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夙敌的尾巴里醒来》 第1页 [穿越重生] 《每天都在夙敌的尾巴里醒来》作者:渡桑枝【完结】 文案: 【粉衣飒飒的萝莉小魔头×从火葬场艰难爬出的温柔大狐狸】 大魔头眉栗死在那年冬天,举国欢庆。 只有眉栗知道自己是被冤死的。国师府罗织罪名,陷害污蔑,更是残杀她唯一好友的凶手。 前去报仇的眉栗死于国师身前,被狐仙斛岚一剑穿心。 重生一世,眉栗吸取教训,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好好活着,干翻国师府和斛岚! …… 结果她连斛岚的一根狐狸毛都没找到。 她焦虑,她想尽办法,甚至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 眉栗眼珠一转,想到了自己捡到并养大的小妖怪狐狸。 她干脆死马当做活马医,眼含秋水殷殷切切地对怀里的狐狸说:“啊呜,你也是狐狸,和它有没有联系?” 狐狸痛苦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啊呜,你怎么不说话?” 斛岚:“呜呜。” 现在杀我自己还来得及吗? 【甜甜小剧场开幕~】 一天,眉栗在家里看到了一个狗狗祟祟的身影,她扭头一看,正是斛岚那张脸! “不准跑!拿命来——”眉栗一跃上前,小小身量叉腰道:“打一架吧,生死决战!” 斛岚的手背在身后,似乎在捣鼓什么妖界新型武器,眉栗戒备至极。 却见他掏出一把鲜花,面色微红:“可以先告白再打吗?我绝不还手。” “如果你不喜欢上一世的狐仙, 也不喜欢怀里的狐狸, 那我就扮成人类和你相爱。” 【食用指南】 1、复仇虐菜升级,女主开局就是大佬 2、男主毛绒绒超好撸!快进来云养狐~ 3、狐狸性格并不是单纯的温柔,后期会更多元嘿嘿 4、狐狸最后要孵蛋哒~ 内容标签: 重生 甜文 爽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眉栗 ┃ 配角:复仇虐渣、火葬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又快乐又生气 立意:养狐狸一定要有耐心 第1章 雪满山(一) 独居雪山的少女…… 白雪皑皑,深山寂寥。 这座山叫雪满山,除了夏季时山脚的雪扛不住日照化成稀薄的溪流,其余一整年都笼罩在浓雾和冰雪里。 这里本不应有任何人生存的痕迹,这里是妖的地盘,任何企图闯入这里的人最终都会成为一抔白骨。 空旷的雪地上,一个人拖着残废的腿,深一步浅一步走着,废去的腿拖在地上,伤口处的血液早已冻住。血腥的味道让深山中未开智的妖兽们垂涎不已,它们隐藏在昏暗树影间,只等那人死去就可以饱食一餐。 男人的眼光黯淡下去,他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活过今日。他木楞楞地往前跑,身体已经失去知觉,眼前是诡异浓厚的白色雾障。 突然!在他一只脚踏入雪原的下一瞬,浓厚的雪雾在他面前缓缓散开,像拉开了一张戏台的大幕,眼前是宽阔无边的雪原,居然绿意葱葱,甚至还有鲜花点缀! 他迎着照射过来的暖光向远处看去——一户人家,小小院落,金黄烛光透过窗户跳出来。 男人脑海中轰的一下,他终于得救了!这深山之中居然还有人居住!他双眼亮起,朝着不远处的小屋跑去。 “叩叩叩”、“叩叩叩”,“有人吗?” 男人激动地敲着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野兽已经颤抖着退回了森林的边界,半步不敢踏入这个看似平静的雪原。 没有人开门,也没有人回答,男人蹒跚着挪身去看,木屋里的光洇出窗纸,还听到屋里柴禾劈里啪啦的燃烧声。 “有人吗?”他大力拍门,高声喊道:“我是国师府下弟子,误入这里,你若救了我,在下必百倍报答!” 屋子里似乎忽然安静了一下,下一秒,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一张皎皎莹莹的脸从木门后露出来,看着是个十三岁的小娘子,圆圆的眼睛里闪烁着开心愉快的光,她踢了踢门槛后的雪,一双眼睛带着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双眼睛的眼底却像一口幽深古井,多看一眼就像要把人溺毙在里面。 男人搓搓手,将奇怪的想法抛诸脑后,觉得小娘子分外热情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把自己迎进去好生招待。 他再次强调:“你不必担心,我确是国师府下弟子。” 那小娘子一听,当真让开身子,示意他进屋。 他微笑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娘子看着他,手轻轻搭在脸颊旁,目光里有捉摸不透的兴致:“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 真是可爱的名字啊。男人心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也很好骗吧。 他看向火塘边实则是妖骨的“石头”,温声开口:“你这些石子无非是山里随意拾到的,不如送与我,作为报答,我带你回国都,帮你入国师弟子府。” 男人自从进屋看到这些妖骨就起了歹心,这么多妖骨,对于如今提升困难只能借用禁术强行灌注妖力提升自我的他来说,实在是一笔珍贵不可多得的财富。 他自以为条件开的足够诱人,国师弟子府,那是普通学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除了那里,没有任何一个学府敢说自己能培养出顶尖的符师,凡人修不得妖力,只能靠符道掌握天地力量,才能和妖物对抗。 -- 第2页 他自信满满,以为怔愣的小姑娘不知道国师弟子府的厉害,于是说:“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眉栗确实愣了一下,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白痴,这些妖兽骨明明是自己一张一张符打下来的。 她晃了晃腿,扬起小脸朝男人笑了笑,说:“不行。” 忽明忽暗的烛光中,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出危险又期待的光芒:“不过如果你愿意用你裤脚上的刀杀了自己,我就把这些妖兽骨都和你埋在一起。” 男人脸色遽变,靠国师府的名头受尽尊贵后,他已经很久没听过威胁的话语,从这个小娘子身上,他只看到了不知天高地厚。 腿烤了火之后已经恢复了知觉,身体也有了些力气。看着孤身一人住在屋里的眉栗,他的目光变得凶狠,手已经悄悄摸上小腿上的刀。 这个国师府弟子眯起眼,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一个任人揉搓的小娘们,还以为爷爷奈何不了你?趁我还愿意放过你,赶紧赏自己一个巴掌了事!” 不过一个小姑娘,自己碾死还不容易吗?但是……这个小娘子娇小身量,脸庞稚嫩,长得还算不错,之后可以,嘿嘿。 眉栗看着他色迷迷的眼神,抬手捏碎了桌角。 “砰”的一声,木渣四溅。 她让他进屋才不是想救他,而是想逗弄一下国师府的弟子一解心头只恨,既然她不想玩了,他就该死了。 眉栗轻敲了三下床边,那火塘里的火舌应声窜出,如蛇一般蓄力,向男人凶猛地扑去—— 他只是国师府的外门弟子,只会些微末符道,更何况还拖着条断腿,只能匆忙祭出防御诀,勉强抵抗那看似细细的火舌。 但那原本普通的火却像长了眼睛,竟然专攻他防御的薄弱点,他额头冷汗津津,猝不及防之下被那火舌找到了弱点,“啪”的一声,那火苗竟给了他一巴掌! 这哪是个良家小娘子,这分明是个吃人的魔头! 那双眼睛还注视着他,就像猎场里看到垂死挣扎但无路可逃的猎物,充满戏谑和阴狠。 他转身夺门而逃,却被门槛绊了一跤,顾不得疼痛又站不起来,只好像狗一样往外爬去。 屋里的眉栗从男人转身逃后就在床沿上慢慢写字,一笔一划,力求好看,偶尔一个字写的不好,还要挥去重新再来。 金色的符文在她指尖渐渐成型,眉栗挥袖一弹,它就如箭一般脱离了床沿冲向空中。 雪地里,男人实在爬不动了,他回头看看,离那间小破屋已经有半里路了。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一枚符印从天上来,杀气腾腾破空尖啸,“嗤”的一声没入了前面人的后心。 初时不见半滴血。 下一秒,血液磅礴而出—— 那人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被穿透的胸前,他用手捧着汩汩的血,符文像水一样化在他的手里。 血液喷薄在雪地里,染红了一大片。 不一会,雪满山的风雪就把这人吹做一桩冰雕,冰里的人双目圆睁,西子捧心。 眉栗的手指轻轻敲在塌了一角的木桌上,“啧啧”两声。 幸好不是在屋子里,不然收拾起来真是麻烦。 雪原上,边界处的妖兽们还不肯离去,它们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木屋里远远传来稍显稚嫩的声音:“吃吧,这个人送给你们了,务必吃干净哦。” 隐在深林中的幽暗妖物纷纷跃出边界,将那已经开始僵硬的人拖回深林里。 黑暗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第2章 雪满山(二) 捡到狐狸,开启撸毛…… 木屋里的眉栗睡得正香,却在一个瞬间双手紧握,咬紧牙关。 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世。 千里云层之上,七位国师傲慢地笑:“眉栗,纵你如此厉害,还不是败在我们脚下。秦琯呢?她连尸首都被野兽啃噬干净,还在等着你给她报仇吗?啊?哈哈哈哈……” 快了!她的手已经快碰到他们了!再多一寸,他们就都要为秦琯陪葬—— 突然失了力量,全身的功力顷刻溃散。她低头看去,原来前胸破了好大一个洞,血肉扑棱棱落下来,手只能无望地伸向那几位轻蔑看着她的国师。 一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眉栗,念在你非无故杀人,我只赐你一剑。若你尚且能活,我也不会再管。” 她没有力气再辩驳,只能无望地跪坐在地,连眼泪都没有。 在意识渐渐沉入永世黑暗的时候,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斛岚,我诅咒世间再无道义,再无你。” 她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只能用断断续续的气音支持。不知道那人听不听得到。 她难过的想,听不到,不就失去了诅咒的最大意义…… 闷声大口喘气,眉栗突然双眼睁开,指甲深深刺进掌心,就连心脏都残留着痛苦愤怒的情绪。 屋里一切安好,烛光微弱,已经快要燃尽。这一晚也马上要过去,接下来就是新的一天。 “眉栗,你现在活着。这辈子,打算怎么过呢?”她轻声问。 上一世,国师府搅弄风云,伪造证据,污蔑她是世上最大的魔头。这一世,她要让他们都尝尝被大魔头亲手杀死的感觉。 世人一个个都说她是魔头,可她从未滥杀过一人一妖。这一世,不做个真正的魔头,怎么对的起他们?对的起国师府的苦心经营? -- 第3页 还有最可恨的斛岚。 她知晓那个狐仙执掌天地正道,手中长剑专杀不义之人,因此从未招惹过他!更不要说污蔑来的肆意杀人,她十年来隐居雪满山从未踏出过半步。 可他!不辨是非,不清原由,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眉栗手掌死死扣着床沿,双眼通红。似乎有眼泪生出,她仰头看着漆黑的房梁,就是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一世,她要把所有,所有害过秦琯的,害过她的,污蔑过她的,曾杀死她的,都送入地府,一人一道符,统统消失在这世上。 还要在国师府前先一步救下秦琯,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这个善良美丽的女孩面前,报答她上一世的温暖。 * 眉栗重生在十岁这年。这时她已经住在山中废弃的木屋里,独自生活在雪满山。 天赋能力就在这时骤然显现。她聆听雪落,静看风雨,在一个满月的深夜悟出符文。 如今她已经十三岁,离她上一世第一次亲临国都,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但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按照上一世的路线走一次,才能重新遇到那个她要拯救的人。 木屋“喀拉”一声被打开。 解决了一个国师府弟子,眉栗心情大好,她决定出去逛逛散散心,顺便砍了柴禾去最近的镇上换些练习符篆的材料。 是的,她现在能想到的赚钱方法只有用山中的木头,因此半个月就要下山一次。但她生性懒惫,却又贪吃,每次看到镇上卖的精致糕点就垂涎三尺,恨不得每个都尝一口,每一种都买下来。 但摸着瘪瘪的口袋,看看更扁的肚子,眉栗无奈地叹口气,低垂着脑袋前往深林。 她关好木屋,加了一个符篆看护房子后,就拿着一只大斧头向边界走去。小小的身影在宽广无边的雪山中显得有些孤独寂寥。 眉栗垂头丧气地越过边界,危险的气息使游走在这里的妖兽们奋力逃窜,不一会,这片树林中就什么动物也没有了。 眉栗再次叹了口气。 日子过得这么孤独,和她的实力也有关系,谁让她这么厉害,只重生了三四年,就已经按照上一世修炼的方法把自己练成了小小的大佬呢? 她也不是没有找过开智的妖兽,想要契约它们成为自己的妖仆,这样就可以相互陪伴,日子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但连没有开智的妖兽们都会在感知到她的一瞬间拔腿就跑,更不要说开智的妖怪了,它们不是因为跑不掉而瑟瑟发抖,被自己碰一下就吓得晕过去,就是干脆放手一搏,要和她生死决战。 妖怪们坚守自己的自尊,绝不给人类当妖仆。 眉栗无计可施。 至于诱捕、谈判她倒也试过。第一次,她在镇上买了一点点心,结果刚走到半山腰就吃完了。为了将功补过,她亲自煎了一个鸡蛋。 有一只饿极了的小猫妖路过这里被鸡蛋的味道吸引,吃了两口后,居然“呕”一声吐了。 它吐了!这是对眉栗的极大侮辱。 你可以说我符道垃圾,但绝不能说我做的东西难吃! 眉栗不信邪地揪下一点蛋白,吃了一口,忍不住呸呸吐了。 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点咸。 从那之后,她就放弃了。没有第二次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地砍柴,让香喷喷的食物喂饱她寂寞的肚子。 因为她再也不想尝试自己的手艺了,没错,她就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 眉栗看来看去,选中了一片丰美的树林,它们个个高大粗壮,能卖个好价钱。 她挥起斧头,深吸一口气,斧刃上附了符文,只要用符力激发,斧头就能挥出巨大的力量。 一下、两下,这一片的树林哗啦啦如麦田里倒伏的麦穗一样被放倒,眉栗只砍到了半人高的位置,这样这些树就能更快的再生。 她走到雪山陡峭的雪坡上,施了一个引水符把松软的雪层上冻了一层厚厚的冰,光滑的冰面可以保证所有树木都在最快的速度内滑到山脚,不被磕坏。 就这样,她一根一根地把巨木全都运到山下售卖。 即使是在雪满山山脚下过活的人家,也都不大敢上山来。他们谨记祖辈传下来的忠告,知道山上有吃人的妖怪。 因此眉栗的木头十分好卖,太阳还没下山就卖光了。 镇上的人都怜惜她没爹没妈一个人在大山里生活,不仅不砍价,时常还多送几个鸡蛋鸭蛋让她带回去。 等眉栗将换来的钱都买了小小一叠空白符纸,吭哧吭哧上山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傍晚的大雪已经落了下来。 这场雪是雪满山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昭示着真正的冬天就要来临,也是眉栗要赶在这之前下山的原因。 巍峨大雪,就像天上忽降一床一床的大棉被,凌冽的风杂着雪的晶片,刮在脸上尤如刀割。 眉栗祭出风符,金色的符光旋转包裹着她,像一个小小的圆球,把所有雪和风挡在外面。 每走一步,眉栗就要施一次缚地诀,否则下一步她就要被狂风吹离地面,卷到天上去。 她手中原本就没多少的符纸快速消耗,眉栗暗骂一声,把用过的符纸小心收起来放在口袋里,反面还能多用一次。 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的风符上,小小的“啪唧”一声,掉落在她的脚下。 -- 第4页 是一个白色的东西,眉栗蹲下身在雪地里扒拉两下,终于感受到软软的温热——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它蜷着身体,闭着眼睛,半个身体大的尾巴紧紧包裹住身体,却还是冷的发抖,眉栗小心地把它捧在手里,甚至还能感受到它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大雪里,一只狐狸扑进了她的手里。 眉栗把它揣在胸口,用厚厚的衣服捂住它,留了一个小小的口子,她摸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指尖行云流水般滑过,金色符光大盛,符纸开始发出温暖的热意。 眉栗把符纸也塞进怀里,狐狸小小的爪子抱住她的衣服,在她的胸前轻轻蹭了两下。 眉栗加快步伐,很快就到了木屋。 第3章 雪满山(三) 眉栗:我就是这般天才…… 斛岚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 它伸了伸爪子,但看着眼前毛绒绒的手掌,小小的狐狸眼中透出震惊。 斛岚本是一介大妖。这是谦虚的说法,不谦虚地说,他是还留存在人间的最厉害的妖怪,早早就成了仙,得了仙体,染了佛性。 斛岚成仙后,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主持天道公正,这也是天道交给他的任务。 但成仙八百年后,他误杀了一个人。 一个被所有世人一致认为是“魔头”的人。虽然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却也有危害世间的本领。 斛岚自以为怜惜公正地只刺了她一剑,不让她伤害更多的人,但他没想到,那人死前满眼绝望,竟不像一个罪大恶极的魔头。 斛岚的料想在最后一刻成真,因为天道也听到了无辜之人的诅咒。 她的心声传到了斛岚的耳边。 她说:“我诅咒这世间再无道义,再无你。” 于是诅咒应验,天道判下惩罚,他堕入永世黑暗,从此世间再无斛岚。 但现在他居然再次出现在这世间,还是以本体狐狸的形态。 他只记得大雪裹着他,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之后就沉沉睡入了黑暗。 梦里,温暖的风从身边淌过,又像颠簸着睡在温暖的毯子上,一下一下的起伏就像轻轻吟唱的催眠曲,把所有的不安都驱逐走。 狐狸睁开眼睛,一张温软的布巾还搭在它的眼睛上,想是怕它突然睁开眼睛会被烛光刺的难受。 屋外是呜呜呼啸的风声雪声,屋内是盖在自己身上的暖和的毯子和透露着细心的布巾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它轻轻挪开覆在双眼上的巾子,摇曳的烛光下,那个人踮着脚,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一小截烛芯。烛光明亮,她轻声走到门前,把门闩插上。 她要扭头了,之后一定会朝它走过来。 狐狸罕见地羞赧,自己又把布巾盖上,那条尾巴也覆在身侧,被它四只爪子一起抱着。 它控制着耳朵一动不动,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她去添了把柴禾,让火塘里的火燃烧得更旺,屋子里更温暖。 然后又去了窗边,看了看窗户外面有没有被雪埋住。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似乎去了小小屋子内的各个地方,却就是不来到自己身边。 狐狸抱着尾巴,有点落寞。 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摸上来,先摸了摸脊背,那里的毛有点稀疏,然后碰了碰爪子,狐狸小心地把有些锋利的爪尖握住,让那只手只摸到温软的肉垫。 然后,一股热风拂过鼻尖。那人温软的嘴唇触了触尖吻,一股滚烫的热流划过尾巴根,顺着沸腾起来的脉络冲上脑袋,布巾下的毛脑袋,雪白毛发下的脸,偷偷红了。 狐狸蜷了蜷身体,想把脑袋藏起来,但那人灵巧的双手偏要把它的脑袋从尾巴蓬松的毛里“挖”出来,捧在手里,用脸颊慢慢地蹭。 狐狸的身体更烫了。 但它的爪尖还是收在毛绒绒的手掌里,只用软软的肉垫推她意图不轨的脸蛋,发现没有用,它发出一声小小的抗拒: “啊呜。” 眉栗承认,她要被萌化了。 那只小狐狸有着雪白的绒毛,四只爪子在她摸上去的时候总是乖巧地收着,露出下面粉嫩的掌心,像捏在温软的棉花上,它乖乖抱着那条大尾巴,眼睛闭着。 圆圆的绒球似的脑袋后面是一对大大的耳朵,像小翅膀一样朝两边张开,耳朵尖微微地耷拉下来。 它蜷缩着,就像一个温暖的小雪团,胸前微微起伏着,仿佛手中一跳一跳的触感还保留着,那是宏大雪夜下,一只小狐狸的心跳声。 从来没有一只小妖怪愿意接近她,因为她有着力量,她是人类。 妖怪会亲近强大的同族,却不会亲近强大的人类,它们天生就会辨别身边有没有强敌出现,祖辈们的训诫还留在每一个小妖怪的血脉里。 不要因为好奇接近人类。 下场只有两个:被人类杀死夺取妖丹妖骨,或者被人类驯服,成为他们的妖仆。 因此即使她拿着香喷喷的肉饼,那些小妖怪也只会远远地垂涎,偶尔一只胆子大的会上来抢食之后叼着肉饼远远逃走,没有一只妖怪会自愿留在人类身边。 对于眉栗来说,那些小妖怪都是骗吃骗喝还可能反咬她一口的主儿,但有些毛绒绒的小家伙们实在是太可爱了,眉栗走在林间,有时候也会看到逃窜不急跌了一跤的小妖怪,这时候她就会捏个风符把它们扶起来,让它们顺利离开。 -- 第5页 她已经习惯了它们的躲避,有时甚至还能理解一二,因为人类也不都是好的,即使是同族,也会为了利益而互相出卖、斗争。 但现在,她有了一只狐狸。 一只愿意亲近她,起码不躲避她的小狐狸。 * 第二天,眉栗早早地起床,却发现她特意在火塘边给狐狸铺的窝里连一根狐狸毛都没有了。 那是她昨晚亲手铺的暖和柔软的小窝。 眉栗叹了口气。 算了,现在雪停了,它确实该回到它的族群中。在这深深雪山中,留恋一个人类的屋宇是致命的错误。 但即便如此,想到昨天晚上那温暖的触感,柔软的皮毛,眉栗还是感到遗憾。 早知道它会逃走,就多摸一会了。 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进山捉狐狸,从今天起,她要尽快提升功力,赶在大雪真正封山前出山。 上一世,唯一愿意和她做朋友的秦琯,死在了冬末的国师府。秦琯死后,国师府知悉了她和眉栗的关系,千里迢迢将尸身丢弃在雪满山。 眉栗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山中的妖兽食尽,只剩下一摊零落的血肉碎骨。 那时眉栗陷入了地狱般的自责,她炸毁了木屋,撕碎了所有啃食过秦琯尸身的妖兽,将自己埋在冰冷的雪里,但那颗愤怒炽热的心仍然烧得她双眼通红。 上一世也许她不该和秦琯相识,但她实在太留恋那些温柔的关心,秦琯是这个世界给过她的唯一的热意,生活在冰雪中的眉栗不舍得割舍。 如今,上一世将妖力传给她的大妖已不可寻,但就算没有了这些馈赠奇遇,她也要让自己变的更强大。 ——只有这样,才能挽救不该陨落的生命,将属于地狱的人送上西天。 眉栗只沉浸在悲伤中一小会儿,就重新打起精神。今天的小目标是在太阳下山前学会“一心皆空”符。 对于眉栗来说,写一张符篆就是将自己的欲望和天地规则结合起来,犹如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两两相配才能通达。欲望存于脑中,规则凝在指尖,写下的每一个符文都是两者融合的结果。 在她的脑中,上一世的规则印记还在,但眉栗已经不是那个眉栗,她的欲望变得更强烈,她的恨意更纯粹,因此她用上一世的感觉再也写不成一张符。 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不过眉栗并不在乎,她反而更加欣喜。纯粹的感情、强烈的信念是成符最重要的载体,感情越纯粹,符文的力量就越大,效果就越好。 对于一些她早就使惯了的符文,她现在要练习如何掌控它们,不让过于暴躁的力量造成不必要的毁坏。 因此每一次砍树,看似是要拿去卖钱,实则也是眉栗的练习方法。说要砍十棵,绝不多砍一棵。 一些基本的符篆对她来说早已融会贯通,现在她要开始有目的的针对将来的国都之行准备符篆。 最重要的就是一心皆空符。 它会让人遗忘最近想起的、看到的所有东西,让被施符的人目光呆滞,恍恍惚惚的把记忆永远调回前几天。是夜闯国师府被发现后最好的办法。 这趟国都行,眉栗打算换个策略。 当天下皆知的大魔头有什么好处?而且她已经当过一遍,虽然是被迫的,但那个滋味她并不喜欢。 这一世,她要当天下皆知的大好人!一个魔头披着大善人的外衣,想想就让人觉得刺激,眉栗手掌撑脸颊轮着指头轻轻点在脸上,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未来真是让人充满期待啊。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秦琯温柔的眼神,还有那些见鬼的国师们临死前不甘的嘴脸,眉栗的手倏然收紧,她面无表情却无比痛快地想,她要让国师府的所有人都付出她定下的代价! 他们也一定要尝尝身败名裂的美妙滋味,对于那些将名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国师们来说,一定是生不如死吧。 眉栗收回让人遍体生寒的目光,她垂下脑袋开始思考如何完成这张符。 昨天用过的那些符纸都被翻了一面放在桌上,即使这样也只剩下几十张。还有几张空白的符纸,被珍重地搁在桌子中间,用厚厚的砚台压着。 眉栗的额头上开始冒出薄薄的细汗,同时,她的指尖开始快速的划动,偶尔两笔有隐隐的金光露出又隐去,像劲风中努力为继的点点烛火,顽强求生。 几百个笔划过去,她似乎微微找到了一些什么,忽然左手食指的指尖在桌上划出重重的一撇,顿时金光大盛,充盈澎湃! 但只是那一笔得到了天地的回应。其他的笔划还黯淡无光,只有那一撇,金光消散后摸上去还有温热之感,就像摸在软软的狐狸毛上,下面是热腾腾的。 眉栗的目光依旧冷冷的,画符的时候,她习惯了除了仇恨什么感情也不带。只有仇恨,是眉栗的符道最爱的食物。 她左手的食指已经被粗粝的桌面刮破,皮肉之下是点点殷红的血珠。十指连心,她却像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划符的速度半分不减,只是每一撇都带上了金光。 她慢慢睁开眼。 门外的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只有她的木屋里整日烧着蜡烛,感受不到时间。实则已经近黄昏了。 她心里有了底,知道这张符已经成了,只是她还没有完整地写出来一次而已。 -- 第6页 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随意,而是郑重地从砚台下面抽出压在最下面那张空白符纸。 这是她的习惯,她总认为最后一张才是最好的。 染了血的指尖没有包扎,眉栗将它狠狠摁在桌上,每一划都丝毫不错,她心里的欲望,渴望而不甘,愤怒而仇恨,统统汇入进去,融在金色的规则里,透出血红的光泽。 最后一撇,重重落下—— 符成! 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狐狸脑袋探头探脑地伸进来。 眉栗的“不”还没有说出来,那符篆就像找到了主人一样飞向狐狸,快速没入了它的身体,消失不见。 狐狸嘴里叼着的果子哗啦啦掉下来,砸了一地。 第4章 国都(一) 国都巨网,悄悄展开…… 眉栗看着趴在自己腿上不停扭动着求抚摸的狐狸,有点头疼。 在这只狐狸推开门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只狐狸是开了灵智的小妖怪。 它今天早上的消失并不是逃跑,而是出去捡果子报答她。 但是,这只狐狸现在被施了一忘皆空符。 这张符是她自创的符,还从来没在别的妖怪或人的身上用过,因为第一次写出来,也肯定没能精准地控制遗忘多久之前的记忆,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符篆的效果才能消失。 而且,眉栗皱着细细的眉毛想,这张符是她现在的倾力之作,可能……也许……要过很久,狐狸才能恢复正常。 这是她一个时辰之前想的事,现在眉栗只想知道,这只狐狸是不是傻掉了。 昨天它还羞羞涩涩地藏起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紧紧抱住不给摸,现在已经放飞自我,追着她的手往上蹭,蹭不到的时候还会发出“啊呜”“啊呜”等饥渴难耐的声音。 眉栗木着脸想,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啊。 眉栗点点这不成器只知道“啊呜”“啊呜”直叫的小狐狸,摁摁它湿润的尖吻鼻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叫啊呜吧你。” 沉浸在毛绒绒的温柔乡里,又有这么一只失了记忆矜持也随风而去的狐狸,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难过的撸毛了。 眉栗嘴角悄悄弯了弯,原来毛绒绒在怀是这种感觉啊。 那,那她希望这只狐狸永远都不要记起自己的族群了,就跟着她混吧。 嗯,虽然…… 眉栗蹲下来看着在窝里追着尾巴打转的小家伙,即使煞是可爱,但这也掩盖不了本质啊: “啊呜,你现在的灵智相当于几岁的小朋友啊?” 狐狸没有理她。眉栗沉着心想,会不会是连这句话都听不懂?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捡起散落在门边的红彤彤的果子,放在狐狸的眼睛前晃悠悠地吸引它地注意,然后一下丢掉果子,让它不再追逐愚蠢的尾巴看着自己的眼睛,眉栗严肃地问: “啊呜,你会说话吗?” 狐狸低下了头,就在眉栗以为它是不好意思的时候,它又开始追起尾巴。 眉栗叹了口气。 上一世她也在国都住过,邻里的小孩子都是一两岁就会说话了,就算天资不好的也是三四岁,可这只狐狸,开了灵智不知几年,可能连话都听不懂。 眉栗撑着脸,眼睛直直看着窝里乐此不疲的小妖怪,陷入了“我难道是捡了只傻子吗”的怀疑里。 她收拾好东西,用妖兽毛缝了一个包袱挎在胸前,装了些符纸就可以走了。 小狐狸嗷呜嗷呜的趴在她肩上,尾巴耷拉着围在她的脖子上,冰天雪地里又多了条温暖的围脖。 她郑重地拴上家里的门,发誓再次回来时必定已经手刃仇人,潇洒归隐。 秦琯肯定也会喜欢这里的,她想。 ********************* 国都居,大不易。站在包子铺面前的眉栗这么想着。 所谓报仇,必须是自己先活下来对吧。 她虽然是一个人类,但上辈子和这辈子却总是和妖怪们生活在一起,早就习惯了自取自足,互不打扰的生活。 烧火的柴禾随意取用,雪山上的清泉是用不尽的水,吃的是猎来的野兽,偶尔钱不够用了就砍点木头。因此她从未遇到过这种囧境。 眼前香喷喷的包子只能看不能买,因为她身上一路奔波下来只剩十个铜板,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奈何肩膀上的狐狸还勾着鼻子闻,整只狐都要扑到人家包子笼里了。 她只能把狐狸塞进包里,那狐狸起初还不愿意,皱着小鼻子四爪乱抓,非要顺顺毛才肯进去。 眉栗的眼睛盯着过往路人的荷包,一个妇人察觉到回头瞪了她一眼,赶快走了。 眉栗皱眉想,真正的大魔头是不干抢钱这种小事的。还是看看有没有更便宜的东西吃吧。然而还没等她跨出下一步,一声怒喝就从身后传来,“闪开——!” 眉栗躲闪不及,加上人潮汹涌,推攘间竟把她推到了后方的车轱辘下,那轱辘巨大无比,上面包着厚重的兽皮,顷刻间就要朝眉栗压来,连旁边的众人都发出惊呼—— 却见那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陡然从前面抬起车辕,那轱辘还在空中转动,却因为脱离地面不能再前进一步。 那个小娘子不过小小一个,竟已然可以单手抬起车头! 虽然她挎包里的小白狐狸还一脸懵懵地从包里挣扎着钻出来,但在旁的人都发出了叫好声,更有甚者鼓起了掌,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上前两步扶起她,问道:“你是哪家的?我把你送回去好不好?” -- 第7页 眉栗当然没有国都的家,她也不屑于理会此人,一眼都不看他,直直往前走。那辆差点撞到她的马车有问题。 眉栗看向被掀翻在地的马车——实际上,说是马车并不准确,因为没有马,只有车,不然她也不能直接抬起车辕,而是要被马匹先踩上一踩了。 她心下觉得蹊跷,走到车辕面前,将车帘一把掀开,果然,空无一人。 这辆车在闹市行驶,却无人监管,冲着她就是横冲直撞。这迫害不能更明显。 眉栗若有所思地看着肩膀上的狐狸。 她初入国都,没有人会认得这张生面孔,如果不是自己,那只能是这只狐狸了。自己一死,这只狐狸还不是谁都能抢走。 一个千里迢迢来到国都的人,整个国都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如何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除非,她一进城,小狐狸妖怪的身份就已经被发现了。 不管是谁,这背后的人都是冲着妖怪来的。 她环顾四周,国都有国师府,大多妖怪都不敢放肆,但现在这里妖气稀薄,几近于无。 眉栗皱了皱眉头。上一世她也来到过这里,一摸一样的时间,那个时候妖气还十分浓郁,不少妖怪都隐藏在国都,与现在截然不同。 只有国师府还如上一世一样繁盛。 不过她就要亲手葬送他们。 第5章 国都(二) 还有这种好事…… 饥肠辘辘的眉栗走在大街小巷中,肚腹内疯狂嗡鸣。 现在还是搞钱恰饭最为重要啊,眉栗叹息着。 再厉害的大符师,也要拜倒在寻常饭菜的石榴裙下。 不过,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不对,是一只妖怪不用吃饭——狐仙。 这世间到处都有狐仙庙。狐仙的俗名很少有人知道,但天上地下的“狐仙”只有一个,特别是在国都这种人人崇尚符道的地方,作为开创符道的祖宗,狐仙大人庙宇众多,供奉尤其丰厚。 因此,眉栗的拳头从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一天下来再看到狐仙庙前的人来人往,已经能心态平静了。 她默默地想,有朝一日,她要毁掉所有地狐仙庙,让那个臭狐仙一丁点供奉都得不到,最后只能消散于世间! “咕噜……”肚子里又开始敲锣打鼓。 “啊呜……”包里的狐狸开始叫唤。 眉栗叹了口气,她垂着脑袋走过狐仙庙。算了,狐仙庙以后再说,先吃饱吧。 走到城郊,她掐了个风符堆起细碎树枝,打算升起火打只鸟对付对付,谁知等了半天,一只鸟都没有。 眉栗再次见识到国都的威力。 如果她没有记错,秦琯就是在这个月进的国师府。秦家本是钟鸣鼎食之家,秦琯之父秦楚在这个时候犯了事,得罪了国师府,被判全族流放。之后,秦琯就被接进国师府作了舞女,开始了悲惨的一生。 眉栗上一世前半段人生忙着山水先逍遥快活,后半段忙着和国师府两相对抗,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其中的门道。 如今她沉下心,发现其中有太多蹊跷。 秦家三朝鼎盛,小心谨慎惯了,教出来的女儿清灵毓秀,却不通阴险门道,可见秦楚自身并非玩弄权术之人,只懂得明哲保身之道。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故意触怒国师?如果不是误会,就是设计陷害。 可如今,她虽然有心要救秦琯,这一世却和她素昧平生,连秦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眉栗眼睛转了转,看着不远处卫士围着的“立信榜”,上面多是达官贵人招揽恩客或布赏求助的告示。 她走过去,正巧看见上面一则“捉鬼”告示:如有人能制服兰水巷王家家里的鬼,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能得到赏金八百两。 眉栗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告示——还能有钱拿! 初入国都的眉栗差点被没钱饿死,现在她看到赏金就开心。 她挑挑眉,对着旁边看管的卫士勾勾手:“撕了这捉鬼的告示,我来搞定。” 那卫士看看她,又看看她包里的狐狸,两个都是小崽子,看上去像家里不让养宠物就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两个卫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掩着嘴笑,另一人弯下腰对她说:“小姑娘,别闹啦,为这个王家都发过三轮告示了,前几回揭榜的不是国师府弟子就是小有声名的符师,你赶紧家去,别往那兰水巷跑。” 眉栗看着这人,他不相信她就算了,还弯下腰!她有那么矮? 她沉下脸,自己去揭那榜,够了半天发现,那告示确实有点高。 踮起脚一把撕下那张黄纸,在卫士的笑闹中眸色沉沉:“带我去,我的话,活人听不到第二遍。” 其中一人受了威胁立刻就要发怒,原先说话的那人却愣了片刻,对她说:“王家不比其他贵人,捉不好要记恨的。” 眉栗圆眼睛看着他,背着手并不说话。这八百金,从她看到的这一刻,就是她的了。 那卫士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往前带路了。 兰水巷中热闹非凡,但靠近王家那一处却清冷异常,人们迫不得已要从那走的时候,多选择从另一处小路绕着走,宁肯走那泥泞崎岖的小道,也不肯走王家前面的青石路。 眉栗在王家面前站定。见又有人来捉鬼,还是个娇娇小小的小姑娘,稚龄的年岁,往那一站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场。人群围上来,杂七杂八的声音传来: -- 第8页 “这都第几次了?” “第四次了吧?前几个里面还有个国师府门下的弟子呢,都没能收了那恶鬼,这个小姑娘怕不是要被打的哭鼻子回家找妈妈?” 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 眉栗并不看他们,一只手还偷偷伸进包里逗弄狐狸,一不小心给它尖尖的乳牙咬了一下,像是破了皮,一点血丝渗出来。 狐狸自觉理亏,连忙伸出舌头悄悄舔舔,然后把脑袋埋在尾巴下面,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眉栗抽出手,在狐狸毛上蹭掉它黏糊糊的口水。见到王家大门打开,一位青衣褙子的小厮迎上来,她把手背在身后,装出深沉模样。 他神情倨傲:“这可是国都王家,不是什么神棍符师骗钱的地儿,我看你一个小姑娘,放你一马家去。” 眉栗嘴角牵出一星微笑。她祭出袖子里写好的符,掐了个小小的阵,出手奇快,隔空将那符打向门口的一尊硕大石狮子。 迎着石狮子长长的獠牙,众人根本看不到符的轨迹,只看到一抹金色划过,那看上去无比结实的石狮子瞬间“轰”得爆开一声巨响,在旁哄笑的人甚至被溅了一身碎石,有的脑袋都被砸出一个核桃大的包,正捂着脑袋叫唤。 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没有画符,没有拿出符纸摆弄一番,干干脆脆抬手一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袖子里藏了什么火弹炸药。 但这简单的出手,让这尊石狮子四分五裂,粉身碎骨。 人群哑口无声,连那小厮都呆愣住,却见眉栗抬眼看他,嘴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谑。 “大、大师,请跟我来”。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一个黑冠灰衣的管家,他殷勤迎上来,把眉栗往府里引。 “大人,家里这几个月真的闹鬼啊,搅得咱一大家子不得安宁。这太阳一落下去,那鬼就开始在摸不清哪个地方哭,要是碰到了,看到的婢女们只说是个没脸的小人就晕过去了,只有气,人却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那管家一边带路一边哭丧着脸道。 “主家都搬离了这个地方,但这里是国主恩赐之地啊,是祖宗根源,哪能真正搬呢,不过临时去别处躲躲罢了……” 眉栗停下脚步,她已经感受到了那“鬼”的气息。或者说,那根本不是鬼,而是被损害了人身的人魂。 鬼,天地之虚妄者。无身无魂,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真正“弄鬼”的多半是人或妖。 但这个“鬼”不同,它是人魂,被剥夺肉身,以怨气镇压,却又吸收了怨气更加强大起来,前一任来“捉鬼”的人,肯定是想用怨气压住它,却没想到人魂能吸收怨气,只能狼狈放弃,反而让这“鬼”更加猖獗起来。 眉栗把手放进包里捏了捏狐狸蓬松的尾巴,直把它撸睡着。面上冷着脸说:“把你们主家请来,他不来,这鬼捉不成。” 管家嗫嚅两声,还是转身去请,只交代她小心着西厢房,那鬼最常在那儿。 王家搬离这里,一面是因为怕鬼,一面是要躲鬼,因为心虚。 眉栗蹩着眉想,这“鬼”多半是和王家有什么联系,没有积怨之处,何来能以怨气为食的“鬼”。人魂是不能以人身活着,因为怨、憎、恶而支撑着留存世间的东西,它们很少能长期呆在一个地方,多半要游走各地寻找所需的怨气等情绪为食。 但王家看上去似乎是世家中的中流砥柱,按道理国师府里的符师应该愿意效劳。但王家宁愿放弃国主赐下的家宅举家搬离,也不去请那些符师,只在城头的立信榜上贴几张告示,请几个不痛不痒的野符师来解决问题。 这就很奇怪了。 眉栗想了想,还是大步向西厢房走去。 她总得知道是什么样的“鬼”,才能对症下药。人魂用武力压制是最费力气还不讨好的,相反,它们大多有通情的能力,能体会到旁人的喜怒哀乐,应该也能靠沟通解决问题。 眉栗:计划通√ 她一脚迈入西厢院里的时候,就感受到了禁制。 这个人魂,已经有力量将整片西厢房都笼罩在怨气中,缠着人迈不开步。 但眉栗半点不怕,她直接朝着西厢房其中一个怨气最浓的地方快步跑去。她感觉到了,就在那里。 西厢二房中,她刚刚步入门里,那门就“哐当”一声关上,整个房间里怨气快凝成实质的雾气,将这里和真实世界完全隔绝开。稀薄的日光照不到这里,寂静黑暗中,一个稚嫩的声音回荡: “为什么是我死?为什么是我呢?”它停顿了一下,见来者并没有恶意,于是迎上去贴着她问:“为什么?” 眉栗把那张没有五官只有皮肤的脸推开,那脸惨白一片,似是在水里泡过,闻上去还有股臭味,她嫌弃地扭过头:“你往后稍稍,别弄脏我衣服了。” 她面前是个小人,似乎没有刚出生的婴儿大,飘在半空中,像躺在妈妈肚子里,它抱着自己的胎盘,光滑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纠缠浓厚的怨气。 它似乎对眉栗包里的东西十分感兴趣,在她的腰间不停打转,还没发育好,扭曲着的手臂像是要往里面掏—— “干什么干什么!”眉栗一巴掌打掉它跃跃欲试的手,护住里面的狐狸:“这么臭,离我狐狸远一点。” 婴孩受到了攻击,立时将身子团作一团,就在眉栗好奇它的攻击方式时,它“啊”地一声尖利的嚎出来,像一万个唢呐同时开声,直震得人头脑发昏当场倒地不醒。 -- 第9页 眉栗深吸了一口气祭出袖里的捆束符,那符文闪了有闪,超对面的婴孩冲去。那婴孩却不闪不避,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一样不知道怎么闪躲,只声音更加尖锐,生生将那符文震得发抖。 眉栗已经在尖叫声中捂住双耳,但那尖啸却更向她集中,婴孩此时已经知道只要杀死她就能逼退符文。 眉栗抬手祭出又一张符文,这次却是一张空白符文,眉栗刚刚考虑了半天,咬咬牙掏出来用了。 看着又浪费了自己一张符文的婴孩,眉栗脸色都怒沉下去,她右手拇指快速画符,狠厉一按,右臂一挥:“去!” 那符纸红光顿现,隐隐的血色溢出符文,那符文冲破了符纸的桎梏,变作三边环绕的方阵,立刻像笼子一样将那婴孩困住。 婴孩还在尖啸,气力虽然逐渐减小,但那声音着实让人耳痛。 眉栗将掉在地上的符纸捡起来,在反面又划了张噤声符给那婴孩贴上。 瞬间,世界清净了。 第6章 国都(三) 花钱如流水的快乐就是这么…… 眉栗长长嘘出一口气。 她掏了掏耳朵,抬手就把整个西厢院全下了禁制,让所有人都不能进这里,那婴孩更出不去。 眉栗刚走到院门口,那王家老爷就带着管家颠颠地走过来,大肚子随着步伐一上一下地晃动。深褐色的华服锦衣也勾不出苗条曲线。 “小师父,小师父。”他愁眉苦脸开口:“这实在跟我们没关系啊,这鬼上上个月初来到我家,不知为什么镇日嚎叫,就跟那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恁得让人头昏脑胀,这才举家搬了出去。” “我还什么都没问呐。”眉栗小小一笑,立时沉下脸,道:“我来问你,这婴孩来之前,你家可有什么大事?” 王大人蹩眉思考:“大事?哪里有什么大事?儿子结亲了算吗?” 眉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不是还没听懂,只是装傻罢了:“关乎人命的大事。如果你想不起来,那这鬼,捉不了。” 她作势要往门外走,连管家拦住她衣袖都不予理会。 “哎哎——”王老爷顿时急了,“小师父等等,容我再想想。” “老爷”,那管家低下头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王家老爷挤挤眉眼,一摆袖子道:“真是晦气,平白脏了小师父的耳朵!” 那管家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师父,那个时候确实有件事,不过府里的小妾寻死罢了。” 寻死可不见得。那婴孩是刚出生,或者在娘亲肚子里就死了的。那小妾怀着孩子正金贵,如何会寻死? 等等。被丢弃的孩子,没有脸的婴儿,死了的小妾。 眉栗的脚被钉在地上,双拳紧握。 隔绝一切的水底,四面八方涌来的暗流,把自己死死按下去的手,无力的四肢,抽搐的脏腑。 眉栗的眼睛,一点一点红起来。 果然,两辈子了,她还是在意的。本能地刻在脑海中,一碰就疼,像是不可治愈的疮。 她可能有点明白那个孩子的来历了。 眉栗大步踏进西厢院,那婴孩被困在里面,一瞬间就感知到她身上缠绕的一丝痛苦和怨憎,它像是看到母乳一样飞冲过来,平整的脸上像是有了享受的神情。 “啊,怨气……母亲?”它停在眉栗身前,不断咀嚼这个词,它很熟悉却无法理解。 一瞬间,它又开始暴怒:“告诉我,为什么是我死?为什么不要的是我?” 眉栗先前施下的符篆围着婴孩快速旋转起来,红色的光芒恰恰照亮这个孩子。 它抱着自己的器官飞来飞去,全身的怨气化作浓水滴淌下来,脸从下面割裂开来,张开那道横跨整张脸的裂口就要嚎叫—— 眉栗的手突然越过符篆抓住了它。 “我来告诉你,他们为什么不要你!”她面无表情地说:“因为你太可爱了!” “可爱?可爱是什么。”那婴孩完全听不懂。 “就是招人喜欢,你母亲太喜欢你了。所以不要你了!”这种强盗逻辑,只有自己言辞凿凿,才会有两分可信度,那毫不知事的婴孩轻易被她糊弄过去,它伸过来细细的手臂,想要挖开眉栗的心看看她说的对不对。 眉栗脚下不动,却瞬间隔开了两臂的距离,那婴孩仍然不放弃,将手牵住她的袖子,慢慢地移动,直到按上她的眉心。 眉栗霎那间被吸入了一个世界。她侧身看去,整个府里喜气冲天,红绸裹住了横梁垂下来,除了西厢院,整个王家都一片欢腾。 西厢小院里,黑白的记忆中,一个妇人正在生产。 痛苦的□□中,她勉力诞下一个孩子,产婆举起一看,才发现是个女孩。 院外锣鼓声天,远远传到这个闭塞的小院里,喧哗喜事和这个院子毫无关联。 那刚生产完的妇人发出一声悲痛喊叫,夺过产婆手中的孩子就往血盆里溺去,双手掐着它的脖颈,生生将孩子溺死在里面。 她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一个时辰后,那产婆颤巍巍走出来,到前院找到小厮,声音发抖:“去,去回了大人,她、她没了……孩子也没了。” 眼前一黑,眉栗被推出来,面前的婴孩喃喃道:“我找到了很多个我,它们都不能回答我,于是被我吃啦。” -- 第10页 眉栗说:“我回答了你,安心了就赶快滚。最好消散了力量,没准能重新回这世上。” 那婴孩咯咯笑,指着她说:“可我们都是一样的呀,为什么你能回答我的问题?” 眉栗不再说话,她抽出一个捆束符,将这个婴孩禁锢起来,拿了西厢院灵堂上的盒子把它装起来,又施了一个禁锢。 这次,它没有动弹,任凭她左右,只是垂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埋进去。 眉栗拿着盒子,撤了西厢院的禁锢,走出院门,对脸上堆笑的王大人摊手:“给钱。” 走过王大人身边的时候,她把盒子开了一条缝,那婴孩立刻分了一缕怨气黏在他身上,眉栗觉得不够,把手伸进盒子里拽了几把,借着和那大人握手的空隙,一股脑全放他身上了。 人魂的怨气是天地间最浓厚的,沾上这等怨气,轻则昏迷,重则噩梦不断,最终在梦里被怨气缠死。 眉栗可不在意别人的生死,她只在意自己的快活。 “小师父,这事可别往别处说,那小妾原是国师府的舞姬……”王大人面色难看地嘱咐道。 眉栗看着殷勤送她出门,亲手交付了八百两还为了封口追加二百两的王大人,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绝不说。” 她状似无意间转身问他:“你认得秦家吗?” “秦家?”王大人眼珠转了转:“国都的秦家?小师父要去那里,我可代为引荐。” 他想到了什么,为难道:“可秦家没有怪事,小师父去那干什么?” 眉栗不回答他,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那是,那是。”王大人擦擦脑门上的汗,目送眉栗出府,她拐了个弯,下一秒就消失在拐角。 眉栗指挥着身后抬银两的两个小厮,绕着小路放在偏僻阴柳处。留下他们看顾银子,眉栗随手拿了几块。 银子是真银子,只是她抛着银子,逐渐觉得有点奇怪。 之前,进王家之前,她的手是不是被狐狸咬破了? 眉栗把手翻来覆去地看,伤口怎么没了?这才多大点功夫? 不到两个时辰,就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眉栗不信邪,她捏了个符划在手上,把狐狸从包里拍醒抱出来。 小妖怪迷迷瞪瞪的,“嗯唔”两声还是没清醒,但闻到鼻尖的血腥味,条件反射地伸出小舌头□□两下,又开始呼呼大睡。 眉栗把狐狸丢回包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划伤的手,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 那伤口竟这么快的时间里肉眼可见地愈合,就像有人在伤口处穿针引线,将那伤口血也不流地缝合起来,只是伤口处有奇痒。 眉栗拍了拍小狐狸的搁在尾巴上的脑袋,眼睛一转有了个想法。 钓鱼嘛,只要有饵,还怕以前的旧人不上钩吗? *** 半天时间,她盘下了狐仙庙旁边的一个清冷铺子。 如果哪天斛岚碰巧路过这里,到了他自己庙里走一遭,眉栗能最快逮住他。不管打不打得过,要先打一场再说。 虽然地理位置很重要,但铺子她也是好好选的。 眉栗是用选房子的标准来选铺子的,要大!要华丽!要能在里面撒野! 她平常练符,动辄就地动山摇的,难不成每天还要再施个禁锢符隔绝这里? ……施符不算麻烦,但那样一来每天就要多费一张空白符纸,那可不行! 但看来看去,狐仙巷子尽头的铺子都被买下了,她寻思着什么时候抢一处回来,就先住着这间。 搞定了这个,她取回银子,顺便给了点银子打发小厮去国都最好的酒楼叫了一桌餐食。 眉栗开始游走在各个商铺间,她要买最好看的衣服。 上一世行走山水间,她又没空捯饬自己,竟是连一件好衣服都没穿过。堂堂大魔头凄惨到这等境地,实在让人不忍视目。 于是眉栗一不小心就体验到了花钱如流水的快乐。 好看的,买!这件料子不错,触手光滑,买!那件的花色和这件好像都有点别致,难以选择,都买! 铺子老板娘见她像个暴发户一样花钱,索性连满减的优惠都不提了,能坑多少是多少。虽然是在国都,可这样花钱的人实在不多。 眉栗还不知道自己在老板娘心里成了什么形象,但她憋屈惯了,能痛快当然是要痛快。 但此时,站在这家铺子里,她的手紧张地伸进包里摸了摸狐狸。 深吸一口气,眉栗带着一千两银子的气场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符篆店,专卖符纸符书符笔,店前门可罗雀。 国都有国师府及下属的国师弟子府,培养人才收纳人才一条龙。作为世上最厉害的符门府第,国师府的一应用具都是御供,专门由王宫内的顶级匠才制作,一般不从外面买进。 只有国师弟子府里层次最差的弟子,因为提供的符纸道具不够才在外面买进。但这些用具对于一个普通人家来说可谓天价,“寒门难出符师”也和这有关。 店里的老板悄悄附在一旁说:“贵人,今天的货可是从国师府那边来的,都是宫里的东西,别处可买不着。” 眉栗:“不急,有最便宜的吗?” 看过便宜的和老板倾情推荐的,两相对比,眉栗果断选择推荐的。那符纸纹路细腻,生灵活现,眉栗看到这符纸就手痒想画几张符,反观那便宜的,颗粒粗糙不说,纸还不灵动。 -- 第11页 国师府虽然垃圾,但架不住资源好啊。眉栗默默想,有没有什么方法能不花钱就能练符呢。上一辈子她要是在国师府修习,没准能练得更勤更好,超过那狐仙也有可能。 头一次,眉栗正眼看了一次国师府,并开始偷偷羡慕那些弟子。 能不用想着怎么节省符纸,可以随意练习,多好啊。 眉栗手一挥,大气地把里面所有最好的符纸都包了。 五百两银子瞬间空了。 看着老板从自己家里拖走的银子,眉栗摸着心口觉得那里有点痛。 第7章 国都(四) 嗯?上一世的仇敌要死了?…… 婴孩从盒子里慢慢悠悠地爬出来,眉栗撤了禁制,又把盒子打开,把狐狸抱在怀里,一边吃饭一边夹点肉喂它。 狐狸刚从睡梦中被肉香味熏醒,它的小鼻头像是安了追踪器,哪有肉味就往哪拱。 眉栗把一筷子红烧排骨夹进地上的碗里,对狐狸说:“吃吧。” 她上一世在国都晃荡了一段时间,看到各户人家里面喂狗都是这么喂的,不让上桌,在地上放个小碗解决。 狐狸就看了一眼,继续拱着眉栗的手,一双大眼睛似乎含着雾气,隐约透出几分可怜。 “啊呜,不可以不听话。”眉栗睁大圆眼睛,假装严肃地对小妖怪说。 她听到过街头的父母们总是对孩子这么说。她现在管教小妖怪,虽然不要求它和她一样厉害,但起码要听话。 小狐狸撇撇脑袋,装作听不见,最后干脆躺倒在眉栗怀里。翻出雪白的小蛮腰和小肚皮,大尾巴摇啊摇,一会半遮半掩地盖在肚子上,一会伸长了尾巴尖拨弄两下桌上的碗筷,还特意轻轻擦过眉栗拿筷子的手。 眉栗圆瞪的眼睛竟有了一丝温柔,懒懒地垂下眼角,显然是被狐狸诱/惑到了,放弃了抵抗,重新拿了双筷子一点一点夹到小碗里喂它。 狐狸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碗里盘子里的肉,稍微少夹几块就“啊呜啊呜”地卖可怜,那小颤音谁听谁不化啊,恨不得将所有地肉肉都给这只小妖怪。 但眉栗是个有原则的大魔头。她扒拉了一大半都划为己有,先吃为敬。 听说这菜是百月楼的菜品,啊,不愧是国都第一酒楼,上一世她一次都没吃过啊。 看这嫩嘟嘟晶亮亮的话梅肘子,酸甜咸香,入口就和唇舌纠缠融化。还有这红烧的绵软土豆泥拌着排骨,每一口都能吃到浓浓土豆泥,下面是热烫的小排骨,用唇一嗦就骨肉分离。 眉栗默默地想,从来不知道有钱这么好啊。 房子随便挑,吃穿随便买,还不用自己亲自跑腿,在家就能吃到热腾腾的的饭菜。最主要最主要的,是以后画符不用将就啦。 眉栗一边喂狐狸一边瘫倒在柔软的椅子上,听国都里的人们说,这叫致仕后的生活。 头顶有遮雨的屋宇,手边有热腾的饭菜,怀里躺着一只小狐狸。这样的生活,她愿意天天致仕! 但。 不可以,眉栗。 她低下头,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上一世的每一帧画面都快速但深刻地烙下烙印,这是她的人生,哪怕是上一世,也都是她切切实实感受到的痛苦,感受到的冤屈。不平和愤怒曾把她烧的埋在雪里痛哭流涕,心神焦灼的愤恨使她一骑入国都,欲覆灭整座国师府。 眉栗的愤怒,要让天下动荡。 可落得那样一个下场,说无可说,辩无可辩。 只有报应才能平息她心头的烈火,安逸的生活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所以天不报应,她亲自来报。 她的双眼依旧慵懒温软,粉色的褙子让她显得稚嫩可爱,往往留着婴儿肥的脸一皱,圆眼睛一蹬会让人想伸出手摸一摸。 但活了两世的心一片焦土,她的一举一动皆有目的,偶尔扬起一抹微笑,世人却不知那下面是魔王的讥讽。 想到入神处,只听到狐狸已经跳下了她的膝盖,在脚边焦急打转,胆怯的“呜呜”两声,又咬咬她的裤脚。 眉栗看看狐狸,又看看坐在盒子上,现在拖着长长的脐带走到被一扫而空的菜盘前的小婴儿。 它扒着盘子边,好奇地伸出手搅了搅里面的汤汁,裂开脸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呕”地一声吐了。 眉栗:……行叭。人魂就应该吃怨气嘛,吃菜干嘛呢。 她把盘子碟子都随手丢在后院,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面具和一件小衣服。 丢到它面前:“呐,随便买的。”想起了什么,眉栗探过头警告它:“不穿就赶你出去。” 婴儿没有眼睛,但人魂天生能感知万物,它没有衣服的概念,更不会自己给自己穿。因此它捧着衣服,耷拉着脑袋站在那,安安静静的没有声音。 眉栗皱皱眉头,先把它身后坠着的乱七八糟的脐带一剪刀捡了,再施了个清水符把它冲了个干净,最后给这个小不点穿上衣服。 “胳膊抬一下……嗯,jiojio也蹬一蹬……好了。”穿上衣服的小婴儿呆愣愣地站着,眉栗拍了拍它的脑袋,把小面具给它带上。 那小面具是眉栗下午逛铺子的时候顺手买的,上面是可爱的小狗狗嘴巴鼻子和眼睛。之后家里肯定是要有客人的,既然她并不打算赶这个小麻烦走,就不能让它吓着别人。 -- 第12页 “不许摘下来。”眉栗啪唧一下松了面具的松紧带,小婴儿被弹地往后一坐。 它把面具悄悄扒下来一点,趁着眉栗哄狐狸的时候站在她身后,悄悄扯扯她的衣摆,等眉栗一回头就把嘴裂到最大,整张脸都掀起来:“嗷——” 装出要吃掉她的样子。 眉栗给了它轻轻的一巴掌,让它坐在桌子上。 “不准吓唬我!不然就出去!”她生气地看着这个小不点,手指指大门。 为什么大魔头的小弟们都这么皮? 眉栗看了看小不点戴着的小狗狗面具,身上穿着小小的袍子,她把它掐腰提起来,才一点点轻。她坏心一起:“不然,你就叫半两吧。” **************** 狐仙庙那条巷子里,开了一家铺子。 那条巷子因为紧挨着狐仙庙,通常香火茂盛,多卖香油灯烛,不做平常买卖。 但这家铺子,既没有招牌,也没有掌柜看守。铺子老长,地方老大,上面也没摆个物件,让过往的行人摸不着头脑。 既不开铺子,何苦花这许多钱买这块地皮? 何必平就是在这种好奇心的驱使下走进这家铺子的。 大门口却像悬了一张看不见的帘子,明明外面正是闹市,里面却寂静可闻针落,街上日头晒人,店里却只有烛光闪耀。 他不学无术的脑子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铺子,这是符师开的店! 符师是人类中唯一可与妖怪与生俱来的强大妖力抗衡的一群人,他们天赋异禀,是妥妥的天才加上苦练而成的奇才。 只有在他们国都才能见到一群符师结伴而行的盛况,天下符师不过万人,可妖却千千万,它们隐匿于人群中作恶多端,扰乱人间,只能靠符师驱赶或杀死它们,因此符师显得异常珍贵。 传闻,狐仙斛岚飞升后,窥得天道,执掌正义,为了挽救被妖界打压而衰颓倾覆的人间,凝天地灵力于符道,晓天地言语,创设符道。让人类也能借符道引出天地之力,才能与妖抗衡。 如今国师府执掌大权,何家也因为出了一位国师而两代兴荣,何必平身为五国师的亲侄子,在国都可谓是金尊玉贵。他如今刚刚摸到符道的门槛,还是靠数以万计的珍宝和符书堆积起来的。 但众人并不知道,如今何家已是焦头烂额。 上月初,五国师和一房小妾在外游玩,却被隐匿在国都郊外的大妖暗杀,随行的一干侍从里只有一位符师,也被当场打晕。 五国师走的修习道路和何必平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靠奇珍异宝堆起,空有强大的符力符文,却不能领悟其真谛,发挥不出符文十分之一的力量。他将小妾推过去送死后拖延了片刻,才得以逃出生天,留了半条命回到国都。 国师府震怒,大国师命令弟子府全府出动搜寻那大妖,却只寻到大片妖血,不见了大妖踪影。 被大妖咬伤后,伤口中渗透的妖毒不断蚕食着旁边的皮肤,五国师的伤口大片溃烂。但符道修行的符师中,医符符师一向少见,这一代符师中几乎绝迹。 国师们不是修战符只会战斗,就是修戍符只会防守,连同时修多种符道的符师都寥寥无几,更不要说专修医道的符师。 于是,五国师在相继被其余六位国师“救治”后,只能靠何家祈求大国师用下保命的密符才得以苟延残喘,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何必平心焦之下,今日本是要拜访一位隐居国都的大符师,对方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回府的途中想着来狐仙庙拜一拜。 叔父是正统符道的天才,想必狐仙大人也可能降下护佑,让他们何家度过这一劫。却在庙宇旁看到了这个奇怪的铺子。 现在他站在铺子里,大气也不敢出。 赖于自小生长在国师府,多少识得普通符文,这世上几乎所有的符书他都看过,但如今,这个铺子里里外外施了几十种符,却没有一处符文散发出他熟悉的感觉。 这些符,全都是这个符师自创自用。密密麻麻,严丝合缝,将整间屋子笼罩起来,合围成一个城池堡垒般的坚固存在。 对方用数量华丽的符文阵法告诉他,自己不差符。 何必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立刻对对方的实力有了评估,保守来看,是和自家叔父能打成平手的大师。 他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没准这个大符师就修医符呢?那他们何家可真算是有了救?? 第8章 国都(五) 单方挑衅打死不算犯法……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心情激动下,何必平开始从荷包里往外掏符书。 符师界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不缺钱,所以送礼不送钱。 不说修习符道要耗费多少银财去买符纸、符笔,就是符书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一些大符师的符文册密不外传,牢牢攥在他们弟子的手里,想要借来学习誊抄都是很不容易的事,人脉、金钱、权力,缺一不可。 加上符师们一向清高自傲,绝不允许有人用金钱“践踏”自己的尊严,因此送钱反而很有可能交恶。 但大家还是要走动走动,“送符书”这种上流符师界通用的办法就开始流行。 何必平作为六大鼎盛国师世家的掌心宝,符书更是堆满了不知多少院子,带出门的包里装满了各种符书。 现在他掏出来的符书堆满了整个桌子。为了显示诚意,他还特意用自己的袍子擦拭干净桌上的油渍,这才将这些符书整整齐齐的码好。 -- 第13页 他沉默掏符书的时候,并不知道一双眼睛已经透过身后的门帘瞧了过来。 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大符师”。 在何必平走进来之前,眉栗正抱着狐狸躺在院子里睡觉。昨晚熬夜练习符文,直到把整间屋子都布满符文才安心睡觉,今早真是起不来。 就连午饭都没吃,一直睡到下午还赖在靠椅上。 直到何必平惊动了屋子里的符文走了进来,眉栗才指尖一动一下子清醒。 她透过门帘,蹲在地上看那个奇奇怪怪的人从挎着的包里一直翻书出来。不会吧,这个人不会把这里当成垃圾堆了吧? 眉栗打算下午开张,开张前得先把这个人移走,和他那堆垃圾一起移走。 眉栗心下不悦,直接抄起符纸就是一个风符,符文力透纸背,狂躁的巨风朝着何必平的后背狠狠拍来,“哗啦啦”,顷刻间那堆整整齐齐的符书都被卷上房梁,然后一股脑全被裹挟着丢出了屋子。 大街上像下书雨一样, 几个路过的人被书脊“砰”得一声砸到,刚要叫骂,书页的内容就让他们瞬间变脸,纷纷一揣怀里抱着就跑。 巨风中,何必平却毅然不倒。 他周身亮起一盏两盏三盏……整整十盏护身符,那些护身符白光闪烁,将何必平牢牢护住。 眉栗第一次遇上这种符二代,她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没等她愣几个时刻,就看到何必平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下一秒竟然抬腿朝她走过来。 眉栗一点不怕,她的嘴角甚至牵出一抹小小的微笑。 在国都里,单方挑衅打死不算犯法,这是眉栗记得最牢的法规。跟着法规走,总不会错的。 她从衣领中掏出一叠符,右手指尖有金光莹莹闪烁,随着符篆快速的完成,金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盛,直到把眉栗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那傲慢的金光像一柄柄大锤狠狠敲打在何必平的护身符上,每敲打一下那护身符就多一处纹路密布的破损。眉栗的第一个符篆施完立刻又来了第二个,每一枚符篆都比前一枚力量更加狠厉霸道,第三枚竟呼啸着扑上去,直接让那护身符四分五裂,露出下面金紫色更深一层的护身符。 眉栗前两个符篆只是在试探何必平护身符的强度,知道可以打个爽快,她顿时不再收束力量,从第四枚符篆开始,她就把昨天练习的符文一起加上了。 何必平身上的护身符一个一个消耗殆尽,碎裂的符片化作灰烬。随着多个护身符的粉粹,他看上去就像被一层白雾笼罩,然而,那团白雾仍然在缓慢地向她走来! 随着手中符篆的疯狂消耗,眉栗简直把何必平当成了陪练的沙包,她施出的符文一个比一个更强,何必平走的速度越来越慢,这个原本坚固的老房子即使是在几十个符文的隔离防护下也被轰得摇摇欲坠,开始震动。 外面的人纷纷驻足看去,但什么也听不到,往店里看去也一片空洞,只能看到那房子摇啊摇,幸亏旁边没有共享一面墙的邻居,不然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何必平顶着巨大的阻力前进到眉栗一尺前距离的时候,他身上最后一枚护身符也在眉栗的“炮火”攻击下化为灰烬。 眉栗这次额头上已经隐隐有汗,她兴奋地双手结符,合掌作刀,狠厉劈向何必平的头颅—— “轰”,那符文没有撞到何必平,却越过他狠狠地撞在了房顶,眉栗之前刻下的防护符文“哗啦”一下全部粉碎,附在房顶上的十几枚符文瞬间化为齑粉。 好在终于拦下了这一符的撞击,将房梁危险地保存下来。 何必平身上的白雾慢慢消散,眉栗朝水平方向看去,却没看到他。 人呢?还有瞬移符文不成?这,这是耍诈! 她把目光往下移,终于看到了何必平。 这个人给她跪下了。 眉栗怒从心起,看到自己忙了大半夜的功夫就在这一下中全没了,那房顶跟大火烧过一样黑黢黢的,再也不复之前的华丽雕花原木色,原先附在上面的符印也碎了个干净。 但一方认输,另一方不能将人打死。国都的另一条法文写道。 她沉下脸:“滚滚滚!” 继而扭头就走。没想到跪下来比自己站着还矮的男子抓住她的衣角,见她回头后“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喊道:“大师,救命啊!” 眉栗在脑子里缓缓打出第二个问号。这个人不是来找打的啊。 但她绝不松懈,一用力要把自己的袍角拽回来……对方捏的太死了,没拽回来。 * 小小一方桌子,眉栗坐在这头,何必平坐在那头。 这个往日猖狂到没边,国都的狗都要绕着他走的符二代,此时乖乖坐在桌子一角,手放在膝盖上,像在家里听叔父的骂一样垂着头看脚。 他身上的袍子被打的稀里哗啦挂在身上,时不时小心地抬眼看眉栗。 “大师……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他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求大师救救我叔父吧,我们必有重谢!” “你叔父是谁,跟我有关系吗?”眉栗两只腿在凳子上晃悠,毫不在意地问。 “我叔父是五国师啊,大师你不知道……”他看了眼眉栗,险险吞下那个“吗”字:“……也是很正常的。” -- 第14页 眉栗低头想,那倒是有些关系的,还是不一般的关系呢。 她冰冷的脸色有了一点解冻的迹象。这不就是瞌睡来了枕头敲门嘛,这个五国师真是会赶时机啊。 被妖怪抓伤重伤不治而死,也算是个凄惨的死法,但远远称不上痛快。如果不给他医治,过不了两天人就没了,时间的短暂大大削弱了痛苦的程度,实在不能大快人心。 眉栗眼珠转了转,对他说:“在这呆着。” 过了一会,眉栗走进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粗朴的陶瓶,懒懒散散搁上去,轻声道:“这里面就是能救他的药。” 何必平双眼大睁,言语结巴:“这,这……”他从没想过要到药居然这么容易,这么迅速!他原想着,如果这里不行,他就出城,去千万里之外的他国寻求秘药为叔父治伤。 但眉栗轻飘飘地直接把药给他了! 何必平将衣袍一掀,“扑通”一下双膝跪地,行了几个方方正正的大礼:“若能救我叔父,大师之恩,必平永生不能忘!” 他抬起头,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到眉栗直直朝自己伸出手,掌心朝上,意图明显。 何必平捡回自己落在一边的包,重新拿出一本又薄又小的册子:“这是大国师之真传……” 眉栗打掉他手上的册子,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打算赖账,一瓶一千金。” 何必平怔愣了片刻,他以为最珍贵的符书在眉栗眼中却还不如一千金贵重,但大符师自有道理,自有道理。 他认真写下欠条,承诺过不了一刻何家就会派人送来一千金,然后在眉栗将信将疑的眼神中飞快地跑回家里。 ************ 何必平迈入叔父房间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走了,他们派了两三个下人照顾五国师,自顾去对着祠堂痛哭。 听到他带着灵药回来,何家家主和他母亲都迎上来,问他:“药呢?” 何必平带着父母进了叔父的屋子,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粗糙的小陶罐。陶罐上还可以摸到粗糙的颗粒,就像是从哪个床底下捡到的没人要的小罐子,在何家家主眼中粗鄙不堪。 何家主长叹一口气,却并没有阻拦何必平。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眼见着自己的亲弟弟五国师生生被折磨死吗?大家不过都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试试看罢了。 这一个月来,不管是觊觎何家高额奖赏的人,还是与何家本有来往想从中讨人情的人,甚至那些讥讽的人所说的法子,他们无一没有试过。 国师府说的好听,七位国师,互为兄弟,实则不过是在大国师手下任其驱从的帮手罢了,没了谁都是有利有害,上次六位国师一同救治,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尽心尽力。 只有对他们何家来说,五国师是独一无二的。 可试了这么多回都毫无起效,这回便就有救了么。 何家主是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东西的,不学无术,横行霸道,欺善怕恶,所以也半点没指望他。在何必平回府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没了五国师,何家不过牵出国都,荣华富贵三代还是可以撑下去的。 何必平将那小罐微微倾斜,一点淡黄的水液流出来,有微微的黏性。何必平把那水液敷在五国师的伤口处。 随着那水液将伤口整个覆盖住,伤口里有黑色的东西一点一点析出,随即在药液中慢慢变得透明,就连那伤口,竟然也在一点点愈合! “父亲!母亲!”何必平惊奇地大喊。何家主的嘴都合不拢了,他握住五国师苍白的手,和旁边的夫人都已喜极而泣。 这回,他第一次认真看着这个儿子:“你是从哪里请来的仙药?” 何必平眼中透出近乎癫狂的崇敬:“一位国都的大符师!她就在狐仙庙那条巷子里!” “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一下抓住旁边小厮的衣领:“快去,立刻备齐一千两送到狐仙庙旁第四家没名字的店中。” “那大符师可有什么要求?”何家主问,一般高人从不收受金银,那些世俗之物只当是儿子的答谢之礼,天材地宝和轻易不可得的符书符集才是符师的追求。 “她只要金银!”儿子兴冲冲地说。 何家主想,不行,如此高人,怎能交由儿子去结交? 他得亲自登门道谢。 第9章 国都(六) 抓,到,你,了…… “丑时三刻——入夜将息——” “丑时三刻——入夜将息——” 巡夜人打着梆子走过这条寂静巷子,声音传得很远很远。这里是胡三巡夜里最放松的地方,托了狐仙大人的福,这里还从未出现过命案,一向安宁祥和。 街上的铺子早已关门闭市,家家户户的灯烛都熄灭了个干净,大多人这时都沉浸于梦乡。 巷子里只有胡三的影子,被灯笼拉的老长,像一只沉寂在黑暗中的猎物。 忽然,另一个影子覆盖了上去,一只手从身后揽上胡三的脖子,牢牢束住,就像拧糖水罐头一样,“咔吧”一声,他的头颅还在摇晃旋转,身子已经失去支撑滑落到地上。 那个更大的影子吃掉了胡三的影子。他并没有伪装,只把胡三的尸身丢在大街上,就继续前进。 不知走了多少步,那人从容地站定在一家铺子前,他为了确认终于抬头看了看铺子名称——店上的匾额空无一字,一家没有名字的店铺。 -- 第15页 他抬起手,轻轻扣了扣。 “有人吗?”他问道,声音飘渺轻虚,却带着不可言说的诡异:“没有人开门,那我就进来了。” 惨白月光下,他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身后的影子像一头巨大的怪物。 屋里没有符阵,到处都是符阵破碎后的齑粉,月光透过大开的门闯进屋里,来人就踏着楼梯不紧不慢地走上去。 他低头看着床上四仰八叉睡着的一个人和一只狐狸,一只腿横亘在狐狸的尾巴上,那只雪白皮毛的狐狸就把下巴搁在那人的腿上呼呼大睡。 那个小姑娘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她满头大汗,眉头紧锁,双手死死握着,似乎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明显是心魂不守的状态。被压着的狐狸感受到了这种情绪,用还可以活动的尾巴尖在那只不安的手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像温柔的母亲哄幼崽睡觉。 来者却不在意她是不是在噩梦中,只在意:如果不杀死这个人,就无法在不吵醒狐狸的情况下取走狐狸。 他出手迅猛,一个无声的滚地翻,将手无声无息的探向女孩的脖子,想像对付胡三那样轻易取走她的性命。 忽然,他背后的柜子深处探出一张脸。那张脸上还戴着面具,它小小一个踮起脚,像小熊猫一样高举手臂威吓敌人。面具从中间分开露出下面撕裂整个面部的裂口,它酝酿了一下,开始尖利高嚎,恐惧和绝望的气息向他迅猛扑去,一团黑雾将他整个裹住—— 女孩还在沉睡,半两的攻击已经因为沾上了她的气息而对她无效。她沉浸在自己的地狱中,无法自拔。 那团黑雾被从中间撕开,利落地,毫不犹豫地。来者并不在意这个小东西,他只要执行自己的判断,唯一的担心是床上的人和狐狸会不会被吵醒——并没有,那只狐狸尾巴还在左一下右一下摇摆着,像深夜里的钟摆。 他抓住那个捣乱的面具小人,躲过它咬过来的大嘴,将它扔下楼去。 他的手再次朝眉栗伸去,黑暗中,那本该是五指的地方,是五把寒光乍现的利刃。 就在锋利的指刃割上女孩喉咙的前一秒,狐狸睁开了眼睛,它嗷呜一声从女孩身下跳起,张开尖嘴朝意图伤害她的人撞去,那人见狐狸竟然清醒,立刻两手合掌就抓住狐狸的尾巴。 “嗷——”狐狸吃痛,但它没有去管尾巴上撕裂的伤口,只猛扑过去,用利爪狠狠在那人的脸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人周身的气息竟不像活人,连脸上的伤口都没有洇出一丝血,他将五支尖刃撮到一起,在狐狸的脖子上狠狠一划——既然不能完全得到,不如完全毁去! 血光乍现,汩汩热血挥洒在空中,本该扑到他脖颈上的狐狸无力的掉落下来。 它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眉栗睁开了双眼。 她安顿好狐狸,目光移向正在快速下楼逃窜的人,那目光有如雪满山凛冬的冰霜,像深山里的大妖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看来,这一世,雪满山的眉栗还并不被很多人知晓。 你,死定了。眉栗这一次没有微笑,她的嘴唇抿的紧紧的,刚从噩梦中惊醒的神魂却已经快速归位,狐狸奄奄一息的样子深刻的刺激了她。 既然总有人觊觎、伤害属于她的小妖怪,她不介意给对方一个难忘的结局,以警告所有黑暗中的目光——这是我的小妖怪。 小小的手掌下,符现,文成。金色的符光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纯粹的恨意化为符道最好的养料,眉栗看着那人的背影,右手的符文瞬间凝成一个巨大的齿轮符阵,重重拍在二楼的栏杆上! 栏杆顷刻间细碎成沫,那金色的,严丝合缝的符阵却如猛禽过境袭过所有前方的障碍,宽敞的屋宇中,像鱼鳞般层层泛起金色纹路,又如大浪奔袭,拢成一张巨大的网,一个硕大的符阵在整座屋子中带着“咔嚓”的细碎声响骤然浮现。 后一秒,所有的符文都向那逃窜的偷袭者掠去—— 抓,到,你,了。 眉栗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下唇。 她还穿着黑色的小睡裙,立在二楼没了栏杆的粉末中,整个人彻底融入黑暗,只剩微微向下耷拉的苍白嘴角,和嘴角边粉红的舌尖。 金光却还没有熄灭。即使那个夜袭者已经被四肢穿透钉在了大门的门框上方,不断抽搐的手脚加深了符钉的深度,让那符钉像游走在□□里的蛇一样更加深入。 却还是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 被钉在上面的人也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哀嚎。 眉栗却不想管这些。她还在生气。 弯下腰摸了摸狐狸“呜呜”的小身躯,那条尾巴已经僵直的耷在身后,一双平日里只会撒娇露出不害臊意味的狐狸眼泛出一滴又一滴的泪花,偏偏那血液还是汩汩地流出,即使上面已经缠了一层又一层白布。 眉栗攥紧了拳头。 她回过头,金色的符文欢快地跳出来,在她的掌下犹如欢腾雀跃的游鱼,游走在深厚的金色符力中。眉栗歪了歪头,那些符文瞬间化为骨钉窜向楼下—— 每钉入一颗骨钉都能唤起那人瑟缩的颤抖,但他的脸上没有恐惧,嘴里也没有声音。 一颗……两颗……十颗……十六颗。整整十六颗骨钉,将他死死钉在了墙上。 他颤了颤,似乎死了。 -- 第16页 眉栗不再管他,她现在觉得心情好了一些。除去漫不经心的一丝担忧的话。 因为她不会医符。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孤身一人的眉栗从没有遇上过这种情况——人还在呢,符不会了。 她虽是□□凡胎,但受伤的次数并不多,在符道中受伤的次数还没有剪蜡烛被烫伤的次数多。身边也没有需要她费心救治的人。 因此,除狐仙外的符道第一人,眉栗大魔头,她一张医符都不会,也从没学过,受了伤也懒得管。 但是现在有一只小狐狸,它为了救她,小小的身体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还并不尖利的乳牙疯狂撕咬。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被这样保护过。 眉栗垂下眼,眼中出现了堪称温柔的目光。在这短暂的一世中,两次温柔,都给狐狸。 除却战符和戍符,符道与符道之间并不相通。医符和所有其他符道之间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可如今人间的药物医术对妖怪大多毫无效用,只有医符可以救它。 不会医符的眉栗渐渐觉得有些羞愧。 角落里的一本符集静静躺着,它是被何必平带进来的,大国师的真传。这样的册子在国都只有两本,一本在大国师的弟子荀谕的枕下,一本在狐仙庙这家没名字的店中。 眉栗的目光也静静地落在它身上。那本符集散发出了一些不同于其他符道的气息。 她飞身下楼,翻开符集第一页。 “大道道之天地兮……”翻过,下一页。 “求平平之虚其心兮……”翻过,直接最后一页。 一个瘦长符文跃然纸上。几行清秀小字简略介绍其功用,绘制之法。继续往下看去,最下面那行小字写道:“如今大国师已废之不用,此符已沉寂三十有余年耳。” 眉栗粗略翻了翻,整本册子只绘有五枚清晰可练的符文,其中四枚为戍符,只有一枚是医符,号称能“看护伤体,将养生魂”。 她坐在桌边,将那符完整誊抄下来,按照小字的步骤一步步走。 医符和其他符道完全不同,它要求医者仁心……眉栗没有仁心,要求普济众生……眉栗也没这个目标,要求有救治之心……这个倒有。 入医道之人,不能有杀心……眉栗看看墙上还挂着的人,不知道自卫算不算杀心。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战心。 眉栗脸沉下来。她的战符是极端路子,吸食恨意为生,说什么没有战心,没有战心的人如何能用战符。 她不再管书上的警醒,径直试着描摹那道医符。 金色的符光隐现血红的色泽,几许绿意萌生都被金光压下,眉栗咬咬牙,用左手捏碎了金光,瞬间绿意大盛,符文堪堪画成,眉栗“扑”的呕出口血,这是强行逆转符意要付出的代价。 第10章 国都(七) 受伤的狐狸(主狐甜蜜日常…… 符成。 眉栗将狐狸放在符阵中。它已经疲惫地沉沉睡去。淡淡的绿光如萤火般点点汇入狐狸的身体,它像在做什么美梦,时不时吐出舌头卖几下萌。 眉栗轻轻地帮它梳毛,顺便安抚一□□内因为被压迫而变得暴躁的战意。 一切都做完后,她抱着狐狸重新坠入了梦乡。 一夜好梦。 今天国都的人们不约而同的起晚了。慌乱中出门的人们在街头发现了打更人的尸体,他旁边还有一个人,但已经认不出面容,全身上下十数个洞孔,惨不忍睹。 国都一日之间全城警戒。 大国师也听到了这件事,彼时他正坐在练功房里,身侧的荀谕将大小事务悉数念出。 大国师面色低沉,并不言语。 荀谕走后,他扳动桌下隐秘处的暗格,座椅缓缓下降,来到屋子下方的密室内。 里面只有一只将燃尽的蜡烛。 一个容貌昳丽的少年正被捆束在床上,他衣衫不整,散发垂肩。说是捆束,实际上绳子松松垮垮,足以让他的双手放在面前的木桌上自由活动。 大国师苍劲的声音回荡在密室中:“卜算子,今日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少年苍白的唇绽出一个笑容:“如果你是说死亡,是的。” “那你曾算的那个人呢?会毁灭整个国师府的人呢?他在哪!”国师拎起少年的衣领,大声质问,他越来越感到不安,因为卜算子的每一个预言都准确无比,但这个狡猾的东西只会预告危险的到来,从不告诉他如何解决。 卜算子并不在意,毫不挣扎地任由国师威迫的目光扫视着自己。 他的嘴角大大的挂起,心情愉悦地摆弄面前的算筹,主动直起腰附在国师耳边,声音轻巧,讥讽异常:“她已经来了。” 在国师怒极甩了他重重一巴掌后,他捂着苍白剔透的脸颊嗤嗤地笑,忽而大声吟诵—— “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人在楼中否啊?” 国师气急败坏,又给了他一巴掌,这次他不再念诗,只看着国师大笑出声。 “疯了,你疯了!”国师气的路都走不稳妥,听到毁灭国师府的人已经到来,他一边止不住的心慌,一边又想掐死这个猖狂讽刺他的卜算子。 他深吸一口气,不能杀,对,不能杀。 杀了卜算子,谁给他们测算未来呢。 回到房间里的大国师抬手挥灭了所有烛火,他看着暗处,觉得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可疑。 -- 第17页 ***************** 斛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他睁开眼,发现了令自己不能动弹的罪魁祸首。 一只胳膊死死搂着自己,他还是幼崽模样,肚腹都被那人揽着,最惨的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尾巴了。 狐狸的眼睛骤然睁大,它摸索着抓住自己的尾巴,捏了两把,还好,还有感觉,但是尾巴根那稍微一动——嘶,好疼。 没睡醒的狐狸眼顿时积起了一小汪泪水,不是委屈的,而是疼的。 然后借由这一下的刺激,斛岚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狐仙,受命天道治理人妖两界,主持正义,清理祸患。 再比如,他误杀了一个人,天道降罚圆她心愿,把自己打包成狐狸幼崽送回了九年前,去制止这场悲剧。 他心中有愧,发誓一定要向她赎罪,即使那个小姑娘没有上一世的记忆。 斛岚歪着头想,她叫什么呢?他闭上眼冥想,似乎……似乎是叫美丽。 他记得,上一世那人的名字被提到过多次,还都是从国师的口中听到的,后来人们都称她为魔头,已经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字。 他上一次清醒的时候还是在一座雪山里,他在大雪中流离失所,被一个小姑娘捡回了家,然后,好像是在一扇门后,突然被一道符袭击了。 这段时间他像是遗忘了所有身为狐仙的记忆,仅凭狐狸的本能行事,同时也丢掉了该有的矜持和成熟,完全变成了幼崽时期贪玩好动不省事的样子。 什么趴在小姑娘的腿上求摸摸,什么求不到摸摸就呜呜乱叫,什么时不时地舔一舔姑娘的小手……斛岚闭着眼睛,回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碎掉了。 斛岚把脑袋埋在大尾巴里,痛苦地呜咽出声。 但他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还是那个小姑娘,她正抿着唇看着自己,斛岚用千年狐狸的老道可以看出她有一丝疑惑。 然后,她把手伸向他。 斛岚敏锐地感知到她要干什么令狐不好意思的事,奋起一跳—— 他忘记自己尾巴和脖子上都有伤而且被压住,随即一声“呜!”的声音不由自主传出,那个小姑娘瞅准时机,罪恶之手伸出,一把把自己抱起来了。 她的手先安抚性地挠了挠斛岚的毛脑袋,等到狐狸困觉的本能让他眼睛微微眯起来,她的手渐渐往肚子那探索…… 这种感觉不对,至少不应该。狐狸眯着眼睛想,他是怎么对那些携恩图报的家伙的,对,给她一爪子。 但现在他躺在小姑娘的怀里,沉迷堕落地接受梳毛,这不对,这不对—— 狐狸翻了个身,干脆把肚子一起露出来了。毛茸茸的肚腹处是狐狸一族除了尾巴外毛毛最丰厚的地方,摸起来柔嫩温暖,时不时还会让狐发出不好意思但情不自禁的“呼噜呼噜”声。 斛岚含泪想,这不是我愿意的。这是狐狸的本能驱使着我,或者……是之前那张符的副作用还没有消除……嗯,就是这样。 绝不是他贪图小姑娘柔软的手和温暖的怀抱。 都到这份上了,谁摸不是摸呢。斛岚眯着眼睛悄悄想。 他自动抽除了脑海中残留的,顽固抵抗的理智,在高超的撸毛大法中,安心的做一只废狐就好了。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让步,斛岚发现自己变得更变本加厉起来。 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主动把尾巴送到那个小姑娘手里! 他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但已经有了自己想法的尾巴已经摇摇晃晃,就要递到别人面前了。 “呜呜”,关键时刻,还是疼痛制止了这条不听话的尾巴,它蔫蔫地垂下去,耷拉在小姑娘的腿上。 谁知道那双手竟然不请自来,要来掀他的尾巴!斛岚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扭身躲着,却因为人狐力量悬殊被一把按住,瑟缩着的尾巴被轻轻撩开,露出尾巴根处的伤口。 “不要动哦。”小姑娘说着,居然拿了一个小陶罐,然后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吐吧。” 斛岚一时之间竟不能理解她的意思,疑惑地看着她。 * 眉栗记得,自从带着它来到国都后,这只狐狸每天早上都会用小舌头舔舔她的鼻头,然后用“啊呜啊呜”的卖萌声吵醒她。如果这个时候她还不醒来,醒来之后就会看到狐狸含着泪的双眼,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这几天下来,眉栗已经习惯了。 所以她一醒来,手就不由自主地抱着狐狸开始慢慢地摸摸毛,虽然这时她可能还没完全醒。 今天依旧是被狐狸叫醒的一天。 她的意识刚刚回笼,就听到狐狸的痛呼。她缓慢地坐起来,想查看狐狸的伤口。 医符的符阵在昨晚符力耗尽后就已经消散,狐狸看上去还不错,除了脖子和尾巴那还有一些深一点的伤口外,其他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最主要的是这些都是它能舔到的地方,可尾巴那狐狸扭着身子也舔不到,更何况它脖子上还有伤,不能乱动。 至于尾巴那,只能她亲手给它涂了。 但看着狐狸迷蒙的双眼,她捏住它的嘴巴,将一个小陶罐放在它面前,展开一个魔鬼的微笑:“吐口水啊,小可爱。” 狐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猛地睁大,不可置信般看着她,它扭过头,不顾脖子上的伤,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目光中似乎多了点她不能理解的沧桑。 -- 第18页 “啊我知道,害羞嘛。”眉栗转身就走,留给狐狸一个私人空间。 吃完早餐的眉栗再次回到床边,看到角落里的狐狸盘成一个雪球,她摇了摇罐子,很好,虽然不多,但起码有。 她轻轻掀开狐狸僵直的大尾巴,将“药水”倒在伤口上,用尾巴尖蘸着抹匀了。 小小的狐狸颤抖着,雪白的毛发都快炸起来,眉栗摸了摸它的脑袋,伸过去的手却被狐狸笨拙地躲过,红红的眼角边还挂着一点泪水。 最后,它转过脑袋,用爪子把不能自由活动的大尾巴移到一边,不再理会她。 眉栗低着头想,不对,昨天的狐狸明明不是这样,对“制药”也并没有很反感,只不过讨要了更多的肉肉就开开心心地照做了。 但现在,只比之前多了一个步骤,就这样害羞。 眉栗觉得肯定是掀尾巴让狐狸不开心。 可是。眉栗霸道地想,这是我的狐狸啊。 它的尾巴,我当然可以看,不仅可以看,还可以撸。 于是眉栗蹲着凑近狐狸,摸了摸它的尾巴说:“这三天每天都要这样上药哦。” 狐狸耳朵动了动,它扭过身体对着墙角,彻底不理她了。 第11章 国都(八) 这只猫猫会长得很大,你忍…… 虽然狐狸因为不能下床而被禁止了户外活动,但眉栗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就决定了下一个去处。 ——百月楼。虽然远了点,要跨大半个国都去买,但架不住它香啊。 那饭,那菜,才是安慰她昨夜过劳行为的正确补偿。 百月楼里,眉栗一人一桌,一掷千金。听到旁边一桌的两人像是说着什么,眉栗随手画了张传音符,那两人的声音就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五国师啊,听说已经能下床了!” “咦哟,你瞎扯的吧,前几天才听说那何家请了六位国师共同救治都没用呢,这才三天,你瞅瞅当时洒的那满地血,听说还没走到何府人就快不行了。” “没骗你,我侄子在何家做工,板上钉钉的事!听说啊,”那人勾勾手,等另外一人附耳上去:“何家请了位高人。” “还能比六位国师加起来都厉害?” 眉栗欢快地转着筷子,眼角眉梢都是自得的笑意。她坐在椅子上晃悠着腿,一下子把筷子插进面前芙蓉鸭的心脏。又狠又快。 她边咬着滑嫩的鸭肉,边闭着眼睛想。 哪能让他这么容易死呢?他的命,应该在她手里才对。 吃的满嘴流油的眉栗走出百月楼时才记起来家里似乎有一个小家伙还饿着肚子。 她又点了九门叫花鸡、万夫烤鸡、琉璃蜜鹅,通通打包带走。一路上香飘十里,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就在路过路边的一簇草丛时,眉栗的耳朵动了动。 包里的烤鸡和蜜鹅散发出浓郁的焦香。 草丛里的悉悉簌簌的又发出一点声音。 “赶紧走赶紧走——哎——说你呢!” 远处一个卫士向她挥手,“这里是国师受伤的地方,要一一排查,一处也不能放过!” 他看见眉栗一个粉红色群袍的小姑娘站在那木呆呆的,语气不耐烦道:“赶紧家去,别打扰公务。” 眉栗唇边勾出一抹微笑。 五国师的公务?她一点也不在意。但她不介意给他们制造一点困难。 掌下画符,符成生风,丝丝金光流溢,一张大网铺散开来,笼罩住整片草丛,将这里和世界整个分隔开。 那卫士却发现眼前一花,那小姑娘已经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嘟囔着见鬼了向远处走去。 符阵笼罩下,眉栗蹲下来,眼前的草丛中慢慢钻出一只灰底黑斑的小脑袋,水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然后缓缓低下头,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手。 见眉栗没有动,它的泪水慢慢洇出来,打湿了脸上的绒毛。 小小一只兔狲,它吸着鼻子,小心地问:“我可以,跟你回家么。“ 怕眉栗不答应,它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可以走,但能不能把我带出这里,求求你。” 它看了看两边的侍卫,低下头,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来。 “他们都是来找我母亲的,可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 玛瑙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出来玩的日子。为此它缠了母亲好久。 大妖衔着孩子从护城河里游过来,本已用妖力隐去了身形,却撞上五国师的护身符现了原形。 激战下,本来不敌的五国师掏出一张黑色的符文,瞬间如万鬼哀嚎,大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却不能张开嘴露出最锋利的牙齿,只能用爪子在五国师身上留下最后的伤痕。 它的孩子还在嘴里。 小小的兔狲被母亲含在嘴里躲过了一劫,但大妖身负重伤,神智不清,只能将孩子放在身旁的树丛中。自己则奔向别处,吸引远处冲过来的国师府帮手。 小兔狲瑟瑟发抖,生死威胁下,它乖乖听母亲的话,一动不动地躲在远处的草丛中。 但随着这里被国师府整个封起来,一一排查,甚至下一刻就可能被发现,被杀死,它惊慌又无助,可它还记得母亲的话,于是将脑袋埋在前爪中,眼泪无声地流下。 它的每一秒都是在惊惧和担忧中度过,可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 第19页 草丛前,卫士们不断走动,它蜷缩起来,害怕的透过前爪看去,黑夜里那些幢幢鬼影总在那里徘徊,它没有机会逃出去,也知道自己可能面临死亡。 百岁都不到的玛瑙在妖怪里还只是小小的幼崽,它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从未离开过母亲半步。 如今在寒冷中,它把自己团成团,用力取暖。 心如死灰时,一个人设下符法,那张月光一样皎洁的脸露出来,那人面带微笑,看上去比它见过的每一个人类都要温柔。 母亲曾说:“靠近人类的同族们不是被杀害,就是被豢养,成为不得不残害同族的叛徒。”母亲低下头拱了拱它,柔声说:“但是孩子,每一个种族都有善良的和凶恶的,你只能用心去辨别。” 小小的兔狲几乎没有犹豫,就从藏身的草丛中慢慢伸出脑袋,走到那个人的目光下。 它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阳光,压下慌乱和恐惧,小声问那人,愿不愿意带自己回家。 在卫士们看不到的地方,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将它抱起来放进挎包里,匆匆离去。 小兔狲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露水,把眉栗的包都打湿了。 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生怕给眉栗带来麻烦,小心翼翼地抬起四肢,用干燥的肚皮接触布面:“对不起,我一定帮您晒干。” 眉栗低下头,看了眼在包里因为紧张耳朵向后缩的小妖怪,“我叫眉栗,不叫您。” 玛瑙的眼睛亮起来:“好的,眉姐姐。我叫玛瑙。” 这个时候它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年岁已经比眉栗大好多倍了,只觉得她身上传来暖暖的坚定的气息,让自己不由自主地靠近。 眉栗把玛瑙带回家里,和烧鹅烧鸡共处一“包”的玛瑙已经肚子饿的咕咕叫。 玛瑙第一次来到人类的家里,抬头就看到到处是焦黑的打斗过的场景,吓了一跳不说,下一秒就看到了同为妖怪的斛岚。 妖怪与妖怪之间,如果不是同族,关系就并不密切,反而会因为争夺地盘而大打出手。 因此在感受到斛岚雄厚的妖力后,玛瑙本能地祭出了飞机耳,躲在眉栗身后不敢出来了。 “啊呜,吃饭啦~”眉栗露出一张笑脸,摸了摸狐狸的脑袋瓜。 斛岚的耳朵动了动,但整只狐狸动也不动。 “啊呜,今天有烧鸡、烧鹅,有五香烧鸡,也有蜜汁烧鹅哦~”眉栗把包放在狐狸的鼻子前晃了晃,费尽心思引诱道。 狐狸的鼻头动了动,包里前不久还装了这些美味的食物,即使是残留下来的香气也勾人的很,再加上狐狸最爱的食物就是鸡…… 但那包里也留着一只兔狲的味道——从那只兔狲一进门它就闻到了。 它饿着肚子趴在这里,可那个欲对他行不轨之事、看光了他的尾巴和身体、惹他生气的人却大摇大摆地去了酒楼,还带回了一只其他的妖怪。 一只腹毛丰厚的,妖怪幼崽。 斛岚闻着空气里带着露水味道的兔狲气息,忍不住露了露尖牙。 一顿饭,不吃没什么,一顿烧鸡,不吃也没什么。妖怪的身体可以对抗很久的饥饿。 他扭过头,假装闭目安神。 眉栗见引诱狐狸失败,只能招呼紧紧扒在自己衣摆后面的小兔狲:“玛瑙,来吃烧鸡。” 玛瑙圆圆的眼瞳中似乎涌出了泪水,眉栗甚至以为自己在那里面看到了星星。 玛瑙跳上桌子,低下头小小地咬了一口鸡屁股,它的动作慢慢地,像是给足了眉栗制止的时间。 见眉栗微笑着看着它,玛瑙这才放心吃起来。 鸡肉被层层撕扯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一直缭绕在斛岚的鼻尖前,斛岚也很久没吃饱了。 闻着香味,斛岚几乎可以想象背后的兔狲是怎么咬开肥嫩焦脆的鸡皮,吸吮底下香咸的汁液,再一口吞下滑嫩的鸡肉…… 斛岚气闷地想,之前他也想上桌吃,可她一开始是怎么对他的? 她说,“啊呜,不可以不听话。” 最后还是在自己撒娇打滚的情况下才勉强同意的。虽然那个时候自己失去了记忆,但现在他全都想起来了。 有了对比才有伤害。斛岚把脑袋埋在尾巴里悄悄地想,看啊,才接回来,就比对啊呜好多了。 这个人想要几只妖怪?之前来了一个魂魄半两,他没有在意,现在又来了一只兔狲,而且……毛毛也许比自己还好摸。 斛岚想着想着,愣住了。 我是狐仙。斛岚想,我都有一千岁了。可这个人类才是个幼崽的年纪。 小狐崽们在小时候也很喜欢把捡到的溪石收集起来,最后堆的整个洞穴到处都是。想来这个兔狲也是她不经意间捡到的,像集宝一样带回家。 她并没有刻意去捡,只是碰巧遇到了。 斛岚安慰自己。况且他有千年妖力,那只小兔狲根本打不过他。 于是他试探性地把脑袋从尾巴中抬起来,瞬间,大大的狐狸眼圆睁,仿佛看到了让狐格外愤怒的一幕。 第12章 秦琯(一) 又见面了 兔狲窝在那人怀里。 冬日的阳光在空气中流淌,小姑娘的散发悄悄垂下来,她把兔狲抱在怀里,用鼻尖蹭了蹭它毛茸茸的脸颊。 小兔狲埋在毛毛下的脸顿时红了,它不好意思地伸出爪尖揉了揉两个脸蛋,用小舌头轻轻地舔了舔眉栗的脸。 -- 第20页 狐狸觉得自己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酸酸涩涩的。 他重新背过身,不再看它们。 热闹都是她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眉栗的目光越过玛瑙的背看向趴在那里的啊呜。它刚刚动了动,现在却把小脑袋放在前爪上,清冷孤独的小背影一下子就把眉栗心疼坏了。 她安抚完玛瑙,立刻就移到啊呜背后,用手轻轻地梳着它的毛。 “好了啊呜,大家都是小妖怪,一起吃饭吧~” 眉栗的声音这次格外温柔,她摸着啊呜,手悄悄把脖子那的毛毛翻开,还有一点伤疤刺眼地横亘在脖颈上。 不,不是的,斛岚听到自己的心声这么说。 食物可以分享,地盘可以分享,他并不在乎和另外一只妖怪分享一只烧鸡。但他介意和任何妖怪分享面前的小姑娘。 斛岚低下头,他纠结地想,不对,之前他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这一千年来他从来没呆在人类身边,即使是短暂的安眠也是自己窝在哪一处狐仙庙里吗?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被人类带回家,第一次和人类一起生活。但他甚至觉得,这样……很好,很好很好。 夜里温暖的怀抱虽然会压住他的爪子和尾巴,但那种温度是让他安心依赖的。虽然她有的时候不顾狐的脸面自尊伸出手摸他敏/感的地方,但她也是在大雪中分给他一个怀抱的人。 “啊呜,你怎么要哭了?”眉栗愣住了。她看见狐狸的眼眶湿润了,眼睛周围的短毛被稍微打湿了,倔强地竖着。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啊呜伤心的事,但她认错的态度一向非常良好,尤其是对着狐狸。 “啊呜,你看这是什么?”眉栗偷偷从身后拿出特意给斛岚留的芙蓉烧鸡,这是啊呜最爱的菜,上次连盘子都舔得很干净。 斛岚抬眼看去——一只蜜油油的烧鸡,泛着金光焦脆的油光,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他想,这是单独给我的吗? 眉栗摸摸他的尾巴,附在他的尖耳朵边上轻声说:“这个是我专门带给啊呜的。” 斛岚转过身,他用鼻尖碰了碰眉栗的手,一下咬住整只烧鸡,跑到后院眉栗看不到的地方,偷偷埋下了一只鸡腿,开始大口吃起来。 斛岚舔着嘴想,这大概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烧鸡了。 至于那只小兔狲,他回头看了看那只正在后院的门边探出头来的小妖怪。 如果她还是最喜欢给我梳毛,最想给我带食物。那多罩着一只小妖怪也没什么。 斛岚骄傲地想,反正,我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妖怪。 子时已过,黑夜静谧。 狐狸盘在眉栗的身边,厚厚的被子下,蓬松的尾巴搭在眉栗身上。一人高的木柜里睡着半两和玛瑙,狐狸把自己之前的小窝让给了玛瑙,现在玛瑙趴在窝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声。 柜子里的小木盒中,半两睡觉也没有摘下小面具。 眉栗翻了个身。过了一会,她发出轻轻的呢喃:“不公平……为什么。” 狐狸的尾巴尖卷了卷。 “不可以……秦琯……”眉栗沉在梦魇中,鼻息厚重起来,她的手紧握成拳,双眼紧闭。 狐狸翻了个身,听到身边微微的声音,狐狸眼迷蒙了两下就缓缓睁开。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眉栗声音急促,双眼边的睫毛渐渐被浸湿。 狐狸爬起来,钻出暖和的被窝,冷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颤,但他还是跨过隆起的被子蹭到眉栗身边。 像哄幼崽一样,他伸出软软的尾巴在眉栗鼻尖一扫,她痒痒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噩梦也被这个转身打断。 斛岚叼着被子盖住她挣扎下伸出来的手脚,用尾巴一下一下拍在眉栗身上,“呼呼”,“呼呼”。他低头,用鼻尖拱了拱小姑娘还有着印子的脸颊,带着一丝心疼钻进被窝,重新睡在眉栗的怀里。 斛岚睁着眼睛,一双狐狸眸子渐渐清醒。 他想,那个被他伤害过的女孩,她大概叫美丽。天道大概已经清除了她的记忆,但在这一世的梦里她还会记起来吗?在黑暗的夜里也会做噩梦吗。 斛岚愧疚地将脑袋埋在眉栗的怀里,他想,他一定要快点找到她,然后偿还一切罪孽。 他可以用千年的功德换她一世平安喜乐,然后把命交到她的手里,任凭决断。 *** 秦府内,灯火一夜未熄。 “哐当”一声,紧闭的屋内传来木桌撞地的沉闷响声,“混账!”屋内的雄厚男声震彻屋宇。 门外院子里守着的婢女仆从惊惶退下,厚重的院门被向内推开,一个少女的脸露出来。 她眉心戴着的红晶宝石在夜里折射出幽暗华贵的浮光,推开院门,急匆匆向屋内走去。 沿途退下的婢女们低身伏礼:“娘子安好。” 她急行中抬手平了礼,让仆从都退下,自己进了那间屋子。 被房门拦截的目光一下子涌来,屋内的父亲,母亲,还有来报信的小厮都看着她,父亲的目光坚定愤怒,母亲的目光无奈不舍。 母亲扑向她:“琯琯啊,我的女儿啊……”母亲哭着流泪,连往日贵妇人的脸面也不要了,只埋在她的肩上不住啼哭。 秦琯感到心里一个咯噔,那种少时连月阴雨连绵的压抑感被母亲的哭声送到心头。 -- 第21页 她看向站在一地狼藉中的父亲:“父亲,是什么消息?” 秦家主脸色沉闷。她从没见过父亲这般暴怒过,在她的心里,父亲一直都是温文尔雅,不急不徐。 “秦琯,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要记住。”年过半百的男人鬓角微白,但语气执着。 “这里是秦家。秦家人不会干出卖女求荣的事。我的女儿,也不会掺和到与国师府有关的任何事中。” 他走过来抱住已经猜测到一些但还算镇定的女儿,拍了拍妻子的背:“他们欺我明哲保身,但你相信爹,爹不会把你推进火坑的。” 十五年来娇养闺中的少女虽然面色沉稳,但心中已翻起惊涛骇浪。 联系前几天出入秦府的皇使,她躲在梨花木架后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有窗台下婢女们细碎的声音,她大概明白了。 国师府要秦琯入府做妾。 她生长于国都,十几年来都知道秦家对当今陛下忠心耿耿,不知帮陛下解决了多少困难,如今国师府让她去做妾,打的是整个秦家的脸。 可事情能闹到她面前,说明陛下应允了。至少是无动于衷。 所以父亲才这么愤怒,不止愤怒于国师府卑劣的要求,还寒心于陛下的冷漠态度。 当今国师当道,陛下成了他们手下的狗。秦家一直都是王朝的栋梁,可如今凭国师一句话,她就要去给那肮脏的道士做妾。 秦琯轻声说:“嗯,我相信爹。” 但有的事情,真的是相信就能够改变吗? **** 狐狸一大早就打算偷偷溜出去,眉栗想着如今国都实在不安全,狐狸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就画了张雷霆符塞在狐狸尾巴里。 虽然符只能用一次,但只要雷霆符作响,眉栗立刻就可以来到啊呜身边,有她在才是万无一失。 狐狸轻巧地跃下楼去,几步就没了踪影。 而眉栗,现在她正站在王家门口。 她叩开王家的门,让王家主引荐她去秦家。 “这……这,我家老爷病了,不能带小师父去了。”门口的小厮小声道:“我见你一个小娘子,奉劝你别沾上秦家了。” 眉栗当然知道他该得病了,还是她亲手做的呢。 “我只要一张王大人的名帖。” 那小厮见她好打发,奔进去请示了家主递完帖子就飞快地关上了门。 眉栗拿着帖子,站在门外。 她站在往日车马不息,如今冷清安静的秦府门前,拍了拍挎包,一个戴着面具的小脑袋扒着包沿伸出来。 它钻出挎包,“嗖”的一下飞进了秦府。 不一会,秦府里传来婢女小厮们惊恐的叫声。 她叩了叩大门,等小厮颤抖着手扶着快掉的帽子开了门,她递上王家家主的帖子:“捉鬼服务,了解一下。” 怕他听不懂,她说:“王家的鬼就是我捉的。” 现在你们家的鬼,也是我放的。 “好,好,待我去请示家主。”小厮像看到希望一样,一溜烟跑没了影。 不到半刻,管家就来门口迎接眉栗,他低着头,并不怎么说话,只引着眉栗往内宅走。 她还记得上一世遇见秦琯,就是在秦府里。热闹宴会上,秦琯穿过人群找到独坐亭中的眉栗,问:“你是修符之人吗?” 如今秦宅还是那个秦宅。 半两的声音隔空传来,眉栗挥挥手道:“我需要一些时间,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不一会就只剩了空荡荡的院子。 眉栗记得秦琯的闺房怎么走,她摘了一朵凝着露水的春兰,青绿色的花球像莲花瓣一样绽开,她跃过秦琯窗台下的花丛,双手一撑就跳坐在窗沿上。 她敲了敲窗棂,等里面的人推开窗子,就转过身歪着头微笑:“秦琯,我们又见面了。” 她的心里有许多话,却梗在心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结果,“啪”的一声,窗户被关上,毫无防备的眉栗被窗户扇了一巴掌。 第13章 秦琯(二) 重来一世,你会怎么选择…… 接着屋内有人叫喊,那声音看似慌张实则十分有把握:“来人啊,有人闯入我的院子——” 霎那间,侍卫们哗啦啦涌入院子,个个做好了战斗准备:“谁!给我出来!” 眉栗叹了口气,举手:“捉鬼的。” 她随手画了张惊扰符,飘着贴上藏在屋子后面的半两小脑袋,面具小人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尖利嚎叫。 侍卫们终于相信,他们在恐怖嚎叫声中头昏脑胀,迅速退下。 眉栗把半两收进包里,她又敲了敲窗,低声说:“秦家马上就要入狱,我来带你走。” 屋内没有人出声,只陡然传来杯子砸碎的声音。 眉栗确实忘了,现在秦琯和她素不相识,怎么可能会相信她所说的话。但这个时候不走,她怕秦琯会一步步踏入上一世的圈套。 她这一世来,就是来带秦琯走的。俗世纷扰,怎么会和修符一样逍遥自在? 等带走秦琯,她就去国师府找到证据,先公布证据送国师府一世骂名,再一人一道符送他们上路。之后,就可以回雪满山过安安静静的生活。 秦琯生性温和安静,肯定也会喜欢那里的。 眉栗在窗边沉吟,她知道秦琯上一世并不相信前世今生,但她还是想问一问。 -- 第22页 “秦琯,你还记得眉栗吗?” 屋里的人没有出声,应该是不记得了。 眉栗叹了口气。但就算秦琯不跟她走,大不了杀了陛下和国师,这一切就都解决了。 院门在下一秒被撞开,惊慌地小厮被门槛拌了个跟头,高声喊道:“宫里来人了——说家主叛乱,小姐快走——!” 后面乌压压的禁卫军闯入秦府,并不理会秦府里四处逃窜的婢女仆从,直奔主人院落,将秦氏族人捉拿押解,秦家主秦楚高喊:“我要见陛下!我要面见陛下——” 却被塞住嘴拖走了事。 秦琯的院落因为处于秦府最深处,躁乱声音难以传进来,禁卫军来的最晚。 但他们像是知道秦琯院落的位置,先一步封锁了所有出口,将这座小院围成了一座孤岛。 “秦琯,你还不走么!”眉栗推开窗户,从上面跃入屋内。 屋里的少女面色沉静,她看上去并不慌乱,只是不再防备眉栗,低声道:“我的父母亲族俱在,父亲未走,是相信秦家不会承受不白之冤。” 她向眉栗俯身道谢:“多谢。” 可当禁卫兵冲破院门,闯入这间屋子时,她紧紧揪住了手中的帕子,眼眶中蓄满泪水。 但她还是选择相信父亲。如果她逃走,秦家就会背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叛国一事就此盖棺定论,秦家人就要永远背负冤屈,永远抬不起头。 秦琯想,秦家上下,最小的是她的堂弟,她是家里的长姐,她不可以怕。 年轻少女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支撑着她走出院落,走进囚车,走到父母族人身边。 禁卫军并没有看到眉栗,他们将整个院落搜刮干净,珠宝、古董、字画全部装箱运走,甚至秦琯闺房的楠木床架也被移走,整个秦府顿时被搬运一空。 眉栗并没有在秦府逗留,她跟着囚车一路走,看到沿街百姓听了领头禁卫军的挑唆向他们怒骂喷砸,世人恍惚间都忘记了秦家五代镇守边疆的功劳。 秦琯和族人们站在一起,她用双手捂住堂弟的耳朵,又轻声安抚他。囚车里的秦家家主面色低沉,他站在囚车最边上,用身体替妻子女儿挡住众人砸来的碎物。 囚车里除了秦琯小堂弟抽抽噎噎的哭声之外,没有人作声,竟比囚车外的大街上还要安静。 秦氏族人们被分散在不同囚车内,也并不喧哗哭闹,只是互相低声安慰着。 秦家并不是第一次下狱。 当今秦家主祖父那一辈就因为功高盖主而下狱,当时的陛下对秦家忌惮无比,却还是因为边疆不宁,朝内无人可顶替秦家出征而再次起用,不仅消除了原先的叛国罪,还赏下珠宝厚禄。 秦家从那之后就越来越沉静低调,到秦楚这一辈,他深知树大招风,即使自己有武学天赋,也没有随父出征,在父亲逝去后更是走了文官的路子,交出兵权,自断臂膀。 可如今,他站在囚车上,前面是一入则生死不知的牢狱,后面是柔弱的妻子女儿和一如既往相信他的族人。 他做错了吗? *** 阴沉牢内,往日想要巴结奉承,却连遇到秦家家主的机会都没有的狱官将装着饭汤的陶碗摔在地上,陶碗四分五裂,里面浑浊的汤水洒了一地。 “啐”,那狱官狠厉的鞭子伸进牢房内挥打在秦樾身上,秦琯拉住他护在自己身后,下一鞭朝秦琯抽去—— 秦家家主握住了鞭子,往后一拽,那狱官就撞上了铁栏,“哎呦”一声捂着头咒骂:“你个老不死的,你等着!” “父亲,我们还能出去吗?”秦琯问,到她肩膀高的堂弟也抬起双眼看着叔伯。 秦楚沉默了,他用刚才捉住鞭子的手摸摸女儿的头。生下来才那么小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她安抚母亲,保护弟弟,不逊于男子半分。 他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奔赴战场,只要还握有兵权,就还有回环的余地。 可年轻时的他满心相信陛下会是明智宽厚的陛下,只要他不再碍眼,陛下也会放秦家一马。 陛下确实放了秦家一马,可却并不是恩赐,而是不再看重。处于权力漩涡,却想要明哲保身,在奸人当道时就成了任人揉搓的面团。 秦家拔除了身上的刺,也一并拔除了羽毛,就成了大祸临头插翅难飞的雏鸟。 他对女儿,也对族人们说:“若秦家还能渡过这一劫,之后必东山再起。若不幸罹难,也是我先大家死去。” 秦琯的眼睛渐渐红了。在囚车上她面不改色,如今听到父亲的一番话却几乎要落下泪来。 秦楚见状,抬起手指轻轻擦掉了女儿的泪水,说:“不哭,我们是秦家人。”词句坚硬,语气温柔。 秦琯额上的红宝石早在抄家时就被她塞在了小衣里,如今紧紧握在手里,在黑夜里反射微弱的光。 梦里,秦琯梦到了白天见过的那个小娘子,她说她叫眉栗。 粉色的裙装,高高束起的发辫,怎么看怎么别扭,但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混沌迷离的杂芜中,她的声音变得飘渺轻忽,她眨了眨眼睛,圆溜溜的眼睛里是清明的诱惑,她启唇,轻轻问:“我帮你杀了陛下……一切就都解决了……”那双眼睛里甚至还有期待和鼓励。 秦琯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杀了陛下……解决一切……。一个声音说,不可以,秦琯,父母从小教育你,要忠君,要爱君,怎么可以!一个声音委屈道,可我也有家啊,我所忠的君要杀我的亲族,那为什么不可以弑君呢? -- 第23页 眉栗的声音冷冷地低下去,如一道惊雷:“秦琯,他不是君,他只是一个人。” 她的唇角翘起,像朦胧月钩迷心惑神,残影缭绕间,秦琯听见她说:“难道,你要为了莫须有的罪名永远困在这里吗?比起蒙受冤屈,杀一个人多容易啊。” 秦琯的脑海一片混乱,那两个声音的博弈越来越激烈,她无法决断,痛苦不堪。 紧抓手边的杂草,粗粝的草杆带着细密的刺扎进手里,疼痛使人清醒,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但梦里的对话飘渺又清晰,竟让她辨不出那是真实还是虚妄。 她想起脑海中“弑君”的大胆声音,瑟缩了一下,但却并不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她不敢把这些告诉父亲,只能睁着眼睛准备渡过这漫漫长夜。 “哐当——”铁链声惊醒了牢狱里的众人,一个狱卒解开拴着牢房的铁链,秦琯以为陛下终于肯见父亲,却在下一瞬意识到,时间不对。 陛下不可能半夜召见父亲。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从牢狱外走进来的狱官。 这个牢里只有她们一家四口。父亲站起来将她们护在身后,就连年纪最小的秦樾也张开手臂保护姐姐。 三四个狱卒们冲上来拉开秦楚,嘈杂的声音里,她躲在稻草堆上,疯狂地用软弱无力的稻草丢向身前不远处的狱官。 他就是傍晚用鞭子鞭打秦樾的狱官。 昏暗牢狱中,秦琯的呼吸开始颤抖,她的双眸蓄满了泪水,可父亲无论怎么拳打脚踢都挣脱不了四个壮汉的束缚,秦樾冲上来狠狠踢了狱官一脚,却被那人拎着领子撞在铁栏上昏过去。 囚禁在旁边牢狱的族人们发出怒吼,拼命摇晃捶打着铁栏。 可明明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如今面对这个要伤害她的狱官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秦琯浑身颤抖。她再也不去想要不要杀了陛下,一切思绪都远离了。 她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心脏都被狠狠揪紧的粗喘中,那个人慢慢走过来。 一步。 一步。 第14章 秦琯(三) 当兔子亮出獠牙…… 一个沉重的呼吸压过来,一双铁臂箍住她用尽全力击打推搡的手,一只粗腿压上来把她的反抗压在身下。 令人作恶的呼吸埋在她的脖颈上,少女不再挣扎,她的泪水却永不干涸地流下来。 她发出痛苦的喊声,可天地似乎静止,只有那人欺压的身体,像末日一样袭来,将光明全部带走。 忽然,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量推开欺在她身上的人,秦琯透过迷蒙的水雾看去—— 那是她的母亲。 母亲的眼里总有着绝望,无奈和不舍。那天晚上她并不懂,还可笑地安慰母亲。 如今她彻底明白,母亲惧怕的是什么。不是丧失富贵,不是沉冤地下,而是生受蹂/躏,意志摧毁。 狱官被撞倒后迅速爬起,狠狠抽了家主夫人一巴掌,将她推倒在地。 他的头渐渐转过来,目光渐渐移到秦琯身上。 看着那丑恶的嘴脸,凶恶的眼神,秦琯反而不怕了。她已经有了准备。 就在她的头要撞上坚硬的狱墙时,她听到了“砰”的一声。 却不是她的。 她的母亲先一步撞在了墙上,殷殷的血汩汩流出。制住她父亲的狱卒们腿脚颤抖,声音惶恐:“死人了……” 狱官“啐”了一声,怕再闹出人命,只能快步走出牢房。其他的狱卒们也快步跑出。 对秦琯来说,世间的声音和时间都静止了。她看到父亲跪坐在地上,眼泪一串串砸在地上,旁边牢狱中的族人也低下了头。 她面无表情,呼吸颤抖。 秦琯慢慢站起来,走到母亲身边,合上了她的双眼。 ***** 眉栗并没有料到狱中会是这般景象,她只是托完梦回到家里,发现狐狸还没回来。 担心之下,她匆匆找遍了大半个国都,最后在半道上发现了淋着雨湿漉漉的狐狸。 眉栗一把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回到家放在桌上,用厚厚的布巾裹住狐狸一顿揉搓,揉得狐狸“呜呜”叫。 它把脖子伸到眉栗面前,让她看刚刚长好的伤口,意思是之后都不用上药了。 天知道这几天他有多么难熬,每天晚上都不得不被掀起尾巴,让眉栗在尾巴上抹药,虽然她轻轻的,可斛岚这时只能把脑袋埋在爪子下捂住,心里默念“她还是幼崽她还是幼崽,看了尾巴也没什么”。 “啊呀,脖子上长好了,尾巴上可不一定。”眉栗作势要去摸摸尾巴,狐狸敏捷地一跳躲过,跑到楼上,盘在床边地木柜子上,把尾巴整个埋在了身下。 这是怎么也不给摸了。 眉栗遗憾叹气。啊呜刚被捡到的时候也是这样,后来突然就让摸了,现在又开始害羞。 难道是冬天已经过了,春天就要来了吗? 她沉思着,目光扫过楼上的啊呜,点了点头。 可啊呜才这么点大,还是只小狐狸呢……不对,难道今天就是出去找其他狐狸了吗? 眉栗暗下脸色,凶凶地说:“不可以哦,啊呜你还小,不能找媳妇。” 楼上的斛岚露出耳朵,耳朵根悄悄红起一片,扭过头背对那道灼灼的目光。 他的毛毛已经被摸完了,尾巴也被看光了,他还能找哪个妖怪? -- 第24页 他只想把这只小姑娘叼回窝里,好好的养大一只人类。 安顿好狐狸,眉栗准备去牢里看看秦琯。 下午她跟着秦家的囚车一路走,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陛下要为难秦家,二国师馋秦琯身子,但秦家无实权在握,只能逆来顺受地被丢进了大牢,等着国师府的判决。 眉栗一点不意外事情是这样的发展。如今国师府掌权,陛下只是国师府的傀儡,二国师贪图秦琯美色,要纳她为妾,秦家如果不倒台,如何安心把别人家娇养出来的贵女纳进家门,只恐日后秦家得势要报复。 这些俗世里的规矩她不耐烦守,什么陛下忠义她也只当是放屁。眉栗只怕秦琯知道了前因后果,为了救秦家不被灭族,要主动献身国师府。 上一世她就是这么做的。 眉栗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牢狱门口,却听到了狱卒们的碎嘴。 “那秦小娘子真是烈性,这种小娘子玩起来可带劲。” “嗐,都怪上头那位逼得急了出了人命,不然今晚总有几个可以让哥两个渎玩一番。” 眉栗面色陡沉。 掌下符文瞬时亮起,金色光芒跳跃闪动,她抬掌就将符文打入那两人的脑中,搜魂符可以以他人之眼看所经之事,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但功力霸道,用过之后多半痴傻一生。 如今眉栗愤怒之下深厚功力如大河之水涌入小小符文,强厉的符力将那两人瞬间拍倒在地。 她的意识沉入那两人的记忆,就看到他们绑缚秦楚,打晕秦樾,那个白衣狱卒一步步向秦琯靠近,将她逼至死路,直到秦琯母亲自绝而亡才救下了女儿。 眉栗的眼角眯起,双手渐渐攥上了地上那两人的脖子。 上一世也是一样,秦家流放,秦琯被掳至国师府,连妾的名头都不想给,只把她同舞伎一起豢养,然后二国师就是这样一步步将秦琯逼死。她死后,有舞技将秦琯和眉栗交好的事说了出去,于是国师们将秦琯的尸身丢弃在了雪满山。 任野兽妖兽们啃食。 眉栗仿佛陷入了梦魇,她只看到眼前一片雪白,纯洁的雪地上铺满了一片血红,粗布碎料凌乱交杂着,连骨头都拼不全了。 眉栗还记得,她跪在雪地里一块一块数,最后只有二十八块骨头。 那是她唯一的好友,却因为她落到了这步田地。 她自认亏欠秦琯,所以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救她脱离这该死的命运。 而现在,在她离开的半个时辰里,又有人对秦琯做了这种事,他们怎么敢! 眉栗的手越攥越紧,那助纣为虐的两人软软倒在地上,她还留了他们一张符和一条命,慢慢享受后半生都沉浸在永远的噩梦中的快感吧。 她已经记住了狱官的脸,这一世,眉栗奉行的原则是恶有恶报,等不及天报,我亲自来报。 阴冷狱中,热腾腾的饭菜还冒着烟,一个影子飞快的闪出去,金色的光芒萤火般尾随着。 路灯下,一个人快步走着,他喝醉了酒跌跌撞撞。想到今晚的“出师不利”,他去酒馆买了醉,原本想让一个妓子陪侍,却因为没凑够银钱而不能疏解。 想起狱中那小娘子皎洁的脸庞,泪雨莲花般哭泣的样子,还有柔柔弱弱的反抗和欲拒还迎的娇柔,他不知不觉有了反应。 掌下的肌肤如凝脂般弹滑,那眉眼如高高在上的宫中妃嫔,今晚却被他肆意搓弄……嘶,只恨被那妇人坏了兴致。明天他还要找个由头报个“畏罪自杀”的理由遮掩一二。 想到这里,他踢了一脚路上不顺眼的石子,神志不清地骂道:“脏了你爷爷的眼!” 惨淡月光下,面前一个阴影笼罩下来,他抬头看去,却是飘在半空的人。 “鬼啊——”惊恐叫声却如堵在肺里,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在这条偏僻巷子里,他失去了声音。 他双膝一软跪下来,扑通扑通向着面前磕头:“神仙爷爷,神仙爷爷放我一命,绕我一条贱命吧——” “你说什么?”是个小娘子的声音。 他骨子里对女人的轻视瞬间涌起,这让他终于能抬起头看上一眼。 一个穿着黑色裙装的小娘子,裙边镶着金线一样活着的光,她的黑瞳在深夜里却像阴沉地狱的恶鬼。 她翘起嘴角轻声说:“饶了你?我可没有这个权力。”她似乎思索了一下:“我只有送你去见她的路,你要不要走?” 狱官的脑子一辈子都没这么灵敏过,他刹那间反应过来这个“她”是指谁,自己又会是在什么情况下被送过去。 “不……不,绕我一命吧,我,我给您金银,多少都行!”他拉住她下垂的裙摆,却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碰过裙子的整只手都开始烧灼起来,渐渐的,他像是身处油锅,就如每天早晨油锅中的油条,整个身体都滚烫的燃烧起来,烧的他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嚎,却发不出声音,也没有火光。 “既然你不做选择,那就我来帮你做。” 眉栗施了张符,下一秒,那人便像被恶犬追赶一样朝牢狱跑去。 她右手提着还热乎的饭盒,左手抓着狱官,破了狱门的锁,将他毫不留情地扔进去。 牢房里的秦琯在地上颓然坐着,秦家家主则抱着一旁妻子的身体低低啜泣。见到狱门被打开,也没有人抬起头看她一眼。 -- 第25页 “琯琯”,眉栗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人倒在地上的闷声仿佛惊醒了秦琯,她坐起来,声音颤抖:“就是他……就是他。” 秦琯看了一眼父亲怀中的母亲,她容颜安详,但走的却并不安定。母亲曾说要陪父亲过一辈子,可这一辈子为了她,戛然而止。 她只能睡在这阴冷牢中,不见天日。那肮脏的人渣却还在眼前活着,虽然痛苦,却依旧活着。 那就不能算是一个交代。只有命可以赔命。 秦琯看了看自己身上被撕烂的外衣,她站起来,掏出藏在胸前的眉心坠子,那坠尾是两根金针,她怕伤人,把针尾缠了布条才塞进小衣。 这是母亲送给她的及笄礼。 秦琯一圈一圈揭开针尾的布条,两针相并。她的眼神里不再是高门淑女的冷淡温柔,而是家破人亡的恨意。 她攥紧长长的坠尾,狠狠一下扎进那人的心脏。 几滴血珠溅到红晶宝石上,在夜里闪烁莹莹光华。 第15章 国师府(一) 狐狸吃醋 当秦琯还是柔弱的高门淑女时,一把刀在她手上也如牌子一样无害。当她跌下豪门开始生动起来,一串眉心坠也能成为利器。 这些苦难,归根究底是他们所忠心的陛下带来的。这一夜,秦家人从低调变得沉默,从犹豫变得坚定。 他们不是没有刀,他们虽然没有军权,但他们自己就是刀。秦家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功勋只是华丽迷人眼的外衣,一刀一枪搏出来的沙场经验,悍不畏死铁骨铮铮的传承,以及世代在军中埋下的人情网脉才是内里的血肉。 当他们愿意报答陛下恩情时可以是一头驯服乖巧的狼犬,当他们决心报仇昭雪时,也可以是最凶狠的狼群。 陛下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他以为狼只要低下头颅就永远是犬。他们忠于陛下,是因为以为陛下也忠于他们。当陛下打破这个规则并狠狠的践踏秦家时,即使是陛下,也要为之付出代价。 被砍下一半的狱门铁锁落在地上,秦家人慢慢走出来,他们融入黑夜,舔舐着血淋淋的伤口离开国都。 秦楚最后看了一眼国都,凄冷月光下,城门如吃人的血盆大口,他握着刚从秦府后院中挖出的军枪,看着身后的族人。 “北疆才是秦家真正的根啊。今日秦楚在此立誓,枪锋所指,叛出京都,他日归来之时,就是昭雪之日!” ***** “你怎么还在这里?”眉栗拎着冷掉的饭盒问。 眼前的秦琯已经擦干了眼泪,她不好意思地接过眉栗手中的盒子,挽着她说:“你给我带了饭?” “是啊是啊。”眉栗转过身没好气地道。 秦琯绕到她面前,半蹲下身认真地平视这个比自己矮了两个头的小娘子,她握着眉栗的手,低沉道:“我们虽然是初识,却跟相识了很久一般,那天在窗子那儿我没回答你,是我不好。” “你几次三番给我选择,是我不领情,也是我的不对。” “你为我报了仇,为我母亲报了仇,如此恩德,我生不敢忘,只愿能一直陪伴你,报答你些许。” “喂喂,你留下来是因为要报答我?!那你走吧,我不要你报答。”眉栗的脸气鼓鼓的,她看向别处,就是不看秦琯。 秦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被眉栗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了一眼,眉栗仰着头躲开她的手,继续战略性扭头。 “才不是”,秦琯温柔哄道:“你一个人在国都,来去无影,身手神秘,一定是孤身一人,我来陪你好不好?” “我也不要你的可怜,哼。”眉栗转身就走,只不过步子却放小了些,像在等谁追上来。 秦琯果然快走几步揽住她,挽住她的胳膊,“不是可怜,是我想呆在你身边。我想照顾你,想和你一道。” 眉栗偷偷抬眼看她,见秦琯低垂的眉眼温柔,全然没有了当时在秦府的冷淡高傲,她才清清嗓子,“嗯哼”几声说:“好吧,反正你是自愿的,我可没强迫你。” “当然当然,我求求之不得呢。”秦琯拉着她的手道。 “唉,你这么麻烦,我以后还要费精力保护你。”眉栗佯装不耐烦地斜觑她一眼。 “是啊,以后就要多赖大人保护啦。” 嘴上凶巴巴的,但很快,眉栗就体会到了家有“贤妻”的好处。 秦琯对家里的奇怪生物接受良好,甚至十分“宠爱”半两,她对这个带着彩色面具的小人儿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不仅不害怕。还在半两飘过来时主动把它抱在怀里,就像抱一个小婴儿,摸摸它的小手和脚丫,半两在她怀里连蹭带拱,虽然很有可能是因为她身上沾染了太多怨愤气息。 她热好饭菜,布置碗筷,把眉栗的小被子用竹竿拍的松松软软,温香柔玉下,眉栗渐渐理解了二国师的人生目标。 讲道理,这样温柔体贴又美丽的娘子,谁不喜欢呢。 看着温暖的家里,眉栗舒适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让她烦心的只有一处。 眉栗的目光向楼上瞄去,唉,狐狸还窝在木柜上,对着墙不理她。 眉栗:好嘛好嘛。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她踮着脚轻声上楼,一点点挪到狐狸边上,突然出手迅速,狐狸还来不及反抗就整只狐都被抱在怀里。 -- 第26页 它吃惊的睁大了狐眼,把原来微微上挑的眼睛睁的圆溜溜的,见挣扎无用,只能委屈地低下脑袋不看她了。 “啊呜,啊呜……”眉栗用脸轻轻拱着狐狸,又握起它的小爪子按一按肉垫,整张脸都埋在它的大尾巴上,两只手使出了“独门绝技”,五指作梳,在毛被厚密的肚子上一下一下抓着,顺便挠挠小下巴。 斛岚的眼睛渐渐眯起,他还想再反抗一会,好显示出狐仙大人不可侵犯的威严来。 但被小姑娘这么抱着,她身上符纸的淡淡气息浸染着周围的空气,她的脸也渐渐的贴上来,自己的每一根毛毛都能感受到那温暖的感觉……呜,还有轻轻的抓挠,怎么会这么让狐沉迷…… 狐狸不由自主地转过往日骄傲矜持的小脑袋,用粉嫩嫩的小舌头在眉栗的脸上舔了一下。 它的脖子也渐渐靠过来,整只狐都在迷迷蒙蒙的状态中挂在了已经直起身的眉栗身上,两只爪子乖乖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狐狸抱着她,像是抱着狐狸看守的小宝石,誓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于是眉栗在吸狐的愉快中神态迷离地走下楼梯的时候,玛瑙只靠近了一下就跳开了,楼梯窄小无处躲藏,玛瑙甚至要跳到扶手上去。 眉姐姐身上狐狸的味道太浓了,简直像是掉到狐狸窝里去了。 妖怪们为了能清楚地划分地盘,在边界处都会留下自己的气息,比如挨个蹭一蹭那里的树木和草丛,更多时候是在幼崽身上留下气味,好来分辨哪只是自家的孩子,也可以震慑天敌,让妄图伤害自己幼崽的妖兽们都好好掂量掂量。 留下气息,是妖怪们对自己所属之物的保护和占有。 玛瑙深感烦恼,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往眉姐姐身上跳了吧,毕竟那只狐狸虽然看着还很小,但只是大小小了点,并不是妖力小了点啊。 它窝在木柜上,虽然把窝分给了自己,但妖怪之间的喜恶可以靠气息轻易分辨。每次自己跳到木柜里睡觉,那只大大方方窝在床上的狐狸总会瞄自己一眼,大妖的气息像磅礴的山川压下来。 玛瑙瑟缩了一下,自己只是一只连一百岁都不到的小妖怪,“争宠”的事,嗯,还是量力而行吧。 不过新来的姐姐很是温柔,不仅会买来好吃的饭菜,还会帮它分出自己的一份,没事的时候还会把它抱在腿上亲手喂呢。 这个时候,坐着隔壁腿上的狐狸就会伸出小舌头轻轻勾走眉栗用专门的小筷子夹过来的肉,它是羡慕不来了。 吃过了饭,眉栗就想着要不要睡上一觉,她大声打了一个哈欠,被秦琯悄悄地捂上嘴笑。 秦琯买了一条面遮,挡住了半张脸,只那双如盈盈秋水的眸子淡淡的看过来,仿佛欲拒还迎,温柔清澈。 她开始向眉栗学习符道,虽然符道艰难,但这几天也已经有了一点起色。 只不过时常会让家里的东西不小心挪了位置。秦琯现在只能偶尔画出有效的挪移符,这是最简单的符,只要有些天赋的人勤加苦练最后都能画出来几次。 但她的符就像不听话的小孩子,指东偏要往西,指南偏要往北,集中精力发力的时候往往毫无动静,有时随手一笔却像灌输了如来神力,把吃饭的桌子都推倒。 她偶尔也羡慕眉栗。相比起来,眉栗的符力深不可测,,眉栗画符简单两笔,有时甚至根本不用符纸,那些对她来说难于登天的禁锢符文就在眉栗的手中如游鱼般活跃,随心而动,灵动的仿佛不是在画符施符而是在打一场煞气勃勃的架。 在秦琯心中,那些神仙般的大符师都是极其文雅的在书桌前,像临摹高人字画一样随手挥写,然后那些符文就如活了一样飞向符师指向的任何地方。 那些话本中也是这样描述的。秦琯小时候其中一个梦想就是成为符师,但秦家世代从军,考入国师弟子府的希望又实在渺茫,这才无奈放弃。 为此,难以得偿的心愿就化作了无数本描写符师的话本,夜夜陪在秦琯枕边。 但眉栗的符动辄凶气满满,她每个傍晚在院子里练习符文时,旁观的秦琯总以为眉栗面前空荡荡的地方有一个令她愤怒的敌人,她的每一张符都凝聚着强大的力量,和愤怒,呼啸着扑向前方。 秦琯并不懂那愤怒是指向什么,但她隐隐觉得眉栗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符师。 偶尔出去逛街闲聊的时候,眉栗才会提两句自己从雪满山来。 多亏了无所不写的话本,生长于国都的秦琯才知道雪满山的名字,那似乎是一座庞大但终年覆雪的山脉,遥远而荒芜。 她也并不多问,眉栗要干什么,要怎么干她并不关心,她只想要安安心心地呆在国都,陪伴眉栗,等父亲归来。 **** 这天下午,冬日里的太阳把眉栗晒得暖呼呼的,她躺在院子里,一只狐狸盘在她脚边入睡,一起分享这难得的好天气。 秦琯在院子的另一边勤奋的练习符道,为了圆脑海里“大符师”的梦,还特意搬了一张雪白石桌,伏在案上不断描摹眉栗写下的“规范符文”。 一道符师的气息莅临眉栗的铺子门前,傍晚十分,街上分外冷清,他抬起手敲了敲紧闭的大门。 何丛是何家的家主,现在他就站在这个救了五国师一命的符师门前。他身后是何必平与另一个儿子何不为。 -- 第27页 今天他带着儿子上门拜谢,内里却打着自己的主意。 第16章 国师府(二) 小娘子孤身一人?…… 何必平天资平平,但因为是嫡子而受多方袒护;何不为从小就显出符道的天赋,却因为没有最好的符道老师而停滞不前。 他要探探这位“大符师”的虚实。一瓶药说明不了他本人的实力,只有亲身试探才能证实。如果他敢戏耍何府,何丛就要让这个在国都无根无基的符师从世上消失,这样一来,五国师对外只说自已痊愈更能免人口舌。 如果那人真的名副其实,何丛就打算让自己的两个儿子,更确切地说,是让何不为拜那人为师。等有了师徒关系,那大符师也就自然成为了何家的势力。 他心中算盘打的哗啦哗啦响,手上一刻也不迟疑地敲了敲门。 已经叩了两次门,对方却还不开门。 何丛心中沉吟。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如果是要诚信以对,确实是要“三叩其门”,“三请三拜”才能见到。 他心中轻哼一声,就是拜见大国师,他也不曾这样郑重。这符师好大的架子。 心里这么想,他忍了忍,还是省简了三拜,只第三次叩响大门。 眉栗……眉栗听到了。 但她懒得动弹。 就是对方敲成千上万次,她酣睡的时候也是不带理的。 但这声音吵到了她睡觉,看样子如果不去开门,还会继续敲下去。 眉栗在睡眼朦胧中起身去开门,顺手把秦琯和狐狸所在的院子隐藏起来。 打开了门,何丛和何必平、何不为三人出现在眼前。 眉栗一看不太认识,抬手就要关门。 最前面那个瘦高的中年人拦住了她:“请问,你家中的大人可在?” 眉栗觉得这个人可能有毛病,她不就是这个家的“大”人吗? 何必平轻咳两声,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何丛立刻变了脸色,摆出“请”的姿势,将眉栗向屋里迎去。 不对吧,这好像是我的屋子。眉栗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来,她坐下来脾气不太好地问:“你们有什么事?没事赶紧走。” 何丛听出了里面赶客的意思,他忍了又忍,才能摆出平静如常的脸色:“我是何家家主,今日来拜谢大人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付过钱了。”眉栗磕着瓜子翘着腿说。 “还有一事想与大人商讨。”何丛道。 “我有犬子二人,想请大人做他们的师父”,他看到眉栗面上有些不耐,忙说:“大人如果精神不济,也可以只择一人当作徒弟,能时常为您跑跑腿打打杂,就算犬子的福气了。” “打杂?”眉栗试探地问:“……要工钱吗?” 何必平在心里继续忍,努力忍,他微笑着说:“当然不要。如果您急需银钱,何府倒是能给您应个急。” 只借啊?那算了。 眉栗磕了几个瓜子,站起来说:“好吧,那让他每天早上过来吧。” 说着她就要送客,谁知那何家家主竟伸出手来要跟她握手。 眉栗看在免费苦力的份上把手搭在了他手上。 瞬间,一阵霸道符力传来,他手上竟覆了一张早就写好的符,眉栗一把手放上去就触动了那符文,霎那间那符力就如一只游走的水蛇企图攀附在眉栗手上。 区区禁锢符,也要在她面前摆弄吗? 眉栗抬眼看了一眼何家主,她的嘴角轻轻牵起,下一秒,一股如大浪拍来的气势迎面朝那游走的符力打去,犹如按下了一只不听话的小虫,那力道甚至要朝何丛的身体渗透过去,逼得他立刻就撤掉了符文,俯首下拜。 “请大师见谅。我将小儿托付给您,实在是要试探一二,却绝不是存心挑衅。您功力深厚,切莫与我计较。” 何丛多年来练就了见人说人话的高招,他自己先认错,总能让人无话可说。 何丛没有再多逗留,他转身离去,只在门前又拜了一拜。 何丛回到家里,连忙叫来夫人合计此事。他夫人是后娶的继妻,生下了何不为。何必平则是元妻之子。 趁父母在房中交谈,何不为却和二国师的弟弟说的火热。 他兴致勃勃道:“你是不知道,那店里真有个符师!” 他眼珠一转,压下二国师弟弟的话头,继续道:“还是个美貌的小娘子!那眼睛灵动的紧,像是琉璃珠一般,圆圆的甚是可爱。” 他轻声道:“你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可那小娘子会……”二国师弟弟犹豫道。 “符术再厉害,能有你哥哥厉害吗?”何不为悄声诱惑道。 二国师弟弟瞬间眉开眼笑,一巴掌拍在何不为背上:“我果然没交错你这个好兄弟,等我哥哥赏了我,我就分一半给你。” 他问清楚了那貌美小娘子的住处,哼着歌回家向他哥哥邀功去了。 何不为看着他的背影,面色沉沉。 既然好东西不能为他一人所有,一定要和那个“哥哥”一起分享,那还不如直接毁去。 他轻哼一声,双手背在身后出了母亲的院子。 傍晚时分,灯影幢幢。 二国师府,李家。 吃过晚饭,李乐彰就把哥哥叫到了房里,先故作一番姿态,等吊足了二国师的耐性再迟迟开口:“那个小娘子天仙似的人物,就孤零零住在那连一块牌匾都没有的铺子里,好生凄冷啊,哥哥不去安慰安慰她吗?” -- 第28页 流言越传越离谱,原本只是说眼睛灵动,如今传到二国师耳朵里,已经成了“天仙般的人物”。 二国师双眼放光,恨不得立时就追到美人儿身边,但他还要故作矜持,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急色。 二国师甩了甩袖子,教育李乐彰道:“弟弟啊,不可如此。你怎知那小娘子孤身一人?” “我问过了,今天何不为去那间铺子看过了,没见到别人的。” 李乐彰拍了拍二国师的肩膀:“那小娘子还没有何不为肩膀高,妥妥一个‘小’娘子。” 二国师最爱亵玩那些年岁稚嫩的小娘子,看她们纯洁清澈的双眼染上迷离的色彩,那乳燕般的哭声更能激发他心中的兴致。 听李乐彰一言,二国师顿时来了兴趣,他追问道:“是多大的小娘子?” 李乐彰笑着瞥他一眼,小声说:“都没有肩膀高,大概也超不过十二去。” 二国师抚掌大笑:“好啊,好啊,乐彰,此事若能成,我就把你心心念念的那根极符笔送给你。” 李乐彰听罢立刻开怀,他献计道:“不若趁着月色朦胧,与那小娘子玩耍一番?” 二国师又与李乐彰商议几句,听到对方可能还会些符文时沉吟片刻,李乐彰怕他打消念头,自己的符笔就没了着落,于是极尽诱惑道:“这样岂不是更有挑战性?” 二国师想了想,觉得再会画符能有自己会画吗?他为了保险,更是为了在小娘子面前彰显强大,回房片刻用了些东西,才换好衣服出门去。 这次他特地换上紫袍金带,誓要“一举拿下”。 狐仙庙巷左数第四间,二国师从衣里掏出张画好的禁锢符,符力激发符文,银白微光下,整座铺子都被笼罩在内。 这样一来,不管那小娘子是哭叫也好,还是斗符也好,外面是一点声响都听不到,也一点符光都看不到。 任她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二国师想着这禁锢符的妙用,不禁觉得自己真是把它发挥到了极致。 二国师破门而入的时候,眉栗已经察觉到了那张禁锢符的气息,她按兵不动,就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自己刚到这国都,还不到半个月,来偷狐狸的,来求药的,借着拜谢的名义打扰她睡觉的,一轮又一轮,就像良田里的蝗虫一样难以根除。 如今,又来了一个会符法的。 眉栗选择闭目养神。她斜躺在木椅上,脚翘在另一条曲起的腿上,两手放在脑后枕在狐狸的肚皮上。 暖融融的毛和狐狸身上淡淡的草木味儿烘得她昏昏欲睡,秦琯已经在楼上睡着了。眉栗随手丢了张符把二楼封起来,什么吵闹秦琯都听不见了。 二国师慢慢走进来,他只以为对方是个初学符道的小姑娘,正想卖弄一下自己的高深符法,于是将符阵控在掌中隐而不发。 却不想他还没找到小姑娘,前方就扑来一个黑影,那黑影极为迅即,凑近了看居然是一张符,那符威力不大,却存着试探的心思,想是那小姑娘见有陌生人闯入,极度惊惶下使尽全力的一击,却让他轻松躲过。 “嘿嘿,小娘子,出来呀——”二国师笑着向前走,他知道这种捉迷藏的氛围是小娘子们最害怕的时候,往往要瑟瑟发抖躲成一团。 他又抽出一张符。这张符是他的倾力之作,却不是用来攻击的,而是和“百夜春”这种浪/荡药同一功效。他还专门为这种符道起了个名字:合欢符。并自诩是这合欢符道的鼻祖。 红粉符光幽然闪烁,追寻着屋内躲藏在角落里的小姑娘,慢慢飘飞过去。 然后停在了她面前一尺。 粉色符光下,那小姑娘的面容色如桃花,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国师立时来了感觉,他几步并作一步扑上前来—— 第17章 国师府(三) 啊呜,你不要捣乱…… 却见面前的小娘子一脸怒容,眼睛里充斥着愤怒而不是娇弱和害怕,他心下惊讶间后退半步,但那拳头却依然袭上他的大脸。 “砰”的一声,是一拳到肉的声音,也是眉栗炸了的声音。 她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敢对她使这种阴毒的淫符,她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没想到这种败类居然能欺负到她头上。 而且竟是二国师这个老败类。一想到他,眉栗的眼前就浮现着自己差点就一掌结果了他,最后却一步之遥,惨死在他面前。 眉栗心下愤怒,不自觉就用上了全部力气,狠狠的一拳把二国师砸的后退几步,一只手捂住鼻梁,一只手还伸进衣袖里准备掏符。 找符文?来不及了,这就送您上路吧。 眉栗掌下符文莹莹初现,带着尖啸的风声袭向二国师,符光之下,他的眼睛猛然瞪大,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能匆匆祭出本体护身符拦住那怒气冲冲的符文,自己则快速后退。 二国师心下大为吃惊,明明弟弟与自己说是“稍通符道”的小娘子,这叫稍通符道? 不过,这容貌颜色还算马马虎虎,这身量却是他极为钟爱的,娇小玲珑,可以任人摆弄…… 眉栗一见他色迷迷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打自己的什么鬼主意,本来她只打算戏弄他打个半残了事,如今,看他还能不能走出这间屋子! 她怒上心头,金色符光大盛,欺上身去与二国师缠斗。 -- 第29页 在一众只善远攻的符师中,眉栗控制符文得心应手,画符奇快,出手迅疾,是少数能近身搏斗的符师,一般的符师在她的气势压下来时就要弃甲丢盔而逃,偏偏二国师却还存着折辱她的心思,一边节节败退,一边又戏弄似的防御几下。 如果不是护身符异常强大,他早就该害怕起来。 但二国师可不是五国师那种明知自己菜还仗着权势不加强护身符的没头脑,他极度怕死,因此护身符极为厚实,堪称他修符以来修的最好的符。 又是一个自己的符文弱到只能杀鸡却仗着护身符强大而无所畏惧的。 眉栗咬了咬唇。 “小娘子,快乖乖从了我,你这符文不过是从别处偷来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哦。” 二国师的声音吵醒了狐狸,它在看到二国师的一瞬间怔愣了片刻。 这个人……就是上一世找到自己说魔头要屠戮国师府的那个,他当时面色凄苦,声音哽咽,几乎下一刻就要泪如雨下。 他恼于那魔头不知分寸,这才答应去看上一看。 就是这样,他才被请到了国都,看到了那小姑娘和国师府的打斗。却第一眼就见那小姑娘杀死了五国师,正要对其他国师出手。 可如今,这人满身骚气,除了面容没有大变外,几乎难以和当时可怜巴巴的人联系起来。 他要伤害自己保护的人类。 只要有他在,没人能伤害这只人类。 狐狸一跃而起,利爪从毛茸茸的肉垫里立起,他“嗷呜”一声就要扑上去抓花那人的脸,却在下一秒就被眉栗扯住尾巴抱在怀里。 “啊呜,你不要捣乱。”她说着,顺手把它丢在一旁,自己则挥着符文再度冲上去。 捣,捣乱? 狐狸的心,啪唧一声碎了。 二国师现在非常困惑,且慌张。他发现自己的符力完全施展不开,全程都被压制着,这是在五年前唯一一次和大国师交手时的感觉。 他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小看这个小娘子了。 眉栗吹了吹指甲,面带讥讽:“喊啊,现在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这句话他最常对那些即将被他戏玩的小娘子们说,如今却反过来,自己被困在这里,像被观赏的斗犬。 在二国师眼里,那小娘子长着双玲珑眼瞳,流转生辉,眼神竟像是在看一头可杀可不杀的畜生一般,左右走动,肆意取笑。 真真是可恶至极!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的羽翼全都折断,撕碎她的符文,然后把她囚/禁在金笼里把玩观赏,最好把那双剔透的眸子也一并挖出来,不管是安在哪具身体上都一样好看。 但今天他带的都是炫彩浪漫的符文,攻击和防守都极为有限,为今之计只能走为上策。 打定了主意,二国师配合着护身符做出佯攻的样子,他则在下一瞬收束了全部符力,任凭那小娘子这一击的符力全部打在护身符上。 “哗啦”一声,护身符被全部粉碎,细碎的粉末萦绕在身侧,让人眼花缭乱,二国师也在这一瞬脱去这枚护身符撞开大门迅速逃走。 等眉栗回过神来,却发现面前缭绕的烟尘中空无一人。 艹,大意了。 这个二国师,上一世残害琯琯,这一世居然找上了她,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她还没上门一一报仇,这些仇人居然就自动找上门来。 像是不换个场地不舒服一样。 “还有你,”眉栗生气之下两只手夹在狐狸的前肢下把它提了起来,瞪着眼前的“狐条”说:“如果不是你捣蛋突然冲出来,我那段时间就能把他拍死了!” 啊呜的鼻头耸动了两下,就在眉栗以为孩子教育的还不够,要继续说时,却见啊呜的眼角一湿,竟是要哭了。 眉栗顿时心就软了。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狐狸低垂的脑袋,又坐下来把它抱在怀里,边梳毛边轻声道:“那个二国师,我欲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怀中的狐狸闭上了怀疑的眼睛,他知道小姑娘身负秘密,实力超群,但即使他现在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原本属于狐仙的力量,也还是觉得小姑娘尚是幼崽,她要去做的事情对于幼崽来说,太危险了。 一个不小心就尸骨无存。 国师府,他大概已经领教过了。如果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那个地方就不只是机关重重防卫复杂,还有森森白骨堆砌起来的所谓“实力”。 此刻月上中天,银波千里,国都的人们都已睡下,穿过层层迷雾,国都最中心处,矗立着一座逾百尺的高楼。里面阆苑琼楼,华贵异常。 那是国师府,国都的心脏。 十几里外的低矮巷子里,一个小娘子抱着狐狸看月亮,她低头问那狐狸:“啊呜,天凉了,二国师该死了吧。” 狐狸将头埋在她怀里,尾巴轻轻勾起,划过她的鼻尖。 “啊呜。” 狐狸温柔道。 想去就去吧。我会保护好你的,我的小姑娘。 **** 国师府她是来过的,不仅来过,还分外熟悉。 尤其是钱库。 上一世她初入国都,也是没钱花销,听别人道国都最华贵的地方是国师府,那时贪玩闲游的眉栗刚好想见识一下,就去了趟国师府,里面果然精巧之物琳琅满目,她就顺路去国师府的银库转了一圈。 -- 第30页 ……然后借了一点点点钱。 也不多,十万两。 眉栗当时没见过世面,十万两连夜就搬回了雪满山。 现在想来,当时也算是劫富济贫? 之后再没来过,因为那钱再没花完。 钱还没花完,眉栗就没了。 所以现在她站在国师府门前,恨铁不成钢有之,无奈有之,心虚有之。但愤恨的浪头犹如当头棒喝,把她从回忆中揪出来,立在这里。 她有很多话想问,但她又知道这些话问了也没用。她有很多情绪想发泄,却知道这些不过是凡俗之人的苦楚。 被构陷,被迫害,远遁深山,隐忍煎熬。这些不过是一堆烈柴,岌岌待燃。那时她的身后就已无退路,离跌下万丈悬崖只差一根稻草。 秦琯就是那根稻草。 国师府的算计让人战栗,一分一毫,半丝不差。 想来,狐仙也是他们请来的棋子。一群利禄小人,无配位实力,却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靠的是什么? 眉栗还没有办法回答。但她已经等不及了。 剜心之痛,她一日不敢忘。 “人间两世,我终于来了。”眉栗默默想。 她这一世重生在十岁那年,其后三年里的每一天她都在磨刀。磨一把可以杀国师的刀。 三年时间,不论怎样努力,功力都达不到上一世巅峰的状态,但如果只是复仇,面对如今也还未达到巅峰的国师府来说,只需达到上一世自己一半的功力就够了。 她也只有一半功力。 但纵使这样,靠着两世积累的实战经验和对符道的深厚领悟,现在能超过她的大符师也寥寥无几。 这些大符师里,并不包括国师府。 冷冷月光下,眉栗的脚下却没有影子。这是她自创的无影符,此符一出,自可来无影去无踪,只要不撞上护身符和显形符,在一炷香时间内效果杠杠的。 上一世她爱好到处玩耍,特别是各种禁地和府库,就连皇宫大内都闲逛了两天,靠的就是这枚符。 眉栗大摇大摆地走进国师府,正门已关,门前却还有禁军日夜不息地守卫。 她穿过一片人影,从大门上方一跃而下,身形似猫,悄无声息就进入了这座庞伟建筑。 国师府的正楼坐落在整座府邸的中心,分九层。第一二层是国师府藏书府库,少有弟子能自由出入,只有国师和受到器重的大符师们能随意阅览,里面的符书和器文是真正的好东西,眉栗也曾在此“学习”过。 上面七层分别是七位国师的住所,大国师位居顶端,其楼高可揽月,下可瞰国。 不过今日,大国师外出,三国师闭关,二国师的居所上下皆不能通达,如果这时有人袭击,只要控制住了这层楼,就没有外援能及时赶到。 眉栗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半个月。 从她进入国都的那一刻,一张大网就已经在国师府的上方缓缓展开。 王家孕育的人魂吸引了她的目光。果然,王家布榜悬赏捉“鬼”之人,她得以顺利地接回半两。人魂只在吸食怨气之时,或信任之人面前才会显出身形,眉栗利用这一点,让半两每日外出除了寻找怨气食用外,还帮她监视着国师府的一举一动。 今夜正是好时机。 眨眼间,眉栗就如飞鸟投林般迅即地朝那座宏大的高楼袭去。 第18章 国师府(四) 我欲抽刀向从前…… 高楼外也有不断巡视的禁军,除此之外,每一个服侍之人应该都略懂符道,只要触动一个人,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就会引起整个国师府的围剿。绝顶高手也怕人海战术,她只是来取二国师的狗命,并不想把自己也赔进去。 因此她收束符光,在九层塔的楼外小心挪移,一点点缩进和百米楼顶的距离。 快了,快了。 国师府高塔第二层,近在咫尺。 眉栗掀身而起,立在第二层楼凸出的檐角上,她目光沉沉,深吸一口气。 国师塔的外墙附有一层禁制符文,如水一样包裹着整座塔,一旦被从外部触碰,就会引发符力波动,整座府的防卫都将被惊动。 眉栗冷嗤一声,为了保命,还真是用心啊。 她从衣袖内掏出一张透明符纸,纸上符光微弱,在黑夜里也只能勉强照亮五指,这张符的威力并不大,但这张符名叫“游鱼”。 游鱼者,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不困于任何牢笼。 游鱼符飘荡在空中,国师府的禁制符如水一般,让它轻轻松松就穿过去,下一秒,包裹着爆破符的游鱼符贴在了那缓缓荡漾的水波上,就像一枚小小的蚂蚁卵。 眉栗抬起眼眸,盯着那游鱼符。她掌心的符力支撑着那张游鱼符,片刻之后捏碎了那丝符力。 霎那间——游鱼符破开,同一瞬间内里包裹着的爆破符炸裂开,维持了国师塔百年安好的禁制符在一瞬间从内里被摧毁,化作千万片散碎光芒,纷纷扬扬从高处垮塌,如华丽的外衣被层层剥去,汹涌着散入黑暗的天幕。 却安安静静,了无生息。楼下的禁卫如往常经过,似乎谁也没看到这宏伟的一幕,就连碎片的光芒落在他们的身上,也丝毫没有注意。 符文湮灭的散碎光芒中,塔檐上的眉栗手里正握着两枚符,一枚无声符,一枚穷幕符。幕,遮也,悄无声息就屏蔽了一切眼目。 -- 第31页 没有人知道在高楼之上,千里之堤,终将毁于蚁穴。 国师府百年的静谧安稳,在今夜,被一个只有四尺多高的小姑娘狠狠打破了。 她踏着符文的碎片,又安静地爆开了国师府二层楼的雕花窗,向国师塔第二层楼中走去,“啪嗒”,“啪嗒”,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这个荒淫的大厅中。 一张巨大的禁锢符从眉栗手中翩跹而起,跃入这二层楼的辉煌灯光中,迅速覆盖了整个楼层,雄厚的符力织成了一张坚韧强大的网,保证这里绝不会有一点声息被外面知晓。 二国师此时还在酒酣的半梦半醒间,他躺倒在一地罗绮中,手边的低矮檀木桌上还放着半壶未喝尽的酒,嘴里嗫嚅着什么。 看来符力的波动都没能吵醒他。 “废物。”眉栗薄唇轻启。 她抬起手,金色的符阵氤氲着滚烫的符力,她的手掌轻轻转动,那符阵也渐渐脱离了她的掌心,向地上的“废物”猛烈袭去。 二国师的护身符骤然亮起,层层符文把他像粽子一样包裹起来,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谁!”二国师感受到猛戾的战符气息,睁大眼睛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指着眉栗:“你?你就是那个小娘子?” “嗯,你要自己送上来吗?刚刚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他语气轻浮,甚至要朝她走上两步。 “是吗。”眉栗的掌心重新亮起符光,层层符文嵌套复杂。 “可我还有好多帐,要和你算。”她轻轻地说。 掌下符文金光大涨,汹涌的金光复仇一样如滔天大浪般向他袭去,转瞬就要将他淹没,符文中浓厚的恨意让他彻底清醒! 二国师瞬间后退半尺,他从身上掏出符文一一激发抵挡一二,护身符的光芒不断亮起,那汹涌符光就要将他溺毙其中—— 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机关,如慌乱中的救命稻草,奋力按下。 瞬间从暗处射出几十柄小剑,那剑端附着阴险的摧毁符文,凡是被剑射中的人都会瞬间爆裂开,血肉崩裂。 国师一个翻滚滚出了剑的射程,他朝后疯狂跑去,他知道只要再拖一会——他可以去窗边叫喊,这样就有人会来救他! 眉栗应该后退的,但她看着辉煌灯光下逃窜的二国师,仿佛看到了被逼着逃到雪满山的自己。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浮现出血腥之气,双手狠厉地抓住飞来的小剑,鲜血淋漓间,她一把捏断了它。 她在剑雨中疾驰,靠近她的剑都被她掰弯拗断,然后丢弃在身后。 眉栗一路向前奔走,将二国师像猫追老鼠一样撵得团团转。看着他不停拍打着另一侧的窗户,却被她布下的禁锢符拦截,每次指尖都差一点点就能够到窗沿,却每次都够不到。 二国师正打算毁灭这禁锢符,却发现耗时太久,而身后的眉栗已经很快追上来! 他不停地逃,粗喘着气,生怕护身符耗完了下一个四分五裂的就是他自己。 眉栗手中滴着血,但她不得不承认,看着昔日仇敌抱头鼠窜的场面另她分外愉快,于是冰冷的小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突然,二国师发现自己怎么跑也跑不动,他转身看去—— 自己的袍带正被那恐怖的小娘子攥在手里,她脸上带着阴诡的笑容,眼尾红红,就这样直直看着他。 “跑,不,掉,了。”她朱唇轻启,吐出残忍的字句。 灯火煌煌,眉栗的手如铁钳一样抓住二国师。 忽然,最后关头,二国师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有一张底牌。一张还未实验过,却被他提早备好的底牌。 他的脸开始变形,身体也跟着变形,一瞬间各种妖怪的毛发从他身上生长又消退,他的的腿一会变作鹿腿一会变作狼腿,他的舌头也不受控制地伸出来,却是一截猩红的蛇信。 他的脸模糊又清晰,眼睛上翻,整个人已经没了人样。 眉栗制住心中的恶心,手上凝符,就要一举把他击碎—— 骤然间,从他的身体各处爆发出飓风一样的光亮,让整个二层楼都爆发出冲破天际的光芒。 顿时一股磅礴力量将眉栗遽然拍飞,跌在远处,二国师桀桀大笑:“如今,你死期已至!” 是妖力! 这是妖力,根本不是符力!眉栗急剧地喘息,她知道这件事情终于不可制抑地向地狱模式滑去,或者说,她已经在慢慢接近上一世她从未了解过的真相。 眉栗的指尖抹掉嘴边血迹,手上的血却将整个脸庞都染上猩红,她听到楼下已经开始响起仓惶的兵甲声,知道这异常的光亮已经唤醒了这座庞然国师府,禁军,不,也许其他国师会很快赶到。 她却笑了笑,低声道:“你以为,只有你有底牌吗?” 她拍地而起,整个人腾空在空中,双手一刻不停地画一张巨大的符,指尖和身上的血水不断滴落在地上,甚至漂浮起来慢慢融入符阵中,透出一抹猩红的光芒。 二国师一见那符形就暗道不好,现在他的身体变的无比轻盈,再也不复龙钟老态,只要脚尖一点就能飞快向空中袭去。 却还没等眉栗画好符,只听“咚”的一声,二国师就如失力般掉落在地。 他“哎呦”一声,捂住断裂的小腿,脸上的皮毛渐渐消退,露出来的是一张惊惶不堪的人脸。 -- 第32页 这股刚刚救了二国师的妖力在瞬间消退,又将二国师送回原先任人宰割的地步。 眉栗冷笑,不属于自己的,哪怕是借来的,也终究用不长久。 她一步步靠近面前形状奇诡人不人兽不兽的二国师,他拖着断腿,手死死撑着地面,硬是靠臂力将自己挪到桌前,嗬嗬喘着气。 他知道此刻求饶是没用的,他只能等待救援,或者和面前的人同归于尽。 他在赌,赌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的生命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是刺客也一样。 他费力地抬眼看去,却看见那个黑袍黑发的小姑娘,手上是一柄之前射向她的小剑,还未被折断。 剑垂在她手中,锋利的剑尖倒指着大理石地面。 兵甲上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四国师的符力波动开始从朝这个楼层深处蔓延,很快就要触碰到他们。 二国师微笑。眉栗也在微笑。 然后他就看看见,那柄剑狠狠地挥来,却不是向着他的脖子,而是向着他的胯/下—— 剑落,剑端的摧毁符轰然骤响。 二国师在绝望中晕了过去。 眉栗对着着空无一人的二楼,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她开始摇晃,眼睛也渐渐阖上,模糊间看到墙角处一缕白色渐渐袭来,好像……不是禁军的盔甲颜色。 神智不清间,她最后一丝符力向袖口里的符文游去,那符文被点亮,迅猛地扑向二国师。 是一枚“一忘皆空”符。 模糊间,眉栗好笑地想,都要被抓住处死了,施这个符还有什么用。 有始有终的仪式感吧,她老神在在地想,差点笑出声来。 脱力的眉栗向下跌去。 她没有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狐狸,从窗口跳进来接住了她,把她叼在了嘴里,轻轻地咬着。 它的毛发撩过窗前破碎的符文,有些被烧得打卷,但它全然没有管,只低下头看见小姑娘慢慢闭上眼睛。 它最后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二国师,腾飞而起。 狐狸叼着它的姑娘,轻巧地跳过了破碎的窗棂,沉沉暮色里,空中巨大的月轮掩住这只雪白狐狸,它悄悄融入了洁白的月光。 第19章 一只狐狸爪 月下美人狐 如今已是深夜,更子敲了五声,再过一会就要天亮了。 巨大的雪白狐狸悄悄飞进屋子里,它庞大的身躯占了半个楼层,低下脑袋才能趴进二楼。它将轻轻衔着的少女放在床上,没有惊动任何人。 少女的双眼紧闭,唯有手中还紧紧攥着狐狸柔软的耳朵,一被挣脱就要委屈的“嗯”出声来。 染着血的手指将狐狸的耳朵染成红色,就连蓬松的毛发也打起结。狐狸却并没有在意,它轻柔地舔舐着眉栗的脸颊,鼓鼓的毛爪子收起锋利的指尖,一遍遍扫过她因为不安而皱起的眉头。就连尾巴也轻轻地拍打在她身上,驱逐她梦里所有的恐怖和担忧。 玛瑙在木柜里翻了个身,半斛月光照下来,少女安稳地躺在床上,她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伸出雪白的指节帮她把沾血的外衣脱去,轻轻叹了口气。 “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侧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又打来水帮她把脸和手都清洗干净,对着她身上的伤开始发愁。 外伤固然容易,但她的内腑都已被重伤,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影响以后的用符,甚至可能成为毫无符力的普通人。 斛岚垂着头想了一会,想到民间谣传的一则方子。 他曾垂驾各处的狐仙庙,在每个地方都看一看有没有大事发生。有一次他路过一座乡间的狐仙庙时曾听很多人求取狐仙降下符文,带回去放在生病孩子的额间,这样伤病就会远离。 他淡凉的目光触及小姑娘光洁的额头,像被烧灼了一样慌忙移开,但他的脑海中那点殷红的嘴唇和蝶翅般的羽睫却像印在眼前一般难以消失,连带着心绪也开始浮动。 他抿了抿唇,清咳了几声,然后慢慢俯下身,肩上的乌发悄然垂落,滑在小姑娘的脸颊边,他伸出雪白的手指拂去那不听话的、忍不住想要和她亲近的发丝,呼吸间渐渐靠近她的脸 。 稀薄月色下,她脸上的绒毛还透着稚嫩,却已经开始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心里有淡淡的酸涩,呼吸窒住,凉薄的唇贴上身下少女的额头。 她的额头温热,透着人间烟火的温暖。 狐仙斛岚的第一枚吻,给了一个他还不知道名姓,心中却已经认定了的人。这广袤俗世,他只在空中俯瞰过,从不曾真正融入其中。是她接到了暴雪中的狐狸,把那只小狐狸暖在怀里带回家,仔细照顾,纵容宠溺。 窄小的木屋,娇小的姑娘。他只是这样看着她就已经开始感到眷恋。 那颗千年来冷硬不可摧的心,像在温水里慢慢软化的冰,融成一汪春水。 等了很久,小姑娘还没有醒来,斛岚轻叹一声,唉,民间偏方不可信啊。 但他心里还是甜甜的,身后的狐尾也不由柔柔摆动。 斛岚伸出手,他现在恢复了近两月才能勉强化出人身,剩下不多的力量正好把她治好,虽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和她见面了。 不过,他摸摸小姑娘的脸颊,细细的茸毛划过每一寸掌心。他心中想,总会见面的,到时候不知她会不会嫌弃自己的年岁太老,言语也并不活泼。 -- 第33页 他把手贴近眉栗的额头,冰凉的狐仙之力从眉心进入,缓慢流动在她的身体里,细细修补着。 斛岚力竭变回狐狸,蜷成一团,合上双眼。 下一秒,床上的眉栗睁开眼睛。 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没有。眼前的房梁还是自家自个被符文轰的黑乎乎的房梁,她扭头看去,木柜里睡着玛瑙和半两,旁边那张床上秦琯的睡姿端正,她的手边,依旧团着一个白乎乎的小狐狸。 这个夜里,似乎只有她醒来。 外面的天色还未亮,就在一刻前,她一个人闯入了国师府,自以为做足了准备可以一击必中,却没想到二国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想在想来,都和做梦一样,梦中她以为自己要葬身在那,梦醒了才发现自己就躺在床上,伙伴们都安睡在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到内伤已经被治好,那些看似狰狞的伤口都被清洗过,已经不再流血。国师府凶险异常,当时禁军和其他国师在下一刻就要赶到,毫厘之间,是谁救了自己?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关心她的人吗。 怎么可能呢。眉栗轻笑出声,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是谁,还把她从国师府救了回来,多半是要报酬的。她不需要好奇是谁,只等那人来讨还就好。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整个战局。除了最后重伤她的那一次,其余时候二国师的每一次攻击都在自己的预料范围之内,只有那一次。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不是人类的符力,而是妖怪的妖力。 如此庞大的妖力,瞬间的爆发,二国师作为人类怎么可能有妖怪的力量?! 这实在匪夷所思。人因为无法使用妖力才开辟出符道一途,如果国师们都已掌握了妖力,后果将不堪设想。更何况,她输的并不甘心。 难道这一世就此放弃,就因为他们有超乎预料的力量? 小小的拳头紧握,不可以,她重来一世,如果不能报仇,那还有什么意义! 不能,不能就这样算了。眉栗站起身,走到大门前。 灼灼月色,远处朦胧间还能看到一闪一闪的火光,那是国师府的塔尖。 上一世的真相,她被攻讦迫害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她要亲自去看一看。 这一世的怪异就算是不可逾越的高峰,她也要把它砸的稀碎,从那些人的尸身上踏过去,才算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床铺上的狐狸睁开一只眼睛,它默默看着那个小小的人站在门口,一淌晶亮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她直直看着黑夜中的某个方向,却因为怕吵到屋内的人而死死捂着嘴。 斛岚想,有的时候,他的小姑娘总是忘了,她自己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幼崽。 ***** 国师府内,灯火彻夜不息。 二国师已经昏厥过去,宽大的床边坐着其他四位国师,他们看着二国师已经止住了血但空荡荡的两腿间,纷纷转过头去。 第20章 两只狐狸爪 狐言狐语 “到底是谁!是谁如此大胆竟敢闯入国师府,还破了守御符文害了老二?!”四国师是剩下几人中最为年长的,他在原地毫无头绪地转了几圈,又重新检查了所有那人经过的地方。 他们赶到时,老二正捂着腿间不停呻/吟,不一会就昏死过去。他身旁早就没了任何人的踪影,散落一地的桌椅、灯烛、还有老二惯常用来取乐的器乐,全部碎裂在地,这层楼中除了这张离得最远的床之外,竟没有一件完好无损的东西。 就连最为坚固的塔外防御符也荡然无存! 这世上能硬生生摧毁这座符阵的人寥寥无几,更何况,那人是悄无声息地破了符阵再进来的,要不是存储在老二体内的妖力突然被激发射出强大光芒,估计等那人杀了老二在他床上睡一觉,他们也发现不了他。 四国师牙关咬得咯咯响,他的怒气已经冲开了天灵盖,恨不得现在就站在那人面生剐了他! “老二醒来之后,我们可怎么交代?”六国师担心道。 “就是不说,他自己也知道了。”五国师道:“那里都烂成那个样子,如何补救?纵使皮肉长出来了,也用不了了。” 六国师一挥袖走到四国师面前:“四哥,明日我就进宫让陛下下令全程逮捕,现在只能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越快越好!” 四国师点了点头,他支使侍从们帮二国师换下了血迹斑斑的衣袍,换上轻便的衣物,又在特殊部位剪开一个口子方便上药。 每涂一下药,二国师在昏厥中就要颤抖一下。 四国师长长呼出了口气:“这件事绝不能这样算了!等老二明天清醒了,照着他说的画一份画像,全城搜捕,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七国师却一直蹲在破碎的窗边,他的指尖戳进几滴血里,放在鼻尖闻了闻。 “四哥,”他开口道:“妖力霸道,连我们都招架不住,那人肯定也受伤了,他一定流下过血,这些血中除了二哥的,应该也有那人的。” 四国师缓缓点头,他吩咐侍从好好收集地上的血液,将它们一滴都不少的装进各个小瓶里。 看着床上不能动弹,并将永远缺少身体的一部分的二国师,四国师面色阴沉。 深夜巷道,传国师府令,全城戒严。 -- 第34页 禁军的步伐奇快,每家每户都驻守甲兵看管,不许随意走动。这是五十年来国师府第一次如此震怒。 此时,眉栗正在狐仙庙巷子的家里,她靠着狐狸沉沉睡去,一只大尾巴轻轻卷上来,搭在她伸出被子的脚丫上。 这一夜,除了眉栗还能安睡,国师府一定是彻夜难眠。 狐仙庙巷,临东第四间铺子。 “啊呜,快把水杯给我。”眉栗躺在床上叫唤。她的腿和胳膊受了些皮外伤,懒得动弹,只管躺在床上使唤这只小狐狸。 趁着秦琯不在眉栗才能偷会懒。原因无他,只不过她原先为了骗秦琯说现在她就要休息着,秦琯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心软之下百般贴心千般依从,结果去买个果子的功夫,回来就赏了她一个爆栗。 “才不是,别人说了,符师要是受伤,必得练习的更勤快些才能稳住符力不掉下去。”秦琯语气温柔,暗含杀气。 生气之下,秦琯就是连拿水端饭这样的小事也不帮眉栗做了,说要锻炼锻炼她的腿脚。 因此,眉栗环顾这个家里,玛瑙太小不能奴役童工,半两早出晚归大半天都不在家,只有啊呜最清闲,一天天只管睡觉。 狐狸正眯在楼下的桌上。那里由于之前的打斗,屋顶松动,竟是掉了一块瓦片下来,有太阳的时候总会有一缕阳光慢悠悠地照在桌子上,狐狸就晒着太阳睡在那。 “啊呜——”眉栗拖长了音。 狐狸被吓得一下子跳起来,整只狐蹦的老高。 “哈哈哈哈,啊呜,哪有你这么笨的狐狸啊。”眉栗笑着指指它身旁的杯子:“啊呜,帮我把那杯水拿上来。 叼着盛了半杯水的杯子上楼对一只狐狸来说有些困难,对于一只小妖怪来说却是努努力就能做到的事。 但是,眉栗不知道狐狸现在是一滴妖力仙力都没了。 啊呜:生活就是要这样为难一只小狐狸。 啊呜想了想,它叼着杯子的把手,又把尾巴伸到前面来托着杯底,竟然想不用妖力就完成眉栗交代的任务。 在楼下的大厅那这样走动固然可以,但上楼时却因为失去了尾巴在身后保持平衡,它几次差点把杯子一歪洒出水来。 但努力了几次后,小狐狸终于艰难又圆满地把一滴未洒的水杯衔到眉栗面前。 眉栗接过水杯喝了口水,揉揉小狐狸的毛脑袋,又把狐狸抱起来在它的脑门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啊呜,你真棒!可以出师啦。” 狐狸的脑袋像是被她温凉的嘴唇烫了一下,它跳到床上后缩一步,尾巴绕过来盖住前肢的爪子。 “我没有师父。”一道声音说。冰凉的,像薄荷。 在寂静空气中却如一个惊雷。 眉栗手上的杯子掉在了床上,里面的水瞬间浸湿了被子床铺。 她微微张大嘴巴,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狐狸,然后里面透出欣喜的光:“啊呜,你会说话了!” 又有些不相信。她把狐狸扭过去的脑袋掰回来:“啊呜,再说一句。” 狐狸温柔的眼睛看着她,轻轻说:“你不是师父。” 眉栗却看不懂它的意思,也听不懂它说的话,只弹了它一个脑瓜崩:“我当然不是你师傅,我是你的老母亲——哈哈哈哈哈……” 说完她就自己先笑起来,颇有些养的崽终于迈出了狐生一大步的成就感。 斛岚看着这一刻开怀大笑,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内心不可制抑的柔软成一片,他在心里说:不是的,是伴侣,一生只许一个人的那种。 但他犹豫着,不知道她是否懂伴侣是什么,也不知道她可懂他现在的心绪。 她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坏蛋,时常冷言冷语,也时常凶神恶煞,但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他知道这个小姑娘不是一生顺遂,所以身上长满了伪装。但她的爱恨都是真实的,毫不作伪,那颗心也十分柔软。 就像那场漫天大雪里的怀抱一样,绵软,温暖。 他只希望能一直守在她身边,做她的狐狸。但这颗沉寂千年的心却蠢蠢欲动,蛊惑道:难道,难道你不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类,真正相守吗?难道你真的满足于一辈子都以宠物的身份呆在她身边,看着她和别人出双入对,嫁与别人为妻吗? 她有了真正和她一样的人类伴侣,还会选择他吗? 斛岚闭上眼睛,掌下的尖利爪尖悄悄弹出来,刺破了床单。 他突然,不想再只做她的啊呜了。 *** 今早何家就派人来传信,说国师府那边有事一家子都抽不开身,何不为今天也不能来了。 顺便附上了百两银票。 眉栗看在那银票的面子上答应了。本来今天如果何不为能来,没准可以修补一下损坏的房梁,免得过几天要下雨。 时间一日日溜走,转眼间眉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狐狸也终于结束了被奴役的生活。 这几个月,街上的人们都在议论国师府推迟了弟子府的选拔考核。 眉栗想到原先那个不知死活闯入雪满山还试图骗走妖骨的人就是国师弟子府的。 国师弟子府,国师府下另设的弟子府,是天下第一符道学府,其中的老师不乏大符师。名声高,老师资历高,学费高,妥妥的三高学府。 但作为世间第一大符道学府,国师弟子府的考核三年一期,每期只招二十名学子,天下小有名气的、出身符道世家的孩子们,甚至自认为符道天赋不错想来碰碰运气的人比比皆是,甚至还有耄耋之年的老人连着几年都要来比试,并放言道“生命不息,选拔不止”。 -- 第35页 每到三月份,国都总要热闹好一阵子,就是因为国师弟子府的选拔。 更残酷的是,这二十名弟子中还要决出最有天赋、最适合修符道的三名弟子,入国师弟子府内府,成为内府弟子。 内府弟子和普通弟子有着巨大的区别。内府弟子由世间难寻的大符师,甚至是国师亲自教授,有些受到恩准还可以出入国师塔,翻阅天下最珍贵的符书。 因此,内府弟子的竞争最为激烈,成为内府弟子的学子不仅要战胜同届入选的同窗,还要打败比他们早三年入府的外府弟子,最终才能入内府。 国师弟子府延续百年,如今内府弟子加起来不过百余人,却都已成为大符师,有的在国师府担任重要责任,成为国家栋梁,有的闲散云鹤,成为“我已不在江湖可我的传说永远流传”的隐者。 眉栗站在店铺门口,负手而立,白嫩的包子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思虑。 这是她受伤的两个月以来第一次站这么长时间,为的是偷偷听墙角——隔壁是做茶水生意的,消息灵通。 第21章 三只狐狸爪 毛茸茸的吻 国师府那一夜的事情果不其然被压得死死的,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她却每晚关门的时候,都忍不住向那座尖尖的塔顶望上一望。她一直都在想,二国师是怎样把完全不可能受人控制的妖力放入自己体内,在妖力爆开后也不受一丁点伤呢。 但想了整整两个月,她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唯一让她感到有些许开心的,是秦琯已经渐渐从那些肮脏事中抽出身来,眉眼间再也不笼罩着一层哀愁了,而是越来越积极地练起符。 之前秦琯练符,是为了不让自己忍不住想起母亲的逝去和自己的遭遇,现在她练符,才是真正投入进去,不想眉栗时时因为她没有自保能力而担心。 父亲和弟弟都在北疆努力着,她怎么可以不努力成为更厉害的人呢。 就连一向懈怠被宠坏了的玛瑙,也开始努力了。虽然偶尔睡觉前还得麻烦半两把自己脑海中的难过追思一起吃掉,才能安然入睡。 可惜的是,从那天起啊呜就很少说话了。唉,她都快忘了啊呜的声音了,明明,是那么好听啊。 眉栗不禁色眯眯地想,啊呜如果可以化形,听那声音应该也是美男子一枚吧。 肯定是很俊朗的妖怪! 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妖怪会想要追求啊呜,光聘礼就是好大一笔呢! ……不对,听啊呜的声音,似乎是只男孩子呢。 眉栗小脸一皱:这有什么,有谁规定男孩子不可以收聘礼了吗?就是狐仙也没这么说过。 眉栗:逻辑通√ 于是她向身后的狐狸勾勾手指,等它熟门熟路地蹭上来之后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挠挠它的小下巴,一只手包着一只大耳朵轻柔的撸一撸,狐狸微微眯上眼睛,很显然已经臣服在眉栗高超的撸狐技巧中。 这时,只听眉栗在耳边小声说:“啊呜,你会一直对我好吗?” 眉栗想问的是,啊呜会对她这个老母亲一直孝顺吗?比如聘礼什么的。 狐狸眯着的眼睛顿时睁大,恢复清明,它甩了甩脑袋把眉栗的手甩下去,小爪子攀着她的手臂、肩膀,终于搭在她的肩窝上。 狐狸那毛茸茸的尖嘴巴慢慢凑近她的脸颊,印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吻。 “当然,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斛岚想,作为伴侣的那种好。 厚厚的毛毛下,狐狸的脸红到了耳朵根。 它悄悄地想,或许小姑娘已经知道了他的喜爱,那他就顺其自然的同意好了。 眉栗并没有多想,啊呜一直都是这样亲近她的,各种亲亲抱抱举高高都已经是家常便饭,她以为狐狸的意思是会一直对她这个老母亲好的。 “啊呜,那就说定了,以后你的聘礼都要归我啦~”想想小狐狸的卖身契,呸,聘礼一定很丰厚,就冲着这俊俏的小模样也不能少给,她的嘴角就咧到耳根去了。 啊呜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迷茫,眉栗看在眼里,她撑着脑袋想,可怜的小狐狸,你已经成为我的不动产,逃也逃不掉了。 这么一想,眉栗越来越觉得这桩生意可做,于是大鱼大肉毫不吝惜地往啊呜的嘴里喂,就连吃鸡蛋都要把蛋黄特意剥给它,每天还要梳梳毛毛,让它的毛发一直亮泽滑手。 这天早晨,狐狸一大早就跑出家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国都里符师会更多,万一撞上了啊呜肯定打不过,眉栗有些担心。 一整天下来,眉栗练习符道的时候也偶尔会想到啊呜,牵挂它在哪个地方,会不会遇上哪个大符师,就连站在门口的时间都变长了。 直到晚上,啊呜都没有回来。 眉栗有些失落地关上大门,看了看巷子尽头空荡荡的地方,眉栗把门虚虚掩着,给狐狸留了一条小缝。 月光透过房顶那个洞照进来。何不为一直没有来,眉栗嘴上说懒得修,秦琯笑着看她一眼,之后再也没有提这件事情。 那个小小的洞口在晴天的时候总会透些阳光,狐狸就暖融融地趴在桌子上睡觉。阴雨天的时候,眉栗就用符文堵上不让雨水流进来。 眉栗走上了二楼,靠里面的一张床上,秦琯睡得方方正正,手交握着放在肚腹上。 -- 第36页 而她自己的床铺上却冷冷清清的。 之前的每一个夜晚狐狸都窝成小小一团,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团进她的被窝,尾巴盖在她身上,那时是寒冬时节,却也很温暖。 眉栗在床上烙着煎饼,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心里有点担心。 她把被子盖过头顶,躲在被窝里偷偷说:“眉栗,你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嗯,她在心里又加强了一下回答,闭上眼睛开始准备入睡。 这一次最后倒是睡着了。 山林间,草木之影在淡冷月光下都显得鬼影重重,一个白色的身影纵跃其间,没有片刻停息。 是一只狐狸。 它连续跑了整个白昼的山路才找到这里,只有这里才有它要找的东西。 它在山林里飞奔,所经之处无一不惊扰了草间的小虫,在它身后翁鸣一片。 突然,一道断崖出现在眼前,前面没路了。 狐狸用前爪使劲抓地,身后的尾巴拽住了一根低垂树枝,还不得已往前打了两个滚,才堪堪停在悬崖边上。 狐狸三只爪子停在崖边,伸出前爪往断崖的崖壁上够,几次三番后,终于摸到了一朵柔嫩的植物,它用爪子割断根茎,将那蓬植物采上来—— 几根柳条样的叶子生在一旁,中间是一根被簇拥着的红色花苞,花苞还未开放,紧紧闭合着。但即使是这样,夜色也掩不住它鲜红的璀璨。 狐狸叼着这朵花苞,重新返回原先的路程。 这是狐族的传统,定下情缘的狐狸要交换赤糖花,用这朵花在对方的尾巴上染一撮小小的红色,称为染尾,代表这只狐狸已经心有所属,直到……直到圆/房之后才会洗去这朵花的颜色。 虽然他的人类小姑娘不是一只狐狸,也并不会采花给他,但他可以自己采了花送给她,以示珍重。 这朵花苞还没有盛开,还要耐心等到它开放之时才能行染尾之礼,到时候,她就会用这朵花最鲜艳的部分撵成汁液,亲手抹在他的尾巴尖上…… 想到这里,斛岚耳朵尖上薄薄绒毛下的皮肤,一寸一寸变得粉红。 以前听很多小辈们说起采花时的心情,有的说激动的几天都夜不能寐,有的说在染尾之后就平静了下来。 当时斛岚还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狐仙,许是狐仙的丹元压抑了凡尘情愫,他一千年来从未动过心,自然不把这些仪式放在眼里,也并未好好琢磨。直到今日他置身其中,真正动了一颗狐心,才体会到那颗心在身体里跳动得激烈。 像是在催促他早点回到那人身边去。 狐狸矫健的身姿跃过高高的丛林,向着国都里的那间小铺飞奔而去,他想现在就钻进那暖和的被子里,分享另一个人的体温,他可以缩在她身边,安心睡去。 第22章 四只狐狸爪 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 日上三竿,床上的人才睁开眼睛。 秦琯已经在院子里练起符来,她还赖在被子里不想起来。 狐狸!她猛地想起来,对了,狐狸昨晚没回来。 正想着,手指突然戳进了一团柔软。她微微抓了抓,掌下是蓬松的毛毛。 她揪出躲在被子里埋着脑袋睡觉的狐狸——趁狐狸睡眼迷蒙的时候最好撸!先摸摸耳朵,揉一揉平常不让摸的耳朵根,那里的毛毛十分柔软。 然后再大面积的把手掌埋在狐狸肚子上的整片厚毛中,那里的毛是最长的,虽然不是最软的,却是可以埋进整张脸的。 眉栗通常会把脸全部埋进去,吸一吸狐狸身上暖暖的毛毛味。小妖怪身上一点臭味都没有,只有毛毛特有的烘干的味道。 这个时候如果狐狸醒了,就要抓紧下面的一分钟进行整体的撸毛,最后体验一把肆意撸毛的爽快。如果狐狸已经睁开了眼睛开始四肢并用地试图推开她的手,就要在狐狸的嘴巴假装咬上来之前撤离,这就宣告今日份的撸狐彻底结束了。 今天早上的狐狸因为昨夜的奔波十分疲惫,所以被眉栗整整撸了十分钟才有了慢吞吞的反抗行为,它的小爪子扒拉着眉栗的手,以头抢地,不让她再蹂/躏狐狸敏感的耳朵。 眉栗却得寸进尺,在狐狸的尖吻上小小亲了一下。 原本迷迷糊糊,还在半梦半醒间徘徊的狐狸顿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狐狸眼还带着被迫开机的晶亮亮的泪水。 看着竟格外惹人疼。眉栗“啧啧”两声,身下的狐狸眼神中震惊中掺着迷茫,后来慢慢抱着尾巴转过身去,似乎是害羞了。 眉栗对啊呜的行为十分了解,啊呜这样就是害羞了。 不过啊呜是撸一撸,随便亲一口就要害羞不好意思的狐狸,这样的“不轨”行为眉栗都已经做的得心应手轻车熟路了,啊呜还总是扭过身,别别扭扭地不看她。 但那双不听话的狐狸眼总会在她假装走开时偷偷瞄过来,然后再被爪子偷偷掩上,眉栗都抓到过好几回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赞叹,这种“欲拒还迎”式的邀请,实在是太招人了。 但丰富的撸狐经验告诉她不能继续了,不然下一次啊呜就会分外戒备,导致明天早上的撸狐体验被直接砍掉。 眉栗:说是这么说,但再来一次我还敢。 一人一狐赖了一会就起床,洗脸的洗脸,梳毛的梳毛,眉栗打开店门,深深吸了一口气,三月里凉凉的空气灌进肺里,就像一口气吃了十颗薄荷糖,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 第37页 一打开门,外面吵嚷的环境就一下把这间素来安静的屋子一起包裹进去。 就连狐仙庙这种尘烟寂寥的巷子里也人头攒动,巡城御史揭下巷头“勿高声、忌恶语”的警示牌,像是一夜间回到了年节时分的热闹场面。 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还未正式开始的国师弟子府选拔,不管是来观看选拔的,还是来参加选拔的,无不是拖家带口,等候放行的车队在国都门口都要排到郊外去。 眉栗坐在房顶上,两腿很随意地搭在上面,边喝着百春楼三月特供的松花酒,甘甜清爽,如喝三月的风。 狐狸偎在她旁边,蓬松的大尾巴沿着屋顶垂下去,在风里轻轻摇晃。 忽然,城门口一阵骚动,从后面等着的车队里一路扬起一长串沙烟,那人手持一个长方形的小木块,跳下马双手奉给城门的巡防卫士。 “南海凉家入国都——”他高喊。 随后,一股浓浓的烟尘扬起,大部马队从后方奔来,看也不看排在后面的长队,直直向城门冲来。 领头的少女脚蹬马铁,伏身马上,鲜红的衣摆在晨风里猎猎作响,散发编起披于肩上。 她扬起手中的鞭绳勒停快马,马声嘶鸣,城门一瞬间静下来。 “何人执此亲王牌?”守门军士问。 少女却并不下马,赤马踱了几下步,她手中的鞭绳高高扬起,鞭尾“啪”的卷住那木牌,一个瞬息之间就从军士手中夺走,抛到自己金丝红边的衣领中。 城门口的军士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木愣愣地看着马上的红衣少女,嘴里喃喃:“何人……?” 她细长的眉直飞入乌鬓,面色僵硬,眼神却凉凉地扫过路边似是看好戏的人。 少女坐在高马上,俯下身来,语气矜傲:“凉楚。怎么,没听说过?” 那军士一听此名,惊诧间将之前的揣测全都咽下,他本以为这是偏远凉家的哪个小娘子用这木牌特意耍耍威风,心下颇为不满,故意要来为难她一下,现在看来,她就是名满南疆的凉楚! 军士眉头紧皱,都怪那南疆偏寒之地,凉家十年未曾踏入国都,谁都知道南疆有个符学天才,可谁认得那凉楚长什么样! 他心里懊恼,忙行礼赔罪,但那少女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啪”地一甩缰绳,驾着马径直奔入城门。她身后的随从车马也一起入了城,浩浩荡荡,威风不已。 街上的人纷纷议论着,据说凉楚一个月前刚刚战胜曾是内府弟子的老师,名声大噪,就连国都的符道世家都要避其锋芒,就连已经出了三位内府弟子的李家,听闻凉楚打算入国都,也早就派人专门前往南疆祝贺,顺带拉近一下关系。 狐仙庙虽然平常清净,但大世家入国都,通常第一件事就是拜一拜狐仙。马蹄扬起的沙尘一路蹿到了狐仙巷,巷中的人纷纷避让,唯恐冒犯了这位南疆的天才少女。 秦琯见外面吵闹,走过来关上了屋门就回到院子里练习。 眉栗两只脚丫垂在屋檐上晃晃荡荡,手很自然地要拿起旁边的酒瓶,却发现摸了一手空。 她疑惑看去,原来是狐狸抱住了那只和半个它差不多高的酒瓶,正一步一步挪走,就刚刚一会功夫,现下已经离她有一丈多远了。 眉栗看着背对着她,还在吭哧吭哧搬瓶子的狐狸,坏心顿起,悄悄摸到狐狸背后,仗着手长,从后面一把夺过了狐狸怀里的酒瓶:“拿来把你!” 狐狸手里一松,发现怀里的瓶子“飞”了,身后传来小姑娘大笑的声音,它摇摇尾巴,挪着脚爪在窄窄的屋脊上转过来,伸出前爪做了个要抱抱的动作。 斛岚的本意是让她乖一点不要喝那么多酒,就着冷风喝冷酒,女孩子更容易伤身。好脾气的他被拿走了也不生气,只当她是爱玩闹。 这个年纪的幼崽都爱玩闹,不爱玩闹怎么是幼崽呢?因此他只想把那酒瓶要回来,于是伸手示意。 但他忘了自己现在并非威风凛凛的大狐狸,随意动一动就山摇地崩,而是一只虽然不断长大却还是只有眉栗膝盖高的小狐狸,白茸茸的一团,只有眼睛像一颗莹润的琉璃珠,黑色的眼瞳里闪着几点水光,如星辰坠入黑海。 所以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也不知道这样一伸手就能准准地戳死在眉栗的少女心上,让人想摘走他眼中的星光。 面前的小姑娘愣了愣。 然后一只手从他的前肢下伸过来,把他抱了起来。 狐狸茫然, 狐狸惊慌, 狐狸淡定。 他垂下脑袋,在这么多次“惊喜”中已经学会了躺平。 谁料面前温软的嘴唇再次袭来,印在他的额头上。眉栗的肩窝里总是他最爱呆的地方,那里总有一股她身上莫名的味道,像雪满山的漫天大雪。 冰冷,却又像雪花一样柔软,遇水便融,遇寒则坚。 她总是做一些他不放心的事,却也像雪花一样,熊熊烈火也要扑进去。 狐狸趴在她的肩上,眉栗稚幼的手臂稳稳抱住它。 那瓶价值百两的酒咕噜噜滚下屋檐,却没人注意。 *** 自这日凉楚祭拜了狐仙后,国师府就传出消息来,定下了三日后的国师弟子府大选。 今日就是报名截至的日期。 天色昏暗,路上行人渐少,此时负责记录报名信息的弟子徐昳已经准备收拾纸笔,他正要把桌上厚厚的一沓报名卷收进包里,眼前却突然一暗,有人挡住了路边的灯烛。 -- 第38页 徐昳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娇小的小娘子,身着彩衣粉裳,小脸沉沉立在桌前。 “今日的报名已经结束了,我也要收拾东西走了,小娘子快快回家去吧。”徐昳笑道。 “我来报名。”她的眼光坚定,直视于他。 徐昳觉得诧异:“符学天资十五岁时方显,来报名的多是少年人,我也见过七十岁的蹒跚老人,却没见过你这样小的小娘子。” “我来报名。”她再次道。 徐昳想着反正现下无事,索性逗逗这小娘子让她死了心:“报名国师弟子府需通过初步核查,就是至少要会九品符文。”他指指手边剩下的几张符纸,“需现场写下并施展符文,不得自带已经画好的符纸。” 却见对面粉衣的小姑娘鼓起尚有婴儿肥的小脸,轻轻的“嗤”了一声。 徐昳眯起眼睛。 下一秒,他却直愣愣看着前方,嘴巴都微微张大—— 第23章 五只狐狸爪 郎君画像 面前的小姑娘两指相碰,就像捏着一只蚂蚱般稍微一用力,她掌下就遽然腾起金色的符光。那符光极纯极粹,就像日光一样闪耀莹莹光芒,仔细看去,竟有繁复花纹篆刻其中,跳跃的光芒如鱼儿追食般紧紧跟随着她的手掌。 她随意一挥,那符文就顺势落在桌上,“砰”得一声炸响,那符力触到桌上,瞬间就将满桌的符纸点燃。 徐昳这才赶忙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提着包远离这个已经开始剧烈燃烧的木桌。 流淌扭曲的火光中,他听见那个小娘子问:“现在,可以了么。” 徐昳抱着包站起来,他看看已经被毁掉的桌子和桌子上已经化为飞烟的符纸,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使用符纸。 这是五品以上的符师们苦练下才能偶尔用出来的技巧,别说外府弟子,就是内府弟子在入学十年内也不可能达到这个高度。 徐昳激动的直点头,他决定破例一次在报考时间结束后给她报名,这种符道天才并不是大白菜一样遍地可拾,更何况,她看上去还远未及笄,就如自家妹妹一样大,却已经有如此境界了! 徐昳用“未来国师府栋梁”的敬畏眼神看着她,这让眉栗很不自在。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她还要掀了他们的窝。这种不自在就稍忍一二吧。 “姓名?” “眉栗。” “贵庚?” “十三。” “咦……十三了。” “家住何处?” “狐仙巷庙左边第四间。” 徐昳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录在册,又取出印泥让她按下手印,将那张长长的报名卷对折撕下,剩下一半交到她手里,叮嘱道:“这个要保存好,三日后来国师府弟子府参选。” 他压抑不住见证了天才的激动,语气昂扬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入弟子府的!未来的同窗!” 那小娘子却瞥了他一眼,大眼睛里写着“并不是很想和你同窗”,潇洒地转身走远。 今日她有很多事要做,然而一件都没完成。虽然只有一件,那就是找到狐仙的踪迹。 眉栗是不会尊称那个垃圾偏心鬼为狐仙的,她是直呼其名,这也导致了各处问人都不知道这是谁。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了她要找的是狐仙估计会跳起来给她一爆栗,让她滚去狐仙庙好好面壁思过,如果他们知道她找到狐仙后要做的事是干掉狐仙,估计会跳起来再给她一爆栗然后聚众把她赶出国都。 眉栗:…… 她早就想到这种让人牙疼的可能,所以才迟迟不知道问谁,也不知道怎么问,只能蹲守在狐仙庙里守株待狐。 但狐仙庙在国都就有十二座,于是眉栗均匀分配时间,一个庙呆半个时辰,什么也不做,就蹲在那个狐仙入庙的必经之地,金身——旁边的角落里。 半天下来,她闻那上香的烟味都要吐了,看到油亮亮的贡品直看到肚子饿,还是一无所获。掰指头数一数,她已经蹲守了八座狐仙庙,在赶往第九座狐仙庙的途中遇到了快要打烊的国师弟子府报名处,抓住了那个傻呆呆的弟子给她报名。 她只不过是露了一小手,那个弟子就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 眉栗:可想而知国师弟子府有多么拉跨。 她哼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向第九座狐仙庙走去。 但这样仔细一想,实在是不靠谱,万一那狐仙在她到这座狐仙庙地上一秒去了其他庙呢,那她就是追在他后面跑都赶不上,这样太被动了,只能靠对方自投罗网。 眉栗长叹一口气,她怎么也想不到,欲报此仇,最艰难的部分不是战胜狐仙,而是找到狐仙。 而她,刚才做了此生最愚蠢的事,她居然去狐仙庙里蹲守狐仙,然后呢?然后再在庙里抓住他,暴打他一顿?在国都?眉栗痛苦的捂住脑袋,觉得刚刚的自己可能是被降智了。 一想到这里,她就想把那只狐狸的毛全部拔光然后下锅,再画一幅“烧狐图”公布天下,才能回报他一剑穿心还累她到处跑腿的苦楚。 烧狐图?嗯……等等,她可能已经想出第二个找到他的办法了。 大晚上,眉栗“梆梆梆”敲开一家画铺,那白胡子老头起初还嘟嘟囔囔不愿意给她画,一听眉栗愿意出十两画一张画,顿时眉开眼笑,连连同意。 -- 第39页 “小娘子是给心上人画的吗?”老人家八卦地问。在这个季节,还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小伙子,多半都是给对方画一张画像,摆在家里天天单相思,或许是因为家境不同,父母阻碍而不能见面…… 眉栗不知道她还一句话没说,这个老头儿就自己脑部了一整部悲情小说,她阴沉着脸:“我呸。” 那个斛岚,说是夙敌还差不多。花在他身上的钱十两她都嫌多! “怎么还骂人呢,”老人家小声嘀咕,拿起桌上的画笔:“头像还是胸像?” “头像。”斛岚没胸。 “郎君还是娘子?长得什么样?”老头蘸了蘸墨。 眉栗本来想说奇丑无比,但要想找到他,画像就必须真实贴切。她咽下一口气,试图理智地组织措辞:“雄的,大概……”一千岁,已经是个老不死了,但她不能这么说,“看上去有二十七八。” 老者抚了抚白胡子,自动过滤掉她的胡言乱语:“大好年龄,正有作为啊。” 眉栗再咽下一口气:“脸挺白,没胡子。” “面白无须……”老者说着开始动笔画大概的轮廓。 “眉眼是何样?”他边画边问。 虽然那个人不公不法,偏听偏信,心肠恶毒……真是骂上几天几夜也不解气,但长的马马虎虎还行。眉栗道:“狐狸眼,柳叶眉。” “哪有小郎君是柳叶眉……”老头嘟嘟囔囔,将那画像上的眉毛画的稳重之余还细长又飘逸,反给那张脸增添了几丝俊秀。 “嘴唇呢?”他抬起笔问。 “挺薄的,苍白色。”眉栗努力回忆上一世和斛岚唯一的一次见面。那段回忆掺杂着的痛苦回忆让她抿紧嘴唇,牙关紧咬,只好把目光从画纸上移开。 “我画几张脸型给你选选。”那老者说着,提笔在空白画纸上,刷刷刷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脸型。 他一连画了好几张才让眉栗找到最像的。老头将那脸型描在原先那张纸上,又添了鬓角长发,鼻型睫毛,他撑开这张画一看,问眉栗:“像不像?” 第24章 六只狐狸爪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眉栗匆匆扫了一眼,恨意顿现,用手指着那画激动道:“就是他!” 老者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小姑娘,你还说不是画你的郎君,如此丰神骏貌,全国都也没几个啊。” 眉栗咽下最后一口气,左手握右手努力克制着自己,铺平画纸:“照着这个再画二十张。” 那老者眼睛瞪大:“怎么,那小郎君是丢了不成?要寻人?” “是的,”眉栗咬牙切齿:“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哎呀人命关天啊,我现在就画,小娘子且在此处稍候,我让我那徒儿一起画。”他快步走到后房去,隔了老远还能听到他焦急的声音:“如此俊美的小郎君,丢了太可惜了……” 眉栗快步走出这个画铺,她不能再呆在里面,不然容易出人命。 *** 一处偏僻巷子中,拐角处不小心露出来的雪白尾巴晃了两下,月亮偷偷探出头,光亮拉长了影子,一个身姿颀长的人走了出来。 如今已是人定时分,店铺早已关门谢客,普通人家也多半洗漱安睡,那人在街上走了半晌,叩响每一户人家后开口询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请问,可曾见过一个名叫美丽的小娘子,大概十三四岁?” 他每次扣开门,开门的人见到他总是惊讶而殷勤,国都的人们大多看脸,即使是被他打扰了也不懊恼,反而乐呵呵地问:“郎君在找小娘子?”语气泰半戏谑。 斛岚只好微笑:“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想……赔礼谢罪。” 一圈问下来,却毫无收获。 他已经问了整整半天,但天下之大,即使他问遍了整个国都,也极有可能找不到她。 斛岚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他仙力失去大半,就连维持这半天人身就已经快消耗完这几个月来的功力,只能找寻契机,等他的仙力稍微恢复,就可以托梦给一些信徒,让他们帮忙找找吧。 这样想着,他匆忙回到一开始的角落,下一秒,一只毛茸茸的狐狸钻了出来。 回到家的狐狸趁着眉栗还不在,把昨天晚上叼回来的花花种在了后院一个隐蔽的地方,周围杂草众多,从远处根本看不见这里有一蓬花。 它小爪子扒拉几下泥土把花的根部埋住,指尖触碰了一下那尾花——柔柔的花苞晃动了两下,狐狸慌忙地往后退了两步,右爪“啪”一下打在不听话的左爪上,那朵花苞柔弱纤细,看上去一不小心就可能夭折。 