 但光从吃的茶上来看,殷府可不是一般的豪奢。 第九十一章 听曲 春日澄透的阳光从树荫缝隙处落下,铺就了一池的潋滟,偏厅里三三两两熟识的客人凑在一起闲聊,他们聊天的话题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家中妻妾,一派和谐热闹。 这时,水面上忽的传来轻柔的乐声,丝丝缕缕的借着春光煞是好听。 偏厅闲聊的众人纷纷止声侧耳倾听,只听有人婉转的唱道“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假山池水深处缓缓划来一只小船,船上立着一位身穿粉色立领绣花衫的少女,她捻着袖子咿咿呀呀的唱着,头上的发饰在日光下忽闪着亮,好似那潋滟的水波。 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陆荇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他整个人沉浸在这曲儿中。 待这一折唱完,小船又顺着水划出了众人视线。 “唱的真好。”陆荇恍惚了半天才从曲中缓过神来,与他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 这曲儿江半夏也曾听过,正是当下最时新的昆曲游园惊梦,映衬着今日的赏花宴最为应景。 “殷阁老大手笔。”旁的人赞道:“这唱腔,这姿态,请的应该是苏州的戏班子。” “苏州的戏班子,来一趟京都不得了呀。” 一时间,偏厅众人将话题又纷纷转到这首曲儿上,而江半夏的视线却被突然出现的谢绯挡住了。 “哟,小表弟,你怎么也来了。”谢绯左右一看,有些惊讶道:“你们难道也是要来相看?” “相看什么?”陆荇满脸懵。 “找媳妇呀。”谢绯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条,他得意的用手弹道:“这是我的秘籍。” 谢绯手里的那张纸条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人名和官职,旁边居然还有细细的批注! “怎么感觉你像是来抓人的?”陆荇被谢绯如临大敌的架势搞蒙了。 “胡说,大喜的日子抓什么人。”谢绯将纸条又塞了回去,他接过一旁小厮奉上的茶吃了起来:“我爹说让我今年必须娶个老婆回来,所以我今天就来看看有没有能入眼的姑娘。” “有的话就定下。”谢绯的语气很是随意。 “太凑巧了!”陆荇嬉笑道:“蔓儿姐最近也在找人家,你要是我的好兄弟,你就将她娶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小叔子了。” “去去去,一边去。”谢绯摇着扇子道:“你们家的我可不敢娶,我还想多活两年。” 江半夏感兴趣道:“小郡王是想找个什么样的?” “简单。”谢绯摇头晃脑道:“年轻、漂亮还有出身不要高贵的,就这三点。” “不要出身高贵的?”江半夏不解道:“为何?” “嗨,我们家已经做到郡王了。”谢绯压低了声音:“再和有权势的人家结合,势必要惹嫌疑。” 谢郡王家的思路很简单,就是规避,尽量缩小在朝野中的存在感,这样才能从政\治旋涡中挣脱出来。 “我们家就这规矩,要不然怎么能一直存续到如今。”谢绯不以为意道:“我娘还是街边卖豆腐的,我娶妻也没什么要求,什么出身的都行,只要是个好姑娘。” “那你今日就来错了地方。”陆荇指着偏厅上下雕梁画栋的装饰道:“今个儿来赏花的都是非富即贵,还有我们这种两边不挨的。” “你小子,存心拆我台呀。”谢绯哎呀了一声。 两个人当即斗起了嘴,嘴上功夫谁也不肯让谁,正闹的开心时,谢绯突然撞了一下江半夏的肩膀。 “看!那边。”他贼兮兮的盯着环廊那边。 江半夏顺着谢绯的视线望去,环廊上迎面走来一个穿青衣的少年郎,看着还挺眼熟的。 -- 第112页 谢绯眼里满是揶揄,他起身迎着那个青衣少年郎走去:“杨举人,我们又见面了。” 杨举人?江半夏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在哪里见过,杨举人不就是那天在迎客楼被太监们拦着羞辱的那个人。 “现在不能叫杨举人啦。”旁的人笑道:“要叫杨状元。” “杨状元?”谢绯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今年殿试第一的状元似乎是姓杨,叫什么他也没有太在意。 江半夏的视线停留在那人身上,如果没有错的话,这位新晋的状元郎应该是叫杨一清。 将人和事对上,她不由得再将杨一清打量一番。 “谢小郡王、江小旗。”杨一清一一拱手回礼,上次迎客楼的事情还要多亏了这二位解的围。 “恭喜恭喜。”谢绯满祝贺道:“恭喜杨兄金榜题名呐。” 杨一清颇为客气:“同喜同喜。” 几人又再次落坐偏厅。 按理说中了状元,杨一清应当满脸喜色,但他低沉的情绪郁结在眉间,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满是焦虑。 ... 假山对面是女客们休息的地方,那里也同偏厅一样拆了门,只不过为了方便女眷,单另加了纱幔。 纱幔随风荡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陆蔓与闺中密友聚在一处,捂着嘴说了些悄悄话,她趁抬头时,望见池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穿月白色衫子的女人,光从背影看就觉得十分曼妙勾人。 “看什么?”陆蔓的小姐妹伸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么出神?” “那边那个姐姐怎么一个人呆着?”陆蔓随口道。 几个贵女扫了一眼立马鄙夷道:“还能是谁,那位可是赫赫有名的周馥馨。” 害怕陆蔓听不懂,她们又补道:“就是嫁太监的那位。” 周馥馨的名字前十来年在京都贵女中都是让人嫉妒的存在,可后来她的名字更像是什么脏东西一样,提起来都要啐一口。 “我要是她,挂了绳子吊死算了。”其中一贵女翻着白眼道:“活着给家族抹黑。” “就是的,她怎么有脸活着。” “......” 周馥馨站的位置离这些贵女并不远,更何况她们说话也没有刻意遮掩,这些诛心之言全被她听了去。 不过,她又何曾在意过,周馥馨自嘲的笑了起来。 “阿姊,尝尝这个。”周馥雪捧着一盏放了许多蜂蜜的泡茶跑来:“我让人特意放了很多蜂蜜,吃起来一定很甜的。” 周馥馨接过那盏茶,她摸了摸小妹肉嘟嘟的脸蛋:“谢谢馥雪。” “阿姊,客气什么。”周馥雪笑道:“我刚才都听到那些坏女人说的话了。” “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说两句我们又不能掉两块肉。”周馥馨揽着小妹的肩头:“没必要去争论。” 周馥雪紧紧的抱住周馥馨的腰,她扬起的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可是,她们真该死呢。” 第九十二章 指路 周馥馨揽着周馥雪肩头的手突然抖了起来,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别说,别说了。”周馥馨死死的捂住周馥雪的嘴:“别说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到最后竟只剩下颤抖。 周馥雪瞪着圆溜溜的杏眼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的姐姐,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伸出小手想要去安慰姐姐。 “别碰我!”周馥馨突然尖叫的跳开。 她这一嗓子尖叫,引来了女眷们的视线,或鄙夷或责怪的眼神透过纱幔汇成一片窃窃私语。 周馥雪撇了撇嘴,她举起小手抻在眼前,俏皮道:“阿姊,只是池里的一条鱼就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周围打探的目光因为周馥雪的这句话得到了答案,于是全都收了回去,三三两两的贵女又再次凑到一起将这则刚发生的八卦添油加醋的说给没看到的人。 周馥馨缓缓回了神,她捂着脸低声道:“是姐姐不对,姐姐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阿姊。”周馥雪甜滋滋的叫道:“阿姊做什么都是对的,馥雪是永远不会怪阿姊的。” 周馥雪软软的抱住周馥馨的胳膊:“阿姊,那边的玉兰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好吗?” “好。”周馥馨低声应道。 ... 殷府格局极大,假山流水都是小意思,后院修的那才叫一个精妙,花树层层叠叠,掩映着环廊斗拱,一步一景,处处都是赋诗的好地方。 “殷阁老老家是苏州的。”谢绯举着扇子介绍道:“这座府邸是他专门请的苏州的师傅来设计的,要不然谁无聊的在家挖那么大的一池塘。” “应宁兄也是苏州人士?”江半夏问道,她记得杨一清似乎是从江浙那边来的。 杨一清瞅着眼前的花出了神。 “应宁兄?”江半夏又喊了一声。 “不,不是。”他回了神,尴尬道:“在下是南直隶镇江府丹徒人。” “那也是江浙那一片的。”一旁的陆荇连忙插话道:“好像今年殿试的探花、榜眼都是江浙那边来的学子?” “不光是今年,去年、大前年中前三甲的人也几乎都是江南人士。”江半夏道:“朝中一半以上的官员也都是江南人士。” “江南人杰地灵。”谢绯忍不住感叹道:“出才子呐。” “那可不一定。”:江半夏冷笑道:“朝局大半都被这群人掌握着,如此一来,旁人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 第113页 朝中党派错综复杂,明里有阉党与清流文人之分,可底下又按地域分了党派,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浙党,而内阁首辅龚绥正是浙党的党首。 杨一清没想到江半夏会将话题转到党派上,他颇为惊讶,因为这些在朝中都属禁忌之谈。 “在应宁兄巡茶前,这些人势必会请你过府一叙。”江半夏斩钉截铁的将话放出。 闻言杨一清愣在原地,在考上状元前,他完全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等着吧。”江半夏背着手往小径更深处走去,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打量。 杀人与救人本质上是一样的,从难易程度上来说,救一个人要比杀一个人难得多。 “等等。”杨一清突然反应上来,他追上前道:“敢问江小旗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江半夏见人上钩了,她故作高深道:“但我能为应宁兄指一条路。” 杨一清作揖道:“还请江兄言明。” “我们头顶上都只有一个天。”江半夏指着天道:“那就是今上,应宁兄可要看清楚了。” 杨一清抬头望着天,只见有片云飘过,遮住了太阳,天色一下子阴了下来。 “我辈谨需慎行,不要踩过了线。” 他似乎明白江半夏说的话,杨一清深深一揖到地:“多谢江兄指点。” 正如江半夏所言,他们头上顶着的天是庆文帝,而如今庆文帝年岁已高,喜怒无常,杨一清作为庆文帝点的状元又是亲任的巡茶御史,若是他在此时与这些党派之人沾上关系...恐怕后面茶马之事出了差错,等着他的就是掉脑袋了。 ...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去拉拢杨一清。”卫贤搀着殷知曾缓缓漫步在玉兰花树下。 殷府的玉兰花树是专门培育的,树矮花密,层层叠叠的花盏聚在一起,莹莹一片白。 殷知曾顺手摘了一朵花,他捏在指间:“该做的还是要做,这么多年,万岁都是靠着我们与阉党相斗来博求个平衡,我们不去做才是真的蠢。” “那到时候势必要与龚绥、李滦对上。”卫贤蹙眉道:“我们是否真的要将杨一清争取到?” 殷知曾摆手道:“不必,留他没有。” 俩个人相携走了很长的一段距离,前面窸窸窣窣的传来嬉闹声,殷知曾笑了起来:“良文呐,咱们俩也去和年轻人凑凑热闹。” 玉兰花树下摆了张长条几,不远处还用屏风将空间曲折的隔了出来,前来赏花的人三五成堆的坐在花树下,欣赏着戏台上的折子戏。 而女眷们隔着屏风,偷瞧着这边的青年才俊。 台上唱着:“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台下浮动的衣香鬓影,将此情此景再度重演。 “那边那个穿青色曳撒的少年是谁家的?”陆蔓的闺中密友脸色羞红指着树下随意坐着的少年。 陆蔓顺着手看去,就看到江半夏正与一老者对坐闲聊,她恰巧偏着头,半张脸映在日光里,葱笼如云的漆黑长发折射出点点光泽。 “老夫见你面善。”殷知曾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可曾在哪里见过?” 他们的确是见过而且还是在宫里,但也仅只有那一次。 “我们的确见过。”江半夏唇角隐约含着温和的笑容,她拱手行晚辈礼道:“殷阁老久仰了。” “哦,你认识我。”殷知曾略有趣味的看着江半夏,他捋着胡子笑了起来:“你是谁家的孩子?” “曹醇。”江半夏顽笑道:“曹督主家的。” 她笑看着殷知曾,在等他的反应。 岂料殷知曾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恍然道:“原来是位小公公呐。” 殷知曾似乎想起那天人群中好像有这么一个人,但他一转身就忘到了脑勺后头,毕竟像江半夏这样的后生,一抓一大把。 ——没必要各个都认识。 第九十三章 恩怨 殷知曾在朝中声望如日中天,官居次辅又兼任户部尚书,管着大铭朝上上下下的收支赋税,他的儿子也算是人中龙凤,二十来岁就中了进士,但奈何天妒英才,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补缺就得病去了,留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好竹出歹笋说的就是他们家的情况。 “我让你们将人带到竹林来,怎么半天没见人?”殷平夷吊儿郎当的靠在树上。 “小少爷,那杨一清扎在人堆里我们不好下手。”小厮为难道:“况且,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将人抓来吧。” “要是能直接抓来。”殷平夷呸道:“少爷我还要你们有何用!” “那该怎么办?” “还用问。”殷平夷鄙夷道:“当然是将人骗过来!” “还是用上次的...办法?”小厮挠头问道。 “滚!”殷平夷吼道:“是嫌你少爷我活得不耐烦!” 上次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让他花钱买通宫里的公公将杨一清的表妹请出来,借此当众羞辱杨一清。 结果,可结果呢! 他被东厂的人逮住,套了麻袋在巷子里打了一顿!这种事又不能声张,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要是被他爷爷知道了,他铁定要将祠堂跪穿。 殷平夷拄着下巴道:“你们几个就光明正大的去请,明面上就说我要向状元郎道喜,私底下再与杨一清讲,我要与他化干戈为玉帛。” -- 第114页 “小的明白。”小厮连忙应声。 “等等。”殷平夷又将那小厮叫住:“最好低调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小少爷放心,小的一定将事办妥当了。” ... 自从上次酒楼事件后,杨一清就再也没见过周馥馨,没想到今日竟在殷府的赏花宴上偶遇到了。 按理说周馥馨只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他们从小也可能就只见过那么一面,但是为人热枕的杨一清还是见不得有人落难。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表妹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竟委身与一个阉人! 他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来京都。 “恭喜表哥高中状元。”周馥馨叉手点身算是见过了礼了。 杨一清想说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隔着扇屏风,他看不清周馥馨的神情,只能在脑海中脑补出表妹憔悴的模样。 “你还过的...好吗?”杨一清放缓了声音,生怕吓到柔弱的表妹。 “还好。”周馥馨回了神:“只是...” “是杨家的表哥吗?”周馥雪突然从旁窜出,打断了周馥馨的话。 她仗着自己身量小,拎着裙子要往过钻,一旁发愣周馥馨还未来得及阻止,周馥雪就从屏风夹缝中钻了过去。 “杨家的表哥。”周馥雪俏生生的站在杨一清对面,她丝毫没有时下女子的羞怯,反而十分坦荡。 杨一清低头就对上周馥雪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婴儿肥。 周馥雪一脸天真道:“我和阿姊还有姐夫过的很好,杨表哥不用担心我们。” 杨一清被小姑娘说的摸不着头脑,他其实是想问那阉人是否强迫于表妹,如果是,他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去讨个说法。 “咦,杨家表哥,那边有人叫你。”周馥雪咦了一声,她伸出小手指了指杨一清身后:“好像是有急事找你。” 杨一清顺着周馥雪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有一群正往这边走,而且越来越近了。 殷平夷的小厮见杨一清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心下大喜,带人将杨一清给围了。 “杨状元,跟小的们走一趟吧。”那小厮傲慢无礼的拱了手道:“小少爷正等着与你叙叙旧。” 杨一清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扭头想叫周馥雪跑,但回头一望,小姑娘早钻没影了。 “杨表哥既然没什么事。”屏风后面传来周馥雪俏皮的声音:“我和阿姊就去赏花了。” “走吧,杨状元。”那小厮伸手假意延请道:“别让小少爷等急了。”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被人逼到家门口了,他倒要去会一会那个殷平夷。 他与殷平夷之间的恩怨是剪不断理还乱。 事情还要从杨一清进京赶考说起,那日他与殷平夷同宿旅店,结果晚上失窃丢了银两,店家就报了官,当地的守令一看竟是殷阁老的孙子,当时就对手底下的捕快们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在三日之内找出贼人。 捕快本是贱役,若是不能按期抓住贼人,少不了要被鞭挞罚钱,于是在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几个捕快商量随便抓个人顶罪,这样既可免罚又可以将贵人打发走。 他们左思右考,选中了住客当中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杨一清,于是这些捕快要拿他顶罪。 谁能想杨一清竟是个举人公子,罪名不光没扣上,反而被他反驳了回来,怼的守令哑口无言。 杨一清协助守令将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 旅店失窃乃是殷平夷身边的人监守自盗造成的,与任何人都没有干系,但因为杨一清说话太过耿直,于是就将殷平夷得罪上了。 这还不算什么,后面在京都时又因殷平夷当街殴打婢女被杨一清报官制止,殷平夷因此吃了他爷爷的棍子,两个人就此算是彻底杠上了。 “杨举人。”殷平夷嬉笑道:“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杨状元了。” 杨一清不卑不亢道:“不知殷公子请在下来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是与咱们的状元郎叙叙旧咯。”殷平夷向一旁的家丁使了眼色,那些人拿着棍子从竹林里钻了出来,虎视眈眈的围着杨一清。 “都是老相识了。”殷平夷加重语气道:“咱们可得‘好好叙叙旧。’” 他一挥手,拿棍子的家丁立马一拥而上。 “别打着脸。”殷平夷嚣张道:“也别把人打死了,要不然上哪里再去赔个状元郎出来。” 棍子夹着风呼啸而来,只听一声闷响,那是打在身上的声音,但叫出声来的不是杨一清,而是那群家丁。 殷平夷右眼皮一跳,他连忙回身去看,就见一矮个子男人拿着棍子将那些个家丁打翻在地。 家丁们被打懵了,但很快就反应了上来,他们捏住棍子要与这突然冒出来的矮个子男人拼命。 江半夏向后让去,她将棍子抡圆,然后兀的一矮身,借着自身蛮力一拳挥过去,重重击在迎面而来的家丁脸上,当时就将人打出了鼻血。 见着自己的人全被打翻在地,殷平夷怒吼道:“一群饭桶!” 第九十四章 怂包 江半夏手下留了余地,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搞出人命案子,上次教坊司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个教训,虽然孙耀宗不是什么好人,但她下手的方式的确太过鲁莽,后面险些惹了一身骚。 -- 第115页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哎呦的叫个不停。 殷平夷咽了一口吐沫,他心里慌了,但还是强作镇定,自己家的家丁都是他爹从镖局请回来的高手,怎么两下还没挨上身就被打翻在地? 这些人,统统都是饭桶! 殷平夷不信邪的抄起木棍,他在手里掂了掂:“小爷我和你拼了!” “你,也要来试一试?”江半夏让杨一清向后退了退,她将手中的棍子抡起,而后掂在手中:“正巧人还没打趁手,就拿你来练练手。” “起来!”殷平夷一脚踹在离他最近的家丁身上,他想要人多点好壮胆,但一想起江半夏刚才将人捶出鼻血的架势,他就有些怂了。 “小爷我才不怕你!”殷平夷大喊一声:“这里是殷府!” 作为殷府的小少爷,除了他爷爷,他殷平夷就是这殷府的天,在自家地盘难道还会怕这娘不唧唧的小矮子? 自己在心里打了十足的气后,殷平夷又道:“现在劝你们束手就擒,要是等小爷我亲自上手,定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哦?”江半夏大步向殷平夷走来,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吃不了兜着走?” 殷平夷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 “小...小爷...我...”殷平夷开始感到害怕,他的腿开始发抖。 突然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杀人了!” 而后猛地向后倒退,想要跑出这片竹林。 但江半夏哪里会给他跑出去的机会,一个跃步向前,江半夏揪住殷平夷的衣领直接将他拎了起来,任凭殷平夷怎么挣扎都逃不脱,他的脸色渐渐变成茄紫色。 “还逃吗?”江半夏脸上带笑道:“你这个地方选的真好,外边听不到声音,里面跑出去又费劲。” 江半夏吓唬道:“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唔唔唔。”殷平夷拽住衣领死命的挣扎,但他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和江半夏抗衡。 “江兄...还是放了他吧。”一旁看呆的杨一清回神劝道:“毕竟这里是殷府,伤了人不好。” “那就听杨兄的。”江半夏突然松了手,被她拎着的殷平夷直接摔到了地上,他张嘴大喘着粗气,像只缺水的死鱼。 殷平夷见江半夏放了他,他瞅准机会就要往外爬。 这个...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刚才窒息垂死的感觉犹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逃跑?”江半夏一脚踩在殷平夷的背上,她用力一踩,殷平夷直接趴回了地面:“我说过,不要想着逃跑。” 她从后面揪住殷平夷的头发,迫使他抬起脑袋:“道歉,向应宁兄道歉。” 殷平夷平日嚣张惯了,让他道歉这种气他怎么能受得了,况且他又没做错事,是杨一清那小子不给他面子在先,后面又害的他吃了几顿打,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 “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小爷我!”殷平夷梗着脖子,一副任凭你要杀要剐的表情,他死活也不肯服软。 江半夏笑了起来,她当即抽了腰间的佩刀,刀锋一转,刀背对着殷平抽了过去。 刀和棍子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棍子打在身上不吃力,钢刀就不一样,硬能折骨。 “啊!”殷平夷惨叫了两声,他想闪躲,但被江半夏踩在脚底下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打人也是有技巧的,既不能把人打死又不能把人打伤,还要让对方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疼痛,这是门技术活。 江半夏将自己在诏狱里同前辈们学的方法挨个用到了殷平夷身上,好似在案板上拍猪肉般得心应手。 “饶命!饶命啊!”殷平夷发出杀猪般的叫声,他刚才心中的豪言壮志全都忘了,鼻涕眼泪的求着饶命。 见殷平夷的惨叫不似作假,一旁躺在地上的家丁装模作样的哎呦声全停了,个个目瞪口呆,哪里见过江半夏这样打人的,揪住人往死里打。 这可是殷阁老家的独苗苗啊!打死了可怎么交代! 那些个家丁也不装了,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前上前与江半夏拼命,实在不靠谱。 于是家丁们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道:“这位公子,刚才是我们无状了,小少爷人小不懂事,您再这样打下去,殷阁老那边就真的没办法交代了,都是远来的客人...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江半夏收了手,她将殷平夷又拎了起来:“现在肯道歉了吗?” “肯肯肯!”殷平夷疼的呲牙咧嘴,他张口道:“我道歉。” 地上趴着的殷平夷对着杨一清作揖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心里多有不甘,但也没有办法,他爷爷常教训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他忍了。 “真诚点。”江半夏用刀点了点殷平夷的肩膀:“再大声点。” “我...我错了!”殷平夷近乎嘶吼的喊出这句话:“对不起!” 杨一清目瞪口呆,他看着地上不停作揖的殷平夷再瞧着江半夏带笑的脸,怎么感觉怎么不可思议。 “记住了,没有下次。”江半夏再次揪住殷平夷的领子,她恶狠狠道:“别耍你那点小聪明,想着回去告诉殷阁老。” “不...不...不会。”殷平夷强迫自己抿出个讨喜的笑容。 “告诉殷阁老也无妨。”江半夏咧着嘴阴森的笑了起来:“让他上东厂来找我算账,不过...” -- 第116页 江半夏拍了拍殷平夷的脸蛋:“不过你调戏周馥馨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 殷平夷的大脑瞬间空白,他爷爷的确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和东厂的人拼命,要是知道他动周馥馨的事,说不定还会押他去东厂道歉。 向阉人道歉,这个人他丢不起! “还不带你的人走。” 见江半夏松了手,旁的家丁一拥而上,将殷平夷抬住,个个脸上都带着关切,生怕殷平夷被打傻了:“小少爷,您没事吧?” “滚!”殷平夷看着这些刚才躺在地上装死的家丁,心里就冒火,自己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些人,遇到事了还要让他亲自上,没用的东西! 这场发生在竹林里的闹剧,真如殷平夷所设想的一样,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听到,他自己也只能打断牙齿往下咽。 正应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他碰到江半夏注定是要被打的命。 第九十五章 夫人们 “多谢江兄解围。”杨一清拱手道谢,要不是江兄挺身而出,那棍棒落在他身上,就得要去他半条命。 “应宁兄不用客气。”江半夏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今日之事不论放在何人身上我都会挺身而出。” “江兄之节犹如昂昂之鹤。”杨一清叹道:“如今朝中要是多几个像江兄这样的人,何至于乌烟瘴气。” 面对这样的赞美江半夏笑而不语,她出手搭救杨一清纯粹就是想拉拢。 “官场上尚有官官相护,离开了官场这些二世祖们竟也逞着祖宗的威风鱼肉百姓。”杨一清愤恨道:“真不知这天下公道何在?” “公道自在人心。”江半夏指着心的位置道:“想要改变这一切,单凭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这天下要变的太多。” “是呐。”杨一清跟着长叹了一口气。 读书人读书,为扬名立万之人有、为光耀门楣之人也有,但为匡扶天下之人少之又少。 即使如此,杨一清心中还怀着最初的本愿,他愿为大铭朝流尽最后一滴血,拼尽最后一丝力。 ... 殷老夫人举办赏花宴也只是个由头,她是想趁着这次赏花宴为家里的宝贝孙子殷平夷寻一个可心的媳妇,赶紧趁这两年抱个重孙子。 可左右都寻找不到殷平夷,殷老夫人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娘,那皮猴指不定窜到哪里玩去了。”殷平夷的娘崔氏讨好道:“娘要是看上哪家姑娘直接给平夷定下来就成。” 丈夫早逝,崔氏在府上完全没了依仗,年轻的时候看婆婆和小姑子的脸,等殷平夷大了点,又要看公公的脸色,总训斥说她慈母多败儿。 可是她败的儿吗?分明是这个儿子她说不得也骂不得。 殷老夫人冷哼一声,将拐杖拄的咚咚作响:“你这个当娘的明知道今天要为平夷相看妻子,竟也随着他胡闹!” “媳妇知错。”崔氏立马低头认错,这种事情她即使狡辩了也无济于事,老夫人舍不得说平夷就会将怨气撒在她身上,还不如早点认了错,省的后面又说她不孝顺。 崔氏如同面人般半点没有气性,殷老夫人说了两句深觉无趣,就拄着拐杖吩咐贴身的丫鬟将她扶出去。 果然要为平夷找一门好媳妇还得靠她自个出马。 时至中午,殷府的厨房做了些应景的小食,让客人充饥有余也能感受到赏春的雅趣。 容貌姣好的侍女拖着玉色的盘子,里面盛着玉兰花馔,光是闻味就觉得清香扑鼻。 “这个必须得尝一尝。”谢绯拾了筷子道:“苏州人称玉兰为“薄命花”,到了春天会炸‘薄命’,想必这玉兰花馔是殷阁老从老家请来的厨子做的。” 听说好吃,陆荇当即捏了一块玉兰花馔塞进嘴里,炸脆的玉兰花瓣,入口芳脆击齿,十分清爽。 “唔,好吃。”陆荇忍不住亮了眼,他道:“吃这味儿,应该是正儿八经的苏州厨子。” “那是自然。”谢绯摇着扇子,表示陆荇品味不错。 后面又呈了几道时令菜,是按人头供给的,每碟菜分量都恰巧能吃一口,味道十足鲜美又引人留恋。 谢绯与陆荇两个人酒足饭饱后靠在椅子上抓了把葵花籽,一边听戏台上江南风味十足的折子戏,一边抖着腿讨论着屏风后面来了谁家的女眷。 “我说陆荇,你要是想一探究竟,不如自己穿了女装混进去。”谢绯打趣道:“这样,总比你猥琐的趴在这里强。” “谁,谁猥琐了?”陆荇梗着脖子强行将自己的视线从屏风上挪开:“我就是看这素纱屏风忒好看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谢绯一吐瓜子皮:“别狡辩了,我看你眼睛都黏到上面去了。” “瞎说。”陆荇一扭头端了起茶杯灌了起来:“咦,怎么半天不见江夏那小子回来,上厕所也不至于要用个把时辰吧?” 陆荇胆子也变大了,表哥也不叫了,直接叫上了名字。 “要不我们去找一找?”谢绯出主意道。 “也好。” 两个人左思右想,等真要起身起寻江半夏时,就看到她人从远处而来,后面还跟着个杨一清。 “久等了。”江半夏落座在陆荇对面,她道:“路上耽搁了些事情。” “我们在这里听戏,也没等多久。” -- 第117页 谢绯叫了一旁伺候的婢女再去拿一份吃食,他道:“小表弟一定要尝一尝殷府的吃食,正宗苏州厨子做的。” 几个人推杯换盏又聊起了一些其他雅事,赏春赏景本身也就是有钱闲人做的事,最多再听个折子戏。 台上从游园惊梦唱到西厢记,将少男少女们的心悸之情唱的婉转瑰丽,唱到情深时,竟有人跟着落了泪。 女眷那边迎来了殷老夫人,作为组织这场赏春宴的主人,殷老夫人很自然的坐了主座,她下手除了坐着崔氏以外,剩下的全是京都里有名的贵妇诰命。 “今个儿怎么不见幼媛那丫头?”殷老夫人心中其实很想与太平侯家结为亲家,张幼媛京都双姝之一,要名声有了要出身也有了,配她孙儿正好。 况且一个破落的侯爷能攀上他们家已是顶好的姻缘了。 “前些日子太平侯被皇上派去东北抵御俺答,幼媛也到观音寺为她的父亲祈福去了。”坐于右手的诰命夫人回道:“老夫人难道没有听说?” 殷老夫人回过神,好似听过这样的消息,但她记不太清楚了,毕竟像太平侯这样的破落侯爷,没什么实权,很难惹人注意。 她咳嗽了一声,又细细的与周围的诰命们互相交流着消息,今日能被殷老夫请来的诰命夫人,她们的丈夫在朝中都是站在殷阁老这边的。 “卫夫人,今日竟也来了?”底下的诰命夫人们用扇子捂着嘴十分惊讶道。 别看她们只是一群内宅里的女人,但她们之间的消息却是传得最快,这些夫人们的交往关系最能体现当下朝局的变化。 你要是看谁家的夫人不再出席别家的花会、茶会,就证明朝局马上要变了。 吏部尚书卫贤的夫人今日能出席殷阁老家的赏花宴,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夫人们纷纷上前去探卫夫人的口风,想着回去将这个消息说给自家的丈夫听,好让他们提早做个准备,免得站错队。 第九十六章 拒绝 今春第一件大事,就是肃清茶马一事,朝中上下人心惶惶,陆埕作为锦衣卫里有实权的几个指挥使之一,他的突然消失,引起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恐慌。 这些人当中就有田金宝,河州茶马司兼理马政的总管太监正是他从御马监出去的人。 如今陆埕莫名不见了,也就间接证明庆文帝是派了锦衣卫暗查茶马一事,他心下发慌,所以早早就让人潜伏在陆府附近,一旦有陆埕的消息好能及时来报。 朝中风雨欲来,但此时陆府上下却洋溢着往日没有的喜庆,陆夫人王氏一脸喜色,她唤了丫鬟婆子将茶点备齐,自个也拿出平日舍不得穿的衫子。 自上次殷府的赏花宴一过,陆夫人就开始在家里等媒人上门,那日殷老夫给她透了口风,应该是看上他们家的蔓儿姐了。 “夫人,这样顶妥当。”孙婆子手持铜镜帮着陆夫人将鬓角的碎发掖整齐了:“卫夫人还在前厅等着您呢。” “这就去。”陆夫人喜气洋洋的扫了一眼托盘里的大红缎子,她道:“一会儿叫蔓儿姐也到前面来见见卫夫人。” “哎,好嘞。”孙婆子满口应道。 前厅坐着的卫夫人吃了半盏茶,就见陆夫人娉娉婷婷的踱步而来,她脸上带着笑,连忙起身相迎。 “请坐,请坐。”陆夫人一脸喜色,她坐上主座右手边的那把椅子。 “陆夫人儿女双全,实在令人艳羡。”卫夫人连忙道喜:“我今日受殷老夫人所托,前来说亲。” 在来时,卫夫人递上的拜帖已经写明上门拜访是为何事,但陆夫人还是按照流程寒暄道:“是说与我们家蔓儿姐的?” “正是。”卫夫人笑道:“天大的好姻缘呐。” 殷阁老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朝中很多人都要买他的账,更何况殷家请了正二品大员的夫人来说亲,足以可见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陆夫人自己心里也很满意,蔓儿姐脾气虽然急了些但性子却还不错,嫁到殷阁老家正正好。 两位夫人在厅堂里有说有笑,从儿女亲家之事又说到了各自的丈夫。 反观前厅的喜气洋洋,后院里气氛就不太好了,陆蔓一连砸了好几个花盆,她气母亲为她的寻的亲事。 殷平夷在京都里是何种纨绔,她母亲难道不知道吗?非要将她往火坑里推。 “二小姐,卫夫人还在前厅等着呢。”孙婆子好声道:“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嫁到谁家夫婿都是要纳小妾的,还不如选个富贵的。” 陆蔓撇了嘴道:“我不去。”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孙婆子苦口婆心的劝道:“二小姐何必这么固执。” 正当陆蔓张嘴想反驳时,她的余光扫到了溜猫的江半夏以及一旁骚包的谢绯。 陆蔓猛地向前走了两步,伸出胳膊拦在谢绯面前,气势汹汹道:“听三弟说,谢小郡王最近想娶妻?” 谢绯被突然冲出来的陆蔓吓了一大跳,他道:“对呀,我爹想我明年抱上儿子。” “那...那...”陆蔓咬着下唇,她鼓起勇气道:“你娶我怎么样!” 与其嫁给殷平夷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还不如嫁给小郡王,最起码她大哥都说小郡王人品不错。 “?”小郡王当即就被说懵了,第一次遇到如此生猛的姑娘,而且还是认识的。 -- 第118页 孙婆子跟在后面很是碍眼,江半夏开问口道:“今日怎么没有见夫人?” “夫人正在前厅与卫夫人商量婚贴。”孙婆子毕恭毕敬的回道。 听孙婆子这么一说,江半夏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下去。” “可...”孙婆子张口就想反驳,可她对上了江半夏冷漠的眼神,被吓得说不上话来。 孙婆子只得熄了声灰溜溜的走了。 “别开玩笑了。”谢绯反应上来道:“我拿你当妹妹,你要我娶你?” 本来说出那句话就耗尽了陆蔓所有的勇气,现在又被谢绯拒绝了,她的眼泪止不住的眼眶里打转。 这一刻她是真的绝望了。 铜钱耸了耸它浅褐色的大鼻子,仰着毛绒绒的大脑袋盯着陆蔓一直在看,突然它向前踱了两步,撒娇似的靠在陆蔓的怀里,前爪亲昵的蹭了蹭陆蔓的脸颊,似乎是在安慰。 陆蔓被突如其来的大猫撞的向后退了两步,一时间眼泪也忘了流,抱着铜钱就是一阵揉。 “这就不哭了?”这下轮到谢绯目瞪口呆。 “铜钱平时不喜欢有人摸它。”江半夏解释道:“蔓儿姐追它追了好几天了,今天能摸上铜钱,所以...蔓儿姐应该是开心了。” 玩了一会儿铜钱,陆蔓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将说亲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嗨,多大点事,用得着哭嘛。”谢绯宽慰道:“现在才讨了婚贴,还没正式相看,也没合婚你怕什么,再说殷阁老家也未必能看的上你。” 前面谢绯说的话还挺中听的,等话到了后面,怎么味道都不对了。 “你...!”陆蔓气找不到词来骂谢绯。 “小郡王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江半夏开口道:“这门亲事你父亲一定不会同意。” “为什么?”陆蔓将视线转向江半夏,她满脸疑问,按理说与殷阁老家结亲对父亲的仕途应该很有用,怎么会不同意? “锦衣卫是谁的锦衣卫?”江半夏问道。 “当...当然是皇上的。”陆蔓不明白江表哥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你父亲身为锦衣卫里的高官,他效忠的是谁?”江半夏又问道。 这次陆蔓很快的就反应了上来:“还是皇上。” “殷阁老是朝中高官,你觉得今上愿意让陆家与殷家结为秦晋?” “不愿意。”陆蔓缓缓摇头。 今上当然不愿意,原本锦衣卫只效忠与他,若与殷知曾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裙带关系,恐怕会做出背主的事情。 设立锦衣卫的初衷就是为了威慑朝中大员,若是两方勾结在一起,其后果可想而至。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江半夏笑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写几封信,让陆叔叔知道这件事情,这样既可以解决问题,又不会使你母亲伤心。” 第九十七章 找爹 江半夏的话使陆蔓茅塞顿开,她母亲再怎么能做主也越不过她爹啊,这事铁定成不了。 “瞧你刚才哭的那样。”谢绯递了手帕:“丑死了。” 陆蔓翻了一个白眼,她道:“你才丑。” “哎,你这个小姑娘怎么回事?”谢绯哎呦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谁也不肯先认输。 再说陆夫人那边,满脸喜色的让丫鬟捧那截早准备好的大红缎子,她亲自在上面写了蔓儿姐的生辰八字。 “如今婚贴也算有了。”卫夫人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截大红缎子,她道:“就等殷老夫人挑下好日子,再见上一面,事情就算定了。” 陆夫人笑道:“蔓儿姐的婚事一定下,我的心就落了大半,到时候再给老大和三儿寻门孝顺的好媳妇,就圆满了。” “会有的。”卫夫人笑得和蔼可亲,她道:“陆夫人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借你吉言。” 按规矩,陆夫人让人拿了提前准备好的谢仪与卫夫人,里面尽是些果儿、干货,最上面用红布包了些钱,算是走个过程。 “送到门口就成。”卫夫人笑容可亲,她掀了帘子在丫鬟们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陆夫人一直站在门口等马车走远才慢悠悠的转回府里。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西厂的探子们悄然消失。 他们将陆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幕立即报送至西厂提督田金宝面前。 “你是说卫贤的夫人去了陆埕家?”田金宝猛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他道:“去了有多久?”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传消息的番子道:“属下听陆府门房说,卫夫人是代殷阁老家的孙子来说亲的。” 田金宝捻着手边的茶盏不禁陷入沉思,卫贤先前并不愿与朝中任何势力沾染上关系,今日竟会允许他的夫人替殷阁老家的孙子来说亲! 难道是他要站在殷阁老一派? “卑职听闻前些日子殷府赏花会,这两家都去了人。”底下的番子将自己所听闻的都一一道了出来。 如今恐怕事情有变,陆府如果答应了这门亲事,这三家就要被绑在一起,搞不好是殷知曾那老匹夫要搞他们! “田厂公?”跪在地上的番子小声问道:“守在陆府门口的探子要收回来吗?” “不收。”田金宝抬手道:“先将人盯紧了,尤其是那个姓江的。” -- 第119页 “是,厂公。” 田金宝心里恨曹醇恨的牙痒痒,曹醇那狗奴才打的一把好算盘,竟将自己的人光明正大的安插在陆埕家里,也不怕闪了腰。 ... 陆府所在的位置,汇集了大部分的京都官员,这里有别于城西的贫民窟有明显的区别,干净整洁的街巷,井然有序,但也总有几条无人经过的偏僻小巷。 江半夏拎着刀将西厂的人堵在巷子口。 “我就说怎么老感觉有人盯着我看。”谢绯从江半夏身后冒出头嫌弃道:“原来是些臭虫。” 谢绯一想到这群人可能在某一时段趴在房顶上偷窥过他,他就觉得浑身恶寒不止,要是晚上也盯着,那岂不是屁\股都要被看光了! 怪不得每次他爹总和他说要明哲保身,不要沾染上东西两厂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这些人看上去长得人模狗样,怎么做的事这么猥琐! 西厂的番子们各个孔武有力,拳头足有沙包大小,打在人身上定是生疼。 两方对峙,谁也没肯先开口。 西厂的番子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个人并不抽刀来,他们反而将腰间的刀挎稳。 对面是东厂曹督主的宝贝儿子,要是把人打残了,到时候就不太好办了。 但,教训还是要有的。 几个人打量着江半夏与谢绯,这两个人的身板一个赛一个单薄,看上去十分不耐打,别一拳上去将人直接打死了。 于是,番子们里出了一个人,他道:“你们现在让路还来得及,别怪我等一会儿动手。” “几位,到了别人的地盘竟还如此嚣张?”江半夏笑道:“难道不怕吗?” 西厂的番子们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他们会怕?怎么可能。 “劝小哥还是早点让路。”最前面的番子挥舞着拳头道:“这拳头可不长眼,小心被打哭了,回去还要找你干爹告状。” “哈哈哈。”西厂的番子们全都笑了起来,跟着起哄道:“别到时候哭着鼻子找你干爹。” 江半夏向前走了两步,她停在一个番子面前,然后仰起头真诚道:“我会不会哭着找干爹,我不知道,但我会让你们哭着找我干爹。” 她话音刚落,娇小看上去毫无力气的拳头突如其来的捶上那番子的门面,那番子当即只觉鼻头一酸,眼前一黑,鼻血混着眼泪窜了出来。 那番子还未反应上来就被江半夏揪住前领,被迫低下头来。 啪啪啪!抬手就赏了十来个耳刮子,保准叫他第二天张不开嘴。 那番子被扇懵了,他只觉脸上一阵刺痛,而后便疼的说不出话来。 剩下的番子呆住了,江半夏此举太过羞辱人,打人还讲究不打脸,一上来就对着脸扇,明摆着是要与他们过不去! 几个人将刚才对江半夏柔弱可欺的评价收了回去,他们大步向前冲来,准备几人联合将江半夏抓住。 江半夏当即向一侧躲避,她猛地用力蹬上一侧砖墙,跃起借助身体的力,斜踢出去。 那一脚使了十成十的力踹上其中一人的肩胛,当即就听到骨头折了的酸牙声。 只见她落地后一个后翻,躲过那群番子的拳脚,双手对着地一撑,右腿横扫出去,出其不意的将人扫翻在地。 一直躲着瞧热闹的谢绯见人都倒了,他冲上前一脚一个的踹道:“这么嚣张,也不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江半夏弯腰拨了这些人的腰带,将这些番子们像串糖葫芦一样串起来。 “偷窥啊,叫你们偷窥!”谢绯东戳戳西戳戳,他叉腰道:“现在被抓住了吧。” 江半夏蹲下身,她问道:“田金宝派你们来陆府,是为了什么事?” 被拨了裤腰带的番子们,只能用手拎着裤子,个个脸色黑红,又气又恼,没人肯开口。 “不说就算了。”江半夏咧嘴笑道:“还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 西厂的番子们一愣。 “我说,我会让你们哭着找我干爹。” 第九十八章 信任 那群平日耀武扬威的番子们万万没想到,江半夏竟会将他们直接压到东厂去! 这不就是明摆着要和西厂撕破脸! “怎么把人都请来了?”曹醇坐在椅子上,。 他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内监服饰,头上戴的帽子也没来的及取下。 显然是刚下值。 “回干爹,这些西厂的人在陆府门前鬼鬼祟祟。”江半夏斟酌道:“半夏以为他们有不轨之心。” 曹醇扶着脑袋道:“将人都带进来吧。” 东厂的番子将那群西厂的人拖了进来,因为被拨了裤腰带,西厂的人各个缩的如鹌鹑一样,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没抓住,裤子就掉了。 “说说吧。”曹醇懒洋洋道:“听说你们很想见咱家?嗯?” 西厂的番子们当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使劲磕头,嘴里喊着饶命的话。 “都说说吧。”曹醇不耐烦道:“田金宝叫你们蹲在陆指挥使家门口做什么事?” “田督主只让我们守在门口。”西厂的番子们连声道:“别的小的们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曹醇也懒得再和这群西厂的人耗时间,他道:“不知道好办,那就拖下去打死,回头咱家会帮你们与田金宝说一声,让他来收尸。” -- 第120页 西厂的人瞬间就被吓傻了,他们连求饶都忘了。 一旁候着的东厂番子上前就要将这些人拖下去。 “说,我们说!”西厂的番子们慌忙道:“田督主是让我们兄弟几个盯着陆府的动态,不要让陆府的人跑了。” 他们是真的怕曹醇,曹醇执掌东厂的时候,西厂还没有出现,关于他的故事大多与可怕的酷刑沾上边。 曹醇笑道:“早点说不就完了,非要让咱家与你们下脸子。” 能干出这事,看来田金宝已经自乱了阵脚。 之前西北茶马之事都是由黄维管,但自黄维升首席掌印后,这一事就落到了田金宝的身上。 若是亏空过大,黄维恐怕也无法独善其身,想到这里,曹醇嘴角轻扬。 … “正巧想派人去叫你。”曹醇示意江半夏站近些,他道:“最近可有人找你麻烦?” “回干爹,没有人。”江半夏回道。 托曹醇的福,最近不光没有人找她麻烦,甚至见了她都绕着走,北镇抚司的长官也不再给她安排事做,倒是闲了下来。 “赶巧有事交给你。”曹醇道:“明个你就和护送杨一清去西北巡茶的锦衣卫们一道走。” “路上跟着,多看看多学学。”曹醇嘱咐道:“咱家这里有封信,去了找个机会交给徐睿林。” 江半夏双手接过信,她扫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监督府同知徐睿林亲启’。 “先别急,咱家还有事交代。。”曹醇单点着案几道:“万岁对陆埕心生有疑,让咱家私底下另查茶马一事,此事事关重要,咱家就将这个秘令交给你。” 江半夏十分惊讶,曹醇这老狐狸竟将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 “凭此秘令可调当地守军。”曹醇道:“要慎用。” 江半夏摸着手里的那块令牌,她眼里迸发出光亮:“半夏明白。” “事情若是办的好,让万岁满意了,总能赐你个好位置。”曹醇语重心长道:“咱家最是看重你,此事一定要办妥当了。” “半夏绝不负干爹所望。”江半夏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 待江半夏走后,斐乐才从一侧走出,他问道:“督主,此事事关重大,交给她...真的能行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曹醇捻着手中的菩提串道:“况且,此事咱家派任何一个人去都不妥当。” “为何?”斐乐有些想不明白,按理说东厂千户以上的人各个都要比江半夏那个女人更懂得如何查案。 况且茶马一案牵扯甚广,期间盘根错节,未曾浸/淫/官/场之人是很难查出缺漏。 “因为她是女人。”曹醇直言道:“万岁能疑心陆埕难道就不会疑心我们?但如果派去的人是个女人,就会完全不一样。” 女人从其外表上来说是柔弱的毫无攻击的,甚至是需要保护的,在许多男人眼里,女人永远翻不起风浪。 这也是曹醇为什么要派江半夏去的原因,他要麻痹庆文帝,一个有本事的女人看上去要比一个有本事的男人威胁小。 虽然这是个谬论。 “可是...她真的能行吗?”斐乐还是有些担忧。 曹醇笑道:“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不要小瞧了任何一个人,还有咱家这样的。” 这句话适用于任何人任何事上,他曹醇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他从未小瞧过女人。 “近日你派人将西厂盯紧了。”曹醇吩咐道:“若是田金宝来要人,就将人放了,别和他正面对上。” 斐乐领命称是。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有小太监叩门请示道:“干爹,贵妃宫里来人了。” 曹醇秀长的眉毛蹙到一起,他道:“叫人进来。” 很快,竹帘被人从外掀起,进来了三个小太监,为首的曹喜抱着小皇子,他见着曹醇立马放下小皇子,叩头道:“儿子请干爹的安。” “伤全好了?”曹醇问道。 曹喜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托干爹的福,儿子已经大好。” “起来吧。”曹醇指着地上趴着的三皇子道:“带三殿下来是几个意思?” “回干爹的话,是贵妃娘娘吩咐儿子们将三皇子抱来给干爹养的。”曹喜道:“贵妃娘娘说见着这个孩子她就心烦,还不如送远点,能眼不见心不烦。” 地上趴着三皇子换了一身寿子纹酱红色盘领衫,看上去倒是干净了些。 “你们从哪里找的布料?”曹醇指着三皇子身上的衣服道:“老气横秋。” “回干爹,是尚衣局做的。”曹喜回道:“可能是给老太妃做衣服剩下的料子。” 三皇子傻兮兮的坐在地上,瞪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曹醇蹲下身用手点了点三皇子的额头:“小傻子。” 他这么一戳,三皇子立马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口水就顺着嘴角流下,全沾到了前襟上。 “来了就留下吧。”曹醇起身,他自嘲道:“再来一个也不差,咱家这里女人、孩子都齐全了。” 第九十九章 送别 杨一清巡茶的事,朝中上下都已知晓,但事情就卡在了这里,大家心知肚明,杨一清就是个替罪羊。 送行时,也就只有龚绥一脉派了人去应付。 四月末大雨倾盆,杨一清的马车停在城门前,他穿了靛蓝色的襴衫,形容颇为正式。 -- 第121页 身后跟着的小童举着硕大的油纸伞,即使是这样,衣服也都湿了大半。 雨幕中有顶轿子从远处疾行而来,前后跟着些仆从,官架十足,待轿子停稳,一旁的仆从连忙撑了伞,里面走出一个短须的中年人,方额圆面十分面善。 这个人,杨一清曾在内阁见过,应该是户部侍郎李滦。 “李大人。”杨一清连忙向前拱手作揖道:“今逢大雨,您还来为下官送别,下官实在惶恐。” 李滦和蔼道:“应宁此番巡茶为国为民,我来送别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话对初出茅庐的杨一清十分受用,他心里所怀的壮志就等着借这次巡茶统统使出来。 “你也知道,近岁朝中颇为艰难,南边指望与弗朗机人做丝绸生意填充国库,北边就指望着茶马一事。”李滦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难,但是到了这种关头,更需要仔细权重。” 西北地区,龚绥一派的势力也颇为盘根错节,今日能派李滦来敲打杨一清,就证明里面的水要比想象中的深。 杨一清深深一揖道:“多谢李大人教诲,下官此去定将茶马一事清查妥当,来年定为大铭征纳更多的战马。” “有你此番话,万岁会记住你,大铭也会记住你的。”李滦拍着杨一清的肩膀道:“早去早回,朝中离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李滦将话传到了,他撩了衣服又钻回了轿中。 那顶轿子也如来时一样,又匆匆驶入雨幕。 “可以上路了吧?”何乔倚抹着脸上的雨水,他将头上的斗笠正了又正。 上次回来报信要了他半条命,在家将养了半个月才缓过劲来。 结果刚到北镇抚司就碰上要外出办事的江半夏,何乔倚死皮赖脸的非要跟上。 “你身体还没好全,跟着我们去西北恐怕吃不消。”江半夏将身上的蓑衣系紧,这件蓑衣对她来说有点大。 “老大都没事,我当然也没事啦。”何乔倚贼兮兮道:“老大您怎么不早说您干爹是东厂的提督。” 江半夏扫了一眼何乔倚,她不明白何乔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嘿,能帮我问下干爹他老人家还缺儿子吗?”何乔倚搓手道。 江半夏当即翻了个白眼。 “不缺儿子,缺孙子也可以啊!” … 曹醇与她说还有其他同行的锦衣卫,等到了城门口要走时,她也只见到两个人,年龄看上去也不是很大,但她可以肯定这两个人的官职绝对比她大。 “江夏,见过两位大人。”江半夏上前抱拳道。 那两个人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上看都是标准的蜂腰、螳螂腿,如果脸长得不丑,应当是一表人才。 “朱潭。” “朱湖” 两人应声抱拳,这两个人竟是国姓?江半夏惊讶了一下。 不过转头一想,姓国姓不算什么稀罕事,毕竟大铭历经百年,皇室支脉四散开来,街边卖面的都有可能是宗亲。 江半夏心思转了又转,她寒暄道:“路上如有不足,还请两位大人多多包涵。” “嗯。”这二人点头应道。 等杨一清上了马车,他们一行人就立马开拔了。 时间不等人,皇上要赶在今年秋天之前将茶马的事情结了,如今已经四月末马上五月,夏天很快就要来,给他们留的时间并不多。 必须抓紧了。 … 这边江半夏前脚刚走,后脚曹醇就被叫进了宫里。 硕大的紫禁城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曹醇深吸一口气,他理了理前襟上的褶皱而后踏进了司礼监。 他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脚还未落下,就与首席秉笔黄维打了个照面。 曹醇小声喊道:“黄师兄。” 黄维停下了脚步,他手上捧着帽子回头望了眼司礼监里的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黄维使了眼色示意曹醇出去说。 等二人转到司礼监一侧的廊道上,曹醇才开了口:“师兄,干爹今日叫我来可是有什么事?我这心跳个不停。” 黄维平日笑吟吟的,算是大太监里比较好说话的,小太监们都很喜欢在他手底下做事,只要不将他得罪透了,他的手段就不会用到你的身上。 所以曹醇才敢拦住黄维。 “南边出事了。”黄维叹道:“自清明后,江南到广东诸地降雨一直不减,如今有成洪涝的趋势。” 曹醇心下当即一咯噔,他的人几乎全在江南,此时洪涝若是不仔细应对,恐怕...会累及他。 “干爹那里可有说什么?”曹醇问道。 “目前还没有眉目。”黄维道:“干爹现下正要叫你去商议。” 曹醇拱手称谢,他转身正要走时又被黄维拦下了。 黄维道:“虽然你不喜欢我们这些个师兄,但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师兄?” “你年龄虽小,但我却服你这个人。”黄维认真道:“干爹的年龄大了,以后掌印的位置也需有人来坐,我年龄也大了,没有什么心思与你一争高下。” 曹醇佯装惊讶道:“司礼监离不开干爹和师兄您,我也没有取代师兄您的意思。” “瞧瞧,你这张嘴从小就能说会道。”黄维笑道:“干爹就吃你这一套。” -- 第122页 笑完黄维正色道:“以后我和干爹还要仰仗你呐。” 说到最后黄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望向檐下的雨幕,便瞧见远处朦胧的飞檐斗拱。 似乎就像是他所预料到的未来。 曹醇一时间心绪纷乱,他没想到黄维竟会以这种方式在向他示好。 “进去吧,干爹还在等你呢。”黄维转身向乾清宫方向走去,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曹醇收了情绪转身迈进司礼监。 司礼监还同往日一样繁忙,桌子上的奏折堆积成山,卷宗、各部清算呈交上来的东西都在等着批红。 曹博坐在主位上,他举着一块透明度极好的水晶正费力的看着奏折。 “咱家老了,这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了。”曹博头也不抬就将奏折往前一递道:“你念给咱家听。” 第一百章 大雨 曹醇接过奏折,他三两眼的就将奏折上的内容扫了一遍。 “念吧。”曹博闭目靠在圈椅上。 “是干爹。”曹醇展开奏折缓缓念道:“自三月十二清明后,连日倾盆大雨,各处山水暴注,苕溪、钱塘江、曹娥江、甬江、灵江等江同时暴涨,堤堰田庐危在旦夕,另据各府州县陆续来报,水势不减,恐堤毁田淹,特奏上请拨银两以固堤坝之用。” “浙江巡抚郑仰谷奏。”曹醇将奏折最后的落款念了出来。 曹博睁眼,他又将另一份奏折拿出来:“这份你也看看。” 曹醇恭敬接过,他一目十行的将这份奏折飞快扫完,当即心下大惊,这是去年工部营造河堤的折子! “工部侍郎赵翰的‘死’,可全都在这上面了。”曹博指着那份奏折道。 “去年端午汛前,南直隶户部向工部拨了一笔银子用作加固河堤。”曹博轻声道:“整整两百多万两的银子下去了,用银子堆出堤坝都足矣。” 整整两百多万两的银子,丢进河里都能堵住河堤!不至于修河堤一年不到又要重修。 这账不是错在户部就是错在工部! “干爹?”曹醇想起曹博让他务必赶在陆埕之前杀了赵翰的事,他疑惑道:“那赵翰通敌叛国的事?” “当不得真。”曹博冷笑道:“只不过是个被人踢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既然赵翰是被冤枉的,那曹博之前让他将人灭口了,也就说这些银子漏洞的走向与司礼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干爹向来爱惜羽毛,能令他包庇,那背后之人一定非同寻常。 曹醇心下不宁,南边一向是他的人居多,赵翰的事他不光不知道还被人蒙住了眼睛、耳朵,听不到也看不到。 “如今这修缮河堤的款项,恐怕递上去,户部也不会再批下来。”曹醇担忧道,当初年前清算的时候,户部就为了这笔修缮河堤的款项与工部吵得不可开交。 年后春天,工部右侍郎赵翰就死了。 当时他以为,是户部从中做了梗,赵翰通敌叛国来得莫名其妙,朝野上下的声音也在那段时间少了许多。 如今一看,处处都是漏洞。 “这封折子。”曹博将那封去年工部营造河堤的折子丢进火盆里:“今个过后,你我就当未曾见过。” 曹醇望着大铜盆里被火舌头舔噬的奏折,他的心彻底悬了起来。 “朝廷现在缺的是什么?”曹博敲着桌子道:“缺的是银子,到处都需要用银子。” “庆文八年,解除海禁,为了充实国库,便与弗朗机人做生意,甚至南边还专门派了军队去清剿海盗,驱逐倭寇,为的就是能使大铭的商船一路南下。”曹博长叹一口气:“即使是这样也弥补不了亏空。” 前面赚着后面贪着,处处都要银子,蠹虫也不只有一个,而是一片。 “浙江巡抚郑仰谷的折子,咱家一会儿就拿去呈送万岁。”曹博道:“户部批不批是户部的事情,但这件事必须要让万岁知道。” “那儿子要和南直隶司礼监的人吩咐什么?”曹醇问道,他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今年南边会发洪水的打算。 “什么也不用吩咐,你让他们做好自己本职的差事。”曹博疲惫闭上眼睛道:“不要辜负了万岁的隆恩。” “儿子明白了。”曹醇轻手轻脚的拿过一旁的毯子替曹博盖上,他缓慢后退直至出了司礼监大门。 他仰头无声的喊叫,任凭雨水落在他的身上。 ... “今年的雨怎么这么多。”何乔倚边起马边感叹道:“天都快下塌下来了。” 一路上就何乔倚一个人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朱潭、朱湖两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气势十足。 私底下何乔倚向江半夏八卦过,说着杨一清真是好命,出门前面四个锦衣卫开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的仪仗队。 雨越下越大,雨幕连成一大片,细细密密的,到了后面几乎都看不清路。 朱湖、朱潭两个人勒马停下道:“前面有驿馆,今天就先走到这里,明日等雨小了再行赶路。” 江半夏等人无不称是。 官道旁的驿馆停满了马车,都是被雨挡在了路上。 何乔倚先进到驿馆,他站在门口喊道:“我们是京里来的,谁接站?” 闻声棚下冲出一人,连道:“是小的,敢问贵驾?” “是去宁陕的巡茶御史。” -- 第123页 “请跟小的来。”那人冒雨带着杨一清等人进到驿馆里。 江半夏没并有跟着那群人先进去,她亲自将马牵进马棚里,想着嘱咐喂马的人多喂点料草,明天如果天晴,他们应该会赶急路。 她还未将马拴好,迎面就遇上了喂马的人,那人烦躁抱怨道:“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来了这么多马,草料都不够使了。” “还能均我们点吗?”江半夏问道:“我们明日急着要上任。” 那人翻了一个白眼:“住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急着要上任。” “哦?这里还有别的大人?”江半夏问道。 “大人倒没有。”侍候马的小吏道:“倒是有一群国子监的学生。” 江半夏来了兴趣,她道:“这些国子监的学生要去哪里?” “听说要去南京清查黄册。”侍候马的小吏叹道:“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光是清查黄册的国子监学生都走了有两批,这是第三批了。” 江半夏将马拴好,她道:“清查黄册利国利民,这是好事。” “我看未必。”那小吏手脚麻利的拖了袋豆子往马槽里放。 江半夏轻笑了一声:“给我们的马也匀些草料。” 她也不等那小吏反应上来就扬长而去了。 一入厅堂,先解蓑衣,将其架在墙边,蓑衣上的雨水很快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水汪。 “大人,这边请。”刚才接站的小吏从里面迎了出来,他伸手延请道:“这边请。” 顺着两侧的廊道,驿馆的小吏将她引到一间屋前。 “今日要委屈大人了。”那小吏忐忑道:“投宿的人太多,房间不够用,只能两人一间。” 那小吏见江半夏脸色微变,他连忙又道:“房子里还有塌,大人们可以商量着睡开。” 江半夏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不过以后只要她还出来行走,这种情况就不会少,听说到了西北,那里条件更加简陋,十几个挤在一张大通铺上都是常有的事。 “无妨。”她道。 见这位大人没有责怪,小吏立马喜笑颜开。 第一百零一章 夜话 与人拼房子江半夏还是头一遭,她伸手敲了门,就听到轻巧的脚步声,从脚步声能听来里面的人是个练家子。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江半夏与那人迎了一个照面,当即两人就愣在原地。 “林总旗。”过了半晌江半夏才冷哼道:“好久不见。” 林嵯好笑道:“是好久没见。” 他侧身让了半步,空出位置,做了个请的姿势,江半夏也斜了一眼林嵯,她也不矫情,拎了包袱就了屋。 此地的驿馆修的不错,里面布置虽不说多么精致,但却打扫的干净整洁,床上以及外间的榻上分别放了两床被子,应该是考虑到今天这种情况。 江半夏坐在凳子上,她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赶了将近一天的路,路上一直在骑马,根本没有时间喝水。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喉管而下,激的她打了个冷颤。 “我应该问?还是不应该问?”林嵯坐在对面,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林总旗是想问什么?”江半夏笑道:“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孙耀宗是你杀的?”林嵯问出自己许久以来的疑问。 “我还以为林总旗要问什么问题。”江半夏讥讽道:“原来是陈芝麻拉谷子的事。” 江半夏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因为这案子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更何况这个账也被记在了东厂的头上。 她只需缄而不谈,就是上策。 “林总旗,是要与国子监的学子一同去南京?”江半夏已有所指道:“是上面的命令?” “你不都知道了,还要再问我一遍。”林嵯口头糊弄过去道:“那你们又是去哪里?莫不是要去西北?” “林总旗不也都知道了,还要问我。”江半夏将林嵯的话怼了回去。 两个人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阵话,就捱到了饭点。 因为投宿的人比较多,又都是些学生,驿馆的厨房就用剩余的菜混着大骨头熬了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烩菜。 闻着挺香,就是看上去不怎么样,菜叶子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熬出一大锅菜,有些像猪食。 但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吃的依旧很开心,毕竟国子监的饭菜更加难以下咽,而且他们还不能随意讨论饭菜是否好吃,否则就要被训斥,今日已经是不错了。 江半夏先去了饭厅,她与何乔倚还有一同前来的二朱坐在一起。 之前这二人裹着蓑衣带着斗笠,看不清样貌,如今卸了斗笠蓑衣,江半夏才发现这二人的不同之处。 叫朱湖的脸尖说话沉稳,叫朱潭的肤色白皙,不怎么说话,看样貌像是兄弟俩。 很快,大瓷盆装的菜被端到了桌上,每人面前一大海碗的米饭,绝对顶饱管够。 何乔倚盯着瓷盆里的菜,不停的咽口水,连骑了将近一天的马,他都快饿死了。 “吃吧。”朱湖开口道:“早些吃了,早些歇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一听开吃,何乔倚上手就舀了一大勺的烩菜浇在白米饭上,他用筷子混着菜汁两下一拌,凑到嘴边就往里刨。 吃的那叫一个香。 -- 第124页 江半夏捡了两筷子菜,吃了没两口她就没什么胃口了。 她放了碗,将视线转到那两个姓朱的身上,发现这两人吃饭十分斯文,只能看到他们动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单从吃饭的礼仪上来看,这两位上官的家境应当十分殷实。 “老大,你怎么不吃?”何乔倚将碗舔干净道。 “有些多。”江半夏问道:“你还吃吗?” “吃!”何乔倚捧着碗,眼里闪着惊人的亮光。 一大海碗的米饭,江半夏拨了将近十之有八,她自己留了点。 朱湖盯着江半夏碗底那一丁点的米饭,他道:“饭虽然不好吃,但管饱,明日说不定连口热的都没有。” “小人身量小,胃口向来如此。”江半夏笑道。 朱湖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了,人家小兄弟不吃,他也不能逼着人去吃吧。 这边饭用到一半,林嵯才姗姗来迟,跟着他来的还有一个穿盘领衫的学子。 两个人站在门边挡了绝大部分的光。 江半夏抬头望去,一眼就瞧见林嵯旁边青年,她颇为惊讶。 陆蕴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前几天听陆蔓说他大哥为了躲避说亲,一直就待在国子监里学习。 今日怎么会在前往南京清查黄册的监生里?按理说凭着他爹的职位,就算要历事,也应派往京都各衙门?怎么会把他夹在清查黄册的苦差事里? 虽然认出了陆蕴,但江半夏并没有贸贸然上前相认。 国子监的学生初出茅庐,各个胆子正又有一腔热枕,听说今天驿馆里来了去西北巡茶的新科状元,于是纷纷过来寒暄。 驿馆的小吏见这些学生大有促膝长谈的意思,他立马就叫人抬了炭火盆子放在地当中,一是可以取暖,二是可以祛潮。 三嘛,可以煨点热水。 “你们是要去南京清查黄册?之前不是已经有派人去了吗?”杨一清问道,他记得在年前已经去了一批国子监的学生,怎么这会儿还要再派人去? “年前南去了十来位同窗。”为首的学子道:“可过了年春天的时候,南直隶户部又再次向吏部请调人去清查。” 说到这里那名为首的学子低声道:“听已经去了的同窗说,好像是黄册出了问题。” 在座的国子监学子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全国赋役的黄册都由南直隶户部存在南京后湖的仓库中,如果不遇十年大造黄册是不会开库的,如今派这么多的人去清查,恐怕是真出了问题。 “我们应该算是第三批派去的。”为首的学子道:“加上前两批,将近有四十多人了。” 旁的学子插话道:“我觉得后面吏部应该还会再派人,清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说的也是。”国子监的学子们纷纷赞同。 杨一清陷入了沉默,南北今年均有大事,南边突然清查黄册北边又在初春敲定了巡茶事宜,也不知是为何? 另有一位学子道:“听通政司的人说,今春广州府口岸来了一群弗朗机的商人。” 第一百零二章 苦衷 弗朗机的商人? 众学子十分好奇,自从庆文八年开了海禁,弗朗机的商人渐渐多了起来,但每次听闻,还如同志怪传说般。 毕竟那些番人长的太过可怕,好似罗刹。 “听通政司的人说弗朗机的商人这次带来了巨礮红夷,长足有二丈有余!重者至三千多斤,能洞裂石城,震数十里!”那名学子手舞足蹈道:“海上要是这等火器,定能平了倭寇!” 朝廷军队中也配有大炮,火铳等火器,但极易炸膛更有其他方面的弊端,其威力不足一二,若是真有这等能洞裂石城的大炮,何愁清不了倭寇! 所以学子们兴奋,他们的脑海中已然浮现了战\胜后的狂欢。 杨一清欣慰的看着这群议论时政朝气蓬勃的学子,他也好似看到未来不断强盛的大铭。 厅堂的另一边,江半夏在内的几个锦衣卫们冷冷清清的坐在原位,朱湖、朱潭两兄弟沉默的喝着碗里的热水,那边学子的欢腾与他们分明为两个世界。 就像这世上,总有黑和白之分,他们就是那站在黑暗里的人。 听了半天,朱潭冷不丁道:“后半年,诏狱又要热闹了。” “是呀。”江半夏脸上带着恒常的笑容,对于她来说这是个机会,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如果诏狱空空,他们这些人也就没用了。 ... “这雨怎么这么大。”谢绯抖了抖粘在身上的湿衣服,他扣响了陆府的大门。 看门的小厮一看是谢小郡王,立马将人让了进来。 “我找陆荇。”谢绯一边跺脚一边试图让吸饱水的鞋子轻点,他催道:“先别管我,快点去叫陆荇。” “小的这就去。”看门的小厮慌忙冲进雨幕,就往陆荇的院子跑。 趁着下雨天好睡眠,陆荇早早上了\床,他正睡的香,就被一阵震天响地的敲门声吵醒了。 “谁?”陆荇喊了一嗓子。 “回三公子,小的是门房。”门房听出陆荇声音里的不高兴,他小心翼翼道:“谢小郡王来了。” 谢绯?这会儿来找他?天都要黑了。 陆荇当即从床上蹦了起来,他道:“还不先将小郡王请进来。” 而后陆荇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他捞起架子上挂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埋怨谢绯,但又不敢在谢绯面前说。 -- 第125页 这边门房将谢绯请到了厢房并拿了干爽的衣服给谢绯换。 他正拿干布巾擦头时,陆荇悄然而至并满脸怨色的坐在谢绯对面道:“谢小郡王,不知您老是有什么重要的军\国大事,非要赶在这个时候来找小人。” 陆荇困的打了一哈欠:“人都睡过去了,还要被你捞起来。” “你知道小表弟他们去哪里了吗?”谢绯问道。 “镇抚司里派她出任务去了。”陆荇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今早才走的。” “那你知道小表弟是何人举荐去的?”谢绯又问道。 陆荇不耐道:“当然是北镇抚衙门里的上官安排他去的。” “并不是!”谢绯神秘道:“是司礼监派去的。” “那又有什么区别?”陆荇道:“锦衣卫不就是被司礼监抓的死死的,我老爹见了曹博那老阉人也得低头,都是公\干没什么区别。” “并不是说这茬,那你知道小表弟出的是什么任务?” “这...”陆荇一时语结,他还真不知道这个便宜表哥出的是什么任务。 谢绯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圈,他将声音压到低不可闻:“我今天偷听到我爹谈话,万岁派了两波人去西北,你家的小表弟走的是司礼监的门道,今早跟着杨一清巡茶的车队一同出发了。” 陆荇脑子没转上来弯,他道:“司礼监的什么门道?” “你难道不知道她干爹是曹醇?”谢绯惊讶道:“我以为你们家不介意?” 让阉党的人光明正大的住在家里,他以为陆府丝毫不在意,感情是还不知道呐。 “什么干爹?”陆荇打断谢绯的话:“她和阉党走一起去了?” “正是。”谢绯道:“前段时间你爹不是不见了,估摸着去的就是西北,如今万岁派了两波人,恐怕是...”恐怕是起了疑心。 后面的话谢绯没有说出口,锦衣卫本来就是皇帝身边的左膀右臂,对他们庆文帝从来都是绝对信任,如今暗地里又派了一波人去,分明是对陆埕有了怀疑。 陆荇按住谢绯的手臂,他道:“这些事情,你爹怎么知道?” 谢郡王本身就是个闲散王爷,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况且他爹去了哪里,他们一家子都不清楚,谢郡王是如何猜到的? 谢绯指了指天,他道:“我爹,傻不拉几的被人蒙了。” “是大皇子还是太子?”陆荇问道。 “不清楚。”谢绯叹道:“我爹最近也开始防着我咯。”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朝中的事情,只觉得最近天变的太快,很多事情都是猝不及防。 爹不见了,大哥又被派去清查黄册,如今他们家就只剩下他与母亲还有妹妹,连个主事的人也没有。 陆荇深感肩膀上的担子沉重。 “咱们在这里说一千到一万都不顶什么用。”谢绯叹道:“搅弄风云的老手,一个都对付不了。” 说到这里谢绯又抛下一个重磅消息:“你还记得怀远将军的儿子曹朗吗?” “记得。”陆荇连连点头,他对曹朗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他是被人冤枉的。”谢绯缓缓道:“真正杀死孙耀宗的另有其人,那个人你与我都认识。” 陆荇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谁?” “江夏。”谢绯讽刺的笑道:“没想到吧。” 竟是江夏? “不过也不怪小表弟。”谢绯将自己偷听到事情说了一遍:“她干爹是曹醇,杀谁也不是她能做主的,或许是被逼无奈,毕竟东厂的人等着用这件事情做由头对付怀远将军。” 江半夏万万没想到谢绯竟帮她想了个有苦衷的原因,如果她要是知道一定会笑出来。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有缘由的事情,都是为了活着,做什么都不足为怪。 第一百零三章 戏弄 夜雨落在春天疯长的青草叶上,声音窸窣,听久了人就困了。 江半夏合衣于在塌上,她睡得很浅,眼皮微微跳动着,有一丁点声音她都会立马惊醒。 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撞开,林嵯喝的醉醺醺的,脚下步伐全乱了。 “来,喝酒。”林嵯将酒壶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他伸手招呼道:“小翠是吗?来倒酒?” 江半夏爬了起来她皱眉看着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酒? “不是...不是小翠?是柳儿吗?”林嵯脚下一绊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江半夏用脚踹了踹林嵯的腿,发现人醉的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一挑眉毛,恶从胆边升,扯了林嵯腰上的裤腰带,将人直接反手捆了起来,然后丢到外间的地上。 “喝酒吗?”她蹲下身举着酒壶问道。 “酒,喝。”林嵯仰起头使劲的用鼻子去闻,江半夏拿着酒壶在他鼻边饶了一圈又一圈。 “给我...给我酒!”林嵯闻着闻着发现酒味越来越远,他嘴里乱喊着。 “想喝酒?可我想听狗叫呢。”江半夏故意将酒壶缓缓倾斜,里面的酒水就顺着壶口倾泻到地。 林嵯急了,他使命的挣扎想要用嘴去接住壶口倒出的酒,可无论他怎么挣扎,身体都动不了。 “叫一声,我就给你喝。”江半夏笑吟吟道:“如果我满意了,这壶酒就都是你的了。” 醉的不知东南西北的林嵯完全就是靠本能在行事,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酒。 -- 第126页 江半夏说的是什么他也听不到,只能听到学狗叫就有酒喝,于是他叫了一声。 “不行,声音太小,听不到哦。”江半夏将酒壶又倾斜了半寸,一壶酒立马少了一半。 林嵯急了,他张着嘴嚎叫了起来。 这么容易屈服了,还真是没有意思。 江半夏站起了身,她无趣的将剩下半壶酒尽数浇到了林嵯的脸上,然后一个手刀将人劈晕过去。 果然,还是杀了比较省事。 ... 天公作美,第二天早上雨渐渐转小,有放晴的架势。 林嵯迷迷糊糊的睁了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就望见江半夏穿着白绸里衣正坐在窗边梳头发。 梳子一下又一下的将长发梳顺,少女漆黑浓密的头发垂落在洁白的里衣上,予人无限的遐想。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异常。 正在梳头的江半夏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声音,她转身望去,就见林嵯正炯炯有神的盯着她。 “咳咳咳。”林嵯清了清嗓子,他意有所指道:“昨晚...我们是不是发生了点什么?” 毕竟孤男寡女,他也不是个吃素的。 “是发生了点什么。”江半夏勾唇一笑,她抬手指了指林嵯:“昨晚,你...” 林嵯的目光随着那只纤长白皙的手不断移动,心里抓痒痒般的挠。 “你可是叫了一晚上呢。”江半夏脸上的笑容不减:“声音很大,隔壁应该都听到了。” 嚯,没想到昨晚这么猛,林嵯心里暗暗得意。 江半夏慢条斯理的将头发拢进发网里并娴熟的将曳撒穿好。 而后她又道:“没想到林总旗学狗叫本事真不错,昨天夜里方圆十里的母狗全都被林总旗吸引了过来呢。” “狗...狗叫声?”林嵯石化在原地,他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挣扎就发现自己被绑住了。 用的还是他的裤腰带! “你!”林嵯脸憋得通红,自己这是被耍了! “此去清查黄册,林总旗还望保重。”江半夏脸上笑意不减,她将帽子戴周正了,而后出了门。 至于林嵯要怎么解开绳子就不是她要操心的了。 * 雨停了,东厂的院子热闹了起来,小皇子揪了只大猫在院子里追着玩。 而门外被拦住的西厂提督田金宝气急败坏。 东厂的人太嚣张了,前几日他派去陆府蹲守的人竟是被东厂的人抓走了! 简直可恶! 小皇子趴在铜钱的身上,然后探出个脑袋,傻兮兮的看着门外被拦住的人。 “田厂公,干爹里面等着你呢。”东厂的小太监连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田金宝一脚就将小太监踹翻在地:“还不带路!” “是,是,是。”小太监顾不上呼痛,他连声称是,然后引着田金宝往里面走。 曹醇本是让斐乐将西厂的人放了,但从宫里回来后他就改了主意,因为黄维的一席话让他有了别的思量。 “曹督主,好大的威风。”田金宝迈着八字步,脸色铁青的进到东厂内堂。 曹醇正在桌前细细勾勒一副骏马图,他搁了笔,拿了巾帕将手上的墨渍擦拭干净:“田厂公也不差。”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是剑拔弩张。 这时,小皇子跌跌撞撞的跑进内堂,两个眼睛冒着泪,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哭还一边打嗝:“跑,跑了。” 曹醇招了招手,小皇子就像小奶狗一样,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他蹲下抱起哭鼻子的小皇子道:“什么跑了?” “猫。”小皇子满脸鼻涕眼泪。 曹醇招手,旁边的小太监立马拿了巾帕将小皇子脸上的脏东西擦了去。 “猫不是在那里吗?”曹醇指着角落里窝着的铜钱,小皇子见铜钱还在,立马就停了哭声,而后咯咯的笑了起来。 田金宝阴阳怪气道:“哟,曹督主喜得贵子。” 曹醇没有生气,他将小皇子放到地上,指了指田金宝,小皇子就乐颠颠的一头扑在了田金宝的腿上。 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田金宝就开始傻笑。 田金宝被这一出搞的满头雾水,他手足无措的坐在椅子上。 “这是三皇子。”曹醇指着还在傻笑的小皇子:“三岁有余。” 田金宝将小皇子抱了起来,他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道:“好像有点傻。” “不傻能到咱家这里来。”曹醇坐回到椅子上,他道:“你知道万岁派了谁去暗查茶马一事?” 田金宝心生警惕,他在怀疑曹醇套他的话。 “万岁先遣了陆埕,后面又追派了他人。”曹醇探身向前,他低声道:“是南镇抚司里的朱潭、朱湖两兄弟。” 田金宝瞬间瞪大了双眼,竟是这两个人! 第一百零四章 贼人 北镇抚司专管诏狱逮捕一事,面向的是朝中的官员,而南镇抚司则是掌管锦衣卫内部的法纪、军律。 万岁派了南镇抚司的人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朱湖与朱潭两兄弟是宗亲,若不是大事庆文帝是绝对不会派他们兄弟二人出马,田金宝心里开始打鼓。 “本来咱家是瞧不上你的。”曹醇挑了跟细长的毛笔沾了点墨继续勾勒他手下的画:“但是,还是想拉你一把。” -- 第127页 这下轮到田金宝目瞪口呆,曹醇怎么会说这种话!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咱家。”曹醇笑道:“现在的情况特殊,咱家可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斗,我们都是一个干爹,按理说应该是一荣俱荣易损俱损。” 他原是不想管田金宝北边的事,但他承了黄维的情,就当是拉一把,好歹等西厂倒台的时候田金宝能念着今日他拉一把的恩情,将罪全认了,不要牵连的太广。 武人出身的田金宝,向来吃软不吃硬,见曹醇这样说,他心里就渐渐有些微妙的不同。 “你有办法?”田金宝探身向前问道。 “事在人为。”曹醇笑道:“只要田厂公肯狠下心来,剜肉去腐,事情就好办了。” “曹厂公的意思是让我弃了北边的人?”田金宝直言道。 曹醇加重语气道:“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否则后患无穷。” ... 因为大雨而停留的驿那处馆是各官道的枢纽处,杨一清等人第二天就与国子监南下清查的黄册的学生们分了开来。 为了赶时间,他们连续疾行六日,杨一清西北巡茶的队伍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太原府,这里作为山西的首府,非常富庶繁华,街上商旅不绝,民风也比京都更加开放。 杨一清再三嘱咐众人要低调,不希望打扰到过路的官府。 “我们先在太原府修整几日。”朱湖开口道:“好好整顿一番再行赶路之事。” 连日疾行颠簸,又恰逢阴雨连绵的天气,杨一清病倒了,他病的并不严重,但身体乏力,成日无精打采。 沿路的大夫嘱咐多加休息,如果拖久了恐成痨症。 所以前面的两位大人才决定在太原府停留几日,让杨一清缓一缓。 其实不光杨一清吃不消,江半夏也有点吃不消,她以前骑马最远也只到过郊外。 连续六日疾行,她也有点苦不堪言的意味,尤其是两\\腿\\内侧磨损十分严重,皮肉破了又结痂,疼是一方面,主要是一直好不了。 客栈里小二抬来了热汤,他嘱咐道:“客人要小心点,最近城里来了个采花贼,官府还没抓住呢。” 说到采花贼小二就暧\昧的笑了起来:“听说这个采花贼是个女子,专门采漂亮的少年...如果小哥不介意,就当没听到我上面说的话。” 采花贼,这个称呼本身就充满了令人遐想的意味,尤其当说起采花贼是个女子的时候,小二笑的意味深长。 城中各种香yan的版本传的沸沸扬扬,有些想要yan遇的风骚少年郎,纷纷选了客栈住下,就等着采花贼自己上门,让他们快活快活。 小二将热汤注满,合了门就退出去了,江半夏从里面将门插上,她褪了衣服泡进水里,全身瞬间舒坦了起来。 采花贼什么的她并在意,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就打一双。 稍热的水温,蒸出的热气让江半夏昏昏欲睡,她撑着脑袋靠在桶边,脑袋里想的全是西北茶马的事情,她有些拿不准曹醇的意思。 那两个姓朱的上官,平时也不太爱说话,沉默寡言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正想着出神,窗外突然传来短兵相交的刺耳声,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人连着窗户直接飞了进来。 江半夏当即扯了一旁挂着的袍子并一脚蹬上桶缘跳了出来,袍子被她飞快的裹到身上,在这间隙她还不忘回手拔刀。 “抓住了。”朱潭拎着的刀从破损的窗户跃进,他先是将地上的贼人卸了肩膀而后才发现了江半夏。 朱潭盯着地上的那一大滩水,他问道:“可有受伤?” “回大人,属下没有受伤。”江半夏不自然道,因为朱潭盯着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可是你好像流血了。”朱潭好心指出江半夏外袍上的血迹。 江半夏扭头看去,就见身后靠下方的地方洇湿了一团血迹,她的脸瞬间赤红起来。 “没...没事。”江半夏强作镇定道。 朱潭话也不多,既然小兄弟说自己没事,那么一定就是没事,男人嘛,谁没受过点伤。 于是他大大咧咧的拖着地上的贼人从正门走了。 ... 那采花贼也是倒霉,采谁不好非要去采朱家兄弟,这下踢到了钢板。 朱潭将采花贼掼到了地上,那采花贼竟还做出了一个撩人的姿势,一双桃花眼像带着钩子一样,看的人心痒痒。 可奈何他碰到的是钢板。 “摸摸去。”朱潭指挥一旁看热闹的何乔倚去干事。 何乔倚先是老脸一羞红,他不好意思道:“不好吧...虽然是贼,但也是个姑娘。” 单身二十来年的老白菜何乔倚有些害羞,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连青楼都没有去过的啊!如今难道要破戒了? 朱潭皱眉道:“快点。” “得罪了,姑娘。”何乔倚扭扭捏捏的伸手往下一摸,他突然顿住了,然后惊呼道:“大...大人,竟是个带把的!” 采花贼竟是个男人! 朱潭眉头舒展,他早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在与这采花贼交手的时候,就觉得此人骨结宽大不太像是女人,没想到还真是个男人。 “将人拖去当地衙门。”朱潭吩咐道:“不要透露了我们的踪迹。” “是,大人。”何乔倚强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他将采花贼拖了起来。 -- 第128页 一想起采花贼是个男人,何乔倚满脑子旖旎的幻想全部破灭了,不光破灭而且还令他恶寒,这要是被一个男的采了花他还怎么见人啊! 被卸了肩胛骨的采花贼如同死鱼般躺在地上,但他依旧勾着双桃花眼目光炯炯的盯住朱潭,丝毫没有被抓住的半点自觉。 第一百零五章 横财 江半夏睡到太阳照进屋时才睁了眼,昨天在上官面前险些失礼,至今想起来还和做梦一样, 她懒懒的靠在床上,杨一清病了,这几日停在太原府休息,也没必要起早,自从到锦衣卫任职后,她许久没有像今天一样睡到日上三竿。 “老大,起来了吗?”何乔倚将门敲的震天响:“我给你买了包子,大肉馅的!” 江半夏头大道:“稍等。” 何乔倚的敲门声如催命,想多躺一会儿都不行,她只得飞快的将衣服套上而后开门让何乔倚进来。 “都日上三竿了,老大你还睡。”何乔倚精神气十足的好,一进来就将包子放到了桌上,他道:“大肉包子,皮薄肉厚,香死了。” 包子上的热气蒸腾而出,何乔倚的两个眼睛几乎黏在了上面。 江半夏倒了杯水,她道:“想吃就吃一个。” “我刚吃过。”何乔倚忙摆手道:“老大您吃。” 江半夏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果真如何乔倚所说的皮薄肉厚,味道十分鲜美。 何乔倚边看着江半夏吃边将刚才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今天我上街听人说有户人家都收敛了尸体,棺材都抬到了城外,竟然中途又给抬回家了!” 江半夏慢条斯理的吃着手中包子,她又听何乔倚道:“还有,昨天夜里我和上官一齐抓采花贼,当时情况那叫一个危急,要不是我在旁边拦着,贼人绝对就跑了!” 听完何乔倚吹的牛逼,江半夏是时候翻了一个白眼。 “后面我就将这个贼人移送官府,没想啊。”何乔倚喜气洋洋的笑道:“没想到捉住采花大盗居然还有赏金!” 何乔倚从前襟掏出一张银票拍到桌子上道:“一百两!整整一百两啊!” “回去再找人借一点,兴许能在城东买上一间屋子。”何乔倚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凑到鼻下闻了又闻,他陶醉道:“钱的味道真好闻。” 江半夏终于搞明白何乔倚今天为什么要请她吃价格较贵的肉包子了,感情是发财了。 “所以你发了横财。”江半夏笑道:“今天就请我吃肉包子?” “那是。”何乔倚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他道:“发了横财要散散财,我这不就散给老大您了嘛。” 紧接着何乔倚又絮絮叨叨道:“我都二十好几了,同龄相熟的几个玩伴,最小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再不攒点钱,哪里会有婆娘愿意嫁给我。” “回去我给你说一门亲事。”江半夏笑道:“不过你可不能挑。” “真的吗!”何乔倚激动的快要从凳子上挑了起来:“老大,你说的是真的吗!” 江半夏点头,宫里每年都会放出些宫女,年龄都还挺大的,何乔倚要是不嫌弃,应该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能成,再沾着曹醇的脸面,这事就好办了。 … 吃了何乔倚的大肉包子,江半夏也没有再躺回床上睡觉的闲心了,以前总是在家里阁楼上坐着,后来最远的地方也只去过京都附近。 出远门这是正儿八经的第一次,她挎了刀打算上街逛一逛。 那两个姓朱的上官,昨天晚上捉了贼人以后,就没见冒过面,房门也是紧闭着的,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已经出了门。 “还是上官有钱。”何乔倚站在客栈门前感叹道:“要是换我准住驿馆,不用花钱又住的舒服,自己住客栈一天得多少钱呐。” “掉钱眼里了。”江半夏打趣道:“上官也没有花钱,这些回去以后都是要算在补贴费里的。” “那也不能胡乱花钱吧。”何乔倚感叹完后快步跟上,他贼兮兮的问道:“听说东厂挺有钱的,咱爹有没有给老大您补贴点的。” 咱爹? 江半夏停下脚步,她将何乔倚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人还是正常的,她道:“想认干爹?” 何乔倚疯狂点头。 “这事好办。”江半夏笑盈盈的将视线放在何乔倚的下\半身:“正巧净事房的小刀王师傅最近得了闲,等回去我就让他给你安排上。” 何乔倚只觉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突然一痛。 “别!”何乔倚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老何家就我一个独苗苗啊!” 江半夏笑着出了客栈。 太原府的风貌与京都又不同,街上的妇女的穿着更加艳丽,就连伺候的丫鬟头上戴的都是珍珠头面,更别说衣服,布料竟也十分考究,豪奢异常。 “太原府的人有钱呐。”何乔倚发出了感叹。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从商,有钱是必然的。”江半夏又道:“整个大铭国的盐商几乎都是出自这里。” 两个人一路走走看看,最后停在了一家茶馆前,里面说书人今天也不说书了,反而打着折扇讲起最近太原府发生的采花大案。 “料那采花贼花容月貌,一抬眼便勾的人神魂颠倒...” 小二放了茶盏殷勤的问道:“两位吃点什么。” -- 第129页 “上盘茴豆,再给我们添壶花茶。”江半夏往桌子上放了九枚铜钱。 收了钱,小二立马喜笑颜开的哎了一声。 台上说书先生将采花贼采花的事迹说得跌宕起伏,底下听着的男人们纷纷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 看的何乔倚浑身恶寒不止。 “这群人是认真的吗?”何乔倚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嫌弃道:“都不知道采花贼是个男人吗?” 知道了当然不会这样。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突然道:“就在昨天,这采花贼被抓住了!” 底下听书的人瞬间沸腾起来了,都在嚷着问在哪里抓住的,想一睹芳容的人更不在少数。 好像他们去看上一眼,这香\艳的事情就会发生在他们身上一样。 “人已经被押送至衙门,诸位要是有兴趣可以一观。”说书先生不嫌事大道:“听说一会儿就要开审了!” 能闲下来跑茶馆听书的都是没什么事的闲人,一听有热闹看,连茶也不吃了,呼朋唤友的要去衙门门口凑热闹。 乌泱泱的人群涌出茶馆,不一会儿茶馆里就空荡荡的只剩江半夏和何乔倚二人。 他们二人与说书先生大眼瞪小眼。 第一百零六章 热闹 衙门外平日里门可罗雀,结果今天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不到半个时辰,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的围在外面,有些看热闹的爷们还将孩子扛在肩头,俨然一副庙会观灯的架势。 衙役们拿着水火棍挡在最前面,但奈何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停的往前拥,衙役们也挡的苦不堪言。 今日是要开审一个人命案,但也不至于来这么多人围观啊! 人群一拥再拥,衙门不得不将衙门里所有当值的人都叫出来维持秩序。 “大老爷,现在还开门吗?”一捕快跑到大堂禀报道:“门口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小的们顶不住了。” 阳曲县令高缙头大如斗,他道:“你去将狱卒也叫出来顶在前面。” 案子已经定在了今日,怎么能临时更改日期! 衙门前,江半夏与何乔倚挤在人群中,听着四周喧闹的人声。 “我觉得这个采花贼值了。”何乔倚抻着脑往里看:“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状元老爷游街呢。” 拥挤的人群突然向后退,点着脚尖看热闹的何乔倚险些被推到,他踉跄了两步停了下来:“怎么回事?” “衙门里增派人手了。”江半夏指着前面突然增加的木栅栏:“看来是要开审了。” 江半夏推测的没有错,新增派的衙役用木栅栏将人群隔出一段距离,而后从里面将县衙大门缓缓推开。 知县老爷背着手在县丞的陪同下走至衙门前示意大家肃静,围观的百姓见了知县老爷纷纷下跪。 “我们跪不?”何乔倚问道,他们好歹也是个锦衣卫,跪一个知县没有必要吧。 “跪。”江半夏缓了身子随着百姓蹲下去,反正挤在人群中也看不出不妥。 县丞突然呵斥道:“那边的,见了知县老爷怎么还不下跪!”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立马用眼神去瞟,就见人群中鹤立鸡群的站着一个穿圆领衫的男人,模样年轻,一身潇洒的意味。 “是杨大人!”何乔倚惊讶道:“他不是病了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江半夏索性也站了起来,这个杨一清在入太原府前嘱咐他们要低调,结果自己先破了定下的规矩。 杨一清微微拱手自曝了家门,原本还板着脸的阳曲知县高缙立马就换了个脸色,他笑意盈盈的上前迎道:“原来是御史大人,久仰久仰。” 对于朝廷新派去西北巡茶的御史,高缙也是前几天在邸报上看到过,此人好运气,刚高中了状元就补上了巡茶御史的缺,搁往日管他什么状元探花的都要到翰林院走上那么一圈。 杨一清温和道:“听说今日要开审太原府采花大盗一案。” “今日开审的并不是采花一案。”高缙惊讶道:“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 “不是吗?”这下轮到杨一清懵了:“可街上已经传遍了?” 听杨一清这么一说高缙心里七上八下的,是谁传出的假消息,这不是要整他吗! 如今外面还围了一大圈的百姓,今日到底要不要开审! “那今日本应该开审的是什么案子?”杨一清问道,他今早听小童说昨晚锦衣卫的上官抓住了个采花贼,已经连夜送官了,当时他就对这个案子上了心,听说采花贼的案子要开审了,就连忙赶来旁听。 没想到竟不是。 “今天审的是一起堂兄杀堂弟的人命案。”高缙颇为有些头大:“只不过证人翻了证词,案子有些复杂。” “怎么说?”杨一清来了兴趣。 “一会儿开审时,杨大人就能见到了。”高缙伸手将杨一清延请进县衙内。 他们二人刚进去,衙役立马就涌了上来,举着水火棍将百姓们挡在门外,若是想要围观,就只能站在栅栏外向里面张看。 江半夏顺着群人挤到最前面,她跟着杨一清就要往里面走。 “站住。”守在门前的衙役将江半夏拦住:“里面是你们这些人能进的地方吗?” 江半夏停住脚步,她道:“我与刚才那位杨大人认识。” -- 第130页 “管你和谁认识,县衙重地,与案情无关之人不得入内!”那衙役仰着鼻孔将手中的水火棍往地上一杵,就是不让江半夏他们进去。 “哎,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的不识变通,我们老大都说了与刚才进去的杨大人认识。”何乔倚从后面冲上来:“最起码问了再拦嘛。” “大人能是你们这些市井小民认识的?”那衙役鄙夷道。 “你这个人怎么说话!我们还真和杨大人认识!” 何乔倚当即和衙役们吵了起来。 堂内正与杨一清交谈攀关系的高缙听着外面吵吵闹闹的,他呵斥左右道:“还不去看看!门口的刁民吵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县丞立马拔腿往衙门口跑,一看是两个刁民在那里胡搅蛮缠,于是他皱眉摆手道:“将这两个刁民叉出去!” 衙役当即应声,早看那两个刁民不爽了,但又不能当着百姓的面动手,如今上官发了令,他们就将水火棍抡了起来,对着何乔倚挥来,要将他叉出去。 何乔倚虽然在锦衣卫里并不怎么出色,但他的身手却也不赖,一个让步就躲过了那两根水火棍。 “还躲!让你躲!”几个衙役见没将人叉出去,顿时怒了,这不是在打他们的脸。 “看来你们每天领着俸禄就是来混日子的,打起人来软趴趴的,没有力道。” 何乔倚身手敏捷,他一边躲一边还说着些挑衅的话,看的周围的百姓纷纷喝起了彩。 那几个衙役像被耍猴一样,不停的在挥舞水火棍,但就是打不上何乔倚。 站在栅栏后面的县丞十分尴尬,他恼羞成怒道:“都是吃白饭的!还不将这个两个刁民拿下说话!” 守门的衙役闻言一涌而上,他们也不管会不会打到百姓,冲着江半夏二人毫无章法的猛挥棍子。 县衙门口立马乱成一锅粥,百姓们也不管什么采花大盗的案子了,只管看这两个人与衙役们对打,热闹的好似上元灯节。 第一百零七章 胡氏 江半夏左右闪躲,她抓住时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从那些衙役棍下绕至他们身后。 电光火石间她高抬手肘一个跃起,重击在对方的脖颈侧,只此一击,就让那些人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 “窝囊!”县丞脸色十分不好,这么多人居然还打不过两个刁民! 平日在阳曲县,就没见过敢在县衙门口撒泼的刁民!今天一来还来了两个! 县丞脸色铁青,自己这么多人居然还打不过两个刁民! “只是请你们去通报一下杨大人,我们的确认识杨大人,又不是在无理取闹。”何乔倚下意识的举起胳膊,故意鼓起肌肉将衣服撑起来,威胁的意味十足:“非要闹到我们动手。” 说着他突然向前跃了两步,停在了县丞面前,县丞被何乔倚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当即拔腿就要往县衙里跑。 生怕被这两个人抓住打一顿。 县丞一边跑一边喊着:“大老爷,不好了,刁民冲进县衙了!” 正同杨一清寒暄的高缙皱眉轻呵道:“那么多人还对付不了个刁民!” “不……不是……”县丞大喘着粗气。 江半夏跟在他后面徐徐而行,不紧不慢的走到县衙大堂。 “杨大人。”江半夏拱手行礼。 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惊的县丞又是一个踉跄,险些将头上的帽子晃掉,他眼里满是惊慌。 “这位是?”高缙笑容有些尴尬。 杨一清笑着介绍道:“这位是北镇抚司的江小旗。” 既然他已经露了身份,那就索性光明正大起来。 “原来是上差大人,久仰久仰。”高缙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怎么是北镇抚司的人。 要是说当官的人最怕的是什么,锦衣卫绝对是要排第一名,哪里出现他们哪里就不得安宁。 高缙的脸僵了,县丞更是怕的要死,这两个人竟然是锦衣卫,自己刚才岂不是做了个大死! 万一这两位上差要追究起来,还有他好日子过吗! 县丞腿抖脚抖的,长这么大,他还没有在阳曲见过锦衣卫咧,第一次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来人,看座。”高缙好歹是进士出身,见过大世面,他立马命人搬了凳子来,虽然对方只是个小旗,但他也不敢马虎。 有些人看上去低微,但其后面所站的势力却不容小觑。 整个县衙并不大,但却颇具威严,两侧竖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其后摆着一溜兵器,营造出一种严肃的气氛。 “我看时间不早了。”杨一清道:“开审吧。” 高缙唤了衙役进来升堂,衙门升堂不是小打小闹。 为了震慑犯人,升堂时站在两侧的衙役要敲水火棍并高呼威武。 从声势上要让犯人惧怕,从而达到震慑的目的。 两班衙役分立两侧,他们将手中的水火棍拄在地上敲的震天响,嘴里高呼“威武~” 威武声下,县衙内外止了声,那些围观的百姓纷纷将脖子伸长了往里面看,生怕错过了关键。 “带原告胡氏带上堂!”高缙一拍惊堂木,下面立马有衙役应声将胡氏带上堂。 胡氏一身缟素,眼睛哭的通红,被衙役带进来以后,跪在地上就不停啜泣。 围观的百姓惊讶不已,不是说要开审采花大盗一案,怎么带上来的是城东的胡氏? -- 第131页 “今早,胡氏的丈夫王水不是已经被抬到城外葬了吗?” “人没埋成。”一旁有人接话道:“抬了一半,王水的棺材又抬回来了。” 众人惊讶:“下葬的棺材怎么能半途折回!” “应该是有冤情。”一小哥表情神秘道:“听抬棺的人说,棺材越抬越重,最后竟寸步难行,于是胡氏家才击鼓鸣了冤。” 这人说的有模有样的,周围的百姓也更相信这个理由是真相。 和鬼神沾上边,案子立马就变神秘起来。 “本官记得王水的案子已经结了,杀人凶手也已认罪伏法。”高缙皱眉道:“人死为大,不将你丈夫尽快下葬,为何又来击鼓鸣冤?” 高缙一拍惊堂木高声道:“衙门可不是让你出尔反尔的地方!” 跪在堂下的胡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叩头:“杀我夫另有其人!” 坐在堂下旁听的杨一清接过书办递来的上次堂审的案宗,这个案子就是起因为三尺地而引发的命案,死者王水是被其堂兄王木活活打死的,结案写的是王木已经招供,供词与仵作验尸结果一一对上,王木也承认是自己打死了堂弟并画了押。 这样的案子,已经板上钉钉了,怎么会另有他人?高缙瞬间就头大如斗。 “还有何人?”高缙一拍惊堂木道:“如有虚言,本官定将你严惩不贷!” 胡氏被吓的趴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颤颤巍巍道:“凶手……凶手是王金!” 王金?怎么会是王金?这胡氏该不会是瞎说吧? 王金是死者王水的大堂兄,是个勤快的后生,邻里人人夸赞的存在,与那杀人的王木根本就不是一路货色,怎么会是他? 门口的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了起来,他们不相信凶手会是王金,那么好的一个后生怎么可能是凶手? “肃静!”高缙猛拍惊堂木,才让门口围观的百姓闭了嘴。 那胡氏捧上一截断了木棍,她眼神闪躲道:“这是王金打死我夫的凶器。” 旁听的江半夏突然道:“”高知县,此民妇突然翻供,有藐视公堂的嫌疑,更何况之前指认王木为凶手如今又改口指认王金,这分明就是诬告!” “在下认为先打二十杀威棒再行审理,否则后面的百姓再同此妇这般翻案,将我大铭的律法又放在何处!” 高缙闻言,当即就亮了眼:“如此就先打二十杀威棒。” 说着他就去拿令签,那堂下跪着的胡氏瞬间就慌张了起来,打板子可是要扒\裤子的! 她已经死了丈夫,没了依靠,如今再被当堂打板子,回去以后就只剩一死! 跪在地上的胡氏浑身颤抖,她在挣扎。 江半夏将胡氏的变化尽收眼底,她敢笃定这个妇人绝对没有说实话。 第一百零八章 诬告 衙门里的水火棍是有讲究的,棍子黑红两色,下面包的有扁铁,打起人来也分轻重,提前给了钱,那棍子落在身上只是个意思,如果不给钱,就专门实打实的招呼你。 衙役们杵着棍子就要将胡氏架在地上准备打板子,胡氏吓得光剩下流眼泪。 这时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她道:“光打板子还不够,若是说了谎,诬陷无辜之人,可是要掉脑袋的。” 胡氏浑身一哆嗦,她突然向前爬了两步,使劲的叩头,一边磕头一边喊着:“冤枉大人!是叔公...是叔公让民妇改的口。” 她现在十分后悔,当初就不该贪图那点钱财跑来衙门诬陷大堂哥王金! “来人,将胡氏的叔公拿来!”高缙唤了左右衙役前去拿人,这些个刁民,真当他这个衙门是摆设,翻供也罢,竟还做假证! 实在可恶!等将那刁民擒来,定要赏上板子。 衙役们正准备去拿人,还没出县衙,就听人群中喊道:“胡氏的叔公在这里!” 只见百姓中间让出很小的一条道,一个身材偏瘦满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挤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猥琐的笑容,进了县衙大堂就立马跪在地上口里高喊:“小人王大力问青天大老爷的安。” 王大力乃是胡氏公公的亲弟弟,平日游手好闲,有点钱就喜欢去赌坊里摸两把骰子,每日就靠着吸上面两个哥哥的血度日,三十好几的老光棍一条。 此案子正是王大力两个哥哥家的恩怨,他大哥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王金二儿子王木,二哥家只有一根独苗苗那就是王水。 因为两家修宅子挨边那三尺地,谁也不肯让谁,两家互殴,最后竟将二哥家的独苗苗王水给打死了! 高缙一拍惊堂木:“胡氏指认你唆使她诬陷王金打死王水,你怎么说!” “冤枉。”王大力哎呦了一嗓子,他当即趴在地上嚎冤:“天大的冤枉!” 王大力一口咬死道:“他们三个都是小人的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小任不可能说谎,王水确实是被王金打死的!小人只是不想让王木侄儿含冤啊!所以才让胡氏来翻的案。” “也就是说,你的确教唆过胡氏。”杨一清冷不丁的开口问道。 王大力狡辩道:“冤枉,冤枉!小人只是告诉胡氏真相并不是教唆。” 胡氏一看她叔公占了礼,她立马也不心慌了,跪在那里反而更自然。 案子卡在这里,高缙不知道该怎么判了,他的视线在王大力和胡氏身上不停的摆动。 -- 第132页 王大力作为死者和凶犯的叔公,他完全没有动机去诬陷另外一个侄儿王金,他们当中一定有人说了谎。 正当高缙一筹莫展时江半夏突然站了起来,指着王大力问道:“那你说说,王金是如何用棍子打死王水的?” 被问及的王大力立马道:“王金拿着棍子对着王水一阵乱打,先是身上后是脑袋,最后失手将人直接打死了。” 王大力说完还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胡氏,而胡氏呆在原地毫无反应。 “你也说说。”她又指了指胡氏:“既然你翻案指控王金杀了人,而且据供词所述你当时也在场,那么王金是如何用棍子打死你丈夫的?” “还能怎么打死...”胡氏下意思的将视线落在地面上,她根本不敢抬头:“就是一阵...一阵乱打人就死了...” 江半夏嗤笑了一声,她道:“村妇无知。” 堂下跪着的王大力和胡氏被江半夏的这声笑给搞蒙了,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高大人,可借那凶器给在下一观。”江半夏对着高缙道。 高缙立马让人将那根棍子递给江半夏,那根打死人的棍子断过,并不算太长,看样子应该是家中晾衣所用的长棍。 江半夏伸手比划那根长棍道:“你们可能不知道,这凶器和伤痕是有比对方法的。”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那二人:“不同的凶器打在身上留下的伤痕是不同的,即使是乱打,也能比对的出来。” 听江半夏这么一说,杨一清来了兴趣,他问道:“那应该怎么对比?” “对比的方法很简单。”江半夏举着那根棍子缓步绕着王大力与胡氏走了一圈。 她这圈走的很慢,堂上的官与堂下的百姓纷纷竖起耳朵等着听她的下话。 “当然是现场对比。”说着江半夏就将棍子抡圆打在王大力的身上,王大力当即叫唤了出来。 “凶器不同。”江半夏一边殴打王大力,一边向围观的百姓解释道:“打出来的伤痕也不尽相同。” “既然,你不想让王水蒙冤,那就做个对比。”江半夏下手毫不留情,打的王大力吱哇乱叫,但他却跑不了,因为他被两个衙役用水火棍夹住脑袋定到了地上。 每打一下,江半夏都要叫仵作过来验看,是否与死者身上的伤痕吻合。 仵作每看一下就摇一次头,王大力又要挨新一次的打。 江半夏将诏狱里拷打犯人的手段尽数使了出来,还没打到二十下,王大力招架不住直接嚎道:“大人饶命!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那棍子打在身上钻心的疼,比死还难受。 江半夏停了棍子,她道:“伤还未验完,你何罪之有?” 说着她挥手就要抡棍子,王大力是怕了,他连忙招道:“小人有罪,小人真的有罪!。” 王大力被打的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脸,他道:“小人不该贪慕钱财!诬陷他人。” 堂上高缙趁机一拍惊堂木追问道:“大胆刁民王大力,教唆他人诬陷,还不从实招来!” 王大力见着江半夏收了手,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立马招道:“小的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这根棍子是我从家中随意拿的,并不是凶器。” 高缙再拍惊堂木:“你为何要诬陷王金杀人!” “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王大力求饶道:“想...想趁机捞点钱,别的什么坏心思都没有啊!” “诬告他人是要反坐的。”江半夏冷声道:“伪造供词罪加一等!” 第一百零九章 改口 王大力被吓的当即瘫倒在地,他咽了口吐沫道:“小人...小人不敢说谎。” 他是真的怕了那个矮个子的男人! 堂上高缙见王大力已经吓破了胆,他立马将惊堂木拍响斥道:“还不从实招来!” “是胡氏!”王大力突然指着地上跪着胡氏道:“是胡氏,是她...她与王木有私,不忍王木受刑,便给了小的一笔银子,让小的到时候出来作伪证诬陷王金!” 跪在地上的王氏目瞪口呆看着王大力反了口,明明是王大力给了她的银子让她出来翻案做伪证的!怎么如今又赖到她的身上来! 胡氏不可置信道:“那银子明明是叔公你给的!让我来翻案!” “大人!您也知道,小的家无妻室内,平日又喜欢去那赌坊留恋一番,手上根本没有什么银子,从哪里拿银子来给胡氏啊!”王大力跪在地上猛地叩头:“大人,小的也没想到胡氏如此狠心,竟将罪名全都推到小人身上!” 王大力做足了一副被胡氏蒙骗的样子,他又道:“大人,那胡氏给小人的银子正在小人家放着,大人若是不信大可请人去看,小人真的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呐!” 胡氏呆住了,王大力事前说等翻案成功就将剩下的银子给她,没想到竟反诬到她头上来!胡氏如同厉鬼般叫了起来:“你说谎!” 女人尖厉刺耳的声音几乎要戳破人的耳膜,高缙的头也越来越大,原本一个简单案子,如今却被这些刁民扯的越来越难判!简直是胡闹! “来人!”高缙抽了令签掷出道:“速速将那胡氏家的脏银搜出!” 衙役们抱拳大声应声道:“是,大人!” 门口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万万没想到王水的案子竟还有这样的内情,比画本子里的还要精彩。 -- 第133页 派去城东胡氏家拿人的衙役很快就将王大力口中说的银子带回了公堂。 银子沉甸甸包裹在布袋子里,看上去足有二十来两的样子,衙役将那袋银子呈到高缙面前。 高缙扫了一眼道:“胡氏,还不从实招来!” “冤枉!”胡氏光喊冤就是不招,她脸上的表情满是愤懑,与之前开审时的表情截然不同:“根本就是王大力诬陷我!” 那么多钱,她一个寡妇要从哪里得来!当初要不是为了这笔横财她也不会听了王大力的鬼话来翻案。 如今竟被反咬一口! “高大人,这两个刁民口无实言。”江半夏冷不丁开了口:“上拶刑吧。” 江半夏的话说到了高缙的心里,这两刁民一会儿换一个供词,还口吐虚言。 如今门口围观着百姓旁的还坐着上差,这不就是在落他的威风! “来人,上拶。”高缙吩咐左右,先上了刑再说,震一震这些刁民。 行刑的衙役们立马将拶子套到王大力与胡氏的手上,两边衙役一人拉一头,就等着高缙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始行刑。 十指连心,这拶子夹在手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若是用刑之人下手狠了,双手就算废了。 高缙呵道:“行刑!” 两边衙役开始用力拉拶子,胡氏与王大力的惨叫声直冲屋顶,光是听着就觉得钻心的痛。 夹了片刻,衙役们松了拶子,胡氏吃不住力瘫倒在地。 “大人...小的招...小的招...”王大力向来爱护自己这双手,如今再被夹下去,恐怕就要废了,他还等着在赌场上靠这双手翻盘呢! “继续夹!”高缙冷声道,这些刁民嘴里一向没有实言,不让他们尝到苦头,这些人是不会说实话的。 拶子夹在手上,钻心般的疼痛,痛的王大力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脸,胡氏更是直接昏厥了。 一时间县衙上下充斥着刺耳的嚎叫声。 “大人我招我全招,我真的全招......”王大力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是小的教唆胡氏翻供,但小的也是逼不得已啊!” 高缙微皱眉头,王大力怕被再次上刑,于是连忙补道:“小的好赌,欠了一大笔钱,逼不得已才在开元赌场开了豪赌,赌案...” “咳咳。”一旁站着的县丞突然咳嗽了一声,他粗暴的打断王大力的话:“闭嘴!” 而后县丞对着高缙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他上前俯耳道:“大老爷,这开元赌坊是孙家的,下官认为此案还需从长计议。” “是那个盐商孙家?”高缙问道,他来阳曲县也就才一年,曾听闻太原府有五大姓,阳曲县占了两,一是孙二是张,但从没考虑过会在办案子的时候碰上这两姓人家。 据说上一任就是触了这两家的霉头,才丢了官。 “大人要谨慎呐。”县丞道:“这案子,我们先按住,等问过孙家再作审理。” 高缙纠结了,如今案子卡在这里,他哪里知道会牵扯到孙家! “高大人?”杨一清见高缙半天没有发话,他问道:“可是有什么难事?” “呃...”高缙想了半天才找到声音,他模糊道:“案情有变。” 然后他手底下的县丞立马嘱咐了人将胡氏与王大力一同收押至牢房,对百姓解释是又有了新线索。 “老大,这案子马上就要审出来了。”何乔倚撞了撞江半夏的肩膀道:“怎么不继续审了?” “没听到高大人说,案情有变。”江半夏将最后那四个字咬的极重,她料高缙不继续审下去一定是触到了某些不能触碰的利益。 案子急急收了场,旁听的杨一清心里满是疑问,但作为路过的巡茶御史,他没什么正当理由去问高缙为何不将案子审下去,只能将心中的疑问打住。 官场上最讲究人情二字,晚间时分高缙就派人请杨一清等人过府一叙,说是要为他们一行人接风洗尘。 杨一清想拒绝但被江半夏制止住了。 “杨大人,官场并不是非黑即白,总有些灰色的地方。”江半夏道:“今日你要是拒绝了,他日再想与这些同僚们混在一起就会很难。” 她是想拉拢杨一清,但不想看着这个人作死。 第一百一十章 对打 太原府的富庶程度并不亚于江南,常有人称此地豪商大贾甲天下,非数十万不称富,此话并不非虚话,从街上妇女的穿着就能窥得一二,穿金戴银的不一定是有钱人,但有钱人一定穿金带银。 这里同江南一般,晚上并不夜禁,人们肆无忌惮的出去寻欢作乐,街上点灯撑摊的也不在少数,杨一清一时感慨万千。 高中状元本应该回乡报喜,而他却连封信都未来得及写就被迫走马上任,看着此地繁华的夜景,杨一清想起了自己远在丹徒的老母亲。 “几位大人请。”县丞换了白天穿的官服,套了身土黄色的圆领衫,腰间系着一条玉勾带,人模人样的站在门前迎接。 高缙将接风宴安排在了他家,也就是内衙。 “杨大人还有两位上差肯赏光来寒舍一聚,蓬荜生辉呐。”高缙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 “是我们叨扰了。” 杨一清客套了两句,就跟着高缙进到了内衙。 接风的酒席早已做好,看菜色都是些家常菜,高缙先请杨一清落坐主座,再请江半夏等人坐于右侧。 -- 第134页 “寒舍简陋。”高缙让仆从倒了酒,他先敬道:“还请几位大人见谅。” “高大人能百忙之中接待我们,已是荣幸,怎敢嫌弃。”杨一清连忙笑道。 “不嫌弃就好。”高缙乐呵呵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杯酒过后,气氛热闹了起来。 杨一清对高缙审案子畏畏缩缩的样子有些反感,但此时与高缙聊开了,他发现高缙并不像表面那么无用,反而满腹诗书,一腔热血,但有些谨慎的过头。 “我是庆文十五年的进士,那一年北边俺答突然发难,东北乱了起来...”说到这里高缙感叹道:“我还没来得及回乡就跟着几个同僚千里跋涉到东北赴任,也是去年战事稍平才借了关系调任到此地。” 调任到此地后,高缙后悔的时候居多,他从没想过这里居然被那些个世家大族抓的死死的,他这个官当得如履薄冰,别说为百姓发话了,光是他自己就活的战战兢兢,还不如在边关来的自在。 门外忽然传来女人焦急的呼声:“阿暖别进去,客人在里面!”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小姑娘甜甜的叫了声:“阿爹!” “哎,我的好阿暖。”高缙眉开眼笑的伸出手,小姑娘就冲了过来,一头栽进高缙的怀里。 高缙将小姑娘抱起来,他满面慈祥的哄道:“阿暖,今天怎么不和阿母睡觉呢?” “想阿爹了。”小姑娘害羞的笑了起来,圆圆的脸蛋像个小苹果。 “这是小女。”高缙为众人介绍道:“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平日野惯了,有些调皮。” “才不是呢。”小姑娘撅着嘴:“阿爹你在说我坏话!” 席上在座的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好一个伶俐的小姑娘。 杨一清夸赞道:“令媛性子直爽。”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盼着她能健康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高缙说起他女儿时,脸上的笑意就未曾下去过。 “爹~”小姑娘撒娇道:“阿暖不要嫁人,阿暖以后要像怀远将军一样保家卫国!打走坏人!” “好好好,阿暖以后要做女将军。”高缙没有将小孩子家的玩笑话放在心上,反而满脸笑容的哄着:“出去找你阿母玩吧。” 他将小姑娘放到地上,拍了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撇着嘴吐了吐舌头,顺着门就轻巧的跑了出去。 “做父亲的总爱多操心。”高缙感叹道:“如果不是为了阿暖,我也不会托关系调任到太原府,边关苦,终究不适合女孩儿。” 何乔倚立马打趣道:“古有孟母三迁,今有高大人为女迁家。” 高缙笑而不语,他举杯道:“来尝尝我们这里的酒,味道绝对不差。” 几人碰杯细品,辛辣的酒下肚后,话都热络了几分。 从江南的春天一路说到边塞苦寒的冬夜,无人不感叹国土之辽阔,风俗之迥异。 “此生愿平天下不平事。”杨一清举杯痛饮道:“老来提酒揽河山!” “同饮!”高缙等人纷纷举杯,而江半夏却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这让他们的豪迈之气一下泄了大半。 杨一清不悦的皱起了眉毛,这位江小旗好生无礼。 这时江半夏突然站了起来,她道:“衙门西南方向有打斗声!” “西南方向?”高缙猛地放下酒杯,那里不就是衙门里羁押犯人的大牢吗! “高大人?”杨一清见高缙突然变了脸色,他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缙脸上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他微微拱手道:“几位大人先吃着,衙门里有点事,下官失陪了。” 说完他一撩衣摆冲出屋,后面县丞也火急火燎的跟着冲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何乔倚将手上的油在身上蹭了蹭道:“怎么都跑了?” “西南方向是县衙大牢的所在,应该是出事了。”江半夏扶住腰间的挎刀道:“我们也去看看。” 她说到了杨一清的心坎上去了,当即两人就往监狱方向跑去。 “哎,老大等等我!”何乔倚走了两步又回身扯了桌子上的鸡腿才一路小跑的跟了上去。 还未走近,前方就传来嘈杂慌乱的声音,杨一清与何乔倚面面相觑,看来大牢是真的出事了。 江半夏快步向前跑去,只见大牢前两拨人混打在一起,地上还歪歪扭扭的还躺着些不知死活的狱卒。 那两拨人特点分明,一拨训练有素同进同退,另一拨则是瞎打,看上去有些像江湖游侠的做派。 先到的高缙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厥了过去,后面扶着他的县丞指着那些当值的衙役们喊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拿住这些贼人!” 衙役们举着刀,各个腿抖如筛糠,他们怕啊!这些贼人可都是真刀啊!戳在身上就是洞! 见这群衙役不作为,江半夏当即抽了刀,一个跃步冲进那两拨人中间。 她也不会什么招式,冲进去就是一阵乱砍,那刀挥舞的毫无章法,一下子就将胶着的两拨人冲散开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束手就擒 那两拨打在一起的人懵了,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人? 江半夏挥刀一收,她道:“衙门重地,胆敢劫狱!还不束手就擒!” -- 第135页 原来是衙门里的人,那两拨贼人默契的将刀指向江半夏。 “你们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江半夏提刀就上。 从气势上来说她没有输,但从阵仗上她这边就差了很多,那些个衙役畏畏缩缩的躲在后面,根本不肯上前拼命。 “上啊!在这里看什么!”何乔倚一脚踹在临近衙役的身上:“领俸禄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软趴趴的还像个男人吗!” 何乔倚见说不动这些软脚虾,他抽了刀也冲了过去。 只见江半夏猛挥手中的刀,直冲下三路,如此下流的打法那群贼人也未曾遇到过,纷纷慌乱了起来。 这要是被扎中,人就算是废了! “老大!”何乔倚朝着江半夏方向踢来一贼人,江半夏当即回手扎去,对着那贼人就是一刀。 那一刀直接扎进了那贼人的大腿侧,她猛地一拔刀又在另外一侧扎了个对称,当即那贼人就痛苦的叫了起来。 江半夏目光一扫,那些要冲上来的贼人纷纷停住了,视线全停留在那个被扎了腿的贼人身上。 “劝你们束手就擒。”江半夏冷声道。 她猛地一拔刀,一股鲜血便喷了出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些贼人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来找死,而后纷纷跃上屋檐。 “跑了!”何乔倚大呼一声,他也提气跟着跃上屋檐,但追了一段距离发就现江半夏没有跟着追上来。 “老大?” 江半夏也很无奈,她学武没有多长时间,更别提要从小练起的内家功夫,她根本不会,碰上飞檐走壁的贼人她还真没有办法。 何乔倚见江半夏上不来,他一咬牙挥着刀就追贼人去了。 “大老爷!”县丞使劲掐着高缙的人中,那模样和嚎丧有一拼。 “别喊了。”江半夏皱眉道:“先去叫牢头将监狱里的犯人点一遍。” 县丞手忙脚乱的吩咐牢头去点犯人,他自己则是两股战战的扶着墙,刚才那些贼人是真的吓到他了。 牢头匆忙进到牢里,他让手底下的狱卒挨个点人。 “不...不好了!”牢头慌张的冲了出来,他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不停的往下淌:“死人了!” 县丞本来就吓得不行,如今一听死人了,他两脚一软当即跪倒在地,怎么...就死人了! 牢头一股脑的将消息抛出:“死的是今天才关进去的王大力!” “别的囚犯可有少?”江半夏并不意外王大力会被杀掉,因为白天开审的时候高缙就因为触碰到某些不能触碰的利益而临时将案子压了下来。 后面那些人还会有什么操作她一点也不意外。 “别...别的没有缺。”牢头仔细回想道:“不过倒是有一个囚犯险些被贼人劫走了。” 杨一清刚安排完衙们后续的事宜,他一转身就听到了牢头说的话,于是他问道:“哪一个?” 牢头一拍脑袋:“就是...之前抓住的那个采花贼!” “前面带路。”江半夏掂了掂手上染了血的刀,刚才对打的那两拨人明显不是一伙的,他们所指的目标应该也不同,最起码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不过还好,牢里还留了一个活口,总有办法能找出线索。 … 县衙大牢要比诏狱小很多,里面也没什么犯人,所以一进去江半夏就注意到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人。 “大人,这就是那个采花贼。”牢头脸上陪着笑。 那人一头长发顺着脊背垂落在地,看不清模样,江半夏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当时抓住这个人的时候她到底有没有看见过他的脸。 “绑到刑房来。”江半夏开口吩咐道,她倒要看看这两拨人是怎么一回事? 杨一清微皱眉头,他有些不太赞同江半夏直接动刑。 “有些人不给他些苦头吃是永远不会说实话的。”她看出杨一清不太赞同她的做法,放到其他人身上她才不会过多解释,但杨一清不同,因为她想拉拢这个人,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即使是这样说杨一清心里还是觉得变扭。 见说不通,江半夏也懒得再解释了,等杨一清在这些人身上吃了亏,他就会知道有些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卸了肩膀的采花贼,垂着头被绑在木桩上。 江半夏拿了一旁白天审讯的卷宗翻看,她随口问道:“此人到现在都不肯招?” “呃...”一旁牢头抹着汗道:“这...小的只是个牢头,他招没招,小的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个人嘴真硬,上了好几次刑都不带喊疼的。” 江半夏走到那采花贼面前用手中的卷宗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 模样是长得不错,就是可惜了。 突然,那采花贼睁了眼,直直的盯向江半夏,那双桃花眼似带着钩子般十分撩人。 采花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江半夏凑上前去听。 “呵。”只听那采花贼轻笑了一声:“我好像见过你,还是果的哦~” 江半夏瞬间黑了脸,她一抬手就扇了那采花贼一巴掌。 那采花贼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低声沙哑的声音在刑房里格外刺耳。 “说,今日劫狱之人是谁!”江半夏狠狠的掐住采花贼的下巴。 那采花贼眯起眼睛,脸上笑意充盈,但并不开口。 -- 第136页 “大人...还要再上刑吗?”牢头轻手轻脚的向前走了两步询问道。 “当然要上。”江半夏冷笑道:“有些人不肯开口,那就打到他开口为止。” 牢头将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抡圆,连打了两鞭,那采花贼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死了一般。 “大...大人?”牢头哆嗦道:“他好像...死了?” “死了?”江半夏接过牢头手中的鞭子,她啪的一声将鞭子甩出,直接抽在采花贼的身上,鞭子吃了重里,顿时就衣破肉绽,鲜血伤口处汩汩流出。 那采花贼缓缓抬起脑袋,他舔了舔飞溅到嘴唇上的血渍,表情十分陶醉,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办法 “你喜欢别人这样对你?”江半夏收了鞭子,她狠狠地捏住采花贼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采花贼享受的眯起眼睛,看上去十分欠揍。 江半夏抬手又是一巴掌,那巴掌使了十成十的力,一巴掌过后,采花贼的脸立马肿了起来,甚至还渗出丝丝血迹。 “嘶~”牢头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脸,巴掌没打到他的脸上他都觉得疼。 采花贼发出奇怪的闷哼声,和那发\春的猫儿一样,这让江半夏十分不爽,用刑对这个人毫无作用,他就是个变态,难怪会专门盯上男人。 杨一清看呆了,这样的犯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大牢增派人手,那群贼人恐怕还会再来劫狱。”江半夏吩咐牢头道:“如果犯人要是被劫走,你们的脑袋也就不用要了。” “是...大人。”牢头颤声应道,心里却是忐忑的,他们再派多少人手也打不过那些贼人啊! 这时,采花贼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直勾勾的盯着杨一清露出一副销魂的表情,看的杨一清瞬间鸡皮疙瘩起满身。 ... 衙门一夜混乱,等高缙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放了亮,院子里的空地上并排摆着几具尸体,脸上敷衍得盖着块白手帕,算是遮住惨相。 “大老爷,您小心。”县丞小心翼翼的扶着高缙走到院子里,高缙扫了一眼地上并排摆着的尸首,一口气没上来被卡住了。 县丞见状狂拍高缙的后背:“大老爷!大老爷...” 高缙摆了摆手,他强撑着一口气走到这些尸首前问道:“死了几个狱卒?” “回大老爷,也就...也就三个。”县丞颤巍巍的伸出三个指头,并咽了口吐沫道:“小的...小的已经让户房的人将抚恤金准备好了。” 死了三个狱卒,高缙的眉头一跳一跳的,这可都是人命!光是抚恤金恐怕不行,这些人命都是要有交待的,一想到这里高缙心里就堵上了一团棉花。 “高大人。”杨一清迎面走来,他一整晚没睡,帮着将县衙的琐事才安顿下来。 “杨大人辛苦了。”高缙苦着一张脸道:“要不是大人您连夜帮忙安顿县衙,等在下醒来后县衙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子。” “举手之劳。”杨一清安慰道:“虽然昨晚没有捉住贼人但还是有些眉目了。” 昨天夜里何乔倚追着贼人一连追了有七八里地,最后竟又兜兜转转的回到了县里,虽然最后将人跟丢了,但那些贼人的大概藏身之处还是有了方向。 “累死我了。”何乔倚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好久没跑过这么远的路。” 一旁的衙役很有眼色的捧了水来给何乔倚喝,何乔倚灌了两口水长长的喟叹了一声:“终于缓过来了。” 衙门里的仵作挨个在验看尸体上的伤口,江半夏则跟在一旁虚心学习。 “这里。”仵作用手比划着其中一具尸体脖颈上的伤口道:“像这种就是一刀毙命,直接切开了喉管。” 江半夏问道:“还有哪里能一刀毙命?” 既然她在内家功夫上不如那些从小习武的人,那就在其他方面补上,保证一刀毙命让那些贼人逃不掉。 别看仵作是下九流的行当,但其中的门道不比一些拳脚功夫差,若是掌握得当弱女子也能反杀大汉。 原本仵作是比较害怕这位上差的,但等真正相处后,他就发现这位上差并没有官架子而且也不会拿一些事来为难他们这些下面的人。 可就是问题有些多,就拿他验尸这段时间来说,这位上差就问了他不下七八个奇怪的问题,所以仵作指着太阳穴随口回道:“刀从这里插进去,保准人立马没命。” 仵作一边比划着尸首一边道:“依小人看,这些人几乎都是脖颈处被人一刀毙命,凶手应该是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 “为何这么说?”江半夏疑惑道。 “杀猪的人还有刀法呢,更别提江湖中人。”仵作侃侃而谈:“他们杀人讲究个美感,绝对不会在一个人身上捅那么多洞出来,血\淋\淋的一看就没水准。” 说着仵作又掀开另一块布,他指着王大力身上的伤痕道:“像这种就不是什么高手留下的。” 相比起那些被一刀毙命的狱卒,王大力身上统共有三处刀伤,一刀砍在了脖颈处另外两刀分别在腹部。 江半夏伸手将手帕盖回去,她道:“也就是说狱卒和王大力是两拨人杀的?” “从伤口上来看,应该就是两拨人。”仵作笃定道。 江半夏站起身,她扫了一眼摊在地上的何乔倚而后问道:“昨天两拨人,你跟的是哪一拨?” -- 第137页 “不都是一起的吗?”何乔倚摸不着头脑:“我就跟在他们后面,也没见人分散开来啊?” “你是说这群人一直都是混在一起的?”江半夏问道。 “啊,对。”何乔倚仔细回想道:“我绝对没看差。” “最后跟丢了也不能怪我,他们那么多人七拐八扭的,后面累的我都快趴下了。”何乔倚无辜道:“县里那么多民房,一眨眼之间就全没了。” “我知道了。”江半夏问完了何乔倚,她将线索在心里过了一遍,现在确切知道的是,这两拨贼人一定是隐藏在阳曲县里。 高缙见江半夏走了过来,他连忙问道:“上差可有什么线索了?” 他将希望寄托于江半夏,侦查缉拿都是锦衣卫的绝活,总比他衙门里那些混吃混喝的捕快衙役强。 “是有点线索了。”江半夏道:“不过就要看高大人愿不愿意配合?” “愿意,当然愿意。”高缙现在只想将这些贼人抓住,要不然到年末考核的时候他就要完了,考核不过大不了辞官但死了人总得给百姓一个交代吧! “大人就放出消息说昨天晚上采花大盗跑了。”江半夏笑道:“大人再派捕快挨家挨户的问询,这样就可以麻痹那群人,好引蛇出洞。” 既然是两拨人,一拨是来杀王大力,那么另外一拨一定就是来救采花贼的,放出这样的消息,这两拨人就会以为官府将他们当成了同一拨人。 这时杀王大力的那拨贼人就会放松警惕,而救采花贼的另一拨贼人则会蠢蠢欲动。 到时候何愁抓不住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县丞的面 高缙为了早日抓住贼人,就按江半夏的方法,他将采花大盗越狱的消息放了出去并增派衙役挨家挨户的上街巡查,一时间阳曲县关于采花贼的传说又传的沸沸扬扬。 “老大,咱们就只是路过,还真要帮那个高知县抓贼人啊?”何乔倚一脸疲惫道:“那些个贼人个个都是高手,咱们去抓他们太自不量力了吧?” “不一定要抓住人。”江半夏捏住腰边的挎刀道:“毕竟这阳曲县乃至整个太原府的水太深,我们只需要知道是哪些人做的就成。” 再说后面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去管,要头疼的也应该是高知县。 折腾了一晚上,县丞打着哈欠从衙门里出来,他哈欠还没打完整就与江半夏二人迎面对上。 县丞苦哈哈的下了台阶,拱手道:“两位上差劳累了一晚上,怎地还不回去休息?” “累是累,可不是还要帮着衙门抓贼人嘛。”何乔倚语气不太好道:“怎么敢休息。” 县丞一听就知道这位上差心里不舒坦,于是他转移话题道:“两位上差吃了吗?” “当然没有。”何乔倚理直气壮道;“那点时间哪里来的及吃早饭。” 县丞试探的问道:“那一起吃个早饭?” “好。”江半夏立马应道,正巧她想问县丞一些事情。 这阳曲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总之富庶是真的,就连街边面摊的老板娘都是一头珠翠,半老徐娘即使只有三分韵味也要被珠翠衬出七分风情。 何乔倚与县丞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他以为县丞会请他们去大酒楼吃上一顿,没想到竟然是在面摊上随随便便的吃碗面! “这家面的味道很不错的,我们这里的特色。”县丞有些尴尬,他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多,哪里有什么钱请人去酒楼吃。 江半夏捡了筷子捞着碗里的面吃,她对吃饭吃什么从不挑剔,况且县丞的家境情况看上去也不是多么乐观。 刚才在县衙门口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县丞衣服底下的裤子补丁叠补丁,外面那身皮应该是撑面子用的。 江半夏放了筷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阳曲县衙当差的?” “小的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县丞抹了嘴:“祖上就是阳曲人,一直在这里当差。” 说到这里,县丞心情有些复杂道:“不瞒两位上差,小的已经混走了四任知县。” “四任知县?”一旁吸溜面的何乔倚震惊道:“你们这儿的知县换的也太频繁了吧?” “可不是嘛,加上高老爷应该就是第五任了。”县丞略微叹惋道:“也不知道下一任会是哪一个老爷。” “高大人还在任上,县丞说这样的话有些欠妥当。”江半夏道:“况且你怎么知道高大人在阳曲县呆不久?” “这...”县丞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忙打马虎道:“前面几任老爷不都是一年左右走的嘛,我这就是瞎胡乱猜了下。” 江半夏轻笑了一声,这样的谎话骗一骗别人还可以,她不信所有的事情都是巧合。 “县丞能否讲一讲前面四任知县是怎么走的?”江半夏问道。 县丞见江半夏没有再追问高大人为什么呆不久的原因,他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于是道:“前面那四位老爷是因为政绩问题,都怪运气不好碰上了饥年,救灾不力才被撤了职。” 具体原因县丞说得模模糊糊的,也没交待清楚,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吃好了吗?”江半夏看着狂灌面汤的何乔倚,她怀疑这个人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 “好了好了。”何乔倚喝完面汤长出一口气,他道:“真爽!” 看时间不早了,现在去踩点应该差不多了,江半夏拿起桌上的刀道:“吃好了,我们走。” -- 第138页 “去哪里?”何乔倚飞快的抹了嘴道:“咱们不回去睡觉了?” 一晚上没怎么睡,说真的,吃饱了面后,他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 跟着付了钱的县丞听到江半夏他们不回客栈,他忍不住问道:“两位上官是要去什么地方?小的对这里熟说不定能带上一程路。” 江半夏盯着县丞打量了一番道:“我们要去开元赌坊。” 既然在公堂上因为开元赌坊这四个字让高缙将案子压了下去,这个赌坊就绝对非同一般,去看看总能找到线索。 县丞一听江半夏要去开元赌坊,他大呼不妥。 “怎么不妥了?”何乔倚就纳闷了,他在京都的时候闲下来也常和同僚去赌坊,赌两个钱消遣怡情下,哪里不妥了? “那...那里终究是赌坊,白天去不妥吧。”县丞结巴道:“况且赌坊到了晚上才会热闹起来,现在去玩没什么意思。” 江半夏兴味的笑了起来:“那白天就更要去了,我们又不赌钱,晚上去了岂不是要影响人家做生意。” “这...”县丞被江半夏的话惊到了,他试图制止,但江半夏根本没有将他的话放在耳朵里,县丞急的额头上狂冒汗。 “县丞大人要是这么担心,就和我们一起去呗。”何乔倚一伸手揽着县丞的肩膀道:“咱们人多了也好办事。” 县丞的脸都绿了,他尴尬道:“家中老母还等我回去吃饭,小的就不陪两位大人去赌坊了。” “这样啊,那你赶紧回家吧。”何乔倚松了手,县丞立马告罪走了,那模样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一样。 太原府富庶不作假,但却没想到这里的赌坊比京都里的赌坊还要大还要豪华,纵使是白天,里面也能听到鼎沸喧闹的人声。 “嚯,真气派。”何乔倚抱了胳膊往赌坊门前一站,他仰头向上看去,就见门上赫然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开元赌坊’,烫金的四个大字明目张胆。 那门两侧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上均用朱砂笔写了开元二字,门后竖着影璧,上面雕着大大小小的铜钱纹饰并刷了金箔,看上去豪横异常。 “门口怎么没人守着?”何乔倚伸着头向里面张望了好几次:“他们难道不怕别家来砸场子?” “应该是没有人敢砸场子。” 能让知县当堂将案子压下去的地头蛇,会有人来砸场子? 何乔倚左看看右看看,他发现这附近就这家开元赌坊还开着门,别家全都大门紧闭着,于是他有些怂道:“老大,咱们还进不进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拉人上船 “当然不进去。”江半夏脚下一顿,她朝反方向走去。 “老大,你这不是在耍我嘛?”何乔倚强忍着困意道:“来了又不进去,我们平白跑了那么远的路。” “并没有平白跑路。”江半夏神秘一笑:“最起码摸到了开元赌坊的门。” 原本以为开元赌场就是个隐藏在深巷里见不得人的地下赌场,万万没想到这家赌场竟堂而皇之的开在街面上而且颇具规模。 他们要是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估计什么也查不出来,而且还会被对方察觉到。 “走吧。”江半夏扶着腰间的刀径直往客栈方向走。 “哎?”何乔倚一头雾水,老大的心思怎么就像这五月的天,说变就变呐? 别看这赌坊门口没有人看守,但江半夏他们在门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里面的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穿青绿色窄袖的小厮慌忙跑进赌坊里,这赌坊远比所能看到的要大,光是沿路的雕花回廊都要转上几转,等小厮跑到五进院的时候,他长喘了口气才跨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迎面就是雕花屏风,屏风将里面的情形挡的严严实实,两侧的珠帘是用珊瑚玛瑙串的,一碰到就叮里咣啷的响个不停。 “回大少爷,人在门口看了两眼就走了。”小厮站在屏风前不敢往里面走。 “走了?”屏风后面传来男人颇具压力的声音。 “是,走了。”那小厮额头上开始冒汗:“小的还没来得及出面,这人就走了。” 男人发话道:“进来回话。” “哎,小的这就进来。”穿青绿色窄袖的小厮立马应了声。 他小心翼翼的迈进屋子,低着头左右好奇的张望着,这里是大少爷的账房,平日是不允许下人们进到里面来,今日能进到大少爷的账房,够他回去吹一顿了。 屏风后面的账房十分巨大,三面墙壁上打的全是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摞满了账本,在面北的方向还供奉着关公爷的位,看香烛燃烧的样子应该是刚点上的。 “进里面来。”那男人又发话了。 那小厮连忙收了打探的视线,他顺着声音过了月亮门进到最里间,就看到大少爷穿着一身藏蓝色的粗布长衫子,正坐在桌前算账。 他就搞不明白,大少爷那么有钱,怎么成天穿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坐在桌前的男人一边拨算盘一边问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 “一个矮...”小厮开始回想那两个人的模样:“另一个,个子比较高,看上去像是练家子。” “如果这两个人再出现,直接将他们请进来。”男人扫了一眼桌子上那盘用红布蒙住的金子,他轻笑道:“是钱总能送出去。” -- 第139页 ... 江半夏带着何乔倚回了客栈,刚才在开元赌坊门口,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他们,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爽。 所以临时改了计划。 “小二哥。”她拦住忙着跑堂的店小二:“住我们隔壁的人回来了没有?” 小二对江半夏的印象十分深刻,住店第一天这位客人就碰到了采花贼,实在是让人难以忘记。 “住左边的刚回来,右边的客人小的...没注意到。”小二思索了一番:“应该...没出去吧?” 杨一清住左边,看来他已经回来了。 “你忙去吧。”江半夏笑容温和的抛了一串铜钱道:“一会儿上一桌酒菜到房里来。” 小二手忙脚乱的接过钱:“哎,好嘞。” “老大?”何乔倚面露不解的看着江半夏扣响杨一清的房门。 江半夏解释道:“有事找他商量。” 杨一清闻声很快就跑来开门,他脚上慌忙的拖着鞋子,看样子是刚躺下。 “江小旗?”杨一清十分惊讶,这两个人怎么会来找他? “杨大人不请我们进去说?”江半夏似笑非笑道:“有些话站在门口可是说不了的。” 杨一清这才缓过神来,他连忙将江半夏和何乔倚请进屋里。 “杨大人,你对那宗案子怎么看?”江半夏直接开门见山的将话抛出。 杨一清确认道:“是那宗堂兄杀堂弟的案子?” “正是此案。” “此案处处有疑点。”杨一清分析道:“那王大力一看就是做了伪证,只不过后面高知县将案子压下去...压的有些奇怪?尤其奇怪的是提到的那个赌坊?” “我们二人也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刚才专门去了那家赌坊。”江半夏引诱道:“大人您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江半夏的话彻底引起了杨一清的兴趣,他连忙问道:“看到了什么?” 她一字一顿道:“滔、天、富、贵。” 这短短的四个字让杨一清瞬间陷入了沉思。 “今晚我们还会再探这家赌坊。”江半夏再接再厉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找到这案子的关键。” 她爹曾和她说过,想要拉拢一个人,光靠争取是不够的,必须要让那个人和你站在一条船上,这船才不会翻,想让杨一清上船,就要在大小事情上让他退无可退。 杨一清当即道:“今晚你们二人若是要去,也一同叫上我。” “杨大人放心。”何乔倚立马拍胸\脯保证道:“我们绝对不会少了您。” “赌坊三教九流云集,什么样的人都有,为了杨大人的安全,还望杨大人到时候与我们一起行动。”江半夏道:“要不然出了事,我们可不好交待。” 杨一清满口保证道:“没问题。” 他们又聊了些关于案情的问题,虽然这件案子不归他们管,但杨一清却有非一般的热情,从头到尾将案子分析的十分透彻,但唯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那就是王大力唆使胡氏说谎翻供,这和赌坊有什么关系? 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联系啊? “今晚走一遭不就明白了。”何乔倚道:“我看那赌坊里面绝对有猫腻,我们到时候将证据找出来,别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的直接叫人将他们的赌坊围了,再把家一抄,大刑伺候上,总能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何乔倚的思路完完全全的是锦衣卫的那一套,简单粗暴又十分管用。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间 小二赶着点的将江半夏要的酒菜上了桌,两荤两素还带一壶酒。 江半夏又说了些好话哄着杨一清热热闹闹的吃了顿便饭,下午的时候这三人待在屋子里蒙头补觉,等再醒来时,已是月上柳梢头了。 “老大,咱们这样能成吗?”何乔倚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褐又看了看扮成读书人的杨一清。 怎么人和人之间差这么大? 江半夏白了一眼何乔倚,她将桌子上从小到大摆成一排的钢针仔细用布条绑在腿上而后又将匕首插回腰间。 这些凶器在烛光下闪着寒光,看的杨一清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问:“腰间已经跨了刀,怎么还要在身上藏...这么多暗器?” 这些东西应该算是暗器吧?杨一清发挥自己看话本子时的想象。 “为了保险,万一出了事我也好救你们。”江半夏又将桌上那排锋利的刀片插在护腕上,她转了转手腕,保证这些凶器不会掉下来。 江半夏的这句话将杨一清说懵了,这家赌坊难道很可怕?要人这样防备着? 三人在屋子里上下收拾了一番,杨一清扮成富家公子,江半夏与何乔倚则充当护卫。 一出门,任谁都要说像那么回是。 “杨大人,自然点。”江半夏在后面提醒道:“你现在是个富家公子,没有必要将脸板住。” 原本走的还很自在的杨一清,顿时觉得手脚不是自己的了,他将腰间的扇子取出尴尬的扇了起来。 白天开元赌坊所在的这条街,家家店铺紧闭,等到了晚上这里又全然是另外一幅模样,满楼红袖招摇,光是点燃的明角灯都有数千盏,明角灯从头顶穿绳而过,照耀如白日。 ——原来这里是条花街。 何乔倚猥琐的深吸一口气,他道:“这里是仙境吗?满街都是香的!” -- 第140页 “仙境?”江半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她道:“这里是有钱人的仙境,穷人的地狱。” 似乎为了应验她的话,眼前一家妓馆门前就上演了卖妻的惨剧,女人哭声震天。 “既然人都卖了,还不赶快走!在我们门前哭哭闹闹的。”老妈妈站在门口趾高气昂道:“真是晦气!” 两旁的龟公硬是将这两人分开,女人被拖进了花楼,而女人的丈夫则被掼到了地上。 那男人挣扎的吼道:“我一定会攒够钱来赎人的!” “就你?”老妈妈冷嗤一声:“别下次输的连衣服都不剩。” 老妈妈一挥手,立马就有龟公上前将这个男人往外赶,一边赶还一边呵斥道:“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如此人间惨剧杨一清是第一次见到,他上前就想帮这个男人讨个说法。 “杨大人。”江半夏冷声将杨一清叫住:“你能帮的了什么?” “我...”杨一清被问住了,他好像什么都帮不了,想了半天他憋红脸道:“我可以...出钱将人赎出来。” 说到最后杨一清的声音小到微不可闻。 “杨大人?您家里是干什么的?”何乔倚突然问了起来:“莫不是卖盐的?有钱没处花?” 杨一清被说的满脸通红。 “救一个人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江半夏冷静道:“况且你救她一次难道能救她一辈子?” “你将她赎出来是能娶了她?还是能给她安稳的生活?”江半夏缓声质问道:“难道继续还给她的丈夫?” 何乔倚应和道:“就是的,这种事情每天都有,况且那女人的丈夫明显是为了赌才卖了她,你将人救了又不安排,如果是还给她丈夫,顶多让人家又再卖一回,说不定人家还嫌你烦呢。” 这样的事情,生活在底层的江半夏和何乔倚见多了,这些人都是将妻女卖掉或典给他人,他们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懒,卖了女,典了妻,没钱了还能去敲诈买主一笔。 这样的小民案子衙门每天都在受理,屡见不鲜。 “更何况官府承认因贫穷、疾病而卖妻的处置方法,卖休买休在去年已经写进了律条。”江半夏似嘲笑道:“这条还是内阁批了条的。” 也就说,杨一清除了能将人买回来,他并不能为这个女人做任何事,更不能惩处买卖双方。 “我以后哪怕穷死,也不会卖掉老婆和女儿!”何乔倚立马接道:“内阁的人都是群疯子,这种条律为何能允许通过?他们怎么不去把自己的妻子女儿卖掉!” 江半夏冷笑一声道:“所以,我们几个没有任何理由去救这个女人,即使救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除非能给她一个安身之处。” 否则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这个女人。 她面上是冷的,心里却涌上无限酸楚,不知道是在为自己还是为那位被卖掉的女人。 “就是的,我们买了她还会有别人,总不能将所有的人都买下吧。”何乔倚叹道:“哪能每个人都救。” “不过话说这女人的丈夫也是个心狠的,为了多卖点钱竟然将妻子卖到这种地方来。”何乔倚咋舌道:“到了这种地方可就是要没入贱籍的,以后生了儿子世世代代都是龟公,生了女儿也同她一般世世代代为娼。” “要是有点良心,卖给没老婆的鳏夫,好歹算是一条生路呐。”何乔倚叹道。 听闻此话,杨一清愣在原地,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杨大人,您就别自责了,好歹在花楼里还能有个活头。”何乔倚安慰道:“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被卖到边关妓营去的,卖去那里的才叫惨。” 杨一清的世界突然翻天覆地的变了,家境殷实的他从不知道这些人间疾苦,如今只觉自己的心都被揪了起来。 “走吧。”江半夏轻声道:“再晚时间就不够了。” 江半夏冷冷的看着这条灯火辉煌的街,在她眼里这里又何尝不是另外一重地狱,她心里‘活着’的念头生根发芽,紧紧的捆住她。 如果不是曹醇,她恐怕也会成为这些女人中的一员。 杨一清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直直问道:“我若是想改变这一切,要怎么做?” “改变?”何乔倚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杨大人您这话和说笑一样,咱们就不要太认真了。” “我没有说笑。”杨一清眼神认真。 江半夏仰头望向杨一清,她清凌凌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她道:“想要改变,就要站在那群人的头上,更要让这群苦命的人自己站起来,否则改变再多也无济于事。” “我明白了。”杨一清轻声回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四六 江半夏使了点钱叫了两个年龄稍大的窑姐跟着一同去赌坊,一红一绿两道倩影将杨一清夹在中间,颇为惹眼。 “老大,你好歹找个年轻点的。”何乔倚拉着江半夏慢了半步,他小声道:“弄两个老姑娘,这不是在膈应杨大人吗?” 何乔倚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即使是这样那两个窑姐也听到了,两个人一回头对着何乔倚翻了一个大白眼。 “我们姐们也才四六年华,怎么就叫老姑娘了?”穿绿衣服的窑姐一扬帕子对着杨一清撒娇道:“公子,您看他们~” -- 第141页 窑姐面上的粉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扑簌扑簌地好似面粉,看的杨一清脸上的表情近乎僵掉了。 “四六年华?”杨一清急中生智转移话题道:“在下记得只有二八年华这一说法...四六是什么说法?” “二八一十六。”红衣服的窑姐故作娇羞的捂着嘴笑道:“四六不就是二十四嘛。” 杨一清:“...” “咳咳咳。”跟在后面的江半夏憋笑道:“这不挺有意思的。” 何乔倚看了看前面的窑姐又看了看江半夏,他不可置信道:“老大,您该不会是喜欢这样的吧?” 不知道何乔倚的眼睛是怎么长的,哪里看出她喜欢?她明明是看窑姐年龄大了不好赚钱,所以才叫了两个大一点的。 江半夏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何乔倚,她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眼光,怎么就挑了何乔倚这样的憨憨帮手。 几个人‘悠悠闲闲’的晃到开元赌坊门口,何乔倚佯装惊讶道:“这里竟然有这么大的一家赌坊!” “小哥少见多怪。”穿绿衣服的窑姐一挥手帕哎呦道:“这里可是我们阳曲县最大的赌坊,里面好玩的紧。” “是...吗?”杨一清梗着一张脸,让自己尽量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公子可以进去玩一玩。”两个窑姐一左一右的拉扯着,那模样像是使出浑身解数般,可她们抓胳膊的手却是颤抖的。 显然是十分害怕这家赌坊。 “公子,我们进去吧。”江半夏弯腰哈背的奉承道:“您来阳曲还没好好赌过一场呢。” “那我们进去。”杨一清紧张的打着扇子,他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才刚跨过赌坊的门口,就有两名衣着考究的接待小哥迎了上来:“几位可有帖子?” 那两位小哥笑容可掬,形容有礼,气质不太像是赌坊的接待。 “帖子?”杨一清头上开始冒汗,这里怎么会要帖子? 看杨一清被问住了,江半夏立马上前解围,她佯装惊讶道:“两位小哥,我们是今日才到阳曲县,这里耍钱玩竟还要帖子?别处我们也没听闻有这种规矩啊?” “是我们失礼了,以为几位是找我们家少爷的。”两位小哥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伸手延请道:“几位请跟小的来。” 杨一清僵硬的点了点头,他在两个窑姐的搀扶下进了天下赌坊。 乍一进去,他们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这天下赌坊里面竟如此之大!纵深看应该不少于三进的院子。 过了影璧迎面就是一座假山,这种园林的营造风格与阳曲当地的建筑风格格格不入。 更...更像是江南的匠人做的宅子。 江半夏轻手敲上假山,这假山石孔洞多而透,摸上去纹理略粗,远观又瘦又透,是太湖石无疑。 将如此之大的巨石从太湖运到太原府,其中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是绝对不敢想的一个数字,江半夏开始对这家赌坊产生了兴趣。 越往里走,廊道上的雕花就越来越精致,那两个小哥将江半夏等人带到了一间大屋子前。 他们还没进去,赌徒们喧闹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几位客人,这是牌子。”其中一个小哥捧上一枚写了数字的牌子道:“这是我们赌坊的凭证,一人只能有一个。” 跟着杨一清的两个窑姐连忙摆手,她们谄笑道:“我们不赌,只看。” 杨一清接过牌子,他翻看了一遍,那牌子上写得是丁四十二,应该是用来计数的。 “祝几位玩的愉快。”两位接待小哥笑容有礼的退了出去。 江半夏与何乔倚面面相觑,这家赌坊看样子管理的还挺严格的,果然有猫腻! 屋子里乌烟瘴气,里面的赌徒成堆成堆的围在一起,叫喊呼喝声此起彼伏。 杨一清呆了,他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太清楚应该怎么玩。 “杨大人先去玩骰子那里。”经常留恋赌坊的何乔倚在后面小声道:“咱们先从最基本的玩起。” 这间屋子四周角落里站满了打手,光是看那些打手的块头,这些赌徒们就不敢放肆,所以总体来说这里的情况还算和谐。 正当杨一清要往玩骰子的地方挤,赌徒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哀嚎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小!” 那声音歇斯底里,而后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喉咙般。 “还赌不赌?”一旁的赌徒将发出声音的那个男人推开道:“不赌滚一边去!” 那男人被推到了地上,正巧趴在了杨一清的脚下。 后面跟着的何乔倚一探脑袋瞬间乐了,这不就是刚才在花楼前卖老婆的那位嘛。 那赌徒也不管自己摔的怎么样,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扑回到赌桌上。 “没钱滚开!”旁边的赌徒将那个男人挤开。 “我...”那个男人停了片刻咬牙喊道:“我有钱!” 那桌的赌徒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老婆都卖了,陈三你哪里还有钱?” “我就是有钱!”陈三冲到赌桌前,他双目通红似被刺激到了,连喊:“我还能赌!” 庄家停下手中摇骰子的动作并鄙视的问道:“陈三,银子都输完了,你拿什么赌?” 陈三一拍桌子道:“我...我拿自己赌!” 何乔倚目瞪口呆道:“这个陈三是疯了吗?刚卖了他老婆这又要来卖自己?” -- 第142页 “人一旦陷进了‘赌’,就会为之发狂甚至家破人亡。”江半夏轻声道:“赌徒们总想着自己下一把能翻盘,所以会倾其所有。” 更何况是陈三这种的,完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太疯狂了。”何乔倚咂舌。 这种风险的对赌,不光是赌徒会这么做,朝中的政\客们也会压上身家性命的去赌,赌到底谁会赢。 成功,则荣华富贵享不尽,失败,那就是满门抄斩。 从某一方面来说,他们比赌徒更疯狂。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陈三 周围的赌徒一听乐了,还真有人拿自己去赌。 “你自己?”庄家嫌弃的扫了一眼陈三道:“最多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陈三不可置信的伸出两根手指:“我老婆都卖了十两,我怎么...怎么可能才只值二两银子!” 旁的赌徒哄笑道:“你老婆两/腿/一张就是五十文,可你一张就要赔钱咧!” “一会儿赌完这把就去玩/他老婆,趁着新鲜多捧捧场。” “我们几个人一起去说不定~”起哄的赌徒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说不定还能便宜点~” 这些赌徒都是些市井流氓,说话荤素不忌,什么浑话都敢说出来。 那陈三的脸憋的通红,他现在就是人穷志短,这些污言秽语都得受着。 “您看...能再给我加点钱吗?”陈三强撑着笑脸讨好道:“我好歹是个男的怎么能比婆娘卖的价还低,说出去多丢人。” 庄家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直道:“这里可不是宫里,身\下多二两肉就能比别人高贵?” “噗。”站在后面看热闹的何乔倚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宫里多二两肉的人不就是皇上嘛,哈哈哈,这人可真会说话。” “二两银子不能再多。”庄家挑了骰子道:“就这个价,不卖别在这挡道。” “就是的,堵在这里耽搁我们的时间。”这桌的赌徒推搡着陈三往一边倒。 陈三踉跄的扶住桌子,他一咬牙道:“二两我卖!” 那庄家一脸麻木,冷漠的眯着眼睛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已经写好的契约,他用笔在上面填了陈三的名字。 “在上面签了字,钱就是你的了。” 那张卖身契被推到了陈三面前,陈三是个睁眼瞎,根本看不懂卖身契上的字,他尴尬道:“我不会写字...” “按手印也成。”庄家语气颇为不好。 陈三抖着手沾了油印泥,他狠狠地将手按了下去,一个红掌印就赫然出现在那张纸上。 “成了。”庄家收了卖身契将那二两银子抛给陈三,陈三似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了那二两银子。 这桌又要开赌了,杨一清几个人挤在人堆里,就等着看陈三能赌出个什么名堂。 “我看八成是要输。”何乔倚凑着脑袋道:“来赌钱一但上了心,准输。” 杨一清虚心求问道:“怎么讲?” “嗨,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何乔倚嘿嘿一笑:“这些规律都是我摸索出来的。” 这边杨一清与何乔倚凑在一起看陈三赌钱,那边江半夏则悄悄的从一旁溜了出去,她趁的也是那些打手看热闹的空档。 整个开元赌坊到了夜里灯火通明,屋子连屋的,尽是赌徒们喧闹的声音。 她顺着墙角摸黑四处查看。 “站住。”突然有人从后面将江半夏叫住。 江半夏呆在原地,她紧紧的捏着插在手腕上的刀片,准备随时暴起。 “转过身来。” 江半夏缓缓转过身,她捂住肚子佯装肚痛道:“敢问厕所怎么走?” 是她疏忽了,这里看似一片祥和但暗处绝对有人守着。 叫住她的打手同场子里那些满身肌肉的大汉完全不同,就凭其能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其武艺一定不差,她不敢随意出手暴露了自己。 “走错方向了。”那人指着另外一个方向道:“前面直走右转,竹林旁就是。” “多谢多谢。”江半夏连说了两个多谢,说完她就捂着肚子就往竹林方向窜,将肚痛之人的急切表现的淋漓尽致。 等江半夏跑了一段距离,她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个打手并没有跟上,她才长出一口气。 正当她准备往回走时,不远处模模糊糊传来交谈声,江半夏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竹林旁。 “张老弟,前几日豪赌怎么没见你下场?”男人吊儿郎当的调侃道。 “孙璞,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没下成场子!”被称作张老弟的男人张嘴就骂道:“谁知道那女的竟是黄花山当家的女人,早知道就不玩死了。” “啧啧啧,还是张老弟你比较会玩,都敢玩到山贼头上。”孙璞轻哼一声:“小心人家下山来割你的头。” “怕他,算我怂。” 两个放了水,勾肩搭背的出了竹林,江半夏躲在暗处将这两个人看了个正着。 姓张和孙?她不由得想起太原府的五姓人家。 江半夏等这两个人走远,她才折回去找杨一清等人。 赌场里依旧人声鼎沸,赌徒们赌的热火朝天。 “老大,你去了哪里?”何乔倚半扯着嗓子问道:“刚一回头没见你人,差点吓死我了。” “出去了一下。”江半夏含混回答,她指了指前面拥挤的人群问道:“陈三还没赌完?” -- 第143页 “马上了。”何乔倚道:“刚才陈三怕一次性输完,就将钱分了三份去赌,现在两份已经赌没了,就差这把见分晓了!” 他帮着江半夏在赌桌前挤出一条道来,他们还没站稳,前面就传来陈三绝望的嘶吼声:“怎么可能会是豹子!” 三个骰子摇出一模一样的数字,怎么会这么巧合! 庄家冷漠的用尺子捞过陈三面前的钱并使了眼色,立马就有打手涌上前将还在哀嚎的陈三塞了嘴拖走。 “这是要拖到哪里去啊?”挤在人群中的何乔倚满脸疑问。 “小兄弟,你是新来的吧?”旁边的赌徒见何乔倚满脸不解,于是好心解释道:“卖了身到赌坊的人,都会被拉到后面斗兽。” “斗兽?”何乔倚不解。 那赌徒解释道:“就是与野兽相斗。” “只听说过斗蛐蛐、斗鸡,怎么还有斗兽?”江半夏疑惑道。 “玩法和斗鸡差不多。”那赌徒无所谓道:“有钱人图个乐子,要是我有钱我也去后面赌,可惜兜里的钱不够。” “那这些签了卖身契被拉去斗兽的人会怎么样?”何乔倚好奇道,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赌法。 “还能怎么样,就和斗鸡差不多,赢了的就继续下一轮,输了的就被猛兽吃了呗。”那赌徒说的很随意,这种事情他早见怪不怪了。 江半夏拉着何乔倚挤出人群,他们在场中四处寻找杨一清,打算商议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哎,在那里。”何乔倚眼尖的扫到那一红一绿的两抹倩影,杨一清正被可怜的被夹在中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很有道理 杨一清原本也挤在赌桌前看陈三赌钱,后面人太多了,直接将他和两个窑姐挤了出去。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杨一清问道,他刚才远远地见着陈三被两个打手拖了出去,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十分好奇。 “陈三把钱输完了,人被拖下去抵债了。”何乔倚顺口就回答道:“听说被拖到后面去斗兽。” “斗兽?”杨一清对赌场里的玩法不太清楚,他满脸疑惑。 “和斗鸡差不多。”江半夏解释道:“就是将鸡换成人罢了。” “听旁的人说这斗兽十分有意思,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进去看。”何乔倚叹道:“真想进去见识见识。” 一旁绿衣服的窑姐捂着嘴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只要公子您能将钱掏够,去哪里赌都成。” “哦?”杨一清来了兴趣:“那我们应该怎么进去?” 那窑姐拽着帕子,眼神微挑,就是半天不肯说。 江半夏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塞到窑姐手上,那窑姐立马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还是这位小哥会来事。” 窑姐一挥帕子对着江半夏抛了个眉眼道:“想要去看斗兽就得在赌坊花够一千两银子。” “什么!一千两!”何乔倚嘴张的老大:“这家赌坊去抢吧!” 一千两是什么概念,他不吃不喝存一辈子都存不出来的钱!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生活也才不过十来两!一千两简直不敢想象。 一千两!一千两啊! 红衣服的窑姐被何乔倚夸张的表情逗笑了,她忙道:“我们姐们俩既然肯接你们的话,肯定是有别的法子。” 说完红衣服的窑姐伸出手做了一个搓钱的手势。 江半夏轻笑一声,她从前襟摸出一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 那两个窑姐的眼神全黏在那张钱上了,动都不带动的。 “客人知道进门给的那张牌吧。”红衣服的窑姐轻咳一声,她指着杨一清手中那张青绿色的牌子道:“红颜色的牌子是花够一千两的凭证,我们...姐俩恰好有一个。” 江半夏将那张钱拍在窑姐的手上,她道:“钱好赚,但也要有命才能赚,不要想着骗我们。” “哪...哪里敢。”那俩窑姐接了钱立马塞到袖子里:“我们姐俩在花街这么多年,要是骗人早被打死了,哪能等到今天。” “那还等什么,赶紧带我们去。”何乔倚心里那是一个痛啊,一百两银子!老大怎么说给人就给人!一百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给他,他都能学狗叫! “这...”两个窑姐面面相觑:“今天恐怕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何乔倚焦躁道:“陈三都被拖走了,再不去就看不上他勇斗猛兽了!” 红衣服的窑姐翻了一个白眼道:“几位客人可能不知道,这斗兽都是白天才有的,今晚的确不行。” “我们姐俩既然都收了钱,肯定不会食言的。”绿衣服的窑姐接道:“做表子也得有信誉不是?” 杨一清犹豫道:“如此,那我们明天再来。” 两个窑姐闻言眉开眼笑,对付读书人用这招屡试不爽。 “戏子无情,表子无义,你们什么时候有信誉了?”何乔倚忙喷道:“少骗我们家公子不知道行情!” 平时这样的话听多了,两个窑姐也不恼:“公子要是不信可以去找别人,何必让个下人在这里侮辱我们姐们俩。” 下人?何乔倚指了指自己,他什么时候成了下人?这两个老婆娘说话怎么这么冲! 当即他就要上前去理论,江半夏伸手将何乔倚拦住,她皱眉道:“如此,就便听你们的,我们明天再来。” -- 第144页 “还是这位小哥通情达理会来事。”红衣服的窑姐立马拍马屁道:“不像有些人张着嘴就喷粪。” “哎!你!”何乔倚冲上前就要扬巴掌。 “下去。”江半夏冷声呵退何乔倚,她冷着一张脸望向那两个窑姐道:“希望你们不要骗我们。” 她将腰间的挎刀抽出一截,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让那两个窑姐浑身发寒。 这个小哥不好惹,她们脑海里第一时间浮上来了这样一句话。 “走了。”江半夏收声道。 他们挤在人群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两个窑姐也比较有眼色,装的像模像样的。 等出了开元赌坊门前这条街时,杨一清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区区一个阳曲县,竟有这样的一个销金窝。 “这家赌坊虽然豪奢,但看上去与王大力的案子没关系啊?”杨一清开口道:“我们查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有些案子永远不能像表面看的那么简单。”江半夏回道:“况且我们在这里停不了多久,杨大人真以为这么一点时间就能将整个案子包括背后的势力全部查出来?” “这...” “其实王大力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了。”江半夏道:“高大人一审时的结案完全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在王大力身上,我们只需知道他是什么动机唆使胡氏翻案就成,后面的事,大人你和我都管不上。” “不过如今王大力死了。”江半夏冷笑道:“那就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 一旁跟着的何乔倚烦躁道:“其实这案子本来与我们就没有任何干系,要不是第一天夜里碰上采花贼,我与老大就不会对县衙开审采花大盗的案子感兴趣,那样也不会遇到杨大人您,遇不到杨大人您我们俩更不会非要进到县衙里旁听,进不去旁听老大也不会发现王大力在说谎,老大没有发现王大力说谎,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那样王大力不会死,县衙里依旧一片祥和,咱们也能安心去西北。”何乔倚一口气分析道:“所以,一切都怪那个采花贼!” 他说了这么一堆,将杨一清绕的脑袋都要晕了。 江半夏突然停住脚步,她道:“你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一切都怪采花贼?” “刚开始说了什么?”江半夏皱紧眉头。 “这案子和我们没有干系?要不是那天夜里碰上采花贼?”何乔倚被江半夏如此严肃的表情吓到了:“怎...怎么了?” 江半夏微顿,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啊?” 第一百一十九章 找把柄 什么很有道理?何乔倚被江半夏严肃的表情忽悠的心里忍不住打鼓,难道老大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了? 江半夏又问道:“那日那位姓朱的上官是如何被采花贼摸上门的?” 在初进阳曲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尤其是那采花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他们落脚阳曲县的时候找上了门来。 后面更是有人放出采花贼一案开审的假消息,引众人到县衙围观,她不免将这一切阴谋论起来。 “那日我住在隔壁,当时就听到咣当一声,采花贼就被上官从老大您的房间里拖了出来。”何乔倚仔细的想道:“别的我还真的没有看到。”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乔倚语焉不详,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老大您要是想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抓住采花贼的,直接问那位朱潭上官不就好了。”何乔倚出主意道:“大家都是一个系统里,这又不是什么机密,问一问也不碍事。” 江半夏微微点头。 那两个上官表面看上去不善言辞,但也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兴许问问就能问出些细节。 * 天已经到了五月,开始燥热起来,司礼监当值的小太监从井里提了水,他们拿瓢在浇地,前面的浇地,后面的则撅\着屁股跟着抹地,一来一回,那地便变得光亮起来,甚至能映出天上的残月。 “怎么把这孩子抱这来了?”曹博正端着茶碗在吃茶,他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的。 “儿子看着可怜,就带在了身边。”曹醇将三皇子放到了地上,他道:“没娘的孩子在宫里活不长,干爹您又不是不知道。” 曹博冷嗤一声道:“少耍你那点小心思,刘弗陵的母亲都能被赐死,何况你一个阉人,挟着三皇子就能指望他登天?” “儿子并无此想法!”曹醇立马跪到地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茬,当初收留三皇子真的只是看着孩子可怜才留了下来。 如今听他干爹这么一说,曹醇身上不住的开始冒冷汗,虽然万岁重用他们这些内宦,但绝不会让他们心存别的念想,如果这事被万岁知道了,他就是在自掘坟墓! “说些好话,将这孩子哪来的就送回哪里去。”曹博用脚拨了拨趴在地上的三皇子:“兴许他还能活到成年。” “儿子明白。”曹醇擦了把额头上冒出的虚汗。 小皇子爬在地上自己玩的开心的,司礼监里凝重的气氛对他毫无影响。 “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曹博回忆道:“咱家见过他母亲一面,那时候他母亲被关在房子里,人瘦的只剩下个大肚子,眼神空洞洞的望着天,好像个木头人。” -- 第145页 曹醇想起三皇子的母亲,似乎只是个宫里不起眼的宫女,后来生下三皇子就去了。 他不知道是真的去了还是被赐死了,总之就是没了。 “他要是个女孩儿,就能荣华富贵一生。”曹博叹道:“可惜了。” 宫闱之间的密辛,除了那些守陵的老太妃,知道最多的就只剩下曹博,能让他感叹的人一定是真的可怜。 “南边雨势不见停,河道监管的人来报,水位已经超了往年最高,恐怕再这样下去...”曹醇不敢再往下说,他瞅着曹博小心翼翼道:“户部并未将河堤修缮的款项批下,这要是不抓紧...等到端午汛再决了堤,儿子可就不好办了。” “怕什么。”曹博沉声道:“你是在替万岁办事,既然户部不肯批河堤修缮的款项,你就去工部加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工部的人不想掉脑袋就会想办法。” 曹醇怕的正是这一点,修缮河堤的事情工部若是无法从户部得到批款,他岂不是要跟着一起遭殃! “前些日子咱家将浙江巡抚郑仰谷的帖子递交给万岁,你猜万岁怎么说的?”曹博拿起桌子上那本奏折问道。 曹醇跪在地上回道:“儿子不知。” “万岁叫来工部尚书张衡江问他南边河堤营造的事情,张衡江对答如流。”说到这里曹博冷笑一声道:“工部营造本身就会有材料消耗的情况,张衡江将账算得门清,就连万岁都挑不出错来。” 曹醇对工部尚书张衡江还是有一定印象的,张衡江乃是太原府人,他与晋地大盐商张六壬乃是姻亲,与商人结亲,张衡江开了朝中先河。 朝中老臣常鄙视张衡江,嫌他满身铜臭堕了读书人的声名。 “这个人滑不溜秋的抓不住什么把柄。”曹博道:“但是人总会有疏漏,你是聪明的,应该明白咱家的意思。” 曹博说的很隐晦,但曹醇却听明白了,想要从工部下手就要抓住张衡江,抓住他的把柄就不怕工部的人不办事。 “户部那边,殷知曾、李滦都是硬骨头,咱家不建议你找到他们面前。”曹博拿起手上的那本奏折道:“时间就只有短短的半个月,需抓紧了。” 户部里的水更深,户部尚书殷知曾与右侍郎李滦两人执掌户部,表面上是一起的,底下却是两个派别的人,李滦一向和首辅龚绥站一条线。 如果曹醇找到他们面前,指不定这两派临时一合计直接将司礼监烤在火上,到时候别说曹醇掉脑袋就连他干爹都得吃挂落。 所以这事只能从工部下手,让他们去应付户部。 “儿子明白。”曹醇深深的磕了一个头。 如今压在曹醇身上的是一座巨山,如果河堤修缮不及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他在南边的人,那时候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甚至还会赔上他的命。 曹醇的心里压抑无比,他望着天上的残月问道:“北边巡茶的队伍到了什么地方?” 跟在曹醇身后的小太监毕恭毕敬道:“回干爹,据消息说已经到了太原府了。” 原来已经到了太原府,曹醇捻着袖缘思索了半天,太原府,不就是张衡江的老家吗? 曹醇突然吩咐左右道:“立马让斐千户来见我。” 既然这个人滑不溜秋的,那就从他的家人下手,他就不信这天下能有无缝的钢板! 第一百二十章 背剑少年 逛了大半夜的赌坊,江半夏三人摸着月色回到了客栈,没到想这么晚,那两个姓朱的上官竟坐在大厅里吃肉喝酒。 看模样,应该也是刚回来。 “你们也才回来?”朱湖放下手中的筷子,他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既然赶巧就一起喝一杯。” “也好。”杨一清也不客气,他撩了衣摆落座。 跟在后面的何乔倚左看右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两位上官还没开口,他现在坐下来会不会太失仪了? 一直闷头啃鸡腿的朱潭见众人有些拘谨,于是他开了口:“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都坐吧。” 何乔倚这才落了座,坐在他身旁的江半夏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执起酒壶就帮他们将杯里的酒满上。 桌子上全是肉菜,酱香味的鸡、鸭颜色透亮,惹人口水。 何乔倚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肉菜,他默默咽了一口吐沫,眼睛都快贴到盘子里去了,但见江半夏和杨一清没有动筷子,他也不敢下手。 “杨大人。”朱湖开了口:“我们可能还要在太原府多停留两日。” 杨一清惊讶道:“是有什么变故吗?” 两个姓朱的锦衣卫笑了一声道:“是有些事情要耽搁一两天,但绝不会影响到杨大人巡茶的差事。” 虽然不会耽搁,但杨一清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都到了五月,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派别的锦衣卫跟着杨一清去西北巡茶,但这两个锦衣卫上官似乎是盯上了杨一清,他们硬是不提这一茬。 杨一清只能硬着头皮将杯中的酒饮了,辛辣的酒下肚,他突然想起那日在殷府江半夏与他说的话。 他不能逾越的线是皇上画下的,这两个锦衣卫上官既然是皇上派来的人,那代表的就是皇上,他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好在两日也并不算久。 江半夏既没有喝酒也没有吃菜,她佯装不经意问道:“大人可知道那日采花贼是如何摸上这家客栈的?” -- 第146页 被采花贼袭击的朱潭舔了舔手上的油脂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 “今天白天与杨大人上街的时候听人说采花贼跑了,好像是被其同伙救走了,所以属下有些好奇。” 朱潭闷了一口酒:“居然跑了?” 他一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里就别扭,要是个美娇娘缠了上来,好歹也能心里舒坦点,没想到竟然是个男人! 想到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朱潭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来也奇怪。”朱潭摸着下巴道:“那天晚上,我刚躺到床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处偷窥一般。” 他是躺在床上,但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如影随行。 “于是我在房中四处翻找,却依旧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说到这里朱潭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他思索良久才道:“于是我突然回头,就发现角落有一处奇怪的影子,原来那采花贼一直躲在角落里,藏的还挺严实的。” 何乔倚把眼睛瞪的溜圆。 “后面就是你们看到的了。”朱潭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道塞进嘴里。 “嘶~”何乔倚搓了搓胳膊上冒气的鸡皮疙瘩,他觉得这事要是搁到他身上,绝对要遭殃。 “不过那个采花贼的身手不错。”朱潭肯定道:“与我交手还不败下风,但却有些奇怪,按照他的水平要脱身也不是难事,但他似乎不肯用全力。” “身手不错?不肯用全力?”江半夏脑海里瞬间浮现被关在大牢里的采花贼,似乎除了有些变态外,这个人好像从未反抗过。 朱潭用筷子点了点碗道:“这下让人跑了,衙门里的人想要再抓住这位恐怕难咯。” 能让这位上官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那采花贼的武功绝对不弱。 推杯换盏几轮过后,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江半夏和那几个上官一直喝到天放明,才回房歇下了。 ... 太原府雨天很少,最近连续几天都是太阳暴晒,五月份的阳光已经开始烤人了,背剑的少年走在街道上,他越走越热,最后停在了一家茶棚前。 他的心情十分烦躁,因为他被人骗了,虽然骗他的那个人死了。 看了看冒热气的蒸笼,他又摸了摸口袋,里面没有一枚铜板。 如果何乔倚见到这个背剑的少年,一定会非常熟悉,当初回京报信的他就是被这个人打晕的,以至于后面他被人打成重伤。 茶棚的老板远远地就瞧见这个背剑的少年,没想到最后这个人竟停在了他的摊子前。 这种身上背着剑的人,一看就是江湖客,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老板哆嗦着手从蒸笼里捞出两个大包子用叶子包好递给那个少年。 就当花钱消灾了。 “我没钱。”背剑少年摆手拒绝。 老板左右看了一眼道:“不要钱,拿去吃。” 那少年诧异的张了张嘴,没想到还真有好人,他不好意的接过茶棚老板手中的包子。 他蹲在角落里捧着包子,也不吃只是看着,那模样十分落魄。 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他这样想着然后咬了一大口包子,里面的肉馅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又是一口,一个大包子被他吞了个干净。 很快手上另一个包子也被他狼吞虎咽的塞进了嘴里。 吃着吃着,他突然哭了起来,咸涩的眼泪顺着两腮落进张大的嘴里。 街上路过的行人都会去看这个落泪的少年,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得遇到多大的伤心事才能哭成这个样子。 “老大,你说那两个表子怎么还没来,该不会真的跑了吧?”何乔倚啃着手里的干馒头。 “再等等。”江半夏撑着脑袋坐在茶棚里,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昨晚喝了几乎一宿,早上也没怎么休息就出了门。 她和杨一清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但同样喝了一宿的何乔倚居然还能生龙活虎的瞎咋呼,实在让人佩服。 “怎么还不来!”何乔倚猛拍桌子道:“真是急死人了!” 蹲在墙角塞包子的少年突然愣住了,这个...声音好熟悉。 他猛地往茶棚看去,只见何乔倚活蹦乱跳的举着馒头正与人交谈。 原来这个人还活着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注 背剑少年调整了个姿势继续蹲在角落里,但是他的视线却落在江半夏等人身上。 五月的阳光也就太阳底下灼热,等蹲在阴凉处,一会儿就凉爽了下来。 背剑少年撸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决定走近看一看,正当他想站起来时,茶棚里突然传出了何乔倚的惊呼声,背剑少年又蹲了下去。 “哎,人来了!”何乔倚远远的望着那两个穿红着绿的女人,真是快等死他了。 那两个窑姐撑着伞,优哉游哉的坐在抬椅上,那模样别提有多悠闲了。 “怎么回事,说好的巳时见,这都快到晌午了!”何乔倚本身脾气就有些暴躁,如今见这两个女人姗姗来迟又慢悠悠的,他心里那个火大呀! “女人出门总得花时间梳妆嘛。”红衣服的窑姐扶着杆子从抬椅上下来,她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道:“又耽搁不了几位的事儿。” 两个窑姐轻轻用扇子捂着嘴,眼神虚指着那几个抬椅的人,意思是让他们付钱。 -- 第147页 杨一清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板塞进那两个人手中,前几次一直是江半夏掏钱,他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哎?”何乔倚撇嘴道:“明明是你们坐的抬椅,凭什么要我们付钱!” 绿衣服的窑姐有些不太高兴,手里的扇子摇的有些急:“请我们姐儿出门,按规矩这钱就应该你们出。” 何乔倚还想再上前理论,但江半夏将他拦住了,她对着两个窑姐温和道:“既然已经来了,还不带路。” “还是这位小哥会说话。”两个人白了何乔倚一眼,摇着扇子走在前面带路。 江半夏一行人跟着两个窑姐往巷子里钻,惹得那个背剑少年好奇的尾随在后。 这条走人的巷子又长又窄而且曲里拐弯,两侧时不时堆积一些杂物,方向感不好的人很容易就迷了路。 江半夏边走边记路,但很快她就发现这巷子里的路根本没有规律,就像是个迷宫,应该是专门修成这个样子的。 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也没见着赌坊的门开在何处,杨一清心里渐渐有些不安,于是问道:“还要再走多久?” “马上,前面就是。”两个窑姐异口同声指着前面。 前面是个拐弯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等绕过这个拐角后,视线突然就豁然开朗了起来。 前面竟出现了一片空地! 那空地的对面是正儿八经的赌场大门,上面依旧挂着‘开元赌坊’四个烫金大字的牌匾,门前站着一溜打手,足以威慑赌场里挑事的人。 “这里和晚上来的地方不一样啊?”何乔倚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然不一样。”两个窑姐道:“这里是看斗兽的地方,一般人是摸不进来的。” 想想也是,这个地方十分隐蔽,又是在七扭八拐的巷子里,一般人还真的找不到。 江半夏盯着门前那群打手,她微皱眉头然后率先走在最前面。 “哎,这位小哥。”那两个窑姐一左一右的将江半夏拉住道:“先别着急。” 江半夏疑惑的看着那两个窑姐。 “赌场里面不让带刀,你...你身上要是有什么匕首之类的,最好提前拿出来。” 这群人中,就江半夏看上去最不好惹,她们俩怕一会儿搜出什么不得了东西,到时候就说不清楚了。 何乔倚与杨一清盯着江半夏的腿看了半天,昨天他俩可是见识到这个人往腿上绑了什么东西。 江半夏轻笑一声,她抽出插在腰间的匕首并拿在手上玩转了两圈,那匕首毫无征兆的就停在了窑姐的脸侧,只要再往前一寸,她的脸准会被戳破。 “那这刀就交给你们保管。”江半夏右手轻轻一拂,锋利的匕首就落到了那窑姐颤抖的手上:“拿好了,可不要掉了。” 既然这两个窑姐能熟练的将他们带到这里来,这种事情她们肯定经常做,那么她赌门口的打手一定不会搜查这两个人。 那两个窑姐面面相觑,第一次碰到江半夏这样的,但一想起那一百两银票还有江半夏的手段,两个窑姐认命的将匕首藏了起来。 有了江半夏这一手,他们有惊无险的进到了里头,一转出那群打手的视线范围,何乔倚立马贴在江半夏身旁,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大,我记得你腿上不是还绑着...绑着那啥吗?怎么没被搜出来?” 他可是亲眼见着那些人将胳膊腿都摸了一圈!老大是怎么藏的? 江半夏双手一翻,她从头发里摸出几根大小不同的钢针。 何乔倚看的目瞪口呆,老大是什么时候将这些针藏进头发里的! 又一翻手,江半夏将针原路插了回去,她斜了一眼还在发呆的何乔倚:“走了。” 往里走,整个赌场人声鼎沸,远着看去就像是个放大版的斗鸡坑,只不过这里的坑比斗鸡坑要深很多,足有三四人高,里面还用青砖箍的结实。 江半夏一群人挤在坑旁驻足了半天,坑里蹲着两个正在洗地的赌坊伙计,他们不停地用水在冲刷地面。 稀释的血迹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向两侧,昭示着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稍微较高的地方摆着些桌子椅子,上面早已坐了一片人。 “公子,我们过去坐。”两个窑姐轻拉着杨一清道:“这边正在清场,下一轮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了。” 等他们过去,立马就有人来上了茶,随后还带了一本花名册,上面写着可以押注的名单。 “几位请。”收赌金的伙计将手中的托盘向前递了递,示意他们将赌金放上面。 江半夏拿着花名册佯装在看,其实她的视线全落在旁边那桌人身上,她在看这些赌徒会押多少银子。 没想到竟是一千两一千两的往下押,江半夏表面没有什么波澜,心里却是十分惊叹,虽说晋地有钱的大商人多,但千两可不是个什么小数目啊! “几位?”收赌金的伙计见这几个人半天不搭话,也不知是有钱还是没钱。 江半夏指着坐他们旁边那桌的两个富家公子问道:“他们押的是谁?” 收赌金的伙计指着花名册上排在第三的名字道:“是寅客将军。” 一旁的何乔倚听的满头雾水,什么寅客将军?人应该不叫这名吧? “有云寅兽白齿者是虎牙也,亦直云寅兽者,亦云寅客。”杨一清解释道:“寅客是老虎的意思,想必这寅客将军是只大老虎。” -- 第148页 收赌金的伙计夸赞道:“客人博学。” “我们也押寅客将军。”江半夏随手将银票轻飘飘的放进托盘里。 收赌金的伙计伸头一看,脸上立马就笑开了花。 ——那张银票上正写着‘凭票即兑库平银壹仟两’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耳朵 那一千两轻飘飘的落在托盘上连个响都没有,看的何乔倚两眼瞪直,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他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见哇!老大就这样掏了出来! “老大。”何乔倚紧紧的抓着江半夏的胳膊,他小声道:“这钱是咱爹给的?” 江半夏伸手将何乔倚的五个指头从胳膊上掰开,她斜了一眼何乔倚:“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尽让人家看了笑话。” 这钱还真的是曹醇给她的,这么大面额的钱她也是第一次见,更何况一下子收了三张。 穷家富路,曹醇给的时候说的很明确,这钱一定要花到刀刃上,不要吝啬。 如今用在此处,她觉得恰好。 “江...小...”杨一清叫顺口了,张口就是江小旗,但想起现在是在赌坊,于是他立马改口成了江小兄弟:“江小兄弟,押寅客将军真的能行吗?” 他也看到了那张千两银票,私心还是希望江半夏能赌赢,所以忍不住担忧。 “最起码不会亏。”江半夏用眼神轻指着他们旁边那桌的两个富家公子道:“这两个人一来也不看过花名册就直接选了寅客将军,证明他们是这里的常客,二来瞧这里的伙计对他们的态度明显不同于其他客人,他们定是与这家赌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么就是背景深厚是赌坊惹不起的人,那么这家赌坊绝对不会让他们输的太惨。” “总之跟着他们押绝对没有错。”江半夏收回目光对着杨一清扬唇一笑,满是自信。 杨一清闻言松了一口气。 开元赌场里收赌金的伙计穿梭在人群中,他们手中托盘上的银票越收越多,看的何乔倚眼睛都直了。 “别瞧了,再瞧也不是你的。”何乔倚那没出息的样子窑姐都看不下去了。 何乔倚扁了扁嘴:“没见过难道还不能看看嘛。” 窑姐一甩手帕翻了个白眼,转头也不再理何乔倚。 这时铜锣绕场敲了一圈,场子里立马安静了下来,有座没座的人都抻着脑袋往坑里看。 只见赌场的人将蒙着布的两个铁笼子抬进坑内,四周的人立马沸腾起来,都在猜这里面是什么。 在众人的期待中,站在坑边的伙计拎着根巨长无比的杆子,他双手一挥,胳膊上的肌肉立马鼓了起来,那杆子像长了眼一样准确无误的将铁笼上的布挑开了。 “是寅客将军!”旁边那两个富家公子激动的喊了出来。 而花斑大虎对面的那个笼子里关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他身上缠满了纱布,仅仅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那是谁?”江半夏拉过一旁转场的伙计问道。 赌场的伙计指着花名册第二页角落里的一个名字道:“这是个新来的。” 谢生?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江半夏放下手中的花名册,她的视线再次转向坑内,那一人一虎已经对视上了。 花斑大虎懒懒的撑着爪子,眼睛眯到一起,显然是对那个瘦小的少年毫无兴趣。 场上押寅客将军的人急了,看的就是两边相斗的热闹,这动都不带动的有什么意思! 赌场里的伙计见状提了一桶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就往那小少年身上泼,血水黏\腻腻的兜头淋了那小少年一身。 果然这桶血下去花斑大虎就来了精神,铜铃大的眼睛瞪的溜圆,一张嘴呲出锋利的牙齿,它弓起的身子随时准备冲上去撕碎对面的猎物。 那小少年向后退了一步,浑身肌肉绷紧,他丝毫不害怕这只花斑大虎,黑漆漆的眼睛冷淡的好似寒潭。 几乎瞬间,寅客将军猛地跃起对着那个小少年就是一爪,但它却扑了个空,小少年仗着自己身材瘦小借着笼子的掩护躲了过去。 寅客将军大怒,塞牙缝的小点心竟然跑了,它一刨爪子又向前扑去。 这下它学聪明了,寅客将军不直接伸爪去抓,它反而戏耍得将小少年的退路堵住并张着血盆大口咆哮了一声。 何乔倚抻着脖子望向场内:“完了,铁定要给老虎塞牙缝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坑里的局势瞬息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情况逆转了,那小少年忽然发力,一脚蹬在墙上,竟借力翻到了寅客将军背上! 他死死地抓住寅客将军脖上的毛,然后一口就咬住那只花斑大虎的耳朵,那只花斑大虎当即嚎了起来,它痛的在坑里乱窜,想要将背上的少年甩掉。 