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长安》 第1页 [古装迷情] 《卧长安》作者:月半华华子【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二皇子爹不疼娘不爱,偏偏只有柳玥喜欢他。 柳玥为了他逃选秀,被关禁闭,被罚抄一百遍《女诫》,烧了三年香。 然后在成婚的第二年,她从宫墙上,跳了下去。 她感动了所有人,除了二皇子。 谢易袭了镇北侯的名头,然而他爹是个靠打仗升官的粗人,一没家底二没文化,临终前还拜托皇帝给谢易娶个好媳妇。 谢小侯爷的婚事成了一桩烫手山芋。 他日日夜夜藏在心底的人,被二皇子弃之敝履,那他就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的迎进门,捧在心尖上宠。 --------------------------------------------------- 排雷见第一章作话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玥,谢易 ┃ 配角:祁文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侯爷他不想谈异地恋辣 立意:反对家暴,和谐生活 第1章 一 春寒料峭。 英娘进屋子时候带起一阵小小的风,一股寒气顺着摸起来了。 柳玥微微蹙眉,似是很不情愿的哼了几声,才慢悠悠睁开眼。她睡醒就不喜欢再赖在床上,伸出胳膊探了探外面的温度,还是皱着眉头坐起来了。 她一起来,英娘拍三下手,外面候着的婢女鱼贯而入,个个低着头,跟木头人似的杵在那。 柳玥是二皇子明媒正娶的正室,合该是有这么大排场的。 只是她嫁进来大半年,也没能适应皇子府里如此讲究场面,还保留着在柳家的习惯,要英娘来亲自照顾她。 屋里新摆上一盆杜鹃,红艳艳的,灿烂得像是要烧起来,看得柳玥眼睛涨。 她盯着那盆杜鹃看,眉头一皱,英娘就知道她想做什么,让婢女把杜鹃抬出去。 “下回再有那人喜欢的东西,别摆我屋里,随便找个下人的屋子放就行。”柳玥懒洋洋地说着,她想都不用多想就知道这盆杜鹃是谁的手笔。 除了二皇子心头好那位,还能有谁? 英娘没作声。 她长着副老实相的圆润脸盘,讲起话来温温吞吞,摸别人心思倒是门清。 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传来,估摸着是那位心头好闹起来了。 前脚踏出去,后脚就听到许娉婷逮着她屋里的侍女嚷嚷。 “把我送来的杜鹃花摆下房这,你是看不起谁呢?”许娉婷动气,头上的珠钗碰的叮呤咣啷响。 “怎么回事?”柳玥一开口,许娉婷愣了愣。 “宫里的花房养出一批不错的杜鹃,殿下知道妾身喜欢就着人送了些来。”她收起方才颐气指使的模样,“妾身不敢独占,特意挑了盆开得最好的送来。听说姐姐醒了,就想来问问姐姐喜不喜欢那盆杜鹃,谁知道进来就看到这贱婢把杜鹃摆在下房。” 柳玥听着她指桑骂槐,再看看那小侍女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闲闲开口:“别一口一个贱婢的,你不也差点就成了?” 许娉婷脸涨得通红,柳玥挑她痛点戳,她最烦让人提这件事,尤其是柳玥说出来听着更刺耳。 柳玥看她脸红一阵白一阵就觉得有趣极了。 “我怕屋里摆着花会招虫,就让人挪走了。” “那是妾身唐突了。”许娉婷自讨没趣,转身走了。 一出门,她气得跺脚,扭头看了眼柳玥的屋子,比她那边边角角的厢房要漂亮多了。这原本是她该住的地方,被柳玥横插一脚做了正妻,自己只能从侧门抬进去。 许家当初跟错了人,查下来一块儿被抄了,先帝念她祖父就是站错队,没干什么荒唐事,只是罚没了家产留了性命。 到了她父亲这辈,也就是破落的官宦家,不值得一提。哪比得上柳玥她爹,内阁学士,朝中好几个后起之秀都是柳学士的门生,谁不得卖柳学士一个面子?柳玥想嫁二皇子,柳学士提了几嘴,指婚直接就下来了。 她现在这样卑微的身份,哪配得上做二皇子的正妻? 柳玥打发走了许娉婷,心情大好,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 她估摸着时候,该是祁文卿下朝回来了,开春寒凉,柳玥叫人把桌上的早膳又热了一遍,怕他吃坏了耽误政务。 跟她估计的时间差不多,祁文卿还没换下朝服,就大步走了进来。 柳玥刚想开口,见祁文卿面色不善,给他盛了碗粥递过去。祁文卿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啪”的一声就把碗打翻在地。 粥是刚热好的,猝不及防翻在柳玥手上,烫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英娘赶忙拿帕子给她擦手,柳玥手背上红了一片。好在粥热完还放了一会儿,不至于烫出水泡来。 柳玥方才的喜悦之情烟消云散,咬着唇,手背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祁文卿冷眼旁观,看着英娘给她擦干净。 英娘看着心痛,柳玥身娇体贵,被柳家宠着长大,大公子背个书磕磕巴巴都要挨打,柳玥长这么大,连重话都没听过几句。嫁给二皇子之后,半年多受的委屈比过去十几年都多。 柳玥勉强扯了个笑容,“殿下怎么了?” “娉婷她平日小心翼翼不碍着你眼,怎么你还要去找她麻烦?” -- 第2页 柳玥一下就明白了,许娉婷在她这受了委屈,就去找祁文卿告状。 祁文卿这脑子哪转得过来,他本来就喜欢许娉婷,三言两语就被挑上火,找她麻烦来了。 她脸也冷下来了,按出身来看,她也不用在祁文卿面前伏低做小。 祁文卿爹不疼娘不爱,就柳玥喜欢他。皇帝偏袒太子,皇后偏爱年龄更小的四皇子。他二皇子的地位摆在这,要是他爹真看重他,也不至于正妻进门大半年了,连个亲王名号都不肯给他。 柳玥对二皇子情有独钟,这是在帝京出了名的。 忘了是从哪门子开始,柳玥就天天缠着柳学士去勾搭二皇子,彼时二皇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臭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上朝时候还跟柳学士的门生吵过架。 柳学士没把这事放心上,顺着小女儿的心意随口应了。 结果柳玥当真了。 情窦初开的柳家小女儿,偷偷跑出府去偷看二皇子,被家丁找到时候,还偷偷摸摸在边上伺机搭话。 柳学士当天气得差点晕厥过去,罚她抄了一百遍《女诫》。 每过一个时辰柳夫人就进来看看她,给她送点心茶水。 大冬天的柳玥冻得手打颤,柳学士存心要让小女儿记个教训,不准侍女给她生火起炭,写字时候笔都拿不稳。 “你爹也是为你名声着想,闺阁小姐自说自话跑出去被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说闲话呢。” 柳夫人心疼女儿,给她倒着热茶,哄她去给柳学士认错。 “你爹这么疼你,你去认个错撒撒娇,他还能揪着你的错不放?” 柳玥一口拒绝,抄着她的书,死活不肯低头认错。 柳夫人没法,只能叹口气,偷偷塞了个手炉给她。 柳学士回到家,就看着宝贝女儿坐在那,还以为是认错来了,喜滋滋迎上去。 柳玥从身后掏出一厚叠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他接过去一看,一手清丽的簪花小楷,每张每页翻过去,工工整整抄着《女诫》,一字不漏。 “你……你就非要嫁给二皇子吗?”柳学士对着女儿的脸,不忍心说重话,气得转身就走。 最终柳玥还是磨透了她爹的性子。 皇帝对二皇子的婚事不太上心,原还为这事头痛了一阵子,柳学士开口他倒放下心来,肱骨重臣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就当是卖个面子,竟然就答应了他。 可惜柳玥当时并不知道,祁文卿有心上人。 也不知道家宅后院有这么多事等着她。 柳家只有一位正妻,没有姨娘,后宅干干净净。 当柳玥知道和她一起进门的,还有许家女儿,从侧门被一顶小轿抬了进来,隐隐约约觉得受了蒙蔽。 头两个月祁文卿还愿意装装样子,给她这个正妻留点面子,陪她用个膳,进宫陪皇后说说话。 直到柳玥见到那位藏在厢房里的小娘子,她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英娘帮她出去打听,回来说是许家的女儿, “哪个许家?”柳玥想了一通曾有往来的闺阁小姐,只一个姓许的,可这位许姊姊去年就跟着夫君去别地生活了。 英娘说道:“就是先帝那会儿被查抄的许家,家产被罚没,但是人都保住了。现在已经没落了,您应当是在哪个场面上见过几眼,才觉得眼熟。” 柳玥细细想着,似乎是有这么个人。 许家自此一蹶不振,在这朝才勉强混了个闲职度日。 不然有头有脸的正经人家谁能甘心把嫡女送进门做妾侍,哪怕是皇子的妾侍。 柳玥对祁文卿一往情深,想着以后没准就回心转意了,就当在府里多养个人。 可是当初再情深义重,日复一日被撂在一边,再重的情意也被打磨光了。 大周夫妻不睦能请人主持公道,写和离书。 只是皇子婚事牵连甚广,哪有说和离就和离的道理,被皇后劝了几次,柳玥也知道行不通。 祁文卿下朝回去,就看见许娉婷坐在那呜呜咽咽,见他来了还扭头不让自己看。 他哄了好半天,许娉婷才把前因后果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还再三让他别去找柳玥的麻烦,免得自己以后的日子更难过。 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样子激起了祁文卿的保护欲,不顾她阻拦就去挑柳玥的麻烦。 他进门就瞧着柳玥脸上闪过惊喜的表情,只觉得厌烦,进门做了正妻还不好,三天两头跟许娉婷过不去。见她递过来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翻在地。 “我为难她什么了?”柳玥说着,还尽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殿下宠妾灭妻,就不怕说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祁文卿的目光转到她烫到的手背上。 柳玥皮肤白,红色的伤痕在剔透白玉般的肌肤上更显突兀,看着触目惊心。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一时口舌之快,他却动手伤到了她,说出去实在难听。 事情都做了,祁文卿反倒心虚起来。 他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一走,柳玥像是浑身力气被抽空,跌坐在椅子上。 英娘轻手轻脚给她抹着药膏,柳玥抓着她的衣袖,惶然道:“我想和离……这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英娘叹气,温言安慰她:“夫人暂且忍忍,明日不是要进宫见皇后娘娘,让娘娘想想办法吧。” -- 第3页 柳玥点头,看着手背的痕迹,冰凉的药膏抹上去,疼的她忍不住抽气。 英娘无奈,只能吹着气给她缓解疼痛,祈祷着这伤能快点褪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 女主二婚,洁党慎入,架空勿考据 男主本质上是个撒娇精,前期是男主→女主单箭头 * 推推下一本预收《太傅不可金屋藏娇》,是古言小甜饼! 如意在行宫里住了三年,刚封了个小常在,老皇帝腿一蹬就宾天了,留下她和一窝妃嫔在行宫里养鸡养鸭熬日子。 听说外面乱了,三年换了两个皇帝,硬是没人往行宫递个信儿。 她费尽心思终于勾搭上当朝权臣谢太傅,只想抱个大腿改善一下生活条件,结果是她红着眼圈儿,缩在床角瑟瑟发抖,在心里怒骂他一万次“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 谢逢春贵为帝师,当朝权臣,掌生杀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某日和一位宫女子传出了绯闻,震惊朝野上下。 谢大人决定亲身一探究竟,看看这位宫女子是什么人物。 她娇气、怯弱,又记仇。 后来有人问他为何送去诸多美妾都被原样退还。 谢大人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肩膀,微笑作答:“夫人爱哭,还喜欢咬人。谢某别无他法,心里只供得起夫人一位。” 第2章 二 次日,柳玥烫伤的手背已经褪去了大半红色,但还有些红肿和刺痛,手指微微弯曲都有点费劲。 英娘端来脸盆,柳玥手刚浸入水中,就立马拿了出来。 明明水温适宜,她的手背碰到温水时候,还是感觉被烫了一般。 “要不向皇后娘娘告个罪,今日就不去了吧。”英娘劝道。 柳玥盯着手背看了会儿,眼珠一转,突然心里有了想法。 “我只是手伤了,又不是腿脚不好。”她不甚在意,择了几件衣裙试了试,最终选了件颊红色的长衫。 “皇后一向喜欢年轻女郎穿娇艳的颜色。” 今日春光正好,没昨天那么重的寒气。日光破窗穿纸,打上一层灰棕色的淡影。 只是她的院子里实在是寂寥了点。 柳玥仔仔细细看了脸上的妆容,缓缓走出去。 余光瞥到许娉婷在角落里站着,或许是在料理她那几盆杜鹃花。 听到这儿有淅淅索索一阵脚步声,许娉婷搭着侍女的手转身。 柳玥就瞥了一眼,没给她多余的眼神。倒是许娉婷的腕子上挂着个镯子,搭在侍女的臂膀上,盈盈一把细白的手腕,阳光下分外扎眼。 柳玥肤色白,却比不上许娉婷的,她的皮肤白的像是能透光,隐隐透着点儿病气的苍白,咳嗽几声就能在面上浮出潮红色,装模作样显出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来。 按理说侍妾是不允许请太医院的人,可祁文卿给她破坏了规矩,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的都得请个院判来看看。 许娉婷多半是装病,她身子骨好的很,为了博二皇子的同情心,一碗接一碗的汤药都能闷头喝下去。对于喝药还要捏鼻子的柳玥来说,这一点实在是模仿不来。 宫里面是最瞒不过人的,什么风言风语都有一份。 但是柳玥有娘家撑腰,小黄门也不敢甩脸子给她,还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拿到打赏的吉利钱更是笑开花。 柳玥熟门熟路进去,看到暖阁里面除了皇后还坐着个人,不由得心里默默翻个白眼。 皇后正坐着跟长公主聊天。 嘉阳长公主年纪不小,但是一张嘴是半点不肯歇歇的,帝京上至宫闱秘事,下至哪个五品官的家宅风波,都能从她嘴里知道。碰上她真算是柳玥倒霉。 皇后满头赤金珠翠,愈发气度高华。她养得丰腴,面容饱满大方,用老人家的话来说,这是有福相的面孔。 能当上一国之母,命薄的人压不住泼天富贵。 先皇后就是个例子,扔下太子早早撒手人寰,这才让现在的皇后捡来便宜,娶了个能压得住皇后命格的继后。 嘉阳长公主见到她,非常热情地招呼她坐边上,柳玥笑了笑推拒了,坐在了她俩对面椅子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不愧是一个祖宗的,嘉阳长公主和祁文卿的做派倒是相似的很,连着撇茶沫的手势都如出一辙,怕不是同一个嬷嬷教出来的吧。柳玥腹诽。 当皇后的儿媳妇,她还是很自觉的。皇后是个温和好脾气,甚至于有点懦弱怕事的性子,平日叫她免礼,柳玥肯定就回去坐着了。 今天她倒是主动接过侍女手上的茶盏,端到皇后面前,递过去时候手一抖,茶水差点泼到皇后的衣服上。 还没等她跪下认错,皇后抢先一步叫人把她拦着,见衣服没被泼湿,也不甚在意。 “你平日稳重,今日怎么不小心起来。”皇后皱眉… 嘉阳长公主眼尖地注意到她的手背,“皇子妃的手怎么了?” 皇后拉过柳玥的手一看,其他部位的肤色都是白皙干净的,唯有右手手背泛着红肿,连动动手指都费劲。 “怎么搞成这模样?府上的奴才这般不中用?”皇后没说话,嘉阳长公主先开了口。 柳玥怯怯回答:“不是的。”她把昨天的事儿说了遍,末了还小心翼翼把手抽回来,掩在衣袖下面。 -- 第4页 在嘉阳长公主面前听到这事,皇后有点尴尬,自家儿子没管好,为了个侍妾跟正妻翻脸,说出去实在丢脸。 当初祁文卿就想娶许家的小姐,但是许娉婷的家室实在是拿不出手,再对比柳学士在朝中的地位,孰好孰坏一目了然。皇后劝了几天才让祁文卿勉强答应。 柳玥讲完,没添油加醋,也没抱怨祁文卿哪不好,就站在那。 皇后心虚,觉得她委屈,又怕在长公主面前丢份,好言好语哄了几句。柳玥也不得寸进尺,得了乖就行。 嘉阳长公主心思不一般,八卦多了,家宅内事她门清,等皇后说完了,她闲闲开口:“你们小夫妻两个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请姑母指教。” 嘉阳长公主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今日恰好要去云外寺呢,你要是没什么事儿,跟我去那烧烧香,灵得很。” 柳玥不擅长应付她这类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也是宫里面出来,心思弯弯绕绕,三言两语根本摸不透她要做什么。 她还在为难,皇后就替她答应了,哪还有她拒绝的份。皇后再三许诺,一定替她教育祁文卿,她是觉得柳玥当初一门心思要嫁祁文卿,一定是爱得难舍难分,让祁文卿低头哄哄就过去了。 嘉阳长公主的马车比柳玥的阔上不少,长公主与她坐一起,柳玥浑身上下不自然。 祁文卿叫她一声“姑母”,柳玥也就跟着叫叫,跟她一点都不熟。 长公主不愧是自来熟的帝京八卦第一人,坐稳了就开始跟她叨叨,先是跟她有的没的扯了点别人家的闲话,柳玥左耳进右耳出,她讲得那些夫人小姐实在是不熟悉。 长公主话锋一转,话题径直引到柳玥身上了。 “我听说,你对二皇子是一片深情。我不常去云外寺的,都知道你烧香奉香火钱,许愿是要嫁给二皇子。” 旧事被揭开,柳玥脸上有点烧红。 “我要是二皇子,有个做内阁学士的老丈人,恨不得把你供起来,给自己保一手安安稳稳的前途。” “你实话实说,有没有后悔嫁进来了?天家的儿媳妇可不好当,腌渍事多得很。” 柳玥犹豫了下,说后悔好像还不至于,但生活的确是不甚如意。 她没直说,但是长公主也从表情变化里读出来了,嗤笑一声:“到底还是没开化的小姑娘,过得不顺心就直说呗。怕我把这些事儿说出去?” “姑母说笑了。”柳玥现在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嘉阳长公主一针见血:“天家不让和离,保得就是自己的面子,哪个皇子家里没污七八糟的事,和离了不就把这些烂事都捅出去了,打的是谁的脸啊?” 听到“和离”,柳玥心尖微微颤了一下。 嘉阳长公主已经嫁出去了,才能这么大剌剌议论着她不敢想的事。 “要我说啊,你若是还喜欢他呢,就得自己想法子把那妾侍斗倒。你若是不喜欢他,只想出口气,我倒是听说那中书侍郎家的儿媳,看侧室不爽,找人买了两个贵妾进门分自个儿夫君的心。” 柳玥连连摇头,这事儿她可做不来,有个许娉婷就够她烦了,再来几个贵妾,等于是自己面子一块儿抹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云外寺,柳玥扶着长公主下车。 云外寺一片山樱烂漫,帝京的贵族女眷大多来这上香发愿,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衣着精致,头上珠翠叮当。 “听说云外寺求姻缘特别灵,我来的不多,想不到早春时节这儿景致也这么好。” 柳玥没作声,反正她来这求了三年香的事儿也不新鲜了,小心地跟在长公主后面走着。 “我这一把年纪,和驸马也图不上什么,只能给我那干儿子求一求,让他讨个好媳妇。” “干儿子?”柳玥下意识问出来。 长公主也毫不避讳,“就是那镇北侯,是我闺中密友的儿子,他爹娘走得早,我既然认了他做干儿子,平日里照拂一二尽尽心。” 柳玥把镇北侯三个字在嘴里咀嚼几遍,才想起来这号人物。 老镇北侯跟着先帝打江山,是和先帝拜把子兄弟的关系,半数兵权在镇北侯手里握着。 老的没了,就一个独子,可不就是小的来袭爵。 镇北侯的名号在帝京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凭一己之力打服了北地部族,让北地草原混乱的局面变成现在稳定的三方割据。 听说小镇北侯也很有手段,北疆时常骚扰边界的中原百姓,小镇北侯受命前去平定骚乱。 民间添油加醋一说,把这小镇北侯形容成一个青面獠牙的魔头,可止小儿夜啼。 柳玥万万没想到,小镇北侯竟然是嘉阳长公主的干儿子。 “我这干儿子啊,前程大好,人也实在,嫁过去还不用孝敬公婆。”嘉阳长公主叹口气,“我跟好几个夫人探了口风,竟然没一个愿意嫁的。”说着她看了柳玥一眼,柳玥面色毫无波动。 “算了,来云外寺给他求求好姻缘,就当是我给他出力。” 嘉阳长公主接过香,给柳玥递了三根,“你若是有什么心愿,就在这一块儿许了吧,菩萨管天管地,也管你的心事。” 柳玥捏着香,看着嘉阳长公主闭眼虔心许愿,有点不知所措。 长公主亲自给的香,她不发愿实在是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 第5页 她仔细提着裙摆跪在软蒲团上,犹豫了半晌,还是轻声许了个愿。 嘉阳长公主看向她,柳玥微微蹙着眉,从刚才在皇后那见她开始,她眉心始终笼着一股淡淡的哀愁感,偏生是怎么也不肯多说。 锁寄千里客,锁心终不开。 柳玥睁眼,看到长公主已经起身在边上站着了,忙不迭也起来,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香灰。 “过刚易折。”嘉阳长公主抿唇笑了笑,留下一头雾水的柳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活在别人嘴里的男主吧_(:з」∠)_ 锁寄千里客,锁心终不开 出自僖宗宫人的《金锁诗》,非本人原创 第3章 三 嘉阳长公主的话,柳玥并没有放在心上。 上完香,长公主还拉着柳玥逛来逛去,大有要一次把这云外寺里里外外都逛一遍的意思。 等柳玥回到府邸已经是薄暮时分,走了一天腿酸的抬不起来,让英娘找了个侍女给她捶腿。 嘉阳长公主问她求了什么,柳玥只能淡淡笑了笑。 “哪有什么呢,求个夫妻和睦,再求我哥哥春闱能中个贡士吧。”她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在佛祖面前撒谎要遭谴,出了云外寺她随便扯了个理由,就差把搪塞两个字写脸上了。 长公主也没多大反应,倒是听到她说起柳家长子时候打起精神了。 “柳学士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官场平步青云,想必对长子也是充满厚望。” 这话柳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她亲爹太争气了,觉得自己儿子也得像他那般。结果她兄长二十来岁了,还没在春闱出过头。 没继承柳学士一手好文采,倒是把文人的铮铮清骨学了个七八成——挨打时候绝不吭声,死不认错。 别人家公子小爷二十多岁都靠着祖上荫佑混了个一官半职,唯独她亲爹亲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非要自己考出个学问。 “姑母抬爱了,长兄不争气,年年让人看笑话。”柳玥面无表情回道。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柳学士大名在外,又有圣人赏识,明日放榜一定能题名的。”嘉阳长公主语气不疾不徐。 柳玥收起神思,看了看捶腿正投入的侍女,突然开口问道:“殿下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侍女愣了愣,“多半是被留在宫里了吧。” 柳玥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来个平安符,是她在云外寺给祁文卿求的。 原本想着回来就给他,既然祁文卿不在,那就明日再给吧。 她叫来小厮,叮嘱他明日早早出去看春闱放榜,要是看到名字,立马就回来禀报。 小厮拿了赏钱,自然是一连串应好,半个不是都不会说。 可能嘉阳长公主的嘴真的开了光,柳玥起了个早,就听到小厮回话放榜了,春闱有了柳公子的名字。 “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才回来?”柳玥喜不自胜,嘴上还是埋怨了几句。 小厮又讨到笔赏钱,哪有不肯的,绘声绘色给她讲放榜时候的场景,“奴才去看的时候,正巧公子和几个朋友也在那,看到名字就纷纷恭喜了。谁知道边上好几个等着榜下捉婿的,见公子长得比周围人都标致,早就注意到他了,一揭榜立马就冲上来抢人。” “还有这等趣事。”柳玥听闻过商贾人家榜下捉婿的事,想不到竟然能落到她亲哥头上。 “公子的风采岂是一般人能比的,只是场面太混乱,好一番推辞才得以脱身。” 英娘把他打发出去了,就听到柳玥跟她说话。 “长公主的嘴真是奇了,不论好坏都能说。”柳玥心情大好,拿着几支不同的钗子在镜前比划。 她还想着一会儿去看看兄嫂,英娘慢吞吞道:“放榜了多半要有应酬,夫人这两日去,估摸着见不到人。” 英娘说得也有道理,柳玥点头应了,“那帮我送点贺礼过去,考了这些年可算考上了。” “公子这是厚积薄发。”英娘给她梳着头,“公子二十多,年纪轻轻就能中上贡士,多少人家求也求不来这福气呢。” “哥哥被人说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出口气了。”柳玥笑了笑,“要是爹跟圣人开口,讨个官儿来做哪是什么难题呢,偏偏他也生了硬骨头,非要自己考。” “公子有志向是好事。”英娘说道。 柳承明中榜,柳玥自然是开心的,她也没忘昨天的事情,找人出去问了问,被回禀说二皇子昨天半夜回来,今儿天没亮又急匆匆出去了。 祁文卿也算是个有志向的人,主要是他母舅家帮不上忙,老丈人看他又不顺眼,只能自己努力。 他跟柳玥吵架时候,就撂狠话不用他岳丈家帮忙,这话传到柳学士耳朵里,上朝时候都对他横眉冷眼的。 她对祁文卿痴心一片那会儿,觉得他凡事靠自己,十分有出息,听说成绩也好,跟她哥这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的榆木脑袋不一样。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一点没错。 嫁进来她才发现,祁文卿也就是仗着个继皇后嫡子身份在外面吃得开,遇上太子的人还得吃瘪。 祁文卿半夜回来,又匆忙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柳玥把玩着平安符,昨日时间急,求了个符纸就走了,她对神鬼之力一向不通,只是烧了三年香发愿成真了,大概是有些用的。 -- 第6页 她过晌午便睡午觉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熙熙攘攘的声音,持续了好一会儿,吵得她再也没法阖眼睡下去。 “外面什么人,这么吵。”柳玥睡眼惺忪。 英娘出去看了眼,回来说着:“是殿下回来了,好像给夫人带了不少东西来呢。” 柳玥纳闷,洗了把脸出去看,外面放了不少东西,衣料首饰一应俱全,都是帝京时兴的样式。 祁文卿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着人把东西搬进去,一样样都在册子上登记了。 “前两日的事是我不好,这些权当是我的赔礼。” 柳玥恍然大悟,这是被皇后教训了一通,估计还是皇后出的主意,买了一堆东西来哄她。 她之前气归气,但是看着祁文卿难得低下头哄她,柳玥顺便也就原谅他了。 祁文卿看她笑着去挑东西的模样,就想起下朝之后,被大太监留着在宫里用饭。他还当是什么事,没想到进去就看到帝后两人脸色不善,为着前日柳玥受委屈的事情说了他一通。 柳玥亲爹是辅佐二帝的老臣,素来清贵不屈,在皇帝心里地位非同凡响,再加上他疼爱小女儿的名声在外,肱骨重臣的爱女在他这受了委屈,还能劳动皇帝皇后亲自教育,面子实在是大。 偏生柳玥就不是个能容其他人的主,祁文卿想到这就头大,他为了攀柳学士的关系,瞒住了和许娉婷的事,本以为过两月柳玥也就接受了,外面哪个皇子王爷不是这样过来的? 没料到柳玥跟她爹一样犟,光是一个许娉婷就容不下。他跟许娉婷早已暗中生情,许娉婷一心要跟他,说到提亲也只是委屈的抹眼泪,说自己家世不好,没能给他帮助,还是娶了柳家嫡女吧,贱妾蒲柳之身只盼着能远远看他一眼就知足了。 如果不是许娉婷步步退让……他也并不是很想娶柳玥。祁文卿说不上柳玥哪不好,但是许娉婷对他千依百顺,事事迁就,柳玥就非得有些时候跟他对着干。 柳玥被这番动作哄了个七荤八素,哪里想到这么多,也没注意到边上人的面色千万变化,叫人登记了就拿下去。 她突然想到那个平安符,叫英娘从里屋拿出来。 “这是我昨天求来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少吃点儿亏。”柳玥笑着给他系在腰间,她特地挑了个莲子白的袋子,搭衣服也好搭。 祁文卿由着她弄,福袋里面轻飘飘的,就一张符纸。他不信鬼神之说,勉为其难接受了柳玥的好意。 起先二皇子过来,英娘还以为两人又得吵着走,谁知道今天二皇子是闲情逸致足了,还陪着柳玥用了晚膳,才说自己有政务要处理,回了书房。 祁文卿前脚才走,柳玥后脚就让人又端了盘菜来。 祁文卿爱吃的虫草蹄髈汤,她是最吃不下的,但是当着祁文卿的面,她又逼着自己吃了几口,弄得一顿晚膳都没什么胃口了。还好英娘懂她,让小厨房额外做了两道她爱吃的菜,不然柳玥一整晚都得被这蹄髈汤的味道恶心。 柳玥在这做着美梦,书房里却是另一番红袖添香。 祁文卿没骗她,是有事要处理,但是他刚坐下没多久,许娉婷就摇曳生姿地进来端茶磨墨了。 这事儿柳玥也做过,她自小跟着柳学士听课,多少懂些,偶尔还能给他提点意见,帮他出出主意。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柳玥再也没来过他的书房,变成了许娉婷。 许娉婷自知没什么学识,一心要伺候二皇子研墨和茶水,折子上的东西她是一窍不通,祁文卿处理公务时候也从不跟她多说话。 今天不一样了。 许娉婷早就收到消息,今天晚上是有备而来,她穿得比往日都鲜丽些,见祁文卿合上折子略作休息,立马抓紧机会开口:“殿下今天怎么不来陪妾身用膳了,害得妾身孤零零吃饭,都没胃口。” 祁文卿闻言看了她一眼,“难得一次你也要深究。” 许娉婷撇嘴,换上甜腻腻的嗓子跟他撒娇:“就问问嘛,听说今日姐姐得了好多好东西……好羡慕啊。” 这招对祁文卿百试百灵。果不其然,祁文卿立马哄她过几日也给她送一份。 许娉婷得了乖,心下还是有些不安,今日祁文卿处理公务时候的样子和往日有些不同,抬眼看她时候,总觉得不像是在看自己,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可是这书房里,除了她,另一个只有…… 她起身时候,瞥到祁文卿身上多了个福袋,是她没见过的,看纹理色泽定然是价值不菲的面料,不会是外面普通的花花草草能用得起的。 她一想,祁文卿刚从柳玥那出来…… 许娉婷蹙眉,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时候正好看了关于宋朝时候榜下捉婿的文章,感觉很有意思,就加到这里提一嘴,当个小插曲~ 第4章 四 自那日开始,嘉阳长公主的名字被频繁地在柳玥耳边提起。 些许是刻意,也可能是她在帝京真的太出名,出入于各家各府的宴席之间。 嘉阳长公主本来就是个很说得上话的人,很多时候夫人们还得攀关系求她替自己女儿美言几句,物色一个合心意的夫婿。 时间以一种微妙的平和向前流逝着,日子四平八稳的过去,仿佛只要不主动挑起事,就能短暂地迷惑自己,置身在白雾之中。 -- 第7页 虚掩着的门后就藏着柳玥最不想见的东西,她用眼下麻痹自己,汲取一点点自欺欺人的快乐。 骤然之间帝京跟炸了锅似的,没来由的热闹起来。 “是镇北侯要回京了。”英娘说。 镇北侯?柳玥心思一转,想起来是嘉阳长公主的干儿子。 这位镇北侯两年没回帝京,可能不知道自己名声被传成什么样了。 不过年纪轻轻就功勋赫赫的小侯爷,的确是配得上宫里亲自给他接风洗尘的。 祁文卿这几天跟办公事似的,黄昏时分过来吃口饭,吃完就走,席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熬了两天,柳玥就受不了了,让小厨房别再烧虫草蹄髈汤,再闻到味儿她都要吐了。 有些事儿就不能放明面上讲,祁文卿确实是公事公办,赖着皇后的主意,天天过来吃口饭。桌上有什么他也不在意,左右交差了就行。 他对着柳玥,满心满眼都是算计,可到底是学士府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大小姐,每天开开心心迎他,又开开心心送走他,连去哪都不问,天底下头一份傻子。 这一日柳玥等得饭菜都要凉了,祁文卿迟迟不来。 她派去打听的人迟迟不回来,也没托旁人递个口信。 “殿下是出去了?” “没呢,今天轮上殿下休沐的日子,也没出去见客。” 柳玥披了件衣服,决定自个儿去找他。 祁文卿还没封亲王,也就是才从宫里搬出来,府邸规格用的还是皇子仪制的,要等封了王才能扩建府邸。 柳玥带着英娘转了一圈,书房前后逛了两次,都没见到祁文卿人影。 就剩一个地方没去了,柳玥咬咬牙,有点不太想去,她跟许娉婷不太对付。上次的事情之后两人没见面过,但柳玥心里还是有点疙瘩。 犹豫半晌,柳玥还是提了裙摆往许娉婷的厢房那过去。 许娉婷住在府邸角落的院子里,跟柳玥的住处隔了一座小石桥。 春季的夜晚,风刮着还是得让人冷得瑟缩一下,柳玥快步走过去,见到窗纸透着暖黄色的光晕,心里一沉。 越是靠近,屋里传出的莺莺燕燕的声音越是明显。 英娘担忧地看着她,明明走了不少路,可柳玥的指尖温度愈来愈凉,面上的血色也一分一分地褪尽。 “把门打开。” 门口守着的小厮见到她,一脸为难。 面前站着个正头大娘子,里头是风头正盛的小娘子,得罪谁都没好果子吃。 柳玥看他们磨磨蹭蹭打太极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径直走上前,一脚踹开了门。 门口的动静不小,里面人都愣了下,看向门口。 柳玥见到屋内景象,竟然比她想得还糟糕! 她本以为许娉婷再过分也能守着本分,没想到这次竟然叫了两个不三不四的丫头在这陪祁文卿喝酒。 祁文卿本就是来看看许娉婷,结果被她缠上了,想着今日休沐没什么事情处理,索性应了她的要求留下。 他看到柳玥苍白着脸站在那,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浇了个透心凉。 “你怎么来这了?” 柳玥扬起一抹冷笑,“不来还不知道,兴致这么好。” 她缓缓踱进屋内,春寒料峭,屋子角落里还烧着盆炭火。 桌上有个福袋分外醒目,正是柳玥从云外寺给祁文卿求来的平安符。 莲子白的袋子搁在桌上,刺得柳玥眼睛疼。 她拿起袋子,在祁文卿的注视下直接扔到了炭盆里,任由火舌灼烧吞噬,化为焦黑。 自欺欺人早晚有清醒的一天,柳玥此刻只觉得大脑钝痛,强撑着处置屋里的人。 英娘早已去叫小厮进来,把那两个不干净的丫头逮住。气流在柳玥、祁文卿和许娉婷三人之间涌动,沉默的令人喘不过气。 许娉婷不由得紧张起来,人是她找来的,她自诩祁文卿对她情根深种,但哪个皇子府里被发现狎妓都是大事。 柳玥派去打听的小厮也找着了,被许娉婷房里的人打晕了关外面去了,这会儿才被人拍了两巴掌弄醒。 惊涛骇浪之后,柳玥表现的十分平静,只是皱了皱眉。 祁文卿预感事情不妙,把许娉婷打发出去,非要拉着柳玥说个明白。 “眼见为实,还有什么可说的。”柳玥挑眉,抬眼与祁文卿对视。 符纸化为了焦灰,散发出一股味道,伴随着炭盆里噼噼啪啪的声音。 祁文卿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不论什么在此刻都是徒劳。 柳玥才燃起来的几分心火,转瞬间就被浇灭,还不忘记给她挫骨扬灰。 入夜的皇宫,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皇后看着跪在下方的两个人,一阵头痛。才解决完上一件事没多久,怎么闯了个更大的祸。 她温言安慰柳玥:“这事儿本宫一定给你出气。”说罢让侍女扶她去边上坐着,看柳玥面色苍白,还叫人去端姜茶过来暖身。 皇后劝了几句柳玥,看向祁文卿,语气带上几分怒不可遏。 “皇子狎妓这事儿说出去有多严重你知道吗?”皇后气得身子都在颤,“你对得起你父皇,对得起本宫和玥儿吗?” “是不是你府上那个妾侍出的主意?!” -- 第8页 听得许娉婷的名字,祁文卿顿了下,有意把她瞒下去,“不是。要罚就罚我吧。” 他这点小伎俩必然是瞒不过皇后的。 皇后听罢怒火更甚,只恨祁文卿已经出宫居住,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不听话就挨打了,不然她非得把这臭小子打到认错为止。 皇后是想不明白,祁文卿小时候还算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怎么越长大越糊涂。 别的亲王皇子三妻四妾是不假,那都是清清白白的贵妾,哪有敢让不干不净的人进门的。 事到如今祁文卿还在维护许娉婷,柳玥直直看着祁文卿,他感受到柳玥的视线,却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视。 “皇后娘娘。”柳玥开口,打断了母子之间胶着的气氛,“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还请二殿下写封和离书,好聚好散吧。”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打在皇后头上。 让祁文卿娶柳玥,她不是没有小心思,太子不是个能人,朝中上下许多臣子对太子不看好,大周没有嫡长子的习俗,其他皇子都未加冠,能与太子一争储君之位的就她的二皇子。 就算柳玥和祁文卿只维系表面的夫妻关系也行,尘埃落定,难道柳学士胳膊肘还能往外拐,去害自己心尖尖上的女儿吗?只要柳学士松口,至少一半的文官不会反对,到时候祁文卿自己再努努力,储君之位大有可为。 皇后亲自走来拉着她的手安慰:“玥儿,千错万错都是文卿的错,你若是不高兴,就叫他休了那妾侍。你这婚事是柳学士好不容易跟圣人求来的,圣人亲自指婚是莫大的荣耀,和离岂不是当众打圣人的脸,这罪责谁担当得起啊。” 柳玥笑了笑,她就知道皇后不会应允,只会用休掉妾侍来拖着她。 但是祁文卿真能休掉许娉婷?怕不是换个地方继续想着怎么害她。 哀莫之心大于死,柳玥算是明白什么叫心灰意冷了。 皇后紧紧追着她面上的表情,“天色已晚,不如今夜就宿在宫里,我这就派人去处置那妾侍。” 祁文卿还想说什么,被皇后瞪了一眼。 许娉婷在府邸等了很久,就等来皇后身边的大太监率着几个人过来,她看大太监脸色极差,后背发冷。 太监讲话声儿又尖又细,一字一句读着皇后口谕,在阴寒的春夜浸得人骨头缝儿里都冒冷气。 许娉婷被按在廊下,大脑一片混沌,也分辨不出什么来,就听到什么“掌嘴三十”,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三十个巴掌下来她这脸还能不能好了? 皇后颁口谕时候气的很,宫里人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自然下手也不轻。 大太监亲自给她数着数儿,数到“三十”,尤不解气,靠着她耳边上,小声说了句:“娘娘说了,要把二殿下府里头不守规矩的人都清理一边呢,您自求多福吧。” 许娉婷瘫软在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漫长的宫道上,祁文卿和柳玥一前一后走着。 远远的有受罚提铃的宫女,一声接一声高喊着“天下太平——”,伴随着铃声,悠悠回荡,传到柳玥耳中,已经是细细碎碎的声音了。 她刚过门时候,去宫里见皇后,也是留到了大晚上,跟现在一样,和祁文卿一前一后。 那时候她觉得宫道好短,没多久就走完了,祁文卿不牵她的手,她就主动去拉他手。指尖刚碰上,祁文卿就极其不自然的把手抽走,扭过头去。柳玥看他耳朵根都红了,就当是他害羞,笑嘻嘻的小步跟在后面。 如今宫道竟然是如此漫长又沉闷,身边唯一的光源,只有边上提着灯笼的小黄门,照亮脚下一小方地面。 前面是幽幽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将她吞噬一般。 她脑子里蓦得想起来嘉阳长公主说的话。 过刚易折。 天家不让和离,保得就是自己的面子,哪个皇子家里没污七八糟的事,和离了不就把这些烂事都捅出去了,打的是谁的脸啊? 柳玥起先觉得嘉阳长公主就是个爱嚼舌头的,谁知道她看得比旁人都透彻,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长公主才是外面那个瞧着好戏的。 夜深露重,宫里怨魂多,半夜起来都觉着阴恻恻的。 春桃值了半宿的夜,碰上有人来换她,蹑手蹑脚出去。外面提铃儿的宫女嗓子唱得都嘶哑了,带着哭腔,飘荡荡的,半夜里头听着愈发瘆人。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弄出来的,真折腾人。”春桃嘴里嘟囔着,准备摸着去找些消夜垫垫。 她走了一小段路,开了春,嬷嬷不准她们再裹袄子,晚上走着冷得她牙酸。 春桃突然不想去吃消夜了,准备绕个路回屋打个盹,现在回去还能好好睡会儿。 就在她转头时候,余光瞥到高处的一抹白色身影。 春桃背后一寒,别是撞见怨魂了吧? 她颤抖着看过去,那人站在宫墙边多出来的一段走道上,衣袂翻飞。 春桃记起来,有同乡的宫女给她们讲鬼故事,说鬼是没影子的,走起路来脚不沾地。 她眼神好,大着胆子靠近去看,好在那人在月光下是有影子的,斜斜长长一条。 “你是哪的人啊?”她问道。 那人听见声音,侧过头瞧她,借着微弱的光线,春桃看清了她的脸。 -- 第9页 乍一眼看她就觉得是个美人,莫非是被圣人新封的贵人?可这一片住的都是皇子公主们,哪来的小贵人呢! 那人没理她,春桃壮壮胆,还想叫她下来,就见人影晃了晃,跟一团白雾似的,往下坠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提铃取自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内臣职掌纪略》:“提铃者,每日申时正一刻,并天晚宫门下锁时,及每夜起更至二更三更四更之交;五更则自乾清宫门里提至日精门,回至月华殿门,仍至乾清宫门里,其声方止。提者徐行正步,大风大雨不敢避,而令声若四字一句,‘天下太平’云云。” 第5章 五 柳玥睁眼的时候,鼻腔里满是药味,浑身痛得跟刀山火海里滚过一遭似的。 她喉间溢出一点疼痛引发的呻/吟,便围上来一群人嘘寒问暖,在耳边嗡嗡嗡的。 柳玥估摸着自己磕到头了,视线有些模糊。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熏得她嗓子干涩。 几个仆妇簇拥着两位妇人走进来,看到醒来的柳玥时,脚步声停了停,发出一声惊呼,扑在柳玥床沿前。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发现是柳夫人,眼珠一转看看周围的场景,她这是回柳府来了? “傻女儿,你过得不顺心怎么不跟你爹说,干嘛要做傻事呢?”柳夫人掏出帕子抹眼泪,看着躺在床上的柳玥,再想想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嫁进去不过一年,就成了这副模样,不由得心如刀割,“好在老天开眼,没让你摔个残疾出来,不然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找皇后算账去。” 后面那位年轻妇人走上前来,躬身安慰柳夫人,“小妹已经醒了,母亲大可安心,这两日母亲都没睡好,不如回去歇会儿,有什么事情我再派人跟您说。” 她转过身看向柳玥,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 柳玥才想起来这人是她嫂子孟姝,一年没怎么见,都从容易害羞的新嫁娘变成持家稳重的当家主母了。 “谢谢嫂子。”她一句话说得艰涩万分。 孟姝知道她嗓子发干,叫人倒了一小碗凉茶,慢慢沿着她唇边送进去,“你现在不能动,我再挑几个做事稳妥的丫头进来。”她放下碗,莞尔一笑:“我知道你习惯英娘伺候,可是英娘也不眠不休照顾你两天了,合该给人歇歇。” 柳玥没反驳,只是眨了眨眼睛。 她眼珠生得乌黑,平日里看总带着一两分高门嫡女的傲气,现在露出些脆弱难受的情绪来,显得跟琉璃珠似的透彻。 孟姝说:“你摔下来时候多亏有宫人看到,及时叫了人,闹了一晚上呢。本来是要把你抬去二殿下府邸的,是父亲连夜进宫跟圣人求来的恩典,把你带回家里来。” 她没问柳玥为什么要跳下来,也没责怪她给柳家下了面子,只是温温柔柔安慰着,跟柳玥解释着病情。 “还是你命大,只摔断了腿,身上还有些皮肉外伤。太医说你若是视线不清,多半是有淤血,过段时间散了就好。” 柳玥嗫嚅:“谢谢阿嫂。” 孟姝笑了笑,“跟我客气什么,伤筋动骨一百天,等你养好了伤再来谢我也不迟。” 这厢在姐妹情深,另一边是柳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有柳承明拦着,早就叫人备车去讨个说法了。 柳承明前两天睡得迷迷糊糊就被孟姝推醒,说柳玥出事了,再听小厮禀报完,眼前一黑差点要晕厥过去。 他连夜驾车带他爹进宫,就看见躺在那不省人事的柳玥。 柳学士要带女儿回去,硬是拿出了上朝谏言的硬气,逼得其他人不敢说话,惊动了皇帝发旨叫他们把柳玥带回去。 他的妹妹他自个儿心里清楚,小时候就会捉弄人的,跟着父亲读了好几年书,哪是随随便便就能磋磨垮的。必然这一年都没过什么顺心日子,才逼得人想不开。 柳学士被儿子拦着,又灌了好几大碗凉茶,方才把火气压下去点。 他个内阁学士去二皇子府门口骂街着实不妥,可他又不愿掌上明珠受这么大委屈。 柳学士叫人铺纸研墨,洋洋洒洒写了一长篇折子,细数自己两朝元老,为国为君鞠躬尽瘁,年纪大了就指望女儿能嫁个如意郎君,结果落成这副下场,圣人一定得给他一个说法,严惩二皇子! 他怒气冲冲,越是后面笔迹越是龙飞凤舞。 “备车!”柳学士喝了一声。 “父亲这是要去哪?” “我亲自去给圣人递折子!”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又瞥了眼柳承明,“你也跟我去。” 柳承明愣神,他还没个一官半职的,也要跟着进宫? 柳玥躺在那看着床顶,黄花梨木雕刻得细致入微。她现在动也动不得,得静养几天让手和腰的挫伤扭伤缓过来。 她刚醒时候疼得冷汗涔涔,现在倒是好些了,些许是麻木了,思维和感觉都变迟钝了。 孟姝在这陪她,一陪就是一天,跟她说外面的新鲜事解闷——哪家新出的胭脂被夫人小姐们一抢而空,有几个自称江湖浪人在酒楼大打出手……还跟她絮絮叨叨这一年多来学着打理家务,起先怎么也学不会,让柳夫人好一番苦恼,还好上手之后越发熟练,现在柳府的大小事务都归她管了。 柳玥嗓子还疼着,没法跟她说话,只能点点头摇摇头。 -- 第10页 她从高墙一跃而下,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吧。 这原是下下策,柳玥也不愿意做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可她看皇后的神情,是断然不会让她和离的。 休了一个许娉婷,还会有下一个许娉婷,人生几十载,后宅就跟流水似的能过多少人。 如她所想,这事儿的确是传了个遍,连“二皇子宠妾灭妻”这话都说出来了。 只是孟姝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刻意避开这些内容,只挑拣些外面好玩的消息。 早朝时候皇帝就大为震怒,在众臣子面前觉得丢尽了脸,直接软禁了祁文卿。 此刻皇帝在书房看着跪在面前的柳家父子,头痛欲裂。 “小女无福消受天家恩惠,还是请圣人下旨和离吧。”柳学士递了折子上去,他为了柳玥事情没好好合眼休息,腰杆都有些佝偻了,看得皇帝心绪复杂。 他翻了遍柳学士的折子,句句在理,祁文卿那些破事儿他多少有所耳闻,只是不出格他也不愿太过干涉,没想到就闹成这个地步,叫天家威严扫地。 “和离这事……”皇帝犹豫了下,“容朕再想想。”当初是他指的婚,现在又叫人家和离。 “圣人晚一日下旨,就会让老臣的心寒一寸。若是小女不能得偿所愿,老臣宁愿辞官回乡,再不入朝。” “父亲……?”柳承明愕然。 柳学士这番威胁很明显起到了作用,他两朝肱骨之臣,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何况手下这么多门生,个个都是大周的清流才子。 皇帝没法,只得答应了他,允诺会选个合适的时机下旨和离,方才打发走了柳学士。 柳承明回去,就把孟姝叫出来,跟她说了和离的事。 孟姝面露为难,“和离不算新鲜事,但是……小妹是进了天家的门,要是和离了,还有人家敢再娶吗?” 她这话说到柳承明心里了,柳府不差这点钱,小妹没有出阁时候也是要什么买什么。但是跟天家和离的,她还是头一个,外面被人戳脊梁骨,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出门吧。 “管他呢,反正我不能让小妹再回二殿下那,你是不知道,我进宫看到小妹躺在那,心都凉了半截。”柳承明还是忍不了,“只恨我怎么也考不上,不然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二皇子,一定不给他好果子吃。” 孟姝温声安慰:“小点声,叫小妹听到就不好了。” 几日之后,柳玥能稍稍坐起来些了,英娘给她垫了好几个厚枕头,把上半身撑了起来。 她坐在那小口喝粥,突然听得外面有声音,英娘去看了眼,说是嘉阳长公主来了。 柳玥一愣,她在家养着伤,长公主来做什么? 思索间嘉阳长公主已经进来了,看柳玥病中还把自己打理的清清爽爽,倒是露出些赏识的表情。 柳玥面色苍白,勉强提了些精神跟她问好。 “我听说你的事了,前几日怕你没精神,没敢来看你。” “劳长公主费心了。”柳玥淡淡道,“只可惜我这样子,也没法陪长公主出去。” “说什么呢,你好好养着就行,我特地带了点补品来,都是圣人以前给的,我都没舍得吃,挑了几个顶尖的送来。”嘉阳长公主击掌,叫小厮把东西端过来,一一开盒验过。 “听说柳学士去找圣人求旨,让你和二皇子和离。” 听到她提起父亲,柳玥眉头一挑,“怎么能让父亲为我这种事操心……” “你别急啊。”嘉阳长公主安慰她,“出了这档子事,你只管放一万个心,必然不会叫你重回苦海里去。柳学士是重臣,在圣人心中地位不同凡响,何况他为官多年刚正不阿,都是看在眼里的。” 柳玥之前总是跟着祁文卿一口一个“姑母”,现在倒是换成了“长公主”,生疏远近清晰可辨。 嘉阳长公主长着副玲珑心肝,脑子一转就想到旁的法子了。 “我这人嘴碎了点,可是凡事都有公道,这事儿既然是二皇子的错,我也会尽力维护你。”嘉阳长公主笑眯眯看着她,柳玥反倒心生疑虑。 她跟长公主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赖着祁文卿的面子叫她一声“姑母”,也没真把自己当哪的人了。 嘉阳长公主仿佛洞悉她的心思,“小姑娘就是心思重呀,我觉得与你投缘,难得遇到像你这样让我喜欢的姑娘了。” 柳玥没说话,长公主就当她默认了,跟英娘打个招呼,细细嘱托了那些补品的用法。 她前脚出去,后脚孟姝进门。 “方才那是嘉阳长公主吧?”孟姝还不住的回头张望,“怎么没人来跟我通禀一声。” “也……不是什么什么要紧事。”柳玥回道。 孟姝觉得稀奇,看柳玥不太想说的样子,也就把话咽下去了。 她在屋里坐了会儿,就觉得热得慌。外面都草长莺飞了,早就撤了炭盆烧火,独独小妹这儿一样不缺。她又不敢熄了,唯恐柳玥又发起烧来,时冷时热。 孟姝危襟正坐道:“小妹,圣人已经答应让你和二殿下和离了。” 这事儿她憋了好几天,左思右想,又跟柳夫人商量了,才敢跟柳玥说。 柳玥的反应倒是平平淡淡,听闻消息,略略挑眉。 孟姝微微松了口气,复又怕她心事憋在心里憋坏了。 这段日子不亚于是体验了一把砭骨锥肤之痛,柳玥半夜醒来,身上疼得浸透了冷汗,都没她跳下去那日来得难受。 -- 第11页 “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告诉母亲和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孟姝见她眉间总是若有若无笼着哀愁,还是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出来了,“你若是觉得无聊,是要听话本还是听戏,等身子再好点了我去请戏班子来,给你打发时间用。” 柳玥扑哧一声笑了,“那谢谢嫂嫂了。” 她爱听戏,逢年过节长辈们都爱带着小辈去听戏,小辈在那百般无聊,她倒是看得起劲,能把里里外外的老一辈都哄得开开心心。 孟姝略放下心来,盘算着去让小厮包个戏班子来,索性小妹这院子也大,够建个小戏台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嘉阳长公主:你现在不肯叫我姑母,以后你得喊我干妈:D 第6章 六 紧赶慢赶的,皇帝这折子还是下来了。 伴随和离旨意下来的,还解了祁文卿的禁足,放他上朝了。 隔了大半月,柳玥的视线总算清明起来,白日里还能看看话本打发时间,总算不用天天躺着看床梁了。 就是腿上还是碰不得,春季又阴雨连绵,一潮湿,骨头缝里都不舒服,折磨的她难以安眠。 嘉阳长公主昨日来看她,倒是没说多少话就走了。 如今柳玥也能听听当时的事情了,嘉阳长公主不知怎的说到了祁文卿,说偶遇到他,二皇子面色差得很。 柳玥看她那样子,差点怀疑祁文卿到底是不是她侄子了,哪有侄子遭难,姑母笑得这么开心的道理。 “算哪门子侄子,我也就蹭了个备份,皇宫里那么多皇子公主,我个个都当侄子侄女看待?” 嘉阳长公主也被这地龙熏得长记性了,自个儿带了把扇子。 她摇着扇子道:“这阵子我没法来看你了,你要是有事就派人去镇北侯府找我,我估摸着最近三五天都在那。” “侯府?”柳玥重复了一遍。 “我那干儿子要回京了,原本前些日子就该来了,不知道怎么耽搁这么久。”长公主抚了抚扇面,目光一转,“他亲爹娘走得早,房里又没人,侯府连个人气儿都没有,只有些老仆妇在那。我得替他把侯府收拾下,像个人住的地方。” 那个“青面獠牙”的小镇北侯? 柳玥蹙眉,她对这名字有印象。 “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率兵在外,我这做干娘的也是日日夜夜担心。北地寒苦,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跟老侯爷夫妇俩交代。”嘉阳长公主嘴上这么说,脸上倒是没露出什么伤心思念的表情。 柳玥摸不清这两人相处方式,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听长公主说个不停,自己绝不插话。 柳夫人请了不少京中良医,加上各种滋补品养着,柳玥的身子是日复一日康健起来,终于能把地龙熄了。 柳玥没什么感觉,孟姝先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进屋子就闻着一股浓重药味了,熏得她都要受不住。 嘉阳长公主算的日子还真是准,五日之后,就听说了镇北侯回京的消息。 老侯爷过世好几年,威名仍在,都给小侯爷继承了。 谢易坐在高头大马上,轻裘缓带,慢悠悠从夹道喝彩声中过去。 他即刻就进宫面圣,为了方便未着铠甲,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内里裹着软甲,束着长发,面容清俊,跟天潢贵胄家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 身边的将士们倒是各个全副武装。 谢易享受着百姓们的欢迎,走着走着品咋出一些不对劲的滋味儿。 他拍了拍郭洸,低声问道:“我怎么觉着,他们好像没在欢迎我,倒像是在……”他朝前面那个人努努嘴。 郭洸是他的副将,两人是一块儿长大,一块被老侯爷追在后面抽鞭子的情谊,谢易一说他就悟了。 前面那人……身材高大,长相威猛,又穿着盔甲,气场十足,乍一看真的跟传闻中“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啼”有点接近。 虽然那就是个开道的兵士罢了。 “你都被人家贴大门上辟邪用了,据说画得跟关老爷有几分神似。他们要是看到你这样子,不得扎堆找画摊退钱去。” 谢易想了想关老爷的模样,不由得叹息摇头,“可惜了我这张脸。” 郭洸嗤了一声,“等下进宫圣人肯定得跟你提一嘴婚事,你还是先想想怎么用这张脸搪塞掉催婚吧。” “怎么搪塞?还是老三样,我连年征战在外,耽误人家守活寡,哪天我战死沙场人家姑娘就真守寡了。侯府抹月秕风,实在是无福消受姑娘的厚爱。” 郭洸跟看傻子似的,这借口都用烂了,谁信谁傻! 皇帝接见外臣多半得设宴,接风洗尘。 但谢易不是外人,他是老镇北侯的独子,皇帝看着他长大的。 在皇帝面前,谢易敛起方才跟郭洸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脸肃容。 “臣在回京路上,得知有一处村庄常受山匪侵扰,顺路把他们端了。还请圣人恕臣迟来之罪。” 顺路端了个山匪窝。 边上的几个臣子们咂咂嘴。 也就镇北侯能这么轻松地说出来了吧。 谢易快速叙述了一遍,言简意赅。实际上也没什么东西要跟皇帝讲,平日的军报就已经很详细了。 皇帝与他寒暄几句,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他和谢易两人在这。 -- 第12页 谢易一凛,就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子谦啊……”皇帝照例用这句话开头,“你父亲跟随先帝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又在朕初初登基时尽心辅佐,你父亲在朕心中的地位是旁人都比不上的。” 谢易头一次听这话时候,还感动的红了眼眶,但是重复听了几遍之后,他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了。 “你父亲为了大周,为了黎民百姓,落下了一身伤病,天妒英才。朕还记得,朕去探望他,你父亲拉着我的手,不求功名利禄,也不求荣华富贵,只求……” 谢易毫不留情打断了皇帝:“只求能给侯府独子讨个知冷知热的好媳妇。” 皇帝:“……” 他自知同样的话说过很多次,被打断了也不恼,只是尴尬地咳嗽几声。 “你都二十有三了!” “圣人不是不知,臣常在沙场行走,刀剑无眼,不留神就会负伤。年年都有兄弟死在战场上,独留孤儿寡母。臣作为军中表率,怎么能独享温柔乡,不顾手下兄弟。” 一番理由冠冕堂皇,皇帝一时无法反驳。 “要臣出兵,打北疆还是打南蛮,臣都无话可说,这是臣的本分。唯独婚姻大事想要自己做主。”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上了,谢易听话,指哪打哪,再苦再累也没个不字。别人家公子哥十五六岁还在斗蛐蛐,谢易就已经在战场跟人豁命了。 他是镇北侯的独子,谢家唯一的血脉,从袭爵成为谢小侯爷开始,他就必须承担起光耀门楣的重任。 谢易看皇帝的脸骤然间愁苦起来,就知道自己一通胡诌起效果了。 “算了算了,不逼你了,你回去吧。”皇帝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谢易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退出去。 他是想不明白自个儿亲爹怎么迫不及待要给他娶媳妇,老侯爷去的时候他才十三岁,怎么就已经考虑起他人生大事来了。 郭洸在外面等他,看他出来那神色,就知道又被催婚了。 “我刚外面溜达了一圈,都有人传你是个断袖了。”郭洸说道。 谢易大惊失色,“不会是传我和你吧?” 郭洸:“……?” “可别拉我下水,我娘都给我相看好了,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我跟你拼命。”郭洸翻个白眼。 江南来的昆曲班子,名声一顶一的好,还没来得及在帝京露几次脸,就挪去柳府登台了。 小尼姑咿咿呀呀唱着独角戏,把《思凡》那几句词念了一遍又一遍。 孟姝蹙着眉,“小妹非得听这出吗?”她也听过这出的唱词,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 柳玥敛起眼睫,“随便听听,要是嫂嫂想听别的,换一出就是了。” 孟姝自然是拒绝了,她不太听戏,一向由着别人点的,她陪着听听就行。 老天爷像是不肯放过她,伤筋动骨的人最怕阴雨天,磨得人浑身难受,更何况她还没好透的身子。 细雨连绵如针,一阵一阵顺着风飘过来。也跟针扎着柳玥的腿似的,她的耐性几乎要被耗尽了,面上的表情也是跟着天气一般阴云不散。 女儿在家养着病,柳夫人当然是心急如焚。出个门听别家夫人聊天,听到什么“婚嫁”“和离”之类的关键词,都浑身一凛,警觉地竖起耳朵。 自然是没人提到柳玥的。 大周和离也不是新鲜玩意儿,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嫡女,若是过得不顺心要求和离的也大有人在。虽然跟天家和离的,大周开国以来就柳玥一个。 夫人们聊天多半是围绕自家内宅和别人家内宅的,柳夫人以前是懒得掺和她们说话的,如今也不由自主加入了她们。 结果柳夫人一回去,就赶紧拉着孟姝过来,非得让她听。 她自个儿在席上听了个旧闻,说前阵子有户人家的女儿和离回娘家,被人戳脊梁骨,一时想不开上吊了。 吓得柳夫人来找孟姝商量。 孟姝听罢也是一愣,“小妹不是这样的性子。” “那她受了这么多苦,要是再被人背后议论,谁的脸皮抹得开啊!”柳夫人心急如焚,仿佛已经见着柳玥踩凳子上去了。 不远处还有伶人咿咿呀呀唱调,柳夫人仔细一听,更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让她听这种,触景生情,要是……”她话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孟姝无奈,叫那戏班子今天停了。 柳夫人上了年纪,又因为柳玥的事情着急,念叨很多遍的话又拿出来说:“我当初就觉得,那二皇子不是个良配。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他们准没有好心思,就看老头子门生多,能在圣人面前说得上话,要踩着咱们上去呢!” 孟姝看了看周围,都是自家仆人,方才应了两句,“母亲别说了,叫人听见了得拿捏父亲的把柄。” 谢易久未回京,离宫了竟然先去外面酒楼晃上一圈。 他有意往时兴的文雅公子那类型靠,折扇玉佩齐全,就是常年沙场堆里打磨出来的气质,实在不像个用金玉珠宝养大的。 两人一出现,酒楼小二就认出是富贵的主儿,上赶着去往楼上雅座带。 谢易入座,先点了壶君山银针,看了看底下唾沫横飞的说书老头,问道:“你们这是不是有什么……新来的新班子?难不成就是这老头?” 小二愣了愣,“不不不,公子误会了。说书先生是临时顶上来的,那戏班子被柳学士府里包下来,去给他们姑娘唱戏了。” -- 第13页 “柳学士?”谢易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老头的脸。 郭洸不合时宜的插了嘴,“柳学士家就一个姑娘吧,我怎么记得已经嫁人了?” 小二压低了声音:“确实是嫁了,但是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地,圣人又叫他们和离了。” 方才还端着温润如玉的架子,顷刻间谢易便如同出鞘的利刃,泄出些许迫人的锋芒来。 小二被这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知晓自己多嘴了,赶紧识趣地离开,也不敢猜他是哪家的贵人,这杀伐果决的气势可不是一般公子哥能有的,仿佛是有一柄长剑横在他脖颈间,差一点就能割开他的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易:媳妇儿听戏约等于就是我听戏:) 第7章 七 谢易骨相生得匀称,浓眉星目,一线薄唇,是个端端正正的小郎君。 对比其他威猛的武将,谢易的身形瘦削了点,以至于穿着戎装都能叫人先注意到肩宽腰窄的好气韵来,反倒不像是让北地人闻风丧胆的小侯爷。 按理说他这模样,应当是在书卷里头长大的贵公子才能有的模样,但是甚少有人用温润这个词来形容谢易。长年在兵营里泡着,他实在是敛不下自身的压迫感与肃杀之气。 谢易平日里很注意这一点,要是完全不收着,搁那一坐就能吓得周围十尺内没有活人。 郭洸常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使侯府有钱有势,也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许给他。 谢易及时纠正了他的错误——侯府没钱。 郭洸嗤笑一声,习惯了他日常哭穷卖惨,回宫就想着法子骗皇帝的钱。 皇帝就是一边哀叹他不顾老侯爷遗愿,一边叫贴身太监去给镇北侯府送赏赐。 对于柳家嫡女的事,谢易耿耿于怀,又不好到处打听。他大不了拍拍屁股就回青州驻地去,要是拖累了女儿家的名声,他万死难辞其咎。 和郭洸散了伙,谢易回侯府就被嘉阳长公主逮个正着。 侯府两年没个人气儿,硬是被长公主五天就收拾干净了。 她就坐在花厅里头等着谢易自个送上门。 “干妈怎么来了?”谢易佯装惊讶的样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嘉阳长公主冷笑了声,“你哪次回京前不是我派人帮你收拾的,还用得着装?” 谢易认错速度倒是比谁都快,主动给她斟茶,盘算着长公主是来叨叨什么的。 嘉阳长公主打量了下两年没见的小侯爷,肤色稍微黑了点,人倒没瘦。 “让我看看,长高了没?”她把谢易抓着转了个圈儿。 谢易都比她高一个半脑袋了,想想自己的年纪,前两年就不长个了。 “我都二十三了,早不长了。” 嘉阳长公主睨他一眼,“你只要不成家,我就老觉得你还是小孩子。” 这话立马把目的暴露无遗。谢易忍住立即送客的冲动,由着长公主滔滔不绝。 嘉阳长公主倒是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话锋一转,聊起了别的,象征性关心了下他这两年的生活,又埋怨他一声不吭半路去剿土匪窝。 “顺路嘛,为民除害也是我该做的。” “知道你心肠好,但贸然行动,你又不如他们熟悉当地地形,太危险了。” 出兵在外,谢易自然不会把身陷囹吾的经历说出来让她担心,其他小事怎么讲也就那么回事。 嘉阳长公主说起了别的:“前阵子我倒是认识个有趣的姑娘。” 谢易以为长公主又要给他相看哪家的女郎,兴致缺缺。 “我头一眼看她,就觉得舒服。帝京美貌女郎不在少数,但是叫我第一眼就觉得舒服的,除了你母亲,年轻一辈里还是第一回。柳学士竟然有个这么标致的女儿,当真是福气。” 一听到是柳家的,谢易挑了挑眉,压着好奇等长公主继续说。 “这姑娘我前几年就听说过,对二殿下是一往情深,就可惜祁文卿是个不长眼的东西。” 谢易问道:“能让干妈这么评价的,倒不多见。” 嘉阳长公主也顾着柳玥的面子,没说具体的,只说二人不合,叫圣人下旨和离了。 这一番话在谢易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和离了?前朝都没听说过嫁进天家能和离的。”他面上镇静。 “差点出人命了,柳学士连夜进宫把他家姑娘带回去的。” 谢易嗯了一声,满脑子都是“差点出人命”。 嘉阳长公主看出几分端倪,“你今儿话挺多啊,以往我跟你说这种事,你都是敷衍了事,今天还能一问一答?” 谢易:“……” 他强自为自己辩解:“我一向心软且善解人意,干妈说好看的女子必然是真的好看,我也是爱美之人,多一点同情罢了。” 嘉阳长公主就听他往自个脸上贴金。 谢易嘴上胡诌几句,心里还是念着柳玥,不知道她伤的怎么样。 这情绪缠了他一夜,连带着隔天上朝看到祁文卿的时候,心中一把无名火就被点燃了。 祁文卿自从那事之后就没什么精气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着谢易还是客套了几句。 没成想今天谢易跟他杠上了,他说什么谢易就偏要反驳几句。 祁文卿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他自知在皇帝面前失了心,对待公务上更是认真。谢易倒尽是挑刺,非要从他话里挑点错处出来。 -- 第14页 “敢问我是何处得罪了小侯爷?几次三番跟我过不去。”祁文卿面色极冷。 谢易偏就逮着他说得话不放了,祁文卿提议春夏季节,北地水草丰沛,不会在这个时间段骚扰边界居民,就要削减这段时间青州兵士的用度和晌银。 “打仗是靠士兵,还是靠你那点银子?”谢易振振有词,“省下那点钱,却失了边关将士的心,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在北地打了好几年,对那的情形了如指掌,说话更有说服力。 祁文卿气得面皮都红了。 偏偏谢易还补上一句,“不愧是养尊处优的二殿下,一点不懂边疆兵士的疾苦。” 这话放心里想想可以,他说出来引起朝中一片哗然,众人交换了眼色——怎么小侯爷刚回朝就跟吃了□□似的,逮着二殿下不放。 柳学士摸了摸胡子,心情舒畅,看谢易只觉得这小子眉清目秀,两年不见变得如此讨人喜欢了。 随着日子过去,阴雨连绵的日子告一段落,天气暖和起来。 柳玥看着外面枝条抽芽,心里痒痒。 柳承明弄来副拐杖,被柳夫人好一顿训斥,最后拗不过还是给了柳玥,叫她拄着出去走几步。 柳玥静养躺得人都蔫了,突然能下床走动,哪怕只是拄着拐杖也愿意。 虽说是有拐杖,其实大部分还是得靠在英娘肩上。 脚刚落地,就觉得虚浮得很,使不上劲。头一回下地,还是在柳夫人和孟姝的看管下,只让她走了几步。 隔了要一周,方才允许她在家里走走。 自从之前上朝时候怼得二皇子一言不发,谢易和柳学士的关系骤然亲近起来。 主要还是谢易厚脸皮去跟柳学士搭话。 谢易不少时候在北地奔波,与帝京的人不算很熟,他要攀柳学士,在外人看来实属正常。 他不知道哪学来的,带着礼物径直上柳府大门,被拒绝了一次也没抹不开脸,三天两头派人递帖子,大有水滴石穿的意志。 面对如此勤学好问的小辈,柳学士自然是放他进来了。 谢易绞尽脑汁跟他聊着公务和政事,看柳学士慷慨激昂,唾沫星子横飞,他还得捧场“柳大人不愧是肱股之臣,晚辈还得好好向您讨教”。 柳学士讲得口渴了,停下来喝口茶,谢易抓着空隙问道:“柳大人的爱女……” 他话还没说完,柳学士警觉起来,“你打听小女作甚?” 他这模样有点像护崽的老母鸡,唯恐有人惦记他刚受过苦的女儿。 “不不不,晚辈只是想着,柳大人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想必培养出来的子女也必然是才情极佳。听说寄真兄今年春闱中了,恭喜恭喜。”谢易拍了一通马屁,让柳学士面色稍缓。 “他也就是运气好,考了这么多年才考上,不争气。”柳学士又摸了摸胡子,“至于小女……才情极佳算不上,只是年幼时跟着她兄长读了些书。” 少顷,他盯着谢易看了会儿,谢易赔着笑脸,直到柳学士把目光移走,他松了口气,一身冷汗。 姜还是老的辣,谢易自认没有心怀龌龊心思,还是几句话就被柳学士察觉到了其他意图。 比应付皇帝还难。 夜半的柳府安静无声,墨色沉沉。 英娘都在外面小间歇下了,柳玥还在盯着桌上的小香炉发呆。 一缕白烟升起,又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等香快要燃尽了,柳玥才觉得困倦袭来,乌黑的眼珠由清明逐渐转为昏蒙。 她在梦里也睡不好,过往的回忆碎片闪回在梦境中,常常伴着她的难堪与后悔。 今夜的梦境却令她意外。 彼时十四岁的的柳玥,在柳夫人威逼利诱之下被塞进马车,一路上颠得她头晕眼花。 柳玥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做什么,一眨眼她就站在人群之中,周围莺莺燕燕,四处飘着脂粉香气。 这是她十四岁时候……那场选秀? 按着大周的律例,三年一次选秀,官宦人家女子满十四,没有隐疾的都得参选。 皇帝对这群能做自己女儿的姑娘没兴趣,基本是给宗室子弟择选的。 她明知道在梦里,却不由得重现了当时的心情,心急如焚,不情不愿。 前面突然一阵骚动,柳玥顺着看去,便看到了二皇子。 当时的祁文卿文弱清秀,站在太子身边并不起眼,可柳玥就是一眼看到了他。 那只是宗室子弟们央求太子带他们去看看参选的姑娘,若是有看上的,跟父母亲求求情说不定就能成了。 此时的柳玥已经和当时不一样了,十四岁时候她满心满眼只有祁文卿,现在她只是淡淡扫一眼,注意到了站在后面的那个少年。 当时有这个人吗?柳玥微微蹙眉,想不起来了。 少年也看向了她,两人目光交汇,又各自飞快地挪开视线。 他害羞地摸了摸鼻子,时不时还偷瞄了几眼。 之后的轨迹如同当年一样,柳玥寻了个借口偷偷溜走。她也不知道当时哪来这么大胆子逃选秀。 也许当时是知道原因的,只是她现在忘了,也可能原因已经不重要,随着香炉冒出的白烟,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易:暗恋好苦:) 第8章 八 -- 第15页 柳玥能自个儿走路了,恰逢是园子里春光最美的时间段。 帝京四季分明,春季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柳学士是个文雅人,专请了人来侍弄园子里的花草,还有一方池子,从外面引了活水来,闲来无事便能看看池里的鲤鱼逗趣儿。 郭洸见谢易最近时常往外面跑,不是去学馆就是去一些读书人扎堆的地方。 “将军当腻了,想做翰林院供职?”郭洸跟他开玩笑,他俩一起长大,对谢易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郭洸还有点数的。 谢易嘁了一声,端着酒杯,目光不住地往街上瞟。 见着柳承明的身影出现,谢易立即放下酒杯下楼去,临了还不忘记提醒小二叫郭洸结账。 柳承明春闱中了,更加勤奋读书,想着殿试能一雪前耻。 这阵子小妹养伤,柳夫人和孟姝忙前忙后的,他也不愿留在家打扰她们,便带了小厮去学馆念书。 他正走着,突然背后有人喊了句“寄真”,柳承明听得有人叫他,转身看到谢易摇着把扇子过来。 “是小侯爷,失礼失礼。”柳承明正要行个礼,被谢易一把按住。 “客气什么,我也是刚从酒楼出来,偶然瞧见你。”谢易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拉着柳承明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实际上两人也就在柳府打过几回照面。 柳承明心眼实在,聊了会儿就被谢易套话套了个七七八八。 这可比柳学士好骗多了。 镇北侯跟他搭话,柳承明受宠若惊,他以为小侯爷这等人物,都不屑于跟他说话,只有他爹那样的人物能让小侯爷礼让三分。 谢易洞穿他的心思,脸上就差写上“我想与你结交”,把柳家公子哄得七荤八素。 柳玥坐在亭子边,难得享受着晴好的春色。 今日柳学士进宫议事,谢易是知道的,但偏就哄着柳承明带他来柳府。 柳承明只带了个小厮出去,自然也没人去府里知会一声。等他两大剌剌走进来,正和柳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大周才开国至第二朝,没有那般酸腐的规矩,被外男看到几眼也不算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只是柳玥在自己家里呆着,没成想会有外人进来。 谢易也是意外,柳玥靠在亭边,乌黑长发只是简单挽了起来,穿着家常的衣裙,他目光正迎上她错愕的表情。 柳承明也没想到小妹在这,还没冲上去挡住,谢易已经先一步开扇,自觉挡住了。 “唐突了,没想到柳小姐在此。” 他大大方方的,其他人反倒不好意思多想,纯当是一场意外。 “见过柳小姐了。” 柳玥见到谢易先是惊愕,平静下来之后倒也没什么了。她打量了下谢易,觉得有些眼熟,可是她又确信自己没和镇北侯府有过交集。 老侯爷和老夫人都逝了,府里没有其他女眷,她哪有机会见过谢易呢? 柳承明见小妹沉思不答,以为是生气了,忙不迭跟她道歉。 “无妨,哥哥能结识小侯爷是幸事。”柳玥说道。 她随随便便一答,在谢易耳中如沐春风,恨不得即刻把郭洸抓过来给他瞧瞧,叫他以后少打岔。 柳夫人请来的骨科圣手让她出来晒晒太阳。 在屋里闷了这么久,柳玥的肤色有些苍白,病气还没散去,有些恹恹的。 许久没见过生人,柳玥还是有些好奇的,更何况面前这人是嘉阳长公主常提到的镇北侯。 嘉阳长公主在她这夸起自家干儿子是毫不收敛的,当面一看,小侯爷的样貌也担得起长公主的夸赞。 只是谢易尽力收敛,柳玥还是能依稀察觉到他的锋利与锐气,虽然并无什么迫人感,但还是让她难以忽略。 多年未见,谢易还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当年的影子,柳玥说话时候总是喜欢微微侧首,讲着讲着就爱抿下嘴唇,连倾听时候会连着眨两下眼的习惯都没变。 但是似乎没认出他。 柳玥的目光轻飘飘过来,谢易耳根一红,摸了摸鼻子,避开她的视线。 柳玥在床上躺久了,走路不太稳,柳承明给她搭了把手,借了兄长的力,她才稳稳走下来。 谢易站在那,讪讪地看着他们。 柳玥左边是英娘,右边是她亲哥,哪有他个外人插手的份。 好在柳学士不在,不然难保看到这场面,柳老头子不会跟他拼了。 谢易寻了个由头离开,直接去了京郊。 郭洸在训练着金吾卫,见到他来愣了愣。 “你们接着练,我等会儿回来。”郭洸把佩剑丢给一旁的侍卫,径直向谢易走去。 “你怎么不直接进来找我,守卫又不会拦你。”郭洸问道。 谢易摇了摇扇子,“怕吓到他们,多影响你训练成果啊。” 金吾卫在先帝时期还是帝京的最后一道防线,现在已经是帝京里的贵族子弟混日子的捷径,在金吾卫待上两三年,仗着祖荫混个武官。 皇帝已经对此头痛很久了,谢易一回京就跟看到救命稻草似的,直接把金吾卫丢给他们料理。 谢易懒得应付这群靠祖荫过活的小子,全打发给郭洸了。 “少来这套!”郭洸一巴掌拍上他的肩头,非要拉着谢易进去。 今日在此训练的大半不是正式金吾卫,还只是预备役,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见日落西沉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已经忍不住埋怨起来了。 -- 第16页 “看来郭将军不太服众。”谢易笑了笑,“群众怨言颇深啊。” 郭洸翻个白眼。 镇北侯不喜觥筹交错,又在北地征战两年,这群金吾卫营的竟然没有一个认得他,只当他是郭将军的朋友,看他寻常打扮,连佩剑都没带,心中更是有点轻视。 “天色将晚,郭将军也该歇息了吧,不如过几日再来训练。”有个胆大的出声。 谢易目光一凛,捧着郭洸佩剑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到刀剑出鞘铮鸣之声,谢易竟然拔剑指向方才说话的小营卫。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举剑去挡,被谢易顺手拆招,借力掀翻在地,剑锋已经在他的脖颈旁,透着丝丝寒气。 训练场上鸦雀无声。 谢易微微眯眼,把佩剑还给侍卫。 “就这水平?”他语气嘲讽,“去剿个山匪都不够格的。” 小营卫吓得结结巴巴,脖颈间的寒气似乎还没散去,他察觉到这人没说胡话,几乎是轻轻松松就把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郭洸老好人的毛病又犯了,“好了好了,谢小侯爷,他们才刚来训练没多久,跟一群毛头小子恼什么。” 谢小侯爷?!众人瞠目结舌。 是那个镇北侯? 刚才拔剑的动作快得他们都没看清……就听见几声刀剑相碰的清脆声响,人就已经躺在地上了。 谢易嗤了一声,显然是没把郭洸的话放在心上,但这群人好歹是郭洸在教,他一个甩手掌柜总不能不给他面子。 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勉强想出了句夸赞的话:“反应倒是挺快的,还知道去挡。” 郭洸:“……” 这算是夸奖吗? 好在郭洸还是个心肠软的人,估摸着来这一出,底下人也没心思再练了,挥挥手叫他们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们才练了两三天,哪懂这么多。”郭将军还在试图扳回面子。 “我也没认真啊,就随便玩玩,下手自有分寸。”谢易说道。 郭洸心想你这随便玩玩怕是要把底下人都吓出病了,才来训练几天就能见到谢小侯爷亲自出手,也算他祖上积功德。 小小金吾卫营,内部势力盘根错节,谢易也不是纯粹过来探班的。 “太子、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人都有,还有些散户。”郭洸问道,“要把散户扶植成我们的人吗?” 谢易顿了顿,“先不了。”说完他补了句,“多盯着点二皇子的人。” 郭洸有点摸不着头脑,小侯爷对二皇子的执着实在是强烈了点,就因为二皇子娶过那个谁? 远在柳府,柳玥能自己下来行走了,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用晚膳。 她突然打了个喷嚏,柳夫人立即紧张起来:“着凉了?” “没有没有。”柳玥摆摆手。 柳夫人往她碗里不停地夹菜,一桌人极其有默契,挑些无关紧要的趣闻来说,闭口不谈某些话题。 柳承明倒是主动提起了谢易的事,说谢小侯爷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亲爹一愣,“他找你结交?” 柳承明便把上午一事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他们与小妹的事。 “你未入官场,心思单纯,少跟油腔滑调之人来往。”柳学士说道。 ——油腔滑调。 柳玥无声地笑了笑。 要是谢易知道她父亲这么评价,怕是没法装出那副端庄书生样了,非得跟柳大学士好好论一论因果才行。 孟姝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拉了拉柳玥的衣袖问道:“我倒差点忘了,嘉阳长公主前两日递了帖子来,邀府上女眷去踏春赏花儿呢。” 柳玥听着有些心动,她闷在家里这么久,听说能出去玩心里痒痒。 她睁大眼睛,又向父母亲撒起娇,柳学士最受不得掌上明珠跟他撒娇,又怕她腿没好。 “我就坐着,不怎么走动,路上不都有车马嘛,有嫂嫂和英娘肯定没事。” 柳学士知道这两人靠谱,目光移到夫人脸上,等柳夫人开口。 柳夫人本想一口回绝,但是看女儿一脸期待,又想想她现在也不过十七八岁,哪有和离了就不让做回姑娘家的道理? 孟姝也帮忙说话,“有嘉阳长公主在,想必是没什么事的,长公主一向厚待小妹。” 柳夫人勉勉强强同意,“你两去吧,我一个老婆子不掺和年轻姑娘的聚会了。”完了还叮嘱道:“多带几个侍女去,你行动不便,出去散散心就行。” 春夏交替时节,常有贵族女眷们的聚会,借着春游赏花的由头,暂时从长辈的视线下消失。 嘉阳长公主意兴阑珊地倚着榻,看着园子里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 宝珠跟了她十几年,心思摸得门清,“柳家那位长媳已经接下帖子了,想必正在来的路上了。” 长公主嘁了一声,还没说什么,就见两个身影从转角处走来。 柳玥头一次来长公主府,进门就吃了一惊。听闻嘉阳长公主得先帝厚爱,又得圣人信赖,光是看长公主府的建造就花了大工夫。 她想起自个儿家里的园子,虽然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跟长公主这的花团锦簇一比还是差了不少。 孟姝携着柳玥,规规矩矩给嘉阳长公主见了礼。 嘉阳长公主也有小阵子没见柳玥了,上回还是被汤药苦的吃不下东西,消瘦得摸一把都嫌硌手,现在倒是养润了点。 -- 第17页 女儿家就该像白玉一般,润而不腻。 在场的女眷们大多是知道柳玥颇受长公主青睐,看着柳玥的眼神各异。 柳玥像是有点怯怯,站在孟姝身后,往人群扫一眼,孟姝顿时觉得她抓着自己的力气大了点。 柳玥竟然看到了许娉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启甜甜的恋爱线啦! 第9章 九 许娉婷显然也看到她了,有些心虚地别过头。 孟姝没见过许娉婷,察觉到了柳玥的不自然,估摸着是有什么事情。 嘉阳长公主在跟宝珠说着事,孟姝带着柳玥在园子里闲逛。 长公主府的奇花异草不少,柳玥小时候就爱跟着柳学士一起弄弄花草,长公主这好多名贵玩意儿是她见都没见过的。 孟姝怎么想都觉得许娉婷不太对劲,那副神情叫她看着不舒服。 柳玥看看左右无人,小声把许娉婷的事情跟她说了,孟姝皱起眉头往她的方向看了眼。 “她是怎么拿到帖子的,我看这的女眷大多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也不像是会主动与她攀谈的。” “我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了。”柳玥摇头。 “无妨,前因后果大家都知道,咱们占理。”孟姝温言安抚。 看许娉婷的模样,估计周围和她搭话的几个女眷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柳玥有点心烦意乱,腿又隐隐约约疼起来了,靠着孟姝到边上坐下。 偏偏有人就是爱凑上前来耀武扬威,越不搭理她,她越来劲。 许娉婷是存心要给她找不痛快,捏着帕子扭着就过来了,假意一阵嘘寒问暖,问柳玥的腿怎么样了,一口一个姐姐亲热得很。 孟姝气得就要怼她,被柳玥拉了拉衣袖制止。 “腿好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你的脸还行吗?”柳玥问道。 许娉婷一愣,出事那晚上她被皇后身边的大太监掌嘴,打得脸肿的老高,还划出好几道血痕,差点毁容。偏生皇后的懿旨她不能议论,打完了还得领旨谢恩,给一群阉人下跪磕头。 许娉婷恼羞成怒,说话音量也拔高了,引得周围人侧目纷纷。 柳玥在京中也算出了回名,有认出她的,在姐妹堆里低低惊叹。 她血色尽褪,藏在衣袖下面的手都在颤抖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腿上的疼痛感愈发强烈,像是要席卷全身。 柳玥的面色越差,许娉婷越得意,恨不得昭告天下柳玥这个昔日的二皇子正妻做得多失败。 许娉婷装惯了无辜小白莲,在祁文卿那憋了一口气,如今终于能出气了,面上的表情都快控制不住。 “我说这怎么了呢?原来是在看跳梁小丑?”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柳玥愕然回头,谢易摇着扇子信步而来。 许娉婷没想到来了个男子,她没见过小侯爷,只当是个无礼擅闯的男子。 “哪来的狂徒!怎么能让他来女眷聚会的场所?”她理直气壮支使周围小厮,却没人理会她。 “不劳姑娘费心了,长公主府我随意出入,也没人会拦一下。”谢易合上扇子,指了指许娉婷,“本侯倒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许娉婷听得他自称“本侯”,便明白他的身份了,脸色唰的一下雪白。 她是没有收到帖子,但是与她往日交好的有个姑娘收到了,便冒了人家的名儿来。二皇子府就她一个女眷,她自诩祁文卿对她的心意,扶她上去只是时间问题,拿着帖子已经开始飘飘然了。 被小镇北侯当面拆穿,简直是加倍的难堪。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谢易说完,倒是想起什么,“还真是辱猫狗了。” 许娉婷方才还得意的很,此刻脸上青红交加,敢怒不敢言。 谢易才来没多久,进来就见到她在那为难柳玥,涮起人来嘴上更是没个把门,“怎么?还准备跟二皇子去告状?那怕是无用功啊,上朝时候都一副话不敢言的模样,你还指望他给你出头?” 柳玥心里有点微妙。 现在这情形……她好像应该拦一拦小侯爷,但是谢易给她出头,又让她胸口堵着的气都出来了。 有下人把这边情形禀报给了宝珠,宝珠带着人过来,心下有几分了然。 “这位姑娘随我们来一趟吧。”众人在这,宝珠也不能随意给人家下面子,挥了挥手便上来两个体格健壮的嬷嬷把许娉婷拉走了。 “多谢小侯爷解围。” “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在这?” 柳玥被这没头脑的问题问懵了,嘉阳长公主是他干妈,出现在这也不意外,她打听这做什么? 她没反应,谢易有点急了,“问问嘛。”话音未落他也意识到自己心急了点,不自然地扭过头。 小侯爷别别扭扭的样子有些好笑,柳玥问道:“那……你为什么在这?” 谢易笑了笑,叫小厮带了人去。 柳玥愈发迷惑他要做什么。 “等下就知道了。” 柳玥不言。 她只觉得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易无比煎熬,他站在柳玥身边,很想跟她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极其不自然地背着手站在那。 过了会儿,空中缓缓升起几只风筝,在天空追逐嬉闹。 丝绢扎出的风筝格外轻巧,拖着长长的尾巴,栩栩如生。 -- 第18页 “谁家的风筝?” “这式样是不是吉祥斋做的风筝?” “我去年花了好几倍的钱才在吉祥斋订到了风筝……” 女眷们纷纷被风筝吸引了注意力,把之前的闹剧抛在脑后,专心议论起风筝来。 “我听寄真说你小时候挺爱放风筝的,但是你现在腿脚不便,我就找了几个擅长放风筝的小厮牵线放给你看。” 谢易有些紧张地盯着柳玥,怕她露出一点不满意。 柳玥先是一愣,随后莞尔一笑,“小侯爷有心了。”她微微侧首,又转头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 谢易被巨大的喜悦冲得头脑发昏,浑身飘飘然起来。 吉祥斋的风筝最是精巧,也最难买,平常人家都得提前两个月才能订到。他为了这几个风筝,硬是搬出了镇北侯的名头压人,才叫老板把手头的现货卖给了他。 所谓千金难买美人一笑。 只要柳玥喜欢,就是要摘天上的星星,谢小侯爷也甘之如饴。 嘉阳长公主匆匆赶来,许娉婷已经被轰走了。她在两人之间看了半天,品出一丝不寻常的滋味。 她这个干儿子,虽然老是气她,但也不是真的嘴上没把门,要不然侯府也不会在朝中上下吃得这么开。 谢易一脸的不甚在意,也就骗骗其他人,嘉阳长公主这种沉浸后院八卦几十年的好手,是完全骗不过的。 “怪我粗心大意让你受委屈了。”嘉阳长公主拉着柳玥的手就往屋里带。 谢易挠挠头,跟过去也不是,留在原地也不是。 因着他给柳玥解围,孟姝看他极是欣赏,离开之前还不忘记让他也一块儿进来歇歇。 谢易笑着应了一声,美滋滋跟了上去。 宝珠早已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嘉阳长公主,见柳玥进来,对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另眼相待。 “你瞧瞧,我这么一疏忽,就叫人看笑话了。”嘉阳长公主埋怨道。 孟姝解围:“哪有的事,长公主殿下愿意邀请我们前来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嘉阳长公主心思一转,见谢易在那,“你杵在这做什么?” “哎,我这就走!” “等等。” 谢易脚步一顿,就知道长公主要兴师问罪了。 嘉阳长公主开口,却不是训斥他的话,“你给柳小姐解围是好意,但也不能这么下二皇子的面子。许娉婷回去必然要跟他告状,明日上朝你如何与二皇子相处?” “他要是为了那个妾侍和我过不去,也算傻的没救了。” 谢易是有底气的,他从金吾卫营回来,便派人盯着了。 二皇子府上至今还在闭门谢客,按理说事情过去那么久,皇帝都不提这事了,祁文卿看起来也不像是脸皮薄到这个程度。 要么是一蹶不振,无心其他,要么有其他旁门左道,秘而不宣。 “再说了,我与柳……与柳寄真是朋友,寄真的妹妹有难,我坐视不理,岂不是太不把朋友当回事。”谢易理直气壮把柳承明搬出来做救兵。 柳玥说道:“那我回去必定要告诉家兄和家父,小侯爷今日如何仗义。” 她说得轻巧,谢易脸色微变:“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种小事儿就不用告诉柳大人了。” 嘉阳长公主一脸了然。 柳玥没留太久,暮色时分便随着孟姝回府。 谢易在门口站着,目送她俩上车之后,才翻身上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车厢内只有她们两个,孟姝松了口气,“差点出事,还好小侯爷在。” 柳玥坐定了,老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疑神疑鬼的。她掀开车帘,探头看了看,正与谢易的视线撞个满怀。 “小妹怎么了?”孟姝看她耳根逐渐漫上绯色,心里疑惑,“是不是车里太闷了?” 说完她把帘子卷起来些,好让车厢里面透透气。 谢易刚被发现,索性大大方方,夹了马腹跟上去,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他欲盖弥彰想要避嫌,只跟孟姝说着:“我与寄真十分投缘,改日再来柳府拜访。”目光却不住地往柳玥脸上瞟。 柳玥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向车外的人。 轻裘白马少年郎,便是十二分的春光也衬得。 第10章 十 整个早朝,谢易都心不在焉,盼着时间早一点过去。 皇帝叹了口气,说了声“散了吧”,谢易恨不得拔腿就跑。他刚要离开,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就凑上前来。 “圣人有请,小侯爷随奴才来吧。” 一句话打散了谢易的念头,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后头。 皇帝见着了他,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又起身在他身边踱步一圈,看得谢易心里发毛。 “朕瞧着……你也不像是身子不爽利啊。今儿怎么看你坐立不安,有心事?” 皇帝问他有没有心事,那自然是有的,但是只说有,或者只说没有,都要被皇帝疑心。 谢易讨个巧,换了个说法。 “臣昨夜没睡好,做了个梦。梦见美人如花隔云端,看不清她的脸,偏就被小厮儿叫醒上朝了,现下如隔靴搔痒,心绪难平。” 皇帝没打算说私密话,门窗都打开着,敞亮敞亮的。 他听谢易说完,眉头一挑,“美人如花隔云端?你都没看清脸,怎么说是美人?” -- 第19页 谢易面不改色继续扯皮:“美人在骨不在皮,虽未看清脸,但是看身姿必然是位佳人。” 皇帝笑了笑,叫小黄门给他端了把椅子来。 “你可知道朕留你是有什么事?” 谢易答道:“若是要出兵征战,臣万死不辞。” 皇帝拿起书案上的一个画卷,交到太监手上。 谢易看着那画卷,心里有点没底。 “雍州归顺我朝已久,前不久修书信来,想拉近关系,将定安县君嫁过来。” 嫁女儿就嫁女儿,联姻攀关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谢易不会大惊小怪,他只是疑惑皇帝只叫他一个人过来,难不成是暗示他来? “朕收到消息,左思右想。定安县君虽然身份不如郡主、公主那般尊贵,但是雍州平定不过十几载,还是要给足他们面子的。思来想去,你倒是挺合适。” 皇帝连哑谜都懒得跟他打,直接把来意说出来了。 谢易张口就要拒绝,皇帝抬手制止他,“定安县君已经在路上了,你要是不愿意也行,给我个正经理由,少拿之前那些搪塞我。”说完留下目瞪口呆的谢易,甩甩衣袖离去。 郭洸听完谢易诉苦,也瞪大了眼。 谢易下朝就把郭洸从金吾卫营拉出来喝酒,郭洸骂骂咧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非得让他丢下那群小崽子不管。 “你说朝中上下,适婚年龄的也不是没有,怎么非得是我呢?” “可能是镇北侯威名远播,人家小姑娘倾心于你。”郭洸说道。 谢易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差点让他把酒吐出来,“别逗了,她不认得我,她爹还能不认得?十几年前我爹把雍王打得屁滚尿流的,他要是知道皇帝让我娶他女儿,不得撅过去。” “县君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是想想办法,这次找什么借口吧。” “实在不行我连夜回青州去,总不能去青州抓我吧。”谢易喝得有点上头,已经开始浮想联翩自己是个受气小媳妇,被无良人家逼婚,背着包袱连夜跑路。 郭洸:“……?” 谢易是打定主意借酒消愁,郭洸也不知道有什么愁可消的。 他把谢易扶回镇北侯府,自个儿回了金吾卫营。 谢易喝得昏昏沉沉,人还没醉彻底,躺在那想着事。 想着想着他就从定安县君想到柳玥去了,要是皇帝让他娶柳玥,他肯定得原地跪下叩谢圣人大恩大德。 但是柳玥估计也不高兴嫁给他,就跟他今天听到要娶县君一样。 他跟皇帝说得话半真半假,嫁给他的确没什么好事,说不准他死战场上,连个收尸的都没有,孤儿寡母在府里艰难度日。谢家倒是有几个不怎么来往的乡下亲戚,没准看侯府空了还得过来分一杯羹。 他往柳府跑了几次,又在长公主府见到她一次,也就搭上那么两回话。 她那态度,讲好听点是低眉顺眼的,说白了不就是不爱搭理他么。 谢易一喝多就爱乱想,要是郭洸在边上,他就得抓着郭洸说个不停,非要把心里的事都说完不可。 所以郭洸把人往侯府一丢,脚底抹油跑了。 柳玥近日又迷上了点茶,嘉阳长公主来得时候,她刚放下茶筅。 “浮雪花于兔毫,不愧是柳学士家的女儿。” 柳玥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叫侍女收拾了东西下去。 看长公主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柳玥就知道又来跟她编排了。 “定安县君要进京寻夫婿了。” 柳玥茫然不解,嘉阳长公主给她解释道:“县君是雍王的嫡女。雍州十几年前就被老侯爷打得归顺大周,这回估摸是想靠女儿来京里攀个关系。” 若是平常的郡主县君,柳玥兴趣不大,帝京又不是没有。但是雍州的风土人情都与帝京不同,反倒激起她的好奇心来了。 “圣人是准备找个高门子弟相配,免得驳了雍王的面子。”嘉阳长公主笑道,“没想到是看上了谢小侯爷。” 谢易?柳玥一愣。 他的确算得上高门子弟,但谢易会是愿意婚姻大事受摆布的人么? 要是皇帝威逼利诱一下就有用,也不至于拖到这个年纪,连个说亲的对家都没有吧。 “小侯爷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县君想必也是大家闺秀,若是两人看对眼了倒是良配。”柳玥干巴巴说着场面话。 嘉阳长公主神色有点古怪,“你跟我说句心里话,你觉得小侯爷怎么样?” 柳玥平时自诩跟她兄长读书时候,还学了点说话的本事,可是一到这时候就失效了,“挺好的呀,上次替我解围,我对小侯爷的印象自然是极好的。” 长公主“啧”了一声,“我倒觉得他对你十分上心。” “哪里的事。”柳玥已经笑得勉强了,“我可高攀不上小侯爷。” 嘉阳长公主也不打算问出个所以然来,柳玥的态度不明显,但是她那便宜儿子的心思是摸了个透。 三天两头往人家眼前凑,还嘴硬说只是路过帮个忙,帮忙还能帮出吉祥斋的风筝? 大将军做久了,打仗带兵运筹帷幄,遇上一点细腻心思就手忙脚乱的,自以为周全,真当周围人都是傻子呢! 她就过来探探口风,没想到两个人还挺配,都是二楞木头。 柳玥心想别是拿她做挡箭牌吧,她才跟祁文卿和离没多久,可受不得什么别的心思。 -- 第20页 “回头定安县君到了,我带你瞧瞧去。” 柳玥点头应了。 嘉阳长公主还是有话要说,“我认识你这么久,极少以长辈身份自居,但是今儿我还是想问问你,你跟二皇子和离了,有没有打算再找一个?” 柳玥的眼皮倏地一跳,茫然抬眼看她,思量着长公主几个意思。 “你先别急着回答我,自己好好想想。”嘉阳长公主说道,“你家世好,长相性格在我看来都是适龄女眷里头顶尖的。与二皇子的婚事不顺,圣人也替你出过气了,拿出去说也是你占理。大好青春,可别为了这么个人浪费了,往前看看。” 柳玥觉得头疼,和离书下来,圣人又碍着她爹的面子不准别人议论此事,明面上摆着偏向她。就引来不少小门小户的人家上门提亲,一口一个不介意柳小姐和离过,嫁进门自做嫡妻。 全都被柳学士打出去了。 嘉阳长公主叹气,“还是我多嘴了,不该提你的伤心事。” 柳玥否认:“也不算伤心事,原本就没那么在意罢了。” 原本是在意的,腿还没好的时候,痛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炙烤,是对她自己识人不清的报应。 做梦都能梦见许娉婷的嘲讽,还有那日空气里浮动的脂粉香气,纸张灼烧的焦气。 她都记不清祁文卿当时的表情什么样,只化作她轻飘飘一句“过去的事了”。 定安县君的车程倒是快,雍王的书信先发出去,随后县君就从雍州出发了。 雍州别的没有,唯独盛产稀铁矿,以此来交换外面的金银珠宝和粮食药材。 定安县君一落脚,就显出了雍王的大手笔来,三天两头设宴,恨不得短时间内就把人给认识个遍。 整个帝京,凡是能被叫出名字的,哪怕只是个芝麻官,都收到了请帖。 “县君也太大手笔了,雍王到底靠那矿赚了多少,供得起她这么挥霍。”孟姝从侍女手上接过帖子,连这一封春宴的请帖都要烫上金箔,在边上细细点缀,用足了巧思和技艺。 柳玥接过帖子搁到一边,“排场设的大,去的人却不一定多。” 女眷们平日里无事可做,串门设宴,聊聊私房话是常有的事,除了长公主这一辈的爱请一大票年轻姑娘来聚聚,其他人家都是三两个交好世家关起门来说体己话。 定安县君大剌剌在帝京摆宴,摸清底细之前,贸然前去的人并不多,也多半是携了其他心思的。 谢易拿着那请帖,就觉得烫手。 要是他去,没准皇帝真把他卖给雍王做女婿了;他若是不去,也很难跟皇帝那边交差。 他心思活络,眼珠一转就想了个法子,召来小厮叮嘱一番。 之前就答应了嘉阳长公主去赴会,柳玥坐着车前去,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 她挑开帘子一看,正碰上谢易摆着个笑脸跟她打招呼。 “这么巧啊,又见面了。”谢小侯爷在这方面颇有些死皮赖脸——郭洸是这么评价的。 对此小侯爷的态度很了然:男未婚女未嫁,我露露脸有什么不可以? 柳玥脸上写着五个字:怎么又是你? 谢易走上前来,她才注意到他今日穿得不太一样,锦衣玉带,配着金线滚边,端端的贵公子装扮,除了他附庸风雅的那把扇子,其他还真是判若两人。 “小侯爷今日盛装出席,是对定安县君胜券在握?” 谢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不懂什么赴宴之礼。县君盛情邀请,我自然要穿得庄重些。” 还没等柳玥说话,他自顾自接了句:“要是柳姑娘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穿就是了。” 柳玥蹙眉:“你穿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说罢一甩车帘,就让小厮继续走。 谢易站在原地,把柳玥方才的神情到语调都品了一番,咋舌品出几分酸溜溜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1-10都是存稿,之后两天请假写存稿√ 第11章 十一 雍王的手笔很对得起他的富,一个县君暂时下榻的宅子装饰得珠光宝气,唯恐委屈了半点。 