这可是定情信物,不能出事的! 为了让它长得更好开得更美,狐狸一口咬破了爪子,一滴血液落在花苞上,像人参果落地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斛岚默默看着眼前的花。等到这朵花开了,能够长期维持人身的仙力应该也积攒的差不多了。那个时候,他就正式向她提出结为伴侣。 眉栗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像是一只垂下耳朵的兔子,顺手把一沓画纸丢在桌上。 狐狸飞快地从后院奔出来,一下蹦到她怀里,眉栗两只手接住狐狸颠了颠,她迟疑地问:“啊呜,你好像变沉了?” 斛岚轻轻叹口气,不是变沉了,是变大了,傻姑娘。他和眉栗已经在国都生活了近半年的时间,仙力不足的情况下,他的外形也会和她一样慢慢长大…… -- 第40页 等等。 狐狸皱了皱眉,它跳下眉栗的怀抱,两爪站着用前爪把眉栗推到门口那根门柱前,他记得刚来国都时她是到这里……他用爪子比划了一下。现在,她……还是只到这里。 眉栗一点都没有长高,时间就像是在她身上停止了,五官,容貌,身高,没有一处改变。 狐狸扬起的眼睛升起了一丝疑惑。没有人可以逃脱时间法则,但事实就这样发生在了眉栗的身上。 它想了半天,直到眉栗重新把它抱起来也毫无头绪。 面前这个小姑娘身上的谜团,似乎又多了一个。 一晃就是夜晚,狐狸每每吃饱了都要在桌子凳子上跳一跳,好锻炼一下许久不曾运动过的体魄。 今天它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叠画。 据它所知,眉栗对这种需要闲情和金钱去品鉴的东西都丝毫不通,比起在国都的画廊里逛一圈,她更愿意窝在家里,不是睡懒觉就是练画符。 但她今天专程出去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可见是极为喜爱的。 狐狸往后院偷偷瞄一眼:眉栗在那里消食,顺便指点秦琯怎么画符,虽然一点都不温柔,但却并没有不耐烦。 它缩回脑袋,悄咪咪用后脚踩着画的一头,用爪子向前撑开,画纸滚动着展开,却是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张很好看的脸。这张脸还有点熟悉。 斛岚就这样维持着整只狐狸向前展开的姿势思考着,他歪了歪头,突然瞪大了眼睛,手脚一滑,那画像就“哗”的缩成原来的卷儿。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画像中的人就是他自己人身的脸。当年他以兽身升仙,天道随意捏了张脸给他使用,命他以人身行走世间。 斛岚自己没有喜爱的相貌,对自身的脸也不是很上心,记忆并不深刻,所以看到那张画像中的脸还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身份还没告诉小姑娘,因此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就是狐仙斛岚。 狐狸的嘴角慢慢翘起,既然她并不知道他就是狐仙,那她把这画像带回家,只可能是十分崇敬狐仙、喜爱狐仙! 狐狸走下桌子的时候,有点同手同脚。 他没想到,他的小姑娘和他的心意竟完全相通,但也有些伤心,原来她喜欢的竟然只是狐仙的脸,她都不画狐狸! 人类果然是个看脸的族群。 罢了,等到真正结下契约,定为伴侣,他就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算是一个惊喜 狐狸悄悄把画像重新整理好,恢复原状放在桌子上,然后怀着满心的甜蜜跃上床铺,团成一团,乖乖等他的小姑娘一起入睡。 *** 今日一大早,街上就格外冷清。人们早早就来到了国师弟子府外,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有的人还搬来了小马扎,等着看之后的大选。 国师弟子府的选拔中,只有选出外府弟子的第一轮是向外界开放观看的,内府弟子的选拔则由国师府的国师裁定,并且不对外展示。 参与选拔内府弟子的天才少年们大多拥有凶猛的符力,为了安全起见,场地设在被层层防御符包裹起来的金顶殿中。 预选弟子大多是十五岁以上的少年少女,大多已经成年。现在还未开始选拔,他们有的聚成一团聊天谈符,有的由仆从陪侍着喝水用餐,但不管是谁,都忍不住偷偷瞟一眼角落里的红衣少女。 她端坐在那,闭目养神,身边没有一个仆从,只有她自己静静坐在角落里。却让所有人心生忌惮。 这里大多数人都来自国都,他们享受着最好的资源,身处符道交流最为频繁的国都,甚至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和显赫的权势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供给,不管是各种符书、符道老师,还有各种作弊一样提升符力的天材地宝。 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凉楚少年成才,却也是大选的前一年才请了名师,凉家虽然没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百口人每个人都勒紧裤腰带挤出一点钱,才请的起从国师弟子内府出师的老师。 更不要说那些连符纸都买不起的家庭。 眉栗就是这种家庭。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在她通过各种合法不合法的方式发财之前,一张符纸用正反两面是家常便饭,如果不是怕发挥不出符力,她都恨不得一张撕成两张,这样就可以多用两次。 然而她的天赋并非人人都有,也并非所有人都甘心在贫穷中熬过苦练的十几年,更何况一个家庭。 培养一个初入符道的学生已是不易,如果不成材,所有的金钱精力都将全部白费。即使是天赋已显,普通家庭也难以供起长久的消耗。 这些有能力有自信要冲击国师弟子府的少年们,大多都出自大家族,他们一战不成大不了等待下一战,三年又三年,总有一年能运气好些碰上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 但凉楚不一样。她的家族空有威名,贵为外姓亲王府,却已经消耗不起另一个三年了。 “叮——咚——叮——”国师弟子府的府内传来符音,弟子府的黑漆大门缓缓打开,巨大嗡鸣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传来: “入府——” 是大国师的声音。除了修符之人外,其余的百姓纷纷下拜,如同见到陛下。其实在他们心里,国师府就代表着陛下的权威,他们是天降之人,是上天派来同妖界抗衡的救赎,借陛下之权掌管万民。 -- 第41页 凉楚一言不发,她冷冷瞥了一眼下跪伏拜成一片的人们,第一个大步走进了国师府。她长长发辫上的红飘带随着走动高高扬起,像一面不受约束的旗帜。 手持报名券的预选弟子已经全部入府,观看的人们也已经坐在自己的小马扎上。 府内中庭,上首立着三位青衣符师,下首随侍九名外府弟子,他们都是裁判,其中立在符师身旁的那位白衣黑领弟子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神情。 他就是这三年外府弟子中的第一名,可以随意挑战一名在选拔中升入内府的弟子。 下首的最后一名弟子道:“所有在点名结束前未到的人视为放弃,永不得入选。”他冷冷看着下首的众位预选弟子,打开手中的报名册,开始一个一个点起名,每喊到一个,那个弟子就高举报名卷示意。 这是大选前预想战术和符文的最后时刻,场中可闻针落,每个预选弟子手中都抱着一本符书或册子拼命温习,生怕在场上遇到忘记符文的社死现场。 点名的名册翻过一页又一页。 此时,眉栗还在被窝里。 第25章 七只狐狸爪 少年乌兰 被窝里的眉栗伸了个懒腰,被秦琯一把掀了被子:“快些快些,唉,我今早走的太匆忙,竟忘了你还睡着。天知道我刚刚回来看见那边乌压压一片人,才反应过来。” “哎呀没事的。”眉栗不慌不忙穿上衣服,顺便花了一秒钟撸了一下狐狸脑袋。 狐狸:好像被撸了,又好像没有。 她穿好衣服站起来,慢吞吞走下楼梯,秦琯跟在后面顺手把她的头发束起,然后使劲揉了揉她的脸:“快清醒啦,赶紧出门!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赶紧去。” 秦琯把还热乎着的小肉饼装进纸袋往她手里一塞,然后利落地把人推出去,在她回望过来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眉栗:……倒也不必这样。 于是,连脸都没洗的眉栗就孤零零的站在了门外,她一路边吃边走,狐仙巷离国师府虽然有点远,但现在巷子里没人值守,就不用守规矩,她捏张符很快就过去了。 ……等等。她的符纸还在昨天那件粉色的小裙子里,她低头看看自己,好吧,纯黑裙袍,妥妥的魔头颜色,就是上面的蝴蝶结有点碍眼。 没有符纸,就只能画出最简单的风符,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大门紧闭的家,认命地把小肉包暂时塞进口袋里,慢吞吞跑起来。 “孙有机——”下首的弟子高喊,一只胳膊高高举起,手中握着黄澄澄的报名卷。 他不耐地翻了翻手中的报名册,就剩最后几页了。 眉栗这时才转过拐角,刚刚能看到国师弟子府的大门。 “何必平——”弟子翻了翻,还有最后一页。 眉栗以龟速走到了弟子府门口。 “乌兰——”弟子喊道。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一片寂静,预选者们都惊讶的巡视场内的座位。 “乌兰——”弟子再次不耐烦地例行第二次点名。 走在门口的眉栗感觉自己被轻轻撞了一下,快她一步摸到弟子府的黑漆大门,一手扒着门,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一只手举着黄色的纸:“在。” 那人回答完后,迎着府内/射来的好奇目光,转身冲眉栗微微一笑:“对不住,冲撞你了。” 是个少年,清澈的狐狸眼,微笑时两颗虎牙很好看,但莫名给人一种很沉稳的气质。 眉栗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进了大门。 点到的弟子给乌兰画上已到后,如释重负地念出最末尾的名字:“眉栗——” 眉栗不想蠢蠢地回答,只沉默地举起还剩半拉的黄纸示意。 那个和她一起进来的少年磨磨蹭蹭坐到她旁边,眉栗边悉悉簌簌吃着肉包,目光放在上首的三位符师身上。 国师没有来。 听说国师只有在内府弟子选拔时才会出现。眉栗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在角落里的红衣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很快收回。 这些人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憧憬向往的国师府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她轻轻嗤笑,转过了头。 这种傲慢的行径惹了旁边一个预选弟子的不满,他转过头刚想教训两句,就听上首的另一个弟子高声道: “今日预选规则已经出现在诸位的报名卷上,此届通过预选并到场的共三百二十人,十人一组,分四个场地两两比拼,倒地者败!” 他顿了顿,严肃地看向下方正翻找自己报名卷的预选弟子们,加重声音:“不得使用自己已写好的符纸或空白符纸,每人只能从我这里获取八张空白符纸。不到最后一场比拼就用完符纸的人立刻判为失败。” 八张符纸,若想入选那二十个名额就要胜四场,每场最多只能用两张符纸。 在场的大多数人在明白了这个规则后都大吃一惊,他们每日练习的符纸不知道耗费多少,一天使用百张符纸都算少,还不包括画失败的符文——如果只能使用八张符纸,岂不是要两招之内制敌? 上首的弟子们开始分发空白符纸。 眉栗:……虽然我算不清楚到底要比几场,但其实一张都不用给我。 她刚想婉拒,却想到了什么,麻溜的收下了——国师府的空白符纸,真是贵着呢!这种羊毛能薅一次就薅一次,绝不嫌多。 -- 第42页 眉栗把这些空白符纸塞进袖子里,决定之后的战斗中一张都不用。 打了第一场之后的眉栗才知道,原来这不能叫“战斗”,应该称为单方面的虐菜。 她,单方面,虐在场所有的菜。 她应该料到的,那天给她报名的国师府正式弟子都这么拉跨,就更不要说这些初出茅庐的小鬼头们了。 现在她不耐烦地站在第二场的比赛场地上,对面是从看到她开始就一脸轻蔑的男子。从那油腻的面庞可以得知,他看上去不仅成年,还可能已经人到中年了。 他身高傲人,走上前来俯视着小萝卜头眉栗,手上打了个响指,语带不屑:“几岁了?怎么这么矮……” 开口即暴击。 在“矮”字的气音消失以前,那个“这么矮”的小娘子手里瞬间亮起了金色光芒,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是怎么画出这个符文的,就感到自己的腑脏受到了重重一击,内脏几乎全部挪位的痛苦让他立刻嚎叫出声。 眉栗看也不看地上捂着肚子打滚的男人,径直走回自己的位子。然后她的余光发现,那个有小虎牙的少年一直注视着她。 眉栗矜持的收回余光,面上沉默,心里却兴致勃勃地想,是崇拜吗?崇拜也没用,我就是这么强,你最好祈祷下一场不要和我做对手。 但她越来越发现,那个少年的目光并无敌意,甚至有点……骄傲? 眉栗:……嗯? 她刚想警告他两句,那少年却轻飘飘地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看哪里,可眉栗总有一种自己在被关注着的感觉。 也有可能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毕竟那个看上去人高马大却在眉栗手下走不过一招的中年男人呻/吟着下场后,更多预选弟子开始关注这个潜在的对手,就连周围磕着瓜子压谁能进的大妈大爷们,也开始考虑要不要压这个一看就不是很经打的娇小姑娘。 在剩下的两场虐菜中,眉栗不废吹灰之力就完成了任务。 当所有人都在苦思冥想,怎样才能用两张符纸发挥出最大的力道击倒对方时,眉栗在思考如何才能赢的没有伤亡。 眉栗:……看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烦恼。 四场下来,有的人还端坐在位子上,比如凉楚和她旁边那位少年,有的人却已经烂滑如泥,只能由别人搀扶着走出弟子府的大门。 眼看二十个人就要比完,高台上的弟子却大声高喊:“且慢!” 他走下高台,向着乌兰抬了抬下巴:“我要和他比。” 第26章 八只狐狸爪 以后不要再往我身边凑了…… 此话一出,全场议论纷纷,就连其他的外府弟子也看不过眼:“夏琉,他前四场都只用过防御符,你是战符,怎么能和用戍符的弟子打?” 眉栗努嘴,这人可真会捡软柿子捏,看来那个修戍符的乌兰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他前四场都是靠着耗完对手的符纸取胜的,但规则上可没限制外府弟子挑战的时候用几张符。 她心里总结道,夏琉就只会用夏琉的手段赢。 她终于肯拨一丝目光给旁边的少年,但他看上去却并不惊慌,也不紧张,甚至还歪歪头朝她露出一个友好的甜蜜微笑。 眉栗心中动了动,这种神情……有点像家里那只狐狸。 她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自来熟”,只能僵硬的移开目光,心想我可不会帮你出手。 “战符如何?戍符如何?到了与妖族的战场上,还要看他是修什么符再决定要不要打吗?”夏琉讽刺道。 在场的人似乎都被他问住,国师府的弟子确实需要在试炼的时候亲临战场,用妖物的鲜血为自己的毕业典画上完满的句号,但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夏琉一脸不屑,语气坚硬:“规则上可没说修战符的不能和修戍符的比。”他翻了个白眼:“你们不过是看不惯我要升入内府,嫉妒罢了。” 刚刚与他争吵过的外府弟子一个个都义愤填膺,有的讥讽冷笑出声,两者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高台上站在中间的符师走下来。 他摸了摸白胡子,并不看夏琉,只走到乌兰面前,却像是嗅得了什么蛛丝马迹一样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他俯下身问:“你可愿意和他一战?” 乌兰听到有人问话,这才把目光从眉栗身上挪开,他轻飘飘扫了一眼夏琉,像是那里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在意,只微微点头:“都可以。” 感受到了那一丝“不放在心上”的目光,夏琉微妙地眯起了眼睛。不会的,他不会看错的,那分明是一个符力低下,毫无出彩之处的弟子,前几局也不过是利用规则侥幸取胜,自己一定可以战胜他。 乌兰轻巧站起,身上月白的薄裳随着走动飘逸起伏,他随手从符师手里接过一些符纸,胡乱塞在袖子里,却并不看夏琉,而是用眼尾偷偷瞄着眉栗的座位,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旁边来了。 乌兰的嘴角露出一个隐秘的,小小的弯钩。 两人例行抱拳礼后,夏琉引用符纸,青色的光芒瞬间亮起,符阵随着他怒视的目光袭向对面的少年。 乌兰慢悠悠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草草画上两笔,往面前的空气中一贴,那符纸就定在那里,只在对面有符光打来的时候才微微的亮起,微弱的白色光芒却将夏琉所有的符文全部抵抗。 -- 第43页 夏琉牙关紧咬,他已经出完了所有熟练运用的符,不甘在他的脑海中燃烧,下一秒,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什么,混在那叠空白符文中,胡乱写了几个符文,就一股脑地洒向乌兰。 其余的符文有的在空中就轰然爆破,有的还未发散出去就风化消失在半空,只有一张,带着利剑般的毁灭之意狠厉地向乌兰冲去—— 是作弊!正好站在乌兰旁边,眉栗以刚刚好的角度将夏琉袖子里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这完全就是作弊。 此时,乌兰竟转过身,嘴角带着笑意看她。 眉栗的眼睛蓦地瞪大。她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乌兰在请求她揭发夏琉作弊,不然那看上去已经脆弱不堪、只能看看维持不碎裂的防御符文,是一定接不住这个强大符阵的。 除了她和乌兰,在场没有人识破夏琉的手段,他们甚至发出“好强”的呼声,就连高台上的两位符师也露出赞叹的表情。 符文迅速接近,如一柄剑呼啸着向乌兰的胸前袭去,毁灭之意愈发森然,浑然就是一个不可破的强大战符。 在众人都惊讶于夏琉的战符之强时,一阵喧哗在人群中汹涌而起: “看!那枚金符!” 就在那柄“剑”已经带着势不可挡的威严轻易刺破了乌兰身前的戍符,堪堪就要穿透他的身体时,一抹金光从旁边袭来。 又一枚战符。 一枚更加强大的战符。 金色的符阵寸寸嗡鸣,直直朝着夏琉的战符冲去,两者陡然相遇,金光瞬间大盛,竟将那青色的符光衬得微弱起来,青色符光“嗤”的破灭,粉碎在空中。 声如嘲讽。 两旁围观的弟子纷纷找寻那金色符光的主人,他们的眼光找到了眉栗。 一个穿着黑色群袍,身后还系着一个大蝴蝶结的,小姑娘。 她站在人群中,小小一个,从不起眼。 但那符光确确实实是从那边来的,那里只站着乌兰和她。 那小姑娘竟然有如此大的符力!那符文看上去虽不复杂,却极为迅猛,而且是仓促之间就写就的。 “凭什么!你擅自扰乱选拔,就得被逐出弟子府,永不录用!”夏琉满面怒容,不甘嘶吼。 那小姑娘向前走了几步,怒瞪了乌兰一眼,才漫不经心看向他:“为什么?因为你作弊。”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我没有!”夏琉喊道,语气不可察的带着一丝慌乱。 “有没有,一查便知。”眉栗不耐烦道。 原先立在人群之后的符师走上前来,那个站在一旁的符师抚了抚胡子道:“确实改查一查。” 他水流般的符力将地上散落还未完全消失的符文碎末包裹起来,三个符师凑在一起,将属于夏琉的战符挑出来,和他之前发出的符文碎片两相对比,才发现,那枚明显更为强大的战符符力,并不属于夏琉。 那是一枚他人早就写好,被夏琉藏在袖中带进比赛的符文。 在刚刚的选拔中,夏琉用符力激发了它,想用这枚符文击败乌兰取得胜利。 尘埃落定,人群中叹气声一片,如果夏琉没有使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不论输赢他都可以继续留在外府,可如今只能被赶出弟子府,在符道界再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了。 夏琉的符道,到此为此。 有弟子将心灰意冷的夏琉带到一旁,那白胡子的符师上前安慰乌兰,却发现他的眼睛里闪着愉悦,正悄悄看着那个已经回到位子上的小姑娘。 符师低笑两声,转身处理夏琉的事了。 眉栗看着蹭到自己身边蹲着的少年,她甚至怀疑这是某种小动物,具有神奇的黏人特质。 眉栗不为所动,并开始吃凉掉的肉饼。 他轻声说:“谢谢。” 但那双眼睛却不像在说谢谢,而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还有一丝狡黠掺杂其中。 即使是这样,那双眼睛也好看的不得了,温柔水润,衬着那身白色的衣裳,就像不谙世事的神祗,让人想要在那纯白上重重添一笔黑暗。 眉栗扭过头不做声。 “这饼凉了。” 人类不能吃凉掉的食物,他一直记得。 说罢,一丝柔软的符力从他的指尖悠悠冒出,包裹住整个肉饼,直到微微冒出热气,那丝符力也在眉栗不善的眼神看过来之前就主动消散。 她转过头继续吃。无事献殷勤,最不能理会。 嗯,热热的肉饼确实比凉的好吃多了,琯琯真是太贴心了,不然她现在就要饿着肚子打比赛了。 日常感念家有贤妻的好处之后,她吃完了肉饼,把油纸捏成一团丢出去,正打中了那个来宣读通知的弟子。 眉栗老神在在的扭过头看向别处,面色不改。 乌兰提了提嘴角,悄悄挡在了眉栗前面,将她流油的嘴藏在身后。 那弟子愤怒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看了半天没找到神色有异的人,只好打开锦帛,开始宣读通知。 念完最终通过外府弟子选拔的名单,他将二十人召集起来,白胡子的老符师亲手将外府弟子的玉牌发给每个人。 “明日还有内府弟子的选拔,你们中间只有三个人可以进入内府。”他笑道:“成为内府弟子,之后也许可以拜国师为老师。” 继而脸色阴沉下来:“但无论怎样,切记不得徇私舞弊,否则就如今日夏琉的下场一样,逐出弟子府,在符界永无出头之日。” -- 第44页 下面的弟子纷纷答“好”,只有眉栗兴致缺缺地想要快点回家。 她有些想秦琯,也有点想家里的狐狸。好吧,只是有一点。没有太多的。 她悄悄想。 甚至现在就开始想,当她的手摸上狐狸的脑袋,狐狸原本贴在圆脑袋边上的耳朵就一颤一颤的张开,就像鸟儿的两只小翅膀,那原本大大的、清澈的狐狸眼也会眯起来,最后整只狐狸都要跳到她的怀里,团成一团,或者“啊呜啊呜”叫着被摸着小肚皮…… 再看看面前陌生的,甚至令她憎恶却不得不来的地方,眉栗就感到疲惫。 如果可以,她更想直接结果了国师们,然后回雪满山自自在在的生活,以后遇到狐仙时再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但现在,国师府比上一世更加强大,联系二国师身上不稳定的妖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诡秘。 眉栗紧紧蹙起眉头,直到乌兰的脸出现在面前:“你在想什么?” 她要做的事情,她要查明的真相,都是危险之极的事情,一个莫名其妙实力还奇差的队友只会拖她的后腿。 眉栗冷漠道:“跟你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往我身边凑了。” 她毫不留情地说完这话,转身就走,顺便捡起地上那团纸,连嘴边的油都没擦,在那个弟子“我就知道是你”的大叫声中离开。 眉栗:真正的魔头从来不承认错误。 眉栗:……酷吧。 她转过身迅速离开了弟子府。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拐角处,乌兰的袍子被微风吹开,一点白色的尾巴尖短暂的露出来,又很快被衣袍重新笼罩。 第27章 九只狐狸爪 谁是凶手 “啊呜,我终于回来啦!”眉栗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进屋里,躲过秦琯按过来擦脸的毛巾,直接把跳过来的狐狸抱了个满怀。 狐狸把自己团在眉栗小小的怀抱里,其实眉栗的手臂没有多少肉,也并不柔软,狐狸现在体重渐长,大小也渐长,窝在这个并没有变大的怀里甚至有些挤。 它悄悄把尾巴放出来,腾出一点空间给无处安放的前爪,安安静静地偎在眉栗的胸前。 “今天怎么样?”秦琯拿着热毛巾不由分说地把眉栗整张脸都擦了一边,把她因为急匆匆跑回家而散乱的头发重新拢在一起。 “很好。”眉栗自信道,她扬起小脸补充了一句:“他们都太不经打了。” “呜呜~”狐狸愉快得尾巴轻轻摆动着,一点点尾巴尖扫过眉栗的腿,痒痒的。 眉栗一把捏住兴风作浪的大尾巴,“抓住你啦!”,她把那条蓬松,柔软,散发着狐狸暖暖味道的大尾巴放在手上,捏捏这里,捏捏那里。 狐狸几次轻轻用力想把尾巴抽/出来都没有得逞,只能叹口气,任由小姑娘调皮把玩了。 没关系,这个年纪的幼崽都是这样淘气的。他安慰自己说。整只狐都躺平任撸了。 “呜呜!”眉栗突然捏了捏尾巴尖,狐狸疼的薄薄的眼泪都一下子涌上来,它想把尾巴收回来,但小姑娘放轻了力道,顺便把那撮被捏疼的毛毛放在嘴边呼了呼。 斛岚把脑袋埋进前爪。没关系,撸尾巴和撸毛毛有什么区别吗?也……也不差区区一条尾巴了,他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他整只狐都是小姑娘的。 这么想着,狐狸抬起头看着正在小心翼翼吹尾巴的少女,目光里尽是温柔。 *** 三月中旬的国都开满了杏花,远远看去就如粉衣素妆,街巷旁花瓣零落,经过的人们一不小心就杏花满了肩头。 以往这片巷子还很热闹,现在却安静沉谧,只有几个小厮等在这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三年一度的狂欢和热闹已经过去,国都的百姓们又匆匆忙忙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各处大街小巷开始恢复往日的生机。 但对于派了小厮等在府前的几个家族来说,今日就是他们能否一跃升天的煎熬等待。 因为里面此时正在进行的,是国师弟子府内府弟子的选拔。 距人妖两界的殊死搏斗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年,如今妖界败退,以青山为线模糊的划分两界。但在五十年前的大战中最为瞩目的国师府,是符道最顶尖的存在。内府弟子则有望成为国师候选,接替现任国师,一步登天。 府外,何家、李家,这些曾凭借是国师本族而身居高位,权柄在握的家族,他们的接班人已经纷纷投入了内府弟子的竞争,想要成为国师府永远的接班人。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在国师弟子府内,不管是何必平还是李乐彰,都已经瘫倒在地,他们面前站着眉栗,她双手负在身后,颇有大师风范。 远处,五国师赞叹点头,上前几步附在大国师耳边轻声道:“师兄,这就是救我一命的那个小丫头。” 三国师眉头微微皱起:“救你是救你的事,如何能与选拔混为一谈。”但基于这个小丫头天赋极好,他又微笑道:“这个小丫头年岁不大,却对符道有了很深的体悟,她不入内府,是我们的损失啊。”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内府弟子还是要大师兄来定。” 五国师的面色僵了僵,“我知道。” 不费吹灰之力淘汰了何、李两家,眉栗看着面前的少年:“是你和我打?” 乌兰的面庞迎着微光,他的眼神仿佛带着笑意:“是。” -- 第45页 眉栗对这种眼神不动如山,她仍然将手背在身后:“开始吧。” 她本意是让他几招,好让他输的体面点,但对方丝毫不动,只松松站在那。 既如此,就不要怪我太厉害了。眉栗手中瞬间跃起金色符光,本来接下来地动作一气呵成,但她瞥了一眼远处齐齐注视着这里的几位国师,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随意划了两笔再攻上去。 符光如水流动,漫涨成汹涌波涛,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猛之力朝那个少年涌去。 他却不躲,只在她冲过来时托她一把,像是怕她摔跤,毕竟她总是冒冒失失的,虽然永远带着一丝可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乌兰的嘴边浮出一点殷红笑意,那水波一样无孔不入的符力却被他轻松化解,成为漂浮日光中的些许透明。 眉栗:……! 她的符力是这么好破的吗?小姑娘的眼睛猛地瞪大,像是在置疑自己这些年来练符的刻苦和成果,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乌兰—— 是啊,就是这个除了长的好看了点其他一无是处的人,上一场要不是自己帮他挡住那夏琉他早死透了,可现在…… 她有点迷茫。 但那金色符光并未气馁,而是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乌兰化解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像是符力枯竭一般束了手。 眉栗放下心来。她扬起胜利的微笑看着差点给她自信心带来打击的少年,却撞进他赞许的目光。 “很棒。”他歪了歪头,慢慢说。 眉栗挑衅的笑容消失在脸上。真是没意思,她重新背过手,眼角不经意间瞟到前方行色有些匆忙之意的大国师。 他正朝这边走来,目光在剩下的最后三个人里面不断逡巡,带有怀疑和一点难以察觉的,阴狠的恨意。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回到国师府上,不仅看望了重伤未醒的二国师,还同四国师一起勘察了整个打斗场地。 他开启了还原之术,将一切可疑的线索都倒退回了那一夜,包括所有的符力碎片。 然后他发现了一枚,失散于世间许久的游鱼符。 “游鱼者,不困于牢笼,不囚于桎梏。”符学典籍上曾有言。 大国师沉吟许久,重新想起来那天卜算子的话,那人语气癫狂,形容疯鸷,他魔鬼般的言语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终结你们的人,已经来到了国都,哈哈哈……” 大国师牙根紧咬,如果那个人是一只游鱼,那他就要把这只鱼捏碎,变成一只死鱼! 他沉下目光,提取了符力,将游鱼符的碎片收入符阵里封存起来,向内府弟子考核之地走去。 既然那人有大图谋,一次不成,一定会想尽办法接近国师府,最好的机会就是借国师府弟子的身份,并且,一定是内府弟子。 “师兄,为什么一定是内府弟子?”四国师随行问。 “混账,”大国师低声骂道:“外府弟子的实力难道可以破了先辈们留下来的屏障吗?” “况且,他一定想离我们越近越好。” 大国师面对着二十个参与内府弟子大选的人,里面有面色沉郁的中年男子,有剑气英眉的少年,也有……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 大国师看着眉栗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把她踢出自己的怀疑名单。 他沉声道:“现在,把你们的符力都亮出来,我要一个,一个的看。” 眉栗的目光危险地抬了起来,嘴唇紧抿。 第28章 十只狐狸爪 只剩她了 他说这话时还是带着微笑,似乎真的只是一个慈祥的叔伯想要考较弟子们的功课,检查弟子们修符的境界。可眉栗知道,那张看似宽厚的皮囊下是阴沉谋算。 大国师走上前来,每个他走过的弟子都放出符力,一时间赤橙黄绿各种颜色的符力纷纷涌现,活像打翻了颜料盘。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弟子的符力。 符力是不可能作假的,只要检查符力的人有足够强的感知,谁强谁弱,谁善攻谁易守,这些信息都能够从符力中轻易获取。 一团红色符力凝成飘带模样漂浮在面前的少女手中,大国师的脚步停下来,他弯下腰认真看那团剔透的赤光。 他看了好一会,直到凉楚抬起眼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大国师,不知道自己是否让他不大满意。 大国师看了一眼旁边严阵以待的四师弟,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还不是,虽然已经有些强了,符力的特质也有些像。但还不够。 看着面前少女局促不安的眼神,大国师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走向下一个人。 一个少年。他垂着脸看不清眼神,但整个人就像一块平静的玉,浑然天成的温和稳重。 少年沉默地伸出手,纯透而微弱的白光浮现出来,因为疲惫和接近力竭而只能以丝状现身。 大国师的目光绕过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验证过了,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他第一眼就判定不可能的人,那个黑色俏皮裙装的小姑娘。 他眼底的目光开始变得凶狠,那个要置国师府于死地的人是她吗?竟会是她吗?可,所有人都已经被验证过了,只剩她。 大国师快步上前,四国师也围过来,几个不明所以的符师也注视着这里,以为这是一场大国师亲自选择关门弟子的测试。 -- 第46页 四国师在想,只剩她了。符师们也在想,可能成为大国师亲传弟子的人只剩她了。 大国师毫无破绽的慈善目光有了一瞬间的裂痕,从裂口涌出的是更强烈的快意——如果真的是你,那么,这条游鱼,总算进了天罗地网,只有粉身碎骨的下场! 所有人都带着伪装或真实的笑容看着那个脸庞还透着稚气的小姑娘,却发现她将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别处转过来,冲着所有人,特别是首当其冲的大国师,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亮起来,像在说,终于终于,等到你啦。 所有人都理解这种目光,毕竟是国师府,毕竟是大国师,全天下符道所敬仰之人。这种目光对他来说实在太常见,以至于没有人把它放在心上,就连大国师也只是蹙了蹙眉,觉得仇恨国师府的人不可能会露出这种目光。 但他还是走上前去,对她说:“给我看看你的符力。” 大国师,四国师,符师们,甚至弟子们都屏息以待,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目光不放过这个少女身上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注意到,少年拢在袖摆的手中缓缓升起了一团苍白的符力。 大国师如愿以偿见到了他想见的东西,金色而强大的符光如河流之水,奔腾欢涌,在少女的掌中激荡,却又像最柔软坚韧的宽厚丝绸,缠绕飞舞。 这种符力,整个符道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这并不像是初入符道之人的符力,而像是已经深入符道百年的人才能拥有的符力,自由、活跃又强大。 可眼前的少女看上去不过才十三四岁。 如此稚龄,却已有如此天赋,实在是天生符道之人! 符师们已经目瞪口呆,四国师箭步走来,颤声问:“你入符道,共有几年?” 少女的声音如古井沉静:“三年。” 她心里却嗤笑,三年?不!是三十年,其中的二十余年,都是拜你们所赐而灰飞烟灭。 “三年?”这下,连大国师都觉得不可置信,他见过天下最有天赋的孩子,却最多也是五年才得以初入符道,想要修成如此灵动而强劲的符力,哪怕有上好天赋,有的人也一辈子无缘一见,即使勤勤恳恳日夜不休,也需百年。 他们这些国师府的师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天资过人,哪一个没有经过十年如一日的苦练才能有如此成就。 “你在撒谎!”四国师怒目而视:“怎么可能三年?天下就没出过这种先例!” 四国师指尖颤抖:“师兄,是她!” 大国师认真的俯下身,慈爱道:“小丫头,再把你的符力给我看一看好不好?” 眉栗笑容愈发灿烂,她完全摊开手掌,那金色符力跃然而出,甚至化为了一尾小鱼游动其间,活灵活现的摆尾摇头。 大国师的目光跳动了一下。此游鱼,彼游鱼。 不,他仔细参详了面前的金色符光,符力的感觉不对。这抹金色符力,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深厚,反而带着一股急功近利的味道,虽然已经是千万里挑一的强度,但还远远不到那枚游鱼符的境界。 那种悠远、自得,如云一样不可追逐的意味,在这金色中半点也寻不到。 不过他并不计较这符光中的急切意味,每一个天才都是急切的,特别是当他们认识到自己过人的天赋时。这抹急切反而让这个仿佛天降的少女显得更加真实。 况且,这次细细探究,他已经可以认定,这符力从诞生之日起确实只有三年。她没有撒谎。 大国师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自己之前在担忧什么,可能是,如果真的是这个天才少女,在粉碎这抹难得的天赋时,即便是他也要遗憾许久。 世间众生如海,天才如群,但只有这种天赋和符力的人,才有资格做他的弟子。 大国师的嘴角露出一抹认可的微笑。 他朝眉栗赞许地点头,面向众人宣布:“她就是我最后一个徒儿。” 他重新俯下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说完,那抹笑容就消失在少女粉白的唇边。 大国师微微皱起眉头,眉山?世上哪有眉山? “是你的家乡吗?”他问。 “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她回答。 大国师随意笑了笑,不再深究,可能是哪个山野村庄,但孕育出这种人才,也算是钟灵毓秀之地了。 大国师亲自取下自己的玉佩交到少女手中,俯身叮嘱道:“不管你是从哪个地方出生,儿时受过什么苦,但你以后就是我的弟子。” 少女抬起眼眸,定定看着他,里面有几许急切和真挚。 大国师满意地想,那一定是对跟随他学习符道的急切和真挚。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将来要入内府的三个弟子,带着四国师转身离去。 随着他们的离去,少年掌中的光芒“扑”地熄灭。 大符师们开始念诵最终入内府的弟子名单: “孙有机,凉楚,眉……眉栗!”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追随着这三位“一步登天”的人,艳羡与嫉妒有之,赞叹与狂热有之。 只有最后一个被念到名字的少女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她的眼睛遥望着国师离去的背影,像黑夜中蛰伏数年的蝉。 乌兰却并不沮丧,他的目光掠过国师即将融入远方的身形,又悄悄转圜回来,落在面前小小的身影上。 -- 第47页 原来,她叫眉栗。 他的乌发中有一点白色茸茸的耳朵尖,控制不住地露出来。 第29章 十一只狐狸爪 她向他杀来 “啊呜!”眉栗一溜烟跑回家里,完全没有了在国师府里的压抑沉重,现在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已经为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眉栗晃着腿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秦琯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丢,顺便捏着一片在狐狸脑袋前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狐狸在不被摸摸的时候还尽量维持着狐身的优雅,只是稍微伸长脖子,用尖吻试图够那瓣黄澄澄的橘子。 奈何敌人太狡猾,眼看狐狸的毛毛嘴就要碰到,那瓣调皮的橘子就恶作剧一样忽然吊高,几次三番,狐狸咂咂嘴,尾巴从后面绕过来优雅的盖在前爪上,做出安静无奈的样子不理她了。 眉栗看它低着头,多少有点不忍心,一瓣橘子,孩子想吃还不能吃了? 她心里豪气道:吃,吃最大的! 于是眉栗牌手剥金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装了满满一碗,她捏着一整颗伸到啊呜嘴边,狐狸的眼睛水润润地看着她。 这样一整个吃下去太不优雅了。狐狸的眼睛说。 “好嘛好嘛!”等到把橘子掰成一瓣一瓣的,狐狸伸出尖毛毛嘴,从眉栗手中轻巧叼走,汁水丰厚,甜爽入喉。 一丝橘子水溢了出来,把狐狸的嘴巴染的亮晶晶的。眉栗抄起手边的布,把狐狸嘴边的一点汁液擦掉。 狐狸眯起眼睛,又把脖子伸过来。意思就是还要吃。 眉栗只好一瓣一瓣喂完,然后把狐狸抱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 “啊呜,你身上,怎么有一股……” 啊呜的耳朵向后撇去,紧张地活生生出现了飞机耳。它的狐狸眼看着眉栗,想说自己绝对没有狐臭这种东西,不仅如此,它还是一只爱干净的好狐狸,每天都要打理皮毛。 眉栗疑惑半刻,再次俯身吸了一口狐狸。 她把脸埋在狐狸厚厚的毛毛里,压着半边脸嘟囔着说:“好像,是……”她找不出词语形容,只能联想一下:“是竹子的味道!” 斛岚在记忆里翻找,上一世他的住处确实傍着一片竹林,不过都是些小竹苗。 狐狸边想边扭过头看向脑袋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狐狸眼溢满怜爱,它慢慢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小小的“呜”。 面前的少女实在太可爱了,比小狐狸崽还要可爱——因为压在它背上,她的嘴唇微微嘟起来,一双眼睛因为拼命想象不自觉地睁大,现在正亮亮地看着它。 狐狸抬起爪子,把她脸上糊着的头发勾到后面。 “也不全是竹子……”眉栗想不出来了,虽然根本没人催她,也索性耍赖道:“不管啦,反正是啊呜的味道。” 她感叹道:“我喜欢啊呜!”也喜欢竹子! 狐狸的爪子紧张地缩回来,狐狸眼里带着一丝不赞同——现在小姑娘还没有及笄呢,等稍微长大一点,才可以不害羞地说这种叫人脸红的话。 但它的尾巴却违背了主人的意思,在身后微微摆动着,从尾巴尖都透出欢喜来。 眉栗按住挣扎的狐狸,在毛脸上又狠狠亲了一口。 狐狸在小姑娘的怀里闭上眼睛,好吧,这样也可以,怎样都可以。 他偷偷想。 今晚眉栗开心地请客,一掷千金让百月楼送到家里,荤菜香辣,素菜淡雅。 喝了松花酒的眉栗醉呼呼的,搂着狐狸问:“你是狐仙吗?” 不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真相的斛岚一边招架这个对他上下其手的小坏蛋,一边用眼睛悄悄瞟着她,既想让她猜出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心里矜持道:等到染尾后,再把一切都告诉她,这样才算是惊喜啊。 又有一个声音谴责道:可连伴侣的这么一点小要求都不能回应,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狐狸在脑海里的争执声中慢慢垂下脑袋。 他现在的仙力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的少年身形,无法化出狐仙的真正人身,只能让她再多等一段时间了。 但再怎么样,也要安抚一下小姑娘,让她不要想到醉酒后都念念不忘。 狐仙心下决定,就用最后的仙力为她织一个美梦吧。在这个梦里,他要以人身向她表明心迹。 *** 深夜,万籁俱静,银辉满地。 床上狐狸白色的长毛在月光下虚幻成一个透明的影子,渐渐沉入眉栗的梦乡。 梦境中,她似乎到了一个玄妙的地方,幽篁竹枝,碧玉叶片,蒙着浅浅白雾的山腰里,有一方安静的竹林。 她提步走去,那白雾缓缓散去,露出一个人的背影。宽衣瘦肩,款款玉立。 斛岚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他不用转身就知道竹林外的小姑娘一定是左看看,右摸摸,对这个地方十分好奇。 这里是他以狐仙之力另造的小世界,一般他都在这里聆听世间的声音,听着去狐仙庙上香的人们真正要说的心里话。 “求求狐仙大人,请让我孩子的病好起来吧。” “求求狐仙大人,请护佑我的孙子今年入国师弟子府吧。” “求求狐仙大人……” 世间人总有千万事要求他,却忘了他并不是能决定凡俗之人命运的神,而是职掌天道扶善除恶的狐仙。 -- 第48页 也从没有任何一个人来过这个从创造之初就只有他一狐的小世界。 但今天,他要在这里迎接一个小姑娘,对她剖明自己的心意。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交心。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他不免有些紧张,地上的细小石块已经快被盯出花来,小世界里的天气也根据他的心意而变,刚刚还是明爽的微风天气,一转眼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即使梦境中淋着雨也无妨,但他不忍看小姑娘衣裳透湿,干脆拂开竹林外的雾气,让她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果然,身后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去。 却见对面的人微微张唇,似乎震惊的不能更震惊,然后她歪了歪头,蹙起眉头,像是遇到了不可置信的事,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预想中的惊喜没有,笑容也没有。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猛地瞪大,忽然,她站不住一样向后退了几步。 小雨湿滑,他刚想上前扶住她。 然而下一秒,她的掌心冲出暴怒般的符阵,向他杀来。 第30章 十二只狐狸爪 汹涌着狠厉的恨意…… 金色符光如滔天大浪,汹涌着狠厉的恨意,眉栗双眼发红,她手中的符阵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心境,绝杀符文冒着凛冽寒意,如雪满山卷起最强烈的暴雪杀向对面的人。 可那人却像是被钉在那里,一步都迈不动,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眨了一下眼睛,那双狐狸眼充斥着委屈,身后的指尖无措地捏住衣角。 眉栗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手中的符阵越发强大,离得近了就能感知到里面不可遏制的愤恨。 愤,恨? 他从她的符阵里读出这两个字。却一个字都不明白。 他一直以为,她要赶尽杀绝的只是国师府,却没想到,她对他的恨意只增不减,看遍符阵里的角角落落,满满都写着“绝杀”二字。 符光如金色的巨网,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瞬间就把毫不反抗的斛岚绑缚其中,死死捆住。 金光辉煌,少女凶狠,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好轻声开口: “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眉栗见眼前的斛岚手脚皆被束缚,却半点都没有挣脱的意思,她心下奇怪,但仇恨烧上心肝肺,连同她整个人都沸腾起来,索性不再管那丝疑惑,直接杀上去岂不快哉。 “为什么?”她讥讽笑道:“无所不知的狐仙大人,也有问为什么的时候吗?” 面前的狐仙却像被夺走了最后一丝希望,玉面悲伤,眼睫垂落,似乎一下子就从那天狠厉不可一世,冰冷傲骨的云端跌下,眉栗甚至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狐仙。 她仰起头仔细瞧他的面容。 狐狸眼微微吊起,面白无须,细眉入鬓。 就是他!这张脸她两辈子都不能忘记,穿心而过的一剑之仇也注定要报。三年来的日夜难安,梦里一遍遍身陨之境的轮回,还有她手中怒气充盈的符阵都告诉她,就是这个人。 一剑换一符,这很公平。 干净利落,绝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这也是他教给她的。 眉栗不再犹豫,随着她的动作,符阵从中间张开,犹如一个巨口,将里面的人瞬间吞没,化为虚无。 这是她的梦境,完全合乎她的料想,此刻,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虽然这只是个梦。 随着狐仙的陨落,梦境寸寸散成烟尘,床上的眉栗眼瞳转了转,睁开眼睛。 这个梦做的,通体舒畅。 眉栗叹口气,“为什么是个梦呢?”她小声遗憾道。 旁边的狐狸动了两下,似乎还做了噩梦,四只爪子委委屈屈地抱住尾巴,连同狐狸脑袋一起埋进去,从里面还隐约传来小小的呜咽。 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揪心。 眉栗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拨开狐狸尾巴,浅薄月光下甚至还能看见它眼边的泪痕。 眉栗一下子心疼坏了,她把狐狸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在它身上,就像狐狸以往用尾巴啪嗒啪嗒哄她睡觉一样。 但轻柔的拍打并没有什么作用,啊呜依旧沉浸在噩梦中。 “啊呜,”眉栗晃晃它的尾巴,以往这样动一会狐狸就会醒了,但今天它只是嗫嚅两下,整只狐都在微微颤抖,不安极了。 眉栗只好掀开它耷拉在脑袋上的耳朵,贴在它耳边轻轻唤醒它: “啊呜,啊呜。” 狐狸睁开迷蒙的眼睛。 它看到眉栗的那一刻,两颗泪珠直直砸下来。 狐狸扭过头,用小爪子自顾自擦掉眼泪,慢慢挪到床下,伤心地缩成了一团。 眉栗跳下床抱起啊呜,它在怀里小小挣扎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样乖乖的不动了,眉栗将它重新放在自己身边,给它盖上小被子。 “啊呜,今晚会做一个好梦的。”她摸了摸狐狸脑袋。 却不知道,在她转个身就继续睡去后,狐狸一直睁着眼睛,深夜中除了黑暗之外空无一物,但它的眼前却仿佛一直定格在少女向自己杀来的那一瞬。 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因为千年以来,他还从未遇到过告白,也从未遇到过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表白。 他第一次产生了迫切的想法,想知道她为什么仇恨狐仙,是不是狐仙一次也没有满足过她的愿望? -- 第49页 他急切地回想,在成仙之前,他一直在族内独居,不曾与什么妖怪或人类特地交好,也从未结下什么怨恨。 成仙之后,更是任劳任怨,日日奔赴在岗位上,没有一日懈怠—— 除了那件事。他成仙以来,唯一一件错事,大错特错之事。 但她叫眉栗。眉山的眉,栗子的栗。昨天他离她很近,那声音似乎就在耳畔。 狐狸从被子里拱出来。面前的小姑娘已经睡去,她的手脚总是不听话的伸出被子,以往他总是用尾巴盖住,但现在他衔着被角,给她轻轻盖好。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亲近她的可能。 一个声音说,既然她那么仇恨狐仙,不如瞒她一辈子,问起时就假造一个名字。仙力幻化出的人身,只要他想掩埋真相,几乎没有人可以发现。 斛岚苦笑,看吧,他跌下尘世仙力溃退,就连这些以往从来不敢侵扰他的心魔也来不断扰乱心绪了。 但他深知,欢喜会在下一瞬消失无痕,罪孽却是无法被掩埋的。 欺骗比罪孽本身更卑贱。 他摇摇头。他那么喜欢她,狐狸认定了一个人就会追随一辈子,又怎么会骗她呢。 他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得到手的爱如风雪中难得的温暖,从此之后,他却要孑孓一身,再次走入千年的冰雪中了。 眉栗睡颜安静,只有鼻子不时翕动两下。 狐狸背过身去,它怕自己越看就越要做出违背自己本心的事情,它甚至想到离开。 让狐狸永远留在小姑娘最美好的记忆里,不要和她仇恨的狐仙有一点点联系。 就在它要纵身一跳跃去床角,然后偷偷下床的时候,尾巴那里突然感到一丝牵扯—— 是眉栗。她双手抱住了它的尾巴。 “啊呜……”她在睡梦中嘟囔道。 黑暗里,那双狐狸眼慢慢红了。 第31章 十三只狐狸爪 狐仙是我憎恶之人 “啊呜,你知道吗,今天的阵仗真是大,居然还有个什么拜师仪式,那些老头儿看到我就像看到宝贝一样,真想让他们尝尝我的厉害。” 眉栗放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起蜷缩在角落里的狐狸。 她边梳毛边交代自己的一天:“不过并不忙,今天就举行了一个狗屁仪式,其他什么都没做。” 她自顾自地说,又摸了一把毛:“不过似乎有说要去那个什么秘境?” “什么秘境?”秦琯走过来问,把眉栗身上的小坎肩脱下来,露出底下粉色的小裙袍。国都民风虽然淳朴,但并不开放,女孩子们还是要日日穿着厚厚的外衣,一层一层,累赘不堪。 眉栗索性把里面的累赘都脱下来,就剩一件粉粉的底衣。但她是修符得道之人,很久之前就不畏寒了。 她的小胸脯这时还没有发育完全,只是稍微鼓胀起来,看着像是有了些微弧度。 “这样看着,像是要给你买小衣了。”秦琯道,她不知道从那里拿了根细绳,在眉栗胸前正正好好围了一圈,用剪刀“咔嚓”一声剪断多余的线头。 里里外外的家庭琐事都被秦琯包揽,她到这里来之前,这儿还是一个清清冷冷的铺子,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很有家的样子了。 眉栗撒娇抱住秦琯:“琯琯,你真好。” 秦琯抿嘴微笑,她伸出细葱玉指轻轻点了点眉栗的额头,“你以后也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她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松松揽着这个黏在身上的小眉栗,随即想到自己也有不得不做之事,总是劳累别人担忧:“起码”,她顿了顿,表情温柔下来:“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眉栗的小脑袋在她怀里蹭啊蹭,直到秦琯把她推开,才一脸沮丧地俯下身,把头搁在狐狸身上。 她看到狐狸蔫蔫的样子,连眼神也无精打采的,忍不住关心道:“啊呜,你不开心啊。”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水般传来,那水纹里却荡漾着些许难过:“你画了狐仙的画像。” 眉栗眼珠转了转,以为狐狸吃了小醋,她揉了揉狐狸的脸:“别这样,狐仙是我,”她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 “憎恶之人。”她说出了答案。 狐狸不说话了,脑袋也垂了下去。 “啊呜,你知道为什么吗?”她为了哄狐狸开心,决定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它,这还是第一次她开口说这些陈年的伤疤。 她温暖的掌心在狐狸的脑袋上徘徊,声音温柔夹杂冷意:“因为上一世。” 狐狸的爪子动了动。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大魔头。”眉栗笑着说。她故意夸张着说:“是那种超级大魔头,能止小儿夜啼!可厉害了!” 说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实际上,什么坑杀万妖,什么夺国师塔塔心,什么修炼邪功,杀害国师府弟子……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有些人,他们不是好人,非要说这些都是我做的,还有一大堆狗屁证据。”她冷笑一声,沉默片刻后,声音低下去:“最后,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痛快吧。”她笑道。 第32章 十四只狐狸爪 离开的狐狸 不是的。 狐狸的心里疼痛翻滚,这几句话似乎是化成那柄曾重伤她的剑,在心里刺了一回又一回,不是的,他默默想。根本没有“全杀了”这个结局,国师府找到他,将证据证人全都安排好,让他相信那个叫“美丽”的小姑娘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然后算计好时间,激怒她,让他正好看见五国师身陨那一幕,至此,深信不疑。 -- 第50页 于是,自恃公正的狐仙重伤那个所谓的“大魔头”,她最后死在了国师手中,死在离报仇只有三寸的地方。 狐狸呜咽一声,它从眉栗的怀抱里跳下来,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资格享受这种温暖。 “啊呜?”眉栗疑惑地看着狐狸跳到地上,重新盘回那个冰冷黑暗的角落。 眉栗蹲下来,不知道啊呜为什么不高兴,她用狐狸喜欢的金橘加以诱惑都没用。 “啊呜,你为什么难过啊。”她摸了摸狐狸的耳朵,却看到狐狸眼角的泪水像珠子一样一颗颗砸在地上。 原来,他应该赎罪的人,不叫美丽,应该叫眉栗。 两者之间,就像天道开了一个玩笑,却也是森严不可逆转的惩罚。 斛岚并不惧怕死亡,所以天道不用死亡来惩罚他,天道真正的惩罚应该是—— 世上众人皆爱狐仙,除了狐仙的爱人。 狐狸将自己埋在尾巴里,心如死灰。 眉栗叹了一声,算了,小狐狸长大了,也有自己的心事了。老母亲怎么可能都知道呢。 她剥好狐狸喜欢的小橘子放在它身边,金黄色的橘子旁再搁上一张小帕子。 一直到晚饭,狐狸都没有吃什么,只是盘在角落里,白乎乎的身影第一次透出灰暗的色彩。 眉栗虽然有些担心,但小妖怪嘛,成长期内总有些烦心事的,而且妖怪几天不吃饭也很正常,雪满山的妖怪们经常是一个月吃几顿呢。 这么想着,她就放下心来,顺便在心里计划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国师塔去一探究竟。 国师府内府弟子的大部分课程都是和外府弟子一起上,因此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看见乌兰了。 并不是她刻意关注乌兰,而是弟子府所有人里,就数乌兰最好看。那张清秀的脸庞,怎么看都有一股“狐狸味”,当然,她并不是骂乌兰,而是真心实意地在夸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就养了一只狐狸,那之后所有和狐狸有关的词全都被她自动划归到褒义词中。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 眉栗如往常一样回到了家,她像一股龙卷风一样从家门口席卷过境:“啊呜,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也没有狐狸像以前一般飞奔着跳进她的怀里。 “啊呜?” 秦琯不在家,眉栗上下翻找着,她跑遍了整个屋子,连屋后的院子都仔细找过,根本没有看到狐狸的身影。只能气喘吁吁地坐在凳子上想,也许是啊呜贪玩跑出去了? 但它一直都是一只很乖很稳重的狐狸,还是一个懂事的小妖怪,不会像其他小动物一样做出让她担心的事。 眉栗越想越担心,联想到第一天来到国都时发生的“车祸”。她猜想会不会是专门盯着小妖怪的人趁她不在捉走了狐狸? 眉栗心下急躁,抓起一叠符纸急匆匆出了门。 *** 真正走在漆黑冰冷的街道上,狐狸才开始懊恼,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学小年轻用什么“离家出走”的办法。 但他心里实在太苦。在那个满满都是有关小姑娘回忆的屋子里,愧疚就像是生长的毒草,将被苦水撑满的心紧紧缠绕勒住。他明白这是罪有应得,换眉栗的话讲,叫活该。他一边尝着“活该”的苦头,一边忍受着不想告诉她所有这一切的折磨。 他知道狐仙应该怎么做——把事实告诉她,把他的身份通通告诉她,然后把命交给她,任凭裁断。 但他现在的身体里并不是一颗狐仙之心,而是一颗狐狸心,一颗凡俗之心。他想要永远呆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只狐狸。 因为凡心而起的爱慕,贪念,和身为狐仙的认知纠缠碰撞,让他几欲崩溃。 只好离开。 这里是没有灯烛的巷子,连远处打更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有一片漆黑,和令人恐惧的沉寂。 一团白色毛绒物慢慢挪动着,没有方向,漫无目的。 他不想去狐仙庙,那里会让他更加愧疚。但这里已经离狐仙庙很远了,离它的,家,也很远了。 不对,斛岚,他在心里纠正自己,你已经没有家了,你选择了卑劣的后退,只打算等小姑娘完全忘记你了才敢回去看一眼。 狐狸把尾巴里藏着的帕子抖落出来,这是他离开前唯一带走的东西。 那株染尾花,大概会像其他野草的命运一样,经历过疯长后等着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就像不存在一样。 他对她的悸动,爱慕,依赖,和欢喜,大概也会像它一样,除了在他的心里留下狠狠一笔之外,对于眉栗来说,也是不存在的。 帕子柔软如温热的手指,狐狸用脑袋蹭了蹭,又把它小心地藏在尾巴里,藏得深深的,不会掉。 白色的毛团一点点往前走,初春的风还是少了些温度,小巷狭窄,风声鹤唳。 从身后来的风吹得长毛倒伏,冷风灌进毛里,接触着皮肤,如冰针刺骨。 它低着头慢慢走,没有发现身后几个影子贴着地面静静滑过,如幽灵般尾随在身后。 静悄悄的,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一丝声音。 狐狸看看身边一片漆黑的巷子,前面有个小小的拐角,可以安放这个无家可归的小毛团。 还有十几米,那就在那里睡下吧。 -- 第51页 狐狸慢慢挪过去。狐仙处置世间邪暗之事已有太久,他知道黑夜里是这些事情滋长最好的时机,他也并不害怕。 国都为天下正气之源,在他执掌之时龙气充裕,足以压过世间大多邪祟,在国都里,即使有妖怪,也多是秉持正心纯心的妖怪。 狐狸慢慢打了个哈欠,几颗开始变得尖利的乳牙露出来。 它走到拐角,地上刚下过小雨,还是湿的,它身上的毛又白又长,地上的泥水顺着毛发钻进去,本该温暖的肚腹被湿的冰凉。 但举目四望,周围都是地势更低的水坑,它能呆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狐狸小小呜了一声,它把尾巴放在背上,不让尾巴被脏水打湿,小肚子刚贴上冰冷的地面,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也只好这样了。 它趴下去,团作一团,只有尾巴奇怪的翘起,放在干净的背毛上。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声,像是有人张开了袋子,狐狸来不及细想就要一跃跳走,但那黑网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几股力量在它的身上各处击打,狐狸不出一声,但张开尖利的乳牙,狠狠咬在其中一人的手上—— “啊——这小兔崽子!”那人痛骂,腿脚重重踢在狐狸的肚子上。 狐狸奋力一跃而出,就要跳出麻袋,那人却抓住了它的尾巴,手紧紧揪住。 狐狸尾巴上的毛多是虚毛,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实打实的厚毛,顺着它死命的挣脱又跳将出来,它一跃跳远,水花四溅。 那点水花溅到了揪着它尾巴的人脸上,他捂着脸骂:“艹,我的眼睛!” 狐狸匆忙中回头,下一秒就要跑开—— 但它一瞬间站住了。 那条帕子。在那个人手里。他没有揪住自己的尾巴,但揪住了那条帕子。 那是它能带走的唯一一件眉栗的东西。 第33章 十五只狐狸爪 铁锅炖狐狸(入V三合一…… 狐狸定定的看着那个手里拿着帕子, 奇怪地大喊的人。 “一条帕子!哈哈哈哈哈这妖怪尾巴里还藏了一条手帕!”说完他就把那帕子狠狠揉了几下,当着狐狸的面,把帕子丢在了污水里。 另外几人却显得有些急躁:“跟一只小妖怪费什么力, 赶紧抓了它好回去交差!” 那双一向温柔剔透的狐狸眼里, 红红的露出了凶猛之意。 它毛脸严肃, 定定立在浅水中,月光照下的影子倒影其中,竟赫然是一条毛发丰沛的大狐狸! 一人高的狐狸于深夜里长啸, “啊呜”一声朝那人扑去。 四个人瞬间怔愣在那,不对,明明是一只妖气衰弱的小狐狸,本来应该什么攻击力都没有, 也无法施展妖力,为什么可以突然变换…… 等等,这不是变幻。 四人哆嗦着看向狐狸身前的影子。影子黑的瓷实, 这,不是幻术。 狐狸就要一下扑上去,用尖利的牙齿将他们统统撕烂,因为心底的声音在悄悄蛊惑: 斛岚, 你现在只是一只狐妖, 没了狐仙之心,为什么要受狐仙之心压抑之苦呢?狐仙不可以伤害未犯天道的凡人,但狐妖可以—— 蛊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脖子的长嘴鸭。 不可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斛岚,没了心,你依旧是狐仙。 那个声音在霎那间将它唤醒, 高大的狐狸轰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绒毛团子。 变小的狐狸依旧站在街巷的浅水中,它并不惧怕。 依旧“嗷呜”一声扑了上去。 它的乳牙咬住了其中一人的肩,那人却用手肘撞击它的肚腹,将它一下子撞进冰冷的水里,狐狸重重喘息,任凭四个人踢打,它低下脑袋,将水里湿哒哒的帕子咬在嘴里。 它想奋力跳起,但一只后爪和一只前爪已经在刚才的击打中折断,只好一颤一颤的跳走,没几步就被四人重新狠狠踢中—— 滚入泥水中。 他们似乎将这种击打当成了乐趣,将这只已经力竭无法反抗的狐狸当成了玩物,一边用脚踢着,一边骂着脏话,发泄着一天的不满。 剧烈疼痛中,它想,即使就此死去,也算是将这条命还给了眉栗,狐狸眼看着那条脏污的不成样子的手帕,有点心疼。它咽下帕子角的脏水,无力地低下脑袋。 世界仿佛静止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拐角。 小小的,黑衣人影,如果不是惨白的月光,几乎就要彻底融入黑暗。 她露出一张皎皎盈盈的小脸,琉璃样的圆眼睛慢慢眨动,唇角没有微笑。 她说:“那是我的狐狸。” “知道动了我的狐狸,下场会是什么样吗。” 语句轻飘飘的,呢喃般散在夜里。 下一个瞬间,金色符光轰腾而起,将她整个人都映在这一片赤.裸的辉煌中,雨水未干,地上的脏水粘腻淅沥,接近她的水汽都如蒸发一般缭绕开,她一步一步铿锵踏着雨水,小小的身影向四人走来。 “妈的,哪来的不自量力的臭婊 子,你是谁?”那人不屑地朝边上啐了一口。剩下三人嬉皮笑脸,显然以那人为首,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身在国都,谁没见过几个符师?怕别是拿着几张别人画的符打肿脸充胖子想吓唬人吧? 那四人不约而同地想,爷几个见惯了符师,也见惯了冒充符师的,这个小屁丫头,看这身量,连符师的普遍年龄都没到,就想充大人来砸场子? -- 第52页 那人将外衣脱下来甩在水里,毫不觉得“欺负‘一个小女孩是什么不光彩的事,他们甚至摩拳擦掌,想一起上。 他们维持着不屑的神情,直到那道金光轰上他们的身体,淹没他们脸上无限的震惊。 就像打飞了几个破布袋子,那道金光铸成了金色的牢笼,将他们困在里面,尖利的叫喊无法传出,触到阵法的边际也要弹回来,继续下一轮的狠命击打。 那几人口吐鲜血,但击打却并没有停止,符文化作攻击的漩涡,他们哀嚎,求饶,却发现不仅那个少女听不见,甚至整个国都都听不见,这里被隔成了一方密室,将他们的痛苦和鲜血通通关押的暗无天日。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眉栗不是听不见,她早就听惯了这种声音,因此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慢慢走过去,小心捧起水里的狐狸—— 它最爱惜的、每日都要打理的毛被脏水全部打湿,一缕一缕黏着,原本看着胖乎乎的毛绒一下子不见,只有消瘦的狐狸。平常经常在她怀里拱来拱去的尖吻边上有咳出的血沫,她用袖子轻轻擦掉。 嘴上还咬着什么,生怕被人抢夺似的四只爪子一起抱着,藏在肚腹上。 一条帕子,已经被脏水污得看不出摸样。但眉栗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她放在狐狸身边那一条。 眉栗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抱着狐狸,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它取暖,丝毫不嫌弃狐狸满身的泥水,就像第一次救下这只狐狸时一样把它揣在胸口。 扑通,扑通。 是她急迫的心跳声。她重新抬头看着那面容扭曲,大喊大叫的四人。 魔头不会掉眼泪,但会愤怒。 黑色的琉璃眼珠无情的聚焦在他们身上。 谁来承受魔头的愤怒? 黑袍的少女再次张开掌心,她的发丝被符力吹得向后鼓动,金色的符光纯粹到近乎赤红,愤怒的恨意汹涌滔天,她喝道:“去!” 那张小小的符纸刹那间就成为了十六条巨大的铁链,从符纸中蛇一样飞出,捆缚住四人的手脚,粗大的链条穿梭过原先的禁锢壁垒,竟将那四方的阵法“咔嚓”一下粉碎,链条狠狠钻进那四人的四肢,将他们的手臂死死钉在看不见的墙上。 鲜血崩溅。 少女唇边依然没有微笑。她的愤怒化作烈火烧灼,从四人的身下烧起,任凭他们无力叫喊。 禁锢符重新添补,那方阵法重新合上,将这炼狱般的世界从现实中完全隔开。连同他们力竭的呼痛声响一起消隔。 就像从未存在过。 眉栗踩着一地积水,没过她的鞋面,重新打湿她的裤脚,划过一地涟漪,巨大的月轮破碎在她脚下。 满世黑暗,她踩碎唯一的光明。 深夜里,重新下起小雨,她把狐狸藏在怀里,推开家门。 秦琯看到她怀里的狐狸,一脸心疼:“要不要紧啊,我去烧水。”说着她急匆匆走向后院,顺便招呼着还没睡下的玛瑙一起帮忙。 半两悄悄凑上来,它贴在狐狸的脑袋上,眉栗刚想把它轻轻拂走,就见它吐出了一个透明的圆球,那里面是狐狸的记忆。 四个人对狐狸拳打脚踢,小小一只毛团子在污水里无意识的翻滚,把所有长毛都染得脏污,紧紧贴在身上。它闭着眼睛,怀里却还紧紧抱着一只湿得滴水的帕子。 眉栗的拳头重新握紧。记忆消失后,她甚至觉得那四人受到的痛苦还远远不够解她心头之恨,只想把他们挫骨扬灰。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狐狸。 狐狸无意识地歪着头,那条尾巴一动不动地垂在她胳膊上,好看的狐狸眼闭着。 眉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的毛脑袋,神情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的温柔。 这是她的宝贝狐狸,不允许任何人伤害。 眉栗把狐狸轻轻放在柔软的毯子上,秦琯和玛瑙烧好了热水端进来,眉栗拉住帕子的一角正要扯掉,却发现帕子的另一端,狐狸四爪并用紧紧抱着,丝毫不让。 她并不觉得一条脏帕子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就是秦琯随便买的,以“大家女儿都有帕子,自家女孩子也要有”的歪理硬塞给她的。 一条帕子罢了,狐狸如果想要,她可以亲手帮它做一条的! 眉栗:……好吧,暂时有点困难,她现在连怎么穿线都不会。 但勇敢的大魔头不怕困难! 眉栗最终放弃了抽出狐狸爪中的帕子。厚绒巾在水中“咕咚咕咚”浸湿,吸饱了水,眉栗不太擅长地把它拧干,因为太用力把绒巾绞得干巴巴的。 秦琯轻声说:“我来吧。” 眉栗的眼神落在那一团柔软上,把绒巾重新按进水里:“我想自己照顾它。” 秦琯看了看伤的不轻的狐狸,拍了拍眉栗的肩膀:“我再去烧一壶热水。” 眉栗拿着烫手的绒巾,在空中甩去多余的温度,将冰冷的狐狸裹在里面。原本深厚的白色绒毛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肚腹上的深深伤口裸露出来,那是被尖利鞋尖一次次踢打出来。眉栗深吸了一口气。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曾经受过这么重的伤,不知道多少次。 她从来对肉/体上的痛苦十分冷漠,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所以上一世天下人叫她大魔头,这一世她称自己为大魔头。 -- 第53页 但现在,大魔头坐在桌边,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想冒出来,又被阻隔。 她抚上自己的睫毛,有些迟疑。 面前的狐狸小小的“呜”了一声。 眉栗回过神来,湿度正好的绒巾轻轻擦过狐狸的每一寸毛发,将它身上的污泥、血迹都慢慢拂去,边擦边摸一摸狐狸湿冷的尖吻。 还是没有恢复正常的热度。 她叹了口气。 重新从床头摸出那本大国师亲传的符册,书页一页页划过,停在最后几页上。 眉栗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撕裂感再次传来,但她这段时间练符越发勤快,符力提升许多,撕裂感也就越剧烈。撕裂符力犹如撕裂心腑,甚至在自己动手撕裂时还不能有一刻停下,必须要强忍剧痛,彻底将现有的,和医符符力不相关的符力全部压抑,把唯一的善念从这些符力中撕扯出专门锤炼。 才能将莹莹的绿色符光唤起,写出真正的医符。 世上没有人敢这样做,他们坚持不到撕扯完毕,符力就会先一步溃散,成为毫无符力的废人。 但她不一样。所有符道都欢呼雀跃着涌入她的怀抱,没有任何一种符道会拒绝她的召唤。 眉栗嘴唇苍白,皎白的额头布满冷汗,她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但那丝绿光依旧在划过的符纸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符成。 小小的绿色符阵浮在毛团的上方,轻轻转动,隐约可以感受到其中的生机。 狐狸的脑袋动了两下,它放开那张帕子。然后抱住了眉栗的手指。 一点点湿润从狐狸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把刚刚擦过的地方重新浸湿了。 眉栗把狐狸整个抱起来,走上楼放在自己的床上,另一只手给它盖好小被子,开始絮叨。 “离家出走的孩子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你这么顽皮,看吧,被别人打了还不是要乖乖回家。” “这么顺滑,我一口肉一口粮白花花的银子养起来的毛,全破相了!” 她犹为不解气,小声道:“别看你现在听不见我就不说你。” 却发现狐狸的四只爪子都有些颤抖,她探身过去,把脸颊贴过去,却发现啊呜整只狐都十分烫脸。 眉栗一下子直起身,惊奇道:“啊呜发烧了!” 可她也有些担心。 本来嘛,小妖怪们身强体健,脱离父母在深林里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她甚至在雪满山里见过浑身是伤的小兔妖,刚想趁其无力反抗把它抱回去养,结果那只小兔妖就身姿矫健的跳远,并回过头给了她一个不屑的表情。 眉栗不知道一张兔子脸是怎么做出“不屑”这个动作的,但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精神攻击。从那之后,她就意识到,小妖怪们虽伤但强。 结果看看自己养大的小妖怪……却好像有点虚弱? 难道家养的就是不如野生的吗? 她不知道怎么照料发烧生病的小妖怪,只好叫来玛瑙。 “生病?我们生病没有别的办法,洗个凉水澡?或者,”小兔狲吸着鼻子仔细想了想,“向狐仙祈祷。” 它肯定道:“就是这样。” 眉栗:凉水澡?以毒攻毒? 听起来还是向狐仙祈祷比较靠谱,虽然她这辈子,向谁祈祷都不会向狐仙祈祷,但在医符也没用的时候,这是唯一一个可能有点用的方法? “向狐仙祈祷,他能听到吗。”眉栗不太相信。 “能的!”玛瑙踮起脚,够着床角郑重道:“一定可以的,狐仙听得到所有妖怪的祈祷,上一次我们家隔壁山上的小松鼠被人类的捕妖夹夹断了尾巴,就是向狐仙祈祷了才好的。” 玛瑙看了看床上的狐狸:“更何况,大……大人还是和狐仙同族呢。他一定会听到的。” 眉栗心里虽然十分抵触,但如果真的可以靠这个和狐仙联系……另外,啊呜也确实是一只狐狸,没准狐仙更喜欢自己本族的幼崽呢? 嗯,眉栗肯定地想,她是为了啊呜,不是为了自己。 她说不上诚心也说不上不诚心地请教了玛瑙,得到对方“就双手合十,直接说”的回复后在心里大胆地默念: “你虽然为狐不行,但啊呜是一只小狐狸,狐狸你总得管管吧!快把它治好!” 下一秒,啊呜就懵懵懂懂睁开了眼睛。 眉栗:……这么灵验吗? 她赶紧又合上双手,像是生怕错过机会一样赶紧补上下面的话。 啊呜迷蒙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就在刚才,他的意识短暂的离开了这具身体,冥冥之中有所感触,似乎是狐仙之心在召唤他。 但接着,他发现自己可以聆听一个人的祈祷,就像他在这千年中所做的一样,除了这个声音分外熟悉之外也没什么不同……嗯,内容好像也不太对。 第一句,应该是在祈求一只狐狸的健康。 第二句,嗯——“你这只天下最垃圾的狐狸,赶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不然我打不死你!” 然后他的眼前清晰起来,就看到小姑娘盘腿坐在面前,口中默默念着什么。 她不小心念了出来,竟和他脑中的声音分外同步:“狐仙你这个臭公道辣鸡天道之子,赶紧给我滚回来受死!” 下一秒,小姑娘扭过头,眼神中还未消散的凶狠刚好和他睁开的眼睛对上了。 -- 第54页 狐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再度扭过头,把自己黏在她身上的目光拔下来,团吧团吧看向自己的尾巴。 虽然他的眼神离开了,但脑海里还是不断回响着今晚听到的最难忘的一句话—— “那是我的狐狸。” 那时它跌在积水里,耳边水声回荡,全身疼痛难忍,心上万分绝望,似乎身在幽邪地狱。朦胧间,看到水里的那轮月光破碎成片,世间黑暗,唯有她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再也不要离开了。 再也不会离开她,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不如,告诉她吧。哪怕是死在她的符下,也比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更安心。 *** 几日过去,眉栗请了假一心一意呆在家里照顾啊呜。虽然国师府各科的老师们都是被磨到不行才不情不愿的答应给她三天假期。 在他们看来,这种千载难逢的好苗子就应该全身心投入到符学的学习中,他们每一科的老师哪一个不是好不容易才逮到这样一个天才符学生,哪怕有时她已经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比老师更厉害的实力,但他们都想尽自己所能,让她更“完美”一点,再“完美”一点。 眉栗不堪其扰,她觉得自己愿意走流程请个假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要不是怕他们以为自己失踪了满大街张贴布告找人,她是绝不会出此下策的。 眉栗:上个学罢了,怎么还限制人自由呢。 但今天,她迎来了重生之后最大的难题—— 给狐狸洗澡。 狐狸自从被救回来之后就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虽然看她的眼神时不时会变得奇怪,里面隐约还夹杂着纠结和悲伤,其余的时候比之前还要好,具体表现为:啊呜已经任由她随便撸都不会反抗了。 以前的啊呜虽然在刚睡醒的时候比较乖,被摸毛毛的时候也不怎么反抗,但那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旦清醒过来,狐狸就要飞快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把尾巴脑袋耳朵等一系列毛毛柔软但非常敏感的地方藏起来。 眉栗最喜欢撸的就是这些地方。 每次摸到这些地方,稍微摸一摸狐狸就要受不住地“呜呜”出声,那双狐狸眼这时就会委屈但无奈地看着她,带着一点点让她不要再摸的小反抗。 没错,她就喜欢这样。 眉栗:大魔王的心思,一般人不懂。 以至于现在狐狸清醒的时间因为她长期的“偷袭”已经提前了不少,眉栗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这些地方的软毛了。 但这几天,狐狸对她可谓是予取予求,极尽满足,即使它已经控制不住的“呜呜”几声,也尽力把那些小声音憋回去,做出很享受的样子。 这样的狐狸,让眉栗反而有些不忍起来。 然而今天要做的事却不容她心软。 就在昨天,她刚想完成每晚睡前的“例行一撸”,却捂着鼻子逃开了。 细细闻去,原来是啊呜身上已经有了不好的味道! 虽然啊呜自己闻不到,还很疑惑,但今天它必须洗澡。 眉栗是知道啊呜的,它最讨厌自己的毛毛被水打湿,每次打理好毛毛之后连路过桌上盛水的杯子都要小心翼翼的绕道走。 她打算先发制人,想要洗澡,得先消除啊呜心里不正确的洗澡认知。 首先,她在不透露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出去买了一整筐金灿灿的橘子,个个饱满多汁,甜蜜可口,据说是从南海岸运过来的,十个就要一银币! 另外,她还特地询问了秦琯卖那些帕子的店铺,特地上街挑选了很多条好看的回来,都是真丝的,一条就要两银币呢。 帕子加橘子,这下总能让狐狸乖乖洗澡了吧。哪怕是边洗澡边吃橘子也不是不可以。 眉栗“啧啧”两声,觉得自己为了让啊呜洗澡真是用心良苦,如果它再不听话,真是对不起她的银子。 她怀着无与伦比的信心推开门,一眼就瞄上了二楼床上的狐狸。 “啊呜,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她高高举起手中的橘子筐,顺便还摇晃两下抓满丝帕的左手。 狐狸疑惑地从二楼的栏杆里探出脑袋。 一筐橘子?一手的丝帕? 它不太感兴趣地缩回了脑袋。 眉栗:??? 她继续诱惑道:“来剥橘子给你吃呀——” 狐狸闻言,颤巍巍地跳下床,颤巍巍地走下楼梯。 她张了张嘴,说出条件:“除非你愿意洗澡哦。” 狐狸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然后用仅剩的两只完好的前爪和后爪飞快逃回了二楼。 眉栗:……明明刚才下楼还很慢啊。 她叹了口气。狐狸不听话怎么办?削减它的福利! 她威胁道:“啊呜,如果不洗澡,今天晚上就不许和我一起睡了。” 狐狸抬起脑袋,稍稍不满的“呜呜”两声,没有动。 “明天也要睡在木柜里。”眉栗咬咬牙,加大砝码。 狐狸的小鼻子动了一下,它已经恢复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焦虑的摇摆,但还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眉栗实在说不出来“以后都不能跟我一起睡”这样的话,因为身边有一只随时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狐狸感觉实在很好,顶多两天,她就要自己把狐狸抱回来了。 眉栗眼珠转了转,“我本来是想给你亲手做一件小衣服的……”她顿了顿,故意惋惜地说:“但可不给脏脏的狐狸穿。” -- 第55页 狐狸的一只耳朵动了动,它犹豫了一下,前爪蠕动着似乎想跳下床,就此缴械投降,但后爪死死扒拉着被子不肯动,似乎在坚守着什么奇怪的底线。 可恶。眉栗暗暗想,我的砝码都加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不上钩! 节流不行,就开源。威逼不行,就利诱。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一个大决心:“只要你肯洗澡,前面的亲手剥橘子亲手喂,亲自做衣服都算数的,再加上,以后我不随便摸你的耳朵了。” 天知道她损失有多大!那可是啊呜的耳朵,超级细密柔软的绒毛,温热有弹性的小耳廓,还有摸一摸就有的敏感小表情,她逼迫自己停止想象,壮士扼腕一样坚定地看着啊呜。 狐狸的两只耳朵一起动了动,这次四只爪子都放弃了抵抗,只有尾巴还紧紧缠着床柱,努力向狐狸表达它的决心。 啊呜的脑袋垂下去,似乎在思考。 不可以的,斛岚,这是身为狐族最后的尊严,怎么可以在还没染尾的伴侣面前淋得透湿,露出自己最消瘦,最难看的一面呢。绝不可以。 然后眉栗就看到啊呜跳了起来,以头抢地,似乎下定了决心不洗澡,什么样的条件都不会答应了。 很好。眉栗心想,既然礼貌的劝(诱)说(惑)已经没用了,那就用点非常手段吧。 她随意抽出一张符纸,在楼上狐狸紧张的神色中画符召阵,随后指尖轻轻朝着啊呜一点,狐狸就发现自己“飘”了起来,朝楼下飞去。 它“呜呜”地小声叫,但没有换来眉栗丝毫的怜惜,只有铁一样的小臂膀和虽然温暖但朝着后院出发的怀抱。 这回任凭狐狸怎么挣扎,眉栗都坚守初心不动摇,特别是凑近了,她又闻到了啊呜身上奇怪的味道后。 “玛瑙,烧水!” 她霸气的指挥小兔狲烧开水,家里没有大木盆,秦琯也不会愿意分享自己洗澡的木桶,眉栗只好把上一任住户留下来的烧饭大铁锅架在柴禾上,把水烧开,不是,烧到一定的温度,再把已经偃旗息鼓的狐狸放进去。 啊呜像是丧失了所有希望,不仅大大的狐狸耳朵垂下去,整只狐都沉在锅底,只留一只尖尖的鼻子在水面上,怎么说都不愿意上来了。 “哈哈哈哈,”眉栗见此不仅不着急,还要邪恶地调侃两句:“铁锅炖狐狸!” 玛瑙已经不想看“狐狸大人”是如何缴械投降的,它生怕后面被报复,一溜烟跑出了后院。 只见眉栗大张旗鼓地撸起袖子,把皂荚树汁和着面的白胖皂团丢进锅里,在狐狸身上搓搓这里,搓搓那里,时而把它的毛毛像麦田一样拢在一起,时而单独揪起一簇,很多簇这样揪起来,远看就像一只“刺猬”狐狸。 斛岚已经不反抗了。确切地说,他完全妥协了。 直到——“啊呜,把你的尾巴翘起来。” 狐狸在水里闪闪躲躲,依赖一锅的泡沫和眉栗放肆的手指捉迷藏,最后却被一下子抓住爪子,顺着摸到了肚子,把狐狸揉搓的“呜呜”叫之后,就是尾巴。 眉栗是第一次洗狐狸,手法绝对算不上温柔。她倒提着狐狸的尾巴,从尾巴尖开始揉搓。 “呜呜——” “啊呜——” 激烈的声音中,狐狸的小颤音勾的她的心也痒起来,干脆在狐狸夹着泡沫的毛脑袋上狠狠“啵唧”一口,然后光荣的全身湿透。 狐狸把眼睛遮在水里,被泡沫蛰的有些痛也不愿抬起来,他扒拉着泡沫,被水打湿后的毛毛遮不住脸红。 好吧,可以,怎样都可以的。有哪个幼崽不贪玩呢。除了偶尔用委屈的眼神觑一觑小姑娘,他已经是一条废狐了。 斛岚只是庆幸,浓密的泡泡已经把大半个狐身都遮掩起来,而且,啊……水温确实还有点舒适。 狐狸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任由小姑娘给他做免费的马杀鸡了。 眉栗用了一下午,终于把狐狸洗完了。整整洗了三锅水。 她运起风符召来微风,将狐狸吹干,四月初的天气,狐狸跳下来在风中打了个哆嗦。 它甩了甩毛发,觉得小姑娘洗狐的手艺还可以再精进精进。 *** 深夜静谧,忽闪的提灯微微照亮那人的衣袍,“吱啦——”,面前的门被打开。 暗黑的内阁露出来。机括转动,巨盘轮转,一间地牢陈设其中。 一个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指尖撑着头,刺目的烛光下,他侧过脸露出一双惑人的眸子,猩红的嘴唇微微掀起: “我知道,你会来的。” 提着灯的人被这句话僵住了腿脚,他干瘪道:“只有一晚,如果你明早不在这里,我就死定了。” 少年猛地倾身过来,脸庞距离那人不过三寸,他嗅着对方略微紧张的呼吸和颤动的喉结,像阴冷中的蛇,猩红的信子探寻着感官信号。 看着对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他稍稍让了步:“好。”这个好字说的既轻又冷,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不自知的诱惑。 他接过对方手中的衣服,悉悉簌簌换上。 深幽的夜色中,月光隐在云后,天地俱是暗色。 推开门,一个红衣白袖的玉面少年走出来,他用手拨开面前震惊于这世间美色的怔愣之人,走出幽暗的房间,走出国师府的大门,站在清冷大街上。 -- 第56页 像是终于回到人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闻不到任何气味,但通体舒畅。 手中的琉璃球叮铃碰撞,卜算子低下眉眼,不一会,他转了方向朝狐仙庙走去。 新上任的打更人和他迎面相遇,竟觉得这少年昳丽不似凡人,以为自己遇上了专门吃人心肝肺的孤野妖怪,连忙敲着梆子飞快地走了。 卜算子停在了狐仙庙旁第四家铺子前。 这里大门紧闭,符咒满布,他绕到后街去,翻上墙,坐在墙头看下面的院子。 偶尔有一个人影出入其间,那人长发拢起,腰封紧束,勾勒出纤细曼妙的曲线,她把院子里毛茸茸的一团抱起来,甚至让它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少年的眼光盯着着看似温馨的一幕,凤眼吊起,眼尾微红,他慢慢抠紧了手心。 但是他既没有剧烈的心跳,也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就这样在高高的围墙上看着那人进了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他跳下院墙,亲手抚摸她曾摸过的所有物品,她路过的所有野草,企图在上面挽留住任何一缕未散的气息。 在这个无人的院子里,他一直呆到后半夜,直到晨霜在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花儿。 *** “今年,国师府弟子的小试炼提前,三天之后所有初级的外府、内府弟子都要通过秘境之轮前往秘境。” “届时,符师晨报将依据每一个弟子的表现重新更新天下符文榜。” 老符师的表情严肃起来:“秘境之中,你们要做的只有拿到越多越好的妖骨和妖丹。如果遇到自己不敌的妖兽,”他顿了顿,语气果断,“逃。” 他的目光扫视过下面的弟子,缓声道:“至于秘境的地点,只有三天后才会宣布。” 眉栗懒得再听这些废话,她拍拍衣角挤开人群,径直走出国师弟子府。 家里还有一只毛茸茸翘首以待,回家的感觉就是这么好。 “明天秘境试炼,你总得带点什么吧。”秦琯把她的衣服收拾成一个包裹,“听说要在里面过一夜呢。” “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还清楚。”眉栗摸着狐狸的软毛,啃了一口狐狸小爪子送上来的小酥饼,饼渣掉了狐狸一身,它一下子跳下来抖了抖,认真地把饼渣梳理掉,在眉栗吃完小酥饼之前都不愿意呆在她腿上了。 “我虽然之前没有符学天赋,但却十分向往。”她的面容亮起来:“所以对话本、说书里提到的所有有关国师府的事情,都十分清楚呢。” “话本?”眉栗一脸不可置信,像秦琯这样的高门淑女,也会在枕头床底偷偷藏话本吗?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只是一心好学罢了。”秦琯说着,把符纸通通往包裹里面塞去。 眉栗探过头,把包裹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只留下符纸,又放了好些吃的,什么黄金酥糕,玉芙蓉软糕,还有蜜橘,青梨,鼓鼓囊囊塞了一整个包裹。 活生生像是要去郊游。 秦琯叹了口气,彻底不管她了。 “啊呜,你就不要去了。”眉栗看着坐在包裹上努力表达自己意思的狐狸,坚定道。 狐狸扭过头,狐狸不为所动。 他并不是非要去,只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啊呜,你想想,这次去,可是要猎杀你们妖族的同胞,你还想和我一起去吗?” 狐狸低下头想了想,升仙后,他就不能算是妖了,那些还未开智的妖族怎会和他同族? 它抬起湿漉漉的狐狸眼,使出独门绝技—— 轻轻的“啊呜”了一声。像是在撒娇一般。 眉栗却一反常态的硬气:“不可以,啊呜,明天如果去的真是一个重要之地,也许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我怕保护不了你。” 狐狸低下脑袋,不再动作了。 眉栗心里松口气,撸了一把狐狸毛:“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于是第二天,她带上包裹放心的出门。 国师府内,十数位符师同时为弟子们送行,等到站上秘境之轮,临行前,有声音洪亮响起—— “此次会有符师带领你们,因为你们要进入的秘境是危机重重的幽冥境。” 此话一出,就连送行的符师们都露出了吃惊的一面。 幽冥之境,万妖之林,岂止是危机重重,更是千年前最大的人妖两界战场! 如今,它属于妖界以内。 眉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她猜对了,就是幽冥境。 他们曾经陷害于她身上最重的罪孽,就是坑杀万妖。幽冥境,万妖坑。 她就要亲自,揭开真相。 眉栗在拥挤的人群中打开包裹,想取出一些符纸放在袖中备用,随着包裹渐渐打开,下一秒,一对白茸茸的耳朵跳了出来。 眉栗的双眼顿时瞪大。 第34章 十六只狐狸爪 一辈子都呆在你身边…… 那只狐狸耳朵动了动, 等在眉栗的指尖滑过去,那双耳朵就又钻进包裹里。它在里面搜刮一下,不一会, 两只小爪子捧出一叠黄澄澄的符纸。 眉栗拿着符纸, 心情复杂。 身边都是立志要去妖怪的老巢闯荡一番, 好能多杀些妖怪夺些妖骨妖丹的人类,如果现在把狐狸放出来,估计出不了国师府的大门就要被剥皮拆骨。但带着它, 她也确实没有更多的精力,好在啊呜一向听话,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 第57页 眉栗虽然此刻有些紧促,但骨子里还是十分随性。她考虑了半刻就重新系紧了包裹, 悄悄把包裹举到自己的唇边,贴着小声说:“啊呜,你乖一点, 别乱动。” 里面小小的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她。 眉栗放下包裹,却发现身边一个人正看着她。眉栗顺着视线看过去,是一个白色便装的少女, 她头上的红色束发长绳荡下来, 手持剑鞘,两手抱胸,好奇地看着自己。 眉栗知道她是谁。她叫凉楚,是这一届三名内府弟子之一。 眉栗转过身,把装着狐狸的包裹好好的背在胸前,偶有拥挤,她都用双手虚虚护在包裹旁, 不让包裹被撞到。 狐狸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妖族并不像人类一样会讲究同类之间的情谊,也很少协同作战,这才是人类在符师数量稀少却能和妖物保持力量平衡的原因。一旦进入幽冥境,即使是啊呜这个小妖怪,幽冥境中的妖怪们也会一视同仁,把他们全部当成入侵者对待。 秘境之轮符光闪烁,所有人只觉头脑一晕,根本来不及细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脚下踩着的已经不再是结实的地板,而是松软的树叶。 眼前也瞬间昏暗下去,短时间内竟难以视物。 头顶滑过微弱的亮光,是前方唯一一个领队的符师使用了禁锢符,将这里暂时划为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幽冥境。幽冥境中终年不见日光,就如夜晚一样黑暗。这里已经是幽冥境的范围,你们三位内府弟子先行出发,外府弟子过半个时辰一同出发。一天后,这里会生成防御罩并发出信号光,大家返回这里即可。”符师的眼光注视着眉栗,微微向他们点头。 黑裙少女的表情微妙,她把手中的包裹一抱,还不等别人有所动作就径直朝前方走去。 “哎哎,师姐!师姐!”一个人影从旁边窜过来,他抓住眉栗的袖摆,露出讨好的表情。 是那个小胖子,和她、凉楚一同进入内府的弟子。 眉栗一挥手臂,把袖摆从他手里抽出来,但好歹站住了。她的目光冷冷的,掺着一丝不耐。 孙有机却不以为意,他“嘿嘿”笑了两声,热情地坦白来意:“我家里是研究机关术的,攻击有所不能,但自保却没问题,”他把正往另一个方向走的凉楚也喊住,声音圆润道:“我们三个一起走,如何?” 眉栗把手偷偷摸进包裹里拿了块糕点,却摸到了软茸茸的一团。狐狸像是每次都知道她要拿什么,每次摸到那双小爪子,下一秒狐狸就把东西举上来了。 眉栗吃着糕点,说的话却不像手中的糕点一样软糯:“不必。”她走了两步,视线划过身后的两人,沉声道:“这里面十分危险,就你们的符力,最好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 这是她能给的忠告,至于他们信不信,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边吃着糕点边悠闲地往里走,完全看不出来这里面“十分危险”。 凉楚和孙有机对视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说话了。 等到没人的地方,她把怀里的包裹往地上一放,三两下解开,把还是懵懵状态的狐狸抱出来。 “会……会被人看见……”清冷的男声变得有些紧张,狐狸抬起眼睛:“我怕给你惹麻烦。” 国师府的内府弟子,却养了一只没有被契约成妖仆的妖怪,传出去怕是整个国师府都要以为她有问题。 “不怕。”眉栗大气道,她的嘴角反而噙着一抹微笑:“在这幽冥境中,谁知道谁是怎么死的。” 狐狸的爪子顺着她的肩膀摸索上来,轻轻捂住了她的嘴:“不可以滥杀的。”怕太没有说服力,他又补充道:“这样不好。” 眉栗看着狐狸认真的眼睛,反而觉得这只妖怪太过纯善,以后一定会被欺负,她语重心长地教育它:“啊呜,你是妖怪,妖怪之间都是打斗争抢,甚至拼命,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我是大魔头。” 她嘟囔道。 狐狸一下子定住了,它收回爪子,眼睛里似乎有些悲伤,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滥杀的人,不是她,是他自己。 狐狸把脑袋搁在眉栗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眉栗一下子站起来,妥协一样拍了怕狐狸脑袋:“算了,啊呜,你就一辈子都呆在我身边好了,我可以一直保护你。” 她和狐狸吃光了包袱里一半的糕点,觉得口渴又吃了一个梨,算是解决了今天的晚饭。这林子里不分昼夜,没有了光亮和黑暗的分别,时间的感官开始混淆模糊。 但眉栗却知道在幽冥境中,只有危险才能划分黑夜和白昼。夜晚时,幽冥境中昼伏夜出的妖兽们遵循本能开始觅食,因此夜晚才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 “沙沙……沙沙”,夜晚静谧,偶有虫声蝉鸣,似乎就像人间的黑夜一样温柔无害,催人入眠,但已经和妖怪们一起生活了多年的眉栗却将符纸时刻握在掌心,屏气凝神,慢慢向前走去。 狐狸为了减轻眉栗的负担,已经缩回了包裹中,只留一根蓬松的尾巴晃荡在外,那根尾巴也竖起来左顾右盼,倒是在像模像样地侦察着周围。 脚下“咔嚓”一声,眉栗慢慢放轻脚步缩回右脚,却发现周围已经安静下来,就连刚刚还扰人烦忧的蝉鸣都消失了。 -- 第58页 眉栗意识到了什么,左手掌心一动,符纸飘忽在空中随时准备着笔,右手也腾起了看不见的符力。 顷刻间,从身后袭来一阵嗡鸣,眉栗蹲下躲过了一次,那嗡鸣声追到前面,又转头朝眉栗追来—— 眉栗右手控住符罩抵挡半刻,左手快速画符,那符纸飘到她身前,浸满符力的符纸顿时放出光彩,“轰”的一声,将如千百炮弹般袭来的小虫全部抵挡在外面。 眉栗倾身去看,符阵外密密麻麻的小虫缠绕飞舞,撞击在符阵上,发出如钢铁般的“砰砰”声,让人头皮发麻,她吓了一跳地往后闪躲。 这些小虫名为蝉疫,群聚生存,黑压压围起来能将大的妖兽活活蛰死,它们口器中的鳌牙会传播迅速致死的疫病,不说人类,就是体格强壮的妖兽也不想面对这些难缠的小虫。 