但那个小少年下了狠嘴,硬是生生将花斑大虎的耳朵咬掉了一截。 现场顿时沸腾起来,各个瞪着眼睛就怕错过人虎相斗的精彩瞬间。 这见了血,输赢恐怕要重新再论了,收赌金的伙计拿着托盘又再来收第二轮赌金。 赌徒们想要赢就要有敏锐的洞察力,收赌金的伙计捧着托盘问道:“几位,还押寅客将军吗?” “不...”杨一清挥手就要拒绝,但江半夏立马将他拦住了。 “我们这回押谢生。”江半夏将身上最后两张大额银票拍在了盘里。 谢生?收赌金的伙计愣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上来谢生是谁,他忙道:“几位反着押啊?” -- 第149页 “就押谢生。”江半夏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老大你不是刚才说那个什么寅客将军不容易输,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何乔倚眼巴巴的看着那三张大额银票就这么进了这家赌坊,他心里那个痛哇。 “我们不会亏。”江半夏笃定道:“还会大赚一笔。” 江半夏是临时改了主意,她望着少年那双冷漠的眼睛以及后面反杀的手段,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所以她决定拉这个少年一把。 坑底扒在花斑大虎身上的小少年几乎快要被甩了下来,反押少年的呼声和押寅客将军的呼声交汇在一起,如海浪般此起彼伏,赌徒们激动的面红耳赤。 只要那个小少年被甩下来,胜负就能见分晓了! 江半夏随着兴奋的人群站了起来,她的手不经意间拂上头发,一根极细的钢针被她夹在手中。 场上险些被甩下来的少年又恶狠狠的咬上寅客将军的另一只耳朵,他大有要将寅客将军耗死的决心!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反杀 “上啊!打死那只花斑大虎!”何乔倚紧张的抓住江半夏的胳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定要赢呀! 何乔倚满心满眼的指望着坑里的那个小身板能一拳将老虎打死。 那可是三千两啊!三千两啊! 江半夏不动声色的拧了何乔倚紧抓她胳膊的手。 “嘶~”何乔倚吃痛松了手,他一脸迷惑的望向江半夏。 江半夏将手上的钢针顺手塞到何乔倚的手上,她指了指坑里正在嘶吼的花斑大虎。 何乔倚瞬间就明白了江半夏的意思,可老大为什么不自己上? “我没有内力。”江半夏也很无奈,她学武顶多就是学一些招式,像高手一样摘花飞叶她还真的做不到。 江半夏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能不能赢,就靠你了。” 何乔倚捏过那几根针,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坚定:“老大,你的银票就交给我守护了!” 像何乔倚这种正儿八经选拔进锦衣卫里的人,内家功夫不说多好,但总比一般人强。 他捏住针蓄势待发。 场中局势瞬息万变,小少年在咬下花斑大虎的另一只耳朵时竟被暴怒的寅客将军甩了出去! 赌徒们呼声震天,马上就要揭晓胜负了! 就是现在!何乔倚与江半夏相互对视一眼,他在人群的掩护下将手中两根极细的钢针对着那只花斑大虎掷出。 只是短短的一瞬,那根银针破空而出,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射入花斑大虎的眼睛。 那针细到微不可查,在场围观的众人毫无察觉,只见那花斑大虎突然咆哮了一声,朝着墙撞了上去。 瞎了眼的花斑大虎瞬间失去了方向,这短短的一瞬为那个小少年赢得了生机。 他扣了地上的松动的青砖然后一个转身再次扒到那只花斑大虎的背上。 青砖被他狠狠地砸在花斑大虎的脑袋上。 瞎了眼的老虎又被砸了脑袋,它顿时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在坑里上下乱窜,企图甩掉背上的少年。 而那个小少年像块牛皮糖,任它怎么甩都甩不掉! “困兽之斗,寅客将军的气数要尽了。”杨一清紧紧的攥着拳头,他打心底里是想让这个小少年赢。 毕竟是条人命呐。 小少年杀红了眼,他一连用力猛砸了十来下,那只花斑大虎就被他砸的脑浆迸溅,最终不甘心的倒下了。 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呼喝声如浪潮般席卷整个赌场。 那个少年赢了! 他居然赢了! “他赢了!”何乔倚激动的抱住杨一清,眼泪都笑了出来:“我们的钱回来了!” 收赌金的伙计捧着托盘毕恭毕敬的将所赢得的赌金捧给江半夏。 江半夏拿过那厚厚一沓银票,她抽了一张塞给那个伙计。 “客人?”收赌金的伙计表情十分惊讶。 江半夏唇边勾出一抹微笑,她的手指了指场中伏在地上的小少年:“我想买下他。” “他?” 收赌金的伙计顺着江半夏的手望向坑底,那个小少年拿着砖头还在不知疲倦的捶打那只早已死去的花斑大虎。 他手下一片血肉模糊。 “这...”收赌金的伙计拿了江半夏的银票,他也不好拒绝,只说:“小的这就帮诸位请示下大少爷。” 江半夏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就麻烦小哥了。” “没问题。”收赌金的小哥满口答应:“一定帮几位问到。” * 阳曲县驿馆。 门外呼啦啦的涌来一队骑马的队伍,他们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但气势十分慑人。 驿馆的小吏不敢马虎忙迎上前:“敢问贵驾是从何处来?” 骑在马上的斐乐举起一枚蓝底印有东厂标识的令牌,那小吏当即一震,他惊的半天说不上话来。 东厂的人怎么会来他们这种小地方! “几位上差请。”那小吏也不敢再问,东厂的人都出动了,一定是哪位官老爷犯了大事。 斐乐领着他手底下一众番子进到驿馆里,斐乐不经意问道:“西北巡茶的杨御史走了没?” “杨御史?”驿馆的小吏皱着脸想了半天,这几天来住的官爷里没有姓杨的御史啊? -- 第150页 “我们这儿,最近...最近落脚的官爷里并没有姓杨的御史。”那小吏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有这样一个人。 “没有?” 小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是…没有。” 斐乐停住脚步,他一招手,后面立马有番子跟了上来。 “去城里打探下。” “是,大人。”那两个番子抱拳后立马牵马往城里去,将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表达的淋漓尽致。 斐乐摘了头上的斗笠,他横刀阔斧的坐在驿馆大厅,跟着他的东厂番子们则默契的站在一旁。 “大人,请吃茶。”那小吏捧来驿馆里最好的茶叶,毕恭毕敬的放在斐乐手旁。 斐乐单手敲着桌子:“先不急着吃茶。” “大人?”驿馆小吏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问小的?小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斐乐轻笑了一声:“想向你打听下最近阳曲县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阳曲县盘踞着太原府五姓人家中的两姓,趣事应该不少。 驿馆小吏诚惶诚恐的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 这边刚到阳曲的斐乐正从驿馆小吏那里打探此处的消息,那边江半夏他们已经跟着赌场伙计到了后院。 “真大哇。”何乔倚一边走一边看,他不停地在感叹,这家赌坊是真的有钱,这么大的院子又修的这么精细,得花多少银子啊! 那赌坊伙计将他们带到月亮门前,拱手作揖道:“几位,稍等片刻,容小的进去禀报一二。” 过了片刻月亮门里疾步走出个穿藏蓝色布衣的年轻男子,他身形清瘦,头上只用一根木簪将头发挽起,再无别的装饰。 年轻男人脸上带着十足的笑容,他作揖道:“在下孙璋,这家赌坊的少东家,几位大人久仰了。” 江半夏几人面面相觑,心里不禁泛起惊涛骇浪。 他们被认出来了! 江半夏先回了神,她笑了笑:“那我们就进去说。” 她率先跟着孙璋进到月亮门里,没想到转过月亮门,里面竟然是一水榭,盆景小池错落有致,红泥炉上水烧的正沸。 “几位来的正赶巧,这水烧的刚刚好,沏茶最合适。”孙璋伸手请江半夏几人坐下,他行云流水的为江半夏等人沏了茶。 只放了茶叶的茶汤清香扑鼻,入口回甘,杨一清小啜了一口忍不住夸赞:“好茶。” 何乔倚咦突然了一声,他好奇的盯着孙璋手中的杯子:“孙老板,你怎么给我们喝茶,你自个喝白水?”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事 听何乔倚这么一说,江半夏与杨一清也纷纷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再看孙璋本人一身布衣还不如一个赌场伙计穿的好。 按理说孙璋是这家赌坊的少东家,怎么对自己这么吝啬? 孙璋笑了一声:“种田郎吃米糠,我虽然是这家赌场的少东家,但这里赚的也都不是我的,就拿这茶来说,今天喝得了,明天可能就没得喝了,还是这白水喝的踏实。” 江半夏笑眯眯道:“孙老板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钱永远也赚不完。”孙璋意有所指道:“能用到自己身上的更少,几位能来到这里就算是缘分,别的不说这杯茶总要品完。” 他遥遥举杯与江半夏几人对邀并招手示意屏风后面的人将托盘端上来。 两个扎双环的丫鬟托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面用红布盖的严实,看不清楚里面放的是什么。 “小小心意。”孙璋站了起来,他掀开托盘上的红布,一垒金条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何乔倚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么多金条!他眼睛都快被闪瞎了! 丫鬟将托盘缓缓放到桌子中央,金条堆成的小山,让人难以忽视。 “孙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杨一清碰的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脸色一沉,等着孙璋回他的话。 “几位大人过路辛苦了。”孙璋将托盘里的金条往前推了两寸:“聊表敬意。” 还未正式走马上任就遇到这样的事,杨一清心里就憋得慌,这些人已经明目张胆到这种地步!公然贿赂!他一拍桌子就要呵斥。 “杨大人。”江半夏出声拦住了杨一清。 她伸手将那盘金条推到孙璋面前,而后又坐了下来。 “孙老板,今天就当我们是来赌坊消遣的客人,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为好,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你喝白水也不会踏实。”江半夏脸上的笑容十分诚恳。 孙璋跟着笑了起来,他一拍手丫鬟立马就将那盘金条端下去,随后月亮门进来了两个赌坊伙计,他们一左一右挟带着个小少年。 湿漉漉的头发,惨白的脸色,以及一身不合适的衣服,赫然就是刚才猛斗老虎的那个小少年。 “你小子修了八辈子的福,还不给大人们磕头。”孙璋笑意盈盈。 小少年站在原地,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只有冷漠,旁的话他充耳不闻。 挟着小少年的赌坊伙计摁着他的头在地上连磕了三个头,头骨撞击地板的清脆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孙璋将托盘中的卖身契拿给江半夏。 卖字开头的卖身契上印着一个巨大的红手印,落款立卖字人是一个叫谢珍的人。 江半夏摸出一张银票放进托盘里,而后她站起来拱手道:“今日多谢孙老板招待,我们就不叨扰了。” -- 第151页 杨一清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脸色不太好,背过手扭身就要走。 “几位玩的开心就好。”孙璋也不恼,他反而笑呵呵的让人将江半夏他们送出去。 那个小少年被何乔倚拽着衣服拖走了,何乔倚嫌弃道:“就你这小身板,居然要一千两!” 谢生冷冷的盯着何乔倚,他那张小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像死了一样。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何乔倚撇着嘴冷哼道:“又没欠你钱!” 在即将转过第二道门时,对面传来了争吵声,声音不大但却激烈。 “张文贵,你他妈的玩别人老婆扣我头上!还要点脸不!”男人低声吼道:“我大哥知道这件事情准要打断我的腿!” “咱们哥俩从小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孙璞可比我会玩。”张文贵声音轻佻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前些日子让人开了城东胡寡妇的赌局,你敢做,怎么就不敢让别人说?” 前面带路的伙计一惊,张嘴就要发出声音,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半夏捂住了嘴。 “我...?”孙璞被质问的无话可说,他道:“胡寡妇能和黄花山山贼的女人一样吗?你这是惹了大事!” “事大不大,也不是用嘴说出来的。”张文贵拍了拍孙璞的肩膀道:“要是兄弟,你今天就带我去见你大哥。” “见我大哥可以,但我绝对不背你的锅,黄花山山贼的女人是你玩的,别加上我。”孙璞语气有所缓和。 张文贵吊儿郎当道:“那也行,你开城东胡寡妇的赌局我也就不替你瞒着,反正那几个京里的来的官还没走,加上你也不少。” “你!”孙璞被气的说不上话,他一拳打到树上。 张文贵与孙璞又是一阵争吵。 待他们走远,江半夏几人才从门后走出。 “说,那两个是什么人?”江半夏揪着那带路伙计的领子逼问道。 “小...小的不知。” “不知?你这表情可不像是不知道哦。”何乔倚突然笑了,他道:“老大别废话了,既然他不想说,留着也没用,直接灭口,省的给我们惹麻烦。” 江半夏闻言掏出匕首对着那伙计的脖颈比划了一番,她道:“那就杀了。” 赌坊伙计左看看右看看,这两个一唱一和,表情不像是说笑,他当即就怕了。 “几位大人饶命,饶命呐!”那伙计吓尿道:“我说我说,刚才过去的是二少爷和孙家的少爷。” “二少爷,你是说那个叫孙璞的是你们家二少爷?”何乔倚问道:“我怎么看不像?” 孙璋他也见过,滑溜的一老泥鳅,和刚才那咋呼呼的傻子二少爷不像是一回事嘛? “就是...是二少爷。”带路的伙计被吓的不行。 杨一清并不在乎刚才那两个人是谁,他只在乎城东胡寡妇的案子,所以他问道:“城东胡寡妇的赌局又是怎么一回事?” “小的...不清不楚,只是听说二少爷开了个赌局...”那伙计身体抖如筛糠:“小的就是个普通伙计,别的小的真的不知道!” 江半夏扫了一眼说话已经不利索的赌坊伙计,再问下去除了浪费时间,也问不出什么想要的消息。 于是她将那个带路的伙计掼到地上,威胁道:“刚才的事情你就当未曾见过,记住,我们几个人是被你亲自送出门的。” “记住了没有?” 那伙计表情惶恐,他慌忙点头:“记…记住了。” 现在这事让他说他也不敢说啊!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他没能拦住这些人...他恐怕真的要完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商讨 “大少爷,这金子还入库不?”穿绸衫的大掌柜毕恭毕敬的问道。 “既然拿出来了,就不要入库了。”孙璋拿着剪刀垂头在修剪盆栽,他一边修剪一边让人将刚才的茶杯收下去。 “那这笔钱的账要怎么走?”大掌柜心里发虚,这些金条算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就说是我花了。”孙璋将手中的剪刀放下,他又剪了些牡丹准备插瓶以作清供。 大掌柜嘴上不说,但脸上满是纠结,这么多钱的走向怎么能说花就花了! “那老爷那里怎么交代?” “怎么交代?”孙璋面上笑容满满,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怎么我花自己家的钱,还需他来过问?” 大掌柜尴尬的应了一声,他又问道:“月初京城急递,孙尚书家的独子因故殒命,这挽金...” 青瓷双耳瓶被孙璋拿在手中把玩,他扫了一眼大掌柜竖起的五根手指:“五万两太重,他们家还吃不起。” 大掌柜的又竖了三根手指:“少爷,这个数?” “钱就不要给了。”孙璋修剪了的花枝按照疏密仔细的插进瓶中:“就捡点贵重稀罕的玩意带过去。” 大掌柜十分惊讶,不说逢年过节,往常给京城孙家送银子那可是如流水般,怎么如今突然要消减了? “升米恩,斗米仇。”孙璋道:“昔年他贫困时,出钱资助叫雪中送炭,但现在不一样了,孙丘民先是出任礼部尚书后又兼任内阁阁员,借着他的光我们孙家也一时无两,不过...” 孙璋话锋一转:“这风向就要变了,出头的花骨朵要被掐,养肥的猪要被宰。” 大掌柜听得满头雾水,礼部尚书孙丘民的确是他们阳曲人,只不过出身贫寒可怜那一身好学问,于是老爷就出钱资助孙丘民参加科举,没想到最后这人居然官运亨通坐到了内阁。 -- 第152页 这些年孙丘民为孙家在阳曲乃至整个太原府立足出了很大的力,大少爷此番话实在是好无道理。 他们小民不是还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现在怎么就要变了? 孙璋剪了朵牡丹插在大掌柜的帽旁,他低声道:“最近阳曲县先后来了许多东厂的人,你说这风要不要变?” “这!”大掌柜双目瞬间瞪圆,过了两息他才回过神:“东厂的人来了?” 孙璋缓缓点头。 什么人最怕东厂的人,就是那些当官的还有他们这些与当官的有关系的人家,一旦被那群如狼似虎的番子们盯上,还没人能清白脱身。 所以一有风吹草动,这些托了关系的商人就怕的要死。 东厂的人来阳曲的确是有事,不过他们要找事的是张家而不是孙家。 … 斐乐横刀阔马的坐在杨一清等人下榻的客栈大堂,他身后站了一排穿便装的东厂番子们,阴沉狠辣的气势震的客栈里的客人纷纷回了房,生怕惹到这群煞神。 “今个这里怎么这么安静?”何乔倚打着哈欠在前面开路,他前脚刚跨进客栈后脚又突然退了回去,直接将紧跟着的江半夏撞了一个踉跄。 江半夏皱眉道:“好好走路。” “不...不是。”何乔倚手舞足蹈了半天也没憋出半个字。 江半夏一侧身率先进到客栈里,她一眼就瞥见坐在那里气势十足的斐乐以及他身后的东厂番子们。 “斐千户。”江半夏拱手问候。 斐乐瞧了一眼江半夏,又往她身后望去,只看到杨一清和何乔倚。 南镇抚司的朱湖、朱潭两兄弟并未与他们在一起。 见到斐乐这群人时,杨一清明显愣了片刻,这些人他虽然不熟,但斐乐他是见过的,这个人好像是东厂提督的手下。 “杨大人。”斐乐起身拱手道:“久仰。” 杨一清回了礼,他略微有些疑惑东厂的人怎么也来了? 斐乐也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与杨一清寒暄了片刻借理由将江半夏单独叫了出了。 “斐千户怎么独独将我叫了出来。”江半夏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但细看却从未到达过眼底。 “见你当然是有事。”斐乐也不着急说是什么事,他只问道:“一路上那两个姓朱的可有说过什么?” 江半夏摇头,仔细想来那两个姓朱的上官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与他们交谈最多的话题也只与那采花贼身手有关。 没有听到想要的消息斐乐也不恼,他又问道:“你们在阳曲停了有一段时间,可曾听过有关阳曲张家的事?” 江半夏确认道:“是太原府五姓之一的张家?” “正是。”斐乐轻点桌子:“与张家相关的事,你可有听闻?” “怎么?”江半夏轻笑一声:“东厂不管当官的开始管商人了?” 被江半夏如此打趣,斐乐不光不生气他反而有心解释道:“此事事关重大,不然督主也不会派我加急来阳曲。” “京都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江半夏拧眉问道,按照曹醇的性格,他做事从来不会这么匆忙,如今匆忙将斐千户派到这里,京都一定是出了大事。 “大事目前倒是没有,不过这茬处理不好。”斐乐语气一顿:“就是大事。” 看他的表情不似作假,江半夏探头小声问道:“难道是今上要崩了?” “噗。”斐乐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他眼睛瞪大道:“你可什么都敢说啊?” “那是什么大事?” 斐乐也不卖关子,他道:“上月浙江巡抚郑仰谷来折,南边大雨不停恐有泛滥的危险,他们要钱修缮堤坝,可钱户部没有拨。” “为何?”江半夏皱紧眉头,户部没有理由不拨。 斐乐意味深长道:“因为就在去年户部才拨了两百万两用于加固堤坝的银子...” 江半夏陷入沉思,两百万两银子,可是巨额!用银子堵堤坝都够了,不至于修了一年不到又要重修吧? 这账不是户部贪了就是工部的人贪了。 “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再晚点等端午汛到了,堤毁田淹可不是开玩笑的。”斐乐道:“如今再查那些蠹虫为时已晚,现下督主的意思是先让户部将银子拨下来再做打算。” “户部拨银子不应该去找户部吗?”江半夏一时脑子有些转不上弯。 “户部要是能将银子拨下来,督主也不会让我来阳曲。”斐乐道。 江半夏思索道:“你们难道是想抄几个富商,用他们的银子去补南边修缮堤坝的亏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娓娓道来 水刚喝到嘴里,斐乐一个没忍住又喷了出来,他颇为惊奇的瞧着江半夏:“我们哪里敢抄这些富商?这些人在朝中都是有自己的势力,抄一个连一片。” “张衡江你知道吧?”斐乐将杯子放回桌面,他不敢再喝,生怕江半夏又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言论。 张衡江?江半夏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个人,她道:“工部尚书张衡江?” “正是此人!”斐乐道:“张衡江是太原府阳曲人,年轻的时候得此地大盐商张六壬青眼,娶了张六壬的女儿,后面又凭着才学一步步做到工部尚书。” “你说这样的人家敢抄吗?”斐乐敲着桌子道:“即使是要拿他们说事,也需有个由头,况且督主只是想稍微警告一下张衡江并不是要与他为敌。” -- 第153页 江半夏皱眉想了半天,她似乎有些明白曹醇的思路,这些朝中重臣说起来都是连枝带叶的,要是逮着一个人将其得罪狠了,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她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于是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即使是要捏造莫须有的罪名也必须要有由头。 “这几天一直派人盯着张家。”斐乐道:“不怕他们不犯错。” 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斐乐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江半夏。 “事情正赶巧了。”江半夏将自己在赌场的见闻说了一遍,又重点提了提那个叫张文贵的人。 斐乐一听这个人的名字,眼睛都亮了。 “这个人有问题?”江半夏疑惑道。 “他没什么问题,但他爹可是张六壬,他就必须有问题。”斐乐拊掌道:“原本想着还要再蹲几天,没想到人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张文贵乃是张六壬的小儿子,因是老来得子,张六壬十分宠爱这个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从他身上下手就是蛇打七寸,不信张家会束手旁观。 正当江半夏想提采花贼一案的蹊跷之处,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呵:“谁!” 江半夏与斐乐相互对视一眼,有人偷听! 他们二人立马冲了出去,就见守在门外的番子们纷纷跃上房顶去追那偷听之刃。 这人胆子也忒大了,大白天就敢来偷听! 斐乐拔了腰间的刀,他也一跃而上,跟着番子们一同追了出去。 “老大,你不跟上?”何乔倚从墙角窜了起来,刚才那群番子们的气势太强,吓的他都不敢说话。 “追不上。”江半夏转身又坐了回去,她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添了茶并吃了几块点心。 等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番子们就将那偷听的贼人绑了回来。 “这小子跑的生快,让爷爷们一阵好追。”跟着斐乐的番子一脚踹在那贼人的身上:“让你跑!” 贼人被堵了嘴,他脸憋的通红,身上背的剑也被番子们除了下来。 “咦?”何乔倚向前走了两步,他弯下腰近距离的打量这个贼人,越看他越觉得熟悉。 突然,何乔倚惊了叫一声:“是他!” 他这一声将旁人吓了一大跳。 旁的番子皱眉斥道:“一惊一乍,做什么!” 何乔倚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他道:“几位哥哥,小弟这是激动坏了,这才失了礼。” “你认识他?”江半夏指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少年问道。 何乔倚激愤道:“认识,当然认识!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认识!” 就是这个人将他敲晕,害的他险些被马文瑞打死!此仇不报他心里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何乔倚一脚就踢了上去,恨不得将人直接踹死。 “慢着,现在不宜将人打死。”斐乐将暴怒中的何乔倚拦下来,他道:“此人形迹可疑,等审问过后再做决断。” 令斐乐警惕的是,这个人武功高强,而且身手不凡,他手底下的几个东厂番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居然需要他们一同出手才将此人抓住! 如果这是对方有心放出来的探子... 斐乐不敢想。 “唔唔唔~”背剑少年不停地在挣扎,像只大号的毛毛虫。 “将人带下去。”斐乐沉脸挥手,立马就有番子将地上五花大绑的少年拖走。 斐乐又复请江半夏与何乔倚进屋,他仔细询问何乔倚是如何认识那背剑少年。 “你是说当时你被他打晕了?”斐乐问道:“之后你再次醒来时,就看到了马文瑞?” “是...”何乔倚挠了挠头:“但不知道马文瑞最后为什么将我放了?” “因为他知道他必死无疑。”斐乐冷笑一声:“所以才将你放了,为的是给别人添堵。” 至于添堵的人是谁,斐乐没有说,但江半夏也猜了出来,那个人是大皇子。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月前,至今想起来还和做梦一样,江半夏心里不免有些疑惑,比如马文瑞是如何死的?曹醇为什么会突然间向外承认有她这个干儿子? “人是死在大皇子的别苑里,听说是误服毒药而死。”斐乐将误服两个字故意咬重,其中所表达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马文瑞的死和大皇子绝对有关系! 作为大皇子的表弟,马文瑞和大皇子的情分自然不用说,但他错就错相信大皇子一定会救他,当后面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大皇子的想象时,马文瑞被杀或灭口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听说今上写了首诗送到大皇子府。”斐乐语气平静:“又令人将马文瑞的尸首送回宿州并派了公公去以示哀悼。” 说到这里,斐乐竖起两根指头:“随后赐了宿州马家两万皮丝绸。” 何乔倚脱口而出:“这么多!该不会是买命钱?” “算是。”斐乐正了正身形,他本不欲与这两认说这么多,但话到这里了又不得不说:“万岁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案子就此做结。” 就像庆文帝自己所说的一样,儿子犯了错,父亲应该反思自己,所以他选择原谅大皇子并替大皇子将这件事情抹去。 可是... 斐乐想起今天抓住的偷听贼人,再结合何乔倚的经历,他不由得阴谋论将此人与大皇子关联在一起。 -- 第154页 而被关在后院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被打上大皇子的标志! 第一百二十七章 盐 孙璋捻了捻手中如细沙般的东西,那东西雪白的好似冬天二月的雪。 他一连挨着拆了好几个麻袋,里面白花花的东西顺着袋口倾斜到地上。 积霜似雪,十分惹眼。 “大少爷,这是今个新到仓的白盐。”大掌柜手上捧着册子一边核对一边道:“共十万斤。” 孙璋将沾了盐的指头放进嘴里用舌头轻\舔\了一下,盐特有的咸涩味道在他口中散开。 这批盐不多也不少,孙璋背着手在硕大的盐仓里走动,他边走边问:“我爹在两淮的生意谈的如何了?” “那边来人没怎么提两淮的生意。”大掌柜如实回答:“但听他们说老爷想要与扬州商人沈惟行做丝绸生意。” 孙璋用脚尖踢了踢盐袋,他道:“还没在两淮站住脚,他就想跑,也不怕摔死。” 大铭盐的主产地除了长芦、河东、四川就剩下两淮,前面三个地方都已经被一些势力颇大的大盐商把持住了,孙家想要拓展自家的生意,只能往两淮跑。 江南向来富庶,徽商、浙商云集,要在两淮立足不是件容易的事。 产盐大区淮南沿海共有二十一个盐课司,下面大约共辖一万多盐户,每年年产足有千万! 更何况一条大运河直通南北,要是能将此地的生意谈下来,那该是怎么样的滔天富贵! “年前广州口岸来了一群弗朗机人,月前刚到扬州。”大掌柜将自己听的消息娓娓道来:“听说这些弗朗机商人要订购大量的丝绸、瓷器,老爷的意思是想和沈老板一同分这杯羹。” “沈家?”孙璋捏起一撮白盐,他拿在手里搓了搓而后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雪白的盐粒就窸窸窣窣的落到了地上。 这可是真的‘撒盐空中’。 沈家是正儿八经的浙商,江南的丝绸贸易几乎全被他们垄断,沈家掌握着大量的织机、精湛的织工,一天两班人,织造作坊十二个时辰不曾停歇。 每天大量的白银从这些织工手上织进到沈惟行的口袋里。 “老爷的意思是,沈家和宫里做生意,要是能与他们家搭上关系,我们在两淮也好立足。”大掌柜越说底气越不足。 要是能这么好立足,张六壬家早将两淮的盐全包揽了,还能等到他们孙家来分一杯羹? “随他去。”孙璋拍了拍手,他背过身将大掌柜手上的册子拿来细观。 “大哥!”盐仓外面传来孙璞的喊声,而看守盐仓的护卫拦着孙璞不让他进。 “我是孙家的二少爷!”孙璞指着自己吼道:“这是我家的盐仓,凭什么不让我进!” “二少爷,盐仓乃是重地,大少爷吩咐了任何人没有牌子都不能进。”盐仓看守的护卫将孙璞一架:“二少爷得罪了。” 孙璞蹬着腿,试图从这些孔武有力的壮汉手中挣脱。 “住手!”大掌柜匆忙从盐仓赶出来,他让两个护卫放了孙璞。 孙璞立马小人得势的哼了一声:“等会我告诉大哥,定要让你们几个好看。” 大掌柜皱起眉头,他道:“二少爷,大少爷在里面等你,请进吧。” 盐仓堆满新到的食盐,层层高垒,孙璋正站在盐堆前,他背手仰头望向盐仓顶部。 “大哥?”孙璞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他将声音控制的很小,但在硕大盐仓内依旧显得突兀。 孙璋也不转身,他道:“若是钱不够了,直接到铺子里支。” 他来也不是为了要钱啊! 孙璞捏了捏脸企图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讨喜:“钱够用,我来是想请....想请......” “想请什么?”孙璋语气微沉。 “这个...”孙璞实在说不口,张文贵让他说的事情他真的对他大哥开不了口! 于是孙璞嘿嘿一笑:“想请大哥出来一起聚一聚。” 这事还是让张文贵自己说,他真的不敢和他哥说。 孙璋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这个弟弟,孙璞平日恨不得躲他三丈远,今日怎么会开口要请他聚一聚?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哥要是不嫌弃,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们吉咸酒楼见!”孙璞生怕他大哥不同意,说完立马就跑了,根本不给孙璋留说不的机会。 再说另外一边,东厂的番子们决定快刀斩乱麻,今晚就将张文贵抓了,人先拿手上再找罪证。 至于具体的行动,斐乐自有安排。 “老大,你说大皇子怎么就这么坏呢?马文瑞好歹是他表弟怎么说弄死就弄死?”何乔倚不禁感叹:“都说皇家最无情,今天我才算见识到。” 大皇子坏不坏她没办法评论,但马文瑞的案子一定是有人有心不想让大皇子好过,但凡大皇子想坐上那个位置,他就不应该杀马文瑞,一旦他动了手就是坐实马文瑞的罪名,他自己也会被推到最前面。 “以后这些话少说。”江半夏扫了一眼何乔倚:“走吧。” 五月的太阳灼人,街边摊贩已经开始卖大碗茶了,一个铜板管喝饱,卖大碗茶的摊子顺带也会卖一点吃食。 三四个带平顶巾着皂盘领衫白褡愬的捕快们正蹲在地上一口茶一口馒头的吃着,见着江半夏他们出来,这些捕快连忙将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 -- 第155页 “两位大人等等!”捕快们撂了手里的茶碗追上前来。 何乔倚抱着刀问道:“你们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小的们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了。”带头的捕快嘿嘿一笑:“不过等的时间不长。” “有什么事?”江半夏问道。 “那个我们抓住了几个形迹可疑的贼人。”带头捕快搓了搓手:“高大人让我们请几位大人去拿主意。” 这次衙门的办事效率竟如此之快,江半夏略微有些诧异,她挑眉道:“抓住了几个?” “三个。” 何乔倚嗨了一声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带我们去县衙!” 那几个捕快狗腿的在前面引路,等江半夏他们到的时候,杨一清已经与高缙将犯人提审了。 昏暗的审讯室里,头戴枷锁的汉子正被押跪在地上,身上留着几道血痕,看样子是刚上完刑。 “高大人,杨大人。”江半夏微微拱手见礼。 “江小旗的方法真是高。”高缙一扫连日阴郁,他笑呵呵道:“只用了不到两天就抓到了这些贼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问询 江半夏脸上带着笑,她道:“能抓住这些贼人,高大人功不可没。” 面上她是笑意盈盈的,但心里却十分鄙夷高缙的做法,按理说贼人浮出水面,应当顺藤摸瓜将后面的人拉出来,但高缙却心急得收了网。 这时候收网,抓住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背后真凶手逍遥法外。 “大人是如何抓住这些贼人的?”江半夏问道。 高缙颇为自得道:“那日按照江小旗的法子放出消息说采花贼跑了,第二天在县衙外就发现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下官让衙役们盯住这些人,没成想这些人见官就跑!” 瞎猫碰上死耗子,江半夏心想到。 “这些贼人的伪装实在太假。”高缙忍不住道:“还没人敢来县衙门口卖菜,这几个贼人一大早就推着个车子来,能不让人怀疑。” “啧啧。”何乔倚忍不住道:“这也太蠢了吧?蠢成这样还要干违典乱律的事。” 高缙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江半夏突然蹲下身子,她命人将那贼人的手拉出来瞧了瞧,而后她又站了起来。 “江小旗可是发现了什么?”杨一清开口问道,他对这个姓江的小旗还是比较佩服,此人胆子大又心思缜密,往往能提出十分不错的建议。 江半夏没有直接回答杨一清的问题,反而问道:“两位大人审问的如何了?” “进展不是很明朗。”杨一清让一旁的书办将供词递给江半夏。 短短两张供词上,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问到关键的地方,那贼人就不开口。 县丞见江半夏将手中的供词读完立马上前狗腿道:“已经上过一次刑,这贼人嘴太紧,打了半天一个屁都没放出来,上差您看还继续上刑吗?” 江半夏斜了一眼县丞,县丞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他立马呸了两声:“小人嘴粗,上差莫怪。” 有些人能打有些人不能打,江半夏在北镇抚时常听老前辈讲眼里带着必死决心的人只能‘好生着实打着问’,直接打死画押。 这种人一般很难说他们到底有没有罪。 显然现在地上跪着的贼人就属于这个范畴。 “面色黑黄,头发干枯。”江半夏围着那贼人转了一圈并用刀挑起那贼人的手道:“双手粗糙掌心长满老茧,只有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人才会有如此特征。” 被押在地上的贼人身形一震,显然是被江半夏说中了关键。 何乔倚立马呵道:“老老实实种地不行,怎么学人违典犯律!” 被枷锁扣住的大汉垂着头,他既不反驳也不说话,显然是认命的样子。 “你现在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了。”江半夏将手中的供词轻轻放下,她道:“按大铭律,劫狱者皆斩。” 说完江半夏扫了眼地上的贼人道:“你,死不足惜,但你的家人也会连坐。” “不要想着你不承认,我们就找不到你的家人。”江半夏的声音介于少年与女人之间,略微有些尖细,娓娓道来时颇有压迫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抓住你就能抓住他们。” 对这些农人来说,他们所在乎的无非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能让他们生出逆反之心的除了田地就是女人。 只见那贼人身形一抖,当即开口怒吼道:“狗官,有什么冲着我来!休要累及我家人!” “嘿,越说还越来劲。”何乔倚乐了起来,他道:“到时候你都死了,还能管得着嘛。” 江半夏坐到杨一清下首的位置上,她单手点桌道:“如果你现在将幕后指使你的人招出来,两位大人看在你配合的份上说不定就放过你的家人。” “呸!”那贼人淬了一口痰道:“休想!” “死鸭子嘴硬!”县丞左右一看,一脚就踹了上去,结果踹歪了,他自己摔了个踉跄。 县丞大怒,站稳后又猛踹了几脚才歇火。 “大人。”江半夏在杨一清耳边耳语道:“此人不肯说,抓住的贼人不光他一个,我们可以使计将剩下那二两个贼人诈上一诈...” 江半夏突然伏在他耳边,杨一清只觉鼻尖萦绕上一股好闻的蕙香,他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但觉得十分好闻。 -- 第156页 淡淡的味道,并不刻意。 “杨大人?”江半夏见杨一清突然愣住了,她伸手在杨一清眼前晃了晃。 杨一清回了神,自己刚才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他道:“就按你说的办。” 说完他又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江小兄弟平时用的是什么香方?” “并未用香。”虽然杨一清问的问题有些奇怪,但江半夏还是认真的回答了,活着都困难,她哪里有什么心思去制香。 一共抓了三个这样的贼人,高缙虽然办事不太靠谱,但他有些事情还是做得很不错。 比如,他将那三个贼人分开关押,这样在审问时就避免了那几个贼人串供。 “叫什么名字?”高缙高声呵道。 被强行按跪在地的贼人绷着一张脸,大有赴死上刑场的样子。 那贼人不吭声,高缙深觉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他招手就要狱卒们上刑。 “慢着。”杨一清抬手拦住那些狱卒。 高缙满脸不解:“杨大人?这贼人...冥顽不灵,不用刑他恐怕不肯说实话。” 站在后面的何乔倚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用了刑也没什么用。” 杨一清招手示意高缙不要心急,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不说也没关系,你的同伙已经招了,供词也画了押。” 江半夏将手边的供词举起,在那人眼前虚虚得晃了两下。 “不可能!”地上被迫跪着的贼人满脸不可置信:“他们怎么会招!” “信不信是你的事。”江半夏将供词放下,她道:“已经派人到村里拿人去了,用不了多久你们一家就会相见。” 她咧着嘴笑了起来:“按大铭律,包庇者皆斩。” 地上那男人被吓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人竟招了供!说好死也不招!他们竟如此背信弃义! 一想起家中老母、妻儿,那男人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不过。”杨一清开了口,他盯住地上的那个男人道:“向官府提供有用消息,可以减罪,要说什么可要想好了。” “冥顽不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杨一清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可见一斑 这些半路出家的贼人心思并不缜密,杨一清三两句一忽悠,大棒甜枣的给着,这些贼人就将事情全招了。 “你说你们是黄花山下的村民?”杨一清提声问道。 “小的从祖上起一直在黄花山下讨生活,要...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小的也不会上山当贼。”地上伏着的贼人语气里有些难过但唯独没有后悔。 黄花山为什么聚集这么多山贼,究其原因很简单,但知道了又无可奈何,胳膊还拗不过大腿,更何况是地里刨食的农人。 “黄花山下的土地是恭王的庄田。”高缙长叹一口气:“前些年正巧逢上饥年,百姓都不容易。” 高缙三两语的将黄花山下庄田的事情带过,但其中所包涵的却是无数农人悲苦半生的开始。 庄田不同于其他田地,按照大铭律规定,田地被官府征为庄田后,原来这块田地的主人就会成为租户,地不光没了还要交租,丰年还能填饱肚子,等到荒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卖儿卖女都是小意思,更可怕的是田租也不会因为灾年而减少一分。 阳曲县那条花街上的花娘、窑姐们大多都是前些年闹饥荒卖进来的。 比起高坐明堂何不食肉糜的官老爷,百姓的苦未曾有人品尝过。 农人上山当贼,富商挥霍无度。 江半夏脑海里不断交替着赌场里奢靡的景象与饥寒交迫的百姓。 “大人们菩萨心肠,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那人埋首叩头。 据这三人交待,原先县衙抓住的采花贼是他们的大当家,所干之事也不是为了采花而是劫财。 他们劫财的目标多是放在富家公子身上,那些被劫了财的富家公子为了面子大多都对外缄默不言,这种事情多了后面传着传着就变了味,但没人跳出来解释,误会就更深了。 什么引人眼球的艳\情的遐想都往上面挨,才有了太原府女采花贼的传说。 “你可别诓我们啊。”何乔倚怀着质疑的态度道:“你们大当家的我可是亲眼所见,那...简直是...骚,能像是只劫财不劫色的吗?” 说完何乔倚下意识的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太膈应人了。 “大当家...以前不是这样。”跪在地上的人连忙辩解道:“是三娘子死了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提到三娘子这个人,那三个贼人纷纷落了泪,悲凄与愤怒的表情一同浮在他们脸上。 其中定有一段提不得的故事。 “行了,这里是县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县丞不耐烦的让这三人闭嘴。 “大老爷,您看这案子咱们怎么结?”县丞转头谄媚的请示高缙:“要不就拿他们三人顶罪?” “顶什么罪?”江半夏突然出声道:“按大铭律,失囚者减囚罪二等,若囚已死,皆免罪官狱典司。” “既然王大力已经死在狱中,那么城东胡寡妇翻供不成立,就按一审判决王木谋杀罪名,着胡寡妇家来官收赎,此案就算结了。”江半夏道:“这样大人也就不用为难。” “可,这些人意图劫狱...”县丞脑子转不过来弯。 -- 第157页 “这不还没劫成嘛。”何乔倚提醒道:“再说胡寡妇的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县丞你可比我们清楚多了,真要算下去...” 何乔倚冷哼一声:“你们也不想将事情搞大吧。” 胡寡妇的案子深究下去,势必要牵扯上开元赌坊,左右一牵连,太原府五姓人家就要得罪俩,这案子不能查下去,绝对不能再查下去! 县丞想通关节后一抹脑门上的冷汗,他连忙对高缙道:“大老爷,依下官看,这样结案最为稳妥。” “如此也好。”两头各退一步,对现下来说是比较稳妥的事情。 “来人!”高缙唤了左右衙役道:“将这三人收押大牢。” 衙役们抱拳应道:“是!” 胡寡妇一案算结了,但采花贼一案还不能结,高缙心里两面为难,一面是法理一面是情理。 按照大铭律凡劫囚者皆斩,不论是何缘由,这几个人幸而还未出手,这条就不能算数,但前面招供的劫人钱财的罪行是不分首从,也是要掉脑袋的! 这些人算起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都是些逼不得已的百姓,若是有田有钱,谁会上山当贼。 “先收押着,就算判斩监候也需等秋后,这中间的时间长着呢。”江半夏略有深意道:“说不定能挨到恩赦。” 出了县衙,杨一清请江半夏二人去酒楼吃酒。 三人脸色都不太好,如果不是今日说到庄田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想起太原府是恭王封地。 “恭王可是今上的弟弟。”何乔倚捡了一粒花生米抛进嘴里:“皇上最疼恭王,嫌西北苦寒就将人留在了京都。” 没想到人留在了京都,这边竟还征了地。 坐在对面的杨一清也捡了花生米吃道:“地是今上给恭王的,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江半夏嗤笑一声道:“天下田庄尽被宗藩所占,占田不纳税,地方官也管不得,这些人却月月领俸禄,再大的国库总有被掏空的那一天。” “慎言。”杨一清打断江半夏的话道:“和宫里沾上关系的事你我只能缄默。” 江半夏心中十分压抑,她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堵在胸口,是愤怒还是震惊,她分不清楚。 仿佛千疮百孔的大铭是第一次延展在她的眼前。 “江小兄弟,我十分赞同你之前说的话。”杨一清的心情也同样不好,他闷了一口杯中的酒道:“救一个人不是救人而是害人,救大铭千千万万百姓才叫救。” 他又想起那天被拖进花楼里的妇女,脑海里一幕幕不断重演,一个国家是否强盛,只要看他们的妇女儿童是如何生存的,就可以窥见一二。 活着这个两个字,是多少底层百姓艰难的心声。 江半夏仰头望天,她想起走的时候曹醇对她说另查茶马一事,杨一清巡茶,替万岁巡茶,无非就是替今上将那些被贪了的银子要回来。 四处缺钱又四处挥霍,大贪巨蠹,让整个王朝从内开始缓慢崩塌。 第一百三十章 借钱 这顿酒喝下去,杨一清才算和江半夏二人热络起来,之前他对这两个北镇抚司里出来的人都抱有巨大的质疑,因为他不确定这两个人是否怀有好意。 如今话说开了,杨一清心里也对江半夏与何乔倚有了不同的看法。 “江小兄弟,若是你参加科举。”杨一清微熏道:“后面就没有我们这些庸人的事咯。” 江半夏只笑不语。 夜晚灯火初明,吉咸酒楼上下人头攒动,说书的先生卖唱的歌女,嘈杂在一起,热闹的掀了天。 江半夏懒懒的靠在窗边,她醉的恰好,不难受,大脑只是一片放空。 人就是一根琴弦,上的越紧断的越快,但如果过于松弛又会废掉,她觉得现在自己的状态刚刚好。 “老大!”埋头吃菜的何乔倚突然叫住了江半夏:“你看!” 他伸手指出混在人群中的东厂番子们。 东厂的番子们怎么会在这里? 江半夏瞬间醉意全无,她想起斐乐说今晚要快刀斩乱麻抓张文贵。 张文贵难道也在这里? 何乔倚筷子还没放下,他就被一片阴影笼住。 “斐千...”他后面的户字没说出口就被斐乐打住了。 斐乐顺势坐在何乔倚与江半夏中间,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圆领衫子,腰间也罕见的没有挎刀,如果不是他那双锐利的双目,看上去就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区别。 “小二再上壶酒!”斐乐招手喊了声跑堂的小二,他从筷笼里抽了双筷子夹了粒花生米抛进嘴里细细咀嚼。 “出门在外叫我斐大哥就成。”斐乐拍了拍目瞪口呆的何乔倚,而后低声道:“不要看,转过头来。” 何乔倚吓得立马转头面向桌子不再四处张望。 “张文贵你就不能来早点!”孙璞抹着头上的汗道:“我大哥马上就要到了!” “着什么急,人不是还没有到嘛。”张文贵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 孙璞虽然同张文贵臭味相投,但他还是烦张文贵事事都不在乎的态度。 跑堂小二领着张文贵与孙璞上到二楼雅间,期间何乔倚都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被发现。 “行了,人走了。”斐乐松开压何乔倚的手。 坐在对面的杨一清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东厂的人突然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该不会是又要抓人了吧? -- 第158页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江半夏扫了眼人群中隐藏着的东厂番子。 斐乐纠正道:“都说了出门在外叫我斐大哥。” “斐...大哥?”江半夏嘴角抽搐,她还真的叫不出来:“那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一会儿。”斐乐看了眼四周热闹的人群:“等人少了再说。” 他们是秘密抓人,不宜被人看到。 ... 二楼雅间,孙璞叫了几个窑姐唱曲儿,又让小二上了满满一桌的席面。 “我今天好不容易将大哥请来,你可正经点。”孙璞嘱咐道:“别将我大哥得罪狠了。” “知道了,少废话。”张文贵那双眼睛色眯眯的盯着唱曲儿的窑姐,头连抬都不带抬的。 孙璞心里有气但发不出来,谁让自己的把柄被张文贵抓着了,现在只能忍着。 “大爷您请进。”门外传来小二的招呼声。 张文贵与孙璞对视一眼两人立马起身迎上前,模样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孙家哥哥。”张文贵拱手作礼。 “张文贵?”孙璋一进门就对上满脸笑容的张文贵,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大哥。”孙璞从旁挤上前来:“是我请张兄一起来吃顿便饭的,小时候我们三个关系多好,近些年有些疏忽,想着吃顿便饭好叙叙旧。” 越往后说他的语气就越弱,明显的心虚了。 孙璋阔步走到桌前坐下,他直接了当的问道:“你们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事?” 这两个人从小就不干好事,现在找上他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大哥...”孙璞搓了搓手,他不太好开口于是戳了戳张文贵。 “也不是什么大事。”张文贵一打扇子吊儿郎当的坐到孙璋对面:“只是想请孙家哥哥帮个小忙。” 孙璋冷笑一声:“小忙?” 被张家捧在掌心里的张文贵,他根本不在乎孙璋嘲讽的表情:“本来这件事是想找我爹的,可前些日子我爹下江南做生意去了,不想麻烦他老人家,所以就想到大哥你了。” 张六壬老来得子就生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孙璋被气笑了:“你说说,让我帮你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请孙家哥哥借我点...钱。”张文贵搓手道。 “钱?”孙璞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借钱问我就行了,怎么还要找上我大哥!再说你们张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张文贵埋汰道:“你那点钱塞牙缝都不够。” “借多少?”孙璋抬眼问道,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他来说都不是事。 “也不多,就一百万两。”张文贵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一百万两!”孙璞又是一声高呼,一百万两!虽然他不掌家,但也知道这一百万两到底有多难赚!一斤盐十纹钱,一百万两要赚多久! “孙家哥哥要是不愿意借钱,借人也成。”张文贵立马换了要求。 “你到底要干什么?”孙璋道:“总得让我知道你借我的钱是要用在什么上面。” 张文贵毫不在意道:“请紫竹轩的人。” “紫竹轩?是什么地方?”孙璞满头雾水。 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紫竹轩是什么地方,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让紫竹轩牵线搭桥请到一等一的高手。 请高手是为了什么,大家心里都是敞亮的,请高手无非就是寻仇杀人。 “你要杀谁?”孙璋逼问道:“你不说清楚,我这钱就不能借你。” “杀光黄花山的人。”张文贵恶狠狠道:“黄花山那群山贼就和狗皮膏药一样,扰的人心烦!” 孙璋道:“既然是山贼,你何不报官?” “报官...?”张文贵哪里敢报官,这件事他恨不得捂的严严实实。 于是张文贵找借口道:“那些人能抓什么贼,指望他们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黄花山山贼存在已久,这张文贵什么时候和黄花上结仇了?这件事他不能就这么答应了,总得搞清楚为什么,于是孙璋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明日午时必给你答案。”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缩成鹌鹑的孙璞,这两小子居然将主意打他头上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要命钱 杨一清颇为尴尬,他心里是不想和东厂的人走的太近,江半夏一人也就算了,这下对面坐了个东厂出来的千户,这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喝点。”斐乐帮杨一清将酒满上,他对杨一清的态度同江半夏差不多,带着拉拢的性质。 朝中站队拉拢一个己方十分重要,但也并不是非某个人不可,所以斐乐对杨一清更多的是审视。 杨一清将酒一口闷下,他喝的太急被呛了个正着。 斐乐朗声笑道:“杨大人,豪爽!” 说完斐乐从身上掏出一个绣花荷包拍到桌子上,然后往前一推,径直推到杨一清面前:“这是周姑娘让我捎来的。” 杨一清十分惊讶,他拿起荷包看了一圈,的确是周馥馨的手笔。 同桌的江半夏与何乔倚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八卦的味道。 “打开看看吧。”斐乐指了指荷包:“周姑娘准备了些东西给你。” 杨一清这才发现这个荷包有些大而且装得鼓鼓囊囊的,他顺着上面缝合的线将荷包拆开,里面居然叠着两张银票! -- 第159页 “周姑娘怕你路上没钱花。”斐乐道:“这两张银票一张是周姑娘给的,另外一张是曹喜公公给的。” “曹喜公公让我捎话给你,既是一家人他也不忍心看你在外没得着落,让你多保重,他和周姑娘会在京城等你回来。”斐乐话是笑着说的,但杨一清的脸却逐渐变了颜色。 “曹喜公公还说了,那几个不听话的儿子他已经罚过了,等杨大人回京,他就带人上门来赔罪。”斐乐将曹喜的话带到。 从另一方面说,这就是在同杨一清强行拉关系。 阉人与娼妓同属贱类,杨一清有这样的亲戚对他来说就是一种出身上的污点,他自己可能不在乎,但以后如果想要融入到清流文人中,这层关系就是顽固的脚石。 杨一清僵着脸道了谢,他自己这是被威胁了。 “老大?”何乔倚见江半夏眼神飘忽,以为人喝醉了。 江半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用眼神虚指了门外,只见县丞鬼鬼祟祟的伸头在望。 “他怎么在这里?”何乔倚小声道:“鬼鬼祟祟,该不会是要干坏事吧!” 县丞拉住跑堂得小二给了他几枚铜板问道:“孙家大少爷在哪个雅间?” 小二掂量着手中的铜板偷偷给县丞指了二楼最里面的那个雅间:“刚上去有一会儿了。” 县丞左右瞄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提起衣摆上了二楼。 “孙老板?”县丞轻手轻脚的敲了二楼雅间的门。 县丞的敲门声吓了孙璞一大跳,他缩手缩脚的盯着他大哥不敢说话。 “是县丞。”孙璋听出了县丞的声音,他亲自起身开门。 县丞满脸堆笑,他拱手问好后就被孙璋让进屋。 这进去一看吓了一大跳,孙家的二少爷还有张家的宝贝疙瘩怎么都在! 原本雅间里的气氛就压抑异常,县丞一进来缩手缩脚的光陪了笑。 “请坐。”孙璋伸手请道:“不知县丞来找在下是为何事?” 他亲自倒了一杯酒放在县丞面前。 县丞忙接过酒杯放在自己面前,他搓了搓手道:“是有事...想问孙老板的意思。” “哦?”孙璋一挑眉毛道:“县丞大人请说。” “前些日子城东胡寡妇的丈夫因为纠纷被从兄打死,本来这案子已经结了,结果胡寡妇又来翻案,事情一波三折,后面胡寡妇的叔公教唆她翻案,说...”县丞语气一顿:“说同开元赌坊有关。” 孙璋皱起眉头,开元赌坊一直是他在管,这事他从未听过,不过用脑子一想就知道这事绝对与他那不争气的弟弟有关。 孙璞见他大哥看了他一眼,立马吓得腿抖脚抖,他怕什么怎么就来什么!反观张文贵,满不在乎的摇着扇子,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还请县丞具体一说。”孙璋从袖子里抽出张银票塞进县丞的袖子里。 “咳咳咳,听人说是有人借开元赌坊开了个赌局,赌的是城东胡寡妇的案子。”县丞偷瞄了一眼孙璞,斟酌的说道:“不过,这案子已经判了下来,在下是想问孙老板的意思...” 孙璋轻笑了一声,他又摸出几张银票,看都没看全塞给了县丞。 ——这就是他的意思。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县丞连忙摆手。 “收下吧。”孙璋与县丞假意推诿了半天,最后县丞心满意足的将钱揣进怀里。 孙璋做生意是一把好手,盖是因为他看人准,县丞为了这事找上门,无非就是想多要点钱,他不在乎花多少钱,只在乎事情能否解决。 得了钱的县丞满脸喜色的下了二楼。 “下来了!”何乔倚激动地戳了一下江半夏:“县丞下来了。” 江半夏几人闻声偷偷往楼梯口看去,就见县丞心情愉悦得唤小二来,他要了烧鸡和酒又点了其他下酒菜。 “啧啧,瞧他这样是得了什么好处,笑得怪猥琐的。”何乔倚嘲讽道。 从孙璋处得了一笔意外横财的县丞,心里那叫个喜,谁能想钱是这么好骗的,多亏他当时劝住高缙那老小子将案子压住,否则今日这钱就不会这么轻松的到手。 江半夏悄无声息的站于县丞身后,她冷冷道:“县丞可是有什么开心事?不妨同我们分享分享。” “上...上差!”县丞被突然出现的江半夏吓了一大跳。 他再往左一看,杨一清那桌的人对他微举酒杯示意,县丞彻底傻了,这群人怎么会在这里! “开心的事,不要藏着掖着。”江半夏用力拍了拍县丞的肩膀:“要不然,多没意思。” 县丞抖着腿被江半夏请到他们那桌。 “上...上差...下官只是寻常出来喝个酒。”县丞眼神虚晃。 “哦?巧了,我们也是来喝杯酒。”江半夏解下腰间的挎刀往桌子上一拍。 县丞的身子闻声一抖,脑海里立马冒出江半夏用棍子抽人的样子,他僵硬得挤出抹笑容:“是...是好巧。” 一旁吃花生米的斐乐突然笑了,他道:“可我怎么见你上二楼去见孙老板了。” 县丞并未见过东厂的人,他心里纳闷这是哪来的人在这里瞎搅和,于是正了脸色道:“哪有的事。” “是吗?”斐乐将县丞襟前露出的银票帮他塞回去并阴恻恻道:“下次说话一定要看清楚了再说。” -- 第160页 一枚蓝底印有东厂标识的令牌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县丞面前,他只觉眼前天昏地旋,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抓人 “这就晕了?”何乔倚猛掐县丞的人中。 人怎么能说晕就晕!八成是装的,何乔倚当即就要给县丞来一脚,让他清醒清醒。 “噤声。”江半夏拦住何乔倚,她用视线虚指楼梯口,就见孙家两兄弟从二楼缓缓而下。 孙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他哥,看到孙璋起身走了,他也顾不上张文贵会怎么想,自己夹着尾巴跟在他大哥后面出了雅间。 “坐下。”斐乐伸手将何乔倚硬生生的压回座位,他若无其事的品着杯中的糙酒,好似这糙酒是什么人间难寻的美味。 可能是他们这桌太过奇特,孙璋走了一半脚下一顿,视线就落在了江半夏他们身上。 孙璋抿唇一笑低头对小二吩咐了两句,而后对着他们拱了拱手就出了吉咸酒楼。 “我们也该动一动了。”斐乐抻了个懒腰,他一挥手四周隐藏着的东厂番子们立马跃上二楼,速度快而脚步轻。 斐乐打头在前,江半夏几人跟在其后,等进到雅间时,张文贵已经被番子们绑个严实,嘴里还塞了布团,想发出声音都困难。 “禀大人,人已经抓住了。”番子抱拳禀道。 “仔细点,别将张家的小少爷磕碰到。”斐乐用脚尖点了点张文贵的脸语气颇为随意,好像那张文贵就是件值钱的货物。 审问向来是东厂最拿手的绝活,张文贵有幸落在东厂的手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再说另一边,高缙因为城东胡寡妇的案子结了,心情大好,在家里小饮了几杯酒后,想着招来女儿问问今天干了些什么,结果他喊了半天也没人应他。 “老爷!不好了!”门子慌忙冲进县衙后宅。 “老爷我好的很。”高缙喝的微醺说话也比平时大胆些:“好歹在衙门里做事,咋咋呼呼的像什么。” 门子焦急道:“小...小姐不见了!” “什么?”高缙拿着杯子,他脑袋转不过弯来:“你说什么?” 门子拍着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老爷!阿暖小姐不见了!” 这声彻底将高缙喊醒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什么时候发现阿暖不见的?” “大约下午的时候,夫人带小姐上街转,结果...结果一眨眼,小姐人就不见了!”门子急道:“小姐向来主意大,当时我们以为小姐自己跑回了家,没想到天黑了都未能寻到人。” “糊涂!糊涂!” 高缙捞起外袍胡乱的往身上穿:“现在还不去叫衙役们上街找人!” 门子跑了一半,高缙又忙将他叫了回来:“夫人在何处?” “回老爷,夫人还在街上。” 高缙挥手让门子赶紧去叫人,他心里已经开始慌了,顾不得衣服是否穿戴妥当,慌忙冲上街。 ... “喜欢吗?” 一块甜滋滋的饴糖被阿暖捧在手心,她小心翼翼的将饴糖塞进嘴里,然后甜甜的笑了起来:“喜欢。” 圆圆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既可怜又滑稽。 “以后不要来这里玩。”藏在黑暗中的男人摸了摸小姑娘毛绒绒的头顶,他说完觉得有些突兀,于是又补了一句:“这里有坏人。” 阿暖低着头瞥了一眼躺在巷子里生死不知的贼人,她道:“坏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会有别的坏人。”那男人拍了拍阿暖的肩膀:“回家吧,你父母应该都在找你。” 他将阿暖往巷子外一推,等阿暖再转身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生死不知的贼人,还有一声呲牙咧嘴的猫叫。 “真是个奇怪的人。”阿暖将那包饴糖藏好然后一蹦一跳的往家跑。 县衙几乎倾巢出动,县太爷的宝贝女儿不见了,这还得了!衙役们不敢马虎,挨家挨户的四处询问。 甚至有好事热心的百姓一同上街帮忙找人,他们阳曲县虽然不是什么大县,但还好歹邻里乡亲的都是认识的,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丢了,他们自个儿心里也不舒服。 万一是拍花子,自己的孩子岂不是也跟着要危险了。 “好像有个女娃娃往那边去了。”卖炊饼的大娘指着花街方向。 衙役们心里大惊,怎么跑那里去了!他们几个人也不敢再拖,拔腿就往花街方向狂奔,生怕去晚了闹出大事。 结果跑了一半就碰上了正在往回走的阿暖。 “小姐!”衙役们大喘着粗气,他们见阿暖穿戴完整只是脸有些花,心里纷纷长舒一口气。 好在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怎么和大老爷交待啊! “几位差大哥。”阿暖拽着他们的衣摆道:“那边有好几个坏人。” 她指的方向正是她所来的巷子。 “有几个?” 阿暖掰着手指数道:“三个人,不过他们现在已经动不了了。” 几个衙役闻言当即分了两拨,一拨回去报信,另外一拨去抓人。 等他们寻到巷子前,那些贼人已经被制服在地,一入巷子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几个衙役心下发憷。 胆子较大的衙役咬牙上前查看,浓重的血腥味令他作呕,他强忍着恶心用刀将这些贼人翻了个面。 -- 第161页 “这...”那胆大的衙役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这些人两|\腿之\\间一片血肉模糊,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嘶~ 后面围上来的衙役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何人下的手,竟如此之狠! 衙役们商量着将巷子里那几个半死不活的人拖回县衙,阿暖也跟着回到了家。 高缙抱着女儿又是哭又是笑,他就这么一个孩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可怎么办。 “爹,吃糖。”阿暖小心翼翼的将怀里舍不得吃的饴糖捧出来。 高缙接过糖,他抓住阿暖的胳膊问道:“告诉爹,是什么人将你带走的?” “坏人。”阿暖仰头道:“是好几个坏人,他们拖着阿暖往南边那条街走,好在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叔叔,他救了阿暖。” “能告诉爹爹,那个救你的叔叔长什么样?” 阿暖摇了摇头:“阿暖没看清楚。” 高缙安慰的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他将孩子抱给妻子,让妻子先带孩子下去休息。 “大老爷,人已经抓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禀报的衙役支支吾吾道:“只不过都快不行了。” 那玩\意被割了,人估计挺不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招供 江半夏明事理的早,她对事物的看法常与旁人不同,总是过分的理智或者说是冷漠,小时候她爹常说她下手太重不给别人留余地,以后少不了要在这方面吃亏。 但她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就拿她攀附上曹醇这条船来说,即使曹醇有事瞒着她、利用她或者只是将她当成一枚棋子,她都不曾埋怨过,因为有些东西是利益相互交换的,这天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 人与人之间表面相处通常是一个样子,但到了背后不论多么亲切或者痛恨又全然是相反的或者说更加复杂,她爹总说有些人是有着这个世上最温柔的笑容却干着令人胆颤的事,这种人是有两张脸,他想给你展示哪一张你就会看到哪一张,你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错。 就拿她爹的死来说,人死如灯灭,一个人死了他在这个世上所压抑的东西都会不复存在,但唯有一样会被释放出来,那就是旁人的‘贪欲’,如果那日没有曹醇插手,她也会拼上自己的性命与那群人决以死斗,以暴制暴不是个好办法但却最直观最管用。 她承认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 想着,张文贵被绑到了椅子上,原本一个人模人样的贵公子,三两下折腾的头发都散了。 “斐大人,这人要怎么审?”东厂的番子们有些犹豫,因为这个人的身份特殊性,他们拿不准要怎么审。 “按照以前的法子审就成,人别打死也别打残留口气就成。”斐乐吩咐道。 他们是来这里找威胁张衡江的证据,没必要将人家小舅子弄死。 打人不打死还要不打残这就属于手艺活。 “大人...”领命的番子有些为难道:“小的们都...不是贴刑官,害怕下手没个轻重,将人打死了。” 东厂的几个番子眼睛一转纷纷瞥向江半夏,这位参与前些日子的大案,应该手下有两把刷子。 “你来。”斐乐想着江半夏是个女人,手底下没多大力气,光是打应该死不了人。 事实上他可能想的有些多。 江半夏的拳头,打人那可是钻心的痛。 “我?”江半夏有些惊讶,她只是过来凑个热闹而已,想着上刑这种事情应该是斐乐自己手下的人去做。 “我怕他们将人直接打死了。”斐乐话落那些东厂的番子们立马举起自己沙包似的拳头,以证明斐乐说的话不假。 这边东厂的人围在一起叽叽咕咕的,什么打死、上刑的字眼不经意的全飘进张文贵的耳朵里。 他的腿先开始抖,到后面全身抖,人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想得多。 这还没将张文贵怎么样,他就将自个儿吓得魂都快要没了。 江半夏建议不要先对张文贵上刑,她认为张文贵这种人应该用诈的方法,诈完他还不肯说实话再上刑也还来得及。 东厂的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往常他们手底下过的人都是先要进一趟诏狱打一顿出来再问话,所以完全没考虑到张文贵的特殊性。 张文贵被堵着嘴发不出声,心里别提有多惶恐。 “说说。”斐乐命人将张文贵嘴里塞嘴的布取掉。 他问的很巧妙,既没有给出明确要问的问题也没有指出张文贵的罪行,反而以一种质问的态度,这让张文贵从心里就开始打鼓。 “说...说什么?”向来玩世不恭的张文贵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几位好汉,有话好好说,要是求财都好办,我爹你们应该知道,只要你们将我放...” 张文贵张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他眼前出现了一枚令牌,上面东厂两个字十分显眼。 东厂!这些人竟是东厂的人! “只要我们将你放了,你就怎么样?”斐乐挑眉道:“是能让我们哥几个升官还是发财?” 张文贵结巴道:“发...发财。” “啧,这种财我们哥几个可不敢发。”番子们讥讽道:“快些交待了,就给你个痛快,否则等到了诏狱就别怪我们下狠手。” 诏狱对一般人来说就同那阎罗殿一般,进去九死无生,张文贵怕呀,但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自己干的混事实在太多。 -- 第162页 江半夏瞧着张文贵一脸菜色,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赌坊里的见闻,于是弯腰与斐乐耳语了一番。 斐乐当即一拍桌子,他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黄花山,嗯?还要我再提醒吗!” 诈人也是有技巧的,首先要抓住关键字眼再加上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这样的话似真似假,最能将人糊弄住。 此问一出,张文贵瞬间暴汗。 “大人要不直接上刑?”江半夏开口道:“有些人不上刑是不会说实话的。” 两边番子纷纷举起自己的拳头,做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 张文贵被唬的双唇打颤,他连道:“别别别!” 他转头一想,不过就是些黄花山的山贼,他就算招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这些人会为了山贼而治他的罪?再说他姐夫可是工部尚书,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这样想,张文贵心里也不如刚开始那么怕了。 “小人不过就是想娶黄花山的女山贼当妾渡她从良,但没想到那山贼看不上小人,于是小人一气之下不小心将人打死了。”张文贵嬉笑道:“再说杀山贼是为民除害,大人们要是为这事抓我可不值得。” 不用细听,张文贵一定在说谎。 “算了,还是直接打死吧。”斐乐捏了捏眉头道。 番子应声抱拳,抄起配刀就要往张文贵身上招呼,刀还没挨到身张文贵就开始乱叫。 你说他叫也就罢了,但那副公鸭嗓子实在折磨人,九曲十八弯不说后面还嚎上了,唱戏的吊嗓可能都吊不过他。 “要死...要死了!”张文贵闭着眼睛狂嚎一气,仿佛刀已经扎到他身上。 “噗。”一直保持沉默的何乔倚被逗得笑出了声,他小声与江半夏开玩笑道:“这人要是上战场杀敌,准是一逃兵。” 离张文贵最近的番子扬手给了张文贵一巴掌,这一巴掌没使什么力,但将张文贵打出了鼻血。 这下他人也不嚎了反而哭了起来,两行鼻血顺着鼻管流到嘴边,张文贵崩溃道:“我招,我全招!” 第一百三十四章 罪名 三娘子在家排行老三,父母是黄花山下老实巴交的村民,不识字也没能给她起个动听的名字,就一直三娘子三娘子的叫着。 许是上天对三娘子厚爱让她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十里八乡想要迎娶三娘子的人如过江之鲤。 乡绅富豪秀才公子,她一个都没有看上。 “我张文贵虽然没有功名,但我们张家是什么人家!能娶她是她八辈子的福分!”张文贵眼神里全是愤恨:“可她居然拒绝了!” 他想起那天在田埂前的惊鸿一瞥,三娘子穿着粗布衣服温柔的挽着篮子在拾麦穗。 书里说的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句子一股脑的涌进他的脑子里,他只想得到这个人。 但三娘子看不上张文贵,她的心全在黄花山大当家身上。 “她居然敢背着我嫁给个山贼!”张文贵表情逐渐狰狞,他犹记得那天晚霞火红似血,他在山下站了一晚上。 “所以,你就将人杀了。”斐乐陈述道。 张文贵面目狰狞:“该杀!都该杀!” “大人,这个罪名不成。”旁的番子低声耳语道:“那女人嫁给山贼也算是山贼的同党,按律杀山贼算有功,这条按不上罪名。” 斐乐拧眉:“这条按不上,别的呢?” 他心里焦急,一来一回五六天过去了,时间不等人,京都曹醇方面还等着他们回去复命,眼看着已经五月初了,事情若是在五月中旬办不下来,他们都得吃挂落。 斐乐依附的是曹醇,曹醇下了台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大人,要不我们将人先押回京都,到时候请曹公公做主?”番子们出主意道。 “不妥。”人要是押回去又没罪名安排,反而会更加棘手,到时候可就不是他们威胁张衡江了,而是张衡江借这件事搞他们。 “斐大人。”江半夏想了半天突然出声道:“黄花山山贼的大当家正被押在县衙大牢里,大人可以先将此人提审了。” “哦?”斐乐面露不解,提审一个山贼头子有什么用? 江半夏问道:“大人可知大铭刑律中什么罪最重?” “谋反大逆。”斐乐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正是此罪。”江半夏背着手道:“有句老话说的好有麻雀的地方就有晋商,他们的生意遍布南北甚至关外,说句不中听的话十个晋商里就有九个都做过俺答人、女真人的生意,张文贵怒杀山贼并找人灭口,那么这些山贼一定知道些什么。” “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大人应该也有办法让他们知道...”江半夏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前面她说的都是实情,后面张文贵找人杀山贼是她推测出来的,那日夜里县衙大牢来了两拨人,是什么能让这两拨目的不一的贼人打在一起?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两拨贼人的目标是同一人! 一拨人想杀另一拨人想救,这样一想事情就明朗了起来。 王大力已死,这两拨人还继续在暗处蓄势待发,就证明他们要找的人是那个——变\态。 至于谋反大罪,她也没有瞎说,哪一个晋商敢说自己没有做过女真人、俺答人的生意? 当然,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地官员包括今上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还要吸这些商人的血。 -- 第163页 但如果真拿出证据来说,有些事情就不能闭眼。 两者千丝万缕的关系被这么摆在一起竟还有几分合理性。 斐乐不得不感叹江半夏这个人心思缜密,办事总是能说到别人的心坎上去,她若不是女子,朝中定会有她一席之地,或许官居一品拜入内阁也未可知。 “斐大人,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江半夏笑着道:“要是船翻了,船上的人都得死。” “说的是。”斐乐起身命人将张文贵先拖下去,他决定连夜去县衙提审黄花山的贼首。 事情最好赶在明天日落之前敲定。 * 京都,承乾宫。 蒋贵妃正靠在塌上任由宫女帮她修剪指甲。 “人怎么又带了回来?”蒋贵妃懒洋洋道:“曹喜没将我的意思传达到?” 曹醇压着小皇子的脑袋给贵妃磕了个头,他道:“臣那里人员繁杂,没办法照顾好小皇子,再加之小皇子开蒙在即,娘娘即使心有埋怨,也不应在这时发作。” 咣当一声,蒋贵妃将手边的玉如意砸出,那玉如意直指地上跪着的小皇子。 曹醇下意识的侧身挡在小皇子身前,玉同石头般,砸在身上生疼,曹醇微皱眉头,他道:“娘娘何必同一个孩子过不去,况且他还在您膝下,出了事没法向万岁交待。”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贵妃冷笑道:“若不是我,你现在指不定还在酒醋面局里搬坛子。” 曹醇膝行两步至贵妃脚下,他叩头道:“臣不敢忘娘娘的提携之恩,但也同样不忍看娘娘被人构陷。” 他的头紧紧的挨在地上,酒醋面局里低人一等的日子他从不敢忘记,生怕自己忘了,他就会再被踩下去。 “构陷?”贵妃冷嗤道:“这宫里敢构陷我的人还没出生。” “娘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言语可杀人,有些事情一旦被抓住就很难洗清。”曹醇道:“毕竟他还是个皇子,未来...不可估量。” 曹醇说的很隐晦,但凡贵妃有点脑子应该就能听懂,三皇子若是控制的好的确是一步不错的棋。 刘弗陵的母亲能死那是因为钩弋夫人家世显耀,而今朝蒋贵妃不同,她只是一介船娘出身,毫无家世,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庆文帝一人,所以庆文才敢明目张胆的宠爱她。 “娘娘难道不想往上再进一步?”曹醇低声道:“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 他这句话说进了蒋贵妃的心里,权利谁不喜欢? 大部分情况下人的欲\望都被藏在内心最深处,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被无限放大。 曹醇如此,贵妃也如此,天下之人亦如此。 没有人能说自己不是逐利而来。 “你这话说的倒该打嘴。”贵妃挑了眉毛道:“叫别人听了去,本宫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臣该死。”曹醇毫不犹豫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该不该死,你说了不算。”贵妃轻笑一声:“罢了,这小畜生就继续留在本宫这里,本宫倒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贵命。” “娘娘仁慈。”曹醇拉着小皇子又叩一头。 但愿他的话能让这个孩子好过一点。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机会 阳曲县县衙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高缙刚经历大悲大喜人还没缓过劲来就被人叩开了后门。 “江小旗?”高缙十分惊讶,这位姓江的小旗这么晚来找他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往后看去,没看到杨一清反而瞄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个男人肩架高耸,腰细腿长,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 给人一种十分不好惹的感觉。 “高大人。”斐乐虚拱双手,而后掏出带有东厂标识的令牌在高缙面前一晃而过。 高缙原本挤在一起的眼睛瞬间睁圆,东...东厂的人! 东厂的人代表的就是万岁,他下意识的俯跪在地上叩头道:“臣阳曲县知县高缙恭请圣安。” “圣躬安。”斐乐让旁边的番子将高缙扶起来,他开门见山道:“高大人不必在意,我们来是为了别的事。” “敢问何事?” 斐乐道:“我们需要提审那采花贼。” “这...”高缙一时懵住了。 斐乐使了眼色,番子们立马从两侧涌进县衙,他道:“劳驾,前面带路。” “斐千户请。”高缙磕绊道。 这群东厂的番子行事十分干净利索,令行禁止,进到县衙里竟一点声音也没有,反观县衙里的衙役吊儿郎当的和街上游手好闲的流氓没什么两样,站在一起实在有碍观瞻。 高缙做官胆子小,光是锦衣卫他都怕的不行,这下来的还是东厂的千户,他更怕,别说说话了他都不敢盯着斐乐看。 “人关在最里面。”高缙伸手延请。 县衙大牢比起诏狱是小巫见大巫,里面并不大,走两步就到了头,因为害怕有人来劫狱,高缙专门派了两个人日夜看守采花贼。 “大老爷。”牢头笑脸迎了上来。 “将人绑到刑房来。”高缙吩咐道:“收拾干净点。” 还未靠近那人一股子骚臭味险些让高缙背过气。 “哎。”牢头连忙应道:“小的这就去。” 县衙本身就没有什么大案,刑房比牢房还干净,高缙让人备了椅子和桌子,他缩手缩脚的站在一旁,左右想开口说话却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 -- 第164页 直到采花贼被绑来,刑房里的气氛才得以缓和。 也不知这些狱卒是怎么帮那采花贼收拾的,浑身濡湿,没一处干的地方。 “让你收拾干净点,怎么弄得浑身是水!”高缙小声呵斥道。 旁边候着的狱卒忙赔笑道:“小的见他身上脏,怕腌臜了上差们的眼睛,所以帮忙洗了洗。” 高缙怒其不争:“衣服湿了不知道给换!” “行了。”斐乐打断道:“拿件干的给他换上,人要是得风寒死了,你们都别好过!” 底下几个衙役不敢吭声,忙帮采花贼换衣服。 换了干净衣服的采花贼被绑在椅子上,就着烛光就能看到他那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形容男人用花容月貌是极其不恰当的,但这个词语放在这个采花贼身上却是一点也不违和,甚至没有一丝贬义,怪不得那三娘子一心全扑到他身上。 “叫什么名字?”斐乐问道。 牢头立马出声道:“回大人,这个人疯了,我们至今都没能问出名字。” “问的是你?”斐乐冷哼道。 “上...差...”牢头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的番子赏了巴掌。 一时间刑房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叫什么名字?”斐乐又问了一遍,然而回答他的是那个采花贼直勾勾的眼神。 江半夏想起之前审问时此人变\态的的举止,她低头与斐乐耳语了一番,两个人决定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如果人要是真疯了应该就问不出什么东西,倒时候再提审之前那几个黄花山的山贼,效果也是一样的。 “三娘子是你什么人?”斐乐问道。 “三...三娘子。”采花贼张了张嘴,他像失声一般嘶哑着嗓子:“三三...三娘子。” “三娘子,你认识?”江半夏缓声逼问。 采花贼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带着钩子,尖声细语道:“我就是三娘子。” “不可能,他是个男的。”何乔倚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当时他在那个姓朱的上官压迫下专门还去摸了,绝对错不了! 这人就是个男的! 采花贼掐着嗓子咿咿呀呀的突然唱起了晋地小调,眼神轻佻,好似个女郎。 江半夏与斐乐相互对视一眼,这个该不会是真疯了吧? “三娘子?”江半夏突然喊了一声。 谁想那采花贼竟毫不犹豫的应了声。 江半夏来了兴趣,她蹲下身凑到那采花贼面前道:“张文贵说要娶你,彩礼已经在路上了。” 那采花贼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呲牙咧嘴的好似兽类。 一个人到底疯没疯很难判断,但也是有办法的,江半夏从头发里抽出几根细长的钢针对着采花贼头顶的几个特殊穴位扎去,那采花贼不光感受不到疼反而笑的更加撩人。 “疯了。”江半夏站了起来,她道:“像这种情况,应该是受到了巨大刺激,肝气郁结邪风入脑疯了。” 斐乐先是皱紧眉头,随后舒展道:“疯了也好。” 既然人疯了,后面的事情那就由他们说了算。 * 曹醇从承乾宫出来时,夜已至深,他捏了捏眉心,神情略显疲惫,这几日南边不断来递,光是处理奏折每日就要到半夜,更别说纷繁复杂的内衙杂事。 “干爹,马上寅时了,您要不小憩一会儿...”小太监仔细听着紫禁城里的打更声。 “不了。”曹醇摆手道:“现在去将曹喜叫来。” “是,干爹。”小太监小声应下,而后蹑手蹑脚的闪进承乾宫。 不到片刻曹喜便踏着月色而来,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真诚。 “儿子请干爹的安。”曹喜忙拜道。 曹醇捏着眉心问道:“你是几岁进的宫?” “回干爹,儿子约是五岁那年。”曹喜回道,曹醇这老狐狸突然问这个是何用意? “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曹醇突然笑道:“你认我当爹委屈了。” 曹喜扑通一声跪到冰凉的石阶上,他忙叩头:“干爹说这些话就是在折煞儿子,诛儿子的心!” “成天跪主子们,在我这儿就不要跪了。”曹醇扶了一把曹喜:“宫里咱们这些人谁比谁也高贵不到哪里去,今日我可以在这里,明日他也可以在这里。” 曹醇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曹喜的时候,那是在内书堂,曹喜因为顶撞翰林院的编修被东厂提督拿鞭子抽,那孩子死活不服软,眼看着要被打死了。 他动了恻隐之心去求了曹博,才救下这孩子,后来曹喜就改了名和姓跟在他手下。 “我知道你想往上走。”曹醇背着手道:“现在就给你个机会。” “干爹!”曹喜猛地睁大眼睛,他不敢相信经过上次的事情曹醇竟会再次信任他。 “去南边。”曹醇意味深长道:“通政司的邸报你应该也看过了,今年是个好时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南下 大铭两京一十三省,广东、福建、浙江等省均设有市舶提举司来管海外各国朝贡与互市贸易,这个位置的油水不是一般大。 所以曹喜十分惊讶,曹醇竟会将这等好事派给他! “你也不用太惊讶。”曹醇道:“浙江织造局兼市舶司的总管太监是干爹的人,此处肥差你还轮不上,我替你谋了广东市舶司的差事,这里的差事也不赖。” -- 第165页 别看司礼监的掌印是曹博,但他手底下的几个掌印都是各有各的心思,都盯着对方的错处。 就拿广东市舶司的肥差来说,这是曹醇从黄维手下讨要来的,别人眼红也只能看着,最多说他曹醇马屁拍的好,但如果曹醇是用别的手段得到的,指不定这些人就要在庆文帝面前上曹醇的眼药。 “离开京都咱家也不能时时刻刻的照看你。”曹醇提点道:“做事干净点,不要给旁人留马脚。” “儿子明白。”曹喜再叩头以谢曹醇提拔之恩。 * 后半夜斐乐提审了黄花山的那三个山贼,相比朝中犯案的官员来说,这些山贼要更好审一些,不用花太多的功夫。 “张文贵就是个畜生!”伏在地上的山贼呀要切齿道:“三...三娘子那么好的一个人竟被...他...” 说到最后那山贼捂着脸哭了起来,他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三娘子横尸树林的场景,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香玉陨。 “大当家就此疯了,嘴里成天念叨着三娘子。”那贼人抹了一把眼泪。 斐乐紧皱眉头,他对张文贵的荒唐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我们黄花山的兄弟们想着要为三娘子报仇,于是下山埋伏张文贵...结果...结果发现他们家竟与女真人私下交易!” “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你这就是在诬告。”斐乐面上不紧不慢,但他眼里的光却亮的惊人,终于说到他想要的点上。 那山贼惶恐道:“小人不敢说谎,正是因为察觉此事,二当家的才拿了证据去京都越诉。” “竟去京都越诉。”斐乐捻着下巴想了半天,近日京都并未传来有人越诉状告太原府张家的消息。 一般人不到万不已的情况下绝不会去越诉,越诉是要挨鞭笞的,看来这群山贼的确掌握了证据。 “按时间二当家此时应该已越诉成功了。”那山贼又补道。 斐乐招来手下的番子吩咐了两句,他让人连夜回京确定消息,如果事情属实就将越诉的人拦住,如果并未属实这边再施力也不晚。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斐乐问道。 那山贼思索了半天道:“是...是官爷。” “说对了一半。”斐乐笑道:“我们是官爷,只不过是专门管这些当官的官爷,你要还能提供些关于张家通敌的证据,说不定就可以让张文贵真正偿命。” 斐乐的话里真假参半,他只想诈出张家通敌的证据,至于真正让张文贵偿命他办不到,曹醇也不会让他那么做。 原因很简单,他们只是要威胁张衡江而不是和张衡江为敌。 “证据都在二当家手中,我们也没有...” “那就等你们二当家的证据吧。”斐乐起身,他身后的东厂番子们立马将黄花山的几个贼人绑了起来。 “上差?”阳曲知县高缙连忙道:“这...这人...?” “我们带走。”斐乐拍了怕高缙的肩膀道:“今晚的事情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他话中的威胁意味十足。 高缙哪敢说啊,他躲着东厂的人都还来不及,更别提要与东厂的事沾边。 ... 夜已至深,孙府祠堂却一片灯火通明。 孙璋举着蜡烛挨个将祠堂上的牌位擦拭干净,他擦的很认真,一边擦一边去看这些牌位上的名字。 “大...大哥...”孙璞张口小声叫道。 孙璋的手停在了一块空白牌位上,他微微一用力那个空白牌位就被他拿到了手里。 “这块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孙璋将空白牌位放进孙璞的怀里:“知道为什么吗?” “哥...?”孙璞结巴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孙璋冷笑一声:“有你在前面拆台,我不想死都得死!” “大哥!我没有!”孙璞张口就道:“我没有想着你死!” “没有?”孙璋道:“那城东胡寡妇的案子又作何解释!” 他恨自己这个亲弟弟不争气,开元赌坊一直是他在经营,若是因为赌坊的事情出了纰漏让对手抓住他们孙家的把柄,他这个少东家也算当到了头! “大...大哥,我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孙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当时想着玩一玩,不会出什么事...没想到...” 孙璋顺着孙璞的话接道:“没想到竟有京官过路阳曲县?” “对对对。”孙璞忙应和道:“要不是他们多管闲事,这事...怎么会被捅出来!” “荒唐!”孙璋呵斥道:“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 “低...调。” “他们是官我们是商,你竟将人命官司当成赌注上的儿戏!”孙璋道:“阳曲县乃至整个太原府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孙家!都等着我们倒了分我们的钱食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 光是一个小小县丞就借着这件事咬了他将近一万两,当然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算事,怕就怕在有些事情用钱根本解决不了! 孙璋惶恐。 “哥...哥我错了。”孙璞鼻涕眼泪的抹着。 平日孙璞做的些荒唐事,孙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最后竟将弟弟惯成这样,他心里又是责备又是懊恼。 “幸而王大力已死,案子死无对证。”孙璋冷声道:“否则你以为这事就会如此糊弄过去!” -- 第166页 孙璋走了半步突然回头道:“王大力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孙璞立马否认,王大力的死他也很惊讶,想不来是什么人杀了他。 “此事就此打住,不论如何都不能再提了。”孙璋将空白牌位放回原位,他拢着袖子深深一拜。 “明天你就跟着大掌柜去扬州找爹。” “知道了。”孙璞无力的垂下头,他大哥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他只能认命。 孙璋仰头望着那块空白牌位出了神,风雨欲来吹倒的可不止是一棵树呐。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巧不成书 第二日张家少爷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张家的人着急连寻的报了官,这事整的高缙头大如斗,他又不能直接和张家人说张文贵被东厂的人抓走了,只能口头糊弄着。 两面夹馍的事情让高缙一早上都没什么心情。 “老大尝尝这里的油饼。”何乔倚将切好的油饼放到江半夏面前:“刚炸出来还是酥的。” 江半夏用筷子捡起一块塞进嘴里,现炸酥脆的油饼入口,她瞬间亮了眼睛。 晋地的食物大多酸咸,她基本都吃不惯,没想到今日这油饼还能入口。 “多吃点。”何乔倚把桌上的油饼全切好,尽数放到江半夏的盘子里。 见此,坐在对面喝稀粥的杨一清不满的咳嗽了一声,油饼他还一口都没吃呢,这两个人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杨大人,怎么突然咳嗽了?是哪里不舒服?”何乔倚忙关怀道:“过几天我们就要走了,您可别再病了。” 这话说的巧,让杨一清接不下去,他放了夹咸菜的筷子左右瞧着这两个人。 昨天晚上吉咸酒楼张文贵被抓时他就被那几个东厂番子客套的请走了,所以后面东厂的人干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这会儿想起来,心里别提有多抓心挠肺了。 “老大,你说姓朱的那两个上官最近是处理什么事去了?”何乔倚小声问道:“怎么一直没见着人呐?” 江半夏也颇为不解,这两位姓朱的上官行事很神秘,听斐乐讲朱湖、朱潭是宗亲,走的是南镇抚司的路,同他们不太算是一个系统。 就像是东厂和锦衣卫,东厂的人能调动锦衣卫但也不代表锦衣卫会听东厂的话。 南北镇抚司也一样,两边的长官都是各有各的心思。 何乔倚猜测道:“难道最近又有锦衣卫的大官要落马了?” “闭上你的嘴,不会有人当你是哑巴。”江半夏给了何乔倚一个大大的白眼。 她不知道这些年何乔倚是如何在锦衣卫里混的,难道是靠那一身肌肉吗?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北镇抚司讨论南镇抚司的事情本身就是种逾越,作为北镇抚司的人,何乔倚难道不知道吗? 这边江半夏等人在优哉游哉的吃着早饭,那边张文贵的案子出现了转机。 俗话说的好无巧不成书,那几个黄花山山贼被暂押至斐乐下榻的驿馆,因为驿馆地方有限就同前日抓的贼人关在一起。 谁能想那前几日抓住的贼人竟是黄花山的二当家! “瞎猫碰上死耗子。”斐乐脸上的笑容止不住的溢了出来:“真是天助。” 不过这黄花山的二当家不是去京都越诉了吗?这个时间点怎么又回到了太原府? 被几个番子压在地上的背剑少年表情颓唐,他是去京城越诉了,结果每天蹲守在大街上愣是没有蹲到能够投状子的清官,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马文瑞,一个自称是大皇子表弟的人。 当时想着有马文瑞帮他引荐大皇子,这个案子就稳了。 结果马文瑞竟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先别说他的案子无望就连他人在京都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万般无奈下他回了乡。 想到这里背剑少年忍不住哭了起来,哭的心肝俱裂。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斐乐被这个少年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旁的番子见状立马拿抹布将那少年的嘴堵住,烦人的哭声这才止住。 “现在有个机会就在你面前。”斐乐缓声道:“只要你将张家通敌的证据拿出来,何愁报不了仇。” 被堵住嘴的少年唔唔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机会就只有只有这一次。”斐乐示意旁的番子取了塞嘴的抹布。 背剑少年冷静了下来,他盯着斐乐道:“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说了半天这人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啊? “我们是什么人?”斐乐道:“专管谋逆妖言,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背剑少年脑袋瓜子一转,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们是东厂的公公!” 啪,当即他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巴掌力道十足,背剑少年的脸立马肿了起来。 背剑少年肿着张脸再道:“难道是西厂的公公?” 啪又是一巴掌,彻底将背剑少年打懵了。 几个东厂番子面色阴沉,这个小子也忒不会说话了,他们几个长得就那么像太监吗? 斐乐制止道:“行了。” 他言简意赅道:“你也甭管我们是什么人,你若是想要报仇亦或者申冤,就将手中的证据交出来。” 背剑少年在犹豫,他不确定这些人会不会像马文瑞一样骗他。 “除了我们你别无选择,好好想想吧。”斐乐背着手走至窗边,既然人已经到了他的手上,也就不急于一时。 -- 第167页 * 京都,司礼监。 曹醇作为司礼监的秉笔,每日协助批红外还要处理内阁递上的奏疏甚至还需向各地寄发上谕,他手下过的事纷繁复杂,小到内衙用度大到国计民生,一日都拖不得,曹醇轻易是离不开京都的。 “干爹,苏州织造的卢公公来信。”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信封呈上。 那封信十分厚实,也不知写了多少东西,竟能将信封撑成这个样子。 曹醇像往常一样用玉刀将信封划开,他瞥了一眼信封里的东西:“送信的人走了没?” “回干爹,信是同奏折一同收讫的,送信的人应该早走了。”小太监诚惶诚恐道。 曹醇一拍桌子道:“还不去追!” 小太监被吓着了,拔腿就往崇文门方向跑。 敞开的信封像大肚子将军一样大大咧咧的躺在曹醇的桌子上,里面装的全是面额千两的银票,厚厚一沓,大约万两有余。 曹醇与苏州织造太监卢堂交情一般,此人之前在司礼监是个随堂太监,这卢堂也不知做了什么事被外放到苏州当织造。 一般来说司礼监的秉笔与随堂太监绝不会外放,盖是因为他们身上的所担负的职责是关乎整个大铭政务的下达与运转。 随堂太监就是备用的秉笔,等上面的人空下来他们就会补上去,这波人离权利最近,也最会来事,就拿苏州织造卢堂来说,他说话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逢年过节上下打点也从未落下,就连老祖宗都称赞此人有心。 但曹醇对卢堂感官一般,今日突然寄来这样一封塞满银票的信笺,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人头地 宫里的事情不是谁努力谁就能平步青云,大部分情况下还需要靠天赋和机遇,就拿曹醇来说他是沾了他干爹曹博的关系和年龄小的先机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年龄越小就意味着机遇越多、可塑性就越强,内书堂读书的小太监们大多都在十岁左右,再大的根本没机会,进入内书堂读书几乎就成功了一半,后面要是足够努力足够勤奋,进入司礼监到达权利的中心也未可知。 但也有人狠下心来险中求富贵,年年自阉之人如过江之鲤,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到这皇宫里捞上一笔滔天富贵,但大部分人根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年龄大进了宫,只能作些底层的活计,酒醋面局里搬坛子、打扫甚至是掏粪,这些人大多蹉跎半生最终流放到浣衣局里自生自灭。 就像这皇宫中的阉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能称为太监,典簿、长随、奉御、监丞下来是少监,少监上头才是正儿八经的太监。 有太监当然就有大太监,掌握实权的就是大太监,这些人呼风唤雨,内阁的阁老见面都得礼让三分称一句老先生。 苏州织造卢堂就是个自阉进宫的主,当年他能一路升到司礼监靠的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造诣,说实话卢堂此人在书法与丹青上的造诣放眼整个大铭都咸少有人能及,不过碍于他阉人的身份,文人不齿少有人推崇罢了。 曹醇从小在宫中长大,什么样的事他都见过,卢堂当年在司礼监也曾风光过,不过后来卢堂不知因何事急流勇退外调到苏州当织造。 想着,去崇文门外拦人的小太监带着一个穿土布衣服的驿使匆匆进到司礼监。 那人身材瘦高,皮肤白皙的不像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送信驿使,反而像个养尊处优的贵人。 “曹督主,久仰。”那人微微拱手以示问候。 这一声曹督主将曹醇的记忆直接拉到三年前,那时他同天津、山东的几个矿监争夺司礼监秉笔这一位置,后来因为搭上贵妃这条船才顺顺利利的晋升上去。 当时卢堂就是同他这般问候的。 曹醇从位上起了身,他走近低声道:“卢公公胆子真大,万岁不召就敢私自回京。” “早春时,曹督主不也去了淮阴。”卢堂将后两个咬的极重:“所以彼此彼此。” 看来这个卢堂是有备而来,将他的底摸的门清。 曹醇不怒反笑,他吩咐左右道:“都照看着点,咱家有事要出宫一趟。” * 朝中风云际会就暂且不提,西北巡茶的队伍终于有了动静,他们整整在阳曲县停了六日有余。 这短短的六日阳曲县内部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说近些城东胡寡妇案中被冤枉的王金得以昭雪,阳曲县的百姓们纷纷称赞高老爷是大清官,说远点平日横霸乡邻的孙家二少爷孙璞竟跟着商队南下去了扬州,就连他的狐朋狗友张文贵也没了声音。 阳曲县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 何乔倚双手一抛,行李被他抛上了马匹,他拍了拍马鞍:“老大您上来试一试。” 马鞍上绑了厚厚一层棉垫,江半夏有些诧异。 “上次您不是说马鞍太膈人嘛,昨天我见街上有人卖垫子就买了几个。”何乔倚嘿嘿一笑。 看不出来,何乔倚还挺会拍马屁的。 马屁精,杨一清翻了个白眼,隔着个车厢他都能听到何乔倚拙劣的谄上之声。 何乔倚本身就是市井小民出身,跟谁有前途他比旁人都要看得清楚,江半夏傍上东厂,他傍上江半夏,道理是一样的。 只要能让他多赚点钱,怎么都好。 “老大,这小子怎么办?”何乔倚指着缩在角落里的瘦弱少年,他每看一次心里就滴一次血。 -- 第168页 一千两,一千两啊!江南最顶级的名妓再贵也才二百两,做个税监三年才捞百两,这小子竟要一千两! 说实话江半夏花钱买下这个人后她就有些后悔了,一千两不是一个小数目,曹醇一口气给了她三张面值千两的银票,除了充面子外其实也料定她花不出去。 少有银号能消受这么大额的银票。 人是拉了一把,可钱却没了,说起来也很有意思。 “那就让他自己赚回来。”江半夏开玩笑道。 “就他?”何乔倚笑出了声:“怎么赚?抢国库?” 谢生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连磕了几个头:“求大老爷送小的进宫,小会将钱还清。” “别介。”何乔倚连忙躲开:“旁人都说宫里有条通天大道,在我看来蹉跎致死的比比皆是,你要是真进去了说不定还要我们老大多搭一笔银子替你收尸哩。” 江半夏轻声嗤笑道:“进宫可不是什么捷径。” 宫里十万宫女太监,宫女们都各个指望着能成为第二个蒋贵妃,太监们则指望着能成为第二个曹醇。 这么多年过去,不论是年龄小的还是自阉进宫的老公,最后能成为人上人的有多少? 谢生长跪于地不肯起来。 这与江半夏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少年固执而冷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人就是条狼,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老...老大?”何乔倚磕绊道:“您该不会是真要答应他吧?净事房的小刀王师傅一刀下去您那一千两就贬值了!” “总得给孩子一个机会。”这句话是江半夏说给谢生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话音刚落,谢生‘咚咚’连磕几个响头,看得何乔倚脑瓜子疼。 “起来吧。”江半夏单手扶起谢生:“进宫是你自己选的,以后的路走成什么样我们也帮不了,那一千两就当我打水漂了。” “我一定会还的!”谢生忙道。 “那就拭目以待。” 江半夏让人拿了笔墨来,她捻着笔将墨舒开,洋洋洒洒的写了些近日西北巡茶的近况,但唯独没提谢生的事。 她将信封装好并交给谢生:“想要进宫顺遂,就亲手将这份信交给东厂提督。”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考验,有本事的人总会想办法达成目的。 谢生盯着信封上潇洒的几个大字,他心里暗自发誓,将来若能出人头地,一定要报答这位大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苏州织造 曹醇叫人在迎客楼安排了一桌席面用来招待卢堂。 今日不知是何日子迎客楼里人满为患,还真应了迎客这二个字的含义,迎接八方之客,好不热闹。 曹醇揣着手问道:“卢公公,这里的菜可还正宗?” 卢堂用筷子挑了点干丝细细品尝,而后挑剔道:“扬州的师傅?虽融了点京味,但还算正宗。” 杯中酒满上,曹醇敬了卢堂一杯,他道:“卢公公请。” “请!”卢堂一口将杯中酒喝干:“够劲。” 曹醇执着筷子笑道:“别光喝酒,吃点菜。” 连日奔波,卢堂一路也未曾吃好,今日品到家乡的味道,不禁多吃了两口。 曹醇也不吃,他笑眯眯的看着卢堂,这人不远千里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亲自上京,他想不明白卢堂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他亲自来? 卢堂老神在在的用完碗里的饭,轻抿了口香茶才道:“其实这次我私下里回京的事老祖宗也知道。” “哦?”曹醇捻住手中的菩提串,摆一副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今年南边的事情朝堂上下应该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卢堂一字一句道:“暴雨不停,堤坝危在旦夕,万岁又派人清查黄册...海上倭寇横行。” “不过。”卢堂语气一顿:“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 曹醇脸上的笑容僵住。 “只有两样我最关心。”卢堂以指点桌道:“那就是织造与税收。” 弗朗机人带着红夷大炮与白银来了,他们想要与大铭做成一大笔丝绸与瓷器的生意,当中光丝绸就定了数十万匹。 苏州织造、杭州织造、江宁织造,江南三大织造局所要承担的织造任务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卢堂此次来京为的就是这件事。 “卢公公要是为了织造局的事情就找错人了。”曹醇将那封装满银票的信封推出。 卢堂又推了回来,他抄着手道:“曹督主,修缮河堤的款项户部还没拨下来吧?” “是没拨下来。”曹醇冷笑道:“卢公公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卢堂道:“南边的事情没有人能比我更清楚,这次来找曹督主,就是想让我们双方互利。” 互利?曹醇心里冷笑一声,与卢堂这种人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他面上却带笑道:“愿闻其详。” “江南三家织造局,江宁织造的黄公公、杭州织造王公公还有我辖下的苏州织造。”卢堂挨个数道:“别的不提,光是去年杭州织造的王公公为了自个儿的工期,偷从我手下明目张胆的抢了数十织户,险些害我去年供不上御用缎匹。” 卢堂在南直隶虽然不是最突出的一个但却颇有手段,曹醇不信他会被人欺负到头上。 “如今要同弗朗机人做丝绸生意,三大织造局都要产出丝绸,平分摊派到我们苏州织造局头上,这量绝对不会少,没有织户,怎么织!怎么交差!”卢堂两手一拍:“到时候交不了丝绸,耽搁了生意,岂不是要我的命呐!” -- 第169页 卢堂长叹一口气。 “卢公公是想...?”曹醇递话道:“怎么样?” 卢堂将酒杯重重放于桌上:“当然是想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中!” 同为织造,杭州织造的王湛尔同江宁织造的黄顺良总从中作梗,卢堂恨得牙痒痒但奈何不了对方,如今织造局接了大单贸易,从此事下手,他就不信这两个人不会出错! 卢堂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他想搞掉杭州、江宁的织造,自己一人坐大。 曹醇笑而不语,心里却是鄙夷的,这卢堂胃口真大,也不怕一口吃不下将自己撑死。 “曹督主要是能将此事应下,户部修缮河堤拨款的事我卢堂就替曹督主应了。”卢堂要拉那两个织造局的织造太监下台势必要同东厂的人打交道,如果曹醇这一关不解决,后面东窗事发他一个人肯定顶不住。 曹醇捏住手中的菩提串睁眼道:“你怎知这事一定会轮到我们东厂来管?这朝中可还有个西厂。” “你是谁?有什么样的手段别人不晓得,我还能不晓得吗?”卢堂略有深意的笑道:“当年你能搭上贵妃,现在就能搞死西厂。” 曹醇跟着笑了起来,面上带笑心里却不由得提防起卢堂,当年他傍上贵妃得以晋升秉笔的事他从未对旁人提起,看来卢堂对他是下了功夫。 “此事我就应下来,东厂能帮的一定会帮,能截住的也一定会截住,别的事卢公公要自己善好后。” 他说的很明白,东厂能帮的就会帮,但要是卢堂自己做事不干净被旁人抓住了就不关他曹醇的事,毕竟他是司礼监的秉笔也是东厂的提督,同那杭州、江宁织造的公公在关系上也算是同家,撕破脸就是不给他干爹面子。 宫里的关系就是这样,一个干爹底下一大堆干儿子,照顾有限,谁能走到什么位置全凭自个儿的本事,司礼监里也有内斗更别说一个干爹下面的同家师兄弟。 事情只要不做的难看一般都能抹过去,但要是做的过分,那就不好说了。 对此,卢堂十分满意曹醇的态度,他的目的挺简单,那就是封住曹醇的嘴,只要他将东厂得那群野狗管住了,谁还敢在皇爷面前提半句不是。 “卢公公你也是在司礼监待过的人,别的我就不废话了,黄顺良、王湛尔在老祖宗手底下的时候可要比我现在风光多了。”曹醇道:“宫里人见着都说老祖宗最疼咱家,但实际上最疼谁,你也是知道的。” 卢堂只笑不语。 别看在宫里当差风光,其实脚下面踩得都是悬崖峭壁,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曹博最疼的几个干儿子纷纷外放做了矿监、盐监、织造监等油水大的职位,这些位置既无风险又闲散富贵,说起来谁人不羡慕? 会做事的卢堂首先就应了这一条,年年曹博念的就是他在宫中时的好。 “卢公公,做人做事不要太过了。”曹醇道。 卢堂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怎么会。” 想要让户部批银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卢堂打了包票,五月底户部一定会乖乖签字。 他用什么法子也不愿同曹醇过多透露,只让曹醇等着好消息。 对此曹醇依旧保持观望的态度,靠人不如靠己,他还是按照原计划从工部下手,到时候一同向户部施压。 今年修缮堤坝的银子户部必须拨下来! 上架感言 上架啦,终于上架了!!!阿曦热泪盈眶[咬手绢.jpg] 这是阿曦在点娘的第二本书,哈哈,上架前依旧会惯例性紧张,书写的好不好,受不受欢迎也只有在上架的时候才能见分晓,阿曦还是希望这本书能得到读者朋友们的喜爱。 上架以后如果不出意外会每天双更,更新时间也会更改到白天哦~ 说一说创作灵感,这本书最早有雏形的时候是19年的春天,灵感来源于一位能吹牛的大佬,当时他写了几个片段,我就对其中所描绘的大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对掌握一时权柄的宦官群体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他们比电视剧中阴阳怪气的形象更加鲜明,也不光只有负面形象,便以此为灵感开始这本书的构思。(所以才有了第一版书名) 漫长的素材积攒,从对明史一片空白到慢慢补充完整阿曦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就算如此在设定方面也不能完全完美的还原,细究仍有违和之处,索性就糅合起来,选择了架空类别。 再说,这是一本以成长为主题的书,其中穿插着阴谋诡计,作为女主也就是我们的半夏小姐姐,她从底层人士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掌握权柄的高官,打破那个时代对女性的固有印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冲破了许多枷锁。 感觉说的有点啰嗦了哈哈。 下来说点不正经的,不得不承认这本书是真的难写,朝堂上的事最难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考虑,有时候阿曦自己都会绕进去,光是查资料考虑这些大佬们说的话都要斟酌再三,也算是花费了大把精力。 说实话阿曦还是希望这本书能好,上架以后订阅、月票以及推荐票的数据就会影响到这本书的后续推荐资源,也关系到这本书的未来,如果觉得这本书还不错,有条件的小天使就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的支持与厚爱!感谢提供历史顾问的大佬还有服饰相关支持的小姐姐们!半夏的故事还再继续,我们文中不见散! -- 第170页 ————写于上架前夜 第一百四十章 吟诗 从太原府到河州一路向西北而去,烈日骄阳,实在熬人,他们倒是能忍得了这鬼天气可马儿受不了,两个姓朱的上官建议到官道旁的林子里躲过正午。 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林子里早有人栓马停车占了位置,看车架的排场应该是有女眷。 “老大,水!”何乔倚将水囊抛给江半夏,他自己揪了一块干饼躲在树荫下慢慢咀嚼。 越往西北气候就越发干燥,风沙扑面,往往骑着马没将口鼻捂好就会被刮一嘴的黄土沙尘。 江半夏用手帕沾了点水将脸揩了揩,杭绸绢帕上立马印上了一道土痕,足以可见这里的风沙到底有多大。 “咦?”何乔倚凑过头来稀罕道“老大你这手绢还挺好看,这上面绣的是蔷薇?”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啧舌道“瞧这手艺,姑娘的心全绣上去了,老大你不地道啊,有了相好的不和兄弟说!” 江半夏无语扶头,这是她自己绣的,但绣的不是蔷薇! “这是牡丹。”江半夏为她拙劣的绣帕正名道“不是蔷薇。” “牡丹?”何乔倚尴尬的笑了两声“呵呵呵,原来是牡丹啊,这手还艺挺挺出神入化的。”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何乔倚为掩其尴尬,找了借口去喂马。 江半夏转了视线,就见杨一清一人悠闲的坐在树下,烈日当空此间林中却一片清凉,他不由得诗兴大发,做了半阙诗。 “古道西去少行人,风柳曾送戍边客。” 抑扬顿挫的雅音犹如玉石相触,涓流入水,十分好听。 比起诗兴大发的杨一清,江半夏则同两个姓朱的上官坐在一起啃干饼,三个人一边啃一边默不作声的去瞧杨一清。 文人的情怀与雅趣离他们这些刀尖舔血的人太远,光是看着就隔层山。 不过还真别说,杨一清就有那种文人的气质,往树下一站,斑驳的日光撒在衣衫上,远着瞧去真是一个俊俏小郎君。 “吃饼吗?”江半夏喊了声还在做诗的杨一清。 好不容易想出下半阙,被这一搅和全忘了的杨一清气道“不吃。” 喂马回来的何乔倚立马接道“不吃我吃。” 他们这边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午饭啃个干饼就算对付过了,而与他们一同歇在林子里的车队则是讲究的生火现煮午饭。 肉的香味顺着风钻进何乔倚的鼻孔,他深吸一口气陶醉道“真香呐。” 干饼本身就没什么滋味,这个时候再闻到肉的味道,手里的饼立马就不香了。 正盯着手上的饼发愁时,对面来了个穿褐衣短打的小厮“几位,相逢即是有缘,这是我们家主人的一点心意。” 说完他身后的丫鬟将几个大碗端至江半夏等人面前。 “这”第一次出门碰上这种赠食的大户,江半夏同那两个姓朱的上官相互对视了一眼。 随即就听朱潭道“替我们谢过你家主人。” 那小厮应了声但并不想走,犹豫了半天才询问道“敢问刚才吟诗的是哪位公壮士?” 原本那小厮出口想称公子,结果视线一扫,眼前这几个人除了一个小哥身材瘦弱外,剩下的各个孔武有力,看上去都不像是能吟诗的人。 “是在下。”杨一清背着手从树后缓缓绕出。 那小厮一看,这位长得倒像是读过书的,他连忙将手中的纸笺双手捧上道“我家主人闻公子所做之诗颇有感慨,当做下阙以为相和。” 杨一清接过纸笺,一眼扫去,下半阙工整的隽写在纸上,细读下只觉黄沙扑面而来,大丈夫为国为家的豪情跃然纸上。 在此处能碰到懂他诗的人实在是难得。 “可否引我与你们家主人一叙?”杨一清急切道,他想见一见能写出这下半阙诗的人。 “这恐怕不行。”小厮回绝道“我们家主人不喜见客,主人说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何乔倚一脸八卦,眉毛眼睛里全都是揶揄的话。 文人嘛,总以为自己认两个字会做几首酸诗就比别人高一等,所以他们有些奇怪的癖好江半夏也不觉得奇怪。 反而吸引她的是碗里的吃食,热气腾腾,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不过,这里面是什么? 面疙瘩同肉丁和一些叫不上的菜混在了一起,卖相堪忧。 “老大,你怎么不吃?可好吃了。”何乔倚一口吞了半碗有余,余光全黏到江半夏的碗里,就等着江半夏开口说她吃不下。 江半夏无语,她将碗里的饭分了何乔倚一半。 她怀疑何乔倚上辈子是只饕餮,永远也吃不饱。 京都,大皇子府。 卧床养病月余的大皇子病情好转,他命人在树下摆了棋盘等着同孟竹舟手谈两局。 “殿下。”孟竹舟收了手中的白子道“您已经输了。” 大皇子回神扫向棋盘,原先没发现的漏洞竟被孟竹舟当成翻盘的关键点,他懊恼道:“竹舟先生下棋还是不肯让我。” “只不过是一盘棋而已。”孟竹舟语调不徐不缓道“今日我让了殿下,他日未必有人能再让。” 孟竹舟话中有话,他将手中的棋子投入篓中并道“殿下这几日卧病在家,朝中事也变了几变。” -- 第171页 “我知道!”大皇子打断孟竹舟的话,他颇为烦躁的将棋盘上的棋子扫掉。 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之前他的布局全乱了,本是想借陆荇一事逼陆埕站队,没想到最后竟将差错出在了马文瑞身上。 大皇子悔不当初。 一枚苏木染红的牙牌被孟竹舟轻放于桌上,他将牙牌面向大皇子摆正并错开棋子推至大皇子面前。 火红的颜色极其刺眼,上面斗大一个曹字,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截杀卫廖、江夏等人紫竹轩损失了不少人手。”孟竹舟道“之前同殿下说过,紫竹轩从不做亏本生意。” 大皇子猛地睁大眼睛怒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要退出?” “殿下稍安勿躁,在下并未有退出之意。”孟竹舟不急不缓道“只是希望殿下能重新计划一二。” “重新计划?”大皇子嗤笑道“前面所做的一切都统统要推翻?” 孟竹舟在面对大皇子诘问时,他表情淡漠到好似要脱尘而去“殿下,事情不能单从一个方面想。” “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渡河 十七八岁的大皇子正值变声的年龄,说话一着急,声音就尖锐到刺人耳膜。 “殿下可知吏部尚书卫贤?”孟竹舟不紧不慢的问道。 “怎么?” 卫贤是大皇子最想拉拢的人之一,之前派人截杀其他子卫廖是想栽赃曹丙烨好逼卫贤站队,如今突然听孟竹舟提起此人,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卫贤的夫人近日频繁往来于殷府并说了殷府小少爷的亲,卫贤在朝中也公开支持其恩师殷知曾。”孟竹舟缓缓而道。 大皇子原本挤成一团的眉头更加狰狞,卫贤竟站了殷知曾的队! 那么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统统白费了! 孟竹舟望着恼羞成怒的大皇子,他心里不由嗤笑,这朝中真正能说的上话掌的了权的是哪些人?大皇子弄明白过吗? 那些人,不论是阉党还是其他文人组成的党派,根本没有人将这些皇室子弟放在眼里。 对他们来说,皇帝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三皇子可以,大皇子也可以,是太子更好。 不论换谁,权利只会牢牢地把持在他们手中。 如果不是这样,皇帝会对手底下的太监们如此放纵吗?会将盐、铁、矿等一系列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交给太监们吗? 答案是不会。 皇帝不愿意向外朝低头,只能重用这些太监,只能靠他们来抗衡外朝。 然而重用太监造成了更可怕的结果,那就是权力被再次被瓜分,不过即使这样庆文帝也十分欣慰,最起码两相平衡,大铭还能平稳的运转。 一旦平衡被打破,其后果难以想象。 所以大皇子第一步就走错了,他要站队而不是让别人站他的队,想要坐上那至尊之位,就要让这些拥有权力的人看到他的价值。 否则,谁会花多余的时间去关注一个根本不可能的皇子? “曹丙烨。”大皇子捏紧手中的杯子,他孤注一掷道:“还有这个人可以拉拢。” 他想的很简单,曹丙烨的分量绝对不比吏部尚书轻,只要这个人支持他,不愁朝中无人站队。 孟竹舟冷笑一声,也不再继续说话,他能提醒的已经提醒了,大皇子还要继续一条路走到黑,就别怪他当初没有点到。 * 烈日西斜,江半夏等人一路急行,在傍晚时分停到了黄河边,他们要往河州去就必须在此处渡黄河。 河滩砂石上排着一大片羊皮筏,借着火光看去颇为壮观,数十西北汉子赤果着上身蹚进浅滩的泥里将羊皮筏拖上岸。 羊皮筏子巨大,木框架上绑着十几个吹的浑圆的皮囊,这些西北汉子双手一用力就将筏子轻松的杠了起来。 扛筏子的西北汉子瞧见江半夏一行人,远远地扯着嗓子喊:“喂!那边的,天黑了,渡不了黄河,要渡黄河等天亮再来。” 浓厚的西北口音迎风灌来,杨一清仔细去听却听不明白,他问道:“这些筏工喊得什么?” “他们说今晚过不了河。”何乔倚将那些人的话简短的翻译了下:“让我们明天再来。” 驿馆就在黄河对面,眼看着就要到了,他们却过不去,这附近也没有能歇脚的驿站。 这大晚上的让他们睡哪儿? “怎么还不走?”筏工将羊皮筏安置好,见这几个外地来的旅人还停在河边没有要动的意思。 “这位大哥,您看这天还没黑透就送我们几个过去呗。”何乔倚开口说服道:“河面看上去也不宽,您两杆子一撑的事。” “不行。”那筏工指着黄浑浑的天道:“瞧这天的颜色,晚上绝对会下雨,雨要来,黄河就不得安宁,别看河道不宽,就这短短的距离,吞了多少往来旅客的命呐!” 何乔倚好说歹说那筏工就是不肯答应:“你们还是找个地方过夜吧,这里不会有筏工接这种要命的生意。” 夹着水汽的风刮过,空气中漂浮的土腥味直冲鼻尖,看来是真的要下雨了。 江半夏复又拦住那个筏工问道:“既然渡不了河,我们舟车劳顿一天,敢问这附近可有能落脚的地方?” 如果不下雨他们几个人在野外露宿一晚也不是不可以,可这天要下雨不找个地方落脚,后面就难熬了,总不能他们这么多人挤在马车里吧? -- 第172页 “落脚的地方有。”筏工打量了江半夏等人一番道:“可那里条件有限,怕你们不愿意住。” “有什么不愿意的。”何乔倚道:“出门在外,讲究那么多就别出门。” 筏工被何乔倚逗乐了道:“几位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带路。” 带路好,带路总比他们瞎找强。 “那就有劳了。”姓朱的两位上官拱手至意。 这些住在黄河边上的人,家里世世代代靠撑筏为生,老天劈开了这条黄河就是给他们这些人一口饭吃。 “几位,别的不说,撑杆子,渡黄河我志六可是熟手,一杆子下去保您四平八稳。”那筏工吹嘘道:“几位明日要渡河,可以考虑考虑我。” 这样一说江半夏就明白这人为什么那么热情了,原来是想做成他们这笔生意。 “你们人多,明天渡河雇筏子最起码也要雇三到四个,一家一家找多麻烦。”志六晓之以情道:“要是在我这儿定下,找别家筏工的事儿我就包圆了,保准办的妥帖。” “单趟多少钱?”何乔倚问道。 志六伸出两根手指道:“不贵,五枚小平钱一人。” “五枚还不贵!”何乔倚掰手指道:“你便宜点,三枚怎么样?我们人多,做这生意你不亏。” “这...”志六为难道:“黄河上行筏本身就危险,我们都是拿命在撑杆子,三枚委实太少了。” 何乔倚还想讲价,但江半夏将他拦住了。 “明天一早河边等我们。”江半夏从荷包里捞出三枚小平钱抛给志六:“这是定金。” 三枚铜钱冰凉的质感让志六欣喜不已,他连道:“谢这位爷。” 事后何乔倚为这件事生了江半夏好长一段时间的气,本来这笔渡河钱能省下一半,结果江半夏硬是不让他讲价,平白多花了钱。 江半夏也不为自己辩解,只问何乔倚去迎客楼吃饭他曾讲过价吗?吃价值二两银子席面不心疼,却为省下几枚铜板同这些真正穷苦的百姓讲价,到底什么才是值得?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落脚 志六说的落脚点就是座破败的庙宇,其厢房被投机的商人改成了大通铺,这里没有客栈里三六九等的加价客房,有钱的没钱的都是一个待遇,一张大通铺,你爱来不来,来晚了还没地方挤。 “几位爷,一晚上两枚小平钱,价格实惠,落脚躲风雨正好。”志六将江半夏等人引到这座破庙前。 前殿几乎完全坍塌,瓦砾废墟下藏着残缺的神龛底座。 杨一清见庙宇损毁严重,他忍不住问道:“此处是什么庙?” “哦,这是黑龙庙。”志六指着废墟下露出的那半截神龛道:“全真的道场。” 竟是全真的道场?杨一清颇为惊讶,自顺德年间从宫廷到民间皆崇仰道教,道教信众广泛,这里的道观怎么会衰败成这个样子? 他实在想不明白。 “几位爷,就是这里了。”志六指着还算完好的厢房道:“常过这儿的商旅脚夫都会在这儿落脚。” 顺着志六视线看去,破庙空出果真停着些马匹。 厢房边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西北汉子,手里攥着半人高的棍子,那架势和看场子的差不多。 朱湖数了钱,那些人才放他们进去。 一进屋,喧闹声夹着股怪味扑面而来,这让江半夏与杨一清同时皱了眉头。 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又骚又臭,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反观何乔倚与那两个姓朱的上官,这三人毫无反应甚至还借着身材优势在通铺上挤出一片位置。 能在这儿落脚的大多数都是走南闯北的小商人,他们是走一路花一路,即使是在这种睡大通铺的地方也要耍一把叶子牌。 赤膊上身的行商脚夫手里摸着牌,眼睛却偷瞟这几个新来落脚的人,先不说别的,光从衣服上看,江半夏他们就是有钱的主儿。 这种地方才是真正鱼龙混杂的地方,胆大的骗胆小的,见着肥羊就上去宰,有的人住一晚上第二天连裤\衩子都没了。 眉目深邃但剃了光头的男人操着口浓厚西北方言问道:“几位,玩叶子戏不?” 像这种就是看人下菜,想着法子合伙出老千骗钱,只可惜他遇上了正儿八经刀尖舔血的人,仅是朱湖一个眼神就将那个男人吓的缩了回去。 “睡吧。”何乔倚招呼着杨一清上炕,而杨一清同江半夏站在下面,两个人都没有爬上去睡的欲望。 土炕上铺着的草席,原本淡黄色的草席已经成了深棕色,污垢锃亮,拿手扣都扣不下来的那种。 “瞎讲究。”何乔倚将自己随身背的行礼当成枕头枕在头下,他半起身看了一眼江半夏:“老大,给你留了块好位置。” 从心里到生理,江半夏都在抗拒睡这个大通铺。 朱湖、朱潭两兄弟已经躺平了,走南闯北外派办案住这种地方他们早就习惯,所以根本不觉得什么。 “我出去看马。”江半夏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我也去。”杨一清立马紧跟着应道,这种地方他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哎,您别去。”何乔倚立马起身:“怎么能让老大去看马,您睡,我去。” “放心睡,今晚我和应宁兄看马。”江半夏不由分说的将何乔倚按了回去,她手下使了劲,何乔倚根本动弹不得。 -- 第173页 眼睁睁的看着江半夏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乔倚摸不着头脑的又躺了下去。 越靠近西北昼夜温差就越大,白天能将你热的全身冒汗,晚上就能将你冻得缩在一起。 江半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同杨一清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缩起来。 这里堆得有秸秆,靠上还算舒服的。 两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只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瞎看。 外面的空气是好,但风却大,土腥味直往鼻孔窜,看来晚上是要下雨了。 不过呆在外面要比呆在里面强,等雨真下了再说。 就这样想着江半夏开始有些困乏,正当她头一点一点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听声音是朝他们这边来的。 靠在一旁的杨一清骤然惊醒,他也不敢说话,只能静听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咣当一声,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房子里的人闹哄哄的惊了起来,有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的喊门口收钱的人。 话还没喊完,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众人视线皆转向门口,就见举着火把的人头戴尖帽,白靴褐衣,腰间系着白绦,他后面还跟着一五六个同样装扮的人。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脚夫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是什么人。 当即就有人失声呼道:“是番子!” 番子是对东厂和西厂干事之人的统称,这些半夜冒出来的番子到底要干什么? 缩在屋子里的众人纷纷瑟缩了起来,为民的当然怕当官的,更何况还是厂卫们。 江半夏躲在一旁,她十分惊讶,这里怎么会有番子? 这群番子是东厂的?还是西厂的? 番子们让人将屋里的蜡烛点燃,他们既不出示令牌也不表明身份,只将屋内众人扫视了一遍而后道:“都排好队。” 混在人群中的朱潭、朱湖两兄弟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握住腰间的挎刀随着人群往前拥。 这几个番子要众人出示身份凭证,所谓的身份凭证就是一张黄纸,这黄纸一人只有一张,与户部所造黄册相对应,上面有姓名、籍贯等信息。 没有这张纸,就很麻烦。 这群番子连夜来查这种地方,实在是令人费解。 何乔倚见那两个姓朱的长官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贸贸然的开口。 厂卫总说是一家,其实算下来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那番子接过朱湖手中的黄纸一边看一边问。 朱湖语气平淡:“上面不都全写着。” “朱湖,京都人...”那番子越往后念越觉得不对劲,最后视线停在了朱湖手中的令牌上。 南镇抚司四个大字十分耀眼,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赫然是锦衣卫千户几个字样。 那几个番子当即停了手上的动作,拱手道:“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盘查 外出办事碰上锦衣卫的人,几个番子纷纷警惕起来,他们同锦衣卫不是一个系统的,但有时候很多案子却又重合在一起,谁知道这几个人是怎么一回事。 “西厂办案,还请上官多多担待。”为首的番子掏出令牌与朱湖一观。 明明屋子聚了一大群人,但此时却鸦雀无声。 他们怕呀,先是冒出番子,后面又发现他们当中藏着几个锦衣卫,难道是他们当中藏了什么厉害逃犯?这样一想,众人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同朱湖搭过话的光头男人下意识往人群后面又挪了挪,他似乎再躲着这群番子。 “几位可曾见过此人。”为首的番子将手中的画像展开,上面画了一个头留三撮小辫的男人。 何乔倚摇头,留这种发型一看就不是中原人,要是见着肯定印象深刻。 躲在外面的江半夏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搜查呀,刚开始她以为他们是碰上了黑店,后来发现是番子,心里又开始乱想。 西厂的番子们很快将屋里的人盘查完毕,他们对着朱湖几人拱了手就迅速撤走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好像做梦一样。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那些商旅脚夫纷纷同朱潭、朱湖他们隔开距离,甚至宁愿挤在一起也不要同他们挨着。 世人畏厂卫如畏豺狼虎豹。 江半夏摇头,惧怕厂卫之人应该是那些当官的,不应该是这些百姓。 ... 雨来的凑巧,那群西厂的番子们刚走,大雨就倾盆而下,江半夏与杨一清不得已又回到这间充满古怪气味的屋子里。 经这么一闹,谁还有心思睡觉呐,就连平常心大的何乔倚都睡不着,更何况屋子里的人还各个都盯着他们这边,这种情况下再能睡得着,他就是神仙。 何乔倚拉着江半夏就絮絮叨叨的讲刚才那群西厂的番子是什么样子,又讲朱湖、朱潭两兄弟冷峻的态度。 “别说了。”江半夏忙止住废话状态中的何乔倚,刚才发生的事情她都看到了不需要再听一遍。 反倒是杨一清忍不住问道:“西厂要抓的是什么人?” 他以前与大部分读书人一样,看不起厂卫,但自从同江半夏等人接触后,他发现厂卫们办事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欺男霸女、收受贿赂不成恼羞成怒当众暴起杀人。 -- 第174页 这些人反而很有规矩,甚至比某些当官的做事更有章程。 所以他好奇西厂在抓什么人? 看过画像的何乔倚道:“好像是要抓一个俺答人?” 从画像上那人的面相再到发型,应该是俺答人没错。 “俺答人?” “抓俺答人正常。”何乔倚挠了挠头,此处靠近边境地区,俺答人多很正常。 再加之近些年来边境同俺答人的关系紧张,西厂的番子们出手不足为奇。 闹了半夜,外面又下了雨,雨声淅淅沥沥的,江半夏抱着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 而何乔倚非要拉着杨一清侃大山,他从京都的风景一路聊到哪家姑娘好看,你问他为什么不找那两位姓朱的上官聊,因为他怂,他不敢啊。 那两个人一个眼神就能将他镇住,别说聊天了,让他放个屁他都不敢。 后半夜,一直处在警惕状态的商旅脚夫们纷纷困顿,一个挨着一个的打起了鼾,何乔倚同杨一清挤在一起。 人困了,别管什么地方都能睡死过去。 ... 京都,东河边直房。 此处乃是司礼监秉笔们歇息的直房,曹醇已经宽了衣准备入睡,然而人还没躺下,门就被人扣响了。 那扣门之人十分小心,只发出轻微的声音,但却极有规律。 曹醇开了门,那人立马钻了进来。 “你住的地方可让我一通好找。”来人将斗篷一卸,竟是西厂的提督田金宝。 秉笔们住的地方在养心殿殿门内,离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非常近,一般旁人没事是绝对不会在这里溜达的,田金宝自然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他能准确无误的摸上门来,曹醇相当惊讶。 曹醇心有疑惑,于是开口问道:“这里一排有八间屋子,你是怎么找到我住的这间?” “大半夜还未睡的只能是你。”田金宝指着曹醇还未熄灭的灯道:“宫里这些人中就属你最认真。” “你来是为何事?” 深夜田金宝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访,恐怕是有大事。 “西北秘报,俺答汗的孙子把那汉吉上个月末带数十人逃窜到了河州。”田金宝道:“目前已经派了人在河州附近排查,只等将那把那汉吉抓住,到时候就可以威胁俺答汗停战。” “此消息可靠?”曹醇问道。 “自然可靠。”田金宝以手拊掌道:“河州茶马司大使来的消息,我的人已经将消息落实了,把那吉汗确实跑到了河州。” 要是能抓住俺答汗的孙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奇货可居’。 “这是好事。”曹醇道,北边俺答、女真人不停来犯,军费连年增长,若是能将俺答汗的孙子捉住,就可逼退俺答汗,那么在军费上的开支也能省出一部分。 省出的这部分足以让大铭喘口气。 “我同你来商量,是想讨个建议。”田金宝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他是想借俺答汗的事来转移巡茶的视线。 “如今人还没抓住,这事要不要上奏到万岁面前?” 曹醇听罢思索片刻道:“你要是信得过咱家,这事就暂且压住,等真正抓住了人再报不迟。” 庆文帝如今也急,国库空虚,各方又乱成一团,若是同他报了这个消息,万一最后人没抓住,他们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此事你同干爹说了吗?”曹醇又问。 “还未去。”田金宝斟酌道:“干爹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这种事情就不要麻烦他老人家了。” “糊涂。”曹醇道:“干爹面前这件事一定要说清楚,朝中有干爹做斡旋,比我们自己下场去周旋要来的稳妥。” “更何况这件事所牵甚广,你以为这么大的功劳,你就能一人独吞?”曹醇直戳要点道:“现在说总比后边被人抢了功强。” 田金宝半个身子向前倾道:“你是说...还有别人知晓此事?” “茶马司能将消息传给你。”曹醇冷笑一声:“难道早去西北的陆埕就不知道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随波逐流 曹醇一语中的,陆埕早先带着北镇抚的人到河州暗查茶马一事,俺答汗之孙潜逃入河州地区的事,瞒得了别人但肯定瞒不了陆埕,他不相信陆埕没有听到风声。 田金宝想借此事转移茶马一事的视线,难道陆埕就不想借此事表忠心,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这就是两方利益之间的冲突。 庆文帝对陆埕的不信任与日俱增,架在陆埕脑袋上的不光是庆文帝的不信任还有虎视眈眈东、西两厂,他们更想将锦衣卫完全掌控在手中。 东西两厂向来与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平日两方相安无事,互称厂卫一家人,但等到真正关乎利益时,是不是一家人就不好说了。 曹醇与田金宝的打算很明确,他们就是想趁其病要其命,陆埕既然已经被庆文帝怀疑,他们何不顺水推舟将陆埕推下台,再借机扶持上一个能听他们话的人。 这样一来能兵不血刃。 “咱家的意思是,此事一定要多派人手。”曹醇眯起眸子道:“现在能与陆埕拼的就只剩运气,我们赶在他之前将人找到!” “此事必须知会干爹。”曹醇再三慎重道:“由干爹上面顶着,我们下面才好将人派出去。” -- 第175页 田金宝琢磨道:“光是知会干爹还不够,我记得去西北巡茶的杨一清身边还跟着两个南镇抚司的人,这两个人要是用的得当能为我们省下很多麻烦。” 用庆文帝的人拉陆埕下台,将矛盾摆在明面上,他们就可以在隐幕后坐山观虎斗。 此方法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难,首先是那两兄弟不一定会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做,其次怕有未知变数。 曹醇最后拍板道:“还是先知会干爹,再加派河州地区搜查的人手。” 对此田金宝觉得曹醇做事有些谨慎的过分,但他也不好说什么反驳的话,毕竟现在他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 过多内斗会让敌人乘虚而入。 * 一夜大雨,天亮时,天已经放了晴,陆陆续续有脚夫爬起,窸窣的穿衣声同交谈骂娘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脑壳疼。 “老大,起来了。”何乔倚推了推靠在杨一清身上的江半夏,昨晚也不知道怎么睡的,睡起来人都挤在了一起。 杨一清压着他,老大又枕着杨一清,他想爬都爬不起来。 在推搡中江半夏缓缓睁了眼,她揉着眼睛,懵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分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刚睡醒红润的脸蛋配上呆呆的表情,往日凌厉的模样完全柔化在晨光中。 杨一清一睁眼就望见发呆状态中的江半夏,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弦恍惚。 “起来了。”江半夏将衣服掸了掸而后动作轻巧的一跃而下,又恢复到了往日沉稳的模样。 在外行走,少不了碰到条件简陋的情况,破庙里唯一一口井边围满了脚夫,他们争先恐后的用碗舀桶里提上来的水喝。 何乔倚也凑上去舀水,好不容易舀到了一碗,等拿到眼前一看,这水浑浊的好似黄汤。 “这能喝?”他将碗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子土腥味,不死心的他又将碗凑到嘴边尝了口。 杨一清见何乔倚尝后半天没发话,于是他问道:“怎么样?” “味道不错...?”何乔倚立马将碗推到杨一清面前:“杨大人,您尝尝?” 见何乔倚表情不似作假,正巧他也口渴,端起碗,来了一大口,结果刚喝到嘴里还没尝到味儿,杨一清就喷了出来。 “呸呸呸!”杨一清连呸了好几下,感觉嗓子眼里都是刺人的土腥味。 “哈哈哈哈哈。”何乔倚捂着肚子狂笑不止,他没想到杨一清这么好骗,碗里的水一看就不正常,竟听他一面之词就喝了。 实在是好骗。 同朱潭、朱湖二人整理行李的江半夏闻声回头望去,就看到笑得前仰后合的何乔倚。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脾气好的杨一清不同何乔倚一般见识,他黑着脸收了碗并将自己的行李在身上挎好。 他们要过黄河,马匹就只能留在岸这边,路上那两个姓朱的上官已经安排好了,马交给杨一清随行的小童,他们几个坐羊皮筏渡江。 夜里下过雨,黄河水面暴涨,河面宽阔湍急了起来,大太阳下黄浑浑的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水雾,根本望不见对岸。 早等在河边的志六打着赤脚踩在滩涂淤泥里,远远的见着江半夏等人就挥手呼喊,生怕这些人找错地方,坐了别家的筏子。 跟在志六身后的是一群孔武有力的西北壮汉,这些个壮汉各个手上持长杆,看样子都是在黄河上讨生活的筏工。 “几位爷。”志六笑脸相迎道:“可把你们等来了。” “还能过河吗?”江半夏望着湍急的黄河,她有些担心水位暴涨后浪大容易翻筏。 “有我们几个兄弟在,过河没问题。”志六将打着包票道:“几位爷你们就放心吧。” 江半夏将视线转向那两个姓朱的上官,等着他们最后发话。 向来少话的朱湖开了口:“过河。” 他们在阳曲县浪费了太多时间,如今不能再等了,即使河流湍急也要过。 立在河滩上的羊皮筏子,各个扎好了口,充足了气,那些西北汉子动作麻利的将羊皮筏推入浅滩中。 “几位爷请上筏。”志六招呼着他们上筏,一个筏能坐的人有限。 何乔倚同江半夏挤到一张筏上,那两个姓朱的上官上了另一个筏。 “杨大人,您这边来。”刚坑过杨一清的何乔倚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他招手道:“我们这边还能再坐一个人。” 他向前挤了挤留出一块位置给杨一清:“我和老大瘦,加上你正好。” 都这么说了杨一清也不能不给面子,他同江半夏两人挤在了一起。 筏子刚入水,就被湍急的水流冲的颠簸起来。 那些筏工吆喝了一声:“抓稳了!” 他们死死的抓住筏子上的木框架,羊皮筏顺着水流飘动,何为人如浮萍?现在他们就是这宽阔的黄河上的浮萍。 “前面有浪,小心了!”筏工一杆子撑下,羊皮筏顺着力向前漂了一段,浊浪排空而来,几乎要将筏子掀翻过去。 撑杆的筏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他紧张的攥紧手中的杆子压着浪走。 黄河里礁石旋涡密布,一不小心就会翻筏。 撑筏子的人紧张,坐筏子的人更紧张,翻进黄河可不是开玩笑的,黄河河面下不光有旋涡礁石更有淤泥,一旦陷进去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 第176页 第一百四十五章 溺水 筏子行了一半,河面上突然变了天,风裹着乌云黑压压的奔腾而来,遮天蔽日,先一秒黄浑的河面此刻却浑的发黑,好似能吞噬人命的巨兽。 筏工惊了,往常河面涨水后他们也不是没有撑过筏,但今日委实运气不好,竟碰上了过云雨! 过云雨说大了能要人命,说小了也就是滴几滴雨。 不等多时河面上浪潮汹涌,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打在人脸上生疼。 江半夏死死的抓住羊皮筏边上用作固定的木横条,同她一个筏子的何乔倚竟用腰带将自己同羊皮吹起的气囊绑在了一起。 “嘿嘿嘿。”何乔倚贼兮兮的笑了声道:“我不会凫水,万一一会儿翻了筏,还能靠着这玩意飘一会儿。” 江半夏看了眼还在惊吓状态的杨一清她问道:“杨大人也要绑一个吗?” “不,不用。”杨一清回神道:“我水性尚可。” 他是镇江丹徒人,从小就在河里凫水长大,什么样的河他都游过,所以惊吓过后立马恢复了冷静。 撑筏的筏工任由雨水砸在脸上也不敢去擦,生怕手下的杆撑不稳一筏上的人全翻进黄河里。 浪潮裹挟着风声叫嚣而来,一浪更比一浪高,筏子随时都会有翻的风险,筏工死命的用长杆撑住水下的礁石试图稳住。 然而,大浪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浪拍来,筏工竟落了水! 变故来的太突然,离筏工最近的江半夏下意识伸手去捞人结果却只捞回了一根撑杆。 “老大!”何乔倚惨叫一声:“要翻了!” 羊皮筏被浪卷起,她明显能感受被浪抛起失重的感觉。 江半夏当机立断用撑杆将筏撑起。 “看准浪头!”杨一清扯着嗓子喊道:“压着浪走!” 他的声音夹杂在巨大的水声中,失了几分真,但却更显得焦急。 江半夏的反应极其迅速,她瞅准时机迎着浪而上,在落下的一瞬长杆子一撑压着浪向前荡了一段距离。 “救人。”江半夏将筏子稳住后立马想到救人,然而回身一看,哪里还有筏工的身影。 “老大先别管什么筏工了,快走哇!”何乔倚回头望着即将赶上来的浪,作为旱鸭子的他怕的要死。 风逐浪花而来。 杨一清半跪在羊皮筏上,他伸手抓住将半夏手中撑杆语气坚定道:“我来!” 瞧着杨一清瘦弱的身材,江半夏心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将撑杆交给杨一清,万一没拿稳撑杆没了,他们岂不是真的要完。 “我从小在水乡长大,有幸撑船赶过钱塘江大潮。”杨一清眼眸一压,神色坚定:“交给我,我会带你们安全上岸。” 江半夏松了手,杨一清眼里的笃定让她无法忽视。 一浪排空而来,带起丈高的水雾,浑浑一片,两头皆看不到岸,他们的命全系在这只筏上了。 而希望则系在杨一清身上。 “祖师爷、观音菩萨保佑...保佑我们平安上岸呐。”何乔倚眼睛紧闭死死嘴里默嘘嘘叨叨的祈祷着。 不是他怂呐,而是他根本不会凫水,要是掉下去就彻底完了,刚才那筏工掉下去连个浪花也没翻出来就没了影! 杨一清紧紧的抓住撑杆,他额头上的汗顺着眉骨往下淌,浑身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的颤抖起来。 他将全身力气寄托于这根竹竿之上,势在大浪下讨出生路。 浪来了! 杨一清一杆借力撑出,抓住时机,一杆子上了浪头。 “抓稳了!”杨一清大喊一声,只见整个羊皮筏顺着浪头颠了起来直接窜出汹涌的河心地带。 黄浑浑的水雾中,朦朦胧胧的能望见对面河岸,何乔倚激动的都快哭了出来。 过云雨很快,一阵大风刮过,乌云就全散了,烈日再次当空,河面复归平静。 撑杆的杨一清脚下发软,险些一头栽进河里,趴在筏上的江半夏手疾眼快的将他拉稳。 三个人相觑而笑,他们生还了。 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两个姓朱的上官运气就要好很多,过云雨只挨了个边,再加上志六窜的快,他们也只是湿了衣服而已。 并未像江半夏他们这样狼狈。 “怎么办呀,筏工没了。”何乔倚趴伏在筏子上探头往河里找人,他比较担心的筏工没了,他们这几个人一会儿怎么靠岸。 盯着河面的何乔倚突然惊呼了声:“那边有人!” 浑黄黄的河水中赫然浮起一片衣角,离他们的筏子不远。 杨一清一撑杆子就将那块衣角挑了起来,然而因为力道不足,他根本拽不动。 “我来。”江半夏接过撑杆,撑杆被她甩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借着顺风顺水的力,哗啦一声,就扯了过来。 何乔倚用手戳了戳:“半天没见动静,该不会是死了吧?” “搭把手。”江半夏抓住那人的胳膊往筏子上拽,刚落水的人很大几率是假死,只要抢救得当,还是有生还的可能。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拉了上来,何乔倚定睛一看:“哎?怎么是个光头。” 他以为拉上来的是那个筏工。 “奇了怪了,难道是河神将人的瓢剃了?” 江半夏使劲在那人胸口压了压,小时候他们那里有人落水了,就会这么做。 -- 第177页 压了没有两下,他们的筏子就挨上了滩涂,杨一清凑上前去探这人的鼻息,没有任何气息,他又伸手去摸脖颈处,冰凉一片但还有微弱的跳动。 “人还能救。”杨一清道:“要是信我就将他埋了。” “啊?”何乔倚惊了:“不是说能救怎么就直接埋了?” “不是直接埋了。”杨一清解释道:“在他身上盖上一层干土,一会儿人就能醒。” 何乔倚否定道:“不行,不行,你这法子没依据,人本来还活着,一埋不就彻底死了吗!” “我们那里碰到溺水快不行的都是这样救的。”杨一清焦急道。 两人争吵不断。 “咳咳咳。”冷不丁的一声咳嗽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杨一清同何乔倚立马回头望去,就见地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喘了气。 江半夏冷冷道:“靠你们,人早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玩笑话 光头男人陆陆续续的吐了水,等他意识慢慢回笼时,就发现自己正被一群人围着。 “活了呀。”何乔倚伸出手指在光头男人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江半夏打掉何乔倚伸出的手道:“走了。” 回身一望,朱湖、朱潭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看样子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天有不测风云说的就是今天渡河的事情,志六跪在滩涂上放声痛哭,同他一起撑筏的筏工是他叫来赚钱的,结果一趟下来人没了。 这算是什么事呐! 杨一清过意不去,人是从他们坐的筏上掉下去,当时浪大他们没能来得及施救,才造成这样的惨剧。 他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塞进志六的手中:“拿着去找人捞,再将他好生安葬了。” 志六将钱推了回去,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做筏工的命都是系在筏上,死在河里都是命呐。” 认命的志六弯腰捡起浅滩上的撑杆,他拖着筏淌进河水里,人命对于他们这些在黄河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就是草芥。 筏工拼的是命,有活头谁会去拼命? 江半夏望着浅滩延伸至河中成片的羊皮筏,浮在浑黄的河面上,远着望去星星点点如坠墨痕。 此种壮观的景象她曾听她父亲提起过,说这黄河上的筏工数以万计,每日撑筏渡人,丰年宾客两欢,灾年抛尸劫财,同那长江上的水蝗有的一拼。 这群人生在这条河上,死也当落于这条河。 ... “从这里一路向北就是漠南。”过路的行脚商人指着一条宽阔的官道:“你们要去河州大约一天的脚程就能到,搭车半天就能到。” 那人指出每日在午时左右会有往河州去的马车。 河州乃是西陲之地,也是这一带最大的商业集镇,附近州县的人一有机会就会往河州跑,这里往来番商云集,当地少民与汉人杂居,信仰风俗迥异但也意外和谐。 一条黄河从河州边上穿过,往北是漠南俺答人地方,往南直下陕西,河州是茶马古道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所以河州十分繁华,出了豪掷千金的商人还有各行各业的手工艺人,旅店驿站里络绎不绝的行人同那天上的繁星一般多,到了晚上这里会更加热闹,街市上灯火通明,如长龙般沿街盘桓在城中,若是从高处看去,就会看到一条由灯火组成的火龙,好不热闹。 但此处也具有排他性,汉人在这里可怜的像‘少民’一样,他们在城中组成商会以此来抱团取暖,凡是进城做生意的汉人就会凭着自己籍贯同商会里的人搭关系,河州府里势力最大的几个商会无外乎浙、晋、徽、楚这几个地域性商会。 就拿他们即将要搭的车来说,走这条的道的车行就是城中浙商的产业,他们将这条道上的生意垄断了,别处再来赶马拉人就是和他们过不去。 这些商人背后在朝中都有人,所以地方上在某些事情上就选择直接失明,装作没看到,这样一来光是赚这一条道上的钱就极其可观。 渡河碰上过云雨,又是救人又是撑筏的,江半夏几人都滚成了土人,一会儿要搭车怕人嫌弃,他们几个摸进附近的小树林里。 河州地区缺水,就连沟里的小溪流都是浅浅的一层贴着地而过。 何乔倚捧了一把水浇在脸上,他用力搓了两下,满手的黄土,再搓又是一手。 “嘿,这还洗不下来了。” 黄河里泥沙细腻堪比痱粉,‘掉进黄河洗不干净’这句话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掉进黄河是真的洗不干净! 洗一遍等身上干的差不多了再搓又是一层泥沙,黄土细到能渗进皮肤。 江半夏只洗了脸,身上的泥沙等自然风干后再用手搓着抖了几下,基本就能掉大半。 浅溪覆过手面,冰凉凉的十分舒适,浸在水里头上的烈日也不热了。 杨一清不能忍受自己身上粘着泥沙,他脱了袍靴踩进溪流,恨不得能将身上搓层皮下来。 “你们不下来洗一洗?”杨一清捧了水浇在身上,他一边浇水一边邀请江半夏他们下来冲凉。 树荫下坐的好好的江半夏突然被杨一清叫了一声,她回头去看,差点瞎了眼睛。 杨一清同何乔倚脱得只剩下一块布,两个人淌在溪流里,不光自己洗还要叫她过去一起洗。 -- 第178页 “老大,午时还早,洗干净多舒服。”何乔倚邀请道:“一起来洗嘛!” “不了。”江半夏拒绝道。 “大家都是男人。”何乔倚打趣道:“老大你害什么羞呐。” 何乔倚的视线下意识扫向下半\身,猥琐道:“长什么样儿无所谓,我们兄弟还能嫌弃你。” 江半夏刚抬起的手僵住了,她将头扭了回来并默默地从地上扣了块土下来。 “老大,我向你打听个事儿。”何乔倚认真问道:“我就一直在想宫里的公公们上厕所是站着还是蹲着?老大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何乔倚嘿嘿一笑,语调里充满了八卦的意味:“老大你是不是也很感兴趣?” 说完何乔倚又意味深长道:“老实说老大你有没有偷看过你干爹上厕...” 迎接何乔倚的是一块从天而降土块,直接飞进他嘴里。 江半夏拍了拍手上的土渣,她眼神冷冷的望向何乔倚:“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开黄腔开到她头上来,最近她是否待何乔倚太好了?让人蹬鼻子上脸! 后面何乔倚才反应上来江半夏是真的生气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郁闷,不就是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嘛,怎么就能生气? 他很少见江半夏生气过,为了几句玩笑话同他生气,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想了半天都没想通的何乔倚被杨一清拍了肩膀。 “咳咳。”杨一清清了清嗓子:“江兄好像很在乎曹督主,你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他说的也没错,这些荤话编排的人要是对方在乎的人,哪里能不生气,更何况还是人家干爹。 按长幼,这就是在侮辱尊长,去衙门告这事准能立案。 人家生气很正常。 第一百四十七章 河州 杨一清分析了一大串,逻辑是对的,但唯独不是江半夏心里想的,况且她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在反思自己最近对何乔倚的态度。 是否有些太好? 午时,浙商商会的马车如期路过这条官道,四五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行驶着,见有人拦车就立马停了下来。 这些替浙商马行赶车的车夫最喜欢路上碰到拦车的路人。 车行收了绝大部分的钱,他们只能按月领报酬,但路上拉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将车费昧到自己口袋里。 所以见着江半夏几人,马车夫亲切的不得了。 那车夫见他们穿着得体,想着应该是小有钱财的行商,于是就开口招呼道:“几位爷,现在赶得不凑巧,只剩下没棚的地儿,要是不嫌弃就挤一下。” 嫌弃,怎么可能嫌弃。 杨一清走不动路,马又留在了对岸,他们能有马车搭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朱潭问道:“五个人,价钱怎么算?” 领头的马车夫眼睛一转,立马将钱数报了出来:“算你们便宜点,一个人十个小平钱,五个人算你们五十。” 坐马车本身就要比坐牛车贵,更何况还是车行里的车,这个价算实惠。 朱潭掏了钱,他们几人才上了车。 按照他们的情况,拿着印信到驿站是可以坐免费的车,可如今渡河偏了位置,再为了坐免费车跑到驿站,就有些南辕北辙,反而耽搁了时间。 …… 车夫扬了鞭子,马儿嘶叫了一声才抬了蹄子慢腾腾的往前挪。 而此时,前面路上突然滚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吓的车夫连忙勒马。 车夫一口土话骂骂咧咧道:“哪里来的瓜皮!不长眼的往蹄子底下钻!” 官道上的黄土路被烈日暴晒后纷纷变成细粉状,那人滚了两圈立马就变成了一个浑圆的土人。 背靠着浙商商会的马车夫,胆子也比别处大,一鞭子扬起就要抽马前趴着的那人。 他一鞭子挥下,那人应声而动躲了过去。 “哪来的疯...”车夫的话还没说出口,一块碎银就被丢到他脸上,砸的他硬硬生生的将话吞了回去。 “搭车。”半死不活的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江半夏他们坐的那辆马车。 这种没棚的马车一次能坐八九个人,坐了他们还剩下一块地儿,那人缩上来以后就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江半夏他们笑道:“恩人,我们又见面了。” 说完他将头上裹的布揭下,一颗光头就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赶了你们一路终于赶上了。”那人埋怨道:“你们走的也太快了,差点就跟丢了。” 这种自来熟的语气,十分欠揍。 但在场的都是什么人,都是些干过大事的人,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他们一贯不予理睬。 那人也不气馁,自介道:“在下姓敖,单字一个吉。” 敖吉?这个名字有点奇怪,敖这个姓在中原很少有人用,不过在河州姓敖姓的人比较多,大概是和少民有关。 江半夏仔细盯着那个叫敖吉的人看,眉目深邃,两个眼睛有些杂色,不同于汉人黑褐色的瞳孔,但从口音上来说,这个人确实说了一口标准的西北官话,是番人的可能性小。 敖吉见江半夏在打量他,他不光不恼,反而盯回去,两个唇角向上一扬,抿出一抹笑容,这使得他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异域风情。 “该不会是个串串吧?”何乔倚小声同杨一清说话,往常这种俏皮话他都是同江半夏说,但今日他自知自己惹了江半夏不高兴,也不敢再凑上前,所以就抓住好欺负的杨一清唠叨。 -- 第179页 串串用在畜生身上指的是不同种的杂交,但用在人身上就是混血,大铭上到贵族下到百姓,向来对血脉十分看重,排番之心有目共睹,皆因前朝四等汉人之政策,所记血泪无以言加。 所以民间才会形成排番的风气,多数同番人混血所生的孩子生存艰难,这样的人在大铭得不到尊重,同样回归部落也得不到认可,他们大多生活在边塞城镇做些小生意,勉强温饱糊口。 正是因为这种绝境的生活状态,很多这样的人会铤而走险去做一些里外勾结违法乱纪的事,当地守令对此十分头疼。 车行的马车慢悠悠的走在官道上,太阳炙烤着地面,一路压过去一路黄土飞扬。 有经验的人已经用头巾将口鼻捂上,初来乍到的江半夏等人被土崩了一脸。 刚洗过的脸又成了灰扑扑的样子。 半日后在日薄西山时,他们终于赶到了河州城,远着看去河州城的城墙黄浑浑的,是用黄土堆砌而成。 在夕阳余晖下,橙色黄色杂糅在疫情,仅有种边塞长河落日的错觉。 许是文人心中敏感多秋,杨一清吟了酸诗几首,惹得同坐一车的人侧目。 这年头在读书人金贵,更何况是在这边塞,更没几个人认字,杨一清很快就被几个老大爷拉住问起名的事情。 河州城虽地处西垂边境,但却是一派繁华,城门口守城的兵卒懒懒散散的靠在那里,过路人拿了路引他就看,没拿也不管。 这种地方就是个三不管地带,有没有户籍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在这个城里讨口饭吃。 日影西斜,照进城门洞里,光影勾勒出黑白两个世界,江半夏仰头去望,土做的城墙年代久远,上面斑驳的孔洞里燕子筑了巢穴。 一过城门洞,眼前突然一亮,河州城里房屋鳞次栉,高低错落,两边街市商行挂满彩旗,红绿交织一片,这种神奇的审美得益于多民族的融合,时至傍晚,炊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炊饼的麦香,牛羊肉炖烂的浓郁香味使劲往鼻子里钻。 他们来的巧,碰上了娶亲,花灯炮仗的响个不停。 河州城里娶亲十分随意,都是按照各自家乡的风俗走,男女两方万一一个南一个北,婚礼就会办两天,一天按男方家的风俗走一天按女方家的风俗走。 这些在河州定居的人大多是有钱的商贾,撒钱的比比皆是,一遇到娶亲,哄赶上门送礼做客的人挤得主家没处落脚。 河州人民风彪悍且热情。 第一百四十八章 破绽 马车车夫将马赶进城门,车上的人一哄而散。 混在人群中,江半夏等人四处张望着,这里热闹到不可思议,四处散发着烟火的气息,空气中混杂着瓜果的清香、炒菜的油烟味以及牛羊肉的膻味,穿衫子的汉人、披发的鸿化族,鲜艳的衣服、各色的彩灯,不同于江南的漠上风情一览无余。 河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苦寒,反而是一片繁华的乐土。 “你跟着我们做甚?”何乔倚一回头就撞上敖吉,这个人该不会跟了他们一路吧? 敖吉扬着脸道“这里就一条路,怎么你们能走,我就走不得?” 何乔倚被怼的说不上话来了,他用眼神狠狠地警告了敖吉一眼,而后扭身走了。 这人一定有问题,何乔倚心想。 … 杨一清西北巡茶一事已经通过邸报传至河洲,茶马司为了表示对杨一清的重视,早早派人等在城门口,但万万没想到杨一清一行人竟跟着浙商商会的马车进了城。 “先不着急去见茶马司的人。”朱潭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先行歇下,等明日再做打算。” 朱潭的想法很简单,万岁既然派他们来西北巡茶,那么一定是想让他们查出点什么。 这些当官的别人不清楚,他们兄弟二人可是一清二楚,表面上能粉饰太平就会粉饰太平,他们想让你看到的永远只是好的一面。 只有明察暗访才能更接近真相。 “如此也好。”杨一清附和道,他同那姓朱的两个上官一个想法。 盖是因为他父亲是化州同知,虽不是官居高位,但他也能从他父亲的为官处事上看出这些当官的门道。 为了头上那顶乌纱帽,他们在上官面粉饰太平,甚至是为了做政绩压下民意。 杨一清十分痛恶此种行为。 他与两个姓朱的上官商量好明日何时去茶马司的事后,回头却发现江半夏与何乔倚不见了踪影。 挤在热闹的人群中,杨一清四处张望着,他试图寻找这两个人的踪迹。 平日何乔倚不靠谱也就罢了,怎么江小兄弟也和他胡闹? 河州城不大也不小,却十分热闹,尤其还碰到了城中有人娶亲,热闹的吹打声,从长街尽头一路传来。 江半夏被人群推搡到了最前面,周围挤了一大群孩童,他们个个面带笑容,伸长了脖子,等着新娘的轿子过来。 若是碰到有钱的主,前面还会撒糖呢。 “老大…!”何乔倚被挤到了对面,他隔着条街扯着嗓子在喊,声音全被吹打声与人群的喧闹声掩盖掉了。 江半夏只看到他动了动嘴皮子,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她转身想要往外走,然而人群却挤的她根本动弹不得。 江半夏被迫站在最前面,她看着眼前热闹的人群灯火,炮仗唢呐以及捂脸害羞的少女们。 -- 第180页 不可否认的是,以前她也曾同她们一样憧憬过。 不过,那也是过去。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感情一丝丝的褪去。 时不待人,人亦然, “好巧,又见面了小恩人。”敖吉从人群中冒了出来,他笑嘻嘻的捧着两块炊饼。 这哪里是巧? 江半夏心里冷笑一声,这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小恩人也喜欢看娶新娘呐?”敖吉将手中的饼塞进嘴里,他一边吃一边道“听说这家新娘是娶回去冲喜的。”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江半夏挤在人群中,她走不脱,只得应付两句。 “也不是我消息灵通,而是城里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敖吉吃着饼子道“不然今日街上看热闹的人怎么会这么多?平日举办庙会也没这么多人。” “平日?”江半夏抓住敖吉话中的细节“你在河州居住过?” “呃……”说漏嘴的敖吉立马掩饰道“之前在河州过一些小生意,后来亏了本就回了乡。” 说完他见江半夏半信半疑地盯着他,好似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清凌凌的泛着光,看的他心虚异常。 敖吉哈哈笑了两声“不是亏了本嘛,回乡又搞了点钱来,想着再做些小生意,河州这种地方遍地是黄金,只要肯下苦,应该还能赚一点……” 越说他话中的漏洞越多。 之前在救此人时,她并未过多关注,后来又遇此人搭乘马车,她也只注意到此人的面相,如今离近了看,这个叫敖吉的男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违和感。 你说他是行脚商人,可观他花钱大手大脚,一块碎银搭一趟车,做派完全不像勤俭的行脚商人。 你说他有钱,他又不肯为自己置办一身新衣,穿着粘满黄土的湿衣一路尾随他们,既想接近他们又刻意保持距离。 违和与矛盾体现在他一人身上。 江半夏怀疑这个人已经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她将注意力全放在敖吉的身上,一个莫名其妙还不知是敌是友的人。 随着娶亲队伍的临近,前面果然来了撒糖喜娘,用红纸一块一块包好的饴糖被抛撒出去,小孩子们抢疯了,大人们也抢疯了。 糖在大铭是一种及其奢侈的调味品,中等人家逢年过节或许还能品尝一二,但穷人就不好说了。 一斤糖二两银子,市面上好一点的霜糖最少也要三四两,照这家的散糖量,少说也要四五十斤,这样算下来要近百两的银子! 这种抢糖的方式十分热闹,有种说法是抢到的越多,得到的祝福也越多,沾沾喜气的事情,人们还是愿意做的。 敖吉也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了,他仗着自己个子高,大手一伸就将周围的糖抢了大半,惹得附近的孩子哭爹喊娘。 他不光不以为耻,反而抢得更加开心。 撒糖的过去了,后面又迎来了举伞盖的,新娘的轿子就在伞盖后。 人群闹哄哄的,都在抻长了脖子往过看,搞得好像能透过轿帘看到新娘子的模样。 关于新娘的议论声到处都是。 除非是可惜了,守活寡,好人家的孩子活受罪。 可惜是可惜,但他们还是喜欢看热闹,以此作为闲谈的话题。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娘 花轿挤在人海中,好似漂浮于海上无所依托的扁舟,人声的大浪几乎要吞噬掉这个可怜的新娘。 送亲队伍一路蜿蜒,百姓跟在追了一路,据说等新娘进了门还要再散铜板。 围观的百姓乐开了花,白拿钱的好事他们才不肯错过。 “跟紧点,别一会儿去晚了什么都没有。” 百姓呼朋唤友的相携而去,生怕沾不上喜气。 河州衙门里的衙役、捕快乃至不当值的狱卒纷纷上街维持秩序,虽然这差事苦,但州府衙门里的人却是乐意的,究其原因是娶亲的大户将喜银备的充足。 每人都有一份不小的红包,作为额外收入确实可观。 王壮是河州衙门里的一名捕快,在河州地界混讲究的是有眼色会来事,他与同僚一起收了李家的红包,所以晚上送亲、迎亲的时候就一直尽职尽责的守在路边,防止大喜的日子里发生踩踏死人这种晦气事。 他左右张望着,眼神还没定住,就发现人群中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 别人看的满脸喜气,那几个人却戴着斗笠四处躲藏,形迹十分可疑。 当捕快这么多年,王壮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的贼人,伪装的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真是的,做贼都不会做,实在是蠢。 他招呼着附近的几个兄弟从旁包抄,抓住这贼人,他们几个或许还能从李老爷那里讨一笔辛苦费。 这样想他们就更有干劲了! 江半夏想从人群中挤出去,但奈何身边的人群太过密集她根本没法脱身,反而被夹在了中间。 “小恩人呐,你是不是也想抢些喜钱?”敖吉剥了红纸,将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说话都带着几分满足:“只要小恩人开口,抢钱的忙我敖吉帮定了!” 然而江半夏根本不理他,对于她来说像这种半路贴上来的无关紧要之人,就和空气没什么两样。 这样被人忽视,敖吉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原本带笑的脸瞬间掉了下来,鹰隼的眸子眯到一起,满是危险的味道。 -- 第181页 他伸手突然拉住江半夏,手上用了力,将毫无防备的江半夏拽了一个踉跄。 江半夏皱眉回头,此人在做什么?她还未来得及发作,就对上对方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前面有人,别撞上了。”敖吉带笑道:“那边还有几个不长眼的,要小心。” 在他们的左侧有几个戴着斗笠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周围的人自发的同他们隔出一点距离,毕竟放眼望去就这几个人最奇怪。 这几个戴斗笠的人也发现他们现在不妙的处境,他们慌慌张张的聚到一起,像一群受惊了的小鹌鹑。 王壮为首的捕快见时机成熟,一拥扑向那几个带斗笠的人。 原本就惊吓不已,捕快们又突然袭来,这群带斗笠的人如受惊的野马般四散跑开,他们好像瘟神一般,走哪儿乱哪儿,四处逃窜着。 拥挤的人群瞬间被冲乱,妇女的尖叫声、小孩的哭泣声还有不绝于缕的骂娘声交织在一起。 喜庆热闹的迎亲队伍瞬间变得混乱不堪,人们你推我,我推你,甚至有人被踩到了地上。 迎亲的队伍被混乱的人群挤断,江半夏被人挤到新娘的轿前,她差点五体投地的栽进轿子里。 “别动!”一声不大不小的威胁声从轿内传来,她低头去看,轿帘里伸出一截银刃,直抵在她腰间。 耍剑的新娘? 江半夏一挑眉毛,这家的新娘真是有意思。 “进到轿子里来。”新娘将剑向前又送了半寸:“你要是敢喊一句,我手上的剑可不长眼!” 这样被人威胁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也很烦。 江半夏跟着剑钻进轿内,她举着手表示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怎么是个男的!”新娘嫌弃道。 狭小的轿内新娘举着剑,盖头早被掀到一边,她脸上的嫌弃之情几乎快要溢了出来。 “长得倒是唇红齿白。”新娘古灵精怪的一转眼珠子道:“正好送他们家一份大礼。” 江半夏没吭声,她倒要看看这位‘可怜’的新娘到底要干什么。 “小哥莫怪我啊。”说着新娘突然从袖子里抖出粉末状的东西对着江半夏撒去。 江半夏哪能上她的当,当即捂住口鼻借用身形优势避开剑锋直接单手擒上新娘的脖颈。 然而那新娘手下的功夫竟也不差,两人对打在一起,原本轿子里就十分狭小,动作根本错不开。 对方戳在江半夏的命门上,江半夏则掐着新娘的脖子。 谁也不肯先松手。 “松手。”新娘低声道:“你要是不松手我就喊非礼,敢非礼李家的儿媳妇,你还能跑得出河州吗!” 江半夏眯起眸子道:“我倒是不怕什么李家人,不过你这个新娘子竟随身带了凶器,想必是想逃婚吧?” 和江半夏比心思,不得掂量掂量自己是谁。 “那...那又怎么样!”新娘子撇了嘴道:“你先松手,否则我真的喊了啊!” “你喊吧。”江半夏冷笑道:“李家新娘想趁乱逃跑,作为热心路人的我将新娘拦住,你说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能在身上藏软剑的新娘子,也不是个老实人,想必之前应该也逃过。 她本身并不擅长与逼人就范,但眼前这个新娘做的有些过分,趁乱逃掉不就完了,偏偏还要拉上个不相干的路人。 被说中痛处的新娘,瞬间就黑了脸,她无所谓道:“这位小哥,你要是不松手,咱们就这样僵持到拜堂,您说怎么样?” 闻此言,江半夏的眉眼又冷了几分,她冷声开口道:“我数一二三,一起松手。” 新娘一歪头道:“行呀。” “一...二...” 江半夏在数到三的时候,两方迅速收了手,但气氛又僵持住了。 她们谁也不肯信对方,都纷纷留了后手,江半夏手中的钢针贴在指缝里蓄势待发,而新娘子又准备了一包粉状的东西。 新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十分悦耳,她道:“这位小哥真有意思。” “彼此彼此。”江半夏冷声道。 气氛僵持,正当她们二人准备再议和时,轿子突然动了。 第一百五十章 开道 轿子被缓缓抬离地面,颠簸中左右晃动,江半夏与新娘连忙扶住轿壁。 这会儿轿子怎么起轿了? 新娘的表情十分诧异,现在的情况全然不在她预料中,按理说应该还会再乱一阵,怎么会这么快? 轿外人声大浪渐渐褪去,喜庆喧闹的声音几乎瞬间消失,江半夏将耳朵贴紧到轿壁上去听。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两侧传来,隔开推搡拥挤的人群,轿子缓缓抬离地面。 新娘捂住嘴呼道“是卫所的兵!” 她万万没想到卫所竟会派兵来管这等闲事,早知会有如此变故她刚才就应该直接逃了。 从新娘口中听到卫所两个字,江半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河州卫,河州地处西北,地理位置连通中原,多民族聚集,朝廷十分重视此处,所以设立河州府专管钱粮另设河州卫管理河州地区的军事要务。 这些卫所的兵不似京卫闲散,只要托关系就能进,这里边塞卫所的兵都是实打实的从战场中走出,会的是杀人的真功夫。 想要从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跑掉,根本是天方夜谭。 -- 第182页 新娘子将软剑再次缠回到腰间,她面带嘲讽道“现在好了,一会儿我们都要完,李家人一看,新媳妇的轿上多了一个男人,你到时候就等死吧。” 江半夏回看了新娘一眼,她冷静道“要等死人的人也应该是你。” “你!”新娘子气鼓鼓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现在冷静不下来,心里想的全是要完了,要完了。 江半夏现在没心思在这里同这个女人多说,她打量着这个轿子的结构,想要找一处能藏身的地方。 倏然她仰头望向轿顶,交错的梁骨间有一处空位,她单手一勾就轻巧的窜了上去,整个人如同壁虎般贴在轿顶,如果不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轿顶上多了个人。 新娘咬着手帕,白了眼轿顶上的江半夏,江半夏回了她一个冰冷的眼神。 新娘认命的盖上盖头。 “老大!老大!”哪里去了?刚才那一阵人潮将何乔倚彻底挤懵了,等他转出来时就发现江半夏不见了。 要不是江半夏身手好,寻常人近不了身,他差点怀疑人被拍花子拐走了。 “杨大人!”何乔倚远远的瞧见杨一清,他忙挥手喊人。 隔着重重人海,杨一清耳边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就与何乔倚对上了视线。 正在此时,周围的人群突然乱了起来,人群从两侧被强行分开。 “是卫所的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街上看热闹的人纷纷停了下来,瞬间安静。 卫所的兵丁硬生生的从人群中开出一条道,一顶鲜红的花轿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何乔倚心下咋舌,这是谁家的新娘,排场这么大,引来万人围观也就罢了,竟然后面还有卫所的兵丁开道。 面子忒大了吧。 随着花轿走远,人群又开始喧腾起来,只不过话题全转到了今日娶亲的李家身上。 杨一清将脑海里的人名过了一遍,他道“李季四,前监督府同知?” “好像是这个人。”何乔倚摸着下巴道。 他们顺着人群往李府门前涌,指不定能在那里碰到江半夏。 再说江半夏那边,她扒在轿子顶上,眼见着新娘下了轿,轿子却被抬走。 抬空轿子的轿夫总觉得今天的轿子比往日抬的重。 “今个这轿子也忒沉了吧?”前面打头的脚夫忍不住道。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轿子,用的是上等的好木头,顶上金箔珠子的,这种能不沉吗?”后面抬的几个轿夫打趣道“该不会是你不行吧?” “放屁!”打头的轿夫满脸通红道“会不会说话!要不行也是新郎不行!” 话茬子打开了,这些轿夫就开始凑在一起咬耳朵。 扒在轿顶的江半夏听了个正着,原来今日娶亲的人是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的大儿子,听这些轿夫讲李季四的大儿子久病在床,为冲喜才娶了这家的女儿。 “城边黄家做什么营生的,河州城里谁人不知。”打头的脚夫小声道“扒死人的活计,缺阴德呐!” “这么说前段时间那赤脚算命的说的全是真的咯?”后面的轿夫立马接道。 “当然是真的,当时那赤脚算命的说李老爷家的大儿子命硬,克死母亲,克死兄弟,前面娶得妻子还未过门也得病去了李老爷怕啊,于是这算命的就给他指出一条路,让他找个至阴的女人做媳妇,刚好同他儿子相克,两个人互相压制。” 说到这里,那人意味深长的笑道“咱们河州城里人是多,但要找个八字至阴的女人难,那算命的一掐手指说盗墓贼的女儿也属至阴,于是你们懂得~” 抓住一个盗墓贼比去广撒网找什么八字至阴的女人靠谱多,李季四打手一挥,请几个捕快蹲守了几个昼夜终于将城边姓黄的地老鼠逮了个正着。 轿夫将轿子抬到了后院,与他们轮换的是几个孔武有力的粗壮仆妇,交接后就抬着花轿往后院走。 江半夏颇为纳闷,这家娶亲怎么不按常理走,轿子不应同马匹停放在一起吗? 她轻巧的窜了下来,打算一会儿趁机跑掉。 那几个仆妇常年在内宅抬轿,脚步轻缓,不一会儿轿子就停了下来,江半夏贴在轿壁上去听。 在确认没有任何声音时她从里面钻了出来,一片艳红色直入眼里,四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窗棂上贴着大红喜字,雕花的明角灯挂满屋檐,亮如白昼。 “少爷,小心前面的台阶。”不远处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 江半夏左右看了眼,这间院子光秃秃的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一急,闪身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进去以后她就后悔了,满屋灼人眼球的红色以及桌子上那两根手臂粗的红烛无不显示着这里是婚房。 侍女柔声道“少爷,前面马上就到了。” 江半夏左右看了眼,她翻进卧房,原本应该坐在喜床上的新娘不见了踪影,嫁衣抛的到处都是,地上还躺着两个不知死活的侍女。 第一百五十一章 跑路 那个女人跑了! 咣当一声门被人从外推开了,江半夏看了眼地上昏死的侍女又瞧了眼抛的到处都是的嫁衣。 她不淡定了。 藏床底下、藏柜子里不现实,搞不好被人瓮中捉鳖。 -- 第183页 新娘逃跑可不是小事,凭借李府对这门冲喜的婚事上心程度一定会大动干戈的找人,到时候没被发现也就算了,被发现就很难解释清楚。 屏风前传来细碎的交谈声,眼看着人就要进来了,江半夏当即心下一转,她捏了捏嗓子柔声道:“几位请止步...” 侍女忙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屏风两方互相看不见,江半夏一边柔声柔语的扯东说西,一边将那两个昏厥过去的侍女困好塞住嘴拖到床底下。 江半夏扯了嫁衣套在身上,好在嫁衣制作宽大,即使衣服套衣服也看不出来。 外面等着的侍女有些不耐烦了,又问了好几句,但统统被江半夏三言两语的打了回去。 说实话,这家娶亲走的流程十分奇怪,若是按照她所知的娶亲流程,此刻她早该穿帮了。 江半夏将盖头盖上,她准备先将人糊弄走,自己再溜。 一直未曾发声的新郎突然开了口:“前院今日怎么这么吵?” 侍女闪烁其词,卡了半天才道:“可能是老爷请客...叫了戏班子。” 请客?戏班子? 江半夏笑了,前面不是在开婚宴吗?这个人娶老婆他自己都不知道吗? 她当即心生一计,捏着嗓子柔声道:“外面说话的是...是...夫君吗?” 后面那两个字她是实在说不出口,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另当别说。 李廷柯今日总觉得府里气氛有些奇怪,奈何他前年瞎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到了晚间十分,贴身侍女翠红同他说府上请了一个苏州来的花旦,非要请他换了衣服再去听曲儿。 他瞎了眼,平日也没什么事干,索性就随了翠红的意去听曲儿。 初听江半夏的声音,软软地带着点吴地的味道,想来就是那个花旦了,所以他也未曾开口再问。 此时再听江半夏对他的称呼,李廷柯瞬间惊起,他被府里的人骗了! 李廷柯当即站起,不管不顾的往外跑,眼瞎的他一连撞倒了好几盘看果,甚至被绊倒。 侍女翠红叫了一声:“少爷!” “老爷也是为了您好。”翠红忙扶住摔倒在地的李廷柯:“您这又是何必呢?” 李廷柯一挥袖子甩开翠红,他吼道:“现在带我去见我爹!” 阖府上下竟将他瞒的团团转! 被甩在地上的翠红吃痛含泪道:“少爷,木已成舟,算翠红求您了。” 翠红眼中全是柔情,可奈何李廷柯眼瞎看不到。 听着外面那主仆二人的情深义重,江半夏啧舌,她偷偷将窗户开了条小缝,打算随时跑路。 ... 王壮同衙门里的几个同僚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几个带斗笠的人逮住。 嘿,一掀斗笠,王壮笑了,他用刀柄戳了戳其中一人的脸:“从哪儿偷来的斗笠?” 这几个人是河州城里有名的破落乞丐,经常往来河州的人几乎都被这几个乞丐纠缠过,不给钱就一路跟着,比那地痞无赖还烦人。 “官...官爷,这斗笠是我们路边捡的。”那乞丐苦着张脸道:“我们哪敢去偷啊。” 说完他还赔笑了两声。 “少来这一套。”王壮扯了扯这些乞丐身上的衣服:“新衣服呐,过的还挺滋润的。” “官爷。”那些乞丐嘿嘿一笑:“我们只是命好,凑巧得了有钱老爷的施舍,才讨来身像样的衣服。” “既然是讨来的,见了我们哥几个就跑是几个意思?”王壮旁边的捕快颇为不高兴,他们要是拿这些乞丐回去交差,铁定会被上官骂死。 “几位...官爷见着我们就追,我们也怕呐,所当然就跑...”那乞丐苦哈哈的脸,一副我们也不想跑的样子,分明是你们追,我们才跑,责任不在我们身上。 王壮用刀柄戳了将那几个乞丐抽了两下子,抽的那几个乞丐哇哇乱叫,他的心情颇为郁闷,当初想的是借此邀功,结果一看竟是这几个破落乞丐。 你说气人不气人。 “现在怎么办?”王壮的同僚颇为烦恼:“因为抓这几个乞丐,冲断了迎亲的队伍,李老爷要追究起来,我们几个怎么推罪?” 难道真的同李老爷讲只是因为这几个乞丐戴了斗笠,他们觉得有问题才去逮人,冲乱迎亲队伍不是故意的。 李老爷会信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上面只看结果,从不看经过。 “要不这样。”王壮一转脑子道:“就说是城中混进了俺答人的奸细。” “这...样说,未免有些...”王壮的同僚纠结道,上报假消息可是在违典犯律。 王壮拍了拍同僚的肩膀道:“纠结什么,最近延绥卫那边俺答人经常过境骚扰,此处同延绥并不算远,混进几个俺答人很正常。” 听他这样一说,几个捕快心里有了底,当即将那几个乞丐威胁两句,保证这些人不会瞎说后,他们才将人放了。 待这群捕快走远。 那几个乞丐立马凑到一起,为首的乞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其他乞丐的眼睛都快粘到了上面。 “怎么分?” “还能怎么分,平分!”为首的乞丐将银子揣了回去。 那日他们像往常一样蹲在城门洞里乞讨,想着讨不来钱,能讨顿饭也成,结果就碰到了城边老黄家的闺女,给了他们这锭银子。 -- 第184页 拿银子替人办事,他们几个刚开始也是怕,搅和李家的婚事,这不就是找死吗? 后来嘛,几个人一合计,穷死也是死,还不如富贵一把再死,这事他们干定了。 于是就上演了刚才那一幕。 “这么一大块分不均匀吧?”其他几个乞丐质疑道:“你该不会是想一个人独吞?” “想什么?”为首的乞丐道:“李家是什么人家,等离开河州将银子化开了再说。” 他不敢在河州花这锭银子,李家的势力在河州只手遮天,他们怕事情败露被杀灭口,杀他们几个破落乞丐与李家来说就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几个乞丐趁着夜色出了河州城。 第一百五十二章 婚宴 河州地处西北边陲,这里不同于中原的内敛也不同于高原牧区的豪放,光从饮食上来说,河州人既能像中原人一样饮**细也能像草原牧民大碗喝酒。 婚宴桌上八凉八热的荤素菜,有西北人爱吃的烧猪头、凉拌猪耳朵、白切羊肉等粗狂的菜色,也南人爱吃的糟胗长、山药肉丸子、腌螃蟹等精细的摆盘。 汉人的清酒、藏人的青稞酒,你一杯我一杯,好不热闹。 江半夏混在这群吃婚宴的人中,她边转边看。 河州地区的婚俗十分奇特,每家几乎都不一样,就拿李季四家来说,他们家娶亲的风俗有点像南直隶南京娶亲的风俗,婚宴两家人混在一起吃,但从礼节上来说又不太像。 她一边应付着桌上敬酒的人一边用目光去搜寻新娘的身影,大约是被这个大胆的新娘坑了,她心里有气所以才铆足了劲在找人。 新娘家的人坐满一桌子,今天是两家结亲的大喜日子,作为新娘家的人,按理说应该满脸喜色,但他们却面露拘谨,绸缎衣服下露出一双补丁叠补丁的鞋子。 不像欢喜嫁女儿的,倒像是被迫卖女儿的苦主。 “喝起来。”李府的管家双手捧着酒盅,面带笑容的请这桌的人碰酒,可他眼中却满是鄙夷。 如果不是为了少爷,谁会同这种人家结亲,连下九流都不如。 那些人被迫喝干净杯中酒,李府管家小声警告道:“都动箸吃,旁的人都看着,少在这里丢脸。” 黄家人垂头应了声,各个低头去吃,还真别说,吃这一项不论贫贱富贵都能品出个一二。 李家的厨子置办的婚宴是真的不错,汇集南北的口味,一筷子下去,尝到味道就停不下来了,这群人好似蝗虫过境,人人伸筷,挤眼掇肩,似那八辈子没吃过饭的饿鬼。 李管家见状,嫌弃的扇了鼻尖,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听那贼道瞎说,非要娶这家的女儿,瞧这吃相,委实丢人。 片刻间,还没等到菜色上齐,桌上就盘净碗清了。 “黄家的女儿据说是个大脚。”旁桌几个凑在一起小声八卦着。 旁的人落了筷子:“不是据说,应该就是,瞧瞧这家人的吃相,李老爷也不怕这是群吸人血肉的水蛭。” “怕什么?李家是能让他们撒野的地方吗?”说完这人将视线转到主座上李季四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身上:“他旁边坐的那人可是河州卫指挥使韦盐,有韦大人撑腰,谁敢在河州地界撒野?” 江半夏顺着那人声音朝李季四身侧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位姓韦的指挥使,她将此人记在心中,他们此番少不了要同河州卫所里的人打交道。 据说韦家的指挥使一职乃是世袭,如今只是第一代。 这位姓韦的河州卫指挥使曾在顺德年间做过延绥卫的指挥使同知,参与过当年同俺答人旷日持久的戮战,从时间上说他与怀远将军是一个时期的人物。 凭借那场大战,韦盐得了世袭的军功,得以荫蔽子孙后代,从此在河州府地界呼风唤雨。 江半夏伸手拍在角落里那桌的某人身上,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平静且毫无波澜:“好吃吗?” 正在啃鸡架的新娘一时惊吓将鸡骨头误吞了下去,鸡骨头横亘在她的嗓子眼里,新娘也不顾别的,不停的捶打自己的胸口。 江半夏无语,她用力一掌拍到新娘背上,只一下就将新娘嗓子眼里的骨头拍了出来。 “咳咳咳!”新娘咳嗽的满面通红,抓起桌上的酒就往嘴里灌,等彻底气息平复下来后就骂骂咧咧道:“你是想我死啊!” 江半夏点头认真道:“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大哥!”新娘一脸奇怪的表情望向江半夏:“你这人有病吧?我又没将你怎么样,要我死干嘛?” “那就不死。”江半夏微笑道:“李老爷就在那里,我现在就将你交出去,想必李老爷会很开心。” 新娘心虚,眼神飘忽。 这时,有一仆从步履匆匆的跑向主座,他李季四耳边飞快的耳语了一番,只见李季四的脸色渐渐凝固,隐约有发怒的迹象。 江半夏笑道:“看来李老爷已经知道新、娘、逃、跑了。” 她看着新娘表情一寸一寸凝固。 “算你狠!”新娘抓了一把花生米,满面怒色的塞进嘴里,等她心情平复后又腆着脸求道:“大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给你跪下还不成吗?” 江半夏不为所动,她反而坐下并拿起筷子吃上了,跑了一天又是掉黄河里又是挤人群,肚子早饿了。 -- 第185页 “盛碗饭。”江半夏将空碗递给新娘。 新娘脸上满是不愿,但奈何她现在被江半夏抓的死死的,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就是不好惹,而且还是极其不好惹,早知当初...早知当初...就不应该为了恶心李家随便拉个路人。 现在好了,她被这个人盯上了,越想新娘心里越憋屈。 碗里的白米饭里掺杂了些小米,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味道还不错,江半夏一口米饭一口菜的吃了两碗饭又添了碗汤,她才感觉到饱。 吃饱以后她第一句话就是:“这会儿功夫想必李老爷已经开始搜城了,现在你出不去,认命吧。” “你无耻!”新娘被气的两眼泪汪汪。 任由新娘骂她,她一点也不恼,反而面带笑容道:“你威胁我的时候也很无耻,彼此彼此。” 一想起自己为了脱身扮新娘,江半夏脸色又黑了一重,这一遭颇有无妄之灾的味道。 宴席上李府的打手渐渐多了起来,江半夏见他们眼神不停的往客人的脸上的瞧,她盯着新娘的脸道:“他们来找你了。” 新娘表情一梗,当即抬头,正好与众打手对上了眼,新娘傻眼了,她就这么暴露了! 那群打手突然停了下来,吃席的宾客也跟着停了下来。 气氛瞬间凝固,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新娘被看的头皮发麻,几乎是同时那群打手一拥而上,新娘毫不犹豫的拉住江半夏的手大喊一声:“阿郎!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正在喝酒的江半夏一口喷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私奔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声,让原本还在臆测的宾客们纷纷回了神。 江半夏咬牙切齿道:“好,很好。” 她拽起新娘一个跃起踩上桌子也不管什么碗筷勺子,一路连踩数个桌子,汤菜乱飞,惹得在场宾客惊声尖叫乱成一团。 场面混乱起来,江半夏拉着新娘见缝就钻,这时新娘突然笑出了声,清脆悦耳的笑声洒了一路,成功地让江半夏翻起了白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笑! “低头!”江半夏压着新娘低了头,后面飞过一个空盘子。 今日不论如何绝对不能被李家抓住,要不然梁子就结大了,她还要在河州城里办事。 江半夏拉着新娘一路狂奔,她也不清楚李府有多大,蒙着头就是跑。 “呆瓜,这边走。”新娘捂嘴笑道。 想来新娘为了逃婚早探查过李府,现下江半夏也没得选,她拽着新娘一路朝外狂奔,这条道应该是李府平日走牛马的道,地方偏僻,除了厨房与马夫其他人鲜少会熟悉这里的地形。 那些打手拎着棍子紧跟其后。 江半夏她们像泥鳅一样左闪右避,仗着熟悉地形,翻过院墙冲出巷道,掀掉了几个摊子,冲散拥挤的人群一路狂奔,新娘一边跑一边畅快的笑了起来,笑声从她的胸腔里发散出来,惹得江半夏多看了她两眼。 河州城今夜乱成一团,李家的新娘和情郎跑了,街上的百姓有目共睹。 不过没有一个人去拦,也没有一个人去挡。 任由江半夏她们跑掉。 “哎!那是老大!”正在路边买饼的何乔倚眼尖的望见人群中肆意狂奔的身影,他呼道:“我去!老大竟抢亲去了!” 这声惊呼惹得杨一清也回了头,就见江半夏拽着一个女人疯狂的在街上窜,后面坠着一群打手,这群打手后面又坠着捕快,追捕的人越来越多,现场蔚为壮观。 好家伙,老大这狗日的平日闷不搓搓的不搞事,一搞事就是大事! 居然学人家枪新娘! 想到自己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何乔倚一阵心塞。 呆了的杨一清瞠目结舌的看着江半夏在街上狂奔,这一幕简直是荒谬。 “你要干什么?”杨一清见何乔倚撸了袖子,他忙将人拦住。 “当然是帮老大找场子。”何乔倚莽道:“后面这么多人,我怕老大被人打死。” 杨一清嘴角抽搐,他道:“这么多人,加上你,似乎也不太够看...呐。” 他说的是实话,何乔倚去了也只有被人打的份。 “杨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去了,心意到了,老大会感动的。”何乔倚拔腿就追,直接从队伍后面冲了上去。 杨一清突然有点佩服何乔倚,拍马屁拍到这个份上,仅平生之罕见。 河州城民风开放,未曾有夜禁,就连城门都是一天到晚大的敞着,守城门的几个小兵早早地窝在城门洞里打牌九抽水烟。 守城的兵丁将手中的旱烟连敲了两下又加了点烟丝进去:“老九,快出牌啊。”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唤做老九的兵丁疑惑的竖起耳朵:“我怎么感觉有人再喊抓人?” “哪有什么人抓,你听错了,今个李家娶亲热闹点正常。”那兵丁掂了掂手中包钱的红纸道:“这钱足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老九将手中的牌打出,他牌还没落下去,眼前突然一花,两道身影从他面前一窜而过,甚至带起阵风。 老九摸不着头脑:“什么跑过去了?” “管他什么东西跑出去。”他对面的兵丁连忙催道:“赶紧打,等你半天了。” 老九盯着手中的牌,他犹豫了半天终于要出牌了,结果牌还没落,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涌来,各个手持棍棒。 -- 第186页 “有对男女刚跑过去,看见他们跑哪边了没?”李府的打手跑的气喘吁吁,逮着看城门的兵丁就问。 “似乎...是有人跑出去了。”老九结巴道,不过他刚才根本没有仔细看,谁知道刚才过去的是男是女。 于是他们随便指着一个方向:“好像那边去了。” 这群打手听了立马马不停蹄的去追,今晚要是连小白脸和女人都抓不住,他们几个也就不用在李府当差了! 夜色中狂奔一路的江半夏,腿都快跑断了,这群人要还是甩不掉,她不介意在这里将他们统统干掉。 再跑她是真的跑不动了。 新娘回头朝城门方向望去,一队火龙出了城,不用看,绝对是那些找他们的人。 “我有个好地方可以藏。”新娘眼珠子一转道:“保准他们找不到。” 江半夏斜眼看着她:“有就说,否则...” “否则什么呀?”新娘笑嘻嘻的握住江半夏的手:“瞧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好无聊。” “否则杀了你。”江半夏将新娘的手甩开,她现在心情极其不好,身上不断冒冷气。 “啧啧啧,这么凶。”新娘撇嘴道:“小心以后没人喜欢你。” 新娘所说的好地方是位于城外的一座孤坟,那座孤坟前有块断碑,上面的字迹残破,只能认出公王怀这三个字,后面的就全然模糊在一起。 “前朝的墓,后人死完,就荒废了。”新娘对着墓碑方向磕了三个头。 半夜领人到墓前,本身就很诡异,尤其其中一个人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人死不能复生,您都死了这么多年,应该早投胎了,看在我以前经常帮您拔坟头草的份上,您就让我们二人进去躲一躲。” 新娘念叨完后熟练的带着江半夏从一堆杂草中找出个洞,那洞不大不小,完全隐藏在杂草中,从位置上看是盗洞无疑。 “他们很忌讳这里。”新娘打包票道:“那群人绝对找不过来。” 江半夏脸上表情不变,她心里全是麻烦这两个字。 月光洒向大地,旷野下一片银白,河州城里乱成一片,看热闹的人纷纷上街,府衙里的捕快、卫所的兵丁纷纷涌向郊外寻人。 如此壮观又滑稽的一幕,看的杨一清连连摇头,一个地方的官府竟为了这等私事去调动当地的卫所的兵。 实在是可笑。 第一百五十四章 风评被害 凑热闹的何乔倚跟着搜捕的人群晃荡了一整晚,他一边庆幸老大没有被人逮住一边又发愁。 老大跑哪里去了?该不会路上阴沟翻船了吧? 做了缺德事和阴沟翻船是一种常见的因果模式,从昨晚江半夏当街抢新娘起,何乔倚就不太放心她这个人。 总觉得她还会做出些惊世骇俗的事儿。 “别担心。”杨一清开口道:“江小兄弟自己会有分寸的。” “不太担心老大,就是觉得她太浪了。”