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锋[竞技]》 第1页 [网游竞技] 《冰锋[竞技]》作者:乌鞘【完结】 文案 冰上的新贵,刃尖的骄子 何焕看似已经拥有了荣耀与未来 但事实上,未来的无限与骄荣,都还在等他用冰刀在冰场上创造 一个男子单人滑选手与他的对手和伙伴共同突破、挑战、超越最终创造辉煌的故事 在后来的后来,许多人会这样说:“花样滑冰诞生至今的无数迭代兴替中,这个时代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们在想做冠军的同时,还想做自己。这是一个炙热且真诚的时代。” 阅读指南: 1、灵感来源于现实,但文中角色绝对没有原型,请不要代入,切记:非纪实,纯yy,无原型 2、并非花样滑冰专业教材,并且会为剧情牺牲一定合理性,绝非严谨纪实文学 3、现实很残酷,所以我希望这篇文是我心中的净土,勿要带入现实花滑圈任何恩怨,和谐靠大家 4、可以通过我之前的旧文《冰上荣光》了解下我的竞技文再决定是否点开(点我专栏) 内容标签: 竞技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下一本《皇贵妃祸国实录》欢迎收藏 ┃ 其它:花样滑冰 一句话简介:在花滑赛场上锐不可当 立意:推广冰雪文化,普及花样滑冰运动,为京张冬奥加油助威 第1章 1 何焕的妈妈是画家,爸爸是作家,他还仅仅活在彩超里的时候,亲朋好友就已经向他父母感叹:这孩子一定是由艺术细胞组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直到何焕5岁,早就预约了的艺术细胞一个也没准时出现,他画画没兴趣,书法没天赋,唐诗三百首背不过隔壁小孩,学个小提琴每晚练习都被邻居投诉违规装修。 他爸爸妈妈倒还算认命,在试过几乎所有和艺术沾边的东西后,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基因突变的受害者,不过没关系,艺术不艺术的,生活还都是生活。 然而何焕五岁的夏天,天赋终于以一种谁也没预料到的方式猝不及防地展现。 而有些才华一旦惊艳,是不可能再次归于黯淡的。 何焕的幼儿园在市内远近闻名,这里的小孩要么是家资雄厚要么书香门第,何焕属于后者,懵懵懂懂中国话还没完全说明白就已经被迫用双语来解释这个世界他所有不能理解的事物,因此在听说要去冰球场参观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而是又要背新的单词了。 因为同园的孩子大多将来有出国留学的规划,园长讨巧的安排孩子们提前了解北美主流运动的行为得到家长们一致好评。在冰场旁,孩子们纤细的胳膊腿全都套上护具后,每人又拿到了个比脑袋大一圈的头盔,由老师和冰场的负责人帮忙戴好。 这样,他们穿得就和场上比自己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一样,像武装到位的天线宝宝。 何焕很快就展现出了他最大的兴趣点,就是对任何事情都好像没有兴趣。其他孩子的笑声好像无法传达到他封闭的世界,以至于当有人飞快从他面前出现消失,凉丝丝的风掠过时他吓了一小跳,摸了摸脸颊后,仔细去看指尖破碎的冰晶。 冰晶在他指尖融化,消失,变成一颗饱满的无色水珠滴落。 老师破坏了沉静的片刻,他和其他孩子被带到场地边缘,学习如何站稳,尽管有专业青少年冰球教练的指导,其他孩子的冰鞋与冰面在摩擦中并不能和谐相处,一个个摔倒后,哭声开始替代笑声此起彼伏。 何焕却站住了,他不知道这有什么难的,他感觉和在陆地站立没有区别,只要他稍微弯曲一点点膝盖,向内,他就可以稳稳站住,只是走起来有点颤颤巍巍。 他专注于迈出第一步,没注意到身后投在冰面上的阴影。 是安装了摄像机的机械旋臂,幼儿园本想用上这比赛才启动的高级玩意儿,给家长拍下孩子们尝试新鲜事物的画面,谁知道现在为止录进去的都是鬼哭狼嚎,旋臂向下,凑近场地边缘,上面原本悬挂器材的突起弯钩猝不及防刮破何焕后领,他站得太靠边,又比其他孩子稍微高那么一些,当旋臂走动,他忽然感觉到不可抗力将他裹挟着拽向冰场中央。 世界开始旋转。 在离心力疯狂的操作下,何焕像球拍抽过的乒乓球,以自己为轴心被迫快速打转,同时还在冰面上以不可思议的轨迹平移。 他听到孩子的哭叫和大人的哭喊,可奇怪的是,这个声音渐渐消失,被模糊的视线化作一团混乱的迷雾,将他和真实的世界隔离开来,这个时刻让他真正体会到了诡异的安静,直到悬臂停下,他靠着冰场四周的软垫,眩晕袭来又消失,四周纷乱的声音一同涌进脑海,诡异的不适像方才指尖冰晶的出现与融化,来得快去得也快,他重新获得的清晰视力看见自己的老师惊慌失措跑过来却摔倒在冰面上,何焕下意识挪蹭摇摆得滑着靠近,老师挣扎扑腾两下,最终是被冰场教练扶起来的。 教练扶起老师,自己的目光却始终看向已经走到冰场中央的何焕,他摇晃着,但却没摔倒,步子越来越快,直到教练干脆利落两步滑至面前,把他夹在胳膊下面,几步带回场边放好。 他安静极了,没有哭闹,和一脸难以置信的教练对视。 “这是几?”教练伸出两根微抖的手指,几乎快戳进何焕的眼睛里。 -- 第2页 即使只有五岁,何焕还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二。”为了不被当成傻瓜,一向语速偏慢的他却用最快速度回答了这个问题。 教练愣了愣,又飞快掏出手机敲几下后再把屏幕贴上来凑近,“这是什么字?” “王。” “你看得清?” 看来这人不是怀疑他傻,是怀疑他瞎,何焕放下心来,点点头。 教练愣住了,他好像怀疑,又忽然欣喜,搓搓手后一巴掌拍到何焕头盔上,“你的老师呢?我要找他聊聊。” 当晚,何焕听见爸爸妈妈说了很多新鲜的名词,第二天,他就又一次见到了冰场。 这次被叫做教练的不是那个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提起来的猛汉,而是个纤细的姐姐,但这个姐姐手劲儿比叔叔要大,捏他肩膀时快给他眼泪都捏出来。 又摸了摸他膝盖后,这位宋教练站起来对何焕父母说道:“我听王教练说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的挺有天赋,先试试看,当玩一个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每天从幼儿园直接回家的路线绕了个弯,这个弯花费何焕两个小时时间在宋心愉的俱乐部冰面上玩着比幼儿园更让何焕感兴趣的新鲜快乐。 一个月后,何焕想继续“玩”下去,在父母来接自己前,他本以为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但他却看到场边宋教练正在悲伤地哭泣。 他再小也知道哭泣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可能这场游戏就要在今天结束了,平心而论,他觉得在冰上滑行有碎冰晶凉凉的刮过脸上的感觉很舒服,他谨慎地凑上前,谨慎地问:“宋教练,你为什么哭?” 宋心愉抬眼看看他,又抽噎两声,用擦过眼泪的纸巾折叠一下去沾哭花的眼线,“我在哭我自己……要是我小时候有你这么个天才舞伴一直训练,拼到这个年纪,脖子上怎么都挂着两块奥运奖牌了……” 这段时间的学习已经让何焕了解不少冰上运动的知识,回想起之前见过的冰舞双人搭档,何焕极为认真地摇摇头说道:“教练,你太大个了,我托不动。” 宋心愉差点被自己倒吸的一口气呛到,在纾解复杂的心情后一边摇头一边盯着小男孩懵懂的漆黑瞳仁,”你年纪虽然还小得很,未来说什么都太远,但有两件事我现在就可以断言。“ “……哪两件事?” ”一个是天赋和才华一定会让你在冰上汇集世界的聚焦,奥运冠军也不是不敢想。“ “还有呢?” “你将来一定是个钢铁直男。” 奥运冠军和钢铁直男对于何焕来说都是太复杂的词汇,他不懂,男性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本能警告他这时候点头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教练的眼泪停下来,他得到了想要的好消息。 他可以继续在冰场上“玩”,“玩”到什么时候都随心所欲。 …… “这么说起来,那好像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笑得那么开心。” 接过宋心愉递来的纸巾,看向赛场顶端不断前跳的电子倒计时屏幕的何焕却没接她方才的话,“教练,为什么突然这时候说这种怪话,你不是应该跟我说注意事项的吗?” “说什么?我训练的时候不是都说过了吗?”宋心愉不喜欢他煞风景,明明只有十七岁,本该是快活大男孩无法无天的年纪,何焕却沉闷得可以用无趣形容,“你将来拿了奥运冠军,写自传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写,你人生的第一个重要比赛冠军上场前,教练我帮你回忆起初心,这段多有画面感,多能触动人心,你怎么就领悟不到教练我的一片苦心呢?” 宋心愉痛心疾首,何焕却一直盯着催促的倒计时,“教练你没有什么说的我上场了,再晚要扣分了。” 宋心愉叹气,被红颜薄命的情绪笼罩,摆摆手让他赶紧上场,至于比赛本身,她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并不用说什么。 何焕不需要这些提醒,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且怎么样做到最好。 即使这是他人生第一场大奖赛分站赛,即使他是外卡来到的这里,宋心愉也并不担心,她太了解自己带了十二年的学生,这种了解让她有点得意地看向有些嘈杂的观众席。 大奖赛分站赛的第一组有本地的外卡选手和一些水平稍低的选手组成,难免被许多观众轻视,这也无可厚非,大家都想看高水平的选手淋漓尽致的发挥,有些观众姗姗来迟,有些正出出进进买些饮料零式和慢悠悠去洗手间,他们似乎都不觉得错过这个男孩的短节目是件会可惜的事情。 他们很快会后悔的。 宋心愉笑了。 人影在何焕面前的裁判席上方晃动,那是来来去去的人群,分隔上下的不是围栏,而是上面一条条写满名字印满照片的横幅。何焕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倒计时继续融化着时间,他已经站在冰场最中央的位置。 技术专家,一个正透过眼镜打量他的人,也朝向计时器瞥了眼。 何焕伸出手臂,放在编舞、练习、合乐无数次重复的同一个位置,却第一次不那么顺理成章,他从没感觉这个开场动作的设计有任何不妥,但当数不清的视线交汇在这只远离身体两侧的肢体时,这些目光变成来路不明的窥伺,即便光明正大,也仍然让从未经受过大赛洗礼的他表露初出茅庐该有的局促。 -- 第3页 伴奏及时响起,他得救了。 威尔第的歌剧《茶花女》是冰场上常听到的配乐,可即便在座许多有见识的老冰迷还是被《饮酒歌》的旋律吸引,再移不开目光。 他们不认识冰上的少年,新雪一样的衬衫被绲金边的黑色老式马甲收束出修身的笔直,冰面也像大雪后还无人踏足的田野,光洁明亮,观众小声议论,却不舍得多说也不愿把时间耽误在翻看赛事手册上而错过眼前少年的第一个跳跃。 何焕在进入第一个跳跃的轨迹前已经慢慢淡忘开场时莫名的紧张,音乐帮他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按照音乐节奏的进入前步法严丝合缝沿着音阶的高高低低转化变刃,助滑后点,用力起跳! 他压步距离短到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三周跳跃里难度最简单的后外点冰三周跳,直到何焕第四周转完落冰后第二次起跳,流畅无比接后外点冰二周跳,不小的惊叹声才迟迟在观众席中爆发。 落冰完成得极为漂亮,滑出轨迹清晰明快就像何焕始终保持笔直的脊背,观众们在片刻的寂静后鼓掌,掌声很大,有那么一瞬间几乎盖过音乐。 谁又能想到会在大奖赛分站赛的第一组第一个出场的外卡年轻选手的节目里,看到如此完美的四周跳? 所有人被惊艳的慨叹即便化作再热烈的掌声,似乎也与此时的何焕无关。 《饮酒歌》的节奏太快,重音轻音交替,他落地刚刚站稳,几个调整方向的基础步法之后就又是压步了,高效的压步让跳跃的初始速度积累得轻而易举,当阿克谢尔三周跳超前腾空到一半,何焕刚刚开始第一圈旋转,虽然令人捏一把汗,但因为他的跳跃足够高也足够远,在落地前三周半轻松施展全无拖沓,一个漂亮的滑出就又是一阵鼎沸的掌声。 于是他要开始第三个跳跃了,短节目需要两个不重复的单跳和一个连跳,一般选手的编舞会稍微分散,使得跳跃更加均匀、节目的观感更加平衡,何焕却马不停蹄在短激昂的音乐声里,又抛出个三周跳中最难的路兹三周跳,再落冰时稳稳当当如履平地,看得场边宋心愉教练也握拳又鼓掌,找不出更好表达激动的方式。 《饮酒歌》的3/8拍子和跨五区节奏使得即使相似的前后旋律也有很强势的渐进,在结尾前昂扬的中段,最能调动感官的规定跳跃已经全部完美达成,可节目刚刚过去一半。 音乐温柔的一荡在减弱的节点,何焕站定在场边一侧,这里和他方才跳跃的位置刚好是条长长的对角线,也是规定接续步的起点。 由重音开始踏出的第一步,何焕的心跳就也和身体一起在急速的滑行中冲刺。微寒的风由他而起,他短暂的变成这个小小冰凉世界的主宰,每一次以节奏的强弱操纵快慢的疾缓都使他认知清晰地感受自由的畅快。这是他五岁时站在冰场上快乐的最初根源,滑至今日,他愈发沉浸其中,无论是不是比赛。 在旁人眼中,这仿佛只是音乐的诠释,他们注意到他上肢动作不多,甚至十分克制,脚下的变幻却眼花缭乱,几次变刃和冰舞选手才会擅长的撵转衔接起节奏强弱的起伏,他的落足和演奏时的节拍器一样稳稳踩踏着重音,却轻飘飘滑出游走,仿佛脚下的冰正在融化。 他像多情的贵族公子,得到恋人的垂青,短暂的雀跃后又是掺杂缠绵的温柔不舍,没有一种步法重复两次以上,横亘整个冰场的最长对角线,一套步法仿佛世间唯一可以代表惊叹的符号,最后结束在旋转画出的完满之圆。 旋转在不弱反强的终音段落戛然而止,最后的停顿是何焕站稳后远远伸出渴望远离的手臂与张开的修长五指。 手臂垂落,五指收拢,观众为他起立鼓掌,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包括何焕自己也并不知晓,在他的《祝酒歌》在中国大奖赛赛场响彻前,还没有一个人是在第一个出场的情况下由观众起立的掌声欢送凯旋。 那天他在短节目第一个出场,得分暂列第一,可当其他选手纷纷完成比赛,他的得分仍然占据最高的位置,首位出场首位不让,这又是何焕创造的再一个史无前例。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谢谢大家支持啦~ 有个点要说一下,现实中俱乐部选手有参加大赛的机会一般都是要挂名国家队的,但现实真的很糟心……就允许我在小说里不切实际的yy吧……如果大家很希望看到一个和现实一模一样的作品,可能我们有缘无分……希望能谅解我在小说里渴望平静和纯粹比赛的心境~感激不尽~ 第2章 2 “我真的就晚两天,你给我注意安全,千万别乱跑,来机场接你的叔叔是我之前学生的父亲,人很好,在中国工作很久,会说中文,我把你的照片和联系方式给他了,他说到时会用中文写个牌子,你一出来就能看见。” 机场,宋心愉双手搭住何焕肩膀,她168的身高,如今也要仰头和何焕说话了,何焕点头,他快能把这个叔叔的手机号倒着背出来,宋心愉仍然不放心,“那你说,韩国报警电话是多少?” 何焕把手机上存好的一键报警展示给教练看,上面写的数字是112。 登机通知盘桓在他们头顶,宋心愉松开扯着何焕双肩包背带的手,深吸一口气,“那你上路吧!” “教练。” “嗯?还有事?” -- 第4页 “我是去比四大洲赛,不是去死。” 何焕后颈熟悉的一麻,这是他技术动作失误和说错话时一贯的遭遇,宋心愉眉毛都立起来,可想到如果不是自己丢了护照,何焕也不用第一次出国比赛就只身独往,自知理亏,也就只好摆摆手,催他快走。 好在名额确定前就及时发现,补办护照还来得及赶上比赛,只是稍晚两天,然而何焕到底第一次出国比赛的飞机,注定只能他一个人戴着耳机,默默看向窗外铅色云雾溢出的薄薄晨光。 发现护照丢失的事说来也不怪宋心愉,她常年在国内经营俱乐部,护照许久不用,这次比赛的机会对他、对宋心愉,都很意外。国家队原本选定的选手因为个人原因忽然选择退役,空出的名额国家队决定留给大奖赛短节目成绩拿到第一名的何焕,尽管因为意外他没有参加长节目,但给年轻选手一个锻炼机会总好过名额白白浪费。 飞机落地,手机开机,宋心愉微信连发十二道将近一分钟的语音,何焕一条条回复完摆渡车却还没来,广播解释说因为遇到恶劣天气,浦项、庆州和首尔的大部分班机都暂落江陵,机场运力调度紧张,在乘客等了一小时后的抱怨声中乘客才陆续登车,为了及时疏散滞留机场的人群,何焕的航班被拉去贵宾通道取行李出关。 贵宾通道人少,但有很多脖子上挂着蓝绳的记者三三两两,不知道什么大人物要来,何焕低头从包里翻出贴了行李单的登机牌,嘈杂没有半点预兆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突然得很。 他的手离开了行李箱杆,双肩包掉在地上,聚拢的记者像世界末日电影里耿直的僵尸扑向活人,但这个活人不是他,他只是踉踉跄跄被裹挟的一只飘起的塑料袋。 闪光灯一下下,镜头几乎抵上何焕额头,他眼睛被晃痛,歪斜着躲闪,转身,和迎面的人结识撞在一起。 惊呼声四起,终于被闪光侵占的视野重回清净,何焕揉着头,眼前浓红一点,再仔细看是片枫叶,印在雪白的运动外套上。 何焕抬头,终于有人给他让出站立的空地。 何焕173的身高,同龄人里不算矮,撞上的这人比他高半个头多点,印国旗的外套被宽平的肩臂撑平,能看出这人比自己大,但似乎大不了多少,被撞一下后很快从微微发懵的状态缓释,那双盯着自己看的眼睛蓝得过分张扬,缓慢擎开自信确凿的笑,何焕对这个笑容的迷惑很快得到了答案。 他伸手拔走何焕手里捏着的登机卡,动作飞快,接过旁边人不知什么时候递来的记号笔,手腕凌空,跳跃般挥转几圈,多快拿走,多快塞回,登机卡回到何焕掌中。 “Thanks.” 点头时外国小哥微翘的亚麻金色额发轻轻摇晃,记者裹着他和他迈开大步扬起的风一同离开。 刚才发生了什么?何焕将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希望寄托在登机卡上。 两个夸张的E剑拔弩张,笔触饱满勾画一道长长的收尾的弧,几乎扬出边缘。 像是个名字,但只有两个E看得清楚。 签名? 何焕回头,人群已经消失,地上只有他倒下的行李箱和多了脚印的双肩包。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被当成追逐偶像的迷弟不会让何焕心生不满,他想,他觉得别扭的原因一定是猜到那人的身份。 能让穿着加拿大队服的人来江陵参加的近期举办的国际赛事,他已经不用猜了。 何焕很少看比赛,不知道给自己签名的人是谁,但现在,他有点想打败这个人,至少证明自己千里迢迢绝对不是为了拿个不想要的签名。 他一边拍包上的土,一边下意识去碰了碰之前缝针的位置,只剩微微坚硬的愈合留痕,被柔软的发丝保护得很好。 还好不是后脑勺装到人,虽然三个月过去伤口完全愈合,但想起中国杯大奖赛长节目前的训练,何焕多少还有点心有余悸。 三个月前,中国杯大奖赛男子单人滑项目爆冷暂列第一、比赛长短视频红遍社交网络平台的新晋运动流量明星何焕失联了。 他没有参加自由滑,也没有出现在接下来一个月举办的所有比赛中。 表演滑前,一段流出的合乐视频揭示何焕消失的答案,只是这答案看得所有人心惊肉跳。 视频里,何焕高速滑行,拍摄摇臂紧追不舍,谁知他忽然急停,本来他滑得就快,摇臂追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正下摇跟拍遭逢他停下的后脑勺,重重就是一扫,何焕躺在地上,冰面登时红了一大片,惊叫声压过伴奏,画面戛然而止。 尽管血打了马赛克,但红通通一滩血水的红还是吓坏冰迷,好好一个刚准备关注的选手怎么一下子就给拍冰上了?何焕从前名不见经传,神通广大的记者也找不到联络方式,最后某位冰协官员凭借和宋心愉教练当年同在国家队的交情联系上她,得知这一下何焕足足缝了十三针,只是万幸,除此之外人没大碍,脑袋梆硬,职业生涯不受影响。 何焕还是从父母那里继承一些艺术之外的优良基因,比如他爸妈的头都特别硬,他也是。事后检查机械摇臂的时候摄像师傅发现上面有竟然有个坑。 事实证明,虽然头破血流,但何焕没有输,他和摄像机五五开。 可为了缝针,乌黑的头发却惨遭屠戮,一个月后何焕被允许重新上冰,绒毛似的短寸显得他的头像个乖巧可爱的青涩猕猴桃,冰场长辈和胆子大的平辈晚辈谁见都忍不住摸一把,何焕一点都不介意,如果小孩子说想摸摸看,他还会沉默着蹲下来体贴得照顾这些冒失鬼小王八蛋的身高。 -- 第5页 但作为时代造就的“批量”网络爆款,何焕昙花一现淹没回流量深处,很快大家就忘记他短暂的成功和不幸。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当时要停那么一下呢?”宋心愉事后问病房里苏醒的何焕。 “在想事情。” 何焕回答得诚恳认真,反而让宋心愉火大,“你什么时候想不行,非得那个时候想?来,跟我说说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当时想?” “我抢拍了。” 宋心愉傻了,“啊?” “嗯,滑太快了,我等等伴奏。” 如果不是有伤在身,何焕怀疑自己还会被当时手背青筋鼓胀的宋心愉暴打一顿,最终宋心愉对天发誓,下个赛季会在他节目里把衔接塞到满满当当,看他还能不能滑那么快。 很奇怪,教练这样说,他第一个意识不是害怕,竟然是还挺期待的。 就像他也期待这次四大洲赛,来之不易的机会足以弥补三个月前退赛的遗憾。 何焕拍掉背包上的脚印和灰尘,重新背好。 到达层的人不比有明星经过的同道少,每个出口都是举着写着韩语手牌接机的人,只有一个是中文,何焕两个字用紫色描得很深,牌子是对的,但举牌的人大有问题。 教练说是个叔叔,四十多岁很年轻,但高举写着他名字纸牌的男生未免也太年轻了,穿宽松红帽衫反戴黑棒球帽,左耳耳钉晃出顶灯湛湛白光,不过他笑时满满露出的牙更白,不像接机,倒像准备去开演唱会的韩国“欧巴”。不知道是因为呼喊的声音大动作夸张还是皮相实在好看,走在何焕前面几个女生目光都朝他在的方向瞟。 “这边!何焕!这边!” 他喊得是中文,好像已经和自己相识多年,叫何焕名字的时候跳两跳,再使劲儿招手,收紧的帽衫螺纹袖口一路滑至手肘,露出能清晰分辨肌肉线条的小臂,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用力在晃牌子招手。 将信将疑走近,何焕没开口说话,包就被男生抢过背在自己肩上,“快给教练发个信息报个平安。” 他中文说得实在是好,甚至带点地方口音,动作比中文还利落干脆,推着何焕的行李箱往外走,何焕只能跟着他加快脚步,手机牢牢捏在手里。 神奇的是,外面的车真的是教练给他的车牌号,他给宋心愉发微信的功夫,行李已经被男生稳稳当当放进后备箱。 教练没接电话,何焕盯着车牌确认再三,真的没错,回头看男生招手让他上车,这怎么办?可能是韩国人显得年轻?他的社交本能告诉他不管怎么说,礼貌一定要有,硬着头皮,何焕微微颔首:“谢谢……叔叔。” 年轻人愣住,随后笑声爆发,周围人全看过来。 “要是等比赛时候别的选手听到你这么叫我,还以为我偷偷改过年龄,我只比你大一岁,刚刚升成年组,叫师兄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何焕同学开始交朋友了! 如果看过冰上荣光大家一定知道! 同为选手的好朋友是一辈子哒! 第3章 3 二月江陵冷风瑟瑟却不逼人,车里不但不用开空调,摇下车窗风吹入,两个前排坐着的人脸上只是凉丝丝的。 有点像高速滑行的感觉,何焕喜欢。 但欣赏细腻景致的心完全没有。 成明赫一路上热衷于介绍自己,车没到市区,何焕已经知道他12岁第一块拿到的花滑奖牌是俱乐部发的,亚克力牌子刻镀金字,至今挂在他床头上; 他喜欢吃加辣酱的金枪鱼拌饭,不放海苔,洒芝麻,还要带何焕去尝尝韩国最好吃的烤肉馆子; 他刚拿驾照没两天,韩国可以考驾照的最低年龄是十八岁,他也刚过十八岁生日几个月,韩国驾照考下容易,他推荐何焕年龄够了也来这边考一张,回国内可以直接换成中国承认的本国驾照…… “可我跟着教练训练也很早了,没见过你。”何焕发现两个人跟着宋心愉训练的时间本该对上,但偏偏对不上。 “你来之前一年,我爸调去上海工作,我妈因为家里的事情也不得不回去韩国一趟,那一年我是跟着教练住的,也跟她训练,后来我爸终于调回国,我就走了,可惜刚好和你错开。”红灯前,成明赫抓紧时间朝师弟侧过头笑着说,“不过刚回韩国的前几年,也都是教练在教我,但我打算真的当选手后,还是听了教练的建议在这边找了个新的俱乐部,一练就是十年。” 何焕没想到自己的师兄和教练关系这样密切,他还以为自己是教练第一个正式的学生,毕竟那个总在破产边缘的小俱乐部还得靠教练时不时去商场的冰场教课才能勉强维系。 “虽然没见过,但我可很了解你的。”重新踩下油门,车穿过十字路口,成明赫重新看向前方说道。 这次何焕也笑了,他不信,也没摇头,他自己有时候都不了解自己。 他以为沉默可以终结这个话题,却没想到成明赫仿佛明白他的质疑。 “你五岁第一次上冰出了事故,结果被人发现真他娘的是个天才,当了教练的学生;你第一次参加的大型比赛是前几个月的大奖赛中国站,但是又出事故了,没有成绩;你不吃辣,爱好是睡觉和音乐,不过因为你小时候拉小提琴实在没有天赋,放弃了;你喜欢看冰球比赛,可能知道的冰球明星选手名字比花样滑冰选手还多;人生第一个奖项是初中市内运动会100米跑的冠军,但奖杯你收起来后搬家弄丢了。哦对了,还有,你不吃桃子和猕猴桃,因为上面小小的绒毛会让你过敏。” -- 第6页 说完刚好又是红灯,成明赫侧头看着何焕笑,似乎在享受何焕一直平静的脸上浮起震撼后的定格。“我说得对吧?”他得意笑出声,下颚微微扬高。 手机铃声截住何焕没说出口的话,是教练,他接通了电话。 “让成明赫接电话!” “教练找你。” 不大的车内空间在成明赫接起电话后充斥着凶恶的怒骂和高声的抗辩,成明赫没耽误开车,嘴也不输,这是何焕第一次见到敢和教练顶嘴的豪杰,顿时有些崇拜这位来自异国的师兄。 原来师兄是偷开了父亲的车跑出来接自己,用他话说,迫不及待想见见同门师弟,谁知道这么老实,肯定被教练天天欺负,还说今后师弟就有了靠山了,他会教师弟怎么反抗教练的□□;宋心愉大骂他教坏晚辈,在韩国一定没有好好训练,要是比赛摔超过两个跳跃就别说出自师门平白丢人。 何焕夹在一声高过一声的中国国骂和韩国国骂里,抱紧自己的小背包。 还好师兄回国早,否则和教练同时出现,四块俱乐部那么大的冰场拼做一块,他也找不到个安静角落滑冰。‘ 想归想,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在朝上弯。 何焕换了个眼光去看自己的师兄,从小到大自己天生一股生人勿进的样子,倒也不是装得,天性使然,没什么朋友,好像旁人也知道对他的热情一般都得不到反馈,大家都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在此之前,何焕的日子过得纯粹犹如刚扫过的冰面,学校冰场和家三点一线,和同学交流少,到冰场又是别人家的孩子被各路家长拿来鞭策自家小孩,后果就是那些同龄人要么崇拜何焕要么把他当成假想敌,这样的状态自然交不到什么朋友,教练除他外只有一个学生,他师妹陆鹿鸥才15岁,在旁人眼里脾气比他还乖僻古怪,很难说到一块去。 这样想,眼前话多聒噪的师兄,可能是最了解何焕的同龄人。 “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挂断电话,成明赫呼气,把手机抛给何焕。他嘴上抱怨,却笑得灿烂,没因为这一顿骂委屈和生气。 “对了,教练还让你确认一下返程机票的时间,她安排一下回去后的训练时间。”成明赫没光顾着吵架,还记得宋心愉挂电话前说的事。 “好,我看看。”何焕拿回手机查看,发现快没电了,从包里翻充电宝时,登机卡从包里掉出来。 那两个大写的E实在太耀眼,以至于成明赫刚完美把车卡进停车位后,第一时间就发现捡起。 然后他像个灌了太多氢气的节庆气球,炸了。 “你!你哪来的这个!” “这不是坐飞机都有的么……” “不是!是签名!” 成明赫双手捧着登机卡的样子虔诚又狂热,何焕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签名得来的前因后果用他特有的言简意赅说得一清二楚。 “我也想在机场偶遇埃文斯·埃利斯啊!为什么我也出国比赛了但没有这种机会!” 看着快哭了的成明赫,何焕明白给他写下两个E签名的人为什么嚣张得那么自然,想来教练的学生不会太差,这个不会太差的人喜欢的选手,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他很厉害吗?”何焕问。 成明赫在短暂的“你不是认真的吧”表情后,轻易原谅何焕的茫然,双手搭上他肩膀说道:“你要知道,埃文斯今年才21岁,他已经是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了,你明白这意味什么吗?” “意味……他升组早?” “他在青年组升组后的第一个奥运周期就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统治到现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不单单是冰上,花样滑冰这个项目,烧钱,但不赚钱,可他不一样,他的商业价值不但超过了大部分网球选手,对,就是那些最赚钱的家伙,甚至还超过了几个足球明星,年年体坛福布斯都是前十,这么说吧,他把前浪拍在了沙滩上,后浪也堵死了,空前绝后。你只要见过他的稳定和技术,见过他的滑行和执行力,你就不会问出这种蠢话。” 何焕不以为然,低头背上背包:“别的没见过,我只见过他的阵仗,确实是冠军的架势。” “你小子很狂妄嘛,这次四大洲就能见到了,我保证你心服口服。”成明赫阻止了何焕要自己拿行李箱的动作,替他往酒店台阶上拿,“不过他这个人,不怎么和年轻选手说话,或者应该说,确确实实是有点傲慢的,基本不和其他人打招呼,看起来倒是很阳光开朗,但也只是看起来。也难怪,有那么个教练,谁阳光得起来。” “他教练很可怕?” “道格拉斯·雷普顿你也不知道?”在得到何焕摇头的承认后,成明赫无奈地笑出声,“教练还真是对你无菌培养啊……雷普顿可是圈内有名的铁腕教练,严格得很,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大满贯男单选手,称霸三个奥运周期,退役后当上教练,又教出两个满贯,埃文斯小时候被他发掘,这眼看也要大满贯了,好像就差这个四大洲赛冠军了。” “那确实厉害。”何焕嘴上这样说,可语气却很平静,并没被一长串荣誉吓到。 他们回房间后没多久,何焕本想歇着,热情的成明赫非拽着他去吃饭,豪爽得不行,何焕对这个师兄印象极佳,竟然也愿意听他一路唠叨些教练的陈年往事和如今冰坛秘辛。 -- 第7页 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孩敞开心扉总是容易的,等到晚上返回各自房间约好第二天合乐训练同去时,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 第二天,短节目合乐训练,两人分组也是一前一后,刚好是上午最后两场,何焕在先,结束后他按照约定等成明赫滑完,乖乖坐在冰场边。 大部分的选手都在合乐后接受教练的指导,不远有两三个穿红色和亮灰色羽绒服的人,何焕一眼认出是穿中国队队服的随行人员,他们在和一个场上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生说话。 那个男生听完后一直点头,滑回来路过何焕也发现了他,朝他点点头。 男生个子比他矮些,他们的身材比例倒是很像,看得出都是长期运动和保持的成效,男生反倒显得比何焕还拘谨,略显圆润的脸白皙清秀,却有个稍尖的下巴,看人时不自觉流露出骄矜,但又不惹人讨厌。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两片薄唇却紧紧抿住,也没滑过来一步。 何焕第一次感觉自己对除了滑冰本身的事知道太少,也不知道这是中国队哪个选手,只能点点头,示意他也加油。 虽然他也不知道对方这个点头的意思。 音乐响了起来。 是成明赫的短节目配乐《Tango del Plata》。 他的第一个助滑压步就完全吸引住何焕的目光。 这不是……和自己一样的技术么? 真的一模一样,他们用力的方式,用刃的技巧,甚至压步进入跳跃时的步数都一模一样。 但他们又完全不同,成明赫在冰上肩颈极为放松,他滑得是阿根廷探戈曲子,潇洒自如不必说,最难的就是脚下步法紧凑,但上肢却松弛又克制。 化矛盾为和谐,何焕没有见过这样出色的肢体控制,看得发愣。 自己能做到吗? 他觉得自己是可以,但又做不到这样好,身体的平衡和美感保证后,技术动作不变形,还有体力的分配,对,还有合乐的节奏,做到一个不难,难得是样样做到。 但成明赫就可以。 何焕难以比较他和师兄的强弱,只觉得师兄如履平地,像在地上跳没有舞伴的探戈,精彩得让他忘记观察其余技术动作。 一曲终了,何焕意犹未尽,成明赫喘着气滑过面前来,握拳轻推一下他肩膀,“想什么呢?” 何焕嘴硬,直接夸出来又难为情,只好绕弯说话:“师兄你滑行很像教练。” 宋心愉是曾经世界一流的冰舞选手,这样的夸赞已经算是溢美之词了。 “我懂你意思。”成明赫嘿嘿一笑,喝水后直接拿训练服衣袖抹去弯起唇边的水珠,“我之前看你比赛的视频也有这个感觉,我懂,像看自己在滑行,吓了一跳。” 何焕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显得有点憨,听他说完也笑了,他水喝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问:“师兄你现在的教练呢?” 从开始,何焕就很好奇成明赫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 “我教练年纪大了,身体很不好,上半年刚刚动完心脏手术,上个月又进医院了。”他叹气说道,“我教练人很好,让我重新找个教练,他已经不能带学生了,所以我想回咱们教练身边。” “你比完赛就和我们一起回中国?”何焕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有点期待。 成明赫使劲儿点头,“回!一起回去!” 何焕回以同样肯定的笑。 “对了,说起来……”成明赫忽然正经得收回笑容,死盯着他的眼睛,“教练有没有教你……教你那个?” 第4章 4 何焕第一时间没有明白,但很快他就笑了。 “当然教了,她不止教了,还每次训练让我拿‘那个’收尾,然后又要给我讲一次典故。” 成明赫的响指配合刚落的话音扫过面前,他仿佛早就深受荼毒的苦主,终于又寻觅到了新的受害者,招了招手。 何焕急于验证自己的猜想,却又有七分笃定地摘下刀套,踏回冰面。 场上人已在合乐训练后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两个选手在场边和教练谈话,忽然他们就都不说了。 无人的冰面,两个男生正在整齐划一的捻转,但和单人滑选手简单的衔接捻转不同,他们滑得是标准的冰舞同步捻转步,一共三组。 第一组,抬起左脚,右手自背后勾住冰刀内侧的空隙,逆时针五圈; 第二组,反向小跳后双手绕至背后握牢,顺时针三圈; 第三组,短暂的换足变向,先是旋转,在五圈逆时针的捻转中每一圈抬高一次手臂,直到最后,双手完全高过头顶,像是芭蕾的位手,收拢。 行云流水捻转过大半块场地,何焕和成明赫来不及相视一笑就听见四周零星的掌声。 剩下的几个选手和教练都被惊艳到流露赞美,没人吝啬掌声给两个高质量完成冰舞规定技术动作的男单选手。 何焕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呆站原地,成明赫夸张又自然的开始行节目完成后的四面礼,花俏的滑稽甚至引来了口哨。 “成,这是谁啊?滑行不输给你啊!”一个显然是从前和成明赫认识的选手滑过来闲谈,语气熟络,想来从前同场竞技过,私下也有几分交情才这么自然交谈。 成明赫一点也不吝啬明晃晃的笑容,单手跨过何焕后背,在他肩上用力拍两拍,很是骄傲得介绍,“那是,这可是我师弟,怎么会比我差。” -- 第8页 来人热情极了,伸手跟何焕握手后,又跟成明赫聊得火热,“你们刚才滑得是什么?” “我们两个的教练,冰舞选手,当年那个拿世界第四的中国组合里的女伴宋心愉,她教的。” “我有印象!当年她奥运会那套《巴黎圣母院》,太美也太可惜了。” “对!我们滑得就是她《巴黎圣母院》里那个同捻,当时她男伴摔了,要不是这个,肯定有奥运奖牌。” 这个特殊练习与教学的来历正是这样,这是教练最引以为傲的一套节目,她自认当年倾尽全力最投入的一次比赛,集职业生涯之大成的一套节目,无奈遗憾收场。 发挥或许有瑕疵,节目编排宋心愉却始终坚信那是她能做到最极致的表演,其中两套步伐里最难的就是这个同捻,她教何焕滑行起就让他练这个,每次滑行训练画完图形就先来两遍热身。 原来师兄也一样。 成明赫和朋友一直聊到扫冰车靠近后,才一前一后离场。 他们穿刀套的时候,冰场出入通道正走过去一个人影,何焕看见红透的枫叶嵌在背影上,还有那头隔着十几米也要被闪到的淡金色头发。 埃文斯结束陆上训练时正巧路过,他以为合乐早已结束,冰场却十分热闹,只看一眼就完全被吸引。冰上两个选手在做同步捻转,节奏和频率一模一样,油润的滑行还以为是两个冰舞男伴在切磋技艺。 他们在口哨和掌声中完成动作后,埃文斯吓了一跳,这不是昨天在机场遇见的年轻人吗? 他也是个选手? “雷普顿教练看见你在这里可就完了,他找你找了好一会儿。” 一个男人,他团队负责康复性训练的医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给他肩膀拍了一下。 “我只是看看。”埃文斯笑笑,“你见过左边那个男生吗?不怎么笑的那个。” “刚才听中国队队医说的,一个地方俱乐部的替补,很年轻的选手,名字他们也记不清,似乎前段时间受了不轻的伤,看样子恢复不错。”医生又说,“和他们队医聊过后才知道上次尹棠的伤还没好全,他们想去美国做段时间康复,问问我哪里合适。今年中国队还真是多病多灾,可怜都是年轻孩子。” 埃文斯刚想开口关心一下尹棠的伤势,教练道格拉斯·雷普顿正向他大步走来。 “你完了。”医生耸肩开溜一气呵成,就留下埃文斯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教练。 “教练,我结束陆地训练了。”埃文斯舒展的笑意抿回嘴角内,认认真真站直。 雷明顿看一眼腕表,“那你二十分钟前就该来找我。” 埃文斯并没打算解释,他很了解自己的教练,也明白自己耽误时间是错的,“对不起,我刚才看中国队选手加练影响了计划。下次不会了。” “尹棠?”雷明顿问,“在休息室那边我看到他和他的教练在谈话。” “不是,是中国队一个滑行很漂亮的年轻人,他是俱乐部不是国家队的,在那边……”埃文斯热切地想指认何焕给教练认识,再回头时,冰场上只有迟缓的扫冰车在前进。 雷明顿用沉默阻止埃文斯继续逡巡的目光,“中国的体育制度和我们不一样,花样滑冰这种大项目,在中国,只有入选了国家队的选手才是实力被认可的标志,换句话说……像你说的这个俱乐部来的无名小子,只是国家队选手的替补,他还不配你浪费练习半个直线接续步伐的时间打听。” “教练,这样说……是不是太傲慢了?” “你是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你有资格傲慢……或者说,傲慢是你的权力。” “是,教练。但我……” “埃文,你无论哪里都很优秀,当你第一个教练把你带进我俱乐部,你上冰后的五分钟内,我就断定你会成为冰场上的主宰,但如果有什么会阻挡你,那一定是你的个性。” 雷普顿说话并不抑扬顿挫,也没吹胡子瞪眼,他很平静,和语调冷刻的就像光洁的钢板,密不透风,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一直在培养你的王者气质和竞争意识,我很高兴看到你关注你的对手——鹰飞在高高的天空俯视一切,你仍然像鹰一样警惕。可你该注意的是谁?是成明赫。他去年升组,成年组第一次大奖赛就拿了冠军,我看过录像,他的滑行很棒,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深刃和弧线。即使不是他,那也该是中国队明年就要升组的尹棠,他显然是国家队精心培养的一号种子,我看好他今年世青赛夺冠。这些人,才该是你目光扫过时会停留几秒的对手,其他人只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我明白,教练,我知道该做什么。”埃文斯郑重点头,他没有因为训话低落沮丧,反而显得更坚定百倍。 “你一直都知道,只是有时候需要我提个醒。”雷普顿微微露出他一向吝啬的笑意,“好了,去休息一下,晚上和教练组开个会,今天你的成套还有几个地方我打算修改。” “好的教练。” “这次不能迟到。”雷明顿轻拍埃文斯的上臂,“去洗个澡,一起回酒店。” 出入口沉重宽阔的帘幕微微颤动,埃文斯转身碰到,但没注意,跟着雷明顿离开走远。 “想什么呢?”成明赫握成拳头的手轻敲站在出入口内侧的何焕,“不好意思多聊了会儿,等急了吧?走,去吃饭。” -- 第9页 他话音刚落,却发现何焕的表情不大对,不知道为什么,他从第一眼见到就熟悉、觉得一定上辈子也是自己师弟的何焕在那一瞬间有点陌生,“你的表情……”成明赫迟疑后还是问了,“怎么还有股杀气……我迟到一小会儿,真生气啦?” 说是杀气,成明赫承认自己略有夸张,至少在何焕温和沉静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表情,像是有什么惹自己的师弟生气又必须忍耐。 何焕悄无声息松开握拳的手,摇摇头,笑了。 他的笑总是非常克制,眼角微微下坠,可以看出他的情绪总是处于稳定且柔缓的状态。 “不是师兄,只有两三分钟,没很长时间。” 这个笑也同样温和平静,与认识成明赫以来没多大区别,沉默寡言,像是把什么都藏在只跳过十几年还崭新的心底,甚至有几分乖巧温驯。 但成明赫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一时说不上来。 可他不是多心细腻的人,师弟怎么说他怎么信,笑完就忘记,转头就推荐起场馆附近他查到的好吃韩餐馆子。 他们去吃了一家成明赫最推荐的,确实味道不错,回酒店的路上,何焕终于主动开口。 “师兄,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呗。” “你们职业选手,练习半个直线接续步大概要多长时间?” 成明赫一愣,旋即笑了,“你这什么诡异的计量单位,为什么是半个?” “不为什么。”何焕的语气比他的表情还要寡淡,“只是好奇。” 成明赫当真仔细思索才回答,“这个很难说,和个人水平也有关系,有些人编舞滑个一两次就记得清清楚楚,有人估计得看个十七八遍才行。” “要是像埃文斯·埃利斯那样优秀的选手呢?” “他的话估计一次就能记住,和他合作过的大牌编舞可都夸过他是个绝世天才。” 一个直线接续步的时间大概是20秒,半个是10秒。 何焕在心底做了个简单的除法。 “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自打刚才起,成明赫就发觉师弟像有什么心事。 “因为需要一个时间上的标准。”何焕朝师兄笑笑,这次他笑得坦率舒展,像无数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样被青春特有的桀骜所支配才会笑出这种自信和笃定,无所畏惧又恣意张扬。 他接着说道:“好让自己明白要战胜多不可一世的傲慢。”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冰舞同捻,是我找喜欢的冰舞选手的好几个视频,看过后自己瞎组合起来的三个,可能不一定能实现,大家看个意思就好! 第5章 5 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男子单人滑短节目已经进行了一半。 何焕出场早,在按照上赛季排名分组抽签的规则下,没有之前成绩的他不可能短节目太晚出场。但太早出场的结果就是,尽管发挥还不错,他的PCS分数却没什么可发挥的余地,只能说强过同组选手水平太多,裁判还算照顾不少。 打分多少有点看资历的灰色领域一直都是大家默认的约定俗成,来之前宋心愉便告诉过何焕,别太拿眼下的分数当回事,这赛季有了过线分数,下赛季才是他真正大展宏图的机会。 再说,宋心愉不忘记补充,凭他的实力拿个过线分数简直易如反掌,还能附送吓大家一跳的惊艳,稳赚不赔。 何焕从前不在意,现在却变得对分数有所期待,更何况他也对自己之前的发挥不算满意,比大奖赛的感觉要差很多。 他的跳跃滑出只能说成功但谈不上完美,滑行速度也没达到自己最好的程度,虽然收获整场比赛第一次爆炸般的掌声,他仍然清楚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何焕没有沮丧,他很安静坐在后备区看着直播,希望接下来师兄能出色完成节目。 成明赫的水平何焕一点也不担心,所以当他像王者归来似的完美达成所有技术动作,主场观众起立为他欢呼喝彩时,何焕也不自觉鼓起掌。 看他的技术有时候像在看一面镜子,何焕能清楚的辨析每一个难度动作,他甚至能想到教练是如何指导自己,就是如何指导师兄掌握这些。 他们有同样的滑行技术,有相同的跳跃难度,但这种堪比冰舞选手的感染力,是何焕目前无论如何也难以企及成明赫的。 来不及多想,尹棠所在的组别也上场热身,奇怪的是,他做得跳跃都十分简单,六分钟热身结束也没有个完整进入的阿克谢尔三周跳。 尹棠的短节目选曲是《西伯利亚的理发师》原声乐,哀婉低徊的调子让他本就过分清秀的脸蒙上忧郁的气质,何焕很喜欢他进入跳跃前的复杂步法,但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似乎是有所保留。 果然他的跳跃太简单了,回想之前埃文斯和雷普顿的对话,何焕确认尹棠的伤还没有好全,所以他的教练组选择保守的策略,将所有跳跃降低一个层级的难度,没有四周跳,只是十分安全且妥当的完成节目。 同为选手,感觉到另一个选手有所保留其实不难,尹棠的实力绝不仅于此,他的滑行恰到好处,表演也柔□□诉,整合出一套精致切合的感官体验,裁判的PCS给得十分大方,只是分数因为难度限制无法施展,最后竟与何焕一前一后,排在出场选手的四名和五名。 -- 第10页 这样靠前是因为后面还有好几个种子选手没有出场。 比如埃文斯·埃利斯。 他是最后一组最后一个登场的,好像所有观众买票进来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刻,全都卯足了劲儿欢呼,从他六练露面,完成每一个难度动作,都有尖叫伴奏。 直到在冰面上摆好开场动作,埃文斯出现特有的嘈杂才归于平静,屏息等待他的第一个动作。 音乐响起,何焕不觉佩服选曲的人真的厉害。 埃文斯的短节目音乐很冷门,布鲁斯难以诠释是出名的,敢尝试的人不多,即便流行音乐吸纳了很多布鲁斯音乐的元素,但单纯的蓝调仍然并不算热门流行曲风。 即使在冷门的布鲁斯音乐类别内,芝加哥蓝调流派更是冷上加冷。 埃文斯正在滑得《Give Me One Reason》就是这样一首曲子。 何焕很喜欢音乐,除了训练,大部分时候都戴着耳机,又因为从前学过乐器,对乐理知识和音乐历史也涉猎颇深,在埃文斯的第一个萨霍夫四周完成后,他开始认同雷普顿的话,埃文斯确实有理由做个傲慢的选手。 紧凑的步法流畅的进入,稳定的跳跃饱满的周数,埃文斯在技术上无可挑剔,在表现力方面更出类拔萃。 蓝调捉摸不透的重音夹杂在十二节和声的变幻与复杂和弦的揉捻当中,这些观众和裁判是无法捕捉的,将旋律可视化是选手的使命。 埃文斯完成得极为出色,他的跳跃由平缓滑入,沉稳音色里的落冰,渐弱的滑出,甚至是在附和音乐时潇洒打出的响指,都严丝合缝嵌入节奏,太过完美以至于何焕看得愣住。 宋心愉教练一直夸自己在合乐方面有无与伦比的天赋,那么与埃文斯相比呢?他迫切想知道答案,有什么东西在思索这个问题时从他的心底开始燃烧,何焕不知道是什么,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埃文斯将阿克谢尔三周跳放在节目最后,音乐渲染的停顿是他完美落冰的留白,欢呼乍起,他还没有完成节目,可音乐却在掌声和尖叫声里越来越弱,最后的联合旋转结束,没有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观众们站立鼓掌,无数声音在体育馆偌大空间碰撞回弹,冲向冰场中央的埃文斯。 他只是规矩行礼,向四个方向,然后面带微笑挥手致意,接受他赢得的赞美。 分数出来了,又是一阵欢呼,不需要猜测,短节目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埃文斯,第二是成明赫,何焕排在第九位,在他前面一位刚好是尹棠。 这样的表演,以至于第二天自由滑的合乐训练,场边许多选手讨论的都是埃文斯的出色。 成明赫也不例外。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他同场比赛。”他还陶醉在和偶像同台竞技的幸福里,一边场边热身,一边滔滔不绝,“虽然就算是他在,我也还是想拿冠军,毕竟我还是个选手,冠军的渴望是我们这类人的诅咒,可输给他二十几分,我甚至不会沮丧。” “但你是可以超越他的。” 何焕压腿时脸朝下,声音闷闷的,但话却激得成明赫跳起来,“当然!至少目标是要超越他!还有你!你也可以!” “是不是选手之间很难有纯粹的崇拜?”何焕抬起头。 成明赫被这个问题问住,在仔细思考后,难得收起笑容,认真回答师弟,“我感觉是这样,选手把一个人视作偶像的同时就会想超越他,一般人是不会这么想的,所以纯粹的偶像崇拜可能不会存在选手之间,但认可竞争者的优势可能本身又包含一些崇拜的认同感在里面。” 看何焕若有所思地点头,成明赫仿佛意识到什么,手掌用力拍在防护软垫上,“不过要是你和埃文斯争冠军,我肯定还是支持自家师弟的!” 何焕先是一愣,少有的同龄人的支持和友谊让他一瞬间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是很快在愉悦的情绪促使下露出笑容,“我也是无条件支持师兄的。” “而且咱们昨天的表现,多爆炸啊!”成明赫凑过来,递给热身后开始出汗的成明赫水瓶,也打开自己的喝了一口及时补充水分,“教练看到一定会为咱俩一起骄傲的!” “谁给你的自信我会骄傲?” 成明赫一口水喷湿何焕半件运动衫。 他自己也被突然出现怒容满面的宋心愉吓一跳。 除了怒意,宋心愉脸上满是风尘仆仆的疲惫,她右手还拖着没摘托运条的行李,左手捏着刚打印出来的小分表,凶狠的目光在成明赫和何焕之间逡巡。 “你们的比赛我机场看了回放,你们难道就是这个水平的选手吗?”宋心愉冷着脸时有点可怕,成明赫被唬住不敢出声,何焕也因为从没见教练这样对自己生气而略有心虚。 很快他就恢复到平时的冷静,“教练,”何焕挺直脊背,“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回去我会好好练习的。” “你真的是……”宋心愉咬牙切齿,打印出来的小分表被她卷成纸卷,轻轻落在何焕头顶,“每次训你都像拳头打棉花里,你怎么认错这么快啊?你就不能跟我抗辩一下?说说你的理由啊!” “那……教练要是想听犟嘴的话,这是我的强项,要不我来试试?”成明赫也恢复平常笑意盈盈的阳光灿烂。 可敲他头上这一下比何焕那个要疼多了,听声就听得出来。 -- 第11页 “还好你师弟认识你时间短,还不够他被带坏!我真的要被你们气死了,真不愧都是我教出来的,犯得毛病都一模一样!都给我过来,上冰上去!” 宋心愉的行李和包倒在脚边,就这样开始给学生上课。 先是成明赫,他完成一遍合乐立刻被叫回宋心愉面前。 “短节目的时候你又抢拍了,你小时候就这样,总是抢拍,你急什么呢?音乐会忽然加速跑掉吗?你师弟脑袋上的坑知道怎么来得吗?” 成明赫摇头。 宋心愉接着训道:“和你毛病一样啊!滑得太快,他傻乎乎停下来等音乐,这可是抢拍的最高境界了,你们真是师兄弟,我强调多少次了,快只是滑行好的一种体现,你们光记着快了是吧?那怎么不去滑速滑啊?” 还没合乐的何焕也一起被骂进去,他只看着教练认真听,然后去回想短节目的表现。 “还有跳跃,你再去给我跳个后外点冰四周。”…… “步法的时候,你手放哪了?”…… “旋转重心这么高,你不觉得晕?”…… 宋心愉的指点不但没让成明赫和何焕沮丧,两个人反而越挨训越投入,都无比认真接受宋心愉所有的批评。 到何焕的规定合乐时间,他开始按照自由滑的编排过一遍音乐,已经有些开始喘气的成明赫在场边和宋心愉目光都望过去。 “你觉得何焕怎么样?”宋心愉忽然问。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成明赫思索的时间,“他是个天才。” “回中国开始训练后你会更了解他的,对于花样滑冰来说,他不单单只是个天才这么简单。” 成明赫一时没明白教练的话,“天才还不够吗?” 宋心愉浮现她见到两人以来第一个笑容,“说到底你也还是个毛头小子……你知道你师弟最神奇的地方是什么吗?他是天才,但他对这点不以为然。” “他好像……是没有那种优越感之类的。”成明赫觉得这也可能是自己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师弟的原因之一。 “他是个天才,但他也同样努力,在冰上训练的时候,他的专注和刻苦有时候也让我惊讶,虽然这话不该这么说,但有时天才是有特权的,他们可以不用付出常人的努力就能得到常人所渴求的东西。” 成明赫的确太年轻,他想不到教练会这么直白说出这样残酷的话,一时愣住,宋心愉朝他笑了笑,将话继续说下去。 “何焕的认真与专注,来自于他享受训练,享受冰上的感觉,他的喜爱过于纯粹,甚至对胜负都没有过多执着,所以也对自己的汗水无怨无悔,但这是不足够的。” “所以教练一直不让他比赛,是想让他体会比赛的残酷,第一次参赛就压力拉满,像弹簧在满压后弹升起飞?” 成明赫敏捷的思维让宋心愉笑得更舒展,但她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 与传统花样滑冰选手不同,何焕一直在私人俱乐部内训练,学校的课程并没有完全落下,自然比不上国家队在编的职业选手拥有那样多的比赛机会,一些国内小的青少年奖赛一概没有参加,冬运会也轮不到名不见经传的他为家乡带来什么荣誉,何焕的父母即便不怎么了解体育,也慢慢知道自己孩子的天赋和这个年纪所绽放出的才能有多可贵,他们询问过宋心愉,如果全资出国比赛他们也愿意让何焕试试看,在他们看来,宋心愉是曾经的四大洲冰舞冠军,更拿到过中国冰舞零突破,在奥运会夺得第四的好成绩,因此完全信任教练的决定,可宋心愉却每次都拒绝他们的主动出资,表示何焕需要的不是实战。 怎么会有选手不需要实战呢? 宋心愉说了谎,她有时也会忐忑,但看到何焕沉静训练的样子,这种忐忑就会化作笃定,由衷相信她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 何焕不是个普通的小孩,或者说,他对花样滑冰的初衷与许多选手不同,他对这项运动没有任何执着,以“玩”的心态走上冰场,以“玩”的心态走到如今。他的快乐干净纯粹,却不足以支撑他继续走到更高的地方。宋心愉再清楚不过,这项美丽优雅甚至可以说不太接地气的高贵运动在残酷方面,从不输给直接以身体对抗的体育项目,有时运动员甚至需要一点盲目的偏执,才能将自身的水平发挥到极致,去追逐梦想,仅仅像何焕这样的理由,或许从一开始就输了。 所以她一直在世界上最隐秘的角落偷偷打磨这枚名贵宝石,只等他嵌进王冠接受顶礼膜拜。 “教练当时也是不让我参加很多比赛,所以我回国后第一个少年组比赛也是一鸣惊人,给了我很大自信,教练你是在用同样方法吧!”成明赫想到当初教练对自己寄予的厚望,顿时开心得像个将近一米八的孩子。 “当然,你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天才,老天真的很眷顾我了,你们两个的才华太难得,就算彩票连抽两个一等奖,人也会怀疑人生的吧?”说完,宋心愉立刻收回笑,“但你不能自满,对了,也不能把刚才的话告诉你师弟!” 回答她的是一个格外明亮的笑容。 但这个笑容在他们重新看回在合乐的何焕后,一点点变成苦笑,“但是教练……”成明赫叹了口气,“这个自由滑的选曲哪怕对师弟这样的天才来说……是不是也太难了些啊……” -- 第12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现实不太可能藏那么久都不出来比赛的,就是个小说yy,大家看个热闹千万别当真。感谢在2020-05-21 00:42:37~2020-05-23 14:5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白、一只大白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吹笙、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生太长 20瓶;19425232 10瓶;euph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6 四大洲锦标赛男单自由滑出场顺序是按照短节目排名分组后,由各组选手内部抽出自己的次序,何焕在倒数第二组第二个出场,尹棠在他之前,成明赫和埃文斯都在最后一组,两人也是赛前热议的最大看点。 成明赫去年世青赛夺冠以来呼声就很高,虽然人人都爱埃文斯,但大家也想看冰上的王者在面对挑战时会拿出怎样的节目予以还击。 花样滑冰毕竟还是个体育项目,比赛的精彩始终是观众爱它的理由和追逐它的动力。 但何焕出场时也还是引起不小骚动,一些国内来看比赛的冰迷认出他的短节目,但站在场边的宋心愉听到最多的都是“这就是那个脑袋被撞的男生?”之类的问题。 何焕六分钟练习快结束前回到场边喝水时,看到的是宋心愉气鼓鼓的表情。 “我滑得有问题么教练?” 他以为自己做错了,仔细回想,每个技术动作都是按教练要求完成,应该是没纰漏才对。 “你知道为什么大家记住你的是事故而不是你的短节目吗” “如果有人在我面前撞破头,我也会印象很深……” 宋心愉揪起何焕的脸,他的话最后两个字在拉扯里变声到消失。 “那是因为你的节目给大家的印象不够深刻!你要反省!自由滑让他们看看,以后人家提到你说得就不是那个撞到头退赛的小子,而是那个十八岁青年组就敢滑巴赫的选手。” 何焕点头,教练撒手。 他年轻的脸胶原蛋白足够在捏起后迅速恢复原本的平滑,宋心愉下手很轻,连泛红都像紧张起来自然的粉颊。 但何焕其实没有紧张。 广播通告六分钟练习结束,他拿刀套准备下场,宋心愉却把刀套给夺走,“你第一个上?” “我?第一个不是尹棠么?” “他刚刚退赛了。” 紧跟教练的话,播音也现场通知次序的变动以及原因,何焕刚才还没半点紧张情绪,但节奏被打乱,他顿时觉得心跳莫名提速。 抽签分组时尹棠就没有来,他退赛看来不是突然的决定,记得之前听到他重伤还没痊愈的消息,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毕竟自由滑的运动量和短节目不在一个层级,对体能和体况的压力极大。 可却是太突然了。 看出何焕心态变化的宋心愉拍怕他手背,“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多更艰难的突发状况。” 她声音低下来时有不可思议的安慰作用,是的,何焕想,这和晚点的公交区别不大,只是一个小插曲。 他最后和教练深含鼓励和期许的眼睛对视,转身,向冰场中心滑去。 宋心愉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在他转身后喊了一句:“记得滑慢一点!” 摄像离他们很近,不止一些在场的冰迷,很多看直播的观众——能听懂中文的那一部分,都听清了这句话。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高速滑行是花样滑冰选手滑行能力的体现,怎么会有教练让自己学生往慢了滑? 何焕没回头,匆匆比划出OK手势,继续向前。 这时,按照以往惯例,他的名字国籍年龄以及教练以此出现在冰场大屏幕上,前一秒嘈杂的声音还是在围绕尹棠的退赛,后一秒,当何焕的自由滑选曲以字幕条形式出现,嘈杂变成鼎沸的议论,但主题全都变为场地中央的年轻选手和他要滑得曲目。 《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萨拉班德舞曲》巴赫。 “十七岁滑巴赫?他教练疯了还是他疯了?”…… “就很奇怪,怎么会给青年组选手选这种曲子?”…… “就算身经百战的老选手顶多敢在职业生涯后期滑滑这种选曲,没有沉淀和功底就挑战巴赫,还是萨拉班德,也太不自量力了。”…… 何焕听不到这些,就算听到也不会拨扰他已沉静的心。 白衬衫,收紧腰部的深灰色暗纹马甲,这身服装让他在演绎有“大提琴《圣经》”之称的巴赫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时,只需一个开场自然的垂手站立就呈现庄重的美感。 犹如乐曲本身。 大提琴琴弓缓缓拉开音律的帷幕,单臂的展开收回,双臂的徘徊聚拢向胸前,两个动作之后,何焕已位于场边开始进入第一个跳跃的压步。 他只压了三下,就在变幻进入的步法。 旋律舒缓推进,渐弱又轻弹,《萨拉班德舞曲》非常难驾驭,正是因为旋律进入状态太早。 作为巴洛克音乐的集大成者,每个和弦复杂的修饰音是舞曲的亮点也是无法回避的难点,因为第一个来得太早,大部分选手的能力范围内,当这个华美的重音落下时,他们可能仍然在做第一个跳跃的压步或是进入步法。 这不是诠释旋律,而是肢解旋律。 -- 第13页 没人敢这样对待大师的作品。 可当这个漂亮繁复的和弦重音出现的刹那,何焕的萨霍夫四周正稳稳落冰,平衡腿展开,双手如翼,向后由惯性驱使滑动。 掌声和忽然加快的旋律共同奔涌,下一个稍快的节拍眨眼间就在何焕紧跟的连跳后起落。 他的萨霍夫四周接后外点冰两周完成得异常轻松,不着痕迹的滑出,再几个压步和衔接,就又是后外点冰四周跳。 这是何焕目前能完成的两种四周跳跃。 他爆发力强,跳跃滞空时间长,这些优势在其他跳跃中或许不那么明显,但在阿克谢尔三周跳时就淋漓尽致轻易展现。 阿克谢尔跳是唯一向前起跳的跳跃,说是三周跳,实际要转足三周半才标准,何焕转体稍有延迟,滞空时间看起来更长,落冰最大程度舒展上肢,整个跳跃连贯且大开大阖,极具观赏性。 三个跳跃结束,柔和的颤音伴奏他旋转和第一组简单步法,放缓的调剂就像大餐后口味清淡的甜点,是不可或缺的点缀。 现在可以做第四个跳跃了,还有两个没完成的连跳,但所有人看到的却是个路兹三周跳,接着还有一个孤独的飞利浦三周跳。 “两个连跳都在最后去赚加分系数不是不行,但你的体力有限,对连跳的稳定性和完成质量都有影响。”编舞时宋心愉对何焕说过。 “所以问题是出在我身上,这个编排是可行的,对么教练?” 何焕的回答让宋心愉一愣一愣,这什么思路?她当选手时没遇到过,当教练后更是听都没听说有人会这么想。 “那你打算怎么办?” “解决问题。” 何焕让宋心愉增加体能训练,在很长一段时间枯燥的重复性训练后,他终于可以跨过这个编舞难度的门槛。 宋心愉在场边望着自己的学生,回想他汗如雨下训练完时,路都走不稳的模样,好像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路兹三周接路普三周再接后外点冰三周的三连跳后,何焕还能再跳个点燃全场的阿克谢尔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 宋心愉也忍不住握紧拳头,加入观众的欢呼当中。 很少有年轻选手的第一次参加世界级赛事就能CLEAN达成节目,何焕做到了。 他记得教练告诉他的,要在圆形接续步时慢一些再慢一些,即使滑至忘我投入,也是他除了乐曲拍子以外唯一在思绪中重复的东西。 可高速滑行的诱惑是如此难以拒绝,无数和弦的装饰音铺在冰面,他刀刃变化不自觉就变快起来,好像一种竞逐的本能,这让场边的宋心愉气得直拍防护墙软垫。 “你给我慢点!” 她大喊着,何焕却根本听不见,除了伴奏和心跳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巴赫的节奏如此复杂,他必须小心应对,每个接续步的脚下动作设计都暗暗契合旋律,然而柔美的旋律里处处是陷阱,大师的造物与馈赠中满藏机锋。 观众终于明白为什么赛前教练会喊这个男孩慢点滑,因为他滑得真的太快了! 摄像开始追不上他的滑行,镜头似乎是被迫切至自动悬吊摄像机的,因为刚刚的镜头里已经只有冰面洁白无辜反射顶灯璀璨的光。 只有成明赫不在单纯的诧异和惊羡,他一面为师弟的出色激动狂喜,一面担心不已,滑这么快根本就是没听教练的话,下来后还不得被暴揍一顿,这可怎么办! 最后内刃大一字步法在冰面画出饱满的圆弧,就像许多器乐的初学者要演奏巴赫为技巧奠定牢靠的基础,而当他们穷尽一生热情和才华抵达巅峰与暮年,等待这里的仍是名为巴赫的圣殿,供奉着他们出发的起点。 就像一个完美的圆。 音乐结束,何焕屏息站立,除了音乐以外的声音出现了,是欢呼,是叫喊,是铺天盖地的复杂音调混合成一条奔流不息的河冲向场中央孤独的他。 这感觉太容易让人迷失,那一瞬间,好像自己拥有整个世界,跳动的心注满骄傲和自信。 连何焕也不由得短暂沉溺,很快,他恢复平时真正的自我,行四面礼一丝不苟,滑到场边迎接他的是教练的拥抱。 他本以为自己会挨骂,连滑完他都意识到后面抢拍抢得不像话,道歉的话都准备好,却没想到宋心愉抱住他,用力拍打后背。 “你真是……” 欢呼声太大,何焕没听清后面的话,分开时,教练眼角是红的,可眼泪没落下,他没想到教练会这么激动,也不懂为什么,他平常训练也是这样的啊,滑得不也挺好的。 只不过确实有点喘,为什么?为什么比赛好像更耗费体力,他训练中合乐根本不会感到这么疲惫。 何焕思考问题的时候,分数已经打出来。 171.45分。 裁判难得对新人慷慨至此,虽然还是偏紧的执行表现分令很多观众感到不满,可这确实是个第一次参加国际赛事的新人能拿到的惊艳分数。 何焕暂列出场选手的第一位。 第7章 7 何焕滑完,比赛归于沉寂,直到最后一组的最后两名选手登场。 成明赫是冰上新贵,上届世青赛冠军,有人说要是谁能把埃文斯拉下马,非他莫属,可单单有个世青赛冠军就想和奥运冠军掰手腕有点不够分量,还得再等等看。 -- 第14页 埃文斯·埃利斯不必说,在场一半的人从世界各地飞来看他,六分钟练习他一出场,相机的快门声夹杂叫嚷几乎成了此起彼伏的协奏曲,在韩国和主场的成明赫分庭抗礼,红枫叶占据半壁江山。 何焕的自由滑惊艳现场,但他短节目分落后很多,基本上退出冠军竞争,人们还是在等待黑马和新王的角逐。 比完的何焕坐在休息室里,这就他一人,教练在陪师兄在六分钟练习,直播画面里成明赫一次次和埃文斯擦肩而过,何焕感觉师兄小鹿乱撞强撑镇定的本事真值得学习,但一会儿下来八成要摇着他肩膀说自己好激动好开心,和埃文斯最近的距离只有8厘米。 真的会崇拜自己的对手吗? 何焕无法想象,他从前对对手这个词完全没有概念,俱乐部的冰场没人和他分庭抗礼,可开始参加大赛再加上听到埃文斯和雷明顿教练的对话后,他愈发感到竞争是件刺激的好事,好像平缓的人生终于汇入一条湍急的河流,前方就是悬高的瀑布。 他现在只想打败对手,崇拜这种感情对他来说是太过模糊的概念。 身后椅子的响动很突然,何焕回头,来的人让他愣了一下。 尹棠穿着中国队的运动服,一条裤腿挽至膝盖,露出修长健美的小腿和脚踝厚厚一层雪白绷带,走路看不出受到影响。他比何焕瘦,肩更窄,脸却有点婴儿肥似的圆,因此显得比何焕要高挑,只是看人时从不笑,眼尾长得严肃冷淡。 可他很友好的看着何焕,不说话只点头,像陌生人最大限度的友好问候。 何焕也点头,他不熟悉同龄人的社交,成明赫的热情很好回应,但不是人人都是阳光四溢的师兄。 前面的几个选手比完,成明赫这时登场。 他黑色衬衫和笑容是很符合时代的英俊逼人,有锋芒的好看更让人过目不忘,在他出场前,节目大多是古典和音乐剧配乐,少数人用电影原声乐也大多以钢琴小提琴为主。 成明赫的配乐则来自电影《十字路口》,电子吉他声线尖锐穿透安静赛场,激昂的旋律宣布夺取高地。 真的在像看狂野版的自己在滑冰,何焕想,原来选手之间的技术和节奏是真的可以如此相似,师兄的压步和他没半点区别,进入跳跃前不同的衔接终于有所差异。 差异的原因是师兄第一个要跳的是路普四周。 路普跳和萨霍夫跳技术上都是用刃跳跃,但前者的收与后者的放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美。 随着成明赫完美落冰,他又在掌声中接上路普两周跳,欢呼声更大了,到底是主场。 从开始到结束,电吉他旋律力量感丰沛,成明赫也好像不知疲惫,他出色完成七个规定跳跃的每一个,欢呼声一次高过一次,电影中最狂热的斗琴段落是直线接续步的伴奏,师兄不是他,很好控制速度,即使很快,仍然和节拍吻合,最后没出现抢在音乐结束前完成的状况,虽然比赛最后,音乐早就被主场的欢呼掩埋。 师兄的节目和他的人同样,有巨大的感染力,让人忍不住渴望和他产生交流,向心的张力难以抗拒。 作为被师兄这个外向型人格领养的内向朋友,何焕深有体会。 成明赫也得到宋心愉蹦跳的拥抱,最后得分183.61分,超过他排在已出场选手第一。 后续只剩埃文斯一个选手没有完成比赛,也就是说,何焕已经锁定铜牌,成明赫至少拥有银牌。 但更激动人心的小概率事件没有发生。 埃文斯·埃利斯用一曲《了不起的盖茨比》原声乐长节目终结所有猜想。 他发挥出色,节目内含三个近乎完美的四周跳,完成分不用看也知道会给到极致,表演已经不是简单的到位可以形容的感官体验,何焕再想赢他也要承认雷明顿教练至少有一句话没说错。 埃文斯·埃利斯有权力傲慢。 193.77分。 这分数出来,埃文斯和雷明顿也只是互相微笑,老教练从容地拍拍弟子肩膀,感觉不像是在赞扬,只是认可他在恰当时候做了恰当的事,如此而已。埃文斯也笑得克制且礼貌,从等分区的座位上缓缓站直挥手,有人向他抛洒鲜花,他轻轻朝那人飞吻。 何焕也站起来,他要去颁奖典礼了。 尹棠早就不见人影,屋内空空,何焕一个人显得形单影只,他又看看屏幕,埃文斯还在笑。 颁奖仪式上,按照由后往前的次序,何焕先站上领奖台,银牌的成明赫在他后一个,取得更高荣誉的人要绕至自己下位的面前执意,师兄开心得笑容没从英俊的脸上褪去过一秒,他用力拍何焕的肩,何焕觉得,他的兴奋有一些也是为了自己。 这让他在好胜心的折磨下感到一丝平静的温暖。 但紧接着,师兄就陷入僵硬状态,因为金牌获得者埃文斯来向他致意了。 在和僵硬紧张额头满是汗珠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成明赫握手后,埃文斯走向何焕。 “在机场的时候,你不是来找我要签名的,对吗?”埃文斯先伸出手。 成明赫还在看自己刚才和埃文斯相握的手发愣,没听到这句话,何焕握住埃文斯递来的手,很有礼貌,但也仅仅是礼貌地回应,“嗯,在比赛之前,我其实不知道你是谁。” “那现在呢?” -- 第15页 “现在我想打败你。” 埃文斯愣了愣,忘记收回手,他们的手还以友好的方式握在一起,何焕的语调甚至没有任何挑衅意味,他是那样认真笃定,一丝不苟发起充满尊重的挑战。 “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句话。”埃文斯说的是实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以前的自己是不会这样讲话的,可如果知道他这样以王者的姿态回应,教练会比他拿下这个冠军还要高兴。 “我相信。”何焕顿了顿,“你有骄傲的权力。” 他的英文字正腔圆,听得埃文斯直到站在冠军领奖台还忍不住想往右手边看。他想到当时教练说这话的情况,又无法回忆更具体的细节。 他听到了? 全世界都在为新的全满贯男子单人滑世界冠军的最后一块荣誉拼图欢呼时,埃文斯努力保持笑容,他当然为自己感到激动,但教练告诉过他短暂的成绩不代表什么,太过兴奋只会迷失;他也为何焕的话心底惶惑不安,教练同样说过,他是所有人的目标,要学会如芒在背时仍然自信并选择不去理睬。 可内心深处真正的埃文斯·埃利斯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我在别人心中,到底是怎么一个傲慢的混账啊……”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这次四大洲锦标赛领奖台上的三个选手全部光芒万丈,夺取全满贯荣誉的埃文斯、冰上最夺目的新贵成明赫、横空出世绝才惊世的何焕。 媒体像吃了兴奋剂,记者会上,问题根本间隙,早就超过组委会规定的采访时间,记者们仍然奋不顾身地举手提问,不知疲倦,最后新闻发布会由于严重超时被强制中断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 何焕一行三人是成明赫开车来的,但他因为拿银牌太过激动,和熟识的几个其他国家选手喝了两杯组委会提供的香槟,宋心愉说什么也不让他碰方向盘,三人只好站在江陵冷风中的场馆门前看看能不能叫到网约车或者代驾。 最先在他们面前停下来的不是前来的司机,而是一辆中巴,车门打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瑜子,怎么带孩子在冷风口站着,快上车!” “老鹏!你们怎么走那么晚!”宋心愉话音未落,人已经跳上车,车里的人顺势扶住她胳膊,又看向何焕和成明赫,“你们两个也上来,快点!外面冻死人了。” 跟着宋心愉进到中巴,温暖裹住何焕,半车人都开始和教练打招呼,原来这是中国队的包车,其他项目几个选手拿到奖牌,采访也刚刚结束,他们正准备一同返回宾馆。 叫他们上车的人是中国队目前的总教练胡一鹏,和宋心愉同在国家队待过,是很好的交情,一直都有联络。之前何焕受伤媒体和冰协联系不上他时,就是胡教练帮忙找到的宋心愉。 像春节时见亲戚,何焕和成明赫被宋心愉介绍向每个教练和随行官员问好,之后她和胡教练聊得火热,成明赫认识之前和他一同比过世青赛的几名中国年轻选手,他中文说得和母语没分别,很快,他们聊得天南海北,相见恨晚不过如此。 何焕谁也不认识,他乖巧走到倒数第二排双人座,挨着靠窗堆在座位上的衣服杂物坐好,戴上耳机。 成堆的衣服忽然动了一下。 何焕这才看清,原来挨着他的不是乱放的衣服和背包,是一个活人。 睡觉被吵醒的尹棠扒开盖在头顶的外套露出两个漆黑的眼珠,朦胧睡意消退的目光盯着罪魁祸首何焕,刚刚清醒之余,似乎也因为不该出现在车上的何焕却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发懵。 作者有话要说:  《十字路口》这个美国电影我超爱,里面的音乐也是绝了!尤其斗琴的部分~安利给大家~ 第8章 8 何焕看着尹棠,尹棠瞪着何焕,最先说话的却是坐前面两排的胡一鹏。 “别睡了小棠,按辈分你还是小何的师兄,快恭喜人家拿了铜牌,你之前怎么和我说的来着?” 尹棠听了教练的话原本绷直的脊背缩回蜷曲,衣服又快给他整个人完全盖住,仍然一言不发。 “你这孩子,之前不是和我夸师弟夸出了花,怎么见到师弟本人倒不说话了?” 宋心愉好像对这样不爱说话的学生很有一套似的,适时开口:“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内向,带内向的学生真的很累啊!” “可不是嘛!”胡教练一拍大腿,“听话是听话,乖巧也乖巧,但就是不知道脑子里成天想什么,一点都不阳光的。” “我们家那个孩子也是!话少人精,说他都不反驳,你说不犟嘴的学生有什么意思?” 两个教练的共同语言找得比他们的学生要快得多,又仿佛是过年家长之间互相数落自己孩子,根本停不下来,最后话题还是免不了再落回尴尬的两人之间。 “小伙子之间别那么冷漠嘛,多聊聊天,交流交流,以后一起比赛也有个伴,你们以后好多比赛都要一起的。”胡教练说道。 “就是就是。”宋心愉点头附和。 “将来有的是机会给你们比一场,你看你们俩的年龄升组肯定都要同年,那将来还不打个头破血流,那朋友之间要良性竞争的,我和你们教练也是这么过来的呀。” “就是就是。” 尹棠突然坐直,衣服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说道:“教练,你再说我就从车上跳下去。” -- 第16页 “好好好不说了,男孩子脸皮这么薄……朋友送到你身边都不会交……”胡教练转头又和宋心愉聊天,只有成明赫和其他选手的笑声隐秘诉说方才到底有多尴尬。 何焕捡起座位底的衣服还给尹棠,率先开口:“你伤怎么样了?” 他觉得要是没人主动说话,两个话唠教练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太了解自己的教练了。 这次内向自闭比赛是他输了。 “疲劳性骨折,可以滑冰,可还是恢复得不太好。”尹棠有柔和的南方腔调,听得出他目前离家甚远,蜷曲的舌音和鼻腔音含混,但平翘舌却清楚干脆。 他没有教练说得那么自闭,也不躲闪何焕的问题,回答流畅大方,甚至伤情都耐心说明。 “但我去不成世青赛了。”尹棠摸摸自己手腕,“下个月要去美国康复治疗。” “世青赛是什么时候?”何焕问。 尹棠的表情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难道不去吗?” 何焕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我要去世青赛吗?” 对视和沉默后,尹棠把手伸至何焕脑后,碰了碰他的后脑勺:“原来当时真的磕得挺严重……” “你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何焕今天是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 “当然知道,因为当时是我打得急救电话。”他看到何焕愣住,就继续自然而然地往下讲,“你忽然停住被摇臂摄影机拍在冰上,一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我因为受伤不能上冰,就赶紧打了电话。” “谢谢你。”有人重新描述当时情景,何焕自己亲耳听到才感觉真的有点蠢。 “你为什么要停下来?” “我抢拍了。” “就像你自由滑时候那样?” “那么明显吗?” “我只是脚受伤了,耳朵没有聋眼睛没有瞎。” 何焕现在希望他们俩的教练能继续刚才的话题,原本他还以为不会有比刚才更尴尬的时刻。 “所以我们其实都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前排坐的一个女孩子忽然转身爬在椅背上:“而且你还有代号哦!” 何焕记得她,双人拿到银牌的女选手,前三名选手都要参加对应项目的发布会,他们见过只是没说过话。 “屈琳琳你坐下。”尹棠叫出女孩的名字,他音调比之前高出不少,幽暗的坐顶灯也照得出他脸颊浮上的红。 屈琳琳朝尹棠笑:“这外号还是你给人家起的,还不让说……” “我什么时候给何焕取过外号!” 尹棠话音刚落,何焕就猜到自己的外号是什么。 他还猜到尹棠是福建人。 他名字的焕被尹棠念成饭,其实倒也不是大的错音,但他偏偏姓何。 连着读就成了盒饭。 何焕的名字简直是福建人普通话杀手,两个H发音的字叠加,更要命的是后一个结尾还是鼻音。何焕自己也笑了。 “所以啊,那之后我们私下就都叫你盒饭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改,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何焕笑着摇头:“听着就挺好吃的……而且还挺顺口。” “哪里顺口了!”尹棠比被叫外号的人还不平和愤懑,“你怎么还自己笑自己的!” 何焕确实平常笑得少,所以他这样笑开来竟有几分阳光的璀璨,冷淡的眉目也霎时疏朗。 回到酒店时,车上的选手都已经知道何焕承认自己的新代号,他们也稀奇俱乐部的选手到底平时要怎么训练,问了他不少问题,何焕一一回答,最后从电梯出来才和大家告别。 如果在来之前告诉何焕他会在四大洲赛上认识这样多有趣的人,甚至还会和这些人成为朋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他性格内向,太过享受自己的安全领域,不需要社交也能和世界融洽相处,但真的与人产生意想不到的交流,似乎体验也没那么差。 回程飞机上,宋心愉在睡精致的美容觉,两个小时也不放过,成明赫趁着教练熟睡,低声问何焕,“你觉得我们回去会挨罚吗?” 他本来很期待再回中国,回到宋心愉麾下学习,但仍然对短节目结束后发生的训话心有余悸。 “肯定会。”何焕了解宋心愉,他挨得罚那可太多了。 成明赫悲惨的童年回忆被勾起,绝望瘫进座椅,“我小时候因为偷懒少跑几圈,被教练拉到外面太阳底下十倍奉还。” “那你跑得下来吗?” “跑不下来啊!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分期付款和利息这两个概念,我还了半年才换完那次欠的债。”成明赫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爸妈回来差点没认出晒成煤球的我,现在可千万不要这样罚我,我这张脸可是韩国星探盖过章的英俊帅气,不能受到这样的摧残!” 何焕觉得师兄夸张的语调很有趣,不自觉笑着附和,“韩国的星探是很厉害,还会说中文。” 成明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他们会说中文?” “嗯,不过说得不太好,但可以听懂意思。”何焕从上衣口袋翻出一沓厚厚各色名片,“他们知道我是中国人后说得都是中文。” 何焕只在韩国逗留几天而已,这其中他出门的日子更是稀少,就这么一会儿便受到这样多青睐和来自长相与气质的肯定,成明赫忍不住按揉何焕头发:“你小子……真有你的!” -- 第17页 何焕长相很有国民少年的清澈,特别是连眼角都只微微突出的圆润眼睛,可他眉骨与鼻子的轮廓又显得格外锐意英气,再加上他常年沉着眼眉不大说话,清清冷冷,倒把眼睛原本的柔和敛去,显得孤高许多。 这样的长相被敏锐的星探盯上不奇怪。 而他这次的表现和成绩被媒体盯上更不奇怪。 抵达层接机口堵满人,放眼望去都是记者,人人脖子上都挂着相机,见宋心愉师徒一行三人出来立即将他们团团围住。 成明赫的出现也引起不少骚动,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跟着回来,换教练的消息还没公布,这下子炸了锅。 谁都想问自己的问题,宋心愉冷着脸,拒绝所有的要求:“我们要回去休息,让开一下。” 最后他们杀出重围,靠得就是教练冷若冰霜的严肃,宋心愉含着怒意的眼神是真的具有警示作用。 “这些记者怎么知道我们坐得哪个航班……” 坐上车,宋心愉哼了一声,又忍不住说道:“刚才有个镜头都快给我妆怼花了。” 原来被人团团围住是这个感觉,何焕只是在想,并没说,他不是很喜欢镜头戳得太近,好像要窥伺他所有的事情,但在韩国的机场,埃文斯却能面带笑容,礼貌得体应付记者。 不过以他的性格或许很享受这一切也说不定。 “教练,我要不要先住酒店慢慢找房子?你俱乐部在哪里?附近有经济实惠还干净的酒店吗?”成明赫拿着手机问。 “你先来我家住,明天你师弟也要来的。”宋心愉说道。 “我?”何焕愣住了。 宋心愉回过头,笑得两人背后发凉:“还有两个月就是世青赛和世锦赛,你们从明天开始集训,我住得地方离俱乐部最近,还能顺便看着你们,特训的内容明天再说,今晚是最后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了,且睡且珍惜吧。” 一向对宋心愉言听计从的何焕都感觉到一丝不妙,他平常上冰时间和职业选手差不多,训练量绝对足够,可教练的表情不像和从前一样。 他想问师兄知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却觉得身体右侧微热,成明赫往他这边紧挨着挪坐过来,好像遇到危险的警觉麻雀要和同类紧紧挤在一起才有安全感。 成明赫把声音压到最低,对还不清楚利害的何焕说道:“我们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闭少年的集体生活.jpg 教练我不想学这个.jpg 感谢在2020-05-24 02:13:12~2020-05-25 05: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生太长 40瓶;Cyf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9 宋心愉的滑冰俱乐部和个颇有名气的青少年冰球培训机构共用一块场地。标准冰场占地面积大,市中心繁华地段寸土寸金,只能在稍微偏远但交通便利的地区退而求其次。 冰球培训机构的老板和宋心愉颇有渊源,当年一起参加过冬奥会,也都在冰雪中心训练,给她的场地租赁价格优惠,即便这样宋心愉还是得偶尔去市中心商业区购物综合体里的营业冰场上私教课,补贴费用。 现在是寒假,冰球学校的小孩子很多,课集中在下午傍晚,宋心愉把上冰训练都安排在上午,大家不得不早起,成明赫跟在教练身后走进冰场时还一直呵欠连天。 然后他就被宋心愉一个掌打后脑勺拍清醒了。 “精神精神!都几点了!这些年怎么还变懒了?” “六点半啊教练……上学都不用起这么早……” 看着宋心愉的目光,成明赫把剩下的话老实咽回肚里。 冰刀摩擦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场地,有人已经在冰上开始训练。 就在成明赫以为是何焕先到了的时候,何焕打着呵欠推开大门,眼睛都睁不圆。 他昨晚回家收拾好行李,拖着大大的箱子,可疲倦的神态看起来还是没准备好今天开始的集训。 “那是谁在滑冰啊?”成明赫垫脚探头。 “是师妹,她从来都是最早到的。”何焕说道。 陆鹿鸥十五岁,青年组的门槛刚迈进第一脚,人却像在冰上比了十几年,沉稳得不行,纤长的眼尾小而饱满的嘴唇,还有尖尖的下颚,但五官的俏丽却融化在一张表情冷淡的脸上,感觉像是何焕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都是一个味儿的高冷。 她站在成明赫面前,脚上踏着冰鞋,很有礼貌地点头,“师兄早上好。” 成明赫招手和师妹热情打招呼,然而陆鹿鸥表情都没变,问过好后就返回冰上,继续训练。 “教练,你教的学生怎么都一个样子,你是不是还兼职什么青少年心理健康之类的治疗项目?”成明赫想到第一次见何焕时的情境,不能不说熟悉。 宋心愉拿刀套敲他脑门:“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话多。” 何焕和成明赫开始热身,跑过几圈做完拉伸,本该还有更多陆上先完成的训练,但无奈上冰时间有限,只能早早换上冰鞋。 他们没等来宋心愉的新安排,却看她拿着两个色彩鲜艳画满卡通人物的背包丢过来。 “背上。” 两个人一头雾水,听话照做。 宋心愉打开胸口安全带一样的开关,清脆咔哒紧接着砰一声响动,何焕和成明赫都好像身后有人拉扯自己,倒退三四步才站稳。 -- 第18页 再回头看,两个花花绿绿的弧形的反光材质牵连几十根细线洒在冰面上。 是儿童用滑翔伞,虽然小,但在冰场上展开还是很有体积感。 “背着这个怎么滑啊……”成明赫光是站着就很难受,不停调整背带和腹带的位置。 宋心愉抱起胳膊看着两个学生笑了:“你是第一天上冰啊?怎么滑还要我教?当然是该怎么滑就怎么滑。” 何焕先动起来,但很艰难,滑翔伞虽没太大重量,可速度一快立刻被气流兜满鼓成饱涨的半弧,这样的情形下,每滑一步都像在和空气角力,极其辛苦。 成明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摔了一跤,重新掌握平衡站起来后却再也不能流畅压步滑出之前漂亮的弧线。 “你们不是滑得很快吗?”宋心愉在场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边喝边看。 上冰的第一项训练从来都是图案滑行,用刀刃在冰上滑出教练要求的图案,枯燥极了。这是宋心愉俱乐部的传统,也是她的学生一个个都以滑行著称的原因之一。 但今天,刀刃功底细腻的两个男生都遭到最大挑战,他们像拖着几袋水泥在冰上劳役,原本流畅的滑行和飘逸的速度变成笨重的挣扎。 体力的消耗更是巨大。 只半个小时,压步训练的负荷就超出两人的体能上限,热汗浸湿训练服,滑翔伞背带下面是深色的湿痕,何焕掀起衣服擦额头上险些落入眼睛中的汗珠时,可以看到顺着肌肉线条滴淌的汗水。 宋心愉招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我们知道……错了……”成明赫气喘吁吁,一只手不忘按在心口,以示忏悔的真诚。 “你呢?”宋心愉看向一直低着头喘粗气的何焕。 “我……不敢保证,但会尽量。” 他的头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还好只是A4纸卷成的纸筒,不疼只响。 “能力和执行力是两回事,你能力再强,不能执行编排好的节目,裁判和观众也不会买账。”宋心愉拿纸筒轻轻敲打手心,“让你们练这个不单单是惩罚,你们两个人都有同一个毛病,滑行快是快,但经常没有章法,又不是速度滑冰,有人在后面追你们?” 别人的教练多少有商业合作或是强强联合的兴致在,他们的教练不一样,两个人从小跟教练长大,尤其成明赫,还曾经寄养在教练家中,他们更像亲人,更亲密的关系就意味着宋心愉教训他们的时候,心态和教训儿子差不多。 何焕的妈妈是作家,娴静内敛;成明赫的妈妈是韩语老师,耐心亲切;他们两个人在亲妈那里没有体会过的“凶猛”母爱,在宋心愉这里彻底补全。 何焕对宋心愉教练很是敬重,事事听从,但就像所有年轻人听取父母和长辈的经验之谈时,心中抱有疑问。 但何焕习惯什么也不说,继续照做,根据从前的经验,他会自己慢慢找到答案。 成明赫与何焕完全不同,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把两人共同的疑惑径直问了出来:“但是比赛的时候我们摘掉这个……不是会滑得更快吗?负重训练的意义不就是这个吗?” “滑得更快从不是坏事,真的是坏事的是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快。”宋心愉瞪他一眼,“拿掉吧,以后每天早晨训练先背这个滑半个小时,然后再画图案。何焕留下,世青赛的事情我要和你先谈谈,明赫你去训练,我一会儿再和你说点关于世锦赛的事儿。” 成明赫如获大赦飞快摘下背带滑走,宋心愉一边帮何焕打开滑扣一边说道:“三月末世青赛在乌克兰敖德萨,你记得把签证给我,过两天我拿给国家队那边,一起申签。” “我真的可以去世青赛吗?”何焕知道自己可能会去,但没想到这么快就确认下来。 “是啊,本来是尹棠参加,但他的脚伤康复情况不是太好,得去趟国外治疗,名额空下来太浪费,你替补的申请已经上报给花样滑冰联合会了。” 何焕半低着头,面容沉静,对这个好消息没表现出半点兴奋或是期待。 宋心愉了解他,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怎么,觉得一直捡别人的名额心里不舒服?” “还是很想和他比一场的,我觉得自己未必只是替补的水平。”何焕会在别人说中他的想法后自然而然实话实说。 宋心愉抓住机会,给他上心理辅导课:“那是当然,我从不觉得你比国家队的选手差,你可是我教出来的,但机会本身没有任何好坏之分,要懂得把握。” 何焕抬头看教练的眼睛说:“我会好好准备的。” 他看人时总是很专注,很有家教的礼貌,可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心理暗示,宋心愉总觉得他口不应心,真正这个年纪男孩子该有的叛逆全在脑内推演。 可何焕嘴上说了,她也不好不依不饶,就只能拍拍他肩膀以示鼓励。何焕转头滑向冰场中央准备继续完成训练的内容,刚滑出一步,又被宋心愉拉回身边:“我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 她笑得很诡秘,何焕下意识想抱头闪开,保护脑壳。 “没有尹棠,但还有个说不定更惊喜的挑战在敖德萨等你。” 何焕愣了愣,说道:“那天自由滑回来的车上尹棠跟我说,这一批年轻选手很没劲,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何焕没说原话,尹棠的原话是:“他们都太菜,我们两个比的话还有点悬念,只你去比的话就赢定了。” -- 第19页 “今年俄罗斯也有个替补的报了名,听说是名教练彼得罗波夫的关门弟子,和你一样,没比过大赛,第一次就参加世青赛,看来俄罗斯冰协和老教练对他很有信心嘛。” 何焕忽然不那么低落了,可他表现出来的还是点头和平静的声音:“到时候就知道了,我先去训练,谢谢教练。” “你都不打听一下他名字吗?给你未来对手点尊重啊!”宋心愉被这小子隐藏的狂妄气到。 有人的狂妄是叫嚣出来的,有人一句话不说就显得很有自矜的傲气,何焕显然是后者。 “好的,他叫什么名字。” 何焕很听话,但宋心愉知道他也就是习惯性配合和出于礼貌,只能无奈笑笑:“俄罗斯人名字太长……叫什么什么安又什么卡……等一下我看看……” 她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顿猛戳,终于停下,“安德里安·瓦维洛维奇·巴拉莱卡,对!叫这个!” 何焕看起来很认真的态度说道:“我记住了。” 重回冰上,师兄被教练叫过去,师妹在场外坐着喝水,偌大冰场只剩何焕一人,冰上是宋心愉用刀刃画出的图形,他把自己的刀刃贴到冰面凹陷的图案内,复制滑行的轨迹。 他用刃极深,刀痕流畅曲度柔和,可内心却没画出的图案这样平静克制。 缺席大奖赛自由滑,何焕感觉到一点遗憾,但太过稍纵即逝,可在四大洲锦标赛结束后,仿佛在内心深处有什么在发生他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变化。 在此之前,竞争是个模糊又遥远的词汇,好胜心只在词典里出现,但他亲身体会到二者共同作用的强大离心力,好像已经将他甩进一个未曾触及的荒原,可能没那么美好,却绝对值得继续前行。 他要走得路,或许还很长,如果说之前何焕想成为职业花样滑冰选手是因为这个运动本身带给他的快乐,那么现在,他迫切的感觉到自己还想抓住点什么,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缓缓伸出手,只是掌心空空如也,面前迷雾层叠。 他需要自己找的答案,然后紧紧抓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大概是隔日更~偶尔会修改一下前面的错字什么的~ 谢谢大家支持啦! 感谢在2020-05-25 05:51:52~2020-05-26 00:45: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狂霸大魔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霸大魔神、住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10 敖德萨位于黑海之滨,浓雾总在清晨时聚集。因此飞机耽搁了三十分钟在城市上空盘旋等待雾气散去,降落时,玫瑰色的朝阳像海水潮线推至何焕眼前。 “你没睡觉?”宋心愉被机舱广播唤醒,掀开眼罩,只见何焕正望着舷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摇摇头当做回答。 宋心愉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明天就是合乐上冰,时间不够调整时差,你不好好休息怎么保证比赛的体力精力?” “我看过一个研究,人在二十岁前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就可以维持生理机能正常运作。” 宋心愉想把他扔下飞机,让他自己游回中国。 但鉴于他们师徒第一次交流她就知道自己的学生是个钢铁直男,这口气算是她活该自作自受,宋心愉咽回肚子,没好气说道:“到酒店必须睡一觉!快速调整作息也是运动员必备的素养,把这当做训练!” 她知道只要这样说,何焕一定会听。 果然他点头点得十分乖巧,至少看起来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 国际滑冰联合会每次比赛会有指定酒店,以供各地选手团队、冰协官员和自己的工作人员入住,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不是穿着西装就是穿着印有国旗的运动服,何焕一个人穿着自己的外套显得一点也不像来参加比赛的选手。 宋心愉勒令他睡觉休息,他睡不着,想买点喝的,但大厅的自动贩卖机挂着正在修理的牌子,他只能出去。 酒店位置极佳,距离市中心不远的黎塞留广场只需等待一个拐角的红绿灯,青铜雕像出现在视野,下面便是直抵海岸的波将金阶梯,风咸咸涩涩却不凛冽,三月还不到早春,敖德萨气温已过零度。 何焕沿着广场朝前走,他不自觉被一阵琴声吸引。 广场连接波将金阶梯的顶端,这里是一块风景极佳可以眺望港口的开阔地,聚集的人最多,却不是在欣赏风景。 游客和本地人三三两两围着各式各样的街头艺人,演幽默哑剧的小丑那里人最多,即兴魔术附近人也不少,何焕走近一个在演奏小提琴的人,他听出这曲子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里第四幕,天鹅与王子重逢的段落。 小提琴时而高悬时而低徊,像极了远处的海鸟,何焕没在露天场合听过这种演奏,很是新奇,站了好一会儿才打算离开。 他刚刚转身,人群传来切切咋咋的骚动,其他艺人那里的游客都聚拢过来。 何焕回头。一个年轻人扔掉手里刚脱下的外套,开始起舞。 何焕对芭蕾的了解仅限于曲目和日常基础训练的内容,身边的惊叹回答他心中的疑问,“他在跳《天鹅湖》!”用得是何焕听得懂的英语。 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是标准的芭蕾舞者身材,这身材何焕只在出身专业舞团的芭蕾基础课老师那里见到过,九头身、修长的脖颈、紧身T恤绷出倒梯形的上身轮廓收紧在窄胯的腰际,笔直的长腿有力跃起,双足和着旋律交错击踢。 -- 第20页 这真是太美了。 在海湾笔直的阶梯上,天际和海岸的蓝色远景幕布悄然拉开,越来越多的观众步入不存在的露天剧院,来欣赏一个人的独角天鹅湖。 年轻人一曲舞毕,在掌声和口哨声里行了个剧院谢幕礼,何焕这才看清,他眼珠黑得过分,自己在土生土长的亚洲人里也没见过这样漆黑的瞳仁和浓郁的黑发。但仍然能一眼看出他是个外国人,高挺的鼻梁两侧眼窝深陷,颧骨恰到好处的托起上半张脸的立体感,而下半张脸的亮点在上唇隆起饱满的唇珠叠加于单薄下唇的聚焦。 即使没有面对面见过几个活得斯拉夫人也能看出,这是个非常俄罗斯的长相。 人们往年轻人摊开的旧外套里放钱,花花绿绿的纸币和硬币洒在黑色里衬上,年轻人和拉小提琴的男人用俄语说了什么,他们两个人一起笑出海鸟扑打翅膀般轻快的声音。 何焕也准备掏钱,可他在国内一贯只用支付宝或者微信,出门比赛用父母的信用卡,身上一个欧元钢镚都没有,找了半天人群都已经散去,才在裤子口袋里翻出张二十元人民币的票子。 摊开褶皱,何焕将钱也放入外套,刚好年轻人来收衣服,他们在俯身时近距离对视,年轻人的黑眼珠骤然发亮。 他飞快攥住何焕递钱的胳膊,露出仿佛捡钱时才有的笑容。 何焕不会俄语,下意识用英语问:”不收人民币的话,可以刷信用卡吗?“ 年轻人似乎听懂他的话,张了张嘴,又闭上,显得有些焦虑,舒展的笑只消失在这张犹如雕塑轮廓的脸上不到十秒,就又重新回归,“我不要钱。”年轻人英语可没有长相这样漂亮,口音极重,他指向广场一侧的绿色店招,“请我喝杯咖啡?” 星巴克在他纤细食指方向的重点。 何焕回想起从尹棠那学来的社交小技巧,友善缓慢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飞快抓起一大把钱,查也不查,放进小提琴街头艺人面前装钱的琴盒,卷起外套和剩下的钱,塞入脏兮兮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背包,另一只手始终没松开何焕手腕,像怕他跑了似的。 直到何焕买完两杯咖啡和他在室外临街坐下,他才松手。 陌生的年轻人并没有让何焕等待太久,可他刚一开口,何焕差点把凉凉的冰咖啡呛进气管。 “你能来和我比赛,真是太好了。” 成明赫也爱笑,但师兄的笑就像阳光普照,无差别温暖,但眼前这个看起来自己同龄人的笑显得就很温柔,像月夜,也像微风。 “你认识我?”何焕对自己已经颇有名气这件事没有任何感知。 年轻人用笑容代替点头:“会滑冰的人都认识你,还想和你同场较量。可你一直被教练藏起来。”他说着撕开一包黄糖洒进咖啡杯,“姐姐说,这样能培养出最凶悍的猛兽,见到你的表演她还说,没想到远在中国,也有人认同她的培养方式,还又养出一只东方猛兽。” “我不是野兽。”何焕觉得这个词太不符合自己,讲道理,他一直是家人和老师公认的乖孩子好学生,“我……我是家养的。” 他的自我剖析引来对方绽放的笑:“姐姐说你是魔龙,不是东方的龙,是西方的,会喷火的那种,你会飞到至高,把所有赢过你的人都烧死。” “你姐姐是不是小说看太多了。”何焕明白这只是个比喻,“就算是比喻,也有点夸张。” “不夸张,你是龙,而我是屠龙者。” 对面的年轻人说完呷了一口咖啡,绵密雪白的奶油泡沫沾上他饱满的唇珠,像一座雪山,让方才从这双嘴唇里吐露的极具攻击性的话语显得像是山间柔柔的落雪。 “你是安德里安。”何焕放下咖啡,“那个替补的俄罗斯选手。” 他早该猜到。 ““安德里安·瓦维洛维奇·巴拉莱卡,我的全名,姐姐和家人叫我安德留沙,你可以这么叫,虽然你比我小,应该带上我的父姓称呼我,不过这不重要。” 我怎么又比别人小?何焕感觉是个选手都比他年龄大,他明明也已经十八岁了。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我也是替补。”何焕从不谦虚,他只说实话,“这不是什么战术,尹棠受伤,所以我来。” 安德里安轻拍桌子:“啊!那个小子,我有印象,看起来神情总是很骄傲,倒也可爱,我曾经现场看过他的青年组大奖赛分站赛,他的滑行可能不如你,但旋转和柔韧性真是好,你比不上。这样说起来,你们水平真的还差不多,不过,有一点他一定不如你。” 何焕知道自己不说话他也会说出来,就那么静静看着对方再喝一口咖啡。 “他没有你狂妄。”安德里安舌音很重,狂妄一个单词读出仿佛俄语的味道,飞翘弹动。 尹棠个性是有点骄傲和别扭,总是不笑,闷闷的,有些自然而然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总带有棱角,又不至于刻薄,何焕不讨厌。安德里安他也不讨厌,至少在对方认出他那一瞬间的兴奋是真实的,真实的人总是很可爱。 可这个谈话,何焕不想继续下去,他想,自己还没资格做个被挑战者,至少现在不行。 他站起来:“决定比赛分数的不是我们的性格,我要回酒店休息了。” 安德里安楞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你不会以为我是带着轻蔑的态度在挑衅你吧?” -- 第21页 “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轻蔑。”脑海中浮现雷明顿的话,何焕些微的笑意不自觉出现,”你这个顶多算是挑战。“ “对,就是挑战!”安德里安报以灿烂百倍的笑,“你明白就好!” 酒店的窗帘很厚实,何焕睡了半个白天加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合乐训练状态很好,宋心愉非说是睡眠的功劳,何焕知道不是,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什么也没说。 短节目比赛日当天,赛场座无虚席,看台前的栏杆挂满颜色缤纷设计花俏的加油横幅,何焕上场前居然还看见了自己的。 照片是他的照片,但怎么加油的名字写得是盒饭? 看来在不知道的地方似乎发生了什么,导致他的这个外号人尽皆知,何焕还觉得这个外号很好玩,看到别人叫开不觉得是贬低,只是哪里怪怪的,像是给食堂师傅的应援,和他这个选手不搭边。 何焕短节目出场很早,宋心愉一直在叮嘱他注意事项,特别是不要抢拍这一点,直到他出场前一秒:“要是再抢,回去滑翔伞会换成大号的!”说是注意,更像威胁。 他点头,心里想得全然不是什么滑翔伞。“教练,”何焕问,“我算是一个狂妄的人吗?” “不算,你没有我狂妄。”宋心愉自信一笑,“我就是觉得即使一直不出来比赛,你只要一亮相,仍然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事实也就是这样。” “我不会让教练和自己失望的。” 告知选手登场的报幕响起,何焕的名字被念及时,他刚好这样说,说完后头也不回,滑上冰面。 作者有话要说:  刚好有小可爱问,这边就说一下这篇文的缘起吧~ 之前写冰上荣光的时候,确实已经想好了一个男单的花滑文,和冰上荣光的关系就有点像《三个火枪手》和《二十年后》那种,所以当时冰上荣光的第一个番外就叫《二十年后》,只不过当时的人物是当年想的。 那冰锋其实很多难度大家可以看到,确确实实是很多年前的……比如那个时候男单的主流跳跃还是4s和4t,所以文中也是,因为是早就已经想好的内容,不过也要与时俱进嘛,所以后续的发展已经不是当年的路线,我也在重新思考很多人物真正的未来。 看到大家还和当年一样喜欢我的花滑文是件很开心的事!谢谢大家~这些年不管是花滑本身还是我们自己一定变化都很大,可是当我们因为同一个爱好重聚时,心中燃烧的火焰都是真挚热烈的,这也是我忽然想写这个酒梗的初衷。 爱大家,给大家比心了~ 第11章 11 如果说这次比赛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专门先给他的亮相欢呼更多了。 距离第一次登上国际赛场不过几个月,何焕站在冰场中央逡巡四面看台,他这几个月在做得同一件事就是怀念比赛时的那种感觉,在俱乐部训练的冰上,怎么都滑不出那种感觉。 回味的记忆变成此刻,何焕颔首抚肩,压抑怦乱的心跳,将所有期待和兴奋抿做一丝沉郁的笑容。 他不爱笑,但《茶花女》的《饮酒歌》是优美喜悦的旋律,笑得要像有情入心。伴奏响起,笑容扩蔓,这是克制又难以按捺的笑容。 “他能假装笑得这么灿烂……”电脑屏幕前,尹棠目不转睛盯着直播。 胡一鹏教练又轻又快地拍他后脑勺一下:“你以为谁都像你?”他说,“就是喜欢板着脸,结果节目配乐只好选不用太多表情的那种。” “笑得太多会显得人不大聪明。”尹棠确实总是闷闷不乐,但他的心情却未必总像表现得那么差。 “何焕虽然平时像你一样,可比赛就能调整好情绪,你也要向人家好好学学。”胡一鹏又敲他后脑勺一下,以示警告,“专心看比赛!” 要像第一次见到赛场时那样与它重逢,他很喜欢这块洁白平滑的场地,无论换至地球哪个角落,他都知道怎么在上面飞翔。 短节目助动第一个规定跳跃的压步被压缩到极致,因为音乐必须与跳跃的节奏协调才会创造完美的观感,他要在最短的旋律结束时起跳,为了保证体能分配合理性,最难的跳跃总是放在第一个。 何焕起跳时总能甩出近乎抛物的弧线,这得益于他进入滑行的速度与流畅感造成的直观视觉,也因为他本身是个爆发力极强的选手,动作冲击力无与伦比。 后外点冰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两周跳,落冰毫无瑕疵。 一声声惊叹隐藏在雷鸣欢呼之中,两者何焕都听不见。 他耳边只有音乐和风声。 世界上最美妙的和音就此组成,不同声部的错落合二为一,何焕踏着节拍迈出右脚,飞快用刀刃擦过冰面,腾空而起。 他对阿克谢尔三周跳总是这样自信。他可以在这个跳跃中比别人晚一些开始转体,这样他的滞空时间就更长,仿佛真的在飞,又平稳轻巧地落下。 很像猛禽回到巢穴时高速的俯冲,又轻轻抓住树梢的细枝。 再一个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的完美触冰和滑出,短节目所规定的三个跳跃全部高质量完成。 之后只剩旋转和步法。 “慢点……慢点滑……”宋心愉指甲扣进防撞泡沫组成的广告围栏,血色因为太过用力已经从手指上消失,她不担心跳跃稳定,不担心旋转定级,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学生又像脱缰的野狗,音乐还在悠扬舒缓仿佛舞会间歇,可他人一骑绝尘无影无踪。 -- 第22页 《祝酒歌》是邂逅和萌动爱意的喜悦,情愫流转在欢快气氛里,何焕总是在最后的接续步上疯狂抢音乐的拍。 这次接续步的起步就比原定开始的旋律快了一拍,何焕竖起耳朵听,手上动作稍微停滞一下,步法也跟着慢下来。 宋心愉悬着的心像上吊后凉透的尸体,解开绳子,扑通落下。 滑翔伞的罪没有白白遭受,何焕记得那种被风牵制的感觉,他可以通过增加自己的阻力来慢慢调整速度,比如多增加一个展开双手的小动作。 虽然肉眼不一定能直观分辨,但音乐是不会有错的,一个音符紧跟下一个,一段小节挽着下一段的手,赶在后续节点前调整速度和呼吸。 “他的肢体控制力在这么短时间里提高好多。”胡一鹏摸着下巴边看边说,“虽然还是能看出在和音乐较劲,可能在流畅度不收任何影响的情况下段时间整合合乐,这小子有点东西的。” “何焕没有学过舞蹈。”尹棠问过何焕俱乐部训练的事情,这是最让他惊讶的一个回答。 胡一鹏忍不住咂嘴:“在俱乐部训练是这样的,我也听愉子说过,何焕只上过那种很普通的芭蕾基础,也是为了锻炼形体和姿态,其他完全没接触,终究还是吃了在地方不够系统训练的亏。” 他们的探讨在何焕滑至结尾前先一步终止,音乐渐走渐高,没人能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在高速滑行中,他脚下刀刃不停变换重心,内刃外刃纷繁交替,比音乐更让人血涌激昂。 何焕可以在接续步中编入冰舞的捻转,这完全超出单人滑选手特别是青年组接续步定级要求,每次他在结束时滑出高难的捻转,尖叫和欢呼便开始盖过音乐,有人说他应该去滑冰舞,但能在男单比赛看到这样的技术实在是太美好了。 音乐结束,步法静止。 左手衬衫的袖扣顽皮松脱,像一颗珍珠落入海沫。 一截新雪般的手腕在结束动作定格时,垂坠的衬衫长袖褶皱层层叠叠滑落手肘,意外的松垮让何焕的肢体却更协调和具有视觉张力,他站了好久,也感觉到微微凉风灌进左袖。 这次完成得可能还算不错。 何焕想着,浑身肌肉终于松弛,这才感觉到一丝疲惫。 他没忘记掉了的袖口,怕影响后续选手比赛,弯腰捡起来握在掌心。 四面礼完成后,他滑回场边上冰入口,将闪闪发亮的袖扣递给拥抱过自己的快活的教练:“异物掉在冰上,会扣一分的吧。” ”这是比赛规则嘛。“宋心愉不想让何焕太过介意非人力所能及的细节,”回去我帮你缝牢。“ “赛季最后一次滑这套节目,可能用不上了。”何焕还是觉得这点瑕疵破坏他对节目完成度的满意。 宋心愉在等分区用力怕他大腿,督促他少说话赶紧把外套穿好免得着凉,在冰上剧烈运动刚出一身汗就坐下吹冷风,肌肉紧缩带来的不适合感冒风险一样惹人讨厌。 何焕套好运动服,分刚巧出现在电子屏上,89.80分,额外加扣一分。 这个分数十分令人满意,宋心愉把何焕打着发蜡定型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显得比他还高兴,何焕只是看着教练微微笑了笑。 “这成绩不错了,裁判很认可嘛,PCS也算副实。”胡一鹏教练最终点评。 尹棠想关上直播,却碰到原本关闭的弹幕选项,顿时整个屏幕全是高速飞驰而过的白字。 “这是哪里来的高冷小哥哥,爱了。”…… “我可以!我太可以了!”…… “前面的什么小哥哥,人家刚满18,叫弟弟!”…… “盒饭弟弟nb!”…… “这什么神仙手腕雪白一段!”…… 尹棠看了几条,都是在夸何焕人帅皮肤白近镜头自带美颜的居多,他心想这才哪到哪,于是也敲了条发上去。 “真人更白”…… 然后随手扣上电脑。 “你不看安德里安的比赛了吗?”胡一鹏没注意弹幕的事情,“我听人说他可不是路人替补。” 尹棠已经拔掉电源,慢悠悠说道:“何焕是我的替补,哪里随便了。” 胡一鹏了解自己的学生,这是因为不能亲自去比赛心里烦躁,他年轻时也有过这样的经验,不再多说,只让他再检查一下行李有没有缺漏,别忘了后天去美国还要早起。 尹棠不关心安德里安的比赛,但何焕却关心,他没有去换衣服只是脱掉冰鞋一个人去了媒体区看剩下现场实况。安德里安在下一组,只不过何焕是本组最后一个出场,这次序相当于紧挨着。 和自己第一次出场时一样,安德里安的出场平淡如水,六分钟练习念及他名字时只有寥寥算是礼貌的掌声,这可能是大多数不为人知的替补的命运。 何焕看见安德里安只是练习一下旋转,很快回场边和他的教练谈论着什么,他的教练是个年轻女性,枣红色长发由一个珍珠发卡温柔收束在一侧肩头。 教练和自己说过,安德里安有个圈内颇负盛名的传奇教练,何焕印象中的传奇,大概都是雷明顿那种一副功成名就的模样——至少年岁如此。 宋心愉今年不过才三十七岁,在教练中资历尚浅,人也非常年轻,然而这位传奇教练似乎看上去比宋心愉更难在脸上寻觅到岁月的风霜。 -- 第23页 这就是安德里安说得“姐姐”? 现场司仪在通知下一个选手登场,安德里安脱掉运动外套,他的“姐姐”朝他微笑,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却有着同样的笑容,像少雾的月夜中薄薄的柔光。 信息栏说安德里安今年十八岁,滑得曲子来自柴可夫斯基的《船歌》。他穿得像是一种俄罗斯民族服装,红色小高领灯笼袖衬衫袖口收得很紧,亮闪闪的黑色绲金边马甲未至腰际。他脖子本就长而匀称,这样的衣服也不会让脸更圆润,修长的四肢伸展开仿佛是芭蕾演员走错了舞台。 他一动起来,这样的感觉便坐实了。 钢琴弹动的颤音娓娓道来,不存在的舞台幕布缓缓拉开,现在已经很少有选手会选择开场后定点舞蹈,安德里安忤逆潮流和打分趋势,将最重要的十秒展现典雅舒展的身姿。 他这样选择是对的,何焕没有正式学过芭蕾,他和师妹每周会去一个退役芭蕾演员的舞蹈教室上三次芭蕾基础课,目的是锻炼核心力量、学习控制仪态体态、维持柔韧性。舞蹈是他花样滑冰训练的一个课程,仅此而已。 但安德里安不管是在敖德萨街头还是在冰场上,都以舞者肢体和韵律的美感征服所有人。 这就是每个人的不同之处吗?每个人都有平衡的技术,但又拥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闪光点,埃文斯的感染力、尹棠的肢体控制、安德里安的舞蹈演绎、自己和师兄成明赫的滑行…… 安德里安滑行速度没有自己快,但用刃可以算是细腻,压步效率也还不错,只是他第一个跳跃的进入略显奇怪,何焕发现他进入第一个单跳的步伐相对简单,以保证助滑为前提,拉开长长的距离,这不像是男单选手常跳的萨霍夫四周或者是后外点冰四周进入方式。 何焕忽然明白什么,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惊惶的吱嘎。 这当然不是那两种几乎顶尖选手人人都会的跳跃。 安德里安凌空而起前扭身的点冰说明一切。 这是一个飞利浦四周跳,高高的抛物线和高速转体让何焕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飞过晴空的海鸥。 第一个在国际赛场上完成飞利浦四周跳的男选手在这一刻诞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新手村,遇到以为和自己一样是新手的,结果,也是大佬。 不过没关系,盒饭是新手也是大佬,不矛盾。感谢在2020-05-27 18:10:52~2020-05-29 02:1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Y东木 20瓶;worley在睡觉 5瓶;Cyf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12 几个月前何焕也像如今的安德里安,初来乍到的锋芒毕露总是最耀眼。 一个飞利浦四周引燃冰场,观众的激动只能用喊叫倾泻,柔和的钢琴被尖叫撞得若隐若现。 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的技术水平一直在发展,大家都相信飞利浦四周和路兹四周将来会出现,但没人预言过是出现在青年组的赛场。 第二个跳跃是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安德里安的跳跃带有一种难以置信的轻盈,让整个跳跃无论多难都显得十分轻松。规定跳跃的阿克谢尔三周跳他放在编排的后半段,作为最需要爆发力的跳跃,大部分选手都会放在节目前半段体力充裕时完成,安德里安的体态不只是看起来的修长纤细,体力更是充沛,三个跳跃全部完美达成。 这时他的技术分已经注定超过前一个出场的何焕。 音乐从渐缓至渐快, 柴可夫斯基的《船歌》是一共十二首组曲其中的一首,十二首分别代表十二个月份,《船歌》是六月,俄罗斯一年中最为美好的时节,夏日水涨,宁静的波光在本该喧燥的时令却饱含天然的忧郁。 何焕很了解柴可夫斯基的曲子,《船歌》本来是固定曲式,从意大利流传出来风靡欧洲时就几乎都是6/8或12/8拍子,船夫划船时起桨快落桨慢,他们之间传唱的船歌旋律也符合划船时变速的节奏。柴可夫斯基的船歌独一无二用了4/4的拍子,与其说描绘船行水上,不如说是单单制造水的意象,又带了典型的俄罗斯风格,郁郁悠远,欲诉不言。 整个短节目滑完,何焕仍然在想,安德里安是怎么做到将一首曲子的精髓曼妙双手奉上,这样的展示太不真实了,就像安德里安这个人。 何焕一直在回味,直到分数出现。 92.53分。 他不是没有输过,但却从没感觉被打败。这次却不一样。 但比赛还没结束。 “你今天怎么了?”第二天自由滑合乐训练,宋心愉敏锐发觉何焕和平常不大一样。 何焕还没想好要怎么和教练说,这时也只是摇头:“没怎么。” “你五岁就跟我训练,十三年后还想骗我?你脑袋真的磕漏了吗?”宋心愉心想这小子不会到青春期叛逆了吧,怎么越来越不爱讲心里的想法。 “教练,”何焕忽然把头抬起来看她的眼睛,“让我再想想。” “你也不是第一次短节目落后,因为这个吗?还是那个一分让你又开始钻牛角尖儿了?”宋心愉知道何焕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求胜的欲望很强,心气儿也高,但这不是他的问题,但凡对自己有追求的运动员的通病,优秀如他自然无法避免。 -- 第24页 “是也不是。”何焕的余光瞥见一个快速滑过的黑影,是安德里安,“这比我想得要复杂,我想自己先消化一下。” “我尊重你的意愿。”宋心愉双手搭在何焕肩膀,望着他漆黑的眼珠,“但你也要明白,你不是一个人。好了,一会儿到你合乐了,调整一下状态,记住我说得要点。” “不能滑太快,不能抢拍。” 宋心愉满意地打个响指,示意何焕回去训练。 何焕的自由滑伴奏播放完,他认真顺下一遍后,场馆冰面人已经少了很多,几个已经结束训练的选手都回到陆地脱下冰鞋。 黑影再次出现在余光,越来越近,绕着正在喘气的他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何焕面前。 “昨天怎么没去广场散步?我可赚了很多钱,还等着回请你一杯咖啡。”穿黑色长袖训练紧身衣的安德里安笑着说道。 “刚比完赛你也去卖艺了吗?”何焕有点吃惊,“你很缺钱?” 安德里安的叹息里有股悲天悯人的无奈,脸上却还挂着笑:“其实不缺,除了训练我日常花销不大,但钱都被我花在去看演出和路费上,圣彼得堡物价太高,不多趁机会小赚一笔吃饭都要吃不起了。而且姐姐不让我参加商演早早露面。”他像和何焕认识很久了似的抱怨。 “姐姐是你的教练对吗?” “是,她觉得称呼教练显得太老气,哎,女人,就算不叫姐姐,按照辈分叫声阿姨才对,可我不敢,我怕死。” 何焕几乎一天都在绷紧的脸终于渗出些微由衷的笑意:“你该认识一下我师兄,教教他求生的本能。” “原来你能听懂玩笑,也会开玩笑。”安德里安笑着说。 “我是正常人类。” “那要看正常的定义了。”安德里安看到宋心愉在场边看过来,于是又问“那个是你的教练?也很年轻嘛。” “如果你打算省钱,你一定要当着她的面说,她会免你的训练费用。”何焕可以肯定,他也了解自己的教练。 安德里安没有马上回答,可很快,他短暂地低头一笑,再抬头时意味深长的笑意在夜晚一般的瞳仁里酝酿:“我的姐姐也会这样对你。” 何焕觉得这话没头没尾。问道:“为什么?我还没有见过她。” 安德里安却没回答,又绕他一圈,滑得越来越远。 “自由滑见。”他笑着说完,转身滑去对角线的出口。 何焕本想说下午自由滑分组抽签就可以见到了,但安德里安跑得太快。果然下午抽签,他没有到场,看来告别时说的话十分诚恳。 自由滑分组抽签以短节目成绩排序为依据,排名靠前的选手后出场,1-5名的选手同在最后一组,组内混抽,何焕短节目比完位居第二,也是倒数第二个上去抽取的,他抽到的是数字是5。 那就是说他将压轴出场。 安德里安暂列第一,他没有到场,他的教练上前抽签,这只是走个过场,最后一组只剩下一个4号签位。 抽签结束,选手们三三两两离开,大家都在讨论排序,何焕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小声在说自己的名字,最后一个出场优势和压力成正比,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这个位次。 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出门右转,无人的走廊里只剩安德里安的姐姐教练在和穿着西装胸口别有俄罗斯国旗徽章的本国冰协官员交谈。 他们刚刚谈完道别,姐姐教练转头看见何焕,露出与安德里安非常相似的笑容。 “你本人要比直播信号里白一些。”她边说边伸出手,“琳娜·安德耶芙娜·吉乌斯,我是安德留沙的教练。” “我听过您的名字。”何焕与她握手,他和长辈交谈的机会比和同龄人多,应对要更加自如,“教练告诉过我您是很有名的功勋教练。” “功勋教练只看带出了多少冠军,但实际上发掘有潜力气质独特的年轻选手才是卓越教练的基本。你的教练很有眼光,未来她也会得到更多认可。”吉乌斯教练并不像在客套,笑容没让她的话变得虚浮,却反而更加诚恳,“你的气质真的很特别,我在任何一个选手身上都看不到相似的例子。她是在哪找的你的?” 何焕没办法说出自己是怎么通过挂在摄影机摇臂疯狂抡转后得到赏识被推荐给教练,这太丢人,他的自尊心只允许他隐去细节:“我是……被冰球教练看中后推荐给宋教练的。” “你爆发力这么强,打冰球可能也是不错的选择。”琳娜在短暂仔细认真的思考后说道,“大部分人都觉得花样滑冰技术里的滑行是依靠细腻的技术,其实,技术本身只是锦上添花,爆发力和控制力才是这项运动的核心,我相信你的教练也是这样想,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会” “你认识宋教练?”何焕从没听人说起过。 “不算认识,但我做教练的前几年曾经看过她的现场,后来看到你的表现,我知道她对你一定是倾囊相授。你们的气质虽然完全不同,可技术上的优点几乎一模一样。替我向她问好。” 吉乌斯的英文要比安德里安好上许多,至少何焕不用费力分辨单词的读音。她走之后,何焕回到酒店,敲响宋心愉的房门,但他不是为了带来问候。 宋心愉打印了何焕短节目的小分表,正在对照视频分析,打算在自由滑前再给他更精确的指导,何焕提前回来,她还差一些工作没有完成,于是便让何焕出去吃个饭再回来。 -- 第25页 但何焕这次没有听话,他站在原地说道:“教练,我可以用我最高难度的跳跃编排替换自由滑里的跳跃吗?” 宋心愉愣住几秒,恍然大悟说道:”你白天在想得就是这个吗?“ 何焕点头。 宋心愉没想到这场比赛的胜利对何焕如此重要,她自己也曾经是运动员,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但她没想到何焕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去拼尽全力,这不是明智的选择,却是最冒进最勇敢的尝试。 “你为了赢,把自己所有底牌都亮了出来。”她在试探他的决心。 “我会有新的底牌的。”何焕神色淡然,目光却坚定。 “你可能也会后悔。” “也许会,但我如果没有这么做,我知道我一定会后悔。” 比赛是会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宋心愉想。那个五岁时被领到她面前的何焕,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选手。 “做你想做的就好。”宋心愉笑了,“我相信你不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几章剧情比较紧凑,所以还是日更一下! 第13章 13 男单自由滑是世青赛四个项目里最后进行的。 已是傍晚,前四组比完时胜负仍然未分,因为最终要决一死战的二人才刚刚上冰,正准备进行赛前的六分钟热身。 很少哪次世青赛像这一届得到如此多关注,特别是男单比赛,大家好像都更偏爱追梦的女孩子在冰面尽情招摇自己的青春。 是两个超级替补改变了世青赛,改变男单比赛的关注度。 中国的何焕,俄罗斯的安德里安。 原本全世界喜欢花样滑冰的人都在讨论接下来的世界锦标赛,埃文斯能不能卫冕,成明赫能不能挑战成功,现在所有人讨论的都是这两个超级替补到底还能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六分钟练习时间紧张,何焕和安德里安没有眼神接触的机会,但结束时所有选手离场给本组第一位上场选手比赛前最后预热的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安德里安刀套掉在地上,何焕顺手帮他捡起交还。 “加油。”安德里安回头笑了笑,没说谢谢,但比谢谢更适合此时此刻。 何焕点点头代替答复。 等候区长长的走廊,大多数选手为了热身都会在上场前再做些运动,宋心愉一般会让他们跳绳——活动身体最多肌肉的简单运动。 选手在减少,冰场欢呼和伴奏交替出现,放送直播信号的屏幕就悬挂在一侧墙壁,何焕没有回过头,直到广播里念出安德里安的名字,他转身面对屏幕,继续跳绳。 安德里安的红衣像在燃烧。 《堂吉诃德》是古典芭蕾最经典的曲目之一,热烈和充沛的感情从音乐伊始便洋溢开来,从快节奏进入编排非常难,因为自由滑第一个跳跃往往最难,需要的助滑距离和准备都更远更高,密集节奏如果只是压步未免乏味。 所以安德里安的第一个跳跃只是一个单独的后外点冰四周跳,对他来说不需要费太大力气就可以轻松完成。 切合音乐融入旋律,是一套节目最好的选择。 伴奏渐渐放缓,轻快的小调和繁复却紧密的进入,再有压步助滑,何焕跳绳的速度慢下来,安德里安腾身入空,跳出个完美的飞利浦四周跳。 宋心愉惊叹这小子跳跃技术之规范,她主意到何焕动作变慢,想提醒他保持刚才的频率时,忽然发现频率不但恢复甚至比刚才更快一点。 何焕比她想象的要争强好胜太多。 在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跳绳节奏交替里,安德里安完美跳成所有七个规定跳跃,每个落冰都干干净净。 宋心愉示意何焕停下:“要上场了。”拿起一切能拿在手里的东西努力不让自己的紧张过于明显。 相比之下何焕太过于平静,他脱掉外套,绑紧冰鞋,喝水时手都不会抖一抖。 走进赛场时,安德里安正在观众一阵阵掌声中滑着最后一段接续步法。 他带着近乎炫技的骄傲,在冰上完成一个个芭蕾动作,轻捷的小跳,大开大阖的跨跳,停顿时阿拉贝斯和阿提丢姿态的平衡……最后的结束动作,山呼海啸的声音里,观众已经全部起立,冰的中央,他高高举起一只手臂,扬起下颚。 灯光照耀在他清甜的笑容上,像是加冕,四面礼每个方向都不忘先昂头再鞠躬。 何焕上次听到这种欢呼还是在四大洲埃文斯比完的现场,那时自己在前出场,只是默默欣赏。