眉栗最讨厌这种满身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干脆燃起符力,战符瞬间化成火束冲去,“刷啦”一下在空中将这些小虫全都化为黑烟。 饶是这样,眉栗还是心有余悸,绕道而行。 她经此一役,连吃糕点的心思都没了。 静悄悄的深林中,浓雾渐起,铮鸣之声断断续续的从不远处传来。有人在打斗。 看那符光,应该是修为惨淡的弟子们在顽强抵抗,即使是车轮战术也要失去作用,那纂雕鹰头虎身,头上有一尖利巨大的角,四爪尖利,身后还有数条长尾,刚劲有力,它用四条尾巴缠起四个弟子,头上的巨角向剩余零星几人猛地冲撞过来。 弟子们纷纷亮出刚学的阵法,却出乎意料地烧伤了纂雕的腹部,火焰和疼痛彻底惹怒了这只脾气不好的妖兽,它张开血盆大口,在弟子们的惊呼声中摔了个狗啃泥。 ——一颗南面而至的飞石,以迅猛之速击中了纂雕的前腿。 弟子们左顾右盼,肉眼可见的方圆中只有从纂雕尾巴上摔下来的同伴,那纂雕眼见就要起身,更加愤怒地朝他们扑来。 仓皇之中,白色浓雾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黑裙小巧,长发高束,面色如霜。 这几点特征迅速核实,外府弟子们早就将那被一颗石子就击倒在地的纂雕抛诸脑后,齐齐朝前行礼:“大师姐。” 眉栗身为大国师的关门弟子,内府弟子最强,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所有国师府弟子的大师姐。 只是,弟子们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白色的条状物一晃而过,隐没在大师姐肩上的包裹里。 身后的妖兽挣扎爬起,向前几步,再次张开巨口,却被一张禁锢符挡住不能前进。 它发出狂怒的声音——“嘤。” 弟子们听到这娇弱之声,全都跃跃欲试:“大师姐,看我们齐心协力,定将它斩灭!” 眉栗面无表情沉稳道:“不必。这妖兽有你们所不知的凶猛之处,你们自去,我来处理。” 弟子们眼中的敬佩之意愈发灼热,看啊,大师姐虽然面若冰霜,但内心却如此关爱着师弟们。 他们纷纷抱拳:“如此,有劳大师姐。” 说罢就纷纷离去,还有甚者虽然已经走远,还要回过头来不舍地回望大师姐的英姿。 等到四周重新归于无声,暗河水流潺潺,巨大的榕树垂下千万枝条,河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隐秘在夜色中。 他人是举杯对酌,但在这幽冥境中,二人只好举糕对吃。 对面鹰嘴虎身的大块头蹲坐下来,头上的尖角差点戳瞎眉栗,却在瞬间变幻成仪表堂堂的仕人公子,他身着白褂,头戴金冠,好一个如玉青年。 此刻,如玉青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嘤嘤嘤,我被抛弃了……” 第35章 十七只狐狸爪 我可不喜欢妖怪 眉栗扶额。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隹。” 玉面公子的眼泪瞬间稀里哗啦流下来,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语气却分外悲伤:“萤萤不要我了, 我呆在那里会惹她伤心呜呜, 我就只好到这里来了。” 他伤心地流着泪, 手却摸到眉栗手上拿走那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糕点,囫囵往嘴里塞,“好吃好吃,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下一秒继续嚎啕大哭:“哇呜萤萤也会做这么好吃的点心,我再也、再也吃不到了呜呜呜……” 眉栗边听他哭诉,手放在背后做了个手势, 狐狸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旁边包着糕点的油纸团吧团吧迅速塞进了自己所在的包裹里。 这是他们今明两天的伙食,得节省着吃。 萤萤名叫周萤, 是雪满山山脚下一家山户的女儿,从小在雪满山中长大,一次上山打猎遇到了偷偷藏在雪林中的纂雕,从那之后, 纂雕就对她一见倾心, 想和她结为伴侣就成了纂雕这一百年来最重要的心事。 他甚至给自己起了个人间名字,冠上周萤的姓,叫周隹。 人妖两界向来隔阂已久,虽然周萤在雪满山附近长大,知晓妖怪们大多心思直白,但却依然难以接受自己的伴侣是个妖怪。 “于是,我, 我听见出入他们家的媒婆说,要帮萤萤找一个有大好前程的书生,以后做贵家夫人。”周隹伤心道,他的眼泪流到地上,腐蚀了好大一片花草。 “所以,你就假扮成富家公子,和她偶遇了?”眉栗顺藤摸瓜。 “什么叫假扮!”周隹生气道:“我有一整座雪满山,难道还不富裕吗?”他感受到眉栗危险的目光,意识到打不过就赶紧改口道:“好吧,我分你一半嘛。” -- 第59页 他的目光顺着眉栗的方向溜向远处,像是沉浸在回忆里:“我们也有过很好很好的时候。但我后来才知道,她不喜欢富家公子,她只喜欢人身的周隹。” 周隹慢慢低下头,眼泪更加迅即地涌出,眉栗连忙往后坐了点怕腐蚀了自己的裙袍。 “可我是妖怪。”他说。“我永远都是只妖怪。” 周隹说到伤心处,因为没有鼻孔,只能一把泪一把泪地道:“她不要我了,再也不来雪满山了,我到处找她都找不到,她肯定抛弃我了,再也不想见我了呜呜……” 眉栗也觉得他有些可怜,手悄悄摸到包裹里拿出一块糕点,狐狸的尾巴缠上来,意图阻止她的败家行为,但眉栗觉得这个家应该是她做主,所以坚持从狐狸手里抠出了一块金玉糕,递给了周隹。 “多谢小娘子。”周隹用人身久了,竟精通了一些人间的官话,他不哭的时候,看起来完全就是以为毫无破绽的贵族公子,读过很多书的那种。 “你真是我见过的除了萤萤之外最好的人类,”他认真地看着眉栗:“如果不是萤萤,我真想和你在一起。” 眉栗一言难尽地看着张大妖嘴一口就吞下糕点的周隹,没有注意到狐狸的耳朵从包裹里悄悄竖起来。 她说:“我可不喜欢妖怪。”尤其是这样金玉其外邋遢其中的。 狐狸的耳朵晃了晃,慢慢僵住了。 周隹不死心:“为什么人类都不喜欢妖怪?” “不是的。”眉栗掏出自己的手帕塞到周隹手里,让他赶紧把脸上快干掉的眼泪擦了,又从狐狸僵住的爪子里再次抠出一块糕点,边吃边说: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我并不是不喜欢你,”眉栗看着除了衣袍还是干净其他都一塌糊涂的周隹,头一次为了安慰别人违背本心,“但这只是朋友之间的喜欢。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喜爱的人,那一定是想和他一起在雪山里,在草地上打滚的喜欢。” “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现在就可以。”周隹不明所以。 “你不懂,你不行。”眉栗三下吃完了糕点,拍了怕衣袍上的碎渣,她一手拎起包裹,站起来道:“我救了你,你总得有点回报吧。” 周隹惊奇地瞪大眼睛:“可人间都说无以为报,不如不报。” 眉栗一脑壳敲上去:“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她危险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又想找打了,雕?” 站起来有两个眉栗那么高的纂雕再次回忆起自己在雪满山的时候,是怎样无数次败在这个可怕的人类小姑娘手下的,身高八尺的贵公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好……吧,你要我怎么报答?” “带我去万妖坑。” 周隹不解:“万妖坑是哪?听起来就不像一个好地方。” 眉栗想起来现在那里还没有被命名为“万妖坑”,但国师府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甚至准备好了证据,才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嫁祸给自己。 虽然现在还不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就算在这偌大的幽冥境,也不算是无迹可寻。她试图描述:“就是这里妖气最浓郁,怨气也最浓郁的地方。” 纂雕一族的天赋之一就是追寻怨气和死气,它们对源源不断散发出这些气味的生灵格外感兴趣,饥饿的时候甚至会吃掉怨气浓厚的人类。 周隹一口答应下来,他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块糕啊?我在里面吃到了萤萤做的味道。” 眉栗白他一眼,什么萤萤的味道,这单纯就是馋了吧。但都怪妖怪们化为人身大多个顶个的漂亮,被一个人形的俊朗公子一直用委屈、请求的眼神看着,实在让人很难以拒绝。 眉栗只好翻出一块最小的芙蓉糕递给他,并紧紧按住包裹,“这是最后一块了。” “好的,谢过小娘子。”周隹乖巧接过。 眉栗跟着他,这只妖怪因为刚刚才被烫伤了皮毛,说什么都要绕着那些“专门坏人面貌”的小弟子们走,因此眉栗跟着他绕了好大的弯路。 一路上,萤火点点,幽冥界特有的重翅蝶成群结队,悠悠飞过,周隹已经见惯了这些小妖灵,因此挥一挥手把它们赶跑,这群翅膀上隐隐闪着水蓝色光亮的妖灵们四散开来,它们只在夜晚吃一些土中更小的妖虫,因此对大妖怪和人类来说没有半点攻击力。 但这样一团一团,被周隹打散后漫天飘舞,在黑暗的幽冥境中隐约闪烁,让从来没见过夜晚幽冥境的眉栗陡然陷入梦幻般的场景。 她在那群重翅蝶飞舞的圆圈中跑来跑去,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玩耍的小妖怪。 狐狸从包裹里跳出来,狐狸爪在空中一挥,转瞬就抓住了三四只幼小的重翅蝶。 眉栗把它抱起来,生怕啊呜在这黑暗的幽冥境中走丢。 “呜~”狐狸小声叫道。 眉栗低下脑袋,狐狸示意眉栗看它的爪子。下一瞬,狐狸的爪瓣微微张开,几只重翅碟翩跹而起,有一只甚至大胆地停在狐狸的鼻尖上。 送给你的。斛岚在心里说。 他见过世间那么多风景,只有这个小姑娘才能让他驻足停留,愿意将往后的生命尽数交付,哪怕隔着千沟万壑。 她开心地大笑,把指尖小心伸到狐狸的鼻尖,用手挑起那只胡作非为的小妖灵,让它柔软地靠在自己的指头上,最后像吹蒲公英一样把它轻轻吹走。 -- 第60页 “还走不走啦?”前面的周隹小声地嘟囔道,但因为实力不如人,只好低声催促,并不敢大发脾气。 “走走。”眉栗把狐狸抱在怀里,快走几步赶上周隹。 一丛一丛的荆棘在他们身边慢慢伸展开,但因为感受到了大妖的气息而纷纷遁走,那些难以逃开的小妖灵们就刨开土壤,将自己埋在里面,等到大妖的气息消失不见后再蹦跳出来。 他们路过了很多坑坑洼洼的地方,有些是大妖之间剧烈打斗留下来的,里面还有被瓜分干净的妖骨,但这些妖骨灵气散佚,早就是一堆废骨。还有一些是妖怪们的陷阱。 一些树藤大妖因为难以挪动,就将根系伸展长远,在那里抽干土壤中的灵气,做出因为妖怪们打斗而陷落的坑洼,在其中放上几只伤重的妖怪或它们的尸骸,借此引诱那些想“不劳而获”的妖怪们。 当有妖怪进入了陷阱,这些树藤大妖就会瞬间伸出埋藏在松散土下的枝条,将这些误入歧途的妖怪们送入口中,吞吃下去,就连妖骨也会慢慢化为养料。 周隹重新化为巨大的纂雕,所过之处地动山摇,眉栗坐在它的背上,因为这只纂雕没有掌握任何驾车技巧而被颠得不行。 黑暗中的时间漫长枯燥,在很长的路程后,纂雕终于停下了脚步,它趴下来,让骑在背上的小小姑娘顺利滑下来,相比于身庞体大的纂雕,眉栗就像一个拇指姑娘一样娇小。 娇小的拇指姑娘刚跳下来,就被周隹站起身来的一阵风吹得东倒西歪。 “就在这里。”周隹轻声说,但即使这样,眉栗依旧要捂着耳朵听。 “我能感受到,这里就是整个幽冥境怨气最重、死气最浓的地方了。”周隹往后退了两步,“我就,我就不送你了,你住在国都,你的糕点也是在国都买的吗?” 周隹吸溜了一下口水:“好好吃啊,我也要去国都。” “国都可有国师府,你不怕?”眉栗问道。 “哎呀,所有的人类里,我只怕你啦。”周隹顿了顿,颇为伤心道:“以前还怕萤萤。”他不想再沉浸在悲伤中,只想快些忘记这些难过的回忆,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隐秘的不舍。 周隹犹豫半晌,还是扬起粗壮的虎爪转身而去,不一会就在茂盛的深林中消失。 眉栗拨开眼前的荆棘,其中的小虫嗡嗡飞起,她的眼神却看向前方—— 这是一个难以用距离衡量的洼地,诡异的红色烟雾萦绕不散,沉寂如坟。 就连眉栗这个对怨气毫无天赋感知的人类也从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心脏在胸膛里鼓点一样跳动,似乎在警告她不要踏入,同时也有一种兴奋和欲望从四肢百骸蔓延而上,狠狠抓住那丝警告,将它撕碎,抛诸脑后。 她终于接近了。上一世的真相,她被陷害,被世间千人唾万人骂,扣在她头上永远也洗刷不掉的最大的阴谋。幽冥境,万妖坑。 时过境迁,她终于回到了起点。 啊呜跟在她的身后,狐狸眼中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第36章 十八只狐狸爪 如果她真的回不来…… 万妖坑前, 斛岚已经回想起来。 上一世国师府向天下昭告“大魔头”的存在,公布了那份所谓的“罪状”,其中最不可饶恕的就是坑杀万妖于幽冥境。在当时, 这件事直接引发了妖界和人界的再次斗争, 打破已经持续了百年的平静状态。 但因为国师府只公布了万妖坑的存在, 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这件事与眉栗有关,且涉及到两族相争。狐仙虽以兽身化仙,却已然超脱了妖界, 因此他并未插手。 此时回想起来,再联系小姑娘一定要找到这里的坚定决心,他已然明白了大概。 眉栗踏过一路的荆棘,前面就是黑暗浓稠的沼泽, 仿佛没有边际,甚至连人的灵魂都要吸引进去,不自觉间, 她竟然感受到了脑海中强烈的召唤。 一团白色从包裹里焦急的钻出来,狐仙的意识将万妖坑怨气的侵入切断,狐狸还十分清醒。 它围在眉栗的脚边,后脚扒住土地, 扬起前爪不断拉扯着眉栗的衣角, 想让她停下脚步。奈何这里的土壤经过多年侵蚀早就松软的不成样子,狐狸的后爪除了带出一些泥水外丝毫扒不住土壤,只能整只挂在小姑娘的衣角上。 它“呜呜”直叫,四爪并用爬上眉栗的肩膀,见她双眼几近无神,却还在向那沼泽行去,心中万分焦虑, 只能一口咬在眉栗的脖子上,它控制着力道,只留下浅浅的血痕。 疼痛骤然唤醒意识,将眉栗拉回现实。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前方不远处是深厚的雪白,一只手臂长的白骨从积雪中伸出来,细细的腕子上还套着秦琯的镯子,叮铃作响。那声音化为柔软的呼唤,就像上一世好友的邀请,时而怨怼,时而温柔。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现实,发现脚下哪里是厚厚的积雪,分明是乌黑的淤泥,眼前也丝毫不见了白骨的影子,而是一片焦黑的沼泽样的坑陷,几处还汩汩冒着气泡。 肩上的狐狸还“啊呜啊呜”地叫,眉栗顺着疼痛处摸去,原来是脖颈处一个小小圆圆的牙印,扭头看去,那双狐狸眼中淌满了担忧。 见她清醒过来,啊呜似乎松了一口气,它卸力般趴在眉栗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四只小爪子上沾满了污泥,只能举在空中,不然就要弄脏雪白的毛发。 -- 第61页 眉栗站在岸边。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万妖坑,在上一世被陷害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幽冥境还有这样的存在,更不要说像国师府所言的那样“坑杀万妖”。 “这里十分危险。”狐狸的毛脸上表情严肃。 眉栗这才意识到啊呜居然还在她身边,万妖坑的怨气对所有生灵的心智都有不可估量的影响,此刻狐狸虽然筋疲力尽,但依然趴在她的肩上,丝毫没有丢下她的意思。 刚刚霸道侵入自己脑海的声音和幻象,让人不容抗拒地沉溺其中,将往日的伤口都剖析开,翻出血淋淋的血肉。 眉栗抿紧了嘴唇,她并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她余光瞥见瘫软成一团的狐狸。啊呜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肯留在她身边的妖怪,它信任她,爱护她,毫不犹豫地袒露最脆弱的肚腹,在那天晚上甚至用小小的身躯努力保护她……还有那条帕子。 它其实并不是很喜欢那条帕子,以至于用这个来诱惑它洗澡一点用都没有,它遍体鳞伤却还要保护的,是她送给它的帕子。无论她送什么,都是它最为欢喜的东西。 前方艰难,肩上柔软。 眉栗的掌心悄悄跳跃出一小团沉睡符阵,在黑夜中散发微弱的光。符阵缓缓上浮,在她沉默的目光里包裹住闭着眼睛的狐狸,托着它慢慢停在了万妖坑的岸边。 那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 眉栗把还剩半兜食物的包裹一并放在了狐狸身边,它似乎有些不安,微微耸着鼻头,两只爪子往前伸了伸,似乎想扒住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脱下累赘的黑色外袍,神色中微弱的不舍被刚硬的决心取代,眉栗面容冰冷,慢慢抬起眼瞳。 她是大魔头,大魔头就要做一点别人做不到的事。 眉栗袖中的符文尽数飞出,就如布将点兵般陈列在前,她手中腾起快速转动的符力,飞鸟投林般进入了白色的浓雾,再也看不见渺小的身形。 *** 凉楚和孙有机行走在幽冥境中,起初因为眉栗那句“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要去”,他们十分谨慎。但这次秘境不同往日,是对这一届弟子实力的重新排名,凉楚和孙有机虽然都背靠大家族,但当他们成为内府弟子后,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个人和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人都不能像眉栗一样随心所欲,即使知道是万分危险也要闯一闯。不过他们结伴而行,也算多了一重保障。 一路走来,周围不见半点人影,遇到的妖怪不计其数,但大部分他们都可以勉力一试,如果是实在难以抗衡的大妖,孙有机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出保命的机关术,和凉楚的符阵相结合,没有一次是逃脱不成功的。 这样一圈下来,孙有机对这个面带英气,战斗风格狠厉的姑娘佩服至极,更何况,凉楚主虽然修战符,她的战符却和他人完全不同。 “你看,那是,那是什么……”孙有机话音颤抖,目光紧张地盯着远方。 凉楚顺着他晃动的指尖看去——一抹黑影,不,应该说是一幢黑影。它本来完美隐匿于浓密树林中,但也许是他们走动的声音惊醒了这个庞然大物,它露出了就连参天树冠都遮挡不住的庞大身形。 “我数到一,就一起朝南走,你放出机关屏障,我用符阵拖延片刻。”凉楚尽量屏住呼吸,她的声音压成气音,小小的传到孙有机耳边。 “三……” “等等……”孙有机紧张不堪,他试图打断凉楚问个明白,但下一个瞬间,那撞巨大的影子就似乎发现了他们,它慢慢朝这里移动,似乎在捕猎两只小小的鸟雀。 “二……” 孙有机更加紧张,他说话都说不囫囵,声音颤的不成样子:“等等……” 凉楚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因为那怪物的影子已经开始飞速移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到达这里撕碎他们。 “一!”凉楚低声道,同时放出了符阵,那符阵被附在她手中骤然甩出的长鞭上,接着鞭子的力道更向前抛向远处,符阵落地,赫然铸成一道坚固屏障。 影子被这闪着红色光芒的符阵拦截了一瞬,然后似乎伸出了指尖,戳了一下—— 下一秒,符阵轰然倒塌。 凉楚看向还呆呆站在原地的孙有机,恨铁不成钢道:“跑啊,你的机关屏障呢!” 孙有机哭丧着脸,大声哀嚎出了刚刚一直没能问出来的话: “哪里是南边啊!” 机关屏障被延迟放出,但那怪物已经近在眼前,可拖延的时间屈指可数,再也不能耽搁下去。凉楚拽住孙有机的胳膊,拉着他放出流星符,借着符阵的力道向远处遁走。 在这个过程中,凉楚一度怀疑自己拉了一头猪……的重量。 但还能怎么办呢,生活还是要咬牙坚持下去。 *** 狐狸爪子张开又收拢,像是张开四指伸了个懒腰,它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慢慢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这里枝叶茂密,到处都翠绿一片……不是在国都铺子的家里,也不像是在国师府弟子府,更像是……幽冥境! 狐狸的眼神顿时清醒,它翻身而起,却发现自己被一个沉睡符阵笼罩着,符阵还散发着淡淡的金色,上面的金色符力还未消退,在半圆形的符阵上水一样流淌着。 是眉栗的符!她对自己施符做什么?狐狸焦急地看向四周,发现外面空无一人,没有微弱符光照到的地方漆黑一片,更糟糕的是,眉栗不仅走了,给它设下了沉睡符让它沉睡过去,还在沉睡符外又附了一层禁锢符。 -- 第62页 虽然这样外面的害人妖兽们都进不来,但它也出不去了。 斛岚慢慢想起来眉栗看向那不详沼泽的眼神,坚定,没有一丝退缩。他的心里涌上一阵一阵的担忧,愧疚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如果不是他,在上一世眉栗就已经报了仇,根本不会将心结留到这辈子。这个地方怨气冲天,妖气浓厚,根本不是能全身而退的地方,如果她真的回不来…… 狐狸的爪子握紧了。它开始拼命撞击眉栗留下的禁锢符,现在少的可怜的狐仙之力根本不能支撑他破解这个符阵。只能用尖利的爪尖在符阵上不停抓挠,意识到这个不可行之后,整只狐狸在符阵中后退几步蓄力,然后猛地撞击在坚固的符阵上—— “咚”,“咚”,“咚”…… 持续不懈的猛烈撞击没有让符阵立刻破碎,却在狐狸的身上留下一块又一块青紫,但它丝毫不在意,在下一瞬更加猛烈地撞上去。 无数次的撞击后,这种愚笨的办法终于有了一点效用,符阵有了一丝裂痕。 狐狸的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在不停地看向不远处的沼泽,却发现里面的人丝毫没有出来的动静后,它更加焦急,甚至不顾一切地伸出小小的爪子在那丝裂痕的缝隙中抓挠。 裂痕越来越大,它直接将整只前爪通过那狭窄的裂口挤出去,爪子往下翻去,然后狠狠地往后拉扯! 裂痕像细碎的琉璃片一样纷纷落下,尖锐的裂口将狐狸的前爪割开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血痕。 它来不及舔舐,只向前奔跑,然后—— 那团白色一跃跳入了黑暗。 第37章 十九只狐狸爪 撒娇和羞赧 它坠入了另一个世界。巍巍雪山上, 积雪有一人那么高,小小的姑娘穿着兽皮裙在刚刚建好的木头房子前玩耍,她迈出套着小皮套的脚丫, 一脚踩进了深深的积雪里。 斛岚刚刚想伸出手扶住她, 就发现自己只是以一抹意识的状态进入了这个世界里, 他只是一个看客,没有任何改变眼前世界的能力。 小姑娘在深深的积雪里坐着,发现自己完全被雪块埋了起来, 却没有继续向下掉,她咯咯笑起来,双手拍打着身边的雪,下一刻, 一节树枝就飞快地从木屋旁伸过来,缠住她的腰,把她一下子从雪地里拉起来, 放在木屋前。 可她一点都不听话,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拉起来,就一次次地往雪堆里冲去,一次次被拉起来, 乐此不疲。 斛岚定睛看去, 那小姑娘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脸。她因为笑容鼻子眼睛都挤到了一起,可斛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眉栗。 她被那棵老树妖养的很好,嫩呼呼的两坨小脸蛋看得人手痒,像两颗甜酿的水蜜桃,让人直想掐一掐。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斛岚面前是小木屋里的情景, 火塘劈里啪啦,旁边木桩上一个老伯,抱着小眉栗说,“你是一个人族,有母亲,有家人。” “像你一样的家人吗?” “是的,有很多,比我还要好。”树妖悠悠道。 “人类寿数难久,你练好符道后就下山寻找你的家人吧。” 一晃神,斛岚发现自己正站在大街上,街巷吵闹,人们不断朝街头的一处公告榜涌去,第一个抢到消息的人高声喊道:“天下符文榜第一——眉栗!” 人群吵闹,更多是质疑:“眉栗是谁?第一怎么会是她?” “是啊,怕不是写错了吧,明明应该是凉楚!” “就是!应该是凉楚!” 吵闹声愈发燥热,群情激昂,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这个横空出世的“眉栗”到底是谁,怎么会取代呼声最高的凉楚成为天下第一符师。 国都的偏远郊外,一处三进小院静静矗立。 静悄悄的门廊下,雪白衣服的小姑娘轻轻叩响了门环,她还有些紧张,手指不断缠绕着衣角。 “有人吗?”她小声问。 斛岚站在远处,看见里面出来个青衣小厮将她迎进去,不一会,一个主母模样的人走出来,赤裙玉钗,在丫鬟的搀扶下将小眉栗轻轻抱住,在眉栗看不到的地方,她皱着眉头,看上去并不欣喜。 第二天刚蒙蒙亮的时辰,青衣小厮手举卷帛,偷偷溜进了主母后房,一个丫鬟迎出来,拿走了卷帛。 斛岚想走进院子里一看究竟,他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他的意识被拦截在院外的上空不得进入。 他的预感应验了,到了晚上,眉栗从后门被轰出了小院,她手抓着衣角,颤声道:“我学符只是因为人间崇尚符道,为了让你能认我回家,那些事情都不是我做的!都不是我做的!” 青衣小厮打开了一条门缝,眉栗以为里面的母亲听到了她的话让她重新回去,谁知迎到门前却只见一个砸过来的布包裹。 里面是她的旧衣服,还有一沓破旧的符纸。 门再度关上。 她愣愣地捡起地上的包裹,回味着那个女人用手掌抚摸自己脸颊的温度,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愿离开。 夜晚的时候,三进院子里升腾起一阵白色烟雾,坐在屋顶上的眉栗跳到院子里的花草丛中,生怕是着火了,却听见两个路过小厮的说话声。 “娘子之前认回了一个野女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听说是拿着一块当年的襁褓布就认下了。” -- 第63页 “认下有什么用,也不是主子的孩子,不过是娘子改嫁前的孩子,如今还不是死了。” “死了?不是还在娘子院子里住着吗?昨儿才认的呢。” “我还能骗你?衣冠冢都准备好了,没见纸烟已经烧起来了吗?” 她站在他们的话声中,神情从焦急慢慢转成了沉默。 她冷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起身一纵跃过屋顶时,却还是迎着风打湿了衣领。 斛岚看着眉栗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份卷帛摊开来,血红大字陡然入目:国师府昭告眉栗之一百零八罪状。笔迹急匆匆的,像是从哪里抄录下来的。 她带着这份证据清晰条理清楚的所谓“罪状”打上国师府,于是第二天,一百零八罪状变成了一百零九罪状,罪名是杀害国师府弟子,还附带了所有被杀害弟子家人饱含着血泪的血手印。 又一桩证据确凿。 她心灰意冷,在国师府的重重拦截下回到雪满山,小木屋里却再也不见了树妖老人的身影。 只有一截枯木,静静被大雪埋葬。 斛岚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看到泪水决堤一样冲垮了这个小姑娘的脊梁,她伏跪下去,重重磕了几个头,整整一晚,长跪不起。 斛岚试了很多方法才能接近她,他想扶起她,却凑近听清了她低低的梦话: “你骗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了,老树妖。” 这一瞬间,他心里的心疼无以复加,想起他对她做过的事,他愈发痛恨当时的自己,越来越觉得除非死亡,无以谢罪。因为他处决了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一颗心。 但在这之前,他还要做点什么。比如,还眉栗一个公道。 他站在虚幻出来的雪地中,莫名觉得全身冰冷。 下一秒,幻境就将他排斥出来,斛岚眼前一变,浓墨般漆黑的沼泽中,他漂浮在上空,眼前就是被白色浓雾包裹的眉栗,她似乎在沉睡,但垂在身侧的手却越握越紧,突然,她睁开了双眼。 * 她似乎做了好大一场梦,那些前尘旧事全部涌上来,仇恨愤怒裹着她,似乎永远也不能安宁。 眉栗向前看去,眼前是浓重的白雾,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万妖坑的怨气上涌,像千万只手操控她的情绪和思想,眉栗的眼前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悲痛中,一幕幕令她难以释怀,被永远封锁在脑海深处的疼痛再次袭来,犹如脑内千万根针,逼得她快要发疯。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重重喘息着,想要将这些痛苦的回忆通通抹去,但她就是这些记忆的载体,她突然,也想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眼前的白雾一点点散开,露出下面虬结的沼泽,诡秘的黑暗诱惑着她,就像在雪满山得到却在转瞬间又失去的,仅存的温暖。她在脚下的沼泽里看到了老树妖的脸。 仿佛是在噼啪作响的火塘边,自己偎在那个可靠的怀抱里,老人的枝干慢慢地抚摸她的发顶。眉栗没有眼泪,但她的眼瞳渐渐变得血红。 眉栗慢慢低下头,认真地向沼泽伸出手。 世间皆是苦难,解脱岂不更好,何苦在这泥潭中挣扎陷落? 忽然,她听见了一个声音,声嘶力竭。 “眉栗,你看看我!” 她抬头看去,浓重的白雾中,一个人穿过千万层障碍,向她走来。 他说,眉栗,你看看我。 白雾如遇到天敌般溃散开,那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直到她看见那张脸—— 是乌兰。他的嘴唇殷红,在惨白的世界里是另一种风采。 他张开嘴,少年的声音竟有了一丝撒娇又羞赧的意味: “啊呜。” 第38章 二十只狐狸爪 眉栗,我是啊呜…… 眉栗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啊呜? 是“啊呜”还是啊呜? 不行,她的脑子有点晕。奇怪的是,那些针一样的刺痛在瞬间就停止了, 她的头脑又恢复一片清明, 甚至能分出一缕心神来考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的问题。 眉栗张开唇, 轻声说:“啊呜?” 少年外表下的一颗狐狸心顿时停跳,满脑子都是面前小姑娘那一声“啊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幼崽,不是,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伴侣! 一千只狐狸崽都没有她可爱!此时她正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斛岚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声音:“眉栗,我是啊呜。” 眉栗的脑子混沌成一片浆糊,乌兰是啊呜?啊呜是乌兰? 到底是啊呜变成了人?还是乌兰变成了狐? 她立刻反应过来, 觉得这个人出现的异常诡异,这里是万妖坑,狐狸应该呆在她设下的符文里, 那符文可不止一层,光凭小狐狸怎么可能解的开? 怕不是这个狗万妖坑变着法来折腾她吧? 眉栗警觉地问:“那你回答我,我最讨厌的人是谁?我最想杀的人是谁?谁是这个天底下最坏的人?”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脸,虽然不得不承认那张脸俊美到犯规, 每看一眼都能弱化她心中的戒备。眉栗使劲摇晃脑袋, 提醒自己不要沉迷于美色,要有警惕心! 果然,对面的乌兰沉默了。他长了张口,试探性地说:“你最讨厌的人,是国师府的七位国师……” -- 第64页 “不对!”小姑娘气鼓鼓地说:“你是假的!我明明和啊呜说过我最讨厌的人的。” 她自动排除了啊呜就是斛岚的可能,觉得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可能出卖她的人除了秦琯就是啊呜了。 对面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用一种史无前例的勇气说:“你最讨厌的是那个天下第一号大傻瓜狐仙,最想杀的也是这个最蠢最笨毫无公正可言的狐仙,斛岚是这个天底下最最坏的人!” 他像是憋着一口气,说完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只有眼角微微垂着,仔细看还有点红了。 眉栗:……嗯? 他好像不是假的啊,看他批判狐仙时多么情真意切,就像是自己也检讨了一遍似的,现在他扬起脸,用一双水眸温柔地看着她。眉栗觉得那双眼瞳要把自己溺毙在里面了。 她清了清嗓子,面上装着勉强同意的样子道:“好吧,那你确实是知道的。” 然后她的眼睛像是一寸一寸被点亮:“你真的是啊呜啊?我家啊呜居然会变成人了!”还这么好看!还考上了国师弟子府! 眉栗咬着下唇,有点舍不得,她觉得自己之前想的啊呜聘礼只收一千两实在是有点少,这么好的狐狸,之后一定要是别人家的吗? 她还在思索,却看见少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皓白如玉的手腕向她伸过来,他温柔说:“我带你离开。” 眉栗轻轻牵住他的指尖,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她说:“这一趟不能白来。” 眉栗的掌心金光氤氲,脱离了精神控制,她又恢复了小魔头的本质,那符文像脱缰的野马,朝着沼泽上方的白雾横冲直撞,将里面被杀害的妖怪们的怨气全都烧毁,白雾惧怕地节节败退,一路退到沼泽中心。 最后,它像是妥协了,终于交出了眉栗想要的东西——一段记忆。 白雾浅浅弥漫,中间闪回一个画面,一人手持金黑交错的剑柄,青色的袍角略过万妖坑的上方,无数被夺取了全部妖力的妖怪们的尸身沉溺其中。 金黑色的剑柄,青色的袍角。 眉栗记住了这两个特征,她要找的人就是他。 在她没有注意的地方,沼泽开始隐蔽地向上漫涨,看似是污泥的东西现在离他们原先所在的上空只有些微的距离,它甚至开始伸出触手一样的凸起,企图黏住眉栗的衣摆。 斛岚见状不妙,他放出自己的尾巴狠狠抽在凸起上,但它似乎认识到了斛岚对它无能为力,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加猖狂,甚至已经聚集起来在眉栗看不见得背后张牙舞爪,意图将她扯下泥沼。 斛岚扑过去,那东西却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一下子缩了回去,斛岚却已经控制不住地扑向了眉栗,没了中间的阻隔,他直接把小姑娘抱在了怀里。 眉栗在怀抱里慢慢转过身,双眼微微瞪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在干什么?”她小声问,眼睛的余光偷偷觑着腰上斛岚搂过来的手。 斛岚哑声道:“我来接你,一起回家。” 却在下一秒,他突然维持不住人身,连同被搂住的眉栗一起,两人双双掉入泥沼中。 幸好眉栗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了从半空中一起掉落的狐狸,才没让它直接摔进深不见底的污泥中。泥沼怨气群起,却在下一瞬纷纷退开,仿佛万妖坑中只是无害的污泥。 眉栗抱着狐狸,两个人的重量将他们向下拖去,还没等眉栗的符光亮起,手中的狐狸从她怀里跳下去,白毛膨胀,身形拉长—— 啊呜变成了好大一只狐狸! 船那么大的狐狸眨了眨眼睛,胡须微微颤动,它四爪扒拉在泥沼中,轻松地就像在小溪里淌水,那张秀气的狐狸嘴微微张开: “啊呜~” 像是无声的邀请。 眉栗的眼睛弯起两汪月牙,她被干净蓬松的狐狸尾巴卷住腰,轻轻松松地被放在了毛茸茸的背上,身下的狐狸毛温软如上好的绸缎,眉栗坐在上面,就像坐在蓬松的云朵上,触手是狐狸颤抖的体温,小魔头把狐狸背上的毛一通乱摸,顺滑的长毛几乎都要倒伏过来。 狐狸却毫不在意,那双本就含情的狐狸眼中,温柔像月光一样淌出来,他慢慢扭过脑袋看着前方的黑暗,这只凌乱的狐狸船四肢摆动着向岸边划去。 眉栗坐在狐狸浓密厚实的被毛上,整个人放松下来,手脚摊平躺在上面,从肺里吐出由衷的赞叹: “啊,我好喜欢狐狸啊……” 前面狐狸脑袋上本来立住的耳朵动了动,红透了耷下去。 岸边,狐狸再次骤然变小,这次它力量彻底衰竭,很长时间都不能再使用狐仙之力了。 白色的毛团掉落下去,眉栗一把抱住变小的狐狸,就听见一道温润的声音轻声道:“我怕……” 眉栗把狐狸抱在怀里,认真地看着它的眼睛。 那声音继续传来,含着几许忐忑:“我这么狼狈,满身都是泥垢,衣物不洁,妖气浑浊。你连衣袍齐整的纂雕都不喜欢……” “可是很帅,乌兰。在我眼里。”眉栗捧住狐狸的脸,小心的亲吻了上去。这次她不再像亲吻一只惹人疼的小动物一样敷衍的亲亲,而是平视着他的眼睛。 狐狸的尖吻湿湿的,那双眼睛也湿漉漉的,像是在里面藏了一汪泉水,倒映着月亮。 -- 第65页 它的狐狸眼慢慢亮起来,用尖吻碰了碰小姑娘柔软的嘴唇,像是一阵风抚摸最珍贵的宝物。 下一秒,略带犹豫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你说,你不喜欢妖怪……”那声音里含着浓到快要溢出来的委屈,轻轻回荡在沼泽边。 眉栗在狐狸的脸上又贴了一下,悄声说:“我可没说过。” 面对狐狸疑惑和带着一丝无奈的眼睛,眉栗伸出一只手,直接捂上了那双狐狸眼,顺便用脸颊偷偷蹭了一把柔软的毛毛。 狐狸害羞地闭上了眼睛,毛毛下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它不说话,甚至还扭过头特意不去看让狐不好意思的罪魁祸首,但那条尾巴却悄悄垂下来,在晚风中愉快地轻轻摇摆。 第39章 二十一只狐狸爪 骗取她的心疼 斛岚身上都是脏脏的泥垢, 眉栗因为在沼泽中一路坐着啊呜牌狐狸船,到了岸边也一身清清爽爽。 眉栗拍了拍身上零星的灰尘,转过身向狐狸伸出了手。 她的本意是见狐狸已经没什么力气, 而且因为变成狐狸船把自己带到岸边, 不让自己受到沼泽中怨气的侵蚀, 他原本雪白的爪子都变成了脏污的颜色,此时这只小狐狸正紧张地在草丛里磨爪子,好把爪子上的污泥都擦掉, 但怎么也擦不干净。它背过身继续磨蹭着杂草。 看到眉栗看过来,还伸出双手,斛岚往后退了两步,眼神里有几分犹豫。 他不想让眉栗看见他这样狼狈的样子, 但现在她就在他面前站在,那双眼睛把他这只脏狐狸的细节都看清楚了。这让他有些沮丧。 “啊呜。”眉栗走上前来,蹲下来, 双手依旧维持着张开的动作,她不顾他的挣扎,把这只狐狸整个抱在了怀里。 “啊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意识到这个是自己擅自给人家起的名字, 那个时候以为这是一只还听不懂话的小狐狸, 并不知道他还会长得这么大,这么好看。 狐狸别过身去,却还是点了点头。什么名字都可以的。他在心里说。 “啊呜,你是为了我才跳进万妖坑的,我怎么会嫌弃你?”她轻声诱哄着狐狸,觉得简直把自己上辈子加这辈子全部的耐心都用上了,才能憋出这么温柔的语气。 “更何况, 我就喜欢能在沼泽里划船的大狐狸。”她说着,在狐狸溅到了泥点的胡须上也蹭了一下,污泥顺势也沾到了她的脸上,现在眉栗仰起脸得意道:“你看,我也是个脏魔头啦。” 眉栗的怀抱并不算大,抱着这么大一只狐狸,只能勒住它的肚腹和脖子,勉强把它抱住。但这样的姿势让她在走动间一不小心就会碰到狐狸的爪子。 斛岚瑟缩了一下,那里,有点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一世的自己明明是坚强,稳重,即使是迎来化仙的劫法时,整整九百道雷劫也不能让他心里生出脆弱的感觉,那个时候他看世间诸生皆是一样,也从没有这样的依赖。 但现在,他感到自己变得会焦急,会心疼,会把目光只聚集在一个人身上,会因为她的喜怒哀乐而感同身受,甚至他自己都开始变得脆弱。他想要依赖一个人,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甚至情不自禁地想“骗取”她的心疼,这样他就会满足。 这样不对,斛岚。狐狸把头埋在尾巴里,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坏了。 眉栗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快步走着,狐狸的爪子在空中晃荡,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起,在狐狸还没有控制住的时候“呜呜”出声。 细细小小的声音,像是痛呼,更像不经意的撒娇。 眉栗连忙停下来,她把狐狸推倒在旁边的草地上,一片黑暗中,她摸出珍贵的符纸亮起一张日光符。 方圆半里,瞬间如昼。 狐狸乖乖的半躺在草地上,脑子里天人交战,最后理智占了上风,他把受伤最严重还在渗血的右爪悄悄往后藏了藏。 谁料眉栗的眼睛格外尖,她把狐狸瑟缩的右爪托在手上。右爪上的爪尖有些都被拔出,几个指尖还血淋淋的,只是有污泥包裹着看不真切,等眉栗用袖子轻轻擦掉爪子上的脏污,一下子就看到了还在轻轻颤动的伤口。 她把狐狸的爪子都一一检查,发现除了两只后爪没什么伤口之外,前面两只爪子都布满细密的刮伤,有的伤口还十分深。但狐狸这一路,从来没有说过。它划过沼泽的时候也一声不吭,但那些怨气会不会钻进伤口里,会不会疼痛难忍? 眉栗心疼的无以复加,扯下自己的小衣衣摆,用这格外柔软的绸缎包裹住狐狸的前爪,她抱着狐狸的时候更加小心地注意不碰到它的伤口。 斛岚的脑袋埋在尾巴里,心里却像开了一朵花,颤巍巍的愉悦感从心里涌起,像浪潮一样,将仅剩的理智冲散。 小姑娘撕下的衣摆上还留着余温,就这样一圈一圈缠绕在冰冷的爪子上,狐狸就像被暖暖地烫了一样微微颤抖,然后它就被小姑娘重新抱了起来,这一次,她走的慢了些。 这一夜已经快要过去,眉栗收起日光符,把没用完的符纸塞到袖子里,下次还可以再用一次。 一人一狐在闪烁着荧光的重翅蝶中慢慢穿梭,狐狸的爪子搭在眉栗的肩上,耳边就是小姑娘轻轻的呼吸声,在幽静的深林里格外清晰。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她的频率慢慢同步。 -- 第66页 心里那朵小小的花就似乎结出了花苞,包裹着甜蜜的馅。 不远处却传来一阵草木晃动声,远听悉悉簌簌,但越来越近。 眉栗肩上的狐狸也扭过头,二人站在原地,紧紧盯着远处。 树影摇晃,看不真切远处的情形,在幽冥境,时有冷风刮过,也可能只是树叶随着风响动。 就在眉栗以为自己是杯弓蛇影时,那里突然划过了一道声响——“咻!” 狐狸的耳朵动了动,“是鞭子抽动的风声。”它悄声说。 眉栗隐隐觉得这是个麻烦,于是带着狐狸向另一条道路走去,虽然是绕远了些,但远方秘境之轮的光亮已经亮起,这代表他们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 但没等他们走几步,重重的脚步声就从远处踏来,像是一只巨兽从远处奔来,看这方向,正是朝他们而来。 如今再躲已经来不及。 不过几个瞬息,近在咫尺的前方就伏倒了一片荆棘丛,两个人从荆棘后方跳出来,还未站定,就听后面紧追不舍的“轰隆”一声,那是已经赶到的危险。 二人见到眉栗,双双睁大眼睛,语气里满是危急时刻遇到同伴的希望:“眉栗!” 小胖子孙有机的眼睛里流露出庆幸,凉楚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忧虑,她并不确定眉栗有没有足够的实力解决这个他们无意间招惹的妖兽,否则,就是把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也扯进这场逃亡中。 眉栗心下暗叹,她就知道,这就是一场麻烦。 狐狸的小爪子及时地捧上一叠符纸。这时,那妖兽已经赶到了百米处。 眉栗提纸画符,指尖划过符纸,如水般荡开层层符力的波纹,金色的光芒将她全身照亮,符纸如网状分割,下一刻就张开来化为一张巨大的网,牢固地定在她地前方。 五十丈。十丈。那妖兽向着符阵狠狠扑将过来,却像被烧灼了爪子一样跳开,它围着符阵晃悠了一会,见实在破不开,又有着被烧伤的危险,明显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妖兽巨大的头颅歪了歪,转身悻悻离开。 身后的凉楚这时才松松呼出一口气。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看着英雄:“眉栗,你救了我。” 孙有机站定在她身旁,似乎早就放松下来,他把保命的机关重新收拾好,颇有豪气道:“大恩不言谢,改日我一定报答你。” 眉栗见那妖兽没有重新回来的意思,才挥手撤去了符阵,她摸了摸肩上的狐狸,冷言道:“不必。你们只要惹了麻烦不要往我这里跑就行了。” 孙有机惭愧地挠了挠头,实际上,他就是看到了这边有亮光,觉得一定有不少弟子在这里聚集,才想着借助大家地力量度过这次难关,没想到只有眉栗一个人。如果他知道只有一个人,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过来的。 二人已经都看到了眉栗肩上的狐狸,那是一只会递符纸的狐狸,一定不是哪只没开智的小动物,而是一只妖怪。 它的身上,也没有妖仆的印记。 凉楚看了那狐狸一眼,小声道:“我们会保密的。” 眉栗却并不理会,只有狐狸看了看两个陌生人,它的眼神中带了一丝歉意。 自己还是给她惹麻烦了。 眉栗嘴角撇了撇,她把狐狸抱下来,揣在怀里,遮的严严实实,一个人都不给看。 *** 通过秘境之轮回到国都,眉栗没有理会国师弟子府的事务,直接回到了狐仙巷。 “叩,叩叩。” 一长两短的敲门声响起,不一会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 这个前半生长居深闺,从未下过柴房的贵女此刻腰间围着布巾,身上一股焦火味。 看到眉栗完好无缺地回来,秦琯仔细解下布巾,给了她一个暖暖的拥抱,顺便把她小鼻子上的一块污泥刮掉。 狐狸从包裹里跳出来,缠着厚厚绸带的右爪在空中举着,其他三只爪子费力的支撑,它坚强地推开了眉栗的怀抱,坚持自己一拐一拐地跳上了桌椅。 秦琯虽然和这只狐狸相处的并不久,因为她来到这个家也没有很长的时间,但对于这只总是受伤却格外坚强的狐狸还是免不了有些心疼。 秦琯翻翻找找,递给眉栗一只小小的瓷瓶,这是她昨天从国都最好的伤药铺买回来的,当时想着放在家里给眉栗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狐狸最先受伤。 斛岚优雅地伸出左边那只还算完好的爪子,轻轻推回了那只放在桌上的小瓷瓶。人类的药物对妖兽们的伤痛无能为力,但狐狸还是扬起小下巴,矜持地向秦琯微微低头表示感谢。 眉栗在墙角边左摸摸右找找,终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瓶,她欣喜的摇了摇:“这里面还有一点剩的,啊呜,我来给你上药吧!” 第40章 二十二只狐狸爪 上药(甜蜜日常+狐狸…… 眉栗在墙角边左摸摸右找找, 终于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陶瓶,她欣喜的摇了摇:“这里面还有一点剩的,啊呜, 我来给你上药吧!” 狐狸的眼睛骤然睁大。 它猛然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小姑娘魔鬼般的声音还回荡在耳畔, 狐狸一下子溜到了桌底,怎奈尾巴还在外面,被眉栗揪到了一小撮。 狐狸抱着尾巴和眉栗拉扯, 小姑娘已经跪坐在地上,她俯着身低头,目光寻找着桌子下面的啊呜,一手握着尾巴尖尖, 一手撑着桌子道:“啊呜,不要害羞,我会轻轻的。” -- 第67页 狐狸瞬间回忆起了上一次, 小姑娘慢慢掀开他的尾巴,用指尖蘸着一点点“药”,轻轻地涂抹在那个敏感的地方……尾巴根处酥酥麻麻的,它咬着掀起来的大尾巴才勉强忍住不出一点声音, 不然, 他不知道自己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那声音里是邀请,还是欲拒还迎…… 狐狸露出悲愤的表情,他握住自己蓬松雪白的大尾巴,视死如归地用力一拽—— 那点尾巴尖尖就从眉栗紧握着的手心里冰冰凉凉地滑走了。 眉栗泄气地站起来,但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金光闪烁,这张百年古木做成的沉重桌子在符力的作用下颤巍巍地飘飞起来, 藏在下面的狐狸见势不好,连忙往别的地方逃窜。 但它的毛发雪白,在这个整体来说是砖红灰黑色的屋子里格外显眼,不管在哪里都会被眉栗一眼就看到。 慢慢的,小姑娘似乎把找狐狸当作了一种游戏,她故意拖慢追逐的脚步,等到狐狸没了动静以为自己已经藏好时,她就施施然出现,然后揪一揪狐狸不小心露在外面的耳朵毛,或者捏一捏不小心垂落的一小截尾巴尖儿。 到最后,眉栗甚至不用符术,自己就可以猜到狐狸躲在了哪里。 现在,她摇晃了一下放在二楼柜子上的大花瓶,把脸堵在花瓶口,闷着声音说:“找到啦~” 里面的狐狸吓了一跳,但它立刻发现之前很费力才能躲进去的花瓶,现在出不来了。 狐狸淡定地团在里面,他觉得即使出去了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眉栗小心地拉扯着狐狸团在花瓶颈处的尾巴,想把缩在花瓶大肚子里的狐狸一起拉出来,但无论什么姿势,狐狸好像都出不来了。 眉栗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符纸,刷刷两笔写成。 “缩在里面,啊呜。”她嘱咐道。下一刻,金光附着在花瓶上,花瓶向外爆裂开,碎片迸溅,里面的啊呜跳出来,被眉栗一把接住。 她扫掉狐狸毛里藏着的些许花瓶碎片,点了点狐狸的鼻头:“叫你淘气。” 狐狸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难道不是她非要玩这种调皮的小游戏,还要亲自给他上药,他才配合着玩这种只有幼崽才玩的“捉猫猫”游戏的,现在却要倒打一耙? 狐狸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从小姑娘的臂膀里一跃跳到桌子上,团着不动了。自从斛岚在万妖坑进入眉栗的回忆之后,他对眉栗总是有着无限的包容心,因此虽然自己没有养过幼崽,却愿意化身为一个狐狸玩具,满足小姑娘贪玩的快乐。 他在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试图把她曾缺失的,都一分一秒补给她。 但眉栗趁机上下其手,捉住狐狸的大尾巴不让它逃开,趁狐狸不注意,提起它的左爪,用指头点了点倒出的药液,轻轻抹在狐狸受了伤的爪子缝隙里。 突然,雪白的狐狸突然变成了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眼前一花,一个少年坐在木桌上,因为手还被握在坐在桌边的人手里,他不得不俯下身,好配合她的动作。 眉栗只是略微抬起眼光,就被那清冷的昳色摄住全部的目光—— 他似乎又长大了。不,长大这个词太过肤浅,她搜肠刮肚,用自己没什么墨水的脑子想出来一个词,成熟。对。他的脸庞,他的五观,甚至放在她手心里的手和正在注视着她的目光,都变得比在弟子府初见的时候更成熟了。不是像小动物一样纯洁、不掺有任何欲.望的目光,而是一种珍视,他的喜爱要从目光里满溢出来了。 眉栗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被用这种目光注视过,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自己的眼睛,好争取一时半会来重振“小魔头”的雄风。 她清了清嗓子,语气努力坚硬起来:“你还,抹不抹药?” 为了强调自己的主人身份,她特地加了一句:“啊呜。” 少年长着一双狐狸眼,眼尾像蝴蝶的翅尾一样轻轻挑起,哪怕他并不是故意这样做,但也不可否认,他看过来的时候总能让眉栗觉得自己是被重视的。 他眨了眨眼睛,反而握住了眉栗想要偷偷溜走的指尖,进而一点一点握住她的整只手,那只受了伤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力起来。 “你变成了人,就自己上药。”眉栗努努嘴,示意他看身边的那个小陶罐,然后她像想起来了什么,慢慢微笑道:“那里面还是你自己的东西呢。”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永远掌握主动权的小魔头,正想假装潇洒地丢下手中的纱布实则慌忙遁走时,乌兰在她身后沉默了。 她奇怪的转身,却看见在她身后,少年受伤严重的那只手撑着桌子,有丝丝殷红渗露出来,他的另一只胳膊上,深蓝色的衣袖被挽起,手掌上纵横交错着细密的伤口,虽然没有血迹,但看着也让人心下怜悯。 他的动作像是在说,两只手都受伤了,怎么自己上药呢。 用火燎过的细针轻轻戳破了脓包,温柔干燥的布巾擦干净被污染的伤口,眉栗倒了些酒液冲了冲伤口,最后把药液抹在上面,再用白色的布巾重新包扎好,上面甚至有模有样的系了个小蝴蝶结。 眉栗发誓,这是她这辈子最细心的时候。以往她自己受伤都没有这种待遇的。 玛瑙在门边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看屋内的情形,只见里面的青年坐在桌上,正低下头看认真上药少女的发顶。 -- 第68页 秦琯把它抱起来,一人一妖向后院走去:“今天有人受伤,我们做一点骨头汤补一补好不好?” 小兔狲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想,难怪狐狸这么受宠,原来这么娇啊。 第41章 二十三只狐狸爪 亲手喂饭 小兔狲点了点头, 心里却在想,难怪狐狸这么受宠,原来这么娇啊。 说着玛瑙就仰起头, 小小的“喵嗷”一声, 那声音就如初生的猫崽, 加上玛瑙特意软化了声调,显得又娇又嫩。玛瑙抬起一双圆瞳的金眸看着秦琯。 秦琯果然低下头又揉了揉它的脸蛋,并承诺要把最嫩的骨头肉给它留着。玛瑙的眼睛里有着恍然大悟的惊奇。 看来狐仙大人确实懂的很多啊。 “你在干什么呐?”一道声音从柴房门口传来。 秦琯朝背后看去, 原来是眉栗扒在柴房的门框边,黑色的小裙子垂下来,显得整个人死气沉沉的,但那双圆圆的眼瞳又跳出来两点闪闪的光芒, 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活泼诡邪。 秦琯虽然时常喜欢给眉栗买粉红色的小裙子,像打扮小妹妹一样打扮眉栗,但实际上护短的秦琯只觉得眉栗穿什么都很可爱。 此时她正不熟练地握着汤勺, 往那口锅里加被切成小块的葱姜蒜:“我前几日和百月楼的大厨学习了几道汤,想做给你们尝尝。” 眉栗的眼睛亮起来:“做汤?” 她迈着欢快的步子走进来,差点就要踩到地上的叶子滑倒:“我也要做汤。”她歪歪扭扭地扶住灶台,语气坚持。 * 原本蜷在柔软被垫上的狐狸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 却发现小姑娘已经好久没回来了, 狐狸跳下床,扒在二楼的小木栏杆边观望,只听到后院 “啪嗒”一声,似乎碎了只碗。 它大概知道小姑娘去干嘛了。 斛岚看了看自己裹得严实的前爪,还是一拐一拐下了楼,他并不是像狐族中其他伴侣一样时时刻刻都要黏着对方,他只是有些不放心小姑娘的厨艺。 嗯, 就是这样。 他成仙后,只要没有大事,一般都独居在自己创立的小世界里,对那些人类的话本看的也并不少,虽然挑挑拣拣搁置不看的多,但好歹对人间有基本的了解。现在,他挑选着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符合现在情境的内容,开始回想。 首先,在话本里,很少下堂的女主角们只有在被夫君感动之后才会下厨房,哪怕不擅长,也要强撑着做一碗不好吃的面。 斛岚沉思,小姑娘可能并不是被感动,只是纯粹觉得好玩?这一条不靠谱。 他边想边把自己挪动到后院门口。 柴房的名字虽然乡土了些,但由于这家上一任应当是开酒馆的,因此柴房建的十分气派,足足占了半个后院,四面的墙都是刷了赤色的土漆再上过一遍桐油,四面整整齐齐的油亮的墙,叫人看了就心情好。 眉栗和秦琯在里面忙的热火朝天。由于技术和经验还非常欠缺,眉栗只能被迫取代玛瑙的位置,管好柴火,控制火力,她随手画了一张火符往灶台里一丢,就又好奇地蹭到秦琯身边,看她到底是怎么熬汤的。 站在门口的斛岚脑内风暴还未停止,他沉浸在人间话本的回忆中。 第二条,在女主角们下厨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被烫伤/割伤/划伤等小伤,此时夫君就要履行义务,一定要第一时间将夫人的手指含在嘴里或轻轻吹气。 斛岚皱了皱眉。他并不希望眉栗受伤来体现自己对她的关心,更何况,太肉麻了,他做不出来。顶多……他只会稍微舔一下,毕竟被狐仙舔一舔会让伤口快速愈合。 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整个脑袋都探出厨房的门口,准备一旦小姑娘受伤就立刻跳上去。 终于,在近半个时辰之后,狐狸受伤的右爪都因为不得不撑住地面而感到疼痛了,厨房内传来了一声:“哎呀!” 斛岚迎来了自己宿命般的使命。他刚准备一跃进去,就看见眉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画了一张符,贴在了自己的手掌上,那道本就不长的伤口迅速愈合。 “我好啦。”她翻转着手掌像小星星发光一样伸到面露担忧的秦琯面前,“现在我的医符越来越厉害啦。” 狐狸失落地窝回了门外。原来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即使受伤,她自己也完全可以。 可下一秒,里面传来一道轻轻的声音:“这样以后啊呜再受什么伤,我就都可以治好啦。” 斛岚原本没精打采地搁在前爪上的狐狸脑袋猛地抬了起来,他觉得那句话像被施了符咒一样直往他心里钻,把原本冷下来的脏腑都烫得温暖熨帖。 眉栗和秦琯两人还在忙着用大铁勺打捞锅里浮起来的血沫,谁都没有看见门口趴着一只狐狸,他正看着柴房里,眼神里像藏了一抹月亮,温润深沉。 只有趴在院子后面的兔狲看见了那丛愉快摇摆的白色尾巴尖。 柴房里,二人还在忙活着,虽然两人在厨艺这方面都十分不精通,但还算是磕磕绊绊地给骨头放入烧开的热水中除去血沫,再捞起来丢入姜和蒜,将骨头放入新煮的汤中。 等了两个时辰,都到了黄昏时分,奶白色的骨头汤汩汩冒泡,里面若隐若现着被肉筋包裹的骨头,秦琯切了些葱花和香菜,眉栗捏着鼻子把香菜撵出碗,都挑给了斛岚。 -- 第69页 半两觅食还没有回来,玛瑙坐在秦琯的腿上,斛岚化作人身坐在旁边。 秦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青年,带着一点清冷如雪的意味,却因为本体是狐狸,化形也不免有些惑人,他垂着眼眸,温柔看向眉栗盛汤的手。 秦琯大概从那目光中读到了什么,又把自己的木凳往旁边挪了挪。 眉栗豪气地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大碗,她放下筷子,用手直接拿着大骨头就开始啃,吃的嘴唇晶亮亮的,像涂了一层蜜。 “啊呜,你怎么不吃?”眉栗转头看着丝毫未动的青年,他正坐在一边,是不是用余光瞟着眉栗因为千方百计要吃到骨头缝隙里的肉而显得格外可爱的脸。 那截小臂松松撑着头,湛蓝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里面如雪的肌肤,手腕上一截圆骨突出来,看着格外劲瘦。 眉栗不禁晃了眼,狐狸……都是这么好看的吗? “白色的狐狸,化为人身自然要白一些。”斛岚小声说。 眉栗的眼神控制不住的往下,木桌上,那只右手已经被缠布完全包裹住,只露出五个指节。她好像知道啊呜为什么不吃的原因了。 眉栗想了想自己身为啊呜主人的身份,确实是要照料他的吃食的,于是放下手中的碗,用筷子敲了敲碗沿,有些别扭地说:“好吧,那你变回狐狸的样子,我来喂你。” 斛岚并不说话。事实上他自从化了人身,由于要控制灵力的消耗和千年狐仙一向少言的习惯,他一般都很少表达自己的观点。 但他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注视着眉栗,那里面是小动物一样的可怜和为难,狐狸眼的眼睫轻轻抖动,像是忐忑不安的蝶,染上了一丝红意。 眉栗和妖怪生活过很长时间,因此她反而觉得斛岚并不是在撒娇,而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妖怪们的规矩是,当众由妖形化为人身是实力的体现,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由衣冠楚楚的人貌化为□□的妖形则有些羞赧,除了妖力不足以支撑人形时被迫化形,其他时候妖怪们哪怕勉力支撑,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化形。 这是天性本能的警醒,也是少有的羞耻之处。 眉栗抿抿嘴,她似乎也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点过分,最终妥协道:“好吧好吧,我来喂你。” 说完,她就拿起斛岚的碗筷,一点一点送到他的唇边。这个时候她终于有了点不好意思,素碗里的肉香,乌兰沾了汁水的晶莹嘴唇,白皙深邃的面孔,和微微上挑的眼眸,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 眉栗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第一次萌生了退缩逃窜的想法,于是把碗筷放在斛岚面前,干脆地落荒而逃。 斛岚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难堪,玛瑙偷偷看去,只觉得他唇边挂着一丝笑。 迷茫的小兔狲看了看正在喂它吃肉的那双手,觉得秦姐姐喂自己吃饭时,自己就没有这种奇怪的笑。 同样是喂饭,怎么感觉好像不一样?兔狲抓了抓脑袋,始终想不清楚。 *** 屋中明亮,院墙寂静。 漆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那人背对着月光,表情带着令人战栗的微笑。 红衣白袖的少年手中摇晃着扇骨,他的声音如寒蝉冰冷: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看来,你宁愿和别人一起生活,也不愿来找我。”话音轻轻的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如情人间温柔的呢喃。 他用扇骨支着头,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办才能夺回心上人的喜爱。 红唇鲜艳,眉目如画,深夜里,他轻轻吐出字句:“那就,杀了吧。”杀字话音未落,那把坚硬洁白的骨扇就在他的手里寸寸化为齑粉。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走过楼梯小女孩,她腰后系着大大的蝴蝶结,正步调轻快地上楼,身后黑色的裙摆也跟着摇晃跳跃,但少年似乎已能看到她血溅当场,死于那人面前的样子。 既然她不选择我,那她选择的每一个人都会毁灭……直到她只剩下我可以依靠。 少年站在后院里,目光穿过大堂轻轻落在那个端坐着的少女身上,她连喂一只什么都不是的猫都那么有耐心,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得眼睛里流露出悲伤,但仔细看去却和之前没什么区别,类人的眼瞳里是空洞的愤怒和深深的嫉妒。 第42章 二十四只狐狸爪 刺杀 今日是国师弟子府新一度的开学日, 经过了幽冥境的洗礼,大多数弟子们的团体合作能力和实战能力都得到了提高,新一年的天下符文榜也已经按照弟子们在幽冥境中所得的妖兽骨做了重新的排布。 但令人吃惊的是, 不管是国师府的一众符术教师们还是弟子们所看好的眉栗, 却根本没有出现在天下符文榜上。天下符文榜对于新晋符师只标明前五十名, 然而他们找遍了所有的角落,把五十个名字看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眉栗的名字。 有些弟子甚至怀疑,是不是天下符文榜粗心地漏写了。 现在开课铃还没有打响, 眉栗坐在弟子府一颗松树下的石头上,正吃着热气腾腾的肉汤包。 她拿着一只纸袋,用竹签扎住一只汤包,小嘴一吸, 那热热烫烫的肉汤汁水就被嘬到口中,唇齿间肉香弥漫,再轻轻咬一口软中带韧、浸满了汤汁的面皮, 和着劲道肥肉均匀的肉团一起咽下去,啊,那感觉让眉栗顾不得烫,只拿着木签穿过下一个皮薄馅大的汤包, 怎么也吃不腻。 -- 第70页 五月初的天气还算凉爽, 但清晨的冷风中,眉栗吃出了一额头的薄汗。 在她旁边坐着早起给她捎带早食的乌兰,此时正望天望地,就是不怎么看她,仔细看去,那耳后根还有点红。 自从乌兰在眉栗变成了人身后,他从今早开始就要包揽眉栗所有的早食。以往秦琯还要冒着冷风出去给眉栗买好带去弟子府的早食, 但现在,乌兰顺便把家里所有人,包括的玛瑙的吃食都买好,再和眉栗一起走去弟子府。 他悄悄地想,早起买好早食,这是古今男主人通用的惯例,应该是独属于他的。 眉栗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嗦溜着美味的汤包,顺便躲开乌兰几次想要给她擦嘴的手。 偶尔耳边传来几声弟子府其他人的叹息,认为眉栗是自愿放弃天下符文榜的竞争,好把第一名让给凉楚。 不,其实她也不是让,她根本无心这些杂事,所以一块妖骨都没有。 更何况,这些妖骨最后都要上交给国师府,她可不想帮别人打工。可笑的是,上一世所有人都不相信一个横空出世的眉栗,这一世她不屑争这个第一,却又有人开始怀疑凉楚的实力。 吃完了汤包,眉栗豪气地一抹嘴,竹签和纸袋全都施个符就地掩埋,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乌兰,但内府弟子和外府弟子的修习场地不同,乌兰只能被拦在内府外。 “乌兰,你是不是又想无故缺习!”掌管每日签到打卡的大师兄在他身后高喊,生怕一不留神这个已经有过一次无故缺课经历的弟子彻底丧失修习的动力。 乌兰却并不理会他。过去的百年中,狐仙对于所有妄图接近他的人类都保持疏离的漠视,直到一个人不怀好意地撸遍了他的全身。 对于他并不感兴趣又不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和人,斛岚一向十分冷漠。 对于他而言,考取国师弟子府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保护眉栗,因为他并不想像真正的宠物一样每天守候着时辰,等待主人归家后短暂的宠爱,再面临下一天长久的分离。而那些并不算重要的修习,只能说是马虎应付了事。 但现在眉栗要一个人进入内府,狐狸虽然不放心,但温柔的眼神并不能阻止她的脚步。 *** 眉栗走进内府的时候,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 她不可否认,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与狐狸相伴的日子,即使狐狸变成了人,她也没有因为他人形失去了皮毛而对他变得冷淡,相反,她越来越被他吸引。 那双水一样的眼眸,每每都如深潭一样注视着她,眉栗甚至隐隐觉得,啊呜从狐狸变成了人,甚至更好看、更吸引她了。 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她重活一世,并不是为了和谁有一段美好的爱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只妖怪。她并不是不喜欢妖怪,相反比起人类,她更愿意和妖怪们一起生活,因为它们总是更直接地披露自己的渴求,不像人类一样需要时时防备。 然而感情是不一样的。那是她从没有经历过的,所不需要的东西,只会拖住她的脚步,让她贪恋平静的生活。她注定要搅弄风雨,要被卷入无尽的危险中,这一点她从三年前开始就有准备。 而且,妖怪拥有长久的寿命,而她注定和国师府不死不休,是一个不知道下一个明天在哪里的人。两者之间,真的平等吗? 她买下国都的铺子,也并不是真正把它当作这辈子的家,而是给秦琯一个保障,哪怕有一天她失败了,秦琯也不会无家可归。 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对狐狸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仿佛……不再只是一只狐狸了。 眉栗烦躁地绕了绕垂下来的头发,别人都已经开始修习符术,按理说,她应该和他们一样开始一天的练习,可她的心里萦绕着乌兰那双狐狸眼,走在路上都差点来个平地摔,实在是没有心思干别的事。 现在国师弟子内府中人并不多,大多数都已经进修炼场地开始练习。眉栗在内府中闲逛,她甚至想偷偷摸到国师府去。 国师府和国师弟子内府相通,两者之间用一扇后门连接。 但不知不觉中,眉栗就走到了一片竹林中,竹叶轻晃,沙沙作响,自她走进来就立刻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里的竹叶摇晃,但四周没有半点风声。 眉栗的手慢慢摸上胸前衣内的符纸,符纸带着她的体温,被慢慢从衣领中掏出来,却在下一刻被暴风猎猎吹响! 寂静的竹林中,飓风四起,飞沙走石,幸好她提前有所防备,右手掌心骤然腾起金灿灿的符光,迅速化为保护罩一样的屏蔽圈在她的四周,在飓风中圈起一方安全之地。 居然有人敢在国师弟子府中杀人! 眉栗初时感到惊奇,但想到这事自己也曾在国师府中做过,顿时就觉得这个打上门的人档次还不够。 天空似乎忽然暗下来,符光外是被疯狂飞舞的竹叶包裹起来的圈层,那些看似柔弱的竹叶现在却像刀片一样,疯狂地打在符光上,片片都有金石之声!如果不是眉栗早做准备,现在就已经被那竹叶凌迟而死。 但最奇怪的是,没有符力。她感受不到周围除她以外的符力,那就说明那个要对她不利的人并非是用符杀她。 她向前看去。目光盯着前方的阴影。 眉栗的直觉告诉她,那里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 第71页 陡然间,阴影动了。却不是一个,是一片,气息沉重,杀气逼人。 而天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也怕人海战术。 第43章 二十五只狐狸爪 英雄救美?×…… 而天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也怕人海战术。 从竹林后方缓缓走出一排人,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行走间毫无声响,就像是一片竹叶飘到地上, 如果不是眉栗一只注视着那里, 也许等到他们近身也不会发现。 这个时候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真正关乎生死的对战中不会先问候对方的家人再开打。 眉栗干脆利落地抽出符文,却发现即使画好了符,符纸也丝毫没有反应, 犹如一张只是染过色的普通废纸。 眉栗几次调动符力灌输进去,符纸都拒绝了她的符力! 或者说,那些符纸本就是假的。 眉栗心下惊异,她的符纸被做了手脚!这说明这是一次完全有准备的,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刺杀! 昏暗竹林中,前方的黑影越来越近,他们在争分夺秒地接近她, 黑袍的眉栗立在竹林深处,即使没了符纸,她也不打算退让。 明晃晃的符光在黑暗环境中骤然腾起!那是眉栗的掌心。 她并不惧怕刺杀和战斗,对于一个高超的符师而言, 符纸只是复杂阵法的载体, 而不是施符的必需品。 符光奔涌,在眉栗手中化为一截长鞭。 之前在幽冥幻境的时候眉栗见过凉楚的鞭子,心里痒痒,也想试试。 长鞭由符力幻化而成,但却比世间大部分制鞭的材料都要坚韧,眉栗之前没有学过鞭子怎么用,但她隐隐觉得, 对付这群人单纯的符阵并非万无一失。 下一秒,长鞭卷着风声呼啸而至,眉栗暴力地挥舞着向那排人袭去,金色鞭子狠狠砸在他们身上,如砸在铿锵的山石上,根本不是人皮的触感。 鞭子在横扫过的人身上留下深深的击打痕迹,但也只是痕迹。 那些人依旧保持着恒定的速度,结成一排向她走来,虽然速度渐渐变快,但更像是时时受到控制的人,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再是人。 一击不成,眉栗跳回原地,她甩甩手中的鞭子,觉得这个武器不太适合她。 金色的符光在瞬息之间变化,一会是剑,一会是锤,眉栗颠颠那锤子的重量,还是不满意。 但那些人已经近在咫尺,甚至想将她包围起来。没有时间了。 她高高跃起,将就着抡着大铁锤向其中一个“人”的脑壳上砸去,那人的脑袋被砸了个稀巴烂,眉栗再次确定,这绝不是人的脑壳,而是某种材料,十分坚硬的材料。 这是一队人形的刺杀者,他们是被锻造出来的武器。 那个脑袋开花,瘫躺在地上的人性武器还想爬起来,他的脸上刻着诡异的微笑,那是油画画上去的假面,双手挥舞,还想抓住眉栗的衣角。 可惜,晚了。 眉栗扔掉了铁锤,从空气中缓缓抽出一把刀。宽面厚刃,似乎都没有开刃,以至于看上去古朴而粗糙,仿佛只是哪个蹩脚的铁匠无聊锻造出来的废弃的作品。 眉栗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手艺这么差,她的眼睛都要被这把刀丑瞎,但现在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再造另外一把。 眉栗看了眼粗糙的刃口,眉毛挑了挑。 然后右手像抡锤子一样抡着这把符力铸造的大砍刀,宽面的刀身从空中挥下,“哐”的一声巨响拍在那个企图起身的人胸前。 细微的“咔哒”破碎声被砍刀拍下来重击人身的声音掩盖,眉栗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下一刻,那个“坚不可摧”的武器人在她的面前寸寸碎裂,从四肢到颈部,碎裂成块。 眉栗快速捡起一个碎块,摸上去是木质,却又比木质更加坚硬,显示出异常苍白的类人皮肤颜色。 她刚详细看,旁边至少十数具人形兵器就围剿上来,他们的臂膀卸掉原先类似人类胳膊的套壳,露出里面的符文。 那符文歪七扭八,像是一个根本不会写字的人写的,颇有几分眉栗的风骨。 他们停在那里,似乎只要眉栗不动他们就不动。 “轰”的一声,最旁边那个人形骤然爆裂,还没有看清他们胳膊上是什么符文的眉栗被气浪波及,金色符罩猛地弹开,以眉栗右手掌心为原点辐射出一个安全的禁锢符,将外面的爆炸气浪全部抵御。 即使这样,她也不自觉的后退几步定住,黑袍被吹得猎猎作响。 接下来,接二连三的人形兵器全部自.爆,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捉住她或者单纯的刺杀,而是同归于尽。 一双手忽然拉住她,眉栗以为是还未自爆偷偷绕到背后的人形兵器,刚想拍下大砍刀,就看到了那截白皙、骨节突出的手腕。 并不是像人形兵器那样苍白而丑陋的颜色,而是如玉一样,似乎碰上去就触手生温,手腕的突出的骨节像清晰分明的竹节,十分好看。 连手都这么好看。眉栗的脑海里自动跳出来那双狐狸眼,跳到了她面前。 更恐怖的是,她可以确定这是真的狐狸。 眉栗顿时比见了人形兵器还要恐慌,她一下子跳回到了人形兵器的包围圈里。 狐狸的手顿了顿,垂下眼眸。 他说:“我来带你离开的。” -- 第72页 眉栗连忙拒绝:“不用不用,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厉害的,之前只是试探。” 说着她爆发出此前没用出来过的力量,生怕他不信,一下一下把那些还没来得及自爆的人形兵器一一拍扁。 毫不费力的架势似乎是拍扁几颗糖豌豆。 她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双狐狸眼微挑的眼尾似乎有些垂下来,但他没有多余的表情,眉栗只好干巴巴地说:“这里也,毁的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眉栗和乌兰的目光一交汇,就感觉脑仁隐隐的疼,她连忙说:“我也很快回去。” 乌兰终于点点头,看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含着一丝失落。 眉栗尴尬地挠挠头,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和乌兰之间多出来的感情是什么,但也不愿意伤害他。眉栗更希望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原先的关系和气氛中。 主仆也好,伙伴也好,家人也好。 都可以。眉栗抿抿嘴角,觉得自己并不贪心。 国师府的密室中,少年盘腿坐在床上,他的手里正把玩着几颗珠子,那几颗珠子正滴溜溜地转,却突然从中间碎裂开来。 少年沉下目光,打开床板上的机关,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木匣,不出他所料,里面的珠子尽数裂开。 失败了。 那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即使是人偶自爆都已经留不住她了。 少年看着手里破碎的珠子,眼神晦暗不定,他的手指婆娑着碎的不成样子的琉璃块,动作轻柔。 …… “我要找到这个人。”眉栗从竹林出来之后,就对刚刚攻击她并差点全部自爆的人形武器感到愤怒,但还有些兴趣参杂在里面。如果她也可以制造出这样的武器,就可以操纵它们去解决国师,自己则舒舒服服窝在家里。 说着她兴致勃勃地要重新回去薅一台人形兵器回去研究,但不管她从哪个方位再次进入竹林,都找不到刚刚发生斗争地地方,那些人形兵器像是从未存在过,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眉栗从袖子里掏出自己千钧一发之际捡到的木块,现在她可以确认,这就是木头。虽然它异常坚硬,甚至比得上专门抵抗符阵的盔甲。 前面就出了内府的地盘,再过一道门就是外府弟子学习的地方。 外府弟子并非内府弟子管理这样放松,反而每天都要学习练习大量的符阵,靠经验的积累熟悉符力,提升自己的力量。反观内府弟子,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学习方法,因此并不拘泥于教室的学习,而是单独练习,有问题再单独询问老师。 “符力,由心而生,由天命而定,每个人的符力不可增长,只可发掘。” “换而言之,你们如今和未来能达到什么样的境地,成长为什么样的符师,从你们初生起便已注定。虽然不满十五皆有可能,但境界超绝的大符师依然可以判定一个婴儿是否适合修习符道。” 眉栗冷哼一声。她绝不认可这种说法,虽然她所看过的符书,接触过的大部分符师都这么说。 她自己就是例子。她是一个从婴儿时就被判定不适合修习符道的人。 但眉栗此时正站在国师弟子府的教习室外,因为不想被发现,她在自己和教习室中间施加了一层禁锢,这是一个单向禁锢符,里面的人看不见眉栗,眉栗却能看见里面。 她已经站在这里听这个老师巴拉巴拉说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人能发现这间教习室外有一个符阵。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被判定永远学不了符的婴儿,如今站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学府里施符,里面侃侃而谈“天定”的老师和学生却毫无察觉。 无聊间,她的目光朝教习室的后排扫去。 那里有一个人正在看她。还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眉栗:“……” 笑容有一丝破裂。 等她的目光毫不畏惧的对上对方,却在斑驳树枝的投影下看到他。 少年容颜美好,两手松松撑着课桌,没有关注教习室里老师的授课,眼神温柔地注视过来。 日光温柔,挂于他羽睫。 眉栗不止笑容破裂,她立刻移开了目光。心里则开始警惕,狐狸是妖怪中最会蛊惑人心的,现在看来啊呜也神不知鬼不觉的学会了,这难道是天性的觉醒? 刚想转身就走,却听到那老师点名道:“乌兰!” 她转过身,听到他说:“你昨天就无故缺席,是对所有符道都领悟透彻了吗?!” 第44章 二十六只狐狸爪 狐狸,我的,懂?…… 狐狸的眼光不情不愿地从窗外挪回来,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坐在角落里扫了前方质问的人一眼。 一瞬间,原本气势汹汹的授课符师感到一股磅礴的力量袭压而来, 闯入并压制他的符力, 他不禁踉跄了一步, 但就在他回神再次看向那个刺头学生时,那股力量骤然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是常人,可能会觉得是幻觉或假象, 但他能成为国师府的授课符师,一直只相信自己的直觉。符师的直觉,敏锐而强大。 他不由地认真看了一眼那缩在角落里的学生。国师弟子府今年一共二十人,坐在这里的有十七人, 每一个他都能叫的上名字。 那个学生叫乌兰。 他重新稳固心神,觉得确实不应该浪费时间在极个别的学生身上,哪怕他们已是万中挑一。 -- 第73页 斛岚收回目光, 等他再次看向窗外的时候,那个人不见了。 …… 直到三长一短的放课铃响起,眉栗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她觉得自己变了,不再是哪个永远果断的魔头了, 现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接狐狸回家。一个想法告诉她, 当然应该!狐狸是她养大的小妖怪,虽然也只养了半年,那也是她一口米一口粮喂大的,并且按照人间的说法,狐狸没成年之前她都要负责吃穿住行,接它回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她已经察觉到,狐狸是一只妖怪, 它已经可以变成人身了。而且……是可以扰乱她的少年。 ……他可以自己回去的。 眉栗想着,但路只有一条,如果不从国师府那边绕路,就还是得从弟子府外府出去。 她晃晃悠悠,甚至在一众弟子敬畏又疑惑的目光里扒起了墙角,想要看看啊呜是不是先走了。 最好啊呜已经走了,她再走。 现在已经离放课声过了好一会儿,国师弟子府中人数渐稀,眼见落日马下就要坠入云层。 眉栗的头刚伸出去,就听见拐角处有人压低的声音:“你说,秘境中一块妖骨都没拿到的外府垫底,凭什么这么嚣张?” 下一刻,不知是谁撞上后墙,声响“砰”的传来。 “不好好听课就算了,还不打算交会费?” 被讥讽推搡的人始终没有出声。 几人嗤笑后,一人厉声道:“会费就是用来保护你们这些废物!快拿来!” 那人似乎还是没有说话,推搡声再度传来,甚至还夹杂着打骂喘息声。 眉栗没有经过校霸的洗礼,她也不准备管这些身外之事,只想快点回家,没准还够时间买些汤包留到明天早上吃。 但她路过的时候不小心瞟了一眼,却赫然发现那被抵到墙上的人,是狐狸。 少年扭开脸,眼睫垂落,手心微攥,似乎在忍耐。 眉栗的脚步停了。 一只胳膊从拐角的阴暗处伸出来。 那人没有看清挑衅的人到底是谁,但他有着自己的自信,喊话道:“喂!你不要多身边的风声管闲事,我们是这届毕业生,实力远在你们这些小罗卜头之上!” 阴暗处的那张小脸露出来,在夕阳照射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身上的黑色裙摆也一起露出来,夕阳下直往这群人的眼睛里晃。 “艹!这他妈是眉栗!” 他们揪住少年衣领的手不自觉松开,几人围上来摆出防御的姿态,其中一人却后退几步,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之前揪住斛岚衣领的那人见眉栗没有动作,壮了壮胆子上前道:“眉栗……师姐,这事跟你什么关系都……!!”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对方手中幻化出金色的符文,似乎根本不需要符纸,那符文就化为一个巨大的手掌向他捉来! 他被握在手掌里,死死的攥紧,窒息的感觉撑爆了体内的脏腑,然后就被狠狠地朝地上掼去,一头撞在坚硬的泥地上失去了知觉。 “我也一块妖骨都没拿到,也要交吗。”她嘴上说着狠话,眼睛却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年,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眉目低垂,没有说话。但脖子那浮上了一片红,不知道是不是揪领子时蹭的。 真是一只娇气的狐狸,稍微蹭一蹭就红了。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几人,似乎是耐心地等他们回答,又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不不……”,剩下的几人股间战栗,有人开始掏出护体的符文想着至少能抵挡一二,也有人在她地余光中不着痕迹地向后慢慢挪去,想趁乱逃开。 弟子府中死寂一片,偌大的校园只剩他们在和眉栗对峙。 眉栗轻声说:“这是我的……人,懂吗?” 他是我的,娇气狐狸。她在心里说。 另外几人吓得直跑,却在瞬息之间被眉栗一人一张“一心皆忘”符,定在了原地,昏迷过去。 “刚刚灌注的符力有点多,没准非傻即呆。”她嘟囔着,甚至有些惭愧。 这么多符力,便宜这几个了。 她说着向前走,顺便扯着狐狸的衣角,转过身在他身上胡乱摸一摸:“没受伤吧。” 她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却想着刚刚那些人那么用力地把他抵在墙上,后背肯定红了。 “妖怪不容易受伤的。”少年低着头安静地说。 “狗屁妖怪不容易受伤!”眉栗凶道:“你忘记你受过多少回伤了!” “每次都是我来帮你疗伤。”她余气未消,觉得狐狸太不爱惜自己了,继而又心虚的小声清清嗓子,因为狐狸每次受伤,似乎都是为了自己。 她转过身,直愣愣地朝前走,走了十米又像是想起什么,拉起愣在原地的少年快步走去。 夕阳之下,余辉正好,小小的眉栗影子拉得老长,她一只手拉着狐狸,一只手垂下来在风中气呼呼地随着走路摆动。 斛岚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指尖挡住的光化作地面上的影子,悄悄扣住前面那个影子的手指。 她即使是夕阳的影子,看起来也并不太长。 “快点!”从前面传来闷闷的声音。 斛岚的指尖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你今早的汤包是在哪个铺子里买的?”眉栗问。 -- 第74页 “我忘记了。”斛岚轻声说。 “那好吧。”眉栗撇撇嘴。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眉栗左顾右盼沿路找着那家被忘记的汤包铺,身后的人被拽着衣角,乖乖跟着走。 她喜欢吃的汤包在那家店铺,他怎么会忘记呢,不过是不想告诉她,好每天都能亲手买给她而已。 然而看她现在一家一家找,期盼在这条巷子就能找到那家铺子的眼神,他又觉的这样觅食又觅不到的小姑娘实在太可爱了。 于是轻轻提起唇角,手指一点点往上攀住她的掌心,然后,慢慢握住。 前面的眉栗僵了一下,但她没有多想,甚至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狐狸说:“握紧点,现在人多,不要走丢了。” 狐狸扭过头看身边空荡荡的街道,偶尔街边的人们有的好奇望过来,他就轻轻晃动牵住的手,算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路人:什么人呐!回家,饱了。 大家纷纷没眼看地扭过头走自己的路。 黄昏的风微微吹来,一大一小两个影子被拉的老长。 …… 午睡的秦琯靠在垫子上,做了一个梦。 窗下的风铃小幅度地相撞,叮铃——叮铃,她从半人高的窗子里翻出来,摆脱了一大帮仆从,站在院墙面前发愁。 从军的表哥又从北疆回来,带回了好多小玩具,那些做工精巧的机关锁和洁白镂空的骨扇,每一个都吸引着她的目光,爱不释手。 “都是北疆的小玩意,不值一提。”英武高大的表哥这么说。 从那以后,她向往着外面的每一寸土地,尤其是北疆。可照顾她的嫲麽不允许她出这个小院子,她们整日跟着她,但长了两条小短腿的秦琯已经不满足这方狭窄,她要出去玩。 这天,她越狱成功了,却被拦在了院墙内,这里和外面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她躲在大水缸边躲过巡视的护卫和侍女,看着高高的院墙发愁。 突然,从外面垂下来一条绳子,一个戴着面具的小脸露出来,木俑般的手臂攀过来,露出五个木质的指节。 “你想不想上来?” 木俑说话了!秦琯吓了一跳,但随即觉得一定是外面太好玩了,就连木俑都会说话! 她咽了咽口水,第一次和外面的人对话:“想!”害怕声音太大,她捂住嘴:“……想的。” 小小的秦琯摸清了护卫巡视的空隙,踩在水缸上,抓着绳子被拎到了院墙上。 院墙这边有宽高的护栏,坐在上面里面的人也看不见,他们就坐在院墙上眺望远方。 实际这点高度的院墙只能看看高耸入云的国师塔,还有临近的几条街巷,连城门都看不见,但秦琯十分满足,她贪婪地看着远处,旁边那个小少年坐在旁边沉默不语。 一直坐到黄昏,府里为了找她闹翻了天,秦琯知道父亲马上就要回家,她依依不舍地和他告别。 “你不怕我吗?”他扭过头,好叫秦琯看清楚他木偶圆柱一样的头上漆黑恐怖的面具。 秦琯犹豫了半晌:“……不怕。”她慢慢用手拿下他的面具,那下面没有五官,只有和木俑一样的圆滑木球,她用肉手摸了两下,觉得真是好木头。 “也没有很可怕嘛!什么都没有啊?”秦琯咯咯笑着道,她还以为下面是个骷髅呢。 “就是没有……才可怕。”他说着戴好面具,一跃跳下高高的院墙,秦琯刚想阻止小伙伴,却见他安然无恙地落下,兴许是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还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就如常走远了。 从那天起,父亲听闻了她翻出屋子的事,摸摸她的脑袋瓜放任她在整个府里玩,因此她隔三岔五就能看见那条垂在墙边的绳子。 那个小少年大多数时候都如真正的木俑一样安静,被她缠的不行的时候才会说两句国都里的见闻,秦琯如痴如醉地听着,渐渐她问起了那座高塔。 “国师塔罢了。并没有那么高。”他说。 “我就是在那里被制造出来的,一个肮脏的人偶。”少年脖颈僵硬,他做不到垂头的动作,只能扭过戴着面具的脸不看她。 秦琯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难过,她生气地把他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把木偶男孩按进自己小小的臂膀,她靠在对方的耳边大声说:“谁说的!你才不脏!你是我最最最喜欢的木偶!” 木偶转过脑袋,身体却没有挣扎,过了一会,他小声说:“知道了,吵死了。” 第45章 二十七只狐狸爪 堕入黑暗 那一年, 秦琯的祖父和表哥在北疆沙场殉职,他们赢了那场艰难的战争,秦家却失去了顶梁柱, 秦琯永远失去了两个亲人。 “我……我, 想要, 想要表哥回来……”秦琯坐在院墙上,大哭着抽噎。她个子长高了一些,已经比木偶还要高了。 “失去的永远不可能回来。”木偶说。 他想了想, 扭过头认真对她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哥哥,像我这样的……哥哥。” 秦琯没有回答,她抱住矮了她一肩的木偶,从冰冷的木头里找到温暖。 那天北风萧瑟, 风云欲至。 回到国师府的木偶男孩将关押自己的铁窗上的铁栏杆拔下,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躯干上。他和别的木偶不同,除了嗅觉和味觉外, 他有着别的木偶不可能拥有的人的感知,他能听到声音,能体会触摸和被触摸的感觉,也能感受到疼痛。 -- 第75页 但直到双腿被砸得四分五裂, 碎开的木块散落的满地都是, 国师闻讯赶到,迎着他疑惑痛惜的目光,木偶说:“我要换一个身体,还要一面镜子。” 国师鞭打了他整整一夜发泄怒气,终于勉强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得到了一幅全新的,成人那么高的身体,还有一面破碎的镜片。国师制作木偶的用料越来越好, 这具身体摸上去竟已有了人皮肤的质感和纹路。 国师在他的新面孔上划下了重重的一痕,负气离去。 少年木偶对着镜子,把自己木球一样的头颅渐渐刻成少年模样,深邃五官,英俊清朗,他对着日光转动破碎的镜片,给固定不动的脸颊雕刻了一个笑着的眉眼和嘴唇。 那个坐在院墙上的小不点,最喜欢笑。 他摔碎了镜片,将它碾成粉末,做成了自己精巧的双眼,乍看上去和常人无异。 只有那道从嘴角一直延伸到眼尾的深深划痕,他如何都去不掉。木偶重新戴上了面具,他要给那个女孩一个全新的哥哥。 …… 卜算子在密室中惊醒,木偶是没有梦的。眼前又是窒息的空气,漆黑的屋室,唯一不同的是,一缕光从头顶上方的罅隙中顽强挣脱出来,照在他的手边。 他抬起灵活的手掌,想永远捏碎它。 如果要永世堕入黑暗,为何要有光。 那一天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欢喜,再次逃出牢房去找他的女孩,但垂下的长绳再也没有人攀附而上。 他坐在高墙上往下看,她却只是挥挥手让仆从将偷窥的少年赶下去。 木偶等不到高墙上的女孩,他收起绳子,被迫回到国师府,从此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中。 …… “叩叩叩……”门被叩响的声音惊醒了秦琯,她迅速从那个令人恍惚的梦里回归现实,晃了晃脑袋,起身开门。 “栗子回来了。”面前的小姑娘牵着身后少年的袖摆,矮个子拉着高个子,她嘴边的笑意凝滞了一瞬,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月白袍子的少年提起手上拿着的一大堆东西,把它们通通放在桌上,小姑娘则扑上去拥抱着自己的“战利品”,把吃的零嘴糕点都拿到楼上去。 “好好吃饭呀,睡前少吃零食。”少年温声提醒道,换来小姑娘愤怒且无奈的叫喊: “明明你才是狐狸我才是主人!凭什么你要管我。”她嘟嘟囔囔半天,最后在秦琯“我也不建议哦”的眼神中成功消音。 只好又气呼呼地一趟一趟把楼上的零嘴拿下来。 秦琯转过身想关上门,却看见远处有一个红衣白袍的人站在对面的铺子边,他摇开了骨扇,目光闪烁地朝她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有些熟悉。 联系到今天下午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她拍了拍脑袋,觉得可能是六月的天气渐渐变热,她都要热昏头了。 秦琯关上了门,余光中,刚刚站了那个人的地方空了。 …… 今早狐狸买来了汤包,眉栗咬着嘴唇看着他,目光里充满质疑。 “你不是说你忘了吗?”眉栗问。 “只是忘了那条巷子,今早我出去把附近都找了一遍,找到了。”斛岚迎着她的目光也丝毫不心慌,狐言狐语是基本修行,千年的狐狸总有自己的拿手好戏。 眉栗悻悻拿过斛岚手中的草纸纸袋,拿着细竹签去扎里面的汤包,似乎嫌这样汤包会被扎破,汁水就会流在袋子里,眉栗把斛岚的那根竹签一起合作一双筷子,小心夹着里面的汤包。 见少年看着她手中的袋子,眉栗把汤包悄悄夹到他眼前,作势要喂给他吃,下一秒快速收回来放进自己嘴里,她眉眼噙着戏弄成功的愉悦,却忘了汤包汁水的滚烫。 “嘿嘿……嘶!”,一口含下去,外皮破损,汁水四溅,烫的她瞬间眼含热泪,却还是捂着嘴坚强地咽下了美味。 眉栗伸出舌头,像狗狗一样在风中深深吸气哈气,少年扭过头非礼勿视,手中的一缕看不见的仙力却悄悄附在小姑娘的唇舌上。 “咦?好了!”舌尖的烧灼感都被一阵清风带走,眉栗连忙用竹签继续夹下一粒汤包,这次她咬破了外皮,小心翼翼去吸吮里面的肉汁。 斛岚站在她身后,眉眼无意间含着一抹无奈的笑意。 两人径直朝国师弟子府进发,斛岚开启一天的发呆旅程,有时还会偷偷从课上逃走,留下一个假的幻想在课堂上“好好听课”,真正的心神则跟在小姑娘身边,看她一日复一日地刻苦修习。 今日,来教导内府弟子的是大国师的大弟子,荀谕。他跟在国师身边已有数十年,身姿颀长,温润知礼。 他微笑道:“今日由我为你们授课。”他目光温和地扫过面前的十五位内府弟子,“诸位都是我国师府未来的顶梁,也是维持世间永远平和安宁的希望。” 弟子们面色严肃,从踏入国师弟子府内府开始,与世间的普通人相比拥有绝世的地位,享受着人世间权力带来的诸多好处时,他们就愈发感受到肩上的重担。 妖界为了上一次战争复仇蠢蠢欲动,几大边防仅靠不会符力的普通军队苦苦支撑,新一批的内府弟子却延迟了毕业,至今还有六人在内府滞留。 弟子府内府一届三年,每位弟子在入选后如能通过国师设下的考核就可毕业,按照近几年边防异常缺少大符师的状况,六位内府弟子的加入能够给各处边防减缓不少的压力。 -- 第76页 这六位弟子,没有一人通过毕业考核。 即使边防告急,国师府也有自己的理由不放人,作为最有权威的符师统治者,没有人敢质疑国师府的决定,就连久居深宫的陛下也只是过问了一句,并不干涉。 弟子们都面色沉静,联想起如今摇摇欲坠的太平盛世,心中沉甸甸的责任烧热了眼眶,站在最后的六人甚至扶额叹息,其中饱含着焦急和无可奈何。 只有眉栗,她侧过头看天看地看花鸟鱼虫,就是不看荀谕。甚至偶尔与她的余光碰撞,其中也满是讥讽和不屑。 荀谕好脾气地忍耐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眉栗,你是这一届内府弟子中最强的符师,更应该对自己的责任有所认识。” 眉栗不耐烦地扭过头,正脸看他,青年脸上闪过叹息神色,两手背在身后,湛蓝色的袍角被微风吹动,端的是前途无量的大弟子风范。 她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却见荀谕双眼睁大,其中闪过各种复杂情绪。 眉栗摸了摸自己的脸移开目光,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没必要这么明显吧。 以魂魄陪在眉栗身边的斛岚微微皱眉,他似乎感受到了二人因缘际会的一丝联系,这种联系并不是血脉的联系,而是因为其中一人起了眷念之心。 斛岚抿了抿唇,看见小姑娘的动作和眯起的眼睛,他放下心。 旁边的孙有机用手圈在嘴边,重重地咳了一声,才打断了这场尴尬。 荀谕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继续符道的讲授。 “符道,分为符阵之道,符器之道,符阵之道就是写下的符文借由符纸吸收符力,最后脱离符纸,成为有各种用途的符阵。” “符器之道,就是将符文附在法器上,借由法器发挥符文的力量,同时如果法器有自身的威力,就能爆发出比单纯使用符文更大的威力。” “很多符师都认为符阵才是符道德正途,借由法器发挥而出的力量并非符师本身的符力。” 他顿了顿:“我和他们想法相左。万物生而平等,符道只是一种手段,如果能发挥出更大的力量,不管是哪种方法都是可行的。”他看向凉楚和孙有机:“这一届内府弟子中,有两人都是修符器之道。” 凉楚是将符文附于赤鞭上,孙有机则依赖于家传的机关术。 下一秒,荀谕手边的空间扭曲震荡,他从空气中慢慢抽出一把剑。 “有没有符道双修的人?”下面有弟子提问道。 荀谕顿了顿:“我至今未见过。但能够修好一道就已算不错,三心二意反难成大才。” 眉栗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荀谕手中的剑上。 那剑金黑剑柄,银白剑身。 和幽冥境万妖坑中的记忆竟完全吻合。 荀谕去过万妖坑,也来到过万妖坑的上方! 不止是眉栗,斛岚也立刻注意到了这一点,是巧合吗? 眉栗弯起嘴角,露出进入国师弟子府以来的第一个危险微笑。巧合?不,是缘分。 