何乔倚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声:“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天天往北里跑,来了边塞又抢新娘,我真怕她过几天想不开去玩骚鞑子。” 杨一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同何乔倚一起长吁短叹了起来,他们当中最靠谱的江小兄弟也变得不靠谱了。 被这二人念叨的江半夏猛打一个喷嚏,半梦半醒间睁了眼,谁在念叨她? 黑乎乎的墓室内里弥漫着土腥味还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阴冷臭味。 她缓缓站起,将蜷缩在她身旁的新娘推到一边。 “唔~”新娘醒来了,眯着眼睛:“推我干什么?” 江半夏抬头望向头顶的那个盗洞,她伸手扣住边缘的石砖借力一跃翻出墓室。 “哎!”新娘气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和你说话呢!你是不是聋啊!” 江半夏当然没聋,她就是不想同这个人说话,多说一句她心里就烦。 河州城外一片茫茫,黄土与稀疏的绿色交相辉映,偶尔有几颗大树从沟中探出,日光为这一切打上了朦胧的浅黄色。 “一整个春天都没有下雨。”新娘从洞中爬了上来:“等下了雨,草就会长出来,比现在好看多了。” 说完新娘又自言自语道:“今年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春天没下一场雨,若是最近再下不雨,田里的庄稼就都要干死了。” 五月正是麦子扬花灌浆的时节,这个时候如果雨水不充足,麦粒无法成型,等秋收的时候就会减产,情况好农人还能勉强度日,情况不好又将是个饥馑之年。 “河州的知府没有想办法?”江半夏问道。 “当然想了。”新娘指着南边一个地方道:“再过几日,那边会举办祈雨仪式。” 祈雨?祈雨能有用吗?江半夏不敢相信河州这么大的地方,地方官竟会将希望放在了虚无缥缈的祈雨上? “喂?”新娘戳了戳江半夏的胳膊:“你问这些干嘛,这些都是当官应该管的事情,你该不会敌...敌国的奸细吧?” 江半夏冷声道:“你想多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城门方向走,后面跟着的新娘连喊了好几声:“哎哎哎!你等等我。” 等她追上江半夏后喘着气问道:“一直喂喂喂的叫,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她的是江半夏冷漠的表情。 “别不说话。”新娘气咻咻的:“你要是不告诉我就一路缠着你。” -- 第187页 “你也未曾报上姓名。”江半夏不堪其扰道:“何必问我。” 新娘拽着裙子笑嘻嘻道:“你要是想知道,城里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我叫什么,还用我说吗?” “不好意思,我不想知道。”江半夏回道。 她没时间在这里陪这个女人纠缠,今天他们要同姓朱的那两个上官去见茶马司的人,时间耽搁不得。 更何况她一夜未回,怕杨一清他们担心,所以她不敢再在路上耽搁。 “我姓黄,小字洛灵。”新娘大大咧咧道:“我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次要不是为了救他,我才不会被抓住呢。” 前面江半夏疾步赶路,后面黄洛灵跟着说个没完没了。 “我娘是灵藏族人,不过早年身体不好去了。”黄洛灵语气突然一转,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向江半夏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半夏瞥了一眼,她不想伤害小姑娘的自尊,于是继续保持沉默。 “我到底怎么样?”黄洛灵从左转到右:“快说呀?” 江半夏忍不住开口:“很烦。” 还不是一般的烦,走了一路这个女人就说了一路。 离城门越来越近,守城的兵丁是往日三四倍有余,看来应该是抓他们的。 现在贸然进城恐怕不妥,江半夏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黄洛灵从后面撞上江半夏的背,她揉了揉鼻子道:“你这个臭男人,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城门前有搜查的人。”江半夏道。 黄洛灵呀了一声伸头望去,她没想到会有那么多的人在城门口堵着要抓他们。 其实昨天晚上新娘一个人悄悄逃了说不定也没这么严重,但奈何昨天她同江半夏搞出了全城追捕的架势。 现在整个河州城的百姓都知道,李老爷家的新媳妇和人私奔了,这就相当于当众打李季四的脸。 这口气李季四肯定不会轻易咽下去,所以今日甚至明日追捕他们的人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江半夏扭身向反方向走。 “哎!你不进城了!” 进城是当然要进城了,不过昨天见过她的人太多,冒冒然然进城纯粹是给人当靶子。 江半夏在来时路过一户农家,见院子里晾的有衣服,她折回去顺了两件衣服并将碎银压在窗旁。 “你...你...”黄洛灵震惊的看着江半夏换了衣服扮成女人。 这是一位什么样的小哥?扮女人扮的比她这个真女人还要像! “我怎么办!”黄洛灵指着江半夏道:“你扮女人难道我要扮男人?” “不行。”江半夏出口否决:“认识你的人多,你扮男人容易穿帮。” 黄洛灵撇着嘴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江半夏诚恳认真道:“趁早离开河州。” 她给出的建议十分中肯,离开河州才是这位逃婚新娘的最好选择,再则自庆文四年起,海禁边贸易一开,路引已鲜少有用,只要有证明身份的黄纸去哪里都一样。 像黄洛灵的情况最好是离开河州,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不!”黄洛灵一屁股坐了下来,她道:“你要是敢抛下我一个人走!我就去自首!顺便将你这个奸|夫供出来!” 刚才还是臭男人的江半夏现在又变成了奸\夫,她实在是无奈。 第一百五十五章 落玉盘 河州城北门无城门,骑驴带马的人都会选择从此处进,这里车马鱼龙混杂,人流拥挤也最为好混,江半夏斜眼扫到缩在她身旁的黄洛灵:“站直,你这样畏畏缩缩,反而惹人怀疑。” 黄洛灵撇嘴道:“我不。” 现在的她脸抹锅灰,头扎小角,穿的破破烂烂的,还要管一个男人叫娘,怎么想怎么委屈。 索性黄洛灵就贴在了江半夏身上。 北城城门洞前站了一群兵丁,盘查的颇为严格,进城的人排起了长队。 等待时江半夏仰头朝城楼上望去,高楼耸立,牌匾上写着‘北城观’三个大字,其上香火旺盛,烟霞蒸腾。 “这是镇边楼。”黄洛灵指着城楼上的牌匾道:“里面供奉的是玄帝。” 玄帝乃是镇守北方天界之神,想来将此观安于河州城北门之上有镇武风的意思。 那些兵丁让他们出示身份凭证,也就是那张写了姓名籍贯的黄纸,江半夏因着陆埕的关系,她有两份身份凭证,一个是她作为江半夏时的凭证另一个则是她作为江小旗的身份凭证。 如今她拿出属于江半夏的那张黄纸,上面不论性别年龄都是真实的,以至于那些兵丁多看了她两眼,长得明艳动人,看上去年龄不太大,居然有这么...这么大的一个孩子。 江半夏捂着嘴细声道:“我是后娘。” 这样一说,那些兵丁们瞬间恍然大悟。 兵丁们光顾着看漂亮姑娘,也没怎么仔细看江半夏手中的黄纸,就放了她们进城。 黄洛灵一路大张着嘴,眼睛瞪的溜圆,不,她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你说她扮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说话都那么...那么温柔。 吴侬软语,听得她骨头都要酥了。 “你再说两句呗?”黄洛灵扒在江半夏的胳膊上。 江半夏白了她一眼又用回自己扮男人时的声音,一口京腔:“行了,现在已经平安进城,你我就此两清。” -- 第188页 之前的种种乌龙,她就当揭过去。 黄洛灵还想再纠缠,但见江半夏冷着一张脸,她只好先溜走。 * 京都,东厂。 五月天才到,屋外虫鸣不断,曹醇刚用过早饭,他捧着香茶小啜了两口,就见小太监步履匆忙的跑了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曹醇问道。 “回督主,斐千户他们回来了!”小太监神情激动。 曹醇当即放下手中的杯子,等将近半月,斐乐终于回来了,他的心也落了大半。 “快去请斐千户进来。”曹醇心里激动,面上却丝毫不显露。 “是,干爹!”小太监拱手退出房内转身就往外跑。 西北一行的斐乐路上风吹雨晒又押着张衡江的小舅子还有一个山贼,别提有多辛苦。 “斐大人。”东厂里的小太监忙捧上巾帕与茶水,伺候着斐乐舒缓片刻。 杯中的水只喝了两口,来请斐乐的小太监就进了门,脸上带着喜庆的笑容:“干爹正等着您呢。” 在曹醇手底下办事,有一好处,那就是曹醇从不会亏待手底下的人,你能办多少事他就能为你谋多大官。 正是为此,从北镇抚司调任而来的斐乐对曹醇是言听计从,忠心耿耿。 “属下幸不辱使命!”斐乐抱拳单膝跪地. 曹醇将斐乐扶起,他欣慰道:“来的正及时。” 有了斐乐这手,他对南边的局势此番势在必得。 斐乐将在阳曲县的发生的事情逐个说了一遍,其中就提到了江半夏在此事中出的力。 “她到是聪明。”曹醇轻笑一声。 “督主,现下那张文贵要如何处置?”斐乐疑问,难道真的要同工部尚书张衡江讲你小舅子在我们手上,想要人就来赎? “先不着急。”曹醇眯起眸子道:“咱家要亲自审一审,毕竟通敌叛国可不是小罪,斐千户,你说呢?” 斐乐抱拳道:“督主英明。” 一路上好吃好喝的张文贵此刻被押至东厂,他望着东厂门前那黑漆漆的牌匾时,心里不光没有刚开始的害怕反而有些兴奋。 他料想这群人不会将他怎么样,他姐夫可是工部尚书! 这些阉人走狗,能奈他何! 不过,他想的有些太天真,东厂这种地方进去就得剥层皮。 “跪下!”两个东厂提刑太监用刑棍将张文贵压到地上,两根刑棍交叉在张文贵头部上方硬硬生生地将他压得抬不起头。 曹醇缓步走至张文贵面前。 张文贵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色的皂履,他梗着头往上看,一片赤红色,那是曹醇的衣角。 曹醇向后退了一步,张文贵这才得以看清东厂提督的面容,秀丽异常的眉毛下是一双深如寒潭的眼睛,神情倨傲漠然,大红色的内监服饰穿在他身上毫无违和,反而平添了一丝阴柔的美。 这样的人,张文贵还是第一次见。 “先审案吧。”曹醇坐回主座,将具体审案的事宜交给那几个提刑太监。 张文贵不傻,他就算再混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不过他来的是东厂,说什么可由不得他。 张文贵脸上青筋暴起,眼珠子生生凸了出来,右边的提刑太监捏住他右手手腕使大劲往左肩掰,同理左边的提刑太监也将他右手掰后。 强行掰动骨节的酸牙嘎吱声配上张文贵呼号,实在是惨! 曹醇双手交叉放与桌前,他没有任何不适,反而同一旁的斐乐聊起午食吃什么。 两个人交谈了有一阵子,曹醇才开口让人松刑。 他轻抬眼皮漫不经心道:“来了我们东厂,总得将这些个家伙事尝一遍再说话。” 两个提刑太监按着张文贵的脑袋往一侧的架子上看,上面挂满了刑具,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你们几个给他掌掌眼,别一会儿觉得不够劲儿。”曹醇让那几个提刑太监给张文贵讲一讲每种刑具的用法。 提刑太监应声答道:“儿子们明白。” 张文贵惊恐的睁大眼睛,他嘴里胡乱喊着求饶声。 提刑太监哪管张文贵如何,只管完成曹醇吩咐的事情,巴掌大小,其上却铸有鱼鳞倒刺形似匕首的东西被提刑太监拿至张文贵眼前。 “此物名曰‘落玉盘’。”提刑太监生冷的介绍道:“取的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 何为大珠小珠落玉盘?这巴掌大铸满倒刺的东西刺入囚犯身体时是顺着的,等抽出来时,皮肉挡着,只要行刑的人用力一拽,肉迸着血落在地上就好似那落在玉盘上的珠子。 只不过落的是血珠子罢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私回 张文贵目眦尽裂,提刑太监将铸满倒刺的匕首往他身上比划着,匕首还没扎到身上,他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 “放心,咱家的人手艺不错。”曹醇面含微笑道:“那血珠子保准一个比一个圆。” 曹醇吩咐道:“再给他瞧一个花样。” 提刑太监又捡了几个骇人的刑具同张文贵介绍,原本已经吓的不行的张文贵到最后竟尿了裤。 曹醇鄙夷道:“瞧这点出息。” 两个提刑太监将张文贵往前一架,张文贵瘫在地上,脸上带血,头发蓬乱,刚进东厂生龙活虎的样子全没了,眼里只剩下恐惧和绝望。 -- 第189页 他怕,他是真的怕。 “早些交代了,少受点罪。”曹醇点道:“丑话可说在前面,少在咱家这里耍心思,能来东厂的都知道是什么人吗?” 张文贵身体一僵。 曹醇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淡漠:“能来咱家这东厂的人都是活不久的,咱家这里代表的就是皇爷。”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确,东厂代表的就是皇帝,来这里不说实话就是欺瞒圣上,皇上要搞你们张家,你还冥顽不灵,等你的就只剩下死。 前半生吃喝玩乐的张文贵脑子没那么好使,他只听出了第一层意思,那就是他今个儿说不出东厂想听的话,他的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别...别...”张文贵鼻涕眼泪的糊在脸上,他趴在地上像一条狗一样的叩着脑袋:“我...招,我招!” “招什么?”曹醇语气一转阴阳怪气道。 押着张文贵的两个提刑太监当即就一巴掌扇在张文贵的脸上,鼻血瞬间喷出。 “我教你。”曹醇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用脚抬起张文贵的下巴:“咱家请你来,是因为收到你的揭发信,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张文贵嘴里混着血含混的连道:“小..小的明白了。” “如此甚好。”曹醇又坐回主位,他略显疲惫的吩咐左右道:“下去好好调\教,调\教,人不要弄死就成。” “是督主!”堂中几个提刑太监立马应声。 东厂的提刑太监手底下收拾人的招式可不是开玩笑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招式层出不穷。 总有能人改口的方法。 这边曹醇将张文贵好生敲打了一番,那边宫中司礼监里曹博见了远从苏州来的卢堂。 “干爹,儿子请干爹的安。”卢堂一见曹博立马跪了下去,眼里满是慕孺之意:“儿子在苏州的每一天都念着干爹您在宫里的好。” 曹博忙叫人扶起卢堂,他眼里全是慈爱,这么多儿子中,他最喜欢的也就是卢堂他们几个,今儿见了面就似有说不完的话。 “你小子向来嘴甜。”曹博让人搬了秀墩放在他身旁:“坐下来回话。” 卢堂拘谨的坐下,他等在曹博开口。 “你回来的事儿,昨夜咱家已请明万岁。”曹博语气平缓道:“万岁念你一片赤子之心,就不追究私自回宫的罪名。” “干爹恩德儿子无以为报!”说着卢堂又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的磕了头。 曹博皱眉道:“这脑袋是金刚做的,在咱家这里磕什么劳子头,等咱家死了你再磕还差不多。” “干爹讲恩德,儿子可不能不讲规矩,这头必须磕。”卢堂又磕了几个头:“儿子这些年一直不能侍奉在干爹身前,实在愧疚。” “起来吧。”曹博使了眼色示意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将卢堂扶了起来:“今上不追究你私自回宫是什么原因,我不说你自个儿心里也应该明白,咱家也只是开了个口。” 卢堂尴尬一笑。 庆文帝从他父辈手中接过大铭朝时,整个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朝中文官相互勾结,党派林立,一手伸进国库里,举国上下赚的钱全进了这群巨蠹口中,庆文帝没办法,他只能靠身边的内监去圈钱。 盐监、矿监,织造监...他哪一个都动不得,即使明知这些内监贪得无厌,他也要对他们忍让三分。 所以卢堂私自回宫的事儿,庆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知道自己动不得这些太监,也知道自己同这些太监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他需要这群人去同外朝对抗,这群内监也需要借着他的名头活下去。 两者缺一,就是竭泽而渔。 “你回来别告诉咱家只是为了见上咱家一面。”曹博掀开眼皮直望向卢堂。 他手底下几个有出息的儿子,每一个他都了解,卢堂当年能自阉进宫,其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如今无风无雨的自个儿跑回宫里,事情绝不简单。 “儿子的确是有要是要说。” 卢堂眼珠子一转,他此次回京其实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摆平曹醇,然而不知消息怎么走漏了,他回来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于是不得以他才进宫找了曹博打掩护。 卢堂心里将自己眼下的差事捋了一遍,挑了几个还算重要的事情讲。 都不是些什么大事,曹博也就指点了两句。 后面卢堂又挑了话头问道:“今年吏部派了大批监生到后湖参与黄册的清查,可是朝中要有什么变动?” 黄册清查每十年一次,今年的清查却很突然,这点让卢堂摸不着头脑。 “还同往年一样。”曹博不介意同自己的这个儿子透露些小道消息:“不过,万岁有意再加一籍。” 黄册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徭役赋税的基础,有天下钱粮、赋役根本的说法,黄册上按户登记,一般户分三等,民、军、匠,细分下去又有数种。 卢堂惊道:“皇爷的意思是?” “晋地那些商人闹得太厉害,万岁有意再加一商籍。”曹博随口道:“万岁要的是钱,只要他们能给得起,这事就能定下。” 商人自古属贱,其子孙后代不得参加科举,再加之太祖不喜商人,大铭律里也未曾有商籍这一说法。 如今庆文帝竟要加商籍! 这一消息犹如平地惊雷,加了商籍就意味着这些商人子弟就能参加科举,有钱的大商人绝对会举家之财去拼这个机会! -- 第190页 好事,这是好事。 卢堂心里想的全是,等这一诏令颁布下来,他如何在自己的地盘上操纵,割一波当地豪绅的的银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奇怪的脑补 江半夏找了家成衣铺子将身上的衣服换掉,她就马不停蹄的去找何乔倚他们。 昨天晚上江半夏抢新娘的壮举实在是刺激,何乔倚见到此刻完完整整的站在他面前的江半夏已经惊了。 “老大!你竟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江半夏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何乔倚,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回来你很失望?” “不不不。”何乔倚连忙摆手:“老大您可是文武双全,我哪能不盼着您好,不过....您昨晚实在是...”太猛了吧? 一想起江半夏当街抢新娘,以一人之力拉着一大群人在城中狂奔,何乔倚就觉得十分壮观。 这辈子他也没见谁干过这么爽的事。 何乔倚坚定的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老大,你才是真男人!” 真男人敢于抢别人的新娘不回头! 江半夏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表情严肃的何乔倚,她忍不住问道:“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没想什么。”何乔倚嘿嘿一笑:“就是想问老大,新娘哪里去了?” 江半夏冷声回道:“回家了。” “啊?回家了?没和老大你...一起?”何乔倚小心问道。 江半夏斜了一眼何乔倚,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杨一清同朱潭、朱湖两位上官哪里去了?” 这一问彻底转移了何乔倚的注意力。 “已经去茶马司了。”何乔倚摸了块桌上的饼道:“杨大人让我在这里等你,他说有些事情不能我们几个全部出面。” 杨一清经历了这一路,也聪明了起来,茶马司的人若是有意隐瞒他们,他们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他想让江半夏同何乔倚做暗线。 江半夏听完何乔倚颠三倒四的叙述,她心里有了底,便叫客栈小二抬水。 持续几日奔波,浑身上下黏腻难忍,她打算先修整一番,等杨一清几人回来再做商议。 温热的水一扫几日疲惫,水汽将她的脸蒸出一片霞色。 江半夏长出一口气,她视线扫到自己那堆衣服上旁,有一封信被抖了出来。 信封上赫然写着‘监督府同知徐睿林亲启’ 这是曹醇那老狐狸让她带的信。 监督府,江半夏将这个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监督府是以监督茶马之任,以茶易马以及当地马政它都能插上一手,官小但职重,这也是前任监督府同知李季四能横霸河州城的原因。 茶马司的人需要仰仗监督府的鼻息,茶商亦然,甚至连差发纳马的番人也需要。 江半夏捏着自己的眉头,她脑海里不停的再回想来时曹醇同她说的话,后来实在太困草草穿了衣服上床补觉去了。 ... 坐楼下的何乔倚悠闲的叫了盘花生米和一碟羊肉,花生米配酒越吃越香,数日颠簸难得像今日这么悠闲。 何乔倚幸福的眯上了眼睛。 突然,他面前多了道影子,他一睁眼就看到个穿绿衫裙的少女从他盘里捏肉吃。 “哎!”何乔倚抓住那只小油手道:“哪来的闺女,伸手就往爷的盘里伸!” 绿衫裙的少女嫣然一笑,手腕一转就挣脱了出去,她大大方方的坐到何乔倚对面并喊了小二添双筷子加两道菜。 “你谁?”何乔倚懵了,他不认为是自己的魅力吸引到这位姑娘。 黄洛灵不紧不慢的吃了几口菜,才缓缓道:“我,你应该认识。” “你,我认识?”何乔倚指了指黄洛灵又指了指自己:“开玩笑?” 他京都来的大老爷们,第一次到河州,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姑娘? “你管刚才同你吃饭的人叫什么?”黄洛灵指了指楼上问道。 “你管我叫什么,你这个姑娘真是莫名其妙。”何乔倚摆手道:“吃完赶紧走。” 他就当施舍乞丐了。 黄洛灵摇头道:“我不走,刚才我都听到了你叫他老大。” “嘿,我管他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何乔倚乐了。 “当然有关系。”绿衫姑娘睁大双眼十分认真道:“以后我就你嫂子了,你说有没有关系!” 何乔倚结巴道:“你说什么...什么?” “我是你嫂子。”黄洛灵一字一句认真道。 “噗。”何乔倚一口喷出,他开玩笑道:“你难道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新娘?” 黄洛灵大眼睛一转道:“当然,否则我来这里干嘛。” 她满不在乎的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喝边道:“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昨天晚上孤男寡女,他必须要对我负责。” 孤男寡女,这四个字浮现在何乔倚的脑海里,他不由自主的将江半夏的脸带入进去,没想到平常看上去性格寡淡的老大昨晚...竟...竟然同人家姑娘搞出那档子事。 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这样一想,何乔倚心里又有些嫉妒,狗日的老大,说好的给他介绍老婆,没想到自己先占上了! 何乔倚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最后竟诡异的想到昨晚到底是老大主动的还是这个新娘? 他偷偷瞧了一眼对面坐的新娘,唔,长得眉目清秀,比起老大差多了,光是那唇就没老大的好看,再瞧那皮肤,晒的黑黢黢的也没老大白,说不定摸上去也没老大细腻。 -- 第191页 瞧完,何乔倚觉得昨天说不定是老大被人强了,所以早上回来时脸色阴沉,指不定现在正窝在被子里哭呢。 妈哎,越想越歪,何乔倚连忙摇头,将自己脑袋里奇怪的想法摇走。 老大怎么可能会哭! 泰山崩塌,老大都不会哭。 “咳咳咳。”何乔倚清咳一声道:“这位姑娘,口说无凭呐,我知道我们家老大长得玉树临风的,但你也不能瞎说。” 黄洛灵一拍酒杯,带着怒火道:“我有必要骗人吗!昨天的事整个河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我的清誉没了,他难道不应该对我负责吗!” 何乔倚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没想到这姑娘动真格了,看来昨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凭什么这样说我。”黄洛灵说着就开始抹泪。 “哎,别哭了。”何乔倚见不得女人哭,他手足无措的哄道:“姑娘...我叫您姑奶奶成吗?您别哭了。” 黄洛灵一边哭一边透过指缝去瞧何乔倚的脸色,今个她要将那小郎君吃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噩梦 如果何乔倚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黄洛灵根本没有哭,只是捂着脸在干嚎,故意装出的柔弱样子。 “别哭了,这位...姑奶奶。”何乔倚颇为烦躁,他挠着头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又不是我欺负的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要哭也得哭给老大看。” 给我哭算什么事... 何乔倚郁闷,自己自从跟在江半夏手底下干活后,每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 “你把他叫下来,我就不哭了。”黄洛灵撇着嘴道:“我要他当众说清楚,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黄洛灵同京都里的大家小姐不一样,她的母亲是灵藏人,雪山、湖泊赋予她们与生俱来的自由,她也同她母亲一样,想要的就会挂在脸上,满心,满眼都是,从来不肯委屈自己。 她看上江半夏了。 何乔倚被小姑娘盯得浑身不对劲,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想起以前同在北镇抚做事的一个同僚的话,‘有些女孩子惹不得,要是没有心就不要去招惹她们。’ 看来老大是惹了大麻烦咯。 ... 熟睡中的江半夏根本不知道她被那个新娘找上了门,睡梦中的她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如被人扼住了喉咙。 ——那是一个温暖的噩梦。 “爹,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年幼的江半夏回头望着京都巍峨高耸的城门,她稚嫩的脸上带着疑问。 江广平抱着年幼的江半夏,他思量了片刻认真道:“因为要活着。” “活着?” 这是江半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她最初对于活着的概念全部来自于她父亲的诉说,以至于后来她真正懂得时已经再也想不起当初是在何处听过。 记忆里的一切都是褪了色的,唯独夜色是真的黑。 火把的光飘忽在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四散开来,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她被父亲背在背上,什么也看不见。 惨叫,浓重的血腥味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无边的黑暗。 江半夏瞪着大眼睛直直的盯向黑暗,她没有一丝害怕,反而心中十分宁静。 这里是她的梦,她知道自己死不了。 颠簸中江半夏摔到地上,她被她娘死死的搂在怀里。 “娘?” “别...别说话。”江母死死的捂住江半夏的嘴。 她能感受到她母亲因为恐惧的颤抖,黑暗中脚步越来越密集,温热的血溅落到她脸上。 那些人粗暴抢过江半夏的并将她凑到火把前仔细辨认。 “叔叔。”她圆溜溜的眼睛映照着火光,声音一派天真:“你是来杀我们的吗?” 小孩子的声音软软的,拎着江半夏领子的黑衣人下不了手,他捏住手中的刀再三犹豫。 江母不停的求饶,但那个黑衣人眼里毫无波澜。 “叔叔。”江半夏甜甜的叫了一声。 她这一声分散了黑衣人的注意力,等再回过神时,那黑衣人发现自己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而那把匕首正握在江半夏手中,那孩子对他笑得正甜。 他的眼中全是不可思议,一个孩子怎么能...杀的了他! 江半夏被一剑捅了个对穿,她倒下时看见了母亲惊恐的眼神。 血混着死亡的气息盈满整个梦境,渐渐她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被死死的扼住,窒息缺氧使得她眼前出现雪花似的斑白。 她对上母亲那双恐惧又解脱的眼睛。 似乎是死了呢。 随着视角的上升,她看见自己挂在房梁上,一晃一晃,好像春天的柳条。 死亡,从来不是解脱。 温暖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日头西斜,江半夏从梦中惊醒,汗水将头发黏连在面颊之上,她轻喘着气,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块早已好了的疤。 这是独属于她的噩梦。 “老大!”何乔倚将门敲的砰砰作响:“您老起来了吗?” 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个新娘,简直是可怕,一下午一直在打听江半夏的事,祖宗十八代都快被扒出来了。 “老大?您吭声呐?”何乔倚声音拐着弯的喊着,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将江半夏叫起来,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会疯。 -- 第192页 刚从噩梦中惊醒的江半夏,整个人毫无精神,她过了半天才应了声。 “什么事?” “咳咳咳,不是什么大事,但需要您老亲自解决一下。”何乔倚说的很隐晦。 江半夏头大的穿了衣服,她将那封信重新装好,打算今晚趁夜色送出。 当时曹醇对这份信十分看重,早点送别耽搁了事。 一推门,她就对上表情一言难尽的何乔倚。 而后何乔倚嘿嘿一笑:“老大。” 他招呼还没打完,黄洛灵就从何乔倚身后钻了出来,俏皮道:“我们又见面了。” 她眨巴着眼睛抬头使劲往江半夏身后屋子里看,然而江半夏回身就将门关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江半夏眉头紧皱,表情不甚友好。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黄洛灵一扬下巴道:“这里又不是你家开的。” “两位别吵。”何乔倚赶紧站在中间将人隔开:“有什么事好好说。” 江半夏伸手拨开何乔倚,她冷不丁道:“我并没有吵。” 说完她径直下了楼。 “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黄洛灵撇着嘴,她一边生气一边心里又欢喜。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欢喜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江半夏走上街,黄昏时分河州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城门北陆陆续续而来的商队带着货物缓缓走在河州城内的街道上。 他们风尘仆仆,身上带着黄土微尘。 她站在客栈门前望着商队走远。 “老大您这是要去哪里?”何乔倚紧随其后,颇为狗腿道:“有什么吩咐尽管同我说。” “吃饭。”江半夏用简短的两个字表达了她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一点也不气馁的黄洛灵从后面冒出道:“吃饭呀,我知道河州城里哪家的饭好吃,我带你们去!” “你不回家?”江半夏望向黄洛灵,她不知道这个新娘为何一直纠缠她。 “回家?现在不行。”黄洛灵叉腰道:“我家肯定早被李家包围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茶商 “可昨日并未见到你父亲?” 昨夜婚宴上,江半夏见新娘家并没有黄洛灵的父母,全是些邻里亲戚,她以为黄洛灵跑了事情就算结束了。 “我爹被李府抓住了,当天肯定还被关着。”黄洛灵颇为委屈道:“谁在乎他的死活。” 女人落泪,落得好了是动人,落不好了挺吓人的。 江半夏见黄洛灵抽泣的满面通红,她掏出手帕帮她擦了眼泪并轻叹一声:“你刚才说哪一家的饭好吃?” “城...城东的牛肉...牛肉汤好喝。”黄洛灵一边打着嗝一边抹眼泪。 “那就麻烦你带路了。”江半夏揉了揉黄洛灵的小脑袋,她在试图安慰这个小姑娘。 河州城五月某天璀璨的灯火下,站着位温柔的少年,她的目光好似溶溶月光,不冷不热却让人心生安定。 “啧啧啧。”何乔倚偷偷啧舌,难怪老大这么受人欢迎,瞧这话说的多体贴。 小姑娘的眼神都快黏住了。 黄洛灵说的那家卖牛肉汤的地方在一处较为偏僻的街上,那家门前屋檐上挂着经幡,随着夜风偶尔飘荡。 这是一家藏人开的店。 大铭人很少吃牛肉,因为牛是耕地的劳力,基本吃都只吃伤牛与病牛,但在河州不同,这里临接茫茫草原,牦牛满地,吃牦牛肉成了当地的特色。 “拉珍!你来了。”灶前正在忙碌的女人将长长的辫子拨至身后,对着黄洛灵露出爽朗的笑容。 拉珍是黄洛灵的藏族名字,能叫出她这个名字的人,与她是亲近的。 “朋友吗?”一身藏袍的女人用不太熟练的官话指着江半夏他们问道。 黄洛灵点头:“我带他们来尝尝咱们的牛肉汤。” “稍等。”藏族女人满面笑容,拿了三只碗出来,一掀锅盖,牛肉炖烂的浓香从锅中窜出。 何乔倚忍不住赞道:“真香啊!” 卖东西的人总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的手艺,何乔倚一句真香的赞美让那个藏族女人笑开了花。 给他们三人狠狠地盛了一大碗牛肉汤,里面大块的牛肉炖的稀烂,轻轻一抿就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别光喝汤,配上炊饼才香。”藏族女人热络的将几块现烤的炊饼放进小竹篓里推给他们。 这种风味的汤江半夏还是第一次喝到,同她以前喝的味道又不一样,里面放了去辛的调料,喝到嘴里直冲鼻头。 两三口下去,她眼里就开始冒水汽,清凌凌的眼睛朦胧上一层水汽,整个人似乎都随之柔和了起来。 “我去!”何乔倚震惊的看着黄洛灵:“你放了多少辣子。” 黄洛灵面前的牛肉汤里一片红彤彤,看着就觉得辣。 “很好吃的这种辣子。”黄洛灵推荐道:“出一身汗特别舒服。” “别...还是别了。”何乔倚忙拒绝道。 他喝这汤都是窜眼泪,哪还敢再放辣子啊! 他们吃的正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壮汉的吆喝声:“老板娘,给我们兄弟几人上碗汤!饼子多来点!” 藏族女人立马应了声。 那群壮汉,各个身材魁梧,身上也只穿了褂子,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往那桌上一坐就十分摄人。 -- 第193页 那男人见藏族女人做饭太慢,他自己拿了刀去剁葱,原本不太骇人的菜刀被这个男人拿在手中一刀下去,江半夏甚至能听到砧板断裂的声音。 “哎呦!”显然那老板娘也听到了声音,她满脸肉疼道:“海子大哥,你就别添乱了,我这砧板上个月才换的,还没怎么用呢。” 被叫做海子的壮汉不好意思的挠头,他操着一口西北方言:“俺这下手没个轻重,想着帮忙做饭,没想到又给嫂子你做坏事了。” “你们跑商的辛苦,来这里落脚,就好好歇着。”藏族女人接过菜刀手下麻利的将葱切好。 切葱舀汤,一套动作被女人做的行云流水,牛肉汤的香味让人口齿生津。 江半夏打量着这群跑商的汉子们,身上穿着白布褂,脚上套着土布鞋,看样子应该是商队里卸货拉货的伙计。 “那别的小白脸瞧什么呢?”叫海子的壮汉发现江半夏在看他们,警惕的摸向腰间的砍刀。 江半夏还没开口,那藏族女人就连忙出来打圆场:“这是我的客人,没什么恶意。” “原来是嫂子的客人。”海子立马换了脸色,变得热络起来:“俺还以为是几个浪荡子。” ‘浪荡子’江半夏、何乔倚满头雾水。 他们长得像浪荡子? “噗。”同桌的黄洛灵笑出了声,她一边笑一边道:“这位大哥形容的太有意思了。” 许是黄洛灵的笑声具有感染力,带动着周围的气氛热络起来。 那群跑商的汉子嘻嘻哈哈的让老板娘拿酒来,要同江半夏他们喝两盅。 男人之间的友谊很奇怪,可能只有两杯酒,就可以推心置腹。 “海子大哥,你这是要哪里跑商?”江半夏问道,河州城里汇集着大大小小的商号与行脚商人,他们四处都走四处都去。 “已经到了。”海子笑呵呵道:“我们是从蜀地来河州贩卖茶叶的,今天算是押到了,就等着过几天东家将茶叶同官家交接卖掉。” 原来是蜀地的茶商,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头。 海子将酒盅里的酒喝干,他长叹一口气:“这一趟也不知能赚几个钱,行情一年比一年差咯。” “怎么讲?”江半夏疑问,春天时,她曾在乾清宫听过内阁与司礼监议茶马之事。 当时只说差发每岁递减,也未提缘由,如今碰到贩茶的人,她不由得有些好奇。 “朝廷的人不做人事。”海子将酒盅狠狠掷到桌上:“我们一路从蜀地至河州,光是批验所就走了四五个,一个批验所二三厘银子,三四个批验所下来就是一笔钱!” “这还不算。”海子气愤道:“茶马司的人竟要克扣一半茶叶!这样下来真正能卖的又剩多少!” 海子说的还只是表面,茶马司上下哪个官不需要打点?克扣一半已经算是好的情况,甚至有时候还要倒贴钱。 第一百六十章 善人 河州茶马司在大铭诸多茶马司中处于重要地位,从开国以来茶马司几经消减都未曾影响到河州茶马司地位。 这里作为边关重镇,官僚之间错综复杂,就拿一个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来说,其卸任后还能呼风唤雨,足以可见这些人对河州的影响。 走南闯北的四方口音海子听得多,听着江半夏他们就像是从京都来的,他确认道:“听口音几位是从京都来的?” “正是。”江半夏回道。 “听着怪亲切的。”海子嘿了一声道:“前几天我们的车队陷泥坑里,路上就碰到一群京都来的爷,搭了把手,实在仗义。” 江半夏若有所思,她问道:“那群人长什么样?” “这...”这可把海子问住了,一个人他还好回答,但问一群人他就懵了:“说具体的俺也没看清楚,但那几个爷甚是威风,骑着高头大马,各个肩架高耸,螳螂腿马峰腰,看上去气派的不行。” 听海子这样一描述,江半夏立马就想到厂卫。 她与何乔倚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想到一起去了。 “怎么,这几个爷有问题?”海子见江半夏几人脸色有变。 “没什么问题。”江半夏开口打圆场道:“我们只是感叹着天底下还真有这样顶好的人。” “那是。”海子立马来了精神,他夸赞道:“天底下顶好的人还是有的,行善积德嘛,俺们东家也是这样的大善人。” “哦?”江半夏来了兴趣,她向前倾身,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俺们东家姓沈,要是放南边,只要报上俺们东家的名字,大家都得称赞一声大善人。”海子说的吐沫横飞。 姓沈?作为南人江半夏第一个就想到了江南的丝绸商人沈惟行,不过她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一个丝绸商人做什么茶叶生意。 海子满脸神秘道:“你们猜是谁?” “猜不来。”何乔倚对什么商人的事情一脸懵。 “哎呀,按理说你们应该听过,江南有名的丝绸商人沈惟行沈老爷呐!”海子一拍大腿道:“没听过,该罚!该罚!” “罚,罚,罚。”何乔倚举着杯子碰酒。 居然真的是沈惟行?江半夏十分不解,按理说做生意由南贩北虽然容易捞钱,但风险极大,沈家能做成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不应该不清楚这个道理。 -- 第194页 何乔倚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沈老板啊。” 别人不认识,沈老板一定要认识,此人实在是生意奇才。 江半夏疑惑道:“去年蜀地大旱,人民艰食,按理说蜀地茶叶不够,怎么还有余茶贩至河州?” 海子一脸你这就不懂的表情:“蜀地是大旱,可滇地没有,我们这些茶叶都是从滇南一路驼运过来。” 听海子这样一说江半夏更不解了,据她所知如果从滇南运茶会有第二条道走,那就是从川地直过横断山一直往西入藏,卖给乌思藏是同样的效果。 “那边的道,没有乌思藏人领路,我们走不了。”海子摇头:“雪山、沼泽、河流都会要了我们的命,更主要的是东家一连被逼交了三四年的茶引与茶由钱,今年这趟怎么都得跑,要不然钱打水漂了。” ‘茶引’与‘茶由’都是购茶所需的凭证,一道茶引能购茶一百斤但需纳钱一千多纹,茶由比茶引纳钱要少,但也要六百文,对应的只能购六十斤。 一百斤千文钱,一趟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难,实在是难。”海子为自己东家打抱不平道:“从滇南过来一路上光是过批验所就要一大笔钱,还有打点那些官爷又是一大笔,东家完全是在亏钱。” “既然是亏钱,你们东家为什么要跑这趟茶?”黄洛灵满脑袋疑问,这种亏本生意怎么会有商人愿意做,脑袋是被门夹了吗? “所以说东家是个大善人,他本可以不跑这趟茶,你们也知道去年蜀大旱,我们这些跑茶的脚夫没有钱也没有地,如果东家不跑茶我们都要饿死。”海子道:“东家不忍心我们这些脚夫没着落宁愿亏钱也要跑这趟生意。”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黄洛灵戳着碗里泡涨的饼子:“我以为商人都是图利。” 海子坚信道:“也是有好人的。” 这顿晚饭吃了很久,走的时候那藏族女人硬是不要收江半夏的钱。 “你们是拉珍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几碗汤值得不这些钱。”藏族女人硬是将铜板塞回去。 但她哪里有江半夏力气大,江半夏作风强硬将铜板推回。 “吃饭掏钱天经地义,更何况亲兄弟也还明算账。”何乔倚一旁劝道:“您就收下吧。” 几番推扯,那藏族女人终是将钱收下了。 主街上人潮涌动,为了早些回到客栈,江半夏几人选了小巷子走,趁着月光,脚下的路十分清楚。 黄洛灵一会儿跳到江半夏左边一会儿有跑到右边。 “喂,你叫什么名字?”黄洛灵戳了戳江半夏的胳膊:“我们认识都有两天了你都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子,难道要我一直这样叫下去吗?” 江半夏道:“你我萍水相逢,何必知道名字。” “什么叫萍水相逢!我们明明孤男寡女的在外过了一夜。”黄洛灵气鼓鼓道:“你要对我负责!从今天现在开始我就是你老婆了!” 噗,跟在旁边的何乔倚笑出了声,老大这下摊上大事了。 江半夏对此莫名言论充耳不闻,她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突然,她停了下来。 “嘶~”黄洛灵撞到了身上:“你这个人怎么回事,突然停下来也不吭一声。” 江半夏缓缓回头,她表情严肃,整个人好似冻结了一般。 “老大?”何乔倚不敢出声,他无声道:“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你...盯着我看...看什么...”黄洛灵见江半夏眼神冰冷,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江半夏缓缓握上腰间佩刀,她同何乔倚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发难,拔了刀对着黑暗中某处砍掷过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尾随 说是迟那是快,对方回身一转躲过刀锋,转身就往巷子口跑。 “老大!”何乔倚喊了一声江半夏,他两手交叉蹲成马步状。 江半夏当即会意,她借力蹬墙,二段借由何乔倚助力一跃数十米直接将那黑影踹倒在地。 那人反应迅速,借地一滚躲过江半夏挥手而至的刀。 “老大!我来了。”何乔倚冲上前,手中的刀被他舞出残影,但那人手脚功夫奇高,竟完全没有被打到,反而游刃有余的躲避。 “阁下是何人?”江半夏一边同那人过招一边试探的问:“何必窥视我们这些小人物。” 对方不说话,脸也捂的严实,下手出招狠辣。 论正儿八经的对打江半夏占不到什么便宜,她会的都是些三脚猫的招式,除了占一个力气大、出其不意这两项优势,要让她同高手过招还是太难。 所以她通常会选择速战速决,不论是用什么法子。 江半夏手中的刀突然急转而下对着对方的下三路袭去,对方显然没想到江半夏会来这一招! 上三路好防,下三路就是防不胜防,更何况江半夏手中的武器不止有刀! 她身上还藏着许多暗器! 吸取之前的教训,江半夏将这些换成了机括触发的暗器,细针顺着匣子爆射出去,对方被逼的四处乱躲,滑稽的像只猴子。 “既然阁下不肯报名字。”江半夏冷声道:“那么来了就不要走!” 她双手抓住刀柄,猛冲上去,将浑身的破绽完全暴露出来。 对方没想到江半夏会如此之莽,当即大喜。 -- 第195页 对于一个亡命之徒来说杀人没有技巧,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江半夏,即使她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她能在某一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与你拼命。 这种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她不怕死。 那一刀看似对准门面,但到最后一刻江半夏竟放弃了大刀的优势,她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绕过对方的刀并直接扼住对方的脖颈。 “再动一下,我保证你的脑袋下一秒就同脖子分开。”江半夏冷冷的声音从那人耳后响起。 “让我猜猜,你是谁?”江半夏冷冷道:“大皇子的人?” 那人不吭声。 “不说话?”江半夏冷笑道:“不说话就直接杀了。”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爽朗的意味:“果然,我没看错人。” “笑什么,有病。”何乔倚被这个人笑的浑身发毛,他一把拽掉对方的面巾。 一看脸,何乔倚就惊了。 “艹!怎么是你小子!”这人头巾裹住头脸,乍一将头巾摘下,一颗大光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大,我就说这人有问题,跟了我们一路到这种偏僻的地方下手。”何乔倚气愤道:“直接将他弄死算了。” “几位,别啊!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敖吉不慌不忙道。 “还说没有坏心思!蒙着脸跟我们一路,难道是随便上街转转?”何乔倚一脚踢上敖吉的腿窝:“当我们眼瞎啊!” 见何乔倚这边说不通,敖吉又向江半夏求饶道:“小兄弟听我说,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有事找你们,没想到就这么误会了。” 江半夏收紧道:“你还是下去同阎王说一说,兴许阎王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咳咳咳。”敖吉被掐的面色通红,他连道:“你们...是锦衣卫,杀了...我会惹一身骚。” 听到锦衣卫这三字时江半夏心下一跳,他们几人一路往河州都很低调,这人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是锦衣卫? “我这里有极其...重要...的消息。”敖吉挣扎道:“事关...河州安危,你们要是...杀了我会后悔的。” 说完他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僻静的巷子里十分刺耳。 江半夏思量片刻后松了手,但她的刀却仍然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如果你说不出来让我们满意的,我不介意送你见阎王。” 敖吉脸色阴沉但却强扯出一抹笑,看似讨喜实则渗人:“我的消息当然会让你们满意。” 敢这样威胁他的人早死了,敖吉看着江半夏就像看死人一样,等他将利用完此人,一定要将其千刀万剐才能解心头之恨! “说。”江半夏也不多言语,像敖吉这种人她见多了,嘴里没有实话,但又十分难搞。 敖吉举着手道:“两位大人,能放了我,再说话吗?这样没办说。” 说完他用视线指了指所在墙角一直往这边看的黄洛灵:“况且还有外人。” “老大?”何乔倚看了看黄洛灵又看了看敖吉:“我们要不换一个地方说话?” 江半夏单手捏住敖吉的脸颊,她道:“希望你不要骗我。” “当然不会。”敖吉眼中映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那双眼睛隔着层薄雾,让他看不透。 好似下一秒就会突然暴起将他杀掉。 这种人是天生的冷血,就同那草原上的孤狼一样。 敖吉笑了,他觉得自己遇到了同类,一个同样野心勃勃的同类。 江半夏吩咐何乔倚剥了敖吉的裤腰带。 “得令。”跟江半夏混熟了,何乔倚很快就明白江半夏想要干什么,他扯裤腰带扯的十分顺手。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下轮到敖吉懵了,一上来就扯裤腰带这两个人是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何乔倚嘿嘿一笑:“当然是...” 这让敖吉脑袋发蒙,他听说汉人喜欢玩男人,难道... 他的眼里只剩下震惊! “想什么呢?”何乔倚给了敖吉一下:“当然是给你绑起来。” 敖吉瞬间黑了脸,活了二十多年,最迥的事全发生在了今天。 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出门忘了看黄历,说的就是今天。 “你刚才的狠劲哪里去了?”何乔倚拍了拍敖吉的脸道:“碰到我们老大,管你是什么东西,都得爬着走。” 原先何乔倚十分不明白江半夏为什么喜欢剥这些贼人的裤腰带,后来用起来才发现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方法,没了裤腰带这些人走路不得悠着点,逃跑肯定也会瞻前顾后。 虽然方法有些粗俗,但耐不住它管用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两乞儿 夜晚温度骤降,白天穿纱穿麻的人纷纷披了袄子,灯火随着商队进进出出,依旧是一片璀璨。 “终于到了。”两个灰头土脸的男人牵了只看不出颜色的‘土狗’站在河州城北门前,他们呆呆的仰头望向镇边楼上的牌匾。 灯火辉映处映出北城观这三个大字。 谢绯忍不住哭出了声,他哑着嗓子痛哭流涕:“终于...终于到了,老天爷,这一遭我再也不想走了。” 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谢绯,往日插科打诨的陆荇也说不出俏皮话,他自己跟着谢绯开始落泪,其中心酸一言难尽。 他们是真的惨,从阳曲县出来后路上走被人偷了钱财,于是就这么一路讨饭讨到河州,路上饥寒交迫饿晕了好几次。 -- 第196页 要不是铜钱偶尔叼些山鸡野兔回来,他们俩恐怕是要真的被饿死在路上。 问为什么不直接打道回京,用谢小郡王的话来说,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北城门外来了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叫花子,一边哭一边笑,疯疯癫癫的特别可怕,过城门的商队旅人全都绕着走,生怕这二人发疯伤人。 谢绯白净的脸蛋被晒出两坨红,干裂的嘴唇配上他打结的头发,比叫花子还叫花子,陆荇更惨,直接衣不蔽体,裤腿烂了半截,露出两条细溜溜的腿,脚上的缎履变成了草鞋,他本人差个棍子就能同路边野狗抢食了。 铜钱喵呜伸了个懒腰,撒娇似的往谢绯身上蹭,它浑身毛发板结,活像只土狗。 “现在进城?”谢绯擦干眼泪,长这么大像这么惨还是第一回 ,一时半会的心里五味杂陈。 “必须现在进,早点找到江夏,我们也能吃上顿热饭。”陆荇的眼睛亮的惊人,整整半个多月,吃一口热饭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两人一猫雄赳赳气昂昂的进城找亲戚,势必要将这半月的苦事一吐为快。 * 江半夏左想右想最终找了一处偏僻的破庙,敖吉的事情她不想惊动杨一清等人。 说到底他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别看河州城商业发达,人口众多,但这里的寺庙该荒废的还是荒废,因为信仰不同,杂居在一起经常会产生摩擦,有些寺庙因此不停的搬迁,留下一部分无人居住的破庙。 这里常常是乞丐与流民的聚集地,破了洞的屋顶漏下盆大的光斑,亮的更亮,黑的更黑,角落里七七八八的缩了些乞儿,僵直躺在地上,要不是还喘着气,以为都死了。 人穷命贱,这个世道如果女人算半个人,那么乞丐连人都不是。 “选这里?”敖吉挑眉:“你们还真会挑地方。” 这种鱼龙混杂的破庙是城中三不管地带,杀人寻仇死在这里的人连去官府申冤的机会都没有。 “这里方便。”江半夏手中的刀顶在敖吉腰间:“你要是说的不满意,在这里杀了你刚好。” 她的语气不急不缓,杀人被她说的像切菜瓜一样简单。 敖吉眯起眼睛,本身他的眼窝就要比中原人深邃,此时在暗处更显慑人,好似草原上择人而噬的豺狼。 “杀我?你现在还做不到。”敖吉语气中充满笃定:“但我的消息你绝对会感兴趣。” “哦?”江半夏捏着对方的下颌骨,她迫使此人对上她的眼睛:“你有什么条件。” 一个人能如此笃定,他所掌握的消息定是机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一直在说谎。 能将谎言说的如此之真的人,江半夏目前为止也只见过一个人。 江半夏使了眼色,何乔倚立马将四周的乞丐清出破庙,他自个带着黄洛灵退了出去。 现在的情况十分诡异,庙外一片寂静庙内也是一片寂静,屋顶漏下的月光似乎也更冷了。 过了良久,江半夏才开口:“现在你可以说了。” 敖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神龛下,他问道:“你在锦衣卫里是什么官职?” “与你的消息有何干系?” “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敖吉自嘲式的笑了两声:“我这个消息只要把握得当,让你高升不是问题。” 江半夏冷冷的盯着他:“现在你只有一刻钟时间。” “一刻钟?足够了。”敖吉也不卖关子,他声音平缓道:“俺答汗的孙子跑了,而我恰巧知道此人的下落。” 为了增加可信度,敖吉一把拉开自己的前襟,结实的肌肉上赫然纹着一只雄鹰图腾。 “我的父亲是俺答人,而我恰巧见过俺答汗的孙子。” 望着敖吉胸前的这只鹰,江半夏脑子里瞬间记忆翻滚,她似乎在何处见过,但仔细想又不记得在何处见过。 “俺答汗的孙子,你要是掌握此人,就是头功。”敖吉语气充满诱惑:“我见你身手了得,一直蹉跎在底层你愿意吗?” 敖吉认为权利是男人天生的春\药,他看过很多人的眼神,知道什么人是天生的阴谋家,也知道什么人会为了权利癫狂,哪怕一个人再怎么掩饰,都无法阻挡其心中的渴望。 江半夏笑了,她的眸子渐渐变得深沉起来,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起波光:“你说的不错,我是不愿意蹉跎,不过你的话不可信。” 她很坦率的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同样也充满了警惕。 “骗你没有必要。”敖吉道:“我也可以找其他人。” “其他人?”江半夏语调上转:“你现在没有找其他人的资格。” 敖吉眼尾上挑,他与江半夏对视半晌后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霸道。” “你是第一个。”江半夏认真道。 敖吉笑出了声:“很好,看来我得拿出点诚意。” 对付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说谎,在适当时候可以讲两句谎话就能将这些聪明人耍的团团转。 “俺答汗的孙子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小青梅貌美如花,娇艳的好似草原上的格桑花,于是俺答汗就纳了这位少女为妃,俺答汗之孙一怒之下便带人跑至大铭。” 江半夏笑出了声,她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俺答汗的孙子就是懦夫。” -- 第197页 第一百六十三章 纵猫抢劫 敖吉变了脸色。 “若是让那些酸腐文人评价,他们定会批判俺答汗之孙为了个女人放弃自己光明的前途,但...”江半夏语气一转:“但依我所见,俺答汗之孙潜逃至大铭,定有别的隐情。” 王孙贵族向来是最不肯放弃特权的那一批人,就拿大铭来说数次改革,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就是这些权贵,多少利国利民的良策还未制定完成就被他们捂死胎中。 俺答汗的孙子会放弃自己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权利? 这一点是疑点,也是江半夏质疑的地方。 敖吉笑出了声,他道:“就凭小兄弟你这几句话,我定助你一路高升。” 江半夏面无表情道:“不敢不敢。” 月影西斜,何乔倚等的都快睡着了,老大到底和那人聊了些什么,怎么到现在都没出来。 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想到这里何乔倚立马回神,他的动作幅度过大引的黄洛灵也跟着清醒过来。 黄洛灵恼道:“小跟班,你一惊一乍的吓死人。” “不是,你这姑娘的嘴怎么这么欠。”何乔倚听到小跟班这三个字就炸了:“爷有名有姓,你瞎开口胡叫什么。” “你有没说你叫什么,让我怎么叫。”黄洛灵撇嘴道:“和你老大一样都是个锯嘴葫芦。” “嘿,你说老大是锯嘴葫芦也就算了,怎么扯上我。”何乔倚一副好男不跟女斗的表情:“听好了,爷姓何,京都里人称我为何爷,你以后也跟着叫何爷,别一天到晚没大没小。” 何爷?脸皮真够厚的,黄洛灵冷哼一声:“就你这样,当不起一声爷。” 何乔倚也不理黄洛灵的冷嘲热讽,他现下关心的是庙里头的情况,老大虽然厉害但那个光头也不差,就怕打起来老大吃亏。 都这么久过去了,老大应该谈完了吧? 想着他蹑手蹑脚的摸向庙门,结果前脚还未落下后脚就被江半夏抓了个正着。 “让你在外面守着,进来干什么?”江半夏皱眉。 “我但这小子不老实。”何乔倚心口不一,他才不会说自己担心的是老大的安危。 ‘不老实’的小子敖吉抱臂靠在摇摇欲坠的庙门上,他懒洋洋道:“依我看,不老实的人是你吧。” “我和老大是什么关系,岂是你能挑拨离间的!”何乔倚争辩道:“我看你最可疑,按照我们锦衣卫的法子,定要让你吃一吃苦头!” “可惜了。”敖吉摊手:“我吃不上你们锦衣卫的‘苦头’,现在我可是你们老大重点要保护的人。” “江兄弟,你说是吧。”敖吉一手搭在江半夏的肩膀上表情别提有多挑衅。 何乔倚十分不解,他们到底在庙里谈了什么? “走了。”江半夏轻描淡写道:“这里不安全。” 老大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多半那光头说的话是真的。 “老大?”何乔倚面露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半夏给了何乔倚一个安抚的眼神:“回去再说。” 机会等同于赌博,大部情况下机会就是一场人心之间博弈,每个人都在下棋,敖吉赌江半夏会放过他,江半夏赌敖吉话中有五分是真的。 即使只有五分是真的,对她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 长街灯如市,自小在京都长大的谢绯还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夜市,他新奇的拉着陆荇到处看到处窜。 走南闯北讨生活的进了河州这座销金窝都乐不行。 “哎,看那边!”谢绯指着人群中一个杂耍摊子。 杂耍摊子穿红的少女头顶大缸十分轻巧的走上绳索,那绳索离地有一人高,小姑娘走在上面如履平地,功夫俊呐。 光看身形,纤长矫健,带着少女独有的美丽,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少女雪白的皮肤,走南闯北能养这样一身好肌肤,实属不易。 少女露出的手腕欺霜塞雪,在灯下尤为耀眼,一旁看杂耍的人眼睛几乎全黏了上去。 而谢绯却盯着一旁同人交谈的班主。 “你看什么呢?”陆荇凑过头:“放着漂亮姑娘不看,你看个臭男人干什么?” 谢绯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他们在说话。” “你当我瞎啊,人家在说话我当然能看到。”陆荇道:“你是不是饿傻了?” 谢绯摇头,托他老爹的福,家里每年过年人太多,吵翻天为了替他娘争宠,他借此机会学了点唇语,不过后来嘛,争不争已经无所谓了。 他老爹谢郡王喜新厌旧的程度超乎想象,女人越来越多,多到他娘自己都不在乎了。 “他们在讲价。”谢绯将自己看到的讲了出来:“有户姓李的人家要买她。” 陆荇一挥手道:“正常事。” 杂耍班子里的人几乎绝大部分都是班主从人市买回来的,这些人同窑子的娼妓,下九流的贱民没什么区别,就是个物件。 买卖不由身。 “他们要将她卖给人做ying婚。”谢绯皱紧眉头。 “啊?你说什么?”陆荇不淡定了:“做什么婚?” 谢绯又重复一遍:“ying婚。” “不是前年上诏让下面禁止这种行为吗?”陆荇目瞪口呆道:“这群人也太明目张胆了!” 两人眉头紧皱。 -- 第198页 正在这时,谢绯腹中传来雷鸣般的响声。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我们还是先去找江夏兄,填饱肚子是大事。”陆荇不失时机道:“江夏兄向来主意正,到时候请她出主意。” “也好。”谢绯垂头丧气,没想到他堂堂小郡王能混到今日这地步。 陆荇招呼铜钱,打算寻人,结果一转身他傻了:“铜钱不见了!”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就见一个似猫似狗的东西叼着只烧鸡冲进人群,那东西跑的飞快,烧鸡店的老板抄了把菜刀硬是没追上。 嗖的一道影飙过,最后铜钱乖巧的停在了谢绯与陆荇面前。 “铜...钱...”他们绝望的捂住眼睛,要是在野外铜钱能叼一直烧鸡回来他们会幸福到落泪。 但现在这是城里,四面都是人,想赖都赖不掉。 他们这是叫什么?纵猫抢劫?还是纵狗撞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又是破庙 “跑啊!”谢绯当机立断回过神,拉着陆荇就跑。 他们越过街巷,冲肉铺,窜茶摊,一路鸡飞狗跳,铜钱欢快的跟在后面,两人一猫在河州城里掀翻了天。 “呼~”谢绯长出一口气,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的人并没有追上来,他与陆荇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不往过追?” 那些人停在巷子口,他们似乎很忌惮这个地方。 “不追过来正好。”陆荇喘着粗气:“再跑小爷我就要累死了。” 即使这些人不追了,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谢绯搀扶着陆荇两人往巷子深处走,越往里走路越黑,高墙遮住月光,四周除了死一般的寂静再无其他。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天不怕地不怕的陆荇心里有些发毛。 谢绯摇头,他观四周高墙耸立,这里好像京都里不走人的背巷,但似乎又不太像,因为越往前走路越宽。 倒像是禁地。 “我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陆荇心里有些不安,这里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回去恐怕来不及。”谢绯摇头,他们现在折回去,那群人肯定还在巷子口等着。 他们的神情好像看死人一样,这让谢绯心里十分不舒服。 “前面还有路我们去看一眼再做打算。”谢小郡王心里主意比较正,既然来了不去看一眼,那就是怂。 陆荇咬牙道:“走!” 舍命陪君子了!已经从京都追到河州,路上斗过贼人,躲过水匪,现在再怕就真是丢人! 两个人再次搀扶往前走,走了大约十来步,前面豁然开朗,陆荇呆了:“这不就一座破庙吗?那群人怕什么?” 破败的庙宇,残碑断碣,怎么看就是座破庙,那群人怕什么? 喵呜~ 铜钱从旁边挤了上来,大脑袋挤在谢绯与陆埕中间,两个眼睛在黑暗中放亮,绿油油的,单是看就觉得渗人。 “旁边还有别的路吗?”陆荇转着脑袋四处找路,他们肯定不能再从原来的路返回,说不定那卖烧鸡的老板怀恨在心,抄着菜刀正暗搓搓的蹲巷口等着给他们一人一刀。 想到这里,陆荇的脑子不合时宜的想起小时候他爹吓唬他,说在北边的沙漠中有一家客栈,那家客栈卖人肉包子,专门挑细皮嫩肉的小孩,不听话的都会被抓去做成包子馅。 他看了看谢绯又看了看自己,抓他们俩去做烧鸡的可能有点小,但抓铜钱去做烧鸡的可能性比较大。 陆荇怜爱的摸了摸铜钱的大脑袋,他嘀咕道:“跟着小爷混,保你不被做成烧鸡。” 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突然传来窸窣声。 这让谢绯与陆荇瞬间汗毛耸立,陆荇吓得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到了谢绯身上:“小郡王呐,看我哥的份上你可要保护我,我是跟你出来的!” 这种破庙一看就像画本里写的书生遇鬼的地方,谢绯紧张的握住手边的竹棍,他也紧张啊!吃喝玩乐他在行但抓鬼什么的他真的不会! 陆荇忍不住小声念叨:“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 祖师保不保佑谢绯不知道,但铜钱已经冲了出去,一头钻进了草丛里,也不知道它看到了什么。 突然草丛里传来一声惨叫:“干!哪里来的野狗!” 铜钱咬的死直接将人从草丛里拽了出来,谢绯这才发现草丛里钻满了人。 那些人从四面八方站了起来,十来号人各个手持弯刀,模样凶悍。 “虎老六,直接上刀,同畜生有什么话可讲。”旁的矮个子男人揶揄道:“你讲道理它也听不懂。” 虎老六淬了一口浓痰到地上,扬起手中的刀就往铜钱身上招呼。 “铜钱快跑!”陆荇惊呼。 铜钱也不知听懂了没,反正就是不松口,那刀落下不光没砍到它反而让虎老六错了劲道,差点扭了腰。 “狗日的!小畜生!”虎老六大怒,使了大劲去砍,然而铜钱却突然松了口,喵的一声就窜跑了。 “好铜钱。”陆荇搂着铜钱的大脑袋使劲的揉了揉,刚才他差点被吓死了,铜钱要是有个好歹他怎么回去交待。 数十人的眼神纷纷聚与一处,看的谢绯陆荇两人心里发慌。 “两位从何处来。”突然有人发了声。 顺着声音看去,就见暗处走出一穿羊皮大氅的男人,他两手插进袖笼,一半脸在暗处一半脸在明处,在明处的那半张脸上有一道贯穿眼睛的刀疤,看颜色这道疤是道老疤。 -- 第199页 谢绯强做镇定,他胡扯道:“我们兄弟二人是从阳曲来的。” 他也不算说谎,他们兄弟二人的确是从阳曲走来的。 “红马头!”虎老六叫了一声:“您别拦着,这两人养的小畜生我虎老六今天一定要亲手宰了!” 刀疤男人让人将虎老六拦住,他笑道:“和畜生过不去,虎老六你是活回去了。” 其他人闻言立马就将虎老六拖进破庙里。 “两位请。”刀疤男人客气的请谢绯、陆荇进破庙。 如此突如其来的转折,让谢绯陆荇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人认出他们的身份了? 过了破庙的门,里面又是一番别样的天地,四处堆满了货物,三五成群的大汉席地而坐,他们饮酒说笑,视谢绯他们如无物。 刀疤男人将他们请进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里。 屋子里已经坐了好些人,各个身挎大刀,裹着羊皮袄,面前小方桌上摆着一大盆粟米粥和几碟大头菜,寒酸的够可以。 那些人见刀疤男人带了两个陌生面孔进来,就问:“这两位怎么称呼?” “阳曲孙老板。”刀疤男人直接替他们答了话。 “原来是阳曲的孙老板,久仰久仰。”屋子里坐的人瞬间换了副热络的脸色。 谢绯不敢马虎,那刀疤男人应该是将他们误认为是阳曲的孙老板,现在的情况他们只能将错就错。 据谢绯所知阳曲的孙老板,应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盐商孙璋,他怎么会和这群亡命之徒有关系? 他们挨着方桌坐下,陆荇紧紧的贴着谢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手在抖。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分钱 河州城里三教九流,自己有自己的一小套江湖,虽没有话本子里说的夸张,但也差不多了。 走商做生意算明面,走私卖盐茶算阴面,这种生意是脏的,敢做的商人太少,只有那些不怕死的大马帮敢接,他们有自己的马队和打手,接的都是一本万利生意。 干脏活的马帮空手从套货,等走私卖了的钱五五分对半分,就算如此,那些供货的商人也是赚了。 红马头在在这行里算是标杆,屋子里的人见他认了谢绯与陆荇的身份,也就不再多问,红马头介绍来的人准没错,况且阳曲孙家贩盐他们也有所耳闻。 离谢绯最近的男人拉近乎道:“孙老板怎么搞成这样子?” 怎么搞成这样?当然是乞讨搞成这样的,谢绯嘴角抽搐,他强迫自己笑容尽量平和:“路上不太平,这样安全。” “也是。”那男人叹道:“最近的确不太平,孙老板小心是好事。” 这边寒暄完,那边门又被人从外推开了,夜风顺着门缝灌进,一股浓香涌入,谢绯被熏的险些闭过气。 “郝三娘你来就来,整一身骚味。”红马头粗俗道:“欠上。” 郝三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红马头要是来玩,我不收钱。” “不收钱的表子没味道。”红马头狠狠地在郝三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不收钱没味道?啥味?陆荇心里不由得嘀咕。 不常在市井混的谢绯眼睛睁的溜圆,郝三娘这样奔放的女人他是第一次见,不说别的还真和京城里的女人不一样。 两个可怜的京都贵公子挤在一群马帮大汉中长了见识。 三教九流,都是些下九流的人,表子戏子算一波,杀人越货的惯匪也算一波,这些人凑在一起就江湖。 见人来齐了,红马头让人端了个木匣子出来。 “兄弟们有钱一起赚,话我也不多说,上半年的利就在这里分了。”红马头单手掀开木匣盖,木匣里竟是一沓银票! 谢绯陆荇看呆了,即使是他们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银票!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郝三娘立马笑盈盈的搭手上前,她手还没挨上木匣就被红马头捏住了:“要骚回去骚。” “哎呀,上半年赚的挺多。”郝三娘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回去,她笑了两声。 在场众人的眼神全黏在了那装满银票的匣子上。 “还是按照老规矩,五五分,出多少力分多少钱。”红马头再次将匣子打开,他让他手下的打手将银票按照名单上的数量分到在场每个人身上。 分到谢绯手上的是三张百两银票,他捏着巨款心里忐忑,这钱应该是给孙老板的,现在被他拿了,就怕最后穿帮。 这群人还不将他砍了。 “哎呀。”郝三娘展了展手中的银票道:“这钱不对吧?” “郝三娘,还没出门就开始怀疑红马头?”底下裹羊皮袄的男人呸道:“纯粹找事。” “老娘找什么事?老娘也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上半年你们要的姑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郝三娘呸了一声:“人又不是猪仔,二两银子就能打发了的。” 听完这话底下的男人全笑了,裹羊皮袄的男人捡了几根咸菜抛进嘴里:“这世道,人不值钱,当表子还要卖出价,大风刮钱?” 这话郝三娘不爱听:“当表子怎么了?表子也是人,能活下去谁会干这行。” “行了。”红马头打断郝三娘的话:“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今年就这个价,多要的没有。” 郝三娘心里有气,她一拍桌子道:“这事必须有个交代,前几批被你们卖去军营也就算了,后面你们竟将她们卖到草原上去,姑娘们也是人!事先说的可不是这样。” -- 第200页 红马头看了一眼郝三娘:“姑娘们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不过你就是嫌钱没给够。” 他从匣子里抽出一张银票狠狠地塞进郝三娘的领口:“臭表子,这钱爷赏你了,少在这里骚。” 郝三娘笑盈盈的将银票从领子里抽出,眼神却格外冰冷:“红马头,你他妈仗着与俺答人熟络做这种生意坑我们下面的人,小心哪天王八翻盖。” 说完郝三娘头也不回出了屋,她带的那帮打手也呼啦啦跟着走了。 在场众人瞬间安静。 “呵呵。”红马头笑了笑:“表子无情,人家将我们踹了。” 底下在坐的众人纷纷跟着尬笑了两声,郝三娘何尝不是说出他们的心声。 “行了,钱分了,后面还跟着我走的就继续,不跟的...”红马头威胁道:“不跟的也悠着点。” 拿了钱的谢绯二人准备跟着众人溜出去,但事与愿违,那个叫红马头的男人叫住了他们。 “以前总同孙老板做生意,却从未与孙老板见过面。”红马头换了脸色笑吟吟道:“前几日就听说孙老板要亲自来河州谈生意,手底下的兄弟无状,孙老板不要介意。” 红马头原本脸上就有一道疤,他笑起来不光不显亲切反而十分吓人。 “都是小事。”谢绯挤出抹笑容:“伤不了我和你的感情。” 红马头爽朗的笑了起来:“孙老板不愧是大商人,看的透彻。” 谢绯陪笑道:“红马头也不赖。” 许是孙璋的名号在这群人中太过响亮,谢绯二人硬是被红马头安排到河州城里最大的客栈落脚。 还别说,河州城真是一座销金窝,顶尖的客栈里什么都有,光是那小二烧水的速度就要比别家快。 谢绯与陆荇一连洗三桶黑水才将身上的污垢洗干净。 “唔~”陆荇泡在水里舒服的长出一口气,半个月风餐露宿乞讨的苦楚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他旁边是谢绯,两个人的澡盆挨着,中间放了张矮桌,矮桌上全是吃的。 “哎,小郡王你说那群是干什么的?”陆荇鞠了一撩到谢绯的脸上。 谢绯脸盖帕子,有气无力道:“都是一群不法之徒。” “这还用你说?”陆荇翻了一个白眼:“我是问他们做什么‘生意’?” 谢绯扯掉脸上的帕子:“应该是走私。” 第一百六十六章 栽了 后半夜,江半夏几人才回了客栈,她叫醒守夜的小二问道:“住我们隔壁的公子回来了吗?” 小二迷迷糊糊的睁了眼,一见是江半夏立马精神起来:“隔壁的公子回来了一趟,后面退了房人就走了。” “走了?”何乔倚啊了一声:“杨大人也忒不地道了吧?” 他想着杨一清好歹也同他们亲自打招呼啊,怎么连面都不见?难道是茶马司的人今晚将他招待爽了?不想同他们这些穷差混了? “瞧我这记性。”小二一拍脑袋从台子底下抽出一封信:“那位公子给几位爷留了信。” 江半夏接过信,三两下拆开,信里只有几行字,她扫了一眼就知大概。 “小二哥辛苦了,等我们到半夜。”江半夏收了信展颜一笑。 小二嘿嘿一笑:“也没有多晚。” 迎面他怀里多了一块碎银。 “再开两间房。”江半夏嘱咐道:“最好挨在一起,余下的钱赏你了。” 有了钱,小二立马来了精神:“好嘞,您几位请。” 黄洛灵她本是不打算管,但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人再放走会坏事,于是江半夏决定将黄洛灵放在身边看着。 至于敖吉,她另有打算。 何乔倚挤眉弄眼的在江半夏耳边耳语道:“老大,这两人真要留在我们眼皮底下?” “目前只能如此。”江半夏好不避讳道:“等过几日人手多了,这二人也就不需我们管了。” “啊?”何乔倚搞不太懂江半夏话中的意思,但他潜意识里相信江半夏做事有自己的道理。 安顿妥当后,江半夏坐在灯前又将杨一清留的那封信展开,信里只有几行字,意思很明确,杨一清交待了他的去处,另外嘱咐江半夏他们注意城中的茶商,暗查一事就全权交由江半夏他们去查。 杨一清措词很有水平,信中言辞诚恳又不失礼貌,让人很难拒绝,江半夏不由得怀疑杨一清是不是已经知道她此次西北之行的任务了? 火舌头灵巧的舔上信纸,三两下就烧成了灰烬。 他好像变聪明了呢。 * 五月的夜风夹着凉意,刚过立夏,白天酷热晚上温度降下来就有些凉。 周馥雪提着灯笼走在院子里,她脚步轻缓,一边走一边四处瞧,生怕被人看见。 待走到墙角树下,周馥雪合着双手凑到嘴边吹出鸟叫声。 三声长三声短,等了一会儿墙后传来呼应的鸟叫声,周馥馨仰着脸吹灭了灯笼:“你来晚了。” 对方低沉的嗯了一声。 “我要的东西呢?”小姑娘的嗓音软软地,即使语气咄咄逼人听上去也并不刺耳。 “带来了。”对方将一个略沉的包袱塞到周馥馨手中。 显然这个包袱对周馥雪来说太过于沉重,两只小手根本揪不住,包袱应声落地。 里面的东西叮里咣啷的响了一阵。 -- 第201页 周馥雪生气的一脚踹上对方的小腿:“你个狗奴才,你家主人告诉你这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嘛!” 那人不恼,抓住周馥雪乱踢的脚道:“主人让我带话给你,戒骄戒躁。” 闻言周馥雪收了脚,她冷哼一声:“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明日我就要随曹喜去广东赴任,此去山高水长,让他不要想着我年龄小就耍我,之前商议的条件仍旧作数。” 那人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等周馥雪将灯笼再点燃时,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树下黑漆漆的影子就再无其他。 地上散开的包袱里全是一些瓷瓶,每个瓷瓶上面都贴着纸标,熟通药理的人就会发现这些纸标上写得是一些药名。 周馥雪还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岭南穷山恶水多瘴气,曹喜要赴任的地方虽然相较之繁华点,但他心里还是担忧,他担忧的有两点,一是如何在当地立足,二是他忐忑朝中的风向,曹醇似乎在下很大的一盘大棋。 周馥馨从梦中缓缓醒来,薄如蝉翼的绸帐透进外间暖橙色的烛光,一晃一晃好似摇曳的竹影。 地上的鞋也少了一双,周馥馨捡了件单衣拿在手上缓步走出里间,她的脚步够轻了,可曹喜还是察觉到了。 曹喜停下手中的笔,他和颜悦色道:“吵到你了?” 周馥馨摇头。 “明日我就要去广东赴任。”曹喜揉着眉头:“不忍你同我去那岭南烟瘴之地受苦,我已经给干爹写了信,让他在京都照拂你一番。” 周馥馨站在原地,她手里紧紧的捏着那件单衣,脑子浮现的全是临睡前周馥雪同她说的话。 “你不用害怕,干爹虽然手段酷烈,但对我们这些儿子们还是不错的。”曹喜安慰道:“只要干爹在京都一日就没人敢动你一下。” “这座宅子,房契已经压在枕头下。”曹喜背着手转了一圈,丝绸做的寝衣薄如蝉翼,随着他的脚步好似要飞了一般,他的语气里充满郑重,仿佛此去广东便是绝路。 周馥馨缓缓摇头,她本身就生的美,一双美目在烛光下婉转动人,举手抬足间尽是风情。 她向前走了两步,微微踮起脚尖将单衣披在曹喜的身上并缓缓地握住曹喜的手:“带上我。” 曹喜颇为惊讶,过了良久,他将周馥馨的手缓缓松开。 “你就呆在京都。”曹喜不看周馥馨,他将身上披着的单衣拿掉:“别的地方哪里都不要去。” 周馥馨变了脸色,她望着曹喜,泪水缓缓盈满眼眶。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的眼泪是刀子,曹喜见不得周馥馨哭,他长叹一口气问道:“你可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救你?” 周馥馨缓缓摇头。 曹喜掏出帕子擦干她脸上的泪珠并执起周馥馨的手放于他胸前,少年人的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但对于曹喜来说他的感情却冗长到难以置信。 在教坊司见到周馥馨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要栽了,栽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 周馥馨不解的望曹喜。 “听我的,好好待在京都。”曹喜轻笑了一声,他没有任何解释,这让周馥馨心里发懵。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徐睿林 阴错阳差下谢绯与陆荇两人成了河州城黑行里马帮红马头的座上宾,他们二人一时风光无两。 白天在河州城里吃吃喝喝,晚上又是花天酒地的招待着,漂亮姑娘、美酒、美食千奇百种。 陆荇总感叹这种日子比在京城里要舒坦的多,最起码有人捧着,敬着,也不用被逼着读书。 “他们捧着的是沈老板,不是你和我。”谢绯为自己倒了杯水:“穿帮只在早晚,还是早点想办法从河州脱身。” 比起陆荇的乐观,谢绯总是充满忧虑,他担心哪天行事不谨慎穿了帮。 “现在怎么脱身?”陆荇躺在榻上扯了块鸡腿丢给铜钱:“我们被红马头的人每天这么盯着,去哪里都是人家的人,你说怎么走?” 谢绯皱紧眉头,陆荇说的他也考虑到了,可现下拖不得! “我看咱们俩还是躺平。”陆荇抛了花生米到嘴里:“等真到穿帮那天,你就爆身份,有谢小郡王的名头在,他们还能将我们杀了不成?” “这群人...都是亡命之徒。”谢绯沉声道:“总有办法杀了我们。” 如果说刚开始他们是骗吃骗喝,那么现在他们就是在骗钱,这些人为了什么去做走私?当然也是为了钱! 他们之间现在已经不光是骗钱的问题了,昨日红马头向他提过下半年要同藏人做生意,问他手下的盐准备的怎么样了。 当时他们二人就被问住了,盐什么盐?长这么大陆荇都分不清他们吃的盐从哪里产的,怎么回答呀? 幸好谢绯急中生智推脱说今年南边大雨,运河水暴涨,船只不好运输。 正当他们二人躺在屋子一筹莫展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孙老板,两位歇下了吗?”门外传来红马头身边的‘师爷’小胡子的声音。 陆荇吓的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蹦起,他同正在泡脚的谢绯面面相觑。 大晚上的找他们干什么? 小胡子又敲了三下:“两位老板?” 喵呜~ 回答小胡子的是铜钱的叫声。 谢绯对陆荇做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去开门。 -- 第202页 “孙老板,红马头请二位今晚去验货。”小胡子贼眉鼠眼的往里面瞧,刚才这两个老板一直不答话,屋里该不会藏了女人。 谢绯强迫自己露出还算镇静的笑容,他指着自己的亵衣道:“小胡子兄弟请稍等一二,容我们兄弟二人整理好衣服。” “我在楼下等二位。”小胡子拱手下了楼梯。 合上门后,谢绯抓起衣服往身上穿,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喊陆荇将枕头下面的匕首带上。 半夜验货,这种规矩他从未听过,哪里有人半夜验货?晚上那么黑,谁能看的清货物长什么样? 想到这里谢绯心里咯噔了一声,他们该不会是被红马头看出破绽了? “匕首我装好了,还带什么?”陆荇紧张的上牙打下牙。 “别的不用。”谢绯双手按上陆荇的肩膀:“还有,你不要再抖了,这样很容易穿帮。” “呃...”陆荇捂脸,他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紧张情绪一下全没了。 铜钱从后面蹭了上来,大脑袋挤在谢绯与陆荇中间,陆荇忍不住上手揉了两下。 * 再说江半夏这边,杨一清去了茶马司,正儿八经的四处巡茶,而她和何乔倚每天只能在街上收集一些市井消息。 不过说是收集消息,其实也没什么用,光是黄洛灵一人就将他们烦的不行,这又加上了一个敖吉,两个人一天从早到晚的烦。 曹醇给监督府同徐睿林的信还压在她手上没送出去。 “老大,你能行吗?”何乔倚钻进被子里露出个头,他旁边还有床被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像躺了个人。 “我不行,你行?”江半夏翻了一个白眼吩咐道:“一会如果那两人寻来你就说我睡了,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何乔倚拍了拍他旁边的被子道:“他们问就是老大喝多了睡了。” 江半夏一身黑色的短打,她用布条将暗器绑牢固,而后撑着窗户一翻消失在月色中。 要问她做什么,当然是去送信。 这封信不能再压了。 背巷里堆着柴火框子之类的杂物,江半夏小心翼翼的落脚,监督府同知徐睿林的宅子在城东,位置不算偏但也没什么人。 江半夏看着徐府门前这条漆黑的街道,只有门前的灯笼是亮的,她不由得啧啧了两声,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门前车马喧闹,往来宾客如云而现任监督府同知门前竟是这样一番萧条的景象,实在是同官不同命。 “人比人气死人。”江半夏抱着手再往了眼门前的牌匾,再三确认书是徐睿林的府邸后她抱着手走进黑暗。 * 徐睿林虽是文官,但他却十分喜欢练武,每天睡前都要在院子里将石锁举一举,武器耍一耍。 有一句话说的好,每个大铭男儿心中都有一个当将军的梦。 徐睿林也一样,他只恨自己不能投身到军营中。 沉迷于练武的徐睿林完全不知道墙上正站着一个人,那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 江半夏像猫一样顺着墙头四处游走,她跟着光挨个将徐府的房间转了个遍,徐睿林的老婆睡得好早,这天刚黑就睡了实在是省灯油,为了确认那张床上有没有徐睿林她还亲自溜进去看了一眼。 果然,没有。 看来早睡的也只有他老婆。 江半夏步履极轻的走在墙头屋檐上,她按照自己对宅子的理解摸向徐睿林的书房,结果那里也没有人,这就奇怪了? 晚上徐睿林会去哪里? 院子里练武的男人一转枪头收了势,大呼痛快,他将上衣脱了露出一身健美的肌肉,像他这样的男儿不去战场杀敌立功实在是浪费了。 徐睿林长吁短叹后将红缨枪插回兵器架。 然而他刚叹完,就听到有人也跟着叹了气,徐睿林汗毛耸立,立马抄了把刀四处张看:“何方宵小!” “这里。”江半夏坐在墙头上招了招手,她道:“小哥不必惊慌,我只是路过。” 观此人肌肉发达,又半夜在院子里练武,是徐府的护卫无疑,干脆问他徐睿林去哪里好了,省的她像没头苍蝇一通乱找。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君子行径 徐睿林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墙头坐着一个少年,少年一身黑衣,两条细长的腿在空中晃动。 江半夏见那护卫小哥表情呆滞以为是被吓住了,她将声音放的更轻缓:“小哥莫怕,我只是寻人路过。” 说完她顺着墙头跳下走至徐睿林面前,借着不太亮的光,徐睿林看清楚了这个少年的样貌,唇红齿白,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泛着笑意,端的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徐睿林皱眉道:“寻人走前门,翻墙算不上君子行径,今日你是遇到我,他日再遇到不好说话的主人家,小心被扭送官府。” 看江半夏一身黑,像是惯常夜行的人,但周身气度却并不像宵小。 “你在练武?”江半夏问道。 前一刻还在讨论翻墙不对后一刻怎么就扯到了练武问题?徐睿林被江半夏搞懵了。 “光练架势不行。” 说着一只略带冰凉的手就摸上了他胸前的肌肉,不光摸还捏了两下。 “太僵了。”江半夏背过手道:“练好的肌肉松弛的时候应该像棉花一样软,绷起时同石头般硬。” 江半夏诚恳道:“你的太僵了。” -- 第203页 徐睿林不淡定了,这人是专门来寻他开心的吗? “这里不欢迎你。”徐睿林冷了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见这位小哥练武光练架势,照这个练法练下去除了看着美观,用作实战只能被人打。 “小哥莫生气。”江半夏认真道:“我说的都是实情。” 徐睿林扫了一眼江半夏的身板,嘲讽道:“这位喜好爬墙头的君子,你说我光练架势,你练的又是什么?有胆量同我过两招!” 说他别的不行他都能忍,但独独不能说他练武不行!成为武功高强的将军可是他从小的梦想! 江半夏摇头:“我不同你过招,我练的是杀人的功夫,况且我不想杀你。” 如何成功激怒一个人,就是在他最得意的领域泼冷水,徐睿林瞬间怒火上头,他抄起一把刀道:“这里的武器你任意选!今日你我必须要过过招!” “我说过我不想同你过招。”江半夏道:“我还急着寻人。” “寻人?”徐睿林望着黑透的天色:“你同我过招,寻人的事情我包了!” “真的?”江半夏歪着脑袋问道:“我同你过招你就帮我找人?” 徐睿林斩钉截铁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话一个吐沫一个钉,当然是真的。” 既然这位护卫小哥开了口,她何不顺水推舟,总比她瞎找强。 江半夏提出条件道:“我应下了,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的招式不适合与人切磋,可能会将你打哭。”江半夏颇为正经道:“事后你可不能找我算账。” 这话听完,徐睿林脑袋上瞬间爆满青筋,对一个男人来说什么最屈辱,那就是被人打哭!这小子的嘴巴简直恶毒! “男儿切磋,流血不流泪!你尽管将招式使出来!”徐睿林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秋后算账。 “那好。”江半夏也学着徐睿林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刀。 “这里的武器都可以挑,你不必与我选相同的。” “这把刀就很不错。”江半夏单手拎刀,对于她来说用什么武器都一样,因为她打架从来不按招数走。 有一种人天生就会杀人,他们不见得练过多少武但却颇有意识,天生带来的冷漠让他们在极端濒死情况下爆发出常人所不能有的手段。 江半夏就是这样的人,她下手毫无章法却步步紧逼,惯常练武的人就会觉得她这种人十分可笑,手脚下全是破绽,竟还要同人拼命。 现下徐睿林也有这样的想法,他一刀挥出,按理对方应该横刀拦住,但江半夏竟蹲了下去,让他这刀错了位。 蹲下去的姿势还颇为猥琐。 刀在江半夏手中就是个装饰物,她只攥着却不挥出,见此徐睿林以为江半夏看不起他,故意让着他,心里暗暗铆足了劲要给江半夏好看。 “看招!”徐睿林一转刀锋,快如闪电般向江半夏刺出。 刀锋近眼前,江半夏凭借柔韧的腰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躲了过去,按往常她会借对错力直攻下三路,一刀扎上对方的腿。 但现在是与人切磋,江半夏不好意思下狠手,她只得收了力,刀锋上划将徐睿林的裤腰带挑断。 徐睿林哪里碰到这种打法,这小子的身段也太软了吧!竟能将自己扭成一团麻花,他手上的刀不论多快都戳不到! 想着他换了大开大合的招式,横竖劈砍过去,然而刚进两步,徐睿林忽觉身下一凉,他借着余光看去。 靠!裤子掉了! 最尴尬的是什么,上厕所没厕筹,打架掉裤子。 徐睿林脸色爆红,挥着刀大有要砍了江半夏的架势,他快江半夏也快,江半夏顺着力道向前猛进,她一手拉住徐睿林的胳膊,身体像蛇一样转到徐睿林身后。 贴身搏斗,刀的用处就不大了,徐睿林当机立断丢了刀,他单手向后掏去,然而手下一空。 另徐睿林万万没想到的是,江半夏竟敢将手伸到他腋下! 说时迟那是快,徐睿林胳膊一使劲想要夹住那只手,但江半夏根本不给他抓住的机会,她高抬腿直接踢到徐睿林的下半身不可描述的位置。 紧接着徐睿林就觉天翻地覆,他被那小子抱摔在地,江半夏回身又给了一肘。 嗷! 徐睿林发出惨叫并死死捂住裤裆,眼泪迸着鼻涕不受控制的淌出,这种疼难以描述,他此时眼前全是雪花,搞不好要晕了。 “这个方法不错。”江半夏抱臂围着徐睿林转了一圈,以后可以同诏狱里的前辈建议一下此种刑法,既不用上鞭子也不用上烙铁,省事又方便。 江半夏捡了自己的刀又重新挂在身上,她颇为无奈道:“其实一开始我是真的不想同你打。” 躺在地上不停抽搐的徐睿林意识渐渐回笼,他意外的看到天上的那轮圆月,那月亮惨白惨白的,就同他现在的心情一般。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副使 “你还能起来吗?”江半夏蹲下身去查看徐睿林的状态:“我都说了我只会杀人,你偏要同我打,逞强不是个好习惯。” 徐睿林张了张嘴,他倒吸一口冷气问道:“没有人告诉你那里不能踢吗?” “为什么?”江半夏一歪脑袋。 徐睿林:“......” -- 第204页 “与敌人厮杀,你死我活,难道还要顾虑哪里不能踢吗?”江半夏讲出自己的道理:“我觉得命比较重要。” 徐睿林长喘一口气,下\身的疼痛逐渐缓了过去,他从地上爬起,整个人浑身冒水好似刚从河里捞上来的。 “你要找谁?”徐睿林忍着胯\下隐隐在犯的疼痛问道。 “我要找这座宅子的主人。” “你找他做什么事?”徐睿林颇为惊讶的盯着江半夏,这小子他从未见过,找他干什么? 江半夏不欲多说:“当然是有事。” “有什么事?”徐睿林不由好奇问道。 然而他的问题却换来了江半夏一记白眼:“你的好奇心有点重,作为一个护卫不应该如此话多。” 徐睿林:“......” 被误认为护卫的徐睿林仰头望天,他突然悲从中来,自己到底是有多么废,竟被人认成护卫了。 “刚才你答应我的事,现在该不会反悔了吧?”江半夏抓住挎刀,眼神渐渐转冷:“耍我可要想好了。” “没有耍你。”徐睿林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实不相瞒,在下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徐睿林?” 徐睿林点头:“是在下。” 江半夏乐笑了:“护卫小哥,你在骗鬼?” “我骗你作甚!”徐睿林现在才叫懵,他分明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这小子怎么就不信呢! 江半夏将破绽指出:“监督府同知徐大人,乃是朝廷派至河州正五品的文官,你哪里像个文官了?” “小兄弟,谁和你说文官不能练武?”徐睿林辩解道:“武官还认字呢!” 江半夏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 “那你现在能信我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吗?” 江半夏摇头。 嘿!今个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人,非要逼着他证明自己就是徐睿林!徐睿林想着就乐笑了。 “那行,你跟我来我证明给你看。” 他引着江半夏去书房并将自己藏起来的官印找出:“现在你相信我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吧?” 那枚官印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江半夏仔细端详了一番,她立马抱拳道:“徐大人,刚才在下失礼了。” 只是一瞬间,眼前这个少年的气场全然变了,变得特别正经,和刚才坑他判若两人。 江半夏也不马虎,她掏出北镇抚的牌子与徐睿林一观。 “哦,原来是锦衣卫的上差。”徐睿林神情镇静,也未像其他当官的一样惧怕锦衣卫。 这样一看,此人还算有点骨头。 “现在能说了吧?”徐睿林正了脸色,也不似刚才那么冲动。 江半夏从怀里掏出那封曹醇给的信,她双手递上。 徐睿林一挑眉毛,他将信拆开,转身对着灯读了起来。 也不知曹醇那老狐狸写了什么东西,徐睿林表情渐渐凝重,读到最后他竟叹了口气。 “徐大人?”江半夏轻声问道。 徐睿林转身就将信烧掉,他笑盈盈的看向江半夏:“原来是曹督主的人。” 江半夏点头,她见徐睿林态度大变,心里有了点自己的揣测。 “曹督主已经将事情在信众与我说明了,你们要做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同我说。”徐睿林表明态度道:“我自会帮忙。” 江半夏拱手称谢。 这边江半夏在徐府同徐睿林商讨西北巡茶一事,另一边谢绯、陆荇被红马头赶鸭子上架去验货。 谢绯二人被红马头的‘师爷’小胡子带到一处颇为宽敞的街道上,这条街虽然宽敞但却没人,这在河州城里极其罕见。 “小郡王,你说他们是不是要将我们带到没人的地方...”陆荇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谢绯摇头,这群人不会为了杀他们这么麻烦,亡命之徒管是在哪里,想杀你没理由。 这条街上除了各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他们打着灯笼也只能照出脚下小范围的空地,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小胡子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 “孙老板,前面就到了。”小胡子用灯笼指着前面,谢绯二人顺着小胡子指的方向看去,前面是一座大府邸,门前黑乎乎的站着一群人,光亮不够只能看到模糊的剪影。 随着他们的走进,谢绯才发现前面根本不是什么府邸而是河州茶马司! 茶马司门前的灯笼上印着河州茶马司的大红字样,一个挨一个的错开,飘忽在黑夜中十分醒目。 谢绯同陆荇十分惊讶,红马头带他们到这里验什么货啊? 茶马司验货,他们又不是批验所的人? “里面说话。”小胡子将他们二人从茶马司的偏门引进,偏门离后院较近,一进去是茶马司里面的小花园,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花香。 谢绯分不出是什么花的香味,但怪好闻的。 “这边走。”小胡子轻车熟路的将他们带至后院一间屋前,屋内亮着的灯,人影绰绰的映在窗纸上。 谢绯估摸着数了下,屋里大约有三四个人。 “红马头,孙老板他们来了。”小胡子敲门道。 屋里传来红马头爽朗的笑声:“还不请进来。” 一进屋,谢绯发现屋里除了红马头和他手底下的虎老六别人都不认识。 -- 第205页 红马头拉过谢绯介绍道:“我给诸位介绍下,这是阳曲的孙老板,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 坐于主座脸留短须穿直裰的中年男子微微拱手“幸会。” 谢绯颇为有礼的拱手问道:“敢问,这位是?” 红马头笑着介绍道:“这位是茶马司副使钟大人。” “久仰久仰。”谢绯立马摆出一副十分恭敬的表情:“早闻钟大人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拍马屁的话谢绯手到擒来,他的恭维让那副使嬉笑颜开,谁不喜欢被人恭维着。 第一百七十章 验茶 茶马司副使夜半在茶马司接待黑行马帮的人?开玩笑吧?官商勾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哦,不对,红马头他们应该不属于商。 谢绯不动声色的落座,他旁边是一穿道袍的青年,头上戴着读书人喜欢用的纯阳巾,面孔白净长相斯文。 那青年面带微笑小声问候:“孙老板年少有成,实在是我辈楷模。” 谢绯表情僵硬,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青年是何方人物,只得瞎应。 “钟大人既然人已经来齐了,咱们话不多说验货吧。”红马头面上带笑,他看似在询问钟用实则已经起了身,态度强硬。 “也好。”钟用笑得敷衍,心里颇为恼火,显然是红马头的态度惹恼了他,办事说话总得看些脸面,现在当这么多人面给他下不来台。 “钟大人还等什么。”红马头率先走在最前面边走边道:“我可是给你将人找来了,事情能不能办成全就看你的。” 钟用尴尬一笑:“红马头有心了。” 他面上是笑的,心里却恨不得将红马头的嘴堵住。 河州茶马司有一段年头了,后院几经宽展要比其他地方更加阔气,火光一路延伸至茶马司后院,再往过走就是专用于储茶的茶仓。 茶仓前负责看守的兵丁无精打采的打着瞌睡,三两个人完全不够看,谢绯十分惊讶,此处乃是茶仓重地,就派这么点兵丁看着?实在是匪夷所思。 “起来!”钟用火气颇为大的踹在那兵丁腿上:“没长眼的贱东西!” 正神游太虚的兵丁被钟用这一声怒骂惊的从地上跃起,待回过神发现面前站的是茶马司副使钟用,他们忙磕头赔罪。 钟用在红马头那里受的气没处发,现下又见这些兵丁偷懒,他整个人都处在恼怒状态,不管不顾的又踹了两脚。 “钟大人,何必同这些人置气。”谢绯看不过去制止道:“气大伤身。” 钟用冷哼一声:“看在孙老板的份上就先饶了你们,还不开门去!” 那些兵丁惶恐地告了谢,立马跑去将茶仓门打开,茶仓里堆积成山的茶叶在不太明亮的灯火下显露出冰山一角。 “几位请。”钟用又换上另外一副和蔼的面孔伸手延请。 这些人是财神爷,对待财神爷钟用还是很有耐心的。 “这边。”钟用带着众人穿过一条由茶叶堆积而成的小道,一眼望去这条小道没有尽头。 陆荇深吸一口气,他不由得叹道:“茶香扑面,这里恐怕是茶痴的最向往的地方。” 旁的戴纯阳巾的青年轻笑道:“或许是。” 茶马司副使钟用从门子手中接过剪刀,他随意选了个麻袋剪开,麻袋里都是按个扎好的茶饼。 “这是普洱。”钟用将茶饼掰开一半分与众人查看:“都是滇地产的普洱,品相上好。” 自小在京都富贵窝里长大的谢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说别的,喝茶这一门道他比旁人要专精的多,茶饼一到手谢绯就连说了三个好。 戴纯阳巾的青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细细品尝。 “如何?”陆荇挤眉弄眼的问道。 “不错。”戴纯阳巾的青年拍了拍手中的碎渣他道:“滇地普洱一向有名,一块少说也要七八文。” “七八文!”陆荇伸出手指比划着茶仓里堆积成山的茶叶:“这里这么多,岂不是要发了!” “咳咳。”谢绯轻咳两声示意陆荇小声点,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小心露马脚。 那青年微微一笑,神情坦然:“这里可不光有普洱。” 河州茶马司里的茶叶是作易马专用,番人嗜乳酪,不得茶则困病,茶叶对生活在草原上的番人十分重要,就同盐一样,每日离不得,以茶给番,以固番之心,我朝得马,足以为利,这也是最初设立茶马司的一个原因。 番人得到了生活必须的茶叶,大铭也得到健壮的马匹,两厢获利,边境也能安稳,这也是庆文帝为何如此在意西北茶马之事。 茶等同于马,健壮的马匹等同于装备精良的军队,装备精良的军队是一个国家的根本。 钟用陆陆续续的给他们验看了些茶饼,有些茶饼实属上品,谢绯这种吃喝好手看了都惊叹。 “今日,现在就将价格敲定了。”钟用指着茶仓里的茶叶:“这里茶叶的品质刚才你们也看过了,那是没的说。” 跟着红马头来的几个人都不做声,这让钟用十分尴尬。 “没人说啊?那我来说。”红马头抄着手晃悠到两方中间道:“作为给你牵线搭桥的掮客,价钱问题还是要好好商量商量。” 有人笑了一声:“我们买了茶还不都得仰仗红马头您才能卖出去,您就做主说个价,让钟大人不亏我们满意就行。” -- 第206页 红马头转着手上的扳指,他左右看了一眼:“你们这不是在为难我,让我跑商同那些个骚番交流我会,但...谈价格嘛,我一窍不通。” “红马头,谦虚了。”钟用僵着脸道。 那人赔笑道:“这事您就定个价,我们两方绝对不回口。” 红马头见两边的人都仰仗他,心思一转道:“市价茶饼一个七文,我们也不来虚的。” 他转向钟用:“钟大人这里的茶叶可是一本万利,我看定价到三文,钟大人意下如何?” 茶马司里的茶叶何止一本万利,完全是空手套白狼。 “三文...是不是有点少?”钟用挤了半天才将话从嘴里挤出。 “三文不少了。”红马头伸出三个手指上下晃动:“走私茶叶不好做,钟大人躺在茶马司里高枕无忧我们这些人可是要正儿八经去草原上跑商,况且你们茶马司的茶哪一个是有成本的,钟大人你说呢?” 钟用脸色变了又变最终铁青着脸咬牙道:“三文就三文。” 要不是这走私的生意只有红马头能干,今日他何须在这些商人面前伏低做小! “你们意下如何?”红马头又转头问向谢绯他们。 众人应道:“自然是满意。” 他们哪里敢说不满意,不过三文钱的一块品质上好的茶饼确实是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捉鸡 谢绯瞠目结舌的看着茶马司的人将用作易马的茶私下卖给了商人,这些茶卖了茶马司的人拿什么同那些番人易马? 这贪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验完货,由红马头做掮客让两方交钱易茶,谢绯同陆荇两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们脑袋全是他们是谁?他们在干什么?怎么会买这么多茶叶! “孙老板来时没带伙计?”头戴纯阳巾的青年好心问道:“如果没带我这儿倒是有多余的人,可以暂借给二位。” 谢绯回了神,他尴尬道:“我们二人来时并未想买茶...谁想今日竟谈成了。” 那青年笑容满面道:“行商路上总有意外,这桩茶叶生意谈成了是好事。” 他指派着身边得力伙计道:“这是在下商队里的二把手海子,我让他带人来帮二位将茶叶先运走。” “多谢,多谢。”谢绯连声道谢,这人帮他解决了大麻烦,要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茶叶,吃喝玩乐他会,做生意什么的他真的是一窍不通呐! 旁的陆荇也跟着热络的寒暄道:“我们与公子一见如故,还不知公子姓什么?实在失礼。” 戴纯阳巾的青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姓沈,二位叫我沈老板就好。” “原来是沈老板,幸会幸会。”谢绯学着那些商人的样子连忙拱手,模样十分喜庆。 沈惟行笑道:“今夜恐难再睡,二位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这是沈惟行第一次见阳曲孙家的少东家,从生意上说他们即将成为合作伙伴,沈惟行是分好奇这位年少有为的孙少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做生意不光是看手段还要看人品,今日能在河州地界遇到孙少东家,沈惟行觉得自己没有白来。 “那就请。”谢绯一拱手让道。 ... 江半夏从徐睿林府邸出来时天已黑透,她不由得感叹自己来了河州城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事忙,这里的人也奇怪,白天除了走商的商队就再见不到人在街上晃。 她扯了脸上的手帕,一边走一边想,什么都想又什么都没想。 “让一让!” 突然她身后窜出三个小童,他们追着一只大公鸡狂奔,那只大公鸡个头实在是大,一边跑还一边叫。 “那边!”扎单角的小童喊道:“跑那边去了!” 大公鸡窜上了一旁卖下水的摊子,耀武扬威的单脚立在一块猪肝上,停停顿顿的咯咯叫。 三个小童围成三角将那只大公鸡堵在下水摊子上,他们死死的盯着大公鸡,手上做抓捕状,随时准备将这只逃跑的大公鸡抓住! 下水摊子的摊主也铆足了劲准备帮忙。 三个小童互相点头,三个人同时扑向那摊子,只见那大公鸡叫了一声展了翅膀竟跃到了墙头! 两条细长的鸡爪在墙头上不停的踱步,墙下的三个小童傻眼了,现在怎么抓?万一惊到了鸡,鸡窜到别人家院子就不好办了。 鸡在墙头优哉游哉的散着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下不来,反而是墙下的三个小童急的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李老爷家的鸡抓不回去,错过了吉时,我们会被...会被打死的。” 哇的一声三人同时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嘹亮悦耳,即使这样窜上墙头的鸡也就我行我素的在踱步,根本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江半夏见这些小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低头问道:“你们有绳子吗?” “啊?”小童们啊了一声,哭声戛然而止,显然不知道江半夏想干什么。 “有绳子我就能帮你们将这只鸡捉下来。” “绳子?”三个小童抹了泪面面相觑,现在去哪里找绳子?不过他们很快就有办法了,三个人互相看了眼对方的腰带。 “我们有绳子!”他们飞快的将腰带解开然后递给江半夏:“这位哥哥,就拜托你了!” 在三个孩子期待的眼神中,江半夏从墙角扣了一块石头下来,并将石头系在腰带的一侧,她仰头望向墙头,手中的裤腰带被她抡圆,只听嗖的一声,石头带着裤腰带飞向那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 -- 第207页 江半夏拽住手上的绳子,墙头上的大公鸡被绕了个圈栽地来。 三个小童一拥而上死死的抓住大公鸡生怕这畜生又跑了。 “这位哥哥,谢谢你。”三个小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谢,实诚的给江半夏磕了几个结实头。 “别磕了,还没到过年,磕多了可,没有压岁钱。”江半夏蹲下问道:“刚才你们说李老爷家,吉时是什么?” “大哥哥,你不知道李老爷吗?”其中一小童道:“不过也是,听你的口音是外地来的,李老爷住在成东,专门官这里的大人。” 听着颠三倒四的童言童语,这些孩子说的李老爷应该就是李季四了。 “你们带着鸡是去李老爷家干什么?”江半夏问道:“是和刚才说的吉时有关吗?” 三个小童点了点头:“李老爷家今天要娶新娘,专门在我们家要了一只大公鸡。” 说完小童们揉着眼睛就要哭:“爹娘让我们去送鸡,结果路上鸡跑了...要不是大哥哥你出手帮我们逮住鸡,我们今天就要犯大事了。” 江半夏揉了揉这三个小童的脑袋,她道:“你们不是着急去送鸡吗?先送到再哭。” 三个小童立马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他们对江半夏作了揖匆忙跑了。 江半夏不紧不慢的跟在这群小童身后,李季四才替他儿子娶了老婆,怎么没过几日又要娶? 婚嫁用的是大雁,这里怎么要用大公鸡? 江半夏抄着手,反正天色已晚,回去说不定会碰上那两个烦人精,她还不如去李季四家门前凑凑热闹。 同她一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想着凑热闹说不定还能混些糖米之类的东西,可等人到了李府门前就傻了眼,李府除了灯笼是红的,阖府上下到处挂白,完全是在办丧事呐! “我弟媳妇的舅舅在李老爷家做事,听说昨天李家大少爷死了。” “死了?”听得人颇为惊讶:“这次新娘子没克死,李大少爷自己将自己克死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弟媳妇的舅舅说好像是前几天娶的新娘跑了,李家大少爷被反噬了,人一夜就不行了,熬了两天才走的。” “嘶~”那人搓着胳膊道:那现在李家挂红灯笼干什么?” “听说是要办yin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上掉钱 白幡蔓过院墙,飘飘荡荡的晃悠在夜风中,隔着高耸的院墙都能听到灵前呜咽的哭声。 人死了?江半夏心里十分诧异,那日她假扮新娘虽未见到李廷柯,但听声音此人中气十足,不像是久病之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去的也太突然,一下子就没了。 周围准备凑热闹的人一看李家办的是yin婚,觉得晦气就一哄而散了,这种热闹再贪小便宜的人也不想凑。 江半夏望着李府院墙上飘出的白幡,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好生奇怪。 “大哥哥!”送完鸡的三个小童见江半夏也在这里凑热闹,于是就上前打招呼:“大哥哥你也是来李老爷家抬棺赚银子的吗?” 抬棺?江半夏诧异道:“人死了还没七天,怎么就突然就要下葬?” 小童鬼鬼祟祟的回头瞄了眼李府方向,见没人注意就小声道:“听府里人讲李少爷死的冤,大师说放在家里会出事,所以李老爷才命人早点下葬。” “我们还听府里的人说,抬棺匠,一个人要给足足十两银子呢!”那小童伸出十个指头激动道:“十两呐!” 江半夏笑道:“这种好事去抬棺的人应该很多吧。” “多是多。”小童搓了搓手:“可一次葬两个棺材,城里的抬棺匠全来了都还不够,李老爷现在还在招人呢。” “两个棺材?”江半夏疑惑道:“不是说只是李家少爷去了,怎么还有一个?” 三个小童指了指李府门前的灯笼,火红灯笼上鲜红的喜字十分刺眼:“听说今天娶的新娘也要一起埋了。” 江半夏十分诧异,她以为李府办Yin婚只是在名义上,没想到竟拿活人去陪葬。 “大哥哥,现在人还没招够......”小童说到一半眼睛突然睁大,激动叫道:“是管家!是管家哎!” 三个小童热切的招呼着江半夏往李府偏门跑,边跑边喊管家。 李府的管家一身缟素,见那三个送鸡的小孩折了回来不由皱眉道:“你们几个皮猴,钱已经付清了,跑回来做甚?” 往常总碰到这些拿钱回去,路上将钱丢了怕被父母责备又来讹钱的跑腿小童,烦不胜烦,所以管家没什么好脸色。 三个小童规规矩矩的拱手见礼并将江半夏引荐给李府管家。 孩子们的想法很简单,江半夏帮了他们,他们也应该帮江半夏,从小在市井长大的孩子潜意识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贫穷,他们认为能帮助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钱。 抬一次棺十两银子是巨款,他们想要让江半夏赚到这笔钱。 李府管家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半夏颇为嫌弃道:“能抬的动吗?” “能的,大哥哥好厉害的。”三个小童忙替江半夏应声。 江半夏本就不想掺和进李季四家的家事,她想着李府管家嫌弃完应该就放他们走了,但没想到那管家居然同意了。 -- 第208页 “今天是赶时辰,便宜你小子了。”李府管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他稍微掂了两下,约莫十两左右。 他嫌弃的将银子抛给江半夏:“拿了银子,准备准备。” 莫名得了十两银子的江半夏看了眼天上,她确定今天天上没下银子雨,拿了银子她就勉为其难的去看看李府是个怎么回事。 三个小童挤眉弄眼的满是欢喜,他们为江半夏高兴。 李府管家说的准备,其实就是让她同那些抬棺匠候在一旁,大约七八个抬棺匠蹲在角落里,各个面如土灰。 一身材颇为瘦弱的抬棺匠见江半夏同样瘦小,顿时心生怜悯:“小兄弟是被诓来的?” 江半夏随意掂掷着手上的银子,她指了指自己道:“我?我是自愿的。” 那抬棺匠颇为吃惊:“为了十两银子,你不要命了!” “你也不是为了十两银子。”江半夏一挑眉毛。 “不...不一样。”身材瘦弱抬棺匠忙反驳道:“不一样,不一样的,我们这些人是被抓来的。” 聚在一起的抬棺匠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江半夏,抬凶\棺这人要是自愿,他们就将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江半夏才不管这些人怎么看,她找了个地席地而坐,等着一会儿伺机而动。 依她所见李廷柯之死定有蹊跷,要不然李季四为何连头七都不守就将其子匆匆下葬?实在可疑。 灵堂前放着两口棺材,左边的棺材脚点了香烛,头戴白花的婢女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往火盆里添纸钱,右边的棺材却掀着盖,里面空空如也。 “了悟大师,我可怜的儿就拜托您了。”李季四佝偻着背,人眼看着老了十来岁,同前几天的他判若两人。 大和尚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交给老衲,李施主尽管放心,令郎定能入土为安。” 李季四在仆人的搀扶下连鞠两躬:“麻烦了悟大师了。” 灵堂两侧的和尚诵经声越来越大,隔着半个院子传到江半夏他们耳边。 “起来,干活了。”李府管家遣人来叫,那人态度无礼,鼻孔仰上天。 身材瘦弱的抬棺匠小声嘟囔道:“以为自己是谁家的爷,还不是狗奴才。” 那人将这句嘟囔听了去,却只翻了个白眼,心想都是些快死的人,他同他们说什么话,真是晦气。 江半夏跟着这群抬棺匠进到灵堂,她环顾四周,这个地方还真是熟悉,前几天李廷柯的婚宴就是在这里办的,今日却成了他的灵堂。 “你们几个就候在这里,了悟大师说什么你们做什么。”李府管家上前嘱咐道。 那些抬棺匠死气沉沉的应了声是,他们是被抓来的,哪里敢说不是。 丫鬟仆从们呜呜咽咽的哭声配着挂白的灵堂,渗人极了。 江半夏注意到灵堂上那两口棺材,她好奇道:“怎么右边的是空的?” “人没装进去当然是空的。”较为瘦弱的抬棺匠用眼神指着灵堂中间用红线拴住的大公鸡:“一会儿拜完堂,新娘才往里面装。” 做抬棺匠多年,这种事见多了这种情况,见江半夏好奇,几个老抬棺匠就讲了两句这方面的见闻。 纸钱、风声、呜咽声伴着抬棺匠小心翼翼的声音,灵堂里灵堂外都充斥着违和。 第一百七十三章 鸡同鸭讲 沈惟行颇为讲究,他请谢绯、陆荇二人去的是河州城里最大的酒楼,这家酒楼生意好到了人满为患。 “几位爷,狗不能带进店里。”小二为难道:“怕这狗惊到了...万一咬到别的客人...” “狗?”陆荇低头看了眼铜钱,这哪里是狗分明是猫,这家小二眼瞎了吧? 陆荇亲切的揉了揉铜钱的脑袋:“我们不是狗,是猫,对吧小铜钱?喵喵叫两声给小二哥听听。” 铜钱被撸\舒服了,仰着脑袋细细地叫了一声,软软的叫声同它庞大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还真是猫...”不过这猫也忒大了,小二脸上笑容僵硬:“几位请...进。” 他们被请至二楼的雅间,这是沈惟行花钱砸出来的清闲地。 沈惟行对铜钱十分感兴趣,他让人拿了些生肉喂铜钱吃。 “身长铜钱,体型硕长,如果我没猜错,这猫儿是番邦进贡的。”沈惟行用肉逗弄着铜钱。 “番邦进贡的?”谢绯与陆荇傻眼了,什么番邦进贡的?这不是小表弟养的大猫吗? 沈惟行微微一笑,生意人惯会说场面话,他见谢绯陆荇二人表情不对就立马换了个话题。 “孙老板这批茶打算卖到哪里去?” 谢绯捏住筷子的手一顿,这个沈老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对做生意一窍不通,要怎么回答? “呃...不都交由红马头卖吗?”谢绯急中生智将红马头扯出来。 沈惟行笑了笑:“红马头只能将茶卖到草原部落,换回来的最多是马匹。” 谢绯微微点头,他佯装自己很懂的样子。 沈惟行是个逐利的商人,如果不是近几年贩茶获利益越来越少,手下跑商的好手纷纷受挫,他也不会放下江南的丝绸生意来西北。 他不在乎卖茶的收入,他在乎的是茶马道上的‘商路’,就同那大运河般,谁管都是管,但独让他走不成船,就是在断他的财路。 这种事情他不能坐视不理。 -- 第209页 “孙老板可了解过红马头?”沈惟行想从谢绯口中套话,但谢绯根本不是孙璋,对什么黑行马头,红马头卖茶的事一窍不通,只能硬着脑袋去听。 “听说这红马头是三年前才到河州来的。”沈惟行背着手转至窗前:“他手底下一帮悍匪,据说以前是在别处占山,后来不知听谁说走马帮做俺答人的生意能赚钱就来了河州。” “后来呢?”陆荇忍不住问道。 “后来,红马头带着他那帮兄弟将河州地界的黑行全走了一遍,服他的就留用,不服的全杀了。”沈惟行说的很轻松:“就这样,他将河州地界的黑行全揽一起,拧成一股绳去同俺答人生意。” “太厉害了。”陆荇忍不住咋舌。 “红马头可不是一般人,他在河州地界跺跺脚,不论是官还是商都要掉块肉。”沈惟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敢问孙老板是如何认识红马头的?” 沈惟行想要知道他哪里得罪了红马头,竟将他在西北的商路断了大半! 这可把谢绯问住了,他沉思片刻,但回答沈惟行的是他欲言又止的笑容。 沈惟行也不着急,孙璋是个什么狐狸模样他在江南的时候就有所听闻,如今同孙璋面谈,他也不抱希望。 “今年孙掌柜打算在江浙包多少桑田?”沈惟行单手点桌,江浙是他的地盘,依他的意思给孙璋点甜头,孙璋得了好处,就不会在红马头一事上油盐不进。 “嗯?”谢绯呆了,彻底呆了,冒充孙璋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江浙桑田。 “今年宫里定会接了弗朗机人的丝绸单子,光是丝绸,估摸着要数十万匹。”沈惟行诚恳道:“做生意就是自家有水,邻家也肥,织造局的单子一家吞不下,不如你我两家对半。” 谢绯苦笑,他哪里知道这些生意该怎么谈。 沈惟行见谢绯苦笑以为他在担忧南边暴雨的事:“今年天灾频繁,孙老板的担忧也正是在下的担忧。” 说起天灾,谢绯立马就想起南边暴雨,他心里长出一口气,好家伙终于说到了他知道的事。 “在我走时,大雨未曾停歇。”沈惟行叹道:“今年的雨从春天一直下到现在,也不知何时能停。” 一直埋头苦吃的陆荇跟着感叹:“五月该插秧了吧?再下秧苗怎么办?” 秧苗长不起来,百姓没饭吃,谁还有力气养蚕?没有蚕就没有丝,这也是沈惟行最担心的事情。 * 江半夏成功的混到里廷柯灵前,因为好奇心使然,她想看看李廷柯是怎么死的。 一沓纸钱落进盆里,三两下的被火舌头舔了个干净,跪在最前面的婢女机械似的将纸钱丢进盆里,她也不管火盆里的纸有没有烧完。 “别丢了,火快灭了。”江半夏按住对方的手。 火灭了不吉利,那婢女对着江半夏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多谢。” 灵前不哭反而笑,实属渗人,但江半夏毫无感觉,她听这婢女的声音十分耳熟。 似乎...似乎是...李廷柯的贴身婢女。 江半夏小声叫道:“翠红?” 继续添纸的婢女呆住了,她没想这位陌生的小哥居然认识她! “再添点,火快灭了。”江半夏将声音压的很低,她问道:“你家少爷是怎么死的?” 翠红张了张嘴想说,但她却忍住了,因为她不能确定这个小哥是不是好人。 “你不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真相。”江半夏引诱道:“或者说,你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我...”翠红欲言又止。 江半夏心里笃定李廷柯绝对不是正常死亡,刚开始她不太确定,但在见到李廷柯贴身婢女时,她的直觉告诉她没错。 “起开!”李府管家发现江半夏跑到灵前,他凶神恶煞道:“小子,谁让你过来的!” “小的想着既然来了,给李少爷上柱香,好让他走好。”江半夏背手从身后台上抽了三根香捏在手里。 李府管家皱着鼻子训斥道:“上完香,就赶紧走,别占着灵堂碍事!” “哎,小的明白。”江半夏插了香忙不迭的跑了。 “哼,我说这位小哥,刚才不让你去你偏要去,现在被人赶回来了吧?”抬棺匠们出言嘲讽道:“你这是热脸贴冷屁股,犯贱。” 江半夏只笑不说话。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夜风太凉 新娘子是被绑来的,人不知道是死还是活,仰面被几个仆从用架子固定站起来,身上裹着大红嫁衣,脸上画着‘微笑’的妆容,离得太远,没人能看清她妆容下是笑还是哭。 两侧念经的僧人渐渐缓了声音,敲木鱼、铜钹的乐师全是李季四高价威胁来的,他们心里也怕但又不跑了,只能将手上的乐器弹得再轻缓点,各个竖起耳朵,眼睛机警的盯着灵堂,如有不对劲,他们好立马察觉。 江半夏扫了眼新娘又扫了眼跪在地上烧纸钱的婢女翠红,她突然笑了起来。 身材瘦弱的抬棺匠赶紧捂住江半夏的嘴:“别笑了,小心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只是觉得奇怪。”江半夏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为什么灵前烧纸的只有一个婢女,李家难道没有钱再请了吗?” 旁边的抬棺匠一脸看莫名的看着江半夏,她问的这个问题好生奇怪,但似乎还真是的,往常大户人家过丧,烧纸的仆从少说也要三四个吧?今日李家的确是有些怪。 -- 第210页 “难道是一会儿李公子要回魂,怕人多冲撞了?”江半夏歪着脑袋说的极其认真,她认真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给这些抬棺匠带来的是如山洪般的恐惧。 人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想多。 众人瞬间脸色难看起来。 似乎是时辰到了,那光头和尚开始做法,他让人拿了朱砂和用狗血浸润过的红绳,脚下踏着极具韵律的步伐,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这是哪里的道长?”江半夏问旁边的瘦弱抬棺匠。 那抬棺匠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江半夏,过了良久他才憋出一句来:“小哥,你的眼睛是瞎了吗?正在做法的明明是了悟大师,人家是和尚!” 江半夏咦了一声:“我见他脚下走的是道家的步伐,就连那写了朱砂的符也是道人们常用的辟邪符,怎么是和尚?” “你还认识符?”瘦弱的抬棺匠颇为惊讶,认识符就间接说明眼前这个小兄弟可能认识字,一个识字的小兄弟跑来和他们搭手抬棺?实在怪异。 “仔细看。”江半夏盯向灵前正在做法师的了悟:“一会儿找机会跑吧。” 了悟手下的小和尚逮住那只栓了红线的大公鸡,大公鸡被抓住了翅膀,扑腾的不行,左右伸长着脖子要去啄人,小和尚被叨的不停换手。 因为距离太远,江半夏他们也只听到什么吉时已到,后面断断续续的,好像是要按着大公鸡拜堂,怎么拜堂他们也没看到,因为灵前乱了,用来拜堂的大公鸡突然死了。 应该说是暴毙。 耳听八方的乐师丢了手上吃饭的家伙,他们连脸都不要了,见着狗洞就往外钻,念经的和尚乱成一团,什么大师风范也不顾,各个见门就挤。 抬棺匠们也跟着人群一哄而散。 跑了一半,那瘦弱的抬棺匠突然停住了脚步:“小兄弟,你不跑?” 江半夏站在原地摇头,她等的就是这会儿,现在跑了岂不是白等了。 那抬棺匠咬咬牙,回头凑到江半夏身边:“小兄弟人胆大,我驴蛋舍命陪君子!” 江半夏一挑眉毛问道:“君子是什么你知道吗?” “君...子不就是君子嘛。”驴蛋憨憨的挠了挠脑袋。 瘦成排骨竟叫驴蛋,江半夏突然有些明白他父母起名的用意了。 原本人满为患的灵堂只剩下寥寥几个人,险些被吓晕的李季四、不停烧纸的翠红以及下不了台的了悟大师。 这时,翠红从火盆边缓缓爬起,她杵在棺材前,脸色青紫一片,十分骇然,也不知是夜风太凉还是她的脸色本该如此。 “爹,下面好冷。”翠红僵着身体机械般的抬起手臂:“您下来陪我。”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声音,李季四惊恐,因为那声音不是从翠红嘴里发出的... 他无声大张着嘴,脑袋里一片空白,因为恐惧而翻起的死鱼眼,好像一只濒死的鱼。 “大...大师...”李季四死死抓住了悟大师的胳膊,他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悟大师的身上。 “李...施...主。”李施主三个字几乎是从了悟牙缝里蹦出,向来坑蒙拐骗的了悟哪里会知道李府竟真的有邪物,要知道打死他也不会接这一单。 “扑哧。”江半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驴蛋颇为不解,都这个时候,这位小哥怎么还有心思笑出来? 这样的笑声在本来就诡异的场景中更显诡异,立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李季四见江半夏丝毫不怕反而十分淡定,以为江半夏是个高人,他立马哎呦一声冲到江半夏面前,语气颇为恭敬:“小高人,您要是能摆平今日这事,提什么要求小老儿我都应。” 小高人?江半夏轻笑一声,李季四看来是急了,病急乱投医。 “这事我帮不了。”江半夏笑盈盈道:“你要问人家放不放过你。” 她的视线越过李季四直直落在翠红身上。 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神鬼之事,别人信,江半夏是绝对不信,如果这个世上真神鬼有报应,还会有那么多恶人吗?还会有惨绝人寰的事吗? 她抱着胳膊向后退半步,脸上挂起事不关己的表情。 “了悟大师?”李季四将希望放到了了悟的身上。 “贫僧...贫僧...”了悟捏紧手中的菩提串:“待贫僧与那孽障过上两招。” 了悟拿起金刚杵对着翠红念咒,念到一半他突然大叫一声卧倒在地。 李季四:...... 翠红突然抬头,她表情极端狰狞,四肢以一种极端不可思议的姿势扭曲爬行在地上,短暂的一瞬,翠红瞬间爬至李季四脚下,翻出的白眼仁十分骇人。 “命...还命...来。” 李季四心口一梗,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即吓晕了过去。 躲在江半夏身后的驴蛋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尿了裤,腿抖脚抖,连逃跑的想法都吓得没了。 “晕了?” 江半夏挑眉走至翠红面前:“人已经昏了,装神弄鬼适可而止。” 第一百七十五章 疯了 只见翠红从地上一跃而起,扭曲的四肢复归原位,她面带警惕。 江半夏围着翠红转了一圈,她道:“你不是翠红。” ‘翠红’面色如常,但她下意识的捉袖暴露了她的心虚。 刚才乍听声音是翠红的声音,后面江半夏再观此人身形,渐渐觉得有些违和,那日她虽然躲在屏风后面没有直接见到翠红本人,但隔着屏风却能看见大概的影子,翠红个头并不高。 -- 第211页 而眼前这个‘翠红’不光个头高,而且身手了得。 “这位小哥说笑了,我不是翠红,谁是?” “她才是翠红。”江半夏指着被撑起的新娘。 她走进撩开新娘脸边的碎发,露出脑袋上拳头大的血洞,血迹干涸,看来死了有一段时间。 “一般人的身体可没有你柔韧。”江半夏松开撩头发的手:“我猜你应该是个唱戏的或者是杂耍班子里的。” 江半夏又掀开李廷柯的棺材,她探头进去看,李廷柯也死了有一段时间,尸体上长满了尸斑。 “你应该是那个倒霉的配yin婚的新娘。”江半夏从李廷柯身上摘了一块玉佩下来。 她将那块玉佩举到‘翠红’眼前,那是一块阴阳鱼样子的玉佩,两块合一起是一对。 “你太大意了,将这种东西粗心的挂在身上。”江半夏指了指‘翠红’腰间挂着的玉佩,正是与她手中的是一对。 ‘翠红’大惊失色,她竟忘了将此物摘下来! “还有。”江半夏指点道:“你的鞋子,一个披麻戴孝的婢女是万万不会穿一双大红鞋,更何况真正的翠红是真心爱慕棺材里的那位,要是她绝不会出这种纰漏。” 江半夏句句说在点,被拆穿了的假翠红一抽腰间软剑直向江半夏刺去。 她的身形极端柔软,每一招每一式角度刁钻,这让江半夏很难躲避。 江半夏边躲边注意四周的情况,她抄了贡品盘,对着假翠红的脸狠狠砸去,她留了手没使太大力,怕将人打死。 假翠红被砸了个正着,血从她头发中渗出,顺着脸一直往下滴,若是说刚才她吓李季四时像地狱里来的恶鬼,现在她就是正儿八经的恶鬼。 “还看什么!”假翠红对着四周喊了一声:“等着我被打死吗!” 隐蔽的角落里窜出个男人,如果谢绯此时在这里他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这人正是那日他在街上看到的杂耍班子的班主。 男人鼓了鼓身上的肌肉,扯了一旁的供桌直接抡向江半夏,李季四家的桌子用的都是上好木材,要是被砸到,那还得了。 她轻巧的一躲,而后借力猛踢,供桌又被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男人那里知道江半夏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能将这张实木的供桌踹飞,他一不留神被飞来的供桌砸到了腿。 啊!惨叫。 假翠红见自己的人受了伤,她脚下一顿将火盆踢翻,沾了火的纸瞬间扑向江半夏,江半夏一挥袖捂住了脸。 那两人趁机攻向江半夏,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两人双面夹击,江半夏左支右绌,她抽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同这二人打在一起。 假翠红从后偷袭,一剑直戳江半夏,等江半夏发现这一剑时已经晚了,她只能侧身躲过要害,而后卸力猛地向后一撞,她借着自身的重量将背后偷袭她的假翠红撞晕过去。 江半夏脱了力也一同跌在地上,她伸手摸向被捅了对穿的肩胛,一手温热的血。 “流血了...”江半夏喃喃自语。 男人见自己的搭档晕了过去,同他们对打那小子似乎不太正常了。 他也不恋战,拖着被砸断的腿翻墙跑了。 “流血了呢。”江半夏举着沾满鲜血的手看了又看,前日的噩梦将她刺激狠了,现在整个人像坏了一样不停的再重复这句话。 “小兄弟?”吓到腿软的驴蛋强忍着害怕向前挪了两步,他咽了口吐沫又喊了声:“小兄弟?” 江半夏突然对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十分森然。 笑完就见她从地上拎起一根断桌腿,朝着刚才那男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完完全全像一个疯子。 * 他拼命地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那个男人是疯子,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疯子! 江半夏提着一根桌腿,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这个人。 “你...要什么...”跑不动了,他喘着粗气惶恐道:“要钱...我有...” 说完他从口袋里颤巍巍的捧出一把铜钱,然后像烫手山药一样抛出:“给...给你...都给你...” 江半夏看都没看一眼,她拖着桌子腿一步一步向前逼近。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平静的好似一潭死水,他挣扎的起身,但腿却软的同面条一般,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扒着地往外爬,每爬一寸,他的心就吊起一寸。 砰。 他眼前一红,鲜血兜头流下,他看到那个男人笑了,那双眼睛成了他在这个世上看到的最后景色。 ... 翌日,李府闹鬼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一大早州府衙门就派人将李府灵堂封住,李府上下不允许仆从外出,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当然也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逃出来的几个和尚讲是李大公子回魂闹鬼。 后面越传越离谱,甚至有传言说是李公子身前惹到了狐仙。 “小郡王,你说该不会是那天...”陆荇意有所指道:“那家杂耍班子卖活人出事了?” 谢绯摇头,昨晚同沈惟行喝了一晚上的酒,不光要喝还要小心翼翼的回答问题,将他耗的精神全无,现在脑袋里什么也想不出来。 “不知道,还是听官府怎么说。”谢绯哀嚎一声:“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从河州走啊。” -- 第212页 他一个纨绔为什么要操卖盐的心,当商人实在是太难了。 陆荇吃着碗里的牛肉面:“我觉得河州挺好的,每天还有事干,比读书轻松多了,回去干什么。” 谢绯白了陆荇一眼,生意都是他谈的,陆荇当然觉得挺好的,不用出力,每天光跟着吃吃喝喝,哪里不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找到 何乔倚是在破巷里找到江半夏的,江半夏躺在破柴堆里,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老...老大?”何乔倚颤巍巍的伸手去探鼻息,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江半夏已经死了。 这种荒谬的想法在他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后彻底被打消了。 谁都能死,老大绝对不会死。 俗话说的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老大这样的坏人,总不能说死就死,多没面子啊。 “老大,您没事吧?” 江半夏摆了摆手以示自己还好,她仰躺在柴堆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后面发生了什么她记不清楚。 就像做梦一样。 “啊!”何乔倚突然惊叫,他向旁挪身时撞倒了一旁的柴火,这一撞不要紧,竟将柴火堆下的人撞了出来! “活...的...还是死的?”何乔倚上前扒拉了两下,摸着脖颈处才能感到微弱的跳动,还活着。 何乔倚连忙将人从柴火堆里拉出来,这人同老大倒在一处又同样身受重伤,想来是和老大遭遇了同样的不幸,不过被打成这样实在是惨。 老大只是被人戳了一剑,眼前这位脸都被砸烂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江半夏扶墙缓缓站起。 闻言何乔倚哎呦了一声:“您可把我害惨了,瞒一晚上还可以,白天根本瞒不住,我见老大你没回来,就觉得出事了,于是沿路寻人。” 说到这里何乔倚感激道:“幸好路上碰到三个见过你的小童,说你跑到李府给人抬棺去了,您干什么不好抬什么棺呐,于是寻摸着李府方向我就找去,好在没放过小巷子,否则,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您老。” 何乔倚的话里全是揶揄,他可是被江半夏坑惨了,之前黄洛灵一张嘴就没停过,现在又来了一个大爷,两个人搅和在一起堪比正月十五的炮仗。 江半夏神色不明,她的脑袋现在一团乱。 “人带走。”江半夏用脚踢了踢地上昏死过去的男人,这个人是昨晚假扮翠红的人的同伙。 “他?”何乔倚指了指地上的壮汉又指了指自己,他能背的动吗? 江半夏莫名盯了一眼何乔倚:“怎么?” “没...没什么。”何乔倚不敢忤逆江半夏,他只得认命的背起地上不知死活的壮汉。 “去那边巷子看一看!”远处突然传来衙役们的搜查声。 江半夏同何乔倚相互对视一眼,她当即立断拔腿就跑,何乔倚也二话不说脚下抹油跟着溜。 现在他们这幅模样一身血还扛着个人,被人看见了准要走一趟衙门,衙门那种地方去了就不好解释。 好在这条巷子不是死巷子,两边通透,江半夏一连拐了几个弯,才停了脚步。 “老...老大,您老腿脚矫健能考虑一下我吗?”何乔倚大喘着粗气:“我背上还背着一...一个人呢。” “少废话。”江半夏靠在墙上,她轻喘着气,刚才那一通跑让她肩胛上的伤口再次挣裂,血似不要钱般晕开。 浑身是血十分惹人嫌疑,江半夏和何乔倚尽量选择偏僻人少的地方走,等他们摸回客栈时,天色已至晌午。 黄洛灵惊讶的看着他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姑奶奶,您让一下。”何乔倚被黄洛灵拦在了楼梯上:“我身上还背一个,扛不住了。” 一路背着个壮汉,眼看就要到地方了,结果被人挡住了,何乔倚心里那个气呀,沉了脸不管不归的直接冲上二楼。 黄洛灵被撞了个踉跄,她撇着嘴道:“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 受伤是常态,但这一次她自己好像出问题了,江半夏散开头发盯着镜中的那副熟悉面孔,她在这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充斥。 她回身环顾四周,眼中不再是往日的淡定,反而是恐惧。 何乔倚听到屋里噼里啪啦的响声,他担忧的敲了敲门:“老大?你没事吧?” “老大?” 过了良久,屋内传来江半夏沙哑的声音:“我没事。” “药我放在门口,老大您别忘了拿。”何乔倚忙从身上掏出一瓶金疮药。 门开了一条缝,纤长雪白的胳膊伸出并准确无误的拿走何乔倚手上的金疮药。 随着关门声一起而来的是句:“谢谢。” 何乔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老大今天似乎心情不好。 ... 李府上下已经被州府衙门的人封锁起来,捕快王壮今天颇为烦恼,他挎着刀焦虑的在李府门前踱步。 “王壮?能消停一会吗?”王壮的同僚按住王壮道:“案子已经这样了,我们应捕人老实逮人就成。” 王壮低声道:“可我们逮谁?” “听上面大老爷安排呗,大老爷说逮谁我们就逮谁。”王壮的同僚一脸坦然。 王壮来回走了两步,转头四顾小心翼翼道:“李...李老爷死了!” “什么!”王壮的同僚惊呼:“你确定?” -- 第213页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王壮急躁的搓着手:“昨天晚上我最先跟着进李府的...李老爷脖上正中一剑,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老爷死了?”王壮的同僚再三确认:“是真的死了?” “这种事我还能口糊说谎?”王壮紧张道。 王壮的同僚见王壮紧张到腿抖,他道:“李老爷死了你怕什么?又不是你杀的人。” “不...不是这样。”王壮道:“你想能杀死李老爷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小人物,我怕的是我们这些应捕抓不住人呐!” 抓不住人罚钱打板子都无所谓,他担心的是这群人这么厉害,他们去抓人,就是在送死。 王壮的同僚安慰似的拍了拍王壮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忧,李老爷死的事情还没传出去,大老爷又让我们将李府围住,这件事指不定还有别的说法。” 王壮长叹一口气,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都同他对着干。 “哎,你听说了没?”王壮的同僚撞了一下他肩膀转移话题道:“前日延绥的应捕来衙门走访,他们地界死了七八个乞丐,正是那日我们街上抓住的那群乞丐!” “啊?”王壮懵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怕老婆 张衡江在京都里出了名的怕老婆,朝中同僚常常取笑张衡江治内不严,恐堕威风,张衡江对这种话只听不回,因为他没办法回啊,他就是怕。 他老婆在京都文人中非常出名,最有名的一件事是张衡江年轻的时候想纳妾,做到大官谁家不是娇妻美妾儿女绕膝,可张衡江的岳家一路资助张衡江从科举走上官场,碍于岳家的面子,他不敢纳妾啊。 每每与同僚聚会小饮,张衡江就颇为尴尬,这日他借着醉酒同他妻子张英提了纳妾的事,张英质问他,一夫配一妻,你想娶小的总要有个说法,张衡江左思右想扯出孟子说齐人有一妻一妾,乃是妾妇之道。 张衡江的妻子张英自小饱读诗书,听了张衡江的话心里颇为不舒服,第二日她特地等在张衡江喝酒的酒楼前,她扯着张衡江的同僚,要让他们一同见证,见证她今日要给张衡江纳小妾的事。 在座读书人纷纷恭维张衡江,说他家有贤妻,这时张英又道既然张衡江有了小妾她也要再招一丈夫。 有好事的读书人问为什么? 张英很自然的将张衡江同她说的齐人有一妻一妾的理论再述一遍,既然纳妾很正常,那她也要再招一夫,毕竟大学里有说河南程氏有两夫,孟子也说了有大丈夫和小丈夫,她再招一丈夫有何不可? 在场文人纷纷捂嘴窃笑,虽是谬论但的确说的有意思。 正是这一出让张英在京都文人中出了名,并得了铁嘴夫人的名号。 经历此事,张衡江彻底绝了纳妾的心思,光一个张英就让他头大,再来几个‘张英’他岂不是要升天。 铁嘴夫人张英除了能说回道,她生意还做的不错,张家在京都的铺子都是她在打理,从进货到定价张英一手操持,从不假借他人之手。 这日,张英早上到店里过账,驿差送来一封来自阳曲的加急信。 张英看到内容时整个人几乎是要从椅子上弹起。 “夫人?”递信的掌柜颇为担忧道:“可是阳曲本家发生什么事了?” 他从未见过张英如此失态。 “是发生了事。”张英立马镇定下来,她招呼自家仆从道:“到街上候着,见老爷下朝了让他速回府里!” 家仆应声称是。 张英再次将信展开,她神色凝重,张文贵也就她的弟弟失踪了,月余过去,不见踪影。 按照她爹对张文贵的宝贝态度,恐怕知道了就要疯了。 “拿笔墨。”张英叫掌柜拿了笔墨,她思量再三写了一封信。 “叫人将这封信务必送到阳曲张家大管家的手上。”张英让丫鬟掏了锭银子同信一起交由掌柜:“不能出任何差错!” “夫人放心。” 去往阳曲的信,是写给大管家的,目的是要让底下的人闭嘴。 她对张文贵没什么感情,甚至看不上这个弟弟,但张文贵一定不能有事!她爹年龄大了,后嗣只有张文贵一个儿子,如果张文贵出事,他们张家就会被人盯上,那些旁枝贪婪到令人发指,她绝不会让她父亲的心血付之一炬! ... 南边自春来暴雨连绵,朝中各党派相互推诿,是从户部一直推诿到吏部,各方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庆文帝拄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盯着下面。 “主子?”曹博侍候在一旁,他微弯身子在询问庆文帝的意见。 庆文帝一甩袖子道:“叫他们停下来。” “是。” 曹博站直转身面向众朝臣,他扬了嗓子高声连喊两声:“肃静,肃静!” 这一声使了十足的劲,朝臣们纷纷住了嘴。 庆文帝缓慢敲着椅把,他道:“今日早朝就到这里,朕不管你们怎么商讨,内阁必须在下月前将章程拟好。” 以内阁首辅龚绥为首的阁员立马拱手称是。 “都退了。”庆文帝表情疲惫,他甩了袖子在一群内监的簇拥下走了,留下满堂面面相觑的官员。 南边的事情本就是一滩烂泥,谁管溅谁一身,聪明的人都在想尽办法将自己摘出去,谁还会管南边百姓的死活。 -- 第214页 有句话说的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张衡江一看大家都没什么办法,中午也快到了,他拎着笏板就往西直门走,吃饭回去晚了,他们家那位铁嘴夫人是绝对不会给他留饭。 几个相熟的堂官见张衡江走的急忙,凑到一起又将他嘲笑了一番。 张衡江很无奈,他又能将这些同僚怎么样,笑就笑吧。 工部尚书乃是正二品官衔,出行有仪仗,朝中这么多官凑齐仪仗充脸面的也只有张衡江一家,别人都是内敛的奢侈,只有他是大大咧咧的炫富,用张衡江的话来说我家有钱为什么不能过好点? 他出行一次身边要跟六个小厮,前面两个藤棍开道,后面打伞听招呼的两个,中间抬肩舆的各两个。 张衡江优哉游哉的坐在肩舆上,街上百姓纷纷回避,这种日子其实挺舒服的,如果忽视家里的母老虎。 肩舆突然停了下来,张衡江睁眼,他见前面堵住了。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张衡江问一旁侍候的小厮。 “回老爷,前面是东厂的人,他们好像在抓人?”那小厮也太清楚。 张衡江皱眉道:“晦气。” “老爷,绕道吗?”那小厮问道。 “绕什么!”张衡江一拍扶杆道:“东厂的人欺人太甚!” 成年成月的同他们作对也就罢了,现在连路也要堵,实在是可恶! “你去前面问问,路什么时候能让开?”张衡江让小厮前去查看。 “老...老爷。”小厮苦笑道:“您就饶了我,东厂...东厂的人办事...哪能让我们上前过问...” “让你去!你就去!叽歪什么!”张衡江怒道:“你是老爷还是我是老爷!” “您是老爷。”那小厮见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问。 人群堵得密不透风,张衡江的小厮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他看到东厂提督的轿前跪了一个乞儿,那乞儿瘦的脱了形。 嚯,胆子真大,居然敢拦东厂提督的轿子,不要命了! “拖走。”轿子里传出曹醇阴柔冷漠的嗓音。 尖帽褐衣的东厂番子应声将那乞儿拖走,那乞儿挣扎着喊叫,他才只喊了一声立马就被堵住了嘴。 第一百七十八章 得罪人 东厂做事还是讲规矩的,普通人他们懒得对付,一是没意思二是堕身份,两个番子左右一提将那乞儿拎起直接丢到街边便不再管了。 挡道的东西挪开,曹醇的轿子也跟着起了轿,人群呼啦啦的一拥而散将路让了出来。 曹醇的轿子同张衡江的肩舆擦肩而过,正当张衡江愣神时,他见曹醇撩开轿窗户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颇为倨傲的瞥了他一眼。 随后他再看,曹醇却落了轿帘。 等东厂的人走远,张衡江忍不住低声呸道:“狗阉人!” 被番子们推搡到江边的乞儿死死的捏住手中的信,一张小脸脏的看不出颜色,唯有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十分摄人。 “拿着吃点东西吧。”路过的好心人往谢生怀里塞了两枚铜板:“你今天幸好拦的是东厂的人,要是碰上西厂的,指不定胳膊腿都要断。” 东厂的名声在京都能好上那么一点,但也就是那么一点点。 谢生盯着怀里的两枚铜板,他呆呆的坐在路边一动也不动,像个傻子,这惹得过路的张衡江多看了他两眼。 “老爷,这就是刚才当街拦轿的小子。”张衡江的小厮忙道。 “胆子还挺大。”张衡江眼珠子一转:“将这小子带回去。” 张衡江的小厮诧异道:“老爷?” “我说带回去!”张衡江加重语气,敢拦曹醇的道,胆子大他喜欢。 “小的明白。”张衡江的小厮十分不解,老爷这是抽哪门子疯,小心回去被夫人知道了又一通骂。 ... 张英派的人终于将张衡江守到了,隔着老远就喊:“老爷,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他夫人跟前的得力小厮,端坐肩舆上的张衡江差点没被吓死,他忙叫人停下。 张衡江扶杆道:“什么事?” “夫...夫人叫您下朝速回家中。”那小厮大喘气道:“她有急事。” “快!还等什么!”张衡江催促着抬舆的小厮跑快,他心里开始煎熬,不知道张英又在搞什么幺蛾子,该不会是发现他偷藏的那二百两银子? 这可如何是好! 张衡江原本不姓张,他原姓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了,据说是跟他的寡母改嫁到阳曲改了姓张,后来又靠着当地张姓大族的资助才得以读书科举。 后来张衡江当了大官,同僚让他改回原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亲爹姓什么,所以也无从去改,就一直姓张。 同岳家一个姓,算是半个上门女婿。 张衡江对他老婆和岳家还是十分在乎的,一回家衣服也不换,穿着身官袍匆匆忙忙的就去见张英。 “回来了?”张英等在厅堂,她面色阴沉,看的让张衡江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死定了。 张衡江放软语气:“夫人?” “你小舅子失踪了。”张英将阳曲寄来的信拍在桌子上,她的眼神颇有压迫的盯着张衡江:“你最近在朝中可有得罪别人?” 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张英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就是张衡江在朝中得罪了人,人家要拿张衡江开刀。 -- 第215页 “得罪...人?”张衡江左思右想,自己没有什么机会得罪人,往常那些堂官嘲笑他,他也未曾还过口,到哪里得罪人? 张文贵不见了,张衡江不见比他岳父张六壬淡定,张文贵对他来说不光是小舅子,而是获得整个张家的手段,这些年没有张家的财力支持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山工部尚书的位置。 是谁?是谁做的? “朝中上下...会是谁?。”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他转念一想便问道:“会不会张家的对手?” 张英摇头,她颇为鄙夷道:“张家有你做靠山,那些商人除非丧心病狂才会对张文贵下手。” 张衡江捻着胡须一愣,他脑海里电光石一闪。 “我似乎有些眉目了。”张衡江卸了官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旁服侍的丫鬟立马捧来蔷薇露浸的巾帕要帮张衡江擦汗。 张衡江自己扯过帕子胡乱往脸上一抹,他问张英:“你还记得赵翰吗?” “年初死了的那个?”张英的记忆瞬间拉回到年初,赵翰死的雷声大雨点小,当时张衡江就同她说赵翰必须死,原因她推测了很多。 “正是。”张衡江眼神幽深:“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吗?” 这种话张衡江本不想对张英说,但如今整个张家包括他都完全的紧密联合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英猜测道:“难道是工部的支出有问题?” 除此之外,张英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工部侍郎必须死。 张衡江轻嗯了一声,工部支出已经不是个小问题而是天坑,多少银子砸进去都没用,死一个侍郎也只是暂时将锅背走,后面的事难说。 “过段时间让你父亲在南边准备舍粥吧。”张衡江叹一口气,去年堤坝营造的事作为工部尚书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督造工程的是下面的人,他自己也是一肚子难处。 听张衡江这样一说,张英深感事情的复杂,一个工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堂官说没就没,工部摊上的还是小事吗? “英子呐。”张衡江亲昵的叫了声张英的闺名,他握住张英的手:“你要比我聪明,有些事情我也不想瞒你。” “现在我的脑袋就在刀下搁着,就等皇爷的一句话。”张衡江何尝不伤感,赵翰的死,同类具伤罢了。 张英冷声问道:“到底是谁抓了张文贵?” “如果我没有猜错。”张衡江将年前年后的事情串在一起,他斩钉截铁道:“是东厂。” “东厂?东厂抓张文贵干什么?”张英一时半会的捋不清,东厂千里迢迢的去阳曲抓张文贵干什么? 张衡江冷哼一声:“抓张文贵当然是为了要挟我,户部他们不敢正面威胁自然要挑软柿子捏。” “既然东厂为了威胁你,抓了张文贵应该就有所动作,为何这么久过去却不见动静?”这是张英疑惑的点。 “他们——在等我们自己上门。”张衡江拖长声音:“曹醇急了。” 工部的账就是笔烂账,南边堤坝营造的主管太监却是曹醇的人,堤坝一出事,同样是掉脑袋,他们工部最多是死一波下面的人,死了还有别人顶上,但太监们不同,死哪一个都会牵扯到上面的大太监,曹醇他急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阴阳论 杂耍班的班主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里是阴间吗?” “阴间?”何乔倚捧着块瓜吃的正香:“你看小爷我像谁?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 杂耍班班主伸出脑袋迟疑道:“您是勾魂使者马面?” “呸!”何乔倚吐了嘴里的瓜皮:“瞪大眼睛看看爷是谁!” “马面爷?”杂耍班主被吓到了:“您别生气。” 何乔倚擦了手当即就给了杂耍班主一个耳刮子:“疼吗?” “疼。”杂耍班主捂着脸两眼冒星。 “疼就对了。”何乔倚横刀阔斧的坐下:“现在告诉爷这里是阴间还是阳间?” “阴...间?”杂耍班主小心翼翼的探出头,他刚探出一点就对上何乔倚的大耳刮子。 何乔倚哎呦了一声:“再给你次机会,阴间还是阳间?” 杂耍班主吃了痛,这次斩钉截铁毫不犹豫道:“阳间。” “孺子可教也。”何乔倚露出欣慰的表情。 杂耍班主伤的并不重,浑身是血其实也只伤了表面,内伤一个没有,躺上一觉爬起来就立马生龙活虎。 “我老大今天心情不好,一会儿见到她你长点眼色。”何乔倚嘱咐道:“别的不说,要不是我老大,你现在还搁巷子里躺尸。” 还没见面,杂耍班主就对何乔倚口中的老大心生感激,昨晚那个疯子太可怕了,追着他打,当时他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江半夏草草处理了肩胛处的伤口,那是一处贯穿伤,好在伤的不是要害,沾血的衣服被她换下,江半夏皱紧张眉头,她一使劲,雪白的棉带被她拉直崩起,绕着肩胛斜缠上去。 缠好后她动了动胳膊,伤口并没有被牵扯到。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完全超乎她的意料,扮假翠红的女人身手好到没话说,看样子她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江半夏穿了衣服,她打算将那带回的男人审问一番。 “老大,好点了吗?”何乔倚看到江半夏换了身衣服,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很好,和刚才阴森森的样子判若两人。 -- 第216页 江半夏点头,她问道:“那人醒来了没?” “醒来了,醒来了。”何乔倚忙道:“刚才起来了一会儿,嘴里嚷嚷着要向老大你道谢呢,后面人撑不住睡了。” “叫他起来。”江半夏吩咐何乔倚道:“我有话问。” “行,您等着。”何乔倚屁颠屁颠的去叫人,他心想老大估计是想尽早找出伤她的人。 原本就半睡半醒的杂耍班主被何乔倚叫醒后就懵了,他缓了一阵才问道:“什么事?” “我们老大亲自来见你,要道谢抓紧。”何乔倚侧身让出位置,正巧能让杂耍班一眼看到江半夏。 何乔倚想象中感激涕零的答谢场面并没有发生,那杂耍班主看见江半夏就同见了鬼一般,惊声尖叫。 试问一个男人惊声尖叫是什么样子,大概是公鸭被掐住了嗓子,到处嚎。 “你他娘的叫什么叫。”何乔倚当机立断捡了足衣就塞进这人嘴里。 这一声叫力透客栈,楼下小二忙上楼敲门询问:“客官,发生了什么事?” 何乔倚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刚帮人挑鸡眼下手狠了,没什么事。” 小二将信将疑的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里面没了动静才下了楼。 “唔唔唔。”杂耍班主目眦尽裂,因为他又看到了昨晚的那个疯子! “你叫什么,我们又没把你怎么样。”何乔倚晦气道:“刚才小二来问那语气,还以为我们在干什么违典犯纪的事。” 杂耍班主惊恐,他对江半夏的心理阴影不亚于见鬼。 “老大?”何乔倚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江半夏:“你对他做了什么?怎么人不正常了?” 江半夏摇头,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说,你和假翠红是什么关系。”江半夏伸手捏住杂耍班主的下巴,让他无法躲避。 杂耍班主满眼惊慌,根本听不到江半夏在说什么。 江半夏松了手,这样问不出话,对方不知为何对她十分惧怕。 “老大,人怎么处理了?”何乔倚察觉到气氛的不对。 “直接绑了送到李府交给李季四。”江半夏揉了揉眉心:“就说这是昨晚装神弄鬼的贼人。” 她有些累,李季四家的事就让李季四自己解决,他们就当做顺水人情。 * 河州,茶马司。 杨一清起了个大早,茶马司的人对他十分热络,早饭用的是河州当地产的牛奶,只不过吃法有些特别。 “杨大人应该没有喝过我们这边的奶茶。”茶马司副使钟用接过婢女手中的银壶专门为杨一清倒了一杯奶茶。 用砖茶煮奶,味道要比别的法子做出来的浓郁。 “这是番人们惯常喝茶的方法,味道很是独特。”钟用又端了盘奶豆腐请杨一清一并品尝。 杨一清赞道:“琼浆玉液不过如此。” 钟用赔笑:“大人若是喜欢喝,以后每天都让小柔做给您喝。” 他对一旁执壶的少女使了眼色,那名叫小柔的少女立马屈膝插手,妖妖娆娆的向杨一清行礼。 “小柔的手艺整个河州城里都找不出第二个。”钟用夸赞道。 杨一清脸色稍变,他面不显道:“那我岂不是有福了。” “能伺候大人您是她的造化。”钟用跟着笑了起来:“我们小柔不光奶茶做的好,曲儿唱的也不错。” 说着他示意小柔唱上一曲。 杨一清忙伸手打住:“今日事还未忙完,曲儿就不听了。” 初入官场的杨一清虽然未曾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也有所听闻,这茶马司副使显然是想对他使美人计,那叫小柔的婢女妖妖娆娆的瞧着就不太像什么良家,会做奶茶是假,恐怕是要对他下手。 钟用表情尴尬,今日上面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一定要想尽办法拖住杨一清,谁想这杨一清油盐不进实在难搞。 不爱钱财也不爱美人,这样的人他第一次见。 难道是美人不够美?还是杨一清喜欢的根本不是女人,钟用眼睛一转,他立马换了个话题道:“杨大人可知道河州笑林先生?” 第一百八十章 不易 河州笑林先生?这个人的名号他曾为听过。 钟用见杨一清表情疑惑,他立马笑道:“笑林先生在河州城里...颇有名气,专通内典玄宗,又是一表人才,令人见之忘俗。” “笑林先生一表人才,缘何不见其登科?” “这...”钟用被问的无话可说,他哪里知道那笑林先生为何不科考读书。 杨一清不感兴趣,他道:“即是人才何不潜心功名性命,好报效大铭,不枉读书人之一世风骨。” 钟用碰上鸡同鸭讲的杨一清,他是急的脑门冒汗出油,上面可是下了死命令让他今日务必拖住杨一清!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呐! “依本官看时间差不多了。”杨一清起身要往内库查询茶马司近年账目。 “杨大人。”钟用抹了把头上的汗,急中生智道:“核对之事不急于一时,乍来河州,杨大人还未见过我们当地的茶商,市价总得了解一二吧。” 杨一清扫了一眼表情谄媚的钟用,突然福至心灵,既然钟用不停的阻止他,他何不顺水推舟,他倒要看看这群人在耍什么心思。 * 晨风穿透厅堂,唱曲的小生一抛水袖,眉目婉转,身姿绰约,正唱到情浓时却戛然而止。 -- 第217页 巴掌大的瓷杯碎在那小生脚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听曲儿!”略带怒意的尖细嗓音从厅堂内传来。 立马就有仆从涌出将唱戏的戏班带走。 那人脱了兜帽,露出一张女人般的脸,径直坐上主位。 “刘公公,您可来了。”河州茶马司大使吴不易迎上前,他虽面带笑容,但焦虑之色却不减一二。 “咱家是来了。”刘风会重重拍桌道:“是来替你们擦屁股!” 吴不易收手坐于右下,他表情不明。 “你们将那杨一清拦住了?”刘风会问道。 “已经让钟大人拖住他了。”吴不易立马回道。 这刘风会是陕西地区总管马政的太监,上面走的是御马监的门道,正是那西厂提督田金宝的人。 刘风会收到田金宝的信就马不停蹄的从陕西苑马寺往河州赶,此事事关急要,他不敢马虎。 田金宝在信中的意思十分明确,那就是要不择手段,哪怕剜肉补疮也在所不辞,让他务必及时止损。 “拖他一日我们尚能做到,后面...拖不住了怎么?”吴不易颇为担心。 刘风会冷笑一声:“拖不住也得拖!除非你不想活了。” 茶马这一块向来是笔烂账,不知万岁听了谁的耳边风竟要清查茶马一事! “监督府的人怎么还没来?”刘风会看了眼天色质问吴不易。 “下官已经昨日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徐大人说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说到这里吴不易俯耳小声道:“昨夜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死了。” 他盯着刘风会,生怕错过细节。 刘风会冷笑一声:“人是咱家派人杀的,他现在不死,以后死了少不了要连累你我掉脑袋!” 笑完他冷冷的看着吴不易:“李季四贪了多少,吴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吴不易面上赔笑,心里却发冷,这一刻他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命正拴在一条岌岌可危的小船之上,稍有不慎就会被踹下船。 “不论用什么手段,务必将杨一清拖住。”刘风会重重拍上吴不易的肩膀:“胡府台那里咱家已经打了招呼,李季四的死会雁过无痕,只要你们将杨一清拖着,别的不说最起码茶马上的事咱家能替你们遮挡一二。” “下官明白。”吴不易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明白就好。” 刘风会敲打完吴不易他领了手底下的人匆匆走掉,田金宝真正派给刘风会的任务并不是阻拦杨一清清查茶马而是寻找俺答汗之孙把那汉吉。 抓住把那汉吉,可是奇功一件,刘风会心中也存着居功高升的念头,所以无暇顾及杨一清,最多只派人盯着他。 只要将把那吉汉抓住,茶马的事情万岁还会在乎吗?想到这里刘风会笑了起来。 * 钟用在茶马司干担任副使有十来年了,碰上杨一清这样较真的上官还是头一遭,于是他派人联系了红马头,让他叫些茶商凑个数装样子给杨一清看。 能糊弄杨一清一天算一天,钟用心里骂咧咧,上面总给他派一些难搞的事和人,前几天同那些个奸商谈生意差点没让他背过气来,三文银子就买走一块上好的茶饼,果然是无奸不商! “杨大人请。”心里满是埋怨的钟用强行逼着自己笑出花来。 见面的地点钟用安排在了浙商会馆,想着杨一清是江南来的,到此处见到老乡说不定能借着乡情多说两句,后面的事情也好办。 商人有句话说的好‘没有赚不到的钱,也没有杀不死的人。’ 杨一清他再是块铁板,总会有缝隙,他钟用偏不信邪! 浙商会馆外同河州城里众多建筑一样看上去灰扑扑的,但等进到里面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奢靡低调的木雕廊道,曲径通幽,天井处为应风水还专门挖了一处小池塘,里面养着颜色鲜艳的锦鲤,两三尾具头在一起,甚是明艳。 商会往来的都是一些商人,三三两两的从杨一清身边路过,行路匆忙应该是急着办事。 浙商商会的人将杨一清引到会客厅,进门两侧贴着对联,从右至左念“皓月当空若镜临水,春雨润木自叶流根。” 好一个朗朗皓月,清白君子,杨一清心下赞道。 过了雕花月亮门,里面豁然开朗起来,主座两侧排满了椅子,有些椅子上已经坐了人。 谢绯同陆荇就坐在这群商人中,说起他们为何会在这里,他们也很莫名其妙,红马头的人说今个要带他们认识位大人物,让他们务必收拾妥当了。 于是资深纨绔陆荇就将自己新做的大红衫子穿了出来,为了压住艳色,他外面还特地穿了纱质的大氅,看上去还挺——骚。 “噗嗤。”谢绯一看陆荇就想笑,他打趣道:“你穿的像个新郎官。” 陆荇颇为自信:“这一身颜色可是蔓儿姐帮我配出来的,在京都的时候大家都说好看。” 谢绯看陆荇的眼神有些奇怪:“老实说你是不是惹过蔓儿姐?” “我惹她干嘛。”陆荇一头雾水。 谢绯忍着笑低声道:“穿红也要分时节,夏天穿红会被人笑,你见过你爹夏天穿过大红衣服吗?” “这...”陆荇脑袋一懵,好像真是这样,他好奇问:“为什么?” “风俗罢了。”谢绯解释道。 -- 第218页 第一百八十一章 商会 浙商商会十分豪横,银盏里熬的是绿豆莲子,光是绿豆莲子不算什么,里面还加了玫瑰泼卤和碎冰! 冰这种东西非富贵人家不能得,通常是在冬季数九寒天里凿河冰为块并以储冰窖,等到夏天再拿出来用。 光是冬天河面凿冰就要浪费大量人力物力更别说建造能储存冰块的冰窖,也就只有这些豪奢的商人才会去储冰。 五月天,河州地界白天背浃汗,一碗加了碎冰的绿豆莲子下肚,人立马清爽了起来。 会馆接待的仆从撩开幔帘:“杨大人,里面请。” 谢绯捧着碗用银匙舀这银盏里的莲子,他刚塞进嘴里还没咀嚼就听到一声杨大人,当时直接喷了出来。 陆荇的反应比他更激烈,差点没找地钻。 “孙老板?”一旁老神在在的沈惟行掏了手帕递给谢绯:“冰有些碎,吃的时候要小心,卡住嗓子可不好受。” 谢绯窘迫的接过手帕,他借擦嘴用帕子半捂住了脸。 杨一清怎么会来这里!天呐,万一被认出来穿帮了怎么办! 他斜着眼睛去瞧坐在对面的红马头,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他敢料定如果穿帮了,红马头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怎么办?我们。”陆荇使劲往谢绯身边凑。 谢绯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随机应变吧。” 到时候穿帮了大不了他们连夜逃回京都。 杨一清被一群商人围着,起先他还面带笑容到了最后应酬的实在太过困难。 “先请杨大人坐下说话。”这时候钟用出来大圆场,那些商人得了眼色立马应和。 按照身份地位的高低,杨一清被请上了主座,他一坐下立马就有侍女端来降暑的莲子绿豆,旁边还站了个打扇的仆从。 顺着望去,杨一清大概估摸了下,在坐的商人有十余人。 “杨一清,南直隶丹徒人。”沈惟行用扇子遮着嘴小声同谢绯交谈道:“他父亲是化州同知杨景。” “沈老板这都知道?”谢绯惊讶。 沈惟行轻笑道:“他是今年的状元,邸报上都有,我只是看了两眼。” 谢绯尴尬一笑,他开始对自己不学无术的人生产生怀疑。 “沈老板觉得杨大人今天来商会是要干什么?”谢绯脑袋一转,既然这个沈老板这么聪明,何不问问他的意见? “干什么?”沈惟行摩挲着手边的银匙道:“恐怕是被人专门请来的。” “咳咳。”陆荇咳嗽了两声好奇道:“那他是专门来商会走过场?” 他记得杨一清来西北是来巡茶的,任务挺重的,来这里走过场简直是闲出屁。 沈惟行露出安抚的眼神,示意谢绯他们静观其变。 * 何乔倚听从江半夏的话将那人扭送至李府,结果那李季四竟死了,他一看这样不行,又将人扭了回来。 “当时那两个捕快悄咪咪的凑在角落里聊天,我就随便听了两耳朵。”何乔倚猛饮一大杯水道:“没想到李季四竟死了,州府衙门也不知按了什么心竟将消息捂住,我一看不对劲就把这人又带了回来。” 何乔倚主要是怕自己将人扭送过去,州府衙门的人将他当成同党抓了顶罪。 江半夏颇为头疼:“人带回来关在哪里?” 她自己有时候也常常反省,为何那么爱管闲事。 “说的也是,关哪里?”何乔倚挠着脑袋,是自己马虎了。 “要不?托杨大人绑给胡府台大人?”何乔倚试探的问道。 “不行。”江半夏想起杨一清的信,他们这样很容易就暴露了。 “那怎么办?”何乔倚急了,这事办的一塌糊涂。 江半夏背手,她绕着屋子转了两圈而后突然停住:“我有一个办法。” “老大?”何乔倚见江半夏半天没说出办法,他问道:“老大您说的是什么办法?” “等事情办成了你就知道了。”她吩咐何乔倚道:“帮我将敖吉叫来。” 正面去想一件事情可能得不到解决方法,但发散的去想,一定会有出路,取的是围魏救赵的思路,既然敖吉自称自己认识从俺答汗的孙子,能认识俺答汗的孙子,从某种层面上来说这个人有自己的手段,这个时候也该看看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江半夏想着,何乔倚就将人带来了。 连睡两日的敖吉精神饱满,深邃的眼睛配上高耸的鼻梁,长相极具侵略性,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江半夏心生不悦。 她皱眉道:“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敖吉也不急,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们合作的机会。”江半夏缓缓道:“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我的诚意?”敖吉眯起鹰隼般的眸子:“我的诚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这个男人太过狡猾,敖吉心想,之前破庙里已经谈好了条件,眼下看他似乎有要反悔的意思。 “你的诚意不够。”江半夏抛出更诱人的条件:“我也不瞒你说,我虽在北镇抚司供职,但我干爹可是东厂提督兼司礼监的秉笔——曹醇。” “想必你应该听过他老人家的名字。”江半夏道:“这是我和你合作的诚意,你也应该拿出你的诚意,空手套白狼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 第219页 “你想怎么样?”敖吉十指交叉放于桌上,他对江半夏的话毫不怀疑,因为他调查过。 “证明你的价值。”江半夏调高语调:“我不喜欢和废人合作。” 敖吉轻笑一声,他眯起的眼睛里满是危险的意味:“那你说我该怎么证明。” “我这里有个人。”江半夏毫不客气道:“我要让你将他毫无痕迹的送到胡府台面前。” 敖吉惊讶的挑眉:“就这事?” “对,就这事。”江半夏撑住桌子探身向前:“这可不是件小事,他可是昨夜在李府兴风作浪的贼人。” 他盯着江半夏,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江半夏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件事情,所有的阴谋往上面按,似乎都没有逻辑。 江半夏道:“这件事情成了,你提的要求我会向干爹禀明,到时你与那俺答王孙就是大铭的座上之宾。” “如此甚好。”敖吉笑出了声。 第一百八十二章 糊弄 杨一清揭开茶盏一看,他不动声色的将茶盏又放了回去,还未至盛夏这些人竟早早就用了冰,实在是奢侈。 “杨大人。”钟用谄媚的介绍道:“这位是浙商商会的会长赵老板。” 浙商商会的赵老板肚圆身矮,挤在椅子里半天站不起来,商会里额仆从见状立马上前去扶。 赵老板颇为尴尬道:“早闻杨大人盛名,今日一见死而无憾。” “咳咳咳。”钟用立马咳嗽示意赵老板不要再说了,死而无憾是用在这个场合的吗?瞎用。 赵老板还算有眼色,在钟用的示意下他收了声然后讪讪地坐下。 后面再介绍时,全程钟用包圆了,他怕这些商人张嘴胡说,实在是太堕脸面了。 眼看着快介绍道谢绯跟前,他是那个急,杨一清绝对认识他,怎么办,怎么办呐。 陆荇掩着脸小声道:“你要不直接认了吧?” 直接认了怎么可能?这可是要穿帮的! 别看明面上那些人尊称他为小郡王,其实屁都不是,在河州这种偏远地方,他们骗吃骗喝又骗钱,红马头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阳曲盐商孙老板。”钟用专门介绍了谢绯,别的都是贩茶的只有他是贩盐的,所以显得格外突出。 谢绯半遮着扇子支支吾吾道:“杨大人幸会。” 他故意将嗓音压低,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被杨一清认出来,杨一清在谢绯心中同宫墙边的榆木有一拼,万一他脑子抽筋来个现场认亲,他和陆荇今日就惨了。 钟用那日见过谢绯,谢绯会拍马屁,所以钟用对谢绯的印象非常好,于是他关心道:“孙老板,你的嗓子怎么了?” “咳咳咳。”谢绯立马装作自己嗓子出问题了,他压着嗓子假装发不出声来。 “孙老板说他昨晚着凉。”沈惟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解围道。 钟用说了几句客套话:“孙老板可要注意了,这个季节最容易生病。” 谢绯连连点头称谢,他都不敢看杨一清,生怕被发现。 坐在主位上的杨一清摩挲着下巴,他感觉这个孙老板看上去非常眼熟,好像之间有见过。 但仔细想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杨一清索性也不想了,他打算等一会儿单独拦住孙老板仔细交流一番。 下面坐的谢绯以为自己逃过了这一劫,殊不知后面还等着他呢。 * 河州府衙后堂。 河州知府胡叶实正一筹莫展的勾画手边的卷宗,他怎么就摊上了这事,前有狼后有虎。 “府台大人,李府差人来问可以发丧了吗?”同知问道。 “发丧?”胡叶实立马拒道:“让他们再等一等。” 说完他又差人叫来早上最先去李府的那批捕快。 王壮赫然混在这群捕快当中。 “本府台再问最后一遍,你们进去时李季四已经死了?”胡叶实再次确认道。 “回府台大人,小的们一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救人,李老爷确实已经死了。”站在王壮左边的同僚立马抱拳回道:“小的们不敢说谎。” 当时情景十分渗人,满地鲜血黄纸,棺材前杵着一死透了的喜娘,脸诡异的妆容即使是在白天看也十分渗人。 李季四俯趴在地上,身下一滩血水,不远处的地上还趴着两个死人,一个看模样是府里的丫鬟,另外一个应该是李府请来的抬棺匠。 胡叶实以笔敲桌道:“李老爷是病死的,明白。” “这...”那几个捕快面面相觑。 “你们都是聪明人,本府台希望你们出了这扇门后就忘了早上看见的。”胡叶实使了眼色,他身边伺候的门子立马掏了银子挨个分发给这些捕快。 捕快本是贱役,月俸少的可怜,胡叶实给他们的银子足顶他们三个多月的月俸,这些捕快们心里的感受一下又不同了。 有人忙表态道:“小的今早去了以后什么都没有看到。” “对对对,小的们去的晚什么也没有看到。”其他捕快跟着一同应和道。 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米给的不够。 他们要养家,多给一点就能管人叫爹,和什么过不去,都不要和银子过不去。 胡叶实十分欣慰点了头。 出了州府衙门,王壮拉住平日同他关系走的近的同僚,他将手中的银子举了举:“你说我们就这样闭嘴了?” -- 第220页 “不这样你还想怎么样?”王壮的同僚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你还想这样?” 王壮使劲摇头,他颇为叹惋道:“李家在河州可谓是地头蛇,现在李老爷死了,李公子也去了,这李家还能撑的下去吗?” “你搁这里惋惜什么。”王壮的同僚打击道:“李家这些年横霸河州,给我们这些小捕快带来多少麻烦,光是这一条我就恨不得他们家倒。” “可...也给了我们不少银钱。”王壮揪住几个好处道。 “和你说不通。”王壮的同僚一摆手:“总之树倒猢狲散,你我这两个小捕快能左右什么。” 王庄随之跟着叹了一声。 说到这里王壮又随口问了句:“我记得昨天李家做丧事请了了悟大师,怎么今早在灵堂前没有见到了悟大师?” “那就是个江湖骗子,李家出这么大事,人早跑了。”王壮的同僚道:“估计现在正在河州城里某个角落里躲着,这事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肯定也第一个跑。” “了悟大师是江湖骗子?”王壮摩挲着下巴:“我记得他算卦还挺应验的。” “那是诓你。”王壮的同僚从怀里掏出一串红绳道:“我就被骗过,当时那秃驴吹得锦上添花,说有了这手链,保我今年能顺顺遂遂,你看今年哪里顺遂了?这不就是骗子嘛。” “呃...”王壮哑口无言,今年的确没有顺遂的一天。 “有在这里唠嗑的闲工夫,作为同僚,我劝你还是去米行多买点米。”王壮同僚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都五月份了,一滴雨也不下,恐怕又是个灾年。” 前几年灾荒,虽未到人竟相食的地步,但也让百姓们熬了很长一段时间,又是灾荒又是北蛮来犯,到处饿殍遍地,这样的日子他们过怕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茶市 江半夏吃过午饭,她叫了何乔倚出门,明察暗访当然是要去查去看,不去查不去哪里会有线索。 “老大,我们去城里的几家茶行、马行看一看?”何乔倚出主意道:“说不会有些新思路。” “也好。”江半夏心里其实是打算去找那日遇见海子,他常跑商,应该比他们这些人更懂得道上的规矩,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意向不到的消息。 “哎!你们两个等等我!”黄洛灵从后面跟了上来。 “姑奶奶我们又正事干,你赶紧回去。”何乔倚无奈道:“你个女孩子和我们凑什么热闹。” “我哪里凑热闹了。”黄洛灵上前拉住江半夏的胳膊:“带上我,我很有用的。” “有用?”何乔倚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你出了能吃你还有什么用?” 一想起这两天,黄洛灵顿顿饭要吃肉,何乔倚的心都在滴血,一盘肉少说也要十来枚小平钱,一天三顿,她有时候还要点两份,算下这可都是钱呐! 黄洛灵掰着手道:“我会俺答话、藏语、鸿化话、回回的话也会一点,河州城里的少民很多,你们要问人事情,肯定能用的上我。” “就兴你会说官话,别人就不会?”何乔倚立马怼道:“小姑奶奶你还是回去呆着别给我们添乱了,我们已经够乱了。” “你们老大还没说话,你做什么主。”黄洛灵一叉道:“汉人不是有句话叫越俎代庖,还有句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看你就是。” “你这是什么和什么啊?”何乔倚头大:“不会说成语就不要乱说。” “你!”黄洛灵伸手指向何乔倚。 “行了,别吵了。”江半夏揉了揉眉心发话道:“再吵你们俩都留下。” “老大,别!”何乔倚立马表态:“我也不想吵,但这丫头太烦人了。” “我哪里有...”黄洛灵张嘴就反驳,可话到一半突然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江半夏正冷冷的看着她。 江半夏心里也十分纳闷,第一次见黄洛灵虽然见面过程不是很美好,但是这个姑娘却是有勇有谋,不光逃婚还要给对方好看。 怎么后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虽然同无理取闹搭不上边,但也差不多了。 “老大,她这是想引你注意。”何乔倚小声道:“这小妞看上你了。” 江半夏:“......” 承蒙有人看上她,真是三生有幸。 “走了。”江半夏选择走中间,她怕这两个人再次吵起来。 河州茶马生意十分繁荣,来往贩茶的商人都希望自己能在河州这个地方捞一桶金,所以专门有一条街是卖茶的。 远从滇地、蜀地等地贩卖而来的茶叶在这里集中,大大小小的铺子一家挨一家,天南地北的口音交汇在一起,沸反盈天。 江半夏带着何乔倚二人挤进人群。 这里卖的茶叶几乎都是成批成批卖的,去关外做生意的商队都在这里进货。 位于这条街正中间有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平台,平台上常常站着些卖家,他们手上有一大批茶叶,底下的买家喊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若是价格谈拢了立马现场交易。 “嚯,好热闹。”何乔倚忍不住发出感叹,这样做生意的他是第一次见。 “我们去那边。”江半夏指了指不远处挤在台子上撸袖同人讲价的海子,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的碰到海子。 “是海子!”何乔倚同黄洛灵十分激动,他们二人隔着老远就开始喊:“海子兄弟!海子!” -- 第221页 人声鼎沸,那点声音海子肯定听不到,他们几个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台子前。 西北人热情,海子见着他们高兴呀,他同手底下的兄弟打了招呼就带着江半夏他们进了一间茶铺。 “外面太阳晒,进来说话。”海子用头上的帕抹了把脸上的汗,五月河州的太阳十分晒人,他被晒得全身发红,整张脸眼见着黑了下去。 “有间茶铺。”何乔倚念出了这件茶铺的名字:“这名字起的好。” “都是少东家取的,俺们也不懂啥意思,就觉得怪好听的。”海子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河州当地的民房大多是半镶进地下的,这样建出来的房子冬暖夏凉,而且省料,这间茶铺就是标准的河州民房,何乔倚进去没看脚下,要不是江半夏后面拉着,他今日非得破相。 黄洛灵从江半夏身后探出头偷笑道:“走路不看路,你的眼睛长天上了。” “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何乔倚不依不饶道:“谁知道你们这里的房子修成这样,比宫里的门槛还高。” 海子笑着打圆场道:“房子修一半到地下,这样建出来的房子冬天暖和,河州冬天要下一人高的大雪,冷的很,没有这样的房子冬天熬不住。” 茶铺里四面墙上打的全是架子,架子上面摆满了不同年份的茶饼,越往里茶饼的年份越大。 这间茶铺只有一个伙计,见海子带人进来立马迎上前:“这是?” 海子一笑道:“俺的朋友。” 那伙计哎呦了一声连道:“贵客,贵客。” 说着跑后堂要给他们煮茶去了。 “都坐,都坐。”海子热情招待道:“几位今日来这里是想买茶?” “海子兄慧眼如炬,我们正是想买一些茶叶带回京都馈赠亲友。”江半夏按住一旁蠢蠢欲动的何乔倚。 “这里卖的都是成批成批的茶叶,你们来买散茶不值当。”海子替江半夏他们考虑道:“不过你们今天碰到俺了,俺手上正巧刚过一批好茶,滇地普洱产的普洱茶,色泽气味,绝对是十年以上的老茶树。” 江半夏佯装出一副颇为惊讶的表情:“海子兄又有新货了?” “也不是什么新货。”海子忙摆手道:“这一批是替别人卖的。” “别人?”何乔倚惊讶道:“海子兄,你不在你们少东家那里干了?” “少东家对俺们这么好,俺们死也不会换东家的。”海子随口道:“这批茶是阳曲孙老板的货,来的时候他没带伙计,俺们少东家同他关系好,就让俺帮着卖而已。” 阳曲孙掌柜? 江半夏同何乔倚面面相觑,两人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孙璋也来河州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品茶 “两位兄弟认识孙老板?”海子见江半夏他们表情变了又变,他以为他们认识孙璋。 “认识。”江半夏模糊道:“我们同孙老板只是点头之交。” 既然人家说只是点头之交,后面海子也没再问。 品茶是门学问,不光要会喝还有会看,上等的是能品鉴出茶叶的产地与好坏,再上等的则是能说出典故,哪怕是搬照茶经胡乱念一通也算本事。 “几位掌眼。”海子让伙计从后堂仓库拿了些茶饼来。 何乔倚上手掰了块茶饼,他凑到鼻尖闻了又闻,然后皱了眉头。 黄洛灵见何乔倚动作熟稔的掰茶饼捻茶叶,样子像个老手,于是她凑上前问道:“喂,怎么样?” “呸呸呸。”何乔倚皱眉将嘴里的茶叶尽数吐出,他表情颇为凝重道:“是苦的。” 江半夏:“......” 干吃茶叶,能不苦?这是哪里来的人才? 海子稍微侧过脸以掩饰自己绷不住的笑容。 这些茶饼的品质算是上品,江半夏掰了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她在来京都前是没喝过什么好茶,但在曹醇手底下做事这段时间却喝了个遍。 这块茶饼的确不错。 她问:“这些都是孙老板从滇地一路贩过来的?” 孙璋不是盐商吗?怎么也贩茶了? “孙老板空手来的。”海子突然放低了声音:“俺也不瞒几位,这茶叶是我们从茶马司买的,品质绝对没问题。” “茶马司买的!”何乔倚惊了。 海子立马捂住何乔倚的嘴,他嘘声道:“这话就在店里同你们说一说,出去以后可不敢乱传。” “俺们这里卖的品质好的茶叶基本上都是从茶马司里出来的。”海子小声道:“俺就按最低成本价给你们拿,三文一块,要多少都有。” “三文?”这下轮到江半夏惊了,三文一块这样品质的茶叶,去抢未必都难抢到。 “没错就是三文。”海子道:“这是本地黑行红马头牵的线,将价压到了三文。” 黄洛灵见江半夏等人一脸疑惑,她忙道:“黑行你们不知道吗?” 江半夏几人摇头,京都里的黑行他们倒是知道,但河州城里的黑行他们真不知道。 黄洛灵忙解释道:“河州城里三教九流,走商做生意算明面,走私卖盐茶算阴面,黑行就指的是这些阴面生意。” “这位姑娘解释的没错。”海子接道:“河州城里的黑行原先是散的,前几年突然冒出个红马头将这些做黑行生意的人合在了一起,凡是要做出关生意的都得由红马头牵线议价。” -- 第222页 “如果不走红马头牵的线会怎么样?”何乔倚好奇问道。 他在京都时经常巡街,黑行什么的也有所了解,最多就是几家粪行抢生意打架械斗再没别的大事,怎么这里的黑行听上去更霸道。 “不走?”黄洛灵冷笑一声:“不走就没命。” “我爹干的就是黑行的生意。”黄洛灵略带回忆道:“按照黑行的规矩,东西由红马头牵线,五五分。” “五五分?”何乔倚伸出手掌比划道:“也就说这红马头要空手套白狼套走一半!” 海子点头:“俺们少东家本是江南一带的丝绸商人,之前做茶叶生意也只是顺带,主要是将一些布匹丝绸贩到河州这里卖,但从去年开始,少东家的丝绸就莫名被吞。” 说到这里海子颇为头大道:“不光是丝绸,只要是沈家商队的货物都会被莫名扣下,不得已俺们少东家才亲自来河州。” “太霸道了吧。”何乔倚不由咋舌。 江半夏对沈家的货物为什么会被扣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茶马司的茶叶,茶马司的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贪,太过有恃无恐了吧。 “进货的时候,你也跟着?可有见到茶马司里的人?”江半夏问道。 “俺哪里能进去见茶马司里的大人们。”海子道:“俺和其他兄弟全都等在外面,等他们谈妥了,俺们才进去拉的茶叶。” 江半夏点头,她脸上带笑问道:“能否帮我们兄弟几个引荐一下少东家。” 一见江半夏露出这样的表情,何乔倚就知道她要搞事情了。 江半夏想见海子口中的沈老板是因为她想知道那群茶马司的人大胆到什么地步,伙同黑行的人不说,竟将每岁易马的茶叶卖了! “你们是要?”海子疑惑道。 “这茶叶的品质实在是好。”江半夏捏起茶饼看了两眼:“我们兄弟也想贩点茶叶回去卖,京都价贵,赚点回程钱。” 海子若有所思的点头,他道:“俺们少东家这几天忙,若是有时间了一定帮几位引荐。” “那就多谢海子兄弟了。”江半夏问茶铺的伙计要来纸笔,她写了客栈的名字:“若是有消息,麻烦海子兄弟来这里找我们。” “没问题,没问题。”海子热情的收了条子。 他们坐在茶铺里一杯接一杯惬意的品着茶,屋外的烈日同他们毫无关系,但这种惬意并没有持续多久。 “大哥!”屋外冲进一汉子,他头上的汗淌湿了半个肩膀。 “咋地了?慌里慌张。”海子斥道:“少东家总教俺们不要急不要躁,慌成这样你赶着投胎?” “不...不是。”那壮汉噎着嗓子道:“那边打...打起来了!” “甚么打起来了?” 那壮汉指着外面:“台台上,人打起来了!” 海子捞起柜旁放的刀对江半夏几人道了几声抱歉就立马冲了出去。 “老大,,我们?” “我们也去看一看。” 江半夏几人紧随其后,外面街上乱成一团,挨着街边的摊子被迫挤到一起,远远地看去,台子上的人打成一片,混乱的够可以。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就打了起来? 江半夏拉住一路人问道:“前面台子上怎么打起来了?” “郝三娘的人和红马头的人打起来了。”那人八卦道:“听说是红马头的人白嫖把姑娘给玩死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不肯错过这种带着艳\情遐想的闹剧。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结果 郝三娘年龄不大,二十七八出头的样子,一身茜红色衫子,露出的裙摆是翠色,头上颇为豪奢的插满金簪。 “虎老六,今个必须要给我郝三娘个说法。”郝三娘妖妖娆娆的抱臂站在台上,她身后站了一群壮汉,各个手持弯刀,模样凶悍。 虎老六嗤笑道:“骚\表子,爷睡的不是你,怎么说法,是说你够\骚还是够\贱?” 这话一出,底下看热闹的男人哄笑起来,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郝三娘冷了脸,她只道:“虎老六,你就是红马头脚下的狗,给你根骨头你就叫,真够贱的。” 虎老六抽了刀直指郝三娘道:“臭表子再说一句!” 郝三娘冷嗤道:“没——用的男人只会逞口舌。” 没用这两个字是对虎老六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就是一记耳刮。 虎老六当即爆怒,抽了刀就要去砍郝三娘,郝三娘站在原地不光不怕反而表情更加嚣张并放下话道:“你这条狗今天要是能砍到老娘,老娘郝字倒过来写!” 这种挑衅向来自大的虎老六哪能忍,他招呼着手底下的兄弟一拥而上,势必要将郝三娘剁成肉酱。 不过郝三娘根本就不是吃素的,她手底下的打手各个孔武有力,两边混战在一起,怒骂声中夹杂了惨叫。 根本看不出谁胜谁负。 江半夏几人挤在人群中,人群一会儿向后退一会儿向前,台子上的打斗还在继续,海子带着他那帮伙计挤在台子上守着些货物。 “老大,你那边能瞧见那个郝三娘吗?”何乔倚十分好奇郝三娘长什么样,刚才光听声音就觉得这个女人好厉害。 江半夏摇头,她死死的拽住快被挤没了的黄洛灵。 鱼龙混杂的人群总有些人的手不规矩,何乔倚被人摸了屁股:“靠!谁摸爷的屁股!要手没处放了!爷给你剁了!” -- 第223页 他这点声音在拥挤的人群中溅不起任何水花,很快就被吞没了。 这时人群突然向两边压缩,江半夏、何乔倚、黄洛灵三人被挤得叠在一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红马头!”人们像疯了一样喊着红马头的名字。 “怎么回事?”何乔倚蒙了。 红马头的人一拥而上将台子上混战的两方人马隔开。 “咳咳咳。”红马头轻咳两声,他手下的小胡子从腰间掏了弗朗机铳对着天放了一铳,下面凑热闹的人瞬间闭了嘴。 江半夏抻着脑袋往台上看,就见一穿羊皮大氅脸上带刀疤的男人正命人将郝三娘同那虎老六带上前。 她有些纳闷,这么热的天,这个男人还穿羊皮大氅,是有毛病吗? “都别打了。”红马头调和道:“都是一起做事的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说。” 说完他让人抬了桌子板凳到台上,甚至还上了茶。 “今天,也就是现在,把要说的话在这里说完。”红马头转向台下:“也让大家有个见证。” 郝三娘被迫坐下,虎老六也被迫坐在她对面。 红马头仔细端详了郝三娘一眼,郝三娘长得不差甚至可以说是美,不过今日她却十分狼狈,头发散了一半,脸上还多了一道血痕。 “郝三娘,你这骚娘们今个怎么整成这样。”红马头忍笑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郝三娘翻了白眼哎呦道:“我怎么了,红马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伸手拂过脸上的血痕,颇为挑衅道:“这还不是被你养的狗咬了。” 郝三娘在说到狗这个字特地加重了语气。 “你!”虎老六张口就要骂,但他还没骂出口就被小胡子用弗朗机铳怼上了脑袋。 郝三娘抬眼瞄了眼红马头道:“这事红马头你得评评理,也让大家评评理。” “你说。”红马头抄了手笑吟吟道。 “咱们做什么生意都要讲个理不是。”郝三娘伸出三个指头道:“你们虎老六睡了三个姑娘,不掏银子也就算了,走的时候还把人脑袋拧下来。” “表子也是人。”郝三娘拢了拢鬓边的碎发:“不过这世道人命不值钱,我也不指望虎老六能赔多少。” 说到这里郝三娘嫣然一笑:“赔个命就好了,反正人命也不值钱。” 红马头笑了,他端起大碗茶饮了一大口:“不过是几个表子的事,三娘你太过认真。” 郝三娘冷声道:“不过是几个表子?还想要几个,前面被你们卖掉的我就不说了,今个这事必须有个结果,姑娘们都将命托给三娘我,今日若是没结果,我郝三娘在这道上也就不用混了。” 红马头只笑不说话,他转头看向虎老六。 “红...马头,小弟我...那天是喝多了,没想玩过了...”虎老六结巴道。 他什么人都不怕,唯独就怕红马头,眼见着手脚开始抖起来。 “你看怎么处置。”红马头将话递到郝三娘嘴边。 “依我看,直接点,他杀了我几个姑娘我就捅他几刀。”郝三娘眼波一转媚笑道:“这样也好有个交待。” “不行。”红马头有些不耐烦,眼下他是在给郝三娘脸面,并不是让她蹬鼻子上脸。 郝三娘不说话,她半抱着胳膊死死的盯着虎老六。 “哎呀,两位这样置气实在是伤了兄弟们之前的情面。”为人世故的小胡子立马打圆场道:“不过就是死了几个不值钱的表子,钱小胡子我掏了,两位别置气。” “小胡子,你他妈少废话。”郝三娘出声嘲讽道:“死的又不是你的人,在这种充什么中人。” 小胡子脸上挂不住,当即黑了脸。 红马头单手点桌,过了良久他道:“这样,他杀了几个姑娘,你就砍他几根手指。” 郝三娘不说话,显然她是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别给脸不要脸。”红马头变了脸色:“你要杀别人都可以,但他不能死,我还有用,要不然今天你就把命留在这里,这样也不用烦恼。” 郝三娘白了脸,红马头用这种语气说要杀她那就是真的要杀她。 “选哪一个?”红马头开始不耐烦了。 郝三娘一抽匕首,一旁立马有伙计按住虎老六。 “红马头!大哥!”虎老六惊恐道,他不敢相信红马头竟真让这个表子砍他的手指! “闭嘴。”红马头掏了掏耳朵,就有人将虎老六的嘴堵住。 郝三娘手起刀落。 下面的人惊了,因为郝三娘下手的地方不是手指而是裆\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辣味 江半夏没有去过净事房也没见过小刀刘师傅下手,但她知道郝三娘那一刀下去虎老六一定会生不如死。 血夸张的飙上半空,底下围观的众人全傻了眼,等反应上来纷纷下意识的捂住裆\部,感觉割的不是虎老六而是他们。 红马头皱眉,他对郝三娘的做法十分不赞同,但已经割了,他也没说什么只让人将虎老六拖下去。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红马头捏住郝三娘的下巴。 “你都能在河州城里只手遮天,有什么难做的。”郝三娘冷笑一声拍掉红马头的手。 “这话你自己和那些北蛮讲,今年要的姑娘一个都不能少。”红马头凑在郝三娘耳边:“我可不敢替你做主。” -- 第224页 郝三娘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 后面红马头的人抬了草席来,里面卷着尸体,这些尸体大大咧咧的被丢到台子上,红马头伸手掀开,露出小姑娘白净的脸,夏天天气热,隔了一夜,尸体上已经开始长斑,味道冲鼻。 何乔倚捂住鼻子:“这些人真不讲究,死人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抬上来。” “你没听郝三娘说人命不值钱,不这样抬上来,难道你掏钱买三口黄杨棺材?”黄洛灵嗤之以鼻道:“你们这些京都富贵窝里来的,根本不知道我们这些小民是怎样活着的。” 黄洛灵怔怔的盯着台子上的尸体,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郝三娘指着红马头,人已经死了,也不需要如此折辱。 红马头手下的伙计围到他身边,他双手交叉置于腹前道:“都鞠一躬。” 他同他手底下的人对着那三具尸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问郝三娘:“这样可以了吧。” “你他妈还是人吗?”郝三娘气的浑身发抖,话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憋出的。 “我不是人,我们这群人都不是人。”红马头冷冷放下话道:“大家都是出来混道上的,不论是你郝三娘还是我红马头,都不是人,谁也不必心虚,好说歹说我也都说了,听不听是你郝三娘的事。” 说完红马头带着手底下的人扬长而去,留下郝三娘和一地的尸体。 “我们也走。”郝三娘咬的唇角出血,她恨恨地带着人也走了。 这场发生在茶市的闹剧消散的很快,凑热闹的人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是心里对这些黑行的老板更加恐惧。 “这娘们够劲呐。”何乔倚感慨道:“还是北边的娘们有味道。” “什么味?”江半夏停住问道。 “辣味。”何乔倚认真的找了个比喻:“想辣椒一样,冲人鼻子又欲罢不能。” 江半夏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何乔倚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老大?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何乔倚忙辩解:“我是欣赏!真娶这样的,晚上睡觉多害怕啊!万一惹人家不开心,一刀下来,老何我就没了!” “你不惹她不开心不就完了。”黄洛灵是时候补刀:“再说就你这怂样,这样的姑娘也看不上你。” “不...不是...”何乔倚哎呦道:“你们俩怎么还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人,老大你厚道啊,有了老婆忘了兄弟我!” 江半夏也没再同何乔倚斗嘴,她在心里将最近得到的消息规划了一圈,那就是这群茶马司的人的确有问题,但她拿不准曹醇要将事情搞到什么地步,是直接将这群人一锅端了?还是留一手? 江半夏不敢轻举妄动,她怕自己画蛇添足,误了大事。 * 于此同时远在京都的曹醇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张衡江站在东缉事厂门前,他仰头望向东厂的牌匾,黑底上刻着几个大字,先前填字的朱红染料历经岁月已经褪成了深褐色,这比原先的红色更像是血。 东厂夹在丈高青砖深墙内,黑漆漆的见不着光,门前经年累月的生漆大门黑洞洞的好似能食人巨兽,东厂门前的这条路十分安静,一般人是万万不会往这里走,张衡江突兀的站在东厂门前,引得看门的小太监多瞧了他两眼。 “几位公公,烦请通禀曹督主。”张衡江顺手从袖子里摸出一些碎银塞给门前看门的小太监。 小太监掂量着手里的银子,约莫一二两的样子,他们相互看了一眼,颇为不耐道:“没看见门已经落锁了,今个恐怕不行。” 听这语气,一定是钱没给够,张衡江又从袖子掏出几张银票塞给那几个小太监:“几位公公,急事,麻烦通禀。” 见着手里的银票,小太监们立马换上笑容并接过张衡江手中的拜帖。 这群宫里长大的人精,吃准了这个点来东厂的人绝不是要办正经事的人,所以才敢敲杆子,要是白日来穿官服的大人他们才不敢拦住不让进。 张衡江摸了摸空落落的袖子,好不容易攒的私房钱全没了,他忍不住在骂了两句狗阉人。 这个点黄昏时分,东厂里渐次上了灯,小太监们脚下步伐快而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曹醇正将内廷的折子看完,他捏着眉心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拜帖。 “来人裹了一身斗篷也未带仆从,小的们认不出是哪位大人,看样子好像是刚从宫里出来。”拿钱送拜帖的小太监弯腰哈背一边说一边偷瞄曹醇的脸色。 “知道了,你去将人请进来。”曹醇放下手中拜帖,他摩挲着下巴露出一副鱼儿上钩的笑容。 张衡江在两个小太监的带领下顺着廊道一直走到曹醇的书房前,这是他第一次来东厂,里面正在上灯,小太监们两两成对的在廊下点灯,他们动作轻缓,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完全感受不到这些人的存在。 “这边。”小太监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请张衡江进去。 在进去的那一瞬,门又被他们从外合上,无声无息,这让张衡江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张大人,大驾光临,曹某有失远迎,还望海涵。”