这次不一样,这次接下来出场的人是他,珠玉在前,如果他只是颗不起眼的石子掉进大海,不会有人为他被浪花吞没时的咕咚而遗憾,人们会继续为胜者欢呼,这是赛场生存的法则。 180.28分。 安德里安最终两套节目的总和分数:272.81分。暂列第一位。 屏幕很快把镜头切换至已经站上冰面的何焕,他正在检查袖口的扣子。 “到后面体力如果支撑不住,要懂得选择性放弃,不要一根筋。”宋心愉叮嘱他,“还有节奏……” 何焕这时抬头看着教练的眼睛,忽然说道:“教练,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滑冰方面是有天赋的。” 这小子黑黑的眼珠在灯下亮得奇异,却越显幽深,只有茫茫的光点,看不见任何人的倒影。奇怪,这么狂妄的话从他口里说出却显得格外诚恳真挚,宋心愉觉得自己一定是紧张得脑子抽筋才会这么想,她又觉得何焕不是无缘无故说起这个。 -- 第26页 “我知道冰场的人是怎么议论我的,在我滑冰时他们发出的赞叹我也听得到。人人都认为我是天才,我自己也能感觉到我和其他人的不同,因为与生俱来,所以很自然的,我从没因为这些感到骄傲或者满足。但是开始出来比赛后我才明白,能走到这里的,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在他们当中,我其实没什么特别。” 宋心愉知道眼下不是谈心的时候,可在被何焕凝视时,她又觉得这些话无比重要,她从没这样接近过自己学生的内心,这次,是他敞开灵魂紧闭的门扉,为她引路。 何焕环顾全场,而后朝她微微一笑:“谢谢教练,带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 宋心愉愣住了。 他笑容澄澈,透明的冰面也不由逊色,坦率的真挚在目光的凝视里滚热,眼尾轻轻垂下去,弯出熹微的勾弧,尽管是个小小的笑容,还是足以让人有一瞬间的恍惚,为他的快乐而快乐。 笑着的何焕继续说道:“我喜欢这个新的世界,渴望胜利和挑战其他天才们,原来和滑冰一样好玩。” 他说完转身,滑向场地当中,现场屏幕已经开始倒计时,人们渐渐从刚才的狂热中屏回期待的呼吸,目光看向一处,无数灯光也朝向一点,摄影机和照相机静止着仿佛等待猎物第一个动作的捕食者。这里是远在千里之外黑海之滨的敖德萨,但有那么一瞬间,宋心愉觉得她回到了十三年前,回到那个破烂的由旱冰俱乐部改造的旧冰场上,五岁的何焕在冰上学会保持重心站直迈出第一步,回过头,向她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 “教练,”他说,“滑冰真的很好玩。” 《萨拉班德舞曲》响起。 大提琴浑厚饱满的音质充斥整座安静下来的场馆,只有一道道刀痕证明方才有人在这里比赛,但布满刀痕的冰面上,最深的那道也是最新的。何焕深刃的滑行切断旧的轨迹,向对角线最远处高速前进。 “他才压了两步就进第一个跳跃?他滑行的动能是有多大?他的腿是核动力的吗?” 中国队宿舍里,熬夜看比赛的屈琳琳震撼得一连三个灵魂发问,尹棠示意她不要说话,队里其他人都安静地看何焕的手缓缓平肩,进入第一个跳跃。 萨霍夫四周跳先压低重心,以刀刃的力量腾空,转足四周,落冰,浮足点冰,再起。 但这次,何焕接上的是三周后外点冰跳,不是之前用得两周。 四周接三周跳非常难,一般选手都会选择两周跳接在四周跳后,他们的第二跳蹦不起这么高,转不足那么多。 何焕可以。 宋心愉的手心都要被指甲掐出血,她看着何焕平稳潇洒地落冰,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尖叫像要撕开她整个人,自己当年比奥运会都没这样紧张。 第二个后外点冰四周跳,他助滑、起跳,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又再次跳起! 看过何焕之前比赛的人都知道,这应该是个单跳,一起一落便结束了。 再接上的,是个轻巧的两周后外点冰跳,有了之前那个连跳里的三周跳,这个两周显得很是游刃有余——如果没有再接上那个落冰后的扭身。 这是一个三连跳,最后接上的是路普两周,轻轻地起落,最后舒展开的双臂和流畅的滑出画上了跳跃结束的完美句点。 “我的亲爹亲妈三个姑姑四个舅舅!我们看得是青年组比赛吗?”屈琳琳知道尹棠不喜欢看比赛时有人说话,但她忍不住,不止她忍不住,其他两三个凑热闹来看的队员也都忍不住开始惊叹。 只有尹棠始终沉默,盯着屏幕一言不发,眼睛像要挖掉目光焦点的那块影像。 接下来的每个跳跃之后,都会爆发同样的掌声和欢呼,已经六次了,规定的跳跃有七个,节目过去大半,还差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 规定的要求中七个跳跃必须有三个连跳,他第三个连跳编排给了阿克谢尔三周接路普三周,现在只剩下一个单跳。 宋心愉知道这最后一个跳跃快到了,这个跳跃进入前的步法也是何焕最喜欢的抢拍的一段节奏,单独被罚着滑了不知道多少百次,还是不长记性。可这次,他切切实实的慢了下来。 不,不对,他不是滑到尽兴还能记得自己的话,他是没有体力了! 前面的跳跃消耗太大,每个连跳都升级,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接路普三周还是在节目后半段跳出的,即使是体力一向不错的何焕也很难承受。他已经尽全力在配合音乐,大提琴优美的音色不像小提琴那么多变,但藏巧于拙,何焕最喜欢的乐器就是大提琴,他可以演绎出这种特有的饱满音质。 但他配合音乐滑行的饱满弧线正在悄无声的想变小,这个节约体力的技巧还是宋心愉教的,她知道自己从前还是选手时会在什么情况下用,自然也明白何焕正在经历着什么。 何焕觉得视线正在模糊,一定是有汗珠流进眼睛里,涩涩的,很痛。但这也比不过他身体内激烈的抗议,像有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心脏与肺腑,威胁它们交出全部能量和氧气。 可他快要枯竭了。 剧烈运动在带走他体内红细胞的含氧量,肌肉的有氧代谢能力用酸胀和疼痛发出最后的通牒。 但他还要坚持,他还有一个跳跃,还有一整个接续步法要完成。 -- 第27页 他从冰场短边切入跳跃前的轨迹,步法在变化后终于变成直线,然后他靠紧膝盖,侧出右腿,压住全身的力量至膝盖,跃入空中。 所有人瞪圆眼睛,唯独宋心愉却紧紧闭住。 她听见尖叫、惊呼,每个高音都在因为不可思议的景象而失控,睁开眼,何焕滑出崭新的轨迹,浮腿尚在平衡中。 “节目最后的萨霍夫四周跳,他原来可以在自由滑里跳三个四周!那不是和小尹一样了?”屈琳琳受惊过度裹紧自己的外套,还好滑冰舞的朱绯站在身后支撑她。 相比之下,朱绯和尹棠一样冷静,但当何焕开始最后的步法滑行,平静如她却微微愣住,不由自主仿佛自言自语:“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不可能,”屈琳琳十分确凿的语气说道,“你没去四大洲赛,肯定没和他见过。” 两个人来不及细说,就又被何焕和他的节目吸引,专注在比赛上。 旋律已到最细腻的地方。不同于其他曲子,《萨拉班德舞曲》的高亢部分并非激昂的快板,而是至柔的倾诉,沉沉细细的缓慢被华丽的音阶修饰到极致。这也是整个节目编排最后圆形接续步的高朝。 何焕开始耳鸣,体能训练的时候他有过这种感觉,后来他脱力跌倒,半天都站不起来,可他还没滑完,他不能摔倒,他要赢了,绝对不能倒在胜利前最后的冲刺。 步法中间的小跳、捻转,回过身后张开的双臂再度收拢,他动作到位,没有一点马虎的仓促,这次好了,他再也不会抢拍了,自己原来也有滑不动的时候啊…… 内刃的大一字,全身的平衡压在两脚细细的刀刃上,何焕全身倾斜向前,他几乎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贴到冰面上。 不需要音乐,重复无数次的节奏他完完全全掌握,这是最后一个步法。 世界忽然安静了。 何焕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但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站在冰场中央,肌肉依靠顽强的记忆保持结束的姿态,观众站立着,每个人都在笑在叫,那么的不真实。他看向场边,想寻找能证明此时此刻是正在发生的证据,于是他看到了,在无数兴奋激动溢于言表的面容中,只有自己的教练在落泪。 那他一定是赢了。 何焕终于松弛下来,跪倒在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盒饭超棒的好吧! 感谢在2020-05-29 16:32:16~2020-05-31 05:2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狂霸大魔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Y东木、worley在睡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14 “你输了。” 场外的直播屏幕前,琳娜平静地说道,她一生迄今为止见过太多失败,尽管震撼于方才何焕的表现,她依然平静地告诉自己的学生。 安德里安没有回答,他静静看着屏幕,笑容早就已经涣散成宁静的注视。 “可惜,我以为自己可以赢的。” “这不是可惜,有这样的人当你的对手是一种幸运,不过他可以成就你也可以摧毁你,最后的一切还是取决于你自己能做到多好。” 分还没有出,安德里安已经开始收拾背包,他对吉乌斯教练微微笑了笑,失败的沮丧和比赛的疲惫都蕴含其中,但这还是一个温柔的笑:“姐姐,如果说我以前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一点怀疑那是不可能的,但现在,我真的再也不后悔在芭蕾和滑冰之间选择后者,这运动太有意思了,不是么?” 何焕走到等分席坐好时,腿还抖着,他掌心满是汗水湿漉漉的,擦汗时抹上额头却留下更多水光。他显得有点狼狈,气喘得像要鼓破脖颈上凸起的血管。 头发梢滴滴答答的,但宋心愉还是让他立刻穿好外套,汗留得越多越不能在冰上着凉。 何焕喘匀气后问出了第一句话:“这次我没有抢拍吧教练?” “你都快累死在音乐里了,还抢个头。”宋心愉的笑骂里没有怒意,只有心疼,“腿还疼吗,一会儿找国家队的保健医生做个理疗按摩,我和他们教练说好了。回去我就雇个咱们俱乐部自己的随队医师,以后你们出国比赛就可以更及时调整避免伤病了。” “教练你买彩票中奖了吗?”何焕不知道他们还有钱做这个。 宋心愉气得笑出声:“从今天起,我的俱乐部就是带出两届世青赛冠军的俱乐部了。” 何焕似懂非懂,正要继续追问,耳朵里又一阵轰响。这次不是力竭造成的耳鸣,而是切切实实来自观众席的欢呼。 宋心愉激动得直晃何焕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的分数出来了。 185.97分。 即使短节目落后,这个得分也足以胜过安德里安,为他夺下世青赛的金牌。 何焕在滑完时就知道自己会赢,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曾经那么渴望的胜利收入囊中时,他会如此享受荣誉本身最纯粹的意味——他是胜利者。 颁奖仪式举行时已是入夜,观众几乎全都留下来等待青年组的新王加冕,场地灯光暗下后,前三名依次登场,何焕最后接受第三名和第二名的祝贺,安德里安在握手时感叹道:“我输了我当然难过遗憾,可如果你输了,我肯定也要觉得乏味无聊。人真是复杂。” -- 第28页 “不会,我赢了也没认为你是个乏味无聊的人。”何焕觉得复杂的只有安德里安自己。 “那是因为我是个超有意思的对手,你赢不赢都必须承认。” 何焕对他的这方面的自信报以笑容,他内心还算肯定这个说法,却没说出口。 脖子上的金牌沉沉挂好,这是他第一块花样滑冰的金牌,却是在青年组能拿到最有分量的一块,论起点,已经无人能及。 颁奖结束,宋心愉仔细端详金牌,还咬了口,嫌弃道:“18k金都舍不得镀了,现在世青赛这么寒酸了吗?不过没关系,奥运金牌一定是货真价实‘纯金’。” 何焕明白教练口中“纯金”的意思,可他还是很喜欢这块金牌,放在手心里没那么沉,可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 国际滑联的官员来通知在聊天的师徒二人明天晚上的表演滑安排。按照一贯的沿袭,何焕会压轴登场。 何焕根本没有编排表演滑的节目,上一次四大洲赛的表演滑只是改了改自由滑拿来用,这次他是冠军,不但要滑一套表演节目,还要返场加演。 “这事儿怪我。”宋心愉很是自责,“虽然我知道你能拿到很好的名次,可之前训练任务太紧张,我想着有自由滑那个改编应付,也不算怠慢,现在完蛋了。” 何焕从前没有出来比过赛,自然就没有其他节目可滑,但他早就想好怎么办了。 “我来把曲子和节目报给主办方就好。”他说道,“教练你忘了,我还有一套一直会却从来没演过的节目。” 宋心愉使劲儿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这小子哪里会什么别的节目,何焕却不肯说,非要她当做个小小的惊喜和礼物。 她养大的自闭儿子终于开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宋心愉仿佛含辛茹苦的老母亲般抚心长叹。 但她没想到这个礼物震撼到她听见音乐响起的一瞬间,眼泪就不由自主落下来。 何焕的表演滑曲目,是她当年创造自己和国内奥运会最佳成绩的《巴黎圣母院》。 是啊,何焕和成明赫还有陆鹿鸥,他们人人会滑,甚至拿里面的一些编排当做训练内容,宋心愉这样安排大部分原因还是出于对滑行和肢体控制的考虑,还有那么一丁点小小的私心,当她看到自己的学生自己的传承在冰面上滑出她最满意也是最遗憾的一套节目时,她总觉得自己的梦想还没有老去。 这是一套堪称经典的剪辑和编排,何焕穿着短节目比赛时的白衬衫没有套那件黑马甲,原本端庄典雅的服装飘逸起来,他告诉滑行时,散在外的衬衫下摆像是羽翼展开。 许多懂行的观众很快发现,这是一套冰舞节目,编排完全和单人滑不同,最夸张的是,何焕滑起来居然完全没有违和感,他也并不演绎哪个音乐剧的角色,单纯地滑在音乐里,一个人滑出刻在记忆里的轨迹。 唯一的纰漏是何焕真的在自由滑拼尽全力,今天起床时每一块肌肉和骨头都联名抗议,疼得他坐直都要喘好大一口气,所以不得不省略许多高难度的动作保证流畅性。 但这也足够优美到令人屏息,特别是他滑出那段同步捻转三连,一气呵成,几乎可以直接拿到冰舞比赛里打分,甚至不遑多让。当初献给他夺冠的掌声再次响起,在百转千回的《大教堂时代》主题旋律里,伴奏终结,掌声却没有。 何焕返场两次,情绪高昂的观众才放过他。 疲惫的肌肉又再叫嚣罢工,他下冰后揉着肩颈找到还在偷偷抹眼泪的教练。 宋心愉一边拿纸巾角擦掉眼泪,一边吸鼻子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休赛期就会心慈手软,你要练得可还多了去了,我只会更严厉。” “我没有那个意思。”何焕又抽出张纸巾递给教练,乖巧得训练有素,“是我体能不行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吗?” “体能?你最大的问题可不在体能!”宋心愉用力擤完鼻涕闷声闷气说道,“表演滑的录像你再看到就明白了!问题大了去了!” 何焕仔细回想自己到底哪里问题大到要花上这个休赛期六个月来调整,还是想不出答案,又追问宋心愉。 这次,他的教练只是嘿嘿一笑,用他的口吻回答他的问题:“一个小小的惊喜和礼物。” 何焕想,他终于明白成明赫所说的不寒而栗是什么感觉了。 敖德萨国际机场。 举办过大型比赛后的城市机场难免会遇到客流高峰。 但安德里安的飞机已经推迟四个小时还不起飞,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边最近的自动贩卖机里有看起来很好吃的当地特色夹心饼干,他从身上全部口袋里只翻出几个欧元钢镚,买了饼干就不够买饮料。 太惨了,没拿冠军就已经够惨了,这简直是悲剧。安德里安笑着叹气。 忽然硬币的响声从机器里传来,一只白得发光的手在往自动贩卖机里投币,他回过头,看见一身休闲打扮的何焕。 “我请你吧。”他说着又扔几枚欧元硬币进去,“你自己选要吃哪个。” “你怎么这么有钱?”安德里安握紧他仅剩的可怜硬币发出灵魂拷问。 “我还是高中生,爸妈给我了信用卡。”何焕很诚实坦率掏出自己的卡给安德里安看,“你之前赚得钱呢?” 安德里安选好了自己想吃的东西,一个个从货物出口拿出来:“花光了啊,钱总是会花光的,这是钱这东西唯一的缺点。” -- 第29页 何焕的物质需求十分朴素,也不知道出来比赛还有什么地方能花掉那么一大笔钱。 “你几点的飞机?”安德里安撕开一袋饼干递过去。 何焕拿起一片咬一口就不想吃下去,太甜。 “马上,还有半个小时,我在等教练,她去免税店了,一般来说要等登机前最后五分钟才能出现。” 安德里安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笑着说道:“我们的教练比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共同点要多。” 何焕也低头笑了笑。 “再见面就是成年组赛场了。”安德里安说道,“下赛季可别松懈。” “没有你我也不会松懈,成年组值得赢的人还有很多。”何焕脑子里忽然回忆起雷明顿教练的话,和与埃文斯在机场的那次偶遇,还有四大洲悬殊的分数。 安德里安翘着的嘴角又往上弯高不少:“没人说过你很狂妄吗?这么自然而然的自负太少见了。不过这是优点,继续保持。”他挥手道别,走出两步又回头,“谢谢你请客。” 何焕是没想到会在机场遇见安德里安,他只是在等宋心愉。果然和从前一样,直到飞机最后登机时限,宋心愉才匆匆赶来。 飞机上,宋心愉在笔记本上涂画,看看自己有没有漏下哪条购物清单里的物品,还好都买齐了。笔记本这页翻过去,后面便是她之前写得休赛期训练初步计划,宋心愉看到后用胳膊肘横了横坐旁边的何焕:“看到没,什么是魔鬼训练?这就是!” 她以为何焕至少会吓一跳,可身边全然没有声息,侧身一看才知道,原来何焕已经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也不像来时那么精神抖擞,窝进毯子里头发乱糟糟,耳机滑到脖子上,就像所有十八岁平凡的男生一样。 虽然他刚刚选择注定不会平凡的一条道路,走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残酷当中。 但至少这一刻,让他享受短暂的胜利,好好安睡一觉吧。 宋心愉笑着想。 作者有话要说:  休赛期强化即将开始! 第15章 15 何焕回家倒头睡足一整天,昼夜颠倒的酣睡拉满体力,四肢沉重的酸麻肿胀感消失大半,他吃饱喝足,看到微信有宋心愉十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让他今天一早起床后来俱乐部报道。 已经九点过一刻,何焕匆匆忙忙一个小时后赶到俱乐部,却以为自己来错地方。 俱乐部在的场馆离市区有段距离,周围没有商圈,只有公园和零散小区,不靠近交通主干道,除了日常接送冰球班孩子的家长几乎少见人影,今天门前却停满大小汽车,人头攒动。 有几辆还是颇大的厢式货车,何焕走进场馆路上遇见的人都会齐齐看着他,虽然也同时被上万观众注视过,可不穿冰鞋不在冰上的目光聚焦这还是头一遭。 “老弟让一让!” 何焕听到身后的叫声往旁边撤一步,四个人抬着大大一块板材从他刚才站的地方走过去。 “师弟!这里!”成明赫在人堆里招手,他个子高的优势就发挥出来。 “怎么回事?我们俱乐部要搬家?”何焕记得宋心愉说过有要增加预算的意思。 “没啊,冰球俱乐部那边让咱们教练当合伙人,又给我们腾出几个屋子训练用,不过有些屋子堆器材太久了,要好好翻修。” 何焕被往来的人盯得身上不自在,又问:“这些人是……” “家长咯,来报名咱们俱乐部的。”成明赫说完用握成拳的左手使劲儿怼一下何焕的肩窝,“你小子,太厉害了,教练也由着你作,不过赢得真是漂亮啊!这回我们都是世青赛冠军了!” 何焕低头笑了,成明赫又问他许多比赛的细节,听完比他自己还激动,两人说了好一会儿,何焕才想起教练的微信。 “师兄,教练呢?” “我刚到只看见你,光顾着聊天了,走,找找看。”成明赫还没换冰鞋,两人把装备箱扔进更衣室,可宋心愉不在办公室,也不在陆上训练的训练室。 他们找得晕头转向的时候,听到陆鹿鸥那有点冷淡又带着少女特有甜度的清脆嗓音。 “这些放到左手边第一个屋里,剩下的放去储藏室,在地下一层唯一开着的门就是……还有瓷砖别放走廊,拿到场地边空地上……” 不远处,陆鹿鸥站在高高的海绵垫堆上,个子不够气场来凑,手握一摞打印的A4纸发号施令,指挥搬运的工人井井有条调度建材。 “海绵垫子那么软万一摔了怎么办?” 成明赫叫住师妹,何焕也赶忙过去,两人一起伸手,陆鹿鸥动作灵巧扶住两个师兄左右递来的两只手,轻轻一跃,安全着陆:“教练让我看着的。”她说话语速总是慢悠悠的,“她和一个老人家去二楼冰球队的会议室了,还说你们要是来了就一起上去找她。” 冰球队会议室是队伍给家长开会准备的,宽敞实用,落地窗照进三月冬末的午后暖阳,室内飘摇着淡淡的金色。 何焕师兄妹三人敲门进来,只有教练一个人在对着玻璃窗发愣,并没有陆鹿鸥说的老人。 “休赛期刚开始就松懈,几点了?”宋心愉敲敲手机屏,示意三人靠过来,待他们坐下后再次开口,“明天不准时可要挨罚了。” 她开始讲休赛期的训练安排,因为有许多新学员,傍晚他们不再上冰,留给大部分非专业学员训练,开学后何焕和陆鹿鸥上午要去上课,下午就成了唯一可以冰上训练的时间。 -- 第30页 而多增加的房间有一个就是专门的舞蹈训练室,宋心愉给他们每人一张时间表说道:“傍晚后的训练改成舞蹈课,那边隔断和玻璃安装好前我们可以先在这里练两天。” “教练,”何焕反复确认着自己的时间表,抬头说道,“我的傍晚没有安排。” “这个舞蹈课不是芭蕾基础课,那个你照常,这门进阶的你不和他们一起上。” 宋心愉笑得人心里没底,成明赫最怕她这个笑容,赶忙问:“这舞蹈课有什么特别吗?” “没啊,”宋心愉摊开双手,不像在说谎吓唬小孩,“只是我请来舞蹈学院的老师给你们上点进阶的课程,但估计会很严格就是了。” 何焕还是不明白,于是问道:“我为什么不上?” 宋心愉抱臂坐在个桌子上,长腿翘起交叠,朝陆鹿鸥扬了扬下颚:“告诉一下你何师兄,你学没学过舞蹈。” “从四岁起,到现在还在学芭蕾。”陆鹿鸥翻着表格头也不抬。 “你呢?”宋心愉问成明赫。 “我小时候学过几年芭蕾,在韩国训练的时候一直在个业余现代舞团学习,偶尔还演出,教练你要不要看我演出的录像,跳得可……” 宋心愉制止话痨的成明赫继续说下去,看向何焕:“那有很多问题的小问号你呢?” 何焕摇头:“从来没学过,但我……” “上过芭蕾基础课?这课程只是培养你姿态、重心和核心的基础锻炼,和正规标准——就是你师兄师妹学过的正规舞蹈训练根本比不了。但舞蹈又是你偏弱的一项,所以你要单独从零基础学起。”宋心愉递给何焕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下午这边训练结束,其他人在场馆上舞蹈课,你去这个地址上课。” “要从头学芭蕾吗?师弟的年纪会不会已经太大了……”成明赫瞥了眼纸条,上面除了单纯的地址,还有谢老师三个字。 “他要学的是国标舞。”宋心愉无声地笑了。 “那教练你教就可以了啊,你可是滑冰舞的。”成明赫脱口而出,这个问题也是何焕最知道的。 冰舞选手没有人不会国标舞。事实上冰舞的短舞蹈也就是所谓节奏舞,就是在冰面上完成规定舞型和对应的国标舞与拉丁舞的规定步法。国际滑联每个赛季会选出规定舞种,这是所有冰舞选手的必修课,相当于高考生的语数外。 “怎么?想支开我然后偷懒吗?”宋心愉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又对成明赫使出纸卷拍脑壳绝技,“我得在冰场盯着你们,再说了,又不是只有你师弟一个人要加练,你以为你不需要吗?” “我?我要……练什么啊?” “你上肢力量太差,体力也不行,会有专门体能教练上午指导你的。”成明赫绝望的眼神倒映着宋心愉满意的笑容,她不忘叮嘱年纪最小的陆鹿鸥,“你嘛还没到非要花大把时间在专项上面,好好在冰上训练。” 安排结束,宋心愉要去看看装修的情况,前脚还没出门就被成明赫又喊住:“教练,那我们新赛季的选曲呢?” “早着呢!”宋心愉并不回头,“先练两个月,看看你们练完的水平再编排附和能力的节目。” 她声音消失,三人却觉得比刚才她在房间里更加倍感压力。 北方三月尚属隆冬,晚上六点半天已黑透,冻得每个路人行色匆匆,何焕却僵硬站在一幢苏式矮楼前呆立凛冽冷风当中。 五分钟过去了,他还在确认纸条所写的地址和楼前蓝牌。 没错,一模一样。 但他不敢相信。 “小伙子,来接家人吗?”看门的大爷见他站了半天,从值班室钻出来半个身子,“进来等吧,外面太冷再冻坏了。” 何焕摇头,呼出的白雾随动作弥散开来:“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是这个地址吗?”他把纸条递上,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但他还是不想相信,眼睛失焦在院落围墙横贴的两组字上: “市老年社区大学” “市老年活动中心” 整栋楼在晚上仍然灯火通明,课表和对应教室是手写在一楼门厅巨大黑板上的,上下午都是一些国画书法课,晚上更热闹,有老年声乐、各种乐器和老年国标舞课程。 站在传来阵阵音乐声的教室门口,何焕仍然感觉不到丝毫真实,教练让他学国标,他是见过埃文斯、师兄还有安德里安的现场表现的,也知道自己的舞蹈水平与这三个人无法相提并论,他愿意为了战胜他们加练学习,但……要在这里吗? 他的水平真的差到要和老年人一起打基础吗? 何焕的人生从来没这样沮丧和怀疑自我过。 音乐声陡然变大,是门开了,一道纤细的阴影洒在走廊里。 “阿愉的学生?” 那是老去却又悦耳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过的沙哑,仍然清晰顿挫。 何焕面前站着的是个穿着舞鞋和国标舞训练服的年长女性,看上去六十余岁,珍珠颈链环绕修长脖颈照得她略见汗湿的脸容光焕发,论气质却不输专业出身的宋心愉,而这种气质,他又感到莫名熟悉。 “我是何焕。”他说道,“您是谢老师么?” 谢老师点头后上下打量何焕,她没有笑容,严肃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之为高傲:“阿愉和我说你是零基础,但没说身段和气质这么差,进来吧,你要学得可太多了。” -- 第31页 她转身后,何焕望着她背影,忽然意识到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琳娜·安德耶芙娜·吉乌斯的身姿也是这样出类拔萃,第一次见时,他还以为这种气质是独一无二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的入口好像有点奇怪!!! 感谢在2020-06-01 00:35:13~2020-06-02 03:4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Y东木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16 何焕本以为老年国标舞班气氛轻松,但他已经开始上课半个小时,除了谢老师喊拍子和指导动作的声音,连私下交谈的低声都不曾听闻半句。与他们平常上课、训练并无分别。 在这上课的爷爷奶奶不过十几人,个个舞鞋光亮在打过蜡的反光地板上踩踏出皮革底特有的短音。何焕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打错。 他以为这里只是别人茶余饭后放松休闲的地方,他来学习莫名怪异,事实上人人认真专注,看起来都有些舞蹈功底的模样,基础舞步舞伴之间配合默契,站在远处的他才真正格格不入。 是自己小看了这里。 谢老师并不叫他,只放何焕在旁边观摩,他改正心态后再无尴尬和拘束,看得大大方方仔仔细细,忽然明白为什么谢老师一见他便说身段气质太差。 哪有人这样说过何焕?他虽然没正经学过舞蹈,芭蕾基础却实打实上了十年出头,身姿挺拔连滑冰时都不会因为过分发力而躬身塌腰,肩颈线条更是天生流畅。但眼前轮舞而过的老人们,每个人的肩膀都保持压低,下颚从不落下也不前倾,即使脖子先天不是很长的人也拉长头肩线条到极限。 他肩膀宽窄得当,不像很多男单选手会有肩胯偏窄的体态,因而肩膀要是压得不好便会不够美观。静态还能保持一二,可动态实在难以始终维持。对着镜子,何焕开始自己练习,尝试将肩膀压低。 何焕侧头尝试肩颈肌肉的拉伸极限时,一只手忽然按在蝴蝶骨上。 “你的发力点错了,国标舞和芭蕾不完全一样。” 他转过头,镜子里谢老师又按在他脊柱两侧注力的肌肉上:”试试从这里发力,重心向后。“ 一堂课大半时间,谢老师游走在其他学生与努力调整身姿的何焕之间,教学和指点游刃有余。 老人们的作息比较规律,不会太晚睡觉,八点前便下课了,原本安静的教室忽然热闹,一个人站在镜子前练习的何焕顿时成为爷爷奶奶们围绕的圆心。 “这是谁家的孙子,长得这么好看……” “是谢老师亲戚家的孩子吧,看给孩子累得满头都是汗……” “小伙子有没有对象?我有个外孙女和你看着挺配……” …… 因为年龄甚至不足这里任何一个其他同学的三分之一,何焕成了班里的团宠。何爸爸发觉这些天孩子每天上课除了背包和冰鞋箱什么也没带,可晚上回来时手里大包小包,便问东西哪里来的。 “这袋是孙爷爷乡下亲戚种的枸杞……” “这个是赵奶奶给我织的羊绒围巾……” “还有陈爷爷儿子给他带的茶叶和徐奶奶自己腌的咸鸭蛋……” 连成明赫都觉得师弟开始变得不大对劲。 上冰训练结束,他盯着何焕放在场边的新水壶,震撼道:“师弟啊……你才十八岁……怎么就用上保温杯了?” 何焕娴熟拧开壶盖倒转成水杯,倒出冒着氤氲热气的水慢条斯理答道:“哦,是钱奶奶说我平常训练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要多喝热水泡的枸杞三七温补养胃,她把她自己做得茶包给我好多。” “那这个呢?”成明赫又拿起每个花滑选手训练都要用到的纸抽,何焕那个原本普通的纸盒外面现已罩上鸽子灰色彩线钩织的镂花盒套。 “这是周奶奶给我用钩针钩的,她说和我训练服的颜色很配。”何焕掏出纸巾,抹去因为冰上冰下冷热交替流出的鼻水。 “师兄是提前进入退休生活了吗?”陆鹿鸥也下冰结束了训练,她发现何焕训练时带的手套已经换成手工织物,不用想也是哪个奶奶的杰作。 何焕说道:“爷爷奶奶们太热情了,我本来不想要,但谢老师说年轻人随便拒绝长辈好意是非常没礼貌的粗鲁行为,我就只好都拿着了。” “这谢老师到底什么人?教练一定要你大老远去那边和她加练?”成明赫害怕过几天师弟和自己聊天的内容就变成老年保健知识,他了解教练可能是另有用意,但实在猜不出来,只能从神秘的谢老师身上入手推理。 “她叫谢英蓉,我就只在授课安排那里看到她名字,其他的都不知道,教练也没和我说过,只让我什么都按照她说得做。”何焕把知道的全说了。 连平常话最少的陆鹿鸥也勾起了好奇问道:“那你在老年大学的国标舞课上学到东西了吗?” 何焕点头。 不是在敷衍,而是他这一周学到太多,多到解释不清。 他学到怎么将芭蕾四大项肢体审美基础“开、绷、直、立”运用到国标舞,以至用在冰上; 学到重心的位移和肢体的平衡感保持; -- 第32页 学到一些更精准的舞蹈步伐和音乐知识…… 距离他第一次踏进老年大学刚刚过去一周时间。 何焕性格内敛,外在总是不可思议的平静,又温文有礼,得到所有同学的一致好评,爷爷奶奶都觉得这么乖巧听话又聪明好学的孩子简直可爱极了,谢英蓉问他舞蹈方面的问题他一时琢磨不出来,全班都是他的枪手,到处都是暗示。 不过等到老人们都下课只剩谢老师一个人指导他时,严格程度自会加倍,舞蹈训练结果比冰上还累,每天回家何焕都是倒头就睡,甚至有几次第二天早晨起来才匆匆洗澡去上课。 上午的课何焕不可避免犯困打起瞌睡,被老师捉住训斥一番,他们的数学老师素来以严格著称,不许学生态度不端,好在何焕平时成绩很好,只被罚课间擦掉走廊悬挂的画框。 何焕的学校也是老楼,走廊之长一眼望不到头,挂满装在画框用玻璃罩好的校规校训和名人油画。同学都去做操时,他搬着椅子慢慢擦过去,擦到贝多芬的画像时,忽然发现原来里面的生卒年写错了。他对音乐的知识还算确凿,掏出手机打算照下来和老师反馈,却忘记踩着椅子,两腿又因为训练发酸,眼看就要跌倒。 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腰,何焕也反应敏捷扶住墙面,总算有惊无险。 “这要是摔下来,脑袋再开个洞,以后就真的不能滑冰了。”扶住他的人说道。 “谢谢。”他跳下椅子道谢。学校校服虽然一致,但每个年级衣服袖子上的条纹颜色略有不同,何焕看出出手相助的女生是高三的学姐,似乎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倒是学校几乎人人知道他拿了世青赛冠军。 “小事情,回见。”学姐人长得白皙明妍,人也爽朗大方,转身离开时甚至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但何焕却看她的背影看到怔住,并不是因为惊觉学姐美貌,而是学姐的背影和气质……莫名熟悉。 像谢老师吗?何焕想,他前不久才觉得谢老师像旁人,套娃也不能这么套。 直到下午在俱乐部训练时,他见到穿运动服的宋心愉才意识到,陌生学姐的气度和仪态像极了自己的教练。 他还在想为什么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教练身边。 正是今天上午帮过他的学姐。 “换好冰鞋了?”宋心愉远远见何焕站着,招呼他过来,“认识认识你国家队的前辈,这是朱绯,滑冰舞的。” 何焕不解,说道:“国家队的人我都见过,在四大洲的那个车上。” “我没有舞伴,当然也没去参加。”学姐谈吐和之前一般落落大方,她已经穿上冰鞋换好训练服,上午时散开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和宋心愉的打扮一模一样。 “是了,阿绯是我给你找来的临时舞伴,刚好老鹏让我指导指导她,学费嘛……就是让她答应指导指导你。”宋心愉很满意自己的安排,笑容里难免有几分得意的神情,“你学来的新知识,是要有人带着你在冰上消化消化。” 朱绯没有对这个安排表现出丝毫不快或是嫌弃,神色恬淡一如白天路见不平后的自然,她转身便和教练讨论起之前在国家队时的训练计划相互参考,言语当中,她对宋心愉十分尊敬,眼神里还闪烁着些许激动,倒有点像当初成明赫见到埃文斯的感觉。 “今年冰舞成年组的规定图形是什么?”何焕上冰时听到两人对话的内容。 “阿根廷探戈,挺难的。”朱绯笑着回答宋心愉的问题。 “是有点难,但不是最难的,我记得我刚升组那年的规定舞是芬兰快步舞,那一年的短舞蹈简直就像北方人的年夜饭桌——摔得噼里啪啦和下饺子一样。” 宋心愉一贯风趣随和,朱绯一直笔挺的腰板笑得躬弯,刚才略显紧张的应对化作舒展的笑意。 何焕也忍不住露出丝笑容。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宋心愉又说道:“既然今年是阿根廷探戈,那你和小焕的休赛期考核就跳这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小瞧爷爷奶奶! 当然阿根廷探戈也可以期待一下! 感谢在2020-06-02 03:46:12~2020-06-03 08:0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敌最俊朗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17 宋心愉布置了考核便去盯着成明赫的训练,冰场来了几个新学员,但也有新教练,人声多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冷清安静,但朱绯像是自言自语的话何焕离得近仍然听得清楚。 “早知道就再求一套编舞了……” 她叹气时眼角眉梢也带笑意,不像何焕那样错愕。 说完,朱绯伸手往还挂着难以置信表情的何焕面前晃上一晃:“哎,盒饭学弟,和你商量件事。” 何焕回过神,说道:“你说。” “我教你怎么在冰上滑好探戈,你带我去见谢英蓉,你看行么?”朱绯凑上前,她笑时会露出丁点虎牙闪光的尖,带着几分英气的美貌平添些许娇俏。 “你认识谢老师?” “你不认识谢老师?”这回轮到朱绯惊讶了。 何焕诚实摇头。 -- 第33页 “怪不得小尹说你看起来聪明,实际上人憨憨傻傻,宋教练给你找了那么厉害一个场外指导,你连人家的本事都不清楚。” 朱绯将上身往围垫上靠住,示意何焕凑近,仿佛要说的是什么不能外传的冰坛秘辛。 “谢老师是新中国建国后第一批体育舞蹈的选手,当年是在苏联和欧洲冠军学得摩登舞,资历和实力样样都是先驱,后来退役了就一直当教练,宋教练也是她当年的学生,不过……听说宋教练跑去练冰舞放弃体育舞蹈,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现在看来这不可能,要真是闹掰了谢老师是不会答应教你的。” 谢英蓉是什么人何焕的确不知道,但她教舞的能耐他这两周深有体会,虽然还在基础训练,可这两周快比他几年舞蹈课学到的门道加起来都多。 朱绯见他不说话也不追问,看模样也猜得出何焕不是那种八卦嘴碎的人,于是叹口气兀自说道:“她在我们圈子里是传奇人物,我头发都白了的启蒙教练见了她,也要鞠躬叫声前辈。可当年谢老师闭门不再收学生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家都说和宋教练出走师门有关。” “你想和谢老师学跳舞么?”何焕猜出她想去见谢老师的原因。 朱绯并不隐瞒,眼中满是雀跃和期待的闪光:“能让她指点我哪怕一堂课,我这辈子都受用。” 看得出朱绯也是执着滑冰的人,何焕虽然还不算了解自己这位学姐,但因为这一点同气连枝也没了刚才见面时陌生的隔阂:“跟谢老师学国标舞的事,宋教练也没让我瞒着任何人,我晚上有课,你要来就跟着。” 朱绯朝他夸张行舞台礼以示感谢,直回身后,又朝他伸出手。 何焕明白第一个动作,却不明白第二个伸手:“怎么了?” “训练啊……”朱绯哭笑不得。 “好的。” 何焕转头滑走了。 “你给我回来!”朱绯大喊道。 何焕乖乖回来:“不是去训练么?学姐还有事?” 朱绯苦笑说道:“学弟啊,我问你,你见过冰舞是一个人在冰上瞎滑的吗?我是你的舞伴,你要牵我的手,牵引我。” 何焕听话按照国标舞课上看到的姿势扶住朱绯,握上她伸出的手,学姐身高到他眉下,低头说话倒不费力:“然后呢?”他眨眨眼睛问道。 “你在陆上怎么牵引舞伴现在就怎么做啊!” “我在陆上……没有舞伴。” “为什么?” “谢老师说现在我的水平,谁当我舞伴都会被踩到重度伤残,她不想让我年纪轻轻就背负刑事责任。” 朱绯深吸一口气,表情颇有引颈就戮慷慨赴义的架势:“好,那我就教你,在步伐之前,先学握法,冰舞里步伐和握法是又分开又要结合起来的……” 晚上,朱绯跟着何焕走进老年大学时已经瘸了。 走廊经过她的老年人个个健步如飞,身体倍儿棒,妙龄少女却仿佛股骨头坏死,一步三晃。 膝盖撞腿,哐哐直响,谁疼谁知道。 “华尔兹你都能给我撞瘸,要是按着宋教练的话跟你跳阿根廷探戈,我冬奥会是一定参加不成,只能参加残奥会了。”朱绯下冰时说道。 但马上要见传说级别人物,激动让她忘记点疼,可看到何焕面上的歉意,又笑着说道:“你道歉的次数比你练习跳跃的次数都多了,刚入门是这样的,小时候大家都是靠伤害舞伴学来的技巧,我既然答应宋教练就知道差不多是这样,不会怪你。再说了,你带我来见谢老师,我还得谢你。” 何焕这才感觉好受些,点点头指着上课的教室:“就在前面。” 朱绯一直落落大方谈吐成熟,这时却像个娇怯少女,不安扭捏,看得出来谢英蓉在她心中真的是明灯一样的人物。何焕自己心中是没有这样一盏灯的,他开始学习花滑以来没有半个榜样或是偶像,出国比赛一圈回来,只多了对手和朋友。 成明赫崇拜埃文斯,朱绯敬重宋心愉和谢英蓉,安德里安说起自己的琳娜教练也一脸虔诚,何焕意识到自己在心灵上是孤独的,他追求的世界汪洋一片,别人手握海图紧随灯塔炽热不熄的光乘风破浪,而他只是独自划船,连鼓帆的风都只来自他心底。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和自伤,心间又全是好胜的念头,原本因为国标舞对自己产生的怀疑也彻底淡去。如果国标舞真是他在寻找的那块能让自己的技术和节目更加完美的拼图一角,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轻言放弃,定要跳得漂亮,完完美美拼出属于他的冰场。 心中烧热滚烫,何焕面容还是一如往常平静,只是敲门声快了点,朱绯沉浸在面见传奇的激动中难以察觉,开门的谢英蓉也不曾留意。 来上课的一个小鬼变成两个,谢英蓉平常动都不动的眉毛也翘了翘:“你还自己带了舞伴?” “嗯。”何焕来的路上已经想好说辞,“我是初学者,宋教练给我找了个学冰舞的学姐辅助教学。” 其实他说得也是宋心愉原话,没有半点骗人的意思,但多带人来确实是他们鲁莽,坦白总是应该的。 该朱绯开口了,可她两眼冒光盯着谢英蓉,之前两人商量好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何焕拽拽她袖子才把朱绯扯回真实的世界。 “谢老师……我……我能和您学习吗?”她眼中莹然有光,说出了这时候心中唯一所思所想的话。 -- 第34页 “怕了你们小孩子了……”谢英蓉微哑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回荡,“要是早二十年,我是肯定不会答应,不过……我不答应的事多了去,又有什么用呢?” 她说完笑了笑,细密皱纹从眼尾展开:“进来之前先说好,我的舞室里规矩多,什么都得听我的。” 现在就算谢英蓉提什么要求朱绯都会答应,她点头点得快赶上白天冰上探戈勾腿的速度。而何焕坚定过学好国标舞的决心后,也跟着她一起认真点头。 朱绯是何焕见过舞跳得仅次于宋心愉的人,但在谢英蓉眼中仍然是水平欠缺,指导得更加严厉。 晚上老人学员们回家后,舞室内只剩他们三个人,谢老师完全没有慈爱老人家的模样,手中一根细长教尺,哪里跳错戳哪里。 白天,他们又将舞步搬回冰上练习,因为穿着冰鞋,又一点没有默契,两个人都生怕撞到对方受伤,所以离得很远,宋心愉看到就从他们之间穿过,撞开连着的手:“你们是在跳冰舞吗?中间的距离都够队列滑了!” 可他们一旦靠近,滑快起来的结局就是双双摔在冰面上。 “我刚学托举的时候都没摔这么惨过……” 国家队的冰场上,朱绯和休息的屈琳琳感叹,她每周有三天要回队内训练,这两天地方又给她找了一个男伴试,可几圈下来,这人的滑行实在不够看,比不上滑男单的何焕不说,连肢体都更僵硬。 朱绯滑完到场边坐下,屈琳琳见她胳膊上的淤青过来关心。 她们聊天的时候朱绯发现尹棠总是会滑过来,在这边做个跳跃,来段旋转,然后非从她们一侧绕走。 终于,她干脆直接叫下他:“你要是好奇盒饭训练的情况问就是了,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别别扭扭,别人不开口你就不说。” 尹棠真的就停了下来:“我没有跟你打探什么,是你自己说的。” 朱绯觉得现在的年轻男孩子越来越不可爱了,无奈笑说道:“人家宋教练又没让我瞒着队里,这边都是打好招呼的,盒饭也从来没提过什么保密之类的,不过他和你一个德行,话少心思重。” 队里的年轻人都是十四五岁便进入国家队,一同训练五六年的同辈,关系要好也彼此熟识,这样的吐槽很是精准。 尹棠冷淡着一张清秀的脸,却又往前滑挪一步。 “那你们冰舞滑得怎么样?”屈琳琳索性先开口问了大家都想知道的话。 朱绯的笑容从脸上消失,她静静盯着尹棠:“你的对手可能比你想的要强大。” 尹棠愣住了。 “我们都看过他比赛,我以为他多少有点舞蹈基础,可除了谁都上的芭蕾基础课,他完全是个门外汉,小尹你想想他比赛的表现,那是他天生的乐感,你难道不觉得有点可怕吗?”朱绯顿了顿,好像再回忆训练的蛛丝马迹,“他学舞步真的是太快了,我说的快不是对比其他人,是对比我,怎么会有人学新东西这么快的?谢老师虽然嘴上从来不夸人,但那个眼神,看着何焕时满满都是欣赏。她都没那么看过我……” 尹棠听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到了冰上呢?”屈琳琳讶异于朱绯口中何焕的可怕,追问道。 朱绯终于恢复了之前的笑容:“他滑行好,学会步伐后就只剩熟练和默契,默契上我们是真的不太行,我已经快被他撞得要去参加残奥会了。” ”这是因为他是单人滑选手。“一直不说话的尹棠终于开口,”单人滑选手是不会配合别人的,他没有办法和别人协调节奏,在他的世界他的冰场上,万事万物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朱绯和屈琳琳一个滑冰舞一个滑双人,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只能慢慢消化尹棠的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尹棠看不出倍感压力的样子,甚至还轻轻吁气说道,“他要是平庸的人,这世青赛冠军也未免太便宜了。” “就是就是,我们小尹看上的对手怎么会错,小尹的眼光更不会错。”屈琳琳拍手笑说道。 朱绯一直很喜欢这样国家队的氛围,也深吸一口气:“从前我就觉得全国最棒的天才都在咱们队里,都在这块冰场上,现在我知道了,人外有人,真正不世出的天才可能就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单人滑选手最了解单人滑选手。 ——单人滑哲学家·艺术家·尹棠 感谢在2020-06-03 08:04:07~2020-06-04 07:1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生太长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18 强化训练刚开始,朱绯只要露出小腿,家里面父母怀疑她在学校被霸凌,学校里老师怀疑她被虐待。何焕的情况好不到哪去,六月末教室太热他和其他男生一样偶尔会在自习课上挽起校服裤腿,中午放学时,后桌同学含着眼泪鼓励他,让他勇敢说出自己的遭遇,要组织其他同学为他向霸凌的人讨公道。 “是训练。”何焕感谢对方好意后尴尬解释。 “但你一直在训练,从来没有这样啊!”同学还是觉得他有难言之隐。 何焕最后只能说道:“是不一样的训练。” 两个月后,他们的腿上的旧伤终于消失,也不再有新伤出现,考核也按照约定时间提上日程。 -- 第35页 宋心愉安排他们周六下午考核阿根廷探戈,两个人早早到冰场换好冰鞋和训练服,等宋教练风风火火走进来时,却大为光火:“你们在干嘛?”她看了眼手机,“都几点了还不准备好。” “不是……滑规定舞的图形吗?”朱绯也直懵得直眨眼。 “我说得是跳,又没说滑!把冰鞋给我脱了!换衣服去,谢老师人都来了,她可不喜欢看人在冰上滑来滑去。”宋心愉说到后面时似乎顿了一下,但两个年轻人还一时转不过来思路,没有注意。 “但我们没有准备路上的成套啊……”换好国标舞训练服的朱绯在舞蹈练习室门口小声询问对策。 “就跳冰上的固定图案,但有几个地方要改下。”何焕换衣服时已经想好了。 两个人用五分钟时间飞快商量好改动,确认无误后才敲门。 宋心愉和谢英蓉已经等在这里了,她们两人站在屋子正对面墙镜的两端,离得很远。 “这不灵光的脑子倒是很像你会教出来的学生。”谢英蓉谈吐优雅,年龄没有让她的气质瑟缩,却赠与她另一种岁月鎏金般的优雅,可她说话之毒,倒更像有时间的沉淀。 “我超机智的好吧!”宋心愉在另一头为自己抗辩,不知怎么何焕觉得教练这一刻很像自己同龄人。 虽然平常她也成熟不到哪里去。 谢英蓉不再说话,示意他们可以开始。 何焕和朱绯拉开入场的架势,步入正中,架起舞姿。 有人敲门。 敲门声很急,不用开门都知道只有急性子的成明赫才敲得出来,没等教练让他进来,门已经被打开了。 “教练,国家队来人了。” “让他们稍微等一下,我马上过去。”宋心愉心中显然是自己弟子的考核更加重要。 成明赫看了何焕一眼,又转头对宋心愉说道:“教练……那个说自己是冰雪中心钱主任的,没说要见你,他们要见师弟。” “怎么是他?”朱绯手还搭在何焕肩上准备考试,听到这个人的姓氏和职位,指甲用力抠痛了何焕,她多年学舞动作专业规范,这还是第一次让何焕肩臂感觉到疼。 钱主任五十岁上下,在这个年纪的领导里不算胖,只把衬衫撑起来苹果大小,头发也算茂密,胡子刮得和宽阔的脑门一样干净,戴的眼镜有很薄的镜片,开口说话前先拿在手里擦起来:“小何啊,你坐。” 何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多,走进只有两人的会议室,坐下后习惯性等对方开口。 “今年你升组的申请已经批下来,今年开始就要到成年组比赛了,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钱主任把擦好的眼镜戴上。 “训练和比赛。”何焕觉得钱主任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里训练?”钱主任的目光在会议室绕了个圈后落回何焕脸上说道,“我看了,这里的设施虽然挺新,但太寒酸,根本比不上国家队,教练也就那么两三个,除了小宋教练以外,剩下的体能教练什么的,没多大名气,你们整个团队氛围还是不错的啊,就是硬件太简陋,对你的发展不利啊……” 何焕明白他的意思,沉着的表情不自觉露出警惕的紧绷:”我的发展?“ 钱主任点头说道:“没错,你的发展,你们年轻人最不会给自己打算,你想想看,在这里肯定比不得国家队,和你一起升组的尹棠,小尹,也是我们重点培养的对象,今年我们为他上报了两站大奖赛分站赛,你因为不在国家队,这边名额又有限,但你成绩又还不错,我们也为你争取到了一站……你看,升组第一年多关键啊,你教练没有和你说过吗?你来国家队,和小尹一起就是我们的双保险,你自己的困境也解决了,还多了份国字号的荣誉,不是两全其美吗?” 大奖赛分站赛每一赛季有六场,男子单人滑每站最多12人参加。分站赛按照去年世界锦标赛成绩排序选站,前十二名有两站可选。剩下只有参加一站的名额,上赛季世界排名和最好成绩排名只要有一个进入前24,就拥有了至少一站的入场券。 剩下的名额归大奖赛分站赛的六个举办国冰协分派,可以给符合要求的国内年轻选手,也可以让只有一站的选手多一站选择。这样两站的积分可以累积,积分前六名就有机会参加大奖赛总决赛,这六个人基本上都必须要有两站的名额,且还要在自己所在的分站比赛中皆登上领奖台,可以说是一种意义上的精英赛,很有含金量。 何焕世青赛冠军的成绩当仁不让轻松进入最好成绩前24名,拿到一站很是轻松。可要是何焕只有一站,他就算拿了金牌也没有第二站的积分给他参加总决赛的机会。 他唯一的机会只有冰协给他一个本国的名额,或者是与其他国家冰协协商,为他谋求一个名额。 现在,可以给予他这个权利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微笑着等待他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我去过国家队就有两站分站赛,但是不答应你就只能有一站,是么主任?“何焕当然明白他不愿直说在话里的深层意味。 “所以是这个姓钱的害你没有的舞伴?” 一楼训练中心走廊,成明赫听完朱绯的话后震惊不已问道。 朱绯的眉毛为了跳探戈本就描绘得锋锐,冷哼时更显得像细细的匕首:“这老头刚来一年,就指望冬奥会出点政绩,瞎折腾人,要不是胡教练通情达理对咱们好,平常劝着拦着,还有更多麻烦事儿。他非说要归化回来个技术水平高的舞伴给我,硬是把我以前舞伴调回地方,气得人家退了役,我一年都没法参加比赛,要不是宋教练和胡教练安排,我都不能来这边多学点东西。” -- 第36页 “他找我师弟干嘛?师弟又不是国家队的。”成明赫觉得大大不妙,但又不知道哪里惹到这种难缠人物。 朱绯在这边训练久了,和成明赫还有陆鹿鸥都熟悉,说话也像朋友之间那样直爽干脆:”你啊,会说中国话,但不是中国人,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成明赫还想追问时,何焕从二楼楼梯口出现,正走过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齐齐看他,却看不出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与平常有什么区别,情绪有什么变化。 何焕先开口说道:“师兄,我先去考核了,教练和谢老师在等着。” “哦……好好……那你们加油啊……”成明赫不好现在就盘问师弟,只好这样说。 “你没事吧?”朱绯和沉默的何焕走回舞蹈训练室门口,敏锐如她能感觉到何焕与刚才有微妙变化,但又无法确认。 “没事,先考试吧。”何焕边说边敲门。 进门后,宋心愉和谢英蓉也交换了个眼神,但她们什么也没说,示意两个小辈开始。 何焕伸手,朱绯握住的瞬间感觉到一阵冰冷的潮意。 平常冰舞和双人训练,只有一起握着滑久了才会出汗的手已经湿滑,但音乐没给她思虑的时间,何焕已经带着她迈出第一个舞步。 探戈说是调情,但很多时候更像男女的试探和对抗,谢英蓉告诉他们,想跳出探戈的味道表现爱就足够,但想跳好探戈,爱中必须有恨。 他们可能不如专业舞者,尤其何焕,他再进步神速也只是初学者,出腿的速度和勾腿的控制能力有限,跳舞的娴熟不如朱绯,像这种看起来女性动作更多,但舞步丧其实是男性主导的舞种,他很吃亏,朱绯没有办法带着他跳,只能适应他的节奏。 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何焕的节奏仿佛在他的双脚与地板间燃烧。 两个人是培养出默契的搭档,平常聊得最多的只是舞蹈和滑冰,他们以认真和专注的态度对待这次训练,并没有滋生任何男女之间因为合作会碰撞的情感和火花。但面前的何焕仿佛真的在舞步之间与她爱恨交织缠斗攻砥,朱绯被他带入状态,她很久没有跳舞跳得这样痛快。 阿根廷探戈是出腿的艺术,在探戈中也是极难,冰上他们配合过,只能滑出大概意思,挪回地板上难度更大,转身错位勾腿时,何焕清楚得感觉到学姐尖锐锋利的鞋跟碰到他的后腰,他们一同进退,双腿比训练时离得还要近。 朱绯隐隐在沉浸中觉察异样,她的手指在痛,何焕握得太紧了,但他不是紧张,他比先前任何一次训练都更进入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有杀气! 探戈的旋律铿锵,朱绯快速掉头再顿住定点时,无意看到谢英蓉挺直脊背,始终紧闭的双唇微微张开。这是赞叹和惊艳才会有的表情。 何焕躬身前压,朱绯抬腿腾踢,最后的旋律是一小段飞快的回旋,结束后她落回地面,何焕也低着头,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比自己还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男人长这么长睫毛干嘛? 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宋心愉鼓起掌,连不苟言笑的谢英蓉都绽放笑容。 何焕却没有表情,朱绯忽然愣住。 他的手在抖。 两分钟只是舞步的短曲,他体能储备绝对不会疲惫,所以这不是运动过度,那是因为什么? 何焕在朱绯意识到原因的刹那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不要错过呀! 第19章 19 “几个月能达到这种水平,真是青出于蓝。” 何焕走出舞蹈教室关门前听到谢英蓉对宋心愉说。 “你怎么不大对劲?是不是姓钱的和你说什么了?”门关上,朱绯马上压低声音问道。 “学姐,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舞伴?” 何焕没回应她的疑惑,反而给她抛出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朱绯哼一声抱起胳膊:”问题是我先问的,你别瞒我,要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回去告诉胡教练。” ”他的问题我已经解决了。” 何焕云淡风轻的回话没让朱绯如释重负,反而更加担忧焦虑:“解决?你拿什么解决?我太了解这个混账了,他……” 门开了,谢英蓉从中缓步迈出,越过她,门内宋心愉站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的教练有话要对你说,进去吧。”谢英蓉对何焕说完又看向朱绯,”你跟我来。” 朱绯也顾不上和心中传奇女神单独交流的激动,到走廊尽头还回头朝何焕看,进门前,她的学弟不忘向她点点头,倒像在安慰她。 这小子真是……满脑子都是主意和猜不透的心思! 朱绯恶狠狠地跺了下舞鞋锥子似的高跟。 何焕带好门转身,宋心愉也已经把目光从窗外的风景处掠回,笑盈盈望着他:“我好久没听这老太婆这么夸人了,夸得还是你,比从前夸我自己时候还开心。” ”教练,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这样的评价没让何焕激动,他的手因为握得太用力,指关节的泛白此时才有些许消退。 “问你什么?”宋心愉从来不是多严肃的个性,此时笑得更是没心没肺,“胡教练和我什么关系,当年也是一个队的好战友,什么国家队的风吹草动我不知道,你当我真傻啊?钱主任早就想将你收入麾下的事儿我一点都不意外。不光是这个,我还知道你已经拒绝了他。” -- 第37页 何焕轻轻抿了下嘴唇,说道:“要是我答应了呢?” 宋心愉低头一笑,再抬头时笑意凝固在弯如新月的眼中:“你自己信么?” 不知怎么,教练戏谑似的语气让何焕一直压在心口的愤懑随窗外的风徘徊后离开,他再开口时自己都感觉心畅许多:“你让学姐来这边训练,是不是也希望和国家队拉进一些关系,这样能帮我争取多一站大奖赛,是这样吗?” “不单单这个原因,阿绯人好可爱又有气性,你看我教得这一个个学生就知道我对这种类型的孩子就是没有免疫力,她才华横溢,但舞伴上偏偏又很多挫折和外界不可抗力干扰,怎么说呢……多少也让我看到当年的自己。”宋心愉说着拍抚何焕肩膀,“你衡量人情世故还有这个可能有点让你失望的世界还只是出于本能,也许一切会更糟,但我无所谓,因为我知道,你会变得更好。我希望你自己也能这样以为。” ”所以哪怕你答应了姓钱的我也不会生气,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够了。”她说。 何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愤怒显得十分幼稚,虽然物不平则鸣是人之常情,但他听了教练的话忽然明白,他现在只需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教练,从今往后每个赛季的两站选站资格我都会亲自去拿,我不会再给别人让我愤怒的机会了。”平静的语调一点也不像十八岁男生对自己命运的宣言,甚至听不出这个年纪人说话常有的幼稚和自以为是,就像一杯冲到极淡的茶,连颜色都是薄薄的青。 却又苦又浓。 “以后还要麻烦教练多多指教。”何焕朝微笑着的宋心愉深深鞠躬。他们师徒是自幼带大的亦师亦友,平常宋心愉也是嬉笑怒骂多于高高在上,何焕更从不用这样虚礼相待。但这次他格外郑重,宋心愉也并不阻拦。 他们师徒这一刻心照不宣,真正的抗争舞台不在为尊上者的办公桌椅之间,该在冰场之上。 一周后,最终分站名单公布在国际滑联官网。轩然大波立刻在中文的花样滑冰相关讨论平台发酵。 “不是吧?世青赛冠军就一站分站赛?”…… “你tm一定是在逗我,中国杯空出名额的位置是谁给自己选得风水宝地吗?”…… “有两个王牌选手难道不香吗?我劝冰协做个人吧!”…… 何焕不喜欢用社交媒体,也没有自己的账号,这些都是成明赫告诉他的,这次分站,成明赫选了日本中国两站,他也没仔细看具体安排,一拿到名单便去找还在冰上练习最后一组跳跃的何焕。 成明赫早就因为何焕遭遇的不平愤懑过,现在气还没消,忍不住又骂了两句阿西巴,他骂人时还是觉得说母语给劲儿,何焕自己却不以为意,反倒笑笑岔开他的注意力:“我一个人去法国站都没个像样对手,不像师兄你在中国站好歹能对上尹棠。” “可惜没分到和埃文斯一站。”他们世锦赛一个金牌一个银牌,根据规则在分站赛是绝对碰不到面的。 成明赫一秒从愤怒猛男变成思君不见君的怀春少女,凄婉哀怨一声叹气,倒把何焕都逗乐了。 “他在哪两站啊?” “他个个赛季一定在自家加拿大东道一站,今年又选了美国,可能是为了不倒时差,来往方便。”成明赫说道。 何焕愣了一下,再看名单说道:“那安德里安要在美加拿大和他提前碰到了,尹棠第二站在美国,也得和他硬碰硬。” “这两个小子还太嫩,不可能是埃文斯对手。”成明赫笑得自信,声音也满是骄傲的意味,“你嘛倒是可以一战,可我还是觉得,第一个能战胜他的人一定是我,不对,必须是我!” “我们谁强一点,还是要同场比一次才知道。”何焕真正在微笑时,眼角也是会弯的。 师兄的实力何焕每天看在眼里,再加上成明赫整个休赛期在训练方面下得功夫不逊于自己,要是真的同场遇到,何焕没把握自己一定能赢。竞争本就是刻在职业选手基因里的本能,两个人都不避讳谈论,反而更加亲厚。 “你只有一站分站赛参加不了大奖赛总决赛,我们两个同场可能要等到世锦赛了。”成明赫拍掉师弟肩上扬起又落还未融化的冰花碎屑,“这次世锦赛的意义可不是单纯一场比赛。” “嗯,我明白,明年就是冬奥会,这次世锦赛也是冬奥会的选拔赛,关系到名额分配。”何焕早听教练说过这件事。 成明赫略有沉吟,笑容也消失不见,他看着何焕的眼睛,慢慢说道:“去年尹棠有伤,没有参加世锦赛,所以今年中国世锦赛男单的名额,只有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何焕点头,从容自然的好像不是自己要厮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滑至最后的赛场。 “你明白就好,我也不是像教练一样在鞭策你,就是觉得,这个赛季是你升组后的第一个成年组赛季,你明明是世青赛冠军,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明明该是星光大道的路怎么这么多坑坑洼洼……”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啰嗦,这时候说这个没多大意思,难道坑坑洼洼还不往上滑了吗?换上笑容正要开口,听见宋心愉喊他过去,干脆千万言语都拍在何焕肩上一下,潇洒滑走。 何焕做完跳跃到场边换鞋,今天是周末,晚上车多路堵,谢老师还要完善他新节目最后的编舞,不能迟到。 -- 第38页 换好鞋和衣服,何焕出门前和教练师兄道别,没看到师妹,出冰场到训练中心正门的路上,陆鹿鸥正在和个帽檐压得极低,外面还罩着黑色卫衣连帽的人不知说什么。 “我去跳舞了,教练刚才在找你,快回去训练。”何焕路过师妹时提醒,陆鹿鸥却拽住他袖子。 “这人来找你的。”她说完又凑近低语,“是你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吗?你们两个……好像。” 对面的人微微抬头露出帽檐下的脸,何焕愣住了。 尹棠长了些身高,现在看起来比何焕高,看人的眼神没变,还是冷冷淡淡,嘴唇抿得紧,见人也不打招呼,只是默默看着。 “你看,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陆鹿鸥说完若有所思,调头走进冰场的入口。 “我师妹不太像十五岁,脾气有点古怪,你不要介意。”何焕知道尹棠肯定都听见了。 “她没说错,我介意什么。”尹棠没有任何表情,“我听阿绯姐说你和她是在老年大学学得跳舞,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你走路的姿态已经变了,看来应该是没有白学。” 何焕也注意到自己的气质和姿态因为学习国标而改变许多,感慨尹棠观察入微仔细,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又急着去上课,何焕想了想说道:“迟到惩罚很严格,要不我们路上说。” 刚入秋的北方,空气中尚存余夏的热意,只是早晚温差大,太阳未落天空的尽头还是发红的紫色时,风里便已有了寒意。 地铁上,何焕和尹棠被挤在下班的客流高峰当中,练得再好的平衡性也发挥不上用场,左摇右晃。 “钱主任找你的事我和教练都知道了。”这次破天荒尹棠先开口。 “他要是在队里也这个样子,你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吧。” 尹棠一愣,何焕没说任何怨怼的话,更看不出生气,反而提起他来倒有点唏嘘。 “我有两站大奖赛,我们之间到底谁日子不好过你心里没点数吗?”他真的不懂何焕。 “你来是为了这件事?”何焕觉得这件事和尹棠没什么关系。 “胡教练说,会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个空着的中国杯名额。这件事他也感觉很愧疚。”尹棠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我也不大舒服。” 何焕这下明白他的来意,笑了笑说道:“替我谢谢胡教练,哦……也谢谢你,我挺好的,一站而已,下赛季就不会了。” 他轻描淡写的话其实很有分量,尹棠倒不意外,好像看他没因为这件事失落自己也轻松不少,于是他们路上再没说话,只是在拥挤的车厢里被上上下下的人群挤得一起晃来撞去。 何焕快到站正思索如何告别时,尹棠又一次率先开口:“我下赛季滑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和《西区故事》。” “哦,我滑的是……” 地铁到站,门匆匆拉开,不等何焕说出自己的选曲,尹棠已经裹挟在下车的乘客中,像冰融化于水,不见影踪。 第20章 20 常规的舞蹈课后,何焕一个人留下来继续编舞训练。 谢英蓉要求很高,动作的瑕疵逃不过她的眼睛,何焕已经很少像刚开始训练时那样频繁被指正和惩罚,但今天,出神后慢半拍的动作立刻被捕捉,教尺迅雷不及掩耳落在没跟随节拍抬至预定位置的上臂,倒不是很疼,只是错误就应该是不被允许的。 何焕不是没集中注意力,这是他心中有个疑问,或许只有谢英蓉才会给他真正的答案。 “老师,如果是你编舞的话,肖邦的《第二钢琴协奏曲》你会怎么编排?” “怎么?自己的节目还没学明白就想别人的了?”谢英蓉拿教尺托高他胳膊,“到这个位置停顿后才能进入下个动作。” 何焕一边照做一边回答:“不是的,只是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 何焕是很少问问题的那种学生,因为大部分的技巧和知识他自己都能融会贯通,谢英蓉好奇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为什么要这么问,你觉得难在哪里?” “《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一和第二乐章都是4/4拍子,但第三乐章是3/8拍子,如果拿来编节目,一二两章音乐剪辑融合不难,但第 三 章又最精彩,不加进去好像少了什么,加进去滑行的时候又没法那么快调整,感官上会很混乱。” 何焕说得过于投入,忘记做下个动作,肩膀又挨了教尺一下。 “那你应该问你的宋教练,我又不懂冰上的事情。” 何焕能感觉到谢老师倾注全力教授自己,但也明显注意到他从不提花滑任何相关,再回忆学姐讲过的八卦,似乎可信度忽然高了不少。 他不再追问,专心训练,结束后已是浑身酸痛,天天如此也差不多习惯,练这个比冰上练跳跃要累得多。何焕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谢英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这样想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的选曲不如选这个的人,是吗?” 被说中心事的他看向老师,不想点头也还是轻轻点了点。 谢英蓉难得面有微笑,慢悠悠说道:“满脑子争强好胜的粗鲁念头,你们花样滑冰运动员都是这样吗?” 花样滑冰一向被誉为冰上芭蕾,是可以诠释“美”的极优雅的运动,人人都这样说,谢英蓉是何焕认识的第一个说花样滑冰粗鲁的人,奇怪的是,她这样说他却不觉得冒犯,在这不到半年的学习后,何焕渐渐认同,眼前这个人是有资格评判有关“美”和“美”相关的一切。 -- 第39页 “虽然没有直接对抗,可我一直觉得,花样滑冰本身比身体对抗的项目更残酷激烈。”何焕试图为自己的好强辩解,在开始参加世界比赛后,他渐渐发觉自己个性里从前隐藏的好胜心。 “为什么这么认为?”谢英蓉难得显现出好奇的意味。 “因为花样滑冰的对抗是更虚幻更主观的,它是‘美’的对抗。” 谢英蓉微怔不语,何焕继续说道:“花样滑冰的技术性很强,但技术的对抗却是以‘美’的方式呈现,如果只是比技术,完全可以像体操的跳马一样单独设项只比较难度和完成度,但花滑没有,花滑只有两个节目,一切的技术都蕴含在节目中,我觉得,就好像音乐,任何有完整性的东西,都是有美的逻辑性的,花样滑冰不管其中包含多少技术体力的要素,最终展现的完整的节目才是打分的依据,也就是说,‘美’才是这两者最后评价的对象。” 何焕很少将自己思索后的结果表达出来,谢英蓉有短暂的一瞬间觉得他一点都不像快过十九岁生日的男孩,但稍加思考便明白他询问这个问题的原因后,她还是笑了:“所以你是觉得我给你选的短节目选曲不‘美’吗?或者用你们运动员的话说,是不如别人的选曲‘美’?” “《波培亚的加冕》是威尔第的歌剧名作,不是不好,可有点太表象了。是因为我学了相对芭蕾来说更表象化的舞蹈国标舞,老师才这样为我选的吗?”何焕盯着谢英蓉的眼睛,迫切想知道答案。 “首先我想说……你不但认真学了,还有认真思考,这让我恨惊喜,但你思考之后的结果是错的,也很让我失望。你的教练让你来跟我学的不是怎样滑得更美更优雅,而是更有个性。” 何焕愣了愣,迫不及待追问:“个性?” “你这个孩子人是很有个性,但表现出来的个性少之又少,强烈的个性才会形成个人的风格,第一年成人组你要展现的不单单是实力,还有你自己。《波培亚的加冕》是歌剧,有人物有剧情有已定的基调,当然不如古典乐更有发挥诠释的空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歌剧本身就不是传统的人们认知的‘美’。听说你对音乐还有点研究,不如你告诉我,这个歌剧讲得是什么?” 谢英蓉说完靠把杆站好,何焕的回答比她想象得要快。 “讲古罗马暴君尼禄和他第二个妻子波培亚的爱情。他杀了第一任妻子,割下她的头当做求婚礼物送给波培亚。我短节目选得是歌剧最后送完头,两个人定情的咏叹调‘我也望着你’。” “这个故事本身你有什么感觉吗?” 何焕想都没想说道:“我不会喜欢要我送前任脑袋当礼物的女生。” 谢英蓉笑出了声:“谁问你这个?” 何焕略显尴尬,说道:“是个不那么美好的故事。” “这世界上的美好屈指可数,美也从来不是最让人容易记住和轻易感知的情绪,《波佩亚的加冕》里有血腥暴力有背叛癫狂,全部都是强烈的情绪,但最后一幕,尼禄和波培亚两个人炽热又缠绵的倾诉爱意,脚边就放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威尔第最厉害的就是把这段咏叹调以最柔情的低音写得极尽浪漫,这种诡异就是更深层次的强烈感了。” 听完这似答非答的讲解,何焕忽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都更圆了:“国标舞也是感官强烈的舞蹈,更有氛围感,所以我新学的技巧用在合适的曲目上,更容易表达这种‘强烈’,升组第一年,我创造的新的‘自我’也就越强烈和强大。” 谢英蓉笑着点头:“你终于明白了。” 得到答案的何焕终于有那么一点点像十八岁的男孩子,虽然掩饰不住的喜悦和骄傲仍然以过分自矜的方式流露,但笑容是不会说谎的,他向谢英蓉道谢,人仿佛摆脱训练的疲累,轻快许多。 “真是什么人教出什么样的学生……和你教练一个德性……”谢英蓉像抱怨也像叹气,似乎想起什么来,又叫住他笑着问,“不过我倒是好奇,像你这种一点都不坦率不可爱但还挺真诚的人,心里有没有不能纾解的负面情绪?” 何焕愣了一下,几乎不用迟疑就找到了心中的答案:“有的。” “哦?”谢英蓉来了兴趣,“是什么?” “希望背后说我坏话的人输给我……好多分。” ------------------------------------- “啊啾!” 加拿大蒙特利尔,雷普顿冰上训练中心,埃文斯刚开始早晨的训练,踏上冰还没三秒就打了个喷嚏,负责他健康和体能的教练听到后紧张得从防护海绵墙后探出半个身子,急切说道:“感觉不舒服?你千万不能在这个时间感冒,分站赛行程和成绩要是受到影响,你的教练一定会炒了我。” “我挺好的,没有感冒。”埃文斯笑着安慰因为雷普顿教练过于严厉而总是神经兮兮的助理教练,却又奇怪得以近乎自言自语的声音小声嘀咕,“刚才打喷嚏的时候浑身抖一下,也不是冷,就是很奇怪的感觉。” 他还想仔细分辨,雷普顿却走过来,他刚开完会,似乎得到计划满意的进展,步幅阔迈走近埃文斯:“你的比赛服装已经送来了,我检查过,很符合我们订制时的要求,下午合乐训练时你穿上试一下。” “好的,教练。” “大奖赛分站赛只剩一个月就开始了,你的加拿大站还是第一站,今年大奖赛总决赛的竞争会更激烈,你这两天体重有些下滑,身体指标都有些波动,我和团队商量好在比赛前给你调整到最佳状态,不要松懈,年轻人都盯着你的桂冠,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 第40页 “我明白了。” 雷普顿总是很忙,来去如风,他点头转身已经迈出离开的第一步,却被埃文斯再次叫住。 “教练。” “还有事?” “是……我想今年表演滑自己选曲。”说出来后埃文斯感觉如释重负,雷普顿不喜欢别人提意见,事实证明他也总是正确,但埃文斯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尝试。 雷普顿沉默看他几秒,笑了:“你把音乐发给我,我考虑一下再给你答复。” 连一旁的助理教练都愣住,直到雷普顿离开才不可思议地开口:“我以为你死定了,看来他今天心情很好。” 埃文斯也充满意外的惊喜,这种让步仍然是有所保留的,但教练从不许他对选曲哪怕是表演滑曲目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表演滑难道不是节目吗?”他还记得教练在他几年前第一次提出同样建议时严肃斥责过他,“一个赛季三套节目,表演滑不需要分数仍然是要展示给所有人看到的完整作品,它是你作品的一部分,是你能力的一个证明,我不允许你轻视它就任意妄为,选择不恰当的曲目。” 自那之后,埃文斯再没敢提类似要求,几年过去,如果说今天说起的勇气来自哪里,他想,一定是因为前段时间休息室内无意听到同一个俱乐部的青年组学员闲谈。 …… “原来那个《巴黎圣母院》是致敬他的教练。” “没错,我就是这样听说的,中国那个叫何焕的小子根本没准备表演滑曲目,自己拿主意选了这个,我当时也在现场看,说真的,他滑得和冰舞选手一样好。” “我只看了直播,确实很棒,情绪饱满,比很多人精心准备的节目还有劲儿。” “那小子今年升组了,和他那个韩国的师兄一样,都是狠角色,再加上俄罗斯那个,今年的成年组可太厉害了。” …… 埃文斯在回忆结束后开始冰上训练,一边热身一边想,能自由选择想滑得音乐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也不知道何焕今年是什么选曲,法国站是大奖赛最后一站,要那个时候才解开谜底,这期间的等待未免太过漫长了。 第21章 21 人人都说今年的大奖赛分站赛实在好看,一共六站比赛,每周一站,结束后隔两周再进行大奖赛总决赛的精英对决。花样滑冰休赛期很长,足有小半年,选手在这个时间提升自己完善技术另外还要编排全新节目,因此按照以往惯例,开赛时新鲜度滚烫,喜欢这项比赛的人都在讨论大家的选曲和状态,夹杂休赛期零星出现的八卦,些微小事都能成为沉寂许久的冰坛谈资。 何焕虽然喜欢滑冰,其实很少看比赛,他总觉得看上去和自己滑是两回事,因此很少关注直播,前两站加拿大站和美国站的时间又极不友好,看了影响正常训练,他很多年作息规律,不会轻易打破。 但他还是早起第一时间查看比赛成绩,大家都在讨论埃文斯近乎完美的首秀亮相和毋庸置疑的夺冠,以及安德里安的退赛。 国际滑联给出的官方消息是安德里安签证问题没有赶上比赛,何焕觉得不大可能,安德里安自己和他说过,吉乌斯教练很喜欢神秘感,而且他们两人又都是完美主义者,说不定只是因为节目还没打磨到他们认为的至臻完美。可因为这个不参加比赛,听起来更不可思议,错过一站就意味着失去大奖赛总决赛的资格,也许真的是签证出了问题才不得以为之。 第二周,因伤缺席去年几乎全部比赛的尹棠终于登上冰场。他青年组时便是明日之星,备受关注,七八岁时尹棠就被看中纳入国家队训练至今,大大小小国字号比赛从没落下也从没让人失望,可以说是国内冰迷看着成长且一步步走至今日,再加上因为重伤许久未见,重回冰上第一站虽然是在大洋隔岸的美国,也还是许多忠实冰迷不远万里去助威。 美国站也有埃文斯,他驻守自己的北美根据地,历来稳得不行,这次也一样顺利夺冠,只是这顺利中也有一丝惊险,埃文斯短节目和自由滑各失误一个跳跃,不如加拿大站完美发挥,但拿下冠军也是足够。虽然尹棠败给埃文斯,但复出第一站也算不负众望,跳跃只一个萨霍夫四周滑出时略有颠簸,表现力更上层楼,尤其是他的肖邦,赛后采访埃文斯的教练雷普顿时他还提到尹棠的这套短节目,是这些年冰上不可多得的艺术品编排。 他居然还会夸人,何焕心中很是不服,虽然他也觉得尹棠的节目是今年迄今为止看到的除了成明赫的节目外最好的。然而说这话的人是雷普顿,眼高于顶不可一世,怎么会真心觉得别人家节目好过自己弟子,可转念后何焕又意识到,这更证明尹棠这套节目真正出色到连雷普顿都必须认可。 没有强敌的日本站被成明赫短节目第一自由滑第一最终男单冠军,他临走前和何焕说自己要拿比埃文斯高的最佳得分,何焕告诉他不是同场比赛,分数的比较意义不大,但埃文斯非说向偶像致敬的最好方法就是超越,满怀期待上路,结果回来时对自由滑的几个小失误懊恼不已,还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自己不会落后埃文斯的赛季最好成绩二十分之多。 俄罗斯站安德里安继续缺席,这次主场不存在签证问题,他退赛的理由是肩膀在训练时脱臼。确实花样滑冰运动员在练习跳跃时肩膀非常容易受伤,而且一般不轻,但何焕总觉得安德里安一天到晚神秘兮兮,说话也带着股神经质的味道,谁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不是受伤反而更好,毕竟伤病的影响实在太大。 -- 第41页 中国站在倒数第二站,尹棠给何焕搞来两张票,但其实他不用票,成明赫刚好是这站比赛,宋心愉直接就把他带到后场,有几个记者眼尖看他在便想去采访,想也知道他们必然会问只分到一站的事情,何焕却不想提,他干脆钻进选手区,这里都是在热身的选手,中国队居多,屈琳琳和她男伴热情打了招呼,尹棠还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但他向何焕点点头,对他来说已经可以算作亲切问候。 朱绯也来给队友加油,何焕在名单上没看到她,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问道:“你还没找到舞伴吗?” “舞伴哪那么好找,国内冰舞选手很多都是双人练不出跳跃转得冰舞,他们滑行真的不是我说,你绑两个铅球在腿上都能在冰上甩他们五米开外,真的不行,这种事看机缘,我已经佛系了。”朱绯嘴上这么说,但何焕和她相处久了知道她一直因为这个事儿烦心不已,宋教练作为过来人还劝过好几次,不过朱绯这样说,何焕也没继续谈下去。 尹棠的胡教练见何焕在,也让他别太郁闷,以他的实力,下赛季谁也拿不走他应得的名额。 趁着尹棠换比赛服,胡教练偷偷拉过何焕说道:“小尹因为这件事还被钱主任批评了,他听说你没有拿到中国站外卡,跑去找主任,这小子哦,让人头疼,道理我们都懂,他非要说出来,还说什么,自己不用特殊照顾也能赢你,既然是运动员当然要公平竞赛。气得钱主任骂了他好久,还要我多做年轻选手的思想工作。” 说到这,胡教练也略有忿忿,但终究还是不得不以成年人的方式叹一口气:“事已成定局,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怎么样,你也知道小尹的脾气,很难相处,虽然国家队里大家都还蛮喜欢他,但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不过他倒是很愿意说你的事情,可能是把你当成亦敌亦友的伙伴,我从小带他到大,和宋教练带你没什么区别,半个孩子一样看他,就是希望你有时间多和他交流交流,你教练也成天和我抱怨你太内向,说不定你俩负负得正,真的能成为朋友。” 何焕没想到尹棠居然这样替自己仗义执言,再联想之前来冰场找自己的事情,不知是在那之后还是之前,心中不由感激,他答应胡教练,但也觉得很难,要知道他不是没主动和尹棠说过话,但如果尹棠不想回答,那就真的是完全没有交流。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内向不爱说话的个性,可其实频率又大不相同,何焕不太会看人,也不太擅长了解人或者说与人打交道,但冥冥之中他能感觉到,自己和尹棠差异大于相似。 伴随成长,除了滑冰之外,世界上的任何事仿佛都显现出复杂的一面。 中国杯的比赛比前几站都焦灼,短节目尹棠领先,成明赫只落后不到2分,到自由滑前悬念始终保留,最后成明赫自由滑发挥出色,尹棠却有失误,还是师兄拿下冠军。 何焕看得出尹棠虽然已经完全从伤病中恢复,但四周跳时可能是因为受伤的阴影,仍然不敢使出全力,失误的跳跃也是因为启动力度不够,空中没有展开,结果落冰周数欠缺,失去平衡摔倒。 可胡教练却挺高兴,一直和闷闷不乐的尹棠笑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何焕离开时只看到尹棠也纾解郁结,竟然朝教练笑了笑。 这样一来形势明朗,总决赛三巨头分别是埃文斯、成明赫和尹棠,种子选手前五站就已经决出,作为最后一站的法国站忽然显得有点鸡肋。 出发前,成明赫让何焕不要紧张,还把自己升组第一年的经验写在A4纸上塞给师弟。何焕飞机上睡不着看了一下,都是些奇怪的避免紧张焦虑小窍门,例如比赛前吃巧克力,拿脑门顶住墙默念跳跃配置…… 总之没有一个实用。 何焕对待紧张更简单粗暴,就是接受,带着紧张上场,反正他滑出速度后就会忘记一切。 这次陪他来法国的只有宋心愉,比赛的举办地是法国南部小城格勒诺布尔,这里没有机场,但陆路交通发达,飞机降落在里昂后没花费他们太多时间在路上奔波,抵达官方酒店时天色仍亮,阿尔卑斯山连绵的柔白匍匐在城市远方,冬日湿冷的空气徘徊在坐落山谷当中的城镇内,远近都是雾蒙蒙的,晴空万里也难照透灰霭的云层。 何焕这次休息时间充足,可还是老毛病,新到一个地方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比赛,但这次出去散步遇不到像安德里安那样有趣的人,天气预报说会有一场大雪,人们行色匆匆裹紧外套穿过街道,还有比赛官方用来宣传拉开的巨大横幅。 上面不止没有他,因为法国本国选手因伤缺席,所以一个男单选手的照片都没有。 太现实了。何焕感慨。 到了比赛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男单短节目比赛晚上七点开始,可看完前面的其他三项,观众走了大半,零零星星还保持端坐的人已经不多,甚至有人打起瞌睡。 第一组选手比赛结束,人更少了,头一组选手大多是外卡参赛,或者去年成绩平平,场面过于冷清,氛围也像外面的天气,许多选手根本没进入状态,滑得很是凑合。 等到何焕所在的第二组上场准备六分钟练习时,偌大场馆回荡着暖场的劲歌流行曲目也不知道放给谁听,何焕脱掉外套,热身结束他第一个比赛,索性直接开始暖身,宋心愉又把他叫回身边,叮嘱道:“新节目你如果有不熟的地方自己随机应变,还有,要尽快让自己进入状态。” -- 第42页 “那要滑快一点。”何焕出言谨慎,不想直播画面拍下他脑袋被敲的滑稽模样,“可是教练你不让我滑快。” 宋心愉感觉自己被弟子威胁,为了淑女教练的端庄形象只能忍耐,又觉得何焕这样曲线救国有点可怜,反正大奖赛就这一场,也不影响后面其他赛事,索性随便吧! “那你随便滑吧!” 她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何焕笑了,这是个灿烂的笑容,可看得人后背渗出冷汗。宋心愉早习惯何焕不苟言笑的毛病,十几年相处也清楚他的心情不能看表情揣测,但这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璀璨又肆意的笑。 宋心愉觉得自己就像个失败的法师,耗尽心力封印妖物多年,一朝心软,功亏一篑。 何焕笑完便调头滑走,像怕她反悔似的。宋心愉朝他背影喊:“那也得听着音乐滑!” 他这次没有乖乖听话回头,背对教练比了个“OK”的手势,潇洒自信里满是得逞的叛逆。 完了,全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通知:本文将于后天6月20日正式入v,入v当日万字更新~入v后日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2章 .22 训练结束了, 五六个人围住场边休息座椅,埃文斯洗完澡路过时他们还在那,讨论着何焕和他的比赛。 埃文斯在霍普顿教练的要求下极少与其他选手接触, 包括同一俱乐部的学员, 看他走近, 聚堆的学员又局促又好奇埃文斯为什么今天忽然主动和人亲近,甚至同他们一起关注比赛的直播。 Ipad播放的画面里, 何焕已经在冰上做比赛最后的准备,屏幕下方蓝色的信息条给出他的选曲:《波培亚的加冕》。 “他好喜欢滑歌剧啊,也是教练的安排吗?”埃文斯第一反应说道。 听他开口,一个受宠若惊的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学员赶忙回答偶像:“我觉得他滑古典风格的歌剧很有味道。” 旁边站着的高个学员立刻接话:“其实很奇怪, 听说他参加国际比赛之前只是个业余俱乐部的业余选手, 可怎么浑身上下一股学院派的劲儿?” “开始了开始了……” 有人提醒后, 大家立刻重新聚焦直播,不再讨论,安静收声。 冰场这样安静的时刻不多,比赛时有音乐伴奏, 其余时候观众即使不大声加油,低语嘈杂的汇集也从不止息。 但何焕此时此刻感觉不到声音,距离他摆好开场动作已经超过五秒。柔板伊始的选曲总要仔细谛听才能分辨出第一个出现的弱音, 在人多的赛场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不过今天不用, 稀少和困倦的观众造不成任何干扰, 在旋律出现的一瞬间, 何焕捉住了它。 序曲纤细羸弱,像是会被他滑出的第一步踏碎,渐弱后的回弹轻软无比, 抒情的复调随他手臂起伏延展,蔓延挺拔年轻的背脊,何焕这次压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自信,刀刃深深描画冰面,他重心很低,像有无形力量在助推,可人们捕捉到的只是虚无的痕迹。 只需要两步,他重新让腰背恢复笔直,逆转面向,把从未有过的轻快和温柔变为瞬间暴涨的洪潮。 何焕最喜欢跳萨霍夫四周,他觉得这个跳跃有一种平衡的美,起跳时膝盖向内,刃却相反,明明是近乎粗暴野蛮的力量才能抛出身体,然而腾空的起跳却有种谨慎的细腻。 他四周转满,已打开四肢拥抱完美的落冰,脚踝缓冲着冰力度,膝盖柔软灵活得调节身体以上每块骨骼和肌肉,让人类可以将全部体重交付于不到一厘米宽的薄薄刀刃。 音乐太过舒缓,即便观众已剩下不多,欢呼声也能盖过伴奏。 何焕的服装上衣是亚麻色的宽松短袖,炫目的灯光照耀下可以看清袖口领口纹绣的金色枝蔓,从左肩至腰横跨一条明亮华贵的紫色软绸,两端留在外面的长度既可以保证优雅美观,又不会影响跳跃质量。这是按照古罗马皇帝服饰风格设计的比赛服,不求还原,但能令人根据选曲去意会其中的蕴含。 谢英蓉教他,表达是有形的,创造表达本身却是从无到有,音乐有一种力量,让你展现的东西来自于他人,但只属于你自己。 何焕从没尝试这样理解过音乐和花样滑冰的表演,等他发觉自己在执行节目编排时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时,才明白宋教练和谢老师的安排深意深几许。 从前他不是没有表达诠释音乐的能力,但诠释的只是音乐本身如此而已,舞蹈是一种“术”,让他能更好创造属于他自己的节目。 “他是怎么好像不费力气就能滑那么快跳那么高?” 看实况的年轻人感慨,埃文斯没意识到自己和其他人一样也微微张开嘴。 “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说。 “哪里不一样?”刚才发出感慨的学员仰头问。 “哪里都不一样。” 明明是第一年升上成年组的毛头小子——这样的人过去太多了,青年组大放异彩,升组后一夜之间黯淡拙劣。因为青年组允许他们稚嫩,允许他们带着少年的质朴却可爱的风格挥洒天赋的馈赠,但成年组是充满残酷压力的修罗场,世界顶尖人人出众,要求标准一高再高,风格要尝试探索,技艺要日趋精湛,现实要求初来乍到的年轻人快速成长,然而不是谁都能做到。 何焕却做到了。 -- 第43页 “没有人会耐心等待,大家只想一夜之间去顶礼膜拜最亮的那颗星星,并不想了解星星发光的原理和燃烧的痛苦。” 雷普顿教练曾经这样对刚升组的自己说过。 何焕完全摆脱青年组的稚嫩青涩,举手投足完全没有任何少年的毛躁仓促,与其说是挑战者,他此时在冰上滑着高雅从容的音乐,却更像守擂者,等待别人的挑战。 他即是旋涡中心,看得见的吸引力和向心力裹挟观众陷入沉醉的海漏。 在暴、虐的故事里讲述诡异的温柔,压步也像恋人悄语,如果此时有人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一定能听见刀刃裁切坚冰,但只有干净的一种声音:快刀将纸张一分为二的干脆。 加速悄无声息,借助先前滑行的速度,只一个推进,紧跟步法,起跳连贯,空中紧绷的身体扯出饱满弧线,一落一起,路兹三周再接后外点冰三周,何焕在短节目里从来万无一失的连跳选择这次也没让他失望。 短节目规定的三个跳跃中,必须有一个连跳和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只剩最后的跳跃,可谁也没想到这个跳跃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几乎紧跟连跳的滑出便是助滑。 宋心愉想大喊,要他注意气息,这里他总是因为滑太快影响进入,现在自己知道后悔了,不该编排得如此刁钻,就算学生是天才,也不能头顶悬剑滑出心惊的节目。 在何焕要跳出阿克谢尔三周前后悔,实在太晚。他迈开笔直修长的腿往冰前冲踏,人由松至收,抿成悬垂的线,三转后开回风帆般舒展,一只脚踩着冰滑动,另一只在空中平衡体势,双手展开却不僵硬也不费力。 宋心愉拍打围垫宣泄满腔激动,紧凑的节目就是这样,好看刺激,前面何焕的速度也没有她担心的那样失去控制,还好还好,这小混账可能只是过过嘴瘾。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何焕根本不是那种嘴皮子贱兮兮的普通十七八男生,从不讨人嫌,也不开玩笑,那他为什么没有滑快起来? 联合旋转已经从蹲距到躬身再到直立,何焕跳跃进入的力度大,旋转的动势足,残影搅动,停住却好像瞬间被按下静止的画面,连余韵的晃动都没有。 他在柔情至极的旋律中由动之静,然后缓缓地,向面前的虚无伸出双手。 暴君用妻子的头颅向情人剖白狂热的爱,再用这双沾满血、腥的手为她加冕为后。何焕明明是一个人,却仿佛身边面前滑着看不见的情人,诡异邪恶的温柔掺杂病态的迷恋。 不需要夸张的表情,肢体语言足以表明故事的强烈的情绪。 休赛期学习的技巧变成具现化的表达,他举手投足都有了自己曾经艳羡过的风格——舞者的风范。 然后,他开始新的一次压步,但所有跳跃已经完成,他甚至压足两步,仿佛还有个四周跳在前面等待他再度腾空跃起。 那一瞬间,宋心愉握紧双手,指甲抵住手心,她全明白了! 何焕根本不是什么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他只是很小心的规划了自己的体力分配,在节目前半部分密集的跳跃之中减少消耗,然后他就能在后半部分的蛇形接续步时,滑出自己最快的速度。 所有人都在陶醉于节目的感染力,乐在其中,只有宋心愉感觉到紧张的纠结。他滑行好是天大的优点,但太好太快,她总是要提醒注意音乐契合节拍,只有速度没有节奏的滑行毫无意义,但自己嘴欠,现在又怪得了谁?宋心愉顿时又有种红颜命薄她最惨的心理,哪个教练遇到这样的学生都感激涕零命运的眷顾,偏偏她忍不住的担心。 她忽然愣住,不对,她想得不对,何焕的节奏……出奇得好。 他有了助滑的速度,快得惊人,偌大冰场因为他的满场覆盖仿佛都变成小小一块,但音乐始终柔情欲诉,他的滑行快到极致,却恰恰无声无息融入难以捕捉的旋律里去,完全没有脱节。 宋心愉呆愣站着,忍不住去想,原来天赋和努力相互依存的造物,是这样的瑰丽梦幻。 冰面上,何焕再一次感觉到风,这是他少有的在比赛时能感觉到的吹拂,他平常训练前,总喜欢先滑到最快再慢慢降速,这是他独有的热身方式,仿佛风吹过他的全身心后,便可以百分百进入心无旁骛的状态。 可比赛不行,他需要为了伴奏取舍速度,滑得太快他会脱离旋律,然后就是挨罚挨骂。 然而在无数次合乐训练《波培亚的加冕》时,他慢慢发掘越是柔缓低沉的旋律,越能包容速度,尤其是巴洛克风格的曲子,短暂的音符组成若有似无的华丽小节,从一段节奏过度到下一段,越是迅速,越滑顺自然。 他在俱乐部无人的冰上试过好多次,直到确定滑到他所能的最快速度,旋律已然是在他主宰之下,绝不脱逃。 他早就想这样试试看了! 何焕越滑越快,蛇形接续步往往用来编排复杂且覆盖面广的接续步法,他穿梭冰上,刀刃舞蹈飞旋,捻转步也不曾减速,冲向冰场的对角线——明明离他最远的地方,此刻近在眼前。 摄影机却跟丢了。 观众们看到空空的冰面,滑冰的人仿佛融化般消失。 还好导播经验丰富,迅速调度切换机位,吊顶的悬臂也仿佛在跟随它所追踪的人翩跹,这回终于抓到了他。 -- 第44页 原本还说说笑笑在讨论的学员早已噤声,埃文斯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在思考,自己能不能滑出这样绚烂的步法与惊人的速度。即使一向以滑行细腻著称的自己,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不需要同场竞技,仅需要肉眼便能分出高下。 伴随音乐结束,世界归于宁静止息,看着画面站在冰场中央完成自己节目后握拳于胸前的何焕,埃文斯忽然无比清楚得明白了三件事: 轻视他的人输了,只给他一站分站赛的人输了,自己也输了。 何焕是今日今夜唯一的赢家。 ——————————— 第二天,男单自由滑的比赛还没开始,何焕和往常赛前一样准备绕冰场慢跑热身。 掀起选手准备区和赛场之间厚厚的帷幕,鼎沸人声扑面而来,习惯避开人群嘈杂的何焕下意识后退一步。 “快去热身!”宋心愉站得远看不到帘外情形,催促何焕抓紧时间,六分钟上冰练习时再暖身就晚了。 何焕没解释,更不会浪费时间多说心中的疑惑,点点头还是迈步走了出去。 “那边!那边!” 是有人用中文大声喊得,离得近听得清,顿时欢呼溢出观众席,咔哒咔哒快门声急促连贯,何焕像被敌军封锁线逼退的士兵,撤回营地。 “教练,是有厉害的名将来比赛吗?”他真的开始好奇,男单短节目时,观众席可以拿来练折返跑,短短一日,体育馆的顶盖都要被来看比赛的人挤破,是谁这么大吸引力? 宋心愉气得发笑:“你是傻吗?你听说过有人不比短节目就能空降自由滑?”她走近掀开帷幕一角,看过后笑容更深,“今天估计黄牛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吧……托你的福。” “我不认识黄牛,要是不犯法,我也想知道怎么帮人赚钱。”何焕第一个想到的是在机场穷得连自动贩卖机里饼干都买不起的安德里安,实在太惨了,如果知道能赚钱的方法,可以告诉他,权当帮帮忙。 宋心愉看着学生一双求知纯粹的大眼睛,心想果然老天是公平的,在一方面赐予天赋,另一方面就直接蠢笨到底。 “你不是问今天自由滑是不是有厉害的名将吗?确实有。” 何焕来不及思考教练说话前后矛盾的地方,下意识追问:“谁?” “你。” 宋心愉好喜欢看何焕那一副聪明相的脸露出难以消化知识点而震惊的表情,但也难怪,何焕才多大,第一年成年组,恨不得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青年组经历使得他根本没经历过名利场的洗礼,也不懂这些虽然在赛场之上但又远离冰面的事。 “他们……是来看我的啊……”何焕却终于明白过来。 宋心愉以逗他的心态揶揄笑道:“短节目之后,你都成冰坛风云人物了。” “我是世青赛冠军,我以为大家早知道了。” 何焕轻描淡写的话里有居高位者才有的倨傲,偏偏他这样自然而然说出来却不显得狂妄,宋心愉反而想他果然是天生就要和人一争高下的个性,最适合当运动员了,但她只是笑着说道:“世青赛算什么,这回你知道了,成年组的关注度和青年组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 这次,何焕乖巧点头,新的知识点被轻易消化:“那我在候场区跑一会儿好了。” “干嘛?你是古代十七八没嫁人的大姑娘?抛头露面别人看一眼就嫁不出去啦?” “不是,是因为外面好吵,我还要听配乐。”何焕被开玩笑后总是这样的平静,慢条斯理说出合理的因由。 宋心愉收起笑容,双手落在他肩上,微微仰头看自己的学生,一字一顿说道:“你以为这就到头了么?不是的,今年有世界锦标赛,明年有冬奥会,那时候人会比这还要多,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到那时,他们每一个人也都是来看你的。你要从今天起要习惯被注视和追随,被崇拜和仰望,你还没攀上最高的山,会有更多的人为你走进冰场,目光追随你,习惯和享受狂热没什么不好。” 她拿起挂在何焕脖子上的耳机为他搭近耳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抓紧时间热身。一会儿自由滑让为你欢呼的人不后悔来到这里。” 何焕点头,他第二次掀开帷幕,像搅动热锅,场馆再度沸腾,但这次他没回来,摄影机一圈圈跟着拍摄,在冰场和观众席之间的绕场空地上,何焕枯燥乏味的慢速跑步热身。 直到自由滑比完,这份嘈杂仍然萦绕在场馆内,人人都在谈论何焕的《曼弗雷德交响曲》选曲,谈论他精湛的滑行和每一个不存在失误的跳跃,谈他为什么世青赛冠军却只有一个分站赛,注定要错过大奖赛总决赛的秘不可言的内幕。何焕人生第一个成年组大奖赛分站赛冠军就是在始终存在的欢呼、私语和快门的咔哒声里夺得。 这种声音将他捧至风口浪尖,直到回国继续平静的训练都没退潮迹象。 “你们不知道,这几天姓钱的脸都是黑绿黑绿的。” 朱绯是宋心愉的前方情报人员,每次来这边冰上训练,都要带点“新料”,何焕倒是不怎么关心,可成明赫和宋心愉都爱听钱主任吃瘪的连续剧,追更催更,期期不落。 “师弟,我是真的很好奇,你一点都不生气吗?”训练间歇,成明赫实在忍不住问何焕。 -- 第45页 “当然生气。但现在没有再继续生气。”何焕想说他还没遇到过这么让自己生气的人和事,但又觉得如今已经放下的事情再过多形容,显得太小题大做。 “因为你赢了?” 何焕重新紧了紧冰鞋鞋带,抬头一笑:“不是,是我觉得,人的精力那样有限,该把好胜心放在别的地方。不过可能也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要是过一周是你和我一起去比赛就好了。”成明赫仍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怎么?师兄不怕我青出于蓝实在太蓝,连你的偶像埃文斯也一口气赢掉?” 何焕心情好时甚至已经学会如何开玩笑,成明赫笑出声来,一点也不以为忤:“那你可想多了,虽然你要是有一天赢了我是不会奇怪,但眼下不可能,将来就算你赢了,我也还是能赢回来。而且要第一个赢埃文斯的人,一定是我。” “干嘛?世界第一是你俩较劲的计量单位吗?”宋心愉滑至两人面前横刃停住,眼角眉梢都是笑:“狂死你们得了。” 她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听起来还挺开心。 “教练,你偏心。”成明赫见宋心愉出现,立刻开始喊冤,“我比赛里滑得太快就要挨罚,师弟滑得快就没事。” “选曲不一样,他这次能滑快,下赛季要是不一样的选曲瞎滑,也得继续背滑翔伞。”宋心愉自诩赏罚分明从不偏私,当然有正当理由让成明赫心服口服,“对了小焕,你护照别忘了明天带来,去美国一定要面签,先办了手续再看看时间。” 何焕原本只是低头微笑,并不说话,却被忽然点到名,吓了一跳,“美国?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美国?” 这次大奖赛总决赛在美国波特兰举办,成明赫两站成绩排名第三自然有资格参加,但何焕只有一站比赛的成绩,根本不可能有进军总决赛的名额。 “现场看看比赛,看看真正的高手较量,顺便给你师兄加个油。”宋心愉说道。 “给我加油只是顺便吗?” 成明赫的抗议被无视了。 “但我的训练怎么办?”何焕问。 “我在美国的朋友刚好有块波特兰能安排训练时间的商业冰场,你去了也不会落下训练,还能让那边的技术教练给你们两个人纠正一些跳跃训练的问题。”宋心愉说完颇为感慨,轻轻叹息,“我一个滑冰舞的虽然为了当正经教练也学了很久跳跃,但还是不能像真正这方面的技术教练比,之前虽然也偶尔给你们请过一些临时教练,但听听前世界冠军的跳跃技术指导,这半个地球飞得也不冤枉。” “世界冠军?”成明赫一下子来了劲,眼睛都更亮更圆,“在波特兰开俱乐部编舞的男单冠军……是不是弗兰·马伦?” 宋心愉打个响指肯定他的答案。 何焕这时问道:“他是谁?” “我说……教练……”成明赫看着一脸茫然的师弟无奈说道,“你不能教他点花样滑冰的历史吗?他连弗兰·马伦都不知道,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宋心愉也觉得太离谱了,于是训练结束后何焕被迫加了一堂冰上历史课。 弗兰·马伦曾经是二十年前最优秀的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选手,曾经第一个在赛场上跳出4-3-3连跳,极其擅长跳跃特别是连跳技术,不单单是难度高,他跳跃动作极其标准,用刃精确,周数充足,是当年的技术第一标杆。马伦退役后自己开了家滑冰俱乐部,为国际滑联拍过几个跳跃教学的官方纪录片,还热心青少年花样滑冰选手的培养,拿自己参加比赛和商演的奖金筹措出一个国家级的花样滑冰运动奖学金来,资助家境贫寒却热爱这项昂贵运动的孩子实现梦想,不只是在花样滑冰这项运动圈子里,在整个体育圈子也是大有名气的实干家。 但这些都比不上宋心愉最后说得话更让何焕关注。 “他也是雷普顿教练的学生,这么说来还算是埃文斯的师兄。” 何焕坐在飞往大洋彼岸的飞机上时,满脑子里只有这一句话。 ———————— 弗兰·马伦教练比何焕和成明赫都要高,在花样滑冰男运动员里绝对算是大个头,可能是年龄缘故略有发福,脸颊红润膨光,笑起来肉推着眼睛往上,直到闪着和蔼温柔光芒的蔚蓝眼珠消失在弯弯的缝隙间。 他叫宋心愉Honey,很是亲热,抱完还左右脸各亲一下,成明赫立刻向何焕八卦起两个人曾经是不是有过什么横跨大洋的跨国恋情,被宋心愉听到后狠狠教训一顿——以杂志卷敲头的经典方式。 路上马伦教练边开车边热情介绍他们住所附近的美食,方便的交通,他满口美国南部口音,重音松垮弹敲,和宋心愉有说有笑,从退役前比赛的趣事讲到退役后教学的见闻,直到他们放下行李前往俱乐部所在场馆,两个人还没交换完做教练的心得。 波特兰气候潮湿,虽然纬度高但冬季气温还不算寒冷,然而他们抵达的前几日寒流刚至,下过三四场大雪后,这座原本温柔的城市也变得严寒逼人。马伦教练嘱咐众人穿好衣物防止感冒,又带他们去自己俱乐部认路,这里离酒店很近,远远便看见积雪的场馆拱顶闪着耀目银光。 “比我们的场馆要大多了。”宋心愉满目艳羡忍不住用中文感叹一句。 -- 第46页 北美花样滑冰选手大多在俱乐部训练,因此产业发展成熟,俱乐部内设施一应俱全,从理疗到训练设备无一不精。虽然不是双休日,但冰场人数不少,两块冰面都有人,靠近入口的一块冰上,几位穿着俱乐部统一深海蓝运动服的教练游鱼般穿梭,指点年龄较小学员的错误和保障训练安全,另一块冰上似乎没有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只有三个人在上面滑行,隐约传来音乐声。 成明赫忽然双手攥住何焕胳膊,连续倒吸好几口气。 尽管穿着羽绒外套,何焕还是被抓得小臂生疼,“师兄?” 成明赫眼神直勾勾望着远处,嘴张开许久,却没回答他的话。 马伦教练看在眼里,笑了笑对宋心愉说道:“前两天雷普顿老爹忽然联系我,说要借一下场地给埃文斯比赛期间练习,他们是昨天到的。就两三个人,不会影响你们。” “放心,这点小事不用和我说。”宋心愉满不在乎摆摆手,“你愿意无偿借冰给我已经很大方了,这些你随便安排,我和学生没那么矫情不能和别人一起训练。” “老爹好强很少麻烦人,他忽然来找我借用,我确实不能拒绝。”马伦叫自己恩师叫得亲切,大概的确是关系很近的缘故,不过他们人是真的少,宋心愉也真的不介意,这里环境好得出奇,要是租赁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今靠着人情借用,已经是天大的叨扰,她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 师兄小鹿乱撞的原因找到了。 何焕远远望向第二块冰场,埃文斯似乎在进行合乐训练,酒红色训练服上已经能看出一道道深色水痕,训练时间长出汗多后才会如此。在他边上逡巡的是半头银发的老教练雷普顿,另外一个人拿着摄像机跟拍,可能是为训练拍摄总结分析的视频影像资料。 成明赫还是说不出话,他就要和梦中偶像同一冰场训练,走路都恨不得由师弟搀扶往前挪动,越靠近埃文斯所在冰面他心跳越快,何焕无奈,只能在最后马上靠近前低头对他说:“师兄你精神点,给教练丢人的话,回去要挨罚的。” 成明赫最怕宋心愉,经这一提醒,立刻挺直腰杆,精神挺拔,就是眼神还是滚烫。 谁知埃文斯正巧这时滑过场外二人面前,音乐伴着他滑过的凉凉微风,成明赫又陶醉得双眼迷离,双手抵住胸口,仿佛要按捺住胸腔里乱蹦的心跳。 对比他,何焕只是平静地盯着埃文斯水银泻地一般的滑行后旋转,直至音乐结束,马伦才叫住雷普顿。 “老爹,这是我跟你说的宋教练。” 雷普顿主动伸手,面带笑意对宋心愉说道:“我记得你,小姑娘,很多年前看过你的比赛,是在奥运会上?对,是的,说震撼真是一点也不夸张。可惜你退役太早了。” 他在教练当中资历老,和宋心愉算是同一时期的马伦都是他的旧日爱将,称呼宋心愉小姑娘不但不显得突兀,反而还很亲切。虽然雷普顿不怒自威,不苟言笑时冰凉的眼神很是冷酷,可笑起来竟然也有几分自家祖父的味道。 宋心愉赶紧说自己打扰教练教学不好意思,又介绍起学生,“这是成明赫,这是何焕,教练应该都见过。” 他见过我个屁。 何焕心里是这样想的,但鞠躬颔首时却礼貌得像最听话的乖宝宝,还说了声谦和文雅的教练好。 “埃文。” 被雷普顿招呼至身前的埃文斯胸口因为合乐刚结束而上下起伏,额头也满是晶亮水滴,却不如他瞳孔自带的光芒闪耀。 他也颇有礼貌,问过宋心愉好,又和成明赫与何焕问候,话音刚落,雷普顿就转头看向他:“刚才合乐还是老毛病,你去看看录像,然后再来一次。” “是,教练。” 埃文斯来去匆匆,成明赫人已经傻住,何焕静静看他背影,宋心愉叫他们俩时,雷普顿已经滑走,只剩马伦在安排俱乐部工作人员替三个人准备更衣室的专属柜子。 “你干嘛那个眼神?”人都走后,宋心愉叫住穿冰鞋的何焕,“跟雷普顿教练说话倒是挺有礼貌,可看人家学生的眼神倒凉飕飕的。” “我没有。”何焕低着头继续拉紧冰鞋鞋带,“我看谁都是这样。” “爱说不说。”宋心愉食指戳他后脑勺一下。 宋心愉滑走后成明赫滑过来,他花五分钟时间表达了自己能和偶像同一块冰场训练的激动之情,又狂吹一顿埃文斯训练认真目不斜视,简直是他的榜样,最后忍不住慨叹:“他在我面前滑过去的时候,我心都不会跳了。” “心不会跳没关系,记得四周是怎么跳就行。”何焕抬头笑了笑。 听出揶揄,成明赫气得学起宋心愉的办法,拿起手边橡胶冰刀套敲何焕脑袋,何焕脑袋硬是出了名的,冰刀套中空,打着不疼,但砰砰直响,半个冰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埃文斯正在不远处喝水,他刚得到教练允许歇息,肌肉疲惫,手都在抖,马文递给他准备好的毛巾,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被声音吸引看向来处。 “真好啊……”埃文斯忘记喝水,低声叹息,“他们感情真好……” “当年我要是敢这么对你,第二天就会被教练开除出组。”马文摇头笑笑。 “弗兰,你退役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都没有一起训练过,有时候真希望冰上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 第47页 马伦用力拍拍埃文斯的肩膀,“这话别让教练听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明白你的意思。” 埃文斯最后看一眼何焕与成明赫,匆匆喝光瓶子里的水,转身回到冰上继续训练。 他这样高强度的练习,然而到男单短节目比赛当天竟然一点看不出疲惫,何焕很是震撼。 这半年他体力提升不少,师兄还专门经过体能特训,也未必做到这一点,不知道经过多少积累才能达到这样恐怖的调整能力。 大奖赛总决赛每个项目参赛选手和组合只有六人,强强对抗,历来最吸引人,观众席人满为患,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就少有人走动,何焕在准备区帮成明赫拿东西,顺便近距离观赛,但成明赫东西不多,他又都习惯自己拿着不麻烦别人,何焕就变成一个人乱晃。 “你还亲自跑这么老远给你师兄加油。” 是尹棠,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何焕身后,已经换上要比赛的衣服,只是外面罩着件保存体温的国家队外套。 “也可以顺便给你加油。”何焕露出一般只给熟人看的微笑,“如果你愿意的话。” “那倒也不必,我不需要加油。” 尹棠的内心要真像他流出的那种冷淡神气的模样,也不会主动来找自己,想到之前和胡教练的对话,何焕认真说道:“名额的事谢谢你去帮我说话。” 似乎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尹棠着实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副愠怒的表情,眼睛却垂下来,“胡教练就喜欢到处讲我的是非,你一听一过不要当真。再说,我们两个还有场硬仗要打,他不忙着帮我,还倒搞起联谊了。” “什么硬仗?”何焕问道。 尹棠像在笑他孤陋寡闻,飞快地翘翘唇角,“今年世锦赛只有一个男单名额,你猜我们两个谁去?” “不知道。”何焕上哪里知道这些。 “所以,上面已经决定了,要搞个选拔赛,赢的人去世锦赛。”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半晌,何焕忽然开口说道:“你找我就是想提前告诉我这个吗?”发觉尹棠的用意太简单了,何焕不擅长读懂人心也能轻易看穿。 尹棠显得很不耐烦,“算了,告诉你也准备不了什么,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具体等我比完再说。” “那你加油。”何焕指指墙壁上挂着的屏幕,“我在这里给你加油。” “你给你师兄加油吧,他在埃文斯后面出场。” “你第几个?” “第一个。” 尹棠说着已经走出门,尾音几乎听不清,何焕心想要是他跟着宋心愉训练,天天都要被教练嫌弃不好好说话,就像自己一样。 从他身边离开不久,尹棠就出现在冰场上,六分钟热身看别人练总是好像更快,何焕站在屏幕前,看着尹棠在一旁对指导的胡教练点头,竟然也挺听话的样子,和平常一点都不像。 尹棠的短节目他现场见过,称之为艺术品都不为过,更是雷普顿都盛赞过的。这次他发挥没有中国杯时好,看得出动作有些紧,几个跳跃的落冰不够干净,滑出虽然都控制住,可还是看得出些许失误。 是不是他的旧伤又复发了?何焕听说尹棠双脚都曾经疲劳性骨折,还因此动手术报废了一整个赛季,不由得有点担心。 但即使略有失误,到倒数第名出场的埃文斯前,尹棠的分数也始终保持在第一位。 埃文斯登场时,欢呼声透过墙壁直接打透何焕所在的房间,根本不用听现场信号也能知晓他的受欢迎程度。 何焕搬了把椅子抱起胳膊坐下,他在训练时留意过埃文斯的短节目选曲,并不是什么名家大作,而是首很特别的民歌,他后来回去留心查了查,发现是首南美秘鲁民歌。 《山鹰》苍凉的音色低哀动人,埃文斯穿着沙黄色比赛服站在冰场上,像一座孤零零的山峰,显得格外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新文可以预收啦~点击专栏即可! 《皇贵妃祸国实录》 一句话:皇贵妃的奇妙宫斗冒险 入宫为妃当日夜, 尹崇月得知了举国上下宫闱禁内最危险可怖的秘密: 皇上脱下衣服比她还大! 没关系! 皇上,夫妻做不成,咱们还可以做姐妹啊! 皇上:眼下有个逆贼实乃朕心腹大患,看在姐妹一场,帮朕去刺探虚实! 尹崇月:姐妹放心!吾去去就来! 半年后 尹崇月:逆贼说了,只要陛下戴好这顶绿帽子,他就给你表演一下忠臣的艺术! 皇上:??? 卢雪隐:臣以为,祸乱朝纲和秽乱宫闱,绝配 “奸臣”X“宠妃”的故事 又名《皇贵妃娘娘想要臣告白》 稍微正经点的剧情向文案: 侯门千金尹崇月尚在腹中时曾得国师批命,说她命有三劫: 胎劫,出家可破; 富贵劫,入宫可破; 桃花劫,亡国可破。 从代发修行的道姑,到禁宫独一后妃,尹崇月只剩最后一劫便可一生平安顺遂。 但这最后一劫迟迟不应,她只得走上从祸国到救国的路,替自己的命运做一次主。 第23章 .23 埃文斯的节目一向有年代感, 他擅长布鲁斯节奏和爵士,老电影的原声乐信手拈来就是一套情感丰沛的佳作。这次短节目却有别以往,悠扬苍凉的秘鲁民歌小调哀而不伤, 定点舞蹈设计的时机刚好配合低徊的前奏。 -- 第48页 他肩膀起伏, 修长的手臂像鹰一样弓起翅膀, 将飞欲飞,气势也好比一面张满弦的北美猎弓。 十几秒的定点舞蹈在短节目里实在奢侈, 但埃文斯的编排却让人感觉意犹未尽,等他进入第一个跳跃前,何焕恍若初醒,此时埃文斯早已凌空展翼, 这个萨霍夫四周也是完美至极, 落冰的余裕还足够滑出两三组步法的变化。 奇怪, 埃文斯该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怎么南美民歌小调被他滑得如泣如诉?孤绝的意境和自由的神往几乎充斥每个动作的设计内,毫不做作矫揉。 在这之前,何焕觉得尹棠的短节目最有韵味, 可现场看到埃文斯的表现后,他又觉得二者高下难分。 埃文斯在跳阿克谢尔三周跳时,有人忽然坐在何焕身边。 “他母亲一家祖上有南美血统, 解放运动后移民加拿大, 不过已经是几代前的事情, 现在单看长相也看不出他是移民家庭的后裔, 埃文斯的外祖母很喜欢这首民歌, 所以他选来当短节目配乐纪念家人。” 尹棠难得一次把话说得这么长,他语速快,长长一句也是须臾说完。 何焕不止纳闷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更好奇别的,“你这都知道?” “他采访里说的。” 刚比完下场,尹棠光洁的额头满是汗珠,一直流过脖颈,何焕递上成明赫用的纸巾盒。 尹棠也不客套,抽出两张往额头上抹,刚一擦上又停住,凑近鼻子闻闻,皱起眉头,“什么味儿?” “是玫瑰香味。”何焕举起纸巾盒给他看包装正面标注香型的花体字,“我师兄最喜欢这牌子的这个味道。” “你们组的人都怪怪的……”尹棠继续擦抹恼人的汗水,尽管表情仍然百般嫌弃。 埃文斯的比赛已经进行一半,他的联合旋转难度很高,足够的柔韧性让他整个旋转的编排多了很多选择,基础的三大旋转姿态全部加上创新的手部动作,与音乐高远缥缈又冷峻的风格搭配,形神具现。 何焕忍不住感慨说道:“他很会选曲。” “要是有人采访问你选曲的理由是什么,你打算怎么说?” 尹棠没回答何焕的问题,反倒问回去一个,何焕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宋教练和谢老师选的。” “太诚实了,不行,你要加上点自己的意见和独到的见解。”尹棠对何焕的不上道很是着急,这一刻他比成明赫都像同门前辈,谆谆教诲显得格外耐心,“比如……你无意间听过,觉得这曲子能表达你的……你复杂的内心世界,反正就是多加形容词,说得好听点。” 何焕听完只是摇头,“我的内心世界不怎么复杂。” “你脑子也不怎么复杂。”尹棠翻他个白眼,他长得斯斯文文,嫌弃的表情加上再刻薄的话也毫无说服力。 “你的节目也是教练选得吗?” “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的节目是教练和我商量后一起选出来的。”说到这里,尹棠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自得的神情,忽然表情就显得符合他这个年纪了。 何焕看着埃文斯最后一个连跳完美落冰后偏回头看向尹棠,“你确实很适合滑钢琴。” 观众欢呼透过墙壁,不用看直播也知道埃文斯毫无瑕疵完成了节目,尹棠静静看着屏幕,半晌才开口说道:“赢了才有资格说擅长。” “是因为伤病吗?”何焕想起尹棠失败跳跃的那个起跳,力度的初速度在一开始就略有不足,“我听教练说过,心理问题是大伤初愈后最严峻的考验,你是不敢发力吗?” 尹棠忽然站起来,“等到国内赛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脚到底好没好了。” “国内赛?” “我来是提前告诉你,上面已经决定了,今年世锦赛唯一一个男单名额要通过举办选拔赛的方式选出来,我们两个,谁赢谁去。” 站得笔直的尹棠俯视还坐在位置上的何焕,眼神居高临下,语气冷冰冰的,像在生气,何焕想他短节目没比好心情不痛快,自己又心直口快提到伤情,确实不大应该。 “对不起,我没有窥探你的意思。”他陈恳道歉。 尹棠沉默不语,足足看了他十几秒,忽然泄了气,扑通坐回椅子,“我要是真的怕你知道,就不来聊这个了。总之你有点心理准备,我不喜欢在消息灵通不灵通上占别人便宜。” 尽管知道尹棠脾气不大好又古怪,但来得快去得快是何焕没预料到的,他们两个人说话频率对不上,尹棠觉得重要的事在何焕自己看来却无所谓。 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 埃文斯的分数出来了,比尹棠高了足足二十分,但他们没有讨论分数的余地,成明赫已经上场了。 何焕有点紧张,起初,刚踏上国际大赛赛场,他自己比赛时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但随着比赛经验丰富早就不再为此困扰,可看师兄还是会因为关切手心发热。 成明赫的短节目曲子是他自己和教练推荐的,宋心愉听过后开心得直搓手,说没有比这更能突出他如今技术水平和天赋造诣的曲子了。 《LaFoule》是皮雅芙演唱的一首法国香颂歌曲,花样滑冰赛场上滑过她传记电影《玫瑰人生》原声的选手数不胜数,但很少有人直接滑她本人当年灌制唱片的老歌,这首《人潮》和那几首名曲比鲜有人知。 -- 第49页 短节目选择香颂这类“散文诗”音乐是很大的挑战,但凡滑过比赛的选手都知道,短时间营造情感氛围非常困难,甚至有可能滑得人自己都没那么快渐入佳境,裁判和观众也是一样,但成明赫的的确确有这样独门的本事。 他站在冰上,立刻就能聚焦众人的目光,开场动作满是“起范儿”的张力,其实也不过只是单手抚肩的简单动作,可他做出来姿态神情就不似一般。 就像在等待什么即将到来的期盼。 音乐响起。 前奏轻快里略带缠绵之意,节奏是四分之三的南美华尔兹拍子,快慢间隙填充极满,期间交替仿佛只是一个弹舌音的滑润,不着痕迹过度到下个音阶。 忽快忽慢的音乐之间,成明赫已滑出大半场地外,准备进入第一个跳跃。 “真不愧是一个组的,感觉就像后面有人在追你们要债似的……” 明明是赞叹的话,尹棠说出来却带着精致的刻薄,不让人讨厌,只逗人想笑。 何焕嘴角弯起回落的瞬间,成明赫的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跳已经成功,看来师兄没因为在偶像后面出场就忘记怎么跳好四周。 他们师兄弟两个滑行、旋转、步法衔接的技术风格样样都像,唯独跳跃技术大相径庭,成明赫是在韩国时期追随名师所学,何焕是吸入宋心愉的国家队旧队友当“飞行教练”亲传亲授。两个人却不约而同都更擅长刃跳多过点冰跳。 成明赫在休赛期强化了体能,不单单是为整个节目考虑,而是特别强化了爆发力。 宋心愉说成明赫虽然跳跃力道很好,但实际上爆发力没有何焕强,因此想要在跳跃中延迟转体营造视觉冲击会比较难,要优化跳跃就得先从体能下手。几个月里,成明赫每天体能训练结束走路颤颤巍巍,像快倒的老柳树,一阵风浑身乱颠。他在强化训练上下得功夫不比去学舞蹈的何焕少,如今看来跳跃高度远度提升显著,只是宋心愉说跳跃技术的完善不是一朝可成,要两三个赛季下持续的功夫才有脱胎换骨的效果。 但成明赫的跳跃仍然是肉眼可见的进步,连尹棠的呼吸声都快了一拍。 香颂有许多滑弹的音色,为了具现化音乐,成明赫也在步法衔接处加了轻快的小跳,他滑行出众,弹跃落冰借助惯性人已在几步之外,转身迂回再是脚下一个出其不意的变幻,克制的雀跃完美修饰音乐的惬意,让人觉得如果自己在巴黎午后和心上人一同漫步,大概也是这样的步履轻健欢脱。 这也是谢英蓉编舞的巧妙,何焕记得谢老师在编舞时夸赞师兄关节灵活有力,给了她很大施展空间。 体能的加强也让成明赫的跳跃更加稳定,少受体力分配限制的制约,三个规定跳跃全部成功,最后结束动作在纷繁灿烂的音乐里落幕。观众给予他的欢呼并不比埃文斯少,人人起立鼓掌。 何焕也仿佛松一口气般浑身放松,站起身,呼出口气。 与尹棠告别后,何焕和教练以及师兄一起回酒店吃饭,成明赫很是兴奋,短节目就只落下埃文斯不到三分,这可能是他们之间迄今为止距离最近的一次。 马伦教练也很高兴,虽然只比完短节目,但他还是坚持要请三个人吃饭。 自由滑的比赛在隔天,弗兰·马文一边吃一边和成明赫讲更好完成跳跃的技巧,师兄英语水平很是一般,他最擅长的外语是中文,许多听不懂的地方要何焕帮忙翻译和简单解释,宋心愉则负责补充,一顿饭下来倒不像庆功聚会,更像是战术总结。 吃到一半的时候,宋心愉接了个电话,马文也跟出去,成明赫去洗手间,只有何焕一个人慢悠悠享用半桌几乎没碰过的美食。 这时成明赫忽然慌慌张张跑回来,不等何焕吃完,拉起他就走。 “怎么了?” 何焕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问,然而成明赫却示意他噤声,随后附耳低声说道:“我回来时候听见马文教练在和咱们教练说话,我只听懂一些什么‘生病’什么‘健康问题’,你来听……” 他们停住的位置和安全通道一墙之隔,餐馆的隔音不是很好,宋心愉和马文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一半,何焕便拍拍成明赫胳膊,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怎么样怎么样?”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成明赫急忙追问,“是教练身体不好吗?” 何焕摇摇头,“是马文教练,他的意思是,自己最近旧伤复发,情况不是很好,可能要动个大手术。” 虽然不是自己教练成明赫放下心来,但一想到马文教练饱受伤病困扰,刚松弛的心又悬而高挂,“那严重不严重?我们这两天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别太辛苦了。” “听起来很严重,说是他在做选手时候的老毛病,可他们应该互相了解,没有说透,我也不清楚。”何焕补充说道,“马文教练私下和教练说这个,是因为想她能帮自己在手术修养期间带带这边俱乐部没人照看的学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正版! 今天开始日更啦! 这几天先零点多点更新,过段时间恢复中午更新~ 感谢在2020-06-13 08:16:04~2020-06-16 00: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景初 1个; -- 第50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24 “那教练答应他了吗?”成明赫赶忙问。 “没有, 教练说她要考虑一下。”何焕顿了顿,又说,“好像还说有个学生, 但我没听清名字, 说让教练不论答应不答应都帮忙照看。” 成明赫回忆片刻, 神色疑惑,“我看马文教练俱乐部里, 没有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青年组和少年组的小孩子。” 何焕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没有说其他的了。” 两个心事重重回到座位, 再也没有心思吃饭, 何焕觉得来加拿大训练有些不太现实, 毕竟教练已经和那边冰球俱乐部签约,一同经营场地,也投资不少钱下去,学生们慕名而来, 这时候拖家带口离开不说情面,法律上也是过不去的。 他隐约觉得教练不会答应,但以宋心愉爽快重情的个性, 也未必狠下心推脱重病老友的恳求。 成明赫似乎也在沉思这件事, 他从来不是心思深重少言寡语的人, 这时沉默显得很怪异, 何焕想他还有一场决定胜负名次的自由滑要比, 这时候不该想太多,于是抢先开口安慰说道:“师兄别想这些了,教练不一定会答应, 比赛要紧。” 他不会安慰人,说不出好听的软话,只能实话实说。 成明赫粲然一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是不是显得很小气?” 何焕摇头,“师兄要是小气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 “现在和你说不怕被嫌弃,其实最开始我听说教练有个新学生时,还是小小的感叹了一下……”成明赫笑得坦然,亮亮的眼睛望向何焕时,看不出半点隐瞒和虚伪,“也不是生气,就是有点嫉妒,我这些年在国外训练,只能平常和教练通通电话,她偶尔来一次韩国,毕竟她是从小带得我,我一直觉得我们师生感情是不一样的,但听说你也是从小教练带大,我特别羡慕你能一直由教练亲自执教。” 何焕也微微笑了笑,“这样想是没错,但这样一来,我从小到大挨得打比你多啊……” “对!我当时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成明赫一拍桌子,略尖的虎牙都笑得刺过星点唇外,却又马上敛住笑意,支吾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是什么?”何焕愣住。 “第一次去机场接你见你的时候……实际上是我拿到驾照第二天。” 何焕低头笑了,再抬头时能看出他真的是很开心的样子,“以前别人说我幸运,我可能不大当回事,但现在我信了,我确实是挺幸运的人……” 成明赫越说越起劲,把椅子往何焕旁边挪了挪,接着说道:“但要说实话,当时除了那一点嫉妒和羡慕,更多是好奇,所以我才会偷偷开车跑到机场见你,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可真的不错。