第46章 二十八只狐狸爪 平平无奇的天才罢了…… 下课后已近正午, 该是归家吃饭的时辰了,眉栗转过一个弯,却发现荀谕就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你……初生之地在哪, 可否告诉我?”他面色如常, 但嘴角紧张地翘起。 初生之地?他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在她好不容易有点线索的时候, 国师府也对她起疑心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动作就要更快一点了。 “国都,郊外。”眉栗回答, 她一边观察荀谕的反应。 虽然按照老树妖是在雪满山脚下捡到的她,但她确实出生于国都,即使她自己并不认为那是她的家,也和所谓的家人没有半点瓜葛。 “国都……郊外……”荀谕喃喃念着这几个字, 刚刚俊逸风郎的青年现在却像失了神,他站在原地,任由眉栗饶过他往前走去也并不阻拦, 只是摇摇头,绵长地叹了一口气。 眉栗路过他的时候,眼神化为刀凌厉地搜过他全身,今日他穿的并不是青色衣袍, 但衣服可以天天换, 只要有一摸一样的剑,就可以认定荀谕就是万妖坑记忆中的人。 斛岚的神魂在眉栗走过转角时就回到了身体里,现在他在前方等着眉栗,像是在人潮汹涌中一眼认出了她,眉目温柔地看过来。 眉栗有些心虚地垂下目光,最后还是挨不过,向他走去。 一路上, 两人罕见的沉默寡言,斛岚有心想缓和这种冰冻气氛,但他一只千年狐狸,前一千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就是和眉栗一起生活的这半年来说的话,都已经抵得上之前的十年了。 斛岚知道她一定在这几天会有所行动,他在等着她开口。但整整一路,从弟子府门口走到家门口的小半个时辰,她都没有提及她的计划。 他知道她又要一个人冒险,早已打算把他排除在外独自行动。 心里有一处地方泛出一点酸痒。他垂下眼睫看着被眉栗牵住的衣角,悄悄对自己说,要知足,斛岚。 这样已经很好了。 …… 午夜十分,万籁俱静。 眉栗在被子里悉悉簌簌穿好便衣,黑色的系带在腕上缠绕几圈,却在下床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狐狸的尾巴。 眉栗:!!! -- 第77页 幸好狐狸没有醒,她无声抒口气。 悄悄下楼,为了不弄出开门的声响,眉栗从后院的墙上扒过去,落地轻巧。 她猫着墙根朝国师弟子府探去。 从上午的课上看到荀谕的佩剑起,她一下午都没有上课,一直在弟子府中打听荀谕的事。 荀谕体貌俊逸,府中不少女弟子都对他心向往之,因此很好打听,那些女弟子以为她也是爱慕荀谕之人,起初还不肯告诉她,她瞎编了个谎圆过去,那些女弟子就在玩笑中把自己所知的荀谕的日常路线都告诉她了。 “他有时隔几天就要往国师塔一层楼那跑,我修习的晚碰到过几次。”其中一个女弟子说。 国师府没有后门,只有正门和通往弟子府内府的小侧门,正门防守严密,侧门看顾的人却稀疏,因为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内府还有这样一扇小门。 眉栗翻过小门,却正好看到前面一个人影! 她定睛看去,原来正是荀谕。此时他穿着青色衣袍,手中金边的剑柄在黑夜中熠熠生辉,虽然看不清脸,但从这身装备来看也错不了。 大晚上的,一个人提着剑往暗处走,一看就有问题。眉栗眼前一亮,迅速猫腰贴着墙跟上去。 月影重重,荀谕在前面慢慢地走,眉栗在身后悄无声息地跟。 眼见他拐了个弯,绕进了国师塔一层的一间房间,顺手关了门。 眉栗藏在房间的窗台外,听见里面咔哒一声扭动机关,机括轮盘缓慢运转。屋里安静下来后,眉栗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眉栗从胸口掏出火折子,漆黑环境中陡然闯入一抹亮光,借着亮光看清屋内的摆设:一张书桌,桌前一把凳子,墙边潮湿凹凸不平,最里面置了一个高大的博古架。这种设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眉栗靠着光粗略摸遍了所有物品,都一无所获。 不行,照这样找下去天亮了也找不到。眉栗几步退回门口,回忆窗台下偷听的时候,机括的声音是从靠窗的地方传来的,当时眉栗手扶着的墙都感受到了微微的震动。 靠窗的地方,只有一张书桌。 椅子不可挪动,也不可转动,眉栗大概知道机关在哪了。 她坐在椅子上往前伸手,只能摸到一只茶杯,茶杯精致却无任何玄机。眉栗不死心,站起来才堪堪够到桌上的一只笔洗,笔洗状似高山流水,玉石雕刻的山顶有一小亭,那亭子竟然可以转动。 眉栗:……所以为什么只有我够不着? 机括运转,木凳所在的地板快速下沉,眼前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脚下踩着的是硬实地面,黑暗中弥漫着冰冷潮湿,裸露在外的皮肤汗毛倒立,想来这就是上方屋室墙壁寒潮的原因。眉栗深深皱起眉头,她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妖力,磅礴且肆无忌惮的妖力。这个阴冷的地堡中设置了专门的符阵镇压这股邪恶妖力,但置身其中,只能感到五脏六腑都带着天然的不适,似乎被强大的气压胁迫,闷得喘不过气来。 眉栗周身隐约浮现护身法阵抵消了这股力量,为了不被荀谕发现打草惊蛇,她又遮去了法阵上的符光。 但这样还是不够,如果是境界相当的人,只要放出感知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眉栗吹灭了火折子,这条路更像一个深深的甬道,甬道斜坡向下,有时不慎还能踢到一些妖兽骨,但这些妖骨无一例外都被吸干了妖力,脚一碰就裂成碎片。 眉栗已经不去想荀谕到底在哪,这条甬道一定通向国师府某个极为秘密的地方,她有预感,这次能吃到一个大瓜。 往前再走几步,斜坡突然变得水平,前方豁然开朗。 深厚的妖力迎面打来,眉栗躲闪不及只能迅速侧身贴着甬道的墙壁,饶是这样也感到胸腹内符力动荡不平,一口虚血溢出嘴角。 她靠着墙壁往前慢慢走,不知碰到了哪里,千百只烛光瞬间亮起,骤然照亮方圆百米的大厅,眼前的烛光围成数圈,层层相映,眉栗捂住刺痛的眼睛,缓了一阵才慢慢抬头。 这已经不能称作一个厅,而是一个广袤的殿堂——数万根蜡烛燃烧不尽,左右各设一个巨大炉鼎,殿堂的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往下看去的高度令人头晕目眩,里面深深浅浅,覆着一层又一层的妖骨。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万妖坑。”眉栗轻声说着,仰头向前看去,那里赫然矗立着一尊足足有山高的狐狸雕像,狐狸面容慈悲,眼角低垂,端庄卧坐,旁边是传说中的四大神子,肃穆立在狐狸像身旁拱卫着他。 眉栗一步步走到中间,扛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妖力威压,她挺直了脊背,在雕像们的目光中突然认识到,她想毁灭国师府,可实际上,是她要与世间所有的庞大势力宣战。 狐仙、神子、国师府,他们代表的是人间的信仰。凭她一个人,可能吗? 一个人可以打败另一个人,可以毁灭一个势力,却不可能打败整个人间的信仰。 眉栗的眼睛从眼角开始,一点一点的红起来。她注视着狐仙巨大的雕像,俯瞰脚下的妖骨坑,那股威压越来越强烈,像在强迫她低头跪下,虔诚认错,高悬在上的狐狸眼带慈悲,像在说,认错了,我就不怪你了。 她直挺挺站在殿堂中央,全身符力莹莹聚集成一把巨大的砍刀,刀柄粗厚,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它会被握在一个小小的姑娘手里。 -- 第78页 但她握住了,不止握住了,还半步不退。 眉栗轻声说:“上辈子血流成河,也不是为了来认错的。” “为了杀尽世间不平事,为了用鲜血祭奠所有无辜枉死的人,包括我自己。” 眉栗一口口咽下从内腑涌上来的血沫,然而不等她准备好,已经有人动了。 迎面一阵霸道掌风,与护身符“砰”地相撞,眉栗抬眼看去,眼前乌压压一片人偶,但他们皮肤黝黑,俨然已经不是下午曾对上的肤色人偶。 他们关节更为灵活,攻击也更为迅猛,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已经掌握了合作的技能。 下午那些人偶尚且抵不住她尽力一击,砍刀的刀背重重拍下就能轻松拍碎它们的脑袋。 但这些皮肤黝黑的人偶似乎有了意识,它们在围攻时会借助其他人偶的配合隐藏自己的头顶的弱点,把坚硬的臂膀露给眉栗。 “轰”的一声,眉栗找准时机狠狠一刀背拍在一个人偶的脑上,却因为中途其他人偶手臂的阻挡只拍到了半个脑袋,那半个脑袋四分五裂,露出里面微微发光的物质。 但眉栗没时间好奇,因为另一个用手臂承受了另一半攻击的人偶,只是小小的裂开了一截小臂。 眉栗倒吸一口凉气,暗骂出声:……艹。 越来越多的人偶攻上来,它们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圈,想把眉栗困死在里面。 如今已经不再考虑暴露的问题,还是先活下来比较重要。 眉栗双手掌心同时放出奔涌符力,在空中凝成两枚巨大符阵,符阵像磁铁一样骤然吸附于刀刃上,正是课上荀谕曾说过的“符器之道”! 眉栗,一个平平无奇的符道双修天才罢了。 符力如同她的生命力,源源不断涌向砍刀,从刀柄出水流一样附在刃上。这是一把刀刃并不锋利的砍刀,但它有着最锋利的符意。 眉栗深吸一口气,从上至下挥下砍刀,刀刃上的符力劈开空气,也一同劈开前方数十个木偶,眼见那些木偶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呆呆立在那里,丧失了全部活力。 下一秒,它们的身体齐齐从中间分开,劈里啪啦倒在地上。 眉栗花了一秒钟欣赏自己的战果,作为一个强迫症,她不能容忍有一个砍歪的。 但那些木偶像是砍之不尽倒之不绝,永远都有下一批踩着一地碎肢赶赴上来,眉栗有些力竭了。 余光扫过,那狐仙雕像后面似乎还有一个隐秘的垂帘! 就是那里。眉栗蓄力一跃,直直奔向狐仙雕像,在那些人偶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踩着它们坚硬的脑壳凌空跳跃。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感叹一句做工精良。 一瞬间,似乎所有人偶都停住了。有些……不对劲。 她刚想混进人偶里混水摸鱼,就被后方突如其来的磅礴剑意生生震下来,她藏进木偶群中,那剑意却不依不饶,大有劈山砍石的气势。 眉栗右手无声弹出符阵,却只抵消了小半的剑意,剩下的剑意在她后肩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剑气如虹,似乎要像她劈开人偶一样留下她的半个身体—— 第47章 二十九只狐狸爪 玉颈生香 忽然, 一双手拦住她的臂膀,压着她倒在了人偶群中,抵消了剩下的恐怖剑意。 危机中, 一个人附在她耳边, 气音道:“去狐仙神龛。” 那人的剑意并不只对眉栗, 还削倒了好大一片人偶,人偶的肩臂在这道剑气下如豆腐般碎开,“哗啦啦”声音不绝于耳。 他手中无声升起透明屏障, 让那人不能用感知发现他们的位置,带着眉栗趁乱躲进狐仙雕像后方的龛室中。 龛室狭小,二人紧贴着墙壁,但这里的墙壁一反之前的潮湿寒冷, 摸上去反而十分干爽。 眉栗收回砍刀,指尖慢慢往上摸索。 黑暗中,一切触感都被无限放大, 她不能确定是谁,只感觉到十分熟悉的气息,才愿意跟他一起躲进这间屋子。 左手指尖笨拙地从他的脖颈开始渐渐往上……削痕般清晰下凹的锁骨,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带着体温的战栗, 脖颈修长, 冰冷中混杂着轻声的喘息,滑动的结节像指尖的圆球,随着他的喘息慢慢弹跳…… 指尖继续向上,是前倾的下颌,骨相直削勾出完美的形状,既无过分瘦弱也不多一分粗莽。 狭小黑暗的密室中,他咽了一口躁动的空气, 喘息慢慢平复,但那平直微翘的羽睫却在她的掌心里如莺燕腾飞,悉悉簌簌地抖动。 眉栗似乎瞬间就从小魔女化为了小妖女,她偏偏知道他的紧张,却偏偏用指尖描画,把他的骨相一点不落描了个遍。 她苍白的唇色在黑暗的地界呵出另一种朦胧,贴在他的耳廓边,用气音轻轻说:“狐狸,你又长大了……” 啊呜已经不再是弱小瘦削的少年,也不是羞涩的青年,而化成了完美的狐仙模样,和上一世毫无分别。 可惜眉栗看不到,只觉这面相更凌厉,摸上去却温柔。 他紧张地控制呼吸,小心翼翼怕被她发现,可她没有摸过上一世的狐仙,只描绘过这一世的斛岚。 寂静中,微微的喘息化为最渺小的风,缠绕颊边。 眉栗却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慢声嬉笑道:“玉颈……生香……” 那团温软的气息一改人前的冷硬,吹做丝缕春意绕进他的耳廓。 -- 第79页 黑暗中,他坐在冰凉干燥的地上,浑身的疼痛不堪承受,一瞬间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了,除了心里那团疯燥的火。 她明明坐在他腿上,却欺身上来,充满了黑夜中的迷惑,极度危险的氛围仿佛丢入柴堆的火把,斛岚克制不住,把她搂入臂膀。 眉栗却轻松推开他脱身出来,因为她撑在地上的另一只手感受到了粘腻。 这种粘腻她只在血.液中感受过。 她联想到了某个不好的可能,匆忙站起来,却绊到自己的脚后跟摔在身后的墙壁上,轻轻的“扑”的一声。 这个声音在街市上小的就如灰尘落地,但在这幽闭地宫中,已经足够外面搜寻他们的人感知到。 那人拨开面前的人偶,哗啦啦的声音分开一条道路,向这间龛室一步步走来。 眉栗和斛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两人不约而同加强了屏蔽符阵,此刻,只剩下临刑前的听天由命。 龛室垂帘隐秘,除了拥有狐仙之力的人之外没有人可以安然无恙地进入,因为这里镇守着一个强大的秘宝。 拥有狐仙之力的人除了狐仙之外不作他想。 眉栗贴着墙壁强迫自己窒息,那人的脚步还在龛室帘前停留,他甚至试探地慢慢撩起垂帘,殿堂里的烛光折射在那柄剑上,雪一样冷的剑光透过掀起的垂帘射进来—— 照在斛岚的半边身上。 但那人并未探头进来,也就看不见眉栗所看到的画面—— 血泊鲜艳,男人袍角苍白,看不清面容,他的手垂在血里,骨节分明,鲜艳和苍白瞬间交汇,瑰丽和虚弱撞开心门,天地间的雪色和绯色都尽数皈依于这一抹剑光下的人。 他出现之后,绝色就有了活生生的定义。 但眉栗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紧紧抿着嘴唇,努力咬着用疼痛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要杀出去解决那个人。 她已经意识到狐狸受了很重的伤,他从一开始在大殿中扑倒她那一瞬,就没有抵消所有的剑意,剩下的大半恐怖的剑意,全部被他挡住。 现在看到他这幅虚弱模样,眉栗就止不住地怜惜。 眉栗在黑暗中借着剑光拼命寻找他受伤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她真正窒了一瞬,那一刻她甚至以为是内伤。 这种程度的内伤,无论什么医符都不可救了。 剑光很快划过,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眉栗从他身后透过垂帘往外看,是下午的荀谕,却不是晚上的荀谕—— 他仍然穿着下午时的湛蓝色的外袍,手中执一把金边黑柄的利剑。 眉栗一瞬间生出了几种想法:难道他中途回去换了个衣服,听到里面的声音又下来捉贼? 如果是这样,她一路下来又没有看到荀谕,只能是这个地下城堡还有至少另一个进出口,才能说得通。 那么,即使现在荀谕朝着她下来的道路走去并堵死在那里,他们也有另一条生路。 眉栗见荀谕的身影消失殿堂和甬道的交汇处,她匆匆转过身来查看狐狸的状况。 “你……到底是哪里的伤口,怎么流这么多血?”她扒拉着他的身前身后,被狐狸轻轻抓住乱动的手。 他喘了喘气,轻轻说:“没事的,断了一尾而已。” 眉栗怔愣两秒,怒骂道:“什么叫而已,你这个小妖怪,总共也只有一条尾巴!” 可实际上,从她捡到他开始,一共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他就从一只妖怪修炼出了人身,这样的速度已经堪称天选之妖。 斛岚似乎被她逗笑了,又或者只是想缓解她的愧疚,他笑叹一声:“都怪我不好好修炼,只修出了一尾。” 眉栗背过身,她捂住自己的脸,虽然魔头没有眼泪,但痛苦混杂着不甘齐齐涌上,下一秒她转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斛岚的双眸:“你等着,我一定为你报一剑之仇。” 眉栗手中腾起符光,那符光摇摇欲坠,每次都在金色符光转化是失败熄灭,她被那一剑劈中的并不只是后肩,能砍断狐尾的剑意也同样伤害了她的内府。 每分每刻,都有丝丝缕缕的符力都从后肩的伤口处涌出。 内府的破损让原本充盈的符力如破了小孔的气球,丝丝缕缕虽不致命,但积少成多,酿成大患。 眉栗感受着符力一点点溃散,如果内府撑不住彻底破碎,或者符力全部溃散完,她从此就能做一个没有符力的普通人。因为内府要靠符力修补,符力散佚完,内府也即将崩溃。 如此境况下,剩下的每一分符力都分外珍贵,最好的办法是不去调用一丝一毫。 但狐狸受伤了,眉栗想,他是因为我受伤的,他每一次都是因为我受伤的。她咬紧牙关承受锥心的溃散之痛,一边腾起剩下的符光,将这些充满战意的符力一次次转化成医符,却一次次失败。 断尾之痛,即使是有疗伤的法阵也不一定能熬过去,更何况现在什么都没有。而他们还被困在一个后有成群木偶,前有强大敌人的密室里…… 苟延残喘。 可如果所有事都可以轻易放弃,她就不是眉栗。 金色的符光一次次被强行压制成淡绿的符光,不知道多少次在即将转化时“扑”的熄灭,眉栗停下来喘了口气,她看了一眼靠在墙边已经慢慢闭上眼睛的狐狸,似乎就有了更多的力量去抵抗让她浑身冷汗的疼痛和越来越不清醒的头脑。 -- 第80页 陡然间,眉栗指尖跳出一抹绿意,柔嫩的青色符力慢慢铸成符阵,在她的动作下小心翼翼的接近狐狸。 但她在狐狸的人身上怎样都无法找到断尾的伤口,狐狸此时又陷入了昏迷…… 眉栗的手一点点往狐狸身下探去,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虽然有些羞赧,但必须要这么做,眉栗咽了咽口水,慢慢从上面拉下他的内袍,一层一层剥开,只剩下被纯白亵衣包裹着的狐狸。 慢慢拉下衣袍,骨椎勾勒的曲线委婉迷人,微微下凹的弧度连带着下方的腰窝都似盈了蜜糖。 淡绿色的符阵附在血流不止的那处,瞬间就有所减缓,只有殷红的血珠不断冒出,滑过一轮弯月的弧度落下来。 眉栗拦腰抱起狐狸,慢慢出了龛室,她细细的胳膊抱的十分稳健,仔细看还能看到下面有符阵的支撑。 龛室外面的灯烛已经在刚才尽数灭去,整个殿堂一片黑暗,有了惨淡符光的照射才能勉强看见外面乌压压的人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去。 眉栗就这样抱着狐狸,每到一个她觉得可能有出口的地方就放下他,自己去不停摸索,近半刻过去,眉栗还是没能找到出口。 渐渐,她在黑暗的幻境中迷失了方向,越来越多散佚的符力让她连支撑起感知都很困难,更不要说覆盖整个殿堂寻找出口。眉栗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方位,只知道似乎在围着墙边打转,不然她就怕自己一步踏错掉入深深的妖骨坑。 但……现在脚下的触感不对。 说不上是硬是软,但感觉就是不对,也许是这里的妖力更强大了,已经侵扰了她的理智,让她产生了幻觉。 忽然,侧方亮起了萤火虫般的微弱光芒,如果不是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中,根本不会被注意到,那光芒一亮一暗,呼吸一般闪烁。 怀里狐狸的心跳从她胸前传来,在一片寂静无声中竟和那光芒闪烁的频率渐渐吻合。 那雪一样白的光球似乎发现了什么,有生命一样左右寻找,最终它像是确定了什么,上下跳动着,如人一般点点头,然后飞快地扑向狐狸的身体—— 没入进去。 第48章 三十只狐狸爪 九条尾巴 眉栗还来不及撑起禁锢符阵加以抗拒, 光球就在狐狸的心口处彻底消失不见。 从眉栗看不见的地方,有雪白的尾巴重新长出,沉甸甸坠在人形狐狸的身后, 尾骨那里的亵衣鼓鼓囊囊, 狐狸还在沉睡着, 只是眉宇间舒缓了很多,他轻声“嗯……”了一声,在眉栗怀抱中重新归于平静。 忽然, 眉栗的手腕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黑暗的环境下人总容易多想,那微微的凉意让眉栗下意识觉得是一条蛇一样的活物,她好歹还记着不能摔到狐狸, 不然早就一蹦三尺高。 掀开狐狸的一半亵衣,一点白茸茸的冒出来—— 是一条尾巴! 不对,是一条新尾巴! 等等, 不是一条尾巴,是好多条尾巴! 那条尾巴冒出来缠住眉栗的手腕亲昵地蹭蹭后,又有几条尾巴不甘落后地从亵衣的缝隙里挤出来,纷纷往她手里钻, 像是不摸不让就走了。 “啊!”眉栗惊喜地叫了出来, 但她想到荀谕还可能在那边等着捉她,连忙捂住嘴,这一松手,狐狸啪唧一声掉到了地上,缠在她手腕上的狐狸尾巴也瞬间被拉扯松开。 狐狸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未完全清醒,里面迷蒙着点点因为疼痛产生的泪水, 那双深邃的狐狸眼在微弱符光的映射下犹为好看,如黑幕中唯一的星辰。 他身后的狐尾花朵绽放般盛开,斛岚还没意识到自己长出了这么多条尾巴,只觉得坐在冰冷的地上有什么东西垫着,不硌了。 他眼尾上挑,同那双狐狸眼的温柔目光一起朝眉栗发出的,还有那双伸出的手。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已经认出了眉栗,本能告诉他,要和她在一起。 然而眉栗看到的却是,一只盛开的狐狸颤巍巍伸出手,只为了讨要一个抱抱。 给他!都给他!眉栗的内心呼啸。 她猛地扑上去,扑到半空想起狐狸身上还有伤—— 不对,现在九条尾巴都长出来了,那还有没有? 斛岚接住这个小炮弹一样的姑娘,唇角微微提起:他的本意只是映着符光看见眉栗鼻头脏脏的灰尘,伸出手想帮她擦去,然而……这样,也不错。 这么想完,有什么东西从他散落的长发中冒出来,啊,一只耳朵。 不对,是一对耳朵……都要被她闹昏头了。 斛岚自己还没有摸到自己的耳朵,眉栗也没来得及摸到,那耳朵就不稳定地缩回去了,眉栗在他的头发里翻来覆去地找,却什么也没找到。 此刻,斛岚捉住她不停翻找让他感到微微痒意的手,温柔道:“我们先出去。” “出去就给我摸吗……不对,你怎么知道怎么出去?” 她刚刚找了好半天都没找到呢,狐狸才刚醒,没道理什么都知道。 狐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它告诉我的。” “那是什么?”眉栗摸了摸他的胸口,也什么都没有,虽然她也不指望能摸到什么,不过占个便宜罢了。 斛岚顿了顿,迟疑道:“那是狐仙之心。” “狐仙之心就是狐仙的心吗?狐仙的心怎么会在这里?”她略微思考,问出了核心问题:“既然狐仙之心在这里,那狐仙在哪里?” -- 第81页 斛岚一窒,眼尾垂了下去。 他并非不想告诉她,只是现在她还在身边,暖融融的呼吸还打在他胸口,让他不由地想伸出手摸一摸。 即使是这样昏暗狭小,刚刚也曾给他带来痛苦的地方,但这样的地方里她一直都在身边。 得到后,放手就成了比得到难一千一万倍的事。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决定和盘托出。斛岚停下脚步,把眉栗转过来面对他,语气堪称认真成熟:“你刚刚问,狐仙在哪里。”他愧疚地闭上了眼睛:“狐仙就在这里。” 眉栗以为他特意把她转过来有什么格外重要的事,没想到就是这个废话答案,她轻轻推开狐狸:“什么鬼,狐仙当然在这里啊!” 就在斛岚微微瞪大双眼惊讶于她早已知道时,眉栗顺手指了指狐仙雕像:“喏,就在那。” 她还把五指张开在斛岚面前晃了晃:“你不会是眼睛有问题,连这么大的雕像都看不见吧。” 说完就自觉地牵上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段后发现自己好像漏了什么,她转身回来,故作神秘道:“啊呜,你的尾巴呢?” 斛岚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他支支吾吾:“尾巴……尾巴好了。” 那几条尾巴在他身后摇摆,都快把亵衣撑开了。 眉栗隔着亵衣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冰冷的空气灼热烧开,从他的脊柱直直冲到头顶,斛岚一下子转过身不让她再摸,自己乖乖交代道:“九条……一共九条尾巴。” 眉栗这次记得捂上自己的尖叫声,惊喜过后,她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啊呜,你用一条尾巴换来了九条尾巴!” 然而两人身体相贴,一个人的心在滚烫雀跃,一个人的心在地府绝望。 在眉栗看不到的地方,斛岚再次闭上了眼睛,不该有的贪婪和痴望疯狂滋长,抽根发芽。 ……那就,今日不告诉她了。 我已经说过了,今日。 他卑鄙地辩解,却又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卑鄙。斛岚摸一摸心口,明明狐仙之心就在里面跳动,为什么贪婪和痴念依旧将他毫不抵抗的淹没? 大概,是很爱她的那颗心在作祟。 斛岚沉下目光,反手拉住小姑娘的手,十指相扣,分外契合。 既然已经如此卑劣……那不如更卑劣一点。 眉栗没能看到狐狸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里面不是泪意,是疯狂。 …… 巨大的剑意劈开数百人偶,整个宫殿都震荡不已,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四国师,他对符力的动荡犹未敏感,等他赶到国师塔下的时候,只见荀谕守在门前,面色低沉。 “如何?是有人闯入?!”他紧张不已,这个秘密事关整个国师府,更何况,那里还安置了整个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荀谕看向在身边急地打转的四国师,虽然他师从大国师,也对四国师莽撞的性格并无好感,但还是拱手行礼:“老师。” 想到那一闪而过的黑色裙边,和下午拥有散漫目光的少女重合,如果真的是她…… 荀谕开口道:“是……但弟子并不敢确定,也许只是密道中妖人骚动。” 他说到一半硬生生转了口,记忆中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也是穿着小黑裙整日围着他玩耍,然后她小小一跳就跃入了记忆深黑处,再也不见了。 荀谕的目光从四国师身上移开,迎着四国师怀疑的神色道:“不过最好还是进去勘探一番,弟子陪您进去。” 四国师怀疑的神色收敛起来,他只是怀疑荀谕监守自盗,毕竟师兄大国师的这个弟子有那样的经历,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还会乖乖归附于国师府吗?师兄还是有些自负了,竟以为一切皆在自己掌控中。 “那好,我们进去。”四国师推开房门,荀谕温顺地跟在后面。 地下宫殿中。 “有人来了。”斛岚道,刚要抬手设一道屏障,随即一声闷哼。 “怎么了?”眉栗紧张问道,身后这人的感觉不太对,沉寂黑暗中她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无妨。”斛岚闭上眼缓了片刻才有气力说话,内府如遭受重创,狐仙之力感受到他将施术法,一刻不停地奔涌至内府,但内府还残留着旧的狐妖之力,一时之间两相碰撞,狐仙之力霸道地将所有妖力全部吞噬,把完好的内府撕扯的千疮百孔,却又在下一个瞬间重新熔炼出新的内府。 新旧相撞,内府一刻不停地破碎又重塑,巨大的痛苦不亚于生生击毁一个人的内府,但对一般人而言摧毁内府只是瞬间的碎裂,但对于斛岚而言,这种痛苦从他抬手欲施符时就再没停止。 他的喘息声明显更重了。 但混杂在喘息声里的,还有远处的脚步声,从甬道内远远传来。 不止一个人,荀谕找来了帮手,会是谁?!眉栗来不及细想,如果是大国师,她并不确定自己的符力现在还在他之上,这个时候施加符力很有可能被识破身份。 她将已经冲动冒出指尖的符力逼回去,重新抱起背后的人,那人在她怀里颤抖地举起一只手,指向狐仙雕像的正中心。 即使有些疑惑,但眉栗还是一边用仅剩的符力支撑起斛岚向上升去,她则把脑后的头发几下绑在一起甩在肩后,徒手爬上狐仙雕像。 巨大的雕像由整块玉石切割雕刻而成,触手生温,竟是一块古温玉,国师府好大手笔。 -- 第82页 如果是在不紧急的时候,眉栗非要敲下一块带走,但现在危机时分,荀谕带人想活捉他们,啊呜眼看就有毛病,自己符力也濒临枯竭,不可能是荀谕的对手。 只剩下一条路,逃。 眉栗在下方支起一个符阵,金色的符力从眉栗的身体里一点点汇聚到符阵里,符阵上方,斛岚面色苍白挣扎起身,却被眉栗伸出手按着躺平。 甬道那边的人放出感知,似乎已经知道殿堂里有人在使用符力,脚步声愈发急促。 随着高度越来越高,眉栗已经爬到了雕像胸前下方的手掌上,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似乎啊呜离狐仙雕像的距离,准确的来说是离雕像前胸的距离越近,温玉里就有一处微弱光亮渐渐亮起。 起初它只是萤火之光,现在却已经能照亮眉栗的脸了。 斛岚跳下符阵,和眉栗一同摔在巨大的玉石手掌上。 “拉住……我。”他勉强出声,干净修长的手伸过去,慢慢握住眉栗的。 两只手交握的瞬间,巨大的光芒从斛岚身体里放射出来,将他整个人衬得更加虚幻,眉栗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紧紧握着他的手,感觉这只手在不停的颤抖,似乎在忍受强烈的痛苦。 眉栗眨了眨眼睛,眼眶干涩,没有泪水,她伸出手,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两相契合。 第49章 三十一只狐狸爪 垃圾狐仙快显灵…… 刚刚赶到大殿入口的四国师已经用出了自己最大的速度, 但他知道地宫内设了特殊的法阵,一旦有人使用符力,就会加速百倍的符力流失, 原本只需要一点符力支撑的符阵需要耗费更多的符力才能运转。 四国师有着自己的算盘, 起初想着左不过他只是来看看, 没必要耗费自己的符力,但走到一半,他隐约感到了一点不对劲, 里面有符力的震荡,这说明有人闯入,对方还是拥有深厚符力的符师! 这绝不是误入,或者什么人偶暴乱! 四国师心下万分焦急, 恨不得下一秒就到达甬道门口,他身边的荀谕却表现地比他还着急,四国师冷哼一声, 甩着自己满身的肥膘跑起来。 等他到达甬道口的时候,只看到怔愣的荀谕,他刚想发泄不满,就听到一声巨响—— 四国师迎着亮起的辉煌烛光抬头看去, 却见那山一般高的, 百万吨上古温玉雕刻的,里面还安置着秘宝的狐仙雕像,碎成了千万块石块,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一瞬间地动山摇。 巨大的石块砸翻了殿堂两侧的炉鼎,还有一块格外大的直直插.进了万妖坑中,碎骨的声音被巨石声音淹没。 但那巨石也只是碾碎了下层的无数妖骨, 继续向下坠入,直到只能看到石块的顶尖,“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四国师觉得整个地宫都在摇晃,他来不及拉住荀谕,自己率先奔回甬道内,这时他的速度和刚刚不可同日而语。 等到令人心悸的摇晃渐渐平息,合围起整个地宫的灯烛只剩下零星几盏。 而那抹符力,也在这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如果这抹符力不是由自己感知出来的,四国师甚至觉得这就是一个圈套,妄图害死他的圈套。 “荀谕……?”四国师晃了晃心神,走上前试探着问。 “我在,老师。”听到声音后,四国师放下心来,不然荀谕死在里面,他要如何和师兄交代。 四国师没有看到,荀谕背对着他的脸上露出了隐隐的解脱。他闭着眼,面对这方昏暗中的浩大埋葬场,全身都放松下来。 但他回答四国师的语气中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这么多年来,他说出口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了目的和算计,它们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骼,成为一种不自觉的习惯。 继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和焦躁控制了四国师的神经。 地宫,狐仙雕像,炉鼎,全部毁了。 他两股战栗,甚至要靠在荀谕身上才能勉强站定,由荀谕扶着往出口走去。 他推开门,只见大国师和其他五位国师,出了还未能下床的二国师外,全部都在门外等着他。 一时间,四国师挤了挤眼角,试图挤出一滴眼泪。 …… 在狐仙雕像寸寸崩裂时,眉栗消失在了狐仙雕像断开的掌中。 一同消失的还有被她抱住的斛岚以及龛室中的血泊。 夜深及昼,天际隐隐现出微光。 “快点!跟上!”国都守卫小队的队长招呼着懒散拖后腿的队员。 那队员揉揉惺忪双眼,带着鼻音:“什么事啊,这个月都第二次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 他低着头看到队长的鞋面,不由收声。饶是如此,那队长表情严肃,照着他眼眶就是一拳。 “现在睡醒了吗?”队长沉声问。 他不敢再吭声,只讷讷点头。 其他队员一见这种情形,立刻反应过来今晚是桩大案子。 “应国师府调令,全城戒严巡查!” 队长手中的白金色调令被展开高举,代表着无上的威严。 “你,你……还有你,去那条巷子,其他人跟我搜寻其他地方!” 被分出来的三人小队中,被打的那人见队长离去,立刻弯腰捂着一边眼睛叫唤,其他队员也不理睬他,径直向那条巷子走去。 疼有什么用,赶紧巡查完了回家继续睡才是正理。 -- 第83页 巷子深处还有一个岔口,三人中领头的那人看看身后远处站在那不动的人,吆喝道:“喂,那条道留给你了,快晃一圈就走!” 他们二人已经检查完这条巷子中所有的人家和后院,那条小小的岔道口既浅又窄,根本不可能有人家居住,就连流浪汉都不会睡在这样阴冷潮湿的角落。 剩下那个队员边嘟囔着牢骚边站在岔道口草草朝里面扫了眼—— 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转身就走,甚至懒怠去敷衍。 其他两人也不管他,三人一起交了差就慢悠悠往各自家里走去。 黑暗中,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闷哼一声。 正是刚刚被敷衍过去的岔口里。 眉栗是被惊醒的。她的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就立刻回想起来地下宫殿中的一切,狐狸……对,她拉着狐狸的手…… 眉栗刚想起身,下一秒刚刚抬起的上半身就重重摔在地上,刚好砸道后背那条伤口。她用左手从后面慢慢摸过去,背后糊满了粘腻的血,滑过手背缓慢滴在地上。 痛感已近麻木,但眉栗能感受到她的内府就像一个漏了的米袋,符力正在从伤口处不断散发出去。 眉栗扶着墙站起来,看到前面双眼紧闭岁月静好的啊呜:“喂你醒醒啊,你这么大一只狐了还要赖在我怀里吗?自己起来走!” 声音虚弱,语气十分强硬。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抱起他了,连眉栗自己都只能靠在旁边断了一半的墙上活喘气,就连走到家里迈不动腿,更何况,他们刚炸了整个地宫还拿走了狐仙之心,国师府一定满国都翻天覆地的找人。 眉栗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点子。 “天灵灵,地灵灵,垃圾狐仙快显灵!这里有一个你的狐子狐孙,快点派人来救我们,否则我就打断他的腿,挖出他的妖丹,再把你的狐仙之心一起捏碎!” 眉栗边骂边求,紧张闭眼,说完后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好家伙,无事发生。 眉栗:“……”上次明明还很管用来着。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强风,眉栗向后看去,赫然是一张人脸! 她虽然没了符力,可还是那个小魔头,小魔头不假思索地一拳打上去—— “啊——”那人惨叫道,弯下腰捂住右半边脸,和之前被打的卫士队员一摸一样的姿势。 “你干什么!”他跳脚,把剩下完好的半张脸凑上来:“你好好看看我,我是周隹!” 眉栗的嘴角还来不及提起一个微笑,就失力的瘫下去,被周隹架住胳膊:“喂喂,你别这样……男女授受不清……” “狐仙巷,左手第四间。”眉栗用仅剩的力气说出这句话,整个人彻底跌入黑暗。 “……艹。” 周隹看看慢慢往下滑的眉栗,只好接下这个烂摊子。他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他不应该大晚上了还在外面溜达,更不应该看到有落难的小女子就想伸出援手。 小女子没有,大魔头有一个,打了他之后晕在他怀里,还勒令他送她回家。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是有伴侣的妖,他们族祖祖辈辈没出过渣男,这要是被看见了,孤男寡女的,八十张嘴也说不清。 微薄曦光下,人形的影子抖了抖,从背后抽出宽大的翅膀,纂雕飞至国都上空,黑亮的厚羽筑起严密的隐形防护,它刚想长啸一声,却立刻记起这是在人间,于是硬生生咽下喉间的豪情壮气,遮天盖幕的羽翅乘风而上,盘旋着找寻狐仙庙。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国师塔的塔顶,就能看到与地平线擦肩而过的晨光下,那个巨大的影子将一半国都笼罩在内,向南飞去。 现在的时辰,狐仙巷中还算冷寂,虽有支早点铺的商人早早起来,大多数人们还沉浸在酣睡中。 “砰”! 狐仙巷一家门被猛地撞开,楼上的人从梦中惊醒匆匆奔下来,透过扑扇的两瓣门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鹰翅虎身,鼓鼓囊囊挤进门来。 似乎看到了被撞坏的门,它还伸出脚爪试图挽救一下。 脚爪锋利,如刀光般在秦琯面前划过。 秦琯尖叫。 那黑影像是被吓到了,僵直地立在那,它嘴里叼着的人一下子掉落在地。下一瞬,那黑影就变成了一个男子,他反手关上了门,顺带插上了门闩。 “这是……?”秦琯逐渐找回理智,她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的眉栗,连忙奔过来扶起她,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这是怎么了啊?”秦琯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甚至不知道眉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结果回来竟成了这样。 秦琯和周隹一起把眉栗抱上二层楼,秦琯剪开她破碎不成样子的衣袍,用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绕着肩头缠起来。 但这血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我来看看……”周隹本来在眉栗衣服被剪开时就快速蒙住了眼睛,现在他移开一根手指,只看得到伤口。 烛光照亮下,周隹慢慢锁紧了眉。 “这不是普通的割伤,这是剑气所伤,准确说,是被刀剑上附加的符力所伤。” “符力怎么会附在刀剑上?”秦琯虽然学习了一些符文,但只是初识了皮毛。 周隹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之前被吓到,现在却沉静下来的姑娘是个纯人类。 -- 第84页 所有纯人类中,他只见过两个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对他妖怪的身份很快镇定下来的,其他人不是尖叫昏厥就是疯狂砍打。 秦琯是第三个。 ……难道国都的女孩子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最厉害的符阵就是覆在兵器上的。”周隹解释道,但他很快意识到什么:“你们人族,一直流血是不是会……死?” 第50章 三十二只狐狸爪 剖心救她 秦琯慌忙起身, 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一小瓶药,那还是前不久在国都最好的伤药店买的。 白色药膏糊在一大块伤口上,却依然止不住血。 “符力的伤害对于眉栗这种厉害的符师不足为惧, 但就怕是内府破碎导致符力从伤口处溢出来, 才让伤口难以愈合。” 这种情况十分棘手, 周隹正和秦琯想办法,忽然一只手握住了秦琯的指尖。 秦琯扭过头,目光中有着掩不住的焦急:“你的伤是……” 眉栗嘴唇蠕动, 小声说了什么。 “什么?”周隹和秦琯双双低下头,秦琯把耳朵贴在眉栗嘴边,听到她用低低的声音重复念着:“狐狸……” “她说……狐狸。”秦琯眼圈红了,她转过身问周隹:“你把她带回来的时候, 有没有看到另一只妖怪?” 周隹从回忆的垃圾桶里拼命翻找,终于一拍脑袋记起来:“对,当时是有一个人躺在她旁边来着。” “我这就去。”周隹从楼上一跃而下, 背后的翅膀顺势展开,然后不出意外地“砰”地撞上大门。 他亲手关上的门,还上了闩。 ……行吧。周隹推开门,展翅消失在昏暗天色中。 “是他吗?”不出片刻周隹就叼着一只狐狸回来:“我到那的时候幸好他已经化出本体, 那草就那么点高, 他要是人形绝对遮不住被发现了,就这样我还调用了我们一族的天赋能力,才把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周隹特地小心地收起一双羽毛丰满的大翅膀,狐狸身后那条尾巴扫的周隹脖子痒痒的,他化为人形,把狐狸也放在那张床上。 狐狸全身没什么伤痕,皮毛白净, 一看就是只好狐。周隹想起来自己还在幽冥境见到过它,那个时候它趴在眉栗肩上跟了他一路,眉栗对这只小狐狸也是极尽宠爱。 但它的个头长得也太快了……周隹稍微一比划,都快长了一倍了。 啧啧,狐狸一族长得都这么快吗? …… 斛岚努力睁开眼睛。 体内的痛苦已经好了许多,狐仙之心已经取代了原本的妖丹,和身体完全融合,他动了动手指,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白色的爪子……蓬松的皮毛。 他又变回狐狸了。这次真的是一只千年狐狸,货真价实。 斛岚勾起嘴角,爪子在旁边扒拉两下,打了个滚翻起身。他动了动尾巴,尾巴也只剩下一条,其他几条都收起来了。 秦琯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楼下桌边坐着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人,身上的妖味甚重。 他环顾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床铺的另一边,眉栗躺在那里,背部朝上俯趴着,从肩胛处开始往下的地方缠了十数层白布,应当是刚刚新换的,里面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将纯白慢慢侵蚀殷红。 与此同时,她的气息一刻不停的弱下去。 斛岚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白色的爪子轻轻覆在伤口的上方,那里面剑气符意翻涌不停,每每伤口尽力愈合,那道剑气就重新割开,愈合,割裂,反复不疲。 眉栗脸色苍白,她或许已经昏过去感受不到疼痛。斛岚怔怔看着,很多年以来,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痛苦的人,白骨森森血肉淋漓早就不能让他动容,可她一声不哼地躺在那里,伤口陈列眼前。 斛岚闭上眼睛,他甚至能感受到脑海中陌生的……愤怒,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铺天盖地,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吞噬理智,翻天覆地。 垂下眼眸压抑住这点异常,他很快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 痛苦……烧灼,内府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破碎,苦练三年的符力一朝溃散,强大的符力依赖地想要回溯进身体里,但身体里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容纳,于是融入血肉,如千针扎来。 偏偏这种痛苦不可抑制,长久的似乎没有尽头。 眉栗在昏迷中仿佛跌入阿鼻地狱,面色痛苦,脸色苍白。 “马上……马上就好,忍耐一下,好不好。”斛岚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明知道她听不见,但他言语极尽温柔,就连被惊醒的秦琯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她神色悲喜莫辨,但眼神中透露出无限希望。 总有人能救眉栗了。 她这么想着,却看见那个少年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胸口,一团莹莹的白光被剖了出来。 少年的手将那团白光捏碎成了两半,一半放回自己身体内,一半将它轻柔融入眉栗胸口。 少女胸脯柔软,半团白光感受到这并不是本体的气息,似乎有些排斥,但还是在少年的强硬手段的强迫中半逼半就的从了。 白光没入少女身体中的那刻,斛岚手中撑起隔离的屏障,将一切痛感都从眉栗身体上剥离开,但痛感并不是能凭空转移的,它被斛岚全部承受。 原本和之前比起来并不算很痛,但他想到这些是由小姑娘来承担,就又觉得有些痛。 -- 第85页 半颗狐仙之心迅速重塑了眉栗的内府,将整个内府都由这半刻狐仙之心为原点迅速铺开,原本溃散融入血液肉.体的符力迅速集结,重新有条有理地排队住进新的内府。 眉栗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符力充盈,内府深厚,宛如泡在温泉中一样自在温暖。 她蜷成一团的手指也慢慢松开。 斛岚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结束这场温柔盛宴。 一只白色的狐狸跳出来,仔细看去,后面垂着的尾巴似乎变得更厚重了,直直垂在床上,不再能轻盈的在空中摆动。 “狐狸……”眉栗喃喃。 斛岚叼着被子的四角,在秦琯的帮助下给眉栗妥善盖好,把她的脚丫和手指都揣进被窝窝里,奈何小姑娘的胳膊每每都不自觉地伸出被子外,企图摸索着冰凉空气。 狐狸再次轻轻叼着她不乖的手腕放进去,意外听到她轻声的哼哼:“狐狸……尾巴,我要尾巴!” 语气分外坚决。 原来伸出胳膊不是要凉意的刺激,是要……尾巴。 狐狸回头看了看自己敏感垂下的尾巴,走过软软的被子,把它伸进被窝交到小姑娘的手里,自己也跳进被子,窝在她的怀里睡了。 晨曦微光,初夏正凉,楼下的秦琯仰头看着安睡的一妖一人,轻轻吹灭了蜡烛。 头枕在胳膊上睡意正香的雕纂,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披上了一层薄绒毯。 外面早点铺子的叫卖才刚刚开始,屋里的人纷纷浸入梦乡。 …… 周隹是被一阵“啊呜啊呜”声吵醒的,但不是狐狸叫出来的。 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的“咪咪”“喵喵”都不是猫叫的一样,现在这个叫声的主人也把“啊呜”当作诱惑狐狸的方法。 他抬眼往楼上看,只见一个小姑娘一边系着自己亵衣的带子,一边抓住狐狸的一只尾巴,那只狐狸因为被抓住了尾巴不得不回过头,但它并不急躁,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姑娘。 狐狸似乎没上当。 以静制动,完美策略。周隹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这应该是一只精通兵法的狐狸妖。 但是对眉栗没用。她见狐狸不动了,瞬间像拉风筝线一样顺着狐狸的尾巴往回拉,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整个抱住了它。 “我要看大狐狸!”她不满地大声道。 “地宫里那个雕像那——么大,”她张开两只胳膊努力比划:“你现在有了狐仙之心,肯定也可以变那么大。” 见狐狸一幅为难的样子,她再接再厉,抬起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养成这么厉害的狐狸,你居然这样对我……” 眉栗把捂着眼睛的五个指头偷偷挪开一个,从指缝里偷窥狐狸,见它踌躇地挪了挪爪子,遂加大音量:“……连大狐狸都不让我看,呜呜呜呜。” 手被狐狸爪子轻轻碰了碰,她以为狐狸同意了,立刻收回了难过的表情:“让我摸摸啦?” 狐狸爪子拿下了她捂住眼睛的手,爪子里锋利的爪尖全都收拢藏起,软软的肉垫放在她的手心里。 “不是不可以。只是狐狸一族的真身……一辈子只能给一个人看。” 眉栗似乎懂了,她思考了一下,然后抄起床上的枕头就朝楼下的周隹丢去。 周隹因为一直旁边看着二人的动作,这时好歹反应灵敏地躲过去,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眉栗:“昨晚,是谁把你叼回来的?” 他看向床上的狐狸,虽然踮起脚也看不到窝在眉栗怀里的妖怪:“还有它!昨天可是我一趟一趟把你们送回来的,看在友谊的份上!” 眉栗怒瞪之。 周隹消音并溜走之,留下几句嘟囔,细听应该是“见色忘义”之类的。 “好了,现在可以给我一个人看了吗?”眉栗半跪在床上,兴奋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自觉完美理解了狐狸的意思。只有一个人能看,这个人当然是她嘛! 狐狸却沉默了一下,低低说:“那个人,是伴侣。” 眉栗怔愣在床上。 她努了努嘴,又舔了舔嘴唇,最后咬住下唇不说话了。 狐狸在向她要一个答案。 可这个问题,她也还没有答案。或者,那个答案一直横亘在心里,呼之欲出,又如鲠在喉。 两人沉默许久,狐狸忽然从她怀里跳出去。 “虽然不能给你看我的真身,但可以给你看……”他反复咀嚼这个让他脸颊发烫的词,最后一狠心说了出来:“……我的尾巴。” 眉栗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但目光却抑制不住地朝狐狸看去。 第51章 三十三只狐狸爪 尾巴不可以乱摸哦…… 狐狸闭上了眼睛。 忽然, 原本一条尾巴的身后窜出了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第五条……第九条尾巴!九条尾巴扇状负在背后, 摇动起来像一朵九瓣的纯白狐狸花, 只有其中一个尾巴的尖上带着一撮银色毛毛,居于九瓣尾巴中间,直直立着, 似乎处于尾巴中的支配地位。 眉栗此时面色沉稳,但她内心已经疯狂渴望,甚至压抑不住地朝狐狸伸出手。 狐狸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薅在了怀里。 “不可以乱摸哦。”它小声说:“这些尾巴都很敏.感的, 被摸多了尾巴的狐狸会长不大的。” -- 第86页 门边传来一声嗤笑。 周隹虽然被“赶”出了屋子,但他一直靠在屋子通往院子的那道门边,想听听眉栗还能说出什么丧心病狂见色忘义的话来。 结果空气一片寂静, 就听到那只狐狸说摸多了尾巴会长不大? 呵,他也有好几条尾巴,不知道被周萤摸过多少遍了,怎么不见他长不大?现在他都三百岁了! 眉栗顿时反应过来, 她托起符文, 狠狠朝周隹打去,只听到一声“嗷”的惨叫,伴随着狐狸慢悠悠的声音:“长不大不是年龄,是实力哦。” 周隹被打击的毫无还手之力,因为这里他的原型根本施展不开,妖怪只有在原型时才能发挥出妖力,人形时就像是普通的人类。 但即使匆忙逃窜, 他还是听到了那只小狐狸的声音。 昨天,就在昨天,他冒着多大的风险把它救回来,而且就算是妖界的辈分来算,那只小妖难道不该对他尊敬点吗? 结果就过了一个晚上,它就说长不大不是年龄,是实力,还哦! 妖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是伴侣混合双打。 周隹在悲愤中抱头窜进后院,眼中含泪地思念周萤。有生之年,他也可以拥有和伴侣的混合双打吗? 眉栗现在沉浸在尾巴的快乐中。 她左手缠着一只尾巴,右手缠着另一只尾巴,狐狸的尾巴们通晓本体的意思,对眉栗投怀送抱,热情缠绵,恨不得都扑到她怀里去。 小姑娘抱着好几条尾巴,赶在后面的两条尾巴甚至打起架来,只有最中间的那条尾巴,只是矜持地垂下摸了摸眉栗睡翘的呆毛。 眉栗数了数:“一……二……三……四。”四条尾巴都在她拼命张大的怀里,但狐狸虽然变小了,尾巴却依然很大,每只尾巴都有一整只狐狸那么大,蓬松的尾巴带着不同的香味,每一个都想挤开另外三条尾巴独占眉栗的怀抱。 后面那两只尾巴似乎学到了什么,它们一鼓作气,团结合作,终于趁着那四条尾巴争地盘时拽出了前面两条,于是四条尾巴开始了大乱斗。 一时间,狐毛四起,战场硝烟。 狐狸的尾巴相互之间感受不到痛感,但狐狸却可以感受到,于是凌乱的狐狸还不知道怎么制止它们,只觉得这些上一世十分矜持轻易不肯出现的尾巴们都一夜间转了性。 尾巴们缠斗不止,狐狸泪眼花花。 疼的。 眉栗怜惜地摸摸狐狸脑袋,宣布停战。 已经晚了。那九条尾巴因为之前地拼命缠斗已经全部搅合在了一起,像是捆成了一个大.麻花,中间伴随着多个死结,以至于尾巴们越缠越紧,越斗越短,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只有带了一撮银辉色的尾巴傲然立在狐狸身后,不为所动,现在它狠狠点在每条尾巴上,像是在教训它们。 啊呜汪着一双狐狸眼看着眉栗,它拖着那条格外笨重的尾巴,像拖了另外一个比它还大的狐狸,转身准备去到空旷的地方自己抱着解开。 眉栗看着恹恹的狐狸,心中的歉意达到顶峰。 她温柔抱回狐狸,把它放平在床上,自己则盘着腿坐在那开始解。 在这种特定的姿势下,狐狸最后一条完好的尾巴再次垂下来,它悄悄盖在了狐狸的眼睛上,像是害羞的手。 狐狸把脑袋埋了进去。 秦琯端来了熬好的药,她奉信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这么大的一场受伤怎么会没有遗留的疾病?得好好喝药。 为此今天一早她就出去给眉栗开药,特地选了国都最好的药铺,开了两副顶顶金贵的方子。 但在路上遇到了满城搜查的人,她不得不绕道而走,这才耽误到了现在。 她刚刚回到家里,立刻就煎上了药,吹了会凉到不烫手的温度,这就给眉栗端了上来。 “哎呀!”秦琯刚一脚踏上二楼就看到了眉栗和狐狸。 ——最主要的是,那只雪白的狐狸背后背着一团大大的尾巴,整只狐“玉体横陈”,连肚腹都翻上来,尾巴也大刺刺都放了出来。 她吃惊出声。 秦琯也算养了玛瑙很久,从对妖界一无所知甚至仇恨,到对妖界有了很多了解,虽不说深刻,但到底清楚地知晓了大概什么妖族有什么禁忌。 在玛瑙的讲述中,现在的狐族都是涂山狐妖一族的后代,它们族中没有什么太多的禁忌,只有一条被妖界广为传闻: 真身和真正的尾巴一辈子都只有伴侣和自己能看到。如果一只狐狸在战斗中因为实力不济暴露了真身,放出了所有的尾巴,可能就会因此寻不到伴侣。 所以秦琯看到时下意识就捂住了双眼,手上的药碗和托盘也摔在地上。 眉栗朝她看去,身后的狐狸瞬间收回了尾巴,只留下了原先那一条尾巴。 “我……”秦琯自觉闯入了什么不该闯入的画面,干巴巴道:“对不起,我这就走。” 说完她不管地上碎掉的药碗和打翻的汤汁,匆匆就下了楼。脚步声里还隐隐能听出受到惊吓的味道。 眉栗下意识地歪了歪脑袋,整个人充满了迷茫。 ……解尾巴而已?琯琯为什么那么惊讶,像是……撞破了别人的好事? 她低头看向埋在她怀里的狐狸,却发现狐狸的尾巴都收起来了。 疑惑的眉栗觉得仿佛三个人中,只有她不懂。 -- 第87页 她戳了戳狐狸:“尾巴呢?” 狐狸在她怀里蠕动了两下:“走了吗……” 眉栗才反应过来它是在问秦琯。 “走了走了,你快让我帮你把尾巴解开,打着结多难受啊。” 狐狸顺从地放出尾巴,鼓鼓囊囊的一团尾巴坠在身后。 眉栗安抚住仍然试图靠互相扭扭就能解开的尾巴们,然后开始仔细找寻最近一处死结的解开之法。 狐狸已经扭过了头,这次它已经不指望那唯一的一条尾巴来挽尊了,干脆不去看那八条自作自受的尾巴,但是…… 它叼住那条尾巴,不住抑制着喉咙里上涌的呜咽和呻.吟。 这实在不怪它。 每一个狐狸都有这样的常识:尾巴是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轻易连自己都很少触碰,更不要说是别人来抚摸。 更何况,尾巴尖是整条尾巴上最敏.感的地方,斛岚有九条尾巴,现在有九个尾巴尖。这些尾巴尖缠绕起来是一重刺.激,小姑娘拨弄来拨弄去——虽然不是故意的,她也确实是在找打结处,呜呜就是太慢了——实在是对狐狸的又一个考验。 它咬着尾巴,白色的毛毛下覆盖着深红的脸色,一路蔓延上去,直到耳朵根。 忽然,眉栗惊喜到:“找到了!” 她把那条作乱的尾巴从中间抽出来,所有的死结都被打开,虽然力气是用的大了点,但这不能怪她,实在是结太难解了。 于是,寂静的屋中只听到狐狸高亢的一声“啊呜~”,传遍了整个屋子。 秦琯抱着玛瑙坐在屋后的院子里,一人一妖不约而同地打了个颤。 秦琯想,眉栗这么厉害的吗? 玛瑙想,狐狸这么厉害的吗? …… 狐狸的叫声硬生生拐了几个弯儿,停在中间。 眉栗手忙脚乱把它的尾巴梳理好:“弄疼你了吗啊呜?我现在很轻啦。” 狐狸把脑袋埋在尾巴里,坚决一声都不出了。 但它的心痒得厉害,那不是痛感带来的,而是渴望。渴望被多摸一点,渴望和她更亲近一点。 斛岚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在夏至的天气里热昏头了,不然怎么连那颗狐仙之心也不能让他的心境宁静平和呢。 眉栗手法轻柔,摸过每一条尾巴。经过了“战乱”的洗礼和主人心绪的变化,之前顽皮打斗酿成大祸的六条尾巴终于乖顺下来,不吵不闹地等待着眉栗的宠幸。 她的手摸到哪条尾巴上,哪条尾巴就微微翘起尾梢,做出欢欣雀跃的样子。 一人一狐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岁月静好,秦琯听到上面“鸣金收兵”,便重新煎了碗药端上来。 狐狸耳朵动了动,听到有人上来迅速把尾巴收了起来。 秦琯满意地看到狐狸安稳趴在眉栗的腿上,整只狐都透露着温顺的气息。 她微笑着把汤药放在桌板上,往眉栗那推了推:“喝吧,我煎了好久的。” 看到眉栗闪躲的眼神,秦琯有些生气她不爱惜自己,但聪慧和察言观色已经教会了她对症下药,比如,对付眉栗一定要软着来。 秦琯酝酿了一下,眨眨泛红的眼睛,声音也软下来:“你看,我眼睛都熬红了。” 然后她就看到眉栗不好意思地把头扭过来,天人交战一样叹了口气,在狐狸鼓励的眼神中端起碗,英雄就义般吨吨吨喝完了。 眉栗在苦涩的药汁中戴上痛苦面具,一张脸上五官拥挤,她把手伸向狐狸,仿佛只有摸摸毛毛才能好了。 狐狸跳过来,小爪子搭在她的掌心,安慰地拍了拍。 秦琯拿着药碗走下去,随口道:“你放在桌上的那一沓画像,我照你的交代雇人贴在了国都的各个地方,但每天我都在家里守着,没有一个人上门指认。” 在眉栗把那叠画像带回来之后,就让秦琯帮忙题字赏金,指认出来哪怕一个线索的通通赏一百两黄金。 眉栗下了老本,本以为在狐仙信众最多的国都能有所收获,结果即使诱以重金,依旧没有人上门。 只能说明,国都很少,甚至根本没有人见过那该死的狐仙。 眉栗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向后倒在床上,盘在她腿上的狐狸被她的腿弹飞起来,落在她的胸口处。 狐狸拘谨地挪了挪爪爪。 她舔了舔嘴唇,突然想到啊呜也是一只狐狸,说不定真的和那狐仙有什么联系呢? 眉栗激动地握住狐狸的爪子,后悔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啊呜,你也是狐狸,会不会和狐仙有什么关系?” 第52章 三十四只狐狸爪 不抱着他都睡不着觉…… 眉栗虽然知道这只小妖怪能化作人身, 还是十分让人流口水的人身,但她还是忍不住把它当作一只单纯的狐狸,倾诉心里的郁闷。 毕竟那只狐狸成仙之前也是一只狐狸妖怪, 而且现在所有的狐狸妖怪都是涂山狐妖的后代, 二妖同根同源, 有什么联系简直太正常了! 那双狐狸眼含着秋水,双瞳潋滟。 狐狸把头扭了过去,被眉栗掰回来:“啊呜, 这关乎到我的大事情,你不可以装作没听见的。” 狐狸内心一片荒土。 它的两只前爪踌躇着,像猫咪踩奶一样踱步,却被眉栗一下子举起来。 “啊呜, 你好好想一想。”她举起狐狸的爪爪,把它放在自己仰躺的肩上,这算是分外亲密的姿势了。 -- 第88页 因为那团人类的呼吸轻轻打在狐狸的被毛上, 在狐狸的世界里,就像一次次终止它交代罪行的擂鼓,鼓声震耳欲聋。 它抽回前爪,狐狸眼扫过眉栗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颊, 上面细小的白色绒毛在微尘里发光。 狐狸像触了电一样收回手, 它说:“……我。” ——这只手,曾经握过一把剑。 我就是狐仙。这五个字每一个都如鲠在喉,吐出一个都像在它心里划上一刀。 ——那把剑,从眉栗的后心穿入,刺透了她的身体。 狐狸眼中沁出了几分晶莹。 “……我就是。”它说完这三个字,就像是不堪重担一样。爱和愧如锯刀锋利,他曾刺过眉栗的那一刀, 现在短短数个瞬间,就杀了他无数回。 “啊呜?”眉栗不明所以,她只是问了啊呜一个问题,为什么啊呜浑身都不对劲。 “没关系的啊呜,如果你就是想不起来,也没必要这么难过的。”眉栗把脖子绕过去,从侧面看卷起的狐狸。 它背对着眉栗,狠狠咬住自己的尾巴。 她不放心地把整只狐狸都抱到自己怀里,慢慢抚摸着。 狐狸鼻头一耸一耸的,因为咬着尾巴,哭得无声无息。 眉栗圈着狐狸,她不知道啊呜为什么急哭了,但小妖怪这么重视这件事情却让她心中一暖。 眉栗轻轻摸着狐狸的被毛帮它舒缓一下,却听见狐狸似乎咬着尾巴也压抑不住抽泣声,发出“呜呜”的鼻音。 不断的泪珠顺着雪白的毛发一颗颗滚下来,它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好。千年的狐狸没有经历过人间温情,不知道情爱也如令人痛苦的毒药。 眉栗越温柔,它越愧疚煎熬。它不配被这双手安慰着,如果她知道这只卑鄙地赖在她怀里的狐狸就是伤害她的狐仙…… 他不怕偿还生命,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的,随时都可以拿去。 他只怕永远失去眉栗。 贪念在心中结成藤蔓,落地生根。一张大网临头罩住,网中每一根丝线都呐喊着罪有应得,因果轮回。 狐狸的眼尾红得似血,它闭上双眼,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似乎只要被贪念控制,一切就都容易起来。 …… “今日有两名弟子无故缺席。” 那名老师点名达到后,大国师面色不虞,环视全场。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夜未眠,不停思考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胆量擅闯地宫,却还能全身而退。他询问过荀谕所有的细节,荀谕确定自己已经让那人受伤,且当时剑上附的是大国师亲赐的符阵,只要受伤,必定是重伤。 他想到了之前自己的怀疑和卜算子的话。他确定,那人一定隐藏在这一届的弟子中,且更有可能是内府弟子。 在他面前,国师府所有内府弟子和外府弟子全部集结完毕,因为国师弟子府奉行艰苦修炼的信念,所以没有七日一修的说法,除了必要的节日外,国师府的弟子基本全年无休。 内府弟子除外,他们每日的修习都由自己和专属的导师负责,修习的时间也并不相同。 因此大国师听到两个未到的人中有自己的嫡亲弟子时虽然不太舒服,但也没有多说。 自从他收下这个弟子后就根本没见过她,盖因为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谁知道这样一个好苗子平日里修习竟如此懒怠!看来不管还是不行啊。 大国师低叹一声,决定等过几天就抽出时间敲打敲打她。 “这二人一个是外府弟子乌兰,一个是……您的弟子。”老师斟酌着用词:“不过,听说眉栗前几日状态就不太好,甚至有人看到她从竹林里出来时,行走颇为不便。” 简单来说,就是扭了脚,一瘸一拐。 大国师面色好了些,又亲自点出负责乌兰的任课老师,那老师满脸愤懑,被单独拎出来问询已是狠狠的丢脸。 “那个乌兰,上课时神游天外,三心二意,缺课也不止这一次了,我索性不再管他。”那老师气愤道。 “既如此,退学罢了。”另一个老师道。 经过所有老师一致决定,将乌兰退学,退学通知书不日将发到学生家里。 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只是大国师心血来潮的点到考察,如今考察完了,自然该上课的上课,该修习的修习。 “慢着。”大国师悠悠道:“李重,你去眉栗家里走一趟,看看她是否在家,脚伤养的如何了。” 他思虑再三,虽然入学那天已经检查过她,也确认了游鱼符不是她所写,但符文并不一定非要本人使用,如果符文是事先写好的,当时拿来用也可以。 他用感知探过了所有在场的人,没有人身上有伤口。 只可能是她。 那名叫李重的老师是二国师的堂弟,他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也明白大国师明面上让他去探望眉栗,实则只是想试探她。 如果眉栗身上真有其他伤,国师府势必要斩尽杀绝。 李重自己还带着私心。据他买到的可靠消息,二国师就是在去过眉栗家里的当天晚上遇害的,现在人还躺在那里,偶尔清醒时也是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腿间。 二国师如果废了,李家也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如今他只能向大国师表明诚心,眉栗就是他要送上的投名状。 -- 第89页 …… 此时的眉栗还不知道国师府已经怀疑到她头上,她正享受着左拥右抱的美好生活。 左手琯琯美人,右手温柔狐狸。 啧啧,着生活,怎一个奢靡了得! 更何况,她发现狐狸更粘人,也更体贴了,比如—— “啊呜,我要左边第三条尾巴!” 她指指点点,像翻牌子宠幸妃嫔的君王。 狐狸放出了那条尾巴。第三条尾巴最活泼好动,它一出来就螺旋旋转地拉扯着狐狸往眉栗怀里跑。 狐狸涨红了脸,它伸出爪子在尾巴上拍了拍,像在教训尾巴要乖一点,尾巴却半点不听它的,拉着它的力道更大了。 眉栗却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那条尾巴尖,第三条尾巴却垂下来,不再乱动了。 “你看,教育孩子不能这么粗暴。” 眉栗说着,边吃狐狸的另一条尾巴卷上来的荔枝。这荔枝是被秦琯买来,事先又被狐狸剥掉了外壳,眉栗小嘴一嗦就吃到了汁水丰盈的白色果肉。 狐狸的尾巴自动候在一边,等她吃完之后再卷着果核远远丢到一楼的木桶里。 眉栗轻轻叹了口气:“堕落啊。” 说完还不等半秒,她就揉着狐狸道:“我要左数第一条尾巴!” …… 李重到的时候,发现身边正站着负责送退学通知的老师。 李重:……? “乌兰也住这吗?” “眉栗也住这吗?” 他们同时问。 “是啊。”两人同时回答。 李重没有再理那个老师,自己叩了叩门,觉得异常之处已经浮出了水面。 今天他就要捉到眉栗的狐狸尾巴,让她插翅难逃! 他已经敲了三次门,还没有人来开,李重深吸口气,忍住内心怒火加重了敲门的力道。 终于,在九九八十一下敲门后,门终于开了。门后却没有人,屋里静悄悄的。 他刚走进去,脚下就觉得似乎踩到了什么,然后猛地一滑,摔了个屁股蹲。 李重捡起“罪魁祸首”——一颗荔枝核! 真是岂有此理,平日里都不打扫一下屋子吗?! 果然,他们一定是猜到了自己要被捉住,于是只能在这种小事上设置陷阱。 李重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那负责通知的老师见势不妙,放下通知书就匆匆走了。 哼,缩头乌龟。李重在心里暗骂。 “眉栗,你出来!”他叫道。 他没有看见,眉栗从他的头顶上方垂直落下来,等他回过头就看见一张微笑的脸,在昏暗中圆黑的眼瞳直勾勾盯着他—— “啊!!!”李重放声尖叫。 眉栗在空中掏了掏耳朵,轻飘飘落在地上。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不甚恭敬地问。 “你你你……你不尊师重道……竟敢惊吓老师!”李重指着眉栗大声指责。 眉栗撇了撇嘴不理他:“看完了吗?看完就走。” 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国师府的味道,八成是看自己今天没有去,又开始怀疑了。 “眉栗,我奉大国师之命来看望你的伤势。”李重不理她赶人的话,自顾自说。 眉栗的眉毛微妙地动了动。伤势? “前几日你出竹林时,被人看到脚扭了。”李重故意空了几秒,似乎想要看她露出忧心忡忡的破绽,但他的目光逡巡了几圈也没从任何一个微妙之处发现眉栗的紧张。 李重边说边绕过眉栗往前走,“乌兰是不是也住在这里?你们一男一女合住?”李重反应过来,他没想到眉栗如此不修私德,双眼都瞪大了。 “何止啊,”眉栗微笑:“我每天都要摸遍他全身呢,从头到尾……” 看着李重成功变了脸色,眉栗继续道:“不抱着他,我都睡不着觉呢。” 第53章 三十五只狐狸爪 玉唇生津 “你你……国师府怎会有你这种放浪形骸的弟子!”他原以为眉栗只是一时谗人家身子罢了, 没想到还天天馋! 未婚男女同寝,简直是……简直荒谬至极!李重气的连要检查眉栗的伤势都忘了,转身就要离开这个令他作呕的地方。 “我说你可以走了吗?”轻飘飘的声音从李重身后传来, 眉栗吹了吹指甲, 手中的符文顺势飘起, 钻进李重脑中。 “让我来看看,你在打什么坏主意。”眉栗声音低狠。 符文剖了了李重的意识,把他和大国师的对话, 他的想法都原原本本的呈现出来。 眉栗冷哼一声,随手赏了他一张一心皆空符。那天之后,她内府不知为何更加稳固,符力也更加充盈, 如今已经可以随意捏造人的记忆,让他们以为她创造的虚幻就是曾经历过的事实。 在眉栗捏造的记忆里,李重完成了任务, 确认了眉栗身上完全没有伤痕。 “用完”的李重被随意丢在了狐仙巷的大街上,直到一架着急忙慌的马车将他惊醒—— 马声嘶鸣,李重尖叫。 眉栗在他身后重新关上了门,完美。 …… 月光温柔, 晃过一夜又一夜, 转眼就白露初降,九月上旬。 眉栗今早起身的时候,发现狐狸睡在了她的床下。 它又变成了小狐狸的样子,小小一只不过一本符书大,卷着尾巴,脑袋搁在冰冷的地上,迎着光看, 地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 第90页 眉栗咬了咬下嘴唇,她伸出手想摸摸狐狸的毛毛,却因为半跪在地上低下了头,正好看到了狐狸的侧颜。 妖怪……都这么好看的吗? 哪怕只是一只小狐狸,都有银白色的长睫毛,带着弧度的小尖吻上还有细细的绒毛,每一根都痒痒地挠到眉栗心里去。 眉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低声道:“你想什么呢?怎么可以对一只小妖怪这么禽兽?” 说完叹了口气,她看看自己的身量,又矮又小,全然不似上一世的风采,而啊呜即使是变成人,也是修长好看的。 一瞬间,少年在修习室中撑着脑袋温柔看来的那一幕又出现在脑海里。 狐狸第一次发出声音说的话,第一次变成人身和她在弟子府撞上,第一次在地宫里被她细细摸索…… 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回忆起来仿佛昨天一样生动。 眉栗闭上了眼睛,她终于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了。 她翻身坐在屋顶上,身下是紧密的瓦片,远处是庞大的国都,晨雾未散,鸡犬相鸣。 秦琯拿着一壶酒爬上来,坐在眉栗身边。 哪怕已经脱离了钟鸣鼎食的生活,秦琯还是固有着独特的优雅,她分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眉栗,一杯捧在手里啜饮。 眉栗一饮而尽。 “你们……什么感觉?”秦琯悄声问。这是闺房女儿家的私密话,她也忍不住好奇眉栗和狐狸是怎么在一起的。 “什么什么感觉?”眉栗疑惑。 “就是……”秦琯脸颊微红,凑到眉栗耳边说了几个字。 眉栗手中的杯子咕噜噜滚了下去,顺着瓦片碎在地上,有人从门前过,见状四处找寻抛物者。 “才没有!我难道会禽兽到对一只小妖怪下手吗?”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的眉栗气愤的拿起酒壶,仰起脖子吨吨吨地灌酒。 “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有……吗?”秦琯试探问,过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可能,眉栗可能只是在害羞:“他连心都给你了。” “什么心?”眉栗故作镇定笑道:“你还是少看些话本吧,妖怪也跟人一样,只有一颗心的。” “就是狐仙之心啊,周隹都告诉我了,他把狐仙之心剖了一半给你才救了你。”秦琯又回想起那天噩梦般的晚上:“你不知道,周隹之前把你救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止都止……” 秦琯的话噎在口中,因为眉栗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脸上的嬉笑消失了,沉默下去。 过了很久,眉栗一口闷完酒壶里剩下的酒,翻身下了屋顶。 秦琯坐在瓦片上看那匆忙的身影,眉眼弯弯。 睡梦中的狐狸被抱起,它睡眼朦胧,看到是眉栗后睁大眼睛,瞬间就想转身扭头——这一整夜,它都在两难中煎熬。 眉栗却说:“啊呜,你变成人吧。” 她整个人好像不太对劲,处于那种面色沉静,但一双圆眼睛却闪着黑亮的光芒,似乎终于冲破了什么桎梏。 狐狸不明所以,但它一向顺从,于是跳到了地上,转身就变成了俊朗少年。 眉栗摇摇头:“你这样我总有一种吃嫩草的嫌疑。” 狐狸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 她诱惑道:“啊呜,我想看你在地宫里的样子。”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变成了和地宫里一摸一样的样子,甚至就连在地宫里受伤而撕裂的衣服都完全相同。 眉栗觉得自己眼睛有点花,是因为喝多了酒,所以看啊呜有点像那个狐仙? 她眯着眼睛,觉得整个世界有点重叠。 可她酒量很好,轻易不醉。 那就是狐狸太醉人了。 眉栗边恍恍惚惚地拉着狐狸翻上屋顶,踩着稀里哗啦的瓦片坐上去,边在心里沉醉地想—— 她最爱喝的酒叫松花酒,那啊呜就是月亮酒,又清凉,又好喝。 酒液淅淅沥沥划入肚腑,温温的烧热一片冷肠。 远处的日光从云海里跳出来,七月的风吹得两人鬓发散乱,眉栗捏着那人的下巴,自己轻轻凑上去。 “啊呜,我之前说,我不喜欢妖怪。” 狐狸眼眨了眨,里面有些委屈。 “不是的。我不喜欢妖怪,我只喜欢你。” 一字一句,混着些微的醉意从她口中一个一个跳出来,那双圆圆的眼瞳里面浸满了微湿的心动,她不是在看一只狐狸,她在看自己的所爱。 对面那只千年狐狸哪里见过这种大场面,顿时僵住了动作,然后嗖得一下缩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狐狸,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其他六条尾巴全都冒出来,在身后轻轻荡漾。 “呀……”他看着尾巴,手足无措。 又怕下面的人看了去,却手忙脚乱也收不回去。 眉栗却不管这些,她捏了捏狐狸尾巴尖就把狐狸重新变成了人,那人雪肌玉肤,看上去分外好欺负。 “啊呜,你喜欢我吗?”眉栗直问。她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要听狐狸的回答。 好欺负的男子拢着她,耳畔声似薄雪,苏苏挠挠:“喜欢的。”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三个字无法形容,但也找不到别的词,千年的狐狸连一句情话都不会说,只好笨拙地开口:“喜欢到不行了。” 眉栗说:“我知道你们狐狸一族有规矩,定亲的晚上要走流程的。” -- 第91页 因为是人身,眉栗就喜欢看着狐狸白皙的面上一点点染上红晕,最后那只耳朵先支持不住变成了狐耳。 那人面色微红,隐密的头发里钻出两只白色毛茸茸的尖耳朵。 眉栗被他抱在怀里,双手离那双耳朵更近,她伸出手掌,一把握住了它。 糯糯弹弹的感触,手中的耳朵温度越来越高,似乎要融化了…… 眉栗坏心眼地把指尖伸进那软弹的耳廓,细细的婆娑。 狐狸的身体微微颤抖,却也没有躲开。 都可以的。他心里想,无论她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 第一片日光羽毛般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眉栗轻轻吻上了狐狸。 他的嘴唇冰的像初冬的风,身子却渐渐软下来,眉栗扒在他肩上,仰着头亲他,虽然她身量更小,攻势却更猛,第一次尝试亲吻的小魔头还没有找到规律,不懂得忍耐,只能像吃一根糖葫芦一样慢慢的品尝—— 舔一舔,咬一咬,转一转。 狐狸被动地承.受着,他既无经验,也无心力,只能两手撑在身后的瓦片上,勒出两道红印子。 “行吗?”眉栗问。 “不……行了。”狐狸断断续续道。 “是喜欢到不行了,我懂得。”眉栗咬了一口他的唇角,换了个姿势攻上去。 瓦片稀里哗啦,行人叽里呱啦,只有早起的日光吃够了保熟的瓜。 一吻事歇已经是日光正好,狐狸面色如花,长长的睫毛抖动着不肯睁开,眉栗伏在他身上嗤嗤的笑。 “玉唇……生津。”她嬉闹道。 狐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任由她牵着下了楼。 秦琯捂住玛瑙的眼睛,把小兔狲塞在怀里抱了下去,院子里的周隹还在呼呼大睡,眉栗缠着她的狐狸,重新抱着九条尾巴不撒手了。 好像从此以后也没什么不同。也好像从今天开始,什么都不一样了。 …… 为了庆祝眉栗和啊呜的“大日子”,秦琯特地去百月楼定了桌好菜,傍晚时分就送上门来了。 眉栗从下午开始就在外面闲逛,不知一路逛到了哪。她经过了大国师的符力考验,已经可以算是半个自由身了。 今晚家里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秦琯的腿上抱着玛瑙,周隹坐在另一边,眉栗和啊呜坐在中间,半两落在桌角。 “定下了吗?”秦琯问。 “定下了。”眉栗自信道。 “什么时候?”秦琯又问。 “今晚。”眉栗胸有成竹。 周隹有些迷惑,他根本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你们在说什么啊?” 眉栗扭过头看着周隹,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直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周隹抖了抖自己的毛,还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坚持洗耳恭听。 “我们在说……” “咳咳。”狐狸坐在一旁,一只手放在唇前咳了两声。 此时的狐狸还不知道,眉栗已经准备今晚就开始“全狐宴”,将他吃干抹净。 第54章 三十六只狐狸爪 月光海,狐狸的染尾…… 眉栗笑着看他一眼, 狐狸不做声的瞥了眼周隹,周隹被这两人弄得精神紧张,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不想知道了。” 秦琯把菜挪到他面前, “多吃点。” 周隹立时恢复贵公子的姿态礼貌道:“多谢小娘子。” 几人就这样吃了一顿, 秦琯又拿来了月饼切成几块,最后周隹被眉栗灌醉,灰溜溜地躲进了柴房的隔壁, 秦琯抱着吃饱的玛瑙说要去街上溜达,半透明的小人半两戴好面具,重新出去觅食。 整个后院一走而空,只剩下了眉栗和斛岚两人。 月色当空, 眉栗从怀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狐狸形状的月饼,从尾巴开始一口一口吃掉。 狐狸默默伸出手,掌心朝上。 眉栗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抱着尾巴形状的放在狐狸手里, 自己却并不在想流心蛋黄馅的狐狸月饼是不是好吃,而是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情要从下午说起。 下午,眉栗去了百花茶楼。 这种俗中带雅的名字一听就是雅妓们营生的地方,算下来就是个风雅清净些的青楼。 但不管如何包装, 眉栗都是奔着它的本质来的。 她从前一天就开始思索, 在那件事上,狐狸肯定是没有一丝经验的,自己也只能悄悄去翻秦琯的话本。 但即使是最烈的话本,进行到那个环节也是遮遮掩掩的写,半点不痛快,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活像是谁逼着他们不说清楚似的。 各种委婉的写作手法让人不忍直视,眉栗都怀疑这些话本的作者们是不是都是一个书社出品的,怎么在这件事上风格如此雷同? 她烦恼之下就直接来这“取经”了。 眉栗扮成一个俊俏小公子,她特意束了胸,扎起头发,还戴了一顶现下在小郎君中十分流行的高帽,面容上也略微做了修饰,这才瞒天过海,得以进到这百春茶楼。 她稍微给了接引的小娘子几两碎银,就成功打入内部。那接引娘子带着她穿过繁复的回廊,径直到了一排排门上挂着粉色灯笼的屋子前。 旁边还有一排看上去更大的屋子,门上挂着紫色灯笼。 见她频频朝那边看,接引娘子柔声道:“公子,这里是不能踏足的。这是头牌娘子们的房间,您若要点她们,可得约上好几天呢。” -- 第92页 眉栗:懂了,这就去。 她做出只饮清茶的模样挥退了接引娘子,自己大摇大摆地走过那些头牌们的廊下,然后一转身,神不知鬼不觉地猫在了窗台下。 好在这里每个娘子的屋子都隔得远,暂时也没一人出来。 不一会,屋中就传来了一阵乐器声。 眉栗皱了皱眉头,继续往下听。 乐器声越来越大,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声浅唱低吟,似乎是在合着曲子唱起来,只是有几声似乎是即兴发挥,根本不在调上,就连她这个外行人都听出来了。 眉栗的眉头越皱越紧,看来这个娘子技术还不够成熟。 她挪到另外一间屋子外。 里面声音倒是断断续续,间或夹杂着几句诗文,虽然念诗文的小娘子一个字打了几个颤,眉栗依旧没太听懂。 她垂着脑袋走出百花楼,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一本册子,上面用小楷细细镌着“春衍图”三个字。 眉栗打开看了看,双眼一亮,随即感叹道,这真是本不绕弯子的好书! “瓜子都没了,你还在吃。” 眉栗被唤回现实,旁边一双狐狸眼正看着她,里面有几许担忧。 狐狸修长的手指摸上来,覆在她的额头上:“没有生病。” 眉栗捉住狐狸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如玉般白皙,她握在手里轻轻捏住,眼神飘忽不定,一下子就撞进狐狸那双掩盖着紧张的眼眸。 他的呼吸不经意间变的急促。 一种声音从她的心底传出来——“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今日月圆,庭院下光晕流淌,远处依稀传来夜间虫鸣。枝影晃动,掩盖这一庭愠色。 眉栗握住那人的手紧紧地拉过来。让他不得不低下身,下一瞬自己就倾身将这个“不够主动”的狐狸压在厚硬的石桌上,她滚烫地贴过来。 身前滚烫,身后冰凉。 狐狸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眉栗却觉得还不够,她偏偏不给他这个吻,反而屏住呼吸,轻轻贴住了他的额头。 冰冰凉凉的狐狸,真就像一壶醉人的月亮酒,这酒颜色殊丽,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她的气息如狡黠的风,一丝一缕打在鬓边,是故意的。 狐狸闭着眼睛,睫毛却轻轻颤动,他洞悉了她的野心,却步步退让。 良久,低哑的声音传来:“先不要……” 眉栗顿觉自己像一个暴发户的恶霸,肆意欺.凌着村里的村花,她好心地停下:“不要什么?” 连这句话都带着调戏。 “今晚……要染尾。”他轻轻说,把她从身上推起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发现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只能放弃。 如果不是他的手有一点点抖,眼尾的情意也快要溢出来,眉栗都要以为他不为所动,坚守清修之身。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采下庭院最深处的一蓬花,捧到她面前。 不是一朵,是九朵。那些花已经全部绽开,绛色的花瓣如狐狸的九条尾巴,扇状舒展开,尖尾赤红如朱砂。 “染尾,要怎么染?”眉栗好不容易正经问,她只听说过大概,却不了解实际的过程。 狐狸似乎在思考,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左边的狐狸耳朵忽然跳了出来,右边的狐狸耳朵也跳了出来,连耳根都染上了薄薄的红色。 “将这染尾花的颜色染在尾巴上,以后,我就是……你的狐狸了。”他顿了顿,唇边带着温柔笑意,却又莫名有些庄严神圣: “你一个人的狐狸。” “我们狐族,从来只有一个伴侣。” “当然,”眉栗笑道:“你只需要有我一个。” “我很能干的。”眉栗补充道。 狐狸这次听懂了,柔柔瞪她一眼,却更像是欲语还羞,他迎着月光化出了狐狸的模样,这一次,是一只大狐狸。 眉栗选的铺子是整条狐仙巷最大的房子,即使这样,狐狸的毛毛也快要从院子中溢出去了。 眉栗先前的旖旎心思被这纯白色的“狐狸山”冲荡得一干二净,她双手捧着脸,一双渴望得眼睛已经看向了狐狸。 “先染尾哦。”狐狸柔声说,却也委婉拒绝了她现在就要“玩狐狸”的想法。 “虽然我一点都不着急。”他看似平静地说。 硕大的狐狸脑袋俯下来,他长长的尖吻鼻头因为放大而变得圆润,柔顺的狐狸毛被散漫的月光吹动,就像一片纯白的波浪,轻轻摇晃。 狐狸的脑袋再度低下了一点才能够到眉栗,狐狸尖吻旁的脸颊轻轻蹭了蹭眉栗的鼻尖。 一只巨大的爪子抬起来,狐狸伸出一根爪尖,锋利的爪尖小心翼翼的帮她把颊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却被眉栗一只手紧紧握住了。 她似乎等不及了,下一刻就摘下一朵染尾花放进了嘴里。黑眼珠转了转,染尾可没说具体要怎么染,她要给狐狸一个难忘的染尾。 狐狸歪着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染尾花一共有好多朵,只需要一朵就够了,其他的都可以随她玩。 狐狸温柔地看着她,觉得可能是小姑娘对这花十分好奇,要尝尝它的味道。 谁知眉栗拨开浓密的狐狸毛,拿起石桌上的酒灌了一口。 狐狸不明所以,难道染尾花要配酒吃? -- 第93页 接着,眉栗挑起一簇尾巴尖,放进了嘴里。 酒液酿着尾巴尖,染尾花的赤红色一点点沁入白色的绒毛,狐狸一瞬间绷直了身体。 眉栗的舌头一点都不乖,搅动着酒液混杂,在口中绞起漩涡,染尾花一遍遍擦过敏.感的尾尖,冰凉凉的酒和温热的舌尖,夹杂着柔嫩的花瓣…… 尾巴尖敏感的闪躲,却每次都被舌尖重新绕回。一阵阵激荡从尾梢开始,麻麻地传遍了狐狸的全身。 眉栗放过了这簇尾巴,斛岚本以为终于结束了—— 她又摸到了另一条尾巴,在手指上饶了绕那尾尖,再度含入口中。 高悬半空的狐狸眼再次猛然睁大,这次他毫无防备,一声小小的“呜”从喉咙里漫溢出来,百转千回,像是求饶的呜咽,又像是渴求的邀请。 眉栗挑着眼睛笑,用酒液混着另一朵染尾花把这一丛尾巴也染好了。 九条尾巴依次上“刑场”一般都被她用这种特殊方式染好了,巨大的狐狸委屈地抽出九条尾巴,在微风中轻轻摇摆风干。 “啊呜,你要不要尝尝这酒?”眉栗转着酒壶问。 狐狸扭过头,盘起身子翘高尾巴,像是不理她了。 唔,都怪她,一下子玩的有些过火。 但是……眉栗的指尖在脸颊上敲了敲,这样的狐狸——会不经意的害羞,隐藏不住害羞就偷偷的生闷气——真的很好玩啊。 眉栗眨了眨眼睛,她一直都知道如何哄好狐狸。 她张开手臂,嘴里发出小小的声音:“啊呜~”像是狐族的幼崽在求一个抱抱。 狐狸的耳朵动了动,但尾巴依然高高竖起,并没有要理她的样子。 眉栗在心里小小叹了口气,狐狸这次可能生的气有点大,但有什么是亲亲抱抱不能解决的吗? 小魔头从狐狸丰满的毛毛中四处摸索,感到一束目光不经意间观察着她,等她猛地向上看去,狐狸的脑袋就微不可察地抬起,做出漫不经心看风景的样子。 她终于在一堆毛毛中摸到了一只脚脚!那只好大的山竹爪子鼓鼓的站在地上,眉栗踩在绒绒的脚面上,开始攀爬这座“狐狸山”。 第55章 三十七只狐狸爪 一刻值千金 狐狸的毛实在是太顺滑了, 她总是在爬到半山腰时就滑下来,这样几次后,狐狸终于低下脑袋将尖吻停在了她面前。 眉栗装出难过后悔的样子, 双手紧紧捂住眼睛, 伴随着轻轻的吸气声。狐狸果然上当了, 它小小的“啊呜”一声,像是在安慰她,然后把她轻轻拱上了鼻尖。 狐狸脑袋微微仰起, 眉栗就顺着雪白的狐狸毛一路丝滑,狐狸翻过身肚腹朝上,她就顺着狐狸仰起的脖颈滑到了丰厚的围脖毛中。 眉栗沉浸在雪白蓬松的毛毛海洋中,手、脚、脑袋和背都被厚厚的毛毛托住, 双手朝下可以一直深深地摸到狐狸长长绒毛下温暖的皮肤。 她在上面打了个滚,呼吸间都是狐狸毛毛清冽好闻,又带着莫名温暖的味道。身下的丰满围脖毛立起来比她躺着还要高两倍, 视线都被完全隐藏—— “呜呜~”睡在这样的毛茸茸里,哪怕是一瞬间都好啊。 眉栗幸福的想,可不止一瞬间,妖怪的寿命比她要长许多, 哪怕是相守到老, 狐狸也一定能一直陪伴她,也就是说,她有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埋在大狐狸里。 原来伴侣是妖怪这么好啊。眉栗为自己之前的犹豫感到自责,虽然是自责没能早点享受——这伴侣,早结早享受啊! 狐狸却有些着急,小姑娘一躺进去就被毛毛完全埋没,重量又实在太轻, 以致于他找不到她了。 但躺着的姿势让它不好动弹,只能用没有弹出爪尖的爪子慢慢拨着胸上的被毛,一簇毛一簇毛地翻找。 “我在这里!”眉栗一下子跳起来,近在咫尺的巨大狐狸眼猛地吓到睁大,但狐狸随即露出温柔的目光,它微微直起上半身,让眉栗滑落在了肚腹毛绒最丰厚的地方。 温暖的狐狸肚子偎着她,身下就是软软但有些弹滑的狐狸绒毛,一掌摸上去根本握不住,却有奇妙的满足感。肚腹处是狐狸一族被毛最丰厚的地方,也是最温热的地方。 九月的风徐徐而来,微凉的正好,狐狸把小姑娘包在最安全的肚子上,九条雪白尾巴的尖端都染成了淡淡的绯红,前半夜就化成月光,缓缓流淌。 直到后半夜,被狐色冲昏头的眉栗才隐约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她皱着眉头仔细想,狐狸的九条尾巴尖在空中慢慢地摇晃,狐狸已经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它的肚子微微起伏,带着软绵绵的热意。 染尾……然后是什么呢? 眉栗的脑袋一下清醒,她想起来了!洞房! 为此她还特意去百春楼走了一遭。眉栗反手从自己的腰间掏出那本“春衍图”,郑重地翻开。 一个时辰后。 眉栗顿悟地阖上书页,觉得自己从身到心都接受了一次雨露的洗礼,她再也不是二十多年都在儿童文学的海洋中徘徊的眉栗,而是一只脚已经踏入成年人世界的猸栗了。 另一只脚也跃跃欲试。 圆月中秋,总得来点不一样的才叫刺激,才能算是难忘的纪念。 眉栗重新收好“春衍图”,手脚并用地爬上狐狸伏在前爪上的大脑袋。狐狸的肚子朝上,四肢合拢收在上面,只有脑袋转过来正正搁在爪子上。 -- 第94页 这个姿势虽然怪异了些,整只狐里都扭曲着,但可以让眉栗平坦地躺在狐狸的腹毛中。 眉栗有些感动,脑袋里却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真是只身体柔软的好狐啊。 她趁着狐狸还没醒,偷偷将整个院子的上方都布置好隔音的禁锢符。 做完了这件事,眉栗爬上去吹了吹狐狸的耳朵。 “啊呜,起来啦……”她叫了好几声,都不见狐狸睁开眼睛,只好把自己的脑袋整个伸进狐狸的耳朵,大声道:“啊呜,不要睡了!” 狐狸迷蒙的睁开眼睛,脑海里每时每刻都还环绕着刚刚受到的声音创伤,小姑娘的声音在耳边如巨雷轰顶,它一下子惊醒了,现在还有点耳鸣。 朦胧的狐狸被扒开了眼睛,小姑娘倒挂的圆脸上笑意绽放,她清了清嗓子,稍显生疏地说: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狐狸的眼神瞬间清醒,里面满满都是震惊。 实际上,这句话也是从那本书上看来的,眉栗花了一刻钟,全文朗诵了其中一篇,插图下的句子都记得差不多了。 她满怀激情,也有了些自信,觉得无论如何自己现在都不算是完全的新手,狐狸只需要享受就行了。 狐狸瞬间化出人形,但许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他甚至忘了现在两人的处境—— 月光下,眉栗整个人伏在白袍清俊的人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胸,近在咫尺的是那人皎白的唇。 她生疏地学着图本里的姿势,轻轻吻上去,将那唇色婆娑成嫣红的染尾花,在月光下静静绽放。 “眉栗……”斛岚缓声道,却觉得心火灼烧,他一瞬间甚至生出要禁锢她、占有她的冲动,九条尾巴齐齐放出,殷红的尾巴尖像是不可抑制的渴望。 眼尾通红又消散,心魔生了又灭,不过一刻就恢复正常。 他坚持地慢慢推开眉栗,虽然仍然抱着她,却不许她再亲了,那雪颈高仰,本来是为了逃避什么,却引的人想在上面留下点点染尾花似的殷红。 他轻轻喘了口气,握着迷离的小姑娘的肩让她稍微离得远点,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中还带着颤抖:“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小妖女变回了任性妄为的小魔头,她脸颊鼓鼓的,像生气的仓鼠。 接着她一口咬上那雪白的锁骨,尝到了些许血腥,又轻轻舔舔。 “你还很小。”斛岚镇定,再次把这个咬人的小姑娘温柔推开,却并不惩罚她。 “我不小了,啊呜。”眉栗坚定道:“是我把你捡回来的,所以我比你还大呢。” “在那之前,我已经独自生活了很多年了。”他目光认真:“我去过人界,自然知道太早成婚对女孩子并无益处,等你长大些,我们可以慢慢来。” 长大些,慢慢来? 眉栗知道他说的有点道理,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路被堵死,还被告知要徐徐图之,实在是让人懊恼。 脑袋瞬间垂下,重重磕在那人的肩上,眉栗“呜呜”了两声,见这次无论怎样他都不为所动了,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妥协地说:“好吧。” “那我们得约个时间。”眉栗机灵道。 狐狸拍了拍小姑娘毛茸的脑袋:“待你及笄。” 他抖了抖耳朵,觉得有些痒,但又似乎不止是耳朵痒。 今晚月光晃眼,注定有人一夜无眠。 …… 眉栗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强娶了狐狸,却不给聘礼。 那人穿着黑色的袍子,桀桀狞笑:“狐狸就是我的了,要狐狸没有,要命一条。” 眉栗哪里肯让人不付钱就带走狐狸,她气势汹汹地冲上去,用符阵将那人拿了个落花流水。 掀开那人的面罩一看,居然就是她自己! 眉栗被吓醒了。 她看了看手边安睡的狐狸,好歹有了点心理安慰。但还不等她缓过来,就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现在狐狸是她的了,那么谁付聘礼呢? 难道从左口袋出,右口袋进? 唉,娶了个一穷二白的小妖怪,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眉栗窝在毛茸茸的美人乡里,忧愁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自古的家庭分工都是一个貌美如花,一个赚钱养家罢了。 被噩梦吵醒后,眉栗悄悄起了床去买早点,已经两三天没吃那家的鲜肉汤包,她着实有点馋。 眉栗晃晃悠悠拐进了旁边的巷子,肉汁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深吸一口,买了五笼回去。 正打算走,却没想到余光瞟见了巷子边上低着头往前走的周隹。 他深紫色的衣袍都有些凌乱,就连眉栗都感受到了他四散的妖气,有些离的近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吸收了妖气,开始头晕眼花地往一边倒。 汤包铺的老板连忙招呼人将几人扶着坐下,几杯热茶灌下就好了些。 眉栗连忙拉住周隹,快步走出这条巷子:“这里是国都,你不会不知道吧。” 周隹抬起眼看到眉栗,眼神中竟溢满了悲凄。 “回去说。现在你控制不住自己。”她抓着周隹的手臂迅速回到了狐仙巷。 关好房门,眉栗扶着他坐下。 周隹只低着头沉默,身上的妖气收敛随着情绪的平复收敛了。 过了一会,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遍布血丝:“国师府可以杀进去吗。” -- 第95页 “像我们这样的妖,可以杀进国师府吗?”周隹声音颤抖。 妖怪们对于国师府这三个字有着天然的恐惧,人妖对峙千年,对于妖怪们来说,那个地方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妖界的生灵,偏偏它是雄踞在人间的庞然大物,里面的每个符师都是人间最强的战力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本性贪吃,又有眉栗这样住在国都的老朋友收留,周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里停留的。每一只妖怪,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起,血脉中就天生对国师府感到惧怕。 但现在,周隹问她可不可以杀进国师府去。 “你慢慢说。”眉栗倒了杯水给他。 “今早,我从这里出去,被一家糕点铺子的味道吸引,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家铺子的旁边就是国师府。我买完了糕点准备回来,却在路过那里的时候,闻到了萤萤的味道。” 他哽咽道:“那是,血的味道。萤萤的血的味道。” “我闻到的那抹味道是萤萤最后留下的气味,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第56章 三十八只狐狸爪 亲秃 说到痛苦时, 他压抑不住变成了纂雕,好大一只纂雕,眼泪一串串的砸下来, 在他脚边积成一片。 “你应该知道, 我没有撒谎。”周隹急急道:“我们妖怪, 特别是我们纂雕一族,一直都有和伴侣结契的办法,只要结了契, 无论伴侣在哪都会留下只有我们可以闻到的气味,通过这抹气味,我们可以分辨伴侣当时的状况。” “你要相信我,眉栗。”他手忙脚乱, 焦急不堪,甚至开始胡言乱语了。 “我相信你。”眉栗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周萤就被……”想到了某种不好的可能, 眉栗自动换了个词:“困在了国师府里。” 周隹狠狠点头:“一定是的!” 他红着眼问:“我听说国师府的屏障是世间第一强大,所有妖怪只要触摸屏障就会灰飞烟灭,是真的吗?” 眉栗叹了口气:“没错。但这个屏障只对妖怪有用,且只有国师府外有, 国师弟子府是没有的。” 眉栗认真问道:“所以你确定是在国师府中, 而不是国师弟子府或者其他地方?”国师弟子府和国师府不过一墙之隔,闻错也很正常。 二人随即出门,眉栗带着周隹在国师弟子府和国师府外的其他地方分别转了一圈。 这回周隹非常肯定:“我确定。我围着那个地方不知道探了多少次,萤萤就在那个塔里。” “既然这样,我帮你走一趟。”眉栗沉稳道。 “眉栗,我真是看错你了。”周隹痛心疾首。 眉栗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甚至歪了歪头表示自己的震惊。 