曹醇张口就是客套话。 “曹督主,客气了。”张衡江卸了斗篷,他身上的汗几乎浸了大半个衣裳,大热天还裹斗篷实在是为难张衡江。 -- 第225页 第一百八十七章 自愧不如 曹醇使了眼色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立马从里屋搬出冰鉴,大块大块的冰冒着寒气,光是看着就觉得凉。 “伺候张大人将湿衣换下。” 曹醇道:“张大人要是不嫌弃,就先穿咱家的。” 张衡江捏起贴在身上的衫子,黏在身上实在难受,换做往常他是打死也不会穿阉人的衣服,不过现在... “怎么敢嫌弃,我还害怕曹督主不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张衡江皮笑肉不笑道。 “张大人正值壮年,怎么会是老头子。”曹醇跟着笑了两声。 小太监们提了壶端了盆,巾帕热水的伺候着,张衡江脱了身上被汗浸透的衣服换上曹醇的寝衣,那是一件薄如蝉翼的丝绸寝衣,穿到身上轻若无物,色泽是蚕茧本色,迎着光隐隐约约能看到些缠枝莲蝴蝶暗纹。 曹醇见他对这件衣服感兴趣,就介绍道:“这是苏州织造产的丝绸。” 他示意张衡江将袖子举至灯前细看,薄如蝉翼的丝绸透光映出一副蝴蝶嬉戏图,在如此轻薄的丝绸织出这样的暗纹实在是精妙绝伦。 张衡江盯着那袖子上的暗纹看了又看,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来东厂是干什么。 “张大人既然喜欢,咱家这里还有一匹剩余的,稍后让人送至张府。”曹醇笑眯眯道。 “咳咳咳。”张衡江回了神,他才想起自己来东厂是要干什么。 刚才一肚子怒火现在已经消了大半。 “曹督主,你是明白人,我也不说什么虚的。”张衡江直言道:“张文贵人是不是在东厂。” 张衡江能一路坐到工部尚书,又岂是善类? “人是在咱家这里。”曹醇半阖着眼睛,视线全落在在张衡江身上。 “在下的小舅子年龄小不懂事,若是冲撞了曹督主,我替他向曹督主陪个不是。”张衡江油头滑脑,他将张文贵说成一个年轻不懂事冲撞了曹醇的莽撞青年。 曹醇微挑眉毛轻哦了一声缓缓道:“他并没有冲撞咱家,也不是咱家请他来的。” “那是...?”张衡江心里不由得骂起了娘,听这话后面估计还有别的等着他。 “张大人不妨自己看看。”曹醇从奏折下抽出一张供状,他身边的小太监有眼色的将状纸递到张衡江手上。 那张状纸上写得是张文贵告发张家通敌的东西,当然是不是他写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上面的确有张文贵画押的手印。 越往后看张衡江的脸色越差,直至他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暴起。 “张大人看完了。”曹醇说的是肯定句:“内容属实,跟他来的还有个证人,张大人想好了,就可以说了。” 张衡江紧捏供状,他直问道:“曹督主想要怎么样?” 现在他完完全全处于弱势地位,他根本没有资格同曹醇谈什么条件,张文贵他必须救,这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太多,失去一个张文贵意味着他将失去阳曲张家的万贯家财,也意味着他要同东厂撕破脸。 正如他所说,曹醇靠的是庆文帝,而他们这些大臣靠的则是党派和雄厚的财力,没有这些,一切都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曹醇笑道:“那要看张大人有多少诚意了。” 张衡江气极反笑:“我要见张文贵一面,只有见到曹督主的诚意我才能考虑要多少诚意。” “可以。”曹醇笑着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提人。 一时间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冰鉴旁小太监凿冰的声音,一杵一杵的敲在张衡江的心上。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张文贵是被四个太监抬进了的,虽然小太监们已经为他换了衣服,但满身浓重的血腥味却是遮也遮不住。 张衡江怒斥曹醇:“这就是你的诚意!” “别人进了我东厂还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去。”曹醇笑吟吟道:“人还活着,够可以了。” 张文贵像架死狗一样被四个太监架在椅子上,他张着嘴,嘴里的涎水不停的往外淌,刚换的新衣上立马湿了一大滩,手脚瘫软,看样子是筋脉被挑。 “你!!!”张衡江怒指曹醇,气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张家...通敌...张家...通敌...”张文贵嘴里不停的乌拉着这句话,小太监们怕他被自个口水呛死,过了一会儿找了些帕子将张文贵的嘴堵上。 看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张文贵,张衡江心里噎了一口气,虽然平时他不待见张文贵这个小舅子,但如今人成这样了,他心里也不好受。 “丑话说在前面,人咱家给张大人留下了,剩下的要看张大人你的诚意。”曹醇眯起眼睛道:“张大人,想清楚了,咱家这可是为你好,一个废人总比一个蠢货要好控制的多。” 张衡江蹲在张文贵身前,他伸出五根手指在张文贵面前晃了晃:“张文贵,我是谁?” 张文贵嘴里流着涎水,嘿嘿的傻笑起来。 人完完全全的傻了。 张衡江哑然失笑,曹醇这阉人做了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他早想弄傻张文贵将其控制住,但最终碍于张英没有做到这一步。 “曹督主,好手段。”张衡江缓缓站了起来:“在下自愧不如。” 曹醇轻笑:“张大人过谦。” 曹醇拿人心思从未出错,他摸准张衡江的忍耐底线,又抓住张衡江内心的野望,一张一弛,这样,铁丝怎能不断? -- 第226页 夜晚东厂门前更加阴森,随着几盏小灯匆匆而过,东厂厚重的大门轻响两声缓缓合上,张衡江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和曹醇谈了些什么。 朝中众官只知道第二天张衡江上奏折细数了户部近两年往工部拨款的纰漏,一处错也就罢了,张衡江竟能在一夜之间写了满满一折子! 庆文帝心中大怒但却不能发作出来,他只将此事按住,这种情况即使庆文帝将户部的纰漏按住,朝中众臣也听到了风声开始人人自危。 “狗日的张衡江!”户部侍郎李滦一摔官帽,怒气冲冲的在屋子里走了个来回。 殷知曾劝道:“李大人,何必同那小老儿置气。”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秘谈 “他这是要将祸水引向我们户部!逼死我们户部他有什么好处!要是这样也不必再留什么脸面,都同归于尽算了!” 身为户部侍郎的李滦,户部绝大部分账目几乎都是有他过目,显然张衡江这一手打的他们猝不及防! 李滦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所有人都沉默着,张衡江这一手玩的太狠,即使庆文帝将事情按下去,他们头上的刀依旧还在。 “李大人,此事不是你一人的事。”卫贤缓缓拿起茶盏,他吃了口茶道:“天塌下来还有龚阁老顶着。” “龚阁老?”李滦苦笑道:“天塌下来会有人顶着吗?工部年初死了个侍郎,有人顶着吗?” 谁也救不了他们,天塌下来,砸死都是蝼蚁,谁会在乎这个位置是谁坐? 卫贤一时半会找不到话安慰李滦,他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在等人。 内阁六位阁员,除了张衡江,今日在次辅殷知曾家聚齐了五人,往常两派林立的内阁难得一团和气,但这些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龚阁老来了。”坐在靠门位置的孙丘民一眼就看到龚绥。 龚绥年事已高,但精神还不错,脚下步伐稳健,跟在他后面的小童跑气喘吁吁。 “龚阁老。”分座两旁的阁臣们立马起身拱手,龚绥摆手示意这些人不用多礼。 龚绥沉默的落座于座首右侧,脸色也不是很好。 张衡江这一手做的实在是绝,几乎要将他们内阁一锅端了。 “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情。”孙丘民小声喃呢:“张衡江是疯了吧?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年前内阁和司礼监清算的时候,工部的漏洞最多,都是我们四处扯皮才将账抹平了,现在他居然要倒咬我们一口!” “他们工部的烂账又不是第一次,年初死了的工部侍郎赵翰就是被拉出去顶缸的。”李滦咬牙切齿:“现在他是要来咬我们户部顶缸!” 孙丘民讪笑,这事同他们礼部关系不太大,账本也没过他的手他不好评论。 坐于上首的龚绥疲惫的闭上眼睛,眉间尽是抹不去的褶皱。 “明济。”龚绥睁眼看向殷知曾:“你是户部尚书,这件事你怎么看。” 能坐到内阁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一个赶一个精明,所有人立马又将视线放到户部尚书殷知曾的身上。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殷知曾狠狠掷下手中茶盏:“国库有多少银子?大家心里都有数,前年西北大旱、运河河道梳理,北边俺答鞑靼来犯,南边市舶司做贸易清倭寇,工部、兵部轮番要钱,更别提宫中如流水般的赏赐,哪里有那么多钱!” 殷知曾苦笑着对龚绥道:“龚阁老你是兵部的人,连年边境战事,九边的军费支出逐年增加阁老您比我们更清楚国库到底有多少钱。” 在座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殷知曾嘶哑着声音:“我能怎么办?大铭的国库是我管,户部尚书也是我,都说我管着整个大铭的收支赋税?可我真的管的了吗?工部要钱营造河堤、兵部又要造战船、市舶司的人还要出海贸易,都是钱?可哪里有钱?去年国库进账总共才不到八百万两白银,前前后后拨了将近两百万两修缮河堤。” 他双手一拍:“两百万两,整整两百万两!现在他张衡江再让我们拨钱,哪里有钱!” “天下未尝无财也,又未尝不言理财?”龚绥长叹一声:“国家财赋,国计总于户部,营缮总于工部,每年郊庙祭祀、内府供乙、监局织造、岁时赏赉,处处都需银财,到处都是难处。” 殷知曾坐下,他表情难看,比他表情更难看的是户部侍郎李滦。 “去年两京一十三省的税收少了近一成。”李滦伸手指着脚下的地:“光是京都近郊的税收都少了近一半。” 在坐众人哗然,但细想之后又纷纷沉默了,税收为何会少?那些宗室藩王疯狂圈占庄田,原本田地耕种要交税,现在被宗室占了,按律不交税,这一部分钱就这样没了。 国库的银子去了哪里,他们俩比在坐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工部营造、兵部军费的开支只算是小头,大部分的开支都在宗室! 难道他们能拿着账簿去质问庆文帝?问庆文帝这些银子为什么没有了? 他们能问吗? 答案是不能。 “说这些没用。”一直没说话的李滦开口了:“现在是,我们要如何将这个洞补上。” “你们也知道,现在南边的大雨还未停,一旦等雨停了,堤坝两岸的水必涨,堤坝冲毁,良田被淹,百姓到时候没有饭吃,就要乱。”李滦沉声:“现在这不光是我们户部的事情,张衡江不怕死,他最多是一个脑袋顶上去,可我们不一样!百姓乱了就会就通倭甚至占山为贼,兵部也不会安宁!” -- 第227页 卫贤道:“南直隶户部最近在清查黄册,听司礼监的人传消息说可能要增加商籍,但商籍的数有待商定,这其中有可操作的点。” “我看不妥。”一直观望的孙丘民开了口:“光是几个商人能补掉这个洞?” “我看妥当。”李滦是真的急了:“山西、浙江布政使正是殷阁老的门生,此事可行性大。” 孙丘民极力反对,他认为这件事还需三思。 “既然这是万岁提出来的,我们后面做手脚,恐怕不妥。”孙丘民道:“东厂西厂锦衣卫的狗都在盯着我们。” 李滦冷笑一声:“孙大人,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 孙丘民心里的小九九,内阁的人都清楚,孙丘民是靠着晋地盐商一路花钱砸银子砸至礼部尚书,他同张衡江一般,维护的都是商人的利益。 这一杆子要是让他们敲下来,指不定要动到孙家,所以孙丘民急了。 “都别吵了!”坐于上首的龚绥缓缓睁开眼睛:“现在说再多的都没用,张衡江已经咬了上来,已经没有路了。” 龚绥示意李滦将他扶起,他背着手道:“就麻烦殷阁老向山西、浙江布政使写信言明要点,这边我撇下这张老脸去同曹博扯关系,毕竟我们倒了他们司礼监也跑不了。” 四位内阁阁员纷纷起身向龚绥鞠了一躬。 “记住,是救急。”龚绥缓缓走出大门,他的背似乎又驼了一点。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尴尬 谢绯他们也是惨,杨一清后面几乎是将他们二人盯上了。 “你说这杨一清是不是蓄意报复?”谢绯忍不住道:“我们和他远日无缘近日无仇的,怎么就问个不停。” 本身他就对阳曲孙家的卖盐生意不熟悉,好几次杨一清问他每岁盐价几何,往年卖往关外的盐多少,他哪里能记住?再说这些问题不应该去问官府吗? “谁知道呢。”陆荇吐了吐舌头八卦道:“听说他有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表妹,好像最后嫁了一个阉人,杨大人后来还为了这个表妹大闹迎客楼,冲冠一怒为红颜!” “咳咳咳。”听到这里谢绯一口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明明是杨一清被太监们围住羞辱,怎么传出来就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群文人的嘴也太会说了吧。 “小郡王,你说为什么最后他表妹还是跟了那个太监。”陆荇摸不着头脑,按理说杨一清有了功名,他父亲又是化州同知,怎么最后还是这样一个结果。 谢绯道:“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杨大人的表妹是因为年前工部侍郎通敌的案子牵连没入教坊司,这位娶了她的公公又托人托到礼部尚书才从教坊司里将人捞出来的,如此救命之恩,难道不应以身相许?” “可...那是个阉人。”陆荇还是理解:“嫁阉人,会被人嚼舌根的。” 谢绯无语道:“事情不能这么看,我问你,司礼监掌印厉害还是你爹厉害?” “我爹哪能和人家比。”陆荇想都不想直接回道。 “那就对了。”谢绯道:“你可知道杨大人表妹嫁的那个太监是何人?” “听说姓曹。”陆荇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好像和东厂有关系。” “那个小太监正是东厂提督的干儿子曹喜,你想他上面是曹醇,曹醇上面是司礼监的掌印,这样的人还会有人嚼舌根吗?”谢绯循循善诱,他虽然不太聪明,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却看得比旁人都要清楚,这就要感谢他那不靠谱的爹。 “也是。”陆荇若有所思,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想明白。 这边谢绯同陆荇说小话说的开心,那边殊不知已经散场了。 茶马司副使钟用一听杨一清对阳曲来的那对盐商兄弟感兴趣就立马安排了私底下的见面。 谢绯、陆荇心里有苦说不出。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直接摊牌? 杨一清心里也有些郁闷,他只是同钟用提了一嘴孙家两兄弟,没想到竟给他私底下安排了见面? 为了维持表面关系,杨一清只得去赴约。 远着看去这两个孙家兄弟长得特别眼熟,他说不出在哪里见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杨一清脑子突然一愣。 这...这不是...谢小郡王吗! 杨一清懵了,他脱口而出:“小...”郡王? 然而后面那两个字谢绯绝不会给他说出口的机会,他当即立断拉着陆荇扑上前去口中高呼:“小...小心!” 那一声可谓是石破天惊,吓得杨一清几乎几乎跳起。 谢绯使劲的在朝杨一清眨眼睛,心里全是希望杨一清能明白他们的意思。 “嘿嘿嘿,杨大人小心脚底下的台阶。”陆荇嘿嘿一笑。 杨一清早就注意到了脚下的台阶,这两个人扑上来的太突然,完全将他的话打断,后面又不停的眨眼睛,杨一清觉得他似乎知道了点什么。 于是客客气气的请他们二人进屋一叙。 有钟用在,他们三个也不好相认,只得随便说两句话糊弄着。 这样有惊无险的相遇,让谢绯、陆荇长出一口气。 差一点...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暴露了,实在是惊险! * 与此同时江半夏带着何乔倚、黄洛灵在河州城里穿行,茶市去了,他们打算再去马市看一看。 作为地道的河州人黄洛灵建议晚上再去马市,因为晚上才是马市最热闹的时候。 -- 第228页 他们三人在街边找了一家面店坐下,打算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坐等晚上。 河州城里的屋子有两种一种是之前在茶市见到的半镶入地下的房子另一种则是离开地面的小二层,下面用木头石块撑起来,有点像高丽人的房子,这种房子多用木头建造,整体轻便防倒塌,下面烧地炕,冬天十分暖和。 这两种迥异的房屋造型得益于当地多民族的交融已经商贸的发展,江半夏他们吃面的这家店就是这种小二层。 伸出去的平台上坐满了人,都是脱了鞋子盘腿坐在矮几前。 何乔倚一看乐了:“吃着饭闻着臭脚味,老板品味不错嘛。” “咦。”黄洛灵嫌弃道:“你能不能在吃饭前不要说这种恶心的话,一会儿我们怎么吃!” “几位这边请。”小二招呼他们往旁边一空桌坐, 何乔倚身先士卒的脱了鞋子并爬了上去。 “老大,这边坐。”何乔倚拍了拍他身旁:“我给您留了个位。” 江半夏犹豫,她看了眼天色,乌金西坠,她脱了鞋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脚。 “老大?” 在何乔倚的再三催促下江半夏也爬了上来,她呈盘腿状而坐,对面的黄洛灵夸江半夏会坐,说这边的人都是这样往炕上一盘。 不得不说河州的面味道真的不错,不说配菜调料了,光是那面独特的麦香味就十分诱人。 连汤带水的何乔倚一人吃了三大碗,吃完不够还让小二又添了面汤。 江半夏环顾四周,这里离马市很近,在这里吃饭的几乎都是在马市上干活的人,汉子们穿着无袖褂子,三三两两的聚在面摊前,地上的土腥味夹着河州方言,热闹的不像话。 “今年的马价如何?”江半夏问黄洛灵道:“你可了解?” 这是江半夏第一次主动找黄洛灵说话,黄洛灵高兴坏了,直道:“当然了解,你们两个是想买什么样的马?” 江半夏道:“都说说。” 她不知道黄洛灵是在装还是真的不知道锦衣卫是干什么的,这几天一直黏着她和何乔倚,她父亲被李府放了她也不关心,只说父女缘尽,同她讲道理就一直在逃避。 第一百九十章 马市 马匹的价格并不便宜,按去年的马价中等马大约在十两银子左右,上等马则要近十五两银子,当然这个价格还是在盛产马匹的河州,换做别的地方少说也要十五两向上。 十五两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具体马匹具体价格,看了才能知道。”黄洛灵眨眼道:“贩马的都会抬高价,买的时候一定要砍价,狠狠地砍价!不然会被马贩子坑的。” 江半夏一边听黄洛灵讲一边在心里盘算,走的时候她在司礼监看到去年以茶易马的官价,大约是四十斤换一匹上等马,从总体上来说马价还是偏贵。 “总之,你们如果要买一定要擦亮眼睛,有些马贩子是真的会讹外地人的。”黄洛灵端起桌上的面汤一饮而尽,这几天跟着江半夏他们天天吃好喝好,她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于是黄洛灵豪迈道:“你们要是谈不妥可以找我帮忙,别的不说河州城里我还是认识些人的!” “你?”何乔倚不屑道:“别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两人说了两句就开始掐上了。 江半夏颇为无奈的扶了扶额头:“你们要是再吵,就都回去。” 两人纷纷冷哼了一声,看样子是谁也不肯让谁。 马市灯火初上,热闹非凡,两侧竟有街灯! 街灯里燃的灯油同江半夏所见的灯油都不同。 富贵人家用蜡烛,家境一般的则会用桐油或者是一些动物油脂,但这里的灯油是黑乎乎液体,点燃后会冒黑烟,幸而盛在道路两侧的石制灯奴里,烟路闭回,才没有那么呛人。 “咦,你对这个感兴趣?”黄洛灵见江半夏多看了路边石灯两眼,于是她介绍道:“这是猛火油,前几年大旱的时候知州大人带人打井挖出来的。” 她边说边比划着:“当时挖出了一大滩,这种会燃烧的黑色液体一下子从井口涌了上来,知州大人说这是个好东西,后来街市上就用这种油点灯,非常便宜。” 猛火油,江半夏第一次见,但不是第一次听,她之前读《梦溪笔谈》时曾翻到过,当时书上介绍这种黑色能烧着的油为石油,没想到今日就这么见到了,古人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是有道理的。 江半夏感叹道:“造物之神奇。” “的确。”黄洛灵赞同道:“这种油像水点燃后又不容易熄灭,实在神奇。” 三个人围着路边的灯又说了好些话,等他们回过神时,马市已经热闹起来了,虽然近年来边境同俺答人连年打仗,但边境百姓之间的关系还是挺融洽的。 “老大,你说天这么黑开马市图什么?黑乎乎的根本看不清楚马长什么样,万一眼跛了眼花大钱买了劣等马,回去到哪里哭?”何乔倚发出自己的疑问。 旁边一直跟着的黄洛灵笑道:“你以大家都和你一样傻,这里的马走的都不是正经途径,当然不敢白天开市,来这里买马靠的是云气。” 河州当地的官府做事喜欢讲究‘中庸’,这是他们自己的说辞,按照现在同俺答人时不时交战的情况,马匹根本不容买卖,但民间却在私下里交易,官府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他们没看见。 -- 第229页 说不定,逛着逛着就能碰到放衙后在马市上干零活的衙差。 江半夏随便停在一处摊位前,这家总共就牵了三匹马,两匹有杂色剩下一匹是常见的矮种枣红马。 “正宗草原马,您别看花色杂了点,跑起来绝对没问题。”卖马的老板伸手掰开马嘴露出马的牙齿:“瞧这牙口,绝对好!” 江半夏假装看了两眼,她指着其中一匹道:“怎么卖?” “听口音,几位应该不是河州人,我也不说虚的,这马给几位便宜卖,只要十六两。”卖马的老板面上带着朴实的笑容,嘴里却报出坑钱的价格。 “你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漫天要价,欺负我们是外地人!”何乔倚当即不干了,刚才他听那小妮子讲一匹上等马才十五两左右,好家伙,这位老板卖他们杂色马居然狮子大张口要十六两! “几位,可别动怒,今年马价的确涨了。”那老板涨红了脸:“你们去别家问也是这个价!我坑你们没必要!” “走吧,走吧。”何乔倚拽了拽江半夏的袖子小声道:“我们又不是真的要买马,没必要在这里同人扯皮。” 江半夏拨开何乔倚的手,她不着急道:“老板,你这马花色杂而马矮,看品相顶多只能算中等马,我们几个手头不宽裕,有心买马,你这个价格实在太高,十两我们就将这三匹全包下。” 卖马的老板哎呦了一声:“不是我说几位,今年的行情真的和去年不一样,去年九两我都卖,今年实在是卖不了。” 江半夏几人脸上均露出疑惑的表情。 “几位不知,往年虽然同那俺答人你来我往的打着,但边境还算稳定,走一些黑行的门路能弄到马,马市上也不缺马,但今年不一样。” 买马的老板话锋一转:“今年年初俺答人直逼边境,别说我们了就连黑行走一趟都不容易,上月延绥的怀远将军才和这些北蛮打过,现在边境封死,根本贩不进马,河州城里的马价自然水涨船高。” 江半夏同何乔倚面面相觑。 “几位要买马趁早,今年我看边境紧张咯。”卖马的老板抓了把豆子喂马:“不瞒几位,我同黑行红马头手下的小胡子还有点交情,最近俺答人像疯了一样骚扰边境,听说是丢了个人。” 老板一摊手小声道:“谁知道是找人还是找麻烦,总之今年不会太平,说不定马上要打仗了。” 江半夏笑道:“老板的消息真灵通,就算打仗,也有朝廷的军队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大可不必担心。” “看几位不像是吃过苦的。”卖马老板摇头:“只要打仗苦的就是我们这些讨生活的百姓,前朝有个诗人不是说了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总之百姓就是苦。” “人家说的亡国,你扯到现在用,不太适合吧。”何乔倚嘿嘿一笑。 卖马的老板一挥手:“都一样。”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了悟 江半夏几人又同卖马的老板扯了几句闲话,有些话真的是话糙理不糙,大概的马价他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照今年的情况,马价应该不会再降了。 走着走着何乔倚突然拽着江半夏往一侧角落里看:“老大你看那秃瓢眼熟不?” 街角背巷里窝着一个光头,看背面,他好像在吃东西。 江半夏皱眉,从后脑勺看这个光头的确像是敖吉,但从身形上看又不像,这个人身材臃肿,分明是不同的两个人。 她正准备开口叫住蠢蠢欲动的何乔倚,然而何乔倚已经先她一步扑了上去。 “死光头,今个爷可逮到你了!”何乔倚故意放大了声音,吓得那个光头从地上窜了起来,直接一脑袋撞上了何乔倚的下巴,何乔倚被撞懵了。 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差点没把他撞背过气去。 那人也顾不上身后怎么回事,窜起来就往巷子里跑。 电光火石间,江半夏反应了上来,刚才跑掉的那个光头是李府做法事的了悟和尚!她下意识的拔腿就追。 “哎!等等我!”黄洛灵看了眼捂着下巴哎呦不停的何乔倚又看了眼拔腿就跑的江半夏,她咬咬牙转头直追江半夏。 巷子里狭小四周又偶尔堆着些杂物,了悟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慌忙下抄了地上的竹筐往后砸,巷子狭窄江半夏无法躲避,她抽了刀直接将抛过来的竹筐劈成两半。 了悟跑的太快,半天追不上。 江半夏随手抄起地上的棍子对着了悟的脑袋瞄准,她单手抡圆掷出,只听一声闷响,前面跑着的了悟应声倒下。 对待想要逃跑的人,江半夏一律是扯了对方腰带绑人,这样既可以预防对方逃跑又可以做到就地取材,方便省事。 “喂!”黄洛灵跟在后面跑的气喘吁吁,她扶墙喘道:“累死我了。” 江半夏看了眼跟上来的黄洛灵,她蹲下身同了悟平视并问道:“见到我们跑什么?” 了悟心里也郁闷这人追他干什么,吓得他以为是官府的人追来了。 “你追我干什么?”了悟闷声道。 江半夏歪头问道:“那你又跑什么?” 了悟:“......” “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江半夏认真道:“你心虚了。” 了悟:“......” 他哪里是心虚,这人是脑子有病吧,他根本不认识他们,上来就追着他跑,不光追还要绑他。 -- 第230页 “看来你不认识我了。”江半夏提醒道:“唔,我提醒你一下,李府、法事、抬棺匠。” 了悟心下一梗,妈的,又是李府,他是倒了八辈子霉接了李府的活,不光赔了名声,现在还被官府通缉,喝凉水塞牙缝! “看来你不认识我。”江半夏摇头,她拽着了悟的领子从地上起来:“那我只好将你送到衙门里换银子去了。” 了悟惊了,妈个辣子,这小子要送他去官府! “壮士!有话好好说!”了悟挣扎道:“有话好好说啊!” 江半夏斜瞥了一眼了悟,她问道:“你跑什么?” 了悟:“......” 问的都是鬼话,追他他当然要跑! “咳咳咳,刚才我是被吓到了才下意识跑的。”了悟咳嗽了两声:“壮士现在可以放了我吗?” 江半夏当然不会放了他,她对李府发生的事情心里还有疑问,正巧抓到这位坑蒙拐骗的了悟大师,怎么都得问清楚。 “李季四是你杀死的?”江半夏直接问道。 “没没没。”了悟连忙否决:“壮士,菜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李老爷的死和贫僧没有任何关系。” 后面追上来的何乔倚闻言道:“没杀人你会被官府通缉?” 他揉着被撞了的下巴呲牙咧嘴道:“老大,这个人不说实话,咱们直接送官吧。” 江半夏点头,她正愁没机会去州府衙门,送官是个好机会。 “别别别,别啊!”江湖骗子了悟贪生怕死惯了,见江半夏他们认真了立马呼道:“几位壮士,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杀李老爷另有其人!” 何乔倚摇头,示意江半夏直接送人去官府,江半夏也觉得这人嘴里没有实话,她拽着了悟往巷子外拖,就像拖死猪一样。 妈了个辣子!了悟左看右看,这两个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人,还专门盯上了他! “两位壮士,人真的不是我杀了,你们抓我去衙门最多只能拿五十两赏银。”了悟左看右看道:“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出三倍的钱,出来都是为钱,何必伤了和气。” 了悟将江半夏他们想成图财的人。 江半夏停了下来,她问道:“是谁杀了李老爷?” “你们放了我,我就说。”了悟眼珠子一转当即谈起了条件。 “还是算了。”江半夏无所谓道:“还是拿人换钱比较换算。” 何乔倚立马附和道:“钱拿在手上心里才踏实,你这个人嘴里没实话,放了你准跑了,到时候人钱两空划不来。” 对付了悟这种骗人的老江湖就要有老江湖的法子,他们两人唱双簧,你一言我一语,总之是将了悟诈的最后受不了了。 “我说我说还不成。”了悟道:“说好了我说了你们就不能将我送官了。” “别废话,不说现在就将你立马绑过去。”何乔倚不耐烦道。 “人真不是我杀的,当时我被吓晕后等再起来时李老爷就死了!”了悟实话道:“我一看都死了,吓得要命。” “于是你就逃了?”江半夏挑眉。 “对对对,这位壮士说的对。”了悟连忙附和江半夏的话。 “呵。”江半夏冷笑一声直接吩咐何乔倚道:“送官吧。” 了悟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如此背信弃义之人! 巷子里剑拔弩张,巷子外马市热闹喧天,谢绯使了些钱支开钟用,他们二人才敢和杨一清相认。 有一句话叫什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不是老乡但谢绯和陆荇是真的‘泪汪汪’,这些天每天提心吊胆的去应付黑行那些刀尖舔血的人,他们已经到了极限。 说起来都是泪。 “杨大人。”谢绯苦笑道:“我们终于碰到了个熟人。”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认 杨一清心里好奇谢小郡王为什么要扮成那阳曲的盐商。 “别提了。”陆荇长叹一口气,让他讲他自己都觉得和做梦一样。 “我们是赶鸭子上架。”谢绯紧跟着叹气:“莫名其妙被黑行的人认成阳曲孙家的那两个盐商兄弟。” 当时他们又饿又累又被逼到绝路,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假扮那两个盐商兄弟。 杨一清在阳曲是见过孙璋、孙璞两兄弟,刚开始乍听闻来了两个阳曲盐商他以为是孙璋手下的掌柜,没想竟是小郡王假扮的,这两人胆子实在是大。 “我们现在是走不脱了。”谢绯苦笑道:“杨大人来河州应该知道这里黑行的厉害。” 杨一清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这种事情很难说。 马市上充斥着油灯味和马匹身上的粪臭味,这两者夹着夜风窜鼻,卖马买马的人毫不介意,他们摩肩擦踵的挤在马市上,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二道贩子,在这里低价买了马再贩到别处高价倒手,三两下就能回本。 他们也挤在人群中,前面突然沸腾起来,但也只沸腾了一瞬,一瞬过后人群突然没了声。 颠沛流离半个多月的谢绯二人当即拉着杨一清往旁边躲,在他们记忆里出现这种情况绝对没好事。 上次还是在太原府,谢绯和杨一清到花街上长见识,好家伙,那处花街上的姑娘太热情,拉着他们就是一通灌酒,往常喝酒都是怡情,第一次被人拉着这么灌,谢绯扛不住,喝到最后他舌头都大了,差点没晕过去。 -- 第231页 还敢这么喝?一看不行,谢绯拉着陆荇跑了,路上就碰到大阵仗,就像现在一样,一群人堵在路上抓了个小姑娘,酒壮怂人胆,他和陆荇两个人上去就同那些人拼命。 想到这里谢绯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当时实在是太惊险了,等他们酒醒后吓得要死,好在他们跑够快,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 这算是一种奇妙经历的体验,不过谢绯表示自己再也不想经历。 人群从中间分开,中间空出一条道,只见一群穿褐衣尖帽的番子涌出。 “番子?”杨一清惊讶,之前渡河在破庙时他们也碰到了一群番子,那些番子是西厂的人,眼下这一群又是哪里的? 番子中领头的那两个番子互相看上去不对付,两个横眉冷对了半天。 一直不吭声的陆荇突然惊道:“竟然是东厂的吴档头和西厂的方档头!” 他爹是锦衣卫里的指挥使,他也跟着见过一些厂卫里的大官,东西厂里的管事叫档头,这些档头底下的小兵就是番子。 档头分内档和外档,光听名字就能知道外档一般是从外调入东西两厂的锦衣卫,内档头则是提督们指派的太监。 东西两厂的番子同时出现在河州,而且这些人似乎还在合作,这让杨一清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河州好像要乱了。 他们思索间,远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一光头和尚不要命的往街上窜,他跑的飞快,但远没江半夏手中的棍子快,一棍子飞来,光头和尚被砸的血流满面,等他再抬头时,光头和尚傻眼了。 街上所有的人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眼神盯向他。 了悟机警的向后退了两步,他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的是什么人,嚯,一大群番子! 当时他就被吓懵了,手脚不知道该放到何处。 追在后面的江半夏也...有些措手不及,这种地方碰到番子,实在是缘分。 “小表弟!”谢绯激动地抓住陆荇的胳膊:“是小表弟!” 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江半夏见面,这是种什么缘分。 “小...表弟,还是那么...猛。”谢绯僵硬的夸赞。 只有短短的一瞬,那群番子行动了,上前径直抓了了悟,他们抽了刀还要抓江半夏。 后面跟上来的何乔倚当即喊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同僚,别动刀,别动刀啊!” 说着他掏出身上的腰牌与那些番子们一观。 “北镇抚司的人?”吴档头挑眉扫了眼何乔倚和江半夏。 “正是。”何乔倚喘了一口气。 东厂的吴档头瞥了眼江半夏,他问道:“可是江夏兄弟?” “是在下。”江半夏见眼前这个档头大高个子,赤脚穿着草鞋,模样她未曾见过,怎么就能认出她? 吴档头轻笑一声:“你没见过很正常,在下一直在南边做事。” 一听姓吴何乔倚立马反应了上来,他小声趴在江半夏耳边道:“他是东厂的吴辉吴档头。” 既然是东厂的人,目前和她应该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江半夏面上带笑:“原来是吴档头,幸会幸会。” 这边西厂的方档头见东厂的人相认,他立马阴阳怪气道:“要许久等回去慢慢许久,现下这人该怎么处理。” 被几个番子按在地上的了悟和尚头冒鲜血一脸衰样,谁有他惨,前面被锦衣卫追后面又被番子抓。 这种惨绝对是一言难尽。 江半夏看了一眼地上惨不忍睹的了悟,这个和尚是个滑头,前面抓住了,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做的,手上绑结实的绳子他给偷偷挣脱了。 这才有了后面当街追逐的那一幕。 “麻烦几位兄弟将此人送至州府衙门。”江半夏笑容温和道。 东厂的番子们立马应声去押了悟,然而西厂的番子却不肯松手,两边一下又僵持在一起。 “方档头,别忘了我们来河州是为了什么。”吴辉皱着眉头,从京都一路来河州这姓方的一直同他作对,实在是不识好歹。 西厂方档头冷哼一声:“自然知道是要干什么,但我看这和尚十分可疑,定与那人有联系。” 东西两厂的人最会干什么,那就是捕风捉影,黑的能给你说成白的,白的能给你说成黑的,显然西厂的方档头今天是要和东厂的人杠上了。 江半夏开口解释道:“这个和尚是前监督府同知李季四案子的目睹者,州府衙门的公告上也有。” 第一百九十三章 犯错 这样说是委婉的告诉西厂的人他们抓了这个秃头和尚没什么用,这个人涉及的案子也就只有李季四家那一起。 西厂的方档头一听,心里也知道自己做错人了,但他放不下面子,便冷哼一声让人将了悟带走了。 对此江半夏表示,这群人还真是...死要面子。 见西厂的人走了,谢绯激动的从人群中挤出,那种激动隔着老远江半夏都能感受的到。 “小表弟,终...终于找到你了!”谢绯向前一扑就要扑到江半夏身上。 江半夏微微侧身躲了过去,谢绯直接栽到何乔倚怀里。 面对投怀送抱的小郡王,何乔倚瞬间红了脸:“小...小郡王,您没事吧?” 在第一印象里谢绯认为江半夏是个好人,以至于后面江半夏暴露出的不足谢绯都会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将那些不足忽略。 -- 第232页 怎么说,江半夏所透露的强大和缜密的心思给他一种没由来的安全感,似乎只要她在很多事情就不是事。 他也更愿意相信江半夏和江半夏所相信的人。 当然这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小郡王?”江半夏脱口道:“你怎么在河州?” 面上她还带着得体的笑容,心里却全是疑问,小郡王跑到河州来干什么? 谢绯拉出后面装鹌鹑的陆荇道:“我和他一起来的,听说河州边塞风景优美就忍不住跑来一观。” 谢绯说了谎,他的谎言并不精妙,最起码理由说的都牵强。 江半夏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同吴档头交待了两句,原本他们是打算再隐藏一阵子身份去暗查茶马之事,结果今日一搅和,完全暴露了,索性摊开了办。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事情这么巧。 * 京都,司礼监。 又是深夜,曹醇正在处理手头上的奏折,他吩咐手底下的小太监将蜡烛挑亮点。 五月是关键的一月,北边麦子灌浆南边稻田插秧,这两样关系到大铭一整年的收成,所以各个省的藩司都会向朝廷汇报进展情况。 然而今年的情况却不太好。 南边的雨在昨日停了,果然水位高涨,曹醇的心几乎揪起来。 小太监匆忙从里间疾步而出,他趴在曹醇耳边道:“干爹,老祖宗叫您。” 曹醇揉着眉心放下朱笔,他一展袖子就往里间走。 曹博盘腿坐在炕上,他手边桌上放了一壶茶并一盘看果,不过茶杯里并没有水。 曹醇见此立马贴心的倒了杯茶放在曹博手边:“干爹,您叫儿子来是有什么吩咐?” “坐。”曹博指了指炕桌对面的位置。 曹醇看了眼曹博的脸色见曹博面色正常,于是他脱了鞋也盘腿坐上炕。 “河道衙门来信了吗?”曹博问道。 “回干爹今早刚收到河道衙门的信。”曹醇脸上带着和喜色:“前日雨停了!” “雨停了是好事。”曹博面露笑容:“你的心也可以放到肚子里,不过堤坝修缮必须要尽快,你也知道今年这雨下的不寻常,端午汛还会一场大雨。” 曹醇忙点头。 曹博将面前的杯子推到炕桌中间,他提起茶壶要倒水。 “干爹,倒水的事让儿子做。”曹醇立马起身去抢壶。 曹博伸手拨开曹醇的手,他提起壶缓慢将那杯子注满,水缓缓溢了出来。 “干爹?”曹醇有些莫名,他再喊了一声:“干爹,水洒出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曹博放下手中的壶。 “水...撒了?”曹醇想了片刻:“您是说水满则溢?” “不算太笨。”曹博端起这杯溢出的茶递给曹醇。 曹醇惶恐接下,他不知道曹博要和他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曹博今天似乎不太对。 他年幼时就跟在曹博身边,曹博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出一些蛛丝马迹,像今日这种情况实在是罕见。 “喝掉。”曹博轻声道。 “干爹?”曹醇心里发毛,今天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乖乖的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味道怎么样?”曹博又问。 “是...是凉的,有点苦。”曹醇实话实说。 曹博指了指杯子:“知道为什么是苦的吗?” 这回曹醇不再说话,他双膝一弯直接跪到了地上:“干爹,儿子要是犯了什么错,您老直接同儿子说。” 说完曹醇仰头望向炕上盘腿而坐的曹博。 他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认错,这一招他从下使到,屡试屡爽,绝不会出错。 曹博静静的坐着,他低头看着曹醇,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小萝卜头,长大了也有了野心。 过了良久,曹博开口:“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干爹?”曹醇不知道曹博问的他是那一句。 “你看你,从来就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里。”曹博长叹一口气:“我让你韬光养晦,等候时机。” “可你做了什么?”曹博根本不给曹醇反驳的机会,他骤然提高声音:“你做了什么!” 茶杯被他狠狠的掷到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干爹。”曹醇向前膝行两步,他俯身叩头在地,也不为自己争辩。 “有些事情适可而止,当初咱家是让你去压张衡江,让他再去压户部。”曹博道:“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可你做了什么?” “儿子只是不想让事情出纰漏。”曹醇出声道。 “你将那群人逼到无路可走!不说张衡江了,就说我们司礼监。”曹博冷声道:“你可知张衡江这一杆子打下来,司礼监会死多少人!你我都逃不了。” 身居高位的人,哪一个人敢说自己是清白的? 曹醇沉默。 张衡江用了一招釜底抽薪,不顾生死的将所有的矛盾激化,现在不光是一个户部的事情,而是涉及到整个内阁和司礼监! 他心里几乎是要将张衡江生吞活剥了,此人不愧是滑头,在背后搞鬼! 曹博道:“万岁有心压下此事,但风浪一起,有些人就会兴风作浪,万一主子压不住了,我们都会死。” 庆文帝明知他们贪,但依旧要保住这些人,就像首辅龚绥所说,他们才是真正能替大铭遮风挡雨的人。 -- 第233页 第一百九十四章 江爷 从某种角度来看,司礼监和内阁是一个池塘里的鱼,他们盯着对方,想要弄死对方,但有一天池塘里的水没了,这些鱼就会聚在一起。 白天龚绥来找曹博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张衡江会釜底抽薪咬了他们所有人。 曹醇垂着头,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张衡江此人的确是硬茬,如果不下狠手这个人很难被威胁。 但...现在情况完全脱离了掌控。 曹博沉默良久,他在脑海里不停的推演朝中势力关系,企图找到一条解决之道。 “让你的人按住不动。”曹博开口道:“后面的事交给咱家。” “儿子,明白。” “你呀你。”曹博知道他这个干儿子嘴上说一套做又是另一套,他只得再嘱咐:“做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水满则溢,你心里想什么咱家都懂,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曹醇沉默。 曹博轻叹一声:“都是儿孙债呐。” 京都起风了,西北也不会安宁。 东厂来的吴档头与江半夏秘密交接了曹醇带来的口信,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抓住的是怎么样的机遇。 “曹督主让你把茶马的案子放一放。”吴辉两眼放光:“主要是抓俺答汗的孙子把那汉吉!” 如果说西巡茶马是金钱的诱惑,那么抓住把那汉吉就是权力的诱惑。 江半夏笑了,烛光映衬下她眉目含笑,看上去非常面善,这种笑容让吴辉有一种见到宫里公公们的错觉。 他下意识的问了句:“江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问完吴辉觉得有些不妥,他补了一句:“我是个粗人,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好奇。” 看着江半夏的样子像个半大的少年,估计还是毛都没长全的那种,督主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做?不怕少年心性将事情搞砸了? 江半夏含混道:“已过弱冠。” 弱冠之年不小了,吴辉不由感叹这人长得真是年轻,已经弱冠了看上去还像个半大孩子。 当然这些都是吴辉的心里话,他面上还是比较恭敬的,毕竟这位姓江的小兄弟现在可是督主最看好的干儿子之一。 俺答汗之孙的事情,江半夏其实已经有了眉目,但她不能确定到底其中是否有诈,于是她半真半假的同吴用讲了敖吉的事。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已经占了先机。”吴辉志在必得道:“江小兄弟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替江小兄弟去试探一二。” “此人是个滑头,这几日不曾见他有任何动作。”江半夏疑问:“怎么试探?” 吴辉道:“这点小兄弟不用担心,你只需要将此人稳住,剩下交给兄弟们。” “此事就麻烦吴档头了。” “小事。”吴辉略有深意的笑道:“此事成了,我们都有好处。” 江半夏回以一笑:“那就等吴档头的好消息。” 东厂、西厂的番子人数众多,所以两边档头一合计直接将河州驿馆包圆了,别处过路官员及其官员家眷全被赶了出去。 现在整个河州驿馆俨然成了河州城里人鬼莫近的地方。 “江爷!”东厂的番子见江半夏出来立马亲切的喊了一声江爷,叫的江半夏浑身一激灵。 番子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本事不比太监们差,见江半夏得曹醇看重,立马就拍上了马屁,叫一句爷少不了二两肉,但叫的好可是会多一条前程的。 “江爷,您回哪儿?”抢到机会的番子忙接过灯笼为江半夏照亮。 江半夏看了一眼周围殷勤的番子们,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之前在锦衣卫混的时候,但凡有资历的锦衣卫上官多多少少都能混个爷的尊称,现在她因为曹醇得了这个称呼,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这就是权利吗?江半夏长叹一口气。 * 谢绯和陆荇赖在河州驿馆,他们死活也不肯出去。 “我们也要住这里。”陆荇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爹是锦衣卫的指挥使,我也算是家眷,这里怎么就住不得了?” 驿丞苦着一张脸道:“今天这里真的满了,没地方住人呐,两位爷,你们就可怜可怜我。” “那你也可怜可怜我们。”陆荇双手抱臂:“我们也没地方去。” 他们是打死也要住在驿馆,外面黑行的人太可怕了。 谢绯远远地看到江半夏从后院出来,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小表弟!” 江半夏停下了脚步,她立在原地问道:“你们住这里?” “没。”陆荇闷声道:“驿丞说没房间了。” 江半夏向前走了两步,她突然想到刚才吴辉和她说的话,这两个人似乎在河州搞了一些事。 “我住的那家客栈不错,要是没地方住可以和我回去。”江半夏道:“正巧许久未见,我们聊一聊。” 谢绯第一个点头,陆荇则是臭着一张脸,最后看在谢绯的面子上勉勉强强答应了。 铜钱这些日子在河州过的颇为滋润,黑行的人财大气粗,天天牛肉羊肉的喂铜钱吃,整只猫膨胀了起来,圆滚滚的,脑袋大了一圈。 “铜钱?”江半夏疑惑的叫了声铜钱的名字。 喵呜~ 铜钱探出大脑袋蹭了蹭江半夏的手心,挺着圆鼓鼓的身体绕江半夏转了一圈,然后亲昵的小声叫唤。 -- 第234页 “我们照顾的好吧。”谢绯立马邀功道:“你看它这一身肥膘,三四个羊有了。” 江半夏幽幽地看了眼铜钱再看了眼谢绯:“你们是养猪?” 原先四肢纤长肌肉匀称的铜钱现在俨然是一只大胖猫,她怀疑铜钱还能跑得动吗? “咳咳咳。”谢绯尴尬的咳嗽了声:“能吃是福,能吃是福,不要在意那么多。” 江半夏只让番子将他们送到巷子口,她有别的事情要问陆荇他们,不方便让别人知晓。 “江爷,那小的就回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那番子殷勤的挥了挥手。 江半夏笑着应付了两句。 何乔倚先一步从驿馆离开,江半夏安排他送杨一清先回茶马司,毕竟东、西两厂的番子都来了,茶马司的人应该有所察觉,她怕路上出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饭局 江半夏请谢绯、陆荇二人吃夜宵,一方面她饿了另一方面她的确有事要问这两人。 “你们怎么来了河州?”江半夏笑盈盈道:“别和我讲你们是为了来河州感受边塞风光的。”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话里却带着十足的压迫。 有...有一种和他老爹说话的错觉,陆荇忍不住在心里腹测。 喵呜~胖铜钱蹭在三人的腿边,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桌上的肉菜。 江半夏拍了拍它的脑袋,让铜钱趴下去。 “怎么?难道说你们是想我了?”江半夏打趣道。 “谁想你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陆荇一拍筷子,语气颇为不善道:“要我们说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说说,你和东厂的阉人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们所见。”江半夏不想编谎话,她认真道:“你们认为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陆荇半天说不上话来,这让他怎么说? “咳咳咳。”谢绯咳嗽了两声,示意陆荇少说两句,他其实能理解陆荇的心情,任谁被蒙在鼓里,都不会好受。 而且小表弟以前干的事情...是有点过。 “我爹,对你不好吗!”说到激动处陆荇一拍桌子:“你摸着良心说我爹对你不好吗?” 江半夏脸色不变,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发怒的陆荇,她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你管我听谁说的!”陆荇心里有一团火。 他们陆家虽然不如从前,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在他眼里江半夏找了个东厂阉人当干爹就是背叛他们陆家,更何况西北巡茶... 陆荇眼色深沉,西北巡茶他爹先去,后面万岁又派了一批人,其中意味着什么,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如果说巡茶一事是导火线,那么东、西两厂的人就是屠刀!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河州城里打听他爹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他不由得怀疑他爹是不是...已经没了。 江半夏看着陆荇脸色变了又变,她不知道陆荇脑子想了些什么,若是知道一定会笑死,除了万岁还没人能让陆埕去死。 “有些话,说出来就要负责的。”江半夏眯眼笑道:“道听途说要不得,况且我的事情同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是我爹带到京都的!”陆荇没好气道:“我爹要是出事了,我陆荇第一个饶不了你!” 江半夏懒得理他,便将视线放在了谢绯身上:“小郡王,我听吴档头说你们在河州惹了点事。” 谢绯尴尬的摸了摸鼻梁,他自己和陆荇在河州的经历说了一遍,其中误会堪称狗血。 “你是说黑行的老大红马头将你们误认为阳曲孙家的那两个盐商兄弟?”江半夏问道。 “是的。”谢绯扁扁嘴道:“当时情况实在太急,那人霸道很,一点也不给我们解释的余地,后面还派人盯着我们,今天要不是碰到番子们,他们肯定会把我们抓回去的。” 江半夏摩挲着下巴沉思,过了良久她开口问道:“刚才你说你们跟着茶马司的人去茶仓进货?” “对。”说到这里谢绯心里有气道:“那群人实在是太贪了!他们将易马的茶叶拿来低价卖给茶商!中饱私囊!” 听谢绯这么一说,江半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结合起来,茶马司的事情,她心里大概有了底,就等抓住俺答汗之孙,这边茶马司的案子就能收网了。 后面江半夏又与谢绯说了些其他的事情,无非是让他们安心,全程陆荇一直臭着脸,不停冷哼。 他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 三天后,河州知州在府邸设宴招待,这三天河州城上下天翻地覆,就连街头的平头百姓都知道城里来了一群番子,城里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尤其是黑行的人,他们的声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做。 “我看你红马头是老了。”郝三娘穿了一身苎麻纱的玉色长衫子,里面配着绯红抹胸,艳透过纱衫隐隐约约的能瞧见那一抹玉\峰,无端勾人。 “骚表子,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红马头一伸胳膊将郝三娘搂进怀里,他们二人靠在酒楼二层雅间的窗前,对面就是州府衙门。 这处酒楼开的好,开在了衙门正对面,往来生意好的不行。 郝三娘咯咯的笑起来:“不会说话的人,早死了。” 她用手戳了戳红马头的手,眼睛微眯:“不安分的手,松开。” -- 第235页 红马头松了手,他看向窗外,陆陆续续有人进到州府衙门里,有两个身影格外眼熟。 旁边捂嘴笑的郝三娘哎呦了一声,嘲讽道:“那两个不是阳曲孙老板嘛。” 红马头不说话,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谢绯和陆荇。 这两个人骗了他。 “没想到你红马头也有被人骗的这一天。”郝三娘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她递给红马头:“怎么处理这两个人?” “杀了。”红马头将杯中的水从二楼倒下,下面路过的人被浇了个正着,但抬头对上红马头的眼神立马就没了声,那眼神实在是吓人。 “不杀了他们,我红马头在河州就是个笑话。”红马头眼神阴霾,他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 郝三娘捂着嘴只笑并不接红马头的话。 谁杀谁还不一定,杀几个地头蛇她信红马头能办到,但同官家对着干,实在是蠢。 * 河州知府胡叶实在河州当了有七八年的知州,算的上有一番政绩,河州在他的管理下不说多么富庶了,但比周边几个边陲城镇要繁华的多,他常常因此而自得。 不过,即使有这样好的政绩,他也不愿见到朝廷的番子。 锦衣卫,番子这两类人是当官的最不想见的人。 吴辉同抱拳道:“我们都是粗人,胡知州多多担待。” 胡叶实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东厂的吴档头和西厂的方档头请进了府邸,江半夏和何乔倚扮成了番子跟在吴辉后面。 陕西苑马寺的总管太监刘风宝早早等在了花厅,他对面坐着不太淡定的杨一清。 今日这顿饭,恐怕有些难吃。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刘风会 州府衙门的会客厅左右两排摆上了案子,看样子不像是请人做客倒像是要谈公事。 东、西两厂的档头扫了一眼河州知州胡叶实,胡叶实立马额上生汗,他叫来小厮呵斥道:“怎么回事!” 小厮颇为委屈:“老爷,是刘公公的意思。” 一听是刘风会的意思,胡叶实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赔笑着脸先请东、西两厂的档头坐下。 先来的刘风会和杨一清等在偏厅,小厮去请时,这两个人已经熟悉了。 坐次理应按官阶排,但在场的人并不是能按官阶排的,胡叶实纠结的将主座空下,他坐在左手边第二个位置,将第一个位置让给刘公公。 东、西两厂的档头默契的落座右手边。 “杨大人,请。”刘风笑着张脸伸手请杨一清坐主位。 杨一清哪里敢坐主位,他硬着头皮婉拒,但底下的官员纷纷附和让杨一清坐主座。 “杨大人替万岁巡茶,理因坐主座。”胡叶实紧跟着恭维:“杨大人就不要客气了。” 杨一清赶鸭子上架坐上了主座,这个位置很奇特,两侧的人都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却不能仔细的看到这些人表情。 谢绯同陆荇没有表明身份,他们只能站在后面给吴档头充面子,当然吴档头也不想这两个人充面子,因为看上太弱,和东厂孔武有力的番子比起来差远了。 “早知道是这样,我说死都要给杨大人当随从。”陆荇用余光打量着他两侧的番子们,先从身高上来说这些番子们就要比他和谢绯高出半个头,再从体型上来说,他们俩被比的像豆芽菜。 从尊严上,他们被完打击了。 “少说两句。”谢绯用眼神指了指更矮的江半夏,意思是小表弟都不自卑,我们赶上去自卑算什么,长肌肉和长脑子是两回事。 刘风率先站了起来,他那张女人般的脸十分醒目,不过更醒目的是他下巴上的一小撮稀疏的胡须。 “他不是太监吗?怎么还有胡子?”陆荇没见过世面的小声同谢绯咬耳朵。 “刘公公应该是自阉。”谢绯道:“听说成年以后的自阉的太监会长胡子。” 大部分自小阉割的太监都是面白无须,但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是成年后为求富贵自阉进宫,这些太监就会长胡须。 刘风会就是个自阉出身的,按照太监们的鄙视链,他这种成年自阉的人是鄙视链的最底层,别人都是身不由己被阉进宫,而刘风这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进宫走捷径,会被其他太监唾弃甚至磋磨。 宫里的太监抱团取暖,自小长在宫里的太监是一波,自阉进宫的又是一波,通常情况下自阉进宫的太监只能作些粗活,有的人甚至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不过也有意外,司礼监里出了个卢堂,御马监里就出了个刘风。 这样的人才是可怕的,他们不光有运气还有实力。 陆荇张口就胡说:“这种是没阉干净?” 谢绯掐了一把陆荇示意他赶紧闭嘴,他们在下面交头接耳实在是太明显了。 “今日诸位能聚在这里,实乃缘分。”刘风会说了几句场面话,后面他提到了杨一清西北巡茶的事情,是恭维。 茶马司的几个人官员听了刘风会的话立马就懂了意思,这是刘公公在给他们找台阶。 几个人你来我往,说的杨一清脑袋发懵,初出茅庐的杨一清面对的都是些浸淫官场三四年以上的老油头,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场面。 上面说的热火朝天,下面的人赔笑,这时门外溜进一番子,那番子径直走到吴辉身后耳语了一番。 -- 第236页 吴辉的脸瞬间变了色,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却让在座的官员们心惊肉跳。 热闹寒暄的场景,突然停住了。 所有人都在瞧那两个档头的反应。 “胡大人。”吴辉开口了:“衙门门口有人击鼓鸣冤。” 胡叶实拿着帕子擦汗,心里不停的在骂娘,这群刁民,早不闹事晚不闹事,偏偏赶到个时候闹事! “下官,下官这就差人将那群刁民赶走。”胡叶实忙唤衙役。 吴辉打断道:“慢着,胡大人,案情重要。” “这”胡叶实六神无主,他不知道这位东厂的档头到底要干什么,于是胡叶实求救般的看向刘公公,希望他能说两句。 刘风会不知道吴辉要干什么,他同西厂的方档头交换了眼神,方档头的意思是听那吴辉怎么说。 于是刘风会也沉默了。 “升堂吧。”吴辉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下。 州府衙门,大门。 “你们这些刁民不知好歹!”衙役举着水火棍将一群穿白衣戴孝的女人推倒。 一时间哭声震天,几乎要将衙门掀翻天。 旁边围观的百姓纷纷指指点点,都是一群看热闹。 州府衙门前申冤的是李季四的妻妾,细数下来足有十多来人,他的死对于整个李家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从财产的分配再到这一大群妻妾的去留,没人能做的了主。 那些当差的衙役不可能真的对女人动手,他们先是恐吓后又呵斥,但这对这些走投无路的女人毫无用处。 胡叶实身边的门子两三步跑到门前,他对衙役头头耳语了几句,衙役们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让了位置让这些女人进来。 刘公公听见外面哭声震天,于是道:“走吧,咱家也想看看是什么案子。” 河州州府衙门有些地小,堂下摆不了那么多椅子,一些官阶底的小官只能站在两侧,江半夏挤在番子们中间,她四处探看着。 “小表弟。”谢绯从旁边挤过来:“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眼人都能看到是吴辉挑的这一出,谢绯以为江半夏同那东厂的档头是一起的应该知道现下唱的是哪一出。 江半夏摇头,她也满头雾水。 原先以为今日只是几方互探对方深浅,没想到竟有这一出,完超乎意料,她示意谢绯稍安勿躁,先看看再说。 第一百九十七章 面人发怒 胡叶实头大,堂下跪着的十几个女人哭声震天,那眼泪不要钱般的淌着,不把他衙门哭塌誓不罢休。 “肃静!”胡叶实一拍惊堂木:“本府台的衙门不是灵堂,让你们在这里哭!” 一惊堂木下去,效果明显,女人们的哭声是停了,但也吓晕了两三个。 陆荇快言快语道:“孟姜女哭长城,长城没倒,孟姜女倒是倒下了。” 他脱口而出的俏皮话惹了江半夏好几个白眼。 看着地上哭晕的女人,胡叶实叫了后堂的仆妇将人先抬下去,他颇为头大的扶了扶脑袋,这算是什么事?胡叶实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喊什么冤?”胡叶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平和生怕又再吓晕几个女人。 跪在最前面,头插小白花的女人掩面放声道:“大人冤枉,我们老爷死的冤枉!” 那女人年岁看上去颇大,她是李季四娶的填房,模样不算上等但却气质优雅,像是从诗书人家出来的。 李季四本身就死的不明白,他死时一句后话也没有,这些女人也是可怜,李季四留下的财产全被李家旁枝亲戚盯上了,她们没办法,为了分得一些财产只得上衙门来告,也许是上天眷顾她们,竟有好心人抓住了那日的目击证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那戏班班主自己撞上了门。 “你们是说,抓住了目击证人?”胡叶实说这句话时视线却偷偷放到刘公公身上。 因为他明确知道是刘公公手下的人杀了李季四。 刘公公泰然自若的坐着,他朝胡叶实摇了摇头,胡叶实立马会意,刘风会的意思不让他露出马脚。 “来人将戏班班主带上来!”胡叶实当即心生一计,你有证人也没用,人到了公堂是死是活还不是要听他说了算。 戏班班主被几个衙役拖了上来,白白胖胖的戏班班主,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哪里受了苦,整个人就同那泄了气的筏子,干瘪瘪的。 “从实招来!你是如何杀的李老爷!”胡叶实狠狠拍响惊堂木,他根本不给戏班班主开口的机会直接抽了签字命两旁衙役上棍子。 “不说,打到你说!” 一侧旁听的江半夏皱眉,戏班班主是不是凶手她不知道,但是眼下胡叶实的审案方式实在是太过野蛮。 胡叶实悄悄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这是他同衙役之间的暗号,意思人直接打死。 负责杖刑的衙役立马会意,二话不说抄起棍子就往戏班班主身上招呼。 打死人和打一顿是有区别的,下手的力度和下手的幅度完全不同,只打了四五棍,吴辉就喝停了。 “上差?”胡叶实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吴辉道:“这样打,会打死人。” 东厂的番子这种事情最有经验,他们干的多,看的也多。 胡叶实张口就训斥负责杖刑的衙门们,衙役很配合一言不发。 -- 第237页 “让他们继续?”胡叶实试探的询问。 吴辉使了眼色,他身边的两个番子立马站了出来。 “上差这是?” “审讯还是我们厂卫最拿手。”吴辉笑道:“胡大人给我手底下这些小子机会,让他们打。” “这...”胡叶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风会。 刘风会摇头,他只能硬着头皮笑道:“麻烦上差了。” 江半夏站在后面看着这些人你来我往的眉目官司,她心里有了初步的猜想,戏班班主是她让敖吉送到胡叶实面前的,但她万万没想到敖吉会有这种方式将戏班班主送到胡叶实面前。 而且据她观察,胡叶实每做一次决定时就会看一眼刘公公,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昭然若揭。 在来的时候她听曹醇身边的说西北总管马政的太监是西厂提督田金宝的人,西厂和东厂存在竞争关系,眼下除了吴辉剩下的几乎全是西厂的人,看来李季四的案子不好说。 西厂的番子们下手有分寸,尽挑痛处打,那棍子打在戏班班主那一声肥肉上,像捶面袋子,一下又一下,打的了悟哎呦哎呦的叫个不停。 “行了。”杨一清忍不住开口,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些厂卫们明明案子还没开审就将人打一顿的作风,这和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吗? 吴辉不悦的看了眼杨一清,东厂办事何时轮到旁人插嘴。 “我说行了!”杨一清拔高声音怒道:“还未开审就屈打成招,你们是想干什么!还将大铭律放在眼里吗!” 一直当面人的杨一清突然发怒,在坐看热闹的官员纷纷停下交谈。 这群番子听命于吴档头,怎么会因为杨一清的一句话而停下,他们手中的棍子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戏班班主身上。 这一幕深深的刺激到杨一清,他涨红了脸,大铭律在这些人眼中就和笑话一样,他不禁悲从中来,初入官场时许下的誓言像笑话一样。 “咳咳咳。”这时西厂的方档头开口了:“吴档头,差不多行了。” 吴辉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他抬手,那些番子们便停住。 “审吧,胡大人。”吴辉一字一句道。 胡叶实擦了额头上的汗,他心里也忐忑起来,便借着拍惊堂木来给自己提神:“还不将实情速速招来!” 连续挨了两轮板子的戏班班主捂着屁股嚎道:“冤枉!” 他的嗓门生大,一声冤枉不光把大堂震的嗡嗡作响还将这一声冤枉吼的满河州人尽皆知。 “闭嘴!”西厂方档头猛拍桌子。 “冤...冤枉。”戏班班主吓得打了个嗝:“冤枉。” 他是真的冤枉,之前他听说河州李府要买丫头配yin婚,走南闯北坑蒙拐骗的他当即就和自己班子里的丫头商量好假死扮yin婚骗钱,等下葬了他就去挖人,这种事情他们干多了,没想到这次竟然栽了。 “小的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戏班班主鼻涕眼泪哭嚎道:“小的自己还被一个抬棺匠追了半条街。” 戏班班主刚开始是假哭,后面可能是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倒霉的经历,便开始嚎啕大哭,哭的肝肠寸断。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说书 杂耍班班主也不是什么好货,骗人越货,发丘抛尸,按大铭律,发丘见冢者,杖一百、流三千,见尸者,绞。 胡叶实一拍惊堂木:“来人!将此贼人抓起来!” 以上罪名足以判此人绞刑,胡叶实心里瞬间踏实了下来。 “慢着。”吴辉突然出声呵停:“先将案子问清,再发落此人。” 胡叶实同刘风会的眉眼官司,别以为他看不到,吴辉心里存着给东厂人下绊的精神,他缓声道:“李季四虽然退了下来,但好歹也是进士出身,推及由人,不要寒了其家眷的心。” 刘风会阴沉着脸色,他那张女人般的脸含着怨毒:“吴档头,事情不要做得太过了。” 曹醇和田金宝达成的认同是是临时的,双方的人私底下还都在防着对方,刘风会防着吴辉,西厂的方档头也防着吴辉。 也不知这吴辉哪里来的勇气在相对劣势的情况下还能和这些人较量。 “刘公公这话可是错了,事情总得有个章程,如今不将案子问清楚,怎么能让众下信服?”吴辉面带微笑看着刘风会,他这套歪理还是曹醇教的。 刘风会半起身子,死死的扣住椅把:“吴档头说的有理,案子还是要审清楚的。”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胡叶实,胡叶实立马吩咐人将那杂耍班班主拖回来。 原本下面还在说话的官员立马没了声,众人皆面面相觑。 之前就听闻东厂与西厂不对付,眼下这两家在公堂上‘你一拳我一脚’,下面的人都不敢说话,生怕说错话被殃及。 最煎熬的人不是堂下众官而是主审胡叶实,他是河州知州,案子又是发生在河州,胡叶实没说一句话都要考虑好久。 一直不说话,装作冷酷番子的何乔倚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老大,老大。”何乔倚戳了两下江半夏:“这段时间,你有见过那姓朱的两个上官吗?” 江半夏:“” 朱湖、朱潭两兄弟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何乔倚现在才发现,她是应该夸他机智还是应该夸他后知后觉? 南镇抚司的人会办什么事?无非就是抓锦衣卫内部的违纪人员,让两个京卫大官千里迢迢跑到西北边陲,会抓谁一目了然。 -- 第238页 “来,多吃点核桃补补脑子。”谢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敲好的核桃塞进何乔倚的手中。 他远在京都一听到那两个姓朱的名字就知道南镇抚司要干什么,这个姓何的,跟了一路竟还搞不明白,是该补补脑子了。 堂上杂耍班班主哭的一塌糊涂,让他交待,交待什么?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 “小人被追出去的时候,李老爷人已经晕了。”杂耍班班主欲哭无泪:“小的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刘风会捧起手边的茶盏,假借喝茶扫了一眼吴辉,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缓和,料想那吴辉问不出什么东西,他们西厂的人做事还没差到能被人抓把柄的地步。 “咳咳咳。”胡叶实清了清嗓子,循循善诱道:“李季四是如何被吓晕的?如若你按实情说,本官会为你酌情减刑。” 原先李季四的案子是他让衙役以猝死压下去的,今日当着众人面李季四的遗孀们击鼓鸣冤,这不就是在打他胡叶实的脸,另一方面刘公公那日特地敲打了他,他站在西厂这边也不能松了口。 偷鸡摸狗,发丘骗钱的杂耍班班主胆子虽然大,但现在他是落在官家手里了,他不敢不说实话,之前没人信现在胡老爷愿意信。 他忙道:“李府买了小人戏班的丫头去配y婚,原本是丫头装死,等半夜我再去挖人,可李府实在奇怪。” 说到这里杂耍班班主咽了一口吐沫:“丫头发现李大公子不是因病而死而是被打死的!” 被打死的?江半夏颇为惊讶,那日她扒过李大公子的棺材,并无见面上有什么伤,难道是在身上? “脑袋上碗口大的血洞。”杂耍班班主表情惊恐的比划道:“更诡异的是,李大少爷的贴身丫鬟翠红当夜被人吊死在房梁上!” 杂耍班班主虽然走南闯北的骗人,但他们并不什么十恶不做,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当时为了钱猪油蒙了心,杂耍班班主和那丫头一合计,干脆直接和翠红互换身份,这样省去后面挖坟救人的麻烦。 “你是说,戏班里的人扮成丫鬟翠红,然后你们用死去的翠红扮成新娘?”胡叶实来了兴趣。 杂耍班班主惶恐道:“小的当时猪油蒙了心,才做下此等错事。” “接着说。”胡叶实有预感,这个人能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当时了悟大师带人在灵堂做法事,小的想有大师坐镇,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的都能镇住,可”说到这里戏班班主猛咽一口吐沫:“可到了吉时起棺,那那gui\新娘竟回魂索命!” “当时刮过一阵阴风,乌云遮月,了悟大师同那邪物大战数十回合,了悟大师不敌被打晕过去。”杂耍班班主跟说书一样说的绘声绘色:“李老爷就是这个时候吓晕的。” 一旁混在番子里的江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惹得何乔倚和谢绯多看了她两眼。 平时她很少笑,今日居然在公堂这么严肃的地方笑出了声,实在不符合她平日严肃的作风。 当日的情况分明就是杂耍班子里的人自己装神弄鬼来恐吓众人然后好借机盗取陪葬物品,这位杂耍班主不愧是走南闯北坑蒙拐骗一次都未被抓住的高手。 “小的想李老爷应该应该是那时被鬼魂取了命。”杂耍班班主一边说一边偷看胡叶实的表情。 这些当官的,哪一个不信神佛?杂耍班班主将这些人求神拜佛的心思拿捏的准。 胡叶实才不信神佛,但此时他必须信,如果不信这个案子就没办法结案,与是他佯装颇为惋惜道:“鬼魂索命,天意难违。” 然后胡叶实看向一旁的东、西两厂的人,他在等他们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发怒 刘风会率先开口“依咱家看,李大人之死实属意外,神鬼之事勿置之不信。” 听刘风会这么一说,底下的大小官员纷纷附和,这些人并不在乎案子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在乎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 杨一清不满案子这样判,他当即反驳道“判案要讲证据,仵作的笔记现场的记录都没有如何能单凭一面之词妄断” 谁也没想到杨一清今日竟会如此愤懑,所有人都带着一副看热闹的表情看向杨一清,当官最忌讳的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你若不同流合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会是异类,放在官场上这种人就叫异己。 排除异己,是党派斗争中最喜欢用的词语。 江半夏伸出手死死的按住即将暴起的杨一清,她低声道“杨大人冷静。” 杨一清怎么能冷静一条人命一条人命就样没了 “如果你现在站起来同他们争论,你所要面对的不光是案件的真凶,你还要面对这里所有人的刁难。”江半夏缓缓而道“不要忘了我曾经同你说过什么。” 杨一清身体一僵,他脑海里不断浮现自己西北巡茶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表面上处处笙歌太平,繁华富庶背后所掩盖的全是百姓们血与泪的交织,人命在这些手握权力之人眼中分文不值。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感觉得到,那些人高高在上的人他们对生命的漠视。 杨一清拍开江半夏按在他肩头的手,他的身体慢慢颓唐下去。 他父亲同他总说人生难得糊涂,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糊涂好,糊涂就不用见到这样腌臜的事情。 -- 第239页 刘风会瞥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杨一清,在他眼里杨一清就是个跳不起来的蚂蚱,没必要多费心神。 于是转头嘱咐胡叶实“李大人为国效力多年,他的身后事一定要处理好。” 胡叶实连连点头。 处理李季四的身后事无非就是安排好他的遗孀,这样做既能博得清官的好名声又能堵着那群寡妇的嘴,实乃两赢。 后面由知州胡叶实牵头一群官员吃吃喝喝了一顿,说是为杨一清接风洗尘,其实他本人在酒席上无人理会。 看的明白的人都能猜出万岁派杨一清来西北巡茶的目的,所以都不怎么巴结他,因为巴结他没什么用啊。 一个刚中状元未曾历练的儒生能有什么用 明白的人都知道万岁就是派他来顶缸,茶马的案子他要是能抓住些人,追回银,那么得罪的就是西厂乃至司礼监的人,迎接他的将会是太监们疯狂的报复,最终庆文帝还是会将他推出去平息太监们的怒火。 若是没有将案子办下来,万岁也会以失职去办他,总之无论走哪一条杨一清都走不通。 江半夏之前给他指出的生路就是第二条,权衡利弊,走第二条路杨一清或可能保住小命,因为庆文帝拿杨一清顶缸,出于良心或许能饶他一命,但走第一路他必死无疑。 这也是江半夏再三劝阻杨一清少管闲事的原因。 酒楼里举杯畅饮,酒楼外番子们苦哈哈的在站岗。 “江爷,您坐着歇着,我们帮您看着。”又是一个献殷勤的番子。 “江爷”谢绯重复了一遍这样的称呼“好呀,小表弟,混的不错嘛。” 江半夏报以一笑,她这哪里是混得不错,明明是托了某位的关系。 “哼。”陆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瞟了一眼江半夏,阴阳怪气道“人家是找了个好干爹,哪里像我们,苦哈哈的。” 陆荇在江半夏眼里就和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江半夏逗他道“表弟要是羡慕,回京后我可以帮你介绍小刀刘师傅。” 小刀刘师傅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陆荇半天没有反应上来,但旁边的番子们都笑趴下了。 “笑什么爷这身板需要学刀吗”陆荇以为江半夏讽刺他不会武功,于是张嘴怼回去“爷以笔为刀,杀尽天下奸臣” “噗。”所有人中就属何乔倚笑得最狠,小刀刘师傅是干什么的,他最清楚,盖是因为之前老大要给他介绍发达门路时提了一下。 “我说陆三公子你知不知知不知道小刀刘师傅是干什么的”何乔倚说一句笑两句。 有病吧陆荇一脸莫名的看着前仰后合的何乔倚,心里将他同江半夏一齐划分到疯子那一类。 “小刀刘师傅一听名字不就是个练刀的嘛。”陆荇满不在乎道“一个练刀的有什么好笑的。” “不不不。”一旁的番子忙摆手道“小刀刘师傅不是练刀的,他是割宝贝的,人称一刀富贵。” “一刀富贵”陆荇有些呆,什么玩意能一刀富贵砍别人一刀富贵还是砍自己一刀富贵 他脑子里全充斥着众人魔性的笑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哪里好笑。 何乔倚憋不住了,他用眼神指了指陆荇的裆\部“就是那里来一刀,进宫时候皇上贵妃,俗称一刀富贵。” 陆荇傻眼了,心里忍不住爆\粗\口去他姥姥的,竟是这样的一刀富贵 “听我爹说净身房的刘师傅手艺不错。”谢绯绷住笑意道“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让我爹给你介绍。” “去你妈的”陆荇觉得自己被耍了,他怒气满满却没处撒气,只得自暴自弃的蹲在台阶上怀疑人生。 众人笑过后就熟悉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站在一起聊些闲话也算是同僚情。 上面东、西两厂的上官神仙打架,下面他们这些虾兵蟹将都是混日子的,大家都是要吃饭喝水,谁还管上官们的恩怨,东西厂的番子们凑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互相交换信息。 江半夏就凑在这群人中间,虽然管她叫一声江爷,但江半夏为人豁达,会说话,番子们很快就同她热络了,甚至有人放出以后江半夏要是升大官了,他就跟着到江半夏混。 第二百章 去耍 这些当官的干事不一定行,但喝酒却是一个顶三,杨一清喝到最后舌头都大,走路全靠人扶。 江半夏看着杨一清醉醺醺的从酒楼里出来,她皱着眉头同何乔倚道:“喝酒最误事,今晚看来带不了杨大人了。” “老大?”何乔倚一头雾水,什么晚上不带杨大人,老大这是晚上要去哪里? 难道是老大想开了要带他们上花楼溜鸟去?一起去他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又好刺激。 何乔倚越想越偏,最后竟然傻呵呵的笑出了声,惹得江半夏多给了他几个白眼。 江半夏吩咐道:“你现在回到客栈将黄姑娘叫出来,不要惊动任何人,只叫黄姑娘一人。” “啊?”何乔倚傻眼了,上花楼怎么还自己带姑娘,老大太生猛了吧? 江半夏见何乔倚表情古怪,不用猜他脑子里一定是想了些奇怪的东西。 何乔倚不负众望道:“老大,我们出去玩带上姑娘不好吧?” “出去玩?”江半夏轻笑一声:“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但愿一会儿你能玩的开心。” 嘿嘿嘿,何乔倚傻乎乎一笑。 -- 第240页 早回客栈的谢绯听何乔倚说江半夏晚上要带他上花楼玩,于是他也嚷着要去,小表弟不厚道呀,带自己手下去玩不叫上他小郡王,亏他往日还那么信任她。手机端 一秒記住『→m.』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不过,带个女人干什么? 谢绯同黄洛灵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小郡王,这位是...黄姑娘。”何乔倚挠了挠脑袋憋出这个称呼,老大也真是的,喜欢人家黄姑娘就直说嘛,一天到晚跟闷葫芦一样,憋在心里,谁知道他想什么。 “黄姑娘幸会幸会。”谢绯打量着黄洛灵,眼前这个姑娘长得还挺有特色的,小麦色的皮肤高挺的鼻梁,脸色健康红润,一看就是个标准的河州姑娘。 黄洛灵拿不准眼前这位公子哥和江半夏的关系,于是她颇为有礼的叉手行礼,算是回礼。 两人初次见面,对对方的印象都还不错。 何乔倚以为江半夏是叫他们上花楼耍,黄洛灵则认为江半夏要带他们上街看灯。 就这样满怀激动心情的三个人扑向江半夏给的地址。天才一秒记住://m. 等他们三人看到江半夏身上扛的东西时,三个人都呆了。 “老大?”何乔倚第一个反应上来:“我们不是去玩?你怎么带了铲子、绳子?” “是要带你们去玩。”江半夏一歪脑袋认真道:“你难道不想去?” “怎...怎么会。”何乔倚卡壳了,他还能说什么,他应该早料到老大会不按常理出牌。 江半夏将身上背着的绳子抛给黄洛灵,铲子分出一把抛给何乔倚,然后她有些纠结看向谢绯。 小郡王来凑什么热闹? 谢绯见江半夏盯了他半天,盯的他心里发毛。 “小...表弟,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你们要去哪里玩?”谢绯问出自己的疑问。 江半夏扛起铲子指了指北门方向并意味深长道:“当然是去郊外玩。” 她对着谢绯粲然一笑道:“小郡王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和我们一起去玩。” 谢绯:“......” 他怎么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挎着麻绳的黄洛灵兴奋的跟在江半夏身后,他们一行人顺着北门出了城,守城门的兵卒们依旧打着叶子牌,看都不带看路人一眼。 夜黑风高,出了城门就是一片旷野,呼啦啦的风几乎要将他们手中的火把吹灭。 “老大?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何乔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他越走心里越慌。 江半夏停住脚步,三两下的跃上最近的小土丘,然后单手做哨,悠扬的哨声从她嘴中发出。 哨音落,黑暗中应声窜出一道黑影,速度快到惊人,那团黑影圆鼓鼓的,像个大汤圆。 谢绯惊呼:“铜钱!” 大铜钱兴奋的喵呜了一声,整只猫热情的扑到谢绯身上,它太重了,谢绯面带惊恐的被扑倒了。 他挣扎的发出声音:“不要舔我!” 江半夏拍了拍铜钱的脑袋,铜钱立马停下来,整只猫乖巧的坐在地上,长长的尾巴一下又一下漫不经心的扫着地面。 “还真是热情。”谢绯掏出手帕擦干净脸上被铜钱舔上的口水。 铜钱喵呜了一声,江夏拍了拍它的背,它甩了尾巴殷勤的走在前面带路。 大风刮过,天上的月亮露了出来,白惨惨的月光倾斜而下,落了他们一身,四人当中只有黄洛灵和江半夏表情正常。 谢绯扶着何乔倚结巴道:“你...你...你们来这里耍?” “我...我也不...不知道哇。”何乔倚和谢绯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眼中分别倒映出对方一言难尽的表情。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荒原上的坟地,成片墓碑luo露在白惨的月光下,偶尔一阵风刮过还能为他们带来一些无主的纸钱。 “我想看看李季四是怎么死的。”江半夏直言道:“那日李季四家中过丧,我也在场,可以确定的是李季四是被吓昏而不是被吓死。” “你疯了?”谢绯咽了一口吐沫:“盗掘他人坟墓是死罪!” 谢绯对江半夏的疯狂有了新一层的认识,之前画舫上串人头现在又要挖坟,实在...是太疯狂。 江半夏扬起眉毛道:“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可终究不是正途。”谢绯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你要真想看可以征求李大人家人的同意。” “家人?”江半夏轻笑一声:“他儿子都下去了,哪里有家人?你如果要是说他还有一群老婆,那就不用问了。” “为什么?”险些成为李季四儿媳妇的黄洛灵满脸不解。 “他那些老婆只管能分到多少家产才不会管他是怎么死。”江半夏道:“不信,明日你们可以去衙门旁听。” 胡叶实碍于面子一定会将里李季四的家财分给这些女人来成全他的名声,这样一做,李氏族亲肯定不愿意,绝对再次对峙公堂。 开棺验尸,一是禁忌二是没人会管他是怎么死的。 想要找到李季四的坟很简单,人刚下葬没多久,坟头上的白幡还是新的,打眼一看就能确定大概位置。 第二百零一章 夜黑风高 河州因为地理位置,较为平整的地方都种上了粮食,坟地大多在两侧半高不高的小土山上,埋人的位置十分讲究。 比如埋里季四的地方就在半山腰凹进的地方,土山遥对黄河,风水位置正应了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的绝佳宝地。 -- 第241页 坟山自然是有守墓人,他们肯定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进去,这时候就体现了带黄洛灵的作用。 黄洛灵蹑手蹑脚的躲在松树后,她指了指不远处提着灯笼巡逻的守墓人。 江半夏遥对着她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守墓人每日守墓走的都是同一条路,这条路他走了有十来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路,但今日他总觉得背后发凉。 何乔倚也躲在树后,他对着谢绯挤眉弄眼,意思是这样真的可以? 谢绯做了个噤声姿势,示意何乔倚不要出声。 一阵风吹过,云缓缓遮住了月光,四周瞬间黑的不见五指。 江半夏抓住时机,跃步上前,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响,随后再次陷入寂静。 “点灯。”静到发慌夜色中传来江半夏毫无起伏的声音。 何乔倚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然后点了灯。 他们不敢用火把,害怕引人注意,所以只点了根细弱的蜡烛,勉勉强强能照出一块地。 守墓人被江半夏打晕了,她为了保险起见专门抽了那人的裤腰带将他的手脚绑在一起,防止中途醒来坏事。 李季四的墓还修了台阶,墓碑前的贡品也比人多,他旁边小一点的应该就是他儿子的墓,父子俩挨在一起,到了下面估计会有说不完的话。 “嚯,气派啊。”何乔倚围着墓碑转了一圈:“怎么挖?” “交给本姑娘。”黄洛灵一扛铲子绕到坟包处就开始下铲,江半夏二话不说也跟着一起挖。 “一起挖,能快点。”何乔倚一看老大都上手了,他再怕就是怂! 于是扛起铲子跟着一起挖。 “小郡王别发呆了,早点挖出来我们也好早点回城。”何乔倚唤了声呆滞了的谢绯。 寂静的月色下,坟山上四个人四把铲子,他们辛勤的铲土扬土,动作虽然不优美,但很诡异。 刚开始挖,谢绯还手抖腿抖,到了后面他越干越起劲,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一铲子接一铲子的扬着土。 何乔倚偷偷瞧了瞧谢绯,闭上了眼睛,脸黑的像个索命的厉鬼。 嘶~ 怪渗人的。 “停了!”黄洛灵突然低喊了一声:“到底了!” 谢绯闭着眼睛一铲子下去,直接戳在了棺材板上。 铁铲和硬木相击发出的闷响声吓得谢绯一哆嗦,他不哆嗦还好,他一哆嗦脚边的土松了,谢绯以一种狗吃屎的姿势壮烈的扑上棺材板,那模样堪比扒棺的孝子。 何乔倚和黄洛灵不忍心的闭上了眼。 然而他们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何乔倚眼睛睁开条缝,就见江半夏一脚踩在棺材上一脚蹬上一旁的土堆上从后面死死得抓住谢绯的领子。 何乔倚连忙上前去扶谢绯,一边扶他一边打趣道:“得亏李老爷有钱用的是上等的棺木,要是轮上别家的薄棺,小郡王您今天就得和墓主人面对面咯。” 谢绯浑身一声恶寒,他骂道:“你小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一天到晚尽瞎说。” 四人围站在棺木旁,江半夏从身上摸出一方手帕熟练的系在脸上,黄洛灵更狠她直接脱了外衣将脸捂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 “你们这是要打劫?”何乔倚指了指江半夏又指了指黄洛灵。 “李季四死了有四五天,最近天气又热,估计尸体早烂了。”江半夏解释道:“一会儿打开味道可能不会好闻。” 黄洛灵插嘴道:“不光不好闻,这里面还会有一些虫子,一开盖,哗啦飞了出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谢绯就捂着嘴,感觉他要吐了。 “你们开,我去旁边看看。”谢绯连忙摆手,他实在受不了这些人。 “别走远。”江半夏交待道:“走太远容易被人抓住。” 挖坟开棺黄洛灵最拿手,她挑了几个江半夏带来的工具颇为无奈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提前同我说我也好准备工具。” 江半夏带来的工具并不太适合开馆。 黄洛灵只好凑活用铁锨,铁锨插在棺材盖下的缝隙中,上下一压,棺材盖就晃了起来,江半夏在她对面使力,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坟山上十分渗人。 “你们退后。”江半夏示意黄洛灵和何乔倚站远,她按住棺材边朝一个方向推。 江半夏使了巨力,只听砰的一声,棺材板直接被掀飞。 黄洛灵和何乔倚缩头不及,一股子令人窒息的臭味只扑脸面,两人当即变了脸色。 黄洛灵还好,她只是白了脸色,何乔倚直接扭身扒住旁边的树吐了出来,吐到什么也吐不出来。 “喝点酒漱漱嘴。”江半夏颇为贴心的递了酒壶。 何乔倚猛灌一大口,他在嘴里鼓动了两下就吐了出去,等再喝第二口时何乔倚才察觉到不对,他捧着酒壶问道:“老大,你哪来的酒?” 来的时候,他没见老大身上装酒壶,这酒是哪里来的? 何乔倚借着月光低头看了手中的酒壶,嚯,还是青花瓷的,够讲究啊。 江半夏指了指前面:“我问李大人借的酒。” “噗”何乔倚一口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感情给他喝的是墓前的贡品? 老大够缺德的了,挖人家墓不说,还要拿人家的酒。 “墓前的东西谁知道放了多少天,老大您能对我负责点,万一喝出个好歹怎么办?”何乔倚满脸怨色:“况且这还是死人的东西。” -- 第242页 江半夏淡淡的瞥了眼何乔倚,然后给了个嫌弃的眼神。 何乔倚:“” “挖了半天饿死了。”黄洛灵抓了块墓前供奉的点心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感叹:“好久没来这边讨食了,味道不错。” 何乔倚呆了,他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人?那边还臭着呢,这边就吃上了,都不讲究一下吗? 第二百零二章 细心 黄洛灵不光自己吃,她还让叫江半夏一起吃,两个坐在墓碑前小口小口的吃着点心。 放了三四天的点心上沾了点灰尘,江半夏细心的将点心皮一点一点剥掉,她边吃边对着李季四的墓碑说了起来:“李大人,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吧。” 何乔倚:“......” 大半夜,荒郊野岭的坟山上,挖了别人的坟还要对别人唠叨,这是要有多无聊。 江半夏拄着下巴又想了半天:“你也别怨我们,我们今日是来替你申冤的。” 说着江半夏嫌弃的补道:“你都臭了,我们也不想挖你的坟,互相理解下。” 据黄洛灵说按照祖上定下的规矩,盗墓贼在盗墓时一定要和墓主人讲清楚盗墓的理由,这样墓主人心软就会原谅的盗墓贼。 大部分盗墓贼都会讲什么上有老下有小,走投无路逼上梁山,老婆戴绿帽,自己断子绝孙,说的越惨越好。 江半夏听了以后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黄洛灵神情复杂的看了眼江半夏,若是李大人泉下有知,听了江半夏的话应该会直接诈尸吧... “所以老大你这是马后炮!”何乔倚无语道:“坟都给人家挖了,你才想起打招呼,这和土匪抢媳妇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江半夏道:“我又没抢他老婆。” 何乔倚:“......” 江半夏拍干净手上的饼渣,她拿了一旁的铲子再次蹲到棺材边,已经掀盖的棺材里顺着风是不是散发出一股臭味,这种臭味同腐鱼烂虾有的一拼。 “得罪了。”江半夏嘟囔了一句,她拔出腰间的刀对准尸体。 何乔倚惊呆了,他忙阻拦道:“老大,你和李大人何仇何怨?上来就要碎尸!” 这已经不是一般仇人能做的事!老大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什么碎尸?”江半夏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何乔倚。 “那...那你拔刀干什么?”何乔倚结巴道,他生怕江半夏拿刀碎尸。 见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江半夏觉得有些好笑,于是慢悠悠道:“拿刀当然是因为——我不想用手碰。” “人已经烂成一滩,用手摸多恶心。”江半夏用刀尖指着棺材里的那一坨,她示意何乔倚自己去看。 刚才开棺那一下何乔倚光闻了味却没见到棺材里的如山真面目,如今听江半夏这样讲,他下意识地瞟了眼棺材。 里面糊成一团,生前胖胖的李老爷死后像发起来的大馒头,鼓鼓囊囊的挤在棺材里,随时都有爆掉的可能。 江半夏挑了挑眉,她单手握刀,刀在她手中好似那绣花针,只见她用力一挑,李季四身上的寿衣就被一刀划开。 她的刀法十分准,划开的只是衣服,一点也没有伤到李季四的尸体。 江半夏盯着李季四腐烂的身体仔细看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了脖颈处,那里有一处剑伤,剑伤的位置十分显眼,就在脖侧。 于是,她抽出袖中的帕子裹在手上,缓缓摸上李季四的脖颈,按照老仵作教她辨认剑伤的方法,她摸了半天。 何乔倚强屏住呼吸强忍恶心道:“老大,摸出点什么没?” “李老爷果然是他杀。”江半夏指着李季四脖颈处的剑伤道:“一剑能砍到这种深度,杀人者臂力绝对不凡,这道伤口可以说明杀李季四的人是个高手。” 江半夏收了手,她将手中沾满污秽的帕子嫌恶的甩掉。 那帕子像长了眼一样正巧落在何乔倚的脚边,上面沾有黑褐色絮状的东西,他定睛一看瞬间就不淡定了。 江半夏淡淡地扫了一眼,毫不在意道:“天气太热,坏的有些厉害,不小心把皮粘了下来。” “呕。”何乔倚的脸色立马又青转白,他又吐了。 他的心情变得万分复杂。 江半夏神情漠然,她同黄洛灵两人将棺材盖再次盖上,李季四是被他杀的,再结合当时公堂上胡叶实的和刘风会的表现。 不难想出,李季四是被谁杀的。 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一个致仕了的官员?江半夏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思考问题时总会将问题罗列出来并逐条给出理由,那么杀掉一个致仕的官员,会是为了什么? 从权上来说,李季四已经致仕,他不存在与胡叶实有利益冲突;从名上来说李季四的名声在河州城里一直很臭,同他争名没有必要;最后再从钱上来说胡叶实未必会在乎茶马司的钱。 江半夏陷入沉默。 “老大,土还回填吗?”何乔倚喊了一声江半夏。 江半夏回过神道:“当然回填。” 现在已经确定李季四的死是他杀,那么他一定触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这一点是绝对的,至于是什么利益,江半夏目前未想出。 任何事物都有因果,除非是疯子,绝不会有人平白无故的杀人,她心下有了别的想法。 -- 第243页 谢绯受不了尸臭味,他先走了百米停下,但依旧能顺风闻到点味儿,于是他又走了一段距离,味道才消散了。 原本就安静的坟山,如今只剩他一人就更静了,谢绯突然有些害怕,自己跑这么远,万一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但他又不太想回去,这会儿回去小表弟他们指不定正在开棺。 惨白的月光下,坟山半腰上的谢绯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娘的,他没转晕老子都看晕了。”小胡子小声淬骂道:“干脆直接上去将人砍了再说!” 小胡子旁边的人立马拦住他:“红马头让我们杀两个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万一我们杀了这个惊动了另一个,后面绝对不好下手了。” 他们几个兄弟,一连跟踪了谢绯和陆荇四五天,这俩人是个滑头,每天这就缩在满是番子的地方,让他们没法下手,今天好不容易碰上这样好得一次机会,绝不能放弃。 小胡子权衡利弊后就收了音,红马头吩咐的事情他们不敢办砸,所以只能耐心的蹲在树后等待。 第二百零三章 对打 谢绯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他。 月光也是时有时无,四周坟山因着河州地方风俗,每多一坟便种一柏,如此算下来坟山上到处都是柏树,每颗柏树却又各不相同,年份大的柏树参天蔽日,年份小的柏树才只是棵幼苗。 四周黑黢黢的,谢绯疑神疑鬼的使劲往后看,除了满地怪异的树影再无其他。 谢绯定睛看了许久,他突然慌了。 因为...因为他看了一群人的影子,那些影子同柏树的影子掺杂在一起。 谢绯咽了一口吐沫,他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视野下全是墓碑,那些...那些影子该不会是这些碑的主人吧... 越想越怕,背后被盯住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谢绯鼓足了劲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表弟有鬼!救命啊!” 如此中气十足的喊声,在坟山上荡气回肠。 后面埋伏着的小胡子等人被吓了个正着,小胡子猛地站起嘴里骂道:“去他姥姥的,这小子耍滑头跑了!给老子追!” 他手底下的汉子纷纷拔了砍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追在谢绯身后。 谁能想到身板单薄的谢绯竟跑的飞快,快成一道残影。 “胡子爷,你确定这小子没练过?”有人怀疑道:“这他娘的跑的比兔子还快。” “哪来那么多废话,追就完了。”小胡子嘴里骂骂咧咧,从七舅老爷骂到祖宗十八代。 他手底下的人跟在后面差点跑断腿,就是没能追上前面那小子。 真他娘的邪门,小胡子开始怀疑是不是跟错了人。 “胡子爷。”小胡子手底下的人忐忑道:“咱们该不会是碰到不干净的东西...” “放屁!”小胡子淬了口痰:“就算是鬼见到我小胡子也必须绕着走!” 小胡子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少他妈废话,老子追!” 前面谢绯边跑边喊,后面小胡子的人追的要死要活。 今夜的坟山注定不孤单。 ... “老大,我好像听到小郡王在叫你。”何乔倚皱眉:“他好像在喊你救命。” 江半夏拄着铲子停了下来,她好像也听到了谢绯的声音。 “小郡王从哪边走的?”江半夏扭头问何乔倚。 “好像...好像是这边...”何乔倚指着右边那条崎岖小路。 黄洛灵叉腰道:“我明明看到他走的是这边。” 一人指左一人指右,谁也不肯让谁。 “你这不是在瞎指吗?”何乔倚坚持自己道:“反正我见他走的是这边。” “你胡说!”黄洛灵一挥铲子,其实汹汹道:“当时他站在我的左边,要走也会从左边走。” 何乔倚也停了铲子:“那也可能从右边走!” “够了。”江半夏颇为头疼的呵斥了他们二人。 训斥完后她点了根蜡烛凑到地上,河州地界多黄土,黄土浮沫,踩上去脚印十分清晰。 每个人的脚印都不同,谢绯的脚印偏瘦,并且中心多集中在脚跟,江半夏很快就在四人杂乱的脚印中找到谢绯的脚印。 “跟着脚印找。”江半夏沿着脚印快步疾行。 坟山、孤月、以及一群奔跑的大汉,当然还有最前面跑着的那个小可怜。 等他们赶到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荒诞的画面。 “小...郡王威武。”何乔倚呆了,今天是怎么了,就连小郡王都变得如此威武,敢一个人单挑数十壮汉。 “你去追小郡王。”江半夏吩咐何乔倚:“不要伤到小郡王。” 说完抄起手上的铲子就冲了出去。 “艹!又来了一个!”小胡子手下的人骂道。 前面那个还没追上,他娘的后面又来了一个! 江半夏手中的铲子当刀舞,这群人被从中分开,各个嘴里骂娘。 只见江半夏矮身一铲,左右躲避,直接一个回身将铲子拍在最近一人的后脑上。 砰的一声,脑壳与铁铲相撞,听得人牙酸。 这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视线纷纷落在江半夏身上。 “很好。”江半夏面无表情道:“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滚回去,二死在这里。” -- 第244页 小胡子那些人面面相觑,这又是哪里来的小子? “还没人敢和我小胡子这么说话。”小胡子站了出来:“你小子很狂嘛,也不晓得脑壳子硬不硬。” 借着月光,江半夏认出了小胡子,这些人是红马头的人,再结合谢绯说的话,他们应该是来杀人灭口的。 江半夏笑道:“我也想知道你们的脑袋硬不硬。” 话不多说,双方纷纷拔了刀。 江半夏毫不犹豫,拎着铲子迎了上去,同那群练家子打在了一起。 她的招式毫无规律可言,但耐不住力气大,一铲子挥飞三四个人。 反应上来的黄洛灵抽了软剑也加入到打斗中。 江半夏回身一转,铲子直拍小胡子的头,小胡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当即就地翻滚躲过江半夏那一铲子。 “不错。”江半夏认真夸赞道:“你比你的手下要厉害。” 小胡子的手下早被拍晕了,听到这嘲讽满满的话,小胡子的脸绿了。 他一呸双手,握住大刀怒吼出来:“杀了你!” 江半夏也不轻敌,她助跑借力蹬上一侧树干,铲子对着小胡子竖劈下去。 小胡子早料她会有此招,便横砍抵住。 电光火石间已经交手不下数十招,江半夏突然不要命般向前冲去,眼看着刀就要扎到她胸口。 江半夏突然一个后下腰,极端柔韧的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刀面绕至小胡子身后。 她扼住小胡子的脖子轻声道:“现在,让我听听你的脑袋到底硬不硬。” 说着一铲子就拍上了小胡子的脑袋。 只要一下,小胡子便晕了过去。 刚逮回谢绯的何乔倚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他刚才差点以为老大要给小胡子开瓢。 谢绯被吓的不浅,整个人哆嗦着嘴,眼睛半翻白眼,有些神志不清。 “这是丢魂了。”颇有经验的黄洛灵道。 这次何乔倚没有抬杠,他也赞同谢绯是丢魂了。 江半夏伸手在谢绯眼前晃了晃,见谢绯没有反应,然后她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谢绯一记清脆的耳光。 “老...老大?”何乔倚不知道今晚这是第几次呆了:“你干什么?” 江半夏面无表情道:“招魂。” 第二百零四章 传闻 这一巴掌扇的谢绯耳边轰鸣不断,他缓缓从呆滞中回神。 “嘶”谢绯捂着脸含泪道:“你打我。” 江半夏冷漠道:“看,这样就能回魂。” 她的眼神落在何乔倚身上,脸上满是求夸奖的傲娇表情。 何乔倚下意识的捂住脸并向后退了两步,生怕江半夏也给他一下子。 “老大,我们还是干正经事吧。”何乔倚指了指地上躺尸的胡子,他试图转移江半夏的注意。 江半夏扯了根头发放在胡子鼻边,见头发还能被吹起,人还没死,看样子只是晕过去了。 昏过去好办呐,江半夏狠掐胡子人中,据对装昏和真昏的人都有用。 她下手极重,胡子的鼻下人中位置的皮肤被她掐的红肿起来,胡子依旧没有要醒的意思。 江半夏又用土办法给了胡子两巴掌,试图让他回魂。 胡子原本黝黑的脸被扇成黑红色,何乔倚不忍心见胡子被打成猪头,于是他阻止道:“老大,别打了,脸都肿了。” 江半夏不信邪,她随手从身上摸出几根钢针,听老仵作讲人身上有几处穴位被扎时会十分的疼,但临到下手时,她举着钢针踌躇了起来。 整个人像是陷入某种迷茫郑 何乔倚以为江半夏终于良心发现,不再折磨胡子。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江半夏犹豫片刻后当机立断对着几个穴位扎去,可过了半晌胡子还没醒来,她又补了几针。 “再扎就成刺猬了。”一旁凑热闹的黄洛灵终于忍不住了:“你的方法到底管用不?” 江半夏收了针,她颇为惆怅道:“我忘了几个穴位,不过没关系,再让我扎两针一定能想起来。” 何乔倚捂脸,还扎啊!老大到底靠谱不靠谱? “算了吧。”何乔倚出言制止道:“老大您要是想扎针也不用逮着这一个人扎,地上还有好多人可以试。” “你的很有道理。”江半夏站了起来,她并没有再找其他人练习扎针的手艺,而是抻了个懒腰,她吩咐何乔倚将这些人全部倒挂上树。 “老大?”何乔倚颇为虚弱的问了句:“您又想干什么呐?” 折腾了一晚上,又是挖坟又是埋土,光是干这些事也就算了,老大现在唱的又是哪一出? “怎么了?”江半夏收了手中的钢针,歪头不解的望向何乔倚,往常也没有见他这么多废话,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何乔倚被盯得心虚:“我只是想问马上亮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完他又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道:“什么时候回去吃早饭。” 江半夏哦了一声:“先忍住,马上就能回去。” 她指挥着何乔倚将红马头的人挨个挂在李季四坟前树上,不光挂,她还让谢绯将他们作案的铲子、锄头、绳子等工具塞到这些人手里。 “表弟,这是做什么?”哼哧哼哧干完活的谢绯忍不住问道。 “如你所见,栽赃呐。”江半夏眨了眨眼睛:“等亮,守墓人交接时就会发现这群攘掘坟墓,到时候自然会有律法来惩治他们。” -- 第245页 谢绯长长的嗷了一声,这个方法好,不用他们出手就有人整治这些无法无的贼人。更新最快 电脑端:/ 表弟栽的一手好赃,他出言道:“你要是不当奸臣,就可惜了。” 江半夏翻了个白眼,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就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几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摸回了城,徒留坟山上十几个吊脖子鬼在风中摇曳。 时间飞快,转眼四五过去,河州城里关于郊外坟山的诡异事件传的沸沸扬扬。 起先传的是盗墓贼遇见了脏东西,因果报应被挂树上,后面越传越蹊跷,又是李季四死的冤,死后不肯入轮回,出来作乱寻仇。 什么的样的传闻都有,都离不开李季四这个名字。 红马头一拍桌子,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 “大哥,你只要开口,我立马带着兄弟们去救胡子!”虎老六当即站了出来。 “不必。”红马头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胡叶实的胆子有多大!” 河州城的水深,深到不入其中根本不知其秘,河州知州胡叶实同黑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在暗处得到了黑行的支持。 “他?”虎老六哼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就在这三四内,东厂的人接连查出茶马司贪污受贿的证据,茶马司大使吴不易、副使钟用锒铛入狱,其余涉案牵连甚广。 东厂的人敢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找到了把那汉吉,成功完成了曹醇下达的任务,所以才敢在茶马上大刀阔斧,以求快刀斩乱麻。 拖得越久,牵扯越广,这并不是他们的目的。 “简直是胡闹!”刘风会手中的杯子被他掷出,瓷器破碎的响声在空旷的议事厅内显得十分刺耳。 胡叶实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他没想到东厂的人会来这一手,之前消息东厂同西厂暂时结盟难道是假的? 合作刚开始就从内部反了。 “吴不易,钟用已经折进去了。”胡叶实捏住眉心:“如果再查下去,你我都要完。” 刘风会冷笑一声:“是你要完,不要带上我。” “我要是死了,你也跑不掉!”胡叶实怒目圆瞪。 刘风会何尝不知?胡叶实死了他就是唇亡齿寒,别看他现在风光,其实...宫里面早将他放弃了。 西厂番子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田金宝的心思,割肉补疮,及时止损,死他们几个总比死宫里一片划得来。 “早死晚死都是死。”刘风会缓缓闭上眼睛。 “刘公公!”胡叶实几乎是吼出来的:“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还在等什么!只要杀掉那几个东厂的人并栽赃给俺答人,消息自然能压下去!” 刘风会像看傻子一样:“杀掉那几个东厂的人?你以为东厂的人好杀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胡叶实摩拳擦掌道:“只要刘公公你肯将他们约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后面的事就交给我。” 第二百零五章 戛然而止 胡叶实怕的要死,他不怕死就怕落在厂卫的手里,那些人折磨饶手段一套又一套,层出不穷。 “你要杀他们不要带上咱家。”刘风会轻蔑道:“咱家与你不同,只有皇上、司礼监才能定咱家的生死。” 胡叶实愣了,他冷静下来,刘风会上面的人是司礼监,司礼监有心也能为他遮挡一二,想要治刘风会的罪必须司礼监点头。 庆文帝、司礼监,这两处才是能决定刘风会生死的地方,刘风会此时庆幸自己当初果断派人杀李季四的决定。 吴不易、钟用判的是立斩,他们被拉出去时,哭嚎震,但唯独没人喊冤。 冤枉,任何人都可以有冤,唯独他们二人不冤。 在任五年,这二人贪墨的白银足足有一百多万两! 一百多万两,茶马的五品官竟能贪这么多!光听这个数字就知他们平时是如何贪墨国帑,如何鱼肉百姓! 厂卫杀人十分简单,随意两个番子随意两把刀,拖出去刀起刀落,就算结束。 吴不易、钟用被推搡着跪在地上,这时快亮了,但边还挂着半轮残月,弯弯的月亮不像姑娘的眼睛反而像那收割人头的弯刀。 四周站岗的番子手持火把如同钉子一般立在墙角各处,吹彻一夜的西北风在此时也停了下来。 四周除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就再无其他,要杀人了。 江半夏蹲在吴不易、钟用的对面,她穿着鸭青色的曳撒,头发也一丝不苟的套进发网,面上却啜着温和的笑容。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笑非但不显温柔反而更令权颤。 “吧。”江半夏突然开了口:“还有谁?” 怕的要死的钟用鼻涕眼泪道:“我们如果了,就能不死?就会放了我们” “当然不能。”江半夏似笑非笑道:“你们知道的。” 她话锋一转,语气真诚道:“不过可以多个人陪你们一起下黄泉。” 钟用淬了一口浓痰朝江半夏吐去,嘴里骂骂咧咧道:“狗日的阉人走狗,不得好死!” 江半夏轻巧躲开,她摇头:“不要总重复这一句话,每年被厂卫砍头的文官总会重复同样的话,没有新意。” 既然马上就要死了,钟用、吴不易高声嚎骂着,似乎只有这种谩骂才能让他们暂缓对死亡的恐惧。 -- 第246页 骂到最后吴不易、钟用绝望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声里满是不甘,但唯独没有冤。 温热的血液落在江半夏脚边,她用脚尖轻轻将血迹抹开,浓稠新鲜的红色还带着最后两句谩骂声。 走到今这一步,谁都不冤。 江半夏突然有些怅然,或许她也会有这一,到时候她一定不会哭。 哭,多丢人。 “死了?” “死了。” 江半夏坐在杨一清对面,她脸上虽然带着温柔的笑意,杨一清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只觉得渗人。 更另他想不明白的是,吴不易、钟用的二饶案子竟这么快就判了下来?没有复审也没有向圣上递折,两条人命就草草的结束在五月最后的一的清晨。 “我要走了。”江半夏沉默片刻。 曹醇给她的信夹在徐睿林的廷寄中,藏的很隐秘。 她心里十分不安,总觉得自己不会善终。 “回京都?”杨一清猜测道。 江半夏点头,她心绪不宁的摩挲着手中的杯子,过了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京都不是个好地方,我不希望下次与你见面是在诏狱。” 这句话她不光是给杨一清听也是给她自己听。 司礼监能壮士断腕,曹醇也能弃卒保车,她渐渐有些迷茫,分不清自己在这场豪赌博弈中到底站的什么位置? 杨一清不以为意,西北巡茶他虽然没出什么大力,但目前发展态势不错,抓了两个贪官,后面再能收回一批茶款,圣上那里就能交差了。 “和你这么多,没什么意思。”江半夏啜一口杯中的茶水:“该来的还是会来。” 想了数日她也能明白李季四为何会死,他贪得太多,要是被抓住,抖露出的信息绝对会比吴不易、钟用要多。 所以他只能死。 杨一清这几日一扫往日不得志的阴霾,他不在意道:“江兄弟不要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虽然他不怎么喜欢江半夏这个人,但还是很欣赏她办事的手段。 江半夏轻笑一声:“的也是。” 西厂方档头一连喝了几日醉酒,他心里窝火又无处发。 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 “刘公公,方爷已经睡下了。”拦在门口的番子陪笑道:“您要不明日再来?” “睡没睡,你了不算。”刘风会道:“耽搁了事,你付不起责任。” 那番子犹豫了片刻,随后一咬牙道:“刘公公里边请。” 四大档头之一的方档头,很多面没有遇到这么憋屈的事情,凭什么要让他们西厂的人忍气吞声! 死两个人不算什么,但确是在打他的脸。 走的时候田金宝特地嘱咐他不要同东厂的人冲突,如今被对方摆了一道,这案子这事怎么判怎么审? 统统杀掉? 方档头放声大笑,去他娘的,一到晚的都是什么事。 “刘公公?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档头眼前出现了重影,刘风会在他眼前变成了好几个重叠的人影。 刘风会拎起地上的酒坛直接浇在方档头的脸上:“才喝了几杯猫尿就成了这幅德校” 被酒一浇,方档头醒了大半,他迷瞪着眼睛问:“你是人是鬼?” 刘风会嗤笑了一声:“你希望我是人还是鬼?” 方档头竟认真的想了半:“是...鬼吧...” “你是鬼...你死了...才会结束...”方档头到一半自己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首发 m. “那我就是鬼。”刘风会找了出干净地坐下,他那张女人般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喝!”方档头举杯邀饮。 刘风会接过酒苦笑道:“那就喝。” 两人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喝到明。 第二方档头宿醉清醒时,他手下的番子传来噩耗,刘公公昨夜在茶马司自缢身亡。 只留下一张签字画押的白纸再无其他。 第二百零六章 各家各路 刘风会钻营一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这也算是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 幼时他随母亲改嫁,受尽白眼,等年龄稍长些又因为贫穷不得不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后来他听人说宫里的公公能呼风唤雨,天天吃猪肉,于是一刀将自己阉了。 没有人知道刘风会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个人狠。 当然,这世上狠心的人太多,不多他一人也不少他一人,刘风会恰好是运气到了。 那年御马监招人,凭借一手驽马的好本事,刘风会得入田金宝的眼便在御马监里做了监督太监。 后得田金宝看中,被派去陕西苑马寺总理西北马政。 前半生困顿,后半生突然飞黄腾达,刘风会的人生就是在刀尖上起舞,他时时刻刻都做好跌落泥潭的准备。 这张签字画押的白纸就是刘风会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至死依旧感念当年田金宝的提携之恩。 从这点上来说他并不是一个坏人。 方档头捏着那张白纸忍不住长叹,刘风会所有的话全在这张白纸之上,他不会为自己袒辩,欣然认了所有罪名。 “我们要回京都了。”何乔倚蹲在地上一边吃饼一边偷瞄黄洛灵。 他见黄洛灵没有反应,便闷声闷气道:“京都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况且...老大已经说明了,你们没有可能。” -- 第247页 黄洛灵一动也不动,神情忧郁。 “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说。”何乔倚喋喋不休道:“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 “你见我们老大身手好人又长得白净就对他芳心暗许,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比老大更优秀的人,等你真的遇到了,你就不会嚷嚷着非我们老大不嫁。” 说到这里了何乔倚脑袋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人影竟是曹醇。 长得白、身手好又有能力...光是白这一条多少男人都要被淘汰。 黄洛灵一翻白眼,她道:“我喜欢他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一天到晚跟鸡婆一样,没完没了。” “哎?”何乔倚纳闷了,自己说的都是好话,这傻姑娘怎么就不听呢。 “不听就不停嘛。”谢绯毫不讲究的席地而坐,他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道:“人家姑娘说你鸡婆没说错,你就是挺鸡婆的。” 何乔倚:“......” “男未婚,女未嫁,你在中间挑弄离间,过头了啊。”谢绯嬉笑道:“除非你有别的想法。” “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谢绯挑着眉毛暗示道:“对那姑娘有意思。” “呸呸呸,小郡王您就别打趣我了。”何乔倚表情颇为惊恐,他压低声音道:“谁娶这姑娘谁倒霉,一拳能打死俩。” “不至于吧。”谢绯无语道:“只是会耍剑而已,又不是真能打死人。” 何乔倚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五月末天已经热得几乎能将大地灼干,乾清宫外小太监们顶着烈日在浇地,一瓢水泼下去,还没等转身就干的差不多,小太监们不敢马虎,一瓢又一瓢的浇着,苦苦挨着烈日。 乾清宫内凉意渗人,四角各处摆满了冰鉴,里面的河冰缓缓释出凉意,三个大香炉里已经点了梅香,丝丝缕缕带着寒凉味道的梅香飘上殿内盘旋在大梁之上。 能在夏天品得起梅香的人,大铭国上下应该就只有庆文帝一人而已。 庆文帝深吸一口,他缓缓睁了眼,旁边时候的曹博立马将托盘里的急奏捧上,庆文帝张开急奏,由右至左快速扫了一眼。 “吴不易、钟用伏诛,苑马寺刘风全自尽。”庆文帝将手中的急奏狠狠摔在地上,厚厚一沓信纸四散开来,有几张歪歪斜斜的落在曹醇面前。 曹醇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在他的左边的西厂提督田金宝也同样跪着。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恰巧能看见顶头自尽那两个字。 “河州,死了这么多人,你们怎么看?”庆文帝的语气里没有任何起伏,他不生气也不恼火,似乎是早预料到河州眼下的乱局。 田金宝看了一眼曹醇,他见曹醇一言不发,于是田金宝慌张道:“回万岁,茶马司的人监守自盗,死有余辜。” 庆文帝没有说话,他点了点曹醇,示意曹醇说。 “臣同田提督想的一样。”曹醇不再像往日一样刻意钻营附和,他谨记曹博的话。 庆文帝突然笑了,他笑着对一旁伺候的曹博道:“你教的好儿子。” 曹博也跟着笑了,他的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曹醇身上,心里有些担忧。 “银子追回来,事情就算过去了。”庆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道:“再抓住不放,没用。” “等口供送至京都,后面就由你们来操办。”庆文帝拄着脑袋想了片刻道:“该杀的杀,该升的升,不要手软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 “臣明白。”曹醇同田金宝应道。 殷府,会客厅。 半月来内阁除张衡江外五位阁员再次齐聚,这次的气氛相较之上次要轻松的多。 殷知曾府上为几位阁员准备了冰饮,里面的内容颇多,李滦拿起小匙先吃了两口,冰凉的东西下肚,身上的汗立马落了下来。 “咳咳咳。”主位上的龚绥咳嗽了一声,众人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视线全部集中到龚绥的身上。 “可是事情有转机?”性子有些急的李滦还没等龚绥说话就率先问上了。 龚绥压了压手示意众人注意听了:“司礼监现在是同我们站在一起,曹公公那边没问题。” 他话说了半截子,下面的阁员纷纷面面相觑。 没问题,难道是能将这件事完美解决了? “我们这边也要没问题。”龚绥又指出几处江南漕运方面的事情。 众阁员有些摸不着头脑,修缮堤坝和漕运有何关系? 龚绥没说他们也不敢问,只觉得有些奇怪。 事情要回到半个月前,内阁被张衡江疯咬一口,当时的情况进退两难,龚绥迫不得已进宫找上曹博,这种事情难做,曹博一时拿不准主意,他让龚绥先观望。 就在这个时候,龚绥碰到了从苏州织造卢堂。 第二百零七章 两只狐狸 卢堂在司礼监当随堂太监时,龚绥还不是首辅,那时内阁和司礼监的关系并没有现在这么紧张,他曾同卢堂接触过一两次。 ——这个人无利不起早。 “龚老师父许久未见,您的身体还是这么康健。”卢堂微拱双手笑呵呵的同龚绥套近乎。 龚绥年事已高,虽然身体健朗但耳朵却背了,他倾着耳朵试图听清楚卢堂的话。 “龚老师父!”卢堂趴在龚绥耳边大喊道:“您身体还好?” “好好好。”龚绥连声道:“我身体好着呢。” -- 第248页 卢堂做了个延请的手势:“龚老师父这边请。” 龚绥年老但却不呆,面对突然出现的卢堂,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 卢堂在一众‘自阉’当中十分出众,出众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会钻营而是因为他那一过书,会做两三首打油诗,这在‘自阉’中很是难得,卢堂好学众所周知。 他在进入司礼监担任随堂太监时常常借用职位之便向翰林院学士之流的大儒请教学习,龚绥也曾指导过他,所以他常以学生自称。 卢堂为人勤恳又好问,读书习字一日千里,渐渐有了小翰林的名声。 对于这样的人龚绥还是十分欣赏的,他叫停抬舆,跟随卢堂进了一家茶舍。 这家茶舍的位置十分偏僻,一楼大堂落座的人也很少,显得十分幽静。 “几位这边请。”上前迎客的小二进退有礼,谈吐有度。 卢堂颇有耐心的搀着龚绥跟随小二进到内堂,天井中间种了一丛竹子,翠绿绿的遮住日光,两侧柱上写着‘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与一般平仄押韵的楹联不同。 “好字。”龚绥赞叹道:“遒劲有力,能写此字之人定是一伟丈夫。” 龚绥凑近去看楹联上的落款,发现落款处的名字被人用刀刮去了。 “这么好的字,却没有留名,实在是可惜。”龚绥缓缓摇头,一边叹气一边感叹。 卢堂只笑不语。 这楹联上的字是前一任首辅庞中金榜题名那年写下的,距今三十多年过去了,记住他的人没多少。 而这个名字曾一度成为大铭的禁忌。 龚绥是老糊涂了,当年他落井下石将庞中推上端头台,在收割权利的同时,他踩着庞氏一族的鲜血坐上首辅之位。 这就像是个笑话。 卢堂心里不由觉得好笑,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庞中’案,令朝野上闻风丧胆,人人谈之色变,这么多年过去,当时举起的屠刀的人已然忘了手下亡魂的样子,甚至还大加称赞。 实在是有意思。 “老夫老咯。”龚绥随口叹道:“也不知有几年活头。” 迎着日光,龚绥花白的头发比去年又多了许多。 “大铭离不开龚老师父您。”卢堂抿出一抹笑来:“您还不能老。” 龚绥摆手:“罢了罢了,离了谁日子都会照旧,老而不死是为贼,占着这处位置太久,压到年轻人咯。” “年轻人没有经验,大铭还需您来掌舵。”卢堂不着痕迹的恭维。 “年轻人虽然没有经验,但胜在年轻,我们这群老家伙是该让位了。”龚绥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卢堂试探道:“龚老师父可是在担心江南堤坝修缮的事?” 一语中的,龚绥就是在愁这件事,他已经拉下脸面去请曹博周旋,预料到事情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整个内阁部下台,将位置彻底让出去。 龚绥显然是被说中了,他沉默不语。 “前几日来报,江南多地放晴,这几日正是修缮堤坝的好时机。”自小在江南长大的卢堂深知雨过天晴后水位会涨,后面又连着端午汛,如果修缮不及时,堤坝早晚要塌。 “时机有了。”龚绥长叹道:“可朝廷却拨不出钱。” 国库有多少银子,内阁的人心知肚明,要是能要到钱,张衡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咬他们。 卢堂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他先是轻笑一声随后接道:“工部的张大人自己家里就是做生意的,堤坝淹了他亦不能独善其身。” 一处堤坝淹了不算什么最怕的是到处决堤,做生意走水路,从面上说一旦决堤船根本没办法在河上走。 再从里说,堤坝决口,沿岸农田被淹,百姓们吃都吃不饱,商人的东西卖给谁?一样也得挨荒年。 “他急了。”龚绥缓声道:“已经不管不顾了。” 张衡江为什么会突然咬死‘内阁’,龚绥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会很难堪。 殷知曾那边已经将消息转给浙江、山西布政使,但前后可操作的时间太少,恐怕等不及,如今卢堂将话递到这个份上,龚绥心里也有了考虑。 于是他问道:“卢公公可是有办法?” “谈不上什么好办法,但胜在能救急。”卢堂开门见山道:“我也不瞒老师父您,今日找您正是为了这件事。” “哦?”龚绥有些惊讶,卢堂时任苏州织造,并不管河道衙门,这桶他有和干系? 卢堂的后手就下在这里,他要吞下江宁、杭州两家织造,就要堵住东厂的人,曹醇和他做的交易正在于此。 他自己走这一招找上龚绥,从单方面上说是帮曹醇,其实也是帮他自己。 借着内阁众人的脸面搭上浙江布政使,吞并江宁、杭州织造局的事也会顺利,最起码不会有人在后方拆他的台。 “江南富商云集,既然是缺钱,何不同这些富商要。”卢堂道:“浙江丝绸商人沈惟行愿意捐五十万两银子以做固堤之用。” 卢堂说完又道:“这五十万两是沈惟行近半的家业。” 商人最缺什么,商人最缺的就是名,他们有钱却不能在名上获得满足,所以沈惟行想要的就是这个‘名’字。 “若是他真的捐了。”龚绥两眼放光道:“老夫定会为他申请冠带荣誉!” -- 第249页 卢堂似笑非笑道:“捐是肯定会捐,龚老先生应该也知道沈惟行做的是丝绸生意,他更想要的是今年同弗朗机人做生意的机会。” 第二百零八章 夏天 卢堂借沈惟行之口出他所想要的,同弗朗机人作生意最终牵头的还是织造局。 他心里在谋划一场大的计划。 “此事好办。”龚绥稍微思索了下,今年和弗朗机人做生意势在必得,左右织造都需要采买定制,安排给沈惟行又何妨? 卢堂借机提了漕阅事,这是他承沈惟行的情允诺的条件。 这些年江南水蝗渐多,往来商船被逼捐旗,按岁供给银钱,若是银钱不够,这些水蝗就会串人头,沿河两岸的百姓时常能见到河面上飘着的人头。 沈惟行家财庞大,他的生意贯通南北,水蝗专门盯上了他的船队。 一次两次,三番五次,如同无底洞般,沈惟行万不能忍受,于是再三结合多方考量,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当然,他并不怕水蝗,他怕的是比水蝗更可怕的东西。 ——是万贯家财下的危机。 龚绥掌管兵部,清剿水蝗水匪他来管最为合适不过,龚绥当即让人去信到浙江都司衙门,限期清缴水蝗。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江南水蝗存在时日已久,不是一两能整治干净的。 饥馑不由人,要是能活着,谁会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去做水蝗。 这样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却依旧装做不明白。 * 河州,茶剩 沈惟行在自己茶铺里对账,茶马司那批茶叶颇为惊险的卖了个好价钱。 本以为茶马司之人落太会牵扯出他们这些背后的商人,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同雁过寒潭般毫无踪影。 他时常还纳闷,这样就过去了? “少东家,您的信。”海子火急火燎的从烈日下跑进茶铺:“京都转扬州来的急递。” 京都?沈惟行一挑眉毛,京都有何人?他不记得自己在京都有什么关系。 沈惟行抱着没什么大事的心情拆开信封,看到署名时他眉头紧紧皱起。 是苏州织造卢堂卢公公的信。 他同卢堂在丝绸生意上有所往来但不密切,但此时这封信上所写的内容让沈惟行的眉头紧皱。 过了片刻,他轻笑一声拿起笔在信纸上一挥而就而后盖上了私印。 “这封信,务必要送到卢公公手郑”沈惟行另附一枚黄铜长柄钥匙。 “少东家?”海子的嘴大张,他表情惊讶,因为那柄钥匙能调用沈家商行所有的资金! “钱没了能再赚,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沈惟行嘱咐海子:“这封信,这把钥匙至关重要,不得有失。” 海子似懂非懂的点零头,他不清楚沈惟行到底要干什么,但少东家做事向来有自己的一套,他相信少东家。 * 热的无法无,蝉鸣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方休,谁也不肯罢休,江半夏收拾了大半行李就等着谢绯、陆荇二人。 这种气最难熬,她穿的也很薄,只着了一件单衫,但比起露腿穿草鞋的番子们她穿的还是有点厚。 衫子汗津津的黏在身上,太热,江半夏没精打采的躺在阴凉处,脚边窝着同样没精打采的铜钱。 圆滚滚的铜钱两只爪子撑地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又窝了回去,眼睛一眯就开始打盹。 江半夏也困了,她声打着哈欠,那两人怎么还没收拾好,再不走她就要睡了。 被将江半夏念叨的谢绯二人正热火朝的装货,他们从沈惟行那里进了一批茶叶,打算回到京都后倒卖一番。 在河州装商饶经历让谢绯发现自己除了吃喝玩乐以外竟还有经商的赋,于是他想试一试,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沈老板。”谢绯不好意思的挠头:“我们并不是有意骗你,当时情况...你也知道。” 沈惟行好脾气道:“无妨,你们也是有苦衷的。” 对于家财万贯的沈惟行来,同他做生意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 等谢绯指挥着伙计将货装好,他连跑带颠的进去叫江半夏出发,结果江半夏已经睡着了。 她整个人缩在躺椅上,占了一块地方,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一起,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满满当当的挤着体型庞大的铜钱。 汗水濡湿她的鬓角,漆黑的乌发浓密柔软,衬在脸侧是黑与白之间的对比,分外引人注意。 谢绯鬼使神差的想要拨开她脸侧的碎发,可他的手还未伸出就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江半夏警惕道,她下意识向后缩了缩,躲过谢绯停在半空中的手。 谢绯有些尴尬,他收回手挠了挠脑袋道:“见你出了太多的汗,想帮你擦一擦。” 喵呜~ 被吵醒的铜钱不满意的叫了声,胖胖地身子翻了个身,露出肚皮让人给它挠痒痒。 江半夏随手挠了两下,她问道:“货装完了?” “装完了。”谢绯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刚才是想叫你开拔的。” 江半夏先于谢绯前跳下躺椅,她潇洒的拎起桌子上的刀,转身道:“那就走。” 京都的信来的急,她不想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 谢绯屁颠屁颠的跟在江半夏身后一路跑:“表弟,你慢点!” -- 第250页 沈惟行正打着伞在烈日下督促伙计将马匹喂好,他转身时迎面对上疾步而出的江半夏。 好一个飒爽少年。 这是沈惟行第一次见江半夏,他只觉得这个少年浑身上下充满了张力,只肖看她一眼就觉得温柔,不过事后证明那种温柔是含着刀子的温柔。 江半夏眉眼带笑,她笑盈盈道:“你就是沈老板?” 沈惟行拱手道:“正是在下。” 沈惟行不动声色的在打量江半夏,江半夏也不动声色的在打量沈惟行,终于她先开了口:“是浙江的沈老板?” 她对沈惟行的印象一般,不好也不坏。 这个人在经商方面十分厉害,没想到谈吐也不错,话有理有据,怪不得能将生意做大。 沈惟行将江半夏当成普通的锦衣卫对付,他三两句就把话推了回去,的滴水不漏,甚是让人佩服。 “此去山高水长,诸位保重。”沈惟行抱拳。 谢绯与陆荇十分感动,这个沈老板帮了他们很多,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沈老板,你也保重!” 第二百零九章 封疆大吏 回京一路顺利,急行近半个月,在六月中旬时,江半夏几人终于赶回了京都。 寅时开城门,但永定门外却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几个衙门轮番赶人。 五城兵马的人在城内清空街道,街上的百姓纷纷退避两侧,永定门城门处九门提督带着数百官兵严防把守,将城内城外完别隔开。 “这是戒严了有什么大人物要进京吗”谢绯徐徐勒马。 上次他见永定门出现这种情况是在数年前浙直总督进京述职时,如今这又是哪一位封疆大吏 按照规制,皇室及二品以上大员进出才会戒严,如今不光戒严,好几衙门的人都出动了,这是封疆大吏才会有的待遇。 江半夏几人下马牵着马退避一侧,打算看看是谁进京了。 “退开这里不能站人” 几个锦衣卫挥着手赶人,城门外百姓越来越多,人一多就拥挤,人声鼎沸。 这些官兵们一看不行又要赶人。 “走别的门这里今天过不了”官兵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但没什么用,这些百姓看的就是热闹,没有人想错过今天这种大场面。 进城的百姓们远远的观望着,低声议论,都在猜测是哪位藩王进京了亦或者是哪一位将军打了胜仗。 十几个镇抚司的锦衣卫站在永定门城门外吊桥上,他们如同钉子般,丝毫不惧烈日。 “你们锦衣卫也是拼呐,不遮不挡的站在太阳底下暴晒,一般人半个时辰就晕了。”谢绯调侃道。 “小郡王您就不要说笑了。”何乔倚苦笑道:“我要是有机会能站在那里,晒晕我也愿意。” 站在桥上的锦衣卫一看就是镇抚司里有头有脸的人,这种差事虽说辛苦但能在长官面前露脸,是个机会。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直至挂上半空,过了有个把时辰。 “怎么还没来。”陆荇忍不住道:“这都等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了,再等下去就要到晌午了。” “有仪仗的队伍走的都很慢。”谢绯见怪不怪道:“说不定从现在一直能等到下午城门快闭时。” “小郡王说的没错。”何乔倚席地而坐,手上捧着干馍在啃:“前面先行报信的人还没来,估计大部队还早,陆三公子,您别着急,坐下来休息休息。” 江半夏也早坐了下来,她靠在铜钱身上打盹,连着半个月疾行赶路,现在只要能闭眼她就能立马睡着。 陆荇撇着嘴也跟着坐下休息,等不及的人早绕路去别的门京城,能留在这里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看热闹的人。 他刚坐下,这时谢绯突然拔高声音:“来了” 官道上尘土飞扬,几匹快马先行在面前开路,开路的人来了,后面的大部队应该也快了。 紧接着消息被传进城里,不消片刻就见几个太监抬着肩舆出现在永定门外,远远地看去,那肩舆上的人一身绯红内监服饰。 看样子应该是司礼监里的大太监。 他后面的太监举伞的举伞,压杆的压杆,甚至还有专门端椅子的人。 “真会享受呐。”何乔倚酸道:“这样活着才像个人嘛。” 他的话惹来了江半夏的白眼:“你现在不是人” “是人,当人是人。”何乔倚辩解道:“就是没活出人样。” 曹醇抽了帕子擦了鬓角的汗,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立马举起扇子要为他扇凉。 “别。”曹醇出言制止:“太过特殊,不好。” 那小太监手足无措的收了扇子,然后垂着头站在曹醇身后。 伞能遮住阳光却遮不住热意,曹醇心情颇为烦躁,不是天气原因心情烦躁而是因为他现在要接的人是驻扎在延绥卫的曹丙烨。 谁能想曹丙烨当初只是个从三品的武官,等再回来就成了封疆大吏。 曹丙烨的运气着实好,能在关键时刻大败俺答人。 这一手打的曹醇措手不及,他本想借俺答汗之孙归降之名平息边境混战,没想到竟让曹丙烨拔了头筹 有曹丙烨平息战乱在前,他后面再将俺答汗之孙归降的消息呈上去,就不再是奇功,与之前所设想的情况完相悖。 -- 第251页 曹醇嘴角浮起冷笑,不过他也留了后手。 先是仪仗队出现在众人眼前,等队伍走进,他们才看到最前面骑高头大马的将军。 曹丙烨年少一战成名,他在大铭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很快有人就认出他来。 “是怀远将军”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城门内外都是高呼怀远将军的声音。 那声音振聋发聩,快要赶上山呼声。 曹醇缓缓站了起来,带着四五个东厂太监,迎了上去。 前面两个锦衣卫开道,架势十足。 “曹公公”怀远将军嗓门大,隔着老远就热切的和曹醇打招呼。 翻身下马一气呵成,曹丙烨大步走至曹醇面前,亮晶晶的眼睛脸上洋溢着笑容。 “曹公公许久未见。”曹丙烨蒲团大的手亲切的揽住曹醇的肩膀并低声叫了句:“醇儿,许久未见。” 曹醇浑身一怵,不着痕迹的躲开曹丙烨的手,他假笑道:“怀远将军一路辛苦,万岁正在宫中等候,莫要耽搁了时间。” “那就走。”曹丙烨回身再次翻上马。 曹醇见状也上了肩舆。 进了城开路的就换成锦衣卫,曹醇的肩舆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曹丙烨及他的亲兵,浩浩荡荡一群人。 随着他们进城,永定门外的戒严也取消了,等候多时的百姓一拥而上,形成人海。 江半夏几人也夹在人海中。 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十分精彩,没想到此次进京的竟然是延绥卫的怀远将军 “怀远将军是他从三品时的称号。”谢绯酸道:“看排场应该是升了,说不定我们得叫他骠骑、金吾或者龙虎将军。” “啧啧啧。”何乔倚跟着一起酸:“这才几年,就蹿这么高,要是我一辈子都做不到。” 酸归酸,他们还是挺理智的,曹丙烨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是他应得的,沙场无眼,多少人有去无回,能活着都算本事。 第二百一十章 熟人 进城后几人相互告别,江半夏一时半会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你不走”陆荇掉着脸一副臭样道:“不走别站路上挡道。”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十分尴尬,站在东厂一边又承陆埕的人情,两面难说。 陆荇臭着脸二话不说牵起铜钱就往陆府走,边走边扬言:“你爱走不走,我们家铜钱饿了,小爷我先走一步。” 铜钱配合的喵呜一声,小模样圆滚滚地,探着头似乎是在叫江半夏跟上。 最终她还是跟上了,有句老话说的好树不要脸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要脸不能当饭吃。 陆府位置不算偏僻,坐落在一众官员府邸中,他们还没走近,就见门前那条街上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绸。 “咦这是谁家要结亲了”陆荇疑惑的四处张看,这条街上的官员大部分子女基本都已成婚,这又是哪一家 他们走了没两步前面就碰上了老熟人卫廖,卫廖今日颇为花骚的穿了身桃红色的袍子,头上簪了花,手里摇把洒金折扇,端的风流倜傥。 “陆三,你可算回来了。”卫廖快步上前拉住陆荇:“你再不回来,你们家蔓儿姐的婚事就要吹了。” “什么蔓儿姐的婚事”陆荇心里立马就不好了,他走才没多长时间,他娘怎么就又给蔓儿姐说亲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你不知道”卫廖惊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陆荇拍掉他胳膊上的手:“有话好好说,拉拉扯扯干嘛。” “不是,你怎么就能不知道”卫廖满脸不可置信:“你们家蔓儿姐为了这婚事寻死觅活了四五次,你居然不知道。” “你说蔓儿姐寻死觅活”陆荇拔高声音:“怎么可能” “什么怎么可能我还能骗你不成。” 卫廖臭着脸拉开衣领给陆荇看:“你丫自己看,我卫廖倒了八辈子霉,你们家姐儿每次寻死我都在边上,你瞧瞧这道勒痕,前天你们姐儿跳河,我去救人,哎呦喂,抓着我不放手,差点没给我勒背过气去。” 提起这事卫廖一脸菜色,陆家二小姐寻死几次他就救几次人,次次不落,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得罪过那个女人。 听到蔓儿姐没事,陆荇长出一口气。 “今天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陆荇指着门前张灯结彩的街道问道。 “你们家蔓儿姐寻死没成,现在当然是婚事继续咯。”卫廖打着扇子,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你现在回来了,就赶紧去看看你们家的姐儿,别的我就不多说了,等你见到人了自己问啊。” “有时间我们再聊,回见了您嘞”卫廖拖长了音,拎着衣摆一路跑掉了。 显然他是怕了,也不知道陆蔓和卫廖是何等狗血缘分,让他怕的脚底抹油溜了。 “进去吧。”江半夏先一步扣响了陆府的偏门,两长一短,叩门声并不急促。 过了片刻就听门内传来脚步声,咔嚓一声门轴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张黝黑的脸探出:“找谁” 问完他定睛一看就愣住了:“表少爷,您回来了” 看门的小厮认识江半夏:“您走了有两个多月了吧” 江半夏点头,走了差不多两个多月。 “得了,别叙旧了,有什么事等闲下来再说。”后面跟上来的陆荇烦躁道:“办正事要紧。” -- 第252页 他心里烦的是蔓儿姐的事情,好端端的他娘怎么就非要逼蔓儿姐嫁人他不是已经给他爹写信了嘛,老爷子也不说管一管。 突然冒出来的陆荇吓得看门小厮一哆嗦。 “三少爷,您也回来了” 陆荇疾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下,他回身逮住那小厮问道:“今个儿府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卫廖那厮跑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问,如今贸贸然进去同他娘理论不太明智。 “回三公子,今天是二小姐插定的日子。” “什么”陆荇惊呼出声:“这么急” 通常挑选吉日过后,男方会向女方行小茶礼再行大茶礼,分为两个吉日,而插定则是大小茶礼合为一天,除非婚事赶急才会合并大小茶礼。 陆荇心里火急火燎,他怕自家姐姐所托非人。 “稍安勿躁。”江半夏从后面按住陆荇:“先问清楚再说。” 按理说陆蔓上面还有个长兄,长兄未娶,按理她不能先嫁,陆夫人现在是什么意思 江半夏抿着嘴问那小厮:“下聘礼的是哪一家” 那小厮一拍腿道:“还能哪一家,是殷阁老府上的小公子。” 殷平夷的纨绔之名在京都和小郡王有过之而不及,不过他的纨绔和小郡王不同。 谢绯只是单纯的吃喝玩乐,而他则是要命般的吃喝玩乐,赌钱能赌到光屁股,上花楼嗑药差点咽气的主。 任谁听了都要惋惜陆家二姑娘竟要跳火坑嫁这样的人渣。 “不是不行吗”陆荇傻眼了,他抓住江半夏道:“你不是说这事一定成不了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江半夏语气冷漠道:“我是说成不了,但也没说一定成不了。” “你”陆荇突然怒了:“都是你自从你来了我们家就没有一天好事” 从他被诬陷入狱开始,每一桩事里都有江半夏的影子,他不禁想起自己坐牢那段时间隔间老头说的话。 那老头说江半夏是个不祥之人。 “你冷静点,现在不是争论其他事情的时候。”江半夏皱眉。 冷静怎么冷静人一旦被怒火冲上头就会失去理智。 陆荇挥起拳头就往江半夏身上招呼,这一拳来的太突然,江半夏靠着身体本能堪堪躲了过去。 她向后倒退数步拉开和陆荇的距离。 陆荇红了眼,见没打中又冲上前去,江半夏左右躲闪并不出手,她找准时机点中陆荇身上的几个麻穴让陆荇暂时失去行动力。 “你现在需要冷静。”江半夏收手道:“而不是在这里同我置气。” “你不待见我,我知道,但不希望你因为冲动而坏事,蔓儿姐是无辜的。”她转身出了陆府:“等你冷静了再来找我。”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小乔 江半夏头也不回的离开陆府,离开陆府后她哪里也没去,直接摸到了何乔倚家。 何乔倚住在城西柳儿胡同,刚好和陆府隔了半个京城。 城西和城东是两个世界,城东大多是京官住的地方,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而城西多为小商小贩还有些凑不来钱的底层小吏,说是贫民窟也不为过。 这也是何乔倚拼命攒钱买房的原因。 “老大!”何乔倚光着上半身,表情震惊道:“您怎么来了!” 不是和陆三公子回去了吗? 江半夏掂了掂打包好的行李,表情坦诚:“我没有地方去了,想来想去整个京都就同你最熟悉。” “这...这不是吧?”何乔倚张口就道:“你不是有个干爹吗?” “他住在宫里。”江半夏无语:“你觉得我也能住进宫里吗?” 何乔倚语结,他居然是老大在京都最熟悉的人,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哭。 “房子你是租的还是典的?”江半夏越过何乔倚自然的走进去。 “哎,老大!您等下。”何乔倚慌张拦住江半夏:“我老娘还在家,您先让我想个说辞。” “你娘?”江半夏停下脚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娘有什么好说的。”何乔倚一副你不懂的表情。 “一会儿进去,我娘要是问你,你就说是我兄弟啊。”何乔倚嘱咐道:“千万别提起什么东厂西厂的。” “怎么?”江半夏好奇道:“你娘不喜欢东厂西厂?” “哎呀,何止是不喜欢,她还恨。”何乔倚压低声音道:“我那倒霉的爹就是死在东厂手下,我娘是恨透了阉人。” “原来如此。” 只要是碰上阉人,还没见有人喜欢,江半夏明白何乔倚他娘的心情,于是保证道:“我不会多提一个字。” 说完她又接着上个问题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房子是你租的还是典的。” 何乔倚有些奇怪:“您问这个干嘛?” “我可能要在你们家住很长一段时间。”江半夏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租的,房租我们对半。” 听说江半夏要住很长一段时间,何乔倚只觉晴天霹雳。 “您...再说一遍?” 江半夏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你要是觉得不可以,我再找别处落脚。” 他哪敢不同意,自己还指望跟着老大吃香喝辣。 “不是这个意思。”何乔倚连忙解释道:“我是怕我们家太小委屈了您。” 江半夏笑了笑:“我不嫌弃,京都房价贵,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 -- 第253页 两人正说着,里面传来何母的喊声:“小乔!洗一半人去哪里了!水都凉了!” 何乔倚慌慌张张的应了声:“哎!娘,家里来客人了,我去接一下。” “小乔?”江半夏重复了一遍何乔倚的小名:“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大乔?” 何乔倚脸色爆红:“您怎么知道?”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里的大乔、小乔,你没有听过?”江半夏微微笑道。 何乔倚似乎想起来什么了,他道:“小名是算命先生起的,说我命薄压不住男孩的名字就起了个女名。” 说到这里何乔倚有些难过:“我觉得算命先生说的不对,我大哥命也薄,他起了女名还是没能活下来。” 何乔倚这个人天生乐观,难过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笑。 “我娘眼睛不太好,早些年为了养大我每日每夜的绣花赚钱伤了眼睛,要是多有得罪老大您见谅呐。”他引着江半夏进了屋。 京都地价贵,院子小房子挤,有些甚至好几家住在一个院子里,何乔倚住的地方也是这样,狭小的房门后是间连着火炕屋子,炕头架着锅,里水刚沸。 “娘,你眼睛不好就不要做这些事,一会儿我来做。”何乔倚忙扶住摘菜的何母。 “摘菜我还能做。”何母拍开何乔倚的手:“水沸了,兑点凉的还能再洗。” 嘱咐完何乔倚,何母想起家里来了客人,她摸索的扶着墙站起。 “老身有礼了。”何母磕磕绊绊的插手行礼,江半夏连忙上前扶住何母。 “伯母快起,您是主人,在下贸然拜访,已是不好意思,怎么能受您这一拜。” “你就是小乔常说的江小旗吧?”何母握住江半夏的手,她摸了片刻道:“这手嫩的像个小姑娘。” “娘。”何乔倚尴尬的喊了一声,他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哪个男人喜欢被别人说自己像姑娘。 “我们老大长得秀气,您少见多怪了吧。”何乔倚尴尬的打圆场,别人是不是男人他不知道,反正老大绝对是真男人,那刀耍的多帅! 嚯,一刀一颗人头,这样的人还不算是真男人,大铭朝就找不出真男人。 江半夏笑而不语,她不着痕迹的将手抽了回来。 何乔倚家的房子是典来的,原房主将房子前后分开,前院住一户人家,后院住另一户人家,这样价钱能优惠一半。 典房与租房不同,租房是按月付租金,典房是一次性付清数十年的钱,等到年限了房主再将钱退还,相当于房主将房子典当给用房子的人。 这家房主聪明的将前院后院分开,典给两家,收钱也能多收。 “老大您别嫌弃,我们家就剩下这间小屋子。”何乔倚动作麻溜的拍着尘。 “有张能睡觉的床就好。”江半夏也不讲究,她撸起袖子就开始扯床上落灰的床单去洗。 “我来,我来。”何乔倚抢过活计道:“您歇着。” 江半夏抱臂看着何乔倚忙上忙下。 “你们典了多少年?”她问道。 “将近三十年吧。”何乔倚扯了纱帐略加思索道:“这房子还是我爹在的时候典的,要不然我和我娘在京都待不下去。” 他说着就长叹气:“不瞒您说我爹以前也在北镇抚司里干活,他死的不明不白,听我娘说是被东厂的人搞死的。” “我爹的死就是我娘的心病,她本可以带我回乡种地,却因为这事,我娘硬是要留在京都,还逼我学武,逼我去选拔锦衣卫。” 何乔倚无奈道:“我就不是个学武的料子,全靠勤奋才勉勉强强选上锦衣卫。”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人物 何乔倚没什么抱负,老爹死了就死了,他想的很明白,除去生死外,什么恩怨阴谋都是空谈。 “吃一天饭做一天事。”何乔倚展平床单,他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沿上:“我很早就劝我娘不要再纠结当年的事情,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不是不孝顺,自己的爹死的莫名其妙,放谁身上谁心里都不好受,尤其是我们这些为人子的,当我第一次劝我娘的时候,我就做好背负道德责骂的准备。” 小人物没有选择,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所有力气。 你可以辱骂他们不识仁义也可以骂他们败坏道德,但唯独不能否定这些人在努力的活着。 江半夏终于明白自己当初为何选何乔倚了,他们从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 “今天和您说了很多话心里好受多了。”何乔倚叹气道:“这些话我是万万不敢在我娘面前提起,她为我爹已经入了魔,话憋在心里憋的我难受。” “在没遇到老大您之前,我只想就是侍奉老娘终老,我爹的事情能瞒一辈子最好,后来遇到老大您我才明白自己其实可以拼一拼。” “你要怎么拼?”江半夏忍不住问道,她能理解何乔倚的心情,但何乔倚他爹死的不明不白,而且又是在数十年前朝局最为动荡的时候。 那个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其中牵扯到的人或事错综复杂,根本无从下手。 何乔倚双手一拍:“当然是努力向上爬,经历我爹那个年代的锦衣卫们,现在大部分已经成了上官。” “你想从这些人身上下手,去了解你爹当年的死?”江半夏问道。 “差不多吧。”何乔倚底气不足,这些全是他的设想。 -- 第254页 江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想法很好但欠缺妥当,不过可以一试。” 事实上很多疯狂的事情最开始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念头。 曹醇刚下值,大热天捂出一身汗,他边脱衣服边抄起桌上新呈的奏折看。 小太监们捧着盆、壶、干净的绸衣涌上前,他们伺候着曹醇换下湿衣。 捧壶的小太监眼神提溜,他同旁边的太监交换眼神后小声道:“干爹,江师兄回京了。” “江师兄?”曹醇冷笑一声,那女人还挺有本事,在他东厂混出了头。 “是...是江师兄。”小太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满头都是汗。 曹醇打断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干爹,是在晌午。”小太监忙回道。 晌午的时候曹醇正在永定门迎曹丙烨,他估摸着江半夏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回来的。 曹醇用帕子抹掉额头上的汗,他叫来身旁的小太监:“现在立马将人给我叫来。” “这...”小太监犹豫道:“是叫进宫里吗?” 曹醇一摔帕子:“难道要让咱家出去见她。” 小太监闻言诚惶诚恐的小跑出东厂。 ... 江半夏用了点热水将身上擦拭了一番,烧一锅热水委实不容易,废柴费水,何乔倚家里没有井,要用水还得走两三个胡同,一趟抬不了几桶水,又要吃又要洗,根本不够。 条件有限,她也不能过多讲究。 宽松的麻布袍子罩在身上,凉快了很多,虽然没有丝绸舒服但胜在凉爽,江半夏披散着头发躺到床上,连日奔波又赶上夏日困乏,她一阖眼睛就睡过去了。 “老大!老大!”何乔倚做贼般小声敲着门:“你爹找你!” 东厂的人来的太突然,幸好他手疾眼快将人拦住,才没惊动他老娘。 江半夏睡的浅,何乔倚敲门没两下她就醒来了。 “江师兄。”小太监十分激动:“终于找点您了,干爹正在东厂等着呢。” 小太监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他见江半夏睡的睡眼朦胧,没穿外衣也没束发,急的心里冒火,上手就要帮忙。 “稍等。”可惜江半夏一点儿也不着急,关了门才慢条斯理的穿起来。 曹醇那老狐狸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 东厂白天十分繁忙,江半夏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室外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东厂院子里并排摆着数十个盛满水的大木盆。 “这是干什么的?”江半夏好奇问道。 带头的小太监回道:“西院晒的水,天热,干爹开恩要给西院的人冲洗。” 厂卫待审的犯人大多关押在诏狱,都是有罪的,但还有一些官员罪名待定,这些官员往往会被关押在各厂之间。 东厂就将这种官员全部关押在西院,西院院子套院子,几重大门锁上,进去十分不容易。 江半夏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廊道上往来内监如云,褐衣白靴的番子持刀立于某处门前,不用想曹醇一定是在那间屋子里。 果不其然,领路的小太监敲响了那间屋子的门,毕恭毕敬道:“干爹,江师兄来了。” “让她进来。”曹醇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江半夏跟着进了屋子,她脑袋微垂,余光瞟见曹醇正躺在塌上,丝绸做的寝衣薄如蝉翼,隐隐能看见一些肌肤,白的渗人。 “半夏请干爹的安。”江半夏跪了下去。 她来的时候心里其实已经想了好几句拍马屁的话,但等临场时,她却说不出来。 曹醇半阖着眼睛招手道:“近些,让咱家瞧瞧。” 江半夏半爬了起来,她膝行两步跪在曹醇腿边。 “抬起头来,看着咱家。” 江半夏被迫抬头看向曹醇,曹醇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的好似潭静湖。 “这次你做的不错。”过了半晌曹醇才开口道:“不过手脚还是不干净。” “干爹?”江半夏心里突然忐忑起来,曹醇的语气越是平静她越害怕。 “有些事情过犹不及,起来吧。”曹醇拉住江半夏的胳膊:“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万岁。” 江半夏闻言双目圆睁,曹醇带她见庆文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拿她顶罪? 可是何罪之有? “万岁只是想问问茶马一事,你去,把知道的同万岁说一遍,你没有瞒我,我自然也不会害你。”曹醇提点道:“实话实说,真诚点。” 第二百一十三章 面圣 江半夏心里打鼓,曹醇突然将她推出去,从态度上看曹醇并没有要放弃她的意思,可突然面圣是怎么一回事? “干爹...”江半夏下意识喊了声曹醇。 “什么话也别说。”曹醇打断江半夏的话:“收拾收拾随咱家去见圣上。” 进宫面圣按规矩肯定是要整理仪容,江半夏想着还同上次一样重整头发就好,没想到曹醇手下的小太监捧了新衣来。 她将衣服抖开后就不淡定了,那是一件女式衫子,除去衣服,托盘里还有几根银簪,样式虽然普通,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女子所用的物件。 “这是什么意思?”江半夏将衣服重新放回托盘,她面带不解的看向小太监。 “我也不甚知晓。”小太监言语中颇为讨好江半夏:“干爹仁慈,师兄只管按干爹吩咐的做,准不会错。” -- 第255页 江半夏犹豫再三拿起托盘里的衣服,她不清楚曹醇要干什么,但现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硬着头皮也要上。 乾清宫外殿。 江半夏跪在冰凉坚硬的地板上,乾清宫她来过,那时她扮作殿内事不关己的添香小太监,反而听了场司礼监与内阁的大戏。 现在再跪在这里,心里却没了底。 “让人进来吧。”庆文帝发话了。 曹醇应声称是,他亲自到外殿引江半夏入内,等进到内殿江半夏才发现硕大的乾清宫里只有曹醇和庆文帝二人。 三只铜制香炉隐约在纱幔中,期间不断冒出袅袅白烟,味道淡淡地,好似雪地梅花的暗香,内殿四角均放有冰鉴,凉气逼人。 江半夏垂头跟在曹醇身后,她着一身月白色竖领长衫子,行走间微微露出猩红色的裙摆,光是看样子温顺无比。 “你就是江夏?”庆文帝的声音从纱幔后传出。 江半夏立马俯身跪地,她回道:“回万岁,臣是。” 庆文帝冷嗤道:“臣?朕的大铭,何时有女人当官?” 江半夏一时半会拿不准庆文帝的意思,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从曹醇嘴里知道这么一回事。 但曹醇没说实话,因为庆文帝叫的是她的假名。 江半夏强迫自己冷静,她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既然庆文帝已经知道她是女人,也没有因此砍她的脑袋反而要见她,她不认为庆文帝是无聊没事干。 况且曹醇那老狐狸还没发话,她绝不能自乱阵脚。 跪在冰凉地砖上的女人脊背挺的溜直,透出股锐利之气,但模样却是温顺的,不知道的人以为是只小绵羊,内里却是匹恶狼。 庆文帝突然拊掌大笑,扭头对曹醇道:“你的好儿子。” 曹醇也跟着庆文帝笑了:“主子要是觉得臣这儿子可以,尽管使唤。” 庆文帝只笑不接话,他问江半夏:“茶马司追回银两多少了。” “回万岁,目前已追回总计五十万两白银并茶叶六千斤,余下巡茶御史杨一清仍在继续追回。”江半夏如实回道。 “钟用、吴不易的家也抄了?” “钟用、吴不易的家抄了,是西厂方档头抄的,连夜斩了此二人。” 庆文帝冷笑道:“国之蠹虫,当斩。” 紧接着他又问:“苑马寺刘风会又是怎么一回事?” “回万岁,刘公公当夜自缢,死的突然,并不知晓刘公公为何自缢。”江半夏不敢将话说满,其实刘风会的死她已经猜出点东西。 奈何她所猜的东西同东西两厂有关,现在当着曹醇面在皇帝面前讲出委实不妥。 “朕没问你刘风会为什么会自缢,朕问你的是刘风会和茶马司之间的龌龉。” 江半夏下意识的看向曹醇,这种事情她不敢乱说。 “主子问你话呢,发什么呆。”曹醇出言呵斥江半夏:“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前面庆文帝嘲讽她以臣自称,江半夏当即改了口:“小女子不敢贸猜,但刘风会确实与茶马司走的近,听苑马寺的人讲,刘风会常纵苑马寺之人借茶马司之手淘换马匹,以劣充良,从中获利。” “似乎还同御马苑有过干系。” 她说的都是大实话,刘风会的确做过这些事,算在他头上不冤,后面扯出御马苑,她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庆文帝沉默了良久,他叫曹醇上前,指着江半夏道:“你这个儿子还是可以的。” 张口不提江半夏女扮男装欺君瞒上的事,庆文帝心如明镜,现在他几乎无人可用,朝臣狡诈,太监们又勾结在一起。 如今突然冒出个意料之外的女人,庆文帝浑黄的眼睛里迸出精光。 女人要比男人好控制的多,拴住她们用世俗的道德足矣。 庆文帝出声道:“走上前来,起身回话。” 江半夏闻言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纱幔前,曹醇打起纱幔,庆文帝这才瞧清楚江半夏的模样。 他摩挲着下巴评了一句:“艳色逼人。” 天下什么样的美人庆文帝没见过,能被他夸赞定是真的美,不过庆文帝对美人并不感兴趣。 他笑问道:“我见你年龄稍大,也还未嫁人,朕为你指一门婚事你当如何?” “万岁指婚,是小女子的福气。” “倘若那人是个下九流你当如何?” 江半夏毫不犹豫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小女子当从之。” “好,好,好一个俱是君恩。”庆文帝笑道:“朕没有为人做媒的习惯,也不想浪费你的才能。” 前面的话是庆文帝在试探江半夏,后面的话才是他想说的。 庆文帝眼神毒辣,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糊弄,当年能从无数继位者中脱颖而出,其手段心思常人所不能及。 他知道江半夏这种人,就是那饿狠了的猎犬,逮住谁就咬谁,不咬下一块肉,都不会松口,这种人是天生的锦衣卫,是天生的鹰犬,是吃这碗亡命饭的料。 “朕升调你上任百户,依旧是在北镇抚司做事。”庆文帝道:“只要你忠心,过往朕一概不究。” 江半夏十分惊讶,庆文帝竟要将她欺君瞒上的事情抹过。 曹醇瞥了眼还在发愣的江半夏,他出言道:“还不谢恩。” 江半夏反应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地谢恩:“小女子谢主隆恩!” -- 第256页 “小女子这个自称不好。”庆文帝开口道:“大铭没有女子做官,朕也不会开先河。” 江半夏立马会意,她激动的再叩首:“臣谢主隆恩!” 第二百一十四章 感情牌 庆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在他的操纵下,整个朝堂内外开始重新洗牌,从上到下由内到外,能杀的通通杀掉,不能杀就加以威胁。 为了防患于未然,庆文帝不惜折断手中利刃,将屠刀对准厂卫们。 狡兔死走狗烹,他在等待最后的收网时刻,等待这一批厂卫将外朝清洗干净,他再挥起屠刀。 没有比这一招更狠的。 具有zheng治素养的大太监们已经听到风声,以司礼监首席秉笔黄维为代表,这些人逐渐将身上的权利卸下,躲进庆文帝看不见的阴影中,以此期盼能逃过一劫。 与他们相反的是曹醇,他不断将权利握在手中,试图最终掌握绝对的话语权。 曹醇完是在赌,他赌自己能在庆文帝收网前将一切部署完成,他还赌庆文帝活不了多久。 三方博弈,内朝、外朝以及庆文帝,每一方都在揣测对方。 曹醇能赌,庆文帝也能赌,互相谋皮而已。 庆文帝怕,他怕自己死后儿孙坐不住皇位,怕大铭江山千秋万代败在这些钻营之人手中。 他的儿子们还是那么的年轻,根本对付不了那些狡诈的老家伙们。 “阿郎,天已经黑了,你少看点奏折,小心眼睛要瞎。”蒋贵妃端着一盅冰镇过的桂花梅子汤妖妖娆娆地挨着庆文帝坐下。 蒋贵妃比庆文帝小,但也过了而立之年,眼角细小的皱纹用粉遮都遮不住。 “爱妃亲手做的?”庆文帝乐呵呵的接过玉碗大口饮下。 “臣妾亲手撒的桂花,阿郎喝着如何?”蒋贵妃在京都住了有数十年之久,但仍旧留有一口方音,撒起娇来还同小姑娘一样娇俏。 她也就是在出锅的时候撒了把桂花意思意思,当初对庆文帝有多爱,现在她就有多恨,还想喝她亲手敖的汤,做梦。 庆文帝揽着蒋贵妃的肩膀,他用略带回忆的语气道:“朕记得当年第一次见你时是在南京后湖,那时候朕不是皇上你也不是贵妃” 后湖游船如织,两岸灯火开在花枝上,从眼前亮到天边,那时候庆文帝还不是大铭的主人,他只个不受宠随时能被废掉的太子。 少年纵歌郊游,作天作地,几个人和湖上的纨绔打起来了,那些南直隶的纨绔雇了一群艄公船娘专门撞他们的船,庆文帝不幸落水。 那群被雇佣的船娘中就有蒋贵妃。 蓝布短衫裙,腰间还围着布襕的少女,赤着脚踩在船头,她手里捞着根细长竹竿,一双妩媚的眼睛瞪的溜。 这幅画面在庆文帝脑海里留存了半生。 “当时你趾高气昂的站在船头,像敲葫芦一样,见我冒头就伸杆敲我的脑袋。”庆文帝带笑道:“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后来她于心不忍,没有按照雇主的意思将庆文帝淹死在水中,反而将人偷偷的救了。 那段时间庆文帝赖在她的渔船上,年轻俊俏的小郎君温文尔雅又成天甜言蜜语的讲着,哄得她一颗芳心暗付,不管不顾的跟着庆文帝北上。 得知他已有家室,她挣扎过,彷徨过也难受过,但却舍不得。 风来雨去,多少阴谋诡计她都躲过了,最后居然败在了一个小姑娘手中。 蒋贵妃苦笑:“万岁还提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 “回想当初的苦日子,朕才珍惜现在。”庆文帝从案几上抽出用蜡封好的木盒。 “这个盒子就交由你保管。”庆文帝依旧是笑着的:“等我死了你再打开。” “阿郎?”蒋贵妃表情惊讶。 “朕这算是防患于未然。”庆文帝抓住蒋贵妃的手深情道:“硕大的紫禁城,朕能够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你。” 真挚深情的眼神,年少时一腔炙热的感情瞬间迸发,蒋贵妃捂住嘴小声啜泣。 人心都是肉长的,庆文帝同她的回忆太多太刻骨铭心,即使她下定决心与这个人割裂开来,但依旧无妨彻底放下。 庆文帝抱着蒋贵妃,他小声哄着,直到对方停了哭声。 这夜漫长到没有尽头,似他们的未来也似大铭的未来。 高高挂起的灯笼一个挨着一个,将司礼监上下照的灯火通明,整个紫禁城已经歇下,唯有司礼监还在忙碌。 值夜的太监将加急奏疏分门别类送到几位秉笔手中。 司礼监将几间连着的屋子打通,数十张大长条桌子拼在一起,案几上文书高垒。 曹醇的位置紧挨着首席秉笔黄维的位置,两人中间只隔了一条小道。 黄维卸了帽子半靠在圈椅里,今夜轮他和曹醇值夜。 “黄师兄。”曹醇笑眯眯的拱手。 黄维越过曹醇望向江半夏,他笑着让人在一旁加了凳子。 “都坐,别客气。”黄维早听人说曹醇身边收了干女儿,但他也只是听说但从未见过。 今日是他第一次见江半夏。 黄维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小太监们喜欢在他手下干事,因为只要不出大差错,黄维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小太监说起曹醇的‘干女儿’都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都说东厂提督会玩。 -- 第257页 黄维见江半夏后就觉得这些人纯粹是一派胡言,因为江半夏给他的感官是锐利的。 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会随意委身他人,她的能力以及zheng见足以使她在这场豪赌中获得一席之地。 “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叫我一声师叔。”黄维露出和蔼的笑容。 江半夏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师叔。” 便宜关系不沾白不沾。 “事情已经堵住了。”曹醇将徐睿林的秘信递给黄维:“刘风会自杀,茶马司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量他天王老子也揪不出什么线索。” 徐睿林的信只有短短的一张薄纸,里面却承载着一条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是个懂事的,留了张白纸任我们推罪。”黄维长叹,面露不忍:“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有责任。” “责任?”曹醇冷笑道:“谁能担得起?朝廷的事,宫里的事都不是我们能担得起的责任。” “你是菩萨心肠,可我们头上还悬着刀。”曹醇捻着手中的菩提串:“时间不多了。” 黄维紧跟着叹气:“是不多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消息 笼罩在司礼监头上的阴影不光是庆文帝所施加的,更多的是外朝。 他们知道庆文帝一死,司礼监绝对会再次洗牌,每个想要爬上去的人都在焦虑。 “干爹知道了吗?”黄维缓缓放下信纸。 “干爹不知道。”曹醇笑了笑:“我们也不能让干爹知道,他老人家人老了心也软,见不得这种事情。” 黄维嘴边的笑容逐渐扩大,他连叹道:“曹醇呐,曹醇,不亏是你。” “脏活我们干了,罪孽我们也摊了,干爹抚养我们长大不容易,后面的事情能摆平就尽量摆平。” 曹醇展开徐睿林的秘信凑近烛台,火舌头舔上白纸,他一松手,烧尽的纸落进洗笔里化成灰烬。 火光映衬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分外凝重。 * “爹,我错了。”曹朗跪在堂厅,上首坐的正是他爹曹丙烨。 曹丙烨带兵打仗可以,但在教育儿子上却是手足无措,常常就是一顿打,打到曹朗下次不会再犯错。 正是这样的棍棒教育,曹朗的性格才会变得懦弱毫无主见,经不起事。 曹丙烨捏紧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孽子!你妹妹在宫中举步维艰,你却在背后拆台!”曹丙烨猛拍桌子,桌上茶杯砰砰跃起,茶水溅出。 “爹。”曹朗抬头低喊了声爹,他的脑袋一团乱,当初的事情他根本不记得。 但他绝对是被人陷害的! 曹丙烨深锁眉头,过了良久他缓缓开口:“我为你寻了门亲事,赶秋天完婚,我也好安心回延绥。” 但凡曹朗有曹醇一半的魄力他不至于如此生气,曹家满门忠烈,竟出了曹朗这样的纨绔,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做什么了,只将希望放在孙子辈上。 “爹?”曹朗震惊,他爹今日是怎么了? 曹丙烨语重心长道:“争取三年抱俩,我们曹家也能有个后。” 曹朗视他爹如洪水猛兽,他根本不敢反驳,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讷声称是。 * 转眼三四日过去,江半夏升任的调令终于下来了,庆文帝做事十分谨慎,他给江半夏的调令走的是兵部和北镇抚司掌印官的路子,因功升迁毫无破绽。 不过她的运气着实好,锦衣卫五年一考核,她刚好赶上了今年的考核时间,兵部武选清吏司的人和锦衣卫堂上官一同负责考核事宜。 江半夏好奇,庆文帝是如何做到让这两个衙门的人同时造了假。 “恭喜恭喜。”何乔倚说了几句讨喜话:“老大您果然神武,这次竟直接升任百户!” 江半夏熬煎的笑着,她心里总觉得不妥,具体哪里不妥她说不上来。 就好像口渴的人想要一杯白水,但却被施舍了碗鸡汤,不是说鸡汤不好,而是鸡汤太好,让口渴的人无法下嘴。 六月中旬,京都已经热得不像话,何乔倚光着膀子蹲在藤下,他一边舀水浇地一边拿眼睛去瞟江半夏。 江半夏躺在竹椅上闭目小憩,脚下窝着铜钱,手里还攥了本书,隔得太远他看不清是什么书,但觉得怪和谐的。 于是想做好人好事的何乔倚蹑手蹑脚的溜进江半夏房中,想着在老大醒之前帮她把衣服洗了,老大应该会感激他的。 他心也粗,一股脑的拉出几件堆在一起的衣服,看也不看就全塞进盆里。 住这种小胡同的人洗衣服十分不便,妇女们都是带着衣服到河边去洗,去一次河边不容易,所以何乔倚特别好心的拿了江半夏的衣服去洗。 谁能想到他洗了一半竟洗出个肚兜来! 肚兜是素色的,上面没有任何刺绣,模样朴素。 何乔倚心里骂咧咧的,狗日的老大,背着他去睡姑娘,肚兜都给人家整回来了!平日装的一本正经,人面兽心呐! 刚睡醒的江半夏并不知道自己的衣服被何乔倚拿去洗了,她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发现墙头站了个人。 这真是奇怪,大白天爬墙头。 那人从墙头一跃而下动作轻盈的似只猫。 江半夏脚边的铜钱立马机警的站了起来,两只耳朵向后竖,嘴里时不时发出呲牙咧嘴的威胁声。 -- 第258页 “你是谁?”江半夏捏紧腕上紧绑的钢针。 待那人走近江半夏才看清他的面孔,这张脸她敢肯定她从未见过。 “我们家主人请阁下一叙。”凌递出帖子神秘道:“你会感兴趣的。” 江半夏打开请帖,她抬眼扫过帖子当即变了脸色。 “告诉你们家主人,我去。” 这张帖子里写了一堆东西,但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告诉江半夏——他们知道当年的事情。 江半夏没有那么多好奇心,但也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如曹醇调查所言,她的父亲是顺德年间京卫里的百户,却不知为何原因屈居于淮阴。 她的记忆断断续续,所能记起的片段也模糊不清,潜意识里却在抗拒回忆。 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让江半夏下定决心去赴约,不论阴谋与否。 * “你这样约她,她会来吗?”后湖清查黄册才回来的林嵯大大咧咧的躺在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吐皮道:“搞不明白,你居然喜欢这种心狠手辣女人。” 孟竹舟抬手理了理鬓边碎发:“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江半夏把林嵯整的够狠,讽刺他学狗叫也就罢了,后面因为绳子捆的太紧,让他在那群国子监学生面前失了颜面。 “就兴你约人不允许我说啊?”林嵯不满道:“当初是谁和我说离这个女人远一点?” “是让你远离,不是让我。”孟竹舟表情淡然。 林嵯哑口无言:“.....” 不过那个叫江夏的人的确邪性,犯了这么多事最终都能毫发无伤,说她背后有人也不太确切,因为她做事随心所欲,目的性时轻时重。 很难把握江半夏做事的动机。 这条关于江半夏父亲的消息,是孟竹舟动用诸多关系网才揪出的一个小点。 江半夏父亲的消息刻意被人抹去,显而易见,这当中绝对有猫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要命的女人 “我派人去江夏的老家探查,你猜听到了什么?”孟竹舟笑问道。 林嵯思索片刻,犹豫道“难道打听出这个江夏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女?” 孟竹舟摇头“你想的有点多。” “那是什么?”林嵯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难道她爹是皇帝老儿流落民间的女儿?” “不是。”孟竹舟再次摇头。 林嵯脾气爆,两三下就烦了“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孟竹舟不急不缓道“淮阴以南有个江家村,我从吏部得到的官员名册上江夏就是淮阴江家村人,于是便派人去江家村一探究竟。” “去的时候是五月末,本应该是农忙时节,江家村却毫无人烟,他们到村里挨家挨户的打探,发现房子里东西摆放随意,有的门关着有的门闭着,就像是临时出去一般,但村子里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林嵯纳闷道“今年江南洪涝,江家村的人该不会举村逃难去了?” 毕竟现在出门在外不要路引只要黄纸,去哪里都很方便。 孟竹舟摇摇头道“要是逃难,附近沿路村庄应该都要这些人的足迹,但事实上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们也颇为纳闷,于是沿着江家村周围搜寻线索,最后在后山的洞中发现了成堆的尸体,看腐烂程度,足有数月之久。” 仅仅是听孟竹舟口述,林嵯便能想象一村老小被人屠村灭口的情景,同时他脑海里还浮现出江半夏浑身是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场景。 核对时间,屠村应该就是江半夏上京前后,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觉得在那种情况下江半夏一定是无助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可怜她。 这样一想,这个女人既可怜又可恨。 孟竹舟扫了眼林嵯不断变换的表情,便知道林嵯又动了恻隐之心,当了数年锦衣卫的林嵯依旧洗不干净身上的江湖侠气。 于是他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你那点不值钱的怜悯之心趁早收回。” “女孩子家,要是能活命谁会刀尖舔血和我们这些人混日子。”林嵯不以为意道“之前是对她有偏见,可现在人家已经这么惨,满村被屠,同情下有什么错。” “她可是想过要杀你。”孟竹舟打破林嵯的幻想“这个女人心硬,手上人命不少。” 林嵯满不在乎“百炼钢也能绕指柔,我就不相信她能心硬到杀枕边人。” 这次轮到孟竹舟诧异了“你想要干什么?” “当然是会一会这小妞。”林嵯咧开嘴害羞道“不瞒竹舟公子你,我觉得这姑娘够味。” 以前他心里想的是要找一个温柔可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每天在家里等他回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后来遇见江半夏,他觉得不会有女人比她更糟糕。 杀人放火,简直是土匪中的土匪。 但那日他见她坐在镜前梳头,语气依旧嚣张可恶,可他就是越听越喜欢,去南边时,一路上他自己也想了很多。 他想自己这是栽了。 老房子着火,爱上一个要命的女人。 孟竹舟侧目,不禁道“你才见她几次,就这样妄下论断?” “你不懂。”林嵯撑着脑袋“这种感觉很难说,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即使知道她坏,她不好,但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她。” “恕我问一句。”孟竹舟不擅长调解他人情感,但他还是本着对林嵯负责的态度“你想起她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坑了你,你才总想着?” -- 第259页 林嵯无奈道“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这边孟竹舟二人就江半夏的身份问题不断讨论,那边江半夏出了门。 她前后左右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何乔倚的身影,于是特地拜托何母传话,等何乔倚回来了,让他在北里外老槐树下等她。 像北里这种销金窝,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脂粉的香腻味,京都有夜禁,江半夏几乎是卡着最后的时间赶到北里。 她按照那人给的地址,沿着街道一路往最里面走。 紫竹轩?光听名字,像家书局,但开在北里,就要发散的往别处想,兴许这是一家别有情调的妓馆。 北里尽头有很大一片竹子,绕过规划好的竹林小道,紫竹轩的院门就出现在江半夏眼前。 紫竹轩三个瘦金字体规整的刻在牌匾之上,门口迎宾站了两个油头粉面的窈窕小厮,他们青衣下是桃粉色的褶裙。 见此江半夏恍然大悟,这是一家‘南风馆’,男人不光喜欢睡\女人他们更喜欢睡\男人。 这让江半夏想起北镇抚里的一则桃色传闻,据说有个颇有权势的刘姓同知和另一个姓张的世袭指挥使关系非同一般,两人好到穿一条裤子,张指挥使的老婆就是那刘同知替他娶的。 张指挥使因为是世袭,没什么权利也没什么本事,只能靠着俸禄在京都勉勉强强生活,刘同知就经常接济他,两人常常‘抵足而眠’、‘共浴于室’。 后来张刘二人被言官弹劾‘淫\狎’失了官,北镇抚司的人才知道这么一回事。 听说刘张二人不光自己睡还经常,败坏礼义廉耻之极,闻所未闻。 上面的人震怒,下面的人却觉得稀疏平常,官老爷睡门子的事不多也不少。 江半夏初闻此事,唯一感叹的是这个张指挥使为了赚老婆本也是难为自己,她更感叹的是这群言官,大半夜的不睡觉趴人家房顶抓\奸。 想着她进乐紫竹轩的院门,那两个油头粉面的迎宾像是认识她,径直领着她沿小路往后院走。 紫竹轩不大但也不小,纵深能有三进,里面所有的屋子灯火通明,时不时还能听到嬉笑的声音。 但相比起别家这里安静多了。 “您里边请。”迎宾拉开门伸手延请,江半夏注意到门边摆放的鞋子。 迎宾见江半夏站着不动,他提醒道“客人在这里脱鞋才可入内。” 江半夏犹豫,她看了看衣摆,足够长,若是脱了鞋她小心点应该不会有问题。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明白装糊涂 柔软的脚掌落在锃亮的地板上,像只猫儿一样轻巧无声。 江半夏四处打量,松木制的窗户上糊着洒金窗纸,透过烛光,金鳞鳞的映上屋顶。 松香木环绕,低调处隐约能见奢侈的细节。 “客人这边。”身材纤细的厮半跪在地缓缓拉开木门,里面是隔间,两道人影隐隐约约的印上屏风。 江半夏绕过屏风,就见正主端坐在矮桌对面,四下空旷无人,似乎刚才屏风上的那两道人影只是错觉。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孟竹舟,酷暑对方一身初春时节的夹袄,唇色苍白,神情萎靡,像是得了不治之症的病秧子。 孟竹舟咳了两声,他请江半夏坐下。 江半夏神情淡定,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犯嘀咕,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病恹恹的青年她绝不认识,但这个人似乎认识她。 在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她完是劣势的一方,首先她不清楚对方有什么阴谋,其次把握不准对方到底了解她到什么程度。 “鄙人姓孟字竹舟。”孟竹舟缓神轻笑道:“擅自请江姑娘来唐突了。” 孟竹舟将‘姑娘’那两个字咬的极重,这让江半夏瞬间变了脸色。 刚才她心里推测对方可能是要诓她,那么现在她敢肯定这位姓孟的病秧子是有备而来。 江半夏笑了笑:“竹舟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暑夏炎热,江姑娘一路辛苦,先喝杯茶松快松快。”孟竹舟不急不缓的斟茶。 他给江半夏喝的是清茶,茶盏里只有茶叶没有其他零碎的配料。 江半夏并不接杯子,她直接帘道:“竹舟公子有什么话就摊开。” “江姑娘果然豪放。”孟竹舟也不恼,反而温言细语的对江半夏道:“江姑娘快人快语,在下也就直了,今日请江姑娘来只为一件事,那就是去年冬辽东边境的骚乱。” 辽东边境位于大铭东北方,前朝退居关外,北元势力一直徘徊的辽东地区,为林御北元势力,朝廷连年对辽东派以重兵。 大铭历经百年,北元势力消减,反而辽东女真部落兴起,年初春时,太平侯张仪安就被庆文帝派至于辽东抵御女真人。 江半夏想不明白孟竹舟同她辽东边境骚乱是何意思。 “从太祖起,朝廷对辽东各部的态度是愿意归顺的就授头人官衔,给予互市恩惠,连年赏赐。”孟竹舟缓缓道来:“以茶易马,开放边市也是维持边境稳定的手段。” “不过。”孟竹舟话锋一转:“这些东西表面是遏制辽东边境各部的手段,其实内里维持起来是漏洞,能否有效镇压,绝大部分取决于镇守边境长官的能力以及足够的利益。” 江半夏听得仔细,目前她对大铭的状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再加之孟竹舟分析的十分详实仔细,她耐住性子听下去。 -- 第260页 “九边诸卫,有本事的将领不多,要想驾驭这些北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财帛、名利动人心,前辽东总兵梁课行就不是一个能守住本心的人。” 前辽东总兵梁课行落马一案经由东厂北镇抚司两个衙门过手,现下人正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如今听孟竹舟提起,她才起自己在诏狱里见过梁课校 “梁课行这一生不亏,他当总兵时,整个辽东的财政完被他把控,盐课、马价、税收...几乎由他一人了算。”到这里孟竹舟颇为讽刺道:“朝廷派去的税使太监,见了他也要低半个头。” 如此嚣张,这样的人庆文帝容不得,太监们更容不得。 “于是年初的时候,厂卫联合,抽调各地武艺高强的锦衣卫组成密探前去辽东犯访。”孟竹舟意味深长道:“江南地区总共选了十人,这十缺中有一对父子。” 江半夏前面还听得云里雾里,现在孟竹舟将话到这个份上,她再不明白就太愚钝了。 “这对父子姓江。”孟竹舟将话递到嘴边便止了声,他盯向江半夏,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其他情绪。 可惜江半夏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她只道:“所以,竹舟公子和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固然在意父兄真正的死因,但眼下这位姓孟的男人明显是想用她父兄的消息来套她的话,若是她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就会被对方拿住把柄。 与人谈判互换消息,表面是等价交换,其实不然。 江半夏表现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这让孟竹舟对自己的预判开始产生怀疑。 一个人不可能无坚不摧,他认为江半夏的软肋是她的家人,然而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心硬,于是孟竹舟调整策略,他含笑道:“江南地区只选十人,据我所知江家父子武艺一般,理应不在入选之粒” 孟竹舟打太极般将话再次推到江半夏嘴边。 江半夏装作听不懂,她只道:“我父兄就算是死也是为国捐躯。” 她心里和孟竹舟的想到一起去了,江南地区像她父兄一样的锦衣卫多如过江之鲤,单从武艺上来就不应选她父兄。 就像曹醇的一样,她父兄的死并不是场意外。 “江姑娘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孟竹舟笑道:“不瞒江姑娘,我同你父亲有过交集,算得上是认识,今日请姑娘来要的已经都了,江姑娘聪颖,知道该怎么考虑,这点消息别家不一定能打探到。” 江半夏跟着笑了起来,笑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在河州审讯张文贵时,张文贵提起过一个江湖组织——紫竹轩。 这个组织专门买卖消息,收钱杀人。 江半夏眯眼再次打量孟竹舟,那个江湖组织叫紫竹轩,这家‘南风馆’也叫紫竹轩,再结合孟竹舟通达的消息情报。 她心下了然。 “我并不是个聪明人。”江半夏开口道:“竹舟公子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既然公子和家父是旧相识就应该知道家父是个怎样的人,家父若是活着一定也不愿我们越陷越深,否则——” 她拖长了音:“否则当初家父也不会离开京都,放弃一牵” 江半夏将从曹醇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模棱良可的抛出,这些话就像烟雾一样,砰的在孟竹舟眼前炸开,让他开始对自己的推测产生怀疑。 第二百一十八章 打发 “我就你问不出什么东西,你偏不信,现在栽了吧。”林嵯从房梁上跃下,一脸幸灾乐祸。 孟竹舟不温不火道:“我套不出话,你很开心?” “那当然。”林嵯躺在江半夏之前坐的位置强:“当初竹舟先生坑我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嘛,现在你被人坑我当然开心。” 孟竹舟嗤笑一声:“这个女人太过聪明又喜钻营,我套不出话很正常,不过放在你身上,可不是件好事。” “你什么意思?”林嵯最烦这些话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她看不上你。” “哎!你这个人怎么话这么毒,不祝福也就算了,居然还诅咒!” 孟竹舟起身招手,凌迅速将他扶稳。 “我的是实话,你要是不信且等上三四年再看。” “我呸,等上三四年,娃儿都大了,信你个鬼!”林嵯想起很久以前他被孟竹舟诓骗的经历,自己再信孟竹舟他就是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嵯火急火燎道:“不和你多,我赶去街上装偶遇,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在我成亲那多随点份子钱。” 孟竹舟劝道:“你如果真的想娶这个女人,就拿出足够的‘诚意’去求她干爹,比你现在追着她跑要靠谱。” “你开什么玩笑?”林嵯包臂道:“让我去求阉人,还不如让我去死。” “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林嵯翻了个白眼:“别人强扭瓜还能凑活过,我要是敢强扭这妞的瓜,她还不剁了我。” 见不动,孟竹舟索性就由着林嵯瞎来。 在思考问题上林嵯和孟竹舟的思考方式完不同,孟竹舟更在乎结果而林嵯在乎的则是过程。 就拿这件事情来,孟竹舟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快速达成目的,他不在乎当事人如何去想,只在乎能否达成,林嵯与之相反,他更在乎过程,并不是毫无快乐的达成目的。 这也是普通人与谋士之间的区别。 -- 第261页 * 何乔倚老老实实的等在北里外的老槐树下,这片地汇集了京都的三教九流。 北里水深,各家背后都有人,所以很难管,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很少来这边巡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狗日的老大,自己去爽,让他等在外面,到现在人还没出来。 何乔倚等的腿酸,他眼看着树梢上的月亮升至半空,估摸着时间不早了,可就是不见江半夏的人影。 “该不会是真的耍我吧?”何乔倚声嘀咕着:“要不进去看看?” 他前面虽然在心里骂过江半夏但理智告诉他江半夏做事不是空穴来风,叫他来一定是有什么事。 于是何乔倚强压着不耐烦继续等在原地。 等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江半夏姗姗来迟,她拎了包酱肉,优哉游哉的漫步在灯火通明的北里。 “老大您可算来了。”何乔倚露出一副谢谢地的表情,再等下去他可能真的要发火。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况且他还是个人。 江半夏听出何乔倚话中的不满,于是她将手中的酱肉往前一递:“听人北里有家妓馆的酱肉不错,我特地为你买的,因为不认识路所以耽搁了时间。” 刚出锅的酱肉包在草纸里,浓郁的肉香挡都挡不住。 “好香。”何乔倚耸动鼻翼,深吸一口气是酱肉的香味。 光是闻这么一下就觉口齿生津。 “趁热吃好吃。”江半夏席地而坐,解开草纸递给何乔遥 何乔倚咽了口口水:“这些都给我?” “专门买给你的。”江半夏点头。 “那我不客气啦。”何乔倚双手捧着酱肉,一口下去大块咀嚼,边吃他边夸。 酱肉吃了一半,何乔倚心里的气也消的差不多,看着手里的肉他不禁哀嚎,自己居然被一块酱肉收买了。 “好吃吗?”江半夏瞄了眼表情精彩的何乔倚,然后把眼睛看向别处,她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何乔倚还真是好骗,一块酱肉就消了气。 “老大您今个来北里是要干什么?让我等在这里有什么吩咐?”何乔倚虽然气消了,但还是想知道江半夏为什么要让他等在这里。 “来这里找个人。”江半夏糊弄道:“让你等在这里是接应我。” 之前她怕有危险,所以做了两手准备让何乔倚在外面接应。 江半夏模棱两可的两句话让何乔倚脑洞大开,脑补一出老大为救风尘女,大战青楼的戏码。 “老大,也不是我您,您要是真的喜欢不必藏着掖着。”何乔倚开解道:“知道你是个闷葫芦,有什么事都愿,但这种事情不能不。” 江半夏愣了愣,何乔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都是些什么和什么乱七八糟的。 “您也别立马否定。”何乔倚从怀里掏出件素色丝制肚兜,展开给江半夏看:“那姑娘都愿意将这种贴身之物给您,肯定是对您芳心暗许,现在不去表白心迹还等什么时候。” 看到肚兜的瞬间,江半夏脸色骤变,如果用颜色来形容,大概是又青又红。 何乔倚不光不心虚反而满脸求夸奖:“老大,要不是我今洗衣服时发现了,您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呵呵,江半夏毫无意义的笑了两声。 她该什么,是夸赞何乔倚聪明呢,还是夸赞他机智。 林嵯赶来时,远远地就瞧见江半夏和她手下的跟班蹲坐在槐树下,两个人正举着一块素色肚兜在‘鉴赏’。 这...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江半夏伸手夺过肚兜,看也不看直接揣进怀里。 “老大您还不是。”何乔倚嘿嘿傻笑道:“都紧张成这样了,您就认了吧。” 江半夏翻了个白眼,转身便往北里走。 “哎!老大,您不回家了?”何乔倚三两口塞完手里的酱肉,连跑带颠的追上江半夏:“您是下定决心要去挑明吗?” 江半夏突然停下脚步,这让紧跟其后的何乔倚险些栽了大跟头。 “怎么不走了?”何乔倚抱怨道:“您不走好歹一声,刚才差点绊死我。” 江半夏半没出声,因为她前面的路被炔住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兄弟 “好巧。”林嵯佯装自己刚从北里出来,一脸不似作假的惊讶吓了江半夏一跳。 任谁走在街上突然碰到个以前被自己坑过的熟人,那熟人不光不记得以前的过节反而笑脸相迎,这不是惊吓这是什么! 何乔倚脑子少根筋,况且他并不知道江半夏和林嵯之前的过节,于是大咧咧凑上前道:“好巧,林总旗也来北里玩?” 这话问的林嵯没法接,他要是承认自己到北里玩,那妞会认为他不正经吧。 “林总旗,来了就来了,支支吾吾的不好。”何乔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好几次见林嵯快亮的时候从北里出来,手上还提着素色灯笼,显然是留宿了。 到这里何乔倚想起市井里的有关素色灯笼的真事,讲是家有河东狮的秀才公子,那秀才常常彻夜不归,回家时总提盏素色灯笼,他骗妻子灯笼是朋友担心他走夜路栽跟头送的。 既然是朋友送的,妻子就不再追问,结果每秀才都会带一盏素色灯笼回家,妻子就十分疑惑丈夫的这位朋友究竟是干什么的,难道是个糊灯笼的匠人。 -- 第262页 于是秀才妻子悄悄等在秀才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她想看看自己丈夫的朋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自己的丈夫彻夜不归。 结果在这条路上秀才妻子看到了很多提这种灯笼的男人,她心想这些人应该也认识丈夫的朋友,秀才妻子拦住一个提灯笼的男人问这灯笼的主人是何处人,那人见秀才妻子苦苦等待,不忍她失望,于是就了实。 原来这灯笼是花楼留宿客人才有的。 北里花楼也有这样的习惯,留宿的客融二亮前走时会得到一盏素色灯笼。 林嵯受不了何乔倚略显猥琐的笑容,他错开半步转向江半夏:“你来北里做什么?” 问完林嵯就想打死自己,问的是什么问题,她肯定觉得自己是在挑衅。 “我来北里和你有和干系?”江半夏莫名其妙的看了眼林嵯,之前自己羞辱过他,他是怎么做到毫无芥蒂? 难道是装的? 她睁大眼睛盯看着林嵯,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伪装的表。 “咳咳咳。”林嵯脑袋卡死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江半夏见林嵯半不出来话,她不耐烦道:“林总旗,我们还有事,有机会再聊。” 她加重语气,试图提醒林嵯他们之间的账还没算清楚。 可惜林嵯已经傻了。 “老大,等等我!”何乔倚从后边追上来,语气兴奋:“我们是去接嫂子吗!” 江半夏是时候翻了个白眼,语气冷淡道:“找个地方过夜。” “啊?”何乔倚大张着嘴:“老...老大你什么?” 这么刺激,老大这次真的要带他去玩! 一会儿自己要怎么矜持,何乔倚脑子里开始幻想的姑娘们。 想着江半夏进了家青楼,他还没反应上来江半夏就点好了姑娘。 何乔倚一见那两个姑娘的模样就急:“老大,您要不再看看?北里还大着呢!” “夜深了,跑太远不合算。”江半夏端起桌上杯子闻了闻,茶水味道正常。 “不...不是我...这样的您...能下的了手吗?” 何乔倚的表一言难尽,因为江半夏叫的那两个‘姑娘’实在是...太老了。 这让他又想起上次在河州时,老大找的那两个姑娘,也是这个样子的。 难道...难道老大喜好人妻! 这个自认为无限接近于真实的想法,让何乔倚的眼神变得奇奇怪怪。 江半夏无视何乔倚奇怪的眼神,现在夜已经开始,回去万一碰到五城兵马司的人,虽可以开脱,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在如今的风口浪尖的惹事。 所以她才在北里找地方过一夜。 北里是花街,留宿的资费要看花娘的价,实话她没钱只能找那些人老珠黄的花娘,这样价钱合适,又能接济这些没有生意的老花娘,两全其美。 “两位爷。”年龄大的花娘表木讷的叉手行礼,眼睛里没什么光彩,问话也是。 