虽然你看着就心思太重,让人捉摸不透,板着十八岁的脸,说话像是四十八岁,” “这也算第一印象不错吗……”何焕深感怀疑两个人对“不错”的标准实在不同。 “当然了,其实挺好的,个性是好事,这赛季开始,你的节目越来越有你个人的气质了,这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甚至我觉得,这可能是选手最珍贵的一样天赋,就是性格。” 何焕听到夸奖后却略微沉吟,问道:“那师兄觉得埃文斯的性格呢?” 成明赫嘿嘿嘿一笑,又凑近一点,“其实你很在意他是吧?” 不想承认,但已经问到这里,说不是师兄也不会相信,何焕固执得没有点头,但沉默对于他来说有时就是认可。 相处这样久,成明赫当然知道师弟的性格,也不逼他亲口承认,慢悠悠说道:“在意世界第一才是正常选手的表现,这证明你是个合格的竞技体育运动员,有好胜心不是坏事。其实我觉得,埃文斯更像一个竞技体育运动员,可能比你还像,他似乎很享受冠军,也对,不享受荣誉的体育选手我还没见过。” “我觉得他可能和我们想得不一样。”何焕回忆起自己无意间听到的话,“至少不是表面上那么傲慢。” “你和他有过节吗?”成明赫只记得在机场埃文斯给何焕意外签过名。 何焕摇摇头,他不太想说这个话题,“等比赛之后再聊你的对手和偶像吧。” …… 男单自由滑的比赛通常在傍晚压轴,这次大奖赛总决赛也不例外。 尹棠抽签抽到最后一位出场,成明赫在他之前,而埃文斯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登场的选手。 作为短节目暂列第一的选手,埃文斯出场显得有些早,一般裁判未必会为早出场的选手给出太高的分数,为后续选手的发挥留有余地,但埃文斯却有本事先将裁判逼上绝境。 他的自由滑曲子与短节目截然不同,在滑过民歌小调后,他的《出埃及记》电影原声史诗雄浑,气象磅礴,他的气质也随选曲的不同而改变。 从异族英武多愁的少年,到坚毅睿智的先知,三天之内变化之大使人惊叹。这样是他选曲的用意:同一赛季选用风格南辕北辙的两种曲子,来张扬炫耀他的能力和冰上造诣。何焕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他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两种不同风格,但谢英蓉却告诉他,他以为的“不同”并非是真正的“不同”。 -- 第51页 这话的意思何焕到现在也没明白,谢老师却告诉他不明白就是做不到,等到能做到的时候就真正明白了。 不知道埃文斯是不是已经做到谢老师对自己的要求,才能随意选择想滑得曲子,张扬锐意,好像在和所有人说这是他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情,选曲不该受到能力制约,他可以驾驭任何想滑的曲子。 大开大阖的旋律被用在节目伊始,澎湃昂扬,他没有用钢琴而是选用交响乐的版本,更突显神圣的悲壮,舍弃所有纤细的悠扬。 所以他也没有用太多定点舞蹈,只几个动作后就开始压步预备跳跃,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两周跳成功后,音乐仍然在燃烧最炽热的激荡,在这个时间,无论是谁,只要在观看这个节目,就一定会被埃文斯的表演带入沉浸状态。 花样滑冰比赛在选曲时,选择激昂和雄浑的曲子是公认的富有挑战的行为。 精致的曲目容易表达,有主题的情绪也能更轻易让人感知,但越是自由的风格越难以驾驭。可出此之外,有一种主题明确但仍然最难诠释的曲风就是旋律激昂的交响电影配乐。 像是诱饵,这种曲子看上去最容易打动人,让人轻易想要尝试,可试过之后才知道,在冰上的表现只是自我陶醉,徒劳地一次次将手伸向远处,张牙舞爪,但全无感染力。行内人戏称这种表演方式叫“洒狗血”,都是不入流的花架子,越是经验浅的选手越容易落入这种选曲的陷阱。 但埃文斯是真正的冰上王者,他的气势不需要夸张的动作,强大的张力也不仅仅靠尽裂的目眦和张吞满咽的大嘴来表现。 他的肢体动作通过调节快慢的频率来强调情感,衔接的结构每一处都在曲目的要点,这些加上音乐本身的感染力,就已经足够令人相信埃文斯是冰上的摩西、万能的先知,能带人分开红海,眼见他站上最高的领奖台。 四分钟的发挥堪称完美。 只有在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时,埃文斯略有失误,但也仅仅是膝盖一弯,身体一偏,上肢轻微的晃动后,平衡又重新主宰他身经百战的身体。直到完成比赛,他的表现再没有别的任何瑕疵。 最后,他刷新了个人最好成绩,同时也是世界男子单人滑自由滑分数新的世界纪录。 短节目有失误的尹棠即使完美CLEAN自由滑,也难以比拟;成明赫也竭尽所能,但短节目分数落后,自由滑又遇到埃文斯圆满发挥,最后总分从三分被拉至十余分,只能区居亚军。 胜负已分,比赛结束后是颁奖典礼。 为了更好临场观战,何焕这次没有在休息区看屏幕直播,而是偷偷跑到整个观众席最上方座位的后通道栏杆后,居高临下观看比赛。 观众都还没走,坐席附近热热闹闹,嘈杂的叽喳里夹杂着各种语言的议论,有何焕听得懂的,也有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声音穿梭之际,从他所站位置前一排座位传来几句熟悉的中文。 “虽然是埃文斯赢了,但成明赫自由滑的《查尔达什舞曲》啊……好久没在冰上听过了……” “是啊,这是那个人之后第一个敢滑这个曲子的选手了吧?而且他滑得也不输名将啊!” “就很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一个选手不知道爱惜羽毛,不该可惜,有心疼他的功夫,不如多关注关注现役。” “说得也是……哎呀,我也是就算顺口一提……” “走走走,陪我去趟洗手间,这会儿人少。” 听声音是两个女声,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查尔达什舞曲》应该是挺冷门的选曲,在师兄之前何焕没有听说有人滑过。 场馆的灯光暗下来,冰面的临时领奖台已经搭好,现场开始介绍颁奖嘉宾,追光灯洒下,第三名的尹棠、第二名的成明赫以及冠军的埃文斯陆续登场亮相,何焕站在场边,只觉得自己是这场殊死较量的外人,满腔热情却无门而入,他从没这样希望自己能参加一个比赛,这样属于佼佼者的较量,偏偏他却因为不堪的原因而缺席。 他心底像有团火在燃烧。 “啊!” 一声轻叫传来,是刚才熟悉的声音,就在自己身边。 何焕被这声音从恍惚中唤回,侧头去看,是两个脸上还贴着国旗的中国观众,大概就是刚刚坐在前面用中文聊天的两个女生。 她们看见了他,不知是哪个惊喜得叫出声,两人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直勾勾盯着面前活生生的一只何焕。 第25章 .25 被何焕发现, 两个女生在短暂的呆愣后反应迅速,一溜小跑,消失在紧急出口。 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吓到了人, 何焕有点尴尬, 看到颁奖结束也自行离开去和教练师兄汇合。 他不知道的是, 两个女生没走远,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了张照片发到微博上, 几十分钟万余条转发评论,其中除去心疼他少一站资格只能当总决赛“壁花小弟”的冰迷,还有无数热热闹闹暧昧不明的“我可以”。 没有社交网络的好处这时候显现出来,坐在车上和成明赫聊天的何焕并不关心这些, 马文教练送他们到酒店, 已经过了十二点, 天气预报说是有雪,然而他们订了明天回国机票,不知道会不会受天气影响。 马文教练走后,成明赫和何焕都想起来, 两个人还有落在俱乐部的训练服和其他训练装备,还好离得近,何焕让赛后疲惫的成明赫先回房间洗澡休息, 他要来放在宋心愉那里的备用钥匙, 走出酒店。 -- 第52页 步行五分钟, 俱乐部体育馆在铅黑色低垂的天空尽头出现, 夜晚的天色只是一片无边的浓黑, 但风又紧又冷,何焕扯着长长围巾用钥匙打开后门,到更衣室拿走他和师兄的杂物, 离开时他看见走廊尽头的灯依然亮着,于是过去打算帮忙关掉。 然而走廊的尽头外,连接冰场的通道,灯也是开着的,他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关灯,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 沙沙声由轻到急,愈发强烈,时长时短的交替,很像撕碎柔韧纸片才有的清润畅快声响。 这是滑冰的声音,凌晨已至,这个时间怎么还会有人在冰场? 何焕迈过通向冰场的最后一道门,凉丝丝的寒意迎面扑来,他在场边站下、愣住,一道清亮的弧线打他面前划过,像猝不及防在天顶出现的流星,快得骇人,美得惊人。 冰场只开了顶灯,冰面幽幽泛蓝,埃文斯深红色的训练服看上去与黑色没有区别,整个场地只有他一个人,不停重复尝试阿克谢尔三周跳,不知道摔倒过几次,黑色裤子上满是尚未融化的冰霜碎屑。 何焕看他来来回回,失败了又成功,然而比赛刚刚过去两三个小时,在大雪即将落下的午夜,孤独的冰场上,已经拿到冠军的埃文斯还在训练他比赛时只是略有失误的跳跃。 要打败这样一个人,自己究竟要付出多少、付出什么? 何焕还在愣着,埃文斯已经发现有人出现。 但他没想到会是何焕。 他刚好滑到冰场远端,与何焕隔着半个冰场对视,两个人都有些惊讶,更有些尴尬。 没有像在机场初见时那样,埃文斯没有笑容也没主动说话,他静静站着,显得有些粗重的呼吸证明他已经很疲惫了。 不想打扰他训练,何焕只是出于礼貌点头问候,然后走向正门出口,那里有个自动贩卖机,是训练场地唯二的光源,他饿了,想买点东西带回去,街上的超市和快餐店都已经关门,更何况还要下雪,没有办法往远处再走。 “那个机器坏了。” 何焕刚掏出硬币,就听见身后的声音。 他不得不转头,埃文斯已经走下冰场,离他不远,却又站住。 “谢谢。”何焕只能这样说。 他们又没有话说了。 停顿须臾后,埃文斯友好却又露出一个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笑容,“机场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是选手,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真的对不起。” 他这样开口,何焕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确实因为当初的事略有介怀,但是因为那次偶遇和签名,但他又不想说曾经无意听过雷普顿教练和埃文斯的对话,更不能一言不发,不擅长应付这类社交的何焕最后只得开口说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介意,不必道歉。” “但从你看我的眼神我能看出来,你其实很讨厌我,但我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除了这件事以外让你不愉快的事情。”埃文斯笑得已经有些难过的意味了。 傲慢的人也会这么细腻敏感吗?何焕没有将心底的诧异表现在脸上。 “我们是竞争对手,我对你有一点敌意可能只是太想打败你了。” “我见过你和尹棠还有俄罗斯的安德里安说话,你们更是竞争对手,但你和他们说话就……不这么……”可能是任何形容词都会让两个人的氛围发酵到更尴尬的境地,埃文斯索性闭口不言,最后像在哂笑自己似的摇摇头,“算了,不该打扰你说这些,早点回去吧,要下雪了。” 何焕从没陷于过这样的对话当中,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小气了?愧疚和不安作祟,他下意识开口喊住埃文斯,“不是,我真的没有……特别针对你的意思……”其实他真的只是对雷普顿教练的话心有不平,但这样的辩解又无从说起。 他话说到一半,埃文斯掉转头看他后,下一半又说不出来,何焕反应算快,干脆转移话题,“对了,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吃夜宵的地方?” “没有,这边是生活社区,夜生活只能去市中心,但马上就要下雪了,去了可能要暂时被困住。”埃文斯说话慢条斯理,笑容也适量恰好,根本不像在机场和在赛场遇见的那个神采飞扬到近乎傲慢的他,何焕想过他并不像众人所以为的样子,但忽然一下子体验到另一面的对手,心下不安,只能点头道谢告别,飞快转身。 “等一下。” 埃文斯叫住他。 何焕因为尴尬而不情愿地回头,但还是站住了急于离去的步伐。 埃文斯仿佛也是鼓起勇气后才开口,“我住在附近,你是想吃夜宵,可以去我家和我一起随便吃点,刚好我也要回去做饭。” “你……不是在加拿大训练吗?”面对邀请,何焕不知所措但强装镇定。 “到美国东部比赛的时候总在弗兰这里训练,干脆在旁边买了个小公寓住下,更方便。”埃文斯顿了顿,试探性轻声又问,“如果急着回酒店,我从家里冰箱给你那些吃的也行。” 他越是这样说,何焕越不好意思拒绝,他一向吃软不吃硬,遇到对自己客气的人就会变得很顺从老实,也没那么固执,眼下情况实在超出他十八年做人积攒的社会经验所能解决的问题范畴,点头可能是最好的应对。 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训练中心外,雪早已落满路面,茫茫的雪白里只裹着深夜的静谧。 -- 第53页 十分钟后,坐在埃文斯公寓开放式厨房的餐桌前,何焕不禁后悔。此刻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看着系着薄荷绿色围裙的埃文斯背对他忙碌,时不时传来水声和烹调的声音,还有他肚子饿极了时震颤的腔音。 “因为快走了,家里剩下的食物不多,只能将就煮一点通心粉,你爱吃这个吗?”埃文斯头也不回地问。 “爱吃……简单点就好。”何焕觉得自己吃什么都会味同嚼蜡,但奇怪的是,香气开始溢满房间,浓郁的奶油味道里夹杂一丝胡椒的辛香,雪白餐盘落在他面前,淡金色意大利面上点缀的培根看得出煎过,微微透出棕色的反光,奶油浓郁的汤汁浇过后最上面还点缀了小小的不知名绿叶片。 埃文斯没等何焕道谢,又给他端上盘油煎的小块鱼肉,自己则只吃一盘同他一样的意大利面。 他们对坐下来,一言不发闷头吃饭,何焕只吃一口煎鱼就被紧实爽滑的肉质征服,迫不及待咽下后抬头问道:“这是什么鱼?” 埃文斯说了个他不懂的单词,也看出他的茫然,拿起手机敲几下后递给何焕。 屏幕显示着翻译app给出的答案。 “鮟鱇鱼。”何焕跟着重复一遍。 “你英语说得真好。”埃文斯收起手机,笑着赞扬他发音标准学得快。 何焕早就习惯了被夸,不论是冰场上还是学校,赞美对他来说既不是骄傲的资本也不是孤芳自赏的理由,他总是能很平静面对旁人的表扬,但不知道为什么,花样滑冰现役男单大满贯冠军的话却忽然让他有一瞬间飘飘然。 要是师兄在这里大概顾不上吃,然而何焕饿坏了,几口吃光鱼肉,打算再将意面吃光,动手之前,他才从美味的诱惑里想起礼貌的规矩。 “你做饭也很厉害。”他觉得这样冷不防一句太假太虚伪,又赶忙补充,“和你滑冰一样好。” 埃文斯今夜第一次笑出声,笑完才说出话来,“你是不是很少夸人?” 何焕想了想,认真回答,“我几乎从来没有当面夸过人。” “天才一定当得有点辛苦。”埃文斯笑了笑,“不过被你这样的天才夸一下,我还是很开心的。” 他说的话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何焕渐渐松弛,不再像在冰场刚刚遇到时那样尴尬紧绷,也算弯出一个熹微但明确的笑容。 虽说是简单一餐,可埃文斯烹调技术高超,何焕吃得风卷残云,他是真的饿坏了,吃完后他才开始逐渐恢复思考。私下里,埃文斯显得恬淡随和,说话时慢悠悠的,和冰上还有之前遇到时完全不同。还有这个公寓,意外整洁干净,冰箱里各种食材一应俱全,他只是暂时住在这里都这么井井有条吗? 成明赫的房间他去过,简直乱到没眼看,朱绯训练时也他抱怨过,他们去尹棠宿舍里打游戏时每次都要帮他收拾半天才有地方下脚落座,而何焕自己的房间已经算是同龄人里比较整洁的那种,却也比不过眼前所在公寓这般窗明几净、物在其所。 “你会参加世锦赛的吧?” 埃文斯边问边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苹果递给何焕,接过道谢后何焕说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何焕只好说出选拔赛的事,埃文斯听完想都没想就说道:“我觉得你会赢。” 何焕微微怔住后,笑意慢慢融化沉静的面容,“看来你还是没有听你教练的话。” 这次换埃文斯愣住了,但在他意识到话中深意之前,何焕终于能坦荡地自己将话说出来:“你问我为什么好像对你有敌意,其实不算敌意,只是一点不服气加上好胜心作祟。还记得四大洲的时候吗?你和你教练的对话,我无意听到了,就是这个原因。” “那我代替教练向你道歉。” 何焕终于放下戒备露出笑容,埃文斯却收回自己的自然随和,他极为郑重的口气说道:“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反省过了,是自己心眼有点小。其实你教练说得有两点很对,第一是那时候的我确实不太让人值得多看几眼……” “那第二呢?” “傲慢的确是你的权力。” 埃文斯沉默良久,再笑时眉眼里有说不出的疲惫,“可能你更适合当他的学生。” “别了,我在他眼里是没资格傲慢的。” “但偏偏你是我见过所有一流选手里最骄傲的一个。你狂妄的一点也不张牙舞爪,但在心里,你已经达到我教练的标准了。”埃文斯说起实话的语气也很温和,完全不像他在外表现的那种耀眼和攻击性。 何焕不打算反驳,只说道:“我知道自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没有,和你聊天还挺有意思的,更何况我们解开误会,我也不用总是觉得好像有人冷冰冰地盯着我。” “但我还是会很想赢你的。”何焕虽然笑着,但还是忍不住强调,“我和所有人一样,都想赢你,这点在真正赢你之前是不会变的。” 埃文斯笑出声来,“我也不指望一顿饭就可以收买你。” 但这一顿饭却是何焕在美国比赛以来,吃得最舒畅的一顿美味。 以至于回国的飞机上,成明赫揪着他手肘不断逼问所有他和埃文斯对话的细节与内容,他描述最多的就是鮟鱇鱼和意大利面有多美味。 成明赫因为错失吃到偶像亲手烹调的美食而痛苦到时差都倒不回来,落地后人都蔫了。何焕因为没睡足一直在呵欠瞌睡,在到达大厅的座位上挨着行礼,两个人挤作一团靠着休息,宋心愉站在旁边联系司机,她刚挂掉一个电话,手机着火似的急着又响,声音吵醒将睡未睡的何焕。 -- 第54页 “比赛的时间定了。”宋心愉挂上电话后敲敲他后背。 “什么比赛?”何焕还没清醒,人有点发懵。 “你的世锦赛选拔赛,一周后,在体育大学的冰上训练基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6 23:17:37~2020-06-21 06: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美圆二美方三美长、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生太长 21瓶;Cyf 6瓶;tracy、光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26 何焕以为选拔赛大小也算是个比赛, 但到了场地才发现,这块冰场周围根本没有观众席。 不过裁判倒是齐装满员,陆陆续续正入场。 “快去换衣服, 你差点迟到。” 朱绯原本和其他国家队选手站在一起, 看见何焕走了过来。 “谢老师也来了, 她说先亲眼看看现场,再帮我们几个改改节目。”何焕说道。 “我怎么没看见老师?”朱绯垫脚张望, “也没看到宋教练。” “他们去找胡教练了。”何焕听到宋心愉接胡一鹏的电话,但不知道说了什么。 朱绯点点头,凑近他,压低声音, “你紧张吗?” “紧张什么?”何焕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 “这是你第一次正正经经和小尹对决, 而且还是争夺名额, 我不信你一点也不紧张。” “有那么一点,但不是紧张。”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何焕朝朱绯笑笑,“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朱绯明白他说得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也会心一笑。 这可能是所有选手都懂得矛盾心理。 比赛开始前,宋心愉和谢英蓉回到场边,她们两个人一路没说话, 如今也一前一后, 显得十分诡异。 围观的国家队一队二队选手三三两两就站在场边, 他们是这场殊死较量的仅有观众, 在远处稍高的座位上坐着冰协官员, 正前方是技术专家和裁判,胡教练因为不单单是尹棠的教练,还是国家队主教练, 比赛前他还忙着安排其他参赛选手,只留下尹棠一个人站在远处整理冰鞋鞋带。 看起来只是队内测试一样寻常的比赛,大家甚至没穿比赛服,都以训练服的衣着参赛,场地却安静得犹如所有人都在屏息。 因为场地要用于训练,时间安排限制,参赛的五个现役男单选手只需要滑自己的自由滑节目,以单项排序最终名次。 “我看这不单单只是比赛,听说国家队那边很多人也想俱乐部培育方式加入到传统选拔模式里来,所以想借这个机会展示一下俱乐部选手的水平。” 何焕赛前休息准备的座椅不远,有几个二队年轻选手的教练在聊天,他听得很清楚。 “怪不得来了这么多冰雪中心的官员,只是一个世锦赛选拔赛的话,想想也不至于。” “是这个意思,胡教练不是一直很推崇双线培养的吗?只不过上面许多人不认可,觉得俱乐部是野路子。” “还野路子呢,看过何焕表现的人都不瞎,水平看人看教练,又不看出身是哪,草莽就没英雄吗?说到底还是怕蛋糕分走,奶油少入口。” “你这话说得……这么直白干嘛,意思大家不都明白?但听说这两年俱乐部发展的好,很多人也松动了,项目有发展,大家走长线,人人都有钱赚,无非是那么几个老思想的人默守陈规又害怕担责,其实想想根本没必要,还是胡教练眼光长远。” 有人在冰场中央拍拍手,谈话声戛然而止。 比赛开始了,其他几个来自国家二队和俱乐部的选手一一登场,按照顺序,何焕个人赛季成绩最佳,因此在最后出场,他就一直坐在角落,直到尹棠倒数第二个登冰准备比赛时才站起来走到前面观看。 非正规比赛没有那样多噱头,大家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用浪费时间在介绍选手上,尹棠只和站在场边胡教练说了几句话便滑到场中央站好,点头示意音乐随时可以播放后,他目光转动,像是在自己主场绕场一周般睥睨,随后双手插进裤袋,肩膀倾斜,摆起开场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何焕觉得他的目光曾在扫视时落在自己身上不到一秒。他站得靠近,几乎快到场边,可以最近距离观看,尹棠的眼神足够锐利,何焕有几分如芒在背的感觉。 音乐开始。 《西区故事》电影是由歌舞剧改编,拿夺过奥斯卡最佳电影,改编自莎翁名篇《罗密欧与朱丽叶》。但将贵族背景改为帮派,所以尹棠也不用站得笔直脖颈拔高,松弛的肩膀手臂倒是看起来更加自然。 他先随轻快的音乐打几个响指再滑动,像是漫步街头的少年,准备度过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 第一段轻松的调子结束前,他才开始准备跳跃,准备方式也显得过分轻松,两个转三步法扭回身后是令人措手不及的起跳。 尹棠萨霍夫四周的技术方式与何焕很像,具有很强的“国字号”风格,动能强、势能足,强调爆发力,而尹棠比何焕略瘦,体重稍轻,腾空时更有种将飞欲飞的轻盈,倒十分像是安德里安的空中姿态,能看出很强的舞蹈功底所展示的控制力。 这次,他没像在大奖赛总决赛时失误,起跳的力度把握很好,空中姿态紧是紧,放是放,落冰时分毫不晃。 -- 第55页 尹棠的节目一向艺术感很强,有种精致的雕琢巧妙,他上肢动作多却不乱,和脚下步法协调,足见平时训练功底扎实,后外点冰四周跳连后外点冰三周跳完成后,仍有余裕再接路普两周,这和何焕的难度相似,他们都把三连跳放在四周跳后面,和国际上流行的夹心跳配置完全不同。 《西区故事》旋律也是细腻的抒情风格,与尹棠气质吻合,他不是场下冷着脸时,看上去明明是很好相处的脾气,斯文清秀,白净乖巧,是那张会让老人家忍不住掐脸的长相,可可爱爱,圆圆脑袋,偏偏眼尾长一些,看人总觉得有那么点阴沉,又惜笑如金。 但在比赛时,他情绪饱满,丝毫不受个性拖累,该张扬时绝对不吝啬表情和肢体语言。尹棠有种能带人进入陶醉的表现力,与细腻技术相辅相成,即使是滑颇具现代气息的节目,又或者电影原声配乐时,也仍然带着股学院派的风格。 或者说是他将所有其他的风格,转化为了属于他自己才有的个性色彩,再表达出来,这种独一无二是花样滑冰选手极为珍贵的天赋。 前四个跳跃尹棠出色完成,他一改在美国总决赛时的阴霾,起跳时少了莫名的谨慎,落冰时也就多了牢靠的助力,没有再出现在空种转体时动能不足的情况。 更让何焕诧异的是他的体能,当居中的旋转和步法结束,尹棠仍然有两个阿克谢尔三周跳与一个连跳没有做,将更难的跳跃放在节目后半段确实可以增加难度分的基础得分系数,但需要体能保障。 体能亏空,后续跳跃再难也没有意义,增加失败的风险无异于明知必输仍然豪赌,所以不是准备充分,没有选手会轻易尝试。 尹棠在阿克谢尔三周跳前也有步法难度,只见他准备起跳,却好像顿住一瞬间,再腾入空中。 阿克谢尔跳的技术最忌讳跳前迟疑,因为这是个向前的跳跃,以刃切冰发力,停顿会造成起跳的动力不足,发力挥散,严重甚至可能变成踏空失误,造成受伤。 为什么尹棠跳跃时总是会有短暂的停滞,他前几个跳跃明明足够果断发力,到了半程却又犯老毛病。 不过好在尹棠经验比赛经验丰富,立刻发现自己的问题,提高空中的转速,最后竟然也平静落冰,只是浮足能看出略有搭冰的嫌疑。 替自己对手捏一把汗的心理不知道其他选手有没有,何焕看他站住后才稍微松口气。 很快又是一个路普三周接路普三周的连跳,这个跳跃是尹棠最擅长的了,何焕见他跳得轻松自信信手拈来,两连之后落冰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像何焕,喜欢把接续步编排在最后,尹棠的弧形接续步夹在倒数第一个和第二跳跃之间。 他的舞蹈很有百老汇舞的风格,余光里,何焕瞥见一向自矜吝啬表扬的谢英蓉居然笑着为尹棠鼓起掌来。 轻快却强调力度与旋律的把控,即使在快速的变调里穿梭,也仍然紧跟节奏踏冰。 很少见尹棠滑活泼的音乐,他擅长抒情和浪漫古典风格,越是深沉越有气质。但演绎起年轻人活力和火热的爱慕时,他也并不缺少热情和张力,将一个陷入爱河只盼望无忧无虑的少年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刀刃前的刀齿点冰极快,和跳脱的音乐不谋而合,相反当音乐忽然慢下来时,他的刀刃滑出的又是长长的弧线,像无限延展的情绪,忧愁丝丝蔓延。 最后只剩一个阿克谢尔三周的连跳,何焕紧盯着尹棠的脚,在步法后的短暂直线距离时,明显的降速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又是短暂的、眨眼即逝的犹豫,但比上个跳跃好多了,至少没影响启动速度太多,以至于腾空时不是选手或许根本看不出那一丝稍纵即逝的犹豫有任何干扰。 在尹棠最后稳稳落冰,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时,何焕忽然想起,似乎朱绯和自己说过,尹棠之前是在练习阿克谢尔跳时受得重伤…… 联合旋转结束,低柔的音乐渐弱,尹棠单膝跪在冰上,余力滑出,缓缓停住,柔软的手臂轻巧垂落,从抒情到喜悦再到哀切,一个完整的故事仿佛五分钟内迎来了结局。 分数出得很快,尹棠还没下场,裁判就给出最终得分。 国家队自己的场地只有块手写的板子,技术裁判的秘书走过去,在上面用红笔写下190.58…… 这是个实在足够高的分数了。 接下来轮到自己上场。 何焕忽然发现,面对狭路上的挑战,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紧张,而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按捺不住一颗冲动的心,好胜的念头充斥头脑,危险的挑战让他兴奋。 其他人发挥得越好,他越是躁动。 宋心愉招呼他上场,尹棠也没离开场地太远,何焕绕到入口时经过他的所在,两个人的都是余光轻碰扫过对方不苟言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恢复中午更新啦! 感谢在2020-06-21 06:39:50~2020-06-21 21:1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吹笙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27 何焕还不习惯没有介绍选手的环节, 他从登上赛场以来只参加过正规比赛,于是在冰上站了许久才想起要自己示意音乐才能开始比赛。 -- 第56页 他点点头,重新回到开场时的姿态, 音乐来得比他想得要慢, 前奏响起时, 他的呼吸已经在等待中调整了许多次。 这可能是本赛季最阴郁的一个选曲,来自柴可夫斯基的《曼弗雷德交响曲》, 交响曲由拜伦的诗剧《曼弗雷德》改编。 谢英蓉提出这个选曲时,何焕的第一个反应是拒绝。他对音乐有些欣赏心得,也听过这首交响乐,但他完全不喜欢。 “因为太花哨和夸张, 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作品, 它是我最不喜欢的柴可夫斯基的创作。”何焕当时这样斩钉截铁的拒绝, 但谢英蓉和宋心愉商议过后仍然坚持这个选择,何焕虽然固执,却听话,尤其是宋心愉的话, 她让他先试试看,他便暂时答应。 编排的过程让他改变了想法:这可能是目前最适合他的一个选择。 “你会意识到好和不好,适合和不适合, 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不要年纪轻轻就被浅显的‘好坏’束缚了, 不同的选择会拓展你的能力。”谢英蓉这样解释给何焕听, 尽管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去喜欢音乐本身, 但何焕接受了挑战。 在法国站取得冠军后,他感觉有一丝丝庆幸当时没有继续负隅顽抗,《曼弗雷德交响曲》比他想象中更值得尝试。 他不是唯结果论的人, 而是真正在演绎这个节目时,体会到了未曾有过的沉浸。 黑暗压抑到谈不上悠扬的前奏,旋律顿住静止前,何焕完成他的萨霍夫四周接后外点冰三周的单跳,配乐的沉默也刚好是落冰一点后的停顿,同样短促,旋律再度疾驰之时,刀刃也冲开冰锋,再踏上飘忽的节拍。 何焕第一次穿黑衬衫比赛,清澈纯净的气质平添神秘和阴郁,身高也显得更为挺拔,肩脊一线笔直嶙峋,双臂分合时可以看见领口阴影内起凹的锁骨。 阿克谢尔三周跳高且飘远,落冰的巨大冲击被何焕灵活的膝盖缓解,一旦站稳,他就迫不及待随音乐滑出好远。 “啧……又抢拍……”宋心愉看得火大,忍不住伸手去揉眉间的轻微隆起。 “不是你以前说过,滑冰可以追求速度,节奏在速度面前意义不大么?”谢英蓉嘴角含着一丝笑,慢悠悠说道。 听出其中的讽刺,宋心愉很是生气,她又不能像青春期少男少女一样对自己教练大吼大叫,眼珠又离不开爱徒比赛,只能咬着牙恨恨说道:“小时候不懂事的话教练也一直记着,我也还记着教练说过跳舞也离不开力量和速度,要先有二者才能去谈控制。小焕和当年我的一样都还在开拓前者的阶段,哪就能一步登天。” 她嘴硬不肯服软认输,心里想得却是回去非得好好收拾一下这不长记性的小、王、八、蛋! “是啊,你真正明白又学会掌控主宰自己身体的时候,已经被迫退役了。”谢英蓉说话总是不留半点情面,字字锋锐,但在短暂的停顿后,似乎又又一声极轻的叹息,“那个时候……你如果继续跳舞,会取得更大的成就。” “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快乐。”宋心愉毫不犹豫说道,“人活着,遇见真正喜欢又值得花一辈子去进取享受的事实在太少了,我能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情是幸运,遇见教练也是幸运,我并不后悔,即使曾经的痛苦都是真实存在的,在这份求而不得的痛苦面前,我也感谢当初的自己不曾退缩。” 她第一次看向自己曾经的教练,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骄傲和坚毅,谢英蓉和她静静对视,最终也只是淡淡一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希望你的学生也可以像你一样,乐得其所。” “他不会像我,我的故事和梦想已经在那次奥运会后结束了,再也不会实现了,但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她们很久都没这样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过,宋心愉觉得“对不起”三个字已经卡进唇齿之间呼之欲出,但不知为什么,歉意像融化一般最终只变成平静的呼吸。 有人在鼓掌。 何焕的阿克谢尔三周跳接路普三周落冰稳得不能更稳,滑出流畅,引来阵阵叫好。 “音乐音乐!你给我听伴奏!”宋心愉看到学生表现出色却像忽然炸毛的猫科动物喊出高音,谢英蓉忍不住嗤笑出声。 何焕当然是听不到的,他滑过教练面前滑得太快,只觉得嗡嗡两声夹杂在沉郁的木管乐器当中很是刺耳,但来得快去得快,又只剩风在耳边细细呜咽。 诗剧像是一个古怪孤僻者的阴郁自白,何焕滑时,不必做夸张的表达,因为他即是诗中的“我”: …… “有时心中的那一点星火就是不知其何所来,亦不知其何所往。” …… “狮子是孤独的,我也如此。” …… 这种纯熟的本真让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技术之上,《曼弗雷德交响曲》这套节目比他以往的表现都成功率更高,他只去记住那几个特别的重音,就足够分辨情绪的拿捏。 尽管如此,整套节目的感染力和张力并没失去半分,冰场本来少观众就安静,在致郁的音乐和何焕的表演时,更填几分压抑。谁都知道这是两个国内天才的殊死决战,可白热焦灼的气氛硬是被压至沸点之下,暗涛疾涌,却不见湍流。 默记跳跃的何焕数到了七,最后一个跳跃完成,他的全部规定跳跃就完成了。 在尹棠跳跃略有瑕疵的前提下,他只需要稳住就可以狭路得胜。 -- 第57页 这种想法让他终于感到紧张,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节目到后半段,体力血氧流逝,心率过快的副作用。 几乎是他这一年比赛至今以来最紧张的一个跳跃两个选择:继续保持难度,完成成套既定的萨霍夫四周跳;第二个选择则是为求稳定,跳个难度稍低但是他更有把握的跳跃。 何焕的萨霍夫四周跳算是选手中成功率比较突出的跳跃,这归功于他刃跳的纯熟技术和天生的爆发力,但四周跳毕竟是目前男子单人滑的极限周数,风险实打实存在,他自己也没有百分百成功把握。 但萨霍夫三周跳他十岁出头就能跳得有模有样,蹦出去就不需要担心别的。 音乐过去大半,已是滑行轨迹的尽头,再压步为跳跃积聚动能的机会只藏在这几个低音单簧管和竖琴的组奏之间,何焕低俯背腰,在压下刀刃的瞬间做出决定。不像在节目最开始他体能充足,此时他需要多压一步才能达到启动速度,脚下却仍然稳健,渐渐纷乱的呼吸也被上肢有力饱满的动作掩藏。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可能和竞技体育的追求背道而驰。 当何焕的萨霍夫四周跳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轻盈着陆,随之一同尘埃落定的是最终名额的归属。 旋转当中,何焕才意识到自己滑得抢了拍,不过还好,他最后转得稍微慢那么一点,等等音乐,也就能蒙混过关,只是教练一定看得出来,回去挨罚在所难免。 于是他心情沉重地转出最后一圈,膝盖着冰,摆出结束动作,偏偏曲子最后的雄浑诡谲之后,是令人绝望的平静,恰恰像何焕此时知道自己要完蛋了的心情。 情绪真叫一个特别恰到好处。 但宋心愉没有何焕想得那样生气,她似乎也松了口气,何焕重新站起来向裁判行礼结束后看见她的笑容很是舒展,竟然有几分难得的松弛。 成绩公布得非常快,他没有下场,白板就写上了195.22分。 国内赛的评分标准与国际赛不同,同一场分数水涨船高也是多见,可何焕没比过国内赛,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能去世锦赛高兴傻了?”宋心愉此时已经收回笑容,瞪着他说道,“还学会旋转拖时间了,给你能耐坏了。” “师兄教我的,说实战效果很好。”何焕只好诚实相告。 他和成明赫久为抢拍苦恼,经常私下研究怎么骗过裁判和教练,假装刚好压住音乐结束。宋心愉听完气得又要上手敲头,却听到一声低低的嗤笑。 “上梁不正下梁歪。” 谢英蓉语气淡淡的,甚至还有点绷不住的幸灾乐祸。 宋心愉气死了,又怕教练抖落自己当年黑历史,只好丢下一句:“等回去了再收拾你们两个!” 何焕虽然死到临头,但看分数出来又轻松许多。 他的第一次世界锦标赛参赛资格,是靠自己的实力得来,没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时有冰雪中心的领导走过来,何焕还特意看了眼,钱主任也跟了过来,和旁边的人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不想和这人说话,想找个理由离开,但宋心愉却扯住他胳膊。 宋心愉和这些人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自然又很规矩,其中似乎还有以前就认识她的老教练,甚至对话还能听出几分亲切感。何焕需要的就是配合的点点头,他有点心不在焉,四周用余光扫过,没看到尹棠和胡教练的影子。 这时,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 “这次世锦赛成绩关系明年奥运会的名额,我们只有你一个人参加男单比赛,你年纪轻轻就肩负重任啊,不管是为了尹棠还是其他年轻一辈选手登上更高舞台的机会,都要加油,全力以赴……” 他忽然意识到,这将是他第一次不只是为了自己去比赛,输赢变得更加重要,他的成败不再是自己好胜的追求和单纯的炽热,多出来的意味让何焕觉得肩膀在走出冰场时比来时沉抑许多。 第28章 .28 原来, 这就是一直以来尹棠肩上所感受的重担。何焕想。 参加比赛和观看比赛的人全都散去后,何焕也换掉冰鞋和训练服,但更衣室附近也没见到尹棠, 甚至胡教练他也没看见。 何焕不认识国家队训练中心的路, 想问问朱绯或者其他见过面的队员这两个人可能在哪里, 却连一个认识的人影也没见到。 宋心愉给他发微信催促他快点,晚上回去俱乐部, 谢英蓉还要给他和成明赫改节目。 时间已经不早,他只好决定离开。 他迷路了,又走回方才比赛的冰场,这里空无一人, 他决定绕到对面看看出口在不在那。 经过一侧的几张休息用椅子时, 何焕才发觉, 原来这里不是空无一人。 尹棠靠着长椅椅背一个人坐着,冰鞋倾倒在脚边。他眼周浮出淡淡的暖红,但干燥没有反光,漆黑的眼珠朝天花板上看, 但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如果输得人是自己,那也会这样坐着,不想和人说话, 只想安静度过最感到挫败的几个小时。 但他还是站住没有马上离开, 在离长椅几步的地方。 尹棠视线回到下方, 盯着他看, “干嘛?” “不干嘛。”何焕不会安慰人, 又觉得胜者安慰败者显得十分虚伪,可看到尹棠的样子,同为好胜心强的选手, 又心有戚戚,不太好受。 -- 第58页 “不认路?”尹棠问他。 何焕点点头,却走了过去。 尹棠两条长腿叉开,脚跟着地,显得像拦路打劫,有股豪迈的匪气,和那张眼圈粉红的精致尖下颚脸蛋对比过于强烈。何焕迈过那两条比例夸张的腿坐下时才发现,他右脚上还包裹着苍白的绷带。 “伤不是好了吗?”何焕讶异问道。 “是好了。”提到伤,尹棠显得颇不耐烦,“怪我总觉得还没好全,比赛前又非让队医给包上。” 原来自己没有想错。 何焕沉默半晌,决定还是把心理想得话说出来:“奥运会的名额,我肯定会给你拿回来的,到那个时候我还挺期待你完全恢复到最佳状态。” “你怎么不说世锦赛拿冠军,直接带回三个奥运会名额,连二队小孩子的机会都带上?” 何焕听他又和以前一样语带嘲玩的意味,稍微放了点心,嘴角也朝上扬了扬,“也不是不行。” “狂死你算了。”尹棠白他一眼,说话的语调里全是嫌弃,“被说埃文斯,你师兄和俄罗斯那小子,谁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只赢了我就这么狂妄,担心真正比赛的时候翻车。” 何焕笑得很恳切真实,“赢你也很不容易了,即使你有失误的情况,我都不敢降下难度。” 听到他这样说,尹棠仿佛一瞬间松弛下来,语速也慢了许多,“看你最后一跳还是萨霍夫四周,我就知道即使是输了,我也心服口服,虽然还是挺不开心……但至少服气。” “如果我换了难度更低的跳跃呢?” “那我就要气死当场,死了变成鬼后等你每次跳跃前就在你脖子后面吹气。” 何焕顿时觉得后脖颈略过丝丝阴冷凉意,“好险。” 尹棠噗嗤笑出声,何焕也忽觉无比放松,面前的冰场两个人半个小时前还捉对厮杀,这时他们坐在场下,就真的只像高中男生那样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仿佛刚刚度过的只是一个惬意又寻常的午后。 “加油。”尹棠说完拍拍何焕的肩膀,拎起自己的冰鞋,先一步离开。 何焕又坐一会儿,这句加油比之前的“肩负重任”更让他觉得独有一份重量。 …… 回到俱乐部时已过傍晚,几个领星的小学员还在跟着各自的教练上课,成明赫还不知道大难临头,在认真听着耳机里的配乐自行合乐。何焕想警示师兄,告诉他自己不小心把他卖了,但根本来不及,宋心愉劈头盖脸给两个人捉住骂一顿,谢英蓉则站在不远抱臂上观,听得很是开心的样子。 套上滑翔伞,他们开始熟悉的惩罚项目,陆鹿鸥滑过两个背着小猪佩奇图案和海绵宝宝图案儿童用滑翔伞的师兄,也无奈摇头叹气,慢悠悠又滑走。 虽然是挨罚,但何焕居然也被罚出意气风发的劲势,两圈下来汗珠满额,一双瞳仁却仿佛被洗过般明亮如星。 他看着个性四平八稳,总是一副舍我其谁的桀骜,但唯独胜负上将输赢看得极重,赢后不自觉越发勇往直前,好像鼓满帆的战船,不知疲倦冲向海中正鏖战的激酣旋涡。 成明赫替师弟开心,也激起胜负心,他心中一向藏不住话,两个人暂歇喝水时,他也不刻意藏起春风满面的笑容,对何焕说道:“咱们两个也终于能在真正世界大赛上较量一下了。四大洲到底不是世界赛,差了点意思,但世锦赛不一样,要不要打个赌?” “师兄你说。”何焕也来了兴致,眼尾唇角都勾起来。 “看看谁能赢啊!” “就这个吗?” 成明赫眨眨眼,“不然呢?” “比赛肯定要分输赢,但输了的都没什么惩罚,不算打赌。” 何焕的笑倒是温良无害,可话却让成明赫忍不住啧啧两声,“平常看你是个人老实人……想不到……日久见人心啊!这样吧,不如我们谁输了,就去和教练说,不想让她去美国帮马文教练,希望她能留在国内继续教我们,怎么样?挑战咱们教练权威,非死即伤,这算是惩罚了吧?” 宋心愉凶悍专断威名在外,不许他们质疑训练,何焕赛季初对选曲不满都被铁腕镇压,又从小跟着教练学习,自然知道她说一不二的爆炭脾气。 “可以。” 何焕轻描淡写答应,眉眼中说不出的自信,成明赫也不肯示弱,骄傲扬了扬下颚,“我是师兄,我当然不会输给自己师弟这样丢人。” “师兄看来你中文造诣还是不够,要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中国还有句成语叫‘骄兵必败’!” “你们两个,好幼稚啊……”滑过的陆鹿鸥听到他们的对话实在忍不住开口,“反正你们总是越滑越快,回来都要一起挨罚,还争什么?” 何焕和成明赫当场愣住,背上的滑翔伞又变沉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师兄,我教你们一个办法。”陆鹿鸥面无表情,眼神却生动示意两个人附耳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我也会滑得变快,但我从来没挨罚过,你们知道为什么嘛?” “因为你是可爱的女孩子?”成明赫不假思索回答。 陆鹿鸥一脸看愚蠢直男口出直言直语的表情,摇摇头,“因为教练从来没发现过。” “你怎么不让她发现的?”何焕敏锐地发觉师妹话中有话。 -- 第59页 “我们三个,从小跟一个教练学的滑冰,十年了每天上冰第一件事,都是一起画图案练刀刃功夫,滑行技术一模一样,我不抢拍怎么做你们师妹……但我被教练说过几次之后发现……这个毛病不是不能藏好。我发现,如果感觉自己滑快了和音乐抢拍,千万不能在旋转里找回时间,教练难道瞎吗?这都看不出来?” 被师妹盯了嫌弃的两眼,何焕也知道这个方法不够巧妙,顿时虚心很多,低下头认真听比自己个子矮许多的师妹讲话,他一向给人沉静中暗藏机锋的骄傲锐意,这时却竟然显得有几分乖巧。 “我们三个滑行算是优点,所以教练编排节目时整个大段接续步全都在选曲配乐高、潮部分,突出优势,那么前面滑快的内容就在最后的接续步里,拉长滑行的轨迹。” 虽然没有一点就透,但成明赫和何焕都仿佛灵光洞开,似乎懂了! “反正咱们的节目里变刃和不变刃的大一字还有阿拉贝斯和鲍步……不管是哪个,你把滑行轨迹拉长一点,弧线划大一点,音乐能拖一点是一点,不就行了吗?” “我怎么没有想到!”成明赫猛拍何焕肩膀,给他人拍得都矮了一截,但何焕忙着大梦初醒,根本顾不上皱眉喊疼。 是这样了! 为了凸显滑行难度和步法多样性,他们师兄妹三人的节目里,被宋心愉塞进去了满满的衔接,最满的地方当属节目后半段的编排接续步法,七种转体步加六种基本步法,嵌套组合,每个不重复超过两次,方向变化顺逆组合,可以说是国际滑联给出的接续步法编排复杂多样性打分标准的完美实践。滑出这些步法组合的时候,在音乐旋律允许的情况下,步法的节奏是完全由他们自己临场把控的,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掌握得好,调整节拍就不成问题! “你是怎么想到的!”成明赫觉得师妹简直是个天才。 “我之前也要挨罚挨骂,但后来有一次我滑快了,旋转也转快了,就只能在最后找机会,发现了这个办法,比赛结束后以为会挨一顿痛骂,可教练不但没发现,还表扬我后面速度压得好,我就一直用这个办法,直到现在。”陆鹿鸥即便这样也没有自得的表情,平静得像在说人渴了就要喝水这样浅显的逻辑。 何焕忽然有比刚才听到这个办法时更清晰尖锐的顿悟感。 教练不是不知道师妹偷偷的办法,她一直都知道,冰刀和真正的兵刃其实没有区别,锋利之余皆有双面,也就是说滑行好的优势背后是不得不面对的难题:抢拍无法避免,选曲配乐的协调比别人更难以掌控。登高即需思险跌,擅长滑行的选手必须学会驾驭天赋和能力,而不是单纯摒弃控制速度这样简单粗暴。 在疏不在堵,这才是他们真正要学会的技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3 14:54:21~2020-06-24 05: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无影 10瓶;野耶、风流囧斋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29 花样滑冰世界锦标赛将在俄罗斯莫斯科的梅加体育场举办。 赛季初何焕还是十八岁, 赛季末最后也是最重要比赛前半个月,他度过第十九个生日,但仍然是本次参赛最年轻的男单选手。 之前的比赛何焕父母从未到场观赛——他们都是教师, 责任特殊, 请假更为慎重, 但这次比赛在国内高校寒假期间,又刚过新年, 夫妻两人决定亲自到赛事前线来为儿子加油。 他们行动早几天,顺便旅行,成明赫、何焕和宋心愉再加上整个奔赴赛事的国家队同一航班,他们抵达时莫斯科尚在酣睡的午夜, 欢迎他们的只有艰涩冰冷的风, 和在漆黑中闪烁光亮的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 比俄罗斯严冬更恐怖的是刚一落地便得知的噩耗。 他们托运的行李在中转时不慎丢失, 里面有何焕和成明赫两人全部的比赛服。 出于习惯,冰鞋鞋箱选手一般会随身携带,最重要的刀刃还在,可是比赛服没有, 总不能穿训练服上场吧?宋心愉急得额头全是汗珠,不停和英语糟糕的机场工作人员问询,何焕和成明赫也一直联络航空公司, 但最终只不断得到同样的答复:没有找到, 只能再等等。 十个小时的时差未倒, 后天又要冰上合乐训练, 宋心愉果断带着两个学生先去赛事官方酒店入住, 让他们休息,剩下的她来解决。 他们实在太累了,时差加上机场的奔波, 两个人几乎脑袋一碰枕头就呼呼大睡,再睁眼睛时已是第二天下午,宋心愉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解决了。 “现在找到行李,我们是不是要等下一班飞机到了后再去机场拿?”何焕说话时还一直揉眼睛。 “行李没找到。”宋心愉把买来的早晨放在桌上说道。 成明赫傻了,和同样一脸呆滞的何焕对视一眼后急匆匆说道:“没找到?那怎么解决的?” “你的比赛服我帮你借了两套,刚好中国队有对双人的男伴身材几乎和你一模一样,他们有带备用的服装,只能将就,我们等不及了。至于小焕……你长节目的服装谢教练帮了大忙,这个我一会儿说,但短节目的我还没头绪……你再等等,总之先吃饭,吃完饭阿赫去找胡教练试一下,小焕咱们两个叫辆车,你的这套得去市郊拿一下。” -- 第60页 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就算行李找到,运到俄罗斯,他们也没时间等,飞来横祸太突然,比赛经验多的成明赫和心智比年龄成熟的何焕全都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们相信宋心愉的判断,这时候信教练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宋心愉不拘小节,往往小事得过且过,但唯独训练和比赛的事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严苛到极点,她也不想将就,但何焕看教练眼睛下面黑黑两道深陷就明白,他们倒头大睡的时候,教练急得根本没合眼。 “教练,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何焕双手捧着温热的盒装牛奶平静地说。 成明赫也看出教练的憔悴,懂得师弟的体贴,附和说道:“让师弟自己去吧,教练你歇歇,大不了我这边取好了去接他。” 宋心愉缓慢摇摇头,“这是在国外,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何焕没回答,他吃得很快,几乎是狼吞虎咽,宋心愉回屋洗澡换衣服后出来,屋里就只剩成明赫一个人了。 “他人呢?”她隐约知道可能发生什么,但还是下意识开口问。 “他给谢老师打了电话,问到地址,自己去了,教练你睡一觉,我也去找胡教练了,他们就在楼下住我知道,你休息啊!”他说完就跑,不给宋心愉回话的机会,比在冰上压了步滑得还快。 宋心愉给何焕打电话,何焕不接,只回了条微信:“教练好好还休息。” 她一时也不知该感动还是生气,握着手机,沉默着在床边坐了好半天。 何焕在固执方面扪心自问,是不输脾气火爆性子耿直的宋心愉的,他敢拿主意就敢行动,宋心愉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优步叫来的车上十分钟之久,按断电话回过微信,他又去看一眼地址。 这地址直接用俄语写的,谢老师让他直接复制就行,又说,去见的人是懂中文的,不用担心沟通,替她带句好就可以。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异乡异客,坐在说着一口陌生语言的司机的车里,车行驶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道,唯独即将垂落的红灿夕阳和他在万里之外曾相见。 这个时候再去想怎么这样倒霉已经没有意义,他平静接受事实,又接到师兄微信,说是自己的服装很合适,又问他人在哪里。 何焕拒绝师兄要来接应的好意,这城市对两人来说都很陌生,来回奔波很是辛苦,为比赛考虑应该让师兄赛前好好调整状态。 莫斯科市区繁华,市郊静谧,天色沉入黑暗,冷风扑打上来,他下车时紧紧拽住厚围巾才勉强止住肩膀不自觉的打颤。 他面前是个灯火寂寥的红砖苏式老楼,三层高,只有几个结满白霜的窗口有温暖灯光透出,朦朦胧胧的淡金色在漆黑天幕里幽映,任凭裹挟积雪的冷风扑打。回想在国内训练晚归时看惯的温馨万家灯火,眼前同样的光芒却仿佛只点亮了破败和孤独。 真安静啊…… 他呵出浓厚白雾,又看了看手机屏幕,还好阿拉伯数字世界通用,找到对应门牌上楼,敲门。 他先听到的隐约脚步声,然后是一句听不懂的俄语,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门已经开了。 门内看上去已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的男人看到他后愣住,用一种奇怪的、带着朦胧希冀和怀疑的僵硬口音问道:“你是……中国人?” “您好……”何焕微微颔首,希望礼貌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不速之客,“我是谢英蓉老师的学生,她让我来找人借一套比赛用的服装。” 他以为谢英蓉已经打好招呼,但显然没有,老人呆呆站着,不知道为什么,何焕觉得他明明开门时身姿挺拔矫健,甚至可以说有种年龄升华过的优雅气质,但听完自己说得来由后,却仿佛忽然老了几岁,面容微微垮塌后许久才侧过身,声音也不似方才浑厚,“进来吧……” 进屋时经过老人,不知为什么,何焕觉得老人的气质和姿态似乎十分熟悉,他却一时想不清楚也想不起来。 屋内暖气很足,寒冷缓解,何焕摘下围巾手套,又脱掉沉重的运动羽绒长外套,他里面穿着黑色的卫衣,在温暖室内薄厚舒适。他的睫毛刚刚在楼下站那么一小会儿就已经结霜,现在正在飞速融化,滴落小小的水珠。 老人拿过他的外套挂好,“你……你是她学生?” 何焕点头,老人没说话,只示意他坐下。 客厅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狭小,像所有老房子一样,屋内陈设总是过多,旧书堆满本应让房间视野稍微开阔一点的侧边,另一边是放满杂物的四层墙架,最上面有台外壳红漆剥落大半的手风琴,下面都是装满照片的相框。 冷清多过温馨的小房间何焕见得不多,他恪守礼貌,不让自己的目光在陌生人家中到处乱扫,余光却经不住好奇心诱惑,偷偷略过一览无余的室内。 老人给他倒了杯热茶,他起身道谢,忽然发现房子的主人只比他矮了一点,没有老年人常见的伛偻,想必年轻时他们身高相同,身材也大抵相似。 何焕明白为什么谢老师要他来这里借衣服了。 “我需要黑色的衬衫,”他放慢语速,怕老人听不清,“还有马甲。” 他说明来意,以及不得不借的万难理由,老人始终沉默,听完只是点头,而后走进房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客厅,手里拎着一套装在晦暗防尘织布衣罩。 -- 第61页 何焕见过父母收藏学士服的衣挂式防尘袋,和眼前这个不大一样,老人拿着的款式太旧,但没有灰尘,开合也是金属扣,而不是拉链。 “你比我当年要矮一点点。”老人取出衣服,看一眼何焕,露出慈爱却悲伤的笑容,“但现在却比我高。” 顶灯微黄的光线在男装漆黑的缎面上流过,显现鸦羽般粼粼闪闪的细腻质感。这是一套老式国标舞男伴礼服,何焕见老年大学班上有爷爷穿过类似的款式参加比赛,只是这件明显更加昂贵精致,又满是年代感的奢华贵重,仿佛老人方才是去博物馆捧出的这套礼服。 “您以前也是国标舞选手吗?”何焕算是见过不少奢侈比赛服,有些花样滑冰选手的服装动辄数万美金,更有甚者花费十余万美金用在只穿着一个赛季的服装上,堪称奢靡。但眼前这件衣服仍然让他紧一口气移不开眼。 “五十年了,五十年前我大概比你现在大一点,穿着这套衣服拿了生平第一个冠军。” 何焕不敢去接,他很少有的震撼感觉此时激荡在心胸内,让他不知怎样感谢老人的援手。 “你去试试看。”老人倒是显得轻松许多,他笑着打开屋内的门,示意何焕不必拘谨。看得出他也很想看看这衣服再穿在年轻人身上的模样,何焕没有推辞,道谢后关上屋门,脱掉套头卫衣。 敲门声透过屋门时轻而闷,是有人在敲大门的声音。 何焕正在扣马甲的扣子,手停下细听,外面传来一阵窸窣伴着含混的笑声。来人似乎有两个,在和老人用俄语对话,口气语调很是熟讷,亲切非常,看来是老人的家人回来了。 他不需要燕尾服外套,裤子衬衫和马甲都已经穿好,领结一条挂在脖颈外的衣领弯折内。何焕连领带都不会打,更别说领结,他本想研究一下,但家中来人,他一个客人久在房间实在不像话,这时要赶快出去问好才算懂得礼貌。 于是他任凭领结挂好,推开房门。 在陌生人家中再见一拨陌生人让不善社交和言辞的何焕很局促,他已经准备好再颔首问好,但推门后却彻底呆住。 “何焕?” 安德里安叫出他的名字,懵然与错愕交织成的震惊表情凝固在脸上。 站在他旁边的是琳娜·安德耶芙娜·吉乌斯教练,她刚脱的外套拿在手里还没挂上衣架,也僵在半空,错愕望向何焕。 老人似乎没想到他们认识,用俄语对吉乌斯教练说了一句什么,她眨眨眼,过一会儿才回过神,微微笑着以俄语回答。 当然何焕是听不懂的,但安德里安同他说话用得是他们都能交流的英语。 “你居然认识列昂尼多维奇教练?”他好像还没从震惊当中回过神,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讶然。 “他是你的教练?”何焕凭猜测说道。 “不,他是我教练的教练。” 现在何焕知道,他所观察到的他们师门所有人身上那种相似的气质与感觉是从何而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05:00:03~2020-06-24 22: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30 紧凑的客厅顿时满满国际主义气息。 安德里安、吉乌斯教练与何焕刚刚得知的鲍里斯·列昂尼多维奇教练之间说他们的母语俄语, 何焕与安德里安对话用英文,而他在和老教练交流时,可以用中文。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所以你教练的教练认识我教练的教练?”安德里安英语也是一般, 想好久才琢磨明白语法说完整一句话。 “对, 多亏谢老师帮忙联系, 但她好像没有告诉你教练的教练……”何焕已经丢行李的事, “列昂尼多维奇教练也是传奇教练, 是国内锦标赛的冠军,听说当年也是很有名气,甚至有机会去黑池比赛。” 何焕知道安德里安说得黑池舞蹈大赛,他也是听朱绯说过, 这是体育舞蹈届相当于花样滑冰世界锦标赛的世界级重量赛事, 他也还记得听宋心愉和朱绯聊天, 两个人谈到谢老师也曾经几乎就要踏进英国黑池比赛场地,但种种原因未能成行,最后回到国内再未有机会前往国际一展抱负才华。 这其中和两个人的认识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何焕来不及细想,便被安德里安打断。 “你穿教练这套衣服居然这么合身?”安德里安绕着何焕走一圈, 颇为满意的点点头,“一般斯拉夫人种和高加索人种的肩会相对宽一些,三件套的衬衫和马甲最看肩线剪裁, 你穿起来居然肩脊一线都没有塌陷下去, 难得。” “谢老师也说过我肩线还不错。”何焕也不谦虚, 他也惊讶衣服的合身, 而又因为同样是比赛服, 在做动作时衣服仍然保持松紧适中且服帖,大概上冰跳跃也不会受到影响,但形势不容乐观, 何焕微微蹙眉,“还有一件短节目的比赛服不知道怎么办。” “安德留沙做了两套短节目的服装,有套备用的比赛服我觉得与你这赛季的节目应该合适。”吉乌斯教练听到他们的话后转身说完,又用俄语说给列昂尼多维奇教练说一次,老教练后退一步看看挨着站的两个年轻人,笑着点点头。 “对啊,你可以先穿我的。”安德里安笑了,他特意凑近何焕比了比两人身高,笑意更深,“我记得青年组你明明比我高一点,为什么我长个了你没有?现在我们几乎一样高了。” -- 第62页 这话刺痛何焕弱点,他天天牛奶鸡蛋胡萝卜,就是希望再高一点,然而一年下去没有任何动静,身高仿佛凝固在173。看上去安德里安确实长高一两公分,但视觉上他本来比自己稍有纤细,看上去更高挑,何焕顿时觉得视野优势消失,内心很是五味陈杂。 “你就不要伤害他藏得很好的自尊心了。”吉乌斯教练诡秘一笑的神情和安德里安好像,只是她眉眼极美且带着一丝温柔,看上去没有那么坏坏的揶揄和调侃,“明天合乐时候我们给你带过去,和你教练说一声,不用担心了。” 何焕心里闷闷的,但表面还是水般沉静,彬彬有礼的道谢,但安德里安笑得太大声,他忍不住瞪他一眼,结果没有任何威慑力,对方笑得声音更放肆,简直可以说是直线接续步中的欢快蹦跳了。 安德里安和吉乌斯教练是来探望老教练顺便团聚吃顿晚饭,何焕被强留下一起,他也不好一直推辞显得生疏,三个人刚刚帮他解决职业生涯遇到的最大危机,客从主变,他也就答应了。 吉乌斯教练和老教练下厨,两个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年轻人无事可做,安德里安热情介绍起自己教练的教练走过的光荣之路,把他领到客厅墙架前,颇为得意地一个个讲述来历。 何焕的目光却在挨着最大一个褪色金奖杯前面的单个木质相框上停驻。 黑白画面内,已是华发银泽垂然老矣的教练仍旧留刻青春的影像,他捧着挂锦带的老式奖杯,只露刀刻斧凿出的英俊侧脸,看向握住奖杯另一半的女伴——一个黑发黑眼锦衣华裙的少女。 “这是……谢老师?”何焕分辨出眉眼的相似和气质的吻合,但因为照片所拍时间太过久远,不敢确肯。 “这么说我们还算是同门。”安德里安猛一拍手,“而且我还是你的学长。” “我们不是。”何焕冷淡拒绝,如果安德里安还比自己矮,他可能就默许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身高几乎一致,看情况安德里安好像还能长个,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安德里安很少被何焕拒绝,诧异看他,又仿佛明白什么,笑出一种嘿嘿的笑声,“你听没听过一种说法?” “什么说法?”他的笑容让何焕警惕。 “有人说当今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有五大选手:埃文斯、成明赫、你、尹棠,还有我。” “那没有说错。”何焕听他说这个才微微放松。 “所以就有人把我们五个比喻成罗马盛世的五贤帝。” 何焕从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对欧洲历史自然比不上安德里安如数家珍,“什么五贤帝?怎么拿皇帝比我们的?感觉不像一回事,有点奇怪。” \古罗马五贤帝创造了罗马的黄金时代嘛,意思就是花样滑冰男单的黄金时代是我们五个,欧洲的历史学家又认为,这五位在位时期的古罗马是‘人类最幸福的时代’,所以也是说现在这个周期是冰迷最幸福的时代……这个赞美我确实很受用,不过这不是重点,最绝的是他们给我们一一对应的比拟,特别有意思!\ 看着何焕做出好奇且打算认真听下去想表情,安德里安笑得愈发灿烂,“你可能不知道这段欧洲的历史,我讲给你听,古罗马的五贤帝是:涅尔瓦、图拉真、哈德良、安敦宁和奥勒留;埃文斯被比作图拉真,他是为古罗马黄金时代开疆拓土的人,是‘最高第一公民’,甚至被半神化了,为人又骄傲,喜欢标榜功绩,当然也有很多功绩值得他夸耀,所以我觉得这个形容也算恰当,毕竟埃文斯在目前的男单里,和半神也没什么区别了,个性也是这个样子。” “其实他……算了,你接着说。”何焕想替那个给他做饭的,细腻温文的埃文斯辩解,但又觉得打断别人说话不是时候。 “安敦宁是你师兄成明赫,这个皇帝为人很是开朗果敢品格高尚,人缘最好,让罗马富足繁荣,他喜欢庆祝狂欢,又没有架子,特别是最深受罗马平民爱戴。还有就是,据说安敦宁长得很帅,是罗马美男子。我看前面都是假的,就是为了这个理由他们才这样比。” 何焕边听边点头,心想这些冰迷真的很厉害,这样形容,不管是个性还是人气,都很像师兄,当然那个帅气的理由最重要,要知道师兄在新一辈挑战者当中人气是最高的,平常在俱乐部旁游荡的羞涩少女,十个里有九个是等着想和他偶遇的。 “尹棠是哈德良,就是最有文艺气质的贤帝,他在位时倡导希腊人文艺术,还是个诗人,是个有点深沉忧郁,但又嫉恶如仇敢爱敢恨的人。他修缮法律,又督促严格执行,喜欢在军队服役,个性刚强坚韧。可他在艺术上又气质细腻,文字很有抒情阴柔之美,其实是个很矛盾的人。大概大家都觉得尹棠很神秘,他个人的气质和节目完全不同,但那种对艺术的理解和追求是人人都可以感知的。” “我觉得说得很好。”何焕露出一点笑容来,“还有呢?” 安德里安略微扬了扬自己的声音,“还有就是我——最有野心的一位皇帝:涅尔瓦。历史学家怀疑他参与谋杀前任,但他本人不是暴君,反而还是个公认的仁慈之主。但他企图心和目的性都很强,施展温柔的铁腕,很有自己的施政特色,是个雷厉风行的改革者,我自己是很喜欢这个比喻的,虽然我也不会去谋杀埃文斯,但说到赢他的野心,我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去讳莫如深。” -- 第63页 “这个说得对,其实大家都一样。”何焕很少这样期待别人说点什么,他忽然有点好奇大家都是怎么看他的选手身份和滑冰风格,“最后就剩下我了,那五个皇帝只剩下一个叫奥勒留的,我记得你刚刚说得。” 安德里安的笑容总有种灿烂的魅力,再加上他说英语那种特别的口音,很有诱惑力想让人听完这个天方夜谭似的故事。 “你,也就是奥勒留,是个哲学家皇帝。” “哲学家?”这是何焕完全没想到的。 “是啊,他写得《沉思录》在欧洲很有名望,是淡泊和理性的斯多葛学派学者,博学多才,但也能征善战,总之夸你的话可多了,大概都是说你不管是人还是滑冰风格,气质都和他吻合,有种和年龄不符的沉静清雅,可能就是……那句英文怎么说来着……对!‘人狠话不多’的感觉吧!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安德里安的停顿恰到好处,把人的好奇心勾到极致,何焕忍不住催他快说,“什么最重要的一点?”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古罗马五贤帝的所有雕像里,他是最矮的。” 安德里安再也憋不住笑,他好喜欢何焕此时此刻的表情,像一只明明特别乖巧好rua的高冷家猫,终于被怎么都捉不住的逗猫棒惹急,气得浑身炸毛,马上要扑过来挠自己一顿。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你们声音小一点,这楼里住得都是老人,休息得早。安德留沙,过来帮我一下。” 吉乌斯教练的出现拯救了安德里安,何焕看他小跑逃窜,气得想随手抓什么丢出去砸他脑袋。 以前安德里安是五个人里最矮的,然而国内选拔赛的时候,眼看从前和自己身高几乎一样的尹棠也长高些许,这个死毛子臭小子又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蹿了几公分,这下好了,他大概真的是最矮的那个了。 男选手受发育关制约小,长身高可以让姿态更挺拔,虽说不是越高越好,何焕也不是想一飞冲天,他就是觉得眼下自己的个子如果能拔高一些就更完美了。 真的好生气啊! 他闷闷的样子一直到吃饭时才纾解,只是看安德里安的时候眼神锋锐,像刚开刃的冰刀,然而眼神毫无威慑力,安德里安活蹦乱跳,吃饭期间笑意始终挂在眼角眉梢。 晚饭后,何焕感谢老教练的款待,明天还要比赛,他得早点回酒店。老教练似乎想起什么,又取出一个不大的盒子,让安德里安为自己翻译。 到了正经时候,安德里安勉强可靠,他听完后思索片刻对何焕说道:“列昂尼多维奇教练说希望麻烦你把这个带回中国,送给你教练的教练。” 何焕受人之托,郑重点头。 吉乌斯教练不放心晚上何焕一个人上路,尽管他竭力申辩自己已经十九岁了,然而教练还是坚持要开车送他回酒店,何焕推脱不过只好谢谢好意答应下来,不过好在,安德里安似乎很疲倦,上车后就在后排熟睡,何焕挨着他坐也没有再受排揎欺负。 深夜的流光开始折射在车窗上,他们已经进入莫斯科市内,这是一座在寒冷冬日也仍然拥有暖色夜晚的城市,到处都是淡金色的灯照,上一场积雪还没融化,明亮的银色点缀在古老建筑的顶端,像老去的巨人沉默俯视着汇聚又分离的街道。 何焕专注朝外欣赏城市夜景时,开车的吉乌斯教练从车顶后视镜看向他忽然说道:“安德留沙之前因为受伤,错过很多训练,这段时间为了补上进度很辛苦,我们是直接从训练的场地来的这里,没有想到会遇见你。” 原来安德里安肩膀脱臼是真的,何焕还以为只是从前他说过的神秘战术,“那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足够向你们共同的敌人发起挑战了。”吉乌斯教练的笑容不输莫斯科令人沉醉的夜色,“你呢?你准备好了吗?” 何焕看向窗外,雪花突然闯入宁静的夜晚,星星点点从天扑朔而降,在灯火中摇曳。 “当然,我就是为了这个而来的。”他声音平静柔和,却又无比坚定,呼出的热气撞在冰冷的玻璃上,化出雾蒙蒙的小小一片椭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4 22:15:09~2020-06-27 06:3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之阿 20瓶;欧阳真洛 16瓶;酱油拌饭 3瓶;trac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31 莫斯科梅加体育馆内, 男子单人滑比赛进行大半,现在是休息时间,扫冰车抚平被之前出场选手折磨得伤痕累累的冰面, 接下来一组会在扫冰结束后五分钟以内开始最后的热身。 安德里安、何焕、成明赫与埃文斯, 四人作为成绩佼佼者同在最后一组出场, 按照抽签顺序,安德里安第一个登场, 随后是埃文斯与成明赫,何焕压轴。他抽到签时大家都不由得投来同情目光,虽说最后一名出场发挥好分数空间高,然而前面三位高手轮番献艺, 等到他时, 裁判的评判标准和欣赏期待早已被拉至最高, 稍有不慎,分数就会断崖式下跌。 总之这样一个刃尖起舞美则美矣险则过险的位置,对职业生涯第一次参加世界锦标赛,同时身上还肩负着国家明年奥运会名额的何焕来说, 说是登上国际舞台以来最险峻的考验也不为过。 -- 第64页 宋心愉的两个弟子在同一组,按照常理,他没有办法同时临场指导两个学生在六分钟练习进行比赛, 但何焕在六练时比较安静自我, 喜欢自己找个角落自己滑, 只最后需要宋心愉提醒一些比赛时注意的事项;而成明赫会及时和宋心愉沟通反馈, 一会儿一返回, 这样反倒很好,宋心愉指导的时间完全错开,看上去从容不迫, 颇有运筹帷幄的巾帼大将之风。 平常何焕和这三个人都算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朋友,但比赛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没有任何轻松闲谈的心境。六分钟练习结束时,除了即将比赛的安德里安,所有人都依次下场,何焕跟在埃文斯身后,他比赛服是灰白色,离近看是半透明的材质,透过衣料,肩膀上清晰可见一圈圈缠绕的白色医用绷带。 埃文斯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 师兄关注埃文斯的最新消息比看天气预报的频率都高,知道了什么就会和他讲,他没说就是没有任何新闻,只可能是埃文斯没有公布自己的受伤。男选手的肩背是除了腿脚以外,受伤最高发的身体部位,何焕也在练跳跃时摔到,但小伤居多,影响不大,但怎么看埃文斯的伤势都不像小伤,然而他们正在退场,比赛马上即将开始,不能打扰其他选手的准备,何焕什么也没问,默默跟在他后面,套上冰鞋刀套,跟在宋心愉身旁与成明赫一起返回休息区,等待轮到自己登场。 刚踏进休息通道,场内的欢呼就潮水般拥挤推搡着闯入,毕竟此时登场的是安德里安,俄罗斯选手,他主场作战又一个赛季没见人影,受到的关注和得到的欢呼同样多,何焕也没见过他的节目,虽然还没比赛的选手看别人的节目容易分心,但何焕从来不太在意,他反而是多看别人的节目越到自己登场时,胜负欲望越强烈,要是前面所有选手都发挥出色,他的肾上腺素就会指使他的大脑完完全全进入一种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兴奋状况,宋心愉说这叫比赛型人格,天生就是当运动员的料。 直播画面上,安德里安已经在冰场中央等等音乐开始,他的短节目选曲是手风琴旋律《最后的华尔兹》,这也是本赛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使用,人人屏息期待,赛场静寂犹如深夜的旷野。 音乐开始。 如果说上个赛季,大概何焕还看不太懂这个选曲与编排的奥妙,但他如今已是跟随大师学习近一年的国标舞,华尔兹的技巧和慢三拍的迷人已是早知早闻。 《最后的华尔兹》原本是一首几十年前脍炙人口的老歌,但安德里安的版本很多人从未听过,以俄罗斯民族音乐常用的乐器巴扬手风琴作为主旋律,开场从钢琴旋律过度到手风琴,这种手风琴音域广按键多,演奏时指法变化快且跳脱,与传统的钢琴手风琴差别很大,音色极具民族特色。但拿来演奏华尔兹曲风,确实少有。 安德里安拥有目前男单跳跃最顶尖难度的单跳——飞利浦四周跳,因此他压步的节奏很快,几乎是音乐一开始便进入滑行,但和音乐的拍子极为吻合,上肢动作也没因为紧张的编排而缭乱,他的姿态和气质在华尔兹慢三拍的节奏中被发挥到的极致,转三步法进入起跳前,他的手臂始终保持华尔兹的基本持平,又仿佛是芭蕾基本位手,肩膀松弛,五指都是自然低垂,完全看不出是在比赛最紧张焦灼的最后一组时会有的放松心态。 但他的起跳是忽然紧绷的! 力量在瞬间灌注全身,像涨满的弓弦弹出笔直的利剑,刃跳一般动能不会如此强势,但安德里安与何焕像两个例外,他们一个是擅长刃跳的选手——何焕以爆发力见长,安德里安擅长点冰跳,看他的后外点冰四周跳就知道他的跳跃能力觉不仅限于此,然而自己却不知道安德里安是怎样跳出和自己比拟的爆发力度,这是只能从技术角度解答的问题。 惊呼之后又是欢腾的掌声,安德里安起跳势猛,落冰却异常轻柔,很有那种华尔兹舞里转身用力,探腿却轻捷的味道。 特别是他长高后,颀长的脖颈和背脊一线犹如藤蔓,随着风一般的音乐节奏轻摇慢摆,修长的四肢延长身体的曲线,仿佛只是压步都在舞蹈。 看得人火大。 安德里安有这样的跳跃难度基础分和必定出色的完成分,想来分数也不会低,只要后面的跳跃正常完成。 华尔兹的旋律极为饱满,又以独具高雅的姿态被誉为“舞中皇后”,摆荡是华尔兹的灵魂,在旋转中调整身体重心,三个拍子的节奏里,当第一拍探出主腿,身体下沉,重心低走;第二拍接踵而至的瞬间,重心轻盈仰抬;接上第三拍,这次全身都要拔高,仿佛水鸟脱出湖面将飞欲飞的姿态,每一片羽毛都闪动粼粼波光。 每个三拍都是一道波浪,整套节目起起伏伏,动作华丽但却能保持始终如一的端庄姿态。 安德里安自幼学习芭蕾,又有国标舞名师指导,是他们几人当中舞蹈水平最高的选手,这个选曲能将他个人优势展现到极致。 巴扬手风琴演奏的圆舞曲风很有俄罗斯民歌活泼又带着淡淡哀愁的味道,观众在伴随进入定级步法的强节奏音乐拍手打起节拍,感染力顿时溢满赛场,何焕坐在休息区,脚尖都忍不住随节奏轻轻贴地起伏,有几个之前比完的选手笑闹着进来看比赛,他马上忍住恢复正襟端坐,浑身上下甚至眉毛都纹丝不动。 -- 第65页 阿克谢尔三周单跳与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跳都是难不住安德里安的,她飞快完成所有规定难度跳跃,在所有人整齐划一的打拍子声中,安德里安换足跳进旋转,在越来越快,甚至甩开观众鼓掌声节拍声的音乐里,仿佛幻影般飞速由蹲距姿态到燕式姿态,最后完全直立,飞旋的影子模糊整个人的轮廓。 音乐戛然而止的刹那,他也雕塑般凝固。 观众为他起立鼓掌,身边几个选手也吹起口哨,何焕坐在那里,满脑子想得确是大概这赛季,从观赏性和艺术性上来说,或许只有尹棠那套编排堪称艺术品的肖邦短节目能和这套一较高下。 但尹棠却在国内选拔赛被自己淘汰。 安德里安的分数出现时,埃文斯已经准备上场。 何焕见他看也没看屏幕显示的98.95分便踏上冰面,一副舍我其谁心无旁骛的模样。 但这个分数,是超过埃文斯年度最好成绩的,也就是说他必须超越自己才能得到短节目的优势,从而守住卫冕。 《山鹰》响起,埃文斯俯身曲臂,伛偻的展翼折出痛苦的弧度,像是鹰在低空时徘徊的姿态,低沉的小调缓缓昂扬,埃文斯才真正压步准备跳跃。 他的起跳技术突出干脆利落,步法进入后没有任何多于摆动和降速,第一个单跳是萨霍夫四周,单看这个起势,根本看不出埃文斯有伤在身。 可能是伤好得七七八八,何焕想,绑好医用绷带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多一层心理安慰。 他这样想着,也稍有放松,无意瞥见鞋带松了一条,低头去系,忽然身边和电视里同时传来惊呼。 何焕急忙抬头。 只看到埃文斯痛苦躺在冰上,音乐还在继续,他缓慢地用一只胳膊支撑站起,观众开始为他鼓掌,可是这种掌声往往连安慰的意义都没有,失败的跳跃和冰面的重击却是实打实的。 埃文斯最擅长的四周跳失误了。 但他仿佛没有受到影响,除了满身晶亮的冰屑随着重新启动的助滑簌簌而落。 他两个跳跃离得很近,何焕忍不住为他捏一把汗,这么短时间内很难调整状态,甚至可能上次摔倒的阵痛仍在,想以完美状态跳出无可挑剔的阿克谢尔三周几乎不可能。 但没有任何调整的余地、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是整个赛季最重要的比赛,他没有选择。 埃文斯还是用最高难度的进入方式蓄力,腾空而起。 苍凉的秘鲁民歌在这一刻仿佛才是真正在唱响它歌词所咏叹的哀凉: …… “人被大地束缚,生于斯世,所叹悲伤……” ……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是我看英文版简单翻译的,可能不准,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山鹰之歌好好听的…… 感谢在2020-06-27 06:32:12~2020-06-28 05:4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勿忘我 5瓶;worley在睡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32 何焕没看到埃文斯的第一个跳跃怎么失败摔倒, 但却看到了第二个。 这是个典型的空中转轴偏移式失误,在落冰前就能遇见的失败,然而埃文斯以顽强纯熟的技术在展开四肢前调整平衡, 所有人都以为他全身将再次沾满冰面的碎霜时, 他单足缓冲, 全身重心向支撑腿压去、深蹲。 他没有摔倒,尽管落冰失败, 他仍然从半蹲距的姿态孱微站直。摄像机无情推进镜头,对准他的正左前刃偏移的刀齿摇晃后最终依旧挺立回笔直。 除了技术,埃文斯还拥有经验。 这是失败的经验,但是每个冠军都是从失败者走来。 何焕这一刻完全觉得埃文斯融入了他的节目与音乐当中, 这和采访时所说那些单纯的话语不同, 表达是有力量的, 他即使没有相应的文化背景,没有他希望其他人将他和选曲联系起来的身份,此刻他也得到了艺术上的认同,这比前者更真实, 更震撼人心。 只有鹰知道飞至山巅要几度迂回,逆风而上时双翼的重压仿佛是在与天空和大地同时博弈,鹰的叫声仿佛是在悲鸣, 在音乐里, 在冰场上, 让何焕有一瞬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震撼。 埃文斯最后一个连跳与安德里安同样是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 如果只看到这个跳跃的人, 绝对无法想象昔日冠军刚刚有过两个重大失误,因为他腾空的自信好像冠军志在必得——与曾经即将完美完成整套节目的他没有任何分别。 这也的确是有埃文斯水准的跳跃,高度远度无可挑剔, 落冰四平八稳,滑出顺畅潇洒。有人已经站起来为他鼓掌,镜头扫过观众席,人们在为一套不那么完美的节目疯狂。 哨笛声绵长清脆,归于无声,埃文斯的联合旋转结束在消失于欢呼的音乐尾声里。 何焕觉得埃文斯有那么一瞬间要去抚触肩膀,但他抬手的动作停下,走下场后,雷普顿教练只是拍拍他后背。 他们似乎在交流什么,大概是对之前失误的总结,雷普顿教练没有何焕想得那么严厉,他显得十分平静,好像已经对这种成绩的起伏稀松平常,埃文斯也只是认真点头。 但88.71的分数出来时,两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同一种失望和紧张。 安德里安的领先优势实在太多了。 -- 第66页 何焕不能再安稳坐着,接下来是成明赫比赛,然后就轮到他上场,他要到登场前的准备区热身,师兄的比赛看不到了。 和其他选手一样,何焕在上场前会简单拉伸韧带,因为已经穿好冰鞋,跳绳和慢跑都有可能造成脚踝损伤得不偿失,只能选择相对温和的热身方式。 入口处几乎没有人,几个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开门时,赛场的热烈与澎湃会拼命挤进通道,何焕却从中感到一丝紧张。 之前的比赛他对其他选手的出场泰然处之,一心想得全是自己的节目,但这次不一样,何焕第一次对失败产生出恐惧。 即便是埃文斯,失败后也只能拿到不近人情的残酷分数,如果他失败,只会更加惨烈。这次出战关系到明年奥运会的名额,尹棠和其他男单选手职业生涯参加最重要赛事的机会,他不只是为了自己踏上冰面,他的肩膀上除了对胜利的渴望,已不知不觉多了许多其他的重量。 何焕猛然发觉,即便是自己,也偶尔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他为这份怀疑感到羞耻。 赛场传来欢呼声,是师兄成功CLEAN节目了吗? 但很快,又有喟叹般的惊呼,何焕默算时间,师兄大概进行到短节目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了,隐约的音乐也在证实他的答案,他们两个人为了学习如何不被发现拖延因为滑太快而多余的时间,对对方的节目节奏了若指掌。在这段节奏时观众发出类似的声音,只能说明师兄也失误了。 今天大家是怎么了? 除了安德里安,冰上的两大高手接连失误,这种情况何焕很少见到。因为不管是师兄还是埃文斯,都以稳定的完成见长。 终于,最后的欢呼响起,期间没有任何其他何焕不希望听到的声音,失误大概只有一个,不是不能接受。 选手在前一个出场的对手等分时可以上冰简单热身,何焕走出通道,观众都在窃窃私语。似乎有人发现他的出现,周围嘈杂的快门声多了起来,但大多数人的目光还在陪同等分席的成明赫与宋心愉一同等待。 何焕看不清远处成明赫的表情,但宋心愉在拍他的胳膊,这是教练安慰人时喜欢的小动作。 90.13分猝不及防出现在电子记分屏幕上,何焕在冰上正不断转刃活动膝盖脚踝,看到分数时他顿了顿。 这个分数实在算不得成明赫得过的高分,哪怕赢过埃文斯一点点,师兄也未必高兴。 果然,成明赫少有的不笑表情始终在低落的脸上徘徊,宋心愉这次拍打他上臂时比方才用力得多,说了几句什么,成明赫才略显松弛,一个人朝场外走去,离开前他看一眼冰上的何焕,缓慢得朝师弟点点头。 宋心愉也走回场边,她招手示意何焕滑过来,何焕照做,在她面前停下。 “不要紧张。”宋心愉隔着满是广告的安全隔离带拍拍何焕手背,“还没比赛,你的额头上就有汗了。” 何焕不知道这算不算紧张,他从来没有紧张过,但这次感觉确实和前几次不同。 他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三十秒登场倒计时开始,何焕滑回场地中央,摆出开场动作。 “他这是什么衣服?怎么不是之前的?有点怪怪的。” 已是深夜,国家队宿舍楼同一层漆黑一片,但不是因为深夜,而是所有选手都去参加世锦赛,唯一亮灯的房间内,没有舞伴留守的朱绯和惨遭淘汰的尹棠坐在电脑前看着直播里静静站好的何焕。赶在音乐开始前,尹棠忽然发觉他比赛服装变了。 “不知道,做了两套?”朱绯也纳闷,“但这套明显不太配啊……” 音乐开始了,两个人立刻安静。 何焕的衣服是安德里安赛季短节目的另一套白色服装,轻柔飘逸,与自己之前的还算相似,只是少了紫色的缎带,更没有华贵的褶皱,上面零星点缀的海藻似的轻柔衣料上有波光粼粼的闪亮材质,滑行时可以凭借光影的交错巧变幻妙弥补服装朴素的颜色。 《波培亚的加冕》音乐涌出诡谲的温柔,这份温柔又被何焕捧在并拢的双手间,这是他压步前一个动作,随后分开的手平行冰面,掌心朝下,刀刃扭转、再转,膝盖靠近,重心隐低,全身的力量奔向脚踝和膝盖,以锋利的刀刃支撑的躯体离弦崩出! 这是何焕重复足够多直到不需要任何技术上的调整就能凭借本能完成的跳跃。 但这次感觉完全不同,他在空中时像从前一样延迟转体,但却忽然感觉力度耗尽,他跳跃一向留有余裕,很少有无法足周的情况,但要是不足周落冰,萨霍夫四周跳就会被降组成三周跳。 几乎在他意识到的同时,他就要落冰了。 第四周的的确确没有出现,他落回冰面,虽然勉强站稳,重心在膝盖的调整下没有歪斜,也没有影响滑出,但却大大降低难度系数。 “他在紧张个屁啊!” 朱绯不知道是尹棠砸那一下桌子吓人,还是忽然飙出的粗口吓人,这小子平时和不熟的人爱答不理,冷冰冰的,话少得很,但礼貌面前还算说得过去,从来没说过粗鄙的话,这是真的气到了才口不择言。 她其实也纳闷,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何焕,她是与何焕搭档过舞伴的,知道他过度的自信与内心的傲慢是坚不可摧的城墙,没什么能从外击垮他,让这座高入云巅的巍峨城市沦陷。这样的心理状态她一直暗中羡慕得要死,如今看着坚固的城墙居然碎裂,一时也恍惚不安,仿佛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 第67页 “你怎么知道他是紧张,不是普通的失误?”朱绯忍不住问,尽管她看得出尹棠余怒未消,女孩子都比不过的秀气细眉快拧到一起了。 “他跳跃前有个习惯,会肩膀下压,让身体尽量松弛自然进入起跳,这样快速收紧配合延迟转体,跳跃的视觉效果冲击感特别强烈,视觉上看起来跳跃又高又远……可你看这个跳,他根本没有压下肩膀,就是说他太紧张没有办法让身体自然进行原本可以肌肉记忆的动作,真是……没出息!” 朱绯有点哭笑不得,她和尹棠十一二岁就认识,同在国家二队训练至今,还没见他发过这样大的火。但其实选手的失误尹棠自己也该是知道的,不管有千种万种不同的原因,归根结底,失误就只是失误而已。 “算了算了,都有失误嘛……你这么生气也不能替他去蹦出个四周。” 朱绯安慰得有道理,尹棠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硬生生把剩下难听的话憋回去,倒像是叹气般哼一声。 “他这个压步不太对吧……”这次是朱绯开口,她懂一些单人滑的技巧,但跳跃所知不多,只是她记忆里超群,别人滑过一次的节目甚至可以大致复盘出步法。 朱绯清清楚楚记得之前一起在俱乐部冰上训练时见何焕的合乐全套节目,这里该是一串对冰舞选手都颇有难度的步伐,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何焕却在压步。 “他要补回跳跃难度来!”尹棠当然清楚这是在干嘛,他又精神了,“他萨霍夫四周跳成三周,分数低了好多,这是要把原来的连跳换成四周接三周,补上单跳损失的分数。” 尹棠语速飞快却没何焕滑得快,他高效率的压步多塞一个也看不出端倪,宋心愉看得心脏突突往嗓子眼钻,这是什么小畜生,怎么胆子这么大?损失难度分他们又不是没有分析过,不是不能接受,非要冒险跟自己争个高下吗? 太可恨了! 要是教练能上冰,她今天就要全世界通过直播见识一下她是怎么教训青春期叛逆少年的狂妄和无法无天,但规则救了还毫不知情的何焕一命。 他暗中和自己较劲,一定一定不能再出同样的错误,这次他多压一步,进入速度更快,几乎是以危险的速度后扯一步右冰鞋刀齿,飞快点冰,跳至空中。 第一个后外点冰四周跳落冰前早就展开,他再起跳的力气根本不需要蛮劲,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又轻松再接上后外点冰两周跳。 这次他没有失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何焕人没事.jpg 月末了厚着脸皮跟大家要点用剩下的营养液~不用的营养液不要扔,隔壁小乌都馋哭了~ 第33章 .33 比赛的大起大落足够刺激, 但血压拉满对观众也太过残忍。 很少有选手敢在短节目里做出四三连跳这种高风险的选择,尤其是在第一个四周失败意识到自己状态可能并不好的时候。 在花样滑冰赛场上,高风险往往意味着高回报, 勇敢的人背负更多压力, 同时也值得更多奖赏。 何焕的骇人一跳成功, 场馆顿时被尖叫充斥,音乐短暂失联, 安静的比赛环境恢复后,何焕才发现他和伴奏错开已经太多。为了四接三不得不加的压步、连跳多出的时间以及滑出所需平衡身体的调整,这些看起来都是几下眨眼的功夫,但短节目三分钟左右的时长, 即使是几秒也足以改变节奏。 他这次居然比音乐慢了。 何焕从来没有追过音乐, 历来是音乐追他的滑行, 舒缓阴柔的旋律不知怎么就多出仓促和急躁的音色,他不敢减少规定动作,只能尽量加快滑行的效率,好在这个他在行。 宋心愉眼看何焕越滑越快, 手心的汗也越出越多。不,不是这样的,在跳跃全结束后的接续步调整速度是可以接受的, 但他还有个阿克谢尔三周跳没完成, 这时加速隐患太大。宋心愉也知道, 何焕没吃过滑慢的亏, 他不懂也没经验, 以为和之前一样单纯加速就可以弥补前半段节目损失的时间,但这是不可能的。 稳住,稳住啊…… 她的心脏比刚才何焕的四周在空中尚未明了时还要紧缩痛苦。 何焕脚下快, 手上仍然稳重优雅,从一个指尖到另一只手的指尖满溢暴君的温柔,他并不刻意故作深沉,反而清澈真挚地流露少年人陷入无望爱恋时才有的献祭感。 仿佛面对即将毁灭的一切也不甚在意,王权与帝国、英明与崇爱……在一份狂热的爱面前不值一提。将自己全身心亲手献祭、再亲手奉上,可以失去一切但又不惜一切。音乐疯狂的沉沦里,有最恐怖的杀戮和最热忱的温柔。 “滑得好快……”冰舞出身的朱绯也忍不住赞叹何焕精湛超越项目本身的滑行,但尹棠却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很久了。 “但太快了,最后只剩个阿克谢尔三周,这个跳跃……不能这么快。”何焕开始压步时,尹棠才说话。 他话音刚落,何焕的身体已经调整好方向和起跳的角度,原本在冰场对角线远离裁判的一侧,但助滑结束,只是抬腿擦刃腾空的小小一个动作,也因为他速度太快竟然眨眼时间便突破半场。 当意识到危险时,何焕同时意识到太迟了,他已经起跳,空中旋转结束后前方留给他落冰的距离已经不够,整个对角线剩下的仅仅是防护垫前一到两步的空间。 -- 第68页 如果马上收敛肢体落冰,他猜测自己足够维持平衡避开挡板,但跳出来的顶多是个阿克谢尔两周,分数对于男单选手来说不值一提,这样的话,自己刚才冒如此大的风险用四接三替换三接三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不甘心。 于是便没有减速,依旧是三周半转满,四肢在刀齿接触冰面后展开,他站住了,正对挡板,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调整的距离,眼前广告字迹忽然被无限放大,又迅速消失成一片混沌黑暗。 惯性用强大的作用力,将何焕整个人狠狠砸向防护垫,上面用作赞助商广告的喷绘画面扭曲褶皱、深深凹陷,被他撞得剧烈摇晃颤抖,他的骨头也一样,狠狠挤挨剧烈磕碰,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到的咔哒咔哒诡异又恐怖的响动。 阿克谢尔跳正面起跳正面落冰,何焕撞挡板时也是正面迎上,整个人扑进柔软的墙垫,但再柔软也因为速度和力度产生剧痛,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为鲁莽付出了代价,但很快,他的听觉率先恢复,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还有音乐,音乐还没有停。 何焕探手摸出,掌心一片冰凉,是坚硬的冰面,他找到冰面也就找到了方向,双手用力支撑,睁开眼睛,明亮的雪白刺痛重见光明的双眼,一切都发生在过于短暂的时间内,何焕重新站立,他试探性迈出一步,肌肉与骨骼的痛苦没有妨碍他的动作,下一步发力,膝盖很不舒服,但明显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撞击,他的头仍然在晕眩当中,但方向感已然恢复,朝着原本跳跃结束的方向,何焕前滑几步后,重新掌握速度的渐进,同时,他的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闪过去,那人手上还拿着他的运动外套。 是教练,刚才喊他的人是宋教练。 场边观赛的教练一般都在裁判席右手方向短边一侧,靠近等分席和冰场出口,宋心愉也不例外,她一定是绕了半块冰场跑到自己撞挡板的位置。 没有愧疚的时间,音乐继续,他就必须要继续,因为碰撞时间所剩无几,没有跳跃,还有一组联合旋转和定级步法。 他没有受伤,身上唯一痛觉最明显的地方在莫名其妙的下颚和耳际附近,大概是撞击时挫伤,不影响滑冰。定级步法容易,他滑得快,重新提速不费吹灰之力,脑子里统统空白,一切交付肢体记忆。 即便如此,到联合旋转前,音乐仍旧领先他一步,何焕这辈子都没转这样快过,他开始还数圈,后面干脆放弃,凭感觉跳进换足调转方向,最后的最后,音乐只抢先一秒结束,他在生死时速里完成最后一次弯道超车,与伴奏几乎同时撞线,完成比赛。 他没有CLEAN节目,但观众仍然全体起立,毫不吝啬给予他隆隆的掌声和欢呼声。 何焕有点头晕,不是因为撞那一下,而是他后面实在转得太快。 脚边到处都是人们扔出的布偶和鲜花,像是他已经获胜一般凯旋。 但比赛才刚刚进行完短节目甚至分数还没出来,何焕知道自己发挥得不好,一个跳跃失误,另一个阿克谢尔三周他确认自己足周,但不敢保证完成分会因为撞挡板扣去多少。 回到陆上,接过铁青着脸的宋心愉递来的刀套,何焕自知理亏,一言不发,宋心愉也不说话,双唇抿得像一条紧绷的直线,盯着何焕保持缄默。 坐上等分席,面前屏幕回放他撞挡板的失误,何焕从第三视角回顾自己的“壮举”,后背疲累的汗珠骤然冷却。 真的太危险了,他离得太近,要是整个人甩出场外没有安全防护措施的缓冲,怕是只能被救护车抬走,生死难卜。 知道犯了大错,何焕低声对坐在自己旁边仍旧不肯开口地教练说道:“教练,对不起。” 宋心愉不说话,直到分数出来前,她都没看他一眼。 87.37分。 全部世界锦标赛男子单人滑短节目的比赛结束,屏幕上,紧接他的分数,所有选手的分数依次从高到低罗列排名,安德里安占据首席,成明赫如愿以偿超过埃文斯位居第二,埃文斯爆冷只拿到第三位,何焕的名字紧跟在他后面,第四…… 宋心愉终于肯看他了,他们对视后,何焕更觉心口憋闷,这次是他主动低头。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等分席,头顶上方观众还是很热情,他们毕竟刚刚看过一场激烈比赛,心潮仍旧澎湃,见何焕经过仍然高呼他的名字,但这对他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短节目结束后所有选手立即要参加自由滑抽签,抽签依据成绩决定出场顺序,在顺序范围内,再依照抽签结果,安排同组出场的先后。 何焕一路跟着宋心愉走,不敢再说话,成明赫早在通道内等,他显然很焦急确认师弟受伤了没,但只看教练一眼,他也不敢开口,只默默跟在身后,挨着何焕亦步亦趋。 宋心愉脾气不好谁都知道,但嘴硬心软是真,说两句气话,拿纸卷敲下头不疼不痒算是惩戒,最严重是被罚加练,惩罚性的练习往往具有针对性而并非毫无意义的体罚,更像是专项训练。她的脾气从来不是暴力专横,有时张牙舞爪吓唬小孩子,特别是何焕这种根本不会害怕的学生,可以说连威慑力都存疑。 但这次不一样。 宋心愉从没给何焕和成明赫这样的感觉,她是真的生气了。 “教练,对不起……” -- 第69页 何焕又说一次,他觉得必须要承担这份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的惩罚,虽然后怕是真的后怕,但问他是否后悔,他一定会摇头。 然而错了就是错了,这样冒险不顾资深安危,完全违背宋心愉一贯的叮嘱,她不止一次说过,一切都不能与个人安全健康相比较,一个运动员首先要做的是保护自己避免受伤,其余都是次要。 宋心愉猛地停下。 何焕和成明赫也站住了,三人之间气氛压抑,有选手经过也略有感知,本能加快脚步走开。 “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你明知故犯?”宋心愉猛地回头,怒视何焕一字一顿说道。 通道里人不多,再走几步是一会儿用于抽签的新闻中心,记者和大多选手已在里面,剩下还徘徊在通道内的,有几个刚比完的选手因为太饿,急匆匆吃两口零食,还有人在与认识的朋友聊天,各国语言的声音交织汇聚,却窸窸窣窣都是低声细语。因此,宋心愉这一声质问格外尖锐,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大家听不懂中文,但都读得懂空气分辨得出语气,再加上刚刚何焕撞墙那一幕人人心有余悸,不用细想也明白这是教练在训诫学生。 “我当时不想损失跳跃难度基础分值……对不起。”何焕认错从来都很诚恳,虽然从前偶尔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但这次他是真的明白自己做了多危险离谱的行为,是真的在为自己的莽撞在道歉。又想到父母刚才还在观众席,这是他们第一次现场看自己比赛,不知道当时到底会是怎样的心情。 何焕从没在失误后这样煎熬过。 宋心愉看他眼睛,怒极反笑,却是瘆人的冷笑,“我信你是在道歉,也知道错了,但我只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成明赫急得额头落下汗珠,他猜到何焕会怎么应对,拼命拉扯师弟袖口,想让他别太耿直,但太迟了。 “我不后悔,如果还遇到类似情况,我可能还会这样做。”何焕看着宋心愉燃烧般的眼睛,说出心声实话。 “好,很好!”宋心愉冷笑一声,指向何焕的手指都因为愤怒在颤抖,“有骨气,有本事!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 通道左侧出口,安德里安正和吉乌斯教练往准备抽签的新闻中心走来。 埃文斯也刚刚结束兴奋剂抽检,从组委会的办公室跟着教练雷明顿走回通道。 他们在听到宋心愉的声音后都在不远处站住,看向低头的何焕与愤怒的教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8 21:17:11~2020-06-29 19:2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围观帝*^_^*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34 气氛冷凝, 通道内静悄悄,连小声议论的人都没有,大家只是默默看着愤怒的宋心愉和低头的何焕。 “教练, 真的对不起……”何焕不知道除了道歉还能说什么, 他放弃为当时的自己辩解。 宋心愉没有回应, 也没有继续质问,成明赫壮着胆子想劝解一下盛怒的教练, 袖口却动了动,这次是何焕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说话。 成明赫明白何焕是不想让他被连累挨骂才不让他多说,但师弟是自己见过自尊心最强的人,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被训斥一定很难受。 “真可怜, 要不然我去打个招呼……” 安德里安有点看不下去, 说完迈出一步, 却被吉乌斯教练拽回来,“你去干什么?他这时承受的一切都是自找的,狂妄和自负的代价而已,要是你敢这么做, 我只会惩罚得更有实际意义,他的教练还是太心软。” “姐姐,你明知道要是遇到同样的情况, 我会和何焕做同样的选择。”安德里安毫不意外教练会这样说, 却仍然坚决得近乎冷酷说出自己的答案。 然而吉乌斯教练也不显得有半点意外, 她一双好看极了的斯拉夫式大眼睛没有半点平常那种温柔亲昵的笑意, 凉冰冰落在安德里安脸上,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刚才的话是警告,不是玩笑, 你永远记住,我绝不允许你在比赛时用危险动作交换得分和成绩,这是我们师生之间的底线。” 安德里安在短暂的震慑后,怒放般绽出个乖巧到甜丝丝的笑容,“姐姐要是不说,我还敢想想,你要是说了,我想都不敢去想,好的好的,绝对不敢!” 吉乌斯教练也终于笑了笑,随手挽理鬓边不听话的碎发,“那就让该长记性的孩子长长记性,我们走。” 他们路过站在原地的埃文斯与雷普顿,四个人互相点点头当做打招呼,吉乌斯与安德里安走后,埃文斯又看了看何焕那边的情形,似乎调动一番勇气才开口,“教练,不如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再不去抽签来不及了。” “你打招呼他就能不挨骂了吗?”雷普顿看都不看学生一眼就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你心这么软,将来是当不成教练的。” “在这里挨骂,实在是……” “不够体面?”雷普顿只看自己学生一眼便止住了他的话,“那你觉得在冰场上撞断脖子或者脊椎,像烂肉一样摊在地上就有体面了吗?” 埃文斯知道自己说错话,不敢回应,只能摇头。他以为教练生气了,可最后听到的不是对自己的批评,而是一声无奈又疲惫的叹息。 -- 第70页 “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何焕是个好选手了……或许我真的看错了,他胆敢这样去拼,的的确确让我刮目相看,但更让我生气,我想只要是个有责任感的教练都会对这个做法感到愤怒和震惊。他才多大?十八岁十九岁?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脑子里想得都是不着边际的东西,宋教练是个好教练,能遇到这样的教练,是你这个对手一生的福祉。”他顿了顿,兀自摇摇头,“还好你当年就很听话,最让我省心,要不然……” “教练,我不敢的。”埃文斯赶忙说道。 雷普顿这才轻笑出声,“我当然知道你不敢,你要是敢试一次,哪怕就一次,我立刻马上就给你赶出我的俱乐部。” 埃文斯不知道此时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但他有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想问出来,于是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有了英勇就义的觉悟,“……就算教练你觉得,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冠军气质?” 他以为自己会被教练严苛的沉默折磨,但雷普顿教练并不避讳再度看向何焕时欣赏的目光,喃喃说道:“是,我是这样觉得,但我不需要死掉或者残疾的冠军来装点我的荣誉室,在辉煌的成就和疯狂的偏执之间,是有一道界限的……我曾经见过有人越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永远不会尝试翻越这道界限,你也不行。” 埃文斯从前就觉得他的教练犹如山峰,此时更觉得有这样坚守原则的人做自己教练,实在足够幸运。但他又看到何焕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也实在可怜,“要不然……还是去打个招呼,一起去抽签吧……” “不用,让他继续清醒清醒。” 雷普顿不为所动,再不去看何焕一眼,招呼埃文斯跟上自己,头也不回走进新闻中心。 人们陆陆续续经过何焕和宋心愉,他们都不敢多看和逗留,即使人人都有八卦的心,但此时流露更多的是礼貌与理智。 何焕一直等着宋心愉说点什么,但她的教练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最后走进新闻中心的师徒三人收获了全场的瞩目,大部分人都看到方才门口通道那一幕,彼此对这对师徒此时的沉默心照不宣。 抽签开始,被叫到名字的选手依次上台,何焕和成明赫坐在宋心愉两侧,气氛压抑到极点,连带坐在周围的其他选手都不敢大声和教练或是朋友说话。 最后自由滑的签位确定,四个最受瞩目的选手依旧是最后一组同台竞技,然而出场顺序和短节目完全不同。 成明赫这次是他们当中第一个出场的,埃文斯紧随其后,之后是何焕——作为倒数第二位登场比赛的选手,而压轴则变成安德里安。 如果能顶住压力,这对于安德里安来说是绝佳的签位,但成就与否都要看他自己,目前他的领先分数并不算多,形式毫无明朗,人人都感到后天将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抽签结束,领取了明天自由滑合乐训练的顺序安排后,选手和教练们陆陆续续返回酒店休息。 还在气头上的宋心愉带两个人回到酒店,成明赫几次找机会偷偷安慰何焕,都被宋心愉眼神吓到,不敢多说,生怕再惹教练生气连累师弟。 刚到酒店,何焕来不及洗澡换衣服,先去找了父母一趟。 何焕的父母真的吓坏了,确认何焕只是挫伤和擦伤后仍然心有余悸,但两个人性格温和,言语之中只是略有不满他胆大妄为,最后也都变成轻声的宽慰,以为他的沉默是为成绩不理想所困扰,让他不必太执着成绩,他还年轻,机会有的是,千万别自己和自己较劲。 不管是宋心愉的声色俱厉还是父母的宽容慈爱,都让何焕从未有过的煎熬。 他没有办法和内心的自己达成和解,在他明明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内疚的时候,去否认当时的选择。 莫斯科冬日的夜晚总是阴沉,不知什么时候会下雪,月亮和星星像融化在黑暗里,全然不见,只有路灯将何焕的影子拉成一道漆黑的线。 他见过父母回到房间后才感到饥饿,更想的是一个人走走,吹吹冷风。 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大多是摇晃的醉汉,何焕听不懂他们呓语似的自说自话。他从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点零食外加一盒冰淇淋,坐在酒店前面小广场的长椅上一勺一勺刮出浓郁的奶香送进同样满是凉气的口中。 忽然他手机响了。 是朱绯打来的微信通话。 学姐因为当初要和何焕搭档排练舞蹈,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时打电话来想必是关切他的情况,何焕心绪已乱到极点,但更不想太多人为自己担忧,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小焕啊!是我,学姐,我是被逼着打电话的……我本来不想打扰……” “电话给我!” 朱绯的问候被粗暴打断,从手机里传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告诉我,你紧张个什么东西?” 尹棠着急时,会有少量的家乡口音飙出,但福建普通话难免带点闽南语的软糯,怎样质问都听起来毫无力度。 “我没有紧张。”何焕撒谎。 “你放屁!” 这回是真的在骂人了,尹棠气场全开,三个字骂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和他平时冷声慢语全然不同。 何焕整个人仿佛凝固回冰上那一撞的时刻,彻底愣住。 “电话还我!”朱绯听尹棠出言不逊,摆出师姐的姿态斥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 第71页 尹棠根本不听,语速飞快说下去,“你看起来是勇敢,其实是在害怕,你为什么害怕?你就是在紧张!人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这么勇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是你不知道!我问你,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他的厉声质问穿过数千公里的天际,透进何焕僵硬的耳膜。 很久很久,就只有马路上汽车行驶而过的声音伴随手机中传来的尹棠的呼吸声。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他说,“如果不是我犯了和你今天犯下的同样错误,我就不会在职业生涯这么关键的升组之年受伤,修养整整将近两个赛季。那今年就不会只有一个名额,如果不是只有一个名额,我们之间那场较量就会在今天,会在莫斯科,我们都会在那里,这是你的第一次世锦赛,本来也该是我的。我已经付出了我的代价,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骂死当时那个自己,让他看看今天的我是什么样子,就像我现在对你做得一样。” 通话再度变得安静。 然而今晚,何焕第一次觉得有一丝平静的喘息,他终于冷静下来,静静听完尹棠的话,找到自己茫然和不安的线索,尽管问题还没有解决,但此时,他忽然明白与自己和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还有其他必须鼓起勇气面对的事要做。 “谢谢。” 他的声音比方才松弛许多,继续融化的冰淇淋在舌尖也有了甜味。 “你自己加油!看你比赛真是要活生生气死的!” 尹棠电话挂得和语速一样快,何焕没来得及说再见,忙音便响了起来。 他又坐回长椅,继续一勺勺挖冰淇淋吃,但这次他动作快多了,因为一会儿要赶紧回酒店休息,明天还有自由滑合乐训练,为最后的决战寻找真正的竞技状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9 19:25:19~2020-06-30 04:1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在雨中,独自行走 30瓶;乌鸦一般黑 10瓶;双面人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35 “教练还没和你说话?” 合乐训练将近尾声, 选手们陆续离开冰场,何焕又自己滑了二十分钟,反复练习起跳, 只剩他最后一个人时才离开。刚解开冰鞋带, 下一场合乐的成明赫就凑上来问他。 何焕摇摇头。宋心愉早晨看他训练时的表情仍然是昨天的乌云盖顶, 不见消气的意思,何焕自知理亏, 也不多说,闷头按照从前的交待认真练习。 成明赫叹气,“那你……” “你们两个,过来。” 他的话被宋心愉打断, 成明赫立刻戳戳师弟, 用眼神示意动作快点, 两个人赶忙凑到教练身前集合。 “你合乐前先热热身。”宋心愉看着自己的IPAD,指给他看,“你最近阿克谢尔三周的状态不是很好,这是两周内训练的成功率, 已经比你平常低很多了,一会儿在合乐间歇多跳几次找找状态,尤其是右腿, 昨天比赛回放我看了, 你发力点有点太前倾, 记得往后收住力度, 去吧, 再试着找找感觉。” “是,教练。”成明赫欲言又止,无声暗示何焕主动开口, 然后才绕到入口进入冰场。 何焕站在那里又像昨天挨训时被沉默折磨,但这次宋心愉没有让他煎熬太久。 “你现在落后第一名11分。” “我觉得还可以追上。” 宋心愉看他时眼睛里没有笑意,严肃得与平时判若两人,“安德里安的理论难度要超过你,可以是可以,但要把连跳放在后半段,难度分才不算吃亏。” “我想试试。” 何焕说完乖乖闭嘴,他以为会听到类似“你不是胆子大得很吗怎么还征求我的意见”类似的责难,但等了十几秒时间,他只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那你就试试吧。” 宋心愉像是和自己赌气似的,重重扣上IPAD的外壳。 “教练……对不起。”何焕道歉都快成条件反射行为了。 宋心愉瞥他一眼就转了目光去看在冰上训练的成明赫,“和你父母道歉了吗?” “道歉了。” “嗯……我需要好好和你谈一次……但不是现在,等比完赛回国再说,你去休息休息,等你师兄合乐完一起回酒店。” 何焕仿佛刑满释放,终于敢用力呼吸空气。 他当然也知道宋心愉是不想影响他比赛的状态,教练的气明显没消,怕是回去还有一顿狂风骤雨,但何焕还是很感激教练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仍然为他着想。 男子单人滑自由滑比赛日是整个世锦赛的最后一天,也是整个赛季的终极一战。男子单人滑难度高、不确定性高、观赏性高,大赛都喜欢以本项作为压轴赛事,门票也历来最受黄牛青睐。 前两年男单由埃文斯一家独大,虽然观众仍然津津乐道,但还是不如眼下百家争鸣显得更使人狂热。 有人说这个赛季是新时代的开端,短节目比赛结果印证这一说法,谁也没想到赛季一面都没露的安德里安一鸣惊人,更没想到老牌名将埃文斯惨遭滑铁卢。以及整个赛季都带来亮眼表现的何焕却也犹如流星光芒闪瞬。 不管是看直播还是来到现场的所有人里,最紧张的肯定是中国男单的冰迷。 -- 第72页 何焕刚刚被确认是代表时,大家的反应两极分化,认可他的人觉得:“稳了稳了,这波肯定起飞。”,持怀疑态度的人觉得:“完了完了,愣头青抗不得大旗。”当初社交网络上为这个名额的归属还吵过几架,但也就仅限于纸上谈“冰”的程度,没引起太大反响。 然而自由滑即将开赛,所有国内冰迷忽然齐心,还有人做了流行表情包“希望何焕没事.jpg”系列,替他祈祷。 毕竟这关乎奥运会的名额。 奥运会花样滑冰每个单项各个国家最多有三个名额,名额数量以奥运会前一赛季世锦赛成绩为准。计算方法很是复杂,与参赛人数也有关系。对何焕来说,他需要获得前十名的成绩才可以拿到男单项目的两个名额。 何焕短节目后排名第四,第十名对他来说看上去容易,然而男子单人滑往往一个跳跃失败摔出四五名简直是家常便饭,更别提许多年前选手在短节目失利后自由滑心态崩塌,像扔下山的石子,噼里啪啦跌得看不见影。 要是这次只带回一个保底名额,那明年奥运会男单名额还要厮杀一番,这太残酷也太内耗了,是大多数冰迷不想看到的。 所以这个时候,即使不相信何焕的人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当然这些场外因素何焕是不知道的。 他在最后一组倒数第二名登场,六分钟练习后便下场继续陆地简单热身,比赛进行到这个时候,莫斯科当地时间已是夜晚,气氛则刚刚进入白热化。 何焕特意找了个有直播信号的地方继续边拉伸边看,肌肉和韧带要在上场前仍然保持最佳竞技状态是很难的,需要一直持续不断的热身运动维持刚才在冰上六分钟练习时的状态。 在屏幕上看到自己平时朝夕相处的人有点奇怪,何焕觉得师兄还是被自己连累了,宋心愉在赛前指导一般都是比较轻松的状态,鼓励和强调与其说像教练,更像个有耐心的大姐姐。但这次被自己气到后,她在场边为即将上场的成明赫叮嘱最后的注意事项时板着长脸,爱笑的眉眼紧绷绷的,只有递水拿外套的小动作还是老样子。 何焕觉得有时知道教练在场边观赛其实是很有安全感的事,但要他直说出口,又太难为情。 画面中,最后上场前,师兄不知道对宋教练说了什么,教练终于笑了,隔着屏幕的何焕都跟着稍稍松口气。 师兄在倒计时结束前滑开,准备开场,成明赫在男单选手里算是身高偏高的,能借到颜色同样浓郁深红的比赛服实在不容易,倒也和他节目选曲的气质相符,甚至同样带了些东欧民族风情。 成明赫的自由滑曲目是蒙蒂的《查尔达什舞曲》,早在大奖赛初第一次亮相便得到好评如潮,从编舞到表现都被认为是今年最佳自由滑的有力竞争。 曲子是匈牙利风格强烈的舞曲,所有查尔达什里以蒙蒂这首最脍炙人口,但流行的大多是小提琴独奏版本,宋心愉为成明赫选择的查尔达什是钢琴小提琴协奏的版本,钢琴的加入中和了小提琴尖锐高亢过于情绪化的音色,柔化曲子当中强烈的舞曲结构,但当快节奏部分时,仍然是小提琴独奏一马当先,保留了复杂的民族特色旋律。 钢琴的渐强音敲出第一串节奏,但成明赫岿然不动,直到小提琴截断属于钢琴独奏的前奏,他方才转身。 许多选手的编排大多是手动先于脚下,成明赫协调性好,他手脚同时开始舞蹈动作不会给人突兀的僵硬感,十分自然流畅。 他滑多了浪漫曲风,本赛季短节目也是首香颂,自由滑却突然活泼且古典起来,很多人说这曲子更像何焕会滑的,然而看成明赫滑过,一时却也想不出不是他师弟滑该会是什么风情。 就像所有选曲一样,成明赫滑过后就仿佛变成为他量身定做,他可塑性强原来不强在可以适应任何曲风,而是可以收抚任何风格的音乐为他所用。 压步助滑时衣袖当风,靠近的摄影机除了拍到画面还收录进猎猎声响。 有人说即使是师出同门,成明赫的助滑与何焕的助滑也是不同的。 何焕的助滑带着股杀气,仿佛即将拔刀的刺客,有毕其功于一刃的凶悍; 成明赫的助滑速度与之相同,却更洒脱自由,有鹰的劲猛,却没鹰的狠戾。 他起跳更强调技巧的停顿造成的视觉冲击,萨霍夫四周的突然急停与腾空发生在呼吸之间,转过四周后在刀刃回吻冰面时全身打开,跳跃成功,极具大开大阖的动态美感。 师兄的第一个单跳成功,何焕便知道他状态很好,这种全身心放松后再投入的感觉他自己也有过,只是这次能不能再体会,要看站到冰面上的那一刻。 查尔达什花俏的音符跳动之间却是淳朴的单音,成明赫本是很精湛的技术特点,在这样返璞归真的音乐里竟然也有大巧不工的天然,他不去用步法追逐重音,只是在上下起伏的高低音之间变化,穿插其中的跳跃更像即兴发挥,看似没有规章,实则每个都是成千上万次训练后安排好的定点与节奏位置。 然而千雕万琢所求的,就是这份仿佛无经打磨的漫不经心的自然。 像用琴弦灼热的曼陀林在欧洲中世纪破酒馆里弹出的小调,每个音节都透着醉酒后的放浪快活,成明赫的肢体语言似乎也有酒至酣处的快意和醉态。 -- 第73页 成明赫在第一个换足联合旋转之后准备进入阿克谢尔三周跳,他前面五个跳跃都无一例外完美落冰,但这段时间如教练所说,他的阿克谢尔三周跳成功率不高。 他起跳时明显速度足够但打开太晚,然而落冰瞬间仍然稳稳站住,晃都不晃。 观众沸腾之际,很快就是第二个规定的阿克谢尔三周跳,这次是后接后外点冰三周跳的连跳,也是七个规定跳跃的最后一个。 又是个高度远度俱佳的跳跃,连跳时毫不迟疑,落冰干净利落。 《查尔达什舞曲》最后的快弓回旋细密犹如夏日忽至的暴雨,不容任何迟疑,接续步放在这里几乎可以说是零容错,尤其在全部跳跃结束体力渐空后,稍有迟缓或者踉跄就会显得狼狈不堪。 原本成明赫体力是个弱项,但休赛期魔鬼强化后,完成这种强度的定级接续步根本不在话下。 于是在节目的最后,接续步完成,旋转接近尾声时,全场起立欢呼,狂热的音乐和发挥感染每一个人,打拍子的掌声最后化作一整片不分彼此的尖叫欢呼,在整个场馆内沸腾。 第36章 .36 192.08分。 成明赫刷新了他自由滑个人最好成绩。 教练拥抱师兄祝贺他, 何焕觉得整个赛场要被师兄冰迷的尖叫声掀开了,他知道师兄的粉丝多到涵盖各个年龄层女性,但不知道居然真的这样多。而且很多在直播画面里哭到眼泪模糊的还有好多男孩子。 师兄的魅力真是可怕。 但埃文斯的冰迷从不认输。 他刚一出现在冰场边准备比赛, 观众席又立刻被另一波欢呼占领。 如果说成明赫的冰迷分布呈以年龄为Y轴的纵向统治, 那埃文斯的冰迷便是以地域为X轴的全面入侵。 埃文斯只和雷普顿教练说了几句话, 随后便滑到起始位置,双手在头顶交错, 举起时,肩膀受伤一侧没有半天凝滞和迟疑。 即使经过上次的真正相识,何焕仍然想战胜埃文斯,不管是向雷普顿证明自己值得关注也好, 还是内心单纯对胜利的渴望也罢, 他都觉得自己必须要赢一次当今世界的冠军、冰坛的骄子, 才算不辜负自己狂热的心。 可是赢他谈何容易。 埃文斯开场极稳,第一个萨霍夫四周站稳便又跳第二个阿克谢尔三周连后外点冰三周,没有任何失误和瑕疵。 何焕还想再看,忽然有人拍他后背, 猛地一下十分突然。 回头看见宋心愉锐利的眼神,“下一个就是你了,还在这儿当观众?” “我准备好了。”何焕立即回答。 他的反应似乎让仍余怒未消的宋心愉颇为满意, 点点头走在前面, 何焕跟着她回到场边, 工作人员告知他们已经可以入场等候, 但门还没开, 赛场内嘈杂声音抢先一步冲至面前。 不是在跳跃成功后常听见的那种释放兴奋的雀跃,而是连成片的诧异惊呼。 门打开时,何焕望至冰面, 埃文斯跪在冰上,单手捂住肩膀,表情极为痛苦。 他果然受到伤情影响,不知道是不是跳跃失误摔倒后又磕碰到伤处;也不知道埃文斯额头上是滑至节目过半疲累的汗水还是疼出的冷汗;何焕觉得埃文斯还是会站起来,因为再不动下去,伴奏就会出于选手安全考虑叫停,中途停止对整个节目感官影响极大,对选手状态起伏也干扰极深,埃文斯只要还想赢,就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如果是自己也会这样。 埃文斯果然如他所料,重新在音乐与场面南辕北辙的轻捷柔曼里站得笔直,他滑出第一步,观众开始鼓掌,压步结束时掌声还在陆陆续续混在旋律当中。 能成为世界第一、大赛全满贯的选手,是不可能轻易被任何人哪怕自己打败的。 何焕的目光跟随滑行的埃文斯游走,忽然开口:“教练,我第一次知道责任是什么感觉,可能发挥得很差,如果我让你失望了,那一定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 “我干嘛失望?我又不是在气这个,再说我又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你就算拿了冠军我也不会意外。”宋心愉担心何焕心理负担太大,又赶紧补充说道,“你别胡思乱想,什么失望不失望,我生气又不是因为这个,只是10分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自己当然也觉得区区10分而已不算什么,只是想忘记这个分差也有点难。” 宋心愉想,我真傻,真的,这个臭小子从来都是狂妄而不自知,自己怎么助长他嚣张的气焰,可恨! 她不想再说话,但何焕今天却莫名话多,他始终望着冰上驰行的埃文斯,轻声问道:“教练有过短舞蹈落后十分再追上的经历吗?” “没有!”宋心愉没好气地说,“你教练我厉害得很,我领先别人十分还差不多!都是人家在追着我的得分。” “是的,我从来都是追逐别人的那个人,还没有试过一直领先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好吧?” 宋心愉想了想,绷住要笑的意思,慢悠悠回答:“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埃文斯随着她的话音应声落冰,他手臂轻轻卷回到胸前时,左手是比右手要慢的,看得出疼痛对他有很大影响。 宋心愉正想借此教育何焕一番,以示激励,但当她看到何焕侧脸和凝望冰面仿佛燃烧一般的眼神时,她明白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必说了。 -- 第74页 脱出教练的视角看何焕,他真是个古怪矛盾的年轻人。 很少有人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年纪,给人的感觉却像一座白色大理石搭建的神庙,坐落于高高山巅,难攀难求;但神庙中供奉的却是连地壳都能烧沸的赤红熔岩。 宋心愉扪心自问,自己在役时也算个拥有狂热竞技人格的选手,胜负心极强,抱负理想随着水平精进日益膨胀,大多数优秀运动员都是如此,她大概比其他人更执着些罢了。 但自己的学生何焕完全不同,他比当初的自己更奋力想战胜什么赢得什么,但有时她也会困惑,到底是什么会让一个貌似乖巧温和的孩子拥有这样的眼神。 她这样想着,说出来的却是另外的话,“干嘛?等他下场要杀人啊?快活动一下上肢!一会儿比赛的时候肌肉该冷了!” 何焕又回到好相处的那个模式,看着自己的教练,温驯点头,做些平常都会做的拉伸肩臂肌肉群的简单动作。 埃文斯即将滑至尾声,他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站得过于勉强,几乎变成与何焕短节目相似的撞击,但埃文斯在起跳后撞到防护挡板之前收住身体,尽管三周变成两周,但他擦着场边游刃有余滑出,只有衣衫下摆擦到软垫。 面对看到这一幕后,宋心愉扫过自己的眼神,何焕选择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热身。 在有两个重大失误的情况下,埃文斯仍然情绪饱满地完成比赛,音乐结束的瞬间,直立旋转中高举过头顶的手终于垂落,他在定点结束动作后几秒才用另一只手牢牢按住肩膀,再缓缓站起。 “世界冠军怎么是个傻小子。“宋心愉看他疼得脸和冰面一个颜色,不由得摇头,“肩膀有伤的话上肢动作换一个不影响旋转多样性定级的就好了,还憨憨地把手举那么高。” “他很听他教练的话,应该是按照规定动作完成的。” 宋心愉不放过任何能敲打何焕的机会,立刻接道:“你看看人家!” “可我短节目坚持三周足周再落冰也是很听话按照规定动作……”他越说越觉得宋心愉愈发怒目圆睁,老实闭嘴。 埃文斯已经和雷普顿坐在等分席处,冰面上,冰童还没捡完观众扔下的花束和玩偶——实在是太多了。 何焕等了一会儿才好走上冰面,滑上一圈找到冰感,再准备做几个捻转调整滑行的呼吸和频率,这时,观众席忽然爆发出不属于献给他的声音,不是欢呼,而是一种巨大的失望和遗憾交织,上万人共同的喟叹。 190.73分。 埃文斯自由滑得分落后成明赫,而他短节目也是落后的,最后即时屏幕上的排名显示,成明赫总分暂列第一,埃文斯第二。 师兄终于完成了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梦想:战胜他的偶像。 何焕不知怎么回事,也感到一丝鼓舞,替师兄高兴,然而当他看向等分席,隔着丛丛灿烂的装饰插花盆栽当中,埃文斯的面目被隐藏在纷繁的色彩背后,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埃文斯的失落不需要语言也能传达回冰面。 我要挑战的人是师兄了。 何焕想着,再转两圈,手心开始出现汗珠。他穿着老教练的衣服,贴身合适,仿佛就像他定做的一般,衬衫笔挺,肩线妥帖,这时观众席开始有熟悉的领星中文呼喊他的名字。 有一个声音很近。 是宋心愉,她喊完又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教练?”他滑到宋心愉面前,侧刀停下,下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痒痒的。 何焕左下颚紧挨脖颈附近贴着的大号创可贴一半掉下一半勉强黏住,随着他说话颤颤巍巍,宋心愉没好气地说:“脑袋伸过来!” 教练如果真的要在上万人的体育馆打他才能消气的话……何焕心一横,引颈就戮般将脖子伸向宋心愉,送上自己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脑壳。 