她刚才明明在耍帅, 根本就没有得罪周隹好不好! “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妖吗?”他一脚踏上旁边的木凳,但由于鸟爪太过坚硬,在木凳上留下了几道深刻划痕。 周隹不着痕迹地在眉栗的目光下收回爪子,语气却依旧豪情万丈:“我,周隹,患难与共,决不退缩!” “更何况,周萤是我的伴侣,哪有看着别人去救伴侣自己躺平的?”周隹摆摆手:“我可干不出这样的事。” “可你要怎么进去?”眉栗撑着额头想。 周隹叹了口气:“只要想到萤萤在里面,再大的困难我都能克服。” 眉栗没好气地瞪了这个恋爱脑一眼,一个爆栗敲上去:“然后就被屏障检测到妖味,我们一起暴露!” 周隹泪眼朦胧,不停摇晃着眉栗的袖子:“天底下最厉害的大符师,你想想办法吧。” 眉栗竖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制造噪音。 周隹乖觉闭上嘴。 “我有一张符,也许可以帮你躲过那道屏障。”眉栗思索道。 “但那张符是永久驱除你身上的妖的味道。”她的手指搭在桌上嗒嗒嗒地轻敲,可见心中的纠结。 “周隹,你是妖怪,妖怪之间是靠气味辨别身份的。如果你永远失去了妖的气味,就再也不可能回归到族群中了。所有的妖都会排斥你,人要杀你,妖也不会接纳你,你将永远游离在天地之间,没有真正的归属。” “所以,你要做一个决定。而且决定之后就没有退路了。” 眉栗皱着眉头:“你也可以不去,我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却也……” “给我吧,那张符。”周隹的眼睛穿过门廊看向远方,目光温柔。 他仿佛又回到了雪满山的山脚,在茂密的丛林中见到了那个手握弓雕的女孩,她看着自己撇了撇嘴:“又是一只妖怪。” 现在,她就在国师府中,也许正在等他,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 “无论怎样,我总要去救她的。”他说。 眉栗不再说话,她从识海中调回远久的记忆,那是在木屋中,她看着那个老人一笔一划写成后施加在她身上的符。 指尖凝成符力,金光落墨,符阵渐成。 她将符阵打入周隹胸口,黑羽纂鹰晃了晃身体,符阵波澜四起,周隹身上的妖的气味全部消失。 “欢迎加入人间。”眉栗在周隹的肩膀上拍了拍:“虽然人类不会接纳你,但我们会,以后回了雪满山,那些妖怪也不会因为你有同类的味道而分给你食物,不管是人是妖,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与此同时,她内心却被周隹的情意深深打动,人妖一场,殊为不易,周隹却愿意在没有看到结果的时候就付出一切,可见妖中也有痴情种啊。 -- 第96页 不过,幸好周隹是一方大妖,雄踞雪满山多年,不然即使进入了国师府也只会拖她的后腿。 二人正商议晚上的事情,却见狐狸从楼上缓缓走下来。 狐狸化为了人形,身姿修长,走动间如临风而过,可能是楼梯有点高,他并没有看她,低着头认真看着脚下的木阶。 眉栗眨了眨眼睛,每天都在被狐狸的美色.诱惑,如果不是周隹在旁边,她都要一下子扑上去了。 狐狸走下楼梯,眼睛从眉栗的头顶滑下,落在她和周隹紧靠的小臂上。 之前他们沉浸在对国师府的设想和计划中,眉栗随手画图,纸又很小,两人不自觉间靠的越来越近,眉栗的手臂压在周隹胳膊上,周隹随手转着笔,端的是文静贵公子范。 两人抵手对视,相谈甚欢。 狐狸的眼眸沉下去。 他话也不说,径直绕过眉栗向外面走去。 眉栗皱起眉头:她又怎么了?今天怎么一个二个都莫名其妙的?周隹可以说是冷幽默,虽然他总是说一些她听不懂的笑话,狐狸今天怎么也这样? 昨晚他们难道不快乐吗? 眉栗快速回忆,因为过程不完整,她还不够快乐,但狐狸应该是称心如意了吧? 她指尖放在桌上心烦意乱地嗒嗒嗒敲着,时不时看狐狸一眼,等到狐狸都快走到门边了,眉栗蹭的一下站起来。 她快步走过去,拽了拽狐狸垂在身后的长发。 那头长发茂密顺滑,摸上去如缎如绸,无比丝滑,眉栗却无心欣赏头发,她小小地哼了一声。 狐狸站住了,他的头发捏在别人手里,那人力气还特别大。 但转身是不可能转身的,狐狸就站在原地,面对着大门,仿佛下一步就要迈出去。 “啊呜,你在闹什么脾气?” 狐狸却觉得一瞬间声音远去,心魔重新占领理智,他的眼中一遍遍回放刚才二人亲密的样子,即使周隹有心上人,但眉栗作为已经有伴侣的人类,难道不该…… 他回想起自己过去千年中听到的最多的声音:“狐仙大人,求求让我家夫君回心转意吧,新婚之时的誓言从未践行,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 那些人间的女子,她们未嫁时求姻缘,结缘后求怀子,怀子后求生男,为的大多是夫君的心。可人类一向轻诺,昨晚说的话又算什么呢? 斛岚在瞬息之间回想,昨晚她是怎么说的? “我们狐族,从来只有一个伴侣。” “当然,你只需要有我一个。”她这么说。 果然人类都是这样的,她连诺言都一字未提!只说自己唯一的伴侣是她,那她呢? 狐狸面色更沉,他轻轻推开眉栗就要往外走。 “狐狸!” 她在身后说。对她来说,他就只是一只狐狸吗?她还可以有多少只狐狸? 他的心被一只手抓住,捏紧,胸臆间憋闷的全是戾气,但想到这些戾气可能会伤害她,他就宁肯一言不发。 狐狸的眼尾微红,却不想流露出自己的难过。 “啊呜!”她的声音更近了,狐狸刚想推开门迈出最后一步,小魔头就欺身上来,抓住他的肩膀,将他一下子推到门上。 “你不要不说话就生气。”眉栗温声软语,动作却并不轻柔,她在说硬话上一向不行,但她做硬事一直都可以的。 眉栗心里小小窝着一团火,她觉得在哪发生的事就要在哪解决,于是追上去拦住了狐狸。 她撑住门板,小指利落的扣上了门闩,然后把他困在自己的臂膀中。小小的姑娘把高她一头半的人重重压在门上,眉栗的手微微垫在他的背后,缓冲了撞击的力量。 狐狸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雪满山清冽的雪檐,又像是松竹林破土的生机,那些味道直往她心里钻,她实在是爱极了。 小魔头的手攀上来,圈住狐狸的脖子。 真是一条好脖子啊,眉栗心里感叹,锁骨分明,隐隐透出骨相的青色,玉脂模样,甚至触手生温。 眉栗把下巴搁在他的锁骨上,刚刚好。 眉栗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她偷偷想,这就是天生一对。 小魔头仰起蛊惑的笑容,她圆圆的眼瞳最具欺骗性,让人以为是讨赏的可怜小动物,生气时鼓鼓的脸颊染上红晕,连小鼻子都微微翘起。 然后,她在狐狸一瞬间的怔愣中贴了上去。 第一次只落在他的嘴角,眉栗小小喘气,再接再厉,为了防止猎物再次“逃跑”,她直接咬了上去。 “我,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戾气骤然消散,狐狸试图温柔辩解。 “乖,接吻的时候,不要说话。” 眉栗捏着狐狸的下巴把他闪躲的嘴唇送到自己的面前,不许他再躲避,她自己则双手捧着狐狸的脸,深深地解锁了亲吻狐狸的另一个姿.势。 细细喘息中,鼻尖的绒毛相互婆娑,带起心底深处鼓动的战栗,眉栗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狐狸颤抖的睫毛,像乌云下的密雨般细密缠绵,绵绵的痒意滴到她的心尖。 她离开狐狸的嘴唇,印在了他闭上的眼角。 这只绝色狐狸,幸好是在她家,如果是嫁与别人,怕是第二天就要被亲秃了吧。 第57章 三十九只狐狸爪 吻一吻是不会怀孕的…… 眉栗若有所思地看着狐狸, 将他看的面色微红,衣衫也因为刚刚的活动而被门板折腾的凌乱。 -- 第97页 狐狸眼慢慢睁开,像是被清水狠狠滋.润过。 “你还要出门吗?”眉栗问。 她悠哉游哉地坐在桌上, 一条腿踩在凳子上, 一条腿在空中晃荡, 周隹早就自觉地封闭了五感,化作一只小小的纂鹰呆在桌子下了。 眉栗顺手倒了两杯水,慢吞吞喝水时还留了一只眼睛在杯子外看着狐狸。 狐狸的脸颊更红了。他柔柔瞪了她一眼, 谁都知道这幅模样不好出去的,偏偏把他折腾成这样的那个人还若无其事地喝起水,眼睛还只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 在欣赏他的害羞。 狐狸垂下眼眸, 匆匆回了楼上。 坐在楼上的狐狸闭上眼睛,他要检查自己的全身。 有什么黑暗的东西在慢慢发酵,就像刚才一样, 似乎要掌控他的情绪,将他吞噬。 从最开始的时候,在国师府的地宫中他就已经隐约感到不对,之后的第二次是在眉栗问他和狐仙有没有联系的时候, 那时他被蛊惑, 沉入了贪念中。 第三次,昨晚染尾的时候,他心火灼烧,有一瞬甚至想就此占有她,禁锢她,不让她涉足外面的世界。 第四次,就在刚才, 他并没有要对她生气,甚至他下楼只是想见她,见到她和周隹后也并没有多想。但后一刻,就仿佛有什么在蛊惑他的心智,让不知不觉就产生愤怒、嫉妒,理智被拖下地狱,膨胀的欲.望占领身心。 这样不对。 狐狸沉思,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从未这样过。人间的怨憎会早在很久以前就再不能影响他,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新奇却危险的感知。 仙力沉入内府,一丝一毫地排查,直到游走完全身所有的经络也没有任何发现。 那股情绪似乎自从被他清醒过来压制住后,就悄无声息的隐匿了。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查过。 内府中高悬的仙力源泉,狐仙之心。 仙力小心翼翼地探进去,却在深入时陡遇一团黑气,里面包裹着浓浓的妖气。 斛岚能感受到,那不是一般的妖气,而是被污染的,充斥着憎恨、绝望、痛苦。 是在地宫里,这颗狐仙之心一定是用于释放仙力,但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仙力和之前相比少了近乎一半,狐仙之心本身也受到了污染。 狐狸猛地闭上眼睛,五指抓住身下的被单,狠狠的揪起褶皱。 他立刻起身下楼,这一次连楼梯都来不及看,到了楼下,在眉栗一脸“你又要来”的疑惑中,他抓起她的手,开始切脉。 “啊呜,吻一吻是不会怀孕的,你不要听信这种谣言……” 狐狸瞥了她一眼,不接这个诡异的调戏。 她学坏了,狐狸一边认真切脉,眼神有目的漂移到旁边的周隹身上。 一定是周隹带坏了眉栗。 之前她明明很可爱很单纯,自从周隹来了以后,像是几夜之间就变了个人,虽然依然可爱,却是有颜色的可爱。 “你有没有觉得……”狐狸刚要问。 “恶心?想吐?”眉栗抖了抖:“我没有,你别瞎说。” 狐狸噎了口气,这颗板栗果然变坏了:“你有没有觉得……” “食不下咽?睡不着觉?”眉栗抢答:“也没有,抱着你睡得可香了。” 周隹已经捂住了双眼,不忍直视,他现在后悔自己化形的时候没有多长一双手,不能把耳朵和眼睛一起捂上。 过了一会他反应过来眼睛还可以自己闭上,不需要捂。 周隹:……啐,都怪眉栗! 狐狸看了眼眉栗,这次他微微努起了嘴,有些郁闷的样子,但依旧准备温和地再问一遍。 “你有没有感到自己被控制,情绪被催化?”狐狸认真道,语速不经意间快了许多。 “有,”眉栗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狐狸屏住呼吸,他担忧的事情似乎发生了。 然后她说:“特别是亲你抱你的时候,感觉越来越喜欢狐狸了!” 狐狸呆愣当场。他每天都可以被眉栗刷新不要脸的下线,以前他连听到“抱”这个字都要脸红,现在面对眉栗的“不要脸”重炮出击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只是愣一愣了。 没关系,伴侣是要培养的。狐狸想,总有一天,眉栗还可以被他引导着慢慢养好,重新变成那个可爱,纯洁,不说骚话的眉栗。 狐狸抒出了心中憋闷的气体,好歹眉栗看上去不像是被控制了,反而他觉得自己被眉栗控制了。 狐狸拖着未来 “改造伴侣”的沉重责任上楼去,每一个脚步都充满了心酸。 他安心坐在床上,现在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好事是虽然狐仙之心被他分给了眉栗一半,但似乎被污染的狐仙之心不能感染侵蚀人类,可能是因为人类的身体不能接纳妖力。 坏事是他被污染了,并且现在还不知道该怎样做。狐仙之心中被污染的仙力本质是妖力,因此才可以被国师府地宫中的妖力所污染,但正因为是被妖力污染,污染源是各种不好的情绪,因此不可能被剥离。 只能靠他在被催化、诱惑时压制自己。 他并不害怕自己被控制,只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到眉栗。 狐狸低低叹了口气,看了眼下面和周隹打闹,不,应该是单方面欺压周隹的眉栗,她现在还是像山林中自由玩耍的小妖怪一样开心,就不要让她担心了。 -- 第98页 至于周隹?狐狸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狐仙是普渡众生,但也没说众生是谁。 …… “街上哪有你这样的宠物?”眉栗说,周隹化成妖怪的时候还是鹰头虎身,眉栗原本打算把它遮在怀里装作自己的宠物带进弟子府,但受到了狐狸的反对,只能让周隹变成普通的宠物,装在小筐子里带进去。 自从上次眉栗闯入密道,基本毁去了大半个地宫之后,国师府对每一个进出国师塔的人都严加问询核对,眉栗还是借着内府弟子、大国师亲传弟子的名号才有进入国师塔二层楼借阅书籍的资格。 今晚,他们打算先进入弟子府,再从弟子府进入国师塔。 “这是什么?”弟子府门前看守的人问。 “我的宠物。”眉栗掀开笼子上盖着的布巾,给他看里面装睡的小小秃鹰。 那人皱了皱眉,似乎从来没见过这类品种的宠物,黑色的翅膀,四个脚爪仰天翘着,脑袋上的毛还秃了一块。 “咬人吗?”他问。 “不咬不咬,可温顺了,不信你摸摸。”眉栗趁机薅了一把鸟毛,她示意那人可以上手试试。 那人是因为原本看守大门的人有事,和他换班才得以来到自己最想执勤的国师弟子府,他和天底下大多数人一样十分憧憬国师府,当上兵士的那天就梦想去国师府执勤,但国师府肯定去不了,那去弟子府也可以。 因此哪怕这个任务只是临时的,他也依然看守得很认真。 他看着笼子里的黑毛动物,咬咬牙伸手进去,不知道在哪戳了一下,他感受到那只鸟一样的动物开始乱颤,伴随着啾啾的鸟鸣声,像在说话似的。 实际上,周隹也确实在说话——“哈哈哈哈哈哈痒死我了……眉栗……你哈哈哈快让他拿开!” 眉栗叹了口气,把那人的手拽出来,“好了,可以让我带进去了吧。” 那人点点头,不仅不觉的有危险性,甚至觉得还有点好玩,他也想养一只。 自从眉栗那天教训了“欺负”狐狸的那几个败类后,他们很快就被退学,很多低年级的弟子免受其害,一时间眉栗的名字继“内府最强”后第二次在弟子府中飞快传播。 现在她走在弟子府的林荫小道上,不停有外府的学子向她打招呼。 “你看你看,那是眉栗大师姐!” “眉栗师姐好!”几个走在一起的弟子齐声道。 眉栗作为大国师的弟子,算是所有弟子中辈分最高的,因此被弟子们称为大师姐。 她只沉静的“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前走了,根本没有停下来跟他们打招呼的意思。 那几个弟子望着师姐的背影,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却觉得这背影格外的稳重。 等到没人的地方,眉栗偷偷掀开盖在笼子上的布,问周隹:“酷吧。” 周隹:“什么?” “就刚刚,我,酷吧。” 周隹静默了一瞬,敷衍道:“酷的酷的。” 眉栗把手指头戳进去专挠纂鹰翅膀下面的痒痒肉,直至听到了满意的答案才抽出手,狠狠给周隹盖上了筐子。 她身后的竹林动了动,一点白色的耳朵尖露出来。 这点声音近乎于微末,但眉栗立刻感应到了什么,她转过身,看到了一只尽力躲藏的白色毛团。 染尾就是狐族的结契,染尾后伴侣之间的感应日渐增强,眉栗已经能感受到身边范围中的狐狸了。 她快步走过去,趁这边没人,抱起毛团就塞进了自己的黑色衣袍中,好在黑色的衣服看不出凹凸,正常走动时根本发现不了里面有一只狐狸。 “国师弟子府很危险的!”眉栗满肚子火气,国师弟子府中不止有弟子,还有任教的老师,这里的老师大多是声名显赫的符师,对付一只小妖怪,实在是绰绰有余了! 担忧之下,眉栗都忘了狐狸还有一颗狐仙之心。 她刚想生气,但一低头就看到狐狸在她的衣服里仰着脑袋,昏暗光线中看不清毛毛脸,但那双狐狸眼就像星子一样,浸满了水光,目光里像是担忧。 眉栗的重话就一下都说不出来了,那些准备好发出来的火气也尽数堵在胸口。 面对这样的狐狸,还有谁能生他的气呢。 第58章 四十只狐狸爪 萤萤,让我找到你吧…… 眉栗叹了口气。她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狐狸的脑袋, 它正四爪并用挂在眉栗的亵衣上,小小的狐狸身紧紧贴在小姑娘的腰上。 温温热热的触感,只隔着薄薄一层亵衣, 属于少女的柔软腰肢, 两只狐狸爪甚至扒在了那两个浅浅的腰窝上, 贴的近了,它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皮肤下顺着血液流淌鼓动的心跳声。 咕咚,咕咚。 慢慢的和它的心跳声重合又分离。 黑暗中, 狐狸耳朵害羞地耷拉下来,捂住了眼睛,虽然本来也什么都看不见。 很快三人就到了弟子府通向国师府的小门前,眉栗将符力聚集在手心拂过,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缓缓浮现出一层微微反光的符膜,围成一半圆形将整个国师府笼罩在里面,如此庞大的符阵, 此刻正在静静运转,它已经存在了千年有余。 据说,千年前妖族兴盛而人族衰败,符文方兴未艾, 世上能抵挡妖族的符师寥寥无几。妖族攻至国都, 留守国都的最后一名符师尚且不知道外面的同僚们都已战死,他怀着希望划开自己的脖颈,用全部的血液献祭符阵,撑起这方巨大的符阵,保留千年,符阵内是千年前古战场的最后一块净土。 -- 第99页 后来国师府直接在这块土地上建府,成为世上符学的宗源之地。 这是一个比国师府更加古老的符阵。 这层屏障由流动的符力构成, 只要有妖怪触碰,符膜上覆盖的符阵就能立刻感应,虽然历时久远的符阵不足以瞬间歼灭纂鹰这样的大妖,但一定会惊动国师府内的所有人。 周隹自信地伸出一只脚丫,他对眉栗的能力深信不疑,甚至打算直接用妖形穿过这层符阵。 “我不保证它一定生效哦。”眉栗幽幽道。 周隹的爪子闪电般收回。 他大喊大叫地跳脚,鸟声唧唧歪歪,周隹蹦蹦哒哒。 眉栗装作听不见,她确实不能保证,世上没有一个符文能说自己一定起作用。 周隹在屏障前磨蹭,眉栗看着过一会天都要黑了,他们至少要在太阳落山的酉时前进入国师府,那时卫士轮岗调换,他们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找到周萤的具体位置。 于是她一脚把离屏障只有半尺远然而还在踱步的小黑鸟踢了过去。 “嘤嘤嘤嘤啾!”眉栗你杀我! 眉栗拉开自己的衣袍,把怀里的狐狸放下来。 “啊呜,这里有符阵你过不去,不然先偷偷溜出去,在家里等我。”眉栗顺了顺狐狸背上的毛,轻声道。 “可以过去。”狐狸说。 它往前走了几步,先探了一只爪子,再全身穿过。 屏障没有动静。它并不认为啊呜是妖怪。 眉栗吃惊地看着狐狸,随即反应过来,狐狸已经有了狐仙之心。 狐狸在符阵的另一边站定,被眉栗一把搂入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嘤嘤嘤……” 眉栗终于分出一丝目光看向周隹,发现地上那个黑色的小鸟不仅头上秃了一块,甚至连翅膀上的毛也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眉栗在周隹的哀嚎中稳重道:“我就说了,不一定保证。” …… 国师府的另一处密室中,大国师焦急踱步,他频频看向坐在床上的少年,眼神越来越不耐。 叮当一声,铜铃轻响,龟壳“啪”地应声灼出裂纹,少年手中的玉算筹也尽数断开。 他轻笑一声,向后歪倒在床榻上。 “如何?到了吗?” 少年红绸束发,此刻竟莫名露出悲悯目光,他诡异俊美却如雕刻般的脸庞从身后扭过来,原来他先前一直身朝国师面朝墙坐着。 “到了。”他轻声说,那话音缠绕如线,在编织一个国师不得不面对的噩梦:“她从过去来,要灭亡整个国师府。” 他微笑地指着大国师,手指处木制的球状关节勾了勾,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哀怜:“她已经来了。你,” 他的手指又指向面前无人的空气:“还有他们,都将毁灭的一干二净。”最后四个字衔着恨意,他用愉快的语调预言他所痛恨的东西全部消失。 “她在哪?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大国师神情癫疯,他紧紧抓着少年的肩膀摇晃,根本不顾双手已经被坚硬的木头硌得青紫。 “你心中想着谁,就是谁。”少年慢悠悠道。 见国师沉入深思,少年调皮地提醒:“已经到了哦。这是你杀死她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国师双目通红,转身离去。他目光阴沉至极,再也不像之前那个看上去和蔼慈祥的大国师。 就在走出房门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缓步离开。 …… “你确定她在这里?” “我确定。” 午夜时分,黑暗中一阵悉悉簌簌,一个人影快速而敏捷地穿过了层层防卫,从国师塔二楼紧贴着塔檐攀附而下,在阴影处静静蹲守。 通往地下宫殿的房门悄悄打开。 机括运转,入口黑暗。 周隹化出本体,巨大的纂鹰腾跃而起,羽翅亮出光芒,笔直地指向前方。 一行三人很快就到了巨大的宫殿中,宫殿已经被修复完好,只有巨大的狐仙雕像没了踪迹。 即使再建造一座雕像,里面也不可能出现第二颗狐仙之心了。 黑暗的环境下,所有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眉栗感到一阵阵令她作呕的力量从宫殿的两侧传来,她猛地向那里看去,却见迎面飞来一片刀光。 那刀光速度奇快,劈头砍来! 眉栗顿时向后闪躲,周隹迅速飞来,展开羽翅将那刀斧狠狠打掉。 他在危机的关头竟瞬间忘记翅膀上没有丰厚的羽毛作盾,当下抱着翅膀流下了疼痛的泪水。 但看着毫发无伤的眉栗,周隹松了口气。 好像,也不是不值。 霎那间,就如上次一样,人偶军团潮水般涌来,这次眉栗终于看清了,它们正是从宫殿两侧的缝隙里涌出,不一会人偶就挤满了大半个宫殿。 这批人偶和上一次竟完全不同,它们似乎不再追求保持躯体的完好,而是一味的进攻,且攻势比上一次迅猛了不止一倍,就连眉栗在同时面对这么多人偶时都要落于下风。 地宫里设了单独的阵法抑制符文生效,眉栗的符阵在这里只能发挥出三分之一的力量,她拼命躲闪,背上还是被划开了一道道伤口。 狐狸从眉栗的怀里跳下来,瞬间变大成狐仙雕像一样大的巨大白色狐狸,它的尾巴如飓风般扫过,那里一片木偶都被呼啦啦扇倒,其他木偶人举着利剑和刀戟,看着整齐划一的木偶军团,迎上狐狸的攻击就如螳臂挡车,被瞬间掀翻在地。 -- 第100页 一团白色的光芒覆上眉栗的背,狐狸伸出爪尖凝起狐仙之力,将眉栗的伤口全部治愈。 狐狸那只蓬松雪白的尾巴缠上眉栗的腰,把她放在自己的背毛上,眉栗俯下身深深的吸了一口狐狸身上的味道,摊在上面不动了。 狐狸放缓了攻击的速度,让背上的小姑娘躺得更舒服些。 谁知一放缓速度,就有几只人偶从狐狸的四肢攀附而上,想爬上狐狸的身体去对付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然而还没等爬上去,它们就被狐狸发现,卷起过眉栗的尾巴一改之前的温柔小心,呼啸挥舞着将几只人偶全部劈头盖脸打得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周隹已经渐渐和眉栗分开,他并不攻击人偶,而是张开两翼,在半空中寻找周萤,随着木偶人越来越多,空中的气味被全部冲淡,他只能落在地上,靠双翅挥舞推开蜂拥攻击的木偶,在寸步难行的殿堂中 周萤的气味如瞬间消退的海浪一晃而过,只让周隹捕捉到依稀的方向,然而宫殿宽阔,木偶人海茫茫,想在里面找到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可能已经化身为木偶的人,何其困难。 “萤萤!”周隹大声呼唤,他知道这些人偶都是受到操控,虽然可以感受到其中有生魂的气息,但它们并没有完整的意识,更不可能回应他。 他不敢伤害这个方向中的任何一个木偶,因为周萤可能就在里面,哪怕周萤变成了木偶,他也要找到她。 木偶却更加猛烈地攻向周隹,相比巨大的纂鹰,木偶如密密麻麻的蚂蚁攀附而上,它们抓住纂鹰挥来的翅膀,在没有羽毛防护的肉翅上划开一道道血痕。 纂鹰并不在乎,他感受到身上的这些木偶都不是周萤后,就猛烈的摆动身体将它们摇晃下来,然后继续向前。 不过几步,周隹就已全身浴血,他引以为傲的黑亮羽毛几乎全部变成稀碎的短羽,参差不齐地挂在身上,那两只挥舞起来能掀起平地飓风的翅膀已经皮肉龟裂,千疮百孔。 周隹冷嗤一声,摆动着巨翅向前走去,脚爪将没有周萤气息的木偶尽数踩碎。 他一点都不感到疲惫,他觉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周萤的气息如一根看不见的线,连向无尽的希望。 “萤萤!萤萤!”即使被回应的可能就如痴望,他也还是要呼唤她。 以前在雪满山的时候,周萤只要晃一晃那颗繁茂的老树,稀稀拉拉落下树冠的雪,再朝着空旷的山谷叫一声他的名字,就有一只黑色的纂鹰呼啸而来,威风赫赫,再小心地收起羽翼停在她身前。 “萤萤!”“萤萤!”“萤萤!” 周隹一边应付面前一望无际的人偶军团,一边仔细嗅着周萤的气味。 没有了。气味到这里彻底消失。 那根连着希望的线断开,周隹停了下来。 下一瞬,他将面前的人偶拢到身前,低下鹰头一个一个嗅闻,他原本靠着妖力迅速愈合的伤口无数次被划开,妖力迅速消耗,那些伤口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这一片都不是。 周隹第一千次推倒身前的木偶,巨大的妖兽渐渐缩小,他的妖力几近枯竭。 第一千零一次。 第一千零二次。 第一千零三次。 渺小的黑色纂鹰被埋没在木偶中,他看不见远处的眉栗,也闻不到周萤的气息,只有原本三分之一大小的翅膀再一次尽力挥开面前的木偶。 他叫喊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 他说:“萤萤。”让我找到你吧。 如果我不再要求娶你,你还会离开我吗? 伴侣什么的并不重要,我只想还能见到你,哪怕不抱抱你都可以。 周隹想,他可以从此离开她的生活,反正妖的寿命要比人长很多。 他可以默默看顾她一辈子。 周隹挥着翅膀再次推开面前的木偶,第一千零四次。 庞大的木偶战场中,没有人看见,那声微弱的呼唤传到了很远的地方,一个木偶停住了脚步。 第59章 四十一只狐狸爪 哥哥今天陪我玩雪吗 “萤萤……”那声音更加微弱。 木偶慢慢转过身, 它扭曲着朝一个方向走去,因为不熟练走路的姿势,中间还摔了一跤。 木偶军团数量如海, 这只朝反方向逆行的木偶显得格外奇怪, 但它十分执拗, 哪怕被其他木偶裹挟着向后,它也用力挤开,慢吞吞地朝前方走去。 周隹化身的纂鹰已经缩小到原先的五分之一, 快要连一人高的妖身都维持不住了。 黑色的鹰头虎身的妖怪不知疲倦,被鲜血覆盖的翅膀再次拢过来一个木偶,他低下头闻一闻,不是, 然后拨开,那木偶却竖起手上的利剑,将翅膀直直捅穿。 周隹面无表情, 他用脚爪拨开那只木偶,鹰喙啄住剑柄抽出来,血淋淋的伤口已经不会愈合,他也并不在乎。 因为他面前还有望不到尽头的木偶。 如果一个一个闻过去, 千万只木偶, 只要还没有绝望,就总有一个周萤在前面等他。周隹想着,却有湿润的液体从眼眶中流下来。 突然,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的尾巴。 周隹慢慢扭身看去,那是一只木偶,它举着一把小剑,却只用剑轻轻戳了戳他破烂细碎的尾巴毛。 木偶歪了歪头, 那双本应无神的眼睛却看着他。 -- 第101页 周隹呆愣在那里。 那只黑色的纂鹰开始抽泣,他用布满血窟窿的翅膀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边大声抽泣,边俯下身,把地上那个已经扔掉了手中剑的木偶抱起来,埋在那熟悉的气味中继续哭泣。 木偶抬起手臂,慢慢拍了拍小妖怪的翅膀。 一点点破碎的声音从它的胸腔里传出来。 “阿隹……你是妖怪,现在……我也是了。” 周隹细细闻它的气味,果然在里面嗅出了一丝丝妖怪的味道。 人妖殊途,所以周萤把自己变成了妖。 周隹抱着小小的木偶,哭的更大声了。 但这次,他的嘴角挂起,边哭边笑,奇奇怪怪。 周隹把木偶卷在怀里,秃了毛还被一块块色泽不同的血迹染的斑驳杂乱的翅膀展开,卷起气流,向后飞去。 他用脚爪狠狠蹬开试图往他身上攀爬的木偶人们,这次,他用了十分的力道。 …… 相比于惨烈的周隹,眉栗可谓舒服至极,她悠哉游哉地躺在狐狸暖融融的厚毛里,还从兜里翻出两颗乳糖,一个喂给狐狸,一个自己嚼化。 恐怖如斯的木偶海洋中,眉栗仰躺翘着二郎腿,在狐狸的身上打了个哈欠。 狐狸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他们只需要等到周隹,然后一起从原来的地方出去就行,上一次狐狸借狐仙之力打开了地宫的通道,如今虽然狐仙雕像已经被破坏殆尽,但狐仙之力在地宫中还有微弱的残留,借助这点残留的力量,支撑三个人的通道也勉强可以。 “眉栗——”身后远远传来周隹的声音。 眉栗扭头看去,纂鹰的前爪把什么东西搂在怀里,嘴角咧的大大的,向他们这个方向飞来。 但是这只鹰看上去惨不忍睹,它脖颈和背部的羽毛都凌乱不堪,上面密布着交错的伤口,秃了的翅膀隐约可见肉色,新陈血迹混杂斑驳,看上去更是比之前小了不少。 这是妖力消耗殆尽的信号。 眉栗刚想应答,她在狐狸身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躺得太久,脑袋中一阵阵晕眩,竟脚下一滑就要从狐狸的背上掉下来。 狐狸还来不及反应,眉栗就落在了木偶中。 幸好这群木偶手中并无利器,它们被掉落下来的眉栗压在了身下,正好帮她缓冲了大部分力量。 就在狐狸扭头望过来的一瞬间,她刚想借着身下的木偶撑起身体,手却在不经意间扣住了身边一个木偶,木质温凉,似是活人的皮肤,她甚至能从那木质的手腕上感受到脉搏的跳动,微弱、绵长。 目光晕眩,时光流转,她转瞬间就被吸入了一个人的回忆。 准确的来说,是一个小女孩的回忆。 眉栗如误入了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中流淌着如水幕一样的画面,用手轻轻触碰甚至还能泛起轻微的涟漪,这些水幕围绕在她身边,倒映着一幕幕温馨热闹的画面。 水幕的尽头,一个女婴呱呱坠地,疲惫的母亲面带微笑沉沉睡去,稳婆托着婴孩柔嫩的身体,把她放在男主人的怀里,男主人用手轻轻触碰女婴鼓鼓的脸颊,生疏却小心地调整着自己抱她的姿势。 旁边一个小男孩踮着脚扒着父亲的臂膀,伸长脖子往他怀里瞅,他开心道:“是妹妹!” 刚生下来啼哭过一声的小婴儿面色还带着潮红,男主人拍了拍小男孩的头,轻轻“嘘”了一声:“小声点,不要吵到妹妹。” 小男孩立刻两只手捂住嘴,那双眼睛还止不住好奇地看去。 她无忧无虑地长大,父母疼爱,哥哥宠爱,偶尔磕破一点皮都要举着小手肘给哥哥看,大眼睛里顷噙满了打了无数个哈欠才漫出来的泪水。 她也会偷偷给哥哥准备礼物,爬上高高的树冠掏了一窝鸟蛋,下树的时候却只能无奈地哭喊着让哥哥接她下去,挨手心的板子的时候偷偷把鸟蛋藏在了兜帽里,边疼的流泪边露出小小的笑容。 一幕幕回忆都化作水中的影子,但她的回忆似乎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消磨,很多一转而过的画面都十分模糊,根本看不清楚。 眉栗再次伸手摸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水幕的尽头,面前却下起了小团小团的雪。 这似乎是一个不常下雪的地方,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身着红色冬袄,肩上披着白色绒边的小披风,两团绒球俏皮地垂下来,头上扎两个小揪揪,在仆从的拥簇下跳出门来。 远处马蹄声嗒嗒作响,马背上挎着剑袋,一个少年骑着马归来。 小姑娘喊着“哥哥!”,像一枚小炮弹撞进刚刚下马的少年怀里,那少年披着月白衣袍,面色温和,眉栗认出来,这正是少时的荀谕。 “哥哥今天陪我玩雪吗?她们都不让我玩。”小姑娘嘟囔着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少年不忍心辜负这样的期待,只好点头答应。 红袄子的小姑娘开心地把少年扑倒在雪地里,雪沫四溅,少年提在手里的包裹滚落在地上,里面的书本笔墨哗啦啦撒了一地。 “小小姐——”年老的侍女叹气道,“可别再玩闹把少爷的习具都弄坏了。” “无妨,无妨。”少年荀谕边按住小姑娘往他领口里塞雪团的手,边笑道:“家里极少有雪,灵妩想玩耍也是应当的。” -- 第102页 这一幕像是终章,之后环绕在眉栗周围的时光再未亮起过,下一瞬她又重新回到现实。 但她已经全部都明白了。 这是木偶的意识。木偶中寄生着活人的生魂,生魂未灭,回忆还保留着,然而细细看去,那些木偶身上却散发着浓浓的妖气,似乎是被妖力支配,妖力中掺杂着生魂的力量,两相融洽,已然不可分割。 刚刚她触碰到的那个木偶中寄生着的生魂,就是荀谕亲妹妹的魂魄。她还有回忆,却已经死去。寄生在木偶中的魂魄,一旦离开寄生的物品就会彻底消散,然而木偶受妖力控制,生魂就是这些木偶力量的养料,那些消失的回忆和画面是作为养料被一点点消耗殆尽。 所以她才会看到那么多黑暗和模糊的回忆。 这个叫灵妩的小姑娘,全名应当是荀灵妩。从那些衣饰和成群的仆从来看,她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如果不是被国师硬生生抽取生魂装进木偶作为养料,她本可以快乐无忧的活一辈子。 然而在回忆的最后,她看上去也只有六七岁。 眉栗站起来抬眼望去,木偶人排排站立如海,她甚至可以听到残存在木偶中的生魂的哀嚎,这里的每一个木偶,里面都装着一个生魂,都代表着一个被迫终结的生命。 国师府用这种方法掠夺同族之人生魂的力量,再借这些木偶将生魂转化为妖力,成为驱使木偶的“燃料”,一旦燃料耗尽,这些生魂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连转世也没有。 耳边有剑声破空传来,剑光拂面。剑光是熟悉的剑光,人是熟悉的人。 眉栗制止身边想大打出手的周隹,金色法阵自动亮起,她面对那剑躲也不躲,因为胸中的愤怒如熊熊大火,让她一步也挪移不了,只想厉声质问眼前的人。她的目光如映火光,在昏暗的宫殿中闪烁发亮。 “荀谕。”她重声道。 他已经不再是眉栗刚刚在回忆中所见到的那个无忧无虑,意气风发骑着马的少年。 初见时,面前的人外表温润儒雅,面色沉稳,时常微笑待人,作为国师府大弟子,他拥有着世人无法企及的地位,但戳破这层糊在外面的面具,眉栗能感受到那内里的黑暗,无奈,和挣扎的愤恨。 他深深厌恶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却无法摆脱,又因为要维持这个身份难以为妹妹报仇而更加厌恶。 没有一刻不煎熬。 一如现在颤抖着,被紧紧握住却迟迟没有再往前一寸的剑。 从眉栗见到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再未穿过白色的衣袍。 “原来,你一直和妖在一起。”湛蓝色衣袍的人厉声道,他看着眉栗身边的妖怪们皱了皱眉:“但为什么妖能在这里?” 周隹抱着化身成为木偶的周萤,想到萤萤就是被这样的人所害,他怒声道:“眉栗,跟他有什么好废话,国师府的一条狗,杀了便是!” 见她不动,周隹双爪向荀谕抓去:“你不杀,我来杀!” 第60章 四十二只狐狸爪 被落下的染尾花…… 他刚想一爪结果这个人类, 却被狐狸的尾巴紧紧缠住,动弹不得,只好怒目瞪着站在一旁。 “荀谕, 连国师府都能在这里锤炼生魂, 干出屠戮同族之事!妖为什么不可以出现在这里?” “你得先是一个人, 再是国师府的大弟子。”眉栗愤声道,她嗤笑一声:“荀灵妩,你的亲妹妹, 你可真是一点都不记仇。” 她绝不相信荀谕没有察觉自己的亲妹妹被国师府炼化了生魂放在木偶内,从万妖坑开始,荀谕就已经为国师府处理这种恶毒的勾当。 因此她说这话只是想气气荀谕,顺便在脑子里想着对策。荀谕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 更可能是国师府布置好的陷阱,如果她没有想错,之前残存在地宫的狐仙之力也已经被偷偷替换, 他们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借狐仙之力离开。 而国师自己,也一定正守在通道里,没准正浩浩荡荡一群人朝这里走来,想活捉他们。 细细想来, 这件事每一处都透露着诡异。周隹每天都要经过那条街去买糕点, 为什么偏偏今天发现了周萤的线索?国师府本该在第一次地宫被毁时就调换卫士巡视的时间,为什么今晚却让眉栗依照之前的规律再次绕开了守卫? 这一切都是国师府天罗地网布下的陷阱,为的就是引眉栗入局。 他们唯一没有料到的,可能就是周隹居然以妖身进入了地宫,让她又多了一个助力。 事实上,从她第一次闯入地宫开始,国师府就已经确认了她的身份, 派去的李重不过是用来迷惑她的棋子,期间看管上课的放松也都是在为捉住她做准备。 费尽心机,就为了捉住她。 但眉栗只有一点想不通,明明只有她是重新回到过去,知道一切的人,国师府是怎么知道她的企图的? 对于国师府而言,她最多只是奇怪了些,本质还是一个一心考入内府的弟子。 这其中一定有不对的变数。 正想着,面前荀谕的剑已经刺过来,他双眼通红,却只是听着剑声凌厉,招式并不致命,远处的甬道内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荀谕手下用力,剑声划破长空,剑意更加浓厚—— 下一秒,荀谕用剑柄带着符阵撞碎了自己的肩骨。 他脸色苍白,但对自己肉体上的痛苦漠不关心,就连嘴角溢出的鲜血都懒得擦去,整个人死气沉沉,眼神中却亮起一星火光。 -- 第103页 “带我妹妹走,我求你……亲手毁了它。”他轻声道,目光温柔地看向眉栗旁边的人偶。 “可木偶毁了,你妹妹残留的生魂也不会留下。”眉栗道。 “至少,她可以干干净净地离开。” 荀谕声音低哑,闭上双眼:“这一辈子,我都欠她。” “如果有下一世,我希望她不要再有我这个哥哥了。” 通道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眉栗却沉声道:“有条件的,我可不会白帮你。即使你不放过我们,三对一,胜负也难料。” “什么条件?”荀谕咳出一口血,他想伸手摸摸那只木偶,却蜷了蜷手指,停在了半空。 “来日帮我们作证国师府一切肮脏歹毒的作为。”眉栗直视他的眼睛:“我要你亲自作证,以国师府大弟子的身份。” 她嗤笑:“你也就这点身份有价值。” “好。”荀谕并未多加考虑,他面色冷漠,并不觉得眉栗能够以一人之力扳倒国师府,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就是为了赎罪,也会这么做。 几道符文从通道内尖啸着飞出,狐狸的尾巴缠住眉栗把她放在自己的背上,周隹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羽翅呼啸,长尾舒展。 然而狐狸腾跃而起,竟直直冲向向了地宫的上方,巨大的力量震出条条裂纹,狐狸并不气馁,它一次次蓄力,狐仙之力裹挟着冲力一遍遍冲击着地宫,整个宫殿都摇晃起来,刚刚赶到通道口处的人通通被震落下来的石块堵住。 周隹彻底呆愣在半空。他没见过如此彪悍的操作,偏偏眉栗在狐狸的背上呐喊助威:“啊呜,撞碎这个地宫!” 小姑娘骑在狐狸的身上,手中轻轻抓着狐狸的围脖长毛,高举着手中的木偶,威风凌凌。 深夜中,巨大的狐狸载着眉栗从破碎的地宫上方飞出,地宫震荡,土石俱下,一时地动山摇,轰隆巨响不绝于耳。那只黑色的鹰鸟怀抱一只木偶跟在狐狸身后。 好不容易挪开了通道口处的国师们只能看到一点白色的尾巴,从破碎的洞口向上看去,月轮下,那只妖怪向着云层深处飞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大国师双目赤红,他锐利的目光看向咳血坚持的荀谕,这个他座下的大弟子面带悔色,痛苦地几欲昏厥。 在大国师身后,除了二国师之外的五位国师愤声怒骂。 “追。”大国师沉声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国都内,一定要剿灭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过。” …… “啊呜太厉害了!”眉栗爬到狐狸脑袋上,吧唧一口狠狠亲上去,她高兴道:“今天我们不仅毁了地宫,还毁了国师塔的一层楼!” “你看,我说了给你报一剑之仇,这不就报了?” 荀谕为国师府做事,现在他们差不多捣毁了国师府,算是报了仇。 ……虽然是狐狸自己撞碎的。但因为那口亲亲,狐狸的耳朵在空中抖了抖,尾巴伸过来抱住了眉栗。 现在他面对眉栗突如其来的亲吻已经渐渐习以为常,不会再觉得脸红和害羞了。 巨大的月轮下,这只狐狸飘荡在天上,他们转了几个圈,又悄悄回到了狐仙巷的家里。 秦琯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今天,她把早就收拾好的东西通通带上,几人商议着离开狐仙巷,今晚还能住在原本的秦府,秦琯的家里。 如今全城封锁,挨家挨户的搜查,街巷的灯盏随着卫士们闯入一户户家中纷纷亮起,昭示着国都内的大网正式铺开。 废弃的秦府已经被陛下赏赐给了其他臣子,正等着翻修后就可以住人,秦府的朱门紧闭,上面斜贴着两道封府禁令。 眉栗怕秦琯看着伤心,上去就想偷偷撕掉,秦琯拦住她淡声道,“这两条禁令能让我们这一夜更安全,”她微笑着:“不用担心我,父兄前几日传信回来,说一切安好,再没有比如今更心安的日子了。” 几人入住秦府,各选了几间屋子,忽然眉栗惊道:“我忘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秦琯问。 眉栗看向狐狸,欲言又止,她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是染尾花。当时给狐狸染尾后她觉得摘下来的花活不久,于是又把它种回去了,就在狐仙巷屋子的后院。 狐狸接受到了眉栗的眼神,它抖了抖耳朵,身体迅速变小,不多时就变成了原先的大小。 “啊呜,你藏在我的衣服里,我们拿了它就回来。”眉栗抱住变小的狐狸,把它揣在自己身后的大兜帽里,从远处看去完全看不到,只要不仔细翻找,谁也不知道那里藏着一只小狐狸。 眉栗用符文变换了容貌和衣服的样式,把头发散披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邻家的小姑娘一样娇小可爱。 她大大方方从狐仙巷的后街走过,和那些卫士碰到了也假装不在意,照常往左手第四间屋子走去。 街上的铺子大多关门谢客,狐仙庙第四家铺子是眉栗和乌兰同时登记的住处,现在被层层把守,密不透风。 在他们走后不久,国师府应该就已经追到并严密封锁了这里,如今要想进入,不啻于自投罗网。 卫士们贴着墙站成紧密的一排,随时有人巡查,眉栗没有往院子里面看,但料想那里应该有国师府的符师层层看守。 但染尾花还在里面。那个不可以丢。 -- 第104页 眉栗咬咬牙,只要国师不在里面,她都可以应对自如。 小姑娘召出符文隐去身形,掏出兜帽里白茸茸的一团,悄声道:“啊呜,你就在外面等我。” 狐狸用尾巴缠住她的手,眼神里有些担忧。 “啊呜,你居然不相信我?”眉栗摸了摸狐狸耳朵,感受那只耳朵在她的手里微微抖动:“我在各种方面都很厉害的。” 狐狸没有说话,它想跳进小姑娘的帽子里,但眉栗已经站起了身把它抱了起来,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 她戴上黑色的宽大兜帽,手中腾起看不见的符力,在黑暗中慢慢靠近后院。 卫士们手中黑色的灯盏却“扑”地亮起,银黄色的光亮让所有人都心生警惕。那是“寻幕灯”,专门用来破解隐身符文,卫士们人手一盏这样的符文灯,眉栗就是想隐藏身形也办不到了。 她索性解了隐身符文,脱下兜帽,露出黑暗里一张莹白的小脸,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各位哥哥们,我的毽子落进去了,可否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取?” 她袖中亮起隐约的符光,在瞬间用“一心皆空”符让他们短暂地忘记了任务并替换了他们地记忆。 “这样啊……”一个卫士挠了挠头,其他人也迷迷瞪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在他们的记忆中,自己是不知不觉晃荡到这里来的,只需要巡完这段路就好,刚刚似乎确实有什么东西飞进了院子。 那个卫士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另一人就开口道:“现在是深夜,姑娘深夜踢的毽子吗?” 这声音幽幽响起,如一记惊雷将所有人的记忆唤醒,所有卫士都感到不对——哪有人深更半夜踢毽子! 这个小姑娘有问题 第61章 四十三只狐狸爪 刺入后背的利刃 正当卫士们反应过来, 他们还来不及做出动作,就见那“柔弱”的小姑娘嘴角牵出一抹微笑,她藏在黑色外袍中的左手托起一个阵法, 金色的符光从她的外袍中飞出, 面前几人尽数倒地。 眉栗跨过倒在地上叠成一堆的卫士们, 在另一队卫士到来之前,她有一刻的时间拿回染尾花。 她不再犹豫,强大的符力在闻声而来的拦截她的卫士中硬生生开出一条道路, 金色的符光一路闪耀,深厚的符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符阵中,符阵飞速转动,几成残影, 前方拦截的卫士全部被打昏在地。 黑色衣袍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她只是来取走她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阻挡。 她跃过高高的院墙, 看到里面守着的是大国师时也毫不意外。 手中的符力甚至跃跃欲试,想将上一世所有的罪孽都用最令他痛苦的方式如数归还,所以她重新提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原来你在这里。 大国师也牵起嘴角, 他在想,终于抓到你了。 眉栗并不是在打架前喜欢啰嗦的人,她直来直去,绝不拖泥带水。 大国师依例先扣一顶帽子:“眉栗,你这个国师府的叛徒!今日我就要将你绳之以法!” 在眉栗的眼中如跳梁小丑般可笑。 她嗤笑一声,符光不再只是萤萤闪现,而是如奔涌的河水入海般从她身体的胸口处出现, 飞鸟投林般没入符阵,她抽出一张符纸,刷刷刷写了几笔,然后撕碎了它。 大国师:??? 下一瞬,两瓣符纸被撕碎的间隙处却有一丝金线,它起初只如最幼嫩的植物的脉络一样细小,但渐渐的,它慢慢拉长,像喝饱了水一样以可怕的速度膨胀起来,平直的线两边鼓起,撑起了一个巨大的圆,那丝金线一分为二,成为圆的两部分。 “刺啦”一声,像是揭开了金色圆圈中隐形的巨幕,一个金色的符阵陡然出现在空中!金色圆圈中的金线密布,它们从眉栗的身体中汲取到了庞大的符力,现在,它要开始吞噬。 眉栗嘴角的微笑角度未变,只是在金色符光的映衬下令国师开始感到恐惧。 他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一只远在国师塔中的手在空中挥舞,狐仙巷四号铺子中的大国师的手也开始挥舞。 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法阵快速成型,灰色的光芒构成了一只球形阵法,当下一秒金色的符阵卷着铺天盖地的恨意袭来时,那球形阵法裂开一个口子,似乎只是张开了小小的嘴,它拦在大国师的面前,开始猛烈吸入那汹涌着磅礴符力的金色阵法。 金色符阵寸寸消融,洪水般的符力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底洞,灰色的球形阵法看上去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在深夜中半点不起眼,但它像是八百年没喝过酒,现在敞开了肚皮的酒鬼,要把眉栗的符力一次性喝个够。 眉栗的脸沉下来。 这根本就不是阵法,而是妖术。 北冥有大鲲,吸海吞云,卷翅三千里,一胃就是一空间。 国师府抽取了大鲲的妖力,运用在了符阵上——不,那根本不是符阵,而是用妖力支撑起来的恶念之阵! 秋月下旬,晚风劲爽,高空中,眉栗的袍角猎猎作响。 她根本不在意面前的妖阵,而在想上一世的二十年。 符道初成,下山寻亲,亲母不慈不爱,旧辈埋骨荒山,那年她尚且没有尝过被冤枉的滋味,愤而入国都,只求一个公平。 虽然有劫掠过国师府的财物,但她绝没有伤人,国师府却污蔑她杀害弟子,焚万妖于幽冥境……桩桩件件,字里行间血泪般写满了“为祸苍生”。 -- 第105页 她走到哪里,国师府的禁令就追到哪里,她不敢说自己的姓名,因为那是天下皆知的大魔头的名字。 从国师府中偷盗的钱因为四处奔逃很快花光,她流浪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城中,一位点豆花为生的老妪送了她一碗豆花汤。 老妪问她姓名,她据实以告。然而国师府的禁令已经先她一步传入了这个小城,当晚,数以百计符师围困了这个一点不起眼的豆花店,眉栗舍了半条命,终于逃出生天。 她渐渐不再信任任何人,直到她遇到了秦琯。 眉栗眨了眨眼,现在她已经不感到悲伤,因为悲伤无法杀死仇敌,只有力量可以,她的符力就是她的力量,是她唯一可以全心依赖的。 黑色的袖袍中重新燃起金色的符光,她再次想起大国师之前的话。他说,要将她绳之以法。 倾力而出的金色符光尖啸猛烈,如一柄柄刀,眉栗的胸前已经没有阵法,愤怒和仇恨是她的符道最好的养料,阵法不过沟通天地的法则,而她的符道,有自己的法则。 千万柄金色的小刀漫天而至,如从天而降的密集刀雨,但那不是刀,而是恨意,是无处伸冤不得不十几年如一日咽下苦果的愤恨,是每一晚从夜中惊醒,手中符纸是横亘在死亡和人间唯一屏障的惶恐。 她任凭符力掏空她的内府,她早就不再惧怕。 两世,他们都说要将她绳之以法。 法?何人之法?在我的符光里,我就是法! 霎那间,大国师身前的护身法阵就在片片金光中碎裂殆尽,被劲风吹做空中的微尘,他刚刚抬起手臂想做些什么,就被下一秒尖啸着狠狠扎来的金刀穿透身体,千万柄金刀,千万次痛苦。 就像国师府曾冠在眉栗头上的,书写着并不存在的罪状的千万个字。 金光中,眉栗面色冷漠,似乎并不是一个侩子手,而是来取走她的所属物的丢三落四的旅客。但那双眼瞳亮的刺眼,映着符光折射出灿烂的光芒。 然而下一刻,那身躯就在黑夜中如失去支撑的粉末般,寸寸化为灰烬。 这只是一个替身,并不是大国师本人。 眉栗咬着下唇,说了句:“……艹。” 国师塔的密室内,大国师双手还操控什么,却突然倾身,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唇边殷红,用腰间的雪白细绢轻轻擦去,啐出一口血沫,内府震荡,几欲崩溃。 他缓了口气,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腥意,大国师缓缓出声:“真是好吃啊,这样纯粹的符力……” 他的目光透过漆黑的夜幕,像是锁定了猎物:“别说一个傀儡,就是耗费一千一万个,我也要彻底吃掉你。” 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游荡,阴冷潮湿中的蛇信嘶嘶作响,大国师推开房门望着远方,目光中满是疯狂的渴望和猩红的杀意。 …… 大国师的身体已经散去,眉栗跳下墙,拨开层层草丛,轻轻松松摘下了那朵染尾花。 九朵花瓣似乎完成了使命,开始渐渐枯萎,一碰就有摇落的花蕊掉下来。 眉栗把它送入了自己的内府,浑厚的符力滋养着它,染尾花重新舒展茎叶,慢慢盛开。 她重新原路返回,脚边的卫士躺倒了一地,黑色的袍边拂过他们的手掌。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只手突然抓住那截袍角,苍白的手指上青筋骤现,那人攀着黑色衣袍从地上腾翻而起,另一只手上赫然握着一把尖刀。 刀刃没入背心。 眉栗抓住那人的手抽出刀尖,她的衣袍上覆有符文,但那刀刃上同样有符文,它刺破了衣袍,在被阻挠了一瞬间后还是刺了进去。 金色符光将那人拍在地上,他咳了几下血,慢慢不动了。 眉栗摇晃了一下就站住了,这点伤口她并不是很在意,更何况在刀刃刺入的那一刻□□的痛苦是麻木的。 伤口处的血顺着袍子流下来,顺着她的走动浸湿衣袍,“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啊呜,我回来啦。”眉栗接住扑过来的狐狸,黑色兜帽掩盖住微微苍白的脸色。 狐狸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对,它扒上眉栗的肩膀在空气中搜索异常的气味,小鼻子耸动。 “啊呜,你乖乖的,不要乱动。”眉栗心虚地抱紧了狐狸,狐狸却一下子挣脱了她的手臂向她的后背闻去。 它突然停住了。 “呜呜!”那是大片的血迹!狐狸大声叫喊,那双狐狸眼中浸了薄薄一层水雾。 “你这个小骗子。”狐狸说。 它的语气十分清冷,甚至含着一丝生气,但动作却十分和缓,狐狸轻轻拉下小姑娘后背的衣袍,整只狐趴在眉栗的肩上,爪子努力够过去,覆在那道不浅的伤口上。 刀刃刺破了外面的袍子,也刺破了里面的衣服,伤口狰狞露出,血水将后背的衣服染的殷红。 “回去再说。”眉栗拍了拍狐狸,这里并不是疗伤的好地方,真正的大国师随时可能追过来。 然而狐狸没有听她的,狐仙之力从它的小爪子中如月光般流淌,落在伤口上让伤口慢慢愈合,大概是这样的姿势不太适合舔舐伤口,狐狸跳下眉栗的肩膀。 半空中,狐狸瞬间化为身姿颀长的少年,他把小姑娘困在怀里,解开她身上的袍子,低下头,嘴唇慢慢噙住了那道伤口。 -- 第106页 眉栗的圆眼睛睁大,她感到一个柔软的东西覆在了她的后背上,那唇温软,带着微微的冰凉触感,吻在了她的伤口上。 伤口处的刺痛瞬间被别的感触替代,温软冰凉中,一点更温热的柔软的尖点上了那道伤口,从伤口的边缘开始,慢慢挪移。 不可名状的微微的痒意从伤口那里泛起 ,眉栗分不清是那是伤口将要愈合的痒意,还是那灵活的温热触感带来的,她伸手向后背摸去,想抓住那点柔软。 第62章 四十四只狐狸爪 暴怒的狐狸 让它停下, 只有这一个想法,这些痒意比原先的刺痛更折磨人。 然而那双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把十个指尖通通禁锢在冰凉的掌心里, 那双手又似乎是觉得有些过分, 转而分出两个手指在她的指节上轻轻婆娑。 像是安抚, 安抚她乖一点,忍一忍。 那点柔软的温热似乎已经到了伤口的中间,两瓣唇合起来, 一点湿润慢慢的浸出来。 青年认真的覆在身前人的背上,青丝从耳畔滑落,和唇一同轻巧地落在那赤.裸肌肤上,引起另一层战.栗。 眉栗被紧紧抱在怀里, 她放松了身体,然后趁那人松弛了警惕后猛地挣开,反手抓住青年的手臂, 圈住了那人修长的脖颈。 “还没有好……”狐狸轻声道。 “啊呜,我们回去。”眉栗咬了咬他的唇角,轻轻喘息道。 狐狸的眼睛却已经透过她低矮的肩膀看到了远处还在蠕动的人,那人的手还在一刻不断地伸向不远处的刀柄, 月光下, 刀身划过一抹冷意。 就是这柄刀,伤害了怀里的小姑娘。 它被握在那人的手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狠狠地刺了进去—— 狐狸的双眼从眼尾开始渐渐变得通红,世界仿佛骤然远离,他的眼前只剩下了尖刀刺破柔软的皮肤,耳边,刀划过空气的声音从微弱渐渐变大, 眉栗捂住伤口,慢慢倒在地上,那柄刀上沾满了鲜血,粘腻的,殷红的,一朵朵开在冰冷的光华下。 他开始分不清记忆和现实,明明眉栗上一个瞬间还好好的,那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谁? 他要去看一看。 “啊呜,啊呜?” 狐狸平静如常地向前走去,眉栗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啊呜从来不会不理她的呼唤,但这一次他像是全然没有听见。 “啊呜,我们回家吧。”眉栗拉住他的袖子,狐狸却依旧像是没有感受到拉扯,他看上去再正常不过,但却像极了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对眉栗的任何动作都不予回应。 也许,他完全没有接收到来自这个世界的信息。 眉栗担心地蹙起眉头,她甚至站在狐狸的面前,但他只把她当成了路上一个随意的障碍物,绕过她继续向前走去。 眉栗张开臂膀拦住他,然而地上的人一跃而起,变成雪白的巨大狐狸从半空中跳下,它优雅的爪垫无声落地。 然而下一刻就张开了尖利犬牙交错的巨口,它的眼睛通红,有眼泪从里面不断流出来,绝望愤怒的气息从它身上不断传来,让整片空气都变得压抑,充斥着毁灭前的宁静。 巨大的狐狸放出满身的威压,大妖的气势磅礴而出,地上刺客的手颤巍巍摸到了刀柄,他握紧刀柄刚想起身,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好再补一刀,却发现自已已经被阴影笼罩—— 来不及抬起头寻找消失不见的月光,他就看见面前那只巨大的狐狸黑暗的影子,它蓬松的毛发尖映着光,使它看上去有一座山那么大,它的双眼透出血红的光芒,全身笼罩在不可名状的恐怖气息下。 刺客两股战战,因为它似乎下一刻就要暴怒。 他猜对了。 狐狸的巨口衔起地上的刺客,把他毫不留情地狠狠掼在地上,蓬松的纯白色毛发全都竖起,它对着地上痛苦打滚的人发出尖利的长啸,像是被夺去了唯一珍宝的龙。 传闻中,龙如果失去了珍宝,就会变成恶魔。 刺客呕出两口鲜血,两股战栗,全身打着哆嗦,他转身就要逃跑,却发现其他的伙伴都在伪装昏迷,甚至有一个同伴还睁大眼睛,趴在地上愣愣看着这一切。他认识这个人,二人还一同巡视过街道,他的妻子还有两月就要生产。 然而生死的恐惧瞬间超越昔日的情谊,刺客指着那个睁着眼睛的同伴高喊:“不是,不是我——他们都是,都是来杀你的!” 巨大的狐狸鼻子里哼出不满的声音,它并不看向其他人,而是盯紧了这个人,看着他一步步退缩,狐狸就一步步跟上,它迈着步子,像行走在月光下的谪仙,但猩红阴鸷的双眼和炸起的毛发又昭示着它凶狠的气息和滔天的怒火。 它只是在戏弄他,更准确的来说,是复仇。它要将那人逼到绝境,再一击致命,绝不给他痛快的死亡。 “啊呜!啊呜!”眉栗的叫喊声就像被一层透明的屏障全部挡住,狐狸在另一个世界中,充耳不闻。 那人的后背抵住墙角,退无可退,他双眼一闭像是等待死亡,但他的双手颤巍巍地举起刀尖对准面前,瞠大双目,高喊着朝巨大的妖兽扑来—— 巨大的狐狸睥睨着他,似乎眼前举起尖刀的不过是一只蝼蚁,它刚想一爪挥开他,却有金色的符光从身后来,瞬息间就将那人击飞数米远,伤重内脏,再无声息。 -- 第107页 狐狸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愤怒,它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杀!”“杀!”那道声音诱惑着它,霸占了它全部的心神。 现在,猎物死了,却不是自己杀死的。 它认为自己的猎物被掠夺,它猛地转过头盯住眉栗,一下子跳跃到她面前,示威般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极锋利的犬齿,那些牙齿能够轻易咬断任何一个人类的脖子。 眉栗轻轻说:“狐狸,你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想,狐狸一定是因为太害怕了,它怕自己因为受伤而死去,怕人类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害,所以才会发狂,失去理智,彻底变为兽性的狐妖。 它是在保护她。 眉栗张开两臂,像小狐狸一样撒娇:“啊呜~” 狐狸停住了脚步。它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人类的时候自己连爪尖都会不自觉地收回,但她既不是妖怪,也不是小狐狸。 它索性不再管她,而是咬起地上躺成一堆的人,将他们都用尖牙咬起再狠狠甩到一边,似乎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 那些卫士装死的装死,受伤的受伤,没有一个人吭声,全都被狐狸整整齐齐垒成了另一堆。 有个别的人在被抛起后落下时会不自觉地尖叫,那团人堆里就会伸出七八只手将他的嘴巴捂住,不让他发出声音。 突然,狐狸感觉自己尾巴上的一撮毛毛被揪住了。 它扭头看去,发现是那个奇怪的人类,她仰着头,脸上带着迷惑性的微笑,然后,她握住那撮毛毛,拿在手里晃了晃,然后狠狠地一揪! 狐狸:!!! 好大一只狐狸一蹦三十尺高,它吃痛的“嗷呜”“嗷呜”叫,迅速用爪子把尾巴从那个小小的人类手中拽出来,放在嘴边呜呜呼气,还疼惜地用爪子摸了摸,带着绯色的尾巴尖颤颤巍巍掉了一大簇毛,整只狐都疼地抽搐。 缓过这一阵疼痛,它转过身面向那个坏蛋人类,就是她!拔了它的尾巴尖! 狐狸威胁地冲她张大嘴,四爪的爪尖弹出,尾巴也高高竖起,上面的毛全部炸开,象征着狐狸将要发起攻击。但还不等它凶狠地扑过去将那人咬住,一只黑色纂鹰从天上盘旋而落,它伸出爪子钩住那个人类的衣服,将她带着飞上了天空。 狐狸哪里肯放弃,它不仅要报拔毛之仇,还有一个声音告诉它自己有很重要的宝贝被那个人类带走了。 狐狸飞速地跳过一幢幢楼房紧追天上的人类,它高高跃起,一跳可以横跨三四个街巷,纯白的毛发在清晨的风中赫赫舞动,像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 小小的人类被挂在纂鹰的爪子上,她抬起右手,给狐狸施了个隐去身形的符阵,一大个狐狸瞬间消失在国都。 “我看不见它了!万一它没有跟着我们一起回去怎么办?”周隹问。 “不会的,狐狸最宝贝它的尾巴,才不会放过薅它尾巴的人。” “可它现在已经全无理智记忆,是一只纯粹的妖兽,性情比未开化的妖兽还要凶猛,回去了你怎么办?它不就把你嚼吧嚼吧吞吃入腹,你这么小个人,还不够人家两口的。” 周隹看看自己全秃了的翅膀,哀嚎道:“你被吃了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我还不想死啊,它有了狐仙之心,我根本打不过它!还有秦琯,你不顾虑我,好歹替她想想吧!” “不会的,”眉栗看着那只时不时仰起头看向她的巨大妖兽,这个符阵下,只有她能看到狐狸,它的眼睛里全是猩红的暴怒,但她却一点都不怕它,“啊呜不会伤害我的。” 不管变成什么样,它都是她的啊呜。 周隹重重叹息一声,停在了秦府中。 秦府毕竟曾是鼎盛世家,族中男子又大多从军,因此除了姑娘们的闺房,其他的院落都修建的豪放壮阔,尤其是正厅前面的庭院,极大极宽,旁边还立着一排武器架子。 纂鹰落下后不到一刻,狐狸就跃过院墙跳进来,它弓起身子,凶狠地朝面前的所有人张开血盆大口。 狐狸看到自己被包围,怒火蓬发。 它被骗了!这个人类诱惑它进入了一个圈套,这个院子里不止有她,还有其他的人类,自古以来,人类都是用这样的陷阱抓住妖怪的。 这样拙劣的圈套! 狐狸更生气了,它的双眼直直看着眉栗,尖吻不断嗅着风吹过眉栗身边的气味,那个人类—— 它知道她身上有自己不能割舍的东西,它要找一找,好好找一找。 其他人都躲进了旁边的回廊里,眉栗用禁锢符将整个院子封住,禁锢的屏障里只剩下了失去理智的狐狸和眉栗。 巨大的狐狸一步一步靠近她,小小的身躯在这只庞然大物面前似乎可以被轻易捏死。 第63章 四十五只狐狸爪 它养的人类好像坏掉了…… “眉栗, 快回来。”秦琯轻声道,她心中焦急,但又怕激怒了那只已经不认得他们的妖兽, 秦氏一族世代从军对抗妖族, 本能的血脉告诫她不要靠近愤怒的妖怪, 更何况,现在狐狸发了疯,根本不可能认得眉栗。 “刚刚我是开玩笑的, 你回来吧,打不过我就带着你们一起跑,天上飞的还能怕地上跑的吗?!” 周隹心惊胆战地看着那只硕大的狐狸头一点点接近眉栗,但那血盆大口可一点都没有闭上的意思, 就连他离得这么远,看着也恨不得立刻逃离。 -- 第108页 那是来自血脉的压制。有了狐仙之心,所有妖兽都会不自觉地臣服。 眉栗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狐狸, 她后退了一步。 狐狸见她后退,瞬间以为她要逃跑,它的鼻子耸着粗气,喷出的气流就像一阵飓风, 把眉栗的发丝衣服全都吹的缭乱,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眉栗!”秦琯和周隹同时惊呼,狐狸的尖吻已经慢慢抵上眉栗的胸口,再高一点,它的尖齿就能咬上眉栗的脖子。 狐狸听到这突出起来的惊叫,它愤怒地转过身奔向回廊,见回廊前有屏障,它伸出利爪就要狠狠划下, 回廊里的周隹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啊呜。” 一道声音柔柔地在它身后响起。 狐狸慢慢放下爪子,它转过头,是那个人类,她走了过来,就在它面前。 她伸出手,似乎还要摸上它的毛毛。 狐狸瞬间弓起身子,这个人类刚刚才拔过它的毛,这次休想再骗它! 狐狸对着眉栗狠狠哈气,露出嘴里锋利的尖牙,厚厚的围脖毛全部炸起,爪尖也顺势弹出,它的狐狸眼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类,做出攻击戒备的样子。 “啊呜,我是眉栗呀。”小姑娘嘴角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她似乎还不知道怎么调整这种表情,露出的微笑都带着一如往常的威胁气息。 狐狸却丝毫没有被挑衅,反而觉得有些奇怪地熟悉,它的尖吻凑近了小姑娘的身边,鼻子微微耸动,轻轻嗅着眉栗的气味。 秦琯和周隹都屏住了呼吸,这个时候,如果狐狸突然发难,眉栗根本没有防御的时间,只怕在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只有眉栗还在放松地微笑,她小小的手掌慢慢地靠近狐狸,最终按在巨大狐狸的鼻尖上,让狐狸能更好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啊呜,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一个手掌这么大。”她看着面前已经塞满了整个院子的小妖怪,它的眼睛里还透着猛兽似的懵懂:“……现在已经长的这么大了。” 狐狸有些疑惑,它听不太懂小姑娘的话。但她手心的味道却十分熟悉,像是藏在记忆里的酒液,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狐狸伸长了脖子,吐出圆圆的舌头舔了舔眉栗的脖子。眉栗一动不动,连后退都没有,就这样把那最柔软、脆弱的部位袒露给狐狸,那里是所有生灵身上气味最浓重的地方。 狐狸的舌头轻轻扫过眉栗的脖子,巨大的狐狸脑袋不可避免地蹭上眉栗的脸颊,她抬起手又摸了摸狐狸的嘴角。 温温的,绒绒的。 狐狸踩在地上的爪尖慢慢收了回去。这个人类一点都不害怕它……似乎,它似乎曾经养过一只人类,甚至还在零星记忆中看到过这个人类的身影,她的身上也有自己的味道,很浓厚的……自己留下的气息。 那些味道散发着深深的喜爱和眷恋,像是狐狸圈出自己独属的领地,在她身上留下浓厚的气味因子,好把其他所有觊觎她的人全部赶走。 那是独占的味道,在告诉所有其他妖怪:这是我的猎物,不准伤害。 狐狸歪了歪头,狐狸眼一下子瞪圆,深色的瞳孔略带迟疑地看着面前小小的人类,它抬起前爪,似乎还想确认一下—— 软软的爪垫触碰到了小姑娘苍白的脸颊,烫烫的。狐狸一下子把脑袋伸过来,将尖吻抵在她的额头上,更烫了——这只猎物坏掉了,似乎不能要了。 但它还是舍不得。 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是体内的力气都耗尽了,又似乎是刚才高空的风让她感染了风寒,她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狐狸身后那条尾巴尖摇晃着,一点点探上来,狐狸本来不放心再把尾巴交到她的手里,但那条尾巴却格外活跃,它自己摸索着搁在小姑娘的手上,尾巴尖甚至还在她的手心打了个滚,最后环着她的细白腕子绕了一圈,不动了。 ‘这是熟悉的感觉……是喜欢的感觉……’尾巴尖告诉它。 狐狸正歪着脑袋深深思索,眉栗的另一只手已经摸了摸狐狸尾巴,蓬松的一条大大的好尾巴,品质上乘,其中的每一根毛发都晶莹剔透,她摸着摸着,就要轻轻掐一掐,看看狐狸会不会像小狐狸那样—— 狐狸“呜呜”一声跳了起来!它的眼睛中含着薄薄的泪花,虽然不疼,但挠人的痒意顺着尾巴一路攀至脊椎,混杂着不可抑制的战栗,格外敏感。 ——看来,不管是大狐狸还是小狐狸,本质都一样嘛。 她松了最后一口气,终于放心地任由疲惫和黑暗将自己吞噬,整个人软软的倒下。 在她倒地之前,狐狸的尾巴飞快地卷住她放在自己的怀里。 做完这件事,它更加疑惑了,因为这个动作它似乎已经做了很多次,连尾巴该圈在哪里都十分熟悉,还会不自觉地趴下,把肚子侧露出来,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 这样捂一捂,狐狸想,捂一捂,没准会好的。 眉栗枕着大狐狸,大狐狸看着小姑娘,都慢慢沉入了梦乡,那条尾巴搭在了她的身上,狐狸肚腹处深厚的毛毛就像一床轻盈又恒温的鹅绒被,将她紧紧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 狐狸已经找到了它的宝藏,在安眠之前,它舔了舔唇,这样想。 …… 眉栗是被热醒的,在梦中,她像是被一座被子山压住四肢动弹不得,全身都被裹在厚厚的棉被中,连气都喘不过来。 -- 第109页 眉栗要被生生憋死,只好猛地深吸一口气,醒了过来。 额头上都是被汗打湿的头发,一绺一绺黏在脸上,还有几丝被她在混乱中吃到了嘴里。 眉栗用手把头发从嘴里拉出来糊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脸上的汗,摇了摇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感到头没那么晕了,她呼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色的“海洋”中。 这片“海洋”有白色的长毛组成,她睡在狐狸的怀里,夜里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她扭头看去,根据掉在狐狸身上的头发可以判断出,昨晚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要滑倒狐狸的两条腿间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到了它的胸前,脚丫放在它的肚子里。 狐狸睡得很沉,她慢慢坐起来都没有吵醒它。 眉栗捋了捋衣服,轻轻跳下狐狸海,周隹和秦琯一定睡在房间里,她一扇扇门敲过去,终于在第五个房间里听到了声音。 周隹慢吞吞打开门:“谁啊?” “今天就要走了。”眉栗抱臂靠在房间外的廊柱上,正经道。 “走去哪?” “在国都内行事太不方便,还是回去吧。”眉栗脚痒痒地踹了周隹一脚。 周隹显然已经十分习惯并警惕眉栗的小把戏,他身子一扭灵活躲过。二人都知道这里的“回去”指的是回雪满山,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但这样,国都很多好吃的东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了。 眉栗和周隹对视一眼,双双露出可惜并跃跃欲试的眼神。 过了一会,两人做贼心虚地溜到另一间房,看秦琯那还没有动静,遂偷偷出府。 天刚蒙蒙亮,除了经营早点铺子的,其他的店铺大多没有开门,狐仙巷那边的整条街巷都被严格管控起来,三步一人,五步一哨,眉栗本来还想回去取些金银带走,现在看来,只能作罢。 她搜刮了周隹的全身上下,其实也不能说是搜刮,眉栗一蹬他,他就自觉自动地交了,并且还把自己的透了个光:“你悠着点,我就只有一百两……” 手上只拿了二十两的眉栗深觉亏了,于是又掏了三十两。二人变换容貌,挤入了人流中。 狐仙巷虽然查封了,但临近街巷的生活还是照常进行,眉栗最爱的汤包铺子里烟雾蒸腾,一笼笼小巧汤包还在木梯笼里等着上锅。 眉栗一口气买空了这家店今早所有的存货,甚至让他们现在就包了好些生汤包,一股脑全放在周隹的储物法器中。 周隹那里却不是特别顺利。 糕点铺子下午的生意最红火,很多归家的人都喜欢在路上捎上一包作为茶余饭后的小食,因此现在还远远不到开门的时间。 眉栗等得不耐烦,凑到周隹身边咬耳朵,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周隹眼睛一亮。 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十几包糕点,还用油纸自己给自己打包好了,用棉线缠了四个边确保不会撒出来。 “钱放了吗?”眉栗问。 “放了,他掌柜屉子里的零碎钱找不齐我的,我就自己又加了一点糕点。” 眉栗看着周隹手上明显比世价至少多拿了五包的糕点,啧啧嘴:“真的只是一点点啊。” 周隹拍着胸脯:“我这只妖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实诚!” 眉栗翻了个白眼,带着这只离了人就找不着北的路痴妖怪从后墙翻进了秦府,在这之前,他们还特地去考察了一下城门的情况。 果然不出眉栗所料,每一个人都得对着画像一个一个检查,这个倒不难,符文中有短暂便换样貌的符咒,但那守卫手中不知拿的什么东西,竟可以检测出一个人的内府中有没有符力! 周隹愁得掉毛:“这要怎么走?” 有符力的就是符师,一律不许出国都,没符力的就是普通人,检查后可以进出。 在国都,一向是符师的自由程度比较高,但如今反过来了,可见国师府为了抓到眉栗一行人可谓是不惜一切手段。 眉栗的眼色沉了沉,不一会就重新亮了起来。 “等等!你们怎么在这里?”秦琯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周隹和眉栗二人不免有些尴尬。 按照现在全城通缉逐户排查的形势,他们最安全的做法就是隐藏在秦府,至少等这一阵风头过了再出去活动,结果两人今天早上,天还不亮就出去浪了。 “琯琯,今天就走了,我们是去准备了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眉栗的大脑急速运转:“我不是怕你不习惯嘛。” “哦?”秦琯挑眉:“那你们准备了什么?” 周隹抗不过如此严肃的目光,主动从储物法器中掏出一包又一包,仿佛没有尽头的糕点。 眉栗:……淦!你刚刚可不是这么“实诚”的! 有了周隹的证物,她也只好拿了几包自己准备的汤包,还是速冻的。 秦琯都要气笑了:“所以,我在家里辛辛苦苦的收拾东西,你们就是这样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的?”她特意强调了“路上”两个字。 目光扫过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伪装出来的愧疚神色,秦琯到底心软,她转移了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怎么走?” “现在整个国都都是搜查我们的卫士和符师,城门按照正常的流程是肯定过不去的。” 眉栗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们飞过去。” -- 第110页 秦琯和周隹不约而同,两道眼神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第64章 四十六只狐狸爪 巨大的狐狸船 眉栗的手指陷入深厚的长毛中, 温暖的长毛直接裹住整只手掌,连手背也覆盖住。 “啊呜,起床了~”眉栗凑到狐狸耳朵边, 说完了还用手伸进去摸了摸狐狸耳朵里更细嫩的绒毛。 狐狸耳朵动了动。 眉栗叹了口气, 眼神里有着跃跃欲试的开心, 她跑到狐狸身后,踩在它的背上翻找着那条尾巴,摸索到尾巴尖, 再轻轻地捏住,打了个结—— “呜呜。” 尾巴刺痒,狐狸迷迷蒙蒙地醒来,它小小打了个哈欠, 见到是自己的人类在调皮,也只是用尾巴把她卷了下来重新放在怀里,就要继续睡去。 “啊呜, 我们今天就要走啦。” 狐狸似乎没有听明白,它凑过来轻轻舔了舔眉栗的脸,又将尖吻上贴着眉栗的额头,湿润的鼻尖轻嗅着, 确认她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下去后, 那双狐狸眼很明显地亮了起来—— 这只人类又好了!她是健康的,可以活得更久,像其他人类一样蹦蹦跳跳的了。 狐狸似乎还没有从这种单纯的妖兽状态中恢复过来,为了表示它的快乐,它用尾巴缠着眉栗把小姑娘抛到半空,再用翻开肚腹让她落在富有弹性的柔软肚皮上。 有层层毛毛做缓冲,她不仅不会摔伤, 有一次狐狸甚至找不到落下的小人,它在毛毛里急匆匆地翻找,终于在一处深厚长毛中找到了乐不思蜀的小姑娘。 她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四肢都舒展开来。 狐狸扭过头,用尖吻蹭了蹭她。 刚刚它就闻到了她身上还有另外一只妖怪的感觉,虽然不是气味,但它灵敏的鼻子还是嗅出了不同。 狐狸喷出一口气,它就知道,是那只黑不溜秋的鹰头妖怪。 于是它重新把自己的气味留在她身上,最好浓浓的,让所有妖怪一靠近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人类。 “啊呜……”眉栗推开狐狸不停蹭过来的尖吻,蹭的她的脖子痒痒的,都差点忘记要过来说什么了。 眉栗遂正色道:“啊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上挑的狐狸眼疑惑地眨了眨,自己的人类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它是一定要满足的。 …… 眉栗坐在狐狸的脖子上,她一会趴着,一会滚着,狐狸的尾巴在她要滚下去时会很快地接住她再把她放到背上,眉栗偷偷探出头—— 下面赫然是千米高空!她捧着小小的脸蛋,身后翘着脚丫来回晃荡,无聊了就用手抚平狐狸的毛,再拨乱,再抚平…… 巨大的狐狸船载着眉栗和秦琯、周隹一行人从秦府升空,一跃飞上了国都上方的云层中,远远看去,那只狐狸就像一朵云。 他们在云层里穿梭,有湿润的风迎面吹来,更多猛烈的风都被眉栗施的阵法挡住,只放了些微风进来。 眉栗张开四肢“大”字型躺在狐狸的身上,即使加了阵法,千里高空仍然有点冷,她把尾巴召唤过来盖在肚子上,顺便在身旁扒拉扒拉,把深厚的长毛拢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就暖和起来。 狐狸时不时扭头看看背上的小小人类,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偶尔打一个喷嚏。 于是等她睡得更熟些,狐狸就用尾巴卷着她放在自己朝下的肚腹中,四肢爪子一起抱着,这样就不会冷了。 秦琯还有些拘谨,毕竟是第一次坐在别人身上,这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妖怪。更何况,她甚至还曾经把它当作一个有着人的身份的妖怪,虽然它现在看着像是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于是秦琯只能拘束地用贵族少女通用的礼仪跪坐在双膝上,双眼还是止不住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自从跟着眉栗一起生活后,好像以前看似平静的生活都不值一提,眉栗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危险、挑战,甚至强大如她也会不停受伤,受伤之后再继续冒险。 那些闯荡国师府的,违背天下人伦理道德的出格的事,甚至直接变出一条狐狸大船飞出国都,将那些费尽心机搜寻他们的人蝼蚁一般抛在脑后,这些都是秦琯的认知里从来没有过的。 但她却突然发现,自己也同样向往这样的生活。这样不拘不束,一心所向就拼死实现,哪怕最后仍不能如愿也要尽力一搏的潇洒。 虽然危险,却也快活。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活过。 记忆中,小时学女德四书,少时学礼仪规矩,及笄后学刺绣六艺,学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学如何成为世家的宗妇。 烈女传,良人妇,这些书上的典例就是一个个僵硬的模子,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把自己装进去,哪怕并不契合。 秦家世代从军,家中的风气已算宽容,父母对她从无刻意要求。母亲只是说:“琯琯,你是秦家人。” 所以,不能给秦家丢脸。 及笄后母亲为她请来宫中的教习嬷嬷,据说没有她调.教不出来的姑娘。嬷嬷见到她的第一句话:“这就是秦家的姑娘?”苛刻的眼光像在扫视一块不够合格的原料。 为了让嬷嬷收回这句话,她日夜不休,哪怕削足适履,也要把自己装进那个模子。 一月以后,嬷嬷语带赞叹,苍老干枯的手指拂过秦琯的发髻,满意地像在看最完美的泥人,可以放在最显眼的架子上。 -- 第111页 然后就是选婿,纳礼,订了朝中王祭酒的儿子。王家鼎盛,国都里所有的女孩儿都羡慕她,因为她以后就是王家妇,配享诰命。可秦家一朝覆没,王家别说帮扶,他们恨不得斩断关系,还要怪秦家累赘,害的他们也要夹起尾巴做人。 所谓的最坚实的姻亲关系,不过一纸废文。 可为了这一纸废文,她已经牺牲了自己最珍贵的部分。 她一直在学怎么做别人,怎么把自己活成一种身份,却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做自己。 她叫秦琯,做了十五年的高门贵女,如今一朝脱身,竟觉得自己仍然活在旧岁的条条框框中。就像无时无刻都收拢并起的双腿。 她悄悄屏住呼吸,两手撑在身边,掌下是温热的长毛,她小心地把双腿从跪坐的姿势中解放出来,不随意地垂在狐狸身体的边缘。 学着眉栗的姿势,晃了晃。好像有些不习惯,但感觉很好。 脚下是千层云海,头顶是万里青天,放眼望去,遥不可及的是微曦的晨光,橙红的太阳就如一颗腌制好的鸭蛋黄,埋在白色的厚云下,似乎马上就要破云而出。 在他们身后是被远远甩开的国都,秦琯没有向后看,她又晃了晃腿,解开束在脑后的长发,这是书中严令不许的轻浮动作。 发绳从云端掉落,很快就被彻底抛弃在层层云海里。 她长长地抒出一口气,好像要把身体里十五年的浊气全部排空。云间的稀薄空气让她呼吸间有些难受,但很快就能适应。 做回秦琯,似乎很困难,也似乎根本不用学。 小兔狲从旁边爬过来,窝在她的怀里。包里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是半两在敲着关住它的木盒,每当它想要出来看看的时候,敲敲木盒,玛瑙就会打开盖子,放它出来。 为了不让半两掉在路上,这次秦琯特意把盒子锁起来放在了包里。 玛瑙伸出爪尖戳进锁眼,盒子啪得弹开,半透明身体的小人缓慢地爬出来。 秦琯把它捧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慢慢摸着小动物柔软的毛发,玛瑙在她的手中渐渐发出困顿的呼噜声。 周隹变成人形的样子坐在狐狸背上的另一边,他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人偶。 自从那天在地宫中人偶说了一句话之后,任凭周隹怎么做它都不再出声了,整个人偶也慢慢缩小,现在都能被周隹拿在手里了。 忧郁的贵公子坐在一旁,手指轻轻婆娑着人偶的脸颊,时不时把它搂在怀里。 云海之上,碧落苍穹。 巨大的狐狸船载着一行四人,穿过遥远的山川河海,向着人妖两族边界上最庞大的山脉——雪满山飞去。 第65章 四十七只狐狸爪 生病的人类好黏狐啊…… 眉栗是在一片毛茸茸中醒来的, 她舒展自己的手脚,发现手和脚都被压在狐狸的毛脚脚下。 整只狐狸盘起来成一个圆圆的团子,她被狐狸的尖吻盖在身上, 头顶就是狐狸软软的下颌毛, 脑袋枕着蓬松柔软的围脖毛, 就这样竖着睡在狐狸的怀里。 她使劲动了动,“啊呜,啊呜——” 狐狸的脑袋动了动, 被她推开到一边,自己从狐狸的怀里跳到它的背上,然后顺着它的背毛一路滑下来,落在地上。 狐狸没有完全清醒, 但似乎已经感到自己怀里空了一块,它翻身起来,闻着味道, 轻轻舔了舔眉栗的发顶。 眉栗叹了口气,看来狐狸还没有真正的清醒,清醒的狐狸从来不舔她,他总是像真正的人类一样生活。尽管他看起来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本能。 眉栗站起来, 看向四周—— 这里应该不是山上, 身后是连绵起伏的山峦,看样子是在山脚下。面前是一个木屋,她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木屋的后院中。 这个屋子有个宽阔的后院,都能够放下整只狐狸了。 “萤萤还没有回来,你们先凑合着住。”一个妇人肩膀上挎着篮子,穿着不算崭新却非常得体的花色衣服,跨过木屋的后门走进院子里, 还顺手把地上的苞米捡起来扔进篮子里。 她抬起头,看向眉栗的眼睛有意思疑惑:“我是不是见过你,孩子?” 眉栗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乖乖点头道:“我叫眉栗。” “就是那个独自一人在山上住了三年的小姑娘?”她声音更加热情。 眉栗点点头。 妇人脸上礼貌式的微笑顿时变成慈爱的笑容:“你可帮了我们不少忙,听说很多猎户人家进山的时候都被你搭救过,”她走上来摸了摸眉栗的肩膀,“可真是个好孩子,和我们家萤萤一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隐隐有泪光,下一句却道:“不过她会回来的,我们一直等着,总会等到的。” “昨天是周隹跟你们一起回来的,他说就把你们放在这里,”周萤母亲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并迅速甩锅周隹。她笑着说:“昨晚也没看见你呀,你这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 眉栗摸了摸身后自顾自舔毛但时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好确认她是不是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的狐狸,略带尴尬地想,依照今早她醒来的那个姿势和地方,估计昨天一整晚,狐狸都是抱着她的。 如果不仔细看,肯定看不见一个埋在狐狸腹毛中的小小人类。 周萤母亲捡完了晾晒的玉米,似乎有些害怕这么巨大的狐狸,她提着篮子匆忙走了,院子里就剩下了眉栗和狐狸。 -- 第112页 “啊……啊啾!”眉栗还来不及捂住嘴巴,就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接下来的几个喷嚏接踵而来:“啊啾……啊啾……啊啾!” 眉栗用袖子一呼啦,揉了揉鼻子。 鼻子好像被堵住了,事实上,她脑袋也有些懵懵的,因为两世加在一起她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一回到雪满山脚下,就开始生病了。 她仔细想了想,回头看向狐狸。 在眉栗的记忆中,她睡觉之前明明把自己全身都埋在了狐狸的背毛里,背毛丰厚,她还在狐狸背上的整片区域都加了防风的阵法,怎么可能生病呢? 眉栗慢慢转过身,她踩着狐狸搁在地上的饱满山竹爪子,顺着狐狸的触须拉下整个狐狸脑袋,平视着它,严肃问:“啊呜,昨晚你是不是把我从背上卷下来了?” 狐狸舔了舔鼻子,扭过了头,似乎远处的风景更吸引它。 “哼,我就知道是你这只不听话的小妖怪……啊,啊啾!”肯定是因为狐狸在云层中就把她放在肚子上了,那里没有防风罩,生生将她吹感冒了。 眉栗被秦琯勒令在木屋里休息不准出去活动,原本打算今晚就回到山上去的计划暂时搁置。 秦琯礼貌谢绝了周萤母亲要带她去抓药的好意,现在正是入冬前最忙碌的储备粮食的时期,占据别人的屋子已经不好意思,秦琯更不好意思耽误别人的时间了。 她向周萤母亲借了一个挎篮,换下华贵的绣衣、披帛和锦鞋,换上当地的花布衣和棉鞋,挎着小篮子融入了集市,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海洋。 到了晚间,木屋的门被轻轻抵开,一只尖尖嘴从门缝中伸进来。 狐狸已经变回原来的大小,它嘴里衔着一大把植物,多到它都要衔不住。它跳上床头,把花花草草都放在床头的简陋木桌上,木桌吱吱呀呀响起来,吵醒了昏昏沉沉中的眉栗。 这场病简直要把眉栗两世没生过的病一起生完,眉栗用手撑着身体做起来,觉得十分荒唐。 她,眉栗,世间不说最强也是很强的大符师——这点实在没什么好谦虚的,现在卧床生病,脑袋昏昏沉沉,床头还堆着一小摞用完的手巾,这实在是太不“大符师”了。 大符师从不生病的。 眉栗重重叹了口气,这口气带动了嗓子,她又开始“啊啾”起来。 狐狸“呜呜”叫了两声,似乎还没有恢复过来,任由眉栗把它抱在怀里不停地玩着尾巴。 它的狐狸眼担忧地看着她,似乎觉得自己的人类十分不好养,只是在空中吹了会风就会生病。 狐狸踩着软软的被子,从她的胳膊一路趴上去,最后将柔软湿润的鼻头贴在小姑娘发烫的额头,伸出舌头舔了舔。 ‘不管怎么样,这个人类一定不可以出事。’狐狸心里想着。它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索性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狐狸柔软的毛毛贴在眉栗的脖子上,水润的狐狸眼侧过来看着她。 狐狸跳下来,用尾巴卷着她的脖子往下拉,眉栗顺势躺下,狐狸又跳过来跳过去把被子拉好,把眉栗的手脚都“赶”到被子底下,然后重新衔着这些花草奔向柴房。 “你在哪里找到这些的?刚好方子上的这些药,这里的药铺都买不到,我只好让大夫画了下来,打算上山找找的。” 狐狸不说话,一双狐狸眼直直盯着炉子上烧开翻滚的药罐,看着秦琯掀开盖子把清洗过的草药放进去,然后就团在炉子边,认真盯着炉子里燃烧的火焰。 ‘这是小人类要喝的药,人生病了需要喝药才会好。’狐狸心里想,即使头困得一点一点的,它的尖吻伸过去嗷呜咬了一口自己的尾巴,瞬间整只狐就精神起来。 然而这种“咬尾巴”式的唤醒方法并不长久,熬药一般是两个时辰起步的,过不了一个时辰,狐狸脑袋就又开始一点一点的,它甩了甩头,小小地推开门不让风把火焰吹灭,自己从那条缝中挤了出去。 外面不远处有前不久下了还没化的雪,是人们扫了自家附近的雪一起堆在那。 狐狸走过去,高高跃起,头朝下落下去,整个狐狸脑袋都埋在雪里,冰冷的刺激从头顶开始并在瞬间蔓延至全身,狐狸一个狠狠的哆嗦,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再厚的毛也挡不住埋在雪里,狐狸被冻得情不自禁得“呜呜”两声,它用两只前爪揉了揉脸,拖着大大的尾巴重新回到柴房。 有时火炉里的柴禾不够了,狐狸就叼起一根放进去,还要咬着大扇子的扇柄给火焰小心地吹吹风。 到了时间,秦琯就把药液倒进碗里,狐狸跟着一颠一颠地跑过去,它飞快地推开眉栗木屋的门,在垫子上摩擦了一下脚爪把灰尘擦掉,就跳上被子。 眉栗似乎沉浸在一个噩梦中,她小小的抽着气,脸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红,手也从被子里伸出来,紧紧握着胸前的衣襟。 “呜呜~”狐狸伸出尖吻轻轻嗅着她,小舌头也冰冰凉凉地贴上她温烫的脸颊,用爪子推了推她。 见眉栗还不醒,狐狸只好用尖牙轻轻咬她的小指头,它控制着力道,并不会很重。 眉栗缓缓睁开眼。 “啊呜……”她虚声道。 狐狸抖了抖身上的毛,把毛的罅隙里藏着的水沫都甩干,然后钻进眉栗的被窝,绕到后面垫着她的背让她坐起来。 -- 第113页 秦琯扶着她靠在床头,把药放过去,虽然她有些不放心,但眉栗再三表示自己等凉一会后一定会喝的,秦琯只好给她掖了掖被子就走了。 “唉。”眉栗叹了口气。她端起药碗闻了闻,那苦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她重新放下药碗:“这药不喝也罢。” 狐狸的眼睛锐利地看着她。 眉栗委屈道:“你看这个药这么苦!” 她瞬间起了不好的心思,冲狐狸勾勾手,狐狸犹豫地跳过来。 “啊呜,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怎么样?”眉栗圆眼睛闪着狡黠的小光芒。 “呜呜。”狐狸背过身去,表示拒绝。 “那这样,”眉栗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狐狸脑袋后面的毛:“你喝一口,我就把整碗都喝了。”她大义凛然地说,言语间竟带了几分豪情壮志。 狐狸歪着头想了想,最后凑上来,伸出舌头轻轻点了一下碗里的药汁—— 它整只狐呆愣在那,然后猛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却什么也没吐出来,脸上的尖吻和眼睛都深深皱在一起,然后默默地转过头,跳下床,推开门一个纵跃跳进了雪里。 头朝下。 眉栗坐在床上笑地很大声,时不时笑地咳嗽起来,她笑到抽搐时用手拍着床沿,整张床都吱呀呀地响。 狐狸再次垂着尾巴走进来的时候,眉栗突然生出一种自豪和骄傲,她猛地一口闷了整碗药,甚至把碗倒扣过来表示自己一滴没剩,虽然她努力控制着的表情已近失控,但仍然豪气干云地把碗“砰”的一声重重放在桌子上,像完成了什么宏伟大业。 狐狸眼中的担忧更重了,它觉得自己养的人类彻底养坏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类喜欢喝这种东西?’狐狸默默想,‘如果有,那肯定是坏掉了。’ 秦琯送来了晚饭,托盘上除了放着眉栗的饭菜,还准备了一小碗另外的菜。她把眉栗的饭菜放在床头,蹲下身去将那小碗放在地上。 眉栗趴在床上,伸出手勾起了那只小碗,和她自己的饭菜一起放在了床头的桌上。 “啊呜和我一起吃……啊不对,”她鼻音浓重地说:“我生病了。” 狐狸从门外顶开木门,用前爪扒住门不让冷风吹开,再用后爪一蹬,利落地关上。 它看了一眼秦琯,小鼻子皱了起来。 狐狸并不喜欢有其他人类来分享眉栗的注意。因为如果对方是妖怪的话,事情就会变的非常简单,妖怪出现争端的时候大多打一架就能解决,狐狸有信心能打跑所有觊觎自己人类的妖怪。 但如果是人类的话,特别是小姑娘重视的人类,不能吃,不能凶,也不能赶跑……狐狸甩了甩尾巴,把嘴里叼着的草药放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爪子一下一下拍在地上,十分焦躁。 “啊呜。”眉栗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看向还坐在门口的狐狸。 那双狐狸眼亮了亮,它抖了抖身体,将细白绒毛中的水沫都甩出去,四只爪子在门口的布上蹭了蹭,将脚脚上的灰尘和细碎的沙砾都擦干净,才一跃跳上了床,在眉栗的枕头前找了个地方,盘在那里了。 秦琯迅速遁走并关上了门。 眉栗抱住狐狸深深吸了一口,用两坨小脸蛋轮流蹭着狐狸的背毛,狐狸尾巴开心地扬起来,在眉栗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这个人类好黏啊。’狐狸默默想,‘不过我也就这一只人类,可以随时带在身边。’ 第66章 四十八只狐狸爪 狐狸咬尾图 “啊呜, 我生病了。”眉栗嘟囔道,她特意用粗粝的鼻音说话,配上生病中特有的微红水润的眼睛, 狐狸的目光一下子温柔下来。 “呜呜。”它轻轻用尖吻碰了碰她的脸蛋, 果然还是有些热。 “病人都是有特权的, 你要喂我吃饭!”眉栗开始狮子大开口。 一般来说,狐狸是拒绝喂饭的。因为狐狸暂时还不能化人,用尖吻或者尾巴喂饭的话实在是太奇怪了, 更重要的是,它觉得小姑娘虽然有它养着,但自己将来不能连吃饭都不会,它想让她更独立一点。 所以, 即使从昨天开始,眉栗已经提出过几次这种“不正当要求”了,但狐狸本着“科学养人, 科学育人”的八字方针,几次都坚定地拒绝了她。 但这次小姑娘微微嘟着嘴,叹了口气,用手抚摸着它脖子上柔软的毛, 还一边用小梳子轻轻梳开交错在一起的绒毛, 神情无比认真温柔,加上她虽然失望但很懂事地接受了的表情,让狐狸心中的愧疚之感一下子爆灯。 ‘她这么乖,这么软,我却连一个简单要求都不能答应……’狐狸低下头默默想着,没有看到眉栗微微提起嘴角,又在狐狸看过去的一刻前飞快地压下去, 继续装出懂事乖巧地样子。 狐狸叹了口气,慢慢走到桌上,咬住小木勺的柄,试着舀起一勺饭。眉栗低下头,“啊”地张大嘴。 狐狸直起身子,用两只前爪抱着勺子保持平稳,然后一点一点送到眉栗的嘴边。 第一勺是没有味道的白米饭,眉栗却吃的十分开心,她笑起来,把狐狸揉搓得嘴里的木勺都要掉下来:“啊呜,你好棒!” 养人不易,狐狸叹气。但它立刻想起来嘴里还叼着一只木勺,只能走过去,又舀了一勺青菜。 狐狸的尖吻伸过来,有时不小心会戳进小姑娘鼓鼓的腮帮子,她在被子下活动了一下坐麻了的脚,被子迁移,狐狸的一只后爪一下子踏空,它原本直立着的身体像前面倒去,却因为要保持勺子的平稳,整只狐一下子趴在了眉栗的身上,前爪按在她的锁骨上,尖吻撞上了眉栗的鼻子。 -- 第114页 小姑娘眉眼笑眯眯地,嘟着油光的嘴,给了狐狸一个饭香味的吻。 狐狸眼一下子瞠大,小姑娘叼走了木勺里的菜,嘴里一下一下嚼着,床上那只狐狸像是僵住了,它嘴里的勺子掉了下来,被小姑娘一手接住。 不能变成人的狐狸失去了以前的很多记忆,根本接不上眉栗的骚操作。 眉栗偷偷想,可怜的狐狸,还要被吓多少次才能适应呢? 她边吃着饭边想,没事,伴侣是可以反复培养的。 …… 深更半夜,房门的把手被悄悄转动,扭动把手的人力图用最小的声音开门,月光下,门被请i去那个打开,一抹人影映了进来。 人影走到眉栗的床边。床上,小姑娘埋在被子里,虽然不太舒服地哼唧,但手和脚都还好好地放在被子里。 忽然,一抹白色从眼前闪过,利爪在空中划过逼退那人,迫使他远离床铺。 ——是一只白色的狐狸,它蹲在床头,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音,露出闪着冷光的锋利犬齿。 目光凶狠。 秦琯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但狐狸并没有因为闻到她的味道而对她网开一面,一旦在眉栗视线之外的地方,狐狸对其他想要和小姑娘亲近的人就会充满攻击性,它守在小姑娘的床头,像巨龙守着自己不可侵犯和窥视的宝藏。 秦琯连忙轻声表示:“我只是来看看她有没有蹬被子。” 狐狸胸腔里“呼噜呼噜”的声音停止了,但它仍然盘在眉栗的床头,狐狸脑袋朝着小姑娘枕头的方向搁在自己的前爪上。 等到秦琯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后,狐狸用带着点湿润的尖吻轻轻触上小姑娘的额头——已经没有那么热了。 它低下脑袋,在她布丁一样滑嫩的脸颊上舔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舌头,它歪着脑袋想了想,心虚地用被角把她脸上擦干,自己摆了摆尾巴,团在一旁。 月光温柔笼罩在这方山脚,山风环绕中,木屋里的小姑娘翻了个身,枕着狐狸尾巴暖暖睡去。 …… 今日是一个阴天,头顶上厚实的云朵奶盖一样把身后的阳光全部挡住,一大早上起来眉栗的心情就不太好。 风也明显更冷了,这昭示着雪满山的冬季会很快到来,留给人们储存食物和柴禾的时间不多了。 眉栗一行向周萤的母亲辞别,留下了几张防御的符文和一些银子,在这个人妖两界的边陲小地,一张符文的价值等同于一条性命。周萤的母亲再三推辞不过,只留下了几张符文,感激不尽地送她们出去。 眉栗和周隹砍来了大量的木材,金色符光的照耀下,年轻的贵公子摇身一变成巨大的纂鹰,他挥舞翅膀将木材送往高处,在原本的小木屋旁,一首歌的时间,两个更大的木屋渐渐成形。 那是秦琯、玛瑙半两和周隹的屋子,二人从下午开始就出去采买各种东西,准备储存漫长冬季中的各种吃食,番薯、地瓜、晒得干干的腊肉和腊鱼塞满了半个木屋。 秦琯特意买回了结实的剑麻,用搭建木屋剩下的边角料给玛瑙搭了个一人高的猫爬架。最高的地方吊着一只小巧的风铃,是秦琯在街上淘到的透明玛瑙石串起来的,轻轻一碰就能发出清越脆亮的叮咚声。 虽然玛瑙是兔狲,但它对这个猫爬架爱不释手,时不时就要窜上去像一只一岁大的真正猫猫幼崽一样用尾巴拨弄那只风铃。 它还不愿意让周隹靠近这个爬架,只勉强分享给半两这个小人一个平台,其他时候都懒懒地趴在爬架最高的地方,让秦琯一伸手就能摸到。 把房屋和存粮的事情搞定后,眉栗摊在床上,是一动都不想动了,虽然似乎她只盖了一下房子,也没干什么事。 吃过了晚饭,眉栗和狐狸回到了木屋里,那天加急盖了两个木屋出来,三座小小的木屋在雪原上两两对望,一出门就能看见。 