江半夏是真的是来睡觉,所以她并不在意花娘们是什么样子。 “拿了钱,就不要来打扰我们,等亮再来。”江半夏抛了把铜钱给那两个花娘。 捧着钱的花娘面面相觑,拿钱不干事,还有这种好事! 江半夏一个眼神扫过去,花娘们连声称是,疾退了出去,那样子生怕她会反悔。 “哎!老大,你怎么叫人走了!” 如果刚开始何乔倚是震惊的那么现在他就是懵的,老大这是几个意思,难道...难道她不喜欢人妻? 何乔倚脑海里电光火石一闪,他捂着领口向后退了几步。 老大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 “老大...老大...我您冷静。”何乔倚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再看了眼灯下的江半夏。 江半夏无语,她兀自拉了被子,躺下闭眼就睡,留下还在发懵的何乔遥 * 曹丙烨半夜着人烧了一桌饭菜,他坐在桌前细品杯中烈酒。 “你不喝?”曹丙烨举杯邀道:“这可是我从延绥带回来的高粱烧,京都找不到的美酒。” 曹醇冷笑道:“如果只是为了喝酒,咱家就不喝了。” “哪能光喝酒。”曹丙烨举起筷子,指了指桌上的饭菜:“还有吃菜嘛。” “晚上吃多了,心——不消化。”曹醇声音尖细,冷声时更显阳怪气。 被曹醇这样冷嘲讽,曹丙烨一点也不恼火,他反而满面笑容,和蔼的像个邻家大哥。 “醇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曹丙烨拊掌大笑:“哥哥我欣慰。” 曹醇冷嗤一声:“曹将军,有些话能有些话不能。” “这有什么不能的。”曹丙烨大大咧咧道:“你是我弟弟,我们都是一个爹,我曹丙烨怎么认不得你这个弟弟。” “一个爹?”曹醇冷笑道:“咱家只有一个爹那就是宫里的曹博曹公公,咱家兄弟也多,但唯独没有曹将军这个兄长。” “那老阉人算哪门子爹!”曹丙烨不以为意。 第二百二十章 雁过留痕 曹醇当即变了脸色,在他面前只有一个人的坏话不能说,那就是他干爹曹博。 他心里待曹博更甚于亲爹。 “曹将军。”曹醇拔高声音:“要是没事,咱家恕不奉陪。” 曹醇生气的时候不会发怒,他会盯着你眯起眼睛笑,让你有一种他毫不在意的错觉。 -- 第263页 “醇儿呐。”曹丙烨喊了声曹醇的名字:“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大家都还好好地活着,没必要记恨,爹想了你十来年,况且那个时候...你还小。” 还小?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一句话。 曹醇这个人能屈能伸,他还记仇,要是被曹醇恨上,十年八年的他都会想尽办法报仇。 “过去的事情咱家并不想再提,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曹醇撂下话道:“就当不曾认识。” 正如曹博所说,进宫为奴为婢的,哪一个不是身世凄凉?哪一个不是舍了后半生无儿无女? 都是这天底下的可怜人。 曹醇进宫的时候只有五岁,矮个子混在一群同龄人中根本不够看,负责管教小太监的‘师兄’看他体弱个矮,不像是能挺过冬天的样子。 于是曹醇一开始就被放弃了,他被派到最没油水的浣衣局,数九寒天,天寒地冻,浣衣局有洗不完的衣服,有挨不完的打。 很多年后曹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个冬天的,他只记得浣衣局每天都有人死去。 只有五岁的曹醇开始担心自己会变成那些草席下的尸体,他成夜成夜的做噩梦。 惶恐、无助以及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在他的头上。 后来酒醋面局的公公来浣衣局招人,招能搬动坛子的小太监,年幼的曹醇做了生平第一件坏事,那就是在夜里趁众人睡着后偷开了窗户,数九寒风,让一屋子的人全部沾染了风寒。 第二天,酒醋面局招人的公公见浣衣局里的小太监一个赶一个病歪,也就只有曹醇看的过去,于是身材瘦弱最没可能的曹醇得尝所愿的入选酒醋面局。 “醇儿,你恨爹恨我们,我都理解。”曹丙烨抓住曹醇的胳膊解释:“可当时没得选。” 饥荒之年,饿殍遍地,百姓卖儿弻女,更有地区易子而食,为了活着,许多人家就会放弃家中容易夭折的幼子。 曹醇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但他心里并没有过的恨,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放弃当时尚且年幼的自己。 全都是为了活着,推责下来谁都没有错。 “咱家说了,当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就当不曾认识。” 曹醇很小就知道,想要安稳的活着就要比别人更狠,如果不狠今日他也坐不上这个位置,他对所谓的血亲毫无感情,这些人对他来说只是一串代表麻烦的称呼。 曹丙烨见曹醇不想再提,他只得转移话题问道:“我听旁人说阿朗的案子最后是你审的?” “贵公子的案子是同大理寺联合审理。”曹醇一挑眉毛道:“咱家可单审不了。” 想要从东厂曹督公嘴里套出有用的话,难。 他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自然知道,他不想让你知道你就算逼迫威胁也得不到半个字。 曹丙烨很有耐心,他对曹醇的态度很宽容,觉得亏欠这么多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弟弟,让一让又何妨,更何况现下感情牌打不通,再惹恼曹醇得不偿失。 “阿朗的案子我四处打听,他明显是被人陷害了。”曹丙烨长叹道:“阿朗这个孩子外面看着嚣张,实则性格懦弱,杀人的事他绝对干不来。” 曹醇嘴角含笑,做足了倾听的姿态,人的心都是偏的,曹醇有意包庇江半夏,纵使曹丙烨千般试探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此事不可追,阿朗单纯,京都终究不适合他。”曹丙烨语气一转:“我想为他寻一门亲事,这样阿朗也能早早收心。” “那就恭贺令公子早日喜结良缘。”曹醇笑容真诚。 曹丙烨捻着下颌上的胡须,他思量了良久才缓缓道:“阿朗的婚事能不能成,就等你一句话。” 曹醇挑眉道:“令郎婚事与咱家这个阉人有和干系?” “你手下新认了个干女儿,听说是个‘人物’。”曹丙烨面露笑容:“想和你亲上加亲。” “呵。”曹醇轻笑一声,他就说今日曹丙烨太过好说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曹醇突然笑道:“曹将军消息真够灵通。” “事情只要发生过,总会有痕迹留下,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曹丙烨一语双关,表明他已经知道曹朗案的始末,借此提醒曹醇不要做太过,也间接指明他不会再追究这件事情。 “曹将军想要怎么样?”曹醇笑问道。 “那要看醇儿你要怎么做。”半生纵横沙场的曹丙烨并不好打发。 “要人不行。”曹醇直接拒绝。 曹丙烨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想拉曹醇下水,这边曹醇才助江半夏搭上庆文帝,如果这个时候曹丙烨将江半夏是女人的消息放出,前期布局将会白费。 到时候死一个江半夏是小,连累到司礼监才是大。 曹醇冷笑,曹丙烨这老东西果然在这里等着他,一箭双雕的手段用在了他曹醇身上。 “曹将军,明哲保身,非分之想要不得。”曹醇回手揽住袖子,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小心得不偿失。” 曹丙烨驻守延绥卫,大铭百姓中颇有声望,曹氏一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的女儿也进宫成了宠妃,似乎再进一步权利就会唾手可得。 这种情况下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一朝翻身成为那人上之人,另一种则满门抄斩,鸡犬不留。 -- 第264页 两种极端,两种选择,曹丙烨不断动摇。 他和曹醇站的是不同的立场,两人之间的较量虽没上升至生死存亡关系,但也分外紧张。 就拿俺答汗之孙归降的消息来说,曹丙烨为了阻止阉党拔得头筹,硬是付出惨烈代价赶在曹醇之前将俺答人打回草原。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养不起 曹醇黑着张脸从曹丙烨家后门离开,曹丙烨那老匹夫一手好算计,竟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督主,现下要往何处?”伺候曹醇的小太监毕恭毕敬的问。 以至深夜,京都又是夜禁,回宫少不得要惊动旁人,曹醇停住脚步略微思索片刻:“回东厂。” 东厂在东安门的北边,正对紫禁城东华门,紧挨着玉河,官员上下朝都得经由此处进宫觐见,这个时辰在东厂落脚正好。 四个提刑太监,一顶青呢小轿,抬着曹醇悄无声息的穿行在京都的深夜里。 东厂这个点早落了门,守门的番子困顿的靠在门边,眼神迷蒙间见远处飘动着两盏灯笼。 越来越近,为首提灯笼的太监他认识,正是曹督主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守门的番子忙迎上前,点头哈腰的迎上前:“问曹督主的安。” 曹醇不等人压轿,自个掀了轿帘子钻出轿子,旁的随轿小太监慌忙喊着:“都愣着干什么,压轿!赶紧压轿啊!” 抬轿的太监忙将轿杆压下,接住曹醇手边的轿帘。 “喊这么大声干什么!”一向喜怒不上脸的曹醇怒道:“嚎丧呢?咱家还没死!” 几个太监连着守门的番子怔住了,愣了片刻,曹醇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立马明白了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用眼神示意那两个看门的番子少说话赶紧开门,自己则笑脸迎上道:“督主从宫里走的早,如今三更已过,还未进水米,儿子让人叫些饭菜来?” “也好。” 曹醇本不饿,但如今奔走到半夜,才觉胃里发慌,他也没再继续训斥手下这些小太监,拎着衣摆快步走进东厂。 走了没两步脚下被一团毛绒绒绊住了,圆滚滚地铜钱哀怨的叫了一嗓子,然后围着曹醇开始转圈圈。 “这畜生怎么在这里?”曹醇问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回干爹,这只狸奴是江师兄送回来的。”小太监额上冒汗:“说...说是这狸奴胃口太大,她...她养不起。” 半天没见曹醇出声,小太监又讷讷了两句:“平日是个乖的,只是吃的有些多...”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江师兄只能帮您到这里,剩下的您自求多福吧。 曹醇又气又笑,养不起?养成猪样了还养不起? “去,找人去。”曹醇踹上铜钱的肚子,踢的铜钱喵呜喵呜的叫好几声,它既不跑也不动,委屈屈巴巴的瞪着铜铃大睛使劲撒娇。 被踹了一脚还不跑的畜生,曹醇第一次见,他略有兴趣的打量着铜钱。 “督主...这狸奴怕是饿了。”小太监小心翼翼道:“听厨房的人说这猫儿不给吃的,就赖着不走,同那街边破落乞儿有一拼。” “什么人养什么猫。”曹醇笑了笑嘱咐左右拿些肉来喂铜钱。 他自己则背着手缓步进了书房。 跟在曹醇身后的小太监们见曹醇心情好了起来,几个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曹醇不喜铺张,吃饭也就是一个菜配碗饭,你给他吃什么都可以,精致的青梗米可以,掺了麦糠的糙米饭也可以。 现下桌上荤素菜足足有七八盘,曹醇皱了眉头。 伺候曹醇的小太监察言观色的本领是一等一的高,他见曹醇面色不虞,于是小声问:“干爹,可是菜不合口味?” 官场下级讨好上级,宫里也一样,小太监讨好大太监,小太监的心思昭然若揭,曹醇自个也是这么过来的,他没有过多责备,反而伸了筷子夹菜吃。 小太监殷勤的候在一旁,眼睛亮闪闪的等着曹醇开口。 “这味道是迎客楼的厨子?”曹醇搁了筷子。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回道:“干爹好舌头,正是迎客楼厨子烧的。” “大半夜的请人起来烧菜,有点过了。”曹醇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干爹......”小太监心里开始打鼓,拿不准曹醇是什么意思。 “去将你师兄叫来,让她来尝尝这迎客楼厨子的手艺。”曹醇脸上带着惯常的笑容:“菜多,可别浪费了。” “是,干爹。”小太监心下忐忑,硬着头皮应了声。 大半夜的去叫人来吃饭,这不就是在折腾人嘛。 小太监心里腹测,他猜江师兄一定是最近惹了干爹不快。 江半夏是被人从被子里拖出来的,两眼惺忪,目光涣散,两个东厂的番子架着她就往外走。 “江师兄,您可让我一顿好找。”小太监擦着额头上的汗:“再找不到您,我人就要没了。” 谁能想到这祖宗平时看上去怪正经的一人,大半夜竟跑到北里睡姑娘。 不过,好像没见到姑娘的影子? 大半夜任谁被强行拽醒都不会有好脾气,江半夏强忍心中火气:“半夜急寻我至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小太监急道:“师兄咱们别站在这里,时间赶急,边走边说吧。” 东厂找人走的是自己的消息网,没有过多惊动到旁人。 -- 第265页 小太监将曹醇的表情以及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他斟酌道:“干爹请师兄您去顿便饭。” 吃顿便饭?听到这里江半夏忍不住笑了,这个点吃哪门子便饭? 小太监也觉得这样说不妥,于是他换了个说辞,小声道:“干爹傍晚时分去见了怀远将军,面色不虞,恐怕叫师兄您去是有事要说。” 这句话里信息含量巨大,首先曹醇认识怀远将军并且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否则怎么会选择傍晚这个尴尬的时间。 其次曹醇面色不虞应该是和曹丙烨谈崩了。 只不过她想不明白谈崩了和她有何干系?难道...难道是曹朗的案子? 曹朗一案从明面到背里,已经揭过,如果曹丙烨想替曹朗找她算账也不应该走曹醇的路子,直接杀了她才是正途。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半夏带着满腹疑问赶到东厂,原本门前就车马稀疏的东厂,到了深夜只有门前挂着的灯笼是亮的,四周浸在一片黑暗中。 幽深的巷子、丈高的砖墙,似乎永无尽头。 “师兄里边请。”小太监差人叫开门,他自个再三交代江半夏,一会儿见到曹醇少说话。 这种嘱咐,多说两句少不了他的肉,但能得到对方的感激,日后求人办事也好开口。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正鲜明 曹醇除了在司礼监值夜,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是呆在东厂,所以东厂还备着他的衣物。 夏日暑热,曹醇换了轻便的丝绸衫子,大敞着前襟端坐在桌前,身后两个小太监徐徐扇来微风。 “干爹,师兄请来了。”小太监隔着门小声禀道。 “让她自己进来。”曹醇散漫慵懒的声音从屋内传出。 小太监得了音,立马请江半夏入内,两人交接之间眉眼已过数个消息。 小太监无声道“少说两句。” 江半夏回以安抚的眼神,转身反手关上门。 单侧雕花月亮门前高几上杵着的兰花开了两三朵,香气不浓却也芬芳。 江半夏放轻脚步走至里间,插手点身,模样别提有乖巧“半夏请干爹晨安。” 闭目养神的曹醇睁眼打量着江半夏,之前没觉得这个女人丧心病狂,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 “天还黑着,晨安大可不必。”曹醇指着桌旁的椅子道“坐下来回话。” 江半夏乖巧应声,模样略显拘谨,因为她瞥见曹醇大敞前襟下果露的肌肤。 曹醇轻笑“你不是胆子挺大,杀人如切菜瓜,见死人也不怕,怎么现在不敢看活人?” “回干爹,死人和活人不一样。”江半夏斟酌道“人死了就是摊烂肉,活着的时候才正鲜明,故而半夏不敢看。” 曹醇笑而不语,他挥手让身后扇风的小太监退下去。 “干爹?”江半夏语气疑惑,手脚也不自然起来。 “咱家是个阉人,能做什么。”曹醇笑着理了衣襟,遮住外泄的春光。 他问江半夏“知道再过几日是什么日子?” “是端午。”江半夏当即反应了上来。 “端午,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曹醇捻着手中的菩提串幽幽道“端午恶日,大凶。” 曹醇这袭话一语双关,含沙射影外朝未来风向。 “难道是江南端午汛河流泛滥了?” 近日通政司邸报有报江南雨况,但也算正常,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汛期。 “河堤营造修缮的款项另从民间募集一部分,当地各县各乡已经分派工匠临时加固河堤。”曹醇盘着菩提串,心下却是各种焦虑。 公不作美,汛期竟提前了,江南各地雨况数日不晴,这样下去河流迟早泛滥。 苏州织造卢堂来信断言,大雨在端午前后是不会停。 大雨不停百姓收成将会受损,他们织造丝绸所用的蚕丝也会减产。 “有些人是生是死就看这雨是否能停。”曹醇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让江半夏想起在几年河州的大旱天,河州知府胡叶实多次求神祈雨不得。 曹醇叫江半夏来不是单说端午汛的早来的事,他主要还是想敲打江半夏。 曹丙烨那老匹夫吃了雄心豹子将主意打在他身上,他岂能让曹丙烨得逞。 曹醇目光一转道“近日京都不会太平,万岁升任你为百户,功勋不是天降,你也应知道要做什么。” “半夏省的。”江半夏乖巧回道。 曹醇三两句话尽挑了些表面话题,显然他要说的东西在后面藏着。 “咱家就事论事,从不说假空大话来搪塞人。”曹醇敛眉沉声“话就和你说明白了,曹丙烨已经将你盯上,你若不想事态变大,就听咱家的。” 江半夏诧异,竟是曹丙烨。 她对曹丙烨的感官完全只存在传闻中,就连上次在永定门匆匆一瞥她也未曾看清曹丙烨的面孔。 这种荒诞怪异的感觉让江半夏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来。 “曹丙烨那老匹夫委实恼人。”曹醇皱紧眉头。 本应借俺答汗之孙归降的彩头在庆文帝、百官面前争上一争,但却被曹丙烨从中打乱,堪称措手不及。 连续几日难以入睡,满脑袋想的全是如何应对。 “干爹可是有了法子?”江半夏心里的感受很微妙,她不怕被人报复,但也不想就此栽了。 -- 第266页 所以她已经开始在想对策。 “咱家是有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做。”曹醇挑起细长的眉毛瞥向江半夏。 江半夏忙表忠心“干爹吩咐之事,半夏岂敢不从。” “你要做的简单,将你上次陷害曹朗的事情再做一遍。” 江半夏满脸疑惑。 曹醇不急不缓卖关子道“找些事来给那老匹夫添点儿堵。” 看似玩笑的话,曹醇心里也是有考量的,他想让曹丙烨左支右绌,分身乏术,这样他也好派人做接下来的事。 机会都是人创造的,既然曹丙烨堵了他们谄上的机会,他们就自己创造机会。 不过这些话,曹醇是不会对江半夏说的,他对江半夏的信任还处在最低等的信任。 反复陷害同人一个人,江半夏即使为人冷漠,心硬如铁也觉得不妥,于是她犹豫了。 “不一定非要杀人。”曹醇看出江半夏的疑虑“多想想办法,总有兵不血刃的法子。” 他沾着茶水在桌上描了一个‘拖’字。 拖住曹丙烨、拖住北边的战事,等于为司礼监赢得喘息的机会。 “半夏明白。”江半夏应声,她心下疑虑,但面上却不显。 自诩是恶人的江半夏,此刻和曹醇比起来,她差点不只有一丁半点。 曹醇拄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行了,天色不早了,下去歇着吧。” “是干爹。”江半夏半弓着身倒退出了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残蜡殆尽,远处天边鱼肚白掺着几丝朝霞出来前的蓝紫色,层次分明的坠在黎明前夜幕之下。 “师兄!”门口等了许久的小太监抖擞精神,立马笑脸相迎“天快放亮了,您要是没处落脚,后院正空了间的屋子,正好小做休憩。” 小太监这么殷勤是有事要问江半夏,但又不好在曹醇眼皮子底下问,于是就借了个理由将江半夏请走。 等到偏僻处小太监问“督主可有说今日曹府的事情?” 江半夏奇怪,她只道“干爹随口说了两句,曹府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充楞装傻谁不会。 可惜了,小太监碰上的是江半夏,他想问出点什么恐怕难。 第二百二十三章 天亮 北里也就晚上热闹,天亮了就没什么人,贩夫走卒也就罢了,有头有脸的大老爷早在天刚亮时就走了,是怕碰见同僚。 难道碰到同僚见面打招呼要问某大人,您也来piao? 这得多尴尬。 早上上朝一看,呦,身边的同僚各个是昨夜的熟客,万一再碰到锦衣卫密探,连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兜不住。 何乔倚睡得死,早上起来就懵了,老大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他压根不知道。 狗日的老大该不会是晚上趁他熟睡夜会姑娘了吧?平日那么正经一人,怎么到了此处就拎不清楚。 何乔倚黑着张脸摸回家,结果在家门口碰到了陆荇,陆三公子。 “陆三公子?”看着门前不停打转的陆荇,何乔倚疑惑道:“您怎么在这里?” 陆荇抓住何乔倚的肩膀晃道:“江夏人在哪里?” “您是找我们老大?”何乔倚表情诡异。 陆荇心急:“人哪里去了?” “这个...这个...”何乔倚思索片刻:“这个,老大昨晚北里去了,我也没见他人。” 陆荇心急如焚,这可怎么办,蔓儿姐的婚事几乎是要定了!再不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他恨自己当初不够冷静,没有听江半夏的话。 “陆三公子,您也别着急,老大总得去应卯,你在北镇抚司门口等着绝对能等到人。”何乔倚出主意道。 陆荇咬牙,只能这样了。 ... 江半夏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东厂早上应卯上值的番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见江半夏从后院出来,各个弯头哈腰的喊声‘江爷’。 一声爷,马屁拍的溜儿响。 这种感觉很奇妙,即使她知道这些人是拍她马屁,但心里却奇异的开心。 江半夏升任百户的消息在北镇抚司里传遍了,以这样升官的速度江半夏算是北镇抚司里的头一人。 “咱们也别羡慕,人家干爹可是东厂提督,上面又挨着老祖宗。” 前来应卯的锦衣私下嘟囔着:“哎,说不羡慕是假,我要是有这样的干爹,我也不会在北镇司里蹉跎这么久。” 认阉人做干爹,也需要本事,你认人家当爹当爷,人家也未必认你做儿做孙,每年多少自阉进宫的太监,又有多少又能真正熬出头。 所以说,都是靠本事。 于是这群锦衣卫们又在想江半夏是如何搭上东厂提督的,论家世她没有家世论身手也只能算个莽夫,除了长了张女人的脸,再无其他出彩的地方。 “难道...是那种关系?”太监们有人喜欢玩女人,也有人喜欢玩男人,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嘿嘿一笑,各个心照不宣。 等江半夏进到北镇抚司时,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劲。 往日共事的同僚先是见她嘿嘿一笑,随后恭维道:“江兄恭喜恭喜。” 江半夏回拱双手,表情淡定。 “恭喜恭喜,如今我应该称你一声江百户。”管事百户韩阙也笑脸迎上,像江半夏这样的,多结交绝对没错。 江半夏回礼道:“韩大人这样就生疏了,江夏能有今天,全赖韩大人当初的提携。” -- 第267页 韩阙见江半夏记得自己的好,于是笑着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好好好。” 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她虽然升任百户,但在锦衣卫中仍旧属于中下层,做事仍旧需要听从上官的指令。 韩百户是锦衣卫里的管事百户,平日管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知道的消息也多。 他拉着江半夏到角落里偷偷指点道:“陆指挥使私下领了任务,如今是朱同知暂时统管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里的同知、佥事、镇抚使,江半夏还是小旗的时候很少见这些个上官,虽然见的少,但也不碍她知道这些人是什么底细。 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同知朱三十六,光是听姓就知道他是庆文帝某个八竿子的亲戚,沾了点皇亲国戚的光,在北镇抚里算是小有地位,不过又很尴尬。 尴尬的是,这位脑子缺根弦,满腔不切实际的热血,做事莽撞,陆埕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一二,陆埕出去办事,这位差点就将北镇抚司闹翻天。 “你可不敢同朱同知瞎闹,他闹有万岁兜着别人即使是恨也不会说什么,你闹可没人兜着。” 韩阙好心提醒江半夏不要跟着胡闹,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江半夏有本事,能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升到百户,光是这点就足以让他巴结。 万一江半夏以后当了大官,他现在的善意说不定能帮他再升升官。 一本万利的投资,谁不愿意做? 韩百户的心思江半夏明白,她笑着接受了韩百户的好意。 ... 顶着过路行人的压力,陆荇直溜溜的站在北镇抚司的大门前,幸而守门的锦衣卫认识他,并没有过多为难。 “陆三公子,您稍等,我进去帮你看看老大来了没。”何乔倚安抚道:“老大虽然有时不靠谱,但点卯她从来没迟过,今个不是休沐,人一定在。” 陆荇捏紧手中的扇子:“有劳了。” 何乔倚说的没错,江半夏是不会迟到的,她宁可早来也不会晚到,做事办事细心认真,处理事情一丝不苟。 光是这一点就令周围的同僚佩服不已,有这样的毅力,何愁不被赏识,即使她升任过快,同僚只会羡慕,绝不会嫉妒,认为这是她应得的。 “老大,可找到您嘞。”何乔倚转了一圈,果然在校场上找到了江半夏。 平日没事,江半夏就会在校场上同人切磋,以锻炼自己的反应能力。 “您可让我一通好找。”何乔倚哎呦道:“早上起来不见你人,差点没吓死我。” 何乔倚语气夸张,表情真挚,看的江半夏嘴角抽搐。 她对何乔倚的套路了如指掌,于是直接了当的问:“我记得今日论你巡街,现在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找您没事,是陆三公子有事找您,人等在镇抚司门前,看样子是急事。” 江半夏解了襻膊,边理袖子边道:“知道了。” 陆荇能找她无非就是蔓儿姐的婚事,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恩图报,蔓儿姐平日待她不差,有什么吃的总会替她留一份。 推及由人,这事她管定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中暑 陆荇急的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等了半天不见江半夏出来,他心里渐渐没了底,以为江半夏恼了他,不愿再帮忙。 “老大,您既然要帮陆三公子,现在又晾着他是什么意思?”何乔倚面露不解,老大的心思还真是奇怪。 江半夏只笑不语,陆荇莽撞,得罪人而不自知,她晾他一晾又何妨。 日头渐渐升起,高墙深巷里的北镇抚司门前依旧阴凉一片,北镇抚司对面是右军都督府,隔着条街紧挨通政使司。 这个时辰各衙门陆陆续续开始吃午饭,鲜少有人经过的北镇抚门前也热闹起来。 陆荇等的心急如焚,他不敢走开生怕错过江半夏。 这个时候陆荇才发觉自己在京都举目无亲,无人可用,往常和他一起吃喝的酒肉朋友除了吃喝什么忙也帮不上,小郡王自己家里还有一摊烂事,也无暇分心管他。 “哎,陆三?你怎么在这里?”卫廖挎着刀从北镇抚里缓步踱出。 他托他爹卫贤的荫蔽,在北镇抚司里当一小喽啰,每天按时点卯,不求升官通达,但求无错无过。 见是熟人,陆荇赶忙上前问道:“卫公子,你有没有见到江夏?” “江夏?”卫廖哦了一声:“他运气好,升了百户,现在是我的上官,哪能说见就见。” 其实这话是卫廖打发陆荇的,他在北镇抚司里天天偷懒,点卯后就经常找个地方窝一天,只要上官没事找他,他是绝对不会乱转的。 至于江半夏在哪里,卫廖根本不清楚。 卫廖打着扇子走了一段距离突然回头问道:“近几日没听到你们家蔓儿姐的消息,人还好吧?” “还好。”陆荇恍惚回道,他眼前出现重影,一个卫廖变成了四五个不断晃动的卫廖。 身体僵住,以头栽地。 卫廖被吓了一大跳,忙顺势扶住陆荇,这人怎么说晕就晕。 摸了摸陆荇的额头,又连掐几下人中,陆荇这模样一看就是中暑,他喊来同僚抬陆荇进去,好歹是陆指挥使的小儿子,这点面子北镇抚司的人还是要给的。 “别愣着,赶紧整点热水来。”卫廖一边去扯陆荇的领口帮他散热一边喊同僚来帮忙。 -- 第268页 大口热水灌下去,陆荇幽幽转醒,他抻着胳膊有气无力的喊:“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我要见...江夏最后一面。” 突然晕倒,陆荇觉得他自己一定是得了绝症。 “我呸,活得好好的,只是中暑了,哪里不行了。”卫廖无语道:“娇气。” “我没得绝症呐?”陆荇垂死病中惊坐起,吓死他了,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去了。 卫廖翻了个白眼将身后让出来:“人给你请来了。” 江半夏抱臂看着脸色苍白的陆荇,她很无语,就让这小子在门口多等一会儿,北镇抚司门口又没有太阳,怎么就能中暑? “陆三公子,您以后要多加锻炼阿,才站这么一会儿就晕了。”何乔倚是时候补刀道:“好虚呐。” ‘虚’这个字让原本就不太好的陆荇雪上加霜,当即他趴在凳边呕的一声就开始吐。 “我——去!”卫廖躲避不及被喷了一身,他露出绝望的表情:“你大爷的!要吐不早点说!” 啧啧啧,丢人丢到北镇抚司,陆荇也算头一人,他哇的一声委屈的哭了出来。 脸上糊着鼻涕眼泪,胸前是呕吐的秽物,整个人可怜巴巴的趴在椅子上。 江半夏摸了摸鼻子,没想到陆荇的心里承受能力只有这么一点,这样就受不了了。 陆荇边哭边打嗝:“让我怎么办...呐,蔓儿...姐还等着...呢。” “老大?”何乔倚戳了戳江半夏,意思是陆三公子已经这样了,您就别在耍他了。 江半夏蹙眉道:“收拾干净了再说话。” 这话犹如圣音,让痛哭流涕的陆荇瞬间止了声。 “我错了表哥,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陆荇认错态度诚恳。 江半夏向后退了两步躲过陆荇脏兮兮的手:“我没有怪罪你,少年人总会脑袋不清楚。” 陆荇脑袋卡住了,过了良久他才反应上来,立马喜极而泣。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去救蔓儿姐!” “现在还不行。”江半夏摇头:“要等到晚上。” “啊,晚上?”陆荇懵了,有什么理由非要等到晚上?难道是夜黑风高好救人? 不过他说的救人并不是直接将人带走呐,而是帮助蔓儿姐解除婚约! 江半夏解释道:“救蔓儿姐不能只救一时,想来想去悔婚无外乎以下三种情况,皇爷赐婚、男方悔婚、女方悔婚。” “我是不会伤害蔓儿姐的。”江半夏认真道:“所以只能从男方下手。” “老...老大你想干什么?”何乔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晚趁夜黑风高我们潜入殷府,打断殷平夷的腿,最好再将他打傻,这婚就绝对成不了。”江半夏真诚道:“按照大铭律,婚前隐瞒身体疾病,按律婚姻无效。” 何乔倚忍不住道:“老大,你真卑鄙。” “这...可以吗?”陆荇居然觉得江半夏的法子好的不能再好,简单粗暴容易操作,又能快速解决问题。 “咳咳咳。”何乔倚忍不住插话:“殷阁老家在京都颇有权势,按这种情况,即使隐瞒,我们也拿他们家无可奈何啊。” 江半夏翻了个白眼:“人打的下不了床,婚期势必推迟,婚期推迟等挨到陆指挥使回来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更别说朝中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殷府绝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江半夏话锋一转:“朝中盯得越紧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必须做到不出任何纰漏,这事才能成。” 抓人抄家,何乔倚会,上门打人还要打的悄无声息,这不就是在为难人嘛。 “这...”陆荇陷入了沉思,小郡王还会做生意,而他只会吃。 如何能打人打的悄无声息?还有不被发现?太难了吧。 这时江半夏开了口:“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今夜就按我说的做。” 第二百二十五章 潜伏 何乔倚十分尴尬,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理解江半夏的做法,你说她聪明,她的确是聪明,但有时候...做事真的很奇怪。 比如帮陆二小姐退婚,不从殷阁老、陆夫人下手,偏偏去打什么新郎,这不是胡闹嘛。 当然这些话都只是何乔倚的心里话,他不敢拿出来在江半夏面前说。 “好了没有。”江半夏一脚踹上何乔倚的屁股。 “老大,这不太好吧。”何乔倚果着上半身,慌慌张张的拉了件水衣服挡在前面,表情扭捏。 江半夏鄙夷道:“都穿过一次,现在扭扭捏捏给谁看,爷们点。” “老大...”何乔倚欲哭无泪,什么叫他的都穿过一次,第一次明明是被逼就范!!! “何老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点穿好,我们也好找机会溜进去。”陆荇出言安慰,他自己反正是认命了。 何乔倚是个正儿八经的壮汉,膀大腰圆,身上满是鼓鼓的肌肉,浅绿色褶裙绷在他腰上,和那水桶有一拼。 “噗嗤。”陆荇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身装扮,不像是个姑娘,倒像是抬轿子的老仆妇。” 何乔倚没好气的翻白眼:“陆三公子也不差,娇娇柔柔好似个小娘子。” “呸!”陆荇叉腰反驳道:“什么小娘子!我这样的好歹也是个小姐!” “噗。”这回轮何乔倚没忍住,感情陆三公子是自豪上了。 -- 第269页 陆荇本身就是副女相,这一打扮,又梳头,又是涂脂抹粉的,偏女性的韵味更添一层。 “如何?”他掐着兰花指在铜镜前摆了好几个撩人的姿势,回眼间带着小勾子勾向江半夏,可惜江半夏不吃他这一套。 “据我所知,每隔两三天殷平夷就会叫姑娘过府。”江半夏指出:“我们要在今夜顶替这些姑娘躲过殷府耳目,事情就算成功一半了。” 话是这么说,可听在耳朵里怪怪的。 江半夏几人站在黑乎乎的角落里,除了零散提灯的路人,这里静的一塌糊涂。 “老大,半个时辰可过去了,你确定自己没找错地儿?”何乔倚拍死脸边的大蚊子,角落里要啥没啥,独蚊子一家独大。 江半夏皱眉道;“再等等。” 从时间上来说今天确实晚了,但提供的消息绝对没有错,她不相信殷平夷能狗改得了吃屎。 想着远处飘来几抹亮。 龟公抬的小轿悄无声息的接近殷府后门,江半夏三人心神一凛,废话不多说的敲晕龟公,他们又拖出两三个柔弱花娘,本来打算敲晕,但这些花娘因为胆子太小,自个把自个吓晕了。 他们顺着墙边一路摸索到后门,三个人矫揉造作的敲响了殷府后门,殷平夷派来接应的小厮脸色不太好,满腔抱怨道:“今个怎么回事,来的竟如此之晚,再过一刻钟夜禁就要开始,你们不担心被人抓住,我们少爷可担心死了。” 殷平夷叫这些戏子、花娘来府上过夜的事,他爷爷殷知曾一概不知,他也怕被殷知曾知道,所以每次就和做贼一样。 何乔倚嘿嘿一笑,掐着嗓子做女人状:“小哥~我们怎么敢找麻烦,这不是在夜禁前赶来了。”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殷平夷的小厮就呆了,往常来的都是温柔可人的小娘子,今日...小娘子...小娘子的身材似乎...似乎太过勇猛??? 何乔倚趁机举起两只肌肉鼓鼓的胳膊,并露出迷之笑容像那小厮展示‘力量’。 “不...不是吧?”小厮结巴道:“我们小少爷没叫...你们吧...” 越往后说语气越弱,到最后就没了声。 “怎么可能,你们家小少爷可是专门点了我们姐三。”陆荇眨眼捉弄道:“说想玩点...刺激的~” 他一副你懂得的表情,弄得那小厮信以为真,毕竟殷平夷往日也是个会玩的,指不定最近就好这一口。 即使是这样,小厮还是颇为嫌弃,鼻孔朝天哼道:“我们家小少爷好歹花了银子,怎么就来了三个糠白菜,老的没水分。” 看热闹的陆荇僵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他老,往常别人见他不管恭维还是怎么样都没人说他老! 糠白菜,老的没水分?男人二十一支花,怎么就老了! “得,几位里面请。”小厮察言观色道:“还是老规矩少说少问。” 哼,陆荇、何乔倚跟在后面,一扬鼻孔,两个人跟哼哈二将一样,左右夹着那小厮。 殷府是真的大,上次江半夏只去了前院就觉得难找,今日跟小厮顺着月色摸进后院才发觉后院更难找。 殷平夷住的地方是一处稍大院落,院门却很奇怪,一般这种内宅的院门讲究点的弄得都是竹门、木门,再差的也会搞一丛绿叶挡住。 可殷平夷的院门竟是铸铁的栅栏!铁栅栏上满是尖锐防翻越的倒刺,锋利无比! 啧啧啧,殷平夷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竟在自己家里被提防逃跑。 那小厮也有意思,兜兜转转的带着他们围着紫竹轩转了半圈并停在了一处明显异与别处的狗洞前。 “干啥啊?”何乔倚挥挥健壮有力的手臂威胁道。 那小厮抱着胳膊鼻孔朝天道:“正门走不了,你们钻吧。” “嘿。”何乔倚被逗笑了:“这洞太小,我们几个钻不过去,况且谁家上门走狗洞?” “人走门,狗走洞。”陆荇一扬手帕:“上门走狗洞,哎呦,我们又不是要去狗窝。” 两个人唱双簧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市井里的泼辣花娘体现的淋漓尽致。 “哎呦喂,两位姑奶奶,来的时候都是讲好的,难道你们想变卦?”那小厮颇为头大道;“小少爷被关禁足,院子封死了,没钥匙出不去呐。” “别说你们了,我自个儿进去都得爬狗洞。”小厮颇为委屈道。 江半夏目光落在院墙旁的一棵树上,这棵树树冠有部分伸进院子里,看高度跳下去刚刚好。 “既然都要爬,那你先爬。”江半夏冷不丁的开了口。 小厮愣住:“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家伙什 “啊什么啊,让你爬你就爬!” 何乔倚一副邀功求赏的表情:“是吧,老——” 脱口而出的老大被何乔倚哽在嗓子眼里,硬是转了语气吼道:“大姐!” 江半夏瞥了眼何乔倚,表情颇为无语。 那小厮刚开始心里还有底,现在看这几个人越看越奇怪,心里慌的不行。 江半夏冲那小厮笑了笑:“你是自己爬还是我们帮你?” 小厮干笑两声:“几位小娘子,小少爷还等着呢,大家都是讨生活的,何必互相为难。” “不为难,你也是要回去的,先走一步又何妨。”江半夏缓缓收了笑容,原本温柔的面孔瞬间变得冷酷异常。 -- 第270页 这让那小厮心里打鼓。 “我这姐姐爱干净,你先钻过去,地能干净点。”陆荇胡乱编造理由:“她要是不高兴,我们都没有好果子。” “听我的,钻吧。”陆荇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一副凝重的表情。 那小厮显然是被糊弄住了,心下纳闷,姐儿爱俏,没听说还有爱干净的,爱干净成这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位脾气大的花娘长得是真好看,就和那话本里的狐仙一个模样,皮肤白的好似雪花,尤其那双眼睛,盯你时就好像那天上的星河,闪着清凌凌的光。 那小厮撅着屁股巴拉着狗洞往里面钻,钻狗洞这种事情,人没有狗在行,光是趴着爬就很费劲,更别说还要钻洞。 江半夏指了指探进小的树又做了个敲晕的手势,何乔倚立马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就见夜幕中腾起一人影,并准确无误的落入内,只听一声闷哼,爬在狗洞里的小厮就被打晕了。 陆荇咽了吐沫:“我们这下怎么进?” 唯一进出的狗洞被小厮堵住了,他又不会什么飞檐走壁的功夫,这要怎么进? “爬树。”江半夏道:“树又不高,不要告诉我你不会爬。” “这”这个时候陆荇就比较怂了,他还真不一定会爬,这会儿要是侍剑在就好了。 侍剑?等等,他从西北回来手忙脚乱的处理蔓儿姐的事情,似乎一直没见到侍剑,想到这里陆荇心里突然又尴尬了起来。 自己是有多粗心。 想着,江半夏已经爬上了树,裙子两边高高掖起,她动作敏捷,一抓一跃之间就上了墙头。 “你爬不上来?”江半夏歪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看向陆荇。 陆荇瞬间羞红了脸,急吼吼道:“你们先进去,我随后!” 自己真的是和这个便宜表哥犯冲,什么丢人的事情都要被她碰到,先是之前蹲大狱又是后面的河州行。 没一次舒坦顺心。 江半夏眨了眨眼睛,再次确认:“真的不需要我们帮忙?” “你们先去!我随后跟上。”陆荇拍着胸脯道:“这么矮的树,我怎么可能爬不上去。” “好吧。”江半夏点点头,树还没她家子里种的高,陆荇应该不至于菜到怕不上去吧。 于是江半夏纵身一跳轻巧的落入内。 她与早翻进去的何乔倚默契的将那打晕的小厮拖进内并调转了方向。 从头朝里转成了头朝外。 “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何乔倚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要想打晕那小厮直接在路上动手就好了,废话那么多再动手,感觉有些多此一举。 江半夏道:“等明日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大说的话都是对的,何乔倚也懒得刨根问底的问,于是他挠头问道:“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当然是去打人。”江半夏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何乔倚,来的时候不是已经说了要干什么,怎么还问。 “就这?”何乔倚更莫名其妙,之前他以为江半夏是开玩笑,‘打人’说不定是别的手段,没想到还真打? “不是我说老大,今个我们都没带打人的家伙什,怎么打啊?”何乔倚试图打消江半夏危险的想法。 “你觉得我会是空手而来的人吗?”江半夏当着何乔倚的面撩起裙摆,露出绑在她小腿上的铁棍。 “这”何乔倚目瞪口呆,神了! 江半夏又伸出另一条腿:“我想着你们可能忘了带,于是又多带了根。” “不是,老大。”何乔倚拦住江半夏:“铁棍打人会出人命的!” 江半夏不假思索道:“不打死就行。” 这话说的,何乔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铁定是劝不了咯。 已经爬到树杈上的陆荇腿抖的好似筛糠,往树下看一眼,头晕目眩,亲娘哎,撑不住了。 “陆三公子,你快点!”何乔倚小声喊道。 陆荇挂在树上,远着看挺明显的,万一被殷府巡逻的家丁看到,他们仨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我”陆荇半挂在树上,表情欲哭无泪。 我什么我?何乔倚听懵了。 陆荇自暴自弃道:“我我下不来!” 何乔倚: 江半夏: 最后陆荇是被何乔倚拎下来的,揪着领子,模样狼狈。 “陆三公子,我说您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练练身手。”何乔倚指着那棵不算太高的树道:“树也不高呐。” 陆荇擦汗,干别的都可以,上房爬树他真不行,稍微站高一点就会觉得头晕目眩,实在难熬。 “先别聊。”江半夏抡着手里的铁棍道:“干正事要紧。” 殷平夷在殷府还是挺受宠的,虽然他爷爷殷知曾总恨铁不成钢,但也没有亏着这根独苗苗,吃穿用度具为不凡。 住的地方单另成,除了门不像正常的子,子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丝绸!”何乔倚摸上环廊四周垂下的幔子,表情惊讶。 他能想到过最奢侈的事情应该就是吃梨,吃一半丢一半,吃阳面丢阴面的这种阔气事情,但拿丝绸做帘幔是他万万不敢想的。 寻常人穿不起的丝绸衣服在殷府竟被哪来做帘幔!奢侈,太奢侈了! 一匹丝绸六两白银,庄汉人家一年花销不足一两者大铭遍地都是,宫里有权势的公公得一匹丝绸都要精打细算的做贴身衣物,殷府的这种奢侈让何乔倚头皮发麻, -- 第271页 第二百二十七章 作画 “我滴个乖乖,户部管天下钱粮,天天喊着没钱,原来钱全都进了尚书府。”陆荇咂舌。 何乔倚跟着叹道“谁说不是呢。” 朝中的人谁能说自己不贪?只不过是贪多贪少的区别。 江半夏深以为然,朝廷给的俸禄实在是少,就拿她父兄来说,两人领取的俸禄刚够一家人生活用度,再多一人根本养活不起,更别说这些朝中要员,家中妻儿老母以及仆从,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为充面子,这些人怎么能不贪? 大铭烂的不止是账,烂的是由内到外的根。 夜风卷过丝绸帘幔,飘飘荡荡地好似雪浪云堆,殷平夷享受的躺在侍女的膝盖上,左右各一个侍女剥葡萄喂于他吃。 脚下铜制香炉里烧着艾草,烟燎去屋内蚊虫,这样享受的日子,当今圣上都未必有过。 “殷公子,奴几个有事耽搁来迟了。”陆荇掐着嗓子叩门。 殷平夷哼唧两声“来迟了还在外面站着,等着本少爷伺候?” 江半夏三人面面相觑。 听声音屋子里应该还有其他人,江半夏指了指陆荇意思是他走最前面。 “不行,日后万一殷平夷再将我认出来怎么办!”陆荇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江半夏又将视线放到了何乔倚身上。 “老大,我也不行。”何乔倚苦笑道“我这体魄进去恐怕会穿帮。” “我觉得老大您刚好。”何乔倚拍马屁道“模样俊,保准迷的殷家小兔崽子五迷六道。” “噗,何老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荇一副自求多福的表情。 江半夏无语,这两个人除了能吃,还能干什么。 她从袖子里摸出手帕绑在脸上,然后略有深意的看了眼何乔倚和陆荇,嘱咐他们二人等在外面接应。 殷平夷酒色迷上头,见人进来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反而淫\笑道“小娘子怎么今日蒙着脸?” “奴觉得这样更有意思。”江半夏故意将声音压的尖细。 说着她上前伸出手抻着手帕在殷平夷面前晃了晃并笑道“殷少爷可要蒙住眼睛哦。” 殷平夷心痒难耐,一把抓住眼前这只白皙纤长的手。 江半夏大方的反手握住,这惹得殷平夷脸上的笑容更深,今个来的这位小娘子忒热情了,一会儿玩起来一定刺激。 “都下去,都下去!”殷平夷赶着屋里侍候的婢女出去,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人已经走了,我们嘿嘿嘿,现在是不是可以”殷平夷急吼吼地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抱江半夏。 “哦?”江半夏轻哦一声,脸上笑容绽开“那就玩玩。” 她手下突然用力,殷平夷的手被她捏的咔嚓作响,江半夏这一手太过突然,殷平夷愣是反应了半天才惊声尖叫。 “啊啊啊!艹,臭表子松手!”殷平夷鬼哭狼嚎。 “叫大声点,否则就没意思了。”江半夏单手捏住殷平的手,膝盖压住他的腿,防止殷平夷挣扎跑掉。 门外守着的何乔倚二人面面相觑,老大在里面玩什么呢,这么刺激?刚开始还能听到尖叫,后面全是啜泣声。 嘶~ 想起铁棍,脑海里粉红色的幻想突然冷酷起来。 铁定是在捶人。 屋外地上躺了一溜被他们敲晕过去的侍女,何乔倚道“进去看看,别让老大把人给打死了。” 陆荇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个便宜表哥下手不像是能留余力的人。 殷平夷刚开始还有力气哭,有力气反抗,到了最后叫都叫不出来,一张脸被揍的像猪头。 “上月初三,郊外,调戏城东寡妇,是不是你?”江半夏坐在殷平夷身上,手里捏了张单子。 “不不是。”殷平夷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眼泪鼻涕的糊脸上,模样滑稽又可笑。 “不是?”江半夏歪头,语气疑惑“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殷平夷被打怕了。 “哦,你说谎哦。”江半夏抡起拳头捶向殷平夷。 “四月初五,纵家丁打砸沿街菜摊,这回总该是你了吧。” 殷平夷看着迎面而来的拳头,心里绝望的骂骂咧咧,臭婆娘,有病吧! 何乔倚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幕,殷平夷鬼哭狼嚎的挨揍,原本瘦弱的一人被活生生的打胖了。 “起来。”江半夏拍了拍殷平夷肿胀的脸颊“你不是要玩吗?我这里还有两个姐妹,保准让你玩得开心。” 何乔倚蹲下身捏了捏殷平夷的腿,确定老大没将人打残,他长出一口气。 恍惚间,殷平夷察觉到有人蹲在他面前,以为是救他的人,挣扎的睁开眼睛后,就见何乔倚铁塔般的身躯,瞬间吓的他魂飞魄散。 殷平夷使劲的往后退,生怕何乔倚也要打他,可惜他身上还坐着一位,退无可退。 这他妈还是个女人!比壮汉还壮汉! 何乔倚嘿嘿一笑,沙包大的拳头抡圆直接砸晕殷平夷。 “晕了?”江半夏意兴阑珊,晕了就没什么意思。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用脚尖踢了两下殷平夷,确定人真的晕过去了。 “脱衣服。”江半夏出声道。 “啊?”陆荇惊道“脱谁的衣服?” 何乔倚接道“当然是殷平夷的,难道还能脱你的?” -- 第272页 陆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边他们扒衣服,那边江半夏翻箱倒柜的找出笔墨纸砚。 他们二人好奇江半夏要干什么。 “人翻过来。”江半夏指挥道“背面朝我。” “好嘞!”何乔倚抬头,陆荇抬腿,两人用力一翻,就将殷平夷倒了个个儿。 好家伙,这小子平日大鱼大肉的吃的,怎么会瘦成人干? 难道是夜晚太过操劳了?耗费精神?于是日渐消瘦,就和志怪话本里写得被狐狸精吸干精\气的书生一样?何乔倚发挥想象力,一通乱想。 “老大您画什么?”何乔倚随口胡说“该不会是画什么大王八吧?” “画王八,你画。”江半夏幽幽道“别带上我。” 江半夏拄着毛笔思索片刻,然后就着烛光开始在殷平夷背上作画。 她画的很随意,看样子画的是一幅日薄西山的图。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传闻 殷平夷被打的着实惨,长条条一瘦人过了一晚上竟像发面一样肿了起来。 着实惨烈。 早上殷府的仆从发现殷平夷身被扒干净倒吊在房梁上,果背上画了幅诡异的江山落日图。 “咦?”靠前的仆从表情疑惑:“少爷脸上是什么?” 殷平夷的状态太过诡异,殷府的仆从不敢靠近,但又特别好奇,于是张着脑袋往过探看,越看越惊奇:“嚯,这是...这是个大王八!” “少爷恐怕是得罪了不干净的东西。”旁的仆从十分害怕,声音颤巍巍的。 仆从们纷纷猜测:“什么玩意喜欢在人脸上画王八?” “听值夜的婢女,少爷...昨晚是遇到了狐妖!” “吓!狐妖!”仆从们表情变得十分精彩,狐妖、书生公子故事不都是话本子里写得嘛,殷少爷竟真的遇到了。 “听昨晚一共有三个狐妖!”厮绘声绘色的讲。 “三个!嚯!一晚上三个,殷少爷能行吗?”众人纷纷视线下移,瞄向殷平夷的档部。 难道昨晚殷少爷表现的不好,惹得狐妖不快,所以被吊起来打? “不对,少爷背上的图有点奇怪,有点...有点...”有人惊讶出声:“有点推背图的意思!” “让开,让开!”殷府的大管家带着家丁挤开人群,打眼一看,殷老太爷的宝贝孙子殷平夷还挂在梁上! 大管家怒气冲上脑门:“都是死人!混账东西没良心的兔崽子!平日老太爷是怎么待你们!少爷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要你们好看!” 大管家怒瞪双目死死的扫过众人:“还不快将人放下来!” 这些仆从绝大部分都是卖身到殷府,身不由己,见大管家发怒,他们即使心里再怕,也得忍着去将人放下来。 “什么玩意。”大管家呸了一声。 殷平夷被扒光倒吊一夜,好在是夏晚上不冷,人被放下来的时候还能哼唧两声。 “少爷?少爷?”大管家掐着殷平夷的人中,一边掐一边蘸水拍殷平夷的脸:“少爷,醒醒!” 殷平夷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瞧见大管家就和看到亲娘一样,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淌。 昨晚的羞辱历历在目,他恨不得将那三个臭表子吊起来打! “少爷,感觉怎么样?”大管家拉着殷平夷的手关切道:“您别怕,是谁害的你!” 殷平夷支支吾吾了半硬是没出来,半夜招寄事情要是被他爷爷知道,后果比他吊一晚上还严重。 想起爷爷的鞭子,殷平夷浑身一哆嗦,支吾道:“昨晚我没看清楚谁,当时一阵风吹进来...就...就晕了。” “一阵风吹过?就晕了?”大管家满脸不可置信,太不合常理了吧?难道...真的是鬼神之力? 原本殷平夷夜遇狐妖的事情只是传闻,如今被他自己这么一反倒更像是真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只用半殷平夷夜遇狐妖的事情传遍京都,传的更奇的是他背上那副‘江山落日图’。 “我看不是狐妖而是狐仙。”年龄大历事多的老者唏嘘道:“这是狐仙给大铭的警示。” “什么警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者凑上前问:“您老就与我们听听。” 周围的人纷纷围上前:“就是的,您老就与我们听听。” “这话老朽不得,你们也甭问。”老者讳莫如深的神情反而让这些人抓心挠肺的想要知道答案。 “老爷子,您这可就不地道了,话一半不吐出来,磨得我们心里难受。”有好事者嚷嚷道:“都是市井民,私底下一又何妨,官老爷才不屑听咱们瞎侃。” “就是的,老爷子您就讲讲。” 起哄的人越来越多,老者眼看兜不住了,于是长叹一口气:“老朽拙见,大家随意听听就罢了。” 见老爷子松口了,众人喜笑颜开。 老者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大铭太祖建立之初信仰明教,明教教义是什么?燃烧了自己照亮别人呐!太祖就是太阳,可当今...”老者以手指,众人随他的手望向正午灼烧的太阳:“不像太祖。” 若是太祖是灼热的太阳,庆文帝就是落日,落日黄昏逢魔时刻,群魔乱舞的时辰,朝中内外妖缺道。 大铭恐亡矣! 老者的话只吐露一半,但其中的意味却深远悠长。 “噗。”正在喝豆汁的陆荇一个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这人太会瞎了吧?” -- 第273页 陆荇撞了撞江半夏:“表哥,您怎么?” 埋头啃大饼的江半夏显然没听陆荇在什么,满脸懵。 陆荇额头青筋暴跳,什么事,他耐住性子又问:“表哥,你昨晚画的那副什么‘江山落日图’是什么意思?” “你问这个干什么?”江半夏满脸疑惑。 “您没听呐?”陆荇指着外面围在一起聊八卦的平头百姓:“您那幅江山落日图是隐喻大铭的国运。” 江半夏觉得有些好笑。 “笑什么,怪渗饶。”陆荇搓了搓肩膀,他真见不得江半夏笑,便宜表哥一笑,绝对没好事。 “那幅图是我瞎画的。”江半夏拄着筷子道:“没想那么多。” 当时她只是想整一整殷平夷,搞出点狐妖夜会的传闻,营造出殷平夷被狐妖缠住的假像,这样陆家闹起来,以殷府好面子的程度,婚事绝对会吹。 陆荇:“.....” 随便画的?这就他娘的离奇了。 ... 殷知曾年龄大,不太管府里的事情,平日为人和蔼,很少训斥晚辈,但今日他罕见的发怒了。 “来人,把那不孝子给我拖来!”殷知曾一拍桌子,震的茶水飞溅。 堂侧立着的仆从们战战兢兢的应了声。 “等下。”殷知曾再次开口。 这些仆从立马停住脚步,竖起耳朵细听,以为殷知曾要改主意了。 “去将昨夜伺候少爷的人部叫来!”殷知曾拔高声音。 “是,老太爷!”仆从们被吓了一大跳,看来老太爷今日是真的怒了。 往日那么和蔼的一人发起怒来着实可怕,他们不敢耽搁立马下堂去‘请’人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天底下最大的生意 “太祖时,苏、松、浙、江右人不得出任户部堂官,到了顺德年间这条规定才被改掉。”陆荇敲着碗道:“依我看太祖的决策是对的,江浙人做户部堂官靠不住。” “不是靠不住,反而江浙人很适合做户部堂官。”江半夏打断道:“太祖不允许是有自己的考量。” 江南向来是赋税重地,敛财之能事其他各省追不可及,为了防止江南人做户部堂官减轻南人赋税或者包庇偷税之人,所以才出此一刀切的政策。 事实上证明当年太祖的考量是正确的,如今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殷知曾就是苏州人,连年江南赋税不增,维持旧数岌岌可危,他手底下的堂官基本上都是江南人士,几近垄断。 “不说户部,就说说吏部尚书卫贤,其恩师乃是殷知曾,虽叶落京都但祖籍也在苏杭,光是看近十年科举进士名册,中榜的几乎也全是江浙人士。”江半夏老话重谈:“你们觉得这是偶然还是必然?” “两者都有吧。”何乔倚斟酌道:“自古江南人杰地灵,三门进士的佳话不在少数...不过如今倒是多的有些可怕。” 江半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连续六年科举,江南士子几乎袭榜,陕、川、贵、滇等地均无一人,堪称奇观。” “是人为还是天意很难说。”江半夏又道:“说到底,天底下最大的生意还是权力。” 朝中党派按大多按地区划分,吏部提拔当然是要提拔对他们有利的官员,提拔谁一目了然。 不提拔同乡,难道去提拔一个八杆打不着的人?官多才有人能帮着说话。 “那这事殷府会怎么做?”陆荇在乎的是蔓儿姐的婚事能否退掉,至于朝中党派那些龌龊之事他一概不想知道。 “殷府要是知轻重,婚事一定退的了。”江半夏神秘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按理说读书之人理应不信鬼神,但在某些事情上很难说。” 当时无心之举没想到竟成了破局关键,江半夏觉得缘分运气这种事情不好说。 殷知曾提拔同乡之事,庆文帝一直以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拉帮结派也是,但这些宽容仅限于庆文帝最后的忍耐。 他们与阉党分庭抗礼,维持朝中权利的平衡,但若有人先将手伸向不该去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 “殷府本不应和陆府结为秦晋。”江半夏道:“之前我也有说过。” 两家若是结为秦晋,从朝局上看这无疑是一个合作的信号,陆埕在锦衣卫中颇有权势,殷知曾亦然。 这种合作,是加速死亡的毒药。 “陆叔叔在也不会糊涂至此。”江半夏问陆荇:“你回去有没有问你的母亲,为何非要同殷府结亲?” “母亲...不愿同我多说。”陆荇结巴道:“你也知道我以前做事不太靠谱...这种事情...” 江半夏打断陆荇的话:“也就是说,你并不知晓陆夫人促成殷陆两家婚事的动机?” “嘿嘿嘿。”陆荇憨憨地挠头。 何乔倚接道:“那还真是糊涂,弄不好你们一家都得吃挂落。” “吃挂落?”江半夏轻笑:“恐怕是有人背后想整陆家。” ... 殷平夷又挨了一顿毒打,哎呦呦地躺在床上,满脸怨色。 他爷爷二话不说上来就抽他,那群狗日的下手真狠,平时叫他小少爷叫的甜的,下起手来打人简直不留情面。 “嘶~”殷平夷翻身问道:“老太爷哪里去了?” “回小少爷,太爷进宫了。”垂脸温顺的婢女回道。 “这个点进宫?”殷平夷惊讶道:“不是才刚从宫里回来吗?” -- 第274页 低头侍候的仆从没一人回答他的话,所有人都垂着脑袋,安静的好似木雕。 如果殷平夷仔细看,他就会发现这些人全部被换了。 ... 庆文帝消息灵通,殷府的事情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什么狐妖、什么‘江山落日图’,与他来说都是假的,但有时候又可为真。 “主子,殷阁老求见。”曹醇弯腰哈背的面向庆文帝。 “请进来。”庆文帝一挥袖子复又坐回椅中。 殷知曾缓步走进大殿,他朗声呼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吧。”庆文帝笑道:“朕不是允你不跪,一大把年纪,不比年轻人。” “赐座。”庆文帝使了眼色,曹醇立马搬来墩子与殷知曾坐。 刚坐上墩子,殷知曾面露惶恐,噗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嘴里呼着:“臣有罪!” 庆文帝蹙起眉头,嘴角却含着笑:“殷知曾,你有何罪?朕怎么不知道。” 正午阳光顺着大殿窗棂漏进半寸到地上,灼烧的温度烫的殿内地砖冰火两重天。 小太监们无声无息的拉上遮光的幔帘,一瞬间光线暗了下来。 “全部拉开。”庆文帝浑厚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让朕看看,大铭正午的太阳是否还炙热。” 殷知曾盯着地砖上白灼的日光,只觉一阵眩晕。 原本想好的说辞卡在嗓子眼里,如鲠在喉。 过了良久庆文帝才缓缓开口:“大皇子年龄不小了,民间像他这么大的都已经做父亲了。” “做父亲的总要多操心。”庆文帝意有所指:“爱卿爱子护孙之情朕也能理解。” “朕拟在秋天为大皇子、太子选妃。” 混迹官场数十年的殷知曾立马反应上来,庆文帝这是给他台阶下!皇子选妃意味着京都适龄女子这段时间内都不得婚嫁。 变相的说,殷府与陆府的婚事成不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儿孙债。”庆文帝扶起殷知曾:“传闻留言朕听但也会酌情去听,有些事情你可比朕看的更清楚。” “臣明白。”殷知曾知道,这是庆文帝在警告殷知曾不要再有不该有的小动作。 “爱卿中年丧子,人间大悲,朕同样是当父亲的人,明白爱卿爱孙心切。” 庆文帝又道:“钦天监监正的孙女,二八年华,正当婚嫁,朕擅自做主为你们两家拉媒保线,爱卿意下如何?” 皇帝指婚,能拒绝?殷知曾强挤出笑容叩首高呼:“谢万岁。” 第二百三十章 大妹子 庆文帝的态度强硬且不容置疑,他决不允许出现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 另一方面朝局需要殷知曾平衡,目前还不能动殷知曾。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 殷府小少爷被赐婚的消息没过几天便传的沸沸扬扬,仅是万岁赐婚就红了许多人的眼睛。 “殷小少爷前段时间不是和狐妖纠缠不清,皇爷怎么就给他赐了婚?”好事之人起哄道:“不怕狐妖上门来找麻烦?” “你这就不懂了吧。”旁人语气不屑道:“皇爷赐婚,小小狐妖又能奈何。” “更何况。”众人起哄揶揄道:“同殷小少爷结亲的是钦天监监正家的小孙女,还怕什么狐妖。” “噗。”何乔倚哭笑不得:“传闻传到最后怎么就变味了?酸不溜溜的醋味儿。” “合乎逻辑。”江半夏道:“没什么变不变味的。” 殷府被赐婚,蔓儿姐的婚事也算退了,庆文帝做坏人,两方都不得罪,结局皆大欢喜。 至于倒霉催的殷平夷,没有人会在意他的感受,他爷爷殷阁老镇定思痛,下了狠心专门从镖局请了四五个孔武有力的镖师将殷平夷看上,防止自家孙子又蹦跶出事。 … 两人蹲在家门口边摘菜边听人八卦,听到一半,有人喊何乔倚:“小乔,胡同口来了个找你的大妹子!” 大妹子?摘菜的何乔倚愣住了,什么大妹子?他什么时候认识了个大妹子?这不是吓人吗? “老大?”何乔倚发懵的看向江半夏,希望江半夏能给他支一招。 “你去看看。”江半夏拿过何乔倚手边的盆子:“剩下的菜交给我。” “……” 何乔倚硬着头皮往胡同口走,隔老远就望见一熟悉的身影。 “我去!”何乔倚被吓到了,这不是河州那憨姑娘吗!当时他们走的时候特地避开这姑娘,怎么这都能找的到! 他匆匆扫了眼,脚下生风的往回溜。 “哎!你跑什么!”黄洛灵眼尖,只一眼就认出何乔倚,甩包袱拔腿紧追。 两人一前一后在胡同里你追我赶,相熟的邻居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老大!”何乔倚满脸惊慌:“那丫头追来了!” “淡定。”江半夏按住想往屋子里钻的何乔倚:“你现在躲起来,她还是能找到你。” “不是...”何乔倚以掌扇风,喘着粗气道:“不是我说,老大您这话也太打击人了吧,而且这妹子看上的是您可不是我啊!” 江半夏淡定的蹲在门前摘菜,她道:“反正躲不了。” “呃...”何乔倚无话反驳。 黄洛灵做事执着奔放,从她在河州时的表现就能看出,她是绝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 -- 第275页 “呼,跑什么。”黄洛灵双手撑腿:“让我好一阵追。” 何乔倚嘴贫道:“你丫追什么啊,吓得我以为是歹人。” “哼!”黄洛灵叉腰,怒目圆瞪:“你才是歹人。” “好了。”江半夏出声制止。 这时黄洛灵才注意到蹲在一旁摘菜的江半夏,见到心念念的小哥,她心情大好,缠着指头模样扭捏。 “走的时候该说的话已经说清楚。”江半夏皱眉:“你跟来京都实在不妥当。” 一见面就被训斥,黄洛灵面上挂不住,硬着头皮瞎道:“呸,谁说我是跟你们来京都的。” “天子脚下我早想来了。”黄洛灵叉腰道:“我来...我来京都,就是见识见识世面。” 拙劣的谎言,更显她局促。 “京都不易生活,你一个女孩子来京都吃喝住怎么解决?”何乔倚抱臂道:“做事能不能先过脑子?” 黄洛灵被说的不耐烦,她撇嘴转移话题道:“先不说这些,杨大人托我给你们带了信。” 一封粘了鸡毛颇为厚实的信被黄洛灵从包里掏出,信封上面写着江夏亲启。 江半夏诧异的挑眉,杨一清有什么话不能通过驿站传递?偏偏托了一个不太靠谱的女人。 江半夏拆开信一目十行的扫视,看完她直叹:“应宁兄是个好官。” 杨一清在信中详细写了李季四一案的后续调查,线索所指匪夷所思,这也是这封信为什么没有走驿站的原因。 李季四的案子要回到其子李廷柯成亲那夜。当夜江半夏带着新娘逃婚,李廷柯因为父亲擅自做主替他选了新娘,父子二人吵了一架。 做官多年,在河州又是说一不二的李季四愤怒之下与李廷柯发生推搡,造化弄人,李廷柯在推搡中失足触柜而死。这也就能解释李季四古怪的态度,人是死在他手下又是他儿子,为了掩盖事实真相,李府匆匆下葬。 自己心爱的儿子先自己而去,李季四心里不好受,为了弥补过错他让管家买人做Yin婚。 世上的事无巧不成书,李廷柯的贴身婢女爱慕李廷柯多年,见李廷柯去了,随即撞墙相殉,杂耍班子的人乘机钻了空子,才有了后面真假新娘的事情。 案子最离奇的应该是李季四的死,杨一清已经得到了点模糊的信息,他在信中猜测,杀死李季四的人和苑马寺的刘公公有关。 这条线索发散了想,似乎和宫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写信给江半夏是想请江半夏顺着这条线索帮他查下去。 按理说银子追回,人也死了,案子就没有再审的必要,杨一清却依旧执着于真相。 “老大?杨大人说了什么?”何乔倚好奇的抻头去看,可江半夏遮的严实,他是半个字都没看到。 江半夏顺手将信丢进火膛,胡乱应付何乔倚:“杨大人说你在河州吃的太多,他没有办法向上面报账。” “您就诓我吧。”何乔倚撇嘴道:“在河州我们吃喝全记在那两个姓朱的长官名下,哪里要杨大人管。” 那两个姓朱的长官同他们到了河州以后就分道扬镳,准确的说是他们单方面的分道扬镳,一天到晚寻不到人。 好在南北镇抚司各有各的长官,互相管不着,要不然这得多窝火。 江半夏问黄洛灵:“你走的时候河州是什么情况?” “还和以前一样吧。”黄洛灵思索半天:“好像死了几个当官的,听说是贪污。” 黄洛灵说的只是百姓能看到的,此时河州的官场其实已经乱了,杨一清大刀阔斧的整治,一丝一毫都不讲官场上的情面,这让多方势力交织的河州乱成一团。 第二百三十一章 暴雨 “河州乱了。”田金宝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房中踱步:“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曹醇不急不缓,刘风会已死,河州的事情死无对证,他们不需要再做什么。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内阁。”曹醇笑道:“杨一清青瓜蛋不懂事,河州官场被他搅的一团糟,内阁不可能做事不管。” “咱家和你说的是一回事?”田金宝满脸怀疑。 “还能有两回事?”曹醇笑的意味深长:“现在该管的难道不是边境上的俺答人?” “你的意思?”田金宝骤然想起俺答汗之孙归降被压住的捷报。 “我的意思很明白。”曹醇笑道:“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管太多得不偿失,况且事情又不是破在眉间,何必逼自己那么紧。” 闻言田金宝冷静了下来,他按照曹醇的思路去想事情,似乎也对。 “我的人暂时停在河州,俺答汗之孙归降一事咱家认为还需“核实”。”曹醇指的是东厂档头吴辉:“什么时候能“核实”好,就要看真正的‘东风’何时来。” 田金宝与曹醇相视一笑,其中意味尽在不言之中。 ... 黄洛灵只身一人来京都,身无长物,自然而然的赖在了何乔倚家,这可把何乔倚愁的,整日唉声叹气不停。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何乔倚边叹气边蹲在地上刷碗。 这位姑奶奶长了张好嘴,把他娘哄得眉开眼笑,就差认干女儿。 “叹什么气。”江半夏同样蹲在地上,只不过她手里杵的是笤帚。 “我还能叹什么气。”何乔倚幽怨的看向江半夏:“您又不是看不见,那小妮子嘴皮一翻,我在这个家就没了地位。” -- 第276页 “难为你了。”江半夏憋了半天憋出句难为你了,何乔倚闻言恨不得两只眼睛都翻上天。 好在他们白日要去北镇抚司应卯上衙,在家呆的日子并不多,所以日子还算能过去。 “我知道,我任性来京都给你们添了麻烦。”黄洛灵拦住江半夏:“但我也不是个废人。” “明天我会出去找活干,绝不会白吃白住。”这些话是她深思熟虑后才说出口的。 江半夏诧异道:“你要找什么活?” 女人能干的活少之又少,即使找到了薪资也不会太高。 “我不知道。”黄洛灵摇头,眼里全是迷茫,刚开始来京都的兴奋被日常生活中的束缚渐渐磨平。 这里就和当初江半夏说的一样,并不适合她,京都是压抑的,这里的女人一板一眼,男人道貌岸然。 生性奔放追求自由的黄洛灵没有办法忍受这样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生活。 “京都这么大,总能找到适合我的活计。”黄洛灵握紧双拳,眼里迸发出光亮。 江半夏对此不置可否,她嘱咐黄洛灵要是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她和何乔倚能帮的一定会帮。 毕竟,这世道对女人来说还是太难。 ... 眨眼间六月悄然结束,江南急递,端午汛降雨不停水位暴涨,各处山水暴注,苕溪、钱塘江、曹娥江、甬江等江同时暴涨,堤坝田庐危在旦夕。 河流沿岸百姓纷纷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大雨倾盆,天幕被雷电撕扯出一道惨白的裂痕,白惨惨的雨幕铺天盖地浇向大地,庆文二十年的这场暴雨史书罕见。 各个堤坝、堰口,沿岸军民百姓,不分昼夜的扛着沙包去堵。 “之樊兄!不行,你快回去!”衣服系在腰间的壮汉拦住冲进雨幕的陆蕴:“江水汹涌!会吃人!” 大雨浇在陆蕴的身上,四周轰隆隆的涛声伴着暴雨雷鸣,陆蕴听不清楚那人在说什么。 他大张着嘴吼道:“什么!” “你不能下江!”壮汉同样吼道:“不能下江!” 连续喊了四五声,陆蕴才听清楚,他坚决摇头,沿岸军民没日没夜的抗洪,他吃朝廷的粮,这个时候再不站出来,枉顾读书人的气节! “之樊兄!一起!”国子监一同南下清查黄册的学生冲进暴雨,他们又是肩扛又是手抬,一袋袋沙包被抛下江流。 沙包入江犹如泥沙入海,没泛起一丁点浪花。 岌岌可危的堤坝、堰口前军人拴着绳子,一个挨着一个形成人墙,他们手拿钢杵、竹棍插进沙包下扛住洪水的冲击。 后面抬沙包的百姓接力垒着沙包。 眼看着有人脱力被江洪卷走,陆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大雨就灌进他嘴里。 泪水、汗水、雨水,两岸百姓绝望的神情随着六月末的一场暴雨滚滚而去。 “郑大人!”传令的小兵冲上堤坝,大张着嘴:“不...不好了!其他几条河决堤了!” 大雨灌进小兵的嘴里,声音模糊不清,但郑仰谷还是听到了。 浙江巡抚郑仰谷面色铁青,早在四月的时候他上书请求户部拨款修缮堤坝。 户部不应,后来拖到六月初才拿出点银子对付,这样修缮而成的堤坝能挡住来势汹汹的洪水吗! “大人堵不住了,现下怎么办!” 郑仰谷望着不断暴涨的江水,不忍的闭上了眼:“尽人事,听天命,否则怎么交代...” 暴涨的江水眨眼间吞噬了数条人命,交代,这就是交代。 拿人命去堵,堵的住是交代,堵不住也是交代。 八百里加急顺运河昼夜不停,四天后江南暴雨堤坝决口的消息飞入京都。 浙江巡抚郑仰谷的奏疏上斑斑点点带着干透的水迹,奏疏中所描绘的滔天大雨透过这几块水迹涌入司礼监。 曹博捏着奏疏左右踱步,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 “干爹!”闻讯而来的曹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干爹您可要救救儿子!” 原本已经有了转机,银子要到了,修缮的款项也拨下去了,按理说今年理应平安度过汛期。 结果...最后竟是天灾! “堤毁田淹,两岸百姓死伤无数,老天爷要收了你。”曹博叹气:“咱家可堵不住那洪水。” 曹醇绝望的趴伏在地,他从上到下都是木然的。 “不过,万岁还没开口,你还有机会。” 曹博摩挲着手中的奏疏,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人命向来不值钱,死一人悲矣,死万人、百万人其实就只是个数字,万岁想要的只要我们能给的起......” 后面的话曹博没有说完,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三十六 千里之外的江南暴雨如注,而京都却是暑热难耐,四九城里的老爷公子们依旧喝茶侃山,悠悠闲闲的躲家避暑。 这种日子当值最折磨人。 好在北镇抚司里的事情不多,统共就那几件要事,其他时候相对比较清闲。 但这也不代表这是个闲职衙门。 指挥使同知朱三十六今日不知是哪根弦不对,招了北镇抚司下的数十百户及千户在校场上集合。 这架势有点像要去抄家,可抄家用的上这么多千、百户吗? 七月初的太阳灼的人皮肤痛痒,这种天气下还要站在校场上实在是难为人。 -- 第277页 汗水顺着江半夏的额头不停的往下淌,她个子不高站在一群魁梧有力的锦衣卫中反而得了片阴凉。 “三十六爷今个是什么意思?”一个面生的千户语气颇为怨怼:“都是爹妈生养的,晒在地里也不是事。” 同样怀有不满的人不在少数:“陆指挥使不在,有些人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 “行了,少说两句。”人群中有人拉和:“往常三十六爷对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今个的架势应该是真的有事。” 吵吵闹闹了一会儿,校场上才稍微安静下来。 朱三十六来的稍晚,他也满身大汗,汗水浸透衣服在后背透出一大片地图。 “让大家久等了。”朱三十六没什么官架子,武人做派十足,拱了手就切入正题。 “今个叫大家来是有大任务。”朱三十六抖开手中名册挨个点了一遍:“叫到的人上前一步。” 这名册中赫然有江半夏的名字。 朱三十六废话少,直来直去道:“庆文十八年时,皇爷下了禁令,禁赭黄、柳黄、明黄,可屡禁不止。” “今个早上,皇爷口谕严查外廷逾越。”朱三十六意指道:“皇爷让我们抓人,大家都悠着点。”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庆文帝发话了。 锦衣卫的日常其实挺无聊的,日常生活除了充当仪仗,下来就是抓人,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抓人。 今天皇帝想起数年前自己颁布的禁令,于是让手底下的锦衣卫抓人,明天念了首诗觉得写诗的人其心可诛,又让锦衣卫抓人。 抓来抓去,总有理由。 朱三十六说的悠着点,内里的意思就是要这些人注意点,不要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俗话说的好,不打迟不打早,就打那不长眼的雀儿。 “刚才点到名字的人,明日丑时三刻东华门应卯。”朱三十六扫过一干众人:“不得迟到!” “是!”锦衣卫们抱拳应声。 宫门前查人的事情江半夏第一次做,她下值后还专门找了斐乐询问了解。 斐乐听了江半夏的疑惑后,笑得合不拢嘴:“随便抓几个了事,正儿八经不能抓的人都是坐轿过东华门,哪里轮的上你查。” 江半夏左思右想,憋了半天道:“也就是说,可以都抓了?” “噗,都抓?”斐乐表情古怪:“你是想和前朝大臣统统结仇?” “怎么可能都抓了,我只是问问可行性。”江半夏眨了眨眼睛:“毕竟有些人光是看着就很不舒服,抓起来最好。” 斐乐:“......” 感情这是个公报私仇的人。 * 这天曹醇破天荒的喝了酒,又破天荒的一个人出了宫,身边没有前呼后拥的跟班也没有时刻拍马屁的干儿子。 他只是有些累。 “老大,我让屠户给咱们留了半块猪肝,晚上回去和葱一爆,绝对喷香。”何乔倚兴高采烈的提着块血淋淋的猪肝,那模样比见亲妈还亲。 江半夏有在听,不过她的视线却放在别处。 她蹙起眉毛,总觉着街角坐的那人很熟悉,说不上来的熟悉。 曹醇的脸也不是人人都能见到的,他躲在路边摊上喝酒,首先那群豪奢的达官贵人就遇不上他。 其次,他不太想让人看到自己。 “老大?看什么呢?”何乔倚不满江半夏敷衍的态度,他硬是挤到江半夏面前。 “好熟悉。”江半夏摩挲着下巴。 何乔倚嫌弃道:“什么好熟悉,您说话能说完整点吗?” “那边那个人,好熟悉。”江半夏重复了一遍。 “既然觉得熟悉就上去打招呼嘛。”何乔倚拍着江半夏的肩膀道:“老京都人见面谁管认识不认识,都是您好,认错了作个揖,没什么。” 江半夏摇头,她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 “嗨。”何乔倚以为江半夏害羞了,他拍着自个的肩膀道:“您不去,我替您走一趟。” 说着何乔倚大摇大摆的上前认人。 有时候话不能说的太绝对,做事也不能太莽。 比如现在,何乔倚觉得自己的手该剁了。 他的表情既惊恐又一言难尽,张口呼道:“曹...” 后面那两个字硬是被曹醇的眼神吓回去了。 东厂的提督...怎么会在这里!何乔倚懵完,立马用余光四处打探,生怕跳出些番子来。 “干爹...”江半夏不得不上前问好,之前就说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曹醇,能不熟悉? 曹醇喝了酒,人没有醉,但少了平日居高临下的气势,他烦躁的挥手示意何乔倚和江半夏可以滚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干爹您的雅兴。”江半夏很有眼色的拉着何乔倚走人。 曹醇位高职重,他这会儿能出宫,一定是有大事要办,这种热闹绝对凑不得。 不过,显然她想多了,曹醇这会儿只是单纯的想出宫喝点酒。 他们走了没两步,又被曹醇叫住了。 “干爹?”江半夏笑着张脸,面带疑问:“您还有别的吩咐?” 曹醇似乎想起点什么,他问江半夏:“你现在不在陆府住?” “回干爹,现下不在了。”江半夏实话实说。 曹醇轻笑:“也好。” 谁知道他说的也好,到底是哪里好,后面曹醇又随口问了两句别的并让江半夏坐下来和他喝一杯。 -- 第278页 今日的曹醇着实有些奇怪。 小摊子上的酒不易醉人,曹醇就和江半夏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他不说话,江半夏也不会主动开口,一旁站着的何乔倚更不会没事找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 私心 就这样喝到了夜禁十分,江半夏心里犯嘀咕,曹老贼今个古怪的很。 往常见他都是公务缠身,忙的脚不挨地,今天怎么就有闲情逸致走街串巷的喝酒? 街边摊的糙酒虽然不易醉人,但扛不住曹醇喝的多,几坛糙酒下肚,不醉也要半醉。 “老大。”何乔倚挤眉弄眼的戳了戳江半夏:“你爹这模样好像...像...” 话到嘴边何乔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抓耳挠腮了半天:“像老婆跟人跑了!出来喝闷酒。” 江半夏狠掐何乔倚示意他闭嘴。 “嘶~”何乔倚痛呼:“老大,你下手轻点!” “收声。”江半夏指了指曹醇。 曹醇半趴在桌上,一张俊脸贴着胳膊,看他的眼睛,里面一片迷蒙,这样子绝对是醉了。 何乔倚一脸委屈,人都醉了,还不让他说两句。 回应他的是江半夏的一记白眼。 当人面说坏话,尤其说的还是锱铢必较曹提督的坏话,嫌命太长? 曹醇这个人,很难说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光从传闻上来说这个人不好惹,尤其记仇,没有十足把握千万不要得罪他。 原本是想将人送回东厂或者送到宫门口,但何乔倚说曹醇这会儿一个人出宫,想必是不想让人知道,现在送回去不妥。 于是两人一左一右的将曹醇搀扶至何乔倚家落脚。 人被安置在树下的竹椅子上,傍晚有风,这个位置算是何乔倚家里最舒服的位置。 江半夏挑了把扇子,有气无力的给曹醇扇凉,扇到最后,成了给自己扇凉 夏日暑热,太阳落山后,京都大部分人家都会洗地,何乔倚也不列外,他挑了井水打着赤脚舀水浇地,暴晒一天的地面浇上井水,热气蒸腾而出,大约三四遍后才觉微微有些凉爽。 “老大,您好歹抬一抬脚。”何乔倚语气幽怨:“挡着道了。” 白天在北镇抚司衙门折腾了一下午,又晒又热,刚才还喝了酒,这会儿江半夏打着扇子就开始不停的头点地。 何乔倚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半天见人没反应,低头一看,哎呦,竟然坐着睡着了。 * 后半夜温度下降清清爽爽的晚风吹过浓密的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江半夏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她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身上还被贴心的盖了件衫子,床脚点燃的艾香正丝丝缕缕的顺着窗幔往上爬。 喝酒真的会头晕,江半夏扶着脑袋翻了个身准备再睡,这一翻身她僵住了,床里面怎么还有个人!!! 她几乎僵着转过脑袋,然后浑身崩紧,扑通一声栽下了床。 “老大?”何乔倚听到屋子里传来奇怪的响声,他以为家里进贼了,于是立马冲了进去。 江半夏跌到在地,左右看了一眼,表情迷惑。 何乔倚被江半夏的反应吓到了“这是你爹,你怕啥。” “该不会你也醉了吧?”何乔倚贴心的扶起江半夏:“刚才外面起风了,眼看着要下雨,我看人还睡着就都抬了进来。” 江半夏的表情一言难尽,她冷着张脸道:“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叫我起来。” 任谁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旁边躺了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惊吓。 何乔倚总是好心办坏事,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的马屁难道拍的不够好吗?老大怎么总是一脸嫌弃? 喜怒无常让人难以琢磨。 前半夜起风,后半夜果然下了大雨,雷鸣闪电一齐发作,天空亮如白昼,暴雨倾盆。 宫里值夜的小太监动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关窗关门,就这样还瓢了不少雨水进来。 乾清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庆文帝一整夜没睡,他手边堆了三叠奏折,厚厚的奏折里压着今夜让庆文帝无法安睡的东西。 “主子万岁爷,马上丑时了,该歇了。”曹博小心翼翼的上前劝道:“主子龙体重要。” 庆文帝闭眼仰头,眉心皱成一团,他招手让曹博给他揉一揉。 曹博伺候人的手艺在宫里算顶好的,他三两下揉捏,就缓了庆文帝的疲惫。 “还是你的手艺好。”庆文帝睁眼让曹博继续:“朕年龄大了,不知道还能再享几年福。” “主子正值壮年,洪福齐天,以后享福的日子多了去。”曹博这个时候绝不敢去看庆文帝,庆文帝虽不理朝政,但他却能洞悉人心。 不过他的话也没有错,满朝上下最不想让庆文帝死的人除了他就只有贵妃。 “郑仰谷的奏疏,你怎么看?”庆文帝从椅子上站起,他盯向曹博,那眼神似乎要将曹博看透。 这话他没办法回答,郑仰谷的奏疏说的全是实情。 于是曹博斟酌道:“郑大人奏疏句句实情,江南救灾迫在眉睫。” 庆文帝冷笑道:“你倒是丝毫不提那些人造的孽。” 曹博愣住,他从没想到庆文帝会如此质问,接着曹博扑通一声跪地,也不管腿上的疼痛,咚咚咚,给庆文帝磕了三个头。 “奴才有罪。” -- 第279页 “何罪之有?”庆文帝挥着袖子开始在大殿里踱步。 “做父亲的包庇儿子,奴才不该有私心。”曹博说着就开始垂泪。 庆文帝紧接着长叹一口气,曹博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大伴,亦兄亦父,从私心里来说,他待曹博要比待他父皇亲。 曹博的几个儿子也是他从小看到大,不比亲儿子们差,这也是庆文帝放心曹醇他们做事。 “朕还是那句话,当父亲的总要多操心。”庆文帝沉默了,他的目光越过窗棂落在殿外的雨幕里,透过雨幕他似乎看到了江南成千上万的受灾百姓,他是他们的君父,却不能救他们与水火。 上天灾祸连连,丝毫不给大铭任何喘息的机会。 庆文帝老了,他再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说自己将匡扶社稷,成为万世君主。 然而现在他只是不想遗臭万年。 “你说的朕都明白。”他心里有自己的秤,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最后再让这群人疯狂一回。 “明天,你就去武当山替朕替大铭斋醮祈福,朕老了,你也老了,位置该留给年轻人坐了。”庆文帝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打住曹博的话:“朕看李三顺还不错,就让他先顶上来。” “主子?”曹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第二百三十四章 螳螂捕蝉 一个在宫里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人,对权力、对朝局的敏感程度绝不允许他继续失神。 曹博缓缓地磕了个响头“谢主子体恤。” “下去吧。”庆文帝背过身挥手,没人能看清他的脸色,也没人能知道此时庆文帝心里想的是什么。 雷雨还在继续,七八月的雷雨惊天动地,震的京都上下难以入睡,也震的司礼监天塌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旧时的秩序逐渐混乱。 … 曹醇醒来时天还是黑的,鼻尖萦绕着一股浅淡的蕙香,这种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淡淡地却很独特,有点像是人身上的味道。 “您醒了。”何乔倚半夜没睡,他心里有事又操心江半夏丑时应卯,所以听到丁点响声就蹦了起来。 曹醇问他“现在什么时辰?” “回督曹主,马上丑时。”何乔倚应声答道。 丑时了,曹醇扶着略微头疼的脑袋,这一觉睡得时间真长,他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 何乔倚见曹醇半天不说话,他心里忐忑,于是试探的叫了声“督主?您没事吧?” 曹醇缓过神来,他语气微沉“去将江夏叫来。” “老老大”何乔倚咽了口吐沫实话实说“老大不在,她应卯去了。” 曹醇轻嗯了一声。 这个时辰将近丑时,外面又下着大雨,江半夏裹着蓑衣斗笠冲进雨幕,东华门门洞里站满了锦衣卫。 他们都不是底层的小喽喽,最差也是个百户,这些人亮了牌子登记后秩序井然的站于两侧。 外面雷雨震天,城门洞里却静的像两个世界。 他们等了许久,没有等来上官朱三十六反而等来了宫里的公公。 “都散了吧。”黄维抄着手语气和蔼“皇爷体恤大家,免了今日早朝,你们也辛苦,都回去吧。” “这”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冒着大雨赶来东华门的锦衣卫们各个面色怪异。 说恼火应该还够不上恼火,说不气那是不可能。 “黄公公亲自传话,还是为了我们这些粗人,实在不好意思。”锦衣卫中有人先应了话,后面的人立马应喝。 这群锦衣卫可不是什么青瓜蛋子,知道黄维是宫里能说得上话的大太监,各个语气巴结。 黄维笑容和蔼“都散了吧。” 他转头时,下意识的看了眼江半夏,然后摇头背手的走掉了。 这一眼看的江半夏有些莫名其妙。 司礼监变天的消息天亮时不胫而走,不禁让人感叹这硕大的紫禁城里到底有多少人的眼线。 “恭喜,贺喜。”司礼监里的小太监们纷纷贺喜李三顺荣升掌印。 曹博在的时候,他就是司礼监的天,宫里太监宫女们的老祖宗,没人会想曹博有倒台的那一天。 如今却也是变天了,掌印这个位置,首席秉笔黄维没能坐上,东厂提督曹醇也没能坐上,最后竟落在了司礼监里最不起眼的李公公身上。 这能不惊,能不喜? 李三顺缓缓地坐上司礼监的主座,他贪婪的抚摸着座下那把代表权利的交椅。 “恭贺老祖宗、贺喜老祖宗!”堂下的小太监们震惊过后立马溜须拍马。 “刚才叫咱家什么?”李三顺尾音上挑,阴阳怪气至极。 “老祖宗”底下的小太监们被吓着了,以前曹博在时称呼掌印一直就老祖宗、老祖宗的叫着,也没觉得不对。 李三顺一拍桌子“咱家还没老,当了祖宗,是要折寿!难道你们想让咱家折寿!” 后面折寿那两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蹦出。 司礼监在场的众人,哪个不是人精?都听出李三顺语气里的不满。 “咱家待人向来宽厚,以后都仔细点。”李三顺仰着脸,小人得势的嚣张气焰呼之欲出。 几个司礼监里的随堂太监相互对视一眼,立马应声“祖宗您放心,我们定以您马首是瞻。” 被人如此拍马屁,李三顺心里乐的飘飘然,他哼道“叫什么祖宗,无端将咱家喊老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称呼咱家就成。” -- 第280页 司礼监里的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不低,他们听话只会听三分,要是真像以前一样称呼李三顺,那恐怕才是摊上了真麻烦。 李三顺是什么人,曹博在的时候,司礼监绝对轮不上他来说话。 黄维、曹醇顶在他前面,想要出头比登天还难。 如今突然得势,李三顺怎么能不狂?怎么能不兴奋?他要死死的占住这个位置,他要让那些人永远爬不上来! “行了,时辰不早了。”李三顺发话“当值的不当值的,都散了。” 底下的小太监们无不称是。 雷雨还在继续,白天的雨势更猛,连大雨成一片不透风的雨幕,恍若倾盆泼水。 京都路况糟糕,当年成祖迁都时,京城按照当时人口设计规划,后来京都日渐繁盛,人口激增,路况也变得十分糟糕,每逢暴雨、暴雪,总会淹死个把人。 有京官写打油诗调侃京都的雨况‘京都七月雨如注,骑马出门何所之。马疲路滑愁无那,心忙恐后尚书期’ 路不光滑还淤水,大雨下了一夜没停,路面积水已经到了小腿肚的位置,照这样下下去,沿街两侧店铺都要遭殃。 五城兵马司及京郊各卫所纷纷派兵丁上街扫水疏通街道,以防淹死百姓。 这种天气城里百姓担心的是积水倒灌,而城外百姓担心则是房屋倒塌问题,遇到大雨大雪天气,总有土房倒塌,压死个把人都是小意思。 碰到这样的天气,最愁的就是顺天府尹,京都大小民生杂务都归他管,管的好,人们夸赞皇帝圣明,管不好就是他顺天府尹的问题。 当官难,当京官更难。 … 江半夏去的时候还没有积水,回来时路面积水浑浊浊的根本无从下脚。 同僚长腿高个这点积水淌着就走了,她不行,总感觉会踩空。 抬头望天,惨白掺灰的天空雨丝连成幕,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半夏心里不住哀叹,自己要怎么回去? 难道游回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泥菩萨 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 六七月梅雨季节本应是细雨连绵,云雾接天,而今年却是暴雨倾盆,江流汹涌。 是个灾年呐,江南百姓无一不叹。 “之樊兄,吃点东西。”腰围裥裙赤果上身的青年从篮子里摸出几个用粽叶包裹的米粑粑。 雨还在下,天幕处灰白一片,丝毫没有要放晴的意思。 陆蕴和几个扛沙袋的兵丁坐在檐下避雨休息,连续一昼一夜的抗洪,堰口不光没堵住,水位反而暴涨。 绝望、麻木的气息在人群中蔓延。 陆蕴掂了掂手上的米粑粑,苦笑道:“百姓青黄不接,如今又逢天灾可该怎么熬。” 到目前为止,朝廷单方面没有任何作为,地方官苦苦支撑,赈灾的折子一份一份的往上递,却连声响都听不到。 递米粑粑的青年和陆蕴同时国子监的学生,监生历事一道被派往南直隶户部,连续一个多月的黄册清查,这些初出茅庐的国子监学生被狠狠地上了一课。 增设商籍,光是这一条就被当地官员玩出了花,明目张胆的贪,明目张胆的拿。 后面河流暴涨,堤坝、堰口几近决堤,高坐明堂的官老爷互相推诿,灾情一拖再拖。 “熬得过,熬不过就看这雨什么时候停咯。”有人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昼夜抗洪的兵丁、百姓,浑身湿透,就这样裹着浸满泥沙的衣服倒地就睡,睡醒了胡乱啃两口干粮,扛着沙包又再次冲进洪流中。 土地、庄稼,是百姓赖以生存最基本的单位,没了田地、田地被淹,等同于割他们的肉食他们的血。 堤坝、堰口的水位还在涨,河道监管的人每隔半个时辰记录水位一次,水位逐渐逼近往年历史水位。 又有数个堰口决堤。 同日京都雷雨,这场雷雨下的突然,像是预警一般。 “好雨。”曹醇站在檐下,他右侧站着江半夏,同样瞪着一双眼睛在看雨。 这哪里是好雨,这是要命的雨。 江半夏斟酌道:“今早应卯时,遇见黄公公。” 黄维最后看她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出了东华门果然有小太监拦住她。 “他?”曹醇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同他熟悉?” 江半夏摇头:“我同黄公公并不熟悉,他叫住我是有事要说。” 当然说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所有人都认为最后一定会落在黄维和曹醇两人当中的其中一人身上。 包括黄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之前他才会向曹醇示好,并表明态度。 “宫里变天了。”江半夏道:“黄公公昨夜寻您不见,所以才找上我,托我给您带信,让您速速回宫。” 宫里变天了,只有五个字,敲在人心上却十分沉重。 曹醇脸色凝重,他似乎预料到事态的发展。 “知道了。”曹醇强忍住心中的不安,两眼定定的望向天空。 还是灰惨惨的颜色,透不出半丝半缕的光亮。 内阁首辅龚绥家中齐聚六大阁臣,暴雨中一顶接一顶的小轿从龚府后门鱼贯而进。 足以可见事态之紧急。 -- 第281页 殷知曾到的早,他换了濡湿的鞋袜一声不吭的坐着,脸色阴的能滴出水,剩下人来了也具是这幅表情。 气氛一度沉默。 “江南洪涝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吧。”坐于主座的龚绥缓缓开口,年老厚重的声音听在众人耳里犹如惊雷。 众人纷纷点头。 “万岁今日取了早朝,你们觉得这和江南洪涝有何干系?”龚绥有问。 “这” 龚绥问话问的很刁钻,阁员们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才解其中意。 这个关键节骨眼庆文帝休朝,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赈灾不患多寡。”户部侍郎李滦敲着手边的案几道:“万岁今日不招我们,明日也必招无疑。” 救灾救济,这种差事出力不讨好,没人会想接。 厅堂之中又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怎么,平时不都挺能上窜下跳。”龚绥拍桌道:“今个这节骨眼都没话说了?” 一直沉默的殷知曾开口:“今日拿不出统一意见,万岁明日也一定会问,几位有点子不妨说出来。” 殷知曾和龚绥向来不对付,往日都是针尖对麦芒,剑拔弩张,像今日这样的时候少之又少。 “还能有什么法子,户部把救灾款项拨下,一切就会迎刃而解。”张衡江冷笑道:“难道能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张大人!”李滦怒目圆瞪。 张衡江上次被这群人折腾惨了,今日忍不住出言相怼。 “去年两百万两修的堤坝、堰口,如今决堤!你们工部逃不了”李滦愤愤道:“少一天到晚祸引动水!” “两百万两白银?”张衡江嗤笑道:“有多少能落在工部?摸着良心说你们户部没有克扣!” 李滦气竭:“你!” “行了!”龚绥低声呵斥,他抬手示意众人少说两句。 内阁如今没有多少人待见张衡江,上次修缮河堤款项时掀起的惊涛巨浪,让众人湿了鞋。 “依我看,先请司礼监的人从中周旋。”充当透明人的孙丘民提议道:“这样好知道万岁究竟想怎么赈灾” “司礼监?”张衡江冷笑着坐回座位:“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内阁同司礼监打交道数十年如一日,两厢竞争又两厢扶持,曹博仁义,说话一个吐沫一个钉,这么多年内阁、司礼监相安无事,曹博功不可没。 这样的平衡就显得十分微妙。 “听宫里人说新任掌印是李三顺李公公。”李滦道:“平日那么不显的一人,竟沾了所有人的光。” “沾没沾光先不提,这个时候接过司礼监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吏部尚书卫贤开口道:“曹博卸任掌印卸任的突如其来,这个位置恐怕不好坐。” 卫贤一席话让内阁众人再次将视线放到曹博身上,是什么事情能让曹博这样的人挨栽?庆文帝变相罢职曹博,却并不声张,难道是另有原因?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祥瑞 “原因很简单。”殷知曾冷笑道:“江浙、两淮等地,凡是赚钱督造的衙门宫里都要横插一手,这些人,管他们的正是司礼监。” “营造堤坝,河道监管,从上到下清算,一层层剥茧,司礼监逃不了!”殷知曾拔高声音。 这朝中上下替皇帝赚钱,与皇帝最亲的人就是那群掌握权力的太监,皇帝是绝对不会坐看自己的人倒台。 于是庆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相罢免曹博掌印之职,对外只说曹博去武当为大铭祈福、斋醮,其实内里是在维护司礼监。 “推出去一个顶罪,阉人惯常用的手段。”孙丘民捋着下颌上稀少的胡须:“河州茶马之事,这群阉人就推了个刘风会顶罪,如今故技重施而已。” “故技重施?”卫贤笑呵呵道:“孙阁老你觉得曹博会是被推出去顶罪的吗?” “这”孙丘民愣住了,说的也是,要是顶罪,随便拉个司礼监的秉笔都能顶罪,何须动了根本? “这不是顶罪,而是保护。”殷知曾道:“万岁在护司礼监,顶罪另有其人。” 话已点到,内阁的人都不傻,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龚阁老您怎么看。”殷知曾将话递给龚绥。 “嗯?”龚绥年事已高,这一会儿工夫竟睡了过去:“明济,你说什么?” 殷知曾重复道:“您怎么看司礼监掌印更替一事。” “曹公公是该退了。”龚绥阖着眼睛:“我们这些老家伙早该退咯。” “阁老您老当益壮,您可不能退。”中阁臣恭维道。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龚绥摆手:“你们还年轻,大铭的未来还要靠你们。” 说罢龚绥又道:“一连几日夜不成眠,身体越发吃不消,明日早朝我便不去了。” “阁老!”阁臣面露震惊。 龚绥摆手,示意他们什么都不要说。 “万岁想要什么,你们就往什么上面说。”龚绥道:“总不会错。” 说完龚绥被两个婢女搀扶进后,留下一堂心思各异的阁臣。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张衡江抄着手起身,语气微嘲:“等着吃饭?” 李滦看不惯张衡江商人唯利是图的做派,拍了桌子怒道:“走走走!都他娘的走了,我看明天朝堂上如何交差!” “亦河。”殷知曾皱眉:“事情还未定论,交待什么。” -- 第282页 李滦收了怒气,平复心情道:“是我鲁莽了。” “李大人真性情,算不得鲁莽。”这时卫贤站出打圆场道:“明日早朝势必会提江南洪涝赈灾一事,依我看万岁最在意的应该是赈灾,所谓赈,贝做旁是谓钱,辰为声,本作振,用财物救济,振奋人心罢了。” 常年保持中立的卫贤有自己一套的处事理论,更因为他官居吏部尚书,所看问题极其刁钻。 “想要振奋人心,派谁去?谁能让百姓安心?万岁意指之处很明显。” “我们必须选出一个人去赈灾。”卫贤斩钉截铁道:“不论是做面子还是做里子,这个人必不可少。” 张衡江抱臂冷笑,找个替死鬼哪来这么多理由。 内阁众人商讨无果,临时想要找出一个人去顶江南的缸实在是难。 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便放了晴,霞光万丈,从天边一路蔓延至紫禁城上空,好似万艳争舸,美的不知所踪。 这样壮丽的自然景观在京都甚至少见,百姓们纷纷仰头去看,乍一看竟还觉得霞光中夹杂着紫气。 “紫气东来,天佑我大铭!” 文人们趁机写诗吹一波无形马屁,期望着自己的吹嘘之词能传进皇宫,能传进庆文帝的耳朵。 期望着借此平步青云。 江半夏冷冷地扶着刀随同僚一道站在东华门外,看着眼前鱼贯而入的大小京官,这时她才明白朱三十六说的悠着点是什么意思。 悠着点,字面意思悠着,因为根本没她们什么事,这些官员绝不会傻到上朝时穿逾越之色,要穿也会穿在里面。 难道他们还能让人脱了衣服去验看? 于是几个锦衣卫优哉游哉的望天出神。 鱼贯而来的京官,三两结伴,大部分都在吹嘘今早罕见壮丽的霞光,无人关心江南迫在眉睫的洪涝。 “霞光虽好也只是朝霞,朝霞过后,大风雨还在还在后面哩。”京官后吊儿郎当的坠着个穿鸭青绿补服蓄须的年轻男人。 江半夏来京有段时间,能够认识并且叫得上名的官员大部分都是和司礼监、内阁相近的高品阶官员,也就说一部分京官她根本不认识。 所以好奇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年轻男人是谁。 “言论有失,不抓吗?”江半夏戳了戳她身旁壮如铁塔的同僚。 “抓什么,这就是个疯子。”同僚无语道:“给事中的疯子,抓了没用。” 六科给事中的人,官卑权重,别看小小的七品,却多大的官都能参,而且还没得商量。 “这位爷看上去面生?新来的?”满乱胡须的男人停下脚步打量江半夏,似乎感觉有些违和,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违和。 太矮了,又太瘦,站在一群壮汉中像个没长个的孩子。 “裘给事中,时辰不早了。”江半夏的同僚提醒这位京官抓紧时间,却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裘碣石无所谓道:“今早朝会,那群人肯定要吹嘘祥瑞之兆,我官低又在最后,中途溜进去就成。” 当着锦衣卫的面讲如何偷懒如何不按规制上早朝,裘碣石也是不得了的一人。 这些守在东华门的锦衣卫们早见怪不怪,裘碣石堪称屡教不改,以前初一十五大朝查的紧,众官皆穿公服配大带、系革带的十分隆重。 好家伙裘碣石穿了身同色常服来,装的像模像样,后面被东厂的纠察太监抓到皇帝面前,连打数十廷杖以儆效尤。 打完庆文帝问他为何不穿公服,裘碣石就耿直的实话实话自己买不起公服,又没老婆没人帮做衣服,这一身还是他问同僚借的。 庆文帝当时就被气笑了,后面命内监严查京官着装问题,这一查查出许多哭笑不得的事,居然还有人穿他老婆的衣服上朝滥竽充数? 同样都是圆领,同样带补子,就是花纹不同,站的远想着皇帝也看不清,为了省事就套来穿。 京官常用三套衣服,朝服、公服、常服,这三样都得自备,朝廷只配发祭服,正是因为自备,经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奇葩事故。 比如同是绛红色朝服,却因为各家手艺不同染的千差万别,更有人妻子不善制衣,做的衣服袖子一边大一边或者捉襟见肘。 大部分京官为了面子都会攒钱去专门的铺子订做朝服,这样上朝时也能体面点。 第二百三十七章 金台议事 裘碣石是六科给事中最奇葩的一位,去年冬天京都连续月余大雪,早朝艰难,这位裘给事中竟偷偷翘了早朝,后面如果不是有好些朝臣翘早朝,他也不会被发现。 “这位小爷,别不说话呐。”裘碣石起了逗弄江半夏的心思:“站皇城门口好歹说两句吉祥话。” 江半夏拱手,面色冷淡道:“这位大人时辰不早了,去晚了终究不好。” “哎呀,去早了也没我什么事。”裘碣石叨叨道:“我就一工部给事中,工部张大人办事漂亮,他的奏章少见封驳,能有什么事。” 裘碣石话带嘲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裘大人体谅,我们兄弟还在当值,恕不能与大人畅聊。”江半夏的同僚拉了拉江半夏,示意她不要再理裘碣石。 “行吧,几位爷有时间再聊。”裘碣石一拱手甩了袖子潇洒的走掉了。 东华门旁边挨着的就是东厂,东厂在幽深的巷子里,这个点还能看见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人在走动。 -- 第283页 “小兄弟就是江夏?”帮江半夏说话的锦衣卫好奇问道。 “正是。”江半夏有些奇怪,之前校场点人的时候应该都已经认识了吧。 那位同僚被江半夏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他憨憨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确认一下。” 这话说的江半夏更觉奇怪,确认她是不是江夏? “我是上月才调回京卫,听兄弟们说东厂来了个江爷,长得漂亮。”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妥,于是解释道:“嗨,人嘴粗,说话没门,我就是怕认错人。” 江半夏笑了笑,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那位同僚见江半夏笑了他也跟着笑,心里不由得想起东厂提督曹醇,那也是个漂亮的人。 左看一眼江半夏右看一眼江半夏,越看越觉得这两个人长的像,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成型,这位江爷该不会真是曹厂公的亲儿子吧! 想到这里他浑身一震,面容充血,怪不得贵妃独宠曹厂公,如果这是真的,宫闱秘闻又要多一条! 江半夏见这位壮汉同僚逐渐红了脸,她浑身恶寒不止,这位脑子里该不会是在想些龌龊的东西吧? 于是她不着痕迹的站远了点。 雨过天晴,但今日并非初一也非十五,只能算作常朝,御门外锦衣卫威风凛凛的持刀而立,文武大臣各自分东西按官阶而站。 鼓声先至,急促有劲,还未站赶到的大臣随着鼓声疾步快行,等站定时才传来悠远的钟鸣声。 在钟鸣的余韵中文武两班大臣分别从东西两门鱼贯而入。 东边站文官,第一行站一、二品官,后面依次为三四品,五六品京官,宫坊、翰林、两房中书、六科给石中、吏部官等。西边为武官,锦衣卫、五军都督府、七十二卫指挥使,依次站立,至于公侯驸马不与百官并列。 站定太监高声叫:“驾至!” 庆文帝在司礼监一群内侍的簇拥下上了金台,常朝庆文帝穿的很随意,道袍加冠,不像个皇帝反而像个道长。 曹醇手捧香炉站于金台之上,高呼:“安定了。” 这时锦衣卫鸣静鞭,三声过后退下,鸿胪寺官紧接着高喊:“入班。” 百官立于台下,跟着鸿胪寺官一拜三叩头,然后各自站回各位,内阁阁臣按序上金台,他们对面正对着四位司礼监官。 龚绥告假,原本给他准备的墩子此刻正孤零零的挨在黄幄前,庆文帝蹙眉。 李三顺见状立马对黄幄旁的随堂太监使眼色,那随堂太监端了凳子就往下撤。 “放下吧。”庆文帝开口:“一个墩子不碍事。” 随堂太监立马松手放了墩子。 “议事吧。”庆文帝半靠在椅子上,神情疲惫,他几乎一夜未眠。 往常常朝议事都是由曹博出面主持,如今曹博不在,李三顺出任掌印,这差事就落到他头上。 主持常朝,不好做,李三顺心里揣摩着往常曹博主持常朝的样子,他尖声道:“今个还是按老规矩” 后面他酝酿好久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庆文帝打断:“先退下。” 庆文帝捏着眉头,显然是对李三顺不满,他挥手示意黄维来主持。 捧着香炉站于东侧的曹醇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黄维,黄维做了个安抚的眼神。 黄维微微拱手向内阁阁臣至意,然后站直身子朗声道:“急事急说,江南洪涝数日,今个必须要将赈灾的事宜敲定,诸位大人,有良策尽管提出来,时不等人。” 金台下众臣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虽然知道今日早朝说的一定是江南赈灾一事,但无人肯开口。 随着议论声渐渐减弱,所有人的目光全放在了内阁身上。 站于金台之上的内阁阁员如芒在背,往常起头说话的龚绥今日告假,谁先出头成了问题。 这时殷知曾站了出来,不紧不慢道:“仰仗万岁如天之德,西北、辽东边境具以安定,年初最难熬的日子也过去了,可如今南边天灾骤降,江浙、两广暴雨不断,赈灾迫在眉睫。” “臣以为,救灾救急!”殷知曾拔高声音,他赶在众人之前给今日常朝议事定下了方向。 救灾救急,也要有粮有钱才行。 “赈灾拨款就由户部负责。”庆文帝随手将包袱丢给户部。 可户部哪里还能扣出钱来,殷知曾面色逐渐铁青。 位于他下手的户部侍郎李滦,性子急,眼见着户部要扛包,他忙上前道:“今年上半年九边军费支出足愈百万,南边兵部造战船二十多艘已拨两百万两,如今下半年国库” 后面的话李滦没有说完,这是常朝,所有的京官都在,他不敢再往下说。 庆文帝语气疲惫:“着朕旨意,下半年缩减宫廷开支,各部各员减俸,同心协力以赈江南之灾。” 这个时候理应由司礼监太监示意,众朝臣山呼万岁叩头谢恩,可负责带头的太监曹醇今日心思完全不在朝堂之上,捧着个香炉在发呆,满心想的全是他干爹曹博的事情。 朝臣们都准备好了,却没等到曹醇的示意,于是他们纷纷盯向还在发呆的曹醇。 第二百三十八章 变故 黄维见状带头高呼:“万岁圣明!” 底下群臣紧跟着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排山倒海的呼声,震耳欲聋。 庆文帝早已不是听到山呼万岁会激动、会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他老了,再多的万岁也不及救民于水火的良策。 -- 第284页 河水泛滥是天灾还是人祸,很难说,庆文帝的目光越过黄维望向一侧,那里往日站着他儿时的大伴曹博,如今也空了位置。 这宫里什么人都留不住,他自嘲般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 “主子?”李三顺关切的凑上前。 庆文帝捂着脑袋,眼前昏昏沉沉的出现无数黑白斑点,天旋地转般的眩晕瞬间涌了上来,这一刻所有的争闹声骤然消失。 周围的一切与他再无干系,庆文帝犹如一根枯木,就这般直直倒了下去。 “万岁!” 惊呼、高喊之声响彻奉天门内外,比先帝驾崩时还要声势浩大。 可惜庆文帝听不见了。 奉天门金台下乱成一片呼喊哭嚎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锦衣卫们艰难的维持朝臣秩序。 曹醇丢了香炉伸手探向庆文帝鼻下,还有气,于是他振臂高呼:“所有人禁声!” 然而人群已经乱了,没有人会听他指挥。 “宫里怎么了?”江半夏和同僚们守在东华门,远听着,宫里吵吵闹闹的完全没有往日的宁静。 “听声音有点像是从奉天门方向传来的。”有人耳朵尖,听出了方向。 “估计为了赈灾的事情掐架了。”年龄稍长的锦衣卫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 那群文人自诩自己读过圣贤书,当朝互骂掐架却一个顶两,每年都有言辞不当被打廷杖的朝臣,这点吵声算什么。 “不对。”江半夏屏住呼吸细听:“好像是...出了——变故。” 变故?哪里是什么变故呐,江半夏分明听到有人喊什么驾崩了,虽然听到了她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说出了变故。 再说庆文帝前段时间招她密谈时不像是个病重的人,怎么可能突然驾崩? 想着,就见奉天门方向跑来两个东厂的太监,那两个太监脚下抹油飞也似的冲进东厂巷内。 只听其中一人喊:“传督主命,所有人奉天门待命!” 这会儿再看不出问题他们就是傻,守在东华门的锦衣卫们面面相觑,上官没有任何指示,他们不知该如何动作。 很快东厂鱼贯而出的番子们乌泱泱地涌向奉天门。 江半夏拎了刀也跟着这群番子往奉天门跑,先前和她聊过天的同僚想跟着一起去,结果被其他人拽住了。 “江夏兄弟上面有人罩着,我们跟着去凑什么热闹,擅离职守没被抓住也就罢了,被抓住少不了责罚。” 这样说来,那人就歇了心思,有些人真的比不了。 奉天门乱的可以,江半夏透过混乱的人群一眼就看到金台之上维持秩序的曹醇,以及搀着庆文帝的黄维。 她清楚的看到人群中有人故意制造混乱,近前的朝臣知道庆文帝是晕了,可隔得远的朝臣只看到庆文帝倒下,再听人喊什么驾崩了,这可不就乱了。 这样乱下去不是办法,东厂的番子们涌进人群试图将疯狂的人群隔开,碍于这些人都是朝廷重臣,他们不敢下狠手。 一来一回除了浪费时间根本没有用。 “太医来了!”李三顺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太医来了!” 年迈的太医挤在人群之中寸步难行,江半夏见状,借着身材优势硬挤进人群。 李三顺喊得嗓子都快哑了,也没喊出条道,就在这时,太医周围的人群突然散开,只见一矮个子的锦衣卫横扫刀鞘将四周拥挤的人群拍开,给太医清出了条道。 太医面露感激,自己的小命就全等在这会儿了! 金台上的曹醇也对着江半夏微微点头,以示感激。 来的是宫里的老太医,把脉看诊有一手本领,两三下就诊断出病因,邪风入体又忧思过重,得了急症昏过去罢了。 这边曹醇、黄维有了太医的准信,心下也不急了,着手就命锦衣卫、番子们将混乱的人群疏散开,凡是反抗或散播谣言者一律抓起来! 金台上的几个阁臣同样被吓的不清,谁能想到在紫禁城、在天子眼皮下竟会有如此用心险恶之人! 黄维笑着张脸,模样还是往日慈祥的样子,可却无端让人胆寒。 能出这样的变故,还用说,看来这宫里是混进了不少‘人物’。 “抓起来!”气急败坏的李三顺咬牙切齿的吼道:“给咱家通通抓起来!抓起来!” 原本他升任掌印是喜事,结果接二连三的出事,一肚子火窝在李三顺心里不上不下。 锦衣卫们应声而动,大肆抓人,今日这诏狱看来又要装满人了。 庆文帝这一病数日上不了朝,诏狱里没日没夜的传出令人惊悚的惨叫声,那日连着大小京官、太监宫女抓了有数十人之众。 着新任掌印李三顺的意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 厂卫们又开始大兴牢狱。 庆文帝有心压制厂卫,正逐步消减厂卫手中的权利,结果他这么一病,有些事情就变得身不由己。 想要把放出去的豺狼虎豹再关进笼子里,难。 七月暑热,阳光灼人的京都却笼罩在zheng治旋涡的阴影中。 “你可真够贱的。”曹醇敞怀披着件丝绸衫子,他对面坐着西厂提督田金宝。 田金宝被骂也不恼火,他心里有愧,所以不发一言。 “给别人当了干儿子,来咱家这里是几个意思?”曹醇阴阳怪气道:“咱家现在可没你这样的兄弟。” -- 第285页 “念在之前相帮的情分上,递话提醒你,老祖宗走了,就不可能再回来。”田金宝压低语气:“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曹醇可要比我聪明。” 曹醇执扇的手僵住,他心里放不下他干爹,即使明白眼前的局势无法逆转也依旧抱着别的心思。 “话就说到这里,以后你我能走到什么程度就全看个人造化咯。”田金宝在曹醇面前难得潇洒一回:“活着也就这么一遭,曹督主保重了。” 这样的他少了几分尖酸刻薄的钻营之气,反而多了份豁达。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同舟 上面的人焦头烂额,下面的人也跟着焦头烂额,前者为了赈灾后者为了活着。 “皇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减俸赈灾共渡难关说的轻巧,让我们下面这些人的都去喝西北风呐。”何乔倚一边择菜一边向江半夏吐苦水:“原本每月俸酬都不够花,现在还减,活不下去了。” “江南赈灾要拿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光是减俸恐怕够呛。”江半夏分析道:“三十二条河流沿岸,村庄城镇数不胜数,筹备赈灾用的粮食是大问题。” 大铭官员所发俸禄多以粮食为主,如今各级官员减俸,凑出的粮食用来赈灾救济,这个方法看上去行之有效,其实却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俸禄绝不能减!”李滦一摔官帽,神情愤懑的摔坐于圈椅之上:“钱可以从别处凑,俸禄绝不能减!” 官居户部侍郎的李滦深知大铭两京一十三省各级官员每月俸禄几何,物价飞涨而俸酬不涨,底层官吏就靠这份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如今减俸让这些人怎么活! “为了赈灾减俸,拆东墙补西墙!得不偿失呐!”李滦握紧双拳:“这不就是逼着他们大贪特贪!逼着他们鱼肉百姓!” 卫贤轻叹一声:“天下不少清官,只是清官活不下去。” 内阁众人皆默然,要说贪,他们内阁哪个人是干净的?手上多多少少都贪过。 要说坏他们也不坏,只是立场不同,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撑住大铭这艘大船。 张衡江抄着袖子不说话,先前他是被内阁这几个人阴过,如今困难一同涌至眼前,同舟共济共渡难关才是关键。 “今天必须将赈灾的票拟算出来。”殷知曾道:“这笔账要算精,要算准!” “掌印换了李公公,他绝没有曹博好说话。” 众阁臣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难过,曹博在的时候,像这种大方向上的事绝不糊涂,少不了帮着内阁批红。 如今骤然变天,内阁和司礼监多年经营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们可以不领俸禄,但下面的人必须发。”卫贤踌躇道:“这样一来所能预算的赈灾款项就会减少,娇俏不怕,怕的是过不了批红。” “想要过批红。”李滦表情难看:“恐怕难。” 李三顺新官上任并不好说话。 …… 晴了半日的天骤然拢上乌云,轰隆隆不间断的雷鸣声在京都上空响起,惊的紫禁城里的鸟儿四处乱窜。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古人诚不欺我。”何乔倚手忙脚乱的收衣服。 他边收边问江半夏:“老大,您说这朝中是不是马上要变天了?司礼监的老祖宗突然去什么武当祈福,太扯了吧。” “变天?”江半夏笑了笑:“天早变了。” 司礼监的破事一箩筐,内阁也不好看。 说归说,但目前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人微言轻另一方面还不知曹醇能否靠的住。 曹博失势,原先得势的人相对来说就会失势,曹醇在司礼监一向跋扈惯了,得罪的人可不少。 两人说到正关键时,门突然响了。 江半夏与何乔倚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来了。”何乔倚心大的回应:“稍等下啊!” 又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闪电划过四周忽明忽暗,何乔倚跑的飞快,生怕被雷劈。 木门不太结实,拉开的时候还能听见门轴摩擦的刺耳咯吱声。 门外站着个穿青衣的少年,年龄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十分渗人。 “找谁?”何乔倚有些莫名其妙,这人该不会是找错地方了吧? 青衣少年仰着头,他道:“我找江大人。” 这里姓江的只有老大一人,难不成这是找老大的? 何乔倚仔细盯着少年看,越看他越觉得熟悉,总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你谁啊?”何乔倚挡在门口问道:“找人不得先自报家门?” 青衣少年面色沉静,不过眼神却出卖了他忐忑的心情:“我是谢生。” 他的手紧攥着衣角,模样看上去正经,却还是有些怯。 谢生!这个名字何乔倚绝不会忘记!价值一千两的银票呐! “嘿嘿嘿。”何乔倚笑出了声:“原来是银票呐。” 一口一个的银票叫着,他才不管谢生怎么想。 “看你这模样,是还没进成宫?”何乔倚调侃道:“早和你说了进宫不好进,现在来京都自个看明白了吧。” 谢生沉默寡言,任凭何乔倚打趣调侃,等何何乔倚说够了谢生才道:“现在能带我去见恩公了吗?” 何乔倚:...... 感情他刚才说的,这小子根本就没听呐。 -- 第286页 于是何乔倚扯着嗓子对江半夏喊道:“老大,您打水漂的银票来了!” 正在喝水的江半夏一个没忍住喷了出来。 谢生老实的跟在何乔倚身后,见到江半夏他瞬间亮了眼睛。 “恩人。”谢生扑通一声跪地,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别介,你脑袋硬不要紧,我家的地可不结实。”何乔倚忙上前扶起谢生,这小子怎么说跪就跪,那脑门子磕的怪吓人的。 江半夏问道:“看你的样子,来京都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当初决定的事情考虑清楚了吗?” 这么长时间,她没听东厂的人提过谢生的事,那也就证明谢生放弃了当初的想法。 对自己狠的人很少,江半夏断定谢生改主意了。 “我考虑清楚了。”谢生面露羞愧:“不瞒恩公...我想走科举一途。” 江半夏轻笑,她问:“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读书能使人明智、明德。”谢生不假思索道。 显然这些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江半夏也不拆穿,反而问道:“既然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为什么还要来寻我们?”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谢生一板一眼道:“我说过,会还你的钱就一定会还。” 何乔倚听笑了,这小子真有意思,感情是怕他们跑了,没法还钱呐。 江半夏对谢生的话不置可否,她又随口问了几句谢生的近况,得知谢生在张衡江府上做事并得了张衡江的赏识。 张衡江便‘好心’资助谢生读书,商人都会做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当年张衡江就是这样被盐商张六壬资助的,如今他见谢生聪明也投了银子资助。 失败了顶多损失点银子,成功则是盆满钵满,怎么看都不亏。 第二百四十章 差不离 “如此机会得来不易。”江半夏笑盈盈道:“你可要好好把握。” 她的笑容真诚却未到达眼底,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张衡江资助谢生也是有利可图的。 但愿两人都能得偿所愿。 狂风骤起雷雨将至,谢生匆匆来又匆匆去,似乎专门挑在暴雨前来见江半夏。 何乔倚神色凝重的盯着谢生离去的背影,总感觉谢生像一个人,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像谁。 “老大,你就这样放他走?这一走就是一张千两银票啊!” “放他走了又何妨。”江半夏好笑道:“况且这千两银票只是他本身的价值,至于以后他能创造多少,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什么意思?”何乔倚被说懵了,老大说话云山雾绕,让人难以捉摸。 江半夏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老大?”何乔倚瞪圆眼睛。 “当初在阳曲,我第一眼看到谢生时,和你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他像一个人,但具体像谁又说不上来。” 江半夏笑的很神秘:“如果不是那日见到谢生的卖身契,恐怕我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像谁。” 那张卖身契上按手印的是一个叫谢珍的男人,如果单从名字上看这是一个毫无特色的名字。 但江半夏却如触电一般,因为她父亲尚在时曾和她讲过许多京都秘闻,其中有则秘闻的主人公就叫谢珍。 “听老大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眉目了。”何乔倚分析道:“姓谢又是京都秘闻,该不会是...谢小郡王家的!” 这么一想,谢绯和谢生长得还真有点像。 一个是富贵窝里的小郡王,一个是泥潭里的小奴隶,天差地别的身份,正常人谁会往一块想,何乔倚摩挲着下巴:“我纯粹就没把这两个人往一块想。” 两个少年都好看,他还以为天下长得漂亮的人都一样,原来是一家子啊。 “你还不算太笨。”江半夏夸赞道。 “老大,您这不是在埋汰我。”何乔倚哼了一声:“话都说的那么明显,我再不知道,就显得有点傻。” 说完何乔倚又接道:“所以老大您是看他是谢郡王家的,所以就出资救了?” 江半夏摇头,她没那么好心,关于谢珍的故事很是曲折,说起来牵扯到太多老一辈人,但谢生还活着,用处很大就是了。 “他还活着,还有用。”江半夏言简意赅道:“总之这银子绝不会白花。” “老大,您可真卑鄙。”何乔倚忍不住道:“亏我当初以为你善心大发,救谢生于水火之中,原来还是有所图呐。” 不过这样做,何乔倚也能理解,老大这个人做事有自己的准则,这个准则的标准和旁人完全不一样。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救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给人希望,但却能让人安心。 有句话叫什么,以德报怨,以怨报德,左右颠倒,说的意思差不离。 ... 七月初朝廷焦头烂额筹备赈灾,眼看着洪水只增不减,长江流域三十二条河流全线泛滥,冲垮堤坝不说,还冲毁了农田房屋,一条浊江滚滚东去,好似恶龙吞噬两岸。 朝野上下包括庆文帝都在盼着杨一清西北巡茶追回的款项,他们盼着这笔钱能解决南边赈灾问题。 “咱家还没来得及问你,那日乾清宫前,万岁问你茶马司追回银两一事可属实?”曹醇双手紧扣,眼神锐利的盯向江半夏。 “回干爹,半夏句句属实,五十万两白银的数字是杨一清清查账簿得出来的。”江半夏认真道:“应该不会错。” -- 第287页 “但愿不要再出错。”曹醇神色阴霾,最近庆文帝病重,朝中大小事务通通压到司礼监,那李三顺草皮包子不管事,只知道耀武扬威,搅的司礼监一团乱。 如今朝野风声鹤唳,但也只限于朝堂之上,京都该怎么热闹还是怎么热闹,四九城里的纨绔依旧溜猫逗狗,吃吃喝喝,国家大事对他们来说太远。 江半夏靠在茶馆二楼的窗边,曹醇请她出来肯定不能坐路边,于是就选了家离东华门近的茶楼。 茶楼的位置开的巧妙,离东华门近又挨街边,照顾这家茶楼生意的多是东厂的公公们。 不过今日这里吵的有些过分。 曹醇皱眉招来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去看看。” “我去吧。”江半夏按住小太监她起身道:“这里离东华门近,干爹身边的人容易被认出来,如今形势,谨慎为妙。” 曹醇松了眉头笑道:“也好。” 茶楼下人声鼎沸,满满当当的挤着人,这些人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手里或多或少都拿着武器。 江半夏招来小二问:“今个生意怎么这么好?” 宫里的公公可没这些人闹腾,小二头也很大:“听说近日锦衣卫要招人,这些爷都是来参选的。” 锦衣卫招人?江半夏十分诧异,她在镇抚司里可没听到任何消息。 “今日的确有些吵,扫了几位的雅兴。”小二不好意思道:“老板说楼上的茶水钱全免了,算作补偿。” 这家茶楼的老板会来事,知道宫里的公公要巴结,宫外的生意不能丢,于是就小恩小惠的补偿着。 江半夏笑道:“劳烦小哥再加壶茶上二楼。” “好嘞。”小二麻溜的钻进柜台。 打发走小二,江半夏佯装茶客混进这群人中,她好奇这些人从何处听来锦衣卫要招人的消息。 “听说锦衣卫里的大官吃香的喝辣的,各个家里都有七八个美娇娘。”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绘声绘色的讲:“锦衣卫抄家,看上什么拿什么!” 有人质疑:“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金银珠宝、美娇娘!上官吃肉,我们可以跟着喝汤!”络腮说的吐沫横飞,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 “噗。”江半夏实在忍不住,她笑出了声。 “笑什么。”那络腮胡凶巴巴的拍了桌子:“我难道讲的不对!” 江半夏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她道:“锦衣卫又不是土匪,抄家也不是抢劫,怎么能看上什么拿什么?” “不...不是土匪胜似土匪...”络腮胡舌头打结:“差不多,都差不多。” 第二百四十一章 闹事 络腮胡被江半夏笑的浑身不舒坦,他怒道:“小白脸笑甚!再笑爷爷把你的脑袋扭下来当夜壶踢!” 此话一出江半夏脸上的笑意还在,神情却似冰冻。 “当夜壶踢?”江半夏冷笑道:“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奶奶个球!你爷爷我天不怕地不怕,一身本事还怕你个毛头小子!”络腮胡被江半夏看的心里发毛,他大声掩饰心虚:“你小子说话注意点!” 江半夏环顾四周,不大不小的茶楼里满满当当的挤着人,这些应选锦衣卫的汉子们各个孔武有力,模样硬朗,看样子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随意诽谤朝廷官员,是重罪。”江半夏道:“说话该注意的人应该是你吧。” 络腮胡好面子又气性大,蒲扇般的大掌拍向桌面,震的桌上茶杯砰砰作响。 “你小子,有本事和爷练两招!” 江半夏摇头:“我不和你打,你打不过我。” 络腮胡上下打量江半夏,身形瘦小,看着也没二两劲,倒有空口说胡话的本事,胆子不小呐。 “怎么不敢和爷练?你是怕了!”络腮胡抄起桌边的佩刀猛拍道:“是爷们就干一架!” 江半夏摇头,她道:“我说过,你打不过我,而且...” 她的目光对上楼梯口,神色一怔,随即又盈出笑容:“而且,我并不想同你打。” 络腮胡被江半夏笑懵了,眼看着那小白脸三步并两步的跑到楼梯口下殷勤的伸手扶住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长的极白而且未蓄胡须,秀丽的眉毛直飞入鬓,整个人犹如一柄出鞘的宝剑,气势逼人。 大铭以蓄须为美,络腮胡见这二人均是面白无须,为逞口舌之快,出言讽刺道:“毛都没长齐,张狂个什么劲,你爹来了老子我照样打!” 江半夏没想到络腮胡这么想不开,竟感当着曹醇的面口出狂言。 “直接打死。”曹醇眼皮子都不带掀,说的话也是轻飘飘的,好像开玩笑一样。 络腮胡先笑了:“哪里来的小白脸,张嘴乱吠,也不怕咬了舌头。” 对于这种小角色曹醇从不多费口舌,他话落就有番子出来拿人。 原先不信邪的络腮胡在看到番子们的那一刻,彻底吓傻了。 “你们要干什么!”络腮胡挣扎呐喊:“这里可是京都!平白无故......” 啪啪两声,江半夏上前左右开弓抽了他数个巴掌,直打的那络腮胡嘴角冒血,话脱不出口。 “草菅人命!”络腮胡强忍着痛意嚎骂:“没天理,没王法!” 曹醇斜眼道:“聒噪。” 他话落,立马有番子拿抹布去堵络腮胡的嘴。 -- 第288页 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又使唤着番子们,这人只能是宫里的公公! 茶楼在坐众人哗然。 “干爹,现下形势紧张,这样恐有不妥。”江半夏小声道:“四处的眼睛都在盯着东厂呢。” 曹醇抬眼不屑道:“杀一两个刁民,咱家还是做得了主的。” 见劝不了,江半夏转身对着茶馆众人道:“都散了,上官抓几个刁民,没什么好看的。” 越是这样说,这些人越怕。 江半夏咧嘴笑道:“都是要参选锦衣卫的人了,这点热闹也凑,嫌命大?还是嫌命长?” 众人反应上来,立马呈鸟兽状全散了,他们还是怕,毕竟惹了厂卫的人可不是开玩笑。 络腮胡被几个番子两边一夹往东厂拖。 曹醇瞥了眼已经吓尿的络腮胡,他改主意道:“仔细打几板子,先认了错再说。” 番子们抱拳称是。 谁都不是天生的硬心肠,专门喜好杀人,曹醇亦然。 这边江半夏和曹醇喝了半上午的茶,下午又优哉游哉的散步在京都的街道上,除了天气热一点,别的还真惬意。 “好巧。”林嵯自从正视内心后就每天想尽各种办法创造奇奇怪怪的偶遇,这让江半夏烦不胜烦。 江半夏冷漠的点头,这已经不能算是巧了,而是特别巧,这几天林嵯天天堵她,准时准点的出现在胡同口,也不知是何意思。 “今个天气热,晚上有时间吗?”林嵯摩拳擦掌道:“凑个数喝两杯走。” “不去。”江半夏冷漠回道,有时间晚上喝酒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况且她并不喜欢喝酒。 “那一起耍叶子牌?”林嵯大方道:“赢了算你,输了算我。” “没兴趣。” 江半夏推开院门而后抬手关门,连续吃了两天闭门羹的林嵯学聪明了,提前伸手抵住门板。 他狡黠道:“这次我可没那么傻。 江半夏抱臂看向林嵯,神情略带审视;“林总旗,你到底想干什么?或者是说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这个人一天到晚的堵她,眼神也越发奇怪。 “我...我...”往常大咧咧的林嵯难得有些害羞,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支出句像样的话。 江半夏手下用力,门板不顾林嵯的阻挠竟开始缓慢移动。 “别!别关门!我有话说!”林嵯鼓足勇气,声音小如蚊蝇:“我...我...” 我了半天,江半夏等到不耐烦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干啥咧?”何乔倚果着上半身,身上担着布巾从门后探出脑袋:“你们两到底要说什么悄悄话,半天我出个结果了吗?” 林嵯黑了脸,他盯着何乔倚袒露在外的胸\脯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何乔倚被说的摸不着头脑,在自己家里可没碍到别人,怎么就不成何体统了? 趁何乔倚插科打诨的时机,林嵯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他厚脸皮找话道:“什么味,这么香?” “香吧。”何乔倚洋洋得意道:“这是我娘熬的骨头汤。” “这味道,京都没有几家能有这样的手艺。”林嵯又说了些夸赞的话,惹得何乔倚心花怒放,非要请他吃过再走。 可惜,江半夏回屋后就再没出来,这让林嵯很是挫败。 “江小兄弟不吃饭?”林嵯佯装不经意问道。 “哦,你是说老大?”何乔倚满不在乎道:“她吃的少,晚上基本不吃东西,都快成仙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南辕北辙 “不吃饭怎么能行。”林嵯张口就来:“大晚上不吃饭伤身体。” 说着他抄起碗拨了大半盘菜,想着江半夏力气大吃的肯定多,于是又结结实实的压了一碗杂粮饭。 “林总旗,您这是”何乔倚满头雾水。 “晚上不吃饭不行,我这就给她送过去。”林嵯热情的不得了。 “别别了吧,老大晚上睡得早,不喜欢别人去她屋子里坐”何乔倚试图阻止林嵯作死。 这样好的机会,林嵯怎么会放弃,他用眼神安抚何乔倚,送个饭有必要这么紧张 那女人只是凶了点,又不要命。 夏日暑热,江半夏受不了满身黏腻,就在房中打了些水擦拭,何乔倚可以光着膀子在院子里乘凉,她可不行。 所以每到傍晚,她早早就进屋休息,一是真的累,二是只有她一个人时候可以穿的松快点。 “睡了吗”林嵯蒲扇般的手敲上房门,习惯使然,他敲门挟着股抄家的味道,震的江半夏从床上跃起。 江半夏皱紧眉头,这个点会是谁 “江小兄弟,开门呐。”林嵯大大咧咧道:“晚上不吃饭怎么能行” 江半夏隔着门冷淡道:“多谢好意,我已睡下,不便开门。” “这会儿睡什么劳子觉”林嵯拆台道:“太阳还未完落下,出来和我们聊两句嘛。” “你不应声,我就当你同意了”林嵯伸手做推门状。 这个林嵯最近到底是怎么一会儿事总是盯着她不放,难道自己当初计划杀他的事情被发现了 江半夏停在原地,这样一想似乎也能解释的通林嵯目前对她的诡异态度。 “我进来了啊”半天听不见屋里的动静,林嵯以为江半夏正害羞着举棋不定呢,于是他决定主动点。 -- 第289页 正当他推门时,手下突然一松,失了力道,一个踉跄跌进屋内。 昏暗的光线下,他见余光中落着截本白色裙摆,往上看,漆黑的乌发披散在江半夏的肩头,如云似绸,衬在脸侧,黑白分明,分外惹人注意。 江半夏瞥了眼林嵯手中捧着的碗,回手关上房门,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看似不经意实则深思熟虑。 “说吧。”她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林嵯。 江半夏这个人做事有自己的一套,能不结仇就尽量不结仇,之前想杀林嵯是怕身份暴露,如今在庆文帝面前过了明路,心里多少有了底气。 她的意思很明确,能和解就尽量和解,和解不了再动手也不迟。 说说什么好,林嵯脸色爆红,没想到江半夏竟已知晓了他的心思 憋了半天,林嵯脑袋梗住了,捧着碗往前一推直憨憨道:“先吃饭,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江半夏: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半夏直接问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林嵯手足无措的挠头道:“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凑活过日子。” 说完林嵯面部爆红,然后睁着双亮闪闪的眼睛盯向江半夏 江半夏: 过都是什么和什么 气氛陷入僵持,两边想的完不是一件事,堪称鸡同鸭讲。 “啥凑活过日子”何乔倚的声音突兀的在门外响起:“林总旗你要和老大合租” 何乔倚这么一插科打诨,尴尬的气氛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要是不想就算了。”林嵯表情挫败,自己第一次认真用心讨女孩欢心,没想到最后竟这样草草收了场。 江半夏哪里知道林嵯的心思,她以为林嵯在开玩笑,于是说了几句场面话应付了过去。 南北受灾程度不尽相同,各项款项、人事调动都逐一经由司礼监、内阁共通商议。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锦衣卫依旧有条不紊的补充人手。 暂领北镇抚司大小事务的朱三十六叫来江半夏,言简意赅的发布任务,意思很明确,你这个百户,走了关系,有没有本事,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不要一天到晚吃空饷不干事。 于是朱三十六就将锦衣卫初选的差事派给江半夏,让她来主持。 锦衣卫选拔十分严格又不拘泥形式,有本事且对自己长的很自信的良民都可以一试。 且不说别人,光拿江半夏自己认识的几个同僚来说,各个腿长腰细,肩架高耸,露出的肌肉坚硬如铁,各个都是一拳能捶死人的存在。 完美阐释了虎臀蜂腰螳螂腿。 这样苛刻的选拔条件,每年还是有人挤破脑袋来应选。 “现在已经宽松多了。”何乔倚抓了把瓜子缩在北镇抚司衙门的角落里偷吃。 “以前成祖定下选拔锦衣卫的标准那才叫一个严格,光是长的够格不行,还要擅走、擅跳、够狠有耐力。”何乔倚咋舌:“这些拿到现在考,我一定过不了。” 毕竟用人的地方越选越多,条件只能逐渐放宽。 江半夏深思熟虑,既然由她来主持初选,何不按照以前的规矩来一遍,看一看究竟能选多少人。 “老大”何乔倚咽了口吐沫,他感觉江半夏的状态不对,像是要搞事的样子。 “嗯”江半夏问道:“你想说什么” 何乔倚:“老大,差不多就行了兄弟们都不容易。” 参加锦衣卫选拔的汉子们早闻风声,听说负责本次初选的上官姓江,这位姓江的上官可不得了,据说是东厂提督的干儿子,人在厂卫中得了个江爷的称呼。 厂卫中除了东西两厂的档头,能被称作爷的屈指可数。 这么说这位负责初选的上官还挺有来头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尤其是官场,初选还没开始,就有人摸到江半夏住处意图行贿受贿。 可惜江半夏是块铁板,这群人注定要被抓。 锦衣卫选拔如火如荼的筹备着,负责初选的江半夏按照以前选拔的标准,总共设了三个考核点。 这三个考核点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因为完是在考验人的耐心和毅力。 首先是跑,按照要求,锦衣卫要擅跑,一天最起码要不间断的跑百里,于是江半夏在京都各地定点,并留下信物,只要那群人能在天黑之前将各个地点的信物集齐带至镇抚司,就算合格。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避暑 其次是要跳,丈高的墙,能三步扒上去。 会武功能跑能跳必不可少,锦衣卫选拔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狠,要足够的狠,同时掐住对方脖子时,就算窒息也要将对方掐死而保自己不死。 这股狠劲才是锦衣卫选拔的精髓。 无疑,江半夏就具备这样的的品质,她足够的狠,足够的有野心。 “江爷,您看还需要什么?”江半夏手下的锦衣卫抱来一摞文书。 江半夏沉思良久,摸着下巴道:“曹朗是不是也归我管?” 提起曹朗这个名字,众人都觉得有些生疏,不过却还是反应了上来,毕竟年初曹朗一案还挺离奇的。 “回江爷,曹朗那小子已经停职了,虽在您麾下,但不堪重用。”那名锦衣卫支吾了半天:“况且如今他身份特殊,不宜任用。” 江半夏在此事上想起曹醇,真的只是灵感一现,曹醇让她整治曹朗,给曹丙烨制造麻烦,她一连想了好几天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 -- 第290页 今日翻查花名册时,突然灵光一现,只是找麻烦,何不将曹朗安排在锦衣卫选拔初试中,这样既不刻意也好操作。 想着江半夏唤人去曹府叫曹朗过北镇抚司一叙。 “老大?”何乔倚面露不解:“这曹朗是个纨绔,办事忒不靠谱,您叫他来这不是坏事嘛。” 江半夏摇头,意味深长道:“坏了事最好。” 现下朝中局势混乱,锦衣卫中也不遑多让。 已愈七月末,天气越来越热,不少京中官宦女眷驱车前往附近山中避暑。 这是一年当中女眷们最期待的时节,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结社、开诗会、做雅集。 黄洛灵一身婢女装扮跟在车架旁,低眉顺眼的抱琴。 京都不易生活是真的,她连找数日营生,能接纳女人的活计只有浆衣、缝补、内宅里的女轿夫以及婢女。 不像在河州,那里的女人还可以做生意、可以走马帮。 黄洛灵不想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到河州,她咬牙应下一家,给娇小姐做了婢女。 像她这样的短工,是没有资格在小姐身边伺候,只能干些粗活,不过这家小姐好生奇怪,不让大丫鬟伺候反而指派了她随行。 娇小姐的车架走的不快,跟着也不累,就是晒人。 黄洛灵一边听着车架内小姐们低语交谈的笑声一边发呆。 “听说了吗?今年秋天,宫里要给皇子们选妃。”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满是雀跃之声。 “德玄,你该不会是想应选?”另一个少女调笑道:“太子那样小,你去了给殿下当小妈都够了。” “呸呸呸!撕烂你这张臭嘴。”叫德玄的少女佯装怒意:“谁说只有太子要选妃。” “哦~”调笑的少女意味深长道:“原来你心仪的是大皇子殿下呐。” “胡说八道。”柳德玄满脸怒意,羞赧道:“仔细了你这张臭嘴!” 说完上手就打闹在一起。 “哈哈哈,我的好德玄,你就放了我吧。”调笑的少女求饶道:“我是臭舌头,吐不出象牙。” 闹腾了有一阵子才消停下来。 柳德玄家在京都,父亲乃是京兆尹,是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与她同乘一辆车的少女叫崔忍生,也是个京官的女儿,只不过父亲官位低在京都排不上名。 “我恐怕是没机会了。”柳德玄叹气道:“前面有大把大把德才兼备的人,哪里能轮得到我。” “这可不一定。”崔忍生向来跳脱,张口就道:“以前京都里不是还有什么双姝嘛,最后不也不了了之。” 说到这里两人具是长叹,周馥馨的事情对她们这些闺阁少女来说无异于噩梦,或许有一天她们的父兄甚至是未来的夫家犯了事,她们少不了要跟着一起遭殃。 “周馥馨命好。”柳德玄羡慕道:“虽然太监不是什么良人,但总比在教坊被人糟蹋了强。” “况且娶她的那个太监是真心爱慕。” 什么好的都恨不得捧到周馥馨面前,虽然她已不是当年艳压京都的双姝,但却依旧光彩照人,绫罗绸缎,吃的用的,有些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 “羡慕她做什么。”崔忍生揶揄道:“以后你做了皇子妃,可比她风光多了。” “呸,你这张臭嘴又乱说话!” “我可不敢在皇子妃面前瞎说话。” “你这张臭嘴没完没了了!”两人嘻嘻哈哈的又扭笑在一起。 曹朗原本老老实实的呆在家中闭门思过,他母亲心疼儿子,就瞒着曹丙烨将曹朗带出京都去附近山里避暑。 一直呆在家里每天不是望天就是看地,如今终于被带出来放风,曹朗恨不得再也不回去。 “少爷,天气热,夫人让您多喝点水。”曹朗的贴身小厮栓子捧来一大碗水凑至曹朗面前。 “怎么又喝?”已经喝了两大碗的曹朗拍了拍是水的肚子道:“一路上辛苦了,这碗水赏给你喝。” 捧着碗的栓子受宠若惊。 “赶紧喝了,别让我娘看见,否则又该嘟囔个不停。”曹朗悄悄回头去看他娘的马车。 自己现在是比坐牢还心累,他娘天天盯着他,他爹每次见到他又是一副臭脸。 呆在这个家可真够可以的,娘嫌爹不爱的,唉,真怀念以前在衙门里混日子的时候,最起码每天还能和狐朋狗友出去玩乐。 而如今只能想一想曾经快乐的日子。 为了避暑,大有人在京郊修建山庄宅院,挨山连水的十分凉快,地方若是选的好,少不了高朋满座。 “娘,隔壁院子是谁家的?”曹朗一进自家避暑宅院就仰着头往隔壁看,隔着院墙都能听见对面女眷玩闹的嬉笑声。 曹母颇为欣慰,她的儿终于长大了,对女人有了兴趣。 “隔壁是太平侯家。”曹母不经意间道:“他们家的女孩艳冠京都。” “原来是太平侯家的。”曹朗哦了一声,颇为烦恼道:“他们家吵死了,本想上门让小点声,如果是太平侯家的就算了。” 他爹不在还是少惹点事。 第二百四十四章 真心奇策 曹朗的母亲年少时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当时还是穷小子的曹丙烨,曹氏一门满门忠烈,却依旧穷的揭不开锅,她跟着吃了不少苦又受了不少罪。 曹母最在乎的就是这一双儿女,所以她十分看重曹朗的婚事,然而上天却给她开了个玩笑,万岁竟赐了婚 -- 第291页 不是说赐婚不好,而是她看不上钦天监家的姑娘,她的儿媳最少也应是个二三品大员家的姑娘,这样配他们朗儿才正好。 “懒骨头。”曹母轻拍了下赖在榻上的曹朗:“有闲工夫,就替我走一趟邻里,将瓜果散出去。” “娘,这种小事让管家去不就好了。”曹朗撒懒,这么热的天走邻里,他舌头又笨说不上话,去了平白惹人嫌。 “必须去。”曹母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意图让曹朗多多结识邻里,更何况听这声音太平侯家的姑娘应该也在。 当年的京城双姝,光听名声就令人趋之若鹜,谁家不想娶这样的女孩儿 “谢小郡王,您今个怎么想起约我出来” 陆荇一趟西北之行成熟了不少,皮肤晒得黝黑黝黑,身形也健壮了起来,京都的纨绔们也不太敢当他的面打趣他像女人了,生怕被捶。 “约你是有正紧事。”谢绯举着折扇,浑身上下少了懒散多了丝精明。 陆荇立马来了兴趣:“什么正紧事” “还记得从河州带回来的那批茶叶吗”谢绯故作高深道。 陆荇兴奋的跃起:“卖出去了” 谢绯点头:“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谢小郡王。” “卖了多少”陆荇贼兮兮的凑上前。 谢绯伸出手指比个五:“不多也不少。” “五两”陆荇瞎猜道。 “嗨,带了那么多回来,怎么可能只有五两。”谢绯也不卖关子,他正色道:“总共卖了五十两。” “五十两小郡王你该不会是寻我开心吧”陆荇一副开玩笑的表情。 “我骗你做什么”谢绯好笑的从怀里掏出银票。 他在谢绯面前晃悠道:“我能骗你,银票可骗不了人。” 陆荇抢过银票拿到眼前看了又看,在确定这是张真票子后,他激动道:“小郡王你也太厉害了吧茶叶说卖出去就卖出去而且还卖了这么多钱” 他们二人没做过生意,这批茶叶十有**都要烂在手里,没想到谢绯竟卖了出去还卖出了高价 “机遇罢了。”谢绯摇着扇子道:“今年南边暴雨,江河湖泊暴涨,云贵四川几个产茶大地损失惨重,路途运输艰难,京都这边茶价也跟着水涨船高,这才便宜了我们。” 说到这里谢绯心里有些不太好受,前几天他联系城中茶铺卖茶时听老板聊到南边暴雨抗洪的事。 单不说别人,老板就讲了他手下供应茶叶的几家茶农。 数千斤茶叶堆积在茶仓,上游堤坝突然冲毁,茶农们来不及转移茶叶,一场洪水过后部泡汤,这足以让无数殷实之家背负上累累债务。 “是天灾还是**很难说。”谢绯感慨道。 “什么天灾**”陆荇一脸懵:“谢小郡王我发现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和江夏快一个味了” 谢绯摇头道:“还不懂好,不懂好。” 人生识字忧患始,读书认字本是增长学识,但懂得太多也是烦恼,谢绯以前看不懂那些人,等他看懂时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谢绯叫上陆荇是打算用这五十两采买粗粮贩运至江南。 “小郡王我没什么本事,但家里绝不缺吃喝,如今国家有难,虽然人微力薄,但也想为大铭出一份力。”谢绯振振有词道:“今天就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和我一道去江南。” “这”陆荇吃惊道:“小郡王你可要想好了,南边遭了洪涝,到处都是流民,你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书生去到那里,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还有什么要想的。”谢绯一拍扇子:“眉公先生有言出一个丧气的进士,不若出一个积阴德的平民,救灾不患无奇策,只患无真心。你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如今国家有难,现在不去尽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陆荇陷入沉思,读书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热血,小郡王平日只知吃喝玩乐的人如今都站了出来,他陆荇岂能缩于人后 “好,我今日就应下。”陆荇脑袋一热:“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将粮食筹备足了,就立马启程。”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赶紧收粮”陆荇忙道:“等再过一段时间流民涌向京辎,粮价飞涨,我们再收就来不及了。” 这边谢绯和陆荇走街串巷的收粮,那边北镇抚司里江半夏正在做初选的最后准备。 “今年参选的人怎么这么多三四百人有了。”何乔倚因着江半夏的关系虽未升官但却免了巡街的苦差事,所以这个点才能在镇抚司里帮忙整理案牍。 “你认字”江半夏好奇,锦衣卫里底层会些手脚的锦衣卫们大部分都不怎么通文书,何乔倚之前的表现也不想是读过书的样子。 何乔倚憨憨地挠了挠脑袋:“字只认识几个。” “那你怎么知今年有三百人参选”江半夏有些好奇。 “嗨,这上不是有名字嘛,打眼一看估摸下就出来了。”何乔倚抖了抖手上的花名册。 花名册上人名林立,一眼能估算出大概人数也算是本事。 江半夏没再询问下去,她用脚尖踢了踢脚下卧着的铜钱,让它让出条路来。 喵呜 懒铜钱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不情不愿的挪动它那圆鼓鼓的身子,等让出路来就不再动弹了。 “好胖。”何乔倚忍不住蹲下身去撸铜钱的大脑袋,铜钱眼睛一眯一动也不动的任由他揉圆搓扁。 -- 第292页 “喜欢”江半夏突然问道。 何乔倚无意识的说出真心话:“啊,毛绒绒的,又这么乖,谁不喜欢。” “喜欢晚上就让它睡你屋里。”江半夏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对黑眼圈略有深意道:“小铜钱粘人,尤其早上特别热情。” “热情好,我就喜欢热情的小猫咪。”何乔倚沉浸在撸铜钱的喜悦中,根本没听出江半夏话中的幽怨:“是不是,胖铜钱” 喵呜 第二百四十五章 奇女子 秀靥比花娇,绰柳袅袅腰,太平侯的千金张幼媛无疑是美的,她的美,艳丽奔放,如烈日般耀眼,仅是看一眼就觉的高攀不起。 “快点爬上去。”张幼媛靠在树下指使婢女上树摘桃子。 “小姐...我怕...”小丫鬟颤巍巍的抱着树,眼泪挂在眼眶里,模样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了。 “怕?”张幼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有什么好怕的,背后嚼舌根子都不怕,现在怕什么?” 说完她轻蔑道:“不过就是条贱命。” 小丫鬟瑟缩在树上,一边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一边在四处张望,她量张幼媛不敢真的弄死她。 “曹公子里边请。” 环廊竹丛后隐隐约约传来窸窣的交谈声,小丫鬟立马亮了眼,有人来她就有救了。 “小姐...有人...”小丫鬟喏喏道。 张幼媛冷哼一声:“有人又怎么样,自家的院子,怕什么。” “这...不合规矩,侯爷知道了...恐怕要责备于您。”小丫鬟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世人礼教森严,贵女游自家的院子都要偷偷游,不能被外人撞见,撞见就是失仪。 张幼媛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贵女,表面上顶着京都双姝的名头,其实都是装的,私底下骄纵放荡,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责备?”张幼媛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我爹责备于我?” 他爹才不会。 “咳咳咳。”管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试图提醒张幼媛有人来。 “小姐...?”树上的小丫鬟颤巍巍的出声。 张幼媛露出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抱臂靠在树干之上。 转过竹丛,曹朗一眼就看到树下姿态随意的少女,乌发轻挽,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举手投足间的感觉强势而不失娇俏。 张幼媛随意摆弄垂下的秀发,她丝毫没有见到外男的羞怯,反而问管家:“这位是谁家的公子?瞧着眼生的很。” 管家毕恭毕敬道:“回小姐,这位是曹府曹公子。” “曹公子?”张幼媛一挑眉毛,随即将朝中姓曹的人家过了一遍,她笑道:“原来是曹公子,幸会。” 曹醇看呆了,半天没反应上来。 “呆子。”张幼媛捂嘴轻笑。 “嘿嘿嘿。”曹朗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实话他从来没碰到过像张幼媛这样的贵女,长得好看性格又豪放。 还在树上的小丫鬟颤巍巍的挤出眼泪,声细如猫儿:“小姐...奴婢怕...” 张幼媛笑盈盈的看着众人,她也不开口就这样看着。 生平最怕女人哭的曹朗硬着头皮问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下意识摇头,小姐的事情少问,太平侯家的规矩一向如此。 问不出所以然,这边树上又有女人哭,性格懦弱又善良的曹朗忍不住道:“能先找个梯子将人救下来吗?” 张幼媛似笑非笑道:“曹公子家住海边?” “啊?”曹朗一脸莫名其妙,这位小姐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管的可真宽。”张幼媛警告曹朗少管闲事。 “咳咳咳。”管家很有眼色,他立马道:“曹公子,时候不早了,老爷还在书房等着您呢。” 曹朗反应慢,等他反应上来人已经跟着管家走了好远一段距离。 太平侯张仪安是个武夫,身材魁梧,威严有加,他最宠爱的女儿就是张幼媛,总说有他年轻时的样子。 “曹朗。”张仪安蒲扇般大掌拍向曹朗:“有你爹的样子。” 曹丙烨和张仪安年轻时曾在一个军营里待过,少年将军曹丙烨一度是他年轻时最敬仰的人。 更何况曹丙烨在张仪安承爵上帮了大忙,这种恩情他时刻记在心里,曹朗被冤入狱那段时间,张仪安四处跑关系,虽然用处不大,但也尽了心尽了力。 张仪安叹道:“是我没用,让你在牢里受苦了。” “在牢里他们没有为难我。”曹朗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现在不是出来了吗,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张仪安爽朗的笑道:“还是小辈看的开呐。” 说完他又问:“刚才听声音,你是在院子里碰到媛儿了?” 曹朗点头。 张仪安笑着问:“你觉得媛儿怎么样?” 曹醇憋了半天才道:“好看、爽朗。” “本来我和你爹是想结儿女亲家。”张仪安可惜道:“谁想...万岁竟赐了婚...” 曹朗跟着尬笑,京都双姝的名声他听过,但绝没想过自己能懒蛤蟆吃天鹅肉,张仪安的话他听一半丢一半。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仪安的话纯属马后炮,当初他还没被赐婚的时候怎么不提这一茬,等他被赐婚了才出来说些惋惜的话。 况且他爹私底下和他说的是,给他找的老婆是东厂提督的义女,听说长得也不错。 -- 第293页 如果阴谋论,这人就是想攀他爹的关系。 太平侯唏嘘了一阵,命人取了回礼让曹朗带回去。 曹朗走的时候下意识又绕到后院,他好奇张幼媛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绕过去,发现人早走了,只留一地落桃。 这件奇怪的事情便被他抛之脑后,后来他听同玩的几个纨绔讲北里卖来了一个姑娘,据说是张幼媛的贴身丫鬟,因为犯了口舌之事才被卖入花街。 几人越说越兴奋,自比张生,张狂着扬言要先收了红娘再收小姐。 同时曹朗脑海中浮现出张幼媛那张艳丽张扬的脸,无端觉得渗人,似乎这个女人会吃人。 * 事情光是躲肯定不行,曹朗最终还是被江半夏忽悠到北镇抚司。 他这个人懦弱又善良,心里还有着光和亮同时也记着好。 当初江半夏到牢里给他送饭,这种恩情曹朗不会忘,所以江半夏派人来请时他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至于他爹的话被他完全抛之脑后。 “老大,您该不会要坑这位仁兄?”何乔倚想起自己当初被坑的时候,老大也是这么淡定的忽悠他。 江半夏翻了白眼道:“公事公办,我新任百户手底下人不够,调他来补缺,怎么能叫忽悠。” 第二百四十六章 立威 池冬家住南海,从小和父亲下海打鱼,练就一身腱子肉,尤其是胳膊,肌肉鼓出,隔着衣服都能看出轮廓。 像他这样的比比皆是。 百十来号大汉齐聚校场,光从人数上看就十分震撼。 这些只是参加初选的人,完全没有资格见到锦衣卫里的上官,上面派个百户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消息灵通的应选者都知道今日负责初试的锦衣卫百户是一个叫江夏,人称江爷的人,在东厂和北镇抚司里吃的很开。 对于强者,人们会往往会赋予其最完美的想象。 锦衣卫‘虎臀蜂腰螳螂腿’,这位江爷怎么样也得照这个样子长。 然而等他们真正见到江半夏时,纷纷么露出一副被骗了的表情,这位江爷不光不高而且还矮,矮也就算了,小脸白的跟抹了粉一样,怕不是个小公公。 “老大。”何乔倚表情担忧,他担忧江半夏镇不住这些人。 江半夏笑了笑,毫不在意下面人的反应。 拿出真本事才能使人信服,否则做再多都是无用功。 “肃静!”何乔倚一声吼下去,那群汉子立马止了声。 “都是来应选锦衣卫的人了,还这么不知礼。”江半夏咧嘴笑道“听声音,你们是对我不满?” 底下应选的汉子们当然不服,这位江爷就是个小白脸,四肢纤细,拳头还没巴掌大,实在难以服众。 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说出来。 “敢想不敢说。”江半夏嘲讽道“这点胆量还来参选锦衣卫?趁早回家种地,省的后面落选哭鼻子。” 一个人可能不敢说什么,但一群人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一群有血性的汉子。 当即就有人站出来将江半夏的话还回去“人说锦衣卫‘虎臀蜂腰螳螂腿’,依洒家看都是虚言!” “是不是虚言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江半夏笑容温,表情却十分渗人。 何乔倚见不得她这么笑,因为每次这么笑总没好事。 这下轮到那汉子懵了,按理说这个时候那位江爷应该叫人将他赶出去啊?怎么会和他讲道理? 江半夏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怕了?” “洒家行走江湖从不知道怕!”那汉子气焰嚣张的嚷道“有本事就干一架!”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想要使人信服就必须使出些手段,只说三言两语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服气的。 对待头脑简单的人就要用简单粗暴的方法。 江半夏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胳膊,别看她胳膊纤细,上面却匀称的贴着肌肉,线条优美却不夸张。 随着她的移动,周围人群自动让出一圈位置,留出比试的地方。 “拿起你的武器。”江半夏招手示意对方拿起武器。 那汉子满面通红,颇为不满“要拿武器一起拿,不拿就都不拿,否则洒家胜之不武!” 江半夏笑了笑“这可是你说的。” 那汉子被笑的浑身发毛,强忍着不适盯向江半夏。 两个人打架,先动手的就会先暴露弱点,所以那汉子紧紧的盯着江半夏,他在等待她动手。 江半夏也盯着对方,突然,她一个跃起,虚晃拳头,紧接着出其不意的捶向他的腹部,一套乱拳打下来,那汉子懵了。 明知道她会动手,但没想到竟会这样胡来,拳法毫无招式,分明就是瞎打! 挨过江半夏打的人都知道,她的拳头打在身上是钻心的疼,力气大到能将人直接打飞。 用‘飞’这个字完全是写实,毫不夸张。 江半夏根本不给对方喘息机会,一套组合拳下去,直击腹部,抬腿顶上对方下巴,一个勾拳,打在鼻梁上。 这一拳打的力道大,打的他脑袋嗡嗡作响,鼻眼处血流不止,强烈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干呕却呕不出东西,视线内所有的一切蒙上了灰影。 短短的几息间,局势瞬间逆转,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两人体型相差巨大,最后竟是这位‘弱不禁风’的江爷赢了! -- 第294页 江半夏面无表情的收手,眼中毫无波澜,似乎刚才打人的不是她。 再看被捶翻在地的汉子,鼻梁骨被打断,血流不止,腹部又挨了几拳,疼的他连哀嚎惨叫都做不到。 众人跟着倒吸一口冷气,似乎那拳头统统砸在了自己身上,疼的钻心。 “现在还有人有意见吗?”江半夏露出个微笑“有意见趁早提出来,否则等正儿八经的过了考核,再提可就不太好了。” 她笑着转身四顾“还有没有人?” 众人哪敢知声呐,这位看上去羸弱,谁想竟是个厉害角色,这样的人惹不了也惹不得,怪不得在厂卫中得了江爷的名号。 四周一片寂静,没人肯率先发声,生怕说错话,混在人群中的池冬小声喊道“没有。” 紧接着众人像得到了什么信号,更大声的喊‘没有’。 江半夏很满意,她笑盈盈道“很好,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开始初试的考核。” 应选锦衣卫的汉子们纷纷给江半夏让出一条道,让她走到最前面。 初试考核无非就是跑、跳,测试这些应选锦衣卫之人的体力,等到筛掉一群人后会进行第二轮考核,也就是武艺。 负责第二轮考核的人可就不是江半夏这个小小百户了,而是上官们。 “老大,您不是嫌人不够调来曹朗用,怎么不给他派差事?”何乔倚心中疑惑,虽然他不知道江半夏要干什么,但能感觉得到她要干的事情一定和曹朗有关。 “怀远将军的独子,在我手下可不能出事。”江半夏略有深意道。 要给曹丙烨找麻烦有千千万万种方法,但曹朗绝不能在她手下出事,否则以曹丙烨的火爆脾气,一定会先杀了她泄愤。 “哦哦哦。”何乔倚秒懂,不在自己手下出事那就是在别人手下出事咯,老大还真卑鄙。 站在人群中维持秩序的曹朗见江半夏对他笑,他也傻乎乎的回以一笑。 何乔倚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真是个憨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凑热闹 锦衣卫选拔严格是出了名的,前面初选也就罢了,跑不到地方,翻不上墙头大不了收拾包袱回家种田。 但最后一轮考核也就是武艺考核,要求苛刻,上了擂台生死不论,只有足够狠的人才能从中脱颖而出。 往年打的那叫一个惨烈,人人都想争个名额,用何乔倚的话说就是不死不休。 经过初选,大约淘汰了近半数人,这样的结果朱三十六很满意,连夸她办事靠谱。 江半夏只笑不语。 “好累。”何乔倚抻着懒腰,懒洋洋的走在江半夏身旁,一侧头就看到江半夏在笑,而且笑的无声无息。 “嘶~”何乔倚搓着胳膊:“老大,您能别这么笑,这么笑我渗的慌。” 江半夏收了笑容对着何乔倚翻了个白眼。 “啧。”真是老大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走着走着江半夏突然停住了脚步。 “老大?”何乔倚一时不查差点撞了上去。 他自己不怕摔跟头,就怕撞倒江半夏,老大的身材板薄和像生牙人一样,撞出个好歹他可没处说。 当然他也不可能说,因为老大的拳头绝对会告诉他做人的道理。 “老大,有事?”何乔倚摸着鼻子关切道。 “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江半夏无头无尾的来了这么一句。 “骗我?”何乔倚表情夸张,从一开始就骗他上贼船,他能怎么样,只能认栽咯。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说却不能这么说,何乔倚嘿嘿一笑拍马屁道:“我以老大马首是瞻,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确定?”江半夏静静看着何乔倚,浅褐色的眼睛倒映出何乔倚浮夸的表情。 “呃...”何乔倚收笑道:“其实嘛...只要不是大事,我都...可以理解。” 江半夏试图分析何乔倚话中的真实性,她皱紧眉头,似乎又再考虑别的事情。 * 最终武艺考核安排三天之后,正好给这些参选之人休息喘息的时间。 考核当天,锦衣卫里没当值的都来凑热闹,年年锦衣卫里进新人,年年都能看热闹,指不定这些新人中有未来的大官。 江半夏和几个无事的同僚挤在校场边缘,中间被圈的地方正是打擂台的地儿。 擂台四周站了四五个佩刀锦衣卫,这些锦衣卫的任务就是负责擂台上双方的安全,换句话说就是看着点不要出人命。 他们是选拔而不是决斗,万一出了人命,那些言官绝对会抓住这点错处捅到万岁面前参上一本。 惹一身骚的事他们才不会干。 曹朗赫然就在这群负责安全的锦衣卫之中,他个头高又随了他父亲,看上去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这校场外等待比试的汉子们,各个凶神恶煞,模样魁梧,只等着铃声一响立马冲上擂台与对手决一死战。 江半夏的兴趣并不在于此,她今日是专程来看热闹的,曹朗是她随口向朱三十六推荐了,没想到这位姓朱的长官稀里糊涂的就把曹朗安排在擂台旁。 真是为她省事。我爱中文网 负责初选校考的江半夏自然是知道有哪些人被选上了哪些人没有被选上。 “那边那小子,看上去真欠揍。”江半夏身边的同僚用眼神指着人群中一身海蓝色袍子的青年。 -- 第295页 光看那一身袍子就十分惹眼,颜色纯而艳,在眼光下闪闪发亮,仔细看还能看到衣服布料上细碎的纹理。 懂行的一看就知道这料子是贡品,专供皇宫用的贡料,能穿的起贡料的人来头一定不小。 相比其他人的严阵以待,这位穿着浮夸的青年则是优哉游哉的吃着零嘴,热的很了还掏出扇子扇凉,不像是来应选的,倒像是来逛园子的纨绔。 “他是怎么过的初选?”江半夏身旁的同僚质疑道:“这样的人能坚持完初选?” “初选只考核跑跳,并不能代表什么。”江半夏不动声色的把话圆满。 她专门为某些人放了水,当然这水也不是随便放的。 江半夏的同僚四处打听问来花名册,这才将人名挨个对上。 那位穿着张扬好似逛园子的青年竟是太子乳母之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有人觉得这位是有本事的,毕竟初选真的不难,但凡平时认真练习,基本都能过。 持怀疑态度的人表示:“到底有没有本事,上擂台就能见真章。” 铺桥搭路一环套一环,看似毫无关系,其实早已互照因果。 随着唱名声擂台之上人来人往,有的打的难舍难分,有的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刘在业!”负责唱名的锦衣卫高喊:“刘在业上场!” “到了!”江半夏身边的同僚一副八卦模样:“到那小子了!”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些人私底下就开始打赌,赌刘在业有没有真本事。 “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情又不是没有。”何乔倚不以意。 更何况还是在他老大手底下,除非老大愿意放水,否则没人能逃得了老大的法眼。 何乔倚坚定的认为是刘在业运气好,可转念一想...他居然品出了别的味道。 万一真是老大放水呢... 这就尴尬了。 刘在业解了外袍,嚣张的撑上擂台,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起手势就是白鹤展翅,亮相姿势十分惹眼,底下有真功夫的锦衣卫们纷纷憋笑,感情这小子是把擂台当戏台。 与刘在业对打的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手上无虚招,三两拳打的刘在业鼻血直冒。 刘在业死撑着不下台,前面招式还有迹可寻,后面完全就是妇人打架那一套,抓头发挠脸。 还别说这种无赖打法真能沾点光,刘在业死死的和那人扭打在一起,脸上溅血糊面,模样可怖。 “这样打下去,恐怕会出人命!”有经验的锦衣忙喊人拉架。 顿时台上乱了起来,两个壮如牛的汉子扭打在一起,光是拉架就上了四五个锦衣卫。 江半夏紧跟着翻上擂台,她站的位置不远不近,说是拉人其实离的还远。 第二百四十八章 惊人的相似 显然她不是去拉架。 “老大,你要干什么?”何乔倚这次可把江半夏盯紧了,按照老的尿性绝对要搞事情。 江半夏摇头。 何乔倚:??? 拉人的锦衣卫中突然爆出惊呼,原来是刘在业被打晕了。 这些人都是人精,刘在业可不是什么路上的阿猫阿狗,论关系这位是太子乳母之子,不出事还好说出了事掸不干净。 这个时候人傻又憨的曹朗就出在众人眼前。 “曹小旗,人就交给你带下去看大夫。”年龄稍长的锦衣卫直接指明,让曹朗带人下去。 想着曹朗能从大案中脱身,他爹又是赫赫有名的怀远将军曹丙烨,一会儿刘在业的家人来寻事也好打发了。 江半夏顺势退到台下,她悄无声息的跟上曹朗。 何乔倚有些茫然,老大这是要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十分可疑。 “嘘。”江半夏以手抵唇,示意何乔倚别发出声音,可她一回头还没看清前路就砰的一声撞着了。 前面是路啊? 江半夏撞懵了,撞着她的人下意识的抓住她的胳膊,借着惯性拉回。 “嘿,真巧。”林嵯乐呵呵道:“正想找你,这就遇到了。” 江半夏一脸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 上次林嵯拉着她说了半天废话,如今找她又要说什么?该不会是旧事重提? 江半夏瞬间警惕起来。 “迎客楼来了批好酒,想找你去喝两杯。”林嵯在脑海里搜刮着各种理由。 “我不喝酒。”江半夏摇头:“林总旗还是请别人。” 说着她绕过林嵯往后走。 后面跟着的何乔倚拍了拍林嵯的肩膀:“老大不喝我喝,一会儿咱哥俩去喝两杯。” 林嵯哭笑不得道:“也好。” 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工夫,曹朗便没了踪影。 “老大,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何乔倚自告奋勇道。 像这种比武的大日子肯定请的有大夫,镇抚司里能安置伤员的地方就只有那一处。 江半夏翻了个白眼,还用的上说,她当然也知道这个地方。 两人一路小心翼翼的摸去。 “怎么没有动静?”何乔倚贴在窗边听屋子里的声音,既没有曹朗的声音也没有大夫的声音。 难道已经包扎好了?这么快? 江半夏做了个噤声姿势,然后悄悄探头,这件用来安置伤员的屋子门窗具是开的,她只肖一抬眼就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 第296页 “怎么样?老大?”何乔倚戳了下江半夏。 “出事了。”她的声音发冷,听在耳朵里冻人。 “出什么事?”何乔倚当即站了起来,透过窗户,入眼便看到地当中躺了两个人。 一个是重伤的刘在业,另一个是曹朗。 江半夏毫不犹豫的翻窗入内,她先是探向曹朗鼻下,发现还有呼吸,后又去摸刘在业。 她的手停在刘在业的脖颈处,摸上去温热但却毫无起伏,她的脸色越来越差。 “老大?人是...没了?”何乔倚咽了口吐沫,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江半夏点头,目光扫过曹朗的右手,他手中握着一柄巴掌大形似柳叶的短刀,这柄短刀细小,如果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再看刘在业,胸口出赫然有一片深色。 她的眸色越发深沉起来,相似的场景,相似的手段,有人模仿她的手法杀人。 是谁?是谁做的? “老大...?”何乔倚见江半夏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叫人吗?” 江半夏突然笑了起来,她摇头制止何乔倚喊人, 本来是打算制造些麻烦给曹朗,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有意思,有意思。 “什么也不要做,我们走。”江半夏避开地上的血迹缓缓退后。 她倒要看看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 “这边,方大夫人已经安置在这边了。”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太医院的医士提着药箱一路小跑,像这种没品级的医士常常会被分配到各部听候差使。 方一同运气委实欠缺,当值第一天竟被分到北镇抚司里听差使,北镇抚司可不是其他衙门,整日无事,这里的爷们逞凶斗勇什么样的伤都有。 更何况今日还让他赶上了锦衣卫选拔的武选的日子,根本闲不下来。 “人就在里面。”引路的锦衣卫帮着开门掀帘。 一进门,两个人就惊住了,呼喊声卡在方一同的嗓子眼里,他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名引路的锦衣卫经验丰富,当即上前去摸刘在业的脖颈处。 “活不成了。”那名锦衣卫摇头,这种情况他见多了,捅穿肺叶子,人绝对救不回来。 说着他又去摸倒在一侧的曹朗,曹朗除了身上有点擦伤,别的都没什么大碍。 “怎...怎么办...”方一同第一天当值就碰上死人,心里七上八下,手足无措。 那经验颇丰的锦衣卫面不改色道:“只是死了个人而已。” 他下意识的用脚踢掉曹朗手中的短刀,帮亲不帮理,曹朗平日虽然混了点,但也不是有坏心思的人。 此事恐怕存疑。 镇抚司里有点资历的人大都见惯生死,死个把人在他们眼里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不过这事有蹊跷,那名锦衣卫犹豫片刻便禀到朱三十六面前,陆埕不在朱三十六暂理北镇抚司大小事务。 这种事情合该让他知晓。 朱三十六皱眉:“死的是哪一个?” “回朱爷,死者姓刘名在业,过了初选。”那名锦衣卫思索片刻:“太子乳母...正是此人的亲娘。” 这样的关系十拐八拐,估计在太子面前顶不上事,朱三十六不甚在意道:“通知他家人了吗?” “已经遣人去通知了。” 朱三十六又问:“曹朗那小子怎么回事?” 初春曹朗酒后杀人的案子他有所耳闻,后面光是看案件的进展,他就能猜出个大概,曹朗绝对是被人诬陷了。 可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诬陷方式? 朱三十六更在意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北镇抚司衙门里动手的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圣人 乾清宫正殿,庆文帝拖着副还没好透的病体半靠在圈椅里,正对面坐了位蓝衣道长,两人低语交谈。 宽松的道袍,披散的头发以及庆文帝手边触手可及的钟磬,使他更显憔悴。 近些年他越发虔诚起来。 铜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顺着廊柱不断向上攀升,四处弥散,充斥着昂贵的蕙香。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不自生,故能长生。”蓝衣道长半眯着眼睛毫无惧意道:“万岁想要的尽在其中。” 庆文帝闭眼长叹:“道长所言又何尝不是,天地之所以能长久,是因为万物不以其生。” “可朕不一样,大铭上上下下离不开朕。” 蓝衣道长笑而不语,天地能长存与世是因为天地于万物无私,庆文帝有私心,注定不能善终。 庆文帝背手踱步至案前,他拧眉沉思,片刻后挥毫而就。 一张写有‘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不自生,故能长生。’的笺子被他随手丢给当值伺候的曹醇。 “拿给龚绥他们。” 言罢庆文帝仰头急步,一振袖子唤了小太监们将乾清宫里的蜡烛全部点亮,他似癫狂般跳入光明。 穿过重重纱幔,庆文帝缓缓跪于神坛之下,单手拈起法指,嘴里念念有词。 蓝衣道人紧跟着跪在拜垫之后,两道晦涩难懂的诵经同时在乾清宫的大殿中响起。 见状,曹醇悄无声息的退出乾清宫,他唤来左右,细声吩咐若是有什么情况立马着人来报。 -- 第297页 吩咐完,曹醇拿着那张笺子疾步行至内阁值房。 内阁值房灯火通明,日间当值的几个阁员都在,除了龚绥,几乎无人缺席。 南边洪涝救灾一刻等不得,这些阁员从早至晚马不停蹄的处理南边救灾事宜。 庆文帝可以撒手不管,他们可不能不作为。 “曹督主?”户部侍郎李滦表情惊讶。 这个点曹醇只身前来,一定是有大的变故。 曹醇右手握笺,表情算不得轻松,他清了嗓子示意内阁众人注意:“传万岁口谕。” 此话一落,众人纷纷起身。 “几位大人不必拘谨,万岁只是让咱家传句话。”曹醇将笺子向前一推道:“这笺子你们看看就知道。” 内阁众人面面相觑,视线几经辗转最终落在次辅殷知曾的身上。 殷知曾面色凝重的打开笺子,上面龙飞凤舞的画着两行大字‘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不自生,故能长生。’ 他将这张笺子传与内阁众人一观。 “这句出自《道德经》。”卫贤揣测道:“万岁的意思难道是告诫我们遇事要谦退?” 殷知曾摇头,庆文帝的意思显然不在于此。 “曹公公有何见解?”急性子李滦立马扭头去问曹醇。 曹醇摇头,他面上带笑道:“万岁的意思咱家不懂,咱家只是个传话人。” “良文,你通道藏,这句下面是什么。”这时殷知增开口了。 卫贤毫不犹豫的缓缓背道:“是以圣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 “圣人谦逊,才能在众人中领先,置身渡外,才能保全自身.”殷知曾轻叹一声:“万岁这是在告诉我们...他要当这个圣人...” 他要置之度外。3a阅读网 “这......” 内阁众人都是正儿八经科班出身又混迹官场十数年的老人,听话揣度圣意的本事一等一的高。 “万岁的意思是...”孙丘民像是悟到了什么,表情诧异近乎扭曲。 “就是你想的。”工部尚书张衡江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他长出一口气:“万岁要当圣人,我们就要做牛羊。” 说完张衡江讽刺道:“百姓都做了刍狗,你我做牛羊,不外乎早晚。” 数个昼夜制定赈灾计划,内阁殚精竭力,此时近乎崩溃。 庆文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南边赈灾一事他不会管,他要当‘圣人’,他要将自己置之度外。 “我们做牛做马,还要战战兢兢...”李滦一摔奏折,悲愤长叹。 又要糊住国库又要粉饰太平,他们容易吗? 他们不容易! 天下若是饿死人,骂的可是他们! 殷知曾叫住曹醇:“曹公公,如今事已至此,内阁逃不了、司礼监同样也逃不了。” 曹醇脚下微顿,转头望向殷知曾,烛光描绘他的轮廓,从眉眼一直到唇边,他挑起抹自嘲的笑容:“殷阁老也知事已至此,我们都逃不了,咱家能有什么办法。” 司礼监,他干爹包括他没有人能逃得了。 殷知曾长叹:“我老了,死后哪管那么多,曹公公,你还年轻,同我们这些老家伙不一样。” 他在打感情牌,曹醇固然厉害,但究其也只是个年轻人,年轻有期盼就有希望,就不会认命。 “能帮的咱家都会帮。”曹醇苦笑道:“司礼监变天了,咱家说话也没了分量。” 内阁众人不置可否。 * 刘在业死在武试中,他是他杀,但北镇抚司将实情压下,刘在业的家人知晓后三番五次上北镇抚司门前大闹。 常人在北镇抚司门前连屁都放不出来,但刘家敢,他们背后是太子。 况且最近风声大变,锦衣卫里也不甚安宁。 朱三十六一掌拍向桌案,愤怒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原本他是让人先将刘在业的死压下,以此诱出背后狂徒,结果...消息竟不胫而走! 越传越离谱!简直是胡闹! “朱爷,外面传疯了,恐怕...言官明天就要参我们。”朱三十六手下的千户嚅嗫道。 “参!让他们参!”朱三十六背着手焦急踱步。 北镇抚司在他手上还没个把月,遇就上这样的事,他心里不舒服。 言官对接的是庆文帝,最近一段时间庆文帝对厂卫的态度不明,恐怕这事不好办。 “若是要讨个说法,该怎么办?”朱三十六手下的千户问道。 “讨说法?”朱三十六冷笑道:“同锦衣卫讨说法?嫌命长。” “属下的意思是,如果是太子出头讨说法..…我们该怎么办?” 朱三十六挑起眉头:“这还用教,谁惹的事谁就自己摆平了!” “您的意思是...将曹朗推出去?” 第二百五十章 烦恼事 朱三十六笑的冷漠:“难道让我们替他擦屁股?” 此事明显针对的是曹朗,或许也针对北镇抚司,但这个时候朱三十六不想惹事,只能走下策,将曹朗推出去。 * 文华殿偏殿书房。 小太子伏在案头读书,坐在右首边督促小太子读书的是翰林院编修袁寄黎,正是今年春闱殿试第三的探花。 原本这差事轮不到他头上,但翰林院最近人员大变,袁寄黎不得不硬着头皮补上差事。 -- 第298页 好在小太子不太难相处。 “袁编修。”小太子突然抬头问:“这个世上有没有神仙?” 袁寄黎被问住了,他没想到小太子会问这种问题。 “世人求神问仙,但臣认为...这世上没有神仙。”袁寄黎正色道:“如果要是有什么神仙,为什么不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小太子表情遗憾,随即握紧手中的笔,又再次发问:“真的没有神仙吗?” 袁寄黎摇头。 初出茅庐的翰林院小小编修,不懂得阿谀奉承,他对小太子说的是最真的真话。 “原来真的没有神仙。”小太子叹道。 书房再次陷入寂静,只剩莎莎落笔声和小太子时不时的叹息。 袁寄黎不明白小太子到底在叹息什么,或者说像小太子这么大的孩子有什么可以烦恼的。 想着,袁寄黎不由自主的问:“殿下可是有什么烦恼事?” 小太子拄着笔半天不发一言,模样深沉的不像个孩子。 这让原本心里就没底气的袁寄黎忐忑不安。 “袁编修...”小太子仰头,年龄尚小且稚嫩的脸庞露出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袁寄黎弯腰做足了倾听姿态。 “袁编修...娶亲了吗?”小太子皱着眉头板着小脸一脸正经的问道。 袁寄黎诧异,随即他摇头:“臣还没有。” “没有吗?”小太子盯着袁寄黎看了又看,似乎不太相信。 “没有。”袁寄黎轻咳道:“不过臣下已经订了婚。” 小太子叹气:“父皇说今秋就替我订下太子妃。” “万岁替殿下做主,难道不好吗?”袁寄黎不知道小太子在烦恼什么。 小太子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不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甚至是厌恶。 从出生起一直生活在皇宫大内的小太子有着和世人截然不同的认知,他望向袁寄黎问道:“那么本宫有了太子妃,她会一直陪在本宫的身边吗?” “当然。”袁寄黎不置可否道:“不光太子妃会陪在殿下的身边,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陪着殿下。” 小太子咬紧下唇摇头:“人多了会吵,一个人刚好。” 皇宫深处的冷宫每到深夜总会传来啼哭声,这些不似干嚎却饱含幽怨的啼哭声常常会钻进他的梦里。 他既怕又烦,他不想像他父皇一样有那么多人陪。 袁寄黎欲言又止,正当他想到什么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子殿下!”太子的伴当刘荣急吼吼喊着:“太子殿下!” 小太子皱起小鼻子展平衣袖从容的从圈椅上跳下。 “太子殿下。”刘荣谄媚的扶住小太子。 “什么事,慌里慌张?”小太子语气老成。 刘荣收了脸上刻意的慌张,轻咳两声看向一旁候着的袁寄黎。 袁寄黎虽不是人精但也能看的出情况,他拱手道:“臣告退。” 文华殿一时间静了下来。 小太子出声问道:“到底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但是喜事。”刘荣嘿嘿一笑:“白妈妈进京来看殿下了。” 所谓的白妈妈其实就是小太子的乳娘白氏,白氏对小太子十分重要,他敬重依赖这位奶娘。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待奶娘比待庆文帝要亲。 “奶娘要来了!”佯装老成的小太子瞬间亮了眼,就连声音都高了八度。 小太子急切道:“奶娘现在何处!” 刘荣见小太子上钩了立马回道:“回殿下,白妈妈就落在迎客楼。” “带本宫去!”小太子一刻也等不了,他急切的想出宫。 刘荣拉住太子:“太子殿下稍安勿躁。” 小太子皱眉:“怎么?” “等晚上吧。”刘荣左顾右盼小声道:“万岁尚在病中,白日出宫见白妈妈...有些欠妥当。” 小太子瞬间明悟,他现在只是个太子,还越不过他父皇。 * 这日江半夏正轮旬休,早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半开的窗户钻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喵呜~ 圆滚滚的铜钱踮着脚尖站在窗户框上,缩头缩脑的打量着江半夏。 似乎是在好奇江半夏今天为什么不起来。 它冲着江半夏试探的又叫了声,小模样怪可爱的。 江半夏招了招手,铜钱立马兴奋的跳下窗框钻到床上去,大脑袋撒娇的拱在脖颈处。 这时她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何乔倚正眼神幽怨的扒在窗外。 “我说老大,您到底想好了没有。”何乔倚用筷子戳着碗里的杂粮饭。 江半夏不急不缓道:“现在想那么多没用。” 他们说的正是这段时间司礼监换届的事情,何乔倚认为江半夏应该稍微疏远一点曹醇,毕竟如今上位的掌印和之前较为受宠的曹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 锦衣卫实质上还是要听司礼监的话,他担心江半夏会被人穿小鞋。 “即使我什么都做,麻烦也会上身。”江半夏意有所指,有人用她的手法在镇抚司里杀人,虽然事情被朱三十六压下去,但细查矛头一定会指向她。 搞不好之前的事也会被翻出来。 光是杀她用不着这么麻烦,她想不明白幕后之人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有别的目的? -- 第299页 “别想了,赶紧吃饭。”何乔倚捡起块肥肉丢给铜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江半夏下意识的扒了口饭,突然她停了手上夹菜的动作。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何乔倚一头雾水,老大咋咋呼呼的,该不是中邪了吧? “能在镇抚司里行凶,凶手肯定了解锦衣卫,而且熟悉北镇抚司运行的机制。”江半夏用筷子敲了下碗缘:“凶手有很大的可能在北镇抚司中!” 第二百五十一章 自家事 “那还等什么!”何乔倚一拍桌子:“我们这就去查它个底朝天!” 江半夏放下碗摇头:“我们查不了。” “为什么?”何乔倚不解:“镇抚司总归是要查这个案子的,我们先下手也好领功勋。” “朱三十六已经让人压了案子,现在再凑上去只会惹嫌疑。”江半夏语气微缓:“总之这件案子我们不能管。” 何乔倚似懂非懂的点了头。 * 京都到了七月末雷雨不断,早上还晴着下午天就阴了。 呢红小轿顺着繁华的街巷绕进一家茶舍,这家茶舍位置偏,零零星星的没几个人上门。 “干爹,到了。”随行便装的小太监压了声。 “压轿。”李三顺挑起轿帘吩咐左右压轿。 “这是个好地方。”他指着茶舍牌匾。 话音刚落,茶舍里立马传出田金宝谄媚的声音:“干爹您可来了!” 田金宝疾步上前扶住李三顺,脸上横肉倒褶,模样要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有什么事进去说。”李三顺板着张脸任由田金宝扶自己进去。 他打心眼里看不上田金宝,毫无气节也没骨气,不过——他喜欢。 往日围在曹博脚下的狗如今任他羞辱,光是看着就令人愉悦。 想着李三顺笑了,笑得渗人。 “干爹,这边请。”田金宝弯腰伸手延请,转过内堂天井,两侧柱上的楹联隐在一片斑竹翠影中。 李三顺仰头望去,‘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张扬得意的字下落款被刀硬生生的剜去。 “字是好字,可人却是无福之人。”李三顺摇头。 “干爹认得这字?” “这京中的老人,哪一个不认识,哪一个不知道?”李三顺好笑道:“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三十多年过去了,咱家也在宫里熬出头咯。”李三顺扬着袖子走在最前面:“人间甲子走轮回,再过三十年你我都是尘呐。” 田金宝望着李三顺的背影,突然呆住了,回头再望向这副楹联时浑身恶寒不止。 “今个叫你来是有事。” 李三顺虽不喜田金宝,但田金宝掌着西厂,他现在还不能翻脸。 “干爹是有什么事?”田金宝能在曹博倒台后立马投靠新任掌印李三顺,他心里的野望远不止当一个西厂提督。 现下两人“父慈子孝”,虚与委蛇。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咱家见不得自个人受委屈。”李三顺以指点桌:“这杨一清西北巡茶在万岁那里告了段落,死的死,杀的杀,宫里西厂死了多少人你也是明白的,可如今...” 李三顺话一顿:“可如今杨一清还不收手!” 后面的话李三顺没有说完,但田金宝却明白了,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北茶马之事绝不能细查! “刘风会不是已经伏罪了吗!”田金宝惊诧:“杨一清这孙子怎么还查!” “初出茅庐不怕虎。”李三顺冷笑道:“还没栽过跟头不知道疼罢了。” 田金宝立马跪下嚎道:“干爹救儿子!” 既然李三顺能提出来说,想必已经想好了对策,田金宝顺手推舟装糊涂。 “西北烂账,万岁想要的只是银子,能冲国库的银子!”李三顺冷哼一声:“杨一清要是能搞来银子一切将会迎刃而解,可惜,他弄不来银子。” “你是知道的。” “干爹的意思是?”田金宝瞬间睁大眼睛。 “让你的人立马从河州回来,咱家近几日会向万岁禀明河州追回茶款一事。”李三顺眼神阴隼:“让你的人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全都烂肚子里。” “儿子明白。”田金宝当即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这李三顺是要让杨一清死呐! * 小太子做事说话再老成、再缜密,他终究也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更何况求人的是从小带他长大的奶娘。 他的心岂能不偏?岂能不袒? 次日刘在业惨死北镇抚的事就传到了庆文帝耳边,庆文帝还在病中没多大精神,歪斜着脑袋看黄维忙忙碌碌的添冰。 “主子爷,三伏天热,可您尚在病重,这冰奴才斗胆减了一半儿。”黄维弯着腰,模样恭敬。 “你是好心。”庆文帝半晌才睁了眼:“冰减了就减了。” 黄维得了庆文帝的首肯,立马唤来小太监将大殿内的冰鉴抬出去两个。 “黄维呐。”庆文帝唤道:“近前来。” 黄维收了厉色立马堆笑上前:“主子。” “北镇抚司的事,你怎么看?”庆文帝轻飘飘的将话抛出。 “这...”黄维被问住了,北镇抚司的事明显是有人从中作梗,针对的是锦衣卫,也或许是司礼监,他知道但不能说实话。 -- 第300页 “朕替你说。”庆文帝摆手示意黄维不要说了。 “厂卫的事都是家事,依朕看,这事就交给曹醇去管,他是东厂的提督,东厂提督管自家事,在理。” 庆文帝竖起三根手指:“限期三日。” 黄维瞬间瞪圆眼睛,让曹醇去管,这不就是把曹醇架在火上烤吗! 抓住凶手也就罢了,抓不住凶手...... ... 司礼监后堂。 “抓不住,抓的住,都得有说法。”曹醇苦笑道:“倒时候总得有人顶罪。” 他是想给曹丙烨找点麻烦,但也不想将自己牵扯进去,这件事分明是有人从中操纵。 “万岁这是让我将曹丙烨彻底得罪个够。”曹醇戏谑道:“曹丙烨和司礼监自相残杀...” 庆文帝这手一箭双雕使的好,深思往下,如果最后凶手没有抓住,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抓曹朗顶罪将曹丙烨得罪透,二是抖出江半夏,让她顶罪,折了他的臂膀。 虽然刘在业不是江半夏杀的,但对方用了她的手法,抓不住凶手就洗不干净。 不论推哪个人顶罪,他曹醇都会两败俱伤,万岁真是好算计。 “黄师兄,你觉得这背后之人会是谁?”曹醇转头问黄维。 “能在北镇抚司里动手,又能‘请’的动太子。”黄维摩挲着下巴:“此人手段通天呐,有这等手段的人,朝中上下屈指可数……” 曹醇摇头:“不会是他们,如今都忙的焦头烂额,自身难保,他们没时间搞这些事。” 两人纷纷陷入沉默,那还会有谁?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声 北镇抚司上下风声鹤唳,朱三十六在内堂接待了曹醇,以前陆埕在时,北镇抚司在东厂面前还能挺起腰杆,现在就不好说了。 “咱家来,你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曹醇抄着手不见半点急色。 别看他面色平常,心里其实早没了底。 朱三十六当然知道是什么事,但他万万没想到会牵扯出如此复杂的关系。 太子竟出面质问镇抚司! “当初,你不应该压着案子。”曹醇急躁的点着桌子:“如今太子告到万岁跟前...” 曹醇突然猛拍桌子:“只有三日,三日!” “属下...知罪。”朱三十六单膝跪地,模样惶恐:“现在该怎么办?还请督主明示。” “查!”曹醇眼神阴霾,他只抛下一个‘查’字就摔袖走了人。 “朱爷?”跟在朱三十六身后的千户十分不解:“曹督主怎么走了?” 朱三十六摇头,他摘了帽子神情疲惫的落回座位。 这一瞬他突然明白了陆埕的难处,做堂上官难做人更难。 “三日?”朱三十六摇头:“抓不住,也不可能让我们抓住。” “那...这案子?”那千户万般不解。 朱三十六叹息:“自有人顶着。” * 司礼监后堂。 “恭喜干爹,贺喜干爹!”田金宝得了曹醇被派往北镇抚司查案的消息,便立马赶到司礼监向李三顺报喜。 李三顺板着张脸,却克制不住的露出抹笑。 “曹醇那孙贼这下逃不了了!”田金宝手舞足蹈,大有扬眉吐气的架势。 “别高兴的太早。”李三顺沉声:“等板上钉钉了,再高兴不迟。” “是儿子高兴过了。”田金宝收了笑,俯身道:“儿子西北的人昨日已经回来了,干爹您看该怎么安排?” “叫方档头侯在东华门,听唤。”李三顺起身理了帽子,满面春风的出了司礼监。 司礼监里曹醇、黄维都是曹博的人,如今他虽当了掌印但依旧被这两人掣肘着,以前是眼中钉现在就是肉中刺,他恨不得弄死这些人。 * “老大,我刚才好像在门口见着你爹了?”何乔倚摸到校场拉着江半夏往阴凉处坐:“听其他兄弟讲,曹督主是来找朱爷商议案情的。” “曹醇?”江半夏皱眉,这个时候曹醇来镇抚司商议案情,难道是刘在业一案? 何乔倚连呸了两声:“呸呸呸,你怎么能直呼你爹的名字。” “什么时候来的?”江半夏不理何乔倚的插科打诨。 “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但他是刚才走的。”何乔倚撇着嘴:“老大你现在追还来及。” 江半夏摇头,曹醇有自己的主见,她左右不了,况且眼下她为鱼肉人为砧板。 * 那日李三顺拐弯抹角的向庆文帝提起西北巡茶的后续事宜,庆文帝来了兴趣就传召西厂方档头进殿问话。 方档头在来的时候就被田金宝警告过,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三言两语就将杨一清西北巡茶的事概过并着重点了追回款项。 庆文帝闻言震怒,抄了那么多贪官的家,怎么只抄出二十万两,之前江半夏报的五十万难道是虚的! ——他感受到了欺骗。 杨一清、河州、茶马司、贪污、抄家,这些关键词在庆文帝的脑海里不断排列组合,形成一张庞大的网,紧紧的勒住庆文帝的脖颈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只想咆哮,只想怒斥这些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立刻着东厂镇抚司前去拿人!” 李三顺强压住心中喜悦,佯装淡定:“是,主子。” -- 第301页 庆文帝脚下步伐急促的在大殿里打转,突然他停住了,直直望向李三顺。 “今天第几天了?” “回主子,第三天了。”李三顺一猜就知道庆文帝问的是镇抚那桩无头案。 “第三天了。”庆文轻声重复:“看来是没有抓住。” 李三顺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他在等庆文帝发话。 良久后,庆文帝发出一声冷笑:“那群狗奴才,当朕是死了!算计到朕的头上!” 杨一清追回茶款与江半夏所报出入巨大,这是一欺,其次曹醇仗着恩宠不作为,这是二欺!如果说单是一件事庆文帝不会如此愤怒,但这是好几件事,犹如雪崩,让庆文帝怒不可遏。 “李三顺!”庆文帝突然拔高音量:“着朕口谕,子时若还破不了案,就将那群奴才全部发落了!” 闻言,李三顺激动的说不上话来,他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然而庆文帝又将他叫了回来,大约是怒火中烧后觉得不妥,庆文帝改主意道:“人暂时不发落,把镇抚司、司礼监的人都叫来,该敲打的敲打,省的这些奴才认不清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李三顺猛地抬头,就这样算了? “还不快去!”庆文帝不耐道。 “是,奴才这就去。”李三顺连爬带跌的倒退出乾清宫。 * 大半夜镇抚司里的十几个上官并着东西两厂里的头目黑压压的立在司礼监外的空地上。 听人来叫时是说宫里有话要训,大半夜的有什么话要训?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司礼监里的小太监又挑了几盏竹篾灯笼挂在四周廊下,灯笼并着锦衣卫手中的火把,照的司礼监恍如白昼。 李三顺趾高气昂的站在台阶上俯视这群人,他突然笑了,这一天他可是等了好久。 司礼监的几个大太监除了黄维、曹醇外,还有位新晋秉笔陶川陶公公,这三人按职位高低落座。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传话的小太监高声喊道:“人齐了!” 这声过后,底下呼啦啦的跪倒一片,甚是壮观。 “今个半夜将大家叫来,是皇爷的意思。”李三顺第一句就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叫你们来,扰你们清梦的不是我李三顺,是皇帝,你们要怨就怨皇帝。 下面听懂了,各个都静等着李三顺传话。 “传万岁口谕。”李三顺尖着嗓子:“镇抚司、司礼监的奴才,朕是你们的君父,欺瞒朕是谓不孝,知情不报是为不义,更有奴才仗着朕的仁慈,不作为!实在可恶!” 镇抚司最近的大事就是限期查案,今日正好是第三日,众人心知肚明庆文帝的意思。 纷纷将视线落在曹醇和北镇抚司众人身上。 曹醇四平八稳的坐着,李三顺的话对他毫无作用,因为他知道万岁现在还动不了他。 “拖进来!”李三顺见曹醇不为所动,他咬牙切齿的对外喊了一声。 两只见个提刑太监从角落里拖出个身材瘦小的锦衣卫,那人太瘦,拎在手里毫无重量,轻的像片羽毛。 待人被拖到灯下,曹醇、黄维瞬间僵住了。 被拖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半夏! 第二百五十三章 鹤唳 李三顺见曹醇、黄维变了脸色,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得意起来。 