柳玥头一次见定安县君,进门就注意到了她。也不是她眼神好,而是……县君实在是太醒目了。 几个女郎簇拥着一位衣冠锦绣的少女,梳着柳玥没见过的发饰,色如春花,顾盼生辉。她穿着打扮和周围人有些区别,想必就是雍州当地的风俗了。 “那是谁呀?” 女郎们顺着定安县君指的方向看去。 “是柳大学士的女儿吧?” “那不是柳府的姑娘吗?” 她们唧唧喳喳跟定安县君搭着话。 如柳玥所料,高门大户的女儿没来几个,嘉阳长公主倒是很给面子的来了,以她自来熟的性格定然是要来一探究竟的。 令她意外的是,在场的还有几位公子哥。 “莫不是听说定安县君要在京中择婿,自愿来倒插门的吧?”嘉阳长公主掩唇轻笑。 柳玥说道:“谢小侯爷也来了。” 嘉阳长公主像是有些意外,“他来做什么?”说罢眼神中带了点戏谑,“也是,雍州穷得也就剩钱了,每年交给朝廷的银子都够他谢家军大半年开销了。” 听这意思,难不成谢易要卖身给定安县君换军晌? -- 第21页 柳玥皱眉,目光和谢易撞个正着。 谢易刚碰上她的目光,心里一喜,随即察觉柳玥的眼神怪怪的,透着一股……同情的味道? 他摸了摸鼻子,侧过头去,装作与几位公子哥熟络的模样。 之前就有模模糊糊的传闻说谢小侯爷要来,众人付之一笑,没想到谢易还真的出现了,岂不是坐实了雍王有意镇北侯的消息? 几个京城里的公子哥不学无术,靠着祖荫混了芝麻大点的官儿,好点的仗着嫡子身份袭了爵,见到谢易都站起来行礼,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搞得谢易反倒尴尬起来。 大家都是平辈人,哪有在他面前不敢坐的道理,但他就这么一甩袍子说句“坐吧”,就显得跟他高人一等似的。 最重要的是,柳玥还在场,要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不懂尊卑的粗人,也太丢份了。 实际上柳玥并没有在意那边的动静,贵族女眷们的日常不是这个宴就是那个宴,实在是太过无趣,柳玥寻了个小亭子坐下。杨柳依依,微风拂面,这角度又正巧能看着场上。 定安县君的宅子处处精巧,庭院里挖了弯弯绕绕的水渠,两边铺了极好的石料。 “这院子不玩个‘曲水流觞’真是可惜了。”柳玥慢悠悠倒了杯茶。 嘉阳长公主回道:“柳学士的女儿跟别人家的到底是不一样,不过这位县君多半是没心思玩什么精巧的小把戏。” 柳玥莞尔一笑。 定安县君对柳玥的好奇只维持了短短一会儿,就被谢易夺去了全部的吸引力。 她是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女儿,雍王富可敌国,她虽然是庶出,但是养在雍王妃膝下,锦衣玉食的养大。 饶是她爹跟老镇北侯有什么过节,也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谢易也注意到她了,定安县君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个人都能一进门就看见。 她提起裙角走过来,谢易就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拍了拍边上那位公子哥的肩,佯装搭话,实际上是把他推前面去了。 那位公子哥家里挂了个五品官职,被谢小侯爷一把推出去,就瞧见定安县君往他们这走来。 定安县君看他脸红的跟熟虾似的,蹙了蹙眉。她想着帝京的规矩,觉得自己是冒失了点,用团扇半掩着脸,一个劲儿的给谢易递秋波。 偏偏那没眼色的五品公子哥还在不明就里,拉过椅子就要请县君入座。 “这位就是……谢小侯爷吧?”定安县君说道,“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翩翩君子。” 谢易笑了笑没接话。 五品公子哥僵在那里,谢易绕过去坐下了,场面气氛更为尴尬。 他坐在那,定安县君站着。 谢小侯爷自带的非凡气度,一时竟叫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嘉阳长公主面色一变,起身朝着他们的方向过去。 柳玥微微察觉到一丝不妥,也跟了上去。 长公主停在门口,没有进去,柳玥跟在后头,感觉自己跟听壁角似的,他们的对话一字一句流入她的耳中。 “侯爷能赏脸光临,真是莫大的荣幸了。”定安县君被他的脸勾去了魂。 好看的男子不少,大多是空有皮囊,高傲的定安县君看不上他们。 见到谢易,她满心满眼被吸引过去,何况他年纪轻轻便承了爵位,容貌清俊,堪称人中龙凤。 谢易说道:“抬举了抬举了,主要是侯府与雍王也有段渊源,县君进京谢某自然要来捧捧场。” 渊源?自然是老侯爷把雍王打下来的渊源。 定安县君也听出话外之音了,脸色沉了沉,随即想起自己的身份,怎么也是皇帝亲封的县君,大周的兵器生产还要仰赖雍州出产的稀铁矿,她的地位自然和旁人不一样。 来帝京之前雍王也说了,帝京的少年郎没有她挑不得的,便是皇子见了她,看在雍王的面子上也得赏点脸色。 这么一想,定安县君也没把谢易的话当回事。 谢易挑了挑眉,有点惊讶县君好定力,他没给人家面子,定安县君竟然不红脸。 他读不懂姑娘家的心思,柳玥倒是猜了个清楚。 雍王和老侯爷关系差,但是定安县君明显没当回事,见到谢易那张脸就被勾走了,目色含春,非得在谢易面前量个高低。 县君穿得光彩照人,站在衣冠齐楚的谢易边上,倒有几分般配。 再加上雍州盛产稀铁矿……可不是和谢小侯爷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柳玥想到这,不自觉皱了皱眉,恰好被嘉阳长公主捕捉到了,生出几分促狭之心。 “你在看县君还是看小侯爷?”嘉阳长公主问道。 柳玥一慌,迅速收回目光,“看看定安县君罢了,县君的穿着打扮都跟帝京女眷不同,有点儿好奇。” 定安县君看中的人就得到手,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哪怕是谢小侯爷也并非不敢肖想。 伴在她周围的几个女郎都缩在一边,不敢接近。几个公子哥也识趣地退后了几步,给他们俩腾出空间来。 谢易一阵头痛,对一个闺阁少女板起脸是万万做不到的,何况还有皇帝如此关心,打定主意要笼络雍王和定安县君,被知道了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跟周围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换了两盏茶的工夫,门口来了个小厮通报,说金吾卫营有事请他过去。 -- 第22页 谢易努力克制不让脸上露出太过明显的欣喜之情,跟边上人见了礼,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前脚跨出门,后脚听到嘉阳长公主在那酸溜溜的说着什么,还有一道尤为耳熟的声音。 柳玥在跟长公主说着话,突然谢易从里面冲出来,把她吓了一跳,脚下不稳险些栽下去。 明明天气已经乍暖,女郎的肌肤依旧触手生凉,犹如一块捂不热的羊脂玉。 谢易的脸红的比柳玥还快,扶住了她就立即松手,连连道歉。 嘉阳长公主斥他的话,谢易充耳不闻,只见到柳玥慢条斯理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手和手腕。 郭洸见到谢易的时候,就是一副耷拉着的模样。 他拍了拍小侯爷的脸,换来对方恹恹的眼神。 “怕什么,一回生二回熟!”郭洸安慰他,“好汉子就得拿出不要脸的本事来。” 谢易看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屁话?” “你喜欢她,就得让她知道啊,不然你三天两头在她面前晃悠,人家早晚觉得你不怀好意。”郭洸说道,“我忘了,你本来就不怀好意。” 谢小侯爷回过味来,心不在焉地踱步,吓得那群小营卫拿出十足的精神来,唯恐他路过背后时候给自己来一脚。 郭将军好说话,又能放水,可这位谢侯爷练起人来真是狠,几招就被打得抬下去是家常便饭的事。 今日的谢易无心跟他们说操练的事,满脑子都是柳玥拿出巾帕擦了擦手,让他顿时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威风凛凛的谢侯爷跟一只蔫头巴脑的小狗没什么区别。 没有什么旁的缘由,就是被喜欢的姑娘嫌了,谢易还得给自己打打气,想着下次什么时候能见着。 就是皇帝没打算给他机会了。 皇帝又一次留下他,旁敲侧击打听他与定安县君的事。 谢易知道瞒不过他的,宅子里多少有皇帝安插的人,为了监视县君,顺便看看他的动向。 “定安县君容貌昳丽,性格和婉,臣当日看下来,是个好相处的。”谢易先把她夸了一通,看皇帝的脸色不动如山,马上接了句,“就是不太适合臣。” 皇帝的表情波动了下,“你父亲……” 谢易立即截住话头,“我爹地下有灵,知道我为了那点军饷去入赘,怕是要气得托梦给我。” “谁让你入赘了?”皇帝一愣。 谢易说道:“臣已经心有所属,陛下别再为难臣了。” 他小心翼翼窥着皇帝的脸色,唯恐龙颜震怒,那真得连夜逃回青州避难了。 皇帝摸了摸胡须,开口问道:“是柳学士那个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的小天使~ 拜托小天使们点点收藏留个评叭! 第12章 十二 这下轮到谢易大惊失色,他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必不可能是郭洸说出去的,就算嘉阳长公主真猜出来了,为了柳玥的名声也不可能拿出去说。 那皇帝是怎么猜到的? 他脸色十分精彩,几欲开口询问,都硬生生忍下去了。 “从你回京开始,没事儿就怼祁文卿,下了朝三天两头往柳学士府上跑,要说你跟柳学士能搭上话,朕是不信的。” “你上朝时候心不在焉,下了朝还能这么积极跟柳学士去商讨法子?你当朕不管你,就真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谢易动了动口型,一时没想出来如何辩解。 皇帝观察臣子们的动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有异常行为,折子是不会出现在皇帝书案上的。谢易只是没想到,他成不成亲这种事情劳动皇帝亲自关心。 些许是谢易的反应取悦了皇帝,他慢条斯理地用杯盖刮去茶水表面的浮沫,氤氲的雾气挡不住他的眼神,像是褪去慈祥的外表,露出上位者的威严。 “臣……”谢易开口,“臣瞒不过您的法眼……” 他索性大大方方承认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谢易行得端坐得正,柳学士也是德高望重之人,实在是没什么可辩解的。 皇帝搁下茶盏,闻言笑了几声。 谢易偷偷瞥了眼他的表情,有点摸不透这个笑声的意思。 “还是不经吓啊,几句话就把你哄得说出来了。”皇帝说道。 谢易诧异:“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说道:“朕日理万机,是柳学士与朕提了一嘴。” 起初谢易来柳府,柳学士还真当他是回京想好好努力,将来对得起他爹打下的赫赫功勋。没料到这姓谢的臭小子拐弯抹角找他打听柳玥的事,还结交上了柳承明。 涉及自家女儿的清誉,柳学士没往外说,跟皇帝提了一下,再加上皇帝每次跟谢易说嫁娶之事时候,谢易的反常行为,几乎是片刻时间意见达成一致。 谢易熟读兵书,领兵打仗朝中无人能越过他去,唯独情爱二字还能困住他,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四处碰壁。 他略松了口气,才发觉背后冷汗涔涔。 皇帝开口道:“雍王虽归顺我朝,但异姓王终究是难令人放心,能娶定安县君的人,必定要有勇有谋,不为雍王的财富迷惑。” 谢易应了声,他自然不会傻得去推荐人选,不管最后定了谁,只要自个儿撇清就行。 然而皇帝还是想再试探下的,“朕觉着,定安县君的婚事于你是利大于弊,朕信得过镇北侯府。” -- 第23页 换个人听到后半句话多半得痛哭流涕,感念于圣人赏识,恨不得立即报效圣人。 谢易巍然不动,一口拒绝了,“陛下都知道臣的意中人了,何必强人所难。” “朕没说不让你娶柳家的女儿。”皇帝走到他的身边。 谢易愕然抬头,心头燃起一簇火苗,却被接下来的话当场浇熄。 “做个侧室也是极好的。” * 柳玥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说话声都带着点鼻音。 “谁在想小妹呀?”孟姝给她抚了抚鬓角的发丝,室内点了好几盏灯,用精致的丝绢拢起来,不至于刺人眼睛。 “嫂嫂别拿我打趣了。” 孟姝莞尔:“小玥儿的才情和姿容,哪里不让郎君们倾慕。” 柳玥面上带着笑意,心里却有点儿揪紧,最近都没听说有人上门来求亲了,她养伤那会儿府里天天打发人,最近竟然一个都没有?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谢易来,白日里撞见他出来,险些摔了一跤,幸亏有谢易扶了一把,可是看他脸色又差得很,难不成她哪里得罪了谢小侯爷? 柳玥一时想不明白,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儿愧疚,想着明日差人送些礼过去道个谢,于情于理,谢易帮了她好几次,哪有不谢谢人家的道理。 孟姝听她说完,微微一愣,也没反对。 她没去赴定安县君的宴,听柳玥说了才知道这些事,心下立即有了几分打算。 “寄真那边得了些字画,明天我叫小厮给你送来,你挑几幅。” 柳玥点头,一想到哥哥的字画到手没捂热,就得被她当人情礼送出去,不由得笑了出来。 “哪有妹妹用兄长的东西做人情的。”她忍不住说道。 孟姝道:“客气什么,你要过意不去,回头父亲又骂他时候你帮着袒护几句就成。” 隔日,孟姝如约遣人送来了字画,柳玥拣了两幅名家作品,叫小厮送去镇北侯府。 小厮的脚程倒是快,捧着字画回来了,把侯府的原话传达给柳玥。 “侯爷说‘府上不缺这些赏玩的东西,找个人跑腿可看不出是真心答谢’。” 柳玥听完一阵头大,这谢小侯爷还拿乔起来了。 致谢的意思都给了,半途而废也不是她的性子,可她亲自登门实在是不太好。 “他没说别的?” 小厮回道:“没说别的了,小的问了好几遍,都不肯收这礼呢。” 柳玥皱眉,挥挥手叫他下去了。 英娘替她拿了字画,问道:“这字画……姑娘还留着吗?” 柳玥沉吟半晌道:“你送回哥哥那吧,明儿我亲自去侯府。” 英娘紧皱眉头,“姑娘这样不好吧,传出去有损名声。” 柳玥也知道这样做欠妥当,可是去跟不去都丢面子,偷偷摸摸过去说不定还能圆回来。 按理说她东西送去,谢易收不收都是他的事,可柳玥一想起他那天的眼神,委屈又可怜,蓦得就心软了,犹犹豫豫还是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侯府门口的小厮看到马车停下,也愣了愣,看马车的装饰明显是女郎们爱用的式样,他赶紧进去禀报。 谢易正与家将们说着事,小厮凑上前说了一通,家将们就被小侯爷轰出门去了。 柳玥怕被人认出来,是戴着锥帽来的,进了门方才脱下锥帽。 英娘把食盒放上桌,便低眉顺目退到一边去。 镇北侯府比柳玥想象的简朴许多,几乎看不见什么装饰物,地方大,却空荡荡的。一路走来也只有一些老仆妇和小厮在忙活,谢易穿得极是平常,往日见着他,尚还带着些金银绣线堆点富贵公子哥儿的气质,今日府内一见,也就是几件纯色衣衫罢了。 只是谢小侯爷长身鹤立,随便一站便叫人忽略他的衣着,倒显得格外清贵。 气氛实在微妙的紧,英娘明明垂着头,可谢易就觉得她死盯着自己。 “能让这位……”他顿了顿,“暂时出去一下吗?” 英娘蓦得抬头,一脸警觉。 “我又不会吃了你家小姐。”谢易说完也觉得这话不妥,轻咳了几声,“冒昧了,只是我不喜欢谈事情时候有第三个人在边上。” 柳玥蹙眉,还是让英娘去门口候着了。 谢易原想着两个人会好点,没想到这屋里仅有的能用来转移话题的人被支开了,能言善道的谢小侯爷就哑了火。 昨日他心里跟着皇帝怄气,柳家小厮上门来致谢他原是开心的,字画的盒子外面还挂了个络子做装饰,一看就是女儿家亲手打的。 他摸着那串络子,萌生出一点得寸进尺的想法。 “三番几次,承蒙谢侯爷相助。”柳玥开口,把谢易的魂给拽回来了。 “应该的应该的,柳姑娘不见弃的话可以称我‘子谦’。”谢易说完,看她的神情渐渐迷惑,忙不迭解释,“别误会,我与寄真一向是以表字相称。” 柳玥并没有往什么奇怪的地方想,谢易一说,才想到这一点,抬起眼皮直直扫了他一眼。 谢易被看得心虚,侧首避开她的目光,却听到她轻轻笑了一声。 英娘留下的食盒就放在桌上,表面雕了花纹,图案都是描金花样。 谢易顿时觉得侯府书案配不上这么精致的食盒,他前几年都驻扎在青州,侯府常年没人气儿,回京之后也没打算重新装饰下侯府,简朴的看不出是个侯府。 -- 第24页 食盒里头放了几碟桃酥和蝴蝶卷子,谢易一般不与外人说,他爱吃甜食点心,只是军营中条件艰苦,不想为了一己口腹之欲麻烦手底下人办事。 见到柳玥送来的点心,他有点惊喜,又强压着心头的喜悦,装作兴趣不大的样子。 他方才弯了弯眼睛的瞬间没逃过柳玥的眼睛。 “一点谢礼不成敬意,侯爷能看上就行,没别的事我就告辞了。”柳玥想了想,还是给他留点面子,作势就要起身。 谢易喊住她,“柳姑娘怎么知道我爱吃松芝堂的点心?” 柳玥装作讶异的模样回道:“我路过时候遣人去买的呀。”她说完,看着谢易的眉眼有点耷拉,于心不忍,“是哥哥告诉我的,说几次碰到,手边上必定有一碟松芝堂的点心。” 谢易闻言笑了笑,他眉眼生得极是好看,一笑更是沾了七八分慵懒桃花的意象。 “那是我得反过来谢谢姑娘如此上心了,要是柳姑娘以后还有什么事,只管找人给侯府带话,必定办妥。” 柳玥微微颔首,“哪里还敢麻烦侯爷,最近来我家骚扰求亲的人都没了。” 谢易的笑差点冻结在脸上。 柳玥不慌不忙道:“多谢侯爷出手,也好让我父母少了一桩烦心事。”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事情做的不干净,虽然也就是使了点小手段,叫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不敢再来侯府骚扰。他派去的人颇能成事,按理说不该惊动里面的人,柳玥怎么会知道? “小侯爷是不是在想,我是如何知道的?” “柳玥虽是欣赏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可如果不知道向谁言谢,心里是肯定不舒服的。这次来侯府,除了想感谢侯爷往日的帮扶,也就顺便说说这事。” 他们聊了些时间,日头都挪了个位置,透着窗棂洒进来。 柳玥脖颈间的肌肤如霜雪一般,叫阳光一照,能看到底下隐隐约约发青的血管。 她的话语不疾不徐,却揭了谢易心底蒙尘的念头,不由得有些惘然。 谢易心里微微一动,埋在心底的种子蛰伏太久,终于在这一刻破土而出,抽枝发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的小天使,顺便也点个收藏叭! 第13章 十三 帝京的温度已经升上来了,英娘新做了个软枕,填了清火明目的枸杞、决明子和金银花,散发幽幽药草香气,柳玥却是辗转反侧。 明明是要去跟谢易道谢的,结果被几句话激得像是谢易对不起她似的。 柳玥越想越郁闷,也算是半个恩人,她平日里讲话待人都不是那样的,怎么见到谢易就跟不会说话似的。 她心烦意乱,披了件外袍起身,偷摸着点了一把安神香。 药气弥漫的时候,柳玥意识到她点错香了,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小婢女把它摆在这。 这香是太医院专门配制的,混了不少安眠成分,宫里的太妃太嫔们睡不着觉,就要靠这特殊的安神香助眠,和寻常的安神香大不一样。 她养伤时候时常惊醒或梦魇,太医院的人得了皇帝的默许来柳府给她调理身子,也为她带来了特别的熏香。 柳玥又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选秀,周围没有莺莺燕燕,她已经从人群里偷偷跑出去了。 柳学士的女儿是名门闺秀,自然说什么信什么,嬷嬷们没有对她的话提出质疑,便放她出去了。 皇宫颇大,弯弯绕绕,柳玥小时候就跟着母亲来过,回忆着道路逛到园子里。 她穿得娇俏,头上珠玉琳琅,路过的宫人当作是进宫探亲的闺阁小姐,远远瞧一眼便避开了。 走了几圈,她迷路了。 周围是高墙深院,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该去哪,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柳玥急得想哭,又怕被人看见,蹲在假山后面抽抽搭搭。 “你……”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柳玥惊慌失措背过身去。 “你怎么在这啊?” 柳玥仰着脸,硬是把眼泪憋回去,眼眶还是红红的,犹如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说话的是个少年,有些眼熟,柳玥眨眨眼,想起来他似乎是跟在祁文卿边上的那个人。 他怎么也一个人在这? 警惕心让柳玥没有立即答话,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通。是个眉目俊秀的小公子,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眉眼弯弯如春日桃花。 她也不认得是哪家的,看衣着打扮像个矜贵人家出身,可她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印象。 “我迷路了。”柳玥嗫嚅道,站起身来发现他比自己高不少,得抬头跟他说话。 原以为会遭到嘲笑,没想到少年只是沉默了一小会,就答应带她回选秀的前殿去。 柳玥抹了把眼泪,跟在他身边,好奇起来。 “你是哪个亲王家的吗?” “你怎么这么熟悉路线,是不是经常来?” “这里也太大了,我跟着母亲来过两次,还以为自己能记得路。” 出了困境她就叽叽喳喳起来。 她问几句,少年才回答一句,“来得不多,只是刚巧认识路。” 柳玥还想说些什么,他指了指前面,“到了。” 柳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熟悉的道路。 几个嬷嬷也在找柳家小姐的踪影,见到她出现,急切地小跑过来,不敢打骂斥责,只能埋怨了几声。 -- 第25页 柳玥被她们带走之前,意识到自己还没问他的名字。 她张口欲言,如同心有灵犀般,少年开口道:“我叫……” 后面的名字被嬷嬷们的喊声盖过去了,柳玥只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那个名字像是卡在喉咙里,念不出来。 柳玥睁开眼,天光骤然间刺入眼睛,让她瞬间清醒了。 她扭头看桌上,安神香的盒子已经不见了,估摸着是英娘发现不对,把熏香拿走了。 对梦境的印象已经变得模糊,柳玥只能勉强回忆起几个场景,依稀记得那双撩人心弦的桃花眼有些眼熟。 听到动静,有小婢女探头探脑,见她醒了进来服侍她漱口净面。 “英娘呢?”柳玥随口问道。 小婢女答道:“嬷嬷被大夫人叫过去啦。” 柳玥一愣,孟姝叫她去做什么? 今日柳学士提早回了府,没一头扎进书房,却径直去了柳玥那里。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叫婢女先进去,等柳玥出来见他。 “爹爹怎么有空来找女儿说话?”柳玥随手挽了把头发就出来见他,又惊又喜。 柳学士看着她,心情复杂,一双兄妹他本就偏心小女儿,从小舍不得打骂,能力范围内有求必应,还未官拜内阁大学士的时候,不多的薪俸也要给她每月裁新衣裳。 柳玥看父亲神情微妙,不由得敛眉,“爹爹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柳学士叹了口气,“你……”他又顿住了,在思考如何把话说出来,“原本想让你母亲来说的,又怕她乱想。”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是什么事了,耐着性子听父亲说下去。 “今日陛下与我提到你和……和镇北侯的事,陛下有意促成镇北侯和定安县君,但侯爷心悦于你,不肯松口。” 柳玥一时呆住。 “承明与谢侯爷的事,父亲多少也知道些,没有阻拦只是想让你兄长多跟着学点为人处世,没料到……” 没料到是镇北侯一开始就目的不纯、 她沉默不语。 平静的生活只是暂时的表象,早晚有一天会撕开露出底下波涛汹涌的现实,她得过且过也混不了多久的日子。 柳玥并非完全没想过二嫁,大周和离后再嫁的女子多如牛毛,可她是头一个与皇室和离的,哪个门第相当的人家敢要她呢? 寻不到,她就去云外寺挂个名做姑子也成,好过今后受气。 谢易的“心悦”着实打乱了她的想法。 柳玥也是真心实意喜欢过祁文卿的,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 随着时间的磋磨,一点一点化成灰烬,末了就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了。 被人厌弃过,柳玥反而害怕起来,生怕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柳学士见她不说话,继续说道:“陛下来探我的意思,只说若是你也心悦于镇北侯,便可……” 柳玥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小侯爷的一面之词罢了,我和小侯爷寥寥几面,不甚相熟。”她刻意隐去昨日与谢易的见面,纯当是没发生过。 “也是,那臭小子一看就轻浮,我女儿怎么能嫁给这样毛躁的小子。”柳学士鼻孔出气,“明日我就回禀给陛下,叫他别再痴心妄想。” 次日,谢易和郭洸说起这事的时候,郭洸差点当着金吾卫们的面笑出来。 “她果真是这么说的?” “陛下还说,不想掺和臣子之间这些破烂家务事,让我自己去解决。” 走到角落里,郭洸才忍不住放声大笑,惹得小营卫们纷纷回头看他们两。 “走走走,喝两杯去。”郭洸难得主动扔下金吾卫营不管,陪着谢易去借酒消愁。 好巧不巧,郭洸带他去的金玉楼对面正是吉祥斋,谢易看到更是心灰意冷,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 屋漏偏逢连夜雨,郭洸开导到一半,隔壁包间传来一阵喧闹,随即便听到怒喝声和女子的哭泣声。 两人对视了一眼,起身出去。 楼上的动静实在太大,一楼的客人们都议论纷纷。 谢易提着刀一脚踹开房门,被里面的景象大为震惊。 闹事的就是几个纨绔子弟,见卖艺的清倌长得灵秀动人,趁着酒劲上头非逼着她玩些不入流的东西。清倌不肯,那几个纨绔子弟就闹了起来,要逼着她就范。 见有人来了,他们愣了愣,清倌趁机挣脱躲到了谢易身后,扯着衣领喊“小将军救命”,泪光盈盈极是可怜。 “哪来的臭小子?”为首的那个醉眼朦胧,还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作势抬手就要往谢易脸上打去。 谢易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被谢易踢到角落哼哼唧唧去了。 见他不是个好惹的人,房里其他几个人都吓得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 谢易冷笑,刀身出鞘一截,纨绔子弟们的眼睛被刀刃上的寒光刺痛,幡然醒悟面前这人不好惹,万一他拔刀就把他们都砍了呢? 为首的那个明显是觉得丢了面子,还在嚷嚷:“你是什么人,本大爷的事儿你管的起吗?” 谢易颔首,郭洸亮出令牌。 “镇北侯在此,谁敢造次。” “镇北侯?” 听到这三个字,大家明显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涌向房门,全跑了。 -- 第26页 要是被镇北侯抓着了,被爹娘打板子都是轻的了,落到他手上要是被扒皮抽筋了可怎么办! 房里就留下他们两个、清倌和几个随侍的小婢子。 清倌抹了把眼泪,哭得梨花带雨,不住地要给他们磕头谢恩。 郭洸扶她起来,他军营里呆久了,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奴家名叫绿绮,多谢二位公子相救,否则奴家今日恐怕要一头撞死在这了。” 谢易瞥了一眼,“今日是碰巧,你以后换个酒楼卖唱吧,难保他们不会上门来寻仇。” 绿绮愣了愣,说了声是。 正在他们以为这场闹剧就要收尾的时候,谢易的余光扫到门口的人影。 “二殿下?”郭洸也看到了。 祁文卿似笑非笑盯着他,“这么巧,谢侯爷也会来喝花酒?”他一口一个谢侯爷,嘴上功夫不漏,语气就不那么好了。 谢易说道:“不敢不敢,大周法令可是禁止官员狎妓的,谢某可没这胆量。” 祁文卿脸色微变,像是被刺到了,良久冷冷一笑,“驻守青州这么久,谢侯爷嘴皮子工夫倒是一点没退步啊。”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D 小天使们留个评论叭!呜呜呜冷评体质哭出声了 第14章 十四 “哥哥今天坐立难安,是有什么心事?”柳玥磕了口瓜子,看着柳承明来回踱步。 “我前阵子得了一批字画,有好几幅名家之作,特地约了子谦来一同鉴赏,怎么这个时间了他还没到。” 柳玥手一顿,视线瞟到那堆盒子上,有点心虚。 她安慰道:“可能路上耽搁了吧,小侯爷国之重臣,忙起来一时忘了日子也正常。” 柳承明叹口气,似乎是接受了妹妹找的理由。 眼看着小盘子里的瓜子壳都堆出一个尖尖了,柳承明只等到他爹回家。 柳学士进门,把官帽和外袍脱下递给小厮,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凑在这做什么?” 柳承明把这事儿又说了一遍,试图从他爹嘴里套点话出来,没想到柳学士哼了一声,“别等了,他被圣人禁足了。” 这下不光是她哥哥目瞪口呆,柳玥也瞪大了眼睛。 “昨儿他在外面和二殿下打了一架。”柳学士说完,看了看女儿的表情,才继续说下去,“把二殿下打伤了,这会子两个人都在府里关着呢。” 柳玥和她爹视线碰了个正着,有点尴尬。 “子谦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一定是有隐情。”在场三人唯有柳承明不了解情况,还在为谢易开脱,被柳学士截住话头。 “有隐情也轮不到你来替他解释,镇北侯的折子直达圣人书案,不走司礼监。” 坐立难安的人顿时变成了柳玥自己,柳承明还在拱火,“小妹你来评评理。” “我?”柳玥愕然。 柳学士边说着“你懂个屁”边把儿子轰了出去,“玥儿一个姑娘家评他作甚!” 他转头看了看柳玥,又长叹口气,“小侯爷和二殿下昨日有些口角,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动起手来了,二殿下哪里是他的对手,要不是他身边人拉着,估计事儿要闹得更大。” 柳玥听到这两人名字就头痛,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祁文卿,又被谢易缠上了,现在这两人还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闹得朝中上下皆知。 * 镇北侯府。 谢易被禁足在府内小半月,上朝都免了,也不用去金吾卫营露脸,他也乐得清闲,叼了根狗尾巴草坐在那。 他昨日见了祁文卿,嘴了几句就戳到了这位金尊玉贵的二殿下的痛处。 祁文卿与柳府千金和离的事儿明面上不准人议论,实际上大家私底下也听说了些二殿下狎/妓的事。 大周律令禁止官员狎妓,众人自扫门前雪还来不及,即便有胆大的也就是趁着逢年过节管辖松泛时候偷偷去,像二殿下这样把人都带回府里的那真是不多见。 果不其然,谢易嘴完,祁文卿的脸当场就黑了。 郭洸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但他终究还是高估了小侯爷在某些时候的自制力。 他以为谢易何时何地都像战场上那般冷静自持,实际上他走神的工夫就出事了。 偌大的侯府冷冷清清,老仆妇们忙着自己的事。 侯府缺一点人气儿,可是谢易不知道去哪找这点人气。 如他所料,禁足消息一出去,嘉阳长公主就过来了。 他这干妈是帝京出了名的八卦,这种情况过来肯定没什么好话给他,必然是要斥他冲动行事。 嘉阳长公主风风火火进门,就看到谢易躺在那若有所思。 “你出息了啊,皇子都敢打。” “你是心疼干儿子,还是心疼你那个侄子?” 嘉阳长公主被他这话气得翻个白眼,“老实跟我说,你和祁文卿都说了什么。” 谢易老老实实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看着他干妈的脸越来越黑,内心直呼大事不妙。 嘉阳长公主是真的被他气到了,她和谢易他娘是闺中密友,自然是偏袒谢易的,但是明面上她也是祁文卿的姑母。 皇后拉着她说了半天,还不忘记把柳玥当时那事拖出来,再三强调祁文卿是被许娉婷骗昏了头才犯下错,绝非是谢易说的那样不堪。 -- 第27页 她从皇后那出来,就想把谢易这小兔崽子拎过来算账。 老镇北侯一生戎马,立下战功无数,就是出身行伍,虽然也有学识,但京中一向是把侯府算作粗人一流。 可是先帝跟他是过命的交情,给他相看了不少人家的女子。 嘉阳长公主当时才下降不久,约着闺中密友一同出门玩,遇上流民作乱,镇北侯恰好在场顺手把她俩救了,结果就成了一段姻缘佳话。 谢易揉了揉耳朵,嘉阳长公主跟皇帝一样,都喜欢唠叨点陈年旧事。 说来说去也就是为了他的婚姻大事。 可是想娶的人就告诉他们了,又不松口。 “柳学士乃是一介清流,朝中上下都有他的门生,他要是能看上你,你都能去你爹娘牌位前烧香了。” “你三番两次上门打扰,还去勾搭人家儿子,真以为人家年纪大就傻了啊。” 谢易打断她的话:“这话被他听过去,明天就有人递折子参你。” 嘉阳长公主忿忿不平,“随便他,我又不干政,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回头怎么给皇后和祁文卿赔礼。” 谢易惯例把她吹捧了一通,却不想长公主这次没糊弄过去,大有要跟他好好谈谈的架势。 追根究底,还是谢易非柳玥不娶,偏偏柳玥被祁文卿伤了心,没有二嫁的念头。 “依我看,柳姑娘是不可能愿意做侧室的。” “我也没存半分这样的心思,我若娶她,一定是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最好能从二皇子府门口过去。” “真是孩子话。”嘉阳长公主皱眉,“这时候你就不拿老一套说辞来了?” 谢易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我爹和我娘当时是……” “一见钟情。”嘉阳长公主说道。 谢易取经失败,跟嘉阳长公主好说歹说才把她送走。 好在谢小侯爷和二皇子的禁足都没持续几天就被放出来了,嘉阳长公主功不可没,一个是她干儿子,一个是她侄子,沾亲带故叫她下面子,皇帝也不忍心。 谢易能出门,第一反应就是去了柳府。 柳承明不在,谢易本想打道回府,转身就碰到柳夫人的马车。 孟姝扶着婆母下车,抬头就见到谢小侯爷站在那,柳夫人难得见到他,便是万分热情地迎他进去。 “真是凑巧了,承明估摸着一会儿才回来,小侯爷就在这坐着会儿吧。”柳夫人叫人看茶,上下打量了一番谢易。 谢易眼尖,见着柳夫人和孟姝腕子上都挂着珠串儿,便问道:“夫人这是去云外寺了吧。” 柳夫人摸了摸手串,点头应了,“我们家呀每个月都去云外寺上上香的,今天喊玥儿也一同去,结果她说什么都不肯。” 她听丈夫说了,再看谢易真是哪都顺眼,虽然几次上门目的都不太纯,但是估摸着心眼不算太坏。 这家里头上上下下,也就柳承明还蒙在鼓里了,不晓得这个三天两头找他谈古论今的谢子谦,是冲着他妹妹来的。 若不是老头子不肯松口,她都能把谢易当未来女婿看了。 柳玥出事之后那些上门提亲的小门小户自然是落不得柳夫人法眼的,她给女儿物色下一任夫家,也断然不可能把女儿送去小门小户里受苦。经历了二皇子那些污糟事,柳夫人挑人的标准更高了。 家世过得去也罢,重点是人要好,权势可以往后放放,但是对柳玥不上心的全免了。 柳府不纳妾,所以柳玥下一任夫家也不能。 这些要求堆在一起,帝京里头就没几个公子哥能选了,也多半是不愿意要二嫁姑娘的。 谢易这个时候送上门来,柳夫人真是看他就舒坦。 小侯爷一表人才,功勋赫赫,对自个女儿看起来也挺上心,八字没一撇呢就开始讨好老丈人了。 唯有正主自己躺在屋里,看了会儿书又觉得无趣,躺榻上听雨打芭蕉,给自己找点儿意趣。 天气转暖,也下了几场雨,柳玥的腿隐隐刺痛,又不肯告诉母亲怕她担心。 英娘要给她熬汤药,被柳玥一口拒绝了,卧床时候喝药跟喝水似的,真把她喝怕了,怎么也不肯再喝。英娘无奈,只能给她按按腿缓解不适。 “姑娘,有人托门房小厮送了东西来。”有个小婢女进来,放了个盒子在桌上。 英娘打开一看,是一叠膏药,附了张纸。她识不得几个字,柳玥接过来自己看了。 柳玥乍一看纸张上面这一手字刚劲有力,不是相熟的女儿家写的,心下疑惑,往后面看了才明白。 这一叠膏药都是谢易托人送来的,他常在军营中,这类药最是常用,虽然军医只管起效,味道和做工都不如太医院那些精细舒坦,但是效果也是实打实的好。他知晓柳玥的腿没好透,逢着雨天就不适,特地找人配了药送来。 英娘不晓得纸上写了什么,但是看自家小姐的表情,估摸着内容挺有东西的。 柳玥看完,说了句“不要脸”,英娘以为她是生气了,正准备把东西扔了,却被柳玥喊住。 她起身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做工看起来是粗糙了些,味道还有点冲鼻子,太医院给她配的膏子都得加些香料盖住味道。 柳玥想了想,提起裙子就让英娘给她贴上。 -- 第28页 “要是好用,我就原谅他。”柳玥看着英娘手上的动作,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捞捞自己,冷评体质太沉重了呜呜呜 第15章 十五 谢易送来的膏药挺有用的,只是味道大了点,孟姝进屋就皱起了眉头。 她似是从游廊那绕过来的,柳玥屋里门窗都开着通风,她自然在外面就闻到一点味道了,直到进门才被它震惊到。 “这黑乎乎的是……”孟姝用指尖抹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了闻。 英娘跟她解释了东西的由来,引起孟姝促狭的笑意,“小侯爷这也太上心了,小妹还在怪他?” 柳玥脸一红,“哪有的事。” 太阳比不得春日时候和煦怡人,官家小姐们也不爱顶着日头出来赴宴游玩了,唯恐自己娇嫩的肌肤被晒伤。 连定安县君都消停了不少,连着几日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柳玥也是暗地里惊奇,雍州那素来不以肤白为美,怎么到了帝京就有样学样了。 皇帝总算是没逼着谢易再去见定安县君了,开始着手给县君物色其他青年才俊。 雍州富庶,雍王是大周唯一一个异姓王,再加上定安县君那性子,不少人家避之不及,唯恐哪天雍王作乱第一个祸害自个儿家。 谢易一口气没松泛下来,又赶上金吾卫营来了一批新人,以郭洸的好脾性是应付不过来这群公子哥的,还得是谢易亲自来盯着。 好巧不巧,他还真在营里抓着之前酒楼闹事的几个人,估摸着是出了那档子事,家里把他们送来打磨打磨,日后进了金吾卫混个两三年能领个小官职,没成想就送到谢易手底下来了。 谢易那天的所作所为给几个纨绔子弟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见到谢易进来,吓得腿都在抖了。 他们要是没动静,谢易还注意不到他们,可惜这抖得也太明显了。他觉得这几个人有点面熟,想了想可不就是酒楼那几个不学无术的混子。 拜他们所赐,讨好了这么久的柳学士和柳玥,差点前功尽弃,谢易看他们就心烦。 这下他们是领教到谢小侯爷带兵时候的雷霆手段了,没几日帝京就传起了镇北侯虐待新兵的流言,文官也没少参他折子,夹在各种无事问安的奏折里分外醒目。 皇帝是无暇操心镇北侯在金吾卫营干了什么,忙着糊弄雍王的折子呢。皇后为定安县君挑了好几个人选,皇帝都不满意。 恰逢二皇子妃的位置空着,皇后出于私心,对定安县君是有动过念头的。 臣子怕惹事株连九族,可祁文卿是皇帝的亲儿子啊,事事都比太子那庸才出挑,又是她的嫡子,若能得雍王的青眼,岂不是…… 这年头皇后也就私底下想过,面上并未表露,有柳玥那档子事情,定安县君能不能看上祁文卿还是另一回事。 和谢易交好的几个武官等上朝时候跟他打趣儿,说要是定安县君真找不到合适的夫婿,没准又得让他来。 谢易挥手叫他们去,走过时候瞟了眼祁文卿,碰巧祁文卿也看了他一眼,视线交错都能擦出些火花来。 祁文卿自从禁足解了之后看他愈发冷淡,对人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像是刻意保持界限似的,和谢易永远隔着好几尺距离。 旁人看着觉得他们关系闹僵了,虽说二皇子殿下家宅内的私德是有待深究,但其他方面为人还是不错的。实际上谢易心里明镜似的,祁文卿就是怕他又打起来而已,不然怎么他有点动作,二殿下都警惕地看着他。 时间一拖就临近端午,谢小侯爷给柳玥送去的礼物跟流水似的,全被退回来了。 “你知道你缠着人家姑娘的模样,就跟着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郭洸说道。 谢易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跟我说这方法百试百灵?你看看自己,郭夫人给你相看的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郭洸抓了抓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刚回京那个啊,黄了。” 谢易“嘁”了一声,不欲与他再说这个。 柳玥在家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乐得清闲。 宫里却递了封信来,皇后要请她入宫一叙。 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皇后相邀断然是没资格回绝的,只是她摸不清召她进宫做什么。 她跟祁文卿早已一刀两断,家里与皇后母家也没什么利益牵扯。 “姑娘要去吗?”英娘担忧问道。 柳玥知晓她心里想什么,“我哪能回了皇后娘娘的约,就算是鸿门宴我也得去。” 她依着进宫的规矩梳妆打扮,比平日里的穿着艳丽不少。 “若是我两个时辰都没回来,就去嘉阳长公主府上知会一声。”她抬手唤来婢女,叮嘱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失了二皇子妃的身份,柳玥再进宫只觉得大不一样了。皇后原本都在暖阁见她,今日却是在主殿里,与她隔了台阶遥遥相见,中宫威严,神情冷漠。 殿内除了随侍的宫人,只有皇后和柳玥二人在此。 柳玥盈盈下拜做足了规矩,簪子上点缀的几颗珍珠随着她的动作颤颤巍巍。 “不知皇后娘娘召臣女入宫,是有何事?” 柳玥微微抬头,从皇后的角度看去,便是一副臻首蛾眉的姿态,她眼神闪了闪,屏退了宫人才开口道:“你与本宫也不算生人,本宫便直说了。” -- 第29页 “圣人虽下旨允你和离,京中流言蜚语还是不少。祁文卿是本宫的嫡子,皇子妃之位空悬着也不是办法,只是要麻烦柳姑娘了。” 柳玥垂下眼睫,语调没什么波动,“臣女愚钝。” “只要柳姑娘松口,澄清当日之事只是误会。” 柳玥莞尔一笑:“既是事实,何来误会,更不必澄清。”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打算让步。 她受了苦遭了罪,才换来一句圣人的恩准,要说她少女时期被爱意冲昏了头脑,过去一年在二皇子府上受的罪也够还了。 是祁文卿先羞辱了她,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凭什么要她来担。 皇后闻言脸色便垮下来,“你可想清楚,退一步便可万事大吉,你不肯,那日后看看谁家还愿意要你。” “皇后娘娘说错了,臣女经此一事,对姻缘嫁娶心灰意冷,再不强求。”柳玥说道,“大不了就去观里做姑子,娘娘不必费心。” 皇后气得发笑,“那你便在这跪着吧,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 柳玥没想到皇后敢在宫里动用私刑,唇边也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 皇后甩了衣袖走人,进来两个小宫女看着她,大有让她跪服的意思。 祁文卿娶个皇子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之前那事儿的名声不太好,想攀龙附凤的人也多得是。 能让皇后如此在意的……莫非是定安县君? 柳玥自己先为这个猜想吓了一跳,如果真是如此,皇后的胃口还真是大,若是要更上一层楼,雍王的帮助的确能起到很大作用,人心不足蛇吞象,竟把主意打到定安县君头上。 她跪在偌大的殿内,小宫女也不敢给她拿软垫,膝盖已经发疼了。 皇后知道她腿疾的事,还存心用罚跪来磨她性子,的确不失为一桩逼她松口的好手段。 柳玥跪在那,刺痛感席卷而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都麻木了。 她出门前让人去嘉阳长公主那报个信,就是怕皇后找她麻烦,没想到还被她言中了。 小婢女在柳府左等右等,找了几个小厮去路上看,也没等到小姐回来的消息,赶紧抹了把脸就往长公主府上跑。 可是碰巧,嘉阳长公主不在府上,她找长公主府的门房打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婢女急得要哭,全府上下都知道小姐跟宫里有过节,无缘无故地宫里把小姐喊过去,八成没好事! 她走在路上,手足无措时候,路边说书先生一拍桌,讲起了早些年老镇北侯的段子。 她灵光一闪,侯爷总是送东西给小姐,要是去求求镇北侯,说不准还有办法。 小婢女拔腿就去了镇北侯府,叩了大门,有家将出来开门,见门口是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不由得一愣。 * 皇后派人来问了两次,柳玥就是死活不肯松口。 小宫女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好言相劝,被她一口回绝。 她鬓发都浸了一层薄汗,全身都是细细密密攀升上来的疼痛,头上插得簪子仿佛都有千斤重。 柳玥不用去看都知道,膝盖肯定跪青了一大片,她就是当年逃选秀被家里知道了,她爹大发雷霆,也只叫她跪了一炷香的时间。 当年她为了祁文卿逃选秀的时候,到底是图什么呢? 柳玥苦笑着摇摇头,已经记不起来了。 她眼前开始朦胧,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全凭咬着下唇强撑着。 恍恍惚惚的时候,她听到殿外一阵骚乱,有宫人们的尖叫声,还有太监们尖着嗓子的呵斥。 “是谁来了?”柳玥已经没什么力气回头看了,只能从嗓子眼里勉强挤出声音询问。 “是我,是我。” 柳玥听到一道耳熟的声音,混乱的思绪里努力寻找这道声音的主人。 “我来了。” 谢易冲上前去,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犹如秋日落叶一般单薄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们可以点点收藏qwq 拜托啦~ 第16章 十六 是谁来了? 柳玥脑子一片混沌,能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她费了极大的力气睁开眼睛。 眼前的侧脸影影绰绰,她被抱在怀里,只能看到谢易的下颌线,如他的五官线条一般锋利流畅。 路上颠簸,柳玥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襟。 谢易脚步一顿,柳玥霎时就感觉到他呼吸急促起来。 “冒犯了。” 谢易单手拢着她,另一只手拉着缰绳翻身上马,用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罩了起来。 柳玥头脑昏昏沉沉的,又没怎么骑过马,马儿一动只能紧紧揽着谢易的腰,生怕摔下去。 心跳声如擂鼓一般,柳玥已经快分不清到底是谢易的心跳声还是她自己的,只听得耳边风声阵阵,伴随骏马的嘶鸣和谢易的怒喝声。 见到“柳府”的牌匾时候,柳玥才将胸口憋着的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随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皇帝坐在上首,面色极差,鹰隼般的双目紧紧盯着皇后和祁文卿。 祁文卿垂首敛眉,不欲多言。 “看看你做得好事,堂堂皇后,一国之母,竟去为难内阁学士的女儿,说出去都要遭天下人耻笑。” -- 第30页 皇后心虚得紧,强撑着辩解道:“臣妾也不过是想还文卿一个清白,哪知道……哪知道……” 祁文卿不动声色,略略一瞥皇帝的脸色。 “是臣妾有错在先,可是谢易他胆大包天,竟敢擅闯后宫劫人。”皇后试图推谢易出来背锅,男子未经通报直闯入后宫是大忌。 果不其然,皇帝的面色松动了些,似乎是被这谢易吸引走了注意力。 皇帝蓦得开口:“你怎么看?” 这话是对祁文卿说的。 祁文卿目光沉沉,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既然是镇北侯情之所钟,倒也不必深究。” 他这回答让帝后两人都愣了愣。 皇后没料到亲儿子竟然不帮自己说话,不由得慌了起来。 “很好啊。”皇帝说道,竟也没继续说下去,挥手让母子两人出去了。 皇后战战兢兢出去,一阵夜风吹来,才惊觉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有点无措地看向儿子,目光触及他的脸,一刹那间叫她觉得陌生。 祁文卿感觉到皇后的目光,立即作出温和的模样,关心了下她的身体,“母亲若是平日无事,大可请舅家女眷进宫坐坐,朝堂之事儿臣自有打算,何况儿臣暂且也没另娶的打算。” 皇后独自留在那,目送着祁文卿的背影远去,咬咬牙搀着宫女的手走了。 * 柳玥并未昏睡太久,到了清晨便悠悠转醒,除了腿上有些疼,也没别的不舒服了。 她掀开薄被一看,腿上果然留了些淤青,皱了皱眉就要起来。 英娘听到动静,进屋来扶她。 脚才触地就跟针扎似的疼,柳玥倒吸口凉气,又坐回床上去了。 “我给姑娘按按腿吧。”英娘净了手,把热帕子敷在她腿上,轻柔地按了起来,“姑娘昨天可真是吓坏夫人了,险些要晕过去。” 柳玥有些紧张:“母亲还好吧?” “郎中看过,夫人无妨,只是昨天太担忧,休息了一晚已经大好了。”英娘说道,“好在姑娘机警,昨儿鹊鹊去长公主府上,结果嘉阳长公主不在,鹊鹊一机灵就跑去镇北侯府了,好在小侯爷仗义,得知姑娘有难二话不说就出手相助。” 柳玥眼睫颤了颤,她还真没认错人,昨天那人就是谢易。 可她在皇后宫里跪着,他一个外男怎么能……岂不是重罪? 她心里一急,就要下床去找他,被英娘按在床上,“我一早就差人去打听了,侯爷现在还在侯府好好的呢,并未有什么旨意发落。” 柳玥微微松了口气,现在暂且没事,可以后呢?皇帝难道真的能把这事儿轻飘飘揭过去? 谢易又帮了她一次,柳玥的心思都系在他身上了。 英娘原本看不惯谢易对着自家小姐死缠烂打的模样,昨天他孤身纵马闯入宫中,倒是让英娘对他改观不少。 * 谢易坐于府中,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皇帝的发落。 柳府的小婢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求他去救救她家小姐,谢易几乎是不假思索便着人备马。 镇北侯有令牌可出入宫禁之中,他回京以来还没用过这块牌子,一向是老老实实等太监们通禀。 昨天他一手持着令牌,一手握着缰绳,只来得及给守卫们留个尘土飞扬的背影,一路纵马前去。 在沙场上磨练出来的好骑术,这会子都拿来追逐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了。 金吾卫自然是要拦他的,无诏闯入后宫是大忌,只是他身居高位,金吾卫们不敢动他。 “令牌在此,谁敢拦我。” 谢易如入无人之境,满心满眼只有柳玥。 在她倒下之前,谢易托住了她。 柳玥唇上都没了血色,面色灰败一片。因为疼痛,眉头紧紧蹙起。 谢易尽力让走路产生的颠簸小一点,免得让她更痛。 只要多看她一眼,谢易的呼吸都会放缓。 “谢子谦……?”她说话声音很轻,但是谢易清清楚楚听见了她喊自己的表字,柳玥半睁的眼里是水汽朦胧,眼角都被泪水沾湿了,顺着流下,浸入鬓角之中。 “是你呀。”她揽着谢易的时候,闷声说道。 谢易强压着心头复杂的情绪,不敢回答她,哪怕话就在喉咙口了,也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从未有一刻像当时那样生了惧意,生怕回答了她的问题,怀中的人就会被风吹散。 实在是荒唐的紧,谢易至今还有些不真实感,胸口仿佛还有柳玥贴上来时候的温度,带着一点微弱的发丝的馨香,在耳边刮过的风里转瞬即逝。 家将看着小侯爷在那沉思,不敢上前打扰。 过了良久,他开口喊人伺候笔墨,不带任何犹豫地落笔。 隔日,镇北侯的令牌和折子一起被放在皇帝的书案上。 他于柳玥,其心昭昭,日月可鉴。 “你看看这臭小子,要是他爹还在,知道他这么做非得把他腿打断。”皇帝看完折子,径直丢给了边上侍候的大太监。 大太监服侍了十几年,皇帝的心思摸得门清,接过镇北侯的折子扫了一眼,小侯爷的文采怕不是都拿来求娶柳家姑娘了! 他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下去:“小侯爷这莫不是随了老侯爷的痴情种。” 皇帝想了想,老镇北侯倒也是跟他夫人一见钟情,非她不娶,好像还是嘉阳长公主的好友? -- 第31页 “也罢,要是别家的姑娘,他这么痴心,朕也不愿意做恶人。”皇帝皱眉,“只是二皇子那难说,到底是跟二皇子和离过的。” 他对柳玥没太多印象,就逢年过节时候跟着祁文卿进宫赴宴,也是遥遥一拜。皇帝的记忆力也就是个面容姣好的闺秀,柳学士教出来的女儿必然是很有规矩的,哪晓得闹了这一出乌龙。 “朕若是做了回好人,便是拂了皇后的面子。” 提到皇后,皇帝的眼中微黯,“昨日是皇后召她进宫的?” 大太监应了一声,“是皇后娘娘召柳姑娘进宫的,据当值的宫人们说,殿内似乎是发生了些口角才导致之后的事情。” “只是些口角之争就动用私刑,这还是柳学士的女儿,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接二连三的在皇后和二皇子那出事,柳学士心里难保没有气。”皇帝说着略有些动怒,大太监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拿过令牌看了看,那是先帝留给镇北侯府的,令牌上刻了个“谢”字,并未做其他装饰。 明显是年份久了,令牌已经被摩挲的有些光滑,透着一点温润的光泽。 半晌,皇帝把令牌放回在折子上头,便看起了其他人的折子。 谢小侯爷洋洋洒洒一片真诚之心,就被他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了。 * 这事儿勉强算宫闱秘事,皇帝对在场的人下了缄口令,可不知怎的,流言蜚语还是悄悄蔓延开来。 一开始还传镇北侯冲冠一怒为红颜,慢慢地就变味儿了,硬是将柳玥和谢易描述成私情不堪细听,有辱门风等等。 谢易一向不关心这些事,还是嘉阳长公主得了消息找过来把他谴责了一通。 “你不在乎名声,人家姑娘家还靠名声过活呢。” 谢易一听,慌得跟什么似的,唯恐柳玥得知了一时想不开就找根绳子。 嘉阳长公主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急了,我已经去见过她了,你现在想想怎么办吧。” 他之前递上去的折子就跟石沉大海似的,即便是上朝,皇帝与他的谈话也都是公事公办,没有再单独留过他。 他就是有一万个心,也没法跟人家表态。 更何况柳承明都知道谢易那点心思了,虽是托人过来千恩万谢他出手相助,也刻意跟他保持距离。 谢小侯爷熟读兵书,善用兵法,唯独在某些事情上就是一根筋——这时候也就嘉阳长公主能劝几句,干妈也算半个妈。尤其是感情方面,嘉阳长公主看起来比他自己靠谱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到家晚了,睡眼朦胧写完了这章TAT 如果有出错的地方请小天使们留评指正~ 第17章 十七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话越传越难听。 流言蜚语就是越想杜绝传得越凶,上头的人想去堵,结果像是被证实了似的,愈发叫人相信起来。 尤其是市井小民的眼中,侯爷与高门嫡女皆是高不可攀之人,与他们的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连府里头的丫头小厮都比一般人矜贵。 如此一想,编排起来更是口无遮拦。 柳玥闭门不出,除了英娘谁都不能进去侍奉,孟姝也只能每天从英娘那打听情况,顺便叮嘱府里的下人绝不可以嘴碎。 柳夫人不知怎的又想起来几个月前听来的话,说谁家姑娘想不开甩根绳子吊房梁啦。于是英娘借着收拾屋子为理由,把柳玥屋里各种长度能挂上房梁的东西都拿走了。 好在柳玥不是个爱做针线的人,英娘收拾屋子时候借口做衣服,拿走了剪子倒也顺理成章。 柳玥倒是安安静静的,英娘走来走去也打扰不了她看书,捧着书靠在窗边,一看就是一天。 入了夜,英娘点上灯,扫了一眼还在看书的柳玥,无声地叹口气。 “你先去休息吧,我再看会儿就睡了。”柳玥弯了弯唇角,昏黄的光线映在她脸上,衬得她脸庞都柔和朦胧起来。 她用看书来打发时间,游记和话本看了一打,便不会去想别的事,旁人的想法和她有什么关系。 柳玥手头看了本志怪传奇,写得精彩却没有署名作者,不知道是柳承明从哪淘来的闲书。 她看得入迷,翻完最后一页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整个柳府静悄悄的,偶有风刮在窗棱上的声音。那本书里鬼怪故事多,柳玥背后有点发毛,抵着墙都觉得凉飕飕的。 白天看不觉得有什么,晚上实在是…… 柳玥尽力不去想那些精怪故事,小声安慰自己。 四下寂静,柳玥刚要起身,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立马吓得她不敢动了。 一定是什么动物窜到院子里来了,柳府清清白白必不可能闹鬼! 柳玥正在试图说服自己,就又听到外面有人声。 “谁……谁在外面?”她被惊了一跳,下意识脱口而出。 外面的声音停了,柳玥攥紧衣角紧张地盯着窗。 隔了一会儿,才有人闷闷道:“我是谢易。” 这下柳玥愣住了,这不是她家吗?谢易怎么进来的? 仿佛是心有灵犀似的,她还没问出口,谢易就补上了,“你别误会,我就是刚应酬完,路过柳府突然想来看看你,但是你家门房肯定不会让我进去,我就……我就翻/墙进来了。没别的意思,真不是有什么污糟的想法……” -- 第32页 隔着窗户纸都能听出他语气急切,“没想到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你要是害怕还是怎么的我马上就走,要不你喊人来打我一顿也行。” 听着他的声音,柳玥反而安心下来,“噗嗤”一笑。 谢易也听到了,他眼睛也不眨的盯着窗纸上的人影,被烛光映着,能看出侧面姣好的轮廓,如水墨画般在窗纸上晕开。 “你不怪我?”谢易试探性问,“我这么晚还……” “谢谢你还来不及,要不是你,我那日还不知道怎么脱身。”柳玥的指尖抵在窗纸上,“你怎么应酬到这么晚?” 谢易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了:“太子喊我喝酒,没法不去。”他怕柳玥多想,“我就只是喝酒而已,没让那些舞姬近身。”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我……”谢易摸了摸鼻尖,又笨嘴拙舌起来,“也没别的,就是怕你误会。” 隔着薄薄的窗户纸,气氛有些微妙的涌动。 柳玥耳根泛红,只觉得脸上热气蒸腾,她庆幸有窗纸挡住了谢易的视线。 “你睡不着是不是因为外面传得那些话?我听寄真说你最近闭门不出,有点担心。” 谢易自诩没喝多,却在此刻有些醉意上头,借着酒劲小声说道:“外面那些事情……我会去查清楚源头的,一定不放过他们,你别难过。” 柳玥哑然失笑,“别听我哥哥乱说,我挺好的。” 谢易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夜风拂面,略略吹散了一点酒意。 两人彼此沉默相对,谢易隔着窗纸想象她的一颦一笑。 这样算不算是……和心上人秉烛夜话? 谢易抬手按住胸口,当日柳玥靠着他的时候,他心跳得就跟现在一样激烈。 他张了张口,把话咽了下去。 酒劲麻痹了他的神经,谢易只是下意识觉得说出来会让她困扰。 他不想做任何让柳玥为难的事,他想要堂堂正正得到柳玥的认可。 “夜深露重,小侯爷回去吧,喝了酒又吹风容易头疼。”柳玥打破了沉默的局面,“改日再与小侯爷当面言谢。” 她话说得委婉,谢易却听懂了,唇角忍不住上扬,“你好好调养身体,有什么需要来侯府知会一声就好。” 谢易离开,柳玥下了榻,并不像方才那样害怕了。 她吹灭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 屋内铺着来自异邦的地毯,织物花纹繁复精巧,人踩上去只会觉得脚下像是踩在云端一般,走起路来悄然无声。 定安县君靠在美人榻上,还不算正式入夏,便已经在屋里摆上冰块,有婢女摇着扇子徐徐吹送凉风。 门口小小的出现一阵脚步声,随着来者踏入屋内戛然而止。 来人摘下锥帽,与定安县君交换了个眼神。 “这不是许姐姐吗?”定安县君瞥了一眼摇扇的婢女,她便告退出去。 许娉婷接过扇子,继续给她扇风,“不敢当,我不过是府中一位妾侍罢了,县君直呼我名就好。” 定安县君笑了笑,混了些番邦血统,眉目之间要比帝京的闺秀们深邃明艳些,阳光一照有种咄咄逼人的美。 她不说话,许娉婷也保持沉默,手上不停,目光把屋内陈设都扫视了个遍。 定安县君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开口说道:“姐姐有什么看中的,我让人给你送去,才来帝京东西都还没置办好,屋里这些大都上不得台面。” 许娉婷手顿了顿,这一屋子的东西还叫上不得排面,随便拣一两件都是外面少有的珍稀货。 “我着人把姐姐教我的话散出去了,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真的有用吗?” 许娉婷笑了笑,“小侯爷早先便因为她的缘故,被圣人冷落不少。若是被这番流言蜚语缠上,只怕避嫌还来不及。” 定安县君点头:“确实,近日都没见他再拜访过柳府了。” 许娉婷垂下眼睫,扇子摇得她手腕发酸。 她听闻定安县君属意镇北侯,就想方设法与她攀上了关系,给她出谋划策解决柳玥这个障碍。原本还在找个合适的切入点,不料前些日子皇后那一出戏让她钻到了空子。 柳玥与祁文卿和离了不假,可是她原想着柳玥一走她便能趁虚而入,没想到祁文卿半点抬举她的意思都没有。 好在定安县君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女孩,想必是被雍王千娇百宠养大的,对她言听计从。流言是许娉婷给她出得主意,人都是定安县君这边的,就算被发现了也只能查到定安县君头上。 定安县君打了个呵欠,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问道:“二殿下都没正妃了,什么时候许姐姐才能做上正妃?” 许娉婷勉勉强强扯了个笑容,“这都是殿下的心思,我哪敢揣摩。” “没事,事成之后你我就是姐妹,我也给你想办法!”定安县君一派天真模样,许娉婷只是闻言莞尔,并未作答。 与此同时,谢易手下的人也在追查流言的尽头。他明面上借得是皇宫里的名头,暗地里用的是自己的人。 虽说郭洸觉得查几宗流言不值得派军情探子这样的手笔,但考虑到柳玥在谢易心中的分量,他还是懂事地闭嘴了。 不出几日,探子就将密报呈上了他的书案。 谢易大致扫了一眼内容,眉头紧蹙。 -- 第33页 郭洸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事情不对?” 谢易把纸递过去,“看完烧了。” 郭洸好奇地接过来,越看越觉得离谱,“定安县君?雍王掺和这事脑子没问题吧?” 谢易否认了他的想法:“雍王不会,即使他真的有什么想法,也不会通过定安县君来操纵。” 毕竟那个县君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就是定安县君自己的意思?”郭洸暗暗咋舌,“真想不到啊,你有如此魅力,让雍王的掌上明珠给你争风吃醋。” “多半是有人让她这么做的。”谢易看着火苗吞噬纸张,眼瞳中映出跳跃的光亮。 他下了结论,郭洸便没有再追问下去,虽说是在帝京放松惬意的时候,他也习惯于信任谢易所有的话。 谢易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柳玥在窗纸上的剪影。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把他所有缱绻而隐秘的心思都拦在外面,指尖相抵那一点点微弱的热度,顺着全身传递开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作者有话要说: 四月份突然工作任务比较重,会尽量保持更新 Orz社畜含泪 第18章 十八 宅子内。 定安县君走得急,她怕热,面上浮着两团红晕,匆匆出去。 “哪来的人?!” 家将们正在押着人走,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呵斥,回头就见一位华服少女提着裙角怒不可遏地过来。 他拱了拱手,“在下是奉命前来带走嫌疑人等。” 定安县君扫了一眼被押着的几个仆从,心里有点明白过来了,还是死要面子不肯松口,“奉谁的命?他们是我的人,你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 家将不太能应付得来这种场合,四下环顾,想起侯爷的命令,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了定安县君的问题:“便是按上头的意思办事的,清查与京中谣言相干的人,县君若是与此事无关,过阵子自然会把这些人还回来。” 说罢他一挥手,提了这些人离去。 定安县君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似的,也不顾自己的仪态,缓缓坐在了地上。 天阴了下来,若是抬头看看,都能品出些山雨欲来的滋味。街上的摊贩们看日头不好,都在收摊理东西。 谢易靠着窗,瞥了一眼将暗的天色。 风打着卷儿冲进屋里,吹得珠链叮叮当当。绿绮衣着单薄,冷不丁被凉风迎面吹来,冻得瑟缩一下,弹得曲子都走了几个音。 郭洸怜香惜玉,不顾谢易那嫌弃的眼神,非得把窗关上。 酒楼不是他常来的那间,凑合着能喝,谢易的视线在他俩之间徘徊,纳闷自己怎么非得来受这罪。他跟柳玥的事儿八字没一撇呢,在这坐着看面前两人眉来眼去。 家将来得及时,缓解了屋里微妙的气氛,正正经经汇报了一通。 郭洸听完,眉头都拧到一起了。 “怎么跟定安县君扯上了,要是背后有雍王授意……” 谢易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雍王就算有心,也犯不着用几个女子布棋,何况这棋下得也太烂了点。” 郭洸听他这么说,似乎是已经了解内情的模样,便点点头不再多说。 他哪知道谢易其实心里还没谱,就是觉得他讨嫌,算计着要把金吾卫营的事都推给他去做,免得还能有空档出来跟绿绮谈情说爱。 谢易抽身离去,不愿再跟楼上两个傻子计较。 阴云密布,却迟迟没有雨滴落下来。他心里想着事,脚上没目的地闲逛着。 他到了河边上,不远处便是一座石桥,两边尽是游人买醉的地方,白日里大多闭门不营业,到了晚上才展现出帝京的风情。 谢易原本是想着在过年前就回京的,路上遇到了被山匪迫害的村子,本着为民除害的想法,顺手把匪窝给缴了。 说是顺手,实际上也盘算了好些日子,把地形和山匪的行踪摸透,挑了个日子就一锅端了。 结果把回京的脚程耽误了,不光没赶上春节,连上元节都错过了。 家将禀报说是定安县君那的人干的,几乎是没怎么审,吓唬几声就全招了。 谢易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全帝京的人都在他的怀疑范围内,查到定安县君头上也合情合理,毕竟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聪明人。要说这事儿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谢易倒也存疑,背后必定有人主导,不然定安县君一个初来帝京的人哪能把事儿办妥。 此时皇帝就翻着谢易着人送来的密函,头痛不已。 谢易给他写东西有个毛病,旁人就是有天大的事都得先客气几声,问问皇帝是否安好,谢易是从第一个字就开始讲正经事,事情说完折子内容戛然而止,字越少事越大。比方说北地的军报,寥寥数行,看得一众武将心惊肉跳。 今儿他送来的倒是洋洋洒洒一长篇,说帝京传言是从定安县君那出来的,人已经抓了,他也牵扯其中,怕私自处置了被人弹劾,大有等着皇帝发落的意思。 其实这事谢易自己就能发落,可他偏不。 谣言传得是谢易和柳玥,他是受害者之一,非得在皇帝那做点文章出来。 皇帝看到最后,差点怄一口血出来。 谢易花里胡哨写了一大堆,他对柳姑娘之心日月可鉴,被编排了这么些日子他个糙爷们不在乎,但是姑娘家名声多要紧啊,这事也算他有一份,不如就让他把柳玥娶了,他愿意身体力行堵上悠悠众口,对大家都好。 -- 第34页 皇帝是想不通他娶了柳玥怎么就对大家都好了,第一个先不好的就是皇帝自己。 镇北侯的身份在那,国之重臣,皇帝还算他半个长辈,娶谁不都得让皇帝过个目。 他捏着这份密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大太监看出他的烦恼,出言安慰道:“儿女情长一向就是说不清的,当年老侯爷跟侯夫人那会儿,不也挨了先帝训斥么。” 皇帝忆起就事,恍然道:“是,那会子连长姐都挨罚了。”他提到的“长姐”就是嘉阳长公主。 他迟疑了一瞬,“你觉得……谢易和她是良配吗?” 大太监说道:“奴才在宫里这么久,没见过几桩像样的好姻缘,不论是公主下降还是宫女太监对食,大多也是身不由己。柳姑娘的命说好也不好,说差也不能够。她苦了这阵子,却有圣人您帮着说话,可她气性又大,不是个能拿寻常观念来看的主儿,心里有主意的很。至于旁的事,事情没到头谁说得准呢?” 他弯弯绕绕一通吹,是宫里人的老毛病,拐弯抹角地把话说出去。 皇帝沉默不语,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事上花费的时间颇多了。 一桩小辈的婚事而已,朱笔一批就能定下来,偏偏他发了一回菩萨心肠,就牵扯出这么多后续的事情来。 于是谢小侯爷的婚姻大事,就在几句谈话之间被有了新的决策。 * 自夜半相会后,柳玥也半月有余没见到谢易了。 京中的流言跟一夜之间绝迹了似的,柳府的下人们出去采买,都听不见有人散播流言蜚语了。 柳玥估摸着是查出了散布的源头,但是又被人掐灭了其他的消息。 她在家里闲着无事,就跟孟姝学着管家。 柳玥坐在桌前看着家里的账本,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她的嫂嫂,能把柳府打理得这么井井有条。 柳府没纳妾的规矩,比别家的账本简单许多了,用不着打着算盘去看后院小娘们的胭脂水粉钱。但是就柳玥这个新手而言,仅仅是自家人的条条目目都看得眼睛发酸。 孟姝在边上看着新呈上来的账本,时不时瞥两眼柳玥,见她眉头紧锁,盯着同一页看了许久,没忍住就笑出来了。 柳玥叹息,“嫂嫂别笑话我了,我才学了几天,哪能一下子就看懂。” 孟姝说道:“你怎么突然要学起这个来了,要做账房女先生?” “就是闲着无事看看玩玩。”柳玥回道。 这闲着可闲太久了。孟姝抬眼打量柳玥,她原本在家里穿得素净的很,钗环发饰都没怎么买,天天就戴着同一支发钗凑合。最近这段日子反倒变得不一般了,耳边缀得那对耳环像是帝京时兴的款式,连着衣裙颜色都亮了不少。 府里的衣物料子大多是孟姝着人采买的,她可不记得最近让人拿过新的首饰钗环,多半得是什么人送的。 她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抿唇一笑,并不说破。 柳玥感受到她的目光,耳垂微微泛起了粉色,垂首不言语。 人见不到,但是东西还是送来,现在不走门房小厮那了,悄悄地从小院儿里的空隙里送进来。 她话本看得多,戏折子也听多了,没想到自己也当了一回书上的人,于无声处和谢易偷偷互换心意。 英娘发现的飞快,她本就对谢易印象不算太好,虽然帮了柳玥好几回,改观了不少,但是这背着旁人偷送礼物的行为,着实不算光明正大。 反过来是柳玥去开解英娘,她本来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心里没了祁文卿是件好事,但英娘还是时刻担心谢小侯爷怀揣其他心思,跟二殿下一样要借着柳老爷的东风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TAT 出门不在家没来得及写稿子,今天尽量再补一章 第19章 十九 君无戏言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若是私底下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皇帝有些话想反悔也不是不行。 谢易还是很懂得给皇帝台阶下,权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尽拣着好话说,又搬出自己爹娘,巧舌如簧,让皇帝把“侧室”的那番言论自个儿废了。 定安县君那断了联系,许娉婷有点焦急上火,又不敢在祁文卿面前表现出来,还是做出一副和婉温顺的模样。 祁文卿自然也是知道定安县君那的事情了,心里隐隐约约有起疑,问起来这事时候,许娉婷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楚楚可怜说着她当年的一颗痴心,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肖想,有幸交上县君这样的朋友,没想到会被怀疑。 每次祁文卿心生怀疑时候,许娉婷总用这种法子混过去。 她猜不透祁文卿心里对她还有多少情分,但是她当年做出的退让,总能让人心里念着点好,尤其是二人旧情尚在,经不起什么撩拨。 只可惜柳玥不在这了,不然许娉婷多想让她亲眼看看。 她诱二皇子犯了错,叫明媒正娶的二皇子妃心如死灰,她被皇后责罚。 可祁文卿还是爱她。 许娉婷唇边扬起笑容,即便失了柳学士做靠山,祁文卿最看重的还是她啊。 什么高门嫡女都是空话,柳学士的女儿进门也只能独守空房,被夫君猜疑嫌弃。 她靠在祁文卿怀里,指尖摩挲着他的掌心,心里升起了一丝快意。 -- 第35页 * 入夜,英娘便点上蜡烛,给柳玥收拾床被了。 柳玥还在捧着书看,英娘叹气提醒:“姑娘仔细眼睛。”她心情好,跟英娘撒娇了几句,还是乖乖把书合上了。 灯花在寂静的夜里爆开,柳玥“呀”了一声,拿起小剪子去剪蜡烛芯。 “灯花爆了,这是喜事要上门。”柳玥说道,“我都许久不听得灯花爆开的声音了,吓了一跳。”她自言自语道:“许久不闻喜事,难不成我要有小侄子还是小侄女了?” “姑娘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事儿呢。” 柳玥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和谢易的事,英娘这人真是矛盾的很,嘴上说着小侯爷行为不羁,明晃晃的冲着姑娘家来,但是也没见拦过什么。 “好事多磨。”柳玥搪塞道,“再说了我也没想嫁人,还想在爹娘膝下再待几年。” 英娘觉得跟半开窍的姑娘没话可说,只能笑笑不接话。 柳玥还为这番借口颇为自得,铺完床被就把一脸似笑非笑的英娘推出屋。 * 天气热起来,柳玥醒的也更早了,草草披了件长衫便走出屋去吃饭,孟姝的娘家送来不少东西,前一日孟姝就喊她别忘了来吃。 她走到厅堂外面,听到有交谈声传出来,以为是家人休沐聚在一起聊天,也没打招呼就径直推门进去。 她一进去,里面的人都愣了神。 柳玥也愣住了。 “小妹醒啦。”孟姝最先反应过来,起身去迎她,“你身体不好,穿这些冷不冷?”说着就扯扯袖子把她带去里屋。 “谢……小侯爷怎么在这?”柳玥小声问道。 他不仅出现在她家里,还坐在那相谈甚欢,这一早上她的心情就够跌宕起伏的。 孟姝接过婢女递来的首饰,给她插上簪环。 没得到孟姝的回答,柳玥有点迷惑,收拾下自己确定能出去见人之后,决定自个人问清楚。 她刚走过来,谢易还侧着脸不敢看,开着把扇子挡住发红的耳垂。 柳承明殷勤地端来凳子让柳玥过来坐,“小妹今日来得这么早。” “倒是哥哥怎么这个时间了还没去念书。”柳玥似笑非笑。 柳承明说道:“今日子谦来了,就留他来吃个饭。” 柳玥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确确实实都是孟姝娘家送来的。 “侯爷是嫌侯府的饭菜不好吃,存了心要来我家蹭饭?” 谢易摆手,“误会误会,我就是……” 柳承明嘴巴快,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子谦倾慕于你,只是侯府没有长辈,这会子嘉阳长公主在跟父亲母亲说话呢。” 这一出声桌上都安静了,谢易恨不得拿东西堵上他的嘴。 孟姝也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们,给柳玥碗里夹了菜,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脸色。 柳玥抬眼看向谢易,正对上他的目光,谢易有点心虚地笑了笑,想着话都被说出来了,不如豁出去算了。 “寄真说得是,不过婚姻大事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娘走得早,家中没有旁的血亲在帝京,只能委托长公主代劳。”谢易解释道。 柳玥是个极好的姑娘,他属意多年,看着她嫁给心心念念的人,又断了念想和离回家。 这阵子帝京的流言蜚语着实有打击到他。她回了柳府,没人帮她撑腰,只能躲起来闭门不出。 谢易想帮她都得跨过重重阻难,不能名正言顺的站在她身边。 他不愿意看到明珠蒙尘,想把她捧回去,做侯府的明珠,长长久久地发光发亮。 只是这颗明珠脸颊气鼓鼓的,看起来不大高兴。 谢易无措地摸了摸鼻尖,又一次笨嘴拙舌起来。 “近日下了好几天雨,你的腿还疼不疼?”谢易问道。 他见到柳玥,第一句话是问这个,像是拨动了她心上的弦似的,微微一动,“好多了,下雨天也不难受了。” 明明面前摆了一桌佳肴,谢易偏偏就食不下咽。 好在长辈们聊完了,谢易看到嘉阳长公主如同见到救星,拼了命给她使眼色求她解围。 嘉阳长公主瞟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又说错话了。 柳夫人见到女儿倒是舒展开眉头,“玥儿来得正巧。” 那是挺巧的,不然她岂不是糊里糊涂就被蒙混过去了。 人人都看出柳玥面色不虞,嘉阳长公主轻咳几声,拉过她的手,“我与你单独聊聊。” 柳玥打心眼里把长公主当作亦师亦友的人,可是隔了谢易这一层关系,到底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 嘉阳长公主也不恼,“早先我见你时候,就和你说过‘过刚易折’,那时候还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没想到一语成谶。我从未把你特殊看待,你算是我小辈,可也是能与我说上话的人,我对你是没有旁得想法,只是没想到谢易他……” 她顿了顿,“这孩子也没跟我说过他的心思,算是我猜得准他才肯交代的。” 柳玥垂下眼睫。 “这次上门呢也是我给得主意,原本谢易是不肯的,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嘛,我瞧不顺眼他磨磨唧唧的样子,自作主张带他来了。”嘉阳长公主婉言道,“他二十有三,次次回京都被圣人催,今年也是催得狠了,他怕再没眉目就真要被圣人绑去成亲才找我来拿主意。” -- 第36页 柳玥闷闷道:“那他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嘉阳长公主失笑:“他哪敢,他看到你都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笨嘴拙舌的小侯爷跟三天两头顶撞我的惹事精是一个人。” 她一番言辞说得恳切,让柳玥心里那点不快散了大半。 “圣人能容忍他至今也是有原因的,算是……算是老侯爷求来得恩典吧,希望侯府独苗能讨个知冷知热的心头好。”嘉阳长公主回忆过去,语调都低了,“要不然他哪能次次糊弄过去,还不被圣人责罚。” 柳玥动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你就给句话,若是你不愿意我就替你回了,若是你觉得还可以,此事再议。” “我……” 见柳玥有点松动,嘉阳长公主趁热打铁,“你嫁过去不用侍候公婆,也没旁得亲戚要你操心。我这干儿子别的不敢说,就痴情这一点跟他爹是如出一辙。” 谢易在外面等了许久,心底惴惴不安,嘴上还应承着柳学士和柳夫人的话。 嘉阳长公主出来时候,拉着柳夫人的手就亲亲热热叙话去了。 谢易方才松了口气,心想这可比他等人回军情要刺激多了,好歹他对自己沙场布局还是很有自信的,遇上这事儿选择权全在柳玥手上,柳家夫妇一看就不是会折煞女儿心愿的人,柳玥不松口没法往后谈。 柳玥站在屏风边上,目光在谢易身上停留了一瞬,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谢易被她笑起来的眉眼引得失了魂,就知道她松口了。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那便什么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还好还能赶上今天的更新TAT 第20章 二十 嘉阳长公主只是和柳家的长辈商议了这事,虽然柳玥并没有反对,但老两口还是以女儿的心意为先。 毕竟已经有二皇子这事在前,是决计不可能把女儿送去受苦。 只要柳玥说个“不”字,马上告吹。 上朝的时候,谢易的步子还是轻飘飘的。 同僚问道:“谢小侯爷怎么心情这么好?” 谢易一本正经回道:“人逢喜事精神爽。” “什么喜事能让谢侯爷高兴成这样?” 谢易刚要说话,就见祁文卿自他边上走过,心思一转,立马换了个说法,“能让有些人堵心,那我就高兴了。” 旁人都知道他和二皇子不对盘,见两人又要杠起来,识趣地退让到一边。 祁文卿还不知道谢易打着什么主意,只是觉得他跟牛皮糖似的甩也甩不掉,逮着机会就损他几句。 寻常早朝无事也就散了,今日皇帝却阴沉着脸,目光不住地在臣子之间巡视。 谢易心里咯噔一下,是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没接到消息。 他微微抬眼看了看周围,太子面色发白,像是刻意避开目光似的,一个劲拼命低头。 多半是太子有了什么事。 谢易的猜测中了一半,皇帝虽然看起来心情不佳,却并没有什么雷霆手段,只发落了几个与太子交好的大臣。 这几个都是当日与太子一起喝酒的,谢易喝到一半便推辞,溜去见了柳玥。 留下的那些人…… 谢易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的人果然无处不在,但这是太子做的局,他却不发落太子,多半还是忍不住偏袒。 谢易朝着太子那瞧了眼,太子紧咬嘴唇,任凭其他人怎么喊也不回头,铁了心要和他们撇清关系。 太子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皇帝与先皇后情比金坚,先皇后早逝,他对太子的偏心与宠爱可见一斑。 哪怕太子背地里小动作再多,皇帝也能视若无睹,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线,便犹如逗猫逗狗一般由着他折腾。 * 柳玥坐在园子里,看着小狗在脚边撒欢。 也不知道谢易脑子里想的什么东西,她答应了谢家的求亲,便做甩手掌柜,统统交给柳夫人和孟姝去打理,结果谢易派人送来只小哈巴狗,说是给她解闷。 她原本不想收下的,可是那是哈巴狗蹬着个乌溜溜的眼睛,拼命甩着尾巴。 摇尾乞怜的可爱样子倒是让她觉得跟谢易有几分相似,心一软就收下了。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模样,哈巴狗成天黏着她,柳玥走在哪她就跟到哪,连睡觉时候也得趴屋子角落里。 “不愧是侯爷送给姑娘的,这狗也只认姑娘一个主儿。”鹊鹊也想逗狗玩,结果它甩甩尾巴留了个背影给她。 “你就不能跟鹊鹊去玩一会儿吗?”柳玥把它抱起来,佯装生气。 小狗呜咽几声,把脑袋缩到她臂弯里。 柳玥霎时间就心软了,无奈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行行行,都随你。” 她给小狗想了几个名字,都不满意,索性不想了,就用“汪汪”来代替,她喊一句,汪汪就回敬两声。 * 柳夫人忙着给女儿整理东西,上回嫁了二皇子,回家时候嫁妆自然也派人去收回来了,柳夫人嫌晦气,非得把用品重新置办一份。她瞧着柳玥一副不上心的样子,成天就逗狗玩,又不忍心说她,只好让孟姝带她出去逛逛。 柳玥内心是一万个不情愿。 “哪有姑娘家对自己的婚事这么不上心的?”孟姝说道,叫人备了车,拉着柳玥去街上看看。 -- 第37页 柳玥恋恋不舍地把狗递给鹊鹊,“又不是头一次嫁人了,哪有什么新奇的。” 孟姝说道:“你这是不知道,宫里娶妃和民间娶妻可不一样,哪有像宫里那样什么都给你操办好的。” 说着她带着柳玥进了家胭脂铺子,老板见进来两个衣料讲究的女子,便猜到是大手笔的客人,放下算盘迎了上去。 柳玥被他打量的不舒服,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嘈杂声。 “外面是有官爷在办案呢。”老板看出她们的疑惑,解释道。 柳玥嘴唇动了动,就听见外面几声鬼哭狼嚎,掺杂着什么“侯爷饶命”之类的词。 她面色一白,放下胭脂盒子走出去,孟姝担心不已,紧跟着出去。 胭脂铺老板说的不错,金吾卫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路人们聚众围观,见里面的人出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透过缝隙,柳玥看到了来人。 是谢易。 她印象里的谢易要么是装作一副文雅公子的派头,要么是跟在她后面笨嘴拙舌强撑场面,可柳玥没见过这样的谢易。 让镇北侯亲自带金吾卫来提人,必然是犯了什么事。 柳玥无暇关心那些罪人,只是盯着谢易的脸,完全找不出平日里和煦的模样,如刀锋般冷冽森然,唇边带着笑意,却叫人看着背后发寒。 柳玥怔了怔,才意识到谢易一直是被百姓视为杀神的镇北侯。 只是在她面前装作怀里的哈巴狗儿,甩甩尾巴逗她开心。 离了她的视线,他又是手握兵权居高临下的谢家侯爷了。 “小妹……?”孟姝轻轻唤了一声。 柳玥回过神来,脑子里嗡嗡响。 谢易翻身上马,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朝着她们在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看到了柳玥。 他只是替皇帝来处理一些人和事,皇帝也有难以言喻的苦衷要托付给自己信任的人去办,而谢易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让他接过金吾卫营,皇帝也存了这个心思。 谢易自然是不会推却的,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偏偏就这么巧在街上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他脸上还沾着湿热的血,哪怕是金吾卫看他的表情也是带着几分敬畏的,他怕柳玥也会因此心生芥蒂。 谢易逼着自己狠下心,一夹马腹带着人离去。 “那是谢小侯爷吧。”孟姝喃喃说了句,“外面血腥气重,还是进去吧。” 胭脂铺老板见她们脸色不虞,探头往外看了眼,“哎哟,让姑娘们受怕了,最近官爷常出来办事,类似的事都发生好几起了。姑娘们也是不巧,今儿来我这就碰上了,我做主给姑娘们多送两盒胭脂赔个礼。” 孟姝莞尔一笑,“那就多谢了。” 柳玥随意指了几盒,没什么心情继续挑了,虽然胭脂铺离那事发地点有点距离,可她鼻尖就是若有若无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儿。 她也不怪谢易,她知道这么做一定有道理。 只是柳玥空口白牙说一点感觉没有是不可能的,她一个长在深闺的姑娘怎么见过这样场景,出个门都得里里外外好几个人跟着。 * 柳玥坐在雅间里,勺子搅着碗里的糖水,要是在家里被母亲看到一定会被训斥没吃相的,可是她觉得汤勺碰碗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有趣。 孟姝不解她的小癖好,只当是她胃口不佳。 毕竟碰到刚才那个场景,能旁若无人吃下东西也算是个神人了。 “谢小侯爷的确担得起这镇北侯府的名头。”孟姝说道,“不然一个孤零零的独子,哪能在帝京权斗里保得老侯爷挣下的功业呢。” 柳玥点了点头算是赞同,她嫂嫂出身不低,对官场一事了解自然是比她多的。 孟姝是怕她因此厌恶谢易,然而柳玥只是为自己并不了解他感到懊恼。 外面有人敲门,柳玥说了句“进”,本以为是店小二招呼,却不想进来的是谢易。 “侯爷怎么……”柳玥欲言又止。 谢易无措地摸了摸头,他把要犯带回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快马加鞭去刚才的地方找柳玥,却不想摸了个空,顺着胭脂铺老板指的方向才找到这。 “我来给你赔不是的,方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柳玥喝了口糖水,别过头去不理他。 谢易有点急了,“那……那我托人给你送来的那只哈巴狗……你还喜欢吗?” 他一提那只哈巴狗,柳玥脑中总能把它蹬着乌溜溜眼睛的模样和谢易对上,尤其是他现在眨着眼睛看她,像极了哈巴狗儿被鹊鹊抱走时候一脸委屈的样子。 “挺喜欢的,这礼物我收下了。”她拿过巾帕擦擦嘴,慢条斯理剥起了荔枝。 见她没生气,也没不愿意搭理他,谢易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坐在一边。 柳玥剥了几颗荔枝,汁水沾湿了指尖,便不高兴再剥了。 谢易拿过放着荔枝的盘子,极其自然地剥了起来,颗颗晶莹剔透,摆在柳玥手边上的碟子里。 他的手方才沾着人血,此刻修长的手指却耐心地为心上人剥荔枝壳,要是郭洸或是嘉阳长公主看到,十有八九得嘲笑他一番。 柳玥也不跟他客气,剥一颗吃一颗,不消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一半的荔枝。 -- 第38页 谢易擦擦手,停了下来,“不剥了,这东西虽然好吃,吃太多会上火。” 柳玥贪嘴,他不给剥荔枝就要自己去剥,指尖刚碰到果子,就被谢易抓着拦了下来。 “再吃两颗。”柳玥眨了眨眼睛。 谢易说道:“都吃这么多了。”他颔首示意柳玥面前那个小碟子,吐出来的核都铺一层底了。 柳玥吃不到荔枝,小姐脾气就上来了,“我还没嫁过去呢,你怎么就管起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小侯爷:我哪敢管你;D 第21章 二十一 柳玥蹙着眉头,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她,活脱脱一个大小姐的模样。 “我……我哪有管你,只是怕你吃上火了,汤药苦口。”谢易解释道。 柳玥看了眼孟姝,悻悻把荔枝放回去,别过头不理他了。 谢易说道:“你喜欢吃荔枝,改日我让人多送点去。”他说完觎了一眼柳玥的表情,补充道:“你嫁过来我也不敢管你呀,柳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有敢插手的道理。” 实际上侯府也没几个人给她管,他一没小妾二无外室,侯府连个姿色尚好的年轻丫头都没有,柳玥进来只管自己舒服就行。 孟姝忍着笑,旁观两人一言一句斗嘴。 柳玥被他哄了哄,觉得自己刚才是任性了点,低下头默默喝糖水。 谢易暗暗记下了她爱吃的几样果子点心,孟姝在一边他也不敢盯着柳玥看,也低着头想自己的事。 柳玥平时总是冷冷淡淡的,刚才嗔怒的样子颇为好看,一颦一笑鲜活灵动,连她发小姐脾气的样子谢易都觉得娇俏极了。 “你不会生我气就……” “就什么?”柳玥疑惑地看他,她也没懂怎么谢易在街上威风凛凛的样子,怎么现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反悔嫁给我吧?”谢小侯爷吃瘪的样子着实有趣。 柳玥慢条斯理擦了擦沾上汁水的指尖,故意拖着不回答。 谢易抿唇,又给她剥了一颗荔枝放在碗里,“那再吃一颗,就这一颗,不能再多吃了。” 柳玥喜笑颜开,“行吧,我哪里是那种说反悔就反悔的人。” 她今日戴了一对海棠珠花步摇,长长的珠串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衬得脖颈间的肌肤愈发素白。手腕上套了手钏,只是看起来比腕子大了不少,也许是她又清减了,吃荔枝时候手钏滑来滑去,柳玥擦了手总得去拨弄下手钏。 要给她买副合适的手钏。谢易又在心里添上一条。 送走了孟姝和柳玥,谢易回大理寺路上还在想着是买象生花还是琉璃花好,直到了门口还没决定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让小厮全都买来,让柳玥自己选就是。 看守见他脸上带着喜气,想必是心情大好,点头哈腰给他开了门。 里面早有官员在内审讯,谢易进去脚步一顿,就见着祁文卿那张脸。 “二殿下怎么在这?”看守眼睁睁见他变脸速度飞快,方才还笑眯眯接了他的礼,不过一瞬便冷了下来。 祁文卿转身说道:“大理寺这边的人原本是太子手下的,现下要避嫌,圣人便指了我来。”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太子和二皇子关系向来淡漠,二皇子的生母是继皇后,虽也算是大周嫡子,却处处被太子压了一头。 办案审讯这方面祁文卿向来是口碑不错的,不假公济私,也不收油水贿赂,这些谢易心里都明白,只是掺杂了对柳玥的情感,倒让他对祁文卿有几分说不清理不明的敌意。 祁文卿微微一笑,“如此,镇北侯前来叨扰,有何贵干?” 谢易的目光探到他身后,几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囚犯被锁在那,“确认一下二皇子的人办事牢不牢靠而已。” 祁文卿笑容微滞,谢易今天带去的金吾卫大半跟二皇子有关系,他以为谢易初初回京,探不到这么深层次。 大理寺的人早听说二皇子和镇北侯关系不睦,谁也没敢插嘴,权当自己又聋又瞎。 祁文卿上前一步,用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的声音说着:“你看我不顺眼,左不过是因为柳玥罢了,既然圣人松口让柳家把她许给了你,烦请侯爷以后无事别再来找我麻烦。” 谢易扬唇一笑,用同样的语气回敬:“宠妾灭妻的可不是我,二殿下自己种的因,也要承担的起果啊,可别什么都赖我身上。”说罢问旁人要了卷宗来,只当他是空气。 祁文卿面色铁青,直到谢易离去才稍霁。 抓得都是太子的人,谢易方才扫了一眼卷宗,觉得他们多半是没救了。 大周的储君没有必须立嫡长子的规矩,若是幼子优秀也是可以竞争储君之位的。太子大约就是觉得自己储君之位岌岌可危,二皇子三皇子的资质都比他好,何况他那二弟也是继皇后的嫡子,争起位置来名正言顺。 要是让大理寺的人来办,还能给他们糊弄过去,大不了推个替死鬼出来。可皇帝点了祁文卿查办,这次明显是不打算偏袒太子了,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 谢易原也不想管这个事,他只是奉命抓人而已。 太子的幕僚涕泪连连来求他,说是太子茶饭不思绝食两天,就差没给他三跪九叩了。 他绝不绝食,跟谢易有什么关系?太子就是饿死,储君位置跟他这个异姓侯爷也没半点关系啊。 -- 第39页 谢易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还是相当圆滑地给他们混过去了。 如今他一门心思都扑在和柳家的婚事上,想想柳玥,顿时就把见到祁文卿的晦气扫的干干净净。 这厢柳夫人已经在给柳玥挑人了,叫她房里的人排成两列,拿着一叠身契一个个看。 柳玥抱着哈巴狗儿坐在一边。 “你自个儿的婚事,多少也看着点,免得进了侯府不知道怎么掌家!” 柳玥懒洋洋回道:“就跟我嫁二皇子那会儿的东西,重新打包一份不行吗?” 柳夫人瞪了一眼,“嫁皇子和这能一样吗!你嫁二殿下,宫里头还给你拨每个月的银钱份例呢,嫁侯府什么都得自己操办。”她想起小女儿受的那些委屈,语气软和下来,“你也别怕,我和你爹、你哥哥都站在你这边呢,你受了委屈尽管跟家里说,千万别像以前那样憋着。他一个侯爷面子再大,资历也越不过你爹去,你不想过了就直说。” 柳玥扯了扯嘴角,“我还没过门呢,哪说什么过不过的。” 柳夫人想想也是,她被先前那档子事吓着了,爱女心切,饶是她觉得谢易是个良配,也还是担心这担心那的,再加上她小女儿这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柳夫人想起几个月前就心慌,大半夜的被喊醒,就见柳老爷和柳承明急匆匆套车去宫里,背回来一个苍白面容的柳玥。 她的小女儿自幼就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哪怕柳学士还没发达时候,也半点委屈没给她受过。嫁出去时候是个珠圆玉润的娇小姐,柳承明接回来的却是个瘦得腕子上连手钏都套不住的二皇子妃。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把女儿送去那虎狼窝。 柳家才不稀罕什么攀龙附凤,别说嫁二皇子,就是做太子妃也一样。 这话柳夫人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就祁文卿这事儿她已经腹诽许久了,只是怕被人抓把柄只能烂在肚子里。 谢易的心思才被识破,柳夫人就去打听过了,说老镇北侯当年也没纳过妾,对正夫人是一见钟情,出了名的鹣鲽情深。 再加上嘉阳长公主一心向着柳玥,柳夫人才觉得谢易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必侍奉公婆和小姑,谢易又是个知礼节的人,而且看得出来对柳玥是有一颗真心在的。 柳夫人叹口气。 * 和荔枝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匣子首饰。 小厮哼哧哼哧搬走那一筐荔枝,看得英娘目瞪口呆。 “今年荔枝供了宫里不少,外面能买到的就那几家铺子,个个都不便宜,侯爷这是大手笔啊。”英娘说道。 柳玥叫人给父母兄嫂那都分去了,拆开那一匣子首饰,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一层象生花,又摆了一层琉璃花。 “这不是我和嫂嫂逛过的那店么?” 英娘说道:“帝京里最受官家小姐喜欢的就那两间铺子,姑娘要是不喜欢,跟之前一样退回去就好了。” 柳玥关上匣子,“我才不,这些东西可难买了,得喊嫂嫂来挑几支走。” 孟姝看完账正闲着,就见柳玥过来了,英娘抱着个匣子,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放了什么。 她打开一看,被这两层东西晃了眼。 “你什么时候买的,上次咱们去那家铺子,不是说给太傅家订走了么?”孟姝抽了一只在头上比划,爱不释手。 柳玥还没开口,她眼珠一转,先一步想到了,“莫不是谢小侯爷送来千金买美人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更新时间很适合当睡前故事看:D 第22章 二十二 这些礼物虽然价值不低,可对官家小姐们来说,也只是破费了一部分买花钱。 只是柳家和谢家才暗中定了约而已就这么上心,倒是让孟姝和柳夫人刮目相看。 这厢柳府的女眷在挑首饰,外面的官家女眷们倒是头大得很。 不少人家的女使去给府里小姐们采买首饰,空手而归,说是都被买走了。 “我见着镇北侯府的家将来拿的货。” 有人说了句,便一传十、十传百这么传出去了,有着之前的教训,也就是私底下传传,好奇那位被谢小侯爷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谁。 以镇北侯府的名望地位,如今帝京能配上的姑娘寥寥可数。 当然以这位小侯爷不按常理出牌的秉性来说,不论做什么都有可能。 这些礼物的主人此刻正在屋里泪眼婆娑,英娘完全不吃这套,拿着药粉就往柳玥嘴里涂。 柳玥连着几天吃了不少荔枝,如谢易所说,吃上火了。口舌生疮,自个儿忍了一天,实在是忍不下去,被英娘训斥了一通,拿来药粉给她上药。 柳玥疼得说话都口齿不清,含含糊糊埋怨英娘涂个药下手这么重。 “姑娘不贪嘴,也不必受这些苦。” 药粉在嘴里化开,苦盈盈的,又不能吃蜜饯把味道压下去,她只能皱着眉头忍着痛,在心底暗暗怪了几句谢易。 谢易在京郊的金吾卫营打了个喷嚏。 * 镇北侯府的家将并没有把人放回定安县君的府邸,多多少少是暗示了县君所作所为已被他们知晓。 定安县君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给雍王写了好几封信,至今尚无回应。 那几封信出了门就被截下来,如今摆在镇北侯的案头。 -- 第40页 许娉婷有些焦灼。定安县君那露了馅,她不想再用定安县君了,可许娉婷可找不到下一个能替代她的人。以她的身份,把定安县君控制在手里都有些困难。 定安县君年龄不大,自小也没受过挫折,被谢易这么轻轻一教训就觉得郁闷极了,又谈不上什么心机谋略,只一味地问许娉婷讨要方法。 许娉婷被烦得没法,把首饰这事儿说给她听,她也不过是试水一下罢了,哪想到被谢易截住,没查到她自己头上都算是运气好了。 “那些首饰多半是送去柳府了。” “何出此言?” 许娉婷说道:“我夫君近日与镇北侯不和,自从他们和离后几乎是水火不容的程度,再加上侯爷最近的反常举动……难免不是为了柳家那位。” 定安县君像是听了什么奇闻一般,“他真的……可是那位不是和二殿下……”她欲言又止,许娉婷还是听出来了。 “和离了又如何,照样能让人对她心魂念念。”许娉婷冷哼。 饶是定安县君也看出她的不快了,以后还需仰赖许娉婷出主意,定安县君便没追问下去。 她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初见谢易也是被小侯爷的风姿吸引,美好的东西人人都想得到,更何况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定安县君。 谢小侯爷那日面如冠玉,身姿笔挺,即便她是个从雍州来的异姓王的女儿,也未见半点轻蔑,定安县君与他对视的瞬间,被他眸子里的清明晃了神。 