现在的雪原每个清晨都会结出厚厚的白霜,再过不久就要到雪满山漫长的雪季,在长达三个月的雪季中,大雪和暴风会时不时地光顾这个蜿蜒在人妖边界的庞然山脉。 妖兽们的活动更加频繁,它们要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吃下可以存储三个月能量的食物,有些难以捕猎的妖兽甚至和普通动物一样选择了冬眠。 人间秋意正浓,雪满山却即将迎来属于它的冬季。 劲风呼啸,眉栗使劲关上厚重挡风的木门,天气阴沉,她从一旁的桌上摸出火折子,拔开木盖,火苗“扑”地亮起,那点火光就顺着火折子的油芯流到蜡烛上,再被暖黄色的绢布盖子一把罩住,透出来的光将这个冰冷的木屋映得十分温暖。 眉栗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实在是无事可做,目光就瞄上了眼前的灯罩。 符光从指尖氤氲而出,化作一小团光亮,像是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在指尖上。眉栗的指头点在灯罩上,慢慢挪移,凡是光亮划过的地方都被烧灼出一个小小的洞孔,她就这样一下一下点在不同的地方,有时是一条线,有时是一个圆点。 灯光下,眉栗揉了揉眼睛,但她来了兴致,誓要做出点什么来打发这漫长的时间,于是等眼前被灯光燎出来的幻影消失后,就又盯着那灯罩,用那小洞一点点打出一个图案来。 慢慢,透过灯罩映在墙上的光有了变化,一个个芝麻大小的小孔连接起来,有了一只尾巴的形状。 -- 第115页 尾巴蓬松舒展,被咬在嘴里,只露出一点犬齿。两只尖尖的大耳朵弹了出来,微微耷拉在圆球似的脑袋后,接着是妩媚多情的眼睛,丰厚的围脖…… 是一只狐狸,它像在忍着什么难耐的感受,舒缓不得,只能咬着尾巴咽下呻.吟,但那双狐狸眼中却透出几星金色的烛光,显得水润,诱惑。 眉栗指尖的光团几笔勾勒出狐狸丰厚的被毛,却让它们缭乱不堪,像被狠狠蹂.躏过,四处倒伏着。 光团被握进手心消失,眉栗盘着腿坐在床上,拨弄那个被画了图的灯罩,光束透过灯罩洒在墙上,满室星光中,那只大狐狸神色温柔,看向床上的眉栗。 “狐狸咬尾图……啊,好名字!”她笑倒在床上,也不顾眼睛疼了,赤着脚到处跑,将屋子里能找到的灯罩都找出来刺上了各种各样的狐狸。 打着哈欠却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扭头的狐狸,优雅地伸出舌头卷走勺子上所有肉粒的狐狸,每天见到她就扑到她怀里的狐狸。眯起眼温柔笑的狐狸,生气时背过身的狐狸,默默看着她的狐狸。 眉栗趴在床边撑着脑袋,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狐狸,走马灯一样随着火苗轻轻地晃,像是她两世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却都是它。 如果上一世她遇到的是这只狐狸,那该有多好啊。 眉栗并不是喜欢追忆过去的人,她只是想了一会就停下了感慨,捧着桌上快要彻底凉掉的药碗咕噜咕噜喝完。 “刷刷刷……”门边传来轻微的声音,像是小爪子在轻轻地挠着门。 眉栗:狐狸! 她迅速跳下床灭掉所有蜡烛,再蹬蹬蹬踮着脚尖跳上床,拉上被子假装自己睡着了。 下一秒,疾风吹开了门,“咚”的一声打在屋内的墙上,一只全身毛被风吹得炸开的白色大毛球走了进来。 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觉得屋子里似乎刚刚燃烧过什么。 第67章 四十九只狐狸爪 拔去利爪,就不会伤害…… 它伸出一只爪子, 那爪子踩在地上,出现一个湿湿的小爪印。狐狸看了一眼正在生病的小姑娘,又退回几步到门口, 甩干了身上每一根毛发里沉沉坠着的水雾, 然后慢慢走到床边。 小姑娘一只手还伸出了床, 身上根本没盖被子。 狐狸轻轻“呜”了一声,有些责备。 每天晚上帮她盖好被子已经成为了保留节目。它跳上床,用前爪抓住不知道被裹在哪里的被角, 甩了甩脑袋,嘴巴衔着跳到床的另一边,再用爪子一点一点戳到下面掖好。 这样四个被角都盖好了。 一朵花被轻轻搁在床头桌上,狐狸照例用鼻子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 自己也蹭到床的外沿,团起来就要睡了。 突然,被子一下子被掀开, 里面钻出来一个调皮的小姑娘,她用被子把狐狸一下子罩住,在狐狸的尖吻上吧唧一下亲了上去。 眉栗放任自己的呼吸打在狐狸的毛脸颊上,她左手一下子掀开了被子—— 符光骤亮, 满室暖光。暖橙色的光中, 一只只狐狸映在墙上,侧卧行走,无不生动。 眉栗兴致勃勃地出声:“好看吗好看吗?” 狐狸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墙上狐狸状的光,看了很久。 它黑黑的眼珠里有温润的光华浮现,炙热的开心中混入了占有的渴望,失去了理智和人形的狐狸表达的更加热烈,它直接变得更大, 把眉栗压在腹毛下,却并不压疼她,只是把她裹在身体最安全的地方,然后低下毛茸茸的脑袋,在眉栗的脸上舔了一下,意犹未尽地又一下。 狐狸的舌头上密布着许多倒刺,虽然刻意收起来,但刮到脸上还是麻麻地痒。 “啊呜,不要舔我~”眉栗在狐狸丰厚的腹毛中钻动,不停躲着狐狸的舔舐,但狐狸像是故意和她玩闹,腹毛的敏感让它能够随时知晓她的位置,床铺就这么大,狐狸也就这么大,小姑娘能躲到哪去呢? 狐狸感受着身下的腹毛,不管眉栗钻到了哪里,它都能马上发现她。 但这样游戏就会变的无聊,于是它并不立刻“揭发”眉栗,而是等她快要挪移到另一个地方时,它迅速的用尖吻撩起她曾呆过地方的毛发,然后假装懊恼无奈地叹口气。 就这样,在眉栗自信心疯涨的时候,狐狸脑袋从另一个地方低了下来,钻出来的眉栗正好撞上了面前的狐狸鼻子。 然后就被突如其来的狐狸脑袋凑近,微湿冰凉的感觉从下巴那里瞬间滑过。 又被舔了。 眉栗:……唉。 她顺势滚到一边,不玩了。 狐狸见她一动不动,像一条搁浅的咸鱼,就把床头那束花咬过来。那是一束白色的花,花骨朵紧紧闭着,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泛起微微的绯红色。 狐狸的犬齿卡在花杆旁,花苞随着小幅度的摇曳,有花粉一点点露出来,沾在狐狸的鼻子上,它坚持着把花放在眉栗手上,才猛地打了个喷嚏。 自从暂时失去记忆后,狐狸的行为变得更加暴躁和冲动,但今晚它格外温柔,像是又回到了狐仙巷中的那只清冷仙气飘飘的狐狸。 眉栗握住这朵花,手指戳了上去。她疑惑地上下扫视狐狸:“啊呜,你还想再染一次尾吗?” 眉栗想了想,郑重地问:“是上一次我没有满足你吗?” -- 第116页 说着,她就要抓住狐狸身后的尾巴再进行一次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狐狸大吃一惊,立刻跳下床躲了过去,满眼都是惊恐的“我不要”“我没有”。 过了好一会,眉栗才明白狐狸的意思。 之前的染尾花染尾之后就会凋谢,它看见眉栗那么宝贝这朵染尾花,甚至在国都的时候还不惜危险亲自去拿,现在只想再采来送给她。 染尾花有千万朵,可小姑娘只有眼前这一个。狐狸水润的眼睛这么说。 眉栗不知道,它甚至有些嫉妒那朵染尾花,所以迫不及待要采来新的替换它。 送完了花,狐狸的尖吻又凑上来,这次是要一个亲亲。 眉栗却故意躲它:“啊呜,你现在可以变成人吗?” 狐狸眼眨了眨,后退两步困惑地看向她。 “呐,”眉栗一本正经道:“你现在到底是可以变成人的乌兰,还是就是小狐狸啊呜?” 狐狸:“呜呜?”有什么区别吗? 眉栗叹了口气:“当然有区别啦,现在亲我的是啊呜还是乌兰?以后你变成了人,乌兰又要吃啊呜的醋,也就是说,我亲亲一次,要哄两只狐狸。” 她摆摆手,盖棺定论:“亏本买卖,不干不干。” 狐狸僵住了。 但它的脑袋似乎转不过来,只好丧气地“啊呜”一声,转头钻进了眉栗的被窝里面,不再理她了。 眉栗一下子吹灭了其他蜡烛,就留了一盏狐狸灯,她钻进被窝,四处摸索,终于在很里面的地方摸到了鼓起的一团。 然后悄悄掀开被子捉住那只狐狸鼻子,在上面蹭了蹭。 狐狸“呜呜”叫了一声,然后钻到更深的被子里去了。 啊,失去理智的狐狸,似乎更好满足啊。 眉栗玩弄着手里的尾巴轻松地想。 只要给它想要的,狐狸就会万般顺从,时不时生活还可以有点小惊喜。 一半莹白的侧脸从枕头上露出来,眼神中透露出愉悦满意的光芒,陷入枕头的半唇挑起一抹甜蜜但藏入黑暗的笑容。 乌兰还是啊呜,她都不在乎。狐狸有没有失去记忆,她也不在乎。 满足它的要求,索取应有的陪伴,等到她身死魂消埋入地土,狐狸是抹抹眼泪再找下一家,还是从此悲痛欲绝浪迹天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现在,只要能有一只狐狸陪在她身边,就好。退一万步说,没有白色的雪狐狸,也会有红色的赤狐,灰色的银狐,只要能讨得她的欢心,没有一只她会拒绝。 那颗被风雪浸染的心即使落入岩浆,也不可能变得柔软。 勾着发尾的手慢慢松开,微翘的鼻尖,小巧的嘴唇,乖巧的睡颜下,是在噩梦中日复一日举起屠刀的狰狞,小魔头闭上沉重的眼皮,恪守着最冰冷的准则。 她的呼吸渐渐低缓,最后彻底被屋外愈发猖狂的冷风淹没。 黑暗里,一双眼睛睁开。 雪白的狐狸拖着大尾巴从被子里钻出来,冰冷的空气透进去,小姑娘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一只爪子连忙压好那点被角。 它坐在床角,眼神归于清明。 所有的记忆瞬息回笼,短短几个呼吸间,他就阅览完了这段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 失控,发狂,甚至差点就要伤害脆弱人身的伴侣——即使人类在成为符师后身体的体质有所增强,甚至可以不畏热恐寒,但在妖兽,特别是自己所化的真身面前,就比刚出生的妖幼崽还要弱上几分。 而他,向伴侣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嘴,甚至在没有闻到她的气味时一度想撕碎她,那可以割断最厚皮毛的爪尖,甚至只差一厘就要划上柔嫩的脖颈。 修长的指骨碰上沉睡之人的脸颊。 这里,曾被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妖兽舔舐过,不止一次。 哪怕那只妖兽是自己的化身——不,斛岚闭上眼睛。那不是自己,而是被污染的狐仙之心所控制的身体。 那不是他。 但那只妖兽这十几天来一直和她同吃同住,给她喂饭,甚至叼来了染尾花。 怎么,是想取代他吗?不过是一个霸占着他的身体借以媚宠的存在,一出世就可以得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那颗心吗? 坐在床边的人脸色喜怒不定,难以捉摸。 但他又明白,清醒的状态并不长久,一旦他心智不稳,有什么情绪引诱了那颗被污染的狐仙之心,身体就会被另一种心神占据,控制着他的身体,霸占着他的心神,去亲吻他的伴侣…… 屋外,雪满山的百里山峦一瞬垮塌,像是被天神之怒遽然抹平,数以亿吨的积雪倾覆而下,巍为壮观。 屋内,斛岚松开已经握紧到极致的手,分出心神平复自己隐隐暴躁的内心。 狐仙之心依旧炙热滚烫,在胸膛中静静沉睡,斛岚两根手指揉了揉作痛的眉心,沉默想。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为了这个世界献出的,除了,伴侣。 他又想到,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那只幼稚、失控、全无理智只由本能控制的凶兽如果挥起利爪,在她沉睡的时候将牙齿刺入她的脖子—— 而他醒来,就只能看见冰冷的肢体。 千年来,他见证了无数死亡。一代代的人和妖老死、病死、战死、饿死,他的眼也只是沉默扫过,生死是唯一一个不应该由任何有独立意志的生灵控制的领域,他明白这一点,所以冷眼旁观,众生平等。 -- 第117页 但现在,神祗有了心爱之人。除她之外,众生依旧平等。 他不能忍受那温暖的身体变得冰冷僵硬,不能站在永生的云端看着她埋入尘土,腐烂消解。自然的轮回尚且难以接受,更何况是用自己的身体伤害她。 至高无上的狐仙有了私心,是因为狐仙之心受了污染,还是它一跃入了凡尘? 斛岚想不清楚。他只能沉默。 深夜中,那间小屋重新亮起暖光,摇曳灯烛下,一只狐狸坐在床边,拔光了自己所有的利爪,血肉剥离,□□愈合,但是几遍过去,那些指甲仍然会生长出来,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暖光荡漾在这座小小的木屋,伴着清甜睡梦中的呼吸,那只狐狸一遍一遍做着重复的事,直到深夜。 他紧闭着唇,没有发出一声呜咽。 第68章 五十只狐狸爪 失智的狐狸 千里之外的国师府内, 幽暗密室中,墙上所有的镜子都破碎落下,四散的琉璃碎片纷纷扬扬, 床上那个少年戴着日复一日的面具, 面墙坐着。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又似乎没有,就像一滴水划过琉璃镜,了无声息。 轻轻的嗤笑声从那张裂开的嘴中发出, 那笑声像喑哑的哀叹,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突然停滞住了,像老朽的链条卡住了齿轮。 一个木偶, 居然也配有梦吗? 卜算子理了理被自己压皱的衣角,鲜艳的红色在阴沉的光线中显得格外诡异,他从袖中抖出几副算筹, 象牙质地的雪色小棒扑棱棱落在桌上。 他捡起几只演算,可这次,无论算多少遍都算不出来,一向对他敞开怀抱肆意观赏的命运忽然关上了门, 缠绕一团的乱麻理不出头绪, 他连一个结果都没得到。 卜算子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别人的命运,他从那个梦中脱离出来,竟然下意识算的是那个人的命运。 那人与他共坐墙头,展开稚嫩的笑颜,就像这小小密室暗无天日中的一颗太阳,他沉迷地回忆, 痛苦似凌迟,却又带着久违的欢喜——这证明,他还没有忘记,他还保留着那颗太阳的一缕光线。 只要一直保留着,就可以像留着一颗糖放在木匣里不肯吃的小孩,每次打开,哪怕只是看着,那种甜味就可以在嘴里过一遍。 糖会发霉变臭,卜算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庆幸他是一个木偶,他的回忆永远也不会变旧。 可现在,他算不出秦琯的命运。他算人间,算妖界,除了狐仙算不得,其他没有人可以将命运在他的双手下隐藏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去算秦琯的命运。算出来的命运会对原本的命运轨迹有所影响,因此在所有未来中,没有既定的一成不变的命运,只有可能的轨迹。 在他被创造出来以后,卜算子就可以算出最有可能的轨迹,但现在,他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一个零星的画面,在一户农庄中,墙上挂着特产。秦琯穿着最朴素的农妇衣,皎洁修长的脖颈却依旧显出高贵。那是在雪满山南侧的山脚,清晨的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砰”的一声,密室的门被突然撞开,三位国师推门而入,三国师阴沉着脸,一掌拍上卜算子面前的木桌,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少年没有动作,但在他阴沉的目光下,三国师莫名有些胆颤,默默背过了手。 “我要的结果。”大国师声音阴沉得似是盛满水的青黑乌云。 “结果是——”少年木哑着声音,灵活的眼珠在三人面上转了一圈,心中沉了沉,他的答案刚要说出。 ‘她还在那。’ ‘跟他们一起,在那里过平静的生活。’ ‘你永远也给不了她的那种生活。’ 心中一个声音在角落生根发芽,又像深沉大海中遥远的回音,激荡的暗流在心中卷起屏障,封住了他的口舌。 卜算子的沉默激怒了国师,他掌中升起凌厉妖气,如刀一样划过少年的脸,那面具被切割成两瓣啪的落下。 “说!”三人合声道。 少年闭了闭眼,他不再犹豫,开口道:“雪满山,北侧。” 雪满山绵延千里,南北两侧相隔甚远, 复仇的怒火烧灼得他内心焦黑一片,但他突然希望国师府晚一些找到他们。哪怕只迟一点。 他已经看不清她的命运,只希望永远永远都不要和自己缠绕,最好就像现在这样,她全然忘记,他手握日光。 …… 被子里鼓鼓的一团,突然,那一团蠕动了一下。 过了半个时辰,又蠕动了一下。 被子里的人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样,她挣扎着用光力气,却也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 鲜血,赤裸的尸骨,白色云层上划过光亮,她从深渊里伸出双手渴求,却发现迎面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剑光,那剑光刺穿她的身体,反反复复,宛如地狱。 眉栗大声喘息,但面色无比平静,就像迎接老朋友的到来,她恐惧着,却又习惯着。 睁开眼。身下是柔软的床,屋外雪声呼啸,大概已经下了一夜。 她翻个身,擦去眼角的湿黏。 过了一会。 又一会。 再一会。 突然,被子被从里面扑开,一个人猛地坐起来,她打着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跟狐狸住久了,连哈欠都要变成“啊呜”的声音了。 -- 第118页 毕竟狐狸的啊呜太可爱了。 说着,她就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开始四处搜寻白色的身影。 相比起国都的那处大屋子,这方狭小的木屋可谓是一眼望到头,眉栗望过去,嗯很好,狐狸不在。 哪怕是强大的符师,但眉栗还是花了好大的力气和意志才能说服自己在温度骤降的天气离开暖烘烘的被窝,动作迟缓地开始洗漱。 慢吞吞从床上起来,刚刚离床三米,她还是恨不得一头栽倒在床上——正好才过了不久,那被子里好歹还留着点热气…… 眉栗坚持着用最后一丝意志推开门,外面果然已经冰天雪地,换了人间。 她捧了一手雪,颤抖着将脸埋进去,刺骨的冰冷让脸上每一个细小毛孔战栗起来。 三,二,一。好了,彻底清醒了。 对于符师而言,因为身体的很多部位对寒冷的抵御都已加强,只有脸和脖子还十分敏感,但她不起床并不是因为怕冷。 没别的,就是懒。 小姑娘嘟噜嘟噜摇晃着脑袋站在外面,刚刚像是被白茫茫的冰冷天气冻住了,现在一摇晃,就全回过神来了。 她重新走进屋里,一脚踢上门,挪到火塘旁边,把休息了一整年的火塘重新烧热起来。 “今天要干什么呢?”她坐在火塘旁边的小兀子上面想。 掰着手指头数:“要和秦琯一起去集市上买点山珍,这个昨天就说好了,最好砍了年前最后一批木料卖掉……啊呜——不准把雪带到家里来!”她从床上探出头高声道。 木门被推开,身上覆着一层霜雪的狐狸刚把前爪踏进屋里,听到小姑娘的话之后立刻收了爪子。 它哒哒哒跑到外面抖动着身体,整只狐狸像个往外喷雪的白团,没几下就身干体燥,一跳落在了屋里,小爪子隔空一挥,那道门就“砰”的紧紧闭合。 眉栗没有看它,还在算着今天要干的事,她的手指已经掰下了两个,还有三个指头直挺挺杵着:“啊对了,还要和周隹一起砍些松木冬天烧塘。”再掰下一个。 她解开手腕上缠住的狐狸尾巴,继续道:“那和周隹一起出去,肯定要带着斗篷,他还一件都没有,妖也不能这样衣不蔽体吧,唉,还得另外给他买一件。” 然后再次解开手指上缠住的狐狸尾巴:“周隹和秦琯他们的屋子还没有火塘呢,还要给他们都做一个,所以还得去山里挖土……” “啊呜,拜托管好你的尾巴!”眉栗再次拨开意图把她掰下去的指头掰竖的尾巴。 狐狸知道弯下一个指头,就是要做一件事。它一件事都不想让她去,更何况。 更何况,是和那只妖! 好像每一件她要去做的事都是和那只妖一起。她考虑的细致入微,面上的认真神色,轻轻眨动的羽睫——原来都是为了那只妖吗? 那只,黝黑,秃了翅膀,只有几百年功力的,丑陋妖怪。它既没有雪白丰厚的皮毛,也没有她时常喜欢捏在手里把玩的可爱爪子和耳朵,甚至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类。 可为什么自己的伴侣还是要一刻不停地跑出去,去见别的妖怪,而她的日程表里根本没有它! 一道声音从心间传来—— ‘如果她只呆在这里,就再也不会将目光看向别人了。’ ‘木屋的墙壁会挡去一切。’ ‘从此,她只属于我。’ 轻轻的呢喃散在黑暗心间,像是幽冥河边轻柔的蛊惑,它知道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知道他心里的所有欲望和魔魇,呢喃着将它们不断放大,变成庞然大物,直到这欲望将他彻底吞噬。 “啊呜?”一道声音将它唤醒,狐狸转过头来,发现自己盯着燃烧的火塘入了神。 “过来。”眉栗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狐狸一下子窜过来,愉快地跳上床铺,那速度迅速快的像是和谁在争抢。毛茸茸的尾巴垂在床沿下抖动,从尾巴到尾巴尖都透露出欣喜。 “今天你要去吗?跟我和周隹一起?”眉栗摸了摸狐狸的耳朵。 那可真是只好耳朵,细细的绒毛填满了耳廓,再往里就是温度更高的软骨,软骨上也覆着一层极疏极软的短毛…… 忽然,她发现手掌下的耳朵骤然变大,一只手已经完全握不住了,甚至还在不停变大。 白色 狐狸也在眼前变大了。 门窗在一瞬间被冰雪全部覆盖紧锁,九条尾巴被全部放出,庞大的狐狸占满了整间屋子。 那九条大尾巴把她整个人圈起来,准确的说,是完全禁锢起来——九条尾巴分工细致,几条绑着手脚几条绑住腰肢,它们紧紧圈着她,用一种不会令她感到疼痛的力度。 威严的妖兽气息弥漫开来,狐狸站在床上俯下身,恶狠狠道:“你是我的人类!” 那双眼睛水润润的,表情凶狠,眼神霸道,语气却带了丝委屈:“不许去见其他的妖怪。” 看到眉栗一点不害怕,甚至被绑住手腕的手指还不老实地揪着尾巴尖上的绒毛,狐狸像是泄了气。 下一秒,它突然长大嘴巴,整个咬住眉栗的脖子—— 第69章 五十一只狐狸爪 狐狸的秘密【火葬场开…… 发现小姑娘还是没动静, 甚至打了个哈欠,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至于那些锋利的牙齿, 根本连碰都没有碰到她。 -- 第119页 没有人知道在过去那一瞬间狐狸经历了什么。对于狐狸来说, 眉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 它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吃了她,就再也不会乱跑了。’那个声音蛊惑道。 利齿就要挨上那香嫩脆弱、轻轻碰触就可以划破的脖颈,最美妙的是, 它的主人似乎没有任何反抗。 失去了锋利指尖的爪子隐隐作痛,残留在每一根神经中的疼痛唤醒了脑海中尖利的长啸—— ‘不可以!’ ‘不可以伤害她,就算是自己,也不可以。’ 她的手掌曾轻轻贴在它的鼻尖, 那种熟悉的气味,镌刻在脑海中的,占有而极度珍惜的宠爱…… 慢慢的, 那根绷紧的弦一点一点拉回,利齿在距离脖颈咫尺处险险停住。 它的神情几度变化,。 致命的渴望瞬间换做标记气味般的舔舐。 狐狸眼中的猩红陡然消退,九条尾巴倏地放开她。 落荒而逃。 它撞开木门, 仓惶奔窜, 一跃跳入了冰冷的雪坑。 雪坑很深,狐狸一直落下去,九条尾巴都被白雪覆盖,只能看见一点红色的尾巴尖。 像一簇嫩绯色的花。 眉栗慢悠悠地从房间里追出来,病好了之后神清气爽,连走路都要比往常帅气三分。 她就穿着绒绒的寝衣,随手捏了个小符术, 就把雪坑里的狐狸刨了出来,被刨出来的狐狸还是将头埋在雪堆里不肯出来。 眉栗直接把狐狸抱了起来。现在这只狐狸可不是小时候的啊呜,眉栗一只手就能提起来,它已经有之前两只那么大了,眉栗得两只手合拢抱着,啊呜的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 “放我……下来。”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才不……啊呜!”眉栗惊喜地叫出来,手上一下子更紧地抱住怀里的狐狸。 说着,她在啊呜的毛脑袋上亲了一口。 然而她立刻察觉到啊呜的沉默,它低着头,都不把脑袋放在她的肩膀上了。 眉栗蹲下来,把狐狸放在地上。下一秒,狐狸就变成了那个清俊的少年。 少年背过身去,低低道:“那颗狐仙之心被妖力侵染,它虽然没有自己的意识,却能污染我的神魂,让我失去神智。” “甚至,会忘记你,忘记所有的经历,成为一只全然被本能支配的狐狸。” 然后就会越来越贪婪,会凭借本能索要更多亲密和占有,终有一天她会厌烦,但那个时候,失去理智的狐狸会怎么样呢?它会用尖利的爪子和牙齿刺进猎物的身体,永远占有这个生命。 ——不可以,绝不可以。 雪地上的人双眸低垂。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他慢慢转身,像一只丧气狐:“……对不起。” “当然,”在他惴惴不安的神情中,眉栗冷冷道:“我还以为,自己要被一只狐狸吃掉了。” 那人更深地低下头,似乎愧疚自责到了顶点,他不说话,只是转身朝深深的树林里走。 原来这只狐狸,犯了错就只会躲吗?眉栗心中蓬发出一阵怒火,她指尖微动,一道坚硬透明的屏障陡然升起,想拦住那人的脚步。 少年却一下子消失了。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离开她,最好永远离开她。 晚风凌厉,宽阔的雪原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眉栗沉下脸色,愤声道:“既然走了,就别回来了。” …… 夜里,屋外下起厚重大雪,像是大片的云朵撕成几瓣直直往人间砸去,混杂着劈里啪啦的冰雹,吵得屋里的人辗转反侧。 恍惚间,啊呜的声音轻轻响起:“我不知该如何弥补,只能保证自己之后绝不能伤害你。” 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到她的掌心里,那是一颗赤色的石头,火红火红的,却散发着寒凉的气息,拿着它像捧着一翁泉水。 “这个给你。”他温柔的眉眼眷恋般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极度冷静。 “如果我再向你扑来,记得捏碎它。” 眉栗的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她的手渐渐握紧,眼神里蔓延出痛恨又悲伤的神色,她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听见“眉栗”的声音说。 “斛岚,你早该死了。” “不要!”真正的眉栗像是感应到什么,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东西对于啊呜来说有多么重要,只要捏碎它—— 然而,晚了。她的身体没有听见她的呼喊,“眉栗”掌心死死紧握,那颗坚硬的石头却真的像一捧柔软的水,顷刻间便四散开来,水珠飞溅在空中,归于虚无。 面前的人也像沙砾一般消散,化成尘灰湮灭在鹅毛似的大雪中。 一切,归于平静。 面前所有的人和景物都化为白茫茫的一片,“眉栗”的身体也一起不见了。 “啊呜……”她轻轻喊着这个名字。 天地幽幽,无人应答。 窒息般的感觉涌上来,她没有喊第二声,因为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像是巨大的悲伤带着呼吸一起逃离了这具身体。 突然,像是鱼儿重新入了水,眉栗剧烈喘息着,她猛地睁开眼,发现屋内一片黑暗。 最后一支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尽了。 手里冰冰凉凉的。 她扭头看去,那颗赤红的石头散发着幽暗光芒,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 第120页 眉栗飞奔下床,赤着脚打开房门,冷风呼啸着往小木屋里灌去,她的衣服被吹得鼓起来,面前是漆黑的雪原,她指尖相触,正片雪原瞬间亮如白昼。 一个脚印都没有。 然而眉栗知道,有一个人曾深更半夜悄悄地来过。 还帮她掖了掖被子。 眉栗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冷的发抖还是气的发抖,“这只狐狸!”她咬牙切齿道:“等我逮住你,就狠狠办了你!” 木屋的门被“砰”的一声凶狠关上,昭示着主人燃烧的怒火。 等屋里没了动静,木屋旁边的一堆积雪小小动了一下,一只雪团从里面滚了出来。 它尾巴垂在雪上,慢慢步入了深林。 …… 清早,乌云盖雪。虽然雪暂时停了,但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下。 眉栗推开屋门,婉拒了秦琯和周隹一起吃早餐的邀请。 “这可是你最喜欢的汤包,我特意蒸的。”秦琯疑惑道。 “不了,”眉栗嘴角一抹微笑:“我要去找一只不够听话的宠物。” 那笑容看得秦琯浑身发冷,莫名胆寒,她应了声好,只能转身走了。 眉栗则顺着昨天那个“不够听话的宠物”消失的方向走去,一把兽皮做的伞垂在她身侧。 茂密深林中要寻找一个人犹如登天之难,更何况这个人还可以随时变换身形,一只小雪狐可能躲在任何一块雪地中,找起来根本无从下手。 但眉栗,很不巧,她是整座雪满山最强大的存在。 妖和人不同,畏惧强大、服从强大的本能镌刻在每一丝血脉中,只要眉栗亮起符阵,感受到那极为深厚的符力,大部分妖怪都会明智地选择服从。 虽然妖怪们各自为居,从不轻易踏足别妖的地盘,但九九八十一次寻找后,眉栗还是找到了狐狸的藏身之地。 “就是那里。”小金丝猴倒挂在树梢上,声音放的很低很小:“它昨夜就来了,但那威压太可怕了,我只能远远躲着。明明,这里是我的领地。”说到最后,金丝猴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 这个地方十分偏僻,又没有很多食物,几乎不会有妖怪和它争抢,但这个狐狸直接闯了进来,它哪里打的过这种大妖怪,要不是眉栗找寻过来,它都要准备收拾收拾跑路了,毕竟大妖怪可不会放任有别的妖怪在它们的领地内生存。 兽皮伞插.进雪地里,一道禁锢符阵以伞骨为架,嗡鸣着将这一片雪林圈起来,没有施符人的允许,这里没有一个人,一只飞鸟出得去。 它隔绝天地,将这里和整个世界隔离开,就算外界下起暴雪,这里也依旧干爽如初。 昨夜的大雪已经把雪满山中所有的溪流尽数冻起,那个人坐在溪水边,没有任何动静。 眉栗觉得自己就像丈夫在四处寻找夜不归家的妻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对方还闹起脾气来背对着她不理人。 她想起昨夜的梦境,心中的一丝怒火尽力压下去,手中的赤色石头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那人身边,石头落在厚厚的雪层里,靠近它的积雪很快融化成水。 “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她沉声道。 那人没有动。 眉栗强压着的怒火如火山爆发,一下子冲破了理智奔涌上头,她愤愤走过去,走到溪水脆弱的冰面上,整个人一下子掉下去,但即使这样,那人依旧没有反应。 “你到底想干什么!”溪水冰冷刺骨,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看向面前的狐狸,脸色一变。 这只狐狸虽然化了人,但脸色格外苍白,就像要融进雪里,没有一丝血色,眉栗慌忙捉住他的肩膀—— 冰冷冷的,她连忙抓住他的手,那里也冰冷的像她脚下踩着的冻水,没有一点温度。 “啊呜。”她心中有些慌乱,忙把狐狸抱上岸——他的腿还泡在溪水里,不知道是不是从昨晚就这一动不动。 她的手就要扯下他已经全部浸湿的裤子,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仍然是温柔地圈住,并不用力。 他似乎没有力气了,只是模糊地想,她果然找过来了。 那还要怎么离开她呢? 他沉吟许久,终于积攒起一些力气。 “眉栗,我有一个秘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和他的人一样化在雪里。 第70章 五十二只狐狸爪 “痛吗?” “眉栗, 我有一个秘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和他的人一样化在雪里。 “可我不想听。”眉栗坚定道,她抱起地上的人, 就像初遇那天第一次抱着这只小狐狸一样, 他现在也轻飘飘的, 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不。”他稍微用了点力推开她,那点力道也只是像平常的欲拒还迎,但他已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你一定, 要听。”斛岚苍白的唇角动了动,他靠在眉栗的怀里,像是要挣脱出来,却又像是动弹不得。 眉栗停下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听。你不要讲。” “眉栗,我是——唔!”他刚刚说出几个字, 嘴就被猛地堵上,用她的唇齿。 这唇齿带着报复性的坚决和力道,一下子堵住他所有未出口的话,让他除了呻.吟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 用舌尖拼命将她攻城略地的柔软抵出去, 却被眉栗紧紧抱住,她更深地俯身下来,圈住他的脖子,将整个柔软都送到他的城府里,铿锵地进行下一场掠夺。 -- 第121页 苍白的脸上,一颗一颗的水珠涌出来,大滴地砸在下面人的脸上。 她的脸婆娑着他的脸, 苍白挤着更苍白,湿润在两人的脸上腾挪流淌,等到月光渐渐转过这方深林的时候,眉栗终于看清那人布满红丝的,如布满红色脉络的透明水晶一样的双眼。 她分出几分温柔,用舌尖轻轻舔舐掉他挂在眼睫上将要落下的珠子。 两人深深喘息着,争分夺秒。 斛岚争分夺秒说出那个秘密。眉栗争分夺秒将它永远封于唇齿里。 她先他一步,再次吻上去,不给他一点点时间。斛岚失去了所有空气,他愿意让自己永远窒息在这个吻里,但有些字句,她一定要知晓。 那道弱势的口舌突然强硬起来,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柔软的舌尖上,终于拖住她片刻,嘴中,上下两颗尖利的犬齿配合着,一瞬间用力咬破了。 血腥味弥漫。 眉栗一愣,他已经温柔地又舔了舔。 趁着这一瞬的机会,他说:“你在找狐仙。”这不是一个问句,是十分的肯定句。 眉栗看着身下少年苍白的脸色和暖了这么久依旧白的像雪一样的唇,她愤怒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一个字!” 她捂住他的嘴,眼睛通红:“一个字都不要听!” 他的嘴被捂住,果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的手太过用力,似乎还带着金色的符光,那是个禁言符咒。 她宁愿对他用符咒也不愿他说。 身下人容貌却在瞬间变化,那张脸越来越像,越来越像一个人。 他说不出话,一双狐狸眼哀哀凄凄看着她。 眉栗扭过头。昏暗深林,她怎能看清。 他的手却竖起来,像是用了所有的气力,直指天上那片乌云,他残忍地一点点拨开那片遮住月光的云团,皓皓月光漏下来,无比清晰、明白地照亮他的脸。 他说不出话,却拉扯着她的衣角,让她看他。 眉栗转身就走。 斛岚“呜呜”呜咽着,像是极度痛苦。 眉栗站住。 那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身体的主人终于扛不住痛苦要昏厥过去。 眉栗慢慢扭过头。 她说:“变回去。” “否则,我就一辈子都不看你,不理你,再也不和你讲一句话。”她冷硬道,语气却像带了一丝不可说的哀求。 身后再没有声音。 她等了很久,依旧没有声音。 “啊呜。”她耐不住,喊道。如果他发出一点声音,给她一点点回应,她一定不会,永远都不会转过身去。 没有声音。树林深旷,了无回声,只有风饕雪虐,空空响彻这方寂静之地。 她有些慌——刚刚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唇也像块冰,她一直试着捂暖,却一丝一毫的作用都没有,他冷的像地上深厚的雪。 眉栗匆忙转身,却看到那人眨着眼睛,平静地和她对视。 她看到了那张脸。 眼前一切都变换了景色,那天的月光也是这么亮,像世间最大的一盏蜡烛。可这盏蜡烛照不亮人世间的心,国师府就像是最大的棉花和眼罩,堵住所有人的耳朵,蒙住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听到了,真相就是如此。 真的如此吗?没有人问过,没有人质疑。因为上绞刑架的人不是自己,至于谁去死,这有什么所谓呢。 至于执掌公道的狐仙更为可笑,就在这轮月光下,那人手持利剑,一剑葬送了她一辈子。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张脸。 风声,雪声,所有的声音都从身边消失了,她只听见那道孱弱到几乎要消失的声音,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斛岚,我诅咒世间再无道义,再无你。” 幻境瞬间消散,头顶月光涔涔,他目光平静,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宽旷湖面。 眉栗听到心里一声巨响,名叫“假装”的屏障猛地砸向地上,摔了个粉碎。那些光透过来,逼迫着她看清楚面前人的脸。 有如天雷劈下,将她钉死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心里的一角却依然有一点微弱的声音,那是一把锁,关着最凶猛的野兽,它轻声说——杀死她的是一场雪崩,他不过是最后一片雪花而已。他执剑刺进了她身体里,可在他之前她的身体里早已有千万把剑。 眉栗颤抖着手,在脑海里捏碎了那个声音和那把锁,铁笼打开,野兽咆哮。她静静立在原地,手紧紧攥起来,像在攥住拉着野兽的最后一道缰绳。掌心千疮百孔。 他说不出话,也闭上了眼睛,像在等一个结局。 连目光都彻底收回,周身的气息平静到死寂。 眉栗一步一步走上来,蹲下来,她狠狠地喘息,像在控制身体内最凶猛的野兽。她在瞬间终于明白狐狸这些天的感受,他在拼命控制被污染的狐仙之心,不让那头野兽伤害她,就像她现在在做的事一样。 她面色平静,嘴唇紧紧抿住,甚至用牙齿死死咬住,不让它有半点动静。 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刻,她听到心里的缰绳轻轻的“啪”的一声,断裂。 咬住的嘴唇放开,微微掀起一个微笑。 身影快的像是一道残影,眉栗揪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冰冷的雪里,喘息着说:“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 第122页 那人不说话,连呜咽都没有。 他像是斩首台上甘愿认了死罪的囚犯,任由主审官如何鞭挞都不肯说出一个翻供的字。 “我问你,为什么!”她像在宣泄愤怒,又像在悲鸣:“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在杀了我之后回到我身边,是怜悯吗?是示威吗?是补偿吗? 不,她一个都不要! 她眉栗,没有任何错,为什么要接受这些怜悯、示威、补偿!在她最需要一个真相的时候,世间皆沉默,那等她举刀向世间的时候,就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 最可恶的是,他竟真的一个字都不说了。 她抬手去了他的禁言咒,他也一言不发。 “斛岚。”她第一次喊这个名字。以往她都是称呼那个人为“该死的狐仙”。 这几年她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带着隔世的仇怨,那些仇怨似乎十分遥远,又似乎隔着一层屏障,现在却又慢慢和眼前这个人,这张脸重合起来。 他叫啊呜。他叫乌兰。他叫斛岚。 她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么早,这么早的时候他就给她留了线索。隐瞒和招供,他一直在两者之间徘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在颤抖:“斛岚,你也有心吗?”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胸口,那里也冰冷似雪,没有起伏。 他躺在雪里,她欺在他身上,身下的人睁开眼睛,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深深看向她的脸,对上她的目光也分毫不挪。 他在回答她的问题,他目光所落之处,就是答案。 她像是被蜜蜂的尾针蛰了一下,匆忙移开目光。 “斛岚,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 她并不等他的答案,只是想说给他听:“这座山叫眉山。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大魔头眉栗生于这里,居于这里。”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可我的尸骨并没有葬在这里,也许国都千里高空的风吹一吹就不见了,也许会被他们焚尸灭迹,连骨灰都不剩了。” 她转身问他:“痛吗?” 地上的狐仙闭上眼睛,眼角不断滑落连串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到雪里,滚烫的融化了一片。 她从空气中抽出一柄剑,剑意凝结成剑身,寸寸金光,是她魂魄中全部的仇恨。 剑光闪烁,她慢慢走近他的身边,那人躺在雪地里,嘴角勾起温柔笑意。 一剑刺进去,血肉阻挡,手腕颤抖,那把剑竟不能前进一毫一厘。 狐狸躺在地上笑得温柔,倒是十足十的狐狸精,他抓住剑身,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眼尾殷红欲滴,将锋利的剑狠狠刺进身体里。 剑身贯穿整个身体,鲜血迸溅,如殷红的染尾花一团一团落在雪白大地上,咳出的血沫将嘴角染的妖冶不堪。 他脸上落满了雪,都淌成水雾混着血流下来,只有羽睫上挂住了几簇晶莹。 “痛吗?”眉栗冷冷问,剑身寸寸消弭,金光萦绕下,一丝一缕都尽数散在血中。 “不痛……的。”狐狸颤抖着说,哪里有她痛呢,这一切都还不够还,万死难恕。他最后一颗泪珠消融在雪里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也慢慢闭上。 眉栗抬起手,掌中金光缭晃,一株九瓣染尾花静静浮在手中。 她猛地握拳,那株染尾花瞬间粉碎在泛白的指节中。 “此仇,已报。” 眉栗转身离去,她的话和身影一起被茫茫大雪埋没。 铺天盖地的白雪遮蔽世间窥探,没有人看到魔头眼角划过一点晶莹。转瞬即逝。 第71章 五十三只狐狸爪 我救我的狐狸,有错吗…… 这场雪是雪满山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风一次次卷起雪暴砸向这座木屋,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屋内的灯烛第九十八次亮起。 过了一刻,又第九十九次熄灭。 屋内, 眉栗手中的符阵同样亮了又熄, 她深吸一口气, 告诉自己,那是狐仙,不是什么没有法术的野狐狸, 她完全可以不必担心。 但那人躺在雪里,唇角殷红,身上的衣服也全部被血浸染,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似乎他唯一的力气就是用来握住那把剑, 刺进自己的身体里—— 眉栗心中像是生了一股蓬发的怒火,她狠狠地锤了一下床沿:“愚蠢!” 她本应该大仇得报,潇洒快意, 甚至要温一壶小酒请来好友肆意畅饮,或者干脆些,直接去雪满山上嚎一嗓子,不管怎样都比现在好多了。 眉栗甚至觉得胸中无比憋闷, 像被塞了无数团棉花, 把所有畅快的气息都堵住了。 屋外风雪肆虐,她扯着被子,脑中转了千百回。 最后终于顶着风推门而出。 终于畅快了。 屋外大雪磅礴,眉栗周身亮起护身符阵,将所有风雪全部抵挡在外,走得急,她甚至忘记带上把兽皮伞。 雪满山山脉绵延千里, 大雪会淹没所有的路径,无数探险或误入雪满山的人都是在这里迷失方向,永远留在了这里。 好在眉栗身上还有半颗狐仙之心,两瓣狐仙之心间有天然的联系,加上之前已经走过一遍,眉栗很快就顺着感觉找到了原先的地方。 这里被大雪全部覆没,没有一个狐影,一处脚印。 眉栗深吸一口气,眼神闪烁,里面尽数都是讥讽:“好,很好。” -- 第123页 她轻声道:“真是好一只狐狸啊,玩弄人心,假意顺服。”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已经悲伤绝望到无以复加,却没想到,她在大雪倾覆下辗转难眠,甚至亲自跋涉过来,她在担心什么? 担心他还苦苦等在原地,担心他不好好治伤,担心他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一样难过无望吗? 她怎会如此愚蠢?三番两次被他愚弄!那只狐狸,他应该早就治好了身上的伤——对于狐仙而言多简单啊,他甚至根本不需要多加干涉,身体就会自己痊愈吧。现在正不知道躺在哪出老窝里,也许正舒舒服服地欣赏她第二次被骗的可笑的样子。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这一年,她找了狐仙那么久,甚至清清楚楚问过他。他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坦白,但她可听到过一次真话? 或许,之前的每一次,他都站在她的愤怒之外欣赏着她的努力,看她浑然不知想找的人就睡在榻侧,嘲笑她完全没有发现他刻意留下的线索。 真好笑。她自己都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笑话了。但那嘴角紧紧抿起,惯常的微笑透不出一丝一毫。 她的眼睛愤怒涨红,目光深处淌着悲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眉栗怒到极处,脚下踢起一堆雪,她到底是个涉世不深的姑娘,发泄怒气都只会选最安静幼稚的方法。 这时,她脚下似乎被什么给绊了一下。 低头看去,不过是一堆雪,和其他每一堆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但绊在脚上的那种感觉,却绝对不是雪那种轻飘飘的触感。 眉栗蹲下去,一点点拨开面前的雪堆,一截白色的袍角露出来,她失声叫道:“啊呜!” 她拼命刨开下面厚厚的积雪,一个人逐渐露出来,他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睡在雪里,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停止,只有双手紧紧交握着一颗赤红色的石头,贴在胸前。 她扑过去,把他从雪里拉出来,却感觉他的身体轻得就像压住他的那床雪,她轻轻一用力就已经把他抱到自己的身前。 眉栗感到自己的呼吸像是被窒住了,整个胸腔都塞满了吸了水的棉花,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呼吸颤抖着将手指慢慢伸到他的鼻尖下。 他是狐仙,她对自己说,他是狐仙,不会死的。憎恨的身份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最后的希望和安慰,指尖处却安静一片,没有任何动静。 她双目通红,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指尖不停地颤动,目光胡乱把他全身都看了一遍,没有动静。 眉栗伏下身去,将那人覆在自己身上,抱住这只轻飘飘的狐狸,耳朵贴近他的胸口,扑通,扑通,仿佛天籁,但她一晃神间这声音就彻底消失。 幻觉,这是幻觉! 她不信,更紧地贴近他的胸口,没有生息。 原来她刚刚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声,急促又慌乱。 而他的身体平静的像一块冰,没有声音,没有脉搏,什么都没有,似乎已经在这场大雪中静静睡去。 眉栗抱起他,声音颤抖:“斛岚,你不要想就这样离开,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条命,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还清吗?”她已经难过到说不出话,只能用气音低低道,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你,做梦。” 她身体晃了晃,把那口气艰难地咽下去。山风萧瑟,吹得人止不住流泪,她伸出舌尖,尝到嘴角滚烫浓郁的苦涩。 “啊呜,你这只坏狐狸。”她轻轻说,字句被风一吹就散在雪里。 她抱着那人摇摇晃晃往前走,有滚烫的热泪一颗一颗坠下来。 放眼望去,天地皆苍白,万物无颜色。 她却似乎看见那人在她走了之后,是怎样一点点拼尽全力地将身体挪移过去,用手在冰冷的溪水里摸索,终于摸到了那颗赤红色的石头,然后宝贝似的放在怀里。天幕冰冷,大雪纷飞,他蜷起身体,紧紧护着它。 那颗他深夜送来放于她枕边,却被她愤怒地砸向他,又狠心丢掉再也不去找寻的石头。 小腿突然被一截突起的树根狠狠磕住,那树根半个埋在雪里,被冻的铁一样硬,她扑在雪地里,头闷声砸在另一半树根上。凌乱雪地上,一只胳膊高高举着,金色符阵亮起,她怀中的人好好地浮在半空,没受半点伤。 额头上迅速浮出一块青紫,但眉栗根本没有感受到疼痛,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怀中的人身上。 符阵带着他下落,在她的怀里慢慢变成了一只小狐狸,就像那个宏大的雪夜中,那只狐狸一下子跳进了她的怀里。 眉栗紧紧抱住它,把它揣进怀里,紧贴着心口,她敞开了自己的外袍,把它裹在寝衣中,想用身体温暖它,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冰冷的小狐狸安静栖息着,就像是在做一个美梦。 脚下符阵闪烁,她升上半空,百年古树枝节虬生,她索性撞开前面所有的树,速度快的只有一瞬就一个猛子扎进了山峰中。 这里已经深入妖界,在雪满山的山坳中,有一处烟气袅袅的泉眼正鼓着泡沸腾,周围生机勃勃,如白色画布中的绿色孤岛。 这里是老树妖垠明的孕育之处。当年,它靠着这股泉眼化形成人,收养眉栗后,就把这处天源宝地留给了她。 这处泉眼在妖界没有名字,却有一个濒死之人,误入泉眼,饮水自愈,走出雪满山后却再也不能找到它。泉眼就因此在机缘巧合之下传到了人间,那人忘情道,这方泉眼,仰可接星辰,俯可瞰众生。于是被称为星辰泉。 -- 第124页 但现在,这方泉眼真正的主人却并不那么宝贝它。 眉栗踩碎岸石,双掌齐出,托起一个庞大的符阵。在微妙的符阵运转声中,那处泉眼迅速变大成池,旁边的土石飞出避让,一方旷大的清池被渐渐开垦出来。 它和临近的一条溪流相接,成为一处宽阔的温泉。 水声潺潺,她从怀里捧出那只小狐狸,将它放在水里。泉眼似乎感知到了它的存在,水中蕴涵的千年浓厚灵力将它包裹起来,拉着它沉入泉心中,静静滋养着。 眉栗半跪在池边,她掌心的金光旋转着绕出另外一个符阵。 这方泉眼并没有那么神奇,它只能疗愈外伤,对于内府的创伤毫无作用。她刚刚贴在他的胸前,探到他内府空空,另一半狐仙之心已不知去向。 现在,她要把自己身体内的狐仙之心还给他,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妖兽在死之后如果妖丹没有彻底湮灭,身体就有六个时辰的时间留存世间,一旦过了这段时间妖丹还未归入体内,身体立时就会灰飞烟灭。 六个时辰。从她愤怒离开时算起,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 眉栗半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目光不可制抑地飘向溪水中的那抹白色。那个小小的毛团正随着泉水沉沉浮浮,看上去了无生息。 心头遽痛,金色大阵立时加强,更多金光从她体内奔涌进符阵里,然而符阵只是吸收着符力,却不见效用。 突然,泉眼外围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一个黑色的人影闯进来,他看见那个正发动着金色符阵的人,再看一眼符阵上繁复的符文,顿时双目睁大:“眉栗!你在干什么!” 那人专心致志地托起符阵,长发和衣袍全部被符阵的风吹得向后飘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你疯了!”周隹愤怒道:“你知不知道取丹术是人间最大的禁术!你还用在自己身上……你是个人类!你身边根本没有一个人为你护法,就这种危险的地方你……你,你气死我了!” 周隹几步奔上去打断眉栗,她却狠狠甩开他的手——时间不多了,她要争分夺秒从地府抢回那只不听话的狐狸。 见周隹还要阻止,眉栗喝到:“难道你也要像国师府一样黑白不分吗?禁术,呵,禁术算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在所不惜!”她的脑袋垂下来,声音执拗地混在风雪里:“而且我是在救人,它是我的狐狸,它永远都是我的狐狸,我救我的狐狸,有错吗!” 周隹的手松了一些。 “不管是禁术还是符术,后果我一人承担,不劳烦他人。”她一字一句道。 周隹叹了口气,化为妖身,长声啸唳,巨大的黑色纂雕乘风而起,将周围渐渐靠拢的妖兽都驱逐干净,保证泉眼附近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影响到眉栗的东西。 它盘旋在密林的上空,密切监视着下方的一切,只要眉栗被符阵吞噬它就立刻俯冲下去毁了那阵法。 而下方那个人,她控制着这个缓缓旋转的符阵,金色符印越发耀眼,那些符力越来越急地灌入到符阵中,仿佛没有尽头,那人用力将嘴唇咬到泛白出血,手上却半点不停歇,仿佛就算把身体里所有的符力全部给了它也没有关系。 金光如汹涌浪涛急急奔入,随着内府逐渐空虚,虚弱到极致时她甚至会想,如果能够救下狐狸,就算耗尽所有的符力,就算这一世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她也绝不可惜。 东山仍可再起,但天地间再也没有一只粗心的妖怪会掉进她的陷阱。 终于,那符阵爆发出剧烈光芒,金色符光袭卷了整片树林,将不知多少百年、千年古树拦腰折断,符阵的中间,眉栗紧紧闭着眼,她的胸前,半个拳头大的白色光团透出来,它被符阵吸引着,却又留恋着眉栗的身体,两方牵扯下,它慢慢滑向金色符阵的中心。 那半颗狐仙之心彻底脱离眉栗的身体时,她猛地呕出一口血,身体虚弱摇晃两下,终于勉强站住。 “眉栗!你怎么样?”周隹落在她身边,神情担忧。那禁术原本是用在妖兽身上,虽然他看到眉栗刚刚对符阵做了改良,但对身体的伤害不可谓不大。 他伸手探向眉栗的内府,在对方虚弱的挣扎下冷笑一声:“算你命大,那半颗狐仙之心已经帮你重铸了内府,顶多之后修行困难一些——我知道,你也不在乎这个。” 眉栗闪躲不过,只好同样冷笑一声:“要你说,我自己不知道吗?” 说着她拍开周隹的爪子,语气却带了几分柔软:“还是……多谢。” 周隹第一次受她拜谢,不自在地撇撇嘴:“我倒要看看你这么胡来到底要干什么。” 眉栗不理会他,径直走向泉眼。她半跪下来,手腕一翻,那半颗莹白的狐仙之心露出来,里面似乎有活着的仙灵之力缓缓流动,手中缓缓升起一个阵法,带着那半颗狐仙之心沉入泉底,渐渐与泉底的毛团融为一体。 …… 它慢慢睁开眼睛,有细碎的光照下来。 眼前水光浮动,亮意扭曲成菱形的纹路,在头顶斑驳摇晃。 透过清透的水幕,那个小姑娘伏在岸边,向它伸出了手。 “啊呜。”她轻轻叫它的名字。 第72章 五十四只狐狸爪 雪肌玉肤 那是它的名字。他是斛岚, 是乌兰,更是她的啊呜。 -- 第125页 它心中默默想,真好呀, 这就是极乐之境吗。原来在灵魂逝去后去到的极乐之境, 还可以见到自己心中相见的那个人, 虽然它心中清楚这都是幻觉,但能看到她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 它已经万分知足。 突然,旁边又冒出来一个鹰头。它心中奇怪,明明它不想看见这个叫周隹的妖怪的,他怎么也来了?难道不管是在人间还是在极乐世界, 他都一定要和眉栗出双入对? 狐狸的小爪子愤怒地拍了一下身边的水,却发现水光摇曳,上方的画幕跟着一起摇晃起来—— 幻境永恒静止, 不会变换,那么。 ……这一切并不是幻境。 它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更令狐气愤了!居然事实上也是出双入对! 这一口闷气憋下去,让它整只狐狸都从水里浮上来, 湿漉漉的小狐狸被抱在柔软的双手里, 小姑娘顾不得沾了满身的水,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贴上去。 小狐狸的眼睛还是半睁着,但它耸着尖吻,慢慢埋在了小姑娘的手掌中。 白团一样的身体蜷在她的两手中,生命的颤动传到指尖,和她的心跳声一起,扑通, 扑通。 这是天地间最美妙的声音。 风雪如刀,黑色的纂鹰张开翅膀挡住暴风骤雪,在他身后,小小一只人类跪坐在雪地上,怀里抱着一团狐狸。 …… “眉栗,今天我们要出去采买东西,你要一起去吗?” 坐在小屋外的少女放下翘在木凳上的腿,衔着一根枯草笑眯眯道:“不。” 秦琯已经不再干涉眉栗这些“不够守礼”的小习惯,她只是把那根枯草拿下来,重新摘了一只干净、新鲜的还给她:“真的不去了?之前是谁吵着要吃糖炒栗子,自去买,我可不帮你跑腿。” 眉栗叼着那根翠绿的草,笑眯着眼摇头:“有约啦。” 秦琯立刻露出欣慰的微笑,这种微笑一般只会出现在邻居街坊无事可做的六姑八姨脸上。她满意地走了,觉得狐狸还不算太不会疼人。 少女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抬手把天上盘旋的纂鹰招下来:“周隹——顺路带我一程——” “不顺路——”天上远远传来一个声音。 “那不顺路带我一程——” 黑色羽毛的鹰闻言像是中了猎人一枪,从高空掉落下来,冷着脸停在眉栗身前:“我警告你啊,我可是纂鹰,是天地间的大妖,不是你的……” “坐骑。”眉栗一脚踢过去,周隹早有防备,那么大一只妖怪婀娜多姿地一歪身体,堪堪躲过“飞脚”攻击,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怎么那么多废话。”眉栗踩着大妖的腿骨翻身上去,那动作利落地像上一匹汗血宝马,她熟练地拍拍周隹的背:“我坐稳了,走吧。” 周隹叹了口气,明明才一年的时间,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兼任眉栗的坐骑好多年?这种默契从何而来? 黑色的妖怪乘风起航,不一会就到了星辰泉,周隹还没停稳,背上的少女就踩着他的翅膀跳下来。 “快走快走。”下了车,不对,下了周隹,她立刻翻脸赶人。 黑色的鹰只能无能扇翅来表达自己的狂怒,他呸了一声,转身就听话地回去了。 这里是一片雪原和树林的交界处。 眉栗往前走,拨开重重树叶,抖落团团积雪,前方烟气袅娜,好像没有什么人。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除了脚下踩着枯木发出的细碎响声外,整个泉水附近根本没有半点声音,安静的诡异。 少女慢慢往前走,她拢在袖中的手暗自书写着符文,那些符文隐约浮现,随时都可以破袖而出。 这条路走到了尽头,再拨开最后一枝树枝就是前方的泉眼。 泉眼中有什么在鼓动着,泉水翻涌,她死死盯着的泉眼中心,眼神警惕,黑色袖袍中的符阵已经蓄势待发。 忽然,一个人破水而出,雪肌玉肤,宽肩瘦腰,外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像是匆忙中随意套的,似乎是想掩盖什么,却没想到那外袍淋透了水,玲珑服帖在半身上,轻薄的似是他身边环绕着的水雾,倒是更把那身形细密地勾勒出来,让人垂涎半尺。 稀薄日光跃过树梢轻巧落在他的侧颜上,那双带着羞意的狐狸眼慌忙移开和她交错的目光,沉回水里。下一半衣袍则浮于水面,将水下的风景和那道炙热直白的视线隔开。 那人背对她,垂着脑袋,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渐渐变得绯红,落在他身上的薄雪也被这样的热意融化,几缕清流顺着乌发流下,叮咚落在温泉中。 眉栗手中的符文瞬间破散,心跳在那一刻滞了一瞬。 他若有若无的撩拨和真实的害羞都是致命的毒药,哪怕是小狐狸的时候,他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温和的清冷,现在她却起了贪欲,想要那目光变的更炙热,最好染上些至暗的欲.望…… 完了。小魔头站在岸边揪着衣角,目光炙热。 这辈子全都要栽在这只狐狸身上了。 呜呜,小魔头咬着嘴唇想,好想吃掉这只狐狸啊。 少女下了水,慢慢向他走去,温热的泉水流淌在身边,带动一圈圈旋转的涟漪。 但还不等她走过去,那人就连忙从水中站起,身上雪白的外袍变换成寝衣,一件件衣袍慢慢穿上,他自己披着湿透的衣服涉水朝岸边走去。 -- 第126页 走过她身边时,那双眸子不经意间掠过她,仿佛带着一丝戏谑。 看着自己身上全湿的衣服,再看看已经跑掉的“猎物”,眉栗垂着头叹了口气。 她认命地爬上岸,像只落汤鸡一样用符术烘干衣服。 狐狸小小地伸出手,那双眼睛却稍微挪开,只有眼尾还残留着温泉中被蒸热的殷红。 明明两人已经染了尾,喝了酒,早就是伴侣了,但经此一事,狐狸已经不止是狐狸,两人间像是无形中生出了隔阂,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原来亲密无间的氛围中了。 但此时此刻,眉栗被狐狸的美色迷惑地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把手放在狐狸的手里,任由他带着自己下了山。 山路崎岖,积雪覆没了大部分下山的路。 一只雪白的大狐狸背上驮着小小的人,啪嗒啪嗒走在雪中,它步履轻盈,背上的少女摇晃着细白的小腿,脚腕之间金玲碰撞,叮铃作响,薄雪之下,那半遮半露的裙袍也带着微凉的炙热。 …… 这几日,雪满山脚下的集市犹为热闹,家家户户都在抓紧最后的宝贵时间囤收用来度过漫长冬季的食物,置办各种皮毛大衣或相对轻薄些的棉衣。 孩子们也抓紧每分每秒和伙伴们溜街,下一场大雪来临后,他们就要窝在家里复习冗杂的功课,有志于符道的人家纷纷为孩子选聘冬季也能留在镇子上的符师,还有两年,他们就要出发去国都,进行三年一度的国师弟子府的选拔。 但现在,他们还并不用考虑那么遥远的问题,只需要和伙伴们横扫街上所有好吃的好玩的,把这些快乐攒起来,在漫长冬季无聊的火塘噼啪声中一点点消耗。 眉栗走在狐狸身后,眼睛亮晶晶地搜寻着身边各种小摊贩上的糖果子,一根根油亮晶莹的金黄色油炸果子被插在紧实的草靶子上,还往下提溜着糖稀;还有在油锅里打个滚就捞起来的糖莲花,莲花状裙边由面食炸制而成,裙边裹了些花瓣磨成的粉末,白里透粉,上面淋了勺晶莹糖浆,宛如露珠缀于花间,鲜亮甜口…… 像这样有新意的小吃层出不穷,眉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孩子,目光一溜烟地顺过去,每一个都想尝尝,早就把一开始想吃的糖炒栗子忘在脑后。 她这个也想买,那个也想买,奈何一摸口袋空无一文。 老板和她尴尬对视,双方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啊呜?”她回过头寻找狐狸,狐狸身上肯定有钱,没有的话……狐仙嘛,肯定能变出来。 人群推搡着往前,她拨开面前一个个人,脚腕上的金色铃铛清脆响动,在嘈杂混乱的集市中有如天籁,许多人扭过头看着她,眼光中纷纷闪过惊艳。 人界克己复礼,妖界放浪随性,这里是人妖两界接壤之处,这里的人们理所应当遵循了一些礼制,又杂糅了一些随性,因此对于这大冬天敞着轻飘飘的外袍,内里只穿了红衣胡裙,细白脚腕和手腕上还松松套着金铃的小姑娘并不过分苛责,只觉耳目一新。 和善的人们纷纷给她让开一条道。 眉栗四处都找不到她的狐狸,不知道他往哪边走了,又是什么时候和她分开的。 正在迷茫时,旁边小巷中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把她一下子拉进了窄窄的巷子里,黑暗像一层无形的宽袍,把曼妙的身姿全部笼罩。 小巷狭窄昏暗,只有透过巷口斜斜射进来的日光,狐狸站在身后,把身上的袍子解下来给她披上,眼底浮动着不明神色:“外面冷,别冻生病了。” 眉栗刚想说自己不会被冻生病,就见他乖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袋:“买到了。” 眉栗眼神一下子亮起来,边悉悉簌簌打开袋子,边问:“你买了什么?糖莲花?油炸果子?” 袋子里面还有一层油纸,整个袋子有些重量,隔着袋子摸着像是一颗颗圆滚滚的东西,不像是轻盈又有棱角的糖莲花,倒像是随处可见的油炸果子,眉栗解开一层层包着的油纸:“你不用买这个,这个到处都是……” 最后一层油纸掀开,满满一袋的甜香气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的气雾后是少女惊喜的眉眼。 第73章 五十五只狐狸爪 甜糯的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 虎头虎脑的滚圆栗子个个都有肥嘟噜的褐色屁股, 饱满的外壳油光锃亮,剥开脆硬外壳,里面就是软糯香甜的金色栗子肉, 混着腾腾热气扑面一阵栗子香。 虽然早就被街上各种小点心迷花了眼, 眉栗却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最开始的糖炒栗子。 她深吸一口气, 把糖炒栗子塞到狐狸怀里,顺便把自己也塞到狐狸怀里抱住了他。 往日的默契似乎一瞬间就纷至沓来,记忆中的光线铺好了通往旧时的路, 她一下子就回想起他们在狐仙巷铺子里的那袋板栗。 她坐在桌边,咔哒咔哒剥着栗子,一颗颗喂给小狐狸,它吃完就会跳到她的怀抱里暖暖睡一会。那时她刚到国都, 前世的痛苦让她满心疮痍,心头还压着解救秦琯的大石,它只是轻轻跳进她怀里, 好像什么也没做,却是她当时唯一的慰藉。 隔阂如坚冰挺立,现下也冰消雪融。 “啊呜……”她脸埋在衣服里,鼻音浓厚, 像是小狐狸捏着鼻子撒娇。 斛岚把这只小狐狸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 第127页 这栗子被他一直揣在怀里煨的滚烫, 眉栗拿了颗热热的糖炒栗子,两个手指错开一扭,那颗栗子的松脆外壳就“喀”一声断裂开,她往上一抛,用嘴精准接住,剥了几个之后,指头尖就被烫得红彤彤的。 眉栗腮帮子鼓鼓, 边吃边走出小巷继续往前逛着,这次她拉住狐狸的手,保证不会弄丢他了。 以往眉栗很少下山,下了山也只是用卖木头的钱买些生活要用的东西,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在地逛集市,加上这里又是人界和妖界的交际处,好玩的新奇的事物可太多了。 有小妖怪兜售着自己蜕下的皮毛,却因为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幻化出来的白皙脸蛋涨的通红,只能拿着一块上好的毛料支支吾吾;还有些和人类合作做生意的聪明妖怪,将深林里到处都是、人类世界却难得一见的甜果子一牛车一牛车地运过来,赚的盆满钵满,手上提的都是给妻儿带回去的人界礼物…… 她像个没见过大世界的小狐狸崽子在集市里乱转,狐狸一只手被她牵着,身后冒出来一条尾巴帮另一只手一起做些什么。 “啊呜,快尝尝这个——”她正看到一个好玩的,猛地一回头,却见狐狸低着头。 他腕间挎了另一个油纸袋子,正专心致志地剥栗子,剥完一颗尾巴就把栗子放在另一个小袋子里,剥完一小袋就揣进毛毛里保暖放好。 他们已经快逛完了集市,原来整整一路他都在这样给她剥栗子。 听到眉栗叫他,狐狸抬头温柔道:“你吃罢,我给你剥栗子呢。”说着举起手中的油纸袋,语带自豪道:“剥了一袋子呢。” 眉栗面色努力装得沉稳,但那双眼睛透出欢喜的光,她几步跳过去抱住他,从衣服下面的毛茸茸里摸出一颗温温的糖栗子,栗子柔软香甜,狐体温软好摸。 尤其是她出乎意料抱住他的时候,狐狸后腰不自觉紧绷的腰线,衣服下的皮肤在光华和毛茸之间慌乱切换,似乎头顶上的呼吸也停滞了一瞬,透出些没防备的委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后背已经抵上了冰冷的石墙,那些石墙上结着厚厚的霜,眉栗一手抵着墙,一手圈着他的脖子,就这样把这只狐狸困在了自己狭窄的怀中。 眉栗相比起狐狸可太矮了,但她气势汹汹,眼中色光毕现,倒像是山里打劫抢媳妇的,在气势上就压了狐狸一脑袋。 身姿颀长的狐狸被矮矮的小姑娘困在怀里,面色微红,低头就可以看到小姑娘鼻尖用力,似乎憋着一口气,甚至偷偷踮起脚,好让自己显得高一些。 狐狸心里微微偷笑,却发现她正认真“观赏”着自己,两粒亮晶晶的黑眸子眨也不眨,里面只有一只羞赧的狐狸。 “你要……做什么?”狐狸干巴巴地问。 “别这样煞风情啦,老狐狸。”他都有一千岁了,难道还不知道美人越是羞赧,越是青涩纯洁,就越让人想蹂.躏吗? 狐狸委屈。他在过去千年中实在是洁身自好,从没有和任何人或者妖有过暧昧,更不必说什么青楼酒肆,就连供奉上来的醇香酒液他也一般不喝,都埋在那片小竹林下面。 这样清白的狐狸怎么接的住上一世半辈子都游戏人间的小魔头的调戏? 她了无顾及,想要就索取,不想要就全然放弃,就像她那天毫不犹豫地扔掉那赤红的石头,把他丢在雪地里再也不管,后来想起时也毫不犹豫的回来寻找自己,甚至不惜剖去自己给她的半颗心。她从不惮于放弃什么,也从不为拥有太多而苦恼。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魔头,她现在亲近自己也绝不是因为原谅了自己,更不是因为知晓了上一世两人心结背后真正的缘由,而是她想要他。 因为现在还想要他,所有要先得到,再丢弃。 狐狸眼尾涨红。他见过太多世间残酷,也听过太多深闺怨言,世间男子得到后大多新鲜感不再,往日情深消散得比太阳下的积雪还要快。 而眉栗,她会比世上最负心的男子还要薄情。 她只是馋他的身子罢了。 狐狸一边难过,一边看着她伸出胳膊努力把自己圈进来,一只手掌抵在粗粝的石墙上,心中就不可制抑地泛起怜爱——她这么小小一只,孤零零地为了复仇独自一人回到这个世上,现在不过是想要他。 不过是想要向这个曾经愧对于她的人索要些什么。 迟到的阳光转过小巷的拐角,悄悄路过这个黑暗的角落,照在他慢慢垂下的眼睫上。 可以的。她想要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为了配合她,狐狸轻易软下心肠,垂下脑袋,轻轻咬住了“没心没肺”的小姑娘衔在口中的半边栗子。 眉栗叼着栗子凑过去,刚想一口咽下去,狐狸就咬住了另一半,眉栗一下子瞪大眼睛——还可以这么玩? 原来狐狸什么都懂! 她心中大喜,把自己嘴里的栗子囫囵咽下,就倾身过去,拖住狐狸的唇齿,把他那半块栗子一起“抢”过来,在他怔愣的神色中笑眯眯地吃掉。 谁料到,还不等她吃完,狐狸就把她抱了起来! 他圈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一只臂膀上,另一只手贴在墙壁前,隔开小姑娘和冰冷的石板,就这样把她用另一种方式抱在怀里,紧紧的。 饶是如此强势,只惊吓了一下就迅速适应的眉栗十分愉悦,因为从她的角度,可以轻易看到狐狸渐渐变得绯红的耳尖。 -- 第128页 她憋着笑轻轻吹了吹他的耳根,那只耳朵就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乌黑发丝里突然钻出来的两只白茸茸的狐狸耳朵尖尖。 小魔头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捏住狐狸的两只耳朵,用指腹狠狠的婆娑,成功看到狐狸的耳朵越来越红,那颜色一路超越染尾花的绯粉色,简直像是要炸开了。 那双耳朵禁不住蹂.躏,不停躲闪着,一会藏在这边,一会从另一边发丝中透出一小撮白色的尖毛。 她不停在狐狸的长发里寻找。他的头发乌丝光亮,一直垂到腰间,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就像世间最顶级光滑的绸缎,那发丝里还有淡淡的竹林清气,闻上去也分外清新,就像一片顺滑的竹叶,只不过是乌黑的。 眉栗看看自己刚刚及肩的毛糙短发,发尾还干枯分叉,平常一洗掉一大把,好好的年纪就要面临中年秃头困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此她对狐狸的头发简直爱不释手,不过想到她虽然没长出这么好的头发,但狐狸是她的,狐狸的头发理所应当也是她的。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种能随时摸到的生活越来越有盼头了。 她正在不停拨拉着狐狸的脑瓜,突然,手中的脑袋仰起来,她才发现原来狐狸一直低着头给她摸耳朵,他一直起脖子,那对耳朵就滑溜溜地从她手里逃走了。 再一抬眼就是狐狸温柔的眼光,但那眼光又似乎将她刻在眼瞳中,带着占有的意味。 下一颗栗子还抓在手心没来得及吃,沾着栗子甜的嘴唇就被带着冰凉气息的东西轻轻贴住了。 第74章 五十六只狐狸爪 揪狐狸耳朵 这是一个分外轻柔的吻, 像冬末春初留在大地上的最后一片积雪静悄悄的融化,发出的细小的簌簌声。浸染着温柔的春水,融化在她的唇齿间。 唯一的欲望并非占有, 而是爱惜, 和一点点堪称祈求的小心翼翼。他用这个吻告诉她, 他究竟有多爱惜她。 这个小魔头过地很潇洒,却曾一度被世间逼到隐居不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是在她出生后抛弃她, 就是在她最孤独最需要的时候离去。 小小一个木屋,她一个人在里面住了十年。独对宽阔雪原,寂静山川,当最珍贵的东西消失后, 就再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了。 几粒晶莹的珠子从狐狸的眼尾淌下来,顺着他的鼻尖荡到下面姑娘的脸上。 眉栗伸出手摸到了一手冰凉。她捧着狐狸的尖下巴,一点点吻去了他的眼睛边的湿润。 “啊呜, 你有什么难过的呢?”小姑娘摸摸狐狸的眼尾。 狐狸抓住那只莹白柔软的手,声音中微微参杂了哽咽:“小板栗,上一世你是怎样过的呢?” 眉栗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唇角提起一丝微笑, 反问道:“难道我们现在不快乐吗?为什么要回到上一世?” 那双狭长的狐狸眼中的哀伤并没有消失,而是渐渐隐藏进更深的眼底,面上露出一个温柔而勉强的微笑,他把她放下来,摸了摸她头顶上暖暖的发旋。 “我希望你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快乐无忧的。”狐狸说。 他牵着她的手,拉着她走出黑暗潮湿的小巷,走进一片暖融融的光辉里。 眉栗手上被塞了满满一袋糖炒板栗, 栗子在口中粉糯糯地化开,不同于蜜糖的香甜融于实质的果实中,温软甜糯。 “啊呜,好吃!”她重新仰起开心的笑脸,只是在眼神中藏了几许探究,又很快被及时行乐的洒脱掩盖。 二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回到了山脚下,原本从山脚的集市到眉栗的木屋只需要绕行相对和缓的道路,但这一次狐狸停下了脚步。 锐利的目光望向东南方,似乎能直直穿透山脉看到另一边的景象,他皱起眉头:“我们走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要想上去,除了这条路,就只有飞上去啦。”眉栗玩笑道,正前方确实只有笔直高耸的山崖。 斛岚咬着唇问:“你想……坐在我身上吗?”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在他失智的时候已经不知道驮过眉栗多少次,但清醒过来做这种事,总是有些令狐羞赧,而且主动问起来就像是……自己也十分渴求一样。 这样想着,这句话声音越来越弱。 “啊,啊呜,你是想要变成狐狸带我上去吗?”眉栗的眼睛像琉璃灯一样瞬间被点亮,她狠狠点头:“好啊好啊。” 雪山脚下,玉树临风的青年眨眼消失,原地剩下一只庞大的狐狸,它的尾巴直接卷着眉栗放在了背上,助跑几下后一跃跳入了半空中—— 眉栗迎面喝了一大口冷风,差点被呛得咳嗽起来,然而她立刻就被这种刺激感抓住:“啊呜,前面是断崖!” 因为山脚下可供助跑的平坦距离不够,狐狸现在直直冲着山崖撞去! 就在狐狸的鼻尖堪堪就要撞上山崖的一瞬间,他们以一个不可置信的角度迅速向上浮去,一下就闯入了半山腰的云层中。 小姑娘在身上打着滚,裹在长厚的毛茸茸里像一只小虫一样咕涌扭动着,一会儿在上面跑跑跳跳或者扒在毛里看下面低矮如蚁的人们和山下村落里变得越来越小的房屋,一会儿干脆平躺下来,手和脚呈“大”字形,在软厚的,几乎要淹没她的绒毛里随便翻滚。 狐狸的尾巴放松下来,尾巴尖在空中随意画了几笔,一道不起眼的符咒就如蒲公英一样向山脉的另一边飘去…… -- 第129页 …… 一支小队在雪山中穿行,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整齐划一的两排脚印,一看就是受过严肃训练的侦察军士。他们以一人为首,分成两队缓慢前行,每一列队的军士都手握一条麻绳,这是为了防止其中一人突然陷落雪坑中毙命。 这里是令世人胆寒的雪满山,处处都是大自然留下的天然陷阱,不说深厚积雪覆盖下的、不可探明的雪坑,深林里还藏着各种觊觎、监视着他们的妖兽。 没有心智的妖兽只是想用他们的身体饱腹,有心智的妖兽因为对人类的仇恨,很有可能在等待他们的力竭,然后整队屠杀。 在这里,他们再一次感受到战场上感受不到的残酷——往日有国师府坐镇,对别国的战事无往不胜,即使是边境也有各大符师坐镇,防护和补给都十分充足到位。面对两股战战的敌人和蓄势待发的敌人,这两者可不一样。后者就是他们现在的情况。 在天然的战场中失去了国师府的庇护,且敌在暗我在明,这场本就不占优势的战争,或者说,侵略,让所有人都心中打鼓。 “宋队,要不我们换一条路吧。”右边那队最后面的军士道,他不断地擦汗,因为如果闷在厚厚衣物里的汗不擦干净,就会慢慢结成一层坚冰扒在衣服内。 这句话本来憋在心里很久,但此时他不得不说——前方的路陡峭崎岖,几乎呈垂直角度,他们将要攀爬上去,翻过那座雪峰到达下一个锚点。 这是最近的路。也是最危险的路。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被称作宋队的人慢慢转过头,他神情严肃,语句犀利,“如果已经吓破了你可怜的胆量,你就一个人绕过去!” 宋队看着山坡上的军士们:“这是国师府的命令!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如有不从者,当下斩立决!” 全队人口中呼出白气,整齐划一地答“是”,就连刚刚说话那人也讷讷不语。 这一小队继续前行。他们只是企图围困雪满山的几百支小队中的一支,奈何雪满山实在太过庞大,又没有人可以最高处俯瞰,因为就连最强大的符师,也不可能在剧烈动荡、可以搅碎所有东西的云流中站稳。 因此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方位,只知道所有小队的任务只有一个——找到那些人,或者说,一个人,一个看似无害的小女孩。 突然,天暗了下来。 所有人都抬头望去,却猛然发现不是天暗了,而是天被遮住了——无比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从上方快速地俯冲下来,尖锐的鹰喙张开发出令人头痛欲裂的尖音,在向这些贸然闯入的人类们发出不受欢迎的威吓。 军士们倒在地上,捂住双耳,有的甚至整个抱住自己的脑袋,却还是疼的打滚。 黑色的羽毛卷起飓风,它的翅膀随意一挥,落在最后的那个军士就被扇得飞出去,如果不是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截麻绳,现在就可以掉落万丈深渊和阎王喝一壶了。 队友们呼唤着他的名字,齐心协力要把他拉上来,但那头妖兽却并不满足于只“威吓”一番,它似乎发现了他们手中的绳子,尖嘴直接拎起两根麻绳,将上面穿成一串儿的军士们一起丢下雪坡。 军士们大叫着被拎到半空,然后那鸟嘴无情的松开,他们就狠狠摔落到地上,所幸积雪松厚,军士们只是“哎呦”“哎呦”地叫唤,并没有伤及性命。 宋队首先站起来,他从剑鞘中抽出利剑,锃亮的剑刃直指黑色妖兽:“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死!” 妖兽却根本不理他,甩甩翅膀飞走了。那边还有很多这样的小队,一个一个清理实在是太麻烦啦!纂鹰挠挠脑袋,烦躁地想。 “拿起你们的剑!你们是军人!”宋队义愤填膺:“国师府出来的兵,难道都是孬种吗?!” “宋队,”最开始建议换路的军士箕坐在地,根本懒得站起来,他声音慵懒又带着一丝挑衅:“我们只是边兵,整个队中,只有你是国师府出来的。” 他嗤笑道:“老子应该在战场中拼杀妖兽,而不是在这里他妈的找什么人类小姑娘!” “可那是国师府的命令!命令,就要执行!”宋队走下雪坡,一把将剑架到他的脖子上,危险氛围一触即发,突然有队友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里有一个山坳的入口!我们可以从这里穿过去!” 宋队威胁地看了他一眼,狠狠放下了剑,朝着那处山坳走去。 但当他们到达山坳时,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是一枚符,一个巨大的符阵。它无声无息地驻扎在那,没有人能看到它的尽头,白色的符阵一直没进远处的云雾,仿佛无边无际。 宋队执剑击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碰到符阵上却像是陷入了柔软的棉花被中,砍不破,戳不烂,别说一个人,就连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剑尖也别想刺过一点点。 这才是符师的力量。 看着眼前宏伟无比的符阵,宋队突然想起来,他在国师府的时候曾有所耳闻,那位被国师府全天下追杀的小姑娘,叫眉栗,是个大符师。 他丢了剑,失神地坐在地上。 …… 小姑娘在狐狸身上放肆打着滚,她爬到狐狸地脖子上,骑在上面用手去够狐狸的耳朵。 那双雪白的大耳朵被风吹得向后伏去,狐狸没有管小姑娘在身上捣乱,而是任她随意玩闹,直到自己的耳朵被突然揪住,它的背毛上突然感受不到那轻轻的重量,狐狸扭头看去—— -- 第130页 那个小人儿几步踏空在看似丰厚实则没有依托的毛毛上,整个人都往下掉,突然伸出手拽住了它的耳朵! 狐狸:!!! 第75章 五十七只狐狸爪 水下的吻 狐狸惊悚, 狐狸吃痛,狐狸整个翻下去,好用厚厚的围脖毛接住那个不乖的小不点, 它自己则有信心, 不管从多高摔下去都没事…… “扑通!” 两人齐齐摔入水中。 “狐*amp;#@%狸!”眉栗吐出一口水, 双手拍打着水面浮起来,接着脚底一滑,又要再次摔进凹凸不平的池底。 一双手揽着她的腰, 把她抱了起来,放在前面平实一些的池底上。 眉栗回头一看,身后那人衣袍紧贴,勾勒出坚实的腰臀曲线。 她头发还滴着水, 在朦胧水汽中往上看去,狐狸的脸格外好看,一串串晶莹水珠顺着坚挺的鼻梁滴落下来, 周围一切都是雾蒙蒙的,唯独他的眼睛里含着清澈的晨光,如红梅傲雪,霜打枇杷, 带着半分透彻的水意和爱惜。 眉栗的眼神不自觉的软化, 心里所有的芥蒂都消融在这片惑人的雪光秀色中。 手臂环绕着他的腰,眉栗把脑袋慢慢贴上去,咚,咚,耳边的心跳渐渐变快,眉栗的嘴角渐渐勾起。 她把狐狸扑倒在这片温泉中,她长长吸了一口气, 将狐狸按在水下,亲了上去。 水光斑驳,泉底美好,狐狸的眼睫抖动着,扇起水下极微小的水流漩涡,他闭着眼睛,被迫承受这个深入的吻。手还扶在眉栗腰间,撑着她不让她落下来——那泉底布满了粗糙石子,所以,她应该在上面。 水中的世界格外静谧,泉水叮咚,雪落沙哑,林间鸟鸣,穿林之风……所有一切声响全部从眼前这个世界离去,只剩下眼前的绝色之人,和那双撑在腰间滚烫的手掌。 狐狸精,祸国殃民,美绝人寰。 忽然,一点白色的尖尖出现在视线里。 眉栗的手不动声色地绕到他身后,抓住那只因为太过激动而从身后冒出来的尾巴,她把它轻轻缠在食指的骨节上,一起送入口中。 狐狸的眼睛骤然睁大——那截尾巴尖被泉水洗就的清清白白,突然被含进了无比温暖的唇齿,那里面是另一个风暴场,小魔头换着花样刺激他……的尾巴。 “唔呜……!”狐狸禁不住呻.吟出声,水花迸溅,气泡翻腾,他抱住眉栗想翻转过来,至少可以在水面上获得一些空气。 眉栗的双手和双脚却紧紧缠绕着、禁锢着他,把他压在泉底,她力气大的惊人,尤其在这种方面—— 狐狸眼尾红红,口中溢出又一串气泡。 他在偷笑。 “啊呜,我说过的话,不说第二遍哦。”她的声音用传声符传到耳边,那张在水下传声要耗费很多符力的符阵就这样被用作一次性的工具。 “什么话?”狐狸半睁着眼,同样用阵法回答。 眉栗眼中缠绕着笑意,把狐狸压向更深的泉底,自己也一个猛子扎下去,狠狠地吻住了他。 唇齿相接,敌退我进,缴械投降,暗度陈仓,奋起直追……相濡以沫。 狐狸眼睛紧紧闭起,长时间的窒息加剧了身体的反抗,更强烈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狂飙突进,这场掠夺空气的大戏盖了旖旎的被子,大雪一样压覆下来,他转换身形,感受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嘴唇微动,把身体中剩余的氧气全部给她…… 半刻之后,狐狸抱着小姑娘,跋泉涉水慢慢走向岸边。 修长的指骨一点一点描绘她脸颊的轮廓,那双黑琉璃一样的眸子现在乖巧地闭着,小姑娘的手指固执地抓住那点尾巴尖,轻笑声从狐狸胸膛里一颤一颤地传来,他有些懊恼的垂下眼睛,看着收不回去的尾巴。 眉栗半斜着身体,一半倚着温泉池边凸出来的支柱,一半靠在狐狸的怀里,狐狸一搂,就彻底被抱了过去。 “啊呜。”她闭着眼睛,下巴搁在狐狸深凹的锁骨里。 “嗯?”狐狸从胸腔里挤出一个字。 “今天,我吃了糖果子,糖莲花,糖板栗,现在还有些饿呢。”她的声音慵慵懒懒的,像是大冬天赖在被子里发出的娇憨。 “还想吃什么呢?”狐狸不明所以地问。 “还想吃,糖狐狸。” 流水潺潺,雪化簌簌,少女眼中盛满了直白的喜欢,却也浅浅的,像他们置身的泉水,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眨了眨眼睛,窝进面前人的怀里,指尖绕着玩他的头发,似乎不急着要答案。 索取的猎人总是有耐心等待猎物跳入陷阱的。而且得到后,很快就会拆吃入腹。 现在她布好了陷阱,直白问他,跳不跳。 ——跳。还能给她什么呢?唯此而已。 ——不跳。她得到后一定会很快就抛弃他,把这一切都当作花蕊上易逝的朝露。 狐狸闭了闭眼,苍白的唇在水下被千万次碾磨染就的殷红,颤抖着说不出答案,却已经做了选择。 他闭紧了唇,却把她紧紧,又紧紧地抱进怀里。 像是在做一场不可宣之于口的告别。两世纠缠,他很喜欢,很喜欢。 不仅是愧疚,也不仅是爱怜,这些都是浮萍之末,只有那份在难得的时光中酿造的爱意,埋于大雪倾覆之下,被那个怀抱慢慢捂暖发酵地香浓醇厚。 -- 第131页 他把自己的唇轻轻地贴在了她的唇上,柔软缠绕着柔软,一点光亮滑过,眉栗感到就像吃了一颗薄荷糖,有什么东西从口中一下子滑了下去。 白色的光团,那是斛岚的半颗心。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很久之前就给了她,只是后来她为了救他拿出来,生生撕扯魂府的滋味他体会过,那是十指连心都抵不上千万分之一的痛苦,他体会过一遍,却没想到她也会为了自己做到那一步。 是喜欢吗?还是仅仅因为没有得到过。 但不管她喜不喜欢,他都想留给她。 往后冬雪漫长,夏日灿烂,她尽可拥有。狐仙之心可让她寿数长久,百病不侵。 那个怕苦的小姑娘,以后终于可以不喝药了。 看,他能为她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这个吻带着温柔的绝望,一点点侵蚀着她的领地。 “啊呜,你答应我了吗?”等呼吸到新鲜空气,小姑娘沾着水的头发往下滴着水,混杂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整个人就像一块好看的宝石正闪烁着愉快的光华。 狐狸微微抿起嘴角,眼尾带了些赧意:“嗯。” 眉栗从水里站起来,把鞋踢到一边,赤脚踩在雪原上,她拉着狐狸穿过一旁的密林,跑到了不远处的小溪中。 “这里才是这处泉水真正的泉眼。”她眉眼弯弯道,像是在和别的小朋友分享什么秘密一样自豪。 斛岚跟着她下了水,才感到这处溪水确实和别处不同,这里的灵气更加密集、浓郁地充斥在每一滴水里,随手鞠起一捧水都能感受到那些在皮肤表面跃跃欲试想往里渗透的灵气。 “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狐狸点点头,然后发现眉栗不见了—— 往下一瞧,她在吭哧吭哧搬着石块,这里的溪石棱角各异,好不容易有一块圆润且宽厚的还十分沉重,眉栗废了老鼻子劲,就为了把它一点点搬过来。 狐狸疑惑:“直接用符力不好吗?”符师修行日久,且她功力深厚,用符力挪动石块简直轻而易举。 “啊,不可……不可以的。”眉栗连声音都在使劲,她好不容易把这块石头挪到狐狸身前,自己站了上去,这样她就和狐狸差不多高了。 小姑娘环住狐狸修长洁白的脖颈,轻轻的吻上去,嘟囔道:“这次可和别的不一样,要亲力亲为。” 狐狸的耳朵尖偷偷红了。 说着,小姑娘圈住他脖子的手慢慢往上移,狐狸润白的皮肤仿若最完美的玉石,上面细细的绒毛还结着微小的水汽,抱住他,再蹭一蹭,小姑娘像没骨头一样赖在他身上,斛岚的手慢慢伸到她背后,扣紧。 眉栗先给了怀中人一个轻轻的吻,趁着狐狸闭着眼睛,她用了劲道一下子扑倒了狐狸,脚下还不忘绊他一下,手上施展符文将他身后水下大大小小的碎石全部清理干净。 狐狸带着怀里的小姑娘一下子倒进水里,他知道这都是她为了玩得尽兴使的小把戏,也并不拆穿她,反而顺着她的心意尽量满足她。 小姑娘看着狐狸的眼神逐渐“凶狠”,她恶狠狠地吻上去,像是要发泄怒气一样琢磨那两片唇,身旁的溪水渐涨,将两人的半身淹没,眉栗抱着狐狸,再次把他压下水。 她兴致高涨,慢慢剥开那层笼罩在莹白皮肤上的障碍外袍,它们透湿了水,紧紧贴在狐狸的身上。 却陡然摸到一手殷红。 溪水中,一团团红色从下面冒出来,像是在那衣袍上开出了一朵朵花。 “啊呜!”眉栗连忙剥开狐狸,在他的胸口处找到了伤口——那是一处整整齐齐的割伤,即使现在伤口周围被水泡的发白,也能窥见刺入器物的锋利。 眉栗顿住了。 因为她一瞬间就想起来,这就是她刺入狐狸身体的那一剑。两世仇恨化作的金色符剑坚不可摧,直到发泄完了怒气才堪堪消弭在狐狸的身体里。 但后来,她明明把狐狸带到了星辰泉里,那里水性温暖,灵气充足,正适合治好狐狸身上的伤! 可……怎会如此! “啊呜,星辰泉出了问题吗?为什么它没有治好你的伤?不,不是治好,是根本就没有治!”她担忧道,甚至下一秒就要起身去探查一番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温润的声音平静道:“不,小板栗,”他亲昵地叫她,像是根本已经知道了什么,“星辰泉没有出问题。当我沉睡在里面的时候,泉水中的灵气确实一刻不停地在修复我的身体。” “只不过我拒绝了。”他依旧微笑着说。 第76章 五十八只狐狸爪 八尾狐仙 “拒绝?为什么拒绝?!” “这道伤口该我受着, 合该千年万年都好不了。灵泉治好了它也没有用,干脆就留在我这里吧。” 眉栗抚摸着伤口,心疼道:“啊呜, 我原谅你了。” 往日他一直盼着听到的字句被冲口而出, 像是死刑犯猛然听到赦免令, 他本应该从此就可以坦然接受她的爱意,但他的眼眸低垂下来,声音细微如蚊吟:“眉栗, 你怎么会原谅我呢?” “连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自己啊。”他苦笑道:“我没有调查,偏听偏信一人之词,甚至违背了自己的本职, 将一个无辜之人判了死刑,却根本不给申诉的机会。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我确实这么做了。” -- 第132页 “如果没有这一世, 无辜的生灵可以去哪里伸冤呢?” “如果你不是恰好在雪夜救了那只狐狸,我该怎么找到你呢?” “甚至于,我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卑劣地想再多拥有一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双惯常上挑, 看上去妩媚多情的眼眸落下连串的珠子, 顺着眼尾一颗颗落在溪中:“我曾经觉得,世人皆爱狐仙,唯独我所爱之人恨我入骨,这就是天道对我的惩罚。” 他抬起眼看向她,迎着明亮的月光,狐狸的眼中镶嵌了一个小小的人:“现在看来,这不是惩罚, 而是赎罪。” 那个人伸出小小的手掌摸上那道伤口,伤口狰狞地贯穿了狐狸的整个前胸,几乎将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现在那里还是模糊的血肉,狰狞地凝固在伤口处,不管是被冰雪侵袭,被泉水击打,它都像是被谁施了术法,永远停留在□□最痛苦的时候。 眉栗深深呼吸着,埋在雪崖之下的冷硬的心被撬动了一个小小的角,那些坚硬冷漠的山石冰雪,顷刻间山崩地裂。 她伸出手半空施了道医符附在狐狸的伤口上,察觉到伤口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金色符阵凭空而出,有吸力一般将伤口上妨碍治疗的术法全部清除:“不要抵抗我,狐狸,我一点也不想要一个不健康的伴侣。” 狐狸眼瞬间抬起,里面星星点点闪烁着光芒,伤口处的术法自动散去,这样的狐狸就像个突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糖果的小孩一样开心。 那道医符附在狰狞伤口处,一点点疗愈着,让人安心的绿色符光像一个穿针引线的绣娘将伤口无痕地缝合。 眉栗的手从那道伤口开始慢慢往下,不知道捉住了什么,狐狸咬着尾巴吟出了短促的一声。 水面上沉浮的男人面色更红,随着水声激荡,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耳朵从发丛中跳出来,他撑着身体,将自己全部开放给她。 两股水流在溪水中交汇,两股交缠中,眉栗的手摸索到那双眼睛,她手上还带着温湿的水,就这样把那双眼睛捂起来。 面前这只绝色狐狸靠在光溜溜的溪石上,仰起细长的脖颈,如天鹅曲颈般,那曲线实在是漂亮极了,喉结像一颗精致的山核桃微微隆起。 “啊呜,你就是一只狐狸精……”眉栗痴迷地喃喃道,她指尖的水流顺着狐狸皮肤的肌理骨骼缓缓滴下。 一滴、两滴,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狐狸闭着眼睛,几串晶莹顺着他羽翅一样的睫毛滑落在脸颊,在鼻侧和脸颊的凹陷处积成一小摊剔透的水。 眉栗像剥开一朵花的花苞一样剥开这只狐狸的衣袍,水流浮荡起所有遮掩,他们钻入水下,涌入对方的怀里。 在遥远的地方,高纬度寒流和低纬度暖流偶然交汇。 寒流冰冷,暖流温热,寒流和暖流终于相遇,两者相见,势均力敌。 两者相见勇者胜,寒流垂涎地覆上去侵夺着暖流的领地,温暖将冰冷融化,冰冷将温暖淹没。 寒暖流的交汇处常有水雾,被暖流带来的热气使寒流沿海的土地增温增湿,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液态滑落下来,以此完成热量交换。温度迅速上升,渔场在交汇处出现。 两岸湿热的水汽中,寒暖流交汇处常产生“水障”。这股寒流也渐渐遇到了交汇处的“水障”,寒流前进融合的速度一慢再慢,几乎停滞不前。 交汇中,二者最终达成了平衡。此时,原本在寒流中游动的鱼群终于通过“水障”,抵达暖流中的新家园。 …… 石边那人抚着被溪石硌红的背,小魔头悄悄摸上去,触手光滑,莹白中透着些微红,几如掺了血红的玉石。那脸颊层林尽染,镀上一层落日透红的余晖。 “真好看啊。”她悄声说。 却没想到被狐狸听到,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冒着水汽抖了抖,狐狸“嗯”了一声。声音喑哑,带着丝丝入叩的温意。 溪水中碧波荡漾,波涛不断拍打着岸边的溪石。水中滚烫,波浪冰凉,温泉激荡,溪石温暖。 没有人发现,温泉中那抹莹白光团上萦绕的黑气被一点点驱散。 眉栗被狐狸抱在怀里,靠在岸边。温暖的水流环绕身侧,她像是渐渐沉入了一场梦。发顶上,一双手慢慢抚过她的发间,像在安慰她,让她更沉地坠入这个梦乡。 梦中,她似乎变成了狐仙。世间诸人的愿望真心实意汇成尖利长啸——“惩罚魔头,还人间公道!”无人不坚信就是魔头一人为非作歹,挑起了人妖两界无可挽回的矛盾,他们必须相信。 总要有一个人成为补天的石头,更何况这个人恶贯满盈,丝毫不值得同情,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端坐莲台变作狐仙,在听到了狐狸的心声时也听到了世间众人的声音。但世间事,本应由世间解决。 狐仙没有插手,他不入人间的因果,只负责斩断出现重大问题的因果,只有这样,世间因果才能正常运转。降生世间带来新的因果,薄棺一副埋去旧日缘分,所有人都是因果的一环,且永远困于因果。 直到国师府找上来,呈上大魔头为祸人间的诸般罪状,言语凄凄告知今日国师府就要被魔头斩于剑下。 狐仙皱眉,只告诉国师府自己会前去探查,来人却急急道:“来不及了,她现在就在大开杀戒啊!” -- 第133页 于是狐仙尾随他来到国都的云上战场。 第一眼就见到那人手执符阵,六长老嗬嗬两声,睁目而亡,旁边那个“魔头”虽然只是一个小姑娘,却妖力磅礴,符力高深。 如果没有坑杀万妖,妖力从何而来? 他问:“你一介凡人,为何屠杀国师府?” 她答:“我杀了他们,是因为有仇要报,等我报了仇,这条命就还给你的正道。” 现在眉栗自己就是狐仙,她“看到”自己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想到那魔王不管不顾,瞬间身手似风向六位长老们掠去,将他们逼至边际,扬手祭出磅礴妖力—— 狐仙终于出手,他堪堪一剑刺入那人腹部,声音清冷:“念在你非无故杀人,我只赐你一剑。若你尚且能活,我也不会再管。” 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与此同时,眼前有一片光亮骤然亮起,眉栗随着那光亮向前走去…… 一瞬间她清醒了过来,眼前是朦胧的水汽,而自己正靠在狐狸身边。 “刚刚是什么?是梦吗?”她喃喃道。 “不是的。你刚刚看到的经历的,都是我的记忆。”狐狸垂下眼眸。 “啊呜……”眉栗圈住他的脖子,在他启唇要说“对不起”的时候,深深地吻了上去。 她的手又不老实地摸到狐狸背后,抓住了一条尾巴,又一条尾巴,再一条尾巴……一共八条尾巴。 不对呀,她家狐狸一直都有九条尾巴的! “啊呜,你的一条尾巴不见了!”眉栗惊叫道,她到处翻找,在水里拨来拨去,甚至翻开水下的石块翻找,当然什么也没找到。 “啊,尾巴呀。”狐狸耳朵抖了抖,眼神也瞟到别的地方去:“般若幻境并不是随便可以开启的,如果要给你看我的记忆,就要用一条尾巴来交换——这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是我一百年的修为。” 眉栗看着在空中摇曳生姿的八条尾巴,每条尾巴的尾巴尖上都染了一簇小小的粉色,那是她曾混着酒酿染成的。 八条尾巴纷纷热情地缠住她的手,把自己这一条的尾巴尖迫不及待地送到她手里,眉栗舍不得地摸了摸:“交换到哪里去了?还可以找回来吗?” 狐狸摇摇头,手指向天空:“找不回来啦,已经被天道换成功德收回了。” 也许是看到眉栗闷闷不乐的样子,狐狸眉眼弯弯,温柔安慰她:“不要紧的,如果能够告诉你当时发生了什么,就算让我用九条尾巴去换也是值得的。更何况,我还有八条尾巴呀~” 那八条尾巴在眉栗手心窜动,温温痒痒的,看上去就像一朵极大的染尾花,花香荡漾,狐狸清秀俊雅,眼尾还带着未褪的残红。 “八条尾巴,再过一百年还能变成九条吗?”眉栗问,她的手指陷在厚厚的毛茸茸中,温热而灵活的尾巴里藏着狐狸的心跳,和尾巴尖一起律.动。 狐狸摇摇头:“不能了。” 眉栗再问为什么不能的时候,狐狸嗫嚅了两下不说话了,只用那双多情的狐狸眼看着她,眉栗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正在温存的二人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周隹正在雪满山的外围费力地清理国师府派过来的几十支小队,其中不乏几支由符师组成的队伍。 