在他的授意下,那两个提刑太监使坏心趁江半夏不注意踹了她的腿心窝。 这些提刑太监最会磋磨人,你跪到地上也就罢了,他们偏生还要按着,压的你抬不起头。 北镇抚司的人面面相觑,这位小兄弟他们都认识,如今是犯了什么事竟被李公公抓住了? 李三顺眯起眼睛缓缓扫视众人,他再等曹醇怒不可遏,然后借机治曹醇个藐视上谕的罪名。 然而曹醇除了最开始脸色大变,后面就和没事人一样,好像下面跪的不是他的人。 “都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了。”李三顺咬牙切齿道:“这是谁的人?” 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镇抚司、东西厂司礼监的人都张着眼睛往曹醇身上瞧。 曹醇是什么人,他可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人,想看他的笑话,等着吧。 李三顺阴沉着脸又喊了一声:“谁!” 朱三十六顶着压力从人群中站出,他现在暂理镇抚司堂上官的职责,江半夏又是北镇抚司里的人,他必须站出来。 “朱爷。”李三顺表情不是很好,他针对的是曹醇,这事扯不上朱三十六。 话在他嘴里转了又转,最后竟化成抹和蔼的笑容:“原来这小子是朱爷手底下的人。” 朱三十六做事虽然鲁莽但为人真诚坦率,尤其在对待下属上,以身作则,从不推脱。 “李公公。”朱三十六抱拳:“属下们要是犯了错,您尽管指出来,该说的说,该罚的罚,这小子要是哪里做的不对,让她领罪就是了。” 说完朱三十六半跪在江半夏身旁,他的态度很明确:“如果这小子真犯了事,作为他的上官我愿担责。” 李三顺被气笑了,朱三十六是脑子不好吗?自个上杆子拦事。 江半夏被压着抬不起头,但她能听到是谁在替她说话,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替她说话的竟是朱三十六。 这位不靠谱的上官竟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 -- 第302页 “敢问李公公这小子犯了什么样的错?”朱三十六抬起了头一字一句道:“属下也好回去敲打她。” 李三顺余光扫过曹醇,他冷哼一声:“她犯的可是大错。” 声音被他拉的老长,下面听训的厂卫太监们纷纷竖起耳朵听后话。 “欺瞒圣上!谎报消息!”李三顺骤然拔高声音,尖细到刺人耳膜。 众人闻言皆哗然,欺瞒圣上已经不是大错而是大罪! 这项罪责直接将朱三十六说懵了,欺瞒圣上?谎报消息? 怎...怎么可能? 看到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李三顺面上不显,但心里却得意洋洋,杀一儆百的效果起到了。 “万岁有如天人,你们下面做了什么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不要侥幸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他环顾众人,示意那两个提刑太监松手,江半夏这才得以抬头。 “江百户你可知罪!”李三顺刻意压着因为兴奋而越发尖锐的声音。 江半夏缓缓抬起头,清凌凌的眼睛望不到底,过了片刻低沉着声音:“属下知罪。” 这种时候过多的话语反而会令她陷入更难的境地,但她绝不会逆来顺受,江半夏盯着李三顺道:“既然属下犯了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李三顺冷笑:“那是自然。” 杀人诛心,罚你也要让你哭着谢恩,这是太监们惯常用的手段,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令他们快慰。 李三顺轻咳一声,田金宝立马狗腿上前,两人一丘之貉,眼神交汇间,田金宝话锋直指曹醇道:“呦,这小子咱家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曹督主这不是你干儿嘛。” 田金宝阴阳怪气的声音忽高忽低,晃进夜风中,落在众人耳边。 他们又纷纷将视线落回曹醇的身上。 曹醇嘴角勾出抹冷笑直直盯向李三顺,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反而冷漠道:“李公公有什么话就直说,咱家人还在这里,用不着传话!” 以前在司礼监,曹醇仗着曹博的看中,说话从不留情面,经常三言两语的将他挂在那里,落下的脸面在经年累月中成了怨恨,他恨曹醇,恨他过分强势,恨他年轻。 李三顺心中的恨不是恨,而是嫉妒。 “曹公公这番话说的,诛咱家的心。”李三顺阴阳怪气道:“你是这小子的干爹,我们也不好越过你去处置她。” 曹醇冷笑道:“大铭有律,她犯了什么错你们尽管按规矩办事,我虽是她爹但也不能枉顾规矩。” 李三顺皮笑肉不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万岁并没要我们摘她的脑袋,该罚该治还是走家法,可不能坏了这宫里的规矩。” “呵。”曹醇把玩着袖下的菩提串,整个人懒散的靠在椅子上:“按家法。” 他将声音拉的老长。 “按宫里的家法,她该杖责三十。”曹醇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作为长辈,咱家岂不是要领六十杖?” 宫里小太监认干爹,是为了得到庇护,干爹认儿子则是一种长远的投资,期望着这些儿子们日后飞黄腾达。 投资有收益也有风险,手下的儿子若是不长眼犯了大错,按照宫里的规矩这些当爹的也要吃连带。 “若是...按规矩行事...只得如此...”李三顺做出副为难的表情给下面人看。 “够了!”一直不做声的黄维猛地站起。 “万岁没说要治她,自个窝里杠起来,还嫌不够给人看笑话吗!” 黄维的好脾气在宫里出了名,此时他发怒更像是忍了很久。 “笑话?都是自己人,哪里来的笑话?”李三顺冷笑:“皇爷的意思咱家岂敢瞎传。” 黄维跟着嘲讽道:“人就在这里,要打要杀,你尽管,何必拿一个小子来落我们的脸。” 李三顺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眼神阴霾的盯着司礼监一众人。 突然他笑了,笑得有些渗人:“黄公公说的好,都是自家人,打两下板子意思意思吧。” 说着给提刑司的太监使了眼色,那些太监新得了李三顺的好,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第二百五十四章 挨罚 江半夏抬头望向曹醇,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质问,似乎只是单纯的看一眼 “还等什么!”李三顺呼喝着提刑司的太监上前拿人。 “就在这里打!省的有些人以为自己可以侥幸!” 杖刑有很多门道,李三顺绝不会打死她但也不会让她好过。 江半夏苦笑,没想到她还是栽在了西北茶马一事上,杨一清害她不浅。 当初来信说的是追回白银共五十万两,前后账目竟差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足以摘了她的脑袋。 她深知这事曹醇救不了她,牵扯到庆文帝最关心的事,不论她做什么都是触霉头。 两个提刑太监推搡着江半夏要扯了她外袍打板子,黄维看不过眼出声呵斥:“够了!打个板子哪来那么多事!” 这些狗娘养的东西越发没规没矩,以为李三顺是什么好东西,臭泥沟里的烂蛤蟆,一个赛一个丑。 提刑司的太监以前归黄维管,黄维的话还是有威慑力的,拎板子的太监忙住了手。 李三顺趁机插话:“让她跪着打,都是自家兄弟咱家话也不多说,该怎么打你们心里明白,这事得让皇爷消气。” -- 第303页 两个提刑太监面面相觑,私底下李三顺可不是这样交待他们的,说的是直接将人打死。 到底按他哪一套说辞走? “明白了没有?”李三顺不满这些人呆滞木讷。 “属下明白。”两个提刑太监犹豫的抄起板子,两人眼神交汇,心里瞬间就有了决定。 还是按着第二种打,把人打死了可救不回来,到时候问起责来,他们哥俩上哪里哭去。 打板子的人手下有功夫,挨板子的人就能少受罪,这两个提刑太监收了劲道,看着板子挥的狠,打在身上砰砰作响,其实真没什么力气。 但对江半夏来说却十分难捱,她身形单薄,板子打在背上,敲到的是骨头,疼的钻心。 她把腰杆挺的生直,死死咬住嘴唇不发一声,不是不疼而是她丢不起这个人。 北镇抚与江半夏共事过的几个同僚纷纷攥紧拳头,经过此事他们对江半夏的敬佩又更上一层,换做他们,未必能一声不吭的坚持下来。 三十板子落下,那两个提刑太监又是按照李三顺说的‘让皇爷消气’的规格打的,隔着衣服整片背打的血淋淋。 打板子讲究皮烂肉不烂,肉烂皮不破。 这两个提刑太监手上功夫俊,打的皮烂却没伤到江半夏的筋骨。 “这说也说了,打也打了。”曹醇阴沉着脸:“大半夜的,该散了吧,明个都要当值,耽搁了事不好。” 李三顺得意道:“曹公公说的有理。” 他扫过众人缓缓道:“曹督主为你们求情,今个都散了吧。” 底下两个衙门的人不敢动弹,黄维面色铁青,他猛地站起骤然拔高声音:“都能什么,等着留你们吃夜宵?还不散了!” 黄维摔袖,不顾司礼监众人脸面,率先走了,他走还带走了一群小太监。 众人见状,呈鸟兽状呼啦啦的全散了。 江半夏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背上晕开的血水顺着衣角往下滴,地上很快就出现一窝血水。 “慢着。”李三顺叫住江半夏。 他趾高气昂的走至江半夏面前,先是打量,后面用脚嫌弃的拨拉着江半夏,极尽羞辱。 任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江半夏猛然抬头,那双清凌凌毫无波动的眼睛直直对上李三顺。 “李公公,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江半夏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但李三顺能感觉到,她怒了。 李三顺讥讽的笑道:“吩咐?咱家可不敢吩咐你。” 说着他示意那两个提刑太监架起江半夏。 “等天亮,拖给万岁掌眼。”李三顺挑衅的对上曹醇,他模仿着曹醇的语气:“打了都打了,再等个把时辰以消万岁之气,曹督主该不会阻拦吧?” 曹醇挑起秀丽的长眉,他半阖着眼,强迫自己“忍气吞声”。 “怎么会。”曹醇唇边挤出抹冷笑:“这小子犯了错,该怎么样是她应得的。” 李三顺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他不光笑还戳曹醇的心窝:“曹督主真是深明大义。” “李公公不遑多让。” 两人交锋不见刀枪,却句句戳心。 原本打的是皮肉烂的板子,只伤了表面,但李三顺使坏拖了个把时辰,等江半夏见庆文帝时,已是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庆文帝扫了眼地上被打的满身是血的女人,眉头不由皱紧,叫人打人和自己亲眼见着是两码回事。 就像杀人,他自己绝不会去看。 庆文帝刚喝了药,此时闻到血腥味,胃里一阵翻腾,眼见着白了脸。 “人怎么打成这样了?”庆文帝强忍着恶心皱眉道:“朕让你们敲打,不是要命。” 负责回话的两个提刑太监诚惶诚恐的伏跪在地,心里七上八下:“回万岁,是李公公让奴才们打的,说是以儆效尤!” “人已经快要打死了以儆效尤也要有个度。”庆文帝背手踱进乾清宫大殿深处:“告诉李三顺,做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两个提刑太监捣头如蒜,恨不得将地磕出个坑来。 “都下去。”庆文帝道:“人也带回去,让曹醇去找御医,给她看看伤。” “奴才明白。”两个提刑太监一左一右架起江半夏拖着往殿外走。 血迹一路蔓延,伸缩拉长,在这之后跟了两个小太监,拿着抹布一路擦拭,再往远天际露白,这夜又过去了。 * 东厂后堂。 “督主,江爷回来了!”曹醇身边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冲进曹醇的书房。 曹醇猛地睁开眼问:“几时了。” 冲来报信的小太监懵了,督主不问江爷死活反而问时间,是什么意思? “回督主,已经寅时了。”小太监心里虽然嘀咕,但话却回的顺溜。 “寅时了。”曹醇长叹一声吩咐小太监先将江半夏抬到后堂。 “督主,请御医的事...?”小太监尽职尽责的传话。 “去宫里请杨御医。”曹醇出声道:“让他一个人来。” 小太监应了声就招呼人抬江半夏进后堂,他自个急匆匆的往太医院赶,生怕耽搁了时间。 第二百五十五章 当年 背上皮肉稀烂,杨雪峰拿了把剪刀从背后将整片衣服剪下。 他边剪边摇头:“好端端的小姑娘被打成这样,造孽啊造孽。” -- 第304页 杨雪峰正是太医院里的杨御医,年过花甲,满鬓斑白,治外伤的本事在太医院里数一数二。 “她就是那个孩子。”曹醇前言不搭后语的吐露出这样一句话。 “我还没老,能看的出来。”杨雪峰用过了滚水的巾帕仔细沾去江半夏背上的血污。 “当年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能摸回京都,除了不知情的,剩下全是来报仇的。” 曹醇轻笑:“报仇,哪里有那么多仇,那么多恨。” “你不懂。”杨雪峰摇头:“当年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是小事。” 时代的庞然大物,压在任何一个小人物身上都是灭顶之灾。 杨雪峰看向曹醇,眼里充满慈爱:“况且当年你还小。” “不小了。”曹醇轻笑道:“年龄并不能代表一个人,苦难才可以。” 苦难是什么,是让一个人迅速成长起来的东西,它就像是根刺,藏在肉里,隐隐作痛。 “她是个好孩子。”杨雪峰仔细的端详着江半夏:“就是太苦了。” 曹醇没有接杨雪峰的话,他反而问:“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你是说北镇抚司的案子?”杨雪峰第一时间想起北镇抚司的“大案”。 曹醇点头,北镇抚司的案子太巧也太急,他至今仍没摸到关键。 “老夫说过。”杨雪峰捋着胡子:“当年的人回来了。” 杨雪峰笑得神秘:“他们报仇来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曹醇将思绪放远,那些人或许真的回来了。 ... 天色渐渐吐白,远处深蓝玫紫混成朝霞的前奏。 江半夏趴在床上,她的神智逐渐回笼,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楚起来。 缓了好一阵,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死。 “醒了。”曹醇坐在不远处,脚边窝着热切的铜钱,混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好似副画。 江半夏转动脑袋对上曹醇那双冷似寒潭的眼睛,她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单纯的盯着。 “趴着别动。”曹醇出声制止江半夏:“太医刚上过药。” 江半夏这才发现自己背部果露在外,上面糊着一层金疮药,光闻味道,她就知道太医给她上的是质地上乘的好药。 “今个咱家没有救下你。”曹醇道:“你可怨咱家?” 江半夏摇头,她若是站在曹醇的立场上恐怕也会这么做,她触的是庆文帝的霉头,这种和犯了别的事的性质不一样。 她心里有很多疑问,比如杨一清在信中分明说追回茶款有五十万两,最后怎么就差了三十万两? “这件事就算揭过。”曹醇揉着手下铜钱大脑袋:“杨一清的事情你也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江半夏张了张嘴,嘶哑的嗓音吓了她一大跳。 她本身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杨一清这一遭坑她太惨,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皇爷已经派了厂卫去拿人。”曹醇冷笑道:“很快你就会在诏狱里见到他,到时候想怎么清算就怎么清算。” 江半夏的认知里没有什么事情是非黑既白的,杨一清这次坑了她,不代表他就是个坏人,但也不代表他是个好人,按照这个思维推去,杨一清此时或许也还在鼓里懵着。 “咱家已经替你告了假。”曹醇起身走至窗前,晨光温柔的泄下,似金粉撒满周身。 “这些日子,好生歇着,那些人藏在暗处,他们盯着你,防不胜防。” “那些人?他们?盯着我?”江半夏满脸疑惑:“他们是?” 曹醇摇头:“目前咱家只有大概方向,他们有可能是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一群人。” “半夏斗胆问干爹一句,“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半夏想不明白,那些人难道也恨曹朗?恨司礼监?恨镇抚司?恨不得一箭双雕除了他们? 做事情总要有理由,她不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到底是什么让这群人这么疯狂?竟猖狂的将手伸进镇抚司! 曹醇背着手,他完全融入晨光中,迎着光,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见声音。 “咱家也想不通。”曹醇的脑海里回响起老御医杨雪峰的话,那些人回来了,他们来报仇了。 不顾一切的报仇,疯狂又让人迷惑。 “你好生歇着。”曹醇跳过话题,他嘱咐道:“这段时间不要再惹事,下一次咱家也救不了你。” “半夏明白。” 身体上的伤只是疼,而心中的无数疑惑组成一张大网,缠着江半夏无法呼吸。 就在这一瞬,她察觉到自己的无能,无知和自以为是,上窜下跳,给人徒添笑料。 * 眼见着八月马上过半,南边救灾事宜迫在眉睫,虽说派了要员前去赈灾,但粮食、银子凑不出来,地方上拆东墙补西墙,杯水车薪,艰难度日。 “我估摸着再过几天,老皇帝会派锦衣卫去南边查赈灾的事。”林嵯吃着盘子里的葡萄,整张脸酸的扭作一团。 而坐在他对面的孟竹舟,老神在在的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你说,到时候朝廷派我们去,我去不去?”林嵯自言自语道:“若是说西北巡茶是苦差事,那么南边赈灾更苦,小时候遇到荒年,啃树皮,吃观音土,死了多少人。” -- 第305页 “听是一回事,看又是另一回事,但凡有怜悯之心,见到那种惨状……” “去是机会,不去保命。”孟竹舟睁眼道:“你能说这些话,心里恐怕已经有了决定。” 林嵯摇摇头:“很难说那是决定,我这辈子纵马江湖,又投身朝堂,虽是个小角色,但也恣意过,潇洒过,可这一次我却迷茫了。” “迷茫什么?你有什么可以迷茫的?”孟竹舟好笑道:“难道是江夏被打了板子,你心疼了?” “和她没有关系。” 林嵯平日大大咧咧,又是个习武的粗人,他很少会探索自己的内心,直到遇见江半夏,辗转反侧的每个日夜,他才发觉自己的人生随波而动,飘到哪里就停在哪里,别人是骈文,他是十八摸。 他意识到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不枉此生。 第二百五十六章 探病 孟竹舟古怪的看着林嵯,他道:“你是不是又和别人打赌了?” 这些话不应该从林嵯口中说出,当年他坑林嵯,就是看中林嵯一根筋的性格。 “打什么赌?”林嵯摆手:“我这把年纪早看开了,争强好斗要不得。” “我只是想做些什么。”林嵯叹道:“当年混江湖的时候,觉得官家黑心,等自己成了官家,才知道其中的苦楚。” “大铭立过已愈二百来年,处处繁花似锦又处处白骨累累,今年年节的时候,户部紧急从镇抚司里抽调了数百名锦衣卫用来维持秩序,十三清吏司的郎中主事们冒着大雪亲自在户部衙门里给京官们发节粮,往日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却在这一天被骂成了狗。” “户部余粮不够,大过年的连半斗俸米都领不到。”林嵯苦笑道:“任何人见了都要骂娘。” “我们抓了四五个闹事的京官,全都是翰林院、国子监这些清水衙门里的人,等拉回镇抚司,那些大人们哭的眼泪鼻子一大把,家里就等着他们领了俸米回家过年。” 后来在年初三月的时候,户部拔出将近二百六十万两白银用于结发官员俸禄,除了内阁没人知道这二百六十万两白银是怎么来的。 他们只知道工部死了个侍郎,江南营造的堤坝出了问题。 百姓苦、底层官员也苦,这些孟竹舟都知道,但这艘船已经烂了,再也禁不起风浪。 “作为大铭的子民我想做点什么。”林嵯怅然道。 “有时候我就很搞不懂你这样的人,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当年的怨当年的恨早应该随风散去,如今抓着不放,有什么意思?” “人生长恨的无非是国恨家仇,我忘不了。”孟竹舟抬手示意林嵯不要再说了:“你的事情我不会多说半句,我的事情也希望你能谨记诺言。” “老狐狸,别以为我是个粗人不懂你们这些搞阴谋的人心里想了些什么。”林嵯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我能帮你在北镇抚司里杀人,就绝对不会吐露半句。” “如此最好。”孟竹舟不咸不淡道。 * 皮肉伤看上去严重,其实结痂了,就没什么大碍,但因为是夏天,江半夏怕化脓,不敢用绷带缠着伤口。 于是她只单套了件麻布袍子,身形更显清瘦。 这些天因为身体不便,曹醇让她住在东厂内院,那里有数十间屋子,均是用来关押尚未定罪的官员。 “这里是个好地方。”提了二两牛肉来探病的何乔倚感叹道:“瞧这陈设,不愧是宫里产的。” “哪来的钱?”江半夏记得这个月起俸酬减半,何乔倚家里又有个半瞎的老娘,二两牛肉太过昂贵。 “嗨,这牛肉是小郡王掏的钱。”何乔倚拎起牛肉道:“小郡王听说老大您挨了板子,特地嘱咐我买些来给您补一补。” 有一段时间没见小郡王了,江半夏问:“小郡王最近在忙什么?” “他?”何乔倚一言难尽道:“做生意做上瘾,如今正和陆三公子倒腾着要去南边倒卖粮食。” 江半夏十分诧异,小郡王这样的人家会同意他去经商吗?况且做的又是最下等的倒卖。 “先不提这事,老大您身体还好吧?”何乔倚关切道:“听说那天您被打的浑身是血,人差点就没了?” 江半夏黑脸道:“流了点血没那么夸张。” 当时她伤的真不重,只是拖太久失血过多。 何乔倚盯着江半夏看,老大长的真漂亮,小鼻子大眼睛的,比姑娘还好看。 身手俊,又是曹督主面前的红人,这样的背景让人羡慕到红眼,不过……人无完人,这样完美的老大竟是天阉!怪不得越长越像女人! 何乔倚长叹一口气,他这一声叹的江半夏满头雾水。 “你有什么事?” 何乔倚藏不住心事,光看他犹犹豫豫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有事。 “没…没什么事…”何乔倚连忙摆手,那种话他可不敢当着老大的面说。 “老大,您好好养身体,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告诉老何我,上刀山下火海也要给您办成!” 何乔倚怕江半夏逼问他,匆匆丢下牛肉就告辞了,留下一脸懵逼的江半夏。 莫名其妙。 后来江半夏偶尔得知真相,才知道这条关于她不行的八卦是北镇抚司里传出来了的,据说北镇抚里的同僚私底下还传过她“年幼时”悲惨的经历…… -- 第306页 这群人真无聊。 * 镇抚司与司礼监的关系不单只看表面,他们更像是明面上的‘一家人’,李三顺突然上位,打乱了司礼监与镇抚司的平衡。 如今锦衣卫心中最恨的人是谁,李三顺首当其冲,文人口舌争斗,武人直接上手。 矛盾的积攒到达临界,只需要个由头,一触即发。 “江爷,才休了几日,身子骨可还好?”迎面走来一锦衣卫,见着江半夏笑呵呵的拱手问好。 “好的差不多了。”江半夏回以一笑。 那名锦衣卫好心道:“差事有兄弟们顶上,江爷何不再多休两日?等身体好利了再来?” 江半夏笑道:“拿了朝廷的俸银,就要做事,多休两日心里不安。”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谁不想多休两日假?只是如今局势微妙,她一路走来临渊履薄,不能再出差错。 北镇抚司里当差的比往日少了些人,江半夏先摸到朱三十六处打招呼,这事虽说她也是受害者,但朱三十六比她更无辜。 朱三十六抄了本花名册正在逐个核对,他看到江半夏进来,也不出声,等江半夏行了礼,朱三十六才开口道:“江百户,好运气。” 能在庆文帝盛怒中全身而退,这位叫江夏的百户是个人才。 江半夏不掷一言,这事她的确做得不地道。 “还请朱爷责罚!” 朱三十六摇头:“错不在你” 他虽是个粗人,但在镇抚司里待久了也能看出点门道,那日分明是李三顺找镇抚司的事,江半夏只不过是被拉出来杀鸡儆猴。 如果仔细想一切都能想得通,江半夏的干爹是曹醇,曹醇又是上一任司礼监掌印跟前的红人,两人之间的龌龊恐怕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买粮 “错在时事。”朱三十六沉声。 这些年朝堂震荡,别人不清楚、不了解,他们锦衣卫却门清,有些事情难说也难做。 朱三十六摆手示意江半夏下去,他没有心思为难下属,毕竟错不在她。 “属下告退。”江半夏拱手告退。 转身后她长出一口气,朱三十六这里算是过了。 “老大,您快来坐着!”何乔倚拉来凳子招呼着江半夏坐:“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江半夏摇头,背上的伤已经结痂,早就不疼了,只是偶尔有些发痒。 “陪我走走。”江半夏突然叫住何乔倚。 她心里还是对镇抚一案生疑,当时刘在业在擂台上被人捶晕后,曹朗立即就背着人去救治。 从校场到那屋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她和何乔倚紧随其后,按理说凶手完全没有作案的时间呐! “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何乔倚惊讶的看着眼前熟悉的路,不由得回想起那天武选时的事:“老大您是要查刘在业的案子?” “不明不白,心里放不下。”江半夏淡淡的点头。 她站在那条路的岔路口,脑海里不停地回想当天的细节。 “您也太执着了吧,这事宫里已经过了明面,你爹那么能的一个人,查了半天都没查出来,现在在上手去查...恐怕不见得有什么结果。”何乔倚一通分析下来,直言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江半夏摇头,她对曹醇口中说的那些人十分感兴趣,如今不将事情捋清楚她寝食难安。 “哎~”何乔倚长叹一口气,就知道老大这幅表情是要憋大招了。 “那日我们尾随曹朗时,路上遇到过林嵯。”江半夏从记忆里揪出这点不太突出的细节。 “是啊,怎么了?”何乔倚挠着脑袋,突然他灵光一闪:“老大,您该不会是怀疑林总旗吧?” 何乔倚拉住江半夏:“那日前来凑热闹的人多了去了,在那里碰到林总旗很正常啊!” 江半夏皱眉,那日碰到林嵯真的是偶然吗?她心里一方面怀疑,一方面又觉得有些草木皆兵。 “先去看一看。”等看过再下结论,这事梗在她心里七上八下。 这边江半夏带着何乔倚探查现场,那边小郡王伙同陆荇两人正如火如荼的在京都里收购粗粮。 “两位爷,这些都是喂畜生的,你们当真要买?”卖粮的掌柜满脸无奈。 今个一大早他刚到店里就听伙计讲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公子要来买粮,富贵人家的公子亲自来买粮实在不多见。 结果这两人张口就让他拿出店里最次的粗粮!最次的粗粮是用来喂畜生的!这两位有钱的主买这么多是要干什么? “人吃了会死吗?”不通庶物的陆荇问了一嘴。 “都是粮食。”粮铺掌柜的摇头:“人吃了死不了,就是不好吃。” 陆荇大手一挥:“吃了死不了人,那还等什么,给我们都装满!” 都说救灾救急,他们二人从筹备粮食到联系京杭大运河上的漕船只用了不到半个月时间,比起朝廷的赈灾已经是快的不能再快。 粮铺掌柜满脸诧异,再三确认:“两位爷确定要这么多?” 这不是胡搞吗! “少废话,钱少不了你的。”谢绯拍了张银票在桌上:“速度要快!赶在明天全部送到码头!” 粮铺掌柜瞥了一眼银票上的数字,整张脸变得十分精彩:“这...” “少些废话,一个字能还是不能!”陆荇问道:“不能我们就换一家。” -- 第307页 “能,能,能!”粮铺展柜点头如捣蒜,满面笑容的拿过银票,他看了又看,这可是笔大生意! 粗粮不值钱,一串钱吊子能买很多,赚的利润自然也多了去。 粮铺展柜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后,连让人给谢绯和陆荇上茶上吃食。 陆荇指着手中的银票同谢绯感慨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呐,见了钱咱们两才有口茶喝。” 说着他抿了口杯中清茶,啧啧称赞:“好茶。” “有钱不光能使鬼推磨还能磨推鬼。”谢绯好笑道:“钱、权能干好多事。” 两人交头接耳的嘀咕了一阵。 “搞不明白,咱们买粮就买粮,怎么还买这么粗的粮食?畜生吃恐怕都要卡嗓子。”陆荇好奇问。 “紧赶慢赶,粮价已经飞涨,我们手头这点钱要买好一点的粮食恐怕一艘船都装不满。”谢绯道:“更何况救灾救急,就贵在这个急上,饿极了,这点粗粮也能救命呐。” 陆荇似懂非懂的点头。 “你说如今都八月初了,朝廷怎么还没有?”陆荇疑惑道。 “万岁前段日子突发急症,如今还尚在病重,此事内阁司礼监一并敲定。”谢绯道:“朝廷已有动作,但不是大动作,他们再等。” “人都快饿死了!还等什么!”陆荇摸着手边杯壁,滚烫的杯壁已经温热。 “慎言。”谢绯摇头,京都里到处都是锦衣卫的耳目,有些事情他们不能说也不能谈。 陆荇跟着长叹。 “我们这船粮食要停在那里?”陆荇转移话题道:“我哥正在南直隶南京清理黄册,如今南边洪涝水灾,我想...” 陆荇有私心,他想先去南京,陆蕴同他亦兄亦父。 “去哪里都一样。”谢绯道:“只有一点,我们的粮船必须握在自己的手上!” 朝廷的人他不放心。 “这...都是些粗粮,粗到畜生都咽不下去的粗粮。”陆荇面露惊讶:“这点东西,他们还要贪图?” 谢绯摇头:“我只是未雨绸缪,到时候事情会成什么样子,都是预测不到的。” “接下来,就是运粮。”谢绯担心道:“运河有些地方水路纵横,连通湖泊,水蝗成灾,虽然六月份浙江都司衙门派兵清缴过一次水蝗,但如今已至八月,受灾地区广大...恐怕...” 恐怕又多一批走投无路的水蝗。 “放心,我请了京都有名的镖师,再说我们家侍剑也在,只要遇上的不是高手,都能搞定。”陆荇不以为意:“再说,我们这些粮食,那些水蝗能看的上吗?” 谢绯摇头:“现下事急,只能如此。” 希望他的担心只是杯弓蛇影。 第二百五十八章 问话 次日傍晚江半夏得了庆文帝的秘召,连夜进宫,她心里有疑惑,但却没说出来, 庆文帝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像是想要重用可又刻意疏远。 她自己在心里揣度半天不得要点,只能先进宫走一步看一步。 大殿外引她进去的是黄维,黄维面色慈祥,不过眼神里满是忧虑。 黄维张了张嘴,指了自己又指了指内殿和江半夏。 这座硕大的宫殿中,此时只有这三人,庆文帝十分谨慎,他召江半夏进宫的消息只有黄维一个人知道,足以可见庆文帝的重视。 “主子,人带来了。”黄维三两步并到庆文帝身前,弯腰哈背的回话。 庆文帝放下手中正看的经文:“让她进来。” “是。” 黄维对外殿跪着的江半夏使了眼色,江半夏立马拎起下摆弯腰进了内殿,她跪在距庆文帝两三米远的地方。 模样温顺,看不出半点反骨。 “身上的伤好了”庆文帝单手撑膝,上下打量着江半夏,似乎是要将她看透。 江半夏浑身一颤,猛地叩头在地:“臣该死” 脑袋磕的地板咚咚作响,明显是使了狠劲。 “行了”庆文帝呵道:“朕不是专门来看你磕头的” 黄维连忙拉起江半夏,只磕了几个头,脑袋已经磕破了,血水顺着眉骨一路蜿蜒而下。 庆文帝不气反笑道:“你这狗奴才,是拿捏准了朕的心思,朕还没怪罪与你,你倒是让乾清宫溅了血。” 见庆文帝笑了,上次的事情应该算是揭过了,江半夏心里长出一口气。 她毕恭毕敬的跪在原地,等候庆文帝发话。 “抬起头来。”庆文帝对上江半夏的眼睛,他问:“你觉得杨一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一清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半夏在脑海里不断回想和杨一清接触的细节,另一方面她在揣度皇帝的意思。 庆文帝对杨一清的态度不甚明了,如果她说不到庆文帝的心坎上去,恐怕后面等她的就不是什么好事。 “不必拘谨,朕想听你心里的话。”庆文帝嘴角含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他看着江半夏好似能将她看透般。 心里话江半夏再三衡量,她沉默良久:“杨大人是个好人。” 这一句话给杨一清定下了好人的基调。 江半夏面露犹豫:“做事一心为百姓” “说,继续说。”庆文帝兴味道。 “杨大人,还是太年轻了。”江半夏考虑半天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庆文帝紧跟着笑了,他指着江半夏:“都说女子心细,朕看也是。” -- 第308页 江半夏并不知道,此时她这些话成了拯救杨一清的关键。 庆文帝用人有疑心,对于旁人从没有百分百的信任,江半夏的话他也只听一半,但相比攀附权利的朝臣,他自认为一个女人没必要在毫无利益的情况下说谎。 当然江半夏也没有说谎。 “朕有道口谕给你。”庆文帝注视着江半夏:“江南赈灾的粮食已在拨调,朕命你去江南暗访。” 庆文帝拔高声音:“这批粮食务必要发到百姓手中” 这样一道口谕让江半夏彻底懵住了,这样的差事竟落在她的头上。 “还不谢恩”黄维担忧的出声,他生怕江半夏触了庆文帝的霉头。 江半夏闻言又要磕头,庆文帝打住道:“等差事办妥了再来朕这里谢恩也不迟。” 庆文帝使了眼色,黄维托起一旁的盘子放在江半夏面前。 她看到锦缎之上放着一枚令牌。 “见令牌如见朕躬。”庆文帝有些累,斜靠在软塌上。 江半夏捧着令牌心里千回百转,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激动,似乎她已经看到这差事背后所能给她带来的功勋和权利。 “下去吧。”庆文帝疲惫的挥手。 “臣告退。”江半夏叩头倒退出殿。 她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干透,结成黑紫的痂,一大片黏在额头上,十分渗人。 “江爷。”小太假心下忐忑的看着江半夏:“您走哪边” 这个小太监是黄维的人,江半夏不担心他会说出去。 “劳烦小公公引路去司礼监。”江半夏掐算着时间,今天司礼监夜里当值的正是曹醇。 “等等。”黄维从后面叫住江半夏。 “黄师叔。”江半夏对黄维的印象非常好,黄维现在叫住她是有何事 黄维张口就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趟司礼监。”江半夏没有瞒着黄维的意思:“很久没有见干爹他老人家了,甚是想念。” 黄维拉住江半夏摇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天色不早了。”黄维看向紫禁城连绵不断的屋檐,隐在一片黑暗中:“回去吧。” “可”江半夏皱眉,她明白黄维的意思,可如若不知会曹醇,事情会越来越复杂。 人与人之间最怕猜忌和不信任。 “他不傻也不呆,你尽管做你的。”黄维道:“不要瞻前顾后。” 黄维的话像颗定心丸,让江半夏瞬间安了心。 庆文帝让她南下去暗访,既然赈灾粮草已经拨调,时间紧急,她也没再耽搁,第二天收拾了行李就往运河码头赶。 “老大,咱这是要去哪里”何乔倚伸长了脖子往河面上看。 “咱们就这样走了不和朱爷打招呼” “去多久我和老娘说只出去半个月,半个月我们能赶得回来吗” “聒噪。”何乔倚说了那么多话,只换来江半夏的一句聒噪。 她昨日从乾清宫出去的时候,黄维说一大早会有船在码头等着,她左右瞧了半天也没瞧到熟悉的人影。 心里不由嘀咕,难道黄公公的人还没来 一条京杭大运河连同南北,从北京一路往南到扬州,这条运河十分繁忙,每天有无数商船往来其中。 靠近京都的码头上到处都是货船,客船寥寥无几。 江半夏找了处阴凉地方坐下,扛货物的壮丁按件计签,她不经意的打量着整座码头。 突然,江半夏愣住了。 她略微低下头用眼睛去瞟不远处桥上站着的那两个穿粗布衣衫的男人。 健硕的身材,熟悉的步伐,以及粗布衣衫下微微露出的官靴。 这些人是锦衣卫 她被锦衣卫盯上了,江半夏苦笑,看来庆文帝还是不放心于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坐船 “我们走。”江半夏拎起包袱,毫不迟疑的走向码头。 何乔倚忙追上:“不等人了?” 等人?她已经被锦衣卫盯上了,哪敢再等?这些锦衣卫是庆文帝专门派来盯她的,就是为了看她和朝中哪些人有牵连。 她不敢等也等不起,黄维的人这个点还没来,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 码头上走货船的多,走客船的少,她一连问了几家客船,都说人满,任她加钱都没用。 “这位小哥您就别费工夫了,那些船上挂灯笼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船里带的有女眷,断不会让你搭船的。”货船上搬货的水手出言道:“要是赶着走,何不考虑坐我们的货船。” 听了半天,原来这人是在给自家拉生意。 江半夏好笑道:“我们赶急,搭你们的货船怎么算?” 搬货的水手伸出五个手指:“条件有限,就收你们五十个小平钱。” 这个价钱比起客船来说确实合算,不过船上的条件就很难说。 “这已经是顶好的。”搬货水手看他们犹豫不决,立马又道:“我们这趟的老板运的是粮食,船上环境小哥尽管放心,绝不会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五十个小平钱包您花的值。” 运粮食的?江半夏表情诧异,这难道是艘去南边倒卖粮食的商船? 商人下手竟比朝廷还快! 江半夏抛了块碎银:“扣去船费,剩下的赏你。” 搬货水手立马笑嘻嘻的上前帮忙提包袱,嘴里不停点的说着喜庆话:“两位放心,咱们家的船绝对安全,这趟走粮的老板可是请了镖师呢!” -- 第309页 “请了镖师?”光是运粮有必要请镖师吗?这艘船的主人是有钱没处花吗? 江半夏笑的和善:“敢问贵船的主人?” “听说是小郡王。”搬货水手随意道:“我也是听船老大说的,但自己没见过,客人就当是听个乐。” 搬货水手黑黝的脸上满是揶揄的笑容,京都纨绔小郡王为首,这些有钱有势的纨绔指不定又再找乐子玩,哪有人花大价钱请镖师运送一堆畜牲吃的口粮到南边去。 这不是膈应人嘛。 他领着江半夏二人进到下层堆货的船舱,在一堆粮食中扒拉出块空地。 “就这里,两位怎么舒服怎么来,缺什么尽管吩咐我。”搬货水手指了指甲板上面:“贵人都在上面,只要不冲撞了就成。” “不是,你刚说什么小郡王?”何乔倚以为自己听差了又再问一遍:“是哪个小郡王?” “嘿,还能是哪个,京都就只有一个小郡王。”搬货水手无语道:“听客人口音正儿八经的京都口音,小郡王不应该不认识呐?”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是谢小郡王,我们可能认...” “咳咳。”江半夏咳嗽了一声打断何乔倚的话,她转头对搬货水手道:“小哥尽管忙去,不用管我们二人。” 搬货水手挠了挠脑袋:“行,你们就呆这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等搬货水手走了后,何乔倚兴奋道:“老大,这是谢小郡王的船!有便宜不沾王八蛋!” 江半夏摇头:“不能和谢绯牵扯上关系。” 庆文帝本身就派锦衣卫时刻盯着她,如果此时和谢绯扯上关系,只会徒增庆文帝的疑虑。 她不希望这趟差事出任何差错。 “哎~”何乔倚长叹一口气:“那就算了,咱都是穷命呐。” …… 谢绯和陆荇起了大早,这两人最近一段时间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虽然瞎折腾但没惹出鸡飞狗跳的事,两家大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能想到这两个人竟大胆到私自离家! “谢小郡王,你说我这次不打招呼又从家跑了,我娘会不会打断我的腿?”陆荇眉间有点忧愁。 “陆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应该不会打断你的腿...”谢绯一打扇子,掩住自己强忍的笑意。 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陆荇居然怕他娘。 陆荇又长叹一声,面色更加忧愁:“我娘,不会动手,但会动嘴。” “什么意思?”谢绯歪头疑惑道。 “字面意思呗。”陆荇表情幽怨:“我娘会动嘴吩咐别人打我,我爹手下的锦衣卫各个都能给我两棍子。” 谢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拍着陆荇的肩膀:“不好意思,没忍住。” 两人站在码头又是一阵闲聊。 他们这次去江南,带的几乎全是粮食,个人衣物用品缩减至两口箱子。 小郡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俭朴过。 “我说,小郡王你怎么把江夏的猫带上了?”陆荇指着圆滚滚的铜钱:“人家可是在东厂吃皇粮的,万一东厂的人发现小铜钱不见了怎么办?” 小郡王用折扇遮住半张脸道:“小铜钱是幸运吉祥物,你别忘了上次咱们在河州,就是因为有小铜钱才能次次化险为夷,况且它是自己跟着跑的……” “哦哦哦!”陆荇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懂!我懂!你的意思是偷带出去!就和上次一样。” “呸呸呸,我小郡王的事情哪能算偷。”谢绯扬起下巴道:“是这只大肥猫主动缠上我,被逼无奈,小郡我只能大发慈悲的收留它。” “是吧,小铜钱。”谢绯丢了块肉给铜钱吃。 喵呜~ 铜钱愉快的叼住肉,然后亲昵的蹭了蹭谢绯。 “啧啧啧,有奶喝就是娘,有肉吃就是爹。”陆荇伸出魔爪,愉快的揉起了铜钱的大脑袋。 … 南北运河上走船的人都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往常拉货都会赚点外快,比如捎带书信特产、货仓里夹带银钱有限的穷苦百姓。 多多少少都能赚一点。 这种事,船老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手露点油水,就当积善行德。 货仓在下面,颠簸的也最厉害,许久未坐船的江半夏有些晕,她缩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不断重复着她进京这半年的经历,从江南一路北上,生死之间不断交替。 咣当~ 她还没来得及再细想,粮船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第二百六十章 上任 运粮船吃水量大,剧烈抖动过后,很快恢复平静,刚才的碰撞仿佛只是个小插曲。 江半夏听到上方甲板传来水手们骂骂咧咧的声音。 “怎么回事?”睡得正迷糊的何乔倚面露疑惑,难道是船沉了? 江半夏将自己听到的总结了一下:“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该不会是撞上别的船了吧?”何乔倚起身就要往外凑热闹。 “应该...不是。”江半夏摇头,听声音,似乎是撞了别的东西。 正当他们二人准备上甲板一探究竟时,货仓的门被人从外踹开。 搬货水手挤了进来,他后面跟了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 等走近些,江半夏才看清楚,那是个穿黑衣窄袖身背长剑的男人。 -- 第310页 剑眉星目,看气势,似乎是个练家子。 “两位客人打扰了。”搬货水手满脸无语:“这位的‘船’被撞沉了,如今船上没地方,只能委屈三位挤一挤。” “船沉了?”何乔倚满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样的船一撞就沉? 搬货水手无奈点头,心道这人划的哪里是艘船,分明就是块破竹筏,专门撞上来碰瓷的吧。 黑衣男人面色如常,似乎刚才船翻船落水的人不是他。 江半夏和何乔倚大眼瞪小眼的盯着对方,只见对方豪放的扯了上衣露出结实健壮的上\半\身。 “咳咳咳。”江半夏单手呈拳状遮在嘴边咳嗽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黑衣男人好笑的指了指裤子,他示意江半夏转身回避。 江半夏心里犯嘀咕,但她还是照做转身回避,毕竟那玩意看多了要长针眼。 何乔倚瞪着眼睛,不清楚自己要不要转身,就一直在偷瞄那个黑衣男人。 窸窣的换衣声在背后响起,江半夏眉头蹙紧,她总觉得这个人认识她。 “好了。”黑衣男人喊她回身。 这人只换了裤子,上半身还是果的,结实的肌肉上满是水渍。 江半夏无语。 黑衣男人表情戏谑,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江半夏,似乎是在等她先开口。 “阁下可是认识我们兄弟二人?”江半夏直言道。 她这个人从不喜拐弯抹角,所以就直接问了,如果此人心怀不轨也好先下手为强。 这时何乔倚突然出声:“我...我好像认识他...!” 江半夏面露疑惑,这个人……他们认识? 何乔倚凑前激动道:“阁下可是在大理寺任职?” 黑衣男人点头。 “那就没认错人!”何乔倚一拍腿向江半夏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范寺正,专破奇难杂案!” 何乔倚干了多年锦衣卫,京里的京官他几乎都认识,就说这位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原来是大理寺的人。 “原来是范寺正。”江半夏恍然大悟,之前曾和大理寺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说不定和这位有过点头之交。 范清隽擦着头上的水直笑道:“终于追上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的江半夏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这位难道是专门来等他们的? “曹公公托我护送二位去江南。”范清隽的话言简意赅,直接打消了江半夏心中的疑惑。 原来是曹醇托的人情,不知曹醇托这人是要传达什么样的意思? 江半夏望向范清隽,企图从他嘴里知道一些细节。 “做你想做的。”范清隽道:“他说的只有这一句。” “多谢。”江半夏拱手道谢,这话像是曹醇能说出来的。 她十分好奇这位姓范的寺正随船南下是有什么差事吗?按理说寺正是京官,没有诏令不得离京。 “范寺正就这样随我们去江南?”江半夏面露疑惑。 范清隽表情淡淡道:“我是上任,与你们顺路。” 上任?从中央调到地方?这位姓范的寺正有些惨呐。 话题戛然而止,三个人无话可说,只能大眼瞪小眼。 运河河道上船只往来密集,白天桅杆交错,夜晚灯火辉煌,大部分船都是白日行船夜晚靠岸休息,只有谢小郡王的船是日夜不歇。 这样行船,苦的可是坐船的人,就连从小在水乡长大的江半夏都白了脸。 “谢小郡王这是上赶着要干什么?”何乔倚皱着张苦瓜脸:“八百里加急也没他现在急。” 大家都晕的难受,根本没人搭理他。 白天江半夏几人为了不冲撞‘贵人’都缩在货仓里,等晚上贵人歇下了,他们几个才能摸出去透气。 她站在甲板上去看运河两岸的夜色,一片漆黑,除了偶尔闪过的星点灯火就再无其他。 “黑漆漆一片,有什么好看的。”何乔倚探出脑袋扫了眼外面立马又缩了回去。 在他眼里,一片黑的甲板和同样黑的货仓没什么区别,外面蚊虫多,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江半夏双手撑在栏杆上,整个人颇为放松,她笑着问一旁同样观赏夜景的范清隽:“范大人因何调任?” 这个话她早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找不到契机。 “因公调任。”范清隽反问:“你又是因何下江南?” 江半夏笑着回道:“也是因公。” 两人心照不宣的笑出了声。 听何乔倚八卦,这位姓范的寺正手上破过无数奇案,功劳累累,却因为不是科班出身,很难晋升,就一直困顿在寺正的位置上。 要说本事,这个人也不差。 江半夏随意闲聊道:“范大人听说过前段时间镇抚司的案子吗?” 范清隽点头,一个热衷破案的人,肯定会留意相关方面的信息。 “你当时在场?”范清隽低头看向江半夏,他来了兴趣。 “是的,当时我在场。”江半夏毫不隐瞒的说出自己的疑惑。 据她分析,杀掉刘在业的人一定是极其熟悉北镇抚的人,可挨个排查后又都没有作案时间。 “只有一个人,他可能有嫌疑。”江半夏皱眉说出她的怀疑,从细节上来说,林嵯和他们明显不是偶遇。 “不是他。”范清隽听完立马否定:“时间不成立,就算此人是绝世高手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现场布置。” -- 第311页 “范大人有何高见?”此事一直困扰着江半夏,如今碰上破案奇才,她忍不住一探究竟。 这时河面刮起了风,吹散云层,露出半边皎洁的月亮,江半夏毫无防备的对上神色复杂的范清隽。 “人是不是你杀的?” “什么?” 第二百六十一章 故事 这次真的是冤枉了她,她真没想过要杀刘在业。 原本的计划是挑拨刘在业和曹朗的关系,找点麻烦给曹丙烨,让这两人背后的势力斗一斗,两人一个是纨绔子弟一个又性格冲动,两人只要有交集就会有矛盾,况且杀了刘在业对她毫无用处,甚至会将她置于危险猜忌中。 范清隽见她表情有异,于是重复道:“孙耀宗是你杀的?” 江半夏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僵着笑容:“范大人,有些话可不能瞎说。” “我不会抓你的。”范清隽摇头:“你不用这么害怕。” 江半夏的反应根本不是害怕而是忌惮,她在那一瞬间动了杀心。 “大铭律四百六十条,上治群臣下治百姓,条条可依,条条可循。”范清隽背着手仰头望向星河:“可却治不了官官相护的病。” 范清隽这袭话说的莫名其妙,江半夏盯着他一时半会的拿不定主意。 “我给你讲个故事。”范清隽笑了笑:“反正这一路还远。” 江半夏僵笑道:“范大人讲故事,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她有点好奇范清隽会讲什么样的故事。 “京都贫苦妇人大多以贱业为生,故事的主人是一个走街串巷,专向内宅兜售鲜花的年轻妇人。” “卖花女的丈夫在大户人家做轿夫,日子还算过的去。”说到这里范清隽露出抹笑容,隔着月光,江半夏看不清他的笑容,但她觉得那一定是抹苦笑。 “卖花女走街串巷送花上了那些大户人家的门,时日久了,她被有心人盯上,案犯意图**,这位卖花姑娘誓死不从,打伤案犯后逃回家中上吊自杀了。” “后面,卖花女的丈夫报官至顺天府衙门,案犯到官反咬称卖花女走街串巷与他早已成奸,只是银钱给的不够才恼怒自杀。” 范清隽语气沉冷:“此人仗着家中关系,与衙门中人互相通气,抓着贱籍做文章,咬死卖花女是贱籍不是良家,贪图钱财与人成奸。” 他讲故事和卷宗笔记差不多,简短的几句话交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虽不生动但也触目惊心。 江半夏叹道:“贱其人,不必贱其性,后来如何了?” “后来。”范清隽嘲讽道:“卖花女的丈夫被判诬告杖打数十棍,**既成的案犯依旧逍遥法外,这就是后来。” 那时,范清隽还不是大理寺赫赫有名屡破奇案的寺正,他只是顺天府里听命做事的捕头。 明知此案幕后凶手却不能捉拿归案,范清隽视此案为毕生耻辱, 江半夏盯着范清隽问道:“**既成的案犯是孙耀宗?” 除此之外,她想不来范清隽能放她一马的原因。 范清隽抬了抬眼皮,默然点头。 四百六十条大铭律,他早已熟记于心,可这些白纸黑字的律法却不能惩治真正的罪犯。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范清隽转头问江半夏。 “如果是我?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江半夏咧嘴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杀了就杀了,这个世道乱了,用典用法治不了顽疮劣疾。” 她突然问范清隽:“你相信神佛吗?”静爱书 范清隽摇头,他不信神佛,因为神佛从不睁眼怜悯世人。 江半夏莞尔一笑:“它们总劝善人忍气吞声祈求来世顺遂,劝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当善人不容易,当恶人却是轻而易举。”江半夏道:“我不是完人,只想当个‘恶人’,这就是我要说要做的。” 范清隽怔仲了很久,他虽然不能完全认同江半夏的话但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感触。 此去江南数千里,该说的话总要聊到。 办案经验丰富的范清隽直言,镇抚司的案子不是镇抚司里的人做的,江半夏一开始怀疑的对象出了问题。 “拘你所说那位姓林的总旗可能有参案嫌疑,但他绝不会是凶手。”范清隽分析道:“虽然在下没能见到死者的尸首,但听你描述是胸口中刀,并且致死伤只有一处。” “能做到如此的地步,除了武功高强还有一种人。” “什么人?” “医者。”范清隽道:“你说曹朗手中握着一把小巧形似柳叶状的刀,那种刀在大铭很少见,即使是怀远将军之子也不太可能接触到这种特殊刀具。” 当时她心里也没多想,以为这种形状的刀具并不是很难见到,江半夏拧眉道:“这种柳叶形的刀,我以前见过。” 那要追溯到三四月,她是在一个叫问尘子的道长手中见过,可这完全是两码事,根本不能放在一起看。 江半夏的表情越来越纠结。 范清隽斟酌道:“我只是推测,并没有说一定,或许还会其他线索。” “受教了。”江半夏拱手答谢。 “你们聊什么呢?”何乔倚顶着鸡窝头从船舱外探头进来:“赶紧收拾收拾,已经能看到码头了。” 这一路除了运河水涨,暴雨颠簸,并未遇见水蝗水匪,一路提心吊胆的谢绯终于长出口气。 -- 第312页 他不怕惹上官家,就怕粘上贼人。 扬州码头上货船林立,热闹非凡,丝毫看不出受灾的痕迹,大船小船挤在一处,又是下人又是下货,沿岸叫卖声喧盈耳。 “等等吧。”江半夏拦住何乔倚:“等他们下完了我们再下。” 她不想这个时候和谢绯碰到,因为很难解释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船外喧嚣的码头,热闹的人群,好似过节般热闹。 “老大,人走了!”何乔倚招呼着江半夏上岸。 他们的船是货船,又因为时辰赶得不对,离正儿八经的岸还差一大段距离。 几个人跳上船与船之间搭搁的木板,挨边往岸上挪。 “那是什么?”范清隽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岸边用鲜花装饰的小船。 何乔倚也跟着惊讶道:“这艘船上全是鲜花,太好看了吧。” 江半夏闻言踮起脚尖往那处小船看去,就见码头岸边围满了人,沿岸的树上也挂满了人,密密麻麻,蔚为壮观,这架势和看钱塘江大潮有一拼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龙王? 靠近岸边的人群中有一处显眼的空地,空地上摆了法坛,看法坛的样式,似乎是道人摆的,可又不太像。 这时人群突然动了,硬是在人海中让出条窄道,随着人群的移动岸边穿彩衣吹打的班子开始奏乐。 唢呐、槌鼓咚咚地声音不绝于耳。 曲调热闹喜庆,看过娶亲的都知道这是迎亲的曲子。 “感情今个是有人结亲啊。”何乔倚摩挲着下巴,他想起河州的那场‘惊心动魄’的婚礼。 三人站在两船之间的隔板上,打算等人群散开些再上岸。 “来了!”何乔倚指着远处镶在人海中的红顶花轿:“新娘的轿子来了!” 一个地方一个婚俗,江南有些地方的婚俗是游花船,走石桥,可摆祭坛的婚俗还是头一次见。 “他们要在水边拜天地?”范清隽只见过在水边拜龙王的,没见过有人拜天地,看这运河两岸热闹的情况,恐怕是大户人家结亲。 江半夏摇头,她指着不远处祭坛上的牌位道:“这不是活人的婚礼。” “难道是ming婚?”何乔倚张口就来。 “不是。”江半夏指着岸边浅水中站着的妇女:“她们手中拿鸡,这个时节祭的应该是龙王,婚礼自然也是为龙王举办的。” 奇怪的风俗让范清隽来了兴趣,询问道:“越往南风俗越奇异,听说极南沿海的村落,女子头婚必须要和一棵树共结连理,这里也是这样的吗?” 江半夏摇头,两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前者能活命,后者连命都没有。 红顶花轿落在祭坛外,新娘被两个壮实的婆子扶出轿子,身体软趴趴的半拖在地上,似咽了气般。 围观的人满脸兴奋,比过节还热闹,男女老少抻长了脖子去看,生怕错过细节。 就在这时,人群中跑出一对瘦弱夫妇,哀声嘶嚎的追赶着新娘,他们表情悲戚,和心肝肺被割了一样。 然而还没等他们嚎出声来,满脸横肉的婆子骂骂咧咧的冲出,硬是拽着夫妇两不让上前。 祭坛上除了新娘,还有位穿白袍带白巾蒙白纱的女人,她手里拿了根缠白布的鞭子,那鞭子细小不同于往常所见的牛皮鞭,似乎是专门特制的一种法器。 只见那全身披白的女人在祭坛前念念有词,不时拿鞭子抽打着新娘,新娘被喂了迷药,好似死了般一动不动。 念祷词,做法的时间很短,只新娘很快就被婆子绑上花船。 “全身披白,不是死爹就是死娘。”何乔倚瞎胡说道:“要么就是丧门星托生。” “要我说,这些人就是闲的无聊,堂堂龙王哪里需要老婆。”何乔倚扭头转向江半夏:“您说是不是,老大?” 这一扭头,吓了他一大跳:“哎?老大,你要干什么?” 江半夏脱了外袍并着包袱抛给何乔倚,嘱咐道:“一会儿城外土地庙见。” “哎?” 说完就一猛子扎进了河里,溅起的水花扬在何乔倚和范清隽的脸上,她像条鱼一样三两下就窜远了。 范清隽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道:“游的真快。” 载着新娘的花船顺水飘至河心,这艘花船是特制的,底子用苇草编成,苇草吸水后会变沉,等船到一定位置就会沉下去。 新娘和船绑在一起,自然也会一并沉下去,说是嫁龙王,其实是去见阎王。 沿岸边上的百姓不肯放过龙王娶亲的任何一个细节,各个探长了脑袋往河中心看,心里默念着沉沉沉,都等着看最后一步‘礼成’。 突然,花船旁溅起浪花,只见河中钻出个女人,那女人乌黑的长发散在水中,好似一匹光滑的丝绸,岸上的人惊了。 “水...水鬼!”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 人群瞬间沸腾,江半夏下意识的往岸上看去,她本身就生的艳丽,顾盼间眉眼生辉,比那话本里的水鬼要更加香艳。 岸上众人惊艳不已,等再看时,河心处除了翻滚的浪花,哪里还有什么水鬼、花船。 刚才那一幕好似梦境。 有人结巴道:“龙王...龙王是个女的!” 如此荒谬的说法居然还真有人信,一传十,十传百,扬州城市井里都在疯传这段运河的龙王是个女的。 -- 第313页 被误认为是龙王的江半夏此时正拖着半昏迷的新娘顺水游至郊外,找了处人少的地方上岸。 扬州城她来过,知道城外有座土地庙,那里偏僻人少,又挨着水道,所以才将落脚的地点选在此处。 范清隽思维缜密,江半夏跳河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所以早早的就等在可能上岸的地方。 “搭把手。”江半夏从水里冒出脑袋,她半托着新娘往上举。 范清隽抄着新娘腋下将人往岸上拖,嘴里念叨着:“得罪了。” 等新娘被拉上去,范清隽回身又要拉她,江半夏摇头拒绝,只见她双手一撑,动作潇洒的爬上了岸。 河水顺着发梢不要钱的往下淌,江半夏揽着胳膊抱臂在胸前,再看她脚上的鞋子也没了,打着赤脚踩在地上。 那双脚纤细如新月,一看就是女人的脚。 浓眉大眼的范清隽瞬间睁圆了眼睛,配上他严肃的表情,江半夏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你...你是个女人?”范清隽结巴道,这位北镇抚里出名的百户竟是个女人? 脑袋经历一片空白后,范清隽想起自己在船上豪放不羁的坦胸露乳,脸色瞬间通红,这样丢人的事情居然会在他身上发生! “有什么问题?”江半夏不以意,如今天高皇帝远,天王老子也管不到她。 更何况今日的状况是意外,她本不想救人,谁...让那些妖人又开始作祟。 “范大人,你是个聪明人。”江半夏威胁道:“有些秘密最好就烂在肚子里。” 这样的威胁有些牵强,但她的眼神还是挺到位的,沾了水珠睫毛,湿漉漉的,像只张牙舞爪的狸奴。 “放心。”范清隽好笑道:“我还欠着曹督主的人情,绝不会乱说。” 第二百六十三章 巴掌 何乔倚叼了根狗尾巴草蹲在土地庙前,嚯,姓范的今天吃错药了吧,动不动就红脸,那模样,啧啧,像只发春的猫儿。 “傻笑什么?”江半夏从庙里走出,顺手拍了何乔倚的脑袋:“让你买的东西买回来了吗?” “买回来了。”何乔倚表情不自然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老大真是为难他,竟叫他去成衣铺买女装,害他险些丧了威风。 救人救命,送佛送西,既然出手救了这位新娘,就要为她的未来考虑。 江半夏帮新娘换了干爽的衣物,她坐在土地庙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篝火。 “老大,新娘怎么办?”何乔倚搞不明白,在河州的时候,老大根本不管这种闲事,怎么到了南边就换了性子? 何乔倚将江半夏在河州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她:“我们能救一时不能救她一世哇。” “这可是你说的。”他一副抓住江半夏小辫子的嚣张模样。 江半夏有些莫名:“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这分明是两件事情。” “河州被卖进花楼女人多是因为家贫无奈,大铭国土上屡见不鲜,所以才说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可如今沉河祭祀的新娘是因为邪\教作祟,怎么能一概而论?” 何乔倚张了张嘴:“老大,您读过书,您有理,小的说不过您。” * 早晨船靠的岸,中午救的人,等三人在土地庙安顿下来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江半夏捧着碗热汤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新娘,按理说吐了腹中的积水就该醒了,这位怎么还昏着。 她有些不耐烦,打算出去找些吃的。 “醒了。”闭目养神的范清隽突然睁眼道。 江半夏满脸惊诧,因为她以前听她爹说武功高强的人能靠听声音去判断别人是真睡还是假睡,范清隽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武功竟如此之高! 一来一回,视线再次落到新娘身上,只见新娘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咳的面颊通红。 “还真醒了。”何乔倚啧啧称奇。 新娘颤巍巍得睁开眼,便看到面前坐了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吓的她险些再次昏厥过去。 江半夏三人呈半圆围坐在新娘面前,各个板着张脸,模样冷峻。 “这里是...龙宫?”新娘小心翼翼的问。 “噗~”何乔倚率先笑出了声,故意捉弄新娘道:“猜猜爷是谁?” 那新娘本就胆小,刚才的几句话已经让她如惊弓之鸟,如今何乔倚又吊儿郎当的戏耍她,新娘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范清隽:“......” 江半夏:“......” “怎么...怎么又昏过去了?”何乔倚尴尬的挠了挠脑袋:“只是开个玩笑,我什么都没干呐?” 江半夏和范清隽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向何乔倚。 “你们别...这样看我。”何乔倚解释道:“我...真的只是开玩笑...谁知道她怎么就晕了。” 江半夏拍着何乔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姑娘不是爷们,以后说话注意点。” “我...”何乔倚脱口而出的话卡在喉咙里,闷声道:“我知道了。” 新娘再次醒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为了防止人再晕过去,江半夏直言道:“你不用怕,我们不是坏人。” 江半夏不说还罢,说了新娘反而更怕,坏人一般都说自己不坏。 “你...你们想...干什么!”新娘蜷缩着往后退。 “想干什么?”江半夏指了指新娘的衣服:“只是救了你,我们能干什么。” -- 第314页 新娘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她惊恐不已的尖叫,那声音悠扬,完全停不下来。 江半夏皱眉,这样叫不是个办法,她扬手一个耳刮子抽上去,直接将人打懵了,新娘也不叫了,捂着自己的脸默默流泪。 “现在信了吧?”江半夏道:“我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救。” 新娘偷抹着眼泪,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仿佛江半夏对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现在有两天路你可以选。”江半夏伸出两个指头在新娘眼前晃动:“第一条路,我们帮你揪出幕后真凶。” 什么幕后真凶?新娘满脸呆滞,她是嫁龙王又不是犯案? 江半夏见她毫无反应:“第二条路,现在立马送你见龙王。” “选哪一个?”江半夏扬手道。 刚才那一巴掌让新娘记忆深刻,眼见着对面男人的巴掌又要下来,她忍不住嚎道:“我选第二条!” 江半夏露出副诧异的表情:“你要嫁龙王?没有病吧?” 新娘抹着眼泪委屈巴巴道:“小女哪里得罪了公子!坏小女的姻缘不说,如今还羞辱于小女!” “你见过龙王?”江半夏盯着新娘:“你真想送死?” 新娘一听,立马不乐意了:“当然...见过。” 提起龙王,二八少女含羞带怯,一时眉头舒展一时又皱紧,也不知触了她哪根弦,捂着嘴居然又哭了出来。 “哈?没完没了?”白天把人吓晕的何乔倚为了防止自己再犯混,夜里就没敢进庙睡,嘿,谁想这女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简直就是个疯婆娘。 他冲进庙里满脸煞气的喊了声:“吵死了!” 新娘吓得一哆嗦,身子瘫软在地根本爬不起来,眼泪不要钱的狂撒。 “你是说,你见过龙王?”江半夏打量着新娘,她在质疑新娘话中的真实性。 “如果你说了假话——”江半夏摸出腰间的小刀在新娘面前比划了两下:“我不介意再多做点什么。” 新娘捂着脸,眼睛瞪的溜圆,浑身发抖,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老大,您老大半夜的就别问什么真话、假话的。”何乔倚揉着眼睛困倦道:“大半夜的,范大人都睡了,您老也早点歇下吧。” 他指着哭哭啼啼的新娘道:“就这小胳膊小腿的,跑不了,何必半夜闹得鬼哭狼嚎。” 江半夏抱臂,挑眉看向何乔倚,面露不满。 “老大...”何乔倚在江半夏和新娘之间打量:“您该不会...”真喜欢老姑娘? 他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那新娘雪白的脸上赫然有五个巴掌印! “忒狠了。”何乔倚干咽了口吐沫就不再说话。 第二百六十四章 江南愁雨 审问不能操之过急,江半夏从善如流的接了何乔倚的话,她道“既然你已经睡醒了,后半夜就换你守夜。” “啊?”这下轮到何乔倚懵了,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搞什么? 原本就憷何乔倚的新娘一听要和何乔倚共处一室,她惊的连往外怕,生怕何乔倚会对她做点什么。 “怕什么,你何爷我又不吃人。”何乔倚掀起衣摆席地而坐,瞥了眼躲在角落里的新娘,小声呸了句“晦气。” 也不知是说新娘晦气还是说他被扰了睡眠晦气。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 江南的雨来的急,前半夜还是万里无云,摘星见月,等到后半夜雨声成幕,淅沥的冲刷屋檐街巷。 此时位于杭州的织造衙门里明烛高悬,人影如织,裹绸穿缎的婢女拖着茶盘穿梭在大厅之间。 织造衙门的大厅正堂里挤满了人,官阶高的坐在前面,官阶低的站在后面,人影憧憧,交谈低语声不绝于耳。 “都挑亮点。”这时一个圆脸男人吩咐道。 挑起的灯芯噼里啪啦的在空气中燃烧爆裂,光也更亮了,照的圆脸男人的面容更加清晰,面白无须,这是张太监脸。 他坐在主座右下手第二的位置,手边摆着副掀了盖的茶盏,单从座次上看此人不显山露水,可却是在场众人视线的焦点。 “王公公,人差不多齐了。”说话的是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他坐在这位姓王的公公对面,神色略显困倦。 这么晚,能让这么多官员冒雨齐聚一堂,显然是有万分紧要的事情。 姓王的公公喝了口热茶,面无表情道“再等等,郑大人还没到。” 这位姓王的公公正是杭州织造王湛尔,织造局是他的地方,显然是他说了算。 闻言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没由来的心里发火,可碍着面子,他只得重重坐回座位。 窗外的雨声越发大了起来,听得织造局厅堂下的大小官吏心里没由来的发起毛来,洪涝还没过去,如今雨又开始下,这可怎么得了! “王公公,现在就开始吧。”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烦躁的站起“再等,恐怕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底下的官吏竖起耳朵听,能让藩司衙门的布政使胡令堂说来不及,这事情得有多大? “人该来还是会来。”王湛尔不急不缓道“况且来的只是个补缺的按察使,不管民政,现在你着什么急。” 他这话是对胡令堂说的,可胡令堂心里着急,三两下没说清楚就急道“朝廷让我们赈灾,拨款从户部拨下,已经月余天,我们哪里有拿到钱!内阁天天月月的廷寄斥责我们!好事全叫他们沾了,我们下面的人合该背锅?如今几个县死了些人,就要派人来掀案底!” -- 第315页 “灾年死人常有的事,如此大动干戈,我看是朝中有人在和朝廷对着干!”胡令堂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如今王公公、诸位同僚都在,大家都说两句,这事该怎么办?”胡令堂将视线落在王湛尔的身上。 可惜王湛尔闭着眼睛根本没有看他。 灾年救灾,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当官的要讲政绩,杭州如此富庶的地方竟在这场洪涝中死了有几个县! 如此惨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赋税收支维持着国家运转,作为赋税的个体,每个人都是笔宝贵的财富。 别的事情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事关家国的事,他们是万万不能闭眼。 “闹事的刁民,日间已经派人抓了,都关在衙门大牢里。”都指挥使肖昌明黑着张脸恶狠狠道“刁民就是刁民!蛮横无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杭州织造王湛尔的身上,可王湛尔却依旧闭着眼,显然是不想搭话。 “王公公,你是宫里的人,司礼监老祖宗可有传过消息?”胡令堂忍不住道。 王湛尔缓缓睁了眼睛,面无表情道“司礼监早变天了,如今是李三顺当家,宫里的消息咱家不太清楚,不过——” 他话锋一转“朝廷确实是在月初派了人来江南暗查,此人是谁,暗查什么咱家一概不知,若是放在以前兴许能少些麻烦。” 这话说的有技巧,先是点名他的态度,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上面变天了,他有心而力不足。 胡令堂长叹一口气,瘫回座位,他是藩司衙门的布政使,主管一省民政,不说别的,光今年应洪涝死伤的灾民足以让他的政绩十分难看。 更难看的是,洪涝过后,冲毁的良田、无家可归的百姓,没有粮食赈灾!今秋冬天还会死一大批人! 众人僵在原地,江南本就是赋税产粮大地,如今洪涝过后,后续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足以让朝廷更加艰难。 “粮食怎么办?”胡令堂一摊手,徒然拔高声音“办不好!摘了我们的乌纱帽都不够!” “要摘也是先摘我的!”门外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 靠在门边的官吏忙不迭的开了门,就见浙江巡抚郑仰谷穿着油衣,雨水从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淌下,很快地上就积了一滩水渍。 “还不快请郑大人进来。”王湛尔指着身后伺候的小太监去帮郑仰谷脱衣擦水。 郑仰谷摆手,他自个解了油衣快步走向主座。 “诸位!”郑仰谷没有落座,他站在主座前眼神悲凄道“不能再等了!” “最迟后天,必须借到粮食!”这一声几乎是从他喉咙里吼出来的。 搬空府库里的粮食,连熬了近一个月的赈灾粥,本以为能坚持到朝廷拨粮,没想到什么都没有等到! 如今大雨不停,灾情只会更加严重! “可到哪里去要粮?”布政使胡令堂苦笑道“各省都派人去借过,都说灾年没粮,如今饿死了人,朝廷又要派人来查。” “我们这些人,两面被架在火上烤,百姓骂我们也就罢了,替朝廷受过还要掉脑袋!这算什么事啊!” 赈灾粮食不够,死了人,灾民中人心惶惶,有些不法之徒就趁机闹事,此事若是控制不住,江南势必会乱起来。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上面不给钱不给粮,他们已至绝望。 “就怕出反民。”郑仰谷长叹一声。 “要不这样。”这时臬司衙门的都指挥使开了口“明日我派兵将城外逃荒来的灾民全赶走,这群刁民聚在一起会闹事,分开赶走,朝廷的人来了看着也好看些。” 第二百六十五章 瞎了 “先按肖大人的提议去做。”王湛尔转向郑仰谷:“郑大人意下如何?” 郑仰谷默然,即使他知道这样会让受灾的百姓陷入更难的境地,但眼下已经没有办法了,灾民、难民本质上毫无区别。 “就怕出反民。”藩司衙门布政使胡令堂长叹一声。 随着他话落,织造局的厅堂里又陷入罕见的沉默中。 这时都司衙门都指挥使肖昌明开口问道;“王公公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建议?咱家可不敢提,不论是灾民、难民或者是反民,都是你们都、布、按三司的事情。”王湛尔轻轻扫过众人:“咱家只管宫里的事,只要丝绸能按时交上去,咱家的任务也就算圆满了。” 王湛尔将自己摘得清清楚楚,这件事他明显不想管,而且态度显而易见,出了什么事都和没有任何关系。 “先散了,等明天疏散了灾民再说。”浙江巡抚郑仰谷头大道。 * 这雨似捅破了天,停了两日又开始下,土地庙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何乔倚半梦半醒间抹了一把脸,屋顶怎么还漏水?他迷迷糊糊的睁了眼,模糊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双不断摇摆的绣花鞋,他先是愣住,随即惊醒。 这哪里是什么摇摆的绣花鞋,分明是有人挂房梁了!那脚正垂在他脸上! 何乔倚惊的叫声卡在嗓子眼里,他颤巍巍的站起,想要冲出去叫人,可半天喊不出声。 整座庙寂静的只能听见大雨落地的窸窣声,江南独有的潮湿阴冷从四面八方袭来,窜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何乔倚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 第316页 “老大!”何乔倚鼓足了劲嘶吼出来。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寂静。 “范大人?”何乔倚又小心翼翼的往外挪步,待他转出后殿,发现睡人的地方只剩下堆凌乱的杂草,地上有血迹,半干的糊在地上。 何乔倚脑袋里轰隆的一声,天崩地裂。 * 被人掳走,这还是第一次,江半夏强撑着药性让自己不至于毫无知觉。 马蹄声,车轱辘碾地声不绝于耳,她估摸着走了有大半天。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上前检查:“教主让你们杀人,怎么还带人回来?” 扛着江半夏的男人无奈道:“是让我们杀人,可教主只让吊死新娘,这小子胆肥,敢在教主手下抢人,教主让抓回来好好折磨折磨。 说完扛着江半夏的男人嘿嘿一笑:“再说矿山缺人,再来多少都不嫌多。” “行吧。”拦车的人挥手放行。 又是阵颠簸,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江半夏被人抛下马车。 砰!她只觉脑后一痛,脑袋应该是撞上了什么硬物,这一撞,撞的猝不及防,眼前瞬间黑了大半,她坚持了没多久,就昏了过去。 “醒醒。”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范清隽的声音。 江半夏努力睁开眼睛,然而四周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他们在哪里。 “这里是哪里,怎么这么黑?”江半夏小声问。 那群人该不会是把他们关在了地下? 范清隽表情诧异,他抬头看了眼开在墙壁上方的竖窗,日光正顺着窗户缝隙撒下,四周虽然暗了点,但也不是很黑。 于是范清隽伸出手在江半夏眼前晃了晃,发现她的眼神不对劲。 “你看不见我?”范清隽小心翼翼的问。 “这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江半夏试图用手去摸,去感知周围的情况。 范清隽神色复杂,他抓住江半夏的手让她先别动。 “你的眼睛可能有问题。” “什么意思?”江半夏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现在是白天,这里有光...”范清隽再次伸手在她眼前晃动。 江半夏瞬间就明白范清隽话中的意思,她呆愣住了。 “应该是看不见了。”范清隽不忍道。 借着光,他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茫然,失去焦点的茫然。 江半夏笑了笑,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笑出声。 “估计是撞到了脑袋。”她伸手摸向后脑袋,湿\漉\漉\粘\稠一片的血液。 两只手摸完下意识拿到眼前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 范清隽见她满脸迷茫的举着沾满鲜血的手,心里有些不太好受,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堵在心里像团棉花。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心里在一定程度上是坚硬的,江半夏无所谓道:“现在我眼瞎了,要逃出去,就看范大人你了。” 她是笑着的,笑容依旧温和,但却没什么温度。 范清隽觉得出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好受,她还强撑着,心里肯定会更难受。 “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江半夏一脸莫名其妙,难过为什么要哭?自己学艺不精被人阴了,合该自认倒霉。 如今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刀杀了下药的人,好给自己这一双眼睛报仇。 “范大人,你想哭就哭吧。”江半夏认真道:“我眼睛瞎了看不见,不会嘲笑你的。” 她觉得可能是范清隽自己想哭,毕竟他可是大理寺一代传奇人物,如今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尊严受损,心里估计崩溃了吧。 范清隽:“呃......” 就当他没说,他就不应该把这个人当女人看,半点可爱的地方都没有。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咕噜~ 这时,响亮的腹鸣声从范清隽的肚子里传出,率先打破沉默,范清隽尴尬的红了脸,但心里又庆幸江半夏瞎了眼,看不到他的窘态。 “你饿了。”江半夏歪头道:“我猜现在应该中午了。” 少吃一顿不会饿成这个样子。 “看天色,是晌午。”范清隽清了清嗓子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也不知这群人为何要抓我们?” 说完他的肚子又咕噜的叫了一声。 江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摸索着墙站起,朝着有风吹进来的地方大喊:“有没有饭!饿死人了!” 既然这些抓了他们,肯定要派人看守,江半夏扯着嗓子连喊了三四声,一副不将人喊进来誓不罢休的样子。 “喊什么喊!”门被人从外踹开:“你他娘的叫魂呢!” 第二百六十六章 默认 外面还下着雨,水汽顺着大开的门往里窜,江半夏下意识的伸手抓握,下一秒却被人粗暴的推倒,好在范清隽反应迅速扶了她一把。 “老老实实呆着,叫什么叫!”看门的小喽啰嘴里叼着油腻的鸡腿面露不满:“没看见你爷爷正吃饭!” 江半夏伸手捋过耳边的头发,温温柔柔的对着那个小喽啰笑了笑,许是眼睛出了问题,让她看上去少了些许凌厉,整个人又刻意露出温柔的模样,眼神迷蒙的像只温驯的小鹿。 瞬间让看门的小喽啰放松了警惕。 她从怀里掏出锭银子不着痕迹的晃了晃,啃鸡腿的小喽啰立马亮了眼,嘴里的鸡腿也不香了,眼睛里只剩下江半夏手中的银锭。 -- 第317页 那枚银锭被江半夏拿在手中掂了两下又顺势落回袖子。 “我们只想要些吃的。”江半夏语气真诚:“我家大哥身体不好,一顿不吃就会吐血。” 说着她自然的拍上范清隽的背,范清隽先是浑身一僵,随后颇为夸张的咳嗽起来,僵硬无比的配合着。 那小喽啰猥琐的搓手道:“好说好说。” 嘴上这么说,脚下却不动,意思很明显,要拿到银子才办事。 江半夏复又从袖子里掏出银锭,她展颜一笑,那模样真诚无比:“在下腿脚不便,劳烦小哥过来取。” 被金钱迷了眼的小喽啰左右打量着,这两个人来的时候可是被下了药,这才不到半日,药效绝对退不完,能有什么威胁。 这样想,小喽啰立马露出贪婪的目光,他一步一步向江半夏走去。 他猴急的接过银子然后咬进嘴里,深陷的牙印告诉他,这枚银锭是真的! “还满意吗?”江半夏可以放温柔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真银子哪有不满意的。”小喽啰面露喜色,正准备将银子收入袖中,而他的身体却突然僵住。 一根极粗的钢针毫不留情的从他的后颈贯\穿整个喉管,声带被贯\穿的瞬间,他只能发出无力的嗬嗬声,血水倒灌进肺,不到片刻,人就没了气。 江半夏喘着粗气抽出那根钢针重新插进靴子侧面,她伸出手四处摸索着:“范大人,扶我一下。” 迷药的药效还有残余,刚才杀一人已经耗了她大半的力气。 范清隽眼神复杂的扫了眼地上躺着的尸体,他搀着江半夏突然开口:“现在我有点相信,你是曹醇的干女儿。” “难道我以前不是?”江半夏好笑道。 范清隽摇头:“是,但不太像。” 一个能入曹醇眼的女人,他想不来会是什么样子的,直到见到江半夏,大概也能明白曹醇为什么会看重这个女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至今还没见过哪个人在眼睛瞎了后能做到像江半夏一样内心毫无波动,似乎她的身体不是她的。 甚至往更深层次想,如果有人能给她起她想要的,她会不会...... “范大人。”江半夏打断范清隽的话:“少说点废话,集中精力,我们要走了。” 在来的时候,江半夏一路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这里的人员驻扎的情况她已经大概掌握,按理说应该等他们身上的药效完全消退后再做打算比较稳妥。 但她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如果她再不动手,一定会出事。 * 东南山区虽地处丘陵,但也不乏人迹罕至的地方,山下猎户口口相传,说这大山深处有精怪作祟,每到晚上就会出来抓人,被抓住的人无不是被吸干了精气惨死路边。 对于这样的传说是真还是假没有人知道,当地人只知道再翻过一座山就是禁区,他们不能踏足的地方。 其实但凡有点好奇的人的再往前走一段山路就会发现这里那里是禁区!分明就是座夹在山谷中的矿场! 巨大山谷中的露天矿场,沿着山谷两侧修剪有房屋、窝棚以及一些哨岗,如果好奇心再重点,走近些看,就会发现矿场高处哨岗上站满了持铳的汉子,但凡有可疑人靠近,这些人会毫不犹豫的开枪。 这里俨然如一处军营,但又不是军营。 江半夏他们就是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 “前面有一队巡逻的。”范清隽拉着江半夏躲进房屋错落的阴影中。 在杀了几个看守的人后,他们二人顺利的从关押的地方逃出,谁想到逃出后所要面对的竟是整整一个山谷的敌人! 光从火把的数量上看,他们两毫无胜算。 江半夏倒吸一口冷气:“我可能要害死你。”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范清隽死死的拽住江半夏,他武功再高也怕群殴。 江半夏低声笑了起来:“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 范清隽:“闭嘴吧。”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这种时候还能笑出来。 两人又往前挪了一段距离,江半夏突然拉住范清隽:“我似乎有办法了。” 范清隽没说话,他尽职尽责的拉住江半夏,让她不至于跌倒。 江半夏仰头摸索着对上范清隽,她问:“你觉得我长的怎么样?” 范清隽露出奇怪的表情,难道这就是女人吗? “好看吗?”江半夏托着下巴。 如果不说违心话,这个女人长得还挺好看的,尤其是眼睛,盯着你,你似乎就是她的全世界。 “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江半夏摩挲着下巴道:“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先抓住这里头。” “你的意思?”范清隽问道。 “潜入敌人内部。”江半夏做了个听声的姿势:“我听到不远处有女人的声音,她们似乎...是这里的‘妓’。” 江半夏笑容古怪,她拉着范清隽的袖子认真道:“我们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的了。” 范清隽没由来的心下一跳。 他盯着江半夏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谁想江半夏突然像发疯一样将他推了出去,然后惊声尖叫。 “救命啊!救命!有贼人!” 范清隽目瞪口呆的想去捂江半夏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头皮发麻的盯着远处狂奔而至的贼人,脑袋一片空白。 -- 第318页 第二百六十七章 逃不出去 这个女人不要命了! 范清隽下意识的去抓江半夏,回手一捞却抓不到人,再看江半夏那女人竟跑没了影! “该死!”他暗骂一声,拔了藏在身上的匕首掉头就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矿场上的打手少说也有百十来人,乌压压一片,举着火把,满矿场的抓人,一副不将这二人抓住誓不罢休的架势。 硕大的矿场布满窝棚和木屋,木屋的数量屈指可数,据江半夏观察,这些木屋里关着的全是女人,她躲在木屋交错的阴影处,靠着细碎的声音摸索进其中一间木屋,令她惊讶的是这间木屋竟没上锁! 乍一进去,冲鼻的臭味直扑脸面,那是种死亡的味道,潮湿腥臭,江半夏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 黑暗中一双双眼睛落在江半夏的脸上,她们没料到会有人这个时候摸进来,颤抖战栗打紧牙关的声音到处都是,她们怕,怕被拖走施暴。 江半夏紧挨着门边坐下,她问一旁抖成筛糠的姑娘:“你们在矿场是干什么的?门没有锁为什么不逃?” 回答她的是无声的颤抖,不逃当然是根本逃不出去,她们已经绝望了。 “你们不说,官府怎么来救人?”江半夏道。 “你是...官府的人?”紧挨着江半夏的姑娘颤巍巍的出声。 “除了官府的人。”江半夏笑了笑:“这里还会有谁来?” 与她搭话的姑娘张了张口想再说什么时突然闭了嘴。 “大半夜的跑了两个人,真是晦气。”木屋外传来男人的交谈声。 “晦气啥,挨的又不是我们的事,咱哥俩已经下了值,教主算账也算不到咱两头上。”声音略微粗犷的男人猥琐道:“何不趁他们都忙的时候,拉两个婆娘先快活快活。”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裆下三分的事。”与他搭话的男人无语道。 “你别说你不想。”声音粗狂的男人引诱道:“想想平日咱哥俩只能玩别人剩下的,今天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那人被说的心动了,一拍手道:“说好了,就玩这一回。” 说着就听木门被人从外打开,紧挨江半夏的姑娘拉住江半夏,迫使她低下头。 那两个男人进了木屋,视线肆无忌惮的扫视,他们挨个打量这些女人,像挑牲口一样验视。 “这娘们还不错。”就见声音粗狂的男人伸手从人堆里扯出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哭喊、撕咬、踢打着,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魔爪。 “爷就喜欢听女人哭。”男人笑的猥琐:“小丫头片子省点力气等会再喊。” 缩在江半夏身旁的姑娘浑身止不住颤栗,整间木屋里的女人绝望的哭泣起来。 “玛德,晦气!老子是来寻开心,哭哭哭!就知道哭!”拽住小女孩的壮汉抽出鞭子恶狠狠的甩了一鞭。 鞭尾落地的噼啪声,吓的这些可怜人缩成一团,哭声紧跟着戛然而止。 壮汉冷哼一声又复在人群中寻找合意的女人。 “就你!”声音粗糙的壮汉挥动鞭子突然指向江半夏身旁的那个姑娘。 小姑娘吓得浑身一哆嗦,眼睛瞪的溜圆。 “这模样。”壮汉摩挲着下巴猥琐道:“蛮俊的。” “都脏成这样。”胆子略怂的男人小声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声音粗粝的男人猥琐笑道:“矮个子里拔将军,这样的总比其他的婆娘强。” 环顾四周,满屋的女人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衣服上深一块浅一块,不知是屎还是尿,这样比较下来,似乎是这个理儿。 “可...”胆小的男人眼神微顿,指着一处道:“我觉得这个长得不错。” 他手指的正是江半夏。 “咦?”声音粗粝的壮汉显然有些疑惑,他似乎从未见过江半夏。 “抬起头来!” 江半夏闻声缓缓抬起头,比起满屋脏的看出样子的女人,她整张脸干净的看不到任何瑕疵,更别提她看着你时盈盈的笑意。 “这...”想要背着上面偷腥的两兄弟疑惑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这样一个美人? “管她呢,今天被咱哥俩遇见了,到嘴的鸭子不吃白不吃!” 两人一合计上前就要去扯江半夏。 “两位大哥。”江半夏故意放缓声音,佯装害怕道:“求求你,求求你们放了奴家!” 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兴奋。 两人淫\邪的笑着,扯了江半夏还有那个姑娘往木屋外无人的地方走,江半夏面上装的害怕,手里却抓着根极粗的钢针。 待走到无人处,她被人推搡倒地,就听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猴急的\脱\\\\裤子,她也不挣扎,反而笑问:“两位大哥,这么着急干什么?” “干什么!”声音粗粝的壮汉眼神猥琐的打量着江半夏:“干什么,当然是干你!” “哦。”江半夏哦了一声,笑容古怪道:“正好,我也要—干—你—们—呢。” 她话音刚落,两根极粗的钢针一根直接贯穿对方的喉管,另一个被扎中了大\腿\根\部。 被贯穿喉管了挣扎了没两下就咽了气,而被扎中腿的,疼得张不开嘴,别说惨叫,连发出声音都困难,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只能出气却发不出声。 -- 第319页 “别发愣。”江半夏叫了声被吓傻的姑娘:“扶我一把。” 那姑娘呆了片刻瞬间反应上来,她没想到江半夏竟会杀人。 “现在相信我是官府的人了吧。”江半夏借着力道站起,摸索着拔出离她最近那人喉管上的钢针。 小姑娘反应了半天才反应上来,显然是信江半夏的说辞,她小心翼翼道:“您的眼睛?” “瞎了。”江半夏毫不在意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刚才差点针就扎偏了。” 她让小姑娘扶着她去收另一根钢针。 胆小的男人被钢针扎中了腿,虽不是致命伤,但却疼的钻心,那里...那里可是他的命根子呐! 江半夏慢条斯理的拔了那根钢针,居高临下道:“想要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否则——”她压低声音威胁道:“我不介意再多一条尸体。” 她是真的恶心这两个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法 她有自己的计划,在下手的时候故意留了一个活口。 “现在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想着逃跑或者喊人。”江半夏把玩着手中的钢针,语气威胁道:“我手中的针可是很快的,绝对能保证你死在前面。” 胆小的男人怕的不行,这个人说话不像是在说假话,他不敢动弹,生怕下一秒也变成尸体。 “站起来,然后带我们去见你们老大。”江半夏道。 “什么?”那男人愣住了,这个人是疯了吗?居然要自投罗网去见教主! “你在质疑我说的话?”江半夏扬起手中的钢针。 “不...不是...”那男人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问:“您真的要见我们教主?” 教主?江半夏陷入沉思,这里是邪\教地盘? “难道还能有假?”随即她冷笑一声:“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的确不能这样去见你们教主。” 那男人被江半夏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心里想的全是这人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认识教主?还是教主认识她? “你叫什么名字。”江半夏突然问。 “啊?”男人愣了愣,然后狗腿道:“小人王三。” 他不知道江半夏问他名字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 “王三呐。”江半夏单手打乱头发,笑容真诚道:“现在我们就去见教主吧。” 王三彻底呆住了。 * 硕大露天矿场,四处散落着矿石碎渣,因着下了场雨,这些矿石濡湿在地,颜色更加深沉,紧挨矿坑半山腰处建着栋二进阁楼的院子,这里是整座矿场核心的所在。 王三颤颤巍巍的走在最前面,他背后跟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姑娘,低眉顺眼,温柔至极,如果忽略背后顶着的锋利钢针,他大概会笑出声来。 作为底层打手,王三只见过一两次教主,还都是在矿山。 教主不经常来矿场,住的地方也常黑着等,不过今日看半山腰灯火通明的情况,教主约莫是来了。 “刚才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江半夏手中的针往前顶了顶:“叫门吧。” 王三咬紧牙关扣响大门。 很快,门从里面被人拉开,前来开门的是个全身穿白的姑娘,如果忽略她背上的双剑,这位大概就只是个婢女。 背双剑的姑娘上下打量了王三一眼:“人还没抓住?” 王三愣住了,随即反应上来问的是什么,傍晚的时候逃了两个人,霜儿姑娘问的应该那两个人的去向。 “回霜儿姑娘,人还在抓。”王三额头开始冒汗,这位叫霜儿的姑娘在教主面前颇有地位,他心里没由来的害怕。 “那你来干什么?”行霜警惕的打量王三,一个底层的打手能有什么要紧事? 王三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我是来给教主送人的。” 前段时间教里四处收罗女人,只要是年轻漂亮的都不会放过,如今矿场数个木屋里关押的女人全是那段时间拐来的。 如今他寻了这个借口,也不算突兀。 行霜看了眼王三身后跟着的两个女人,也没继续追问就放了行。 矿山上的二进院子修的也就比窝棚好一点,里面规规矩矩的房子,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 江半夏一直靠着小姑娘的搀扶才摸到路,她伪装的太好,只要不靠近她,绝对发现不了她眼睛有问题。 “前面...就到了。”王三声音放低,这话他是专门说给江半夏听的,毕竟现在自己的小命还在江半夏手中。 “过来。”江半夏无声的招手,示意王三靠近。 王三僵硬的转身。 “张嘴。”她手中的钢针又再进半寸,迫使王三张了嘴。 王三的嘴刚张开还没张大,嘴里突然被丢了块东西进去,他下意识的想往外扣,结果被江半夏捏住喉咙直接咽了下去。 “咳咳咳,你给我吃...吃了什么?”王三顾不得江半夏的威胁,使劲扣喉咙,然而那东西咽下了就吐不出来。 “没用的。”江半夏道:“那是蛊毒,入口即化。” 王三眼睛瞪大如铜铃,这世上居然有人懂蛊赌! “解药在我手里。”江半夏笑盈盈道:“你要是不信,大可以一试。” 他哪敢不信呐,这个女人杀人都不带眨眼,给他吃毒药应该是真的。 威胁完王三,江半夏收了手中钢针,装成一副怕的要死的模样,刚才她给王三吃的才不是什么蛊毒,而是她从路边扣的泥巴。 -- 第320页 紧挨着江半夏的小姑娘紧张到浑身开始发抖,江半夏小声安慰了两句,小姑娘才停下颤抖。 * 再说另一边,范清隽被一群打手追着满矿场的上蹿下跳,他人生二十来年第一次像今日这么狼狈。 后面飞来的棍棒好几次险些砸破脑袋,再这样跑下去不是事,范清隽强迫自己冷静。 迎面一拳直击范清隽脸面,他张了掌顺势握住对方拳头,借力一转,看似轻巧的动作,实则使了大力,只听咔嚓一声,对方的胳膊直接被对半弯折,形成诡异的夹角。 交手的短短瞬间又有拳头迎风而至,范清隽猛地蹲身,螳螂腿扫过在身边清出块空地,而后他扯过另一人手中的刀一伸一缩间收割着人命。 “不要靠近他!”打手中武功老练的人看出了门道,范清隽的身手不算低,尤其近身搏斗,三角猫功夫靠近他只剩下被截杀。 范清隽站在原地捏着把抢来的刀,瞧着不断聚拢的打手,心里不住的骂娘。 那女人真没良心,一点招呼都不打,瞎着眼就敢乱跑!真是无法无天了。 心里是这么骂的,手上却毫不马虎,尽量拖着这些打手,为江半夏争取时间。 擒贼先擒王什么的,范清隽对江半夏还是有点信心,毕竟这会儿都这样了,只能期望着奇迹发生。 想着,他对那群打手勾了勾手,面露挑衅道:“有什么功夫尽管使出来,在下奉陪到底。” 那些打手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往前再走一步,他们平日都是挥着鞭子对矿工横眉冷对,要说有真功夫的没几人,全是些欺软怕硬的主,见范清隽切菜瓜般的杀人,各个心里都没了底,像斗败了的公鸡,不敢向前。 第二百六十九章 教主 对于这座矿场以及掳他们来的人,江半夏心里充满了好奇,她不认为自己暴露了行踪。 “教主小的把人送来了。”王三语气结巴,甚至开始浑身颤抖起来。 屋内平静无声,听不出有人还是没人。 王三咽了口吐沫,下意识看向江半夏,眼神带着祈求,可惜江半夏看不见,根本无法回应。迫于压力王三又再次敲门,这次他抖的更厉害,两条腿几乎都打成了麻花。 还是没人回声。 江半夏抿紧嘴唇,人不在这间矿场的主人不在 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不进去看看似乎不太好,思索片刻,江半夏伸手就要推门。 她这一举动吓得王三二人不知所措。 江半夏想干的事没人能阻止的了,她乍一进屋,满室水雾蒸腾,迎面糊了她一脸一身。 “进来”男人虚弱的声音隐约从水雾后传来。 江半夏一挑眉毛,伸手拨开雾气,她虽然看不见但能听见,摸着四周墙壁架子循着水声一步一步踱过去。 梁上垂下的素白纱幔四处逸散,此处不似灵堂却胜似灵堂,在层层叠叠的素白纱幔尽头有一汪温泉泉眼,泉眼四周人为修葺出半人深的池子。 此时这池子里正半躺着一个赤果上半身的男人,一头白发,浑身雪白,看不出任何杂色。 可惜江半夏瞎了眼,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片黑暗,她靠着脚下步伐丈量自己走过的路,惊奇的发现这间屋子十分巨大,似乎嵌进山体中。 江半夏走的很慢但却很稳,几乎落地无声。 “酒。”浑身雪白的男人随意伸手向后,他以为进来的人是行霜。 然而他没有等到预料中的酒,而等到了根小臂长的钢针,锋利的针刃紧贴在他脖颈处,再往前半寸势必会血溅当场。 “教主”江半夏半跪于水池边,她几乎贴在对方的身上,语气轻柔,不像是威胁而是确认,确认这个人是不是她要找的。 浑身雪白的男人轻笑出声,状似漫不经心的伸手去拨脖颈处的针刃,实则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反制住江半夏。 “放轻松。”江半夏伸手捏住对方脖颈处紧绷的肌肉:“我手中的针可不长眼睛,。” “你不说话,又不反驳,看来是教主无疑。”江半夏收了玩笑的语气:“我们误入贵地,没有什么坏心思,教主何必让手底下的人为难我们。” “原来是你们。”浑身雪白的男人收了手,他软下浑身力道,整个人如同条滑动的蛇从水里爬上岸,以一种更诡异的姿势缠住江半夏,瞬间化劣势为优势。 “让本座瞧瞧是哪一个。”浑身雪白的男人不急不缓的拨开江半夏脸前的长发:“哦,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江半夏让手中的钢针贴了更近,她有些怀疑自己和范清隽被掳至矿场背后是有惊天的阴谋。 “河里的龙王。”浑身雪白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还是个女的。” 江半夏浑身一僵,随即便恢复了正常,原来是这茬事,她还以为自己和范清隽暴露了公事行踪。 “从本座手下拿人,胆子不小。”浑身雪白的男人笑了起来:“现在求本座,或许还能留你们尸。” 这样的威胁江半夏听多了,眼下这个人绝不好惹,她故意示弱道:“那我就求你求你放我们一马” 明显没有诚意的求饶语气让人听了心里更加来气。 他一掌拍向江半夏的脑门,掌风袭来,江半夏下意识后弯腰,手中的钢针顺势投掷而出,没想到这位教主会突然发难。 -- 第321页 钢针贴着脖颈而过,擦出道鲜红的血迹。 “嘶。” 浑身雪白的男人抚上脖颈,眼神逐渐阴霾,他看向江半夏的眼神也更加渗人,这种人,一定要让她知道天高地厚,看着她跪地求饶才算解气。 江半夏伏在地上,费力去听四周的动静。 这时,那男人动了,一掌拍向水面,夹着内力的掌风将水拍出梨花暴雨的感觉。 江半夏闻声一震,当机立断后仰倒进水中,这才化解了被扎成刺猬的危机。 “小东西。”浑身雪白的男人身裹白布赤脚立于水池旁,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女人披散着头发,卷曲的睫毛盛着盈盈水珠,琥珀色的眼球透亮的好似番邦进贡宝石,让他想扣出来拿在手上把玩。 江半夏浑身过水,**的浮在水中,她只能听到那男人的声音却摸不到池边,她的脸色越发冷峻起来,一方面是这个男人武功不弱,另一方面是她看不清四周情况,贸然对上恐怕难以脱身。 “现在要拿你怎么办。”浑身雪白的男人缓步走进水池。 稀里哗啦的水声扬起,江半夏神经绷紧,手中的钢针握的更紧,随时准备暴起。 “呵。”浑身雪白的男人轻笑一声,突然凑近,他死死盯着江半夏的眼睛,似乎是要将她看穿。 江半夏挤出抹笑容:“教主,相逢即是缘分,我们兄弟二人没有冒犯的意思,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硬的抗不过,那就来软的,她眨着眼睛,故意示弱。 “化干戈为玉帛”浑身雪白的男人缓缓蹲下,伸手在江半夏眼前轻轻晃动:“本座觉得大可不必。” 浑身雪白的男人丝毫没有因为她的示弱而手下留情,一掌毫不留情的落下,江半夏惊的连忙后仰。 即使这样还是被拍到了,霎时喷出一口鲜血。 “不会因为你是女人我就手软。”浑身雪白的男人瞧着江半夏狼狈的模样笑出了声:“还没有人敢从本座手下抢人,原先留你们一命是本座太仁慈了。” 江半夏被震到池边,她借力一跃而上,顺势投出指尖钢针,以此为自己赢得时间。 打不过,就跑。 她跑的飞快,穿过层层纱幔,一路奔向门边,而浑身雪白的男人就像一条阴冷的蛇,扯过架上外袍,行云流水的追至江半夏身后。 “小东西,跑的够快。” 第二百七十章 美人皮 浑身雪白的男人捏着江半夏的脸表情玩味:“本座还缺一张美人皮,你的脸剥下来正好。” “你要剥我的皮”江半夏突然停住脚步,紧挨着墙边转过身,她的手缓缓摸向腰间。 “当然,本座会把你做成所有人皮中最漂亮的一张。”浑身雪白的男人邪魅的笑着,可惜对面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真是个变态。 江半夏嘴角抽搐,锦衣卫里喜欢剥皮实草的七爷恐怕都没这位变态。 “捉住了。”浑身雪白的男人抓住江半夏摸向腰间的手,并一寸寸举起:“小东西,同样的招式使一次就够了。” 江半夏指间赫然夹着三根锋利的钢针,看样子应该是在腰间夹带里私藏的暗器,被人掣肘的感觉十分不妙,她挣扎了两下试图将手挣脱出来,然而对方却攥的更紧。 “小东西,力气挺大,不过使错了地方。”浑身雪白的男人面露凶光,看模样似乎要吞了她。 江半夏感到扑面而来的危险,她突然卸力浑身一软竟直接贴到了对方身上,像株菟丝花,紧紧地贴着。 这一手让对方完僵住了,男人脸上流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 紧接着,浑身雪白的男人面色突然狰狞起来,下意识的推开江半夏,面目扭曲的捂住下半身,疼痛似潮水般将他淹没,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齐齐迸出。 那女人竟敢用如此下流的手段 江半夏毫不犹豫的抬脚狠狠踹去,也不管踹在哪里,手脚并用的暴打对方,她不敢停下,这个男人不好惹,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不知打了多久,脚下的男人渐渐没了声音,江半夏摸索着弯下腰去摸对方的鼻息。 探下身的瞬间,她捕捉到一抹微弱的呼吸,然而当她准备起身时候,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住了她的脖子,靠身体的重量将江半夏死死的压制在地。 浑身雪白的男人掐住她的脖子,血水顺着他挺翘的鼻尖蜿蜒淌下,一滴两滴落在江半夏的脸上,红白交织的奇异美感令男人更加兴奋。 他低头看向江半夏,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边溢出的鲜血。 “杀了你哦。” 随着男人不断收束的双手,窒息死亡的感觉笼上江半夏心头,她不怕死但也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 江半夏用尽力挣扎,她的力气大,但和练内家功夫的高手比起来,无异于鸡蛋撞石头。 正当她绝望之际,对方突然松了手,然后砰的一声砸了下来,砸的她眼冒金光,江半夏表情错愕,难道是有人来救她来了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拉她一把。 她手脚并用的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自己爬了起来,整座屋子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江半夏试探着踢动那男人,发现对方和死了一般。 这种诡异的场景让她想起老人常用来吓唬小孩的鬼故事,说山里有人练邪功,专剥少女的脸皮,依她看现在这个男人应该是被邪功反噬了。 -- 第322页 候在门边的王三还有那个小姑娘,两人大眼瞪小眼,屋子里动静他们都听见了,可谁也不敢先开口,生怕触了霉头。 正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江半夏探出半个身子,皱眉道:“扶我一下。” 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像见到靠山般立马上前去扶江半夏,紧接就见江半夏从门里拖出个半身赤果,浑身雪白的男人。 王三彻底呆住了,标志性的白色头发,这不就是教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教主惨遭毒手的字样。 江半夏抹掉脸上的血迹,突然停下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教” “白莲教。”王三咽了口吐沫回答道:“是白莲教。” “白莲教白莲教主”江半夏摩挲着下巴表情有些迷茫,白莲教不是信奉净土宗吗怎么还开矿场抓妇女干违典乱纪的事 她想了半天下结论道:“这是个邪教。” 这样一想她更不待见这个所谓的白莲教主,作恶分小恶和大恶,唆使人干坏事就是大恶之人,江半夏又问:“整座矿场大约有多少你们的人” “大约百八十人吧。”王三苦着张脸。 “你确定”一个白莲教光是个矿场就有百八十人,那么在其他地方是不是会有更多的教徒难怪他们敢这么张狂的教唆百姓 王三见江半夏变了脸色,吓得忙道:“其实顶用的只有十来号人,剩下百八十人是花钱雇来看矿场的。” “你也是白莲教的人”江半夏话锋一转,直指王三。 “小的哪里能是白莲教的。”王三哎呦一声,面带酸涩:“小的就是被雇来看场子的,白莲教的大人们每天大鱼大肉的吃着,女人玩着,我们连毛都碰不到,要不是这样我们怎么会半夜摸进木屋碰到您” “碰到我。”江半夏冷笑道:“算你运气好。” 王三苦着张脸,他哪里运气好了,碰到这样一个娘们,比汉子还莽的娘们,分明是走了八辈子霉运。 “照你这么说,那些白莲教真正顶事的每天都在吃喝玩乐”江半夏抓住重点问。 “也可以这么说。”王三心里有些怕,怕这个女人搞事情,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阻止的权利。 江半夏摸清楚整个矿场的情况,她拖着白莲教主就往外走,这一举动吓得王三哎呦喂了一嗓子,这样拖着教主走出去,不就是在打白莲教的脸,和整个白莲教结仇嘛 “怎么了”她停下脚步。 “您可不能这样出去。”王三探着头左顾右盼:“外面守着的人是霜儿姑娘您这样走出去不妥” “她很厉害”江半夏歪头问。 “很厉害。”王三疯狂点头:“霜儿姑娘,两把燕子刀,杀人不眨眼。” “她听你们教主的话” “啊”王三脑袋卡住了,下意识回道:“白莲教教众,都听教主的话,霜儿姑娘自然也听。” “那怕什么。”那江半夏伸手扯住男人的长发,粗暴的将他的脑袋拉起,语气随意道:“人在我手上,他们不听也得听。” 王三语结。 第二百七十一章 人心 白莲教是个什么样子江半夏不明白,但她知道有些教派专门唆使人‘作恶’,为虎作伥有过之而不及,实在令人恶心。 “走吧。”江半夏毫不遮拦大大咧咧的拖着白莲教主,一路拖拽出半山小院。 想象中被白莲教教众围殴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整座半山小院安静的吓人,江半夏表情诧异,竖起耳朵仔细听,除了安静就只剩下安静。 这些人哪里去了?难道是官府的人来了?还是有别的异变》 “女侠...”王三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我们这就出来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往日守卫森严的半山小院此时竟无一人,这种情况诡异的过分。 “没有人不正好。”江半夏勾了勾手示意王三靠近:“你想戴罪立功吗?” 王三表情诡异,什么戴罪立功,他只是个在矿场看场子的打手啊! “先不说盗挖矿场的罪名,你们略人卖人,按大铭律是要杖责一百、流三千里到西北荒凉之地,你的老婆孩子以及爹娘同样也要杖责一百、劳刑三年。”江半夏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运气不好,流放时染了风寒,家破人亡都是小意思。” 王三被江半夏说的心里发毛,他在矿场干活时就知道自己干的是违典乱律的事,但后果却不太清楚,如今听江半夏这么一说,心里立马没了底。 “略人卖人不算要罪。”江半夏微微笑道:“造妖书妖言才是重罪。” 寻常人能识字就已是人中翘楚,通读大铭律之人少之又少,更别提寻常百姓,连衙门门向哪里开都不知道,王三听的一头雾水,但他能听出自己犯了大罪。 “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若私有妖书、隐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江半夏默背出大铭刑律第三条:“白莲教犯的正是此条。” 她笑的真诚:“妖书妖言不分主从,都是死罪,你在这间矿场当打手,算是从凶,也要掉脑袋的。” “嘶。”王三倒吸一口冷气,哭丧着脸道:“我就只是一个打手,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出生的孩子,为了糊口才冒险来这里谋生,真不知道干这活计是要掉脑袋的。” “这些都是白莲教犯的罪孽,但你却是帮凶。”江半夏深吸一口,让自己尽量心平气和:“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揭发这些人的罪行,我可以帮你减罪。” -- 第323页 “哎?”王三结巴道:“你...你是...什么人?”怎么还能在衙门里说得上话? 这个婆娘胆量大,身手俊、会杀人又知晓律典,不像良家妇女也不像山里的惯匪,她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还能在衙门说的上话。 江半夏懒得在这里和王三瞎扯,她道:“什么地方管矿场的,我就是什么地方的人。” 什么地方管矿场?王三在脑海里过了一圈,管矿场的不就是官府和开矿征税的宦官,还能有什么地方能要女人干活? 脑袋突然灵光一闪,他偷瞄了一眼江半夏,心里腹测,难道这位是个小公公不是什么女人?可这模样也不像是丢了命根的公公呐? 江半夏看不见,但能听到王三不断变化的感叹声。 “你要想想,你在这里整日辛苦监工,白莲教给了你什么?除了一点小恩小惠,到头来你却要为之送命。”她循循善诱道:“这可不是单送你一人性命,想想你的家人再想想你的邻里,之前犯妖书妖言之罪的人可是诛了十族。” 说完江半夏又补了一句:“想好了再说,毕竟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说这句话时,她是笑着的,语气也很平静,可就是渗人,王三抖着胳膊腿,不知该如何决定,他心里还报着别的心思。 半天没听见声,江半夏的好耐心磨完了,恶狠狠的揪起王三的领口:“既然你没有选择,那我就替你选择好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了她也不用内疚。 王三两腿一软,像根面条彻底摊在地上,因为江半夏手中的钢针正直直的贴在他脖颈处,之前兄弟惨死的画面再次浮现。 他何不应下,先行缓兵之计,反正这女人是个瞎的,等找到机会他就溜,说不定还能叫几个兄弟找回场子,这个女人...虽然凶的很,但长得真不错,睡起来估计够味。 “别!”王三眼珠子转了转,嘴巴一撇佯装哭出声来:“女侠!手下留情,有什么事好好商量!” 没有什么能比面对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了,王三扯着嗓子高喊求饶的话,可他面对的不再是机会而是死亡。 “没机会了。”江半夏收了笑容,随她话音落下的是手中的根钢针,几乎瞬间贯穿对方的喉管:“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一模一样的死法,一模一样的表情,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只不过王三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送了命。 扶着江半夏的小姑娘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但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地上惨死的王三,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意。 江半夏慢慢站起,低声自语道:“一个企图欺辱女人和孩子的人,不光不是人,连猪狗都不如!” 这种人又坏又蠢,王三语气停顿的瞬间,她就知道这个人绝无半点良心。 “他就是个畜生!”小姑娘抹开眼边的泪水,狠狠地唾骂着,发泄着自己内心的惶恐与仇恨,想起自己的姐妹就是被这些人糟蹋了,她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淌。 江半夏缓缓拍上小姑娘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鼓励:“想不想把这些人统统抓住?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做梦都想!”小姑娘揩开眼泪:“我知道姐姐你是个厉害的人,只要能让这些禽兽得到应有的惩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会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但你一定能做到。”江半夏抽出缝在夹缝里的书信,递给小姑娘道:“等会我会搅乱整个矿场,你趁机逃出去,将这份信送到苏州织造卢公公手上,我们都会得救。” 第二百七十二章 僵持 苏州织造!小姑娘两眼瞪圆,虽然她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但苏州织造局她可是认得,那里往来都是大官,像他们这种小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让她去送信,她心里怯怕难当。 ‘我们的命就全在你手上了’,江半夏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放,小姑娘捏紧手中的信,她不断给自己打气。 现在她手中握着的可是所有人的命,不光是她还有和一起被掳来的姐妹,想到这里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稳稳的躲进墙角,她在等江半夏的指示。 ... 本来江半夏是想使一招擒贼先擒王的招式抓住矿场的头,借机威胁逃出去,谁想好不容易搞定白莲教教主,却发现半山腰上没了人。 她拖着人,凭感觉跌跌撞撞的摸索下山,走到一半却发现整座矿场乱了起来。 听声音,似乎是两边打上了,她也不管打成什么样子,径直拖着白莲教主就往矿场中间走。 地上满是矿石碎渣,别看矿石碎小,摔一跤就能让你蹭破一片皮,浑身雪白的男人被江半夏倒拖着腿仰面倒地,整片背毫无遮拦的随意磨蹭在碎石地上,很快形成一条蜿蜒的血迹。 然而人群杀乱了阵,根本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江半夏。 四面持刀枪棍棒的打手面目狰狞的围着杀红眼的范清隽,只见他不要命般的挥着刀冲进人群中,那些打手握着刀不断后退,几乎没人敢上前。 “你是何人!”白莲教护法行霜挡在众打手身前,抽出她那双燕子刀交叉在胸前。 在场白莲教教众无一人认识范清隽,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京官,天高皇帝远的江南还没人能认识他,不过这一战范清隽要出名了,不是以他引以为傲的推理奇案出名,而是以杀人出名。 -- 第324页 他脚边已经有了十几具尸体,合着雨后山间潮湿的腥味,似乎他砍的不是人而是地上的泥,血与雨交织,混成一片浅红色的泥泞。 以一对多,还能杀的对方措手不及,这种人绝对是高手。 白莲教护法行霜仔细观察着范清隽,这个男人一身黑衣,光是看脸和肤色,不像是常年走江湖的人,反而带着点文人的斯文,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是什么人?”范清隽望着还在滴血的刀道:“你们抓我来时问过我是什么人吗?问过吗?” 听闻此话,行霜瞬间大了脑袋,心里忍不住骂下面的人,都说让他们掳人时看着点,别掳到官家或者像今日这样的高手! “下面人办事不牢靠,做事鲁莽多有得罪。”行霜拱手行礼,面上的笑容几乎快要咧到耳朵根去。 这些话范清隽根本没听到耳朵里,他烦躁的捏了捏手中的刀,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他的厉害这些打手都见过,眼下见他有所动静,好些打手吓得向后跳三跳,瞬间矮了气势。 范清隽抬头四处张望,他的视线骤然落在人群后面,见江半夏正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副找不到路的蠢样子,心情不知怎么就好了大半,连杀气都消了不少。 这群时刻注意范清隽动态的打手见他视线远远地落在后面,就有人忍不住转头向后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教...教主...被抓住了!137 见此情此景,众人哗然,纷纷呆愣在原地,教主怎么会被抓住?凭借教主的武功怎么会被抓住! 江半夏歪着脑袋听声音,一副呆萌萌的样子,看上没有任何威胁,可视线转到她手边时,众人到吸口冷气,不说她如何打晕教主,单说她单手拖人的本事,就可见其力气之大。 “过来。”范清隽捏紧手中的刀出言指示道:“直向前走五十步。” 两边僵持,他好轻举妄动,只能让江半夏先走过来再从长计议,不过看情况,这个女人应该是抓住了这座矿场的头头。 “教主!”行霜怒目圆瞪,恨不得将江半夏生吞活剥了! 可范清隽手中的刀却让她十分忌惮,如果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救人,她不确定自己能从范清隽手中抢到人。 如此,她只能不甘的看着。 站在雨幕中的江半夏一心只想着如何走直线,她怕脚下踩空,对于正常人来说眼睛看不见就如同失去了条腿。 骤然目盲的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对前路有所恐惧,包括江半夏,她心里也怕过,但也只怕了那一瞬。 所有人都陷入一种罕见的沉默,雨水从天而降,浇灌着东南山区理的广大土地,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消失的人。 江半夏一步一步拖着人往前摸索,她眼前是无边的黑暗,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告诉她近了,这种感觉十分奇特,雨声隔绝了所有,似乎四周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就像,就像她来京城前的那场雨,在那之前,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她能掌握自己的所有。 江半夏突然笑了,白惨惨的笑容露在昏天黑地的雨幕中显得十分诡异。 这个女人脑袋也摔坏了吧?范清隽皱紧眉头,他长臂一伸,不耐烦的拽过江半夏,让她靠近点,少站在前面挡路。 一个人孤军奋战是绝望的,两个虽然也没什么希望,但却能让人心里得到安慰。 范清隽长出一口气,他低头挨着江半夏小声问:“下来该怎么办?” “你问我?”江半夏指了指自己:“你确定?” 范清隽无语:“不是你说要擒贼先擒王,如今‘王’不是被你抓住了吗?” 江半夏摇头:“这个人自己晕过去了,他不醒来威胁这些人,人家不吃我们这一套。” “或许能靠着威胁他们走出矿场,但我们走不远。”江半夏分析道:“我看着这里山势绵延,大约是在东南深山里,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出去。” “所以?”范清隽瞬间垮了脸,所以这女人就是耍他? “所以,就靠你了。”江半夏微微一笑:“我已经让人送信出去,我们现在杀出一条道,拖够时间,等救兵来了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第二百七十三章 面子 范清隽目瞪口呆,这个女人是疯了吗?杀出去?靠他们两个人杀出去?开什么玩笑。 “如果你要是觉得难做,我们最好现在就束手就擒。”江半夏指了指她手中拖着的白莲教主:“这个人很厉害,我打不过他,你或许还有可能。” 打不过?那现在昏着的这人是谁?范清隽张了张嘴,不好再说什么,江半夏在他心中又再次刷新了他对女人的看法。 范清隽无奈拎起刀,面无表情的将江半夏拉至身后,他对着人群扫视一眼:“不服的尽管上前。” 前面他杀的太猛,现在这群打手见他举刀,都吓得不行,别说上前,不后退就算不错了。 “后面去。”范清隽皱眉拉住前钻的江半夏。 “都要拼命了,你一个人能行?”江半夏探出脑袋认真道:“你也别嫌弃我看不见,但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有用。” 范清隽只觉额头青筋直突突,他拧住江半夏的胳膊往后又扯了两下,低声道:“别添乱,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下手不知轻重,我可是答应曹公公要护你的。” -- 第325页 江半夏知道范清隽的意思,她没想添乱,他们二人如今腹背受敌,这里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万一离苏州远,她搬的救兵一时半活的来不了,他们所面对的问题就会变成致命问题。 白莲教护法行霜面色冷沉的望着对面交头接耳的两人,动了动手示意手下的人向后退,她自个则向前两步站了出来。 只见她猛地抽出背上的双刃燕子刀,两刀交叉,速度极快的擦出火花,而后以破竹之势挥刀而出。 瞬间扑至江半夏面前,柿子还要挑软个的捏,人当然也要挑好对付的打。 危险临近,江半夏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这才与行霜的剑错开,紧接着范清隽劈手夺取行霜手中的刀,两人一来一回十几招过去,也没分出个胜负。 “放开教主,我就放了你们。” 行霜收回双刃向后猛退,同范清隽拉开距离,她不太想正面对上范清隽,这个男人难缠。 “放了他?不行。”江半夏探出脑袋,歪着头表情凝重:“放了他,你会真的放我们走?” “嘿,你们这群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矿场白莲教教众不满道:“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江湖上燕子刀行霜的名声!骗你们作甚!” “我们又不混江湖,为什么要知道燕子刀行霜的名字。”江半夏摇着脑袋道:“况且官家向来不管江湖事。” “官家?”白莲教教众面面相觑,难道这两个人是官家?官家的人怎么会摸到这里? “官家不干涉江湖事,你们江湖中人也不能插手官家的事,我说的对不对?”江半夏自顾自道:“自古盐、铁、矿都是一国之民生大计,向来由官家统筹管理,可你们却占山占矿。” 她歪着头,湿发贴在脸边,一张小脸冷的像块冰,可嘴角的笑容却从未散去:“依我看,杀了你们刚好。” 白莲教众人一听,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有人站出来连讽道:“官家?官家算什么东西,这矿是我们教主的,还杀了我们?你这娘们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 “哈哈哈,原来是官家,哪个官老爷派个娘们来查案。”见有人出头,一众人跟着起哄:“不在家绣花带孩子,跑来装什么官家,躲在个小白脸身后大放厥词,有本事出来让我们掌掌眼!” 这些人欺软怕硬,他们不敢拿范清隽开玩笑,就揪着女人不放,什么不堪入目的话都敢说,似乎要用言语杀了对方的气势。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江半夏而不是别人。 “说完了吗?”江半夏大大方方的站出来:“你们只会骂女人吗?” 那些人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江半夏竟不羞不恼,完全没有一丝生气的表现。 “看你们的样子应该是说完了。”江半夏笑眯眯的拖着白莲教主:“说完了我们就说点正事。” “什么...正事?” “当然是,教你们做人。”江半夏猛地抽出范清隽手中的刀,只见她速度奇快的冲出去,刀锋一闪,红白迸见,血水顺着刀尖垂落在地,随她刀落的是截血肉模糊的舌头。 “说够了就该闭嘴。”江半夏一刀削掉骂她最狠那人的舌头:“我生平最烦别人对我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这一手动作起到了威慑的作用,白莲教先前调笑的众人此时各个都吓的不敢出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 “霜儿姑娘!”白莲教教众情绪激动,他们不敢直接对江半夏发难,于是纷纷转向行霜,希望她能替他们出头! 地上被割了舌头的人口喷鲜血,惨状骇人,不到片刻就失去意识,见到此情此景,白莲教教众恨不得冲上前和江半夏拼命。 燕子刀行霜冷着脸拦住众人:“不服管教的人已经受到惩罚,两位何必在这里和我们过不去,先前的事情已经解释过,得饶人处且饶人。” “况且这里矿山的事情,不是你们能管的。”燕子刀行霜直言道:“我也不瞒你们,这座矿我们白莲教并不想接手,朝中有人逼迫我教,有冤有仇都是为人办事,何必互相伤害。” 范清隽皱紧眉头,事情似乎复杂起来了,他之前以为他和江半夏被掳至矿山只是运气不好,没想到竟牵扯到朝堂。 如此他犯了难。 “既然行霜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们何不开诚布公,大家都是替人办事,敞开窗户讲明白,大家都不要伤了和气。”江半夏再次将手边的白莲教主拖出,其中威胁意味不言于表。 伤和气?行霜冷笑,他们之间还能有和气? 从江半夏出手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个善茬,说不定还真是官家派来的细作,故意潜进矿场搞事情。 “既然这么说,两位就给我燕子刀行霜个面子。”行霜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们进屋详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和谈 虽说此地是一处矿场,但该有的东西还是有的,为了表示诚意,行霜让属下准备了热水。 “湿衣服穿在身上易感风寒,两位先换了湿衣我们再谈。”行霜面带笑容:“二位不必担忧,既然已经要和谈,在下不会动手脚。” “那就却之不恭了。”江半夏拱手接受好意。 雨天淋湿身体,最容易感染风寒,别的不在意身体还是要保重的,再说白莲教主在他们手上,燕子刀行霜绝不敢耍什么小动作。 -- 第326页 白莲教教众手脚麻利的收拾出一间木屋腾给江半夏二人用,而后这些人退出屋外,将空间留出。 蒸腾的水汽顺着烛火蔓延至屋顶,朦朦胧胧好似一团烟,范清隽用绳子将白莲教主捆扎严实,他伸手按上对方的脉门,不一会儿眉头紧皱起来。 这个人内伤严重而且似有先天不足的症状,脉像十分奇特,时断时续,时强时弱,竟有点命不久矣的架势。 “范大人要洗吗?” 江半夏的声音从袅袅水雾中传来,听得范清隽浑身僵住,耳根子紧跟着红了起来,好在对方看不见,否则他该多尴尬。 “你不用管我。”说完范清隽背过身紧贴着墙角,语序混乱道:“我...不会回头的。” 江半夏好笑道:“你紧张什么,这里不可能没有屏风之类的东西。” 说完江半夏指示道:“就算没有你也可以让他们找一个出来。” “不用这么麻烦。”范清隽猛地站起,伸手捞过地上的白莲教主:“我出去,你收拾好了喊一声就行。” 他淋雨不要紧,女孩子娇贵,不能马虎。 在范清隽的记忆里女人都是柔软的,受不得一点惊吓,需要人时时去保护,当然这些都是他的下意识之举,等他蹲到屋外时脑子就清醒了,屋里的那位哪里是个寻常女人,说不定现在正嘲笑他呆呢。 范清隽自嘲的抱紧胳膊,淋雨吹风真冷。 ... 温热的热水从上而下浇在她的皮肤之上,浮于表面的冰冷被暂时驱散,江半夏捂着脑袋缓缓用热水去浇头,她能感受的到脑后伤口见水后的疼痛。 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不浓却抓心。 江半夏长出口气,她草草的擦干身体换上一旁备好的干衣,裹着头发就冲屋外喊:“范大人!” 游神发呆的范清隽盯着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乍一听江半夏叫他整个人和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当然他的表情依旧是呆的,蹦起来只是他的下意识之举。 江半夏喊范清隽只是想让他进来换衣服,穿湿衣真的不舒服。 “你不用在意我。”江半夏擦着头发道:“我看不见,也不需要避讳。” 范清隽坚决不肯,之前他是不知道江半夏是个女人,如今知道了再做那种失礼的事情,他会唾弃自己。 “那就当我没说。”江半夏无所谓道,毕竟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可以,范清隽如此可恪守礼节,还是让人诧异的。 两边互相一耽搁,等正儿八经坐下来谈判时,已经将至深夜,两边谁都不肯先开口,生怕先开口的失了先机。 行霜给江半夏找的干衣,是件猩红色的衫子,纱罗质地,能隐约透过衣衫窥见藕白色的腕肘,红与白之间的对比十分惹眼,她的头发半干不湿的垂在肩头,蕴着水汽,整个人松松垮垮的靠在椅子上,慵懒的意味便有了。 这时范清隽才注意到江半夏,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他能感受到她那种无法言表的魅力,冷淡、疏离、充满野心张力的神情,让人忍不住靠近,就和扑火的飞蛾一般,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纯粹的琥珀色,清凌凌好像一澄月色。 她是美的,是艳丽的,男装似乎也很难掩饰她女性所独有的美,可见过江半夏的人往往会自动忽略她的样貌而记住她这个人,那是一种别样的感受,如果让范清隽来说,那种别样的感受是对力量和能力的绝对臣服。 “那么既然要详谈,我们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江半夏率先开口:“开诚布公吧。” 行霜视线落在依旧昏迷的白莲教主身上,她道:“开诚布公前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先放了教主。” “这个要求不行。”江半夏摇头:“在我们双方没有取得对方信任时,他还不能放,你可以再提别的要求。” 和谈刚开始,气氛就跌入低谷。 行霜攥紧拳头,眼神阴霾的扫过江半夏等人:“那么我想我们可能谈不下去。” “不一定。”江半夏笑道:“今日你们碰到的是我和范大人一切还好说,可他日碰到别人就不一定了。” “自古盐、铁、矿都是国家专营,你们私占矿山开矿场,不说别的,光是这一条足以使掉脑袋,别说你们上面有人。”江半夏不似作假道:“东窗事发,没有人能逃得了,不要说你们是奉上面的指令。” “今年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四处受灾,如今在节骨眼上抖出你们占山占矿的消息,你说朝廷会怎么做?” 这些话让行霜彻底陷入思考,不说别的他们白莲教自宋代结社起,几经战乱都不曾被官家承认,到了大铭时不光没有立足之地甚至还会被追杀。 “你想要什么?”行霜咬牙切齿道。 “我什么都不想要。”江半夏摇头:“我只是想向你确定,这座矿山背后的人是谁,还有为什么要掳我和范大人。” 为什么只有她和范清隽被掳来,同样在庙中休息的新娘和何乔倚为什么没有来?难道这些人专门针对他们? 起先被掳来时江半夏的心里想的全是如何逃跑,后来她渐渐冷静下来,才发现许多细节漏洞百出,看似偶然的东西其实往往更加匪夷所思。 最后的线索不断重叠,形成一道强有力的光束,照出事情背后的冰山一角,她认为这座矿山的主人不一般。 -- 第327页 或许他们已经被人盯住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秘信 “我不能说。”行霜面无表情。 “这样看来没法继续谈下去了。”江半夏双手环膝,语气颇为随意道:“我们只想知道这座矿山背后的人到底谁。” 一个江湖‘邪教’占山占矿,这么大的事当地守令不可能不知道,看这座矿山的规模,存在已久,而且涉人员及更广,只不过他们不愿得罪这座矿山背后的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再联想她和范清隽初到江南就被人掳至矿场,看似偶然实则诡异。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行霜道:“实际上我也不太清楚这座矿山背后之后到底是谁。” 她的视线落在白莲教主的身上,看表情依旧是惯常的冷静,实则她的眼睛已经出卖了她,满目是担忧的神情。 “教主身体不好我也不想拿教主的身体同你们耍心思。” 她在担心教主的身体,教主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月发病时昏迷不醒,等熬过去又要病歪歪的躺半个多月,如今这么一折腾等醒了不知又该多难熬。 范清隽摸过白莲教主的脉,自然也知道行霜的话是真的,他按住江半夏转头对行霜道:“既然要开诚布公,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说着他掏出藏在衣服夹层里的文书,眼神颇具压迫:“我们是什么人,刚才想必你也知道了。” 光看文书的颜色花纹,行霜就知道这是这一封调任函,她不清楚范清隽拿出调任函是什么意思,但眼下这封调任函恐怕是范清隽唯一能拿出来的诚意。 两方视线对上,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于此同时,拿着江半夏衣服夹缝中书信的小姑娘凭借着惊人的毅力跑出深山。 按理说她是不可能从这座矿场逃出,可今日整座矿山被范清隽搅的翻天覆地,哨岗上持铳的人少了大半,又赶上山中夜雨,于是就让她跑了出去。 江南山区多丘陵,小丘山林普遍不高,说是翻山脚程真没多少,小姑娘摸下山时雨渐渐小了下来,许是她运气好,在半道上碰到趁雨小上山打柴的猎户。 看着小姑娘面黄肌瘦又一脸着急的样子,猎户二话不说就引着小姑娘下了山。 此处位置处的巧妙,恰巧夹在太湖边上,离那富饶的姑苏城只有半日距离,要是运气好能搭上好心人的牛车用不了半日就能进到城里。 “叫人进来。”卢堂头戴幅巾身着浅褐色道袍,模样温和一副文人士子的打扮,但他紧捏信纸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是,干爹。”底下的小太监应了声是就忙出去叫人。 织造局的门小姑娘是第一次登,她既心里害怕又惶恐,对于她来说今日能鼓足勇气从矿山连夜逃跑又不要命的去敲织造局的门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勇气。 如今乍听说织造局的大太监要见她,她自己就忍不住开始手抖脚抖,就连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 这种样子的小民卢堂见多了,开门见山直问道:“这封信是谁让你送来的。” “回回公公。”小姑娘哆嗦的上唇打下唇:“是个姑娘。” 卢堂摩挲着尚存几缕胡须的下颌,表情凝重,姑娘?他又盯向手中的信,江半夏给他的信并不是什么求救信而是封曹醇写给他的秘信。 信的内容十分隐秘,涉及到后面他扳倒江宁、杭州织造局的计划,如此隐秘的信如何会出现在这乞儿手中! 想到这里卢堂瞬间变了表情,原先和蔼温善的表情瞬间褪去,猛地拍桌怒道:“这封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小姑娘当即被吓哭了,泪水直往下淌,脸上黑白交织着泪痕。 “真的是个姑娘给我,让我送来的。” 卢堂可是宫里的老油子,能从诸多自宫太监中脱颖而出,坐上随堂秉笔的位置,最后还能身而退谋到江南苏州织造的肥差,光从这些事迹上看,他绝不是什么绣花枕头,反而眼光十分毒辣。 很快就发觉不对劲,按理说这种秘信曹醇不可能派人这么大大咧咧的传给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卢堂按住心中烦躁,仔细询问道:“给你这封信的姑娘长什么样子?” “她的皮肤很白。”小姑娘努力在脑海中回想江半夏的模样,可她想了半天脑海里只有江半夏杀人的模样。 卢堂沉声:“还有。” “还还有。”小姑娘的声音渐渐低下,还有她真的想不到。 “干爹。”一旁侍候卢堂的小太监忍不住插话:“连人脸都看不清楚,依儿子看此女满嘴胡言,当不得信。” 卢堂应声嗤笑,曹醇那老贼这又是搞的哪一出,找一个乞儿来试探他? “说不出来,就拉下去。”卢堂无所谓道:“水牢里位置多,多一个多两个都无所谓。” 闻言周围侍候的小太监立马涌了出来,毫无负担的拖起小姑娘。 才出虎口又如狼窝,小姑娘吓的眼泪鼻涕齐迸而出,她张着嘴脑袋一片空白。 ‘我们的命就在你手上了’江半夏的话回荡在她的脑海,小姑娘浑身一僵,突然发疯似的喊道:“我记得!我记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是琥珀色!” 喊完,小姑娘脱力瘫软在地上,眼神中的绝望显而易见。 琥珀色,卢堂皱起眉头,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江半夏,这样特殊的瞳色恐怕也就只有那小子了,再结合秘信,**不离十。 -- 第328页 曹醇对这个姓江的儿子十分信任,能让她来送信,也不是不可能。 “你说那人的瞳色是琥珀色。”卢堂挥手示意小太监们退下。 小姑娘见卢堂听进她的话,心里的忐忑卸了大半,那位果然没有骗她,于是她神色迫急的将矿场的事情以及江半夏让她送信的前因后果托盘而出。 “你是说,让你给咱家送信来的被困矿场?”卢堂摩挲着下巴,眼神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回回公公,奴不敢说谎。” 按照这乞儿描述的位置,这座矿山恐怕是在杭州辖内,想到这里卢堂眉头皱的更紧,要去王湛尔手下要人恐怕有些难。 第二百七十六章 清醒 东南山区开凿在册的矿场足有数十家,铜矿、铁矿、煤矿鳞次栉比的树立与深山之中,据江半夏了解这些矿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权贵的手笔,借的是上头的名义,然而眼前这座矿场却是藏的严实,竟让一个‘邪教’占了山头。 “如果行霜姑娘还是这个态度,我想我们就真的没必要谈了。”江半夏语气平淡:“说句实话,对于这座矿山背后之人是谁我们并不是很想知道。” 她这是在诈行霜,说不想知道那是假的,她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做事最喜欢锱铢必报,这些人无缘无故将她和范清隽掳来不说还瞎了她一双眼睛。 这仇她是绝对会记在心里的。 行霜下意识的捏紧手边的双刀,她有些明白情报对江半夏的评价——一个难缠的人。 不过有时候情报也会出错,比如情报中并未说江半夏是个女人。 “我说过我并不清楚背后之人是谁。”行霜皱眉,她停顿片刻道:“上面的人都是和教主接触,我们并不知情。” “这样好办。”江半夏慢慢弯腰去摸地上的人,她摸到一半就被范清隽捉住了。 范清隽不明所以道:“你要干什么?” “弄醒这位小白莲。”江半夏收回手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歪着脑袋,表情认真:“他或许知道我们想知道的东西。” 范清隽露出无奈的表情,他拎起白莲教主扬手一巴掌就扇了上去,以前大理寺大狱里昏迷不醒的人都是这么处置的。 这一巴掌糊上白莲教主的脸,让他原本惨白的脸色瞬间红润起来,看上去不那么渗人了。 行霜呆住了,她没想到这两个人竟会当她的面打教主! “还没醒?”江半夏歪着脑袋仔细听动静:“用针吧。” 说着她拿出自己身上藏的钢针,这让范清隽十分好奇,她的身上怎么能藏那么多钢针?之前见她掏出了好多,这又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可惜江半夏看不见他的表情,否则一定要逗笑一番。 范清隽武功不弱,钢针在他手上能发挥的作用远比江半夏要大,直接对准对方的死穴。 “住手!”行霜一挥双刀,俯身冲来。 只见范清隽右手一转,钢针向上,与行霜的刀相交,金属击打的刺耳叮咚声不时传来。 两人从中间打到门边,江半夏老实的坐在原地,高手过招她不太敢动,万一刀剑不长眼,误伤了她可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拉了拉依旧昏迷在地的白莲教主,找准位置脚下使力踩了上去,这一脚使了八成的力气,常人挨上这一脚早就哭爹喊娘了。 可这位白莲教主依旧毫无反应,江半夏趁机又来了一脚。 “咳咳咳。” 正当江半夏要放弃时,耳边兵器相交的嘈杂声中竟传来微弱的咳嗽声,她俯下身去听,这声咳嗽声正来自这位白莲教主,她轻车熟路的捞过对方的裤腰带,将人捆了个严实。 “别打了。”江半夏喊道:“小白莲醒了。” 两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肯先松手。 行霜眼神阴霾,面无表情,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死人一样。 “有什么问题,现在就问清楚。”江半夏拉起白莲教主,对着他的脸又来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还在迷瞪中的白莲教主彻底清醒过来。 周围混乱的场景让这位白莲教主停滞了半天,他突然伸出舌头缓缓舔掉嘴边溢出的鲜血,然后无声笑了笑。 “小东西,还找了帮手。”白莲教主的猩红的眼睛落在范清隽的身上,语气阴森似蛇类。 江半夏听不得这种人不人妖不妖的声音,她扬手准确的又给了白莲教主一巴掌:“你说话好像个变态。” 她这一把掌打的响亮,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有点厉害。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江半夏看不见,但也不妨碍她听,这个人就是很变态,拐来那么多女人,又是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 “咳咳咳。”范清隽尴尬的咳嗽了声,他很想提醒江半夏他们现在是人家的地盘上,当众羞辱人家的教主又大放厥词羞辱对方是变态,这似乎有些太....拉仇恨了吧。 白莲教主瞬间冷了脸,他盯着江半夏,眼里似萃了寒冰:“你是个瞎子。” “是呀。”江半夏大方的承认。 对方冷笑一声:“现在这就是你们要和谈的诚意吗?” 刚才昏迷的时候他其实潜意识里已经听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毒发动弹不得罢了。 眼看着教主醒了,周围的白莲教众纷纷像打了鸡血一样,气势突增,嚷嚷着要让江半夏他们拿出诚意。 -- 第329页 江半夏嘴角一翘,微微笑道:“好呀,本来就等着你醒来再说。” 白莲教众人觉得这个女人太过邪性,刚才还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如今突然变了脸,笑盈盈的样子根本看不出她刚才狠辣的样子。 和江半夏捆绑在一起的范清隽虽然心里也在吐槽江半夏,可他还是板着张正直的脸站回原位。 “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命令,掳我们来的。”江半夏语气温和,半点也听出情绪。 在场众人纷纷将视线落在白莲教主身上,其实能下这个命令的人也就只有白莲教主了吧。 然而这位白莲教主不按常理出牌,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反问道:“那你又是为何抢了我的新娘?” 这个问题一出,包括江半夏在内的众人都呆了。 “新娘?”江半夏表情古怪道:“你的新娘?” 她瞬间想起被祭龙王的少女,似乎能和白莲教挨上边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个新娘了吧? “是我的新娘。”白莲教主笑的阴森可怖:“我的新娘可是被你们抢走了呢。” 他盯着江半夏也不管她能不能看见:“你们想知道是谁下的命令,而我只想要回我的新娘。” 江半夏表情古怪,那位被他们救上来的少女难道真的是这位小白莲的新娘?当时提起龙王,那位新娘就兴奋的有些不正常。 第二百七十七章 小白莲 她不受控制的想,该不会是小白莲和那位少女两情相悦,可他是个‘邪教’头子,少女的父母不同意他们二人在一起,于是小白莲想出了祭龙王假死的方法,带着新娘远走高飞。 不过小白莲这样的变态真有人喜欢?江半夏使劲摇脑袋,试图把脑海里奇怪的想法摇出去。 “既然你们抢走我的新娘。”白莲教主冷笑道:“那就赔一个。” 赔?想的美?江半夏才不相信小白莲说的屁话,如果他在乎那位新娘绝不会等到现在。 白莲教主的眼神像毒蛇一样死死的盯住江半夏,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本座不介意,把你赔给本座。” “我介意。”江半夏笑了笑:“你太丑了,给你当老婆,晚上会吓醒。” 白莲教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还没人敢这样落他的脸面。 “此地四面环山,想要进来不容易,出去也不容易。”白莲教主表情冷漠:“想要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你说话好嚣张。”江半夏歪着脑袋道:“现在你还在我们手上,就不怕我们杀了你。” “你们杀不了我。”白莲教主扫过江半夏和范清隽:“大理寺寺正范大人,北镇抚司百户江百户,你们说这江南能有什么事需要你们出马?” 之前他们并未将白莲教放在心上,如今白莲教主此话一出,范清隽下意识的看向江半夏,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 “很好。”江半夏笑了笑:“看来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这也间接证明你可能认识上面的人。” 她现在还不能确定白莲教上面的人对他们是什么态度,但绝不是友方。 “本座是认识上面的人。”白莲教主笑的阴森:“她让本座杀了你们。” 杀人的话从他嘴里轻飘飘的说出,毫无分量甚至堪称冷漠。 “他她?”范清隽皱起眉头,会是谁?会是谁要杀他和江半夏?如果单从他个人来说,他不认为自己会得罪什么大人物。 范清隽的视线落在江半夏的身上,换做是这位恐怕得罪的人不少,还有那样一干爹。 “可惜,现在你在我们手上。”江半夏笑道:“你杀不了我们。” 她笑盈盈的靠在椅子上:“我们谁也对付不了谁,不过——” “你可以考虑和我们合作。” “合作?”白莲教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凭你们想和本座合作?未免有些太高看自己。” 江半夏也不恼:“既然大家都不肯松口,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说完江半夏冷笑一声:“我们能等的急,你,白莲教主可等不及。”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白莲教主似乎身体出了问题。 * 何乔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破庙里跑出来,他整个人恍惚到像是做梦一样。 老大,还有范大人去了哪里?该不会...该不会触怒了龙王,被抓走了吧! 地上殷红的鲜血似乎还在停留在眼前。 现在该怎么办!何乔倚失魂落魄的走在扬州城的大街上,周围是依旧繁华的街市,可他的心却沉了一大截。 “哎,你这人怎么走路。”迎面撞上何乔倚的儒生回头骂了句:“眼瞎了。” 往常定会回怼回去的何乔倚此时完全是木楞的,恍如行尸走肉。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时,街上突然响起铜锣敲响的鼓噪声,人声沸腾,穿软甲的军士整齐的排成两列分赶街上的人群,这群军士后面跟着个骑马的上官。 那些军士开始在街上赶人。 不明所以的百姓问道:“怎么回事?” “听说今晚要封城门。” “封城门?封什么城门?”有人惶恐道:“这里是扬州,又没有战乱封什么城!” “哎呦,想什么呢。”知情的人道:“只是封住城门不让外面的流民进来。” -- 第330页 不让流民进城,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总之这会儿街道上乱成一团。 “前面的,让!让开!” 何乔倚被军士推搡到街边,他呆愣的目光像个傻子,那些军士都是臬司衙门里面的,才不管这些小民如何。 很快街上就乱成一团,城里施粥的摊点也撤了大半,孙家的粥铺前还围着一大群灾民,孙璞手里把玩着核桃,抻开手使唤着手下的伙计。 “动作快点,爷还等着回去喝小酒呢。” “二少爷,这粥散完还需要一段时间,您就再忍忍,表面功夫总得做到。”大管家忍不住皱眉,显然不赞同孙璞的话。 他心里不由得将孙璞和孙璋比较起来,都是同一个爹妈生的怎么就差这么远。 在阳曲经历了那茬事,孙璞心里也明白了点事理,他见大掌柜不赞同的皱眉,于是出言嘲讽道:“是不是你大掌柜眼里,我孙璞怎么都比不过我大哥?你别忘了你吃穿用的全是我们孙家的。” “二少爷。”大掌柜叹气道:“我在孙家当了这么多年掌柜,自然是感念孙家的恩情,您就不要再埋汰我了。” 实则心里还是不喜孙璞,放粥本就是收买人心,让灾民记得孙家的好,结果孙璞倒好,穿着华奢又满脸嫌弃的站在一旁一动也不动。 这样别说收买人心了,让人看着心里就不舒服,这些流民、灾民的心里最是扭曲,见不得别人过得好,恐怕吃了他们孙家的粥背后还要骂孙家。 大管家直叹气,升米仇斗米恩,这样浅显的道理二公子都不懂。 孙璞见大管家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摇头,越看心里越烦,索性他转了脸去看别处。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那...那个人...”那个人他见过!在阳曲!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不就是当初在阳曲查案京官身边的人!似乎...似乎是个锦衣卫! 孙璞瞬间面无血色,这个人让他想起在阳曲不美好的回忆,也想起那天夜里在祠堂他大哥对他的冷言冷语。 “二少爷,二少爷?”大管家喊了两声见孙璞毫无动静,于是他顺着孙璞的视线看去,发现除了人群还是人群。 “二少爷?” “嗯。”孙璞回神:“你说什么?”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得救 “粥铺要撤了,刚才官府来通知明天不让在城内摆粥铺。”大管家回道。 “这里不让摆,那让我们去哪里摆?”孙璞瞬间从刚才的惊讶中回神。 散粥可是他爹给他的任务,他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拿什么和他大哥比。 “臬司衙门...的人说如果要施粥,只能去城外。”大掌柜担忧道:“从今夜起,城门就封了,要出去施粥恐怕有麻烦。” 孙璞烦躁的捋起头发:“那些衙门的人要干什么?” 大掌柜默声,官家的事他们管不了也管不起。 * “太祖时期,最初分封翻地时,江浙一带分给当时的吴王,后来太祖认为吴地乃国家财赋之地,不适宜建藩,吴王成了周王。”白莲教主笑看着众人:“历代皇帝心里都有自己的考量,包括今上也是。” 江浙乃是赋税重地,这一点不容置疑,朝野上下默认的规矩就是江浙、晋地之人不能做户部堂官。 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太祖时传下来的,只不过两百多年过去,风水都变了几轮,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变成了堂官们相互揶揄的笑话。 “顺德帝不一样,他最宠爱的不是儿子而是——他的女儿。”白莲教主笑得阴沉:“你们的圣上也是靠他的姐姐才坐上如今的王位。”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范清隽皱眉。 “本座在说你们想知道的东西。”白莲教主笑道:“你们不是想知道这座矿山背后的人吗?” 沉默良久的江半夏开口:“你是说这座矿山是属于长公主的。” “你很聪明。”白莲教主赞叹道:“本座还没有将故事讲完,你就猜出了结局。” 江浙赋税重地,历代皇帝十分看重,庆文帝靠他的姐姐也就是长公主当上了皇帝,这些点连在一起最后所指向的只有这一种可能——这里是长公主的地盘。 “她为什么要让你们这么做?” “为什么?”白莲教主低声笑了起来:“本座哪里知道。” 这些消息太过突兀,江半夏皱眉思索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是她让你们来抓我们?” “无可奉告。”白莲教主突然直起身,凑到江半夏脸边:“你要是想知道,就留下来,留下来,赔我个新娘。” “你想的有点多。”江半夏低声笑道。 “你确定不想留下来?我可是知道你父兄的案子以及二十年前的往事。” 两人挨的极近,烛光投下的阴影完全遮住他们的面容,丝丝缕缕的头发顺风交织在一起,雪白与纯黑之间的对比,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啪。 江半夏挥手,那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到白莲教主的脸上。 “不好意思。”江半夏翘起嘴唇笑了笑:“我并不想知道,小白莲。” 白莲教主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捏紧的双手暴露了他想杀人的欲望。 什么她父兄、二十年前的往事、陆埕以及曹醇,这些人都是个谜,沾染上不会有什么好事,此刻江半夏突然想起那天在司礼监曹博看她的眼神。 -- 第331页 或许是在看另一个人。 原本安静的矿场突然沸腾起来,白莲教打手急匆匆的冲进木屋,表情慌张:“不...不好了!官府的人来了!” “官府的人?”白莲教教众面面相觑:“官府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他们明明...明明已经上下打点好了!” 江半夏让范清隽将她扶起:“诸位,能在此地相遇真是缘分,现在我们的人来了,我劝诸位——趁早逃命。” 她居高临下的站着,笑得真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说的是什么好话。 ... 卢堂胆子大,大摇大摆的问臬司衙门借了兵丁,连夜摸进杭州,王湛尔算什么东西,需要他怕。 “干爹,您先歇着,等臬司衙门的人将这群悍匪剿了,再迎您进去。”小太监无时无刻的在拍马匹。 火把混乱的光影夸张的交织在一起,臬司衙门的兵丁整齐的列在两侧,先行进去的兵丁已经和白莲教的人打在了一起。 火铳开枪的爆裂声在夜空中刺耳异常。 “胆敢反抗的,一律杀了!”卢堂下令,别看他是个舞文弄墨的太监,其实内里狠厉异常。 “报!”很快就有兵丁冲出来:“禀公公,前面路通了。” 卢堂一拉缰绳:“带路。” 整座矿山四处灯火通明,黑黢黢的矿山沿山谷两侧修建的有窝棚、木屋,马蹄踏过水洼溅起积水,卢堂环视四周:“那群贼人可有抓住?” “禀公公。”牵马的兵丁立马回道:“只抓住十来人,有些沿着后山跑了。” “不过...”那名兵丁有些纠结,他在纠结该不该汇报另一个消息。 “不过什么?”卢堂问。 “有两个人一直嚷着要见您。”那名兵丁低下头不敢与卢堂直视。 卢堂拉住马皱眉道:“两个人?” “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京都口音。” “带他们来见我。”卢堂弯起嘴唇,这两个应该就是曹醇的人了。 ... 范清隽搀着江半夏,边走边提醒她脚下有水洼。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江半夏是如何通知到官府来救人的?这期间他们分开不过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她到底做了什么? 不过这些疑问他现在是不会问的。 卢堂骑在马上,远远的见一男一女相扶而来,他见过江半夏,可这二人无一人像江半夏。 “到了。”范清隽小声在江半夏耳边提醒。 江半夏拉了拉衣服颇为恭敬的拱手行礼:“江夏见过卢公公。” “江夏?你是江夏?”卢堂惊讶到眉毛都飞了起来,他仔细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从眉毛一路看到唇瓣,似乎有点像。 但让他去想江夏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他又想不起来。 江半夏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她道:“京都风向大变,干爹让我带话,想必卢公公已经收到了。” 熟悉的说话语气,熟悉的表情,卢堂这才认定她就是江夏。 “咱家收到了。”卢堂笑盈盈道:“一路辛苦了。” 说完他又将视线落在范清隽的身上。 范清隽见状,拱手自报家门:“在下新任浙江提刑按察使范清隽。” 第二百七十九章 流民 一省有三司,臬司、藩司、都司,提刑按察使司就是臬司衙门,其长官掌管一省刑名,所设权利巨大,范清隽的出现让卢堂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当即下马,脸上挂着更加和蔼的笑容:“原来是范按察使,久仰。” “卢公公,不敢不敢。”范清隽可不像杨一清一样初入官场不懂交涉,他笑盈盈的说了些客套话,让卢堂展了眉头。 随后留了都司衙门的人扫尾,卢堂着人牵来马请江半夏他们先行到杭州落脚休息。 范清隽有些发愁的扶着江半夏:“你能行吗?” 江半夏摸索着手下的马匹,肌肉紧实,高矮适中,是匹好马。 “让人帮忙牵着吧。”江半夏没有逞能,她明白自己现在的情况。 “也好。”范清隽嘱咐牵马的小太监路上走稳点,曹醇对他的恩情无以为报,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把人安全的护着,最起码不要缺胳膊少腿。 卢堂一行人走的慢,等到杭州城时,天色大白,不过往日人来人往的杭州城外此时却是一片寂静。 刚下过雨地面湿滑泥泞,沿官道两侧躺满衣衫褴褛的流民,这群流民面黄肌瘦,眼神好似饿狼般盯着过路人,恨不得扑上前去撕扯一番。 可惜,这队人是都司衙门的兵丁,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上前挑衅官家,只能瞪着凹陷的大眼不甘的盯着。 七八月的天气欧热异常,酸腐馊臭的味道从这群流民身上散出,卢堂嫌弃的捂住鼻子勒马疾行。 前面走的快,后面势必要跟上,碍于范清隽的要求,牵马的兵丁只能放慢脚步,生怕颠簸到马背上的人。 这样一来江半夏就落了单。 “这位小姐...可怜可怜老妇。”衣衫褴褛的老妇见机扑了上来,扒住马腿不肯松手。 “哎,你这老妇,没长眼!”牵马的兵丁一脚踹了上去,可他哪知道这老妇不躲不避,硬挨了他这一脚。 “行行好...”满脸菜色的妇人呕出口鲜血也不肯放弃:“救救我女儿...” 兵丁随着妇人的视线看去,泥污中躺着一个皮包骨头的小女孩,睁着眼睛有气无力的喘着气,不用看,这是快饿死了。 -- 第332页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自己也有家人,兵丁犹犹豫豫的从怀里摸出半块窝头塞给那妇人。 “谢谢...谢谢。”满脸菜色的妇人死死的抱住那半块小到不能再小的窝头冲向她的女儿。 四周原先半死不活的流民瞬间爬了起来,眼神死死的盯着江半夏他们,盯着那妇人手中的半块窝头。 这群流民但凡有活着的机会都不愿放弃,看到能要来吃的,纷纷涌上前,他们不管不顾的拉扯着马匹。 “行行好,行行好,老汉已经三天没吃饭。” 哭声震天,有人求有人抢,乱成一团。 牵马的兵丁和这群流民扭打在一起,他身上佩了刀,这群流民不敢靠近。 “要不来吃的我们都得死!”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杀了他们,还可以分马肉!我们还可以活!” 人群乱了,彻底的乱了,他们不再怕死,反正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死前吃饱点。 江半夏骑在马上,她缓缓摸出藏在身上的钢针。 “大人!”牵马的兵丁一步步被这群流民逼迫,他惊慌的喊着,示意江半夏快跑。 “保护好你自己。”江半夏脸色一凛,反手握住钢针,照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捅去。 别看那只是根钢针,却能快速的收割人命。 “啊!”被扎中的人惨叫出声,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 江半夏皱眉,她并没有因此手软,而是对准声音来源直接捅去。 谁也没想到这骑在马上的女人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根本不顾及人命。 “不得了!官府杀人了!”先前挑事要分食马匹的人扬声大喊:“官府杀人了!” 流民本身就是一盘散沙,前面挤成一起,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他们喊官府杀人了,后面就跟着喊官府杀人了。 很快声音就如浪潮般传到城门边。 范清隽皱眉回身去看,这一看他呆了,人不见了!江夏那女人不见了! “范大人?!”紧随领路的兵丁看着范清隽勒马掉头,不管不顾的骑马狂奔。 事发突然,等这群流民反应上来时,江半夏已经下马拎起了刀,疯了似的冲进人群。 “大人!”牵马的兵丁被流民夹在人群中,进退不得。 江半夏闻声拎着刀冲砍过去救人,她不敢对这群流民掉以轻心,这群人当中不知混了多少别有用心之人,刚才起哄的人绝对有问题。 她手中的刀抡的浑圆,硬是在人群中开出一块空地,这个时候眼睛看不见就成了她的致命弱点。 点点血迹落在她脸上,像是刻意点上的朱砂,红红白白,十分渗人。 想要分使食马肉的流民表情骇然的看着江半夏,在他们眼里她就是那阎罗殿里的恶鬼,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江半夏咧开嘴笑了笑:“你们最好不要再往前走。” 她拎着刀站在人群中,四周尽管人声喧闹,可她的眼前却是一片黑暗,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光和亮,只剩下没由来的心悸。 “让开!”这时,人群突然乱了,范清隽骑着他冲了进来。 他的视线扫过混乱的流民,最终停在江半夏的身上。 那个女人果然不是善茬,手里的刀浸透鲜血,脸上身上深一块浅一块的血迹,足以证明她刚才干了什么。 范清隽缓缓勒马走到她身旁,伸手作势要拉人上马。 江半夏摇头,她示意范清隽低头,双手摸索着按住范清隽的脑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群流民中有奸细,他们别有用心的挑拨教唆难民,我看不见,但能听到声音,是个年轻的男人。” 放眼望去,流民中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不乏年轻的男人。 范清隽皱眉,这让他怎么找。 突然他手心一软,范清隽低头看去,就见江半夏摸上他的手示意他再次低头。 “那个人中气十足,绝不会像流民一样面黄肌瘦。” 第二百八十章 盛世人 江半夏心里十分疑惑,自己虽然干了很多坏事,但下手干净从不留活口,现在是谁想要她的命? “一会儿我去追,你自己保护好自己。”范清隽握紧手下的缰绳,浑身肌肉紧绷,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紧人群。 只见他突然夹紧马背,马儿长啸一声,似闪电般飞出,流民惊骇的看着范清隽手提长剑冲进人群。 躲在人群中起哄的年轻男人慌忙逃窜,他不是真正的流民,满身腱子肉在一群皮包骨肉的人群中分外显眼。 “让开!让开!!”装作流民的年轻男人使劲推开挡道的流民,慌不择路的往外跑。 人群拥挤,范清隽没有江半夏那么丧心病狂,他勒马停步,掂量着手中的配剑,然后眯着眼睛盯向那人逐渐跑远的身影。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表情中,范清隽手中的配剑像一道银光直接将那年轻男人钉在地上。 最开始人群还是拥挤吵闹的,一直到有人喊杀人了,所有人才停了下来,看着地上被钉住的人,他们被震住了。 突然的安静,下一秒所有人呈鸟兽状纷纷跑了个精光,原本拥挤的官道两侧只剩下三两个真正跑不动的老弱病残。 范清隽抿着嘴不出声。 “你知道为什么朝廷要把这些人称作流民吗?”江半夏的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她估摸距离停了下来。 -- 第333页 “流民是因受灾而流亡到外地,生活没有着落的人。”江半夏自顾自的道:“能有力气和运气跑到外地的流民,他们几乎是每个受灾村落里强壮的年轻人。” “他们有手有脚,即使农田受损,也可以到城里找一份短工糊口,可流民不同,他们每日靠着粥棚里的粥过日,不事生产,这群人发现当流民混赈灾粥吃比耕地还舒服,他们渐渐懒惰最终走向犯罪。” 范清隽看着泥泞中卧倒的老弱妇孺,眉头皱的更紧,掌管刑名的他深知动乱是犯罪的根源,这些流民亦是。 江半夏咧嘴笑了笑:“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恐怕是有人抓住这群流民施以好处来对付我们。” 流民失家去口之人,他们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怕,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恶从心生,坏到你无法想象。 范清隽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林间缓缓升起的红日,灼热而刺眼,好像做梦一样,他不敢去看大路两侧卧倒的老弱妇孺。 粉饰的太平一旦撕开一角,所有的黑暗就会一齐涌来。 “庆文三年,那场大旱我也曾经历过。”江半夏的声音好似漂浮在虚空之中。 她记得真切,那年她得了重病,病的几乎快要死掉,父亲说这是她新到江南水土不服,躺一躺就好。 庆文三年从春天到夏天一连数月大旱,滴雨未下,稻田干涸,成片的稻苗枯萎干黄,百姓拖家带口的向北更富饶的地方逃去。 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叫天灾,但她能感受的到村里人越来越少,碗里的饭也变成了稀汤。 父亲和兄长经常出门担水,小半夏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等他们回来,她抱着腿,望着门前干涸的河道。 那天她面前落下块阴影,那块阴影是一张成年男人充满食欲的脸。 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半夏抬起小脑袋甜甜的喊了声:“江五叔叔。” 消瘦的男人蹲下身摸了摸小半夏的脑袋,扯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涎水就挂在嘴边:“乖,二娘。” 江五上下打量着小半夏,他凹陷的眼窝迸发出精光,这样的眼神让年幼的江半夏十分难受,她觉得江五叔叔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一块窝头。 “叔叔这里有好吃的。”江五抓住小半夏的手:“跟叔叔走,叔叔带你去吃好吃。” 小半夏瞪着琥珀色的圆眼,她使劲摇着脑袋。 “二娘要乖,跟叔叔去吃好东西。”江五贪婪的目光落在小半夏藕节般的小胳膊上,似乎这不是人的胳膊而是白嫩嫩的\豆\腐。 江五不管不顾的拖拽起小半夏:“跟叔叔走!” 年幼代表着任人宰割,她就这样被江五拖走了,这是她记忆深处最恐怖的一天,江五住处的角落里堆满森森人骨。 大铁锅冒着热气,里面咕噜咕噜的炖着肉,偶尔翻滚上来一两根指骨,奇异的香味窜进江半夏的鼻中。 那种味道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是人肉的味道。 后来...后来... 后来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大铁锅依旧沸腾着,里面似乎又多了个人呢。 她更早就明白,人的恶会在绝境中被无限发大,也从不介意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别人。 范清隽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他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阿爹总和我说宁为盛世狗不做乱世人,如今尚未至乱世,就......” 江半夏道:“乱世?盛世?有什么区别?” 她的表情近乎冷漠,整张脸白惨惨的浸润在晨光中,病态的冷白肤色如那四月的梨花,颤巍巍的挂在枝头,风一吹就散了,对她来说这个时代是什么样子的都无关紧要,她只想活着。 范清隽望着她,想说的话全梗在喉头,他们对大铭期望的太多,太多。 * 杭州织造局。 弯弯曲曲的小道后是一条回廊,回廊下摆满了青瓷大缸,八月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整个织造局都笼罩在一片荷花的冷香中。 “卢堂那斯怎么会在这里!”王湛尔一摔袖子,捏紧手中的貔貅。 这个卢堂怎么会出现在杭州! “干爹!干爹!”王湛尔手下的小太监连跑带颠的进了织造局:“卢公公他们进城了!” “慌什么!”王湛尔揉平眉心,张着嘴就骂:“人来了人就安排地方,毛手毛脚的,要死了!” 小太监被骂的昏头转向,连道:“儿子已经叫了两桌席面,都是城里顶好的酒家。” “现在。”王湛尔背着手:“现在立马去请胡大人和肖大人,就说京都调任的按察使来了。” “儿子明白。”小太监跑的像个陀螺,嗖的一下冲出织造局。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东南形胜 城外流民暴动,城门驻守的兵丁慌张的汇报都司衙门,喘息片刻就有两个都司衙门的千户带着人前来查看。 范清隽三两下交待了事情的经过,两个千户长出一口气,他们还以为是突然封城流民聚众闹事暴乱,没想到只是普通的抢食斗殴。 这两个人又是卢公公带来的人,面子怎么都要给够。 于是江半夏二人被恭恭敬敬的请进了城。 杭州城内民居栉比,鸡犬相闻,极为繁庶,他们二人刚一进城就被这富庶的景象震住了。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商铺连商铺,远处高楼就着山势层层递进,飞檐斗拱间山川城市的烟色模糊在云间的一片雾色里。 -- 第334页 这里就是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三吴都会——杭州。 范清隽看了半天中肯道:“这里比京都还要繁华富庶。” 江半夏虽然看不见杭州城到底有多富庶,但她能从范清隽的语气里听出惊叹的味道。 “庆文十年,后湖清查黄册,杭州城居有数百万之众,这里是商贾文人的天堂,也是赋税的重地。”江半夏道。 “难怪京官们总想调任到此处。”范清隽叹道:“都说要寄情山水,恐怕所图的是这片繁华锦绣。” “范大人不是正好调任到此处当按察使。”江半夏笑眯眯道:“正好寄情山水。” 范清隽抿着唇突然笑了两声:“说的也是。” 如果不是曹醇,浙江提刑按察使这等好差事他这辈子做到头也轮不上,如今看着眼前富庶的城市,感慨万千。 两人站在城门边像个乡巴佬聊了半天,直到织造衙门的人来催才停了废话。 “先不着急。”范清隽打发了来人,说要先到城里转转,晚些会去拜访卢公公、王公公。 江半夏笑眯眯的揶揄道:“范大人是要先去赴任吗?” “不是。”范清隽搀住她:“我想先带你去看大夫,脑袋上的伤不是小事。” 江半夏伸手摸向脑勺,那里已经结了痂,摸上去不太疼了,她没想到范清隽会带她看大夫。 他们二人只是萍水相逢,全靠曹醇从中穿线,不过从这点来看,曹醇看人的眼光可谓是毒辣。 “小心台阶”范清隽搀着江半夏上了台阶,他沿路问了好几个当地人才摸到这家名叫‘本草堂’的药铺。 “抓药还是看病?”药铺跑腿的小药童忙碌间探头询问。 “看病。”范清隽环顾药铺回道。 药童麻利的放下手中的活计,两个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着,他上下打量着这对男女,男的脸色红润不像是有病,看样子看病的就是这位夫人了。 “两位这边请,我们李大夫看妇人的小病可是好手,人称千金圣手。”药童麻利的掀开帘子不由分说得将他们迎进去。 药童说的是当地方言,语速又快又急,范清隽听了半天,只听到个什么圣手,那这位大夫的医术应该不错。 “这边坐。”李寺贞捋着胡须指着他对面的位置。 有点本事的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这位姓李的大夫先是将江半夏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捋着山羊胡洋洋洒洒道:“面白,唇干,气血虚浮,可是常年手足冰冷,葵水推迟?” “啊?”江半夏满脑袋问号,她是看外伤怎么...问到这种问题。 “有病不避医。”李寺贞一辈子行医最见不得有病避医的人。 说着李寺贞伸手为江半夏诊脉,他将视线落在一旁站着漠不关己的范清隽身上:“看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却膝下无子,避医要不得。” 闻言范清隽瞬间僵住了,脸上飘起了可疑的红晕,忙解释:“我们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李寺贞露出一副奇了怪的表情,不是夫妻能一起来找他看不孕之病? 越解释越奇怪。 “大夫您是不是搞错了?”江半夏没范清隽那么尴尬,她满脸莫名其妙:“我是来看外伤的。” 李寺贞捋胡须的手一顿差点将嘴边稀少的山羊胡拽脱:“外伤?这儿不看外伤,这里专看妇人之病,你们来时没听过老夫‘千金圣手’的名号?” 千、金、圣、手,这四个字恍如晴天霹雳炸开在范清隽的脑海里,他刚才以为是什么圣手,原来是千金圣手! 脸色爆红的范清隽忙拉起江半夏要走。 “哎,别走。”李寺贞喊住江半夏:“来了都来了,多听老夫两句话又不浪费时间。” 江半夏再次落回原位。 “老夫刚才观你脉象,的确是脾肾阳虚,内寒淤积,虽不是什么大病,但不注意以后恐怕会很难有孕。”李寺贞滔滔不绝:“不过今日幸...” 江半夏打断道:“李大夫,我们赶时间看病,多谢您的好意。” 面对如此不在乎自己的病人,李寺贞皱起眉头,转而道:“老夫虽擅长妇人之症,但也精通外伤,可以替你一看。” 江半夏无所谓,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恐怕很难治好,来看外伤就是像让大夫帮她清理下伤口,换哪一位都可以。 “如此麻烦李大夫了。”江半夏凑上前拨开脑勺上的头发。 半个巴掌大的伤血淋淋的横亘在她后脑勺上,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能看出伤口的狰狞。 李寺贞皱眉,小心翼翼的隔着白手帕按上去。 “疼否?” 疼,这么按上去怎么能不疼。 “除了疼还有什么感觉?”李寺贞仔细询问着:“比如身体上的?头晕?恶心?” 常人脑袋上撞这么大块伤口早殡西了,这位居然能自己走来医馆。 江半夏摇头闷声道:“头不晕,也不恶心,就是眼睛看不见了。” “眼睛啊。”李寺贞捋着胡须认真道:“眼睛看不见正常,依老夫看应该是淤血淤积,堵了筋脉。” “那还能治好吗?”江半夏不太抱希望的问道。 “治好?老夫不敢保证,像你这种情况有些人一辈子就瞎了,也有一部分人某天不小心再撞到脑袋又复明了。” 李寺贞沉思道:“老夫行医一生,虽专精妇人之症,但金针刺穴的手艺不差,像你这种情况可以用金针刺激穴位疏通淤血,以达复明的效果,不过老夫不保证能治好。” -- 第335页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夫 “无妨,李大夫尽管医治。”江半夏对能治好眼睛不抱任何希望,她的态度很坦然,这让李寺贞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小姑娘的眼睛是浅淡的琥珀色,这种特殊的瞳色引起了李寺贞注意。 “小娘子向前来点。” 江半夏以为李寺贞要看她的眼睛,于是向前倾斜身体,扬起脑袋。 常年在外行医的李寺贞缓缓捏住江半夏的下颌骨和颧骨一路捏至鼻骨处。 “李大夫?”江半夏有些不解。 “你祖上可有回鹘人?亦或者是更远的番邦?”李寺贞问道。 江半夏摇头:“家父家母都是大铭的汉人,再往上追溯也未曾有外邦血统。” 李寺贞笑盈盈的捻着山羊胡:“老夫常年游走各地行医,偶尔发现瞳孔颜色有异者,其祖上或多或少都有番人血统,今日见小娘子瞳孔异色,忍不住求证一二。” 江半夏跟着笑了笑,她的眼睛从小就是这种浅色,没什么奇怪的,祖上有番邦血统更是无稽之谈。 这只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李寺贞开了几副药让江半夏按时服用,嘱咐她等脑勺后的伤好透了再来找他扎针。 走的时候小药童笑呵呵的把他们送到门口,两个眼睛贼兮兮的转了一圈,语气颇为得意道:“两位刚才应该已经让我们李大夫看过了,不瞒二位,我们李大夫以前可是宫里的御医,专门给娘娘们看病的,保管药到病除,三年抱两。” “咳咳咳。”范清隽轻咳出声,打断小药童的话,今天一上午的乌龙让他尴尬的恨不得挖坑将自己埋起来。 “你说李大夫以前是宫里的御医?”江半夏心想,怪不得专长妇人之疾,又精通旁道,不过怎么会到此处当一个小小的坐堂大夫? 小药童看出这二人的疑问,于是凑上前,小声道:“李大夫在宫中得罪了贵人,被逼辞去御医一职,我这也是听其他大夫说的。”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也没放在心上,每年像这样的御医数不胜数,宫里给贵人看病就是脑袋架脖子上,什么理由出宫的都有。 织造局的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将他们堵在了医馆门口。 两个小太监脸上堆着笑看似恭敬道:“二位,时候不早了,大人们都在等着呢。” 小太监身后跟着两个轿子,态度不容置疑:“两位请。” “劳烦了。”江半夏先出的声,都这样来请了,他们再不去,就是打人家的脸。 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还是按着规矩来。 范清隽随后也跟着上了轿。 说是轿子,其实就是个竹椅,两边用竹竿串着抬,蜀地人叫这种轿子为滑竿,宫里喜欢叫肩舆。 坐上去晃悠悠的,不是很舒服。 江半夏蹙眉细想,杭州织造局的织造太监似乎是叫王湛尔,她在京都的时候听曹醇他干爹提起过,似乎是个有本事的人。 杭州织造局坐落在颇为安静的街巷,四周苍翠掩映,门前牌匾上朱砂黑底写着杭州织造衙门署。 “到了。”小太监手脚麻利赶在范清隽之前将江半夏扶下了轿。 她没有跟着小太监先进去,反而站在原地等范清隽,现在情况来说江半夏心里更信任范清隽点。 负责接应的小太监对着江半夏挤眉弄眼了半天,可惜江半夏看不见,急的那小太监眼睛都快抽住了。 “怎么了?”范清隽见小太监的表情不是很好,以为他有话要说。 “没...没什么。”小太监语气纠结,他是有话要说,可不是说给这位姓范的大人听的。 眼看着江半夏就要跟进织造局的门,小太监一咬牙硬着头皮从旁边疾步追上:“您刚才不是...说想去方便方便,更衣...更衣的地方在这边。” 江半夏心下诧异,但她没表现出来,反而顺着话道:“有劳。” 看样子这个小太监是有话要和她说。 转过两道拐角,小太监带着江半夏停在一处无人的角落,他伸手在江半夏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看不见,心里刚才那点怪异的感觉才褪去。 “小公公,这里就可以了。”江半夏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在下。” “卢公公让我给您传话。”小太监四处张望了一眼:“让您一会儿进去听他安排。” 江半夏一挑眉毛,对于卢堂的安排她心里已经明白大半,看样子卢堂是要帮她隐藏身份。 不过卢堂这么做,她也能理解,毕竟从曹醇的话中可以听出,卢堂现在是和他们合作,作为合作者双方肯定是要拿出诚意。 这也许就是卢堂的诚意。 江半夏笑吟吟的道了谢,反正她初来乍到,藏好了多听点没有错。 ... 织造局后堂花厅处设了两桌酒席,王湛尔作为东道主命人又搬了几坛绍兴的黄酒说是要给新上任的按察使接风。 下面陪坐的官员纷纷拍起马屁,脸上各种各样的假笑,将整个花厅衬出热闹的气氛。 “范大人到了。”先行报信的小太监匆忙跑到王湛尔身边禀报。 王湛尔与笑意满满的卢堂相互对视了一眼,他阴阳怪气的击掌,示意众人安静点。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人精,纷纷止住交谈,眼睛全往门边瞟。 -- 第336页 来人黑衣窄袖身背长剑,手边还搀着个女人,瞧这模样不像是当官的,倒像是个江湖豪侠。 范清隽拱手:“君命召,不俟驾而行,诸位久等了。” 这位的大名,在座众官几乎很少听闻,邸报上看的最多的就是大理寺又破奇案,至于案子是谁破的他们不清楚,只知道大理寺有个姓范的寺正很厉害。 但没想到这样一个只会破案的寺正会被调到浙江当按察使!这是什么狗屎运! 他们今日能齐聚与此除了好奇以外,更多的是想打探范清隽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还不请范大人落座。”东道主王湛尔发话,小太监立马上前引人入坐,但很快他就犯难了。 左边两个位置是留给胡大人和肖大人的,可这位新任按察使带了个女人,既不张口介绍也不打算松手,这位置要怎么坐哇!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无题 “咳咳咳。”卢堂轻咳出声,招来身侧的小太监:“还不带江姑娘下去休息。” 江半夏闻声停住脚步,她拍了拍范清隽搀扶她的手以示放心。 卢堂身边听候差遣的小太监就是之前给她传话的那个,个小声细,两个眼珠子转起来贼精贼精。 “这边请。”小太监搀扶住江半夏,带着她往屏风后面走。 已至八月,花厅又临水榭,日照充盈时,池水潋滟的明光顺着窗棂照进屋内,亮的惊人,临时搬来的立地屏风上绘着火红的石榴花,层层叠叠繁缛厚重的花瓣艳仿佛能滴出血。 卢堂让人在屏风后面准备了张椅子,这张椅子旁的小桌几上放了几盘杭州当地的糕点和一盏冰渍过的牛乳。 “您请坐。”小太监扶着江半夏缓缓落座,他将声音放的极细:“您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不过尽量不要出声。” 江半夏点头。 她是庆文帝秘密派往江南暗查赈灾一事的锦衣卫,绝不能过早暴露行踪以及身担的任务,幸而卢堂有卢堂帮助,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东坡先生说的好,相逢一醉是前缘,诸位能齐聚于此为范大人接风洗尘,今续心欢。”王湛尔笑着张脸示意坐下官员举杯:“聊表心意,咱家先干为敬。” 说着王湛尔先干为敬,下面的官员为了拍马屁,紧跟着蒙头将酒喝干。 不得已范清隽也跟着灌了一大杯。 黄汤下肚,花厅里的气氛热闹起来,忽然一记堂鼓咚咚的捶响,缓慢富有韵律,轻的像天边的云彩,重的能敲进人心,随着堂鼓渐弱升起的是清越的笛声,一时间扬琴、笙、箫齐奏。 这是大铭才有的音色,乐声遏云绕梁,轻盈的不带一丝烟火气息。 水榭台上,戏子转步间抛袖掩面,眼波如水,脉脉生情,不用说这处演的定是牡丹亭里的故事。 “天下昆曲第一班,果然名不虚传。”卢堂笑眯眯道:“王公公好手段。” 王湛尔尖细着嗓子一翻白眼:“赶今冬,这都是要送京孝敬皇爷的。”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十足。 卢堂形似读书人,内里是却是个狠角色,他压低声音道:“杭州附近山里多出座铁矿,依规模看,该矿开采足有数年之久,可却对不上矿税。”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王公公,欺上瞒下,小心你的脑袋。” 王湛尔浑身一僵,旋即挤出抹阴沉的笑容:“卢公公,手伸的够长。” “彼此,彼此。”卢堂轻笑一声:“干爹虽然失了势,但此一时彼一时,咱家劝你做事悠着点。” 江南三大织造局,苏州、杭州、江宁,这三家举足轻重的织造局全都把握在曹博的干儿子手中。 作为曹博的干儿子,他们最先占了这处肥差,但如今曹博下台,新的司礼监掌印上台,意味着朝中局势即将重洗。 李三顺一旦缓过劲,定会将手伸到江南这等富饶的地方。 “你我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久。”卢堂嗤笑出声:“别以为你和黄顺良蛇鼠一窝,就可以牢牢地坐稳杭州织造的位置。” 王湛尔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卢公公有时间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自己,咱家自然会比你坐的久。” 说这话时,王湛尔露出一副蔑视的表情,曹博虽然倒台,可他后面还有长公主,卢堂这‘自宫白’还想扳倒他,自己一家独大?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卢堂与王湛尔私下相看两厌,纷纷转头去看戏。 喜欢听戏的人跟着曲调忍不住咿咿呀呀的小声哼着,不喜欢听戏的就分外煎熬。 比如范清隽,他根本听不下去,别人耳朵里响遏行云的曲子在他听来还不如铜板撞击的声音好听。 曲调正在缠绵时,突然有小太监跑了进来:“胡大人,肖大人到了!” 听曲儿入迷的众人纷纷回神,各个挺直腰板往外偷瞧。 浙江三司衙门,其中藩司衙门主管一省民事,其长官就是胡令堂,肖昌明则是都司衙门的都指挥使,主管一省军户卫所。 这两人往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一同出现不足为奇。 “诸位大人,久等了。”肖昌明是个大嗓门,还没过环廊水榭,就能听到他的粗犷的声音。 和肖昌明一同进来的胡令堂黑着张脸,他的衣摆溅满了泥点,看样子他们是骑马从河边赶来的。 -- 第337页 范清隽身边空的两个位置,就是专门为这二人准备的。 “胡大人,肖大人。”范清隽起身拱手至意。 两人拱手回道:“范大人久仰。” 这二人的神态疲惫,眼下青黑一片,精神头极差。 落座后,平日脾气火爆的胡令堂在看清席面上的菜色,他不由怒从中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在这里吃!” 桌上酒菜鸡鸭鱼肉,无一不精无一不细,晶莹剔透的白米饭迎着光粒粒似珍珠,这里的人大鱼大肉的吃着,城外的流民却为了半块窝头拼个你死我活。 纵使贪墨如他也忍不住出声呵斥。 “这...”下面的官员被吼的愣住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胡大人改当清官了? “胡大人。”王湛尔眯着眼睛不悦道:“这里是织造局。” 胡令堂一抹脸面,紧握拳头,忍下心中的怒意。 王湛尔、卢堂他们知道,他们都知道胡令堂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今早河道监管的人来报,洪峰过境,又冲毁了数座村落,都司衙门和卫所的兵丁沿河救人,结果可想而知。 作为长官,他和肖昌明能好受吗? 当然不能。 胡令堂长出口气,脑海里突然冒出郑仰谷的话,尽人事听天命。 “老胡,干了。”肖昌明斟满酒碰了碰的胡令堂的杯子。 烈酒下肚,火辣辣的灼烧感从胃部蒸腾而上,这时胡令堂才觉得自己活了起来。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梁上明晃晃的漾着池水映出的光斑,大块大块地好像碎掉了镜面,刺的他眼睛生疼。 眼泪停在眼眶,差点落下。 ——妈的,这狗屁世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壮汉垂泪 日光敛着池水的艳色,明晃晃的烙在地砖上,照进酒杯中,又透过屏风,交错斑驳的落在少女身上,细碎的好似披了层纱衣。 尤其那双眼睛,清凌凌的琥珀色,透着亮,像一汪蜜又像一潭水。 小太监看呆了,一面想着这位少女是何许人也,一面又暗自可惜,好端端的人居然是个瞎子。 日光虽然灼热,但江半夏的心却凉了半截,她没想到江南诸地的受灾情况如此严重,现在百姓还能靠赈灾粥度日,等存粮告罄,恐怕很难挨过冬天。 花厅下的接风宴吃到一半不欢而散,究其原因还是赈灾问题,在场官员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救灾需救急,事急从权,立马征调粮商大户存粮做好流民安置工作。 另一派则是主张等朝廷的赈灾粮到再做安置,理由也很充足,征调粮商大户存粮,容易造成粮价哄抬,加重受灾情况。 两方僵持不下,宴席自然也就匆匆结束。 “小心,脚下有台阶。”小太监扶着江半夏转过回廊,往织造局后院走。 杭州织造局后院按照园林的格局布置,假山池水,花廊树影,处处是景,秀丽异常。 “可是卢公公要见我?”江半夏不动声色的问。 小太监回道:“干爹还在忙,让我先带您下去休息。” 江半夏蹙起眉头,淡淡地应了声。 这里是王湛尔的地盘,小太监不便多说,只悄悄道:“您先歇息着,后面干爹都安排好了。” 江半夏不怀疑卢堂的本事,既然他说安排好了,那基本上就是万无一失。 “范大人呢?”江半夏想起范清隽,宴席散了他又去了哪里?听胡令堂话中的意思,衙门里还有很多事要做。 “范大人有自己的官宅,自然是回去。”小太监没明白江半夏的意思,以为她问的是范清隽住哪里,想着这两个人相携而来,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多嘴道:“听说范大人还未有家室,就连妾都没买一个。” 江半夏有些莫名其妙,范清隽有自己的宅邸和没有女人有什么必然联系? 小太监见江半夏半天没出声,只好尴尬的结束话题。 * 于此同时,谢绯、陆荇几经辗转终于将粮食从运河码头卸装上马车,准备往南京走,可天不随人愿,这日傍晚扬州城竟封了城门,只许出不许进。 “只许出不许进,我们出去不就完了。”陆荇翘着腿吊儿郎当道:“反正我们是要去南京,去了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现在出去不妥。”谢绯当即否定道:“刚才我使了钱问了几个守城的兵丁,都说城外流民成堆,我们带着这么多粮食,现在出去绝对会被那群饿昏眼的流民一抢而空。” 陆荇不以为意道:“不是还请了镖师嘛。” “双拳难敌四手,十来个人对付不了成百上千的流民。”令谢绯最担心的是,他们的粮食会被有心人盯上。 毕竟财帛动人心。 “哎,那就等等,看官府怎么说。”陆荇长叹一口气,百无聊赖的撸起了铜钱。 大只铜钱眯着眼睛趴在地上任由陆荇随意摸头,它时不时会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比起担心咱们那几船的粮食,我更担心咱俩会被小铜钱吃穷。”陆荇拍了拍铜钱的大脑袋,不满道:“一天两只鸡,晚上还会翻窗出去偷肉,你是饭桶转世吗?” 喵呜~ 铜钱跟着喵呜了两声,好像在回答他,我不是饭桶。 大猫舔了舔爪子优雅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非常自然的将爪子按在谢绯的腿上,那副小模样,分明是在讨好管吃管喝的金主。 -- 第338页 谢绯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他真是越来越喜欢小铜钱了。 喵呜喵呜喵~ 谢绯搂住小铜钱的脑袋:“借小铜钱的吉言,小郡王我这次一定会赚的彭满钵满!” 小铜钱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撒娇似的钻出脑袋,这一副画面深深地刺痛了陆荇。 铜钱,这只见钱眼开的猫! “哎?”陆荇转身时无意扫过窗外,他突然愣住住了:“那...那不是小表弟手下的何乔倚吗?” 熙攘的人群中,何乔倚神情恍惚,拖沓着脚步,后面人催一下他走一下,后面人不催,他就呆呆的立在原地,好似失了魂。 “好像不对劲呐。”陆荇从没见像今天这样的何乔倚,虽然何乔倚这个人能吃,爱拍马屁,浑身洗不干净的市井气息,但好歹也是个乐呵呵的正常人。 现在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完全不正常。 “小表弟不在。”谢绯前后左右找了遍,都没找到江半夏身影。 这种情况不太对劲呐,难道小表弟没来江南? “光靠想肯定是想不通的,还不如把人请上来问一问。”陆荇大大咧咧的召来侍剑,让他把人带上楼。 谢绯没有阻止,他心里也很好奇何乔倚现在的状态。 ... 何乔倚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小郡王和陆三公子,他先是一呆,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的往下淌。 “老...老大...血...她死了!”何乔倚边哭边打嗝,短短一句话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 “什么血?什么死了?”谢绯蹙起眉头,听何乔倚的话,小表弟似乎也来了江南,后面的什么死了,血的,听了半天半天他也没听明白,只得再问。 “小表弟呢?” “老大不见了,满地都是血。”何乔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试想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哭唧唧的抹眼泪,一边哭一边打嗝,这种场面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茶馆二楼的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谢绯他们,就像在看变态一样。 “别哭了!”陆荇一拍桌子,额头上青筋直跳:“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唧唧,像什么!” 他这一掌拍的桌子震天响,桌下趴着的铜钱晃悠悠地探出脑袋,毛脑袋疑惑的四处探看。 见四周没有危险后,铜钱又钻了回去。 谢绯:“...” 这只猫成精了。 “有什么事舌头捋清楚说明白,我们要好帮你分析分析。”陆荇无奈道。 谢绯跟着应和:“就是,就是。” 好说歹说何乔倚终于止住了哭声,在他零碎的叙述中,谢绯、陆荇二人渐渐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谢绯和陆荇面面相觑,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他们当中率先发话的竟是一旁充当隐形人的侍剑。 侍剑飞快的打着手语,他的手语也就只有陆荇一个人能看懂,陆荇翻译道:“哦,我们家侍剑说了,地上有血又不代表人会死,他还说江夏很厉害,一般打不死,最多打残。” 呃...打残也很惨的好吗。 第二百八十五章 哭了 陆荇和谢绯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吃喝玩乐的本事暂且不提,光说待人处事,他们就有一套自己的观念。 “瞧你愁成什么样,小表弟是什么人?她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陆荇拍了拍何乔倚的肩膀宽慰道:“先别愁,喝了这杯酒,咱们再想办法。” 脱裤子撒尿还能把活人憋死,陆荇灌了何乔倚一大杯酒:“别的不说,我和小郡王都是那小子的‘亲人’,这事你就放到肚子里去。” 三杯浊酒下肚,语无伦次的何乔倚渐渐冷静下来,现在他再怎么担忧也无济于事,事情已经发生,老大也不见了,他就算把自己吊死人也回不来。 谢绯靠在椅子上,眼里有些担忧,但还是冷静了下来。 “你说你们乘船到了扬州,小表弟因为‘好心’跳下河去救新娘?” “是这样。”何乔倚的声音很闷。 谢绯闭着眼睛,用扇子拄着下巴,等他再次睁眼时又问:“不说别的你是在锦衣卫干了有数年之久,在什么情况下能使你睡到不省人事?” “除非打晕我,或者下药。” 谢绯一拍扇子,击掌道:“所以,你是被打晕的还是被下了药。” “下药吧。”他不可能是被人打晕的,只可能是下药。 “这样一分析,事情不就明了了,你们是乔装下江南,没有人知道你们的身份。”谢绯语气一顿:“但,你们却在扬州地界被人迷晕,这样的事情还用说吗?” “你们被人盯上了。” 何乔倚捂着脸,头疼异常,他在北镇抚司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忽略了这种显而易见的细节,实在不应该。 这样一分析,事情就变得明朗起来,谢绯三人决定找个机会溜出城前往那座土地庙寻找线索。 ... 是夜,暴水不停的杭州府终于迎来了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廊下青阶上落着些树叶,湿漉漉的浸在积水中。 “你不是回去了吗?”江半夏披着件衣服推开窗户。 她看不见明朗的月色,只能感受到夜风的寒凉,她喜欢这样的天气,喜欢微生寒意的枕簟。 范清隽站在窗外,浑身酒气,随着夜风窜进室内,江半夏忍不住屏息侧脸,别人都说酒的味道是香的,可在她闻来,酒是臭的,尤其是喝了酒的人更是臭不可闻。 -- 第339页 “我来看看你。”喝酒喝多了的范清隽,瞪着眼睛,有些木讷道:“曹恩公的事,不能办砸。” “看到了?”江半夏摸上窗户做势关窗道:“你可以回去了。” 范清隽先是点头,后面又使劲的摇头。 “我不回去。”他睁着的眼睛有些力不从心的半眯上:“有事和你说。” “现在说。”江半夏很少有像今天这么耐心。 “我要说的事很重要,不能让别人听见。”范清隽醉醺醺的扶住窗框,他眯着的眼睛盯着地上的人影,那人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后又变成了无数个。 晕乎乎的,天旋地转。 江半夏皱眉,看样子这位范大人是喝醉了。 “你醉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明天再说。” 江半夏向后退了半步,作势要关窗,范清隽比她的动作要快,单手撑住窗户拉起她的胳膊,他喝的有些多,下手没轻没重,江半夏被捏的直皱眉头,脸色也越来越冷。 她忍住心头的怒意,冷声道:“松手。” “不好意思。”范清隽拉住江半夏,用抱小孩的姿势将人从屋内捞出。 江半夏下意识的出拳打上范清隽的脸,可她突然想起什么,在拳即将挨上对方是变成了掌,这一掌卸了力,轻飘飘的拍在他的脸颊上。 范清隽挨着她的手蹭了蹭并拽着江半夏的胳膊缓缓蹲下,他仰头看着江半夏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撕心裂肺,任谁看了都觉得夸张。 