没沾上半点帝京权贵的纸醉金迷,却能在短短一瞬里看出金戈铁马之势。 只是在帝京呆的越久,她愈发觉得这偌大都城就像一潭浑水,外面的人想进来,却不知道里面的人打着什么主意,拼了命要把这水搅得再浑些,好叫里面所有人都迷了眼。 定安县君想起临行前雍王的嘱托,叫她在帝京处处小心,与贵人们相处要多几分心眼。 可她来了这,倒是别人对她处处曲意逢迎,宫里面赏东西也不忘记给她一份。 可是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消息了。 就像表面平静无波的湖面,底下却藏着数不清的漩涡。 她收了思绪,许娉婷觉得县君的眼神隐隐起了些变化,清澈见底的湖水起了波澜,搅起泥沙,蓦得见不到底了。 她被柳玥压制了太久,人一走,偌大的二皇子府就成了她的主宰。 但是许娉婷并不满足于此,还想要占得更多的爱,想像帝京里的大人们那般能够掌控局势,而不只是在二皇子府里管束几个下人。 谢易是想给定安县君留点面子的,不然也不会把书信压着。 只是书信上竟然没写她是听了谁的话去做的事,谢易自然不信定安县君能一手谋划,但凡她有这脑子,也不至于初来帝京就大张旗鼓四处宴请结交,巴不得别人知道他们雍州有的是钱。 * 金戈铁马的侯爷本人正在侯府挨训,老侯爷和夫人没了,自然是嘉阳长公主揽下了替他操办婚事的活,不是嫌这就是嫌那,看势头是恨不得把镇北侯府都翻新一遍。 柳夫人跟她通过气儿,并不想大操大办,免得自家女儿又被人嚼舌根。 嘉阳长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谢易一脸不情愿,看长公主搬出“为柳玥好”的理论,他才堪堪松口。 嫁二皇子那会儿,祁文卿对柳玥毫不上心,上有太子压着一头,下有三皇子虎视眈眈,走个过场就过去了。 谢易那会儿还在青州焦灼,就让嘉阳长公主顺带着捎份礼过去了。 要迎新嫁娘,侯府上上下下都得打扫清理。 老仆妇们弯着腰把角落都清扫干净,人来人往踏在同一排青石板上,把它磨得发亮。 “这嫁女儿啊,得把姑娘家一辈子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嘉阳长公主似乎是想起自己出嫁时候的模样,面上浮现一片烟霞色。 长久没什么人气的侯府,如今随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变得热闹起来,连扬起的尘土都显得更有活力些。 谢易拿出来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镯子。 嘉阳长公主看着眼熟,想起来这是她闺中密友常不离身的那只春带彩镯子。 “这是我娘留的镯子,要给未来媳妇的,在我这放了这么多年可算是能拿出来了。” 谢易对着阳光细细端详,肉眼可见的上好料子,通透青翠,坠着几缕淡紫色的光晕,贵气逼人。 这镯子的来历嘉阳长公主是清楚的,那是侯府先夫人从闺中带来的好宝贝,从她祖母那继承来传了三代人,早已将这玉养得莹润光泽。 “我自然要当着她的面送给她。”谢易想象着柳玥戴上去的模样,内心不由得缱绻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把它小心地收纳起来。 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他爹娘去得早,没能亲眼见到他们的儿子娶到心上人吧。 好在他将镯子珍藏至今,也算是一种慰藉。 有了嘉阳长公主的帮助,整个流程都顺利得很。 皇帝明面上是撂下狠话不管他的事了,实际上还在通过嘉阳长公主偷偷打听谢易的情况。 长公主实在是对这频频出尔反尔的弟弟看着烦,每次就糊弄过去,拿祁文卿的事儿顶回去,叫皇帝无可奈何。 虽说柳家两位对谢易已经算是了解不少了,可谢易还是执意要把全套过场走了,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一个都不肯少。 -- 第41页 柳学士起先还心有芥蒂,又不想拂了面子才应下,没料到谢易的礼数周全,让他深感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还有一更的 TAT回家晚了没赶上昨天的更新…… 第23章 二十三 入了夏,雨水一阵一阵的。 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潮湿闷热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柳夫人为此担忧了许久,毕竟婚期不久了,若是天气还这样风雨不断,柳玥的腿不一定吃得消,若是当天发作起来可怎么办。 待嫁前的日子里,柳夫人不准柳玥再出门了,孟姝跟柳夫人成日里忙碌这事儿,也就柳承明下学之后得空来看看她。 柳承明一脸担忧,小妹从墙上坠下的那天便是他和父亲进宫去接的,柳玥躺在那毫无生气,唇色惨白,那一幕他至今都不敢忘。他虽觉得谢易是个好人,可毕竟他知道自己识人本领不怎么样,万一嫁进去就翻脸了怎么办?他在太学认识的同僚便跟他说过类似的事,家中姐妹过了门就遭夫家虐待,花了好些工夫才脱身。 柳玥见他皱紧眉头,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哥哥喝杯凉茶消消火,大热天的可别上火了。” 柳承明一饮而尽,这茶里能尝出药味来,入口甘甜,喝下去确实是舒畅了不少。 “婚事自有父母亲打算,哥哥还是用功读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柳玥瞥他一眼,“何况哥哥和侯爷也是朋友,难不成还对朋友的品性有质疑么?” “也不是这个意思……”柳承明迟疑了下,还是没把心底的问题问出来。 他想问柳玥是不是真喜欢谢易,可是仔细想想这个问题似乎也没什么意义,柳家和别家不太一样,若是儿女真的不喜欢,长辈也不会逼着嫁娶之事。他跟孟姝那会儿也是见了两面看对眼了才答应的,柳玥也不是没见过谢易…… “你磨磨唧唧什么,嫁人的是我又不是你。”柳玥笑着说道。 她伶牙俐齿地说了一通柳承明,弄得他觉得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他妹妹又不是初初嫁人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孩童,她要认真起来,就阖府上下都没斗得过她这张嘴的。 柳玥把他推出屋去,重新坐下来。 雨才停没多久,阳光拨开阴云投在树叶上,把空气中的水汽蒸发掉。 她房间外面种了棵芭蕉,是小时候想要“雨打芭蕉”的意境缠着柳学士给她弄来的,如今长得茂盛,雨滴打在叶片上也有悦耳的响声了。 傍晚时候柳夫人进了屋子,还把门给关上了,从怀里摸出一沓纸张来。 柳玥接过去看,都是些地契之类的东西。 “嫁到侯府可比不得嫁到宫里头,宫里吃穿用度一应按着规制给你操办好,每月还有银钱俸禄,侯府里面都只有你一人操持,上上下下要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柳夫人把这些纸契都摊在桌上,“这些都是我和你爹商量了之后给你准备的,都是自家的产业,还有我嫁给你爹时候,我娘也给了我两间铺子。” 柳夫人给她一张一张说着,“我和你爹都觉得谢易对你有心,可他到底是要领兵打仗的人,要是有个好歹……”她话语顿了顿,似乎是觉得这话不太吉利,“你在侯府如何傍身?还不得靠银子和产业来立稳脚跟,不然就要被人欺负。” 柳玥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想把这些地契店铺推回去,被柳夫人强行塞进怀里。 她跟孟姝学看账本……也没学出个所以然来,那么多算来算去的账看得她头痛,还不如话本游记之类的书有意思。 这些店铺和地契就算在她手上,她也学不会打理呀。 可是看柳夫人一副爱女心切的模样,柳玥还是收下了,想着今后再说。 柳夫人说道:“嫁妆已经给你准备的差不多了,你有空去看看单子,有什么要买的换的早点说,免得赶时间置办不好。” 柳玥点头应下。 “你过去既不用侍奉公婆,又不用烦恼后宅的事,只管做你的侯夫人就行。”柳夫人蹙眉,“按理说你要是嫁进去,多少封个诰命之类的……只是现在圣人估计抹不开面子,倒是要委屈你了。” “无妨的,我又不是为了做什么诰命夫人才答应的。” * 柳玥不用掰着指头数日子,就是成天在家逗哈巴狗玩,还准备把汪汪也带到镇北侯府去。 侯府派人送来了好几抬彩礼,箱子在门口堆出一摞,大张旗鼓地摆在那,半点收敛的意思也没。 这下路人都看了个清楚,原先镇北侯府要娶新娘子了还当是个捕风捉影的传言,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赶着往柳大人府上送了! 那一圈官老爷们谁没听过二皇子那事,算不上前因后果都了解,也多半听闻过些片段。 提到柳家那位,多半得疑惑一句“柳大人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接着就得旁人解释说“正是那位柳家的嫡女”,年初才跟二皇子和离了,转头就被谢小侯爷提了亲云云。 柳学士为人两袖清风,不少人受过他的照拂,说到这便也闭了嘴。 如今的镇北侯府已经被嘉阳长公主打理得焕然一新,把之前用的半旧的家具都换掉了,四处布置上饰品,显得侯府有了不少人味儿。 谢易要娶妻的消息一传开来,可苦了谢小侯爷,下朝便有不少官员向他贺喜,太子和三皇子都来了。 -- 第42页 唯独祁文卿那派的不声不响离开,连个眼色都不想给他。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两暗自较劲呢,柳学士的为人大家都清楚,能答应谢易的求亲必然有其中的道理。 皇帝也是碍于面子,不肯当面跟他说,背后让嘉阳长公主送了不少赏赐去,权当是完成老侯爷的遗愿了——谢小侯爷拖到二十有三才娶上妻子,也能慰藉老侯爷的在天之灵。 * 还有几日便到了定好的日子,柳玥突然提出要去云外寺上香。 柳夫人再三考虑,也没拒绝她的要求,便多派了几个人跟着去。 英娘没懂怎么她就要去云外寺了,只是自家小姐的想法她也无从指摘,便收拾东西跟在车旁。 柳玥坐在车里,想着上次去云外寺还是跟嘉阳长公主那一回。 她在那许了个愿,骗了长公主说是给祁文卿许的。 其实并不是。 她那会儿乞求能摆脱现下的困境,求个好姻缘。 只是柳玥在心底默念完,自己也觉得不好。 她那时候是嫁了人的,哪怕有名无实也是名义上的二皇子妃,可是她心底还是滋生出了一丝丝挣扎,不想在这牢笼一般的二皇子府里蹉跎一辈子。 如今她就要去云外寺还愿。 当下的天气也不影响游人如织,英娘给柳玥打着扇子,所幸进了大殿便清凉许多,伴着檀香的气息,叫柳玥心里平静了许多。 她还了愿,见云外寺风光正好,加之半个月没出门,实在是心里痒痒,姑娘家暗自好动的性子又上来了,非得拉着英娘四处逛逛。 绕着云外寺走了圈,柳玥逛到后边的园子里。这里算是云外寺较少人来的地方,柳玥也是来的次数多才知道这处园子的。 园子里头种着不少参天大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据说是刚建云外寺时候便栽下的,如今已经是茂密的树顶了。走在树林子底下,刺眼的阳光被挡了大半,凉爽了不少。 “柳玥?”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柳玥转身,不远处站了个少女,她愣了愣。 那不是定安县君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睡觉前更新那就是当天更新了! orz 下章或者下下章谢小侯爷就能娶到他的亲亲老婆了! 第24章 二十四 也不是柳玥眼神好,而是定安县君的穿着实在是过于惹眼。 她没带多少随侍,身边就站着两个婢女,还是那副高傲的德性。看得出来这阵子没怎么出过门,肤色比第一次见面时候白皙不少。 柳玥略略思忖,她怎么着也是圣人封的县君,甩不得脸色,便上前行了个礼。 定安县君倒是后退了一步,有点讶异,她本以为柳玥会装作没看见她离开,没想到竟然主动上前。 她也就那一回见过柳玥,还没跟她说上话,就记得周围几个小姐你一嘴我一嘴的说她是柳家的,又从许娉婷口中得知了她跟二皇子和离的那些事。 许娉婷与柳玥不合,讲出来的东西多少有些添油加醋,这一点定安县君心知肚明。因此她巧遇柳玥时候,想都没想就偷偷跟上去了,想看看她在云外寺转悠些什么。 “听说你要嫁去镇北侯府了?” 柳玥挑了挑眉,这定安县君讲话还真不客气,一副质问的语气。 “县君消息倒是灵通。” “现在谁不知道这事,你少拿来羞辱我!” 柳玥讶异,“县君怎么这么说?民女岂敢折辱县君?” 定安县君一发脾气就会有人哄她,可她现下不在雍州也不在府邸里,柳玥是决计不会婉言讨好她的。 “你……你不知道我喜欢镇北侯吗?”定安县君眼中蒙起一片白雾。 柳玥暗暗叹了口气,雍王好歹也算个人物,怎么养出这么个废物女儿。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县君一心一意要嫁给镇北侯,只管让雍王给您讨个恩典就是,何必来找民女的麻烦。” 定安县君已经被提醒过十几年前雍王和老镇北侯那事了,心里对此自然是有点数的,何况在家里时候雍王就对镇北侯颇不待见,她就算开口去求也没用。 她气得跺脚。 柳玥站在那,面色毫无波澜,这样拙劣的小花招一点用都没有。当日在定安县君府上,她就看出来县君对谢易有意思了,少女望向他的眼神都是水盈盈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缠上她算什么本事。 “县君出身好,帝京这么多郎君都能寻得,犯不着为了一个无心与你的人自寻烦恼。先前发生的事我也不欲和县君多计较,如果县君是受人蒙骗才犯下错误的话……及早回头才是。” 定安县君睁大眼睛,动动嘴唇似乎想解释什么,没吐出半个字来,又沉默了。 皇后对定安县君起了心思,怕不是也觉得她单纯好骗,拿捏在手上不费功夫。 可惜定安县君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是不会愿意嫁给祁文卿的。 蠢归蠢,但柳玥还是很欣赏她能直面现实的勇气,就是苦了教授她这些下作方法的人。 定安县君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能咬着唇看她,柳玥毫不避讳她的目光,一双乌黑眼珠迎了上去。分明是个清丽又柔婉的模样,目光却透着几分锐利定安县君再气得跺脚,提起裙子就跑走了。 -- 第43页 被闹了这么一出,柳玥也没心情在这转悠了,带着英娘打道回府。 柳府里面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柳夫人见着她回来,先抓着打量一同,有点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柳玥只说许久不出门,在云外寺转了转,没说遇到定安县君的事。 “过两日就出嫁了,还管这些劳什子作甚,这小半月养得细皮嫩肉别出去晒伤了。”柳夫人说着,亲自拧了花瓣汁子,给她脸上擦了好几遍。 * 前一晚上,英娘捧来了嫁衣。 是早已在柳玥身上试过了,锦绣织缎,金丝银线,挂在架上都觉得满屋子亮堂起来。 “姑娘早些睡,明儿一大早就要被喊起床的。”英娘看着婢女们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衣服,才露出满意的笑,“再过一日,我得改口叫您夫人了。” 柳玥被她说得脸颊发红,“也不是没喊过。” 那会儿在二皇子府里就是叫“夫人”的。 英娘给她下了帐子,又安抚了几句才离去。 柳玥头一回出嫁时候,大半晚上都没睡着,带着期盼,一遍一遍地在脑中描绘祁文卿的模样。睁眼看着窗外泛起隐隐约约的白色了,才觉得昏昏沉沉,睡了没一会儿就被婢女喊起来梳妆打扮赶吉时。 这次却是心里安稳得很,也想起了谢易的模样,但是沉着了不少。 她一晚上都在半梦半醒间挣扎,直到天蒙蒙亮,被外面的琐碎的声音吵醒为止。 柳玥像个提线木偶,被人从床上扶起来洗漱净面,又被推着坐在妆案前,让喜婆婆给她描眉涂唇。 她甚至没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又被塞进嫁衣里,层层叠叠的绯红色包裹住她,配上金光璀璨的首饰,叫人眼花缭乱。 连那只哈巴狗都有人给它系上红绸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被鹊鹊抱在怀里。 “还好父亲说此时不宜大办,要他们简单点。”柳玥小声跟英娘诉苦。 英娘陪着她在屋里等候,“侯爷不愿让姑娘这么随便的嫁过去,是好事。” 柳玥拨弄着鬓角的发丝,“可是好累。”还很热。但是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屋里角落摆了冰,还有英娘给她摇扇子,徐徐凉风却没把她焦躁的心情给压下去。 等了不知道多久,喜婆婆才来迎她。 一回生二回熟,后面也就是些拜别父母兄嫂之类的流程,柳玥睡醒就没吃过东西,坐进轿子里时候人都晕乎乎的。 听外面这个响动,谢易该是亲自来了。 柳玥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叹了口气。 他在外面风风光光,她在里面饿肚子,也不知道到了侯府有没有小点心给她垫垫胃。 她看不见外面的场景,只觉得锣鼓喧天,热闹得很。 祁文卿那会儿可没来,她是自个人去的二皇子府。 相比之下,谢易确确实实是做到了他之前的承诺。 下轿时候,柳玥饿得腿软,险些踉跄一下。 便立即有一只手揽住她,托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带她跨过门槛。 “是……小侯爷?”她小声问道。 谢易噗嗤一笑,“除了我,谁还能扶你?”周围吵闹得很,可他的声音就是清晰可闻,隔着盖头也清楚地传进她耳朵里。 柳玥轻轻哼了一声,庆幸有盖头挡着,不然她此刻怕是脸和耳根都红透了。 * 侯府的人还算有良心,在卧房桌上备了点心和茶水,角落里也放了好几盆冰。 柳玥撩起盖头,先自个儿吃了点垫垫胃,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出个嫁真跟活受罪一样,又饿又渴,偏偏她还体验了两次。 她吃饱喝足就在那坐着,周围也没东西给她解闷,按外头这阵仗,英娘和鹊鹊估计是抽不出空来陪她说悄悄话了。 柳玥估摸着外面还要好久才吃完喝完,就站起来在卧房里走了几圈。 上回她来镇北侯府还是瞒着家里人偷偷来的,那会儿侯府真是清简朴素的很,虽然她只去了书房,但也能猜出来谢易对府邸装饰之类的并不太上心。 这才多久没见,侯府里的装饰布置变了个样,光是卧房里头就摆了不少好东西,连床边挂的帐子都用了上好的软纱。 她坐回去,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再加上大清早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想着偷偷摸摸睡一会儿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小心地避开发钗发梳的位置,把头靠在床沿,眯眼打盹去了。 柳玥睡得迷糊,但也不敢完全放宽心睡着,还留了只耳朵听动静。 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逐渐消停下来,廊上响起脚步声,停在了卧房门口。 来人似乎是在犹豫着,试探性推了下门,响动就惊醒了柳玥。 她吓得一愣神,赶忙把盖头重新盖回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谢易进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柳玥暗自皱眉,心想他这是被灌了多少酒。 谢易见着柳玥在床边端端正正坐着,一时间以为自己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用疼痛提醒自己这不是梦境。 柳玥晃了晃脑袋,有点疑惑。 他进来之后就没动静了,要不是能透过光看到他站在那,柳玥几乎要以为他喝多直接趴下了。 被她这动静拉回神来,谢易方才手忙脚乱地拿起案上的喜秤。 -- 第44页 “你……你没饿着吧,等了这么久,我特地叫人送了茶水点心的。”说完他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案上这吃了一半的点心,不就说明柳玥已经吃过了么。 他在这半个月里,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可是活生生的人坐在面前时候,谢易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要是被手下人看到,是会被耻笑好几年的程度。 战场上能连斩十几个敌人的镇北侯,现在畏畏缩缩连新娘子的盖头都不敢挑了。 喜婆婆跟他讲了很多规矩,比如盖头一定要用喜秤挑,这叫“称心如意”。 盖头轻飘飘落地,柳玥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缱绻多情的桃花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娶老婆,我比他还快乐 :D 第25章 二十五 那双眼里的情感太复杂了,柳玥一时解读不完。 谢易只觉得耳根红的发烫。 完了,酒劲上来了。 他想。 柳玥站起身,被谢易抓住手腕。 “你别走。”谢易有点惶惶然。 柳玥轻轻抽出手腕,“我不走,去叫人给你做碗醒酒汤。”她去门口喊来守夜的婢女,不一会儿便来了几个人,端着清水和醒酒汤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谢易接过来喝了口,不知道她叫人放了什么东西进去,苦得他直皱眉头。 他坐在妆案边上,看柳玥卸下脸上的浓妆。 她慢慢擦掉脸上敷的粉,露出原本白净的肤色来。纤长的睫毛被烛光映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灰色的阴影。 从谢易的角度来看,恰好能看着柳玥的侧颜,像是精雕细琢一般。 “阿玥真好看,我何德何能娶到这样一个大美人。” 柳玥瞥了他一眼,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被酒意冲昏了头。 谢易一碗醒酒汤下肚,脑子还不甚清明,边看着柳玥卸妆取钗环,一边嘴里含含糊糊说着话。 “我也不是故意喝那么多的,喝不完他们不让我走,我想快点见到你,就一口气喝光了。”谢易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来。 是那只春带彩的镯子。 散发着幽幽的光。 他接过柳玥的手,小心地把镯子给她戴上。 她的肌肤和玉不相上下,即便是热天里,指尖还是泛着凉意。 柳玥没问这个镯子是哪来的,春带彩的镯子价值不菲,被养得这般润泽,能猜到它是从怎样的妇人手中传到谢易这,再由谢易亲手给她戴上。 她心中微微一动,抬眼看他。 谢易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盛满笑意,“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如今我娶到了心上人,这镯子自然是要给她的。” 镯子被好好地戴在她腕间,谢易心中最后一点不真实感才消失了。方才他被同僚们簇拥着贺喜,还是虚浮的,觉得周围都不真切,可是当眼前人戴上他母亲的镯子时候,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填满了他的胸腔。 屋里光影摇曳,烛身雕了花好月圆的花纹,烛光闪烁,把人影映在墙上了。 谢易把头靠在她肩上,酒气喷洒在她颈间,他有点醉得迷迷糊糊。柳玥害羞地侧过头去,睹到墙上的影子,两人身影重叠,宛若鸳鸯交颈。 * 翌日,柳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帐子和雕花纹样,她缓了缓才想起来这里是镇北侯府。 身旁的人此刻已经坐在桌案前,听闻动静声便放下手中的书卷。 “夫人看着我做什么?”谢易明知故问。 柳玥咬咬唇,“我要更衣!” 见谢易还一脸无辜,她补充了一句,“你快点出去!” “有什么不能看的……好好好我这就出去,别砸了别砸了……”柳玥一羞恼便拿帐子上装饰的东西朝他丢过去,谢易忙不迭走出去,叫外面侍候的婢女进去。 柳玥还不习惯让陌生人给她更衣,只让鹊鹊跟她去屏风后,看外面天色觉得不太对劲,便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日头这么好?” 鹊鹊给她系上腰带,答道:“刚过巳正。” “这么晚了?” 鹊鹊被她吓了一跳,小声解释:“是谢大人不让我们进去,怕吵醒您。” 柳玥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幸亏她不用侍奉公婆,不然按这个起床时间够她喝一壶的了。 谢易在屋外踱步许久,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房门才被打开。 他起先送了只哈巴狗给柳玥就是哄她开心,现在坐在饭桌前,才觉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柳玥抱着狗,又是摸脑袋又是挠下巴的,狗尾巴摇得欢快,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 谢易看得眼热,眼巴巴瞧着她,“这狗……” “嗯?”柳玥分神看了他一眼。 谢易咂咂嘴,“夫人先用午膳吧,饿久了对身体不好。” 柳玥这才恋恋不舍把狗放了下去,莞尔一笑:“你跟狗计较什么,这狗不还是你送我的?” “也是。”谢易殷勤地给她夹菜,他早就找柳承明打听了柳玥爱吃的菜,“它有名字吗?” “没想好,就随口叫了个‘汪汪’。” 谢易便向它喊了几声名字,谁知道方才还在柳玥怀里撒泼打滚的温顺小狗,龇牙咧嘴冲它叫了几声。 “去去去赶紧拿走。”谢易气得让抱着狗的婢女出去,“还挺会看人下菜碟的。” -- 第45页 柳玥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他一个大活人跟一只狗争风吃醋十分逗趣。 谢易这是头一次和柳玥两个人吃饭,原先总有第三个人在边上,他又碍着规矩说话做事都拘谨。现下没人干扰他们,谢易反倒是更加紧张起来。 柳玥注意到他胃口不佳,“是天热了?叫人再送盆冰来吧。”说着喊小厮抬了盆冰进来,屋里顿时清凉了不少。 一顿饭吃得谢易心不在焉,看着那春带彩镯子在面前来来回回晃着,只能暗地里叹自己不争气。 柳玥正想在侯府里面四处逛逛,听谢易说要去金吾卫营,虽有些讶异也还是答应了。 “侯爷不是有三日休沐?” 谢易挠头:“话是如此,可金吾卫营也不是郭洸一个人能应付来的。” 好在郭洸听不见他说的这话,否则必然要跟他打上一架。 谢易三天两头不来金吾卫营,都是郭洸一个人在料理,他见谢易出现在门口,还当自己是眼花了。 直到谢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郭洸一脸如遭雷劈的表情。 “你不是该在家里陪柳家小姐?”郭洸问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谢易扶额,“一言难尽。” 郭洸表情如见鬼,“……遭人嫌弃了?” 谢易把他扯到角落里,一脸不情愿地把事情说出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就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柳玥,幸福来得太突然,反而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郭洸露出复杂的神色,“你问我一个没成亲的作甚?” “是我高估你了,但凡你脑子能灵活点,也不会至今没得到绿绮姑娘的芳心。”谢易拍拍他的肩,故意激他。 郭洸平时脑子还算机灵,遇到这事儿立马蹦起来,非得跟谢易比个高下。 等谢易回府时候,天色已经昏黄,没白天那么热了。 他想想金吾卫营那满地尘土的景象,还是换了身衣服再去见柳玥。 哈巴狗还在门口龇牙咧嘴冲他叫,被谢易拎起来丢外面去了。 柳玥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出身子来看了眼,见谢易又和狗杠上了,只能无奈地叫人把它抱走。 “我买回来时候它挺乖的啊,怎么才多久就变成这样子。” “你是怪我宠坏了?”柳玥白了他一眼。 “哪里敢,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谢易深谙讨好心上人的技巧,柳玥说往东他绝不往西。 柳玥不出门时候就不爱收拾头发,松松挽了一把,还是有不少碎发落在脖颈间。 谢易想着白天郭洸给他出的主意,灵机一动,非要扶着柳玥坐在妆案前,柳玥疑惑他要做什么,就见着他在妆奁里头挑挑拣拣。 怕不是要给她梳头发。 柳玥还真猜中了。 谢小侯爷舞刀弄枪是一把好手,舞文弄墨本事也不差,唯独给女子梳妆是从未尝试过的。 不过他多少也看过母亲和嘉阳长公主的婢女给她们梳妆,自以为也能弄点花样出来。 郭洸给他出了几个主意,说夫妻要举案齐眉,自古丈夫表达爱意的方式都少不了给妻子梳妆画眉。 他缺心眼,谢易跟着一起缺心眼了。 柳玥从镜子里就能看到谢易在做什么,抓着她的头发一脸茫然。 他手上一把乌溜溜的长发,跟绸缎似的,一不留神就从他手心里滑落。 柳玥实在是忍笑忍得累了,难得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拿过梳子自己绾了个头发。 她出身高门,梳洗打扮一应有婢女为她打理,也只是绾了个寻常妇人的发髻。 谢易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看她手指在发丝之间翻动,转眼间就梳好了。 柳玥把发簪递给他,谢易小心地插进发髻里。 她把碎发都梳理了,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肤色雪白,触手温润。 “这支发簪还是你送来的呢。”柳玥说道。 谢易被她提醒着看了眼,她发间插着的正是象生花做的发簪,栩栩如生。 他思索良久,还是把话问了出来:“那日你……你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被吓到了?” 柳玥一愣,一时没想到谢易问得是哪一出。 “胭脂铺那次。”谢易说道。 “是有点。”柳玥莞尔,“谁见了不怕呀?” 见她语气自如,谢易略松了口气,那日他去找了柳玥,可还是没勇气当面问。 “我要是那日就被吓怕了,怎么还答应嫁过来。” 她对着镜子比划耳坠,玉镯子滑到她小臂一半的位置,看得谢易心热,想着柳玥也太瘦了,都怕戴着玉镯子硌得慌。 “侯爷这么会送礼物,看来是交过不少好妹妹。” 柳玥存心跟他开玩笑,谢易“噌”的一下就慌了,急急忙忙解释:“没有,我只送给你一个,我都喜欢你六年了,哪来的好妹妹。” 柳玥回头,琉璃般的黑眼珠里闪过几分讶异和茫然。 谢易比她高不少,她这一回头正巧是看到他下颌线那块。她只觉得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谢易挑眉,惊讶柳玥怎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当然是见过的,不过你似乎没认出我就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小侯爷顺利娶到阿玥撒花 婚后正片拉开帷幕—— -- 第46页 第26章 二十六 柳玥自己闹了个红脸,“选秀那次?那时候我没听清你的名字,还要多谢你帮忙遮瞒。” 谢易收回目光,面容不变,心里却有些失望。 其实还要更早一点的,他和柳玥的相遇,是在比选秀更早的时候,他比祁文卿更早认识她。如果不是那次误会,柳玥和祁文卿本该是人生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他们挨得近,柳玥的衣袖中传出淡淡的药味,瞬间把他拉回神来。 “你用药了?” 柳玥按下衣角,“下午用了你之前送我的膏药,最近时不时下雨,总要防患于未然。” 隔着薄薄的衣料,谢易给她按了几个地方,见柳玥没什么反应,才略放下心来。 好在她的腿已经好转很多了,不然雨雪季节就要难受,连带着谢易跟着担心。 柳玥还不太习惯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日子,谢易实在是没脸没皮的缠着她,中午他还是多说几句哈就脸红,出去了一趟又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做什么事都要缠着她。 屋里只留了一盏小灯,谢易已经睡过去了,柳玥迷迷糊糊间又梦到了什么东西。 是胭脂铺前的谢易。 梦里的谢易没有转过头看她,收刀入鞘,翻身上马,一气呵成,玄衣上沾着斑斑血迹。 随后便坠入黑沉的梦乡。 新嫁娘第三天要回趟娘家,柳玥起床便开始思考明日回去要带什么礼物才合适。 她蹙眉苦思冥想,谢易眼巴巴望着她,“我昨日都亲自给夫人梳妆理发了,夫人何不亲手与我束发戴冠?” 他那双桃花眼撒起娇实在是哄得柳玥心软,懒得反驳他,接过婢女手中的梳子给他理了头发。 他还在休沐,不用上朝面圣,自然是怎么轻便怎么来,束了个马尾就算是给他打理好了。 谢易拿着镜子看了半天,对柳玥的手艺十分满意,抱着镜子不撒手… 他平日里面圣时候是一丝不苟戴着发冠,衬得眉眼冷冽,束个马尾意外地添了几分少年气,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少年夫妻。 柳玥摸了摸他的头,平白无故想起了那只哈巴狗。 他们俩是真的像,要是哈巴狗跟谢易关系能改善一下就好了,冲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易不知道柳玥在想什么,见她唇边带着笑,只知道她今日心情甚佳。 “明日要回门,我还没想好带什么礼回去。”柳玥说道。 侯府没长辈是轻松了不少,她不用早起敬茶,也不用看公婆脸色,可是遇上这些事情也束手无措起来,无人教导她怎么做才得体。 回门事关谢易的面子,他自然是早就想好的,一门心思要在明日把老丈人哄得开开心心。 “这事儿交给我就行,你今天只管享福。”谢易说着,叫来了府里的管家,让他把明日要带去的礼物列个单子来。 柳玥对那句“只管享福”还有点疑惑,便被谢易带去了园子里。 昨日园子里还是空荡荡的,现下却搭了个小戏台子,拿层层叠叠的帐子罩住,遮挡阳光。 谢易献殷勤似的,他刚回京时候想见识见识帝京新来的戏班子,就被柳府包圆了,后面事情一多给忘了。也是前阵子才想起来,又跟柳承明打听到柳玥的喜好,忙不迭给她包下来讨个笑脸。 只要能哄得柳玥高兴,别说是个戏班子,就是让他亲自上去表演一番都行。 柳玥看得专注,时不时拉着谢易说几句。 谢易最怕就是看戏,小时候他在宫里住过,天天没事干就是陪着太妃太嫔们听戏,个把大小的人听台上咿咿呀呀快睡过去了,又怕在长辈跟前失了礼数,只能掐把大腿提神醒脑,还刻意让宫女不换冷掉的茶水,一口气喝完醒神。 只是现在身边有柳玥陪伴,他竟也觉得这唱念做打有趣起来。 柳玥也是许久没听了,直到太阳下山才过足了瘾,就是苦了谢易,几次三番差点睡过去。 晚膳时候管家递来了明日回门用的礼单,他犹豫半晌,不知道是给谢易好还是给柳玥好。 谢易颔首,管家松了口气,把礼单送到柳玥面前。 她大致翻了翻,谢易竟然还摸清楚了她爹的喜好,尽挑些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送。 连柳夫人和孟姝都没落下,绫罗绸缎样样齐全。 长长一份礼单,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准备好的,许多东西要从外地买来,费时费力。 “这送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些……”柳玥犹豫道。 谢易扫了眼单子,对管家处理的事十分满意,“我的好夫人该不会刚嫁进来就想着给侯府节省开支吧?” 柳玥瞥他一眼,“哪有的事,只是我父亲一介清流文官,收这么多东西怕会落人口实。” 这一点谢易早已做好了准备,特地只挑文房四宝之类的送就是为了避开这个问题,要是他往岳丈家里送金银珠宝,大理寺的人怕不是明天就冲进来查他家底了。 虽说侯府的银钱来路清清白白,可大理寺现在是祁文卿管着呢,没准他就给侯府下个绊子,叫他进大牢里蹲几天。 * 隔日,柳玥早早起床洗漱打扮,坐在马车上时候还有些紧张。 嫁给皇子的时候是没有回门的规矩,嫁进来了就是皇室的人,何况祁文卿要务在身,为了避嫌便不会多和家里人来往。 -- 第47页 今天算得上她头一次回门,紧张地攥住衣角。 谢易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把皱巴巴的衣角从她手心里解放出来。 “你紧张什么,要紧张也是我紧张,你可是柳府的掌上明珠,难道他们还会不认你?” 柳玥觉得他言之有理,拉着他的手下车。 柳夫人一早就派门房小厮守着了,见到侯府的车驾,马上就进里头去禀报。 随即便见到柳府一家子扎堆出来。 才两日不见,柳玥见到柳夫人和孟姝还是鼻尖一酸,眼泪就含在眼眶里了。 有了祁文卿的前车之鉴,柳夫人见到女儿先上上下下打量一通,见她气色红润,看起来没受委屈才安下心来。 柳府早已备好一桌饭菜。回门的重头戏都压在谢易身上,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镇北侯也紧张了,尤其是面对老丈人审视般的眼神,简直如坐针毡。 柳承明和孟姝及时解围,拿以往陪着孟姝回门时候的趣事打岔。 谢易注意到婢女捧着官服离去,想必柳学士也是刚回来没多久的,便试探性问了几句。 柳学士冷哼几声,念在谢易好歹也是个侯爷的份上没给他甩脸色,只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前阵子确实有黄河水患一事,但是不久后便有消息说处理妥当了。水患年年都有,只要当地知府安顿好百姓,算不上什么大事。”谢易沉思道。 黄河水患?柳玥一愣。 入夏以来连着下了好几场暴雨,河堤年年都有官员负责指挥加固修补,已经好几年没出现过冲垮河堤淹没村庄之类的事了。即便河堤破损,安顿流民也自有一套方法。 如果不是因为这方面出了问题,那问题多半是出现在灾后重建上了。 出现这等事情,朝廷不可能不管,必定会拨款赈灾,派朝中官员前往当地查看情况。 果不其然,柳学士的眉头拧成川字,“问题就出现在赈灾上,圣人拨了一批官银用于赈灾,却有人检举官银被贪赃。” “何人检举?”柳承明问道。 柳学士摇头,“尚未可知,派去的官员也还没给到回音,这事压了半个月了,圣人也日日为此事烦心。” 谢易沉默不语,他近日来并未得知此类消息,帝京中的情报网一半有他的人插在其中,能越过他去的寥寥无几。 可他竟然对水患一事的了解程度和柳学士差不多。 既然圣人也为此事忧心,那就是有其他人心怀不轨,试图从赈灾官银中捞上一笔油水。 捞油水不是什么新鲜事,蝇头小利便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听柳学士的语气来看,多半是贪了不少,以至于激起了底下的怨言。 大周对贪污枉法一向是严惩,牵连三族都是有过的事,平常官员哪有这个胆子去做,还能躲过他的眼线。 谢易心中猜了几个人选,但随即就被他否掉了。 他握着情报网这事儿是个机密,断然是不能透露给柳学士的,只能附和了几句。 柳学士只当他是武将,不参与赈灾官银一事,便止住了话题。 “听说城郊的金吾卫营是你在管?”柳学士突然问。 谢易忙点头,摸不清柳学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怪最近觉得那群酒足饭饱的纨绔子弟风气少了些许,想必是镇北侯调/教有方。” “哪里哪里。”听到岳丈夸奖,谢易识相地斟酒,“只是圣人托付给我的差事,自然是要勤勉去办的。” 见他要给自己倒酒,柳学士拦住了,自己倒了碗清茶。 “先帝在时,金吾卫的风气还不是如此,不知何时便成为这群纨绔子弟们升官的跳板,风气实在是差。” 柳学士说得在理,谢易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他没有柳学士这般义愤填膺罢了。 金吾卫营怎么样,与他关系不大,他自有谢家军驻守青州,威震北地。和金吾卫那群只会耍花腔的饭桶相比,谢家军才是能以一敌百的精兵猛将。 难得厅堂里聚了这么多人,柳学士的兴致也高了不少。 柳玥坐在一边,见谢易和父亲相处甚是融洽,暗暗松了口气。 她父亲之前总是看谢易这不爽那不爽的,她还担心今天谢易会被刻意刁难,没想到只是聊了些朝堂之事。 这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用过午膳,柳夫人便拉着柳玥要进屋说体己话。 刚在门口柳夫人就注意到柳玥拉着谢易的手,她对自己女儿还是挺了解的,若是不喜欢的人她绝不会给对方留多少面子,何况还是回自己家,有娘家人撑腰。 在娘家人面前都不避讳,想来这几日柳玥对谢易还是挺满意的。 柳夫人也觉得自己答应嫁娶之事有些匆忙,但是在求亲的人中,镇北侯是最能护她周全的了,其他小门小户不是存了腌臜心思,就是护不住柳玥周全。若是皇后和二皇子又来找她麻烦,除了谢易,谁还能替她圆回去? 柳玥腕上的镯子分外醒目,在饭桌上柳夫人便看到了。 她细细端详一番,是上好的春带彩镯子,十分难得,便是官宦人家也没多少能买得起的,多半是谢易送给柳玥的。 谢易哪来女子的镯子?除了长辈传给他的,也没什么其他答案了。 如此一想,柳夫人彻底放下心来,也不用多问柳玥在侯府过得怎么样,光是看看她这身打扮都知道了。 -- 第48页 她唯一还担忧的,就是谢易今后去青州该如何。 “他去青州,我陪他一起去就是了。” “胡说什么呢,青州接壤北疆,那苦寒偏僻之地有什么好去的。”柳夫人轻声呵斥,“他到底是个武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跟过去他还要分心照顾你。” 柳玥不作声。 柳夫人也觉得方才语气严厉了些,缓和下来说道:“母亲也是担心,北地暂时是闹不起什么风波,谢小侯爷看起来爱护你,若是他真心对你好,肯定是会替你打算的。” “我知道的,母亲别说这个了,怪晦气的。”柳玥说着,想起来前一晚做的梦。 梦里的谢易一身玄衣,血迹斑斑,就当她是空气一般策马离去。 长辈们说梦境都是相反的。 可她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种微妙的感觉。 孟姝在外轻叩几下门,柳夫人才恋恋不舍带着女儿出去。 谢易和柳承明聊得正欢,见柳玥出来立即上前迎她,又是看脚下又是扶着手,恨不得是抱着连路都不用亲自走了。 柳夫人看着十分欣慰。 嘉阳长公主带着谢易上门提亲,便是立誓不论什么原因,都不会纳妾,对柳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才让柳家夫妇松了口。 现在看来,至少当下谢易是在履行承诺的。 第27章 二十七 谢易睁眼时候,只觉得三日休沐太短。 新婚小夫妻哪有腻歪三天就够的,他恨不得天天跟在柳玥身边。 他蹑手蹑脚起来,还不忘记回头看看有没有吵醒柳玥。 谢易细细嘱咐了屋里的婢女,叫夫人不必等他回来,想吃什么玩什么尽随心去做。 只是他运气着实是差了点,柳学士昨日才提及黄河水患一事,今日皇帝就沉着脸复述了一遍。 一时之间朝中上下人心惶惶,毕竟牵扯到赈灾一事,唯恐牵连自身。 这事儿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几位官员来回推脱。皇帝大有不解决不放人走的意思,谢易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自己今天是没法陪柳玥吃饭了,默默叹口气认了命。 三言两语说不清,几个官员似乎是要吵起来了,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肯退让。 皇帝面上阴云不减,“贺新之去河台已有数日,至今杳无音信,诸位爱卿有何想法?” 贺新之是贺家的小儿子,才情俱佳,和柳承明当年是同学,不过比柳承明早几年考上功名,已经在朝中谋得一份差事。 皇帝派他去河台,便是看中他入朝不久底子干净。谁知道竟然没了音讯。 但是这事又不宜大肆宣扬,以免打草惊蛇,只是贺新之多少也算皇帝看中的人,若是地头蛇胆大到这个程度,一定是皇帝所不能容忍的。 皇帝敲打了一番朝中众人,看着底下站着的儿子们,不由得感慨力不从心。 太子是他的心头肉,元皇后是他心中不能触碰的伤疤,他便把这份愧疚加倍弥补给太子,即使他资质远不如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有皇帝一力作保他的储君之位。 他手把手教大的太子,哪怕是庸庸碌碌一辈子,也有他为太子铺好的路可走。 皇帝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谢易身上停留了几秒。 * 在婢女们第三次请求她用午膳的时候,柳玥终于动了筷子。 英娘要把饭菜拿去热一热,被她拒绝了。柳玥食之无味,喊来小厮,让他们去宫门口打探,为何这么久了宫里还不放人。 镇北侯的宅子是先帝赐下来的,与皇宫相距不远。小厮们套了个车去,也不用花太多工夫。 前几日有谢易在,总觉得闹哄哄的,现在顿时冷清了不少。 她从柳府带了些婢女小厮来,也各自去侯府角落里忙活,身边只有英娘和鹊鹊。 一般这个时候,鹊鹊都在陪着那只狗祖宗呢。 按理说以侯府主母的身份,会有不少请帖递来。 可不知是慑于镇北侯的名声,还是其他原因,竟然一封也没收到。 或许帝京的贵妇人们还在观望中,想等局势清晰了再考虑要不要让柳玥加入她们的聚会中。 柳玥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她不自觉地已经在为谢易考虑了,若是能与各位大人的妻室交好,或许对谢易有所帮助? 英娘听完说道:“侯爷已经是帝京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您与她们交好,占便宜的可是各位大人呢。” 这话还挺有道理的,帝京能越过镇北侯的人有几个,谁仰赖谁也不一定。 她草草用了些饭,等得人都困倦了。 前去打探的小厮回来了,说宫里头有事呢,诸位大人都在里头,外面有不少家眷派去的人在等着。 “有打听到具体是什么事么?” 小厮摇头:“没有,小的问了好几个,都说不知道,宫里头也没公公出来说话。” 直到下人开始掌灯了,谢易才带着一脸倦容回府。 他一回来就脱了绛紫色官服,更衣时候还仔细问了一遍柳玥的事,听到婢女说她午膳没怎么吃,心情愈发复杂。 柳玥闻讯赶来,便见到一身家常长衫的谢易坐在那,抬眼看到柳玥,谢易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 柳玥没埋怨他这么晚回来,只是给他倒了清茶,叫婢女把饭菜端上来。 谢易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强压下心中的烦闷,转而对柳玥笑了笑,说起了等候上朝时候听来的趣事。 -- 第49页 柳玥陪以微笑,静静听着谢易逗她开心的话,左不过就是大人们一些糗事,被同僚们拿来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知道谢易是怕她多想,故意说些有的没的岔开她的注意力。 谢易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不愿说,柳玥也不追问,顺着他的玩笑话聊下去。 “近日朝中事务繁多,中午怕是赶不回来陪你,你别为了等我不吃饭啊。”谢易说着,往她碗里夹了好几筷子菜。 柳玥答应了声,脸上平平淡淡的。 谢易说的时候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他今日在朝中着实是忙昏了头,竟然忘记打发小厮去回禀一声,白白让柳玥等他回家吃饭。 可是柳玥怎么如此平静?这和同僚们说的太不一样的吧! “白白等了这么久……你不生气?”谢易试探问着。 柳玥眼中闪过几丝疑惑,“不生气啊。” 谢易摸了摸鼻尖,说道:“今儿是我忘记了,下回一定着人来告诉你。” 柳玥眨眨眼,只觉得谢易说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接了他的话:“我在侯府有英娘和鹊鹊看着呢,倒是你在宫里能不能吃好?若是宫里的菜不合口味,你早些差人来,我给你送过去。” 谢易刚想说尚食局的菜还可以,一听柳玥愿意给他送饭,心里一下飘飘然了。 他之前没成家,又是沙场里头摸爬滚打出来的,吃食一向是能进肚子就行。议事时候常有从早到晚的,尚食局送来的饭菜也不赖,可到底还是会羡慕有夫人送饭菜来的同僚。 他立即开口:“那就劳烦夫人了,简单点就行,不然我怕遭人妒忌。” 柳玥没好气瞥他一眼,“送个菜就妒忌?你当大人们都跟你一样呢!” 柳玥说到做到,当小厮过来说侯爷又被留朝了,她便让英娘带着食盒跟她一块儿出门。 到了皇宫门口,她掀开帘子一看,倒是也有几个家中送饭来的,不过都是婢女和小厮送来的,像她这样当家主母亲自来的就她一个。 柳玥下了车,她的穿着打扮明显不是跑腿的下人,宫门下守着的管事太监一愣,惯会看人下菜碟的,赔着笑脸亲自过来了。 “冒昧了,您是哪位大人的妻室?” 柳玥颔首,英娘从袖中取出镇北侯府的牌子。 管事太监接过去一看,藏不住脸上震惊的表情。他恭恭敬敬双手递回牌子,目光停在柳玥手上的食盒,“原来是镇北侯夫人,失敬失敬,夫人这是来给侯爷送午膳的?” 柳玥点点头,管事太监立马挥手叫了个小黄门上前,笑眯眯接过食盒。 “公公莫不是每回上朝议事都得在这候着?” 管事太监摆摆手,“可不是嘛,近日圣人为朝中事务烦心,大人们也忙着给圣人分忧呢。” 柳玥莞尔,给英娘使了个眼色,英娘摸出一个荷包塞到管事太监手中,他掂了掂分量,倒也没假意推辞,径直收进怀里。 “大热天的公公还要在日头里站着,这点钱就当给公公买茶水消消火了。” 管事太监咧开了嘴,亲自把柳玥送回车上才离开。 议事议得人口干舌燥,谢易大部分时间就冷眼旁观文官们唾沫横飞,他起初还不理解怎么有几个老头大热天还对护膝如此执着,现在算是懂了,恨不得带个坐垫来。 只有过了午时才有片刻的歇息。 有个小黄门提了个食盒进来,一下吸引了偏殿内众人的注意。倒也不是这小黄门外表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而是……手中的食盒实在是大了点。 他在殿内看了一圈,就朝着谢易走去。 谢易心里一惊,莫不是柳玥给他准备的饭菜? 小黄门停在他面前,给他行了个礼,“侯爷,这是侯夫人亲自给您送来的。” 边上的同僚们纷纷震惊,亲自送来的? 谢易飞快地把表情藏回去,指了指食盒问道:“这么大?” 小黄门说了句“是”,便熟门熟路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都摆在桌上。 摆完一层还有一层,连着开了三层盖子。 这分量明摆着就是请周围大人们一起吃了。 几个与他交好的已经毫不客气地把筷子伸出去了,还不忘记夸镇北侯夫人兰心蕙质,如此体贴夫君的同僚,得此夫人实在是谢小侯爷人生中一大幸事。 谢易的本意只是想体验下有夫人的关爱即可,没想到柳玥亲自送到宫门下,还把其他人的份一起准备了。 他心里不由得冒出些虚荣感,尤其是看着祁文卿在另一边孤零零的样子,恨不得上前去问问“你那府上的小妾怎么不知道给你送点菜来啊?” 谢易心中暗爽了一把,也不管祁文卿到底注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只觉得今日的饭菜实在是美味过头,令人胃口大开。 第28章 二十八 他回到家中,等待他的便是柳玥的婉言安慰。 起先谢易十分受用,在外有家中娘子亲力亲为给他送菜,赚够面子,回家又有她的温言软语。 一连忙碌了半个月,皇帝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么压榨人不太好,便放了两日休沐,谢易这才有时间想想别的。 柳玥恍恍惚惚睁眼,身边躺了个大活人,让她很不习惯。 谢易一向有早起练功的习惯,她醒来时候通常身边是没人的,今日的谢易竟然还在这,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醒的太早了。 -- 第50页 可是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像是寻常时间。 “你今天没出去吗……?”柳玥刚醒,说话还带着鼻音,瓮声瓮气的。 谢易没声,柳玥迷迷糊糊的还以为他没睡醒,凑近去看看,正碰上谢易转过身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距离近得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柳玥还没反应过来,谢易先红了脸,一双桃花眼慌了神。 直到柳玥梳洗完,也没明白谢易跟自己赌什么气呢。 昨天还好好地跟她说话,今天怎么就在一边一言不发,她疑惑地瞧了几眼,视线对上他就扭过头去,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柳玥开始反思,是不是中午饭菜不合口味,还是把什么事情给忘记了。 鹊鹊拿来了要熨的衣服,小心翼翼把湿布垫在席上,又把衣服铺上去。 几套衣服都是谢易平日上朝会友时候常穿的,柳玥怕新来的下人们粗手粗脚烫坏了衣服,寻常衣物事小,若是熨坏了官服事儿就大了。 镇北侯府这种地方,她原以为谢易得是个在金玉窝里养大的,没想到这人在吃穿用度的上心程度连想象中的一半都没有。难怪嘉阳长公主这么心急要给侯府找个女主人,长公主这种惯会享受的人,来侯府串个门怕是都受不了。 柳玥拿着长柄铜勺,让鹊鹊往里面倒热水。 谢易在边上看得直皱眉头,伸手想拿走铜勺,又想起来气氛不对,堪堪伸出的手在空中停留几秒,假装无事收了回去。 鹊鹊感受到了他的眼刀,背后凉飕飕的,大着胆子抬眼看看谢小侯爷,又看了看柳玥。 “夫人还是歇歇吧,让我来就行。”鹊鹊说道。 柳玥拗不过她,还是把长柄递给她了。 谢易本想着是让鹊鹊去干活,好让柳玥腾出空注意到他,没想到活是鹊鹊在做了,柳玥凑在边上指点着她,完全没往他这看。 鹊鹊如芒刺在背,柳府的主子们都是和和气气的,哪里经受过如此低压的气场。 等她端着漆木盘子出房门,才松了口气。 “鹊鹊不在这了,你说吧,是谁能让谢小侯爷碰钉子?” 谢易一愣,嘴上还不肯承认。 柳玥笑着看他,“一早就这么别扭不爱搭理人,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竟然还当做没事人一样,让他捱到下午。 谢易摸了摸鼻尖,“就是前些日子送菜那回事……” 他犹豫着没继续说,柳玥蹙眉,“是不合口味?”那些菜都是她亲自盯着厨房做好了摆进食盒里的,口味也是按谢易平时常吃的来,难不成他还突然改口味了? “你找个人送来就行,不必亲自来的,大热天的出来一趟都难受。”谢易说道。 “有马车不碍事,府里离宫门也不远,来回一趟就当消消食了。” 谢易叹口气,“阿玥你怎么都不埋怨一下我。” 柳玥有点发懵,谢易接着说道:“新婚燕尔没几天我就早出晚归,你还天天忙着送菜,别人家都恨不得让夫君天天留在家里,你连问都不问我出去干嘛了,是不是还想把我往外推。” 她哭笑不得,“谁把你往外推了,圣人有旨,难不成还要抗旨不去。” 柳府这种事简直是家常便饭,遇上有要事商议,柳学士常常是连轴转的,对柳玥来说和母亲一起等父亲回家是常有的事。怎么到了谢易头上,搞得好像谢易不回家成了她的事一样。 谢易含含糊糊说了一堆,柳玥算是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了。 死要面子的谢小侯爷就是怕新婚夫人不在乎他,想了几天,总算趁着休沐的时候能问出口了。 “你忙了这些日子,也不跟我抱怨,也不和我吵架。”这和老镇北侯与夫人的相处模式天壤之别,谢易是从小看他们斗嘴长大的,没想到柳玥顺着他的意思来反倒不习惯了。 他最后一句话让柳玥更为迷惑。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要是让同僚们看到谢易此刻一脸委屈的样子,也许明天说书先生的话题就得围绕镇北侯府展开了。 见柳玥不答话,谢易心里七上八下,伸手要去拉柳玥的衣袖。 柳玥正在想怎么回答他,他一扯,脚下不稳。谢易眼疾手快,给柳玥做了回人肉沙包,摔在了榻上。 柳玥急切地摸了摸他的头,“撞到哪了?” “没事没事。”谢易说着,抬起眼来,正和柳玥的视线撞个正着。 早上刚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不过那时候谢易还跟自己置气,看到柳玥时候顿时没了影儿。 她平时一副乌黑的瞳子,没什么表情时候甚至有点冷淡疏离,可是刚睡醒时候迷迷糊糊,娇俏的不像话。 这一出乌龙让柳玥的发髻歪斜了点,她手撑着榻想起来,谢易就是揽着腰不肯松手。 眼见着她的脸越来越红,谢易便做了回趁人之危的小人。 大热天的两个人贴着实在是难受了点,可谢小侯爷如此甘之如饴,就是不肯松手。 柳玥的衣裙都是婢女熏过香的,靠的这么近,鼻尖都是暗香浮动。 谢易瞬间就想通了,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要是她真不喜欢自己,就按柳学士那脾气还能给他好脸色看? 柳玥脸烫得要烧起来似的,好在外面有人叩了几声门,及时转移了谢易的视线。 -- 第51页 “夫人要拿去洗的帕子落在这了。”是鹊鹊的声音。 柳玥把他的手拍开,红着脸转过头去不肯看他。 “夫人?”里面没回应,鹊鹊又问了一声。 柳玥又嗔又怒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桌上那块帕子,示意让他去拿。 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谢小侯爷,鹊鹊慌忙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他手上拿了块粉色的巾帕。 “拿去,一块帕子早洗晚洗不都一样,以后这种事不要拿来打扰我和夫人的雅兴。” 鹊鹊接过帕子,跟逃命似的离开这。 柳玥已经整理好衣领了,面上的绯红褪了大半,佯装无事坐在那喝茶。 运气不好也是没法,谢易暗自叹气。 “过些日子我得去一趟河台。” 柳玥愣了,“去河台做什么?” “之前派去查访的人似乎被扣了,他一介文官无自保之力,朝中其他人多少是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圣人觉得由我去查案最为合适。” 确实合适。谢小侯爷武艺卓绝,名声在外,凭着镇北侯的身份查起事情来都要方便很多。 至少不用面对贺新之那种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尴尬境地。 “我想着去河台查案多半要在那呆好一阵子……” “那我跟你一起去。”柳玥说道。 谢易愕然,“河台案情扑朔迷离,多半不是什么好角色,你跟过去岂不是很危险。” 柳玥安慰道:“那你一两个月见不到我,难道你心里舒坦?” 这下轮到谢易被她说的脸红,嘴上还是别扭着:“万一有个好歹……你爹不得打死我……” “那我不去好了,反正在这也清闲。” “别别别,我多带点人就是了。”谢易口是心非,一听柳玥改口立马就不认了。 他怕柳玥受不了舟车劳顿的辛苦,应承之后便开始让下人们准备行装。 谢易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去河台,名义上是视察水患一事处理的如何,暗地里是查清那批赈灾官银的流向。 他并非是朝中最擅长查案的人,却是皇帝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谢小侯爷扯花瓣实时内心动向: 她爱我 她不爱我 …… 第29章 二十九 去河台这事儿是悄悄办的,挑了个日子,晚上摸黑走了。 谢易先走,隔一日郭洸和柳玥赶过来。 郭洸骑在马上,想不通为什么谢易要把她也带上,难不成这就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时时刻刻都得黏在一起才罢休? 按着约定,谢易在前面驿馆里等他们,距离不远,也只是打个时间差而已,瞒不了别人太久。 这位柳家嫡小姐也没郭洸想象的娇弱不堪,迄今为止还未听她说过半句埋怨。 郭洸跟在谢易身边许久,知道谢易那点心思,也帮他打听过柳府的事,知道车里这位是柳学士的掌上明珠。 谢易思虑良久还是决定派人跟岳丈说一声,免得柳府的人突然上门落了个空,还以为他把柳玥弄到哪去了。 柳玥只带了英娘和鹊鹊做随侍,她头一次见到郭洸,两人彼此都愣了下。 她有所听闻郭小将军的事,大约是年纪轻轻就立志报效沙场,跟谢易出生入死多年的良将了。 “夫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一声就行。”郭洸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柳玥浅浅应了一声。 这车外表平平无奇,内里做得极为精致,四壁都用软布垫衬着,即便是遇上崎岖难走的道路也不必担心磕痛头。 等他们到驿馆的时候,谢易已经带人在门口等候。 郭洸真是开了眼界,头一回见到谢易如此细致体贴的模样,亲自开门扶着柳玥下来,又给她拭去鬓角的薄汗,硬是让边上的两个婢女没插上手。 他翻个白眼,回忆起他自个儿受伤时候,谢易连麻药都没给他上,活生生拿匕首给他处理完伤口,他痛得龇牙咧嘴,谢易手都没慢一下。 虽然查案是个秘密差使,但名义上还是去河台办事。 眼前就是大名鼎鼎的镇北侯,小厮恨不得把整间驿馆双手奉上,只求这尊大佛能满意。他眼力好,一眼看出镇北侯身边的女子地位非同凡响,让镇北侯如此细致入微的,多半是传闻里新娶的侯夫人。 只是匆匆一眼,侯夫人的容貌都足以让他惊艳不已,只是镇北侯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唯恐多看一眼都要被削。 柳玥头一次出远门,有点好奇。话本游记没少读,但是跟亲身体验还是不一样,尤其是听谢易说还要坐船,更是瞪大了眼睛。 坐船直去会快不少,毕竟他们是去查案的,容不得路上慢吞吞欣赏风景。 然而柳玥隔日才知道,谢易说到坐船的时候怎么脸色不太对劲。 他晕船。 这事儿谢易没跟别人说过,他在青州一带驻守,哪轮得到坐船,全靠双腿和马匹。 就连郭洸也不知道,见谢易一直窝在里面不出来,敲敲门就进去了,结果看见吐得脸色苍白的谢易,和拿着巾帕一脸尴尬的柳玥。 “你早说晕船就不走水路了啊,去河台走陆路也行。”郭洸说道。 谢易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在柳玥面前丢够了人,还要在下属面前丢人,撑着口气没给他好脸色。 -- 第52页 “圣旨在身耽误不得,他们那肯定收到风声了,晚几日到说不定东西都藏好了。”谢易指了指门口,郭洸不解其意。 “出去。”他言简意赅。 郭洸走出去,随口叫住了一个路过的家将。 “郭将军有什么吩咐?” 郭洸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有点晕船,你去煎碗药来。” 家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郭小将军面色红润,身姿挺拔,看起来不像是…… “看什么看,赶紧去!”郭洸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家将赶紧答应了一声去做事了。 谢易死要面子活受罪,喝了药才好点。 船舱空间不大,两个人在里面有点拥挤。 柳玥给他擦去唇边的药汁,问道:“好点了没?” 谢易摇了摇头,抓着柳玥的手腕不放,“没有夫人在边上,感觉好不了。” “你再贫嘴不好好休息,等下看你怎么出去见人。” 这话戳中谢易的心窝子了,撇了撇嘴靠在一边休息。 走水路确实是快了不少,不出两三日就到了河台岸口。 河台的官员早得了风声,排好列在边上等着了。 等了好半天,才见谢易出来。 也不是谢易想摆脸色,是他吐了三天,实在是腿脚发软,死撑着面子让郭洸先去外面应付。 郭洸跟河台当地的官员好一阵寒暄,肚子里那点仅有的墨水都快用完了,谢易才露面。 他奉了皇帝的命令来,河台当地的官员本就有巴结之心,顿时哗啦啦跪下一片,把郭洸吓了一跳。 河台地方不大,却是靠着河岸吃饭的,水灾一来自然也是首当其冲,因此年年都有专款拨下来修缮河堤。 当地官员以梁砾为首,前来迎接谢易。 “久闻镇北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过人。”梁砾套起近乎,“当年我也曾有幸见过老侯爷的英姿,想不到小侯爷丝毫不输老侯爷当年的风范,年少有为啊!” 谢易点点头算是表示听到他的阿谀奉承了,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没什么精力和这群人斗嘴,由着他们说去。 梁砾见他脸色动都不动,便把目标转向柳玥。 他一早就注意到柳玥了,河台靠岸口吃饭,消息自然也灵通,他知道谢易身边这位就是侯府刚过门的夫人。今日一见,柳玥的花容月貌顿时把他魂勾了一半去。 “这位便是侯夫人了吧,果然是郎才女貌,河台遍地都找不出能与夫人姿色相近半分的女子,不愧是帝京的风水养人啊。” 柳玥被他这一通夸得有点害羞,刚来梁砾的地盘,也不好意思当面拂了他的面子,跟他客套了几句。 河台当地大大小小官员不少,谢易扫了一眼人群,在末尾处见着了熟悉的面孔。 贺新之见谢易注意到他,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 谢易没声张,只是按例跟梁砾问了些当地的情况。梁砾一口一个“没问题”“无碍”,谢易也就笑笑,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梁砾执意要为他们接风洗尘,谢易也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不到河台这地方不大,东西倒是一顶一的好。”柳玥说道。 梁砾马上接了她的话,“谢夫人不愧是帝京来的,就是识货。”他瞧着谢易给柳玥夹菜,忙不迭又凑上去,“二位伉俪情深,早就听闻老侯爷和老夫人是一对璧人,小侯爷竟也是如此一心一意。” 谢易旁得话听得头疼,这话倒是极为受用。 梁砾一个地方官,所住府邸装饰并不豪华,可以说是处处按着仪制来。可吃穿用具倒是讲究的很,不像是他这个薪俸能供得起的。 梁砾的夫人女儿也在府中,特地来给柳玥作陪。 小姑娘生得玉雪可爱,拉着柳玥的手指好奇地看着她。 梁夫人见女儿这么没大没小,又不知道柳玥是怎样的脾气,怕得罪了侯夫人,作势就要训斥她。 柳玥把她抱起来,拿着案上的糕点哄她开心,面上没有半分不耐,才让梁夫人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嘴里塞着糕点,含含糊糊说自己的名字:“小桃。” 梁夫人在一边解释:“怀着她的时候格外爱吃桃子,便起了这么个名字。” 柳玥觉得她格外有趣,跟她在一边玩到宴席散了,才恋恋不舍跟谢易回去。 谢易方才一边和河台的官员们斗智斗勇,一边余光打量着柳玥那边。她跟梁家的小姑娘玩的开心,笑得眉眼弯弯,就没给他半个眼神。 “你怎么连小孩子的醋都吃。”柳玥瞥他一眼。 谢易小声嘀咕,“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咱俩也生一个呗。” 柳玥没听清,眼里满是疑问,谢易赶紧打了个岔把话题挑开,说起了今日接风宴上的事。 “河台这看着规矩,但处处不对劲。我今日下船便见到了贺新之,按理说他是御派官员,却躲在末尾。” “小贺大人?” “他见到我时候面露喜色,却并没有和我相认,宴上也故意不和我搭话,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谢易推开门,梁砾给他们准备的屋子早已洒扫干净,家将们也安置在边上了。 御派官员代表了皇帝的意思,贺新之明显是受制于人,以至于他怕拖累谢易,连打个照面都不敢,处处避嫌。 -- 第53页 其中必然有鬼。 硬碰硬的话谢易自然是不怕的,只是他还未摸清河台这边的底细,贸然行动说不定会惊动他们后面的人。 柳玥也明白这个道理,翌日便寻了梁夫人和小桃,就当是让她们带着在河台逛逛。 柳玥与她相处下来,反而是有些懵。 梁砾一看就是个老滑头,却娶了梁夫人这样一个贤惠的主母,甚至还有点胆小怕事,处处都怕小桃冲撞了她。 小桃却是个胆大的丫头,见到柳玥就欢欢喜喜扑上去,得让柳玥亲两下脸颊才罢休。 小姑娘总喜欢些新鲜花哨的玩意儿,柳玥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见小桃对她发间的步摇感兴趣,便摘下来送给了她。 她摸着小桃的头,忽然心生一计。 第30章 三十 水患过去不久,沿岸的商铺大多被冲散了,还能见到在修缮房屋的平民。 河台与帝京风貌大不一样,空气中比帝京湿热许多,柳玥打着扇子,犹是觉得背上黏腻。 梁夫人时时刻刻注意着柳玥,她生性胆小,生怕得罪了镇北侯夫人,一阵枕头风就把她丈夫吹飞了。 梁砾在河台有权有势,可是比起帝京来的侯爷,那简直是云泥之别,更何况她听说这位夫人也是高官之女,能与她这样小门小户的妇人一同闲逛赏玩,在梁夫人看来是很照拂她的面子了。 侯夫人的首饰都是她没见过的款式,衣裙也是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面料,阳光下光泽流转,连面颊上敷的胭脂似乎都比她的更清透些。 还是帝京好啊,帝京的贵人手指露条缝漏下来的东西都够平常人家用上好几年了。梁夫人暗暗想着。 小桃走累了闹着要人抱,柳玥也不想见梁夫人为难,便说自己也累了,带着小桃去边上的茶楼里要了间包房。 鹊鹊哄着小桃去边上打盹休息了,梁夫人看了一眼女儿,又对柳玥说道:“小桃这么调皮,一路上没少打扰夫人。” “小孩子活泼点没什么,总是乖乖巧巧的像个木头人似的,太无趣了。” 她处处夸赞小桃,梁夫人也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小桃的,主动和她聊起了小桃的事。 柳玥小时候是按着大家闺秀的规矩来教育的,虽然被她爹惯得教育失败了,但是像小桃这样爬树钻狗洞的经历是万万没有过的。梁夫人提起来就觉得头大。 “要是小桃长大后能像夫人一样端庄娴静就好了。” 柳玥弯了弯唇,“女大十八变,说不准的事。” “实不相瞒,我自小在河台长大,难得见到帝京来的贵人,能让小桃见识到帝京带来的风华已经很满足了。”梁夫人怜爱地望向女儿,“若是我夫君再争气些……” 柳玥有些诧异,“梁大人前途大好,这番年龄已经是值得夸赞了,帝京的子弟们也是承了祖荫谋个闲职,多半是脑子空空的草包,上不得台面的。” 她顺着梁夫人的意思说下去,想借着问些梁砾的事。但梁夫人似乎没打算再提丈夫的事,把话题转移到柳玥身上。 “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连外出都带着夫人,实在是令人羡慕。” 柳玥解释:“他不嫌我跟着添麻烦就行。” 虽然这算是谢易自己要来的,她不主动答应陪他来,估计谢易也得软磨硬泡让她答应。 梁夫人问道:“夫人这么喜欢孩子,可有想过和侯爷要个?” 柳玥佯装一愣,垂下眼睫,眉间隐隐笼了几分哀愁,“我倒是想,只是……只是不一定能行。” 梁夫人见状便以为是有难言之隐,小声安慰道:“这不是还年轻嘛,总有机会的。” 柳玥看向小桃,语气委婉:“我一见小桃就觉得十分可爱亲切,可您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我也不好意思开口,既然梁夫人问起来,那我倒是想讨了小桃去我那住几日。” 一听她来要自己的亲女儿,梁夫人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桃是她的心头肉,哪有随便给人的道理,沾沾贵人的喜气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他们也是帝京来的陌生人,心里没个底,哪能把自家女儿交出去。 可是柳玥对小桃又是极好的,路上吃的玩的小桃看中的都给买了,她调皮捣蛋也纵容得很,要说她会暗地里使坏也不能够。 梁夫人嗫嚅半晌:“这……贵人能看中小桃自然是她有福气,只是小桃一向任性,她若愿意便可,她若不肯……夫人也别和孩子置气。” 等小桃打了个盹儿醒来,梁夫人问她愿不愿意去柳玥那住几天,小桃看看母亲又看看柳玥,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小桃离开了母亲,顿时变得拘谨起来。她年纪虽小,也看得出母亲和面前这位大姐姐的关系,母亲明显是矮了一头,就像院里的小姨娘见到她母亲那样,说话做事都恭恭敬敬的。 鹊鹊拿着玩具逗她,小姑娘本来就没什么心里负担,被逗弄几次就跟鹊鹊玩了起来。 谢易进院子,见到这番景象,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大哥哥是来找你的吗?”小桃停下脚步。 柳玥摸了摸她的脑袋,塞了块糕点在她手上,“是的呀,你和鹊鹊姐姐去外间玩好不好,等下我们一起吃晚饭。” 谢易刚结束了和梁砾那拨人的推杯换盏,一凑近,柳玥就闻到一股脂粉香气。 -- 第54页 她蹙眉往边上靠了靠,谢易反应过来,赶紧解释:“我一个都没碰,梁砾非要她们在边上给我斟酒,我发誓我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他怕柳玥不高兴,绕到屏风后面换了身外衫,闻了半天确认身上的脂粉香气几乎嗅不到了,才往柳玥那蹭了蹭。 “我方才进来时候看到的那个是梁砾的女儿?” 柳玥把对梁夫人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谢易越听越觉得离谱。 为什么是他不行?他哪里不行了! 柳玥一双杏眼骤然泛起了雾气,谢易立马认错,反正梁砾跟官银这事脱不开干系,以后有嘴也没地儿说,柳玥爱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吧。 她把小桃要过来,并不是为了拿捏梁家夫妇的软肋在手上,只是梁砾这么宠她,接风宴都让小桃上来玩,毫不避嫌。童言无忌,说不定能说出些什么来。 河台这边的食物自然比不上侯府的,梁砾说是给他们请来了河台当地最好的厨子,柳玥还是觉得差了点味儿。 小桃跟谢易不熟,觉得他有点可怕,一个劲儿往柳玥怀里钻,看得谢易想吃醋又不敢。 柳玥抱着小桃,有些无奈。谢易跟她私底下相处时候尽力表露出他柔和的一面,可这些年的刀剑磨砺也深深刻在他身上了,柳玥不觉得有什么,小桃这样的稚童自然会觉得害怕。 再三确认了谢易不会把她吃掉之后,小桃才放开吃起了晚饭。 柳玥给她擦擦嘴边的汤汁,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小桃摸摸筷子摸摸盘子,看起来很新奇的样子,“大姐姐看起来和我的小姨娘们差不多大,可是比她们都漂亮。” 谢易翻了个白眼,告诉自己童言无忌,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柳玥倒是很有耐心继续跟她说着。 “我好久没见到爹爹了,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不带着我和我娘,也不带小姨娘。” 柳玥和谢易交换了个眼神,温柔地给小桃舀了一碗汤,“那你知道你爹爹平日里都去哪吗?” 小桃茫然地摇头,“爹爹平时不住这,也不告诉我去哪,我娘也不告诉我。” 小桃吃饱了就犯起困,鹊鹊哄了几句抱出去了。 谢易说道:“想不到还真能从一个稚童嘴里问出些话来。” 柳玥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哪里懂这么多呢。” 谢易哑然,“我像她这么大时候都跟我爹去练兵场了。” “你是你,小桃是小桃。”柳玥反驳。 对这事,柳玥心里有点愧疚,用一个小孩子的单纯套出话来,她过意不去。 谢易看出她的犹豫,揽过她的肩头,靠在他身上,“梁砾与此事牵连甚广,梁家出事是必然的,早一点知道内情,便能多点时间想想怎么保全梁夫人和小桃。开弓没有回头箭,梁砾要悬崖勒马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柳玥“嗯”了一声,连着几日奔波,今天又陪梁夫人客套了一天,她也累得不愿再多想。 所幸她想得法子理出了点头绪,能帮上谢易一点忙就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易:为什么让我背锅:D 第31章 三十一 贺新之是在第三天深夜来的。 往常谢易这个时间已经洗漱睡下了,这一日却还是衣冠整齐地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柳玥疑惑,却没问出口,想看看谢易这是要做什么。 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谢易耳力好,在脚步声刚出现的时候就睁开了眼。 传来几声叩门的声音,谢易开门,便是贺新之站在外面。 他见到柳玥在这 ,先是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整整衣衫给她行了个礼。 贺新之也是找准时机出来的,头一天他就和谢易交换了眼色,白天他又让身边的随侍偷摸着去给谢易送信,约在今晚。 河台这的人原本有安排监视他,但谢易来了此地,也许是怕打草惊蛇,这几天那些监视的人都不在了,他才有机会溜出来见上一面。 “可算把子谦等来了。” 柳玥听他的称呼,两人必然是旧相识。 贺大人和老镇北侯以前就有过交情,老侯爷过世后,谢易又常在青州,两家才没怎么来往了。 “说笑了,我爹还打听过你能不能赶上过年时候回来,想喊你来我家吃口年夜饭的,没想到你去打个山匪跑没影儿了。”贺新之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子,不然也不会被梁砾派几个家丁就看住了。 他和谢易客套了几句,正色道:“先说正事。圣人派你前来,是否已经得知赈灾官银被贪一事。” 得到了谢易的肯定,他继续说:“我来此地便着手调查,没想到梁砾只是个挡箭牌,他身后的主使藏得很深,我猜是帝京朝堂里的人,但是和我以前看过的贪墨案子不太一样,看起来经验不足,不然不会这么容易被我发现错漏。” 提到帝京里的人,谢易皱起眉头。 他也猜到是受人指使了,梁砾看起来油嘴滑舌,但这人很好看穿,并不是什么城府颇深的老谋子。 如果是朝堂中的人,那会是谁? 敢在皇帝眼皮底下操纵赈灾官银的,必然是手头有权能放水的人。 “如果不是你在河台全无动静,圣人也不会派我过来。” -- 第55页 贺新之苦笑着摇头,“我察觉到蛛丝马迹时,便给朝中递折子,好几封折子送上去一点回应都没有,我便知道是被人操纵着压下来了,不论局势如何,我得先保全自己,所幸来的是你,我已经查到梁砾他们有一所私宅,并不在附近,之后我会想办法把地图交给你的。” 他说完,看向柳玥,“这位是?” 柳玥也不避嫌,贺新之得知了她的身份,挑了挑眉,“原来是柳大人家的。” 她听贺新之的语气像是认识她,“小贺大人认识我……?” 贺新之瞥了眼谢易,“夫人应当是不认得我的,不过我倒是对夫人有些印象。” 柳玥眨了眨眼还想问下去,谢易及时打断了贺新之的话。 贺新之耸耸肩,“你夫君不让我说,那我也只能严守秘密到底了。” 柳玥怎么看都没想起来她和贺新之在哪见过。 她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俩说话,看着烛光一晃一晃的,不禁有些犯困。 柳玥偷偷打了个哈欠就被谢易注意到了,便爽快地对贺新之下了逐客令。贺新之一副“见色忘友”的表情,趁着夜深人静,让谢易的家将陪同回去了。 谢易阖着眼,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并不均匀,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良久,柳玥闷闷说着:“一定要把梁家都……”她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谢易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我自有考量”,直到听着她的呼吸声变得绵长。 想要自保并没有什么错,梁砾是站错人了。 他应当也猜到自己要顶锅,才会如此卖力的讨好他,还让梁夫人带着女儿来见他们,想让他通融一波,看在孩子的份上放他一马。 可谢易不是这样的人。 或者说他怜悯梁家,和他要处置这件事,是可以分开看待的。 如果按贺新之今晚说的内容,河台这边必定有私宅藏着他要的东西。 至于这个私宅是梁砾自己办的,还是有人以他的名义置下,台面上的总是梁砾。 梁砾认不认不重要,反正谢易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只是他答应了柳玥会尽力保全小桃和梁夫人,事情就会变得棘手一点。 * 这一日柳玥带着小桃在园子里认花草,满院子的花开得正盛。 突然有人叩响了门。 是贺新之。 贺新之额间都是汗水,呼吸急促,像是被人追赶着,门一开见是柳玥,立马进来反手关门。 “小贺大人?”柳玥惊疑不定。 贺新之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塞进柳玥手中,“这是去私宅的地图,官银很可能就藏在里面。这些官银数额太大,他们来不及转移的,钱庄的数额都要报备,必然不敢贸然兑成银票,这些现银要有个藏处多半就是这里。” 柳玥接过来打开,的确是一份地图,看起来也是匆忙画成,但是该有的标注一个不少。 “小贺大人这是……”她扫了一眼仔细叠好地图。 贺新之这时候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抓着柳玥的肩头,神色凝重,“河台有人豢养私军,前几日他们一直拖着子谦,估计是在偷摸转移。” 柳玥被这连串的事情绕的发晕,“豢养私军是重罪,小贺大人是怎么发现的?” “我自从到河台以来,对随侍以外的人处处留心,子谦来了河台,便有些陌生面孔出现,我本以为是他们怕人手不够采买来的小厮,今日却被我撞见他们身着软甲。” 软甲是防身之物,寻常小厮哪里配得起这些家当。 “如今恐怕服侍我们的小厮都是他们安排私军伪装成的,子谦或许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周围有家将,暂时无妨。”柳玥轻声安慰,实际上心里也没底。 光是以软甲为证,不能直接断定梁砾这群人在河台豢养私军,但绝对没什么好心眼。 贺新之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柳玥看他坐在地上喘气的样子,终于信了他说自己是个文弱书生。 她把小桃一个人放在那太久了,叮嘱了贺新之几句,让他注意身边人,便提着裙子去寻小桃。 宅子后园还挺大的,小桃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柳玥找了会儿才在另一边角落里寻到她。 梁夫人正陪着小桃在那。 柳玥有点讶异,顺着边上小路看去,原来有一小扇侧门连通着,梁夫人才能进到园子里来。 见她来了,梁夫人也是拘谨起来,“我刚才没见着夫人,只见小桃在这玩,失礼了。”她脸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样子,“小桃实在是调皮的紧,这两日怕是叨扰到夫人了。” “小桃这么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柳玥面不改色继续顺着之前扯得慌说下去,“也是我求不来孩子,真希望有个跟小桃一样活泼的女儿。” 反正谢易不在这,她怎么说都听不见。 小桃听她在夸自己,朝她挥了挥手,露出小孩子特有的天真的笑容。 “是我逾越了,占了你女儿两日。”柳玥掏出帕子擦了擦小桃唇边零食的碎渣。 梁夫人欲言又止,把小桃接回去,还是没说什么别的话。 柳玥觉得她今日奇怪的很,虽说她就是这么个拘束的性子,今天倒是格外的沉默寡言,像是有什么要说又被她憋回去了。 -- 第56页 她自个儿也不算是什么很擅长交际的人物,梁夫人不愿意说,她也暂时没法让梁夫人主动说出来。 难怪都说嘉阳长公主是帝京长袖善舞的贵人,她想套出的话还真没几个能掩住的。柳玥只想着回去之后得跟嘉阳长公主多学点,跟人说话也是门大学问。 她在屋里坐着,等谢易回来,英娘和鹊鹊在边上一个打络子一个做针线活,鹊鹊嘴上还念叨个不停。 “河台这边跟帝京可真不一样,我跟着小姐出来一趟还长见识了!” 英娘瞪她一眼,“还叫小姐呢,你怎么老是改不了口。” 鹊鹊努嘴,“知道了,下次一定不喊错。”说完她又补充了句,“小姐这么漂亮,叫夫人总觉得喊老了。” 英娘瞥她,鹊鹊吐吐舌头低头继续打络子去了。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夜色渐深,柳玥还未等到谢易回来。 谢易不是贪酒色的人,即便是应付河台官员也最多用了晚膳就回来。 现在已经过了点了,还半点声音没有,柳玥心里生疑。 “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她说了一声,便推门出去。 园里空荡荡的,平时总有几个婢女小厮在做杂活,此刻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宅子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她的房间里亮着灯。 柳玥察觉到几分不对劲,身后有道黑影接近,下一秒便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河台查案这边是小支线,不会很长~ 希望小可爱们可以点点收藏qwq 第32章 三十二 梁砾拉着谢易商讨治水一事,将这几年的册子都翻了出来,一本一本给谢易解说。 他口口声声说着河台官员的不易,希望谢易给他们回京了能在圣人面前说些好话。 谢易淡淡发问,“回京?” 梁砾怔了下,连连称是,“河台虽是刚受创,可到底也是山灵水秀的地儿,谢小侯爷多待些日子也好,只是怕帝京那边怪罪下来……” “我便是奉了圣人之命来的,不看到河台百姓安居乐业,如何向圣人交代。”谢易把手上的册子往桌上一丢。 河台这的官员没什么治理能耐,钻空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机灵,跟他汇报时候都挑拣着说,避重就轻,一个劲儿说着当时情况多危机,他们处理得多及时。 谢易心里冷冷一笑。 若是按账册上的数目来计,堤坝如何会这么快冲垮,册子上的数目明显是夸大虚报了,多出来的部分进了某个人的腰包。 前几日和和气气的谢小侯爷,今日倒是冷冽了许多。梁砾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暗暗埋怨婢女在屋里的冰放多了,怎么叫他背上凉飕飕的。 梁砾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跟谢小侯爷共处一室,哪怕边上还站着几个河台官员,也个个是心惊胆战。 他一见谢易便觉得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听闻镇北侯战场上以一敌百,他没见过北边那群蛮崽子,但是光就面前这人的模样来看,和他想象中勇猛武将的样子并不相同,也就比贺新之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好些吧。 谢小侯爷就是有再大的本事,说到底也是他这边人多。乱拳打死老师傅,难不成谢易还能就这么跟他翻脸? * 鹊鹊给络子打上结,欢欢喜喜配上香囊。 “夫人怎么还不回来?”鹊鹊起身去推门,想着喊自家小姐回来歇息。 四下无人,空荡荡的。 “夫人……夫人不见了?”鹊鹊整个人懵住。 的确是不见了,这园子就这么大,人能去哪呢? 鹊鹊周围转了一圈,又去门口那看了,里里外外都没找着人。 整个府邸就跟空了似的,就剩她和英娘两个人在。 鹊鹊被吓得要哭,含着眼泪去找英娘。 还是英娘冷静了下,按鹊鹊说的里外看了一通,别说柳玥这么个大活人了,就连一片衣角也没看见。 她到底是经历多,比鹊鹊沉得住气,“坏了,院里头都没人,之前那些小厮都不见了,估摸着夫人是被盯上了。” “那怎么办?我们去找侯爷吧!” 事到如今,英娘也只能这样了。 谢易在里头谈事,郭洸便候在外面。 夜色已深,但屋里透出来的灯光表示他们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传来家将们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什么人?”郭洸上前问道。 家将放开了这个小姑娘,郭洸认出她,是柳玥身边的小婢女。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郭洸上下打量她,鹊鹊跑得头发都散了,眼眶红通通的,见到郭洸就跟见了救命恩人似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郭洸愣住,这阵仗跟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姑娘的事似的,看的家将们一脸为难。 “夫人不见了,您救救夫人吧!” 鹊鹊哭得语无伦次,郭洸就听见她说柳玥不见了,不禁提了提腰侧的佩刀,“你说清楚!” 她的圆脸盘子上都是眼泪,也不知道帕子丢哪去了,只能用袖口胡乱抹了脸,抽抽噎噎跟郭洸说了经过。 镇北侯的夫人凭空消失了。 鹊鹊说得颠三倒四,郭洸也能猜到是有人故意掳了去。 他们这闹哄哄的,谢易就听见外面嗡嗡嗡的,皱了皱眉。 -- 第57页 “侯爷这是……?”梁砾想拦他,在刚迈出步子时候被谢易的眼神扫到,不由自主停在原地。 那绝不是善类的眼神,即便谢易着白衣戴玉冠,也不是什么帝京的贵公子,是披着温和外皮的雄狮。 那是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才会有的眼神。 随着推门声音,郭洸见到谢易出来,下意识把鹊鹊往身后一拉。 * 柳玥是自己醒的,脖颈还泛着疼痛,她嘤咛一声,动了动手脚,发现被反绑在身后了。 她这两年还真没几件好事,又是摔断腿又是被罚跪到昏迷,现下看起来还被人绑了。 河台这的官员是真的胆大包天,连朝廷命官的夫人都敢绑。 周围光线昏暗,窗纸破了几个小洞,只能借着透过来的光隐约查看身边景象。 看起来像个破旧柴房。 柳玥尽力摸索着周围,只摸到了稻草杆子和堆放的木柴。 她长这么大没待过这样的地方,鼻尖浮动着霉湿气。 外面有朦胧的光亮,说明她已经昏迷了一晚上,英娘和鹊鹊应当发现她不见了。 那谢易呢……谢易是不是在找她? 柳玥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咬紧嘴唇,开始尝试解绳子。 后面的木头很粗糙,所幸绑着她的麻绳也不算很粗,她尽力把身子往后靠,借力去用柴火磨绳子。 一晚上这样的姿势,她腿脚血流不畅,泛起了细细密密针扎似的疼痛。 门外有人走过,脚步声停在门口。柳玥屏住呼吸,听脚步轻重像是个女人。 随着破落木门被推开,大量的光线倾泻而入,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晃了晃神,见到来人,不禁目瞪口呆。 ——梁夫人。 梁夫人还是那副畏畏缩缩的姿态,不同的是身边没有小桃了。她是孤身一人来的。 她目光中满是犹豫,几次欲言又止。 柳玥想起来前一日与梁夫人说话时候,她的表现尤其奇怪。再加上园子里似乎是互通的,多半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那只有贺新之的事了。 柳玥缓缓在脑中整理思绪。 贺新之发现了河台官员藏匿的秘密,梁砾作为河台当地主理水患和官员,必然是深陷其中。梁夫人为了保全丈夫出此下策。 梁夫人开口道:“我也是逼不得已……” 柳玥冷眼看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梁夫人拭了拭眼角,“我做了对不起夫人的事,也不指望夫人能原谅我。” “你是看见了我与小贺大人……?” “是。”梁夫人说,“我那时只是来找小桃,却……却无意中撞见了你与小贺大人……夫人,这不能怪我,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柳玥笑了笑没说话。 梁夫人并不知道夫君具体在做什么,但是早出晚神神秘秘的,加上突如其来的贺新之,梁夫人也隐约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 和朝廷扯上关系的,犯了事,能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她看到贺新之急匆匆和柳玥说着什么,就觉得大事不妙,把这事儿告诉了梁砾。 梁砾的反应比她预料的要冷静许多,像是已经谋划好了一般,细细告诉她该怎么做。 这时候她才恍然大悟,她的夫君早已生了别样的心思,意图将帝京来的贵人们一网打尽。 柳玥是个变数,可到底是个弱女子,控制住了便不足为惧,说不定还能让谢易方寸大乱。 柳玥鬓发散乱,额上汗珠滑落,却并不影响她的仪态。 梁夫人叹了口气,这便是帝京的贵人气度么,即便暂做了阶下囚,也不卑不亢。 “梁夫人爱女心切,怕卷进风波。可当梁大人决定做那些事的时候,你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柳玥冷静给她分析,“绑架朝廷命官和家属,豢养私军,这事早晚会捅到帝京去,你以为背后的人会给你们庇护吗?” 梁夫人紧紧攥住手帕,面色苍白。 柳玥放缓了语调,“我失踪了这么久,我夫君必然已经发现了,找过来也是迟早的事。” 梁夫人白着脸,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打疫苗去啦~休息一天Orz 可怜社畜要连上两周班,等五一假期努力多写点 第33章 三十三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在阿玥面前才能做个受气包撒娇精 外人面前原形毕露:D 梁砾到底还是失算了。 他算计了一波贺新之,暂时得了手,便觉得帝京那方贵人稳操胜券。见谢易和贺新之年纪差不多大,想当然以为谢易也容易诓骗,何况他前几日都设宴款待谢易,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草包么? 可梁砾还是算计错了,谢易和贺新之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贺新之想做个好人,可谢易压根就没打算和“好人”这个词搭边,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当梁砾发现自己识人不清的时候,已经被郭洸压着跪在谢易面前了。 谢易为数不多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活脱脱像变了个人似的。 梁砾低着头,听他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接一下,觉得那是给自己敲响的丧钟。 “梁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易哂笑一声,“我可等了你一晚上了,你那些好同僚们现在就没几个还能好端端站起来的。” -- 第58页 梁砾不禁背上发寒。 侯夫人身边那个小婢女哭哭啼啼说了始末,镇北侯的脸色就变了,眼神如刀锋一般,那瞬间梁砾觉得他即刻抽刀取了谁的项上人头也未可知。 但是他得遵着那个人的嘱咐,即便是刀子落在身上,他也要闭紧嘴。 这个晚上对梁砾来说尤其难熬,谢易没有发落他,而是从他身边的官员开始,一个接一个的问。隔着一扇门就能听到同僚们的叫声,梁砾听着小腿肚子打颤。 “我夫人但凡少一根头发,受一点伤害,我会千百倍让你偿还。”谢易慢条斯理说道。 他端详梁砾的脸色,梁砾只觉得这目光居高临下,没有半点把他当人看的意思,怕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他不敢想外面那些人的下场,嘴唇嗫嚅几下,有点动摇。 谢易用了极大的耐心与他聊着,并非是不想动手,而是河台这边的突破口就在梁砾身上。 除了柳玥的下落,还有那阴阳两份的账册,以及背后其主的身份。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 谢易垂下眼睫,一双桃花眼里覆满阴霾。 当日信誓旦旦向柳家夫妇保证,不会让柳玥受半点委屈,才换来了柳学士的点头。 这才短短一个月,就让她因为自己的计划身陷囹吾。 谢易布局时候将柳玥排除在外,可收网时候才发现,游离在外的的柳玥也会被种种线头牵扯。 没有人是可以置身事外的,河台只是一个小小的漩涡,他越不想让柳玥扯进来,越是不能如意。 他叫来郭洸,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郭洸吃惊地看着他,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咽了下去,只说了句“是”便出去了。 谢易抽出佩刀,刀面亮的能映出他的眉眼。 在北疆时候便是这样的眉眼,冷峻又无情,是让将士们心悦诚服的镇北侯。 如今因为柳玥,眼中出现了一丝动摇。 如果让她知道,他用小桃来威胁梁砾,柳玥会怎么看他。 多半会很失望。 这念头只是一瞬在他脑海中划过,随即便被他自己否定了。 “梁大人不肯说,你以为我的人就查不出来吗?” 梁砾咬牙,保持着沉默。 “你想对贺新之下手。”谢易说完,梁砾脸色一变,“好大的胆子,贺新之可是圣人御派的官员。” ——御派的官员多半也是被酒肉灌满肚肠的货。 梁砾心里想着,嘴上不敢说,面上更不敢表现半分出来。 镇北侯夫妇下榻的是河台府内的宅子,过去前来的御派官员都住那,园子打通了河台的府衙。 他妻子撞见贺新之进来纯属是意外。 原本她误以为是两人私情偷偷相会,便不敢出声打扰,没想到贺新之拿出了所谓的地图,还有豢养私兵的猜测,吓得梁夫人当即和梁砾说了。 其实谢易还没亮出他最怕被看到的东西,可梁砾已经有种尘埃落定的挫败感。 谢易摩挲着杯边,终于在这一刻耐性垮台。 他极少亲自审人,平日里手下的将士们便够用了,根本轮不上他亲自来。 如今审一个小小的河台官员劳动他坐在这,在郭洸眼里算是极给他们面子了。 谢易说道:“梁大人还是有话直说吧,我手底下的人已经查了个大半,若是梁大人把话交代清楚了,令夫人和千金还能有条活路。” 他知道河台官员不是省油的灯,私底下就做好了打算。一批家将跟着他,让梁砾他们觉得他身边只有这些人,另一批就乔装打扮成随水路一起到达河台的百姓,顺着这几日的进进出出摸进河台的角落。 梁砾听完脸色更难看了,他为人卖命,已经做好了各种打算,唯独他的女儿不想牵涉其中。 谢易有点后悔自己太早答应柳玥,要是拿小桃来,这事儿未免也太好办了。 不像现在还得慢慢跟梁砾磨时间,每多一炷香时间,他的眉心就更皱一分。 良久,梁砾低声说道:“如果侯爷能保证不动我女儿的话,侯爷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 * 柳玥摸了摸掌心,草杆子扎到了她的肉里,还有被磨破的地方,一阵阵的疼痛。 还好细麻绳割起来要快一点,虽然勒得她手痛,但是至少在黄昏时分她把绳子松开了。 手腕上一圈青紫痕迹,柳玥顾不得扎进掌心的刺,扶着墙站了起来。 她试探性走了几步,好在行动还不受影响。 透过窗纸破洞的小孔往外看,外面并没有人守着,柳玥还是心里悬得很,小心翼翼走出去。 她不知道被关在了哪里,看布局是她没来过的地方。 她想起贺新之说得私宅,难不成就是这? 贺新之也不知道是否安全,他找过来时候就像是被人追赶了一般,绝不像那晚上的翩翩公子做派。 要是私宅……这小院子看起来也太普通了,寻常的叫人平时都不会注意到,用来藏匿东西真是再好不过了。 朝中查贪官污吏总以违反仪制开始,可若是有人可以要隐藏,大可从衣着和宅邸装饰里掩饰。 柳玥跟着父亲听过不少类似的事,之所以贪赃,大多人是为了享受,用珍贵的藏品摆满家中,体验一把金玉为屋。 -- 第59页 柳玥转进一间屋子里,四处的布局不像是居家用的,倒是有不少锤子炉子之类的摆在那。也并非没有其他人在,从里面传出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和几声模模糊糊的对话。 有个农妇模样的人端着水盆出来,看到柳玥,上下打量一番,惊奇道:“这是哪里来的姑奶奶?” 她说着一口河台方言,柳玥微微蹙眉,勉强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柳玥迟疑着,“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妇人诧异:“没有主家的命令你怎么进来的?”她见柳玥虽然衣裙脏污了些,看得出是金贵人家的小娘子,她问道:“你莫不是……遭了难的小娘子?” 她口音重,柳玥勉勉强强理解了她的意思,赶忙点头。 妇人看起来只是这里的仆人,在这做着主家吩咐的活计,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面前的小娘子遭难,即便是有些狼狈,还是我见犹怜。她侧身让出一条道,“你先进去躲躲。” 柳玥小声道了谢,匆匆进屋。 这屋子看起来不大,内部倒是宽敞的很。她进了屋,往里走,大约是走到尽头处了,拐角传来窃窃私语,柳玥停住脚步,靠着墙角听着。 声音的主人正是梁夫人,和一个陌生的男声在说话。 “……侯夫人要关到什么时候?” “大人自有打算的。” “若是夫君不能得手该怎么办?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啊!” “呸呸呸,说点好的,何止是杀头,怕是整个河台都要翻天。” 柳玥快速在脑中推理了遍,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要对谢易下手! 她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自己还处于险境,开始想办法出去。 谢易身边有郭洸和家将,可是贺新之也说了河台当地囤了私兵,谢易带的那些人只够护一护不大的骚乱,要是他们拼死一搏,谁知道会发生个什么? 这消息肯定得马上告诉谢易! 她咽了口口水,也顾不上什么淑女仪态,决定转身就跑。 这小院唯一的好处就是为了装得像普通人住的地方,各处都做的松松散散的,门闩甚至还没插好。 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可惜柳玥被关了这么久,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梁夫人和这位陌生男子还是顾忌着她的身份,也知道要是柳玥受了什么伤,谢易肯定把他们全端了,一边靠近一边说道:“夫人还是有些本事的,难怪能进镇北侯府,倒是让我小看了。” 