自尊心隐隐作痛,他下了极大决心,要在不知多少观众面前挨这一下,然而闭上眼睛等了很久,脑袋还是脑袋,没有东西敲上去的熟悉感觉。 他睁开只眼,来不及确认,下巴忽然猛地刺痛,啪嗒一声,他马上站直,伸手摸到块光滑干燥的新创口贴。 再看宋心愉正拿包装塞好用过的那个再包进纸巾里放回手提袋内。 “疼啊?”她眼皮也不抬地问。 何焕摸着伤处点头,“有点……” “这还是轻的,活该。”宋心愉白他一眼,“知道一会儿注意什么吗?” “……慢点滑。” “还有呢?” “……注意安全。” 宋心愉面色稍愈,示意他可以准备开始比赛,何焕见她不像再生气,放松下肩颈的肌肉,调头滑走。 “何焕!” 他听见教练又在后面叫自己,急忙回头等待指示,但这次,他等来的是一个自信的笑容。 “10分。”宋心愉交叉自己的两个食指,比出十字,“你离你想要的感觉只差这个距离,不要想会不会让我或者别人失望,你最不能辜负的只是你自己。” 何焕颔首,这次,他真的一点也不再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篇幅问题,所以盒饭的自由滑在下一章,绝对分量超足!4000+! 写得时候这一大段一起写得,原本是打算把盒饭自由滑一半放这章,但太破坏整个自由滑整体性了,我决定还是放一整章内给大家看~ -- 第75页 明天!就在明天! 感谢在2020-06-30 22:43:59~2020-07-03 00: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狂霸大魔神、鱼鱼紫 10瓶;六月吖、双面人、微生琼华 5瓶;菠萝真好吃、trac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37 “你真不看?” “不看。” “人你骂也骂完了, 还骂得那么难听,怎么气还没消?” “看别人比赛是消遣,看他比赛是折寿。” 朱绯劝说尹棠无效, 心里知道他嘴毒心软, 干脆直接把笔记本电脑声音放至最大, 柴可夫斯基喷薄浑厚的旋律霎时在房间里逼得尹棠无所遁形,他气急败坏走来要关掉直播网页, 手却在目光接触屏幕的同时悬停于键盘上。 朱绯是想嘲讽这臭小子一句贱不贱的,但一时之间,她也很难从何焕自由滑的开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很少有人连压步看上去都是一种享受。 想象烤热的雪亮刀锋切过绵密的奶油,刀刃润至无声, 所到之处细细剖解。 “不大对劲……” 尹棠打断朱绯的专注, 她下意识回了一句:“怎么了?他又紧张了?” “不是, 他自由滑第一个跳跃是三连跳,但这个助滑和进入的步法,不像是后外点冰四周跳,明明是……” 是萨霍夫四周跳。 何焕的重心由低到高, 弹起全身,力道爆发的前一秒还是转三步与节奏巧妙辉映的圆润,下一秒他已过空中制高点, 四周结束落回冰面, 又起跳出后外点冰三周的力度, 再转足三圈, 漂亮着陆。 《曼弗雷德交响曲》重音分明, 旋律仿佛有自己的爱憎,强烈地直抒胸臆,因此何焕在跳跃落冰砸在重音时, 渲染的氛围顿时感染全场。 冰上的何焕一袭黑衣冷峻神秘,再没有平常生活中闷闷不爱说笑的少年感,他滑这个节目时,眼神有种阴鸷的傲慢,竟让人一时分不清平常的他和冰上此刻的他到底哪个更为真实。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跳跃时会变得锐利的眼神从未改变,阿克谢尔三周跳发力点与其他跳跃不同,又是正面起跳方向,在覆盖大半个冰场后,离观众席最近的一角——也是何焕短节目出事故的地方,他又再跳起同样的跳跃,不过这次角度与距离就犹如此前无数次的成功,落冰接路普三周, 在连跳后接点冰跳更容易发力,但接属于刃跳的路普跳发力难接续,想要起跳到足以转满三周的高远度必须爆发力极强,恰好何焕就属于爆发型跳跃选手,一起一落大开大阖,水鸟扑海般迅捷腾身,姿态又笔挺好看,足见基本功之扎实规范与个人能力天赋的卓越。 在这之后密集的两个跳跃就都是单跳了,路兹三周与飞利浦三周起跳时压刃内外有别,却是无数选手的死穴,薄薄的刀刃斜侧哪方看上去只是简单的角度问题,然而所有花样滑冰选手却要为这个不起眼的角度苦练数年,去掌握两种完全不同的起跳技术。 场下漫长的修行到了赛场冰上,不过只是刀刃那轻巧偏出的几十度而已。 何焕两个跳跃用刃清晰,又是不同难度进入方式,交待明了,如今ISU技术上很看重精准用刃和规范,他完成得如此出色,不难想完成分的水涨船高。 尹棠眼看何焕已经开始换足跳进旋转,便知道他没改难度配置,改得是跳跃的顺序! “七个跳还剩下三个,这三个里有两个四周跳不说,其中一个还是四接二接二,他还真敢在世锦赛玩这套?” “你不是嫌弃他紧张丢人吗?这不,这勇敢了也不行吗?”朱绯觉得男孩心海底针,太难揣度,光从听得来讲,何焕的大胆实在令人钦佩,是选手大心脏的表现,短节目出了那样的意外位列第四,又是一个人生平第一次出站世锦赛这样年度最终收官大战,最要命的是,一战定生死,明年冬奥会名额也全看他一人成败……她自己光想手心里都有汗了,然而画面里何焕却和渐缓的交响一般沉稳冷郁,甚至还会在接下来挑战他从未曾尝试过的壮举。 这是什么精神?这才是奥林匹克精神啊!朱绯此时此刻对自己的学弟加师弟,彻底五体投地的敬服了。 “勇敢和鲁莽是两回事好吧?” 尹棠看得出也很紧张,他从刚才起便一直站立旁边,搭在自己椅背上的手都攥着拳,露在外面饱满的大拇指盖已外红而泛白。 还好花样滑冰赛事直播的导播都会在旋转时给中距离平行镜头,不会切近景,否则就能看见何焕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盖也一样苍白得与冰面一个颜色。 他不是因为紧张握紧,而是习惯性在旋转后自己掐自己一下,他是左撇子,左侧对方向的感知更敏锐,然而花样滑冰的旋转要跳转正逆,何焕从小就这样在强烈的眩晕骤停时,用疼痛感知自己的面向是否正确。 停正面向,他看清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裁判席,裁判们目不转睛,他无法分辨他们是否被自己打动,也看不出他们的手指在打分器为自己按下了几分,只有一秒的凝滞,音乐仿佛也知晓这里该是他冲刺前最后唯一的喘息时机,悄悄停顿,随后定音鼓压出越来越快的催促,何焕在密集的仿佛他此刻心跳的节奏里开始压步。 -- 第76页 他的体力足够,但仍然压了三步调整自己和音乐的契合,再让跳跃动势更足,毕竟接下来的是可能决定整个节目成败的三连跳。 后外点冰四周跳对现役五大男单来说都是早掌握已久的技术,成功率很高,何焕的后外点冰跳一向是远度可观高度彪悍,顺势带出的转速极高,他甚至能在制高点才开始延迟转体,显得跳跃更加惊心动魄。 何焕的起跳又引来观众的欢呼惊叹,落冰的再接的后外点冰两周与路普两周相接,观众的掌声也跟随他的一套有二度起落,所有人的心弦在这一刻共同忽高忽低,被这个在节目后半段的三连跳所征服。 宋心愉心里一块石头缓缓落地,但还有两个高悬着,一个是萨霍夫四周的单跳,另一个是阿克谢尔三周跳的单跳。 因为两段旋律的高潮格外接近,这里的跳跃也不得不紧凑编排,只是最初的编排是将路兹三周与飞利浦三周前后融入其中,两个高级三周跳单跳而已,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可一个带四周的三连跳和一个四周单跳却完全不同了。 宋心愉双手紧张地攥住何焕刀套的两端,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晚了,何焕跳跃进入的步伐根本不是萨霍夫四周前安排的那几个,而是一个离弦之箭般的大一字滑行,他冲过了原本起跳轨迹的尽头,又奔着挡板去了。 “师弟你凉了啊!活着不好吗!” 休息区成明赫对着电视的呼喊惊吓到了所有路过的人,包括刚从医疗中心走出来,一只胳膊已经被固定挂具吊在脖子上的埃文斯。 他听不懂中文,只觉得这声喊叫太凄厉了,吓得以为何焕失误,飞快走向屏幕前,可看到的确实惊艳的一跃,正向腾空犹如箭矢,落冰仿佛命中靶心,稳得不能再稳。 不是跳得挺好吗?为什么站在自己旁边的成明赫却仿佛何焕要死了似的眼神? 何焕把萨霍夫四周放到了最后。 他阿克谢尔三周跳落冰完成,更坚定相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阿克谢尔跳的进入相对简单,用时比较短,他可以不用思考合乐问题,直接完成,但萨霍夫四周前是有难度步法的,用来尝试新学到的长弧延时技术最合适,放在后面用作接续步前最后的调节。 他这个时候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反而更冷静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仿佛是能力被极限的情况逼出,连意识也更加清醒起来。 那一刻何焕切切实实意识到,自己是属于冰场属于比赛的。 于是他向最后一个跳跃进发,拉长步幅,覆盖对角线的进入难度,转身再转,刀刃内外变了又变,终于在最后最极限的维度,何焕在最后一个跳跃上用尽自己的核心力量,跃入空中! 这个萨霍夫四周几乎远得难以想象,抛物线尽头像是被时间忽视的节点,等待许久都没等到落冰的瞬间。 何焕也这样觉得,他打开双臂,抬高平衡腿,真正的支撑腿踩在冰上,细细的刀刃承担着重力和惯性以及何焕无与伦比爆发力的冲击, 这个萨霍夫四周,可以说全无技巧可言,仿佛是一种对自己天赋□□裸的炫耀,毫不遮掩展示出天之骄子傲慢的资本。 在人人都追求精益求精的精致和完美时,粗砺、粗犷,何焕不加修饰的爆发是如此弥足珍贵。 冰迷们一直以来都奇怪的是,何焕长相精致,说是君子如璧似玉也不算夸张,笑时的清朗和沉默时的疏离都恰到好处,可他又有一股蛮横的力道,起跳凶猛,立刻便从优雅高傲的凫水白鸟变成卧雪饿狼。 这种气质的割裂让何焕整个人在冰上变得格外不真实。 而他落冰之后,短暂与音乐失联的瞬间,也觉得世界变得愈发不真实。 他成功了。 成明赫激动得额头冒汗,好像刚才那个萨霍夫四周是他自己跳得,兴奋到极点,也顾不上看旁边是谁,直接抱了上去,然后又扔开,双手攥拳盯着屏幕接着看下面比赛。 下面就是何焕的个人秀表演时间了。 何焕的定级接续步有三绝:速度地球首席、难度火星殖民、冰面覆盖犹如黑洞——没有空间上的死角。 他已经在刚才萨霍夫四周时调整好与音乐的配合,现在,他们不再是从前接续步时你追我赶的敌人,而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跳出第一步,起手式更像冰舞步伐的启动,接上的捻转也是冰舞级别的滑行难度,变向和变刃多而不乱,起承转合都仿佛是嵌入《曼弗雷德交响曲》最阴沉却也最情绪化的激昂当中。 何焕觉得滑这个节目时,内心的积郁喷薄而出,他对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的所有疑惑与不安都可以毫无保留倾泻,仿佛在旋律里便拥有了无边的勇气,去做真正的自己。 他对这个世界常怀疑惑,人们不理解他,他不理解人们,隔阂沉重,只有自我世界内一小片自由是坦率无垠的领境。 这个领域此刻就在冰上,就是他滑过的距离。 音乐像熔岩喷薄,炽热强烈,却在何焕耳中几近消失。 声音越来越小,奇怪,不应该的,这个时候是交响乐最恢宏的篇章,应该是最有穿透力的地方。 他顾不上那么多,最后的旋转不需要听伴奏也能完成,圈数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当最后的最后,何焕完成旋转,以结束动作静止于冰面时他才意识到,原来音乐不是消失了,而是被观众的狂欢、掌声与尖叫逼至无影无踪。 -- 第77页 他半跪冰上,喘着气站起来,安静的世界此时已变得喧嚣沸腾,但这一刻何焕觉得,热闹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行四面礼时,起立的观众还是不肯坐下,还在不断有人往场上扔鲜花玩偶,何焕只能拨开满冰面的这些狂热厚爱回到场边。 宋心愉眼圈是微微红的,何焕松了口气,那看来教练心情还行,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他伸手接过刀套时,愣住了。 一个冰刀套断成两截。 大部分选手的刀套都是橡胶制成,比较轻便,但宋心愉喜欢让弟子用老式塑料刀套,因为塑胶刀套看着软,打头会有点痛,可塑料刀套就像吸管一样,打着不痛还邦邦巨响,贼给劲儿。 “这个怎么断了?”何焕喘匀气问教练。 “诶亚……没事没事,这个牌子的破刀套质量不好!回去换一个!” “哦,好的。” 何焕没多想,套上一个,拿着剩下两截的一个跟着宋心愉坐到等分席上。 打分期间,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些比赛的回放画面还有场边以及场外精彩镜头的捕捉。 何焕前一秒还在看自己成功阿克谢尔三周单跳的回放,后一秒镜头切换到场边实时拍摄的宋心愉,眼看她眼中怒火中烧,双手用力……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想象当时她手中刀套应声而断的清脆。 观众全都笑了,宋心愉现在只想拿刀套打导播的头。 何焕本来比完全身热汗淋漓,但看到这一幕,热汗又被冒出的冷汗顶掉。 他觉得怕是自己回去就跟刀套一样下场了。 急于给自己当时的选择辩解,何焕转头对宋心愉说道:“教练,这次我真的不是……” 他的话被一个极为用力的拥抱打断。 与此同时,观众也再次仿佛陷入与刚才相同的癫狂,不约而同叫喊起来。 何焕听到耳边教练细微的哭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侧头去看屏幕,半透明的蓝条上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给出他的自由滑分数。 200.55分。 何焕自由滑得分位列第一,总分反超至第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说话算话!这一章是不是分量很足么么哒!感谢在2020-07-03 00:41:43~2020-07-04 10: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月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38 喜极而泣的教练和陷入狂热的观众都变得格外不真实起来。 何焕看着分数, 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发挥出色,分数不会很低, 甚至极有可能拉回将近十分的分差, 他想到会拿一个高分, 但怎么也想不到会进入自由滑200分俱乐部。 如果他没有记错,成明赫曾经虔诚地对他科普过无数次:男子单人滑的自由滑历史上只有过一个200分记录, 是埃文斯在上届奥运会创造的奇迹,当年他初出茅庐披荆斩棘却书写历史,叩开200分大门。如今这个只属于一个人的孤独俱乐部迎来了新的会员,也是第一次参加盛会就有所斩获的何焕。 后面只剩下安德里安一个人了, 何焕默默计算, 如果自己现在位列第一, 那不管安德里安发挥如何,银牌是一定到手的,世锦赛拿到第二名,他就给国家男单带回三个奥运名额。 狠话没有变空话, 何焕觉得自己这次不管能不能冠军,都已经是不辱使命。 走下等分席时,宋心愉还在一边啜泣一边抹掉眼泪, 安德里安已经上场, 他在冰上远远看过来时, 何焕也正好在望过去, 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不能逗留在等分席太久, 走回休息区后,一直哭着的宋心愉终于开口对他说道:”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挺突然的……“ “还有一个人没有比完, 还不是冠军。”何焕只能想到这样的话来安慰教练。 他的安慰往往只能起到反效果,宋心愉确实是不哭了,但怒容回到脸上,“这可是200分大关,就算不拿冠军也值得兴奋,你看你表情,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自由滑又被落下十分了,能不能阳光点?再说,你创造个人历史最好成绩也是战胜自己,当然值得兴奋一下。” “我刚才有笑的。”何焕替自己解释,不过听起来没有任何说服力,“我其实也和教练一样是满意这个成绩的,但我更想战胜别人。” 到底还是争强好胜的年轻人,但竞技体育运动员执着于胜负再平常不过,宋心愉看何焕心系比赛,也不多说,摆摆手让他去找即时直播看接下来的比赛。 何焕得令离开,走出几步却又停下转身,“教练,我换了一下跳跃的顺序,你没太生气……吧?” 宋心愉没想到他在担心这个,反倒轻轻松松笑出声,“我明白你换那个跳跃的用意,这次做得对,事实上选手在场上有很多时候是要自己随机应变拿主意的,虽然挺吓人,但这次我没生气。”她似乎想到什么,笑容骤然消失,又等圆眼睛,“但短节目那种就不行,这里面的区别你自己明白的吧?” “明白。”何焕说完笑了。 他去找最近的屏幕,路过的认识不认识的选手都向他祝贺,何焕感谢他们的好意,却觉得这个祝贺有点早了。 给休息区选手准备的屏幕在离医疗中心和媒体中心几步之遥的地方,何焕赶到时先看见的是屏幕前两个熟悉的身影。 -- 第78页 奇怪,师兄居然能这么平静站在埃文斯身旁?上次在加拿大冰场,埃文斯从师兄面前滑过去,他都要扶着自己才能站住,果然师兄就是师兄,在比赛时还是有职业素养的。 何焕走至背后,两人依旧专注屏幕里安德里安的比赛,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师兄,比得怎么样了?” “你来啦!我跟你说,我觉得冠军一定是你的了!”何焕说得是中文,他声音成明赫又熟悉,头也不回便接上。 埃文斯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与何焕想得不一样,可能连领奖台都上不去的前世界冠军此刻平静从容,甚至带着微笑对他说道:“祝贺你了。” “伤怎么样?”看见埃文斯带护具又吊着的胳膊,何焕改说英语问道。 “是赛前训练受的伤,如果不是不小心比赛时候摔到也不会变严重,能坚持比完已经很好了。”埃文斯虽然笑着,蓝得发亮的眼睛里还是有点淡淡的怅惘遗憾,“本来教练是不想我来,但后来改变主意,我觉得他可能是想让我体验一下年轻人的冲击,有一点危机感吧。” “那现在有了吗?” “事实上已经不是危机感这样简单了。”埃文斯的笑容没有因为一次比赛的得失失去自信,“在这之前,你是我的挑战者,现在我们互换身份,我是你的挑战者了。” 何焕很认真摇头,“还没到这样的时候。” “虽然你对我教练有点偏见,教练之前也确实是有点小瞧你了,不过……至少有一点他没说错。” “什么?”何焕警觉,他总觉得雷普顿教练会在背后说他坏话,就像上次一样。 埃文斯走过时轻拍何焕肩膀,“教练说……你真是个狂妄的小子。”他走出几步后回头,“安德里安第一个飞利浦四周跳失误了,恭喜你,新晋世界冠军。”说罢也不等何焕回答,完好的手稍高过头轻轻摇摆着,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 何焕愣住了。 世界冠军? 他看向屏幕,安德里安的自由滑曲目是古典芭蕾名剧《海盗》,巧合的是,这个芭蕾舞剧与何焕自由滑的《曼弗雷德交响曲》都是由拜伦的长诗改编。 但两个选曲的风格全然不同,何焕的《曼弗雷德》有多阴郁黑暗,安德里安的《海盗》就有多热情奔放,他此时正在完成自己的定级步法,节目接近尾声,何焕一个跳跃也没看到。 这还是安德里安擅长的风格,他的发挥游刃有余,似乎并没受到先前出场选手影响。何焕觉得光凭借这点,就比短节目时自己强很多,至少心理素质过关,最后出场实在太折磨,有时命运全然握在自己手上也是一种压力。但他转念一想,能自己决定自己的成绩和荣耀,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接续步的最后,观众反馈十分热烈,跟上极快的节奏打着拍子,旋转开始后整齐划一的节拍才变为整片掌声。 音乐和安德里安一同静止后,刚才在节目当中满面春风笑容快活的安德里安不再弯着他天生有点勾翘的唇角,就这样面无表情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重新微笑,向观众行四面礼。 “他的飞利浦四周是怎么失误的?”何焕自从认识安德里安以来,没见他在这个跳跃上失误或者吃亏,这仿佛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如今却发生了。 “跳空了。整个跳跃没有分数。”成明赫猝不及防拥抱自己的师弟,松开后又很用力笑着拍他肩膀,“冠军是属于你的了。” 直到安德里安分数出来的瞬间,何焕的那种不真实感才真正消失。 他的自由滑拿到182.91分,加上短节目得分后,最终得分是281.86分,位列第三。 成明赫总分282.21分,挽回短节目分差,最终得到银牌。 何焕绝地反杀十分后,总分287.92,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排名飞快显示出来,上届世锦赛冠军埃文斯只拿到第四,无缘奖台,整个领奖台资历最老的成明赫也无非刚刚升组第二年21岁而已。 站在这个过于年轻的领奖台制高点的是其中最年轻那个。 上一个从世青赛冠军升组只用一年就拿到世界冠军的人还是埃文斯,如今诞生第二个,整个冰坛无不振奋。 颁奖典礼在比赛结束后举行,已是将近莫斯科时间零点,但观众不肯走,媒体里三层外三层堵在冰场四周,不像比赛的时候禁止闪光灯,这个时候□□短炮开足马力,全都对准刚刚走出来的何焕狂轰乱炸。 他看上去比一般冠军要平静得多,滑上冰面,走上红毯,按照礼仪接受已经上台的季军亚军祝贺。 “别忘了之前打得赌。”成明赫笑着祝贺完师弟不忘提醒。 对了,自己回去还要和宋心愉说希望她不要去美国帮弗兰·马文教练的事情,可是想到惨死的刀套,再加上短节目铸成大错,只怕拿了冠军回去也要惨遭惩罚,教练肯不肯听他讲这些还是未知数。 而安德里安则很平静,他与何焕握手后只是慢悠悠笑着提醒他别忘了把鲍里斯老教练的衣服还回去。 “我想干洗一下再还给教练,你知道这边有比较好的连锁干洗店吗?”何焕问道。 “就我平常洗比赛服的那家,我可以给你地址。” 谁也不知道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新晋世界冠军和他的有力竞争者讨论的却是洗衣服的琐碎小事。 -- 第79页 何焕没有紧张感,更没有自己已经是世界冠军那种想象中的兴奋。 金牌挂在脖子上的瞬间,何焕忽然觉得自己明明期待这一刻已经期待了很久,他一直执着于这种胜利的感受,可此时真正拥有后,反而没有追求时那种亢奋与悸动。 胜利本身值得开心。但他也忍不住想,如果埃文斯没有受伤,如果所有人都没有失误,分数会怎么样?自己还是当之无愧的冠军吗?不知道别人成功之时是否都同时怀有思辨,他第一次当世界冠军,实在没有经验。 一边绕场一周向观众致意,何焕一边想的却是还想再赢一次试试看,去慢慢习惯当个真正的胜利者,他分神太多,冷不丁撞上走在前面的银牌得主安德里安的后背。 “不好意思。”何焕赶紧道歉。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突然停下了。” 安德里安看上去很心不在焉——倒不是为了成绩,他似乎在伸长脖子去看观众席高处,但那里灯已经全部关上漆黑一片,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怎么了?”何焕出于好奇问道。 安德里安用笑容掩饰脸上短促一闪而过的失落,但这除了让笑容更怅惘悲伤外没有任何用处。没等他开口,有来自国内的记者忽然提议让何焕和成明赫一同与宋心愉合照,安德里安自觉让开,何焕走过时,他用很低很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其实,本来我也可以像你一样,和自己的师兄在同一块冰场上比出个高下……” 作者有话要说:  奥运赛季就要开始了~在最重要的赛季前,小伙伴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4 10:11:32~2020-07-05 14:3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双面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39 颁奖典礼后, 在回酒店的车上,成明赫脑门抵住冰凉车窗,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哪里像是刚拿下世锦赛银牌的天之骄子? 他颓废萎靡的原因很简单, 何焕告诉他, 之前在看比赛时一直站在他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埃文斯。 “你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也不用在意, 他听不懂中文,你自言自语也不会说英语。”何焕安慰师兄。 坐在车前排的宋心愉冷哼一声,也不回头,仿佛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两个啊……脾气和毛病要是匀一匀就好了。” “不是这个……你说我要是主动和他说话, 他会不会祝贺我取得好成绩?”成明赫过电似的突然扭头对何焕说道, “我当时怎么不多看一眼呢我……能和他说上话的机会明明那么少的……” “你表演滑的时候去找他,他一样会祝贺你的。”何焕哭笑不得,“他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要好说话。” 成明赫垂死病中惊坐起,忽然来了精神, 一巴掌拍何焕后背上,差点给他拍得撞上前面座位椅背,“对!那明天彩排的时候我假装路过他, 然后提起昨天看比赛的事情……对了师弟, 问别人受伤情况要怎么用英文说啊?” 人算不如天算, 成明赫紧急练习一晚上的英语口语全部没有派上用场, 埃文斯因伤退出表演滑, 彩排没来,人也第一时间离开俄罗斯,返回加拿大治疗。 何焕特意看了眼新闻, 埃文斯接受采访时很坦然承认比赛没有发挥实力是很遗憾的事情,至于受伤本身倒不严重,不会影响奥运赛季,到那个时候,整个周期的真正王者才得见分晓。记者也问他,对这取代自己独霸的五人冰坛新时代怎样看待,埃文斯在媒体面前仍然很强势又不失礼貌,表示下赛季奥运会结束才意味着整个赛事周期结束,此时就谈论时代还为时尚早。 果然平常的傲慢都是假装,何焕看完直摇头,见过埃文斯随和贤惠的一面后,觉得他根本不会放狠话,一点没有狂妄的气势,如果自己是埃文斯,一定会说:“等了这么久才等来有资格的人挑战自己,这个新时代有点让人着急。” 但宋心愉警告过他,接受采访的时候,可以表达一定程度上自己的心情,最重要是诚恳真挚,反正只要别随口乱说狂妄的狠话,其他随意就好。 后来,这成了宋心愉最后悔的叮嘱。 记者:“第一次参加世锦赛就拿下人生第一个世界冠军有没有很意外?” 何焕:“没有,因为不是第一个,世青赛冠军也是世界冠军。” 记者…… 记者:“现在心情如何?” 何焕:“嗯,教练说我心情应该很兴奋。” 记者:…… 记者:“那……有什么要对支持你的冰迷说的吗?” 何焕:“原来我有冰迷?” 记者:……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这次逆境反击夺下三个奥运名额,有什么特别的想说的吗?尤其是对之前大奖赛不太看好你的国家队?” 何焕:“应该抓紧时间再找一个分数过参赛最低线的男单,不然奥运会浪费一个名额太可惜了。” 记者:…… 采访在诡异气氛中结束,宋心愉在准备离开俄罗斯返回国内的机场看到这段采访时,心想还不如让他随便说了更好! -- 第80页 刚看完视频,宋心愉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胡一鹏教练发来的微信。 “阿愉啊……教教你家崽说话的艺术吧,别光教滑行了!” “你自己教出个嘴巴那么毒的学生好意思说我!” 宋心愉明明自己嫌弃何焕不会说话嫌弃得不行,但死要面子这点绝对不肯认输。 何焕和成明赫这时正在机场的免税店给小师妹挑完礼物,远远看见宋心愉面目狰狞和自己手机较劲,都不敢回去了。 “你完了。”成明赫悲悯对师弟说道。 回到国内,休息一天倒过时差,何焕彻底认命来冰场领死。 寒假已结束半个月,开学之后,场馆之前满地乱窜的学冰球的小学生消失不见,白天时冷冷清清,何焕一时还不习惯冰场安静下来的感觉。 宋心愉办公室门常年开着,她一个人要管理俱乐部和教学很是辛苦,听师兄说刚回来教练就开始面试技术教练,不只是为了他们,还有几个刚入组没一年的小孩子,他们都才不到十岁,正是跳跃训练最关键的时候,目前几个副教练的传授都已经开始渐渐疲软,不能跟上孩子们突飞猛进的技术。 何焕的跳跃当然也不是出身冰舞的宋心愉教导。那个时候宋心愉找来了从前国家队同门师兄,几年时间把何焕的跳跃教得有模有样,本来这次俱乐部正式扩大后想请他来继续执教,然而这位技术教练与妻子移民去了加拿大,听说在当地商业冰场执教,这个打算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何焕与成明赫的跳跃技术都已经成型,这一年并无训练上的问题,比赛成功率一直很可观,他们基础牢靠,是不像年轻选手那样需要继续巩固的,何焕看着教练门口贴着的面试时间表若有所思。 不是巩固的话……难道是为了提高? 宋心愉招募技术教练的标准实在是高,国内能满足的人大概都得是曾经国家队退役的选手才行,这样高的标准真的单纯是为了给俱乐部里那些小孩子们打基础吗? 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这个想法没来得及成型就被宋心愉的呼喊叫停。 “你站再久该逃的惩罚也逃不掉。” 何焕只好硬着头皮进屋。 可当他踏进暖意融融的房间,顿时血都凉透了。 宋心愉在收拾的行李箱大敞四开拦住他的去路,里面已经放好冰鞋和训练服。 “教练你真的要去美国了吗?” 何焕急得语速都快了不少,倒把正打包毛巾的宋心愉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美国?” “你是去替马文教练管理俱乐部,然后要把我们丢下给还没招到的技术教练是吗?” 宋心愉刚要开口,可看着何焕难得展露的焦急和不安,轻咳一声,变了副腔调,“那个……是啊,马文教练有恩于我,咱们要懂得知恩图报嘛,所以我肯定是不能坐视不管他的难处,现在他刚刚动完手术,总得有个人帮忙分担一下,你说是吧?” “真的?”何焕忽然有种和师兄一夜之间沦为孤儿的失落。 “我签证都办下来了,护照就在桌子上呢,不信你看。” 何焕扫了眼桌子上打开的护照,停顿几秒,郁结的神色雨过天晴,只化作对他来说已经算是灿烂的微笑。 “笑什么?”宋心愉狐疑地问。 “教练你确实是要去美国,但只是去探望马文教练。”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失措,何焕语气里只有笃定和自信的平静。 “哈!”宋心愉虚张声势一笑,“万一我是被你气吐血还想多活两年,所以决定跑去那边执教,你以为世锦赛之后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吗?” 何焕不急不忙指了指护照上贴着的签证,“教练,这里写着是B类签证,去美国的B类签都是短期签证,你可能在那边不到半个月就回来。如果真是去执教,那就是工作签证,绝对不可能是B类。” 自己学生的确凿和笃定十分可恶,宋心愉见报复失败,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马文教练和我说过的事情?给我说老实话!否则错上加错罪加一等!” 借给何焕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自己和师兄偷听了两个教练的谈话,他撒谎的水平比自己的教练不知道高到哪里去,面色如水无波无澜,长长的睫毛都不带颤一下,“之前总决赛期间在美国训练,听冰上马文教练俱乐部其他学员说的。” 宋心愉虽然不那么相信,但也找不到更好的契机,冷哼一声也不追问,“就应该把你们扔下自生自灭!有这个机灵劲儿都来对付自己教练了。” “马文教练的病情很严重吗?”何焕对马文教练印象极佳,这时也不由担心。 宋心愉摇摇头,“不是很好,他做选手的时候身体就不大好,加上职业生涯下来添了那么多伤……他动手术的地方是脊柱,可能以后都不能在冰上执教了。” 何焕一愣,心中满是物伤其类的怃然。 “不过听说手术恢复很好,达到预期康复效果的话,虽然不能滑冰,在路上跑跳指导一下学生还是不受影响的。但这个手术恢复期太长了,少说也要两三年,他有几个这两年正要出成绩的学生实在放心不下,我先去段时间帮忙调度安排安排,很快就回来。”宋心愉笑了笑,“他有放不下的孩子,我就没有吗?真是的……你刚才搞得我像是要携款潜逃一样……我答应过你们三个,是一定要带你们从升组到退役的,你教练是什么人?言必信,行必果!那是铁骨铮铮的一个……妹子!当然说话算话!” -- 第81页 何焕被这样说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实在开心,笑容愈发明亮。 “不许笑!”宋心愉板起脸,“你要是短节目时候出事,那可以和我一起去美国了,跟马文教练躺一块儿动脊柱手术,两个一起说不定还能打个折什么的。” “教练,你说得好像美国医院是羊蝎子火锅店,买一截羊脊骨还会再送一截。” 何焕总是一本正经说怪话,他脑回路崎岖,脑电波和普通人对不上路数,宋心愉早就见怪不怪。她不再开玩笑,冷笑三声当做下马威,气势汹汹坐回椅子,敲着扶手,掩饰不住心中的得意和恶趣味,对刚意识到大难临头的何焕说道:“你的惩罚和下赛季的选曲安排我已经都决定了,不知道你要先听哪一个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何焕:我当时害怕极了…… 另外羊蝎子就是羊脊骨的别称~ 羊蝎子火锅蛮好吃的!感谢在2020-07-05 14:38:05~2020-07-06 00: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93瓶;ZZZZZ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40 俱乐部在暑假时都没现在这样热闹。 所有人的笑脸当中, 唯独何焕表情生无可恋,写满绝望。 “我当时怎么没撞死呢?”他对成明赫这样说。 成明赫也没办法,教练说这是惩罚, 不许帮忙, 他只能和师妹远远看着何焕遭受苦难, 爱莫能助。 宋教练是真的了解自己,何焕绝望地想, 知道他最害怕什么。何焕好静,独处多于社交,常常一个人戴上耳机在冰场边发愣一下午后,像是充过电的电动车, 训练状态反而满格。因此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吵闹破坏他世界的安静。 “不让你真的害怕一次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宋心愉说这话时的表情浮现在何焕脑海, 他发誓他真的不敢了, 然而教练去找谢老师商量选曲的事情,他认错也没地方认,只能硬着头皮,瞪着教练布置给他的特殊惩罚。 “特殊惩罚”们也瞪着他。 这是一群刚刚来到宋心愉俱乐部学习花样滑冰的小孩子, 最大的看上去才七八岁,小的只有四五岁模样,一共六个人, 团团将无助的何焕围住。 场外的家长们听宋教练说, 炙手可热的新晋世界冠军要给自家孩子代课, 全都喜出望外, 谁不知道何焕眼下是社交网络上的大红人, 大到国字号新闻媒体,下到个人营销号,这两日最热门的推送和文章, 里面到处都是他的名字。 家长们叽叽喳喳,聊得起劲儿。 “听说这个小冠军来历可不得了,我看朋友圈有人分享出来的文章,说是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见启蒙教育多么重要啊,还是人家家长有先见之明,没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你看他小小年纪就用上保温杯,我昨天在淘宝有看到同款诶!回头给我们家孩子也买个!”…… “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说他赛后和教练吵起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你看他和我们孩子说话慢声细气,好斯文的啦,看上去脾气没有那么坏的。”…… 何焕哪知道自己承包这几天朋友圈育儿、养生、算命、追星公众号的全部流量,要是知道,这时候一定头壳更痛。 总不能一直站着讲技术要领,小孩子们注意力很难集中,何焕语速又慢,五分钟就听到打呵欠四处张望,他只好赶紧安排训练的内容,“……你们要不要试试画图案?” “不要。”小孩子们异口同声。 何焕没辙了,只能解释,“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要画图案的。” 这几个孩子来俱乐部大多是几个月左右,按照宋心愉的安排在助教带领下已经画圈画到无聊至极,听出何焕是好说话的教练,很是欺生,说什么都不肯练,何焕别说没做过小孩子的思想工作,他连自己的思想工作都没做过,额头上都是焦虑出的汗珠。 “要不然我们去救你何师兄吧……”远远看着的成明赫对陆鹿鸥说道。 “要是被教练发现罚他更惨怎么办?”陆鹿鸥冷冷指出成明赫心慈手软会造成的不幸,“到时候把学冰球那些小兔崽子也拽来,三十多个小朋友围着何师兄,你想象一下。” 成明赫光想就开始晕眩。 “你们干嘛呢?” 靠在冰场围挡上的成明赫和陆鹿鸥听到声音一齐回头,好久不见的尹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场外身后,一身便装很有国民少年的味道。 “何焕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训练?”尹棠四处张望,“胡教练让我带你们三个去做门禁卡登记。” 宋心愉安排好在自己去美国期间,由胡教练暂时带着三个弟子训练。不过国家队训练基地门禁森严,今天批下门禁的手续他便第一时间让尹棠送来,顺便带几个人去登个记认个门儿。 “师兄今天自己不训练,他训别人。”陆鹿鸥扬扬下颚示意尹棠往这边看,视线尽头,何焕被几个小孩子围住手足无措,全然没有平常高岭之花的卓尔不群与新晋世界冠军的半点风采。 尹棠一时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你们已经惨到助理教练都雇不起要学员亲自来带了吗?” 成明赫告诉他这是宋心愉的惩戒,说完忽然有了主意,“你不是咱们组的人,你去帮帮他教练也不会说什么,早点完事儿我们早点去报到。” -- 第82页 尹棠嘴上没有答应,但却径直走向何焕。 “哥哥你真的是世界冠军吗?” 这边何焕还在被不愿意训练的小孩子围攻,六个人把他围得严严实实,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是……” “可是看起来你不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哪里不像……” “你看埃文斯小哥哥就很像冠军,我看过他的采访。” “……可我赢他了啊……” “你怎么赢的?不如给我们讲讲?” “我给你们讲讲?” 冷不防一句让人寒噤的声音,何焕循声看过去,尹棠坐在围挡宽宽的软垫顶,正把背包扔在场外地上。 “你怎么来了?”何焕问他。 “胡教练让我跑个腿。”尹棠虽然是在和何焕说话,但却盯着几个难缠的小不点,“你们知道为什么今天是世界冠军来教你们吗?” 小孩子被他气场吓住,全都滑到何焕背后,胆子最大的才敢摇摇头。 “因为他不好好训练,在这里不好好训练就会挨罚,你们想挨罚吗?” 何焕觉得小孩子们都快哭了,小小手掌揪得他训练服全都勒紧。 尹棠居高临下看人时显得格外冷淡,眼神凶且锐利,小孩子见了便不敢乱说话,比和自己耍赖顽皮要听话得多。 “不想挨罚就听话训练,速战速决,现在开始。”尹棠冷声最后通牒,“到你们教练面前站好一排。” 小孩子最擅长凭本能看人,何焕看上去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耐心脾气好,即使真的不耐烦也不会轻易流露,说话慢悠悠,孩子们欺负他全无心理负担。 但尹棠不同,他不怒自威瞥人一眼,成年人都得心里咯噔嘀咕,是不是哪里惹他发毛,更别提小孩子。刚才还跟何焕撒娇腿疼牙疼胳膊疼的小不点全都老老实实站成一排,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偷瞄尹棠,仿佛怕他把自己生吞活剥。 尹棠很满意现在的教学氛围,侧头问何焕:“你在教他们什么?” “画图案。” “教这么无聊的内容小孩子愿意听才怪了。” “但这是基础,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学过来的。”何焕忍不住为自己的启蒙教育正名。”而且其实挺有意思的。” “那你快画,一会儿安保室该下班了。”尹棠一副懒得和他争辩的表情说道。 何焕便随便在冰上用刀刃深深踩出一个圆,抬头对小孩子们说:“按照这个痕迹滑,尽量控制刀刃的力量,争取一模一样。” “就这?”尹棠忍不住说,“就一个破圈有什么好练的?” “他们刚学,这个就是最基础的。”何焕说道。 尹棠一副你怎么这点脑子都没有的表情说道:“你滑个复杂点图案,够折磨他们一个下午的那种。” 何焕恍然大悟,赶紧在圈里添上两道S型长线。 看着在自己画得圈里晕头转向的小孩子,何焕终于稍显放松,靠着垫子喝口水,对尹棠说道:“这比拿世界冠军难多了。” “小孩子最好收拾,是你太笨。”尹棠不以为然笑了笑,“对了,谢谢你的三个名额。” 何焕愣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尹棠跟自己说谢谢,半天才哦了一声,“不用客气,奥运赛季一起加油就好。” “奥运赛季可和你之前这几个普通赛季不一样。”尹棠对何焕轻描淡写的语气不满,斜着瞪他一眼。 何焕忙着扶刚摔倒的小孩子,什么都没看见,只是顺口回应,“我记得这也是你第一个奥运赛季。”他回头时话已经说出口,对视着尹棠凶意杀机的目光,知道可能又说错了话为时已晚,只能叹气,“我就不该长这张嘴……” 他这样说,尹棠倒觉得自己生气实在太没意思,可又按捺不住教训何焕的心,“你也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之前那个采访看得胡教练都血压拉满,实话就算要说,也不能以实话的方式说出来,尤其是说给媒体,懂吗?” “懂不懂都已经说了,随便吧。” 何焕不像尹棠从小在国家队,被媒体围着转,打交道经验多自然会应付,他和同龄人交流都很少,自然不留心注意话术,虽然也有挑事儿的人挑何焕话里的毛病过度解读,但毕竟刚拿下世界冠军,还创造了自由滑历史第二好成绩,暂时没人找他麻烦。 尹棠懒得和他讲道理,看了看手机,眉毛又蹙回一起,“都教了这么半天,还没下课?胡教练还等你们呢。” “这才多一会儿?”何焕虽然不喜欢吵闹的小孩子,但听话的小孩子勉强可以应付,此时已经不那么局促了。 尹棠才不管这个,跳回路上朝冰面几个小孩子喊:“你们几个,学会了吗?” 他声音比摔倒过的冰面都凉上几分,小朋友哪敢说不,点头的速度都快赶上啄米。 “好了他们学会了,可以走了。”颇为满意自己的教学方式,尹棠略显得意地笑。 何焕现在觉得尹棠比这些小孩子还难应付,但时间确实已晚,让胡教练等久也不是道理,于是跟其他助教说一声后与成明赫还有陆鹿鸥随尹棠去国家队训练中心报道。 虽然是临时训练,但手续却格外复杂,全部录入后已是将近晚上七点,胡教练留几个人吃饭,何焕却急着去找谢老师先一步离开。 -- 第83页 宋心愉让他晚上过去,他是不敢迟到的,再加上迫不及待知道自己奥运赛季选曲,何焕走在街上的脚步都显得比其他奔波路人更轻快。 老年大学八点一过就会变得格外安静,长长走廊只有何焕的影子被昏黄温暖的顶灯拉长。他人还没走到舞蹈教室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恋恋柔情百转千回,这曲子熟悉到他一听汗毛就炸起来,门都忘记敲,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门。 “教练,我绝对不要滑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  滑冰的小孩子往往很聪明,但越是聪明小孩越让人头秃!!!! 感谢在2020-07-06 00:34:20~2020-07-08 01:0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in 30瓶;啁啾 13瓶;在雨中,独自行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41 屋内谢英蓉和宋心愉正挨在笔记本电脑前, 蓝牙音箱还放着歌,缠绵喑哑的旋律混进忽然闯入铮铮的疾语,两个人都吓一大跳, 宋心愉握着的笔都从手中惊飞掉落, 敲得舞蹈教室刚打过蜡的地板咚咚哒哒响声不绝。 别说谢英蓉, 就连带了何焕十几年的宋心愉也没见过他激动成这样,“干嘛?怎么了这是?被小孩子折磨疯啦?”宋心愉边找笔边打趣他少见的慌张。 何焕连连摇头, “教练,别拿这个罚我,我真的不想滑这个曲子。” “哦?你倒是说说,《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怎么这么不讨你喜欢?”谢英蓉按下暂停, 小提琴如泣如诉的颤音化作沉默, 何焕不像打算回答的样子, 低头半晌也不说话,最后潦草应付,“我真的不要滑这个。” 谢英蓉看一眼也满头雾水的宋心愉,两人极有默契的对视后, 后者说道:“那我要听听看你的意见,毕竟这赛季我和谢教练打算我们两个给你选一个短节目曲子,自由滑的曲子你自己挑, 但你这么喜好无常, 说不出点道理来, 我们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她顿了顿, 又加重语气, “这可是奥运赛季,你自己想清楚最重要。” 从惊慌到惊喜,一字之差情绪疯狂起落, 何焕的心跳和血压都跟着起伏,“真的?” 看他好像根本没注意自己补充说明的后半段,只关心前面的自由,宋心愉无奈,可能这就是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吧。“教练骗过你吗?哦对,除了小时候我骗你冰场的冰是牛奶浇得,你还偷偷尝了一下冰刀刮出来的冰花这次,其他时候我都没骗过你吧?” 谢英蓉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事儿,看昔日得意门生的眼神仿佛在看智障,“正常人会骗小孩子这种事吗?” “可他小时候很可爱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信,你就是忍不住啊!”宋心愉向何焕摊手为自己的古怪欺骗行为辩解,“谁知道长大了可爱全都消失不见,就会惹我生气!” 谢英蓉摇头,看着何焕的眼神倒有点怜悯了,“你不喜欢《梁祝》是因为它是爱情题材,你觉得太靡靡之音不是自己的风格吗?” “不是,我不喜欢小提琴。”何焕这次答得很快,“如果要我选,我要滑大提琴的协奏曲。” “大提琴?为什么?”这次宋心愉也有点诧异,一般来说花样滑冰选手都会喜欢小提琴做主旋律的曲子,因为小提琴表现力极强,适合演绎和赋予新的风格,也足够多变,在短短几分钟内呈现起承转合的旋律魅力。何焕从前对选曲意见不大,大多数时候绝对听从安排,最多是近两年随着年纪增长,会询问为什么给他选这种类型曲子,但这种询问往往连质疑都算不上。 其实宋心愉也知道何焕是个主见很强的年轻人,他不表达不代表没有想法,甚至她有时候怀疑,何焕的想法绝对比她想象到的要多。 果然这次不虚此问。 何焕没有思索,可回答仍然慢条斯理,“我喜欢大提琴是因为……它很脆弱。” 全然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两个教练再次面面相觑,她们想过何焕说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却没想到他喜欢一种乐器是因为如此抽象的原因。 “脆弱是个太宽泛的概念。”谢英蓉若有所思地说道。 “大提琴的音色和担纲的乐团角色,都很脆弱。脆弱的东西……很美。” 何焕甚少表达自己的思维与认知,他说的每个字都让人意外这颗隐秘的心里原来深藏很多值得一窥的秘密。 谢英蓉听完若有所思,“在俄语里,大提琴确实是阴性词汇……” “你这么说,是心里已经有具体想滑的曲子了吗?” 宋心愉没有猜错,何焕飞快且确凿地点头,“我已经想好了。”他用手机连上蓝牙音箱,当音乐流淌出的一瞬间,宋心愉和谢英蓉脸上同时显露惊艳振奋的神色,一直到音乐结束,她们虽然始终沉默着,但何焕胸有成竹,相信她们一定会答应自己的。 确实他的自信有理由,宋心愉不是故作深沉的那种教练,听完便抚掌称快,开心得又是夸她最不让人省心的学生长大了,又风风火火马上想剪辑编曲,何焕看到谢老师嫌弃的眼神,心想大概自己犯浑的时候,宋教练也是这么看自己的,这种事居然也是一种传承…… 不过能逃过小提琴的一劫,他还是长出一口气。 -- 第84页 但他高兴的太早了。 “教练,让他听听我们给他选得短节目选曲。”宋心愉根本不掩饰自己得意的神情,看得出来,短节目的选曲她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但音乐进入何焕耳朵里时,他傻眼了。 听完,他的第一反应很直接,“教练……我滑不来这个。” 舒曼的《诗人之恋》何焕知道,也觉得好听,但让他滑这种纯粹爱情主题的音乐,实在超出他的感知范围,“我滑的《祝酒歌》只是《茶花女》里可以单独诠释不单纯是感情的选段,《波培亚的加冕》的《我也望着你》本来强调的就是那种诡异和离经叛道的氛围,反而爱情不是重点,但《诗人之恋》不一样,这就是古典乐里最纯粹的情歌。”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满脑子都是赢和那些好胜的念头。”宋心愉噗嗤笑出声,“所以才要你试试一个你需要挑战的题材,你不能连续三个赛季都再不疼不痒不涉及人类最朴实的情感,冰场上的三大主题曾经、现在和以后都将是艺术、生死和爱,前两个你都试过,这次必须要走出舒适区域了。” 何焕还想替自己争取一下,赶忙接上教练的话,“但我很想滑威尔第歌剧《麦克白》的选段,我觉得更适合我。” 这次连谢英蓉都忍不住摇头笑了,“你不觉得在你冲击奥运金牌时,滑一个完全就是你自己化身的野心的象征实在太露骨了吗?这不行,我建议你听从你教练的选择,还记得当时《曼弗雷德》你也不喜欢,但最后你还是获益匪浅,这次我觉得也会是这样。” 何焕想到之前的约定,自己只能决定奥运赛季的一个选曲,他咬咬牙,还是更想滑那首大提琴的协奏曲…… “那就这样决定了,你和谢教练正常练习,我回去看看自由滑怎么给你剪辑好自由滑的曲子,我们可以尽快开始编舞,奥运赛季的准备一定要更充分。”宋心愉说完不再给何焕申辩的机会,收拾好东西离开。 何焕只能认同这个选择,尽管他心中满是疑虑,但上赛季的经验说服了他。他不喜欢《曼弗雷德》,可这个曲子比任何选择都更适合。 但这种顺从没让他在训练时更加集中,反而忍不住去想,到底自己要怎么才能滑好《诗人之恋》?在奥运赛季这样紧要的关头,这个选择真的合适吗? “还在想选曲的事?” 谢英蓉的话终止他的走神,“对不起。”何焕立即为训练不认真道歉,但谢老师没有生气,反而略微沉思,伸手招呼他坐过来到自己对面的椅子,“我可以给你一点短节目的启事,但你也得回答我一个关于选曲的问题,如果是俄系作曲家的大提琴协奏曲,人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为什么你会选不那么有名甚至可以说冷门的普罗科菲耶夫的《大提琴协奏曲》?” “冷门只是一个接受度的问题,并不代表它不是一个好作品,或者对我来说,《大提琴协奏曲》比《肖一》更有感触,我更有动力去尝试。”何焕说道。 谢英蓉点点头,“我相信你,就像我也相信你能滑好看起来不适合你,但却符合你目前实力的《诗人之恋》。” “这不一样。” “这是一样的,没有尝试过的感情就不能演绎吗?我曾经也有类似的想法,但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小看了自己。” 何焕是怎样都不信这话的,他几乎脱口而出,“可是谢老师你当年和鲍里斯教练……”说到一半才意识到是不该这样讲的,于是急忙闭嘴,但留一半不说反而更像在谈什么绯闻秘辛,遮遮掩掩,让他进退两难。 他以为又要惹人生气了,结果回应他的居然是谢英蓉的笑声,她不是宋心愉那样张扬外露的个性,很少这样明朗的笑,如今笑出来很让何焕意外。 “你去了一趟俄罗斯,穿了我过去舞伴的衣服,还打听到了不少八卦,那你说说我们两个怎么了?” “安德里安……就是鲍里斯教练学生的学生,和现在一起都是滑冰选手,他说,你们一定有一腿……”何焕不忘强调一下,“这个‘有一腿’是他的原话。” “他可能比你聪明一点,不过本质上都是小傻瓜。”谢英蓉笑着摇头,“我和鲍里斯并不是情人关系,但事实上,这世界上有种关系比情人跟紧密。” 谢英蓉坦率的笑容使得何焕以为自己说错话的不安消除许多,让他敢于说出心中的猜想,“你们一起为了理想和野心奋斗,老师是说这种感情吗?” “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当时最合拍的就是野心,别人不看好我们这对跨国组合,我们两个卯足了劲儿想要让他们后悔,现在听起来真是幼稚啊……但当年这是我们最真实的想法,一点特不想让人看轻我们的实力和梦想。”说到这里,谢英蓉的声音忽然弥漫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渐渐缓慢轻飘,“但我确确实实曾经在许多个午后练舞的时候,在迎着他目光踩在音乐节拍上时,心里想得根本不是自己的雄心壮志……” “这就是爱情?”何焕很认真的问。 谢英蓉学着宋心愉的动作敲了敲何焕脑袋,说道:“爱对于你,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它比不上你此时心里真正所思所想和渴望的东西,这很正常,爱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甚至可能在生活中只占据着微不足道的分量,尤其当你决定你的一生要以更强烈更执着的方式度过时更是如此……可它是真实存在的,是人和人之间所产生的强烈情感,它值得你去用一个赛季打磨一个节目,只为讲好一个故事。” -- 第85页 结束训练后,何焕想,自己可能在某些方面是很好说服的人,他确实已经很想尝试这个自己未曾涉足的题材,去试试看有没有这个实力。 天色已晚,他和谢教练道别,准备离开。 何焕走出教室前,鬼使神差回头,苍白的室内顶灯照亮谢英蓉额前银发濡湿于汗水的点点荧光,她侧脸一半被背光的阴影吞噬,另一半则早已被岁月侵蚀成衰老的模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何焕却轻而易举将她此时老迈的剪影重叠在鲍里斯教练家中珍藏的照片上——那个十八岁的她是如此青春璀璨,像极了一首短小精致的诗歌,如今何焕只能在泛黄的残页上读出词句里蕴藏的昔日韵律。 这让何焕第一次感知到时间的力量,他有所触动,几乎没有迟疑就说出心中的疑问,“那老师为什么不去见见鲍里斯教练?” 谢英蓉猝不及防抬头看他,很快,那种何焕常见的笑容再次浮现,只是这次多了一丝悲伤还有希冀,“因为有些事,一时错过就是一世错过,人生的馈赠和残忍并不公平……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懂这个道理,但你可以试着去理解我的话,因为这可能是你短节目应该传达的情绪,或许你可以证明一件事……真正的天才不需要体验,也能诠释和表达复杂的情感。如果你喜欢,可以把这当成一种野心而不是负担来完成,试试看,我和你的教练都相信你。” 作者有话要说:  何焕の美学和谢教练の爱情~ 感谢在2020-07-08 01:08:14~2020-07-08 19:3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orley在睡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42 春日迟迟, 熏风恼人,整个国家队训练馆在下午总是弥漫昏昏欲睡的氛围,连一向训练最认真的何焕也难免被春困骚扰, 在训练间歇打起连串哈欠, 很是疲惫的模样, 偷偷打盹的几个青年男单选手挤在场外角落,冰场升腾的寒意并不能驱散时令自然而然的困倦。 好在胡教练从不以严苛著称, 他讲究科学与人性化训练,更关注选手训练时状态的反馈,这两天他每天在下午男单上冰训练的时间都安排半个小时的中间休息,大家花费三十分钟调整状态后, 训练效率显著提升, 这点微不足道看上去仿佛浪费的时间实则大有裨益。 宋心愉动身前往美国已经快将近十天, 何焕和成明赫也跟着男子单人滑队训练了十天,起初他们还有点不适应新的训练体系,但渐渐两个人发觉其实与他们平常训练的习惯非常类似,这大概是宋教练和胡教练都曾经出身于同一队的缘故。 三十分钟小憩的时间, 尹棠一个人蜷在长椅上小睡,何焕一般只是闭目养神就能恢复精神,但成明赫仿佛永动机, 一点都不困, 精神百倍坐在师弟身边摆弄手机, 是不是发出阵阵被不知哪里的搞笑视频引逗的憨憨笑声。 这次休息, 何焕半天没听到师兄笑还有点不习惯, 但没多久,成明赫却在他闭眼睛放空自己时没轻没重拍他几下,“看这个!” “看什么?”何焕百无聊赖睁眼, 瞳仁重新聚焦在成明赫的手机屏幕上。 “埃文斯的INS发了去探望马文教练的视频,你看,咱们教练也在!” 视频很短,但匆匆扫过的画面里塞满了人,有几个何焕也认识:雷普顿教练和宋教练,还有之前比赛时见过的几个教练选手,以及之前在美国马文教练俱乐部训练时有过照面的年轻人。 也有他不认识的,西装革履的男男女女。 视频里,马文教练全身护具躺在床上,像被外骨骼支撑起的外星人,可他精神很好,还是平常那种笑呵呵的和蔼亲切,和哪个来探望的人都能说上几句玩笑话。 “这么多人。”何焕知道马文教练在圈内人缘极佳,但不知道好到半个冰坛都去探望。 “马文教练做选手时就很受欢迎,朋友也多,听说还帮过教练很大的忙……诶!胡教练!胡教练!”成明赫叫住正从他们身后经过的胡一鹏,“教练我们有事想问你。” 何焕也有点好奇,胡一鹏也看了视频,笑着说:“弗兰这个人,很热心的,我们当年是同一批选手,他那时候也是刚升组,还没拿到冠军,后来拿了冠军也没有架子,但你们也知道他教练雷普顿老爷子那个脾气,最不喜欢自己的王牌选手和别人说笑打闹搞些没有冠军气质的事情,弗兰就只能偷偷在比赛后和我们溜出去玩。” “他帮过我们教练是真的吗?” “真的,那时候你们教练英语哪有现在好,说得磕磕巴巴,和赛事组委会沟通时出了岔子,差点被取消资格,当年咱们很少有现在你们那样多机会出国比赛,每次机会都很宝贵,她急得不行,又等不来随队翻译,是弗兰·马文路过看到赶紧叫来他们组的华裔队医帮忙翻译才算避免误会。”说完胡教练意味深长朝成明赫看去,“所以说像咱们选手在外面常年比赛,学好英语多重要啊……” “我已经掌握一门外语了……”成明赫心虚嗫喏。 “听说马文教练还很热心公益?”何焕替师兄解围说道。 “对,他退役后还很积极投身公益,搞了个什么国家花样滑冰青少年奖学金,帮了不知道多少家境普通但有天赋和爱好的年轻选手,花滑烧钱,有奖学金帮忙真的是解燃眉之急,所以说,这种贡献就不单单是金牌能衡量的了,他在业内的好名声其实倒真的不是之前拿过世界冠军。”胡一鹏看看自己手机的时间,“好了好了,该训练了,你们教练非让我严格点对你们,可不能回头说我放水不好好训练,准时回冰上去,奥运赛季了,都打起精神,小焕,你去把小尹叫醒,快去快去。” -- 第86页 何焕和成明赫结束国家队训练后,马不停蹄去找谢英蓉编舞,两个人要先在陆地练习舞蹈,他们还在熟悉短节目的舞蹈编排,冰上的内容要等宋心愉回来。 等到从老年大学出来时往往时间已过八点,他们有时候会回俱乐部冰场再自己加练一会儿才回家休息,但今天只有何焕一个人回去,成明赫的父母从韩国来看他,一家人出去吃饭,俱乐部空荡荡的冰面只有何焕一人的身影被顶灯剖成无数个影影幢幢。 将近十点,不管是冰球学员还是花滑学员都已经回家,整个场馆空空荡荡,负责安保的大爷叮嘱何焕走之前一定要关好灯然后拿着钥匙去找他,他再检查一次。因为最近俱乐部火爆,总有追星的冰迷来四周乱逛,有些还想偷偷溜进来,很是麻烦困扰,所以他必须负责多多巡逻几次。何焕说了抱歉,打算再练一会儿马上回家不添麻烦。 安保人员回去值班后,只留何焕一个人不断在新短节目《诗人之恋》的旋律里寻找沉浸的感觉。 但谈何容易。 何焕每次与新节目的配乐合乐,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去融合自己步法及跳跃的节奏。这次宋心愉在短节目三个跳跃前都有为他量身增加进入难度,可他每次滑完的感觉只是自己的节奏是节奏,而与音乐的旋律无关。 他每晚的加练项目就是合乐,一遍遍近乎枯燥的重复,就算耐心如他,在次次尝试失败后也有点沮丧。 又一次,阿克谢尔三周跳前的大一字进入总是不能契合音乐,后面起跳时也跳空了,何焕蹦了个寂寞,在冰上点两下,绕着原地转几圈,很是无奈。 “谁告诉你阿克谢尔跳要这么早抬脚起跳的?” 夜半静谧的冰场原本只有舒曼纤细的音符迂折萦绕,这一句忽然出现的英文过于猝不及防,何焕惊愕之余循声望去,一个高大的黑影就在场边,灯光只照亮他半边深目高鼻轮廓如刻的脸。 “你是谁?”何焕朝前滑几步,借着几束冰凉苍白灯光,看清来人陌生落拓的脸。 冰场很少出现这样看上去在三十岁边缘徘徊年轻又已经不再年轻的人,大多时候家长们一眼就认得出来,再年轻也始终像已经成家的人,而孩子就只是孩子,与何焕年龄相近的年轻人最好认。但这个人不一样,他的衣服和斜横肩上的背包旧到可以说风尘仆仆,人也一样,明明看上去大概不到三十岁的脸,却有种比何焕活得久很多的气息。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何焕从那种熟悉的感觉上分辨出他现在或者曾经也是个选手。他一看便知道是欧洲人的长相,身高与埃文斯差不多,但肩膀更宽,靠近后可以闻到他周身飘散着令人不适的烟味和看见下颚新长出的胡渣。 “你那个阿克谢尔三周,再跳一次看看。”他不回答何焕的问题,不知从哪拿出盒烟,粗鲁摇出一支叼住点燃。 “这里不可以吸烟,掐掉。”何焕皱眉,他不喜欢这个味道,运动员也不该吸烟。 来人吐出第一个眼圈后透过两个人之间迷离的烟雾看着何焕,半晌,还是在对方坚定毋庸置疑的目光下掐掉刚点的烟,后半截塞回皱皱巴巴的烟盒,“行了吗?世界冠军?” 还没人这样阴阳怪气叫自己世界冠军,何焕莫名不爽,但又觉得古怪,“你说我起跳时机有问题?哪里有问题?” “再跳一次。”他说。 何焕却动也不动,“我不是杂技团的演员。” “自尊心这么强的吗?”陌生人笑得很刻薄,他英文语速很快,然而却有明显的口音,何焕能听出他母语并不是英语,然而听不出属于哪里,“你抬腿抬得太快,原本这没什么,中国的花样滑冰选手跳跃都一个样子,源自苏联和东欧这一脉,技术上标准严苛。脾气很大的小世界冠军,你也一样,但你跳不好加上新进入步法的原因也是这个,你不能完全按照技术的标准去起跳,因为苏联东欧的跳跃技术更讲究原地起跳纵向的力量,你的爆发力是横向的,从前你进入难度没有这么大所以不明显,但加上后你的技术错误实力受限,怎么跳都会觉得节奏不对。” 何焕确实师承自前国家队男单也就是宋心愉老队友的传授,跳跃技术有板有眼,突出规范和标准。这人每个单词都说到他技术的点子上,何焕对他的警惕变作疑惑,这时,陌生人再用手势示意他跳一次,他默默滑回了场地中央。 压步、助滑、进入步法后何焕的肌肉记忆告诉他阿克谢尔跳要这时抬脚擦冰,向前起跳,但他听从陌生人的话,压住半秒,虽然极度不适应这个新节奏,但当他重新腾空时,却觉得之前那个大一字似乎没有之前的仓促感,也更符合心中默念的曲子节奏拍子了。 于是落冰之后,他滑回场边,陌生人用一种令人很不喜欢的、倨傲和轻慢的眼神在盯着他看。 “你到底是谁?”何焕严肃的语气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探究与好奇。 “梅萨罗什·盖佐,说来挺巧的,你猜怎么着,我也曾经是个世界冠军。”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新角色登场了~猜猜他是谁! 顺便搞了个抽奖回馈一直支持我的小可爱~因为本来看文的人也不多,抽10个中奖几率还蛮高的~大家只要有正常追文就可以参与~再次谢谢大家喜欢~这个文可能因为题材问题吧,一直比较冷,大家这么有热情支持我,我也很开心写得很有动力~给我的所有正版读者比心! -- 第87页 感谢在2020-07-08 19:30:20~2020-07-09 13: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43 何焕听说过的世界冠军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头就可以数过来, 这里面还包括了他自己。眼前的人是哪来的冠军他根本没有印象。但他足够敏锐,轻易猜到陌生人出现在这里最有可能的目的。 “你是来应聘技术教练的?”他问。 “还算够格吗?” 盖佐半挟着眼睛看人时总显得有点刻薄,但又和尹棠那种天之骄子的坏脾气不一样, 何焕是真的觉得他有点瞧不起自己。 “我说了不算, 宋教练人在美国, 你需要等她回来。”倨傲这方面何焕还没输过人,他只要稍微冷一点沉一下声音, 天生的气质就足够完成反杀。 “又是一个教练的乖宝宝和提线木偶,和埃文斯那小子没什么两样。”盖佐也不知道是真遗憾还是假遗憾,最后单词尾音拖得极长,“看来我偷偷溜进来的不是时候。” 何焕不想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和人争执, 他看了下时间已是将近十二点, 于是嘴上说替盖佐指路一起离开训练馆, 实际上是不打算让盖佐单独离开,免得他又溜到哪里去。 盖佐没发表异议,跟在何焕身后走出场馆。 春夜暮雨淋漓出大地最后一丝肃杀寒气,新抽出的轻轻草芽在细雨里瑟瑟颤抖, 何焕满脑子想得都是刚才阿克谢尔三周的改善,虽然不太想和这个叫盖佐的陌生人多说话,却仍然忍不住地暂住脚步回头问他, “我的跳跃技术只是起跳有问题还是单纯不适应新选曲的节奏?你应该鬼鬼祟祟在边上看了很久, 你可以给我一个反馈吗?”他语调沉缓, 尽量让自己维持应有的礼貌。 盖佐笑容里的嘲弄意味即使在浓郁的夜色当中也过于明显, “我只能说给你选这个曲子的人是个厉害的行家, 但你的执行水平就比不上选曲的水平了,技术嘛……也就只能迎合迎合眼下国际滑联那些自以为是的技术专家,他们给你打那么高完成分可能只是希望以你作为标榜来鼓励他们现在推行的技术风格, 你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完美的吗?” 是从小到大父母言传身教的涵养让何焕在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时仍然能保持得体的沉默,可这话真的太伤人了,好像在说他的冠军一无是处,何焕抿紧的嘴唇像刀刃最细的那条线,他靠沉默压住心头窜出的邪火,终于能平静后才再次开口,“如果我真的达到国际滑联期待的技术平衡,并且因为这个成为标杆,我并不觉得是一件坏事。” “如今国际滑联推崇的所谓技术平衡只是他们懦弱无能的遮羞布,用来掩饰他们不敢在艺术表达上做决断的虚伪可笑。” “但花样滑冰是竞技体育,竞技体育就是存在标准和制定标准的引导,去追求普世意义上的平衡。” “如果花样滑冰只是普通的竞技体育,只是单纯的更高更快更强,你会为这个项目训练到这个时间吗?会为那块闪闪发亮的圆形金属片挖空心思研究抬脚起跳在哪个十分之一秒时机更好?”不知什么时候盖佐已经重新叼着之前那根只抽了一口的香烟,重新点燃,打火机橙色的火苗在潮湿的春风里摇曳熄灭,他用力吸下第一口后才再次说道,“你是在自己骗自己,世界冠军。” 何焕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不喜欢盖佐反问自己的方式,仿佛是一种故意的挑衅和冒犯,这让他心里少有的窝火,本来就不喜欢与人争执辩论的何焕决定继续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处理这次不愉快的谈话,“我要回家了,我的教练一周后回国,到时你可以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找她面试,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看也不看盖佐,一个人撑起伞走进雨中。 何焕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如果是平时,洗完澡后他会马上因为一天训练的疲累而安然入睡,但今天他失眠了。 盖佐的话像刺,扎得他的自尊心中毒似的隐隐蜇痛。何焕扪心自问不是个自大到会忽视缺点的选手,他对自身仍需提高的不足有极为清晰的认知,世界冠军的头衔让他满意却不能让他满足。盖佐的话仿佛在说他和他取得的成绩都不值一提。 实在太气人了。 何焕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最后生物钟进入不得不睡的困倦才闭上眼,然而一大早手机乒乓作响,却不是他设置的铃声,而是微信电话的急促吵嚷。 休赛期训练密度高强度大,何焕又正好是贪睡的年纪,闹钟设到七点还得再七点半多加一个,他被吵醒翻身后拿手机一看,才六点五十,也不看谁来得电话,按了继续睡。 但电话锲而不舍,本来就缺少睡眠的何焕被折磨得再也无法安然入睡,只能接起来。 “喂……” 他半死不活的声音和成明赫焦虑急切的语气对比鲜明。 “你是怎么和梅萨罗什扯到一块的?” “……谁?” 何焕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事实上他脑袋里已经被困倦清空。 “你……算了你今天早点来训练中心,早点到啊!” “哦……” 何焕按掉电话几乎秒睡,再睁眼时八点都已经过去一刻钟,他连滚带爬起床洗漱,早饭顾不上吃,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到国家队训练基地。 -- 第88页 他这还是第一次迟到,慌慌张张跑进场地时其他所有选手都已经结束热身正在上冰,他看一圈想找胡教练道歉,却没看到教练的人影。 师兄也不在,尹棠也不在,他们人呢? 何焕只好先去换训练服,可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路过其他国家二队年轻选手的时候,总觉得今天大家看他的眼神略怪。 甚至他刚走出几步远,三两个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难道是因为迟到太久胡教练发了脾气? 何焕赶忙钻进更衣室,这个时间里面是不会有其他人的,然而成明赫和尹棠居然都在,两个人一坐一站,身上是训练服但还没换冰鞋,见何焕进来齐齐看着他。 “不好意思迟到了。” 何焕语速飞快头也不抬,拉开自己衣物厢的门,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砰地一声,衣物厢金属门被尹棠大力按合关上,回音震荡在整个更衣室内。 尹棠的表情像是在生气,而且好像很生气,何焕不知道迟到在国家队是这样严重的罪行,拎着外套的手顿时无处安放,“真的不好意思……”他说。 “你惹大麻烦了你知道吗?”尹棠似乎知道何焕根本没抓住重点,没好气地说道。 何焕看看同样面色阴沉的师兄,一时不明所以,只好摇头。 尹棠拿出手机,按了两下举到何焕面前。 这是……他昨天和那个讨人厌的盖佐的照片? 何焕忽然想起睡得很死的时候似乎接了个电话,有人问他梅萨罗什·盖佐的事情,但那个时候实在太困,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 照片不过就是他和盖佐晚上从俱乐部出来被拍到,他们当时正在很不愉快的讨论国际滑联现行规则,但照片就只能看出两个人在对话而已。谁会无聊去拍这个发出来? 尹棠也那个耐心等何焕自己看明白,直接告诉他了照片的来历。 住在俱乐部附近的冰迷听说凌晨左右去场馆附近转悠,有机会寻获野生何焕和成明赫,于是带着相机叫上朋友一起去蹲守。结果发现和何焕一起训练出来的居然不是成明赫。 然而但凡看了几年花滑的老冰迷,谁不知道这位梅萨罗什·盖佐的大名? 两个人都很震惊,急忙拍下来,回去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惊人发现发在冰迷的聊天群里,又被人发至微博和其他社交网络,顿时整个冰迷圈子像掀开了锅,又刚好是周五晚上,第二天不需要上学上班的大家谁也睡不着了,全都握着手机钻进被窝,参与到每一场讨论和争吵当中。 “可是我没明白。”何焕只是懂了照片哪里来,但不知道师兄和尹棠为什么要这样严肃质问他,“为什么大家要为这个照片吵架,这个梅萨罗什·盖佐说他以前也是世界冠军,我就只是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他当然是世界冠军……他还……应该怎么说?曾经是奥运冠军?”成明赫虽然中文好,但这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表达,看向尹棠求助。 尹棠气急败坏之后反而只是重重叹气,“宋教练是真的把你无菌培养……你师兄的意思是,梅萨罗什·盖佐拿过奥运金牌,但他的金牌没了。” “没了?” “他的男子单人滑奥运冠军被奥组委取消,金牌没收,原因是他服用违禁药品,反兴奋剂协会和国际滑联决定给予他终身禁赛的处罚,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自己闯祸了吗?你和一个曾经有过这样经历的前选手接触,还被人拍下来到处说,胡教练一大早就被叫去问话,大家都觉得这影响实在不好,尤其你刚拿世界冠军。”尹棠看着被巨大信息量灌注后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何焕,冷冷说道,“你的临时飞行药检说不定国际滑联现在已经安排上了,所以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这段还没完~ 感谢在2020-07-09 13:57:00~2020-07-10 15: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iWi 10瓶;worley在睡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44 何焕听完仍然很冷静, 虽然在知道真正原因的瞬间实在太过惊讶以至于说不出话,但他明白瓜田李下这种事在体育界非常要命,但凡有人确定服用违禁药品, 与他有过密切接触的选手与同一个教练麾下的运动员都要接受调查, 哪怕朋友不是同一个项目都不能幸免。这种事屡见不鲜, 体育新闻里何焕不是没有看过,只是花样滑冰的陈年秘辛他确实了解得太少。 “飞行检查也无所谓, 我没有吃过禁药,怎么检查也都不能无中生有。更何况世锦赛之后我也通过了例行检测没有任何问题。”然而何焕真正关注的却不是自己可能要面对的风波,“我有点好奇当年的事情,他和埃文斯是一届的选手吗?” “当然不是, 他辈分比埃文斯要大, 被取消的那块金牌是上上届的奥运金牌, 他辉煌的时候埃文斯还是个毛头小子。”成明赫对这些知道的清楚,“当年这件事被认为是冬奥会丑闻,闹得很大,我虽然还在少年组还是知道的。” “我也一样。”尹棠和成明赫达成了共识, “其实除了我们,肯定还有个人最清楚。” “谁?”何焕问道。 “当然是安德里安·巴拉莱卡了。”尹棠和安德里安不熟,仍然习惯带上姓氏称呼, “他和盖佐同组, 当年小小年纪刚拿下国内少年组锦标赛冠军, 后来作为相关人员被拉去血检好几次, 还要当听证会的证人, 那时候他才多大?十岁?十一岁?这么要命的经历,他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 第89页 何焕脑海中忽然闪过世锦赛夺冠后绕场致意时,安德里安那段没有来由的话, 记忆的契合给他很大冲击,“盖佐是吉乌斯教练的学生?安德里安的师兄?” “吉乌斯教练因为这个被国内取消教练资格五年,因为俄罗斯那边好像必须是有资格认证的教练才可以开班教学,安德里安选择跟着他教练训练的话,就得放弃比赛的资格……但后来吉乌斯教练禁令解除,我想安德里安虽然可以参加青年组比赛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可能也是不想继续参加青年组比赛,继续远离风口浪尖,才选择在成年组后开始参加国际赛事。”成明赫叹了口气,“想想也怪可怜的。” “所以他来找你干嘛?”尹棠对若有所思的何焕说道。 昨天从练习到最后离开俱乐部,何焕把所有内容全都告诉两人,甚至包括他们争执的分歧也一五一十全无隐瞒。 听完后,成明赫表情极为复杂,“其实……如果是他当技术教练,我还有点动心的……要知道当年他绰号‘屠夫’,一方面是梅萨罗什就有屠夫的意思,一方面是因为,其他选手都是他冰刀下亡魂,比赛的那个分数差,和屠杀也没有区别。尤其是跳跃的难度,据说盖佐训练中曾经完成过除了阿克谢尔跳以外所有五种跳跃的四周跳……师弟你的萨霍夫四周接三周,实际上他是第一个在国际赛场上完成这个跳跃的选手。” 怪不得能一针见血指出自己跳跃存在的问题,最可恨的是,按照他说的改善方式,跳跃技术真的有很大改观。听完成明赫的话,何焕也不知道这次见面到底是福是祸了。 “虽然作为选手,我能理解你们这个想法,但我还是劝你们一句,先别设想得那么美好,宋教练那么负责又正直的人,她能让这样一个问题人物带你们吗?”尹棠觉得两个人都在异想天开,“更何况我听说他被终身禁赛后声名狼藉,过得也是穷困潦倒,谁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如果因为他的品行不端导致你们的成绩受到质疑,那才是得不偿失。” 尹棠的话很实在,何焕当然明白竞技选手要爱惜羽毛,可他的内心也不是那样坚定拒绝盖佐的出现。 于是他问了个自己都诧异会问出的问题,“所以,盖佐他真的用了禁药?他自己当时承认了吗?” “他是在赛后例行检查被发现服用一种有促进红细胞生成作用的糖蛋白激素,检验出的结果不会有错。”成明赫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但如果我没记错,盖佐当时的确没有否认检测结果,但他申辩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当时为了治疗急性胃炎吃得药里是含有这种成分的。” 这种类型的药如今是几乎每个选手都知道不能碰的,何焕这两年正式参加国际比赛后有个头疼脑热,宋心愉都要检查他的服药品类。促进红细胞生成素可以帮助血氧结合,像花样滑冰这种运动量极大烈度极高的项目,服用含有这种成分的药物可以增强体能,盖佐如果检测出体内含有这种药物,不管他申辩的情况是否属实,都会被取消成绩。 何焕重新打开柜门,“检测结果确定什么理由都没有意义,但主动服药作弊和误服在主观上是不一样的。” 尹棠的表情看得出很嫌弃何焕的冷静和泰然,“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好了,剩下的交给你们教练解决。” 尹棠的话很快得到验证,没等国际滑联发话,国内冰协决定先给何焕做一次例外检测,好去证明他与违禁药物没有瓜葛,检测出结果的当天正好是宋心愉从美国回来的日子,她回来俱乐部前何焕就从胡教练那里拿到检测结果,他当然没有服用禁药,自然结果也不意外相安无事。 这几天盖佐再没出现过。 回到自己俱乐部训练还是方便很多,只是因为这次风波,不知道宋教练会不会生气,何焕并不担心自己的清白,两次检验都证明他没有问题,别人再怎么质疑都只是无端揣测,然而他不想给宋心愉日渐起色的俱乐部惹麻烦,不想连累师兄和师妹,还有其他刚来俱乐部没多久的小学员。 回来后训练第一天,何焕练习跳跃的失误率很高,成明赫看出他的心事,也不特意等到休息间歇,训练时就直接滑到何焕面前,“你还记得我上赛季的自由滑《查尔达什舞曲》吗?” “记得。”何焕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忽然提这个,“我挺喜欢那套节目的。” “滑那个节目的时候我压力其实很大,因为在我之前,曾经有个选手就是滑着这个节目拿了当时的世界冠军破了当时的自由滑分数记录。” 何焕马上知道是谁了,“是盖佐,对么?” 成明赫颇为唏嘘的点点头,“虽然大部分选手都不再提他,可是他的实力只要见过他节目的人都会倾心拜服是真的。” 何焕相信师兄对节目好坏的判断,他们先后滑至场边,何焕喝了口水,扣紧保温杯盖,“但是他犯了运动员最不能原谅的错误。” “对,错是他的,他也接受了惩罚,你不用再纠结这件事了,也怪我和小尹,当时真的吓到有点小题大做,反正检测结果也出来了,你安心训练就是了,教练那边我会帮你解释的。”成明赫说完也拧开自己水壶的壶盖,然而手却停在了半空。 何焕看他表情写满错愕,于是顺着师兄目光所指方向看去,也愣住了。 宋心愉风尘仆仆拎着外套拖着行李刚走进冰场正门,盖佐就跟在她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两个人一边说着什么,一边经过场边。 -- 第90页 看到两个学生,宋心愉停住脚步,盖佐也跟着停下,他的视线在成明赫与何焕之前逡巡,但始终保持居高临下,那种何焕讨厌的嘲弄似的笑容这次没在他脸上出现。 宋心愉疲倦的神色大概是因为刚下飞机时差的缘故,其余的看不出是生气还是怎样,说话语气也很是寻常,“你们两个半个小时后来找我。”说完便和盖佐离开。 半小时后。 办公室门这次没像平常一样敞开,成明赫敲敲门,宋心愉的声音透过门听起来闷闷的,叫他们进去。 不出意料,盖佐也在,他靠着墙似乎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根本没朝两人看。 “小焕,检测的事胡教练和我说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件事不会影响我和其他人,你只要自己专心训练就可以了。”宋心愉说话很直接,根本不避讳盖佐的痛处,她短暂放轻声音,再看向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的盖佐,“至于这位,我没想到他会在我回来之前到这里,是他给你添了麻烦,梅萨罗什教练,我做到了我的承诺,希望你能按照之前向我许诺的那样,向我无辜被牵连的学生道歉。” 何焕怔住,成明赫也傻了,宋心愉说得虽然是英语,然而语句简单,他也能听懂大半。 师兄弟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猜到这话的意义,但一时不敢确认心中所想成了真。 盖佐睁开眼睛,他嘴角的的确确是上翘着的,然而眼中却没有笑意,“宋教练,要是我当你学生的技术教练,以后他们要遇到的‘麻烦’可不止这些。”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道歉。”宋心愉不吃他冷眉冷眼这套,她一贯作风强势说一不二,坚持己见时最有魄力。 盖佐这次是真的笑了笑,何焕看不出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里是否有愤懑不满,但他的话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了,世界冠军。” 看得出来宋心愉还算满意他的态度,也跟着点点头露出笑容,“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开始正式训练,时间表我会重新安排,你们要尊重新教练,他的话就是我的话,我也希望你们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 何焕的心情很矛盾,他见识过盖佐的本事,有这样一位技术教练简直是他的幸运,然而盖佐的行事作风他实在不喜欢,回想之前极不愉快的对话,他看盖佐的眼神里不自觉带了旁人难以察觉的不服气。 虽然让盖佐这样一个有“污点”的曾经选手担任教练会有损俱乐部的名声,风险也很大,但官方的禁令只是禁赛,并没有规定场外的职务限制。这个任命从规则上说没有任何问题。 安排结束,宋心愉又放松下来,好像何焕与盖佐的风波没有任何影响,她打着呵气说要回去补一觉,让成明赫和何焕带着盖佐四处转转,然后便拖着行李回家,根本不管留下的三个人之间有多沉默的古怪气氛。 成明赫最先抛出友好的橄榄枝开口说话,担当起大弟子的责任,“盖佐教练……” “是梅萨罗什教练,我是匈牙利人,和中国人一样姓氏在前面,盖佐是我的名字。”盖佐语气听着比刚坐了横跨太平洋航班的宋心愉还懒懒的,听不出是刚走马上任的新教练,丝毫没有热情,“你是那个滑《查尔达什舞曲》的成明赫?” “啊……是我。”忽然被叫到名字,成明赫说英语就有点结巴起来。 盖佐轻笑着刚要说什么,何焕忽然开口打断他,“梅萨罗什教练,我们会虚心认真接受你以教练身份进行的指导和教学,但你如果言语上像之前和我说话那种方式,我也不会保持沉默。” 他认真的话吓到成明赫都不由得被震慑。师弟居然还有这种强大的气场,仿佛是宋教练附体,语气毋庸置疑。 盖佐却只是以何焕最不喜欢的方式笑,推开门,回过头,“这点上你比埃文斯那小子强,至少像个真正的世界冠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将近5000字更新哦,不要错过! 感谢在2020-07-10 15:01:53~2020-07-10 22: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l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45 聘用梅萨罗什·盖佐担任教练组成员, 是危险且极具野心和争议的举动。反对和质疑的声浪在国际滑联和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工作人员抵达国内后达到至高,他们队伍浩浩荡荡,目的是飞行检查, 目标是何焕。 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检查结果公开后, 舆论就开始慢慢好转,至少有些之前离开风口浪尖的俱乐部的孩子又被家长带回来了。 风波过去后连宋心愉都忍不住感慨何焕出乎意料的平静, “咱们家小焕,心态比滑行技术还要一流,折腾大半个月,训练一天都没影响, 状态反而渐入佳境, 比我当选手时强多啦!” 只有何焕自己知道, 他的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但被新技术教练激怒的那颗自尊心却不允许他为旁的事情落人下风。 他讨厌梅萨罗什仿佛嘲弄一切的语气,讨厌他冷漠乖张的笑,更讨厌他脸上挂着这种笑容用着这种语气叫自己“世界冠军”。 所以他在训练时事事好强,极为专注, 每次技术专项训练何焕都像在奔赴一场战役,警惕且心无旁骛,执行力与求生欲占据他的头脑和内心后, 旁的是非纷扰根本没机会钻人心里脆弱的空子。 -- 第91页 这些宋心愉都看在眼里, 她挑了天早晨训练滑行图案的时候安慰何焕, “你是跟自己较劲还是跟盖佐较劲?” “教练, 我不喜欢他叫我世界冠军。”何焕对宋心愉从来实话实说, 并不避讳什么,“像是在骂人。” 宋心愉噗嗤笑出声,“你本来就是世界冠军, 还怕人叫啊?被揶揄两句但能学到本事,你觉得值不值?” 何焕心想,当然值得,但不爽还是要不爽的。 见自己带大的学生又陷进他自己的执拗,宋心愉好声好气宽慰:“盖佐的事你也知道……你还小,可能不明白,人生遭逢剧变最意难平,他那时候人生刚至巅峰,一日之间跌落谷底,个性变成今天这样也是可怜。你不一样,你还在向上,人只要是在向上的就活得有盼头,别跟他一般见识。” 听教练话里的意思,似乎他们曾经认识,尹棠后来私下曾对何焕说过,他听胡教练言语之中谈到盖佐也颇为惋惜,仿佛也是认识甚至有过交情,于是忽然动起好奇的念头,问道:“教练你以前认识他?但他拿冠军的时候,你不是已经退役了么?” “退役了三四年而已,那时候我和胡教练在国家队当个小助理教练,当年我已经有了自己开俱乐部的打算,所以就想着先学点本事,这个时间点上也是盖佐最活跃的时候,他在的比赛,我们一般都是在现场的,只不过是以教练的身份……说起来,当时他的听证会,我们三个还是证人来着。” “证人?”何焕眼睛不自觉瞪圆一整圈,“你们……是指认他有服药的证人吗?” “刚好相反,当时我们都是证明他确实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误服药物的证人。” 宋心愉脾气火爆为人正直,是不会说谎或者被买通的那种人,何焕相信她,可整件事的扑朔迷离让他一时无法分辨到底真相如何。 \当年奥运会男单自由滑扫冰休息的时间,我和胡教练约上选手时候就是朋友的马文教练想去聊聊天,我们带的选手都是前两组出场,分早就出来,比赛对于我们来说已经结束了,当时心情很轻松,老朋友见面嘛……结果在休息室外,我们听到盖佐和他的保健医生谈论自己胃病复发。\ 宋心愉不知是斟酌词句还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形,短暂停顿才重新开口。 “他很快就要出场比赛,但可能是因为紧张和为了保持比赛状态没有进食,胃疼得厉害,他的保健医生先给他量了血压——当时休息室里少了把椅子,还是胡教练帮忙搬了一把,我记得盖佐向他道谢时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因为胃疼额头都是汗珠,看着很让人担忧。最后拿药时,我的的确确听见他们说得是,这是一直吃得那种,不会有错。” 何焕脑子一向转得快,立刻听出关键的问题,“如果是一直吃得药物,要是有问题的话,之前比赛早就检测出来,为什么只在奥运会测出来是违禁药品?” “因为那个药物是在奥运会前几天才经由反兴奋剂组织提交,加入到违禁药品名单。”宋心愉叹气。 “那就是负责盖佐健康的保健医生的责任……虽然即使这样,他的金牌也还是要被收回,只是过失服药怎么也不至于终身禁赛,断送职业生涯。” “但那个医生说的是自己查过新的禁药名单,之前也和盖佐沟通过,但他没有在意。我们几个人只是听到他们吃不吃药吃什么药的对话,医生这样说,我们的证词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也就不能判明盖佐是否早就知道禁药在列仍然服用的主观性。”宋心愉说着皱起眉头,“事关渎职,那个医生说得是不是实话,我也不能给你下定论。可是……” “可是教练觉得盖佐是无辜的,所以才会让他在俱乐部任教。”何焕明白为什么宋心愉冒这样大的险接纳盖佐,之前他只是以为教练和自己一样求胜心切,所以不顾旁人眼光我行我素,现在他越来越觉得教练与自己虽然同样渴望胜利,却仍然是不同的个性。 “你知道吗?我现在还能回想起听证会结束,下达判决结果之后,盖佐当时的表情……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看到一个人有同样的绝望和无助……我曾经听过自己梦想破碎的声音,但那是不可抗力,是天时地利有可能也有人和吧……但绝不是像他这样,以屈辱的方式毁灭……这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对一个运动员。所以,小焕,如果你要真的很认真很认真地问我,相不相信他,我可以毫不避讳、不怕你嘲笑地说,是,我在见过那样的情形和盖佐当时的模样后,我相信他是误服而不是有意为之。” 何焕从宋心愉眼中看到坦率真诚,他很感激教练以这种平等的方式与他交流。 “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一定要你认为盖佐是无辜的,你马上就要二十岁,是非曲直我相信你有能力判断然后给自己一个解答,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当年的公案,或者说,也有必要去试着了解一下你的新教练曾经经历过什么。” 何焕点点头,暗自决定至少今天,盖佐来的时候要发自内心而不是单纯出于礼貌打个招呼。 这样一来,整个月倒也相安无事,何焕跟随盖佐改进自己的跳跃技术外加新节目编排,很快,奥运赛季大奖赛选站的申报开始了。 何焕亲手来选择自己靠硬实力拼下来的两站分站赛,心中的郁结疏散不少,想到去年这个时候,被钱主任拿着参赛机会威逼利诱,实在是他开始滑冰以来最生气的一件事。 -- 第92页 他承认自己在花样滑冰方面是有点小心眼的,比如雷普顿教练一句话他记到现在,再比如去年大奖赛选站的风波,他始终很是在意,暗自下定决心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如今心愿成真,看着空白申请表格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而且实在是太久没有比赛了,何焕总觉得休赛期难熬,他不知道别的选手怎样想,对他来说,没有比比赛更值得期待和兴奋的事情。 “你打算留在中国站主场吗?”成明赫也拿到自己的申报表单,他是世锦赛亚军,按照规则一定要和何焕与第三名的安德里安错开站次,“那我还是选日本站好了。” “中国站有小尹,这里是他的主场,不一定是我的。”何焕明白自己不是国家队选手,如果他选择和尹棠一样在中国站,那结果就是两个人先杀个你死我活,影响积分,如果一个不稳,总决赛名额就会受到影响。何焕还没参加过总决赛,他记得去年旁观总决赛时那种艳羡的感觉,决定这次必然要分站赛拿够积分晋级,亲自体验精英赛的血战。 “我看六大分站赛根本没有你的主场。” 门没有响,但盖佐人却就站在门口,何焕不用回头也猜得出他用什么表情配这似笑非笑的语气,想完就更不想回头了,低头翻阅申报文件说道:“我去到哪站,哪里就是我的主场。” 成明赫还没听师弟说话这样霸道狂妄,心想果然是教练又惹他生气了,完蛋,气氛又要僵住。他天性豁达乐观,总想融融恰恰人人都好好相处才是最好,怕什么来什么,自从盖佐进组,他原本最喜欢的组内氛围只要何焕和盖佐两个人开始针锋相对便荡然无存。这好不容易好了一个月,熟悉的暴风雨前的平静又来,他赶紧开口想缓解,“教练,今年的选站……” 他缓和的话被盖佐毫不留情截断。 “美国站和加拿大站是埃文斯的阵地,中国站和日本站从来都是只有你的国家队小朋友和师兄争出你死我活,至于欧洲那两站想必也归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弟,一块蛋糕六份,你觉得哪份吃得到?” 在盖佐说到一半时,何焕已经回头了,他仍然平静且克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是生气了还是真的无所谓,“可是教练,你忘记了,我是世锦赛的冠军,我有第一顺位的选择权,现在是其他人等着我的选站结果然后去规避我,而不是我规避他们。” 盖佐被这样反驳顶撞,也还是笑得有几分愤世嫉俗的意味,“我没有忘记,但除了规则要求的第二第三名必须规避你的选择,其余人你觉得他们会害怕还是期待和你一站先杀一程?”盖佐耸耸肩,边朝屋外走边说,“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站在冰上,人人的目标都是你,这游戏的攻守方在你赢下冠军的时候就完全改变,守住这个第一可不是靠规避其他挑战者能完成的。” 何焕楞在原地,他意识到自己和宋教练可能犯了同一个错误:仍然认为自己是个挑战者。 盖佐说话腔调惹人讨厌,说出的内容却像能一击断竹的斧子,快刃重凿,和他教得技术一样,都是真真切切的东西。 “师兄……师兄你在干嘛?” 何焕本想问成明赫是不是也很想战胜自己,但只见成明赫闷头快点手机屏幕,不知道忙活什么。 “我在网购个电子血压计。”成明赫头也不抬,“我怕你再这样天天和他明里暗里较劲血压迟早拉满,先准备着。” 何焕哭笑不得,他才十九岁,被师兄这样一说,搞得像是提前三十多年进入更年期。不过他刚想明白这件极重要的事情,选站也打定主意,心情正好,笑着说道:“等我选完站,血压要拉满的人怕是不止一个。” …… 加拿大,蒙特利尔。 “这小子打到咱们家门口来了!” 埃文斯少见雷普顿教练生气,他严肃归严肃、古板是古板,却很少以发脾气的方式表达不满愤怒,忽然嚷起来肯定有什么大事。 从器械上摘掉配重下来,埃文斯抓起毛巾边擦边问:“教练,发生什么了?” “你自己看!” 雷普顿扔过来的是已经确认的选站安排,何焕第一站就选了加拿大,这里从前是自己的主场,哪有不怕死的敢来? “早点有机会赢他,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埃文斯倒觉得这样挺好。 “他要么是没把你放在眼里,要么是挑衅,真是可恨……才当上世界冠军几天,这么傲慢!”雷普顿恨恨说道。 埃文斯笑着说:“教练你不是说世界冠军就应该傲慢吗?你还说傲慢是冠军的权力,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雷普顿凶悍的眼神截断,自从他上次十岁时训练中途贪玩开小差跑出去吃冰淇淋,教练已经十几年没这样看过他了。 “谁让你歇着了?回器械上去!”雷普顿瞪着他说道。 埃文斯赶紧坐回去,等到雷普顿背对自己,才敢偷偷笑着叹口气。 …… 中国,国家队训练中心。 尹棠自打训练就没再说过话,他年纪虽然不大,然而进队早资历老,脾气又知了名的阴沉孤僻里带点豪横,同场的其他二队队员滑过去时都自动避让,生怕他阴沉的脸再黑几分。 下一场是冰舞的上冰时间,朱绯习惯早点到先绕场跑两圈热身,刚进来就觉得氛围不对,两个小男单把她拉到场边,叫苦不迭,“小绯姐,今天小尹不知道怎么了,吓死个人。” -- 第93页 朱绯瞧一眼冰上尹棠阴恻恻的脸色,心想不好,这是有人惹他了,但问过其他人后,听到今天他来便这样,都没人敢和他说话,哪里来惹不惹的。朱绯觉得大概是尹棠训练状态不好,自己跟自己怄气,觉得几个小男单小题大做,笑着说:“他脾气不好,但人又不是队霸,也没欺压过你们,干嘛怕成这样,该怎么训练怎么训练,他又不会吃了你们。” 话是这个道理,但朱绯也知道尹棠从来气场过强,旁人畏惧倒也不奇怪。可真正奇怪的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给他惹成这样? 朱绯走进想叫住他问问,在场边围场保护挡板上看见张搓皱的A4纸,打开一看,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世锦赛前三的自主选站已经确认,她手里拿着的就是表单,何焕第一站选了加拿大站,第二站选了中国站。怪不得尹棠生气,一般选站都先找十拿九稳的站次,确保进入总决赛,这是盒饭觉得尹棠十拿九稳轻松好赢的意思,那真是捅了马蜂窝。 可怕可怕。 她心想还是溜走,外场跑会儿圈省得这时候往枪口上撞,谁知道她的行踪早被尹棠看见,他不声不响滑过来,冷不丁从后面喊了句,“站住,回来!” 朱绯心里是抖了两抖,可转过头还是拿出大姐大的气场,“干嘛干嘛?怎么跟姐姐说话呢……真是……” “你晚上是去谢老师那边和那个臭小子练舞是吗?”尹棠不吃她这套,单刀直入。 “去……去啊……”朱绯怕他要跟自己一起去,何焕岂不危险? “好,帮我给他带句话。” “什么话?” “我升组前就开始参加中国杯,除了我受伤的赛季被他们师兄弟一人拿了一次,剩下哪次冠军不是归我?我现在伤好了,他尽管放马过来,想在我的地盘拿积分去总决赛……真是梦里捡金子——想得美。” “好好好……我帮你说,消消气啊……” 看着尹棠冷着张脸滑走,朱绯摇着头叹了口气。 可能这就是男孩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信息量很大的!下一章休赛期结束比赛就开始啦! 感谢在2020-07-10 22:01:43~2020-07-11 22:2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桥桥的小格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零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46 新赛季伊始, 大奖赛分站赛第一站的加拿大站吸引极大关注,不只是因为沉寂了整个休赛期后,从冰迷到选手个个早就翘首期盼, 没有比赛的日子是真的难熬, 还因为加拿大站的阵容让人看了眼前一亮, 惊呼国际滑联是会玩的。 何焕与埃文斯·埃利斯新旧世界冠军同台竞技,一个要证明自己新贵骄强, 一个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荣耀。多家媒体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几经渲染,一个小小的分站赛搞得两个人像是宿敌决战。 这股□□味何焕刚下飞机就闻到了。来围堵他的记者之多他见所未见,每个人的问题都带着埃文斯的名字。 何焕心想, 你们这么惦记他, 该去采访他, 埃文斯人又在加拿大,这次比赛本来就在他训练场地的老家蒙特利尔,堵他不比苦等自己的航班容易的多,但一想雷普顿教练那老古板阴沉沉的脸, 猜也猜到这些媒体也是欺软怕硬,不敢和老教练刚正面,欺负他和宋教练看上去好说话, 就这边来套大新闻。 可他哪有什么新闻? 坐在离开机场前往酒店的车上, 宋心愉装好护照说道:“他们倒也不是只冲着你来, 大概以为会遇到盖佐, 结果没想到他没来, 只能问你点其他不疼不痒的问题。” “教练是因为这个才不让盖佐来的吗?”何焕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怕他被媒体围攻和刁难?” “也不全是……他不来对你也好,血压高影响比赛状态。”宋心愉调侃完自己也笑出了声。 谁都知道何焕和新技术教练盖佐不对付, 两人性格不合,虽然从不大吵大闹说话夹枪带棒,但态度都冰冷且尖刻,针锋相对,宋心愉从不管这个,只要一个好好教学一个好好训练,其他的她概不过问。 她话说得有趣,何焕自己都忍不住低头笑笑,他倒是也想血压平稳,但盖佐这人真的像是专门针对他所有不快量身打造,都不用听他说话,听他笑就够来气的了。 这次加拿大站上座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从前其实也差不多,埃文斯主场坐镇,北美冰迷趋之若鹜也是常事,但何焕崛起后,许多冰迷千里迢迢也专为看他,许多本地冰迷都在社交媒体抱怨说票难买好多。 何焕在热身时环顾四周,他的加油横幅居然和埃文斯算得上五五开,颇具分庭抗礼之势。只是他自己没有那个把握,听说埃文斯在国内测试赛时两套节目品质极高,而他的短节目……仍然在打磨。 说是打磨都有点过誉,至少何焕自己这样认为,他花费大量时间去处理节目的情绪和衔接,但技术和表达的融合仿佛总是在哪里出了差错,即使跳跃全部成功的合乐录像何焕回头自己再看,扔不满意。 用盖佐的话就更难听了,他说的是:“你这不是表达爱慕和深情,是被逼婚后以死明志。听说你不想滑《梁祝》,其实我觉得,你不如去滑梁祝,这样好像还更符合这个中国传统故事的主题。” -- 第94页 何焕很生气,可他找不到反驳这个精准形容的理由,于是就更生气了,拿走成明赫的IPAD看了三个月师兄珍藏的所有韩剧,总算勉强能代入一点点情绪。 “实在不行,你去谈个恋爱啊!”成明赫也很替师弟的新短节目状态着急,“你长这个样子,在学校里都没女孩子追过吗?” 朱绯当时正在和他们训练后一起吃饭,听完摇头直叹成明赫一点都不了解学校里的何焕,“我还没从高中毕业的时候,听说一年级学弟有个脑回路奇葩的帅哥,人家女同学小鹿乱撞去跟他表白,他拒绝人家说,‘我觉得一个人活着比较有意思’,后来我跟宋教练谢老师学习认识你们后才知道,这个天才学弟就是我们小焕。” 何焕想替自己申辩,当时他真的是这样想的,但笑声淹没了他,连总是很酷的师妹都笑到桌子底下去。 就像这样,其实何焕早就已经习惯了不能理解任何人、同样任何人也不能理解他的生活。 短节目抽签结果揭晓,何焕出场顺序排在埃文斯前,这是新节目第一次亮相,万众瞩目,回到国际赛事冰场的最中央,何焕仿佛回到这个世界上原本就唯一属于他的焦点,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领地,他不需要尝试理解和被人理解。 然而这次重返赛场,他期待已久也担心已久。 音乐响起,舒曼的作品标志性的浪漫主义诗意旋律极具感染力,听起来飘忽松散,但在乐理结构上却紧密复杂。 何焕的第一个萨霍夫四周单跳完成得极为轻松。观众也并不吝啬自己的掌声。整个节目的编排也如同舒曼作曲特点,形散神不散,钢琴的轻重变化在琴键的组合,花样滑冰之中则要用刀刃完成,用最擅长的莫霍克步进入路兹三周接路普三周,何焕向前的莫霍克步法节奏松弛,加上他滑得十分之快,仿佛刀刃只是在迈步时轻轻擦过冰面并未真正接触。 何焕的动作幅度在起跳前陡然增大,钢琴也同时转调,短暂的腾空落冰,因为力道强劲的冲击力被同样强韧灵活的膝盖化解,这是成功的连跳,可落冰结束再转身时,何焕意识到自己有舞蹈性的动作没有加上,赶紧补救,再滑到下一段步法中去时,他破天荒的居然被音乐的节拍甩开。 从来都是抢音乐拍的何焕居然被音乐抢拍,稍微懂些的人都看傻了眼,何焕自己也听得清清楚楚,为了在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前赶上,他使劲儿赶着滑到钢琴变奏的节点,最关键的阿克谢尔三周跳起跳却因为着急踩空,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卡进来不及切出的刀齿,冰面破碎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冰屑纷飞,然而何焕却只是在冰上转了个圈,像是个尴尬的小跳,失去所有阿克谢尔三周跳应得的分数。 结束时,何焕还在耿耿于怀他为什么会被音乐甩开几拍这件事,宋心愉拍打他后背,“新节目第一次比赛上滑出点纰漏很正常,回去咱们再总结。”但她也知道何焕在他擅长的技术上失误会很不痛快,不想他影响自由滑状态,只能说要回去再练改善,不能一味语言上安抚。 真是难搞的小孩子啊……宋心愉看着非常不理想的分数,再看虽然还是很有礼貌站起来向观众致谢的何焕,知道他心里必然不痛快,只是掩饰得好,除了几个熟悉的人,基本看不出来,还以为他拿了个满意的分。 这要是埃文斯拿出一套编排精致发挥精彩的短节目,怕是何焕不知道要和自己较劲到什么时候。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埃文斯的短节目《午夜华尔兹》是当代作曲家的作品,融合现代音乐更平易近人的旋律后,古典提琴韵味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典雅隽永,再加上巴扬手风琴添上的恰到好处的那么一点点民族风情的妩媚柔桡,简直就像是量身为埃文斯打造的配乐一般。 他发挥得极好,短节目落下何焕不止十分,让人惊叹之余又大跌眼镜,按照道理,两个冠军的对决是不该有这样悬殊分差的,可何焕空一个跳跃外加合乐的失误,分差变得仿佛遥不可及。 但更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在自由滑。 回到自由滑主场,何焕滑他自己选的《大提琴交响协奏曲》发挥极为出色,以至于好多人在没看到其他优秀选手的自由滑节目时就敢下断言说何焕的节目是年度最佳;而埃文斯在他的自由滑电影《名扬四海》原声乐当中连续两个连跳失误,最终将冠军拱手让出,到底还是何焕拿下了新赛季的第一场硬仗。 他却并不开心。 十月蒙特利尔尚在浓秋未寒的前奏,何焕一路走落叶一路落,到场馆时头上肩上已满是干燥破碎的金黄脉络。每场比赛后都有表演赛环节,前三名必须参加。何焕作为男单冠军当然得来彩排,只是他来得过早了,场地就几个扫冰的工作人员,其他选手还都没到。有人陆续来时,何焕已经自己在角落坐了好一会儿。 “你这么早来是不是没吃饭?” 埃文斯来打招呼时,何焕正用胳膊肘拄着自己的下颚朝冰面发呆,扫冰车下去后整个场馆安安静静,自己冰刀扎出冰面的坑早就填平了,但心里还是坑坑洼洼,看见埃文斯颇为治愈的笑容,紧绷的状态才稍微纾解。 “吃了,但酒店的东西不怎么好吃,你怎么在这?你教练让你到处乱跑和人说话?” 何焕拽着椅子往后挪挪,埃文斯往他面前堆放的垫子上一坐,很舒服地摊开长腿,好像也是总算不用绷住自己似的放松,“他今天不来,没人看着我。怎么了?心情不好?你在加拿大赢了我,如果出去说自己心情不好,真的是会气死我教练的。” -- 第95页 何焕低头笑了笑,“我发现你一个缺点。” “什么?” “你每个赛季都很慢热,第一场比赛发挥都不是很好,如果不是你自由滑失误,就凭我的短节目是绝对不会超过你的。” 埃文斯忍不住给他鼓掌,“你终于发现了。”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慢热,就不该给你选这么靠前的分站,难道主场就这么重要吗?”何焕问道。 这次是埃文斯笑了,“我曾经也用同样的问题问过教练,但是教练说,你是世界冠军,你要学会面对困难战胜困难,而不是规避困难……所以我就一直都必须去所有赛季的大奖赛分站赛第一站,还好第一站一般都在北美,不用倒时差,调整状态也很快。” 他的话让何焕若有所思,似乎盖佐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也有一个缺点,我也是这次比赛刚发现的。”埃文斯说道。 “短节目吗?”何焕都不用猜。 “你融入选曲和编排时,自我意识太强,其实这个毛病我也有,你看我的自由滑,教练非要我滑什么穷小子励志美国梦,说更能引起人的共鸣……我一直在适应,可能也要滑很长时间,这是我自由滑和你短节目得分不理想相同的地方。” 埃文斯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又很坦荡,与他谈话,何焕极为放松,问得问题也不那么拘谨了,“可是我听师兄说过,你在专访里说过自己出身普通家庭,得到今天的荣耀更多是命运眷顾。” “采访是要一半说实话一半说假话的,我家里最开始确实很普通,但后来我妈妈得到一笔遗产又趁着经济形势大好投资成功……在我十一个月大的时候。” 何焕傻眼了,还能这么真真假假,但真的内容含量也太低了吧! 埃文斯笑得含蓄,讲得却全是实话:“我一岁以前家里就是很普通的,我说了实话,我没说实话的是,从我记事起,我家其实超有钱,让我带入穷小子奋斗史,我也要像你努力讲好不存在的爱情故事一样,全靠幻想。” 他谈到短节目,又谈到症结所在,何焕又无法摆脱失利的阴霾,感慨般回应道:“是啊,好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奥运赛季已经开始,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焕:很难。 感谢在2020-07-11 22:29:14~2020-07-13 13:0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放的非酋 32瓶;寻找李笑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47 美国站紧接加拿大站, 宋心愉让何焕先回国,自己直接从加拿大出发与成明赫汇合,比赛结束后一同回来。两个学生太优秀也是难题, 因为同在世锦赛领奖台, 按照规定, 两人不能在分站赛选择同一站,对身为教练的宋心愉来说这是甜蜜的负担, 对何焕来说也是折磨。 他一个人回去,宋心愉全权安排盖佐在这周里带他训练。 何焕回国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想买本《刑法》放在训练的鞋箱里,用来提醒自己不能触犯法律,念头只是动了动, 可在第一次训练前, 他站在俱乐部场馆门口吹了半天深秋冷风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忽然有人拍他肩膀,回头看见朱绯一张俏盈盈笑脸,眉梢嘴角都是弯弯翘翘的。 “学姐你怎么来了?”何焕知道朱绯总算找到合适舞伴,正在加紧练习, 眼下是没时间闲逛的。 “来拿宋教练给我拍的训练视频,要回去复习的。”朱绯比他还自然推开玻璃门,却见何焕站着不动, 奇怪问道, “怎么不进来?” 何焕心理建设还没做完, 但又不想在人前露出半点忌惮盖佐的样子, 迈上前一步, 跟着学姐朝场馆里进。 但朱绯早听说盖佐与何焕不对付的事,哪能放过这个调侃自闭学弟的好机会,边走边说:“事情我都知道啦!但挺奇怪的, 你看小尹也是得理不饶人的脾气,又咬尖儿又暴躁,我总觉得那个前世界冠军嘴巴再毒也没他毒吧?你小尹都能相处得来,怎么那么怕这位?” “我没有怕。”何焕立刻纠正,“尹棠个性比他好一万倍,不能比。” 朱绯快走几步赶到何焕前面转身正对他倒着走,说道:“那我可要见识一下了,之前我只在视频里看过,诶?他现在还是那么帅吗?” “他在后面,你自己看。”何焕伸手给学姐把通向冰场的最后一道门打开。 朱绯回头看见远远站着的盖佐,眼睛放光,拿胳膊肘直怼何焕,“潘安半老,风韵犹存啊!当年他可是多少女人的冰上王子梦中情人,你师兄够招女冰迷喜欢了吧?他可比你师兄更能收割芳心。” “那些人大概血压一定很健康。”何焕漫不经心说的话逗乐朱绯,她绕去二楼办公区拷贝录像,留何焕一个人朝前走不回头,直到盖佐面前。 “教练,我回来了。” 盖佐没有回答,他头戴耳机也不知听没听到,盯着的IPAD上正放着何焕美国站的短节目视频。 何焕自己再看都觉得难受别扭,被盖佐看更像公开处刑。 “我知道你的问题在哪了。”盖佐摘掉耳机,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何焕想了一万种可能,都是盖佐不同的挖苦揶揄讽刺嗤笑,结果他却说了正常教练在看完学生录像后都会说得话,还没有任何语气,甚至没有笑。 -- 第96页 盖佐在平常训练当中的确尽职尽责,只是这份恪尽职守里总带着他特有的不屑和傲慢,这次他心平气和,何焕倒觉得自己之前在门口几番踌躇有点小气,于是拿出真正学生的架势不耻下问,“我其实也是知道一点的,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点改变不了什么。”盖佐笑了笑,“中国杯是两周后,是吗?” “嗯。” “那这两周你再自己好好想想,能不能看穿这一点。” 何焕是不会和人吵架的,他闷声闷气换上冰鞋踏进冰场,按着从小到大的规矩,站好看向他临时的主教练盖佐。 盖佐也看他,“怎么了?世界冠军怎么暖刀都要我教吗?” “我们组训练的第一项不是暖刀,是画图案。”何焕表情极为认真指着冰上面前一块空地,“宋教练平时都在这里先画出个图案,然后我们跟着一个个画半小时,这是热身。” “真是学冰舞的教法……”盖佐一脸你们组好麻烦的表情却还是滑到何焕指的位置,“画什么图案?” “你是教练你说了算。” 盖佐皱眉想了半天才动 何焕惊讶发现,盖佐的深刃不比宋心愉差,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能在刀刃之间游刃有余,虽然之前他见识过他教跳跃时的专业,但这次是滑行,与跳跃完全不同,画图案最考验用刃基本功,变刃清晰与否只看方寸,宋心愉是冰舞选手出身,从小练这个下过极大功夫,但一般的单人滑双人滑选手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冰舞的基础上。 然而盖佐作为一个前男单世界冠军,听他话里话外也没专门训练过画图案,可滑起来却娴熟在胸、转刃滑顺,令人不禁神往他当年冰上的风采。 “怪不得你们组的人跳跃都有点毛病。”盖佐画完后竟然也若有所思起来,“可能这就是取舍吧……” 何焕看他画的图案,还有点难,在好胜心的驱使下顿时跃跃欲试。 新题材或许很难突破,但滑行上他不信有什么能难住自己。 踏进图案圈,何焕每走一刀深痕都严丝合缝,有几处复杂变刃他第一次过还不熟悉,刀刃略有凝滞,但第二次时就已经拿捏好变换的角度和用力,轻捷略过,看得一旁盖佐忍不住挑眉。 何焕没注意教练表情的变化,半个小时规规矩矩完成枯燥练习,原本光洁的额头已有汗意,训练状态也调整至最佳。 “冰舞的教学对精准度要求很高,你们组的学生难怪都有点强迫症,只是你最严重,你师兄和师妹差一些。但这样训练出的滑行水平的确不是一般单人滑背景的教练能带出来的。”盖佐抱臂上观,俯视冰面上已极深的图案说道,“宋教练的训练方式可能已经有自己独到的体系了。” 他今天说话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何焕不自觉都激发起好奇心和他顺势聊起闲话。 “吉乌斯教练是怎么教你和安德里安的?” 盖佐看他一眼,眼神冰冷,紧抿如线的双唇不像是会吐露回答的样子。 何焕知道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但转念想着以后可以问问安德里安,他师兄有什么可以供自己反唇相讥的素材。但他又迟疑了,安德里安深受当年禁药风波的侵扰伤害,大概绝不想提,他还是不要揭人伤疤问这些了。这个想法就当做从没有过好了。 他知道盖佐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就问了另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要中国杯之后才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我现在就想要改正它。” “不吃点特别疼的教训,你是不会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我不想浪费时间。” 何焕气得不是他在用自己讨厌的方式笑,而是他说得全都对。 事实也在两周后的中国杯得到验证。 何焕短节目仍然没法达到尽善尽美,技术上纰漏仍在,这次失误的是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虽然是足周落冰摔倒,可分数仍然不尽理想,短节目就落后意气风发主场作战的尹棠七八分。 到了自由滑,何焕发挥倒是和加拿大站一样优秀,可尹棠这次气势如虹越战越勇,自由滑完美CLEAN,根本不给何焕反超机会,一骑绝尘斩获冠军,总算报了当年在选拔赛上的一箭之仇。 这还是何焕在拿世界冠军后第一次品尝屈居人下的滋味。 颁奖时,尹棠站在何焕左手边更高一级的冠军领奖台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对上这一眼后,何焕晚上做梦都气得睡不着觉,他希望胡教练来教自己,就让盖佐去教尹棠,这样他们两个可以比一比,谁看人的眼神更傲慢刻薄。 第二天训练,何焕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盖佐,他正和宋心愉在办公室谈论新的训练计划安排,见到何焕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是笑了笑。 “干嘛风风火火的?”宋心愉不知道何焕来意,这时间他该在冰场外跑跑步热热身什么的才对。 “盖佐教练说过,中国杯结束后会告诉我短节目的症结,现在已经结束了。” 宋心愉饶有兴致转动指间的笔,问盖佐说道:“你答应他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我有个条件。” 盖佐说话慢悠悠急死人,听着就知道是故意的,何焕做好心里准备,为了赢,他什么都能答应。 “你说。” “改善技术需要时间,尤其是你的问题。距离冬奥会还有四个月时间,我自信能纠正你现在犯得错误,不过这段期间的训练会枯燥辛苦,必须心无旁骛。你这次大奖赛拿到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可以参加大奖赛总决赛,不过带着你的弊病去参加比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条件就是这四个月里你不能参加任何比赛,安心训练,这个任何比赛当然包括大奖赛总决赛。接不接受你自己决定。” -- 第97页 何焕完全愣住,他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要求。 大奖赛总决赛他心里惦记期盼了太久,上赛季因为不堪的原因,他只能作壁上观,看得一腔热血憋回心底,很是难受,今年虽然不算多完美,但也是自己亲手拿下资格进军总决赛,这时让他答应这个要求,实在没法当即说出口。 仿佛知道他内心的挣扎,盖佐又补充一句,“我是宋教练雇佣的技术教练,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一定会履行合同,交给你你该改进的技术,帮你纠正你已有的问题。但除了大奖赛总决赛还有四大洲赛,还有你们的国内赛……比赛和训练不一样,我不赞成以战代训,宋教练有宋教练的教学方式,我也有我的,我会保证你答应条件后四个月内一定会有突破,但不答应的话,奥运赛季时间争分夺秒,我的教学当然会受到时间安排和赛事调整的影响,差一点都不行,这里面的区别你自己拿捏。” 说完他仿佛整场讨论都不再与他有关一般,向宋心愉点点头,径自离去。 何焕也看着宋教练,这个选择对于第一次经历奥运赛季的他太难了,他需要那么一点来自宋教练的启示,哪怕只有一点。 宋心愉只沉吟了瞬间,抬头看何焕时脸上不再是那种思索时犹疑的表情,而是信任的微笑,“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但这是奥运赛季,你的每个决定都可能影响自己的未来……我也可以帮你做出我在判断后的选择,但那个选择会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多年师生,她当然了解何焕,他不张牙舞爪,不代表他个性不够强势,事实上这个从小就让她操碎心的学生隐藏在温润平静下的心里全是敢跟命运拼个你死我活的刀子,锐利得很,刀不出鞘还是刀,他又时时打磨自己的锐气和锋芒,这样性格的人是绝不会接受旁人决断自己的道路。 何焕好像等得就是宋心愉这样一句话,他飞快笑了笑,转身跑出办公室,喊住盖佐还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盖佐教练,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3 13:04:39~2020-07-13 23:2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梦里不知身是客 15瓶;ZZZZZ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48 三月雪浓风飒的日本札幌正是好时令, 冬奥会再有不到十天就将在这里举办,给各国选手下榻入住的奥运村都已准备妥当,部分雪上项目运动员为提前适应雪况及赛道已提前进驻, 冰上项目的几大项队伍姗姗来迟, 参加过奥运村升旗仪式, 各自回到自己被安排好的房间。 选手的标准规格是两人一间,尹棠拿着刚到手的钥匙开门。 不需要倒时差是件好事儿, 但飞行仍然是件累人事儿,国家队包机上都是熟人,冰上项目中心就那么几个队伍,大家早就认识, 叽叽喳喳聊上就没玩没了, 尹棠用耳机把耳朵全都罩住也还是没睡好, 拉紧窗帘的房间隔绝窗外暖阳,漆黑唤醒睡意,尹棠进屋丢下行李,顺势往靠墙的床上一倒。 疲倦并没因为身体和床的接触而消除, 床凹凸不平,伸手一摸,被子里有个人! 尹棠吓得几乎是从床上弹蹦起来, 蹿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淡金色阳光照透不大的房间, 床上的人被这一压慢腾腾坐起来, 头发凌乱睡眼惺忪, 满脸茫然去挡刺目的光线。 “你怎么在这儿?” 将近半年没见何焕, 尹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嗯……”何焕显然没醒,也看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咕哝两声也听不出是不是问候。 尹棠迈开大步离开房间, 朝走廊喊:“胡教练!” 胡一鹏正给其他人发钥匙呢,听到爱徒呼唤,赶紧把最后一个钥匙塞给选手,“来了!”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溜小跑找到满面怒容的尹棠,“怎么了啊?刚到这儿就生气?” “我不和他一个房间!”尹棠一指屋内,胡一鹏探头去看,何焕人是坐在床上,但还没醒,眼睛闭着脑袋垂着,一副累极了的样子,七八点的阳光照得穿蓝白睡衣的他整个人蒙蒙发亮,头发却比半年前长了点,额发落下后挡住半张酣睡的脸。 “不许胡闹!”胡一鹏小事儿很顺着自己徒弟,但这种事儿可不放任,“早就安排好的,有点组织性纪律性!再说小何不挺好的室友,你最讨厌吵闹,他话少,你俩谁也不打扰谁。我跟你说这是奥运会,你别毛病那么多!” 尹棠哪里是这么好说服的,他在气头上,眼尾都翘起来,“我们两个是同个项目直接竞争对手,这安排就不合理!您就不怕我给他水里下药鞋里放图钉趁他睡着敲他脑袋把他敲傻了?” “我先敲你脑袋!”胡一鹏大巴掌搂在尹棠后脑勺上,拍得可响,“你少来这套!给我老实回屋歇着去!明天适应冰场你要是迟到,我先给你敲傻!” 他说完推尹棠回去屋里,再出来砰一声把门带上。 即使这样,何焕还是没醒。 尹棠看他坐着睡得雷打不动,心想从国内飞过来三个小时不到,怎么就累成这样?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何焕正在倒时差,因为他是从美国飞过来的。 足足小半年,没人在国际赛事上再见过何焕。 这位上届世界冠军、本次奥运会备受瞩目的种子选手仿佛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何焕又没有社交平台账号,不管是官方还是私下,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 第98页 集训前几个月,何焕几乎是地狱中度过的。 重新梳理短节目花去大部分时间,盖佐的一句话给了何焕很大提示,他说:“为什么不试着把跳跃看成另一种衔接?用你擅长的方式去理解?” 换一种角度换一种思路的确是何焕目前最需要做的事,但做起来实在太难,他花费大量时间上冰训练,就为了重新适应新技术的新节奏。晚上,他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参加舞蹈课。 “你的什么新教练我是不管的,你在冰上随便怎么乱蹦,到我这里上课不能迟到,这里的课业也不会减轻,你要是不想来就和我说一声,我可以早点回家。”谢英蓉仍然是冷酷严苛,何焕是绝对不会放弃这里的课程,只能咬牙坚持。 后两个月他是在美国完成的全部训练。 马文教练知道何焕取消全部比赛的事情,刚好成明赫要去参加在美国的四大洲赛,他安排盖佐和宋心愉外加两个学生在自己冰场训练,这里设施更齐备,也没有冰球项目共用时不时影响训练时间安排,还有俱乐部专门的营养师帮忙调整状态。 何焕和成明赫在美国的训练更为紧凑,在临近奥运前,成明赫必须回国,虽然身为同一教练麾下,但在奥运赛场他们将代表不同国家出站,何焕与宋心愉一道从美国前往日本,他早国家队到一天,这一天时间几乎全用来睡觉。 