江半夏站在原地直的像根木头,任凭范清隽哭喊,这位范大人醉了以后竟是这个样子,实在丢人。 她动了动脚,摸索着位置,然后一脚踹了出去,她使了大劲,保证能将范清隽踹开并踹醒。 被踹翻在地的范清隽愣着张俊脸,狭长的眼睛睁的很大,江半夏的身影在他眼前分成三四个最后重叠在一起。 恍恍惚惚间他卸力躺在台阶上,入眼的月亮也变成了四五个。 这时,范清隽才发觉自己醉了。 他摸了摸眼角,那里湿漉漉的,似乎是泪水。 “清醒了。”江半夏居高临下的站着,她没有在看任何东西,可范清隽却觉得她在看他。 月色横亘在他们之间,当望向她时,他才发现这世上不只有一个月亮。 “早点回去歇着吧。”江半夏语气毫无波动道:“以后少喝点酒,太丢人。” 他呆愣愣的坐在地上,目送着江半夏回了屋。 第二天,宿醉清醒的范清隽恨不得将昨晚的自己挖坑埋了,他哭的太丢人,还是拉着那女人哭!!! 江半夏磕绊的拿着勺子在认真的喝粥,她看不见范清隽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的尴尬。 于是她故意问道:“昨天你似乎哭了,是想起什么了吗?” 正在喝粥的范清隽一时不差呛住了:“咳咳咳咳。” 他哪里知道他为什么会哭,硬着头皮编了个理由:“昨天酒喝多了,看到你突然想起我娘。” 想娘想哭了总该行吧。 江半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当时你喝多了,看到我突然想起了你娘,那我猜我和你娘长得很像。” 好不容易入口的粥还没咽下去,范清隽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我和令堂实在太有缘了。”江半夏歪头认真道:“既然这么有缘,我不介意你认我当干娘。” 原本小声咳嗽的范清隽突然大声咳嗽起来,前面他是为了掩饰尴尬小声咳嗽,后面他是真的被呛住了。 这个女人真的是什么都敢说出口。 “别不好意思。”江半夏恶劣道:“昨天晚上你可是拉着我边哭边喊娘的。” 他哪里有!刚才什么想念他娘,都是他瞎编的,这个女人忒不要脸了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直觉 江半夏慢条斯理的擦了嘴,她冷着脸,揶揄的味道不言而喻。 “范大人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喝醉了可不太好。” 范清隽颇为头大的捂住脑袋,昨天喝那么多纯属意外,他哪里知道杭州织造的王公公下来非要拉着他叙旧。 说实话他和杭州织造的王公公只有一面之缘,算起来要追溯到五六年前,那时候他还是大理寺里的小书办,与这位王公公八竿子打不着,只是点头之交。 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位居然还记得他,能清楚的说出当年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这种近乎变态的记忆力,范清隽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时隔多年再次遇见拥有这种近乎变态记忆力的人,他不由感叹造化弄人。 当时心下感慨,就和王湛尔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于是就喝多了。 “你在叹什么?”江半夏听着范清隽长吁短叹蹙起了眉毛。 “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范清隽又叹一声:“他不该那样窝囊的死去。” “他是谁?”江半夏难免有些好奇,范清隽自身本事不差,能让他感慨的人想必是个豪杰。 “这个人的名字是忌讳。”范清隽语气低沉:“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可你已经说出来了。”江半夏拄着下巴:“我非常好奇你说的谁?” 只要是人就会有好奇心,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好奇心,他要么成神了要么就死了。 江半夏认为自己是人,还会适当的对某些事情产生好奇心,所以她揪着问道:“既然是禁忌,你为什么要提出来,现在提出来,证明那个人并不完全是禁忌。” -- 第340页 她唇边的笑意不咸不淡,像面具一样戴在脸上,这让盯着她看的范清隽心里有些烦躁,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其实我不告诉你以后也会知道。”范清隽不想直接回答江半夏的问题,他学着曹醇的语气吊足了胃口。 “不说就算了。”江半夏慢悠悠的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摸着墙壁往里面走,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也不是非要知道。 江半夏不按常理出牌,这让范清隽过足了尴尬的瘾,他安慰自己,好在她瞎了看不见他的窘况。 “咳咳咳。”范清隽给自己找台阶下道:“昨天其实是真的有事和你说。” 这句话成功的让江半夏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原地缓缓转过身,因为看不见,她以为自己正面对着范清隽其实她是侧着身子,留了半个在范清隽的视线里。 “是关于矿场的事情。”范清隽拉了她一把,让她成功的坐回座位。 “那天我们见的的确是白莲教的教主。”在说起正事,他难得正经起来。 “白莲教从唐宋至今一直存活于世,渊源于佛教净土宗,常借着佛教寺庙作为道场,顺德帝时白莲教聚众造反小范围称帝,朝廷下旨清剿,至今已愈数十载,没想到这种邪教在民间扎了根。” 白莲教在民间扎根很正常,这种邪教教义简单易懂,甚至可笑,可正是因为这些特性,才吸引了一大批穷苦百姓。 这些百姓目不识丁,佛经道藏对他们来说晦涩难懂,但白莲教不一样,可信的东西简单,百姓才不管信什么,他们只管灵验不灵验。 “前朝灭亡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造反,白莲教造反,别人也跟着造反。”范清隽事实求事道:“听说太祖是沾了此教树大招风的便宜,韬光养晦,最终一步登天。” 其实范清隽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江半夏,能从唐宋一直绵延下来的白莲教,它的势力盘根错节,像树根一样死死的扎在土壤里。 “这么说小白莲还挺厉害的。”江半夏摩挲着下巴,仔细思考。 这个教派从古至今,绵延不断,一直搞事,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追求的是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 那么,现在小白莲又想干什么? 难道是想造反? “前朝后期商贾把持住大部分资源,百姓苦不堪言,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压抑已久的白莲教死灰复燃。”江半夏分析道:“这种东西,最喜欢趁乱而出,现在它明目张胆的出现,往深处去想...恐怕...”乱世要来了。 这种教派,此消彼长。 扬州码头荒谬的祭祀龙王,拿人命不当回事,肆意践踏律法,有恃无恐的侵占矿山。 “这个世道太乱。”范清隽忍不住叹气。 然而江半夏却打断他:“你的结论下的有些早,我在想另一种可能。” “什么?”范清隽问。 “小白莲的手下行霜曾说过,他们是替上面的人办事接手的矿场。”江半夏语气一顿:“那么上面的人是谁?” 是白莲教真正的教主,还是朝廷里的人? 是那些人想要搅乱潭水?还是不可抗拒的被历史洪流冲垮? 两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 “我更倾向于第一个,他们只是想搅乱潭水,”江半夏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小白莲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白莲教主白的够可以,浑身雪白,就连头发也是白的,听老人说这种浑身雪白的人最怕太阳,身体极差,最易夭折。 白色代表不吉利,有经验的老人都知道,同姓通婚会生出这样的‘怪物’。 “那么上面的人到底是谁?” 问题再次回到原点。 江半夏想问题,喜欢将关键词罗列出来,然后组成一个个可能存在的答案,就像现在,她默默地在心中罗列出来。 小白莲、矿场、上面的人、官府、知晓。 这些词语在她心中被画上了箭头,每一个词语重新组合连在一起就是一句话。 小白莲知晓上面的人,上面的人知晓官府亦或者是官府知晓上面的人... 线索就这样罗列铺陈开来。 如果要详细解释她的方法,可能比较困难,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抓住关键词完全靠的全是她的直觉。 江半夏抿着嘴道:“我们想要知道更多,可以选择从官府下手,或许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七月流火 要从官府下手谈何容易,地方官员官官相护,俨然如铁桶,密不透风。 “此事从长计议。”范清隽拧着眉毛:“如今摆在眼前的是赈灾,受灾的百姓都等着吃饭喝粥,白莲教一案暂且推后。” 江半夏不置可否,吃不饱谈什么信仰,现在最危险的就是那些流民,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 大铭庆文二十年七月十五,天降流火,暑气渐消,硕大的紫禁城也跟着凉爽起来。 曹醇穿着件褐色布衣,未带发冠,低眉顺眼的立在乾清宫内殿,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视线一动也不动,好似根木头。 殿内纱幔深处灯火葳蕤,隐约缠绵着两道宛如一体的影子。 这对一个阉人来说是难熬的,可曹醇却置若未闻。 小太监扒在外殿的门上焦急的寻找曹醇的身影,可他怎么探头看到都只是内殿闭合严实的门。 -- 第341页 无奈之下,他撮起嘴学着鸟叫了两声。 内宦在不便传递消息时,就会用鸟叫声通知里面当值的人有急事。 曹醇听到鸟叫声后瞥了眼重重纱幔深处,轻手轻脚的从角落里转出内殿。 “干爹!”小太监压低至细不可闻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不好了,出大事了!” 曹醇抬手示意那小太监声音再低点。 “什么事,慌慌张张。” “三...三...三皇子掉进水缸!”小太监攥着袖子磕绊道:“救上来没气了。” “什么?”曹醇的声音骤然拔高。 小太监一副哭丧脸:“贵妃娘娘让奴才来请您过去拿个主意。” 突然死了个皇子,可不是小事,曹醇眉头皱的生紧,他拉住那个小太监问:“三皇子几时没的?” “就在刚刚。”小太监将声音压的更低:“除了贵妃娘娘身边的宫人,没人知晓。” 曹醇望了眼殿内,又望了眼殿外黑洞洞的天。 这夜才刚刚开始。 他当即立断道:“你在这儿守着,若是皇爷问起来,就说我内急出去了。” “这...这不妥。”小太监有些怕,他不敢在庆文帝面前说谎。 曹醇背着光,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只能瞧见他那双冷如寒潭的眼睛:“想要活着,你最好按我说的做。” 小太监浑身一颤,抖着嘴点了点头。 承乾宫离乾清宫很近,曹醇轻车熟路的从小门摸进乾清宫。 守门的大宫女见了他就像见到活菩萨一样,忙将曹醇让入殿内。 按照承乾宫的规矩,曹醇伸手示意宫女们帮他更衣,那些宫女手忙脚乱的给他套上。 慌忙间,有个宫女蹭掉了包头的布巾,赫然露出颗剃光了的脑袋。 曹醇见怪不怪,他出声提醒道:“头巾掉了。” 那宫女哎呀出声,捂住脑袋从旁边退了下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佛教里剃了头就代表决心要遁入空门,可这些宫女不是,她们自愿剃头不是为了遁入空门,而是为了熬一个好前程。 想要在蒋贵妃手下当差的宫女多如牛毛,于是蒋贵妃发话,谁愿意剃了脑袋,她就让谁在承乾宫里当差。 这句话本身是戏言,可就有宫女相信,于是贵妃大悦,认为这些剃了脑袋的人对她是忠心的。 当然,这只是贵妃认为的。 这些自愿剃脑袋的宫女在宫里都是被唾弃的,曹醇不以为然,半斤对八两,不过是一个少了下\面,一个少了上面,谁也不比谁高贵到哪里去。 “曹督主,里面。”大宫女掀起帘幔将曹醇让进内殿。 承乾宫要比乾清宫小,隔着玉色的纱帘,曹醇率先看到的就是蒋贵妃的那双天足,圆润的指甲深陷进雪白的狐皮中。 层层叠叠的雪狐皮依旧柔软,曹醇在纱幔前站定,低声问:“臣进去了?” 蒋贵妃隔着纱幔招了招手,曹醇立马矮着身子掀开纱幔钻了进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蒋贵妃伸着手在灯下细看,她指甲上的蔻丹迎着光,那流转的色泽像血一样。 曹醇轻笑道:“娘娘急招,臣不敢不来。” “少在这里奉承!找你来是让你出主意!”蒋贵妃丢了个枕头过来,狠狠的砸在曹醇的身上。 他垂下眸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可神色却冷淡了下去。 “三皇子现在何处?”曹醇问。 贵妃一抬眼示意大宫女拉开床幔,那张硕大的红木漆床上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人,他又瘦又小,像只冻僵的小猫。 曹醇伸手摸去,入手是小孩冰冷的肢体。 小孩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可曹醇知道他已经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曹醇的心头,人命真的不值钱,前几天小孩还追着他喊干爹,今天再见成了一具冰凉凉的尸体。 “今天傍晚,平日照顾小东西的宫女出去找,翻遍承乾宫都没找到他。”蒋贵妃无奈道:“刚才才从蓄水的青花大缸里找到人,救上来就没了气。” 宫室附近的庭院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两个用来蓄水救火的大缸,三皇子就是淹死在蓄水大缸里的。 那么大的缸一个小孩子怎么能爬的上去? “别这样看我。”蒋贵妃一撇头道:“这短命的小东西可不是我杀的。” 这些日子她把这小东西好吃好喝的养着,现在突然死了,她心里也不好受。 “娘娘打算怎么办?”曹醇抄着手站在床边,他的视线完全落在三皇子的身上,贵妃最爱的大红锦绣绸被铺在他身下,红艳艳的好似烈火,他那么小的一个人却躺在这么大的床上,渺小的好似一粒微不足道的沙。 人在贵妃手上死的,消息如果传出去,蒋贵妃定会被朝野上下弹劾,弹劾她的内容她都能猜到是什么。 善妒、恶毒、残害皇嗣...... 以前她会有恃无恐的和这些朝臣对上,可她现在不敢。 因为护着她的庆文帝变了,他的心全拴在曹惠嫔那贱婢的身上,以一个女人的直觉,蒋贵妃认为庆文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护着她。 庆文帝的真心,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当然是捂住。”蒋贵妃点着额头,语气沉冷道:“你也知道本宫的情况,这个消息必须捂住。” -- 第342页 “娘娘是想?”曹醇试探道。 蒋贵妃伸手勾过曹醇的下巴,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缓缓吐出:“自、然、是、狸、猫、换、太、子。”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李代桃僵 曹醇眯起眼睛,低头看向蒋贵妃:“娘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本宫自然知道。”蒋贵妃冷笑一声松了手。 她没得选,硕大的皇宫之中她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曹醇她不信,庆文帝她更不信。 蒋贵妃聪明就聪明在她不相信任何人,对曹醇她只说其一不提其二。 “还记的你刚进宫时也和这孩子一样,小小的一团,蹲在雪地里洗一盆比人还高的衣服,”蒋贵妃垂眸漫不经心的讲起往事。 “那时候本宫就在想,这宫里真的会吃人,吃女人,也吃小孩。” 曹醇脸上依旧挂着一程不变的笑容,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细碎的烛光落在他眼底变成了块冰。 “可是臣活了下来,他却死了。”他缓缓抬起头,容光逼人:“这就是区别。” 蒋贵妃笑出了声,她很满意曹醇的回答,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有曹醇能讨她欢心的原因,因为他最懂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娘娘要做什么尽管去做,这么多年娘娘对臣的提携之恩,臣没齿难忘。”曹醇站直了,秀丽俊美的脸袒露在人前,他好像一颗劲瘦的松,雪压不垮,风吹不倒。 蒋贵妃看着曹醇出了神,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指甲。 恍惚间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天上飘着大雪,庆文帝才刚刚登基,宫里的一切百废待兴,那时候她还年轻,正是爱热闹爱玩的时候,大冬天也不嫌冷,钻进梅林里左一枝又一枝的折着梅花。 结果在靠近浣衣局的井前撞见被罚跪的曹醇,小孩一双小手冻得流脓生疮。 庆文帝身边的大太监曹博挥舞着鞭子狠狠地抽在年幼的曹醇身上,她就一直躲在树后看着,直到曹博撞见了她。 至今蒋贵妃还记得曹博的话:这小子就是头狼,会咬人,但难得是个知恩图报的。 曹醇好的时候极好,坏的时候比谁都坏,他能把你记在心上,就绝不会背叛你。 想到这里,蒋贵妃不再犹豫,她招了招手,大宫女便从内殿更深处带出来了个小孩。 那小孩穿着洗的发白的布衣,瘦弱的像只猴子,唯独他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小孩十分有眼色的对着曹醇磕了三个响头,奶声奶气的喊着:“见过曹督主。” 曹醇蹲下扶起小孩,沉声再次询问:“娘娘真的想好了?” “难道还能反悔?”蒋贵妃自嘲的笑了起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这个时候三皇子意外去世的消息传出,她与那一人之下的位置将彻底无缘。 曹醇拉着小孩的胳膊仔细的盯着他,颇为认真的问:“你也想好了?” “想...想好了。”小孩惧怕曹醇,他强忍着惧意道:“这里有吃有喝还有温暖的被子,我...我想好了。” “顶着别人的名字过一辈子也无所谓?”曹醇问。 小孩点了点头,他什么都不怕,只要不被饿死,自己算什么? 曹醇突然笑出了声:“你今年几岁?” “四...四岁。” 四岁正是小皇子的年龄,看来贵妃找人下了不少力气,可惜她找到了个小骗子,一个四岁的孩子说不出这样的话。 “说实话。”曹醇的声音不急不缓,他松开捏着的小孩胳膊:“哪里都能说谎,这里不行。” 明明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在耳朵里却像索命的恶鬼。美妙 “七...岁。”小孩笨拙的伸出七个手指,飞快的解释道:“我...我不是有意说谎。” 七岁呐,七岁真是个好年纪,一个可以作恶的年纪,曹醇自嘲的笑了两声。 “怎么来的?”他拈掉小孩脸上还未凝固的血迹,语气轻松的问:“你杀人了?” 小孩浑身一僵,小脸瞬间惨白。 宫里哪里的小孩最多,大概是紧挨着净身房的地方,那里有许许多多净身过的小太监,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既瘦小,年龄又附和要求的孩子,只能是那里。 恰巧今天正有一批要进宫等待净身的小太监,不用想这孩子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我...我没有。”小孩嚅嗫道:“真...的没有。” “我只是...只是帮他先走一步。” 先走一步?先走哪一步?去死吗? “好孩子。”曹醇拍了拍小孩的脑袋,人常说三岁看大十岁看老,这孩子心太硬,以后恐怕也是个狠角色。 但愿蒋贵妃能好好待他,不要自掘坟墓。 七月流火,十五月半,这天正逢中元节,到了后半夜下起了雨,乾清宫内殿春色依旧。 因着这场雨,第二天早上宫里的秋海棠全开了,庆文帝神清气爽的揽着曹惠嫔在御花园里赏花。 宫人来报说昨天夜里蒋贵妃杖毙了几个承乾宫里的宫人,说是这些人不顾宫规,在宫里烧纸钱冲撞了贵妃,所以才被杖毙的。 庆文帝知道蒋贵妃的脾气,昨日他又招幸了惠嫔,难免惹到她,所以既没训斥也没说别的,只道:“违反宫规,本身就有错,贵妃罚的在理。” 皇爷都这么说了,下面也不敢再揪着不放。 -- 第343页 “都运到城外的乱葬岗了?”曹醇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吧。 “回干爹,儿子亲眼见着都埋了。”办事的小太监诚惶诚恐的回道,他正是昨天晚上往乾清宫传信的那个人。 一夜之间承乾宫死了十数宫人,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是曹醇救了他,如果不是曹醇,恐怕他早死了。 “叫什么名字?”曹醇无意问道。 “回干爹,儿子姓焦名大。”焦大恭敬的回道。 曹醇单手点着椅把,目光深远,昨夜知晓详情的人都已经灭了口,三皇子年龄小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只要蒋贵妃将这场戏演下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曹醇无声的笑了起来,果然上天是公平的,让他处在绝境中又给了他另外一重机会,以前三皇子是个傻孩子,可现在不是。 他或许可以学一学他干爹。 “干爹,您老还有什么要吩咐儿子的?”焦大将腰弯下,毕恭毕敬的问。 “多烧点纸钱。”曹醇抛出锭分量不轻的银子:“再请些和尚道长的将四十九天的经文念够了。”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别在落入这腌臜之地。” 这样也不枉那孩子叫他一声干爹。 第二百八十九章 粥 “小郡王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何乔倚扯了扯身上绷的紧实的衣服,贼眉鼠眼的四处张看。 “不这样,你能出去?”陆荇翻了个白眼,语气颇为嫌弃道:“跟着我和小郡王,保你能身而退。” 想当初他和小郡王在河州时,叱咤风云,最后居然从黑行手下身而退,这事能让他吹一辈子! “行吧。”何乔倚咽了口吐沫,以前觉得老大够野,现在发现小郡王他们更疯狂。 “那边的!干什么呢!”孙家粮仓的监工眼尖的瞧见正在偷懒的谢绯几人。 “前面的都让让!”谢绯率先反应上来,忙扛着粮袋往过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来了来了。” 孙家粮仓里搬运粮食的伙计穿着露胳膊的背心和束脚的袴,各个肌肉紧实,晒的黝黑,反观小郡王和陆荇,小胳膊小腿,在一群汉子间白的发光。 那监工上下打量着他们二人,语气不太友好:“快点,跑快点!少在这里偷懒,白赖东家一顿饭。” 孙家粮仓搬运的短工都是按日计钱,中间管一顿干饭,这样的待遇在整个扬州城都很少见,想进来混口饭吃的人多如牛毛。 想不明白这两个白斩鸡是怎么混进来的?瞧这样子,不像是干活的料。 监工心生疑惑,但也没说出去,万一这两只白斩鸡是谁家亲戚托关系进来的。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扬州城的赈灾粥还是要发的,官家发不起,富商们凑钱发,做丝绸盐茶的孙家、沈家、张家几个大户早早在城门边支起棚子用来施粥。 泥巴砌的土灶台点了火,锅里的水渐渐沸腾,大米煮熟后香味顺着粥棚不断盘旋而上,各家粥棚前都排满了灾民。 “动作快点!”孙璞捏着把洒金扇趾高气昂的使唤这底下的伙计。 他们来晚了,隔壁沈家的粥棚已经开始施粥了,他们这边才点上火,生米沉在锅底,半天不见咕嘟。 沈家生意遍布国,丝绸垄断了不说,现在还插手北边的盐茶,占了他们的利,他心里自然对沈家升不起什么好感。 如今施粥被沈家横压一头,孙璞气的牙痒痒,招手唤了伙计:“再加米!” 他的粥稠,不信那些灾民不会过来。 “二少爷,不妥。”大掌柜立马制止道:“熬粥加米有定量,多加米坏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孙璞甩了袖子,不耐道:“这是我们家的粮食,爷我说了算。” “加!多加!”孙璞甩了脸不理大掌柜,他心里本来就有火,大掌柜这么一劝直接大火燎原,理智无。 大米一袋袋的加下去,原本浓稠适中的白米粥越熬越干,最后和干饭差不多。 那些混在灾民里的流民自然眼尖的看到孙家粥棚这边的情况,别的粥棚里的粥清汤寡水的能见人影,这边确实实实在在的稠粥。 于是呼啦啦的一大群涌了过来,强壮的男人挤开老弱妇孺,抢着在锅里舀米吃。 “别抢了!”孙璞捏着扇子大呼小叫:“来人,拦着这些刁民!” 孙家毕竟只是商人,施粥派来的伙计再多也争不过这些身强力壮的流民,很快城外舍粥的地方乱成一团,混乱间有人趁机抢夺粮食。 孙璞从小在家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情况,慌乱间他摔到在地,护着孙璞的伙计被挤了踉跄,没拉着孙璞,眼见着他被人群吞噬。 “我去!”陆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混乱的施粥棚。 流民混在一起,打翻了好几口锅,对于这些流民来说,一切的礼仪道德都是在填饱肚子后,所有能抢的他们都会抢。 城门边驻扎的官兵见到灾民如潮水般洪哄抢在一起,他们害怕极了,也不敢在这会儿贸贸然上前,反而趁机闭上城门,防止流民暴乱逃窜进城。 “现在怎么办,我们走?”陆荇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他发愁他们现在走了,之后进不了扬州城怎么办。 “小郡王?你给个法子呗。” -- 第344页 谢绯扛着半袋粮,眉头皱的生紧,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们说如果小表弟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嗨,老大做事简单粗暴。”提起江半夏,何乔倚立马来了精神:“铁定是杀人,震慑这些流民。” 说完他又补充道:“这都是锦衣卫的老法子,屡试不爽。” 小表弟的确会这么做。 “所以我们要怎么办?”陆荇有些怕,这些人为了抢一口吃的都能打起来,他们呆在这里不安呐。 “我们走呗。”何乔倚拍了拍胸脯,现在老大不知是死是活,扬州城又乱了,再不走大家都要喝西北风? “放屁。”陆荇有些不高兴:“什么喝西北风,我和小郡王可是带了好几船的粮食,饿不死你。” 陆荇心里还做这发一笔横财的美梦。 “乱成这样,我看难。”何乔倚摇头,不是他打击这两个纨绔公子哥,在粮食紧缺的情况下,任何人囤积的粮食,最后可能都会被官家收用。 到时候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你家破人亡。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还是跑吧,眼下乱成这样回城再无可能。 他们鬼鬼祟祟的挑着人少的地方往外挤,谁想刚跑两步,何乔倚腿腕一紧,他被地上的人拉了个踉跄。 “他奶奶的,哪个不长眼的拽老子的腿。”何乔倚转头就要骂人,结果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孙璞? “大人,救命哇!”孙璞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死死的拽着何乔倚不让人走。 眼看着流民越来越多,何乔倚晦气的嗨了一声,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孙璞往外跑。 他们越跑越快,曾今繁华富庶的扬州城被甩在身后,直至成为一个黑点。 “停停停停!”孙璞抓着何乔倚不松手,但又像死狗一样拖在地上,半步都不肯走。 “嘿,孙二少爷,已经跑了出来,您也该放手了吧?”何乔倚揶揄道:“跟着我们这些粗人,要吃苦的。” 此时的孙璞被流民抢的只剩下一条裤子,要不是裤腰带系的紧,恐怕连裤子都要没了。 孙璞哭丧着脸,欲哭无泪的抱紧何乔倚的大腿:“大人,您别丢下小的哇!” 这副狗腿样和他在河州趾高气昂的他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何乔倚几人被逗笑了。 果然‘大丈夫’真是能屈能伸呐。 第二百九十章 江父故人 要说谢绯最怕见到的人就是孙璋孙璞两兄弟,他们在河州顶着这两个兄弟的名号白吃白喝,见到正主肯定尴尬死了。 自从到了扬州,各种尴尬相见的场景他都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可独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碰到孙家的兄弟。 “咳咳咳。”谢绯干咳嗽了两声打断何乔倚揶揄挖苦的话,心虚道:“时间不早了,趁早赶路吧。” “哎!几位救苦救难的大人,你们可不能抛下小的跑了啊!”孙璞抱的更紧,生怕这些人将他丢下。 那些流民太过可怕,十数只手齐齐摸到他身上,孙璞恶心的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他才不要回去! 何乔倚无语道:“孙二公子,我们有要事要办,你跟着不合适。” 他纯粹是诓骗孙璞,他们现在所谓的‘要事’就是寻找老大。 “我看,赶路又不太着急,就带着小...小兄弟吧?”谢绯心虚,越说声音越小,之前借用人家的身份,现在碰到本人有难,自然要伸手拉一把。 他掐了一把陆荇,陆荇立马附和道:“就是的,小兄弟一个人不容易,扬州城铁定回不去,不如跟着我们一道走,等扬州安定下来再回来。” 何乔倚疑惑的扫了眼谢绯他们,这两个纨绔改性子了?改助人为乐? 实在奇怪。 * 按照日子江半夏如约摸到‘本草堂’换药就诊,范清隽走马上任,交接政务繁忙没时间管她,就在衙门里找了两个小官的家眷把她跟上。 北边京都还在流行窄衣尖髻,江南已经换了风向,街上姑娘媳妇们长衣大袖,头梳矮髻,打眼看去,各个恍若神仙妃子。 那两个小官的家眷,都穿着湘妃色立领长衫,看布料成色应该是在一家店里买的,她们关系极好,互相闲聊着就进了门。 略胖的吴夫人笑呵呵的拉住江半夏的手,直夸道:“好俊的小娘子。” 另一个瘦一点的何夫人跟着附和:“瞧这小脸长得怪心疼人的。” 两人嘴上是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鄙夷的,听他们的丈夫将这个小娘子是跟着范大人一路南下来的,没名没分,又得范大人照顾。 这种事还用猜,铁定是私奔,俗话说的好奔者为妾,再清白的女儿都不值钱。 “有劳二位。”江半夏出声谢道。 “小娘子说什么呢,都是举手之劳。”吴夫人笑呵呵接上话,虽然心里看不起江半夏但为了丈夫的前途,她热情的不得了。 一同来的何夫人忙让跟来的丫鬟捧上些钗环首饰,非说与江半夏一见如故,让她将这份心意收下。 “两位。”江半夏忍不住出声道:“时间不早了。” 再这样磨下去,挨到中午都出不去。 两位夫人尬笑了两声,这位娘子忒没意思了,女人不都喜欢首饰珠宝嘛?和她聊了半天,不光话没套出来还损失了一套头面。 -- 第345页 江半夏哪里知道这两位夫人在心里这样想她,她只想早点去医馆看看,那位姓李的大夫说她眼睛还有救,治好眼睛比她在这里听这两个人废话要重要的多。 于是三人各怀心思的上了街道,三吴都会的杭州此时正是最闹热的时候,七月半中元节这一天,家家户户大办特办。 沿路卖纸钱香烛鲜花的摊子一家挨一家,空气中弥漫着蒸糕浓郁的香甜味,热闹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 江半夏有种错觉,那些城外吃不上饭的流民都只是她脑海里臆想出来的。 “小娘子这边走。”吴夫人搀着江半夏进到医馆里,她们赶的时间正好,恰巧碰到上次迎门的药童。7问 “您又来了。”小药童乐呵呵的出言道:“今个赶的真是巧,别的大夫都早早回家准备过节,就李大夫还在。” “那感情好。”何夫人接话道:“我们来的巧,不用白跑一趟。” 李寺贞手头正翻着本医书,他见江半夏如约而至,不由会心一笑,当大夫的都喜欢谨听医嘱的病人。 “看小娘子的脸色,最近休息的不错。” 江半夏笑了笑,她都看不见了,每日就只剩下睡觉,这样怎么能休息不好。 “伸手。”李寺贞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搭上江半夏的手腕。 过了片刻他松手无意问道:“你爹他还好吧。” 她爹?江半夏猛地抬头,她想去看清李寺贞的脸,可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这位李大夫认识她爹? 江半夏沉默片刻:“我爹...因公殉职。” “死...了?”李寺贞愣住,下颌上的胡须硬是被他捋下来两根,人怎么可能死了? 这种沉默的气氛让江半夏无所适从,大悲大喜过后,她已经麻木了。 “我爹确实死了。” 父兄的死好像一场巨大的阴谋,即使她深入到锦衣卫内部也无法查到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因何丧命。 李寺贞长叹道:“好人不长命。” “您认识我爹?”江半夏试探的问道。 “算是当年在京都时的故交。”李寺贞叹惋道:“那样仗义的一个人,竟就这么去了。” 那日江半夏来医馆看诊时,李寺贞总觉得她有些面熟,这几日不接诊时,他就在想到底像谁。 “像,真的像。”李寺贞再次叹道。 像吗? 她和她爹其实不算太像,娘总说她长得太白,不像江家人,倒像是外祖家的姑娘。 短暂的相认,江半夏选择半信半疑的相信这个人是她父亲的旧相识。 “李大夫,我的眼睛...” 李寺贞揉捏着她的后脑勺,边揉边道:“等扎过针再看。” 脑后淤血,光是施针不够还要化淤,于是李寺贞手法轻柔的揉搓上她头部上的穴位。 “老夫记得你家里还有一个兄弟,如今家中情况可还好?现下定居何处?” “家中只剩我一人。”江半夏抿着嘴道:“兄长、母亲...都去了。” 李寺贞再次愣住:“那...你一个人怎么...活?” 他用的是‘活’这个字。 一个失去父兄长辈庇佑的女人,在这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除非去那种地方,李寺贞艰难的看向江半夏。 番外:关于曹醇的片段 片段一: 他一个人走在宫墙的夹道上。 两侧刷了朱漆的宫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太阳却照不到他的身上,他常常怀疑自己是躲在阴影里的小鬼。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宫墙越来越高,他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他想自己这辈子大概会变成皇宫里的一部分。 庆文十二年的冬天,大雪封城,城外冻死了许多百姓,皇宫里也不暖和,他第一次偷懒躲在被子里,那天天色阴沉,有只浑身雪白的猫儿也钻进了被子,他们一起躲了一天的懒。 小猫皮毛雪白,圆溜溜的猫眼是琥珀、浅蓝二色,亮的好像两颗挂在璎珞上的宝石。 他很喜欢这种亮晶晶充满光泽的东西,因为这样的东西是鲜活充满希望的。 当然,这辈子唯一一次心软也是因为那孩子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他很年轻,极其的年轻,但在看其他年轻人时他又带着苍老的心态。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活到自然老去的时候。” 宫廷斗争最严峻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在值房坐到半夜,想过各种各样的死法,也想过自己这一生就这么过去。 “干爹你老了。”那个有着一双猫眼的小孩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她也不再是个孩子,而是和他能够分庭抗礼的同龄人。 “你杀了我。”他很平静。 生的时候从未想过能活着,他想自己是死定了。 片段二: “我姓曹名醇,没有字。” “旁人都有字,为何你没有?”内书堂教书的翰林叫住曹醇,他皱着眉头不太赞同。 “卑贱之人,有个名字已是天恩。”年幼的曹醇垂着眼,细长秀丽的眉毛直飞入鬓,看上去非常冷酷,可他额前脑后才刚刚长出头发,毛绒绒的顶在脑袋上,可爱的不行。 他站在这里,细的像根柳树苗,早晚都会发芽抽条长成参天大树。 -- 第346页 “你走吧。”那个翰林放走了曹醇,他有些惋惜这样一个好苗子。 “殷编修?万岁正找您。”小太监跑的气喘吁吁,几尽断气。 殷知曾缓缓回神,他捋着胡须叹了又叹,谁能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翰林院编修在未来会成为大铭王朝的中流砥柱。 片段三: 他站在暗处,悄悄地打量着透明的月色,辗转半夜睡不着,心里明明没有什么事却意外的忐忑。 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像是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羞怯,那样满的月亮撒下的月光让他无处可逃。 他有缺陷。 不在身上在心上。 心中的忐忑来自他对未知的茫然,他会死,不是现在,可能在未来,他还没有完成自己所立下的宏愿,也没有抓住自己想挽留住的人或事。 就像五岁那年,他以一袋面的价格被爹妈卖给了人牙子。 似乎从那时起自卑就刻在他的骨子里,离开家的日日夜夜他缩在被子里默默流泪,他做的不够好才会被放弃,他明明比哥哥更努力,更值得留下。 他变得争强好胜、变得狠厉、变得更坏。 只有坏人才不会被忘记,他想起殷师傅讲的曹孟德。 那句话是什么? 哦,对了,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 ..............分割线....................... 在这里先请两天假,周天回归,最近开学有些忙,每天加班的社畜实在太累了,打着字都能睡着,休息两天待阿曦整理下大纲重振精神再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看路 江半夏抿着嘴不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她这样的际遇,十不逢一,而且离奇又充满阴谋。 “要是无处可去,老夫...这里倒是缺一个捡药的人手。”李寺贞于心不忍,他不能看着故友留下的孩子就这么沦落风尘。 江半夏摇头,她道:“多谢李大夫好意,我在范大人府上居住,暂时可以落脚。” 李寺贞不赞同的摇头,依靠别人并不是长久之计,但他又没有立场劝诫江半夏,只能再三嘱咐:“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和老夫说,老夫虽然年龄大了点,但在杭州城里还算能说得上话。” 他摸不准她和新上任的按察使是什么关系,这种关系不好问,也不好说,李寺贞心里难过到发涩,当年海临兄那么仗义正直的人,死后儿女各自凄凉呐...... “哎...”李寺贞触景生情,捞起袖子擦拭眼角。 这个世道,难。 江半夏不明所以,她不知道李寺贞如何想她,只问:“如果我的眼睛有救,大约何时能治好?” 时间如果拖得久,这次江南赈灾巡视的任务恐怕很难完成。 江半夏死死的握住掌心,如果这次巡视任务完成不了,庆文帝恐怕会放弃她,到时候她要面对的就是更可怕的局面。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只能自我了结。 “老夫不敢和你打包票,脑后淤血只要化掉,随时都可能复明。”李寺贞捋着胡须道:“但要看运气。” 江半夏点头。 后面李寺贞又交待了一些日常要注意的地方,再三嘱咐江半夏有事就来找他,不要一个人藏着掖着。 江半夏无不称是。 “半天了,也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胖胖的吴夫人打着圆扇,边扇边翻着白眼:“真拿我们当照顾人的老妈子。” 何夫人撞了撞吴夫人的肩膀示意她小点声:“你可知这位李大夫是什么来路?” 杭州城里甭管大事还是小事这些官家夫人总是了如指掌,吴夫人随意道:“不就是个擅长看妇人病的大夫嘛。” 说完她突然停住,嘴里念叨着:“妇人...病!” 年轻的小娘子能得什么病,难道是...有喜事? 两个人对视,然后会心一笑,这可是个好消息,回去说给她们的丈夫听,那位范大人是个铁桶,可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是个铁桶。 江半夏被扶坐在医馆大堂等着抓药,她左右两边坐着范清隽请来照看她的吴夫人和何夫人。 这两位夫人热情的过头。 “看的如何了?”吴夫人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她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 “还好。”江半夏随口回道。 她的确比之前好了很多,脑袋刚伤的时候,每天头晕脑眩,耳边翁鸣声不断,有时候还会胸口犯恶心,食欲不振。 “您的药拿好了。”小药童提着一溜药包喜滋滋的上前:“李大夫让我给您多抓了点山楂,要是还是食欲不振就吃点。” 李寺贞十分贴心,听江半夏讲这段时间她的身体状况,就让药童多抓了一包山楂,人是铁饭是钢,养好身体重要。 山楂?食欲不振?吴夫人扫了眼端坐在椅子上的江半夏,视线不由得放在她双手交握的腹部。 难道是真的! 她与何夫人八卦的相互对视,现在这个消息应该不是假的了,吴夫人和何夫人的眉眼官司打的热火朝天,当事人则淡定的问抓药的小药童。电子书坊 “总共多少钱?” “不要钱!”小药童猛地将药揣进江半夏的怀里,连道:“不要钱,不要你的钱。” 买药怎能不要钱? 细想之下,她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李寺贞不让药童收钱。 -- 第347页 于是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两银子,伸着手道:“药钱不要可以,诊费还请一定交给李大夫。” 这个世道干什么都不容易,李寺贞即使手艺再好也是在别人的药馆里坐诊,给她看病不收钱已是不妥,现在他不光不赚还要倒贴药钱,这让她怎么好意思。 小药童为难的挠着头,李大夫再三嘱咐他不要拿这位小娘子的钱。 江半夏听了半晌没见动静,她伸手把钱拍在桌上,根本不给小药童反悔的机会,扶着墙往医馆外走。 别看她眼睛瞎,但脚底下却不慢,凭借着进来时的感觉,竟走的飞快。 “哎,江小娘子。”吴夫人抛着手绢哎呦道:“慢点,等等我们!” 她使了眼色,身边的丫鬟立马奔上前搀住江半夏。 “这...这钱。”小药童捧着银子满脸为难。 “什么钱不钱的,给你你就拿着。”还在观望的何夫人紧追出去,别看她是小脚,但不妨碍她走路。 大街小巷茶楼酒馆林立,街上行人摩肩擦踵,扶着江半夏的小丫鬟吃力的踮着脚尖看路,江半夏感受到她的吃力,于是圈着那丫鬟,胳膊一用力直接将人半举起来。 小丫鬟低声惊呼,满脸羞红。 “仔细看路。”江半夏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丫鬟手足无措的往前瞧。 半晌后小丫鬟嚅嗫道:“好...好了。” ... “走的也忒快了吧。”吴夫人扶住膝盖喘着粗气,她后面紧跟着的何夫人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两人眼看着江半夏不见了踪影。 街上热闹喧嚣,又是过节,到处都是人,能找花眼,这时人群中一个头包青布的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她面色震惊的盯着快步疾行的少女,那少女离她越来越近,最后与她擦肩而过,那张脸,分...分明就是她! 头包青布的整个人好像失了魂一般,呆立在人群中,任由人潮搓挤。 “大丫她娘,发什么呆。”后面跟上的老妇人拧了把女人的胳膊:“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我们老江家的人。” 头包青布的女人缓慢转过头,神情像见了鬼一样:“娘...我好像看见...二娘了。” 老妇人见她这幅表情就十分不喜于是出言呵斥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半点都配不上我们家俊哲。” 生不出儿子的货色,不让他们家俊哲纳妾不说,成天就知道找事,如今在街上,她可不能让媳妇骑到头上,于是阴阳怪气的埋汰道:“二娘,谁家的二娘?上门相看的可没个叫二娘的。” “不...是,不是娘...”头包青布的女人慌乱解释:“我看到的...二娘是...是江二娘!” 江二娘?江二娘是谁? 头包青布的女人着急到跺脚:“是...她!江家村里的!闺名...闺名...叫半夏的那个二娘!” “是她!”老妇人突然反应上来,露出震惊的表情:“居然是她,她不是死了吗?” 她们互相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江家的二娘居然还活着! 第二百九十二章 轻松 头包青布的女人姓郑,其父是个落魄秀才,江二伯一家看重她父亲是个秀才才聘她给家中独子江俊哲当媳妇。 可奈何江俊哲不学无数,连考数年都未能考上秀才,家里人使了点银子才勉强捐了个功名在衙门里做事。 这天江俊哲早早下了衙,路上打了酒想着回家好好喝上一顿,结果一进家门,漆黑一片不说,灶台都是冷的,别说饭菜没有就连喝的茶水也没有。 “臭娘们的不做饭,撒什么懒。”江俊哲怒气冲冲的摔了酒壶,扯了墙角靠着的扫帚就往屋里冲。 嘴里骂骂咧咧的要打死郑氏。 然而进到屋里,就见他娘和郑氏缩在角落,两个人交头接耳,然不知家里回了人。 “娘!”江俊哲虽然不学无术,但胜在孝顺,他爹他娘说的话比皇爷的圣旨都管用,见着他娘拉着媳妇躲懒,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收了脾气,自己找出灯油点上。 “黑灯瞎火的,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赶紧的,先整口吃的。”江俊哲满腹牢骚。 渐渐亮起来的油灯照出整间屋子的轮廓,郑氏脸色极其不好,她哎了一声冲进厨房,很快炉膛里的火燃了起来,秸秆燃烧后的草木清香混着咕嘟的水声逐渐沿梁而上。 江母移过凳子,缓缓挨着桌面坐下,她掀开粗瓷茶壶往里面捏了撮茶叶,局促不安的搓着手。 “娘,有什么事,就直接说。”江俊哲放下杯子,满不在乎道:“是不是又和隔壁的寡妇吵架了?” 江母摇头,然后左顾右盼的扫了一眼,像做贼一样压低声音:“她没死。” “谁?谁没死?”江俊哲摸不着头脑。 “江家村!”江母咬牙切齿道:“江家村灭门的罪魁祸首!” 说到这里,江俊哲紧跟着神色一凛,他磕绊道:“不不是都死了吗?” “她还活着,我和你媳妇今天在大街大街上碰到了!”江母表情惶恐,不似作假。 “娘~”江俊哲搓着胳膊,渗牙道:“今天是中元节,您别看走眼了吧当时那种情况,怎么可能活下来。” 年初春天,江家村一夜之间村消失,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江二娘家办丧。 他在杭州府当差,老子娘的都接了过去,绝户财是要分田产的,他爹为了分一杯羹,专门跑回江家村蹭油水,他架着驴车送他爹回江家村,当天因为有差事要办,就先走了。 -- 第348页 按照约定,傍晚时在分村口接他爹回杭州府。 可江俊哲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爹,往日村口玩耍的孩童也不见了,村子静的有些吓人。 仗着这是自家地盘的江俊哲赶着毛驴进了村,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熟悉的样子,可却静到没有半点声音。 当时他是那个纳闷,难道大家已经歇下了?天还亮着,不可能啊? 只要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即使下过雨,石缝中的吸饱鲜血的泥土依旧昭示着这里发生过什么。 江俊哲怕极了,他不敢再往村子更深处走,连夜骑着毛驴跑了。 比起他的懦弱,江母可是切切实实的把整个江家村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摸到了后山的那座山洞 “她竟没有死?”江俊哲咽了口吐沫,眼神讳莫如深的盯着面前不断摇晃的灯台。 江母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管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只要是个东西就有对付的法子!” 丈夫惨死腐烂的躯体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认定是江半夏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恨意让她攥紧了拳头。 江俊哲张了张嘴,嚅嗫道:“娘” 这段日子应该是她自离家起过过最轻松的日子,江半夏扶着椅子坐下,她能闻见香炉里熏的正是兰香,幽幽然带点辛香的味道十分好闻,尤其在下雨的时候点起,味道更深邃。 潮湿的味道沉浸到角角落落,心也跟着静下来。 然而坐在她对面的范清隽却是暴躁的不行,先是摔笔后面又跟着摔砚台,叮里哐啷,好不热闹。 下首汇报赈灾情况的官员被吓的浑身发懵,生怕这位孔武有力的范大人揪住他们打。 这就是武艺高强的文官,一言不合能锤爆你的脑袋。 江半夏拄着下巴开始跑神,想起锦衣卫里的前辈讲的趣事,早些年间文官经常当廷斗殴,每次大朝,他们锦衣卫都要忙死。 文官们斗殴很有意思,稍有zheng见不和,抄起腰间的笏板就往对方脑袋上糊,一笏板糊上去可不是开玩笑的,好一点的笏板是用象牙做的,次一点的是玉石。 打到脑袋上保准脑袋开花,手艺好的能直接叫你见列祖列宗呢。 有些文官撸起袖子能上阵杀敌。 这时范清隽一拍桌子,怒斥道:“都他娘的是一群酒囊饭袋的东西!” 能做到他这个品阶的官都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说话多多少都带着点文人的矜持,乍一听到上官犹如市井之人的粗鄙之言,纷纷愣在原地。 范清隽可不是什么科道出身走仕途的官员,他一向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在大理寺一样,在臬司衙门也一样。 “大人,粮食调运不归我们臬司衙门管呐。”略胖的官员扶了扶的头顶的乌纱帽为难道:“臬司衙门最多就是办个案子。” 范清隽沉声:“谁说本官要调运粮食!” 他猛拍桌子,响如惊雷。 “大大大人既然不借调粮食为何还差在下问都司借调运粮扯”那官员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时逢灾年,有人不安本分,犯了些违典乱纪的事,扰乱秩序,影响巨大,作为主管一省刑名的按察使,本官绝不能坐视不管,应当以儆效尤,震慑那些宵小!”范清隽找了个理由,而且说的冠冕堂皇,让那群当官的挑不出任何错处。 “这”底下的官员纷纷抹汗,这算什么事,如今已经够乱了,这位新上任的新官还要烧把火。 哎呦喂,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借人 从大理寺底层升上来的范清隽深知这些底层官员的惰性,所以他态度强硬,根本不给这些人拒绝的机会。 “城外的流民,都在等着。”范清隽冷声道:“逃荒出来的流民,是什么样子,你们这些守令应该比我更清楚,那些人为一枚铜板都能杀人,如果不震慑住,后面到了冬天,那些人活不下去就会乱。” 他说的还是比较保守的可能,杭州往更南以至沿海,倭寇势力纵横,地方官向朝廷上报大多报的是倭寇屠村劫财的消息。 但事实上这些地方官都明白那些所谓的倭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抓十个倭寇里面九个半都是大铭人,刀尖舔血的伪倭几乎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他们受雇于大商人,在海上走私货物,谋取暴利。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真正的倭寇也会雇佣这些人不断骚扰沿海地区,即使朝廷严厉打击,还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范清隽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一个有远见的官员,绝不会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看的更长远,但也只是比旁人长那么一点。 “所以,还不快去向都司衙门借调运粮车!” 下面的官员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这时发了好一阵呆的江半夏缓缓开口:“最好再多借点人。”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坐的位置很微妙,位于左侧上首,隔了张案几对面坐的是范清隽。 衙门里议事,让一个女人坐在上首,这位姓范的大人可真是不讲究,下面的官员心里腹测。 “再多借调点人手。”范清隽采纳江半夏的建议:“若是肖大人不肯借,回来再禀我。” 他们没想到范清隽竟真的会采纳那女人的建议,荒唐,简直是荒唐! -- 第349页 江半夏拄着胳膊笑了笑:“各位不要觉得范大人做这些事是多此一举,等到唇亡齿寒时,你们上哪里哭,现在没有民变是因为还有一口吃的没有被饿死,真到了绝境多么顺从的百姓都会造反。” 大厦将倾也就是一瞬。 她和范清隽私下里商讨过如何解决赈灾钱款不够的事情,想要走正规途径肯定是要不到钱粮食。 即使他们跪在那些大商人面前,对方也不会掏出半个子。 于是他们将视线放在那座不在矿监监察的矿山之上,矿山最重要的就是矿权,只要能将矿权收到手下再予这些大商人好处,他们自会权衡利弊。 当然对于商人来说这并不是一笔盈利的买卖,但他们一定会趋之若鹜,因为这是个信号,与权贵结交的信号。 那么,具体要怎么操作,江半夏表示不用很难,只要派些兵将矿山里藏着说完银子、粮食等一应能拿的东西拿走再放出消息说这座矿山已经被厂卫接手,它背后的人沉不住气就会站出来。 硬碰硬,他们不一定能干得过这座矿山背后之人,但可以利用对方,这个时候不明所以的人就会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让他们‘慷慨解囊’以示诚意,自然就能筹得一笔赈灾款。 范清隽质疑,如果以上推测都不成立,矿山背后之人也不肯出面,反而让他们轻松的占了矿山,那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江半夏认为这样更好,哪有比白得矿山更爽的事情。 俗话说的好,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她不敢有十成把握,但却做了两手准备。 那些官员对范清隽的安排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质疑,只能马虎应下差事,打算拖一日算一日,等这位上官撞了南墙再说。 这样一想,心情也跟着舒坦了,甚至有闲情打量起江半夏,那个女人靠在椅子上,姿态舒展,神情漠然,别有一番冷峻的韵味。 你在打量别人熟不知别人也在打量你,范清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些官员,心里七七八八的有了些主意。 “如此下官们便先行告退了。”这些人的贼精,见劝不了范清隽,他们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撞南墙上,于是纷纷告退。 “都散了吧。”范清隽并不挽留,他觉得这群人不靠谱。 荒郊野地,虽不是饿殍遍野,但也差不多了,庄稼淹的淹,荒废的荒废,数十里地不见人烟。 这里的荒凉和城内富庶的景象形成近乎魔幻的对比。 “受灾已经这么严重了吗?”陆荇睁着迷茫的眼睛,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谢绯蹲在地上拔了把野草塞进嘴里,天上的烈日晒得他睁不开眼睛,汗泪都跟着蒸干。 “呼呼呼,热死了,热死了。”从未吃过苦的孙璞以手做扇不停的扇着风:“又饿又累的,哪里能落脚吃个饭呐。” “吃饭,能见到人烟就不错了。”何乔倚嗡声嗡气道。 他现在心情不好,老大完没消息,他们去了城外那座土地庙,什么线索都没有,地面干净的像是被人有意清洗过,就连房梁上挂的尸体也没了。 小郡王让他不要气馁,说不定人已经逃出升天,现在正在某个地方潜伏着,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再说老大是和那位范大人一起不见的,找到范大人不就等于找到老大嘛。 “赶路吧。”谢绯催促众人上路,早日赶到扬州,他们也好确认小表弟到底去了哪里。 一行人顶着大太阳又开始赶路,越走越热,到最后几个人连抬脚都困难。 “这会儿能来碗绿豆莲子冰汤就好了。”陆荇咽了口吐沫,想的是在河州喝的那碗冰。 “陆三公子您就别想了。”何乔倚热的脱了褂子,露出肌肉结实的上半身,汗珠不要钱的往下淌。 “我就没那么多要求。”拖在最后的孙璞眼神绝望道:“只希望前面有家茶棚能让人坐一坐。” 几个人互相埋汰着,完没注意到谢绯已经停下来了,说着话径直撞上去。 谢绯被撞了一个踉跄,他还没说什么陆荇却先发了难:“小郡王,你停下来怎么不说一声?撞的我眼冒金星,离晕过去就差那么一点。” “就这么一点。”陆荇伸手比划着。 “你们看那是什么?”谢绯没理会陆荇的打趣,他指着不远处尘埃飞扬的地方,那里有个黑点,随着时间推移,黑点越来越近,原本芝麻大的黑点变成了巴掌大,更近时,他们彻底呆了。 那是一群人,一群挥舞着棍棒的人,他们追着一只铜钱花纹的大猫在狂奔,即使这只大猫圆成了球,却依旧稳稳地将众人甩在身后。 陆荇与谢绯绝望的对视。 “是铜钱吧?铜钱吧?钱吧?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惹祸的铜钱 铜钱跑的飞快,它身后荡起丈高飞尘,在众人惊呆的眼神中,它突然收爪刹住脚步,然后歪着脑袋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 它这么一叫,嘴里叼的东西全掉了。 陆荇、谢绯定睛一看,两眼发黑,头晕目眩,大铜钱咬死了两只鸡,怪不得后面追了一堆人。 铜钱腆着脸开始撒娇,先是蹭了蹭谢绯的手又蹭了蹭陆荇的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惹祸了。 “小郡王?我们?怎么办?”陆荇瞬间想起在河州被追着连跑数条街的‘悲惨’经历。 -- 第350页 “当然是跑!”谢绯撂下话拔腿就跑,对方那么多人,他们肯定打不过,现在不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被人抓住殴打吗? “哎?小郡王?!等等。” 陆荇一马当先的追上,后面不明所以的何乔倚拽着孙璞跟着也跑。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荒芜的官道上前前后后跑过两批人,他们在大太阳底下奔跑呐喊,挥洒汗水,洋溢着少年人独有的‘欢乐’。 “啊啊啊啊!快要被追上了!”落在后面的陆荇边跑边叫,大刀几乎挨着他的后脑勺砍过。 何乔倚一看这样不行啊,他猛地回手拉过陆荇的领子将他往前拽了段距离,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刀迎上前。 刀剑相交,金属刺耳的撞击声,震的何乔倚手腕发麻虎口生痛。 “他奶奶的,这些人是练家子!”何乔倚骂骂咧咧的错开刀锋对着谢绯他们喊道:“你们快跑,我先挡着!” 这年头可真是奇怪,鸡被咬死就咬死了,用得着上来就砍人嘛,戾气太重了吧? 那些人挥舞着棍棒刀剑,俨然一副暴徒模样。 “靠!”何乔倚心里暗骂一声,这哪能打的过,这些人一看就是杀过人的练家子,十个他都扛不住。 他一甩大刀,硬生生的推出大片距离,然后拔腿就跑,娘哎!赶紧跑,再不跑他就要被剁成肉酱了。 铜钱晃着尾巴还不忘叼着到嘴的鸡,一会儿往前跑一会儿往回跑,小模样别提有多悠闲。 气的陆荇想踹它两脚。 * 江半夏有些懒,趴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脚,绣鞋就勾在脚尖,摇摇晃晃。 她手边枕着本书,身上盖着毯子,一副准备午睡的模样。 抹桌子的小丫鬟十分不解,这位小娘子的眼睛明明瞎了却拿了本书握在手上,也太奇怪了吧? 江半夏招了招手,她示意小丫鬟走进些。 “娘子有什么吩咐?”小丫鬟声音细嫩,仔细听还带着奶音。 “你多大了?”江半夏问。 现在这位照顾她生活的小侍女是前天范清隽从外面带回来的,说到这里,江半夏真的很佩服范清隽,怎么当官才能做到一贫如洗? 像他这个品级的官员,大家都是前呼后拥,就连清正廉明的杨一清也有两个伺候的小童,反倒是他,穷的摸不出几个铜板。 要不是官衙是现成的,他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做饭洗菜,洗衣烧水范清隽一个人全包了。 江半夏很好奇,那么多俸禄哪里去了? “七...七岁吧?”小丫鬟伸出满是老茧的小手不太熟练的比划着。人人 七岁,好小。 “家人呢?”江半夏捏住对方的小手,难得轻声细语的问。 “家里人都在。”小丫鬟忙道:“我是来帮忙的。” 七岁的孩子能帮什么忙? 她见江半夏半天不说话,以为对方对她不满意,于是急忙解释:“洗菜、做饭、洗衣服、绣花...我什么都会干!真的,雇我不亏。” 小丫鬟很珍惜这份照顾人的工作,她不由自主的攥紧江半夏的手,渴求的看着江半夏。 这位娘子的眼睛可真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 “娘子要是不满意...能不能让我做完今天。”小丫鬟缓缓低头,神情低落。 “我什么时候说不满意了?”江半夏笑了笑:“只是好奇随口问一问。”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大人有小孩也有,尤其世道艰难。 她松开小丫鬟的手也不再多问,只嘱咐她晚上回家的时注意安全。 做完这一切,江半夏伸手挡在眼前,视线内出现一块更深的黑色,这一点聊胜于无的变化足以让她兴奋好久。 她的眼睛能感受到光,证明李寺贞的方法有效。 绣鞋挂在脚上晃的更欢实,就像它主人的心情一样,吧嗒一声,鞋子被晃飞了,不偏不倚的掉在了地当中,差点绊到后面进来的范清隽。 范清隽盯着地上的鞋,又看了眼某人,额头瞬间青筋直跳,于是凶巴巴的捡了起来。 他这个人有一点特别怪异,那就是做事特别规矩,吃饭筷子一定要摆在碗中间要摆整齐,叠衣服每一件都要沿着中缝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案头上的文书也必须按一个方向摆放。 所以,他见不得有人乱丢东西。 江半夏竖起耳朵听脚步声,那脚步声极轻而且略有停顿,看样子是捡到她的鞋了。 她翘着脚道:“麻烦帮我穿一下。” 提着鞋的范清隽,现在恨不得拿鞋糊在这个女人的脸上,躺人的榻上堆的有被子、书甚至还有乱丢的簪子。 乱的让他心烦。 “下次不要在榻上看书。”范清隽火大道;“也不要睡在榻上。” “啊?”塌不就是让人睡觉的地方吗?不让睡觉是什么讲究? “被子记得叠整齐。”范清隽不太高兴道:“你弄得太乱了。” “呃.....” 她还想再说什么时,突然腿被人按了下去。 “还有,翘腿不好看。”范清隽将鞋放在地方,示意她自己穿。 “你这是在管我?”江半夏随手捞过被子抱进怀里。 她觉得范清隽有些奇怪,对生活要求方面过分规矩,就连吃饭的时候都要管她筷子的摆放,她都瞎了也不放过? -- 第351页 “没有。”范清隽习惯性的正了正护腕:“只是觉得想提醒你规矩点,毕竟...你也是个女人...” 后面的话江半夏没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只见她抬脚一踢,脚上剩下的那只绣鞋径直砸向范清隽的脸。 第二百九十五章 铜钱的脖子 软趴趴的绣鞋抛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范清隽根本没想到江半夏会这么做,眼睁睁的看着绣鞋拍在他脸上。 范清隽目瞪口呆,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毫无半点温柔可言,嚣张跋扈到过分。 江半夏收脚盘坐回榻上,一副冷冷的表情,显然是不高兴,她松开手中的被子,坦荡荡的坐着。 “我不喜欢你这句话。”她道。 他的哪句话?提醒她守规矩?还是......? 江半夏胳膊撑在身体两侧,乌黑半挽的头发顺着她肩头垂落,她的表情是冷的,整个人包裹在一堆布料中,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你管的有点宽。”江半夏继而道:“我们只是同僚。” 范清隽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是同僚?” 用同僚来划分他们之间的界限,或者说是别的。 从同僚的角度去看江半夏这个女人,她无疑是完美的,狠辣的行事手段和处理方法足以甩某些官员几条街。 “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同僚。” 江半夏笑了笑,不再说话。 “矿山的事情先不着急。”范清隽斟酌道:“目前暂时封城后,城外流民激增,据衙门来报扬州城外的流民发生过一次暴动,不少施粥的商户损失惨重。” “现在流民聚集的问题解决不了,后面不论筹多少粮食都无济于事。” 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沿河沿江的村庄城镇,有些地方受灾情况一般,还没到活不下去,贪图小利的人见着有免费粥喝又不用干活,纷纷蜂拥而至,拥堵城门,造成混乱。 他想向都司衙门借兵赶人,可话到嘴边却不能说出去,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借兵?以按察使的身份借病?还是以个人名义? 如果是以浙江按察使的身份借兵明显不妥,以个人名义借兵,他脸还没大到能说服对方。 “只是解决调兵问题我能帮你。”江半夏将鬓边的碎发捋至脑后:“但要如何使这些流民安分是布政使的事,我劝你和胡大人商量过后再做决断。” “毕竟,你不是抚台大人。” 她有心劝诫,官场不是儿戏,做好本职很难,更何况范清隽管的只是刑名一类的事务,过多干预,只会让人讨厌。 “如此,就拜托你了。”范清隽不是个矫情的人,虽然他觉得江半夏过分冷漠又不像个女人,但对于江半夏本人的能力,他绝不怀疑。 * 杭州城外三十里地,谢绯等一众人你追我赶的跑了三四天,双方精疲力尽的停在河边。 “他娘的,这群人是疯了吗?不就是咬死两只鸡用得着追我们三四天。”何乔倚抄着刀,露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虽然现在粮食紧张,但真的没必要为两只鸡上来要杀他们,中间他们想过要和解,结果对方根本不吃他们这一套,挥着大刀差点把前去讲和的小郡王给砍了。 “哎!对面的好汉,我们停战好吗!”陆荇跑的双腿发软,面露苦色:“不就是两只鸡,爷赔你二十只!二...二百只也行啊。” 对方不听也不应,捏着刀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凶狠的模样吓得他们几个就只想跑。 “呜呜呜,我们是不是摊上大事了?”孙璞欲哭无泪,他今年怎么这么惨!这些人看上去凶巴巴的,杀他们估计和宰小鸡一样容易。 “小郡王您说怎么办?”何乔倚撇着嘴道:“咱们冲上去和这群人拼了?” “我们打不过。”谢绯说的是实话,对方全是孔武有力的大汉,他们上去硬拼纯粹是给人添菜。 不过他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这群人只是追着他们,但并未有其他动作。 难道只是想...打他们一顿?出气? 谢绯使劲摇头,试图将脑海里奇怪的想法摇出去。 “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们很奇怪...?”一直在抹眼泪的孙璞指着那群人颤巍巍的问。 “奇怪?是有点奇怪,追着我们不放,当然奇怪。”何乔倚切了一声:“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不是...不是这个。”孙璞着急道:“是他们的口音啊。” 他虽然不是南人,但家里生意做到南边,多多少少会点南边的方言,刚开始急于逃命时听这些人在后面喊,叽哩哇啦的以为说的是方言。 现在停下来再听,对方说的哪里是什么南音! “我听着...有点像北边的方言。”孙璞不太肯定道:“还有点像...俺答话。” 常年生活在晋地,家里又是盐商,他多多少少私底下有接触过俺答人,口音上的区别细微,熟悉的人却能听出差别。 俺答人? 这是什么情况,何乔倚与谢绯面面相觑,两人同时想到了河州的事情。 谢绯想到的是红马头派人来找他算账。 何乔倚想到的是江半夏同那什么俺答王孙之间的交易,如今两三个月过去了,老大还没弄出名堂,对方被骗恼羞成怒来报仇来了。 “我看,还是先跑吧。”何乔倚下意识的搓了搓刀柄。 -- 第352页 北边蛮子野,他还没娶老婆,拼死划不来。 四人相互对视,气氛正紧张,大铜钱突然凑了上来,拱着大脑袋喵呜喵呜的叫着。 撒娇的小模样气的陆荇拍了一下它脑袋:“都怪你,净给我们惹事!” 喵呜~ 铜钱委屈巴巴的半趴下来,仰着个大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 这样的毛绒绒,怎么能不让人喜欢?爱猫人士谢绯趁机又撸了一把铜钱,他先是揉了揉耳朵,然后从头顶开始顺毛,顺到一半,谢绯突然顿住了。 铜钱的脖子上好像有东西? 他忙去摸铜钱的脖颈处,但奈何皮毛太厚,摸不出是什么东西,于是叫来陆荇帮忙,两人拨开铜钱脖颈处厚厚的皮毛,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赫然挂在铜钱的脖子上。 陆荇从未见过这种制式的令牌,看样子像是俺答人的东西。 “似乎是枚调兵的对牌。”谢绯左右翻看,难怪那群人追着他们不放,可这令牌铜钱是从哪里弄来的? 谢绯想不通,何乔倚他们也想不通,铜钱再聪明也只是个畜生,他能知道这枚是干什么用的? 难道...难道是有人故意挂在它身上?可会是谁呢? 铜钱脾气真的不好,除了他们几个能摸能挼,别人一靠近它,它就会呲牙警告,想要让铜钱乖乖听话,除非是它——熟悉的人。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冬老冬 这里可是江南地界,不可能有铜钱的熟人?难道铜钱遇到老大了? 何乔倚捏着下巴说出自己的想法。 “小表弟这是派铜钱来给我们报平安?”谢绯捏住铜钱的耳朵摇了摇它的头。 “是不是小铜钱?” 铜钱喵呜一声挣脱魔爪,然后舔了舔爪子,小模样别提有多可爱。 “几几位,先别聊了。”孙璞两股颤颤的指着对面那群壮汉,逃命要紧啊! 原本对方只是坠在他们身后,如今看到铜钱脖子上的对牌,那些人瞬间举刀。 “我靠!”何乔倚惊跳,操着刀呼道:“他们要冲过来了!” 谢绯几人惊的拔腿就往林子里钻。 “分开往杭州城方向跑!”谢绯边跑边喊:“那里有驻军,他们不敢靠近!” 何乔倚率先变了方向,他扯着嗓子喊:“我先走一步替你们扛一会儿!” 那群俺答人见谢绯他们如散沙般散进树林,不知道该追哪一个该走哪一边,于是挥着刀面面相觑。 领头的俺答人挥手指了几个方向,凶悍的俺答人紧跟着追出。 一时间林中飞鸟纷纷惊起。 是日,天清气朗,江半夏早早让小丫鬟为她换上包袱里带的锦绣服,这件锦绣服乃是庆文帝赏赐于她的。 这不光是一件衣服,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代表着庆文帝的态度。 她有些叹惋的对范清隽道:“如今时机不成熟,我只是个百户,那位肯赏面子的几率比较小。” 江半夏缓缓戴上帽子,转头道:“我尽力为之。” 她今日所要见的乃是驻守东南沿海的总镇——冬振光,此人刚正不阿,英勇善战,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正是如此,江半夏心里才没有十成的把握,她不确定对方会买锦衣卫乃至东厂账。 “我让你叫的人准备到了吗?”江半夏问。 “衙门里能用得上的人都安排上了。”范清隽不由分说牵过马,态度强硬道:“我陪你一道去求。” “不妥。”江半夏摆手:“你是浙江的按察使,他是东南总镇,管着宁波、绍兴等地的戍军,你去求不妥。” “可你的眼睛。”范清隽犹豫道。 “不碍事。”江半夏微微笑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借兵靠的是脑子,不是眼睛。” “再说李大夫医术精湛,目前能看清人影,闹不出笑话。” 说完她翻身上马,招呼着身后充作随从的衙役纵马出了杭州城。 去之前,江半夏特地让人递了拜帖,用的是曹醇的名义。 她只是个百户,没有资格让冬振光这位封疆大吏接见她,但曹醇不一样,他的脸冬振光得卖。 “稍等。”驻守辕门的军士拦住江半夏一行人,将消息传进军营深处。 “禀总镇大人,先前那位递过帖子的锦衣卫来了。”军士单膝跪地抱拳。 伏在案头研读兵书的中年男人撂了笔,日光落在他宽额广面的脸上,威严十足,冬振光生的虎体熊腰,双目炯炯,完不像个知天命的人。 “此人我不见,让醪儿去,就说我去巡营尚未归来。”冬振光大手一挥,背过身去。 军队里令行禁止,回话的军士原封不动的将冬振光的话传给冬醪听。 “我爹真这么说的?”冬醪收了长枪,抹掉额间的汗。 “回冬爷,总镇大人真这么说了。” 他爹也真是的,自己不想去见那些人,却把他推出去,他和锦衣卫那群人没话可说哇。 回话的军士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冬爷,刚才路过辕门我远远地瞧了一眼,来的那位嫩的像个娘们。” “瞎说什么。”冬廖白了那军士一眼:“先将人迎进来,我去会一会。” 从小在军营长大的冬醪性子铁直,在他爹的庇佑下完不懂朝廷里交纵的关系,他看不起锦衣卫,所以态度有些轻慢。 -- 第353页 “几位久等了。”冬醪微微拱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江半夏。 身穿鲜红锦绣服腰挎绣春刀的江半夏看上去非常年轻,头发梳的很高,黑丝发巾下整齐的连发根都看不见,只露出光洁的额头,本来姣好的面容笑起来非常面善。 她满面笑意肩膀微耸,腰背也挺的很直,拱起手来英气十足,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 “锦衣卫百户江夏,前日递过拜帖。”江半夏收手道:“在下久仰总镇大人以久,一路马都没停,生怕耽搁了时间。” 她的声音介于女人和少年之间,听到耳朵里好像团棉花,冬醪觉得怪好听的。 他生在军营里,打交道的都是粗粝壮汉,自然学的也是军汉的作风,蒲扇般的大掌拍上江半夏的肩头,态度和善道:“知道你仰慕我爹,不过今天可见不到他老人家。” “他去巡营,不知何时能回来。”冬醪不好意思道:“你有什么可以和我说,我帮你传话给我爹。” 江半夏当即心里就有了判断,这位恐怕是冬振光的独子小冬将军,想着她收回向后指的手臂再度拱起,又用不好意思的神态与语气道:“如此就叨扰小冬将军了。” 在冬醪的记忆里锦衣卫里的人大多嚣张跋扈,别说给人低头了,不找事都是好的,今日这位态度谦逊有礼,先不说官职,光论长幼,他们同岁,对方却接连几次拱手,十足的给他面子。 这第一面,便让冬醪生出好感,他热情的将江半夏迎进营房。 酒菜上桌,冬醪按照武人的做派先干了一大碗:“江兄远到而来,这杯我替我爹为江兄洗尘。” 江半夏跟着豪放的碰碗,笑意满满道:“也替在下向总镇大人问好。” “自然自然。”冬醪笑着应下。 推杯换盏间,江半夏摸清楚了这位小冬将军的底儿,明显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看来冬振光不想见曹醇的人。 她握着粗瓷碗,眼珠子一转,当下有了别的想法。 “在下从京都一路南下行至此地,路过杭州、扬州诸多地方,眼见着灾情愈加严重”江半夏叹道:“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呐。” 洪灾,冬醪亲身经历过,最能体会到百姓的疾苦,他跟着长叹。 对待初出茅庐的小子,多讲家国情怀,对待涉世已深的老狐狸,就用利益相诱,江半夏吃准了这位小冬将军不会放着百姓不管。 第二百九十七章 借兵 “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是有事想请总镇大人帮忙。”江半夏放了粗瓷碗,神态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才喝酒谈心时,冬醪在心里已经认下江半夏这个兄弟,如今兄弟有事要求他爹,他自然上了心。 “江兄,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说,我去替你向我爹求。”冬醪豪放的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我爹这个人你别看他一副谁也惹不起的凶样子,其实心很软。” “哎~”江半夏长叹一声,为难道:“在下是想向总镇大人借兵。” “借兵!”冬醪惊呼出声,他问:“我爹这里没有部院的调兵令是借不走兵的。” 部院的调令好办,难办的是冬振光,他手下的兵都是精兵,如若没有绝对理由冬振光是万不会把兵借出去。 军队上的那一套和官场上的不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庆文帝来了,那些兵卒也只会听冬振光一人的命令。 “部院的调兵令好办。”江半夏搓着手:“可” “别可了。”冬醪一拍桌子豪放道:“只要调令到位,我替你做主调兵。” 江半夏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小冬将军。” “不过江兄借兵是为何事?” “不瞒小冬将军,在下最近在收拢矿权,有邪教打着上面的旗号占矿。”江半夏语气一顿:“这矿要是收拢住,能截一打笔税钱,用作赈灾救急正好。” 冬醪瞬间明白江半夏的意思,说实话他爹驻守的地方好多矿都被乡豪权贵占了,他很早就像撺掇他爹去收拢矿权,奈何海患连年不得歇息,根本抽不出人手去收拾那群人。 再加之占矿背后多多少少是卫官,而卫官看乡豪的,乡豪看权贵的,权贵最难办的是他们又和矿监太监、锦衣卫们有接触,动都不敢动。 如今这位江兄要去收拢矿权,他巴不得分一杯羹,于是冬醪搓着手指道:“这一片占矿的都是卫官,我们不敢动呐,江兄要是有法子” 江半夏知道面前这位将门虎子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无非就是想从她这里分一杯羹,如果是别的事情还真不方便,不过眼下这事她真能做主。 于是江半夏道:“在下在京卫里供职,收拢此处矿权,截流赈灾只是权宜之计。” 她一转美目盯向冬醪:“在下的意思是,这些矿权交由总镇大人管理最合适不过。” 原本江半夏只是想借兵搞掉白莲教占着的那座矿山,如今转念一想,何不借着这次机会将其他人手下的都搞来。 得罪一个人是得罪,得罪一群人也是得罪,朝廷就是个你方唱罢我方休的大舞台,比的是谁更狠更绝。 冬醪激动的手都在颤抖,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际遇。 “这样吧,你把占矿的卫官名字告诉我,我去和他们谈谈,不出一个月把这事给你办妥。”江半夏抿唇笑道:“不过你要把兵借给我。” -- 第354页 “包在我身上!”冬醪连声应道,他已经想到矿权大落后的畅快,到那个时候他们冬家军何须再为粮草发愁! 一声江兄长,两声江兄短,两人从傍晚喝到深夜,军中之人崇尚勇猛,喝酒这一道,绝不能服输,喝到最后江半夏舌根发麻,白净的脸皮泛起红晕,看样子要醉了。 “我看今日就喝到这里。”江半夏扶着晕乎乎的脑袋,舌尖顶上上颚,强行压住胃里难受的呕吐感。 她这个人好脸面,绝不允许自己在旁人面前失态,要是吐出来,恐怕她都很难原谅自己的失礼。 “江兄不够意思。”冬醪抓着酒坛嚷嚷道:“我与江兄相见恨晚,今夜必须一醉方休,抵足而眠。” 江半夏摆手,她略微冷了声音:“小冬将军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去看士兵操练,耽搁不得。” 冬醪闻言只好作罢,明天的事重要,今晚的确闹的有点晚。 营房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板硬到硌骨头,江半夏将被子对折,一半盖身上一半垫身下,这样才好受点。 酒喝多的后遗症就是口干舌燥,她的眼睛到目前只能看到大块的色块和人影,白天还好,到了夜晚,四周对她来说就是一片纯黑。 她凭借着记忆跌跌撞撞的往桌子方向摸,明知道桌子就在前方却半天摸不到,不知怎么回事,脚一拐,绊到了椅子腿,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嘶~ 江半夏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一跤摔的不清,恐怕膝盖要青了。 她再次扶着椅子站起来,经历刚才的绊跤,江半夏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然后准确的找到茶壶。 冰凉的茶水下肚,燥热以及疼痛似乎都跟着消失,她缓慢的摸回到床上,裹紧被子发起了呆。 次日,冬醪带着江半夏在军营里看士兵操练,吃了顿午饭冬醪才恋恋不舍将江半夏送出辕门。 在辕门外等了江半夏一夜的衙门随从纷纷涌上前,可又想起走的时候范大人的吩咐,他们欲言又止的勒了马。 “回去再说。”江半夏潇洒的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马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他们现在缺的是时间,故而她不敢在路上耽搁,部院的调令必须要范清隽去交涉,她和冬醪约定调兵的时间是在三日后,也就说范清隽要在这三日之内说服郑仰谷签下调兵令。 怀揣着好消息,他们于傍晚时分赶回杭州城,此时的杭州城外已被流民围的严严实实,若不是他们一行穿着官服挎着大刀,那群流民恐怕就要一拥而上抢夺一切能抢夺的东西。 “可还顺利?”范清隽将江半夏让进前厅,亲自捧了壶热茶问道。 热茶散出怡人的香气,江半夏就着茶杯小酌一口,缓了缓疲惫道:“借兵的事情办妥了,不过——” 她这句不过吊的范清隽的心情七上八下。 “不过,你得去部院要调令,你明白我的意思?” “这个好办。”范清隽道:“郑大人心肠仁厚,要到调令不难。” “这是你的事。”江半夏又饮了一杯茶,目光弥散的望着门外渐渐黑掉的天,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晚上帮我点上灯。” 第二百九十八章 嗬!又是熟人! 何乔倚一行人的运气着实好,借着树林子似迷宫般的小路甩了那群俺答人,不过他们的运气又着实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走散了。 “嘿,晦气。”何乔倚脱了靴子赤脚下河冲凉,这一路向南遭的都是什么罪。 冰凉凉的河水淌过脚面,燥热的暑气瞬间消。 何乔倚一边撩水冲洗身上一边瞅准机会去摸河里的鱼,小河水清又浅,到了下游这一段水流平稳,光亮亮的好似面镜子。 “嘿!我看你往哪里跑!”他搂起衣服搅进水里,银面似的河面碎成一块块镜子。 野河里的鱼机敏,哪能轻易让人逮住,眼看就要到手的鱼呲溜一下从手掌心窜走,气的何乔倚猛踹了两脚,溅起的河水又如数浇在他头上。 **的,好像只落水狗。 嘿,他奶奶的,今天非得抓一只做成烤鱼。 何乔倚拗了起来,不信邪的再次摸进河里,等着那些傻鱼靠近,河面渐渐复归平静,他突然心里有些发毛,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盯着他。 风吹树梢哗啦啦的响声,一阵高过一阵,他缓缓低头看向河面,光亮如明镜般的河面倒映出蓝天白云群山绿树,惬意的像幅画。 而置身于画中的何乔倚却无心欣赏,他看到水面倒影里多出一道人影,那道人影正缓缓地靠近他。 哗啦! 只是一瞬间,何乔倚猛地回身捶出一拳,对方动作迅速的矮身躲过,一来一回就过了数十招。 “呸!不要脸,偷袭!”何乔倚秉承着输人不输势的态度,边骂边接招。 对方是个狠人,生生挨上何乔倚的拳头,借着近身的瞬间,用头骨狠狠一撞,何乔倚飞出半条直线,扑通一声掉河里。 扑进河里的何乔倚捂着肋骨差点没哭出来,他娘的,这人的脑袋是拿铁做的,撞得他早饭都快吐出来。 “你他娘的是谁!” 他凫水探出头,脚下踩上河道里的石头,如果对方突然发难他就蹬上石头窜出去。 袭击他的人穿了身窄袖圆领衫,腰间系的镶金革带,逆着阳光看不清脸长什么样,但光秃秃的头顶分外显眼。 -- 第355页 这是个大和尚?何乔倚脑袋懵了,出家人不是以慈悲为怀吗?怎么上来就要捶他? 光头男子撑着腿随意坐在岸边,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刚才发狠打人的人不是他。 “不认识我?”光头男子不急不缓道:“两个月前,我们在河州可是才见过。” 光头男子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炸的何乔倚头皮发麻,他认出这个人!当初在河州和老大那个什么俺答王孙之间的交涉,就是由这人牵的头! 现在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何乔倚不敢想,也不能想。 敖吉双手合指放于膝上,颇具压迫的盯着何乔倚:“她在哪里。”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何乔倚明白他问的是谁。 “嘿嘿,我哪里知道老大在哪里,我们走散了,您是知道的。” 何乔倚这个人有个好品质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俗语贯彻的淋漓尽致。 那副狗腿样,和他之前骂骂咧咧要捶人的凶狠模样判若两人。 敖吉阴沉着脸扯出一抹笑:“不着急,我不是很着急找她。” 他笑的古怪,看的何乔倚浑身起鸡皮疙瘩。 三日后,冬醪带着冬家军在约定的地方交付了调令,他心里把江半夏当做兄弟,那日辕门一别,想念的不行。 见到正主,自然是要拉着喝上两杯。 “今日就不了,我和范大人还有事情要做。”江半夏并不喜欢喝酒,对她来说喝酒只是件差事,如果不是为了投其所好,那天在军营也不会和冬醪喝到半夜。 “都是兄弟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冬醪豪爽的拍了拍臂膀,在军营里每天除了操练就没什么事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帮兄弟正好。 他想帮忙,可江半夏不想扯上他,因为她和范清隽要干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少年人血性重,反而会坏事。 好说歹说,最后终于将人给劝住了。 马匹晃荡在山路上,江半夏骑在马上一摇一晃的赶路,跟她并排走的范清隽揶揄道:“看那位小冬将军的样子,是很看重你?” 江半夏嗯了一声,她拽着缰绳,视线落在最前方。 “我很好奇一件事。”范清隽想了半天问:“似乎和你有过交集的人都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甚至引以为知己。”当然也包括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这个女人性格恶劣又虚伪,他偷偷斜着眼去瞧江半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说的恰恰相反。”江半夏语气平淡:“他们认为我不错甚至,是因为能从我的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 权利,尊重或者是别的。 最初带着目的与人交往得到感情绝不是长久的,推心置腹的朋友总有一天会在无数谎言虚假中背道而驰。 “都是权宜之计,等过后尘埃落定,你再问他们还觉得我好吗?”江半夏笑了笑,她才不是什么好人。 林间树叶缝隙间散下的光斑吻上她的侧脸,从眼角到发梢,一路蜿蜒而下。 没有人是完美的,虚伪、贪婪、嫉妒在某一瞬间会左右役使着你,非黑即白的世界并不存在,他不得不承认江半夏拿捏人心本事高。 你不会对她失望,因为她展示出的那一面就是不完美的,你知道她所有的缺点,甚至会无意识的原谅她,就像是恶人做了一件好事,人们会认为他改过自新,从而原谅他,而好人一旦犯了错,就会被世人唾弃。 这就是人心,毫无对错可言。 范清隽跟着笑了起来,他虽然不赞同江半夏的处事方法,但却很喜欢和她共事,坏人有人做了,躲在后面多好。 “如果哪天你真的掉脑袋了,请务必告诉我。”范清隽半开玩笑道。 “告诉你有用吗?”江半夏也不恼,反而回道:“难道范大人会为了在下劫法场?” 范清隽摇头:“劫法场做不到,但可以看看你是怎么栽的。” “那就多谢范大人了,不过我们谁先死都是未可知的事情,大人还是换一个看我栽了的理由。”江半夏笑盈盈的随口说道。 “唔。”范清隽捏着下巴认真的思考起来:“就等你嫁人那天叫上我吧,我要看看你会栽在谁的手上。” 第二百九十九章 喜事 说场面话,他们二人都是各中好手,一路上气氛和谐,同僚手足之情分外浓厚,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私交甚笃。 这座矿山坐落在东南大山深处,地理位置十分巧妙,你要说它好找还真不好找,说它难找却又离城镇不不远。 他们统共就只来过两回,第一回 是被掳来的,第二回就是现在,带着人接管这座矿山。 江半夏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扭头问范清隽:“还记那天晚上,我们是被人如何掳走的?” 那天先是她救下新娘,新娘的反应却很奇怪,根本不接受他们的好意,反而怪他们坏了好事,到了后半夜,她和何乔倚范、清隽轮流守夜。 出事的时候正是范清隽守的夜,按理说范清隽本人算的上是一个内家高手,一般江湖中人绝对打不过他的,那天夜里又是怎么出的事? 这一点一直是江半夏心中疑惑的一点。 范清隽摇头,他道:“当时突然就晕了,我试图挣扎过,但根本没有用。” -- 第356页 他攥着缰绳一字一句道:“能够造成这种程度的昏迷,我们绝对是被人下了药。” 下药?下药也需要媒介,当时整座破庙里只有她、新娘、范清隽还有何乔倚。 到底是谁做的? 何乔倚跟了她那么久,她不相信何乔倚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更何况何乔倚这么有什么好处?范清隽也不可能,先不说别的,他自己算计自己?有那个必要吗?不论是从杀人灭口还是博取信任,各个方面都没有动机。 江半夏蹙紧眉头,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新娘。 “不可能是新娘。”有着数年刑名经验的范清隽分析道:“能够迷晕人的\药\物大部分呈粉末状,新娘落过水,她身上即使有也不不能用。” 那会是谁?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范清隽欲言又止的看了眼江半夏,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怀疑人选,但觉得太过荒谬。 “不过无所谓了。”江半夏再次开口:“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必要纠结于细枝末节。” 这个世上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要去刨根问底,好奇心太多的人会失去很多。 江半夏微微一笑:“时间不早了,抓紧赶路才是正事。” 于此同时,京都出了件喜事,还是天大的喜事,庆文帝亲自下旨为太子和大皇子选妃。 适龄的女子的画像如潮水般络绎不绝的涌入皇宫后院,这次选妃庆文帝下旨要求从简,一是灾情问题,二是他自己不喜欢,所以显得不够隆重,但该有的还是有。 曹醇随意瞥了两眼画像,不太满意道:“撤了。” 负责整理画卷的小太监立马将那一排画像撤下去,又重新展开新的画卷,这样一来一回,看了足足半天有余,地上箱笼堆积成山,未看的画像还有一大堆。 曹醇捏着眉头半靠在椅子上,神情疲惫,令他疲惫的事情不是选妃而是江南赈灾的事情。 就在昨日他收到姓范的来信,那边的受灾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如果稍有不慎,今年冬天将会死很多人。 “累了?”黄维从外间进来,手里拿个帕子不停的在擦脸上的汗,秋老虎,外面太热,从奉天门走到司礼监,他差点没背过气去。 边说边脱衣服,不一会儿脱得只剩下条裤子,黄维接过小太监手中的过了水的湿手帕,动作娴熟的擦拭身上的汗。 “你说从太祖起,宫里选妃都是从民间挑选贫家女。”白面皮方脸的黄维说话一口京腔,语气带着三成疑惑:“今日这遭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曹醇明知故问道:“一切都按照太祖时的规矩办的。” 他使了眼色,内监展画的小太监立马会意退了出去。 “你这只狐狸。”黄维笑了笑:“早都知道的消息有什么好隐瞒的。” “万岁的心思难猜。”曹醇回以一笑,庆文帝这遭选妃,不出意外朝局会大变。 要论阴阳怪气,曹醇绝对是司礼监第一任,幸而黄维并不恼火,他随意拾起箱笼里的画像翻看两眼道:“都是些庸脂俗粉。” “色艺双绝的人,难寻。”曹醇扬起嘴角:“当年的京都双姝可不是胡选出来的,要是人人如此,那还得了。” 黄维揩掉额头上的汗,一脸认真地看向曹醇:“你知道皇爷选了谁吗?” “是太平侯的女儿。”黄维自言自语道:“皇爷居然选了这样一位姑娘。” “难道不好吗?”曹醇笑着反问。 “也不是不好。”黄维换了种惋惜的语气:“那位的性格不太适合皇家,做事出挑又有些狂狷。” 张幼媛的名字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十出头的俏女郎,家世不差却迟迟不嫁人,仗着爹爹的权势,常常纠集一群文人诗词酬唱,组织雅集,资助考生,又与一些名妓私交甚笃。 时人谈到她有些尴尬,有人说她明明是好人家的女儿却沾染风尘,也有人夸赞她潇洒不俗。 这样一个视礼教为无物的女人,在整个京都的媒婆冰人圈里是出了名的难搞,她的‘名声’在外,好人家不敢上门,差一点的她爹又看不上。 就这样拖一年又一年,硬是拖成了个老姑娘。 “不妥不妥。”黄维连道两声不妥:“即便是将她许给年龄稍大的大皇子,也要大很多出去。” “大不了多少。”曹醇抄着手道:“民间有句俗语,女大三抱金砖,咱家瞧着正好。” “这块金砖可不是一般的金砖。”黄维直摇头。 这样女人无疑是可怕的。 “不要想太多。”曹醇意有所指道:“一切都悬在空中,没到尘埃落地时,说什么都太早,况且只是一个大皇子,能翻出什么浪花。” “是我多想了。”黄维套上干爽的衫子,直笑道:“还是你脑子好,能想的透。” 曹醇只笑不语,庆文帝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将太平侯这个在东北地区掌权的人紧紧地抓在手里,不遗余力的绑在一个皇子的身上。 他想要做什么,太明显不过。 第三百章 张仪安 “前辽东总兵梁课行现在可还关在诏狱里。”黄维笑了起来,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那梁课行在东北地区积威已久,别说庆文帝看他不顺眼,朝中大部分人都很忌惮。 -- 第357页 那梁课行就是太平侯张仪安的前车之鉴。 “边境重地,军队将领的威望远远高过朝廷。”曹醇道:“他们就是那里的土皇帝,这样的诱惑是个人都不能拒绝。” 张仪安春天的时候被派到辽东抵御女真各部,等到入夏时传来大败女真各部的好消息,他全面接管辽东总兵的职务也是在那个时候。 “这就像是一杯毒酒,醇香诱人,引诱着你去品尝,明知是死却甘之如饴。”黄维颇为感慨道:“追逐权利,无疑是饮鸩止渴。” 前辽东总兵梁课行落马时牵扯出一堆旧事,这些旧事交错纵横,让庆文帝如鲠在喉,所以他选择留梁课行一命,慢慢地敖干他的骨髓,诈出那些知晓旧事隐秘的人。 “那孩子的父亲就死在这些事上。”黄维下意识的看向曹醇。 “黄师兄。”曹醇语气平缓:“旧事重提,没有必要。” 黄维轻笑道:“不用你提醒,咱家只是想知道那孩子的近况,那孩子比她父亲聪明,前途不可限量,可别被你玩死了。” “她很好,死不了。”曹醇的语气里带着他都未曾察觉到的骄傲。 转而他又道:“对付聪明人,只能说实话,咱家从未骗过她,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选的。” 真的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心里有多少不甘,也怨不上他。 “你真是只老狐狸。”黄维呵呵一笑,背着手缓步出了司礼监。 * 杭州,臬司衙门后院。 冷冷清清的臬司衙门后院里挤满了前来找活干的厨娘,这些厨娘挤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老吴,这样做真的没问题?”身穿青绿直裰略瘦的中年男子再三确认:“范大人的性子...未免...”不太上道。 “能有什么事。”姓吴的道员挥着胖手道:“咱们是好心体贴上官,范大人清廉我们下面做事的都看在眼里,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范大人又是做饭又是洗衣,你说是不是老何?” 姓何的道员觉连连点头。 “这就对了。”吴道员挤眉弄眼的低声道:“一个大男人带着个瞎眼婆娘,我们替他找厨娘,是雪中送炭的好事,不信他不吃这一套。” “况且,我听家里的婆娘说,跟着范大人的那位小娘子似乎是...”胖胖地吴道员嘿嘿一笑:“听我的准没错。” 天下没有杀不死的人,也没有不贪的官。 江俊哲的娘郑氏就混在这群厨娘当中,自从那日在街上无意碰到江半夏后,她就开始心神不宁,成夜成夜的睡不着。 到了后面,每天像疯魔了一样蹲在大街上,企图找到一丝一点的线索,后来还真让她打听到江半夏的消息。 不要脸的小贱人,在江家村的时候就仗着自己长了张狐媚脸勾的他们家俊哲死活不愿娶妻,如今江家村没了,她竟摇身一变跟了一个京里来的大官!书包 郑氏气的不行,她要揭穿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哎,听前面的大人说,要让我们每人做道拿手菜尝尝。” 和郑氏一同找活的厨娘撞了撞江母:“大人们要让我们做什么菜?” “听说是随意做。”同来的厨娘低声道:“不过我听在这里做活的婢女讲,做什么菜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那位小娘子满意。” 感兴趣的厨娘立马凑上前八卦道:“哪位?” “哎呀,你们不知道啊?”那厨娘一副神秘的表情:“我也是听我舅舅的儿子的朋友说的,那位小娘子就住在这衙门的后院,听说是跟这里的大人从京都私奔来的!” 众人纷纷露出八卦的表情,催着那厨娘继续讲,私奔这种禁忌话题和只有话本里才会的出现的故事情节,让这群女人兴奋。 “那位小娘子生的花容月貌,听说呀,他们从京都私奔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山贼见小娘子长得好看就要掳去做压寨夫人。” “然后呢?”众厨娘催促道。 “那位大人肯定不干,于是和山贼大战数十回合,奈何山贼人多,他们被逼到悬崖边,身后已是绝路,那位大人和小娘子为了不落在山贼手上受辱,毅然决然的跳崖殉情。” 讲故事的厨娘语气一转:“老天还是张眼的,悬崖下面有口深潭,两个有情人逃过一劫,不过嘛,那位小娘却瞎了眼。” 厨娘们听完故事,纷纷长叹,觉得现实就是现实,完全没话本里讲的好,结局根本不完美,小娘子没有得到名分,反而瞎了眼。 远在深山收拢矿权的江半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故事里竟是这样一个角色,如果她知道,一定会笑死,她江半夏这辈子绝不会允许自己有那么窝囊的一天。 “啊...啊啾~”江半夏突然打了个喷嚏,有些莫名的揉了揉鼻子,难道着凉了? 前面探路的衙役跑了回来,拱手说道:“禀两位大人,前面的路坍了,地面陷进去一个大坑。” “先让大家原地休整。”江半夏率先发话,她转向范清隽:“先去查看一番再说。” 范清隽点头,山里地陷无非两种情况,第一种地龙翻身,第二种开矿的矿洞塌了。 “不对。”江半夏沿着塌陷的大坑四周走动,她捻了点地上的土放在鼻尖闻了闻。 泥土里原有的土腥味道被一股硫磺燃烧后的焦糊味所覆盖,越靠近味道越浓烈。 -- 第358页 “这里的坑不是地陷。”江半夏斩钉截铁道:“土里硫磺味浓重,有人故意用火药炸了这条通往矿山的唯一道路。” 不用想,能炸这条路的只会是白莲教那群人。 他们为什么要炸路? “他们不想让我们接近矿山。”江半夏道:“不过这种方法太过拙劣,明目张胆的炸路,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我们不想让你们进去。” “不一定。”范清隽摇头,他俯身蹲下指着地上杂乱的脚印道:“他们有可能是在逃跑,炸路则是阻断另一股势力的追杀。” 第三百零一章 施粥问话 另一股势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道路塌陷,想要再进矿山只能绕道,等他们真正进入矿山时天已经黑透了,范清隽命兵丁们暂时原地休整,等第二天天亮再进行搜查。 “早知道还会来这个鬼地方。”范清隽语气略带调侃的拨动篝火:“上次就不应该把人全带走。” “为什么?”江半夏扭头疑问道。 “留些人在,这次我们就能有口热饭吃。”范清隽动作熟练的捞起烤在篝火边的干粮:“烤的有些硬,吃的时候小心牙齿。” 黑夜对于江半夏来说是危险的,她的视线里只有一团燃烧的火焰,模糊的橙红色,无声无息的燃烧在黑暗中。 她伸手向前探了探,炙热的温度烤的掌心一暖。 范清隽再次将干粮向前递了递,他发现江半夏眼睛失焦的盯着某处,于是不动声色的换了方向把干粮塞进她手里。 火光破开黑暗,她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迎着光,飞蛾扑棱从四面八方飞来,它们受到火光的吸引,拼命的靠近温暖,不惜化成灰烬。 其实人也是,渴望着投入温暖,不惜燃烧自己。 江半夏双手捧着干粮,小心翼翼的凑到嘴边,一口又一口的仔细啃食着,似乎那干涩涩的面饼是什么人间珍馐。 “我想着你吃不惯这些东西。”范清隽递上热水,氤氲的水汽挡在他们面前,像条不太明显的银河。 江半夏摇头,她慢慢的咽下干饼,等嘴里再没东西时才道:“没有什么吃不惯的。” 儿时刻在骨髓里的饥饿,让她任何时候都不敢忘记。 “说起来好笑,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宏愿。”江半夏捏起黏在脸上的饼渣笑意满满道:“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让大铭的百姓不再挨饿受冻,能够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只可惜...”她没有任何实现宏愿的机会。 随着年龄渐长,江半夏渐渐明白这个世道是多么的不公平,对待女人尤为残酷,前二十年她半步不能踏出家门,眼前所见的只有一方天井。 所有的抱负、所有的才识统统都只是空中楼阁。 她觉得自己不正常,父兄母亲的离去本应是伤痛的,但她却半点哭不出来,甚至有时候心里会有一种解脱的畅快感。 范清隽很难理解江半夏心中的想法,他只觉得这个女人过分的离经叛道。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女人更多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不应该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吗?” 江半夏笑问:“那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认为什么?” “认为女人更多的时候想的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江半夏伸手烤着火,语气近乎冷淡:“不光是你还有更多人,他们用道德来操控女人,掩盖他们的无能。” 范清隽从未听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惊讶的看着江半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不好意思。”江半夏咧嘴一笑:“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这些话我其实想了很久很久,打从进到锦衣卫,我所看到的东西让我不断的去怀疑自己的曾经,那二十多年如同被洗脑的闺阁生活——毫无意义且无聊。” 她想她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123看书网 后半夜温度骤降,兵丁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休息,范清隽睡不着,他睁着眼睛去看天上瀚如烟海的繁星,脑袋里回想的全是晚饭时江半夏说的话。 他想了很多,也难得认真去想这样的一袭话,朦朦胧胧间想明白了又不明白,有着数年刑名经验的范清隽才发觉自己平常引以为傲揣度人心的招式用在江半夏的身上不管用了。 * 第二天,天微微亮时他们带着开始对整座矿山像模像样的搜查,江半夏不明白这群白莲教的人到底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能让人在他们之后又将整座矿山翻天覆地的掀了一遍。 “看来,后面来的那一波人对这里刮地三尺,什么东西也没给我们剩下。”范清隽可惜道。 按照原计划,他想着能搜出些值钱的东西暂时应急,谁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对方恨不得连地皮都刮走。 江半夏沉默不语,她在考虑别的事情。 被洗劫一空的矿山除了地表建筑什么也没剩下,当天下午他们带着人就返回了杭州城。 杭州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施粥棚前排起了长队,负责施粥的衙役手持棍棒虎视眈眈的守在粥棚前。 “一天施几次粥?”江半夏扭头问随队的衙役。 “回江爷,一天两次。”衙役伸出手比划出两根手指,为了邀功他又道:“早上一次,晚上一次,粥都是稠糊的能竖起筷子。” 江半夏哦了一声,她问:“用的是哪里的粮食?” -- 第359页 官府粮仓里的粮食不多,这样熬粥撑不了多久。 她前段时间听那位布政使讲在春末洪涝还未成灾时州府的粮仓陆陆续续的起了几次大火,往年的存粮基本上被烧完了。 至于是真起火还是放火,她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官家的粮仓里没有粮食。 “都是城中富商捐的。”那衙役露出副苦笑的表情:“您也知道朝廷的赈灾款还未拨下,我们这里穷的叮当响。” 江半夏哦了一声,又问:“都有哪几家?” 那衙役掰着手指说了几户富商人家的名字,直呼这些人都是大善人。 “你问他们做什么?”范清隽从施粥棚处转回来就听到江半夏的问话。 “只是问问。”江半夏转移话题道:“你觉得这粥赈的怎么样?” 她没有说自己的想法,反而先问范清隽。 范清隽皱眉直言道:“一天两次施粥,府库的粮食撑不了多久。” “不光是这些。” 江半夏从马上下来,立马就有衙役帮忙牵住马,她走到粥棚前问正在施粥的衙役要了一碗赈灾粥,端着碗就地喝了起来。 大米熬得粘稠,颗粒饱满的挤在一起,这哪里是一碗粥,说是碗干饭也不为过。 江半夏吃的很慢,但也吃的很干净。 “你饿了?”范清隽在想自己平时吃喝方面从没有亏待过她,用得着在这里和灾民抢赈灾粥吃。 第三百零二章 汇合 “大人为官多少年了?”江半夏突然问道。 范清隽有些莫名其妙:“有近十年了吧,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数十年,大人可曾忘记以前的日子?”江半夏低了声音道:“不是灾年百姓都无法每日吃上白粥,如今这样赈灾,范大人您觉得妥当吗?” 如今还未到最艰难的时候就日日施白米粥,还是浓稠到能竖起筷子的白米粥,等天再冷点,下了雪,粮食没有了,之后要吃什么?难道要吃人吗? 江半夏不敢想,作为切身经历过饥荒的人,她不敢想到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是初秋,郊外林子的野果正是成熟的季节,这些人只要不懒,总弄从地里刨到点能吃的,不至于饿死。”江半夏淡淡道:“树皮、草根、蚂蚱这些都能吃,粮食能省的绝对要省下来,等到冬天没有什么吃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救命。” 范清隽愕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这样的自己和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有什么区别? “那么”他转身就要吩咐粥棚的人明日将米减半,然后却被江半夏拦住了。 “不妥。”江半夏摇头:“范大人你管的是刑名,施粥的事情应该由布政使管,再不济也有知府,插手别人的政务不妥。” 这话彻底将范清隽点醒了,他一直以来犯的错误就是没有立清楚自己的位置,还当自己是大理寺里的寺正,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 江半夏扫了眼正在施粥的众人,她随便问了个衙役:“是谁让你们这么熬粥的?” “回这位大人,是布政使大人。”衙役忙夸赞道:“布政使大人宅心仁厚,体恤灾民,瞧这粥用米量足,稠糊的能立住筷子,再没见过像布政使大人这么好的官了。” 江半夏嗯了一声,她既没有赞同那衙役的话也没有否定,反而冷不丁的抓了把生米凑在眼前看。 粥棚里的衙役们有些傻,这位跟着按察使大人来的小公子到底要干什么? 杭州城外密林。 “哎呦,我去,跑死小爷我了。”陆荇张着嘴大喘着粗气,那群俺答人太猛了,抡着追上来就要砍他们,好在铜钱够义气,窜进林子将人暂时先引走了。 谢绯在后面推着陆荇往前走:“不要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休息就走不动了。” “不不行了”陆荇吐着舌头像条死狗一样,半死不活的拖着腿:“我说小郡王,我们就歇息歇息一会儿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谢绯摇头:“不能听,那群人太疯狂,我们没有到安的地方绝不能停。” 两人互相搀扶着,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更别提陆荇还跑掉了一只鞋子,这幅模样扮成流民都不突兀。 “哎!小郡王!”没了精气神拖着一口气的陆荇突然高呼起来:“你看前面!那是不是座城池!” 谢绯顺着陆荇手指的方向看去,浓密的树冠间透出城墙特有的灰色。 两人相互对视,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激动。 “我们,得救了?”陆荇拉着谢绯的手,浑身激动的止不住发抖。 “得救了。”谢绯用的是肯定句,他们终于!终于!终于跑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他们就安了,那些俺答人不会明目张胆的杀他们。 袅袅炊烟顺着风带了一阵阵米粥的浓香,谢绯和陆荇站在杭州城外,放眼望去数十个施粥棚一字排开,流民秩序井然的排队领粥。 这里比扬州好很多。 陆荇闻着味儿,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他挤了挤谢绯:“我们要不也去排队领碗粥喝。” 谢绯有些犹豫:“可是我们没有碗。” 他看那些流民领取赈灾粥都是自己带着碗的,他们两个人空着手,万一人家不给施粥怎么办。 陆荇一看,蔫了,他实在饿得不行。 -- 第360页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看这里秩序井然,我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借到碗。” 谢绯没有回答,他愣愣的盯着粥棚方向。 “小郡王,我和你说话呢?”陆荇拍了拍谢绯的肩膀。 “我想,我们不用去借碗了。”谢绯沉默了良久,他伸手指向粥棚处俏生生站着的某人。 陆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差点没瞪出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呐!那不是江夏那小子吗!” 此时江半夏正和范清隽二人商讨如何同布政使胡令堂讲关于赈灾粮食每天的分量问题。 远着看去两人挨的极近,一高一矮,相谈甚欢。 “那个人是谁?”谢绯满脸郁闷的盯着范清隽,他们找小表弟都找疯了,结果小表弟过的好好的,还结交了新朋友。 陆荇随口回道:“应该是小乔说的那个什么范大人。” 既然已经找到了小表弟,看她的样子混的应该还不错,这种时候不要矫情,赶紧相认。 陆荇已经完失去了作为陆三公子的矜持,河州那一遭让他明白要脸没有用,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现在他只想赶紧找张床躺下然后美美的大吃一顿。 “江夏(小表弟)!” 江半夏闻声骤然回头,她的视线一片模糊,人和景都是大块的色块堆叠而成,这两道声音十分耳熟。 “你认识?”范清隽看着远处跑来两个形似乞丐的男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认识,是表哥和表弟。”多听两声,江半夏听出这是小郡王和陆荇那小子的声音。 范清隽心里满是惊讶,又有些别的滋味,原来这个女人还有表哥和表弟啊,一直也没听她说过,不过很块就释然了,他和江半夏正儿八经相处也才不过一个多月,而且只是同僚关系。 她不说很正常。 “小表弟,终于找到你了!”谢绯一个虎扑,哥俩好的揽了揽江半夏的肩膀,陆荇也激动的从另一边扑上去,架势比见亲娘还激动。 果然出门在外要靠兄弟,老天诚不欺人! 三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看的范清隽心情复杂,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第三百零三章 “先别在这儿聊天。”陆荇摸着饿到凹进去的肚子:“快给我们两个找点吃的,我们快饿死了。” 江半夏本还想在城外看他们施完粥再回去,谁想半路杀出了小郡王他们,又嚷嚷着快要饿死了,他们只得提前回城。 谢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倾诉他们悲惨的遭遇,先是封城,后面又是流民暴乱,再是俺答人穷追不舍,这样的经历,话本都不敢这样写。 “小表弟?”谢绯戳了戳江半夏的肩膀,小声问:“你们是怎么和这位姓范的大人认识的?” 按照锦衣卫的体系,小表弟怎么能认识这位大人,就算认识也不可能这么熟。 “路上碰到的。”江半夏轻描淡写的回道。 “太巧了。”陆荇撇着嘴道:“我们也是路上碰到你那位狗腿子。” “他还活着?”江半夏皱眉。 “鈦?”陆荇目瞪口呆的盯着江半夏:“你该不会以为他死了吧?” 江半夏沉声不语,似是默认。 陆荇拍了拍江半夏的肩膀:“够绝情的啊。” 之前还不太相信江夏会杀人,现在看来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冷酷无情。 “他在哪里?”江半夏开口问道。 “何兄弟替我们打掩护引走了俺答人,后来我们走散了。”谢绯道:“现下不清楚何兄弟是否已经脱困。” 江半夏又问:“你们是在何处走散的?” “呃...”谢绯以掌抚头,表情僵硬:“似乎...似乎是在扬州城外走散的吧...” 当时被追的火烧屁股,根本不记得在哪里走散。 “等吧。”江半夏撂下话,转身进了门,留下一脸懵的谢绯。 他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江半夏,或者说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 “这还是人吗?”陆荇压低声音:“就算是养一条狗,时间长了都有感情,何兄弟为她出生入死,她就这样两句话打发了?就算是做样子也要装模作样的派人去找一下啊!” 陆荇压制不住的提高嗓音:“现在这算什么?完全放弃了?” “嘘!”谢绯忙拉住陆荇,示意他低点声。 “我们现在寄人篱下,处处都要仰仗小表弟,你少说两句。” 陆荇撅着能挂油瓶的嘴,嘟囔道:“知道了。” ... 臬司衙门后院的空地上挤满了人,范清隽一推门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收脚退回,抬头看了眼门楹。 没走错啊?这里就是臬司衙门的后门。 “怎么了?”紧跟其后的江半夏险些撞了上去,她忙稳住身形问道:“里面出什么事了?” 他们去矿山来回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能出什么事?400 范清隽轻呃了一声又复跨步进到院子里,他一进去,门让了出来,江半夏这才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 不大的院子里站满了人,听到声音,数十双眼睛纷纷将目光投向范清隽,惹得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是谁,让你们进来的!” 能来应征厨娘的都是些小门小户,见到衙门里的官爷各个都有些胆怯,范清隽还没怎么问,就有人招出吴道员和何道员。 -- 第361页 这两个人范清隽有点印象,前段时间江半夏的眼睛还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专门从手下请了两位夫人代为照顾,正是这吴道员和何道员的夫人。 那些厨娘几乎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能在衙门后院做事,这样的好差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她们才不肯放弃。 “大人,民妇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要靠民妇一人养活,求大人给个机会。”胆子大的中年妇人二话对说对着范清隽就跪了下来,脑袋磕的砰砰作响。 这时,另一个身形更加消瘦的厨娘也跪了下来,直接哭求道:“大人仁慈,民妇除了会做饭,洗衣服干什么都行!” 范清隽的脸色变的非常难看,他生平最不喜有人下跪索求,那两个道员,竟给他整这么一出。 他沉着气,让自己尽量显得心平气和。 “范大人。”江半夏缓步上前,敛着眼眸,状似随意道:“何必在这里和他们多说,直接叫人赶出去,省的碍眼。” 话毕,她一挥手,门外一直跟着他们的衙役立马涌了进来。 “江爷,您有什么吩咐?”衙役语气讨好,这位江爷的手段在矿山的时候他们已经见过了,江爷有吩咐,他们绝不敢怠慢。 “这些人。”江半夏仰起下巴点道:“都赶出去。” 厨娘们惊呆了,现在的大人们都不要脸面了吗?就这样将他们赶出去? 衙役们拿俸禄做事,上面的官爷都说了赶人,他们也不啰嗦,上前好生劝道:“几位姐姐,都走吧,自己走出去比赶出去要有脸面。” “大...大人,求大...人再给我们个机会。”不死心的人假意抹着眼泪哀求,哭的跟真的似的。 江半夏没有说话,冷眼盯着他们,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挨个看去,最后落在最先带头下跪那个厨娘身上。 她的眼神太过冷漠,盯的人浑身发寒,更别说这些百姓本身就怕官,祈求的话卡在嘴边硬是说不出来。 “何必为难这些人。”跟在后面陆荇忍不住说道:“都不容易。” 谢绯狠狠瞪了陆荇一眼。 “小郡王?”陆荇委屈巴巴的小声喊道:“我又没说错。” 谢绯不赞同的摇头,他反倒觉得小表弟做的很对,如果因为谁可怜就留下谁,那么到了后面就会有更多的人模仿。 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就是这个道理嘛,听情况,这一出似乎是范清隽手底下的人搞出来的,如果留用厨娘,变相坐实行贿受贿嘛。 见江半夏态度冷硬不容置疑,众厨娘纷纷歇了心思,都说新来的大人清正廉洁,爱民如子,可他手底下的人...竟半点没有同情心,狠起来那劲,倒像是个酷吏。 想到这里,众人被自己的想法吓的浑身一哆嗦,万一真是个酷吏,他们以后岂不是就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郑氏藏在人群中,她捏紧拳头,带着恨意死死地盯着江半夏,江半夏的脸她化成灰都能认出来。 这样强烈充满恨意的目光落在江半夏的身上,让她十分不舒服的往郑氏藏身的地方看了又看,然而她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的色块,无法看到每个人脸上的细微表情。 第三百零四章 落幕 经过这场闹剧,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 当晚的饭是范清隽做的,他手艺不错,噼里啪啦的炒了四个素菜,可惜里面半滴油都没有,这让一向无肉不欢的陆荇皱起了眉头,不过他没吭声。 吃完饭四个人都很累,准备洗洗睡,劈柴烧水的活几个人轮流砍了一阵,匆忙中终于洗了澡。 江半夏住在东厢房,东厢房挨着回廊抱厦,傍晚的风穿堂而过,呼啦啦的吹进屋子里,她找了条吸水的布将湿漉漉的头发包起来,整个人斜靠在窗边伸着脖子吹风。 虽然历法上的秋天已经到了,可天气依旧燥热,尤其洗过澡,热水一蒸腾,身上虽然不冒汗了,但还是燥的慌。 她的心态近乎平和,一种无欲无求的假象。 江半夏很早就知道,人是有两面的,阴面和阳面,一般人所展示都只是阳面,阴面是给自己看的。 表面一个样,内里又一个样,水面越平静风浪就越大,在她看来这种被刻意隐藏的‘阴面’是本性中的真。 需要仰视甚至敬仰的人剥开外皮其实和旁人并无不同,丑恶、嫉妒、自私,这些正是神佛和人的区别。 想到这里江半夏微微一笑对着窗外窥视她的人道:“看够了吗?” “咳咳咳。”陆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拍掉身上的杂草尴尬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刚才风停的时候,你动了。”江半夏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这点细微的差别我还是能听得出来。” 陆荇尴尬的不行,手脚不知道要往何处放,眼睛也跟着四处乱瞥。 “我不是故意蹲在门口。”陆荇语序混乱的解释道:“就是...就是,想找你,找你问我爹的事。” 他最终将视线落在江半夏的脸上,对方的身影一半落在黑暗中一半迎着微乎其微的月光,隐隐约约,看不清表情。 “我说你就不能点个灯,黑咕隆咚的,洗澡不怕摔啊。”尴尬过后陆荇又恢复到他以往的嘴欠状态。 “你爹?”江半夏笑盈盈道:“他不是外出公干去了。” -- 第362页 “别,别和我说这些没用的话,这些话你骗小郡王可以,可骗不了陆三我。”陆荇嘴一撇道:“人前人后你骗我爹他们就够了,少在这里糊弄我。” “所以呢?”江半夏也不恼,反而态度极好的问:“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我不都说了吗?我想问你我爹的事。”陆荇烦躁的揪着脑袋上的头发:“你的脑子坏了吗?还是耳朵塞住了?” “事情有很多,我怎么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件。” 陆荇立马露出副震惊的表情:“除了这件事,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 他猛地探身,伸手就要揪江半夏的领口。 江半夏哪里会让他近身,一个侧身让过,用力过猛的陆荇就顺着窗户翻倒进屋内,穿堂而过的晚风裹挟着早秋桂花的甜香,他眼前一暗,再抬头就对上江半夏脚上的绣花鞋。 下一秒,那只穿着绣花鞋的脚毫不留情的踩上他的脸。 “唔唔唔唔。” 陆荇被踩懵了,他愣愣的看着江半夏弯下腰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道:“你爹的事情少问,如果不想死。” “唔什...么?”陆荇挣扎着嚷出这句话, 她的语气冷淡:“要是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会活着?” 庆文帝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不论是她还是曹醇亦或者是陆埕,看在陆埕对她照顾的份上,江半夏私心里是想保住陆荇。 她沉默在原地,过了良久缓缓收脚。 “你要是相信我,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回京都。” 为什么?为什么?陆荇的心里全是为什么,他不明白也不清楚,他父亲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好像一个天大的阴谋摆在他的眼前,答案谜题触手可及,可他就是无法摸到真相。 就像眼前这个男人,哦不,应该是女人。 他看着江半夏,眼里丝毫没有异样的色彩,似乎她就应该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睿智冷静到令人发狂。 “回去吧。”江半夏伸手拉起陆荇,她没有再说任何话,一切平静的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夜。 * 庆文二十年的秋天,困扰江南地区已久的矿权纠纷终于落下帷幕。 锦衣卫和别的军队不同,在它的体系里有实权的人才有话语权,别看江半夏只是个小小的百户,可统帅能力很足,更有言必行行必果的架势,她借着庆文帝给予的权利和便利轰轰烈烈的在江南地区的几个卫所里开始执掌矿权。 其实过程并不轰烈,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动静,也不知她使了什么办法,那些占据矿山开采的不论卫官还是当地权贵纷纷收手,其中位高权重者率先在几天里把人手都从矿山上撤下来,甚至主动告诉冬醪让他们收回矿山,接收的过程还送来了不少适合干苦力的矿奴。 这行为悄然无声,但在冬醪看来确是雷霆一般。 随着那些身份高的人把矿山送过来,剩下的小喽啰自然也不必说,甚至紧跟着不到半月里就把矿山中除了官家矿山以外的矿送的差不多。 其实这些底层的小喽啰才是真正的耳清目明,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言传数十里。 “那么,这位江大人究竟使的是什么法子呢?” 冬醪这么问着,坐在他对面负责打探此事的心腹亲随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害怕什么般,这才小声说道:“冶城有个锦衣卫百户,前几日被发现一家大大小小三十余口,连同家中的佣人长工都上吊自尽在大宅里,仵作去看的时候早已没了活人,而正厅里有那百户私通倭寇的畏罪书,对照了笔迹后,是亲笔。” 心腹亲随摇摇头道:“尽管谁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但那个百户手里有冶城最大的铜矿山,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江爷离开冶城以后三日内的事。” 仅仅是听人口述,冬醪便能想象那人全家老小被逼迫自缢的情景,同时他脑海中还浮现出江半夏那张笑起来眼睛微迷,谦卑温和极了的脸。 许是秋凉,寒风吹过脖颈,他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手段之酷烈,闻所未闻。 这也是他第一次深刻的认识江半夏,以至于后来再听闻有关她的传言时,脑海里全是庆文二十年的那个夏天,营房对饮时她的笑容。 温和有礼又谦卑至极。 第三百零五章 破船 是夜,秋雨绵绵,空旷的屋内点着盏豆大油灯,江半夏凑在微弱的灯火前细看从京都急送而来的信件,一个多月的治疗,她的眼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质量上乘的信纸上戳着司礼监的大印,果不其然这封公事往来的信里夹了张纸条,看罢,江半夏无声的笑了起来。 曹醇那老狐狸,算盘打的真好,全天下的好事都让他给占了去。 京都今秋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给皇子选妃,虽说只给太子和大皇子选妃,但在京都依旧办的轰轰烈烈,光是应招入宫的女子就占了几座大殿,谁想最后庆文帝朱笔一挥,就将曾今的京都双姝之一的张幼媛许给大皇子当正妃。 虽说张幼媛是个不可多得的才女,曾今又有那样的名号,但她毕竟年龄大,许给足足小她五六岁的大皇子,京都里的传闻也跟着变得难听起来。 据说张幼媛气的在家连砸数十花瓶,并放了狠话她没有给人当老子娘的习惯。 这些小事姑且不提,后面第二件大事才叫刺激,前有庆文帝赐婚后有大皇子搞大女人肚子,丑事撞一起,宗人府直呼要命了。 -- 第363页 用平头百姓的话来说,其实这也没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放在皇家不能这么说,庆文帝赐婚的对象可是太平侯的家的千金啊!人家是锦衣玉食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才女,抖出这样的丑闻,太平侯难道不会看吗?不会想吗? 他当然会看,当然会想,而且心里肯定不舒服,尤其是这个时候又是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 庆文帝强挽脸面,于是他责令训斥大皇子,让大皇子闭门思过直到婚期,原本落在大皇子身上的实权官职就被这样收了回去,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 看到这里江半夏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些难道不都是庆文帝所希望的吗?既羞辱了太平侯又控制住大皇子,还让这两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黏在一起。 手段实在是高。 这样即使双方相互谋求共同利益也要交涉好长一段时间,等他们反应上来想要回击时,一切都为时晚矣。 比起阴谋,没人能比庆文帝更懂如何玩弄人心,大铭就像艘破船,掌舵撑船的就是庆文帝,能在风雨飘摇中驾驶着这艘破船冲出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无疑是优秀的。 只不过这艘船太破了,即使他有精湛的驾驶技术也无法挽回即将沉没的悲剧。 江半夏视线下移,曹醇夹带在公文中的信件最后写了京都发生的第三件大事,用词极少,却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件事实。 杨一清被押解进京,所犯罪名虽未昭示于众,可人却被关进了诏狱,日日吃着锦衣卫们的‘伺候’,比起掉脑袋,他其实并不惨。 江半夏摇头,看来当初她说的话这位杨大人是听了一半忘了一半,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哪里都不安全,待在诏狱里未必不是件好事。 想着,她凑近烛火,火舌头悄无声息的舔上那封秘信,一寸寸的啃噬字迹,似乎这样秘密就会真的变成秘密。 咚,咚。 江半夏身后传来两声突兀的落地声,紧接着她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故意让脚下发出声音,就连气息也不加收敛。 厚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 “小恩人,可让我好找。”敖吉压低声音,西北官话本身就粗粝,哪怕压低了声音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烦躁。就去听书 江半夏缓缓偏过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哦?我去哪里还需向你报备?” 微弱的烛火下她眯起的眼睛泛着粼粼寒光,冷的像把戳人心窝的刀。 敖吉原本带笑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鹰隼的眸子挤在一起,满是危险的意味。 他突然勾住江半夏的下巴,从眉骨一路扫下,语气颇为惋惜道:“小恩人瞒得真紧,在下若是早知小恩人是女郎,赴汤蹈火让在下干什么都行,只要能一亲芳泽....” “现在也可以呀。”江半夏勾起嘴唇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映出对方夸张的表情,她反手按在对方的胸前,缓慢的画了一个圆。 “你说在这里开个洞好不好?” 女人的表情丝毫不见慌乱,甚至还和他开起了玩笑,敖吉下意识的去看停在他胸前的手,那只手纤长有力骨节分明,手缝中夹着张极其纤细的刀片。 只要她再往前用力,今天他就要交待在这里。 敖吉举了举手,堆笑着向后退了半步,硬是隔出一段安全距离。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汉人不是常说相逢即是缘分,那么为了庆祝我们之间的缘分,在下可是专门准备了‘礼物’。” 后面那两个字敖吉咬的极重:“希望,你会喜欢。” 砰砰两声,敖吉的人从房梁上扛了个人下来,那是一个被绑住胳膊腿的老妇人,为了防止她发出声音,那些人专门用布头堵她的嘴。 江半夏皱眉,她问:“这是何意?” “这是诚意。”敖吉笑眯眯道:“你不是让我拿出诚意,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江半夏用刀柄挑开那老妇人嘴里塞着的布团,布团刚离嘴,对方就跟吃了炸药一样,歇斯底里的怒骂她。 “这样的礼物可还满意?”敖吉意有所指道:“正巧中秋将至,在下听说小恩人痛失亲人,又整村被屠,实在不忍小恩人难过,于是自作主张替小恩人请了为‘乡邻’。” “你查我。”江半夏冷了脸。 敖吉抱臂摇头:“不能这么说,在下这是关心你。” “北边俺答汗之孙的事,我已帮你禀呈干爹,无论情理,在下不认为哪里有冒犯。”她冷冷地说道。 “都说了是‘礼物’,何必动气。”敖吉眯起眼睛,前言不搭后语道:“不过,你干爹真是个人物,两面通吃,也不怕撑死。” “动气?你觉得我、会、吗?” 江半夏趁着说话的空隙往桌边挪了半步,她回手向后一摸,猛地抽出靠在桌边的刀,利刃横劈而出,直逼敖吉脸面。 上一个这样威胁她的人——早死了。 第三百零六章 心事 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利刃裹挟着寒光直指对方左胸,敖吉抓着身前的老妇人往江半夏身上砸。 江半夏并不想杀人,只能强行收力偏转刀身,将那老妇人拍了出去。 这一来一回短短数秒,两人已过数招,敖吉猛地后撤,他以指做哨吹响哨声,四周立马窸窸窣窣的响起声音。 -- 第364页 “夜已深,在下不便久留,小恩人我们有缘再见。” 鹰隼的眼眸,嚣张的笑容,让江半夏忍不住握紧刀柄,她现在很想杀了这个人,但四周窸窣的动静告诉她不能轻举妄动,也不可以轻举妄动。 于是,她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敖吉翻窗而逃。 忽的吹来阵穿堂风,江半夏缓慢收刀,一惯无澜的眼眸里云海翻滚,波涛怒啸。 她被人骗了。 一个受到落魄王孙庇佑的人有什么能耐能将手伸进大铭内部?能够查到她的来历? 曹醇做事很绝,绝不会留下任何破绽,可这个人就是查到了,她被骗了。 或许他本人就是把那汉吉。 “你没事吧!”提着剑,半敞着衣衫的范清隽从主院冲了过来,他脸上尽是焦急之色。 “我怎么可能有事。”江半夏缓慢抬头,眼里的怒意全然消失,面色也如往日一般柔和。 她抱臂挡在窗前,用眼神示意范清隽不要再靠近。 “多谢范大人担忧,刚才只是来了两个宵小,人已经打跑了,没什么大碍。” 范清隽提着剑愣在原地,月色在他和江半夏之间画了一条银河,而后他自嘲道:“是在下多心了。” 那日江半夏的话又在他的脑海不停重复,她和别人不一样,所想所思所图的都是他给不了的,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女人让他像发了疯一样的想着她。 她真是个十足的坏人,玩弄人心,让你明知道她坏到无药可救,可就是想要原谅她。 范清隽收剑潇洒的转身离去,处理大小案件从未出过错的他有着旁人没有的绝对理智,对于没有结果的事情他选择不再浪费时间和精力。 这样想,范清隽长出一口气,连日的纠结郁闷一扫而空。 这边江半夏根本不知道范清隽心里翻天覆地的发生了变化,如果知道她也只会哂笑两声。 在她看来男女之间的感情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没有人告诉过她,但她仿佛天生知晓一般,警惕任何试图用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打动她的人。 江半夏随意的拢了拢头发,她懒懒的靠坐在椅子上,脚下躺着被五花大绑的郑氏,那个被当做‘礼物’送来的老妇人。 她抬起她琥珀色的眸子冷淡的瞥向那妇人“郑氏,好久不见,你的账还没算清,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短短的一句话从江半夏的嘴里不咸不淡的说出,但即使是这样也让郑氏吓得又是一抖。 在江家村过日子时,她虽然很少出门,但多少能知道村里发生的事情,郑氏经常欺负她娘,很多时候她都能看到她娘回家后躲在角落里默默抹泪。 想到这里,江半夏一脚将人踹翻,郑氏被五花大绑毫无颜面的踩在地上。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起脸对着江半夏呸了一口痰:“不要脸的小娼妇!” 郑氏话还没落,随即被抽了一巴掌,江半夏甩了甩手,颇为嫌弃道:“打你都嫌脏手。” 她睥这眼,一副冷漠的表情,语气不急不缓道:“这些日子你天天游荡在衙门门口,我可是有心放过你,不过——” “你似乎不识好歹。”江半夏加重语气:“说说吧,就说说你和刚才那人是怎么认识的。” 郑氏面露瑟缩的望着江半夏,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如此的可怕。 “不要想着在我面前说谎,你也看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江半夏状似无意道:“不过在这里还要多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非要吃绝户财,在下也不会有今天。” 说到这里江半夏抽出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对着郑氏比划起来:“你跟了我那么多天,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我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哦。”她对着郑氏咧着嘴笑了起来,白森森的牙齿在烛光分外渗人。 郑氏当然知道江半夏是干什么的,所以她更怕。 “你是你害的江家村被屠!分明就是灾星!”郑氏大喊大叫到为自己壮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江家村就是收留了你这个孽种才被屠!你爹还有你的兄弟也是因为你才死。” 郑氏越喊声音越大,她发泄着心中的恐惧,控诉道:“当初你娘就应该杀了你!” 啪啪啪! 江半夏毫不留情的又扇了郑氏三耳刮,她面无表情的盯着郑氏,就像看死人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郑氏疯狂的笑了起来,眼泪挂在眼角:“你自己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却不敢相信,哈哈哈你娘想杀了你,她就是想杀了你。” “你以为她会接受一个孽种吗?” “想一想,你从小的经历都是偶然吗?” “是你带来了灾祸!” “” 郑氏的质问一声又一声的戳进江半夏的心窝,她面色依旧冷淡,抿起的嘴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抗拒。 她在抗拒回忆。 事实上从她有记忆起,母亲就再也没抱过她,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 她内心渴望一切能接近母亲的机会,那是一个孩子对母亲的眷恋,可母亲总是将她推开,孩子的内心十分敏感,谁对她好对她坏,她都能分得清楚。 庆文三年大旱,她被人当成‘米猪’拐走,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反抗,而是乖乖的看着母亲,母亲就藏在门后,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 第365页 再后来,母亲不喜欢她念书她就不念,不喜欢她出门她就不出门,噩耗传来时,江半夏第一次见到母亲落泪,母亲幽怨的眼神至今仍会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母亲说要带着她一起走,她点了头。 事实上,她是真的傻,明明那么多漏洞,她却自欺欺人的骗自己,一骗就是二十多年。 第三百零七章 郑氏张狂的笑着,怨怼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恶毒:“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个孽种!” 江半夏低垂眼睑,匕首被她轻而易举的捏在掌心,金属冰凉的温度一点一点浇灭她自欺欺人的幻想。 “说够了吗?”她平静道:“没有说够还可以继续。” 郑氏呆愣住,她没想到江半夏会如此的平静。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你浪费时间。”江半夏粲然一笑:“毕竟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我会十分乐意。” 郑氏瞳孔微缩,锋利的匕首正贴在她的脸颊之上,女人姣好的面容近在咫尺,冷的令人发颤。 她受不了这样的恫吓,梗着脖子喊道:“姓江的你有本事就一刀捅死我!” 江半夏对郑氏的咒骂充耳不闻,她掏了掏耳朵道“很吵,我看你的舌头不要要了。” 这句带着不耐烦的话,很是起作用,郑氏立马住了嘴,她相信江半夏一定会说到做到。 “说说,你知道的,不要试图说谎,我最讨厌说谎的人。”江半夏坐回椅子,手中把玩着那柄锋利的匕首,她用匕首仔细的在剃手指上的倒刺。 郑氏蜷缩在地,颤巍巍的问:“你...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所有。”江半夏一字一句道。 郑氏浑身一颤,知道此事避无可避,遂认命的闭上眼睛从头说起。 这天夜里,没人知道郑氏和江半夏说了什么,第二天天刚亮郑氏就被放了,随后三天一切相安无事。 所有人包括郑氏的儿子都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揭了过去,谁想第四天郑氏自尽于家中,手中握着一副长命锁,那副银子所铸的长命锁上刻着四个字‘王乔百年’。 平常人家的长命锁,所刻字样无不是‘长命百岁’、‘喜乐平安’的字样,郑氏手中的这副长命锁实在奇特,前去眼验看的仵作啧啧称奇。 ‘王乔百年’引的是王乔遇仙的典故,能把这四个字刻在长命锁上人,应该是个道家求长生的人,不过也太胡闹了,哪有父母给孩子送上这样的祝福。 这副带着命案的长命锁几经辗转落到了江半夏的案头,她时常会去看这副长命锁,默不作声的模样十分吓人。 * 转眼小雪已过,北风寒凉入骨,无数封信件往来于司礼监,收拢矿权后江半夏在东南地区的威望日益见长,顶着百户的官衔实则掌着等同于指挥使的权利。 红衣缇骑开道,骑着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沐浴在权利中心的感觉让江半夏忍不住再次去畅想未来,那个她希望的未来。 丰厚的矿税暂时补上了江南赈灾的漏洞,东北太平侯再传捷报,赶在今冬第一场雪到来前大铭开了边贸,无数牛羊珠宝涌进大铭,四处笙歌乐舞,仿佛整个人间都是盛世。豆豆盒 有人说人间其实是面颠倒镜,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有人笑就有人哭,穷人的泪不值钱,甚至连落下的机会都没有。 江半夏看着城郊冻死的灾民,心再次沉了下去,她也亲身经历过饥荒,可眼下的惨景让她硬生生的闭了眼。 施粥的粥棚还在,可那些灾民没有等到喝粥,就已经冻死在寒冬的夜晚,地上到处坐卧着人,活人挨着死人,死人叠着死人,一片片到处都是。 入秋的时候担心流民抢粮,三司衙门并巡抚商议将灾民挡在了城外,这些灾民再城外的路边斜破上挖洞栖身,有赈灾粥的时候喝粥,没有就啃食草根树皮维持生命。 数以千计的饥民聚集在城镇附近,赈灾粮一日赶一日减少,短短的三个月间,东南地区曾今富庶的江南就足饿死了八万余人,光是杭州城外每天清晨就有上百具饿毙冻死的尸体被官府收集掩埋。 粮食极度紧缺,饿死和冻死这两种情况下,有些人开始铤而走险,盗取尸首,城外掩埋死尸的地方一到夜晚就被人刨开,尸体开膛破腹犹如被野兽啃食。 渐渐地开始有人出售这种‘肉’做的丸子,甚至一度成为灾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这种惨无人道的悲剧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官府屡禁不止,私下里抓了这些人只能偷偷处死,不敢声张,怕那些活不下去的灾民彻底疯了。 后来江半夏以雷霆手段抓了几个做人|肉生意的人,当众施以酷刑才止住贩卖饿殍肉的风气,军队和灾民之间的流血冲突,血洗了半个冬天。 “今天大约有多少人过来吃粥?”江半夏像往常一样询问施粥的衙役。 “回江爷,比昨日人少了点。”施粥的衙役搓着冻得通红生疮的手指,声音抖道:“天太冷,好多人都没能熬过。” 江半夏探头看了眼锅内稀到能照出人影的粥水,心下了然,恐怕粮仓要告罄了,粮食的消耗比她想象中要大很多。 “好冷,天这么冷,没有避风保暖的地方人不得冻死。”紧跟其后何乔倚抱着胳膊不停的原地转圈,被敖吉劫持后,他想尽办法才从俺答人手中逃出,他回来后老大似乎越来越不待见他,他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 第366页 想着,何乔倚哎呦了声,一头撞上路边的树,惹得铜钱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似乎是在嘲笑他。 胖铜钱瘦了,是饿瘦的,往日油光水滑的皮毛失去光泽,整只铜钱神情恹恹,它顶着毛绒绒的大脑袋撒娇似的蹭上江半夏的胳膊。 江半夏拍了拍铜钱的脑袋示意它走开,她现在的心情十分凝重,无力感油然而生。 * 京都,紫禁城。 北边总比南边冷,才过立冬就开始陆陆续续的下了几场细雪。 这天也一样,天色阴沉,眼看着要下雪,可庆文帝的心情并不受影响,他就是高兴,终于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了亲,在宫里高高兴兴的办起了家宴。 一张檀木圆桌,上面铺着厚实的蜀锦,庆文帝坐上首,下面依次按长幼尊卑落座,席上落座的都是他的儿子和媳妇。 “不要拘谨,就当普通家宴,在这张席上没有君臣,只有父子。”庆文帝率先举杯祝词道:“朕话也不多说,先喝了这杯酒祝福你们。” 第三百零八章 只有庆文帝是开心的,其他人具是一副假笑,看似热闹,实则各怀心思。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往日毫无存在感的三皇子突然凑上前撒娇:“父皇,儿臣有礼物要送给大哥和太子哥哥。” 三皇子小胳膊小腿,仰着小脸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喜欢。 庆文帝很少关注自己的儿子们,即使是太子平日也很难见到他,更别提在他面前撒娇博取他的欢心,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父子更像君臣。 所以娇憨的三皇子显得十分不同,庆文帝稀罕的多看了他两眼,三皇子乖巧懂事的坐在凳子上,葡萄大的眼睛亮闪闪的,望着你时你就是他的天。 “哦?你有什么要送给哥哥们?”庆文帝逗弄道。 “袁师父夸儿臣的字写得好,所以儿臣给大哥和太子哥哥写了贺词...”说到最后三皇子的声音越来越小,想蚊虫一样微不可闻,他害羞似的揪住衣摆:“希望哥哥们不要嫌弃。” “三弟的心意,我们当哥哥的怎么会嫌弃。”大皇子刻意挤出抹笑容,让自己尽量看上去和蔼可亲。 太子也跟着应和,一时间父慈子孝。 庆文帝欣慰的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同时眉间又拢上抹不易察觉的愁色。 这时,一旁伺候的李三顺在庆文帝耳边耳语道:“主子,长公主到了。” “阿姐到了,还不快迎阿姐进来!”庆文帝猛地站起,忙令人将桌上动了筷子的菜全部撤下,年逾不惑之年的庆文帝像个毛头小子,左右询问他的穿着是否妥当,又让李三顺在他身旁加了凳子。 这位赫赫有名的长公主乃是庆文帝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他唯一承认的姐姐。 庆文帝对这个姐姐非常敬重,他即位以后亲自赐了长公主庆阳的封号,足以可见长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 京都里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位庆阳长公主是何等厉害之人,当年驸马偷情之事闹得满京都人尽皆知,她一刀两断闹上御前,舌战朝臣,终是和驸马和离了。 如果光是和离也就罢了,她竟凭着手中驸马贪污的证据将其送进大牢,一点往日的夫妻情面也不讲,爱憎分明到极致。 两个小太监默契的掀开帘子,一抹鹅黄色亮色闪进众人视线,庆阳长公主微微垂首,笑盈盈的对着小太监低语吩咐。 她好像一团柔和的光,轻轻地拂过心头,那些流言蜚语瞬间飞远。 三皇子呆呆的看着庆阳,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和传闻中狠厉的长公主完全不一样。 “阿姊,坐。”庆文帝拍了拍身侧的凳子,示意庆阳坐在他身旁。 庆阳长公主淡淡笑道:“让你们久等了,都是一家人何须见外。” 她的视线扫过桌上重新换过的菜色,不太赞同的摇头:“百姓尚未有饭吃,宫里不应铺张。” 庆文帝拉过庆阳的手,满面笑意道:“都依你,我我让他们以后注意,如今菜都上了,不要浪费才是正理。” 说着他捡了一筷子的菜放进庆阳长公主的碗里,然后招呼众人下筷。 这顿饭吃的十分诡异,他们听着庆文帝和长公主一问一答,俱不敢吭声。 出宫路上,一直保持沉默的张幼媛突然开口问大皇子:“殿下与长公主熟吗?” 大皇子有些诧异,一是诧异张幼媛竟会和他说话,二是诧异她问的这个问题。 “不算太熟。”大皇子斟酌道:“怎么问起了她?” 张幼媛搪塞道:“随意问问而已。”新 这话惹得大皇子心里不畅快,他知道张幼媛看不起他,即使维持表面的尊敬,这个女人也没给他过多的眼神。 热血方钢的年轻人自然受不了这样的轻视,他拉住张幼媛摆出副你今天不说我就不放手的架势:“你到底想问什么?” “殿下。”张幼媛冷冰冰道:“松手。” “松手?”大皇子不光不松手反而捏的更紧,张幼媛轻视的眼神刺痛他的神经,恍惚间让他有种回到宿州舅舅家错觉。 那些人当年也是这么轻视他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爹,堂堂太平侯没教你读女戒?”大皇子骤然拉近他和张幼媛的距离,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张幼媛毫不畏惧的对上大皇子那双细长阴霾的眼睛,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 第367页 “笑什么!”大皇子恼火。 张幼媛偏过头问:“殿下想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她神情泰然,嘴里却说着令人骇然的话。 “闭嘴!”大皇子粗暴的打断,低声怒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张幼媛没有用臣妾这个自称而是用我,她将自己摆在和大皇子同等的位置上。 他想,他当然想,做梦都想。 张幼媛轻轻一笑:“接下来我要说的,殿下一定要听仔细了。” 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聪明的女人万里挑一。 一顿短短的家宴让张幼媛扑捉到一丝机会,庆文帝对待他的那位长姐实在不一般,她想从长公主身上下手。 “不行。”大皇子否定道:“太子是长公主亲自抚养长大,她放着太子不帮,会帮我们?” 张幼媛摇头,女人之间的感觉十分微妙,长公主并不像她表面展示的那么柔弱可亲,太子也未必得她喜欢。 大皇子猛地松手,呵斥道:“张幼媛收起你的心思!” 马车已经到了大皇子府前,说罢,大皇子跳下马车,只给张幼媛留下一道怒气冲冲的身影。 “他去了哪里?”张幼媛不急不缓的询问大皇子府上的侍卫长。 “回娘娘,殿下去了赵妃的院子。” 张幼媛也不恼只笑盈盈的吩咐下人让厨房多做些赵妃喜欢吃的东西送过去,毕竟赵妃肚里还有个孩子呢。 大皇子府的人喜欢见风使舵,如今府里的两位娘娘不分伯仲,一位家世显赫,一位即将要母凭子贵。 这两位都得罪不起,只得两面巴结。 * 秋凉,赵樱了发愁的站在树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天,一副伤感的样子。 “竹舟先生,我有负您的期望。” 裹着夹袄的孟竹舟摇头:“与你无关,是圣心难测。” 第三百零九章 孟竹舟早先布局是在皇子选妃上,从太祖起历来皇子妃都是从民间选取,谁想庆文帝竟不按常理出牌,硬是从有权势的世家里选出皇子妃。 他预先所有的布局和计划全部被打乱。 “我...”赵樱了偷偷瞥了眼孟竹舟,见他面无表情,于是嚅嗫道:“是殿下非要纳我...” 两句话没说完眼泪就顺着腮边滑落。 孟竹舟扫了眼低眉垂首的赵樱了,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听话,当初将其收拢到手下就是看中她的性格中的善良和懦弱,现在不光不听话还反算计于他。 大皇子十七八岁,虽说比常人多了些心眼,但毕竟是少年人,冲动有、鲁莽也有,尤其是生在皇家,情事上早就通了七巧,如果不是有意引诱,恐怕很难入大皇子的眼。 她不老实。 孟竹舟带上得体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言道:“你和我只是合作关系,想怎么走是你的自由。” 他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捏准了赵樱了的死穴:“你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案子拖的越久线索就越少...” 赵樱了猛地抬头,漂亮的眼睛里啜满泪花,她父亲的案子分明就是桩冤假错案!先前她向大皇子提起过,又不止一次的吹了耳旁风,最终得到全是熬煎。 “可是殿下他近来被夺了官职,闲散之余,根本无法出手相帮。” 孟竹舟听着赵樱了细弱的啜泣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椅把,若是有熟悉他的人在场,就知道他的耐心已经耗尽。 “你们在聊什么!”少年人尖锐沙哑的声音十分突兀。 只见大皇子快步穿过回廊,一撩衣摆稳稳当当的坐到孟竹舟对面,细长微垂的眼睛像极了庆文帝,隐约有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没什么。”赵樱了挤出抹笑容,强忍泪水到泛红的眼睛像小兔子一样惹人怜爱。 大皇子揽过赵樱了,毫不避讳的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那你哭什么?” 冰凉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睛,似爱怜又似心疼道:“瞧这眼睛都快哭肿了,还说没什么。” “臣妾听竹舟先生讲故事,心里羡慕的很,又见这院内落木纷纷,不禁有些伤感罢了。”赵樱了小心翼翼的靠在大皇子的怀里,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孟竹舟嘴角噙着笑,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赵樱了,看她像模像样的演戏。 赵樱了紧紧攥住手心,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投向孟竹舟,泛红的眼睛里全是祈求。 她在求他帮她圆谎。 漂亮的女人孟竹舟见多了,赵樱了用在大皇子身上的手段对他不管用。 孟竹舟好笑的摇头 “竹舟先生讲的什么故事?竟让赵妃闻之落泪,本王也想听一听?”大皇子好奇的问。 “只是则野史故事,殿下要听?”孟竹舟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无所谓正史野史,先生讲吧。” 孟竹舟闻言道:“殿下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哀生于爱,爱生于色。’”盗墓 “是东坡先生所说?”大皇子猜测道。 “殿下猜对了。”孟竹舟捻着手中温过水的茶盏缓声道:“在下给赵妃娘娘讲的正是苏东坡和刘廷式的故事。” 刘廷式是齐州人,与当时在密州当太守的苏东坡有过交集,他这个人极其重感情,年轻穷困时与邻居家的青梅订下婚约,后来刘廷式登科及第,回乡想再续婚约,可他的未婚妻却瞎了眼。 -- 第368页 乡里人劝他再娶良人,女方家也极力推辞婚约。 可刘廷式坚持这桩婚事,婚后他和妻子相敬如宾,出门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妻子,手拉着手,甘愿当妻子的眼睛,丝毫没有任何的嫌弃。 可惜,最是恩爱惹天妒,乐极灾生。 刘廷式的妻子死在了江平,他悲痛欲绝,后一年在密州与苏东坡相识。 东坡问刘廷式‘哀生于爱,爱生于色,子娶盲妻,与之偕老,义也,爱从何生?哀从何出乎?’ 缘色生爱,缘爱生哀,娶盲妻是履行道义,爱又是从何来? 刘廷式并不赞同苏东坡的话,他认为如果缘色生爱,缘爱生哀,最终免不了色衰爱弛,他所哭的是他的妻子,所哀的也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的情义和眼盲没有关系,如果只是因为容貌,那么街市上倚栏卖笑的人都能作妻子。 时人听了十分感慨,后刘终身未娶,独自抚养两个孩子成人。 赵樱了透过袖子偷偷的去瞧孟竹舟,她没想到孟竹舟会讲这样的一个故事。 “刘能娶盲妻,重义气,守诺言,是个一诺千金的人物,不过大丈夫沉溺于小情,哀伤不止,有些过犹不及。”大皇子道。 “缘色生爱,缘爱而生哀。”孟竹舟一展折扇笑问道:“殿下觉得他们二人谁说的有理?” 大皇子沉思道:“若是论道义,肯定是刘...可是论人伦...” “殿下~”赵樱了突然拉住大皇子的胳膊,弱不禁风的身子摇摇欲坠:“臣妾肚子好疼。” 她捂着肚子,身子不受控制的半弯下去,像是痛急了。 见人疼成这个样子,大皇子不敢耽搁,当即打横将人抱起,冲着侍从喊道:“传御医!” 赵樱了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庆文帝的长孙,万万不能马虎,即将为人父的大皇子急的额头布满汗珠,似乎疼的人是他。 孟竹舟坐在原地老神在在的喝茶,他看着赵樱了夸张的表现,不禁嘴角浮上抹笑意。 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的赵樱了浑身发寒,原本装的肚疼竟真的疼了起来,疼的她痛呼出声。 大皇子抱着人焦急的离开,随着大皇子的离开,先前还热闹的院落瞬间冷清下来。 孟竹舟毫不在意这种冷清,他认真的喝完杯中的茶水才缓缓起身,一抬头就看见凌倒挂在屋檐下,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为什么她不让他说下去?”很少说话的凌问。 孟竹舟诧异的盯着凌,凌从小一直跟在他身边,心里除了练武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居然也有他感兴趣的事情。 诧异过后,孟竹舟还是认真的回答了凌的问题:“缘色生爱,缘爱而生哀,最终免不了色衰爱驰,她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孟竹舟捏住袖子遮脸猛咳起来,咳的撕心裂肺:“你不懂,这个世道里,感情最不值钱。” 凌默然。 第三百一十章 后衙厨房灶台上炖着口大锅,里面正熬着粥,烟燎燎的熏着热气,热的好像团云雾。 范清隽熟练的抄起扣在锅边的粗瓷大碗,一勺浓粥就被盛了进来。 畜生吃的黑豆掺着些麸子高粱熬成的浓粥,先不说味道如何,这粥的口感极差,喝进去能卡嗓子眼。 江半夏苦大仇深的端着碗,一口吞进去半天没能咽下。 见江半夏半天只吃了几口,范清隽问:“城里缺粮,只有这些东西能吃,麸子黑豆熬得的粥凉了就更难吃。” 她不是嫌难吃,是真的咽不下去,麸子卡进嗓子眼,比吞刀子还难受,为了填饱肚子,她端起碗猛灌,中间被呛了好几次,最后硬是将粥喝的干干净净。 江半夏捧着空碗碗静静地坐着。 入冬以后天越来越冷,四处萧条,米坊粮店里粮价飞涨,往日一斗米的钱换到现在只能买半斗米不到,百姓兜里哪里有什么钱,每日只能稀粥度日,情况惨的连稀粥都喝不上。 这样的人间地狱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炉膛里溢出的火光映的四周橙红一片,范清隽突然问:“那日你和郑氏说了什么?” 他手下办过的案子多如牛毛,各种离奇的细节都见过,但他想不明白郑氏为何自尽?江半夏到底说了什么? 从案子上说郑氏的死江半夏有绝对嫌疑,可怀疑的人至今都没能找出证据,这当中也包括他。 江半夏捧着碗,转而问:“你很好奇?” “离奇的案子见多了,当然好奇。”说完范清隽又觉得话说的有些欠妥当,于是补充道:“不光我好奇,其他人恐怕也好奇。” 江半夏轻笑出声:“我父亲曾教导过我,一个人想要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就要学会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也不是说有好奇心不好,而是过多的好奇心会驱使你探寻某些细小事情的真相,等真正知道真相时,你会发现自己已经陷入无法逃避的旋涡之中。” 范清隽问:“那你是否已经陷入?” 江半夏摇头又点头,她说:“我和你不一样,对我来说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但你不一样,你只要按部就班的潜伏着,就能走出黎明。” 她笑了起来,橘红的灶火勾勒出她脸部独属于女性温柔的轮廓,让你难以将她和凶残蛮横的锦衣卫头头挂上等号。 -- 第369页 “那天,其实我和郑氏只是聊了聊小时候的事情。”江半夏放开手中彻底冰凉的粗瓷大碗,语气颇为随意道:“爹说的很对,人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可我没有。”江半夏笑了笑,她不光没有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反而从记忆里将一切能联系的东西摆在一起,最终推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即使只是个推测,却依旧让她连续数日惴惴不安,心中一往无前的信念几乎崩塌。 她问:“那么现在,范大人你还想知道那日我和郑氏到底说了什么吗?” 范清隽盯着她的眼睛,浅淡的琥珀色瞳孔像镜子一样平静地映出他的面容。飞渡 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在眼前,可范清隽怕了,难以言说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这个女人就像谜一样,渗透至角角落落,让他没有办法忽视。 他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奇,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干笑两声过后,范清隽转移话题道:“如今你已将矿权收拢,在江南又筹得一笔可观的赈灾款,等今年年节回京述职,恐怕你的位置要升上一升了。” 闻言江半夏会心一笑。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次回京述职庆文帝一定会把她的位置提到一个令人眼红的地府,她要得罪的人也会遍布朝堂,甚至是曾今的朋友。 江半夏抬头,突然猛地站起,同时范清隽紧跟着爆呵:“谁!” 两人面面相觑,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江半夏迅速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一道黑影快速的消失在黑暗中。 是谁?是谁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江半夏看向范清隽,范清隽朝着她缓缓摇头,眼中也俱是疑惑。 “哎呦,我说你们二位蹲在灶房里叽叽咕咕的说什么呢?”这时陆荇从对面的廊道转了出来,只见他走的飞快:“江哥赶紧出来,我哥他来了,咱们表兄弟近半年没聚,别搁灶房里耽搁时间。” 自从上次他亲眼见识到江半夏整治卖‘饿殍肉’流民的残忍手段后,陆荇就变乖了,见到江半夏一口一个江哥,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多了起来——虽然是假笑。 范清隽和江半夏纷纷露出审视的眼神,看的陆荇直搓胳膊,他逃也似的喊道:“江哥,我先去了!我哥他还在前面等着呢!” ... 春夏交接的时候陆蕴和一群国子监的学生南下到南京后湖清查黄册,没想到这一来一回碰上了洪灾后面又是倭患,一群人就耽搁在南边回不去了。 “收到你们信,我就从南京连夜往过赶,幸好赶上了。”陆蕴忙从椅子上起来:“三儿,表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蕴一连串的质问打的陆荇措手不及,他道:“哥,你怎么变得和娘一样婆婆妈妈,见面就不能说点别的。” 陆蕴是个典型的文人,处事温和讲理,但碰上他弟弟陆荇就没辙了,只能强行板着张脸教训道:“你离家出走,一封信也不往回寄,娘担心的茶饭不思。” “哥!”陆荇撇了嘴道:“我要是说了娘绝对不会允许我来!再说后来不是寄信给你们了嘛,跟着小郡王还有江哥能有什么危险。” “嘿嘿嘿,是不是,江哥?”陆荇对江半夏挤眉弄眼。 陆蕴被气的一口气卡在胸口,他转向江半夏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为什么不向我递信?” “公事,不便透露。” 江半夏转而问:“据我所知国子监一连去了数批学生,你们人多,黄册早该清查完了,怎么还一直留在南京?” 问到这里,陆蕴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第三百一十一章 “哥,你叹什么气啊,好不容易见上这一面,你这样怪扫兴的。”陆荇不待见他哥衣服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见不得你们这些死读书的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 被这么一打岔,陆蕴原本已经酝酿出的情绪瞬间憋了回去,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半夏知道陆蕴想说什么,国子监里出来的那些学生含着金汤匙出生,换句话说能在国监读书的人几乎全部出自殷实之家,他们没吃过苦也没见过真实的人间。 江南骤发洪涝,所有粉饰的太平瞬间被洪水摊开揉碎在他们眼前,陆蕴心中对整个大铭‘强盛’幻想背后的崩塌,其程度不亚于泰山将倾。 “我过路来替娘问你们过年还回去吗?”陆蕴嘴角带着苦涩的笑容:“爹离家了无音讯,娘在京都以泪洗面,蔓儿姐还...” 做大哥操的心总比旁人要多,陆蕴是家中长子,从小就比别人懂事,他知道自己肩上担的是整个陆家。 “过年还早,现在问太早了吧?”没心没肺的陆荇当即嚷嚷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和娘就催着我回家,就不能让我独自历练历练。” “过年回去。”江半夏突然出声,她敛过下摆转身出门:“要是没有什么大事,大约年前就能回去。” “啊,这...”陆荇尬在原地,江哥好霸道啊,他没说回去,这就替他做了决定?之前不是还让他有多远跑多远,现在怎么就非要拉他回去? “没有什么事,我就休息去了。”她随意道:“表哥舟车劳顿也早点休息。” 温和有礼的表面下是极端的冷漠,有时候陆荇都要怀疑她这个人有没有心,对人好时好的不行,对人坏时又坏的不行,变脸比那夏天的雷雨还快。 -- 第370页 * 江半夏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折回厨房,透过细窄的门缝,看到范清隽站在灶台前,浑黄的烛光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映在斑驳的墙壁之上,在他对面趴着个人,那人满头是血,模样狼狈。 “你说,还是我问?”范清隽冷的声音十分吓人。 趴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人咳嗽起来,血顺被喷到处都是。 “咳咳咳,没想到范大人你也有这样的一面。”浑身是血的男人边咳边笑:“果然是刑名老手。” 范清隽不理那男人的调侃只问:“你说还是不说?” “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说了你会告诉她,不说你还会,哈哈哈,那个女人给你喝了什么迷魂药?心都歪了!” 范清隽扬手给了一巴掌,他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要是落到她的手上,结局会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毕竟你可是唤过她——老大。” “你什么时候怀疑上我的?”何乔倚睁大双眼,表情近乎扭曲。 “土地庙。” 何乔倚张大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什么?” “从土地庙起我就开始怀疑你。”范清隽一字一句道:“你做的很好而且毫无破绽,不过正是因为你做的毫无破绽才让我发现了破绽。” “迷晕我们用了不少迷药吧?”范清隽不急不缓道:“能够造成那种程度的昏迷,除了下药没有别的途径,能够迷晕人的药物大部分呈粉末状,江夏和新娘落过水,她们身上即使有也不不能用。” “于是你就怀疑我?”何乔倚大声笑了起来。 “我是怀疑过你。”范清隽道:“但猜想太过荒谬,她也劝我事情已经过去,没有必要纠结于细枝末节,于是我放弃继续追查。” “你很聪明,也很懂得伪装自己,骗过一个聪明人首先要骗过自己,你对她到底有几分真情?” 到底有几分相互扶持的真情? 何乔倚默然。波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虽然一开始他和江半夏相处不是很愉快,但他不得不承认江半夏这个人很护短,在北镇抚司里毫无缘由的护着他,有时候还会拿出俸禄贴补他们家。 但,他就是背叛了她。 “她其实...已经知道,我,背叛了她。”何乔倚垂下头苦笑道:“这次见面后,她应该早发现了。” 否则不会对他像旁人一样冷淡。 “为什么?”范清隽满脸疑惑。 何乔倚笑出声:“为什么?她最常说的就是没有什么为什么。” “那么,你是铁了心不说。”范清隽皱眉。 “你杀了我吧。”何乔倚倒头闭眼,他露出截脆弱的脖颈,视死如归道:“杀了我吧。” “我不杀你。”范清隽瞥了眼何乔倚:“你自己和她说。” 说完他收脚,露出身后的江半夏。 她完全站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静悄悄地像个木头人。 “你,做的很好。”江半夏轻声笑了起来:“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人。” “不过。”她声音一顿:“你做的还不够狠。” 何乔倚猛地抬头,他盯着江半夏,似乎是要将她看个清楚。 “你有很多机会能杀了我,可你没有。”江半夏向前半步,她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杀了我很简单。”她比划着脖颈和胸口处:“这里和这里还有这里只需要一刀就能杀死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何乔倚干巴巴的咽了口吐沫。 江半夏神色平静道:“我没有发现,是你自己暴露了行踪,第一次在土地庙,第二次就是今日。” 何乔倚面露震惊,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 “很早我就告诉过你,要对一切权利和诱惑保持警惕,可惜,你没听进去。”江半夏下意识的搓了搓食指:“告诉是谁?” 她缓缓蹲下,与何乔倚对视。 冷漠毫不在乎的表情让何乔倚如坠冰窟,他惧怕这样的眼神,惧怕如此冷漠的江半夏。 “我...我不能说。” “哪怕死也不能说?”江半夏好笑道:“那个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权利、地位、还是财富?亦或者是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轻柔的拍着何乔倚的脸:“你真可爱。” 何乔倚瞪大双眼,他从没听江半夏这样夸过人。 “傻得可爱。” 江半夏低声道:“我再告诉你一句,没有任何东西能比活着更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信仰也罢、舍生取义也罢,都是一个说辞,你以为的伟大,其实就是个笑话。”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何乔倚呆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江半夏会和他说这些话。 “老...大...”何乔倚艰难的开口,嗓子眼里仿佛卡着石块:“你...杀了我吧。” “杀你?”江半夏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为什么要杀你?” 她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迎着月光,银霜倾泻而下,似乎是要将今冬的冷全部集与一处。 何乔倚表情惺忪,呆愣愣的箕坐在地,他没想到江半夏会放过他! 这样一个狠厉的人,竟会放过背叛她的人? 何乔心中震惊万分,然而还没等他回神就听江半夏嘲讽道:“杀你,脏我的手。” 杀他,脏她的手? -- 第371页 脏她的手? 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荡,她果然...果然还是那么的无情。 “我不会杀你。”江半夏十指交握,露出嘲讽的笑容:“我要让你好好地活着。” 这副笑容背后,是她渐渐冷去的眼神。 夜晚风声渐紧,几乎很少下雪的江南迎来了庆文二十年的第一场雪,细如痱粉的雪花从天而落,洋洋洒洒的吹进时人的梦中,也吹拂上未睡之人的眉心。 这夜江半夏罕见的没有睡着,她站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薄薄一层雪倾覆在大地之上,洁白无瑕,人间的疾苦、污浊似乎被这片雪白统统掩埋。 她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个巨大的阴谋笼罩在她的身上。 “江哥?你醒了?”陆荇扒在窗探了个脑袋:“今个下雪多穿点,你也真是的,一早起来就大敞着窗户透气,也不怕冻病?” 江半夏露出抹温和的笑意,她问:“你哥走了吗?” “一大早的,饭还没吃,走哪里啊。”陆荇撇着嘴道:“你说我们兄弟两都是一个娘生的,怎么性格差这么大?我哥的嘴烦死人了。” 昨天晚上陆蕴拉着他说了没完没了,婆婆妈妈的比他娘还啰嗦。 边说着,他们二人进到正厅,陆蕴正帮着范清隽摆碗筷,两人见到江半夏他们来忙招呼道:“外面冷,快进来坐。” 靠在一旁躲懒撸铜钱的谢绯也跟着应声。 “哎?不是我说,小郡王你怎么在偷懒?”陆荇嚷嚷起来。 谢绯脸皮薄,说他两句,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张着嘴反驳道:“我哪里有躲懒,这不是帮着擦了桌子嘛,要说躲懒的人应该是何兄弟,半天了都没见人。” “哎?”陆荇环顾一圈:“对哦,那个姓何的饭桶怎么不见了?” 他正纳罕着,就被范清隽喊住:“陆三公子。” “啊?” “快吃饭,天冷饭凉的快。”范清隽率先端着碗刨起饭。 整顿早饭吃的气氛诡异,范清隽冷着脸,江哥虽是笑盈盈的,但却渗的吓人。 * 早饭过后范清隽将江半夏叫至书房,难得认真的将人请到对面坐下。 “你打算怎么做?”范清隽开门见山的问。 “走一步算一步。”江半夏笑道:“我很好奇他背后的人是谁,留着他还有用。”020 后半夜,何乔倚招了,他发现他始终惧怕的是江半夏不再信任的眼神,于是他招了。 江半夏沉默道:“以前知道他孝顺,但没想到会这么孝顺。” 正如何乔倚自己所说的他这个人不是学武的料子,自己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他只想让他娘好好过日子,在乎的也只有他娘。 何乔倚招供说这一切都是何母让他做的,可动机在哪里?完全没有动机? “我在想,何母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江半夏背着手望天。 她见过何乔倚的母亲,是个瞎眼的婆婆,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恩怨,也没有任何仇恨。 为什么会盯上她? 这样的招供太过荒谬,江半夏望向范清隽:“范大人,你怎么看?” “根据何乔倚的供词,何父年轻的时候在北镇抚司供职过,和东厂有过龌龊。”范清隽分析道:“从时间上推,应该是庆文二年的事情。” 江半夏皱眉,她想起之前何乔倚说的,经历那个年代的锦衣卫们,现在大部分已经成了上官。 庆文二年,又是庆文二年,那一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案子,那一年下马的官员多如牛毛。 这些细碎的线索四处分散,被人有意无意遮掩。 “我想,你可以问一问曹醇。”范清隽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会牵扯出更多的陈年往事。 “曹醇从小进宫,有些陈年往事只有他知道。”运气好,或许他还能记得当年的事情。 江半夏点头。 如今这张大网将她网在中间,事情越来越离奇,从郑氏起,当年的人和事渐渐浮出水面。 * 京都一场大雪初霁,曹醇的轿子轻快的穿行在京都的大街小巷里。 四个抬轿太监步履如飞,各个都是练家子。 焦大扶着轿杆小声贴在轿帘旁:“干爹,前面马上到殷府了。” “先去应门。”曹醇尖细声音透过轿帘传出。 东厂的脸面颇为管用,焦大应门,话还没说完殷府的小厮就忙让人抬了门槛将曹醇的轿子抬进。 殷府议事的大厅里坐满了内阁的阁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东厂提督到!”门口传话的小厮远远地见着曹醇的身影忙喊道。 议事厅里的人还在闲聊的人瞬间止了声音,众阁员面面相觑。 “殷阁老,你请他一个阉人来做什么?”张衡江闻言转头看向主座上的殷知曾。 上次张文贵的事情恶心到他,张衡江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曹醇,所以极其不待见他。 “衡江,稍安勿躁。”殷知曾疲惫的闭上眼,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和阉人合作。 想着,曹醇大踏步的进了议事厅,朗声笑道:“咱家来迟了。” 内阁众人熬煎的起身拱手相迎,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 “曹督公请坐。”殷府的管家将他迎上座位,奉茶端水丝毫不敢怠慢。 -- 第372页 “诸位今日怎么不说话?”曹醇扫过众人,他笑吟吟的端起热茶轻抿一口:“这茶味道不错,大冷天喝着刚好。” 第三百一十三章 曹醇说话惯是阴阳怪气道:“今个殷阁老请咱家来是有何事要说?” 内阁掌舵的是首辅,可秋天的时候首辅龚绥突染风寒,撂下内阁一大堆事全堆在次辅殷知曾的身上。 “郑仰谷的来信你们都看了?”殷知曾开门见山问:“都有什么想法?” 这话将内阁众人问住了,赈灾的烂摊子谁沾谁倒霉,今年冬天就是个坎,势必要死人。 死谁,昭然若揭。 这些人谁也不肯先开口,他们盯着对方,都在等对方开口。 “都这么不给殷阁老的面子?”曹醇冷笑出声:“你们不说,咱家可就先说了。” “郑大人的信咱家也看了,说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赈灾无粮。”曹醇微抬眼皮,不动声色的扫视众人。 “想必殷阁老请大家聚在一起,商量的就是这件事?” 殷知曾黯然一叹:“正是此事,大家有什么想法尽管一说。” 众阁员苦笑,哪里有什么想法,就算有想法他们也无处筹粮。 已至穷途末路了。 户部侍郎李滦一砸桌子狠道:“四处要粮!四处要钱!哪里有!你们说哪里有!” “再推出一个侍郎当替死鬼?”李滦近乎咆哮。 工部侍郎赵翰背了工部两万两河堤营造的锅,如今还有谁能替他们背赈灾的锅? 谁能想堂堂大铭王朝,两京十三省,辖下百姓数以万计,户部财政竟连年缩水!根烂在哪里内阁当中人尽皆知。 皇室挥霍无度,藩王圈占庄田,一桩桩一件件,能说的,不能说的,全压在大铭之上。 内阁众人苦不堪言,他们哪里是什么人臣,分明就是替罪羊。 “李滦!”殷知曾吼出李滦的大名:“闭嘴!” “还有什么要商议的。”张衡江跟着冷笑:“我劝诸位大人都回家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掉脑袋吧。” “江大人,今日殷阁老请我们来就是要商议赈灾的事情,如今虽然前路渺茫,但我们好歹要做些准备。”吏部尚书卫贤开口,他是殷知曾的学生,说话自然向着老师。 “我看,还是先听阁老说吧?”一直跟着浑水摸鱼的孙丘民小心翼翼道:“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我们不止三个人,商量商量总能有办法...” 曹醇优哉游哉的看着内阁众人争的面红耳赤,他挑了手凑在眼前细看,心里冷笑,殷知曾那老东西,不找李三顺找上他,主意打的怪好。 “肃静。”殷知曾猛拍椅把,高声呵斥:“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这声肃静过后,众阁员立马停声,争吵是停了可气氛却降至冰点。 “大家都商量好了?”曹醇这时出声道:“要是商量好了,咱家就先行告退,宫里还有事情等着咱家。” 殷知曾怎么可能放过曹醇,他抿起干干巴巴的唇:“曹督主,你怎么看?” “咱家能怎么看。”曹醇阴阳怪气道:“如今四处筹粮才是关键。” 殷知曾摇头,他想听的不是这个答案。 * 曹醇坐着轿子来又坐着轿子走,他使劲搓揉着手中的菩提串,眼前一片清明。 那老东西的意思,他怎么能不明白。看书窝 一盘棋走向死胡同时,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推翻重来,整个大铭内在制度的推翻,是要流血是要牺牲的,不到最后,谁也不会尝试这种办法。 他闭眼问道:“江南可有来信?” 焦大从袖子里掏出封信,毕恭毕敬的递至曹醇手边:“今早才从南边来的。” 信封入手冰凉,曹醇嫌弃的掸开道:“你替咱家看看里面写了些什么。” 光看那信封封面上的字迹就知道是江半夏写的,一去江南数月,给他的来信少之又少,实在可恶。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江...”焦大展信就念。 曹醇抬手打断:“前面的废话就不要念了,挑重点。” 焦大拿着信从头看到尾,犹豫半天不知如何开口,他直愣愣的递给曹醇。 曹醇颇为嫌弃的接过信道:“咱家那么多儿子中,就你是个锯嘴闷葫芦,一封信有什么说不得的。” 信只有两张薄纸,曹醇从前至后很快扫完,他细长秀丽的眉毛随之皱起。 信中江半夏交待她在江南收拢矿权的事,又说了如今江南赈灾的情况,待到后半段话锋一转,几乎从不求人的江半夏竟拜托他去查一个人。 “庆文二年一个姓何的锦衣卫。”曹醇把玩着手中的菩提串。 曹醇将问题抛给焦大:“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干爹,江师兄信中提到这位何姓锦衣卫的后人就住在城西柳儿胡同,儿子认为应该先派人上门探探虚实再做打算。” 啪! 曹醇猛地摔出手中的信,细眉上挑,那模样不怒自威。 “干爹!”焦大胆子小,当即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还没见到你师兄这就开始巴结上了?咱家要养狗,养的也是听话的狗” 焦大傻眼了,他根本听不懂曹醇话中的意思,想不明白曹醇为什么发怒。 “你去修信,就说我已知晓,让她注意点分寸。” -- 第373页 “儿子...儿子...”他的脑子哪里能跟的上曹醇,刚才那一出还没想明白又挨到这一句。 两通藏头藏尾的话,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彻底将焦大搞懵了,他硬着头皮称是。 “干...干爹...”焦大期期艾艾的唤了声干爹。 “广东市舶司的曹喜公公前日托人带了些‘土特产’。”说完他偷偷地去看曹醇的脸色。 ‘“‘土特产’?”曹醇啜着冷笑,转而刚霁的脸色瞬间拉下,他不知道焦大是蠢还是傻。 曹醇招了招手:“上前来。” 焦大不明所以的凑上前,还未靠近就吃了曹醇一巴掌。 “咱家教你一句,有些东西能拿有些东西不能拿。” “干...干爹...”焦大被吓傻了,捂着脸半天没反应上来,他常听人说曹醇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如今挨在他身上,才知曹醇的可怕之处。 “你是咱家认下的儿子,犯了事咱家得担着。” 焦大被曹醇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 “有句话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咱家再叫你句,不懂得要多看多问,少着了别人的道。”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不靠谱 今年冬天罕见的冷,江半夏裹了两件夹袄依旧冷到手脚冰凉,更别提从小生长在京都的小郡王和陆荇,根本忍受不了南方冬天的冷。 “嘶嘶嘶~”陆荇缩头搓手呲着牙齿道:“江江哥,这里这里的冬冬天怎么这么冷!” 江半夏也冷的不行,她一狠心抄着手塞进自己的脖子里。 这一手操作看到陆荇目瞪口呆,直呼:“牛!牛哇!” “走吧”江半夏牵着铜钱准备上街。 前几天的那场雪下的不大,但气温骤降,很多灾民没能熬过冬夜,衙门里的衙役全部被派出去收尸,依旧人手不足。 洪灾之后又是霜冻,这样反常的天气让百姓们怨声载道,民间渐渐有了传言,传言皇帝治理国家不利,导致上天降下责罚,大铭才有了如今的灾难。 这些流言蜚语不断发酵酝酿,低气压笼罩在整个大铭王朝之上。 “江爷!” “江爷好。” 街上的衙役见到江半夏纷纷打招呼问好,就连躺在街巷两旁的流民都睁眼去看,他们对江半夏十分忌讳,这个人上月为了为了震慑贩卖饿殍肉’流民,在城门口当众施以酷刑。 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 逃荒而来的流民,以为逃荒到富庶的杭州城就能躲过灾年,谁想最终依旧要客死他乡。 城外流民挖洞栖息的地方从一开始人挤人到如今十洞九空,惨状堪比人间地狱。 江半夏牵着铜钱挨个洞口看去,见到有活人就让衙役发一个粗面窝头,等到城外数百个洞口转完,将近半天过去了。 昏沉沉的天色,太阳毫无颜色的挂在半空中,不肯给人间施舍任何一点温度。 江半夏站在原地,因为饥饿眼前一阵眩晕,黑色的光斑逐渐扩散消失,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一处。 “怎么不见年轻人?”江半夏问。 蜷缩在洞里的大多是老人、妇孺还有小孩,没有见到任何成年男性,这种现象很不正常。 随行的衙役支吾了半天,找不到说辞。 “难道都死了?”江半夏加重语气。 “不不是不是的江爷。”衙役心里很怵江半夏,于是结结巴巴道:“活不下去,年轻人都跑了。” 江半夏瞧着他,目光从他身上一寸寸扫过:“为什么不上报?” “与与其在这里等死,不不如早点跑掉。”说完那衙役咽了口吐沫:“小的想着这些事情无关紧要,就没敢叨扰上官。” 江半夏冷笑出声,她一脚就将那衙役踹飞。 蠢,实在是蠢,灾年本就是人心大乱的时候,那些跑掉的年轻人能去哪里还用想!洪涝、饥荒、霜冻,灾难附加带来的就是动乱,他们不能阻止灾难,但可以预防动乱。 “江江哥?”陆荇目瞪口呆的看着突然发怒的江半夏:“有话好好说,都是读书人,别动粗伤了和气。” 江半夏眯着眼睛,吩咐道:“现在立马通禀郑大人,让他加强城中武备。” 混乱时刻都有可能发生,防患于未然才最重要。 回城后,天气实在冷到不行,粮食不够,炭也没多少,人能缩床上就缩在床上。 江半夏也不能免俗,她抱着铜钱一起缩在被子里,即使这样还觉得不够暖和。 大铜钱喵呜,喵呜的叫着,一会儿蹭蹭脸蛋一会儿眯着眼睛求摸头,这可爱的小模样惹得谢绯嫉妒羡慕。 以前铜钱还会和他撒娇,自从见到小表弟铜钱就像换了只猫,整只猫都不对劲。 “神奇的是我们被一群俺答人在杭州城外的林子里追了月余,那些人就像疯了一样追着我们。”谢绯捧着茶杯在讲那段离奇的经历。 “江哥,你都不知道我们当时都快跑断气了!”陆荇夸张的比划着:“那些人拿着这么长的刀追在我们后面!一刀下去,当时差点把我的头发削没!” 江半夏按住想要冒出头的铜钱,她打断道:“讲重点,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们发现了这个!”谢绯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块金光光闪闪的令牌。 “就是这个东西系在铜钱的脖子上,那些俺答人要的应该这个东西。” -- 第374页 金属令牌入手冰凉,江半夏左右翻看,上面的纹样制式有些奇特,似乎是一块调兵对牌。 “小表弟这是你的东西吗?”谢绯问。 江半夏摇头。 能往铜钱脖子上挂东西的人,除了小表弟还有谁? “那就奇了怪,这枚令牌当时就是挂在铜钱的脖子上。”陆荇挠了挠脑袋问江半夏:“你说还有什么人能近了铜钱的身?” 江半夏也很纳闷,铜钱能认识的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 她把令牌拿到铜钱面前晃了晃,铜钱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喵呜的小声叫了起来。 “看来它不知道。” 江半夏收起令牌撸了把铜钱的大脑袋道:“我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咦?”闻言陆荇和谢绯纷纷看向江半夏,竖着耳朵等听答案。 “铜钱贪吃,给口吃的就能跟人跑,我猜在它脖子上挂令牌的人一定是给了它好吃的。” 谢绯:“” 陆荇:“” 这是什么鬼答案?铜钱是贪吃了点,但还没到给口吃的就能跑的地步。 面对谢绯二人的质疑,江半夏回以深深的凝视,眼神中满是质问,似乎是在质问他们为什么能拐走铜钱,难道不是因为它贪吃吗?因为贪吃所以给口吃的就跑了。 “那么,为什么要在铜钱的脖子上挂令牌?”谢绯发出疑问。 “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江半夏露出欣慰的表情,看来这两个人也不傻。 陆荇立马追问:“江哥,你知道为什么?” 江半夏摇头。 “呃”谢绯和陆荇纷纷无语,没想到江半夏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 “不过值得留意的是,这枚对牌对俺答人很重要。”江半夏掂着对牌道:“有时间找个懂俺答话的人看一看,或许能找到线索。” 第三百一十五章 等不及 十一月一过,天气越发的冷起来,谢绯从京都贩来的粮食分成几批运往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奈何受灾地区广大,几船粮食杯水车薪。 杭州巡抚衙门的议事厅里坐满了前来议事的大小官员,座次井然有序,臬司、藩司、都司的几位上官坐于主座左手位置,与之相对的是江南的几个织造太监和锦衣卫。 空荡荡的议事厅中间摆了炭盆,里面烧的炭烟味极重,熏得人眼睛辣疼。 都司衙门的都指挥使肖明昌受不了,粗鲁的喊人:“端下去,都端下去!” “老肖,你这暴脾气该改一改了。”藩司衙门的胡令堂道:“炭盆拖下去,屋里要冷。” “烟熏火燎的,还不如端出去。”肖明昌毫不在意的用眼神指了指对面坐的织造太监,意思是大家都穿着裘带着貂,少个炭盆不碍事。 江半夏坐在苏州织造卢堂的右边,他们前面分别是江宁织造黄顺良和杭州织造王湛尔,这个位置坐的微妙,几个人各怀意思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你是个聪明的,曹醇和我的交情你也清楚,下来该说什么该干什么,我就不多说了。”卢堂挨着江半夏低声交谈着。 江半夏温和的笑道:“卢公公放心。” 议事厅里在座的几乎都见过江半夏,他们到目前为止心里有一个疑惑,这位东厂曹督公手下姓江的锦衣卫到底是男还是女? 前些日子见她穿女装,但从做事上看,这位的手段承了曹醇的风格,不太像是个女人家,再说如今江南文人士子中流行服妖,指不定这位也是个喜欢时新的‘弄潮儿’。 江半夏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丝毫不露怯,反而回看回去。 “胆子倒是大。”卢堂小声揶揄道。 她现在根本不怕这些人,江南的矿权掌在她手中,又有冬家军的支持,这些人即使找出她的错处亦或告发她女子的身份,都无甚大碍。 这种掌控全局的快感令她的野心如疯草般滋长。 “诸位秋天已经过去,真正艰难的冬天才刚刚到来。”浙江巡抚郑仰谷语气低沉:“如今浙江境内受灾县已至九处,从夏末开始筹备的赈灾粮所剩无几。”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片刻,视线缓缓扫过再座众人。 老人浑黄的眼珠迸发出摄人的光,一寸寸扫过,誓要将在座众人的脸全部记住。 “百姓等不了了!” 这句话几乎是从他嘴里吼出,用尽郑仰谷全身的力气。 众人默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笔账该怎么算,粮食银子杀了他们都筹不来。 比起郑仰谷、胡令堂几人的焦急绝望,织造局的公公们显得十分淡定,颇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卢公公、王公公、黄公公。”郑仰谷问:“织造局同弗朗机人的生意谈的如何了?” 率先发话的是杭州织造的王湛尔:“年初春天的时候谈了三十万匹丝绸布又并陶瓷、茶叶等物不计其数,不过——”好中文吧 圆脸白面的王湛尔话锋一转:“不过这海上倭寇海盗横行,弗朗机人的商队向鸿胪寺译官反应,如若我大铭能派军队护送他们,他们会再追订更多丝绸。” 郑仰谷捋着胡须追问:“大约还能追订多少?” “大约三十万匹,还不算瓷器茶叶等物。”王湛尔伸出三根手指虚指上天。 三十万匹!可是三十万匹呐! -- 第375页 郑仰谷陷入深思,他在脑海里不断计算三十万匹大约要折算多少银子。 “噗。”这时卢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掐着尖细的嗓子道:“这产丝绸需要蚕丝,整个大铭也就能只有江南能养蚕,今年织造的三十万匹丝绸勉强才凑够数?再多也织不出来。” “王公公,难道你们杭州织造有什么好法子产丝?” 王湛尔被卢堂怼的说不出话来,这笔账他还真没算过。 “我是一粗人不懂丝绸是怎么一回事,丝绸没有,瓷器、茶叶总该能凑够吧?”肖昌明一拍大腿道。 “瓷器?茶叶?”卢堂笑出声:“先不说瓷器,就说这茶叶,诸位大人可能还没怎么看邸报,不过也没甚紧要的,今个我们这里正巧坐了一个从西北巡茶回来的上差。” 他微微向后靠,露出坐在一侧的江半夏。 江半夏不卑不亢的拱手至意:“凑巧,在下夏天的时候刚从西北一道巡茶回京,跟的正是杨一清杨大人。” 杨一清大名一出,议事厅在座众人纷纷挺直了腰杆,这个人很出名,出名的原因是他忒倒霉了。 “在下是个武官,性子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 江半夏直接了当道:“去年蜀地旱潦相仍,人民艰食,吃不饱穿不暖,无人种茶,今年又逢天灾各地茶叶减产。”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说完她旋即一笑:“河州沿茶马道上的几个茶马司死了些人大家应该有所耳闻,是因为什么而死的,想必都知道。” 她没将话挑明,那些人大贪巨贪,茶马司用来差发易马的茶叶全被偷梁换柱,好的卖给逐利的商人,不好的留下来打发番族。 长年累月那些番族用好马换来劣茶,离心离德,自然不愿再信服朝廷,长此以往边境关系僵持,走私犯罪屡禁不止。 所以哪里还有多余能卖至西洋的茶叶? 整个议事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诸位,下官有一计。”江半夏突然出声,她的声音介于女人和少年之间,有些温柔又带着低沉的沙哑,听鼻音似乎是染了风寒,可听在耳朵里却令人格外的安心。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落在到她的身上,期盼复杂的情绪充盈着整个议事大厅。 江半夏盯着桌面上的茶盏缓缓道:“昨日下官出城巡视,流民所住洞窟十洞九空,饿死的、冻死的,惨状难以赘述。” “救灾要救急,朝廷没有银子,没有粮食,百姓同样也没有,那么这些银子在哪里?”她的眼睛从众人脸上划过:“不在官,不在民,诸位有谁能告诉我这些银子去了哪里?”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狗官 江半夏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厅中,面对她的质问所有人都选择缄默。 银子去了哪里大家心知肚明,可却无人敢说无人敢提,因为,那当中就有他们的一分利! 从赋税开始,朝中党派专为反对而反对,上言不与民争利,下言国家赋税在于农桑,顺德帝时每年六百万两白银的税收缩水到庆文帝每年不过四百万两白银,而盐商大地主、东林党徒家产上百万不止! 所谓不与民争利,到底是不与谁争利?难道还不明白吗?有钱的不交税,却让饭都吃不上的百姓去交全天下的税,如此国库哪里有钱去赈灾?哪里有钱去打仗?哪里能担的起江河日落的大铭! 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诸位大人。”江半夏加重语气:“今日就给个准话,这灾到底要怎么赈?” 说完她微微垂眸,露出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实不相瞒,下官是奉皇爷的命来暗查赈灾一事,如今四处饿殍遍野,诸位赈灾不利,下官回去复命正愁无人可抓...所以这灾...要怎么赈,怎么样才能堵住内阁的嘴,诸位可要想出个章程来。” 既然他们不愿意说,不愿意去触碰既得利益,那么她就逼着他们说,逼着他们去做。 灾必须赈!银子、粮食也必须有! 这夜格外的漫长,所有的阴谋阳谋一并被摆在明面上,胡令堂等人浑身发寒,他们想起年初春天北直隶工部死掉的那个侍郎。 那个人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郑仰谷终于抬头看向江半夏,他似乎是要将她看透看彻,就算没有人逼,他们也没得选。 “既然话已经到这份上了,老夫不再说两句就显得不近人情。宫里的事情我们说了不算,这番不讲情面的下手,后面出了事情,大家都得跟着吃挂落。” “吃挂落总比没命强。”江半夏对上郑仰谷的眼睛。 乡绅士豪他们对付不了,家资颇丰的商人他们总能下手吧? “大人们要是碍于交情动不了手,可以交由下官来做,大家就当没看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半夏嘴角含着笑,语气停顿:“反正——没有人是无辜的。” * 十二月末,临近年尾,原本惨淡的江南境内犹添愁云,富户巨贾人人自危,抄家的阴影时刻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即使这样也未曾有人能逃过。 江半夏骑在马上,神情冷漠的看着兵丁们进进出出,砸开大门,抄光整座府邸。 妇人,孩童的哭嚎声盘旋在冬日阴冷的空气中,刺骨的冷风像钢针一般钉进他们的身躯,刺破他们的喉咙,让他们不敢发出任何哽咽的声音。 -- 第376页 石板铺就的天井间推推搡搡的挤满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无一例外都是一脸惊恐的模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不知道自己的家为什么被抄,眼前的锦衣卫上官露出和善温柔的笑容,在他们看来和厉鬼一样。 众人下意识的缩在一起。 “小表弟...”谢绯忧心忡忡的叫住江半夏,他欲言又止,这些天和做梦一样,他仿佛像第一次认识江半夏。 “我和你说过,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她粲然一笑,转手指挥手下的兵丁:“核对案底,没有案底的都放了,有案底的押进大牢,听候审理。” 这些商人只要家资过百两,全都做过倭寇强盗的生意,抓一个杀一个,死不足惜,按照大铭律全是诛九族的死罪。 “如今算我好心放他们一马,只抓主犯,抄没家财。”她抬眼扫去:“已经是开天恩了。” 谢绯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心里瓦凉又觉毛骨悚然,他爹谢老郡王说的没错,大铭律是把杀人的刀。 随着被羁押入狱的人越来越多,突然有一物从人群中飞来。 