柳玥盯着他看,身后就是墙,实在是无路可退。 眼看着他要伸手抓向她,就听见什么东西被大力踹开的声音。 随即一支利箭破空而出,将男子的手牢牢钉在地上。 柳玥的背后被冷汗浸透了,见到谢易的时候,才恍然反应过来,顺着墙面慢慢滑落。 第34章 三十四 这一箭射得又准又狠,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在微颤的箭羽和谢易脸上来回打转。 男人痛得满头是汗,破口大骂,在看到梁砾的那一刻住了嘴,脸上满是震惊与疑惑。 梁砾不敢和他对视,略略错开目光。 这间小院外表看起来和寻常人家一模一样,布局也没什么稀奇的,甚至还有几个仆役样子的人在干着活,若是路过行人只会觉得是一户普通的富足人家。 可是这户人家男女主人却长久才回来一次。 装得太像了,有时候反而令人觉得刻意。 梁砾说得地方就是这,郭洸带人进去粗略地翻找一圈,箱笼床底都看了,没找到放着官银的地儿,倒是意外看到了几件兵器。 铁匠铺尚且需要跟官府报备,禁止私铸兵刃,梁砾这间私宅倒是承担了不少用途。 其余人自然有郭洸和家将们处理,柳玥被鹊鹊扶进车里,看着自家小姐这个样子,鹊鹊脸一垮眼看又要掉眼泪,柳玥喊了声“鹊鹊”,只能皱巴着脸忍下去。 英娘在宅邸内已经备妥了物品,即便她是个温吞性子,也没法给谢易好脸色看了。 谢易自知理亏,只能沉着脸站在一边。 郎中借着灯光仔细把柳玥手心里扎着的刺挑出来,抹上膏药。 民间郎中的药草比不得帝京贵人们用的精细,抹在皮肤上清清凉凉倒还舒服。 “夫人这几日少用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旁人去做,休息两日就好了。”郎中说完,英娘送他出去。 谢易怕她还疼着,托着柳玥的手给她掌心吹气。 她手腕上还有麻绳留下来的青紫的痕迹,在莹白肤色上显得愈发瘆人。 谢易心疼得要命,不敢用力碰,生怕柳玥不舒服。 “阿玥,你看看我。”谢易小声说着,主动低头认错。 柳玥哼了一声侧过头去,她洗了澡,头发擦了半干,垂在脖颈间跟一匹缎子似的。 谢易不太擅长哄人,但是嘉阳长公主传授的道理就是要赶紧认错,对方越是在气头上越是要拉下脸去哄,非得让她感受到他的诚意不可。 “别气了,你要打要骂都冲我来,是我没做好。” 柳玥瞥他一眼,谢易那双桃花眼此刻满是歉意和委屈,跟小狗湿漉漉的眼睛似的,她心里那点气也被浇灭了。 “要不是我带着你来,你也不用受这些罪。”谢易叹气,变着花样认错。 -- 第60页 “你都没说到点上。”柳玥突然冒出来一句。 谢易愣了愣,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我不该瞒着你做局,只是棋差一招,让你也牵涉其中。”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柳玥说道,“以真心换真心,你哄了我几次,我怎么敢信你。” 她头一次说这些话,把谢易要说出口的那些措辞堵住了,他想辩解,可是事实凿凿,他也没法否认。 谢易自诩没做过对不起柳玥的事,但是出了岔子也是事实。 他以为柳玥就此不原谅自己了,耷拉个脸无精打采,小心翼翼窥探柳玥的脸色。 柳玥见他跟霜打焉了似的,没什么精神,又心软下来,对谢易展颜一笑。 谢易猝不及防,心里也没堵着的那口气了,“就知道阿玥不会真不理我。” “少贫嘴。”柳玥弯了弯唇,她不接着生气,谢易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是个没有依靠的人,父母在十几岁时候就离世了,全凭着他自己摸爬滚打,撑起镇北侯府的威名。 外头看着风光无两,皇帝也要给两分薄面,可是内里空空如也。就跟嘉阳长公主描述似的,偌大个侯府,连个活人气儿都没有。 直到柳玥进入了他的生活,就像是在无边的苦海上拨云见日,突然远方有了岸,他有了走在陆地上的踏实感。 郭洸叩了叩门,叫了声“侯爷”。 他奉命查了河台的事,进来便直接开门见山:“跟小贺大人猜测一样,梁砾屯了私兵,至于官银……”他紧紧皱眉,“他们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便是墙壁里也敲开看了,没有现银也没翻到银票。” 莫不是没藏在这? 这样的想法在谢易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否了。 他暗中让人调查了好几个地方,这也是梁砾自己带他们来的。 找不到赈灾官银,自然是无法将他们定罪,也没法继续审下去,要是梁砾他们有什么后续的打算,他们翻找官银的时间就是梁砾要拖延的。 柳玥听着他们的对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小贺大人还好吗?” 谢易解释道:“他被梁砾的人打了一顿,不过没什么大碍,就一些皮肉伤。” 柳玥暂时放下心来,开始思考官银藏匿的地方。 那间院子她也转过,给梁砾锻兵刃的夫妻看起来也像是不知情的,就他们大大咧咧的模样来看,要是演出来的未免也令人难以置信。 可是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题应当不是出在那对夫妻身上,而是院子本身。 她苦思冥想,谢易先心疼起来了,示意她先歇息一晚,柳玥也不想让他为难,喊来英娘和鹊鹊铺床就寝。 或许是这一晚上太过惊心动魄,她睡得不□□稳,几次迷迷糊糊醒来都惊动了谢易。 翌日,柳玥在那处园子里转了转,看着家将们四处折腾,又是敲墙壁又是挖树底下的。 鹊鹊跟在她后面,嘴里嘀嘀咕咕不停,还冲着地上啐了一口,被英娘目光扫了一眼才安静下来。 柳玥坐在石凳上避暑休息,沉吟许久,忽然叫来家将,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家将大为吃惊,但看柳玥一脸认真的样子,还是规矩行了礼去禀报。 得了命令,他们便忙活起来。 柳玥觉得哪里不对劲,正是觉得园子里有些不同的地方。 这池子里竟然是没有活物的。 园里挖了池子,不养花也不养鱼,水倒是干干净净的。 手下人们抽干了池子里的水,忙活了许久,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快来看”。 一窝蜂拥上去,那些银子竟是藏在池底了! 众人吃惊于柳玥怎么能发现这么个法子。 梁砾彻底心如死灰,吞吞吐吐把话交代了,却怎么也不肯说到底是谁授意的,只说是他一人所为。 谢易自然不会被这些话哄骗到,把人押解下去,叫人封锁了梁砾的宅邸,把河台一应官员都扣下了。 “我能娶到夫人,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谢易十分殷勤给柳玥夹着菜。 郭洸喝着酒,时不时损几句谢易,“你堂堂一个侯爷,怎么办起案子来还要闺阁女子指点。” 谢易冲他翻个白眼,转头对柳玥笑道:“原来我的谢夫人,入可娴静淑女,外也可做女中豪杰。” 郭洸看着他那样,不厚道得笑出声。 柳玥突然想起小桃,搁下筷子问起了她的去处。 “答应过你的事我怎么敢忘,只是她父亲现在是朝廷要犯,她也落不得好去。” 柳玥担心地要问出口,谢易安抚道:“我将她暂托给未牵涉其中的官员夫妇了,至于之后如何,要看朝中发落。” 梁氏夫妇下狱,小桃就是罪臣之女,能讨到什么好去。 至少谢易能保下小桃一命,能不能再宽限些全看之后的事态发展。 押解审讯皆需时间,谢易不是在处理着事务,便是陪着柳玥,连给她按摩手腕上的淤青都不假手于人,到点了就折子一扔准时出现在房间门口。 河台官员近日人人自危,本以为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后面竟然又从帝京来了一串人。 谢易听得家将的禀报,不由得啧了啧舌。 “让二殿下在厅堂等着,我忙完了就过去。” 家将有些为难,二皇子是什么来头,他要是把原话说一遍,对方发起火来哪里是他一个无名小卒担待得起的。 -- 第61页 谢易看出他的犹犹豫豫,“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家将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刚转身要走,就听得外面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 “怎么,镇北侯还要给我摆脸色看?” 祁文卿身后跟着贺新之,径直跨过门槛进来,大剌剌开口道。 作者有话要说: 33章有BUG,待修~ 先把34章更新奉上_(:з」∠)_ 打完疫苗实在是困倦的不行了,容许我休息一天叭 五一假期一定尽力多更 第35章 三十五 谢易毫不避讳的垮下脸,翻了个白眼。 祁文卿是谢易着人请来的,也并非是他心甘情愿。牵涉到私囤兵刃之类的事,祁文卿暂时掌着大理寺的权,这些事绕不开他去。谢易可不想回去之后被都察院的老头子指着鼻子骂。 看着谢易吃瘪的表情,祁文卿自然是心里舒畅,但是碍于有旁人在场,也不能当众拂了面子,还是意思意思跟他打了个招呼。 毕竟案子查不清楚,两个人都得倒霉,祁文卿也不至于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蠢事。 “河台地方不大,事情倒是不少。”祁文卿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不过谢小侯爷还是好手段啊,这么快就做了个局,不愧是圣人钦点的人选。”他把纸张翻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梁砾的那一页,“既然怀疑背后有主谋,为何不一举拷问。” 谢易皮笑肉不笑,“这不是等着二殿下来领功么?” 祁文卿知道这是把烫手山芋推给自己,能干出这种大事,背后的人哪里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谢易也不想扯上这些,祁文卿好说歹说是个皇子,动来动去总不能他亲爹不保他吧。 当然也有些其他私心,谢易看他不顺眼就是了。 贺新之夹在中间做和事佬,他还不知道谢易跟柳玥说了什么,所谓的“皮肉伤”差点叫他丢了小命,还好谢易有预料这场风波,安排了人偷偷跟着他,不然贺新之就没法四肢健全站在这左右为难了。 他早知两人不对盘,来之前就做过最坏打算,没想到还是理智大于情感,至少不用让他再受一次皮肉伤吧。 “走了。”谢易冲着贺新之招手。 “哎。”贺新之急急忙忙跟上去,还不忘记停下来回头跟祁文卿补充几句,“二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底下人就是,这都是自己人。” 桌上零零散散放了不少册子和纸张,却是很有规律的摆在那,祁文卿扫一眼便能分辨出是哪些人的内容。 他摇摇头,坐下来整理着供词与账册。 拿开最后一张纸的时候,底下是一串打着繁复花样的络子。 帝京女眷擅长打络子的不少,闺中常有以此打发时间的,各种绳结花样都有。 祁文卿盯着那串络子看了许久,只觉得十分眼熟,他记忆中也有一个人喜欢用这样的线和绳结。 一串络子而已,遍地都是的东西,何况放在这的应当是谢易的私物,可他却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来,将它收进了怀里。 随后便继续翻着账册,仿佛刚才的犹豫和行为都不复存在过。 太子至今尚未完全解禁,虽然能自由出入了,还是被看得紧。 祁文卿接管了大理寺,河台的事交给他收尾也算恰当。 他接到话的时候,是宫里派了个公公来府上传口谕。祁文卿听完挑挑眉,想象了下他父亲此刻是什么表情,又该是怎样的心情让太监来他这传口谕的。 这些事原本可以让谢易一起处理掉的,可是皇帝还是让他来了,也可能是谢易在信中一力要求的,以他的想法,不难看出谢易不想趟这浑水。 多半是谢易猜出来背后主使是谁,喊他来背锅呢。 谢易这么想,祁文卿肯定也不能让他得逞,叫来了候着的小厮。 “去请你们侯爷来刑司一叙。” 谢易动作倒是快,祁文卿进去时候,谢易已经站在那等着了。 倒是和那日大理寺的场景差不多,只不过两个人对调了一下。 “怎么,二殿下是不熟悉审理流程?” 祁文卿哂笑:“规矩不能坏,这里能与我相当的可不就只有谢小侯爷,自然要在这陪着审理。” 谢易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下来。 和梁砾有牵扯的官员都关在这了,不少人见梁砾倒台,也没什么指望,问什么说什么。 这些人答得爽快,可问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大约也是被人当刀子使了,对梁砾具体在做什么并不清楚。 有个小吏吓得话都讲不连贯,但谢易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他提到“那位大人”。 “是什么人?”谢易追问道。 小吏哆哆嗦嗦说着:“我……我不知道啊,我就是有天路过,听到他们说话……”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河台人?”祁文卿问。 “小的以前住京郊,给贵人们家里拉货的,这帝京口音还是能分清楚的,听……听谈吐就知道一定是个从帝京来的贵人!” 谁大老远从帝京跑来河台?谢易蹙眉。 贺新之插话道:“这我约摸也知道点。我之前意外在梁砾的书房看到过一页没烧干净的信,当时是注意到入夏还在用炭盆,觉得颇为奇怪,便凑近去看了眼,发现信纸是宫里头常用的那类。” -- 第62页 这下谢易和祁文卿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宫里头用得信纸,只有主子们才有资格用,若不是皇帝偏爱的那些人,怕是一年到头都分不到几样份例。 算来算去,似乎也就祁文卿那位好哥哥了。 谢易往祁文卿那看了眼,被祁文卿捕捉到了视线。 “谢小侯爷该不会觉得是我吧?”他语气略带讥讽。 谢易没搭理他。 审讯来来回回就这些花样,这些河台官员没见过什么世面,早已吓破了胆,再加上面前是二皇子和镇北侯本人坐着,一五一十唯恐自己说的还不够详尽。 祁文卿奔波至此,还没好好休息过,只觉得困乏,随口打了个招呼说是出去透透气。 刑司是郭洸临时改的,里面幽深昏暗,踏出门便是耳目一新的景象。 之前发现的赈灾官银已经被搬出来了,把现银藏在池子里面也算是梁砾别出心裁。 祁文卿随便逛逛,就走到了附近。 如今池子已经被重新引上水,甚至还放了几尾鱼苗。 他正欲上前,就听见池子方向传来声音。 极为耳熟。 祁文卿“啧”了一声,刚想抽身离开,正巧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柳玥没想到能在河台遇到祁文卿,她还以为是幻觉,或许是哪个身形相似的青年。 可是这负手而立的做派,以及他常穿的云纹衣料,都表明这是祁文卿本人。 他突然觉得胸口灼烧了起来,伸手按了按位置,能感受到那串络子膈在那,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似的,弯弯绕绕找不到源头。 还是柳玥先开口:“别来无恙啊二殿下。” 祁文卿难得见她如此疏离,自从她深夜被柳学士和柳承明带回家之后,祁文卿便没再见过她,对她的印象当然还停留在笑颜如花的时候。 鹊鹊手上拿了只乌龟,正要跟柳玥说,见到祁文卿在那,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看气度不凡的样子也猜到是哪个主子,只能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 祁文卿瞥了她一眼,柳玥身边这个小侍女捧着乌龟,手上还沾了泥巴。 他目光略略下移,柳玥的裙角也沾了一点泥灰。 看来是他破坏主仆二人的乐趣了。 祁文卿心里有股无名火升腾上来,短短这些时间,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眼里的柳玥就是个时时刻刻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一颦一笑都跟教习嬷嬷所说的模板没差。 怎么嫁给了谢易,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祁文卿不答话,柳玥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以她对祁文卿的了解能读出他的不悦。 这人怎么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摆个脸给人看。 柳玥也没了兴致,拉着鹊鹊离开。 祁文卿没来由的觉得怅然若失,在那呆立许久,直到有人找过来,才回过神来。 家将拱手:“侯爷见您出来太久,迟迟不归,便让属下来找您。” 祁文卿嗯了一声。 他回来时候脸色不太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谢易觉得纳闷,出去散心怎么还散出毛病来了,天天锦衣玉食泡大的人心眼就是多。 他在心里冷哼一声,面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搭理的模样,给郭洸使了个眼色。 等一轮官员审完,饶是谢易也觉得疲累,更别提贺新之这种身板的,恨不得让人把他抬到床上倒头就睡。 谢易停在门口,想着郭洸告诉他的事。 祁文卿和柳玥见过面了。 虽然只是打了个照面,两人也没说几句话,谢易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 醋精上线! 第36章 三十六 谢易站在门口轻轻呼了口气,抿了抿唇,尽力扬起嘴角推门而入。 屋里只有他走路发出的声响,灯还点着,昏黄的光晕罩在柳玥脸上。 她睡着的样子甚是可爱,谢易看得有些出神。不同于清醒时候时时得体的样子,此刻的柳玥睡得脸颊红红,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娇憨模样。 谢易伸出手去,想把她抱上床,刚碰到身体就见她往后缩了缩,睡眼朦胧地从喉咙里发出些声音。 柳玥枕着手睡着的,脸上被镯子压出一道印子,她迷迷糊糊醒来也注意不到这些,只知道谢易回来了。 谢易原本因为祁文卿的事有点怄气,一下子半点气性也没了。 “脸上都睡出痕迹来了。”指尖顺着那道玉镯形状的印子描了一遍,谢易有点心疼,“怎么不去床上睡,等到这么晚。” “等你回来喝糖水呀。” 谢易愣了愣,这才注意到边上有冰湃着的汤碗。 柳玥小心地端出来,碗壁还挂着一串串水珠。 “你不是爱吃甜的嘛,我特地学的,是河台这最受欢迎的糖水。”柳玥往前推了推,眼里满是期待。 谢易端起来喝了口,冰了之后的糖水尤为解暑,积累了一天的疲惫都在这碗糖水里烟消云散了。 这是阿玥亲手给他做得糖水。 谢易心里现在只剩愧疚了,柳玥等他到这么晚,他竟然还为了白天那点事心里不畅快。 祁文卿是他喊来的,即便碰了个面也不能说明什么,祁文卿要是识相就得避嫌。 这么一想他舒服了许多。 谢小侯爷果然是很会开导自己的,从进门到内心和解,只花了一盏茶的时间。 -- 第63页 柳玥只觉得他今天话少得很,跟平时总缠着她讲话的谢易不太一样,只当是他忙了一天太过疲惫。 谢易喝完糖水心情大好,柳玥趁机问道:“能不能把小桃接来我这?” “为何?她现在是罪臣之女,目前能保全性命就不错了。” 柳玥撇撇嘴,“我派人去暂收留她的人家那打听了,他们对小桃不太好,我想着好歹也有一面之缘……” 这要求也不是不行,院里都是自己人,口风是不用担心的。 “但是她毕竟还小,你又如何跟她解释这些事?”谢易反问道。 柳玥哑然。她对小桃心怀愧疚,只想尽力弥补一下,确实没想好怎么跟一个懵懂的小姑娘解释。 谢易微微叹气,“这事儿我会想办法。” 柳玥点点头,忽然说道:“我今天碰到祁文卿了。” 谢易一口糖水含在嘴里,险些呛着。 “是圣人派来的,河台这事闹得不小,得派个人来压一压。”谢易搁下碗。 柳玥点点头,毫不意外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他最近都在刑司办事,你闲逛时候绕着点,免得又碰上。” 真是时运不济,好巧不巧大理寺让祁文卿暂时接管了,谢易不想对柳玥有所隐瞒,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了。 柳玥神色没什么变化,反过来宽慰他,让谢易别因为私事影响办案。 谢易嘴上还别扭着,心里感动得恨不得马上找郭洸喝一壶,给他讲讲今晚上的事。 * 梁砾心气折了,肉眼可见地颓废起来,却嘴硬地不肯说背后主使之人。 谢易念着小桃的事,难得发了回慈悲心肠,想再给次机会。 祁文卿抓着机会讽刺几句,“谢侯爷这是转性儿要做菩萨了?” 谢易忍不住笑笑,“那是,比不上二殿下广泛博爱。” 郭洸去了收留小桃的那户小吏家里。 小桃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骤然间失去了父母的庇护,被送到陌生人家中。这两位陌生人也不太欢迎她,十分勉强地当着郭洸的面咧嘴,不敢拒绝。 今日见到郭洸,夫妇俩警觉起来。 最近河台跟变了天似的,身边人纷纷遭受牢狱之灾,他们也意识到小桃似乎是护身符般的存在。 这才几天,小桃就要被带走。但是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把小桃交到郭洸手上,还不忘记添油加醋说自己如何善待她。 郭洸瞥了一眼小桃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不屑于和他们计较。 他按着谢易的意思,直接从后门进去,把小桃带到柳玥那。 柳玥本以为这事儿难办,没想到隔天就见到了小桃。 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通,见小桃外表没有受伤,略略放下心,可小桃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也足以说明她这几天过得不好。 前些日子看还是水灵灵的小姑娘,没了父母的保护就成了这副模样。 郭洸挠挠头,说道:“侯爷说人给您带来就行,外面园子里的都是自己人,夫人大可放心。” 柳玥点头,“劳烦郭将军了。” 郭洸嘿嘿一笑,“哪里的话,夫人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小桃看起来无精打采,柳玥也没照顾过孩子,她在家只有被人照顾的份。 所幸英娘跟来了河台,手把手带大了柳玥,多少哄哄小桃还是有一手的。 她唤来婢女,打来热水给小桃梳洗了一番,总算是回到干干净净的样子了。 小桃被热气熏得脸颊红红,睁着眼睛说道:“我好几天没见过我娘亲了。” 柳玥答不上话,只能由着英娘哄她,梳洗完喂了糖水,抱下去让婢女哄着睡觉了。 “夫人也别忧心了,大势所向,能保下她已经是万幸。”英娘开导她。 柳玥垂下眼睫,“说的是,只是心里愧疚。”她长这么大,有父母疼爱,兄长庇护,万事都有人给她挡着,哪经历过这种事,用一个小姑娘做筹码。现在只是再看到小桃,她都觉得有愧。 “梁大人选的路就没有回头路,姑爷能答应保下梁家母女,以后小桃也是有娘亲照顾的。”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柳玥,“梁夫人怎么样了?” 英娘回道:“她一心牵挂女儿,做不出什么事。” 柳玥暗暗松了口气。她被绑的时候,也不曾受到梁夫人恶意苛待,为了小桃也得让梁夫人安安稳稳活着,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 谢易这边问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祁文卿发出几声轻微的嗤笑。 谢易合上册子,“看起来二殿下胸有成竹。” “刑司手段这么多,我看你这是菩萨心肠,一样都舍不得动啊。” 祁文卿说得有道理,刑司审讯手法多样,偏偏谢易就是不用,明摆着要让祁文卿来。 偏生祁文卿也不高兴,他是个皇子出身,身家底子干干净净的,要不是给太子收拾烂摊子,怕是进不得大理寺的门。 更别提上刑这种事了,他想想都嫌晦气。 谢易反倒是看惯了的人,军营里什么东西没有,抓着个探子要逼话,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梁砾嘴再硬,难不成还比得上军情探子的骨头硬么。 郭洸是真的头痛,谢易做什么不好,非得跟二殿下过不去。 他也不知道昨晚谢易跟柳玥发生了什么,反正进门前还一脸懊糟样子,今早就是飘飘然似的,心情大好,还让他去把小桃带出来。 -- 第64页 依郭洸的看法,怕不是过阵子连梁夫人都能给他捞出来了。 “梁大人想必对金纹纸不陌生吧。”祁文卿问道。 梁砾脸色微微一变。 金纹纸就是贺新之所提的“宫里头常用的纸”,对光看洁白的纸张上有一缕一缕漂亮的纹路,日光一照犹如金丝嵌在纸张上,因此得名。做工复杂,产量又低,因此只有宫中得宠的贵人才能分到份例。 每次通信之后梁砾都会把纸张烧掉,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眼中的震惊和惶恐一闪而过,没能躲掉谢易的眼睛。 谢易慢条斯理擦着手指,似乎是尽力稳着最后一丝耐心,“梁大人还是有话就说吧,我还能给你找个借口,保你妻女一命。” 祁文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谢易面色冷若冰霜,心里倒是清明了几分,勾了勾唇角不说话。 在场的都是谢易手下的人,没人会把这话传出去。 谢易让他听了,祁文卿也就卖个面子。 “是……太子殿下。”梁砾心如死灰。 祁文卿挑眉,“想不到太子这个庸才,做别的事不行,瞒着圣人倒是一套接着一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咕咕咕一天,三次元有事 第37章 三十七 许娉婷纤细的身影停在门外,面前的大门紧闭。 门房小厮一脸为难,定安县君府已经闭门多日了,县君谁也不见,宫里头的人都吃过闭门羹,更何况旁人呢。 见小厮不放她,许娉婷也不恼,弯了弯唇:“还是劳烦您回禀一声吧。” “莫要为难小的了,县君发下话来,小的不敢违逆。” 许娉婷摸出一块碎银,轻放到小厮手上。 他掂量了下,转了转眼珠,还是笑嘻嘻揣进怀里,“那姑娘您在阴凉地里等会儿,我去给您问问。” 等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她听得小厮气喘吁吁跑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给她开了门。 “您请,县君在里头等着呢。” 许娉婷莞尔一笑,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莹白的腕子晃得他眼睛生疼。 许娉婷也有点日子没来了,定安县君府上倒是换了一批花花草草,依旧是铺天盖地的名贵种。 她原以为定安县君这段日子该是颓废的,没想到见到本人时候还是愣了愣,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县君颇有兴致。” 书案上铺了纸张笔墨,还有临到大半的字帖。 多日不见,定安县君看起来沉稳了许多,和刚到帝京来的时候大不一样。 如果雍王在这,见到如今的女儿,大约会觉得此刻的她更配得上做自己的女儿,更有雍州儿女的风采。 她跟柳玥在云外寺碰面,柳玥说了那些话,起初她是气急了,回府就大哭一场,让婢女们好生哄了许久。等她抽抽噎噎回想柳玥的话语时,只觉得这番哭闹让她想通了些。 背后有人教授,谁能来对御赐的县君指手画脚? 定安县君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她给父亲写了这么多信,却没收到回音,就是再蠢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受尽千娇百宠的小县君,如今在帝京孤立无援,逼着她一个人成长起来。 定安县君也知道许娉婷接近她是有所目的,可今日还是放她进来了。 “县君别恼,我来就是给县君解决心烦之事的。” 许娉婷笑意盈盈。 定安县君不动声色地蹙眉,搁下笔,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祁文卿被一纸圣意召去了宫里,回来之后便皱着眉忧心忡忡,说要去趟河台。 许娉婷给他收拾东西,便打听了几句。 祁文卿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我去去就回,不会太久。” 许娉婷抿唇,送他出门前给他理了理衣领,目送他策马而去。 祁文卿没说太多,可许娉婷知道皇后对定安县君的意思不一般。 不然把柳玥喊去宫里跪那么久做什么呢?倒是间接促成了她和镇北侯的好事。 “县君觉得自己没法破开局,倒不如试试借别人的力。” “怎么借?”定安县君抬眼看她,“难不成许姐姐有这力?” “您还记得刚来帝京时候,太子妃频频向您示好么?” 定安县君眉头一挑,她当然记得,太子妃的出身是帝京一顶一的好,似乎是皇帝亲自给太子挑选的,只是她对帝京这些觥筹交错实在是没兴趣,太子妃那边的邀约也就应付过去了。 许娉婷这是在给她出什么主意? “您背后是雍王,帝京多少人家想与您攀富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与太子他们交好呢?” 定安县君有点犹豫,“可父亲说过让我不要牵涉朝堂之事。” 许娉婷娓娓道来:“不过是认识下太子妃罢了,让太子妃给太子吹吹耳边风,圣人有多偏爱太子帝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与太子和太子妃熟络熟络,今后在帝京也好有个倚仗。” 这一番话说得她心动,她孤身一人在帝京,滋味着实是不好受。 圣人偏袒太子,日后多半也是太子继位大统了,关系搞搞好没什么毛病,何况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现在交好,日后她父亲有何想法,东宫那也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娇惯长大的小县君此刻觉得自己也能掌握一点权力的滋味了。 -- 第65页 可是柳玥的话又时时刻刻萦绕在她耳边。 是听许娉婷的话走向权力斗争的中心,给自己和父亲赌一把,还是安安稳稳在这做她的定安县君。 当她见到太子妃的时候,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替自己做出决定了。 这是定安县君第一次见太子妃。 太子不是皇后亲生儿子,皇后也不愿意为了他去做什么,东宫的大小事务全然放手给太子妃管辖。 太子妃的容貌并不是帝京出挑的,但是周身气度让定安县君吃了一惊。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一言一行都挑不出半分错处来。 定安县君不是一个人来的,许娉婷让她带上自己,以防她一紧张就说错话来。 “久闻定安县君的芳名,不愧是雍州好山好水养出来的女儿,比我见过的帝京女眷都灵动的紧。”太子妃亲自给她斟茶,“县君竟愿意赏脸来东宫坐坐。” 定安县君知道这是暗指之前她推掉了太子妃给的帖子。 太子妃似乎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轻轻带过,便和定安县君聊起家常来。 定安县君原想着能把偌大一个东宫料理得井井有条,太子妃一定是个极有魄力的人,没想到与她说话竟然温和舒畅如山泉水,一颦一笑都极为端庄,半分逾越不妥的话都没有。 她缓缓松了口气,跟太子妃有说有笑起来。 * 河台官员这查了个大半,私兵也被揪了出来。 要在众人眼皮底下养出一支私兵是极为不易的,何况梁砾一介文官,对武将的事了解不多,私兵也还未成气候,加入其中的有不少是为了混口饭吃。 梁砾一倒,大多也作鸟兽散了。 谢易翻着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供词,厚厚一叠,不禁有些头痛。 柳玥知道他最近没睡好,伸手给他按了按太阳穴,微凉的指尖按在穴位上,力度不大不小,谢易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这些银子用于赈灾和修缮,他们竟然都昧下了,现在河台城里还有不少百姓失去了房屋和土地。” 柳玥听完,弯了弯唇。 谢易一向是会把这些事跟她说的,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认为她一无所知。 “灾民们得不到解决,迟早会反噬,他们并不懂其中发生了多少事,只知道自己的房子被冲垮了,劳作的土地被淹没了。” 柳玥说的句句在理,官员的事可以交给祁文卿解决后续,但安抚河台百姓是谢易得做的事。 现下灾民们已经隐隐有不满之势,贺新之设了个粥厂,也只能解决一时之需,每日都有人与守卫和家将们起冲突。 贺新之除了加派人手在一边看守之外,暂时也没想出更好的方法。 “明日我去贺新之那看看。”柳玥说道。 谢易一愣,“贺新之那?你去粥厂做什么,那边混乱得很。” “小贺大人忙不过来,我过去搭把手也好的。”柳玥抿唇,“反正我白日也闲着没事。” 谢易明显是不想的,柳玥及时截断他的话头:“我多带几个人去就好了,顺便还能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谢易知道劝不住她,只能答应。 要去粥厂,自然是不能像平时那样穿着,英娘特地去寻了一身普通衣料来。她家小姐从小身娇肉贵,都是拿绫罗绸缎供大的,粗糙的麻布衣料分分钟就能磨红皮肤。英娘只能在有限范围内挑了最柔软的面料给她做了身衣服。 面料连暗纹都没有,照着柳玥寻常爱穿的款式裁了一身。 鹊鹊新奇地围着她打转,“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贺新之在看着手下人分发米粥,见到柳玥微微吃了一惊,“夫人怎么来这?” 柳玥瞥了人群一眼,还算有秩序,老的小的都在端着碗排队。 “我来看看能给小贺大人分担些什么。”柳玥说道。 贺新之挠挠头,“人手倒不缺,不过每天在这发粥也不是个事儿,而且人也越来越多了。” 柳玥上前去看了一眼,说是粥,其实跟清汤似的,一勺舀上来大半碗的米汤,见不到几粒米。 贺新之解释道:“河台水患之后,米价日益飞涨,那些有货的米商都不肯把米按寻常市价卖给我们。” 柳玥穿的朴素,但是气质与旁人不一样,有灾民窃窃私语,说着“侯夫人”“贵人”之类的话,贺新之警觉地注意到这些,示意几个家将们上前护住,不让底下人近身。 靠近不了他们,但是并不妨碍底下人说话,见侯夫人亲自来粥厂查看,不由得大声抱怨起来。 “前阵子便是如此,后来消停了一阵子,想不到现在又……”贺新之说道。 柳玥摇头,“治标不治本罢了,米价飞涨,即便是未曾受灾的人家也承担不起越来越高的价格,早晚会加入队伍。” 贺新之问:“按夫人的意思,是要……?” 柳玥淡淡说道:“趁着这个时候发财,岂不是奸商所为。” 贺新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和米商据理力争过,对方理都没理他,径直关门谢客。 他摇摇头,谢易娶了个媳妇,还真是捡到宝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有事在忙,断更了两天真的很不好意思orz 第38章 三十八 贺新之几次上门被拒之门外,再度见到陈家的大门,内心充满挫败感。 -- 第66页 这陈宅的主人他还得称呼一声“陈老板”,可惜陈老板今天似乎也不太想给他面子。 河台的事闹得满城皆知,陈家小厮谨慎地看了他们几眼,“我们爷近日不见客。” 贺新之刚想开口,就见柳玥走了上去。 小厮也是第一次见着她,先是愣了愣,见她气质看起来与旁人不太一样,还是开口问道:“这位是?” 得知对方是镇北侯夫人,小厮脸色微变,没敢怠慢,将他们迎了进去。 贺新之目瞪口呆,他原先来的时候可是求了好一会儿才进门,结果被陈老板几句话就轰出来了。 早知如此,他也应当搬出谢易的名号来。 在花厅等了些许时候,陈老板也像是个爽快人,径直过来了。贺新之和他见过,虽然心里尴尬,但面上还是客套了几句。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于他们的目的一清二楚,偏偏嘴上还虚情假意问着:“久闻侯爷大名,贵夫人来府上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柳玥笑了笑,陈老板便假装问她来意,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对着柳玥嘘寒问暖,就是闭口不提米价的事。 柳玥跟他打了几圈太极,婉转地提了提这事,就见到陈老板一副为难的样子。 “洪水冲了我不少田地,我也损失惨重啊。”他转了转眼珠,“听闻圣人不是派人来赈灾了,这位小官人……”陈老板目光在贺新之身上打转。 贺新之皱皱眉,还是忍住了反驳的心思。 有求于人,还是闭嘴的好。 柳玥不动声色听他大倒苦水,慢条斯理喝起了茶。 陈老板一通诉苦,感觉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便用几句话收了尾,等柳玥开口。 “圣人赈灾,也没想着占您便宜,只是河台的米价实在是太过离谱。听闻河台大半铺子的米都出自您这,如果陈老板愿意将米卖给我们,岂不是也为圣人分忧了。”柳玥敛起笑容,“自然也不会让陈老板吃亏,我们愿以帝京的米价来收购。” 陈老板手一抖,盖子刮过茶碗口边缘,声音有点刺耳。 ——帝京的米价比河台高上一些,他的米自认为是够不上那个价格的,仗着河台混乱发笔横财才是。 可若他咬紧了非得高价卖出,便能多赚一大笔,和柳玥提出的要求相比明显更有利。 他内心有些动摇,不由得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人。 陈老板忌惮镇北侯,也不敢小瞧侯夫人,面前人穿得没有半分矜贵的模样,素色衣衫却也藏不住她的贵气。府里小厮一说是镇北侯那来人了,他连忙赶来,不敢耽搁。 这天底下敢不给镇北侯面子的,还轮不上他这小小的米商。 他烦恼道:“小的哪里敢做主,但是庄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都指望我给口饭吃呢。” 贺新之见他又要打什么主意,“趁人之危发财,你发黑心财就没觉得良心不安么?” 陈老板瞥他一眼,认出来那是前几次上门要见他的小子,“什么黑心财,官爷可别血口喷人,河台的米不都是这个价钱?按市价买难道还有错了?” 贺新之还想说下去,被柳玥拦住了。他有些不解,还是等柳玥把话说完。 “陈老板要照顾一大家子,可说到底这米铺子给不给您继续开,等侯爷向上禀报了再说吧。” 陈老板脸色变了个彻底。 大周的米商也是靠着官府吃饭的,他祖上得了允许,靠这个发家,若是闹大了多半牌子就得被摘了。 “别别别,有话好商量,我对官爷们忠心耿耿,就是这天灾人祸的实在是没法啊,没有其他意思。”见柳玥起身要走,陈老板急得差点去拉她坐下,手伸出去就被贺新之挡下了。 换个人来他还真不怕,可面前的人是谁啊?是镇北侯夫人啊! 他摸不清这新上门的夫人是个什么脾性,可他对镇北侯的德性还不清楚么?跟着镇北侯来河台的,还能有什么省油的灯? “这样吧,先给我两天时间,我得去盘盘庄里的账。” 陈老板这么说,柳玥也没拒绝的借口,点点头就当应了。 回去的路上,贺新之还在想之前自己被拒的事。 柳玥莞尔:“你那会儿怎么不拿子谦说事。” “我也不敢保证这事儿能办妥,不敢给他添麻烦。”贺新之低头,“要是我给搞砸了,他不还得给我收拾烂摊子。” 他们前脚才走,后脚陈老板就派人出去找二皇子。 管家再三询问:“是真要去找二殿下啊?” 二皇子愿不愿意见他们还是个问题。 陈老板痛定思痛,“我亲自去!” 管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套了车送他过去。 祁文卿的住所离谢易隔了一段距离,倒是谢易刻意安排的,避免某些人再闲逛时候遇到不该遇到的人。 陈老板进去前还特地让管家给自己拍了拍衣服,生怕给尊贵的二皇子宅子里沾上灰。哪怕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祁文卿没拒绝见他,只是眼神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看得陈老板背后冷汗涔涔。 “这位是?”祁文卿问道。 陈老板忙不迭掏出名书,祁文卿甚至没有接过去看,颔首示意手下人拿去念给他听。 陈老板活几十年头一回直面天家威严,他这辈子是无缘见皇帝了,二皇子没准就是他能见到的最尊贵的人。 -- 第67页 他暗暗咋舌,这人比人真是大不一样,河台那群官员也时有趾高气昂的,都是一群纸老虎,二皇子看起来面目和善,却逼得他话都不敢多讲一句。 只是这群帝京来的贵人,怎么都穿得如此素净? 那位镇北侯的夫人是如此的,二皇子也是如此。陈老板不敢抬头,垂首只能看到祁文卿的衣裳下摆,要不是他亲自见到了,说祁文卿这打扮是天家皇子,他是决计不信的。 “那陈老板上门来,是有什么事?”祁文卿似笑非笑。 “陈家世代靠官府给的庄子吃饭,一向是兢兢业业做事不敢怠慢,如今一家老小兼着庄子上几十口人,都靠着养活呢。”陈老板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口口声声要二皇子发点慈悲。 祁文卿听到“镇北侯夫人”时候眉头动了动,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陈老板不明所以,他自然是不知道祁文卿和柳玥什么关系的,“是啊,镇北侯夫人还拿圣人来压咱,我就一平头百姓,哪里做得了主。” 祁文卿哂笑两声,手指敲着桌面,“那陈老板意欲何为?” “也不敢奢求多少,只求二殿下能为河台米商们撑腰,天灾年养家糊口不易,若是按侯夫人意思来,也太难为人了。” 祁文卿懒得搭理他,只是对柳玥的所作所为感兴趣。 她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做什么,难不成给谢易分忧? 他想到这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惹得陈老板偷偷抬眼看他。 好奇心被引发出来了,祁文卿倒也不介意趟个浑水,反正河台米商是死是活也就是两句话的事。 陈老板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就是腆着脸来试一试,没想到二皇子不仅见了他,甚至还松口答应给他帮忙。 得了祁文卿的暗示,陈老板换上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祁文卿坐在那,只觉得这一趟没白来,河台发生的种种事未免也太有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道个歉,三次元的事加上卡文,断更了好几天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了~如果时间够能加更尽量加更! 第39章 三十九 贺新之陪着柳玥坐在那等,他心里跟打鼓似的,那陈老板一看就是个老滑头,谁知道肚子里打得什么主意呢。 “夫人胸有成竹?”他小声问了句。 柳玥手一顿,一贯不动的面色悄悄松动了,“其实……也没几分把握。” 贺新之差点叫出声来,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声音都哑了:“那今天准备怎么办?” 柳玥瞥他,“随机应变吧。” 贺新之内心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前途一片渺茫,甚至在想象自己脑袋挂在宫门口的模样了。 柳玥心里没底,前两天那完全是强撑着跟陈老板说话的。 谢易也不是没给她说过,可是河台大部分的米都在陈家,其他小米商怕被牵连,也是唯唯诺诺糊弄着,想拖着等陈家铺子先出动静,他们才愿意跟着。 他只烦恼自己此刻被太子和梁砾的事情缠得脱不开身,不然这些事哪里需要让柳玥去做。 贺新之已经大脑放空了,在谢易和皇帝之间选一个的话,他还是选择自己动手。 他前两天看柳玥相当沉静的样子,还以为是势在必得,默默感慨了声不愧是柳学士家的大小姐,跟外面那些女眷就不一样。 可能也就这种类型能镇得住谢易吧。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柳玥理了理鬓角。 见到来人,她有些愕然。 “祁……二殿下?”贺新之先一步喊出声来。 柳玥立即反应过来,陈老板去找祁文卿做靠山了。 陈老板看看他们,问了句:“殿下与他们认识?” 祁文卿没作答,颔首示意打了个招呼。 明摆着是被摆了一道,她自己经验不足,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有祁文卿在,陈老板明显是硬气了不少,和前两日的态度大相径庭,“两日之约已至,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柳玥唇角微扬,直接无视了陈老板,看向祁文卿:“倒不如问问二殿下有什么想说的。” 她语气中带了质问,让陈老板惊了半晌,他是断然不敢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和二皇子说话的,这镇北侯夫人难不成底气这么硬? 祁文卿坐在那,摇了摇头:“河台米贵,岂是侯夫人要操心的事。” 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也不说到底认识不认识。陈老板本着生意人的精明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敢直接质疑二皇子。 他小心觎着祁文卿的神色,被侯夫人这么说也没半分愠怒,镇北侯也太有面子了吧? “陈老板还真是机灵。”柳玥出言讥讽。 陈老板讪讪一笑,“各位都是帝京来的贵人,我哪都开罪不起。” “您八面玲珑,哪里会。” 祁文卿没打算真帮着陈老板,他心里门清,陈老板要趁乱发财,他要是帮忙就成罪人了。 主要是听到柳玥的名字才让他心神一动,现在的柳玥和往日他印象中的模样不甚相同,祁文卿不过是想见识见识现在的她能做出些什么事来。 陈老板拿出份字据来,推到柳玥面前,“夫人也是明白人,这米价咱们折中算一算吧,要说还按现在的价格买卖,我肯定是不敢了,但是夫人您开得价格还得再商议商议。” -- 第68页 柳玥拿过那份字据,上面清清楚楚写了陈老板想要的价格,确实是比现在飞涨的米价便宜,可比她所开的价格高出了一大截。 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让利了”这几个大字呢,气得柳玥拧起眉头。 她生气的样子实在是惹得祁文卿想笑,柳学士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脾气不小,又偏偏拉不下脸来跟陈老板扯皮,秀气的脸上就见着眉眼都皱巴巴拧在一起了。 “谢易没告诉过你,对付无赖的人就要用更无赖的方法。” 祁文卿突然开口,屋内几个人都愣了愣。 “您这是什么意思?”陈老板木木地问道。 祁文卿拍了拍手,他的小厮抱着一叠东西进来,有条不紊摆在桌案上。 大多是些书信和账册之类的。 陈老板的脸霎时间白了,哆哆嗦嗦指着那些东西问道:“这……这些是哪来的?” 小厮恭恭敬敬回道:“陈老爷莫要费心了,查来查去自有我们的方法,不会冤枉您的。” 贺新之疑惑地拣起来看,竟然是陈老板和河台官府的一些往来证据。 “这米价竟然还是当地官府和米商勾结起来哄抬的,难怪能这么猖狂。”贺新之喃喃,“好大一笔进项,不查不知道,河台这边还真是污糟事轮番来。” 柳玥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搞得有些发懵,飞快地看了一眼祁文卿,正巧撞上了目光,撇撇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她急躁了些,她和祁文卿这一层关系实在是没法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谈,见他跟陈老板进来,就没往其他深层次意义想去。 她不信任祁文卿,但是也得信任谢易。 这些书信都是陈老板和官府往来时候写下的,本该通了消息就烧掉,偏偏他怕到时候官府上的人倒打一耙栽赃他,就偷偷留了下来藏在书房里,时至今日竟然被二皇子堂而皇之拿出来。 “至于接下来怎么处置,还请侯夫人自己决断吧。”不等其他人再说话,祁文卿转身离去。 柳玥理了理思绪,顾不得为祁文卿刚才的举动震惊,眼前证据确凿,还是处理正事更重要。 过了两炷香的工夫,柳玥才从里头出来,面上笑意盈盈。 贺新之拿着陈老板立下的字据离开,柳玥扶着鹊鹊的手缓步走下台阶。 有了祁文卿给的证据,谈判异常顺利,陈老板找不到什么垂死挣扎的出口,只得说一句应一句。 他是想不到祁文卿竟然背后捅刀这么爽快,说起来他和镇北侯夫人那态度,多半就是认识已久了。 陈老板生怕脑袋下一刻就挪了位置,签字画押没敢说半个不字,只求柳玥能饶他一命。 祁文卿立在阴凉处,闲闲开口:“妥了?” 柳玥说道:“多谢二殿下帮衬了。” 他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是我?” 柳玥蹙起眉,略有不解。 “自然是你家好夫君办的事。”祁文卿讽道。 柳玥眸中顿时亮了起来,蕴了些许欣喜,“真的?” 祁文卿越看越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也许是他从未想过了解柳玥一分半点,逢场作戏糊弄过去就是了。 哪里见过她这样的模样。 可惜眼前人的惊喜和神采都不是因他而起的。祁文卿心里漾起一点失落的情绪来。 他双目微阖,“真真假假你自己回去问就是了。涉事官员已经审得差不多了,原想着这事是亲自料理,没想到你会掺和进去。” 柳玥正色道:“施粥布善不是小事,更何况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子谦。” 祁文卿没有反驳,他只是对现在的柳玥感到新奇,别的情绪暂时轮不上。 她也觉得语气差了点,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就质问起了祁文卿,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道个歉。 “是我没说清楚,夫人别在谢小侯爷面前说我坏话才是。”他故意把“夫人”二字念重了些。柳玥果然有些反应,快速眨了眨眼就当没听见。 她不高兴理会这个,祁文卿也就配合她装模作样,“陈老板的事怎么样了?” “以寻常市价收购就是,河台大半的米都出自他这,只要他松口,说动其他铺子也不是难事。” “就这么简单放过他了?”祁文卿反问。 柳玥回道:“证据确凿,自然会有人处理,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旁的事情和我没关系。” 祁文卿望向她的背影,有点意味不明的陌生感。 他在河台待了些时日,统共也就见了两次柳玥,和他过往认知中的柳玥都不同。 他站着不动,身边小厮小声问道:“殿下还有何打算?” 直到柳玥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里,他才恍然回过神似的,带着人离开。 第40章 四十 钦派的官员向来是不缺人送东西的,谢易挡了一堆,却被一只鸟笼子引去视线。 也不是多金贵的鸟儿,送礼的小官吏投机取巧,想着镇北侯不缺钱财也不要美人,纯粹是试试运气,寻来一只学舌极好的八哥送来。在漫成堆的礼物里,唯独这只八哥被谢易拿走了。 鸟笼子就挂在檐下,天天听着这些人唠叨,正经话学不会一句,跟谢易学些耍无赖的话倒是一念一个准,时不时喊上两声“夫人贵安”、“夫人万福”、“谢小侯爷战无不胜”之类的词句,听得谢易极为受用。 -- 第69页 郭洸拎着鸟笼子,试图教它学会“郭小将军与绿绮姑娘白头偕老”,被啄了几次手指也学不会。 柳玥路过长廊,看到郭洸蹲在那不厌其烦一遍遍教着八哥的样子,不由得笑出声:“你怎么跟一只八哥过不去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恐怕要学不少日子吧。” 郭洸把笼子挂回原处,一脸愤愤:“跟侯爷学舌快得很,到我这就学不会了。” 想不到八哥冲它叫唤两声,就开始大喊“王八蛋”,中气十足,完全看不出刚才在郭洸手里萎靡不振的精神气儿。 谢易探出头来,那八哥也是个机灵鸟儿,感受到周围瞬间变得不一样的气压,立马不吱声了,安安静静立在杆上。 他今日在府内休息,松松散散扎了个马尾,穿了身湖水蓝的长衫,说不出的惬意风流公子模样。 郭洸看不惯他穿成这样,眼角一瞥发现柳玥穿着水仙红的褙子,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他就是个小夫妻俩的陪衬,谢易明摆着连衣服都要穿个登对的颜色,他杵在这是真的扎眼。 “圣人有旨,过两日就得返京了。”谢易扬了扬手上的信。 “粥厂的事……”柳玥有些疑虑。 “我们先走,贺新之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再回京。” 郭洸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问道:“那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他眼睁睁看着谢易的脸色变换了几次,总算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摆了摆及时打圆场:“我就随口问问没别的意思,既然不急那就走陆路。” 启程那日,贺新之再三担保不会有事,亲自送到门口。 梁砾一干人等押在后面,事关重大要押至帝京处理。 英娘和鹊鹊已经把马车内部收拾好了,铺了柔软的垫子,即便长时间坐着也不会酸痛。 柳玥不住地回头,鹊鹊小声问了句:“夫人在等什么?” “小桃呀。”柳玥抿唇,眼中透着几分担忧和愧疚。 梁砾认下了罪名,以此交换梁夫人放出狱。日后也说不准会不会拖整个梁家下水,但是至少现在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 “现在有梁夫人陪着小桃了。”英娘安慰她。 柳玥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们俩不知情,只觉得梁夫人也是共犯,害得自家小姐被绑架,受了这么多苦,能被谢小侯爷放出来都是大恩大德跪地言谢都不足以表达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郭洸骑在马上,明晃晃的日头晒在脸上,再回头看看挡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只能默默感慨一句有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谢小侯爷都身娇体贵起来。 那只八哥被谢易一起带了回去,说要挂在侯府廊下,跟之前那只并排住。 每当在谢易身边的时候,八哥总是分外安静,站在杆子上尽力让自己的存在感更薄弱些。 “回去能赶上中秋么?”柳玥问道。 谢易算了算日子,“应当是稳妥的,能在中秋前几日就到。阿玥是想家了?” 柳玥放下心来,“我还是头一次离家这么久。” 谢易嘿嘿一笑糊弄过去了,想着回去之后老丈人还不知道怎么痛打他呢。他在外面行兵打仗习惯了,青州一呆就是两三年,来趟河台也就大半个月的工夫,实在是没什么感觉,但是对柳玥来说实在是新奇的很。 往年的中秋谢易都是一个人过,今年一想到能与心上人一同赏月看花,内心深处不由自主柔软起来,恨不得快马加鞭立即赶回帝京,早早做足中秋的准备。 他故作平静,实则内心窃喜,反倒是柳玥想了想说道:“中秋宫宴你准备怎么办?” 谢易愣住,他不在帝京久矣,早把宫宴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这次查缴了河台一事,宫宴必定是逃不过的了。 一想到要应付宴席上的觥筹交错,谢易已经开始头疼了。 八哥很不合时宜地开始叫唤“怎么办”,谢易看着它,决定到了帝京就把这只碎嘴八哥塞到嘉阳长公主府里。 陆路通畅,执着圣旨皇命自然无人敢为难,所到之处都是战战兢兢迎立的官员。 与他当日凯旋而归并不相同,河台这事是瞒着不少人的,在官道口打了个弯儿悄咪咪进了帝京。 八哥被谢易派了个小厮送去嘉阳长公主府了,连镇北侯府的大门都没进。 河台一干人被祁文卿直接带走,谢易便偷了个懒跟柳玥一同走了。 “我想回家里看看。”柳玥轻轻叹了口气。 谢易不太想,他还没编好措辞,怎么跟老丈人解释这件事。但是看看柳玥有点哀愁的神情,便觉得自己受点苦不算什么,先安抚一下夫人的思亲之情更重要。 河台一事内阁有跟进,因此镇北侯和二皇子回帝京的事柳学士是知道的,没想到谢易这倒霉催的小子还敢来他府上。 谢易有些心虚地进门,柳学士冷哼一声,先关心了下自家宝贝女儿,便要向谢易问罪。 谢易自知理亏,不敢顶撞老丈人的话。 柳玥劝了劝:“别怪他嘛,也是女儿自己想去的。”她拽着柳学士的衣角撒娇,柳学士哼了几声:“嫁了人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好在这次没出什么事。” 她愣了愣,脸上浮现薄薄一层红晕。对于父亲的话她没反驳,要是被柳家人知道,她在河台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事,估计得把谢易扒一层皮。 -- 第70页 谢易人前冷着个脸,在柳玥面前就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被柳学士训斥了一遭也不还嘴,柳玥看着都觉得心生同情。 也许是觉得堂堂镇北侯被骂成这样实在是有失面子,柳学士草草收尾,跟他说起了正事。 皇帝偏袒太子不是新鲜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还算老实,虽然做不出什么值得夸奖的事,好歹也是规规矩矩的。河台这事如果直接说与太子有关,恐怕皇帝第一个先不同意。 谢易和柳学士都心知肚明。 回侯府的路上,柳玥有些莫名,并不清楚为什么太子受到如此偏袒,即便是涉及贪赃和私兵一事,谢易和柳学士竟然也没几分把握能让皇帝处理。 她只知道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皇后撒手人寰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因此皇帝对太子格外的偏袒。 “先皇后是为了试毒才出事的。” 宫闱秘事从谢易口中说出,只是轻飘飘一句话。 “圣人当时还只是储君,储君之位不稳,被人暗下了毒,那杯茶被先皇后误打误撞喝了,所幸喝的不多,但是导致太子早产,之后身体也一直不好。” 柳玥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谢易淡淡一笑:“当然是我爹跟我说的。” “那查出来是谁下的毒?”柳玥问道。 谢易敛眉,“没有,我爹没告诉我,之后很快就登基了。随后没多久先皇后撒手人寰,也没再听圣人提起过当年的事。” 珠玉在前,先皇后活着的时候尚且是伉俪情深,仙逝后更是心尖的一抹白月光,后面的人怎么也比不上了。 只不过现在这位皇后人品实在是不怎么样。 柳玥想起她故意为难的事,只觉得头痛,要是中秋宫宴受邀,又得见她一次,还不知道局面会怎么样呢。 谢易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按住她的手:“宫宴上跟着我就行,我跟你爹发过誓,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柳玥有点出神地看着他,随后莞尔一笑,欣然点头。 第41章 四十一 谢易将案子整理成册禀报上去,如他所料,石沉大海并无回应。 一个是偏心宠爱的儿子,一个是亲自指派查清脉络的官员,甚至还有二皇子牵涉其中。 不给个说法很难过去。 谢易顺水推舟,皇帝没反应他也不问了,同僚打听起来就打太极糊弄过去。祁文卿却暗自加派了人手,将大理寺围得水泄不通。 太子倒台,得利者会是谁,明眼人都看得出。谢易倒觉得祁文卿这样做实在是操之过急,听完家将的禀报只是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当务之急是怎么跟那群老头解释,不然怕不是都察院的人就得参他本子了。 那群老头子再能耐,也不能指着皇帝的鼻子痛骂,但是指着他一个侯爷的鼻子痛骂还是有胆量的。 天刚蒙蒙亮,柳玥听见身边有响动,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就见谢易起身换衣。 她撑着混沌的脑袋想了会儿,今天不上朝啊,怎么谢易天刚亮就要出去。 谢易转过头,见她醒了,细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柳玥眨了眨眼睛,一双杏眼还带着困顿的水雾,“你这是要去哪?” “去趟大理寺。”谢易没打算瞒她,言简意赅答道。 柳玥“唔”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早去早回”,便继续昏昏沉沉睡过去。 谢易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把柳玥的睡颜来来回回在心里描摹好几遍,只是时间不允许他继续呆在这了。 他出门时候惊动了哈巴狗儿,小狗呜呜咽咽叫唤了几声,见他“嘘”了声,做了个闭嘴的动作,也极有灵性地摇了摇尾巴伏下身子继续睡觉了。 趟着薄薄的雾气,一辆毫无装饰的马车从镇北侯府后门离开,径直去向了大理寺。 * 临近八月十五,月亮一天比一天圆。 外地来的商人带来了琉璃灯,柳承明记得小妹喜欢这些新奇漂亮的东西,特地派人送了几盏琉璃灯来。灯壁上有嫦娥奔月的图案,里面点上蜡烛,看起来亮堂堂的。 谢易亲手做了兔子灯,眼巴巴等着柳玥赏识几句,见鹊鹊喜滋滋提了两个琉璃灯进来,立马垮了脸。 鹊鹊还一脸不明所以,被谢易找了个由头打发出去,顺便把琉璃灯也带走了。 柳玥进屋时候嘴里还喃喃:“刚才鹊鹊进来了怎么又出去,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离得远了瞧不清楚。” 谢易把兔子灯往前推推,“估计是收拾屋子拿走了东西吧,你快看看兔子灯,我特地学了做的。” 她捧着一看,做得还很是像模像样,接缝处都有好好地对上,该有的一样不少。 柳玥笑着瞥他一眼,漂亮的杏眼里面盈满欣喜。刚嫁进侯府时候还瘦得小脸尖尖,现在养得圆润了些,更显得整个人鲜活灵动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她问道,嗓音里都是欢喜。 谢易摸了摸鼻尖,有点害羞,“听别人说的。” 柳玥也没细想这个“别人”是谁,拿着兔子灯左看右看。 谢易为自己成功搪塞感到满意,这个“别人”正是他自己,他忙里偷闲找人学做了兔子灯,做坏了好几个,总算有个能看到,光是废弃的材料就成了一小堆。 -- 第71页 舞刀弄枪、弯弓射箭都不在话下,但是用小刀和纸笔一点一点把兔子灯做成型,比他刚开始学武时候还叫人心焦。 郭洸几次三番问他:“你买个现成的不也一样?” 谢易白他一眼:“买的哪有亲手做的心意足,你懂个屁!” 他想着出神,突然被人搂住脖子,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柳玥看着谢易的脸飞速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朵根,堪堪侧过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样可爱的阿玥,是不是只有他见过? 他心里突然萌生出微妙的情愫,泛出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欢愉感。 在外人面前永远端庄大方的阿玥,在他面前像小孩子似的撒娇,是不是说明他这个丈夫做得并不算糟糕? 她不为人知的狡黠都藏在深处,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根本不能形容她。 那些帝京女眷只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风吃醋,怎么会像柳玥一般不经意间就展露出她的风采。 他的阿玥就是天底下最让他心动的人。 谢易内心跟惊涛骇浪似的,面上倒是维持住了平静,拨了拨柳玥鬓角的碎发,只字不提他做这兔子灯有多艰辛。 中秋的宫宴早早就开始筹备了,二皇子和镇北侯回了帝京,自然会算上他们一份。 赴宴前一日,柳玥还在挑挑拣拣衣裙首饰,叫婢女们挑了好几套衣裙出来,比划半天选不出满意的。 “哪套好看?” 谢易看得头大:“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这哪行,宫宴上会有很多女眷都在。”柳玥撇撇嘴,觉得谢易是指望不上了,还是自己选比较靠谱。 她没封诰命,这场宴席虽然只是一场盛大的家宴,并不需要拘泥过多礼数,但还是得提点着心,不能把那些诰命夫人的风头压过去。 可是又不能输给那些年轻的小夫人们,人多的地方总会暗地里较劲比美,谁戴了帝京流行的首饰,谁穿了时兴花样的料子,谁抹了卖断货的胭脂和口脂,都是女眷们极其在意的地方。 谢易是不太懂这些,全随着柳玥的心意来。 选了衣裙又要挑首饰,妆奁里五花八门的首饰看得他头大。 谢易算是半个宫里长大的,老镇北侯出征时候把他在宫里寄养了一阵子,那时候还是先帝在位时候。他和小皇子们同吃同住,一起上下学,先帝待他好,还有嘉阳长公主庇护,皇子们都不敢欺侮他。 他跟几个皇子的关系大约就是那时候建立起来的,说好也算不上好,但是也不坏,算是泛泛之交,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宫宴的名帖上有他的名字,倒也不奇怪。 他对宫宴的印象不是很深了,在宫里住的时候年纪还小,就是陪太后太妃们听戏,一听就是一天,他都困得在椅子上打盹了。只有乐坊里的伶人艺伎有意思些。 曾经有一年北地献上来一位公主,那是谢易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北地人,从前只听说北地人长相和中原人不同。 那位北地公主的眉眼深邃,有着长而卷翘的睫毛,说着小谢易听不懂的话。 “老侯爷北地战捷,他们为了暂时求和送来了公主。”小黄门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小谢易对这位公主有着万分的好奇,可惜对方并不喜欢他,尤其是知道了他就是镇北侯的独子之后,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 这些是谢易对中秋宫宴为数不多的记忆了,老侯爷过世之后他要么是在青州过中秋,难得在帝京也是推脱掉了。 英娘捧着挑好的的衣裙首饰出去了,明儿一早就能直接换上。 谢易一走神,也没注意柳玥最后挑了什么衣服,只能明天将就着配衣服了。 正要准备洗漱,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兵甲摩擦的声音传来,谢易心中一紧,预感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拉开门。 等候的正是他手下的家将,面色紧张,低声说道:“大人,梁砾被人发现死在狱中。” 不光是谢易,柳玥也惊了,把巾帕搭在脸盆边上,快步走来。 “他不是……?” 谢易挥手示意家将退下,关上了门,神色凝重。 “是有人不想让他说话。” 大理寺是祁文卿在管,他前几日去了一遭,人手布得也满,连只苍蝇都进出不了。 梁砾的背后是太子,以祁文卿和太子的关系来看,是不可能给太子任何机会放宽的。 看守的人也有一部分是谢易手下的兵士,如果要有人想让梁砾闭嘴,偏偏这手笔又不像太子能做出来的,那多半就是一个可能了。 第42章 四十二 中秋宫宴前一夜得知梁砾死在狱中的消息,任谁也不能安然睡去。 柳玥梳妆时候还特地让英娘多敷了一层粉,掩一掩脸上的倦色。昨夜确实有些辗转反侧,谢易听完消息,脸色便沉了下来,即便转头面对她的时候还是带着和煦的笑意,也盖不住眸中的忧色。 这次中秋宫宴,说不定就是一场鸿门宴。 谢易先出门了,柳玥仔仔细细梳完妆才登上车,慢悠悠往宫里头去。 鹊鹊坐在车里,她一到这种场合就跟个二愣子似的,想着昨天自家小姐还是喜上眉梢的模样,今天在车里就苦着脸,是不是跟姑爷有什么矛盾了?这才一晚上啊! 她求过谢易去救救小姐,对这位姑爷还是很有好感的,可是面前坐着的又是自家小姐,实在是没法偏袒姑爷。她好奇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英娘没跟着来,她自个儿跟着柳玥来见识宫里头的大场面,心里想什么全表现在脸上了。 -- 第72页 “想什么呢?”柳玥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 鹊鹊捂着脑袋,嘿嘿笑道:“还没进过宫里头呢,心里摸不准。” “规矩都记住了没,别到时候说错话做错事,宫里头规矩大得很。” “练了几天了,保准没错!”鹊鹊拍胸脯保证。 马车没从之前给谢易送饭的那个宫门进,顺着小黄门的指引绕去了另一个门下,随后的路都得下车自己走了。 小黄门引着柳玥下车,才一掀帘子就有人跪在那做脚踏。柳玥很不习惯这样的做派,碍着周围都是宫人的缘故,勉勉强强把脚踩在了宫人的背上,底下人跟铁打了似的动也不动,稳稳当当等她站定。 鹊鹊挥挥手,自个儿三两步跳下了车,跟在柳玥身边小声说着:“我可不敢踩公公们的背下来,感觉得折煞我寿不可。” 她说得在理,柳玥平日里一向是用小木凳的,有谢易在就直接一把揽下来了,拿人做脚蹬那是万万不行的。 宫里头就是个吃人的地儿,别说做个人头脚蹬了,就是叫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了,对上位者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或许是因为梁砾的死触动了她,柳玥只觉得今天思绪格外的多。 小黄门不声不响在前走着,柳玥看着两边的宫道,觉得这走向有点熟悉,示意鹊鹊去问了一嘴:“小公公,这是往哪里走?” 听得对方称呼自己“小公公”,小黄门先是愣了下,见鹊鹊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便回答道:“是去皇后娘娘宫里,夫人们都在那呢。” 柳玥脚步一顿,万分不情愿地继续跟上去。去皇后宫里也实属正常,外来的女眷不去见皇后,那还见谁? 就是她和皇后那点事,外人不知情,她俩见面了可有的尴尬,尤其是还被谢易当众甩了脸。 外人不知道她跟皇后怎么了,说起来就是个前婆媳关系,但是谢易直闯后宫那事儿确实是沸沸扬扬了一波,还不知道碰了面要怎么挤兑她呢。 皇后在那跟女眷们说说笑笑着,维护一下面子工夫。 定安县君是没辙了,但是不少命妇家里也有待字闺中的女儿,套套近乎说不定也能来一门好亲事,给她那不争气的儿子重新找个好靠山。 就是大宫女来禀报镇北侯夫人到门口了,一瞬间还挺热闹的殿内安静了下来。 贵人之间的消息是很灵通的,何况是与二殿下和离过的高门嫡女。 还能再嫁镇北侯,也是谁都没想到的。 皇后强自撑着笑意,心里已经咒了好几遍了,叫宫女们迎她进来。 柳玥进门就觉得气氛怪怪的,好似是大家各聊各的,眼神却都不自觉往她身上瞟,像是要探出个究竟来。 她抬头见到了正上方的皇后,目光相触,她隔了几秒才垂下视线,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气氛跟凝固了似的,柳玥盈盈下拜,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伏在额前的手腕上玉镯分外醒目。 皇后草草扫过,只觉得那春带彩镯子十分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一个大活人跪在那十分惹眼,女眷们默不作声,不敢明晃晃打量她,又按捺不住好奇,目光飘忽不定地在周围打转。 皇后只觉得如鲠在喉,用尽力气扯出笑脸喊了声“免礼”,盯着柳玥的脚步停在下首座位,又是心里怄一口气。 柳玥很有自觉,她虽然顶着个镇北侯夫人的名头,却没有封诰命。周围这些宗室夫人家里官职虽然不如谢易,但是沾了天潢贵胄的光也能称得上是皇亲国戚,哪里是省油的灯。 她微微侧首,见上首座位有个熟悉的面孔,仔细看了看竟然是定安县君。 定安县君像是刻意避开她似的,完全不往柳玥那看。 柳玥觉得她有些变化,又说不上是哪里变了,只对她坐在太子妃边上有些诧异,太子妃是个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怎么跟定安县君这样脾性的人聊得来。 这一屋子人不少,就没一个人主动和柳玥搭话,各个觎着皇后的脸色,不想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还是皇后先打破沉默,“镇北侯夫人前几日才从河台回来吧。” 柳玥浅浅应了一声。 “可有什么所见所闻说来听听。” 周围人竖起了耳朵,她们是依附着家族生活的,哪有柳玥这样出远门的好机会。 柳玥理了理思绪,只讲了些客套话,在河台发生的事情对这些女眷们来说实在是惊心动魄了些,只挑拣了当地的风土人情说了说,避开了河台官员的事。 “此行是陪着夫君前往,理当是赈灾去的,自然也没什么时间用来玩乐。”柳玥不疾不徐道。 祁文卿从河台回来便一头扎进了大理寺,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后问不出,但是心里约摸有些猜测,必然是一些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得东西。 从祁文卿那打探不出,便起了从柳玥嘴里套出话来的主意,偏偏柳玥又是个嘴上功夫不肯服输的,跟她打了两圈太极,皇后自己先觉得没劲了,她一国之母,眼巴巴凑上去做什么,柳玥一介女流还能知道河台的内情么。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边上女眷小声跟柳玥搭话。 她们大多是宗室子弟的妻室,不少也是外地嫁进帝京来的,对柳玥有所听闻,加上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难免不把她往狐狸精那方面想。见了面倒是一时间不敢认,镇北侯夫人跟朵出水芙蓉似的,流言不攻自破。 -- 第73页 掌事太监来传话,说各位夫人们可以落座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皇后,等她发话。 柳玥倒没看她,只是目光落在太子妃身上,她怀里抱着一只猫,一下一下抚摸着猫毛,戴着护甲的手指微微翘起。 太子妃感受到她的注视,抬头望过来,冲着她莞尔一笑。 那只猫跟她本人脾性似的,温顺的很,伏在臂弯间一动不动,眯着眼打盹。 皇后殿内,还能带猫来。 柳玥内心疑惑,在猫睁开眼的时候后背爬上一丝凉意,那猫看起来是异域进贡来的波斯猫,一双异瞳的眼睛看得她极不舒服,偏偏又是慵懒地再睡过去。 “那是太子妃前些日子新得的一只猫,喜欢得紧。”边上人悄声说着,这里的生人实在是太多了些,柳玥也不好一个个问过去。昨晚没睡好,脑子还有点发懵,浑浑沌沌应了声,觉得那猫让她浑身不自在,就避过去不看了。 谢易这次学乖了,规规矩矩站在门角等她,上次擅闯后宫差点闹出大事来,这回找了个柳玥必经之路的角落等着。 女眷们大多也没见过谢小侯爷,年长的贵妇人们知道他,年轻的小夫人们见拐角站了个长身鹤立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又碍于非礼勿视匆匆路过。 柳玥看他在那,脸颊一红,顶着人群的目光过去,拉着谢易要往一边走。 谢易也没挣扎,顺着她的意思去了一边。 “这儿都是女眷,你来这怎么行?”柳玥脸上绯红一片,话里都带了些嗔怪的意味。 谢易摸了摸鼻尖,感觉是有点冲动了,他从大理寺出来马不停蹄赶来这,还不忘记换了身衣服,怕血腥气冲到她。 柳玥看起来欢欢喜喜的,看样子没在皇后那受委屈,谢易略略放下心来。 他在宫里住了几个年头,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心里门清,但是柳玥不高兴了那就划不来,他由着柳玥说他,即便是方才在大理寺那些不痛快,也随着见到心上人时候散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发晚了,这是周日的份_(:з」∠)_ 周一的更新晚上发~在写了~ 第43章 四十三 人也不是头一回来宫宴了,柳玥还做着二皇子妃时候就跟祁文卿装模作样过,坐在那冷眼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嘴里的菜没滋没味的。 那会子皇帝觉得柳家的姑娘漂亮是漂亮,做事也斯文端庄,就是跟个木头美人似的。 这才一年,和换了个人似的,言笑晏晏跟邻桌的人聊着话儿,眼里都是神采。 另一边祁文卿看着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感。他和谢易那桌隔得不远,就觉着他们俩有点扎眼。单独见谢易时候没这个想法,加上柳玥坐那,立马变得不一样了。 柳玥许久未见嘉阳长公主,今天宴席上碰到,还是长公主先愣了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比之前看起来好了不少,悬着的心也略放了下来。她保得媒,要是有哪里不称心的,岂不是两家都对不起了。 柳玥面上带着笑容,实则忧心忡忡,又不敢表现出来,脸都快笑僵了。这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搭话,多半就是冲着河台的事来的,镇北侯查案有功,宫宴上多半是要提及这事,不得先打通打通关系,好让侯夫人吹点耳边风。 太监的嗓子又尖又细,扯起嗓子来刮得人耳膜生疼。 舞伎们鱼贯而入,水袖起起落落,伶人们戴着面具敲响手中鼓,晃得柳玥眼睛都花了。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扯,柳玥从眼前的热闹中抽身,扭头看过去,桃花眼里汪着委屈巴巴的情绪。 “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看我。”谢易说道。 这些伶人戴着面具挡住容颜,也能从身形中看出都是些清秀少年。柳玥还看得津津有味,连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柳玥斟了杯酒递过去,“都没你好看。” 谢易闻言抿了抿唇,将酒一饮而尽。 要是几年前的柳玥,被人这么似有似无盯着,必然是要闹起来的,免不了被人说几句“矜贵脾气”。这一年多来磋磨实在是多了些,好似前面十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突然把那些年应该经历的磋磨都放在了这一年多里。 什么事儿都有过了,柳玥的心态也大不一样,“矜贵脾气”这种东西前几年还能为外人评论一番,现在变得让人都有点不敢认了。 “唉,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到底是比我好看的。”谢易叹气。 柳玥被他酸溜溜的语气惹得发笑,哪能不知道谢小侯爷的样貌在帝京也是叫得出名的,不然哪能引得定安县君痴心妄想这么久。 “别醋。”她轻拍了两下,谢易嘴上答应了,暗地里在桌下拉着她的手不放。 常年握着兵刃的手掌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磨人。谢易看着她耳根慢慢变红,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旁人的眼睛,皇后冷冷瞧着,不多晌自己挪开了目光。大殿内人多眼杂,也不能叫人一眼看穿。她罚跪柳玥那会,谢易擅闯宫门,皇帝还没发落他,十足十拂了她的面子。 她堂堂一国之母,难不成要被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下面子。 等伶人舞伎们领赏退去,太子便携着太子妃起身祝贺。 -- 第74页 柳玥是早就见过太子的,和十四岁选秀那会儿外貌差距没有很大,只是相貌成熟了些。知道了他与河台官员那点子破事,她瞧着太子的模样也愈发微妙起来。 皇帝是很喜欢太子的,连连称赞太子与太子妃一双璧人。 谢易默不作声,看了眼对面的祁文卿,对方也正好看过来,两人心照不宣交换个眼神。 河台那些事已经上报给皇帝便没了回音,他如今还能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摆着是要袒护太子了。 虽说这是早已预料到的,祁文卿挑了挑眉,对他这位长兄举杯客气了一番。 太子心虚,说话有些畏畏缩缩。柳玥一瞥便注意到太子妃的手一直放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安抚他又像是在给他打气。 她在闺中就听得太子妃是个贤良淑德样样具备的人物,几乎挑不出错处来,是圣人亲自给太子挑的正妻。 柳玥有种说不上来的疑虑感,兴许是直觉,她总觉得太子妃像个虚无缥缈的人物。 掌心的摩擦感唤回了她的神志,柳玥眨了眨眼睛,正对上谢易有点担忧的目光。 “有心事?” 柳玥摇头,这些话不好在宫宴上说出来,唯恐边上人耳朵尖听了去。 谢易见她眉心笼着愁云,又碍于场合没法细说。 除了太子,其他皇子公主们的贺喜皇帝只是淡淡听过,每个人不咸不淡地夸上那么几句。 祁文卿查案有功,也不过是多得了几句赞赏。 中秋宫宴并不大办,聚一聚便算是极好的了。几巡酒后,众人皆有些醺然,也估摸着快结束了。 皇帝摩挲着酒杯,面上看不出喜怒,沉吟半晌,突然提起了谢易。 “镇北侯办事一向是雷厉风行,也是为朕解决了心头大事。”皇帝不疾不徐道,“此次听闻谢夫人也出力不少?” 柳玥微怔,想不到谢易还把她写进去了?她原不想拿这些做功劳,可圣人既然点到了她,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一点绵薄之力,为夫君分忧罢了。” 皇帝点点头,看起来甚为满意。 众人虽然没说什么,却已经是面上一片哗然了。 镇北侯夫人是做了什么,能让圣人亲自点出来? 一些方才也在殿内的女眷小心翼翼窥着皇后的脸色,心想着侯夫人的嘴是真的严,在殿内提都没提这档子事,还以为她跟着镇北侯去游山玩水了,没想到冷不丁蹦出来这事儿。 皇后勉强挂着笑,心里愠怒。 祁文卿毫不顾忌迎上皇后的目光,淡然对视一眼,便挪开视线。 他从河台回来,皇后问他什么都不肯说。 想到这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别是先前没意思,现在倒是动真情了? 柳玥感受到了皇后并不友善的注视,只觉得头痛,她在皇后那糊弄了一番,却被皇帝不知有意无意捅破,皇后生气,她自个儿也有点下不来台。 好在这些事心知肚明,但是并不会拿出来说,柳玥定定心神,谢了恩就坐了回去。 宴席散了,谢易和旁人客套了几句,众人渐渐离去。 掌事太监抹了把袖子,恭恭敬敬迎上来:“侯爷、侯夫人,陛下有请。” 谢易脸色不变,像是早就料到一般。柳玥心里一紧,手上忍不住用力了些。 “别担心,我自有打算。”谢易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事到如今,皇帝要见,还能有人推辞不去么。 掌事太监带他们出去绕了一段路,怕是不想被旁人知道皇帝要见他们。 鼻腔内一股龙涎香的气味,殿内日日夜夜焚着名贵的香料,熏得宫人们的衣裳在行走间都能嗅到淡淡的香味。 皇帝就站在书案后,微微抬头,习惯性流露出上位者的姿态。 谢易眼尖,见着桌案上摆着他递上去的折子,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私底下要找他谈河台的事。 梁砾不明不白死在狱中,太子那边风平浪静,实在是不难猜到是皇帝下的手。 此番前来,没准就是要叫他压下这件事。 果不其然,皇帝一开口便是嘘寒问暖了一番,“你在河台办得不错,这群蛀虫在河台几年,之前运气好没出事,今年多亏了你,一鼓作气便查了清楚。”他说这话时候语气满是肯定,换个心思浅稳不住事的人来,得了皇帝如此夸奖,多半是要感激涕零的。 谢易只是拱了拱手。 皇帝的目光放在柳玥身上,他对柳玥的印象除了“木头美人”以外,也就记得是柳学士家的掌上明珠了,对祁文卿痴心一片结果错付心意,甚至闹到他这里来了。 起先皇帝还不知道柳玥能有什么魔力,能把他看好的镇北侯迷得七荤八素,还短暂当做过红颜祸水。现在仔仔细细打量下来,不愧是柳学士教出来的女儿,即便是头一次近距离面圣,肉眼可见的紧张,也还是不卑不亢行礼。 “民女柳玥……”她话刚开口,被皇帝打断。 “都嫁人了,不该改口么?” 柳玥一愣,谢易先接了话:“陛下,侯府没什么规矩,一切随着自个心意来……” “朕问得是她,又不是你,你插什么话。” 谢易悻悻闭嘴。 柳玥说道:“镇北侯府一向是不拘这些墨守成规的,民女虽嫁进谢家,外人称得上一声‘谢夫人’,但是民女心里一直是不愿意依附夫家而过的。”这话说得大胆,但是让她像旁人那样冠上“谢柳氏”的称呼,连自个的名字都不能被提起,她是一万个不情愿。 -- 第75页 原想着说得不太合规矩要被皇帝训斥,谁知他抚掌大笑:“妙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 提前推推我的下本古言预收《小重山》 可以在专栏处看到文案-3- 第44章 四十四 妙哉,哪里妙了?柳玥怔住。 她动了动唇,还是没问出来,兴许也就是圣人随口一说呢。 皇帝起先是只打算宴席后留下谢易的,谁知道这小两口在宫宴上私底下小动作这么多,旁若无人你侬我侬。 谢易在帝京的名声好的是极好,差的也是极差,所谓的“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啼”传言他也听说过,掌事太监说得时候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能让谢易非她不娶的姑娘家,反而引起皇帝的探究心了,便让掌事太监一起喊了过来。 瞧着谢易在边上急吼吼的样子,唯恐皇帝出言为难柳玥。掌事太监在皇帝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也算是看着谢小侯爷成长的,少年时期顽劣些,随着年岁增长也愈发看得出沉稳自持,怎么碰上美人关就过不去了。 “不愧是柳家教出来的女儿,和旁人家里确实是不一样的。朕听说你还有一位兄长?” “是,兄长春闱中了,正在家中准备之后的殿试。” 皇帝想起来是有这回事,柳学士学识卓然,望子成龙的心思也不差,不过他那儿子似乎没继承到亲爹的脑子,据说考了几年,今年才中上。 “朕当年见你时候,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皇帝回忆道。 柳玥懵了懵,在那思索了会儿,终于想起来皇帝指的是什么事,就见着她的脸慢慢烧红起来。 皇帝笑了几声:“那会子朕还想着哪家的姑娘胆子这么大,选秀都敢逃,是不怕掉脑袋么,李满福跟朕说是柳家的姑娘,朕细思也就这么一位柳家的姑娘能干出这事了。” 方才还很镇定的侯夫人有点儿尴尬,陈年旧事还被拿出来说,好在没有其他人。 “当年……年幼无知,还好陛下没有怪罪下来……”她声音越说越小,已经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女孩子家脸皮薄,皇帝也就想起来这事提一嘴,见她害臊也不说下去了。 谢易在边上听着对话,松了口气,把柳玥也喊来他还当有什么事,目前为止听起来只是长辈对小辈的打趣关爱。 只是柳玥这样薄脸皮,一会儿又得不好意思了,他还得想想出去了怎么哄她。 言归正传,皇帝还是拿起折子,谢易站在那等着他发话。 “太子襁褓之时便没了母亲,是朕心头困顿之事,自幼就对他颇有偏爱。”皇帝长叹,想起元皇后的事,语调都低沉了许多,“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若是没有十足十的证据,随意诬陷,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谢易面无表情听完,心想人证都带到帝京了,给灌了口毒药毒死在狱中,还有哪里的证据能证明是太子干得。 他一早就出了门直奔大理寺,祁文卿也收到了消息,他到的时候已经在狱中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没了?”谢易问道。 祁文卿似乎是半夜收到消息就赶来了,一夜没睡,此刻难言倦色,眼中还有淡淡的红血丝,“服毒自尽。” 谢易大步上前,揭开白布,看了一眼梁砾的尸/体。 “这儿都是你的人。” 祁文卿冷笑道:“是,我的人把这围得水泄不通,可梁砾还是死了。” “原是有人证的,只是人证昨夜死在狱中,仵作看过,是服毒自尽。” 皇帝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人证没了?那如何定罪。” 谢易咬咬牙说道:“若是陛下愿意再给些时限,臣定当……” “罢了。”皇帝打断他的话,“既然官银已经追回,私兵也已取缔,就这样吧。中秋前后又碰上太后近日焚香礼佛,不宜大动干戈。” 言下之意就是全都让梁砾背下了,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只要圆回去便结束了。 柳玥在外间等得无聊,皇帝问完她的话便让李公公带她出去等候了。 李满福候在一边,见她蹙着眉头,时不时往里头张望,劝道:“侯夫人不必担忧,陛下对侯爷一向是宽厚以待的,侯爷立功无数,不拘泥在一些君臣礼节小事上。” “劳烦公公开导了。”柳玥回以温婉的笑意。 李满福在宫里呆了几十年,活的跟人精似的,柳玥心里想什么他哪能猜不到呢。可是这位侯夫人虽然年纪轻,却是个沉得住气的,行事作风又不是胆小怕事的。他暗自摇摇头,小镇北侯看上的果然不是寻常闺秀。 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走起路来不会发出声音。柳玥在那拨弄着绿植的叶子,回头见谢易走出来,半点声音都没,吓了一跳。 谢易见到柳玥,不想让她担忧过多,露出个笑脸。 柳玥也没多问,跟李满福道了声谢,便跟着谢易出去了。 “回府吧。”谢易颔首。 车夫应了一声,甩了鞭子便驾车出发。 两人坐在车里,相顾无言,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柳玥摸着镯子,想着太子妃在宴上的神情动作,再加上谢易刚才出来时候一闪而过的低落,虽然他很快就整理好情绪笑着迎上来,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两分。 -- 第76页 谢易简单理了理圣人跟他说得话,便想着哄哄柳玥,毕竟选秀那事儿说出来也有点丢脸,还被大剌剌地拎出来回忆一番,柳玥面子薄肯定会不好意思。 “选秀那事儿吧……”谢易打破了沉默,见着柳玥细细的眉毛拧起来了,话还没说完自觉闭了嘴。 怎么又戳中她不高兴的事了,她不是刚因为圣人提起来脸红吗? 谢易为自己摸不透姑娘家心思懊恼,在青州驻守几年,回了帝京也和其他闺秀们保持很好的距离,实在是很难靠自己想出答案。 “你怎么还提这事儿。” “不提了不提了。”谢易连忙哄着。 柳玥的脸颊泛起微薄的绯红,“哼”了一声决定装作这事没发生过。 没想到姑娘家不需要他哄。谢易惭愧地摸了摸鼻尖,再次体会到了自己的无知。 柳玥主动拉过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指尖摸在温热的掌心上,有种微妙的平衡感。 “怎……怎么了?”谢易结结巴巴问着。 柳玥瞥他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桥段。 “太子是不是身体不好?”她突然问了一句。 谢易否认了,“虽然元皇后动了胎气,但是太子并没有先天不足的症状。”宫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月月都有御医请平安脉,太子的身体一向康健。 柳玥疑虑更深,把她在宫宴上注意到的太子妃的动静说了。 太子在宫宴上看起来面色红润,太子妃一个弱女子何必要多此一举? 谢易为她的观察吃了一惊,柳玥不说他也没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不寻常,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略过去了。他回忆当时的场景,太子和太子妃都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人物,对周遭的目光早已熟悉了,定然不可能是因为紧张。 “兴许是因为……太子心虚?”柳玥猜测,“说起来,陛下与你聊得如何?” “梁砾一死没了人证,太子那些罪名成立不了。”谢易说道,“大理寺里里外外都是二殿下的人,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提太子想毒死一个大活人,那是难上加难。唯有陛下的人能畅通无阻。” 第45章 四十五 人都没了,还能说什么?谢小侯爷不是会乖乖认栽的性子,但是也没不识趣到跟皇帝硬碰硬,回头一道旨意把侯府抄了得不偿失。 左右贺新之还留在河台,有什么事自有人跟他禀报。 八月十五,圆月高悬。 柳玥挑起车帘,抬头望向外面,月色皎洁,微微的光晕笼在她脸上,谢易看得有点出神。 “也不知道河台那边怎么样了。”柳玥轻声说道。 谢易晃了晃神,“有贺新之在。” 柳玥垂下眼睫,默不作声。谢易知道她是对小桃有所愧疚,下令查抄时候他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国有国法,他不能视若无睹,只能怨梁砾自己站错了人,选择做了太子的鹰犬。 逢上中秋,常有人在祭月。平头百姓家里没有院落宅邸,便在家门口摆了条长桌,放上月饼香炉之类的玩意儿,对着拜上几拜。 侯府的马车路过,车顶悬着铃铛,一路清碰着吸引路人的视线。 谢易甚少见这样的场景,加之青州那与北地人混住,并不像帝京这般有拜月的习俗,有些陌生。 “上次见到拜月大约是十年前的事了。”谢易有些感慨。 柳玥诧异,仔细一想他这些年大多在青州呆着,或许是那边的风俗不一样。 “北地尚未开化,哪有什么拜月的,中秋也就青州本地人跟着糊弄下。”谢易回忆着青州的事。 柳玥笑了笑,“要是能去青州看看就好了。” 谢易略有不解,柳玥解释道:“帝京女眷大多是在深闺养大的,我从小就拿兄长书房里的闲书来看,书看了不少,就是没去过几个地方。这次去了河台,大概算是我头一次出远门了。”她莞尔,“青州也好江南也罢,亲眼所见和书上所写到底是不一样的。” 江南的烟雨朦胧和北地的粗犷奔放,只在书里是体会不到的。 柳玥的眸中有些出神,谢易伸手揽住她,温言安慰:“以后我都会陪你去看的,到时候在江南包一艘画舫停在湖心,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他又怨起自己笨嘴拙舌,这么好的氛围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哄哄柳玥。 柳玥显然是很受用这句话,原本还有些恹恹的,听完眼中就有了神采。 马车停了下来,鹊鹊抱着狗在门口等着,哈巴狗见到柳玥,就非要窜到她怀里,被谢易拎着回了屋。 鹊鹊侍候她更衣洗脸,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皇后有没有为难您呀?今天可把我担心死了,我一想到您前两次从宫里回来的样子就提心吊胆。” 柳玥笑着瞥她,“你当小侯爷是吃素的?” 鹊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对,我怎么忘了这个,侯爷哪里会让您受委屈。” 层层叠叠的衣服被鹊鹊收好,她拿着湿帕子一点一点擦着面上的梳妆。 柳玥垂着眼,心想着鹊鹊刚才说的话,前两次从宫里回来的样子,一次是被父兄夜叩宫门带回柳府,一次是谢易擅闯后宫带走了她。哪次都是足以兴师动众的程度。 不过再怎么样也是过去的事了,柳玥的余光里烛火在不断跳动,她不喜欢昏暗的屋子,每个晚上侯府都会在屋里多点灯和蜡烛,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 -- 第77页 谢易回府就一头扎进了书房,里面是等待已久的家将,今夜必然是要通宵达旦议事了。 英娘都整理好床铺了,见柳玥发了会儿呆,突然问她:“我给他做顿消夜吧?”英娘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柳家小姐什么时候进过厨房? “让小厨房的下人们去做就行,夫人若是烫着碰着了……” 柳玥打断她的话,“不会的,只是做个点心,又不是做正餐。” 英娘拗不过她,知道她打定的主意改不了,摇摇头叫来婢女去准备。 柳玥是真的没做过这些东西,在柳府一向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给父母奉个茶都要被爱女心切的柳学士夸上半天。在二皇子府上过得不顺心,也是里里外外一堆下人伺候的。上次给谢易送了小半月的午膳,在英娘看来都是不得了的事了。 小厨房的下人们当然是不敢让侯夫人亲自来淘米洗菜的,英娘一吩咐下去就已经将东西备妥了。 柳玥轻轻蹙眉,她哪里有这么娇贵,还好英娘不知道她在河台失踪的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不然怕是对谢易的成见更深了。 英娘手把手教着她,柳玥第一次碰这些东西,学得倒是飞快,磕磕绊绊竟然也能做了点像样的东西出来。 虽然只是一碗清淡的蛋花粥。 柳玥小心翼翼盛进碗里,手指尖被烫的发红,看着英娘的表情她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侯爷在书房呢,小的给您通报一声?”管家问道。平时他是万万不敢说什么通报不通报的,就他家侯爷那个样子,侯夫人要拆了侯府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但是说到底在书房议事,大剌剌进去也不算是个事。 柳玥摇了摇头,“不了,粥这么烫也吃不了,等放凉些再说吧。” 管家应了声,明白这就是不想打扰侯爷议事的由头,心里感慨一声侯夫人真是善解人意。 柳玥倚在榻上看了会窗外,想着谢易总不至于真的要熬一晚上夜,叫人把粥放在灶上小火温着,随手拿了本书看起来。 直到天蒙蒙亮,谢易才从书房出来。 管家也熬了一晚上,卷了块毛毡子在书房门外面窝着,听到门开的声音,一个哆嗦醒了。 谢易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在这做什么?” “小的替您看看门。”管家讪笑道。 谢易瞥他一眼,侯府里面还用得着他个管家看门? 他和家将议事一晚,在屋内时候还行,出了屋子倒是觉得有些困倦了,直接往卧房走去。 柳玥昨夜看着看着便昏睡过去,屋里的蜡烛都燃尽了,也没有婢女敢擅自进屋打扰她,她一睡就是大半个夜晚。 谢易进门时候就见到在榻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柳玥,再看看滑落在一边的书籍,心下顿时明白过来。 他想抱着柳玥去床上睡,手刚托起她的身子,柳玥就醒了,眼神还懵懵的,见到是他,迷迷糊糊问道:“什么时辰了呀,你饿不饿?” 谢易每次见着柳玥刚睡醒时候的样子,都得反思下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她,尤其是这天还让柳玥等了他一整晚,直接在榻上就睡着了。 果不其然,柳玥撑起身子,皱了皱眉,觉得全身酸痛。 她朝门外喊了声,有婢女进来,柳玥神秘兮兮跟婢女说了些什么,谢易一脸迷惑看着婢女出去了。 这一清早的他就觉得不对劲,管家和柳玥看起来都奇奇怪怪的。 直到婢女端着个碗进来,谢易凑上前一看,只是一碗卖相略显糟糕的蛋花粥。 但是联系一下柳玥的表情,谢易还是很快就猜出来这碗蛋花粥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不是一晚上没吃东西,喝点粥垫垫胃,今日不上朝,吃完赶紧去休息。”柳玥把勺子递过去。 谢易喝了口,跟小厨房平日里做的水平差了一截,但这是柳玥亲手给他做的,谢易此时已经飘飘然了,即便卖相和口味都差了点,在他尝来也比山珍海味好得多。 柳玥有点紧张,她自己尝过一小口,感觉还行,也不知道谢易是什么反应。 谢易拉过她的手,指尖上明显有些不正常的泛红,看起来是被烫到了,“想不到我夫人还有这样的好厨艺。” 柳玥瞪大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她看了看被喝得精光的碗底,感觉谢易也不像是在骗她,要是不好吃,他还能一口气喝这么干净? “除了我夫人,谁还这么心疼我通宵达旦一晚上。” 柳玥被他的油嘴滑舌逗得又气又笑,伸手就去戳他的脸。谢易熬了一晚上,脸颊边上的胡渣冒了头,碰到皮肤有些微微的扎。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后面有风浪要来,却又对现下短暂地起了贪恋。 作者有话要说: 普天同庆手头的事暂时忙完了(点烟 整个五月份几乎没好好更新,是我的错,给大家磕头了 这周末一定努力多写点5555!一定! 第46章 四十六 从河台走了一遭,祁文卿只觉得什么地方变了味儿,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他在书房坐着,书上的字印刷得整整齐齐,却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贴身小厮来回说“小夫人求见”,他愣了下,见小厮也是一脸忐忑不安,让他放人进来。 许娉婷就等在门口,等着小厮出来哈了个腰,便接过婢女手上的食盒,摇曳生姿地走了进去。 -- 第78页 小厮肚里苦哈哈的,看着人背影消失了才松了口气。 先前那位也是个小姐脾气,但也就嘴上叉几句,真要打要罚的是半点没做过。现在许娉婷就一个后院小娘子,非得让他们这群下人叫“小夫人”,位份压不过之前那位,只能在“夫人”前头加个“小”,那点心思欲盖弥彰。 许娉婷细声细气问了安,见祁文卿没什么反应,就把炖的汤取出来盛上。 祁文卿抬起头,淡淡瞥她一眼,并未立即从她手中接过碗盏。 汤是刚从灶上拿下来没多久的,还有些烫手,他不接过去,许娉婷只得一直拿在手上。 “他们为何称你‘小夫人’?”祁文卿问道。 许娉婷张了张嘴,没答上来,这是祁文卿去河台的那段日子里,她命令下人们这么喊的,府上没有别的,就她一位,叫声“小夫人”也没什么吧。 她端着碗盏,指尖已经泛起尖锐的疼痛了,祁文卿像是全然看不到一般,等着她的回答。 