等他睁开眼时已是极饿,原来已经到了中午,他爬起来便看见屋里地上正中央打开的行李箱,还有旁边床上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 大概是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人来了。 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何焕想。 他下床看见临时室友的冰鞋箱子就扔在门口,上面贴着的标签用黑色马克笔写了“尹棠”两个大字。 哦,那当他什么也没想好了。 何焕叹了口气。 半年没见,他和自己的老对手好像没有那么多话说。尹棠吃完饭回来没想到何焕已经醒了,洗过澡正在啃飞机上带下来的小袋佐餐面包。 何焕也看到尹棠进来,于是他主动打了个招呼,“恭喜你拿了四大洲冠军。” “你怎么不来?”尹棠没好气地蹲在地上收拾起行李,一件件把衣服往床上扔。 “我要训练。”何焕实话实说。 “好像我不要训练似的。”尹棠瞪他一眼,“而且你大奖赛总决赛都不来的吗?” 说到这个,何焕还是有点痛心,但现在谈什么都好像晚了太多,于是他说道:“我看了比赛,师兄赢你只赢了两分,你后来四大洲赛反超他也是两分,一来一回算是打平了,挺精彩的。” “含金量不一样的!”尹棠顿时提高音量,“埃文斯可也没来大奖赛总决赛,但他去了四大洲,我可是赢了他们两个拿到的冠军好吧?” “但是师兄大奖赛总决赛赢了你和安德里安啊……” 何焕耿直的回答只是让尹棠眼睛瞪得更圆,“你要是来了,连你一起赢不是更好?” 何焕当然想去,他比谁都想去大奖赛总决赛,但他也很想对尹棠说,当时的他如果去参加,那也只是会输而已,而他不喜欢输的感觉。 但现在的他就不一样了。 何焕不再说可能会惹怒尹棠的话,只是笑笑。 现在的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赢。 只吃一个皱巴巴的面包垫肚子也实属勉强,奥运村食堂还没开放,何焕只能去附近超市买些还算营养的三明治填饱。今天入驻的队伍不少,人比昨天多了很多,收款结账时甚至排起队伍,最前面结账的人不知怎么耽搁很久,只听见噼里啪啦钢镚掉在瓷砖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何焕帮着捡完钢镚递给最前排顾客,对方“咦”了一声,这声音熟悉得很。 安德里安还是老样子,浑身上下都是零钱,只是买包零食都要凑好久才能付账,何焕实在看不下去又自掏腰包请客,两个人并肩走出便利店时札幌开始下雪。 他们一直走到奥运村内的小广场都没人先说一句话,因为盖佐的原因,何焕不知道要怎么和安德里安开口,他有一句你师兄怎么是这样的人啊很想说出口,然而当年旧事是安德里安的伤口,他不能这样说。 最后还是安德里安停下脚步,率先开口:“盖佐还好吗?” 何焕有点惊讶他居然这么问,“你们……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联系吗?” “他当年被我教练扫地出门,你觉得他和我们还会有联系吗?”安德里安笑着摇摇头,“虽然我还挺想他的,毕竟当年我是为了成为他才彻底放弃芭蕾走上冰面……算了,不说这些了。” “恭喜你拿了欧锦赛冠军。”何焕说完觉得自己好乏味,恭喜完尹棠又这么恭喜安德里安,但他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话可以说。 “你们几个人都在四大洲,欧锦赛这种含金量不配你一句恭喜。” 确实相比四大洲的星光熠熠,欧锦赛是安德里安唯一一个欧洲顶级男单的独角戏,逊色太多。 但何焕忽然意识到,在他不在的这半年里,自己的对手和朋友们都已在属于各自的赛场大放异彩,成明赫大奖赛总决赛夺冠、安德里安欧锦赛称霸、尹棠四大洲击败劲敌拿下金牌、就连和自己差不多同一时间闭关的埃文斯也在调整之后拿出打磨过的精彩节目,在全加拿大锦标赛上让对他的所有期待得到满足与回馈……唯独自己姗姗来迟。 -- 第99页 但他要冲击和夺取的,是最重要的一次胜利。 “我很好奇你休赛这么久,究竟和盖佐学了什么?”安德里安边说边掸掉发梢的绒绒雪片。 何焕笑了笑,“学会怎么去赢。” 安德里安停下掸雪的手,抬头看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你能不能赢我不好说,但你说狠话的功夫见长,看来是真的深得前世界冠军的教导了。” 何焕却觉得说自己像盖佐简直就是在骂人。 可是安德里安不知道他这半年的遭遇和训练的精神折磨,何焕只好勉强当做是赞美。 “俄罗斯队的楼就在前面。”安德里安指了下有三色横条国旗飘着的地方,“明天冰场见,我回去倒时差了。” 他走出两步潇洒摆手正要转身,却猛然快步走回到何焕面前,“等等,你是不是……你是不是长个了?” 何焕拿世界冠军都没笑得这样开心过,“长了三公分。” 这是他这半年最开心的事情了。 “你是因为长个影响跳跃所以不参加比赛调整技术?”安德里安问道。 何焕摇头,“不是,身高完全没有影响我跳跃的技术,事实上……还帮了我大忙。” 作者有话要说: 奥运会我随便编个夏奥的主办国好了~ 感谢在2020-07-13 23:24:06~2020-07-14 22:0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马诗恒的麻麻粉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49 奥运会前, 何焕无数次想象自己第一次闯进至高殿堂时会有多紧张,出乎意料,他好像为了这个时刻已经期盼足够久的时间, 等待比赛让他无比煎熬, 什么焦虑紧张全都消失不见, 只有最单纯的对比赛和胜利的渴望在驱使。 短节目抽签时,何焕见到所有久违的对手, 大家的衣服都换成印有国旗的各国参赛运动服,被叫到去抽签时,名字前面也多了国家的前缀。 何焕抽到短节目最后一组第一个出场,这是个说不上好的签位, 事实上由于奥运会的全明星阵容, 所有一流选手都将在最后一组登场, 裁判像等待宴会最后几道大餐的资深食客,他们会认真值守完成公正打分的使命,但也是不会为前面的开胃甜点预留期待和胃口,他们都在等最后的正餐, 何焕的出场就好像一道开胃菜,的确是个重要的位置,然而如果稍微往后靠一些, 或许裁判的胃口会更好, 分数也就更加水涨船高。 成明赫的签位就在他后一个。自己的两个弟子这样的签运让宋心愉头都秃了, 眉头紧锁不知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倒是尹棠一贯好运, 他倒数第二登场, 前面是安德里安,后面是埃文斯,不至于被前奥运冠军的光芒压制, 也没有最后的倾注的压力。因此胡教练特别轻松,还调侃宋心愉说她当选手时签运就差得不行,没想到这东西也“遗传”。 抽签结束的晚上,本届日本札幌冬奥会开幕式正式举行。 除非有项目比赛时间限制,大部分选手都会参加开幕式,体验盛会的序幕是如何拉开,又将如何改变自己的一生。但何焕不是大部分选手,他从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奥运会最让他期待的部分是比赛,而不是热热闹闹的演出与轰轰烈烈的登场。他在结束抽签后就回到房间,没想到奥运期间的临时室友也不喜欢热闹,一个人坐在床上吃冰淇淋。 冰淇淋的盒比尹棠的脸都大,他用特别大个的钢勺挖出一大块奶油色的香草冰淇淋吞进嘴里,瞪着一样大的眼睛,仿佛何焕不是他室友,而是误入的不速之客。 “你紧张?”何焕一眼看穿,要命的是,他从来都是看穿就说穿,根本注意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致命。 尹棠瞪他半天,但冰淇淋还没咽下去又太冰凉,噎在喉咙里花去多久化掉他就瞪了何焕多久,这个时间比预想中的要长,以至于最后他能说话时,暴跳如雷的愤怒已经被香甜爽滑又可口浓郁的冰淇淋带走。但出于烦躁,他还是语气狠辣辣地回了一句,“你不紧张?” “不紧张,我想明天早点来。”何焕说实话时显得很真诚,但他越是真诚就越是气人。 尹棠看他就来气,语气也像是带刺,“看来你短节目改得不错,都说起大话来了。” 然而何焕似乎真的对短节目很满意,居然笑了笑,尹棠的好奇心被勾住,刚挖出来的一勺冰淇淋都顾不上吃就追问道:“难道你换了个短节目?” “那倒没有,还是老节目。” “你那短节目选曲多经典,之前被你滑成那样,我还以为你会换个节目。” “我不喜欢逃避问题。” 尹棠神气活现地冷笑着吞掉冰淇淋,含含糊糊说道:“那我问你,我听说你死活不肯滑小提琴协奏曲,不是不逃避吗?这是为什么?” 何焕警觉,语气都紧绷了,“这是偏好的选择,和逃避没关系。” 何焕希望尹棠没看出自己隐蔽的心虚,但尹棠不怀好意的笑证明他失败了。 “装,接着装。我明明听人说你小时候练过很长时间小提琴,后来才放弃的,是不是因为这个?” 何焕不肯正面回答问题,“你退役后可以去当个记者了。” “我人生第一次奥运会还没参加,你就安排好我退役的事儿了?”尹棠说到一半,气得把勺子用力插进冰淇淋,“奇了怪了,你也是第一次参加奥运会,我怎么就不信你一点都不紧张呢?” -- 第100页 尹棠这半年参加了所有能参加的比赛,当然不理解何焕的感受。他已经快要忘记赛场的样子了,现在不管是奥运会还是随便一个什么B级赛,他都巴不得立刻跳上冰面开始比赛,所以是什么比赛反倒不那么重要。 当然奥运会还是让何焕有点感触不同,这不同来自于身边的人,宋心愉对她的两个学生极为担心,黑眼圈都出来了,成明赫本来就情感丰富,他已经在心里编排好了全部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寝食不安人都瘦了,连算是何焕认识的人里比较大心脏的尹棠都这样神经兮兮开始靠暴饮暴食排解焦虑……大家的紧张让他意识到,奥运会真的是不一样的。 但这些复杂的感触是没有办法用语言解释的,尤其何焕还不擅长解释有关自己的事情,而且解释了说不定只是惹尹棠发火,何焕见识过他脾气,不想再见识了,他只能从简回答道:“我可能……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样吧……” 这一晚,整个奥运村都极为热闹,从开幕式返回的各国选手还没有消化全部的兴奋疯狂,边走边叫,笑声在寒冷午夜最冰凉的时刻火热嘹亮,许多何焕听不懂的语言此起彼伏,像不同的歌词被排列进同一段旋律最高亢的顶潮。 何焕顾不上新奇,光是拦着尹棠不去阳台怒骂这些他耳中的“噪音”制造者就已经花去大部分力气。 他扔下的冰淇淋大盒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空如也,里面只剩几滴融化的香草奶油。 “你全吃了?”何焕惊呆了,“你不怕明天比赛闹肚子?” 尹棠这时忽然骄傲又冷淡的笑了,“你看我哪次比赛拉过肚子?” 何焕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每次比赛前都会紧张到吃这么一大桶冰淇淋?” “你要是敢跟别人说……” 尹棠完全没有说漏嘴的后顾之忧,他只是手握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大大勺子看过来,但在何焕眼里,这勺子此刻比刀还可怖,仿佛要是自己说了,尹棠就会拿这个玩意儿把他脑浆一勺一勺崴出来当冰淇淋吃。 何焕赶紧表示他绝对不会说出去,师兄都不会告诉,尹棠这才作罢。 可能是甜润冰淇淋的安抚作用起效,第二天抵达赛场时,尹棠根本看不出半点紧张,甚至心情还不错,戴着耳机哼着歌,一路走在何焕前面。 何焕没有马上换冰鞋,参加冬奥会的选手远多于世锦赛,前面七八组人比完也要两三个小时,这时间里,何焕和成明赫在宋心愉监督下拉伸和跳绳热身,距离他们不远,吉乌斯教练在为安德里安用俄语低声数拍子,他好像在用芭蕾的方式热身,不像是要参加比赛,倒像是要上舞台表演。 隔着通道半开的门,另一侧走廊上,雷普顿教练认真在跟埃文斯说着什么,他双手都搭在学生的肩膀上,微笑取代平常那种生人勿进的严肃面容。 尹棠一圈圈从他们身边跑过,他跑步速度很慢,旁边跟着胡一鹏教练,两个人一前一后慢跑,像在晨练的父子。 其实之前的比赛也差不多,但眼下仿佛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新营建的冰上场馆座无虚席,何焕在热身时能听到前面比赛选手的配乐和观众的掌声,可等到最后一组六分钟练习登场时他才真正走入其中。 真的是有点不一样。 脚下冰面浇筑成型前铺上的图案是巨大的五环,更多的观众给他们最后一组登场的选手更热情的欢呼。 这是何焕经历过最快的六分钟练习,他只尝试跳了两个四周跳,冰面硬度合适,是他喜欢的那种,可刚刚适应冰面,练习便结束了,其他人依次下场,成明赫离开前朝他点点头以示鼓励和加油。 冰上就剩下抽到最后一组第一名登场的何焕一个人了。 他滑到宋心愉面前,十五年师徒,两个人隔着防护垫默契地相视一笑。 “你终于来到这里了。”宋心愉并不想提醒什么技术上的问题,该提醒的她都已经说过,之前她心中还无比紧张,但此时居然也莫名平静下来。 “嗯,教练,我以为我会紧张,但直到现在和你说话,我都没有紧张的感觉。”何焕的的确确很松弛的笑了笑,这笑容让人有种早春将至的错觉。 宋心愉不意外他的沉着,也笑着说道:“大赛的状态不在于紧张不紧张,你还记得我叮嘱的话吗?” “记得。” “盖佐教练的话呢?” “从他说出来的方式看,我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何焕的笑容没了。 “听说你们打了个赌?” 何焕点头,“对,关于我短节目能拿多少分。” “你赌自己能拿多少?” “95以上。” “他呢?” 何焕从来温润和煦的面庞出现一丝愤恨的凶恶,“他说80不能再多了。” “诶呀呀,真是可恶啊!气不气,你气不气!我跟你说,教练我是支持你的!我压你赢!”宋心愉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幸灾乐祸。 何焕眼中似乎有灼热的火,点头也格外用力。 宋心愉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好像让他这个心态去滑个情意绵长你侬我侬的短节目好像不大合适,但现场司仪已经用三种语言分别报出何焕的国籍与名字,他必须上场了。 何焕在规定时间内抵达至冰场中央,倒计时仍在继续,他摆好开场动作,熟悉的安静以他熟悉的方式降临。 -- 第101页 半年后他的第一次登场就是出现在冬奥会男子单人滑赛场的冰面,这里最孤独安静,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站立,这里也最热闹喧嚣,因为无论是现场还是整个世界任何一块在观看直播的屏幕前,所有目光都只聚焦在这一点。 他在此时此刻,就是世界的中心。 音乐响起,比赛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卡在这里错了!明天给大家双更补偿!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 感谢在2020-07-14 22:05:06~2020-07-15 19:4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50 何焕身高见长, 身形见瘦,原本修长的脖颈又添一分精致纤颀,半低头后, 毕露的肌理筋落绷在雪白的皮肤下, X字线缆式运动摄像机从整个场馆顶端垂落捕捉静止的他——这是当选手站在冰场中央时最近的拍摄机位, 导播们总喜欢在音乐开始前几秒就切入近距离画面去给所有观众细细端详选手的脸与颈,好让他们看见选手因为紧张而吞咽的小动作与面部不安的微表情。 这次导播失望了。 何焕的脖颈只有一片几乎静止的白, 运动摄像机拉到最近镜头也只能看见近乎苍白的脖颈上陡峭的筋络走伏着青色的血管。 他平静得让人有种此时不是奥运赛场的错觉,直到他随音乐动起来的瞬间,紧张感也没出现在他沉静的面容之上。 这和音乐呈现的静谧如出一辙,何焕以动态滑出, 但上半身仍保持静态, 谢英蓉的舞蹈传习已彻底改变他的肩颈线条, 慢慢由身侧抬升过顶,再经由面前垂落的双臂动作轻柔,仿佛在抚触一个不存在的、滑在他面前的人,高速滑行掀起的酥凉细风摇曳白色衬衫飘逸的长袖。 就连为跳跃准备的压步都笼罩在这份恬静的柔美当中, 音乐缓缓,刀刃斜斜略过如镜冰面,从冰场外看上去仿佛只是刚刚剖白心迹的恋人第一个吻, 羞涩地触即分离, 但负责捕捉近景的摄影机拍到了真相:看似温柔的刀刃实际上已残忍割破坚冰, 留下外科手术般精准见骨的刀痕。 这样轻轻的推进, 直到跳跃前一秒的进入步法都还显得格外温柔, 连续的转三步扭转刀刃,因为太快,没人数清何焕一共滑了多少转三, 不过当他起跳腾空时这个问题就不那么重要了。 很难相信只在那样柔缓的行进当中何焕就蓄势出一个萨霍夫四周的动能,而且还是个高飘远的四周跳,强韧有力,落冰却优雅从容。 本届奥运会男子单人滑短节目开赛后最热烈的欢呼给了成功着冰的何焕。 沸腾似的尖叫轻而易举穿透赛场抵达准备区。 “他怎么……一丁点抢拍的习惯都没了?”尹棠以为看到了假何焕,但冰上刚刚跳成功萨霍夫四周的人又的的确确长着自己熟识的脸。 “因为他进入的步法。他用同一个不断重复的步法调整节奏,转到自己觉得节拍最合适的时候起跳,不管他前面有没有抢拍,这样调节都能等到音乐进入最合适的地方再发力。” 安德里安不知道在他身边看了多久,尹棠正奇怪,自己用中文自问自答,这俄罗斯人怎么用英语的回话还对得上了?四年一次奥运会什么怪事儿都让他赶上了?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在诧异关于何焕解决了抢拍难题的疑惑,我没猜错吧?” 针对安德里安的读心行为,尹棠选择不回答,这毛子浑身邪性,笑得也让人警觉顿生。 安德里安却被把他的戒备放在心上,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屏幕,用英文说道:“盖佐真的教了他很多东西啊……”然而他说完转身的速度很快,离开也快,尹棠也不多想,专注比赛,可刚调头,眼前被什么东西拦住了视线,前方黑乎乎一片,只能听见何焕比赛的配乐还在继续。 “谁啊!”他不喜欢别人跟他开玩笑,也不喜欢任何玩笑,几乎就要对这种近似恶作剧的行为发火了,却看见一个人站进他和屏幕当中。 “我劝你,还是别看我师弟的比赛了。” 成明赫笑得总是很友善,又和尹棠一同训练过,看到是熟人,他心头的无明业火才熄灭,“你不看吗?” “不看,以前会看,但这次不了,信我的你也别看,一会儿要比赛呢,心态爆炸怎么办?”成明赫的话显得很诚恳,他背对屏幕,有那么一瞬间尹棠以为他要被优美的音乐吸引着转头,但最后还是没有动。 尹棠明白成明赫是好意,他也知道不该看下去影响自己的心态,但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可就是这一眼,看得他的惊异与迷茫变作更大一团。 “他的表现力……是怎么在这么短时间里提升的?” “我能理解你现在第一时间看到这种完成度如此高的节目时的心情……当时我也是一样,尤其对比之前他的节目。我就是知道这种冲击有多厉害才提醒你,但我觉得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比赛还在后面,你自己的心态不要了?”成明赫说这话时显得与平时不同,他像个真正的哥哥在提醒和警示危险,全无私心,尹棠听完后猛然清醒,自己看个屁啊看!后面自己上场时才最重要,不能为这小子毁了参加四年一次奥运会的心态! 他朝成明赫点点头,再也不看一眼屏幕里的画面,尽管舒曼诱人又有点轻佻的音乐还在继续,可尹棠心志坚定,就跟着成明赫一道转身离开去做最后的热身。 -- 第102页 选手可以做到,然而观众却是无法从这样的何焕身上移开目光的。 何焕本就很有青春少年感,随着长高和变瘦,那一丁点最后稚气的略显饱满的脸颊也终于变成精致的轮廓。他再次起跳前速度重新提起,音乐也渐渐加快,速度流满的风掀动衬衫领口翻飞,露出错落横亘的锁骨,因为剧烈心肺活动,上面正出现一点点晶亮剔透的汗珠。 汗水随起跳飞溅,莫霍克步接路兹三周可以说是容错率最低的进入跳跃方式与跳跃本身的组合,莫霍克的非支撑脚朝前那一步至关重要,紧贴助推的刀刃,半点不能偏差,否则影响路兹三周起跳压刃的方向将会被判为错刃,也就是行话里俗称的标e,分数损失极大。 何焕用刃一向精准,路兹三周起跳时绝不用刃模糊,即使动能扭转身体呈现最有难度的方向,仍然有足够力量腾空落冰,而后再压刃而起,接上难度高于后外点冰三周跳的路普三周跳,拿到三三连跳中最高一档分数。 短节目规定连跳结束,只剩一个规定的阿克谢尔三周跳,从前何焕的编排都是紧跟第二个跳跃尽快跳完,以便后续音乐结合他最擅长的定级步法更加完整流畅。但经过改编的节目与之前全然不同,随着舒曼的《诗人之恋》愈发低柔哀婉,跳跃的冲击感渐渐淡化成欲诉的深情。 何焕几乎就像是所有爱情故事里最令人心驰神往的主角,定级步法快慢时续,舒曼变化多端的浪漫主义音乐风格灵动却难以琢磨,刚落下去便弹回的音阶像浅尝辄止的吻。 与其说他呈现的是温柔,不如说是奔赴的勇气。爱情中的坚决和勇敢是冲向未知命运的未来时,再握住一个人的手,尽管不知道等待两个人的是什么,但交叠的十指不会分开。人们都喜欢这样的故事,所以他们看到何焕握拳的手,就觉得他掌心其实该是握住了其他什么的,大家看不到却能感觉到,甚至幻想在这短短半年里,他真的经历过生离死别,然后用自己的痛苦滑出这样极具感染力的节目。 何焕当然没有用半年时间谈恋爱,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冰上,这些被人看到的表现是他集训的成果。 他还记得集训第一天来到冰场那个早上,盖佐让他滑了至少五次短节目合乐后的疲惫。 几乎要抬不起胳膊做最后的动作,他还是在音乐结束时将手举过头顶,然后重重落下气喘吁吁。盖佐却像个观众抱臂靠着围挡,冰鞋踩在冰面上一动不动,招招手,像逗猫似的让他过来。 何焕不明白反复重复错误答案的用意在哪里,忍着不服喘着气滑到他面前。 “节目里表达爱情,不是把手伸出去,仿佛自己很深情就足够了。”盖佐学着他比了个方才节目里毫无感情的上肢动作,“更何况你伸出去不像要去摸恋人的脸,倒像是要把人推下悬崖然后骗保险金。” 我不生气。何焕在心里默念。我一点都不生气。 、“你如果找不到爱情、友谊这种感情的深切体会,就将自己抬高一级去俯视它们。” 何焕意识到盖佐无意说出的话应该就是他苦苦思索却求而不得的敲门,立刻来了精神,“俯视?” 盖佐终于有点满意他求知态度的样子,点头说道:“对,每一种世俗的感情之上都有本源,为什么人会对只见过一面的人产生爱慕之情?为什么人偏偏会希望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人需要朋友?这些就是感情的本源,答案就隐藏在人的内心。你可以不去表达表象的情感,但你要勾动看到你节目的所有人的共鸣,那是人性的共同点,但隐藏得更深。裁判也是人,他们再专业,也仍然拥有一颗人类的心,在这点上,他们和观众没有任何区别,你要平时他们,不要仰视。” “我没有这种感受。”何焕审视自己此时的内心,却只有白茫茫一片空落,他自己一个人站在当中,好像早已习惯此种孤独,“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去找到答案。” “那我们反向思考一下,为什么你没有这种感情?” “为什么?”何焕不知道是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盖佐没有马上说什么,而是慢悠悠绕着他滑了一圈,最后边滑边说道:“宋教练告诉过我,这段时间我自己也有所体会,你几乎从不向人吐露自己的内心,为什么?” 何焕想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对不对,但这是唯一可能的回答,“我……我喜欢没有人了解自己的孤独,孤独让我觉得强大,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在活着的一个人。” 盖佐的响指声在耳边响起,何焕在沉思当中被这清脆一声吓到后退,刚迈半步,胳膊已被盖佐攥住,不能再往后。 “那你已经找到答案了。” 他语气的力度和手掌的力道都很重,何焕只觉得像在雾中行船,彼岸明明就在前面极近距离的地方,他用尽全力划桨,扔是在不断错过被迷雾遮掩的真相,“是和我的孤独有关吗?” “当然!爱情就是牺牲自己的孤独,去温暖别人,或者说这不是牺牲,是献祭。” “所以爱情的感觉就是献祭自己的感觉吗……完完全全失去自我?”何焕脑中像冲过一线极快的子弹,亮起冰蓝的火光,“我明白了!” “你不懂爱,但你珍视自我意识超过一切,去想象失去自我、献祭自我的感觉,恐惧会让你的表达变得真实且直击人心,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呈现的超越感情本身的体验,他们会被你欺骗和玩弄,以为你在讲述一个爱情的故事,而且比任何爱情故事都要接近痛苦的真相和本质。他们看到你的选曲,知道这是个爱情故事,于是他们期待看到的就是一个爱情故事,但你给了他们更多,超出他们的预期,让他们惊喜和满足,这样他们会觉得……”盖佐的停顿充满诱惑,却也显得格外漫长,何焕觉得自己等了许久他才缓缓说出那个自己或许已经知道的答案,“你是一个神。” -- 第103页 …… 转变认知可能只是一个顿悟的功夫,但真正实践却需要大量时间的堆积。 即使明白这个道理,想找到这样的感觉也十分困难,何焕几乎每天都要重复短节目的合乐,去体会去探知更高一层的意味,起初他还不得要领,但在极端疲惫的时候,他会忽然因为短暂失去意识的运动过劳现象而恐慌,之后便渐渐深切体会盖佐的用意。 当他终于向宋心愉和盖佐呈现出完美的短节目合乐时距离奥运会只有一个月了,宋心愉看罢眼睛都红了,拼命为他鼓掌,盖佐还只是站着不动。何焕知道自己成功了。在接下来的跳跃训练时,他没有忍住好奇,去问正指导自己的盖佐:“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曾经跟你面对同样的困惑。” “是你自己找到得答案?” “怎么?不服气?” “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我自己,需要多久才能得到这个求解。” 是竞争催化自己向上,但根据何焕所知,盖佐当年人称“屠夫”,冰上杀戮后每次获胜夺冠都领先第二几十分的分差,他一开始便是制高点的守擂者,击溃妄图夺取他的宝座的来犯者,他对这些人不需要忌惮,因为他们着实不配,没人能对他形成威胁,他只要维持自己的实力,无需冒着十二分的危险绞尽脑汁去求变奋上。 但自己不同,自己是挑战者、是追赶者,是要把当今冰上王者拉下王座的篡逆,他必须变强,在他身边还有其他野心家,每个人都使劲浑身解数朝一个顶点进发,何焕不进则退,稍微领先一点点就会觉得如芒在背。说真的,他是有点享受这样感觉的,那种被人追逐同时追逐其他人的感受令他感觉到真实活着的快感。 如何没有这样的环境,何焕自认未必能逼出如此的潜力,他无法假设自己处于盖佐的位置会是怎样的光景,但他明确意识到一点:此时的他远不及当年能凭借这一心得独领冰上风骚的盖佐。 何焕看着教练不笑时的眼睛,端正严肃地说道:“你是真的很厉害。”说完他转过身重新回到冰上,继续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跳跃训练任务。 这句厉害,他并不想说又不能不说。 即使此时站在冬奥会的冰面上,即使他无比相信自己的节目将斩获前所未有的赞誉,他也要承认,如果他和盖佐以选手的身份在冰上狭路相逢,自己大概就不会有此时的信心。 但如果再给自己一点时间,就算天纵奇才如当年的盖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何焕坚信以这样雕琢后的节目和磨砺后的自我来到奥运赛场只是为了赢,不管是谁挡在他的面前,他都会勇往直前。 这样一来,他定级步法最后的快速滑移与纷繁的步伐切换组合连上定级旋转的速度时,倒是有种更深层的意味。宋心愉觉得看上去更像是何焕在为了胜利献祭他自己。仿佛亘古时战争前,人们宰杀动物甚至同类用以献祭,祈求胜利。 她忍不住去看观众,看他们的表情,去看裁判,看他们按下打分器时没有任何犹豫的手。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了,宋心愉想,看全场观众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而陶醉,尤其还是得知他们陶醉得大错特错。 人们以为看到的是毫无保留的爱,是倾注一切的柔情,却不知道这是一场何焕献上自己的祭祀。 被延后的阿克谢尔三周跳取代定级步法变为整套节目的最高潮,何焕的起跳仿佛跨越空中不存在的障碍,一步登天,又是戛然而止的落冰,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摆刃,强势的起跳爆发力就像用力推了何焕一下,完成起飞降落。 在燃烧般的炽热当中,短节目逼近尾声,原本站立的结尾被宋心愉点睛般的慧眼修改成更符合如今何焕与节目气质的动作:跪在冰上,仿佛真的献出了自己的全部,作为真正的终结。 音乐结束,掌声隆隆而动,场馆陷入骚动般的狂热,何焕觉得自己一定是笑了,这个声音他真的是喜欢,从献祭者到征服者,他睁开眼从冰上站起,坐在最高点起立为他鼓掌的观众都距离如此之近。 如果在此之前还有人怀疑新晋世界冠军的所谓闭关是逃避,是黔驴技穷的无奈之举,此时所有的质疑想必都已变为由衷的赞美。 何焕行过四面礼后滑到场边套好刀套,准备等分环节的煎熬。花样滑冰打分体系极为复杂,奥运会更是慎之又慎,等待时间往往不断,期间选手面前和观众能看到的所有屏幕上都会回放精彩镜头的回放。 宋心愉这时顾不上看回放,她一边抖掉何焕膝盖上最后结束动作跪出的冰晶碎渣一边问:“疼不疼?我看你跪得特别用力,是不是傻?” 何焕朝教练笑笑然后摇头,他整个人最后轻飘飘的,只觉得战胜过去自己的幸福是如此巨大和夸张,哪顾得上这些?最后顺势跪下的确是力道比平常大不少,然而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他这时候还感觉不到膝盖有什么刺痛感。 “比赛还没结束,再把膝盖磕青了,自由滑的时候有你好受。”宋心愉嘴上抱怨,但脸上却是笑的。 在等分时,她显得比何焕还焦虑,一张擦手汗的纸巾都快被她揉碎了。 “教练,你紧张?”何焕看到后不知死活地问。 “这是你的奥运会,你不比我紧张才对?”宋心愉也是奇了怪了,何焕有时候心思极为细腻,能关注到常人难以注意的点,有时候又像个憨憨,哪有参加奥运会的选手在等分的时候问教练紧张不紧张的? -- 第104页 何焕却只是笑,“我不紧张,我觉得一定会是高分,教练你也不用紧张。” “那你觉得该有多高?”宋心愉又气又笑瞪他,甚至想在奥运会全体观众面前狠敲他的头,不过还好忍住了,孩子大了是要留点面子的。 “这么高。” 何焕朝前指去,他笑容里的平静和确凿不像是分数已出,然而,观众发出的惊叫从四面八方刺来,宋心愉觉得自己缓慢转头的动作一定很蠢,但看到分数的一瞬间,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她最先看到的是分数后面彩色色块上的英文缩写:PB,代表Personal Best,个人迄今为止最好成绩。 很快,色块切换,上面的字母也变为OR,代表Olympic Record,即打破奥运会记录。 但没有结束,最后,色块上的字母定格在WR,代表World Record,世界纪录。 何焕的短节目最终分数为103.77分,足以改写并创造历史。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这次诚意够足了吧呜呜呜!感谢在2020-07-15 19:45:12~2020-07-17 15:2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生太长 20瓶;worley在睡觉 2瓶;ZZZZZ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51 成明赫出场时, 自己师弟掀起的狂潮仍未消退。 宋心愉已经重新站回场边,她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弟子也即将开始奥运征程,笑容无比欣慰, “真好!你们两个是真的让我骄傲。” “我还没有滑啊教练!”成明赫好像没受到影响, 只是他还是稍微攥紧一下双手, 又很快放开,“但有点紧张是真的, 我知道奥运会很残酷,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吓人。” 宋心愉知道成明赫和何焕是刚好相反的个性,自己的大弟子一向心直口快,透亮明镜的一颗心从来不刻意隐藏什么, 他说是紧张那一定是真的有些不安, 于是她拍了拍成明赫的手背, “你是足够特别的,在这里,这个地方,独特就是一种资本, 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回馈,帮你实现梦想。我相信你的!” “哎……”成明赫故作夸张的叹气,“我哪是为自己紧张啊, 我是替教练紧张才对, 这段时间主要都是盖佐教练在带师弟, 教练一直在陪我训练, 我要是比得不好, 岂不是证明教练不如盖佐吗?” “你小子要是滑得没有说得好听,我就打爆你的头!”宋心愉瞪他一眼,却又笑了。 紧张的氛围莫名在和平常一样的说笑当中消弭殆尽, 同样快要终止的还有倒计时,成明赫最后向教练点头,随后赶在时间消失为零之前回到冰场中央以开场动作站好。 音乐也就在这时响起。 他的短节目音乐来自久石让为同名短篇动画作曲的《银河铁道之夜》。第一次听到这个选曲的人都有点诧异,大部分成年组选手都会对动画作品的配乐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表演和节目偏向幼稚的编排会拉低裁判的印象分,使得自己也显得好像刚刚从青年组升上来仍未褪去稚气的愣头青。 奥运赛季的选曲就该慎之又慎,但成明赫短节目却一反常态,直到大奖赛分站赛,所有人第一次看到这个节目,顿时意识到之前对动画电影配乐刻板的印象是完全错误的,或者说,他们太小看了成明赫。 一段开场的顶点舞蹈——如今很少有选手会用这样的开场设计,大家都迫不及待准备进入第一个跳跃,一方面可以规避上肢动作表达能力欠缺的不足,扬长避短,一方面也更多时间为第一个分数可观的高难度跳跃做准备。久而久之观众也习惯这样的编排趋势,只是成明赫一直很喜欢这样的设计,他舞蹈基础极好,又有现代舞功底,一连几个大幅度舞蹈动作下来不但不会尴尬,甚至有种与音乐合而创造出绮丽画面感的融汇。 就这样音乐悄然过去一个小节,成明赫扭转冰刀压步,蹬冰与起跳一气呵成,全无半点雕琢的痕迹,他跳跃一向与进入步法衔接的流畅度最契合,甚至可以说激烈的跳跃仍然保持优雅,落冰时也稳健从容,一个萨霍夫四周跳就这样完美达成。 他跳跃技术与何焕不同,起跳技术也有差异,然而盖佐执教后,也为他完善跳跃技巧中仍存在瑕疵的部分,因此整个跳跃标准美观,刚好又点在配乐重音之上。 他的澄澈真挚糅合音乐的绮丽空灵,整个节目半点没有青年组选用动画电影配乐时会出现的稚嫩青涩感,教科书般的沉浸式表演就像给所有看到的青年组上了一课:不是只有童真可爱活泼一种呈现方式,即使是动画原声也可以展现浩瀚玄妙的开阔与波澜。 这点是与何焕完全不同的。何焕很难体会到带剧情的配乐当中那些细腻的情绪,他擅长高屋建瓴的演绎,而成明赫的强项是引发共鸣以及感染力,他根本不需要特殊训练表现力,他的表现力来自与生俱来的同理心和个性。 成明赫情感细腻丰富,用陆鹿鸥的话说,就是师兄实在是太多愁善感了,三个人有时候去看场电影,出来后师妹和何焕面无表情,成明赫却哭成泪人,出了电影院还没走出情绪,往往还要趴在何焕肩膀再很少女地啜泣一会儿。 在洞察感悟到音乐当中细致入微的心绪,经由成熟精湛的表现力,整套节目的完成度之高可以说是目前一流选手中的翘楚。 -- 第105页 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跳与阿克谢尔三周跳顺理完成后,整个节目便进入欣赏时间,观众从欢呼到沉浸,方才兴奋的躁动变为徜徉的温柔,他们注视着成明赫,就像他是那个在开往宇宙星河的列车上牵着自己手的人,行驰在浓浓的深蓝色夜空,身边是温柔闪烁的星星。 音乐静止,他也静止,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刚刚结束比赛站在通道门口看了完整节目的何焕也忍不住鼓起掌。 这时,下一个准备上场的安德里安与吉乌斯教练从他身边走过,安德里安朝鼓掌的何焕瞥一眼,笑容灿烂自信,他们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何焕也对他报以微笑。 安德里安消失在通道尽头走进场内时,场馆爆发出与刚才相同的欢呼,何焕探出头去看,赫然看见屏幕上师兄的得分。 100.31分。 师兄激动得抱住宋教练,观众没想到会脸看到两个破百,全都再次起立鼓掌,直到成明赫走下等分席,与在通道口的何焕击掌,这雀跃的声音仍激荡在场馆内。 宋心愉是最开心的那个,她脸上有掩饰不住的骄傲自豪,一手搂过一个比自己都高一个头多的弟子的肩,嘴角翘得高高,边走边说:“别骄傲啊!还有自由滑呢!”但她的话没有一点警告和提醒的意思,满满都是幸福。 他们走出去一段距离,安德里安比赛的音乐声隐隐约约透了进来。 “他的选曲是什么?”成明赫听着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爵士?又有点不像……” “是肖斯塔科维奇《第二爵士组曲》里的《第二圆舞曲》。”何焕之前没见过安德里安的新节目,但这曲子他很熟悉,一听便能听出旋律出自哪个大师的手笔。 “这就有意思了。”宋心愉摸着下巴说道,“你们两个都是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 “这不是还挺常见的吗?”成明赫不明白。 “教练的意思是,安德里安滑得肖斯塔科维奇与我滑得普罗科菲耶夫的作品经常被拿来比较,尤其是我在选曲时没有选择被称赞为俄罗斯作曲家里大提琴协奏曲第一的肖斯塔科维奇,而选择了后者。”何焕说完看向教练,宋心愉虽然被读了心,但仍然很满意点点头说道:“这样说来,我倒是想看看这个节目,听说吉乌斯教练很擅长编排,她年轻刚当教练的时候在这方面就很受赞誉。” 何焕忽然想到什么忙问:“那时候她是给盖佐教练编舞是吗?” 宋心愉点头,他们正走过通道,媒体室在播放当前比赛的直播清流信号,但大部分媒体都在混访区等候比赛结束开始自己的工作,室内空空荡荡,于是宋心愉示意两个学生,带他们走进去,找个居中的位置坐下。 安德里安也是经常滑古典乐的选手,他选这类曲子并不意外,意外的是乐曲旋律厚重欢快,和他平时偏轻灵优美的风格截然相反。 这是一首俄罗斯民族风味极重的曲子,即使节奏飞快的二拍子跳跃活泼,但仍然不失厚重与华贵,旋律复杂,由萨克斯引出的前奏开当时编曲之先河,即使现在听来也在古典里跳脱时尚的气息。 何焕觉得安德里安身上有种极为特别的气质,这让他在冰上显得独一无二。即使在完成高难度跳跃飞利浦四周跳后,仍然优雅得仿佛刚刚步入舞池的贵族少年。这样的感觉在如今盖佐身上是看不到的,他们按理说也是师兄弟关系,却完全不一样,技术特点也仿佛差距很大。大概当初的事情也改变吉乌斯教练很多。 只是盖佐从不提吉乌斯教练,何焕又不爱同他讲话,自然也少涉及他们组内过去的故事。 吉乌斯教练的编排将安德里安的三个跳跃平均分布在节目的三段当中,压住关键的重音小节,将音乐运用到淋漓尽致,安德里安也出色诠释了乐曲,他的所有跳跃都出色完成,对身体的控制与平衡达到真正舞者的标准,当辉煌宏大的节奏将近尾声,那一瞬间,何焕以为安德里安并不是在冰面上,他像参加沙皇冬宫舞会的年轻贵族,矜贵不凡但并不高贵难攀。 他带着可爱少年天使一般的笑容,向观众席伸出戴着白色丝缎手套的手,热切的邀请旁人与他共舞,音乐在最后重音结束,他也定格在这个动作,顶灯倒影在他明亮的双眸内,折耀出熠熠光辉。 “他的分数未必会比你低多少。”宋心愉对何焕说道。 “我,我觉得不会比我的高。”何焕承认这是个好节目,但在他心中,自己的节目和发挥仍然毫不逊色。 成明赫仰头心算半天才开口:“他跳跃的分数是比我们高的,感觉其他的分数要看裁判手高手低了。” 安德里安的分数仿佛是为了印证成明赫的话,103.71分出现时,何焕也有些惊讶。 真的只有这点差距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5:26:46~2020-07-19 01:1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 20瓶;a 10瓶;疯狂的医学、雪落时节好、兮兮 5瓶;0713gee 3瓶;ZZZZZ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52 何焕总觉得自己其实是能在短节目就一骑绝尘的, 可现在看来,自己只是想得美了。 奥运赛场,人人竭尽全力, 四年磨一剑, 怎么会让他轻易夺走唯一的至高荣誉? -- 第106页 安德里安的分数再次拔高男单最后一组的判分标准, 原本尹棠签位还算不错,可前三个破百分的选手依次登场后, 他的签位忽然格外凶险起来。 何焕是知道尹棠脾气和心态都不太好的,否则也不会当年就在国内选拔赛让自己赢得那么容易,他伤早就好得彻底,本赛季状态称得上出色二字, 可这毕竟是冬奥会, 看过他狂吃冰淇淋的样子, 难免让人捏一把汗。 准备上场的安德里安又看了眼罗列排名与分数的屏幕,胡教练见他短短一会儿准备时间不知道看了多少次,用力拍了下尹棠的肩膀,“要是有脾气臭瞪人奥运冠军, 你这几下看别人成绩的眼神肯定能夺冠。” 尹棠都习惯教练这样给自己排解紧张的方式,原本他是油盐不进,可不知道为什么, 在奥运赛场, 熟悉亲切的陈词滥调听起来还真有几分安抚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 这次彻底转过身。 他已经站在冰上了, 胡教练则在场外,和其他所有选手与教练一样,最后上场前, 他们还有一点点时间隔着围挡交流。 “还记得我一直叮嘱你什么吗?” 胡一鹏双手往自己嘴角一比,尹棠难得没有不耐烦而是颇为听话点头,很卖力在自己脸上也挤出一个笑容。 自己学生这样听话,胡一鹏倒有点不适宜,甚至觉得这个笑容有点瘆人,“好好好,我知道你会笑了……收一收神通吧……”他双手放在尹棠肩上,开过玩笑恢复认真,“我就不说什么让你不紧张啦不要在意别人成绩啦这种话,反正也没用。而且你教练我刚和宋教练学了一招怎么对付你们这种固执死脑筋又脾气死倔叛逆年轻人的办法……” “什么办法?”尹棠顿时警觉。 “啊秋!”何焕鼻子忽然特别痒,打了个响亮又脆的喷嚏。 宋心愉紧张得心都漏跳一拍,赶紧塞过去一盒纸巾,关切又责怪瞪着他说道:“让你好好穿外套你就是不听!要是感冒我看你自由滑怎么办!” “没有感冒。”何焕接过纸巾并没擦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嗓子眼里有点痒。”他也还是没接师兄递过来的运动外套,而是专注盯着屏幕,屏幕上倒计时刚刚开始,但画面里尹棠好像还在和胡教练不知道说着什么。 胡教练笑着说道:“宋教练让我不能总磨磨唧唧叮嘱你重复的话,要顺着你说。所以我想好了,这次你上场前我就不说那些没用的陈词滥调了,你听着,你不是看他们拿高分就生气吗?你就生着气滑!带着你的臭脾气,堵着气,给我好好教训他们!怎么样!这个动员是不是不错?” 尹棠一脸教练你不是认真吧的表情,心想不会是宋教练套路你的吧?他甚至想反过来安慰教练,然而抬眼看见倒计时,已经只剩三十秒,赶紧丢下一句:“生气我擅长,这个您放心。”然后飞快滑走。 但确确实实,胡教练的话让他暂时遗忘了因为踏上奥运赛场和前面几个人出色发挥造成的压力和紧张,深吸一口气,尹棠竭尽全力绽开一个笑容,近镜头给到他的脸,音乐还没放,观众席就发出一阵兴奋的低呼。 如果说成明赫女友粉最多,那尹棠最多的就是妈妈粉,男妈妈女妈妈,各种妈妈各种粉。这和他早年就在国内小有名气分不开,毕竟国内冰迷看着长大的男孩,受偏爱也是正常。 音乐响起的刹那,他人也跃动起来,几乎从不滑戏谑欢快曲风的尹棠,终于在奥运赛季选择突破自己。 作为一种十九世纪末才诞生的音乐风格,拉格泰姆曲风活泼轻佻,是爵士乐的前身之一。尹棠选得这一首《磁性拉格泰姆》是乔普林生平最后一部作品,虽然原作是钢琴弹奏,但他却选了小提琴作主旋律的配器,极具个人风格。 神奇的是,小提琴音色细腻圆润,用来演奏有独特切分节奏的拉格泰姆曲风那破碎的旋律时,却有奇妙的化学反应,为这种源自底层带有诙谐俏皮感的音乐平添了古典乐的气质,但却没有磨损旋律固有的那种跳脱雀跃。 尹棠短节目编排的第一个跳跃也是萨霍夫四周,他的高难跳跃以轻盈感著称,转体速度极快,虽然是确确实实转满足周的四圈,落冰的速度却仿佛别人刚过了三周,轻轻一点,滑出时简直就像水鸟捕鱼。 何焕意识到,虽然他的跳跃和尹棠算是师出同门,然而身体条件和个人特点导致之后的进步却是朝着不同的道路狂奔而去。 这不再是平常滑着古典乐,不是贵族却胜似贵族气质拔群的尹棠了,他的衬衫终于挽至手肘,松泛地解开领扣,夹杂在步法中的小跳谐谑活泼。他仿佛不在大家常常见到他的舞会或是华丽的舞台之上,倒像走进上个世纪初肮脏但快活的酒馆,然而却没半点违和。 第二个阿克谢尔三周跳成功,尹棠几个很零碎的小步接上编排的空隙,再次压步,他的短节目三个规定跳跃还剩个连跳,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后两个跳跃的编排接近,以配适紧凑的曲风,但这也大大缩短准备时间,灵活如他也还是很极限才能完成。 原本这里在大奖赛总决赛后,胡教练是打算改掉的,虽然紧凑编排的视觉效果好,但建立在牺牲稳定性基础上。胡教练觉得,奥运赛季出奇出变寻求突破是应当的,然而也不能一味钻牛角尖。 尹棠却很固执拒绝了教练。他当然清楚在后两个跳跃自己无论训练还是比赛,失误率都很高,但他觉得不能因为是奥运赛季,就去规避自己的问题,事实上,他已经没有机会再逃避了。 -- 第107页 尹棠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小小年纪就被视作可以肩负国家男子单人滑未来的希望,入选国家队后不负众望开始斩获各种他能拿到的奖牌,刚从少年组升至青年组便横扫国内全部赛事,不管是冰迷还是整个项目的业内人士这些年来将他视若星子,他也没有令人后悔付出珍视和期待。 一切都在重伤的那一刻被截断。尹棠迄今为止的人生像被裁断的缎带。他内心的骄傲与被偏爱的矜贵在养伤期间被病痛与拷问消磨。青春年少最怕遇见砥砺身心的磨难,他十八岁最如日中天即将闯荡世界的年纪其实是在病榻上煎熬度过。这足以改变人的心智。 重新回到冰上,尹棠发现自己的骄傲和自信消失了,他有时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要滑得如此战战兢兢,还好一直以来刻苦所练就的技术不会说谎,他始终能维持在高水平的对抗层级,然而每次当想要力争上游时,虚弱的内心就在瑟缩。 但在奥运会和自己的梦想面前,他是无路可退的。 即使在这一刻,在冬奥会的冰面上,尹棠也不敢自信去说他已经完全走出伤病的阴影,少年的成名和折翼带给他的不是经验,而是痛苦。痛苦本身或许也是一种力量,然而他觉得,自己仍然没有找到驾驭这种力量的方式。 那就当做发泄好了。这是尹棠最新发现的可以勇敢的方式,而且似乎很好用。他扭转身躯,脚下仍是路兹三周起跳前最后凝固的静止,点冰跃起的瞬间,这些烦恼和纷扰统统消失不见,只有他报复自己命运的快感是如此真实。 成功落冰的瞬间,脚踝并没有记忆中的剧痛,他的膝盖感受着冲击,但仍然维持住了平衡。尹棠这次是真真正正笑了出来,他笑时也真真正正像个二十岁的男孩子。 这是整场冬奥会男单短节目CLEAN的第四个人。 尹棠用他标志性的定点幻影旋转结束节目,但凡举着国旗的冰迷都哭成一团,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好像等待这个时刻已经等待很久了。 这种尖叫欢呼刚刚平息,却又在尹棠出分的刹那再次响彻赛场。 何焕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成明赫和宋心愉也都听到了。 其实他们也吓了一跳。 103.55分……这分差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到了自由滑,又是同一个起点了。 要是比赛到这里结束或许何焕还会好受点,毕竟他居然已经开始感觉到紧张了。 但真正的卫冕冠军才刚刚登场。 埃文斯和前面的人不一样,别人上场时,上一个人的欢呼总是还未散去,可他一出现在冰面,尹棠这边刚走下等分席,欢呼的对象就仿佛换了个人。 前奥运冠军总是很有牌面,他只是随便在冰上热身蹦一蹦,都有人给他鼓掌助威。雷普顿招招手把埃文斯唤回场边,老教练十分沉着,看不出除去冷静外的任何情绪,“埃文,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扮演自己冠军的角色,但我其实更希望你知道的是,你就是一个冠军,不需要去装作骄傲。” 埃文斯明白教练的意思,他郑重点头,笑容抿成一个颇为认真的表情,“世界冠军、奥运冠军,都是我自己夺回来的,我也会自己守住。” 这番话说得雷普顿哈哈大笑,他不是爱笑的人,这样的笑声珍贵极了,“去吧我的孩子!”他最后拍在埃文斯左右前臂各一下,这是他们师徒多年习惯用的鼓励方式。 埃文斯比所有人都更早站在冰面当中,仿佛在说他是真正经验丰富的老将,完全不需要像那些愣头青臭小子还得教练安慰才敢上场,他的开场动作也十分自矜,只是那样挺拔站着,根本不需要任何手臂动作辅助,他就已经是冰上那个真正的王者。 “他真的是……太帅了!”成明赫无处安放的少女心扑通乱跳,只能抱住师弟胳膊朝他肩窝里靠上去,整个人都被埃文斯近镜头里所释放的魅力击倒。 “那师兄你希望自己分高还是他分高?或者说,我的分高还是他的分高?” 何焕仿佛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一般的问题实在过于震撼,一旁的宋心愉都笑出了声。 “那还是我们两个高一点吧……”成明赫面对送命题,果断选择了正确答案。 在埃文斯的问题上,何焕偶尔还是挺喜欢开一下师兄的玩笑。 埃文斯的比赛已经开始,《午夜华尔兹》缱绻华丽的旋律从一开始便是高潮部分,强制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埃文斯身上,他的第一个跳跃是萨霍夫四周跳,可是就在起跳的瞬间,何焕立刻感觉到他的准备进入有些拖沓,起跳的速度慢了,这样压步的动能不足,跳跃失败的概率很高。 就像他想得一样,埃文斯起跳后,空中的纵轴已经歪斜,落冰前打开时整个身体已经完全倾斜与冰面几乎形成45°角。 但是他却站住了。 他稳稳地压住冰刀,屈膝再直起挺拔的脊背,双手滑翔般平伸,原本身体倾斜的角度就像鸟类飞翔时随风向调整身体的习惯性转侧,根本不影响落冰的姿态与质量,甚至平添了惊险和观感。 宋心愉朝自己看愣的两个弟子的后脑壳各拍一下,“看到了吗?这就是奥运冠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 01:12:55~2020-07-19 20:5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phy、流云 1个; -- 第108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云 2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53 成明赫听到这话当然是使劲儿点头, 任何夸埃文斯的话都能引起他内心的共鸣,但何焕却沉默不语看着屏幕,也不知道他别扭自闭的脑袋里此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喜欢用当代作曲家作品的埃文斯并没因为奥运赛季就轻易改变自己的风格。这次的《午夜华尔兹》选曲独特到从未有人在冰上滑过的程度, 提琴演奏组合巴扬手风琴, 异国情调融合华尔兹庄重典雅的拍子组合, 调和矛盾后居然是听上去极为和谐别致的曲风。 再加上埃文斯不逊色何焕的北美技术优质滑行,整个节目散发着红酒和榛子苦巧克力的质感, 即使跳跃也并没切割整个节目的流畅度,甚至这种流畅度在他完成阿克谢尔三周跳时由配乐的低徊复昂起完美形成前后呼应。 埃文斯的阿克谢尔三周跳一向观感性极高,连狂妄如盖佐也说过:“埃文斯这个世界冠军,真正称得上冠军的地方也就只有阿克谢尔三周跳了。” 何焕当时一听一过, 只是心想还好你是跟我说, 要是跟师兄说, 他非气哭不可,但此时真正再带着这句话与从盖佐那里学到的跳跃技术去观看埃文斯的阿克谢尔三周跳,他似乎是真的懂了其中道理。 不同于何焕的快与成明赫的远,埃文斯的阿克谢尔三周跳可以跳出极漂亮的弧线, 不单单是高度,更是空中强大的控制力,这也是之前那个跳跃明明起跳轴歪到失误边缘, 却硬生生被埃文斯扎实的技术抢救成一个甚至可以说很高的完成度水平。 在埃文斯完美达成最后一个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后, 何焕原本因为其他人迫近自己分数的不安终于冲破自信的壁垒。 一种被疯狂追逐的感觉压迫他的心跳, 他原本以为存在的优势消失殆尽, 所谓短节目结束就真的只是一个结束, 所有人又站回到统一的起跑线。这样的情况在何焕短暂的职业生涯当中是从未经历的。 埃文斯作为最后一个完成短节目比赛的男单选手,自然也得到了全场最热烈的欢呼。 这欢呼不单单是给他,也是给整场高水平的竞技。花样滑冰是难度极大的运动, 想要CLEAN完成一套节目并非易事,可是在四年一次的冬奥会上,所有人却体会到盛宴的时代,观众们起立鼓掌,为发挥出色无愧卫冕冠军之名的埃文斯,也为其他选手。 但其他选手们此时却更加忐忑,何焕不是个在紧张时会有小动作的人,但宋心愉看见他也在用大拇指压住食指的边缘,而在食指上已经有几个泛白的月牙型掐痕。 当分数出现,宋心愉自己也吓了一跳。 何焕愣住了,成明赫呆住了,他们看向屏幕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两尊雕塑。 的确,104.03分怎么想都太吓人了。 刚出现的新世界纪录与赛会纪录不到半个小时就再度被刷新了,每个人都知道这会是一场硬仗,但谁也没有想到短节目就已经将整个冬奥会的男单比赛推上白热化的程度。 紧张到极点的压抑氛围就这样持续到赛后的自由滑抽签。最后一组出场的几个人显而易见都是百分大关的突破者,排序将在他们几个人当中抽出。 埃文斯作为短节目分数第一首先抽奖,他抽到倒数第二,不知道是不是很满意签位,可以清楚看见他轻轻吐了口气。 何焕第二个抽签,他展开自己选的签条,目光在触及上面的数字时整个人都呆愣在原地。 奥运会执行官员示意他交出纸条时,他才回过神,递交上去。 新抽出的出场顺序立刻呈现在屏幕上,宋心愉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嗡都是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何焕抽到了自由滑倒数第一位出场。 埃文斯还在往自己座位走,他听到细小的骚动转过头看见排次,他还想站着继续看,然而雷普顿教练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他们两个人走出抽签的媒体中心时,记者们的闪光灯还在疯狂捕捉这仿佛是上帝之手造就的戏剧性抽签效果。 紧跟着,安德里安抽到最后一组第一个登场,尹棠抽到第二个,成明赫第三位,这样,冬奥会男子单人滑自由滑的出场顺序正式敲定。 这时已过晚饭时间,但饿着肚子比完赛的选手谁也吃不进去了,纷纷回房间休息,等待晚上分发下来的第二天自由滑合乐训练的时间安排。 宋心愉安排两个学生先回去睡一觉,别的明天再说,然后自己打算去吃点什么,却在奥运村里遇到胡一鹏。 “走吧!那一起去吃点喝点,我这一天真是累死了。”看得出来胡教练确实跟自己比过赛一样疲惫。 “还有自由滑呢!全比完了再去喝呀!”宋心愉忍不住笑他早早就绷不住比赛压力。 胡一鹏只是摇头,“来来来,就先当短节目告一段落,我得好好平复一下情绪……” 奥运村有限时开放的酒吧,一些比完自己项目的选手确实很喜欢来这里消遣,胡一鹏和宋心愉两个人找个位置坐下,因为明天还有训练,他们只敢喝一点啤酒,但带着凉意的泡沫翻滚着浓郁啤酒花苦涩香气吞咽进去,两个人都松弛许多,仿佛白天的紧张一扫而空。 “我们两个命苦啊……当运动员没有赶上好时代,这也就算了,毕竟现在当教练教出来的学生都独当一面,但……现在的孩子也太难教了吧!”胡一鹏果然就是来诉苦的,他说完重重叹气,整个人都像又老了十岁。 -- 第109页 宋心愉仿佛心有戚戚,用自己倒满的酒杯碰了碰胡一鹏放在桌子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缓了半天后才开口,“能怎么办?你说能怎么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家小子最后一个出场,他心态好,适合压轴,这签位不错了,你就知足吧。” “他心态好?”宋心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胡老哥,你是真不了解他……要是我家老大抽到这个位置,我倒不怕,他看起来像是容易紧张,但只是情绪化一点,更容易进入状态,到节目时反而没有那么多思想负担更放得开。但这个小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他最后一个出场的时候,就会犯浑。” 胡一鹏虽然刚喝掉大半瓶啤酒,但对酒量颇大的他不算什么,脑子还很清醒,他思忖一下宋心愉的话好像想起什么,说道:“犯浑?你这么说……好像是啊!之前但凡他压轴的时候,就会自己瞎改跳跃顺序和难度什么的?” “他执念太强,跟带着杀心上冰场似的,只能说文明的法治社会救了他,至少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竞技运动里释放那点个性……”宋心愉叹气。 “你说得怪吓人的……”胡一鹏连连摇头表示不信,“他不爱说话,总还听话吧?总比我家小子好点,我家那个兔崽子,你哪怕叫他教练,就算叫他亲爹,他不乐意滑得曲子也绝不碰。这赛季光是选曲就折腾一个多月,我是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尹脾气是蛮厉害的,你以为我家小焕就是省油的灯?”宋心愉觉得老师哥实在少见多怪,“你该看看他跟盖佐训练时候的样子,你就不觉得他听话了。” “盖佐脾气不好,咱们早就知道了,但弗兰的面子总不能不给……你说奇怪了,弗兰他不敢收盖佐到俱乐部里惹自己老教练生气,要是咱俩的教练这时候活过来,我们也不敢惹他老人家生气啊……可为什么我们的学生就敢惹我们生气不听我们的话?是问题出在我们身上?” 宋心愉对胡一鹏的自省方式嗤之以鼻,用力拍几下他肩膀,“咱们啊就认命吧,孩子就是这个德性,你还能把他腿打断?你舍得?算了,咱们在这里说这个也没用,自由滑……自由滑指不定会出什么情况,这也不是你我能预知和决定的,别杞人忧天了。” 他们再次碰杯,宋心愉喝光最后一点啤酒时,见到雷普顿教练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坐在吧台,手边放着已经空了大半的酒杯。她用胳膊肘顶顶胡一鹏说道:“诶!你看!紧张得可不止我们俩。” “你怎么知道人家老教练就是紧张?”胡一鹏顺着宋心愉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见雷普顿,“说不定人家是庆祝自己学生提前卫冕。” 宋心愉听到这话立刻横眉竖目,颇有精致韵味的脸也变得怒气冲冲,“卫冕?埃文斯反超我家小焕0.26分,这点破分算什么?” “你也知道有0.26,那你家小焕领先我家小尹也只有0.22,这还更少呢!”胡一鹏赶忙表示既然分差笑不算数的话,那尹棠其实短节目也不算差。 “你那学生的脾气,就是你护犊惯出来的,还回头跟我诉苦,活该!”宋心愉狠狠瞪回去一眼。 胡一鹏这次毫不示弱,好脾气好说话的他也嫌弃回道:“你的学生倒确实不是你惯出来的,你俩那叫臭味相投物以类聚,他刚开始出来比赛的时候就一副‘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的样子,这和当年狂得上天的你有什么区别啊?” 雷普顿听到几声稍微高出附近低语声音的异国语言,微微侧身看见不远处宋教练和胡教练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争执,昏黄的灯光下看得清耳根都是红彤彤的。 即使听不懂两人的话,但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年轻人啊……”老教练转身回来摇摇头自言自语,将酒杯里最后一点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clean这么多现实中不太可能~但咱们是小说~就短暂的享受一下不可能的奇迹吧~ 感谢在2020-07-19 20:58:54~2020-07-20 16:5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Z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54 尹棠在黑暗中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直瞪着眼睛尚未入睡的何焕把目光从漆黑当中的天花板收回, 于被子里翻个身看向另一侧的床,“你感冒了?” 他问完就后悔了,大概一定会被尹棠骂上一句多管闲事, 但奇怪的是短暂的沉默后, 尹棠的语气居然听起来有点紧张, “我感觉身上有点冷,不会是真的发烧了吧……” 感冒发热极其影响有氧运动的身体机能, 对于参加奥运的运动员几乎是致命的影响,何焕听罢赶忙打开壁灯,尹棠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尽是不安。 “这里没有温度计。”何焕翻了翻屋子里配备的一些常用品,一无所获, 只能选择用最原始的方法伸手去摸尹棠的额头, 然后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 尹棠难得乖巧配合别人一次, 紧张到眼珠都一动不动看着何焕,可以看得出奥运会如此重要,他是真的有点怕了。 何焕感受了好久两个人的体温,收回手说道:“没有啊……你额头比我的还凉呢,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听了这话尹棠急了,扑棱坐起来,“说谁紧张呢!” -- 第110页 他动作太大, 掀起的被子打掉床边的空调遥控器, 何焕捡起来后发现上面的温度, 叹气说道:“你关了空调才会感觉有点冷, 打开就好了。”说完启动空调。 虚惊一场, 尹棠顿时觉得十分没面子,他脑筋转得快,在何焕回自己床上前立刻转移话题, “你自己还不是紧张得没睡!” 何焕的背影一顿,但也只是很短暂的僵滞,很快,他就把自己塞回被窝,一言不发关掉壁灯,安安静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再尖锐的奚落也失去意义,尹棠没了反将一军的兴致,也翻个身不再说话。 第二天的冰场全然没有昨天激战的□□味,几乎人人都是打着呵欠来的,宋心愉和自己两个学生套着六个黑眼圈出现时,场内正轮到安德里安合乐训练,他和他的教练看上去精神很好,两个人都白皙干净,与宋心愉这组形成极鲜明的对比。冰场播放安德里安合乐的音乐,他却并不做很多的动作,反而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教练一起边听边在场边转两圈,似乎在商量节目最后的变动。 合乐训练是在适应场地训练时,为每个选手播放一次他们自由滑的配乐,在即将比赛的冰场上进行合乐对选手来说非常重要,因此极少有选手会因为前一天的疲惫与其他事情取消安排。 尹棠与埃文斯很幸运分到下午那组,何焕起来时他还在睡得昏天黑地。冰上只剩下安德里安一个人,其他合乐结束的选手已经自行离开。 因为差点迟到,何焕和成明赫匆忙换了冰协脱掉外套先上冰热身,他们刚好是一前一后合乐,何焕在先,但他状态不好,宋心愉担心他受伤没有让他做成套里的跳跃,只是走一遍合乐流程;成明赫也是一样。 合乐剩下的规定时间内就可以自由训练了,但大赛之前临阵磨枪并没意义,大部分选手都是选择寻找个人最佳状态,做一些跳跃与步法。但两人迟到耽误了点时间,所以宋心愉又留他们在冰上多加练一小会儿。安德里安也没有走,吉乌斯教练一直在冰场边同他讲话,几句之后,安德里安就再回到冰面,跳个飞利浦四周或者是做一组联合旋转,然后再回到教练那边。 宋心愉也看见这对师徒,忍不住对在场边喝水的两个自己的学生说道:“看看人家也是20岁,也是风华正茂,人家的精神状态是什么,你们看看你俩的黑眼圈!” 成明赫心直口快,立刻回嘴:“人家徒弟都是随师父的,您也看看吉乌斯教练,人家也没黑眼圈啊!” 何焕偷偷拽师兄训练服下摆示意他少说两句,奥运会没比完最后一场,脑浆迸裂喋血赛场太不值得了。 宋心愉刀套都拿在手里了,但成明赫经过师弟的提醒躲得极快,转身滑到安全距离不忘补刀,“听说那个俄罗斯小帅哥还叫自己教练姐姐呢!” 何苦呢师兄……何焕叹气的时候,他面前飞过去一个黑影,正中成明赫脑门,响动环绕冰场,一边说话的吉乌斯和安德里安都朝声音方向看来,然后两个人都笑了笑。 “姐姐?”宋心愉又拿出何焕的刀套指过来,“你们俩要是能让我省点心,我叫你们哥哥都行!” 何焕躲开是非之地,到冰上滑了圈回来,师兄还在挨训,他没办法了,心想可能这也算一种减压方式吧,但他自己要怎么才能甩掉那种在短节目后非常憋闷的不快? “诶呀呀,这么生气吗?” 安德里安可能是结束了训练,他和从前一样,和人在冰上搭话时喜欢绕着人滑一圈,最后话说完,人也停在面对面。 “我教练是这样子的。”何焕见他气色果然像是吃饱睡足精神好的样子,心中十分不服,但嘴上仍然客客气气。 “我没说宋教练,我在说你啊。”安德里安笑时眼睛是一条弯弯的线,长个之后他倒是没瘦,还是圆润脸颊配小巧的尖尖下颚,和从前一样可恶。 何焕停下看他,半天不说话,也不像在酝酿反驳话语的样子。他沉默时看人显得居高临下,黑眼圈顺着下垂眼尾隐出阴影就更有阴森森的感觉。 但安德里安可不害怕,他不但不害怕,甚至有点开心又绕着何焕滑了圈,“当了世界冠军确实脾气见长,不过挺好的,赢这样的你感觉更有成就感。” “我没生气。”何焕不再看他,紧了紧滑脱的黑色护肘。 “那就只有你自己知道真相啦。”他弹翘的斯拉夫口音在说英语时也有习惯性的大小舌音在单词末尾轻颤,听上去很是气人。 何焕很想问,你们组是不是在学滑冰之前都先学怎么气人啊……盖佐是这个样子,安德里安也真不愧是他师弟。 “我姐姐说,第一次来奥运会的教练和选手其实差不多,紧张是正常的。要是真睡不着,就找人说话,据说盖佐当年也是紧张极了,拽着教练说了大半夜,第二天才好一点。”安德里安慢悠悠边滑着边说。 何焕差点忘了安德里安可能会读心术这件事,之前他猜自己的心思就一猜一个准。 “你应该去考心理学执照,滑冰可惜了。”何焕想学尹棠阴阳怪气说话,但却说不出那个睥睨的气势,他自己都觉得很弱,但不说又生气。 果然安德里安笑出了声,“好的,等我退役就去考个执照,以后就专门去给参加奥运会紧张到睡不着觉的选手做心理辅导,一定可以赚不少钱。” -- 第111页 何焕缴械一般叹气,最后还是无奈低头笑了笑,“幸好奥运会不是比谁会说话。”奇怪,他笑出来后居然真的轻松许多,神经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绷。 “感觉好点了?”安德里安笑着问。 何焕愣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谢谢了。” “我真的没有骗你,多说说话有好处的。虽然我不希望你这次在最后像埃文斯那样搞个绝地反杀超过我,不过你太紧绷搞得奥运会死气沉沉也太没劲了。”安德里安笑纳何焕的道谢,调头滑走到一半又转身说道,“一起加油吧。” 他尾音轻松得就像他们只是要参加什么商演,哪像在奥运赛场说得?何焕明白,自己心态不如安德里安,这方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像技术一样调整进步。 合乐结束,何焕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成明赫挨揍之后似乎心情也好多了,就连晚上吃饭时都比刚来奥运村时吃得要多。宋心愉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了,但看到大家都缓解大赛情绪,还是放心不少。 只是一夜过去,第二天男子单人滑自由滑的比赛日,这两个人又都是绷得很紧的表情,闷头听着配乐,宋心愉本来也有点紧张,然而在前面选手登场后,她听着时不时传来的赛场的音乐和观众的掌声,反而回想起当年她做选手时的样子,紧张变成遗憾化生的不甘,她深吸一口气,沉着得想对两个孩子说点什么。 但她意识到,这个时候说什么并没什么意义,她真正需要告诉他们的话,只能在上场前说。 当地时间的晚上八点,男子单人滑进行到了最后一组。 奥运会从来都会将最有收受率最受钟爱的项目安排在黄金时间,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最后一组的较量常年占据这个时间段,也常年盘踞冬奥会收视第一的宝座。 最后一组的六分钟练习开始,选手们鱼贯入场,现场司仪用奥运会官方语言法语和英语再加上举办地语言日语,按照即将登场的顺序依次介绍选手们。 “安德里安·瓦维洛维奇·巴拉莱卡,俄罗斯,欧锦赛冠军……” “尹棠,中国,四大洲赛冠军……” “成明赫,韩国,大奖赛总决赛冠军……” “埃文斯·埃利斯,加拿大,世界冠军,卫冕奥运冠军……” “何焕,中国,世界冠军……” 包揽近两年世界全部冠军头衔的选手汇聚四年一次冬奥会男子单人滑最后一组,六分钟后,他们将向人生最重要的一枚金牌发起进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见不散! 第55章 .55 安德里安出场时其他选手正在退场, 终于,何焕在他脸上也看到类似紧张的紧绷感,原来人人在冬奥会面前都是平等的。 场馆顶灯淋下的光在乳白色冰面上折射出熠熠明光, 冰上转眼就只剩安德里安一个人, 他低着头滑转两圈, 来到吉乌斯教练面前。 “姐姐,我们现在在奥运会的场馆, 在这里,我可不可以期望一句真实的话。” 他没有笑,吉乌斯教练点点头,“问你想问的话。” “你真的觉得, 我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单花滑选手吗?” 吉乌斯教练低头笑了, “你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我那天不该叫你看那场四大洲赛的。” 安德里安的眼中没有笑意,“那场比赛,何焕出场时你看他的眼神……你的这种目光我只在小时候看过一次,是你在看盖佐合乐的时候, 那时候我只以为,他是你第一个学生,你当然要更在意他, 但直到三年前我才明白这个眼神的意义, 你从没有这样看过我, 因为在你心中, 我并不是同时代最优秀的选手, 你的这种瞩目和无声的赞赏,只会给予最强者。” “那就做到最强。”他的话没有让吉乌斯教练有任何波动,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温柔, 然而语调却悄然扬高,“你要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我比你都希望自己会用你说的这种目光去注视你。” 安德里安愣住了,他看着教练许久,看到肩膀都有些轻轻战栗。 最后,他还是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歪了歪头,没抹发胶的头发自然而然垂顺过耳畔,乖巧得难以置信,“这就是我愿意跟在姐姐身边的原因,我希望活成姐姐这样的人,变成姐姐期待的冠军。” 吉乌斯希望安德里安滑走前没看见自己眼角的闪光,毕竟他们都不希望让彼此失望。 倒计时即将结束前,音乐开始,背对裁判席正方向站好的安德里安转过身,轻轻合着音乐顿挫的铜管器乐和声打了个响指。 按照以往的节目,安德里安从来都衣妆楚楚,而他不那么打扮精致的时候,的确像个真正的流浪艺术家,落拓的英姿看上去十分潇洒,也没有庸俗的颓废。 就像他自由滑所选的普契尼的《波西米亚人》有个流传更广的别名:《艺术家的生涯》。 波西米亚人是一个文化符号,形容崇尚自由和艺术,反抗主流社会价值观的艺术家们。总是身无分文的安德里安可能真的很适合这个主题。他也确实像个冰上的反叛者、挑战者,横空出世后挑战所有已成功选手的权威,用自己的方式诠释花样滑冰,尽管他滑得是最传统的曲目,但在他之前,选择芭蕾舞剧配乐的选手大多重新编排将芭蕾动作化用在冰上。安德里安正相反,他将冰上的技术动作融入芭蕾舞,开流派之先河。 -- 第112页 这是他的自由滑第一次放弃芭蕾舞剧选择歌剧,踏入新的领域,从欧锦赛成绩看,安德里安的冒险和突破已经赢得裁判群体的认可。 进入最难的飞利浦四周跳跃,不管是压步还是步法的准备都要稍长,节选的部分扬长避短以平滑起始,昂扬展开,再在安德里安完成跳跃的短暂节拍当中收束成涓涓的旋律。 人的感官从来不是单一的,视觉和听觉的结合会给予大脑更真切的刺激,大脑也会反馈更舒适的享受,安德里安刚刚完成的跳跃无论从质量还是观感上都首屈一指,观众吃完美味的“开胃菜”尤未满足,掌声除了本身的激动,似乎也更像鼓励的暗示。 《波西米亚人》作为歌剧,曲调十分多样,短短一个自由滑也能编排出跌宕的剧情,最前面欢快的部分安德里安神气活现,他很有那种清高艺术家的不羁快活,又不油腻,清爽的少年感揉化锐意张扬,再加上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蛋和标准芭蕾舞演员的肢体线条,无论是踏着弦乐欢腾的弹音,还是演绎缠绵凄楚的爱恋,都轻易说服观看者去沉浸剧情当中。 这是滑带剧情配乐的至高境界,只靠想象是无法打动任何人的,融入才是触动的开始。 前三个跳跃结束,安德里安已滑过大半节目,他把三连跳放至节目后半部博取加分,又在中间穿□□想象中更丰富的步伐来缓冲难度的递增。 这让偷偷在休息区看比赛的宋心愉很是若有所思。她还记得何焕曾经提过,吉乌斯教练的编排是他觉得很棒的,这让宋心愉很是嫉妒,虽然何焕并没拿她的节目编排与吉乌斯教练做比较,可在这方面,教练之间争个高下的胜负心是不输选手的。 成明赫和何焕都在用拉伸保持肌肉的状态,宋心愉不让他们在这样比赛前看对手的发挥,以免影响出赛心情,她自己却忍不住偷看。 自己的两个选手其实都喜欢跳跃更密集的编排,这也是他们从小跟自己训练养成的不是坏毛病的坏毛病,因为冰舞一向注重滑行,将滑行视为单独且重要的技术组成,所以两个孩子都喜欢定级步法占据节目更重要的部分。 这个赛季因为盖佐的加入,组内三个学生都在渐渐调整技术特点,宋心愉看着安德里安的节目心想这样看来,何焕的跳跃与滑行结合的新节目风格,的确是有一点类似安德里安节目编排中的精妙之处。 这种精妙是潜润的裁量拿捏,不把音乐本身的高潮当成噱头,即使《波西米亚人》音乐进入到最后哀痛有力的死亡序曲,安德里安仍然保持他自己的节奏,没有大段大段使用滑行和表演结合的方式表达剧情,而是跳跃之后穿插着联合旋转,当旋转由慢进快再最后由快变慢,一点点归于静止时,死亡的流逝感便通过这样清新新颖的表达呈现。 安德里安是演绎者也是陶醉者,他半跪在冰上,轻轻并拢抬起双臂至胸前,空无一物的抱住不存在的幻影。而仿佛像是被死亡悲恸所深深刺痛。 如果是其他选手,大概率将这样的深情安排至节目末尾,接上一个煽情的结束动作。但在安德里安独树一帜的节目编排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跳跃没有完成。 是他的三连跳。 男子单人滑的自由滑根据规则,当中必须编排一个由三个跳跃组成的连跳,这个跳跃分值之高,许多选手都会愿意在体力充足时完成,以达到更好的效果。但安德里安放在最后,尽管看得出,当镜头推进,他脸侧的汗水正成束滑落,干净的衬衫微微透出湿润的光亮,这是疲惫的征兆,可他还是压步进入跳跃,以一个力道十足的后外点冰四周跳作为开始,紧接着又是后外点冰三周跳,最后轻盈矫健地点在冰上,又蹦出后外点冰两周跳,彻底完成节目的全部跳跃动作。 在跳跃之前,最后的联合旋转早就完成,于是他就接着跳跃带来掌声的余热,再用结尾定格动作紧压音乐尾声的完美舒适终结掀起更火热的欢呼。 这种注重节目组成部分所象征意向的设计感,太有俄罗斯文学符号感仪式感的味道,以至于最终所有人意犹未尽当中给出的掌声和尖叫甚至像是呼喊返场了。 宋心愉看着就捏了把汗,她自己悄悄心算得分,担心裁判手高手低里攥着的分数会比自己想象中多很多。 “他滑了多少分?” 宋心愉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何焕神不知鬼不觉站在自己面前,赶紧捂住手机屏幕,“热你的身去!”她板起脸拿出教练的威严。 “热完了。” “再来一组!” 然而何焕没有动,他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但却只默默盯着宋心愉和她的手机。 直到宋心愉拿起手边备用的刀套,他才又默默转身回到成明赫附近的空地,重复刚才的热身动作。 宋心愉很满意自己的气势压住不听话的小孩,可等她再低头看手机时,已经打出的分数赫然在屏幕下方。 295.26分! 她震惊得手机没有拿稳差点掉在地上,还好四下看了看,学生们都在认真热身,其他人也各忙各的。 但这个分数……实在也太高了吧? 又或者说,这只是个开始? 宋心愉隐约觉得这个夜晚可能将会变得疯狂,但这疯狂的终结……她看向带着耳机专心压腿的何焕,一时心中也分不清是担忧还是期待。 -- 第113页 奥运场馆的等候区很大,拐过两个弯的地方,雷普顿教练给埃文斯看了眼安德里安刚刚的分数。 “这个分数,你明白其中的含义么?”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埃文斯也笑了,“我明白,裁判想看血腥的厮杀,所以开了个头。” “那就如他们的愿好了,他们心中想得是这次奥运会收视会突破历史,你要在这份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会的,教练。” 两个人离入场通道很近,目不斜视走过他们的尹棠和胡一鹏完全没有注意附近低声交谈的英文。 观众的欢呼声极为持久,尹棠进场脱掉刀套上冰后还有几声叫着安德里安名字的零星呼唤。 胡一鹏招呼尹棠回来,等他站好才说话,“别受影响啊!” “教练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弱吗?”尹棠颇为不满教练的不信任。 “看到其他人的优秀发挥感觉到危机感,这怎么是弱?这是出色选手的表现才对!”胡一鹏纠正爱徒的说法,“你比谁都更像合格的选手,我就是觉得你争强好胜挺好的!” 他这是跟宋心愉现学现卖的教育方法,在关键时刻使用令胡教练对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颇为自得。 尹棠却怔了怔,差点绷不住笑出声,“这话一定不是你说的,你当我教练都十几年了,这时候你要跟我说‘你小子给我稳住!’这才对。” 被学生看穿,胡教练不大好意思,最后也只能叹息着笑了笑,“这不是担心你心态问题嘛……” 忽然感到肩上一热,胡一鹏再抬头,尹棠脸上难得一见的笑意已被坚冷的神气取代,他的手也已经搭在自己肩上。 “教练你要放宽心,所谓心态都是胡说,我想赢想证明自己这不是错误。这样的心态到奥运会不是正好?” “确实有点道理……”胡一鹏品着话中的意味,连连点头。 “所以你担心我干嘛?我很好,要是能拿冠军,我会更好。走了走了。” 胡一鹏继续点头,他感觉肩上一轻,一瞬间好像整个人都不那么紧绷,观众的欢呼声出现,他猛地晃过神抬头,这时尹棠已经早在场中央摆好开场动作了。 想安慰学生,却被学生反向安慰,还附带嫌弃地说教一通,胡一鹏觉得自己太丢人了! 但去看冰上,尹棠犹如雕塑,身着纯白,再回想刚才的话,胡教练忽然意识到这样的机会就好像在折翼之后的翱翔,大概尹棠已经等待好久好久了吧…… 赛场重回安静。 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响起,从人间喜悲尝遍的流浪艺术家到高高在上至纯化身的神邸,冰上的氛围被彻底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0 22:30:28~2020-07-22 17:1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戈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62瓶;鱼鱼鱼鱼 20瓶;空剩当时月 18瓶;流放的非酋 10瓶;空白 5瓶;疯狂的医学 2瓶;417616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56 滑印象派的曲子, 尹棠也是首次尝试。 但他不管是跳跃还是滑行的风格都与印象派作曲家偏爱的模糊象征感完全相反,尹棠的滑冰技术与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 仿佛还带着暴脾气, 丁是丁卯是卯, 分毫不让,用刃精准起跳雷厉风行, 滑行明快清晰,奔着哪里就是哪里。 扎实的技术让他很适合滑些情感分明节奏高低变化大的曲风,用胡一鹏通俗的原话说就是酷一点的那种,弯弯绕绕暧昧的旋律不合适。 《牧神午后前奏曲》是尹棠自己执意要求滑的, 胡一鹏激烈反对, 但反对无效, 尹棠对自己渴求的选曲有种强烈的执着。 到底是他更强硬,说一不二,事实也证明,尹棠把握自己的命运和选择时似乎总是对的。 阴柔的木管乐器由低开始, 丝丝缕缕像剥开黑夜的茧壳露出晨光,尹棠在中场部分滑出小小的蛇形路径,舞蹈后折入压步的轨迹, 起跳前甩开双臂, 整个起跳竟仿佛像是飞翔。 后外点冰四周跳是依靠顺势力量点冰起跳, 尹棠在跳跃方面技术均衡, 在力量与技术间寻求恰当的平衡, 转速不会太快,略带延迟转体,这让整个跳跃有种标准干净的美。 四周跳后接路普三周跳, 落冰后极快的压步,再度起跳时已经折转方向,朝前迈步,是阿克谢尔三周跳,非常有力度的跳跃尹棠跳出来却很轻,有种曼妙的视觉享受。 “这个技术……” 已经走出场外,准备下一个开始比赛的成明赫全程看到这段开场二连,他看向宋心愉,想从对方那里确认自己的猜测。 “对,你没猜错。”宋心愉叹了口气,“但一会儿你不许和你师弟说,听到没?” 成明赫点点头。他在尹棠这里看得何焕最擅长的那种快速跳跃衔接技术,还是有点震惊的。这种技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两个跳跃间隔极短,几乎是零压步,虽然是跳跃当中衔接的技术,最考验的是滑行。尹棠滑行的确出色,然而比何焕是逊色一筹的,可他却在合适的音乐里运用得当,不知暗中下过多少工夫。 要是师弟知道,是一定会想要跟着较劲的。 -- 第114页 成明赫自己也是从二十岁滑过来的,但却不太懂这两个人的二十岁。明明浑身朝气燃烧不完的年级,他们俩却活得死气沉沉,然而心底却仿佛都在燃烧着什么,推动沉重的心思朝更高的地方驶去。 尹棠脾气不好圈内有名,但在冰上,在这一刻,他是最温柔的神邸在享受世俗的爱和沉湎,质朴的技术也有华丽的一面,联合旋转之前的跳跃没有半点失误,圆形接续步更是纵跳腾挪都悠然拿捏。 高尚的纯美也是一种可以体会到的情绪,弱音的渐强中,力量感开始压过慵懒的轻柔,弦乐进入主旋律增添浪漫的氛围和音乐的力度层次,尹棠体能没有显现出任何疲惫的态势,在渐强的音乐中愈滑愈勇。 宋心愉带成明赫出去后,何焕便拿出自己的手机。 他还是想在自己比赛前看看别人的节目,他很难解释自己的心态和别人是不同的,索性不说,在重要比赛当中,眼见对手发挥出色不会让他萎靡动摇,反而给好胜心更多给养。 可何焕打开直播,看到的就是尹棠的二连跳。 看到中场,手机被他捏得发烫,热身效果不会好到掌心出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优势和能力似乎并没他从前以为的那样出类拔萃。短衔接零压步的二连跳他自己也是有专门练习过的,当时宋教练认为他有天赋可以在这个技术上有所突破,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他花费大量时间与教练一同钻研,最后提炼出人人为之惊艳的效果。 平心而论,尹棠的优化改良更适合他自己,与何焕原有的技术风格只是理念相同,就是将压步损失的节奏减少至最低,来连贯音乐本身的流畅。但尹棠跳跃不像何焕以爆发力见长,更为平衡,所以二连跳跃视觉冲击力就弱了一些,但可以看出,尹棠也并没可以追求不属于他的东西,相反在精简衔接后突出视觉听觉上的流畅感,有了自成一派的既视感。 但何焕还是心有不服,想立刻马上就展示自己的实力,证明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开先河者。 在后续的跳跃上,尹棠没有再用同样的方法,技术均衡的他开始尝试不同的技术风格去将整套节目变为现役男单技术百科大全,如果说很多选手都是在纵深展示自己的能力,尹棠却是在横向炫耀他技术的全面覆盖,这种实力比独特本身更为独特。 所有跳跃全部完成,后续的定级步法,尹棠在飘忽的音乐中捕捉到最有神韵的短暂瞬间,牢牢握紧,仿佛是在说人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但神可以。 全场为他响起的掌声几乎都是在惊艳下不由自主的起立后尽全力拍出的,这时尹棠最后的旋转还没结束,从残影到定格站立,全程都有掌声在伴奏。 没有绷出严肃冷漠的脸居然也有充满少年感的瞬间,颊侧滴落的汗珠滑至尖尖下颚的尽头,力竭时灼烫的淡红遍布眼下的大片雪白。他回眸时眼中闪过的纯粹胜过千百种风情,这是扭捏造作无法创造的明亮清澈。然而下一秒——昙花收敛绽放都没有这样快过——他重新板回一张所有人最熟悉的那张脸,只是嘴角微微翘出的似乎是满意的笑意出卖了自己。 普通选手只敢在重要的比赛上循规蹈矩,但只有真正配得上领奖台的强者才敢挑战和突破,并且成功俘获所有人的心。 尹棠做到了。 他在鹊起的欢呼声中行四面礼,下场时仍维持骄傲的神气,只是被猛汉落泪的胡教练用力一抱,再严肃的脸也还是像这个年纪男生那样笑出好看朝气的弧度。 “老胡也真是的,分还没出就在那边抹眼泪,不过他就是这个样子,当选手的时候就能哭能笑。”宋心愉嘴上嫌弃,但语气里也有点羡慕,她此时仍然紧绷,两个弟子都没上场,当然羡慕心中尘埃落定的胡一鹏。 成明赫看着尹棠所在的等分席,那边安安静静,观众和其他人都在欣赏回放的精彩,他看着看着忽然开口说道:“教练……其实我的梦想已经完成了。在奥运会的赛场上滑《阿兰胡埃斯协奏曲》,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怪不得,你在赛季初的时候那样执着跟我要求滑这个曲子,我以为你只是普通的喜欢。”宋心愉笑过后却忍不住又问,“你的心愿里,就没有成绩的追求吗?” 成明赫赶忙说道:“当然有,不过很奇怪,我走进这块场地的时候,自己问了自己是不是感觉很开心,答案是肯定的,那成绩就只是锦上添花,得到我当然要开心得不得了,但如果我真的尽力做到最好却没有站上最高的位置,我也可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教练,我这样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像运动员,有点让你失望?” “我当然不会失望,我一直相信你足够优秀站上最高领奖台,但花样滑冰是个奇妙的项目,有时人人完美却还必须要分个高下,然而这个高下,却不是每个人心中的高下。”宋心愉极为认真诚恳地回答这个听上去很尖锐的问题,“我能理解这种感受是因为……当年我在作为一个选手的时候,也体会过渴望冠军,但又更期待呈现自己想呈现的音乐与自我这种很微妙的状态。其实……你更像我一点,我们两个都是会对自己的选择和真实的自我产生疑惑的人。” 她的话触及成明赫心底的柔软,当冰场充满为尹棠打出的分数发出的尖叫喊叫时,成明赫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微笑,声音实在是太大,宋心愉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 第115页 297.51分,怪不得要这样惊呼。宋心愉顿时更羡慕此时激动到无以复加的老队友,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打算再鼓励两句学生。 然而,成明赫把摘下的刀套递给教练,滑去冰上开始热身。 宋心愉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对学生说出自己心里最真挚的话是不是件正确的事,但成明赫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亢奋和活跃,甚至在试冰时间多做了个后外点冰四周跳。 看来男孩子的快乐源泉还真是简单啊…… 不对,只是这一个比较简单,其他的嘛…… 宋心愉忍不住抬手去按因为坏联想突突乱跳的额角。 成明赫站在冰场中央,最后朝教练用力点头,摆好开场动作,等待音乐开始。 《阿兰胡埃斯协奏曲》是罗德里戈的吉他协奏曲,冰场上滑过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戏称这类曲子为烂冰场的选曲,顶尖选手在关键比赛寻求突破时往往会规避这种类型的配乐。 成明赫却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滑得和其他人不同,没有必要为了另辟蹊径割舍个人的喜好,即使是比赛,也不值得为此放弃内心的声响。 这在宋心愉看来,是冒险但又既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大胆选择,因此她最后同意时,竟然有点和自己的弟子惺惺相惜,觉得成明赫可能内心真的是个冰上的艺术家。 低音提琴持续弱音伴奏,吉他驰骋在D大调的旋律当中,带有弗拉明戈音乐特点的转调将节奏装饰华丽,起始的舞蹈在吉他加入时才徐徐伸展四肢。 即使快节奏的音乐也是可以产生诗意,成明赫证明了诗意不是浪漫抒情的专属,他的诗意更有澎湃的激情。那种柔婉的影影绰绰似乎只是疲软的嗫喏,他所释放的能量,才是真正的有温度的浪漫。 强健的弹拨引出跳跃的力量,萨霍夫四周跳起跃,凌空高远,落冰干脆。成明赫在强化体力的魔鬼训练后,可以把连跳放在后半段,他的前两个跳跃都是四周单跳,编排比从前更胜在紧凑和灵动。 掌声在两次跳跃成功后再度响起,作为下一个出场的埃文斯也和雷普顿教练走进正在比赛的内场。 “这个跳跃倒是不像他们组的风格。”雷普顿教练看着刚刚完成高质量出色跳跃的成明赫说道。 “是的,我在弗兰的俱乐部看过他练习,是和何焕完全不一样的思路。”埃文斯想说这个跳跃的确漂亮,但他觉得,这样的夸赞不是教练想听到的,也不是一个卫冕冠军这个时候该说的,“他的跳跃技术偏向北美风格,但我可以做得更好。” 雷普顿教练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你当然是最好的选手,不止北美,是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17:19:10~2020-07-24 02:0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吹笙 60瓶;余生太长 40瓶;天青色等烟雨 10瓶;六水 5瓶;worley在睡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57 弗拉门戈音乐以冲击力著称, 自由驰骋的豪放当中亦有细腻的情感坦陈,这种曲风最怕扭捏做作,举手投足要都是刻意矫饰就会油腻非常, 像不入流的舞台演员, 只会用大喊大哭叫着内心的情绪, 然而嗓子和眼睛都干涩如沙漠,带不出观者的分毫共情。 一切表演的艺术都要激发共情, 成明赫心中,自由是人类最高的共情。 全世界如果人人会滑冰,那人人滑出的《阿兰胡埃兹协奏曲》都是不同的心声。这样的音乐才是成明赫喜欢的,他不愿刻意另辟蹊径, 喜欢就是喜欢。 单纯的憧憬让成明赫在滑所谓“烂大街”的曲子时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反而更游刃有余挥洒诗意热情, 烈火的红衣烧在纯白的冰面,他在跳完萨霍夫四周接两个后外点冰两周跳后跳进旋转,这是节目前半最后的一个技术难度动作,连续交换支撑足, 从蹲距到直立,稳健的旋转没有移刃,足见基本功扎实。 旋转结束, 作为舞者的成明赫再次呈现精湛的滑行, 过于好看的肩颈线条有骨骼直挺的流畅也有肌肉隐现的蜿蜒, 高速滑行当中展开的手臂上, 略宽松的长衣袖顺风而扬, 与其中手臂看上去像是鸟类的羽翼,红灿灿闪着细密的光亮。 偷看实况的何焕太能理解这种感受,高速滑行就是会给人一种自己在飞翔的错觉。 看着师兄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场比赛里真真正正追求自己的梦想, 何焕想起在选曲刚刚敲定后两人的一段对话。 夏天训练间歇,刚从冰上下场的学生不能马上吹空调,训练出满身热汗黏黏腻腻很是烦人,大家都爱冲个凉穿着睡衣似的短袖T恤到俱乐部二楼长长走廊上吹风,虽然夏日的风热熏熏,但也好过始终闷着。何焕与别人不熟,往往找个靠边少人的窗户站,只有小师妹和师兄会一起挨着他吹同一扇窗吹进来的风。 他们也会在这里谈些有的没的,虽然大部分还是关于滑冰。 “现在的冰上,人人都追求阳春白雪,想在立意上就先高人一等,但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刚选出奥运赛季要滑的曲目,话题当然都是音乐,成明赫选了《阿兰胡埃兹协奏曲》后,好多和他还算关系不错的选手都私下让他赶紧换一个,省得奥运赛季落入俗套,显得像是不重视,又滑不出新意,但他却不这么认为。同何焕说这话时,他正望着窗外落到一半的夕阳,城市尽头染得红橙片片却不见火亮的光泽,然而夕阳倒影在他原本漆黑的瞳仁里竟然有金色的荧光。 -- 第116页 “那师兄觉得呢?”何焕安静的时候是非常好的倾听者。 成明赫转头看他,倏然一笑,“应该滑自己真正想滑的曲子,像师弟你一样,不管是冷门还是热曲,选自己喜欢的和最能呈现个人才华的才最重要。” “但师兄心里,是更看重前者的吧?要不然也不会选这首曲子。” “哎你现在,越来越懂人心啦!都不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说话没头没尾的。” “但师兄也愿意和那个时候的我说话,师兄对任何人都很珍惜,还能看出人身上最宝贵的品质,你看音乐也是一样,所以任何音乐在你心中都是有分量的,你公平对待它们,也从它们当中收获共鸣。” 成明赫用搭在脖子后的毛巾擦掉没完全干透的头发滴下的水珠,握成拳的手往何焕肩上捶怼一下,很像是高中校园男生们狐朋狗友之间打招呼的方式,这样什么都不必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听师兄说和看他做到自己的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尽管见过千百次这套自由滑的合乐,何焕仍然觉得,就在此时此刻师兄所滑的,是整个节目和音乐的极致,热烈和奔放中克制的舞步更有力量的韵致,放的是艺术,收得是技术,两种花样滑冰所追求的境界在他的演绎下达到均衡。 成明赫的节目难度比自己和尹棠都低一些,但艺术表现力却技高一筹,要知道艺术表现力不单单是给人以美得享受,其中的共情与感染力才最难达到。 节目后半只剩两个跳跃,一个是阿克谢尔三周跳的单跳,一个则是飞利浦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的连跳,都是男单选手基本功的三周跳,并没难度,好像全场观众的注意力也并不在跳跃上。一般观众都会在跳跃成功后欢呼,失败后鼓掌以示鼓励,但成明赫得到的掌声总是出现在旋转和滑行当中,尤其是他在做大一字之类视觉效果享受般得技巧衔接,场上尖叫的分贝不亚于完成一个四周跳。 成明赫一生迄今为止得到最震撼的欢呼出现在节目的末尾,观众们起立为他完成节目鼓掌,不知道是谁起头喊了句在剧场完美谢幕时才会喊的“bravo”,所有人都跟着齐声有节奏地呐喊。 宋心愉在爱激动爱哭这点上和自己的大弟子如出一辙,两个人通俗讲都是性情中人,心直口快情绪流于表面,从不掩饰,师徒下场后拥抱一起时,都是泪眼朦胧哽咽声声,像是失散多年母子认亲。 观众看到后有起伏的笑,但当分数出来,笑声忽然变作一些窸窣的交谈,但很快又被掌声压过。 成明赫自由滑的分数不低,甚至高过尹棠和安德里安,但是因为他短节目分数比二者都要低出三分,看上去只是微不足道的分差,此时却十分致命,最终他总分只拿到295.09分。 更新后的分数排名列表上,尹棠短节目加自由滑的总分是297.51分暂列第一; 安德里安两项分数相加也有295.26分; 成明赫屈居第三。 “教练,我是不是该提提难度了?”成明赫的遗憾很短暂,酣畅淋漓滑完整个节目的他仍然显得无比满足,“盖佐教练也得折磨一下我了。” “你不灰心,那这次奥运结束就只是个开始。”宋心愉再抱住他,用力拍他的后背,“不管这场比赛的冠军是谁,人人在记住他的同时,也都会记住你。” 何焕第一次感觉到短节目分差的重要,他觉得要是因为之前的分差输掉,实在是件过于遗憾的事情。他看见师兄笑着和教练一起离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那样在意输赢。 他又想起师兄在那次谈话结尾说的话。 “人和人嘛,都是不一样的,追求的不一样,快乐的理由不一样,喜欢的音乐不一样,适合的选曲也不一样,我知道你在滑冰上同样看重自我和胜利,但有时候想想自己真的想要什么也很重要,师弟啊你看我这碗鸡汤是不是很治愈?” 他那个时候只是笑笑当做回答。 “可是师兄,我最想要的,其实是\'赢\'本身啊……”何焕说着当时没说出口的话,声音很低很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埃文斯已经登场是场馆内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告诉何焕的。 他关掉直播,不想宋心愉回来看见他在偷看,手机也塞回背包。 下一个就要他上场了,何焕曾经无数次想过此时此刻,但真正身处其中,脑海反而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等到宋心愉回来叫他回过神,何焕还在游离的状态。 宋心愉见他这个样子当然明白怎么回事,思忖片刻说道:“你跟我来。” 他们一前一后,离正在比赛的内场越近,听到的欢呼声就越大。 当他们走过厚厚的帷幕,推开门,场内刚好埃文斯已经摆好开场动作。 “教练不是不让我看么?”何焕没想到宋心愉居然是带他到这里。 “不让你看你就不看吗?你当我傻啊?教练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宋心愉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你那手机烫得跟砖窑刚烧出来的砖块似的,一摸就知道刚用过不久,你知不知道,这种情况你要先给手机通风吹散热度再收起来才不会让大人发现?这是我们当年假期偷看电视人人都会的小技巧,你们这代孩子,真的不行。” 何焕新世界大门被踹开后一脸错愕,心想居然还有这招。 -- 第117页 宋心愉拿自己的学生有时也没办法,笑过后也只能叹气,“看吧!你想看就随便看,我也不管你了,反正一会儿你也要上场,先看看总比你突然看到个吓人的分数要强得多。” 何焕感激宋心愉的大赦,他看向冰场中央的埃文斯,竟然感觉到一种气场,仿佛在说冰场是属于他的。 大概这就是卫冕冠军的底气。 唯一一个选择电影原声乐的埃文斯,根本不在乎什么格调或者身份,他只滑合适自己的曲子。 《名扬四海》的原声乐开始便满怀忧伤,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在纸醉金迷的世界就像草芥,谁踏上去都不会有半点怜悯。 埃文斯说过,他很难代入,也一直在努力,何焕只看他一段开场的舞蹈就知道,他已经做到了。 所以,眼前这个节目会是最完美的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为守卫荣誉所拼尽的全力,而何焕要做的是去打倒他,做一个堂吉诃德式的挑战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盒饭就要登场啦! 感谢在2020-07-24 02:01:17~2020-07-24 22:2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Y东木 5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58 自信的埃文斯总是闪着金子般无法令人忽视的光, 但冰上扮演起于青萍之末的穷小子,冠军加身的明亮荣耀隐于无形,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恰当的仿佛去融入角色, 何焕看着冰上牵动无数人目光在高速滑行的身影, 看他双手起落之间不急不躁的变幻, 自己比任何都知道怎样的磨砺才能让同一个不适合自己的节目散发出为自己量身打造般的夺目光芒。 埃文斯的滑行可以说与成明赫何焕师兄弟不相上下,北美选手大多精于此道, 其中最细腻的刀刃就属于埃文斯。 萨霍夫四周起跳前的几个转三,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落冰后滑出不需要过多调整和提速,仍然保持起跳前的滑行力度。 《名扬四海》在上映当年横扫奥斯卡几乎全部音乐相关奖项, 是当之无愧的最佳歌舞片之一。但让埃文斯这样一个有着浓□□英气息感的人穿上上世纪八十年代迪斯科风的花衬衫实在太违和, 可神奇的是, 当他在冰场中央,跳出如今看来夸张甚至有点尴尬的迪斯科舞步时,全场却都沉浸其中,打起音乐强节奏的拍子。 此刻情景对观众来说是种极致的享受, 但对即将上场比赛的选手来说就是地狱。 宋心愉偷偷去瞥何焕,他没有表情地凝视冰场中央,看不出紧张或是畏缩, 只有绝对的平静写在年轻鲜亮的脸上。 他终于到了有一天也会让自己教练感到迷惑不解的年纪, 宋心愉想, 虽然她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到来, 但比她想象中要早太多。 在奥运会选快节奏歌曲伴奏冒险又大胆, 但如果成功,将是点燃世界的壮举,雷普顿教练敢这样挑战必定是对爱徒胸有成竹, 为学生选择超出能力范围的曲目需要多大胆魄,宋心愉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她看着自己这位教练前辈,却不能像自己学生看着对手那样心绪平静。 埃文斯每成功一个技术动作,雷普顿教练就会双手握拳用力弯曲身体,嘴中喃喃自语。他们之间离得太远,可就算离得近,充斥场馆的欢呼声也会截断其余所有声响。 自由滑中段激情四溢的舞曲结束,滑顺的剪辑过度到抒情动人的旋律。 谁都知道追梦的平凡人获得成功是最俗套的故事,但人们就爱这种俗套:努力的人实现梦想,天才战胜困难,生活奖赏为它付出激情的人。 低落的开始,勇敢的拼闯,音乐最后还是回归到深情又昂扬的旋律,出色完成全部跳跃的埃文斯施展他全部的滑行技巧,盘旋整个冰场,回到起始的地方冰场中心,尚有余力跳进最后的联合旋转。 何焕已经听不清音乐了,埃文斯停止的时候,从观众席传出的欢呼和扔下的花与玩偶几乎淹没整个比赛场馆。 这样打扫好久的吧……宋心愉想,她不敢露出担心,只装得和自己的学生同样静如止水。 但埃文斯出分的一刻,她就绷不住了。 “这也太高了吧……”说完宋心愉就后悔了,但她庆幸自己的话被尖叫淹没。 加上自由滑突破200的得分,埃文斯创造了男子单人滑的历史,304.24分。 300分俱乐部的门终于被叩开,埃文斯短节目和自由滑双双得分破三位数,这也是一个史无前例的突破。 她想安慰两句何焕,让他不要管别人的成绩,滑好自己的节目最重要,可她转头的时候,何焕已经脱掉刀套走进冰上了。 热刀的时间很短,何焕只是绕场一圈,压步都没做,就又转回入口附近宋心愉的位置,所有选手大多一样,都会在上场前最后和教练进行一番对话,但宋心愉总觉得,自己比何焕需要这样的对话,这感觉让她很崩溃,难道一直以来,何焕滑回来是为了安慰她而不是从她这里得到鼓舞? “教练,你当年在奥运会上场前也像你现在这么紧张的吗?”何焕问。 “你教练我稳得不行!一点都不紧张!”宋心愉用怒火掩饰不安,“倒是你!别因为人家滑得好就影响竞技状态!” -- 第118页 何焕只是摇摇头,“我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埃文斯能顺利完成。” “为什么?”宋心愉愣了愣问道。 “我之前赢过埃文斯的时候,都是在他有失误的情况,这次他CLEAN,我也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赢下一个完美的奥运冠军。” 宋心愉忽然想起十五年前,何焕第一次穿上花样滑冰冰鞋冰刀站在冰面,颤颤巍巍伸平双手,犹豫着迈出第一步时的那个无风炎热的傍晚。 他摔倒了好几次,就算天才也有个坎坷的起始,但当冰面渐渐熟悉这个陌生的男孩,他们之间便有了默契。 摔倒之后的何焕不哭不闹,默默站起来,拍掉掌心的碎冰晶细屑,眼神中没有对痛苦挫折的恐惧,宋心愉确凿地坚信,她只看到纯粹的快乐——就像此刻,她在十五年后的何焕眼中所看到的一样。 “教练。”他说,“我是真的很喜欢滑冰,也喜欢赢,要是它们能合二为一,我觉得可能就是我一直想给自己找的答案。” “什么的答案?” “人生的答案。” “你这个年纪,说人生还太早了。”宋心愉哭笑不得,“你听我说,奥运会固然重要……” “重要的不是奥运会,是我想要到的东西,要在这里才能得到。” 倒计时快结束了,宋心愉是被这话惊得发愣时余光看见的,她想的是这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狂妄的孩子,但嘴上说得却是别的,“那你别忘了技术要领,我都说过无数遍那些!” 何焕颔首,动作幅度小得像是漫不经心的敷衍,但眼神坚定认真到让宋心愉忍不住想,这小子还好是滑男单的,要是滑冰舞,被这样的眼神一看,女伴还没上场人就酥了,赛可怎么比。 倒计时最后十秒的时候,何焕才慢悠悠来到场中央,他松弛的肩膀在最后一刻才紧绷起来,掉转头背对裁判席正位,展开成仿佛准备拉响大提琴的姿势。 他一直期待的真正对决就要开始了。 紧张吗? 真的很紧张。 倒数三秒,音乐开始。 普罗科菲耶夫《大提琴交响协奏曲》相比肖斯塔科维奇的大提琴协奏曲系列鲜有人知,但事实上确实音乐界大提琴手们公认最难演绎的曲子之一。 上行音调的大提琴独奏渐行渐强,何焕并没马上转身,他背对滑出一段直线距离,在音调渐弱时才正对原本该在面前的裁判席,伴随低沉但不伤感的曲子,变化刀刃朝向,行云流水一般压步出去,荡起的速度很快带动风展开他白色衬衫的宽松袖口。 这套服装很像他第一次参加世界赛那套白衬衫与马甲,但更纯粹简洁,黑色马甲没有暗纹,白色衬衫没有花哨的领口或者袖边,像是个准备参加演奏会的琴手,干净周正,只是他演奏的方式不是用琴弓,而是冰刀。 压步结束,直行的轨迹熟悉到看一眼就知道距离,何焕捻转刀刃,半圈连半圈,转三连转三,和刚才埃文斯的不同,他的转三不单单是快,每一个都合上大提琴演奏中徘徊的柔音,快慢有致,急徐交替,起跳的瞬间明明只是音乐稍强的重音,但却因为他起跳时一贯视觉的力量冲击,仿佛重音都渐强加剧,重重落在节奏颤抖的弱音之上。 成功的跳跃赢得掌声,何焕已经习惯把连跳放在后半部分完成,落冰后只是个轻巧的滑出,他的跳跃技术并没因为冲击力过强而导致落冰的摆刃,流畅滑出的衔接是精心设计过的,方便接上下一个步法中的转向。 因为阿克谢尔三周跳需要对角线,何焕的助滑虽然不长,但阿克谢尔跳却是以远著称,爆发力也是一种美和视觉享受,观众看他转满三周落冰,也不管后面还接着一个后外点冰三周,就已经开始鼓掌。 跳跃被看作是衔接的一部分,巧妙融入编排,环环相扣的衔接和步法蜿蜒整个冰面。何焕的冰面覆盖率一向在所有选手当中遥遥领先,半套节目下来,偌大冰面就没有他没滑到的地方了,这是加分的优势,但也是对体力的考验。 何焕结束第三个后外点冰四周跳单跳后,宋心愉极其紧张,手指关节早就握得发白,她心跳到极点,每每看到何焕稍微降速都担心他体力不足,但又想起这地方明明是自己编排的,为了配合旋律必须降下速度,她还是提着一颗心。 在萨霍夫四周接后外点冰三周接后外点冰两周的连跳前,何焕的确感觉到呼吸频率开始变乱,他起初以为是紧张的缘故,后来察觉他动作幅度大再加上之前热身消耗太多。不过这没影响旋转速度,每个选手都会面对这样的问题,也都会做出应对,现在要做的是调整呼吸,配合旋转的变向,再提高转速。 旋转结束,压步开始,一切像是一个转圜的巨大莫比乌斯圆环,大提琴协奏曲步入第二乐章的剪辑,复调设计的旋律中华美的复杂感喷薄而出,不再压抑音色的沉郁,逐渐走高,这是压步起跳前最重要的节奏段落,何焕沉住呼吸——这个三连跳,或许会决定他的成败。 第一个萨霍夫四周是个漂亮的弧线,美到令人屏住呼吸,它以短促强劲的起势进入旋律走高的合鸣,落下时仍带着大提琴对抗的强音,但大提琴即使是最低柔的G弦也有破釜沉舟的力量,当演奏时压至最低,它所悲鸣的也是最坚决的不屈低音。 第二个三周跳,何焕感觉自己的力度不像平常那样游刃有余,他用尽力气还是达到之前训练中盖佐制定的标准,落冰膝盖的冲击带来阵阵酸麻,再点冰起跳时,已经是全部力气加注的豪赌了。 -- 第119页 耳鸣比任何感受都要直观,短暂与音乐失去沟通,再听到一切时,刺耳的尖叫先一步灌进耳朵,但他熟悉这个曲子已到任何段落拆分他都能重新拼凑,完美落冰之后即使观众叫嚷再大声,他仍然能根据记忆踩踏节拍进入下一个难度动作。 除了观众,选手也在看何焕的比赛,他是整场比赛最后一个选手,休息区直播屏幕前站满完成比赛的选手,他们有时沉醉其中,有时忍不住低声议论,陈述最多的是音乐和何焕表演天衣无缝的契合和感官的触动。 普罗科菲耶夫《大提琴交响协奏曲》巧妙在大巧不工之上,他的华章过于平静,像流过平原的蜿蜒河流,进入大海。河水知道自己注定离开陆地,这里不是他的归宿,因此连告别的悲伤也从容镇定,在一个普通的早晨,太阳升起黑暗淡去,大河进入浑浊的海湾,消失在消失本身之中。 “他滑大提琴协奏曲,真的很特别……”美本身也具有感染力,和情绪的感染不同,美的感染力更震撼,就像何焕跳跃本身的冲击力,和力量是两种维度,安德里安看得有点着迷,他是学过芭蕾的,他懂得情绪好拿捏,但艺术之美本身却变幻莫测的道理,因此何焕的表现就更珍贵了。 听人夸师弟,成明赫就很自豪,他听得懂的英语比会说的多,斟酌半天才想到要怎么表达,“他说过,他喜欢大提琴,因为大提琴是脆弱的,脆弱的美是所有美当中最永恒的。” “如果说音色的话,小提琴更悬细挑高才对。”尹棠也在目不转睛地看。 “师弟说,大提琴音质脆弱音色穿透力低,有种不渴望被人了解的自我……其余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脆弱的东西有独特的美这句话,他确实这样说过。”成明赫只能说这么多,这已经把他的英语词汇掏空了。 终止众人谈话的是何焕的阿克谢尔三周单跳,在提琴高低音交替的冲突对抗时起跳,低沉时落冰,像回答他们每个人的疑问:当所有配乐的乐器都演奏着低音时,只有大提琴的音色脆弱到几乎破碎,但仍然断续相连,如泣如诉。 再一个单跳完成,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连跳了,路兹三周接路普三周,这对何焕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别人都在沉醉和感叹,宋心愉却在后悔,她不该给何焕编排这样多的步法和衔接,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左一个摇滚步又一个乔克塔?她当时就应该考虑到各种状况,但是她无法忽视何焕的才华和能力,她知道他一定做得到,没错,要实现梦想,他必须做得到! 何焕的压步结束,只一次一下,他就积累够了速度,但体能消耗真正的问题不是起跳,是空中身体控制的力度,是落冰的稳定性,可如果想得太多是没有办法完成节目的,他必须再次腾空,也是整个节目的最后一次了。 路兹跳的起跳最为苛刻,因此也是五种背向起跳的跳跃当中难度最大分值最高的,何焕在疲惫中仍然没有忘记技术要领,清晰的后外刃倾斜冰刀,点冰腾空几乎扭曲整个身体,空中转足三周,落冰时刻重心降低,也促使第二跳能积聚力量,再次跃出。 只要见到空中的姿态,所有有经验的选手都明白这个跳跃成功了。 事实也是如此,何焕稳稳落在冰面上,无数选手羡慕的那双天才的膝盖调整摇晃的肢体和平衡,又是个漂亮利落的滑出。 七个难度跳跃全部完成,最后的定级接续步法了,这次真的到了最后关头。 短暂的静止,何焕停在冰场短边一侧,紧挨深蓝色围挡,这是直线接续步起始的地方。 已经很少有人再用直线接续步这种6.0时代最爱的编排,它能最大限度展现选手对刀刃的控制力和滑行功底,但它的弊端也是如此:选手的缺陷也将暴露无疑。 宋心愉和何焕选择在三种接续步的形状当中选择直线是因为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何焕的滑行是没有缺陷的。 第三乐章的悲伤是宏大且脆弱的,但脆弱里有强韧,乐器之间仿佛从合作变为了对抗,大提琴从引领的主奏变成被追赶的领袖,却仍然从高低音中一骑绝尘,哀而不伤地演奏出特有的气质,乐章剪辑的开始,何焕踏出他的第一步。 在悲伤的旋律里,却有振奋的音色,大提琴所有琴弦高速演奏出配合得上何焕步法节奏的旋律:朦胧的d弦轻颤、a弦声嘶力竭、柔顺静默的G弦不再乖顺发出有厚度有力量的音色,圆润的C弦已经像是被满张的弓,箭在弦上,每发出一点声响都是最后通牒。 整个旋律不再轻盈,甚至痛苦,但仍然充满顽抗的生命力,挣扎着奏出完美的音乐。 这是何焕整首协奏曲最喜欢的部分,大提琴不似小提琴在自己的协奏曲当中高高在上趾高气昂地引领所有配器乐器,它是承担者,承受着所有音符的跳跃和力量,负重前行,用最脆弱的音色演奏出最强劲的韧性。 他也可以像一把大提琴,当体力即将耗尽,却仍在燃烧般滑过冰面的长边,音乐行至最高,他也滑至最快,扭身反手提起左脚刀刃在背后,捻转着只能在冰舞赛场上看到的同步捻转步般的技术动作。 几乎与音乐环环相扣的捻转让观众全都站了起来,大提琴协奏曲不好打拍子,他们只能持续不断地鼓掌,直到整个直线滑完,直到何焕最后的旋转结束。 -- 第120页 他站在冰场中央,他开始比赛的地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感受了,虽然筋疲力尽,但音乐结束的瞬间,何焕被自己从未有过畅快征服,他半跪冰上,张开双臂,心跳如擂鼓敲击起伏的胸腔,像要从震颤的身体里挣扎出来,撕破他的躯壳。 如果非要说整个节目表达了什么,那大概就是一种可能:音乐和花样滑冰的完美结合,艺术和技术的极致交融。 美的本身就只是美,如此而已。 “我们输了。”安德里安说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尹棠满眼不甘,成明赫还在因为感动激动兀自落泪,除了休息区其他观赛选手发出情不自禁的掌声,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直到行完四面礼,疯狂的观众仍然不肯坐下,何焕不得不从几乎占据整个冰面的鲜花与玩偶当中穿行,回到宋心愉身边,颤抖的手接过刀套,扶住老师的胳膊才重新站直。 他们四目相对,激动的眼瞳当中闪烁的是同样的期待。 宋心愉兴奋,却不敢说任何确凿的话,前面几个选手表现出色,即使何焕完美发挥,短节目稍稍差埃文斯的那一点点分数也足够致命。 等分席师徒两人并坐,屏幕还在播放之前的慢镜回放,分数仍然没有出来。宋心愉想说两句话安抚等分时焦躁的情绪,她第一次看到何焕如此紧张盯着屏幕,专注和期待的眼神让他终于像个与年纪相符的少年。 何焕擦了好几张纸巾,汗珠还在往下淌,眼前雾蒙蒙一片都是热汗升腾的水汽,他擦了又擦,最终还是放弃。 分数,他只想看见他的分数。他没有这样紧张过,比赛前更紧张,他不想错过这样一刻,又忍不住怀疑这一刻是否值得他如此等待,煎熬仍在继续,裁判打分的速度非常慢,不耐烦的观众开始嘈杂低语,时不时响起一两声意味不明的口哨。 屏幕忽然发生变化。 这一幕真的很熟悉,在短节目分数打出的时候,也有短暂的停顿,然后刷出三种颜色的彩标。 三种颜色……何焕愣住了,观众沸腾了,宋心愉哭出声来抱紧他,但所有声音都在远去。 他知道实现梦想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但真正做到后,他才明白美妙无比不足以形容此时他的感受。 307.97分。 属于花样滑冰的世界此时全然匍匐于这个二十岁的少年脚下,恭迎年轻帝王的第一次加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直接给大家双更了!!!有没有诚意!!!呜呜呜!我写完也好激动!迫不及待给大家一次看完!我们的盒饭我们的奥运冠军!!!感谢在2020-07-24 22:23:06~2020-07-26 05: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59 如果说在得分出来的那一刻何焕还以些许不真实感, 那么站上领奖台的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无比真实的正在发生。这时候就算有人给他可以统治世界的王冠,他都不会换掉头顶的桂冠和项上挂着的金牌。 埃文斯拿到银牌,尹棠铜牌, 他们在一左一右很近的地方, 但奇怪, 有时何焕会觉得整个台子上只剩下自己。 为何焕颁奖的是国际滑联的主席,他说了许多赞美的话, 何焕只记得那句:“欢迎你,三百分俱乐部的第一个会员。” 然后是国旗国歌,是所有人再次起立的欢呼,是闪光灯的海洋, 混乱的采访区和蜂拥而至的媒体。 何焕接受过采访, 但都是本国记者赛后一对一的访问, 这样大规模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他头一次见,虽然金银铜牌得主同时接受采访,但问题大多冲着他来,从那种没有任何营养的“得了冠军你心情如何?”到尖锐的“你的新教练是兴奋剂服用者, 你自己怎么看待运动员和兴奋剂问题?”,各种各样的盘问轮番而至。 何焕不爱说话只是他单纯感到和人的交流不是时时必要,但实际上他思维敏捷语音组织能力并不差, 回答问题简明扼要, 该说的说了他也不多解释, 反正解释也没有用, 但他的回答还是太有个人风格, 现场氛围在欢快和尴尬之间飞速切换。 记者:“恭喜你,获得冠军心情如何?” 何焕:“很好。” 记者:“……没了?” 何焕:“还有?” 记者:“不……没了,谢谢……” …… 记者:“你的新教练是兴奋剂服用者, 你自己怎么看待运动员和兴奋剂问题?” 何焕:“我没有问题。” 记者:“那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你对梅萨罗什·盖佐的兴奋剂丑闻有什么看法?” 何焕:“我没有问题,我也没有看法。” 记者:“……” …… 记者:“获得奥运冠军后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何焕:“想吃点东西,睡个觉,帮亲戚朋友把要代购的东西买齐。” 记者:“不是……我问的是职业生涯……” 何焕:“职业生涯的事情也要做完这些再想的。” 记者:“……那别忘买东西回去……” 何焕:“谢谢提醒,你也是。” …… 记者:“你拿下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完成男单冰上的新老交替,那你对现在男单的形式有什么看法。” -- 第121页 何焕:“新老交替?” 记者:“对,你战胜了之前一直统治冰场的埃文斯·埃利斯。” 何焕转头看向就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埃文斯:“你今年多大?” 埃文斯:“25……” 何焕看回记者:“那他还不老,还没有到新老交替的时候。” 埃文斯:“……” 记者:“……” …… 记者:“你的英语很好,可以不用翻译就和记者直接交流,是自信自己会夺冠应对这样的场合所以专门练过的吗?” 何焕:“没有,我小时候上得是双语幼儿园和小学,那时候不知道这么多。” 记者:“因为当时家里希望你将来能早早出国深造?” 何焕:“因为那个幼儿园和学校离家近。” 记者:“……” …… 坐左边的尹棠几乎忍不住发出声极其压抑的嗤笑,但他掩饰得好,只有何焕和埃文斯听到了,埃文斯笑着摇摇头,记者们知难而退,开始纷纷问这两个人问题,得到的也都是正常得多的回答。 新闻发布会结束下来,宋心愉第一件事就是用力拍他后脑勺,“想什么呢!哪有你那么回答问题的!” 何焕揉着脑袋说道:“可是我觉得,有些问题他们问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期待的答案了,我不管怎么说都不会让他们满意,不如实话实说。” 宋心愉也烦有些体育记者没事儿找茬的报道风格,但还是觉得何焕脑回路过于耿直,然而眼下似乎不是教育这个的时机,她说话的语气都欢欢快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换了话题,“对了,把你金牌给我看看!” 何焕听话摘下脖子上的金牌,很沉、很亮,金色的闪光毫不腼腆地夸耀自己的价值。 宋心愉双手接过,摩挲端详很久才喃喃说了句:“真好……” 何焕看见教练眼角的闪光,和眼中郁郁的遗憾。 如果不是微弱分差,宋心愉至少会在奥运会拿到铜牌,即使不是金牌,任何一个奥运奖牌也是对一个运动员职业生涯的最大意义,她两手空空怀揣梦想来到冰上,又两手空空仅剩梦想离开,其中悲哀不甘何焕很难想象,但看到这样的眼神他却明白,就算再带出一万个自己这样拿到奥运冠军的学生,也无法弥补教练自己职业生涯的遗憾。 他在这一刻对刚到手的金牌有所改观,在他看来,金牌一个证明,或许对于别人来说却不是这样。 宋心愉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态,不愿扫何焕的兴致,马上笑出之前的骄傲和满足,又把金牌挂回他脖子上,“下次拿了什么冠军要是有人问你有什么打算,记得不能说不知道,要说‘打算尝试更多新的编排突破自我’这样的话,记得了吗?” 何焕乖巧点头,“记得,但突破我这个冠军不是其他选手该做的事情吗?应该问别人才对。” 宋心愉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脑子构造和其他人不大一样,说再多他也很难理解,只能用力捶他肩膀,“记住就是了!不许这么说!也不许问那么多!” 晚上回到奥运村,何焕就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这次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尹棠。 “夺冠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一边问这话一边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问完才回头看正安安静静把金牌往行李箱里塞的何焕。 何焕本该牢记教练教诲,但尹棠不是记者,他们两个其实可以算得上朋友了,至少何焕自己这么觉得,他于是实话实说:“我真的还没有想过,你呢?” “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我又没拿奥运冠军!我当然是要打算继续加把劲干掉你拿冠军啊!”尹棠气得咬牙切齿。 这种心态是不是像自己之前那样针对埃文斯?何焕感觉大概是的,他顿时理解尹棠,如果是他,他也会这样,正要说话,何焕发现尹棠电脑屏幕上暂停了的是今夜男单自由滑比赛的视频,“你在重看比赛?”他走过去站在尹棠椅子旁边问道。 “是啊!前面的我没看到,听他们说这是神仙打架,我也看看自己除了你,都赢了哪路神仙。” 看得出来,虽然是铜牌,但尹棠心情不错,并没因为与金牌失之交臂而太过懊丧,语气都很轻快放松。 何焕凑近看,发现网站的弹幕几乎要挡住正在比赛的选手了,“这样看得清吗?” “这你就不懂了,”尹棠拿出一副老二次元的架势笑着说,“弹幕有时候比比赛有意思多了。”他说完飞快切到何焕自由滑的视频打开,短短几个小时,浏览量已突破百万,点开就是发了疯似的弹幕扑面而来。 何焕倒是经常看自己节目的录像视频,但大多是宋心愉录下来用作训练参考的,还没在网上这样看过,弹幕大多数重复类似的话,何焕有些知道,有些不明白,他指着其中一条刷得最多的问尹棠,“他们说的‘我可以’是什么意思啊?” 尹棠瞪圆眼睛看他半天,忽然露出一丝略显诡异的微笑,“意思是说你滑得很可以很不错的意思。” 何焕若有所思点头,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实在说不出来。 尹棠关掉网页,电脑桌面是个日漫画风的可爱少女,色彩鲜亮笔触细腻,何焕随口一问:“你画得?挺好看的。”他听学姐说过尹棠小时候学过画画,据说画得还不错,似乎拿过什么地区级的小比赛的奖,但对当时的年纪来说已经算是很了不起。只是后来他专心做运动员就没再朝这方向发展。所以看到桌面的画,何焕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 第122页 谁料尹棠当场变脸,扣上笔记本电脑凶神恶煞瞪眼,“不许你偷看我的纸片人老婆!” 何焕只好表示自己没有觊觎之心,只是随口一问。 两个人之间氛围比比赛前轻松不少,说笑着结束疲惫一天,虽然因为夺冠的兴奋,晚上何焕睡睡就醒,他很少被这样纯粹的快乐征服,脑子里回想的都是比赛结束前最后一刻自己站在冰场上,偌大洁白冰面只属于他一个人,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再睁眼时,现实告诉何焕,这世界可不止他一个人,手机十几条未接来电都是宋心愉的电话,原来他睡迟险些错过表演滑彩排。 尹棠也睡得很死,叫醒他后,两个人匆忙赶到奥运会的冰上场馆,昨天这里还极为热闹,今天安静极了,只有部分要参加表演滑的选手进进出出,大部分地方都门可罗雀,观众席更是空无一人。 何焕换上训练服,发现自己把耳机落在奥运村房间,没有耳机他没办法听自己的伴奏彩排,尹棠嫌弃他丢三落四,把自己更衣室储物箱钥匙扔过来,让何焕自己去拿他包里的备用耳机,谢过后,何焕急忙取来,走到半路,忽然听见一阵仿佛是争吵的声音从一个窗没有关严的休息室传来。 这两个声音他都再熟悉不过,一个是埃文斯,一个是他的教练雷普顿。 何焕不想听别人吵架,又急着赶回冰上,但刚刚走出一步,争执般激烈的言辞箭一样射进耳朵。 