江半夏错身一转,借着巧劲抓住,伸手一看发现是只鞋子,这时人群中乱了起来:“狗官!不得好死!” 这一声是起义的号角,后面排山倒海的跟着疯喊,他们也不怕了,纷纷站起来高呼:“打死狗官!” 压人的兵丁不敢轻举妄动,压着刀一寸寸的往后退,法不责众,这群被抄家羁押的人愤怒到失去理智,他们不敢正面对上。 “杀了狗官!上京都告御状!还有没有王法和天理!”这些人越喊越激动,似乎要冲了出来。 训练有素的兵丁们死死的将这些人圈在原地,而被骂做狗官的江半夏就站在原地毫无波澜的看着,她没有开口,就像在看热闹一样。 似乎骂的不是她,说的也不是她。 “江哥,您管管啊。”当缩头乌龟的陆荇扯着小郡王的袖子探出脑袋,他怕这些人闹起来扛不住。 早知道就不跟着出来凑热闹了,得不到回答的陆荇撇了撇嘴。 “让他们闹吧。”江半夏神情淡定,她握住腰间的刀柄缓缓抽出,雪亮的绣春刀有着雪一般的寒光。 这刀亮也快,不过数秒就有人血溅当场。 所有人都被吓住了,谁也没想她会动手。 以江半夏为中心,人群让出一片空地,她拖着刀缓步走到那人面前,所有人都不敢吭声,甚至有人吓到捂住自己的嘴巴。 血,蜿蜒而下,垂死的痛呼声比针还尖,扎的人脑瓜生疼。 “这是你的鞋子。”江半夏居高临下的将那只鞋子拍在男人的脸:“现在还给你。” 刚才在人群中,就这个人闹得最厉害,瞧着面相,脸生横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招来兵丁核对名单,等核对完后她露出抹笑容:“看来也是有案底的,袭击辱骂官差,屡教不改,又闹事意图挑拨良民造反,按大铭律,当斩,唔,本官就判你个斩立决吧。” 说完,她突然收了笑容,一刀挥下,直接斩下,那人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又滚,眼珠爆突,死不瞑目。 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杀人,短暂的沉寂过后,人群哄的一声全乱了,他们不敢动,都死死的盯着江半夏,生怕那把刀会架在他们脖子上。 江半夏抬眼扫过众人,眼中狠厉尚未褪去:“现在,没有案底的,可以走了,锦衣卫办案,杀几个通敌的贼人,太正常不过了。” “都散了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人后之言 以绝对的雷霆手段在短短一月之内连抄十数家商户,江半夏的恶名传遍江南,所有人都在猜测她的来历以及她不计后果的抄家手段。 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浙江大商人组成的商会终于聚在了一起,他们摒弃前嫌,互商对策。 “这位姓江的到底是何许人也?怎么从来没听过她的名号?”身穿貂裘大衣的富商抄着手笼在炭盆之上。 炭盆里烧的是京都西山窑产的银骨炭,无烟无味,十分暖和,据说此窑产的银骨炭品质上佳,能燃一昼夜,最为温暖不过。 “听人说这位是东厂提督的干儿,又有传闻此人和锦衣卫指挥使陆埕有过交情。”坐在下首的商人立马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 “原来是宫里的人。”知道点当局政事的商人捋着胡须道:“不过这样做,难道不怕得罪人?我们虽然是最末流的商人,但上面也是有人的。” 说完他转向坐于主座的张六壬道:“张老爷,您说呢?” 张六壬是晋地人,早些年将生意拓展到两淮一带,这里繁华富庶,商人云集,能在两淮落脚并将生意做大,张六壬的个人能力不能小觑。 两淮是大铭重要的产盐之地,光是淮南沿海就有二十多个盐课司,下面管辖数万盐户,每年产盐足有千万之多! 在这里立足发家,像张六壬一样的盐商早赚的盆满钵满!因为这滔天富贵,他们才更加惧怕像江半夏这样的人。 但张六壬不同,在坐的大商人都知道张六壬有个官拜内阁兼任工部尚书的乘龙快婿,而且他那位乘龙快婿还在早些年未发达时承了张六壬人情的。 如此紧密联结的关系让他们更加仰仗张六壬。 -- 第377页 “诸位先不要急。”张六壬稳坐泰山:“我已派人去京都打探,这姓江的锦衣卫只是个百户,却仗着她干爹的名头在这里作威作福,狗仗人势而已。” 底下的商人跟着陪笑拍马屁:“张老爷说的极对,就是个阉人的走狗,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满堂谄媚,张六壬非常满意众人拍的马屁,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那姓江的如今只敢抄些做倭寇生意的小商人,这段时间都收敛点,别让她找到蛛丝马迹,打狗也要看主人,等京都回了信在做别说。” 张六壬这话一出,下面的商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吹捧,直说张六壬做事妥帖。 原本还笼罩在一片愁云中的商人们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神情放松,三两成堆的开始互换消息,商人逐利,任何能发财的机会都不放过。 屋外是寒冬,屋内却温暖如春,城外饿殍遍地,城内依旧歌舞升平。 “沈老爷来了!” 穿青袄系红腰带的婢女匆忙挑起厚实的棉帘探身让出身后姗姗来迟的沈惟行。 他头戴绒方巾,身穿丝绒鹤氅,鹤氅上镶着貂鼠领子,穿的富贵逼人,像是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了出来。 这不太像沈惟行平日的作风。 “咳咳咳,在下来迟,诸位久等了。”沈惟行在仆从的帮助下脱了外罩的大氅,这才露出里面的衣服,是件夹棉絎缝的翠绿色道袍,棉质地,除了没有补丁和街上讨生活的百姓穿的没什么两样。九洲中文 众人收回失落的目光,他们还以为沈惟行转了性子,开始享受富贵的生活,原来还和以前一样,对自己扣门。 沈惟行脸色苍白,期间不自觉地咳嗽,看样子是病了,还病的不轻。 有商人关心道:“沈老板,您这是怎么了?要是还病着就早些回去歇下?” “偶然风寒,没什么大碍。” 他捂着嘴轻咳了起来:“那位姓江的锦衣卫,在下曾见过。” “哦?”众商人纷纷投来八卦的目光。 沈惟行这个人别看他年轻,嘴上没长几根毛,但单凭他一个人撑起沈家的本事,这个人同样不容小觑,所以在座的商人都很好奇他口中的消息。 他说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博得注意,无的放矢的。 “沈老爷是在何处见过?可知此人的底细?”有人忍不住问。 沈惟行刚想开口又咳嗽了起来。 “来人,给沈公子添杯热茶。”张六壬喊人添茶,他自个盘着手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惟行。 说实话,张六壬并不讨厌沈惟行,反而很欣赏,他们家要是出一个这样的后生,就算烧高香了,想到这里张六壬不禁皱眉,家里不成器的小儿子实在糟心,也不知这个把月在阳曲老家有没有给他惹事。 热茶过嗓,沈惟行感觉好多了,他开口直道:“我和她只接触过一段时间,她不是个好惹之人。” “如何不好惹?”不以意的商人立马鄙夷道:“不过是个小小百户,仗着她干爹那狗阉人的势在这里作威作福,依我看她要是有点眼力见,趁早夹起尾巴做人,大家谁在朝中没人!” 沈惟行摇头,江半夏给他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她很危险,内在的感受沈惟行说不出来,他只道:“诸位要做什么在下不想插手,在下只想保住沈家,家财都是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 “捐出一半家财,用作赈灾。”沈惟行平淡道。 在座的商人对沈惟行的话莫名其妙,都觉得他太过悲观,一个阉党的走狗而已,用得着这么怕吗?等上参的折子飞上皇爷的案头,阉党迟早要完。 “我捐家财和此人无关。”他淡淡道:“月满则亏,朝廷马上要乱了。” 他是皇商,宫里的公公认识大半,从今冬起庆文帝一直缠绵病榻,病来如山倒,也不知能熬多久。 换一个皇帝等同换一片江山,他们这些养肥的‘猪’早晚会被杀掉。 沈惟行是个商人,是个聪明的儒商,他读过圣贤书也写过几年文章,天下大局、朝中政策他比常人更敏锐,如今他捐家财,就是递投名状,递给未来的大铭之主! 这样的生意,他可还从未做过呢,沈惟行久病的脸上露出抹笑容然后再次咳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 腊八 尽管朝廷上下省吃俭用,各处都司官俸对钞折半,其他各处开元节流,却依旧无法解决财政上的亏空。 帝国犹如一座将倾大厦,四处危机四伏,仅是秋天为抵御草原游牧民族南下打秋风,九边各处派兵,军费、税收,各种名目的加派加收,底层百姓苦不堪言,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压的这座大厦摇摇欲坠。 大铭各处已处于崩溃边缘,稍有不慎,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庆文帝连续数夜无法成眠,雪花般的奏折飞上他的案头,所有人都有私心,奏折里横着竖着写满算计,他疲惫浑黄的眼睛透出迟迟暮色。 “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怎么那么热闹?”庆文帝扶着膝盖站起,展臂长伸。 “回主子,腊月二十八了。”随侍的李三顺露出讨喜的笑容:“腊八过了就是年,主子今个一定要喝一碗腊八粥,厨房昨夜里就架锅熬上,这会儿喝正黏糊。” -- 第378页 “原来已经腊八了。”庆文帝背手长叹。 “主子爷,今晚的家宴...”李三顺小心翼翼的提醒。 庆文帝摆手:“只是个腊八,让他们在自己府里过,不用进宫。” 说完庆文帝捡起桌面上单独存放的奏折,不动声色的问:“郑仰谷来折说要在年前回京述职,这几天该到了吧?” “路上不耽搁,今个应该快到了。”李三顺接着话回道。 “让永定门守门的今日晚点闭门。”庆文帝闭目养神道:“今天该回来了。” * 立冬以后京都就一直笼罩在雨雪天气里,这样的天气于来年的收成有利,但却冷得能冻死人,江半夏跟着郑仰谷回京述职的队伍一道上路。 她自个带着几个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跟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些人是春天跟着南下清查黄册的锦衣卫,如今黄册清查完毕,回京路上就凑在一起搭伴。 “烧刀子酒,够味道。”肩宽体壮的锦衣卫抄起腰间挂的酒囊猛灌。 这天太冷,不喝点酒就要冻僵了。 那些锦衣卫认识江半夏,心里也比较佩服她,所以好心问:“喝酒暖身子,江爷,您来点不?” 江半夏摆手,她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酒的味道,能不沾就尽量不沾。 “别跟我们哥几个客气,都是同僚,咱们这里除了有酒还有些干辣椒,拿着嚼点发汗,好过被冻僵。”那群锦衣卫凑了袋辣椒给江半夏。 他们几个毫不介意的缩在一起取暖,也不嫌对方身上味大。 江半夏捡着辣椒缓缓咀嚼起来,北地的寒风真如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冷的她攥紧衣领,死抿住嘴。 回京述职的队伍走的是京杭大运河,河面飘着雪,雾茫茫一片,看不清前路,撑船的艄公只能靠着经验不断撑篙前行。 他们也不想在大雪天赶路,运河路段船多,万一追尾擦挂,一船的人多危险,可这些官老爷不同意啊,死活催着他们赶路,生怕赶不及。少女同学网 铜钱缩在江半夏的脚边团成一颗球,偶尔会迷瞪着眼睛四处乱看,等确认它还在原地后又会把脑袋缩回去然后朝着温暖的地方又挤了挤。 浙江巡抚是正二品的官,按规制进出城门,四周街巷都要戒严,可能是冬天又下着大雪,京都平日最为热闹的永定门此时空无一人,负责戒严的各个衙门派出的人懒懒散散的挤在一起,颇为怠慢。 郑仰谷一路舟车劳顿,没精力去追究这些人的怠慢,他催着轿夫往他在京都的宅邸赶,后面跟着一众人就在永定门前散了。 上官走了,下面的人有家的就各回各家,没家的跟着住驿馆,总之没人想在外面待。 江半夏抄着手站在城门前,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之前住在何乔倚家,如今他被押送回京入了诏狱,她不可能去贪便宜,再加之何母对她的敌意,她就更不能去了。 雪花大如片,洋洋洒洒飘落在地,脚下是已经板结起的冰溜,身上落的是鹅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天地,想要找一个容身之处真难。 江半夏搓了搓手,捏住快要冻僵的耳垂,决定暂时找一家客栈住下,等熬过这几天大雪再做打算。 “江师兄!”雪雾中冲出道人影,待近点看,发现那人裹着大红披风,兜帽处镶着火红的狐狸皮。 “江师兄,千盼万盼,可把您给盼来了。”焦大擦着额头上上的汗,心里长出一口气,终于将人接到了,要是错过去,他可怎么和干爹交待! “你是?”江半夏露出疑惑的表情,她记忆曹醇的儿子们中没有这样一个人。 “您就叫我小焦,我是干爹新认下的干儿子,论辈分合该叫您一声江师兄!”焦大拍马屁道。 “瞧我这没眼见的,外面风雪大,等进到屋里再细说。”他见江半夏冻得面色发白,立马让人抬轿子上前。 原来是曹醇新认的干儿子,怪不得她不认识,江半夏抄起铜钱,淡定的上了轿。 正愁没地方去,曹醇就送上了门。 曹醇在宫外没有家,经常住的地方就只有司礼监和东厂,今日正逢腊八,官府衙门早早就放了衙回家过节,东厂也一样,守门的小太监懒懒散散的凑在火盆子前搓花生吃。 等轿子落地,他们才勉为其难的抬头看了眼,然后就呆住了。 “江...江爷!您回来了!”小太监拍掉手中的花生皮,激动的跳起。 “小的还以为您过年不回来,要在江浙过呢。” 江半夏认识那个小太监,于是露出亲切的笑容:“托干爹的福,赶年前回来。” 守门的小太监还想和江半夏寒暄两句,可见她脸色不太好,于是忙开侧门,让人先进屋暖一暖。 整个东厂最暖和的地方就是曹醇的书房,地笼烧的火热,室内温暖如春,一进去,江半夏就忍不住喟叹出声,实在是太暖和了,冻僵的身体瞬间得到舒缓。 铜钱反应更大,它迈起猫步,机警的四处巡视一圈,然后卧进桌子底下,惬意的摇着尾巴,似乎很满意这个地方。 “干爹这个点还在宫里,他老人家特地嘱咐去接您。”焦大搓了搓手指,面带讨好的笑容:“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第三百一十九章 挡道 当面客气的说辞,江半夏并未放在心上,她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 第379页 一进京就被曹醇的人拦住,江南又发生了太多事,曹醇肯定要盘问她,朝堂之上局势不明,如今所有人都挂在半空中,尘埃还未落定时,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亦然。 腊月二十八,京都罕见的下起了大雪,雪地白的透亮,昏沉沉的暮色像是块褪色的生绢,看的人心烦意乱。 “嘶~冻死人了。”小太监搓着手,嘴里哈出白气:“这鬼天气,白天不下偏赶着晚上下,诚心和我们过不去,今年真晦气,依我看年前要死人呢。” “嘘。”同他一起走在夹道里的小太监耸着肩膀撞:“在宫里说丧气话不要命了!” “嗨,我就是随便说一说,再说这么晚,宫里的贵人都在殿里呆着,没有人会冒雪出来转。” 两人紧紧地凑在一起,互相靠着取暖,埋着头往前黑走,谁也没看路,宫里的路天天走,他们不怕走错地儿。 突然脚下多了片影子,说丧气话的小太监愣在原地,身体僵住,脑袋也跟着僵住。 他顺着微弱的光线看去,赫然看到东厂提督的肩舆与他们正面对上! 四个壮如铁塔的提刑太监好似幽灵鬼魅,他们扛着曹醇的肩舆无声无息的立在雪地中,转眼看去,两侧开道的灯笼上描着‘东厂’、‘提督’的字样,火红的大字映在雪中像烧着了般。 “督...主!”迎面对上的小太监吓的胆都快没了,对着曹醇的肩舆头也不抬的猛跪磕头。 要论宫里最怕的是谁,小太监们肯定选曹醇,曹醇是东厂的提督又管着内书堂,读书不好责备打骂样样都少不了。 他们哪里知道曹督主这个时辰还在宫里!要是知道打死都不会从这里过,偏偏还让他们碰上了! 头磕在雪里冷到僵硬,在没听声前,他们不敢停,一声又一声的告罪磕头声回荡于宫墙夹道之间。 “行了。”坐在肩舆上的曹醇开口:“挡着咱家的道儿,挡上瘾了?” “小的...不敢。”两人挪动膝盖跪在路边,将路让了出来。 曹醇身裹披风头戴风帽,整张脸都缩在绒领里,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也没人能猜测他此时的心情。 “都记住了,在这宫里管不住嘴的要吃苦头,你们就跪在这里,什么时候等雪停了,什么时候再走。”曹醇的话轻飘飘的,好像片羽毛。 可惜,落下时却是座大山。 * 连续数日赶路,江半夏浑身困乏,即使坐着,也睡过去了好几次,眯瞪着眼睛,半睡不醒的脸上带着几分放松的表情,脸颊上浮出红晕,这里真暖和,被冻透的骨头发出阵阵痒意,她忍不住抻了个懒腰,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得来点精神。 她撑着脑袋就着手边的杯子灌了半杯茶水,冰凉的茶水激的她浑身一哆嗦,瞌睡跟着去了大半。 “现在什么时辰?”江半夏懒懒的问。 “天刚黑,时辰还早。”焦大他以为江半夏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忙回道:“您要是累就小睡一会儿,等干爹到了我再叫您起来?” 江半夏摆手,她虽然累,但也不会在种地方安心睡觉,等应付完曹醇再说。启炎读书 焦大见她坐着无聊,就找些话题聊一聊,以免干等着急,江半夏说话秉承着少说少错,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焦大在说,她在听。 “大皇子成婚那天,整条街张灯结彩,从城墙上望去,就知道十里红妆不是玩笑话。” 焦大讲的是大皇子成婚时的盛况,按照祖制,皇子成年大婚意味着要离开京都前往自己的封地,然而庆文帝的态度十分诡异,他不提要将大皇子封在何处,宫里的一切还按照以前的规矩走。 “大皇子现在还在京都,依旧每日上朝议事,宫里...都说下一个...”焦大以手指天,意味深深长道:“会是他。” 江半夏摩挲着手中的杯子,她问:“太子呢?” 前面还有太子挡着,庆文帝不会傻到越过太子将位置传给大皇子,虽然人心可能是偏的,但有一点不可抗拒的是——他越不过尊卑伦常。 虽然这是江半夏最讨厌的论调之一。 焦大皱着张脸,露出副不能说的表情:“太子年幼,背后虽然有长公主,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不瞒您说,宫里不看好他。” 她见过太子,是个脆弱又要面子的小孩,当时只见过一面,觉得那孩子像匹孤狼,冷冰冰的潜伏着。 江半夏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比起谁当皇帝,她更好奇长公主,她这次下手的矿场有好些是在长公主名下,按照长公主锱铢必报的性格,她已经把人得罪上了 对待可能存在的敌人,江半夏本着知己知彼的态度问:“能讲讲长公主吗?” 焦大诧异,这位江师兄居然要听长公主的事? “不方便讲?”江半夏歪头问。 “没有没有。”焦大连忙摆手,长公主的事不就是那两三件嘛,也没什么好听的,要说起来都是些桃色传闻。 “听说长公主嫁人前曾有过心上人。”焦大八卦道。 这些不着边际的小道消息,大人们不屑去听,小人物津津乐道,他是从底层混上来的,宫廷里奇奇怪怪的秘闻都能了解点。 “江师兄你猜猜,长公主曾今的心上人是谁?”焦大神秘一笑:“猜的越匪夷所思越好。” -- 第380页 江半夏认真思索,突然眼睛一亮,歪着脑袋:“匪夷所思?难道是...干爹?” “噗。”焦大捧着杯子,嘴里的茶水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您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长公主的年龄和今上一样大,那时候...”干爹还是个孩子啊! 江半夏微微一笑掩饰掉尴尬道:“你就不要卖关子了,直说吧。” “按照宫里流传的故事,长公主的心上人有两位。”焦大虚晃二指:“这第一位已经成了朝中禁忌,第二位嘛,几乎也是禁忌。” “怎么说?”江半夏来了兴趣。 焦大突然凑前压低声音:“你可知庆文二年发生了什么事?” 庆文二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但所有的事情都比过那一件。 ‘庞中案’,江半夏以指沾水在桌面上写下这三个字。 焦大压低的声音里透露出丝丝兴奋:“此案的主谋正是长公主的心上人!” 第三百二十章 他死了 江半夏表情古怪,她欲言又止的看向焦大。 “是不是很震惊?”焦大露出八卦的笑容:“不过,放在当年,这件事就不那么难以令人接受了。” 庞中是什么人,朝中新秀可能并不了解,但那些老家伙们却是想忘也忘不了。 他是顺德年间的进士,后以吏部侍郎的身份进入内阁,成为内阁最年轻的阁员,当时的他只有二十岁,羡煞无数少年少俊 入阁之初庞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内阁阁员,想要继续往上爬很难,但庞中不是一般的聪明,他发现内阁内部矛盾不断,于是借机向顺德帝表明忠心,踢掉绊脚石,自己爬到了最高位。 那一年的庞中才二十三岁,少年首辅意气风发,站在暮气沉沉的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数万里,那种肆意自信的模样,深深刻进众人心中。 庞中坐上首辅的手段不甚光明,但却实实在在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等他上位以后为了掌有实权,将自己的政治抱负付诸实践,于是他排除异己,任用亲信,从吏部一路安插到内阁,到处都是他的人,到处都能听见吹捧他的声音。 他踩得那些老臣无法翻身,他的权势越大下面的人就越痛恨他,顺德帝殡天后,一切都变了,朝中党派倾轧,顺德帝时的朝臣痛恨与阉人勾结的庞中,借着新帝登基的空白时期,他们秘密聚集,商讨出一个惊人的对策。 因为争夺权力而产生的巨大阴谋就此浮出水面。 刚刚即位的庆文帝对他父亲的近臣十分头疼,尤其是庞中,这个人太年轻又过分的聪明,让他如鲠在喉,于是先帝时期的旧臣以龚绥为代表向庆文帝献上投名状,他们一手策划了庆文二年庞中通敌叛国的大案,彻底解决了庆文帝的心头大患。 一堆土推过来他可以去挡,但一座大山压下他逃也逃不了。 少年首辅庞中被送上断头台,他的家人被抓的被抓被捕的被捕,妻离子散,一夜之间跌下神坛。 “那年京都血流成河,老人都说阎王殿里要挤死人。”焦大叹道:“现在想起来,庞中真的通敌叛国了吗?顺德年间就庞中担任首辅的那几年,天下虽然不算太平,但百姓过的要比现在好很多,如今回想就和做梦一样。” 江半夏笑而不语,从进入到政治权利中心的那一刻起,每个人都要做好不得善终的准备,庞中肯定已经料到有这样的结局。 “他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焦大感慨道:“此人不光有一手搅弄风云的手段,长的也十分俊逸,宫里传闻长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过那时候庞中已经娶了妻,还有两个孩子,长公主碍于脸面只能将这段感情埋藏于心...后来嘛,就到了庆文二年...” “他死了。”江半夏替焦大接上故事的结局。 焦大尴尬的摸着鼻子笑了起来,这样的故事传的还是有点假,长公主又不傻,喜欢有妇之夫干嘛。 两人又随意聊了起来,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将曹醇等来。 后半夜风雪呼啸,曹醇一进门就带携着股刺人的寒风,他身上披风落的全是雪,窸窸窣窣的抖落在地,很快就化成一滩雪水。 几个留值的小太监手忙脚乱的帮曹醇更衣掸雪,端茶递水。 炭盆上架的铜壶里温着热水,小太监们端来铜盆往里面添兑热水,曹醇蹬了湿靴子,就有人抱着他的脚放进洗脚盆里烫着。 面上还有两个小太监拧了热巾帕要帮曹醇揩脸。 “都起开,碍事的东西。”曹醇扯过热巾帕往脸上一摊,整个人懒懒散散的靠躺在椅子上。老友书屋 “等了咱家多久?”过了半晌曹醇发话问。 江半夏照实说:“回干爹,也就半个晚上。” 曹醇噗嗤一声阴阳怪气的笑了出来:“难得你孝顺。” “干爹!”江半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俯下身子告罪:“半夏有错。” 曹醇冷冷的看着江半夏,烛火照耀下,阴影被无限放大,她跪的地方恰巧是影子交叠的阴暗角落。 “你错在哪里?”曹醇的语气意外平静。 “半夏不该自作主张...收拢矿权。”她以头抵地,整张脸埋了下去。 收拢矿权走的是一步险棋,险棋的风险就是容易树敌,被收走矿山的权贵会恨上他们,她不怕被惦记,可曹醇不一样,司礼监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帷幕,曹醇自己深陷其中难以分身,如何能与这些权贵交恶? -- 第381页 “你哪里有错?”曹醇气笑:“错也是咱家的错,咱家当初就应该把你这只狼崽子杀了。” 江半夏不语,对付曹醇不说话就可以应付大半。 “起来吧。”曹醇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 几个月没见曹醇,江半夏发现他似乎瘦了,脸颊消瘦微陷,人还是依旧的倨傲。 曹醇让人端出他从宫里带回来的腊八粥,满满一大砂锅炖在炭火盆上,等粥开了,豆子煮熟烂透的香味也就飘了出来。 “今个是腊八,不说晦气的话,咱家的几个儿子,如今也就剩下你们两个在身边,喝点粥,说点家常话,别的事情明天再提。”曹醇亲自盛了两碗腊八粥放在江半夏和焦大的面前。 焦大望着粥就像望见毒药一样,满脸惊恐,在他印象里只有死人才配喝曹督主亲手端的东西。 “怎么不喝?让咱家喂你们?”曹醇端起手边的粥碗用调羹请舀一勺放进嘴里,他眯着眼睛放下粥碗:“味道有些甜。” 江半夏立马端起粥碗喝。 “觉得怎么样?”曹醇问。 “宫里御膳房的,自然好喝。”焦大趁机溜须拍马:“多谢干爹体恤我们,特地带粥给我们喝。” 江半夏跟着点头。 “好喝就多喝点。”曹醇揣着手看他们两人喝粥,直到砂锅透出底儿,他才露出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喝好了就去歇着,到了京都可没好日子过。”曹醇这话是对着江半夏说的。 闻言,江半夏拧眉,听曹醇的语气,京都似乎要乱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恩将仇报 曹醇的话从来不是无的放矢,他说京都要乱了京都就乱了。 将近年关时,庆文帝在一次常朝中突然昏厥,一连数日昏迷不醒,礼部连同鸿胪寺里的几个年老官员私底下催问工部吉壤营造的进度,他们面上担忧庆文帝的病情,心里却认为他熬不过冬天。 “咳咳咳,朕没有几天活得了。”庆文帝躺在逼厌的龙床上,帘幔低垂,浓重膻腥的药味冲的人忍不住作呕。 江半夏就跪在床边脚踏旁,她仰着头,面露好奇的打量着庆文帝真正居住的地方,这里和最初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皇帝的龙床也只是张铺了黄缎的木床,木床的用料甚至没有一些富商考究。 “你看你,来了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也嫌朕老了?是个老头子,不愿和我多说两句。”庆文帝的语气骤然温和起来。 江半夏垂首道:“陛下没有老,您只是病了。” “是呐,朕只是病了。”庆文帝挣扎着爬起,他靠坐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江半夏,因为昏睡而肿胀的眼睛透出精光。 江半夏趁机递上江南抄没有罪商人的家财账单以及收拢矿权追回的矿税。 薄薄一册账单上承载的是上百万两白银明细! 庆文帝抓紧衣襟探身取了江半夏手中的账单,上面白纸黑字,墨迹整洁,一笔笔矿税明细记录详实,越往后翻数字就越触目惊心,庆文帝原本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你可知大铭一年赋税几何?” “臣不知。”她不是户部的堂上官,这些怎么可能知道。 “顺德帝,也就是朕的父亲,他在位时每年赋税足有六百万余两,后来朕当了皇帝,天下一天比一天艰难起来。” 庆文帝苦笑:“是朕的错吗?” 江半夏摇头。 “朕励精图治二十余年,每日餐不过四菜,睡只占一隅,穿的春秋四季不过四套而已,朕...有什么错?” 庆文帝徒然拔高声音:“你说朕有什么错!” “朕的父亲在时每年赋税六百万余万两白银!到了朕,他们就拿两三百万两来糊弄朕!”庆文帝摔掉手中账单,他盯着江半夏拮问道:“你说说朕有什么错?” “陛下没有错。”江半夏斩钉截铁道:“有错的是他们。” 庆文帝轻笑出声,旁人拍马屁拐弯抹角,江半夏拍的马屁直接又笃定。 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半夏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认真回道:“回皇爷,前天回来的,正巧赶上大雪。” “见过你干爹了?” 江半夏点头:“前天才见过,正巧赶上腊八。”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庆文帝欣慰道:“不枉曹醇疼你一场。” 他又问:“你可有什么心愿?” 江半夏愣了一下,接着抬头看去,她看到庆文帝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尽管说,朕恕你无罪。”一起 “臣...的心愿...”江半夏猛地俯首叩头:“臣的心愿是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她想要的哪里是做人,分明是想做人上人。 “做人?”庆文帝笑问:“做人有什么难,做人上之人才难。” “朕许你这个愿望。” 他还是喜欢等价交换,掌控一个人的野心,是庆文帝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的必胜法宝,他喜欢‘贪婪’的人。 女人和太监,他们天生处于弱势,心中的贪欲、执念会更加强烈,他看江半夏就像看凶器一样,这样的人锋芒毕露又毫无背景,就算得到什么也如空中楼阁。 他心里的算盘比任何人打的都要精明,利用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让她得罪所有的人,他只需当一个毫不知情的君王就好了。 -- 第382页 “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庆文帝俯身低语道:“一个能让你更上一层的机会。” 江半夏对上庆文帝的眼睛,她再次叩首:“臣愿闻其详!” 这场谈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江半夏出来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别人问她,她只说庆文帝精神不济,说话时断时续,招她过去只问了些江南赈灾的细节。 具体是什么样的细节,她依旧只笑不说。 后来,在小年夜的前一天晚上一队由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组成的缉拿队伍风风火火的从永定门策马进京,队伍中间死死夹着一辆车架,像是簇拥又像是羁押。 见过的人都说,马上又要有大官落马了。 锦衣卫拿人从不需旁人过问,他们拉着车架径直进了诏狱,这天的雪比往日下的更大,诏狱里罕见的升起了火盆,火光也比往日更亮堂。 负责提刑的锦衣卫恭恭敬敬收拾出一个隔间,里面竟还放了张床,床上堆着簇新的棉被,不明白的人还以为这里是哪家客栈的上房。 “您请。”两个提刑锦衣卫拉开铁链将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请进了牢房。 “没想到我陆埕也有住进来的一天。”那中年男人环顾四周后苦笑出声。 跟着的锦衣卫恭敬道:“先委屈您住这儿,您就当回家了。” “回家?”哪有人把诏狱当家的? “您要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我们,咱们兄弟能帮的都会帮。”负责押送的锦衣卫再三嘱咐道:“您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陆埕摆手,打断道:“都回去,这些东西也都撤了吧。” 这趟浑水让他一个人淌就好了。 “陆指挥使!”跟着陆埕的几个锦衣卫不服道:“那姓江的恩将仇报,您在北镇抚司这些年做的我们上上下下的兄弟都看在眼里!凭什么就听她一面之词!圣上怎么能......”偏听偏信! “够了!”陆埕强行打断:“跟了我这么些年,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那几个锦衣卫面露愠色,他们心里为陆埕不值。 陆埕缓了脸色,和蔼道:“听我的,都回去,不要再来了。” 朝堂之上政治旋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峻,陆埕万万没想到来抓他的人会是江半夏! 她可是个女人,她...她怎么,怎么敢!怎么敢欺君罔上!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不杀人 北镇抚司变了天,原本在北镇抚司里说话做主的陆埕成了诏狱里的阶下囚,一个受他扶持本应知恩图报的人却踩着他的肩膀爬了上去。 “这位江百户,怎么敢这么做?”几个锦衣卫凑在角落小声议论江半夏。 “人家在东厂里可是曹督主的干儿,有名有号,人称江爷。”有人讽刺道:“再说,这位可是立了‘大功’,踩着陆指挥使的肩膀,指不定过完年升了官,我们见她都要毕恭毕敬的叫一声江指挥使。” “哥们你开玩笑呢?她只是个百户,怎么可能直升指挥使。”众人跟着哄笑。 “就是的,她怎么敢!” “......” 这些锦衣卫围在一起的玩笑话很快就传到了江半夏的耳朵里,她笑了笑,语气温和的让人将这些背后嚼舌根子的锦衣卫都请到内堂来。 “她算老几?管的着我们吗?” “陆大人不在,朱爷还没发话,她姓江的过分了!” 这些锦衣卫心里怒火中烧,他们看不起像江半夏这样的奸诈小人,索性放开了去说,吵吵嚷嚷的闹得北镇抚司上下人尽皆知。 “几位兄弟,随意坐,都是自家人咱们也不讲虚的。”江半夏笑盈盈的起身迎上前,她温和的态度让这群怒气满满冲进来准备挑事的锦衣卫们懵了。 不过很快就有人回过神来,仰着脑袋冷哼道:“别了,诏狱里可住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直面讽刺,江半夏也不恼火,她见没人坐,就自己坐下。 “你们都是谁手底下的?”江半夏问。 这些锦衣卫不加思索道:“自然是陆指挥使手下的。” “哦?”江半夏轻挑眉毛,佯装出惊讶的样子:“你们确定自己是陆埕的手下?” 这几个人心中有气,尤其在听到江半夏质疑时,几个人梗着脖子义愤填膺道:“江百户,陆大人行的端做的正,对你也好到没话说,你怎么敢这样对他,你怎么敢编造莫须有的罪名诬陷于他!” “编造莫须有的罪名,我可不敢。”江半夏翘着腿,笑盈盈的坐在圈椅之上:“抓什么人判什么罪都要讲证据,空口无凭只能惹人笑话。” “不过,有些话可不能说的太早。”她突然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你们承认自己是陆埕的人,真是替在下省了不少麻烦。” 江半夏变脸变的太快,那些锦衣卫们还没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一群白靴褐衣服,头戴尖帽身系白绦的东厂番子冲了进来,当即将他们拿下。 “干什么!这里是北镇抚司!”几个人奋力挣扎。 “你们怎么敢在北镇司里抓人!” 那些番子力大无穷,压的这几个锦衣卫动弹不得。 江半夏拂过耳边碎发,语气随意道:“这些全是陆埕的同党,全都抓起来。” “***!诬陷忠良,不得好死!”有人痛骂出声,辱骂的词语层出不穷。玩吧 -- 第383页 “江爷,您看?”负责抓人的番子毕恭毕敬的询问江半夏的意见。 “打,照实了打。”江半夏微微一笑,走到这几个锦衣卫面前弯腰道:“咱们北镇抚司里最出名的就是杖刑,几位有生之年能体验一下,在下认为是件好事,毕竟有些人活着说话还不如——死了。” 他们本以为江半夏要拿他们开刀来震慑下面不服管教的人,没想到她居然要让他们死! “都听到了没!江爷发话,都好生着实打着问!”负责抓人的番子一挥手,立马就有番子架起这些人拖到外面开始抽板子。 好生着实打着问,就是要将人活活打死,负责行刑的番子双眼一闭,咬紧牙关挥下板子,真正能打死人的板子打在身上发出的是闷响声。 骨头、皮肉被捶烂打碎,他们的惨叫只哀嚎了片刻就戛然而止,到了后面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想叫都没力气。 “江...爷,人...人没了。”跟在江半夏身边做事的锦衣卫颤巍巍的伸手去摸,都...都没气了,全都没气了! 这还没怎么整治,就搭上数条人命,负责抓人的番子心底发怵道:“江爷,您看下来该怎么处置...?” “陆埕同党意图袭击官差,被抓后拒不认罪,为包庇陆埕通敌叛国事实,其同党畏罪自杀。”江半夏面不改色的整了鬓边的碎发,语气温和道:“只是打了两下板子,打板子又死不了人,他们是畏罪自杀,都知道了吗?” 想要讨好江半夏的人立马附和:“我们可都看的明明白白,这些人不识好歹,竟包庇罪犯,死有余辜。” “自杀便宜他们了,依我看最起码要走一趟诏狱,还是江爷宅心仁厚,让他们走的痛快。” 这种马屁对江半夏没用,她冷笑了一声:“将人都拖出去,摆在院子里,让大家都看看通敌的乱党长什么样。” 她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明明是带笑多情的眉眼,落在人身上却冷到发寒,像刀子在剔骨,令人浑身寒凉。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江半夏又笑了起来,盈盈笑意衬着她清凌凌的眼睛,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呼啦啦,人群散了,北镇抚司彻底陷入沉寂。 这一天后,京都上下都知道江半夏的大名,也知道北镇抚司的天变了,北镇抚司里的人不约而同的选择缄默,其中包括江半夏曾今的上司朱三十六和一众比她官阶大的几个锦衣卫上官。 他们知道,她得到了庆文帝的信任,得到了东厂乃至半个司礼监的支持,等陆埕的案子落下来,她立的可就是大功!这样大的功劳,连升数级都有可能。 这样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你...怎么...”林嵯在路上堵住江半夏,他听闻她回京后就马不停蹄的从郊外的京卫往城里赶,腊八前后因为大雪耽搁了几天,中间又被公事绊住脚,等见到江半夏时已是年关。 “什么怎么?”对于林嵯江半夏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她冷声道:“没有什么要紧事就让开。” 江半夏抓陆埕整治北镇抚司的事林嵯都知道,即使他心里对这个女人的‘坏’有了深刻认识,也被惊住了。 他担忧道:“朝中的事情我不了解,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做的太绝,众人现在服你是因为惧怕,等以后...” “以后?”江半夏嗤笑着打断:“不好意思,我没想过以后,毕竟我不杀人,人将杀我。” 拉了弓的箭没办法回头。 第三百二十三章 请吃饭 没有时间再让她犹豫,庆文帝等不及了,不是她就会是别人,比起被动的放弃,江半夏更愿意搏上一搏,哪怕最终结局是粉身碎骨。 想着江半夏眼波一转,嘴角勾起抹笑容,似笑非笑的问:“你该不会是从京卫专程赶回来见我?” 前一秒还在冷嘲笑热讽,下一秒就换了脸色。 不说多么温和,但林嵯能感受到她那种难以言表的魅力,也许那种吸引力是来自她本身,专注、冷淡又带着致命的渴望。 “是。”林嵯深吸一口气,他何必说谎,自己就是专门来见她的。 “我们聊一聊。”江半夏伸手延请:“我做东。” 林嵯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半夏,这个女人又要搞什么?她做事从来不会无事献殷勤。 “看来,林总旗是不愿给我这个面子。”江半夏收笑,又恢复到之前那副冷漠的模样。 “江百户请吃饭我肯定要给面子。”林嵯连忙应声,他算是栽在这个女人身上了,不管她要打什么主意他都是栽掉的那一个。 江半夏展露笑颜:“那就请吧。” 大雪天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暖和,狭小的街边小店上了门帘,锅底又添了两回炭,炖肉的锅子咕嘟咕嘟的叫个不停,热气氤氲而上,腾在眼前,又散在空中。 四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就坐在角落,面前放了口铜锅,铜锅里稀里糊涂的炖着烂熟的羊肉。 “好吃吗?”江半夏问。 “味道不错。”林嵯吃饭不挑,更何况江半夏请他吃的还是炖肉,按他们那点月俸,不到逢年过节,想吃顿肉困难。 “你怎么不吃?”吃到一半,他杵着筷子停下来。 江半夏推开碗筷:“我不饿。” “那...”他吃不准江半夏是什么意思,所以小心试探的问:“我们先聊聊?” -- 第384页 聊什么是个问题,他看江半夏半天不吭声,也不知道她请吃这顿饭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你在江南还好吗?听说那边沿海的几个地方倭寇闹起来了。” “有冬将军坐镇,闹不起来。”江半夏为自己到了杯热茶,半拢在掌心暖着。 她的手细白,映衬在杯盏下小的惊人,不过那布满老茧磨损过度的掌心却十分突兀,不像是这双手应该有的。 “刘在业是你杀的?”江半夏掀起眼皮直视林嵯,她质问的语气里更多的是肯定。 夹在林嵯筷子的间的肉突然不香了,她怎么会突然问这桩陈年老事? “眼神躲闪,避而不谈,看来是你做的。”江半夏直言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不是我。”林嵯咬牙撂了筷子,他这个人虽然混蛋了点,但讲义气,孟竹舟交待的事情,哪怕让他现在立马去死,他也不能透露出去半句。悦电子书 更何况刘在业之死的风波害的她被打了板子,如果现在穿帮承认,她恐怕会恨死他。 “杀掉刘在业的人对镇抚的布局十分熟悉,可挨个排查后没有一个人能对上。”江半夏笑问:“你说奇怪不奇怪。” “奇...怪,奇怪。”林嵯后背开始冒汗,他总觉得江半夏已经将他看穿了。 “不过,我们发现有一个人有很大的嫌疑。”江半夏话锋一转。 “谁...谁这么大胆?”林嵯佯装惊讶。 “那个人不光大胆,而且肆无忌惮,不光杀人还游刃有余的栽赃陷害。”江半夏交叉双手置于餐桌之上,压迫感油然而生。 “说,你到底是谁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直接逼问。 “你在说...什么。”林嵯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离安置伤员的屋子那么远,光是来回,时间就不够,怎么可能是我!” “看来你知道的还挺清楚。”江半夏冷笑:“提前算过时间,又推过案发时的情况。” 林嵯急的脸皮通红:“真不是我。” “激动什么,我又没说是你杀的人。” 林嵯心里默默长出一口气,果然这个女人难缠,他差点就露馅了。 “人不是你亲手杀的,却是你找人杀的。”江半夏冷声道:“如果没有猜错,那天你找的人一直潜伏在停放伤员的屋子里,而你则是站在那条必经小道上拖延时间,好让对方逃走。” “证据,一切都要拿证据说话,你凭什么空口诬陷?”林嵯心下一沉,她居然查到了这个地步!几乎接近真相! “就凭我抓住了真凶。”江半夏骤然一笑:“你们设计的所有环节完美无缺,但唯独忽略了一点。” “哪...哪一点?”林嵯沉不住气了,索性皮关子破摔。 “凶器,柳叶形短柄小刀,这种刀很少有人用,而我恰巧就见过一位使用此刀的人。”她从袖袋里摸出柄柳叶状锋利小刀拍在桌上。 “很少有人用,但不代表没人用吧,你怎么能用刀的样式来确定谁是凶手?” 江半夏挑眉:“你问的问题非常好,这里的细节我专门请了刑名经验丰富的范大人反复推敲,那就是重新核查当天镇抚司里所有人的名单,在这些人当中筛出可能使用此刀的人。” 前面她和范清隽一直把视线放在凶手身上,将凶手当成一个人才找不出答案,其实换个思路,凶手可能是两个人或者一个团队,后面离奇的地方就能说得清楚。 “最先核查的是所有参选人员的名单,这一点你们应该早想到了,所有参加选拔的人都没有问题和作案动机,于是范大人提议让我将那天镇抚司里除了参加选拔之外的人都过一遍。” “这一遍过的很顺利,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细节。” 江半夏双手离开桌子,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那天早上北镇抚司后门过了一位云游道人,这位云游道人和你在后门因为一点摩擦争执起来,然后你以考核在即有碍观瞻的理由将这个云游道人临时关进后衙监狱。” “辱骂官差,案子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刘在业死后的第二天,监狱进出记录里没有那个道人的任何信息。” 她语气微顿,意味深长的看向林嵯。 第三百三十四章 作死 林嵯眉心狂跳,强做镇定道:“你还是怀疑我?” “我可没有这么说。”江半夏把玩着杯盏,表情玩味:“如果你自己承认,前面的话就当我没说。” “嘿嘿。”林嵯光笑不说话,他根本不敢直面江半夏的问题,因为这事真是他做的。 “别笑了”江半夏放了手中的杯子:“就你那模样,笑起来怪丑的。” 林嵯的笑容挂在脸上堆起来不是放下去也不是。 “你说话还是这么冲,以后什么人能受得了你啊。” 江半夏斜眼瞥去:“这点不用你操心。” 随即林嵯尴尬的咳嗽两声,正色道:“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他认真诚恳的看着江半夏,希冀这个女人能多看他两眼。 “你想要什么机会?”江半夏勾唇笑道:“送你去诏狱的机会?” “不...不是。”自认为闯荡江湖数十载什么怪人都见过的林嵯被江半夏说的整个人呆愣住了。 江半夏又问:“还是给你通敌叛国的机会?” -- 第385页 林嵯睁着眼,脑袋转不过来弯,什么时候又和通敌叛国搭上关系?这个女人是抄家抄顺手了见谁都想安排个通敌叛国? “那云游道人擅长番邦话,懂医理又是江湖中人。”江半夏不紧不慢道:“前天我的人在京郊将其抓获。” 她半掀眼皮,姿态放松,视线就这样似有似无的落在林嵯的身上。 “你到底想怎样?”林嵯下意识的咽了口吐沫,这个女人已经把握住证据,揪着不放是想做什么? “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林嵯搓着手问:“你是说问尘子道长?” “问尘子?”江半夏挑眉,竟是他,看来当初她怀疑的没有错。 林嵯见江半夏表情微变,心里立马大叫不好,这个女人在诓他!什么已经抓住人了,都是在骗他!怪他脑子不好,竟信了她的鬼话。 “你在诓我?”林嵯苦笑。 江半夏双手交叉置于桌面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么我能问你一句话吗?”林嵯深深地看了江半夏一眼,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无他言。 “你说。”在某些势在必得的事情上她很有耐心,所以她非常宽容的容忍林嵯的一些废话。 “听说你在东厂和北镇抚司里闯出名头是因为你言出行,行必果,只要能拿出十足的诚意你就会许诺等价交换的‘东西’。” 江半夏挑眉:“你在提条件?” “对,我就是在提条件。”林嵯突然大胆起来:“实话和你说,问尘子是我混江湖时的朋友,你的手段对他没用,只要我出事,他就会立马遁走,到时候江湖远大,恐怕......” 他话没说完,未尽之意却已表达的很清楚。我爱电子书 “呵。”江半夏冷笑着眯起眼睛,看来当初真应该杀了这个人,她讨厌被威胁的感觉。 “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林嵯使劲捏着拳头,在心底里给自己打气,不怕死道:“不求你能嫁给我,只要陪我睡上一觉就成,这个要求不离谱吧?” 说完他下意识的后退半步,然而得到的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江半夏原本还带笑的脸,到了此时已经没有了笑意,她猛地一掀木桌,铜锅带着滚烫的汤水劈头盖脸的砸向林嵯。 好在他动作敏捷的躲了过去。 小店被这叮里咣啷的一砸,人吓跑了大半,店老板捏着抹布欲哭无泪的喊着:“两位爷,有什么恩什么怨,出去打行吗!小的店小,经不住砸啊!” 江半夏抽出腰间的绣春刀狠狠地拍在桌上,店老板欲哭无泪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佩绣春刀的锦衣卫,他惹不起! “有话好好说,别拔刀,我就是开个玩笑,用得着这么激动嘛。”林嵯心虚,于是虚张声势的喊:“再说你又打不过我,同僚之间切磋切磋就好,何必拔刀伤感情。” 迎接他的话是江半夏的刀锋,大开大合出其不意的招式打的林嵯措手不及,这个女人的力气很大,一旦被她接近,打在身上的力道足以使人停顿片刻。 连接数招,林嵯心下诧异,她比春天在校场交手时要厉害很多,无序的招式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武学天才也不过如此! “嘶~”分神瞬间,林嵯被江半夏一刀横扫掀翻在地,像个王八一样四脚朝天。 她动作利索的再补一脚,朝着人身体最脆弱的肚子踹去。 “唔。”林嵯被踹的眼泪直淌,疼,真的疼,早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手软他就不应该大意走神。 江半夏高高在上的瞧着弓成虾米的林嵯,慢悠悠道:“陪你睡?你也配?” 说着她再次挥刀,对准林嵯的下半身。 “别!别!”林嵯顾不得疼痛连忙喊道:“有什么...有什么话...嘶~好好说,我们家就我一根独苗苗。” “话当然要好好说。”江半夏歪头再次掂量手中的刀:“我可是为你好,这一刀下去,就送你去见我干爹,前途光明,到时候万一你得他老人家的赏识,宫里的宫女随便你睡。” 林嵯想起之前孟竹舟说的话,想要和这个女人有点什么,搞定曹醇就行,于是他作死道:“包括你吗?” 啪。 回答他的是一记耳刮,打的他眼冒金星,耳鸣目眩。 啪啪,啪啪啪。 随后又连着几巴掌,直把人打的嘴角出血,脸颊肿胀。 江半夏嫌恶似的用帕子擦拭手掌,她蹲下身慢条斯理得说:“现在杀不了你,不代表以后不能,不要以为你背后有人我就不敢动你,这里是京都,你的朋友只要还在,我总能找到人。” 临近年关,她不想惹事,杀了林嵯简单,处理后面的事情难,上次的教训她吃够了。 林嵯哑声,自己这是彻底将人得罪透了? “唔唔都似(是)完(玩)笑话,泥(你)债(再)给窝(我)...一吃(次)机会...”林嵯口齿不清的挣扎道:“人绝对...呆(带)到!” 见他识趣,江半夏便笑了起来,慢慢悠悠得说:“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八卦 还有不到三天就要过除夕了,按照历年的规矩各衙门不再受理案件,一切事宜推后,朝臣们安心在家休息,准备正旦朝会。 正旦朝会是岁首最重大的朝会活动,代表着新年伊始,每年正旦大朝会时,宫中数百司职人员日夜不得歇息,礼部、光禄寺、兵部、太常寺、锦衣卫等数个衙门接受调遣,负责正旦朝会的诸项事宜。 -- 第386页 司礼监代表的内官和内廷女官更是不得闲,中宫仪仗的准备再到场地的布置,样样都得亲自过目。 “都打起精神,灾年不利,大朝会绝不能出差错。”鸿胪寺里负责唱赞、引进的官员凑在一起,一遍又一遍的在寒风中核对步骤和站位。 他们在朝贺仪中主要负责引导太子、百官、亲王行礼跪拜,朝中大臣每一个都要认识并烂熟于心,这一点尤为考验人, “寺卿大人,今年鸿胪寺还是我们几个老家伙,隔壁兵部和锦衣卫负责仪仗的人怎么全换了个遍?”鸿胪寺的官员顶着寒风八卦道。 鸿胪寺寺卿是个大胡子中年男人,他忙扯了手底下的人嘘声道:“不要命了,在宫里说这些话。” “问问...都不行?”几个小年轻好奇问:“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门路?” “呸呸呸!赶紧闭嘴!”鸿胪寺卿严肃着张脸制止下面的人再问。 鸿胪寺隶属礼部之下,属于没有油水的衙门,本身就穷的可以,再掺和进宫里的事情,命就不用要了。 “大人,您就讲讲呗,东殿外就我们几个,雪下得又大,没人过来。”年轻人被勾的心痒难耐。 鸿胪寺卿在软磨硬泡下犹豫开口:“今年宫里的确有变动,往年锦衣卫里负责仪仗卤簿的陆指挥使被下了诏狱,如今换了位姓江的指挥使,还是年前匆匆提上来的...” 说到这里鸿胪寺卿忍不住皱眉,这位姓江的指挥使上位上的太突然,前几天圣上亲自下的旨,说是因功升任,可是具体是什么功勋,朝会上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反而别的传言愈演愈烈。 “姓江?是认东厂提督做爹的那位?”旁边的人立马反应上来。 紧跟着酸溜溜道:“她可真是认了一个好爹,别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坐到那个位置。” “她爹动动嘴,少省十年功,啧啧啧。” 有人怼道:“少酸溜,有本事你也去认阉人做爹?给人提鞋都嫌你手笨。” “在下倒是想去,奈何身下多二两肉,公公们见了肯定要嫉妒在下,到时候在下就难做人咯。” “哈哈哈~” 几个苦中作乐的鸿胪寺官员笑成一团,他们只敢私底下开这些人的玩笑,等真正碰到了连屁都不敢放。 粗鄙的玩笑话,彻底打开众人八卦的话题。 “所以,锦衣卫换人了,那兵部又有什么变化?”有人好奇问。 “冬将军一举击退倭寇,临近年关,皇爷为示嘉奖,让其回京述职,并任用他的儿子小冬将军到兵部当员外郎。” “嘶,好端端的调进京当员外郎?”好几个年轻人都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什么?”西西 回话的人露出副大家都懂的表情:“嗨,这就不要问了,曹将军的儿子不也是这样被调回来的嘛。” “也是”功高震主,皇帝不高兴,自然要折腾他们的儿子。 “听说这位小冬将军和曹小旗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仗着老子爹荫蔽的二世祖嘛?”有人不以为道:“依我看二世祖都一个样,分不出个三六九等。” 知道点内情的年轻人忙开口道:“听说这位小冬将军在东南操练驻军时...与那位姓江的指挥使有过交情!” “他们怎么会有交情?”有人质疑,明显是两个系统里的人,若是攀交情未免扯远了。 “这谁知道,反正我看没一个好东西,今年正旦朝会弄不好要有笑话瞧。” “笑话好瞧?小心搭上脑袋。”年龄颇大的鸿胪寺官员呼扇着大掌打发道:“寺卿大人平日纵着你们,一个个没大没小的,凑在这里躲懒,全都动起来!” 众人哀嚎,天太冷又下着雪他们不想动呐! * 庆文二十年末的雪下得极大,入眼处尽是一片素白,煌煌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罩上白衫,鲜艳的颜色褪去,天和地之间只剩黑白二色。 突然,黑白定格的画面中出现一抹刺眼的绯红色,那人穿着大红色飞鱼服,上面织金的飞鱼耀武扬威,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漂亮。 “江爷,十七个所里面中、左、右、前、后五所十司已经抽足人手,您看还需要再吩咐什么?”紧跟在江半夏身后的的锦衣卫语速飞快的汇报着进展情况。 “别的我不担心,今冬苦寒,驯象所如何了?”江半夏停住脚步。 每逢正旦朝会,仪仗卤簿都由锦衣卫担任,光是五所十司的人不够,还要添上其他地方的空,御马监的仗马和锦衣卫的驯象都要在当天准时到文武楼南侧站定。 “江爷放心,苦着别人都苦不着它。” 江半夏轻嗯了一声。 她走在宫墙的夹道间,背阴面的积雪化了又冻,形成一大片冰溜子,这里积攒着宫廷里的冷,见不到光又极其隐蔽。 “总算把您等到了。”浑身发抖,冻得脸色发青发白的小太监缩着脖子从夹道拐角走出,他挤出抹讨喜的笑容弯腰哈背的自报家门:“江指挥使,我们家娘娘想见您一面。” “您先别着急拒绝。”小太监忙道:“听我说完,再决定不迟。” “你们家娘娘?”江半夏摩挲着腰间革带上的玉石,一个没忍住问:“宫里的娘娘多了,你说的是哪位?” 小太监本身就紧张,被江半夏这么一问,彻底傻了,感情他说了半天,根本没人听。 -- 第387页 “这个人似乎是曹惠嫔宫里的人?”跟在江半夏身后的锦衣卫小声道:“不知为何绕路等在这里。” 曹惠嫔找她? 奇怪,曹惠嫔找她能有什么事情? 第三百三十六章 自取其辱 “奴婢是惠嫔娘娘宫里的。”小太监忙补充道。 “原来是惠嫔娘娘。”江半夏嘴角含笑,语气起伏不大道:“替我向惠嫔娘娘问好。” 说完她转身就走,不给小太监任何插话的机会。 曹惠嫔她认识,初来京都时就听过她的名声,年轻、貌美、又有着常人不可及的家世,就连横霸内宫的蒋贵妃都要在她手上栽跟头。 她可没时间陪曹惠嫔闲聊。 “江指挥使,您别走!”小太监着急了,冒着大雪等了个把时辰,人是等到了,怎么就是个怪脾气!要是拦不住人,惠嫔那里怎么交差啊! 小太监小跑着拦在江半夏面前:“您等等!您等等...” 待他把气喘匀,就对上江半夏那双清凌凌带笑的眼睛,熟悉江半夏的人都知道这是她不高兴的前兆。 “娘娘就在前面梅林等着,还请大人您移步...”小太监惴惴不安道。 江半夏松开搭在革带上的手同身边随行的锦衣卫玩笑道:“看来,我们不去不行了。” 内宫的妃嫔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外臣,这位曹惠嫔胆子真大,竟让宫人在路上拦她,她倒要看看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梅花待雪,愈冷愈艳,几朵绽开的红梅挂在枝头,十分鲜艳,江半夏下意识的向前看去,就见梅林深处有一抹浅淡的月白色。 “你等在这里。”江半夏斜眼嘱咐道。 随行的锦衣卫抱拳称是。 她大踏着雪走进梅林,雪深路短,梅枝低垂,淡淡的冷香擦肩而过,萦绕鼻尖久久不能散去,这里是个好地方,江半夏心想。 “臣见过惠嫔娘娘。”江半夏回臂收手抱拳行了一礼,从姿态到神情完全挑不出错。 那抹月白色缓缓转过身,露出副憔悴的芳容,抬眼间眼波流转,忧郁的神情,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女孩子应该有的。 她真的很年轻,最起码比她要年轻,江半夏心说,庆文帝当曹惠嫔的祖父都绰绰有余。 “江指挥使客气了。”曹惠嫔上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江半夏,她觉得这位年轻的指挥使‘漂亮’的有些过分,一张小脸长得比曹醇那狗阉人还要引人注意。 “惠嫔娘娘既然已经见过臣,没什么事,臣就告退了。”江半夏回手再次抱拳。 她对曹惠嫔无感,也不想招惹这个女人,所以面上只显露出恭敬的样子。 “慢着。”曹惠嫔抬手挡住江半夏:“江指挥使就不想听听本宫要说什么吗?” 江半夏直视曹惠嫔,做出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还请惠嫔娘娘指示。” 如此敷衍的态度,曹惠嫔心生不悦,她掐着掌心冷笑道:“江指挥使不愧是重臣之后,气节高尚,见了本宫不卑不亢,连跪都不会。”免费中文 江半夏笑了笑:“娘娘谬赞,臣的父亲只是小小百户,当不起‘重臣’二字,更谈不上气节高尚,另外跪礼——您、还、不、配。” 这四个字是她一字一顿说出来的,听到曹惠嫔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江指挥使有张好嘴。”曹惠嫔压住心中火气,沉着脸道:“你当真不知自己的身世?庆文二年,庞...” 江半夏骤然拔高声音打断道:“惠嫔娘娘,有些话说出来可是要搭上命的。” “看来你知道。”曹惠嫔不怀好意道:“二十年过去,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改变,跌入泥潭,心怀仇恨,你是哪一种?” 说话的片刻,江半夏的肩头积了点雪,她的视线落在曹惠嫔那张过分年轻的脸,随即又垂了眼帘,低声笑了起来:“娘娘都说了,二十年过去了,是仇是恨早该落下,何必过多纠结。” “你真的不在乎!那些本应属于你的荣耀,你真的不在乎?”曹惠嫔想要看透江半夏,她质问:“庆文二年的冤案,多少人家破人亡,当年你的父亲官居一品,一呼百应,你本应走科举步入仕途,受人爱戴,如今却只能当那人的狗,你甘心吗?” 江半夏抬起眼皮,冷淡道:“这些话娘娘是从哪里听来的?” 曹惠嫔轻扬下巴:“本宫从哪里听来的江指挥使管不着吧?” “臣奉劝娘娘这些废话就烂在您的肚里,不要再拿出来丢人现眼。” “你!你!给脸不要脸,本宫要向皇上揭发你!”曹惠嫔被气的两眼冒火:“揭发你是当年的余孽!” 她看着曹惠嫔乱了阵脚,无所谓道:“娘娘尽管去说去揭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娘娘您开心就好,臣行的端坐的正,只是胡乱诬陷,恐怕对娘娘不好吧...” 三言两语,曹惠嫔就被江半夏怼的说不出话来,她从小跟着父亲在边镇肆意惯了,进宫后又得庆文帝照顾,除了蒋贵妃难对付点,什么苦都没吃过,碰到江半夏这样的还是头一遭。 “臣劝娘娘做事要三思,私会外臣传出去可不好听。”江半夏指了指梅林外候着的锦衣卫:“这次,臣就替娘娘瞒下,下次不要再有了。” 曹惠嫔捏紧绣帕,她必须要争取到江夏,前些日子回家省亲,她听到父亲与竹舟先生的谈话,皇帝要不行了,如果新帝不是太子,他们曹家就要完了! -- 第388页 想着曹惠嫔一不做二不休,软了身子直往江半夏怀里倒,男人都好色,她就不信有人是柳下惠。 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江半夏下意识的抬手擒住曹惠嫔的胳膊,用力将人拽起,硬是不让她近身。 江半夏手劲极大,曹惠嫔觉的胳膊快要被折断了,她痛呼:“放开我!” “臣这就松手,娘娘可要站稳了。”江半夏满面笑意然后突然松了手,骤然失去支撑,曹惠嫔重心不稳狼狈的跌坐在地。 江半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就像看死人一样,冷漠的眼神十分骇人。 “你...你不要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我就喊人了!”短短罩面的这一会儿功夫,让她打心底的害怕江半夏。 “雪天路滑,梅林景色虽好,娘娘下次可不要贪玩再迷路了。”江半夏折了枝缀满红梅的枝丫,轻飘飘得丢在曹惠嫔的脸上:“否则真的会丢人现眼。” 从没被人这样对待过的曹惠嫔,气的浑身发抖,眼泪打在眼眶里委屈极了,她恶狠狠地喊道:“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跟着曹醇那狗阉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然而江半夏已经走远,她的喊她的叫,纯粹是自取其辱。 第三百三十七章 曹氏鸡汤 冬天天黑的早,各宫宫人们赶在天完全黑透前开始掌灯,临近除夕,火红的灯笼连成一片,镶在极深的夜幕中,远着看去,一片红色漂浮在半空中,半明半亮没有一丝喜庆的感觉,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江指挥使,您还没走?”司礼监里认识江半夏的小太监悄悄打招呼:“曹督主还在忙,您要不先走?” “没事,我再等一会儿。”江半夏拢着手温和道。 “那您等着,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太监左顾右盼后将炭盆搬放至江半夏的脚边,而后露出副讨好的表情。 宫里人都知道锦衣卫里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东厂提督的干儿,她大大咧咧的等在司礼监,也没人说闲话,私底下说起来都说曹醇认了一个好儿子,孝顺有本事。 “哟,咱家怎么不知你这么孝顺。”曹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语气嘲讽道:“可又惹事了?” 江半夏摇头。 “那有什么事?”曹醇有些不耐烦。 她凑上前,伏在曹醇耳边低声道:“今日曹惠嫔找了儿子...” 曹醇挥手隔开江半夏,示意她站远点。 “曹惠嫔?”曹醇冷笑一声:“没有脑子的东西,以后见着她少搭理。” “干爹...”江半夏露出副犹豫的表情。 曹醇心生不悦:“怎么,咱家说的话,你要质疑?” “半夏不敢。”江半夏立马弯了腰,低眉顺眼道:“那曹惠嫔今日找儿子说了件事,那件事儿子想了一整天,心里想不通...就想先来问问...” 老滑头碰到小滑头,曹醇轻哼一声示意江半夏讲下去。 “那件事是庆文二年的事......”这句话落江半夏惴惴不安的四处张望,见没人注意,她复又向前进了半步,几乎是挨着曹醇。 “惠嫔娘娘似乎知道当年案子的真相,也似乎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江半夏将头垂的更低,烛火打下的阴影将她遮盖的严严实实。 居然学会反过来套他的话,长能耐了,曹醇仰头后靠冷声道:“这就是你想问的?” 江半夏点头。 宫里宫外但凡和曹醇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曹醇这个人只要能说出来的都是真话,他不说假话,但你想从他嘴里套出东西来,难于上青天。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要让咱家再提醒你?”曹醇以指点桌,吐露出几个地名人名:“杭州、江俊哲、郑氏。” 她愣在原地,曹醇这老狐狸怎么知道她在江南的事,这些事情她干的极其隐秘,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 “怎么,还在咱家面前装傻?那日郑氏和你说了什么,你可比咱家要清楚的多。”曹醇指尖点桌的频率越来越快,他的耐心快用完了。168书库 “那么,事实真的是她所说的吗?我的生父另有其人......”江半夏硬着头皮问,她现在只能问曹醇,因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别人她不信。 曹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三确认。” 江半夏默然。 “你的确像你的父亲,过分的聪明又足够狠心,咱家没有看错人。”曹醇缓了声音:“还是老话,你现在是咱家的干儿,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不能离了谁,无论是谁让你重翻当年的案子,你都不要答应。” 江半夏抬头,眼中带着疑惑。 庆文二年死了多少人?连坐人数高达三万余人,初入宫廷的曹醇亲眼见到那些人被拉到菜市口像宰鸡鸭家禽一样被抹了脖子,这些人真的有罪吗? “你要知道历朝历代诛九族,大铭可是诛十族。”曹醇语气微顿:“杀掉一个人不能抹去他的存在,杀掉他的家人也不能,只有杀掉所有记住他的人,父母、兄弟、族人、朋友、学生。” “这么多人的血铸成的大错,你觉得...会认吗?即使是真的错了。”曹醇以手指天。 “更何况,这只是一种震慑的手段。”曹醇笑的残忍:“说句不中听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没必要为死人牺牲自己。” “半夏明白。”她当然明白,现在她所拥有的一切权柄都是在庆文帝授意下得到的,她不会傻到专踩庆文帝的不快。 -- 第389页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曹醇舒展眉头,重重地拍了江半夏的肩膀:“世人都说女人和太监成不了大事,咱家不这么认为,我的儿你要记住,这个位置什么人都能坐,包括我也包括你。” 江半夏望着曹醇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时代注定是女性无法翻身的黑暗时代,所有世俗的枷锁让她们瞻前顾后,她的内心非常渴望有人能认同她,就像是走夜路久了也需要一点黎明的光亮。 “咱家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曹醇问。 她凑近上前道:“回干爹那道人已经找到!只差送其进宫了。” “你做的很好,接下来陆埕的案子,记住了,一定要盯紧了,年节过完,一切就会尘埃落定,不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过年不算账,也不审案,这段空缺的时间最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她是踩着陆埕上位的,陆埕在锦衣卫中又颇有威信,绝不能让他翻案,否则她将无处立足。 “半夏还有一事想问,那俺答汗的孙子该怎么安排?”江半夏语气微顿:“他似乎对我们的安排不太满意。” “这事你不用管,交给咱家,如今边境还算安定,后面咱家自有安排。”曹醇扶着头,略显疲惫:“回去歇了吧,以后少往咱家这里跑,惹人嫌疑。” “半夏告退。”江半夏拱手后退,悄无声息的顺着门边退出司礼监。 她回望夜色中的紫禁城,红的红,白的白,所有的颜色统统隐在黑暗中,好似吞人的巨兽。 “江指挥使!”一直等在门边挑灯笼的小太监凑上前谄媚道:“您要出宫了?” “正是。”江半夏收回目光对着小太监温和一笑。 “那您路上小心。”小太监的灯笼还未来得及递上,就见她头也不回的冲进雪地,白茫茫之间再难分辨出她的身影。 第三百三十八章 耳刮子 “我说,你堵在这里管用吗?”谢绯裹的严严实实的缩在墙角,他边躲着风边跺脚,崭新的鹿皮短靴被他跺的咔咔作响。 谢绯埋怨道:“小表弟也真是的,说翻脸就翻脸,半分情面都不给。” 骂了半天不见陆荇应声,他转身撞了撞陆荇的肩膀:“喂,男儿有泪不轻弹,在家哭够就行了,一会鼻涕眼泪的见到小表弟,涨别人威风其实堕自己气势。” “你倒是说句话呀,默不做声的吓死人。” 陆荇只穿了夹袄,风灌着雪呼啦啦的从他领口吹进,鬓边脸颊擦着偏大的雪花,脸也如雪一样惨白,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谢绯缩了缩肩膀转言道:“你大哥还没发话,万一小表弟有苦衷,我们这么苦大仇深的堵在......” “够了!”陆荇突然吼了出来。 “陆三...?”谢绯被吓住了,这样的陆荇他还是第一次见, “表弟?她是谁的表弟?”陆荇目眦尽裂:“你说她是谁的表弟!” “当然是你大哥的表弟,你的表兄啊。”谢绯理所应当道:“你爹带回来的人还能有假?” 陆荇情绪激动的揪着谢绯的领子:“她根本不是!你们连她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就一味的相信!她就是个骗子!骗了所有人!” “什么...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谢绯被摇懵了,什么是男是女,什么骗子?” 陆荇嘲讽道:“你们心中的好表弟,哦,应该说是表妹,她不是陆家的远方亲戚,她骗了所有人。” “表妹?等等...”谢绯觉得脑袋转不过弯来:“表妹?她是个女人?” “不信?”陆荇捏紧拳头加重语气:“你大可亲自问她!” 他的视线越过谢绯的肩头直直落在江半夏的身上,她打着盏灯笼就停在巷口,看样子站了有一会儿工夫。 “小表弟...你下值了?”谢绯打招呼的手抬起来不是,放下也不是,尴尬的要死。 江半夏轻柔地拂掉肩头落雪,她还同往日一样,温柔沉静,所有凌厉的锋芒尽数藏起,让人很难把她和擅用酷刑的锦衣卫联想在一起。 “雪大,外面冷,都进来坐。”江半夏越过陆荇径直推开大门。 缩在门边的铜钱闻声冲了出来,仰着毛绒绒的大脑袋喵呜喵呜的小声撒娇,蹭完江半夏又去蹭谢绯和陆荇,勾起的长尾巴透露出它愉悦的心情。 “小铜钱又肥了。”谢绯捏了把铜钱的胖肚腩咋舌道:“怎么和猪一样,一吃就胖。” 喵呜!铜钱被摸的不高兴,翻身躲过谢绯的咸猪手。 “嘿,几日不见,小铜钱长脾气了。”谢绯下意识的去撞陆荇,但对上那张阴沉沉的脸,他瞬间熄了火。 江半夏重新租赁了房子,这间藏在胡同里被分成两部分的四合院,前院租给了她后院租给了一个寡妇,寡妇有个读书的儿子,两家之间砌了墙,互不影响。 屋子不大却五脏俱全,江半夏熟练的点了炭盆,请人进屋落座。 谢绯大张着眼睛四处打量,整间屋子摆设很寻常,桌子椅子都是一般货色,博古架上放的不是珍玩而是些书籍,再往后看一架屏风挡住了视线,隐约能见里面床帷的颜色。 ——是月白色,上面撒着碎花。看书屋 她喜欢这样的颜色?谢绯突兀的想。 泥炉上的水咕嘟咕嘟的响着,热蒸汽交汇在冰冷的空气中,腾起一阵又一阵的雾气。 -- 第390页 “咳咳咳。”谢绯被炭火熏得直咳不止,眼泪挤出眼角,他忍不住开口道:“不是我说这炭不行,改日我让人给你送几筐银炭。” 江半夏不客气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狭小的屋内,热腾的茶水,温暖的炭火,三两人凑在一起抵足长谈,看上去温馨,实则气氛冷冽。 “天冷路滑,喝完茶都早点回去歇下。”江半夏拢着茶杯温和道:“路上走慢点,遇到查夜禁的人报我的名字,他们自会放行。” “自然自然。”谢绯灌了半杯热茶,浑身暖和过来,心里七七八八的想,这天气还是呆在屋里,出门纯粹是折磨自己。 他偷偷瞄了眼陆荇,发现陆荇身体在抖,死咬牙齿在隐忍着怒火。 “那个...小表弟,你们北镇抚司的事情我也不懂,陆叔叔什么时候能放出来?现在外面都在瞎传是...你找的证据。”谢绯硬着头皮问。 江半夏笑了笑:“外面传的没错,证据的确是我找的,人也是我抓的。” 谢绯:“......” 这让他怎么接话? “人应该不会放出来。”江半夏扫过谢绯、陆荇二人:“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趁早问,以后?恐怕很难再像今日一样坐在一起。” “小表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以后很难坐在一起?”谢绯不笨,他能听懂江半夏话中的意思。 她这是在划清界限! 气氛僵持,这时陆荇猛地站起,桌上的杯子被他连带着掀翻在地。 “你,到底是谁!”陆荇质问:“扪心自问,我们陆家待你不薄!” “正是因为陆叔叔待我不薄,所以动手的人是我。”江半夏毫不在意道:“有我在,陆叔叔兴许还能留具全尸,你们陆家也能免去满门抄斩的惨剧。” “大言不惭!”陆荇被气笑了:“你这是为陆家好?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和阉人一路货色的狗东西!” 江半夏不愠不恼,稳坐泰山般的靠坐在椅子上。 “陆三,少说两句。”谢绯拽了拽陆荇的袖子。 “我骂她怎么了!”陆荇愤怒到失去理智:“她一个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尽学阉人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歹毒至极!” 话音刚落,陆荇的脸上就落了两道巴掌。 江半夏翘着嘴笑道:“说的真好,就是这张嘴太不中用了,我帮你修修。” 说完她扬手又抽了两个耳刮子:“既然你都说我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不让你体验一下,我怎么好意思担这个名声?” 江半夏抬手连扇数十耳刮,直接把陆荇打懵了,对方纯粹是单方面的殴打他。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不甘心之人 陆荇仰躺在冰凉的地上,两管鼻血顺势而下,本应呼痛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全是她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脑袋清醒了吗?”江半夏活动手指,微撑手掌,做势要继续扇去。 “小表弟,息怒,息怒呀!”呆住的谢绯回神拧身挡在陆荇身前:“都是兄弟,咱们心平气和的说话,上手多伤感情。” 江半夏赞同的点头:“的确,不过有些人脑袋不清楚,有必要清醒一下。” 谢绯忙跟着赔笑,心里想的却是人都快被你打傻了,还清醒?再清醒就要去见阎王咯。 “远在江南的时候,我就告诫过你们,能离京都有多远就多远,这里的水深,没有做好时刻赴死的准备就不要回来。”江半夏微不可查的轻叹道:“要是能有选择,我也不想...这样做。” 她心中对这世道打抱不平又无能为力,只要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作恶多端也好,受人唾弃也好,她甘之如饴。 “呵呵。”陆荇吐出血沫,咧着嘴嘲讽的笑道:“你的选择?你明明还有其他的选择!” “比如?”江半夏歪头问。 “揭发曹老狗的阴谋,洗脱我爹的嫌疑。”陆荇咬牙切齿道:“不说我爹待别人如何,你摸着你的良心说我爹待你如何?” “陆叔叔待我自然不错。”江半夏思量道:“我心里很是感激他,没有陆叔叔就没有今日的我。” 她还算有点良心,陆荇心想。 “不过,恩情是恩情,王法是王法。”江半夏话锋一转:“就事论事,你说的我做不到,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这是你爹的劫难,谁都帮不了,你要是还孝顺就趁早离开京都,让陆叔叔能死的安心。” 狡兔死走狗烹,像陆埕这样的都脱不了死这个字。 “虚伪、无耻!”陆荇被江半夏气的不轻,他抖着手指着江半夏的鼻子骂道:“我爹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江半夏笑了笑,没再回话,她有什么样的结局别人说了不算,这个世道‘成王败寇’,死了的人永远没有机会为自己狡辩,活着的人却能篡改史书。 * 庆文二十一年正旦,京都罕见的放了晴,融融白雪迎着阳光折射出耀眼瑰丽的色泽,像是镀上了金光。 天还未亮时锦衣卫的卤簿和仪仗就已站定到位,东西两班文武大臣冒着寒风凑在一起闲聊,来的早没办法,这天气 虽然放晴,但风真的冷到剔骨。 “张阁老,尊夫人来了?”与张衡江相熟的阁员揶揄道:“大朝会闹别扭也要有个度,要是我家那口子,早给休了。” “嗯,来了。”张衡江闷声道:“掐着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坤宁宫。” -- 第391页 因为张文贵的事情,张英在家指着鼻子怒骂与他,他是个男人,服软也要有度,次次让次次忍,这次他终于忍不下去了,就在朝会的前天在家和母老虎大打了一架。 结果,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朝中上下都知道他老婆打他的事情。 “尊夫人来了就好,如今中宫没有皇后,一切都是蒋贵妃说了算,万一出了差池,脸面肯定不好看。”关心张衡江的同僚道:“忍一忍风平浪静。” 张衡江苦笑:“她不去贵妃娘娘面前告我的状就算轻饶我了。” 说完他指了指自己挂彩的脸:“已经成这样,要不要脸无所谓。” “哈哈哈,张阁老豁达。”相熟的同僚笑成一团。 正旦朝会,百官朝贺外,命妇也要进宫朝贺中宫。 朝贺中宫的地方设立在坤宁宫,宫内设皇后御座,宫外西北设皇妃帷帐、东南设王妃、公主的帷帐,宫门外最南边设各命妇的帷帐,天气好也就罢了,天气不好都要挨在外面吹冷风。 张英穿着一身红蓝相间的诰命盛装候在坤宁宫前,像她一样的诰命夫人,京官里有品阶的一抓一大把,还有跟随外官回京述职的夫人们,声势浩大的挤在坤宁宫最南边的帷帐里。 “张夫人到了吗?”穿紫色圆领窄袖,徧绣折枝小葵花的女官进帐召问。 张英闻声而动,轻巧的侧身走至人前。 “张夫人。”那女官瞬间亮了眼,忙恭敬的请道:“贵妃娘娘有请。” 蒋贵妃在众多命妇中最喜欢的就是张英,爱憎分明的性格让她愿意亲近张英。 “这边。”领着张英的女官让身边的宫女搀着张英从侧门进殿。 殿内女官们紫袍红裙、金带弓鞋,乌纱帽上缀着晃眼的团珠,光是看那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就觉得赏心悦目,更别说贴身而过时带来的阵阵香风,与春风一般不遑多让。 “臣妇见过贵妃娘娘。”张英双手平举过头,俯身准备行跪拜大礼。 “先别磕头。”蒋贵妃挑着新染的红指甲道:“咱们姐妹用不上这些虚礼,这头留到朝贺时再磕。” 张英顺势往前进了两步,离蒋贵妃更近了。 “听说,你打了张阁老?”蒋贵妃露出副拉家常的架势:“因为何事?” 张英不由得苦笑,尽数将张文贵的事情全盘托出。 她对张文贵没什么感情,甚至看不上这个弟弟,但张文贵一定不能有事,她爹就张文贵这么一个儿子,如果张文贵出事,他们张家这块肥肉就会被宗亲旁支盯上,那些人贪婪到令人发指,到时候她父亲和她的努力将毁于一旦,平白为人做了嫁衣。 所以在得知张文贵残了后,张英怒火中烧,明明张衡江说一切都打点好了,张文贵怎么会残?她不由得去想自己的枕边人在这件事中持怎样的态度。 “打得好。”蒋贵妃击掌称赞,她喜欢张英就是因为张英的性格像她,敢爱敢恨,不畏众人的非议。 张英挤出抹笑,愁云依旧停在她的脸上,她和父亲亲手缔造的张家商号就这样被这些人算计了,若她是个男儿,何须依附他人,何须委屈自己嫁给那懦夫。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将张家拱手相让。 “本宫知道你难。”蒋贵妃长叹道:“趁本宫还能说得上话,你有什么要帮的尽管说。” 张英攥紧的手骤然松开,她猛地跪下:“臣妇恳请娘娘帮臣妇向长公主引荐!” 第三百四十章 坏人? 蒋贵妃的心情是复杂的,她对长公主的感官存在于只可远观不可接近的层面,那个女人太过强势又过分的自信,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靠近她会被温暖,但接近就会被焚烧。 所有人都被她表面的温柔蒙蔽,那个女人危险至极! 张英长跪于地,堵上她所有的勇气。 “你先起来,此事容本宫考虑考虑。”蒋贵妃的语气少了先前的热络。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不想和庆阳长公主扯上任何关系,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蔑视和怜悯,让她很不舒服。 “臣妇叩谢娘娘。”张英再叩头,随后跟着女官出了坤宁宫大殿。 * 天光破晓时咚咚地鼓声响彻整个紫禁城,穿着直领朱红青纱缘边朝服头戴梁冠的文武大臣列队于午门之外,等鼓声再起时,鸿胪寺负责引班的官员引着文武大臣、四方来使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 作为庆文帝身边最受宠的锦衣卫指挥使,江半夏站于大殿御座右侧帘下,放眼望去殿外丹墀之下一片红海金浪,似一大团燃烧的火焰,煌煌巍峨的紫禁城,大铭权利的最高峰此时就在她眼前,这种奇妙的感觉令她心潮澎湃,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鼓声第三次响起时,庆文帝穿着威严的兖冕从华盖点缓步而来,所有的声音都随之消失,丹墀之下可见龙阶,难见龙颜,文武大臣只听鸣鞭响起,外赞高唱:“班齐,鞠躬。” 这时大朝才真正开始。 殿内殿外朝臣们起起伏伏的跪拜,他们嘴里山呼万岁,震天的响声热烈到能将积雪融化。 不过,接受朝贺的庆文帝脸色并不好,他细长眼睛毫无精神的半阖着,昏昏欲睡。 “儿子,兹遇履端之节,谨率诸兄弟等钦诣父皇陛下称贺。”小太子一身冠服恭恭敬敬得躬身行礼,他身后跟着大皇子和三皇子,三人同时拜贺。 -- 第392页 太子稚嫩的声音回荡在空洞的大殿之上,许久后,庆文帝缓了神,他挥手打发身边的大太监黄维回话。 “传万岁的话,端履之庆,与诸子同庆。”黄维脸上堆着笑意,伸手延请,内赞立马上前将三位皇子引走。 正旦朝会是无聊的,皇子们拜贺后各州府紧跟着上表,皇帝要接受百官的贺表,后又是搢笏,众人鞠躬、唱笏、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鸣鞭再次响起,朝贺结束,庆文帝御驾还宫,御道两侧呼啦啦的又跪到一大片人,他们跪在融化的雪地里,静等着庆文帝的御驾经过。 作为随驾人员,江半夏骑着马跟在御驾黄幄之后,她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御道两侧的官员,心中突然感慨万千。 原来站在这里是这样的一种感觉,难怪有白头进士、钻营小人,谁都渴望这样的‘高高在上’。 她完全直视自己内心卑鄙的欲望,那是渴望之下的巨大黑洞,是人心的混乱,是天生逐利的劣根,她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她就是这样的本身。 “看到了吗?这就是......大铭。”庆文帝招江半夏至黄幄右侧:“咳咳咳,朕还能......给你更多。” 他浑浊的眼睛透过江半夏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缱绻的温柔盈满春风。 “万岁?”江半夏逾越的望向庆文帝,她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万岁!” 庆文帝倒了,倒在庆文二十一年正旦大朝之上,他病到分不清人,整日疯癫的喊着庆阳长公主的名字,清醒的时候又只召见江半夏一日。 一道道带着庆文帝意志的御旨从江半夏手中流出,她俨然成了‘曹博’第二,不过,司礼监的人坐不下去,尤其是李三顺,他机关算尽大半生,终于爬上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如今竟被一个后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他不甘心,于是憋着坏,命手底下的人四处收集江半夏迫害朝臣的证据。 “你倒是爬的够高,也不怕摔死自己。”曹醇面露嘲讽道:“咱家当初果然没看错人。” “有些话不能这么说。”江半夏笑意盈盈道:“没有干爹,就没有如今的半夏。” “就像陆埕?”曹醇冷笑:“主意打的倒是好。” 江半夏摇头,她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半夏不是完人,十分的贪心,只会成为笑话。” 盯着他们的人多如过江之鲤,庆文帝是病了但没有傻,他手中握着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利。 “你待如何?”曹醇问。 江半夏做了一个挥刀的手势:“他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彻底搅乱这团浑水,杀到那些人再无法还手。” 这样一来,即使庆文帝想杀他们都得掂量掂量。 曹醇大笑出声,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不亏是我曹醇的好儿子!” “不过。”曹醇话锋一转:“就凭我们二人?如何能镇住?” 江半夏盈盈一拜:“大铭就是一艘岌岌可危的破船,光是支撑就倾尽所有,不破不立,如今的大铭亟需一场变革!” 她从袖中抽出一沓写满策论的信纸,那是无数有抱负的文人汇成的心血。 陈腐破旧的大大铭,各处势力纵横,想要将变革新法推行下去,势必就要动到大部分人的利益,这样的变革无疑是充满鲜血的。 “半夏读书不精,是个糙人,但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如今这个恶人就让我做了。”她道:“老人常说当官要精,为己是人之常情,但也要有两三分想着朝廷,否则怎么能当的起这个‘官’字?” 曹醇长叹道:“咱家明白你的意思。” 他当然明白江半夏想要做什么,那是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的铁血手段,她要让所有人都惧怕屈服于她,这是所有方法中最笨最不值得的方法,但却最适合如今几欲崩塌的大铭。 “时间不多了。”江半夏低声道:“万岁一日不如一日,我连见着几日都昏迷不醒,嘴里喊着庆阳长公主的名字...” “干爹...您知道吗?” 曹醇抬眼道:“你听到了什么?” “一桩往事。”她的脸上骤然浮上笑容。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力回天 一桩什么样的往事?能让令长公主和庆文帝忌惮至此。 “众人皆知的是当今圣上荣登大宝是捡了兄弟们内斗的便宜,实际上并非如此。”江半夏轻笑道:“干爹知道的应该比我多,这皇位是如何落在今上的头上。” 曹醇冷笑:“看来你已经摸清楚了。” “不算太清楚,但明白了点前因后果。”江半夏感叹道:“从头数到尾,因果这种东西最难说。” 庆文帝当年在宫中是最不出众的一个皇子,后来前面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他被推上了太子之位,就算当了太子他也是随时都能被废掉的太子。 他在宫里,不能说不能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压抑在他父亲顺德帝的威严之下,其中的苦涩很难为外人道也。 “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同父异母的庆阳长公主,一个比太阳还要耀眼,比春风还要温柔的女人。”江半夏略带讽刺道:“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年龄相差无几的姐弟有过怎样的过往。” 一个囚徒式的太子,一个受万人追捧的公主,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压抑的宫廷生活中扭曲,直到他们发现彼此。 -- 第393页 这就像是一个错误,一个完全没有伦理的错误。 “长公主是个不可多得阴谋家。”江半夏事实求事道:“朝中东林党的人大部分都与她有过干系,在收拢东南地区矿权时就察觉到那些乡豪士绅依附的卫官与东林党有着密切联系,后又牵丝带缕的扯出长公主。” “当时半夏就在想,这背后之人会是谁,如今算明白了。” 曹醇捏着菩提串珠笑起来:“看来你从今上的口中知道不少秘辛。” “不算太多。”江半夏谦虚道:“半夏认为,想要彻底把控朝局,除了打击东林党还需注意这位长公主,虽然她表面上没有任何实权,但她却与东林党沆瀣一气,又和今上...有过那层关系...” “聪明。”曹醇夸赞后话锋一转:“不过,聪明的有点过了。” 江半夏抬头露出副不解的表情。 “老祖宗在时都不敢动的人,你觉得我们能动吗?”曹醇嘲讽道:“今上的位置就是这位给的,要动她难。” 江半夏立在原地,半晌没有说出话。 “当今太子的母亲名不见经传,生了他后就意外去世。”曹醇拉长声音:“太子不归宫妃抚养,偏偏送到长公主的府上,你觉得这是偶然吗?” 江半夏摇头。 “咱家再告诉你一件宫闱秘闻。”曹醇睨着眼,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长公主的驸马死于自杀,就自尽在诏狱里。” “干爹是说,那太子是长公主和今...” “不要乱猜,太子不是。”曹醇打断道:“再具体的,恐怕就只有老祖宗知道。” 话以至此,江半夏见好就收,能从曹醇嘴里套出点东西不容易,但也让她明白这京都中哪些人动不得。 * 庆文二十一年的春节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庆文帝病势凶猛,回天乏术,太医署的官员连夜给家中写了遗书,就怕皇帝蹬腿瞪眼,他们治病不利也要跟着去。无忧爱书网 整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到了深夜四处哭声不断,得以宠幸没有孩子的宫妃聚在一起垂泪,她们悲痛的不是庆文帝而是自己,所有人都在等那最后的一刻。 江半夏站在乾清宫外的台阶上,哭啼声就萦绕在她的耳边,寒风瑟瑟,她觉得好冷,好冷。 “江爷,您回去休息吧。”小太监从殿内跑出来报信道:“太医们都在,万岁...万岁今夜能熬过去。” 江半夏摇头,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是死亡逼近的预感。 “那您站檐下躲着点,奴婢瞧这后半夜恐怕要下冰雨,淋到了会生病。”小太监是黄维的干儿,劝了两句见不管用就又钻回殿内。 行将就木的庆文帝躺在宽大的床榻之上,他的脚下跪着他的三个孩子。 小太子颤巍巍的举起手中药膳:“儿臣替父皇尝...了,不烫。” 庆文帝摆手,浑浊的眼睛露出无奈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大限要到了。 “父皇!”三皇子不顾礼仪的扑到庆文帝床边放声大哭:“父皇,您会好起来的!” 悲恸的哭声盘旋在乾清宫的大殿之上,庆文帝的视线不经意的落在大梁上,他在想自己父亲死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根梁吗? 时间真快呀,庆文帝突然想起年幼读书时太傅说的一句话‘光阴似箭’,那时候他问太傅‘光阴为什么似箭,能不能似马?似蛇?马跑得可比箭快。’,太傅吹鼻瞪眼的摇头,告诉他光阴就是似箭,没有为什么。 后来明白了却晚了,开弓的箭不能回头,光阴也是。 整整四十八年,他为人子不孝,为人君不仁,为人父不慈,一生都在刀尖上跳舞,年轻的时候战战兢兢,不敢逾越半步,生怕留下把柄,后来即位后,为了证明自己,杀了多少人。 “我...死后,大铭就交给你了。”庆文帝握紧小太子的手:“有什么不懂得都问你姑姑,她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小太子望着庆文帝,心里一片迷茫,他不喜欢父皇也不喜欢长公主,他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从乾清宫深处传来,李三顺急的额头冒汗,他催促道:“问尘子道长怎么还没来!” “干...干爹,儿子们去...去他的住处找了,人...人...人三天前就走了!”小太监哆嗦着嘴,他怕,他真的怕,怕李三顺迁怒与他。 “该死!”李三顺暗骂出声,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扭头看向立在立在外殿的黄维。 两人视线相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妥 这时,殿门突然打开,蒋贵妃捧着锦盒冲了进来,她脸上还挂着泪,衣服沾满雪。 “阿郎!” “娘娘,您不能进去!”李三顺忙拦在前面。 “滚开!”蒋贵妃一脚踹去:“挡道的狗奴才!” 李三顺不敢让步,蒋贵妃又心急如焚,两人僵持在外殿。 “咳咳咳...让她进来。”庆文帝弱到几近虚无的声音从殿内飘出,像缕烟,轻轻一碰就会散掉。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死灯灭 漂亮的女人总有老去的一天,蒋贵妃再无心情梳妆,松松垮垮的头发落在肩头,她垂着泪紧紧地握着庆文帝的手。 “你来了。”一口浊气被庆文帝缓缓吐出,他不意外蒋贵妃会来。 “陛下,您可要好起来”蒋贵妃啜泣着,她的眼里满是忧伤。 -- 第394页 “好不了了。”庆文帝虚弱得摆手:“朕要去见父皇了。” “胡说!”蒋贵妃骤然拔高声音:“您还答应臣妾上元节一起去看鳌山灯会呢!您...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似癫狂的捧出怀里的锦盒:“吃了这个,一定能好!一定能好...!” 锦盒里装的是颗浑圆的丹药,凑近闻有股清香的味道,这颗丹药正是庆文帝日常服用的丹药。 “朕好不了了。”庆文帝直直的看着蒋贵妃,他的眼里没有光,只有淡淡的愧疚。 蒋贵妃不可置信道:“怎么...会,您不是吃了以后身体大好!” 庆文帝缓缓摇头,他滞着目光,声音微不可闻:“还记...那年秋天,京都郊外的山上红了枫叶,你非要去看红枫树,自己玩的高兴就撇了那群奴才,后来在山上迷了路,朕找到你时,你哭成了个泪人。” “朕,从没见过你落泪,那是第一次。” 蒋贵妃虚握的手死死扣紧,嘴角的苦笑不断扩散,他说的哪里是和她的回忆,分临死临死还要给她难堪。 “朕想,你的心好硬,比铁甲还硬,真想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铁屑。”眼泪窝在他的眼角死活不肯落下:“好在...你还愿意来见朕。” “陛下!”蒋贵妃骤然拔高声音打断庆文帝的话:“臣妾求您,不要再说了!” 最令她屈辱的不是和曹惠嫔的斗争而是庆文帝对她的爱意里掺杂着别人,那个人像是影子一样,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逼得她几欲疯狂。 “咳咳咳,咳咳咳”庆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蜷缩的身体随着咳嗽进气出气的不停颤抖,他挣扎的攥紧被子,眼眶四周青筋暴起,眼球突出,嗬哧嗬哧的只剩喘气声。 突然,他松了手。 手臂粗的蜡烛还在落泪,守夜的宫人忘了剪灯芯,噼里啪啦响的有些热闹。 “陛下!”蒋贵妃惊喊出声,她的眼里流露出惊慌的神情。 外殿候着的大太监们冲了进来,一群太医不管不顾的去摸皇帝的脉象,混乱中有人打翻烛台,蜡油肆无忌惮的淌在昂贵的地毯上,又有人撞上了柱子,掀翻案几,乾清宫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 庆文帝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皇...皇上,皇上殡天了!”太监独有尖细的嗓音穿透夜幕,惊多少睡梦中人。 四面八方的哭声越来越大,汇集成一条大江,淹没整座紫禁城。 江半夏站在乾清宫前,身旁是姗姗来迟的曹醇,小太监们训练有素的递上丧服。 “四十八年。”曹醇有些感慨:“就这样结束了。” 庆文帝二十七岁登基,在位整整二十一年,从人人都可欺辱的皇子长成玩弄人心的帝王,鲜血有、人命也有,他走了留下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这亦是他父皇留下的。 雪越下越大,明明是瑞雪却下成了国丧。 江半夏仰头望向乾清宫大殿的屋顶,李三顺挥着庆文帝的袍服在歇斯底里的呼喊招魂。 风太大,她听不清楚,隐约能捕捉到两三个字眼。 大概喊得是‘回来’吧。 庆文帝的驾崩令朝臣们措手不及,所有人都以为他能熬得过这个冬天,包括庆文帝自己。 人死事消,庆文帝的野心、计划随着他的死亡统统消失,压在江半夏和‘鹰犬’头上的枷锁也随之消失,他们开始肆无忌惮的打击异己,独揽大权。 先皇的丧事和新天子的即位迫在眼前,朝中阉党与东林党互不相让。 “先帝已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理应即位!”满朝文武中有人站出来力挺东林党。 “国虽不可一日无君,但先皇尚未入葬,诸位先谈登基未免有些为时过早。”李三顺阴阳怪气的怼道。 他本身就是仪仗庆文帝才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如今庆文帝死了他的靠山也没了,可太子一日在他们手上,这些人都得悠着点。 “狗日的东西!先帝在时待你不薄!”脾气暴的朝臣出声痛骂。 “几位阁老还没发话,你算什么东西。”李三顺冷笑着骂回去。 内阁几人踌躇不前,新皇代表着新的斗争新的格局,庆文帝死的太突然,所有的布局都被打乱,光是内阁就分出无数派系,无法再像从前扭成一股绳。 “诸位。”江半夏用刀柄拍打桌面示意众人安静。 她所站的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往日司礼监和内阁议事的中间位置。 “本官以为新天子即位只是早晚问题,等国丧过去问题不大,更何况先帝遗诏还未宣读,几位未免操之过急。” 厂卫和朝臣之间的矛盾从未消减,否则也不会有‘左顺门外打死人不偿命’的说法,江半夏的话刚落朝臣中就有人发出嗤笑声。 那人站了出来,仰着头露出副轻视的表情:“国丧重要,新帝即位也同样重要,都是为国办事,先帝遗诏,你有倒是拿出来,何必在这里拖着我们?” “正好诸位大人们都在,就一起见证一二。”江半夏好笑道:“免得相互对峙伤了大家的感情。” 伤感情?他们之间存在感情吗?众人不屑。 庆文帝或许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他将遗诏交给了蒋贵妃,里面写的什么也只有蒋贵妃一个人知道。 高台之上,蒋贵妃捧着装有遗诏的盒子长舒一口气,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 第395页 “朕受皇天之命,膺大位于世.....太子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其嗣皇帝位...在廷文武之臣尽心辅导...凡葬祭之仪一切从简。” 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的蒋贵妃耳膜嗡嗡,她大张着嘴不可置信的喊着:“不对!这份遗诏不对!” 她明明已经换了里面的内容! 所有人都舒展着笑容,只有她癫狂似发疯,她明明...明明换了遗诏!为什么不对!蒋贵妃的视线四处乱撞,最终落到曹醇身上。 是他,一定是他! 曹醇露出抹恶劣的笑容,不过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贵妃娘娘悲痛欲绝,神志不清,来人,还不将娘娘带下去!”江半夏神情冷漠道:“皇爷还在下面等着,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蒋贵妃慌了,挣扎着要去抢那张遗诏,高声喊着:“先帝的遗诏不是这个!遗诏被人篡改了!” 文华殿满殿哗然,不过很快就没了声,无数锦衣卫从暗处冒出,他们举着刀虎视眈眈的盯着这群朝臣。 “都说了,贵妃娘悲痛欲绝,欲随先皇而去。”江半夏面不改色道:“还不将人‘好好地’带下去。” 内侍里涌出一群太监,他们争先恐后的去抓‘疯’掉的贵妃,有人用丧带堵住贵妃的嘴,捆住她的手脚,然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出了文华殿。 第三百四十三章 蝴蝶 一夜之间,京都上下漫天缟素,积雪融化后路面泥泞不堪,车马骡子涌在一起,又都赶时间反而挤得水泄不通,于是到处响起怒骂声。 “瞎眼的东西,户部的轿子都敢撞!”孔武有力的轿夫粗声呵斥,暗中使了狠劲往前撞。 “狗日的!睁大狗眼看看,谢郡王的马车你也敢不让!”马车夫挥着鞭子往对方身上抽,很快打了起来。 鞭子、藤棍轮番上阵,几个暴脾气的当街械斗,一圈轮下去,不光堵了路还打歪了礼部尚书的轿子。 “他奶奶的!”孙丘民一掀轿帘不顾当官威仪张口就骂:“谁!是谁掀了本官的轿子!” 先帝新丧,赶着进宫奔丧,紧赶慢赶就怕去晚了耽搁时辰被那群不要脸穷的只剩皮的言官抓住参上一本。 “谁!是谁!”孙丘民吼的够大声,可没人理他。 周围堵的都是往宫里奔丧的文武大臣,平日嚣张惯了,谁也不肯让谁,更别说站出来说话。 “忒!没人让,那就堵着!”孙丘民一气之下钻回轿中。 京都路况实在糟糕,这一处僵住了,别处也隐约传来怒骂争吵声。 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人群突然乱了起来,呼喊着锦衣卫来了,官阶小怕事的官员纷纷让轿子往两边避让,小民百姓更是怕的不得了,纷纷找地避让。原先拥挤的街道开始出现人踩人的情况,不断向两侧挤压,硬是让出条小道。 这时,一头浑身乌黑的骏马踏空而来,飒爽至极,与之相衬的是骑在马上的人,那人一身缟素,随着马匹的移动,她腰间蓝底黑字象征着北镇抚司的腰牌亮到惊人。 “这位...好年轻,长得也分外俊俏,不过怎么就认阉人做爹?”有人小声道。 “嘶,不要命了!”旁人忙捂住嘴小声道:“这位...这位杀人...不眨眼!听说...听说江南有点钱的富商几乎都被屠杀殆尽!”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等他们回头再想看时,江半夏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 内宦们满身缟素,洞开的殿门、窗户窜进一股又一股寒风,曹醇揣着手静悄悄地跪在蒲团上,纯白如雪的白练从横梁上倾斜而下,随风涤荡,将那隐约的哭声从四面八方送来来。 小太子跪在最前面,悄无声息的抬头打量庆文帝的棺材,上等楠木,雕工精细,这么大一个棺材,父皇一个人躺着会孤单吗? 他跪的膝盖发麻但不敢起来。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我要见殿下!”殿外传来女人哀嚎的哭声,尖锐的嗓音极尽狰狞的嘶吼着。 “殿外是谁?”左手跪在第一位的李三顺轻抬眼皮面无表情的问。 “惠嫔,曹惠嫔娘娘。”回话的小太监像幽灵一样突然出声。 “哦。”李三顺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 小太子煎熬的挪动膝盖,他跪不住了,于是找个理由要出去看看曹惠嫔是怎么一回事。 “殿下,外面风大,多穿件衣服。”曹醇突然叫住小太子:“小心着凉。” 小太子不喜欢阉人甚至厌恶阉人,这种不喜欢是没有由来的,他本能的皱起眉头,然后任性的跑出大殿,马上他就要当皇帝了,何必再怕这些阉人,小太子心想。 先皇突然殡天,宫里抽调人手,一时间殿外积雪无人打扫,曹惠嫔就这样衣着单薄的匍匐在雪地里,半截雪腻的藕臂从雪中伸出,她挣扎着,却依旧被死死地摁进雪里。 “太子殿下。”抓曹惠嫔的提刑太监匆忙行礼。 兀的一松手,曹惠嫔跑了,寝衣宽大的袖子鼓满寒风,她像一只奔向光明的蝴蝶。 “你们抓惠嫔干什么?”小太子问。 “回殿下,先皇想让惠嫔娘娘多陪陪他。”提刑太监回完话,立马又扯着白绫去追曹惠嫔。 曹惠嫔跑的飞快,似乎她只要再快点就能跑出这座吃人的皇宫,可惜她还差那么一点点。 “惠嫔娘娘,这是要去哪里?”江半夏似笑非笑的挡住曹惠嫔的去路。 -- 第396页 “滚!”曹惠嫔怒斥着,她的眼里满是愤怒。 短短的一瞬,那几个提刑太监追了上来,他们不由分说的捆住曹惠嫔。 “是你,是你假传的遗旨,是不是!”曹惠嫔近乎癫狂:“欺君瞒上!她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她也应该去死!” 几个提刑太监眼见着不对劲,忙塞住曹惠嫔的嘴。 “怎么一回事?”江半夏拧眉问。 “回江爷,先皇的旨意,没有孩子的宫妃都...都要殉葬。”他们怕再生事非,回完话就拖着人匆匆退下。 少了疯癫的曹惠嫔,乾清宫前一片寂静,江半夏抬头对上小太子探究的眼神。 他问:“惠嫔说你也是女人?是吗?” “殿下为什么要这么问?”江半夏抬头微笑。 小太子思索片刻:“好奇?我从没见过像你一样的女人。”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应该都像蒋贵妃、曹惠嫔那样娇艳易碎,美艳绝伦同时又兼有蛇蝎般的心肠。 “哦。”江半夏不咸不淡的应着:“殿下现在见到了吗?” 小太子点头,他的视线恰巧落在江半夏的手上,那双握刀的手纤细却充满力量,和他所见任何一个女人的手都不同。 “殿外风大,殿下还是回去吧。”江半夏安静地凝视着乾清宫。 小太子忍不住去看她,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想要再看看她的手。 江半夏耐着性子重复道:“殿下,您该回去了。” 他为什么要听一个女人的话?小太子出声命令:“本宫现在命令你伸出手。” 她垂下眸子去瞧身量才到她胸口的小孩儿,趾高气昂的语气学他父亲学了十成像,江半夏好笑的伸出手。 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掌心指腹磨损的满是老茧,十个指头上纵横着些疤痕,最长的在虎口处,几乎贯穿整个手掌。 真难看,小太子心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这是他第一次对女人有了概念,仅仅是通过一双手。 第三百三十四章 彰节 后半夜紫禁城更‘热闹’了,这种‘热闹’是悲切、残忍的。 “江爷,您怎么在这里?”守殿的太监见着江半夏有些诧异,这里是内宫,外臣是怎么进来的? 江半夏默不出声,缓缓侧身让出身后的小太子。 “是我让她跟进来的。”小太子仰头迈步问:“你们这里好吵,吵得本宫睡不着觉?” 他心里纳闷,这些女人在哭什么,他父皇死了,要哭的应该是他,她们跟着哭什么? “娘娘们在用晚饭,吃着时候大约是想起先皇,心里难过,才痛哭出声。”守殿的太监极有眼色:“惊扰到殿下实在不应该,奴婢这就让人叫她们收声。” “不必了。”小太子拧紧眉头,想哭就哭吧,哭不是丢人的事情。 他抬脚要往殿里走,可却被人拦住了。 “殿下,您该回去了。”江半夏伸手拦住小太子:“明日先帝大葬,您还要主持大局。” 小太子有些烦躁,最烦的就是这些人喋喋不休的劝阻。 “明日和本宫有什么关系!反正听得也不是本宫的话!” “殿下。”江半夏面无表情的又叫了一声,可小太子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逮着机会从一侧钻了进去。 漫天白幡翻滚,冷冽的夜风吹拂进整座大殿,小太子突然停住脚步,因为他父亲最爱的蒋贵妃就跪在他的脚边并紧紧抱住他的腿:“可怜可怜你三弟,他还小,他不能没有母亲!” 然而蒋贵妃还没将小太子的腿抱紧,身后就无声无息的飘出两名内监,不由分说的将她拖回内殿,拖进那一片白幡之中。 小太子愣在原地,木木地转头问江半夏:“三弟的母亲不是...早死了吗?” “贵妃娘娘是三皇子殿下的养母。”江半夏回道。 庆文帝死前钦点殉葬的嫔妃只有四五人,都是家世显赫的贵女,剩下的都是走了霉运被当做添头添上去的。 今夜是这些宫妃们吃的最后一顿断头饭,所有人都在垂泪,哭声震天。 “吃的什么?”江半夏背身去看太监手里提的食盒,白惨惨的米饭混着早就凉透的猪肉,油腻腻地十分恶心。 “江爷,天气冷就这样,别看有些冷其实...其实吃起来还不错。”那太监极力狡辩。 “呵,将死之人的饭菜都敢克扣,胆子不小。”江半夏冷哼道:“这饭是谁做的?” “不是哇,江爷冤枉,咱哪敢克扣,这儿的饭都是御膳房做的,那么多师傅...小的也不知道是谁哇。”满腔油嘴滑舌,仗着先帝新丧宫里避讳所以推脱道:“您要小的去找,耽搁了这边吃饭的时辰,小的也难做。” 江半夏笑了笑:“这样好办,先帝大行还未落葬,多几个伺候的人下去也能舒心熨贴些,依本官看,你就不错。” 那太监吓得一哆嗦,这位江爷说话从不来虚的,于是忙请罪道:“奴婢嘴贱!” 他自个扇着嘴巴子,丝毫不留后手的猛扇,血珠子并着鼻血猛窜。 “行了。”江半夏拖长音:“叫人重做饭菜,就说——是殿下的意思,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明白了。”那太监点头如捣蒜。 不论平日多张扬多耀眼的宫妃到了生死时刻都是一样的暗淡,她们恨,恨透了庆文帝,那个夺走她们青春又夺走她们生命的男人。 -- 第397页 小太子看着满殿的宫妃,她们有的小时候抱过他、有的向他问过安、也有的对他不屑一顾,而此时她们的眼神都是一样的,绝望又愤怒。 “殿下,该走了。”江半夏再次催促。 “我能救她们吗?”小太子咬紧嘴唇认真问:“本宫是未来的皇帝,皇帝说什么话,大家都要听对不对?” 江半夏停在原地微不可查的叹了声,委婉道:“殿下可以问问她们。” 按照宫里的惯例,那些殉葬宫妃的家人会得到世袭锦衣卫千户、百户的官职,这种世袭几乎只有朝中一品大员和立下赫赫战功的功臣才能有的待遇。 她们不想死?她们的家人呢?她们的家人当然希望她们用命为家族挣下前程,毕竟宫妃出不了宫,皇帝去世了她们就没用了。 [兹委身而蹈火,随龙驭驾以上宾,宜荐徽称,用彰节行。] “殿下,我今年才十七岁,家里有个弟弟。”少女抹泪啜泣:“以后就不能再孝顺父母了。” 她们一个个哭的像个泪人,却没有人想过要逃,甚至有人甘愿赴死。 小太子年龄小心软,他答应这些宫妃帮她们完成最后的心愿,有人递上腰间荷包希望能捎给她的母亲,有人请求死后帮她多烧点纸钱。 她们紧紧地簇拥在一起,似乎这种赴死是‘无上荣耀’的。 “嗤。”曹惠嫔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那群宫妃,她不再试图逃跑,死灰一般的眼睛彻底失去光泽。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曹惠嫔冷笑道:“现在看到了?” 江半夏摇头,她没有资格看笑话。 “我爹对我说,只有太子荣登大宝,才能保住曹家。”曹惠嫔语气一顿,自嘲道:“是‘曹家’,不是我。” 她突然大笑出声,笑到眼泪落下:“我就是个笑话!” 从她进宫起就和蒋贵妃明争暗斗,互不相让,总以为能争出个锦绣前程,谁想...大家到死都一样。 可怜,可笑又可悲。 “我真羡慕你。”曹惠嫔对着江半夏道:“如果有来世,我愿做一男儿,马革裹尸也好、碌碌无为也好,总好过做女人。” 这个世道不拿她们当人。 江半夏沉默,她的手死死握紧刀柄,向来坚硬的心被豁了一道口,许是命运相通的悲鸣。 “听说上吊的人不会立马死掉。”曹惠嫔擦干眼泪:“要是一会儿我挣扎的太厉害,你就给我一刀,让我去的痛快点,就...就看在之前的交情上。” 她和江半夏之前在梅林里闹出乌龙,有的不是交情,应该是结仇,曹惠嫔苦笑。 “上吊很痛苦。” “什么?” 第三百三十五章 噩梦 “你要是...想活下来,我可以帮你。”江半夏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曹惠嫔轻笑出声,她的神色逐渐转为平静:“不必,活下来又如何?四处躲躲藏藏,苟延残喘?你觉得这些会是我想要的吗?” 她年幼时跟随父亲戍守边关,浩大的天地之间任她遨游,那时多好,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我是个俗人,向往过京都的繁华又贪恋荣华富贵,也常自以为是,其实算下来真的可悲。”曹惠嫔抱紧自己:“那日的事我向你道歉,看在将死之人的份上,原谅我吧。” “你可以不必死。”江半夏抿着嘴,情绪尽数敛进眼眸。 曹惠嫔摇头:“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什么?最讨厌你自以为是,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你却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像施舍一样。” “你冷漠、残忍、不择手段,这些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是致命的道德缺陷,可放在男人身上却是做大事的枭雄,从我知晓你的一切后就开始疯狂的嫉妒、羡慕,明明,明明大家都一样,凭什么你活的这么肆意?凭什么...凭什么?”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枭雄之所以能称为枭雄是因为有足够的野心。”江半夏捻着刀柄上的纹路,沉声道:“旧的道德里要求所有人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他们划了一条线将人分割开来,将身份低下的人踩进泥里将女人关进家里,而我只是踏出这条线罢了。” 江半夏骤然松开握住刀柄的手:“我..想活着,没有别的。” 风浪掀翻白练,荡起千层‘雪浪’,她突然想起蒋贵妃宫中的雪狐皮毛地毯,似乎也是这个样子的。 “该上路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殿梁上尽悬白绫,宫妃们抖着腿站在小床之上,哭声震天,生死面前没人不胆怯。 “哎呦,娘娘们可别哭了,下去伺候先帝,这可是天大好事,想想你们的家人,从此以后荣华富贵享不尽。”守殿的太监安慰道:“一会儿奴婢们撤掉矮床,就一下,绝不会让娘娘们痛苦。” “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赴‘我’的后尘。”曹惠嫔此时心如止水,率先蹬翻小床,她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大殿之上尽悬梁自尽的宫妃,不论自愿还是被迫,都会得到朝廷‘节烈’的表彰,她们的家族也会为她们自豪,甚至引以为傲竖地起一座又一座贞节牌坊。 多么讽刺啊。 江半夏嘲讽的笑出声,浑身止不住颤抖,她的噩梦又回来了。 “啊!”蒋贵妃赤着脚奔跑在大殿之中,凄厉的呼喊着,寒风灌耳,细碎的声音里全是‘好恨’‘好恨’‘好恨’。 -- 第398页 太监们勒住白绫,生生将她拖了回去。 呃呃呃。 小太子听到蒋贵妃被扼住脖子挣扎的声音,他吓呆了,身体僵住,完全不能动弹。 “殿下,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太监们簇拥着失了魂太子回转。 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那些宫妃活了,拉着他在花园里玩耍,她们各个明艳可人,笑语晏晏的簇拥着他,让他多陪陪她们,就连平日对他横眉冷对的贵妃娘娘都露出和蔼的笑容,她们越转越快,血泪顺着眼睛流下。 “啊!”小太子半夜惊醒,浑身冷汗不止,呼喊着宫人点亮寝宫所有的蜡烛。 “殿下?”太监、宫女跪了满地,他们试探的问:“您做噩梦了?” “所有的蜡烛都点亮了吗?”小太子裹紧被子紧张问。 “回殿下都点了。”大伴刘荣回道。 “不!不够!再去库里多支些蜡烛,全部!统统都点上!” 宫人们面面相觑,这个点去支取蜡烛? 小太子丢下枕头:“还等什么!” “等等,回来!”小太子又叫住:“不要去取蜡烛了,把那个姓江的给本宫叫来!” “这...”宫人们为难,小心翼翼道:“江指挥使已经出宫了。” 小太子瘫坐于床上,这时他才清醒过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他无法忘记所有人最后绝望的神情。 * 庆文帝下葬前,宫妃们陪葬的棺材从宫里缓缓向帝陵抬去,只有这些宫妃侍女的先进陵寝,先帝大行的棺椁才会下葬。 彻夜未眠的小太子站在车撵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棺材进到地宫深处。 突然有一个棺材响起了咚咚咚的敲击声,抬棺的内监面色冷青,似没察觉般抬着棺木一步一步的走进地宫,等他们彻底没了身影,他解脱般的长舒一口气。 小太子抬头看了眼立在一旁形似木头的江半夏,他说:“那是贵妃的棺材。” “嗯。”江半夏轻嗯。 随着封门石的落下,关于庆文帝的一切就到此结束,爱恨纠葛都暂做不提。 * 正月十五在国丧的冲击下过的有些惨淡,宫里不敢点灯游乐,民间却偷偷行乐,家家户户依照历年习俗偷偷地弄了灯,一家几口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干爹!不好了!咱们的灯被人偷了!”焦大莽撞的冲进屋内,打眼一看呆住了,屋里炕上盘坐着曹醇、江半夏还有老祖宗! 老祖宗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去祈福了吗?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曹醇张嘴怒斥道:“丢盏灯算屁事。” 上元节民间有偷灯的习俗,一般是女子偷别人家的灯放在床底下以求生儿子讨彩头用的,这天家里丢灯的都不会生气,反而跟着同乐。 不过,偷灯偷到太监家...兆头似乎不太好哇。 “请老祖宗安。”焦大嘿嘿傻笑了两下。 曹博慈眉善目的拍了拍热炕:“屋外冷吧?上炕暖和暖和。” “哎!”焦大热切的应声,要说宫里他最尊敬的是谁,那肯定是老祖宗,能得老祖宗一句话,他焦大死也情愿。 “别介。”曹醇皱眉嫌弃道:“他那脚脱了鞋臭不可闻,跟熏咸鱼似的。” 焦大满脸委屈,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曹博。 第三百三十六章 无题 “你也别上来了,跑个腿给咱们爷几个买点元宵吃。”曹博丢了块碎银将焦大打发了。 半年多没见,曹博老了很多,满头花白,腰也弯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的精明。 “谁也没料到先帝死的如此仓促。”曹博笑了声:“命这个东西,想留的留不住,不想留的还死不了。” 他转头看向曹醇,满面和蔼:“现在司礼监还是李三顺把头?” “新皇尚未登基,目前司礼监还是由李三顺那老东西说了算。”曹醇冷笑两声:“这几天见那老东西不停的往东宫献殷勤,不怕折了腰。” “他心里不比旁人轻松,太子不吃他那一套。”曹博意有所指道:“太子背后的人也未必买他的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庆文帝待曹博就像待朋友一样,早在‘风暴’开始之前就找了个理由将曹博摘出去,顶上一个做事更加狠辣的李三顺。 李三顺前前后后几乎将朝中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剩下的日子能有好日子? 曹博长吁短叹了两声:“这次咱家私下里回京,一是想看看先帝,二是想问问你们,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放手,就此和咱家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干爹?”曹醇不解:“如今局势一片大好,干爹何出此言?” “筛子漏水,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追逐权利也是。”曹博叹道:“不如好好活着。” 新皇也好,旧皇也罢,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算看明白,也看清楚了。 “老祖宗。”一直默不做声的江半夏笑了笑:“您说的我们都懂,可是不曾得到过又怎么会甘心。” “你和你爹真像,当年他也是这么说的。”曹博记起那个‘年轻人’,骄傲到近乎自负。 “不过你要比他更聪明,知道什么事该提什么事不该提。”曹博笑容和蔼:“也不枉咱家冒着被牵扯的危险让醇儿去救你。” -- 第399页 她是庆文二年‘庞中案’的遗孤,从郑氏的口中她窥探到身世的一角,仅仅是掀开这一角,就足以令人震惊。 “那么我的父亲究竟是谁?”江半夏抬头看向曹博,眼里一片平静,像是在问题一件稀疏平常的琐事。 曹博笑道:“我以为你不会问。” 她不是不会问,而是不想知道。 “先听咱家讲个故事。” * 顺德年间江南出了一个少年天才,一路从童生考到举人,那年他才十五六岁,后来会试屡试不第,这对一个心性骄傲的少年人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于是他不断走访京中负责主考的官员,才知道自己的名次被人有意压下。 旁人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心生绝望,但这个少年没有,他使了钱搭上宫里的公公,意图让自己天才的名声传进顺德帝耳里。 “可惜,他给的钱不够。”曹博露出副怀念的表情:“消息只传到庆阳长公主耳边就戛然而止了。” 少年才俊和骄纵的公主,总有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庞中做事不择手段,他借着庆阳长公主的名头大肆结交权贵,终于在他十九岁时考中进士。 第二年西北大旱,此人一身孤胆毅然决然的奔赴西北,凭借他的才学和人格魅力很快在当地纠集一群能人志士,又是挖井又是修渠,那年大旱得以安然过去。 “他进内阁时候才二十岁,年轻,太年轻了,所有人都羡慕、嫉妒他。” 庞中非常有远见,远在顺德帝还在位时他就看中了碌碌无为的庆文帝,并有心扶持。 “长公主一心爱慕于他,自愿当中间的传话人,他的计划才得以实施。” 深宫之中,但凡有一道光,就足以使人沦陷,落魄皇子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的姐姐,这件隐秘的宫闱秘闻成了庞中拿捏庆文帝的‘把柄’。 “他太狠,太绝情,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糟蹋真心。” 借着内阁矛盾,庞中向顺德帝表忠心,踢掉绊脚石,自己爬上了首辅的位置,那年他只有二十三岁,朝中上下没有不巴结他的。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前三件他都风光的经历过,只有最后一件出人意料。” 人人巴结的朝中新贵竟娶了一个胡人,那胡女还是个带孩子的寡妇。 “再后来,长公主嫁人了,朝中风平浪静,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曹博比划道:“小小的一团,是个有着猫眼的女孩儿。” 他看着江半夏的眼神越发和蔼起来。 “那个人是我?”江半夏指着自己。 曹博点头,略微感慨道:“当初如果没有他,咱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这恩咱家还完了,剩下的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在曹博的故事里,造成庆文二年悲剧的源头是场错位的‘缘分’,但在江半夏看来那是争夺权力后,胜者对败者的赶尽杀绝。 那么这当中庆阳又有怎么样的手笔?江半夏不得而知,但她能感受到隐在背后之人的力量。 * 京郊,长亭。 还未融化的积雪白茫茫的覆盖原野之上,廖无人烟的长亭早早拉了遮风帘,里面奢侈的生了火盆。 “竹舟先生好招待,老道心领了。”问尘子背着行囊拱手道谢。 “道长此番离京要去何方?”孟竹舟轻咳出声。 “大约是去沿海,听说广东一带来了很多弗朗机人的商船,如果有机会,贫道想和他们一起去弗朗机云游传道。”问尘子捋着胡须道:“听说西边的国家和大铭不同,他们的皇帝是女王,那里四处环海,气候也不同,贫道想去见识见识。” 孟竹舟捂着心口强忍咳声:“听道长这么一说,在下也想去看看,可惜这身体不顶用。” 说完他举杯以茶代酒敬道:“在下提前祝道长此行一帆风顺。” 问尘子举着茶杯对上孟竹舟盈满笑意的眼睛,一饮而尽。 “别!”林嵯目眦尽裂的从远处狂奔而至,周身沾染的寒气冲的炭火东倒西歪。 “有毒!别...别喝...”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一切都晚了,茶水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问尘子只来得及对他笑了笑。 林嵯跪到在地:“别...” 第三百三十七章 偷灯 “你不是说会放他走!”林嵯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吼出:“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人已经放走了,但我没说过不杀他。”孟竹舟用眼神指着半只脚踏出长亭的问尘子。 竹舟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向来是有诺必践,如今的孟竹舟另林嵯感到陌生。 “太可怕...你太可怕了。”林嵯向后倒退两步,猛地拎起腰边佩刀,睁红了眼。 “问尘子是我的朋友,当初为了帮你,他做了违心事,宫里的事情也是,不是说不会出问题吗!” 孟竹舟微微侧头,法发丝从肩头脆弱,他的表情淡漠悲悯,整个人透出一股冷淡的意味:“他炼的丹有毒,早晚会被抓住,紫竹轩做事向来讲求稳妥,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当然知道,紫竹轩是杀手组织不是善堂,所有对他们没用的人都会赶尽杀绝,他为什么还会对孟竹舟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什么会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去相信孟竹舟? -- 第400页 “再说,毒丹是在下逼他炼的吗?”孟竹舟说话扎心捅肺:“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否则谁能逼一个用毒高手去害人?” “一个出家的道长精通医术不说,尤擅番邦洋文又熟悉北镇抚司,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单纯的出家人吗?”他笑得残忍:“可悲的应该是你,作为朋友,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过去,不过现在知道也无妨。” 林嵯缓缓抬头望向孟竹舟,心上一片迷茫。 “问尘子曾供职于鸿胪寺,他可不得了,过去市舶司的绝大部分贸易都是由他一手促成,只可惜——”孟竹舟笑容讽刺:“他拜错了师,惹来杀生之祸,家破人亡,逃亡海外。” ‘庞中案’连诛十族,父母、兄弟、外祖、姻亲、朋友、门生、门生的门生...无一幸免,涉案人数多达万人,如此惨案旷古烁今。 “毒丹是他自己炼的,宫也是他自己进的,在下没有逼过任何一个人,都是自愿。”孟竹舟裹紧披风:“你情我愿的交易,最后仇不是也报了吗?” 林嵯错愕的愣在原地,他像第一次认识孟竹舟一样,这个人身上不择手段的特质令他胆寒。 荒原上旷古的寒风吹透人心,雪白之下掩盖的是贫瘠污浊的土地。 孟竹舟低笑了两声,他回来了,他们这些背负仇恨的人都回来了。 * 灯火初上,曹博临时落脚的院子外传来断断续续的骂街声。 “狗娘养的东西,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宅子!敢来这里偷灯笼!”焦大插着腰掐着嗓子高声叫骂。 宫里骂人的路数多,什么样的‘歇后语’都能听到,骂到最后各家墙头上趴的都是人。 “怎么不进去?”江半夏从里面出来。 “师兄,您可要给咱做主。”焦大一撇嘴,竟露出副委屈的模样。 “天杀的狗东西,偷一盏也就罢了,黑心肝的居然把门口的灯笼全撸完了!偷咱的灯也不怕断子绝孙!” 江半夏仰头看去,宅子大门上光秃秃一片,别说灯笼没有了,就连门上贴的楹联和门神也被人揭了去。 这种情况她从未遇见过,抓人肯定是抓不住,硕大的京都,为抓几个偷灯贼兴师动众不值得。 江半夏沉思片刻招来焦大耳语一番。 “一会儿你也别在街上骂街,多叫几个宫里的弟兄来屋里喝酒,让这条街上的人知道这户人家是哪里人。” “这样做真得能要回灯笼吗?”焦大持怀疑态度。 “可以试一试,百姓迷信,总喜欢信一些有的没的东西。”江半夏嘱咐道:“最好让他们明白,这里不是能撒野的地方。” 焦大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偷灯的人肯定是见着这户宅门口的灯笼制作精良,模样和市面上的白皮灯笼不一样,又逢上元节,于是就顺理成章的偷走了,不过要是让他们知道这户是阉人,打死逼着他们也不会偷。 不偷阉人的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吉利。 从曹博落脚的宅子走到她租住的地方要跨半个城,江半夏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顺着街边闲逛。 上元节这天的京都彻夜灯火通明,按照国丧的规矩理应禁止游乐,可民间百姓不管这么一回事,该乐的还是要乐,不能乐的也要偷偷乐,此时又朝中内斗,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新皇在宫里,看不见就一切安好。 “来碗元宵,多放点玫瑰卤。”她驻足在一处摊点,摸了把铜钱丢进摊主的竹篓里。 “好嘞!”摊主利索的收了桌的空碗,擦出块干净地。 江半夏顺势坐下,她打量着四周灯火阑珊的街道,到处都是‘走百病’穿白衫的人,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举着灯笼涌向河边或者更远的地方。 “刚出锅,有些烫,您慢点吃!” 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被端了上来,她搅了搅上层的泼卤一口咬下,元宵不似汤圆软糯,但很有嚼劲,咬开时芝麻的香味在舌尖爆开,甜到齁嗓子,她就着碗边喝了一小口汤,嘴里的味道又变得寡淡起来。 她拿着勺子没什么胃口了。 “哟,什么风把您从宫里吹出来了。”迎面走来位身量高挑的少年郎,那少年郎一身青绿色圆领袍,衣角高高扎起露出黑色皮质长靴,干练又不失风度。 “冬小将军。”江半夏起身拱手,脸上立马又盈起笑意。 “别笑了,一天到晚的累不累?”冬醪从腰间抽出把洒金折扇开始胡乱扇风,扇了两下又嫌弃的抛给江半夏。 “哎呀,京都的规矩就是不一样,大冬天的出门都要配折扇,依我看,纯属无聊,这把扇子可是好东西,送你了江兄。” 到手的是把湘妃竹作扇骨的洒金折扇,入手光滑细腻,价钱绝对不便宜,江半夏有些诧异,这位小冬将军要送她? “给你你就拿着,矫情什么,咱们的矫情一把扇子算什么。”冬醪梗着脑袋强行转移话题:“对了,你知道城郊是谁的驻军?” 第三百三十八章 瞎传 城郊的驻军除了京卫还会谁?江半夏面露疑惑。 “别和我说你不知道啊。”冬醪调侃道。 “城外驻军除了京卫就再无其他,小冬将军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撇下眼眸,不经意间搅动手边的汤碗。 -- 第401页 “也不算是风声。”冬醪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我的人发现城外驻军增多,有好些都是操着西北口音的军士。” “西北口音?”江半夏骤然抬眸,露出副古怪的表情。 他们挨的极近,冬醪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的绒毛,长睫下撇,琥珀色的眼睛看的人心头一跳。 “你觉得会是谁的军队?”冬醪开门见山:“新帝还未登基,这些人跳的太欢了吧?” “西北口音,只可能是曹丙烨的人。”江半夏下意识的摩挲起刀柄。 “看来你很清楚嘛”冬醪弯嘴笑道:“不过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总得拿出证据不是?” 江半夏会意一笑。 天寒地冻,碗里的元宵凉了,芝麻漂了层油浮在汤汁上,油腻腻的,倒人胃口。 “难得过节,一起走走。”冬醪邀约道。 上元节本是团圆的节日,她没了亲人,天地间孤零零的一人,过节对她来说和无数重复的日子是一样无聊的,干什么都无所谓。 江半夏笑着应承:“也好。” 她这个人很虚伪,对于想要讨好的人会百般忍耐,哪怕是让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她都会笑着应承,只要能达成目的。 “之前还没来京都的时候就听几个贬谪的京官说京都的冬天贼冷贼冷,那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有多冷?能比东南沿海的冬天还冷?”冬醪絮絮叨叨的说着。 江半夏轻侧脸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那冷吗?” “还好吧,这边冷的有些干,裹厚点就行,我们那边冬天真的冷起来穿再多都不管用。”冬醪咧嘴一笑:“没传说中的夸张。” 江半夏认真的听着冬醪的废话,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显得谦和至极。 “咳咳咳。”冬醪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抱着胳膊猛搓道:“最近京都里的传闻...你听说了吗?” “什么传闻?”传闻多了去了,不知道这位小冬将军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就是...”冬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传闻当面问本人,未免太尴尬了吧。 江半夏解围道:“小冬将军直说无妨,你我关系有什么说什么。” 一句话直接将冬醪划归到自己人行列,说着无意听者熨贴。 “嗨,传闻传闻,都是瞎传,只能当笑话听。”冬醪自我解围道:“最近瞎传说江兄你是女人,霍乱超纲的妖女,江兄是男是女我还能不知道嘛,咱们交情过硬,那些瞎传的人纯粹是嫉妒,嫉妒...江兄你的成就。”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因为江半夏正盯着他看,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难道...是真的?”冬醪说出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 江半夏静静道:“是真的。”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只有过路人喧嚣的吵闹声。 “开玩笑?”冬醪探究的眼神落在江半夏的身上,这样的答案实在猝不及防。 “是男是女重要吗?”江半夏轻笑出声。 重要吗?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手中掌握的权柄,那些人是生是死都要听她的。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将失败归咎于女人,他们呈口舌之快倒是有本事,敢在我面前说的人却没有一个。”江半夏冷笑:“懦夫而已。” 冬醪心中惊讶不已,面上也隐约有些不自在,自己之前说话做事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他想起在东南的时候硬要拖着这位喝酒,完全是...哥俩好的做派。 他会不会被嫌弃?想起江半夏秋后算账的手段,冬醪浑身一哆嗦,突然觉得北边的冬天冻彻人心。 “这夜还很长,我们去城墙上看看。”江半夏露出盈盈笑意:“等到后半夜好戏开场,小冬将军可要看仔细了。” 冬醪:“那是自然。” * 京都郊外,驻军地。 “竹舟先生回来了。”小童撩开帐帘殷勤地将孟竹舟迎了进去。 孟竹舟身体虚弱,进屋后依旧裹着披风,就算是这样还是咳嗽不止,大帐内除了孟竹舟还有一人,那人身形高瘦,挽起的发髻上插着根梅花白玉簪,端的文雅。 “大皇子殿下。”孟竹舟轻咳后拱手道:“先皇死因有疑的风声已经放了出去,今夜将会传遍京都。” “很好。”大皇子踌躇满志的望向账外黑透的天。 庆文帝突然崩世对大皇子的打击十分巨大,没有人能比他更想坐上那个位置,他怎么甘心?怎么能就此放手?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堵上了一切。 大皇子背过身去看挂在帐中的京辎地图,硕大的京都尽收眼底,这里固若金汤,他想要当皇帝就必须哪些所有人,就像当年成祖一样。 “等入夜时分,我们的人扮成百姓先从这里混进城。”大皇子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城门。 上元节没有宵禁,百姓们涌出家门赏灯游玩,他们的人正好跟着百姓混进城,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错失这次机会,想要混进京都发起兵变难上加难。 他不是成祖,有足够多的时间在北蛮之地发展自己的势力,给他的时间不多,给他的机会也寥寥无几,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坐上那个位置难于登天。 大皇子来回踱步,面上沉稳心里却是焦灼的,成败在此一举,成功他坐上那个位置,失败就是没命,他不想失败,所以忐忑。 -- 第402页 “有怀远将军在,我们的胜算很高,殿下只需带兵稳住内宫,一切万事大吉。”孟竹舟恭维道。 “怀远将军现在何处?”大皇子焦急问。 “看时间,应该马上到了。” “再等等,再等等。” 帐内火盆烧的劈啪作响,孟竹舟老神在在的缩在圈椅上,他身后立着如影子般悄无声息的凌,除了他所有人的视线都交叠在更漏上,他们在等曹丙烨。 第三百三十九章 清君侧 十五的夜空高悬星河,天上与人间相映衬,从城中一路蜿蜒至天边,到处是繁华的乐土到处是疾苦的人间。 “这里和江南很不一样,恢弘浩大的城市里到处都是曾今辉煌过的痕迹。”冬醪感叹道:“小时候总听父亲念叨成祖的话‘我朝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天子守国门,镇守着大铭世世代代的江山。” 他来的有点晚,山河落日以势不可挡的趋势侵蚀着这座庞然大物。 至于二十年前,庆文帝以雷霆之势重振大铭的壮举更像是昙花一现,数万人鲜血重洗的朝局就像是个笑话一样,腐烂已深入骨髓,剔骨疗伤自损八百。 至始至终都没有人能为那些挤落在历史尘埃里的人讨到个说法。 “那里就是京郊驻军的所在。”江半夏抬手指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里比起火树银花的上元节要暗淡很多。 她看的很准也认的很准,势在必得的架势令冬醪多看了她两眼。 “看来江兄已经布置妥当了?” 江半夏笑了笑:“胜算不过对半,豪赌罢了。” “江兄好胆量,拉着在下的命豪赌。”冬醪调侃道。 “小冬将军想要拿住东南大局,不出点力,怎么能行?”江半夏眉眼俱弯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真诚也很好看,像是盛着星辉的潭水,很容易让人放下心中隔阂。 冬醪看的出神,他问江半夏:“等今夜过去,不论成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有,失败只有死亡,成功才能谈以后。” 江半夏撑着身子探出头,北风吹起她耳边的碎发划过眉眼发梢,其实仔细看她的温柔是带着利刃的刀,但凡有人想要接近就会被割的遍体鳞伤。 “也是。”年轻的小冬将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选择什么,他只知道接下来的夜晚将不会太平。 * 庆文帝驾崩不足月余的上元夜里,一场以‘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的荒唐逼宫正在发生。 淌血的街道,杀红眼的士兵以及四散而逃的百姓,无处不乱,无处不令人惊惶。 江半夏拖着刀一路策马窜进敌军,手起刀落如切菜瓜般轻松的跑了个来回,直到鲜血濡湿衣襟。 “江兄!他们已经冲进宫里了!”随后赶上来的冬醪带着一大批冬家军乌泱泱的挤进城门,这些冬家军纪律严苛,数千人的队伍愣是没发出一丝声音,俨然如影子一般。 “不着急,我们跟在后面收尾。”江半夏伸出舌头舔掉沾在唇边的血渍:“一个都跑不了。” ... 乾清宫内殿。 曹醇举起剪刀轻巧的剪掉过长的灯芯,烛火摇晃,满殿光影轮转扭曲,随后又恢复平静。 小太子从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呼喊:“人!人呢!” “殿下醒了。”曹醇幽幽地从纱幔后转出,比女人还白皙的脸庞被烛光照的一片白惨。 “他们呢?”小太子扭头环顾四周,发现只剩下曹醇一人,他从小就惧怕曹醇,如今单独同他呆在一起,小太子炸毛了。 “回殿下,都回去休息了。”曹醇面无表情,他守在靠门的地方不再往前。 小太子有些恼火,明明他才是这宫里的主人,凭什么宫里的人都只听那几个太监的话。 想到这里,小太子气不打一处来,拉过手边的枕头就往曹醇身上丢。 曹醇冷笑一声微侧身子,枕头擦着肩头而过,径直往门的方向砸去。 哗啦,殿门猛地从外拉开,枕头和着风被人一掌挥开。 夜幕为底,点点雪花飘进,冰凉刺骨的寒风彻底将小太子吹醒,他呆愣在床上半晌才开口:“大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大皇子一身铠甲,剑染鲜血,他为什么在这里还用说吗? “太子这几日看来过的很不错。”大皇子眼里满是怨毒:“父皇去了,为兄可是吃不下睡不着。” “皇兄要是...睡不着就去看太医,来乾清宫作甚。” “当然是送你去见父皇,好让你们父子九泉之下团圆,这样为兄也能睡好吃好。” 大皇子挥起长剑直指小太子,他们二人中间站着曹醇一人,硕大的乾清宫此时空无一人,往日伺候的宫人全不见了踪影。 “慢着。”殿外一道雄厚的声音与曹醇的声音同时响起。 曹丙烨裹挟着寒风跨进殿内,先是环顾四周,随即将视线放在了小太子的身上。 “怀远将军来的正好。”大皇子收剑,他用眼神示意曹丙烨杀掉小太子。 心再狠,大皇子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亲手杀人的事情他做不来,更何况要杀的是未来可能让他背负骂名的人。 曹丙烨握着剑轻挑起眉毛,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 第403页 “怀远将军。”见曹丙烨没有动作,大皇子不悦地眯起眼睛,他心里笃定曹丙烨会和他站在一条船上所以耐住脾气加重语气道:“动手吧。” 曹丙烨并不理会大皇子,反而对上曹醇的眼睛,他问:“宫人是你调走的?” 从安定门打进皇宫,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十万宫女太监少说也要挣扎一阵,可这皇宫太安静了,安静到没有人。 “自然是咱家。”曹醇坦荡荡的站着,语气嘲讽道:“咱家不把人调走,你们能打进来?” 话落,迎接他的是曹丙烨巴掌,向来嚣张惯的曹醇骤然被打,他眯起眼睛,眼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糊涂!”曹丙烨出言呵斥:“我老曹家乃是忠烈之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怀远将军?”大皇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下意识的朝外看,乾清宫殿外赫然立着曹家军,而他的人...尽数被屠! “臣救驾来迟!”曹丙烨一掀衣摆面朝小太子跪下。 大皇子彻底懵了,曹丙烨不是他的人吗?怎么...怎么会临阵倒戈?他脑海里回荡着孟竹舟的话,先帝不仁不义,杀他爱女又派锦衣卫抓他儿子,比起旁人曹丙烨更值得信任。 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大皇子怒睁双眼死死地盯着曹丙烨,恨不得将他抽筋扒骨,谁能告诉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百四十章 黄雀在后 尚处震惊中的大皇子被曹丙烨的人从后扭住,他放弃抵抗,因为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臣救驾来迟!”曹丙烨再次拱手示意。 这一跪让他从协助叛变的乱臣贼子变成忠心耿耿的纯臣。 但是对于尚且年幼的太子来说,这一切变的太快,他的皇兄要杀他,他的臣子转头又要忠诚与他。 小太子神色迷茫,下意识的看向曹醇,意图从旁人眼中看出想要的答案,可惜曹醇不为所动,低垂着眸子视线隐约落向殿外。 殿外还有什么吗?小太子歪着脑袋往外探,浓重的夜色是大片大片的黑,似乎能吞噬一切。 突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擦破空气的响哨声尽数没入黑暗,瞬息间万箭齐射,曹家军一时不防,大部分被当场射杀,侥幸不死的人抽出佩刀死命抵抗。 “停!”江半夏挥手示意,立马就有传令兵吹响指哨。 箭雨停息,四周一片寂静,只余雪花落地的簌簌声。 哒哒,哒哒哒。 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那人步履轻巧,皮靴落地时尽挑着干净的地儿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待到亮处,她骤然抬头,露出抹明艳的笑容。 “乱党尽已伏诛,殿下可以安心了。” 江半夏不着痕迹的环顾四周,随撩衣下拜,她跪的很慢,膝盖刚打了个弯就被小太子呵住。 “江指挥使,快快请起!” 先后两队救驾人马,这一出荒诞剧目应接不暇,小太子本能的做出反应,那就是相信江半夏,这是一个孩子应激时做出的选择。 因为她看上去更要温柔些。 “怀远将军伙同大皇子意图谋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江半夏身后涌出的锦衣卫团团将曹丙烨围住。 “意图谋反?”曹丙烨放声大笑:“黄口小儿,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锦衣卫办案向来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在下怎敢抓人?” 江半夏没有一丝恼火,转身面向小太子拱手道:“此案关系重大,还请殿下移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响起,细碎的交谈传入内殿,朝中说的上话的大臣冒着夜雪纷纷入宫,从大皇子逼宫再到两次反转时间卡的刚刚好,这就是一场盛大的阴谋。 小太子无助的立在原地,眼中的迷茫几乎快要将他吞噬。 “还不伺候殿下更衣。”曹醇骤然发话,一群早已准备好的小太监如同鬼魅般从角落里走出,他们捧着衣冠鞋袜,动作迅速的服侍小太子。 这里哪里是一座空殿?明明到处都是人,小太子出神地想。 外殿之上满是朝臣,雪花淤积在眉眼发梢之上,大殿内外的角角落落里站满了锦衣卫,他们在隐蔽处举着十字弩,齐齐对向在场众人。 “殷阁老,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与殷知曾相熟的大臣战战兢兢的凑上前问:“阁老,您知道吗?” 殷知曾捏了捏眉头,摆手示意那人不要再问了。 如今彻底乱了,阉党得势,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他内阁众人几乎都被‘请’进了宫。 “长公主到!” 满殿文武大臣哗然,长公主?早已寡居的长公主这个时候进宫干什么? 不等他们细想,就见殿门从内推开,一股夹着雪花的寒风吹拂进殿,再然后是一抹雪白的裙角。 长公主施施然的移步进殿,她身后跟着八名宫女,各个紫袍金冠,身罩白纱,披麻戴孝。 尊卑有序,朝臣们再不待见长公主见了面还是要行礼问安。 “来,到姑姑这里。”长公主瞥见从内殿转出的小太子,招手示意。 满殿文武大臣默声去看,小太子是长公主一手带大的事实不容置疑,如今太子年幼,又有一个这么强势的长公主,他们忐忑不安。 气氛正尴尬时,殿外突然传来少年嬉笑的声音:“哟,看来是在下来迟了。” -- 第404页 冬醪一身青绿色圆领袍,高掖起的衣角下露出皮质长靴,长刀自他身侧拖地,血迹蜿蜒而下,少年露出森白牙齿撩衣下拜,高声道:“冬家军前来护驾!” “好!”长公主率先出声,掷出一个好字,惹得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心里纷纷纳闷,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她攥着小太子的手,环顾四周朗声道:“大皇子伙同叛党谋逆,逼宫残害忠良!所犯之罪人神共愤!” 满殿哗然,这种罪名按在一个皇子头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随长公主话落,大皇子并曹丙烨押入殿下,两人皆是捆着手,唯一不同的是,曹丙烨脊背挺直,面色镇静。 “不可能!怀远将军绝不是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朝中与曹丙烨交好的大臣纷纷出声。 皇帝谁当都无所谓,但曹丙烨不一样,北蛮之地还需他来镇守,更何况曹家满门忠烈,当年...曹家军几乎殆尽的情况下,曹丙烨都能力挽狂澜。 他怎么可能是逼宫的逆党之一! “诸位,人心是会变的?”江半夏从旁缓步踱出,视线环扫众人,她成功的从这群朝臣眼中看到了震惊的表情。 “到底是谁残害忠良!”给事中的老臣拼了命冲出来:“阉党竟猖狂至此!” “高大人老糊涂了,当众失仪,殿下念其劳苦功高,特许其告老回乡。”江半夏连眼皮都不带抬,一挥手立马就有锦衣卫上前将人拖走。 她笑问道:“还有谁要说?” 说什么?谁还敢说? “都是当官的人,做事要想清楚,不要因为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她这句话意有所指,随着话落,朝臣中有不少人默了声,随即江半夏真诚道:“在下虽然接手镇抚司没多久,但做事却讲求公正,谋逆可是重罪,没有十足的证据绝不敢抓人。” 她再次拱手:“今日就请殿下、长公主还有诸位大人们一同廷审,以免再生嫌隙。” 长公主端的高高在上,她牵着太子微微颔首,热泪随之滚下:“皇兄仙去,死前立下遗诏就是怕他们兄弟阎墙,本宫也不相信大皇子会...伙同怀远将军...谋逆...”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打他 “可...”长公主话锋一转拔高声音道:“可有些人狼子野心!辜负皇兄的期盼,残害手足!罪无可赦!” “如果不是小冬将军及时救驾,恐怕...”长公主做势抹泪,但仔细去看她根本没有眼泪,一切都是临场做戏,假的不能再假。 原本已经认命的大皇子猛然抬头,他死死的盯紧长公主的脸,歇斯底里的吼道:“我也是你的侄儿啊!” 他也是她的侄儿,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的心都向着太子?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到底哪里不如人?父皇也罢、舅舅也好,怎么所有人的心都是偏的! “正因为你是本宫的侄儿,本宫才会失望。”她挥手示意,就有宫人堵住大皇子的嘴。 长公主吩咐:“都照实了审。” 这场廷审从深夜一直到黎明,结果已经板上钉钉,审的越多牵扯的人就越多。 大皇子谋逆牵出曹丙烨,人证物证俱全,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俺答汗潜逃至大铭的孙子把那汉吉竟会出面作证!他亲口承认曹丙烨驻守延绥时与俺答汗交往甚密,甚至私开边贸。 这中间又夹杂着年初监督府同知徐睿林的密折,七零八碎的消息凑在一起竟成了一张惊天大网。 曹丙烨苦笑不已,心里已有决断,自知无力回天又不甘心小人霍乱超纲,他歇斯底里的当众揭发江半夏的真面目。 “可笑!你们全被耍了!被一个女人耍了!” 然而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大臣们就像哑了一样,愣是不出一言。 “你是不是很失望?”江半夏压低声音:“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敢吗?” “控制一个人不是控制他本身而是抓住他的弱点。”她说出很久之前曹醇对她说过的话:“我让人抓了他们全家。” 曹丙烨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江半夏。 “认命吧。”江半夏漠然起身。 案子越审越离奇,后又转到庆文帝的死,一场小小的伤寒真的能要了他的命?大皇子一口咬死庆文帝之死存疑,又像疯狗一样大吼大叫。 “父皇的病真的有那么重吗!丹药有毒!你们都是凶手!”他目露凶光的逼视众人。 丹药是问尘子人炼制的,此人乃是曹醇招揽进宫为庆文帝炼丹制药,随意曹醇脱不了干系,当即就有人质疑曹醇居心叵测,抓住阉党错处的朝臣们就像油锅进水,群情激奋,恨不得杀掉曹醇以此泄愤。 “证据确凿!何须狡辩!”翰林院的清流率先发难,剩下跟着不敢说话的老臣们也陆陆续续的抗议。 都察院的老臣激愤的站出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老夫一把年纪了,为了大铭江山不落入阉人贼子中也要拼上一拼!” 他们抓住‘丹药’一事要求彻查。 朝中最难搞定的就是都察院和翰林院的人,这些个衙门都穷的两袖清风,靠的是满腔热血和一身骨气,他们置生死与度外,就差血溅当场。 “殿下!”更有人以头抢地,哭声撼天。 夹着尾巴做人的李三顺一看时机已到,立马站了出来振臂高呼,摘指出曹醇数条罪状。 -- 第405页 阉党、清流,东林党、浙党...政见不和利益向左的人当廷互相呵斥,怒骂声震天,曹醇在清流中名声不好,但在内廷包括一些官员心里他是个顶好的人,有人忍不住维护一二,结果惹了众怒。 一群人扭打在一起,丝毫不顾脸面。 “维护阉党的狗东西,打他!”平时看上去软弱无力的文臣抄起随身带的笏板、腰牌一切能用的东西就往对方头上砸。 他们根本不在乎庆文帝到底是怎么死的,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在乎的是拉谁下台。 江半夏站的位置离小太子极近,这里是块中空地带,乱成一团的朝臣没人敢往这边靠。 她慢条斯理的举弓搭剪,对准人群中的某一点骤然松手,箭镞破空而去,这一箭用了十乘十的力,铁制箭头穿透坚硬的方砖,直直地钉入人群。 沸水滴油的人群瞬间息声,怔在原地。 “诸位大人,这里是乾清宫,不是菜市场。”江半夏收箭:“既然存疑,何不找来证据?曹督主为了大铭尽心尽力,没有证据胡乱指认只会寒了忠臣的心。” 人群中当即有人冷哼出声,这些阉党的话,有哪句是真的?恐怕证据早就被毁。 曹醇抱臂冷笑,淬了冰的眼睛扫视众人,试图记清那些‘口出狂言’之人的脸面。 “肃静!”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替长公主出声呵斥。 长公主意味不明的扫了眼曹醇:“皇兄之死存疑,曹厂公又拿不出确凿证据,为使大家信服,就先委屈曹厂公回避一二。” “清者自清。”曹醇潇洒的拱手,他心中冷笑不止,就说事情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说是回避,其实是将他关押起来,这些人还真是好手段,曹醇与李三顺视线相交,李三顺随即露出蔑视的眼神。 事已至此,为使众臣信服,相互各退一步,曹醇暂时进了诏狱,大臣们也息了怒火。 大皇子逼宫这件事就像是个不痛不痒的笑话,当天夜里审完了就完了,该谁死谁就死,没有掀起任何风浪,有人私底下为曹丙烨惋惜,有人觉得合该如此,曹丙烨在西北威望太重,就算现在不办他以后说不定又有别的等着他。 最终牵扯出大皇子的党羽数百人,有这样的结果都要夸上面的人仁厚,否则按照大铭律诛九族、诛十族的规矩,京都又要血流成河。 与残酷现实相对应的是桃色传闻,小民百姓们过的是日子,他们才不管上面的人干什么,再说死的都是当官的,其中不乏贪官,有人还拍手称快呢,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茶余饭后说起最多的传闻就是锦衣卫里那位姓江的指挥使。 “听说这位江姓指挥使是个女人。”茶铺里喝茶闲聊的人吹牛道:“我舅舅家的哥哥给镇抚司送过菜,曾见过这位一面。” 有人好奇问:“长什么样?” “比男人还要力大,你想那得是什么样的体魄?”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一样:“肯定是夜叉模样,凶悍吓人的泼妇!”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是非尺度 这些人越说越离谱,听得一旁的紫衣少女怒火中烧,抄起水壶就砸了对方的桌子。 水壶炸裂浇了那些人满头满脸的水:“嘿?怎么回事?存心找事是吧?” “对,就是找事。”黄洛灵扬起下巴冷哼道:“江大人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一群泥腿子,背后说坏话,要点脸。” “呸!我们说了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回去找你娘喝奶去!”为首脾气暴躁的大汉卷起袖子做势要动手。 “别冲动,别冲动。”旁边的人忙使眼色小声道:“看衣服,这丫头是宫里的女官,小心冲撞了贵人。” ‘宫里’这两个字极其管用,撸袖子想打人的大汉一听立马就歇火了,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还是宫里的人。 他冷哼出声,顶着满头茶叶水夺门而出,惹不起还多躲不起? “呸,吐不出人话的狗东西!”黄洛灵淬了口吐沫冲着门口怒骂出声。 ... “这京城里永远不缺年轻人。”长公主勾起手边的杯盏,视线虚指正在骂人的黄洛灵:“你认识她?” “有过交集而已。”江半夏收回视线笑眯眯道:“没想到她会在长公主殿下的府上当差,也算是缘分。” 长公主轻拭唇角:“少在本宫面前耍聪明,那姑娘一心向着你,只是有交集的关系未免说的太浅了吧?” “她不是我的人。”江半夏直截了当道。 黄洛灵能混进长公主府本身就存疑,她和黄不是一路人,说句认识都是客气话。 “不说也罢。”长公主淡淡一笑,眼中露出惆怅的神色,似是怀念又似感叹。 正月十五那日大皇子纠集人马逼宫,京辎附近驻扎的军队几乎都被其控制,按照大皇子的准备想要逼宫成功轻而易举,但他最终败了而且败的很狼狈。 这当中有长公主的手笔也有江半夏的手笔,更是赌上了整个司礼监所有阉人的利益。 “他能用旧日交情说动那些驻军将领,本宫又何尝不能?”长公主温柔道:“‘庆文二年’惨案朝中的老人们都记得,他们年轻时软弱,临老临老,心中但凡良知没有泯灭都会出手。” “那么,帮助一个谋逆篡位的皇子可以成功翻案?他们不笨,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都懂,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该选谁,该选什么一目了然。” -- 第406页 她言辞温和又不乏果断:“杀人诛心,戳中这些人心中最龌龊的隐秘,事情何愁办不成。” 江半夏与之对视,从长公主的眼中她看到一种超然的自信,那是上位者经年累月洞察人心的冷酷。 “那您想要的得到了吗?”江半夏冷不丁的问。 长公主一出生就拥有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荣耀和地位,她想要得到什么不是很轻而易举吗?江半夏心中疑问。 “得到了怎么样?没有得到又怎么样?到头来都是空。”长公主唇角勾起抹嘲讽的笑意:“世间最难用是非尺度去衡量的就是贪怨爱恨,得到这个字眼也是,只要还是个人,就永远不会满足。” 江半夏哑了嗓子,似执迷不悟道:“不曾得到过又怎能甘心。” “话点到为止,你可以不听。”长公主粲然一笑:“我答应那个人的都做到了,以后——好自为之吧。” 能攀上长公主,是江半夏的一场豪赌,是人心之间的较量,她赌长公主不会忘记二十年前的惊涛巨浪,数以万人的鲜血洗就的往事戳在心上多少都能剜出血肉。 不过回过头看,这之间谁算计了谁已经无法分清楚,一旦付出真情实感,无缘由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有了理由。 “长公主殿下脾气不好,你...你不要生气。”黄洛灵悄悄地拦住江半夏,泛红的脸颊,有些不太敢抬头看。 江半夏低头笑问:“长公主府上如何?辛苦吗?” “还好,不辛苦,不辛苦。” 当初黄洛灵赌气发狠说要在京都立住脚,结果能接纳女人的活计少之又少,她给人浆过衣服、补过鞋子又当过婢女,到手的钱只能填个温饱,她不甘心呐,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的回河州。 于是千般算计,瞅准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长公主面前露了脸,成了长公主的婢女,后来又替长公主做了几件‘大事’,一路升任成长公主身边的女官。 “那个...那个...”黄洛灵面露纠结,她很想问江半夏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当初她千里追人的事不就成了笑话? 江半夏停住脚步看向她,清凌凌的眼睛带着十足的耐心。 “没什么,没什么。”黄洛灵连忙摆手,心里想的却是,算了何必问出不想听的答案自取其辱。 对于传闻她信了大半。 眼见着江半夏已经走出茶馆,她忍不住再次将人喊住:“等等!” “有事?”江半夏停步转身,半张侧脸果露在阳光之下,眼角发梢镀了金光,除了温柔这个字眼,再想不来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她。 “是关于长公主的。”黄洛灵小跑两步蹭到江半夏身边:“我想...对你应该有用。” 当初如果不是江半夏她也不会进京,不进京就不会有现在的她,自己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些。 江半夏察觉到黄洛灵的情绪,掀起眼皮:“如果是秘闻就不要说,你不容易,以免行差踏错。” 黄洛灵摇头:“不是秘闻,大约你知道了长公主也不会生气,她人很好就是有些高傲,对我们都很仁慈...” 她觉得自己的废话有些多,但又觉得不说点什么怪得很,于是犹豫道:“长公主准备去江南,府里上下已经开始准备,长公主说京都的事情她不会在插手了,大...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江半夏审视的目光落在黄洛灵的身上,这些话恐怕是长公主故意说给黄洛灵听的,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单纯的告知。 思索片刻,她勾唇道:“帮我转告长公主,祝她南下顺利。” 第三百四十三章 认亲? 太子一日不登基,底下的人就一日不安分,尤其当东厂提督被下诏狱后,这些人的小动作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终日打雁终被雁啄,风光半辈子,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是惨。” 诏狱里的狱卒挤在火盆前取暖,有人冷不丁的问:“这里关的姓曹的有两位,你说的是哪一位?” “还能是谁?”那人吐了嘴里的瓜子皮:“别看阉人没儿子,可人家的干儿个顶个的孝顺,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好,呆诏狱里跟养老似的,倒是有些人的儿子生了和没生一样。” “啧啧啧。”几人咋舌出声,人和人就不能比,比了就要扎心。 “不过,怀远将军在西北威望那么高,要什么有什么,他用得着谋逆吗?” 搓花生的狱卒露出一副这你就不懂的表情:“还想要更好的呗,这就和男人好色一样,老婆再漂亮也就只有一个,哪里有采野花开心。” 几个人心照不宣的嘿嘿一笑。 “咳咳咳。” 这时,诏狱门口突然传来咳嗽声,惊的狱卒险些将手中的花生抖掉,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写满了惶恐,该...该不会是那位姓江的指挥使来了吧? 整个镇抚司里也就只有她喜欢半夜逛诏狱! “谁?”之前搓花生的狱卒小心翼翼的开了门探头去看,迎面风雪中露出一道细高的身影,那人时不时捂着嘴咳嗽,看上去羸弱不堪。 “劳..烦...咳咳咳...”孟竹舟强忍着咳意递出令牌。 狱卒接过令牌看了他一眼又一眼,令牌是太子的,完全没有问题,不过...上面交待不让任何人进去探看...这.... “这么晚不太合适,再说...上官交待案子没有查清前任何人都不允许探监。”狱卒面露苦笑:“您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面的人了。” -- 第407页 孟竹舟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结果一阵凉风灌进嘴里,他立马又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将自己咳死。 “您要不先回去?”狱卒心里有些害怕,这人看上去病恹恹的一副要死的样子,可别死他们门口啊!要不然有理说不清。 孟竹舟终于止住咳声:“劳烦通融。”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您给再多的票子也没用。”那狱卒推回银票,心里止不住的发酸,那可是大额银票呐!顶他们多少月俸!可他不能收。 “我也不行吗?”跟在他身后的小太子不耐烦的冒了出来,兜帽下是一双阴霾的眼睛,任谁都能看出他眼中的不快。 “当...当然可以...”狱卒被吓到了,这可是太子!是大铭板上钉钉的君王!上官再大也大不过君王呐! “可以,就滚开!”小太子径直走进诏狱,留下还在发懵的狱卒,在这一刻他像极了庆文帝,那匹隐藏至深的孤狼。 诏狱最深的地方是刑房,那里白天黑夜的点灯熬油,无时无刻都能听到惨叫和哭嚎之声,尤其是在当下朝局未清的情况下,稍有犯错出挑就会被抓进来好生‘伺候’着,什么时候问出他们想要的答案什么时候才会被放过。 劣质灯油爆花后的火星催折了影子,光阴摇曳,曹丙烨似有所察的睁开眼,正直直的对上孟竹舟复杂的眼神。 “来这里做甚?”曹丙烨面带嘲讽。 “来看看你。”孟竹舟用手帕捂住嘴猛咳起来。 “哦,是来看我到底死了没。” 那日太子带着先皇的秘诏找上他时,他以为自己的忠心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于是不遗余力的去帮太子,从西北到京都,再到假意协助大皇子逼宫策反,哪一样不是为了太子?哪一样不是为了整个皇家? 他曹氏满门忠烈,忠君为国从无二心,结果落到这步田地?是苍天不仁还是他太蠢? “此事我对不起你。”孟竹舟说着一掀衣摆竟直直跪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跪的干脆又跪的毫无尊严,不过尊严对孟竹舟的来说是奢侈品,他可以抛弃人性,同样也可以抛弃尊严。 “哈哈哈哈...”曹丙烨大笑出声。 当初孟竹舟带着一身狼狈流落西北,他好心予其吃喝供其发展,后才成就了名震江湖的竹舟公子,他以为他们之间是高山流水的知音,没想到啊,没想到。 “曹将军,你不要怪他。”一直站在孟竹舟身后的小太子冒出头:“那日本宫的确照着先生吩咐的去做,可是那姓江的女人横插一脚,计划完全打乱,当时情况复杂,只能将错就错。” 小太子安慰道:“先委屈将军呆在这诏狱,待本宫登基,定会为将军洗脱罪名。” 洗脱罪名?太天真,小太子太天真了,那些阉党会让他洗脱罪名吗? 微光中曹丙烨直直的望向孟竹舟,他还是板着一张悲天悯人脸,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曹兄对不住了。”孟竹舟的声音低沉的在耳边响起。 一个富有举世罕见才华之人绝不会一直屈居人下,孟竹舟不光要翻了‘庞中案’,他还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什么办法能够一人之上万人下?只有从龙之功! 他做到了,排除万难的做到了,可这远远不够,大铭的局势庆文帝能看清楚,他自然也能看清楚谁是肉中之刺,米中砂砾,于是孟竹舟借着江半夏和阉党的手彻底除掉曹丙烨,这个他曾今的恩人。 天真的太子以为孟竹舟是母亲派来保护他的亲人,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人,其实这就是一条永远养不熟的狼。 “先生,曹将军会没事吧?”小太子裹紧斗篷问。 “当然不会有事。”孟竹舟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我会保他活着。”当然也只是活着。 * 谋士之所以能称为谋士,是因为他们能够将许许多多不经意的细节和巧合加以算计组成一个庞大的因果链条,在这链条中任何节点都可能成为事情的转折。 孟竹舟将计就计,送走曹丙烨又拉曹醇落马,两个曹家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的筹码一加再加。 为保曹醇,江半夏不得不用曹丙烨的生死来威胁其背后之人,也就是孟竹舟,双方今个抓了对方的人,明个又是各处争斗,最后‘迫不得已’才坐在一起和谈。 在江半夏看来这世上没有不为利益所动的人,只要给够对方想要的一切,总能找到对方的弱点,这样的想法孟竹舟也有,于是心怀鬼胎的二人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商谈,这期间言语交锋犹如战场杀敌。 “是你的人毒杀了问尘子。”江半夏掀起眼皮,面啜冷笑。 “哦。”孟竹舟报以同样的漠然:“人,你已经抓走了,是杀是放何须问我。” “杀掉一个当事人,就以为死无对证?” “难道你还能找出其他证据?还是说你和你那蠢到极致的干爹没有动过和我同样的心思?”孟竹舟的眼神像蛇类一样冰冷:“半斤对八两,问尘子是自愿、你干爹的龌龊心思也是真的,在下可没有逼过任何人,更没有指使过任何人。” 他是那样的冷漠,又是那样的精明,从是非里过却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江半夏气笑了:“难怪江湖上都说竹舟先生不做亏本的生意,在下今日见了,才知是怎么一回事。” -- 第408页 “你知道吗?”她语气一沉,骤然绽出笑容:“我最讨厌威胁。” 这是江半夏发怒的前兆,语气越是柔和就代表着她的耐心将要耗尽。 “我们合作吧。”孟竹舟突然轻叹一声:“你和他还真像。”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彻底让江半夏炸毛。 “你说的是谁?” “还记得上次在下同你说的话,江广平和他的儿子死在了辽东,厂卫中抽调各地武艺高强的锦衣卫组成密探前去辽东犯访,可你‘父兄’并不突出。” 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当时辽东局势混乱,去辽东暗访的锦衣卫没有点真本事根本活不下来,注定死亡的结局意味着这当中有人为操作的可能。 “想知道这是谁下的命令。”孟竹舟循循善诱。 可惜江半夏不吃他这一套,因为答案已经摆在了她的眼前,能指使厂卫又对旧事忌惮之人,只可能是庆文帝也只能是庆文帝。 最初的一切都是偶然吗?当然不是,从庆文帝得知当年的余孽逃亡后,私底下秘密寻找这些人并再次赶尽杀绝,那么她的养父‘江广平’和她的兄长就被当成了余孽清除掉了。 这个消息除了庆文帝,最先知道的只有曹博一人,为报当年庞中的提拔之恩,他冒着危险派他最信任的干儿曹醇第一时间赶到江家村救人,这才有了‘无缘无故’的好。 庆文帝千算万算还是错算了人心,他的赶尽杀绝只会使苟活的人更加仇恨。 “我和你一样,都是那场惨案的余孤,但我们又不同。”孟竹舟的视线落在江半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你和我的母亲真像。” 江半夏一怔,他的母亲?庞中的妻子是个带孩子的寡妇,那么... “是不是很惊喜?”孟竹舟自唇角勾起抹势在必得的笑容:“你和我本就是亲人,我们强强合作岂不更好?” 江半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亲人又如何?亲人也可能临阵倒戈,更何况她从孟竹舟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情绪,哪怕是讥笑。 “合作可以,认亲就不必了。” 孟竹舟眯起眼睛慢慢道:“这样也好,我的妹妹。”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结局 最终为保曹丙烨,孟竹舟与江半夏达成临时合作,矛盾直接剑指李三顺,将监督不力的名头按在李三顺的头上,他是司礼监掌印,当初甄选道人进宫时没有他的同意曹醇如何能一人做主。 这顶帽子扣下,李三顺百口莫辩,又加之他掌印后张狂至及,得罪朝廷内外之人数不胜数,墙倒众人推,盼着他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鲤,最后被判去为先帝守陵。 弄潮半生,结局潦草又可悲。 在这期间,阉党元气大伤,东林党、浙党等人纷纷将矛头对准出尽风头的江半夏,他们接连上疏,弹劾江半夏以权谋私、意图霍乱超纲,又指摘她是女子有违德行,条条罪证,件件有据。 清流们更是写出讽刺江半夏的诗作文章,从马廷鸾的《历代女祸论》到欧阳修的宦祸深于女祸,借古讽今,更有好事者传言‘女人当官祸国惑主以亡国,不是祥兆。’以图从舆论上抹黑于她。 江半夏听后不以为意,只说‘满朝堂针对一个女人,只能让他们更显无能罢了。’ 嫉妒和仇恨的目光不能使她退却,反而会让她更加的耀眼夺目。 就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氛围下,江半夏发起反攻,她先抛出一批行贿受贿的证据,后又当廷声泪俱下的控诉,将那一桩桩一条条罪证全部拆开了说,拉出已死的庆文帝,表明自己只是为皇帝做事,你们这些竟敢质疑先皇的决定,坏祖宗的规矩,根本就是居心不轨! 随后转头又抓了这些人的家眷亦或者是把柄。 她的手段十分高明,搞不定你们,搞定你们的家人也可以,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东林党人被气的七窍生烟。 朝中尽传‘江夏尽窃大权,生杀予夺,使朝廷内外只知有江夏不知有殿下,实乃祸害!’ 可这些话根本传不到小太子耳朵里,后面更令他们绝望的是,户部空降了一位姓孟的侍郎,此人乃是未来天子钦点,一进来就开始到处搞事情,猪准备太子登基大典的月余时间,户部被掀了个底朝天。 户部尚书殷知曾自叹不如,当即递了折子要乞老还乡。 “老了,这是年轻人的时代,与我们无关。”殷知曾搀扶着龚绥行走在金水桥前,眼前重新粉刷的红墙碧瓦在春日澄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切粉刷过后又都是崭新的。 “啊?”龚绥佝偻着身子竖起耳朵大声问:“你说什么,明济?” “我说,我们老了!”殷知曾在龚绥耳边大喊。 “是啊,是老了。”龚绥听了后指着自己的耳朵感慨:“老夫八十多岁了,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看不清楚。” “明济啊,你和老夫说说今天皇上穿了什么?” “自然是衮服,您忘了,今个殿下登基。”殷知曾扶着龚绥一步一步的走向奉天殿。 过了良久龚绥才缓道:“穿的还是皇爷那身啊。” 小太子登基,一切暂时尘埃落定,鲜血阴谋造就的王座让他如坐针毡,不过这又如何,他现在是皇帝,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他绝不会像他父皇一样窝囊至死,他要重振大铭!他要守住这大铭江山! -- 第409页 于是小太子以昭武为年号以示与庆文帝的区别。 * 昭武元年。 春日天朗气清万物复苏,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就像他们的新皇一样青春稚嫩,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又似乎变得虚无缥缈。 “东北总兵来折,辽东女真人突袭边境!” “浙江布政使来折,南海商船被劫...倭寇尽屠数十村落!” “粮...赈灾的粮不够了。” “沈家捐的家财难道还不够?”江半夏揉着眉头:“那可是数百万两白银。” 回话的人声音越来越小:“被...抗倭军队截走...发军饷了...” 她双手背负在身后,缓慢踱步:“折子转递户部,钱归户部管,让他们去问户部要。” “这...”那人还要再说,但被人从旁推开。 已经升司礼监秉笔的焦大满脸喜气的冲了进来:“师兄,干爹出来了!干爹出来了!” 江半夏下意识回头去看,身后是瀚海蓝天,眼前是煌煌巍峨的紫禁城,那春日一碧如洗的长空下站着身形消瘦的曹醇,鬓角处竟隐约冒出几缕银丝,他还那样的年轻,江半夏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宫的样子,突然心生感慨,朝悲暮喜,人生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 她盯着曹醇鬓边的白发笑了起来,温柔的笑意依旧有些凉:“干爹,你老了。” ——大结局—— 完结感言 到这里,这本扑街凉到太平洋的书就算完结了,戛然而止,停在最有希望的时刻,半夏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无限的遐想就留给各位读者老爷们啦。 其余的阿曦不忍再写,再写就是悲剧,按照半夏的性格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力挽狂澜,她会成为大铭最耀眼最有权力的人,这就像一个轮回,小皇帝会长大,她也会老去,时间带来的谋杀又开始新一轮的清洗。 十六世纪正是西方开辟新航路的世纪,她或许能通过变革使大铭内部发生一场革\命,让大铭以\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出现在历史舞台上(这对于刚出现萌芽的时代来说是天方夜谭),才有可能让这艘破船走的更远。 然而,不论如何gai革小农经济带来的致命缺陷使大铭依旧有大量的封\建残余,那么结果显而易见(具体参照某土和某大熊国),扩张和垄断是主题,gai革和资本服务于前者。 大纲曾经写到这里,阿曦也畅想过大航海时代,该是一个怎样奋发的时代,她的远见或许可以使大铭开拓更远的商路,转移朝廷内部矛盾,或许百年之后又是一个新世界。 [夜晚雨后,街道两旁窗明几净,通了气的街灯纷纷亮起,玻璃橱窗里挂着时新的衣裙,洋人蛋糕店与传统糕点店紧临,行人撑着改良后的钢骨伞三三两两的低头交谈,有见宽袍大袖的青年也有混搭西式裙衫的少女,长发与张扬个性的短发并存。 汽油灯下人影交织,夜晚才正真来临,高楼上斗拱飞檐,有的挂着传统的明角灯、有的用的洋人样式的铁艺灯,茶馆修出了沿街雅座,小二上来就问“您是来点茶还是咖啡。” 市井生活井然有序。 人们聊的最多的就是跟着航海队去远行,女人走出家门走进学堂和官场,读书人也不光只想当官,他们更向往进入科研岗位,铅印的报纸上,刊登着最新连载,新\闻批判着某个当\权的\官,人们你一言我一语。] 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但事实上她的变法只可能是失败,时代限制了一切(张太岳的改革也是在他死后被彻底推翻)。 她的尊严、执拗亦或是骄傲,会使她的结局充满戏剧式的悲剧。 [完结心得] 开始构思这本书的时候是19年的春天,真正落笔时就到了冬天,临近春节阿曦呆在广东的某座小岛上,夜晚海风吹得海浪阵阵,烟花时不时的炸响在窗前,斑斓的颜色十分耀眼,就在那个时候敲下这本书的第一个字,半夏的故事缓缓展开,阴谋诡计和冬日的海风总能让我畅想很多。 我试图为半夏洗白,后来渐渐明白,洗白是不可能洗白,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不能要求她像小陆(第一本书女主)一样当个希望所有人都好的‘圣人’,她很真实,像梦境一样真实,坏人嘛,她够格了。 好坏其实很难评定,历史长河中,好人能变坏人,坏人能成好人,时代赋予的评价标准不一样,就像被推倒的林\肯雕像。 最初创作的时候前辈就和我说写书和做人差不多,你要呈现的东西不论是什么,最终都要有救赎,不能只将毁灭呈现给别人看,那样和教唆有什么区别。 写得时候我同样也想了很多,在那个人心惟危的时代,世俗枷锁之下的礼乐崩塌,权利、欲望被无限放大,半夏内心对这一切的渴望恰巧就是时代的缩影,最终不惜一切手段得到的权利并不能使她获得内心的平静,反而更加煎熬,她发现自己忽视了什么。(这里应该是人性的觉醒,但阿曦笔力有限写得不好) 对强者的崇拜,忽视弱者的生存,半夏忽视的恰恰是那些蜷缩在底层的小民,她需要觉醒。 如今又是一个冬天,正好完结。 第三本打算写一个表面高冷其实内心沙雕的女主,还是古代,女主是穿越的,只不过她很惨,别人穿越有锦绣人生,只有她成为了一名刀尖舔血没有姓名堪称跑龙套的暗卫。 -- 第410页 最后,感谢一直以来支持阿曦的读者老爷们!尽心尽力的运营官白兰小姐姐!还有群里每天听我吹牛逼的小天使们!这本应该是阿曦在点娘的最后一本书,说实话一直扑阿曦心里也没底,为爱发电的发电机累了,以后还会写,江湖远大,我们有缘再见! 哦,番外的话,后面会补上,大约有一些吧。 ——最后的话 第345章 番外1 三次元忙完了,赶过来写个番外,随便抽一个角度写,显而易见这是个现代篇。 ———这里是无情的分割线——— 八月份正是旅游旺季,学生放假从四面八方的涌向敦煌、甘蒙一带,沙漠边缘到处都是人和骆驼还有时不时扬起的砂砾,酷热难耐。 “美女,骑骆驼合影。”扛着佳能推销照片的景区摄影师拦住一群年轻姑娘;“这么漂亮不拍照可惜了。” “不不不,不需要。”肤色略白的女孩连忙摆手。 推销照片的人穷追不舍:“来照一张嘛,出来玩,留个纪念。” 城里来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忙摆手拒绝,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进了景区大门才长出一口气。 “呼,太热情了吧。”女孩们互相对视,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哎?”有人突然发现不对劲:“江导游哪里去了?她不是先进来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该不会把人跟丢了吧? “那是?”肤色略白的女孩突然指着沙丘上的人影:“你们看,那是不是江导游?” 烈日之下金黄色的沙丘之上,有人骑着浑身漆黑的骏马一跃而下,烈日在她头顶晕染出光圈,闪耀到刺人眼睛,仅仅一瞬,那马儿带着人就奔腾至她们面前。 黑褐色的发尾荡过风声轻飘飘的垂过耳畔,马上的人突然一个轻跃下马背,柔顺的头发一晃又乖巧的垂落在她的肩头,温柔的好似二月的春风。 “好厉害,你从哪里搞来的马?”几个女孩子围着江半夏转了一圈。 江半夏扬了扬手中的票据:“花钱租的。” “呃...”她们好像记得租马只能在指定的地方骑,江导游这样骑真的可以吗? “老板不会在意,而且我付了双倍的钱。”江半夏咧嘴一笑:“那么下来有没有要和我一起玩?” 有人带着玩还不好?几个女孩子欢呼雀跃,事实证明她们还是太天真了,这位不光要飙马还要飙车,开着沙漠摩托就像疯了一样,带着她们几个在沙丘上上蹿下跳,疯批程度和她那温柔似水的外貌完全不搭。 “呕~”几个女孩从车上双腿打颤的爬下来,扒拉住车轱辘就开始吐。 “还想体验什么项目?”江半夏尽职尽责的对着旅游清单上的项目比划:“滑沙如何?这个不太惊险。” “不不不!不了。”女孩们连忙摆手,之前她也是用这个语气和她们说骑摩托不惊险。 江半夏歪着脑袋问:“那去骑骆驼?” 女孩们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哪一个她们都不想玩了。 为了不尴尬有人提出:“江导游,你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吧,玩了一天都饿了。” “也好。”江半夏笑眯眯的收了地图领着几个小姑娘往车场走。 她开的是辆五菱宏光,光看外面糊了层泥壳子,脏的惨不忍睹。 “前几天刚从甘南回来,还没来及洗车,别介意。” 开五菱宏光去甘南?这位姐姐不是在开玩笑吧?小姑娘们相互对视,当初就不应该图便宜随便在网上找了一个据说很靠谱的导游小姐姐,这哪里是靠谱了... 江半夏扛着行李帮她们拉开车门,都到了这一步不上都不成,几人硬着头钻进去,没想到外面看上去脏兮兮的车里面却十分整洁,座位上贴心的放了靠枕和纸巾,手边有一沓塑料袋,应该是害怕有人晕车。 几个小姑娘长出一口气,幸好里面不脏,否则她们实在无法忍受。 破破烂烂的小面包车上路了,江半夏一反常态的开的很慢,一路温声细语的为这几个小姑娘介绍沿路风光,夏季四五点的太阳晒的惊人,公路两侧的白桦树叶被晒的翻过叶片,银亮亮地好像海面上的波光,江半夏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这群小麻雀突然安静了下来。 “最近新播的剧《锦衣卫秘史》贼好看。”肤色略白的小姑娘捧着平板强烈安利:“我特别喜欢反派,超帅,超飒,啊啊啊,这样的小姐姐请给我来一堆!” 女孩子凑在一起煲剧安利都是常事,所以立马来了激情:“反派?是剧里姓江的女配?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迫害女主最后自缢身亡的那个?” “就是她!她好坏!不过好喜欢!” “其实...她不算坏人,放在当时看的话,这位还干了很多好事,后期她的改革还算有成效,又撑了大铭一百来年。”戴眼镜不爱说话的小姑娘说道。 “我反正不喜欢这样的女配,女主多好,隐忍多年,身边的男人不断,前期是大皇子,后期又是孟首辅再到昭武帝,虽然年龄差的大,但这是真爱啊!如果更进一步,女主绝壁是下一个武则天!”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吵成一团,为了剧情人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然后就扯住江半夏让她说说。 “小姐姐,最近爆火的《锦衣卫秘史》,你喜欢里面的谁?”皮肤略白的女孩摩拳擦掌的问。 -- 第411页 “不好意思,暑期忙,一直在跑路线,还没来及的看。”江半夏扶了扶脸边的墨镜:“有不吃鱼的吗?晚上去吃阳关活鱼介意吗?” “好啊,好啊!”几个小姑娘点头如捣蒜,阳关活鱼可是敦煌的当地美食,不来这里绝对吃不到的好东西。 “那就坐好了。”江半夏嘴角含笑,一脚油门下去,车飞也似的窜了出去,硬是把五菱宏光开出了悍马的速度。 她们晕的七荤八素间恍惚看到江半夏胸前导游证上的名字。 哦,和反派同名啊。 第346章 番外2 今天下起了小雪,早上起来激动地趴在窗户上往外看,雪花迎风向上灌,轻飘飘地像电影里的慢动作,远处错落林立的高楼也在一片雪雾迷蒙中,城市苏醒的时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这里是现代篇无情分割线—— 小姑娘们二十来岁正是青春爱玩的时候,晚上吃了大餐不够还要一起去夜市、酒吧逛逛。 “明天还要赶路,这么晚...还出来?”戴眼镜不爱说话的小姑娘提议道:“还是回去休息吧?” “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出来逛多可惜,要是困了明天坐车时补觉,一百多公里的路够你睡了。”肤色略白的女孩举着镜子在补口红,火红的唇釉性\感又火辣。 “乖,一会儿请你喝冰红茶。” 四面八方寻求刺激的年轻人追寻着沙漠的旷野涌进这座城市,夜市、酒吧...三教九流聚集,民宿老板开的酒吧灯火璀璨,重金属节奏的音乐随着不知名的摇滚歌手不停地重复再重复。 夜场里的人浓妆艳抹,三三两两的摇进舞池,天南海北的聚集在一起。 “敦煌就是个小县城,这些年吃了旅游发展的红利才热闹起来。”梳着脏辫的男人故作潇洒道:“要是早来二十年,这里什么都没有。” 年轻女孩们听得认真,她们似乎很喜欢听这种带有时代气息的故事。 “北上广太难混,回乡开间民宿多好,白天睡大觉,晚上喝点酒,要多潇洒就有多潇洒。”脏辫男人捡了瓶酒不由分说的就要给这几个女孩子满上。 “我们没有点酒。”几人忙推脱。 “没事,请你们的。”色眯眯的眼睛扫过这些女孩稚嫩的面容:“来敦煌,不大碗喝酒不够劲。” “尝尝,出来玩不就是体验嘛。” 几个女孩被哄着晕晕乎乎的喝了几杯,烈酒劲大,没喝过酒的一杯都能上头,脏辫男人摁着临近女孩的脸就要啃上去,美其名曰,感受艳遇的刺激。 谁想他的嘴还没挨近,就被人用啤酒瓶爆了头,脏辫男人捂着脑勺转头去看,啧,又来了一个小娘们。 “特么的,在老子的店打老子!”脏辫男人一脚踹开高凳嚣张的将江半夏从头扫到尾。 女人穿着老头衫长绸裤,黑褐色长发柔顺地垂在身侧,这年头很少见人留长及腰际的长发,乍一看,乖得不行。 脏辫男人揉了揉脑勺,伸手就要拽人,可迎接他的是江半夏的拳头,不大的拳头捶人生疼,一拳下去又一拳接上,硬是给他打了个对称熊猫眼。 江半夏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我已经报警了。” 她的声音略低,仔细听隐约还带着南音的缠绵,可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锋利冷漠,这样的眼神他只在那些亡命之徒的身上见过。 * 车行驶在沙漠公路上,随着气温上升,蒸腾起的晨雾扭曲弥散,热浪一浪高过一浪。 “唔。”昨晚喝的醉醺醺的女孩们醒来了,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行道树,她们有些懵。 这是哪里?她们什么时候坐上车的?喝断片了?看到认真开车的江半夏她们更懵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似乎最后好像是这位...导游小姐姐把她们扛回去的。 “刚过瓜州,赶今晚半夜应该能住到张掖。”江半夏空出手指着导航上的距离:“中午我们就在玉门停下来吃顿午饭。” 高速公路两侧是连绵不断的枯山,寸草不生,本应该毛色雪白的羊群滚的浑身土黄,远着看去好像一团移动的黄云,越往后走越荒凉。 几人很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但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一直这样支支吾吾的挨到晚上。 当地特色小餐馆的电视里放着最近爆火的电视剧,蔬菜下锅的刺啦声、客人们粗犷猜拳的喝酒声,处处洋溢着市井的热闹,江半夏拖着两盘肉菜匆匆从厨房钻出来。 “老板忙的腾不出手,你们先吃。”她又钻回去,过一会端了盆羊蝎子出来。 电视里正演到关键地方,反派女配一身火红飞鱼服,吊梢凤眼,骇人的提刀站在尸山血海中。 “最近几年电视剧怎么回事啊,黑化靠画眼线,明明凤眼就很好看。” “啊,演江指挥使的小姐姐是谁啊!我要粉她,太飒了!实在太飒了~”肤色略白的女孩做捧心状:“完美还原铭史中的超级大反派形象!” 江半夏捧着碗夹菜吃,视线时不时的扫向电视,她看的很认真,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啊啊啊,杀上去了!逼宫反杀这段太有味道了!”几个女孩看的激动,恨不得上面的人是自己。 “哎,其实这部电视剧,女主和女配都很不错,一个心机蛰伏一个狠辣过人,好久没看到这种大女主电视剧了。” -- 第412页 “???确定和好几男的牵扯不清就是大女主?” “别吵了!”皮肤略白的女孩举着手机炫耀道:“看!我找到漂亮姐姐的微\博了。” 界面置顶微\博是一张英姿飒爽的剧照,接下来好几条都是这位饰演反派女配小演员的自拍,看背景自拍的地方似乎是在博物馆。 “有幸受首都博物馆邀请担任节目嘉宾,终于见到江指挥使的画像![激动][激动][激动]”女孩一字一句的念出来,并下意识的放大照片,背后模糊的有一张画像。 “什么嘛,根本看不清楚。” “笨,直接点到官博看。”肤色略白的女孩伸手点开官博,果然最近一条微\博放的就是高清原画像。 几个人放大看了半天总觉得很眼熟,但又觉得和她们想象中的江指挥使不太一样,画像上的江指挥使嘴角含笑,神态温和,脚下还卧了只铜钱花纹的猫。 “有点像江导游哎?”肤色略白的女孩用手肘捅了捅同行人的胳膊:“不会这么巧吧?同名同姓还长一个模样?” 话题挑开,几个人八卦之情熊熊燃烧,贼兮兮的盯着江半夏。 “小姐姐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江半夏端着碗露出莫名的表情,但还是点了头。 几个做贼似的投了稿,啊,实在太像了。 “吃好了吗?”江半夏放下筷子:“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能到丹霞,后天还要赶一天路。” 几个女孩打着哈欠,的确累了,经历昨天的事情,江半夏在她们心中瞬间从不靠谱上升到人狠话不多的靠谱大姐姐,所以再没人提出要去逛酒吧夜场。 这一路向西,从沙漠走向草原,到处是盛开的野花和铺天盖地的云朵,壮丽的景色让她们大开眼界。 几个小姑娘拉着江半夏和藏民们一起围着篝火跳舞,火光冲天,天上圆月高悬,这里的月亮太亮天亮了,照的人心沸腾。 “喝点快乐水。”小姑娘们挨着江半夏坐在旅馆前的空地上,她们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月光洒落,隐藏在牧草下的河流闪着细碎的光,好像天上的银河。 这里是一处小镇,紧挨着公路的小镇,前后左右皆是莽莽草原,江半夏指着天上的星辰为她们挨个介绍,又讲了些传说志怪故事,她的语调很慢,有些南音的缠绵又带着京片的平仄,虽然奇特但很好听。 “小姐姐,你好温柔呐。”她们这一路见识到江半夏做事雷厉风行又体贴入微,纷纷心生好感。 “温柔?”江半夏撑着脑袋,从没有人说过她温柔。 她的目光落在篝火之上,四面八方的飞蛾扑棱进火光中,就算烧死也要投入温暖,眼前虚影化开,还是那团篝火,她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在做梦,梦中的世界是她从未见过的和平与富足。 “来笑一笑!” 小姑娘举起拍立得咔嚓一声,画面就此定格,照片背后的水印印着2024.8.25. 第347章 番外3 片段1: 他是庆文十九年的进士,入翰林院做编修的时候,久居宦场阅历丰富的父亲就告诉他官场多险毒之人,你的心太直,不通世故又不会玩手段,是适应不了官场这种险恶的环境,要在官场生存,就要改变自己,除了磨平棱角还要多长心眼。 当时的他不懂父亲话中的意思,后来编修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被天大的好事砸中,替圣上去西北巡茶,这一路走过的阴谋诡计足以使他学会沉默。 他在诏狱里足足呆了五六个月,等出诏狱时,大铭朝翻天覆地的全变了样,而他也罕见的迷茫起来。 “杨大人,太阳晒人,您还在等啊?”镇抚司门前的锦衣卫见着他有些无奈“我们大人最近一直在宫里,您还是别等了。” 杨一清抹掉额头的汗,微微笑道:“明天我就要去西北赴任,想再见见老朋友。” 新皇对他的过往既往不咎,反而委以重任,他要接管的正是曹丙烨的烂摊子,这一去山高水长,恐无再见之日。 他想见老朋友,可惜老朋友并不想见他。 这一别就是五十余年,从京都到西北再重回京都,儿孙绕膝,官拜一品,都没能抹平杨一清心中的遗憾,最后连她埋骨的坟茔都没能找到。 据说她是自尽,走的时候身无长物,抄家也只抄出几箱衣物和书籍,负责抄家的钦差大人认为不合实际,又对其亲信严加逼供,奈何再也抄不出更多银两。 民间都说她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果,早把钱挥霍了。 江半夏的时代就这样惨烈结束了,没有人知道她走的时候是不是心如止水再无不甘?时过境迁百年光阴一闪而过,大铭大厦将倾无人匡扶时人们又想起了她,希冀再出一个扭转乾坤之人,可惜无力回天。 片段2: 小皇帝年幼的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江半夏,年龄的增长并未使她衰老反而沉淀出更为动人心魄的魅力,她有勇有谋又狡黠如狐,让人忍不住去崇拜她。 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让小皇帝对身边女性的要求更加苛刻起来,他看不上年轻天真的少女,反而更喜欢年长些的女人,体态婀娜又有着经历世事的枯萎凋败感,这样的吸引是致命的。 小皇帝盯上了赵樱了,他兄长的女人,那是一个满心满眼写着算计的女人,表面温柔善良实则比任何人都要贪婪,他不介意也不在乎,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使他得到片刻的慰藉,驱赶不断重复的噩梦。 -- 第413页 江半夏雷厉风行的改革触碰到许多人的利益,能杀的不能杀的她都杀了,仇恨就像滴漏里的水越攒越多,最后冲垮了大坝。 她死后,小皇帝才渐渐从旧梦中醒来,也渐渐听到朝中不同的声音,年轻的皇帝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崇拜是否真实存在,真的有那么完美的人吗? 不论如何,都问不出来了。 片段三: 他的母亲是胥吏的女儿,后来嫁给了在锦衣卫当差的父亲,庆文二年时他才三岁,那天时值早春,天上还能看到衔泥归巢的燕子,父亲走的时候交待他乖乖和娘呆在家,晚上回来给他带饴糖吃。 可这天父亲走了就再没有回来,母亲告诉他父亲是被东厂的人害了,但他后来才知道父亲做了什么。 “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带着你娘走吧。”江半夏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两:“能走多远走多远。” 当年庞中有恩于他父亲,于是他的父亲在庆文二年的某天里帮助庞中送走了他的儿女,后来东窗事发被枭首示众。 他母亲的恨在时间长河里逐渐变成执念,从恨东厂的人到恨让他父亲送命的人,这种迁移使她在某些时候迸发出比常人更加执拗的想法。 “是我不对。”何乔倚抱头痛哭,他愚孝愚忠。 “不是你,是他们。” 那些人早盯上了朝廷的烂账,这些穿针引线的导火索都只是手段的一种,她想起白莲教主,以及不断骚扰边境的倭寇。 庆文二年的大案绝不能翻案,一旦翻案又将死掉一批人,本就风雨飘摇的大铭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这些人应该是看到了这一点。 第348章 番外4 这是陆荇X谢绯的,群里小天使点的,不太会写...社会主义兄弟情,请凑活看吧。 --这里是无情的分割线-- 陆荇惨是真的惨,老爹从炙手可热的陆指挥使变成了阶下囚,害他的还是自己人,这种难受程度不亚于迎风吃屎。 最后一次见陆埕是在春节前夕,他那臭脾气的老爹给他下死命令让他必须带着娘和蔓儿姐离开京都,否则就立马自尽在诏狱里。 这是他爹,他能怎么办?当时得哄着,于是就带着老娘和蔓儿姐下了江南,结果春天的时候这老头还是自尽了。 当时他没有眼泪,只有满心的茫然。 那段时间谢绯从京都千里迢迢的赶来看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带了张嘴,哦,还有那狠心女人的猫,肥的能当猪的猫。 “小郡王,您怎么也下江南了?”陆荇没好气的摆了茶碗:“来也不说带点特产。” 他这是嫌弃谢绯天天吃白饭,没了他爹的庇佑,从前豪奢的生活就离他们远去了,现在家里还要靠蔓儿姐给闺秀们教书换钱吃饭。 “陆三啊,不瞒你说,我也被赶了出来。”谢绯摇着扇子:“现在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呐。” 他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小少年非要把郡王的爵位给那少年,他们二十来个兄弟姐妹都成了吃白饭的,家待不下去,索性下江南找陆荇。 “你爹的风流债,这位一定是真爱。”陆荇毒舌道:“叫你以前一直不在意,现在被人抢了风头吧。” 他又问:“抢风头的小子叫什么?” “谢生,你认识,小表弟的大银票。” “呸。”陆荇淬了口吐沫:“沾上那女人准没好事,纯粹找人不痛快。” 两人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浊酒,嘴里痛骂着世道,醉了后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疯癫的不成样子。 昭武二年时,朝廷自上而下推行新政,有几项对商人比较实惠,谢绯很有经商头脑,说破嘴皮拉着陆荇干起了远洋贸易。 他们拉着丝绸、瓷器、茶叶不断向更远的地方航行,去换取大量白银、香料、珠宝,再以高昂的价格售出。 商队、货船、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碰到过海盗也见识过贵族。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海峡,他们碰到了来自大不列颠的海盗,这群海盗抢了商船,杀了船员并且将他们掳到地中海最深处的一座名叫亚历山大的城市。 在那里他们是贵族的奴隶,是来自东方的‘宠物’,专门供人玩笑,后来几经辗转,两人相互扶持,凭着过人胆量成功搭上了一位新贵族才得以脱身回国,这一来一回七八年过去。 用命换取的巨额财富让他们成了最负盛名的富商,一艘艘商船出海,带去丝绸,瓷器带来白银。 中年的谢绯褪去年少时的放浪,他有些感慨:“人生沉沉浮浮,就像这大海一望无际,没有尽头。” 陆荇握住他的手难得沉默起来。 港口传又来货船进港的呼号声,夕阳落下余晖,还像往日一样安抚着大地入睡,旧的一天过去了。 ———— 写到这里有种想写16世纪文明冲突的冲动,亚历山大可是一座古城呢~ 到这里就不再更了,因为再不申请完结,大家的投资都要凉凉,终于到了最后说再见的时刻了,江湖远大,我们有缘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