许娉婷扬起一个比哭还勉强的笑,“只是……只是一个称呼罢了,若是郎君不喜欢,以后让他们不叫了……” 祁文卿恍若未闻,她指尖麻木地几乎端不住碗盏了,只是略微一动,便脱手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听到动静,外面的小厮悄悄探头,见屋内气氛不对劲又缩回脑袋不敢多看。 许娉婷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只觉得眼前人陌生起来。她好不容易攀上了太子妃这棵高枝儿,府里还没别的莺莺燕燕阻挠,没来由的在枕边人这受了委屈,就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称呼。 她眼圈一红,楚楚可怜的模样就上来了。 往常祁文卿最见不得她红了眼睛含着泪花的样子,也没少因为这些跟柳玥吵架,今天他却是一副不咸不淡的反应。 许娉婷心里一急,上前作势要拉他的衣袖,祁文卿按着她的手,唇角微扬,“以后别这么叫了,让外人听去不好,免得他们说你没规矩。” 他开了口,许娉婷擦了擦眼角,“不叫就不叫,这么凶做什么。再说了,谁不得给二殿下卖个面子,哪敢说没规矩。”她说完小心翼翼观察了祁文卿的神情,见他神色放松,略略松了口气。 祁文卿扬声叫外头的小厮进来打扫碎瓷片,小厮应了声,悄无声息地进来把地上收拾干净。 碎瓷片没了,空气中还飘着汤水的味道,闻得她心烦。许娉婷给小金炉里添了把香,试图用香料掩盖住这股味儿。 “你爹最近身体怎么样?”祁文卿突然问道。 许娉婷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好多了呢,托了郎君的福,之前送去的药方子好用极了。” 能提到她爹,就说明祁文卿还把她放在心上,不然哪能时刻想着许家的事。 她语调一转,带了几分委屈,“只是我兄长最近不大顺心,前阵子写信与我,说是处处叫人看轻。” 祁文卿心里想的是一出,嘴上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出:“哪能事事如意呢?” 说完眼神扫过许娉婷的脸,许娉婷急忙应了:“是是是,郎君都帮了我兄长这么多忙了,他自个儿不争气也谈不上别的,我家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出息,守着份活儿踏实做人就行。” 祁文卿想的是她兄长那点事,他跟许娉婷情到深处时候着人给她那无用的兄长安排了差使,虽然薪俸不算多,但足够寻常开支,说出去也体面,再加上他有的没的就给许家送些东西去,按理说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还顺心。 偏偏许家兄长就不是个省事的人,仗着二皇子撑腰屡屡犯事,被祁文卿派去的人警告了才安分许多。 许娉婷还打着旁得主意,她兄长还没娶妻,想靠祁文卿牵线搭桥攀个富贵人家结姻亲。可惜帝京有点头脸的人家都看不上他们,只能想着从地方攀关系。 皇子非诏不得随意出京,这次祁文卿去了趟河台,必然是认识了不少河台的官员,从中挑个当地官员的女儿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许娉婷旁敲侧击跟他打听河台的事,一方面是为了自家哥哥娶亲,另一方面也是太子妃与她说了些话。 她好不容易跟东宫搭上关系,太子妃表面看着是个温婉柔弱的模样,接触下来许娉婷对她的手段也是有些发憷。 “这次是去办公事的,哪里打听过他们家里私事。” 许娉婷撇撇嘴,“郎君去了这么久,回来也不问问府上的事。” 祁文卿哭笑不得,府上哪来的事,不都有管家操持? 许娉婷像是非要跟他没话找话似的,跟祁文卿念叨府上最近的种种,祁文卿最近都忙的不可开交,大小事务全都被许娉婷揽去了,像是要彰显她的治家之才似的。 祁文卿按了按太阳穴,感觉在对牛弹琴。他蓦地怀念起柳玥来,虽然不对盘,但好像也没让他如此操心过府上的事务。 他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许娉婷心里直打鼓,怎么从河台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隐约知道柳玥也和谢易一同去了河台,难不成是两人见过? 再不济,中秋宫宴多半也见着了。 许娉婷咬了咬唇,对自己没能上位成二皇子正室感到怨恨,她心里清楚门第之差是不能让她圆梦的,可正妻位置空悬在这,她看着又眼热。 二皇子没封亲王,三皇子也没封啊,现在不封难不成以后都不封?早晚是要做上亲王的,到时候正室便一举成了王妃,连带着家里也能跟着封赏一轮。 -- 第79页 只是见了柳玥就心魂念念成这样子,许娉婷不敢再想下去。柳玥在河台那些事她有所风闻,跟她以前在府里大不一样,许娉婷都摸不清楚现在的柳玥是个什么样的人。 危机感再次席卷她的心头,许娉婷几乎是强撑着笑意在与祁文卿说话了。 祁文卿对她千方百计要知道河台的事很是疑惑,美其名曰想听听外面的事,说起来好像也有个合理的由头。 他想了想,也往柳玥那方面牵扯上去了,柳玥去了河台的事估摸许娉婷也知道,难免是心焦了些。 许娉婷观察着他的表情,祁文卿皱了会儿眉,若有所思,就是不见来安慰她。 以往他早就哄着自己了,现在却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 许娉婷的心骤然沉到底,她已经捉摸不透祁文卿在想什么了,没来由的就慌乱起来。 不让她叫“小夫人”,难不成还是因为心里头的“夫人”另有其人。 祁文卿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开始胡思乱想了,放低了语调安慰了几句,叫她不要多想。 “我懂的,能让我这个卑微门第进了二皇子府的门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哪里敢肖想些不属于我的东西。”许娉婷噙着泪花,一下子扑到祁文卿怀里。 他微微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顺了许娉婷的心思哄了几句。 小金炉里的烟消散在空气里,他盯着那缕白烟,蓦得眼前就浮现起柳玥的身影来,也跟这缕烟似的,轻飘飘就飞走了,半点摸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27 03:15:37~2021-05-31 03:1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包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四十七 入了秋,日头没那么毒辣,管家也是机灵人,差使人换了新的窗纸上去,阳光透过去朦朦胧胧打在桌案上。 柳玥埋头看着账册,谢易再边上时不时瞟几眼。 他得了几日休沐,想着趁空闲拉着柳玥出去转转,结果连着两天在这陪她看账目。 “夫人歇歇吧,别看坏了眼睛。” “喝不喝绿豆汤,冰过的。” “夫人,我……” 柳玥抬起头来,打断了谢易的话:“要是你太闲了,就去金吾卫营呆着。” 谢易语塞,“今日是郭洸值守,我去做什么。” 柳玥不说破他那点心思,抿了抿唇继续看账册。府内大小事务都有记录,柳玥跟孟姝学了点皮毛,就想着来实践一下。 嘴上说着府里的事不用她操心,只管享清闲就是,但是说出去哪有当家主母不会料理家事的。 谢易百般聊赖,倒是顺着柳玥方才说的去想了想,他从河台回来之后还没去过金吾卫营,也不知道练得怎么样了。估摸着他这么久没去,又懒散起来了。要是他在那不间断监督着,估计得让那群饭桶们脱胎换骨。 几个月前镇北侯府还是冷冷清清的,连院子里的石凳石桌都暗淡蒙尘,如今连角落里都透着欢快明亮的味道。 老镇北侯夫人过世之后,府里头那些年轻的女侍都被谢易送了银子脱奴籍了,他三年两载不着家的,并不需要什么婢女在这磋磨青春,留下的都是些上了年纪找不到下家的仆妇。 柳玥进门,柳夫人自然给她带了不少女侍来,一时之间侯府里上上下下都能看到活泼的小婢女。 柳玥看得头昏脑涨,轻吁一声,便有人替她按摩起太阳穴来。 谢易眼巴巴在一边看着,好不容易见她合了本子,眉头一皱就知道肯定是哪里不舒服了。 “难得的休沐,夫人真的不愿意和我出去转转?” 她甚至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谢易说话时候的表情,必然是睁着他的桃花眼扮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哄得她心软。 柳玥不看她,谢易撇撇嘴凑上前来。 脖颈间有温热的呼吸,柳玥微微侧首,就见着了那双扮可怜的眼睛,跟谢易预料似的心软了一下,勉勉强强答应了。 天色已经微微昏暗了,谢易差人去备车马,柳玥看着小厮们掌灯。 屋梁上挂着的正是柳承明送来的几盏琉璃灯,谢易为了显摆亲手做的兔子灯,硬是隔了一天才把琉璃灯拿出来,挨了柳玥好一顿骂。 小厮爬上□□,点燃里面的蜡烛芯,烛光透过琉璃片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显出一副西洋景来。 谢易吩咐好了人回头过来,就见柳玥抬头,目不转睛瞧着琉璃灯看。 “夫人若是喜欢,我再去问圣人讨点西洋的玩具来,国库里放了好些。” “净会胡说。”柳玥白他一眼,“被听去了明天都察院就参你折子。” 虽说离中秋过了好几日,但是街市上还布着一串串的灯笼,太阳又落得早了,点上灯笼随处都是热热闹闹的景象。 谢易神秘兮兮地说要带她去个地方,也不说到底去哪,就是拉着她走。 入秋尚且有些暑气没散去,柳玥的锥帽没束起来,行走间层叠纱巾被吹起来,路人见到皆是惊鸿一瞥,只是碍于她身边那位的气势不敢上前搭讪。 谢易人前是侯爷的做派,到了人群零星散落的地方,开口语气温柔了许多,“到了。” 柳玥微微眯眼,是湖边一处小码头,停靠着一艘画舫。 -- 第80页 这处码头她倒是不陌生,旁边就是连绵的草地和游廊,踏春时候女眷们时常喜欢在附近游玩,这片小码头也是官宦子弟们常来登船的地方,不与那些码头工人聚在一处。 谢易想给她看的,不会就是这艘画舫吧? 也许是看出她的疑惑,谢易揽着她上船,最顶上的包间三面镂空,可以一览无余街边人群和湖面光景。 “夫人看了一下午的账目,蚊蝇小字伤眼睛。” “所以带我来看看湖面风光?” 被柳玥识破了内心所想,谢易也不避讳,有点不好意思地别过头摸了摸鼻子。 湖面风凉,英娘取了披风给柳玥披上,就识趣地下楼了。 谢易只包了顶上一层,底下两层还是热热闹闹的,有北地乐师操着不甚标准的中原官话讨赏,往下看在露天的地方还有胡姬鼓面作舞,旋开的裙摆像一朵花似的,随着鼓点起起落落。 北地人和中原人的关系还不算多融洽,来中原讨生活的并不多,偏偏胡姬和中原艺伶们的风情大不一样,在帝京格外的吃香,想见胡姬们的舞姿就得到诸如此类的画舫上,没点脸面身份还真订不到一个名额。 柳玥想到这,再看看这一层只有他们俩,不由问道:“你怎么订到这间的?我兄长当初是托了好几个人都没卖面子的。” “郭洸订的,我就是说了一嘴,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真给我订上了。”谢易扯了扯嘴角。 他也不怎么出入这些场所,几次都是跟着太子来的,别提接近女色,连酒都不肯多喝几杯。 但是依着嘉阳长公主教出来的,他很自觉地交代出了郭洸,虽然是用他镇北侯的身份包下来的,但只要不是他本人出面,倒也算不上什么。 “柳寄真如果要订,直接叫他拿我的名牌去就是了,哪怕是当天也订得到。”他心想着讨好一下大舅子,没想到就这句说岔了口。 柳玥酸溜溜回道:“侯爷的面子还真大。” 谢易张了张口,试图弥补自己乱说话犯得过错,“也不是……这种地方多半是依附着朝廷官员生活的……难免……”他说不下去,闭了嘴,怕是越说越扯。 柳玥见他不禁逗弄的样子,有些好笑,拢了拢鬓角吹乱的发丝,专心欣赏起楼下胡姬的舞姿。 帝京的繁华盛景,的确比府里无聊的账册好看许多。 柳玥悄悄牵起谢易的手,对方只是滞了一下,便温柔地顺着她的意思。 他掌心和指尖都有握兵刃留下的茧,柳玥想起来他更衣时候身上那些疤痕,纵横交错,都是在战场上以命搏命换来的。 谢易念着她的腿不能长时间吹凉风,看了个尽兴便下了船。 小厮在马车边上等候,见侯爷来了,打了个激灵起来,挑起车帘子。 才走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只听见前方闹哄哄的。 小厮得了令,去前头探了探,回来说“春华楼有人寻衅闹事呢”,谢易听到“春华楼”皱了皱眉,掀了车帘径直下车。 他一言不发,也足以让围观的人给他让开一条路来。 春华楼里面混乱得很,看门的人还是认得谢易这张脸的,赶紧跑进去喊着“镇北侯来了”,才叫大堂里面的声音逐渐平息。 “侯爷来了?侯爷可得给小的做做主,这被砸的……” 谢易抬手制止了他,视线穿过一片狼藉的大堂,停在郭洸和绿绮身上。 郭洸红着一张脸,身后是抱着琵琶瑟瑟发抖的绿绮。 谢易只一眼便猜出来大约发生了什么事。 柳玥在车里左等右等,谢易跟她说下去看看便回来,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忍不住下车进去看看。 官府的人来得及时,围观人群被遣散的差不多了,她倒也畅通无阻进了春华楼,便看到混乱的大堂。 谢易见她来了有些讶异,也没多说什么,让人把绿绮扶过去。 郭洸的脸色不太好看,不太想让绿绮过去,但是碍着谢易在这不敢多说什么。 “你不想让她离开,是准备让绿绮姑娘留在春华楼过夜,还是去郭府?”谢易一句话问住了他,郭洸悻悻地垂下头,望着绿绮离去的背影。 绿绮直到坐在车里,才小声啜泣,她头一次见着柳玥,看衣着打扮大约能想到是镇北侯夫人,才稍微放下心来。 柳玥有些为难,她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只能不咸不淡安慰几句,由着绿绮自己哭。 小厮小跑着回来,跟柳玥说道:“夫人,侯爷让咱带着绿绮姑娘先回府。” 柳玥蹙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郭小将军也在那,多半是惹了什么事,她相信谢易会处理妥当,只是眼下绿绮这么个大活人安置在侯府里,她还是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 第48章 四十八 鹊鹊喜滋滋在门口迎着马车回府,掀起车帘子,先走出来的却不是柳玥,而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女子。 紧跟着后面出来的才是她家小姐,表情也并不是很好看,和下午欢欢喜喜出门的样子差别甚大。 “怎……怎么了呀,出了个门回来就……”鹊鹊结结巴巴说着,险些咬了舌头,生怕从自家小姐嘴里听到什么令人大跌眼镜的内容。 她想的是,这人怎么跟许娉婷似的,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但是小姐看起来似乎很是看重她,鹊鹊还是按着柳玥的意思伸手去扶她。 -- 第81页 绿绮经历了在春华楼的一番惊吓,唇上没什么血色,面色更是苍白的透明。 她不甚习惯,并未去扶鹊鹊的手,而是捂着腹部下车。 鹊鹊顺着她的动作,就见到她腹部微微隆起的弧度,震惊地说出不话来。 没想到侯爷是这样的人?!嘴上说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改不了这些富家弟子在外面养女人的臭毛病! 鹊鹊的表情瞬间变得悲愤起来,英娘瞥她一眼就知道她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当下手忙脚乱无空去纠正她奇奇怪怪的想法。 “鹊鹊,去备上热茶来。”柳玥把她支开,怕她一冲动说些不该说的。 鹊鹊脑子里缺根筋,一听主子还要把自己支走,愈发觉得委屈,但是这么多人在场,也没她再说话的份,有点赌气地小跑着走了。 英娘那张圆脸盘上也是皱成一团,她不大想让绿绮这样出身的女子进侯府,何况一个姑娘家暗结珠胎说出去都遭人笑话,偏生柳玥是铁了心要把绿绮带回侯府安置,她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绿绮惶惶然坐在花厅里,手中捧着热茶,也仅仅是让手心感到暖意,心底还是凉透了。 “多谢侯夫人收留,不然贱妾怕是要流落街头了……”她生了一副明艳的面庞,却因为苍白的脸色显得黯淡不少。 柳玥不解,“不必这样自称,你虽然卖唱,也是个清清白白的清倌,倒是怎么个流落街头?” 绿绮小口饮了口热茶,定了定心神,“我是个孤女,被街坊邻居的姆妈捡回去养大,她原也是个富人家的外室,与我相依为命教授技艺,前两年她因病过世了,便只剩我一个人讨生活。得蒙侯爷和郭小将军照拂,在春华楼暂时卖唱营生,只是……”她咬了咬下唇,泫然欲泣,“我与郭小将军暗生情愫,但自知出身卑微,非郭家所能容,便只是在春华楼与郭小将军聊聊天唱唱曲儿罢了,今日不巧遇上了郭小将军的亲戚,与他们一时有了些冲突,这才……” 她虽然是个卖唱歌女,但是讲话也是极有条理,一把曼妙的嗓子听得人都沉浸进去。 放下茶杯,她便下意识捂着腹部,才入秋,尚未有层叠厚衣加身,她又生得纤细瘦弱,挺直腰背能看出来微微显怀的弧度。 柳玥也看见了,眉心一直没舒展开,“郭小将军知道吗?” 绿绮点了点头,“知道的……从河台回来之后我便与他说了。” 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绿绮也找不到别人能诉苦了,对着柳玥倾囊而出。 郭洸也不是毫无担当的人,家里不松口,便索性住了出去。今日赶上郭家的亲戚来闹,也有几分刻意的因素在其中。 把春华楼闹了个天翻地覆,是不想让绿绮今后好过了,要不是她和谢易今夜凑巧遇上,没准绿绮一想不开就吊绳子了。 把绿绮安置在客房,还专门点了两个婢女在屋里侍候,生怕晚上出点什么事。 绿绮的身影让她想起了一些事,其实也没有相隔太远,不过是前几个月的事情罢了,当时流言蜚语遍京的时候,她是躲在家里做缩头乌龟的,不过绿绮不同的是,她有兄嫂父母护着。 “在想什么呢?”谢易径直跨步进来。 柳玥见到是他不由眉眼弯弯,“想你呀。” 谢易原本就是想猝不及防吓她一吓,反倒被柳玥堵了嘴,还好天色晚了看不清他红了的耳根,“辛苦夫人了,这样的良辰美景好时光,还得替我属下人操心家务事。” 柳玥没好气瞥他一眼,“郭小将军那怎么样了?” 谢易想了想说道,“还行,郭家那几个闹事的已经被我送去官府的,说到底这事儿还得郭洸自己处理。” 他要是插手郭洸的事儿,更容易被人说风凉话,反正今晚闹得也不小,帝京要传也传遍了,所幸事情捅大了让郭家老爷子下不来台算了。 柳玥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憋着什么主意。 谢易被她看得心虚,“郭家老爷子的意思是绿绮只能做个外室,进不了郭家门。”他给自个人倒了杯水,“郭洸不乐意,反正春华楼肯定不能待了,带回郭洸自己的私宅多半也会被找上门去。” “在孩子生下来前,就让她住侯府吧。”柳玥一脸平静,给他续上茶水。 谢易险些被呛住,“什么孩子?”柳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屋里安静的掉根针都清晰可闻,谢易脑子里飞速想着这事,好像郭洸是有些难言之隐的表情在脸上的,他当时只当郭洸觉得抹不开面子,思维没往别的地方发散,要是有孩子了……难怪郭老爷子反应这么大。 他没当过爹,这事儿对他来说棘手的很,让绿绮在镇北侯府生,就算柳玥答应他也不大愿意的,哪有他妻子在侯府看着别人生孩子的道理? “这么晚了,你也别想着再找郭小将军算账,睡醒了再说吧。” 谢易刚挪动的脚步悻悻收回。 嘉阳长公主不愧是帝京八卦的好手,这才第二天清早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谢易还在用早膳,嘉阳长公主见他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调侃道:“怎么?被柳玥训了?” 他指了指屋子外面,“长公主今天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嘉阳长公主没好气翻了个白眼,“什么看热闹,我来看看我干儿媳。” -- 第82页 谢易颔首,“对面客房里头。”说着随手点了个小厮,“带长公主过去。” 长公主来的消息刚进门就有婢女来回过了,绿绮一介平民,对这些毫无概念,直到嘉阳长公主进门才感觉到威严迫人。 “长公主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柳玥有些无奈。 “岂止是我,怕是不少人想来侯府看看呢。”嘉阳长公主挑了挑眉。 她说得在理,毕竟旁人也知晓了长公主和谢家的关系,皇家的人出面,别的人也不好再越过长公主去探听什么。 绿绮住得客房是昨日临时打扫出来的,屋子有些逼仄,也来不及布置些什么。 嘉阳长公主环顾四周,只觉得没法入眼。 婢女端了甜点来,是帝京时兴的做法,切块的水果浇上蜂蜜拌上蜜饯干果,酸酸甜甜很是受用。 “流行了没几天,你这倒是备上了。” 柳玥笑了笑,没好意思说其实是谢易喜欢,在外面尝了一次就专门让厨子去学了,蜜饯还得是松芝堂买来的才罢休。 要一口甜点再配一杯茶解腻才是最可口的。绿绮没吃早膳,直接吃了几口甜点,正端起茶杯,只觉得胃里一阵痉挛,捂着嘴干呕起来。 柳玥吓了一跳,顾不得茶泼了一地,伸手就去搀扶她。 嘉阳长公主蹙眉看着她们,绿绮干呕几声没吐出东西来,被长公主这样盯着愈发害怕。 柳玥伸手挡了挡,嘉阳长公主收回视线,没说什么。 婢女扶着绿绮回内屋休息,嘉阳长公主也不加以掩饰自己的神情了,骤然沉了几分,“你还真要她在侯府生?” 柳玥不明所以,“长公主的意思是?” “让这么一个身份不明不白的丫头留在侯府,现在刚显怀,日后肚子大起来让别人怎么说闲话?” “绿绮也是个可怜人,现下无处可去,暂且在侯府收留一阵子,也不是养不起这么个人。”柳玥说道。 嘉阳长公主今日来,她就知道是要来敲打一番的,说到底谢易是她干儿子,有点什么事儿必然也得维护干儿子的面子。 “何况……绿绮的身份还是……”柳玥的眉心拧起,斟酌着说出来,“她原是个孤女,被一户人家的外室收留,那个外室是……”她悄声说出名字。 嘉阳长公主的脸色变了变,“那不是太子妃的……?” “是啊,太子妃的父亲,当时还没做上太子的岳丈,好不容易攀上了便急着跟养在外头的外室断了关联,唯恐被人抓着小辫子参上一折。” 太子妃母家以家风清正出名,要是被人知道太子岳丈偷养外室,那还真不是小事。 甚至皇帝挑中人选也是看中了太子妃母家人品贵重。 “这事儿……还有谁知道?”嘉阳长公主问道。 柳玥摇头,“瞒得好好的,也就告诉了子谦和长公主。收养她的那位外室夫人也是临了才告诉她的。” 嘉阳长公主原是不太待见绿绮的,但是也没说心狠到把人放出去送死,知道了原委反而认同了柳玥让她留在府里的做法。她听了这么多八卦,多少也知道太子妃不是表面上那般清明正派的人物,只是莫名其妙卷进这种事情来,是长公主万万想不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撒网捞鱼~ 第49章 四十九 屋里良久没人说话,柳玥盯着鞋面,上面绣着莲纹花色,绽放在水色的料子上。 她正在出神,嘉阳长公主突然出声:“谁在那听壁脚?” 柳玥晃了晃神,就见到门外的身影慢吞吞挪进来。 “鹊鹊?” 嘉阳长公主见柳玥念出了名字,打量了几眼这个缩头缩脑的小婢女,倒是觉得有些眼熟的。 鹊鹊慌里慌张摆手,她就是放心不下,自作主张想听听,她心里知道这是大忌,就是按捺不住,想不到被嘉阳长公主抓了个现行。她觉着自个儿要完了,自家小姐好脾性,但是嘉阳长公主肯定会处置她的,那自家小姐也拦不住啊。 大祸临头她反倒有些突然生出的勇气,硬是把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给说了。 嘉阳长公主和柳玥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还是侯夫人教得好,都学会偷听壁角了。” 鹊鹊一派视死如归的表情:“不是主子教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嘉阳长公主笑出声,柳玥无奈地看了看她,“是她误会了,回头我叫人好好教导教导。” 正主发了话,嘉阳长公主也不稀罕掺和别人家的家务事,“你主子替你说话,你倒给她丢人现眼,出去吧。”说完转过身来看向柳玥,“御下不严说出去也是要遭笑话的,该说时候还是得说,听壁脚这样的是放在旁人府里头少不得赶出门去。” 柳玥敛下眼睫用心听着,“鹊鹊是帮过我的。”她把当日在皇后殿内的乌龙简略说了说,嘉阳长公主嘴角动了动,露出一抹笑意来,“我那不争气的干儿子擅闯后宫那次?” 她脸颊微微发烫,点了点头。 当时闹得鸡飞狗跳,这么大的事嘉阳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当然也是她进言为谢易开脱的。 嘉阳长公主没有待太久,喊了宝珠来,悄悄给柳玥递了份方子。柳玥接过去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上面的药材看起来像是温养调理一类的。 “这是帝京闻名的妇科圣手的方子,保胎用的。”嘉阳长公主终究还是嘴冷心热的人,听说了侯府的麻烦事,巴巴地送了份方子来。 -- 第83页 柳玥不懂药理,但是长公主送来的东西必然没有差的,替着绿绮谢过便收进衣袖里。 嘉阳长公主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也不是只有怀孕的妇人能用,你要用也行。”说罢看着柳玥的脸颊霎时浮起两抹嫣红,升起一种逗弄她的快乐感来。 “郎中的医馆就在方子背后写着,有什么需要的拿着侯府的令牌前去就行。”她转着腕子上的镯子,翠汪汪的颜色晃得扎眼,“我可就帮你这一回,也就提醒你这一次,你收留绿绮是好心不假,可别惹祸上身,有什么事儿让他们小两口自己解决,你少掺和。” 柳玥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心里琢磨着怎么让人偷偷去买药材来。 嘉阳长公主离开之后,她又坐在位置上想了想,便察觉出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 。 从昨晚到现在,就像是绿绮在唱独角戏似的,郭洸人去哪了? 英娘端着新换的茶水才到屋子门口,就见着柳玥气冲冲往谢易书房的方向走去。 谢易一个人百般聊赖用完早膳,派人去绿绮屋子门口转了圈,回禀说嘉阳长公主还在和夫人聊着呢,他不想去干妈面前讨骂,吃完就回书房去了。 他正在案前坐定没多久,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柳玥便皱着脸进来了。 “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谢易略有诧异地放下书,甚少见到她把生气写在脸上的样子。 柳玥在侯府养得好好的,气鼓鼓的时候脸颊肉都饱满了不少,看得谢易想伸手捏一捏。她“啪”一下拍掉了谢易的手,“郭小将军人呢?” 谢易愣了下,这是发生什么了,要找上郭洸? * 皇帝的殿外围着不少侍从,恭恭敬敬站在那,一动不动,宛如站了一排假人似的。 殿内却是门窗紧闭。 这是皇帝商议机密要事的习惯。 几位内阁学士被紧急召进宫,见到这番情景,彼此交换了眼神。 “接到北地密报,众位爱卿看看。” 众人接过,围在一起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说是北地的探子来报,王室内部动乱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北疆王的小儿子夺了权,意欲联合其他部族剑指中原。 内阁学士们看完摇了摇头,镇北侯年初班师回朝,才把北地人打服,他们怕是修生养息的时间都不够,哪来的这么多花花肠子? 可他们到底是一群文官,对战场上的事不敢指手画脚,只是唯唯诺诺说着等陛下决策。 皇帝眉心郁结,“等朕来决策,那要你们作甚!” 底下人噤声,柳学士站在一边思索着什么。皇帝目光扫到他,眉头略略放松,“柳卿觉得呢?” 柳学士被点到名,顿了顿,说道:“关于北地之事,臣以为该请镇北侯来更为合适。” 皇帝摩挲着玉扳指,殿内安静的可怕。 柳学士说得是大实话,北地的事没有人比镇北侯更清楚,喊他们几个文官来算什么,只能是嘴上出出主意。但是圣人不叫谢易来,反倒叫他们几个过来,美其名曰听听意见,但是他们官场几十年,敏锐地嗅出了风声。 ——定然是圣人和镇北侯之间有了什么隔阂。 柳学士在看密报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在这群人中最为特殊,一边是皇帝信赖的老臣,一边是镇北侯的岳丈。但是他自个儿也知道,谢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总有法子知道这事。 只是君臣之间有了隔阂和猜疑,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他的宝贝女儿夹在其中。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除了北地一事,河台那边有什么进展?” 这下把其他人问懵了,皇帝多疑,事事都要自己过手,不少消息都是直接送他桌案上的,旁人并不知晓。 他们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柳学士,他蹙眉道:“河台那有贺新之料理,应当是翻不出什么风浪的。” 北地和河台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怎么皇帝突然问这个? 谢易并未跟他说些什么,但是明眼人看镇北侯和二皇子在河台结的案子,都能看出来一两分不对劲,像是有意遮瞒什么。若是换个人来,怕是得弯弯绕绕把这事儿瞒得再滴水不漏些,就是这两位是个不怕惹事的,十分潦草地盖了章结了案。 果然皇帝七扯八扯说了这么多,下一句便说着“朕觉得镇北侯连着这些年在北地为朕征战,难得北地式微,想着让太子接手去探一探。 众人慌了慌,这是转手就要把功劳给太子殿下么? 其实说出来倒也不是没理由,太子的风评一向是不太好的,三皇子是庶出暂且不论,二皇子也是继后所出,还有河台的功劳,样样都比太子强些,要是真论起储君的才德来,太子还真是德不配位。 第50章 五十 这番话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要是他不当皇帝,如此思念前妻,厚待前妻留下的孩子,说出去都是美名一桩。 不过同样的事发生在皇家,谈不上什么父子亲情了,一举一动都能掀起风浪来,能平安相处至今究竟是其他皇子有点本事,还是真断了念想,谁也说不准。 老臣在这一点上就是脑子转得快,和那些只会直来直去的年轻臣子们不同,一语直中:“臣以为,等贺新之回京述职时候再议为宜。” “是是是,李大人说得有道理。” -- 第84页 “贺新之应当是很了解河台情况的,陛下不妨……” 一群人很是会推三阻四,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人愿意这么随便把自己拖下水,光是这里站着的几个阁臣到底分了几派都说不清呢。 皇帝也看出来这群人畏畏缩缩不想说河台的事,要推贺新之出来,明摆着是不太赞同太子的事,但是又不敢这么大剌剌反驳自己,索性惯用打太极的手段,东拉西扯的。 他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做出什么表情,“那河台的事再议。” 阁臣们个个做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实际上心里喜笑颜开。 只是这份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听到皇帝抛下一句“那诸位爱卿便想想北地一事吧”,把他们打击了一遭,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这这这……这如何是好?”李大人把求助的目光放在柳学士身上。 柳学士皮笑肉不笑,懒得和他虚与委蛇,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当然也露出类似的神情来。 他与侯府结了亲家,自然也被当做是镇北侯一派的人,甭管他具体是怎么想的,别人看来就是和皇后一派的李大人相当不对付了。 帝京入了秋,气温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凉了,叶子黄的飞快,打着卷儿就落下来了,宫里头要干净,不准地面上有落叶,于是白日里时时刻刻有小黄门执着扫帚清理落叶。 柳学士拍了拍官袍,觉得该在里面添件薄衣了,走在秋风里,钻进衣领袖口,冻得他一哆嗦。 他抬头望过去,已是黄昏日落时候了,他进殿内时候还是日头高晒着,一晃眼的工夫整个皇城被薄暮笼罩,逐渐覆上夜色。 小厮觎着他的脸色,“老爷,那咱们直接回去?” 柳学士挥挥手,“去镇北侯府。” 小厮一愣,明显是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抬头看看天色,都要入夜了,不过也没他置喙的份,应了一声便调转方向往镇北侯府去了。 门房刚点上灯,远远瞧见一辆马车过来,眯着眼打量了下,感觉有些眼熟,想是什么客人来侯府。 小厮跳下车跟门房知会了一声,说是柳家柳老爷来了。 “柳老爷?”门房重复了一声。 小厮拍了他一下,“还能是哪个柳老爷!” 门房恍然大悟,自个儿手上提了东西不方便,喊了另一个值当的迎着人进去。 侯府里刚通传到,谢易正看着婢女们端晚膳上来,还挑嘴抱怨了几句今天的菜也太素了,连他爱吃的点心都没有。 管家敢怒不敢言,心想着这是夫人要求的,现在那两碟点心有几块进了狗肚子里都不知道呢。 门房过来跟他耳边上嘀嘀咕咕几句,管家脸色变了变,探出头瞧了眼天色,小声跟谢易说了。 谢易嘴角抽了抽,看着桌上简朴的菜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柳玥就从里间探头出来冲他招招手,“你看我这样行吗?” 管家很懂事的拉着门房去屋子外等了。 谢易凑近看,直皱眉头,柳玥给自己腰腹上系了个软枕,穿上外衣看起来腹部微微隆起。绿绮一脸无奈地扶着婢女站在边上,由着柳玥左右比划。 “刚刚我看你们在商量什么事儿,怎么了?” 谢易答道:“你爹来了。” 柳玥摸着肚子的手顿了顿,转眼间展颜一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正想找他呢。” 管家听到里面的动静,让小厮去把柳学士请过来,谢易还在试图说服柳玥把枕头拿下来,柳学士倒是脚程快,已经进了屋。 他才进来,先看到桌面的菜色,又看向在边上拉拉扯扯的两个人,目光一移又放到了绿绮身上。 谢易见他的表情从波澜不惊变成一脸惊愕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妙。 柳玥原本还在跟谢易显摆她想出来的法子,没想到自个儿亲爹就这么进来了,脸上面子挂不住。 “这是……”柳学士指着谢易,胡须微颤。 只是这么些日子没见,不止是朝堂变了个样,连镇北侯府都…… 谢易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岳丈解释才好。 还是柳玥脑子转得快,赶紧让鹊鹊把她腰上的抱枕拿了,拉着自家亲爹的手入座。柳学士面色稍霁,明明是在镇北侯府,他也没让谢易坐得意思,径直招招手叫谢易过来,等他解释。 “我把女儿嫁给你时候,你跟我怎么保证的?”柳学士气得吹胡子瞪眼,看在这是侯府的份上,还得给谢易留几分薄面,不然隔天镇北侯被岳丈打得满院子乱窜的消息就得传遍帝京了。 绿绮看出局面的尴尬,咬了咬唇,上前给柳学士行了个礼,主动解了围。 柳玥想阻止她说下去的,毕竟对绿绮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她知道亲爹不是什么爱嚼舌头的人,也还是为她捏了把汗。 柳学士虽然面色不虞,但是既然不是他误会的那样,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女儿的脾性他了解,要拦也拦不住的,但是搭上自己的名声去成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实在是令他不能接受。 “妾身绝不会让侯夫人为难,他日侯府有所需,妾身一定拼尽全力报恩。”绿绮伏在地上,柳玥赶紧让人去扶,绿绮身材瘦弱,站起来时候都有点费劲。 柳学士冷笑道:“侯府有什么事倒也轮不上你来挡,这话该让郭小将军来说。” -- 第85页 绿绮垂首不语,柳学士也不是冷硬心肠的人,估摸着自己戳中了别人的伤心事,也不说话了。 柳玥叫鹊鹊亲自送了绿绮回屋,扯着亲爹的衣袖撒娇,“我正想着找你和母亲呢,没想到您就上门来了呀,官袍都没换是不是刚从宫里出来,还没吃晚饭吧?” 她一撒娇,柳学士那点火气就彻底灭了,变脸比翻书还快,“碰上事了就想到家里了。”虽然这么说,话语里也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眼前的柳玥才是跟小时候活泼又爱撒娇的样子差不多,不用逼着自己做出一副端庄大气的模样,闹小性子也有人像父兄一样无条件包容。 “晚饭不在你这吃了,今日是来找镇北侯有些事要商量,也顺带来看看你,既然现在正忙,明日再说。” 柳玥一怔,还想挽留,谢易拉住他的手,从柳学士的眼神中读出了些额外的意思。 “那明日我上门来见您。” 柳学士点头,对女婿的上道很满意,同时瞥了眼自家女儿,还在懵逼地看着谢易不解其意。 翌日,谢易起了个大早,虽然是找岳丈谈个事儿,多少也得带些礼物,空着手过去未免太没规矩了。 直到跟管家吩咐送礼的时候,管家问了一嘴“要备哪些礼” ,把他问愣住了。 “你问我做什么?” 管家一脸为难:“柳大人平时不收东西,也没人知道他喜欢什么啊。” 柳学士不爱收礼,哪怕是门下弟子送来的节日贺礼和生辰礼也甚少收,即便有人悄咪咪通过别的手段送进去,隔了几天便原样退回来。 连柳玥也说不清亲爹喜欢什么,说起来大约是文房四宝之类文人都爱的东西,要么就跟柳承明一样爱看字画。 谢易一拍脑袋,“那就送字画得了。” 柳玥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也睡不着了,被婢女摆弄着梳洗完,就看到桌上摆了一摞卷轴。随手打开一卷都是外面重金难求的好东西,被谢易这样随随便便堆在这,换个爱舞文弄墨的看到,估计要气得厥过去。 她突然想起来刚认识谢易时候,似乎还往侯府送了几卷轴字画,被谢易送了回来,还托人转告“府上不缺这些赏玩的东西”,当时她是没放心上,只觉得是客套话,现在看来……好像还真不缺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一个武将世家怎么有这么多字画收藏的。 谢易看出她的迷惑,解释道:“我爹觉得自己出身低微没文化,是个粗人,当时朝中又流行收集赏玩字画,他也去搜罗了好些来,加上后面圣人赏赐的,林林总总府里堆了不少了,都放在书房没摆出来而已。” 对比下来她拿柳承明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不太能入谢易的眼。 柳玥的目光扫到边上一个小盒子,不太起眼,放在边上倒显得有些瞩目。 谢易注意到她的动作,刚想制止她,但是柳玥已经打开了盖子。 并没有放着什么值钱的珍稀物件,只是一串络子静静地躺在那,甚至不是用名贵的丝线打的,看起来放了些时日,丝线已经有些褪色发灰了。 第51章 五十一 “这是……?”柳玥拿着那串络子,愣在原地。 看手法像是出自她手,但是这丝线像是她平时做着玩才用的,时间一长就不复光彩了,她若是正正经经送人定然是挑更好的丝线。 何况她也不记得给谢易单独送过这些啊。 谢易耳垂发烫,小声说道:“是我偷偷拿下来的,你派人来送字画那回……” 被他偷偷昧下来了。 谢小侯爷那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被戳破了,还是当着本人的面。那会子他还摆出一副姿态给柳玥看,明明内心窃喜,表面上还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段回忆想起来就让谢易恨不得钻到地缝去。 柳玥看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有点担忧地摸了摸他的脸。 谢易条件反射般地抓住她的手腕,纤纤细细一把就能握住,冰凉的玉镯子碰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你没事吧?”柳玥另一只手贴上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拿了就拿了,脸这么红做什么?” 谢易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说了不说了。” 他不想说了,柳玥也不逼着他说个所以然来,反正看谢易那反应她都能猜出个大概了,谁让谢小侯爷在这种事上面皮薄。她踮起脚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如愿以偿看着谢易的耳尖一点一点透出绯色。 “你要是喜欢,得空我再给你多做几个,干嘛逮着一个旧的不放呢。”柳玥笑得眉眼弯弯,轻轻推了推他。 谢易被推得回过神来,面颊上的触感还隐隐约约停留在那,后面管家说什么都听不见了,一口一个“行”应了过去,满脑子就剩柳玥凑过来时候带起的一小阵风,和鼻尖萦绕的淡淡的香粉气味。 半边骨头都酥了。 管家抬了抬眉毛,脸上肌肉都绷住了。 ——小侯爷一脸春情荡漾的表情和老侯爷还真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一家人。 他默默叹口气,拿着选好的字画去包装了。 柳玥欢欢喜喜坐在车里,盘算着回娘家的事,讲了会儿发现车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说话,谢易今天倒是沉默的很。她想着该不会是亲个脸就把人亲傻了吧,拉了拉衣袖唤了他一声。 -- 第86页 谢易扯了个笑脸出来,示意自己一直在听。 什么事儿非得喊上门来说,昨天来了一趟侯府,却什么都不讲,多半是柳学士觉得不便当着柳玥的面说。两位朝堂重臣在,每句话都能掀起风风雨雨来,明晃晃地把柳玥支走了,简直就是坐实了“有大事发生”。 回想起来自从中秋之后,皇帝便没有单独召见过他。北疆并不太平,说来也是诡异,这才一年不到,北地那边就要要复起的阵势,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他镇压无功,叫他们这么快就休养起来了。 他回过神来,对上柳玥的眼睛,她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早晨的出糗还是其他原因,总是笑眯眯看着她。 “怎……怎么了?”谢易有点心虚,该不会是刚才想事情时候没管住表情? 紧接着唇边上有指腹擦过的触感,柳玥掏出帕子拍了拍手,“早上吃的芙蓉糕,黏在嘴边上了。” 谢易伸手摸了摸脸,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擦掉了,“郑叔也不提醒下我。” 管家在府里打了个喷嚏,抬头看看天,决定给自己加件衣服去。 “他头都不敢抬,怎么提醒你。”柳玥抿抿唇,“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谢易打了个哈哈,“想等会儿见了你爹怎么办,昨天他气着了,要是今天还没消气,别一会儿拿我撒气吧?” “都见过这么多次了,难道上朝时候我爹也会为难你吗?” 柳玥问得他哑口无言,谢易摸了摸鼻尖,岔开话题,“你手怎么这么冷,你当心别冻着了,要不让他们给你先用着手炉和汤婆子吧。” “我哪有这么弱不禁风,再说了不是还有你给我捂被窝。”柳玥拨弄着挂坠上的流苏,很自然地说着让谢易大为震撼的话。 今天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柳玥不对劲。 一种愉悦又欣喜的感觉顺着爬上谢易的脊梁,以往他多说几句情话都要被她害羞地捂嘴。 柳玥专心致志玩着流苏,打了结又解开,再换个方式打结,完全没管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谢易心里掀起了什么惊涛骇浪。 她只是为自己早上的发现感到窃喜。 之前谢易总在她面前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可是明明就喜欢她,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谢易平日里心思活络,在这方面上哪里是柳玥的对手,被她三言两语逗得手足无措,只能捏捏她的鼻尖撒气。 郑叔在前面驾着车,听到车厢里头的动静,也不敢回头细究,开始在心里头盘算送出去的那些字画值多少钱,他得拨多久的算盘,去庄子上讨多少账回来呢。 侯夫人跟他要账册时候,他还窃喜了一阵,以为侯夫人要担起府里的事务了,没想到看了几天还没琢磨出个东西,就被侯爷收走了账册,说是老盯着看对眼睛不好。 那侯夫人看话本看得起劲时候也没见人说别看了伤眼睛啊。 管家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府里面没添乱的他就谢天谢地了,好在侯夫人的乳母是个靠得住的,随嫁来的那些小婢女都有英娘看顾着,不用再往他肩上添担子。 到了柳府,谢易把她抱下车,门口还是门房小厮规规矩矩等候在那,接过郑叔手上的缰绳,将马匹从边门引进去。 回了家柳玥就跟忘了边上还有个谢易似的,径直扑向柳夫人怀里。 谢易看着她们母女情深,扭过头看向老丈人,勉勉强强扬起了个笑容。 他没让郑叔跟进来,亲自带了东西进来的,柳学士目光停留在那堆盒子上许久,开口说道:“我不收礼。” 柳玥抬起头,“女儿送给您的也不收吗?” 柳学士被话噎住了,“倒也不是……” 闻讯而来的柳承明一进门就看到谢易手上的东西,顺理成章接过去,“小妹有心了,知道父亲喜欢古玩字画。” 孟姝推了推他,柳承明还一脸茫然地看了看父亲和柳玥,见到柳学士甩来的眼刀,再看看面露尴尬的谢易,猜到自己说错话了。 但是柳玥很不给面子地说了下去,“是女儿亲手选的,要是父亲不收也太不给女儿面子了。” 孟姝别过头挡着脸笑了笑,不戳穿小妹。她一向是很善解人意的,拉过柳玥的手,问她去不去园子里看看热闹,新栽上的桂花开得正浓烈。 柳玥点头,想着父亲和谢易有话要说,也不用留在这打扰他们。 柳承明也想跟着孟姝离开,被柳学士喝住,颔首示意:“跑什么,坐下,跟着一起听。”柳玥摆摆手,冲哥哥做了个鬼脸,离开时候还不忘记把门关上。 许久不见孟姝,柳玥当然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说个不停。 孟姝很少有机会见她,即便柳承明跟她说谢小侯爷不是二皇子那样的烂人,她也依旧是担忧着柳玥的近况,好在亲眼见到她过得开开心心,比起以前焉着的模样截然不同。 “嫂嫂,我想求你个事。”柳玥咬了咬唇。 孟姝疑惑:“自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事情直说就是了,你开口了哪还有我们不答应的。” 柳玥犹犹豫豫道:“就是……能不能找两个产婆送来侯府,靠谱点的那种。” 孟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她这么说,瞪大了眼睛:“小妹不会是……?” 柳玥摆手:“不是我,是侯府上有一个。”眼见着孟姝要往后院小娘那方面想,柳玥急忙解释了一通,把绿绮的事跟她说清楚了。 -- 第87页 “产婆好找,但是你塞枕头冒充身孕的事就别想了,别糟蹋自己名声。” 柳玥看她皱起眉,也不顶嘴,反正只要能解决照顾坐胎的事就好,侯府里面没有长辈,她对这事儿一窍不通,英娘生过孩子但毕竟是她的婢女,也应付不过来,还是找两个产婆帮忙看顾着会好些。 至于她爹到底找谢易有什么事儿要谈,柳玥也不会当面问,回去谢易总会告诉她。 随着走动,桂花的香气也越来越重。柳玥一向是喜欢桂花的,但是在二皇子府里的时候,就因为许娉婷讨厌桂花的气味,祁文卿便让人把府里的桂花树都挪走了。 柳玥当然也不是吃暗亏的人,连着几天叫人给许娉婷送去桂花糕、桂花酿之类的小食,还非得让人看着她吃完。 许久不见她们俩有说不完的话,讲得口干舌燥了,柳玥要去屋里倒杯水喝,见人还候在外面呢,随口问了句“我爹还在里面呢?”。 婢女们小声应了句“是”,柳玥蹙眉,小心翼翼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偷听里面说了些什么。 正巧里面模模糊糊传来的是谢易的声音,柳玥忍不住“咦”了一声,里面人声停顿了一下,隔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 她趴在门上听了会儿,也听不清里面具体说什么,但是隐约提到“太子”“侯爷”之类的词,她撇撇嘴,提着裙摆正准备回去,就听到背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柳玥刚想说些什么,在他们三身上目光打了个转儿,神情都不太好看,便把话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过几章就开启异地恋支线辣orz 我保证一定是HE 第52章 五十二 柳承明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夫人言笑晏晏迎上来,替他整了整衣领,指腹抹去了眼角未干的泪痕。 只是一瞬,柳玥看过来时候他们已经调整好了表情,柳承明脸上看不出半分焦虑不安,上前拍了拍谢易的肩。 “聊了什么……咦?”柳玥刚问了句,谢易折下手边的桂花枝,插在她的发髻上。 鹅黄色的花瓣衬得她有几分小家碧玉似的味道,新鲜的花叶总比后期制成的干花更显得昳丽。柳玥摆了摆脑袋,“都看不见是什么样子的,好看吗?” 谢易笑了笑:“当然好看,我夫人簪什么花都是帝京最漂亮的。” 柳玥满意地挑起唇角,方才还想问的问题就被谢易轻而易举盖过去了。 “离殿试的日子也不远了,寄真安心准备就是,要不让我替你去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混个名额?” 柳承明按了按乱跳的太阳穴,硬是扯了个笑容出来,“别了,我都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差这一次。” 谢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刚才在屋里听得他心惊肉跳,朝堂之争须臾片刻就能牵扯进一大批人的姓名,圣人有异心,他还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当着这些人的面说笑。 可是这样也能让他小妹略略放心些,他小妹七窍玲珑心,瞒也瞒不过多久,可是柳承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才是个准备殿试的考生,就顺着他亲爹的口提前窥探到几分朝堂的风云莫测。 可实际上该怎么办呢?柳承明是半点头绪也没,要是换成他,估计现在已经寝食难安了,不像谢易还能面不改色听完他爹的话,很镇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柳学士怒了,茶盏和桌面碰撞出了不小的声响,打湿了一小片桌面。 “也不是全然不放在心上,我在河台就察觉出这些苗头了,个中内情不便阐述,不过还请岳丈大人放心,圣人那边暂时动不得我。”谢易淡然道。 柳承明回过神来,目送着他们离开,喃喃道:“不留小妹吃个午饭吗?” 他亲爹又是一个眼刀飞来:“你是准备让玥儿看出点什么吗?” 柳承明耸了耸肩,觉得他爹言之有理,他小时候就没少被这妹妹坑,几句话就给绕进去了,到时候他嘴一瓢说出些不该说的。 好在柳玥此时也没分太多心思在这上面,孟姝和柳夫人许诺会给她寻几个靠谱的产婆送来,她也就安安心心等着消息了,一颗心都系在绿绮和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谢易有点不满,哪有回去就一头扎进别人屋子里的,别人的孩子,比自己坐胎还上心。 他一个人坐在那,心里怨声载道,撑着头看小香炉顶上白烟升起又消散。 他答应郭洸先替他照顾一阵子绿绮,可没想过把自个儿夫人搭进去啊,只是想着绿绮身世可怜,家里空屋子又多,给她腾一间出来也无所谓。没想到柳玥这么上心,几乎要拿她当亲姐妹一般照顾了。 至少他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谢易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和一个身子孱弱还在坐胎的女子去争夺柳玥的注意力,他自己都觉得拉不下脸。等郭洸把他那点破事处理好了,得赶紧把绿绮打发回郭洸那里。 绿绮坐在那,婢女送来的药散着苦盈盈的味道,她皱着眉,柳玥见状叫婢女拿下去加点蜂蜜。 柳玥陪嫁过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小丫鬟,干活时候手脚好使,但是对照顾坐胎这方面一窍不通,临走时柳夫人支了个老妈子跟着回来了,张嬷嬷也算是看着柳承明和柳玥长大的老人,来照顾绿绮安胎再放心不过。 柳玥还是头一回做这种事,跟着学了点孕妇的忌口,便觉得头大,只好让婢女们都听张嬷嬷的话。 -- 第88页 她一心一意照顾着绿绮,也不是完全没私心的,只是不太好说出口。绿绮身世特殊,跟太子妃家里牵扯不清,柳玥在宴上就觉得太子妃不太对劲,可是终究不能空口白牙毁人清誉,好在运气不错遇上了绿绮,安置在府里,将来若是能派上用处,也算是还她个人情。 绿绮心里大抵也是这么想的,见柳玥这么上心,也不再是刚回来时候自怨自艾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目光坚定了不少,“侯夫人和侯爷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若是以后有用得上妾身的地方尽管提。” 柳玥动了动唇,没否认什么,只是把放了蜜饯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喝了药吃点蜜饯果子压压苦味。” 绿绮端过来一饮而尽,加了蜂蜜化解了一些苦味,但是味道还是冲得她有些难受,连着吃了好几个蜜饯果子才缓过来。 柳玥转着手腕上的镯子,想起来嘉阳长公主说的“你也用的上这方子”,就觉得怀孕的妇人也太艰难了点,她不是很想受这些苦,光是她躺在床上休养身体那些日子喝下的药就够她回味半辈子了。 她很想问问绿绮真的这么信任郭洸吗?上次那场春华楼的闹剧之后,郭洸就像神隐了一般,只能从谢易嘴里听到点动向,看谢易的意思大约是在处理和郭府的事,但是具体并没有说,不便言说的原因只是怕影响绿绮的心情。 “郭洸跟了我这么久,是知根知底的人,断不会做出抛弃绿绮的事。”谢易当时说得言之凿凿。 柳玥将信将疑点了头,“那怎么还能和绿绮造出这些荒唐事?” 谢易语塞,的确是郭洸不占理,绿绮就算是个歌伎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谁能知道发生这些事。 郭家长辈刁钻她也是听说过的,大约是帝京女眷常拿来说事儿的程度了。 郭洸作为这一代郭家家主的独子,十几岁就认识谢易了,少年意气志在立功,头脑一热便跟着谢易去了青州,把郭家老爷子气得在家躺了几天才好。 但是郭洸争气,从谢易的小跟班一路混了上去,现在逢人也得称呼一句“郭小将军”,稍微安抚了一下郭家老爷子的心。 正当郭小将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突然来了春华楼的一出,这回是把郭夫人气得躺床上了。 “治家不严,让太子妃那的人钻了空子。”谢易轻轻嘁了一声。 “太子妃?”柳玥瞪大眼睛,“怎么会……知道这事儿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谢易自然知道她担忧什么,“当然不是我们这传出去的,春华楼一事闹得不小,围观的人也不少,堵不住悠悠众口的。我觉得那几个郭家的亲戚有些可疑,找人去查了一查,约摸也是和太子妃府上有些牵扯的。” 一个孤女,遇上这样的事名声必然是坏了,一时想不开自/杀也是常理之中。 郭家虽然没落了些年,可到底出了个郭洸,前途大好,跟着镇北侯混些年头出人头地了,到时候给绿绮的案子拿出来一翻,又是桩桩件件拿来清算。 只可惜开头便没随他们的愿。谢易没整治那几个郭家亲戚,怕打草惊蛇,留着抓出更多线索。 药物有安神的成分,绿绮有些犯困,柳玥便不打扰她休息了,只等着产婆子上门。 - 柳府那边手脚快,到了晚上便把人送来了,郑叔安置了人就去跟谢易通风报信去了,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谢易本想着让柳玥自己看着办的,后来又觉得以柳玥看人的本事,可别遇上算计人的了,赶紧把郑叔叫回来带他去见见。 两个产婆子是柳府的人买回来的,事先已经询问了一通家底,都是清清白白的人家,她们以为是柳府有娘子要坐胎接生,没想到径直送镇北侯府来了。 虽说两家官职都大,但是镇北侯的各种传闻到底是编出各种千奇百怪花样的,两个产婆看到牌匾已经吓得腿软了,颤颤巍巍跟着婢女进屋去,哪都不敢乱摸乱看。 “是……侯夫人要坐胎吗?”其中一个人小声问着。 婢女面无表情回答道:“到时候自然知道了。” 柳玥听说人来了,即便是已经洗了脸,还是执意要求瞧一瞧。 两个产婆子以为是侯夫人怀上了,没想到眼前的侯夫人身量纤细,腰身盈盈一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了的样子。她们也就敢随便抬眼偷看几下,柳玥松松绾了一把头发,脸颊边还有几缕头发没梳上去的,映着灯光像是出水芙蓉一般秀气清丽。 产婆子心里想着,那到底是府里头哪个小娘子要她们照顾,难不成是侯爷后院里的?家里有侯夫人天仙似的人物,难不成还能在后宅里有人? 柳玥刚问了她们的姓名身世,谢易就进来了,还不忘记给她披了件外袍。 谁料到刚进侯府就见到大名鼎鼎的镇北侯呢,饶是心里害怕也壮了胆子看上一眼。 正巧见到镇北侯给夫人贴心地穿外袍,哪有半分外面传得“青面獠牙”的可怖模样,灯光下眉眼柔和,面上都带着几分笑意,语气都是好声好气哄着人穿衣服。 她们也就偷偷抬眼看了便低头等他发话,拿了银钱哪有肆意打量东家的毛病。 谢易倒也没插话打断她们,只是在边上听着柳玥和她们一问一答,等柳玥说完了他才问了些有的没的。 “辛苦二位了,今晚先在这歇下吧,明日让人再打扫一间屋子出来。”柳玥说道。 -- 第89页 “夫人客气了。”两个产婆子一个范氏一个刘氏,都连忙摆手谢过,想着侯府果然家大业大,哪都这么有规矩,这侯夫人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只是不知道镇北侯是个哪样的人,好在平日里她们这样的妇人也不会和男丁有过多接触。 柳玥也觉得有些困倦了,叮嘱了几句便要回屋休息。 范氏刘氏刚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想些什么旁的,谢易淡淡扫了她们一眼,便觉得有千斤重担压在她们肩头似的,冷汗涔涔。 随后谢易跟没事人似的,又是笑着听柳玥抱怨些什么,好言好语哄她开心,仿佛刚才不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已经过完考试周了吧,那后面的刀子也可以安安心心发出来了(点烟) 第53章 五十三 深更半夜的,家将们接到的话竟然是查两个刚到府上的老妈子。 他们面面相觑,试探性问道:“这是……” 谢易没好意思直接回答,挥挥手打发他们下去:“要紧事,查了再说。” 家将们对视了一眼领命下去,这两个人不是柳府送来的么,难不成还有问题? 天气冷了下来,柳玥身上懒散了不少,醒得迟了些,趁着英娘没在,她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起来。小婢女不敢对侯夫人说些什么,等到她起身了才上前侍候。 柳玥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打开了门,被门外熬了一宿双眼通红的家将们吓了一跳。 “冒犯夫人了。”家将们拱手。 柳玥扯了扯嘴角,“你们在等子谦呢?” 为首的家将点头说道,“侯爷吩咐的事办妥了,等侯爷从金吾卫营回来。” 柳玥点点头,家将们在府内值守,对于时不时冒出来的人她也习惯了,倒是谢易有段日子没去金吾卫营了,今天破天荒地早起出门就为了这事儿。她蹙眉,想起来多半是给郭洸顶班去了,往常都是郭洸在替他看着,这阵子郭小将军出了事,金吾卫营是遵着皇令办起来的,不能荒废在那。 柳玥总觉得睡得久了脑袋有点迷糊,问了一嘴绿绮的起居,小婢女说今天还没见绿绮姑娘出过屋,柳玥就让她端了早饭去绿绮那。 她来得巧,绿绮刚换了衣服,见到她来展颜一笑。 边上的产婆子一清早就等着了,听说里头的小娘子醒了便要进去,被婢女拦在外面,说等小娘子起身了再进。 大户人家规矩多,范氏刘氏也是头一次来侯府这规模的人家,自然是婢女说什么应什么。 柳玥来了她们也在一旁赔着笑脸,以昨夜镇北侯的态度来看,她们只当绿绮是养在后宅的,看柳玥亲自上门来暗暗吃了一惊,哪家的夫人还要亲临来看顾的,难不成这位在侯爷心里地位不一般。 绿绮看人眼色吃饭久了,一瞥便能猜出来两个老妈子在想什么,顿时心里觉得不大妥帖,讲出来又怕拂了柳玥的面子,便直接无视她们出去了。 范氏使了个眼色跟了上去。婢女遵着柳玥的吩咐把早膳点心都端来了绿绮屋里,绿绮也没什么胃口。 小厨房提前打听了她的口味,跟柳玥差不多,都是清清淡淡的。婢女给她端了粥来,柳玥看她兴致恹恹,刚想开口就被边上的产婆子抢了先。 “小娘子太瘦弱了,不多吃些东西对孩子不好。” 绿绮闻言动了动筷子,刚进嘴里就皱起了眉头。 柳玥问道:“是不是口味不合,要吃什么我让人出去买。” 绿绮摆了摆手,“是我没胃口,实在是吃不下东西。” 柳玥对这也没经验,不过按孟姝和她母亲说得,似乎是有人会出现吃什么吐什么或者什么都吃不下的情况。 吃不下东西也喝不了药,柳玥后悔没跟母亲多撒撒娇让她来府里,虽然要挨一顿骂,也好过她们俩在这束手无策。 也不知道范氏是怎么想的,大约是觉得绿绮脾气软和,就越过婢女径直要给她指点江山来了。 英娘喝了一声,吓得她手一抖筷子都落在地上了。 柳玥头痛,按了按太阳穴,“是教规矩的嬷嬷还没上任么?” 范氏和刘氏觎着她的脸色,看她表情不太好,都噤了声。 两个人被婢女带了下去,绿绮才轻声开口:“要是她们把话传出去……多难听啊,岂不是影响你的名声。” 柳玥正色道:“即便他们是我家里送来的,也顶多是查了个身家底细。刚刚我在这都敢越过来教你做事,要是我不在,你不得被她们碎嘴烦死。” 绿绮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她很小时候家里有点余钱还能请两个丫鬟婆子,后来就只剩她和养母相依为命,也不习惯被人侍候着,凡事都自己动手。最近住进镇北侯府什么都有婢女替她打理,她反而不习惯了起来。 金吾卫营的少年们连着几日等不到郭小将军来,只能自己跟着教头练一练,没人看束自然就懒散下来了。 有家里消息灵通的打听到了郭小将军的事,三三两两凑在那八卦起来,但都只有捕风捉影的碎片,谁都说不出个完整的来,几个人窝在一起,拼拼凑凑编了个他们自己觉得圆的起来的故事。 结果谁也没发现谢易站在那。 大约是听了不少他们的谈话内容的,但是这群半大小子聊的实在是太投入,一涉及身边人的事儿就尤为兴奋,连谢小侯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注意。 -- 第90页 等有人低呼一声“是侯爷”的时候,谢易已经抱着手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了。 教头在一旁面色黑得吓人,碍于谢易的意思没出声打断他们。 他们背后一凉,做好了被谢小侯爷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准备,没想到这回谢易竟然没追究下去,就当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视若无睹地跟教头吩咐起今天的日程,抽查了几个人的功课。 然后,人就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一群人。 谢易今天起得早,柳玥还睡得沉,大约是他起床时候发出了些动静,下意识就往他睡得地方挪了挪。 往常他去金吾卫营不会起这么早,郑叔猜到他有别的事,还是闭上嘴为他备马,他一向安分守己不打听主子的私事,只问了句若是夫人醒了问起来该怎么说。 谢易想了想说道:“就说去金吾卫营了,没什么岔子午间便回来。” 说完只留给郑叔一嘴马蹄扬起的尘土。 大清早的街上人不多,他策马至一处巷子口停下,旁边就是一间茶楼,把马匹给了茶楼的小二去,自己进了巷子里。 巷子有些曲折,左拐右拐几次才到了一处宅子门口。 门上连牌匾都没有,从外观上来看就是闲置的一处宅子,左右邻居看起来也是冷冷清清的。 他上前去叩了叩门,过了会儿,大门打开,露出了郭洸的脸。 这里是郭洸的私宅,算是他之前偷偷买的。郭府管得严,虽然传家的嫡系只有他这么个独子,但是算得上堂兄弟之类的也住在一起,闲言碎语听得人头大,他就偷偷在这处清净地置办了个小宅子,找各种借口不回郭府住。 像是早就料到谢易会上门似的,郭洸露出无奈的表情,侧身让他进门,“来得真够早的。” 谢易不是第一次来,他前两年躲皇帝和长公主催婚时候,半夜翻墙跳进来也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和柳玥成婚之后,不管遇上什么事儿,侯府总不再是冷冰冰的了,有人情味儿了就是他自己的家,犯不着来郭洸这讨嫌。 “赶着忙完回家吃饭。”谢易慢悠悠说着,让郭洸酸得牙痒痒。 谢小侯爷回家有温香软玉,忙起来脚不沾地时候有人给他送饭送菜,哪像他,就是几天不回来也没人惦记。 当然偶尔会有人想起他来,那多半是没好事,比如他娘给他牵线搭桥谈亲事,尤其是在镇北侯成婚之后,郭小将军意外地成了香饽饽。 是谢小侯爷的心腹干将,又能自己凭本事晋到如今的官职,哪家不想结识一下。 “贺新之今天就能到了,暂且先住你这,不太方便回贺府。” 郭洸点头,“行。” 谢易想起什么来,“你早些去城外等他,别让太子他们发现了行踪,金吾卫营今日我替你去。” 贺新之路上拖了点时日,没在原定的日子里赶到帝京,也不敢确定周围的侍从是不是都靠谱,半路上装肚子不舒服硬生生捱了几天。 这日子闹肚子不是什么小事,尤其是刚从灾民堆里出来的小贺大人,侍从们也怕他身上沾了什么东西,就应允了他多歇几日。 等郭洸去接应他,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 “绿绮她……还好吗?”郭洸犹豫了下开口问道。 自然是收获了谢易的白眼,“还知道问,算你良心没都给狗吃了。” 郭洸急忙解释:“我自知对不起她,日后一定好好对她……我……” 谢易打断他的话:“别说日后对她怎么样,你倒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他还如同来时一般从小巷子里出去,快到巷口的时候脚步停住,说道:“顺利的话,或许马上就能见到绿绮了。” 不顺利的话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两个人都没说下去,但是彼此的默契让他们很了解对方想说什么。 出了巷子口,马匹还是在一边乖巧等着,看到他来鼻孔里出了两道气,蹄子刨了刨地以表亲热。 第54章 五十四 小贺大人在去河台之前还是意气风发,靠着祖荫得来的官职到底是不能堂堂正正拿来炫耀的,说多了还要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 因此他对河台之行充满期待,恨不得即刻为朝廷揪出一串蛀虫。虽然他不能像武将那样上阵杀敌,平定边关,但是以笔指贪官污吏,也能给自己挣点身家出来。 一腔少年意气在他到河台的时候就灭了个干净。 在帝京人人得敬着他爹的面子礼让三分,河台离得远,这群人背后又有人撑腰,就没把他当回事过。 别说惩治贪官污吏,他递去帝京的书信都得不到回应。 顺风顺水的小贺大人在河台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还好等来了谢易救他于水火。要不是外人在旁边拉不下脸,大约是贺新之恨不得当场痛哭流涕诉苦的程度了。 现在正逢贺新之回帝京的路上,官道开阔平坦,他却没什么心情。 “都入秋这么久了,日头还是挺毒啊。”他没话找话,旁的人也迎合了几声,于是气氛又尴尬地沉默下去。 “好久不回帝京了,还没想好回去之后做点什么。” 这话似乎勾起了他们的思乡之情,愿意搭理他几句了。 “原来各位也是帝京来的官爷。”贺新之笑道。 他们交换了眼色,约摸是觉得后面的话不宜接,连糊弄也不高兴糊弄了。贺新之也不恼,还是安安分分骑在马上跟着他们,时不时哼帝京酒楼里的曲儿,他离开了这么个把月,也不知道这些曲子还流不流行,歌伎是不是又编了新的小曲儿。 -- 第91页 距离帝京越近,贺新之越发不安起来。 周围怎么看也不像是布置了人手的样子,谢小侯爷真能在这接应他? 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擦过前面那人的马匹,牢牢地钉在地上。 “谁?!”随侍一声怒喝,试图压制住受惊的马,狐疑的眼神扫过贺新之的脸庞,看他面色发白的样子,转头朝外大喊,“出来!” 贺新之心脏狂跳,面色苍白倒不是装得。 ——他不会骑马。 但是一匹马受惊嘶鸣,连带着其他人的坐骑也跟着骚动起来,贺新之紧紧拽住缰绳,又不知道怎么才能驯服□□这匹脾气有点倔的马,被颠了几下感觉魂都要颠出去了。 就这么一支羽箭,便没有后续了,随侍们游移不定,留在原地不可取,可他们被盯上了,往前走说不准又是危机重重。 “谁敢在帝京周围放肆,看好了!这可是官道!” 谁敢在官道上这么搞事?多半是谢易的馊主意! 贺新之心里忍不住骂了几十遍,但还是无比渴望来个人救救他,至少在他被马甩下去之前,不管是谢易也好还是别人也行。 来人可能是悟了他的心意,他听到了什么破开空气的声音,随即从身下马匹的痛苦的嘶鸣中领悟了:马屁股被扎了! 边上人都没反应过来,伴随着痛楚和惊吓的马匹就撒开四条腿奔驰出去,贺新之的惨叫声堵在喉咙里,只能紧紧抱着自求多福。 他也不知道跑了多远,颠得胃里都在翻江倒海的时候,马被制住了。 “……谁?”贺新之迷迷糊糊问着。 “擦擦嘴。”手里被塞了块帕子,贺新之顺从地抹了把嘴唇,觉得声音听的耳熟,微微眯眼抬头看过去。 “郭洸?!” 郭洸一脸嫌弃,“没想到你竟然不会骑马?” 贺新之也懒得跟他辩解什么,视线环绕一周问道:“谢子谦没来?” 郭洸轻轻“嗤”了一声,“没来,你好了没?” 贺新之下马,虽然它把自己又颠又甩的,差点把命搭上,但贺新之还是颇有良心地看了看马屁/股,并没有什么明显受伤的痕迹。 之前商量的是谢易他们来接应他,贺新之确实想过多半不是什么光彩照人的模样,但是狼狈成这样也是他没料到的。 郭洸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几句:“现在形势不一样,还是低调点好。” 贺新之语塞,领悟不到他说得“低调”在哪里,可能就是这个小巷子低调了吧。 - 心系家属的镇北侯确实不太一样,还没到午间便找了个借口溜了,赶着回家吃午饭。 他一路上想着柳玥会叫小厨房做些什么菜,要不要带些点心回去,全然没有山雨欲来的情绪。 不过在他到侯府的那一刻,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 为什么嘉阳长公主府上的人会出现在他家? 对方赔着笑脸,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迎着谢易进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是谢易确实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出戏。 扑鼻而来的酒味让他直皱眉头,他这便宜干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来他府上发疯,见到他来还不忘记给他也倒上一杯。 他眼神扫过一旁随侍的婢女,各个都低下头不敢回话。 “我这叫借酒消愁。”所幸她还没喝成大舌头,吐字清晰,还能自己站住和谢易说话。 “倒也不必来我家借酒消愁。”谢易面无表情拒绝了她递来的酒杯,转头问道:“长公主来多久了?” 小婢女瑟瑟缩缩回答道:“没多久,才来一会儿……” 柳玥上前去扶嘉阳长公主,“来得时候就一身酒气了,非要等你回来说。” 谢易无奈。他的便宜干妈跟寻常的宫廷女眷不一样,和当今皇帝从小养在一处,又是先帝的心头爱女,外面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比她行事端庄许多。来他这借酒消愁也不是头一回,以往被他找个人塞回车里打发回去了,但柳玥算是头一次见,又是长辈,束手无策。 嘉阳长公主拎起柳玥的手腕,细细的腕子上春带彩镯子衬得肤色莹白如玉,她摸了摸镯子,发出一声叹息。 绿绮很会看气氛,知道此时自己不太适合留在这,带着婢女就出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要是……”嘉阳长公主还没说完,谢易眼疾手快先捂上她的嘴。 柳玥瞪大眼睛:“这是长公主,你……” 谢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嘉阳长公主喝多了翻来覆去就喜欢讲这几件事,她一开头,谢易都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无非是伤悲春秋怀念故人。 可是故人都不在了,她就是来故人昔日的住处喝酒,也只有小辈陪她喝了,哪里来的往日? 这些话只能是谢易腹诽,叫人把嘉阳长公主搀回去。 这大约是嘉阳长公主最快被打发回去的一次,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挣脱婢女的手走到谢易面前来。 “你娘以前跟你说什么来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谢易蹙眉,这句话倒是很新鲜,是她以前醉酒时候没说过的。 嘉阳长公主说完,才把胳膊重新递给婢女,由着人扶出去了。 柳玥看了一出,有点茫然。 “让你看笑话了,她每年都得这么来一两回,不知道这次是谁戳她脊梁骨了。”谢易这才把心思放回柳玥身上,就觉得今天的柳玥和往常不太一样,一双杏仁眼亮晶晶的,眼下有淡淡的薄红。 -- 第92页 他愣了愣,凑近闻了闻。 “你是狗鼻子吗?”柳玥歪头问道。 谢易脸黑了大半,嘉阳长公主不仅自己跑来喝,还带着柳玥一起喝,她说话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柳玥也意识到谢易在闻什么,闻了闻身上,解释道:“绿绮又不能喝酒,我就陪着长公主喝了两杯……也不是什么事儿。” 她微醺的样子很不一样,谢易不可否认自己起了一点别的心思,但是随即摇头暗暗谴责了一波。 柳玥觉得自己没上头,还是很清醒的,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飘起一层绯色了,拉着谢易就说个不停,“也没说什么,她进来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长公主拉着我说这说那,非要把老侯爷和侯夫人怎么认识的说一通,不过确实跟我以前听得版本不一样,多了好多细节。虽然我觉得打听长辈的事不好,但这是长公主非要说给我听的,也不算我没规矩吧。” 她一喝酒就变话痨,跟嘉阳长公主一样。 不过谢易听嘉阳长公主念叨只觉得头大,听着柳玥说话就跟被下了蛊似的,安安静静坐在那边听,恨不得她能再跟自己多聊点。 柳玥眉眼弯弯,拉着谢易的袖子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雷和评论的小天使们 疲惫的社畜还是熬夜写完了这章! 这搬砖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叹气感谢在2021-07-03 22:41:11~2021-07-07 02: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包子入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包子入侵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五十五 这话问得谢易语塞。 “是……很早以前了。”谢易轻声说,“不是你十四岁选秀时候,比那更早,可能你都忘了。” 不是柳玥十四岁时,而是他十四岁的时候,谢易都快记不清前后发生了什么,只有些朦胧的印象。 彼时他跟着父亲回京述职,老镇北侯严厉,他趁着上元节时候偷偷带着小厮翻墙出去看灯。上元节这天讲究与民同乐,官兵们也查得松泛,他在人流中跟着走,甚至还碰上了也是偷溜出来的太子和二皇子。 小时候的祁文卿跟他关系还不僵,都是在宫里一起读过书的交情,彼此打了个招呼,还串了口供,免得被长辈查起来的时候说漏了嘴。 青州什么节日都过得不如帝京精细。谢易在青州呆了好些日子,日夜跟着巡视边关,受了风雪的磋磨,自然人也沉稳了不少。帝京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有些不适应,跟着在边缘走了走,逐渐去了人流稀少的地方喘口气。 就是在那碰上柳玥的。虽然那会儿子柳玥还是个小丫头,扎了两个小小的发髻,哭得撕心裂肺。 他讲到这,似乎是想起来柳玥当时的模样,唇角勾起一点弧度。 柳玥隐隐约约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也是她头一回大着胆子带婢女溜出去玩。 那一年的上元节尤为繁荣,或许是因为老镇北侯大捷归来,又赶上了丰收的一年,整个帝京都是欢欢喜喜的,比以前早了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她跟着母亲出去,透过马车帘子的缝隙能看到长街上一排排扎好的灯笼,什么花样都有,她想要个兔子灯,母亲哄着她说等上元节那天给她。但是娇气任性的柳家大小姐想要亲手挑一个,就在上元节偷偷带着婢女出门了。 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门大小姐头一回自己出去,看什么都新奇,起初还愿意拉着婢女的手,买这买那,逐渐地婢女手上拿了不少东西,柳玥一溜烟的没了影儿。 人群中鱼龙混杂,她早被人盯上了,穿得都是帝京少见的衣料,首饰也是平常人见不到的精巧做工。 落了单,她也不认识回去的路,又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除了哭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想起来了?”谢易看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忍不住捏了捏她红透的耳根。 柳玥把脑袋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哼”了几声,“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她只记得后面半段,前面的故事因为太过丢人早被她刻意忘了。 到底是怎么个丢人法,大概要问谢易当时看到柳玥时候是什么样的了。 少年小将军自然见不得有小丫头被欺负,上去三拳两脚就把人给制服了捆在一边,把小厮打发出去找人,自己带着柳玥去边上等。 他借着月光打量了下蹲在地上抹眼泪的小丫头,虽然衣服扯得皱巴巴,头发也散乱了些,但是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长大的。脸哭得都皱成一团了,还知道要维持一下不存在的脸面,背过身去哭。 “你家住哪?有没有来接你?”谢易想了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 柳玥抬起脸看着他,“啊?”她犹豫了下,虽然面前的人帮她打跑了刚才的坏人,但是万一他也是坏人呢?柳玥年纪不大,各种戏折子看了不少,跟着她哥学了点乱七八糟的知识,对谢易还是起了很强的警惕心。 她皱着眉头跟警惕的小鹿似的,谢易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柳玥悬着的一颗心略略放了下来,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 谢易的骨相已经比同龄人更清俊些,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出一片阴影,他手托着下颌,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地上的石子。 -- 第93页 “那你……你叫什么?”柳玥怯怯开口。 谢易脑子里打了个转儿,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什么,浑浑沌沌说了句“祁文卿”。 柳玥就是那时候记住“祁文卿”这个名字的,回去之后找她爹打听祁文卿是谁,柳学士面色沉重看了她半晌,问她打听二皇子作甚。 谢易当时并不知道那个哭成一团的小丫头是柳家的掌上明珠,他记得有这么个人,家丁和婢女们在匆匆忙忙给柳玥擦脸的时候,他就悄无声息离开了。直到之后翻来覆去听说帝京有个柳学士的女儿寻死觅活要嫁给二皇子,才想起来原来是她。 而第二次见到她,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和小丫头模样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颦一笑都够拨动心弦。 还是红着眼眶晕头转向找路,他在一边默默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与她再次擦肩而过。 之后他便被青州和北疆绊住了脚,再也没有旁得精力和心思分给帝京的花团锦簇了。 柳玥听他说完,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也梳理出来了,其实谢易不把后面半截讲完,她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当时记住了话本子里说要“以身相许”,她就觉得应当是这样的,何况这个救她的哥哥长得好看,能在路上帮一个陌生人还不求回报的必定是个好人,嫁给一个长得好看的好人有什么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眼泪就跟豆子一样掉下来,把谢易吓得慌了神,“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她只是为自己的过去感到不值,祁文卿从未给过她回应,是她一厢情愿给自己描画出来的。虽然在她跳下去的那一刻已经认识到祁文卿一直以来只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可是真相被撕开的时候,柳玥有些微懵的脑子里也迟钝的感到难过。 谢易的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柳玥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感觉怪怪的,另一只空出的手去拿了酒壶来,倒了半天一滴都没倒出来。 “全喝完了?” 柳玥拧着眉头不说话。 婢女听到小侯爷喊人,进屋就看到侯夫人非搂着人脖子,慌得头都不敢抬,听到吩咐端醒酒汤过来,就跟逃命似的出去了。 谢易舍不得推开她,任由她挂在自己身上。明明是两人交心回顾了一下过去,现在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柳玥的事似的,他小心翼翼挑起了旧事,如果会让柳玥难过的话他宁愿不提,就让祁文卿占了十年前他一时嘴瓢的便宜算了。 “我也不是难过。”柳玥突然抹了把眼角说着,“还好是你,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怎么不递信来帝京?” 谢易挠了挠头,“这不是……我在青州,好几次都以为自己活不下来了,谁知道哪天就被人抬回帝京,多耽误人啊。” 这理由听起来很合理。柳玥点点头表示原谅他了,“你下次去青州时候我也要跟去。” 谢易苦笑,“青州和河台可不一样,青州那边都是真刀真枪,刀剑无眼伤着人怎么办?” “还有你在嘛。”她醉醺醺时候想法毫不隐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柳玥觉得自己现在是清醒的,但是又管不住嘴,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谢易微怔,无声地笑了笑,“我一直在。” 醒酒汤是一早就备好的,原先是留给嘉阳长公主,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进了柳玥的肚子里。 柳玥还知道小口抿着喝,垂下的眼睫投出一片淡淡的鸦色阴影。她抬起衣袖闻了闻,抿了抿唇,嫌弃自己身上的酒气,晃晃悠悠让婢女备水去了。 醉酒了要喝醒酒汤,可是偏偏没人提醒酒热上脑时候不要梳洗沐浴。 婢女给她烘着头发,柳玥打了个哆嗦,还当是天凉得快,入了夜便发起烧来,一阵阵冷得发抖。 免不了英娘一顿啰嗦,连着谢易一起挨了顿训斥。 郎中诊了脉便问柳玥是不是有旧疾在身,身体孱弱,喝了酒一受风就发起烧了。 以往哪里不高兴都得谢易哄着柳玥来,今儿一遭她知道是自己理亏,不跟谢易逞小性子了,裹着被子缩在一边。 这是成婚以来她头一回在侯府生病,谢易紧张得很,看她红着眼睛难受劲儿,打水擦脸样样都得自己亲自上。 柳玥瓮声瓮气道:“我还当你不会照顾人,没想到这么熟练。” “军营里哪有人伺候,照顾人还是会的。”谢易拧了帕子放在她额上,“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侯夫人,我不照顾你那谁来照顾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一双桃花眼里能溢出好些真情来,让柳玥都有些害羞的别过脸去。 第56章 五十六 也许是之前落下的病根,柳玥没精打采了两天,脸颊不点胭脂也浮着淡淡的绯色,唇色却透着青白。 嘉阳长公主回去之后醒了酒,得知了这事儿心里愧疚的很,打发了宝珠亲自上门来看望。长公主的身边人登门,也没拒绝的道理,换成别的人家那怕是恨不得办一桌留长公主身边的姑姑用个饭,唯独在镇北侯府差点吃个闭门羹。 柳玥烧还没退下,但是人也睡不着,听说宝珠来了,先是浑浑沌沌想了一通宝珠是谁,英娘提醒她说是嘉阳长公主身边的那位。 “那一定是有要紧事才来的吧,让宝珠姑姑进来就是了。”柳玥说道。 她一说,谢易也松了口。宝珠在外头等了许久,头一回碰上给她甩闭门羹的,想了想是谢小侯爷也只能叹口气。 -- 第94页 宝珠进门,先看到的便是脸色不太好的谢易,碍着面子还是跟她客气了几句,大有说完就下逐客令的派头。宝珠也是个人精,跟着长公主这么久,早把谢易拿捏透了,先是代着她主子嘉阳长公主的意思好好道了个歉,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来,要交给柳玥。 那盒子外观看着平平无奇,里面躺着一支发簪。 柳玥拣起来看了看,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来。嘉阳长公主送来的必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这发簪看得出是上好的材料,可是雕工未免太……她有点为难,不知道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谢易瞄了几眼感觉挺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不过这雕工实在是不像他印象中那些店家的手笔。 “这是长公主特地吩咐奴婢拿来的,是当年侯夫人亲手雕了送给长公主的。” 柳玥这句话听明白了,连忙要递回去,“这发簪对长公主意义非凡,不是小辈能收下的。” 宝珠把盒子推回去,“侯夫人且听我说完。长公主原是不想收的,侯夫人当时拖着病体雕完,便请求长公主将它们收下,日后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再转赠。” 谢易敛眉,轻声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您当时跟着老侯爷在青州呢。”宝珠只答了这一句,没有把话说完整,但是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了。 柳玥拼拼凑凑也懂了宝珠说得意思。老侯夫人不像寻常人家的主母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与老侯爷就是不吵不相识,自然也是很活泼有趣的性子。 既然是他母亲的东西,谢易接过发簪摩挲了几下,便摸到有一条接缝,使了点力气便将发簪拆开了。 宝珠和柳玥都微微一愣,明显宝珠也不知道这个发簪还有如此妙用。 发簪里面是中空的,放了一块明黄色的绸缎。 谢易的手微微发抖,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块绸缎拿出来。柳玥察觉到他的不安,掌心覆住了他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谢易定了定心神,抽出了布料。 布料看起来像是临时扯下来的,并不是平时裁得四四方方的样子,边边角角还带着撕扯的痕迹。 上面的写了几行字,谢易与柳玥草草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传闻中的“免死诏令”。 这发簪是老侯夫人留下的,那这道诏令就是先帝留给老侯爷的,现在传到了谢易手上。 “老侯爷怎么会有这道诏令……?”柳玥略略讶异,她没听说过本朝还有人拿到过它的,通常得是立了大功才有的,谢易和皇宫的关系如此密切,年纪轻轻就为大周建功立业,也没有见过它。 老侯爷也没告诉过他侯府有这玩意儿。 宝珠思索了良久,似乎是想起什么来,“如果奴婢的记性没出岔子的话,在谢小侯爷还小的时候,圣人曾经亲征过青州,被贼人冷箭所伤,是老侯爷护驾有功。” 护驾有功,这必然抵得上一道免死诏令需要的功劳了。 谢易努力回忆,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是有这么回事的,他爹也没告诉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他那会儿也还小,只知道他爹受了伤。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负伤也是常有的事,他爹不说,谢易也不敢追问。 之后他陪着父亲养伤,过了一阵子宫里便召他去,他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皇帝和一干皇子。 都是老侯爷一刀一枪给他换来的。 “其他的奴婢也不知道了,这些也是长公主闲来无事说的。”宝珠微微笑道,“既然有此护身,侯爷想做什么便大胆放手去做。” 她在长公主身边呆了这么些年,跟着嘉阳长公主看了如此之多的帝京风雨,早已通通透透,话里话外都习惯隐藏三分。 嘉阳长公主送来的礼物原是这么厚重,谢易也不摆着之前的冷脸了,让管家好好送宝珠姑姑回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到现在才给你呢。” “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 柳玥有点懵。 “放在你那,会比放我这更好。”谢易说道。 柳玥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不推辞了,长公主不做无用之事,虽然表面只是和帝京女眷们打打交道,实际上她总觉得嘉阳长公主有着不少秘密,只不过柳玥觉得自个儿也料理不好这些事,还是别多打听比较好。 但愿这份诏书永远也用不上。 鹊鹊端来熬好的药,隔着老远柳玥就闻到了一股味儿,一脸抗拒地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 “已经晾了一会儿不烫嘴了。”鹊鹊小心翼翼捧着。 柳玥还有点不大情愿,谢易端过去喝了一小口,“好苦。” “良药苦口。”反倒是生病的人说出来。 谢易升起了一些促狭的心思,问道:“夫人是不是怕苦药,为夫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柳玥已经端过去捏着鼻子一饮而尽了,由着鹊鹊给她擦拭唇边的药汁。 谢易自讨没趣,“你怎么喝这么快?” “要是小口小口喝岂不是更苦,一口喝了也就苦那么一会儿。”柳玥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含了两颗蜜饯才勉勉强强松开了眉头,“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事,你好好喝药就行。”谢易叹了口气。 两个人跟打哑谜似的,鹊鹊看看谢易再看看柳玥,好像懂了点什么,小丫头面皮底下透出一点红晕,心想都是外头那班小厮不学好,成天插诨打科害她也学坏了。 -- 第95页 这日子发汗得捂着炭盆和汤婆子,柳玥怕他嫌热,打发他去书房睡。谢易不肯,非要在一边看着,就是被炭盆热的额头一层薄汗也不肯出去。 婢女端水盆来都得一次打两盆,连带着镇北侯的份一起端来。 绿绮想看看她,又被两个产婆子劝说别过了病气。 她们没想到一向脾气软和的绿绮姑娘,这时候倒冲着她们发脾气了,平日里话都没几句,现在带了几分主子的模样,倒是跟主屋里头那对出奇的像。 绿绮说完也觉得自己过了点,她现在仰赖着侯府过生活,两个婆子便觉得都能踩上一脚,她好歹也是小时候有婢女服侍着大的,留着几分风骨在,怎么可能忍受旁人指手画脚爬到她头上来。 反倒是英娘好说歹说让她在屋里好好歇息,替她斥责了那两个婆子。 “有侯爷亲自看顾着呢。”英娘说道。 绿绮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若是我那天多劝劝,说不定就……” “嘉阳长公主的事儿,哪能容旁人说来说去,你好好养身体就比什么都强。” 英娘四两拨千斤似的,就给她喂了颗定心丸,硬是把她不安的心给平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预收在这,古言甜宠《太傅不可金屋藏娇》,可以去专栏收藏一下~如意在行宫里住了三年,刚封了个小常在,老皇帝腿一蹬就宾天了,留下她和一窝妃嫔在行宫里养鸡养鸭熬日子。 听说外面乱了,三年换了两个皇帝,硬是没人往行宫递个信儿。 她巴望着有朝一日能跳出这四方天地,开始新的人生,好在小皇帝想起来这处毫无存在感的行宫,浩浩荡荡来避暑了。 * 人们都说谢逢春是靠一副好样貌,得了太后的青眼,才攀上高枝做了皇帝太傅。 他当偶遇的小丫头是哪来的宫女想登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是先帝留下来的小常在。 谢逢春冷眼瞧着她忙前忙后,看在她傻得可怜的份上,气定神闲喝下了掺着迷药的酒,放她出了宫。 第57章 五十七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定安县君坐在那,听着周围人的欢呼声,想不到太子妃竟然会喜欢看马球。 马球凶悍危险,稍有不慎摔下马来就会出事。雍州那边山陡路险,很少有如此大片的空地能留出来做马球场,供人消遣玩乐。 定安县君不喜欢这样危险的运动,可是太子妃喜欢,碍着太子妃的面子她也得硬着头皮看下去。 周围的贵族女眷不少,马球打得好总能引起一些女眷的注意,抛花送礼物之类的,长得好看的没准还能做某些贵妇人的入幕之宾。 定安县君坐在那,感觉周围视线时不时瞥过来,又像是匆匆挪开。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太子妃招了招手,便有婢女将定安县君面前的小桌挪了过去,随即更多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定安县君犹豫了下,坐了过去。 太子妃以袖掩唇,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眼神,只有定安县君在那对着一群女眷们的注视如坐针毡。 众人皆知太子妃对马球颇有所好,挑日子扎堆来马球场,只求和太子妃有一面之缘,能说上几句话吹几句耳边风就好,没准太子妃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转头在太子或是帝后面前提一嘴,全家得道鸡犬升天。 不过他们也就是想想,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边上坐了个定安县君呢。 有几个旁枝的小郡主蠢蠢欲动,又不敢上前。她们虽然承了郡主的衔儿,却是圣人为了安抚帝京旧贵们赐的,对方虽然只是县君,见了面还得跟她行礼,可到底是帝京的红人,能被皇后三番五次提起来,还得了太子妃的青眼。被皇后看中了的人,保不齐就进了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门。 “你瞧瞧,周围都是觊觎你这座位的人。”太子妃气定神闲,“可到底是你坐在这位置上,他们就是再想,只要你稳稳当当坐着,就拿你没办法。” 定安县君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太子妃说的是。” “但是啊……”太子妃把碗盏一搁,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来,“高头大马固然威风,有时候却因为视线阻碍没看清底下的路,一时失手摔下马来,缺胳膊少腿也是常有的事。”她说话间指着马球场上的人,正有个选手跌下马被众人围着查看伤势。 定安县君把这话在心里琢磨了三四遍,大约是明白过来了,这是要她给太子妃看路呢! 她显出为难的神色,“是我愚钝,怕做不到太子妃满意。”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只喊你来吗?” 定安县君摇头。 太子妃勾唇,“你怕是不知道,皇后曾经有意让二皇子与你结亲,现在也没断了念想呢。” 定安县君愣在原地,她倒是听说了些,但是皇后曾经召她入宫见面她给拒绝了,本以为就此算是得罪了皇后,没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看她反应不过来的模样,太子妃甚是满意:“不过二皇子府后院那个小娘子可不是吃素的。她比你聪明,但是出身不好,除非祖坟冒青烟,不然这辈子是没法坐上正室的位置了。” 定安县君听得心惊肉跳,“太子妃误会了,我没有要做二皇子妃的想法。” 听她推辞,太子妃挑挑眉,倒也不意外,“那你是看上镇北侯了?” -- 第96页 她没否认,太子妃先嗤笑一声,“还挺敢想的,谁不知道如今镇北侯惧内。” “太子妃要我如何做?”定安县君怯怯道。 她松口退步,并不是真的对二皇子还是镇北侯有什么年头,只是知道即便这次推辞了,下一次太子妃也会想方设法让她做事。比起还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不如趁着人多的时候先口头应承着。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给你父亲修书一封。” 定安县君略蹙眉:“太子妃有所不知,我送往雍州的书信大多没有回音,多半是被截下来了,哪来的能耐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你按着我的意思写就行,至于送信,肯定不从你手上走。”太子妃拨弄着指甲,是凤仙花新染上的颜色。 定安县君默不作声,太子妃提到许娉婷的时候她微微愕然了一下,是许娉婷给她与太子妃面见的机会,她和许娉婷互相搭桥引线,太子妃倒是不想再用她的意思? 她视线放在马球场上,脑子里想着别的。 她知道许娉婷来接近她就是有所求,按太子妃这么说,没准她就是知道了皇后的动向,赶着来摸她的底细,又借着她巴结上太子妃。 - 柳玥发了几天汗,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 但是谢易陪着她悟了这些日子的汤婆子,一冷一热的,柳玥身体大好了,谢易倒是头晕眼花起来。 还好他身体底子好,只是脑袋有些昏沉,吃了两帖药,也没烧起来。 鹊鹊端着药进去,还想看看侯爷醒了没,正在探头探脑时候,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手里的碗都端不稳。 谢易眼疾手快托住盘子,“看什么呢?” “侯爷怎么已经起了?夫人说已经托人替您告了假,今日不用去上朝了。” 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不当回事,反正睡一觉也差不多好了,谢易自忖身子骨好得很,没想到只是多睡了两刻钟,柳玥竟然都替他告假了。 “您先把药喝了,我好跟夫人交差。”鹊鹊举了举盘子。 谢易白了她一眼,盯着那碗药汁皱眉,还是勉强喝了下去。他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问道:“梅子呢?” 鹊鹊愣住,“没拿来,我以为您喝药不用蜜饯压苦味的。” 两个人都尴尬地站在原地,谢易沉思了几秒,说服自己不该和一个没见识又不会侍候人的小丫鬟计较。鹊鹊看他不想搭理,刚想拿着碗开溜,人刚到门口,被谢易喊住了。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鹊鹊撇撇嘴,“在绿绮姑娘那,一会儿就来,是夫人让我来喊您喝药的。”她说完就被谢易打发走了。 谢易不慌不忙脱了外衫,就留了里衣,又躺回床上。 柳玥一早替谢易告了假,看他睡得沉,蹑手蹑脚先起床看着小厨房煎药去了。碰上也来看药的范氏,便随口问了几句绿绮的情况,加之英娘跟她提了一嘴儿范氏刘氏有点顺杆子往上爬的意思,便提出要去绿绮屋里看看。 范氏自然不敢反驳她,只是指了指小炉子上的药,面露难色,“那这药……” “鹊鹊在这看着,一会儿好了端过去就是。” 