不会自己已经拿到这样的成绩,雷普顿教练还会像从前那样看轻自己吗? 可能是上次给他的愤懑记忆太过深刻,何焕下意识停住脚步,但他随后听到的话却和猜想的完全不同,让他整个人愣住。 半开的窗内,雷普顿教练沉重愤怒的声音听来格外清晰。 “埃文,你太令我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式采访.jpg 感谢在2020-07-26 05:03:21~2020-07-27 11:2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uph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战场玫瑰后援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绯妖肆 42瓶;不想说话的喵喵 30瓶;小艾 15瓶;光谱、小七 10瓶;珈珈、雪落时节好 5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60 在何焕的认知中, 这样的话是教练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学生讲出口的。 但雷普顿不但说了,而且说得满含怒意,透过墙壁何焕都能感觉到那种毫不掩饰的直白口吻中真正的愤怒。 “教练, 我很对不起……”埃文斯在道歉, 声音越来越低, 和雷普顿对比强烈。 “我不会因为你拿到不尽如人意的成绩而感到生气,我曾经也是选手, 我知道被挑战者紧追不舍的滋味,明白你眼前的处境也很艰难,他的金牌当之无愧,你的银牌也是尽力所得, 难道我会为了这个发火吗?不是!你根本不明白, 让我真正愤怒的是你的态度!” “我不该那样说, 但那是我真实的想法,我一直……” “够了!”雷普顿粗暴打断埃文斯虚弱的陈情,靠在墙上的何焕也跟这一声爆喝震了一下。 压抑的沉默几乎溢出窗来,许久, 语气透着疲惫和苍老的一句话传来,“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这是我做你教练以来最失望的一天, 埃文, 我从没想过有天我会对你说这样的话, 但如你所说, 这就是我此时真实的想法。我先回加拿大了, 你需要时间想清楚的事太多了。” 最后何焕听到的是极为短促的关门声音。 这是个U型走廊,窗和门不在一侧,雷普顿也没见到何焕, 站了半天,何焕也没听到埃文斯关门或者走动的声响,他不知道此时出现是否合适,然而想到那顿美味至今印在记忆里的鮟鱇鱼,他还是绕到正门,敲门后走进去。 埃文斯背对门口,低头听到声音转过身,何焕的出现没让他过于意外,但绕着他眼睛明显的淡红一圈和眼角光照下过于明显的水渍让何焕心中很不平静。 “你听到了?”埃文斯问。 何焕诚实点头,“如果不方便,我可以离开。” 埃文斯双手并着三角形捂住鼻子往下,又很快分开,笑得复杂悲伤,“只要我们说到你,你好像都能听见。没有关系,我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你的教练不该这样说你。”何焕得到允许才继续走进,半靠半坐在埃文斯对面的桌子上。 这是一间给媒体准备的休息室,很小但设施齐全,自动贩卖机里大半货物购买按钮都闪烁着售罄指示灯,足见昨夜热闹,然而此时空无一人,桌椅散乱,桌上组委会准备的赛事时间安排打印表格大多散落在青灰色瓷砖地面,中央空调出风口呜咽出阵阵暖风。 “宋教练看上去也不是好脾气,没有挨过骂吗?” 埃文斯声音听上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精神,然而昨天,他接受银牌时显得很快乐轻松,还在祝贺何焕时与他开着熟讷的玩笑。 一夕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脾气确实很差,一天不骂我和师兄师妹都不痛快,当然我们也不是很省心。但她不会刚才那样说。”何焕说道。 “不怪教练,是我的问题。” “你做了什么惹他生气?” -- 第123页 埃文斯天空一样颜色的瞳仁近距离看蓝得简直不可思议,但其中郁结的几乎都是悲伤,他再一次转头再一次回身,几乎要在何焕说出不想说就聊点别的同时缓缓说道:“我和他说,虽然没有拿到金牌但是突破个人最好记录,银牌我也很满足。” 何焕立刻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生气你的地方是,你不该因为只战胜自己就满足,作为冠军,应该渴望战胜别人。银牌不银牌的其实并不重要,是么?” 埃文斯低头一笑,“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挺适合跟着我的教练,你们两个人在某些方面应该合得来。” 何焕想说其实自己是有点小心眼的,说过他坏话的人不会随意说服自己原谅,还是在对方没有道歉的前提下,尤其是质疑他在花滑方面的天赋。但他还是没吐露心中所想,只淡淡道:“可能吧,但他最得意的弟子是你。” “你也觉得我这么想是错的?”埃文斯望向他。 “你这么想没错,错得是说出来,还是对你的教练,你明明知道他不喜欢。” 埃文斯始终沉重的目光里终于出现些别的内容,他略显疑惑地说:“这话真不像你会说的,新闻发布会你比谁都直接干脆毫不遮掩心中的想法。” 何焕抱臂靠桌,只是很淡地笑笑,“因为那些记者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和对我的观点。” “这么说你隐瞒过自己真实的想法?” “是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情况,不是么?” “可以和我说说吗?” 何焕直视埃文斯露出坦率真挚目光的双眼,半晌才开口,“可以。” 能转移一下埃文斯的注意力也算好的,他拿定主意,也算勇敢突破一次心理的防线。 “奥运赛季初的时候,教练希望我自由滑用《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伴奏。” “我知道这首小提琴曲,很好听,也很适合你,为什么拒绝?”埃文斯忍不住往前凑凑。 “一方面是我更喜欢大提琴,这个是完全发自内心的实话,一方面是我小时候学过小提琴,考级失败后放弃了,当时考级的曲目就是《梁祝》,所以我不想滑。” “所以你是对它有阴影?” 何焕很认真摇头,“我是对那个时候的自己很不满意。” 愣住须臾,埃文斯忽然笑出声,他显得很无奈,仿佛在斟酌怎样说,花了好久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是个滑冰的天才,但人不可能在样样事情上都有上帝赐予的天赋,你不可能样样占尽的啊……” “道理我知道,可是失败的感觉不好受,我不喜欢,也不想把承认自己失败的记忆带到渴望胜利的冰场。”何焕语气很坚决,和他的眼神还有整个人一样,“我知道自己在其他方面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我也不在意,但我不喜欢输,不喜欢输的自己。曾经我也以为我选择花滑是因为我喜欢,但后来,我开始比赛我才明白,喜欢固然是喜欢,但对胜利的渴望也很重要,这两者在我心中从不矛盾,甚至平等。” 埃文斯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何焕自尊心极强,颇为骄傲自矜,因此好胜心也在一众选手里数一数二,不服输也不肯认输,只是表面看起来好相处,内心壁垒却高高坐落,但仍然没想到何焕居然自我认知如此清晰,清晰到连回避不愉快的记忆都不欺瞒内心,这样的内心如此强大,他可能是教练最希望自己扮演出来的那个角色。 “你真的很像一个竞技体育的选手,比我适合。”埃文斯似乎被说服了,看上去比之前松弛许多,“其实这个理由在我看来,没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人和人是不会互相理解的,我和教练亲如家人,但很多时候,我仍然不理解她,她也不理解我,这并不妨碍我们亦师亦友相处下去,人和人之间在我看来有时只能这样,所以有些念头只能自己和自己分享。” “这样听起来好孤独啊……” “你在我看来也很孤独。” 何焕的话让埃文斯愣住,他在那一瞬间脑海是空白的,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活着,那真正心中的自己难道不会孤独吗?” 埃文斯说想一个人静静并且谢谢自己的时候,何焕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但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说对了,埃文斯才会这个反应。 只是他如何想如何处理与教练的关系,就不是自己这么个外人可以置喙的了。 回到冰上迟得不是一点半点,尹棠骂了何焕半场彩排,说他刚当奥运冠军就开始耍大牌,这也就只是拿了个世界冠军和奥运冠军,要是将来拿到全满贯,还不得尾巴翘到天上去。 尹棠嘴巴毒,但其实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调侃,结果何焕听完在冰上站了半天呆呆不动。搞得尹棠后来有点心虚,绕着何焕滑一圈小声说:“生气了?你拿冠军前脾气也没这么大……” “谢谢你。” 何焕突然的笑容吓得滑了十几年冰的尹棠差点老马失蹄在冰上摔倒,“你干嘛笑得这么吓人!” “如果不是你说,我一时想不到拿了奥运冠军还有什么目标,但你这样说,我忽然想到,我还可以拿所有能拿的冠军,像你说得,拿个大满贯。”找到新目标的何焕从未有过的快乐溢于言表,滑过尹棠的时候甚至还拍了拍他胳膊。 -- 第124页 尹棠傻在原地站着,半天才朝何焕干劲十足的背影喊了句:“盒饭你有病吧!” 排练的其他选手都看过来,听不懂中文的以为两个人起了冲突,听得懂的更这么以为,第二天流言就传得满天飞,什么新晋奥运冠军与同国选手闹不和,场面一度失控几乎大打出手之类的形容在社交网络哪里都能见到。 几经辗转有记者找到成明赫询问真实情况,成明赫个性好又招人喜欢,一些熟识的记者也都同他算是半个圈内好友,于是想私下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那天在场边成明赫是后来听何焕说了原因后笑到岔气的,旁人提及他又要笑,一边笑一边解释清楚,于是记者朋友也都笑得不行,谁知道两个国家一二号男单结果一个是没头脑一个是不高兴,简直可爱极了。 记者们都有私下的社交网络账号,颇多冰迷关注,事情他们当玩笑说开,原本满天飞的谣言立刻变成玩笑新梗,流传在各个社交平台,刚好何焕夺冠是极大的热门,人人谈论,几乎引爆国内外所有媒体和自媒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带这件逸闻也火了一把。 何焕当然不能理解大家为什么这样笑,他当时犹如醍醐灌顶,谢谢尹棠是真心的。尹棠气得不行,回去明明坐同一个航班,硬是换到离何焕最远的包机角落,全程闷气一句话也不说。 谁也没有想到激动人心的奥运之旅居然是在这样可爱的小插曲中结束的。 回国后,找到新目标的何焕的确如他自己所言,非常有动力继续滑冰,他没休息几天就回俱乐部准备上冰,正是一个大早,这时候一般冰场还没人来,他刚好打算自己练练,但这一天冰场是有人的。 何焕还没进到场地,就听见冰刀滑过冰面那种极为特殊又爽利的快速切割声,俱乐部里除了自己和师兄还有这样的高手?但师兄明明已经回韩国放假,不应该的。 他推开门,流星般的跳跃飞过越睁越大的眼,他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路普跳,而且还是四周。 他确定自己没有数错圈数。 更让他震惊的是,跳出这个跳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教练,梅萨罗什·盖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11:20:59~2020-07-28 01:4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fi 30瓶;余生太长 20瓶;流云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61 退役多年选手只要有良好身体状态和稳定上冰时间, 一定时期内保持当年平均水平并不难,但将技术维持在职业生涯巅峰是几乎不可能的事。何焕自己也是选手,这道理再清楚不过, 所以当看到盖佐的惊艳一跳时, 心中只有惊骇。 这是不是证明安德里安的话是真的?盖佐当年真的可以在训练中完成除了阿克谢尔跳以外其余所有五种跳跃的四周跳? 但盖佐没有再跳, 他滑至场边时已然气喘吁吁,鼓胀胸腔像被看不见的手挤压。 长期吸烟有损肺部功能, 这是花样滑冰选手的大忌,可以合理猜测盖佐是在终身禁赛被迫退役后才开始吸烟,算来也有七八年时间,难怪剧烈运动后会显得如此不适。 他是在一阵极其剧烈的咳嗽后发现的何焕, 他们距离不算远, 两人默默不语相互对视, 盖佐挨着最近的椅子坐下解开冰鞋鞋带,换上自己的鞋,将起皮磨损的冰鞋裹好塞入背包。 何焕没凑上前说话,他有种微妙的感觉, 盖佐此刻大概并不想与自己谈论什么,那不如保持沉默,但他又觉得见到教练一言不发离开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宋心愉不是这样教他的, 不能这么做。 脑海里不同念头厮打的时候, 盖佐已经斜背好包, 走至他的面前。 “可以借我看看你的金牌吗?” 何焕以为盖佐要说奚落揶揄的话, 也做好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个。 今天俱乐部要拍荣誉照,宋心愉要他务必带金牌来, 金牌就在背包里,何焕取出递给盖佐。 接过金牌的,盖佐拿在眼前端详,顶灯只开了四分之一,他整个人陷进场馆高大墙壁的阴影,金牌将苍白的冷光反射得澄澈流光,照亮盖佐东欧血统轮廓分明的面孔。 奥运赛后,宋心愉也说过同样的话,想看一眼金牌,宋心愉没得过奥运冠军,望向金牌的目光有遗憾有艳羡,还有百感交集杂汇莫名的感慨…… 但盖佐的眼神尽是悲伤。 那是一种何焕可以感知却无法理解的情绪,望着拥有过却以耻辱的方式失去的东西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但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一切,就算旧案重翻还盖佐公正,时间却不能回到当年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少年第一次登上世界至高领奖台的时候。 七八年对于人生,可能还算不长,但对于花样滑冰选手的职业生涯,几乎可以看做全部。 就在何焕模模糊糊领悟到一些冰场上无法明白的道理时,金牌被递还他掌心,盖佐继续朝前走,经过时拍过一下他的肩膀,声音比人像是更快一步,先走远了。 “干得漂亮。” 声音干涩低沉,尾音像刀刃滑过冰面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场馆。 何焕站在原地很久,盖佐已经不知道离开多长时间,他有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自己可能并不了解这个他讨厌了很久的教练。 -- 第125页 下午重新训练,陆鹿鸥看师兄状态不错但人却奇怪,比平常更沉默更憋闷了,她虽然也不是多话的个性,但出于关心,还是在补充水分的休息时间滑到何焕身边,“师兄,你拿了奥运冠军还是不开心吗?” “我很开心。”何焕拧紧杯盖,“只是有些事情很想弄明白,但好像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都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 “那你要尽快想了,因为过段时间你肯定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几天在家休养,不知道俱乐部的新动向。” “什么新动向?” 师妹慢悠悠喝了口水,又慢悠悠说道:“多亏你和尹棠,你们两个成绩好,冰雪中心面子有光,在总局那里拿到大笔款子继续发展项目,听说除了这次冬奥会突出的男单和双人,女单冰舞也下了决心打算好好投入,已经定好今年去美国集训了。” “这是好事,但是国家队的好事,和我们俱乐部关系不大。”何焕说道。 “关系可大着呢!你还记得马文教练吗?就是弗兰·马文,教练的好朋友。”看见何焕点头,陆鹿鸥继续说了下去,“他的冰场你们去过的,据说在北美乃至世界也是首屈一指设施齐全的冰上训练中心,国家队就是和他的俱乐部达成合作,每年休赛期送主力选手过去集训,咱们教练也会一起过去,到时候不管是教练还是设施都是资源共享,你和成师兄肯定要跟去的。” 这消息对何焕来说有点突然,他当然觉得不错,交流和提升的机遇总是很难得,作为选手能把握自然尽量把握,但他也有些疑惑,难道教练真的会渐渐接手马文教练的俱乐部吗?这会不会是个预兆? 训练结束,何焕就在宋心愉那里得到确切的回答。 “我没办法同时管两个俱乐部啊!不过在你心理教练这么厉害还人人抢着要这点,我知道后还是很欣慰的!”宋心愉这段时间心情都好的不得了,说话语气都轻快极了,要是在从前,以何焕对自己教练的了解,她一定会说:你这个臭小子就这么想摆脱你教练我吗? 这么看来拿金牌的好处还真是多多。 可何焕也并不打算自私到不说出心里真正想法,“教练,你不会更想去管理一个更大更有名望的俱乐部吗?我觉得这就像一个选手会去更好的成绩一样顺理成章。” 宋心愉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笑了,“当然会想,我还不想离开这里,毕竟是我扫去阴霾迈出人生新一步的地方,这里也寄托我的梦想。但尝试新挑战的方式有很多,又不是非要断舍离和跳槽,你说呢?” 何焕一点就透,当即明白,“是我们俱乐部和马文教练的俱乐部合作,教练可以同时管理两个俱乐部。” “你脑子这么聪明,怎么不好好想想怎么正常点回答记者问题呢!”宋心愉有时候真的奇怪,何焕明明是个极其通透的人,但就是不愿意哪怕半点时间在他觉得不必要的事情上。 何焕哪知道话题会忽然转进到自己身上,只能笑笑说道:“大概是我这方面不够聪明吧。” 知道他只是敷衍才这么回答,宋心愉早就习惯了,也不啰嗦没意义的事情,只嘱咐一些刚恢复训练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准备签证的内容,便让他早点回家。谢老师那边的舞蹈课暂时不必去上,老年大学搬了新地址,校舍还在重新施工装修,一时半会儿也补不齐课。 何焕来的时候担心迟到叫了辆车,回去时还是老习惯坐地铁,但刚一进站就被人认出来,顿时他面前排得队比售票机前还长,好像他这里会送地铁票一样。 之前夺下世界冠军后,也只是在冰场进出会有人留意跟他要个签名,三两个人而已,也是见怪不怪。但眼下,面前人山人海望不到头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越来越多。地铁工作人员为了维护正常运营秩序不得已报了警,何焕作为奥运冠军荣归故里去训练的第一天,是警车押送他回到家里。 奥运会结束已经是三月末,原本整个四月宋心愉都打算给辛苦一个奥运周期的弟子们放个假,但北方的春风还没吹绽桃花时,宋心愉却不得不动身去美国暂时接管马文的俱乐部。 马文教练因为上次手术之后过于劳累,再次住院,宋心愉见老朋友有难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索性决定带上何焕四月中旬就出发前往美国,这边成明赫要从韩国出发,宋心愉特意嘱咐他可以在家多待一段时间再来,何焕的话可以先在美国玩两天再开始训练。 尹棠一听说何焕先去就坐不住了,死命催胡教练也该一起去,但国家队家大业大哪是说走就走,定下四月末动身已经很不容易了。 飞机上,宋心愉说道:“你到美国可以先到处转转,好不容易四年一个周期结束,新周期训练开始不急于这一两天,我也得和盖佐商量商量你和你师兄的训练计划,这次动身实在太匆忙了,都还没准备。” “盖佐教练也来?”何焕知道盖佐和马文教练也是认识的,但没想到他会一起来。 “来是肯定要来的,他也要回国一段时间。” 何焕听到盖佐要来,不知为什么反倒放心,可能是那个跳跃在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他自己一时也找不到答案。 宋心愉这时开口打断他的遐思,“对了,听说埃文斯也在弗兰那里,你要是不熟悉那边情况,想四处走走可以找他带你。” -- 第126页 “他不是回加拿大了吗?”何焕有点诧异。 “听说和教练闹了点小矛盾,在自己师兄那边暂时待段时间,从小带大的师徒也是会闹矛盾的,都是小事,过段时间就好了。”宋心愉大大咧咧笑着说。 “也不是都这样,我和师兄也是教练从小带的学生,我们之间就没闹过矛盾。”何焕觉得自己俱乐部算是这方面的翘楚,说着甚至有点自得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他心中想想,没太过表露。 “臭小子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把你俩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吗?那是教练我涵养好封印了内心的洪荒之力!”宋心愉抱怨完忽然想起什么,又变得更咬牙切齿,“不过你师兄老实,你嘛……还算表面听话,但马文俱乐部有个臭小子,上次去美国就给我气个半死,那才真是死犟死倔,太可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开始,那这个臭小子倔还是何焕倔,到底谁更狗,我们走着瞧! 感谢在2020-07-28 01:45:57~2020-07-28 11:2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莲蓉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62 波特兰四月仍在雨季, 飞机降落时天色阴灰黯淡,没离开机场就飘起柔柔雨丝,裹挟早春凉意扑来脸上触感轻柔, 从国际机场离开至住处, 雨越下越大, 天黑乌乌往下压,闷雷震动, 闪着冰蓝亮紫电光的天空看不出几时几分黑夜白昼。 何焕倒还有点喜欢这个从天气上来看不太欢迎自己的城市。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儿还有人认识他,第一天去俱乐部训练的路上就有人贴过来要合影签名,何焕签好后好奇问了句:“你们怎么知道我是谁的?” 对方傻眼了, 半天才回答一句, “现在谁会不知道你是谁呢?” 马文教练的俱乐部他已经很熟悉, 更衣室上次用的储物柜已经给他预留好,只是休赛期刚开始,大部分职业选手都在放假,非职业学员大多有学业工作, 师兄还没从韩国过来,国家队也得过一周才能抵达,之前极为热闹的冰场此时两块冰面都空荡荡的, 工作人员各忙各的从旁边经过。 这是何焕最喜欢的冰面状态, 在国内俱乐部, 他为了能短暂独享上冰甚至愿意早到晚退一会儿, 马文教练俱乐部从来都人头攒动, 机会难得,他赶紧去换训练服和冰鞋上冰练习。 画完图案热身正是午饭时间,连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都消失不见, 何焕见人少,回忆起不久前盖佐的路普四周跳,试着按照记忆里的进入路线从冰场一侧压步,第一次,他连跳都没跳出来,滑得太快过了头,前面就是挡板差点撞上,只能急刹车。第二次倒是留够空间,然而路普跳的起跳要交叠双腿用刃发力,右腿压后时何焕仍然只凭借习惯于肌肉记忆跳出个三周。 第三次,他终于根据多年经验调整找到路普四周跳舒适的发力点,转体四周还没转完,刀刃已经碰到冰面,惯性将他整个人甩出,平衡再好也都要摔倒。多年训练养成的安全意识,落冰摔倒还好不是硬摔,滚出两圈也没伤到关键的肩膀膝盖,脚踝也没扭伤,就是人狼狈点,浑身冰渣像刚从暴风雪里逃难生还。 虽然没受伤,但四周跳摔一下是真的疼,何焕躺在冰上缓口气,只能在回忆中寻找盖佐空中的技术细节,思考到底自己哪里做错了。 好在没人看见。 这时,长时间的空旷寂静被骤然打破,关门的咔哒砰声响起后四处回荡,何焕顿时警觉,从冰上爬起的速度比比赛时还快,但站直后四下张望根本没看见半个人影。 两块冰面的冰场空间很大,哪里都是通向俱乐部各处的门,二层还有环廊围绕,不知道哪个门刚刚开过关上又有人穿行。 何焕再三确认无果,只能希望刚才通过的人没注意到他的狼狈。 趁着没人,他又试几次,都以失败告终,陆续有人来上冰训练时,何焕已经把膝盖和胯骨摔出青紫的印子。 陆续开始有选手出现,何焕也把训练内容换成常规的跳跃和进入步法,没过多久,马文教练的助理叫他确认冰场使用时间的安排。 谈话后才知道,何焕昨天来得时候埃文斯已经走了,助理姐姐说他和雷普顿老爷子言归于好,开始执行新的训练计划,听说日程紧密很是繁重,何焕听完也有点紧迫感,但他的训练时间表还没出来,宋心愉说来这边要找新的舞蹈和体能的教练,还要配合国家队人员的训练安排,要等人齐后正式的集训才可以开始。 在异国他乡的俱乐部,何焕也是冰上的焦点,人们谈论他、观看他的训练,从前其实也差不多,国内的俱乐部小,大家都没见过高水平选手,何焕自然是顶礼膜拜的对象,然而在波特兰俱乐部,他们一面赞美一面所说的不再是他能战胜谁,而是谁能战胜他。 他当奥运冠军以来开始渐渐理解埃文斯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人人都要追赶超越自己,说压力还谈不上,但的确不似从前追逐者的身份心理那样昂扬斗志。但何焕转念又想,奥运会所有人全部CLEAN,照样一个个都输给我,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赢,赢得也一定更漂亮。 矜傲和自信会生出新的气质,旁人看起来,何焕愈发有冠军风采,在冰上举手投足都熠熠生辉。许多人议论,说当年埃文斯刚刚拿下世界冠军奥运冠军也曾在这里俱乐部借用冰场训练过一段时间,这个新科冠军和旧时霸主似乎完全不同,埃文斯那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很是傲慢,何焕却温雅平静里生出卓然远人的神气,但两个冠军看得出来都是高傲的人, -- 第127页 何焕也不是没听到这些,他没法跟所有人解释自己确实不大好相处,但埃文斯是真的冤枉,然而回到老教练身边的埃文斯大概又要戴上面具训练生活,这个冠军气质真的这样重要吗? 这个问题还没想通,国家队的大队伍便来到波特兰,训练时间表最终敲定,密集的训练安排反而让何焕松了口气。 三方的教练经过统筹调配,都负责教学各自最擅长的领域,宋心愉指导所有集训选手的滑行,胡一鹏在旋转方面颇负盛名自然负责这部分,马文教练人在医院不能参加训练,但他要求俱乐部的所有后勤和硬件训练设施都为两个教练调度,只是负责教跳跃的盖佐比约定时间晚到,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最遗憾的是尹棠,他一直想试试被成明赫称作魔鬼教练的盖佐到底怎么个魔鬼法,何焕却觉得,他只是听了师兄说自己被盖佐制服,于是要亲眼看到自己吃瘪去幸灾乐祸。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尹棠同一块冰上训练,但宋心愉却是第一次教他,只上了两次课,宋心愉便开始夸奖尹棠有天赋是会用脑子滑冰的可造之材,何焕想得却是,他要是连这点水平都没有,那奥运会铜牌也太不值钱了。 “那个盖佐真的这么厉害?他到底来不来啊?” 一周没到,尹棠催问何焕好几次,他的回答还是那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盼着他似的?”尹棠故意这么说,笑起来坏坏的,一点也不隐藏奚落何焕的意图。 “你要是能拿和我说话的劲头去和他说话,我会很期待你们见面的场景。”何焕希望恶人自有恶人磨。 尹棠眉毛刚刚立起似怒非怒,场边在看训练录像的宋心愉忽然出声叫走何焕。 “小焕你来!” 何焕不给尹棠生气的机会,发挥滑行好的优势,两步溜到宋心愉身边,但他发现教练的脸色也不大好,根据他的经验,她不是在准备生气,就是已经努力压抑心中怒火。 “教练找我有事?是训练哪里出问题了吗?” 宋心愉边揉左边太阳穴边说:“你没问题,明天的训练取消了。” 何焕不明所以吃了一惊,“为什么?” “帮我去办件事。” “比训练重要?” “马文教练托付的事,你觉得呢?”宋心愉瞧他一眼说道。 马文教练帮过自己和教练很多,又是值得尊敬的前辈,于情于理,他的忙何焕是一定要帮的,“那确实很重要,我去。” 似乎很满意弟子的答复,宋心愉原本薄怒笼罩的脸终于少了些阴云,“马文教练有个很欣赏的学生,也是个职业选手,前段时间忽然退出俱乐部,你去替我看看什么情况,我把地址给你。” 宋心愉说话间飞快按几下手机屏幕,何焕收到一串英文地址,但他心中仍有疑惑,“他是自己主动离开的,为什么还要去找回来?” “他情况很特殊……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之前也有过类似情况,我上次来美国的时候见过一次,这小子,个性实在太会惹人窝火,我本来打算自己去,但鉴于上次就没成功,是马文教练带病去了个电话才解决,你教练我可不想再吃闭门羹,你和他是同龄人,英语又好,你去替教练我劝劝,实在不行怼他两句,气他一顿,给我报仇!” 宋心愉虽然年纪见长,如今在教练当中也算前辈,可脾气心性还像十七八骄横小姑娘,火炭爆栗睚眦必报,被人气了就得报复回来,对方明明和自己一样大是小辈也逃不掉。 “教练,我不会气人。”何焕无奈叹气。 宋心愉像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噗嗤笑出声,“你不会气人?你气人的方式是我见过最高明的了,自然而然气人于无形,别人还挑不出你的理。反正你明天就给我去,我给你放一天假,你还能到处转转,过两天舞蹈课和体能课开始你就没这个机会了。” 何焕心想我真是这样吗?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感觉? 胡教练这时叫宋心愉去开会,她走出两步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还在沉思的何焕说道:“他叫麦考尔·兰迪特纳,红头发,特别好认。”说完就走了。 何焕看了看地址,在波特兰东南区,从他们这里出发要穿过威拉麦狄河大桥,他还没去过这一带,顺路看看也挺好。 可第二天,当他真的乘坐观光巴士跨过大桥,朝地址上的目的地越来越近时,他隐约感觉到不大对劲。 随着地势降低,繁华的大街开始被街道两侧破旧的店面越挤越窄,这才刚刚下午,到处都是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醉鬼和放肆调笑的人,阴雨天让这里的街道看上去灰扑扑的,老旧衰败,时不时有叫骂声从看不见尽头的深巷传来。 不知从哪突然蹿出个衣衫褴褛看不出年龄的瘦小男人拦住何焕朝前走的路,他喋喋不休诉说自己的不幸,从早亡的父母到早夭的女儿还有离家出走的妻子,好像全世界所有的悲惨都加诸在他一个人身上,最后,他提出希望用酒精麻痹这些他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希望何焕能做一个有上帝保佑的善心人。 何焕身上没有小额纸币,不想他再没完没了说下去,只好给了他五美元和几个硬币,这才顺利走到目的地。 但在这家半下沉式入口的店面门前台阶,何焕却不知道要不要走下去。 -- 第128页 怎么看这都是个肮脏的破酒馆,真的会有职业选手在这里出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危 感谢在2020-07-28 11:20:51~2020-07-30 02: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茸茸味甜甜圈 20瓶;天青色等烟雨、乌鸦一般黑 10瓶;围观帝*^_^*、六水 5瓶;北、worley在睡觉 2瓶;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63 何焕走下台阶, 推开门,混着酒精味儿的烟雾喷了他满脸。这时他无比感谢盖佐让自己习惯烟味的存在,否则以前的他怕是会当场窒息。 何焕的周末下午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学校或者家中, 生活简单, 他不知道原来还有人会在这时候就开始喝酒, 酒吧内人不算多,但七八个人里至少五六个都已经醉了, 半地下结构让窄小的细窗只能透进微不足道的阳光,可今天是阴天,连阳光都不情愿出现在这里,昏暗顶灯还不如停电的蜡烛, 但吧台两侧竖嵌的白炽灯管足够明亮。 这种地方原来真的是有选手的。 花样滑冰选手的体态在同行眼里总是很明显, 不看褐红发亮的头发, 只看笔挺背影和利落的肩脊腰线轻易分辨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地板踩上去黏糊糊,每走一步鞋底都有撕拉声附着,何焕走到吧台前麦考尔·兰迪特纳还在背对他擦洗酒杯,醉鬼猛敲坏了的点唱机, 麦考尔转身怒喝让他停手,这才看见何焕。 虽然有人说现在人人都认识自己对何焕来说是件不需要在乎的事情,但他的目光与麦考尔一接触, 他便意识到对方也知道自己是谁。 但这个眼神实在说不上友善。 何焕刚要开口说话, 麦考尔却转过身, 继续擦他没擦完的杯子。 “我从波特兰滑冰俱乐部来。”何焕不管对方看不看自己, 他只是说话, 人的耳朵又闭不上。 麦考尔极轻地嗤笑,“职业选手不该来这里。” “所以宋心愉教练让我带你回去。” “你觉得作为奥运冠军来邀请我就是给足我面子是吗?”麦考尔说英语的口音是何焕从没听过的,尾音很低, 所以讽刺他时刻意抬高声调显得格外明显,“我是不会回去那里的。” 麦考尔即使背对自己,此时不屑的表情也不难猜。何焕自打夺下奥运金牌,活得算是众星捧月,他一向我行我素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今天被人冷不防乒乓乱怼,有点缓不过劲。难道真是他说话做事太傲慢了? 反省是回去后自己要做的事,来这里不算,何焕打算告诉麦考尔,带句话尽自己的承诺,回不回去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时,麦考尔忽然转身隔着吧台半探上身,近距离对视,他牛奶般的皮肤上有仔细观察才能被发觉的细小雀斑,集中在鼻翼两侧眼下,而他的眼睛是浓郁的灰绿色。 “你多大?”麦考尔猝不及防问道。 “20岁。”何焕实话实说。 麦考尔笑时只扬起一边的唇角,旋即变脸,冷冷对何焕说道:“出去。” 发生的太突然,他粗暴的语气让何焕微微蹙眉。 他的微愠的怒意让麦考尔挑挑同样是褐红色的眉毛,用那种刻意上扬的语气说道:“你还没有成年,是能进来这里的。” “20岁都没成年吗?”何焕由怒转惊,却也只是心头诧异,仍然语气四平八稳地质问。 “这是俄勒冈州,法律规定可以饮酒的成年年龄是21岁。” 何焕一点没慌,微微扬起下颚,眼神逡巡酒馆,三个看上去撑死十六岁的男生还在靠边的桌上推杯换盏,酡红醉意从他们的脖子爬上脸颊,“我不觉得我是唯一一个‘违法’站在这里的未成年。”他慢条斯理说道。 “但你是我唯一想赶出去的那个,我如果报警,你立刻会被带走遣返回国,以后都不能来美国比赛。”捕捉到何焕眼中一丝不安让麦考尔压低的声音更有威胁的意味,“还站着不动吗?” 何焕不想为了其他人的破事影响自己的正常训练与生活,他最后看一眼麦考尔,转身离开。 “你有没有给过一个乞丐小老头儿零钱?” 身后有讨厌的声音传来。 “给了。” 这次换到何焕不回头继续朝前走了。 “那恭喜你,你要是不马上离开,五分钟后,他会告诉附近五个街区所有流浪汉说这里有个蠢货肥羊,我建议你不想破费就马上离开,回到你该出现的地方去。” 何焕拉开门,头也不回走出去。 但他回城的路上没见到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第二天早晨的上冰训练,宋心愉还没来,何焕已经想了许多说辞关于如何向教练坦白自己没有成功说服那个难缠的角色,但每个他都不满意,让他觉得自己弱爆了。 “漂亮!” 纷乱嘹亮的声音破烦乱思绪,是几个国家队的选手给成功跳出后外点冰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的尹棠叫好。最近尹棠在训练连跳的节奏感,胡教练对他跳跃本身还算满意,但又指出节奏衔接仍显得不足,特别是当跳跃难度提升后,所以尹棠在这方面下了两三周苦功,刚刚才第一次成功尝试出胡教练所说的跳跃节奏感把控的视觉效果。 何焕看着尹棠成功后自信满满到场边喝水,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第129页 他径直越过冰场滑过去,开口便问:“你是不是21了?” “干嘛?查户口?关你什么事?”尹棠上来就是反问三连加个白眼。 “我想找你帮我个忙。” 一听说何焕要找自己帮忙,尹棠立刻来劲,拿起架势用好看狭长的眼尾往下看人,嘴角藏不住得意的笑,“怎么?还有你搞不定的事?” “我做不到的事情那可太多了。” “既然你求我办事,那我肯定是要给奥运冠军一个面子的。哥哥我7月生人,马上就要到22岁了,符合你要求,说吧,什么事?”尹棠一股圣上开恩的架势说道。 “帮我去劝个人。” 尹棠哂笑一声,嫌弃地看着何焕,“这算什么事儿?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难题,什么时候劝?什么人?” 何焕知道尹棠其实个性不坏只是脾气差,向他求助一定能得到反馈,虽然耳朵的反馈就不是那么好听,但要是能口头教训麦考尔那个臭小子一顿,也算给自己和宋教练报仇了。 午休时间去东南区的路上,何焕简单转述了宋心愉之前对自己的话,尹棠满眼不屑直说宋心愉师徒都是看上去厉害实际上心软,自己去这一趟管教他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何焕这次很听话没进去酒馆,尹棠豪气万千推门而入,他站在门口吹着四月末仍带料峭的细雨冷风,五分钟后,门和方才一样大开大阖,满面怒容的尹棠像是要把酒吧摇摇欲坠的破门摔碎般用力一关。 “这哪来的混账?”尹棠像问何焕也像在自问自答,“再要我和他说话,除非他们总统哭着求我去给美利坚合众国滑冰拿金牌!” 何焕觉得已经听到他咬牙的声音,于是也猜到是什么结果,不再多问。 两个人一路无话返回俱乐部训练,尹棠的愤怒一直到一天训练快结束也还是半点没消。何焕想自己还是永远都在问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比较安全,只是这件事悬在心里总觉得奇怪,从来宋心愉交待自己的训练任务从没有完不成的情况,但这次不算训练的小事却尴尬失败,还惹得好心帮忙的尹棠不痛快。 他正因为余愠发愣时,马文教练的助理从办公室出来经过,朝他打个招呼继续往前,何焕心中一动,叫住她。 得知何焕是想询问麦考尔·兰迪特纳的事情,助理姐姐有些意外,忙问:“他回来这里了?” 何焕摇头,“没有,但宋教练最近总为他不肯回来的事情忧心,我有些在意。” 助理是波特兰俱乐部与何焕比较熟悉的工作人员,又是学过些滑冰土生土长的华裔,她也对这个有礼貌的年轻冠军十分钦佩和欣赏,明显的内心挣扎之后,她带何焕来到方才出来的办公室,关门后才开口,“其实这个俱乐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他回来的。” “为什么?”何焕以为他是这俱乐部的新王牌所以马文教练才这样在乎,但似乎助理姐姐的表情告诉他不是如此。 “当然,我不是说我……我见到麦考尔的次数不多,我希望他能回来是因为不想马文教练难过。但其他人……麦考尔读书时听说牵扯到他们街区帮派的犯罪行为,曾经被警察逮捕过,后来因为年纪太小释放,但按照我们州的法律,他如果再有涉嫌违法的行为被逮捕,那麻烦可能就大了。你也知道俱乐部许多父母都是中产阶级,他们最不希望自己孩子牵扯到这类事情上,也不愿自己为孩子千挑万选的俱乐部有什么污点。可是马文教练不在乎这些,他只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这的确像何焕知道的马文教练,何焕愈发尊敬,但麦考尔这样的个性真的能和马文教练好好相处么?他出于好奇多问了一句:“姐姐,他从前在俱乐部时脾气也很差么?” “其实我只和他见过几面,没说过两句话。麦考尔情况特殊,前两年来的时候白天要上课,下课后还有打工,晚上才能来俱乐部,马文教练看重他才华,调整自己的时间表,每天九十点钟来带他上冰训练,一直到十二点后。但我看他对马文教练是很尊敬有涵养的,我见到的时候他们总是有说有笑。” 何焕听完点点头,却忽然紧紧攥住话中一丝线索,猛地脑海清明,“姐姐刚才说,他两年前来的时候白天在上课?他多大?” “他比你小,今年十九岁,正好去年升得成年组,只是因为经济拮据,一直没有机会自费参加青年组大奖赛的比赛。” 助理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何焕笑了,谁都知道何焕不爱笑,看上去温雅宜人但却冷淡孤僻,他这样自信又神采飞扬的笑让还算了解他脾性的助理心都跳漏一拍,“你怎么了?” “谢谢姐姐。”何焕笑着道谢,拉开门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换好衣服等在更衣室门口,尹棠洗完澡也换了日常衣装,刚走出来就被何焕拉住胳膊。 “跟我来。” 尹棠没见何焕这样毋庸置疑的神情,一时忘了甩脱他胳膊已经被拽出十几步开始下楼,嘴上才想起问:“这是去哪?” “报仇。”何焕回头朝他诡秘又自信的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得罪了盒饭还想走? 比赛结束了大家也不爱给我留言了呜呜呜,明明有新角色也很精彩的哇! 感谢在2020-07-30 02:28:48~2020-07-31 03:5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130页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假肢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64 何焕又在酒吧所在的街区遇到了那个乞讨的老头。 他刚开口, 尹棠也不仔细听,直接掏出钱包,零钱刚翻出一张钱包就被何焕夺走, 尹棠整个人也被他拉着往前。 “你也太小气了。”尹棠嫌弃地抱怨。 他们已经到了酒吧门口, 何焕把他的钱包塞回手, 但什么都没解释,推门而入。 今天这里人更少, 烟味的窒息程度也低,何焕都不需要憋气就能走到吧台前。 “一杯吉尼斯。” 吉尼斯是一种爱尔兰特产的黑啤酒,何焕来得路上刚查过,还有顺便学习了单词正确地道的发音。 麦考尔从他进来起就冷冰冰盯着何焕, 等他说完, 沉着脸闷声取杯拧开身侧啤酒龙头, 娴熟接满带一层薄薄淡金色泡沫的巧克力色啤酒,递过来时酒液摇晃碰撞玻璃杯壁,然而一滴也没洒出。 尹棠看何焕接过啤酒后都没撂在桌上,直送嘴边, 喝下一大口,眉都不皱,好像早就习惯如此豪饮的方式大喝特喝。 但了解何焕的人都知道, 为了保持身体最佳竞技状态, 别说酒类, 就连碳酸饮料何焕都一口不沾, 尹棠也有点被吓到失语, 安安静静捡了个他旁边的高脚椅,拿纸巾认真擦完才坐下。 麦考尔挑着眉毛看了何焕好一会儿,顶着近乎与生气没区别的笑容问道:“奥运冠军, 你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报警么?”何焕显得比他随意悠然多了,甚至又品尝一口啤酒,抿唇时悄无声息抹掉余下的酒沫。 “最近的警察局离这儿只有一个街区。” “那就报警,现在报。” 麦考尔的笑容消失了。 “没有带手机?我的借你。”何焕掏出手机,按在吧台上三个手指推至麦考尔身前。 麦考尔没有动,尹棠也从未见过有如此气场的何焕,紧张地抓住自己衣襟。今天下午的自己一定不会相信,有一天他会有点害怕何焕身上散发出的气势。 “怎么?不敢吗?”何焕在笑,但眼神却没笑,“你自己也才19岁,我进警察局你也要进,我大不了遣送回国,反正我总是会拿冠军,年年分站赛我第一个选站,不来美国又怎么样?其余五站我随便挑,冠军到哪里都是自己主场。”何焕说完不忘补充,“这是俄勒冈州,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也不能在他不可以饮酒的场所工作。” 尹棠想给何焕叫好,但忍住了,甚至连幸灾乐祸都忍住了,只想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麦考尔脸色没比方才他们进来时波特兰黄昏时阴沉压抑的天空好到哪去,何焕就对着这张脸慢悠悠品着啤酒,他喝酒的神态让尹棠甚至都有点想尝尝这黑乎乎的东西真有那么好喝吗? “为了让我回俱乐部就这么卖力?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是觉得挑战你地位的人太少不够刺激?”麦考尔双手扶在吧台微微探身,话的内容像是玩笑,但语气可不像。 “你回不回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挑战我的人会有无数个,多一个你少一个你对我没有区别,因为冠军是要赢所有人的。” 何焕直视麦考尔被愠怒烧灼的灰绿色瞳仁,调整个舒服的坐姿后继续说道:“我的教练是宋心愉,她并不认识你,认识你也未必喜欢你,但马文教练是她的朋友,她在为完成朋友心愿尽心竭力,与你无关。而我是为了我的教练,她刚来波特兰俱乐部,我不想她感觉自己有负于老朋友的嘱托心里不开心,真正在乎你的感受和你的未来的人只有马文教练,他躺在医院里仍然担忧你的训练,你真正要关心和感谢的人也只有他。” 在对方整个人陷入木然后,何焕站起身,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压住刚拿出的纸币,示意比麦考尔显得更被震撼的尹棠,“走吧。” 尹棠差点跟不上大步流星的何焕,小跑着才算前后脚同时出门。 夜晚在刚刚火药味十足的对峙当中悄然降临,但这里却并不静谧,放肆的笑声和醉鬼的呓语编织进料峭的春日晚风,风冷且硬,四处乱撞又不知所踪,两人穿着稍厚的风衣仍能感觉无孔不入的凉意。 “你刚才……”尹棠实在不想用太帅了去形容何焕,夸奖让他难以启齿,停顿后他终于找到合适的词,“还挺带劲儿的。” 他们已经从半地下的台阶走上街道,尹棠见何焕半个字不说,以为他动了真气,正想排解两句,一起骂骂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痛快一下,忽然何焕扶住他肩膀,整个人歪斜倾倒。 如果不是尹棠眼疾手快力气够大,何焕真的要一头栽倒地上。 何焕从没沾过半点酒精,满满一杯啤酒入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全靠面子死撑到现在。刚才只是喉咙和胃火辣烧疼,出门吹了凉风整个人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几乎在他眼前委顿坍塌,大吸几口春夜凉意才回过神,再睁眼时终于能重新站直。 “原来你是装的?”尹棠死死搀着他胳膊,嘴上嘲笑,但手却没松,“我还以为你真那么生猛,损人不带脏字。” 何焕脑中还有酒劲,但终究只是喝了一杯,没有醉意,他用力摇头,也不知是回答尹棠还是想驱逐脑内浑浊的晕眩,几秒后才开口,“我们走吧。” -- 第131页 “急什么?你先缓一缓。” 在尹棠骂自己更难听的话前,何焕已经摆开他的手,朝前走出几步,“不行,他一会儿会跟上来。” “你怎么知道?”尹棠面露狐疑。 他话音没落,身后传来门响和熟悉到有些讨厌的声音。 “你们知道我教练住在哪个医院吗?” 何焕深吸一口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回头,淡淡说道:“知道,也正要去告诉他你不愿意回俱乐部的事。” 麦考尔完全没有之前的神气和不屈,轻软的声音比夜风还低,“让我自己去说。” 何焕没说不可以也没说可以,转身继续朝前走,尹棠跟在他旁边忍不住往后看,麦考尔果然低着头一直紧跟不放。 就这样一前一后,三人坐上末班跨桥的观光巴士,在最靠近医院的地方下车,步行抵达。 弗兰·马文并没休息,得到允许,三个人走进病房。 刚到美国时何焕随宋心愉来探望过一次,他当时震惊于马文教练身体之差,心中难过,但隔段时间似乎他已恢复不少,面色多少有些从前的红润,只是随和温厚的笑容是病痛也夺不去的。 “麦克!”他亲昵叫着爱徒的简称,这种眼神何焕和尹棠都见过,他们教练有时也是这样看他们的,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都只是拿出乖巧的假象站在病床尾,也不说之前三人究竟发生多少不愉快,更没多嘴麦考尔如今在哪打工。 尹棠来波特兰时也被胡一鹏带来见过前辈,他们都是认识的,省去客套,马文又叫他们两人坐下,又拿自己病重录下重播奥运会的硬盘来让他们带回去给宋心愉。 麦考尔坐在床边,何焕惊异他那总是副叛逆和不屑一切的脸也有这样绽开阳光笑容的时候,鼻翼两侧细小的雀斑就仿佛为这种无害的笑容而生。 “最近训练情况怎么样?”马文教练上半身和脊柱都被护具牢牢固定,侧头都很勉强,只能斜视目光看着麦考尔。 “挺好的,就是教练不在有时候人会忍不住偷懒。”麦考尔挠头笑笑。 “你妹妹和弟弟也都还好?”马文笑着问。 “康妮丝最近拿了学校的拼写奖,阿伦还是很淘气,前两天我没去训练就是因为被他的老师叫去。” “要是照顾不过来,就按照我之前说的法子,先送来俱乐部再去打工,不管是冰球还是滑冰的业余少儿课程都是在课后时间” 麦考尔低头隐藏脸上的愧疚,然而抬头时的笑容仍然未能彻底抹去其中苦涩,“我已经很受教练照顾,不想再麻烦教练了。” “我们之间不用说得这么严肃,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在你身上花费心思是最正常的事情。”马文教练郑重的语气让病房氛围从轻松转向肃然,“我知道你的情况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错过的青年组比赛机会就让它过去,等着你的是真正的未来,我不会再看你错过本该属于你的时代。” 可能是教练的教学方式也会传承。宋心愉一丝不苟的严厉实际上很像谢英蓉,马文教练尽管比雷普顿温柔亲切百倍,但说话时不怒自威的模样仍然有自己老教练的影子。 何焕知道自己不适合做教练,但他有时忍不住想,自己当教练会是什么样子。 尹棠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训练有什么困难就去请教宋教练,她是我的朋友,我相信她的人品和能力。”马文教练笑容转柔,看了看何焕和尹棠,“你们可得帮我盯着点这小子,他要是偷懒不用客气。” 要是在平时,尹棠非得阴阳怪气说一句我们哪敢啊……但这样的情形,任何有心的人看着仍缠绵病榻的马文教练都不忍心拒绝,何焕和尹棠都点头答允,两个人默契对视一眼,都知道可能马文教练私下有话要和麦考尔说,找个理由离开病房留他们师徒独处。 去到走廊,尹棠看了看脸色还有点苍白的何焕,“要不要直接在医院给你找个大夫看看是不是酒精中毒?” “只是一杯,就是不舒服而已。”何焕其实还有点恶心,但已经好多了。 他们在病房对面供探视亲友休息的长椅上坐下。 “听马文教练的意思,好像麦考尔这小子是一个人带着弟弟妹妹生活?”尹棠思维敏捷,这点东西逃不过他的缜密,“怪不得他要去□□工赚钱。” “可能马文教练俱乐部的冰上奖学金只够训练的费用。”听完刚才的话,何焕也有些唏嘘,人间从来不止有一往无前的梦想,还有些他过去无法触及的沉疴歧路。 何焕自己不去比青年组分站赛是因为宋心愉的训练理念,要是去比,虽然他家也不是大富大贵,但自小优渥如他,怕是想去哪里父母都会在金钱和精神上支持的。可麦考尔却是环境限制无法参赛,错过多年赛事。如今何焕意识到人与人的相异塑造全然不同的人生境遇,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沉思很快被尹棠一惊一乍的阴阳怪气打断。 “不过恕我眼拙,你小子还是个腹黑切开黑啊!”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感谢在2020-07-31 03:52:12~2020-08-01 03: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changchang 1个; -- 第132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寒凉 30瓶;晚安119 10瓶;风流囧斋主 3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65 尹棠还是不明白何焕为什么这么自信会成功。“你怎么知道这小子一定会跟来?” “这很明显的。”何焕只是笑了笑。 “你怎么看都不像那么能共情的人。”尹棠自认对他的了解不算浅, 何焕哪懂人心? 何焕的语速终于恢复到和平时一样慢:“人的想法虽然很难理解,但人和人之间彼此关系的逻辑却都很简单。” “比如我们和我们的教练?”尹棠总是一点就透。 何焕点头,“如果要是我的教练在医院里, 我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想要替她完成心愿。” 病房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拎着自己灰旧外套的麦考尔, 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下来,眼周的红潮也渐渐退祛。目光里没有厌恶和抵触的麦考尔其实是个清秀腼腆的十九岁男生。 “谢谢你。”他站在何焕面前, 细声细气,不像是不服气的委曲求全,倒更像彻底缴械,道歉得坦坦荡荡。 “我的呢?”尹棠的表情像是又想起他第二次来的事情, 隐隐怒火就要烧出装着乌黑瞳仁的眼眶。 “对不起。”麦考尔扭向他, “也谢谢你。” 尹棠吃软不吃硬, 扭过头也就不再计较。 何焕想,麦考尔见马文教练时的伤心想必是真的难过,他今天这样做也未必全是对的,这时也低下语气说道:“你的事我教练会想办法, 但我建议你跟她道个歉,她虽然不记仇,但对气过自己的人一般会耿耿于怀。” “我会的, 故意气她是我不对。”麦考尔说道。 大概是他们出来后马文教练又和麦考尔说了什么, 他态度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顿时三个人的少年意气都在医院走廊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想通了, 我们就回去了。”尹棠打个呵欠, 他最近训练量大,睡眠总是不足。 “冰场见。”何焕率先站起来。 他们两个人已经走出几步后,麦考尔忽然开口。 “你的路普四周跳得问题很大。” “你什么时候跳路普四周了?”尹棠一脸难以置信。 何焕没回答尹棠的问题, 只是在转身前看了麦考尔一眼,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跳着玩的。” 那天自己失败的路普四周原来是被麦考尔看见,何焕心中懊恼但嘴硬,连尹棠的追问都一概回答是随便跳着试试而已。 宋心愉果然就像何焕说的那样,虽然接受麦考尔道歉时显得还很勉强,但一周训练结束,她就开始叫人家麦克,口口声声夸他天赋高又认真,怪不得马文教练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帮一把,为这样的天才确实值得付出和体谅。 何焕一点也不意外教练的转变,事实上他在看到麦考尔在训练中跳出惊艳的路普四周后,也有同样的感觉。 麦考尔的路普四周显然是经过长期训练打磨的,刃跳最考验发力点的把握,麦考尔每个成功的四周都有近乎完美的弧线,这得益于起跳的优势。 论起跳爆发力,何焕不觉得自己会不如他,但在夜深人静的场馆偷偷跳过几次,勉强成功的路普跳周数都有问题,而这些成功的跳跃在何焕看来也只是实属侥幸,根本没办法拿到比赛中编入成套。 这晚何焕又一个人留下加练,空荡的冰场只听得到他刀刃与一次次摔倒的声音。 自己听多了也会烦,除了烦还有疼,何焕滑到场边决定结束今晚的训练,他状态不是很好,但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周,如果不及时调整等到下个月开始新编舞的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刚当上奥运冠军就感觉到危机感在加练了吗?” 声音从冰场顶灯照不到的黑暗中来,随后是下楼梯的声音,熟悉的身影从阴影里走进光照的范围,被照亮的还有他刚刚吐出的青灰色烟雾。 “波特兰俱乐部也是不许吸烟的。”何焕说道。 盖佐满不在乎笑了笑,掐灭烟头捏在手里,“我想‘教练很高兴又见到你’是更好更有礼貌的打招呼方式。” “我想直接在冰上给学生指导是更好的教学方式。”何焕只是嘴上不肯服输,但事实上他自己也清楚,在心底,经过两个人在国内分别前的对话,他对盖佐的敌意已经冰消雪融一大半,甚至还有点为能得到曾经世界冠军的肯定而窃喜。 但还嘴还是要还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乖乖听话的。 盖佐吹了个大概是“可给你厉害完了”意思的口哨,大大方方亮出背后一直拎在手里的冰鞋,场边席地而坐边换边说:“希望我现在教还来得及帮新晋奥运冠军再次征服世界。” 他语气从来都是阴阳怪气的夸张,何焕早就不见怪,只当上课前硬核调整心态的方式,在心中背诵普法知识来平息怒火。 冰鞋难穿,然而职业选手们精于此道都很熟练,盖佐也不例外。他很快穿好站在冰上,滑过何焕面前时说道:“你的路普跳确实没有问题,技术扎实力量感强,但问题出在习惯上。” “习惯?”终于说到重点,何焕屏息凝视他的一举一动。 “这么多年,你都是把路普三周当做连跳的第二跳,技术特点早已经养成习惯,这不是那么好克服的,我的建议是按照自己的技术特点来选择提高的方向,当然你这个人从来不听别人的建议,你自己拿主意好了,反正我是拿你教练的薪水,怎么教都是我的职责。” -- 第133页 “我知道自己的爆发力更适合点冰跳上有所突破,但如果不完成这个路普四周,我会很不舒服。”滑冰的技术问题上,何焕不打算隐瞒真实想法。 盖佐若有所思去摸自己下巴,“听说俱乐部来了个挺厉害的红毛小子会跳路普四周?” “你是想说我有危机感了对吗?”相处这么久,何焕早知道盖佐说话方式,他一点也不意外。 “你的危机感也太容易出现了,又不是更年期,才二十岁,这种心态可不适合蝉联。” “我以前觉得雷普顿教练和埃文斯太战战兢兢没有必要,但这个双料冠军只有自己当过才能体会到感觉。”何焕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段时间自己所有积蓄的后冠军时代体验,“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的感觉并不怎么好。” “如果你只是想继续赢就接受我的建议,放弃路普四周,寻求更适合自己的跳跃突破。” 盖佐说这话时明显认真起来,但回应他认真的却是何焕一声极轻的笑。 “赢很重要,但在赢得同时做真正的自己更重要,我不觉得他们是矛盾的。” 盖佐低头笑笑,也不再多说,朝前滑动,开始压步。 何焕知道他是在准备示范,因此看得格外认真,认真到仿佛两只眼睛都已经不大够用。 这次他看得距离足够近,近到可以看清全部细节:盖佐在起跳时上半身倾斜压向冰面,但在腾空的瞬间身体却能迅速绷直。这种起跳方式与何焕之前蹲距发力完全不同,几乎是提前就开始转体的前奏,像音乐当中的序曲。 盖佐的落冰很是完美,他慢悠悠滑回何焕身边,“以你的爆发力,这跳跃没有那么难,但你脑子确实不如身体条件,照着跳发力点都能跳错。” 何焕靠默念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夸奖来抵消心中火气。 盖佐没准备给他还嘴的时机,继续说道:“这样,我们打个赌,要是你能跳成路普四周,我就再教你点更值得学的。” “是什么?”何焕觉得他一定会说怎么当一个冠军之类的浑话,因此这顺口一问显得极为敷衍,谁知盖佐只是用笑容对他的语气表示不屑一顾,随后又滑回冰场远端,再次压步。 他要做什么? 何焕一时没明白他的用意,但看到压步结束后进入跳跃的方式却呼吸不由得渐渐急促,仿佛有人此时在掐着他脖子,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圆。这个跳跃他再熟悉不过,每个自由滑和短节目里都要跳一次,有时是连跳有时是单跳,然而唯一不同的是,他跳得是路兹三周跳,而盖佐腾身跃入空中后却足足转了四周,最后稳稳落回冰面。 银色的冰霜四下飞溅,每一片都锋利的冰屑都扬进何焕心底后融化。 “我要学这个!” 他几乎从来没这么大声主动和盖佐说过话。 好像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盖佐一点也不意外,他经过何焕没打算停下同他讲太多话,只是笑着擦过肩膀径直走到场边,脱下刚穿上只跳了两个跳跃的冰鞋。 “明天记得准时训练。”熟练脱下冰鞋,盖佐扔下一句不疼不痒的话转身离开。 何焕一扫这几天训练状态不好的阴霾,离开冰场时脚步都轻快许多,波特兰俱乐部这次彻底安静下来,有人一盏盏关掉顶灯,盖佐跟在这人身后,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提式手电筒。 “还好你回来及时,这两天看他不在状态真是急死我了。”宋心愉说着又确认一次电开关安全。 “奥运冠军不是这么好当的。”盖佐也不谦避,只是他和宋心愉说话的态度平和许多。 “我自己劝他他是一个字都不会听的,还是你气气他更管用,你说这是什么孩子?哪有这样的?不过这赛季本来我也打算给他上上难度。”宋心愉检查锁住的门,确认拉不开后才看向盖佐笑笑,“太依赖从前的技术是不足够的,总要为以后多做打算。” 盖佐点头同意宋心愉的看法,“有你这样的教练是他的幸运。”他已经汇报完工作的事情,于是告辞说道:“那我走了,明天我会来冰场开始训练指导。” 宋心愉稍作沉吟,对着盖佐已经转身离去的背影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但她最终开始选择开口:“其实吉乌斯教练问过我你的情况,她也是仍然在关心你的。” 可她的话仿佛是对空荡荡的走廊所说,除了荡悠悠的回音,没有半点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新的突破~我们也该把难度水平提到现役男单的标准啦~ 感谢在2020-08-01 03:28:32~2020-08-02 10:5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inaaaaaa 10瓶;tracy、疯狂的医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66 新赛季大奖赛分站赛即将开始前, 最惹人关注的消息不是选手们的新选曲,而是他们退赛的消息。 埃文斯是第一个宣布退出大奖赛所有分站赛的。他肩膀伤势复发,伤情及时发现有所控制, 但医生仍然禁止他参加剧烈运动。加拿大站星光因此黯淡一半, 很快另一半也骤然殆尽——同样选择加拿大站的成明赫宣布退赛。 他的父亲生病了。 成明赫接到消息就第一时间从美国赶回家中, 距离第一站加拿大站比赛只有两天时间,众人一面担忧他父亲的病况一面也略感惋惜, 毕竟成明赫新赛季的节目在俱乐部内部试赛的时候最受欢迎,大家都笃信他今年必然有所斩获,但退出分站赛就意味着失去总决赛资格,后续赛事能否参加也要看现实情况。 -- 第134页 第二站比赛是美国站, 何焕本来与成明赫都选择这一站, 毕竟两人一起在美国集训, 不需要倒时差,比赛还是在距离波特兰极进的西雅图,十分方便。 麦考尔的名额是马文教练通过自己在全美滑冰协会的人脉和资历争取到的,再加上美国男单多年没有好的苗子, 俱乐部的内测时冰协人员也有参加,但凡只要在场的人都会对麦考尔的路普四周念念不忘,因此他虽然因为没有其他赛事的成绩, 但还是通过外卡拿到本国一站机会。 “你说他的经历是不是有点像个人?”尹棠知道后阴阳怪气对何焕这样说。 “我的经历也不是那么好复制的。”何焕只是笑笑。 尹棠用冷冷淡淡的语气说着带笑意的话:“当年埃文斯说不定也是你现在这么想的。” 回忆起这段话时何焕正在为美国站短节目热身, 第一组的选手已经开始出场, 其中就包括麦考尔·兰迪特纳。 何焕看过他编排的新节目, 坦白说是有点粗糙的, 为了节约编排费用,麦考尔选择了名不见经传的编舞已经编好的那种成套,虽然马文教练表示可以代表俱乐部出一部分编舞的费用, 但麦考尔还是拒绝了。 最后宋心愉和胡一鹏觉得这破节目实在看不下去,两人花了点时间,帮忙润色一下,最后的效果至少不那么乏善可陈,可以称得上是能够在成年组登堂入室的作品。 但麦考尔的表现力是可圈可点的,何焕相信他如果完美发挥,CLEAN一套这样的节目也仍然能为他成年组拿到开门红。 西雅图的冰上场馆是由冰球馆临时改成的滑冰馆,音响效果极好,何焕能很清楚听到现场司仪分别介绍第一组的出场选手和宣布六分钟练习结束,他想去看一下麦考尔的发挥,却又不打算看,站在全是现场拢音的通道太尴尬,索性往里走去休息室坐一会儿。 吸烟室是休息室的必经之路,推门出来的盖佐正好挡住何焕的路。 何焕老老实实问好,绕开他,继续朝前走,却被盖佐冷不防叫住。 “听宋教练说你都会去看对手比赛的。” “今天状态一般,我想静静。”何焕并不打算告诉盖佐自己的真实想法。 但他忘记自己即使不说,盖佐那总是锐利的目光也总能看透他的内心,“你是不希望让自己觉得过于看重这个对手?” “这不重要,我看和不看是不会影响他发挥的,结果取决于他的实力,不取决于我的眼睛。” 盖佐低头轻笑出声,“你知道你有个毛病吗?” “什么?”何焕板着脸问, “你主动解释特别多话的时候,就是在为没说出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找借口。” 何焕想,我为什么不是学柔道跆拳道的选手呢?这样就可以在这里把他朝墙上摔、过肩摔、狠狠摔。 “他这个节目,我想今年顶多看上一次,你该好好欣赏一下奇迹是怎么发生的。”盖佐没被何焕冷飕飕的目光吓到,反而裹挟满身烟味儿走过来,像平常成明赫那样揽住何焕肩膀,带他往比赛场地回走。 “你觉得他靠这套节目就能超过我?”何焕本想挣脱开继续回休息室,但这话引燃他心底半死不活的火山,现在熔岩满溢,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因此他干脆跟着盖佐往回走,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无所畏惧,只是为了远离盖佐身上的烟味儿刻意离得远了。 “你对奇迹的理解太肤浅了。”盖佐毫不介意何焕与自己故意为之的距离,他今天心情不错,虽然戳穿何焕心思,但并没挖苦,“所有人虽然站在一块冰场上比赛,但出发到这里的起点是不同的,麦考尔来到这里所需要耗费的力量不比你从无名小卒走到冠军要小,奇迹对于他来说就是完成整套节目。” 盖佐的话说服他了。何焕亲眼见过所以也知道麦考尔是克服什么才来到这里参加第一场成年组比赛,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出于不可一世的傲慢去鄙夷这个年轻人的水平,他想盖佐还是不明白,他就是因为认可才选择更安静的方式去处理情绪。 但他也实在好奇,像《卡门》这样常见的配乐选择结合最普通不过的编舞,是不是真的能在麦考尔的演绎下迸发火花。 音乐先他们一步开始,盖佐与何焕走到顶楼环绕平台时麦考尔已经在压步进入他的第一个跳跃。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红发小子的路普四周迟早会惊艳世界,但亲眼见证何焕仍然感到震撼。 路普四周几乎是以拧动全身的力量起跳,双腿交叉膝盖不易发力,转足四周谈何容易?何焕已经知道这个跳跃所需要的全部技术,自然也明白麦考尔奇高的天赋,他投入空中时身姿扭转,像均匀的绳结般紧绷,离心力快速转满四周,还未落冰就已经有观众在尖叫。 压低重心以膝盖调控平衡,一个几乎成年男性的体重全部压在这个神奇的圆润关节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麦考尔几乎要半蹲才能稳住身体。 他成功了。 短暂的停顿和平稳的滑出伴随着观众山呼海啸般的热情,第一个在世界级赛事中完成的路普四周强烈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 “柔软有力的膝盖,出色的身体控制力和爆发力,我是觉得所有人一定会想到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盖佐的低声像是某种暗示和慨叹,何焕明白他是在认可麦考尔的同时称赞自己,但却不想回应。在自己心中,麦考尔的确是天资过人,但何焕始终无法拿他与旧日自己相比,他们实在是完全不同的。 -- 第135页 可以用平庸来形容的质朴节目被麦考尔的热情引燃,他充满年轻朝气的感染力就像《卡门》里投身热烈爱憎的男女,无法使人拒绝这送上眼前的魅力。简单几个弗拉门戈舞的动作,手腕翻动手臂起落,都是不经雕琢的天然张力。这种表演不见得多细腻生动,但却足够张扬肆意,恰恰就符合配乐与意境中敢爱敢恨的粗粝和自然。 “你和我领衔执掌的时代是不一样的,你是恒星,其他人也是,还会有无数在宇宙的爆炸中诞生的新星闪耀,你无法阻止他们的光芒遮蔽你的,你能做的只有继续让自己发光发热,去闪烁去照耀。”盖佐脸上覆盖着少有的认真,“这点上,你比我幸运……”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淹没在观众浪一般汹涌的欢呼里。 麦考尔已经比完节目,正朝四周行四面礼,从高处看,他的头发比平时还要红亮,发丝在灯光照射下闪着令人目眩的光。 “我不需要这样激励也会尽全力比赛。”何焕最后俯视冰场,鲜花仍在被抛向冰面,麦考尔只能绕开纷乱的礼赞,滑向场边等待的马文教练和他激动拥抱,重病初愈的教练与初出茅庐的弟子紧紧相拥,这画面实在触动人心,何焕没说完的话也在这时停顿。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但我也很谢谢你教练,宋教练是不会对我说这些的。”说完,何焕朝盖佐微微颔首,转身走出环廊。 美国站男子单人滑第二组比赛原本因为何焕与成明赫的“内战”备受瞩目,可即便只剩下何焕一个人,场馆也仍然座无虚席,在他出场的时候陷入疯狂。他如今在花样滑冰界乃至整个体坛都炙手可热,人气项目的新晋双料冠军不可能是不闪耀的。 宋心愉在场边接下何焕递来的刀套,两人和从前一样隔着围栏对战,宋心愉替何焕整理因为热身褶皱的衣领说道:“对了,你师兄之前给我来了电话,说要给你加油,替他把那份力也在比赛里出了。” “嗯,我会的。”何焕即使成为冰上霸主,在自己教练面前也仍然显得颇为乖巧。 “我知道这次选曲对你来说很难,虽然我们没盲目给你上难度,但你自己也感觉到了威胁和挑战,这是好事,但别变成压力了。”宋心愉今天格外温柔好说话,似乎是看出何焕第一次以奥运冠军的身份重回赛场,他并不那么坚定的骄傲别人看不出,自己还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何焕本不想说什么,但听到教练的话,心中细微的裂纹蔓延的回声让他整个人都无法再沉默下去,“教练,是不是我的人生太过平静顺利,所以我的节目会缺少人情味?” 他不是怀疑自己的成功,对天赋和能力的骄傲使他对自己始终深信不疑。他是怀疑太过顺利和成功是否会导致他的节目里缺少一种真实感? 宋心愉笑着摇头,把双手放在他肩上,“人与人是不同的,命运虽然把我们带到一处,有人的考验来自现在,你的考验或许等在未来,一直朝前必须超越一切未必不是一种诅咒,你有你自己必须肩负的压力,你自己就是自己要翻越的山。现在还觉得自己活得更容易吗?不是的,你其实……是战胜了自己才有今天的突破,不能怀疑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你足以与你的一切荣耀所匹配,天才不代表必须境遇挫折和不幸,因为天才本身就是一种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在转变心态的路上还需要大胆再朝前一步~ 其实我感觉,人的心态往往都是在获得成功的一瞬间后才开始变化~真正一直奋勇向上的时候倒不会~ 比如我吧……我之前也有出版过,在那之前一直努力致力于让自己的文印刷出来,特别有干劲儿,但等到真正出版后,却反而开始去关注自己的不足,怀疑自己的成功。 只不过这是我们普通人,盒饭是没有怀疑过自己成功的,他怀疑的是自己是不是在天才的人生中有所欠缺,大概就是这样的不同吧~ 今天有感而发多说两句~谢谢大家支持!希望大家以后也能继续支持我和盒饭~也希望所有有过类似处境的人能一起克服心态问题,继续前进~感谢在2020-08-02 10:53:05~2020-08-03 10:5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euph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青色等烟雨 74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67 何焕不是个容易受到鼓励的人, 他的内心有一套自己必须遵从的法则,外界因素难以撼动,但宋心愉的话令他豁然开朗, 初次登临王座的冰上新皇露出这些天来最灿烂的一个微笑。 “对!就保持这个笑容!”宋心愉为能鼓励到学生而高兴得直搓手, “你的短节目主题你还记得吧?” 何焕笑着点头, “是《Bella Ciao》,《再见了, 姑娘》,你说过的,滑带民歌气质的小调要欢快一点,不许我冷着脸, 没有姑娘会喜欢的。” “嗨……其实你这张脸就算一直不笑也会有姑娘喜欢的, 但是这个节目不行, 要记得……” “要记得我不是我,但我又是我。” 何焕的回答实在完美,宋心愉欣慰极了拍拍他上臂,“去吧!” 他站在场中, 倒计时还剩下很长时间,足够准备和酝酿开场动作。何焕两只手的大拇指都伸进背带并勾住,他这次的服装和选曲一样接地气, 米色宽松的衬衫下摆半掖半散, 袖口懒懒卷至手肘, 斑驳牛皮色背带夹在深褐色裤子边缘, 有些地方几乎已经掉色。 -- 第136页 光是这个流里流气满是土味的开场动作何焕都斟酌很久, 最后他终于明白,要让背部和肩部的肌肉松弛下来,才会有这种闲散慵懒到游手好闲的潇洒感觉。 这也是音乐节奏给人的感觉。 《Bella Ciao》的前奏是何焕滑过最快的一个配乐, 吉他扫弦像手指蹦跳弹拨出的旋律,何焕也要在音乐响起的第一瞬间做出反应,从节奏追赶他到他追赶节奏,开场动作从静止到惊人的活泼只摆了一秒不到。 欢快的小调引领压步和助滑,人声出现,不羁的跳脱像是在托斯卡纳的夏天,乡村小道边的藩篱上怀抱旧吉他侧坐的少年,打量路过的漂亮姑娘,吹着口哨弹着还没完全学会的小调。 然而轻松的旋律其实是沉重的主题。 《Bella Ciao》是二战时期意大利反法西斯游击队所传唱的小调,据说糅合自意大利北部民歌和皮埃蒙特山区的一首山歌的曲调,还加了意大利波河地区的方言民歌歌词,但具体来历谁也讲不出准确具体的所以然,只是真的好听到脍炙人口,被改变成各种语言传唱至今。唱的是游击队员告别爱人奔赴前线,然而旋律却快活的像是去奔赴集市,仿佛得胜归来就在明天。 今年世锦赛在意大利都灵,宋心愉立刻就想到这首歌,倒不单单是为了融入大赛举办地的文化氛围,更是她觉得何焕需要一点转变,大餐固然可口,但可以在自由滑中奢华烹调符合冠军气质,短节目为什么不能亲切近人,用完全相反的两种节目去呈现何焕艺术表现力的多样和强大? 何焕提高压步频率,动作自然与节奏吻合,起跳前他甚至还能有表演的余力抻开褶皱的衣领,最后的潇洒从容留在冰面,下一秒便凌空起跳! 这个跳跃其实很突然,观众也没料到,惊呼声多于赞叹,但当何焕的萨霍夫四周跳稳稳落在冰上,掌声便取代一切。 练习一个四周跳是艰难漫长的过程,何焕的路普四周虽然已经开始在训练中成功,但成功率太低,远远不能拿出到比赛里,即使何焕再想突破,他也明白这个跳跃甚至没有被鲁莽使用的资格。 更别提难度更高的路兹四周跳了。 “他为什么不跳路普四周?” 人来人往的休息区,麦考尔在首次参赛的激动后静下心来看其他选手的比赛,他拿了86.29分,这对一个初次亮相的选手来说已经是惊人的高分了,赛后很多人找他致意,这让他渐渐明白为什么比赛是花样滑冰的灵魂,有些快乐是训练永远体会不到的,但在现场看别人比赛他也是头一次,尤其还是看何焕的表现。 “你以为他不想吗?”马文教练无奈时也多以笑容表达,“但是宋教练是不会允许的,你的路普四周练了多久?” 麦考尔不需要过多回忆就能回答这个饱含汗水和辛酸的问题,“断断续续三年多,如果能持续训练,我想我不会花费这样长时间。” “可是他大半年就已经掌握技术的要领,突破瓶颈,唯一的问题就是稳定性,这是他发力习惯造成的技术局限,只能靠更强大的身体控制来平衡,但这也需要时间摸索,宋教练不让他在比赛中使用是保护他避免伤病的最好方法,比赛时用尽全力顾不上摔倒保护,会比训练更容易受伤。” 麦考尔不是个傲慢的人,他对自己天赋的那一丝丝骄傲也被艰难生活折磨的一干二净,只剩负隅顽抗的坚韧。他看何焕的自信充满艳羡,听到教练这样说,更觉得自己当初因为情绪抵触的迁怒实在荒唐,“他对身体的掌控已经很出色,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更优秀,如果是我自己当初被人说了这样无理的话,我估计会直接动起拳头解决。直到现在我也很好奇他当时到底是怎样看我的,只不过实在问不出口……” “你的道歉他已经接受了,而且你也是事出有因,何焕不是小气的人。”马文很随意拍了下麦考尔的后背,但这没能鼓励自己学生走出记忆的翻涌,他仍然沉浸其中。 “我希望彼此都能忘掉当时发生的一切。”麦考尔苦笑说道。 “在那件事后我觉得你已经对他能平静相处下去了。” “不,在那件事后,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 马文觉得麦考尔从没说过这样多关于何焕的话,或许该认真倾听,“你对他是羡慕更多还是嫉妒更多?” “都有,但最多的是敬佩。” “他确实是个可敬的前辈和对手,不管是拿他当榜样还是目标都是很好的选择。”马文教练说着忍不住笑了,“其实在我的印象里,何焕还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因为错失一站分站赛机会去不了大奖赛总决赛,在我俱乐部冰场憋着气训练,他那时候真的好年轻啊……已经三年过去了,总觉得他还没长大。” “我无法想象他也有过青涩的时代。” “所有人都会经历的,他是天纵奇才,但也是人,他的生活和你的没有区别,你的苦难他没有经历,但他的困境你也无法知道,麦克,何焕不是天生就站在世界制高点的,他走上去也曾经拼尽自己的全力。” 仿佛是为了印证马文教练的话,何焕跳出一个爆发力惊人的阿克谢尔三周跳。 然而他力量太大,远度惊人,高度却太过飘忽,力量难以把持空中旋转轴心的平衡,只是短短两秒不到的时间,跳跃的轴就像是从倾斜到笔直再回到倾斜来回两次,看得人心惊胆寒,都以为落冰会在巨大惯性冲击下失误。 -- 第137页 但何焕在落冰后第一时间就展开了羽翼般的双臂——触水的飞鸟也是这样以身体平衡对峙地心引力和惯性,他压低膝盖和蹲距姿态,将跳跃结束回到冰面一瞬间的巨大惯性压在刀刃之下嵌入冰面,冰花四溅,疯狂乱舞的莹白几乎扬起至他的半腰高,在这个时刻,他自己都以为自己会失败摔倒,但几乎是本能的,控制身体的平衡点被压至最低限度,曲折的膝盖弹润往上,借助冰面反馈的力量支撑他整个身体回到直立。 教科书般的落冰操控技术与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控制力完美结合,即使对于成熟的花样滑冰职业选手来说,何焕的能力上限也像个无底的谜。 最终越来越快的节奏里,他一贯拿手的直线接续步自然不会失误,为了配合音乐,编入的许多小跳和模仿弹吉他的动作都是在高速滑行当中完成,可以看出无论是编舞还是运动员自己都为这个节目倾尽心力,才创造了何焕出色的转型之作。 结束时的骤然降为低柔的旋律以击溃人心的转折越来越慢,何焕背对裁判和观众席,像离别的背影,头也不回摆摆手,忧伤又充斥希冀,却满怀不可逆转的悲剧性奔赴可能是永别的未来。 全场观众的情怀都被触及了最柔软的角落,欢呼伴随落泪迎接何焕朝四面看台的致意行礼。 虽然节目有微小的瑕疵,但瑕不掩瑜,再加上何焕当下的名将光环,初次亮相虽然没有短节目破百的惊艳,也足足打出98.04的高分。 短节目后的自由滑也没有任何悬念,何焕虽然个别跳跃仍有失误,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因为新节目的磨合问题,他极少滑歌剧,滑得还是极难诠释的《浮士德》,在花费大量时间为短节目打磨的前提下,自由滑仍然有待完善。 但这并不影响他夺冠。 一个分站赛的冠军在何焕心中说明不了什么,他无法印证自己内心的怀疑和猜想,他还需要更多比赛和更多胜利来说服自己。 美国站后何焕跟随宋心愉回到国内,准备参加不日举行的日本站,这是何焕选择的第二站,为了保证分站赛的精彩性国际滑联规定前三名的选站必须错开,因此何焕与尹棠商议后决定还是尹棠在老主场中国站守擂,何焕则去其他分站收集他没拿过的冠军。 回国后何焕花了两天才倒回这多半年的时差,但来旧冰场训练时人还是迷迷糊糊,见宋心愉在和人说话,以为是盖佐在和教练商量训练进度他便没靠近,谁知宋心愉却喊他两声让他过去,走进何焕才发现,这人不是盖佐,是个甚至可能比盖佐更高的中国人,很有成功人士的精英派头,看上去就知道是个聪明人的眼睛含着礼貌多于友善的笑意从金丝边眼镜内朝外看他。 宋心愉拍拍何焕肩膀对那个陌生人说道:“他就在这,这件事我不能替他来谈,你必须和他自己亲自交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想看比赛!没有比赛看我要死了!!! 所以只能写写比赛派遣寂寞…… 感谢在2020-08-03 10:57:36~2020-08-04 03:5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敌最俊朗 10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68 自称涂钧的男人希望同何焕谈谈。 何焕几乎第一秒就猜出这人的来意, 自从他拿下第一个冠军起,同样的人他已经见过太多。 看过涂钧的名片,何焕了解他是知名体育产业品牌公司的职业经理人, 这个公司大部分对体育了解的人都有所耳闻, 他们投资了不少足篮排三大球类的国内外俱乐部与赞助赛事, 以及许多小众项目的培植计划,旗下签约的体育选手不是奥运冠军就是世界名将。 他们两个人在俱乐部宽敞的会议室对坐, 上午天晴,冬日暖阳透进巨大的落地窗,接过何焕递来的水,涂钧开门见山说道:“你之前从没参加过任何商演, 是因为教练不允许吗?” “是我自己不想去。” “可以冒昧问一下原因吗?” 何焕在他对面坐下, 慢条斯理说道:“因为我还没拿到想要的成绩, 觉得不太合适。” “我能理解你对自己高标准的要求,那么现在拿到了奥运冠军是不是可以开始考虑之前拒绝的决定?”大概是第一次听说会有运动员有这样想法,涂钧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说道,“现在倒也不迟。” 何焕想, 奥运冠军也只是个开始,但他确实这次不想草率拒绝,一个大胆的想法酝酿出来就再回不去。 “我对商演的要求可能会很苛刻。”何焕觉得还是让对方提前知道自己是毛病比较好——用尹棠的话说他就是个“事儿精”。 涂钧笑了笑说道:“以你今时今日在业内的地位和流量, 就算再苛刻, 无数公司也会求你签约, 但我能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条件, 而且在不打扰你赛季比赛的前提下。” “不, 不需要,我可以接受在赛季进行时的商演邀约。” 这倒让涂钧有点意外,“根据我们的调查和了解, 你是很清心寡欲只看重比赛和荣誉的选手,和那些一旦成名就无所不用其极巩固业内地位资源的人大不相同。” 何焕十分坦率地回应他的疑问:“我想商演不至于会影响我比赛的状态,在赛季中,我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维持冰上的状态。” -- 第138页 “但是商演和比赛是不一样的。” “花样滑冰很需要观众,比你想象的要需要得多,在俱乐部冰场上训练和在有观众的情况下表演是两个概念。” 何焕不介意给对方解释自己的用意,他觉得至少需要涂钧明白,自己不会因为比赛影响商演质量,相反正是因为商演在比赛期间进行,质量才会高于休赛期,这样他自己的打算也能顺利。 宋心愉不知道何焕和涂钧谈得怎么样,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不住走来走去,一面是觉得何焕都这么大了,自己是该看情况放一些自主权给他,也算是一种成长,另一方面还是很不放心,他会不会被奸商套路?要是合同诈骗怎么办?万一又怼了大公司得罪业内巨头影响以后发展怎么办? 会议室就在隔壁,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干着急,终于隔壁传来一声门响,宋心愉干净偷偷溜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侧耳细听。 “真的很谢谢你愿意耐心给我讲这些调查里不会出现的知识。” 这是涂钧的声音。 “如果真的可以合作,这是应该的。” 何焕平时说话就这个样子,和煦平静都没有情绪起伏,听不出到底谈得怎么样。 但从他们道别时说得内容来看,好像似乎何焕给人家的印象还不错? 宋心愉有点吃惊又很欣慰,这小子看来越来越出息了。 门突然开了,宋心愉吓了一跳,赶紧站直,何焕也吓到一愣,“教练,你在干嘛?” “我干嘛?你越活越回去了!进我办公室都不敲门的吗!”宋心愉用怒火掩饰尴尬。 “可是……”何焕无辜挠头,“门是开着的啊……” “我说关着就关着的!我自己关得还不知道吗!”宋心愉嘴硬起来也是不输死鸭子的,她略整一下声调才再开口,“你们谈得怎么样了?我先声明,我就是问问啊,我不干涉你的决定,你自己看着办。” “我当然可以自己拿主意,但还是想听听教练的意见,而且法律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懂,还得教练请教一下俱乐部的法务才能决定。”何焕认真说道。 他这么说实在让宋心愉开心,边听边点头,两个人一直聊到下午才算把怎么运作商演的大致方向谈得清楚。 下午的训练按照之前的谈话,涂钧带着自己部门的属下一同来俱乐部观摩,他们带了自己的摄像器材架好,又安排专人跟俱乐部人员一同参观评估。刚好遇到何焕在上盖佐的训练课,有时他跳出漂亮的四周跳,有些从没看过花样滑冰的属下都忍不住惊呼,甚至在场边鼓起掌来。 何焕的训练倒是没有受他们影响。路普四周的成功率仍然有限,路兹四周他还没摸清门道,这时候其他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 结束训练,何焕洗过澡换好衣服后与涂钧道别,等到他们离开冰场的门,盖佐才抽着烟走过来。 “这些人只是想利用你榨干你的价值,等到你一文不名的时候他们离开你的速度会比你想得要快。”看得出来,盖佐是真的不喜欢涂钧。 “所以我也会像他们利用我那样好好利用他们。” 盖佐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这样惊异的目光去看何焕,为他刚刚说得那一句话,“你并不缺钱也不缺少名望。”他按熄还剩一半的香烟说道。 “但我缺少机会。” “可以报名一些B级赛,以赛代练。” “B级赛宋教练也不会让我上四周跳的。” 盖佐这时才明白何焕打得什么盘算,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觉得商演她就会允许?你比我更清楚你教练的脾气,但凡对你们几个有伤患危险的可能她都极力避免,你也从来都听她话。” “我当然不会傻到在节目里加四周跳。”何焕的笑意即使很淡也仍看得出无比自信,“我虽然没参加过,但也看过尹棠和师兄他们的商演,表演后的返场气氛热烈的和比赛没有什么区别,大多时候他们都会滑一段赛季最好成绩的短节目和自由滑,带上两个擅长的四周跳。我需要有观众的场地来试新的跳跃和衔接,这和闭起门训练是不一样的。” “那你就不该和我说。”盖佐眯起眼睛,叼住刚才抽一半的烟重新点燃,“我会告诉宋教练你说过的每一句话。” “如果是一年多前你刚来的时候这话还能骗骗我。”何焕低头笑了。 何焕现在虽然还会偶尔因为盖佐的习气心怀愤懑,也仍然承认两个人根本合不来,除了训练一秒钟都不想见他,但再也不会像初见时那样气到忍不住反驳对峙,非要在行动上拼个你死我活。 “这么说你的青春逆反期终于过去了?”盖佐夸张的语气其实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真正变化的人是何焕。 “你为什么就不承认给我当教练你自己也很开心呢?” 他甚至学会反将一军。 “你其实也很想看到我在比赛中跳出你教得漂亮的四周跳不是么?” 盖佐挑起一边眉毛以示惊叹,“看来人拿到成绩后会学坏是真的。要是你学四周跳能这么快就好了。” 何焕这次没有生气,从表情来看血压极其稳定,且温和地去看盖佐的眼睛。 “我听宋教练讲过,她虽然偶尔也会在失眠的时候想起失之交臂的奥运奖台,想起年轻时所有的不甘心,这是她带出一万个奥运冠军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我和师兄实现她没能实现的梦想,这种痛苦就稍微淡去那么一点,甚至还怀有一些欣喜,至少证明她在教练方面从未输给别人。” -- 第139页 听到这话,盖佐脸上的调侃的笑意早已渐渐淡去,他冷着面孔时也与平时的何焕很像,令人难以琢磨到底在想什么。 但何焕还是把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你的事……我知道已经永远没有办法挽回,全世界所有选手没有一个能懂得你的感受,我也不能,只能好好跳出你教得跳跃练好你的技术,希望你也能像我的宋教练一样在哪个失眠难受的夜里忽然想到还有个人滑出了你想给世界看的东西,替当教练的你成就一桩心愿。” 从来少和人讲知心话的何焕说了这样多,倒也觉得挺痛快,只是对方是盖佐多少有点尴尬。他其实不说盖佐大概也明白的,哪个教练不是这样想也就不配当教练了。但何焕觉得自己一定要说出来,他从未要迈出这么重要的一步,也从未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这一步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走出去的。 傍晚的俱乐部人最多,出出进进的家长和学员与对视却不说话的两人擦身而过,何焕从没有这样一个时候希望盖佐成为了解自己的人,成为自己在这块冰场上真正的盟友。 盖佐单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将烟送还口中衔住,却只是看着他,很久很久,他吐出的烟圈正在淡去,最终透过淡蓝色烟雾的是他伸过来的手。 何焕第一次接触自己这位浑身上下都是争议的传奇教练的手,击掌的声音不大不小,震荡得辛辣烟雾四处逃逸,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达成一致.jpg感谢在2020-08-04 03:52:20~2020-08-04 19: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C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69 何焕职业生涯的第一场商演很快就敲定下来, 时间安排在大奖赛总决赛结束后一周。 本赛季大奖赛总决赛在日本举行,商演也在日本,都说日本是花样滑冰选手的商演天堂, 何焕从前还没觉得, 但得知自己要参加商演的消息公开发布后门票转瞬售罄、黄牛价一路飙升后, 他才真的相信。 涂钧希望何焕在大奖赛总决赛拿到好成绩,这样第一次商演的噱头更足, 宣传更容易展开。何焕自己又何尝不想?他还从来没拿过大奖赛总决赛的冠军! 前几个赛季单有一场分站赛,站站夺冠也不够积分,后来倒是分了两场也踌躇满志准备大战一场,结果要改进技术, 硬生生被盖佐逼着封闭训练大半个赛季, 别说大奖赛总决赛的领奖台, 就连总决赛的门槛都没进过。 要拿全满贯,没有个大奖赛总决赛的金牌是不可能的,作为精英赛事的典型,这也是收视率非常高的花样滑冰系列赛之一。 但这次总决赛失掉一些原本该闪耀的星光。 埃文斯因伤没能参加分站赛, 成明赫因为父亲病重也连退两站,全世界的焦点只集中在何焕、尹棠和安德里安身上。 何焕一直和尹棠一同训练,但分站赛错开,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安德里安, 日本重聚前两天他还挺期待, 至少两个人算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但真的见到, 他就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期待和他重逢? “听说你差点被刚升组的小子打败?” 赛前一天合乐训练,何焕与安德里安合乐顺序刚好是前后, 两人都滑完后安德里安便贴过来,开口就是他那带有浓郁斯拉夫味儿的英语。 “你不是就盼着这一天吗?”何焕早就不是刚认识时候随便揉捏闷着不说话的个性了,但即使是还嘴,他的话也仍然过于简练。 安德里安故作夸张睁大眼睛,“我盼着的是有天我打败你才对,你要是先别其他随便的人打败,那岂不是贬值了?” 何焕怀疑他们师门的入门课程是阴阳怪气说话教学,根本不是滑冰。 “我又不是股票债券,没听说过奥运冠军会贬值的说法。” “你夺冠后埃文斯·埃利斯不就贬值了吗?”安德里安绕着何焕滑了一圈,边滑边说,“听说他好多代言和商演合同到期后都没续约,甚至和教练也闹了不愉快。” 安德里安不咸不淡的语气听得出来只是随口一说,然而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何焕却愣了一下。偏偏这一下被敏锐的安德里安看见,他在恍然大悟后露出一丝发现八卦的诡秘微笑,“看来是真的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也不等何焕拒绝,热络揽住何焕肩膀朝场边带,何焕费好大劲儿才甩开他胳膊,“我不知道,你好奇就去问他自己好了。” “他又没来总决赛,我又和他不熟。”安德里安从来不为何焕的冷淡态度生气,反而更显得饶有兴味,“雷普顿教练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没机会单独和埃文斯说过一句话。” 听到雷普顿和埃文斯,再想起之前两人激烈的冲突,何焕感叹怕是埃文斯这个赛季也不好过,屋漏偏逢连夜雨,再加上伤病袭扰,是真正的难上加难。 他忧心之际,安德里安已经换了话题。 “我听小道消息说你一直在练路普四周?” “你退役之后可以去当记者了。”何焕惊叹于安德里安消息灵通,但一想,自己也从没藏着掖着,整个俱乐部的人来来往往只要不瞎都能看见,而这也的确没必要隐瞒安德里安,于是他坦率说道,“是在练,大概是从休赛期就开始了。” -- 第140页 “怎么会想着练路普四周?”从表情上看得出来,安德里安是真的不理解,“以你的爆发力和身体条件,完全更适合尝试更高难度的跳跃。” 何焕心里咯噔一声,略显讶异地望着安德里安。 安德里安看他一言不发,也好奇问道:“怎么?你难道这点自信都没有?” 何焕摇头,“不是的,你这句话,盖佐也曾经对我说过。” 沉默的人变成安德里安,过了许久,他才噗嗤一笑,然而表情却不见得有笑声那样轻松,“看来我们组的人适合当教练啊……”说完慢悠悠滑到何焕面前,以极认真的表情看着他,“这次他来了吗?” 跟自己陪同比赛的教练一直都是宋心愉,盖佐从不来比赛现场,何焕以前觉得他是怕触景伤情,然而这次见到安德里安,他恍然有新的想法:或许是见到旧日教练和师弟比故地重游更伤情伤心吧…… “没有来。”何焕实话实说。 安德里安倒没有意外,他叹息的样子实在夸张,何焕分不清到底是真的遗憾还是和平常一样的玩笑。 “那真是可惜。”安德里安笑着说,“我本来还准备了惊喜的。” “新节目吗?”何焕想快点转移这个话题,在比赛前搞垮对手心态他可不想。 安德里安的心态看不出来受到影响,反而似乎很满意何焕这个询问,煞有介事朝他摆摆单独一根食指,“惊喜就是现场揭晓才算惊喜。” 第二天男单短节目赛场座无虚席,何焕的《Bella Ciao》也艳惊四座替观众们值回票价。 经过正式比赛的反馈后,修改过的《Bella Ciao》以何焕从未有过的魅力征服了所有人,拿下99.81的高分,虽然尚未破百,但也已经是本赛季男子单人滑短节目的最高分。 安德里安的短节目是俄罗斯的花腔民歌《夜莺曲》,美声唱法结合俄式小调,也别有风味,只是他的阿克谢尔三周稍有瑕疵,虽然没有摔倒,还是略微影响得分,最后拿下93.37的分数。 在赛季初,尹棠的选曲就很受争议,他的短节目配乐是来自电影《低俗小说》原声乐的一首完整《Lonesome Town》,尹棠不爱选择带剧情的乐曲人尽皆知,如果说是为了突破,那这突破也过于大胆。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乱糟糟昆丁·塔伦蒂诺电影风格浓郁的编排节目,但真正第一次登上冰面后所有人才明白,这一首可以让人安静下来的乡村民谣,仿佛狂浪的颠簸后大海终于收拢狂暴的心性,温柔将唯一幸存的小船捧在浪花之间,送还陆地。 这种别致的会给人惊喜的节目只要不失误分数就不会低。但偏偏尹棠也在改连跳技术,路兹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节奏倒是比之过去更上层楼,然而第二跳准备仍然和训练时出现的问题一样,肢体展开不够及时,周数略有欠缺。 最后尹棠拿了93.56分,倒是比安德里安还高了一点点。 短节目领先6分多的优势对从前的花样滑冰来说不算什么,但如今何焕统治的时代,冰上五贤帝人人卓尔不凡,有过很多次短节目领先即便自由滑赶超,但仍然因为对手发挥也十二分优秀,所以无法翻盘的情况。 这次大奖赛总决赛却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 何焕的自由滑发挥平稳,虽然略有瑕疵但无伤大雅,193.49也算当之无愧的高分。 但谁也没有想到,安德里安在自由滑里跳出了路普四周! 安德里安原本自由滑难度里就有飞利浦四周和后外点冰四周跳,加上路普四周,三种四周的花样编排将国际滑联现有规则利用到了极致,难度系数更是史无前例,最后安德里安的自由滑得分突破200大关,总分也撞开300分大关,虽然没有突破何焕的世界纪录,但新的四周跳带来的冲击足够引燃整个冰坛。 大奖赛总决赛冠军最后花落安德里安,他也终于面对面战胜自己一直以来的宿敌——何焕。 而尹棠吸取短节目的教训,自由滑发挥也是极为出色,这样一来,何焕只拿到一个铜牌。 何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直面自己的失败了。 除了失败本身,他也第一次品尝到舆论对失败的反馈远远要超过冰上的世界。 因为商演已经提前开始宣传的缘故,这次失败被很多人归咎成罪魁祸首,不少人都在说何焕拿了奥运冠军第一件事就先想圈钱,从前都不会参加商演专心训练,现在怕是心思都不在比赛上,一心想着要怎么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也有冰迷替何焕辩护,说不商演才是奇怪,好不容易何焕终于开窍,哪有拿商演的参与对正式比赛评头论足的道理? 两方声音对峙很是激烈,没有社交网络账号的何焕都知道这件事,他的心态是不会被这些言论左右,但忽然之间,何焕有种古怪的好奇心作祟,他想知道到底其他人是怎样看他的。 这种事他只能求助拥有全部社交网络平台账号的尹棠。 尹棠听了何焕想看看大家怎么谈论自己的请求只觉得他脑子有包,奚落一番后还是拿出手机打开微博app,但何焕很快发现,这不是他知道尹棠的那个实名认证账号,而是个头像粉粉可爱美少女的账号,这漂亮的二次元美少女何焕在奥运会期间在尹棠笔记本电脑桌面上常见,似乎是他的纸片人老婆。 何焕点进主页,惊得差点甩出手机。 -- 第141页 这个账号主页的第一页,只要是相关自己的微博转发全都是在骂人。 …… 选手不接商演不赚钱你养他吗?你说nm呢?……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nt觉得选手就得训练比赛比赛训练吧?…… 我寻思你次次考试全班第一还是月月工作福报拉满?选手不是人?不能输一次?输了就得死?ISU你家开得?…… …… 何焕真的很感谢尹棠用小号替自己和选手们说话,但这说话的方式真的太过震撼。 尹棠一向嫌弃何焕在这方面死脑筋,极为嫌弃地看了大惊小怪的他一眼,冷笑说道:“这叫看人说话,你在微博和这些人打交道,就得用他们唯一听得懂的语言。” “那也不能骂人。”何焕递还手机,“胡教练知道你这个小号吗?” 尹棠握住手机的手指向何焕,圆润的眼睛眯成一条锋利的线,“你敢说个试试看。” 这何焕哪敢,他叹口气苦笑摇头。 社交网络的风波并没给何焕太多时间消化这些新鲜事物,没多久涂钧就联系他说,专业编舞已经为他编好商演的节目,只等彩排。 何焕看到节目配乐名字的一瞬间,比看到尹棠骂人时脑壳胀得还大。 他从来都没滑过歌舞电影的配乐,尤其还是经典如《红磨坊》里《El Tango》这种情绪如此极端的风格。 他原本以为这赛季滑民歌小调就已经够难,结果没有想到真正的挑战居然出现在商演,最重要的是,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尹棠:祖 安 男 单 第70章 .70 这次商演借着大奖赛总决赛的余热, 邀请了不少当红选手,男单选手中何焕、安德里安和尹棠都列在嘉宾名单,主办方开出的薪酬过于优厚, 或许是为了新商演品牌的第一次开拓市场, 可谓众星云集。 因为是在赛季中期的商演安排, 表演节目都是已经由主办方聘请名家编排,只是选手学习编舞时间太过极限, 一周不到的时间想滑得融情入境真的是考验。 尤其当每个人都拿到不擅长的曲子时。 何焕的《红磨坊》让他焦虑得一晚上没睡着觉; 尹棠对着《Fever》破口大骂说他死都不要滑这个; 就连在艺术表现力方面最拿手的安德里安在拿到《香槟、美女与歌》后也愣住好一会儿。 合作的编舞都有舞台编舞经验,和比赛用得成套不同,表演的舞蹈动作编排大多在室内练舞室教学,何焕的编舞在看到他这样出色的国标舞底子时非常惊讶, 问他在哪接受过专业教学, 何焕实话实说是在老年活动中心, 编舞再次陷入震惊并且开始激烈怀疑人生。 探戈的姿态与技术要点对何焕来说不难,他经过这几年谢老师的训练已经可以完全达到国标舞者身姿的美观与挺拔,但《El Tango》里强烈的爱憎是他从没有过的情绪,纵使用超出情绪的美去诠释, 也仿佛少了点什么。 三天的编舞学习结束,来到熟悉的冰面上彩排,三个人里最快掌握的果然是舞蹈基础最好的安德里安, 尹棠嘴上说要杀了编舞, 滑着滑着居然也还是适应了, 何焕也渐渐感觉到配乐的精髓, 渐入佳境。 除了编舞, 冰场也被允许当做几人日常训练使用,何焕还是第一次和安德里安同场训练,吉乌斯教练在训练时比平常显得话要多许多, 安德里安经常只跳了一次,不关成功失败与否,都会被教练叫回身边说上好一会儿。 这让何焕想盖佐刚来俱乐部的时候也是如此,何焕刚按照要求做了一次动作,立刻被他招手喊回,噼里啪啦说上一通。当年自己要多年轻气盛就有多不忿,虽然知道这不是针对,但仍然窝火,如今再看才明白,这可能是他们组教学的方式,吉乌斯教练或许当年就是这样带盖佐的。 然而后来盖佐便不用同样方式教学,反而越来越像宋心愉,先传授一部分技巧强调要点,留足冰上尝试的时间,反馈技术动作失败和成功的经验后再进行指导教学。 原来一直是盖佐在慢慢适应自己的节奏,他的确是个彻头彻尾的好教练——要是不抽烟和那样气人的说话。 他喝水间歇思索的功夫,安德里安已经进行到下一项训练,何焕见他被吉乌斯教练耳提面命一阵后滑回场上,跳了一个多次转三步法进入几乎是完美的路普四周后,再被叫回去。 何焕感慨良多,擦去额头汗水,宋心愉去接电话了,他打算再练习一轮,回头准备上冰就看见安德里安也滑了过来。 “还有纸巾吗?我的用完了。”他满头大汗笑容总比别人显得更开朗。 何焕递过去自己的纸巾盒说道:“刚才的路普四周很漂亮。” “这两天状态好,所以跳出来效果也还不错,其实我的路普四周训练成功率没有你想得那么高。”安德里安边擦汗边说道。 “但我有点奇怪。”何焕自认为和安德里安还算熟识,所以也没刻意隐瞒想法,“我的路普四周是跟盖佐学到的技巧,其实能看出来和你的技术是类似的,但又好像很不一样。” 安德里安看上去极为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笑着说道:“以我的技术特点来说,突破高难四周跳转速是最重要的关键,但你和我不同,你的技术特点强调爆发力,远度比转速要重要的多。” -- 第142页 安德里安敏锐捕捉到何焕脸上闪过的一丝讶异,笑眯眯又问:“怎么了?是不是说到你心里啦?” 何焕沉吟后答道:“是盖佐说过同样的话。” 安德里安倒比他从容许多,笑得很是自然,“他说得没错,所以你的练习重点必然和我不同,爆发力会导致不确定性,降低跳跃成功率,你可能更需要练习的是在跳跃当中操纵控制身体,我就不一样了,掌握技巧本身是我必须面对的难题。” 说完看到何焕更是惊讶的表情,安德里安灿烂一笑,“是不是又是盖佐说过同样的话?” 何焕也笑了,“看来你们组的选手,似乎真的都很适合当教练。” 然而自己的话结束,何焕却好像在心底握住了某种可以解开他眼前困境的线索,安德里安已经被吉乌斯教练叫回去继续训练,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意识到这次商演探戈编舞的突破,可能根本不在情绪的上。 训练结束后,许多闻风而至的冰迷聚集在酒店大堂等待签名,其中何焕的冰迷最多,他早就习惯要给冷不防出现的冰迷签名,虽然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大部分冰迷热情之余同时又有礼貌,接受陌生人的祝福也不是坏事。 二十分钟后,最后一个索要签名的冰迷是从国内赶来看比赛的,激动之余似乎有些犹豫,在接过何焕的签名后对他说道:“盒饭,以后要是遇到前面几个看上去不像冰迷的人,你不要给他们签名。” 一般冰迷最后都是说些祝福的话,很少有人会这样说,何焕没明白为什么,问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签名黄牛,会拿你的签名去卖钱!”小冰迷显得有点义愤填膺,似乎是在为偶像的签名被不法分子拿去牟利而愤怒。 仔细回想,刚才签过的几个人每个人都要了好几个签名,也仿佛的的确确和平常向自己要签名合影的冰迷不大一样,但更让何焕惊讶却不是这个,“我的签名还能卖钱?” “可值钱了!”小冰迷说到这里还有点骄傲,“你的签名是最值钱的!” 何焕若有所思点点头,转手从酒店大堂桌上拿了叠便签,一口气龙飞凤舞写了十几个签名塞给已经目瞪口呆的小冰迷,“那你拿去多卖点就能赚回这次商演门票了,谢谢来看我的商演。”说完也不看小冰迷人已经完全懵逼了,潇洒转身去坐电梯。 商演在大奖赛总决赛结束后的周末进行,当天座无虚席,连冰场附近的地铁和其他公共交通都临时通知会在演出结束后加开班次方便疏导观众离场。 商演场地和比赛用冰场不大一样,座位只设置在围绕冰场的三个方向,没有座位的地方设置了巨大的电子显示屏,配合声光烘托气氛。 何焕登场时已经是后半场压轴,还没出场就开始有人喊他的名字,等他滑上冰面,主持人介绍完毕的尾音也都淹没在观众的欢呼声中。 演出的红色衬衫是主办方早就准备好的,衣袖与领口的纹理上都是闪闪发光的材质,在追光灯下何焕就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音乐开始。 《El Tango》崩裂般的旋律涌出,开场就是极为强烈的节奏。 爱谷欠纠缠的恨是比爱本身更强烈的情感,夹杂嫉妒和怨恨,这些不需要单纯用情感传递,更重要的是体现这种情感的途径。 是爆发力。 他挣脱的力量通过极具张力的肢体表达清晰传递,每个动作都仿佛在撕裂自己,要和嫉妒与痛苦同归于尽。 强势的炽热搭在探戈的节奏舞动出近乎亢奋的旋律, 过去何焕始终用自己擅长的控制力去协调肢体与旋律,这次索性不顾控制,先放再收,释放全身的爆发力在每个动作上,无论是跳跃还是旋转、步法还是衔接。 强悍的力度震撼冰场,甚至比音乐蕴含的复杂爱憎更颤动人心。 极致的灿烈在最愤怒的小提琴独奏中燃烧至灰烬。 喑哑错乱的钢琴混合歇斯底里的小提琴,谷欠恨缠绵又灼人,希望在最紧密的旋律中开始向绝望沉沦,直线接续步也在这里开始。 何焕每踏出一步都是粗犷的挣扎撕扯,力量没有影响动作的精度,反而让所有衔接更具暴力的美感,直击人心。 最终,戛然而止的终结和矗立与伸向观众的凄绝的手、燃烧的音乐和燃烧的舞者,让整个现场陷入疯狂的火海当中,返场的声浪三面涌来,何焕重新回到场上,大家也才终于安静。 重新播放的《El Tango》后半段高潮部分音乐响在,何焕开始压步。 他对筹谋已久的机会格外珍惜,并没迷失在欢呼的海洋当中,耳朵仍然警惕地聆听音乐的节拍,等到合适的点出现,毫不犹豫纵身在跳! 观众惊呆了。 在经过惊人的距离和四周的转体后,一个所有人从未见过的何焕的路普四周降落在照满红色灯光的冰面,他曲绕的四肢重新展开,滑出熟讷的仿佛这个跳跃已经在训练中成功了千百次那样胸有成竹。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一些漫不经心的说话,将我疑惑解开~~~~(唱) 对不起我是nt,我昨天写好忘记设置时间了……所以发布晚了……感谢在2020-08-06 11:33:05~2020-08-07 11:4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妮妮和cr7 1个; -- 第143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沿阶 72瓶;舟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71 阿尔卑斯山温柔环绕的意大利都灵是何焕去过世锦赛举办地中, 气候最不寒冷的一个城市。但远远望去,阿尔卑斯山山巅白莹莹积雪仍然平添一丝冬意。 滑雪季节,即使不举办花样滑冰世锦赛, 本地旅游也一样游客如织, 因为举办过早年冬奥会, 都灵拥有数一数二的冰上场馆,虽然看起来略旧, 但规格始终极高。赛前一天合乐训练前,何焕摸了摸冰面,软硬很合适,空调温度宜人, 是个好场地。 何焕检查过冰面起身时, 忽然有人拍他后背。 “一会儿队里吃饭你去不去?” 朱绯已经换下训练服, 冰舞合乐结束早,她今年刚刚重组的搭档已经先行离开。 “不去了。” 何焕在国家队最熟的只有尹棠、朱绯和胡教练,人太多的地方他不自在。 朱绯知道自己学弟生性孤僻又古怪,也不勉强, “那行,但你记得自己吃点东西啊!”她走出两步,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回头又转到何焕面前, “刚才埃文斯问我有没有看见你, 你有时间去问问他找你什么事。” “好的, 谢谢学姐。” “那你加油, 我走了。” 然而何焕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埃文斯人影,直到正式比赛当天,在六分钟练习上场前两个人才远远见面。这不是可以说话的恰当时间,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埃文斯似乎一直在低头思考,也没有四处张望。 但何焕却注意到,雷普顿教练并没陪同在场边,这样重要的赛事,教练一般是不会缺席的。 短节目最后一组抽到第一个登场的是尹棠,和之前一样,他的短节目《低俗小说》原声乐经过大奖赛总决赛后的再一次打磨修改,编排更加紧凑,形散神不散,拿下99.87分证明自己不亏为本赛季业界第一好评的短节目。 在连跳技术提升后,尹棠原本就喜爱的紧凑编排模式更被他发挥至淋漓尽致,整个短曲几乎没有停顿的间歇,从头至尾丝滑顺畅,民谣的懒散非但没有破坏节目密实的衔接与节奏,恰好让吉他轻弹的悠闲以最滑顺的方式呈现。 尹棠的出色表现让何焕更肯定心中的一个想法:技术的提升会为艺术的表达提供更广阔的平台。 这也是他自己为什么坚持苦练新四周跳的原因,他不单单需要艺术上的突破,也需要技术给这种他苦苦寻觅的突破提供一个契机。 安德里安的《夜莺曲》也依旧是短节目里的亮点,虽然他这次跳跃有些小的瑕疵,不过仍然瑕不掩瑜,95.52也是非常出众的分数。 何焕在两人之后出场。 可能是因为前车之鉴,宋心愉在他上场前反复问了好几次“你不会偷偷加四周跳在节目里面吧?” 何焕再三确认他觉得短节目目前的节奏很合适,虽然他很想赢过前面两人,然而不会擅自加难度。 事实上的确不需要这样做。经过宋心愉调整编排的《Bella Ciao》是完整且精致的短节目,何焕在音乐开始时已经可以很快进入状态,松弛的肩背和闲适的神态下,仍然保持压步效率与进入跳跃前的速度,在并不胜在复杂而突出视觉上快速的进入步法后腾空而起,完成了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跳。 在这之后的跳跃也都顺利成功,直至最后的定级步法,何焕当然不会在擅长的领域马失前蹄,频繁的换足和不同步法衔接的切换与越来越快的配乐节奏相得益彰,情绪也随着喷薄而出的速度越来越强烈。最后的结束动作时感染力达到极致,何焕和松了口气。这套节目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进入完全不熟悉的曲风和领域,原本以为自己更擅长的自由滑会效果更好,谁知道短节目却成了今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亮点。 宋心愉对他没有胡乱加难度的行为给予高度评价,十分满意,虽然最后得分低了尹棠0.09,但这点分数可以说微乎其微,只有何焕有点不爽,觉得差得再少也是差。然而还有两个人没有出场。 埃文斯这赛季的短节目选曲是经典蓝调音乐《At Last》。不管是滑爵士还是蓝调,埃文斯都独有一套,冰上他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大奖赛分站赛因为伤病退出后,埃文斯新赛季的两套节目就像个谜,无人知晓到底是如何演绎,今天在本赛季重要也是最后一个赛事上首演,竟然也巧妙吻合短节目选曲《在最后》的名字。 何焕下场时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场边,而埃文斯已经开始冰上热身。这个人似乎是加拿大冰协的官员,从前有陪雷普顿与埃文斯一同等分,算是眼熟的面孔,但略微透出诡异的是,为什么雷普顿没有出现? 他应该是来了的。世锦赛重合都灵滑雪旅游旺季,酒店紧张,何焕和国家队住在一起又与尹棠一个房间,赛前尹棠看视频的时候他无意看到几眼,雷普顿赛前还接受了采访,说埃文斯伤势已经完全恢复,不会影响比赛状态。以前听宋心愉说过,像雷普顿这样的老派教练最看重临场指导,比赛前的合乐状态与成套里细节的临时更改息息相关,一切以现场为基准,当场对选手进行最有时效性的指导比赛前鼓励要重要的多,所以有埃文斯的比赛必然有雷普顿教练指导的身影。 何焕疑惑的时候,音乐已经开始,《At Last》极其舒缓悠扬,仿佛是奥运会结束之后的第一个赛季,新周期开始,大家都稍微放缓台面上的节奏,只是在台下仍然突破自我。 -- 第144页 埃文斯的表演依旧很有布鲁斯的味道,滑行也依然速度不减当年。但在起跳的一瞬间,何焕却看出埃文斯屈膝时的犹豫,只是迟缓一刻的动作,蓄力力度大打折扣,在空中的高度不够,强行展开四肢最后落冰时,他重重摔倒在冰上。 观众发出诧异的惊呼,这是埃文斯极为擅长的四周跳,本来就少有失误,再加上人人皆知他之前身负伤病,许多人都十分担忧,前排有些冰迷甚至站了起来,意识到还在比赛行为不妥又马上坐下。 埃文斯站起来的速度很快,追赶上音乐的节奏。他的编排偏难,一个跳跃结束没多久就是三周连跳,然而这次他或许还是因为之前失败跳跃的原因,节奏大乱,二连跳的第一个路兹三周起跳准备不够充分,落冰时摇晃不止,强行接上后外点冰三周跳的结果就是周数不足,落冰极为勉强地站住。 这样的发挥实在有失水准,尽管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埃文斯勉力完成,但仍然有落冰的瑕疵,他不得不单手扶冰才维持住了平衡。 整个节目支离破碎,结束动作仿佛是灾难的终结、一种对埃文斯和所有其他人的解脱。虽然还是有安慰鼓励的掌声,但在眼下这个竞争激烈的男子单人滑世界里,这样的失误就意味着失去竞争金牌的资格。 何焕觉得埃文斯也是知道的。他低着头很久才恍惚意识到要行四面礼,依旧动作到位端庄标准地行礼、鞠躬,但眼中的疲惫与失望是礼貌无法掩饰的悲伤。 79.39分。自从何焕开始比赛以来,从没见埃文斯拿过这样低的分数。 仿佛冥冥之中就是要对比老将的黯然和新生代的强势,麦考尔在下一个登场。 《卡门》原本在这一众大佬或是另辟蹊径或是开创流派的选曲中过于平平无奇,甚至可以拿平庸来形容,但却因为埃文斯的失利,和大家短节目选曲趋向悠扬节奏风格的因素影响,一首旋律耳熟能详表达情绪激烈酣畅的曲子太能扫去冰上短暂的阴霾与撞开观众渴望精彩和澎湃的心。 这块冰场终于燃烧起来,为青春、为激情,为少年意气风发的飞扬。稚嫩到单纯的直接在有了对比后竟然也显得难能可贵,麦考尔把《卡门》中炽热爱恋的献祭感渲染到淋漓尽致,他只是每个动作都充满力量,就象征这种生命力无限的爱与恨、嫉妒与迷恋。 只是这样对比实在太过惨烈,在埃文斯惨淡混乱的节目后,成功的路普四周让观众陷入疯狂,冰场似乎又回到所有人最熟悉的状态,音乐在斗牛舞曲里达到极致,戏剧感感染着每个人。 而麦考尔的跳跃难度和出色的完成都决定这将是他一战成名的比赛。 就像是自己当初那样。 何焕忽然意识到,当年他的第一次世锦赛也曾经有这样的画面,往事浮现出的不是感慨,而是唏嘘。 何焕从没以为自己在冰上算是前浪,但这一刻,在麦考尔99.98的分数打出后,他一次有种自己正在逐渐被赶超且面对巨大挑战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与来自自己那种渴望突破自我的心不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赤《》裸《》裸的威胁。 麦考尔激动地和马文教练抱在一起,他们为了今天的闪耀都付出了太多,个中艰辛何焕最清楚明白,他相信付出该有回报,这是他们应得的。 但短节目名列第三完全不能让何焕自己满意。 自由滑他决不能输。 男子单人滑比赛结束已经是很晚了,何焕洗过澡换好衣服再出来时接送选手的大巴还在等待其他选手,场馆通道很是安静,尹棠和他坐一班车返回酒店,他可能也是因为输给毛头小子成绩不够理想而烦躁,按手机的动作很是粗暴,起初何焕以为他在打什么发《》泄的游戏,但走过去打招呼时无意瞥见他是在打字。 “又在网上和人吵架?”何焕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干嘛。 尹棠冷着脸时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看到说话的是何焕他还是耐着性子摘下耳机,毫不掩饰自己愤怒说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何焕凑近去看,原来是在吵自己的事情。 距离大奖赛总决赛结束三个月,商演带来的风波仍然历历在目。短节目结束后的风波何焕也早就有所预料。 无非都是说他比赛不行商演来劲儿,拿着钱跳出来的新四周跳又高又远,比赛里畏手畏脚半点不敢多蹦一下。 何焕按住尹棠又要飞快打字的手,“争这些没有意义。” “比赛可以不赢,但吵架一定不能输!”尹棠的声音听上去认真极了,“比赛输了,是输给实力强劲的对手,那我要是水平不如人当然心服口服了,以后再加倍努力赢回来。但是这些说话不过脑子的憨憨,你输给这些玩意儿你能忍?” “所以我也不会和他们争执,时间不该浪费在这上面。” 尹棠没想到何焕还能平静地笑出来,很是惊讶,“你平常最小心眼,别人赢你个小数点后面两位数你都堵得慌一晚上睡不着觉,被人指着鼻子骂居然都不生气?” “你也说了,哪些互相尊重的对手,哪些是不值得理会的人,分清楚就不会介意。” 看得出尹棠还是不服气,还要再辩,但却看见了什么,伸手指了指何焕背后示意他转过头。 何焕回头,麦考尔刚好气喘吁吁跑到他面前。比赛刚刚结束,人人都很疲惫,麦考尔也一样,但他还跑得这样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 第145页 “是教练让我来找你,跟我来。” “马文教练?”何焕见麦考尔的紧张神色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好,和尹棠打声招呼便跟他疾步穿行在走廊内。 这时大部分选手不是已经返回酒店就是在返回酒店的路上,自由滑抽签结束媒体中心大门敞开空空荡荡,连国际滑联的官员都没几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大多是赛场的安保与其他工作人员,两个人走得又快又急十分显眼,不停有人问他们是否需要什么帮助,麦考尔一一拒绝。 “到底什么事?”何焕还是忍不住在路上问。 “教练和我说在冰场上只有你还算埃文斯的朋友,希望能让你劝劝他。”麦考尔似乎也有点迟疑,何焕猜测大概是马文教练急着让他来找自己,他就急三火四跑来,未必知道太多。但提到埃文斯,何焕联想比赛前隐约察觉的异样和糟糕的发挥,他的确觉得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们在个没人的拐角停下,争吵声由远及近,麦考尔第一次比世锦赛就遇到这样的混乱,听到越来越大的激烈争执显得不知所措,尤其当听到马文教练的声音时他完全慌了,不顾何焕让他等一下看看情况如何的劝阻,猛地推开紧急通道的门闯进楼梯间的平台。 何焕看向敞开的门内,一时愣在原地。 雷普顿教练震颤的怒容、马文教练虚弱悲伤的脸、埃文斯冰冷决绝的神情……通通闯进他视线的同一张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不好意思,最近真的很忙,而且重新理一下文的内容需要时间,今天才更新,我看看一会儿能不能再码一章然后给大家多更新点~这一章先写4000字~ 然后说一下最近理大纲的原因。 不是因为卡文,是因为文章进入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阶段。 看文案的小伙伴都知道,想要争夺最高荣誉的选手同时还想做最真实的自己,这是我写这篇文章很重要的一个核心出发点,我希望这些选手拥有真正更高更快更强的体育精神的同时,仍然渴望忠于真实的自己,尤其是盒饭,那么在前者完成时,遇到困境的时候,他必须面对的还有另外一个挑战,突破是不是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某些真实? 答案当然是不会的,但怎么不会,我也有认真研究~ 希望后半段的剧情能让大家喜欢~其他选手的职业生涯和他们真实的自己也很重要~ 总之这三天谢谢大家不离不弃啦!后面我会尽量双更补偿~ 比心! 感谢在2020-08-07 11:42:30~2020-08-12 17:26: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euphy 2个;废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青色等烟雨 20瓶;四又、凉夏 5瓶;民政局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72 看到何焕赶来, 马文教练终于松了口气,他脸色已经有些苍白,额角有汗珠的痕迹, 何焕意识到教练身体不好, 在麦考尔开口说话之前先一步拦住他说道:“马文教练好像不舒服, 你先带他回酒店休息。” 麦考尔风风火火总是很冲动,逗留这里看人吵架未必合适, 他一听教练身体不好更加焦急,也不顾马文教练的担心,硬是拽着他离开,临走前马文教练低声对何焕说:“千万不要让埃文冲动……他或许会愿意听你的劝说……我已经尽力了。” 尽管不知道发生什么, 但为了安抚马文教练, 何焕还是郑重点头。 能看出埃文斯还是担忧自己旧日同门师兄的, 目送马文教练离开之前,他都没有再开口,当麦考尔的背影也消失后,他才重新看向自己的教练雷普顿:“我已经决定了, 这是我开始滑冰以来第一次为自己做得决定,绝不会更改了。” 何焕走进楼梯间,关上身后的门, 他现在也知道人言纷扰多事, 不管是发生了什么, 少一个人听到总有少一个的好处。 雷普顿怒极反笑, “我没有放弃你, 结果是你自己要放弃自己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埃文斯的平静里有种何焕从没见过的坚定,他这次不再是顺从温和地去肯定教练的一切要求,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又让您失望了?那在下一次失望前, 看来我选择离开您和您的俱乐部是正确的选择。” 埃文斯要离开从他六岁起就带他训练的教练了。 雷普顿是埃文斯的启蒙教练,从第一次上冰至今,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他身边,给予指引和光明,现在到了结束的时间,就连何焕这个局外人都惊诧不已。 他非常不擅长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马文教练是因为知道埃文斯唯一圈内好友是自己所以才找他来劝说,但不是什么事都能劝和解决,有些矛盾永远无法调和,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除了安静给予不了任何态度的旁观者。 “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吗?” 雷普顿盛怒之下面颊与脖子都呈现剧烈的红,何焕忽然想起老教练今年年近七旬,千万不要身体上出什么问题,一直不肯说话的他这时不得不开口:“不如等冷静后再听听对方的想法,吵架未必能吵出你们想要的结果。” “我很冷静。”埃文斯看着何焕,叹了口气,“事实上,我从没有这样冷静过。” “我需要在现在、立刻明白一切。”雷普顿也分毫不让。 -- 第146页 何焕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劝说的余地,又怕真的吵出事情旁边没有人在出了岔子,只好继续站着,防止两个人出现更大摩擦。 “教练,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一次,就这一次,我需要去寻找自己的道路了。”埃文斯恳切的语气中饱含浓浓的悲伤,“我很感谢能在你的指导下走上冰场,但我……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雷普顿坚决地摇头,“你觉得我没有给你做自己的自由?你已经站上过巅峰,体验过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感受后,你怎么甘心重新沦回平凡?什么追求自由,你是在畏惧,畏惧我对你超越自己超越新的挑战者的要求,你是失去了斗志,什么为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期许而滑冰,为了最原本的梦想去努力,都是失败者无能的借口和掩饰!” “我可能会选错,会在通往正确答案的路上稍微走错一两个岔路,但至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的人生,我不会再后悔了。”埃文斯用更坚决的语气说道,“就算会后悔,至少我不用在每个深夜无法入睡的夜晚,一次次躺在床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质问自己‘你是谁’了。” 雷普顿看着他眼睛抬高声调说道:“你是谁?我能告诉你答案,何焕能告诉你答案,每个知道你名字的人都能告诉你的答案:你是埃文斯·埃利斯,是奥运冠军世界冠军,是男子单人滑大满贯的首个突破者!但现在,现在你在我眼中,只是一个懦夫。” “那我也是个敢于去做自己的懦夫!”埃文斯仿佛被这个形容激怒,何焕从来没有见过他冲动到眼圈发红的情境,他觉得不能继续任由事态发展,可就在开口前,雷普顿却用眼神阻止了他。 老教练深深吸气,继而闭上眼睛,短促的沉默后,他仿佛恢复了平静,愤怒消失无踪,能从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失望和冷漠。 “叛逆不会让你显得勇敢,你不喜欢我安排的选曲,不喜欢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冠军,这些我都知道,但你不能在既享受这些为你带来成功的枷锁同时,又去鄙夷他们。这也是我真正失望的原因,埃文斯·埃利斯,我曾经相信过你,在你第一次走上冰面还摇摇晃晃的那一刻直到你对我说出要离开俱乐部去追求所谓真正自己的那个瞬间,这期间我都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你,现在,我能给你的只有你或许根本不需要的祝福,你自由了,我们的合作关系到此结束。” 身后的门一开一阖,楼梯间只剩下两个人,那一瞬间何焕以为埃文斯要伸手挽留,要继续妥协,但伸出的手缓缓垂落,门在震动后归于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 埃文斯转身站立,一只手抵住雪白墙面,关节因为用力几乎变得与墙同一个颜色。 何焕听到有很低的声音像阴天滴在水潭里的雨水一般漾荡开来,被并不宽敞的楼梯间撞得仓皇逃窜,进入他耳朵时,话语就像是已经碎了再拼起来的叹息。 “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教练……我没有过……” 就算内心硬如磐石的人听到这样的话语也能感触个中悲辛,何焕上前拍拍埃文斯肩背,看见他对着墙落泪,到嘴边的话却说不口。 埃文斯最敬重雷普顿教练,今天的抗争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离开启蒙恩师的痛苦不是言语能抚慰的悲伤,好像来路和归途被人自己生生扼断,记忆里全部的快活都是审判的枪子,打在心底最柔软最痛的地方。 何焕想,对于埃文斯来说,否定雷普顿教练,仿佛就是否定了过去二十余年的自己,这感觉一定很痛苦。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埃文斯才略有平静,转头对何焕断续说道:“对不起……把你扯进这件事来,弗兰是好意,他不想看到我和教练决裂,但有些事……不是好意就能解决。” “我明白。”何焕赶紧说道,“我不会说的。” “明天还有合乐,我们走吧。”埃文斯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走出这个小小隔间去面对真实的世界。 埃文斯和自己不同,是很注重媒体形象的人,在见识到舆论的厉害后,何焕怕他被人发觉失态后大做文章,思考后说道:“要不然等会儿再走,有好事的记者看到你这个样子……传出去的话会很难听。” “我今天已经把最难听的话都听尽了,已经没有什么再怕的了。”埃文斯虚弱地摇摇头,“谢谢你,比赛重要,我们走吧。” 何焕只能听他的意见跟在旁边向停车场走,两个人虽然并肩,但何焕必须迈步很小才能迁就埃文斯迟缓的步速。 总算到了停车场,但微凉晚风吹来却带不走何焕心中纷繁的思绪,远远看见尹棠在中国队大巴车边的座椅上玩手机,可能是看见了他们,飞快站了起来。 等得不耐烦的尹棠看见何焕和埃文斯慢悠悠朝停车场走过来时一肚子火眼看要发作,但他心思敏锐又眼尖,发觉埃文斯状态不对劲,又注意到那双红的诡异且还留有泪光的眼睛,到嘴边的骂人话立刻咽回去,等两个人走进,他放低语气想装得像平时一样对埃文斯说道:“加拿大大巴已经走了,反正都在一个酒店,要不你顺路坐我们的?” 他平常待人颇为傲气也不大爱主动说话,这样亲切反而一点也不寻常,何焕知道尹棠是好意,虽然察觉到问题,但还是顺着他意思说道:“也对,一起回去吧,明天还有比赛。” -- 第147页 “我想自己走走,谢谢你们。” 埃文斯说完朝停车场的另一个出口走去,他走得很慢,但却很快被黑暗吞没,背影也看不清,只有最后的脚步声还回荡。 “发生什么了?”尹棠等到声音完全消失才敢开口。 大概谁也想不到会见埃文斯这个样子出现,就连尹棠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何焕示意他回去再说,两人登上大巴,宋心愉和胡一鹏正聊得开心,也没注意车外情况,见两个人上车时面色都不太好,以为像之前那样见面又是别扭,顺口调侃道:“差0.09分就让你们的友谊崩溃啦?” 胡教练也笑着说道:“他们俩的友谊可能一直就靠这个维持才对。” 刚才的事情给两个人震动都有点大,教练调侃连尹棠一时都还不上嘴,脑子里还都是埃文斯离去的背影和未落的眼泪,回过神来也只是悻悻嫌弃自己教练一句,“0.09不也是分差,差得少也是差。”然后赶紧躲到最后一排挨着行李缩进座位的阴影。 何焕本来就是不会为了教练的调侃还嘴那种个性,也只是默默捡了个靠窗位置随便坐下。 城市街灯同他一样沉默,灯光回以柔和注视。车窗出现一个若隐若现的白点,这样细小的银色碎屑越来越多,等到沾满车窗后何焕才意识到:下雪了。 回到酒店,何焕简单给尹棠说了发生什么,只是略去很多雷普顿和埃文斯争吵的细节。尹棠听完愣了很久,半晌才问道:“其实我有个问题也想问你。” “你说。” “你想过离开宋教练吗?” “想过。” “什么时候?”何焕的答案出乎他意料,尹棠忍不住朝前倾了一下追问。 何焕不假思索答道:“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宋教练说我要是再在训练时发呆走神就把我挂回摄像机摇臂上练滑行,我还挺害怕的,那天晚上很认真思考要不要和父母说这件事,然后离开教练和俱乐部,但又觉得教练只是嘴上凶,实际未必这么做,现在有时候我还是会在训练时忽然放空发呆,但教练一次也没有挂过我。” “……那时候你多大?” “七岁。” “你听听这是阳间人说得话吗!”尹棠暴怒之下拿起枕头猛砸何焕,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居然还屏息凝神去听何焕的心路历程。 “可这是真的……我真的这样想过……”何焕为自己的认真回答辩解。 但尹棠听进去的时候已经五分钟后了,枕头已经打到鼓包他才扔到一边。 何焕总算得救,他坐下喘了口气后才问:“你这么问是不是因为自己有这样想过?” “我是很正经的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像你!”尹棠瞪他一眼说道。 “我和宋教练没有理念上的冲突,也都互相尊重,出于逻辑和感情,我完全没有理由这样想。”何焕略微思索后答道。 尹棠觉得他的话太没营养,嫌弃一番后才肯说自己的看法:“我只是觉得,当一个人对自己的认知和亲近的人产生矛盾的时候,到底是做自己重要还是做别人心中完美的自己更重要。” “做自己?”何焕愣了一下。 “你难道在冰上扮演各种其他角色这么久,就没想过彻彻底底在冰上做一次自己吗?”尹棠沉下眼帘,倒像是自言自语般在说话,“当你真正做自己的时候得到的掌声和鲜花才是真正献给你的。” “我觉得你不该这样想。”何焕斩钉截铁给出他自己的答案。 “为什么?” “我一时回答不来这个问题,但我觉得,你太钻牛角尖,这问题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反而会平添困惑。”何焕坐到自己床上,“尤其是比赛前想这些更没有意义。” 尹棠轻笑一声,他虽然觉得何焕可能说得对,然而嘴上不愿意承认,只说着要休息了便倒回床上直挺挺躺着。 何焕确实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会怎么做,他一直到凌晨前都睡不着,没有拉严实的窗帘露出雪夜的一角,原本应该漆黑的夜空被积雪照出银色的淡光。 他忽然意识到,就像无端的天气,就算他再怎么担忧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事一定都会发生,而他彻夜不眠也改变不了明天积雪会阻碍他前往赛场的路这件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面对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只能面对,埃文斯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而自己的选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章写着就停不下了,也是4000+字数~今天给大家补了将近三天的更新~希望大家开心!感谢在2020-08-12 17:26:44~2020-08-12 23:3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双面人 2个;假肢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orley在睡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73 这件事给何焕与尹棠两个人的震撼还是很大的, 第二天合乐,都是略黑的眼圈,发肿的眼皮, 原本是两个大眼睛的青春靓仔, 结果都好像一夜之间得了近视眯着眼看人。 何焕来冰场第一件事就是看埃文斯来没来, 他们在同一组合乐,但直到埃文斯自由滑的音乐放完他都没有出现。 事实上直到第二天正式比赛开始前, 何焕才看见埃文斯出现,他看上去已经平静许多,但仍显得疲惫,见到何焕才略微露出笑意, 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 第148页 今天男单自由滑的出场顺序第一个就是埃文斯, 何焕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但也知道选手有时又是要必须克服一切阻碍才能站上冰面。 于是在所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的掌声当中,埃文斯站上冰面,在中央准备比赛开始的瞬间。 《城市之光》电影原声音乐响起的瞬间,何焕也觉得造化弄人, 在这样时刻偏偏又是这样看上去表现滑稽但有有着悲剧内核的配乐,埃文斯想必也是百感交集。 开场动作已经摆好,何焕忽然看到, 埃文斯微微侧头视线去往场边原本该是教练站得位置, 但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唯一负责陪同的加拿大冰协官员只站在距离等分席很近的地方例行公事, 脸上的漠然与置之事外仿佛埃文斯表现的好坏都与他无关。 “怎么样?开始了吗?” 尹棠出于不肯承认的担忧, 换好冰鞋跑来场边偷看埃文斯比赛,何焕还在百感交集,短暂的停顿后音乐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滑卓别林电影配乐的选手这些年大有人在, 但都喜欢以戏谑滑稽的旋律部分作为开场,引逗观众和裁判,然而埃文斯的节目不知是不是出于另辟蹊径的考虑,第一段配乐剪辑就透露出无言的悲伤。繁华又孤独的城市背后,在衰败的小街上行走,踢走路边的石子,绕开挡路的路灯,几个简单动作就描绘出音乐的氛围,埃文斯不亏为冠军选手。 他节目编排中的细节设计一直出众,何焕想,大概都是出自雷普顿的经验老道的手笔,小小的安排彰显出的是游刃有余的感染力,每个丝滑相扣的细节都点到即止,没有过于夸张的刻意,满是老派编舞最自豪的端正分寸。 进入第一个萨霍夫四周时,何焕和尹棠都看出埃文斯的状态不好,多压了两步很影响与音乐的契合,而完成跳跃需要更多蓄力也证明他受昨天的影响之大。 这个萨霍夫四周几乎是勉强成功的,落冰时的深蹲几乎难以维系岌岌可危的肢体平衡,但最终还是站住。 “这情况可不太妙……”尹棠低声说道。 “他是不可能睡好养精蓄锐准备今天的比赛的。”选手之间很容易相互理解彼此的处境,此时何焕就能明白埃文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今日的比赛。 “短节目的成绩在,自由滑的分数真正的意义大概是能给他找回点心态……”眼看埃文斯第二个后外点冰四周跳失误,尹棠的皱眉也展开成一声极低的叹息,“不过现在大概也无所谓了,比赛别受伤要紧。” 何焕同意他的说法,已经没有什么好挽回的了,但却还有长长的未来要面对——要一个人面对。 埃文斯的节目很是精彩,曲调从悲伤到戏谑跳脱,再回到落寞哀戚,两次转折标准得宛如国际滑联对自由滑编排的规章要求,整段节目裁切工整,看得出编排者的能力与倾注的心思。 但他的表现却与短节目一样,失误频频错漏百出,七个规定跳跃只有三个成功,其余不是有瑕疵就是干脆失败,甚至一个二连跳跃丢了后一个连跳,仓促比完分数实在不尽如人意。 何焕和尹棠想得却全都是这段折磨对埃文斯来说总算结束了,这个赛季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完结,他还有很长时间去调整,面对可能未必好的起来的未来。 下一个登场的选手是麦考尔,原本抽到埃文斯后出场的位置总是最凶险,大部分选手都不愿在他拔高裁判与观众的审美和期待后登场,但这次埃文斯身后留下更多的是遗憾和期待,恰好麦考尔这颗新升的朝阳无比符合此时此刻冰面所需要的光热。 何焕要在他之后出场,他本不想看麦考尔的比赛径直去找宋心愉,然而转身时,余光无意瞥见侧手边看台高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何焕愣住了。 “怎么了?”尹棠是最后一个出场,不用急着走,他看何焕忽然站住于是问道。 麦考尔在冰场上站好时,那个人影便蹒跚着离开了,虽然很短暂,然而何焕还是认了出来,“没什么,以为看见了熟人。”他回答还没说完,音乐已经开始,维瓦尔第的《四季》几乎每个选手都极为熟悉,只听第一个小节就对得上完整旋律。 他不由得站住,被冰上发生的一切吸引。 麦考尔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即使是滑“烂大街”的选曲,仍然能发挥他自己的特色是这首曲子留给所有人的印象重新洗牌。 和岁月澄练过的内敛与克制不同,麦考尔表演风格与他闪耀的十九岁别无二致,极尽张扬地炫耀活力的青春,快节奏的《四季:春》第一部 分快板里小提琴都要追着他的步伐才跟得上。 麦考尔滑行技术算是出色,但谈不上何焕与成明赫这般游刃有余的顶尖,他的特点单单是突出快速,复杂程度与二人相较逊色不少。偏偏是这个快很有欺骗性,在节目编排中掩盖复杂性的不足,整个前半段滑行的享受变成纯粹的视觉冲击力,很是强悍霸道,所有人都被快节奏的编排卷入飞驰的旋律。 何焕来不及多看,在麦考尔结束时他就要准备上冰,和尹棠道别后他赶在宋心愉找自己找得发火前出现,两人站在入口出门外等候下一个出场,但门是开着的,外面的尖叫肆无忌惮穿入,他们的视线也能毫无遮挡看清冰上的一起。 这并不算个多好的节目,真正出色的是麦考尔本身。 -- 第149页 何焕想着,不知不觉竟然拿当初的自己和眼前冰上的后起之秀相较起来。 “感觉怎么样?”宋心愉忽然问他。 “在俱乐部都看过许多次,没什么新的感觉。”何焕是绝对不会口头上承认自己所感受到的威胁。 但不必说,带了他是近二十年的教练怎么会不知道,宋心愉看他抿着唇的模样笑了出来,“虽然你们两个风格完全不同,但他的出现就是莫名其妙让人想起你刚刚在冰上出现的时候。” “一点也不像。”何焕斩钉截铁拒绝这样的类比,“我们技术特点完全不同,他跳跃和旋转技术突出,可也没好到一枝独秀的程度,滑行快算不上什么优势,只是编排掩盖衔接不足的劣势,他步法定级不会达到4级,完成分会拉开差距,至于跳跃,教练不是答应我可以用新难度了吗?那我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不会担心输给他。” 宋心愉飞快啧啧两声,挑眉调侃说道:“你看你,我才说一句,你噼里啪啦这么多字,还说不当回事呐?可别和我装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被看出真实想法也不是一次两次,何焕装作镇定的本领多年练就从无闪失,稳健极了。 “盖佐都和我说你经常在训练时走神去看麦考尔练习,眼神就像要把人烧了。” “他胡说,我没有。” “承认一下自己有新对手又不会怎么样。” “他不是我对手,我现在要超越的人只有自己。” 何焕固执起来油盐不进,就算宋心愉拿训练视频当证据,他也只会说自己是在那边飞过来的蚊子,因为嗡嗡嗡的声音太吵影响他听音乐。 宋心愉苦笑,这么多年了,自己的学生在冰上大有精进,人其实也算成熟许多,唯独在嘴硬和固执这件事上就和五岁时没有任何区别,就算把他再吊到摄影机摇臂上他也不会承认。 麦考尔的节目快要结束,和慢-快-慢的常见自由滑编排选曲剪辑不同,他的《四季》用了快-慢-快的选段排列方式,大大提高整个曲目的紧凑感,到结束前正是最激昂的部分,观众早已经起立,为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准备鼓掌。麦考尔也没让他们失望,他起跳时,何焕就知道这个跳跃会像训练时的无数个的跳跃那样就会成功。 他们都是爆发力强的选手,跳阿克谢尔三周跳这个朝前的跳跃当然优势明显远度可观,麦考尔落冰时观众的欢呼吞没了音乐,掌声持续到旋转结束,在幻影旋转的残影消失前,现场已经没人是坐着在欣赏比赛了。 人生第一次世界锦标赛双双CLEAN两套节目,麦考尔几乎是飞快行完四面礼扑到场下马文教练身上,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因为激动颤抖的手都在对方的肩上紧紧扣住。 因为太过于激动,到等分席的时,分数刚好出来,他们来不及坐下就在原地愣住,看着自由滑193.56的得分,再一次紧紧相拥。 “人家第一次世锦赛自由滑得分可比你当年高啊~~~”宋心愉在冰场边,尾音拖得这叫一个长,何焕已经在冰上准备开始比赛,听到这样说却连头都不抬去看一眼麦考尔的得分,慢条斯理扯平衬衫袖口的褶皱。 为了滑歌剧《浮士德》,他又穿上三件套里的衬衫和马甲,领结换成领花,衬衫扣子一直严严实实掩到喉结下面。 “教练。” “嗯?” “我领花歪了没?” 宋心愉还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必胜的宣言,白白为自己成功的激将法激动一番,又只能配合何焕去扶正一下倾斜的领口暗扣,“挺好的,帅。” 何焕点点头,看不出情绪的脸有种大赛前他特有的平静,“那我上场了。” 宋心愉在沉得住气方面是比不过自己学生的,她忍不住开口说道:“都不和你教练我说点豪言壮语吗?意思意思也好啊!” 但何焕已经转身朝冰场中央区滑了,他只是右手高过左肩,在背影上比了个轻描淡写的“OK”手势,仿佛这就胜过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工作有点忙,可能不一定每天更新,但如果更新还是老时间~明天应该会更新~ 放心盒饭这么棒棒,我是不会坑哒! 感谢在2020-08-12 23:36:52~2020-08-16 11:1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angcha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224瓶;假肢商 18瓶;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74 何焕不是第一次滑歌剧, 他气质精致,站在冰场中央就是视线焦点,不需要特意突出任何夸张的造型, 因此开场动作一贯简洁明了, 侧身低头气场就已经足够。 深沉的安静笼罩方才热闹异常的冰面, 四周沉默下来,宋心愉开始了习惯性紧张。 真正的教练要懂得因材施教, 对不同的选手采用不同的方式教学和临场指导,何焕是那种不太需要临场过多提醒技术要领的孩子,他青年组最后一年才有大赛经验,赛场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心智不成熟时留下的阴影或者不愉快记忆, 安抚和调动情绪都大可不必, 他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肯定。 对竞争和胜利的渴望是何焕内心最汹涌的力量,肯定他的坚持就是肯定他的付出与梦想。 -- 第150页 何焕看上去平静从容,但却最吃激将法,宋心愉带他将近二十年再清楚不过, 怎样点到即止恰到好处激发何焕内心始终埋藏的暗潮朝悬崖绝壁猛烈拍去。 尤其还是滑《浮士德》这样的配乐。 歌剧旋律情绪强烈,起始汹涌澎湃,但音乐响过一个小节, 何焕还是静静矗立, 直到强音渐弱, 他才弓出侧步, 双手从身旁至胸前, 再配合后滑推出,像是这虚无一推带动滑行悄无声息的伊始。 这样编排完全有悖常理,强音踩点是每个选手合乐都会注意的点, 何焕的《浮士德》却从轻音开始启动,每个渐弱都压在滑行的变向调刃之上,反而带了诡魅的飘忽,再加上他滑行本就启动快,几步之后就蓄足速度,更像漆黑的幽影在强弱交叠的音符之上深深浅浅漂浮踩踏。 两次压步,进入步法逡巡半场,几个转三连续在冰面串起饱满的半圆,就像之前无数个萨霍夫四周的进入一样,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编排将延续从前时,何焕身体的整个中心却没有下沉在两腿斜分的膝盖之间,而是双腿曲绕交错,重心忽然拔高。 他确实是在往高跳,然而看着的人一颗心却像由高楼跌坠,悬空虚浮完全无所依凭,全场要么是压抑的惊呼,要么干脆有人直接叫出大声响动,听得宋心愉直想闭眼不敢再看。 何焕原本就擅长刃跳,强势的爆发力不需要点冰也能施展,起跳的速度足够时,整个人犹如弹飞,甚至不需要他额外施加任何辅助力量。 就这样,他屏住气息沉住气,甚至仍然在制高点才开始转体,第四周完满结束,刀刃前端锯齿擦起冰面熹微星点冰凌,再是整个细薄刀刃割落嵌入冰层,冰屑像是暴风雨天海水扬起的潮头海沫一样翻飞。 他稳稳地立住了,仿佛被最强有力的重音托起,这是他踩住的第一个重音,也是整段旋律最强调的一组低重音节拍,让整个路普四周不管是视觉还是因为前面轻音踩点鲜明对比下的听觉冲击力无与伦比。 “比他商演跳成的路普四周要漂亮多了……” 刚刚结束比赛的麦考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有人居然会在第一次正式重要比赛使用一个高难度四周时就尝试延时转体,这已经不是勇气可以形容的了,这是疯狂。 马文教练并不惊讶,他拍上麦考尔的肩膀,对满脸难以置信的男孩说道:“何焕是一个你无法想象有多强的对手,你只能亲眼见证才会明白他的强大。” 音乐在这个渲染效果极强的重音后自然而然过度到《浮士德》当中最耳熟能详的进行曲章节,剪辑毫无截断感,就像何焕的滑行一样顺滑流畅。 进行曲旋律坚定强烈、刚健恢宏,周期性反复的偶数拍子切分再组合,旋律仿佛有弹性一般坚韧,可以说是最好滑也是最难滑好的曲式之一。 好滑是因为节奏感强,想要踩住重音不算难事,初学者也可以轻易捕捉旋律的节拍;难是因为就算捕捉到节拍,一味踩点就像是无趣的行军,以同一步调在冰上反复干枯的节奏,全无美感,想要加入动作编排丰富旋律十分困难。 可只要技术足够,这种困难便迎刃而解。 何焕从没被复杂的步法难倒,宋心愉曾经妄图通过增加衔接来降低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的何焕的滑行速度,避免他习惯性抢拍,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因为何焕的适应能力与学习能力是如此之强,他只要掌握一段编排步法,就能用极短的时间熟悉并融会贯通,滑出他自己的速度来。 满当当的步法点在进行曲每个小节每个音符上,跳滑和变刃多,音乐也随之丰富曲折,几乎是在最激昂的旋律当中,何焕用同样的进入方式跳出了所有人熟悉的萨霍夫四周接后外点冰四周跳。 乐感强大的何焕一直被冰迷叫做踩点狂魔,在安利花滑圈以外的人入坑时,一般都会打上#医学奇迹强迫症不治而愈#的tag,虽然是调侃,但也看得出何焕的配乐衔接滑行是非常令人舒适的。从一个跳跃过度到另一个跳跃,七个跳跃之间每处处理都全无生拼硬凑的痕迹。因为歌剧题材特有的叙事性,这种连贯又加深代入感,即使简单的故事也变得动人心魄。 垂老的博士感慨时光匆匆,不惜与魔鬼签订契约出卖灵魂,只为继续回到青春有为的年纪,去施展才华和报复,不辜负自己的野心,寻求活着的终极答案。 何焕滑这样有野心的角色,几乎就是本色演出,但宋心愉还是要他一再克制,尽管他从来都不是“撒狗血”的疯狂表演风格。 “‘收’才是最难做到的,你做到了收,‘放’本身就不再是问题,真正的感染力从来都不是张牙舞爪,恨不得手都伸到坐席上往观众脸上挠出血道子,真正的感染力是去激发在看你节目人的共鸣,就像你奥运会时做得那样,但《浮士德》不太一样,他更需要强烈的收放对比才有直截了当的冲击感,这种冲击就是美本身。” 宋心愉在编舞教学时总能一针见血指出最关键的要诀。不像短节目,何焕要为曲风绞尽脑汁去融入个人的风格,这个自由滑就像为他量身打造,告诉所有人,即使不断变幻风格,何焕也还是曾经的自己。 在第一个定级旋转结束时,慷慨刚健的曲风急转直下,变得阴沉诡诞,带有神秘感的木管乐器低低吹奏着与弦乐相较更迷离的旋律,舒展修长的四肢在定点舞蹈时几乎完全摊开,大开大阖的动作韵律节制,何焕如今的舞蹈功底早就今非昔比,克制的肢体充盈着流畅的动态美,配合低徊的音乐时像是一首作者忘记署名的短诗,韵脚精致但短促,有着恰到好处的美感和转瞬即逝的回味。 -- 第151页 再没有更难的跳跃等在后面,自由滑七个规定跳跃里最后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接路普三周跳顺利降落,观众如潮的掌声和尖叫升起,不知道是意犹未尽还是大大满足,但CLEAN的节目总归是征服了全场。 短暂与配乐失联没影响何焕滑行的频率与节奏,再度听见旋律的指引,他已经准备好最后的圆形定级步法。 还是从前那样的快,快中不乏精致的变化。完全与麦考尔的快不可同日而语。 速度所能展现的力量感在技巧的修饰后不减反增,堪比冰舞的高难捻转后,观众还来不及鼓掌,何焕也不知在滑行这样长的一段距离后哪里来的力量突然变刃俯身,滑了个幅度极大的依柳辛,重音乒乓里,他颠倒身体紧跟的单手拍击冰面声响更大,击飞了本就被他高速滑行摧毁的一小块冰面上纷乱的冰屑。 震撼的流畅与视觉冲击瓦解了许多人在心中或多或少存在的质疑。 何焕从没介意过这种质疑,每当有新的挑战者出现,人们最喜欢的总是更崭新的传奇,什么新王加冕什么改朝换代,变革让人期待是追逐新奇与刺激的本性使然,当年他也是在万众瞩目中夺下戴在埃文斯头上的王冠,当初所有人是怎样为他欢呼,今日他们同样期待麦考尔加冕也都理所应当。 但不同的是,何焕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音乐结束,浮士德迎来慷慨满足的死亡,何焕与开场一样站立结束,不需要任何过多的修饰,音乐尾音早已消失在疯狂的尖叫当中。 欢呼的浪潮响声震动,但很快就被第二波淹没——当207.48的分数出现时。 何焕在奥运会时创下的自由滑最高得分记录是204.2分,如今这个记录再度被他自己刷新,个中意味之多,人人都有自己的解读。至少大家共同的想法是卫冕成功意味着任何新人的冲击仿佛对何焕都不是威胁,这个年轻人来到最高处的宝座就是为了一直统治下去,用最强硬也最让人折服的方式。 走下场时,极其满意的宋心愉对何焕说道:“多一个跳跃难度多一种选择,我又可以给你编排更复杂的节目了!” 但何焕却摇摇头,剧烈的运动急剧消耗他几乎全部体能,喘了几口气后,他才说出连贯的话语:“我跳一次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跳,但我真正想跳的不是路普四周。” “这我当然知道。”宋心愉用拍红的手掌去揉何焕的头发,“我一直都知道,你无论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6 11:13:53~2020-08-18 11:1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假肢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欧阳真洛 20瓶;疯狂的医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75 比赛结束后第二日下午, 官方酒店大堂人满为患。一半是等待选手归来的冰迷,一半是选手与教练以及官员裁判,每多站一会儿, 嘈杂的嗡嗡声都会再往脑子里钻深一点。 何焕给排队的冰迷签完名已经将近傍晚, 几个认识的选手向他祝贺, 有人约他同去吃饭,他礼貌回绝, 在吵闹的地方呆久了是需要靠独处来充能的,社交对于何焕这种“机型”耗电量实在太大。 电梯前还是很多人,看得出来,大部分是媒体, 多年夺冠的经验告诉何焕, 他要是这时走过去一定会被堵住, 宋心愉不许他私下和媒体接触,因为他实在没有接受采访的语言艺术,赛后新闻发布会在劫难逃也就算了,其余暴露他耿直的场合他还是不要自投罗网的好。 于是何焕绕了路。这酒店颇为豪华, 八部电梯分别位于一楼两端对角,另外一面紧邻酒店内的酒吧和商务中心,因此只为住客服务, 十分清净, 只是那里紧邻吸烟区, 拖盖佐的福, 原本一点烟味都难以忍受的何焕如今甚至可以在有人吞云吐雾的冰场训练, 但盖佐不在,能不闻他还是不想多闻,毕竟烟味回去还得闻个够。 果然另一侧电梯前一个人没有, 等待电梯到达的何焕听见一阵夹杂在蓝调音乐里的笑声。 酒吧是半开放式,路过就能看见整个场地错落的座位与琳琅的吧台,笑声是几个坐在靠内侧座位里的选手发出的,除了他们,下午的酒吧几乎没有客人,但吧台前还有个人在单独坐着。 何焕几乎是马上认出道格拉斯·雷普顿的背影,作为这个年纪的老年人,他太魁梧,仍然宽阔的肩膀上银发被灯光晃得耀眼。 电梯到了,何焕站在门口,这几天发生的除了比赛的所有事从他脑海里飞快滚过,即使这样快,他还是错过了电梯,等回过神,电梯又回到上方楼层。 何焕叹气,但没再按一次,而是调转方向走进酒吧。 音乐声渐渐大起来,就在何焕分辨出这是埃文斯曾经滑过的布鲁斯音乐《Give Me One Reason》时,他已走到老教练身边,而老教练也发现了他。 他们短暂的对视后,何焕礼貌点头,“雷普顿教练。” 老教练也点点头算作回应,但却没说话。 他很平静,何焕想,但比平静更显而易见的是衰老和疲惫。 何焕以为自己征得同意可以坐下,不料雷普顿伸开胳膊按住旁边的高脚椅阻止他落座。 “你多大了?”说这话时他并不看过来,而是在喝完杯里最后一点琥珀色的酒液后才慢悠悠转头看向一头雾水的何焕。 -- 第152页 “二十一岁。”何焕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多亏曾经被迫去规劝麦考尔的经历替他普及了北美法律小知识,虽然他们身处欧洲,但雷普顿教练非要确认年龄后才知道他是不是足够法律允许的饮酒年龄。 他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没多久,说这个单词的时候十分有底气。 但雷普顿按在椅子上的手并没有拿开的意思,眼神里没有质疑,他只是默默盯着何焕,仿佛在确认答复的真伪。 有一种冲动促使何焕冲回电梯返回房间拿出护照自证清白,但他忍住了。 “换个地方。”雷普顿站了起来。 何焕只好跟着老教练离开酒吧,他心想自己就算坐下也不会喝酒,人生第一次喝酒后的狼狈形象已经被尹棠笑到现在,爱面子脸皮薄如他,这辈子都不会打算再碰酒精了。 跟在雷普顿身后走出酒店,黄昏的最后的斜照染金老人的银发,他略微有些伛偻,脖子稍有前倾,像是在努力看清面前的道路,只是脚下仍旧快步前行,丝毫没有摇晃。 不知道要跟去哪里的何焕只能边跟着走边胡思乱想。 雷普顿行事作风老派古板,从不讲释放天性快乐自由那套眼下流行的训练方式,几十年前他所坚持的纪律与严肃原则如今仍在被一丝不苟的执行,何焕听马文教练说过这位老教练的事迹,他俱乐部里慕名而来的学员如果有一百人,那一年后往往只剩下十人不到,离开的一半是无法忍受严苛冷漠的训练与身心压力,另一半则是因为违反了雷普顿教练所制定的堪比宪法的俱乐部规章而被开除。 他强硬的个性与说一不二的固执圈内人尽皆知,倨傲与不可一世也经常是人们的谈资,何焕作为亲身受害者当然了解,但如今他想到的却都是那天埃文斯与雷普顿决裂时,两个人的痛苦与挣扎。 然后他就后悔了。 雷普顿确实带他到了个他的年龄绝对可以毋庸置疑走进的店面——一家冰淇淋连锁店。 四周都是刚放学的小孩子,叽叽喳喳,比刚才的酒店大厅还要吵闹嘈杂,到处都是缤纷的手绘,老教练给他点了个大份粉红色莓果味儿冰淇淋球,上面琳满同样鲜艳红色的草莓果酱和闪烁的荧光色糖果碎屑,只要稍加观察就能看出来,店里小孩子的桌上大多是他的同款冰淇淋,看来是畅销口味,只是父母为他们买的都是精致的小份,也正是如此,许多小孩子都朝何焕与他的超大份冰淇淋投来单纯又热烈的艳羡目光。 这里的作为显然是为家长和孩子准备的,双人桌一大一小一高一低,雷普顿当然坐在又高又宽的椅子上,何焕即使用力坐直,也还是矮他一头需要仰视。 为什么这老头觉得他的年纪只能来这种地方啊…… 何焕叹气。 “要是找我就为了叹气,我还不用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同情。”雷普顿说道,“但你是来替埃文说好话的,我说得对吗?” “他不需要我说好话。”何焕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要是你认定他无可救药,我说什么也没用。” “这么说来你还挺了解我?” “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何焕以为雷普顿会嘲笑自己的说辞,然而老人只是叹气似的笑笑,好像他刚说了个不好笑的笑话,“看来我看错你的事实不止一个,你看起来不大像是会关心别人的孩子。” 选手的职业生涯太短暂了,一次波折可能命运就走上不同岔路,要是在以前,何焕对旁人的人生未必这么上心,但自从知道盖佐的悲剧后,他的心态也有所转变。 他能做的也始终有限,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你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什么?” 他话到嘴边,却被雷普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这问题奇怪,没头没尾,何焕半天才给出自己的答案,“去刷牙。” “真幸运,而我要在清醒后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雷普顿看着何焕的眼睛,“我每天清晨必须花费这个时间来质问自己:我是不是有能力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肩负着这些年轻人的梦想,让他们真正实现自己的追求和价值?我做到了吗?做得如何?我今天要怎么样才能挺胸抬头走进俱乐部,继续为他们指出前进的方向?” “教练和老师这样的职业,看样子受人尊敬和爱戴,但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战战兢兢和如履薄冰,是一次次自省和诘问。别人的遗憾只是自己的损失,但我们的遗憾里埋葬着年轻人的青春,我们是世界上最输不起的那些人。”“不信去问问你的教练,问问她在发现你这么一个绝世天才时,比兴奋和期待更多的心情是什么?是焦虑。她手握世上最稀有的原石,碰一下都要小心翼翼,更别提亲手打磨切割,要怎么样才能让你绽放光彩对她来说比当年自己渴望光芒闪耀都要更不安和忐忑,她一定和我一样,有过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和压抑的清晨。” 何焕没从这方面想过,一时愣住,许久都没说话。 “孩子,”雷普顿忽然换了一种带着些许悲伤和慨叹的语气说话,“你或许是个天生的选手和运动员,但却不像个能当教练的料,埃文也是一样,所以你们永远不会明白。” “人和人之间是无法互相理解的。”何焕的想法依然很坚定,“就算你们想法不同,但至少曾经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而且成功过,共同走过的路比共同的想法在我看来要重要的多。” -- 第153页 “你说得也许是对的,但我现在仍然为埃文感到失望和生气,即使我能这样平静坐在这里和你讲话,我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去平息内心的愤懑,原谅一个老人很难接受人与人之间痛苦隔阂的真相吧。” 他们的对话被来要签名的小孩子打断,那个孩子站着还没何焕坐在矮脚凳上高,眼睛湿漉漉闪闪亮亮,是好看的深蓝色,他双手捧着图画本和蜡笔来签名,说了一大串何焕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何焕很难用蜡笔签名,好在雷普顿递来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才避免他弄断孩子的画笔。等到小孩激动地跑回去找父母炫耀战利品,何焕将钢笔递还给雷普顿,方才的话题被打断,他也知道不该再继续了。 “你留下吧。”老人比在冰场旁时显得要慈祥的多,“当做我的道歉礼物,我欠你一个道歉。” “道歉?” 雷普顿微微颔首,“在你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的时候,我对你的评价充满了偏见,你已经证明我的大错特错,我很抱歉,对不起。” 何焕在短暂的错愕后恢复沉静,也露出释然的笑容,“雷普顿教练,我是个非常记仇的人,小心眼,有点招人烦。” “你是不打算原谅我,对吗?这是我应得的,你不必为此歉疚。” “不,我想说得是,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接受了道歉,一定会很郑重回应,但刚才我没有,不是因为我没有原谅你,而是因为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原谅你了。” “很早以前?”雷普顿敏锐抓住这句话里的重点,“为什么?” “因为埃文已经替你向我道过谦了,因为他说得诚恳,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底,也就不再对教练你心存芥蒂,埃文他真的很尊敬您,或者说……”何焕扶起一个差点撞到他的莽撞小孩,抬头重新凝视雷普顿满是震惊的双眼,“或者说你对他来说的重要程度远远超乎想象,他不该受这样的折磨,您也是。” 何焕说完颇有礼貌地起身道别,“再见,雷普顿教练。”说完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恢复更新啦! 之前很忙,从一个城市搬家到另一个城市,文章也因为忙和需要一点沉淀搁置了,现在回来继续,给等待的大家说声抱歉~谢谢还一直支持的伙伴~感谢在2020-08-18 11:10:43~2020-10-22 03:1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墨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吹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情的按爪胖头鱼 80瓶;叶芷柔 79瓶;余生太长 50瓶;木木子楚 40瓶;worley在睡觉 5瓶;西妮莉雅 4瓶;璃城、你猜 3瓶;慢慢法学路、蟹蟹蟹蟹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76 都灵机场。 回国的选手大多选择表演滑结束的第二天启程。到处能看到穿着带各国国旗冲锋衣的选手教练, 打瞌睡和购物是他们此时热情最高涨的运动。何焕手机里也存着长长一个列表,是妈妈统计的亲友代购清单,用安德里安的话说, 何焕穿梭在各个免税店时的形象和平常的“cool guy”完全不符, 但竟然还别有一番邻家弟弟的踏实感。 尹棠就没有这种烦恼了, 他家亲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招惹他,买完父母需要的东西就缩进椅子里约会二次元纸片人老婆, 埃文出现时,他正对着屏幕傻乐。 特别不爱笑的尹棠嘿嘿傻笑吓到埃文,他冷静片刻才开口,“你好, 请问看见何焕了吗?” “他啊, 在购物呢, 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尹棠板起脸又和平常一样,“你找他有事儿?” “想和他道个谢。” 尹棠往旁边挪出一个人的位置,“那你得等了,按照我的经验, 不到飞机起飞前他买不完那么多东西。” 埃文看了眼时间,最终决定等待,登机的广播重复过两次, 何焕才出现在他们面前。 “才买完?” “其实早就买完了, 但顺便给人指路耽误了点时间。” 何焕朝旁边让出一步, 之前站在他斜后方与排队登机人□□错的身影顿时显现。 尹棠愣住后缓缓看向因为震惊而睁大眼睛的埃文。 雷普顿教练的出现太过出人意料, 只有何焕很平静站在旁边, 慢悠悠背上背包,递给尹棠他的随身行李。 “教练……” 老教练的头发看起来仿佛在这几天里变得更白,或者他们本身就是这样的银光灼灼, 只是因为教练从来坚毅的面庞而看不出年老体衰的羸弱。他缓慢点头,接受埃文斯的问候,“我是来找你的。” 这句话让埃文惶惑不安的眼神顿时重新获得光彩。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怕他们再打起来?在机场?”尹棠凑近何焕低声问道。 “不会的。”何焕仍旧自顾自收拾背包,“他们在道别。” 来往准备登机的人群里有来报道世锦赛后回国的各国体育记者,因为之前雷普顿教练发表的声明,确认他与埃文斯的教练关系中止引发许多猜测,这对模范师徒看上去就像决裂,猜测一刻也没停止,也有人声称看见两人激烈争吵,还有人说见到何焕与雷普顿老教练同行,因此相信何焕想要改投师门到雷普顿名下训练,但埃文斯不愿与竞争者在同一屋檐下训练引发冲突,最终酿成分道扬镳的结果。 -- 第154页 在他们看到埃文斯和雷普顿教练后,偷偷拿出手机的动作几乎毫不掩饰,想要捕捉可能是花样滑冰近两年来最大的换帅新闻。 “我为前两天的话道歉。”雷普顿老教练看来还是对道歉本身并不擅长,但他足够真诚,“我不该那样说你,你是我的孩子,我应该相信你改变的决心和能力,事实上,我的话也让自己痛心,希望你能原谅。” “是我的错。”埃文斯陷入没有责怪雷普顿的意思,他快被自责的感觉溺毙,如今终于能喘口气了,“但是教练,我……” “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认真思考了你的话,或许属于我和我认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老教练释然地笑了笑,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拘谨,走进埃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你想做的事吧。” 埃文斯比震惊更多的是悲伤,他仍旧为自己的选择而痛苦,但他也知道必须坚持,“没有教练是不会有今天的我,我真的从来没有背叛教练的意思,只是我太需要一次证明和改变。” 雷普顿笑了,“就是现在,就像我从前说地那样,开始的时刻永远不会太晚。” 半个小时后,飞机起飞前尹棠才恋恋不舍准备关掉手机,却忽然停住,碰了碰坐在一旁的何焕的肩膀,“这帮人手脚够快的。” “你说谁?” “记者呗。” 手机递到何焕面前,屏幕上是一张在刚才拍得照片,机场人头攒动,雷普顿教练拍着埃文斯的肩膀,两个人对视的笑容与平常师徒之间的互动并无区别。 何焕笑了笑,“这不是很好吗?”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愿意管别人的事情,以前的你巴不得离各种麻烦远远的。”尹棠关掉手机,语气里调侃多余问询。 “那是误解。”何焕不以为忤,“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实在没有说服力。”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事不至于让人和人的误会到这种地步。” 尹棠说道:“其实人和人是很难相互理解的,如果是我们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未必能处理好,只能说人是太复杂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自己世界的国王。” “你好中二。”何焕拿学到的新词调侃尹棠,果然对方怒不可遏瞪他一眼,拉上眼罩调头睡觉。 一路平安抵达,机场媒体多如牛毛,恨不得直接在这里召开新闻发布会。 因为何焕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卫冕世界冠军,这是他的前任冠军埃文斯未能做到的壮举,因此何焕的归途备受瞩目,在花样滑冰这个不确定性如此多的项目里能保持长时间高水平的竞技状态实在太过难得,人人都惊讶于他的强大和平静,这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兼容的个性与品质,但在何焕身上,仿佛夺冠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因此回来时并没任何满载而归的快活兴奋甚至满足,就像出差一趟,只有跨时区的淡淡疲倦让他真实如同凡人。 但这种疲惫也很快消失。第二天清晨前往俱乐部训练时,何焕又是精神状态饱满轻松地推开大门,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办法上冰训练,冰刀需要重新打磨,磨刀师傅上午会来俱乐部,他已经打算好用体能和形体训练填充整天的时间。 路过冰场时,扫冰车已经结束工作,零星工作人员穿插走过,但站在围挡外有个熟悉的人影令何焕停下脚步后,又快步走上去,他的语气和步伐都显得格外轻快。 “师兄,你回来了。” 成明赫朝他一笑,“回来了,不过今天不是来训练的。” 何焕询问了他父亲的病况,得知手术后已经好转也稍微放下心,之前去韩国的比赛,成明赫的父母对何焕都很热情,这样快活开朗的夫妻确实是会教养出师兄这样朝气十足的孩子,他们一家人的个性都很相似,何焕虽然不是同类型的人,却很喜欢暂住师兄家中时体会到的轻松氛围。 “今天上午磨刀的徐师傅会来,你的刀也一起磨了吧。”快一个赛季空置,冰刀重新上冰都需要重新打磨。 成明赫却摇了摇头。 何焕以为师兄已经准备为回到冰场开始训练,但成明赫却站在场外双手支撑厚垫围挡,望着冰面不知在想什么。 “我看了你的比赛,”他忽然说道,“真的很厉害,有那么一瞬间我也以为你会输,但我太傻了,你怎么会输啊!” 何焕觉得师兄不大对劲,他虽然在笑着说话,可眼神里却有清晰的悲伤,“师兄,发生什么了吗?”他问,“你刚才说不是来训练的,那是为了什么?” “我打算退役了。” 何焕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静静看着师兄,像等待后续的理由,但事实上,他只是震惊的说不出话。 以成明赫对何焕的了解,他似乎早就知道师弟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他转身靠着场边围挡,缓缓低下了头,“师弟,你拿了一个又一个冠军,你是为什么继续站在冰上、继续一往无前的滑下去呢?”他问道。 何焕仍然处于出人意料回答的震撼当中,他飞快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就像他一贯的目标明确且清晰,但他并不想马上回答,因为最需要一个答案的人是他自己。 “师兄是为什么要退役的?因为想多陪陪家人吗?”这是何焕能想到的最合理的答案了。 “是其中一个原因,这段时间我陪在父母身边,让我感觉自己活得很踏实。”成明赫说道,“但我当然没有厌倦滑冰,我还是喜欢在冰上的感觉,不过,我好像已经获得了想要的满足。” -- 第155页 “满足?”这个词对何焕来说太陌生了。 “满足才是真正阻止我前进脚步的元凶。”成明赫说道:“在上次奥运会结束之后,我已经感觉到了,好像我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在至高舞台展示自己的机会,而我得到了也做到了自己的所求,你知道人生在这一刻觉得活得真值得那种感觉吗?就是形容当时的我,所以,我想我可能是时候去开启下一段人生的挑战了,去寻找下个想让我得到满足与幸福的瞬间。” 听完成明赫的话,何焕忽然想到在飞机上尹棠的那句话。 其实,人和人是很难相互理解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我明白。”他说谎总是很平静,让人看不出来内心真正的想法,“我等你的好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2 03:15:18~2020-10-28 20:1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蟹蟹蟹蟹蟹、橘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亓 20瓶;风流囧斋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77 成明赫宣布退役轰动冰坛, 急流勇退的先例并不少见,只是以他被冰迷和赞助商偏爱的程度,大部分人为名利都乐意再坚持坚持, 唯独成明赫是真正从巅峰去迈向了新的人生。 在他离去后, 冰坛的一整个赛季并不太平。 先是安德里安宣布退出分站赛, 又因伤缺席了接下来全部国际赛事; 埃文斯早在赛季前就宣布自己需要调整状态因此整个赛季不会参加任何比赛,他和雷普顿教练分道扬镳的新闻几乎占据一整年的讨论热点, 但事实上两个人接受采访时都表示分别是一种考验也是机会,也是职业选手对待职业生涯必须要有的职业精神; 尹棠为了即将到来的奥运赛季提前了手术计划,他的伤势不能再拖延,跟腱旧伤发作时根本无法上冰, 但好在手术成功, 听说康复训练也有条不紊; 因此整个一年, 冰上都只有何焕与麦考尔在做真正的较量。 麦考尔拉近了与何焕分数的距离,却仍然无法超越他的地位。何焕再次蝉联世锦赛冠军,只是身边都是年轻选手,原来的老面孔一个不见, 他居高临下戴上金牌时环顾四周,觉得好像赢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赢到。 但奥运赛季,众将回归, 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对何焕来说, 这个奥运赛季的开始便不够顺利。 有些选手已经陆续公开了自己的选曲和节目风格, 但何焕奥运赛季前最重要的编舞却被意外耽搁。 谢英蓉刚好在一月末住院, 老人一旦上年纪便最怕跌伤, 正是雪后路滑的时候,人行横道上为了避让拐弯打滑的公交车,七八个人都纷纷摔倒, 谢教练右腿骨折,虽然其他地方没有大碍,但也只得在医院卧床静养。 谢教练没有子女,原本雇佣了专业护工,但也不知道在哪听过很多护工不尽心传闻的宋心愉仍然不放心,总是自己值夜照看,她天性要强,俱乐部的工作当然不肯撂下,人也总是很疲惫。谢教练出意外,何焕和朱绯也不愿只是偶尔探望,更想多为恩师做些什么,亲力亲为轮换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出力不少。 但事实上,宋心愉为何焕选得曲子已经被他拒绝,即使此时谢教练身体健康他也未必开始编舞。 宋心愉为此很是生气着急,从前何焕是很听话的,如今却心思越来越深,想得也比从前多,这样对选曲未必是好处,有些曲子也不是斟酌得越久选出来的越适合。这道理何焕何尝不懂?只是他自己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医院病房内总是很安静,何焕反而很享受在病房陪床的时间。 他削苹果的手很稳,苹果皮薄薄一层几乎能透过午后的阳光,再加上他低着头极为专注,削到一半皮都没断。 “听你的教练说,你还没选好奥运赛季的曲子。”谢英蓉忽然问道,“我们给你挑得你似乎不大喜欢。” “嗯。”何焕没有抬头,手也没停,“但喜欢的还没想好。” “是想好了还没确认,还是根本没想。” “区别不大。”何焕不想承认是前者,仿佛犹豫和怀疑会让自己难堪,恰好这时苹果削好,他把切成均匀小块的果实递到谢教练面前,“我再想想。”他说道。 谢英蓉似乎明白他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只是点了点头。 下午朱绯风风火火赶来,周末中午堵车严重,她叫得车足足迟了一个小时才抵达医院,何焕一直守着等待换班,训练也迟到,但他倒不怎么着急,反正到冰场前半个小时,盖佐也得翻来覆去催他快想新选曲。 这是他少有的迟疑,连何焕自己有时都纳闷为什么,一直明晰的内心也有踌躇的片刻,但这片刻恰好停顿在最奔忙的周期伊始,有点令他无所适从。 “对了,小焕!”朱绯忽然叫住已经推开病房门的何焕,“下周我要开始编舞了,宋教练说不让我再来,还说你也不用来了,好好想想选曲的事儿。” “我在想了。”何焕背起包头也不抬。 他认真说话回答人时明明没有半点漫不经心敷衍的意思,但就是轻飘飘好像根本没听进去。朱绯早知道他这样子是不愿多说的意思,又碍于是宋心愉的任务,不得不又接上一句:“你小心教练,她还在气头上!” -- 第156页 可她说出这话时何焕已经走远了。 住院部来往人多,电梯走走停停,何焕本来在找包里的耳机,无意抬头看见正打开的电梯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电梯门这时缓缓关上,何焕伸手制止迈步出去,却一个熟人也没看到,电梯里的人问傻站在门口的他还下不下去,何焕摆摆手,背对着的关闭的电梯门,朝楼层内走去。 这层楼不是病房,是有许多理疗室的康复科与氧舱室,比楼上探病往来频繁的楼层安静许多。 尹棠挣扎在一个类似双杠的康复器械之间,腰部固定的带扣闪闪发光。可以看得出来,仅仅是双腿直立就已经让他足够痛苦,但康复师仍然牵引他用之前做完手术的腿发力,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左一句加油右一句发力,方才何焕见到的胡教练就在他们边上,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反反复复。 如果单纯是憋气发力的艰难尹棠的脸不会如此苍白,汗珠顺着他小巧的下颚尖滑落湿透白T恤大半个圆领与脊背,有那么一瞬间,何焕以为他要摔倒了,牵引安全带剧烈晃动,但最终尹棠还是站着,用和他在冰上难以比拟的无法想象的缓慢速度抵达训练终点。 连康复师都仿佛如释重负,深吸一口气,何焕听见他说道:“太不容易了,你是我见过恢复最快最能忍耐的病人了,休息一下吧,肌肉和创口始终保持紧绷也无益于康复,在松弛和紧张之间频繁切换能更好恢复机能。” “也没你们说得那么吓人。”尹棠早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话像是从他牙缝里一点点滴漏出来,没有半分力气,然而却要强得不行。 “快坐下吧你!”胡教练拉他休息,康复师也笑了,何焕还没找到机会主动出声,身后忽然响起严厉的女声。 “这是康复中心,康复疗程是不能旁观的,闲杂人等不能在这里久留,探病也不行,您赶快离开吧!” 一个护士发现何焕,说话毫不客气,屋内三人都看过来,何焕被质问的语气和讶异的目光夹在门口,一时进退维谷。 “小何啊!护士长护士长,没事,是我们队里的小孩子,我叫他来帮忙带点小尹的东西跑个腿,不是外人。”胡教练反应最快,替何焕解了围。 护士长打量几眼何焕,又看了看胡教练,严厉的面孔不为所动:“全中国人恨不得都认识他,你说他是你队里的孩子,我怎么不知道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奥运冠军何焕什么时候进国家队啦?康复中心的规矩就是这样,谁来探视也不行,宇宙冠军都不行,不许打扰病人的治疗和休息。”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何焕向后走一步,撤出护士长的警戒范围。 这时,忽然尹棠开口了:“我们本来是要在外面见面的,但我实在走不动了,等我歇好了就出去。” “那就只能一会儿。”护士长又叮嘱一次才离开。 胡教练似乎对何焕的无意出现很是开心,招呼康复师去看尹棠昨天照得新片子,就留下两个年轻人屋内屋外对望。 “干嘛?还要我朝你走过去?”尹棠坐在原地瞪他。 何焕脱掉鞋子走上地毯,无声走到尹棠对面席地而坐,“我知道你动了手术,但不知道这么严重。” “卸我条腿参加残奥你才能用眼睛看得出轻重。”尹棠快连嫌弃何焕的力气都没了,一句话要喘好几次才说完整,“今年可能我要错过分站赛了。” 何焕愣了愣,说道:“还有大半年时间,都不一定恢复好吗?我之前有听教练说过,说你手术很成功。” “手术倒是成功,但恢复原有训练水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反正等呗,奥运会肯定能赶得上,就是不知道状态怎么样。” 尹棠语气轻描淡写,但何焕知道以他素来争强好胜的脾性,心里指不定有多焦躁无助,只是在自己面前绝对不会表现罢了。作为选手,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用,最好的回答只有一个。 “好,那我奥运会等你。” 尹棠看着何焕半天没说话,再开口又是疾言厉色的平常语气:“别整这煽情的,我叫你来是有事!” “什么事?” “本来我今年休赛期有个在韩国的商演,当时没想到会动手术就答应了,但现在去不成了,那边倒也不为难我,只是想找个代替的,我想你应该可以,要是没问题,我就告诉他们,就是不知道奥运赛季前你愿不愿意东奔西跑。”尹棠掏出手机,“听说你师兄还是客串嘉宾兼演出编舞,你要是去的话,还能见一面叙叙旧,去不?” 何焕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听到师兄,便没开口,想了想说道:“我要回去问一下宋教练。” “行。”尹棠干脆爽快收起手机,“想好了和我说一声,但别下午打电话,我要复健。” 何焕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可又想不好该说什么鼓励尹棠,他回想自己艰难时刻别人是怎么说的,但他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人生最孤独的地方,必须独自面对命运的考验和苦难。 最后他只是说:“那你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同样作为运动员,尹棠心领神会,他听腻了那些无聊的鼓励和皮肉不痒的同情,反而是何焕的云淡风轻泰然相处最让他舒服,于是破天荒还算开心地点点头当做回应,甚至还挥了挥手告别。 -- 第157页 回到俱乐部,何焕第一时间就去找宋心愉说了尹棠关于商演的推荐。 “韩国的商演?去呗,刚好你师兄前两天和我聊天说想你了,你去散散心,说不定能给你点思路,找到自己想滑什么。”宋心愉算是对待商演比较保守的教练,越是关键赛季她越不愿意手下多多演出影响训练的紧凑安排,然而何焕情况特殊,眼下不如给他点自由空间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办,都好过在训练场干耗着没半点进展。 “等谢老师出院我再考虑。”何焕虽然有些心动,却不想这个时候扔下忙碌的教练还有师姐先抽身,他也并不放心谢老师。 宋心愉笑了,他知道何焕这样说已经是想好要去,她自己也暗中松了口气,或许这个时候,能帮何焕走出困境的,只有成明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还有一章!不要停下来啊!!!! 第78章 .78 何焕有阵子没来韩国比赛和商演了。 亚洲花样滑冰选手参加国际赛事, 往往免不了中日韩来回跑,这两年他去日本和本土作战的机会多,再来自己曾经一鸣惊人的故地时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 时隔八年, 再在江陵机场外看见接机的成明赫, 恍惚昨日重现, 何焕一瞬间以为时空回溯,好像他刚下飞机正要参加人生中第一次国际赛事, 教练不放心,让未曾谋面的师兄来机场迎接和安排住宿,连冬日渐暖的风都拂过似曾相识的轻柔。 “行李这么少啊?我还以为你能多玩几天。” 成明赫大大咧咧注意不到何焕短暂的停滞,三步两步蹿过来拿过行李掀开车尾箱, 动作一气呵成, 和他轻快的语气别无二致。 “嗯。”何焕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车上成明赫的嘴还是不肯闲着, 能和师兄再见面,何焕当然是开心的,听他说自己近况好得不能再好,父母身体也都在一点点恢复, 何焕也觉得如今的师兄和当初他滑冰时一样快乐。 有些人永远知道如何享受人生,在重要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对于何焕来说,奥运会就是这个重要的时刻, 但如何去选, 他还不知道。 江陵滑冰场和初战时几乎没变, 只是为了商演安装了大屏幕遮挡住短边一侧座位区, 其余场景依稀如旧, 成明赫还没踏进场地就开始感慨:“好像都是昨天似的,咱们和这里都没怎么变。” “我长个了。”在身高的问题上,何焕总是寸土不让。 像刚认识时差不多, 成明赫只是笑着拍两下他肩膀。“听教练说你遇到点选曲方面的困难?”他拍完问道。 “谈不上困难,只是还没拿定主意。” “有时候和别人倾诉一下烦恼和困惑一点都不会影响你强大的自我意识本身。” “有时候烦恼和困难是必须一个人去面对的。” 仿佛早就知道师弟会这样说,成明赫也不着急气恼,一面递刀套给出冰场上陆的晚辈,一面语气轻快地抬眼朝何焕笑:“那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等年轻晚辈道谢走远后才继续说,“我要是猜中了你为什么还选不出要滑得曲子,你就得听我一句劝。” 何焕也不回应,就只是站在原地看他等他说完。 “你这是典型的大赛前焦虑。” “我没什么好焦虑的。”何焕说谎时眼神都不带晃一晃,比语气还坚定,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我是卫冕冠军,是他们来挑战我,我有什么好焦虑的。” “因为每个人在奥运赛季前都跨越自己必须面对的障碍和困难,你知道他们在接受了考验后都更上一个台阶,但你自己没有,你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别说摔倒了,连个磕碰都少有,你是不是在焦虑这个?就是觉得别人翻越高山跨过激流来挑战你,但你一直稳稳坐着,院门都没出过?” 成明赫笑得自信,尤其看何焕也不嘴硬只是站着一言不发,他更相信自己说对了,但他总是会在说话前想好下句话怎么接上的人,戳穿师弟密不透风的自尊和矜傲也不是目的,他拍了拍何焕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你就焦虑了?我说师弟啊,你是不知道当年我们同一个冰场训练的时候,大家看你训练才叫焦虑。” “我训练很认真的。”何焕总觉得自己在训练时足够认真专注,对技术要点和新节目掌握也够快,没什么让人看了着急的地方,“学得也算快。”他又补充道,或许是刚被戳穿隐藏很好的念头,他急于找回场子才这样少有的接自己的话。 成明赫对他的会错意哭笑不得。“就是因为这个啊……编排的时候,大家都是刚学了新节目,一下午转过头,你已经能滑得有模有样了。平常时候新的动作编排,新的执行内容,你哪次不是第一个学会第一个掌握还立刻做到最好的?你说别人看了焦虑不焦虑?” 何焕好像第一次能理解人是会因为旁人的事情而干扰自身判断的冷静一样,缓慢点头,他显然不喜欢自己当前的状态,或许最需要改变的可能只是目前的自己而已。 “所以你看,从别人身上找原因是找不到的,你得从自己身上找那个你想突破的点,那个你……怎么说呢?觉得自己最让自己不爽的地方?”成明赫说道。 “师兄你是为了这个才退役找答案的吗?” 成明赫面对何焕突如其来的反问只是笑笑,“我的答案就是想看看我是只需要滑冰还是只要任何能站在舞台上的表演都可以带给自己快乐,我尝试过了,发现果然自己是个没救的人来疯,至于在冰上和其他地方可能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但那种收获瞩目和认可的快乐都是一样的。” -- 第158页 听罢何焕许久没有说话,成明赫被工作人员叫走询问晚上冰演的细节安排,他一个人靠在挡板前,看着白得晃眼的冰面。 “但我,就只是很想赢。” 何焕低声说道。 夜晚,冰演高朋满座,听说场外黄牛高价票也是一票难求。 何焕上下半场各表演一套节目,都是压轴。上半场给他垫场的节目里有对刚从少年组升至青年组的双胞胎姐弟,听成明赫说两个孩子很有天赋,在自己手下编排了节目,滑得是男单女单,两个孩子在音乐方面的造诣很令人刮目相看,尤其姐姐小提琴拉得好,所以这次表演滑编排时两人组合表演的节目前半段是弟弟吹长笛姐姐表演,后半段换了姐姐站在场中用小提琴为弟弟伴奏。 这节目编排巧妙,两个孩子又把才艺展示得淋漓尽致,观众喜欢得不行,甚至姐姐盛情难却返场又来了一段独奏加上弟弟的跳跃和接续布,何焕当时在做准备没有看到,滑完中场休息时看回放才注意到。 等到整场冰演结束,姐弟两个来找何焕要签名,一定是因为作为忠实粉丝的他们熟读了关于何焕的所有采访和消息,两人知道何焕小时候是有学过小提琴的,因此坚持要他在自己的小提琴上签名。 “不如在冰鞋上签吧……”何焕看到小提琴就打心眼里发憷。 “都签,都签!”弟弟哪肯错过这个机会。 这是一把上好的小提琴,学过琴的人稍微一握就能感觉出来,何焕握着琴身,好像肌肉记忆都被唤醒了,脑子里除了自己当年拉出的不成调的曲子还有邻居在极端烦躁情绪下敲击暖气管表达抗议的声音。 何焕发愣的时候,姐姐忽然说道:“前辈你以前也学过小提琴,你有什么想滑的小提琴曲子吗?” “我没有想滑的,只有不想滑的。”何焕实话实说。 老牌记者都总是被他的话回答噎到说不出话,更何况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姐弟俩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还是姐姐不死心,继续追问:“可之前的采访明明说你学过很久的小提琴……至少应该很喜欢才会坚持的吧?就像滑冰?” “我并不讨厌小提琴,是它讨厌我。”何焕坦率说道,“我的小提琴技艺很差,不如你。” “我不信!”已经是何焕死忠粉丝的小女孩满眼都是滤镜,怎么都不愿意相信何焕自己仿佛自谦的说辞。 何焕不擅长说服别人,他手里正拿着小提琴,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借用一下,得到同意后架起在脖子与肩膀之间,肌肉记忆让他的动作依然专业标准,可当琴弓接触琴弦,音色在摩擦间流现,在场原本各忙各的工作人员和其他表演选手全都吓得看了过来。 勉强能听出曲调的旋律里根本没有什么音乐的美感可言,僵硬的音符在正确的指法下像被迫从琴内挤压出来的哀嚎和求饶。 在尝到当年何焕家邻居所感受到被支配的恐惧后,姐弟两个终于相信自己的偶像不是在虚伪的自谦,他是真的不擅长这个。 还回去签好字的小提琴,何焕原本觉得告诉别人自己不擅长什么是件很难的事,但莫名其妙,最后他却倒好像松了口气。 “怪不得……”姐姐接过小提琴时若有所思说道,“怪不得前辈你从来不滑小提琴的伴奏……原来超出能力范畴的事果然所有人都是做不到的吗……” 何焕忽然愣住了。 他真的做不到吗? 他的能力范畴到底真的就是这样了吗? 姐姐以为自己一时失言正要道歉,却没想到忽然何焕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然后又同样飞快地抱了下自己的弟弟。 他们呆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偶像带着一种他们从没见过的灿烂笑容飞快离开。 两天后商演全部场次结束,和比赛一样,在结束后需要主要参演者参加主办方邀请的新闻发布会。但与比赛也不大相同,这个新闻发布会氛围相对轻松,记者的问题也更五花八门。 可因为何焕的选曲依旧是个谜,所有的记者都把关注点放在了他身上,原本成明赫就知道师弟不爱被人问这些,又不想师弟总是心直口快得罪记者,打算自己找点轻松话题,谁料还是有人点名何焕回答关于选曲的事。 “你的其他竞争者都已经陆续公布选曲,目前看来都是很有野心和竞争力的曲目,也都很有意义和话题性,但你的选曲还是在保密中吗?” 成明赫嘴已经张开准备好搪塞的言辞,不料何焕比他先一步开口。 “短节目确实没有敲定,但自由滑的曲目已经有了。” 成明赫愣住了。 场面从安静变为嘈杂再变回屏息期待的宁静,记者赶忙追问:“是什么?” 何焕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道:“《梁祝小提琴协奏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2-14 22:57:06~2021-03-28 20: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毛、雪落时节好 10瓶;fallendown 5瓶;253957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79 何焕在宋心愉办公室门口站了十分钟才鼓起勇气敲门。 “请进。” 隔着门听不出教练情绪好坏, 何焕为自己的战战兢兢深感无奈,但出于对自己所作所为并不后悔而产生的内疚,他还是决定以道歉作为开场白来平息教练的怒火。 -- 第159页 自从他在韩国商演的新闻发布会后擅自宣布了本赛季自由滑曲目, 铺天盖地的报道纷散在网络, 俱乐部外堵满了想要采访的媒体, 社交网络到处都是相关讨论。毕竟是奥运赛季,毕竟是卫冕冠军, 人们的目光聚焦在何焕的选曲上顺理成章。 何焕已经习惯这种无形的压力,或者说关注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压力,可他之所以在教练门前徘徊还是因为选曲的问题。 问题出在这个曲目是他自己决定的,根本没有和教练沟通过。 可想而知宋心愉的暴怒形态有多可怕。 他在滑冰这件事上只听宋心愉的话, 启蒙教练带至成名, 教练为他操过得心他都知道, 这次自己的行为已经很是出格,可能自打从小跟着教练训练以来也算是头一条错事。 不知宋心愉会怎么生气。 何焕走进办公室,戴着耳机的宋心愉不知在桌上用笔划拉什么,头也不抬:“回来了?” “教练, 我回来了。” 宋心愉抬眼看他时眉目里没有蕴含半点怒气,平静的像是每天训练后的日常交流反馈,这让何焕把快到嘴边的道歉重新含回, 规矩站好, 别说坐下, 连座位都不敢瞥一眼。 “去看过谢老师了?” “去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何焕就是去探望仍然在医院卧床的谢英蓉, 只不过谢老师重病当中还不知道这些消息, 他也没有提及。 “嗯。”宋心愉抬了抬头,“我看我不到谢教练的年纪,就得被你气到栽在医院床上起不来。” 宋心愉个性外露坦率, 有种快步舞般直截了当的爽快利落,说话也不肯拖泥带水,只是听不出生气,平静极了。 “教练,对不起,我不该私自公开选曲。”何焕停顿一下,“还是没有和您商量过的选曲。”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曲子吗?我和你谢教练当时给你选出来的时候,你就差以死明志绝对不滑了,我人坐在北京,听你在韩国的采访,人都傻了,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宋心愉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迷惑。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何焕,但消息传到她耳中时,震惊是多于生气的。 何焕说:“我一直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次我想试试不喜欢的东西我能不能做到最好。” “在奥运赛季?” “在奥运赛季。”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卫冕冠军,全世界都在盯着你的位置,所有要和你走上一块冰场的人,每个都以打败你为目标。” 何焕点头,“教练你说过,冠军就是要有能力成为众矢之的,决不能在挑战者面前怯懦。” “可是……”宋心愉没想到自己从前教小何焕的话被他用到说服自己上面来,“可是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取得成功,为什么一定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能因为除了赢,我还想赢得漂亮一点。” 何焕一向有超出年龄的成熟感,但说这话时,眼中清澈的天真却像个小孩子,纯粹又干净。 宋心愉一时无话可说。 “教练对不起。”何焕见她许久没有回答,低下头,再补一句道歉。 “你真的觉得,赢了自己比赢了对手更重要吗?”宋心愉并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 何焕并不否认:“我已经向别人证明过自己了。现在我也需要向自己证明一下自己。” “今年你的对手并不好对付,你不能太自负了。” “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所突破才做好挑战我的准备,我也不能让他们和自己失望。” 宋心愉苦笑摇头,“你真的……太自负了。” “教练,如果你早就知道我是这样的学生,还会带我吗?” 何焕除了技术上的问题外,其实很少有疑问,但这次,他坦率得让宋心愉猝不及防。 是啊,如果早知道这小子的脾性毛病,自己不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就像他一样。 “真是烦人!肯定不带了!”宋心愉一拍桌子,“快gun回家收拾收拾,这几天先跟盖佐练别来烦我,新节目我编完再说,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何焕笑时如释重负,宋心愉又好笑又好气,直摆手赶他离开,但等何焕真的离开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那种孩子大了不好带的愤懑却也变成一股自己从前当运动员的时候才有的劲头。 宋心愉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编出一套真正配得上何焕的卫冕冠军节目。 明明准备兴师问罪的她此时却有点摩拳擦掌的意思,立刻打开电脑调出尘封许久的选曲文件夹,戴上耳机听了起来。 何焕进办公室见宋心愉前低眉顺眼,出来时却步履轻快,少了固执己见带来的愧疚,最后那点犹疑都化成了踌躇满志。 他刚出走廊拐进训练场,就看见盖佐人在禁烟的地方抽烟。 早场训练的学员没到,中央空调开得极大,顶着排风口刺骨的冷风,盖佐只穿短袖训练T恤,从容又熟练得飞快吞云吐雾。 因为被何焕屡次孜孜不倦提醒不许在训练场抽烟,盖佐只被允许没有学员的时候在角落里对着排风口快速解决烟瘾,最开始他还不停嫌弃,后来竟然也慢慢习惯,即使这样,每次被何焕看见还是会被提醒,不能在训练场地吸烟,见一次提醒一次,可以说和他在比赛时的顽强如出一辙。 -- 第160页 但这次,何焕却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把刚刚按灭烟蒂的烟灰缸顺手倒掉。 盖佐倒是不大习惯,似笑非笑说道:“你是谁?原来的那个臭小子呢?” 听出戏谑的何焕并不生气,他平静极了:“我这两天明白了一件事。” “哦?说来听听。”盖佐又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问道。 “有些习惯和毛病是没必要改的。”何焕说完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已经和世界和解了般的好心情朝他笑笑,“教练,我回家收拾一下行礼,上午就来体能训练。”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下一脸茫然错愕的盖佐站在原地。 返回家中,何焕从床底取出尘封已久的小提琴。 这琴虽说不算极贵,但也是当年父母从一位德高望重的音乐学院器乐教授手中买来的名牌旧琴,旧琴容易上手,不那么挑人。 然而此琴被幼年何焕拙劣的琴技折磨,仿佛早已经伤痕累累,响声也变得喑哑,又沉寂多年遍布灰尘,显得颓丧可怜。 他演奏的肌肉记忆还在,擦净打好松香,简单校弦,比出极其规范的姿势,奇怪的是,许多谱子随着动作就出现在脑海中,根本不需要努力回忆,手指之间就能准确压住琴弦的音韵,拉出准确的音调……组成诡异的节奏。 试了试,何焕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宝刀未老,居然还找出了点当年刚学乐器挫败前的兴奋和期待,简单收拾收拾变拎着小提琴告别父母,返回俱乐部训练。 他走之后,住在他家隔壁的、与他父母在同一所大学执教多年的朋友和同事小心翼翼敲响他们家的门,仿佛陷入什么极其恐惧的回忆当中,战战兢兢地询问:“那个……小焕不是已经该滑冰还拿了那个什么全满贯吗?怎么又想不开练琴了啊……” 父母也只能苦笑,像从前一样道歉赔罪,只说他找找灵感。然而到底发生了什么,终究他们也不知道。 “你小提琴到底拉得有多差?为什么非要放弃不可?” 训练场边,陆陆续续来的学员都已经开始慢跑和陆地训练,一时人逐渐多了起来。看何焕带来了不是训练装备以外的东西,盖佐很是好奇发问,他虽然不会主动夸何焕乐感一流世所罕见,音准节奏与艺术见解相得益彰,但心中不解始终萦绕。宋心愉告诉过他何焕不喜欢小提琴的原因是因为当年学琴考级失败又被老师劝退,可一个乐感如此出色的人,再差能差到哪里去? 何焕并没回避这个问题说道:“确实不怎么样。” “比你滑冰呢?” “天壤之别。” 盖佐觉得很神奇,说道:“那我就更好奇了。” 何焕一副你是自己找死的表情,也不再多话和谦虚,只是架好小提琴在肩上一侧,琴弓搭好,稍微用力,来回两次,整座喧嚣的冰场安静了下来,俱乐部场馆内回荡着琴弦声嘶力竭的呼救声。 “宋教练俱乐部改屠宰场了吗?” 陪朱绯师姐推着刚刚出院坐在轮椅上的谢英蓉,尹棠刚走进场馆就忙不迭堵住耳朵发出灵魂的问题。 但朱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她耳膜都跟着抽筋;谢英蓉原本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这个旋律眉头紧紧皱起来,缓缓睁眼。 “这是在干什么?”她轻轻问一句,与其说是提问不如说是嫌弃,但破碎的旋律里,勉勉强强她还是听出挣扎的断续中还有点最后残存的规律在,原来是《梁祝》里的已经支离破碎的一小段。 看到何焕闭着眼睛完全不顾周围人目光依旧继续演奏,而他面前的盖佐已经露出正在被谋杀般的表情,谢英蓉蹙眉叹气。 “这就是咱们的天才冰上小吟游诗人吗?老天看来还是公平的。”她摇摇头,碰了碰站在一边的朱绯,“叫你师弟停下来,他小提琴拉《梁祝》成这样我不管,要是他敢滑成这样,这轮椅等我好了就给他用。” 作者有话要说:  奥运会到了,我灵感来了感谢在2021-03-28 20:15:37~2021-07-27 02:0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pt 10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80 拯救在场所有人耳朵的, 是眼疾手快夺下何焕手里琴弓的盖佐。 他不耐烦朝自己肩上轻敲琴弓,对四周摆手驱赶围观的学生和工作人员回去继续练习和工作。 “就是这样。”何焕坦然极了,好像刚才的噪音是小提琴自己扯着琴弦演奏出来的一样。 “我反对你自由滑选《梁祝》, 听到了吗?我不同意。”盖佐说道。 何焕正要开口, 视线越过盖佐却看见尹棠推着轮椅上的谢老师正朝这边走来。 “想不到你还身怀绝技。”朱绯腿脚和口吃一样爽俐, 先一步拍上何焕的肩膀。 “谢老师。”何焕第一时间朝谢英蓉问好,规规矩矩站得笔直, 低头颔首一丝不苟,再和相熟的朱绯师姐微微一笑打招呼,最后才和脸上仍旧未退掉方才震撼的尹棠对上视线。尹棠的出现也引起训练馆不小骚动,他本就是人气选手, 抛开世界赛屡创佳绩的缘由, 单是独特的表演风格和无数优质成套节目就足够让他收获众多粉丝, 尤其在国内,他的冰迷数量与何焕可谓不分上下。专注滑冰再加上还是个纯粹宅男,他几乎不曾出现在国家队训练基地以外的地方,今天能在俱乐部场地看见这位中国男单双子星之一, 简直就是奇遇。 -- 第161页 手机的快门响动很快被冰场内外渐渐由小骚动变得嘈杂的人声淹没,最后还是几位助理教练敦促学员、家长各回各位,场面才重回冷静。 何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尹棠, 按照国家队的规矩, 这时候他们都在半封闭集训才对。 “师姐, 我去给宋教练送教练让我带的东西了, 你们聊。”尹棠并不对何焕的小提琴演奏发表任何意见, 丢下一句对朱绯说的话,飞快消失在走向办公区的走廊门口。 朱绯拿胳膊肘戳戳何焕:“别理他,他自从让你看见受伤的事可别扭着呢, 估计是不想你问他伤的事情。” “他伤好了么?” “哪有那么快,没呢,就因为这件事还在和教练怄气,都好几天不怎么说话了。” “怄气?”何焕是了解尹棠脾气的,但他对自己的教练胡一鹏很是尊重,不大可能闹这种矛盾。 朱绯无奈摆手说道:“奥运赛季前惯例是全队要去美国集训的,但胡教练想让尹棠留在国内以伤势治疗为重,毕竟咱们集训的强度你是知道的,尹棠说什么都不答应,爷俩为这事吵了一架,今天刚好谢教练出院,他也去复健,我带他来透透气。” “我是来找你们教练的。”谢英蓉精神状态比之前住院时已好了太多,虽然说不上完全恢复往日神采,但说话气力很足,面色也格外红润。 “胡教练也让我带点礼物来,不过半路被小尹抢走了。”朱绯接着说道。 盖佐并不能听懂他们在说中文,他还沉浸在自己明明在冰上乐感出众的学生怎么是个音痴的迷惑里。 朱绯悄悄凑近何焕低声说道:“盖佐教练太帅了……要是能和他滑一次冰舞,我真是……职业生涯无憾了!” 连一向严肃的谢英蓉听到后都点点头:“我看过他的节目,可惜你宋教练和你都没有这样好的舞伴。” 盖佐似乎意识到他们的话题变为自己,只是苦于听不懂中文,于是只能看向何焕,何焕倒很直接,想也不想便用英语说:“我师姐说……” 还好朱绯及时捂住他嘴,恶狠狠低语:“少女的心事不可以随便说出来的!” 何焕不懂师姐为什么想和盖佐滑一次冰还不让说,只能保持缄默,倒是谢英蓉被两个孩子逗笑,轻轻摇头,随后大方有礼地朝盖佐伸出手,用流利的英文说道:“我是宋心愉的教练谢英蓉,和我不成器的学生共事辛苦你了。” 盖佐刚握住谢教练的手,身后便响起高跟鞋踩着地面轻快干脆的节拍。 “我才是真正辛苦的那个!” 宋心愉身后跟着尹棠,两人一前一后到这边来。 她站到何焕旁边,为了让盖佐能听懂,也继续用英语说道:“盖佐你和我教练也算认识了,总之这个休赛季我请谢教练来也是有原因的,一会儿我们开个会,你先不用管今天何焕的训练了。” 说完,宋心愉转向何焕吩咐道:“你带小尹转转咱们俱乐部,喊你再来。” 三个教练说完便离开了,盖佐走前把小提琴还给了何焕,朱绯要抓紧时间去把满页的签证换本新的,免得下个月出国来不及用,训练馆一角转眼就剩下何焕和尹棠。 “我不用到处看。”尹棠直接就在旁边留给家长的椅子上坐下,“你真的打算用《梁祝》?我听师姐说,宋教练气坏了。” 何焕点头:“已经确定了,我不会改了。” “你教教我,怎么才能说服教练?”尹棠也不知道是真的请教还是无奈之语,说完靠在椅背上,手指沮丧地敲着椅背。 “我没说服宋教练。”何焕觉得在去美国集训这件事上,可能尹棠没有办法像自己一样先斩后奏。“没有办法给你建议。” 尹棠眼角眉梢的烦闷根本不需要隐藏,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一定心事满怀。 何焕不会安慰人,但难得尹棠居然没有嫌弃自己小提琴拉成这个鬼样子,可见对方真的心绪糟糕,于是出于同是运动员的理解,他也过去挨着坐下。 “你的选曲定了吗?” “还没,你的自由滑是《梁祝》,短节目呢?” 话题转移到选曲后,果然尹棠也重新坐直。 “自由滑我自己一意孤行,短节目怎么选肯定只能听教练的了。但我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想滑的曲子。” “我想滑得曲子可太多了,要是因为这次的伤……”尹棠的话像是被自己蹙眉打断,戛然而止,他没再说下去,但何焕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然而出于一个从没受过大伤的选手,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总之,这次集训我是一定不会缺席。”尹棠忽然站起来,“你也得去美国,到时候再想短节目选曲现编排怕是时间都来不及。” 何焕愣了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要跟国家队一起去美国集训,顿时心中被两种情绪裹挟,不知是喜多一点,还是忧多一点。 喜的是根据上次集训的经验,美国许多集训基地都是商业运营,无论是健康管理还是伤病预防,都有专业医生和营养师为运动员服务,最重要的是综合的性质使得整个基地拥有完备的训练设施,因此,各个项目高水平选手在此汇集,特别是奥运会前的准备期,大量选手涌入,整个集训基地的备战氛围都令人无不振奋。但何焕也不是没有顾虑,他选曲确定得太晚,其他选手想必已经编排完毕开始磨合音乐,然而他还得从头编排学起,一个月时间想必是没办法带着最佳合乐状态前往美国,说不定还得到美国编排没完成的部分。宋教练是一定会跟着自己去的,但是盖佐因为记录在案的禁药事件,他不常去太多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甚至平常几乎都不怎么陪自己等分,让他去集训基地太强人所难。更别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的谢教练。 -- 第162页 最后直到朱绯办完手续回来,三位教练的会也没开完,而何焕和尹棠各自的困扰也并没有解决。 回去的路上,朱绯一边走一边对尹棠说着自己的不解:“盒饭这次选曲犹豫这么久才确定,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备战时间的安排,要知道去美国人员的名额有限,肯定不如在国内他的教练团队更完善。” “他不是犹豫不决,是因为要逼着自己往上一步,但又找不到匹配自己心境的曲子来滑。”尹棠不假思索说道。 “什么意思?” “他的竞争对手,包括我,人人都有在奥运赛季必须克服的困难,克服困难对于运动员来说就代表一个全新的自我去挑战他,他如果还没有任何提升,那就只能算是坐以待毙,以他的个性肯定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所以这个选曲才拖了这样久,直到他真的找到想要迈过的台阶才是。”尹棠顿了顿,又说道:“我也是今天听了他拉小提琴这个样子,才大概猜到为什么以前盒饭从来不滑小提琴的曲子,为什么又在这次一定要滑。” “那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找困难去克服啊!”朱绯也是选手,她当然也知道瓶颈的感觉,但仍然不能理解。 “他不是找到了么。”尹棠意味深长看着师姐,“他找到了,就证明挑战一直都存在,总能发现问题再自我突破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送走尹棠和朱绯,何焕已经决定不去想那么多,尽力做到自己能做得最好才是他目前必须面对的事情。当有人找到他,告知宋心愉叫他到办公室一趟后,何焕反而比之前更笃定。 他在推门而入前甚至想好了如果三个教练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自作主张的自由滑选曲,那他也必须据理力争,为自己的挑战抗争到底。 但等在门后的不是言厉色正的命令或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而是三个教练面色平静中掩饰不住的得意和飞扬。 “自由滑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宋心愉率先开口,她笑得何焕心里没底,然而第一句话却他的疑虑,“《梁祝》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你自己要吃苦头,谁也拦不住。不过短节目你也说过,让我来选曲你毫无怨言,是这样的吧?” 只要能滑想滑的曲子,何焕就放下心了,他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可以听从教练的安排。 然而他想不到,当自己的短节目选曲从教练口中说出事,他平生第一次自己质疑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吗? “你的短节目选曲是《电闪雷鸣波尔卡》,这一定会成为你这辈子滑得最辛苦也是最快的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7 02:06:42~2021-10-02 05:3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是只二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光片羽、xpt 10瓶;宿火 5瓶;changchang 4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81 首都国际机场。 上午十点几乎可以说是机场最忙碌的时间, 人群在交错后奔向不同的目的地——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要是宋心愉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在等航班时安静坐在远处,注视往来旅人的异同, 敏锐的感官总是能给她触发新鲜感悟, 用她的话说, 编舞也是艺术家,有时候需要捕捉到生活里微小的心绪波动, 用来自人类的情感再去感动观众。 但要是心情不好,周围的人群就变成了炒栗子锅里的砂砾,什么艺术不艺术的,宋心愉爆栗似的脾气一点就着。 比如此时此刻。 了解宋教练个性的人这时候都是不敢上去搭话的, 眼见她一遍遍拿起手机, 按下同一个号码, 又在响了无数声之后抱臂,脸色再沉一分,连胡教练都不打算上前安抚。 “这么大的事情都能迟到……”尹棠说出来的字句像是抱怨,可转头他也拿着手机又按一次相同号码, 然而与宋教练的结果并没不同,仍旧无人接听。这时他的表情就和朱绯差不多,没了之前的嫌弃, 更多是努力掩藏的担忧。 距离去美国集训的航班起飞还有不到四十分钟, 何焕仍旧没到, 这已经比约定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 出关和安检都要花去时间, 再不来真的要赶不上飞机了。 “不然你们先去过关,我一个人等这臭小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能耽误国家队其他人的行程, 宋心愉压着心里的担忧和怒气转头对胡一鹏说道。 胡一鹏犹豫片刻,他也担心何焕这孩子,然而一大队人等他领着登机,权衡后他背起包拉出随身没托运的旅行箱杆,朝宋心愉点点头:“那好,我们先走了,孩子到了你先别急,总之登机到了美国后再教训也不迟。” 宋心愉颔首,目送大家消失在国际出关通道,她的焦虑溢于言表。 只剩下前来送机的盖佐站在她身边,两人一直盯着手机看时间,足有五分钟没有说话。 “我们认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迟到过。”盖佐忽然开口,不忘补充一句,“从来没有一次。” “我带他的日子比你久,别说这些年,打小时候起,他准时得和强迫症一样,我担心会不会……” 她的话戛然而止。 “教练!” 穿透人群跌跌撞撞,这样狼狈的何焕,宋心愉和盖佐还是第一次见到。 -- 第163页 他好像一直以来个性都比同龄人成熟且持重,从不毛躁轻浮,更别提风风火火大喊大叫,然而此时拖着行李箱满头大汗跑到他们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焕如假包换。 宋心愉顿时心疼得不行,哪还有刚才赌咒见到他非得臭骂一顿的心思,连忙接过何焕斜挂在肩上的包摞在自己行李箱顶,拿出纸巾给他擦掉快滑进眼睛里的汗珠。 “护照和机票都带了吗?”时间紧迫,盖佐只捡最重要的问题问,他已经抓住何焕的拉杆箱:“快去拿登机牌托运行李!” 三个人健步如飞,最终还好赶上停止托运的时间死线,但留给登机的时间也寥寥无几,拿上护照和登机牌,三人马上要在国际航站楼入关前话别。只是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多说什么,盖佐这时才把行李和背包递还何焕,摆手示意告别,可就在他刚刚转身,忽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教练,我明白你不想去美国的原因。” 盖佐愣住,重新调头看向说话的何焕。 他因为从车上下来就开始狂奔一路,直到这时才稍微歇息站定,说话气息不匀,轻重交错之间少了平常语速一致的沉静内敛,多了许多真挚。 原本作为卫冕冠军何焕最重要的教练组成员之一,盖佐在这次集训中想拿到一席之地并不难,然而是他自己主动拒绝了。之前就有媒体报道过,作为有不良记录“前科”的退役选手,成为教练的盖佐如今因为何焕的备受瞩目似乎又回到风口浪尖,总有人旧事重提,表示对“劣迹”选手如今执教会否给运动员带来不良影响担忧,在这个月,飞行药检按照惯例单独来检查过何焕一次,其实这只是惯例,在奥运年,飞行药检的频繁程度本就增加,尤其是针对过往成绩闪耀的选手,偶尔抽查再平常不过,作为运动员,哪个国家哪个项目基本都有遇到过相似情形,这也影响不到训练,只是偏偏舆论喜欢小题大做,拿盖佐的过去和何焕被飞行药检两件事并在一起说,显得好像有什么关联,因而传十传百,杞人忧天的冰迷和大赛党也有点动摇,即使见多识广的其他观众再怎么科普也无济于事。 “不要耽误时间在这件事上面,快跟你教练上飞机。”盖佐好像只有表现出非常的不耐烦,才能掩饰此时被即将被揭示心中五味陈杂的不安。 何焕却不肯动,只是摇头:“我明白的,你不想因为自己过去的名声拖累我,不过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在意,你要是忙完了想开了就过来,奥运赛季前我很需要你。”他说完才跟上宋心愉的脚步消失在人群之中,飞快的语速来不及给盖佐任何回答的时间。 何焕不知道盖佐会怎么想,但这话他必须要亲口说出来,盖佐拒绝一起去集训,无非是为自己的这次奥运会着想,他们个性不和,说话三句里两句都是别扭,但何焕感激他的举动和考量,只是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 宋心愉来不及多说,终于在机场广播播报两次他们的名字后赶上最后时刻登机。 松下一口气,走进客梯,她才用与其说是薄责不如说是担心的语气问道:“怎么会迟到了?” “早晨训练结束后在休息室小睡了一会儿,没听见手机闹钟。”何焕也对迟到显得格外介怀和惭愧,“教练对不起。” 宋心愉愣住了。 她没想到何焕今天早晨还去自己例行训练,更没想到他仍旧严守训练要求,定量完成,与其说是认真,不如说有些偏执。 自从两个选曲确定后,回想过去这一个月,不管是自己还是眼前的爱徒,都经历了无比艰辛甚至几乎可以说是折磨的一段时光,编排与合乐几乎耗尽所有人心力,特别是何焕,为了契合自己完全不擅长的曲风,每次尝试都竭尽全力。 但他从来没有表示过退缩。 有时宋心愉自己也纳闷,是不是对他要求太严格太不近人情了?但她内心无比清晰的认知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有所必要:何焕要卫冕的可能是冬奥会上最困难的一块金牌,虎视眈眈的挑战者人人都在试图战胜和克服自己的挑战与不足,那么何焕也必须做到。 他没有选择。 宋心愉拍拍他肩膀,也不多说,也不再责怪,示意他赶紧去自己座位上坐好。 两人前后落座,因为机票由国家队统一订购,整个队伍的位置都靠近,相互熟悉的队员教练都对这次特殊集训的美国之行满怀憧憬,各个兴奋期待,靠低声聊天谈话来发泄无处释放的愉悦,而何焕疲态尽显,倒进座椅,沉重的眼皮就紧紧闭上,飞快进入睡眠状态。他真的是太累了,昨天训练结束后观看训练录像复盘,再到家已经将近十二点,他想着要飞十余个小时,到时足够补眠,又是九点才到机场集合。往常训练时间是早六点开始,不如先去练两个小时体能,然后从俱乐部出发到机场更近,时间也更宽裕。 谁知道,他昨天晚上太累,手机没有充电,早晨的时候训练结束略微闭眼,太累太困,手机没电才睡过头,只是做错事时说什么都像是在敷衍和推诿,他也不和宋心愉过多解释,毕竟他真的错得离谱,教练即使严苛批评惩罚也是情理之中。 何焕闭上眼正睡着沉缓,之前却没注意到在他座位边上靠窗的位置是一块恨不得从头盖到脚的珊瑚绒毯子。 听到起飞前的安全广播,毯子才动了动,摇晃着脱落一半,露出打着呵气的尹棠。 -- 第164页 宋心愉接到何焕后第一世界给胡一鹏打去电话,他们刚刚等级,手机还没关,于是大家都放下心来,尹棠昨夜和自己较劲,多加练了两个小时,回宿舍时不多不少十二点整,澡都没洗倒头就睡,还是早晨匆匆冲了个凉洗掉一身汗味,到机场时发梢仍旧滴着水珠。知道何焕赶上飞机,他便拿出毯子盖好休息,然而他觉轻眠浅,稍有点动静就会醒,醒了看见何焕就坐在自己旁边。 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两个人还是青年组选手初次较量的那场比赛,两个人也是在大巴上挨着坐,如今已经是各自的第二个奥运周期了,再这样坐下来再没有之前初相识的局促和尴尬。 “一把年纪,还不让人省心……” 前排,空姐正在逐一检查乘客的安全带是否已经在起飞前扣牢,并确认其他事宜。 尹棠看了眼睡熟的何焕,发出一声也不知是轻哼还是叹气的动静,低头帮他系好闭眼前忘记系上的安全带,又拿了件外套给何焕简单盖好。 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停住了。 何焕侧头脸贴着椅背,匆忙套上的运动服敞开露出里面训练时穿得淡灰色短袖T恤,T恤的领口因为歪头斜靠的惯性扯向一旁,露出他裹满肌肉束带的脖颈到锁骨肩胛。 作为甚少有伤病的运动员,何焕实在让每个选手都有点嫉妒他在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与比赛节奏下能保持如此良好的身体状态。 然而新赛季编排节目的这个月,似乎他吃了很多苦头。 大概是这次何焕的节目中加了前所未有的上肢动作与飞快的节奏频率,才让他一直健康的肩臂肌肉暴露疲惫与伤痛,不得不特殊处理。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节目能把这家伙折腾成这样。 尹棠忍不住去想。 钻回自己毛绒柔软的毯子里,他没有马上重新入眠,飞机滑行、起飞,窗外的蓝透照进舷窗,堆叠的云层渐渐淹没城市和土地,他们存在的时间与空间,都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向未知的目的地翱翔冲刺。 这也许是他们在整个赛季前,最安逸的片刻时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日更还开心嘛~ 第82章 .82 美国科罗拉多泉奥运训练中心位于中西部, 平均海拔1800米,是举世闻名的高原训练基地,以设施、专业人员、各项综合条件完备著称, 不过最出名的还是严苛的高原训练环境。科罗拉多州坐落在落基山脉东麓, 飞机降落在州首府丹佛市前, 舷窗外所见皆是白雪覆盖的山峰分割澄澈蓝天。 飞机早些时候降落在洛杉矶,中国队一队人马由此入境再搭乘转机, 十几个小时舟车劳顿,即使第一次出国集训的小队员也都被疲惫消磨干净了兴奋期待,缩进椅子或睡或打呵欠,要知道从丹佛到训练中心所在的科罗拉多泉市, 他们还得坐车前往, 又是一路颠簸, 想想都浑身骨头疼。 降落后,何焕才被尹棠摇醒,他从北京睡到洛杉矶,再从洛杉矶睡到丹佛, 过海关时恨不得眼睛都是闭着的,迷迷糊糊站起来机械一般拿下行李,跟着队伍末尾走下飞机搭乘摆渡车。 宋心愉行事风风火火, 但也有细心一面, 她询问何焕有没有被空调吹得难受, 需不需要等一会儿再去室外, 何焕缓慢摇头, 其实他根本没听清教练的话,脑子里一团混沌,仍旧没有摆脱疲倦和困意。 取好各自的行李与需要额外登记检查的冰刀冰鞋, 一行人才浩浩荡荡踏入接机大厅。 人声顿时四面八方围堵至面前,胡一鹏和宋心愉都没想到来接机的人会这样多。一时间媒体蜂拥而至,都想采访国家队主教练胡一鹏,宋心愉便主动去看看大巴是否准时抵达约定地点,安排其他事宜,暂时离开。 接机的除了闻风而来的记者,还有几个熟悉面孔。 马文教练带着埃文斯·埃利斯和麦考尔·兰迪特纳站得十分靠后,虽然他们早就被敏锐的记者们发现并抓住采访一番,但此时的主角是新到的中国队,他们难得清静片刻,还好来得记者不像奥运会那样里三层外三层,胡教练很快看到老朋友,只是在接受采访,只能笑着点头示意,马文教练也摆摆手让他先采访完再叙旧不必担心。 他们也是一周前才抵达科泉基地开始奥运前的集训,胡教练和马文教练一直有联系,这次来美国集训也希望更多交流共同进步,因此两个人约好抵达后的接机时间和后续先开个小会研究一下近期安排,只是不知道媒体从哪得来的消息,只怕上车时间是要有所耽搁了。 埃文斯先看见了就站在自己教练身边的尹棠,他们也算熟悉的老对手,眼神交汇,互相点头算作问候。 “何焕在哪?他不是说会来的吗?”麦考尔看了一圈都没见到何焕,于是问道。 “可能还在拿行李。”埃文斯说道。 可是十分钟过去,两个人还是没看见何焕人影。 这时胡教练的采访也已经结束了,记者们开始询问尹棠问题,他虽然不爱说话,脾气也不算友善,但毕竟是目前国家队的大师兄,礼貌得体这点做得分毫不差,胡一鹏在旁边看自己得意门生的眼神是满意得不能更满意,听他说一句便点一下头,也是尹棠表达流畅准确,一口好听标准的英语半点不露怯。 然而埃文斯眼尖,他看得尹棠回答问题前朝后拍了拍,似乎抖了一下肩膀,而后有个黑影便歪歪斜斜,被他曾见过的中国冰舞女选手名字叫朱绯的姑娘接住。好像是谁刚才一直靠在他后背上打瞌睡? -- 第165页 半晌,那个影子才慢慢站直,仔细看去,不是何焕又是谁。 麦考尔也看清了,但他不敢相信,平常连训练的T恤都一丝不苟分毫不乱,以严谨专注著称的何焕,怎么变得不修边幅邋遢到他差点没认出来? 埃文斯也懵住,仔细瞩目,的确是何焕没错,可他头发长了,几乎盖住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没时间打理再加上飞机上睡太久压得变形,发梢翘起像荒原上野蛮疯长的杂草,衣服也像从运动服里随便抓出一件套上,褶皱明显不说,还掩盖不住里面潦草的T恤。他看上去没精打采,困极了,倦怠得连站直都困难。和平常自己所认识的何焕完完全全不同,眼前这个人,说是几个月不出家门只打游戏的游戏宅差不多,颓废又萎靡,那有半点奥运卫冕冠军的气势和寻常严整平静到几乎无懈可击的清俊。 怎么半年多不见,何焕变成了这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何焕是感觉到疼痛才清醒的。 他只觉得胳膊被人掐了一下,睁眼看见的是朱绯的瞪视,再接着就是闪光灯和递到面前的专业收音设备。 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 他的大脑从死机当中重启,但好像卡在一半,运转不灵。 胡一鹏一看,坏了,宋心愉不在,她基本上很少让何焕单独应对记者,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接受采访极其耿直,这时候他睡得迷迷糊糊说不定还没彻底清醒,要是说了什么胡话可怎么办? 他正想打圆场,希望话题回到这次集训身上,然而何焕可是万众瞩目的冰上王者,一旦记者发现他也在,再怎么样都不肯放过。 即使他们已经在何焕身上吃过很多亏了。 “新公布的选曲我们已经知道了,听说《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是你自己选的,是这样吗?” “嗯。” “……” 有人接上继续追问:“选择这首曲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 “有。” “是什么?” “就很想滑。” “……” “关于短节目选曲,很少有人用圆舞曲当节目配乐,《电闪雷鸣》这个波尔卡节奏那么快,你试过编排后感觉如何?” “累。” “……就这个感受吗?” “特别累。” “……和自由滑编排相比呢?” “都累。” “哪个更难更值得期待一些?” 何焕认真思考半晌,好像大脑终于彻底重启完毕开始正常运转,斟酌措辞许久,然后才回答。 “我不知道。” 这样的优质回答,让接机大厅沉默无声归于难得的安静。 “新节目参赛前,其实我们选手也不知道实战效果和分数与观众的反馈。”尹棠见自己教练已经额头冒汗,心领神会,心底虽然无语崩溃,但面容沉着笑容得体,恰如其分接过话题说道:“我们确实不知道哪个节目会更满足大家的期待,不过我们都会尽力将节目打磨完美,做到最好的发挥,剩下的就交给裁判和观众去评判和欣赏了。” 胡一鹏长出一口气。 “他明明挺会说话的,怎么就不好好跟记者沟通一下。”麦考尔参赛时间短,哪见过几次何焕回答记者问题的名场面,刚才的一幕实在震撼他大赛经验不够丰富的心灵。想到之前来劝说自己回到冰上训练时,何焕的机敏强势和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他简直无法确认眼前这个刚刚回答过记者问题的和当初那个何焕是不是同一个人。 埃文斯是了解何焕的,他只是无奈笑笑,替这位老朋友解释:“其实他是真的很认真的在回答记者的提问,好吧……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觉得,每个问题他说得也都是实话,从不敷衍扯谎,只是在采访时再多加修辞的话对他这个人来说是种耗费,他在除了滑冰上可以说是个很……那个时髦词是怎么说来着?对,是个很‘节能’的人。” 尹棠救场及时,宋心愉也刚好回来,终于,采访时间结束了。 马文教练欢迎两个老朋友,教练们一边走一边聊得开心,埃文斯看何焕的样子主动提出帮忙分担一下行李,两人走在队伍后面,太久没见面,要说的话自然很多。 “这么说你现在跟着马文教练训练了?”何焕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看埃文斯状态很不错的样子,想来训练虽然艰苦,但心态可能已经完全调整过来。 埃文斯笑容和煦亲切,只是其中也隐含些许悲伤。“这件事说来话长,一开始我一个人训练的时候,马文教练主动表示先去他的冰场待一段时间,至少有专业体能和技术教练,不至于让我一个人摸索。他也是担心我影响训练,但我拒绝了。” “你怕别人议论马文教练,说他挖自己恩师的墙角。”何焕清楚地了解埃文斯这样宽厚善良的人会有怎样的顾虑。 “是啊,毕竟我和教练……分道扬镳的事情吵得沸沸扬扬,这时候出什么消息都不会太好听,奥运赛季,马文师兄的俱乐部正有起色,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后来呢?” “后来马文师兄亲自到我训练的冰场来找我了,这次他不许我拒绝,因为教练给他打了电话。”埃文斯苦笑摇头。 “雷普顿教练吗?”何焕有些吃惊,他还记得自己最后劝说雷普顿教练时,对方的态度很是顽固,虽然他们师徒之间没有憎恨和冤仇,但有些分歧和裂痕是无法弥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雷普顿教练会和昔日弟子马文教练联系。 -- 第166页 埃文斯明白何焕的疑惑,他笑了笑说道:“他打电话,痛骂马文师兄让我一个人在商业冰场和一群门外汉挤在粗制滥造的冰面上——像马戏团表演一样。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命令马文师兄当我临时的教练,并且以自己的名誉保证会让媒体闭嘴。” 何焕也笑了,确实像是那个顽固强硬老头会说的话。 直到现在,埃文斯还是称呼他为教练,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或许已经因为目标和理念的不同分道扬镳就此破裂,然而二十年的亲如父子的感情不会说散就散。 “总之现在我有地方训练,也有教练指导,又可以滑自己想滑的曲子,即使奥运赛季前的备战辛苦,也还是很开心。”埃文斯满足地笑很快收起,打量着何焕继续说道:“可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我怎么了?我挺好的。”何焕没明白他的意思。 埃文斯指指他头发无拘无束的蜷曲发梢,又瞩目他凌乱的外套和歪斜的T恤,摇头笑着问:“那你自己看看现在的样子,和从前有多不一样。” 何焕这才理解,他只是低头笑了,没有抱怨,也不多解释,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这一个月也过和我一样的生活,你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哦?是什么样的魔鬼训练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有点好奇。” “不用好奇,明天起,你就能亲眼见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日更日更~ 第83章 .83 第二日, 刚刚抵达的中国队正式进入训练模式。 按惯例,第一天开始前需要明确时间与人员安排,本次集训是马文教练所在俱乐部与国家队合作, 双方都派出自己的精锐教练组与后勤组成员为选手积极备战, 人员多, 安排的事项也几何数量翻长,组别、轮次、排冰、时段……教练组早已做了事无巨细的安排, 最终选手拿到的都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时间表。 宋心愉与马文教练分别指导男单选手们的滑行和跳跃,胡一鹏教练则负责合乐训练,体能及运动健康教练混编成一个团队,为每个奥运选手制定了具有针对性的计划, 专业至极。 麦考尔从没想过有机会与何焕同一块冰场训练, 他对何焕的感觉十分特殊, 一方面他这个年纪的青年选手大多是在何焕璀璨战绩和荣誉光环照耀下成长起来的,说不崇拜敬仰这位如今冰坛的王者是不可能的,可是,作为最被看好的新一代男子单人滑选手领袖, 谁又甘心永远屈居人下?何焕自然也是他挑战的目标。 和这样一个人同场训练,麦考尔一时心境复杂。 尤其是昨天他见何焕颓废狼狈后,不由对个中缘由多加思忖, 然而今天, 就在集训开始前的安排时间, 何焕不但准时, 更是提前来到冰场, 头发面容无不整洁干净,训练服不见褶皱汗渍,训练箱和背包纤尘不染。 最重要的还是何焕与昨天判若两人的神态。昨天的他说是两个月没出过门每天只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的死宅旁人都会深信不疑, 没精打采的倦容和惺忪睡眼却在仅仅十几个小时相隔的此时消失无踪,何焕与平常比赛前严阵以待的模样别无二致,步履轻快,仪态端正,沉静且从容自信地踏进训练中心,在无数认出他身份的崇拜艳羡目光中穿行目不斜视,直至他们身边。 “时差调好了?”埃文斯是不会对何焕的职业素养与面对训练时的克己自律有任何担忧的,他今天的样子完全在意料之中,打招呼的语气寻常不过。 “嗯。”何焕用浅淡微笑和肯定回答谢过朋友关心。 根据集训新安排,何焕、尹棠、埃文斯和麦考尔每日第一个训练项目是滑行。 宋心愉的滑行课永远是从画图形开始。 这一套颇为老派的教学方法让埃文斯有一瞬间恍惚,恰如往日在跟着雷普顿教练训练。 但尹棠和麦考尔就没那么习惯了。 他们从小都是以陆地训练开始再上冰,这次只是简单在场外热了热身就换上冰鞋,开始用刀刃留下的痕迹画出宋心愉给出的指定图形。 四个人的图形是一样的,然而当何焕和埃文斯几乎同步完成一个图案时,另外两个人才画了一半不到。 等到何焕和埃文斯已经完成任务,尹棠和麦考尔早就鼻尖上都是汗珠,仍然在冲刺一半的定量。 “你们宋教练……她是教速滑的吗……”尹棠滑完后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何焕。 “你们原来不滑这个的么?”何焕也很惊讶。事实上尹棠的滑行并不差,甚至在何焕看来可以说很好,比自己或许略微逊色,但和其他选手比绰绰有余,完全满足现行规则对四级滑行认定的要求。但刚刚他也无意间注意到尹棠滑图案时格外吃力。 麦考尔差得就更多了,他的强项是跳跃和旋转,滑行本就和其他三人有一定差距,因为个人经历的原因错过冰上打基础的关键时间,在滑行上显得有点粗糙不说,用刃清晰程度经常是技术裁判特殊照顾的对象,他滑完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腰部腿部肌肉酸得发颤。 宋心愉明显对这个训练状态不是很满意,语气都又强硬严肃几分:“先说何焕,你们滑得还可以,但是很多弧没有压住刃,不说速度比平时慢,单单就细节的处理也有不少瑕疵;还有埃文斯,我相信你在雷普顿教练那里打了很棒的基础,看得出你用刃和滑行技术很有北美老派选手的过硬水平,但可能是换教练后太久没有巩固,你的问题大多出在直线和角度之间过度上,忽快忽慢,这是对用刃控制力不够的表现。至于尹棠和麦考尔……”她的眉头紧了再紧。“你们感觉到累,是因为没有系统训练过滑行图案所需要锻炼的腰部腿部肌肉群,你们自己也看到了,在技术上是完全不足的。” -- 第167页 她一点也不因为其他三人是别人的学生而口下留情,每个词都鞭辟入里,没有任何修饰和委婉,直戳问题本源,半点情面不留。 但这恰好是集训的意义,各有强项的教练针对性教学,如果为了所谓情面颜面只挑好听的说,那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我已经和你们每个人的教练交流过,针对你们今年的选曲,我们制定了一个分阶段的计划,我已经在何焕身上试验过一部分,进步效果还算比较明显……” 明明就非常明显。 何焕是不会唐突说话打断别人语句的,但他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 宋心愉说着拿出三张纸分别递给除了何焕以外的三个人:“这是你们在集训期间需要额外练习的冰舞规定舞舞步。” 每张纸上都有国际滑联针对不同舞种绘制的规定舞图形,只有麦考尔的纸上仍然是简单的手绘图形。 看出他脸上的疑惑,宋心愉稍微放缓语气说道:“你还没有到能滑这个的程度,这是马文教练的建议,你还需要多在基础上下功夫。” 麦考尔努力克制内心的沮丧,点点头。 埃文斯拿到的是午夜布鲁斯的舞谱,尹棠则是金色华尔兹。 “你的是什么?”尹棠问何焕。 “波尔卡。”何焕回答。 “但是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教练。”埃文斯问道。 “你说。” “我们是一定要通过练习规定图案达到冰舞选手的水平吗?我觉得……这似乎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对于单人滑选手来说。” 宋心愉似乎很满意这个问题,笑容替代了严肃表情:“单人滑选手想要达到冰舞选手的滑行水平是不大可能,但不代表你们不能用冰舞选手的方式来训练,牢记基础舞步可以帮助你们在完成接续步时多出更有余裕的技术条件。如果你们还有顾虑,我可以用示范说明。”说完她扬起下颚,示意何焕重新回到冰面。 果然教练会让自己示范。 何焕听话点头,脱下保持体温的厚卫衣外套,露出训练T恤,然而从领口袖口钻出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肌肉绷带横亘的乳白色,几乎像已经把他从肩颈的斜方肌到手肘的三头肌都牢牢固定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谁也没听说何焕有受伤的消息传出,看到这画面其他人多少有点震惊。然而何焕像平常一样站在冰面靠前的位置上,开始滑行。 没有伴奏,但仍然看得出他滑得是极为快速的二拍子,在每个停顿技术点都只是短暂停留,就飞快消失用步伐奔赴下个要点。 “你们训练时也是一样,不需要掌握冰舞的握法,只需要记住舞谱上男步的图案要领。”没有办法从宋心愉脸上看出她是否对何焕的表现满意与否,她只是平静向所有学生陈述要求,唯有目光顺着何焕一直移动,“这会对你们的成套节目滑行效果有很大提升。” 三个人并没时间细想宋心愉的话,他们的目光都被何焕吸引,牢牢附着在他刀刃和冰面之间那些纷繁缭乱的步伐上。 宋心愉说男子单人滑选手做不到冰舞选手的滑行技术真的是太谦虚了,她不是已经教出一个了么? 尹棠平常在国家队集中训练的经验比埃文斯和麦考尔要丰富得多,因此队内冰舞选手怎么练图案,他没试过也见过,能把图案滑得这样干脆清晰且速度出众的,恐怕只有师姐朱绯有这个水平,何焕的滑行能力已经不在优秀冰舞选手之下了。 这实在太恐怖了。 尽管他知道何焕滑行一向在男子单人滑比赛中傲视群雄,但埃文斯和成明赫也是滑行上颇有建树,至少自己看来不输何焕,但今天,看到何焕的示范他才意识到,这一技术层面的领先究竟是什么意义。 埃文斯也无法相信。他扪心自问,一直以来并不认为自己在滑行上比何焕差,多年严苛的基础磨炼让他有信心在赛场上与何焕较量滑行水平,只是眼见半年后自己的对手在滑行上又突飞猛进的进步如此之大,想说半点都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何焕的学习能力才是他真正的天赋。 “总之,就是这样,我相信你们的实力也可以完成何焕能完成的事情,你们不是我的学生,但就像今天早晨说得那样,从今天起,我会像要求这小子一样要求你们,可不能偷懒,听到了么?”宋心愉递给滑完回来的何焕他的毛巾,回头朝三个“新”学生莞尔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好累,呜呜呜 第84章 .84 第一次由其他教练指导合乐对何焕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胡教练无论说话还是行事作风, 都比宋心愉要更亲切柔和,他给何焕的印象总是待人接物如沐春风的幽默自然,甚少板着脸说话, 没想到在训练当中也是, 指导哪个选手都没有半点疾言厉色。他英语水平比曾经常年在外国训练过的宋心愉差一些, 经常需要翻译的帮助才能和埃文斯与麦考尔无障碍交流,但该提出的问题却一点也不含糊。 尹棠的成套节目一向严丝合缝、第一次参赛效果往往就已经完成度极高, 这一方面归功于他自己的实力与努力,另一封面离不开胡教练对节目结构节奏的把握与指导。 每个教练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执教风格,何焕曾经适应谢英蓉和盖佐都花了点时间,只是没想到胡教练倒是很快让他进入训练状态。 -- 第168页 但也只是状态, 当他滑过一次目前为止编排完毕却未经过多雕琢的短节目《电闪雷鸣波尔卡》后, 连一向轻松的胡一鹏都显得比方才严肃。 “这个完成度不该是眼下时间节点上的进度, 虽然你教练和我说了你编排晚,但还是说不过去。”他看了眼一直运转的录像设备又说道:“晚上我需要再研究一下录像,然后和宋教练重新给你定一下进度。” 何焕对胡教练的直言不讳丝毫不感到意外,没人比自己更清楚目前编排进度的落后, 只是他有必须要在编排合乐之前解决的问题。 能力。 他的三位教练给他编排的短节目从技术角度来说,实在太难,超出他目前实力水平, 需要他反反复复挑战自己和战胜自己才能做到, 但这就需要时间, 即便进步飞速如他, 也不得不循序渐进。 如果说短节目像是挑战不可能般的炫技, 那自由滑则还有另外一道坎。 在何焕面前的,是一个个横亘的困难,即使他已经站在世界巅峰, 可当身后紧追不舍的选手们分分跨越了自我实现超越后,他就已经落后了。 想着决不能输,冰上尹棠的合乐已经开始。 他的短节目选曲是恩斯特的《夏天最后的玫瑰》,起源于爱尔兰民歌,备受世界作曲家钟爱改编多次,门德尔松也曾经为这首小调重新作曲,可见原本歌曲节奏韵律的魅力非凡。但尹棠却选了恩斯特的这首。何焕深知乐理,他当然知道,这首世界上最难的几首小提琴曲之一。 尹棠仍然是自己为自己选曲,他从来青睐小提琴接近人声那般饱满柔韧复杂的声线,踩着已经初具效果的编排步伐,尽管还有没打磨的桥段,但已经足够展示出选曲和节目的精妙。 比他节目完成度更高的是埃文斯。 《波西米亚狂想曲》这是在从前老教练雷普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滑的曲子,如今埃文斯自己却选了出来。 这个短节目合乐滑出来的完成度与情绪效果极好,胡一鹏都忍不住鼓起掌。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编排的?进度真的很出色,已经不需要太大改动,稍微打磨就是完整节目了!”胡教练很是满意地笑着说。 “其实和大家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但是选曲出来会更早。”埃文斯即使被夸奖也很有老将风范的宠辱不惊,又礼貌又有风度。 他走回到何焕身边,不只是感受到何焕未问出的问题还是单纯想向他吐露心底的话,轻声开口说道:“因为我已经想滑太久了,许多地方的动作设计早就在脑子里翻滚过千百回,对于我来说,这可能甚至都不算个新节目。” “恭喜你滑到想滑的曲子。”几乎是陪他经历了上赛季全部风波且了解所有真相的何焕由衷替埃文斯感到高兴。 这对于一个有追求的选手已然是最真挚的祝福了。 麦考尔此时已站上冰场中央,何焕之前就听人谈论过他胆子大得很,第一年成年组遇到奥运会,短节目就敢选莫扎特的《安魂曲》当做配乐,挑战大师巨匠而且是前人出过许多精彩节目的作品,对于怎样的新人都是一种艰巨挑战。 音乐响起,何焕却愣了一下,他以为会是《安魂曲》一些知名的段落,没想到却是《Libera Me》的“解救我”选段。 在人声伴奏逐渐崛起的冰上时代,男单不少选手都多有尝试,然而男单选手却很少有滑女高音独唱的选段。这首《Libera Me》许多经典版本都由女高音完成,麦考尔选择的是其中之一。从完成度来讲,他的节目前半段已经基本成型,后半段或许因为和何焕一样能力受限的原因,还未添加更多细节,技术动作过度也显得有些生硬,但不知道为什么,何焕却觉得这可能是迄今为止他见到的对自己最有威胁的短节目选曲。 因为这种特别是如此恰到好处,强劲的宿命感由女声咏唱,再由男选手滑出,刚柔并济的美在冰场与刀刃直接的缝隙流泻,矛盾感反而让整套节目拥有了巨大张力。 四个人在集训中的初次合乐都已完成,今天合乐主要是为胡教练采集录像和信息,他还需要结合各个教练的强调再定夺怎么专项提升每个人的完成度,并且如果有需要,还要联系每个人的编舞来稍作修改。这样一来,工程量就大很多,因此他必须马上着手,剩下的时间就留给其他教练。 直到傍晚,所有训练才都结束,总结完毕,埃文斯要帮自己的师兄马文教练整理今天部分训练的数据,尹棠一向独来独往,早就没了踪影,何焕的训练最后才完成,他是听完总结才去更衣室淋浴和整理。只有麦考尔一个人拖着满身酸痛疲惫朝训练中心提供给运动员的住宿区走。 很有可能是高原训练加剧了体能消耗,1800米海拔的稀薄空气很难支持花样滑冰选手有氧上冰一整天后再快步流星,麦考尔走得很慢,顺路欣赏高原的月光。 他在多雨潮湿的俄勒冈州出生,家境不好又早早开始带着弟妹独立生活,从没到过远离州府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人生第一次踏进落基山山区和中西部高原的新鲜感浓郁过此时趁夜盛开花朵的水生植物清冽馨香。他想,要是以后能去更远的地方比赛,去世锦赛、去奥运会,那会是什么感觉?每个异乡都在等他,所以现在,他必须走快一点,再走快一点。 没注意到自己的步伐都跟着想法加快,直到麦考尔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 -- 第169页 “练了一天还这么有精神,还挺厉害。” 