但奇怪的是,周隹将他们都试探了一遍,却发现这些符师大多符力并不强悍,甚至有些只能使用一些简单的符文,连陷入雪坑这种小问题都不能自己解决,对比起眉栗,他们就像是幼稚园中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国师府要想靠这些人来“抓捕”眉栗,实在是天方夜谭。 他一边心里奇怪着,一边抓住小队成员之间相连的绳索,将人整队整队地抛在雪满山的山脚下,有屏障的阻隔,那些人暂时被全部拦在了山外。 周隹拍拍翅膀,欣慰到自己终于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 等等,周隹愣在半空。扪心自问,他为什么要干这些?那些人是来抓眉栗的,跟他有一根羽毛的关系吗? 淦!他又给眉栗打了白工! 黑色的纂鹰气呼呼扇着翅膀,正打算飞回小屋,给萤萤换个魂器——他发现,当小木偶被收容在妖怪遗留的妖骨中,身上魂气散佚的速度就会慢很多,有时他把她放在枕头边,梦里甚至能听到萤萤细细的声音。 这段时间,眉栗尝试了很多方法试图唤醒木偶中的生魂,却发现都无济于事,甚至有些方法还会加快其中生魂散佚的速度。 但能够发现妖骨这个方法,周隹已经十分庆幸。 前方一块散落在深林中的妖骨散发着强大的气息。这说明那里有一只妖兽刚刚死去。 周隹连忙降落下来,他趁着下方两妖争斗,迅速叼起妖骨飞向上空,下一秒却在远处的林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周隹嘴边因为刚刚新获了一块妖骨的微笑顿时凝滞。 第77章 五十九只狐狸爪 开始吧,最后的游戏…… ——那是眉栗吧, 那就是她吧!还有那只狐狸妖怪! 淦,他周隹在这里累死累活地帮她清除危险障碍,她自己却居然带着小情人在林间调情漫步! 看看那色迷迷的眼神, 还有狐狸身后在空中摇曳的尾巴们, 他就已经自己脑补了一整部林间动作片。 心灵受到了巨大打击的纂鹰怀着一肚子火回到小木屋, 却在推开门看到床上的那个木偶时默默叹了口气。 -- 第134页 回想起林间那双身影,周隹孤独地坐在床边,羡慕起来。 粗粝的手指用一种极轻的力道抚摸着木偶的脸颊, 屋子里的妖怪从怀里掏出妖骨,把它小心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颗妖骨藏在自己的羽毛中,转身锁上了木门。 “叩”、“叩”、“叩”。 木屋里探出一个披散着长发, 看着格外温惠的少女,两颗小巧的银铃垂在耳边,宽松舒适的厚白长裙遮住曼妙曲线。 “外面很冷吧, 快进来。”她打开门,透过门的缝隙隐约可见里面燃烧旺盛的火塘,和屋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儒雅的贵公子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他微微欠身感谢少女的款待, 一边缓步迈入木屋, 视线却并不往里面看,只受礼地坐在门口的小兀子上。 人间这一套,他一向学的飞快。如果不是秦琯知道面前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妖怪,她都要以为对方是来自于哪个钟鸣鼎食之家。 周隹的眼睛只能看向身边的火塘。秦琯是个人类,并不能像眉栗和周隹那样抵御严寒,所以这个屋子里的炭火每时都有兔狲照看着。 它的猫爬架已经被移到靠近火塘的地方,上面还包了一层防火布。玛瑙就睡在爬架的最上方, 等到火塘里的温度慢慢下降,它就嗒嗒嗒跳下来,叼着木柴重新换上。 少女端来了两杯花间雪水煮成的茶,他们在等着另一个人。 不一会,门被再次叩响,身着黑色衣袍的小姑娘走了进来。 乖巧刘海下,一对黑色眼珠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眼瞳中心两簇跳跃的火光,仿佛降临世间的恶魔在盘算着如何终结这个令它厌恶的世界。 “如果一切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最后的游戏。” 她摘下兜帽歪着头,轻飘飘又无不充满快意地说。 …… 今日的国师府里气氛尤其低迷。 高耸入云的国师塔第九层,宽大的垂帘笼罩着每一面外墙,隔绝了一切日光。全部燃烧时能将整座厅堂都映得通明的烛架,也可怜兮兮地只点亮了几盏。 昏暗烛光下,以大国师为中心,旁边坐了六位国师,就连失去了身上最重要部分的二国师也被抬到这里,他眼窝深陷,毫无生气地蜷缩着,像一个干瘪下去的小老头。 他们只是这样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一封决定他们生死的通知。 突然,从殿门口传来一阵尖锐声音:“报——” 报信者向他们奔来,由于跑的太快,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他突然摔倒在地,手中那纸薄薄的信封就这样慢悠悠地落在大国师面前。 大国师眯了眯眼,快速打开信纸,随着“哗啦啦”的纸声,所有人的心都被吊起来。 却见他猛地站起来,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沉重座椅,双手微微发颤,然后狠狠一下将那信纸握在拳里,恨不得将之捏成碎末。 “成了吗?”三国师虚声问道。 “成……” 坐在椅子上的五位国师屏气凝神,隐约露出笑意。 大国师口吃道:“成……成不了了!”他努力想将这句话愤怒的表达出来,但在愤怒之余,还有些力不从心。 笑容凝滞在所有人脸上。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国师塔外围的防护被一下下敲打着,发出巨大的钟鸣声,像是有一只打手抓住撞钟的钟杵狠狠捣在防护法阵上。 这阵声音将国都内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吸引,无数人从国都的各个地方涌过来,围在他们崇敬的国都府门前,有些人甚至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块、篮子里刚买的菜向半空中破坏符阵的人扔去。 这只是国都很小一部分的人。大多数人都长着灵敏的触角,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立刻紧闭门窗躲在家里,但即使这样,他们的耳朵也高高竖起,聆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 “刷”的一声,笼罩在国师塔内的长帘被一下子全部拉开,久违的日光倾洒而下,室内快要燃尽的烛台发出的光瞬间变得微不足道,与此同时,他们也看到了外面的庆幸—— 黑色兜帽下的那张小脸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然后,她双手结符,手指相触变换着不同样式,半空中透明的符阵也随着她的动作而不停变换,游离于符阵边缘的符文越来越多,她口中轻念出声,那些杂乱符文像是得到统一指挥,纷纷如游鱼般归位定住。 她喝道:“去!” 庞大数量的光线从她双手的交汇处四射开来,大国师面色沉沉看着面前的少女,在他的脑中世界仿佛已经静止不动。 他在想,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祭出自己体内,和其他六位国师体内所有的妖力,这些妖力由狐仙之心中的仙力染上世间最恶毒的情绪转化而来,甚至为了维护这座年久失修的法阵,他已经把储存在木偶军团中所有剩余的妖力全部提取出来,汇入到这个法阵中。 如此巨大的力量啊。只要眉栗出手攻击,不论是用符力还是妖力,所有的攻击力量都会被反弹给施术者本身,哪怕只是一柄没有符力的剑。 这个符阵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修道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完美、最深厚、最难破的符阵了,借力打力,实在是绝妙。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迅速浮现出一张美丽的脸,那是一张完美的少年的脸,如果不去看那道从眼角横亘到唇边的丑陋疤痕。 -- 第135页 就是那个少年,于阴冷密室中悄悄写下了这个方法当作保命的底牌,却被他搜查出来,一看大喜。而那个少年,已经被他扔下残破的地宫,没准已经被抽干了妖力后暴动的木偶们踩踏成碎片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现在知晓这个符阵破解之法的,只有他一个人。 大国师收起心中隐隐的慌张,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在国师塔前做无用功的小姑娘,她的脸庞还是青春的模样,如此生动,如此灵活……简直让人无比渴望,甚至想掠夺她身体里所有年轻的生机,然后灌注进自己日益腐朽的躯壳…… 他的目光从不屑、憎恨到喜爱、渴望,不断变化着,但每一秒都死死盯住那个原本该是自己弟子的少女。 只见她手中的光线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圆,那是一个巨大的圆,足够让整个国都所有走出家门的百姓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接着她食指一指,一团金光没入进去,像投入了水池的小石子,整个符阵荡漾起水波样的纹路。 突然,那本来透明的圆中间骤然出现一点隐约的画面,那画面渐渐清晰,最后人们竟在上面看见了大国师的脸! 人群顿时炸开。 大国师定睛看去,却在眉栗身后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截水蓝色的袍角轻轻飘在风里,袍子的主人痛苦地仰着头,一丝金线漂浮在空中,连接起他和空中的金色符阵,里面隐约可见一团团小小的光球,串在那丝金线上,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内飞向巨大的符阵。 圆形符阵中,“大国师”开口说话:“荀谕,你想救你妹妹吗?” 画面中,月白袍子的青年立刻抬起头,只是瞬间,他的双眼中就含了一层薄薄的泪水,颤抖着声音问:“能……能救回来吗?她已经被妖兽分食,只剩下魂灵了!” 大国师嘴角拾起一丝微笑,笃定道:“只要能消灭所有的妖兽,她就可以回来。” 国都的人们纷纷点头赞许,因为这是一副多么好的师生情谊图啊,师父答应帮助徒弟挽救他的妹妹,顺带帮全国培养了一个厉害的符师呢! 只有大国师,他立在高塔的透明屏障内,微微蹙着眉。 荀谕知道的远比这些多得多,这个人不能留了。 他一甩袍袖,三柄灰扑扑的小飞剑在空中划过银光,那三道蒙尘的剑刃在接触到空中灰尘的一瞬间就如开了刃一样纤薄锋利,它们就像是大国师自己的手指一样灵活,而事实上,它们就是大国师的三根手指。 三柄小剑迅即地飞出国师府,穿过推攘拥挤的人群,快速靠近失去了意识的荀谕。 此时,空中的圆形符阵中的光芒陡然寂灭,下一刻画面再次亮起,那是一片巨大的沼泽,黑漆漆的沼水中烘托着不详的白雾,似乎是记忆的主人弯下腰向下看去,整个圆形符阵中的画面也顿时向下倾斜。 面前那双手拂开了白雾,露出了无比残忍的画面——无数只妖怪的身体毫无声息的陈列在下方,坑底一层一层的尸体垒叠起来,下面的一些已经腐烂发臭,酸黑的腥血流淌在脚下,上面的尸体还在往下滴淌着鲜血。 妖兽的鲜血,竟然也和人一样是红色的! 生活在国都里的人们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妖兽的样子,只从国师府的宣传册子和口口相传的传说中对这些凶恶的生灵有所了解。 传说中,妖兽们都长着血盆大口,一口可以吃光一整个村落的人,它们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孩子,身上的皮毛刀枪不入,唯一惧怕的是符师们的法阵。 因此,妖兽是人们共同的敌人。 然而看着这些鲜血淋漓的画面,那些毫无声息的妖兽褪去了传说中刀枪不入的皮毛,一瞬间竟变得脆弱起来——人们没有应对脆弱敌人的经验,加上这一画面实在让人难以接受,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低垂的沉默和压抑。 在人们没有看到的地方,那三柄小剑已经游到了荀谕的身前,它们深深蓄力,然后猛地一下向荀谕的前胸刺去—— 第78章 六十只狐狸爪 为了她永不被禁锢的灵魂…… 只听“叮”的一声, 钢铁相碰顿现铮铮之音,眉栗不再管手中的符阵,她一个翻身想抓住那三柄小剑, 因为荀谕身前的符阵只能帮他抵挡一次, 荀谕一死, 符阵就会立时坍塌! 她两手迅速结成符阵,那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旁边的人们根本没有看清上面的人是怎么离开, 双手又是什么动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残影从眼前掠过,直直冲着一个角落飞去。 她攥住了一柄剑!眉栗脚尖在虚空中一点,刚要继续抓住第二柄飞剑, 却发现已经被她握住细小剑柄的小飞剑却像有生命一般从她的手指之间穿梭滑过,顺便在食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就像几只泥鳅入了水,它们一边攻击眉栗不断在荀谕周围设下的符阵, 一边想尽办法躲避她的攻击。 被惹恼的小魔头重新停在半空中,神色冷漠而不耐。 她的指尖冒出一点金色光絮,它们开始不停生长,生长, 不过几个呼吸间就长成了一个正方的空间, 金絮弥漫,将她和荀谕一起笼罩起来,三柄飞剑却陡然感到吃力起来——那些金色的絮看似柔软无害,实则已经将这方空间全部凝固,除了眉栗本人还能自由动弹外,没有人可以超越她的存在。 -- 第136页 就像没有人可以在她的符阵里超越她的法则。 天地很大,属于她的容身之地一直很小。但, 即便如此,在她的符阵下,在她的符光照耀下,即使是天道也别想指手画脚! 符光之下,皆我法则。 她睁开眼,一只手无比轻松地捏住不停嗡鸣着的三柄小剑,它们像是被金光缠绕起来的蚕蛹,不断蛄踊着挣扎,却被金絮越缠越紧,无济于事。 她将那三柄小剑握在手心,陡然捏碎。 慢慢摊开的手掌中,却只有两柄小剑的“尸体”粉末。 …… 街巷角落边的人们都围成了一圈,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个平常毫不起眼,甚至连流浪汉都不愿意屈居的角落。 只有日光悄悄挪移了方向,似乎不忍再看—— 那个青年跪在地上,以一种赎罪的姿势,将一柄小剑送入了自己的身体。 人们看不见那柄小剑,只能看到他跪坐在那里,湛蓝色的衣袍迅速吸饱了鲜血,慢慢洇湿了地面的尘土。 然而大部分人还在看着空中那个巨大的圆形符阵。 “放到哪了?”有人问。 “进入密室了!”有人兴致勃勃答道,他还在为了国师即将复活他的弟子的妹妹而开心。 然而下一刻,国师府的地下宫殿瞬间亮起,僵硬活动着的木偶,中心处似乎跟万妖坑同样巨大的填尸洞,国师们鱼贯进入,手中的符阵抽出生者的灵魂,灌入死气沉沉的木偶,那些木偶就顿时鲜活起来。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逐渐变得灵巧的木偶身上时,突然有人惊恐道:“那个洞里不是妖怪的尸体,是人!” 有人同样惊恐地附,但更多人只把这些当作一个可供取乐的剧目,更何况,谁能证明这个画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呢? 直到另一声惊呼响起,一个小女孩扯着嗓子尖叫:“他死了——!” 她被母亲捂着嘴带到一边,但人们全都注意到了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们终于发现,这个悄无声息死在地上的人,就是那个画面中国师的大弟子荀谕! 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吗?! 轰的一声,这声话有如平地惊雷,人群顿时彻底炸开,人们惊恐地推搡着后退,边缘处地人们甚至拔腿就跑—— 他们要跑回家,关紧门窗,然后将自己保护在脆弱的房屋里。 当他们信仰国师府时,国师府就是这间房屋,当国师府轰然倒塌时,只有这间真正的房屋才能够信任了。即使它依旧不堪一击。 角落里的青年渐渐如尘灰一样消散在空气中,这愈发引起人们的恐慌,没有人见过如此彻底的灭亡,他们不再看圆形符阵中的画面—— 在那个符阵中,青年走下地宫,看到了已经变成了木偶的妹妹。她和其他任何一只木偶一样,僵硬地微笑着。青年久久地沉默了,他骤然捏紧了拳头,蓝色的袍角被攥到碎裂开来都完全不能缓解他心头的愤恨。 然而他知道,要想知道真相,就不能问为什么。 他用自己的剑在木偶的小拇指上刻下她的名字:荀灵妩。 这样,她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木偶了。 青年的身体已经不复存在,空中的少女慢慢落下来,她抬头看向最后的画面,也许是因为记忆主人的彻底逝去,那些画面已经开始迅速模糊。 那是一幅画卷,挂在青年宽阔房间的正中央。作为国师府的大弟子,无比宽大的房间中除了基本的用具外什么都没有,只有衣架上的白色衣袍和一幅画。 那幅画里,白袍少年打马归来站在马侧,他左手执缰,右手握剑,年幼的妹妹扑到他的怀里,用温暖的小脸贴上他冰凉的衣襟。 那时大雪漫天,他却无比熨烫。 眉栗听到符阵传来的荀谕最后的话语,青年的声音平静而满足。 “我已经做到答应你的了,希望你遵守诺言,代我……毁去我妹妹的木偶,为了她永远不被禁锢的灵魂。” “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希望……下一世,在我黑暗堕落的生命里,再也不要遇到她。” 眉栗对着空无一人的街角,郑重点头。 她背身走过那里的时候没有看到,在他消失的地方,日光怜悯地洒下一片金黄。 那个黑暗的角落重回光明。 当眉栗来到国师府门前的时候,整个国师府都被庞大而精妙的法阵层层保护着,简直像是给一颗无比脆弱的蛋黄套了一层十分坚硬的蛋壳,蛋壳又圆又滚还摔不碎,实在让人挠头。 她转身走向空荡荡的街巷,虽然整个国都看上去空无一人,但她知道,在那高塔之上有无数双眼睛惊恐地盯着她,拼命想找出她的弱点,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她不在乎的甩了甩头,干枯的发丝在风中硬是带了点潇洒的意味,她绕到弟子府里,两手一撑就翻过了那道矮墙。 和以前一摸一样的动作。 国师塔里,几位国师又惊又怒,纷纷破口大骂:“这个眉栗是要干什么?这是在挑衅我们?真要覆灭了国师府,全天下都不会放过她!” 旁边慌忙逃命的几位侍从怀里哗啦啦掉下一堆金子做的饰物,看上去都是国师寝卧内的东西,这声音惊醒了几位双目发愣的国师。六国师手指颤抖,愤怒到双眼无神:“你们……你们……竟敢偷盗国师府财物,好自己逃命!” -- 第137页 其中一个侍从这才转过头分他一个眼神,往日的敬重竟全然不见,冷漠道:“现在不走什么时候走?我为国师府干活,这个月的奉例还未发给我,这些正好抵了。”他也懒得再捡掉在地上的那小堆金饰,挺直了身板就要走。 “竖子尔敢!!”六国师双目瞠大,然而手中的符阵还未亮起,只听面前轻轻“扑”的一声,那侍从就在原地化为了飞烟,一堆金子落下来,叮叮当当滚到各种地方。 是大国师出手了。 他并没有阻止侍从们逃命,因为他知道人对自己的生命是多么渴求和珍惜,就像他自己,这具身体已经衰朽到了不能支撑的地步,在没找到另一个身体之前,他宁愿每日每刻都忍受着妖力入体的痛苦,也不愿意放弃。 他极目望去,国师塔上的垂帘都已收起,从这里一眼就能看到整个国都,庞大、繁华、永远昌盛不衰的国都。 可这个被他一手从妖界抢回来,又苦苦经营数百个春秋寒暑的的国都却不会随他一起入土,等到他一闭眼,这个国都就永远不再属于他了……再也不属于了! 登上至高无上地位之人有几个不想永远拥有不死的身躯?他布下这么大一盘局,今日就来看看到底是谁胜谁负!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或坐或立的师弟们,他们无一不颓唐焦躁,简直像是一群彻彻底底的废物!要是他们能又那眉栗一半的能耐,再不济,如果他们拥有和眉栗一样的身体,他还需要用整个国师府做赌注来战这一场吗? 大国师双手背在身后,只听得有一小仆碎步挪到他身边,嗫嚅道:“卜……卜算子言道有事与国师商讨。” 小仆许久没有得到回答,战战兢兢抬起头,却看到面前万人之上的大国师依旧望着前方空荡荡的国都,神色莫辨。 微尘漂浮中,小仆突然想起那个红衣少年乞求地从铁栏里伸出的那颗上好的琉璃珠,他的目光低下去。 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仆,在国师府这么多年都只是任人打骂、随意摧残的最低下的仆从。如今却有一个那么好看的少年,他睁着宝石一样透彻的双眼,恳求地望着自己…… 小仆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他上前一步,颤声道:“他说,是关、关于如何解决那个人类小姑娘的事。” 这句话的意思他并不懂,只是照着那个少年交代的话说,少年还说,说话时一定要做出惊魂不定的样子,在大国师看过来时却要坚定地回望他。 果然,大国师蹲下来,仔细分辨他的目光,小仆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孤注一掷似的对上国师的目光,那目光深邃,仿佛潜藏着一头吃人的巨兽……他身体不停颤抖着,脚下却一动不动。 第79章 六十一只狐狸爪 乖乖藏好,不过一定会…… “就你一个人了么?”国师问。 “是……其他的, 都、都逃了。”等国师的目光一离开,他就又迅速低下头恭谦地回答道。 国师道:“你还算忠心。”他给这件事下了定义,随即一道光打下来, 小仆的身体迅速发烫发热, 却在几个瞬息后恢复平静。 小仆攥着手, 止不住心里的激动和感激——他曾因内府闭合不开无法容纳符力而被判定绝无修符可能,才入了国师府甘愿当一名最卑微的杂仆,可如今, 他可以重新修符了! 小仆嘴唇开了又闭,他嗫嚅几下,本想说出口的话语又被脑海中少年乞求的目光拦住,最终他伏下身再次跪拜已经走远的国师, 什么也没说。 …… 卜算子端坐在床榻上,他面前是一个小木桌,木桌上零星散落着一些占卜所用的骰子和骨签。 其中一个骨签突然立起, 慢慢旋转,越转越快,直至虚影,繁复的过程后, 昏暗中只听他低声开口:“我愿意将自己永远献给您, 只要能达成愿望。” 旋转的骨签陡然停住,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悬挂在木桌上方,而卜算子的“眼睛”也渐渐看到一些模糊的虚影,那些虚影由晶晶亮亮的光点组成,慢慢的越来越清晰—— 就像一本薄薄的书册被翻开,里面是仍然活生生的、不断流淌的时间,卜算子伸出手按上那些书页, 触手寒冷,有如抚冰。 他翻开第一页。第一页是她降临这个世界,白嫩的婴儿静静躺在襁褓里,第二页她开始扶着床边走路,第三页是她慢慢长大……他像一个咬文嚼字的老先生,拼命要从里面抠出蛛丝马迹,可是关于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抹去,像是他在她的一生中从未出现过,他们从没有相遇过! 卜算子攥紧手,木制的脖子里没有喉咙,他也并不需要呼吸,可仿佛有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的氧气,让他无比痛苦。 这……就是答案吗?他刚要将自己抽离这个令他痛苦的地方,突然书页无风自动,慢慢翻到后面的岁月,秦府败落,家破人亡,她被二国师掳至国师府下的舞馆,直至抑郁而终……还没有结束。 卜算子发了疯一样往后翻,他身体颤动地厉害,因为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但这本书不可能作假,这就是秦琯所经历过的一切,这本书不会作假! 直到他看到,白雪皑皑,她的身体被抛在雪原,野兽分食,风雪□□,最后的残骨被掩埋在厚厚山雪中,只有那截腕子上还戴着赤红色的镯子,鲜艳欲滴。 一片虚无中,卜算子不住地往后退,他摇着头试图否认,但无可否认。 -- 第138页 莫大的悲痛中,刚刚那丝蹊跷抓住了他,卜算子似乎嗅到了什么玄妙的契机,他一把抓住这本书,却发现书册像镶嵌在虚无之间,或者说,这本书还没有翻完,秦琯有第二世! 突然,有两页粘黏在一起,他翻不及,索性把它们一起撕下,继续飞快地向后翻去…… 终于找到了! 一个人笑嘻嘻地敲着她的窗,说了一句:“秦琯,我们又见面了。” 至此,之后她所有的轨迹和生活都可以接的上了,还是像现在一样,在大牢中被救出,被接到那个人家里一起生活,一切都是劫后余生的平静。唯独那个人不是他。 卜算子平静地想,如果当初在大牢里救下她的人是他,她会跟他一起生活吗?他不知道答案,可明明先遇上她的人……是他啊。只不过那一晚他被国师府绊住才晚了一步没能去地牢救她,等他到的时候,地牢已经空无一人。 后来,他也无数次去看过她,她还记得吗? 红衣少年停住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慢摊开左手手心,木制的手掌中是被窝成一团的两页书册。他迟缓地将那书页展开,它们云一样轻飘飘浮至上方,里面的画面如涟漪荡开—— 木偶少年坐在墙头,他身边的小小少女嬉笑撒娇,两人的脚丫在风里轻轻摆动。 那是国都最温柔的风,那一日是国都最好的三月。 现在,他将这最好的三月从她的生命中全部撕下了,难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往后余生,他都只能被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可是,那两页,是他亲手撕下的。 是他亲手将自己从她的一生中全部抹除。 卜算子失声痛哭,木偶没有眼泪,但凄厉如老旧风箱一样的声音不断从他的胸膛中传出来,响彻了整个虚无地带。 他全都明白了。 虚无之境渐渐散去,他知晓了一切罪孽,也知道了一切因果。 现在他要将它们全部了结。 … 机括运转,密室打开。 从大国师的角度看去,少年背对着门口端坐在床上,不同于以往,今天他身上衣服收拾的格外齐整,甚至左胸上还用金线坠着一颗琉璃球。 大国师道:“我们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去找她,她果然如你所说自投罗网了。” 卜算子背身不语。 “你让人带话给我,那么你的计划呢?”大国师问。 “你不应该来。”少年的嗓音还带着些稚嫩,稚嫩中夹杂着丝丝阴诡,如寒蛇攀附而上。 “在国师府,在整个国都,没有我不可去的地方。”国师答。 “不,”少年转过身,那双碎琉璃做成的眼眸反射着细碎的光芒,直直看着他:“我是说,从你的命运来看,你不应该来。” 国师怔愣了一瞬间就迅速反应过来,然而在他意识到之前,已经有一块尖锐的琉璃插入了他的身体,剧痛传来,国师看着自己跌落在地上的身体,由毫不在意变为万分惊恐,他捂着胸前的伤口处,不可置信地看向少年—— 那处地方是他的命门!卜算子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像是要泯灭他最后一丝希望,少年轻抬嘴唇:“不用那么惊讶,真正杀死你的人不是我。”瘦弱的少年将国师从地上跪坐着的姿势生生揪起来,琉璃碎做成的眼珠竟闪着狠厉的碎光。 他抽出琉璃片,再次捅进去:“可我真想杀了你们——二国师恶贯满盈,你明明知晓二国师生性贪婪好色!却不加管束,反而助纣为虐!”他将那琉璃片更深地按进去,在大国师痛苦的神色中转动几圈搅动血肉,讽刺道:“原来,你的血也是红色的。” 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国师被少年拽起丢到一边,就像丢掉一块破烂的抹布。 “现在该是偿还的时候了。”卜算子的声音重归平静,他用自己的衣袍擦干净琉璃碎片上的血沫,仔仔细细放入衣中。 大国师睁着眼瘫坐着,从远处看去胸口就像破了一个大洞,正往外汩汩留着血,他的面皮被扒开,露出底下不知是多少妖怪拼凑而成的皮肤,颜色交杂,纹路不一,这里一块青褐色的鳄皮,那里一块染着血红的黄色皮毛,人妖交杂,五官几不可辩,只有一双眼珠还保留着人眼的样子,却也浑浊不堪,难以视物。 这是一具老迈的不能再老迈的身体了,被大国师用妖力硬生生撑了这么多年,如今生机覆灭,他的身体就像一具蛊,原本支撑着这具无数怨气失去控制,从身体中散佚出来,瞬间充溢了整个密室。 卜算子侧着眼睥睨他,抬脚踏出了这件间屋子,厚重的房门掀起地上的灰尘,在他身后“轰”的关上。 十一年幽闭黑暗,如今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身边是“咔嚓咔嚓”的机括运转声,耳边是北城国都凌厉的风声,光明不再遥远,黑暗已经结束。 卜算子走出这里,他的身体渐渐上升,半空中有声韵传出—— “极目烟中百尺楼,人在楼中否?” 他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大国师困于自己的楼,浓烟障目,错把百尺高楼看作云端。秦琯困于自己的楼,她打破瓦砾,从毁灭中走出新生。 他再次问道:“人在楼中,否?” 人间吵闹,那一刻没有人听清他最后一句话的回答是什么。 -- 第139页 …… 眉栗此时杀的正欢。 大国师身消道陨,笼罩在国师府外的符阵瞬间消散,另外一道大阵又只防妖怪不防人,眉栗从国师府的正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心情颇好地看着六位国师在国师塔中猫着身子躲的躲逃逃。 ……一看就没好好听讲,符师的战斗中,逃跑有什么用呢?启用符文更是直接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实在是太蠢了。 她觉得自己得送他们最后一点礼物。 下一刻,眉栗的声音传遍了整坐国师塔——“眉眉小课堂开课了!有奖问答,逃跑是符师战斗中正确的防御方法吗?” 后半句话被压着嗓子说出,仿若背后的鬼语。微笑的小姑娘四处寻找着需要好好被教导的猎物,黑色的长袍袍角滑过地面,在死寂般的空间里发出蛇一样的呓语,她背着手,只需要一个符阵,所有人的位置都被金光标示出来。 “啊,没有人回答。”眉栗失望道,除了国师六人外空无一人的国师塔显得十分冷清,毫无之前鼎盛之时的模样。 三国师此时正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哪的柜子里,这处大柜子不知为什么做的十分宽敞,算得上是整个国师塔中唯一能容纳他肥胖身躯的地方了。 他正揉着还不适应黑暗环境的眼睛,突然身后传来幽幽之声:“那么就你来回答一下吧……” 他扭过头去,正巧看到一张阴诡微笑的小脸,正是眉栗!隔着木柜镂空的门,她露出一个更大的微笑,冷漠点名道:“三国师。” 他“啊”的尖叫一声,下身什么东西瞬间破防,顿时一股难言的味道在柜子里弥漫开来。 “砰”的一声,木柜从外面炸裂开来,眉栗只是轻轻动了动食指,整个木柜就一分为二,露出里面吓得面如土色的三国师。 “是……是……”他颤声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一个字都不说,那个小姑娘下一刻就要让自己灰飞烟灭。 “答错啦!无论你们藏在哪里,逃到哪里,都会被我找到哦。”眉栗笑道,她手上腾起金色符光,立刻就赠予了三国师应有的惩罚。 “呱呱”,“呱呱”,三国师立刻消失在原地,那里重新出现一只丑陋的青皮□□,它跳过宽阔的长厅,一头撞上了坚冷的墙壁。 眉栗继续往下走,“下一个,国师喜欢藏在什么地方呢?” 第80章 一条狐狸尾巴 身后是灰烬,眼前是你…… 她故意放大脚步声,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塔中,保证让每位国师都听的清清楚楚。 “是你吗……”她突然掀开一道窗帘,里面是拼命蠕动着躲藏的二国师, 他之前被眉栗剜去一部分的□□因为无法治愈而化脓变烂, 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扩大的伤口。 饶是如此, 二国师见到这个曾在自己心里留下了巨大阴影的小姑娘,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往上挪。 “啊,果然是你。”她的笑容收敛起来, 却显得整张脸更加恐怖,曾经的疼痛涌上心头,二国师仿若正在经历一场又一场的凌迟,他瑟缩着, 两行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抽搐的脸庞上流下来:“别……别杀我……求求……” “对于你虐杀过的所有女孩,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吗?”眉栗提了提嘴角,模仿着他懦弱的语气:“别杀我……求求你了……”她攥住二国师的领子, 把他整个人都从担架上提起来:“是这样吗?你有放过她们吗?!” 二国师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了他曾杀死过、间接害死过的姑娘们的面孔,她们每一个人都伸出细细的胳膊,雪白的腕子爆出青筋,千百只手拼命要掐死他—— 于是他的呼吸慢慢停滞, 身体无力地跌落在担架上。 他的面前, 眉栗叉手站着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她只是施加了一个幻境符咒,被施符咒的人会看到自己脑海中出现的所有场景,二国师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她一松手,手上白色的帘子重新飘下,掩盖住这一处荒唐景象。 接下来她慢慢地在国师塔中散步,但看到这些雕梁画栋、金装玉饰就不开心, 她不开心,国师们就绝不会好过,剩下的几位国师都在“游戏”中被愉快地变成了各种动物,秃了毛的鹰、蠕动的小虫、被拔去利爪的棕熊…… 这些国师都被变作自己最为仇恨的妖兽模样,疯的疯,撞的撞。 眉栗站在国师塔门口,她长长抒出一口气,像是把这一世和上一世身体里所有的浊气全部排空。 一阵微风吹来,国都新停的雪又开始绵绵絮絮地下起来,眉栗把全新的空气一口气全吸到肺里,像是在这场雪里获得了新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可是只有失去的全部都得到补偿,才能继续开始下一页篇章。 黑色袍子的小姑娘仰起头看了看天空,一颗雪花飘进她的眼里,冰得她夹着脖子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抿起嘴唇来到一处湖边,对着水面良久,终于手动调整好了一个微笑,就用两根手指顶着嘴角保持弧度不变,就这样慢慢朝狐仙巷走去。 …… 此时的斛岚还在勤勤恳恳地安抚着街巷上仍然没有归家的人,有的是因为太过惊慌在街上乱窜,有的是因为家中的房屋被其他人所占,还把这家房屋的主人拒之门外……他一一安抚过去。 -- 第140页 走到一处商贩那,大铁锅里的黑色卵石还热腾腾地烘着埋在里面的炒栗子,斛岚想说自己全都要了,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没带钱,唯一的钱都藏在尾巴里了——倒也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来。 他抱歉地朝摊主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块玉,换这锅栗子。” 摊主本来忙着收掇东西赶快回家,甚至还在想要不要丢下这个摊子直接回家,所以这个白色衣袍地俊美年轻人到来时他愣是一个眼神没分给他,直到听他说一个玉佩换一锅栗子! 摊主迅速抬起头,却被年轻人的美貌震住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嘴上说:“好好……”见那年轻人轻声笑了笑,忙回过神来:“不要不要,你要是喜欢,现在直接连锅一起端走!我本来就不要这个摊子了,国都一出大事,我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下老家去!” 年轻人却把玉佩往他手里一塞,连人带锅一起消失在眼前。 摊主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怕不是……遇上个神仙?!”他翻来覆去看手上的玉佩,那玉质纹理清楚,肉质厚实,里面仿若流动着什么东西,迎着天空看里面还有些发光发亮的东西—— “老婆子!老婆子哎!咱遇着神仙了!”他无比兴奋地跑回屋,结果乐极生悲地被门槛“啪”的绊了一跤。 斛岚走在街上,逢人便送去一袋栗子,慌忙逃窜的人有的不屑一顾,有的直接打翻,也有人礼貌接过揣在怀里继续赶路,不屑一顾的人他奉以微笑,被打翻袋子他也不恼,发来发去,只有一个小孩子乐于现在就剥开果壳,吸溜吸溜地吃光里面金黄色的果子。 “姆妈,我们不用逃命了,你看,”说着,那个被大人抱在怀里的孩子伸出小胳膊指着远处的国师塔。 那里尘烟四起,高耸入云的国师塔竟在慢慢的倾斜倒塌,却似乎一瞬间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扶正,直直地垮塌下来,没有一丁点压到旁边的民房街巷! 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像是万魂哀鸣,又像是天地之间一场宏大的喜丧。 抱着孩子的大人不知有什么深远的见识,低头吃下孩子喂到嘴边的栗子,点头道:“是可以不用逃了。不管谁来当国师,总比那群家伙要好。” 这些栗子都被斛岚用灵气充盈了一遍,吃下后有安抚心神,延年益寿的作用,他逢人便发,等没了就转身藏在某个无人的巷子里,从尾巴里重新抖出一些,装袋拢在怀里。 斛岚走啊走,走过了好多条街,他从狐仙巷一路发到国师府门前,如今这里一片狼藉,碎石堆积成几层楼那么高的石堆,他随手加固了石堆边缘,不让滑落下来的石块砸到旁边逃窜的行人。 烟尘呛人,斛岚咳了几声,连忙把袋子扎好口放在怀里,他做完这一切抬头向前方看去,灰蒙蒙的石堆旁边,站着一个身着黑袍的小人。 她仿佛和这里的颓唐倾覆格格不入,也和热闹的人间烟火毫无关系,她用两只手指顶着嘴角,就这样坚持着这个奇怪的姿势向他走来。 狐狸的唇边扬起一个不同于面对其他任何人的,爱慕热切的微笑。 他并不知道,此时眉栗心里正天人交战。 准确的说,大国师此刻就在她的内府和识海中。 他以一种意识的形态存在着,眉栗的识海就像一片广阔的云海,大国师的意识就是一抹隐藏在云海间使它不断消融的阴影,他藏匿在里面,无声宣战。 他觊觎着这具身体。 眉栗知道,那当然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因为衰老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死亡。 “眉栗,你该是我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古以来为父献身都是理所应当之事。”大国师的声音从识海中传出。 “理所应当?”眉栗像是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做出思考的样子来戏弄他,因为她下一刻就冷声道:“我呸!” “师父?哈哈哈哈,你大概不知道,我刻从来没想真正进入你们狗屁的国师府,只是想接近你们、毁灭你们罢了!” 那声音停滞了一瞬,说话的人似乎有一刻的怔愣。接着他也哈哈大笑:“你大概也不知道,从我看见你的那一刻——不,更早,早在你初入国都时,这具身体就令我十分着迷……不如告诉你,当时我就已知晓你的目的,在测试符力时,我最后一次验证了就是你,只有你,这具身体的主人,才有这样的魄力把覆灭国师府当作目标,这可是旁人光想着就要颤抖的事。” “于是我设了一个局。以整个国师府为诱饵,诱你入局。王家的事、派人夜袭你都是给你的小考验,甚至连何必平落在你那里的那本书也是我吩咐他带给你的。推迟弟子府的入学测试,夜晚特意交代放松了国师府和弟子府联通的小门守卫,这些都是我为你做的。” “甚至于连你废了二国师我也不与你计较。” “这具身体我实在喜欢。年轻、有着漫长的寿数,内府坚固而宽阔,就像一片望不到边界的汪洋,最重要的是,你与我有缘。” “真的么?”眉栗轻声问,她的身影在识海中幻化出来,现实中的她在这一瞬间被定住,但于此同时,整个人间的时间都仿佛在此刻停滞。 她立刻想到上一世,她死于大国师面前,在她死后他是不是就像现在想的这样,彻底霸占了她的身体? -- 第141页 一想到这种可能,眉栗就像浑身爬满了那种名叫“蝉疫”的小虫一样恶心难耐,特别是被这样一个处心积虑杀死了自己的人进入了身体,霸占了身体…… 眉栗的拳头越攥越紧,她的手中祭出金色的光芒,神情冷漠,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剧烈的火光,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那么,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死路。” 当这两个字消散在唇边的时候,黑袍少女慢慢解开袍子,她感受到从远处传来的愈发炽热的目光,那个人似乎真的极其想要霸占这具身体,好用来安置自己肮脏到无处可放的灵魂。 可她从来不是一个垃圾桶! 袍子划过垂到小腿上方的裙边,这条裙子是秦琯亲手为她做的,里面一丝一线都带着简单的祝福符文,她说:“去吧眉栗,既然死亡无法避免,那我祝你战无不胜。” 现在,她手持金光,在自己的识海中,打算和两世最恶毒的仇敌决一死战。 “眉栗!这里是识海!你居然要在识海里打斗——万一弄坏了怎么办!”那道声音焦急,却像是在为未来自己的身体感到心疼,眉栗知道他在故意激怒自己,她冷哼一声:“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这片识海,是眉栗的识海,这里,是她的内府,所以层层云海卷着她将她送入高处,大国师藏匿着的云边突然卷起风暴,它们怒号着要赶出这个不受欢迎的家伙,或者将他就此撕碎—— 大国师却狡猾地在“云海”间躲藏,他每到一个地方,那里的云海就会卷起一阵风暴,随着他不停变换着藏匿的地点,整个识海到处都是风暴,就像一粒沙子入了海,让人无法辨认。 眉栗停在云端,再往上就是广袤的天空,这一切都是她脑海中的景象,在这里被一一化为几可乱真的幻象。 她也曾幻想过的,在看到荀谕妹妹的记忆时,她不是不羡慕的。 多好啊,一出生就有至亲之人疼爱,不用怕什么时候会被无声无息地丢弃,不用即使努力攀爬回来想成为他们的骄傲,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世俗流言中失去一切。 她叫眉栗,这个名字甚至都不是母亲起的,树精捡到她的时候甚至没有从劣质的襁褓里找到一片写了她名字的纸绢。 她下山去寻找母亲,住在家里的那几天她一度认为是她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却不是,因为她一次也没来看过她。 她是人类,住在人间,可人间没有一个人挂念她,珍爱她。他们把她当作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把一盆盆臭黑的东西往她身上泼,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他们自己的罪孽一样。 他们对她那么坏,现在却还想要她的身体。 短头发的小姑娘站在云端,她嘴角扬起一抹高傲的笑容:“区区身体,我并不放在眼中。就算你们再强一点,又能怎么样呢?上一世,我只用了十年,就成为了仅次于狐仙的大符师,这一世这个时间只会更短。而你们呢?你们会很快老死,成为腐朽世间的一抹残影,等你死了,这个国都,这个人间,还会属于你们吗?” 前面那些话只像一个引子好引出后面的重点,在被她紧紧注视着的遥远云层后方,一抹阴影隐约露出来。 她说着,放出最大的诱饵。左手掌心顿时化现出一团雪白的光亮,它过于纯白,以至于接近无色,但没有人能看清它真正的颜色,只能看到一抹温柔而强大的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大国师隐藏在云层后的意识虚影忍不住轻轻颤抖——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颗、不,好像比一颗要小一些,但是完全纯净的、没有收到一丁点污染的狐仙之心! 只要有了这颗心,他就能重新塑造出无数具身体,甚至可以比眉栗这具身体更为完美,只要他想,他甚至能凭借它创造出几乎复刻和狐仙一样完美的神之身躯! 不老不死,不灭不损,多么完美。 他忍不住从云端后冒了出来。既然如此,那么倒也不是不可以冒一次险。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风暴重新卷起,他刚想要像之前无数次无关痛痒地躲避开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彻底卷住,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能挪动半分! 大国师彻底焦躁,他放出精神体里所有的力量想拼死一搏,却入当头敲来一记丧钟,眉栗的符阵如山般呼啸压来,他虚幻的身体就在这巨大的符阵中寸寸龟裂,归于虚无。 死后连渣都没有留下。 识海里,眉栗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说了一声“真干净”。 这大概是她对大国师这辈子最高的评价。 …… 下一刻眉栗就被自己的识海像丢垃圾一样甩出去,现在她站在大街上,意识有一瞬间的混乱。 身后是毁灭一旦的国师府,身旁是慌忙跑动的人们。哭声、木头燃烧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阵狂风卷起微雪,同时也卷起了地上燃烧后的无数灰烬—— “啊……啊啾!”眉栗狠狠打了个喷嚏。 眼角被喷嚏激出了湿润,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却堪堪看到一个人停在她身前。 以她的高度,只能看到他伸过来的劲瘦双手中捧着一小把栗子。 摸上去,热乎乎的。 “吃吗?”从头顶上传来轻轻的问话声,那声音像雪色冰凉中夹杂着一丝春风,温柔的正好。 -- 第142页 她的眼泪一瞬间倾泻而下,像找到了靠山后就拼命委屈的小孩子。 高大的狐狸把她整个搂进怀里,他掀开衣服让她黏进来,衣服里鼓鼓囊囊的糖炒板栗硌得她脸都变了形,但那焦糖混着果壳的香气却让人觉得分外安慰。 宽大的衣袍笼罩着她,像是在照顾小魔头仅剩的面子。不一会儿伸进来一方丝帕,摸索着轻柔搌干了脸蛋上挂着的泪痕。 “吃。”她带着鼻音嘟囔着说,“我要你剥了喂我。” 第81章 两条狐狸尾巴 你想要小狐狸吗?【婚后…… “嗯。好呀。”狐狸说。直到她自己推开他, 狐狸才牵起小姑娘的手,慢悠悠地走在慌乱的国都中,只是他看到那些被迫丢掉了家逃亡别处的人时, 眼睛里时常会流露出一些不忍。 “之后, 秦琯的父兄会带着秦家军接管这里, 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吧。相信他们会好好安置这些惊慌的人的。”因为实际上自己也没做什么呀,不过精神上的摧毁要来的更加痛苦和绵长罢了。 小姑娘踮起脚,喂了男人一颗自己剥的栗子。 那栗子烫呼呼的, 上面还留着来不及剥干净的绒毛,狐狸叼着它笑得无比荡漾。 一大一小的两道身影在国都的漫天飞雪中慢慢走远。 …… 两人都不太想继续住在狐仙巷的家,只取了些上次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眉栗回到家一看, 发现上次拔掉染尾花的地方又重新长出了团团簇簇的嫩芽,应该是染尾花开花后的种子落在了附近的泥土里。 想来要不了多久,整个院子都会长满染尾花。 二人打算在国都过完最后一晚, 之后就启程去雪满山稍作休整,等什么时候开心了,二人就打算游历各处山川湖泊,去看看真正的世间。 人间太小, 世间太大。 如今已入冬, 即使拿出一百两金子来,百月楼也是一滴松花酒都酿不出来了,狐狸问遍了国都的各大酒楼,得知松花酒是固定节气才有的,只好抱着几小坛别的酒回来。 “这是梅花酒,这是竹叶青酒,这是……松茸酒。”狐狸的耳朵尖抖了抖。 眉栗站在台阶上, 瞬间明了地笑起来。 “那我们今晚先喝……”看着狐狸低着头身后却悄咪咪探出来的尾巴,眉栗停顿了一下,揭晓答案:“竹叶青酒!” 那双微微挑起的狐狸眼一下子抬起来,似乎是梦破碎的声音。 眉栗从台阶上扑到狐狸怀里,狐狸稳稳地接住她,尾巴卷着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放到椅子上。 二人噌噌噌上了楼,坐在低矮的屋顶上,仰望人间。 眉栗似乎已经从刚刚跳脱的情绪中出来,她垂着眼睛回想一路走过来的经历。 这一切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但是其中又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在……梦里的时候,见到了大国师。他告诉我,他从我踏入国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目的,之后的一次次的惊险都不过是他给我——不,应该是给这具身体的考验。” 眉栗不知道该怎么说和大国师在自己的识海里打了一架,只好说成是“梦”。她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国师会这么早就知道自己的一切秘密呢?是谁告诉他的? 她又想起自己重活一世的离奇经历,难道大国师也重活了一世吗? 可如果是这样,他就会知道自己和国师府之间不死不休的关系,也一定会推测出自己宁愿自毁内府识海,也绝不会便宜了他。 可如今,他明明一开始是想和自己成为师徒关系,再趁着这层关系一点点得手。 眉栗两只手捧着下巴看向远方,层云尽染,夕阳似火,却都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而且,大国师几乎把他做过的事都说了一遍,却唯独没有说竹林里的袭击,难道那次袭击并不是他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还有谁会如此憎恶自己,宁愿冒着暴露整个木偶军团乃至国师府最大的秘密——地宫,也要杀死自己。 不对。 事实上,就是那些木偶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打定主意要去国师府中一探究竟。 小姑娘咬着嘴唇,觉得问题一个套一个,她似乎还没有找到最里面的一环。只要那一环解开了,整个问题就解开了。 狐狸坐在她旁边斯斯文文地啜饮了一口酒,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似乎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因果。”狐狸摸了摸小姑娘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他也做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因果……因果是什么?” “因果就是一个人,一件事,一团心结,也可以是一个世界。”狐狸说。 “说的这么玄,说明谜底无聊又单一。”眉栗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开始回忆从他们到国都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所有的片段、画面一一闪过,任何一个细节都在脑中被好好储存着,她一件件浏览过去,一个人一个人的排除。 这个人,一定要是游离于整个事件之外、又能随时控制事态发展,甚至他还很可能处于看似弱势的地位,最终以微弱的力量撬动整个局面。 那道目光再次穿过狐仙巷铺子的大门、竹林里木偶的阴影,向她看来。 少年摇着雪白的骨扇,身着艳红衣袍,红袍白袖,那双眼像是能看穿世间所有隐瞒和欲望,脸上的笑容刻划得十分生动,像是大人们一看就会喜欢上的少年。 -- 第143页 眉栗睁开眼,说:“好大一盘棋。”她曾以为自己设了一个局,却没想到成为了别人的猎物,大国师曾以为自己下了一盘棋,可实际上他也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而已, “那你再猜猜,他是谁?”狐狸像是自家的孩子解出了极聪明孩子曾能做出来的题一样开心,那双耳朵耷在头发上,他挪挪自己的屁股,好坐得离眉栗更近些。 “猜对了有好处吗?”眉栗严肃问。 “没有呀。”狐狸吃惊地说,“我的都是你的,怎么还会有多余的东西给你呢?” 眉栗理所应当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啊。所以我要……”她凑到狐狸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就看到狐狸原本耷拉下去的耳朵一瞬间立起,两只耳朵尖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红了。 满足伴侣的要求也是一件让狐羞涩又为难的事啊,狐狸悄悄想。 他看到小姑娘跃跃欲试的目光,连忙把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的话题扯回来,也不管扯回来的方式生硬不生硬了,主要是她看向狐的目光,实在是太不好意思啦。 于是他假装严肃道:“快点猜哦。” 眉栗心里腹诽,假装正经说话又情不自禁带上了“哦”的狐狸实在是太可爱了!她顺坡骑驴道:“我知道他叫卜算子,再多就不知道了,就连他的名字还是琯琯告诉我的呢。” 她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难道是……你的接班人?”她问的是狐狸在人妖两界代行天道职责的狐仙身份。 狐狸笑眯眯地摇头,其中一条尾巴趁他不注意从身后绕过来,偷偷在眉栗手上写了个“天”。 “啊我知道了!”眉栗假装惊讶,狐狸一下子看过来,那截尾巴“咻”的一下缩回去了。 “他是那一位派来的吗?”眉栗指指头顶。这世上有天道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可从没有人见过天道到底是什么摸样、什么东西。 狐狸继续笑着摇头。 那条尾巴恨铁不成钢,再次费劲巴拉地绕过来,在“天”后面写了个“道”,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力道都有点重。 眉栗一把抓住了尾巴尖不让它跑了,圈在手里玩儿,等狐狸看过来的时候举着这个“小叛徒”晃了晃,尾巴被摇的晕眩,又被狐狸的目光看得羞愧,只好耷拉下来不动弹了。 “卜算子就是天道。”她说出答案。 “嗯。”狐狸点点头,将整个事情讲给她听:“这件事的根源在国师府。很久之前,人界艰难,妖界繁盛,于是我在人界扶持了国师府,传他符法,帮助人族抵御外敌生存下来,自此两界达成平衡。国师府虽然为我建造狐仙庙,让人们都信仰我,可实际上,人们信仰的是国师府的信仰,他们只相信真正带他们走出困境的人。” “后来,我发现国师府的孩子们都变坏了。但我不能贸然插手人间事物,加上身上有与你之间的因果还未了结,于是天道只能将他三万六千个分.身的其中一个投放下来,刚好投放到了一个木偶身上。因此有了卜算子。” “我听国师府的人说,卜算子有测算天命的能力?”眉栗问。 “当然。他是天道分.身,自然通晓天命。但他只能看到有关这件因果的天命,比如国师府的。”狐狸顿了顿:“如果要看别人的,就要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我不知道,可能是他自己吧。” 眉栗想到那个红衣白袖的玉面少年,竟少见的有一丝喜欢,当然是喜欢他的好看罢了,一想到他不过是被雕刻出来的木偶,她就觉得身上冒寒气,连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的目光移向身边的狐狸,啊,也没有狐狸好看。 更何况,狐狸可不止好看,也好玩。她满足地想。 于是小姑娘在房梁上朝狐狸怀里扑过去,险些将狐狸撞得歪下去,幸好危急关头几只尾巴跳出来紧紧扒住了瓦沿。 鼻尖相护摩挲着,眉栗说:“啊呜,我算是猜出来了吧?” 狐狸沉浸在小姑娘给的甜蜜迷糊汤里,说什么都是“嗯”“嗯”,眉栗立刻打蛇随棍上:“那你要兑现诺言哦~” 狐狸眼睁圆,他一下子清醒了。 “你和尾巴一起作弊了!”他委屈道。 “你可没说不可以作弊哦,更何况,尾巴是你的尾巴,要说作弊,难道你没有作弊吗?” 狐狸扭过头不理她了,身后的尾巴也气呼呼地全缩了回去,一条都没有了。 眉栗俯身过去,打算拉了狐狸回房就霸王强上弓,狐狸却推开了她的手,罕见的扭扭捏捏。 等回到房间里,他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我有感于天地,狐仙之心交于丹元,巧合之下,有一契机。” 狐狸的话像在绕谜语,实际上就是不好意思。 “契机?什么契机?”眉栗疑惑,她甚至觉得狐狸有向数学教师发展的倾向,怎么说的话一句也听不懂。 “就是……”狐狸抱着尾巴,不好意思地遮住脸:“你想要小狐狸……吗?” 那个“吗”字说的十分玄妙,带着几分期待、欢喜,又有些忐忑和等待宣判的紧张,狐狸惴惴不安地坐着,一双狐狸眼盯着眉栗的脸,像是她要说一个“不”字就要跳下房顶。 第82章 三条狐狸尾巴 狐狸补身记【婚后甜蜜日…… “小……小狐狸吗?”眉栗不确定地问:“我们还能有小狐狸?我是人呀, 纯种的。” -- 第144页 狐狸被尾巴遮住的脑袋点了点。“因为是我的丹元和狐仙之心所化,我是狐狸,所化出的肯定也是小妖怪啦。” 眉栗眨了眨眼睛, 似乎还处于震惊中:“什么时候有的?!” 她看向狐狸全部放出来的尾巴, 此时八条尾巴缓缓漂浮在空中, 像千手观音一样层层交叠,尾巴尖还染着不同程度的绯粉色,最右边那一条尾巴尖的颜色最深。 但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摸狐狸的肚子, 狐狸慌忙抓住那只并不是真想摸只是想耍流氓的手,按在最右边的那条尾巴上。 “你听。” 从她的手心里,传来微弱的跳动,一下, 一下,玄妙至极。 眉栗微微张大嘴,将两只手都轻轻捂上去, 感受那轻微但坚强的跳动。居然是用尾巴怀崽! “我要有小狐狸了?!”她不敢置信地轻声说,除了紧紧抱住狐狸外根本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欣喜。 眉栗抱住狐狸在床上滚了一圈,狐狸连忙捂住那条尾尖颜色最深,都快要变成殷红色的尾巴, 轻声道:“小心这条。” “……不一定是小狐狸。”斛岚思索道, 他摸了摸那条尾巴,告诉她:“它们现在还没决定要做小狐狸还是小婴儿。” “它们?!” “啊呀,忘说了。”狐狸笑眯眯地,一点也不像是忘说了的样子,倒像是预先准备好的惊喜:“有四只呢。” “啊,可刚刚除了你捂着的那条尾巴,其他尾巴都压到了!没事吧?”眉栗忧心忡忡, 担心自己还没成为母亲就把自己孩子给压坏了。 狐狸温柔摇头:“没事的,另外三只没有成型呢,还不在尾巴里。” 眉栗开心地当即开了一壶酒,半推半就地和狐狸对酌了一晚上,等到浑身燥热时,狐狸轻轻推开她:“不可以呢。” 眉栗:???为什么? 狐狸:“尾巴呀。” “我是和你做快乐的事情,又不是和尾巴。” 于是她像个强迫妻子的酒徒丈夫一样,享受了极快乐的一夜。 第二天。 “啊呜,你的手怎么总捂着尾巴根?” “那是尾巴,不是尾巴根……你太坏了!” “啊呀,好嘛好嘛,你不要生气了,下次我轻一点,或者你重一点?” “……”狐狸在说这种话方面实在是修炼不出来此等不要脸的功力,他唯一精通的经验就是背过身,好让她自己冷静冷静。 没一会,眉栗就拿着一袋子糖炒栗子过来,一粒一粒剥给他吃。 “好吃吧? 你看这色泽多好看啊。”她拿出此生十二万分的耐心哄着狐狸。 狐狸低下头看了看那粒沾了香油,金黄到发亮的栗子,总觉得是不是她本没有这个意思,是自己想的太远了? 狐狸仔细观察眉栗的脸色,虽然找不到一丝破绽,但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奇怪。 果然,眉栗说:“剥了壳更好吃。” “咔哧”一下掰开壳,黄黄的板栗肉露出来。 狐狸看看手中的板栗,再看看眉栗,顿时觉得自己已经握住了眉栗的内核。 他悟了。 也污了。 都怪眉栗! …… 《狐狸补身记》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眉栗给远在雪满山的秦琯去了信,问她要不要来国都过冬,自己则和狐狸暂时呆在国都修生养息,俗称“养胎”。 几天后的一个凌晨,狐狸小心掀开被子,把其中一条尾巴抱在了怀里。 “啊呜……怎么了?”眉栗迷迷糊糊醒来,她坐起来,指尖亮起金色符光,在黑暗中就像一盏灯,她的指尖靠近了狐狸怀里的尾巴,借着光仔细看去。 “这条尾巴里也有了。”狐狸小声说道,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但屏气凝神就能感受到一点微妙的生机。 眉栗把手轻轻覆上去,果然过一会就有些感觉,那条尾巴最粗.大的部位像裹着一个小小的团子,轻微但是坚定地一下一下跳动着,就如隔着一层毛大衣的小鸟用喙轻轻啄着她的手。 就是太过微弱,如果不是在寂静的环境下根本察觉不出来。 “这一只,好像和第一只有点不一样啊。”说着,眉栗把狐狸第一条粗壮的尾巴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现在为了睡得舒服一些,狐狸在眉栗的“劝说”下已经习惯把所有的尾巴都放出来了,整整齐齐八条尾巴垂在一边,狐狸抱着其中一条侧躺着,把那条“结”了小狐狸的尾巴搁在温暖的腹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压到了。 狐狸睡觉一向很乖,并不会乱翻身,可以说晚上睡觉时被子是什么样,早上醒来时还是什么样。 但自从这床被子里加了眉栗,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她的小胳膊小腿看着细的让人怜惜,但运动起来却格外有力,每次翻个身都能翻出惊天动地的效果,一个翻身把小腿压到狐狸身上算是基本操作,还有各种“突然抱住”、“整个人压上来”、“小炮弹似锤头”等一系列花式翻身技巧。 在刚开始被压了几次、每次醒来都能看见那条被眉栗垫在脚下挣扎的尾巴,眉栗嘴上说着“呜呜下次不会了”结果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后,狐狸悟了。 女人的嘴是不能相信的,起码眉栗说的话除了耍帅外,多半都是鬼话。 于是每天的保留节目变成了狐狸抱着尾巴,远远睡在床的另一边。 -- 第145页 在可怜兮兮央求无果后,眉栗只好忍痛同意。 但眼前,除了腿上这条鼓鼓囊囊的尾巴,又多了一条尾端小小鼓起一团的尾巴,它看上去颇为委屈地窝在狐狸怀里,在眉栗手心下微弱地跳动。 这条尾巴比起那条粗壮的尾巴,实在是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 眉栗有些担忧:“会不会是因为狐仙之心只有半颗,没有足够的营养,所以这一只才这么虚弱?” “那后面两只呢?”她为难地咬起嘴唇,黑琉璃似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近乎人间母亲的担心。 “可能是刚刚出现在尾巴里,还需要一些时间呢。”狐狸把小姑娘揽在怀里,让她把脑袋放松下来垂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慰道:“别担心,长长就好了。” 长长就能好吗?眉栗觉得不行,她得好好给狐狸补一补。 眉栗开始真正忙碌起来。如今秦家军拥护庶出的皇子上位,国都也在秦家军的整顿下基本恢复了正常,许多举族搬迁的高门显贵重新搬回国都,百姓们的生活也大多回复到往日的平静。 上层权力可以颠覆,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国都中的铺子陆陆续续地重新开张,百月楼内宾客盈门,车马不衰。 眉栗穿梭在各种铺子中,她看到什么要买就直截了当地拿下,往袖子里一丢,袖中的“内有乾坤阵”就会尽数接住。 “夫人,您已经把小店里所有的上等补品都买完了,小店实在没有更好更多的了。”店铺掌握赔笑说。这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姑娘一进来就要看店里最上等的货,他拿了几批次等的,见实在忽悠不住才把这几年积攒的老底拿出来,谁承想全让她搜刮走了。 但看了看对方修中的阵法,老板还是瑟缩着,不敢有什么别的想法。虽然国师府已倒,但符师本身超然的地位却丝毫没有被撼动,他们依旧是保护着人们、又凌驾于寻常人之上的存在。 等眉栗回到家,就看见狐狸披着头发站在灶台前,手中动作笨拙地摆弄着锅铲,一股股浓烟从锅里冒出来,都要成一只烟熏狐狸了。 眉栗连忙拉开狐狸,一盆水将锅里的浓烟淹没,狐狸被熏得泪眼汪汪,手上还举着一事无成的锅铲。 眉栗像是哄不听话的妻子:“啊呜,你坐在桌边就好了,这些我来弄。” 实际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弄,毕竟唯一一道会做的菜还是很久之前在秦琯的指导下完成的,秦琯不在,两个人中就再没有会做饭的人了。 “你买菜了吗?”狐狸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平静地问。 “没有啊。”眉栗还把两只手在狐狸面前张开,闪了闪。在狐狸叹口气就要站起来往外走时,她从袖子里倒出一大堆东西,燕窝阿胶乳鸽之类的补品堆了大半个桌子,最后从袖子里水平端出来一个铜盒。 铜盒打开,里面是设计精巧的各种小菜,荤素齐全,香气逼人,狐狸摸上去,那铜盒和眉栗的掌心一样温暖,显然是被人一路捂在怀里带回来的。 “我给你带了饭,啊呜。”她把小碟子迅速拿出来在桌子上摆好,又放上勺筷。 “那你吃什么呢?”狐狸看着面前一人份的量问。 “我啊……”眉栗挠挠头:“随便吃点就好啦。”实际上,刚才她光顾着给狐狸买东西,都忘了自己也饿着肚子了,被饭香一激才想起来。 狐狸眨了眨眼睛,眼瞳中似乎有晶莹酝酿,他拉着眉栗坐下,先舀了满满一勺烧鸭给眉栗,看着她腮帮子像小仓鼠似的鼓鼓的,就像自己也吃了一样开心。 “小板栗,你对我这样好,会让我心生愧疚的。”狐狸低声道。 良久却发现对方只是笑着在欣赏他的低落表情,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个轻如蝶翅的吻就带着温热气息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啊呜,可不许你自贬身价,你可是要给我生小狐狸的。会生崽崽的公狐狸,天底下绝对就你一只啦!”眉栗帮狐狸抱着那两条渐渐变得沉重的尾巴,在上面轻轻揉了揉。 第83章 四条狐狸尾巴 狐狸运动记【婚后甜蜜日…… 随着尾巴里面的那团小狐狸越变越大, 狐狸的尾巴就像坠了一个极重的铜球,不能像之前那样收放自如,估计在小狐狸出来之前都收不回去了。 所以狐狸现在走动时都抱着那两条尾巴, 其他六条尾巴就浮在身后, 它们十分灵活, 就像狐狸重新多了六条手一样。 但不管他的尾巴有多灵活,眉栗都禁止他上灶台了。 老是吃外面的饭菜也不好,眉栗决定自己给狐狸做饭, 更何况现在第二只小狐狸团子看着有些先天不足,她打算好好给狐狸做些什么有营养的。 她学着以前秦琯做饭的样子烧开炉灶,先把锅洗了,再小心地炖入燕窝。 漫长的等待后, 眉栗“锵”的一声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就立刻盖上了。 “好了吗?”狐狸从柴房外探出头,八条尾巴在身后心情颇好的荡漾着, 其中一条还卷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 “唔,没有。”眉栗死死按住锅盖,淡定道:“还没熟呢,卖燕窝给我的人说要再多熬一会。” “这样啊。”狐狸又抱着两条尾巴从院子溜达回屋里了。 “桌上的果盘不要忘了吃掉!”眉栗在他身后高喊, 不一会就看到狐狸的一条尾巴尖飘过来, 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 -- 第146页 斛岚看向桌子上的果盘,里面内容丰富,个个价值不菲,什么天山雪果,极地参精,还有黄澄澄的板栗。 虽然切的大小不一,刀口也看得出来分外粗糙, 显然做这份水果的人还有些生疏。 但上面淋了一层乳白浓厚的酸乳酪,看起来十分可口。 尾巴卷起一块,狐狸啊呜一口吃掉。 乳酪绵密,水果脆甜,虽然都是直接买回来的,但是……嗯,好吃。 毕竟他的小姑娘曾经是天下第一大魔头,做起吃的来也不会太差。 等到日头西沉,眉栗才围着黑色的大围裙从柴房里钻出来,手上骄傲端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燕窝,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小杯牛乳。 “吃吧~”符阵托着碗盏稳稳停在桌上,眉栗“叮”的一声放了一支小勺进去,金色的勺柄末端被做成狐狸尾巴的形状,尾尖向上翘着,透出一丝可爱。 她把整整一碗牛乳倒进煮好的燕盏里,香甜气息中,狐狸舀起一勺尝了尝—— 眉栗紧张盯着。 狐狸眼猛地睁大,眉栗连忙道:“不好吃吗……?不可能啊……” 狐狸摇摇头,尾巴卷起另一支小勺也喂了眉栗一口,半眯着眼睛道:“很好吃。” 就是除了多加了一些甜甜的牛乳外,味道不能说相似,只能说和百月楼的黄金盏一模一样。 等眉栗晚上出去采购菜品时,他溜到柴房门口,打开锅盖——里面依旧是乱七八糟一锅糊糊,旁边散落着百月楼倾情附送的豪华保温盒,以及一个还印着张家牛乳店标志的纸碗。 啊,难怪这么好吃,味道还如此熟悉。 狐狸尾巴掩着嘴笑起来,他尾巴一挥,除了那口锅之外,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消失不见。 做完这件事,狐狸抱着尾巴重新回去睡了个美美的午觉。 《狐狸运动记》 “小板栗,你已经在这里呆一上午了。”狐狸侧着躺在屋子里正中央的那个大桌子上,那块破了的天窗一直没有修,冬日的阳光从那里照射.进来,刚好洒在狐狸身上,纯白如雪的毛发晶莹剔透,每一根白色的长毛都像是钻石切割出来的细丝,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它已经在这里晒了一上午太阳了。 上午的太阳确实十分暖狐,但它看着眉栗也在后院里进进出出,不知道忙活了多少趟了。 “你不休息一下吗?”狐狸爪子无聊地推了推面前的水杯。 眉栗的脑袋从院门口伸出来:“不用了,今天一定要整理完这个后院,这样你明天就有地方可以运动啦!” 狐狸耳朵抖了抖,它被惊吓地打了个滚站起来,不可置信道:“运动?” “对啊,我今天才去问的大夫,说是如果家里有怀了宝宝的,最好运动运动,这样才能生下健康的小崽崽。” 桌子上亮光一闪而过,原本毛茸茸的大狐狸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白袍松垮的青年,他侧卧在桌子上,衣袍凌乱散在身上,似乎是化形时过于心急。 青年翻身下来,怀里还抱着两条沉重的尾巴,他快步走到院子门口往里看—— 兢兢业业的小魔头已经转过身去开始继续捣鼓院墙内的杂草,她一边斩草除根,一边将染尾花的花籽洒到丰厚的土壤里,她身后的符阵则跟在后面清理落在地上的泥土和碎根。 “可以用符力,不用这么累的。”狐狸说。 眉栗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家狐狸,“符阵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更何况这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当然要好好收拾一下。”顿了顿继续说:“这样你运动起来也不会被奇奇怪怪的枝叶绊倒啦!” 带着牛皮手套的眉栗隔空结了个符阵把狐狸送回去,结果狐狸哒哒哒又跑过来,在她一手执着铁铲一手拿着脆弱□□的威胁眼神中缩回了脚。 “我是狐狸,不需要运动。”他努力说地硬气一点。 未了补了一句:“我在狐狸族中那么多年,也从来没见过要运动的。”虽然也就呆了几十年,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清修…… 他下了定论:“这种方法肯定只适用于人族,根本不适合妖怪。” “总有好处的。”眉栗轻飘飘一句话,又转身忙活自己的了。 狐狸抗议无果,只好恶狠狠地戳着水果,等眉栗时不时看过来的时候,那双温柔好看的狐狸眼里带了些委屈,他头顶的狐狸耳朵也闷闷不乐地耷拉下来。 “每天就几圈嘛,跑一跑更健康,想一想,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几只又可爱又健康的小狐狸了~”眉栗舍不得“镇压”他,只好尽力诱惑:“我陪你一起跑怎么样?” 狐狸低着头,面上神色浮动,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微笑里参杂了一丝幸灾乐祸:“那就一起跑。”他记得小姑娘最讨厌运动,果然,看她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圆了。 狐狸白袍浮动,施施然离去。 于是本该第二天就建好的院子第三天了还是老样子。 “哎呀,腰疼。”眉栗捂着后腰说。 所以第四天还是没建好。 狐狸端着碗葡萄从眉栗身边轻飘飘走过,只见小姑娘拿着铁锹有气无力地铲了几下土,狐狸假装叹了声气,将她拉起来:“何必这么辛苦呢?交给我吧。” 他说着一挥手,巨大的白色符阵瞬间出现在半空中,符阵快速运转,院子里的场景也飞快的变换:杂草一丛丛自土里飞出聚集在院子中央,染尾花粉色的种子自动从花芯里播撒到土里;被一圈花圃围绕的庭院也瞬间变得整洁一新,就连往日破了半块的地砖都被补好了。 -- 第147页 眉栗那声“不要”还憋在心里,痛苦的尔康手已经伸了出来,她的眼神愤怒地看向狐狸,却又在对方质疑的目光中转为泪光闪闪的感激之情。 “喜欢吗?”狐狸微笑问。 “呜呜喜欢。”小魔头哭丧着脸。 “那亲一口。”狐狸不要脸道。 眉栗的拳头攥紧了。 “嗯?”狐狸看过来。 眉栗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她气得小脸鼓鼓的,像一只不停吸气的河豚。 下一秒,一个重重的吻怼上狐狸的脸,小魔头生气地瞎亲一通,却被狐狸轻轻捧住了脸。 狐狸把她推开。 小魔头抬眼看去,只能看到狐狸越来越近的眼睫,他将自己抱着放在一条尾巴上,那条尾巴抵着墙,稳稳地承载着她的重量。他自己则温柔地贴近她,侵入她的领地,占有她的唇舌。 他像是多年没有吃肉的狐狸,恨不得让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在这一刻得到满足,于是亲的格外用心和猛烈,连一向喜欢进攻的小魔头都只能蔫蔫地靠在他宽阔的怀里,被迫承受这个吻。 直到眉栗发出“呜呜”的声音,狐狸才放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喘息。 他温柔摸摸小姑娘的头发,把她深深地抱进怀里。 这是狐狸的宝藏,谁也抢不走。 青年身后招展着雪白巨大的尾巴,迎着日落的晚风轻轻浮动。 …… 园子已经修好了,毕竟两个人都参与了修园子这件事,不跑是不可能不跑了。 狐狸在后院门口扭扭脚动动手,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开始了。他身后漂浮着一个符阵帮他托着那两条格外笨重的尾巴,让他不用抱着两条尾巴锻炼身体。 “开始吧。”狐狸道,他慢慢跑动起来,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却没看见身边的小姑娘。 狐狸疑惑地扭头向后看去,却发现本来答应了他要和他一起运动的小姑娘现在却悠闲地坐在躺椅上,她手边是酸乳酪和一袋糖炒栗子,见他看过来,还举了举手中的袋子。 狐狸:……? 自己守信就理所当然认为别人都会守信的狐狸没想到自己家的小姑娘会这么耍赖,他又慢慢跑回去,站在她的躺椅前问:“你不陪我跑吗?” 他甚至试图和她讲理。狐仙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尚挽救的人。 眉栗“扑”地吐出一片板栗壳,打断他:“是啊。” 她指指狐狸又指指自己:“你跑,我陪。”她翘起二郎腿,“我现在不就在旁边陪着你吗?” 狐狸:放弃吧,这个人没救了。 他自己又慢慢走了几圈,就进了二楼的寝卧躺着不动弹了。 那侧卧的背影写满了坚强。 等到晚上眉栗悄悄摸过来的时候,狐狸扯着被子不给她进了,意思就是让她自己找另一床被子,自己不想和她一起睡了。 第84章 五条狐狸尾巴 崽崽是颗蛋?【婚后甜蜜…… “啊呜, 别那么小孩子气嘛,你好歹活了一千年了。”眉栗哄道。 狐狸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短促的呼气,赌气一样不理她。 “啊呜, 每次你都是闷闷不乐地自己生气, 可你现在有小狐狸了, 你一生气,小狐狸就不好好长大怎么办?”威逼之。 狐狸岿然不动,四只尾巴攥住四个被角, 任眉栗怎么拉扯都拉不动。 小魔头叹了口气,只好用一只手伸进去,缓缓婆娑着狐狸那两条“肿大”的尾巴,颇为温存地说:“啊呜, 真是辛苦你了。” 眉栗看着啊呜毫无反应的背影,心里倒数:十、九、八、七…… ……三、二、一—— 狐狸转过身,那双狐狸眼扫过她早已准备好的愧疚面庞, 他腾出一只手给她掀开了一道小口。 眉栗欢快地钻了进去,一进去就如鱼入水,她亲亲这里,亲亲那里, 抱住狐狸就不撒手了。 “嗯……你干什么呀……”狐狸小声叫嚷。 “嘻嘻, 当然是你呀。”眉栗贴在他耳朵根上说,故意把微弱的气流轻轻打在狐狸的耳朵尖上,耳朵里那丛温软敏感的绒毛立刻酸痒起来。 “你说了愧疚的……”狐狸尚在挣扎。 腾动的被子下,传来小魔头风情万种的声音:“我是愧疚呀,你抱怨我不陪你运动,我这不就来陪你了。” 她嬉闹着吃掉狐狸呜咽的声音,小心地避开那两条尾巴, 陪狐狸彻彻底底地运动了一次。 酣畅淋漓。这是小魔头单方面的体验。 狐狸抱着两条尾巴,安静睡去的时候眼尾还垂着一颗将坠不坠的泪珠。 小魔头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床上,对面就是狐狸那张绝色的脸,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拨开发丝,帮狐狸抹掉眼泪。 熟睡的狐狸不知道,黑夜里有一个小姑娘偷偷亲了他一口。 眉栗从被子里伸出半个脑袋看着身边的另一个人,他身上盖着同一床被子,甚至只要她想现在就可以钻到他毛茸茸的怀里去。 小魔头心满意足地想,“我可真厉害啊。” …… 《崽崽是颗蛋?》 国都的第七场雪淅淅沥沥地结束了,狐狸现在不得不拖着四条笨重的尾巴在家里走,他身后时刻跟着一个漂浮着的符阵,好把四条尾巴的后半部分托在半空中不掉下来。 每一晚,眉栗和斛岚都会顺着那四条尾巴一个一个摸过去,感受着手心下一天比一天强的心跳声。 -- 第148页 “第三只崽崽听上去有些虚弱啊。”眉栗叹了口气,这一个月来,她就差给狐狸顿顿燕窝、餐餐鱼翅了,吃的狐狸现在看到晶莹白色的汤料就捂住眼睛直泛恶心。 狐狸这里是不可能再补了,运动方面狐狸每天也都有乖乖绕着院子慢跑十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会不会是这只天生就是这样的?”狐狸猜测,在接收到眉栗不虞的眼神后他安慰道,“你别怕,我以前在族群里也经常看到天生不足的小狐狸,生下来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后来也成活下来了。” 他摸了摸眉栗抱在怀里的那只尤其“瘦弱”的尾巴,那条尾巴靠近末端的地方蓬起,微微隆出一个小小的包,把手放上去就可以感受到下面有节奏的微弱跳动声。 那声音太过微弱,甚至眉栗都觉得那种跳动是自己的错觉。 明明四只崽崽都是从那半颗狐仙之心里分化出来的,老三就这样好像怎么也长不大,本该均匀分配给它的营养似乎都拐了个弯送到它的哥哥姐姐那里去了,它自己就还是小小一团,它所在的尾巴也是四条尾巴里最小最轻的那一条。 “等它诞生后,我们好好给它补一补。”狐狸温柔道,“没事的小板栗,它的父母如此强大,它就算有些天生不足,后天也不能完全将养好,大不了一直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有我们看护,谁也不敢欺负它。” 眉栗又摸了摸那条尾巴,坚定点头,恨不得现在就化作崽崽战无不胜的强大后盾给它撑腰。 狐狸的尾巴越来越沉重,他不得不经常卧床休息,眉栗外出买来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和丰盛的大餐,两人在狐仙巷已经快过完了一整个冬季。 秦琯的回信由于大雪的阻挡姗姗来迟,她交待说父兄之后会来雪满山探望她,而她自己也十分享受那里清静安宁的世外生活,偶尔也会下山淘淘集市上的好东西,给玛瑙做做小衣服小爬架,实在是她前半生最为期望的生活。所以,就不过来国都了,也希望眉栗在照顾狐狸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期待他们早日回来。 火炉里的火焰正旺,狐狸的另一只尾巴卷着根柴火往里轻轻地丢,眉栗坐在旁边垫了厚棉绒垫的木椅上,手上正拿着秦琯寄过来的羊皮纸。 这封信很显然在送过来之前就已经被拆开看过了,它正是被秦家军军中的将领亲自送过来的。 看来秦琯写这封信的时候早就知道这封信会被秦家军拦截并送到父兄那里,因此特意多交代了一些眉栗早就知道的生活细节,好让他们放心。 在那封信到达眉栗手上的几天后,秦琯的父亲亲自来见了眉栗。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二楼侧躺着的狐狸,却并没有多言,只是将两个小皮箱交给眉栗:“这一份给我的女儿,里面是她母亲的遗物和留给她的东西。另一份给您。” 这个一向沉默寡言,此时脸上还残余着一道道深刻疤痕的男人甚至半跪下去,他沉声道:“多谢恩人大德。如果不是您,恐怕整个秦家都要葬送在我手上。”秦楚再次深深拜谢后就离去了。 眉栗收下了两只箱子,她打开自己那一只,里面是小半箱天材地宝,估计是秦家军搜遍了整个国师府才得到了这么一些顶级的宝贝,还有一枚秦家军的统帅玉牌,厚实的祖母绿玉牌沉甸甸的,眉栗想了想,还是收进了自己的宝库。 国都的冬天已经快要过去,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眉栗被一下子推醒了,她揉着惺忪睡眼看过去。 “尾巴……疼……”狐狸抱着一条尾巴,眼睫都被微微打湿了。 那条尾巴在他怀中泛着透红,不止是尾巴尖,而是整条尾巴都像火烧云一样赤红红的,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要从里面剥离出来。 狐狸闭着眼睛咬住另一只尾巴,脸上隐隐渗出冷汗,他抱着尾巴的手微微颤抖,眉栗只好把那条尾巴抱过来,谁料她一动那只尾巴,狐狸就呜呜地轻声痛呼,最后只好让那条尾巴呆在狐狸的怀里,她点亮了屋里的灯,推开房门从院子里取了一块冰。 眉栗把处理干净的冰捣碎,覆在狐狸滚烫的尾巴上,就像给高烧不退的人戴上了冰袋,狐狸舒服地“嘶”了一声,趁着这个关头,眉栗一下子握住那只尾巴,从里面把那只小狐狸崽子“挤”了出来。 狐狸痛得一口把嘴里的尾巴咬出了血,他看向尾巴的前面—— 一颗圆滚滚的蛋掉了出来。 狐狸:……!!! 眉栗:“一颗蛋!啊呜,你们狐狸族是生蛋的吗!?” 两人面面相觑,狐狸虚弱道:“不是呀,我记得……是小狐狸呀。” “可是,你生的是一颗蛋啊!”眉栗用手摸上去,那真的是一颗蛋,蛋身四周流动着若有若无的光华,蛋身却并不像眉栗想的那样滚烫,反而冰冰凉凉,有如玉脂。 眉栗捧在手心里托举到光源附近,蛋壳太厚,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窥见一点朦胧的光影,似乎是一团玄妙的小生命正在里面悄悄孕育着。 突然,眉栗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但留在脑中的印象却无比深刻动人,她惊喜的“啊”了一声,连忙摸着狐狸的一点尾巴尖按了上去。 “有一点点吧?”眉栗兴奋道:“有一个小小的手掌按上了你,感觉到了吗?” -- 第149页 狐狸嘴角噙着笑,温柔点头。 在大尾巴尖的末端对应的蛋壳里侧,那里一点软乎乎的小尾尖费力腾挪过来,隔着蛋壳,一大一小两个尾巴尖轻轻地对接上了。 …… 有了第一只崽崽的经验,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小崽崽的降生就顺利了许多,眉栗提前准备好所需要的冰块、冷敷巾,以及必要的医符,狐狸十分顺利地诞下了另外三颗蛋。 除了第三颗蛋真的如二人预想中一样娇小可怜外,四只崽崽都齐聚在床上,狐狸把床铺围成了一个温暖柔软的窝,把四颗蛋都放进去。 “需要加热或者……坐上去吗?”眉栗问。 狐狸一脸茫然:“不用吧?” 但由于不确定,他还是好好想了想:“追溯到祖上的话,我属于雪狐一脉,那我们的孩子可能需要一个冰雪的环境。” “可是现在已经快入春了,国都已经没有雪了,只有雪满山还在雪季。”眉栗道。 于是两人就暂时把国都里的大小东西都吭哧吭哧收拾好,放进空间符阵,巨大的狐狸船载着眉栗,眉栗怀里抱着四颗蛋,狐狸船从国都的云层中穿梭而过,不到一天时间就到了雪满山。 至于把蛋蛋们放在哪里,二人讨(缠)论(绵)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放在火塘边,那里又温暖,离窗边也近,蛋蛋们可以随时看到外面连绵山脉上厚厚的积雪。 眉栗吧唧一下亲上狐狸的脸颊:“啊呜你可太聪明了!” 狐狸耳朵动了动,尖尖那簇毛下的皮肤悄悄红了。 但他十分淡定,随即用手指了指自己另一边脸颊。 于是眉栗又“吧唧”一声盖了个章。 窗边,最左边那颗蛋抖了抖,在眉栗看过去的时候立刻不动了。 第85章 六条狐狸尾巴 终章 “啊呜, 那颗蛋好像动了?”眉栗问。 狐狸眉眼含笑地望过去:“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雪满山下了一场又一场的雪,四颗蛋还是毫无动静, 眉栗时常走到窗边调整炭火, 也不见它们有什么异样。 直到她记起了另外一件事——荀谕在身陨之前曾拜托她毁掉装着他妹妹魂灵的木偶, 这件事放在记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忘得一干二净。 雪地里,一只巨大的狐狸慢慢挪动,丰盈的毛发抵挡住寒风, 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姑娘被卷在狐狸尾巴里,像一颗蚕蛹一样偎在狐狸的腹毛里,那里是大妖致命的弱点,就这样被小姑娘做了窝。 整座雪满山都被风雪包裹, 这只狐狸停一方小木屋前,它抬起爪子敲了敲门,而身后的小姑娘一下子跳下来, 干脆利落的“嗵”一声踹开了门。 里面的妖怪差点躲闪不及,他深吸一口气就要开骂。 “周隹,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也不提着山珍野味来看看我!” 周隹那口气憋在肺里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委屈道:“我不去找你, 你这不是也来了吗。” 他重新坐回床边,床头那只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妖兽头骨,透过参差的骨头可以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小小的木偶。 那木偶实在是太小了,几乎只是眉栗第一次见到那个与人同高的木偶的小拇指那么大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它竟然已经缩小了这么小,似乎再缩小就要直接消失了,这还是周隹每天都出去寻找更换妖兽骨的情况下。 “从我们离开国都后, 她就再也没对我说过话了,我做的梦里全是以前的事情,可我已经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时候才能梦到她呢?” 周隹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着,放在往常,这个学人已经九分像的妖怪绝不可能让自己如此邋遢。 可现在他的眼睛里似乎失去了光亮,只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木偶的脸颊。 “也许,她在等一个契机。”狐狸坐在火塘边轻声道。 周隹的眼睛亮了亮,又灭了下去:“在你们来之前的时间里,每一刻我都是这么想的。” “我来是为了荀谕的妹妹。你还记得你把那只木偶放在哪了吗?”眉栗问。 周隹吸了吸鼻子,“我记得,我现在就拿给你。” 他拉开床后的帘子,一个比木桌上不知道高大多少倍的木偶人露出来,狐狸帮忙把这个木偶抱到屋外的雪地上,三个人围成一个圈,眉栗后退两步写符结印,金色的符光冲天而起,如涛涛河水从天上倾斜而下,在一片金光璀璨中,木偶逐渐消融殆尽。 在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芒中,一个透明的身形逐渐从销融的木偶中剥脱出来,等到眉栗的符光都熄灭了,三人才看清它的样子。 这个半透明的影子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却能看出这是一个十分娇小的小姑娘,还不到及笄之年,这大概就是荀谕的妹妹了。 比我还矮。眉栗想。 它伸了个懒腰,像是终于从桎梏中来到新世界,左顾右盼了一会,它似乎看准了周隹的方向,想迈开腿走到他面前,但它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绑住,走的十分吃力,而且越走身形就更加模糊,像是随时都会消散。 透明的姑娘费了老鼻子劲,终于走到了周隹面前。 周隹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木偶。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似乎十分疑惑他手心的东西和自己身体那一丝熟悉的相似感。她能感受到,有一个生命正被困在那只拇指大的木人儿里,那只木人儿就像哥哥给自己买过的小玩偶,但散发着令她厌恶的气息。 -- 第150页 她伸出手,那只已经趋近透明的小小手掌穿过周骓握紧的手,慢慢触到那只木人。 里面有一个姐姐被困住了,荀灵妩想。我要帮她出来,我可以帮她出来。 “周隹,让她把木人拿走!”眉栗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她行走间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灵气,呆在被污染的妖气木偶中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性,她应该根本没有被污染,那抹灵魂依旧圣洁。 周隹一下子松了手,木人穿过那只透明的手掌掉在了地上。 周隹的眼泪也砸在了地上。还是不行啊,他想。 就在他感觉失去了全部希望时,地上的那只木人动了动,然后慢慢漂浮到了空中,一停一顿,落在了那只小小的手掌上。 透明的小姑娘双手合十将那小木人包裹起来,她低下头抵着合十的指尖,就连透明的身形都渐渐维持不住的溃散开。 二人不由屏气,只有狐狸脸上挂着微笑,他身后钻出来一条大狐狸尾巴慢悠悠地甩动。 在荀灵妩的身形彻底消失在空中时,那只小木人落在了地上。 它迅速抽长,长大,像一个泡发了的巨大木块,很快就超过了一人长,却还在不停地变大,直到某个瞬间变大地速度缓慢下来,最终定格在雪地里。 周隹剖开这具木偶,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屏住呼吸,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躺在木偶里,这具木壳就像一句棺材把她关在里面,动弹不得。 衣着破烂的贵公子弯下腰,把他的姑娘抱在怀里蹭了蹭。人族皮肤温暖,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味道——那种炭火般的暖烘烘的气味,鼻尖胡乱地在她脸上磨蹭着,两人细密的绒毛都插.入彼此的缝隙中,每一根都找到了归宿。 真好啊,周隹热泪盈眶,一只大妖差点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萤萤啊……”他念着她的名字,像是终于能在这个世界里畅快地呼出一口气了。 他终于又回到真正有她的世界了。之前千年譬如尘埃草芥,混沌而慌乱的时间洪流里,唯有她是真实。 …… 西下的暖光懒洋洋地路过眉栗和狐狸小木屋的窗台,透过单薄的窗棂覆在那几颗莹白如玉的蛋壳上。 突然,有一只蛋微微晃了晃。 此时眉栗和狐狸都在深林温泉中,木屋内空无一人。 暖烘烘的日光加上下方的火塘,这颗蛋离火塘最近,又被日光炙烤着,在寒冷的冬天都快被烤熟了,蛋壳里面的壳面热得烫脚,缩在里面的小家伙不断换着姿势,最后只能尽全力在狭小的蛋里扑棱着,圆滚滚的蛋晃啊晃,终于晃到了窗台边,掉了下去。 啪唧。 蛋碎了。 过了好一会儿,见还没有人过来帮忙,里面那只小东西气愤地戳出来一只脚,就像是一脚把剩下的龟裂但还没破开的蛋戳了个洞。 然后是一只小尾巴,那只尾巴看上去柔软无力,上面还覆着湿透的胎毛,但已经算是坚硬的蛋壳被那只柔软的小尾巴轻轻一戳,就破了一个洞。 里面的小家伙把这两个洞团吧团吧彻底撕开,一地碎壳中,一只白色的小动物耷拉着湿漉漉的耳朵钻出来,它尝试着走了两步,发现挪不动了—— 尾巴卡住了。 小家伙垂头丧气地钻回去,把自己的尾巴费劲地拖出来。这只尾巴格外的大,甚至和它的身体一样大了。 它抱着自己的尾巴一点一点挪到火塘边,找了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用地毯把自己裹起来,就这样熟睡过去。 刚刚的动作已经耗尽了与生俱来的全部力量,它现在是连尾巴尖儿都晃不动了,只能团成团委委屈屈地卷在地毯里,贴着火塘不动了。 眉栗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窗台上少了一颗蛋,地上满是破碎的蛋壳,靠着火塘的地毯卷起一个小小的角,里面露出来一小截还滴着水的小尾巴尖儿。 她狠狠抽了一口气,转身压抑着激动用气音道:“啊呜,这是小狐狸吗?!” 狐狸懒散甩了甩尾巴,看着眉栗飞快地冲过去抱起地上的小家伙放进衣服里,又用温暖的符阵烘干它身上的毛发,刚才还湿得滴水的小家伙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它的尖嘴嗫嚅几下,发出“呜呜”的小奶音,两只爪子一起不自觉地抱住了眉栗的手,想把自己尽力团进去。 “呜呜它好乖啊。”手心里的小狐狸团儿安安静静的,连小尾巴都耷拉在身体上,就像一床小小的绒毯,四只手脚恨不得全部伸开,好把柔软的腹部摊在眉栗的手心。 小小的心跳在手心里慢慢的、一下一下的震动。 扑通。扑通。 就像那个举目黑暗的雪夜,一只白色的狐狸跳进了她的怀里。 …… 《狐狸带孩记》 这是他们一起在雪满山生活的第三个年头,小妖怪的生长周期虽然长,但长成大妖怪所需要的时间却要看各自的族群。 狐狸,就是一种长得非常快的族群。 宽阔的雪原上,一只巨大的白色狐狸冒着风雪赶回来,它从云层中降落,落在这片厚厚的积雪上,溅起一地雪沫。 它走到木门前,露出了自己腹部丰厚的毛毛。仔细看,那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小的人。 “啊呜,到了吗?”她左手施了一个阵法将自己的声音全部遮掩,只有狐狸才能听到。 -- 第151页 狐狸点点头,扭过脑袋给了她一个轻柔但热乎乎的舔脸。 它身后的尾巴卷过来,在小人的手上抖了两下,一个更小的雪团子落下来。巨大的狐狸在一瞬间变化,一个白袍仙人模样的男人立在雪里,他身后的尾巴全都不见了。 “你一直想回来看看——唔!”仙人模样的人被踩了一脚,眉眼都耷拉下去。 始作俑者立刻捂住了他的声音。 “它睡着了。”眉栗轻声说,手指在小雪团的身上抚摸了几下,就把它摸得哼哼唧唧地在手里打滚,眉栗见此再也忍不住爱怜,连忙用自己的脸蛋蹭上去,手里的小雪团也凑过来,迷迷蒙蒙中用小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脸。 大狐狸的脸色暗了下来,他眼神一瞥身边的雪,不忿地想,哼,小崽子。 这么想着怀里就被眉栗放了一只雪团。她在嘴边神秘地摆出禁音的手势,一边悄摸摸地走到门边。 哗啦一声,门被突然推开,门上的积雪一时间全部都落下来,在门口积了一小堆。 门内的世界很精彩——三只小狐狸把麻麻曾亲手做的狐狸灯拿出来,不知道是谁随便掐了个诀就把它的灯光调成了蓝色,这边一只蓝色狐狸灯,那边一个红色狐狸灯,不知道的还以为深夜蹦迪。 三只小狐狸就在家里上蹿下跳互相打闹,狐毛和被子齐飞,另一只还时不时随着叫唤的狐声在五彩斑斓的灯光中扭动着身体。 除了它们之外,木屋里的所有东西似乎都不在原本该在的位置上,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突然,听到其他两只都没声音了,脑袋被裹在被子里奋力挣扎的小狐狸不明所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谁打赢了?” 它和胡搅蛮缠的被子战斗许久才把自己解放出来,弹滑的狐狸脑袋被箍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从被子里探出来,两只耳朵都贴着脑后耷拉着:“你们怎么跪下了?是谁,居然敢让我兄弟给他跪下,看我打——啊,爸爸……啊啊疼!爸爸呜呜!” 它叫完就发现大狐狸打得更狠了,小狐狸瞬间变了声音,凄惨的狐哭狼嚎在雪夜中响彻:“妈妈救我!” * 三只小狐跪坐在门边,一个个脑袋都往下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样子谁看了不心疼。 只有那只大狐狸岿然坐在火塘边,他尾巴扫了扫,把一边站着的人也拉过来坐在自己身上,另一只尾巴点了点地,狠狠打在其中一只垂着头像在反思实际上睡得可香的小狐狸头上,把它抽得东倒西歪的。 三只小狐狸最怕的不是经常邪笑符力高强的妈妈,而是看似温柔实际上有八只尾巴(小狐狸齐声:八只尾巴啊呜呜!)的爸爸。 麻麻虽然武力高,但是个毛茸茸控,犯了错的小狐狸只需要变换出狐狸身奶奶地“啊呜啊呜”叫几声,往往就能从轻发落。 粑粑虽然看上去十分温柔,也经常被麻麻欺负(?),但欺负起它们来却毫不尾软,那些尾巴一下一下抽在它们的身上,在空中就挥舞出“呼哧呼哧”的风声,看上去十分令狐胆颤,三只小狐狸瑟瑟发抖,团在一起紧紧闭眼等待着惩罚。 “好啦。”狐大偷偷掀起眼皮,看到麻麻从床上抱起了弟弟,她说:“今天我们赶回来是给孩子们过生辰的。” 狐大连忙充满希望地转换眼神方向,看向那只大狐狸,见他那双温柔的狐狸眼含水似的朝眉栗渡去,心里就一阵打鼓,果然,只听眉栗道:“算了,礼物放在这里啦,你们记得哦。” 然后她就推门出去,似乎是又要到秦姨那里“避难”了。 完,了。狐大心里想。 它瞅瞅身边的弟弟妹妹,被打的最狠的是妹妹,然后是自己,最后是事发时做出收拾东西样子的弟弟。 狐大心里一阵悲戚,它看向床上熟睡的老三,老三是它们中身体最不好的,这几年一直被爸爸妈妈带在身边游历,应该从来没挨过打吧。唉。 长夜漫漫,大狐狸重新举起了尾巴。 雪原上响彻起久违的惨痛嚎声。 另一间木屋里,秦琯疑惑道:“为什么每隔一年这个声音就会传过来一次?” 眉栗翻了个身抱紧被子,嘟囔道:“谁知道呢。” 当然是因为,他们常年游历在外,一年只回来一次啊。 木屋温暖,心头柔软,她渐渐沉入了玄妙的境地,似乎感知到的一切都从身边全部脱离,人间的亭台楼阁转瞬湮灭,带血的剑尘封生锈。 世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 浪漫而苍白的颜色中,一个人穿越风雪,向她走来—— 一步、两步……她终于看清,他的眼睛里含着清澈的晨光,红梅傲雪,霜打枇杷,世间再也没有如此动人的眉眼。 那八只尾巴拢她入怀,尾尖带着朵朵殷红,如世间最美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