听到门外有动静,谢易挪了挪身体,装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柳玥进来就闻到了一股药味,想着鹊鹊应当是把药送到了,转头就看到谢易在那唉声叹气。 “你叹什么气?” “叹我病重在床,竟然孤零零一个人喝药。” 柳玥扬起唇角,“病重在床?” 谢易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红光满面,要不是前天看他有些嗜睡发晕,柳玥担心了些,特地叫了郎中来,结果是冷热交替有些不舒服。想到谢易是为了照顾自己才病了的,柳玥心底软了下来,明知道他是又要找由头跟她讨几句甜言蜜语,还是不戳穿他了。 “这么苦的药,竟然连颗蜜饯梅子都没。”谢易叹气。 柳玥懵了懵,她似乎是忘记叮嘱鹊鹊拿几颗腌好的梅子压压舌根的苦味,配上谢易可怜兮兮的表情,这时候他那双桃花眼未免也太好用了。 “是我疏忽了,我去给你拿……”柳玥刚转身,手腕就被人扯住,站立不稳倒在谢易怀里。 谢易靠在她身上,话语里带了点怨气:“难道为夫只值得打发个小丫头片子来吗?” 柳玥哭笑不得,“好好好,我的错,下回一定亲手煎好药喂给你喝。” “能不喝吗?” “不能。”这次柳玥回答得斩钉截铁。 接着心里软了软,扭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易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冲得头脑发晕,一时嘴快:“我开玩笑的,这种事以后让婢女来得就行,我出门在外能照顾自己,区区小病也……”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卡在一半不上不下。 柳玥重复了一遍:“出门在外?” 谢易张了张嘴,辩解道:“是啊,过几天约了同僚……”他看着柳玥的眼睛,清清明明,便知道哄不过去,懂事的闭嘴不提了。 他不提,但是在柳玥那没那么好过去,之前在柳府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要不是谢易说漏了嘴,怕是能瞒到天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应该前几天就更新的,身处台风和yq决赛圈,实在是有点艰难如果我后面一连消失半个月没动静,那就是我被抓去15天了……(狠狠点烟 -- 第97页 第58章 五十八 谢易时常觉得摸不透自家夫人的喜怒,早上睡醒时候懒懒散散的,下午打盹时候可以揽进怀里像一只小猫般柔顺,但是骨子里又不像那样。 至少在河台时候见识过了。 但是她生气时候又不无理取闹,谢易觉得是自己先瞒了她,错处当然也在他身上。 柳玥有点庆幸柳承明不太擅长应付这些琐事,如果是换做谢易或是祁文卿,甚至是贺新之那样在朝堂上周旋过得,都做不出半分当时的表情来,更不会让她轻而易举觉得不对劲。 “你不告诉我,我也能去问我爹和我兄长。” 谢易没法,只能把太子和青州的事情提了一嘴,避重就轻只告诉她北疆有些动乱,自个儿约莫是要再去一趟的,平定了就回来。 一些小动乱,如果换成往日的镇北侯,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甚至驻扎在青州的部队将领就可以自己解决。但是这回涉及到太子,皇帝看起来是铁了心要给太子立威,镇北侯就是再不情愿也得亲自跑一趟了。 “圣旨尚未下来,一切都没成定数。”谢易说道,“自有转圜之地。”他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清楚没什么余地,但总要让柳玥安安心心,就算被数落一通也没什么了。 柳玥气得背过身去不想理他,“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和我说?” 谢易挠了挠头,“是我的错,我是想着事情还没定,先不跟你说,怕你多想。” 柳玥想了想,扭头问道:“那你去青州,带我一起去?” “青州危险,何况是真刀真枪拼命的。”谢易想都不想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议,“我去不了多久,要是时间赶得及,还能回来陪你吃元宵。” “谁在乎你那碗元宵!”柳玥推了他一把,谢易讷讷收回手,还想发挥他死皮赖脸的本事,厚着脸皮凑上去,只看到柳玥眨了眨眼,眼里透着朦胧水汽。 “你别哭啊,这次解决了后面几年都不用再去北疆和青州,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谢易慌了神,手忙脚乱哄她。 柳玥抿唇,一言不发。谢易突然咳嗽了几声捂住胸口,柳玥立即转身去想看看他,就被谢易一把拉入怀里。 他身体好得很,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 柳玥被他抱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她用了点力,没推开,认命地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一定会尽快解决北疆的事,阿玥再信我一次好不好?”他声音闷闷的,听得柳玥心尖上有点泛起一点儿酸意。 “说得好像我哪次不信你似的。” 听得如此答复,谢易才松开手,“圣旨没下来,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日子去,河台那边留下来的漏洞不少,我会交代贺新之去解决那边的事,你只管在家里呆着就行。”他犹豫了下,接着说道:“府里的家将我不会带走,尽数留给你。” 柳玥动了动唇,没有拒绝。 河台那事儿其实她有点后怕,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镇定的很,但是半夜给人敲晕了关小黑屋里,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还好谢易赶来的及时,不然她怕不是要做刀下亡魂。留点家将在府里也好,镇北侯府的家将比河台那会儿多得多,也靠谱不少。 何况还有个绿绮在呢,大着个肚子能跑到哪里去。 谢易抱着她不撒手,天气凉了,可是谢易身上还跟个小火炉似的,夏天时候常常被柳玥嫌热赶到床边上去睡。好不容易冬天能借着这由头靠她近点,没多久一道圣旨就得把他打发走。 “我明日给你去求个平安符吧。” “我跟你一起去呗。”谢易说道,“我还没和你一起去过云外寺呢。” 柳玥微微眯眼,有点懵,“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云外寺?” “你都和嘉阳长公主去过,也和你家人常去,唯独没和我去过。” 她细想了一下,估摸着是嘉阳长公主告诉他的吧,只是提到去云外寺,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左眼皮发痒。 翌日去云外寺,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入了冬,略有些萧索之意,富家女眷们也不太爱来了,人少了,反倒清净了许多。 谢易不常来佛门之地,他在战场上呆久了,杀伐之气太重,总觉得扰了佛门净地。 “十来年这里竟然没什么变化。”谢易环视了周围,还能依稀想起一些记忆。 柳玥穿得多了,层层叠叠的衣裙提着麻烦了些,她皱了皱眉头,非要搭着谢易的肩抱下来。 他来得少,但柳玥算是云外寺常客,熟门熟路进去,“我去一些女眷的宴席上,时常听说有夫人儿女为家人祈福求符的,尤其是武将家里的妻女。” 谢易挠挠头,“我爹不太讲究这个,我也是年纪不大就跟着我爹上战场了,沙场生死都握在自己手里,手上的刀枪可比一张符纸靠谱多了。” 柳玥想起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眉头皱的更深,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身边人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位僧人的背影停驻在前方。 她来云外寺这么多次,对此毫无印象,但谢易似乎是认识对方的样子,面上露出些许迟疑。 听到身后的动静,僧人转过身来向他们行了礼,上下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问道:“谢小侯爷?” “是,许久不见,没想到无为先生还在云外寺。”谢易答道。 -- 第98页 柳玥听着名字略略反应过来,这位是平时名声在外但是不见人影的无为和尚? 他和谢易交谈了几句,便邀请他们去内室坐坐,柳玥也不好拂了大师的面子。 只是进门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 太子和太子妃就坐在那,似乎是在等人的模样。 柳玥头痛,没想到能在这碰到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妃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还非得共处一室。 太子看到谢易,明显是露出一些喜悦之情。太子妃的目光从柳玥脸上扫过,唇边提起一个温婉的笑容。 “在这也能碰上妹妹,好巧呀。” 谁和你是姐姐妹妹。柳玥心里这么想,面上还是努力带着笑意。 两边气氛尴尬,无为和尚跟个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对凝固的空气视而不见似的,自顾自聊起了天。 还好太子是个自来熟,和谢易也是多年的交情,拉着谢易就说起来。 谢易也没料到能在这碰上他们,终究是朝堂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之后没准还要在青州继续相处,耐着性子跟他有一句没一句扯着。 “喝花酒那次你倒是机灵,跑得快,我被父皇好一顿训斥,差点挨板子。”太子很没心没肺地说道。 太子妃轻咳几声,“佛门重地,不得无礼。” 谢易听到这话,脸上笑容僵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太子还拿出来说? 他觎着柳玥的面色,小声解释道:“没喝花酒,就是应酬。” 柳玥大约知道太子说的是哪次,谢易确实是没喝,是半夜来柳府找她说故事来了。 但是看谢易慌乱的模样,她倒是忍不住眉眼弯弯,觉得有趣起来。 她的表情就说明柳玥没生气,谢易放下心来,只愿太子管好嘴别再乱说话了,不然下句话再说些什么,难保回侯府被柳玥嫌弃。 还好太子妃是镇得住他的,太子被她提醒了几声也不作声了,端端正正坐在那等着听无为和尚说。 在云外寺碰上镇北侯也是太子妃没想到的,她不过是听说太子要去青州,按例来求个平安罢了,碰上无为和尚不说,还能和镇北侯夫妇坐一块儿。 “侯夫人也是来求符的?”太子妃淡淡开口。 柳玥飞快地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大大方方承认了。 室内光线并不好,太子妃的脸大半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柳玥和她不熟,但是每次与她相处,都得打个寒颤。 加上绿绮的身世和河台的事,太子妃所谓的“清隽世家”也只是个幌子,内里藏污纳垢,盘根错节,谁知道底下能挖出什么来呢。 “离上次见小侯爷已经是十年前了,弹指一瞬已经叫人不敢认了。” 谢易略略低头。太子接话道:“想不到无为大师和镇北侯这么早就认识?熟人?” “与老侯爷是旧相识而已。” 太子咋舌,这不是他了解的往事了,也就谢易本人能搭上话了吧。他对老镇北侯印象不佳,凶巴巴的,对他严厉,对谢易也严厉。谢易在宫里短住的那段时间,提到他亲爹面上就露出一点惧色。 其实谢易并不是怕他爹,只是不喜欢别人打听他家里的事。 镇北侯功高震主,他从小就被教育管住嘴,外人来探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那会儿的谢易还没学会如何平静地演戏,倒是让太子误会了些什么。 无为和尚看起来极其慈祥,本着先来后到的规矩,先问了太子和太子妃。 他们也没避开柳玥和谢易,只说太子将要奉旨外出,特来求个签。 柳玥的角度看不到签文上的字,看表情大约是不错的,太子妃的面色沉静如水,但是太子实在是不太会遮掩情绪。 临走前,太子像是想起来什么,特地后退几步对谢易说道:“镇北侯想必应该是知道圣人的安排了吧,到时候还请侯爷多多指教。” 轮到柳玥的时候,无为和尚端详了她一会儿。 柳玥摸了摸脸,有点尴尬:“大师,是我脸上有什么吗?” 无为和尚摇头,“不是,只是想起了老侯爷时常与我谈论谢小侯爷嫁娶之事,一心想给他求个姻缘签,可惜我这并没有。” 好家伙,原来他爹四处跟人说这事儿,难怪之前到处都有人催他成亲。谢易哭笑不得,“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别提了吧。” 无为和尚点点头,“你也是为太子所求之事来的?” 谢易没否认,“是,我夫人要来云外寺求个平安符,没想到能碰到您。” 柳玥对这个和尚有所耳闻,四处云游,很少回寺,她也是头一次见。 无为和尚看起来和贵人们打了不少交道,很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没多废话。 还不忘记问一句:“谢施主不求个签?” 谢易挑眉笑道:“大师不必费心,我不是我爹那样瞻前顾后的人,即便我求了签,是好是坏还是我自己决定,由不得一张竹片来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在外要戴好口罩注意安全哦~ - 推推预收《太傅不可金屋藏娇》,古言甜文 如意在行宫里住了三年,刚封了个小常在,老皇帝腿一蹬就宾天了,留下她和一窝妃嫔在行宫里养鸡养鸭熬日子。 听说外面乱了,三年换了两个皇帝,硬是没人往行宫递个信儿。 -- 第99页 她巴望着有朝一日能跳出这四方天地,开始新的人生,好在小皇帝想起来这处毫无存在感的行宫,浩浩荡荡来避暑了。 * 人们都说谢逢春是靠一副好样貌,得了太后的青眼,才攀上高枝做了皇帝太傅。 他当偶遇的小丫头是哪来的宫女想登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是先帝留下来的小常在。 谢逢春冷眼瞧着她忙前忙后,看在她傻得可怜的份上,气定神闲喝下了掺着迷药的酒,放她出了宫。 第59章 五十九 回去的车上,柳玥摸着那张平安符不撒手,举起来看了半天。 “一张符纸有什么可看的?” 柳玥撇撇嘴,“这可是无为大师给的,外面好多人想要都求不来呢。”她小心翼翼收起来,“老侯爷是怎么认识他的呀?” 谢易耸肩,“不知道,反正突然认识了,就带我去过两次云外寺,我跟他也不熟。” 他这么说,柳玥也没了探究的心思,托着下巴看向外面,衣袖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一截细细的皓腕,看得谢易心里像是有猫爪在挠。 她虽然面朝着街景,但是眼珠子都没动两下,明显是在神游。 “在想什么?” “在想……你要是去青州了,我该怎么办呀?” “和绿绮,和那只狗……叫什么来着?” “汪汪。”柳玥适时地回答道。 “和汪汪一块儿,你要是觉得无聊,回娘家住也行。” 柳玥眨了眨眼睛,“我要是回娘家住,你要被人说闲话的呀。” 她说话拖了个小小的“呀”的尾音,像是故意说给他听得,但谢易就是很受用,心都跟着这串尾音软和下来了。 “一点小事儿,谁在乎。”说他闲话的还少么,这种事儿说出去也就是“惧内”而已,他惧内的名声早已传遍朝堂了,不在乎是不是传得更广些。 柳玥蓦得凑近,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可是我在乎呀,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谢易斩钉截铁拒绝,这回他是明白了,柳玥跟他若有若无的撒娇,就是为了跟着一块儿去青州。 见事情没什么转圜的余地,柳玥撇撇嘴继续看车窗外,不搭理他了。 马车行至门口,郑叔出来迎接,就见着侯夫人跟一阵云似的飘了过去,等都没等自家小侯爷。 “侯夫人……心情不好?”他试探性问了句。 谢易拿着披风跳下车,急急忙忙追过去,“当心吹着风!” 郑叔默默地打发小厮牵走马匹,估摸着晚上要修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裂痕了,决定去让小厨房先备着几碟甜点,免得谢小侯爷哄人时候拿不出东西。 - 太子和太子妃也不过刚回去,太子妃私底下对他甚少有笑脸,太子也习惯了,反正他和妻子的娘家相互依附,谁少了谁都不成。 许娉婷在门口立了许久才等到他们回来,巴掌小脸吹得发红,见到远处遥遥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过来,硬是扭头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太子一下车就看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生怜爱,碍着边上就是正妻,也只敢多看两眼,话都不敢说一句。 太子妃踩着小厮的背下车,稳稳当当站定,仿佛刚注意到许娉婷似的,莞尔一笑。 “你怎么来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外面风吹着没得把脸吹坏了。” 管家不让许娉婷进去,自然是太子妃吩咐过,存心要她在外面吹风的。许娉婷心里门清儿,但是眼下都攀上东宫这棵高枝了,被下人们心里奚落几句又有什么? 自从祁文卿从河台回来就天天魂不守舍的,跟着去的小厮说在那遇见了镇北侯夫人。许娉婷一听就明白了。有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好,柳玥娘家好,人也好,现在帝京官家女眷谁不知道她和谢小侯爷恩恩爱爱,这不是把祁文卿给酸着了。 她原想过要不算了吧,结果这事儿一出,一口气堵得慌,凡事都被柳玥压一头,她非要跟柳玥较量个高低来。 “定安县君今天没来?”太子妃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许娉婷顿了顿,“是。”她知晓前几天马球比赛太子妃喊了定安县君去,不过定安县君那脑子,也不是能做什么大事的人。 太子妃淡淡扫了她一眼,颔首示意她进去。 进了屋,已经有婢女备好了手炉,许娉婷捂上暖手炉才觉得人仿佛是活过来了。 “春华楼的事妾身已经打探清楚了。”屋内没有旁人,许娉婷还是压低了声音,“那个被镇北侯带走的歌伎,和您母家有些关系。” 太子妃抬起眼皮,“哦?” 许娉婷说道:“春华楼的小厮说她是被谢小侯爷和郭小将军安置来春华楼的,原先在别的地方卖唱,遭人调戏,郭小将军仗义出手相助,之后才来了春华楼,跟郭小将军暗通款曲勾搭上了。不知道郭家哪里得到了消息,他们那一大家子人,支使了几个亲戚家的去春华楼探探底,想搅黄这事儿,没想到郭小将军和家里一向不太对付,就把人打了一顿,那歌伎就被柳玥带走了。” “我找人打听了,说那个歌伎是个孤女,收养她的那个老歌伎就是……”她小心觎了一眼太子妃的脸色,“是太子岳丈以前养的外室……” 太子妃的眼底满是寒霜,“找谁打听的?” -- 第100页 “郭家那几个小子呀,郭家那一大家子,旁支大多是歪门左道的,我使了些银子就问出来了,正因为如此郭家才迫不及待要跟那歌伎撇清关系,做出棒打鸳鸯的事儿来。” “既然你使了银子他们告诉你,那旁人使了银子,自然也能告诉别人。”太子妃冷冷说道。 许娉婷讷讷答应,“是妾身考虑不周了。” 太子妃是知道早先父亲养过外室的,哪个高门大户犄角旮旯没点见不得人的事,不过后来没了声音,也无人在意。 她母亲都不计较,关她一个女儿家什么事。 可是如果有人威胁到她母家的身家地位,那就不一样了。 杨家从小教授她皇家礼仪,行走坐卧都是按宫里规矩来,她的出身决定了她未来一定会选择一位皇子做夫婿。 不过运气很好的是,圣人挑中了她做太子妃,省去了许多工夫,免得她父亲还得使其他手段换个太子。 既然做了太子妃,那更要保住她的地位,太子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太子。她背后的杨家即便是朝堂重臣,也抵不过太子在圣人心中的分量,那可是先皇后留下的独子,继承大统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必担心,这事我会处理,你回去之后继续找人看着那歌伎……还有定安县君。” “县君?”许娉婷略略诧异,随即也明白自己不该多问,应了一声便自行离去。 “幼容啊——”见许娉婷离开,太子喊着妻子的闺名探出个脑袋,得了允许才敢进门。 太子妃莞尔,“你来做什么?” “过阵子就要去青州了,我心里没底。”太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确实,出征行军,风餐露宿。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太子哪能吃的下这些苦,但他自个儿心里也明白,是他亲爹给他铺路呢,二皇子三皇子个个都比他强。他不过是仰仗着没见过面的母亲留下的庇佑,在皇帝心里占得一席之地。 青州是不得不去。 “去一去也无妨,带兵打仗都有镇北侯在,你操什么心。” “也是。” 太子得了宽慰,稍稍安心下来。 谢易过去给他抬轿,他两交情表面上还行,至少没有和祁文卿那么撕破脸吧,好歹也是能给他面子一起喝喝酒的。 想到这他也放下心,开始打听别的来,“刚来得那个是……?” 太子妃眉头一抬,“是二皇子府上的侍妾。” 太子面露难色,“之前是不是也来找过你?” “你打听这做什么?”太子妃语气冷冷淡淡。 太子陪着笑脸,“我还当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她在外面吹风,我怕招待不周得罪人嘛。” 太子妃瞥他一眼,没有接话。 * 随行的旨意不过几日便下来了,侯府众人并不手忙脚乱,柳玥早早吩咐提前把东西备好,旨意下来收拾打包即可。 郑叔起先还犹豫了下,问要不要等等,没准是误听了谣言。 谢易回了句“一切都听夫人的”,郑叔也没话说,照着单子让婢女仆妇们忙活去了。 好在侯府众人对这些流程都不陌生,熟门熟路就把东西备好了。 绿绮摸了肚子站在一边,旁边是来禀报的郭洸,犹犹豫豫余光往她那瞥。 “郭家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离出发还要等上几日,不如让绿绮去郭洸那住几天?”谢易实在是受不了下属炙热的目光。 柳玥点点头,亲自点了两个平日里靠谱的婢女跟过去。 “没准等你们回来,绿绮都生了。”柳玥小声抱怨。 “一定速战速决,明年元宵节还等着陪你过呢。” “真的吗?”柳玥唇角上扬,“要是你食言了,可得亲手给我扎十个兔子灯!” “要是我食言了,就给你扎九十九个兔子灯,把侯府游廊底下都挂上兔子灯。”谢易说道。 他腰间系着柳玥给他求来的平安符,本来是想让鹊鹊代做的,柳玥觉得自个儿的针线没有鹊鹊手艺精巧,但是谢易非要让她做,做成什么样子他都要。 柳玥拗不过他,她晚上做佩囊,谢易就在旁边陪着,倒茶递点心,那叫一个殷勤,一天天看着柳玥打样成型。 “我不在侯府的日子,你回娘家住也行,去长公主那也行,反正她平时也没事做,若是有什么事情,务必修书给我。”谢易正色道,“我虽然人不在帝京,但是帝京势力盘根错节,总有能帮得上你的人。” 柳玥点头,突然想起来宫宴上太子和太子妃的行为,“你也提防着点太子,我总觉得他……”她咬唇,下唇咬出一个浅浅的齿痕,“我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就是有些直觉。” 如果是以前柳玥这么说,谢易大约会觉得她多心了,但是近日帝京的动向的确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不管那天云外寺碰到他们是不是偶然,反正太子妃肯定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只希望她别针对侯府就是了。” 帝京的情报网他手握一半,确实有不少风言风语,再加上绿绮的身世不可能瞒很久,没准太子妃已经从其他地方得知了绿绮的事,想对她下手也是很有可能的。 柳玥蹙着眉,谢易突然就说不出这些话了,只是温和地理了理她鬓边的碎发,“一切有我在。” 第60章 六十 -- 第101页 有时候该做聪明人,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柳玥明白这道理,谢易不在帝京,她父亲不能与侯府牵扯太多,她就要在太子妃面前暂时委屈一下。 谢易翻身上马,时值正午,阳光正好。 柳玥晃了晃神,想起来以前在胭脂铺子前见到谢易的时候,脸上还沾着血,把她吓了一跳。谢易当时似乎就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之后她便再也没见到过那样的谢易,一直是温和有礼的模样。 他去金吾卫营点兵。金吾卫营在他和郭洸一手调/教安排下,也算是换了波血。金吾卫营大多是各富家子弟用来攀高枝儿混日子的地方,他花了些工夫才把这些人换走,加入了一些愿意吃苦的寒门子弟。这回他也是去金吾卫营,点上几个愿意跟他去青州的。 见镇北侯来了,还在舞刀弄枪的众人放下手中武器,纷纷站好行礼。 平日里谢易都是穿得跟个书生公子似的,连来金吾卫营都是一把折扇不离手,腰上玉佩三天两头换一个,走街上还真会被胆大的少女们多看几眼。 然而今日是穿着甲胄前来,他们甚至恍惚了下,险些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位是镇北侯。 脸还是那张脸,只是气质跟换了个人似的,没有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周身盈满肃杀之气。 有胆大的往他身后张望:“郭将军没跟来吗?” 谢易冷冷扫了一眼,瞬间鸦雀无声。 “外敌来犯,虽远必诛,有几个愿意与我一同去青州的?”他开口问道。 底下人面面相觑,他们听说了这事儿,不过没想到金吾卫营竟也有能跟去的。 镇北侯的赫赫军功他们都有所了解,说不心动当然是假的,但是战场上终究刀剑无眼。 良久,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谢易定睛一看,是他调来金吾卫营的少年之一。 “陈晏愿意跟随侯爷。”他目光炯炯有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谢易微微一笑。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都是他调来的人选。谢易自诩看人水平还不赖,这些少年出身不高,但是上进心很强,璞玉难得,好好打磨一下必然能熠熠生辉。 剩下的人谢易也没逼着他们,该干嘛还干嘛去,只是让站出来的人跟他走。 他骑在马上,陈晏需要抬头看他,撞上了视线,慌慌张张别过头去。虽然谢小侯爷是个和气的人,但是尊卑有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谢易随口说道:“这马是从北疆寻来的,耐饿耐寒,上战场也不惊不乍。”他看向陈晏,“你若是喜欢,就要自己尽力去争取。” 陈晏心头一跳,这话仿佛是说给他听的,也毫不退却地迎上视线点了点头。 行至门口,却见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那。 金吾卫营在的位置虽在郊外,也不算偏僻,这辆马车一看就是帝京时兴的装点,隔着距离都仿佛能闻着淡淡的馨香,不知道是哪位金枝玉叶小姐置身其中。 那些少年出身不高,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一时间互换眼神,充满好奇。 一只纤细的手挑起车帘,露出车内人的面容,叫人轻轻吸了一口凉气。 谢易皱眉。 是定安县君,她来做什么? 定安县君还是一贯打扮得招摇,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车。 几个少年自觉地后退一段距离,给谢易和定安县君留出说话的空间。他们听不见定安县君在说什么,但是又对她的身份好奇,从头到脚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定是哪家皇亲国戚吧?不然怎么能和镇北侯搭上话,侯爷看起来还认识她的样子。 “这里可不是县君该来的地方。”谢易开口,他连马都没下,就坐在马上看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 定安县君拢了拢鬓角,“听闻镇北侯要出征青州,想着尽一份力,若是侯爷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与我爹爹提便是,雍州早已依附大周,任何事情都必定鼎力支持。” 谢易略带讥讽,“劳烦县君挂心了,不过你先想想能不能把信递给雍王再说吧。” 这番话说的一点情面不留,定安县君神色都僵了,“侯爷还真是气盛,即便上一场大获全胜,也能保障自己一直不会失败吗?” “不劳你操心。”谢易挑眉,“还有,即便我人在青州,侯府的人也不是死人,你想做什么说什么,我一样知道。” 陈晏站在远处,看着定安县君的表情变得气急败坏,最后一甩袖子愤而转身离开。 谢易招招手让他们过来,一言不发继续走。 不论是陈晏还是其他人,都只当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镇北侯的名头响彻帝京,人又长得好看,惹来官家小姐爱慕再正常不过了。可惜威名赫赫的镇北侯惧内,对自家夫人的话言听必从,也许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个小姑娘的芳心了。 - 马车很稳,如履平地,手边的小桌上焚着香料。 定安县君坐在那,指甲都在掌心掐出一道道红痕了,才忍住没让外面人听到动静。 事到如今,今天她带来随行的那些奴仆婢女中有没有太子妃安插的人,她都不敢确定。定安县君知道今天来一定会被拒绝,或者说谢易还愿意听她说完都是在外人的面子上,给她留足了脸面。 太子妃当然不会傻到让她去从谢易嘴里套出什么话,只是想试探他的态度而已。 -- 第102页 听定安县君说完,太子妃拨弄着佛珠,似笑非笑:“还是这么大言不惭。” 定安县君盯着那串珠子,在太子妃指尖一颗一颗拨过去。太子妃陪过太后吃斋念佛,也给皇后抄过经书,外表端庄素丽,却不代表内心也是这样。 “你从雍州来,帝京的冬天和雍州的相比如何?” 定安县君一愣,“雍州的冬天潮湿阴冷,即便是在家里日日烘着暖盆,不留神还是很容易生冻疮。” 太子妃莞尔,“帝京不同,像我们这样的人,日日都有暖炉和汤婆子捂着,进了屋子便觉得温暖如春。长久下来,就吃不得半点苦头了,在外头多吹会儿冷风都要头疼脑热的。”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那养尊处优的夫君去了青州,能不能过得舒坦些。” 定安县君说道:“太子吉人自有天相。”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我听闻北疆那边苦寒,尤其是冬天,放牧的牛羊也就堪堪吃饱,因此常有边境的北地人来骚扰青州百姓。”太子妃靠在榻上,懒懒散散,“可是青州那边也荒,遇上收成不好的时候,还得靠朝廷开仓运粮。” 她说着青州和北地人的困境,语气却不咸不淡的,提起她的夫君来伴着几声浅浅的叹息,又从她的声音中分辨不出喜怒。 明明是太子和镇北侯一同去青州这么大的事,被她说得跟过眼云烟似的。 转眼间太子妃就换了个话题,似乎是没打算再关心她的夫君路上如何,到了青州又该如何。 “太子暂离,多半会让二皇子来代理一些事情,许娉婷那边你多盯着点。” 定安县君不解,她和许娉婷算不上多相熟,也是许娉婷先来攀上她的,有了太子妃做倚靠便没有和她再多亲热了。 “二皇子可不是吃素的,她行事莽撞,估摸着要闯出祸事来。” 定安县君明白了,大约是让她看着许娉婷,能不能从二皇子附上套出些东西来。 毕竟太子远在青州,二皇子却在朝堂,距离权力的中心只有一步之遥,万一他出现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许娉婷是头一个知道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推推我的预收《太傅不可金屋藏娇》《小重山》,专栏里有~ 第61章 六十一 出发那日,谢易离开得很早。柳玥还睡得正昏沉,便有种直觉让她快点醒。 谢易套上外衫,听到身后的动静,就见着柳玥迷迷瞪瞪的,皱了皱鼻子。 她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呢,你……”谢易拨开她额前的碎发,柳玥只感觉额头上有温热的触感,随即反应过来是什么,脸颊微微发烫。 谢易很满意地看她捂住脸的反应,“早去早回,你再睡会儿。”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床边只留了一些褶皱痕迹,没有余温在了。 鹊鹊端着水盆进来伺候她梳洗,屋里少了个人,顿时觉得冷清了不少。其实平日里这个时辰,谢易也不在府里居多,但到底是心境不一样了,鹊鹊只觉得屋里气氛都压抑了些,柳玥不开口,她也怯怯的不敢说话。 绿绮已经住回来了,有了悉心照料,身子养起来也快 ,这才没多久就胖了一圈,面容都丰腴了些,不像是当时那个瘦削的风一吹就能跑了似的模样。 柳玥有点担心,“胖了还能瘦回去吗?”她娘亲似乎就没瘦回去,从她小时候有印象起,柳夫人脸盘就是圆圆的。绿绮这么爱美的人,即便是落魄的时候,也梳理的整整齐齐的。 范氏解释道:“要孩子好,定然是得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尤其是夫人府上好东西多,肯定会胖些。绿绮姑娘骨架瘦小,再胖也胖不到哪去的,坐完月子慢慢调理就是。” 柳玥也没生养过,她嫂嫂也没,只能点点头应了范氏的话。 饭食和药都有英娘经手,出不了差错,柳玥不太懂妇人那些道道,但是对英娘是放一百二十个心。 她心里有点疑惑,在游廊底下发了会儿呆,突然问道:“你闷不闷?” 鹊鹊自打从河台回来,学了不少东西,措辞谨慎:“夫人指的是哪种闷?” 柳玥狐疑地看她一眼,“你魂儿是被掉包了?还能问出这种问题来。”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当然是胸口闷。” “秋冬干燥,夫人的身体又没好利索,是容易觉得闷的,要不我给您去请大夫?” 柳玥跟看傻子似的,“你要真这么懂事,还不去叫人套车。” 鹊鹊坐在车里,身子跟着晃来晃去,百思不得其解。 她家姑爷出征去了,郑叔还特地跟她嘱咐了说夫人近日容易心焦气躁,让她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别惹了夫人生气。 但是她看夫人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心焦气躁,反而是相当心平气和,哪里有戏文里那样夫君出征哭得茶饭不思的样子。 “我便是少吃一口饭,少喝一盏茶,都会被人发散出去说因为子谦不在,我心情郁结。”柳玥淡淡开口,“正是因为如此,才要做出与平时无异的模样来,不让他们有机会背地里嚼舌根。” 鹊鹊懵懵懂懂:“也就是说,夫人还是很难过吗?” 柳玥勾了勾唇角,“难过不难过的,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呢。” 鹊鹊这脑子,要是搁外面说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十有八九是会被当骗子的。好在她虽然没想明白,但对柳玥一向是忠心耿耿,即便是柳玥要上游船,她也坚持不让主子上去。 -- 第103页 “那你在底下等,我看够了就出来找你。”柳玥语气不咸不淡。 鹊鹊慌忙摇头,“那还是让我跟着您吧。” 游船之前来过,就是谢易偷偷包下来带她上去游玩的那艘。现在也不是什么游人扎堆登船赏玩的时节,想上就能上。 鹊鹊头一回见这么大的游船,心里是有点跃跃欲试的,但是又碍着主子在旁边,只能控制住自己左看右看的脑袋。 白天没有舞女在,刮来阵风,柳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鹊鹊急忙递上披风,“湖上风大,夫人还是披上吧。” 柳玥接过,松松地在领口打了个扣。 游船内大约是有什么人在聚会,偶尔能听到里面传出几声动静。柳玥懒得关心其他人觥筹交错,一点眼神没给里面。 鹊鹊陪着在外面吹风,看着光秃秃的湖面,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找个地方歇歇,这风吹得她脸都疼。 “冒昧了,请问这位是镇北侯夫人吗?” 耳畔突然有人声响起,鹊鹊警觉地护在柳玥身前,“你是哪位?” 顺着声音望去,是个小厮模样的人,眉眼有点精明,但是开口说话倒是毕恭毕敬的。 “外面风大,我们爷想请夫人进内一叙。” 柳玥提高声量问道:“你们爷又是哪位?” 小厮皱起眉头,一脸为难,似乎是不方便说出幕后主人的身份。 “你退下吧。”一个人影从他后面冒出来,柳玥略略眯眼看了。 是祁文卿。 小厮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祁文卿说道:“早说了行不通的,不如亲自出来见。” 鹊鹊一看来人,更加警惕地挡在身前。 祁文卿看主仆两人都一脸不想看到他的表情,很自觉地停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了,“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很巧,竟然能在船上遇到侯夫人。” 在这遇上柳玥也是他没想到的,只是在船上独酌的时候看到一抹倩影觉得格外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女子转过头来的时候,竟然是认识的人。 按理来说他不应当与镇北侯夫人搭什么话,只是鬼使神差地控制不住自己,叫小厮前去相邀。 也是意料之中被拒绝。 他对柳玥的了解不多,甚至有些还是和离之后才渐渐知道的,与他记忆中认识的柳玥大相径庭。 他当时到底是不愿意去了解柳玥,还是受了别的影响,连和她多说几句都觉得厌恶。 “还真是巧,哪里都能碰上二殿下。”柳玥语气冷淡,明摆着不想和他说话。 祁文卿没放在心上,“听闻镇北侯离京,侯夫人心平气和,和往日无异。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鹊鹊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道:“夫人,这就是您说的意思吗?” 伺候侯夫人的就那么几个人,怎么二皇子都知道这事了,难不成夫人一开始就知道? “二殿下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柳玥心烦意乱,只想快点应付完离开,却在听到祁文卿下一句话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两人距离不远,祁文卿也不用可以提高音量,而是用刚好两边都能听清的音量说道:“侯夫人不听听我要说什么吗?即使是事关镇北侯的?” 祁文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诓人,所以柳玥这次还是耐着性子坐下来了。 游船包厢内只有祁文卿、柳玥和鹊鹊三人,小厮送来点心和茶水,都让鹊鹊接过端进去,很明显祁文卿不想让他们以外的人听到一字半句。 原本也是想让鹊鹊出去的,偏偏柳玥一蹙眉头,他也只能松口答应了。他在这的信誉早已一败涂地,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 “长话短说。”柳玥毫不客气。 “东宫那边不对劲。”祁文卿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他原以为柳玥会诧异,没想到对方神色平平常常,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反倒是祁文卿迟疑了半晌,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中秋宫宴的时候。”柳玥抿了口茶,“在河台我以为是太子一人所为,但是中秋宫宴时候很明显太子妃也有参与其中。再加上前几日我在云外寺碰见了他们。” “云外寺?”祁文卿重复道。作为皇室中人,接近权力的中心,他自然知道太子妃不是表面那么纯良端庄,可是怎么也看不穿。 也是,如果随随便便就让人看穿了,那东宫也不可能撑这么多年。 “我知道他们会有动静,可是直至事发之前,谁知道具体会有什么动作。除了等他们出手,还有别的选择吗?”柳玥看着他,眼底一片清明,“圣人让我夫君一同前去,就是铁了心要他去抬轿,难道还有臣子反抗的余地?” 祁文卿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我夫君”时候心里还是抽搐了一下,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在河台时候感觉更甚。 “柳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与谢易看不对眼是真,不希望他有事也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事情不要只看片面哒~ 会被狠狠打脸(不 第62章 六十二 一桌好菜摆在那,却未动分毫。两人坐在那,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良久,祁文卿浅浅叹了口气,做了第一个动筷子的人。 -- 第104页 菜都是好菜,茶汤也是澄澈透亮,柳玥却没有胃口。她想让自己看起来风轻云淡些,可眼底的担忧也逃不过祁文卿的眼睛。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她不忍拂了对方面子,还是拿起筷子尝了几口。 祁文卿点的菜都含了点小心思,以往赴宴之前,府上管家会告诉他二皇子妃爱吃什么菜,明里暗里地希望他做足表面工夫,至少在宫宴上能给她夹个菜给皇帝皇后看看,也做给其他宾客瞧瞧,二皇子和正妃的关系没差到冰点。 说多了,他就是再不长心,也能记住几道菜名。 可惜对方是半点没领情,意思意思尝了下,便搁了筷子。 祁文卿见她不想吃,也不劝菜,免得越劝越遭人嫌。 “郭家去春华楼惹事的那两位,今早被人发现死在一处小巷里。” 柳玥血色尽褪,“你说什么?” 祁文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郭洸的堂兄弟,今日寅时被人发现死在了小巷子里,看伤口像是一刀毙命,仵作已经带走去验尸了。那个巷子周围没什么铺子,入了夜也几乎没人会路过。” “是谁……?”柳玥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表露出颤抖,“绿绮和我说,这事只有几人知晓……” 祁文卿打断她的话:“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连被无赖缠住都不能靠自己脱身,她所谓的‘只有几人知晓’,也仅仅是她这么认为而已。她那些邻居街坊即便不知道她养母的真实身份,也能把这些年的经历嚼舌根似的说个大概。” “你查了府里的下人,查了郭家的人,可你唯独漏了一个最该查的。” 柳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吐出那个名字:“绿绮?” 祁文卿颔首,“一开始只是偶遇,英雄救美的佳话罢了,之后两人暗生情愫也是真的。只可惜之后被人插手了,一个贫家歌女,孤身一人,如果要威胁她,那必然是用她在乎的人。” “是说……郭小将军?” “是,郭家虽然人多,但是直系只有郭洸一个,必然不可能看着前途大好的独子为了个身世成谜的歌女涉险。只要别有用心的人想挑拨,郭家一大家子人,还愁找不到一个能吹上耳旁风的吗?” “可是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柳玥迟疑道。 “我在大理寺,消息自然比旁人灵通些。”祁文卿犹豫了下,没说实话。是他顺着去查太子的事,连带着挖出了太子妃家中旧事。 他只是不敢对柳玥说,太子无能,龙椅宝座谁不想要,谁不眼馋。他也蠢蠢欲动,只是莫名地不敢对柳玥说出口。她对自己的成见够多了,生怕再多上一两条。 “镇北侯府现在是前狼后虎,你一人支撑只怕是有心无力。”他没厚脸皮到说出“可以找我帮忙”这种话,只是故意收住话头,等柳玥接话。 可惜对方似乎根本没想接他话茬,匆匆一句“多谢”便离席了。留下祁文卿一人坐在那苦笑。 船上风大,鹊鹊又不放心他们俩单独在一间里,没敢找地方避风歇息。她在门口等着,风吹的鼻头红红,忍不住跺了跺脚蹦跶几下,好让手脚活络起来。 她还在纳闷有什么要紧事儿得偷偷说,连她都不能听只字半语的,就听得身后门打开的声音,她兴冲冲转过身去,刚要说话,就被柳玥苍白的脸色吓到了。 “夫人怎么了?”鹊鹊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二皇子他?!” 柳玥摆摆手否认了,快步下了船,站在寥寥无人的码头上,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思绪纷乱如麻,难以理清,索性解下披风交给鹊鹊,自己慢慢往前走着。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 鹊鹊担忧她吹风受寒,可是侯夫人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劝阻,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小声问道:“夫人,咱们这是去哪?” 鹊鹊这一问让柳玥稍微回神了点,“先回侯府吧。” 鹊鹊应了一声,挥手唤来车夫,挑起帘子扶柳玥进去。 柳玥接过小手炉,才惊觉手心里都被她掐出痕迹了。小手炉带来的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全身,方才在外面她也想了许多,如今多事之秋,侯府在明处,对手在暗处。侯府有什么动静都是明明白白的,而对方要做什么,她却不知道。 祁文卿没说出口的话,她大约能猜出来,但是她不想听。 如果谢易在,那他多半会觉得两方联手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在河台时候他就是这么做的。可他到底不是柳玥,也体会不到柳玥的心境,她能与祁文卿同坐一桌,已经是极为逼迫自己了。 她想起谢易,心里只觉得空空的一块。 明明才出发第一天而已,已经开始担忧他路上吃得好不好,晚上睡得安不安稳。他睡眠浅,是小时候就在青州养成的习惯,有什么动静就会醒。柳玥河台遇险那阵子,晚上睡觉不安稳,半夜惊梦时候,谢易都会轻声哄着,直到她迷迷糊糊再度昏睡过去。 原来生离就是这样的感受。从前看戏文觉得夸张了,如今她置身其中,不像看话本能预判主角们的结局,现在她也成为其中的一员,看不见未来的走向,时时刻刻为远方看不见的人操心。 柳玥摩挲着小手炉表面雕刻的花纹,自嘲地笑了笑。 回了侯府,英娘是把柳玥从小照顾到大的人,加之这一年身体时好时坏,看她唇色泛白,趁着接过手炉的时候轻轻搭了一下柳玥的掌心,只觉得冰冰凉凉的,便马上让人去请郎中来。 -- 第105页 不出英娘的预料,柳玥回屋之后便觉得不太舒服,咳了几声。 郎中一诊脉,便皱起眉头,“夫人可是吹了冷风?夫人身体弱,近一年来体质频频受损,需要好好调理,切不可再随心增减衣裳,务必顺应节气来。” 柳玥赶在英娘之前开口:“你别骂鹊鹊,是我自己不想穿披风。” 鹊鹊知道等下肯定还是躲不过一顿骂,但是起码有侯夫人给她圆了,英娘能嘴下留情点。 郎中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外乎就是让她少吹风少受寒,也别忧思过重,现在尚未落下病根,调理调理还能养好,要是不注重养生,来日留下病根,上了年纪会十分难受。 “哪里是我想忧虑,是形势所迫罢了。”柳玥抽回手,细细抿了口茶。 郎中前后来给她看了好几次病,也知道点情况,侯夫人这心病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开解掉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再给侯夫人配上一剂安神汤药,嘱咐小婢女不要给她滥用安神香。 谢易行至京郊,有点好笑地打量了下太子。 太子此次空有一颗建功立业的心,身体却跟不上,这才半日多过去,已经觉得大腿被磨得生痛。可这是行军打仗,又不是平日里赏花游玩,没有铺着软垫的马车,周围只有冷硬的盔甲和刀剑。 甚至于他想问问旁边的将士,何时才能停下歇息,得到的也只是互相踢皮球的回答。 郭洸在一边看着,见被问询的将士露出为难的神色,上前解围道:“殿下,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听命?听谁的命令,赶紧下令让他们停下休息!” 四下无人响应,将士们面面相觑,他们不敢拒绝太子,但是从他嘴里发出的命令着实是不太能服众的,不由得看向了谢易。 太子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他。 谢易自知没法再装没事人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再坚持一下,行军路上难免劳累,早点到青州,殿下也好早日有稳妥地方歇息。” 他说得理所当然,把太子气得狠狠拍了下大腿,又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再坚持一下,要坚持多久?!这才刚出京郊,离青州还有百八十里路呢! 谢易夹了夹马腹,赶到太子身侧,小声说道:“殿下这难处实在是无解,我们行军打仗,骑马都习惯了,腿上磨破了磨出血,磨成茧子就没那么痛了。” 太子瞪他一眼,不再发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是皇太子,但很明显周围将士们都以谢易马首是瞻,他这个太子毫无威风可言。 说来也是,谢易在帝京时候也赴过几次宴,他怎么没看出来这谢小侯爷的面目,在帝京时候一副泛着酸气的世家公子做派,原来都是装的,竟然连他爹都骗过了。 想到皇帝,太子又决定坚持下去。让镇北侯给他抬轿子,那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偏偏让圣人给他谋划了。他二弟三弟都虎视眈眈储君之位,还有皇后给祁文卿撑腰,即便是冲着他那没见过面的亲娘的面子,他也得咬牙把这福气受了。 第63章 六十三 入了冬,天黑得早,谢易授意众人停下休整,原地安营扎寨。 一团团篝火升起来,太子也终于松了口气。谢易翻身下马,亲自把胳膊递上去,太子看他一眼,实在是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按他对谢易的为人了解,不是会故意刁难人的,君臣之礼恪守本分,但是之前又……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难不成是他爹故意让谢易磋磨自己的?! 这么一想似乎对得上,既然能做出让他去青州历练的决定,现在这样倒也说得通。太子妃只说到了青州会有接应的人,可没人告诉他路上该怎么办啊! 谢易胳膊伸出去半天,太子都没反应,落在半空中也挺尴尬的。他清了清嗓子,把太子拉回神来,也不客气几句,借了他的力才下马。 骑了一天马,走起路来腿肚子都打颤。行军不比日常出游,没有围上来给他擦脸净手的婢女,也没有端着茶水点心在一边等候的小厮。他暗自告诉自己,忍一忍,等到了青州就好了。 谢易招手叫来陈晏,跟他叮嘱了几句,打发他去拿药了。 陈晏办事利索,没多久就带着随行军医来找太子。军医年纪不大,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天天和一群士卒厮混在一起也没什么规矩,给太子行了礼,作势就要去扒人家裤子。 太子惊恐地避开,“做什么?!” 军医被吓到了,摸了摸脑袋,“太子殿下,给您看伤上药啊。” 太子一把夺过药膏,“你们都出去,我自己会涂!” 军医看看他,再看看陈晏,露出为难的神色,“这……”陈晏跟他说是奉谢易的命令前来给太子治伤,可是太子不愿意,他也没胆子强行扒人家衣服啊。 陈晏拱手道:“殿下恕罪。侯爷担心您的伤势,特地命军医前来查看。” “我很好,不用你们看,都出去都出去!” 陈晏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殿下,还是让军医看一看吧。虽然现在不是夏天,但之后还有不少日子的行程,殿下若是处理不妥当,伤口感染发炎化脓,遭的罪就比现在多多了,保不齐还得放血割肉。” 他说得面不改色,把太子惊到了。军医接到了他充满疑虑的目光,附和地点了点头。 -- 第106页 内心挣扎再三,太子还是决定保命要紧,“那你出去。”说完指了指随行军医,“他留下就行。” 陈晏应了一声,出去在门口候着。 过了会儿军医挑起帘子出来,陈晏问道:“如何?” 军医回道:“只是磨破了外皮,无碍。” “无碍就好,我也好和侯爷回话。” 谢易坐在帐中,听陈晏回禀完,忍住笑意说道:“知道了,没事就行,之后你每天都带军医去给他上药,务必把情形汇报给我。”说罢打发陈晏出去,提笔把方才陈晏描述的内容写下来。 郭洸不解:“你写这个干嘛?既然都没什么事,涂涂药过几天习惯了也就罢了。” 帐中只有他们二人,谢易压低声音:“自然是写给圣人看,他必然不放心太子,唯恐我有二心,肯定会在军中设置线人。我将所见所闻写下,到时候他与线报一核对无出入,我们也能省去点麻烦。” 郭洸点头附和,“原来如此。” 抹完药的太子躺在那,已经开始怀念在帝京的日子,即便习武射箭时候伤着了,回去也有婢女温柔地给他涂药,哪像刚才那个军医,下手一点轻重都没,痛得他龇牙咧嘴,还要保全自己的面子咬牙不发声。 路上他就带了一个小黄门跟着,只会做些服侍他打水洗脸的活儿。太子妃看出是皇帝有心磨炼他,连多带几个人随侍都不肯。 他思索了会儿,把小黄门叫来:“给我备纸墨,我得把这事写给圣人听听。” 他洋洋洒洒给自己写了一满张纸,描述了一下自己在路上不叫苦不叫累的坚定意志,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负伤前行。 这封信并未直接交到宫中,而是辗转到了太子妃手里。 许娉婷正为她添了一把香,小香炉盖子盖上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真是半点苦也吃不得。”太子妃扫了一眼文字,“好在这封信到了我手里,要是直接给了圣人,岂不是又要对太子心生成见。” 她把信递给许娉婷,“你看看,这都写的什么话!” 许娉婷甚少见她语气颇重的样子,接过信展开一看,通篇是太子的抱怨。 她莞尔:“太子金体尊贵,自小也是在宫里锦衣玉食养大的,难免不习惯,太子殿下经历这一番回来必定脱胎换骨。” “玉不琢不成器,他心里有数才行,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太子妃点了点头,突然话锋一转,指到了许娉婷身上:“你这三天两头来东宫的,二皇子不说什么?” 许娉婷斟酌了下,“二殿下府内没有正妻,妾身只说是与其他女眷们闲话,出门时候也万分小心,没有让府内下人们跟随。” “没让人发现就行,二殿下和太子素来不和,可说到底他们明面上也是兄弟,要是惹出什么事来,也让二殿下为难,是不是?” 许娉婷只能先答了“太子妃教训的是”。其实祁文卿大部分时候也不在府里,一头埋进大理寺公务中,即便偶尔早些回来,也不高兴让人伺候,连她也只能趁这个时候和他说几句话。 她明白这是太子妃在敲打她呢,上一回她的疏忽错让郭家小辈跑走,前几日她听说那两个闹事的死在了帝京某处小巷。得知消息的刹那她就反应过来是谁做的,又不敢多说,只能斥责府上的下人闭紧嘴,不准乱传外面的风言风语。 半夜惊醒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她没有按太子妃的心意去做事,是不是也会像郭家小辈那样横死巷口。 说不定还会害了她的家人。 许家已经被牵连过一次了,经不起第二次挫折。父兄无用帮不上她忙,还指望着她反哺家里。 从太子妃那出来,已经是临近傍晚的时候,天色已黑,车夫提着灯笼载她回府。 许娉婷催了几次,让他再快些,今日二殿下要回府的。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祁文卿回来之前,她先到了。 没过多久祁文卿回来,一头扎进书房。 这情形多半是有事要处理,许娉婷也不敢进去打扰。等祁文卿处理完了,便会喊下人们送晚饭来。 她亲自在小厨房看婢女们温着饭菜,鱼汤炖成奶白色的,单独煨在小炉子上。二皇子最近格外偏爱鱼汤,前些天突然问有没有鲫鱼汤,因此小厨房天天煨着,万一二殿下又想起来要喝呢。 府里值守的小厮都换了一轮了,祁文卿还没有半点动静。婢女面面相觑,再不传膳,这晚饭就要变成消夜了。 许娉婷也不想等了,点了两个小婢女把饭菜端着,轻推开书房的门。 听得门口有动静,祁文卿抬头。小婢女们也懂事,把饭菜放在一边的桌案上,麻溜地退了出去。 许娉婷舀了一碗鱼汤端过去,祁文卿只是单单瞥一眼,便掀翻了碗。 鱼汤一直煨着,是刚好能入口的温度,并不烫,可汤水撒到许娉婷手背上的时候还是让她惊叫一声。 手背迅速的红了一片,许娉婷眼里泛着泪花,楚楚可怜,“这是怎么了……是妾身哪里惹殿下生气了吗?”她小心翼翼地捂着手背,“若是殿下心情不好,想打骂妾身出出气也好,别憋着气坏了身子。” 祁文卿冷冷地扫过,“你也有脸说?” 许娉婷心里慌乱得很,祁文卿最近越来越反常了,多少日子不来自己屋里不说,态度也变了个样。 -- 第107页 准确来说,自从河台回来,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她心里像是有石头悬而未落,直觉告诉她,也许现在就是石头落地的时候。 许娉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换作以往,祁文卿只怕是要急着去看伤势如何,叫小厮快马加鞭去请郎中。 可他现在心里只剩下厌恶。 他得知太子妃那边动手的时候,也顺便查了近日的出入,意外地发现了许娉婷牵涉其中。在此之前许娉婷只说是去认识的女眷家闲话,没想到是瞒着他和太子那边勾搭上了。他着人顺藤摸瓜查下去,连带出了不少东西,都是他平日不甚注意的细节。 祁文卿本不想再追究下去,偏偏这时候许娉婷凑上前来。 她端着鱼汤的模样,恍然之间就和柳玥端着粥的样子重合了。 他当时不分青红皂白打翻了粥,远比这碗鱼汤烫不少。那时候……也是因为许娉婷的诉苦,他才一时冲动伤到了柳玥。 他几乎不敢相信,当时伏在他膝上泫然欲泣的许娉婷,桩桩件件皆是因为她而起。 那么柳玥嫁到他府上的这一年里,到底有多少次是他不肯听她解释,武断地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柳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文被盗了……所以这章开头加了一下首发出处 第64章 六十四 书房烧着地龙,许娉婷却如坠冰窟,身子轻轻地发着颤。 她该说些什么?她幻想过无数次被发现的场景,可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是哭着求他不要赶走自己,还是一口咬死不是她干的。 似乎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祁文卿已经从她编织得谎言里醒了,那就是平时的二皇子,必然是查清了来龙去脉才下定论。 许娉婷一声不吭,祁文卿便当她默认了。 隔了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何必呢?” 皇命难违,即便柳玥嫁进来也没有刻意去为难过许娉婷。他当时也许诺她,虽然正妻之位给不了,但其他该有的都不会少。还特地将她安置在单独的小院儿里,处处都没短过她。 为什么还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去想一些她得不到的位置呢? 即使柳玥不在,二皇子正妻的位置也落不到许娉婷头上,仅仅是出身就可以否掉一切。 当初那个在他怀中一起吟诗作画的少女,现在只剩一张相似的面容了。 她还想解释什么,抬头对上祁文卿的眸子,盈满失望与不解,张了张嘴又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殿下是不是很失望,才短短一年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许娉婷语气略带讥讽。 祁文卿没打断她,静静听她说完。 “明明是我先和殿下认识的,当初你直说你是二皇子就好了……何必要编造一个假身份骗我?” 祁文卿敛眉,当时他瞒了自己的身份,不想被人知道他偷偷出宫。 “如果我当时就坦白自己的身份,你就会远离我?” 许娉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毫不犹豫:“是,我就不会肖想一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会。” 祁文卿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许久,想要找出一点她说谎的蛛丝马迹来。 然而都是徒劳无功。 他想喊人进来,刚开口又停了,直接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从许娉婷身边路过时候,熟悉的熏香味道在她鼻息间一晃而过,毫不停留地消散在空气中。 候在外面的婢女和小厮们等了半天,也没见人传唤他们进去收拾吃完的碗筷。 门一开,下人们便悄咪咪看去,出来的竟然是二殿下而非许娉婷。 祁文卿脸色不善,看得人背后一凛。 “进去收拾一下,不要闹出动静。”他对管家吩咐道,“至于里面的人,先禁足吧。” 里面的人?里面不就只有二殿下和许娉婷吗? 管家被他冰霜般的眼神刺得不敢多问,就是瞎了眼的都能看出来主子心情有多差,只管唯唯诺诺带着人进去收拾残局了。 谢易不在府中,柳玥又日日不得安睡,即便是英娘半夜守在床边,也时常被惊梦困扰。 连着些日子安神的汤药和熏香都用过了,只能管头先的几日,虽然强行入睡,但是也睡不安稳,醒来只觉得疲倦困乏,跟熬了一宿也没什么差别。 英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去请绿绮过来和她叙叙话,开导开导,被柳玥即刻拦住了。 “绿绮养胎,让她在别院里好好歇着。”柳玥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软和,“郭小将军远赴青州,你们好好盯着绿绮的院子,别有什么差池。” 英娘是把她从小带大的人,脾气秉性摸了个透,见她这么说,那一定是有柳玥的道理在,便不再反驳。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柳玥的睡眠问题。她不知道镇北侯离开那日,柳玥在外面听到了什么,回府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要是镇北侯写信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说不准柳府那边问起来,也要说是侯府没有照顾好柳玥。 她退出屋子,把鹊鹊喊了过来。 “你跟夫人出去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夫人和……和二殿下在议事,我什么都没听到,夫人从里面出来表情就很不好。”鹊鹊尽力回忆,但她也仅限于在外面看到的这些。她看英娘眉头拧着,表情严肃,“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事啊?” -- 第108页 “瞎想什么。”英娘轻扯了下她的耳朵,“去把郎中请来。” 搭完脉,郎中一脸要说不说的模样,抬头看看围在边上的下人们,个个都盯着他等说话呢。 “孙先生,有话就直说了吧,你这表情看起来像是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夫人身体康健,我再给夫人开点安神静气的方子。”郎中起身去外面开药方。 英娘跟了出去,小声问:“要不,您再去隔壁院子看看绿绮姑娘?” 郎中搁下笔,“绿绮姑娘不是前两日才号过脉。” “您再去看看吧。” 侯府的人这么要求,他也没好拒绝。 绿绮看到孙先生和英娘,愣了愣,算了下日子也才过了两天。 英娘赶在他开口前抢先说道:“孙先生刚给夫人诊完脉,顺便过来给你看看。” “既然这样就麻烦先生了。”绿绮拿了软垫靠在腰后。 英娘在边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心里犯嘀咕又不敢表现出来。 柳玥听她说完,觉得有点好笑,“真要有问题还能让别人随随便便看出来。” “我是怕留在侯府对夫人不利。”英娘给她换茶水,“外面好些风言风语,现在又惹来二皇子和侯府扯上关系。” 柳玥听她念叨个不停,心想还好她还不知道跟太子一派也有关系,不然怕是拦也拦不住非得把绿绮赶出府不可。 她以前以为侯府偏安一隅,没想到是被三面包围,遇上事也如风雨飘摇的小舟一般。 还好侯府在帝京并不是没有人的,还有她在,靠着她的父兄和嘉阳长公主周转,总能避开某些事端。 兴许是今天事情多,消耗了不少精力,前半夜柳玥睡得安稳,直到后半夜才开始做梦。 梦到自己坠下高墙的时候,被皇后为难的时候。 双腿从刺痛跪到麻木,不用想都知道膝盖已经乌青一片了。 但是等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开门救她。 柳玥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梦境中的她双腿跟灌了铅似的沉,挪不了也抬不动。 但是逐渐明晰的刺骨的疼痛又非常逼真。 她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这一觉睡得如此沉。 鹊鹊听到动静进去一看,差点被吓得叫出声来,“夫人怎么了?”她手忙脚乱束好帘子,看柳玥捂着腿,眉头紧锁的样子,像极了她在柳府时候看到自家小姐腿伤没好疼得无精打采的模样。 “别叫,你去问问英娘,找找屋里还有没有军中用的药膏。” 鹊鹊点点头,喊上英娘在屋里翻找了一遍,镇北侯送给她家小姐的药膏已经用完了。 她问了郑叔,想问问侯府有没有。郑叔摊手无可奈何:“先前有些,打包行李时候都让侯爷带去青州了,这军医的秘方外人也不知道啊。” 鹊鹊急的团团转,反倒是柳玥让她小点声,“又不是没犯过毛病,大概是快入冬又会难受了,多放两个汤婆子捂一捂就好。” 英娘思忖再三,“我记得柳府还有一些……” 药膏效果极好,出嫁的时候柳玥并没有都带走,留了一些在家中。父母年纪大了,加上柳学士上朝议事动不动就要跪这跪那的,腿脚也不太舒服,她留了点药膏给父母用,没想到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处。 “去柳府取……恐怕要惊动父亲母亲,到时候又不好交代了。”柳玥不太想让家人知道这些事,讨个膏药是小事,但是问起缘由来就逃不掉了。 在身体健康上,她拗不过英娘,只能由着她去柳府。 “你遣人去就好了,这大冷天了何苦亲自去跑一趟。”她躺床上,看着英娘收拾妥当出门。 英娘难得严肃起来,“上门去拿药膏,老夫人肯定会问,随便找个人去哪里说得清?到时候老夫人和少夫人又多想,不如我亲自去一趟,有话也能跟他们解释清楚,免得多心。” 她说得在理,柳玥也不拦她。 跟英娘预计得差不多,一听说是腿疾犯了,柳夫人心急得很,马上就让婢女去房里取没用完的膏药,还想亲自去侯府看看,被孟姝和英娘劝下了。 “这都半年没听说旧疾犯了,我不得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孟姝开解她:“小妹在侯府过得好不好您也有数,只是这大冷天的,今儿的风又大,您出个门万一受寒了,岂不是柳府和侯府两家都内疚。要是您担心,不如我跟英娘去侯府,我替您去看看小妹。” 出了柳府,孟姝也直问了:“小妹的腿疾已经好了许久,怎么又难受起来了?之前郎中可是说了等彻底伤愈了,除了阴雨天,其他日子只要不受凉就不会犯。” 英娘也不敢瞒她:“夫人最近忧思过重,开了安神的方子也不见好转。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天醒了腿疾就犯了。” 孟姝若有所思,也不多言。 跟着英娘进去时候,柳玥一转头就看到孟姝,瞬间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嫂嫂?” 孟姝看她外表也没什么特别憔悴的地方,只是有些无精打采,悬着的心略略放下,“是母亲让我来的,听说你吃不好睡不好,她原本想亲自来,但是这天吹了风可不得了。” “也是,等我好了回家去看她。” -- 第109页 鹊鹊给她按了会儿腿,再加上看到了嫂嫂,柳玥现在也没那么难受了,高高兴兴给孟姝添茶。 她们有话要说。英娘和鹊鹊换了茶水点心就退出去了。 没有外人在,孟姝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在侯府过得不好?要是你觉得谢小侯爷对你不好,开个口,父亲马上就能接你回去。” 柳玥目瞪口呆,不知道她哪里听来的话,“没有的事,谢易对我很好。” “侯府的那个绿绮姑娘,真的只是帮他好友一个忙?” 作者有话要说: 捞捞秤砣体质的自己,是因为我之前社畜模式断更太多,小可爱们跑路了吗呜呜呜 第65章 六十五 陈晏跟在太子身边,起初太子也没把他当回事,还在他面前吃过瘪,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但是这小子看起来不卑不亢,被他奚落责骂也没听到什么怨言,跟个木头似的该干嘛还干嘛。 就可惜是谢易那边的人,太子左思右想,还是打消了把他挖过来的念头。谁都知道跟着镇北侯风里来雨里去的,个个都是忠心耿耿,拿金银财宝轻易打动不得。 越往北走,与帝京周边的繁华大相径庭。 太子自小生长在帝京,除了陪皇帝下过一次江南,见到的也是富庶场景。 而靠近青州一带,却和他昔日所见完全不同。 “北地人缺衣少粮,就会来骚扰边界的百姓,不过如今青州有驻军,这种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谢易解释道。 太子终究是金尊玉贵的身子,熬了这么些天,眼见着要到青州了,光是路上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就相当折磨。可是碍于在将士们面前,说好的同吃同住,他不能抱怨,不然朝廷里那帮老头子闻风而动,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参他的折子恐怕能堆成山。 “可是……朝中不是允准了北地与中原通商贸易……” “那也只能改善一部分,那些没有门路的流民哪管这么多,先抢就是了。” 谢易话只说一半,其实青州的驻军日子也并不好过。谢家驻军在青州多年,自成一派,朝中早已忌惮许久,拨下的军晌也是缺斤少两、以次充好,都得自己开垦军田补贴。 好在有贺家之类的交好,会私底下通过黑市和商铺交易给青州提供物资,得以让镇北侯府和青州驻军顺利运转。 他们离开帝京的时候尚未下雪,而北地已经覆上薄薄一层积雪了。 青州的驻军早已得到消息在此迎接。 太子原想着谢家在这运营多年,能挖出点东西,没想到到了门口,差点就是他不愿意抬脚进门的程度。 “殿下?”统领试探性问了句。 “这是……青州办事处?”太子指了指里面,说破败算不上,比寻常百姓的住所还是宽敞不少的,该有的桌椅也有,没缺胳膊少腿。 除此之外,就光秃秃一片,装饰只有墙上挂着几幅字画。 统领以为他是人生地不熟,拍了拍胸脯跟他担保:“是青州驻军的办事处,侯爷跟我们特地嘱咐过,给您收拾出了最亮堂的一间屋子。” “谢易人呢?” “侯爷离开青州有段日子了,这会儿大概在议事吧。等侯爷处理完事情就会过来的。” 统领看他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在眼前讨人嫌了,找了个借口离开。 太子进青州以来就观察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太子妃母家为他在青州安排了人,说是他到了青州就会与他接头。但是一路上都没看到有什么能引起他注意的人。 正当他左顾右盼的时候,有个小厮走上前来给他倒茶。 他接过来尝了口,被粗劣的口感刺激的差点吐出来。 “这什么茶叶,还不如喝白水。” “青州荒僻,没什么好茶,水也硬,太子爷先凑合着喝。”小厮压低声音说了句,“您要是不满意,改日让太子妃给您从帝京寄些茶叶来。” 太子一个激灵清醒了,面前这人五官普普通通,身材也跟常人差不多,要不是他出声儿,他都注意不到这小厮的存在,丢人堆里马上走散。 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了“太子妃”三个字。 这是他岳丈家给他安排的人? 见他反应过来了,小厮咧嘴笑了笑,他这长相着实是没有半分记忆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小的就在太子爷这屋里伺候,叫我三宝就行,有什么事您喊小的一声,小的随时都在。” 太子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问:“接下来怎么做?” 三宝欠身道:“太子爷现在什么都不必做,等待时机就行。” 青州天黑得早,谢易踏着月色回来,进门看到太子先愣了愣,而后笑道:“殿下还不睡呢?” “床板太硬了,睡不着。”他长吁一声,目光转到茶盏上,“茶也难喝。” “青州比不上帝京,有张床板睡已经不错了,打仗时候都是幕天席地的,那有什么床啊屋啊给你睡。”谢易跟个没事人似的,直接拿起茶壶一口气喝到见底,“殿下快些去睡吧,明日一早还得练兵巡营。” 三宝上前给他们续茶水,谢易顺嘴问了句:“新来的?” 太子先愣了愣,和三宝对视一眼答道:“我不习惯没人伺候。” “也是。”谢易接过三宝手中的茶壶,和他手里的对调了一下,“叫什么名字?明儿我让名册上给他记一笔,省得有什么事人进不来。” -- 第110页 “小的叫三宝。”他还是一副老实模样,接过茶壶就退出去了。 给太子准备的屋子确实是最大最亮堂的那间,但是对他从小养尊处优的条件来说,这环境堪称恶劣。这时候要是在帝京,地龙烧得暖暖的,屋里有熏香,铺上厚厚的地毯,还会有姬妾端来消夜。而青州什么都没,所幸被褥还算厚实,没让他冻得睡不着。 他从怀中摸出无为和尚给他开光过的坠子,玉坠触手生温,他把坠子压在枕头底下,想起刚才的事。 三宝太普通了,杵在一边时候他时常都会注意不到三宝的存在,但谢易竟然一下就发现了。 太子皱眉,他隐隐约约觉得谢易方才问得那些话不是随便问得,但是左思右想也盘算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就好像只是他问了个小厮的名字,没有深究细问。 而谢易回了自己的住处,招手叫来家将,“有个叫三宝的,在太子那侍候,去查查什么来头。” 家将不解,还是领命去了。 青州天黑得早,人们也早早睡了。谢易不想引人注目,没有点灯,借着月色展开手中信件,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并不是一封家书,而是祁文卿寄给他的密信。 提防太子,杨家恐生变。 外加一个“祁贰”的落款。 他看完就直接烧了,秘密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太子自以为表演得很好,可他一慌乱还是往三宝那看了,没能逃过谢易的眼睛。 这也是他派心腹家将去查三宝的原因。 只是杨家到底要搞出什么事,他暂且还不知道,需要时间,让杨家慢慢显露出野心。 他先是想了想谋权篡位,马上又否决了。 太子在青州,篡什么位,难不成还要这天下改姓杨?二皇子三皇子也不是死人,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外姓人坐上龙椅。 他们想让太子即刻登基,也得人在帝京,赶不回去都是落空。 自古储君之位都是腥风血雨,太子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都算他爹偏袒到极致了。 知道他的资质不能服众,就派去青州立军功,要是太子和杨家真的起了什么别的心思,也不能怪二皇子三皇子虎视眈眈想拉他们下水了。 墨块顺着他的动作逐渐洇开,给祁文卿回信他简简单单回了个“阅”,一点也不客气。 等到给柳玥写信的时候,他挠了挠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写什么好。 写得详细了她会不会嫌我烦?写得短又显得他不用心。 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顺手折了支窗边开得稀稀拉拉的梅花,摘下花瓣夹在信纸里,想了想又补了一行“纸短情长,不胜依依”。 他把这八个字念了几遍,咂咂舌,仿佛又回到帝京冒充文人公子那时候,颇有几分情趣在其中。 第66章 六十六 帝京,镇北侯府内。 柳玥拿起小刀挑开蜡封,随着信纸一起拿出来的,还有几片掉在桌面上的梅花花瓣。 被谢易摘下来的时候还是新鲜软嫩的花瓣,一路随着传使颠簸,早已变成了干花瓣,对着光呈半透明的模样。信纸仿佛都带了一股梅花清香,隔着千里从青州远赴帝京。 嘉阳长公主抿了口茶,看到信纸的厚度不由得唇边带笑,“才离开多久,信就这么厚了,要是过两个月都能寄本书来了吧。” 柳玥耳垂泛起淡淡绯色,长公主又问道:“都写了些什么?” “能写些什么正经的。”柳玥不太好意思念出来,看完就把信递给了嘉阳长公主。 “你们小夫妻的事情怎么还给我看呢。”长公主推脱了几番,信还是到了她手里,她简单扫了眼,也就是些报平安的事。 这封信是跟着其他人一起捎来的,只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家书,内容无甚特别。 嘉阳长公主看她铺纸磨墨,问道:“这就急着回信了,跟老侯夫人一个样。” “您有什么话一起说了,我一块儿写给他。” “让他吃饱穿暖就行了,你俩的事情我不掺和。” 柳玥抿唇,蘸墨舔笔开始写回信,写完封好交给郑叔。 嘉阳长公主围观了全程,摇摇头,“我前两天上街碰到你嫂嫂。” 孟姝?柳玥愣了愣,“这么巧的事,我嫂嫂平日很少出门的。” “在一家首饰铺子里碰上的,你哥陪着呢,说是看她最近心情不太好,陪着出来逛逛买买东西散散心。” 柳玥干笑两声,她大概猜到为什么心情不好,不外乎是前些日子在府里因为绿绮的事争了几句。她是没放在心上,但孟姝是个细心敏感的人,换言之就是爱多想。柳玥特地叫人送了些礼物过去,委婉暗示自己没生气。 看来只能让柳承明多费费心思哄一哄了。 提到柳承明,嘉阳长公主按了按头,“瞧我这记性,有个什么事儿跟你哥有关系来着……” “哦是之后的殿试,定在了冬至那天,过了的直接宫内赴宴。” 因为河台一事,殿试被短短地耽搁了一阵,现下终于定下个喜庆日子。 “这回考官名单上可没有柳大人的名字。” “我兄长考试,父亲自然要避嫌。何况他年纪大了,这种事情劳心劳神,还是少费心比较好。” “你体恤你爹年纪,你爹可不这么觉得,他上朝时候跟人吵架的模样那可一点都不服老。”嘉阳长公主回忆起其他家女眷说话时的神情。好巧不巧,她丈夫就是和柳学士吵架的那位,回来之后气得晚饭都没吃。 -- 第111页 柳玥无奈地笑笑,“那我哥可要遭殃了,他在家时候念不好书就老挨骂。” “那是自己家里,到了朝堂上都是外人,得顾忌着点面子。何况外人跟他打交道,还得看着柳学士的面子,不敢太为难他。” “还不知道他能不能中,就想这么多。” “到了殿试这关,怎么着都能谋个一官半职的。”嘉阳长公主小声说道,“谢易一直去的那个金吾卫营你知道吧,里面多得是为了混日子把儿子送进去的,熬个几年出来混个官职,虽然没几个钱但是说出去也有面子。” 金吾卫营的事柳玥知道,还知道谢易为这事烦心过一阵子。太多进来浑水摸鱼的了,为了给金吾卫营换波血,没少折腾。 但她也不好当着别人的面,把谢易做了什么都说出去,只能把话题引向别的地方,“我哥也是倔脾气,非要自己考,这么些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兄妹两脾气一样倔。柳承明那事儿帝京谁不知道,都说他爹进言几句,圣人肯定赏个官儿做做,非不肯,这脾气也是怪了。”嘉阳长公主在外面八卦,没少听她哥的事。 那些官宦人家谁家没个儿子要考试的,好几个跟柳承明是同窗,家里人三天两头拿他来刺激自家儿子:柳学士是谁啊?是能吹皇帝耳边风的内阁学士,他儿子都发奋努力要靠自己努力,你有个官位尚可的爹就指望他给你去求个官做做。 一晃到了冬至,侯府和柳府收到了请帖。 就算是一点点在室外的距离,英娘也怕她受风,捂得严严实实,差点要把她闷出薄汗来。 柳玥对着镜子再三确认自己的妆容打扮,她还没诰命夫人之类的衔,但是朝中一向看重镇北侯,肯定也会请她去。 “郑叔,你先备着中榜的礼,回头出结果了你给柳府送一份。” “知道了。”郑叔应下来,又问道:“算算日子,侯爷下一封信也快到了。” 柳玥瞥他一眼,“我还没急,您急什么呀,也不知道青州怎么样了。”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郑叔自知失言,不再多说,亲自送她上车,又检查了一遍马车,才让车夫出发。 “夫人的诰命什么时候封下来呀?”鹊鹊问道。 英娘轻拍了下她的脸,“仔细你的嘴,这话是你能说的?” “干嘛都盯着诰命,那不是跟我娘一样,逢年过节就得进宫问安,我可不想看到皇后。” 说实话,皇后现在也不想看到她。 要不是宫内宴请,再加上柳承明还要考试,这回逃也逃不过,柳玥都不高兴踏进宫半步。 她这回学会了,头一回还去皇后宫里做做样子,这次直接不去了。 空出来的时间就在御花园转了转。那会儿就是在御花园迷了路,被谢易带回人群的。 鹊鹊看她神情古怪,关切上前询问,却被柳玥拉住手问了句:“我怎么到哪都想着他?” 她呆住,半天憋出一句:“夫人是……是相思病吗?” 这话戳中了柳玥的心事,一下红了脸,捂着脸往前快走,不想搭理她了。 鹊鹊小跑着跟上去,突然见她停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柳玥捂住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们俩躲在假山后面,柳玥透过假山的缝隙悄悄看去,不远处正是太子妃的脸。 她对面那个站着的身形眼熟,等说话间微微侧头的时候,柳玥认出来那是定安县君。 今儿是冬至,定安县君和太子妃来赴宴都挺正常,怎么她们俩还私底下说悄悄话? 她凝神细听,太子妃和定安县君的对话断断续续传过来。 定安县君有阵子没见太子妃了,冬至赴宴一碰到就被她拉过来,问她之前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父亲他……他说……已经办妥了,运往青州的兵器上都做了记号,到时候让太子殿下的人先拿,剩下的次品给谢家的人。” 太子妃满意地点点头。 定安县君很不安,紧紧绞着帕子,“以次充好被抓到是要……” “是要杀头的。”太子妃拉着她的手,和眉善目,“我知道,只是这一批而已,而且他们的人拿到的也不都是滥竽充数啊,只是那么一部分人。你不如替雍王想一想,这事成了,雍州能分多少红利啊。” 定安县君默不作声,心慌得跟擂鼓似的。 柳玥听得背后发凉,他们是要做什么? 她不敢动,直到太子妃和定安县君离开了,缓缓背过身。 “夫人,她们刚才是说……” “嘘。”柳玥指尖点在她唇上,“你什么都没听到,今天我们也没来过御花园。” 说完她整理了下衣裙,仿若无人地离开御花园,一路上的梅花开得正盛,她也没心思看了。 殿试是上午就开始了,等开宴之前正好结束,柳夫人在和嘉阳长公主说笑,看到柳玥的身影,朝她招了招手。 等人走近了,发现她脸色不太好,长公主本着关心小辈问了句“怎么了?”,柳玥勉强露出个笑,摇摇头,“今日英娘非要我穿这么多出门,感觉有些热。” 柳夫人摸了摸她的手,“总比受了凉好,一会儿要是不太舒服,就出去透透气。英娘看着你长大的,那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 -- 第112页 嘉阳长公主往她那多看了几眼,终究没说话,跟柳夫人聊起了别的趣闻。 算算时辰应当是要出结果了,不知等了多久,柳玥只觉得这时间有些漫长,一分一秒格外难熬。 一个小黄门快步走过来,报出了前三。 具体说了些什么,洋洋洒洒一大堆,柳玥只是听到了柳承明的名字,随即是看到她母亲热泪盈眶的模样。 柳承明中了第三。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勉强压下了方才御花园的不快,短暂地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应对着周围女眷们的道贺。 第67章 六十七 柳玥透过层层人群看到了柳承明,拉了拉柳夫人的袖口。 嘉阳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柳承明眉梢眼角都带着春风得意。她看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新科状元身上。 女眷们只能远远看了几眼,想记住里面青年才俊的长相,到时候给自家小女儿们相看。尤其是中了前三的,都是圣人亲自点了名,前途无量。 可惜第三的柳承明已经娶了妻,不知道前两位还有没有机会。 柳承明也看见母亲和妹妹了,朝她们招了招手,碍于那边女眷扎堆他不能过去,只能被其他人环绕着道贺。 柳学士摸了摸胡子,周围纷纷有人道喜,说第三是柳家少爷,第一又是曾经得过他资助的苗子,再加上女婿又在青州立功,实在是双喜临门。 他摆摆手,不想参与这场恭维。 大殿内,考生们都退出去了,除了默不作声收拾着东西的小黄门,只有杨尚书和皇帝。 杨尚书是太子岳丈,也是朝中老臣,私底下与皇帝交谈没有过多拘礼。 皇帝指着那叠考卷问道:“杨卿觉得今年的前三如何?” 杨尚书混了几十年,就是皇帝不开口光是做个动作,他都猜得出意图。他躬身道:“恭喜皇上再得栋梁之材。” 皇帝扶起他,听到庆贺之词眉头却没松开,“朕知道第三是柳家那儿子,考了这么些年,总算是中了。但是朕也听说,第一和柳卿有些关系?” “臣也有所耳闻,第一那位和贺家小儿子相识,出身贫寒,好几次差点因为揭不开锅要放弃念书,后来不知道怎么兜兜转转传到柳学士耳中,给了他银钱,还给他母亲在府里找了份工维系生活,方才熬出头。” “那真是受了天大的恩惠。”皇帝说道,“柳卿看人的眼光一贯是毒辣,连太子也给朕传信说,跟着镇北侯在青州学了不少。” 这是开始说正题了。 “谢小侯爷也是年少有为,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才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 “如今,都跟他爹一样能独当一面了。” 杨尚书没有接话。 皇帝继续说着:“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做得太苛了?” “臣不敢。”杨尚书回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江山是陛下的江山,为君主守江山是臣子的本分。” 可是皇帝就会想到,谢易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了,再过十年、二十年呢? 如今他有柳家的帮扶,朝中文官有不少是心向柳家的,相当于他在文官武官那都有簇拥者。 过个十几年,这江山是姓祁还是姓谢? “罢了,冬至佳节不聊这些。” 女眷在另一边,有些贵妇人已经在议论谁谁谁尚未娶妻,哪个仪表不错可以约来看看。 柳玥满脑子都是在御花园的事,周身散发着疏离冷淡,也没哪家夫人敢随便上前攀谈。 门口略略热闹了些,她也抬头看去,是太子妃和定安县君一前一后进来,盈盈给皇后道了个安。 太子不是皇后的亲儿子,又占着储君的位置,对太子妃自然也看不顺眼,但是她又想拉拢定安县君,如今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不由得眯起眼打量了会儿。 这顿饭吃得柳玥食不知味,应付完,连柳夫人的挽留都推了,径直回了府。 府里下人们没料到她这么早回来,柳玥没让他们多事,只让郑叔喊了谢易的心腹家将来。 家将还是头一回看到侯夫人这么着急,不明就里过去,听她说完也深深蹙眉。 偌大一个侯府,扎根帝京这么些年,送个密信还是有办法的。但是侯府现在一举一动都被各方监控着,哪怕只是放只鸽子出去,也会被人狙下来做文章。 “夫人别慌,方法还是有的。”家将安慰她几句,暂时离开。 手炉把她手心捂热了,手背还是凉的,她坐在那等了会儿,家将拿了个瓶子进来,倒在空茶盏中。 柳玥见那液体澄澈透明,凑近看了看,闻到一股醋味。 “这是……白醋?” 家将点头,“侯府的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里,夫人可以用白醋写下内容,干透之后外表就看不出,要用火燎才能显出字形。” 柳玥依言而行,先用墨汁写了和平时差不多的内容,在空隙间蘸了白醋写下蝇头小楷,将御花园所见所闻告知。 “他要是没看出来怎么办……” “夫人多虑了,您写了这么多提示,侯爷怎么会看不出。” 也是,他们军机密信肯定奇奇怪怪的方法更多。柳玥稍稍安了点心。 嘉阳长公主不请自来的作风还是一如往常,刚歇停两天,就有下人来报长公主来府上。 -- 第113页 柳玥搁下手上的事,看着长公主进门有点无奈地笑了笑。 “府上的账册你让管家去看就得了,你费什么心呀,老看这些对眼睛不好。” “我闲着也是闲着,郑叔也很忙的,我就拿来随便看看。” 嘉阳长公主也不要别人伺候她茶水了,把人赶出去,关上门问她,“你冬至那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柳玥摸了摸脸,“这么明显?” “你该不会还以为自己装得很像吧。”长公主笑出声来,“好几家人问我你怎么了呢?我又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儿,只能跟人说,镇北侯远在青州,侯夫人犯相思病了,新婚小夫妻还没满一年就分隔两地。还好她们都信了,还让我得空多安慰安慰你,我这不就上门安慰你来了。” 鹊鹊之前也说她“相思病”,嘉阳长公主这么说似乎还有点道理在。 柳玥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告诉她。嘉阳长公主自己先开口了,“你不想说也没事,就是让你警醒点儿。” 她心里装着事,又不像朝堂上那群老滑头,肚里弯弯绕绕表面上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只能旁敲侧击问她:“太子妃平日为人如何?” 嘉阳长公主挑眉,有点疑惑,但还是给她说了:“杨家素来以家风清正闻名,太子妃是圣人钦点的人选。” “我劝你别乱想什么啊,太子这位置是坐得稳稳的,有先皇后在,只要他不犯什么大错,动不了他。” “要是他……犯了错呢?” 嘉阳长公主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是不是那天听到了什么?” “算了你愿意说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我给你想想办法,好歹你曾经也喊过我一声‘姑母’,我还总来你这蹭茶喝。” 柳玥摇了摇头,“不了,兹事体大,不想拖累长公主。” “怎么就成拖累了?”嘉阳长公主自顾自续茶,“难不成还是什么造反啊宫变啊?” 柳玥表情一僵,嘉阳长公主也僵住了,试探性问道:“不会真的是吧?杨家要造反?”她想了想,杨家世代都是文臣,也没听说跟哪个武将有密切来往的,大周的官员一向是文官和文官玩,武将和武将玩。 “也没这么夸张,但是……”柳玥抹去了细节,简单跟她说了。 嘉阳长公主听完反倒松了口气,“比我想象的要好些。”她搜肠刮肚找信息,“这事儿……你可以去找小贺大人,就是河台那个贺新之,他爹跟御史台关系不错。” 贺新之?柳玥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你别看贺新之现在跟我那便宜干儿子不怎么来往,他们小时候关系可是好的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不过后来一个在帝京一个在青州关系就淡了。听说还在河台救了小贺大人一回,这忙他肯定帮。”嘉阳长公主补充了句,“不过他现在跟我那二侄子来往得挺多,你可得上点心。” 二侄子不就是祁文卿……柳玥头大,真是兜兜转转在帝京的关系网都逃不过这几个人,身居高位,身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不想见也得见。 第68章 六十八 不想惊动旁人,又要约见小贺大人,柳玥还是费了一点心思的。 在这一点上,柳承明充分发挥了他作为一个好哥哥的作用,即使柳玥不肯说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还是帮忙把贺新之约出来了。 贺新之最近略略得空,要处理的文书案卷没那么多了,欣然前往。 “上次和寄真一同吃饭,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酒足饭饱之后,贺新之起了点忆往昔的念头。 柳承明及时阻止了他:“今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求不求的。” 柳承明拍了拍手,柳玥推开包间门进去,把贺新之吓了一跳,“这不是侯夫人吗?你妹妹?” 柳玥行了个礼,“是我让哥哥约小贺大人出来的。” 贺新之看看兄妹俩,表情都挺严肃,不像是在耍他玩,也理了理衣衫调整了下坐姿,“侯夫人言重了,谢子谦有事要办的话捎个信来就行。” 柳玥盯着她哥哥看了会儿,柳承明不解其意,“我走?”他一拍桌子,“那不行,我不放心留我妹妹一个人在这。” “哥哥,说好的。” 柳承明不是信不过自己的好友,但是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和保护欲还是超出了他对贺新之的信任,又拗不过脾气更倔的妹妹,只能一边眼神警告贺新之,一边踱步出去,在门口蹲着,如果里间有什么大动静他肯定立马冲进去。 贺新之更惊慌一点,“侯夫人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小贺大人,接下来我说得每一句话,都请您牢记在心,不要告诉其他人。” 从她的语气中嗅到了几分不妙的味道,贺新之点头承诺了。 柳玥把梳理之后的信息原原本本告诉了他,贺新之的嘴越张越大。 “借我父亲的关系,通过御史台弹劾杨家,这不难。只是河台一事,没想到杨家参与了这么多,隐藏得实在是太好了。” “不是隐藏得太好,而是被瞒了太久,牵涉到的人太多,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杨家倒了,其他人势必也难逃一死,自然会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替他们隐瞒。” 贺新之欣然同意她的说法。 -- 第114页 他对柳玥的印象,原本只是在河台觉得她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进谢易眼里的。 “不过吧……”贺新之露出为难的神色,“如果要走御史台那边,可能瞒不住二皇子。” “御史台弹劾和他有什么关系?” 贺新之挠挠头,“这事儿我不能跟你说,反正先知会你一声。我知道你和他关系很僵,要是二殿下来找你说这个,你可别把我推出去。” 他们聊了半天,柳承明在外面等得心焦,叩了叩门催了几声。 柳玥开了门,侧身让他进去,“哥哥心急什么?” “就是,我还能把你妹妹怎么不成?” “贺新之,你可别让我上的第一道折子就是弹劾你言行不端。”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恭喜柳大少爷入翰林院。”贺新之倒了两杯酒,另一杯递给柳承明。 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柳承明不怎么喝酒,几杯下肚有一点点醉醺醺的,这次出来避着人,也没多带几个小厮。柳玥放心不下,得亲自送着柳承明回去才行。 “你真的不能告诉哥哥,你找贺新之说什么吗?” “不能。” 柳承明撇撇嘴,他这个妹妹从小心眼就多,嫁到侯府之后更是,什么话都不肯讲,问起来都是秘密。 不过她在侯府的日子总是笑颜更多些,不像做二皇子妃的时候,虽然空有个尊贵的皇子妃名头,却总是闷闷不乐的。他和孟姝几次三番想问她在皇子府过得如何,也是避而不答。直到出了事,才知道祁文卿怎么对她的。 只要他妹妹过得开心,管他是皇子妃还是镇北侯夫人,就算只是嫁一个平头百姓也行。他和他爹的俸禄不算很多,但是养柳玥一辈子还是足够的,能让她继续舒舒服服做个官家小姐。 “哥哥,你入仕之后,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我知道,父亲提点过我。” 柳玥点点头,“你也别卷到各种事里,独善其身最好,圣人信任父亲也离不开父亲,但是你不一样。” 柳承明应下来了。 这段路不是很远,走着走着也到柳府了,孟姝得了消息出来迎他们,“小妹要不要留下用饭。” 柳玥摇头,“不了,侯府还有事情等我去处理。” 孟姝也不强留她,给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那坐马车回去,别受着风。”说罢招手叫小厮去套车,非得看着柳玥上车才安心。 伴随御史台上书的,还有来自青州的捷报。 御史台那群老头唾沫横飞,大有一番要和杨尚书好好辩一辩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皇帝直皱眉头。 此时远远传来“青州捷报——”的声音,众人停下争论,一齐顺着声音来源看去。 送捷报的将士连过三道宫门,在殿前阶下翻身下马,呈上捷报。 皇帝扫了一眼,便让随侍大太监念出来。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朝中众人面色各异,皇帝观察着底下人的神情,也不想听他们争论不休,一句“散了”说完就走。 贺新之也想离开,被祁文卿叫住。 他自知是逃不过祁文卿的询问,垂着头等他发话。 “她还好吗?” 贺新之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柳玥。”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二皇子开口先问柳玥的情况,贺新之觉得不大妥当,但还是答了:“侯夫人看起来有些憔悴。” 祁文卿“嗯”了一声,没再问下去。贺新之还以为问完柳玥就要问他私见她的事,没想到祁文卿直接终止了对话。 “你不……问点别的?” 祁文卿还没见过上赶着找他治罪的,有点好笑:“问什么?是问你为什么私见镇北侯夫人,还是问你为什么让御史台弹劾杨尚书?” “你都知道你还……”贺新之目瞪口呆,他怎么能摸这么清楚?帝京怕不是到处布满了二皇子的眼线? “我暂且不问这么多,她让你这么做有她的道理,你办不成的事就来找我,不要告诉别人。” 这人是转了性儿吧?!贺新之回去的路上还浑浑噩噩的,想着是谁给二皇子下了蛊,还是找了个跟他外表声音一模一样的替身? 太子妃得知了今日朝上之事,私底下发了好大一通火。 下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不明白是什么事让太子妃大动干戈。 御史台弹劾她父亲收受贿赂,买卖官位,这些暂时都撼动不了杨尚书,更撼动不了杨家。但是太子妃明白,御史台这么做一定背后有人主事,今日弹劾的内容只是一部分,肯定还掌握了其他,才敢大庭广众之下指出来。 她想起来绿绮,借着她去郭洸宅子小住两天的时候,才有机会暗地里威逼利诱。她长大的那些个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她养母究竟是谁的外室,其他知情人早已不在世间,只要绿绮把嘴闭紧。 只是,背后的人是谁? 她的贴身婢女胆大儿些,凑过去小声说了青州捷报的事。 太子妃的唇角缓缓上扬,“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告诉我。” 青州那进展飞快,原就是北地人在休生养息,前一仗把他们打得元气大伤,此刻没什么回击的余力。 太子妃立即修书信,让太子可以准备动手了,三宝那边自有计策。 -- 第115页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杨家完蛋了,那太子等着一起完蛋吧。 第69章 六十九 远隔千里的青州,连着下了几天的雪,厚厚堆积起来。北地人也不愿意冒雪出来,何况前阵子又被打得伤了元气。 北地和青州短暂地恢复了几日和平,偶有一些小小摩擦,也是轮值站岗的将士们就能解决。 三宝一直安安分分地做着仆役该做的活儿,除了常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其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太子在青州,对帝京的事一知半解,但是御史台弹劾杨家的事,还是一字不落地从三宝嘴里得知了。 “殿下别急,杨大人在朝中多年,深得圣人信赖,在民间亦是风评甚佳。御史台即使连上十道折也动不了杨大人分毫的。” 青州的宅子简陋,没有火道,太子怕冷只能多摆点炭盆在屋里才暖和点,熏得他脑袋昏昏沉沉,难受的紧。三宝在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就意思意思哼了几声表示听到了,实际上没往脑子里去。 屋里就他们两个,三宝还是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道:“太子妃送来了密信,让咱们可以动手了。” 太子吓得一个激灵,“动手?怎么动?”说罢觉得自己声音大了点,学着三宝放低音量,“你有计划?” 三宝点头,“东边巡防的是咱们的人,北地人在青州典当铺跟小的接头,到时候小的把消息递过去,让他们从东边打进来,搞个措手不及。回头太子爷只管上折子就行。” “你……私联外族?!”太子一惊,“如果他们反悔呢……?” “北地人已经元气大伤,何况他们心也不齐,三大部族各有各的心思,我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三宝在他耳边循循善诱,太子的心逐渐安定下来,“那就顺着你的意思来,你什么时候去当铺?” “三日之后。”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太子和三宝都是一惊,“谁在外面?” “是我,陈晏。”陈晏说道,“我见殿下门窗紧闭,许久唯有动静,屋内炭盆摆的多,不通风容易出事。” 三宝福了福身,把门打开,“殿下无事。” “无事就好,殿下还是将窗隙开一条缝为好,每年都有因为烘炭取暖出事的。” 门一开,冷风也跟着窜进来,把太子的脑袋吹清醒了不少。 三宝端着换下的茶碗出去了,陈晏也不多说话,既然确认了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拱手退了出去。 太子一个人在房里琢磨着三宝的话,这分明是私联外族,他那岳丈家里什么时候手眼通天到这程度了?谢易这几日也是在军中练兵,早出晚归,应当是能瞒过去的。 这些人脉多半是杨家早已安插进来的,就等一个机会。 若是他登基了,必然是压不住底下那帮臣子的,他们不论长幼,只肯立贤。尤其是柳家那一派的,没少在他父皇那上书,说他哪哪哪不好。 好在柳学士和二皇子结了姻亲之后,为了避险不再提这事。但如今……他成了镇北侯府的亲家,对太子的威胁便更大了。 若是谢易有不臣之心,朝中大半武将恐怕都能随他而去。这是他父皇不想看到的,偏是谢易拿着兵权不肯交付,君王晚上哪能睡得安生。 最重要的是,他在河台豢养私兵一事已经被镇北侯和二皇子知道了,只是苦于梁砾死在狱中,他们拿不出证据,只能作罢。 想到这他就来气,梁砾这个蠢货,怎么想到绑架镇北侯夫人的? 谁不知道镇北侯府最碰不得就是他夫人,侯夫人生得美貌,在云外寺遇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谢易身子一挡就把他的视线隔绝了,让他多看一眼都不肯。 现下他只盼着三宝的计划能顺利进行,青州这破地方他是真的一天都不想呆了。 到了三宝所说的日子,太子几乎彻夜未眠,只在天微微亮时候浅浅眠了一会儿,便起床洗漱。 三宝应当是很早就出去了,整个上午都没瞧见人影。太子心里忐忑不安,一晃神把清水打翻在地上。 屋里炭盆熄了,水落地就结上冰,踩上去滑溜溜的。 按着三宝说得,他跟北地探子在典当铺接头,之后北地人从东边打过来,他们的人佯装抵抗不过,就能让北地人趁虚而入,到时候刀剑无眼,后面的事就难说了。 过了午后,外面的确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可是听着不像是兵戈交错。 太子壮着胆子开门,就见着三宝被陈晏一脚踩在背上。 “三宝?!”太子惊慌,“你们干什么,赶紧把他松开,把他绑了谁伺候茶水?” 陈晏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虚,撇开头不跟他对视。 三宝被按在地上,脸摩擦得生疼,“殿下救救小的呀,这……这人上来就把小的打了一顿,您给小的做做主……”话没说完,就觉得陈晏脚上使得劲儿更大了,他咳了几声说不出话来。 “这人是太子殿下屋里的,今儿一早就被抓到从典当铺出来,鬼鬼祟祟,问他去典当铺做什么,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小贼怕不是被钱迷了心眼,从殿下屋子里偷了东西出去换钱。” 太子也不敢多跟他们纠缠,怕被发现,赶紧认了,“对对对,我一早起来就发现少了东西,找了一上午也没找着,原来是被这小贼窃了。” -- 第116页 三宝顺着他的意思嚎起来,太子说道:“说到底他是我的仆役,犯了错也该我来罚他,你们把他松开吧。” “那太子可否告知,他偷了什么东西?”谢易从后面走出来,脚尖踢了踢三宝。 完了。 太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军营之中,偷窃也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但凡动了军法,必然要记录上报,尤其是殿下身份尊贵,没准偷走的东西还带了御用标记。还请殿下告知。” 太子哪答得上来,他就是个胡诌的。 谢易低头问三宝:“既然殿下还想顾全你的脸面,那本侯直接问你就是了,你去典当铺是做什么?偷窃了殿下什么物品?” “答不出?” 三宝疼得龇牙咧嘴,咬着牙不肯说。他甚至怀疑,陈晏脚上的劲儿再大点,得把他的脊骨踩断了。 谢易颔首,让陈晏把他带走,“那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背上的压力骤然消失了,三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陈晏抓了起来。 太子眼睁睁看着三宝被绑走,急得下了台阶喊道:“谢易你做什么!” 谢易停下脚步,“下人的手脚不干净,殿下慈悲心肠不忍管教,那只能本侯替殿下管教了。” 陈晏把人绑好,拍了拍手上的灰。 谢易揉揉他的脑袋,赞许道:“不错,这都能给你抓着。” 陈晏受了镇北侯的夸奖,难得露出了笑,“是侯爷教得好,一早让人盯着他。” “可惜那北地探子反应快,让他给跑了,我已经让人继续在青州挨家挨户去搜寻。” “行,来青州没多久,你本事长了不少啊,回了帝京必然上书给你个官职做做。” 陈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还差着远呢。” “郭洸哪去了?他今天不站岗,怎么一早上没看见人。” “郭将军早上去东边营了,说是他手下人兵刃磨损得厉害,他去看看能不能调用一些来。”陈晏规规矩矩答着,“说是他今天休息,但是郭将军也没真休息过,不是在这个营看伤兵就是在那个营教我们练武。” “他就是个爱操心的命,金吾卫营不也是他去得多。” 陈晏点头。 像是想起什么,谢易笑了笑,“不过等回了帝京,估计他也不乐意去金吾卫营了,得跟我一样赖在家里不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5 02:33:11~2021-09-16 02:1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萝萝 6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七十 夜至三更,柳玥睡得不安稳,头一阵一阵的发疼。她睁眼起身,按了按眉心,睡意全无,披了件衣服就下床了。 为了保暖,屋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守夜的婢女在暖意融融的屋里睡得正香,连她走出门都没发觉。 衣物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分外明显。柳玥长长地呼出一口白雾,像小时候那样用手指去戳,她很喜欢在冬天时候玩呼出的白雾,被父母看到了会训斥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如果谢易在,就会跟她一起,完全不在乎行为是不是世家小姐该有的模样。 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个碧色人影。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雪天路滑,你屋里人没看着点么?” 听到声音,绿绮转过身来。她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有侯府的人照料,还有每周来诊脉的郎中,原本消瘦的身躯也被滋补得丰腴些了。 自从祁文卿暗示她之后,柳玥和绿绮各自有心事,极其默契地避开了彼此。再加上绿绮的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只愿意窝在那一个小院子里,柳玥应付着府上的事务和宫里各种章程,愈发碰不到面。 “我睡不着,心头总是紧着……出来透透气。” 柳玥的头发是随手绾得,几缕碎发顺着鬓边垂下来。寒风吹得她脸颊冻出薄红色,轻轻咳嗽了两声。 “我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了,心跳得快,闭上眼就做噩梦。”绿绮揪着衣领子,面露忧色。 “你别多想,快过年了,还得养养精神应付那些上门来拜贺的夫人呢。” 绿绮苦笑,“他们拜贺的是夫人您,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托了您的福才有我的安身之所。” 柳玥安慰了她几句,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绿绮跟她所想的差不多,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可是她又不敢乱想,更不敢说出来。 祁文卿说绿绮和太子妃那勾上了……可太子妃的母家,不正是让她成为孤女流落在外的幕后黑手么,如果不是杨尚书抛弃了绿绮的养母,也不至于让外室病死,养女靠歌喉维持生计。 如若不然,多半是用了什么威逼利诱。 能让绿绮动摇的,只有一位了。 她把视线转到绿绮的肚子上,“是快生了吗?” “孙先生说可以预备着,估摸着要元宵时候生。” “那还有一个月,得让他们早些备下。”柳玥算了算日子。 提到元宵,她的唇角微微勾起,想起来谢易说过要陪她过元宵节的。不过估摸着时间,今年是来不及了,谢易得扎九十九个兔子灯,把侯府游廊底下都挂满。 绿绮缓缓起身,柳玥怕她脚滑,上前扶了一把。 -- 第117页 碰到指尖时候,绿绮微微一缩,“夫人的手好冷,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夫人赶紧回屋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与此同时,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守夜婢女发现床上没人,急匆匆出来找,看到侯夫人好端端地在那,正往回走,才松了口气。 “夫人是渴了还是饿了,我给您准备茶水消夜。” 柳玥摆手,“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进了屋子,暖意扑面而来。她活动了下手指,觉得没有在外面那么冷了,自个儿添了把安神香。 这一觉睡得短,也睡得比上半夜安稳,兴许是安神香的功效,柳玥再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没那么疼了,也懒得再让人通传郎中。 英娘给她梳头,妆奁底下压了个信封,英娘说是青州那边来信。 “怎么不声不响地递来了,往常不是跟着一块进的。” “不知道呢,天蒙蒙亮时候就送来了,怕扰您休息就先压在妆奁下了。送信的我没见过,是个面生的,也不说话,送了就走。我拿到手还纳闷了,怎么这么薄一张纸,连个火封都没有。” 柳玥心里疑惑,取出来一看,只有一张薄薄的纸,上面也不是谢易的字,字迹潦草,看起来像是急匆匆写下的。末尾落款有个谢家的章印,以此证明这是谢易派手下人争分夺秒送出来的。 英娘识字不多,更看不懂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形,只是见柳玥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快给我梳妆,再去套车来,我要去见父亲。” 她甚少有语气这么重的时候,英娘赶紧给她梳好头,伺候她换了件衣服便出门,披风也只来得及拿在手上跟出去。 柳玥踏出大门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跟郑叔叮嘱道:“看好绿绮。” 郑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侯夫人如此严肃,信誓旦旦担保会照顾好绿绮姑娘。 信上内容简单明了,字字诛心。 太子串通外敌,里应外合,攻入青州营地。 郭将军生死未卜,镇北侯带军迎战。 这封千里加急的密信,是冒死穿过层层关卡,连奔几天几夜,通过镇北侯的渠道送来的。 与此同时另一封加急密函也在途中,今日皇城中的人就会收到。 而柳玥就要赶去柳府,在另一封密函抵达之前,让她的父亲知道这事。 柳学士还在品着昨日才到手的上好茶叶,就见掌上明珠提着裙子跑来,发饰上的流苏撞得叮当响。 “怎么嫁去镇北侯府,愈发没规矩了。” 柳玥顾不上整理仪表,直接扑到柳学士面前,“父亲,您想法子救救谢易吧!” 柳学士皱着眉接过她手上的心,扫了一眼,眉头拧成了“川”字,朝着门外大喝一声:“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出了什么事?”柳承明听到动静,过来问道。 “你在家好好照顾你妹妹。” “我也要去……”柳玥话音未落,被柳学士打断。 “你去做什么?你连殿内都进不去。回侯府也好,在这呆着也行,不要冲动行事。” 柳承明还没弄明白什么事,但是父亲严肃的语气让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拉住妹妹不让她再上前。 信上的字眼晃眼,郭洸生死未卜,他与谢易一向是形影不离,那谢易岂不是……凶多吉少…… 柳玥端着茶杯,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太子为什么要私通外敌,那可是要连坐的大罪。 不出两个时辰,帝京就将满城风雨。 柳承明想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孟姝使了个眼色,叫他先别开口,温言哄着柳玥。等她哭得疲倦,孟姝才轻声问她怎么回事。 柳玥小声把事情说了,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你先别告诉母亲。”柳玥说道。 “知道的。” 孟姝顿了顿,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吉人自有天相,镇北侯出入沙场多年,必然能逢凶化吉。” 柳玥沉默地点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是被无限拉长了流逝速度,柳玥只觉得十分漫长。 直到薄暮时分,门房说有个人要见她。 “是二皇子殿下,就在门口等着,说要见小姐……” “祁文卿?”柳承明毫不忌讳地念出二皇子的大名,“他来做什么?” 祁文卿见到柳玥从里面出来,唇色苍白,步履还有些不太稳。 他想伸手去扶一把,被柳承明狠狠瞪了一眼。 “柳……侯夫人。” 柳玥瞥他一眼,等他说下去。 “青州战报已经上呈,看圣人的意思……”祁文卿犹豫了下,“圣人怀疑是镇北侯起了不臣之心,可能要对侯府下手。” “旁人不清楚,二殿下还不清楚么?” “我自然是清楚的,但如今这局势,杨尚书联合他那一派的官员弹劾谢易,别说是你父亲或是我为他解释,即便是谢易本人在场也百口难辩。”祁文卿说道,“何况,事情一呈报……我和三皇子便直接被停职了。” 柳玥垂首不语。 那看起来……像是皇帝要护太子了。他未必知道太子具体做了什么,但是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他必然是选择先维护最偏袒的嫡子。 以至于连二皇子和三皇子在他心里都能被忽略。 “侯府不能回了。看在柳学士的面上,圣人不会动你的,你暂且出去避一避。” -- 第118页 “不去。”柳玥淡淡说了声。 祁文卿愣住。 柳承明看二皇子一向不爽,但他提出避一避风头,柳承明也是赞同的。 “柳玥!”祁文卿连名带姓喊出她的名字,“这不是儿戏,搞不好就要掉脑袋的,你是柳家的掌上明珠,便不为你父母想想吗?” 柳玥抬起眼,“二殿下,你我已经是陌路人了,您做到这个份上,又是何必呢?” 祁文卿哑然,他答不上来,该说什么呢?说和离之后才发现自己后悔了? “不过二殿下有句话说得很对。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圣人暂且不会动我,那我只要呆在侯府,也可暂时保侯府上下安宁。” “你……”祁文卿想过她会拒绝自己,可是这么回侯府,着实是……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一边,柳玥身形瘦弱,却毫不犹豫走去。 祁文卿喝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柳玥刚踏上马车,听到他这话,动作一顿,空气中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我若是抛下他走了回头路,那谁来放他一条生路,放侯府上下一条生路呢?” - 其实这段话应该写在作话里的,但是盗文似乎是不盗作话里的内容《卧长安》完结之前都是免费章,正版在晋/江/文/学/城,请不要继续看盗文啦,码字不易QAQ 第71章 七十一 眼见着快过年了,家家户户扫清门前雪。 挑起车帘,透过一方小小的间隙,柳玥看着街上的人群,三两孩童聚在一起,过了年家里大人才舍得多给两块糖吃。 她喉间泛起痒意,轻轻咳了几声。 英娘要放下帘子,不让冷风窜进来,被柳玥按下,“再让我看看,以后能不能看到,还说不准呢。” “夫人……”英娘眼眶一酸,“会有法子的。” 郑叔还在算着这一年来侯府的账,大大小小的本子堆成两摞,还得筹备着年礼,给各家交好的大人府上送去。 “郑叔……”柳玥叩了叩门,郑叔抬头,看见是侯夫人,连忙搁下笔。 “夫人,年礼的清单已经写完了,您要不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添补的?” 柳玥苦笑着摇头,“郑叔,年礼怕是用不上了。” 他茫然了一瞬,“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话和您说。” 侯府地方不小,但是人不算多,后院儿基本空置着。老侯爷常年在北地,府里主人不在,自然也用不上多少仆人,不少婢女小厮还是新婚时候才新添的。 如今这些人一堆堆站在一起,比起旁的高门大户来说,人算是少的了。 柳玥治家没什么规矩,也不爱管事,再加上侯府是她一言堂,平日里大家都是各干各的,突然被召集在一起,都有些不知所措。 郑叔有些为难,他从侯夫人那得知了缘由,柳玥是想趁着旨意还没下来,先放他们走,以免被牵连到。 可是人走了,侯府这么多活儿谁来干呢? 他想了半天措辞,才结结巴巴把话说完。 底下一片寂静,郑叔捏了把汗,他不敢把原本的事情摊开讲,只能说侯府出了些岔子,若是有想走的,可以去账房支了银钱自行离去。 他含沙射影说得别扭,底下人听得一头雾水。 过了会儿,有察觉了意思又胆大的问了句:“要是不走……会有性命之忧吗?” 郑叔语塞,他也说不准,但是凶多吉少是肯定的了。 底下人闻言慌乱起来,有几个便提出要走,去找账房支银钱了。 郑叔蹲在廊下,看他们吵嚷半天,也没走几个人。 鹊鹊替她看着外面的动静,时不时回来汇报。 “你要是怕,你回柳家也行。”柳玥喝了口药,苦得直皱眉。 鹊鹊递上一颗蜜饯,“不,我相信夫人和侯爷。” 过了会儿,郑叔缩着袖子来报,说走了五六个,剩下的都不肯走。 柳玥有些讶异,郑叔解释说:“侯府的下人有些是牺牲了的将士家人,家中独子走了,留下的人上了年纪孤苦伶仃,侯夫人就让他们来侯府做工。即便您要支他们走,也无处可去啊。” “柳家也可以收留他们,工酬银钱还是按侯府的来算……” 郑叔打断了她,“夫人,不瞒您说,我也是侯爷从兵营里指了来做管家的,对我们来说老侯爷和老夫人就像救命恩人一般,如今只是报答他们的恩情罢了。” 见他们固执,柳玥也不再说什么。 “绿绮那儿你多看顾些,她现在身子重受不得刺激。” “知道的,守着的下人都是嘴严的。” 信上说郭洸生死未卜,谢易带军迎敌,并没有写具体怎么着了,柳玥不敢妄加猜测。 整个帝京暂时处于一种等待过年的平和之中,百姓们一无所知,而朝中已经掀起风浪,只等着顶峰那位的旨意发下,好让巨浪冲出海面。 “夫人,我们该怎么办?”鹊鹊终究还是年纪小,有点慌,不自觉把衣角拧来拧去,“也不知道侯爷在青州怎么样了。”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别想了,你今晚不值夜,快去睡吧。”柳玥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她没有丝毫睡意,趁着屋里就她一个人,在柜子不起眼的角落摸出一个盒子。 -- 第119页 她犹豫了下,打开了木盒,里面放着的正是那道免死诏令。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这道诏令,即使可免一死,也难保今后不会再被针对。 如何让谢家自证忠心?怕不是只有交付兵权了。 可是朝中上下乃至整个帝京,还有谁比谢易更会带兵,更熟悉青州和北地?他交了兵权,谁又敢做下一个镇北侯。最后遭殃的不还是士卒和百姓,助长北地蛮人的气焰。 她捏着那片布,灵光一闪,突然懂了谢易当时说“放在你那,会比放我这更好”是什么意思。比起在青州被蛮人堵截,被帝京背刺的谢易,她在帝京有父兄护持,有嘉阳长公主帮忙周旋,岂不是比谢易更方便活动?! 即使她被困侯府,也有贺家和祁文卿在朝中。 想到祁文卿,柳玥忍不住皱眉。从河台之后祁文卿就跟中了邪似的,以前对她爱理不理,见面没说三五句话就甩脸色,现在甚至有点死缠烂打的意思。 是许娉婷不够努力吗?还能放他出来和自己见面? 与此同时的二皇子府上,祁文卿端坐在书房,听着底下人汇报。 “还不肯说?” 手下为难:“殿下,兄弟们都顾忌身份,不敢太下重手。” 他们奉命在审许娉婷,但大周禁止滥用私刑,何况对方还是个女子,又是二皇子府上的侍妾,审问起来都束手束脚的。 祁文卿揉着太阳穴,顿感头痛,“旨意下来没?” “还没呢,派人在盯着了。宫里头养的人递话出来说,人还没歇下。” “那估摸着是后半夜的事了。”祁文卿不想拖着等了,起身往外走去,后面人提着灯笼赶紧跟上。 许娉婷散着头发,面色苍白,大冬天也是冷汗涔涔的。 她垂着头,目光里出现熟悉的下摆绣花,以为祁文卿要放过她了。又惊又喜地抬头,对上一双冷淡的眸子,心里突然燃起的一丝丝期待之情也熄得彻底。 “殿下是来亲自审我吗?” “你早点说,也好少受点苦。”祁文卿看着她,“太子妃都跟你说了什么?杨家又要你做什么?” “殿下……您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许娉婷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祁文卿已经不吃这一套了,放在以前他会轻声细语哄她,即使许娉婷不知道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祁文卿都会信她。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看着许娉婷露出期许的目光,一字一句轻声说道:“我若是没记错,你祖父当年是在大理寺滚过一遭的,卷宗记录还留着档呢。怎么,你也想去瞧瞧?” 许娉婷背后一阵发凉,许家当年跟错人,至此一蹶不振。大理寺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可祁文卿在里面主事过,现在停了职,关系还在,给她不声不响弄进去并非难事。 她艰难开口:“殿下,您怎么狠得下心……您忘了当年……” “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不知道我能不能狠下心。”祁文卿眼底看不出一分感情来,“当年你也不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 他看了眼天色,月朗星稀。 “你知道青州那边发生什么了吗?” 许娉婷不语。 “若是许家跟着一起背上私通外族、谋害忠臣的罪名,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是要牵连你的父兄一起么?” 她蓦得瞪大眼睛,私通外族?!那是要株连的大罪! 许娉婷只知道他们想削弱镇北侯的势力,却不想竟还扯上了私通外族这种事。 祁文卿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知道她心里松动了,“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要不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他站起身,手下人立即搬了椅子来。 许娉婷的余光瞥到他腰间挂的佩囊,是用莲花白的面料,没什么多余的绣花样子,也是普普通通的式样。 早先,也有人给他做过莲花白的佩囊,只不过一把火焚尽了,他就让人按回忆里的样子仿着做了一个。 许娉婷不是当年那个许娉婷,二皇子也不是当年那个二皇子了。她笑了笑,低下头,任由眼泪大颗地洇在衣衫上。 第72章 七十二 “殿下——” 祁文卿心里一沉,颔首示意手下人继续说。 “镇北侯府被禁军围住了。” “宫里可传旨了?” 手下人话语一顿,“没有。” 祁文卿蹙眉。 没有旨意传出,却派禁军围了镇北侯府,这分明是拿侯府上下来要挟谢易。 他忍不住去想柳玥的处境,和她踏上马车时决绝的背影。 如她所说,如果她当时选择一个人走,现在只怕是要血洗镇北侯府了。柳玥在侯府坐镇,反而不敢随便乱动。 但是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要么谢易让步,要么皇帝让步。 镇北侯府被围住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帝京,没有任何旨意出现,只是禁军团团围住了侯府,不许进也不许出。 柳夫人在家急得上火,天天拉着孟姝哭,说早知道宁愿在柳家养她一辈子,也不为了那点名声催她再嫁了。 相比之下柳玥淡定许多,侯府现在进不来出不去,倒是省了许多应酬的麻烦。先前总有不长眼的递拜帖,一个个回了她还怕让人多想,伤了和气。这回是全帝京都没人敢来了,怕是路过侯府门口还得绕着走。 -- 第120页 现在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朝堂与青州的博弈,会因为禁足让侯府成为暂时无风无波的一小块区域。 至于以后怎么样,全在掌权者的一念之间。 青州。 不过短短几天而已,青州大营像是换了个模样。 北地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即使打不过撤退,也没忘记放了把火,空气中满是呛人的油烟味和血腥气。 “北地人很狡猾,每次只派一小股人来伏击,而现在兵力四散,被击溃的次数不算少。”谢易也连着几日几乎没合眼,强打起精神跟手下将士们分析情况,“陈晏,如果是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突然点到陈晏的名字,陈晏几乎不假思索:“熟悉内部构造,拿到了地形图,也知道换防情况。” 谢易满意地点头,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眼前一阵阵发黑。 陈晏眼疾手快扶住他,犹豫了下还是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了:“侯爷还是去休息吧,您几天没怎么睡过觉。” “我去休息了,谁带兵?”谢易反问。 他一针见血,众人哑然。郭洸当日遇敌袭负了伤,虽然还不至于要了性命,但是目前的情况也不乐观。 这个帐篷里的人都是谢易的心腹将士,深知如今的处境。他们浴血沙场时候个个都是做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如今却克制不住生出了几分悲壮感。 他们在青州守卫黎民百姓,帝京的统治者却要致他们于死地。 “陛下这样逼迫我们,不如反了算了!”有人小声说道。 “放肆!”谢易喝道,“入我谢家军的时候就曾发过誓,绝不对大周有不臣之心,也绝不会对大周百姓刀刃相向。今日我就当你是气急了说胡话,下次再让我知道你有这种心思,直接军法伺候。” 他话语柔和了些,“替你自己的妻儿老小想想,换个人听到你说这话,岂止是给你家人带来大祸。” 谢易安抚了手下人,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他甚至不知道柳玥在帝京过得如何,有没有因为青州的事牵连到她。 其实他有和祁文卿通过气,但是柳玥这么倔的性子,怕是连面都不想见吧……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默默叹了口气。他倒不是怕人不在帝京,自家夫人被二皇子撬墙角之类的,反倒是担心新仇旧恨半路翻船。少个二皇子不要紧,可别把柳玥给搭进去了。 趁着谢易不在,太子偷偷去了关押三宝的地方。 门口的守卫油盐不进,任凭他好话歹话说尽,也绝不肯放他进去与三宝单独相处一会儿。 三宝挨了二十军棍,几乎丢了半条命,看到太子忍不住长吁短叹,求太子救他出去。没直接军法处置把三宝打死,并不是因为谢易一时心慈手软,只是没抓到那个接头的北地人,还得留他一条小命罢了。 他想看看三宝活着没,又怕他见到自己胡言乱语,把他给卖了。 入了夜,谢易找了个僻静地方躺着,满天繁星高悬在空中,除了风刮得他脸有些疼,倒是难得能放松一下的好时候。 附近传来了脚步声,谢易瞥了一眼,刚巧和陈晏对上视线。 陈晏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有点手足无措。 “这么晚你来这做什么?”谢易打破了僵局。 “我……我出来看星星。” 谢易笑了笑,不拆穿他,朝他招了招手。 周围没有其他人在,陈晏第一次和镇北侯这么近距离。不管是军营里还是在金吾卫营里,他都是和人群一起,看着高高在上的谢小侯爷。 “侯爷怎么还不睡……军医说您得休息……”陈晏结结巴巴说着。 “已经歇过了,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知道。”谢易往边上挪了挪,给陈晏腾了个位置。 陈晏磨磨蹭蹭过去坐下,大气都不敢出。 似乎是察觉到身边这个少年的紧张,谢易主动挑起了话题,“我第一次来青州时候比你现在小几岁,打完仗吐了一地,我爹那会儿没空管我,一个人在外面抹眼泪,然后遇到了郭洸。” 陈晏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过去的事,“侯爷和郭将军是在青州认识的吗?” 谢易挑眉,“算是以前就认识了,不过关系没那么好。”他拍了拍陈晏的肩,“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情到深处哪有不想哭的,放开点,不用遮遮掩掩的。我那次见到郭洸时候,他哭得叫一个凶。” 原来谢小侯爷都知道。陈晏耳根发烫,他自以为没人知道他掉金豆子,谁知道还是逃不过谢小侯爷的眼睛。 “想家了你就直说。” “只是想到今年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有些难过。” 谢易一愣,“算算日子是要过年了,今年元宵也赶不回去啊。” “您是和夫人有约吗?”陈晏问道。 谢易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年纪不大倒是心思挺多。” 陈晏解释:“帝京上下都知道您和夫人伉俪情深。” 其实他没好意思说,全帝京都知道镇北侯惧内。 “确实。”谢易没有否认,“我娶到了天底下第一好的女子,要是不好好对她,我夫人看我不顺眼,把我逐出家门怎么办?” 陈晏不太能想象,听说侯夫人出身很好,难道是因为她会打骂镇北侯,所以侯爷才惧内吗?但是看侯爷说起夫人就一脸陶醉的样子,如果侯夫人对他不好,以侯爷的脾性应当是不会买账的。 -- 第121页 “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女子就懂了。”兴许是谢易发现他茫然的表情,觉得有点对牛弹琴的意思,及时收住话茬。 “走了,去看看老鼠抓着没。”谢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和灰。 陈晏不明就里,既然侯爷发话了,他跟过去就是。 谢易牵了两匹马来,分给他一匹,“上马。” 他们一路纵马行至青州城内,青州本地人不多,夜半时分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在睡觉,谢易停在一间药铺前,翻身下马,径直进去。 这间药铺外表平平无奇,门头牌匾甚至有点破了,进门处的柜子还有积灰,乍一看就是生意不太行的普通店铺。 但是谢易推开了药柜,露出通道,竟然能连接他在青州办事处的屋子后院。 陈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跟着谢易穿过青州街巷时候那股怪异感从何而来,这两间互相打通,可不就得弯弯绕绕走些小路才能到。 有谢家的家将在院落里等着了,看到谢易前来,拱手行礼,“侯爷,按您的吩咐,兄弟们在青州城里布下人手,果然找到了行踪鬼祟的人。” 谢易挥挥手,家将把人带了上来。 来人被五花大绑,有些狼狈,估计还挨了顿打,脸上有些青肿。 陈晏觉得眼熟,盯着看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了熟悉感的来源。 ——这不就是当日他在典当铺看到的那个北地探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中秋祝福~ 小可爱们中秋节有吃月饼咩,团团圆圆,心想事成~ 第73章 七十三 谢易拉了把椅子坐下,也不讲究多少,就在原地审起了人。 陈晏想到太子就住在隔壁不远处,怕惊动了他,小声提醒谢易。 “不怕,叫大声点才好,让他也一起听听,免得折子没东西可写。” 北地探子梗着脖子瞪着他,谢易也不恼,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是北地人,应该知道‘熬鹰’吧?”北地探子明白他要做什么了,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 谢易听他骂完,不咸不淡道:“你中原话倒是说得挺顺,那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不用我提醒了。你有力气骂我,不如留给自己,免得把命熬没了,你那主子也不会惦记着你的一条小命。” 镇北侯说到做到,也不多跟他废话,叫人提了桶水来,照着那人就泼上去了。 正值寒冬,青州在北边,尤其的冷,几乎是滴水成冰的程度。 那北地探子猛然被泼了一头水,目眦欲裂,冻得紧紧咬住牙关。 谢易拍了拍身上的灰,带着陈晏走了。 来得时候风风火火,一路纵马入内,走得时候倒是不紧不慢的。 “侯爷,就让人在那等着他开口吗?” 谢易笑了笑,“你知道北地人怎么熬鹰吗?” 陈晏只听说过帝京有些富家弟子爱玩这个,但没有见过,更不知道镇北侯要怎么把那个探子“熬鹰”。 “看似熬得是北地探子,实际上熬得是太子。” 陈晏恍然大悟,“您是故意让太子听到,好磨他的脾性?” “以他的性子必然不能视若无睹,那个三宝估摸着就是杨家给他安插的人。他自己拿不了主意,三宝没了,恐怕日夜不得安睡。” “那……太子一慌乱就容易出错,您这是用北地探子激他!” 谢易欣慰:“不错,学聪明了。” 陈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是侯爷您教得好,徒弟学得才快。” 他得了镇北侯的夸奖,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恨不得即刻让家里人知晓。 他进金吾卫营的时候是顶了别家子弟的名额,本来金吾卫营是给他们混闲职的地方,后来归镇北侯管束,公子哥们怕吃苦不愿意去。他姐夫是衙门里的小卒,混了这些年上上下下都能奉承上几句,硬是把他给塞进去了。 他理当出人头地,混出个名堂来,才对得起姐姐和姐夫对他的照顾。 时值年关,因为侯府的事,帝京冷清了不少。 谁都看得出圣人心情不佳,除了不怕脑袋搬家的御史台大夫们,其他人都缩着脖子,不敢惹怒气头上的圣人。 镇北侯和太子各执一词,杨尚书和柳学士也是各为一边。御史台闻风而动,弹劾杨尚书的折子是一封接着一封。 杨尚书知道背后肯定有人授意他们这么做,但是现在形势岌岌可危,连久不闻事的郭家都因为郭洸重伤的消息开始针对他了,追着讨要说法。 这一点才是让皇帝最头痛的。郭家算是个没落家族,一大家子成天鸡飞狗跳的,没少给帝京权贵笑话,可是郭老头子的身份摆在这,说到底也是跟着先帝走过来的老臣,郭洸还是他的独子。不查杨家,就是伤了老臣的心,查了杨家就是打自己的脸,让人对太子更不信任罢了。 侯府还未解封,下人们都管住嘴,不敢在绿绮面前提别的,送了东西就走。 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近了,绿绮身子沉甸甸的,行动不便,越来越不喜欢出门。 屋里就只有她和范氏在,范氏给她按着腿,一边状似无意问道:“最近侯府怎么冷冷清清的,这都要过年了,连个响动都没有。” “兴许是侯夫人喜欢安静吧,何况侯爷出征在外,估计夫人也没心思。” -- 第122页 “姑娘不觉得奇怪吗?逢年过节想攀关系的人那么多,哪里是侯夫人不想见就能不见的。可是这些日子,我进进出出都没见到半个生面孔。” 她这么一说,绿绮也觉得有些奇怪,撑起身要下床出去看看。 范氏小心扶她跨过门槛,嘴上说着“天寒地冻,姑娘还是回屋吧”,手上倒是没有要拉她回去的意思。 绿绮到了廊下,往大门那看了眼,大门紧紧闭着,门房小厮蹲在炭盆边上烤火呢。 她小步走过去,门房小厮看到她来,吓得差点踩到炭盆上。 “绿绮姑娘,这大冷天您出来做什么呀?” “我闷久了想出去散散心,你帮我套辆车来吧。” 小厮露出为难的神情,侯府上下被叮嘱了不能说,但是也真的没法出去,不然他哪能闲的在这烘手烤火。 绿绮见他半天没动静,又催了催。 小厮一个没回过神,范氏就跑上去敲门,响声惊动了外面的禁军,开门喝道:“吵什么?!” 范氏鞠躬,说道:“军爷,我们姑娘暂住在侯府,有好些日子没出门了,想出去透透气。” 他们视线在几个人之间来回打量,没见到镇北侯夫人,估摸着都是些府里下人拌嘴,讲话也不客气:“侯府在禁足中,谁都不准出入,等待圣人发旨才行。”说罢便重新关上门。 门房小厮暗叫不好,忍不住就要训斥范氏多管闲事。 绿绮大约是明白了些什么,只觉得如坠冰窟,苍白着脸晕了过去。 原本安安静静的侯府,如今闹成一团。 柳玥心里一跳,一晃神指尖被针扎了,豆大的血珠晕开在绣棚上。 她疼得倒抽一口气,鹊鹊赶忙就要去给她擦。 “你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这么闹。”柳玥抽回手。 鹊鹊才打开门,碰巧英娘急匆匆进来,附在柳玥耳边说了些什么。她脸色一变,也不顾手上的伤,径直跟着英娘出去了。 鹊鹊和其他婢女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侯夫人表情凝重,估摸着也有事情,赶忙放下东西擦了擦手跟上去。 绿绮受了刺激腹痛不止,人命关天,禁军也不敢耽搁,允许侯府派人出去请郎中。 “怎么回事?” 底下一片噤声,没人敢回答柳玥的问话。 柳玥掀起帘子就要进去,被郑叔拦住,里面血腥气这么重,怎么能让侯夫人踏足? 郎中连跑带喘地被拉进来,大过年的闭着门,突然被人闯进来说镇去北侯府。他还迷惑镇北侯府不是被封了么?之前总找他把脉的小娘子都有段日子没派人来请他了,算算日子也没到呢。 他才门口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熏艾的气味,还有大量的熏香都盖不住的血腥味。 上次他来诊脉还好好的,母子俱安,这……一段日子不见怎么成这样了?! “孙先生,麻烦您了。”柳玥紧紧皱着眉,手指上被扎破的地方已经凝固了,暗红色的一个点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 郑叔和英娘在这看着,她把下人们叫去了另一边。 侯夫人甚少发脾气,大多数时候是和和气气的,但是问起话来丝毫不逊色于镇北侯,一字一句都要盘问清楚,把下人们近日起居都问了个遍。 “奴婢们都不敢和绿绮姑娘说话,平日里除了送饭菜和汤药,也不敢打扰姑娘休息。” 柳玥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盘问了一遍,底下人基本是侯府的老仆人了,要么就是她自己陪嫁来的婢女。 难不成,就是屋里的两个…… “夫人去哪?!”鹊鹊喊了声,一时没注意,柳玥就进了绿绮的屋子。 各种气味混在一起,她进去就被呛得咳嗽不止,眼里咳出泪花来。 “夫人怎么进来了?这里血气冲人您不能进来……”刘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就要去扶她。 柳玥一把甩开她的手,“我不进来,是等着看你们害死绿绮吗?” 她声量不低,里里外外都听见了,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 刘氏也呆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和范氏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有些慌乱,梗着不敢多说。 “你们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们受了谁的指使,只要绿绮出半点岔子,你们也别想出侯府。” 刘氏和范氏战战兢兢应了,侯夫人的脾气先前就领教过,送她们来的人也说过不要和侯夫人起冲突,凡事顺着她的意思来。进了侯府她们也发现了,侯府上上下下都听着侯夫人的话,连镇北侯本人也是处处随着她的心思来。 柳玥说出口的话,她们也不敢不信。 可是雇佣她们的人又要让绿绮死,她们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的这个姑娘究竟犯了什么事,一帮人要保她,另一帮人要害她。 他们僵持着,孙先生满心眼扑在救人性命身上,给绿绮施着针。 绿绮昏昏沉沉间醒来,看到柳玥在床侧,忍不住呢喃了几声。 柳玥凑近去听,绿绮动了动嘴唇,努力说了句完整的句子。 “郭小将军……还活着吗?” 作者有话要说: 被工作吸干了精气orz 第74章 七十四 柳玥怔住,还未来得及想出合适的回答,就被绿绮凄厉的尖叫声打破。 婢女点了蜡烛,屋里光线明亮,方便孙先生给绿绮施针。 -- 第123页 柳玥打湿巾帕给她擦去额上的汗珠,她气息急促,也没有更多力气说话了。 “参片!拿参片来!”孙先生也抹了把汗,大喊道。随即就有婢女端上来,小心地压在绿绮舌下。 她咳嗽了几声,面上泛起几分潮红,浮在惨白的脸颊上,抓着帷幔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显出青筋。 “他没事,郭将军好端端地在青州大营呢。”柳玥给她擦着虚寒,小声说道。 绿绮惶然地摇了摇头,“夫人,您别骗我,他是不是快不行了?” 柳玥的手顿住,想从她的脸上和语气里判断她是猜测还是知道了实情。 绿绮耗尽力气沉沉睡去,柳玥把帕子放回水盆里,从婢女那拿了块干净巾帕擦了擦手,目光一直盯着刘氏和范氏。 “绿绮的起居一直是你们照顾,是谁怂恿了她出去?” 刘氏往后退了两小步,范氏急得脸都涨红了。 柳玥也不催她们,耐心等着她们的回答,没有半分能让她们糊弄过去的机会。 大约静了一盏茶的时间,除了孙先生低声和婢女说些什么,没有旁人再出声了。 突然范氏跪下来,嚎啕道:“我一直照顾着姑娘,有什么要求无一不满足,姑娘她……她临时起意要出去,我哪知道……”说着她膝行上前抱着柳玥的小腿,柳玥踉跄一下险些没站稳。 几个婢女赶紧上前把她的手扒开,给柳玥仔细整理了衣裙下摆。 “有人指使你们来侯府害她,可是却没打算事成之后留你们活口。” 范氏和刘氏都一惊,双双抬头看她。侯夫人弯着唇角,但是眼底一丝笑意也没有。 “若是他们不想让你们死,必然刺激了绿绮之后就会想法子接你们走。但是现在你们还在这,是因为他们想出事之后直接在侯府被处置。”柳玥缓缓说道,“是不是这样?” 范氏是个粗人,没想过这么多,只是收了太多银钱,哪里想到被卷进权贵们的争斗里是要搭上性命的。 她们俩答不上话,嗫嚅几声,求着侯夫人放她们一马。 “你们告诉我是谁指使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兴许我能饶你们一命。” 大周不许滥用私刑,更不允许随意打死下人。可这是镇北侯府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夫人还是柳家的掌上明珠,要是存心想磋磨她们,那是有一万个法子的。 刘氏不想受皮肉苦,趁着范氏还在犹豫,先一步把话说了。 “我先说……我先说!是有人给我银子,要……要害绿绮姑娘,说要做得不留痕迹,得让她难产……” 好险恶的用心。先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要离间绿绮,又买通了她身边服侍的人想让她永远闭嘴。 毕竟威逼利诱了绿绮只能缓一时,若是她哪天改变想法,把以前的事捅出来,还是会威胁到杨家。索性把她害死了,一劳永逸,死人不会开口说话,侯府拿不到证据,御史台弹劾再多,没有人证也只能是打嘴皮子工夫。 帝京百姓只知道侯府不给进出,却不知道是为何。老镇北侯的赫赫威名都刻在他们心里,是万万想不到其他地方去的,甚至于民间还有偷偷议论禁足合不合理的。 这些民间的流言被收集记录,置于皇帝的书案上,成为他心底的一根刺,越陷越深。 原先他于政事上有碍,总会找柳学士或是杨尚书聊上几句。可现在两个人都进不来,一个帮着太子,一个替谢易说话。他一时间竟找不到第三个能和他说话的人。 “李满福,朕是做错了吗?”他问道。 李满福揣摩了下皇帝的意思,回道:“陛下何错之有?爱子之心人人有之。” 皇帝问自己是不是错了,并不是真的觉得做错了什么,只是需要人安慰几句,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若是先皇后在天有灵,看到太子被陛下如此细致地照拂着,也会安心许多。” 提到先皇后,皇帝长长吁了口气,“朕欠她太多了。” 李满福为他斟上热茶,指尖一贴杯壁就知道温度正好。侍奉了几十年,各种习惯早已刻在他骨子里了。一言一行他都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如何妥当应对,只说讨他欢心的话语。 “御史台那边怎么说?” “还在上折子。”李满福见他沉默了会儿,适时补充了句,“内阁这会儿也停了票拟,您看……” 他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怒气冲冲打断,“这是想逼着朕自己处理,反倒过来逼朕表态了!” “陛下息怒。”李满福叩了几个响头。 皇帝把气撒了,瞥他一眼,李满福还老老实实伏在地上呢,挥挥手让他起来。 熬了三天四夜,哈什熬不住了,眼睛刚阖上就被一盆冷水泼醒。他在寒风里冻着不能睡觉,眉毛上都是冰碴子,只能看着轮班值守熬他的将士们在那凑一桌喝汤吃面。 谢易收到了他的供词,上面叙述了是如何和三宝联系上,约定在典当铺里,从三宝处获得了信息。 他把抄录的版本扔在三宝面前,三宝大惊失色,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说不说都是个‘死’字,通敌叛国是要被处极刑的,凌迟三千多刀的滋味可不好受。”谢易慢悠悠说道,“你知道凌迟是什么样子的吗?一刀一刀割下你的皮肉,不会让你马上死,给你含着老参的参片,喝参汤,吊着命受刑,三千多刀一刀都不会少,得确保你割完了才断气儿。” -- 第124页 三宝瑟缩了一下。 “你要是老实点说了,我能保证你死得痛快点,还能给你的家人寻个去处,不受牵连。” 他明显是心动了,“侯爷此话当真?” “当真。我要是骗你就和你说能保你小命了。” 谢易说得在理,三宝捏着那张纸,犹豫不决。 他也没让三宝当场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给他考虑的时间。 陈晏跟随他出去,惴惴不安道:“他真的会说么?” 谢易气得在他脑瓜上弹了几下,疼得他抱住脑袋。 “你怎么突然变成猪脑子了!他人都被抓住了,太子也不会保他,恨不得让他赶紧死了撇清关系,反正左右都是个死,不如爽快点,你以为那三千多刀凌迟是我唬他的么?” 北地的风凛冽,吹在皮肤上和刀割似的。 谢易一个人回去,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里面是柳玥给他准备的油膏。 他每天都净了手才涂,小心翼翼挑出一点抹在手上,可以少受点苦。 也不是他想一个人抹,而是柳玥只来得及给他拿上两盒。他出发的时候天还没冷到这地步,府上的油膏还是去年的存货,拿不出更多,没法分给底下将士们了。 有些有经验的会自己备几盒,谢易在成家之前一贯是得过且过,不太注重这些东西。 有了妻子,日日夜夜念着在帝京的心上人,在青州的日子显得有些难熬起来,恨不得即刻把北地人打回去,让他们十年不敢再来犯。 可是当下并不适宜,前有狼后有虎,他只得暂且忍耐。供词和人证都有了,却得隐忍不发,等太子那边沉不住气了,才能部署下一步动作。 油膏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已经见底了,用完之后便只是一个精致的木头盒子。 距离上次收到帝京的来信已经隔了许久,他有些不安。 但是之前柳玥的那封信,他看完之后便在蜡烛上烤了一下,显出了字迹。她让他在青州注意太子的动向,帝京也并不安稳。 时至今日,还没有下一封信寄来,总不能是他夫人忙着过年应酬,把他给忘在青州孤苦伶仃了吧。 他正想着,陈晏进来,手上拿了密信。 谢易拆开蜡封,抽出其中的字条,才刚看到纸上的内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侯府被困,内情未知。 第75章 七十五 侯府的近况一向只在信件的末尾提上几句,他留在帝京的家将是惯用的心腹之人,足以应对平时出入。 他只能选择赌一把,赌皇帝会不会对侯府下手。 祁文卿对柳玥说得那些话,自然有人告诉他。 当时他收到了密信,原封不动把祁文卿的话记录下来,他捏着信纸,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皱巴巴一张纸了。谢易冷笑了下,看信纸燃成了灰烬。 二皇子在这方面着实是天真了些,若非他的所作所为,柳玥怎么能毫不犹豫地离开。 今年的帝京冷冷清清过了个年,因为北地的缘故,皇帝没什么心情庆贺新年,再加上朝中不少官员被牵连,人人自危,更不敢大办宴席之类的,唯恐被御史台或是谁盯上参几本。 至于平民百姓,更是怕惹了祸事,唯有除夕夜热闹了一番。 侯府没人来,门口还有一堆禁军值守,自然也没人敢去帮忙扫雪。厚厚一层积雪堆在那,格外的醒目。 柳玥在府邸听着外面的鞭炮声,侯府院落里的树枝都覆着白雪。 去年过年时候,她还在宫里应付着宫宴,祁文卿自顾自喝,也没有帮她挡的意思。她怕祁文卿喝多了说些胡话,还替他挡了几杯。旁人不敢为难柳学士的掌上明珠,说笑几句就作罢了。 那次宫宴喝得她脑仁疼,回府之后着实吐了一回,祁文卿半句关心也没有,跨过大门门槛就往许娉婷那边去了。 现在她在侯府里,冷清了些,可也比那日吐得天昏地暗也没人关心好受多了。 身后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紧接着是乳母轻声细语地哄着,见柳玥看过来,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扰到夫人了。” 柳玥摇了摇头,“不了,是我在这让你们放不开。” 绿绮生完之后伤了身体,连每天抱抱孩子都做不到,只能让乳母每天抱过来给她看。 那日血腥气冲鼻,让柳玥回去之后也做了几天噩梦,喝了安神的汤药才好许多。 绿绮自生产之后也没再问过郭洸的情况,照顾她的婢女说,她时常会盯着某处发呆,也不言语,像是在想着什么事,但是问了又说没有。 所幸一日三餐和汤药都是按时服用的,从早到晚都有婢女看护,应当是不会有机会让她做什么傻事。 柳玥不会让侯府坐以待毙,陛下暂时没有任何举动,她将绿绮报了上去,说是谢易纳的妾,生产完需要郎中进出侯府诊脉调理。皇帝大约也是不想落个苛待臣子家人的名声,默许了孙先生在侯府能自由进出。 她便以孙先生为媒介,和外面的人联系上了。 孙先生来诊脉的时候,皱着眉头说有两拨人来他医馆。 “两拨人?”柳玥想了一会儿,心里得出了一个很不情愿知道的答案,“该不会是二皇子那边的人吧?” 孙先生点点头,“确实是。前脚送走侯爷的人,后脚二皇子殿下的人就来了。”他有点儿胆战心惊,自以为和镇北侯安插在帝京的暗探交接密不透风,结果二幌子的人这么快就过来了,他只是个郎中,若不是因为和柳府、侯府都有些交情,是万万不想参与其中的。 -- 第125页 “但是……二皇子的人倒是进来就表露身份了。夫人,这是何意?”孙先生问道。 柳玥浅浅叹气,“先生不必担心,二殿下有自己的门路,你暂且当他是可以信任的人吧。” 虽然还有些迷惑,但是知道太多也不好,孙先生应了声。 孙先生也按着柳玥的吩咐,向谢易那边的暗探询问断联前的事。暗探也与青州断联有些日子了,只能零零散散靠着孙先生递来一些帝京的事,比如今日谁家女眷出入了东宫,上朝的时候哪几个官员又因为什么事情争论不休。各种小事堆积在一起,却能顺着蛛丝马迹窥探到整个帝京风雨欲来的气息。 皇帝革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权,而祁文卿就真的像个闲散皇子似的,每日在府里写写画画,不参与其他纷争。 若不是帝京各种零碎消息有不少是祁文卿那边给的,柳玥几乎都要相信他没了争储夺位的心。 英娘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担心柳玥的身体。她跟着到了侯府,起初对谢易是有些偏见的,但自家小姐笑容越来越多,渐渐地也对谢易的为人信赖了。但是这一出事情之后,柳玥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养腿伤的时候,整日郁郁寡欢。 而现在白天还要强撑着在众人面前打起精神,谢易远在青州,侯府上下的主心骨都压在柳玥身上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给柳玥铺好被褥,柳玥突然问道:“如果我跟着去青州就好了。” 英娘一惊,生怕她胡思乱想,“夫人说什么呢,青州苦寒,侯爷也是心疼夫人,不忍心让您受那天寒地冻的磋磨才不让您去的。” “可是帝京难道就不是天寒地冻了吗?”柳玥说完,察觉到自己失言,“算了,多说无益。” 英娘安慰她:“都会好起来的,柳老爷都在朝中帮侯府周旋呢。” 柳玥沉默地躺到床上,被褥里已经被汤婆子捂热了,可柳玥还是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谢易在的时候她从没觉得冷过,只要她觉得哪里不舒服,半睡半醒间都能感觉到谢易替她掖好被角。 汤婆子只能暖那么一块地方,时间一过就冷了,柳玥看着层层叠叠的纱幔,等安神汤药起了作用,才沉沉睡去。 然而梦里并不安稳。 柳玥知道这是梦境,却觉得十分真实,仿佛能闻到周围烟熏火燎的气味似的。 耳边是士兵们的哀嚎声,甚至稀稀疏疏的草杆都沾上了暗红色的血液。 在遥遥前方,柳玥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谢易……?”她张了张口,轻声喊出那个名字。 像是心灵感应似的,对方转过身,露出与往常一致的明亮笑容,只是脸上和身上沾满了血污,不知道是他的鲜血还是别人的。 柳玥想朝他走过去,却觉得腿跟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更远处的敌人开弓搭箭,箭头冷冷地映出寒光,对准了谢易的后背。 在利箭穿透谢易胸口的瞬间,柳玥猛地醒了过来,冷汗涔涔,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夫人是被魇住了,已经没事了。”英娘坐在床沿边,伸手将她揽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那样。 柳玥开口说话,声音都有些哑了,“我梦见……梦见他被……” “梦都是反的,侯爷在梦里受了过,就会没事的。”英娘轻声安慰她。 她咳了几声,喝了婢女端来的热茶,定了定心神,“把郑叔叫来吧。” 婢女愣了下,这半夜三更的,叫郑管家来做什么?她虽然不解,还是退出去叫人了。 郑叔得知侯夫人找他有事,匆匆忙忙就来了。等他听完柳玥说的事,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你醒着。”柳玥说道,“我也醒着。” 婢女在外面候着,以防侯夫人随时需要人侍候。她不知道侯夫人说了什么,就听见郑管家突然声音大了起来,以为是起了什么争执,壮着胆子往里面看了看,竟然看到了郑叔抹着眼泪在和侯夫人说些什么。 “您这样……我怎么和侯爷交代啊……”郑管家一把年纪了,也是军营里下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时候也忍不住掉下眼泪。 “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侯府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柳玥的语气没什么波动。 郑管家颤声道:“让夫人只身涉险,恕我做不到。要拼命一搏侯府有的是家将,怎么能让夫人一位弱女子去……” 柳玥打断他的话,“禁军数量之多,家将即便都是身经百战,能不能抵抗过禁军你我都清楚。你不怕死,难道要把他们的父母妻儿都牵扯进去吗?”她说完,改换了温柔些的语调,“您是明事理的人。” 天色蒙蒙亮,街上还没什么人气儿的时候,一辆马车便从侯府离开。 郑管家出不去大门,只能看着它向皇宫的方向越行越远。 柳玥紧紧捏着手中的布匹,把上面每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像是要看穿这块布,拆解出每个笔画,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她做了噩梦,心跳得飞快。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她都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拖了这些日子外面都没有转机,她要为自己、为侯府博上一博。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假期加班到想吐TAT 下周末才能恢复正常更新,大家长假玩得开心~ -- 第126页 第76章 七十六 小黄门附在李满福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他脸色一变,往暖阁内瞅了瞅。 皇帝还没醒,这事跟烫手山芋似的,李满福叫人过来顶了自己的位置,跟着小黄门去外头瞧个究竟。 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一出门冷风就往脖子里灌,外面没在下雪,还是冻得人直打哆嗦。 祁文卿收到消息赶过去时候,在门口被拦了下来,只能远远看着一个瘦弱的背影跪在那,仿佛风再大点就会被吹折了。 “皇后娘娘口谕,不能让二殿下进去。” 他是骑马来的,到宫门口要下马步行,几个侍卫早已在此等候。 在宫门内,皇后的消息来得灵通。 堂堂镇北侯夫人跪在殿外求见天颜,几乎是不胫而走,她震惊之余,想起来自己的儿子。朝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更有太子种种传闻,杨家也被弹劾,储君之位岌岌可危,全靠皇帝保全。 她要预防祁文卿做出什么傻事,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瞬间就下令派人去宫门口拦他。 果不其然,便碰上了纵马而来的二皇子。 祁文卿心急如焚,但是他要进宫,没有佩戴任何兵刃,如何能突破侍卫们的掣肘。 但是侍卫们秉承皇后的旨意,不让祁文卿踏入半步。他们不敢碰触二皇子,但是又死死地拦住他的去路,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他咬咬牙,一边是拦着他的侍卫们,一边是在冰天雪地里摇摇欲坠的柳玥。 “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全都发落了吗?”祁文卿冷冷开口。 侍卫们垂下头,他们自然是敬重二皇子的,但皇后娘娘的旨意又稳稳压住了一头。 “让我进去。” 他们纹丝不动,口中说着“殿下莫怪”,脚下却稳稳当当,半步不曾挪动。 祁文卿正要硬闯,身后传来呵斥,“你是想害死柳玥吗?” 他回头,是嘉阳长公主的马车。 呵斥声的来源是宝珠,她在嘉阳长公主身边侍奉多年,也照顾过二皇子和三皇子,祁文卿也不能拿她当普通宫婢看待。 宝珠扶着嘉阳长公主下车,她也是匆匆赶来,生怕某些人干出什么傻事。 嘉阳长公主倒不是很担心柳玥本人做出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情,而是担心其他人,比如她面前这位脑子不太正常的傻侄子,会不会因为情绪上头对亲爹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所幸来得及时,在门口就拦住了人。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爱管闲事的皇后如此顺眼。 宝珠的话让祁文卿清醒了点,他已经和柳玥和离了,现在柳玥是谢易的妻子。 他想到这一点就心如刀割。 如果他贸然闯进去,只会让皇帝觉得他勾结镇北侯,给镇北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他跟谢易不对头,并不是很想关心谢易能不能活,但是事情必然会牵连到柳玥头上。现在柳玥还能靠着柳家的倚仗没有性命之忧,如果涉及皇子与权臣勾结,那怕是十个柳学士也保不住人。 尤其是他并不知道柳玥是怎么出侯府的。 围住侯府的禁军都是皇帝手下的人,他试图安插自己人进去,也没找着机会,好在有绿绮这一点可以突破,能让孙先生做传话筒。 “你进去了,她必死无疑。”嘉阳长公主缓缓走到他面前,“你已经害过她了,难道还要把她往绝路上逼吗?” 祁文卿整个人颓下来。 见二皇子没有再闯入的动作,侍卫们也松开手,向他拱手致歉。 被长公主训斥了一顿,祁文卿冷静了不少,被担忧和愤怒冲昏的大脑也开始正常运转。 “……我太莽撞了。” 关心则乱,他冲动劲过了,嘉阳长公主也不再多说什么,“不如想一想,柳玥为什么敢来,难不成她不知道镇北侯府的性命都系在她身上吗?”说罢,她丢下愣在原地的祁文卿,扶着宝珠的手走了进去。 侍卫不敢拦她,侧身为嘉阳长公主让开一条道路。 按理说柳玥现在应该跟着侯府众人一块儿被禁足,但是此刻却不顾身体跪在殿外。 旁人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法子出侯府,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但是嘉阳长公主能猜出七八分。 宝珠在她身侧,听到她重重叹了口气。 嘉阳长公主不喜欢掺和政事,先帝留下的子嗣中,因为她是公主才没有被牵连,在帝京安安稳稳生活着。为了镇北侯府,这浑水不得不蹚。 谢易是长公主闺中密友的孩子,驸马早逝,她没有亲生孩子,突然认了二十多年的干儿子因为皇帝的猜忌要去送死,嘉阳长公主是决计不会允许的。 柳玥跪在地上,膝下没有软垫,冬天的衣物厚重,也依旧跪得腿生疼。 比当时在皇后殿内还要难受。 现在是休沐的日子,无人上朝,她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不由得转头看去。 “……长公主?”柳玥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愕然,随即腿上的刺痛让她分不出神去想其他的。 宝珠想去扶她起来,被嘉阳长公主阻止了,“你来的时候,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了。”柳玥轻声说道,“已经想了半个月了,与其在家中等着旁人构陷污蔑却毫无还手之力,不如赌一把。”她忍着疼痛露出一丝笑意,“何况对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 第127页 嘉阳长公主微微颔首,“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候说了什么?” 柳玥思考了会儿,“长公主是说……过刚易折?” “是。”她缓缓蹲下来,正视柳玥的眼睛,“我与你说这话,是因为你当时心高气傲,没有退路又不肯低头。如今你手中有筹码,何不去放手一搏?” 皇帝起床更衣时候瞧见李满福欲言又止的表情,多瞥了几眼,李满福立即低下头,故意让皇帝主动开口。 他一盘问,李满福才将镇北侯夫人跪于殿外求见的事情说出来。 “天寒地冻的,怎么才说?” “奴婢见陛下睡得香甜,龙体贵重,不敢打扰。” 皇帝皱了皱眉,也没再怪他。 他上了年纪,睡眠不太安稳,常常是浅眠,有点动静就醒了。这两个月来靠着太医院开得新药方好转了不少,就是原先睡得少,如今睡得多,容易觉得困倦。 李满福问:“那侯夫人……” 皇帝抬起手,让婢女为他系上玉佩,“让她进来等,要是冻坏了没得柳卿跟朕拼命。” 他发了旨,李满福立即带着人去请柳玥上来。 跪了太久她的腿都僵硬了,光是一个婢女都扶不起来。 李满福知道她腿有旧疾,没催她,小步等着她进来。 殿内时刻烧着地龙,春暖如春。 柳玥进来的瞬间脸上就被烘出绯色的痕迹。 婢女搬了凳子请她坐下,奉上热茶和小手炉,柳玥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骤然间温暖起来,她腿部的血液也活络了。婢女看她紧紧皱着眉头,以为是茶水不合心意,上前询问要不要换一杯。 柳玥婉拒了,一冷一热交替让她旧疾发作,原本养得好好的,入了冬之后也没怎么难受过了,现在反而是功亏一篑,不知道这腿还有没有救了。 在殿内不必受身体上的折磨,柳玥的心里还是没底。 香炉顶上的白烟就像是冒不完似的,她觉得隔了许久许久了,里头的香料也没燃尽。 “朕记得镇北侯府是不许进出的。” 柳玥想着事,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皇帝出声才回过神来匆匆下拜。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腿一时使不上力,还踉跄了一下。 李满福侍立在皇帝身侧,心想柳学士是怎么养得闺女,连在陛下的殿内都敢发呆。 “臣女正是自知犯了错,来向陛下请罪。” 她没有封号,没封诰命,只能把她爹搬出来压场子了。 “何罪之有?朕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会与你牵连青州的事,先前你府上有侍妾要生产请郎中那事,朕既然开了口答应了,便不会收回去。” “陛下是言而有信的人。” 皇帝不置可否。 “臣女是犯了欺君之罪。” 李满福不由得抬眼偷偷打量她,想从镇北侯夫人的脸上找出一些精神失常的征兆。 但是柳玥没能让他找到证据,她尽力维持自己的仪态,即使疼得跟针扎似的,脊背也是挺直的。 “先前上报陛下府中侍妾,实际那并不是谢……并不是镇北侯府的侍妾,只是刚巧路过时候得知她受人胁迫,又怀着身孕,才收留在府中。” 皇帝的脸色看不出喜怒,静静听她说下去。 “那女子原是歌伶,与养母相依为命,前几年养母病逝便成了孤女,辗转各个酒楼卖艺为生。侯爷虽然心善,也不敢让来路不明的人进来。府上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位女子的养母是……杨尚书杨大人以前的外室。” 御史台弹劾杨家的事,也有提到这个。 但苦于拿不出证据,那位外室早已死了,周围的街坊邻居只知道她做了人家的外室,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位大人的。 “杨家速来以家风清正闻名,杨家嫡女又被陛下亲自定下太子妃,自然是不愿意让区区一个外室败坏名声,便抛下那个女子,直至她病逝,收留的养女孤苦无依,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原先她是准备将这事烂在肚子里的,可就在前不久,杨家的人给她下绊子,逼得她走投无路,才将事实托盘而出。” 殿内静悄悄的,李满福大气不敢出,准备迎接皇帝的雷霆震怒。 这侯夫人可真是厉害,和离那事都闹得不轻,让皇后受了好一阵子冷落,本以为再嫁之后能安安稳稳,没想到直接冲到陛下面前来了。 即便御史台能闻风而动,不必掌握实质性的证据,接连不断的弹劾也让皇帝逐渐生起了疑心。 他偏袒太子,也知道这回他的糟心儿子惹了难解决的麻烦。 如果只是牺牲一个杨家……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柳玥的神情,试图寻找出一分一毫的心虚与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周加班狗回来了QAQ 火速赶来更新 第77章 七十七 柳玥用力掐着手掌心,地龙熏得人头脑发热,身体上的痛楚可以让她更快冷静下来。 皇帝咳嗽了几声,李满福立即端上茶水为他润嗓。 柳玥一口气说完,忐忑不安。 “你与谢易才成婚一年不到,他之前求朕赐婚的时候,也说是他一厢情愿倾慕于你。怎么……你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先皇后当初为陛下试毒的时候,也不过少年夫妻。” -- 第128页 李满福听她提起先皇后,腿都软了。 这是宫中的禁忌,当时的皇帝还只是太子,被先帝疑心,被其他皇子针对。 某次事件引得先帝勃然大怒,其他皇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将祸水引到太子身上。于是先帝召他进宫赐酒水,明面上是奖赏,背地里是试探他有没有二心。 谁都能看出来那杯酒有问题,而太子妃夺过去一饮而尽。 还好先帝只是想试他,并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太子妃才保住了一条命,却伤了身体,以至于生完孩子之后愈发孱弱,最后撒手人寰。 在皇帝心里这是不能碰触的隐疾,是他当年没有作为,才让心爱的妻子丢了性命。 他对太子的偏袒和宠爱,都是为了弥补对先皇后的愧疚。 皇帝久久地沉默让柳玥和李满福都忐忑不安。 知道宫闱秘事的大多会被封口,柳玥是从谢易和她父亲那得知的。 朝中老臣,多半对此时有所耳闻,提起当年旧事也是缄口不言。如果不是柳玥执意要知道,柳学士也是不可能主动告诉她的。 “你说你欺君,可知道欺君是要死罪的。” “臣女知道。”柳玥盈盈下拜,从袖中拿出那片布帛。 李满福接过来交给皇帝,他抖了抖这片泛着旧色的布帛,仔仔细细看完,“你是哪里拿到的?” “是老侯夫人托付给嘉阳长公主的物品。”柳玥实话实说,“臣女不知是以假身份骗了陛下的罪行重,还是隐瞒杨家的所作所为更罪不可赦。” 皇帝捏住了茶盏,沉默了几秒砸在她面前。 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茶水流出来渗进毯子里,晕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柳玥的脊背微微僵硬。 也许陛下当时不是想砸在面前,而是她的额角。 她咬住唇,尽力不让自己的声线颤抖太明显:“臣女……别无所求,只求陛下不要寒了忠臣良将的心,或许朝中也有新的武将能率军驻守青州,击退北蛮,但不应当让青州的将士们觉得陛下不信任他们。陛下见了昔年所赐的免死诏令,还记得当日扯下布帛时候的心情吗?” 迎接她这段话的只有皇帝冷冷地三个字:“滚出去。” 柳玥深深一拜,强撑着双腿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步一步退出了殿内。 温度烧得正好,李满福背上却全是冷汗。 侯夫人这是……富贵险中求? 祁文卿没有走,他依稀见得一个身影出现,很缓慢地挪动着。 “是柳玥?” 宝珠手脚很快,已经小跑上去扶她了。 柳玥脸色白得吓人,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色,额上是细细密密的薄汗。 “没事了。”她按着宝珠的手借力。 宝珠悄声答道:“奴婢知道您可以的。” 走出宫门的一刹那,祁文卿还没来得及想到以什么借口上前,柳玥就轻飘飘地晕了过去。 她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才醒来,侯府里慌成一团,英娘整宿没合眼,寸步不离守在她床边照顾。 柳玥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发起了高烧,英娘和鹊鹊一遍遍擦拭着她的身体发汗降温。 到了半夜她才好受了些。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侯府解了禁足令。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解了禁足令让他们觉得是个好盼头。只是半夜便来了宫里的人,闯入府中让人带他们去绿绮的屋子。 柳玥昏睡,郑叔不敢违逆宫里贵人的意思。 他们在绿绮屋子里呆了许久,出来后又一言不发的离开。 郑叔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他只知道侯夫人在宫外跪了许久,又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侯府上下现在得以保全,甚至还恢复自由出入,都是侯夫人一人担下。他心知肚明,跟底下人提点了一番,不允许任何人把昨天的事提起来。 柳玥醒来的时候嗓子干得像是要裂开,她张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敲了几下床沿。 英娘听到动静发现她醒了,赶忙端了清水过来。 她小口喝着茶润了润嗓子才能说出话,声音有些哑:“我睡了多久?” 英娘推开一小条窗户缝,“睡了约莫一天。”她接过茶盏,跟她说了宫里来人盘问绿绮的事。 她对宫里印象不好,几次三番柳玥从宫里回来都是晕着被人抱回来的,跟吃人的地方似的,去了就得受点磋磨。 镇北侯夫人叩跪宫外这事儿传得飞快,朝中上下都知道了。 就是没人知道她和皇帝说了些什么。 唯一知情的只有李满福,而对方是个拎得清的人,能说的话讨个巧送点礼就能问出苗头,不该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透露。 头几天还风平浪静,一切照旧。镇北侯府解禁,但并没有人敢在这时候上门,唯恐又触了霉头。只当是皇帝消了气不找他们麻烦就是。 然而第五天的时候,孙先生正收拾东西准备去侯府给柳玥诊脉,提着箱子出门,就有两队人马疾驰而过。 还好小童拉了他一把,不然孙先生怕是来不及避开。 “这是做什么?” “是又要抓人了吗?” 街上百姓议论纷纷,扎堆询问了一番,得不到答案又散开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孙先生也疑惑,但是赶着去侯府要紧,他没闲工夫关心帝京又发生了什么,左右他们去的地方不是镇北侯府就行。 -- 第129页 柳玥在床上躺了五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孙先生把完脉,给她调整了一下药方,聊起今日出门时候遇到的事。 柳玥也疑惑,叫来郑叔问了问外面怎么回事。 “禁军围了杨府。”郑叔说道,“带了好些人走呢,杨大人也在其中。” 杨尚书? 柳玥诧异,随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这是要弃卒保帅。 即使太子犯了这么多错,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儿子。 杨家出了太子妃又如何,后宫不止有皇后一人,贵妃和四妃六嫔都能分权,让杨幼容做个摆设也无伤大雅。 皇帝一定是好好想过这事了。 朝中如今矛头都指向杨家及其党羽,偶有上书弹劾太子,但相比其他人数量不值得一提。 把杨家除了,暂时堵上悠悠众口。 杨尚书下狱,朝野震动。 这可是太子岳丈,杨家嫡女是陛下亲自择选的太子妃,正是看中杨家教女有方、家风清正,能做众人表率。 结果现在和杨家牵涉的也抓了不少人。 虽然还没下令抄家,但经历过风雨的一些老臣们都认为杨家到头了,只是碍于口舌之祸不敢明说,私底下偷偷交流几句。 杨家坍台,侯府的人自然是欢欣雀跃了一阵。 绿绮听鹊鹊说完,眼底也是藏不住的笑意。如果不是杨家要斩草除根,她的养母又怎么会凄惨病逝,她流落在外夹缝中求生。 “郭小将军他……还没有消息吗?” 鹊鹊垂下头,“别说郭将军了,我们家侯爷也没个信……” 青州偶尔还有军报传来,只是冠冕堂皇的一些话。至于将士们的家书,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了。 只能从军报中判断,他两暂时还活着。 柳玥摸着手腕上的镯子想着心事。 这个时辰,她的信应当已经被呈上了陛下的书案。 不知道陛下看了之后是勃然大怒,还是怎么样呢。 ——她请愿前往青州与谢易相会。 对皇帝来说,柳玥留在帝京是制衡谢易的最佳选择,心上人在帝京,处于皇帝的监视下,谢易为了她的安危便不敢轻举妄动。 放柳玥去青州约等于是放虎归山。 鹊鹊听得目瞪口呆:“要是……要是陛下不妨您走呢?” “继续呆在侯府。”柳玥气定神闲。 那封请愿信本来也是看皇帝有所动才写的,答应了是很好,要是不答应大不了跟现在一样,继续在家里呆着。 “那您给陛下请愿信是为了什么呢?”鹊鹊不解地挠头。 柳玥瞥她一眼,“想他了。” 鹊鹊:“……” 柳玥补充了一句:“你不懂。” 第78章 七十八 很多时候,鹊鹊是打心眼儿里服气柳玥的。 她就是有底气做这些事,父兄入仕皆是清流,皇帝还要倚仗她爹做事。 再加上那块布帛。 古有丹书铁券,虽然那块布帛一看就是匆忙之间撕扯下来的,大约能凑合着称为“布券”。封存了十几年,总算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不知道皇帝看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柳玥也没抱太大希望,甚至没知会郑管家。 郑叔是直到旨意下来的那天才知道柳玥要去青州了,英娘还没说话,他第一个反对。 “我就是从青州下来的,那地方连皮糙肉厚的将士们都觉得难捱,何况夫人病体初愈,别说是青州那地方的气候恶劣,就算路上舟车劳顿也受不了啊。” 要是路上再出点什么事,真是万死难咎了。 “那路上走慢点,顺便养养身子。”柳玥把看完的书放回架子上。 郑叔哑然,实在是没法说动她。 廊下的琉璃灯和兔子灯被风吹得直打转儿,这两个灯摆在一处,显得有些引人发笑。 琉璃灯做工精湛,对比之下兔子灯虽然乍一看很像回事,边边角角还是逊色了些,像是初学者费尽心思做出最成功的一个作品,被挂在廊下以作纪念。 柳玥每回从灯下走过的时候,都会抬头看一眼兔子灯。 去青州不比去河台那会儿,柳玥早早地让人送信去了,准备行李时候嘱托了多带些药品过去,钗环首饰和衣物少带些。 二皇子府上递帖子时候,柳玥有些诧异的接过来看了眼,是十分寻常的帖子。 她以为之前话说得不太好听,以后也不会有来往了呢,那日叩跪殿外时候遥遥有个身影是挺像祁文卿的,不过当时她疼得两眼发黑,只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好端端的二皇子趟什么浑水呢,就算和谢易某些方面联手,该避嫌也得避嫌呐。 郑叔问道;“我去回了?” “别了,收了吧。”柳玥把纸页丢回去。 祁文卿倒是来得飞快,估摸着是车马都准备好了,一得了回应立马过来。 他看了看谢府的牌子,竟然有些局促不安。 和谢易在朝上针锋相对时候都没有半点怯场,要面对柳玥的时候竟然升起了退缩之意。 皇后把他召去宫里狠狠训斥了一番,斥他当日莽撞,好在陛下没有延伸下查,不然他该怎么解释。又说他不思进取,三皇子也被暂时分了权,怎么人家就知道不闲着,祁文卿反倒日日府上闭门不出。 -- 第130页 “镇北侯府被禁足,难不成你也跟着一起关禁闭?” 祁文卿缓缓闭上眼,没有反驳母亲。 失去之后方才知道真心的珍贵。他也想过的,又不敢表现的多明显。 得知柳玥要去青州,他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惊,而是和心中某个想法不谋而合。 她愿意为了谢易做到如此地步,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相提并论的地方了。 柳玥抱着暖手袋进来,祁文卿已经在花厅等了会儿。 她冷冷淡淡的神情和之前没有区别,“二殿下近日闲工夫多,都想着上侯府讨杯茶喝了?” “听闻你要去青州,赶在你出门之前看一眼。” “又不是不回来了。”她径直把话堵回去。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稍远的距离,大约是不知道他两身份的平头百姓都能看出来两人关系不佳的程度。 祁文卿目光微暗。 他差点小瞧了柳玥,是太习惯她温顺的表象,总是忘记她骨子里就是个倔强的人,遇上不喜欢的人,三两句话就能把人噎住。 “我给你准备了一支精兵,护送你到青州。”他赶在柳玥拒绝之前截断话头,“去青州路途远,你身子又还没好全,不能太快赶路,太子妃必定会在路途中对你下手。” 这一点柳玥早已想过,特地叫家将来说了这事儿。祁文卿主动开口,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还能少折点侯府的人。 “陛下知道你的这支精兵么?”她轻飘飘问道。 “……不知道。”祁文卿语塞,“也不过是府上守卫而已。” “比不上太子豢养的几千私兵。”柳玥说。 她一时赌气的话语,两人都沉默了会儿,彼此全当没听见。 “我曾想要挟你改嫁于我,来换谢易的性命。”祁文卿这话有些突兀,他苦笑了几声,“但是我没敢说,怕你更看不起我。” 他突然说这话,柳玥蹙眉,“都是过去了,既然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我也不想再和殿下纠结在过往的旧事里。” “何况二殿下想做手段龌龊之人,也不要带上侯爷。” 祁文卿急急解释:“我不是……”蹦出几个字,又憋了回去,仿佛越解释越乱,索性换了话题,“太子无能,三弟庸碌,我有些不该有的心思,不知道侯夫人能否明白?” 他说得拐弯抹角,实际就是想要储君的位置。 早在两年前柳玥就心知肚明,不然他也不可能愿意委屈许娉婷做个没名分的侍妾,也要和柳家结亲,和她爹攀点关系。 哪怕和离了,柳家和他再无关系,他也不会放弃争储的念头。 尤其是谢易答应跟他联手了,柳家必然是帮着谢易的,柳学士人在内阁,柳承明新入翰林,前途无量。 可他不能保证谢易是完完全全愿意跟他合作,毕竟谢易和他也不对付,哪怕眼下迫于形势能联手,解决完太子和杨家,谢易背后捅他一刀怎么办? 柳玥没有立即答应,应了一声算是听见的,端着茶盏也不喝,有些心不在焉。 祁文卿早知道会是这样,他今日前来也只是找个借口想见一见柳玥。 可惜养尊处优的二皇子并不知道什么叫道歉,柳玥也没指望他起过这念头。 他送来的一队精兵人数不多,但是从面上就能看出来个个是身经百炼的好手。 不只是太子,其实其他皇子也有偷偷养着自己的兵士。 只是太子过于愚蠢,不懂藏锋,仗着杨家的辅助与皇帝的偏爱有恃无恐,威逼利诱河台官员为他隐瞒。 而真正降罪的时候,那些官员又有哪几个是真心愿意替他遮掩顶罪的呢?只是像梁砾那般为家人的安危去做了替死鬼。 精兵为首的是个熟面孔,柳玥记得他,叫李柏,以前就在二皇子府上看家护院,如今已经升任到小头领了。 对方也认出了她,抱拳行礼。 柳玥点点头,向他道贺了几句。 那小头领面上一喜,大约是没想到前二皇子妃、现在的镇北侯夫人竟然还记得他,晒黑的脸上透出一点红晕。 雪地难行,再加上柳玥身体原因,前进速度并不快。小头领也很照顾她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亲自来车外问询她是否需要休整。即便每次都是得到柳玥否定的答案,也乐此不疲。 护送的将士们都被提前叮嘱过,侯夫人不比二皇子或是其他人,通宵赶路都不露倦色。而她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娇弱,除了第一天没习惯马车的节奏吐了两次外,之后几乎没有停滞,而是顺着他们来,路程时间跟计算的差不多,甚至于能更快一点。 冬日里天黑的早,越靠近青州方向越是如此。 行至夜色攀升,离驿站处还有小段距离,李柏敲了敲马车车厢,问道:“夫人,今日要晚些歇息,再赶一段路才能到会馆歇脚。” “你们看着来吧,我不要紧。”柳玥轻轻柔柔的嗓音从车里传出来。 李柏命令传下去,准备稍作休息就继续前行。 一路上,侯府家将们与二皇子府的卫兵相处还算融洽,兴许是知道到了青州他们就会折返,也不过是忍耐一时罢了,侯府家将们很识趣地不跟他们多打交道。 李柏正要再问问侯夫人,需不需要一些干粮和热水的时候,一支利箭从他耳侧呼啸而过,牢牢钉在车厢壁上,箭羽还在颤动。 -- 第131页 “谁?!”他大喝一声。 四周的家将卫兵们被惊动,纷纷拔出兵刃。 刀剑锋利,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出了个差,到家火速补上TAT 第79章 七十九 外面动静太大,即使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出是怎样的景象。 英娘和鹊鹊脸色惨白,鹊鹊大着胆子偷偷打开车门,就看见两只箭深深插在木板上,箭头都没入大半了。 柳玥把车门关上,摇了摇头,“不要看。” 让外面人分心,只会给他们添麻烦。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戈击鸣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归于平静之后,车门被人打开。 夜色昏暗,面前的人脸上身上都溅着血迹,但柳玥还是借着月光认出他是李柏。 李柏将刀收入鞘中,“已经没事了,多亏夫人料事如神,对杨家偷袭的事早有防备之心。” “确定是杨家吗?”柳玥问道。 李柏点头,用力将钉在木板上的羽箭拔出,箭身上有属于杨家的标记。 侯府的家将也检查了刺客的尸体和羽箭,认同了李柏的说法,“看来杨家是真的穷途末路,拼死一搏了,连这点痕迹都抹不干净。” 柳玥看着他们身上的血迹,面露忧色。 李柏拍了拍胸脯,说道:“都是刺客的血迹,不碍事不碍事,夫人离我远些,免得被血腥气熏到。” 车夫已经在混乱中被射死,李柏把他的尸体拖走,自己翻上马车充作车夫。 李柏对她愈发敬佩,侯夫人跟他们说要提防人偷袭,因此他们和侯府家将一直是高度戒备的,前几天都风平浪静,没想到这就出手了。 还好他们早有准备,抽了兵刃迎战,没有费太多力气就解决了。 柳玥迟疑了一瞬,对李柏说道:“你记得把羽箭带回去给二殿下。” 李柏点头:“属下明白,这是杨家作恶的铁证,必定会亲自交付给二殿下,为杨家的罪证再添一笔。” 听闻外面的事已经被处理完了,英娘和鹊鹊松了口气。尤其是英娘,头一次身陷险境,闻着外面的血腥气险些呕出来。 等到会馆歇息的时候,皎月高悬。 这间会馆和上次歇息的明显不能比了,简陋了不少,所幸还算干净整洁,不用再另外清扫。 柳玥洗漱完,躺在床上,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她有些不安,脑中反复想着那支羽箭。 那支羽箭……是她让人换的。 太子妃即使再疏忽,底下人也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一点。 因此她偷偷让人去黑市蹲着杨家的人,将带着名字的羽箭换了进去。 如果杨家对她不起杀心,那这些羽箭就只是普通的羽箭,即使以后被发现了也只当是看家护院使用的武器。可是杨家到底是对她动手了,那这些羽箭就会成为有力的佐证。 这事儿她连李柏都没告诉,只是由着他拔下羽箭收纳起来,日后交给祁文卿定罪。 窗外的风声呼啸,想着青州如今也应当是刮着风沙,不知道谢易睡得安不安稳。 等柳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 院子里是在整理东西的家将,见她推门出来,低头回避了一下。 她微微眯眼看着头顶高悬的太阳,“怎么不喊醒我?都快中午了。” 家将说道:“昨天夫人受惊了,多睡会儿养养神比较好,我们与青州也不远了。” 之后启程上路顺利不少,他们不便走官道,又不想走小路,怕遇到山匪或其他来路不明的人,选择了走距离官道不远的道路。 等踏上青州土地的时候,陈晏已经在城门下等候。 家将出示了镇北侯府的令牌,门口的守卫便进去禀报给陈晏。 柳玥见出来迎接的人年纪不大,不由得愣了下。 陈晏看出她的所想,低声道:“夫人未曾见过我,我是金吾卫营的,现在在侯爷身边做事。” 每次侯爷跟他说起家中夫人的时候,总是露出温柔的笑意。他在侯爷脸上甚少见到这样的表情,大多时候都是杀伐决断的模样。 而提起侯夫人,恨不得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用来形容她。 今天亲眼所见,陈晏才知道能让镇北侯神魂颠倒到如此程度,也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侯夫人说话轻轻柔柔的,毫无贵族女子的骄矜任性,即使需要在外面等候一小会儿,也没有无理取闹,而是在原地耐心等着。 倒是她身边侍女模样的小丫头,睁大眼睛到处看,像是从未出过门的样子。 陈晏亲自带着他们进城,他在青州这几个月,替谢易办了很多事,城内的士兵都眼熟他。再加上听说是侯夫人的车辇,没什么人敢阻拦,多是意思一下走个过场就放进去了。 “怎么不是侯爷出来接您呀,派个小卒出来,也太不上心了。”鹊鹊抱怨了几句。 柳玥捏捏她的脸,不准她再说话,“你好好管住嘴,不准乱说话,这里是青州,可不是帝京侯府和柳家由得你胡言乱语。” 鹊鹊撇撇嘴不说话了。 陈晏骑着马在车旁缓缓前进,听到了她抱怨的话语,对这管不住嘴的小丫头起了捉弄的心。 青州最近正值起风沙的时候,柳玥戴上面纱还是经不住咳嗽几声。 -- 第132页 鹊鹊给她倒了杯水,她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这里怎么连水都是泛着涩意的…… 她舔了舔唇,还是喝完了。 李柏将行李都卸下,大剌剌进来跟柳玥打了个招呼。 陈晏没见过他,警觉起来,但他一直跟着柳玥,陈晏也不敢无礼,“这位是?” 柳玥想了想,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倒是李柏大大方方介绍了自己是二皇子府上的,奉命护送侯夫人一行来青州。 “二皇子?”陈晏听谢易说过,和侯爷关系并不好。 对方年纪不大,却像极了护主的小狼狗,对着自己龇牙咧嘴。李柏觉得好笑,知道他是谢易带在身边的人,看自己不顺眼也正常。 “既然夫人已经到青州,那李某便回帝京复命了。”他拍拍胸脯,里面有柳玥要交给祁文卿的信,“夫人所托的事,李某必定全力以赴。” 柳玥向他道了谢,李柏翻身上马,带着二皇子府上的侍卫们绝尘而去。 “侯爷要晚上才能回来,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和我说。”柳玥站在他面前,陈晏有些不知所措,他长这么大甚少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以前觉得他阿姐就很好看了,没想到和侯夫人比起来显得平平无奇。 “你去忙你的吧。” 陈晏一愣,“我……我就是侯爷专门拨过来替夫人办事的!” 柳玥歪了下头,估摸着他是误解自己的意思了,又不好让人家尴尬,就指了指鹊鹊说道:“那就麻烦你带我的侍女去熟悉一下环境了,她年纪小不懂事,嘴巴又快,要是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陈晏知道她就是车里那个叭叭叭不停的小丫头,上下打量了几眼,贵人家里连贴身婢女看起来都比普通商人家的女儿娇气。 青州的风刮在脸上都比帝京痛上不少。 柳玥来青州只带了英娘和鹊鹊,鹊鹊跟着陈晏去熟悉住处了,只剩英娘在收拾东西。她挽起袖子,帮着英娘一起布置房间。 陈晏没有明说这是谢易的屋子,但是柳玥踏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 窗外有开得稀稀拉拉的梅花,很像他随着信件一起寄来的样子。 镇北侯府原先就简简单单,摆了些常见的物件做装饰。青州这间屋子里堪称简陋,除了必要的桌椅书柜,几乎见不到其他东西,装饰品一件也没有,桌上也只是放了笔墨纸砚和茶具。 所带行李不多,英娘不想让她动手,拗不过她,还好大件的行李都有其他人帮忙抬走,她们也就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整理好了屋子。 “一直听说青州苦寒,没想到连口茶都没有。夫人还不让带府上的茶叶,难道真要在这喝白水不成?” 柳玥把碗递过去,“你尝尝。” 英娘不解其意,还是接过来喝了口,清水才刚进嘴就忍不住皱眉。 “这里水质不太好,平时喝喝还行,拿来泡茶也是浪费。” 英娘不再说话。 哪怕侯府先前节俭,用得茶叶也是上好的,不少还是宫里御赐的存货,用来泡茶的自然也是山泉水。 要是用青州的水来泡……也太糟蹋茶叶了,泡出来跟道路边上两文钱一碗的茶水有什么区别。 入了夜,柳玥等谢易回来,兴许这段时间赶路累得没有好好休息过,不过一小会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易知道柳玥已经到了青州,但军务绊身,再加上哈什和太子的事,实在是走不开,让别人去接应又不放心,把陈晏叫过去,光是柳玥吃什么用什么、偏好什么忌口什么就跟他念叨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处理完事情,急匆匆回了住处。 柳玥迷迷糊糊听到有动静,揉了揉眼睛,还没看清眼前,就被人拥进怀里。 时隔几个月,谢易怀里的触感如此真实,熟悉好闻的香气充斥鼻腔,他才能确定不是幻影,而是真的。 他的阿玥,此刻真的在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我们谢小侯爷,终于不用受异地恋之苦了! 第80章 八十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贴着脸颊亲了上去。 柳玥刚醒,还有点懵,来人顺着她的额头慢慢亲下去,直到胡茬扎到她的脸颊,她细细发出了一声嘤咛,谢易才松开她。 胳膊上的布料都被她抓得皱了,柳玥伸手给他抚平,脸颊发烫,还好天黑了看不清面上的绯色。 他贴着自己脸蹭蹭的时候,很像家里那只狗…… 柳玥混混沌沌想着。 谢易听到她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被喜悦冲昏的大脑清醒了一刹那,“我……这几日忙得顾不上收拾自己,等我去叫热水……” 柳玥摇了摇头,“都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明天一早又得出去。” “明早去处理点事情,大约午后就能来陪你。” 他真的好像狗。 夜深人静,柳玥想道。 尤其是谢易美其名曰“青州夜里冷,只放两个汤婆子哪里够用,不如我来帮阿玥捂被子”,非要抱着她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鹊鹊擦着半湿的头发从屋里出来,嘴里还喃喃自语,抱怨着青州寒冷,烧了盆热水洗头发,结果头发没洗完水都凉了。 说着风一刮还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陈晏已经抱着刀等在门外了,鹊鹊看到他有点惊奇,“你起这么早?你也要侍奉侯爷晨间洗漱吗?” -- 第133页 她头发披着,陈晏不敢多看,别过头轻咳了几声,“没有,我在这等侯爷,有些事需要侯爷处理。” 鹊鹊往旁边挪了一步,身后是她歇息的屋子,“外面冷,要不你先进去坐坐,估计今天早上你等不到侯爷呢。” 陈晏不解,“为何?侯爷从不赖床。” 鹊鹊左右环顾,只有他们两在,没有旁人,说道:“你懂什么,侯爷和夫人都快半年没见了,好不容易见上了那肯定得……” 陈晏虽然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但也懂了鹊鹊的意思,脸上瞬间涨红了。 她明明年纪还没自己大,怎么说话都不害臊! “半年没见你怎么还是管不住嘴?看来阿玥真是脾气太好,把你宠坏了。” 不远处一道声音响起,鹊鹊背后一凉。 和陈晏说得一样,谢易果然不赖床,已经收拾齐整推门出来了。 陈晏拱手行了个礼,瞥了一眼面露惧色的鹊鹊,往前走了几步挡住她。 “阿玥还没醒,她怕冷,记得多放个汤婆子。”谢易接过陈晏手中的兵刃,看都没多看一眼鹊鹊,直接跟陈晏吩咐起今日的事务,“你今天跟着夫人,她说什么你做什么,有事派人来跟我说。” 陈晏一愣,往常都是让他去军机要务那打下手,今天怎么就……成了侯夫人的陪游? 等谢易的身影消失不见,鹊鹊说道:“侯爷说让你陪着夫人,你在青州呆了这么久,肯定知道哪里好吃好玩的多吧?” “不知道。”陈晏干巴巴回她。 军营里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谢易洁身自好从不接近营妓,陈晏自然也不会做那些事,半年来除了一些粗使仆妇,几乎没有接触过年轻漂亮的小丫头。 尤其是还这么近距离和自己说话,陈晏涨红着脸不敢看她。 他跟个木头一样无趣,鹊鹊听到英娘在屋里喊她,把头发一挽就急匆匆回去了。 陈晏在廊下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完成侯爷吩咐的任务。 柳玥起来没看见人,鹊鹊把谢易出去时候的话复述了一遍,她朝门口张望了下,果然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人影。 “你就让人在外面坐着,不叫他进去坐坐么?” “我喊了,他不肯。”鹊鹊嘀咕,“脾气倔得很。” 陈晏听到侯夫人叫他进去,还有些迷惑。 柳玥只是想问问郭洸的情况,绿绮在侯府养身体,门都没法出,有郑叔和孙先生看管她倒是不担心。 “郭将军先前是受了重伤,现在已经可以下地了。”陈晏说着前几天去看望郭洸时候所见景象,“只是现在局势微妙,不方便带您去看望他。也请侯夫人不要随意踏出这个院子的门,如果您要出去可以跟侯爷说一声,自会有人陪您。” “我们在帝京被软禁,难不成在青州还要……”鹊鹊话没说完,被柳玥扫了一眼。 “那现在……太子在何处?” 陈晏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她,理应女子不当知道这么多,可她是镇北侯夫人,在帝京所作所为他也有听闻,并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 “不方便说也没事。”柳玥不为难他。 到时候直接问谢易就是了。 柳玥在青州城逛了逛,北地的民风和帝京完全不同。帝京到处是花团锦簇,遇上春夏时节,游人如织。 青州却是一片萧条,街上大多时候只有零零散散的摊贩和一些玩耍的孩童,尤其是风里都带着沙砾,她才没走多久,裙边都沾到沙尘灰土了。 哪怕是水灾后的河台,也比青州要好上许多。 城里统共也就一间大点的酒楼,里面客人不多,有些是在此的驻军,难得休息进来喝口酒,见到陈晏先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刚想调侃几句小头领怎么喝酒来了,便注意到他是陪着身旁的女子来的。 柳玥听到他们与陈晏认识,估摸着是军中的人,挑起锥帽薄纱向他们点头示好。 惊鸿一瞥,酒客们不由得呆在原地,即便柳玥已经上楼了,还没有反应过来见到了怎样美貌的女子。 如果青州有这样漂亮的姑娘,早已名动青州城。 这女子面生,从未见过,而且举手投足都是和青州姑娘不一样的温柔大方。 他们猜想应当是近日传闻要来青州的镇北侯夫人,亲眼所见,他们算是明白为什么谢易对夫人念念不忘,哪怕被将士们笑话惧内,也不厌其烦地给旁人讲述他夫人有多漂亮人有多好。 柳玥看了半天菜单,把店小二紧张地一头汗。 他哪招待过帝京来的贵夫人,好歹他也是接待过镇北侯的,对方也只是随便指了几道菜,没怎么挑拣,但是面前这位看了许久,也没说吃个什么。 柳玥也不是故意为难他,是她真的不知道点什么好。 帝京酒楼的菜单写得朦朦胧胧,什么“绿肥红瘦”“满园春色”之类的,但是盲点端上来的菜也是能尝尝的。 青州的菜单……未免太直接了。 她看了半天,叹口气,把菜单递给了陈晏。 陈晏也不知道帝京来的侯夫人爱吃什么,他只陪着谢易来过几次,索性照着谢易的喜好点完了。 他们坐得是二楼雅间,虽说是雅间,也没有什么能看的风景,除了无人打扰外实在是没区别。 鹊鹊给她盛了羊肉汤暖暖身子,出门在外,柳玥也随意些,让她们坐下一起吃。 -- 第134页 虽然鹊鹊嘴上没个把门,但到底是高门里教出来的婢女,一举一动都很规矩。 陈晏吃饭都不由得慢了下来,看着对面的小丫头吃得一嘴油还不好意思用手抹,非得用帕子一点一点擦掉。 谢易原定今天一整天都陪柳玥的,好好缓解一下半年来得相思之情。 谁知道哈什那边突然出了问题,必须得赶过去一趟。 自从被“熬鹰”熬了一回,他对镇北侯的手段心有余悸,虽然嘴上还是逞强,但不敢明目张胆。 这两日有密探发现他和太子偷偷来往,截到了书信证据,要让谢易去看一看。 他处理完这事儿,便去了柳玥所在的酒楼。 一楼的酒客们看到镇北侯,刚想问候,结果侯爷是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上了楼,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进门就看到柳玥愁眉苦脸在学着吹叶子笛,她作为一个高门闺秀,好歹也是琴棋书画都学过的,虽然比不上别家小姐能在宫宴上表演音律之类的,也得过老师的夸奖,偏偏栽在了叶子笛上。 叶子笛是北地特有的乐器,陶土做成树叶的形状,能吹出曲调。 因为做工不难,个头又小,很方便揣在衣兜里携带,在北地一带很受欢迎,几乎人人都会吹上一小段。 “怎么想到学这个?”谢易拉开椅子坐在她身边。 见谢易过来,柳玥眼前一亮,“看外面街道上有人在吹,有点好奇是什么。” “叶子笛,北地附近才有的东西,你在帝京估计没见过。”谢易笑着解释。 柳玥点头,她确实没见过这玩意儿,哪怕有北地来帝京谋生的乐师和舞女,也没见他们吹过叶子笛。 谢易小时候就跟老侯爷来过青州,当然对叶子笛很熟悉,他拿过柳玥手中的乐器,随意吹了一小段。 他从未在帝京展示过什么音律技艺,柳玥只知道他书画很不错,没想到还会吹这个。 “小时候和当地人学了点。”谢易被她盯得发毛,“你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我只会吹吹叶子笛,像古琴之类的东西我可学不来。” 柳玥垂头丧气,“我会弹琴,怎么吹不好叶子笛呢?” 谢易哪里舍得她受委屈,也不管陈晏在边上,恨不得即刻手把手教学。 她忽然抬头问道:“你吹得是什么曲子?怎么我听外面孩童吹了许多,没听到你吹得这段?” 谢易被问得噎住,半晌才红着脸说:“是……是北地那边男子向心仪女子示好时候吹得小调……” 第81章 八十一 傍晚,一场大雪覆盖了青州。 药太苦,柳玥不想喝,谢易要了个小炉子来,把药碗放在上面小火煨着保温。 换做旁人不肯吃药,陈晏早就觉得这人磨磨唧唧屁事多,但他在一旁听了柳玥叩跪宫门的过程,面上不显,心里也对她敬佩起来。 “免死诏令被我用了,你在青州可得多注意点,没第二次机会了。” 谢易失笑,“没事,我把它留给你,就没打算给自己用。何况陛下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活着,不就是因为动不得我。” 但凡早个几年,还得顾念一下老侯爷和陛下之间的情分。虽然那时送往北地的军晌已经开始缺斤少两,总是填不满数,谢易得拿私库去填窟窿,上了好几次折子也只能短暂好转一阵子,下一次送来的又恢复原状。 回京述职时候,他私底下找过户部的人问,对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谢易心里便有了七八分数。 陛下不想让镇北侯再握着重兵了。可朝中上下,找不出能顶替镇北侯的人。 好在他迟迟不曾娶妻生子,皇帝虽然口中说着要完成他父亲的遗愿,催促他为侯府找个女主人,却也没有真正逼迫过他。 结果半路和柳家结了亲,才让他的危机感大增。 谢易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会反自己,可过个十几年,谁能保证谢易不会反了他儿子,自己坐龙椅呢? 柳玥问他后不后悔,若是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妻子,皇帝也不会这么快下手。 “自己保命看着心上人受苦,我看不起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做这样的人。”谢易说着,端了药碗放到她面前,“不过喝药的苦你还是得自己受了。” 柳玥撇撇嘴,不情不愿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 根本不知道那个军医在里面放了什么,闻起来比孙先生开得药可怕多了。可她不管怎么撒娇,谢易都不肯退让一步,非要她喝药。 看她为难的样子,谢易还是心软安慰:“军中医师一向是以效果为重,不会在乎其他。之前你用的膏药不也是,虽然气味不好闻但是效果极佳,喝药也是一样的道理。” 可膏药只是抹腿上,难闻点就难闻点,大不了她不出门就是了。药汁可是要喝进去的! 谢易拿出哄小孩的本事,“你把药喝了,要我做什么都行。” “真的吗?”柳玥愁着脸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指着天发誓。 柳玥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下去,被苦得泪花都泛出来了。 她眼泪还没擦掉,就让陈晏和鹊鹊都出去,屋里只留下谢易和她两人。 谢易有点后悔了,可他自己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收不回来了。 乌黑的长发贴在脸颊两侧,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袒露的肌肤如玉般泛着细腻的光泽。 -- 第135页 谢易咽了口唾沫,强行让自己的目光挪走。 “那……那阿玥要我做什么?”谢易轻声问道。 柳玥喝了好几口茶水冲散嘴里的苦味,“太子去哪了?” 谢易没想到她会问太子的去向。 其实柳玥一来青州就注意到了,太子完全没露过脸,哪怕只是做做表面工夫,也不可能见她一面都不愿意。她问陈晏,也只含混其词糊弄过去。 谢易沉默了会儿,捱不过柳玥的注视。 又开始后悔自己怎么答应了这么刁钻的事。 “太子跑了。”他言简意赅。 柳玥呆住,“但是帝京那边……并没有太子跑了的消息。” 甚至还有他的折子。 “他在北地人那,北地也并不是一条心,尤其是挨打了很多次之后,也有人想要归顺中原。就是这部分人私下联络太子,与其合谋。他之前被我发现串通北地探子泄露军情,身边暂无可用之人,受了北地人的蛊惑就妄想借用他们的力量保住储位。” 这些事情当然不能传出去,不然储君的位置也不用坐了。 虽然太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换做旁人已经够抄家灭门,但到底是陛下的心头肉,硬是压了下去。 如果被陛下知道太子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怕是能当场急火攻心吐出血来。 柳玥知道太子蠢,但是真没想到蠢成这样。 “你觉得他蠢,其实未必。”谢易缓缓说道,“杨家倒了,光凭一个太子妃做摆设,几位皇子资质如何大臣们都明白,没了杨家倚仗的太子全凭圣人宠爱,能撑到什么时候。” 皇家的人,谈感情才是最无用的。 哪怕是受尽宠爱的太子,挽不回的时候即便圣人不想,也会被迫作出决定。 柳玥一谈起就忍不住蹙眉,谢易哪里舍得她为这些事操心,想办法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跟她讲青州的风土人情,军中的趣事,对那个糟心的太子和其他事闭口不提。 从侯夫人来青州那日起,不再被迫当孤家寡人的镇北侯突然变得爱哼哼唧唧起来。 一直跟随他的家将早就看习惯了,而常驻青州的将士们并不知道谢小将军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前阵子偷袭北地人营帐时候,镇北侯毫不犹豫将对方将领斩杀于马前,现在是回去一趟还得绕个弯儿到青州唯一一家蜜饯铺转个圈。 因为夫人嫌药太苦,得用蜜饯压一压。 其实柳玥觉得自个儿身体还挺好的,不然能有力气从帝京到青州? 但是英娘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在谢易眼里,她现在大约是弱不禁风的体质,连下床都得人抱着。 她面前铺了油纸,上面放了林林总总十几样蜜饯。 酒楼边上就是那个蜜饯铺,她回忆了下那间小小的门面,该不会是谢易把店里每样都来了一份吧? “最后一份药了,最后一天,喝完就不喝了。”谢易好言好语哄她,柳玥无奈地喝了下去,又被苦得咳了几声。 总算是要结束了,不然她身体没病了,喝药都得喝出心病。 她开始后悔怎么来青州的时候没把孙先生带上,转念想想绿绮留在帝京养身体还离不开孙先生。 柳玥连着吃了好几块蜜饯,才觉得嘴里发苦发麻的滋味淡了,“谢子谦。” 谢易听她叫自己名字,麻溜地坐在面前,“阿玥叫我什么事?” “我身体已经好了,你再让我喝这些苦死人的药,我立马就收拾东西回帝京。” 谢易:“……” 鹊鹊把空的药碗端出去,出了房门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一抬眼就看到还是老姿势抱着刀候在一旁的陈晏。 他没问鹊鹊为什么叹气,目光扫到空碗,再加上开门瞬间从屋里涌出的药汁的苦涩气味,大概能猜到缘由。 窗户被支起来了一个角,用来散去难闻的药味。 早晨看着她喝完药,谢易就带着陈晏离开,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柳玥披着他的衣服坐在书案前,毛领扫在她脸上带了几分暖暖的痒意。 今日又是下了一天的雪,她不想麻烦别人,在屋里呆了一天,直至皎月高悬,她打了个哈欠,倦意泛上眼皮。 冷冰冰的屋子因为她的到来有了活人气,就像镇北侯府。 对谢易来说,原本只是一个容身睡觉的地方,在青州几个月,除了盯梢哈什和太子的那段日子,甚至没几次在这过夜的。 柳玥搬进来之后,不论是角落煨着汤的小火炉,还是案上看了一半的书,都是有人生活的痕迹。 谢易半夜才回来,柳玥已经伏在书案上睡得香沉。 蜡烛早已经燃尽了,他摸黑进门,借着月光看到一团不明物体趴在书案上,因为睡得不舒服还挪动两下,嘴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陈晏走到一半接到急报,即刻折返回去。 走到门口,看到谢易抱着柳玥,不由得愣住。 谢易的目光扫过他,一句话都没说,陈晏已经感受到他无声的警告,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退到廊下等候。 等谢易给她换好衣服盖上被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其他遗漏的地方,才恋恋不舍地出去。 “什么事?”他低声问道。 月色下,谢易的表情模糊不清,明明没有注视他,陈晏却有种压力。 -- 第136页 他顿了顿,回答道:“发现太子殿下的行踪了。” 第82章 八十二 青州不像帝京夜生活那么丰富,一般太阳落山就收工回去休息了。 而今晚不同,火把一个接一个燃起,街上不断有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有被吵醒的居民开窗看了一眼,便被眼前景象吓得立即紧闭门窗。 按着他们长久以来的经验,这是官爷们要打仗了。 谢易一直在派人寻找太子的踪迹,他和北地人混一块儿去了,探子在北地那找了好些时候,都没查到蛛丝马迹。 直到今天在两边接壤处瞥到个眼生又鬼祟的身影,偷偷跟过去,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附近,就听到太子大发雷霆的声音。 郭洸好不容易能下地了,一想到是太子把他害得卧床如此之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愿请缨前来,要亲自和太子谈谈。 他在谢易身旁听着底下人的汇报,忍不住感慨:“这位太子爷还真是金贵脾气,人都在北地的地盘上了,还敢和人发脾气。” “一时忍气吞声,能换来未来大好前景,算不得什么委屈。”谢易讥讽,“可惜这大好前景是要泡汤了。”他一巴掌拍在郭洸肩上,想和许久不曾并肩的朋友叙叙话,结果郭洸疼得脸都皱起来了。 “……你别逞强。” 郭洸松动了下筋骨表示自己没有问题,“军医都说没事了,那肯定没事了。” 踩着松软的雪地前行,脚步声轻了不少。 将士们举着火把团团围住那处不起眼的房子,等着谢易一声令下。 太子已经收获了消息,可对方来得实在是悄无声息,连后院儿的小门都被陈晏看住了。 他想试着横冲直撞,直接强攻出去,量着他也是大周的太子,门外的人不得对他三跪九叩,迎他回去。 可惜如意算盘落了空,冲在最前的那个直接被陈晏一刀斩下项上人头,血泼洒在雪地里,犹如寒梅盛放。 陈晏的表情大有要跟他拼命的阵势,太子被吓得连连倒退,这人脾气他是知道的,只听谢易的话。那刀刃上的血滴落着,还冒着热气儿呢,硬着来没准他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前狼后虎,该来的终究是逃不掉的。 在自个人面前见了血,镇北侯这回是铁了心要拿人。 有了开头,后面自然不是问题。陈晏没打算跟他好言相劝,手一挥就直接让人冲了进去,反抗的人就地格杀,投降的先绑上,回去发落。 太子叫嚣着不准让人碰他,寻常的士卒碍于身份不敢对他如何,畏手畏脚的,被太子拳打脚踢也不敢多说什么。 陈晏拿过绳子一言不发直接绑好了,亲自押着人回去跟谢易复命。 经历了半夜的混乱,太子歪斜着发冠,狼狈不堪出现在谢易和郭洸面前。 谢易挑眉,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别说行礼,甚至没有半点下马的想法。 郭洸躺了个把月,见到陈晏眼前一亮,“这小子是金吾卫营那个?” 陈晏听他点了自己的名,不禁有些紧张,生怕侯爷对他的评价不好。 谢易点头,“你人不在,我总得培养个副手。” 郭洸看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许,“这么短时间就能在你身边跟着,人确实很机灵,不过还是没我以前厉害。”他伤才好,忍不住就想在战场上大施拳脚,没想到能下地了,竟然收到了太子叛出去的消息。 陈晏握紧了兵刃,听到他们的肯定,心里暗暗喜悦,面上还是装出冷静自持的模样。 谢易一眼就猜出他在想什么,丢下句“养伤给你养倒退了,跟个小孩子比较什么”扭头就走,见郭洸还停在原地,提高了声量喊:“还愣在原地做什么?你动作快点,没准还赶得上喝你儿子百日酒。” 今日暂居的宅邸比往常热闹点,柳玥在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声中醒来。 她记得昨天太困,直接靠在书案上睡着了,怎么睡醒是在床上?还换了身睡衣,那件毛领披风被搁在了一边的椅子靠背上。 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谢易回来过。 鹊鹊捧着衣裙进来,面露喜色:“夫人,昨晚上侯爷抓到太子了!” 柳玥纠正她的说辞:“不是‘抓’,是找到太子了。” “对对对,是找到太子了。我今天一早起来,就听说侯爷和郭将军一同在商议太子殿下的事。”鹊鹊问道,“咱们是不是能回帝京了?” “你想得美。”柳玥戳了戳她的眉心,拿过衣服去屏风背后换了。 外面的热闹声音就是因为太子而起的。 太子的身份尊贵,即便是找回来了,也不能打不能骂,谢易也没指望他能良心发现主动坦白,把人直接送回来时的地方,派了人看管,十二时辰都有轮班的值守在。 剩下那些抓到的同伙当然是押去审问,到时候便可以让远在帝京的陛下好好看看,他的宝贝太子都做了些什么叛国通敌的事。 谢易的表情冷若冰霜,眼底都是浓浓的不悦。郭洸难得没有调侃他,任谁碰上这事心里都烦躁。 他面前是写好的信纸,墨迹都已经干透,却迟迟没有交给令官。 “难得看你犹豫。” “不是犹豫,只是有点不习惯。”谢易说道,“我还记得上次跟他在帝京吃酒时候,面前摆了盘什么菜。突然太子就干出这种事了,忍不住唏嘘一下。” -- 第137页 郭洸沉默了会儿,问道:“你记得的应该不是菜,而是那晚上你去见了柳玥吧?” 谢易有点震惊,“你怎么知道?” “你瞧瞧,你都记得见你媳妇儿那晚吃了什么菜,就不记得第二天跟我唠叨了半天这事儿?”郭洸面露痛色,“太子死活不说,你准备怎么办?” “他现在说不说不要紧,反正都得去陛下面前说。”谢易呷了口茶,“反正三宝和哈什该招的都招了,当晚他身边的人也都全都说了,我又没对太子殿下严刑拷打,他安心在那住着就行。”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郭洸犹豫着问,“如果陛下还是要保他的储君之位……你作何打算?” “辞官不干了。”谢易面不改色,早有想过这个问题。 郭洸说得不是没有可能,他原先就想过。随着陛下年龄的增长,脑子是越来越不清醒了,三宝和北地探子联系那事儿竟然就这么压下去了,处置了杨家和一干有关系的人,唯独没有动太子。 朝中上下都觉得荒唐,更何况谢易。 陈晏进来报了声“侯夫人到了”,随即就看到柳玥挑开帘子进了营帐。 鹊鹊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也想跟进去,被陈晏拦在外面。 “你让我进去,我得侍奉夫人的。”鹊鹊不满。 陈晏瞥她一眼,语气冷冷淡淡,“里面不需要人侍奉,你在外面等就行。” 鹊鹊气得跺脚,又惧怕他手中的刀,只能憋着气到边上等着。 郭洸许久未见柳玥,先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虽然来之前就听说郭小将军已经没事,能自由行走了,柳玥还是多看了几眼,确认他如将士所说行动并无大碍才放心。 “让夫人操心了,我现在身子不错,虽然先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过总算生死簿上没我的名,又给我放回来了。”郭洸拍拍胸脯担保,“绿绮怎么样了?” 偶有帝京来得信,他都得问问绿绮怎么样,可是至今为止也只知道她生产了,其他一概不知。 柳玥微微笑着:“恭喜郭小将军得了个儿子。”她没遮掩,把绿绮生产前后的事都说了。 那两个产婆子也跟杨家有关系,郭洸听着,指骨攥得青白。 这些事柳玥都和谢易说过了,他比郭洸冷静许多,“绿绮人没事就是最好的结果,那两个产婆子是百密一疏,没想到太子妃这么早就下手布局。” 柳家送来的人,谁会想这么多。何况谢易当时还留了个心眼,又叫人去偷偷查了她们,家世清白,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正因如此,柳玥才对绿绮心里有愧。 郭洸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 和他商量着怎么处置北地探子的谢易还沉着个脸,眼底满是不悦之情。柳玥一进来,顿时眉开眼笑,仿佛刚才为朝堂之事忧心的谢小侯爷是个幻觉。 他自知呆在这除了看他们卿卿我我以外也没别的意思,不能指望谢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分出心跟他讨论今后的路。 好在计划已经定下了,清点完毕过几日就正式与北地打上一次,彻底打服叫他们三五年不敢再有任何心思。 他识趣地离开,挑开帘子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门口蹲着一脸委屈地那个小丫头他认识,河台那会儿就跟着侯夫人的小婢女。 陈晏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她那瞟,还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郭洸嘴角抽搐了下,只觉得不止是身上的伤又开始疼,连他的脑壳也开始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码了两章,复健汪的头好秃TAT 已经在结局收尾了,推推自己下一本《太傅不可金屋藏娇》,预收见专栏~排队中的预收都会写的,小可爱们有喜欢的也可以提前收藏! 明年的计划就是填完这些坑! 第83章 八十三 积怨已久,谢易没给太子留面子。 御史台的折子如小山一般堆着,祁文卿按例去给皇后问安的时候,正巧几个小黄门抬着那堆折子路过。 李满福远远瞧见了他,走近点就带着小黄门跟他问安行礼。 祁文卿点了点头,“公公辛苦了,雪地走起来仔细些,别滑了脚。” “多谢殿下关心。”李满福并不推拒。 他在皇帝身边侍奉了很久,即使是太子面对他也得礼让三分,其他皇子和朝臣的关心不过是家常便饭。 祁文卿扫了眼那堆折子,状似无意地提起来:“今天怎么这么多折子,平日里我瞧见几回,都没今天这样多。” 太子那事儿早就传得朝中人尽皆知,李满福心里打了个转,回答道:“大人们心系政事,要为陛下分忧。” “也是,还麻烦您替我和陛下问个安。”他跟李满福客气了几句,就借口去给皇后问安,换了条路走。 离开了视线范围,祁文卿附在心腹侍从耳边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快去快回。 去皇后那问安的确是他的幌子,皇后虽然是他生母,关系也并不亲密。 不过他现在是个暂时被撤了职的闲散皇子,既然在帝京城中有自己的府邸,没点旁的借口怎么到宫里转悠。 这不是正巧给他碰上了。 小黄门把折子抬进来,一摞一摞摆好。皇帝也没看,只问了句“今天怎么来迟了这么久?” -- 第138页 李满福自觉告罪:“奴婢是在路上遇见了二殿下,耽搁了点时间,还请陛下责罚。” “祁文卿?他来宫里做什么?” “二殿下正要去给皇后娘娘问安。” 皇帝“哦”了声,想起来祁文卿每个月是要来看一两次皇后的,“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李满福回答:“二殿下就托奴婢向您问个安,让您多注意身体。” 他说完,久久没有得到殿上人的回应。 过了许久,皇帝稍显浑浊的声音响起:“要表孝心,不如让他自己过来问安。” 李满福听懂了,说了个“是”,无声地退出去。 祁文卿跟皇后有一搭没一搭敷衍了几句,居于深宫,皇后也听说了太子的近况。 出于对储君位置的关心,皇后还是问了几句。 哪怕太子登基,她也是太后,但哪有自己亲生儿子上位来得好呢。 李满福亲自过来叫的人,祁文卿面色不动,皇后露了喜色,也不拉着他说有的没的,赶紧叫祁文卿跟李满福过去了。 这是被撤了职之后,祁文卿第一次单独见到皇帝。 “你都来宫里了,怎么不亲自来给朕问安?是不是还对朕撤了你的职,心中有怨气?” “儿臣不敢。”祁文卿答道。 先前他听闻皇帝的身体不太好,但没机会见,今日他仔细听了听,与以往相比声音粗哑了些,说话都有气无力。 不过短短数月,像是苍老了许多。 “你长兄的事……你应当听说了。” 祁文卿斟酌了下,“儿臣有所耳闻。” 皇帝以往只说“太子”,今天特地提了“长兄”。祁文卿觉得有点讽刺,是觉得太子保不下来,想让他念在兄弟情分上,别惦记储君的位置么。 可惜他和太子没什么兄弟情分。 他和太子的交情,大约只有年少时候还能纯粹一点。 因为当时他就知道储君的位置是长兄的,他和其他皇子一样,在父皇的眼里别无不同。 哪怕他是皇后亲生,功课和骑射都受到师傅们的夸奖,反而让皇帝更忌惮他是不是有争夺储位的念头。 他最后一次和太子一同游玩,就是几年前那次选秀。太子顽劣,叫上其他皇子和世子,去偷看选秀们的官家少女。 祁文卿记得,他们拿他开玩笑,因为柳家的女儿也在选秀人群中。他万分不情愿,还是被拉过去了。 少女们如同一朵朵盛放的鲜花,周围起哄的少年子弟们在问“哪个是柳家姑娘”,有人认出来了,他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和对方的视线撞上了。 祁文卿不得不承认,哪怕在这么多少女中,她也是容貌极为出挑的那个。 对方发现他也在看,红着脸别过头,紧紧揪着手帕,耳坠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在长久的沉默里,皇帝似乎是接受了他的二儿子与他感情并不亲昵的事实,也和他最心爱的长子没什么手足之情。 他念着“罢了”,就让李满福带人出去了。 出了殿门,冷风顺着灌到脖子里,祁文卿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皇帝希望他顾及兄弟之情,给太子求情。 他一开口,自然会有人附和,那么换走的是什么呢? 是他争夺储位的可能性。 青州城内,军队严整待发。 太子被“好生看管”起来了,谢易收到帝京的飞书,祁文卿将皇帝和他的对话传递给了谢易,迫使谢易下决心,趁早解决掉北地的隐患,然后回帝京解决更大的事。 柳玥只是浅寐了一会儿就醒了,鹊鹊还困倦着,揉着眼睛端水进来,看柳玥还在添置行装,有些茫然,“夫人……侯爷怎么突然就要带兵出征,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啊……” 说完她被弹了个脑瓜,英娘轻声呵斥:“问这么多做什么,快些收拾好东西,一会儿侯爷就要出发了。” 寒风凛冽,原不是适合出征的日子。但连郭洸都甲胄在身,其他人也没有再惧战的道理。 许多将士常驻青州,便和当地的女子生儿育女。他们一去,青州城内几乎是十室九空,只剩些老弱妇孺了。 看她们的模样,也不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柳玥生长在安定富庶之地,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以往读到边塞诗或是话本都只是为留守家中的女子唏嘘几句,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是做出了多大牺牲。 风吹得她睁不开眼睛,谢易把她揽进怀里挡住寒风。甲胄有些冰凉,柳玥默默忍着没有推开。 “去去就回,这种仗已经打过好几次了,不算什么。”谢易轻声安慰她。 柳玥咬着唇,没回答他。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不想让谢易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九死一生,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是头脑里又清醒地告诉她自己,谢易是为了百姓去的,赢了就能让青州的黎民百姓过上十几年安生日子。 北地自从一年多前被打得元气大伤,一直没养回来,也只敢用各种小手段挑衅。 谢易这一仗也没有什么悬念,频频有捷报传回,青州城内还算是一片喜气洋洋。 在驻地与在外出征还是不一样的,在青州城的时候,谢易能有时间给她写长信,出征北地之后,每次捎回来的信件也只有简短的两句话说明情况,更甚于只有匆匆忙忙一个“安”字。 -- 第139页 每一封信柳玥都会展平叠好,收进匣中。 没了陈晏跟她针锋相对,鹊鹊成日里坐在门槛上,有些不习惯没人拌嘴的日子。 当然也没人给她写信,只能从谢小侯爷的寥寥数语中看出来他们三个都平安无事。 按家将的说法,距离谢易回来的日子不远了,基本上收拾完残兵之后就会休整部队准备回来。 但是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直到有个满身血迹的令官倒在城门前。 一股寒意顺着爬上柳玥的脊背。 当日她在帝京的时候……也是只有个令官前来送信。 值守的士兵马上发现了他,将他抬进去医治。令官全身是血,精疲力尽,医治的时候柳玥一直在旁边等候着,听着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脑子里一团糟。 家将经历得多,先安抚了她几句,随后询问军医伤势情况。 军医皱着眉摇头,“情况不太妙,他受的皮肉伤原先不是太重,没伤到骨头,估摸着路上是躲追兵,伤口感染发炎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很强了。” 找到令官的同时,他怀中的信件就被交给了城中待命的将士。 纸张被小心地卷起来存在竹筒里,哪怕竹筒外的血迹都干涸成块了,里面的纸张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柳玥瞧着席上清理伤口痛得喊都喊不出的令官,看起来也只有和陈晏差不多年纪,眼眶微热。 家将看完,神情有些不安。 “怎么回事?”柳玥顾不得其他,拿过一看,几乎是片刻之间就觉得气血上涌。 北地的首领不想就此臣服大周,集结了所有剩余兵力拼死一搏。 虽然大周总以“北地”称呼整块区域,实际上北地有好几个部落,各占一地,人心不齐。 但这回大约是靠着太子和三宝提供的零零散散的消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游说,竟然让几个首领暂时坐下握手言和,一起转头来对付大周的军队。 谢易被围了个措手不及,比先前柳玥在帝京时断联的情况更严峻。 “我们要……求援吗?”柳玥迟疑半晌,问道。 家将思忖片刻,“附近一带州府也靠青州驻军维持治安,若是向帝京求援,怕是来不及。城内的驻军为数不多,还要保障妇孺老小的安全,即使调动所有能用的,也很难从外围解救。” 伴随着耳边令官的哀求声,再加上帐内的血腥气,不由得全身颤栗。柳玥眼前一阵阵发黑,捂着嘴干呕几声,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今天的末班车了www 第84章 八十四 侯夫人倒得令人猝不及防,饶是鹊鹊反应再快,也没能稳稳接住她,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 好在有鹊鹊垫着,柳玥没有受伤。鹊鹊顾不得拍走身上的灰土,赶紧跟英娘一块儿扶着她去榻上。 她醒来的时候,原先在看令官的那个医师正给她搭脉。 柳玥张了张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喝了两杯茶水才好转。 医师紧紧拧着眉头,目光飘忽不定,“夫人这个是……” 鹊鹊忍不住追问:“是怎么了?” 他犹豫不决,翻开医书现查起来。 要不是她现在精神状态还可以,她都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得让医师查阅古今典籍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周围站着好些人,都在等他说结果。 医师合上书,看了看这些旁观者,叫人把那些五大三粗的爷们都清出去了,只留着鹊鹊和英娘在。 “无意冒犯夫人……请问……夫人上次来月事是什么时候?” 柳玥被问懵了,她自从跌下宫墙之后各种烦心事不断,月事就没个确切时间,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要回答军医的问题,她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她的贴身事务都是英娘在打理,比她本人要清楚得多。 英娘算了算,脸色微变,“该不会是……有喜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我在军中许久,看跌打损伤和各种刀剑伤是好手,但是女科这方面实在是不太擅长。”军医面露难色,“脉象显示是有了,但是月份太小,还很微弱。如果不是因为夫人方才晕倒,或许都没有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柳玥想起绿绮怀孕时候的种种,忍不住有点害怕。 “军中没有什么保胎药物,我只能尽力开些常见的药去青州城铺子里抓,头三个月是最重要的,夫人不要忧思过度,放宽心情才是。”医师絮絮叨叨叮嘱,他自个儿也知道说的是废话,镇北侯现在处境不妙,侯夫人怎么可能不忧虑。 他只能尽力相劝,“夫人晕倒是因为气火攻心,再加上怀着身孕,身子是会虚一些,日后调理养好就是了。” 柳玥摸着腹部,不敢相信里面竟然有她和谢易的孩子。 可是这个时间到来,并不算是好事。 他亲爹还不知道在北地怎么样了呢。 “以我的拙见,其实……夫人趁着月份还小,回帝京养胎是最好的。帝京各种名贵药材都有,气候也比青州好上许多,再加上有家人朋友陪伴,远比青州安稳。” “多谢先生。”柳玥婉拒了,“我费尽辛苦才到青州来,等不到他回来,我是不会回帝京的。” -- 第140页 军医自知劝再多也没用,转而跟英娘和鹊鹊叮嘱照看的事宜。他不擅女科,军中除了营妓也没什么别的女子存在,只能说些浅显的理论知识。 还好英娘见得多了,她是柳玥的乳母,先前还陪同照顾过绿绮,知道该如何照顾怀孕的女子。 柳玥还愣愣地坐在床上,没能从事实冲击中反应过来。 如果是在帝京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她会十分期待新生命的到来。 可现在柳玥有些手足无措,她甚至分不出精力照顾他。 军医出去之后和外面等候的家将说了,他们急吼吼进来,又压抑着面上的喜色。 柳玥不忍心扫他们的兴,只能微笑着接受祝福。 军中不适合养胎,众人提议她还是回青州城的宅子里住。柳玥自知留在这也是添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入了夜,家将送来了医师开的药,熬成了一碗苦涩药汁。 柳玥本来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闻到药味儿突然一阵反胃。 她没怎么吃,吐也吐不出东西,脸颊因为情绪波动泛起淡淡的绯色。 前不久谢易才答应她“最后一碗药”的,柳玥实在是喝不下去,心情郁结,看着外面屋檐上的雪化成水,一滴一滴顺着落下来。 她数了许久,才觉得睡意袭来,堪堪睡去。 梦里实在是睡不安稳,一会儿是刀剑兵刃的碰击声,一会儿又是皇后在殿内警告她,她惶然转头,又梦到了那日在帝京,她坐在软轿里,挑开车帘就见到外面骑着马、白衣摇扇的谢易,冲她温文尔雅浅笑。 她睁开眼,瞧着外面天色,大约才四更天。 柳玥盯着床顶看了许久,青州的床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床顶什么雕花式样都没有,不像在帝京,连帐子上都有绣娘一针一针钩上去的花样。 她蹑手蹑脚起身,没有惊动英娘和鹊鹊,给自己点了把安神香。 到了饭点,她桌上多出来两个菜,和其他菜的画风都不一样,一看就是特地给她准备的。 柳玥拿着筷子踌躇半天,问道:“这个菜是……” 鹊鹊答道:“是特地给您添的菜,医师说营养不够孩子长不好。这宅子里开火不方便,就去之前去过的那间酒楼叫他们送来的。” 他们费心思准备的,柳玥还是赏脸吃了几口。 没有谢易的消息,她怎么吃都吃不下多少。 尤其是在帝京时候,她还能靠着娘家的身份做点什么,到了青州就跟蔫了吧唧的。 鹊鹊看在眼里,心里跟着着急:“吉人自有天相,之前我听陈晏说,他们在北地征战遇到的险情多得很,次次都被侯爷化解了,这回肯定也行。” 她提到陈晏,有点止不住话头,惹得英娘不住往她那看。 “我先前还跟陈晏说,咱们在河台也遇到了事儿,那会子也不比现在差,侯爷不还是轻松解决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河台,柳玥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 “……河台?” 鹊鹊以为她怀个孕把脑子一起怀没了,她听人说“一孕傻三年”,难道不是生完才傻,是怀了就开始傻么? “你着人吩咐下去,我要见太子。” 英娘和鹊鹊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要见太子?!” “太子被看管在隔壁呢,里三层外三层看着,您去见他也太危险了,他现在就等着定罪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万一他……对您不利怎么办!” “我又不是孤身一人见他,你不放心,多叫几个人看着不就好了。” 家将听了她的要求,也是一脸诧异。但谢易出发之前吩咐过,不管侯夫人想做什么都答应。因此他还是按着柳玥的要求办了,只是出于安全起见,加派了人手,唯恐太子一时失控。 上次见到太子还是在云外寺,他和太子妃在无为和尚那求符求签。 当时太子的目光让她不太舒服,柳玥就没有太多在意他,只记得他当时穿着华贵,即便是在寺庙里尽量清减了装饰,也是头一眼见到就觉得珠光宝气。 而几个月不见,经历了众多磋磨,太子到底还是在金玉窝里养大的,骄矜的气质半分不少。 他见到柳玥来,先是愣了下,毫不犹豫出言讽刺:“怎么?谢易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侯夫人就迫不及待要来投奔本太子了?” 柳玥厌恶地蹙眉,“太子殿下还是谨慎造口业吧。” “那你来做什么?” 她压下心中的不快,说道:“殿下豢养的私兵尚未被收缴,还有数量不少的兵器火药。” 太子脸色微微变了。 柳玥接着说道:“殿下也知道如今北地战事不太稳当,有什么岔子,青州城也没有好下场。殿下为什么不试试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你一个女子,连封折子都递不上去,还跟我说将功折罪?别以为你父兄入仕就能为所欲为,哪怕我父皇倚仗柳家,也不可能让你一个女人指点政事。” “那殿下觉得,我是怎么让陛下同意我来青州的呢?” “殿下,豢养私兵已经是死罪,陛下并不是全然不知,这次的弹劾奏折也有言官提到了。”柳玥娓娓道来,“我们已经向帝京求援,但一来一去,距离甚远。相比之下,您在地方豢养的私兵……虽然数量不多,但应当暂时能顶用一阵子,最重要的是,比帝京援兵来得更快。” -- 第141页 “我并不认为我夫君会在此次战役中落败。”她莞尔。 太子不禁眯起眼打量她。 他以往只觉得她长得漂亮,被柳学士宠大了,脾气和一般的闺阁小姐不太一样。 现在看来,柳玥不是想象中那种花瓶闺秀,胆识比他预想的大不少。 “殿下,您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我从帝京出发时,弹劾您的折子已经为数众多,陛下压下折子,也是想给您机会。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了,看在您不计前嫌出手相助的份上,我父亲一派的言官自然也会对您态度温和些。” 她说得诱惑力很大。 养私兵是死罪,他自知罪名难逃,但若是出手相帮,也许能在柳学士那派中讨得一丁点好处。 至少能让他们别骂太狠。 他仅仅是犹豫了下,就答应了柳玥的请求。 条件是,如果言官要求依律法处置,得保住他和府上家人的性命。 第85章 八十五 柳玥不太相信太子的许诺,但形势迫在眉睫,与他合作并非她本愿。 家将心领神会,太子修书一封调动私军,他偷偷检查过那封信的内容,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刚开始众人对她的计划还有质疑,太子虽然豢养私兵,但水平如何实在是……不太清楚。 万一是一群菜鸡,别说救侯爷他们,怕不是上去送命。 “谁说让他们正面上了,你们读过的兵书比我多,难道没有其他主意吗?” 家将们一拍脑袋,反应过来了,“让他们从侧路上,辅助侯爷打出来就是了。” 自从军医诊了个喜脉,柳玥就变得容易犯困,听着他们在讨论兵法和军事,只觉得眼皮打架,不留神就睡过去了。 太子手下人到的快,大约是知道太子和杨家不成气候了,到了青州直奔柳玥这来。气得太子砸了好几个碗盏,大发雷霆,连柳玥这都能听到些许动静。 为首的那个姓曹,排行老三,都叫他曹三。河台那会儿见过柳玥,查缴私铸兵器时候他跑得快,对镇北侯的手段还心有余悸,更不敢在柳玥面前造次。 柳玥不太习惯他谄媚的模样,往后挪了挪,让家将去应付。 曹三对侯府家将有不小的心理阴影,几乎不用他们怎么威逼利诱,当下就投靠了他们。 “夫人,他们跪那么快,会不会有问题啊……”鹊鹊小声问。 柳玥也郑重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家将们让她不必担忧,他们自会陪同上阵,不会让曹三下命令。 他们追求的是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归来的那一日,柳玥睡不安稳,总觉得难受。但是军医说胎儿没有成型,她是感觉不到的。 柳玥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起来。 马蹄声划破青州城寂静的夜晚,令官送来了捷报。 青州城几乎是一下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开窗开门要去迎接,就见着一辆马车从穿过街巷,直奔城门而去。 英娘给她披上斗篷,抱着手炉,站在城楼上还是有些冷。 守城的士兵劝她,“城楼上风大,夫人还是下去避避风头吧。” 她一张口,冷风灌进喉咙里,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没等太久,远远地就看到“谢”字大旗,周围一片欢呼声。 柳玥拢了拢斗篷,没有说话。 她穿着红色的斗篷,在城楼上格外显眼,谢易在远处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跟郭洸嘱咐了几句,一夹马腹驰骋而去。 郭洸冲着陈晏喊了声:“愣着做什么,跟上去!” 鹊鹊也在城楼上,看见底下的人纵马前进,忍不住惊呼:“是侯爷呀,侯爷怎么一个人先来了?” 城门徐徐打开,谢易翻身下马,把良驹交给前来迎接的军官,快步上了城楼。 他匀了匀呼吸,让自己冷静些,还没开口,一抹红色的身影已经扑到他的怀里。 药香和清香混合的气息顿时充斥他的鼻腔,谢易还有些发懵,不由自主抚上柳玥的脸颊。 “让你担心了。”他低声说道。 谢易还穿着甲胄,刚接触上去冰凉刺骨,柳玥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没让眼泪掉下来,但是眼眶泛红的样子也足够让谢易心如刀割。 “担心什么,你平安回来就好了。”她闷声说着。 谢易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佩囊,柳玥看着眼熟,就是她给谢易赶工绣制的放平安符的那个。 “有夫人给我的平安符,我怎么敢不平安?”他还想抱抱柳玥,又怕甲胄弄通她,有些手足无措,“楼上风大,我们先回去。” 事情前后如同他们猜测的那样,家将带着太子私兵在外围引起北地人的注意,同时也引起了谢易的注意。 虽然人数上北地人有优势,但终究是还没恢复过来,并不能碾压对方,他们对兵法和战术的认识也远不如中原军队,纯靠蛮力。 两天下来就被彻彻底底打散了。 谢易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不少,都不深,但军医还是严令禁止他喝酒,只能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多亏我夫人神机妙算,要不是阿玥出得主意,还不知道要拖多少日子呢。” 众人纷纷附和。 酒足饭饱,剩下人去清点伤兵和战马。陈晏主动揽过活,替谢易去处理事情,才让他得个空脱身。 -- 第142页 谢易在青州这段日子黑了一圈,但换上寻常长衫,带着温柔笑意的时候,还是像极了帝京那位翩翩公子。 柳玥晃了晃神,问道:“你都知道我做了什么?” “知道,我看到曹三时候还挺吃惊的。” “那我和太子说得那些……”她咬唇,原本答应太子的只是权宜之计,回了帝京到底怎么样她也不敢保证。 谢易说道:“原本也没想要他命,就算我想,陛下舍得吗?” 柳玥瞪大眼睛:“那你先前是……” “吓他的,回去之后我会将此事禀明一同上奏,反正不管怎么样都要不了他的命,储君位置肯定没了,剩下的我估摸着就是圈禁或者废成庶人之类的,看陛下能狠心到什么程度了。”谢易一脸淡定,“你不如想想二皇子和三皇子站队哪个比较好。” 他问住了柳玥。 太子被废,最有竞争力的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 于私心来说她并不想看到祁文卿上位,但是他出身和政绩也的确比三皇子高出一截。 三皇子虽然为风评也不错,但说到底还是妃嫔所生,脾气太过软弱,不宜为君。 “你看,其实北地不是最大的问题,帝京争储才是。”他见柳玥迟疑,补了几句,“你不用操心这个问题,反正这话题也轮不到镇北侯府,我现在可是陛下眼中钉,在他眼里不管他哪个儿子上位,我都会造反。所以说你看你爹站哪个就行,我们跟着你爹站。” 柳学士为官几十年,名誉极好,他说得话都是重量级的,也是皇子们尊敬且想要拉拢的对象。 之前祁文卿娶了她,就是为了柳学士能看在结亲家的份上帮他一把,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爹……”其实柳玥心里隐隐约约有答案了,她爹对祁文卿也心存芥蒂,但不得不承认,祁文卿在政事思辩上的确优秀。 就是私德有亏。 但他比三皇子是个更好的选择。 屋里还有没散去的药味,谢易其实在城楼上就想问了。 明明他出发的时候已经不喝药了,为什么柳玥在他怀里的时候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药香。 “阿玥是又受风寒了么,还在喝药?” 柳玥愣了愣,意识到家将可能为了保留惊喜,没把怀孕的事告诉他。 她刚要开口解释,因为进屋之后冷热交替让她不太舒服,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忍不住就捂嘴干呕起来。 鹊鹊听到动静,端着水盆和帕子进来,担忧地看她难受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这是……”谢易有个大胆的想法。 鹊鹊快她一步说出来了,“先生给夫人诊了脉,是喜脉,恭喜侯爷和夫人。” 一种狂喜的心情卷上谢易心头,相比之下北地大捷都不算什么。 等他从骤然当爹的喜悦中恢复过来,忍不住开始担心柳玥的身体,她还没调理好,月份变大岂不是会变得很难受。 柳玥还没说什么,谢易做了个和军医一模一样的决定。 ——即刻让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帝京。 柳玥不可思议:“你不处理完青州的事么?” “青州最大的事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自然有知府和驻军统领解决,以往也是这样的,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我亲自出马。”谢易温言笑道,“何况现在天大的事也没你的身体重要,不早点回帝京让郎中给你看看,我怎么能安心处理接下来的政事。” 他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柳玥撇撇嘴也不反驳了。 他提出了回帝京的计划,郭洸第一个同意,其他将士们思忖再三,也没有反对。 能回家,谁愿意呆在青州这荒不溜秋的地方。 郭洸想赶着回帝京抱儿子,谢易说什么都同意,以至于后面再问意见的时候,谢易直接跳过了郭洸,从他后面的将领开始问起。 收尾工作驻军统领做得十分熟练,尤其是这回把北地彻底打散,估摸着得有个八年十年的才能再起来,忙完这阵,他们也能得空好些日子。 柳玥来的时候匆忙,马车简朴,也没带什么东西,因此离开的时候除了多了些药材,也没有其他行李。 谢易亲自给马车内部布置了一番,铺上厚厚的软垫,桌角都包上好几层布,以免起身时候磕着碰着。 陈晏沉默地在车外等候,看着谢易忙前忙后,“郭将军不搭把手吗?” 郭洸怔了一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背,把陈晏拍的够呛。 “你懂什么,这活儿就得他亲自做才行,让别人来都不成,不能体现出他对侯夫人的一片心意。” “……确实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我们谢小将军回帝京干事业的时候啦! 第86章 八十六 回帝京的路上,谢易已经在写折子了,而且看起来写得不太顺。 写一会儿就停下来皱眉思考,紧接着再写一会儿,又停下来思考。 柳玥本想看书打发时间,但不知道是怀了孕身体虚弱还是别的原因,看了会儿书就觉得纸上蝇头小字令人头晕眼花,只能放下书看看面前的人打发时间了。 还好谢易长得好看,即使是在苦思冥想,也极为赏心悦目。 柳玥知道他在为什么发愁。 ——他不知道怎么写奏折。 并不是说谢易不会写折子,作为名震一方的镇北侯,写折子如同家常便饭,但是今天这封实在是令人为难,以至于他要先写一版草稿,等回到帝京再和其他人商议修改。 -- 第143页 谢易写得过于投入,连柳玥的目光都没有察觉。 直到被车内的小火炉烘得口干舌燥,分神想去拿茶盏,有人先一步倒好茶水递给他。 柳玥怕冷,车里烘得暖暖的,但是对谢易来说有点闷热了。 等到帝京,他怕不是要口舌生疮。 “让他们把炭炉拿出去吧。” “……不用,你怕冷,我无所谓。” 柳玥有点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肌肤,谢易恨不得她再多摸会儿。但柳玥很快就把手收回去,谢易有点失望。 紧接着,柳玥挑起车帘,朝外面说道:“你们把炭炉拿出去吧。” 外面人像是怕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遍,随后有些为难:“是侯爷布置进去的,要是拿走了夫人冻到了怎么办?” 柳玥转头扫了他一眼,谢易避开她的视线,全当没听见。 炭炉是不可能拿走的,他热一热事小,但是柳玥受了风寒事大。 最后妥协的还是谢易,他陪着柳玥一起喝药。 路过城镇时候他们下车休整,顺便去镇上的医馆里给谢易开点清热降火的药方。 郎中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据说不论是小儿风寒还是女科,镇子上的人都找他看。 他给柳玥把了个脉,又听闻谢易需要开点降火的方子,目光里掺杂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你娘子脉象平和,但是还不稳定,不宜操之过急。你虽然年轻力强,但还是要多多担待小娘子的身体,多忍忍吧。” 柳玥在外间等着,听不见郎中说话,看谢易的表情好像不太对劲,回车上问他郎中说了什么。谢易如实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耳根一点一点弥漫绯色,羞赧到半天不跟他说话。 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重复了郎中的话而已啊。 谢易腹诽。 因为车里放了炭炉,柳玥卷起车帘看风景时候他也没拦着,只是心里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到点了就提醒她休息会儿,别吹冷风吹多了头痛。 柳玥每回都是乖巧应下,困乏的时候就靠在谢易怀里休息,他一低头就能看到鸦色的长睫微微颤动,脖颈间露出雪白的肌肤。 几次三番,谢易还是觉得当初开了降火药方确实是……很有必要的。 一路走走停停,进程不算太快。 谢易手上的初稿总算是写完了,他搁下笔,抬头就看见柳玥蹙着眉。 他顺着柳玥的目光看去,车外是一群群流民在讨饭。有些衣衫尚且完整,看起来还有些力气的,还会追逐一些马车,祈求车里的贵人们能发发善心,丢下一些银钱或是食物。 柳玥看得很不是滋味,她来得时侯分明还没有这么严重。 谢易伸手放下帘子,阻隔了她的视线。 柳玥没多说什么,她也知道不应当在此刻心软停车,不缺那些银钱,但是势必会引起骚乱,到时候有些流民浑水摸鱼会酿成更多惨剧。 “打仗要军晌,宫里还有各种开支,连着操办宴席也是费钱,国库不够就得从黎民百姓身上榨出来。”谢易比她冷静许多,似乎是看惯了,“我刚来青州时候比这还可怕,几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但是柳玥到青州的时候,虽然百姓生活还是清苦了些,至少吃穿方面过得去,不至于饿死冻死。 “那是因为开垦了军田,来帮忙的也有份。”谢易解释道。 柳玥敛眉,“可这里已经……很接近帝京了……” “帝京城内是天子脚下,诸多言官盯着呢,自然不敢太过造次。出了帝京以外,许多是分封给皇亲国戚的,仗着天子余威却监管不到,剥削百姓的情况只会比帝京严重许多。” 就像河台,一处小小的地方却能贪出填满私宅池底的银子,甚至能成为太子豢养私兵、私铸兵器的聚集地。 这些流民会被挡在帝京城外,只能在周边游荡汇聚。 长此以往,就是莫大的威胁。 柳玥抓着衣角,自己都没察觉到攥皱了。 温热的手掌覆住她的手背,让柳玥安心了不少。 “不用担心,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谢易说道。 比起上一次风风光光回帝京,这回谢易低调了许多,哪怕两边有不少围观的人群,他也绝不探头出去看一眼。 “虽然我在青州黑了些,人还是好看的,万一就有哪个富家小姐看上我了非要进侯府怎么办?” 柳玥反问:“你说怎么办?” 一回帝京,谢易油腔滑调的作势就回来了:“当然是告诉她,家中已有美貌妻室,谢子谦有阿玥一人足矣,绝不会纳妾。” 他们回府的时候还是上午,谢易特地在外面歇了一晚才回去,问就是不想赶夜路,怕柳玥累。 柳玥脚底刚碰上地面,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她默默扭头看了一眼郭洸,对方先是愣了愣,随即什么都不管了,猛地冲了进去。 柳玥:“……” 她和谢易还没进门呢。 听说侯爷和侯夫人今日就会回来,侯府众人都收拾齐整在等。绿绮抱着孩子在避风处,可能是因为人太多闹哄哄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她正手忙脚乱哄着儿子,突然眼前的阳光被挡住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抬头就看见一张万分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 第144页 比去的时候黑了不少,脸上多了两道疤,还好都不是伤在正脸的位置,算不上毁容。 比绿绮更手足无措的是郭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尤其是回到帝京突然多了个儿子,只是头脑一热冲了过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玥轻飘飘从他们后面过去,懒得搭理这对四顾茫然的小夫妻。 贺新之奉父命前来,名义上是给镇北侯贺喜,实际上进门就一脸“我有秘密要告诉你”的表情,把人都赶出去,鬼鬼祟祟地掏出他爹要他带来的信。 “看完记得烧了,我爹说不能给第二个人看见。” 谢易接过,问了一句:“第二个?你没看过?” “当然没,我爹说只能给你看,我就没敢拆开看。” 他默默翻过来看了一眼信封……是没封口的。 谢易一目十行扫完了贺老先生的信,对朝上的近况心中有数了,毫不留情往炭盆里一丢。 盆里窜出一簇火苗,紧接着火舌吞噬了纸张,化为焦黑灰烬。 贺新之问:“你还真不给我看看啊?” 谢易回答道:“你爹不是说了么,只能给我看,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 “但是我看到侯夫人也看了那封信。” 柳玥就坐在谢易边上,顺便也看了几眼。 “她是我夫人,又不是外人,就算她不看,我也会把信的内容告诉她。”谢易笑眯眯回答。 贺新之一时语塞,“懂了,我是外人,你你你……你已经忘了当年我们的同窗情谊……想不到谢子谦你这么快就见色忘友……” “我又不是头一天见色忘友了。”谢易好心提醒,贺新之也很顺利想起来河台发生的种种,垂头丧气。 “对了……这几日陛下都免了早朝,说是身体不适。”贺新之想起来这事。 虽然皇帝某些方面不当人,但还算勤政,以前即使是偶感风寒也会坚持上朝。能让他免去早朝,多半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了朝会需要的体力精力。 柳玥想起来她去青州前,和皇帝的那番对话。 虽然她不能直视天颜,可也从皇帝说话的语调中差距到他有些力不从心,和当初宫宴结束单独留下她和谢易谈话时候不一样了。 谢易听她说完,沉吟半晌:“恐怕陛下的身子状况不容乐观。” 那争夺储君之位就更腥风血雨了。 三位皇子的年龄足以继承大统,尤其是太子妃的母家倒了,太子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持者,大势已去。 如果祁文卿狠得下心来,那…… 柳玥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脑子里古怪的想法。 祁文卿确实挺混蛋的,但做不出弑君弑父的事……应该做不出。 短短一盏茶时间,柳玥脸色变了又变,谢易注意到了,“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得看看你爹站哪边了。” 贺新之犹豫了下,压低嗓音:“我爹觉得太子难继大统,说储君之位怕是要换人来坐,让我最近少出门吃饭,免得被牵连。” “你爹说得对。”谢易附和,“是要换人了。” 贺新之大惊失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贺大人,你要是这几日没什么事,还是别出门了。”柳玥补充了句。 第87章 八十七 听闻他们回京,早有人把各项事宜禀报给皇帝。 皇后在一旁侍疾,听底下人说完,状似无意问了句:“那太子现下如何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戳到了皇帝的肝火。 皇后对宫中的皇子们都是不咸不淡的,太子自幼丧母,在她膝下抚养过几年,勉强能提出一点母子情谊,她问起太子的情况也算合情合理。 “混账东西,尽会给朕添堵!”他呵斥道,忍不住捂住胸口猛咳,“你问他的情况做什么,他一个太子,大周未来的储君……在外面把朕的脸都丢尽了!” 皇后拍着他的后背给他理顺气,温言安慰:“那也是陛下的孩子。” 他止住了咳嗽声,浑浊的眼里看向皇后,盯得她全身发麻。 “你跟朕说实话,你有没有想过……让老二做太子?” 皇后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妾从嫁进来开始,就一直待太子如己出,陛下看在眼里,还要怀疑臣妾的诚心吗?” “……朕是说,让老二做太子。” ——“哐”的一声,皇后手里的药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没喝完的药汁溅到她绣满花鸟云纹的裙摆和鞋面上,她大脑一瞬间空白,茫然无措。 她想过很多次,但从不敢试探皇帝的心思。 哪怕从河台回来之后,太子势力日渐微弱,她在皇帝面前也绝口不提储位的事,甚至很少提起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缓了口气,答道:“陛下,后宫不可干政。” 皇帝歇了声,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了,“罢了。” 她瞥了一眼李满福,对方面无表情地叫来宫女,让人收拾狼藉的地面,再重新煎一碗药来。 皇后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告退,离开的时候指甲掐着掌心,让自己的步子走得稳一点,再稳一点。 她试想过皇帝询问她换储君的场景,但真的等到这一天时,她反而不敢说了。 是因为皇后的位置坐得太稳当,谨慎了几十年,面前的裂缝不知道要不要伸脚跨过。如果迈开步子时候裂缝变大吞噬了她该怎么办。 -- 第145页 最终她还是站在原地等待皇帝的决定。 帝京城内,和镇北侯叙叙旧这种事,帝京上下怕是没几个敢做。 哪怕是贺家和柳家,也暂时没有明面上的来往。 谢易出征前带的那张平安符纸已经被血迹沾染,佩囊也破损不堪。 柳玥让他把符纸直接烧了,他不肯,执意要去云外寺还愿。 青州和帝京的气候差了一截,帝京已经亲身感受到开春了,即使是镇北侯府的院子里也花团锦簇。 第二日清晨,雾气蒙蒙,石阶上沾染了晨间露气,有些湿漉漉的。柳玥大大咧咧走下台阶,看得谢易心里一跳一跳的。 “有你在,肯定不会让我摔到。”柳玥没让他扶,自己坐进车里,看着俯身跟进来的谢易,“我们才从青州回来就去云外寺……是不是不太好?” “没宣旨,管我们做什么。”谢易接过下人递来的小手炉,塞到她手里。 话是这么说,他们出行还是换了一辆小马车,空间有些逼仄。谢易靠在车壁上,柳玥大半个身子在他怀里,衣裙的熏香充斥着整个车厢。 车帘没合上,柳玥眉眼舒展,看着街上的景象和他喋喋不休说着。 从谢易的角度能看到她的唇瓣抹了淡淡的口脂,伴随着说话声一开一合。 想到目的地是云外寺,谢易恨不得原地抄清心咒。 柳玥说了半天没得到他的回应,有些迷惑地扭头,看到他有点懵的表情,忍不住偷偷在脸颊亲了一下。 谢易:“?” 直到停在云外寺门口,还是柳玥拉着晕乎乎的谢易下去了。 小沙弥作揖念了声“阿弥陀佛”,开口就说:“二位施主来得好巧,无为大师就在寺中。” 谢易刚要开口,被柳玥扫了一眼,乖巧闭嘴。 柳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无为大师的?” 小沙弥回了他们一个微笑,并没有言语。 无为和尚接过沾着血迹的纸,似乎是被冲鼻的血腥气震到了,摇摇头将它点燃丢弃。 “看来它是帮施主化险为夷了。” 室内昏暗的灯光映着柳玥的脸庞,衬出柔和的线条,“我来是想问……还能向大师再求一张吗?” 明明是大白天,他的屋子里就像永远透不进光似的。 柳玥忍不住想,夏天也会这般寒意浸骨吗? 火苗跳动了许久,无为和尚才回答她的请求:“施主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被他拒绝,柳玥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施主是在担心什么呢?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人人都祈求一张符纸即可渡过难关,那世间就没有苦难了。” 谢易感觉衣袖被人抓住了,低头看到了柳玥纤细的腕子。大约是想抓自己的衣袖,两件交叠,她抓成了谢易的。 “谈不上逆天改命,天命如此,顺势而为罢了。”谢易插入他们之间的对话。 柳玥怔了怔,有些没弄懂他的意思。 无为听懂了,没有接话,只是淡淡一笑,亲自将他们送到寺庙门口。 她拉了拉谢易的袖子,“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过几天就知道了。”她发间有支钗子略微滑落,谢易给她扶正发钗,“要是事情顺利,没准明年春天我们能去江南。” 柳玥还没来得及思考“事情顺利”指的是什么事,敏锐地捕捉到了后半句。 “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 指腹带着热意,顺着脖颈划到后背。 柳玥的注意力放在了后半句“去江南”,从而忽略了前半句是多值得深究。 不过随后几天她就知道,被忽略的前半句到底代表了什么。 皇帝身体好转些,便恢复了早朝。 绿绮怀孕时候变得格外嗜睡,但柳玥没有。谢易起床洗漱,更换官服,一点响动就让她睁开眼睛。 谢易有点无奈,坚持不让她起来,带着那叠厚厚的奏本上朝去了。 接近晌午时候,柳家小厮突然跑来侯府,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玥正在给谢易做新的佩囊,听闻有娘家小厮过来,搁下绣棚要去一探究竟。 小厮连喝了三杯茶,匀了气息,方才开口:“老爷他……老爷他在朝上和陛下吵了几句,要触柱死谏,被侯爷给挡下来了,并无大碍。这会子在回来的路上了,侯爷怕您先听了其他流言会着急,叫小的来传个话儿。” 柳玥才揪起来的心又安放回去了,大起大落差点让她眼前一黑。 “你知道他们是去柳家了还是……侯府?” 小厮想了想,“侯爷送老爷回柳府了。” 柳玥当即套了车要回去,还好两家距离不算远,加上车夫技术上佳,不过片刻就到了柳府门口。 柳学士刚坐定,谢易本着做贴心好女婿的原则,拍着老丈人的后背给他顺气。 柳玥一进来,柳学士以为自己被气出眼花的毛病了,怎么来了个长得和自个儿闺女一模一样的。 “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刃,亦何异哉?”柳学士正了正头上的官帽。 她爹倒是没想摘官帽。 确认了她爹并没有什么大碍,柳玥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她出了门,才低声说道:“多谢你,要是我爹他真的……”她咬了咬唇,说不下去。 -- 第146页 谢易也不好意思告诉她,其实他岳丈没想真的触柱。不过也多亏他反应快,拦下了柳学士的步伐,不然就算没出事,脑袋上多半也得出现个大肿包,“柳大人一心为国,两袖清风,朝中众人都看在眼里,哪怕不是我,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爹这么做的。” “哎呀你不知道,我爹在这种事情上很倔的。”柳玥撇嘴。 她自从怀孕之后脾气变得有点像小孩子,她自己没发现,但是谢易观察到了,凡事都顺着她的意思说。 “下回上朝我一定多多看着柳大人。” 柳玥想起问正事了,“我爹是为什么要触柱?” 谢易迟疑了一瞬,没瞒她:“要废太子,改立新储君。” 想想都知道皇帝不可能同意。 触柱十个文官都不可能。 柳玥反应过来,这就是谢易在云外寺说得“事情”。 然而废太子这事,注定是不会顺利的。前朝有储君荒淫无道,也是朝臣们和皇帝兜兜转转才废了太子。 只是那个文官运气没那么好,是真撞柱了。 她在书上读到的时候还唏嘘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个家里。 “迟早的事,总得给陛下找个台阶下。” 柳玥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如此笃定皇帝会废太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至今还没有恢复原来的职位,听说三皇子都准备出门散心、寄情山水。 太子被软禁东宫,这会儿怕是和太子妃要成怨偶了。 ——至于祁文卿,柳玥不太想知道他的事,却在打听太子和三皇子时候被迫知道了很多。 他最擅长装出人畜无害的模样,口中说着对储君之位无意,帝京中却遍布他的眼线。 谢易暂时和他联了手,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让东宫易主。 作者有话要说: “人臣欲谏,辄惧死亡之祸,与夫赴鼎镬、冒白刃,亦何异哉?”出自《求谏》。 作者是个丈育,如果有用错还请指出orz 第88章 八十八 新绣的佩囊不用赶工,比原先那个精细不少。谢易给它配了玉,恨不得随时随地戴在身上,唯恐旁人忽略。 同僚相见,但凡脑子不算蠢笨的都夸了几句。 大约知道镇北侯惧内,他们对侯夫人也生出几分好奇。但见过真人的终究只是少数,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说是个姝丽佳人,至于别的就说不出来了。 但帝京上下,敢驳了皇帝面子还安然无恙求了旨意去青州寻夫的,估计只能找出这一个了。 以至于柳学士上朝时候,都被人明里暗里说教女有方。 下了一夜的雨,谢易怕她腿伤又疼起来,提前让人端了炭盆过来。 柳玥在细碎的雨声中醒来,看天色才刚蒙蒙亮。她转了个身,把脸埋到谢易怀里。 谢易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微微睁眼,看到柳玥已经醒了,哼了几声:“再睡会儿,还早呢。” 他近日在朝中和人唇枪舌战,实在是累得很,柳玥也不打扰他,拿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在温暖的怀抱中又睡了个回笼觉。 上超前,柳学士注意到他眼下两团青黑,决定关爱一下自己的好女婿,“没睡好?” 谢易咽了口唾沫,他能说实话吗? 实话就是被您女儿搞得醒了一下之后就没睡着。 但他只敢偷偷腹诽,面上只能点点头,“雨声有些扰人,没睡好。” 柳学士用长辈关爱晚辈的语气说着:“你又要忙朝中事务,又要照顾阿玥,真是辛苦了。” 表面上是关心,以他对岳丈的了解来看,分明是暗示他敢不好好照顾柳玥就完蛋了,言官的折子能把他人埋了。 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并没有耽误他上朝。 今日是李满福搀扶着走上来的。 前几天,朝中众臣联名上奏,细数了太子的诸多罪名,请求废太子,重新立储君。 三皇子人都不在朝中了,他们到底想拥立谁,一眼可知。 听说皇帝看完那封奏折,气得当场咳出血来。 他给太子最多的关爱,为太子亲自挑选的太子妃,从名门望族中选定杨家。 结果杨家仗着他庇护太子,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丑事,而他最疼爱的儿子也走上了岔路。 尤其是今天谢易还很贴心地补充了太子豢养私兵的事。 借着夸赞太子不计前嫌出兵救他于水火,顺便把他私铸兵器、私养士兵的事一块儿抖落了。 那封厚厚的折子里并没有详细提到这件事,众人只是知道太子有养私兵的事,并不清楚具体的。 而谢易当众揭发了,一同作证的还有祁文卿和贺新之。 他没有细说梁砾的事。 梁砾死在狱中,是皇帝派人去毁灭人证的,谢易只是提了一嘴。 听到“梁砾”名字的时候,皇帝的眸中闪过几分不自然。 其他官员跟着进言,谢易只是站在一边,神色淡漠,没有再多说什么。 最终,皇帝做出了让步。 “容朕想一想。” 散朝的时候,贺新之喊着“子谦”,谢易停下脚步等他,贺新之小跑着过来,还有些气喘。 “你说完那些证据之后怎么就不讲话了,我还等着看你舌战群儒,没想到你就跟神游天外似的。” -- 第147页 “在想等会儿回去给阿玥买些什么糕点吃。”谢易说道。 贺新之愣了愣,觉得他今天的笑话十分有趣,笑着说怎么从青州回来之后他的嘴越来越油滑了,直到迎面撞上祁文卿,他才闭口不语。 祁文卿看起来在这等着他们,周围有大臣路过,只敢看两眼,就匆匆别开眼神。 太子身上罪名不少,但现在接近二皇子也不是什么好选择,还不如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当睁眼瞎。 祁文卿温文一笑,“许久不见,有没有空去花月楼坐坐?那新来了个厨子,江浙船菜做得一绝。” “没空。”谢易拒绝的爽快。 贺新之打圆场道:“谢兄准备回府给侯夫人带零嘴吃呢……” 两人同时瞥了他一眼,贺新之捂住嘴。 他这个圆场还不如别打,竟然能在祁文卿面前大剌剌提起柳玥,贺新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祁文卿面上微微露出一点愠色,随即很好的掩盖下去,“那我倒也知道一家新开的铺子,说是祖传手艺制成的蜜饯。” 谢易勾了勾唇,眼底没有一丝笑意,“多谢二殿下的好意。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即便你坐上储君的位置,或是……日后得登大宝,你也少打不该有的主意。” 贺新之夹在中间,只觉得他们两人隔着空气也能摩擦出火花来。 “镇北侯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最后糕点铺的老板称斤两时候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触怒了气头上的镇北侯。 他接过包好的糕点,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老板,觉得他有些眼熟。 “以前铺子就开在隔壁街的胭脂铺边上,您来过两次的。” 谢易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 ——他挑着抢,沾着血,碰到了出来买胭脂的柳玥。 当时的柳玥还郁郁寡欢,不像现在听说他回来就往他身上扑的。 柳玥在他怀里蹭了蹭,注意到手上的油纸包。 “是最近帝京很多人去的那家铺子吗?”她解开绳子,拈起一小块先往谢易嘴里塞,“鹊鹊之前出门看到了,说要排好长的队,我也没好意思说。” 谢易被她塞了一嘴糕点,嚼了两下,确实很好吃。 柳玥也尝了一块,粉筛得很细,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她怕自己吃多了发胖,吃了一块就恋恋不舍地停了嘴,“我听说花月楼新来了个厨子,江南菜做得极好,我们不如……” “不去。”谢易毫不犹豫打断。 柳玥眨了眨眼,有点委屈:“话还没说完呢,你要是不想出去吃,叫他们送过来也成啊。” 谢易自知失言,摸了摸鼻子,开始思考怎么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柳玥等着他的下文,谢易半天讲不出,索性答应了:“我这就让人去订座!” 翌日傍晚,谢易还在书房处理事务,郑叔先来敲了柳玥这的门,“侯爷让您先梳妆打扮,一会儿就去花月楼吃饭。” 柳玥眼前一亮,“这么快?花月楼这厨子抢手得很,我还以为要等好几天才有空位。” 郑叔也不好意思挑明说是侯爷加了不少价才从别人手里买到的,不然座号都排到六天后了。 花月楼门口人头攒动,赶上富家公子小姐们踏春时节,一座难求,更别提二楼雅座包间。 他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有人认出了谢易,他身边那位风姿卓绝的必然是侯夫人了。 “花月楼这名头打得真够响的,我这几天亲眼见到好几位大人进去,没想到镇北侯也来赏脸了。” “要我说估计是侯夫人想吃,谢大人陪着来的。” “不愧是伉俪情深,一对璧人。” “昨天我在隔壁街上铺子买糕点时候,还碰上谢大人了,说是来给夫人买零嘴的……” 柳玥没带锥帽,进去便有小二带他们上楼。 谢易一颗心都系在柳玥身上,也没注意周围都是哪些人,直到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谢大人么?” 柳玥也觉得声音十分熟悉,扭头一看是祁文卿。 谢易不想见到他,更别提前一日还拒绝了他的饭约,偏偏就在花月楼面对面撞上了。 “前日我邀谢大人来花月楼吃个便饭,被谢大人拒了,没想到今日能在此见到谢大人……和夫人。”祁文卿停顿一下,“还真是巧。” 哪壶不开提哪壶。 柳玥不知道他们话里夹枪带棒的在说什么,看他俩不对头的脸色来看,多半是没好事。 “二殿下是已经吃完了?还劳烦让一让,借过。”她莞尔一笑,没多给他半个眼神,轻飘飘就从身边过去了。 入座之后,柳玥低声问道:“他旁边那人是谁,瞧着眼熟,又一时想不出来。” 谢易略加思索,“是户部尚书家的儿子,殿试时候也来了。” 那大约是在当时见过面,但没记住名字。 柳玥拧起眉头,“他俩一块儿吃饭做什么?” 菜是早就订好的,小二给他们端上菜,谢易便夹了块鱼肉,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没有没剔干净的骨头,才放到她碗里。 “估计是和河台贪墨一案有关。” 柳玥尝了口鱼肉,的确是相当好的滋味。她边吃边听谢易分析。 -- 第148页 “废太子一事估摸着就在这两天了,现在几乎是朝臣们逼迫陛下换储君。那封太子的罪证书就是给陛下足够的台阶下。” 她垂下眼,蓦得想起来宫宴上那个背影。 果然……她当时猜得没错,太子庸碌,全靠太子妃和杨家帮衬,甚至宫宴上都要靠太子妃把控才能镇定自若地交际应酬。 杨家一倒,自然没有太子妃施展手脚的地方,太子靠自己,出事是早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倒计时~ 除了我们谢小侯爷和阿玥的番外,也会写点可可爱爱的副CP番外 第89章 八十九 废太子一事,君臣之间互相试探,以皇帝的退让告终。 颁旨那天,金吾卫围了东宫。 时隔一段日子,柳玥又见到了陈晏,十几岁的少年个头窜得最快,比之前在青州时候长高了不少。 他自从青州回来,就被调去了金吾卫营,不用再和那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们一起训练。在金吾卫里摸爬滚打和在青州时候不一样,他不想仰仗谢易和郭洸的面子为他处处开小灶,坚持要自己努力。 这段时日的磨炼和敲打令他蜕去了少年气,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大雨冲刷着地面的砖石,湿滑难行。 谢易不想让柳玥在这种日子出门,她坚持要来,隔着雨幕看到素衣的废太子妃。 “……你看她有什么意思?”谢易不解。 “来看看如果我没算对那一步,会是什么样的。” 谢易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太晦气了,你现在不能说这种话。” 皇帝还是念着情分,废太子贬为庶人,另给他安置了宅子搬出皇宫。 和他应当受到的责罚相比,简直轻如鸿毛。 但谢易明白这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即使他不满意,也该为众臣起个头,平息他们的怒火。 之后储位空悬,眼见着皇帝日复一日的衰败下去,朝中竟无人敢再提立储的事。 相关人员都被查办,入狱的入狱,抄家的抄家,那段日子菜市口天天围着人,刑部的官员忙到脚不沾地。 虽然皇帝不提立储的事,但三皇子无心卷入漩涡,相当于把皇位拱手让给了二皇子。 那些家里还有女儿待字闺中的官员当然升起了其他心思,也不管祁文卿先前成过亲,闹过哪些传闻,非得让自家女儿和二皇子来点偶遇不成。 柳玥不太方便出去了,听鹊鹊绘声绘色讲二皇子现在出个门都能遇上好几个女子对他抛媚眼,不由得笑出声来。 “许娉婷竟然也愿意?”她提起这个名字还有些看笑话的心态。 鹊鹊吐了吐舌头,“反正她那德行,也当不了二皇子妃,皇后娘娘怎么可能松口。” 谢易听她们主仆俩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事,就知道柳玥已经彻底放下祁文卿了。 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把许娉婷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柳玥。他的人在二皇子府后门看见抬了个人出去,觉得鬼祟,就跟过去看,没想到是发还给许家了。略微打听了下才知道是病死了,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谢易知道这么多乌龙,许娉婷出力不少,被祁文卿悄无声息处理掉也是该有的结果。但祁文卿这手段……好歹和许娉婷还有过一段温存的日子,也能下这么狠的手。 这样的人还在口口声声说喜欢阿玥。 谢易真是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他对祁文卿没什么信任感,出于政事需要和他短暂联手,现在事情成了,两人也依旧是分道扬镳,碰面了也冷冷淡淡不说话。 他在宫里安插的人最近给他报了信,说原先给陛下诊平安脉开药的太医告老还乡,现在换了个新的。 谢易起初是没在意这条信息,之前那个太医他见过机会,确实是年纪大了,估计也是怕陛下身体不行之后会牵连到自己,请辞回家避风头。 他让人盯着那太医,有什么事情马上报给他。 趁着鹊鹊出去拿东西,他跟柳玥说了这事儿。 柳玥思忖再三,面露难色,“按理说……给陛下诊平安脉的应当是宫里最妥帖的太医,怎么会说辞就辞呢?” “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估计是怕项上人头不保。”谢易做了个简单的推测,“太医丞的差事一向难办,有个头疼脑热的看不好都要挨罚。” 柳玥的直觉告诉她没那么简单,可暂时也没有后面的路可看。 说话间,家将一脸严肃地敲了敲门,附在谢易耳边说了些话。 柳玥只看见他眉头立时拧起,低声问了句:“查验过了?” 家将点头,“仵作验过了,确实是。” 谢易脸色很差,柳玥有点担心,从榻上坐了起来,“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到。”谢易说道,“那个老太医死了,一刀毙命,应当是捂嘴灭口。” 柳玥听到这消息,身子晃了晃,胃里一阵恶心。 谢易赶忙过去扶她,“我不该和你说这个的。” 柳玥只是干呕了几声,想到这种腌臜事情觉得反胃,“那新换上的太医是……” 所以皇帝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并不全是他心病所致,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人。 以谢易的了解,他觉得祁文卿是干得出这事的。 -- 第149页 “弑君弑父,胆子还真大。”他冷冷说着,手上却极温柔地抚着柳玥的后背,给她顺口气。 等不舒服的感觉下去了,谢易看出她的担忧,“我们静观其变就行,让他们自己斗去。” 太医丞所有的药方都要备份存档,以供日后查验,谢易着人去偷偷抄录了一份,拿给孙先生看。 孙先生不知道是宫中的药方,看着看着皱起眉头。 “这两本……不是同一个人开的方子吧?” “的确不是,有什么不同吗?”柳玥问。 孙先生沉吟半晌,指着以前的那本说:“这本旧的用药比较温和,虽然起效慢些,但不会出错,什么体质的人都能用。”他翻开另一本,接着解释:“新的这本明显是猛药比较多,药物搭配虽然也能用,但是给身体虚弱的人服用还是很伤元气的。” 他怕柳玥没听懂,补充道:“如果我给侯爷用药,多半是会下猛药的,侯爷身体底子很好。但是如果我给夫人用药必然是选择前者,细水长流,稳妥为佳。” 柳玥问道:“那如果……给我用猛药呢?” “虽然见效也快,但是长久下去就会伤到身体的根本。” 孙先生合上册子,有些不解:“如果这两本药方都是给同一个人用的,未免也太奇怪了,应当是反过来才是,身体底子垮了就应该好好养着。” 柳玥心里有了底,“我明白了,多谢先生。” 皇帝的身体不好,猛药下去就回春几日,但伤的还是身体,等药效下去愈发不堪。 想必那位老太医就是不愿做谋害帝君的事,才匆忙请辞,结果还是被人追上灭口。 当皇帝身体已经衰败到没法上朝的时候,内阁众人拟了传位的旨。 只等皇帝自己开口,盖上玉玺。 郑叔已经提前预备好了白布和白色衣衫,叫人提前把廊下的琉璃灯拿下来了,侯府现在下人数量少,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应付不来。 谢易看着自家夫人显怀的身子,面露忧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带着身子多不方便。” “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好的。”柳玥轻声叹气,“我现在还行,何况又不用我去跪哭,要跪也是皇后带着妃嫔去跪……”她猛地抬头,“陛下病倒之后,都是皇后娘娘在侍疾?” 谢易回忆了下,“应当是吧,后宫人不多,低位妃嫔又不给侍疾,高位的似乎没几个?”他不太关心皇帝后宫那些事儿,也就对皇后知道的多点。 “你该不会是觉得……皇后下的手?”谢易觉得这个推断也挺合理的,侍疾时候天天跟在皇帝身边的不就是皇后,药里有什么没什么她一清二楚。 最重要的是,祁文卿是她亲生儿子。 废太子登基她只是名义上的太后,哪怕也照顾过废太子,终究隔了一层血缘。 亲生儿子登基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母子关系冷淡又怎么样呢,终究要看在亲生母亲的面子上,给舅家加官进爵。 “我安插的人可够不到后宫里头,还得另外想想办法。静观其变总没有错,让他们狗咬狗,我们作壁上观。”谢易看出她的困倦,熟练地拆下发间的饰物。 少了发簪固定,乌黑长发如流水般倾泻,铺洒在榻上。 得知女儿怀孕之后,柳家送来了很多补品,其中就包含柳夫人精心挑选的黑芝麻和何首乌。 说是怀她的时候头发掉得多,怕柳玥也掉头发。 然而柳玥完全没有这种烦恼,全都给锁库房去了。 她靠在谢易的怀里,闭上眼小憩。 窗外是开得正盛的白玉兰,风一卷,阵阵芳香就顺着吹到屋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文完结,凑个整数~ 然后就开始更番外啦! 第90章 九十 老太医身死的事被人悄悄散布出去,没两天就传遍了帝京。 人心惶惶,每到皇权更替时候,就有一批站错队的被拉出来祭天。 最好的方法就是看朝中重臣如何抉择。 三皇子跑得快,但前朝又不是没有登基当天杀出来上位的例子,三皇子为人温和,对如今安定之势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兵权还握在镇北侯手上,或多或少会打听一下镇北侯的意向,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明明皇帝的病来势汹汹,一看就有人恶意搞鬼。 莫不是要在登基后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挑起新的宫变? 众人口中的主角此时正在家里和柳玥讨价还价。 身子重了变得怕热起来,但她旧疾在身不能贪凉,谢易每天只允许她吃一份冰碗,宁可他亲自给柳玥扇风,也不让多摆一盆冰。 柳玥泫然欲泣跟他撒娇,再加上柳承明一向很溺爱小妹,来侯府探望时候跟着在他耳边吹风,偷偷给妹妹带冰的甜品吃,谢易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就当没发生过。 柳玥自以为瞒得很好,尤其是她亲哥还帮她收拾残局。趁着谢易外出办差时候,兄妹俩躲在屋子里,柳承明变戏法似的拿出甜品,就跟小时候偷偷摸摸藏话本游记一样。以前是柳玥帮他藏书,现在是柳承明给她藏零嘴。 亲吻时候,谢易会假装忽略她唇边的蜂蜜香气,私底下再把下人叫来询问柳承明来过没,呆了多久,大概能猜出他给柳玥带了什么。 -- 第150页 郭洸建议他派个探子跟着柳承明,看他出入了什么铺子即可。 这个提议被谢易拿来试了试,探子十分机敏,连柳承明去了哪家铺子、买了几斤几两东西都上报得清清楚楚。 几天之后探子就被打发回去,不跟柳承明了。 谢易觉得这样实在是不对劲,自家妹妹养身体,哥哥上门探望带点礼物还要被监视,有点荒谬,难不成柳承明还会害了她? 谢易看过很多怀胎妇人会变得笨重,但是柳玥看起来还行,衣服穿得宽松些也看不太出。 她察觉到谢易盯着她的目光,迷惑地歪了歪头,“在看什么?” 她今天可没吃什么。 谢易回过神,“在看美人入画。” 柳玥抿唇道:“又胡说八道。” 他正色道:“就这几天了,到时候必定会有一场风波,侯府不可能不被波及。” 他没指名道姓说是什么事,但两人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那你……准备怎么办?”柳玥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光致的脸颊。 “你回柳府避一避吧。”谢易说得有些痛苦。 “……你又在想什么?”柳玥语气不快,“该不会是觉得没法保护我,与其到时候出事不好收场,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牵连我?” 她一语道中谢易的心事,谢易沉默地别过脸。 “这和在河台、在青州都不一样。”他缓缓说道,“新皇是谁尚未可知,我手握兵权,不管是谁上位,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什么尚未可知,不就是祁文卿。” 谢易没有否认她的说法。 柳玥被他的反应气笑了,“那些人天天上门递拜帖,之前避嫌恨不得绕过侯府门口三尺,现在倒是赶着来巴结,不就是认准了不管是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镇北侯府都……” 她话没说完,被谢易出声打断,“阿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怕事情太多照顾不好你。” 谢易一服软,柳玥跟着心软,不忍心再说别的话。 这些话在旁人眼里听起来大逆不道,等同于妄议未来的帝王。但不管如何,柳玥心里都有对祁文卿的芥蒂存在。 即使祁文卿知道她说过的话,也只做耳旁风。 “知道了知道了,明天就搬出去住。”她有点赌气地回答。 她懒得问谢易是怎么知道皇帝要不行的,反正也是宫里内侍透出来的消息。 九五之尊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孤家寡人。 连身边的内侍也不是真心相待,病重垂危之际只会先为自己的前途性命考虑,三言两语就把侍奉多年的主子给卖了。 祁文卿想要那个位子,就让他去坐好了。他自从搬出皇宫另辟府邸以来,就经营着朝中的关系,和大臣们保持着你来我往却又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些都是柳玥在二皇子府才知道的,在此之前她可怜祁文卿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皇子,空有皇后所出的名头却没有实权。 柳玥是真的有点生气,当晚就让人收拾了几个大箱子出来,大有要把东西都搬走的趋势。 谢易慌了,倒不是很担心新上位的那位把侯府怎么样,但柳玥指挥人把箱子搬上车这阵仗……怕不是就此准备回柳家长住了? 他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柳玥问道:“你想说什么?” “感觉夫人要抛下我了。”镇北侯的语气可怜巴巴。 他送给柳玥的那只哈巴狗也得到了跟回柳家的资格,此刻正在柳玥怀里跟他耀武扬威。 柳玥轻轻发出个鼻音,谢易看起来委屈极了,轻而易举灭了心头的火气,“等你扎满九十九个兔子灯的时候就回来。” 谢易:“……” 在青州时候赶不上过上元节,兔子灯的事他记得,但军中哪来的材料和时间给他做。 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介意的。 许久不见女儿,柳夫人让厨子做了一桌子好菜,饭前还敲打了丈夫和儿子,禁止在吃饭时候讨论政事,免得影响女儿胃口。 她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一点都没变,每天都有侍女进去打扫。 入夜之后,她跟出阁前一样坐在榻上看书,恍惚间觉得有人敲了敲窗棂。 然而今天英娘也在房间里,见她时不时回头看看窗户有些迷惑,“姑娘在看什么?” “没什么。”柳玥抿唇,重新拿起书。 侯府和柳家这会儿怕是都被盯得紧,谢易怎么可能溜出来看她。 事情比她想得还要严峻些,半夜时候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起身让英娘去看怎么回事。 过了会儿,英娘皱着眉头回来,跟她说道:“老爷和少爷都进宫去了。” “是因为……”她戛然而止,没把后半话问出来。 英娘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敢点头,只是把听到的话原样复述,“好多家的大人都出去了,隔壁张大人家里都……都挂上白麻布了……”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气音说出来的。 柳玥倏地想起前几天和谢易的对话。 她问三皇子会不会突然回来,被谢易果断地否定了。 “三皇子生母性格怯懦,他本人也无心权势争斗,去外面游山玩水就是为了躲开二皇子。” “何况他手上可没兵权。”谢易合上手上的册子,推给柳玥。 她接过去一看,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是……三皇子府上的……账本?” -- 第151页 “对,如果养了私兵,开支必然会有填平隐瞒的痕迹,而三皇子府上的开支都是正常流水。” “咱们府上要不要……”英娘打断了她的回忆。 柳玥沉思半晌,“别了,咱们府里统共也没多少人,这些事交给娘亲和嫂嫂定夺就好。” 谢易是和她说过一些东西的,可她母亲和孟姝知道多少并不可知,按着她爹和柳承明的脾性,是不会把朝堂事带回家里的。 他们总觉得女子不要沾染太多朝堂事为好,哪怕当朝也有女子私塾。 而谢易并不在乎这些,他知道柳玥爱看书听戏,出不了远门才对外面的事更好奇,每次下朝回来都会跟他说些趣事。 短短一会儿柳玥走神了两次,英娘一看她熟悉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侯爷会平安无事的。” “我知道他会没事的,我又没想他。”柳玥脸一红,被人窥破了秘密,耳根都在隐隐发烫。 她没睡太久,便听得远远地敲响了钟声。 一声一声回荡在帝京的上空。 她有点庆幸自己没封上诰命,按礼制来说国之大丧,诰命夫人们也得进宫跪哭。 英娘把柳玥的叮嘱传了出去,叫他们不许多议二皇子的事。 柳家和二皇子府上向来不和,帝京人人皆知。要是管不住嘴,有心人便会抓着茬头不放,参他们两本。 她说得朦朦胧胧,但府上人是听懂了。 孟姝惊疑不定,“真的是二皇子?”随即意识到说得不妥,改口道:“等父亲和寄真回来便知道了吧。”她悄悄拉着柳玥的衣袖问她,“小妹要回侯府看看么?” “不了吧,这会儿我和他吵架才是最好的。”柳玥按了把腰,还是有点怀念谢易回来给她捶腿按腰的时候。 镇北侯夫人怀着身子回娘家住,还带了好几口箱子,大有要回去长住的阵仗,一看就是和镇北侯吵架了。 尤其是还有不少人看到侯夫人皱着眉头上车的模样,对着镇北侯爱答不理的。 这不是闹矛盾了是什么?! 惧内的镇北侯把媳妇儿气回娘家了,这事一下传遍了帝京。 外面传着说,柳学士爱女如命,自家女儿受委屈了必然会看镇北侯不顺眼,到时候放不放掌上明珠回去还说不准呢。 流言半真半假,柳玥回去那天有点生气是真的,但也不算是吵架。 回柳家了她仔细想想才觉得这样是对的,要不然柳家和侯府占一条心,换谁当皇帝夜里都睡不安稳。 宫里人都是墙头草,该打点的也打点完了。 祁文卿登基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宣读了遗诏便顺顺利利坐上龙椅。 即便他做了皇帝,柳夫人提起当年的事还是要奚落几句。 “还好和离了,不然就皇宫那腌臜地,可不能把咱们女儿送进去。”柳夫人听说别家夫人都使手段要把自家闺女送进后宫,回来后忍不住感慨两声。 柳学士咳嗽几声,柳承明赶紧给母亲夹菜,“吃菜吃菜,咱们家桌上不是不说这些么。” 正吃饭时候,门房那边传了个话说镇北侯在外面等着,想见见夫人。 柳玥才搁下筷子,就被孟姝按下去,“你可不能去。” “让子谦回去,就说小妹还没消气,不想见他。”柳承明拔高声音,得了小厮的回应才笑着给妹妹和孟姝也夹菜。 “这才多久呢,兵权又没上交,怕是陛下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柳承明压低声音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得了亲爹的白眼,“得了,明天帝京都得知道镇北侯被拦在柳家门外,苦苦哀求都没能见上夫人一面。” “你可不准瞎说。”柳玥也白了他一眼。 柳承明撇撇嘴,“行吧,小妹嫁出去了果然不一样了,以前都是哥哥长哥哥短的,现在有了心上人见色忘兄。” 按着他们的意思,日子一天天过去,侯夫人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谢易还是时不时去柳家门口嚎两嗓子,隔日上朝都要被同僚贴心关照几句“你家夫人还是不肯见你啊”“柳大人那讨不着好,要见他女儿怕是难”。 郭洸和郑叔都被哄骗了,尤其是郑叔,几乎日日在他耳边念叨,要他去诚恳道歉认错,把侯夫人接回来,眼看侯夫人快到生产日子了,哪有做丈夫的不陪妻子生产。 郭洸对郑叔的话很是认同,尤其他错过了绿绮生产的惊险时刻,后悔莫及,哪怕现在母子平安被他迎进了家门,提起这事来还是要伤心一阵。 谢易没法和他们说开,只能数着日子,跟孙先生打听柳玥的身体状况。 要是柳玥去娘家小住几天就回来,以祁文卿的脑子根本不会被骗。 好好住上几个月,祁文卿心里的芥蒂才能少一些。 刚登基的帝王不管嘴上说什么好听的话,心里总是介意权臣当道的。 他还在翻看着公文,烛花爆了两下,噼噼啪啪的声音听得谢易脑仁疼。 郑叔突然急匆匆过来,“柳家那来消息了,您赶紧去看看。” 谢易怔住,立即拿过手边的外袍披上就走,都顾不得叫小厮准备,直接自己去牵了马匹。 柳家这回没人拦他,谢易畅通无阻入内,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柳玥疼得额上全是冷汗,已经精疲力尽,偏偏周围人都不让她睡过去。 -- 第152页 迷迷糊糊间听得外面有人说“侯爷来了”,哑声问道:“是子谦来了吗?” 下一秒她失了血色的指尖被温暖的手心覆盖住,柳玥用力睁眼,看到熟悉的面孔。 “是我。” 她露出虚弱的微笑,恍惚间想起来以前也是她疼得晕过去时候,被谢易抱在怀里说了同样的话。 谢易是闯过了婢女们的阻拦进来的,他从未见过女子生产的场景,只是和同僚们打听过,个个都说和鬼门关上走一趟差不多。 他在北地征战数年,见惯了血肉横飞的景象,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揪心。 柳玥看不清他眼中复杂的情绪,只能照着产婆子和英娘的话来做。 柳夫人在外面求神拜佛,烧掉了不知道多少根香,才听到了从房门内传来的啼哭声。 她晃了晃身子,孟姝扶住她,一样是担心地看向屋内。 柳玥听到了啼哭声,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昏睡过去。 睡过去之前唯一的想法就是。 ——这是她生得吗?好丑啊。 之后帝京的传闻便换了个花样,从镇北侯被拦在柳家门外进不去,变成了镇北侯住进了柳家。 俨然是准备做入赘女婿。 谢易毫不在乎外面把他传成什么样,正好祁文卿整治朝堂,他也不高兴往枪口撞,索性告假不去了,专心致志在柳家伺候侯夫人。 柳玥花了点时间才接受这丑八怪是她和谢易的孩子,明明他们俩都被人夸是天仙配,生出来的孩子简直是…… 还好之后长开了些,柳玥总算是松了口气。 一场阵雨后,空气里都是湿润的清香,嘉阳长公主来探望她,顺便带了些小孩子的玩具衣物来。 才送走长公主,谢易下朝回来,跟柳玥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欲言又止。 “阿玥……都过来半年了,要不咱们回侯府住吧?”谢易像是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 柳玥在柳家住得也太久了,从怀着身子到现在将近一年,他也在柳家陪着她住了半年。 她想了会儿,反问他:“住柳家哪儿不好了?” 他能说哪儿都不好吗?里里外外看顾的人多,他都不能随时随地贴贴夫人。 等回了侯府就把天天哭闹的小丫头丢给奶娘照顾,绝不能让孩子多占他一分一毫的时间。 柳玥看穿他心里想什么,戳了戳他的脸,“想回去住就回去住,让他们收拾东西就是。” 雨后的风带了些湿润的气息,卷着院子里的荷花清香进屋里。 谢易反握住她的手,不自觉弯了眉眼,“好,都听阿玥的。”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写完啦! 历经艰难的一本QAQ 有很多不足之处在反思了,今后会改正,继续加油~ 周末更两章短小番外就会标完结,感谢大家(鞠躬 第91章 番外 雾气弥漫的江面上,几艘商船缓缓前行。 先帝在位期间便想打通水路,因为北地战事频频搁置。在新帝即位后,北地无战事,便将心思都放在江南一带水路通商上,剿灭水贼山匪,设立通商律令,不过三五年时间便有了明显成效。 为首的那艘虽然是商船,三层高的大船气势上便压了旁边船只一头,内部也不逼仄,该有的都有,用具一应俱全。 甲板上的船工们兴致盎然,朝路过的小娘子打了个招呼,得到对方微笑回应,等她身影没入船舱中才议论起来。 “那小娘子穿着谈吐都不一般,不像是富商家的夫人啊。” “要我说以那小娘子的容貌,上门求亲的人肯定都踏破门槛了,怎么就嫁了个商贾人家?” “她夫君你们见着没……你们要是见过了才知道,她夫君肯定不是什么普通富商,那气势不一般。” “看到过几次,要我说也不像是富商……倒是长了一张探花郎的脸!” 话音未落他们便哄堂大笑起来。 船工们口中的“探花郎”正一脸苍白地倚在榻上,生无可恋地看着窗外的江景,连柳玥进来都未曾察觉。 “好些了没?”柳玥问道。 谢易扭头,满脸哀怨,“阿玥总算是回来了,还以为我会被抛弃在船上,没准哪天就被扔进江里了。” 柳玥:“……” 她身后探出个糯米团子,睁着眼睛问道:“爹,你不是大将军吗?怎么会被扔进江里?” 谢易:“?” “爹,就算你被丢进江里了,家将们也会把你捞起来的,你放心吧!” “谢枝枝,你怎么在这?” 谢枝枝冲他做了个鬼脸,“我来陪娘亲。” “娘亲不用你陪,有我陪着。”谢易和颜悦色说着,“你去找乳母玩。” 谢枝枝看看他,再看看柳玥,露出为难的神色。 谢易知道自己女儿吃软不吃硬,耐心哄着她:“等到了江南,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谢枝枝眉开眼笑,“一言为定,骗人是小狗!”说完就蹦蹦跳跳去门口,有等候在外的乳母抱走她。 谢易晕船晕得厉害,有点羡慕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船上也能跑跑跳跳,丝毫不受影响。 “祁文卿别是故意整我吧。”他坐起身,按了按眉心。 柳玥对他直呼皇帝大名也没什么反应,走近去帮他揉太阳穴,“你推了就是,知道自己晕船怎么还答应的这么爽快。” -- 第153页 “沿路的漕帮早就被收拾完了,过来巡检也就是做个样子。你不是一直想来江南看看,正好出来散散心。”谢易想起了什么,顿觉糟心,“顺便能把谢枝枝那小祖宗带上,免得三天两头往宫里跑。” 提起谢枝枝,他就觉得不对劲。自家女儿成天去宫里找人玩,竟然也没人劝阻。他有次在宫里办事,结束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就顺路去把谢枝枝接回家,看到她和几个公主皇子玩得一头汗,亲爹都站身后了也没发现。 他教过大皇子骑射课业,大皇子有些怕他,讷讷后退几步指了指她背后。谢枝枝迷惑地回头,欣喜地扑进亲爹怀里。 柳玥也为此烦恼过,还跟侯府上下都叮嘱了不允许大小姐主动进宫。 结果半个月之后宫里反而来了人问谢枝枝怎么不去了,皇子公主们都甚是想念她。 “想念是假,拿人做质才是真的。”谢易当天回来听说了此事,语气不快。 此次江南之行,谢易把谢枝枝也带上了。 对此谢枝枝原本是不太情愿的,奈何扛不住亲爹威逼利诱,再加上不愿意离开娘亲几个月,才答应了随他们去江南。 带着拖油瓶的坏处也是很明显的,自从有了谢枝枝,在柳玥心里谢易的地位就下滑了一档,哪怕有乳母照拂,柳玥也一天要过问好几次谢枝枝的情况。 原本江南之行应该是他和柳玥的二人世界,结果旖旎的气氛时常因为谢枝枝被破坏。 柳玥探了探他额头,微凉的指尖让谢易回过神。 “已经好了,装给他们看的。”他指的是甲板上那群船工。 “他们只是一群普通船工罢了,至于这么防着?” “扮猪吃老虎总是没错的,私访总得拿出些私访的样子。”谢易话锋一转,“不说这个了。”他伸手拔下柳玥的发簪,乌发倾泻,垂在纤细洁白的脖颈旁,愈发衬得她肩头单薄。 “阿玥,明日就到江南一带了,不如……早点休息?” 他意有所指,柳玥被亲得七荤八素,等反应过来谢易脑子里在想什么,人已经被压在榻上了。 到了江南地界,商船寻找码头靠岸。 谢易给他们指了个地儿,船工们犹犹豫豫:“这位爷,那边常有官府的人在,难免会剥削勒索,不从手里扣点东西出来不让你过啊,一般大伙儿都去另一个码头的。” 谢易笑眯眯道:“没事,听我的就是了,反正他们要扣也是扣我的银子。” 谁给钱谁是老板,船工们听他的话靠在指定的码头上。 他们来往多次,也有遇到执意要走近路的商贾,新来江南做生意,总有摸不清关系网的。 谢枝枝两三步就上了岸,看得柳玥心惊肉跳。 谢易这趟是肥差,给得工钱多,船工们得了赏钱自然主动替他搬运货物。 如他们所说,船工刚把货卸下,就有官兵过来查验,看他们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商贾,都是王公贵族们才能用上的衣料和纹样。 他们之前收到风声说朝中会有派人前来私访,多半是眼前这几位了。 只是……私访还能拖家带口吗…… 他看着边上那个雪团子一样可爱的小姑娘,迟疑了一瞬。 柳玥牵着谢枝枝的手在边上等候,看谢易附在知府耳边说了几句,知府脸色由青转白再转红,最后僵笑着作揖送走他。 谢易回来抱起谢枝枝,拉过柳玥的手,“行了,走吧。” “你跟他说了什么?”柳玥不禁好奇,频频转头去看。 “我跟他们说——”谢易顿了顿,“私访的官员早已抵达江南一带,还托我带句话,叫他们好自为之。” 柳玥轻轻嗤笑一声,知道他又在胡言乱语,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短小(哭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