是马文教练的助理,在俱乐部时他们就经常见面,麦考尔停下打招呼,才知道对方这么晚了形色匆忙是为了回到训练中心打印国际滑联刚刚下发的新赛季大奖赛各个分站赛参赛名单。 “已经出了?这么快!”麦考尔从没参加过大奖赛,一听就来劲儿了,“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可以啊,本来也是要打印出来给各个教练和贴在训练场一份的。” 两人回到冰上训练中心场馆,麦考尔主动提出帮忙去张贴名单,拿着第一份刚打好还有打印机余温的名单边走边看,踏进冰场前才发现最后走的人忘记关灯了,耀眼白光透过门窗照亮半个走廊。 虽然训练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定期巡逻,但总归浪费是不太好的。 可当他推开门,一阵冰刀滑过冰面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 原来是有人还在训练。 熟悉的声音代替冰刀,在此刻空旷的场馆回荡。 “是这样吗教练?” “你做得太差,转身太早,下一个动作重心偏倚,整个上半身也跟着朝错误方向去,就像有人在拧你胳膊,没有设计初衷那样的美感,太失败了,这样不行,你再去做。” 第二个男声的英语口音极重,麦考尔也从没听过。 但第一个声音他是不会听错的。 何焕不知正在和谁说话。 麦考尔错愕看着何焕又回到冰面,奇怪的是,冰场除了他没有别人。 何焕滑得是今天合乐训练时短节目没滑过的一段接续步,在繁重辛苦的训练后,他的滑行仍然轻盈灵动,灯光所照明晃晃的冰上,一道道饱满的弧形几乎重合。 几个动作,不超过五次步伐变换,何焕就结束了这次尝试,他又深深喘着气重新回到场边。麦考尔这才看清原来与何焕对话的是一个IPAD,他在视频连线当中,可能是累极了,凑近镜头时双手支撑围挡才站住。 “如果我再晚转身,会跟不上音乐的节奏。”何焕深吸一口气后说道。 “这是你能力的问题。”IPAD里传来的声音冷漠且严酷,尤其配合着何焕力竭般的呼吸,更显得无情冰冷,“你需要更多动能,更快的动作,我在国内时告诉过你,腿和手臂的频率必须是不一致的,刀刃可以快,但上肢必须慢,而且越到指尖越慢。但你上半身一旦慢下来,脚下也跟着会有降速,这样永远也达不到编排的效果。” 这声音又再强调动作的要领,并且不厌其烦向何焕解释要如何转身怎么去处理,每个细节都清晰到位,何焕点着头,没歇多一会儿,又回到冰上去,继续重复。 麦考尔被完全震撼,一时脚步也动不了,贴名单的事也忘掉,只呆呆朝着顶灯光笼罩的身影注目。 “你看,大家都叫他天才,可是一个天才,也不可能轻易触碰到自己的梦。” 身后的声音虽然突然,但语速慢且轻,麦考尔没被吓到,转身后看见与白天完全不同的宋心愉。 她一身休闲装扮朝自己笑笑,比白天严肃说一不二的冷酷天差地别。 “教练好。”麦考尔赶忙打招呼,他之前在回到俱乐部训练前因为拒绝过宋心愉的邀请其实一直很心怀愧疚,毕竟宋心愉受马文教练嘱托,自己却语言粗暴回绝,虽然后来专程道歉,还是于心有愧。 宋心愉显然并不再介意前事过往,只跨过他肩膀用力拍拍说道:“可不是我让他加练的,我还没有那么残忍,只是他自己过不去自己的关卡,让留在国内的盖佐教练帮忙继续修改技术。” “他……这个赛季一直是这样训练的吗?”麦考尔不知道说什么,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自己很蠢很滑稽。 “每个赛季,每次训练,从来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4 23:20:23~2021-10-05 16:4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85 奥运赛季的大奖赛永远备受瞩目。 何焕作为去年世锦赛冠军拥有优先选战资格, 按照习惯,他选择了第一站开比的美国站,和间隔约一个月后再战的法国站。 最早亮相的节目反而更早拥有反馈的优势, 及时修改调整后参加奥运会的余裕也就越大。再加上集训会一直持续到赛季正式开始, 直接参加美国站也有行程便利, 少去舟车劳顿。 盛夏至秋半,四位男单选手的节目都已经打磨到接近极致, 再接下来就是比赛的检验,之后才能针对扣分点继续调整。 依照管理,奥运赛季的大奖赛分站赛会提前少量时间,美国站就要九月中旬下个周末举行, 不到四天时间, 何焕还有许多焦头烂额的问题要面对。 他已经能够完整呈现两套节目, 但短节目合乐盖佐不满意,自由滑合乐谢英蓉不满意,这两个“不满意”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 宋心愉其实很喜欢成套的编排与何焕目前位置提升的水准,然而她清楚知道, 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孩子总有滤镜,她努力客观,仍然难以避免人性的脆弱, 这件事她绝对尊重另外两个更严格教练的意见, 只是此时再修改她不确定是否时机得当。 要是盖佐和谢英蓉能到美国来亲自指导两套由他们主要操刀的节目就好了, 只是盖佐受限于过去, 谢教练身体实在不适宜长途旅行, 宋心愉也和何焕一样压力甚巨,她每天和盖佐视频会议开至很晚,一起观看何焕白天的训练视频, 第二天,她再拿盖佐的标准要求何焕调整和修改,努力严苛到她自己都有些难过。 -- 第170页 “昨天盖佐教练是怎么说的你这么快就忘记了,节奏,绝对不能忘记节奏,全节目最快的地方就是这里,你却想着后面的跳跃,战战兢兢,怎么能滑出我们想要的效果?” 宋心愉递给气喘吁吁的何焕一瓶已经拧开的水,一面严肃训话。 何焕只是点头,他当然知道,他一直知道,可是想要兼顾波尔卡的节奏与后置在节目后半段的连跳实在太难,即使这一年体力已经突飞猛进,他仍然需要在节目中段保留能力以便完成后续难度动作,他没有降速,他只是还不够快,但要怎么才能在快的同时配合上音乐轰雷一般的节奏? 他很急切,却只能靠苦练尝试越过这道坎。 就在何焕准备先抛开杂念重新回到冰上再次尝试时,一阵骚动从训练场地入口涌入扩散成声音的涟漪,连一直专心训练的其他选手都被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诡异响动吸引,朝门口看去。 何焕也边朝嘴里倒水边下意识朝门口一撇,他差点因为忘记吞咽呛到自己。 出现在门口引发骚动的不是别人,正是盖佐。 盖佐是冰坛名人,只是这个“名”没人想要,围绕他的是是非非从他成名到跌落神坛至今从未停止蜚声。当他出现,整个场馆内出现的不是压抑兴奋和期待的低语,人们语不传四耳的嘈杂听上去焦虑刺耳。 在所有人复杂的神情和意味深长的目光聚焦下,盖佐仿佛什么也看不见——或是他不想当做自己看见一般,往前走去。 这样的场景是何焕没见过的。他一路走来伴随鲜花掌声,即使是质疑,也大多属于当年针对还是新人的他合理的猜测而并非刁难指责。 马文教练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从业多年,当然认识盖佐这位“风云人物”,他们不想俱乐部和他扯上任何关系,第一反应便是上前阻住他朝前的路。 “先生,训练场地外人不可以进来,麻烦您能不能离场。” 工作人员举止得体,用词礼貌,不出半点错处,盖佐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似乎被什么卡住了,平常玩世不恭的满不在乎此时在他脸上一点也看不见,他只是点点头,最终什么也没说。 盖佐转身前,何焕就已经站在他肩侧。 “这位是我的教练,梅萨罗什·盖佐。”何焕笑着向俱乐部工作人员介绍,但他声音明亮,一个词比一个词清晰顿挫,“他是专程来指导我的。” 如果何焕此时一眼不发默默看盖佐离开,没人会指责他冷血无情,甚至许多人会认为他做了一个奥运赛季卫冕选手应该做得最正确的事。 花样滑冰选手不比其他项目,他们与教练的关系比集体项目要紧密得多,舆论关注度也更高,换教练从来都是大新闻, 可何焕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站在盖佐身边,半个身体挡住对方想要转身的去路,又用整个场地几乎都能听到的声音做了工作人员无法拒绝的介绍。 他只能让开,心情和表情一样复杂。 场地不可思议的安静下来,各个教练提醒或是指导的说话喊声、冰刀频繁滑过冰面高速或停刃的响动、偶尔忙碌急躁的手机铃声还有疲惫选手们短暂歇息时闲谈的轻快絮语,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大家看着何焕,看着盖佐,都回不过神。 “教练,我刚才跳得对么?” 第一个声音来自尹棠,他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对面露诧异和敬佩的胡教练说话,低头擦着汗,甩开毛巾到挡板摇摇晃晃挂好。 胡教练看了自己弟子一眼,不知怎么,边点头边笑,眼里说不出的喜悦,但也只是和平常一样,指指冰场东北角空地:“刚才滑到那里时降速太明显,你再滑一次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俩打破沉默,似乎此时再注视何焕和盖佐就成了很不礼貌的行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重新回到训练当中,场地又恢复声音交错的寻常景象,以至于练完体能出来上冰完全没看到刚才发生什么的马文教练与两个学生埃文斯和麦考尔根本没意识到训练场出了事,三人从内场馆出来,还比比划划讨论需要加练的肌群。 目睹全程,正准备去解围的宋心愉见何焕抢在自己前面先一步救场也松了口气,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何焕的节目终于有转机还是何焕为盖佐解围的壮举而松口气,她只觉得这一切都太好了,浑身轻松得像是何焕拿了能拿的全部冠军。 经历了这一切的盖佐只是站在原地,何焕因为训练而满是汗水的胳膊挨着他的后背一侧,随着他转身朝向自己,蒸腾的热量才消失。 “你应该和他说你的名字。” 何焕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语速虽然恢复寻常,但字字都仿佛是从漆黑瞳仁的凝视里迸出。 “当世界上唯一一个全满贯男子单人滑世界冠军的教练,一点也不丢人。” 盖佐回看他,终于在最后,发出了何焕最熟悉的那种轻嗤一般的笑声。 “听说你在这边的训练表现太差,一个节目翻来覆去学不明白,我再不来,你怕是只用一个赛季就能把所有冠军都丢了。” 何焕心情似乎好得很,也不回嘴,他朝自己刚才训练的冰迷轻快迈出两步,盖佐跟上却猝不及防因为他突然回头站住。 “记住,这里不可以抽烟。”何焕提到和烟有关的任何事都会下意识皱眉。 盖佐又是嫌弃又是耐烦,不说话,掏出裤子侧袋里一包半空烟盒,单手握成皱巴巴掉落金褐色烟丝的纸团丢进一旁垃圾桶。 -- 第171页 何焕很满意,但他很快就知道,这快乐是多么的短暂了。 盖佐到的第一天晚上,训练结束,他就和宋心愉大吵一架。 两人是在用来看训练回放的小办公室吵起来的,何焕站在一边,等着每天例行的训话,今天他还有点期待,毕竟盖佐来了,他的短节目或许会出现更准确恰当的提升契机。 但谁也没想到,盖佐看完白天何焕短节目的合乐,提得第一个意见竟然是让他换回上赛季的节目。 两人从一开始观念背道而驰越说越激动,开始激烈争执,从坐到站,这关系到两人执教理念,没人愿意退步,认真到固执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何焕根本没办法插话劝说。 “这不可能!”宋心愉的反应比吃惊的何焕还大,“这节目就算有问题,你都来了,就该好好修改,不能放弃!” “当然不是放弃,只是暂时不能用,先用上赛季的顶过,彻底修改打磨好了才能给裁判看,否则这样程度的节目根本不配滑。” “配不配总要验证,你连试都不试这怎么能行?” “试过又能怎么样?裁判给出个冠军印象分,但当他们看过别人完整的节目再回过头思考,立刻就能明白好坏区分。” 宋心愉对自己的立场分毫不让:“那是你的想法,你对他这套节目抓得这样紧是因为这是你曾经想滑却没有滑成的曲子,我真的想要知道,你一直不满意是因为他滑得真的有那么大问题,还是因为他滑得太像他自己?没有办法完成你的心愿?我们是教练,需要有判断力来分析,我相信你在掌握成套节目的能力,因此让你负责,但你不能无视我的意见。” 盖佐拿出最强硬固执的语气回答道:“他的进步很大,然而问题也很大!只是你不愿意相信,你总觉得你的孩子是最好的,别人给他找问题就是挑刺,你给他找问题就是传授,但他也是我的学生,我难道会不知道他优秀的地方吗?难道只有你把他当做一种责任吗?” “那是因为他就是最棒的!”宋心愉当何焕不在一样,“我相信你的职业素养和责任心,但我的原则也是原则,这是奥运赛季,努力和进步就要大大方方拿出来给人看。” “这样的情况在奥运赛季一点都不少见,我从前也遇到过需要修改加深节目熟练的时候,只要能在关键比赛拿出来,就没有影响。”盖佐完全没有被说服的意思,一点不畏惧宋心愉总能把其他学生看得心惊胆战的瞪视目光。 “你那个时候还是十分制呢!能一样吗?再说那是你和你教练的决定,不是我的,我和我家小焕绝不答应!” “那就问问他的意见,让他决定愿不愿意!” 他们齐齐看向何焕。 何焕被这样两道目光钉在原地,仿佛看着吵架准备离婚的父母逼问自己要跟谁过,整个人都懵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要听谁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了……感谢在2021-10-05 16:43:09~2021-10-06 22:2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衡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花半蓝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86 以自己这两位教练的脾性, 是绝不会接受折中意见的。 何焕快被两对锋锐且满是火气的目光射穿前,是谢英蓉的越洋连线救了他。 宋心愉的IPAD弹出的照片是她与谢教练三十年前的合照,或许正在气头上, 她第一次触碰没有滑到, 又试一次才接通。 谢教练精神状态早已恢复到入院前, 听说也已经回到老年大学教课。听完宋心愉的话后,她陷入沉思, 但很快便给出自己的建议:“这种冲击感很强的节目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观看次数增多消弭感官获得的震撼,过早拿不成熟的节目展现,可能最绝佳的展现机会只能留给还不完美的表现。” 她用英语说完,难得放缓语气, 似乎像在安慰听过自己一席话后显得略有沮丧的弟子:“你想得也是没错, 但有时候旁观者清, 你要记得。” 宋心愉可以与盖佐据理力争,但谢教练的话她必须冷静下来斟酌,一时房间内的三人与视频通话都鸦雀无声。 “那好。”宋心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说道:“我们明天找个时间重新合乐一下上赛季的……” “等一下。” 何焕这时突然开口。 他是不会打断教练以及旁人说话的那种人。 “距离美国站还有将近一周时间, 如果到了比赛前还是不能让你们满意,我就用上赛季的短节目。”何焕逡巡过在场所有人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再让我试试看。” “一周时间, 太短了。”盖佐嘴上这样说, 但语气早没有刚才的严酷。 “那是因为之前你不在, 但是你现在已经在这里了, 教练,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来得美国吗?” 盖佐半晌说不出话。 只听见谢英蓉轻轻叹气的声音。 “那就这样决定了。”她最后说道。 —— 九点后的训练场比外面更像夜晚,是不是传来工作人员打扫和来回走动的脚步。 大部分灯都已经关闭,但因为还有教练团队在开会, 办公区倒是随处可以看见透窗的苍白亮光。 -- 第172页 男更衣室的灯也在亮着,埃文斯因为后背有伤,因此要在训练结束后专门按摩和冷水浸浴理疗肌肉群,所以常常是最晚更衣回家。但今天他推开门,却在屋子正中的座椅上看到了何焕。 他后背横七竖八贴满肌肉绷带的样子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尤其两个肩膀,几乎都被缠得严严实实,还好这种特制绷带的弹性透气性极佳,否则都不知道何焕要怎么抬高胳膊完成训练。 但很奇怪的是,这几个月集训何焕总是行色匆匆,他训练时间紧张,又要和远在国外的两个教练视频连线开会,在更衣室或者训练场地见到也是匆匆打个招呼,很少见他这样安安静静坐在一个地方。 听到埃文斯的声音,何焕抬起头,“物理治疗结束了?” “是,但马文教练让我回去看合乐录像,明天可能要再改改结束前的几个动作。”埃文斯脱掉训练服,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件卫衣套好,“盖佐教练到了后,你该不用等时差靠视频指导修改节目。” 何焕点点头,“是啊,比之前好很多。” “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白天那么心情好了。怎么?难道盖佐教练刚一来就批评你的节目了?” 何焕的教练团队对他目前的合乐状态不是很满意也不算什么秘密,大家一个冰场训练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会听到点训话。何焕确实是个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格外安静的人,然而他的安静是个性不是情绪,但此时他的沉默却像是重压之下的喘息。 埃文斯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是什么样的状态,因为他也经历过。 何焕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刚刚立下的“军令状”,自己的职业生涯里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深呼吸,安静消化所有的疲惫。 “我如果说可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自作多情?” 没有预料到埃文斯忽然这样说,何焕看着他愣住,回过神来再摇摇头:“不会,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其实雷普顿教练也很喜欢用压力迫使我前进,所以我想……我的抗压能力应该还算不错的吧?”埃文斯自嘲笑笑,坐到何焕左手边空着的半条长椅上,“但其实,我曾经压力最大的时候不是他一次次拒绝我主动选的选曲和毫不留情指出我问题来时,而是在你出现后。” “我?”何焕很快明白是指自己形成挑战后对埃文斯造成的压力,但他现在对这种情况有所了解,在他看来以埃文斯的职业能力和素养,不至于到被压力逼迫到如此境地。“我知道有挑战者会带来压力,但会这么强烈么?” “那看来你是不知道自己当初多有破坏力。”埃文斯笑了笑,“不过你说得对,也不单单是因为你,那个阶段我自己非常渴望转型,可是受到能力限制,还有……还有教练的阻拦,我只能自己消化,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但我想追求荣誉顶点的运动员在这方面应该不会差太多。我的经验或许微不足道,但我还是想说,遵从你自己的意愿是所有事情当中最重要的。” 说完,他拍拍何焕的肩,站起身,不再多说,把独处的空间留下,干净利落的离开。 第二日一早,埃文斯来得很早,由于新赛季正式比赛迫在眉睫,训练馆内的冰场都已严格规定不同选手的使用时间,以方便各人进行合乐。他今天轮到早场,必须比规定时间再早点到热身,马文教练应该已经提前交给工作人员最后修改好的短节目和自由滑伴奏了,最后这段时间的音乐是由场馆播放,最大限度模拟赛场,只是没有观众,其余都很正规。 埃文斯和碰面的麦考尔打过招呼,又看见很早来强化体能的尹棠,互相问候,他才注意到一向来得及早的何焕却不见踪影。 “他啊,一大早就被宋教练和盖佐教练拉去开会。”尹棠一边拉伸后背的柔韧一边说道:“说是短节目还得改改。” 再见到何焕时,埃文斯的合乐时间已经结束,他听完教练第一时间的指导,正准备去旁边的备用冰场继续常规训练时,何焕和盖佐出现在冰场边。 他想了想,于是没有走,马文教练似乎也明白他的意思,并没催促。 下一个合乐的是何焕了,他穿好冰鞋到场上,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他合乐的几个人都注意到,节目的起始定点变了,这也意味着何焕第一个跳跃的进入方式与步伐编排将完全更改。 这时候做这么大的改动吗? 埃文斯相信不止自己,其他人也一定会这样想。 只要《电闪雷鸣波尔卡》的音乐声响起,训练馆各处都会有人听到后围观过来。 其实在一个场地播放音乐合乐,其他项目和本项目选手不可能看不到,这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或许因为合乐的人是何焕,其他人的注视也就更多。 再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短节目的选曲实在太有冲击力。 跳进式的音乐、轰鸣的管乐器,有工作人员甚至开玩笑说过,何焕选了这首曲子,这一年场馆顶棚天窗玻璃可以不用花高价找专业高空清洁人员处理,只要他多合乐几次,什么灰尘都能震得干干净净。 这虽然是夸张的调侃,但埃文斯确实觉得这首曲子一上来不给人任何缓冲,极其强势地将所有人代入节奏,其实是利也是弊,不过给何焕来滑,也不算什么问题,以他的能力最快限度席卷观众的情绪根本不是难事。 -- 第173页 起初,更换节目起始点位置的举动让埃文斯以为,何焕会将原本后置的连跳提前,但他很快发现跳跃结构并没改变,改变的只有步伐和衔接,连旋转的组成都与之前一模一样。 那又为什么要刻意修改呢? 埃文斯不太明白。 节目的节奏非常快,其实时间和其他人编排差不多,但每次看就会觉得,何焕的这三分半钟更短。 他最后收尾的动作也更换了位置,看上去整体流畅度很好。 何焕这次觉得自己时间卡得非常到位,他调整呼吸,擦掉汗水,滑到盖佐面前,等着排山倒海而来的毛病和问题,但盖佐却只是笑了笑。 “果然很多节目还是要现场看。”他说道:“音乐从四面八方围堵过来的时候……感觉确实和在视频上完全不同。” “是我的节奏把握有问题吗?”何焕已经下意识第一时间开始自己给自己挑刺。 盖佐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连跳之后的接续步还是会忽然有个降速,但后面的步伐又重新滑快,这里的节奏会显得有些乱,不过不是你的问题,调整过滑行路径后改善很多,不过还需要磨合前后的进入滑出。” 何焕本以为会听到很激烈的措辞,但出乎意料,盖佐很平静指出细节的问题,并没完全否定他的呈现。 或许,他的还是可以拿新节目去迎接新赛季第一站的。 只要他努力越过这道坎,至少现在希望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就开始比赛啦!猜猜要不要换回去!换回来! 感谢在2021-10-06 22:22:41~2021-10-08 06:3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rac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87 大奖赛美国站揭幕在即, 国际滑联公布在网上的参赛选手名单无一退赛,奥运赛季人人重视以赛代练,把握住任何一个国际滑联主办的A级赛事机会极其重要。因此这份和之前公布赛程时一模一样的名单便有种蓄势待发的意味了。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比如眼尖的记者和冰迷很快发现, 何焕的短节目选曲并不是他之前公开的《电闪雷鸣波尔卡》, 而是上赛季备受好评的《Bella Ciao》。 何焕是那种每个赛季都能拿出新鲜节目成为热议焦点的选手, 这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然而封闭训练当中的国家队太难探听口风,诸多记多番查证, 仍然难确认原因。 观众们和社交网络上的主流声音当然是比较失望的,毕竟他们已经期待了将近半年,谁不想看看年年维亚纳□□新年音乐会保留曲目出现在冰场?更何况,这曲子光听着就知道有多快多难, 光是想象何焕去滑就足够激动。 尽管如此, 在科罗拉多泉奥运训练中心所在地科罗拉多州首府丹佛举办的大奖赛美国站还是因为有何焕参加备受瞩目, 门票开售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抢购一空,黄牛价格离谱,比赛当天也是座无虚席。 美国北部的九月末秋风还没浓烈到使人瑟缩,国家队的包车抵达场馆后, 参加四个项目的选手一一走下来,他们是来合乐热身的,所以轻装简行, 除了必要物品并没其他装备, 行动很快, 但动作再快也还是被早就堵在这里的媒体截住, 胡一鹏知道他们都是冲着何焕来的, 于是只好实话实说,表示何焕和他的教练组因为还有训练内容没有完成所以没有一起行动,合乐他们也不会参加, 但正式比赛一定不会缺席。 悬念就这样留到最后一刻揭晓。 第一天最后一个项目男子单人滑短节目比赛前,何焕才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一个赛季没在冰上见到喜欢的选手,此时再怎么看都是欣喜,哪怕他拿出前不知多少个赛季的节目来,也只有掌声和尖叫欢迎。 但他脱掉运动外套露出来的,是一截明亮的蓝。说是蓝色,但其实介于蓝紫之间,很深,但或许是对比度高且纯度够净,在白得发光的冰上晃过亮的耀眼。 这不是《Bella Ciao》的服装。 滑个之前的节目也不必换比赛服吧? 有人隐隐约约猜到什么,只是不敢确定不敢说,像是自己和选手之间隐秘的共情一般,激动得直搓手。但大部分观众只顾着看赛前六分钟练习里何焕几个成功的跳跃,和阔别已久的舒适滑行,别得根本顾不上。 但有的“观众”却是真正的内行。 “赛前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你们非拽着我来这儿是吧?” 尹棠的帽衫已经拉到最低了,几乎快挡住他的眼睛,他坐在山顶席位最上方,埃文斯和麦考尔的左侧。 “你难道不好奇吗?”埃文斯今天特意带了墨镜和帽子伪装,只是反而到了赛场内还带着墨镜显得更引人注目,最后他只好摘掉。好在何焕出场后观众的注意力都在冰上,他也松了口气。 “我有什么好奇的。训练时候看过那么多次了。”尹棠声音压得很低,但仍然能听出其中的不以为意,“之前你们说来丹佛转转我才答应,原来就是来这。” 麦考尔忽然接话:“可是我很好奇,比赛和训练合乐是不一样的,再说了……” 埃文斯忽然做出个噤声的手势,麦考尔以为师兄在和自己说话,连忙闭嘴,但六分钟练习还在继续,观众的声浪并不曾减退,反倒因为期待正式比赛愈发激情。麦考尔正想问师兄怎么了,尹棠忽然用伸出来的胳膊拦住他,示意看看隔壁。 -- 第174页 原来埃文斯是示意坐在隔壁的一个观众。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男生,他似乎认出埃文斯是谁,正要出声,却被提醒不要惊动其他人而不得不紧紧捂住几乎要因为兴奋脱口惊叫的嘴。 埃文斯并不是很粗暴的禁止,相反他还礼貌笑笑,做出不好意思的手势。男生本就激动,可当他看到正要发话的麦考尔,和拦住麦考尔不要他继续暴露身份的尹棠,此时的表情就像被滚烫熨斗烙在脸上似的,只见男生伸手拉了拉坐在一边与自己同行朋友的袖子,对方还在忙着为何焕热身中刚完成的阿克谢尔三周鼓掌。 于是他又拽了拽,朋友不耐烦转头想提醒他好不容易抢到的票要珍惜每一眼看到何焕的机会,却也见到三个他们几位熟悉的面孔就挨在旁边。 在两个男生几乎窒息的噤声当中,这一组选手完成热身,第一个出场选手的音乐在短暂的休憩后响起。 埃文斯在三个人里社交能力最强,他在出分前悄悄告诉两人,如果他们不说出去在这里见到自己,一会儿比赛结束他们三个会分别给他们签名。两个幸运儿已经被巨大幸福冲击到半个词说不出口,除了点头,他们不知道说什么。 终于,轮到何焕上场了。 当场地上放悬垂的四面屏幕显示出何焕的姓名国籍以及教练后,他即将参赛的短节目曲子也出现在上面。 整座场馆沸腾了。 这不是媒体之前拿到的所谓去年的节目,而是万众期待的《电闪雷鸣波尔卡》。 “我就说没有什么意外的。”尹棠的声音夹在欢呼声里不仔细听很难听清。 埃文斯其实心中也很是相信何焕的能力应该可以突破瓶颈,正是如此,他才很想看看这个短节目的首次参赛,他也相信其他人未必不想看,只不过他不介意做那个更坦率的开口的人。 何焕站在场中,这是他修改过的起始站位,站定后安静下来的赛场鸦雀无声。 音乐响起就是雷电骤起的瞬间。 几乎所有人都战栗似的被音乐冲击,在坐的三个人一点都不意外,他们当初看到这个节目也是一样的感受。 只是今天的何焕很不一样。 他似乎有股狠劲儿,像是要将天空劈开的雷电,他仿佛也要撕开什么,撕碎什么。 《电闪雷鸣波尔卡》唯一的慢速就是起始部分,这一段给了压步加速充分时间,跳跃进入前的步伐,节奏骤然磅礴,飞快的旋律像暴雨前的狂风席卷而过,当第一声雷响起、第一滴雨珠落下,何焕的刀刃也从腾空落回冰面,轻盈的飞利浦四周跳几乎是以完美姿态欢唱着滑出。 他总在滑出后马上接步伐的地方转身偏慢,盖佐一直对这里不满意,因为音乐会在此处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进入极快的快板节奏,滑行出色如何焕也得追赶节奏。 但这次,他没有让人失望,他转身时脚下就像踩住了从天而降的闪电,一路滑出与步伐衔接天衣无缝。 “我说过的,他比赛时会更投入,情绪会更强烈,反而动作会做得更好。” 在场边,宋心愉低声对盖佐有些得意地说道。 赛前一天的深夜,何焕用尽那天最后的体能滑完最后一次合乐,他才允许这个新自由滑在今天出现。 那时他也不是百分百满意,然而何焕确实是在不断进步,他每次都更快一点点,终于在今天,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 就算是当年的自己,和他同台竞技,想必也没有必胜的实力。 盖佐回想起几分钟前,六练还没开始,所有选手和教练即将按顺序进场。 从场内到场外,这扇门似乎隔绝了他过去的人生,好像在那么一瞬间,他失去迈步的勇气,朝从前追逐过梦想又彻底失去一切的地方走出这一步。 但他这时看到在自己前几步处热身的何焕。 盖佐忽然明白,他已经是教练了,再怎么样的过去都不会比此时此刻的使命重要,于是当工作人员通知可以上场时,他率先开口叫上何焕,走在最前面,踏进赛场。 这一步,他觉得自己仿佛走了十几年。 看着自己的学生滑着当年自己最想滑的乐曲,他已经无法想象这套节目自己此时在场上滑出会是什么感觉。此时此刻,最适合这个音乐这套编排,最能展现节奏韵律全部魅力的,只有冰上的那个人。 打击乐器的震奏每个重音都在何焕刀刃落冰瞬间呈现。 热烈奔放的曲子从来都很难滑,细腻的感情总是冰上选曲的宠儿,但这次,观众双手飞快鼓掌,可掌声很快被音乐落下,往常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但一般时候观众会放弃,免得扰乱节奏,影响选手滑冰也影响自己观看,但这次,观众错乱的鼓掌声完全被惊雷一般的旋律掩埋,在声音的浪涛当中,快乐的掌声越是破碎,就越像凌乱雷雨天疯狂的颤动,每个人都组成音乐的一部分,被感染,又加入共鸣之中。 最终当何焕完美完成节目,稳稳卡住音乐结束的最后一拍时,他用因为最后速度太快而几乎沉沦在晕眩感的目光扫过全场,世界像一片璀璨的星夜,除了围拢他的光,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可不可以和大家要点营养液呀~我在参加一个征文,需要营养液投票,看在盒饭天天见的份儿上!谢谢一直支持我的大家啦! -- 第175页 然后我还想说一下,虽然可能不用,但我觉得还是告诉大家一下比较好,就是,因为是奥运赛季,后面很多比赛是重头戏,这个地方略写节目不是因为偷懒,而是会在更重要的赛事用更强烈的方式展现!和之前奥运赛季时候我写得方式差不多! 第88章 .88 法国, 波尔多,波尔多-梅里尼亚克机场。 何焕被盖佐叫醒前,飞机就已经降落, 天空像块潮湿的棉布, 淡灰色的褶皱间滴下水来。他们都没带伞, 摆渡车上下后风衣外套都落满不能被吸纳的半透明雨珠,要是陪自己来得是宋教练, 那一定不会忘记伞的事情。 宋心愉签证前两天丢失了,原因是几个狂热的冰迷在午夜偷偷潜入训练场地的办公室,他们偷走了好几个教练存放训练录像的硬盘,偏偏宋心愉前两天刚刚办理过去法国的签证, 她忙着带何焕训练, 证件顺手放进装硬盘的口袋, 被一起拿走。 报警后虽然人已经抓到,但签证却被这三个疯子扔掉,异国他乡补办签证谈何容易,即便队内帮忙联系大使馆, 她仍然没有赶上何焕前往法国的班机。 这件事影响不小,据说后来各个社交平台到处流传选手们训练的记录,后来又被删掉, 媒体和真正的冰迷大多谴责, 甚至ISU都发表声明, 希望所有热爱这个项目的人能够用理性去追求美与快乐, 可也有乐子人只顾多看一眼选手影像, 高价从非法渠道购买。 在奥运会前上热搜头条总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机场外难得静悄悄没有媒体,何焕本以为会被盘问一番案件始末,心理已经做好准备, 甚至默念宋心愉上飞机前给他发的关于如何应对媒体的微信。但此时站在接机大厅,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得夹杂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不被辨认出来。 这种久违的待遇给他难得的宁静和舒适。 “怎么?在看为什么没人列队欢迎你吗?” 取好行李,边走边确认着托运票据,盖佐说完话才抬头站到何焕身旁。 “没有最好。”何焕实话实说。 “毕竟这里是欧洲。”盖佐意味深长笑笑。他习惯性去摸口袋里的烟,却忽然响起他们还在机场,只能隆起眉心淡淡两道皱痕,又将烟盒打火机塞回去。 “欧洲怎么了?” 何焕虽然并不在意虚名,但盖佐一笑,他还是会有无名火起,非要给自己顶回一句才舒心。 盖佐也不回答,手指向前,何焕看过去,通道出口黄金位置的巨大荧幕闪烁着冰蓝的淡光,像是冰雪组成的丝绸飘过,安德里安精致的脸出现在屏幕当中,下面一行是飞舞的法语花体字母,他一个字都看不懂。 “这是欧盟的公益广告。”盖佐当然知道何焕不懂法语,他笑着调侃道:“欧洲可是人家的主场。” “我也不是没在欧洲赢过他。”何焕不肯示弱。 广告结束,屏幕暗淡后又亮起,弯曲的河流分开璀璨的城市,几处巴洛克式地标建筑画面不停歇地切换。何焕去过这里比赛,这是匈牙利布达佩斯的宣传片,这是盖佐家乡,他于是问道:“这么说来,欧洲也曾经是你的主场。” “当然。”盖佐略显志满地微微扬起下颚看何焕,“我可是蝉联了四届欧锦赛的冠军。” 何焕略微一算,当即说道:“安德里安今年要是再拿一届就是蝉联五届,破了你的记录。” “你知道你这个小孩子为什么这么讨人厌没有朋友吗?”盖佐发现现在何焕已经开始掌握如何反着气回自己的技巧,他学这个和学冰上新动作恨不得一样快,真的很让人想体罚他在冰上再蹦几组跳跃。 “我朋友肯定比你多。”何焕这点非常肯定,至少师兄、埃文斯都是他的朋友,虽然尹棠嘴上一定不会承认而且还会跳着让他不许无中生友,但这个家伙也确确实实算自己的朋友。至于同样认识多年,从青年组一直比到现在的安德里安,何焕却总是看不懂他。 “那他们还真是包容性强。”盖佐看了眼刚刚亮起屏幕的手机,也不给何焕还嘴机会,催促道:“走了,车到了。上车后给宋教练还有你父母报个平安。” “你不说我也记得。”何焕叹气。 他们下飞机前叫了本地出租公司的车前往指定酒店。上车后何焕才发现司机根本不会英文,这就相当于判他交流的死刑,因为自己不懂一点法语。 意想不到的是,盖佐却脱口而出流利法语,和司机攀谈起来。他说法语似乎还没有英语那样重的口音,流畅自然,司机时不时大笑,两个人下车后,对方还给盖佐打了个折。 “你会法语?” “我在法国训练了五六年,就是在波尔多。”盖佐从来甚少提及过去,就算说,也从来都是一笔带过,但今天,他似乎心情不错,“这里气候不如布达佩斯,但吃得好,冰场也多。一会儿安顿好行李,我带你去一家好店。” 难得他心情好,说话又不挤兑自己,何焕当然也愿意试试看。不过他要求回来路上要去确认一下场馆位置,明天开始就要适应场地训练了。 盖佐带何焕来的餐馆小小一间,被花店书店和旧物店挤在狭窄街道的角落,这里远离市中心,又不靠近著名景点,雨天行人比水珠还淅淅沥沥,店内除了打瞌睡的老板没有一个顾客。 “你从前常来?” -- 第176页 何焕对盖佐的轻车熟路表示疑惑,这里太偏僻名不见经传,壁纸老旧,淡青色的印花像枯萎在墙上,胡桃木框挂画歪歪斜斜,一整面墙都是夹在亚麻色细绳上的菜单和被钉子戳进墙里的镂空小蜡烛拖,里面矮小的蜡烛都没点亮。墙面看上去凌乱,但座位却都干干净净,紫罗兰色桌布洗得发白,桌上玻璃矮瓶里的鲜花仍在盛放。 盖佐没有马上回答他,他似乎被一个画框吸引住、走过去。 何焕以为他要坐在靠墙的位置,也跟上了,但走进后却发现盖佐在顶着那副画框里的照片。 里面是个穿着厨子白袍子的矮胖男人,两瓣灰白色胡须快乐翘起,在他身边还有个年轻人,手里举起一块奖牌正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金牌,身形高挑颀长,脸上笑容明亮。 何焕马上认出这正是自己身边教练年轻时的模样。 看年纪,照这张照片的时候盖佐可能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稚气未脱,很是有那种少年人的张扬肆意,嘴角都挂满骄傲,金牌如果凑近可以看得清上面的花纹,原来是欧锦赛的铭文。 “我第一次拿欧锦赛冠军时只有十七岁。因为总来这里吃饭,老板非要我拍张照挂起来留念。他倒是连花样滑冰都不知道是什么,只听说经常混免费餐前酒的小子有了本事,凑凑热闹。” 盖佐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语气里有种轻松,他好像不再被阴霾萦绕,只是对何焕有种炫耀般的笑容,然后轻快走回窗边,示意坐在这里。 看他这个样子,何焕也笑了笑,可能盖佐就是来看自己的照片有没有被换掉的吧。 盖佐点了很多菜,波尔多式肋骨牛排、奶酪西红柿、柠檬叶欧芹虾和甜点可露丽小蛋糕。何焕吃够了酒的教训,更是坚持滴酒不沾原则,然而盖佐笑他什么都不懂,自己点的是餐前酒丽叶开胃酒,这种酒是波尔多特产,度数极低却口感上佳,来这里不尝试一下就太遗憾了。 但何焕怎么都不肯碰一口,他坚信自己只要碰到一丁点酒精,就会重演当年美国的事,在尹棠面前丢丢人也就罢了,可要是在盖佐面前丢人,只怕他这辈子都要被这毒舌教练当笑料了。 给他们上菜的是厨师也是老板,雨天再加上旅游淡季,人实在很少,他自己也忙得过来,只是与和盖佐合照的老板相比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盖佐询问后告诉他,这是老板的儿子,之前的老板已经去世,店内陈设遵照遗嘱一直没变。 新老板并没认出盖佐就是照片上的少年,他只是上好全部的菜后,又回到餐馆角落打盹。 “其实不记得我了也挺好的。”盖佐自嘲笑笑。 “或者是只记得十七岁的你。”何焕不知怎么,觉得盖佐或许在为这件事感到庆幸。 “你学新节目和新技术动作的时候怎么没有反应这么快呢?”盖佐瞪他,“我十七岁的时候最想滑的曲子就是《电闪雷鸣波尔卡》,你十七岁连要滑什么心里都没数!” “那你怎么没滑?” “我试了,但是那时候根本没办法滑出我想要的效果,所以只想将来等到我退役前的赛季,一定要滑一次。”盖佐说罢将手里餐叉发亮的金属尖儿对准何焕,“所以你要是滑不好这曲子,我就把你扔进多瑙河喂鱼。” 何焕对自己受到的人身威胁不以为意,窗外的雨停了,阴云正在散去,行人逐渐增多,两人吃完了美食,又继续三句话不离滑冰,谈起新节目,准备离开时,何焕忽然想起来法国前,朱绯师姐提醒他别忘了写两张明信片寄回国给谢教练。谢英蓉平常的爱好除了收集黑胶,也就只有收藏世界各地的明信片和邮戳了。何焕来时注意到路边书店,于是告诉盖佐自己要去逛逛。 书店很小,但有二层和地下室,老板不知道是不懂还是不爱说英语,听何焕连说带比划后,拿出一大摞精美的明信片给他也没说话,回到后面整理书架,何焕一个人站在收银台的桌前挑选。 他急着去比赛场馆看看,飞快翻阅,身后店门打开他也只是朝旁边侧一步让出通道。 “看来你对比赛挺有信心,居然没有赛前去比赛场地。” 这熟悉的口音和声音,何焕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安德里安,为什么每次我们选到同一站,我都会在赛场以外的地方见到你。” 上赛季安德里安因为伤病手术退了整个赛季的全部比赛,所以没有赛事积分,不能参加大奖赛分站赛,可身为名将的他在自己祖国俄罗斯站和欧洲主场法国站都拿到了外卡,又凑齐两站。但不巧法国站被何焕选走,他们只能提前上演对决。 安德里安抱着的纸袋里装了法棍和许多食物,手里还捧着一打沾满雨珠的向日葵,他和过去没怎么变化,笑容依旧澄澈又灿烂。“我教练喜欢吃隔壁餐馆的东西,所以订了这附近的酒店,又让我顺路帮忙买东西。不过既然都遇见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呜呜呜!在写了在写了!感谢在2021-10-09 06:38:00~2021-10-10 00:0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剩当时月 69瓶;幼儿园最浪的仔 48瓶;19882 40瓶;不不不不、1020804 30瓶;12345 23瓶;鸿蒙潇湘、maskmine、青青河边草、~\(≧▽≦)/~ 20瓶;xpt 13瓶;阿扶 10瓶;风流囧斋主 8瓶;宿火 5瓶;云中丽影、20428933 1瓶; -- 第177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89 安德里安特有的柔和声线赋予这份邀请一种难以拒绝的热情。 何焕并没拒绝, 但他有两个要求,第一,得去和盖佐教练说一声, 经由他批准;第二, 还是要去场馆看一眼, 这是他自己赛前的习惯,不可以改。 “你要去见一见盖佐吗?”何焕了解他们的渊源, 于是多问一句。 安德里安没预料到盖佐也在,先是愣住,随后笑了,“还没到时候。” 何焕一个人返回餐馆, 盖佐从来懒得管学员个人事宜, 当然不介意, 只是叮嘱何焕,别忘了他那一口纯正流利的英语可能在这里用不上。 和安德里安走在午后放晴的街道,何焕的步态和心情一般轻松,他赛前大多时间都顺便在看看场馆后在里面简单做一些保持每日运动量的体能训练, 然后早早回到酒店歇息,全部精力留在备战第二日的比赛,但这次, 紧绷太久的精神像终于浸泡在柔软的温水里, 给了他一种短促且强烈的喘息感。 安德里安则与自己完全不同, 他好像永远处在一个松弛的状态。 跟着他,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走到一个河畔广场前。看不出风格年代的雕像在高出用空洞洞的眼睛俯视他们,广场古典的主体建筑正面只有比人行道宽阔不了多少的空地,但就在空地前, 是一片巨大清浅的水池,几乎覆盖整片空地。 “这是交易所广场,也叫水镜广场,就是你想得那个意思,这里的广场不是石头而是水铺成的。”安德里安说着已经开始脱鞋挽起裤脚,和其他游客一样打算跳下去。 水池不过齐脚踝的程度,然而这时已经十月,雨后空气凉丝丝的,何焕拦住他说道:“这水一定很凉,你不怕抽筋吗?” “你仔细想想,我是哪里人来着?”安德里安朝他眨眨眼,不由分说踩进水里。 也对,何焕想,自己干嘛担心俄罗斯人在法国南部的十月会着凉。 水镜广场到处是人,游客和本地人交杂其间,何焕也看见许多抱着吉他或是萨克斯以及各种各样乐器的艺人赤脚站在水中,他立刻明白安德里安的来意。 “来,拿着。” 安德里安已经将刚从背包里掏出的小型蓝牙音响塞进何焕怀里,又脱掉外套搭在他肩头。 “你在欧洲也算知名选手,这样像以前一样街头卖艺被人认出来会很混乱的。”何焕不懂为什么安德里安为什么执着于这个独特的赚钱方式。 “所以啊,我做足了准备。” “这是什么?” 安德里安递过来的是一个古怪的拉绳布袋,只有巴掌大,打开后里面一团布料不是布料橡胶也不是橡胶的东西。 “戴上这个,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原来是个手绘的头套,安德里安戴得是只公鸡的脑袋,随着他走动,灵活的鸡冠还会来回甩动。 何焕的是只鹅,相比这个玩意儿的诡异丑陋,何焕更不想在这里出风头,于是他也乖乖戴好。 安德里安低头摆弄手机,找到伴奏曲子再抬头看何焕站在浅池外。 “你也进来啊,离这么远,我听不到音乐。” 何焕也只好脱掉鞋袜,站进水中。但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凉,甚至还有些阳光的余温,拂过脚面时痒痒的。 手中蓝牙音箱开始颤动,安德里安将帽子最上面颤动着放好飞快跑开,音乐响起。 何焕一愣,这曲子不是安德里安自己的自由滑选曲《春之祭》么? 这可能是奥运赛季开始前,与何焕的《梁祝》一同被盛大热议的选曲了。 安德里安学习过很长时间古典芭蕾,这些年的选曲也一直发挥优势,很少出乎人意料。但《春之祭》和其他古典芭蕾不一样。斯特拉文斯基创作的这部芭蕾舞剧是现代派的杰作,与其说是美的艺术,不如说是毁灭的艺术,整部音乐气质野蛮,饱含蛮荒又粗犷的美,这种风格与平常安德里安在冰上展现的优雅矜贵大相径庭。 连宋心愉看后都忍不住讲出自己的疑虑:“这个音乐的精神内核都和他的风格不同,我记得这小子是很吃曲风的表演风格,这次怎么这样大胆?滑了个现代派三大杰作之一?” 何焕是知道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艾略特的《荒原》一同被称作现代派三大杰作。 现在,他或许有个机会知道为什么安德里安会做出如此大胆的音乐选择了。 与其说是《春之祭》起始旋律、不如说安德里安的舞蹈开始令行人驻足。 何焕没有见过冰上选手有谁的肩颈线条比自己这位对手更好,阳光照过白皙的脸颊却为下颚阻拦,阴影不断拉长直到肩胛消失,但光线又重新汇聚在他肩侧,流泻过弧度圆润的手腕,直到指尖。 但很快,安德里安跳着对于芭蕾来说可以形容为“丑陋”的动作,开绷直立,轻高快稳——一个不沾,每用力起跳落下,水花像被巨大石块激起四散奔逃。 《春之祭》当年是如何挑战古典芭蕾的审美秩序可见一斑。 许多看热闹的不过是来往游客,并不能理解并不美丽的舞蹈,尤其是当从美到丑的冲击后,大部分人群陆续走开,这些人里有几个走到何焕面前朝帽子里扔几枚硬币,但也有少数人留下继续观看。 -- 第178页 他就这样自如地在文雅和野蛮之间切换,每到曼妙舒展的体态,聚拢的人群都会变多,可一旦他换回力量强硬的舞步,人群又再散去。 就像一个行为艺术的古怪实验,这太像安德里安会做的事了。 不过好在结束时,他们的收入还算不错,安德里安拿卖艺挣来的钱买了两个甜筒。坐在正被黄昏吞噬的河岸,何焕对安德里安问出从刚才起就一直想要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卖艺?”他是真的好奇,“你好像不是为了钱,每次你在街头表演完都显得很快乐。” “几百年甚至千年前的艺术家们,就是靠这种方式活下来的,我想体验已经渐渐消失的这种纯粹,这样很多年后,我除了冠军、金牌和一身的伤病,这段时光留给我的,还有真正永远不会磨灭的体验,这是人活过一次最重要的东西。”安德里安伸出修长手指,夹起帽子里一张皱巴巴的5欧元钞票在何焕眼前晃,“我当然也为了钱。” 何焕低头一笑说道:“你想得好远。” “你都不会想退役以后的事情吗?除了滑冰,你对自己其他的期待呢?”这次好奇的人轮到了安德里安。 “我不知道,没有想过。”何焕坦然告之:“我除了眼前的目标很难看清其他的路。” 安德里安忽然换了个问题:“你知道乌兰诺娃吗?” “知道,芭蕾女皇。”何焕看过她遗留的映像。 “她曾经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让我想想要怎么用英文转达给你……我知道了,大概意思就是,她说自己的人生是不存在其他可能性的,只能扮演好一个舞蹈演员的角色,就像一匹马,车夫们为了不让它们在拉车时受到干扰所以会给马匹带上眼罩,乌兰诺娃说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匹带着这样眼罩的马,除了向前的芭蕾舞之路,再看不到别的。但你不是拉车的驮马,你像是赛马,跑赢对你来说可能比目的地更重要。”安德里安比出的双手挡在何焕眼侧一左一右,笑着说:“你有时真的纯粹的让人嫉妒。” 何焕并不打算替自己都不理解的自我辩解,他看一眼手机,站起身说道:“该回去了,明天还要适应场地合乐训练。” —————— 大奖赛法国站正式比赛前夕,一小段视频传遍社交媒体,火爆点击率引燃了各国各大视频平台。 视频里带着古怪公鸡面罩的芭蕾舞者在水镜广场舞蹈,他身后站着个带鹅面罩的人,捧着音箱,有人过来朝他手上的帽子里放钱时,他还会点头致谢。 何焕看到这个视频是在满是亲戚的微信群里,他妈妈发出来说最近朋友圈很火,看后面那个男生还有点像我儿子的。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要是宋心愉看到这视频,非要骂他比赛前一天还跑出去玩,玩也就算了,居然去陪人卖艺,卖艺也就算了,还带那么丑的面具,带面具也还是能算了,但他居然只是那个收钱的! 但是视频已经传开,男子单人滑短节目比赛当天,他从场馆内通往冰场的走廊走过时,听到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个视频。 不过当在赛场见到安德里安,好胜心便完全占据了何焕的内心,一切庞杂消失不见,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安德里安说得对,自己真的就像一匹已经遮挡住旁光的赛马。 可是为什么,既然赢是目的,他就不该会有这样的困惑:比如即使教练都觉得他的《电闪雷鸣波尔卡》已经可以称作完美后,他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哪里不满意呢!会知道的! 另外最近天气渐渐冷了,许多地方昼夜温差变大,大家记得做好衣服的增减,不要像我一样生病_(:з」∠)_,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感谢在2021-10-10 00:04:12~2021-10-11 03: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山南敬血 20瓶;玮玮、SpringFairy 10瓶;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90 安德里安的短节目选曲是法国音乐家拉威尔的代表作《茨冈》, 奥运赛季,他们不约而同选择节奏快旋律欢畅的曲子。 茨冈就是罗姆人,何焕更熟悉吉普赛人这个称呼, 艺术家爱他们的自由浪荡无拘无束, 音乐舞蹈美术文学几乎每个艺术表现形式里都有这些人的身影。 但这个形象由安德里安演绎, 总让何焕觉得缺乏说服力。 当然,一个优秀的花样滑冰选手在做出选曲时一方面是考量个人能力, 一方面也是出于运动员的本能去挑战和超越自我,只顾着哪一个,都会有所偏颇,以安德里安和吉乌斯教练的实力加经验, 不会如此草率只为突破就不顾前者。 所以, 可能是冰上最优雅风格最古典端庄的舞者安德里安, 要滑一个粗野快乐的吉普赛人。 衬衫挽成短袖,领口敞开,腰上系着条暗红色带金色流苏的手工质感宽腰带,安德里安以最意想不到的形象登场。 小提琴弹润擦音蹦跳着出现, 安德里安做得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打了个响指。 轻盈不足以形容安德里安在小提琴独奏时滑行的流畅,他上身极为放松,与其说是比赛, 倒更让何焕想起前天两个人在广场卖艺, 安德里安挥洒自如全无负担的舞蹈。 萨霍夫四周跳以轻松的姿态完成, 其他弦乐加入其□□同协奏, 安德里安的滑行在同一时间也忽然加快。 -- 第179页 他滑行进步很多。经过一年修养, 伤病痊愈后重回冰场,安德里安说他脱胎换骨都不为过。 何焕注意到,这个人……几乎不去控制速度, 滑行过程中的步伐几处不够到位,但又不像因为伤病而影响完成质量。要知道安德里安在比赛时对细节的注重连自己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为什么这次却做不到? 疑惑之间,冰上的吉普赛人已经进入全管弦乐奏鸣的高朝部分,狂热的自由变成宣泄似的张力,何焕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自觉在用脚尖打着音乐的节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很羡慕安德里安在冰上的自由…… 在冰上自由的感觉吗? 何焕觉得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握住了什么,但等他回过神,安德里安的比赛已经结束,他朝为他欢呼的观众致谢,欢呼将整座场馆变作巨大音响,只轰鸣一个旋律一个声音。 110.4的高分打出,这声音就更无孔不入,吉乌斯教练看上去比安德里安自己还更满意这个分数,两个人相视一笑,好像这就是他们预想的效果。 轮到何焕上场时已经是第二组了。安德里安作为没有积分的外卡选手只能第一组第一名登场,拥有自主选站资格的世界冠军何焕则在最后一组收尾才隆重露面。 “你在想什么?” 上场前,盖佐觉得何焕今天有些古怪,和寻常赛前近乎漠然的平静不同,今天的他仿佛沉浸在思绪里。 “不要想太多,放开比。” 场内已经播报他的名字,盖佐不能在这时说太多,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完全一个人带学生参加比赛,站在场边居然比自己当年做选手时要紧张得多,这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盖佐也很想像何焕一样深吸一口气,然而场合与情况都不允许一个教练表现出超出冷静一分一毫的情绪,他只能用尽全力压住内心焦灼,目送何焕朝自己点点头后,滑上冰面。 这太煎熬了,不如让他自己去滑,还不用担惊受怕,明明以何焕的实力水平,任何过分担心都是多余,可盖佐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音乐开始。 强烈节奏冲撞听觉,千万次练习后,何焕已经可以几乎完完全全契合紧密的拍子,滑出第一个跳跃前的压步,每个动作几乎都与训练时别无二致:膝盖弯曲的幅度、手臂伸展的平衡感、起跳前默数的节拍、起跳一瞬间音乐的旋律——都是如此完美。 完美中充满疑虑和茫然。 直到飞利浦四周跳完美落冰滑出,何焕才猛地有些迟疑意识到或许问题出在哪里,这份迟疑让他有一瞬间的降速,但音乐不会等待他想通,他必须跟上。 除了同一水平线上的选手和教练,几乎没人发觉这次的短暂停滞,他滑行速度足够,轻松弥补掩盖这一微不足道甚至可能都不算失误的失误。 高亢的音乐模拟着暴风雨降临之夜,狂暴雷电肆虐的震撼。 他结束大半技术动作,但最后的路兹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的连跳就在音乐最急促前的螺旋上升蓄势待发当中。 脑海中不断浮现练习时的情景,他是怎么一次次无法掌控身体,导致合乐不尽如人意……可是不尽如人意的真的是合乐吗? 安德里安的合乐也不够完美,但他完完全全将音乐想要表达的一切用肢体串联出成套节目,好像真正快乐的人每个动作每个跳跃都用尽全力…… 用尽全力…… 何焕像在驾驶狂浪之间冲泳的小船,唯有一柄舵盘是他的依仗,他一直以来握得要多紧就有多紧,手指尖都不敢有半分松弛。但是假如,只是假如,让船只在风浪里获得自由,就像一个街头艺人随波逐流,走到哪里就演到哪里,每次演出都是不顾一切的谋生和敞开自己。 他想到这里时,已经滑得很快,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开始准备进入的步伐,但何焕没有,他忽然很想试试看,要是自己全速前进不去配合音乐,会是什么样? “他在干什么……” 盖佐看出何焕改动节目构成,一时怒火上涌,手都握成了拳头,恨不得现在他就下来狠狠训斥一顿。 但几乎马上,他睁大眼睛,愣住了。 何焕这一跳进入速度太快,快到难以想象,与其说是起跳,不如说是“冲跃”,但他起跳前思考太久,起跳位置靠近边缘,力度又大,连跳第一跳没等落冰,整个人就撞向围挡。 柔软的保护将他身体完全裹进去,形成巨大的凹陷,惊恐的吸气声和人在害怕时自然而然发出的叫声回荡。 何焕双手支撑冰面,踉跄站起,一瞬间失去平衡的摇晃后,他重新起滑,用最快速度追赶着音乐,联合旋转后和只剩的半段接续步时间仓促完成,最终,在音乐结束后两秒才定点站立结束动作。 高风险的编排有时会有这样的情况,损失整个连跳的得分,只是这种情况很少在何焕身上发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失误过,在训练中成功率也算相当可观,盖佐本来因为生气堵上来的气劲不知怎么在音乐结束的瞬间忽然消失。 也可能是自己教学的问题,导致这种不该出现的巨大失误,大概自己回去也得彻底反思。 他这样想着,何焕已经低着头滑至场边,工作人员打开边门,盖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递出刀套。 何焕对自己的失误总是很严苛,比赛时没处理好的瑕疵甚至不需要教练指出,他自己都会主动告知,要是他一整个节目发挥都不尽如人意,那在比完下冰等分时必定是一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表情。 -- 第180页 盖佐这两年也算了解何焕,虽然在平时训练刻薄尖锐反而会让他酝酿斗志,但明天还有自由滑,眼下不是说狠话的时候。 “没……”没关系以及后续他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关切话语却被打断。 “我知道了!”何焕按住盖佐递给自己刀套的手臂,兴奋地牢牢抓住,“我知道问题在哪了!” 何焕反常的亢奋吓人十足,盖佐这时发自内心希望宋心愉在现场,可能只有她明白这疯子到底怎么了。 “先去KC,一会儿再复盘。” 何焕手劲儿居然这样大,抓得他胳膊生疼。盖佐又递刀套外套,又拿水拿纸巾,不知道宋心愉是怎么忙过来的,等他一路“伺候”何焕到等分席坐下,何焕又激动地再次朝他说道:“我明白了,这次我真的明白了!” 他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兴奋光亮,与等分席对面屏幕播放的刚才失误表现相配分外诡异。 “你是不是摔傻了?”盖佐伸手去摸何焕后脑勺,大家都知道他这里受过伤,刚才是不是在冰上又磕了一次,旧伤复发,脑浆摇匀了? 打死盖佐都不相信,眼前这个失误后嘴角却疯狂上扬的人是自己认识且熟悉的那个好学生何焕。 “我没有,教练,我知道自己要怎么滑好这个短节目了!” 他说完这话,98.6的分数便出现在屏幕上。 比同场对手低这样多分数,何焕的好胜心不可能接受,他必然痛定思痛,势必要把这个牛角尖钻到底。但这次,他只看了眼自己的分数,略微一愣,绷紧的下颚短暂凝固住几乎可以说从未出现在这张脸上过的灿烂笑容。 盖佐捕捉到他短暂的僵硬,可很快,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何焕的凝滞几乎只在一瞬间,下一秒,他仿佛顿悟、想通所有固执和不甘的缘起,以一种轻松又释然的笑意微微低下头去,轻轻长舒一口气。这原本可以说得上是个融冰化雪般的浅笑,看比赛的万千冰迷只怕已然为之倾倒晕眩,但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何焕脸上,盖佐只觉得脊背发冷。 何焕疯了,而自己完了。 宋心愉会杀了他,这毫无疑问。 他第一次独自带何焕出来比赛,就把孩子逼傻逼疯到如此境地,自己职业生涯和梦想的第二春怕是就此终结。 “你……真的还好?” 一向豪横傲慢不可一世的盖佐不敢相信自己要这样对何焕小心翼翼发问,他得到的回答是灿烂笃定的笑,和轻快的回答:“很好,我从来没有感觉这样好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知道了!! 感谢在2021-10-11 03:35:51~2021-10-13 05: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10瓶;玮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91 什么时候, 赢何焕一场比赛也成为了一种荣誉?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准确的答案。 在自由滑双方都发挥稳定的情况下,凭借短节目的优势,安德里安夺得花样滑冰大奖赛法国站的冠军。这是何焕自从问鼎奥运会金牌后, 少有的失误, 也是少有的丢失他所参加比赛的金牌。 但无论当时观看比赛实况直播还是赛后通过视频了解赛事情况的观众, 除了对结果,更对何焕的反常无比在意。 他脑袋受过伤的事人尽皆知, 这次摔得狠了,非但不介意发挥失常,反而笑得前所未有的绚烂。 比赛刚一结束,宋心愉的电话就打进盖佐手机, 他这时正在安排赛事组委会安排的医生查看何焕是否受伤, 看到这个来电, 顿时希望医生给自己打一针就此睡过去,彻底逃避。 宋心愉与其说生气,不如说摸不着手脑,得知何焕没有受伤但确确实实看上去像脑子坏了后, 她让盖佐把手机递给何焕。 “小焕,你要是觉得真不想滑这个短节目现在换也还来得及……” 宋心愉一面暗恨慈母多败儿这句话是如此有道理,一面就是忍不住不忍心让何焕再被摧残了, 反正条条大道同罗马, 她不信以何焕的实力水平非要逼上绝路才能赢。 “为什么要换?”何焕惊讶宋教练的一反常态, 但转念间, 他就猜到缘由, 不自觉笑了。“教练,我很好,不用担心, 反而是我要谢谢你们,要是我自己,一定选不出这么好的曲子来。” “你……你脑袋还疼吗?”宋心愉很害怕。 “不疼,我没有磕到手,摔在垫子上,并不疼。教练我是真的明白要怎么滑好短节目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我可能要回去给你们确认一下。” 何焕乖巧听话的时候是真的让人怎么喜欢都不为过,宋心愉稍微放下心,又叮嘱他们回来时的注意事项才安心挂断电话。 颁奖典礼结束已是将近午夜,这时候法国南部的秋风才稍微沾染些许符合时令的凉意。 何焕和盖佐是步行离开体育馆的,因为场馆离酒店实在很近,十分钟步行根本不需要代步工具,今晚又是晴好的月夜。 盖佐走在何焕身后一步,刚才颁奖时,他一直在观察何焕,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比如不甘心和不服输,但从始至终,盖佐只看到平静和放松,即使领奖台更高一步的位置站得是宿敌。 自己的学生确实沉稳,但骨子里还是个好胜心极强的小鬼——否则也不会成为顶尖运动员。何焕从来看重输赢,争胜欲极强,这次拿银牌心情反倒轻快,甚至刚才走在自己旁边时,隐约听见他哼了两句歌。 -- 第181页 奥运赛季前的训练,这小子和自己较劲弄得一身疲劳伤,怎么会甘心失败? “教练,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何焕觉得盖佐像是有话要说。 何焕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知道《电闪雷鸣波尔卡》该怎么滑好,盖佐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但既然何焕先提,他也没必要再委婉。“你打算怎么修改短节目?” “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滑。”何焕看他的时候眼睛被月光照得荧亮。 “你还是不喜欢我和宋教练对这首曲子的诠释和给你的合乐编排是吗?” 何焕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很喜欢,甚至感谢你们替我选了这首曲子,要是我自己,一定选不出这样棒的音乐。至于编排我也没有任何异议,现在的编排就是呈现这配乐最好的效果,我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完成每个技术动作,绝不敷衍,但是,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做这些。”说完,他看着盖佐又问道:“教练觉得我在冰上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绝无仅有的执行力、强大的竞技能力、对音乐的理解和诠释水平。”盖佐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立刻回答。“这是最优秀突出的三点。” “可是这三点,未必会让我的短节目更出色。”何焕停住脚步轻轻吸了口气,“我一直来太看重控制力,收放自如是我非常自信的一点,但我却太强调收,而忘记放才是在第一位的。” 盖佐也站下,他刚好停在路灯投下的光晕当中。 “我在比赛前,偷偷去陪安德里安街头卖艺,他一点也没有束缚和压力跳出来的舞可能我这辈子都跳不出来。但是在冰上,如果我能摆脱自己给自己的定位和限制,那一定会做得更好。精的华丽和自由的疯狂,现在轮到我创造后者了,用我自己的本能。” 很长时间,何焕和盖佐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月光擦过灯影的地方像是给光线织上一圈柔软的银色绒毛,盖佐明明自己站在光亮当中,但却觉得讲完这些的何焕比自己四周的灯光月照还要闪闪发光。 终于,盖佐笑出声,他点着根烟,吸了口后摇摇头。“我还以为你是从挫折当中学到一点谦虚的智慧跟我分享,没想到只是让你本来就有的自负更上层楼。不过说得对,我喜欢这段话,世界冠军就是要有这样的骄傲,因为你既然成了冠军,那说明全世界没有人在这项运动上做得比你更好。你小子个性讨人厌,但这段话说得实在漂亮。或许我和你的教练也是太相信你的执行力而忘记了对于天才来说,滑行就是一种本能。” “对,就是本能,我很想试试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天才。”何焕没有笑,他认真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怕,正常人会有的犹豫迟疑已经彻底在他的眼神语气中消失,一个人明明作出这样大胆猖狂的决定,但语气却平淡的就像打算今晚吃什么一般顺其自然。 盖佐朝他鼓鼓掌,远处有行人听见声音朝这边驻足观看,河边有夜晚归来的水鸟扑棱翅膀的声响。 何焕忽然想到一个疑问,他一直以来很想问的问题。 “教练,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有没有后悔过为花样滑冰付出这么多?” 盖佐愣住了。 “安德里安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俄罗斯芭蕾舞蹈家乌兰诺娃的故事,他说她的自传里写自己是苦累的驮马,挡好眼罩,拉着沉重的车,只能看见眼前的路,这就是她毕生的舞蹈事业。他说这个形容很像我,但我知道,宋教练曾经说过我们两个有点相似,你在被拿下‘眼罩’后重新再看自己走过的路,会后悔吗?” “我很后悔。”盖佐的回答很轻,像他口中四散而逃的烟圈。“这个答案会不会让你失望?” 何焕摇头,“我没有资格失望,我只是单纯好奇这个答案,因为这个答案我自己现在还不能给出来。” “有天你也会摘下眼罩,可能因为年龄增长也可能因为别的原因,但你都是自愿的,而我不是,所以,我非常后悔,不是后悔最初的选择,而是后悔每一段路都太专注无忧无虑,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但就像有本小说里写过的那句很有名的话‘他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可能是气氛太过压抑,盖佐自己自嘲般笑了笑,主动说起了另一个何焕刚才话里提过的事情:“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以前觉得我们很像,但现在我明白,其实我们从来没有一点相似过。” “是宋教练说的。”何焕实话实说,“其实我也觉得我们一点也不像……” “怎么?”盖佐眉毛立起来的速度和语气变调的速度一样快,“像我怎么了?” “我还是像自己更好。”何焕又变成平常的样子,说话不咸不淡,也听不出是不是有别的意味,但就是可以无端令人火大。 “我就不该觉得你有一点可爱,你真正的天赋不是滑冰,一定是惹人生气。”盖佐在灯柱上按灭烟蒂,扔进一旁垃圾箱里。 “要是真有这种奥运项目的比赛,如果我可以夺冠,我也会试试的。”何焕认认真真说道。 盖佐和他生不起这么多气,催他快走,何焕难得吵架没被盖佐气到血压升高又反将一军,心情又再好一度。 可是他的好心情也就只维持到回到集训中心开始训练前。 -- 第182页 宋心愉听完他的打算,并没马上否认,但也没立刻肯定,她不像盖佐,更容易认可选手的观点,她当教练的年份太多,早就形成完全从教练角度出发思考问题的定式。 “你有考虑过你自身的条件吗?” “教练你指什么?”何焕没有明白。 “你滑行快,动力强,尤其是跳跃的时候,如果不加以控制,那怕是长边都不够你施展,跳跳都要往围挡上撞。要知道,赛场可不会为了你的自由追求加长加宽,你要怎么去利用场地而不是被场地打击呢?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 “所以,教练的意思是……” 宋心愉字字分明地说道:“首先,适应场地变得极其重要,这意味着比赛时变量增多,冰质的软硬和场地长宽的限制都会影响甚至决定你的发挥;其次,起跳的位置可能要为了安全修改,这些都需要时间成本,距离奥运会还有不到四个月,我可以接受你的意见与要求,但是你自己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吗?” 她以为说到现实情况会让何焕犹豫,或者至少让他明白他面对的是什么,但何焕却忽然笑了,仿佛在说她原来担心的只是这个。 “教练,是不是只要我学会怎么不撞墙就可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心愉:???不是,你是不是脑回路有点问题啊小焕!!! 第92章 .92 凭借一站冠军一站亚军的成绩, 何焕顺利进入大奖赛总决赛。 总决赛在日本横滨举办,深秋早冬,这里几场寒流造访后刚落初雪, 然而晚点的航班和糟糕的天气一点也没影响观赛的热情。 纯粹的高水平竞技从来都是一票难求, 更重要的是, 本届奥运会的男子单人滑金牌几乎是百分百会在入围这几人中产生,再贵的黄牛票也有人甘愿掏钱。 但短节目比完, 与其说结果出乎意料,不如说过程心惊胆战。 这其中最令人错愕当然是,何焕在总决赛短节目比赛时,接连跳跃失误两次, 一次比一次摔得更重。因为损失巨大技术分带来的差距, 导致他短节目结束分数垫底, 令人瞠目结舌。 短节目结束,领过小奖牌,埃文斯衣服都来不及换,比赛服外面套着个运动衫就往医疗中心紧赶慢赶, 他还不知道何焕伤势如何,此时格外着急担忧。 但没在医疗中心看见何焕,却看到了尹棠, 对方也是一个人, 带帽套头罩衫的帽子盖住整个脑袋, 一直拉到眉毛以下, 站在门口往里面探头探脑。 尹棠余光看到有人过来赶紧站好, 不过,埃文斯走进后他看清来人,又放松回稍微有点驼背的样子嘟囔:“是你啊……” “恭喜, 节目很棒。”埃文斯再着急也还是彬彬有礼,他说得是短节目的成绩。 埃文斯这次短节目发挥很好,排在第二,尹棠表现出色,得分暂列第一,麦考尔得分第三,倒是安德里安也有个落冰失误,然而他没有摔倒,分数受到影响却不像何焕那样严重,排在何焕前面。 尹棠当然知道自己很棒,他也知道埃文斯不是为恭喜自己而来。“何焕进去好半天还没出来,我教练也跟进去了。” “这么严重吗?”埃文斯顿时焦虑起来。 “我看他还能自己走,就是一瘸一拐。”尹棠嘴上这样说,但表情暴露他的担忧不比埃文斯少。 这次肉眼可见何焕摔得比分站赛重,下冰后走路都接连趔趄,看得人很是揪心。像埃文斯和尹棠都受过大伤,知道多疼多难,对比赛和日后训练影响巨大,虽然他们和何焕是直接竞争关系,然而也确确实实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走上冰面他们必须你死我活,然而回到生活,他们不过是一群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替朋友牵挂担忧再平常不过。 他们在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时,忽然一只手伸到两人当中,白皙修长的五指间夹着两根花花绿绿的棒棒糖。 “甜食有助于缓解焦虑。” 安德里安的英语口音本来就重,加上他嘴里还含着棒棒糖,黏黏糊糊的舌音末端像粘在牙齿间出不来一样。 尹棠不爱吃糖,直接拒绝了,埃文斯其实也不怎么喜欢甜食,但随和的个性使然,他还是接过来道谢。 这时,胡一鹏终于走出医疗中心,他似乎没料到门口堵着三个选手,吓一跳,转瞬又似乎明白了什么,笑了笑。但他英语实在一般,只能让尹棠帮忙转达。 原来何焕经过检查没有大碍,更没造成伤患,只是从膝盖到腰胯淤青大片,自由滑时怕是要吃点皮肉伤的苦头。 他也不催尹棠早点回酒店歇息,难得看自己徒弟和除了何焕以外的同龄人说话,便让他们一起回更衣室,再顺便走走放松一下,男单自由滑隔一天才开比,这时间光顾着紧绷也无益于比赛状态。 三个人换好衣服后同路返回酒店,尹棠在知道何焕没事后就变回从前不大爱理人的状态,低着头听着歌,兜帽拉得好低,走在最后面。但埃文斯和安德里安都是健谈的人,平常没什么说话机会,这次遇见倒是因为有了何焕这个共同话题攀谈起来。 “他这短节目,怎么越来越往回滑了……”埃文斯很是疑惑,于是转头问尹棠:“你们回国后没有见过?” 尹棠摇摇头。 大奖赛分站赛结束后中国队集训也告一段落,回国后,尹棠一直在国家队埋头训练,何焕也返回俱乐部,对方训练的情况他根本不清楚。 -- 第183页 “法国站的时候看起来问题不是很大,那时候他状态也挺好的。”安德里安伸手摘下一片路边红得发黑的枫树叶。 跟在两人身后一步远的尹棠忽然幽幽开口:“确实挺好,还和你跑出去卖艺成了蒙面网红。” 安德里安瞪圆本就不小的眼睛,“你怎么知道那两个人是我们?” “你的话我不确定,但盒饭……哼,他在那边站着的姿势和马上就要比赛了似的,怎么可能认错。”尹棠对自己的眼力颇为得意。 “那他就不像是心态原因导致的状态起伏,赛前他心情看起来挺好的。”埃文斯面前和马文教练在赛前见过宋心愉、何焕、盖佐一行。 他们边走边聊,已经走到酒店正门前,虽然已是深夜,但穿着运动服往来的选手很多,还有西装革履的ISU官员出入,身边立刻变得嘈杂,沿路返回时宁静的惬意也消失不见。尹棠拨开两人,快走几步到前面,半回过头说道:“总比现在瞎猜不如比完自由滑问问那个家伙到底怎么了,他今年摔成这样,还不得被他教练回去杀了。” “宋教练那么温柔迷人,怎么会?”安德里安对宋心愉的印象很好。 他这话说完,其余两个人像被这言语电到似的,都抖了三抖,发白的脸和惊恐的眼珠齐刷刷看向茫然的安德里安。 “你真该让她带你训练一次试试看。”埃文斯饶有深意地说道。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声音像利箭射穿他们三人空间的空气。 宋心愉正从大堂里面走出来,撞见三个人站在门口闲谈。 尹棠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两个外国人解释“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俗语,他只觉得恐怖。埃文斯反应最快,立刻朝宋心愉问好。 “都几点了?”宋心愉刚刚叫车陪何焕回酒店,虽然他没什么事,这段路也不长,然而出于休息考虑,她还是决定坐车返回,忙了一天饭还没吃,正准备出去到对面24小时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对付一餐,就在门口看到这三个人,她很是严肃。“你们作为选手,比赛期间还不作息规律,在这里吹冷风,要是感冒了怎么办,嗯?自由滑持续有氧运动将近五分钟时间,血氧跟不上代谢,还比什么?比谁先晕倒?赶紧回去休息!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一个个告诉你们教练。” 听到这里,三个人全都面露畏惧,急忙告辞灰溜溜去乘电梯回房。宋心愉确认他们都走了才松口气。 “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她想到何焕,和刚才在房间里的谈话,气得直接饱了,根本不想吃饭。 送何焕回酒店后,宋心愉和盖佐商量后决定,希望他能降低一下自由滑难度,倒也不用降太多,两个跳跃足够,但何焕执拗极了,怎么都不肯。 “我没有受伤,就不用降。”何焕认真说话时不知为什么,与其说乖巧,不如说气人。“而且就算我受伤了,也不一定会降难度。” “你能不能盼自己点好事?”宋心愉气不打一处来。 “伤病不可以拿来开玩笑。”盖佐也一脸严肃。 何焕和他们相比显得很平静。“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 宋心愉拿这个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那你以后还是多开开玩笑吧。”她没好气说道。 “你不想降难度也可以。”这次先选择折中的人居然是盖佐,“但是如果滑得时候淤伤疼痛影响发挥,你自己斟酌处理,不过不要怪我没提醒你,跳跃配置要求你是知道的,要是临场修改跳跃导致出现违规失效零分跳跃,少个连跳或者多个阿克谢尔跳这种事,回俱乐部后该罚的还是要罚的。” 何焕从来不怕挨罚挨累,头点得很快。 然而盖佐却意味深长冷笑一声说道:“我可不会罚你多练几组跳跃、几组旋转还有再画几个图案,我知道你不害怕这些,要是你犯了我说的错,回去我就让你每天在傍晚俱乐部人最多的时候站在冰场边拉小提琴,就拉你的自由滑曲子。” “可是其他在冰场的人又没做错什么。”何焕这回知道怕了。他光想就开始脚趾抽筋,浑身难受。 盖佐朝他摆摆手指,用何焕一向最不喜欢的那种自信又戏谑的语气说道:“他们是被你连累的,这也是惩罚的内容之一。” 宋心愉也知道何焕脸皮极薄,自尊心又强,这样罚他他最难受,只是盖佐也不是为了和他怄气才这样说,只是希望何焕真的能提前想好跳跃失误后的预案,不至于在奥运前哨的重要比赛再多添失误影响心态和裁判对节目的印象。 “那就这么说定了。”宋心愉不让何焕再多说,命令他早点休息,和盖佐离开房间。 何焕一个人坐在床上,被盖佐气得想殴打枕头,又觉得太幼稚,只能最后倒回床上。可倒下的时候压到淤青的右腿外侧,疼得他又弹直坐起来,连连倒吸凉气。 他真的没想到会摔得淤青面积这样大。 平时训练因为全速滑行也会摔倒,然而像他们这样的选手,早就掌握了“摔倒”得技巧,保护及时也不会疼太久,可比赛的时候他全身心投入,经常顾不上防护,摔到围挡上还好,这次直接砸向冰面,还连砸两次,又丢人又受皮肉之苦。 不过,他感觉自己已经渐渐掌握“放”的要领,只是还差一点点技巧,需要他再多吃点苦才能真正让节目完完全全呈现他追求的效果。 -- 第184页 不是这次比赛的话,那就只能留待奥运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谢谢大家的支持!在我最需要营养液的时候给我投喂这么多!感激感激! 然后想和大家聊一下,这个文当初的计划是35w字完结,但现在估计肯定要超过了,因为我其实前面和现在这里,自己也写得很HIGH,不可能为了附和大纲就匆匆完结,肯定是会多写的。至于多少,我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希望大家能支持我到完结~ 那么就和其他文一样,惯例询问一下,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可以跟我说一下。还有我想写几个小剧场放在作者有话说当做送给大家一直以来支持我的礼物,不过我写小剧场水平有限,不知道大家喜欢什么类型的,都可以给我留言。 爱你们!感谢在2021-10-14 06:30:21~2021-10-15 04:3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阿狂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93 这几年, 何焕几乎没有早出场的经历。今天位列出场排序第一却也仍然沉稳。 《梁祝》今年见过两次观众和裁判,反响很好,节目内容分从没让人失望。不过何焕总觉得, 不管是自己还是教练, 甚至观众和裁判, 人人都希望从这个节目里得到更多,而他做得似乎还不够。 四分三十秒的节目, 何焕完整滑完,感觉其实还不错,但心中清楚,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大腿的疼痛限制动作幅度, 但这还是小问题, 最重要的是最近的训练让他有一点“紊乱”。谢英蓉并不管何焕在短节目里遇到什么困难, 她直说自己只管自由滑,而在国外的时候盖佐陪同已经给够何焕针对短节目调整的时间,现在该轮到她了。 对于小提琴,他内心复杂, 虽然是自找的难题,也满怀蛮勇与干劲想要突破,真正做起来却是很难。 不过好在他没有跳错规定的跳跃组合, 不用回俱乐部后现场丢人。 冰袋的剧烈的凉意渗透毛巾和裤管渐渐融入肌理, 大腿开始麻痹。 从走下赛场, 他的腿才开始疼, 前天摔得实在太厉害, 虽然当时比赛结束后用复方氯乙烷喷雾剂做了有效的紧急处理,这次上场前也喷了些,可这样高强度的肌肉调度后皮肉伤也还是挺折磨。 他一瘸一拐走进休息室坐好, 重新将塞了冰袋的收束带勒紧,冰冷的触觉让他打了个寒颤。宋心愉和盖佐让他一个人先歇息,他们需要拿到小分表核算一次,何焕也想看看其他人比赛,于是才自己单独行动。 除去退赛的选手,大奖赛总决赛只有5个人参加,他最早比完,选手休息室里安静得像是陌生的世界。只有悬垂在室内一角的巨大液晶屏幕传来赛场的声音。 紧接着自己出场的麦考尔已经比完自由滑,他的选曲是音乐剧《小小的我》,何焕从没听过这个音乐剧,听说是他们小时候百老汇的知名剧目,还拿过托尼奖。马文教练对选择音乐剧作为奥运赛季麦考尔第一次亮相的曲目颇为犹豫,但最后是麦考尔自己说服了他。 何焕没看到他的发挥,但从分数上来看,似乎有些失误,虽然何焕短节目分数不尽如人意,可总分赢过麦考尔这个新秀还绰绰有余。 第三个出场的则是安德里安。 何焕不自觉坐直。 奥运赛季的自由滑大家都下足功夫,安德里安说自己滑了这么久芭蕾,再继续古典下去就会像个只有精致空壳的娃娃,不如彻底疯一次试试看。 于是他选了《春之祭》当做自由滑配乐,现代芭蕾本就颇多争议,他根本不在乎,越是争议多他越开心,反正都决定放手一搏,为什么还要听只需要看的人议论自己的短长。 这点颇为浪漫的洒脱是安德里安特有的,他可能比冰场上的任何人都像个艺术家。 在阴沉和高亢撕扯出的旋律里,安德里安完成他的第一个飞利浦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他身上看不出曾经重伤手术的痕迹,恢复的这样好,技术动作完美干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好像被迫上难度硬扭出的周数,甚至还有种轻盈感。 这是何焕所知的、奥运赛季选曲风格最叛逆强烈的伴奏了,在法国站时他第一次听就觉得诡异但又迷人,说不出的别扭里却全都是激动人心的编排。 可能这就是现代芭蕾颠覆的魅力。 安德里安自由滑发挥极其出色,虽然短节目有所失误,但本就领先何焕,总分自然也超过了他。 何焕没有意外,奇怪,他今天的心出奇的平静,好像被冰过的下肢血液经过加压回流到心脏也是冷冰冰的,烧不起好胜的火。他想既然这么冷静,他就拿出在比赛时从来没有的平常心,好好看看对手们的比赛。 今年选择俄罗斯作曲家作品的选手好多。 紧接着安德里安上场的埃文斯也选了一首。 但埃文斯选择的还是爵士。 起初埃文斯自由滑选曲是爵士乐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有人嘲笑他为了追求所谓自我抛弃原来教练,出走俱乐部,这样不欢而散的休赛期肥皂剧实在难看,本以为已经这样那肯定是有什么突破值得这样的代价,然而最后居然还是爵士? 不过当曲子一公布,稍微懂得些音乐的人便明白其中用意,关于埃文斯选曲的节奏也由冷嘲热讽变为五体投地。 -- 第185页 《普罗米修斯》是俄罗斯作曲家钢琴家斯克里亚宾的作品,作为无调性音乐的先驱,创作了无数复合和弦经典使用的作品,这些和弦的独特启发了爵士乐,可以说他是爵士乐的鼻祖之一。 那么埃文斯所选的曲子,就是爵士乐诞生前的“爵士乐”。 他滑了一个职业生涯的爵士,最后返璞归真,回到爵士鼻祖一代的雏形,去尝试大道至简的真谛。 埃文斯这次是决定自己做自己的普罗米修斯,他不为别人,只为自己盗取了火焰,虽然这一选择至今都让他陷入无法释怀的痛苦,但他却真正做了真实的自己。 这是他的冰上自白与宣言。 这套节目从第一次呈现起便得到无数赞誉,连谢英蓉都用欣赏的目光看完——要知道她的苛刻和刁钻可是很少表现出正面情绪的。 何焕也承认,埃文斯做到了他想做到的事情。 自由滑从开始到结束,爵士乐特有的丝滑柔融贯穿始终,只要这套节目可以CLEAN,效果就会无与伦比。 果不其然,得分出现后,现场欢呼雷动,埃文斯自由滑创下他个人最好成绩,加上短节目的完美发挥,总分暂列第一。 最后出场的是短节目暂列第一的尹棠。 尹棠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选择歌剧当做自己自由滑选曲的选手,威尔第的《麦克白》戏剧性冲击力极强,早在刚开始集训时,同住一个宿舍的何焕就听尹棠的耳机里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节奏轰鸣般的咏叹。 喜欢戏剧性是尹棠自己说的,他不太爱讲自己对音乐甚至对任何事的看法和品位,不过这是在三次元,当去了他口中的“二次元”,尹棠就会变成话痨。比如何焕有次听他介绍一个小众音乐论坛的人还算品位不错可以聊上几句后,也特意注册去看了眼,其中有一篇关于歌剧《麦克白》的乐评热帖很是瞩目,他一看那长串无法读懂的id就猜到这人可能是尹棠,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从对音乐的深入分析和乐理的理解都鞭辟入里,不是今年打算滑这曲子的尹棠又会是谁? 尹棠写了爱情的咏叹已经在反复咀嚼中变得陈词滥调,恶的力量有时比美更适合这种极端强烈的声乐表达。 怪不得他会选择人声伴奏,何焕看完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尹棠的音乐好品味可能也是一种天赋。 当然那些他强迫推荐给自己必须听的二次元歌曲除外。 尹棠很少滑力量感如此强的编排,但戏剧张力的强悍不代表只是虚无的狗血抛洒,等到内心剧烈撕扯的折磨时,他仍然能细腻且生动地给自己扮演的野心家一个完美的诠释。 最后,他的自由滑出色完成分数打出前,何焕居然还有点紧张。因为单从自由滑表现来看,安德里安、埃文斯和尹棠几乎不相上下,但因为短节目的失误,安德里安已经退出冠军竞争,尹棠短节目领先埃文斯不到两分,而埃文斯的自由滑或许能弥补这两分差距。 那到底是谁赢? 原来观众看自己比赛是这种感觉啊……何焕想,那看来当个观众也不赖,还挺刺激的。 最终分数显示出来,画面里等分区的胡一鹏用熊抱差点激动得勒死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尹棠——这个金牌来之不易,可以说是强强对决中脱颖而出,含金量自不必说。尹棠还是第一次拿大奖赛总决赛冠军,他喘过气后的笑容也实在可以称得上灿烂朝阳,这表情在他脸上也是真的少见。 银牌埃文斯,铜牌安德里安分别去祝贺金牌获得者,屏幕里三个人看上去都是挺开心的。 “看得这么聚精会神,怎么?输得心服口服吗?” 盖佐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何焕的椅子站在他背后。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服不服的,以后赢回来就是了。” 何焕本来还是没有太大感觉,然而被他这样一说,要强的心又砰砰撞上肋骨。 “卫冕冠军好大的口气,不过挺好,看你斗志和嘴硬都不减当年,总算我没看错人。”盖佐心情看上去并没因为何焕成绩不尽如人意而发愁。 “卫冕冠军还得卫冕了才能叫。”何焕不喜欢先贷款自己还没得到的称号。 “那看完竞争对手的比赛有什么感受?”盖佐也不再调侃何焕,用稍微认真一点后的语气问道。 何焕并不想在这里在这个地方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只是站起来,拿掉了腿上的冰袋,缓缓说道:“感觉还是有点疼。” 盖佐摇头笑笑,也不再多问,拍两下他肩膀示意早点回酒店,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焕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必须要在奥运会上战胜什么,如今他了然的心一点没有压力,比平常还更有心气。 他想,只要他自己做到最好,那就一定可以赢,命运是掌握在他自己手里的,没有什么是比这个还让人更安心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奖赛总决赛根据现实规则是6个选手or组合参加各自项目比赛,如果有退赛会替补,这里我写了有人退赛所以是5个和现实不同,为避免大家混淆,特此说明~虽然有说过为了剧情会牺牲现实,但是感觉还是说一下比较好~感谢在2021-10-15 04:36:44~2021-10-16 05:1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南敬血 13瓶;桃子 10瓶; -- 第186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94 铅灰色的天空让午后更像午夜, 雪还没落,街上已经开始堵车。 何焕推开门上贴着“课程调整,时间另行通知”纸条的门, 白炽灯照得他眼睛发酸。谢英蓉戴着耳机低头往厚厚本子上写着什么, 舞蹈教室里就她一个人, 安静得像是已经下过雪了。 然后就是换衣服准备训练。何焕时间紧迫,上下午之间必须往返奔波俱乐部和老年大学, 等到傍晚,又得返回冰上。 看他走路又有点跛,就知道上午的时候肯定摔得不轻,谢英蓉看一眼便明白。 她的执教风格与其说严格, 不如说是冷漠。她从不说任何关心学生的话, 也不讨论任何学生生活相关的事, 只会在指导技术时,用很轻的声音告诉你错在哪里,不可以再犯。 这段时间何焕的训练强度人人看在眼里,距离奥运会只剩不到一个月, 即使很多人认定这期间已经不太可能为成套节目做过多提升,何焕仍然坚持要继续改进。 从不在训练时多说任何无关话题的谢英蓉在凝视和沉默后,忽然开口:“其实我很喜欢看你训练, 我想你的其他教练也一样。” “我的训练?”何焕不明白自己的训练有什么好看的, 他只能想到唯一一个合理解释。“因为我比较听话吗?” “是纯粹。”谢英蓉按下音乐播放键, “看一个人为一件事着迷拼尽全力, 真的很快乐。” 何焕还是不知道看别人训练哪里会快乐, 赢才会快乐,但想要赢就必须训练,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与快乐半点不沾边。 谢英蓉知道他不懂, 也不需要他懂,音乐开始,她只示范一次昨天回看录像时不满意的地方,又让何焕再跳一次冰上的步伐加上上肢动作当做热身。 结束后,谢英蓉慢悠悠说道:“看得出来,你和努力在演绎和扮演。” “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比之前的确进步很多,但这进步似乎是在误区里狂奔。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扮演谁?要这么说,蝴蝶也可以扮演,只拘泥于人和人的表象,是没有办法真正的表达比具象化更深层次的所谓‘美’。”谢英蓉叹气,“虽然做到扮演好也是一条并非走不通的道路,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在这个节目里体现更多情绪。” 何焕不想给自己的错误做出解释,但他可以给出原因。“小提琴的声音太多变了,这么多情绪在一起,我去抓握时总有从指缝里溜出去的。” “爱本来就是这样的,你的阅历太过单纯,不能理解在正常不过,将来如果你遇到一个足够喜欢可以称之为爱的人,那时候的你也许会更适合滑这个曲子。”谢英蓉的笑容难得温柔。‘ “那对于想赢比赛的我太遥远了。在我看来,不能跨越自身阅历去表达就是一种失败,我不喜欢失败。”何焕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自己,或者说,他更喜欢现在这个自己的样子,这种说法好像是在逃避。 “我看你这辈子确实是体会不到了。”谢英蓉手里的长尺拍在何焕肩膀上,“继续训练吧,我们得找到那条又是你想走又是正确的路。” 何焕反复咀嚼谢教练的话,扮演和演绎如果是错的,那他需要做什么? 下午的舞蹈训练结束,在回俱乐部的路上,何焕脑子里全都是关于自由滑的求解题。 然而到了俱乐部换好训练装束,这个问题也么并没头绪解决。他回来的比原定时间早一些,于是宋心愉让他先绕场跑两圈热热身。 俱乐部正是放学后人最多的场次时间,这两年花样滑冰国内成绩出色,再加上又出了两个何焕尹棠这样的世界一流明星选手,引发国内学习花滑的小风。然而花样滑冰如果仅仅是兴趣还无妨,要是想要系统专业训练,必须要有些天赋。在何焕下午不在的时候,宋心愉大部分时间仍然放在何焕身上,但她偶尔会带一些经过初期训练后筛选出来的优秀小学员上一两堂课。 这些孩子不过五六岁,刚刚有些基础,几个已经压步滑行有模有样,但画图案时还是会一个不小心摔倒。 离他不远的冰上有个面熟的小姑娘已经在这里学了一年多,看起来刚上小学的年纪,因为在和自己生气的缘故,本来就和眼睛一样圆润的脸蛋更饱满可爱。她因为画一个稍微复杂的图案已经摔倒三四次而沮丧,何焕跑步第一圈路过她时她倒在地上,第二圈第三圈的时候还是。 宋心愉看到后滑过来替她掸掉身上的碎冰渣说道:“没关系,换个简单的,熟悉了再滑难的。” 小女孩很不甘心说道:“这个都滑不好我将来怎么当世界冠军!” 此时一个世界冠军绕冰场跑步刚好路过。 “那你觉得圆简单吗?”宋心愉对小孩子总能展现更多耐心。 “肯定比我滑的这个简单。” “来,世界冠军,告诉她最难滑的图形是什么?” 何焕停下来回答:“圆。” 小女孩一脸难以置信,宋心愉换回严厉神色对她说道:“记住,有时看起来简单的东西反而更难。” 何焕继续朝前跑,但几步之后慢慢停下。刚才的话让他忽然想到,在配合步伐时手臂动作设计得太多,谢教练也会删掉几个避免杂乱。因为她说节目进行到最终打磨往往都是删繁就简,而不是再画蛇添足。 -- 第187页 而他却好像一直在让节目变得复杂。 用简单阐释本源,如果我不擅长讲述一个爱情故事,不如当做描绘一个东方美学的剪影。 他立刻丢下准备换的冰鞋和其他,穿上外套,跑出俱乐部。宋心愉几分钟后忙完再找何焕时已经看不到他人,直到后来才知道他跑回谢教练的舞蹈教室,非要立刻给她演示一遍自己刚刚从初心者那里领悟的心得。 跳完以后,这是何焕第一次在谢英蓉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一个有些许恍惚的笑容。 经过半年持久的编舞和训练、反馈和改进,谢英蓉第一次认可何焕的这套《梁祝》已经尽善尽美。 这是何焕花费最长时间的适应节目,从前他仰仗天赋和努力,总能很快掌握新节目的要领,第一次发挥就惊艳四座,但这次他经历重重难关才终于认可自己,完成挑战。 半个月后,2月隆冬最冷的几天,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即将拉开帷幕。 这次奥运会由意大利米兰、科尔蒂纳丹佩佐联合举办,滑雪项目集中在科尔蒂纳丹佩,室内滑冰项目则在米兰进行。 何焕跟随中国代表团抵达米兰时正是午夜,也不知道是时差还是心情让他在飞机上难以入睡,走出机场,迎接的人群有自发组织的华侨和大使馆工作人员,还有大量国内外媒体。 作为世界上观赏性最强项目之一的卫冕冠军,宋心愉就算再不想何焕接受采访也是不可能的,话筒递到他面前时,教练已经感受到绝望。 “作为老将,这次参加奥运会有什么想说的?” “可我才二十三岁。”何焕想自己的年纪和“老”怎么都不挨边。 “……但你是第二次参加冬奥会了,奥运经验足够丰富,甚至还是卫冕冠军!奥运会毕竟四年才有一次。” 如果不是他提醒,何焕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居然第二个奥运周期时才二十三岁。 然后他就转向站在人群中间只想玩手机不想接受任何采访的尹棠:“他们想找个老将接受访问。” 记者:“……” 尹棠:“……” 何焕转过头对记者认真说道:“我比他小一岁。” 记者:“……” 尹棠:“……” 尹棠现在恨死自己过去动不动以何焕师兄自居,还总是摆老资历,说何焕还在商业冰场乱滑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开始去国际上比赛之类的话。一定是这些话导致何焕真的打心眼里觉得尹棠是队里老大哥,这种问题就该他来回答。 尹棠这次体会到记者采访何焕时无语的感觉,顿时内心多了同情,主动说了很多,虽然都是比较场面的辞令,却也真情实感。但他不忘在采访结束后怒斥何焕,告诉他自己不但二十四岁青春洋溢,还将永远在二次元保持十八岁一辈子。 “那你们二次元好厉害。” 何焕发自内心的赞美被尹棠当做阴阳怪气,再加上刚才采访搭救,尹棠表示今天这事儿没有两份麦当劳巧克力圣代休想了结。何焕只好赶在大巴出发前去机场的麦当劳餐厅。 但在大厅,他却遇到刚刚抵达的加拿大代表团。 真正的老将埃文斯·埃利斯是他们的运动员代表——此时正被记者围在中央。 这画面让何焕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埃文斯的情景。 八年时间其实并没怎么改变一个人,何焕这时想起来还是觉得好气,自己明明不是去要签名的。 但他转念一想,又摇摇头笑了。 正在接受采访的埃文斯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一个鲜红的背影,双手各拎着一杯圣代,正朝远处走,他几乎立刻认出何焕,然而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 相比中国队和加拿大队,美国代表团和俄罗斯代表团抵达更早,这时已经登车准备前往奥运村,麦考尔想在自动贩卖机里买点零食,但手上全是刚和教练换的大面额纸币,他又没有信用卡,好在安德里安即使出现,掏出一大堆叮当响的欧元硬币帮他解围。 他们刚刚互相道别,就看到一道红色身影飞快跑过,来不及叫住就又消失不见。 世界会在奥运会期间变得更小,米兰马尔彭萨机场只一段路,五位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选手先后交错。 谁也不知道未来两周内的桂冠角逐谁会获胜,但至少这一刻,人人都相信自己才是最终的王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冬奥会正式开始啦!感谢在2021-10-16 05:18:35~2021-10-17 23:1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七尺 30瓶;玮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95 升旗仪式结束, 意味着中国代表团正式入驻奥运村。 简单熟悉前往场馆的路线后就是分配房间,不出意外,果然同样作为男子单人滑选手, 尹棠和何焕又一次分到一个房间。 与第一次奥运会室友相见混乱场面相比, 这次何焕拎着行李进屋时尹棠已经在桌前吃冰淇淋玩笔记本电脑了, 两个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瞥见尹棠电脑桌面换了个二次元美少女,何焕随口问了句:“又换了个老婆吗?” “胡说什么!她们都是我的翅膀!”尹棠口气很强硬, 仿佛真的是在维护身后看不见的家。 何焕早就对他胡言乱语习以为常,目光落在那大大一盒但已经被吃掉一半的冰淇淋上。 -- 第188页 尹棠紧张就爱吃冷饮,从前都是短节目比完开始吃,和第一分差越大他越焦虑吃得就越多, 这次奥运会居然开赛前就开始大吃特吃, 可见他紧张程度史无前例。 何焕自己也有紧张, 但更像是兴奋造成的坐卧不安,他为了这次奥运会已经准备太久了。 花样滑冰比赛并不会在奥运会开幕前几天就开始举行,因此大部分滑冰选手都可以自由参加开幕式,何焕本来不想去, 他天生不爱凑热闹,能独处的时光就是最好的放松。但这次,他却逃不掉这场全人类最盛大的“热闹”。 何焕被选为中国代表团开幕式旗手。 胡一鹏带来这个消息时, 何焕正在吃尹棠买回来的零食, 意大利的甜食和膨化食品好好吃, 两个人又没体重问题, 赛前紧张所幸靠吃来解决, 然而去便利店买零食的路上遇到安德里安,对方可怜兮兮表示零花钱已经花光,奥运村又不方便来往米兰市区, 选手更不是独立参赛而是代表国家,要求太多,他也不能去卖艺赚钱,没办法,何焕只好将他带回宿舍,三个人一起品鉴各种名字都念不出来的甜食。 胡教练开门就被这一幕震惊了,三个狼吞虎咽的大小伙子围坐在堆满零食的床边,半点没有像是要来奥运会你死我活争金夺银的架势。 何焕被叫出门,得知这一好消息,胡教练说得兴高采烈,说花滑队可从来没出过奥运旗手,你是第一个,可他说完又赶忙补充:“可别觉得有压力,这就是一份荣誉,很难得珍贵,但也不是一个运动员的全部意义嘛,别将他当做比赛的一部分,就……当做一个出国征战选手另一个意义上的责任和荣耀。” 何焕明白教练是担心自己因为以卫冕冠军身份担任旗手会产生压力,心中感激,但其实并没这样感觉,他只是觉得很奇妙。 而且是种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件事可以取代的奇妙体验。 于是开幕式当天,何焕以旗手身份参加,走过全世界注视的目光时,他也仍旧笑得很平静,室外温度将近零下,但他从没见过这样多开心快乐的人聚在一起,这和第一次参加奥运会时完全不同。 花样滑冰选手是不能害怕被注视的,这是个孤独的项目,单人比赛时,只有一个人站在偌大冰场上,成为万众瞩目的聚焦,人们屏息凝视,世界安静如斯,唯有自己孤独的陪伴自己。所以何焕从小就擅长享受孤独和从不回避瞩目,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 但在这样的时刻,他觉得自己脚步都轻快许多,对于每个旗手来说,肩上承载着的或许是世界上最终的一份荣耀,但这种选择所意味着的欣赏和肯定,更催着他再快点走,走进真正的赛场。 开幕式后第三天,花样滑冰比赛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天冰舞比赛进行前,训练场地按照组委会安排留给男子单人滑最后一组选手进行合乐。不出意外,金牌将在这五个人里产生,合乐不对观众只对媒体开放,但来的媒体也不比观众强,看台上到处都是人和他们的设备,偶尔有急促的手机声,但也很快被合乐的伴奏压过去,不停有记者穿行在过道脚步匆忙,何焕的合乐时间比较早,到场更早,他打算再借用场地进行些维持冰感的训练,就在准备去换冰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用熟悉的声音叫他。 “小焕!” 已经退役的成明赫一身干练轻捷运动装站在通道尽头,搁着脚步匆匆的往来工作人员和媒体人员,伸长手臂挥动,像极了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接机时的模样。 师兄一点没变,笑容依然灿烂如昨。 不等何焕跑过去,成明赫就已经冲到他面前,挂在脖子上的吊牌通行证显示他是以韩国媒体的身份前来。 何焕很久没见过师兄了,之前成明赫的现代舞团忙着世界巡回演出,何焕也积极备战奥运,两个人最多的交流就是偶尔成明赫发点旅游的朋友圈,何焕顺手点赞,顺便在留言下面聊几句近况。 “我找了你半天,你怎么总是这么难找啊!”成明赫笑着抱怨,可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因为记者都躲着我走,不像别的选手,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和访问。”何焕也笑了,他居然开起自己的玩笑,不过这玩笑对他来说,也还是很真实的,“师兄这次是特派记者吗?”何焕拿起成明赫胸前的吊牌看。 成明赫按他脑袋,又拍他肩膀,简直是久别重逢不知道怎么打招呼才最亲切,听到这么问才停下来颇为骄傲说道:“什么记者,是特约嘉宾和解说,我要解说你的比赛,我都已经想好词夸你了!” “解说不是应该诚实客观的吗?” “我夸你就是最诚实客观的表现。”成明赫总有自己的奇怪道理,他说完似乎想起什么,稍微收敛了一下从见到何焕起就一直挂在脸上的笑,“不过我知道,这次奥运会大家的准备可都不赖,人人的成套节目都很有特色,你也不能太骄傲,那句话怎么说……对,就是要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可他说完这些,自己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干嘛和你说这些,你是最不用担心的了,对手越强你的求胜心就越强,一直都是这样。” 何焕微笑着摇摇头,“虽然是这样,但这些话师兄你和我说出来,我还是很高兴的。” 于是成明赫边说边陪何焕换冰鞋,又陪他往训练场地走,一路上他话痨说个不停,从自己的演出到米兰这里的美食风情,又聊到音乐选曲和训练成效,就在他说到兴头上时,一个卷成筒状的打印秩序册重重落到成明赫脑袋上。 -- 第189页 “就知道烦你师弟!一会儿他合乐脑袋里肯定都是你没完没了的嗡嗡嗡!” 宋心愉和国家队教练组开完会正跟盖佐来准备陪何焕练习,见到大弟子怎么会不开心,嘴上批评他喋喋不休,可笑容却真挚动人,眼角都是朝下弯起来的。 成明赫毕竟是宋心愉从小带起来的第一个学生,和教练的亲密犹如家人,被这样说只会和从前一样,说得语速更快,语调更幸福轻快。 有那么一瞬间,何焕觉得忽然回到自己还在青年组刚刚出来比赛的时光,师兄和教练都在身边,冰上有他的挑战的目标,冰下是陪伴的家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盖佐也难得脸上始终是平淡且舒展的笑容,他离何焕很近,忽然低声说了句:“你有时候可真让人嫉妒。” “我如果卫冕成功,会更让你嫉妒吗?” “会吧,怎么了?” “没什么,那我又多了个一定要夺冠的理由了。” 何焕是笑着说的,盖佐嫌弃得啧啧两声后,也轻轻笑出声。 合乐的时间很宝贵,四个人也只有一阵说笑,很快就恢复严肃认真,尤其何焕,他一到冰场就感觉奥运会氛围的不同,这样的体验曾经有过一次,第二次却一样令他澎湃。 今天是短节目的合乐训练,五个选手依次尝试,然后冰场可以自由使用,几个人不约而同尝试跳跃来感受冰面软硬,以便比赛时调整跳跃发力程度和其他技术层面的临场发挥,花样滑冰很依赖场地,虽然长宽范围限定在某个区间,但冰面却有极大不确定性——这是对其他选手而言,对何焕来说,冰场的长宽变化哪怕一点,他也得重新适应。 好消息是,本届奥运会冰场的长宽均以国际滑联规定的冰场尺寸标准中最长极限修建,何焕尝试起跳和落冰,虽然仍然会过于靠近围挡,但他已经为了如何安全滑出极致速度和自由训练已久。 合乐结束,五个选手纷纷离场,何焕和埃文斯一向最晚完成,因为他们从小训练的习惯,在结束后会有一小段滑行的收尾训练来沉淀,但其他先走的人也不是完全离开,安德里安在陆地上还有一些教练额外安排保证肌肉状态的舞蹈训练,尹棠则和麦考尔进行简单的体能训练,以便身体机能在第二天比赛时维持在最佳状态。 每个人都严肃且紧绷,虽然久经沙场的选手是看不出紧张的,然而何焕就是知道,他们一定都在努力按捺,按捺心中的躁动不安,但又渴求第二日短节目比赛早日到来。 今夜注定人人都会强迫自己早睡,但人人都不会真正早睡。 经过这一个或许是每人人生中最不平静的夜晚,下午前,五个选手和他们的团队重新回到昨天进行过合乐训练的比赛场地进行最后的准备。 米兰冬季奥运会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比赛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两天不停出差人麻了,不过还是会更新哒!紧张起来朋友们紧张起来!冬奥会开始啦!感谢在2021-10-17 23:19:02~2021-10-19 22:4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麻酱酱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茜子 58瓶;阿狂 18瓶;风流囧斋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96 男子单人滑短节目最后一组的六分钟练习是在一种压抑得近乎诡异的氛围内开始。 成明赫坐在解说席上, 当现场播音用英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三种语言报出参赛选手的国籍、姓名时,他也会补充说明他们的过往荣誉,一个个介绍完他才明白这种紧张来自于什么:这块冰场上即将进行的可能是世界上最顶尖滑冰选手最残酷的角逐。 最后一组抽到第一个出场的人是埃文斯·埃利斯, 六分钟练习的最后, 其他人陆续下场, 只留他一个人等待比赛开始。 埃文斯最后看到的是何焕的背影消失在选手通道,这个将自己挑下王座的人似乎并没打算看这场比赛, 马文教练递过来一张纸,打断埃文斯的思绪。 “我想说的都在这上面。” 埃文斯很奇怪,马文教练为什么不直接说,但他还是顺从地展开, 目光触及字句的瞬间, 他便愣住了。 “我的孩子, 我的骄傲,注意第一个跳跃结束后身体纵轴的平衡,以及结尾的旋转可以再快一些。我相信你。” 这落笔的连贯和轻盈是如此熟悉,埃文斯从小看到大, 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雷普顿教练的笔迹。 于是当他站在冰场中央等待音乐开始时,镜头拉近,全世界都看到他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双犹如夏日晴空一般的眼睛变成涌动的湛蓝的海, 透明的波涛蕴含其间。 《波西米亚狂想曲》钢琴前奏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响起。 埃文斯伸出的手臂, 滑出第一步。 这首曲子没有办法穿着干干净净的漂亮白衬衫滑, 没有领带领结, 不要马甲, 还有黑色,黑色也不行,这首歌要穿一件旧T恤, 男人衣柜里最常见的那种,洗过很多次,比全新的颜色更浅,因为已经晾晒过不知道多少次。 埃文斯穿过世界上最贵的比赛服。过去那些服饰要么来自名设计师主动请缨倾情设计,要么则由奢侈品牌量身定做后赠与,即使最简单的衬衫也价值不菲,等到比赛结束,这些衣服都会被专业人士打理洗净,然后送至展览成为供人品鉴的艺术品。 -- 第190页 可这次他的比赛服只来自旧衣柜,普普通通,是他自己一个人做饭时最喜欢穿的那种,纯棉舒适,领口稍微有一点卷边。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像自己一样比赛了。 埃文斯从拜入雷蒙德门下起便成为整个冰坛闪闪发光的焦点。从少年组起,他参加的每个比赛都有媒体关注,他赢得的每个冠军都很快会有实况视频剪辑成的节目上传至社交网络,以至于终于有一天,还是青年组的埃文斯成为了世界冠军时,大家都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这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世界冠军、奥运冠军、冰上明星,他在电视节目访谈里自己说自己的爱好是音乐和戏剧,但卸下雷蒙德为他戴上的巨星面具,埃文斯真正的爱好是烹饪和将弄乱的厨房收拾干净,他一个人,不放任何音乐,安安静静,切碎和烹煮的声音窸窣,偶尔会有烤箱叮一声轻响。完成后,他再一个人慢慢享受美食和宁静的独处时光。 埃文斯也曾经约会过两三个姑娘,这些女孩大多久仰他的名声也爱他的英俊外表,约会之初,他总会给她们亲自下厨,可这些姑娘期待的不是一顿安静普通的晚餐,她们想做他的女伴去热闹的派对和豪奢的别墅,但这些埃文斯自己从不涉足。于是每个看似美好的开始都无疾而终,他始终很孤独,尽职尽责去扮演一个璀璨的星辰。 如果不是背叛师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出走,如今他还会戴着面具滑冰,滑得也一定不会是这首《波西米亚狂想曲》,他想感谢自己,就用这个自己想滑的曲子。 第一个跳跃是埃文斯最擅长的萨霍夫四周跳,但经过技术改良,他已经可以在这后面接上一个周数可观的后外点冰三周跳,埃文斯擅长刃跳,他起跳时带动整个身体的纵跃可以用优雅形容,私下里,崇拜埃文斯的成明赫不止一次夸耀过偶像的刃跳无人出其右。 不过每当他这样说,何焕都会很平静地问道:“那我的刃跳呢?” 后来成明赫再也不这样说了。 此时此刻,小师弟人在运动员活动区准备接下来的比赛,成明赫一个人坐在解说台上眉飞色舞将埃文斯夸得天花乱坠也不用担心。 只是他说着说着忽然有点失落。 这份失落立即被成功且完美的连跳取代,成明赫激动得直跺脚。 埃文斯这个跳跃的确无可挑剔,尤其是当轻颤的尾音伴随他滑出步伐时,那种脆弱的缥缈几乎触手可及。 两个跳跃之间间隔很短,埃文斯第二个单跳没有选择稳妥的三周跳,而是尝试后外点冰四周跳,他很少在短节目里跳两个四周跳,雷普顿教练认为这太过冒险,短节目就像考试里不可以错的题,不容许有失误。 现在,他可以尽情尝试自己想要的技术难度和音乐,但想到恩师,心中的痛苦仍然焦灼。 四周跳落冰稳健,观众来不及鼓掌,音乐忽然截断,明明是摇滚,但其中歌剧的段落忽然轻快,跳脱出旋律结构,人们说《波西米亚狂想曲》是流行音乐史上最精心设计的复杂作品之一,埃文斯的直线接续步设计也无愧选曲。他不断地变向,调整身体幅度,配合毫不夸张但又足够有戏剧张力的手臂动作,轻跳后再捻转,最后,一小段冰上的奔跑朝向再起的强烈摇滚节奏。 他突然的起跳,在震颤的音符之间,阿克谢尔三周跳腾空又落冰,展开的双刃平行朝前,他的身体就像绷紧的吉他,电音颤抖得越厉害,他的速度就越快。 埃文斯与其说在滑行,不如说是在倾诉;没有娓娓道来的优雅,只有苦痛的抒情打开一封封悲伤的信,里面写满情绪的纸张早就已经成为碎片。 钢琴开始,钢琴结束,天才在万千闪耀的鲜花掌声中启程,终于,一个人,孤独地走到了他的目的地。 音乐滑入虚无。 如果不是在直播,成明赫一定已经趴在桌子上小声抽泣,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解说席监视器上的画面就给到选手活动区域内,除了接下来就要上场的安德里安,所有人都在这里进行最后的热身,选手们需要保证体温和肌肉状态直到自己上场,这时间根据出场顺序不同要有不同的训练安排,稍晚出场的麦考尔尹棠都在跳绳,而何焕已经开始拉伸背部肌群。 成明赫知道埃文斯这套节目的分绝对不会低,为此,他当然高兴,但他更为后续出场的师弟捏一把汗,尽管何焕身经百战宠辱不惊的能力没人比他更清楚,可这种关心是不会因为确凿的实力而减弱。 反而更强。 106.77分。 埃文斯等来了一个对他来说梦幻般的分数,沸腾的赛场为他而欢呼,可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不停朝看台望。 “不要总想着手术的地方,不要害怕发力。” 吉乌斯教练低声对已经走上场中的安德里安说道,他们没有时间去注意上一选手的得分和表现,这时候最需要集中。 欢呼声渐渐淡去,安德里安点点头,朝教练舒展一笑。“姐姐,上次奥运会我问了你一句傻话。”他说。 吉乌斯教练微微一愣,低头笑了笑,“那不是傻话,如果我的肯定对于你来说如此重要,那这就是对我的赞扬,我想你已经有了比我当初给你的那个回答更好的答案了,不是吗?” 安德里安从小就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他的笑容时而天真纯净,时而就像一个谜。 -- 第191页 现在,他脸上的笑容属于后者。 安德里安转身滑上冰面,用几次往复快速变刃热身,像舞者上场前习惯做几个小跳步。可冰面不是平地,他可以给你更快的仿佛飞翔的速度,也能让简单的动作变成困难的技术。 《茨冈》音乐响起,这是古典乐中最华丽的舞曲之一,小提琴的琴弓几乎要蹦跳着才能在自己的琴弦上演奏出这首曲子。 如同在冰上,安德里安也在疾驰里变化,他上肢跟随节奏,下肢压步却仍旧很稳,每踩一下都协同节奏起伏。 他的路兹四周跳是绝对难度杀手锏,然而因为去年一整年的手术和恢复,今年前半段比赛,他的难度始终没有调整回巅峰状态,在赛前关于此的议论非常多,很多人认为要是到奥运会这样的赛场上和像何焕一样的选手竞争,没有更强的跳跃是无法争胜的。 安德里安也这样认为。 所以在手术后,他用最坚强的意志力战胜伤病和痛苦,最快速度投入训练,只为恢复往日的难度。 路兹四周跳的起跳准备时间要长一些,在《茨冈》这首华丽旋律的曲子里会显得格格不入,安德里安则使用很复杂的进入方式来规避,起跳前,滑行的势态半点不输音乐狂热,腾空瞬间更是石破天惊! 观众们阔别安德里安的跳跃已经很久了,欢呼声此起彼伏,直到跳跃完美落冰后也不肯停歇,紧接着又是跟着节奏鼓掌,一下下追着节拍,节拍追着安德里安,赛场内外像在嬉闹,快乐的旋律既明快亮丽又自由奔放。 下一个即将登场的尹棠已经走至通道尽头,他和沸腾的赛场只隔开一道大门,拉威尔复杂的变调蹦跳着挤进门缝闯进整个通道,所有人都能听到。 何焕在尹棠之后上场,他必须也早早准备好,这时他正在穿衣服,又听见一阵人浪沸腾,就知道安德里安的连跳一定也成功了。 花样滑冰运动员仰赖技术博得荣誉,跳跃难度象征一个选手的能力,但安德里安不止将跳跃当做能力的体现,他好像一个攀登的冒险家,非要到山顶才能满足幸福,而难度只是他的绳索和登山镐。 他是为了舞蹈才站上的冰面,他想要到最高的地方跳最想跳的舞,就必须拥有来到这里的资格,没有什么比跳跃难度更适合当敲门砖的了。 《茨冈》,以小提琴演奏的乐曲当中最著名的炫技曲之一,如今就在安德里安的脚下,这也是他的炫技。 没有人比罗姆人更懂自由和欢乐,即兴华彩乐段与管弦乐队的加入像是伴舞的舞者们也来到场上,明明只有安德里安一个人在跳动,却仿佛置身万千人同时起舞的狂欢节。他的滑行更像是一个个小步伐组成的织物,环环相扣,每个步伐都与上一个紧密连接。 芭蕾舞步极其看重连贯性,经过专业训练的安德里安骨子里还是一个舞者。 他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艺术追求,哪怕是在冰面、在赛场。 阿克谢尔三周跳成功落冰后,热情幽默的曲子经过反复渐进后步入最终的狂热,在这里,是安德里安最擅长的旋转,他柔韧极佳,可以做出女选手才能够完成的贝尔曼旋转和躯干后屈躬身转,优雅的身姿完美地后弯,即使去年手术的伤患处就在脊柱上,也有半点迟疑或是停顿。 何焕因为站在门口,所以近距离欣赏到这高速且姿态完美的旋转,盖佐就在他身边,何焕无意看到自己的教练用一种仿佛在看很远事物时才有的渺然视线凝视已经不是他师弟的师弟。 “你们曾经的教练很擅长教旋转吗?”何焕问道。 “我转得没有他好。”盖佐的声音很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将他的思绪和整个人往后拉扯。 “柔韧性是天生的。” 盖佐忽然回过神,瞪着他说道:“用你安慰我?想想你一会儿什么发挥怎么赢他才是正经。” 冰场上音乐结束,尹棠这时早已经出去,但他要等冰上行完四面礼的安德里安下来到等分席,而且冰童捡起观众扔下来的无数鲜花和布偶后才能上冰。 这段时间是最煎熬的。 安德里安的短节目得分是106.75分。观众也不知道是惊叹还是正经于目前比完的两个选手居然分差要看小数点后两位这个事实。 这样接近的分数出现在奥运会赛场便只会意味着一件事:接下来将是更血腥惨烈的厮杀。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4000字的大章! 感谢在2021-10-19 22:45:21~2021-10-22 04:2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5181129 37瓶;hate、兔子和果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97 等分时间很长, 出分时,尹棠为了避免体温降低影响肌肉状态已经在冰上蹦跳了好几轮。 胡一鹏教练使劲儿招手,但尹棠似乎沉浸在思考当中, 直到最后才滑回场边。 “教练你还有事?” “左腿感觉怎么样?” 这是尹棠休赛期做手术的腿。 “要是断了现在也来不及下场了。”尹棠想笑, 但想到不知道多少个镜头和全世界多少双眼睛这时正看着自己, 于是便绷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这孩子……真是……”胡一鹏每次都觉得自己太娇惯学生, 但每次要到骂得时候又狠不下心,他训练从来不以严格著称,尤其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又陪他在伤病里挣扎这样久, 便更不舍得多说。 -- 第192页 “放心了教练, 整个赛季都没事, 难道老天非要挑今天整我?我是已经战胜过命运的人了,我一点也不信命。” 说完,尹棠踩着介绍他登场的放送滑上场中。 音乐在开场动作定点三秒后开始,恩斯特所作《夏日最后的玫瑰》琴谱最大特点是极难, 恨不能一个人演奏出两人合奏效果,双泛音叠织,像锦缎的经纬线密密牢牢编出繁复图案, 却又工整和谐, 极具音韵美感。这是尹棠自己选得曲子, 是小提琴演奏的著名炫技曲。 看得出来他状态很好, 步态轻盈, 曾经因为受伤造成的迟疑和不自信都无影无踪。压步节奏快却不乱,起跳前连呼吸都看得出与动作协调一致,腾空时身体仿佛一张弓, 力量则像是无形之箭,直冲出去,路普四周滞空转体的速度之快令人看到的不过是他的残影,直到落冰,人们的视线才重新捕捉到尹棠的面容。 他身上始终有种介于纯真和成熟之间的含混感,这份独特气质在他青年组比赛时就展示得淋漓尽致。再加上冰上坎坷的伤病经历,都让他整个人带有种不合时宜的脆弱感,他是那种生在夏天却不爱欢闹和笑的孩子,对自己世界的界限有近乎偏执的执着。 他练出每个四周跳时都在忍耐伤病,可今天每个人都只能闻到玫瑰绽放的芬芳,没人知晓柔嫩的花枝是如何从满是粗糙砂砾的地面煎熬着破土,痛苦着抽枝。 这正是这个节目的力量,伤感的旋律里却是骄傲的提琴炫技,绷弓擦弦,左右手都有拨弦的琶音,情绪至此,已是巅峰,哀婉低回的旋律中更有不屈的倔强和强韧。夏天总会结束,但绽放过的花朵即使凋敝,依然曾经留下过痕迹。 短节目过半,何焕已经由工作人员引导走入场地外围,观众滚烫的欢呼紧紧包裹散发寒意的冰面。 何焕不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尹棠比赛,但每次,他都会被节目的氛围感染,优秀的选手必须有这种能力,谢英蓉曾经这样说过,何焕觉得尹棠再擅长不过。 在阿克谢尔三周跳成功后,最后的萨霍夫四周跳接后外点冰四周跳尾随而至,和观众掀起的狂热对比鲜明的是,尹棠始终柔和静谧的神情和不急不缓的徐徐推进,他诗意的肢体语言细腻仿佛倾诉,即使高难度的跳跃落冰后,依然缓缓地将那份凄清压在刃下。 直到结束。 何焕差点被身后看台上冰迷扔下来的娃娃砸中,他后脑勺连合金的摇臂都不怕,当然更不怕柔软的毛绒小玩意儿,但盖佐还是手疾眼快凌空抓住飞来的可爱布偶,阻止它击中自己的学生,然后,他再扬手将玩偶送进它本来要去的地方。 尹棠离场,何焕登场。 花样滑冰除了六练时间,在比赛交接时,禁止两个选手同时出现在场内,必须前一个离场后一个才可以踏足冰面。 这真的是个孤独的运动。 只是此时此刻,欢呼从四面八方涌来,何焕即使已经一个人站在场上也没有半点孤独感,因为尹棠的分数已经出来,106.93分。 已经出现三个106分了,比完的三个选手每个人都几乎拿出最佳表现,分数无法拉开超过1分时,分差几乎可以约等于零。 “这样也挺好。”何焕对围挡外的宋心愉和盖佐说:“好像还没人比过。” 盖佐想说他太不知天高地厚,但话到嘴边只变成笑和摇头。 “我现在还记得你说自己控制力太强,收放自如的收做得太好,反而忘记了疯是什么感觉。”宋心愉说完忍不住笑了,“真的,如果是其他学生和选手说这句话——哪怕再出色,我都会觉得对方大言不惭,可是你说,我偏偏就被说服了。所以,放手去滑吧,这是我们选得曲子,但已经被你滑成你想要的样子,它就已经属于你了。” 何焕很爱听宋心愉讲这样的话,谁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呢?虽然他被夸后的宠辱不惊一直被许多冰迷当做优秀选手不骄不躁的品格称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不会表现出来而已,内心还是真的开心。 就像现在。 他只是很沉默地点点头,然后滑向冰场中央。 三种语言介绍他是卫冕冠军后,何焕站定,音乐开始。 施特劳斯的《电闪雷鸣波尔卡》没有引子,一上来便是乐曲的高朝部分,并且贯穿始终。 为了配合音乐,节目里的第一个跳跃是阿克谢尔三周单跳,这是短节目的规定跳跃,一般选手都会放在最后一个,将难度更高的单跳或者连跳保留在体能最好时呈现。何焕特别为这套节目强化了体能,他可以将路兹四周跳连跳和萨霍夫四周跳延后,并且高质量完成。 今天的何焕,在第一个阿克谢尔三周跳进入滑行前就与之前有所不同。 成明赫也看了出来,他虽然紧张,当仍然谨记解说的职责,不忘和观众分享:“今天师弟……不,何焕选手状态看起来很集中,滑行也更快……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何焕的滑行说是世界第一流绝对不会有人质疑,深刃高速略过场边时,任何坐在靠近位置的观众都能感受到那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风,但今天,他的速度超乎寻常的快。 他好像彻底豁出去,什么规范和姿态,统统交给肌肉记忆,什么控制和收束,全都不管不顾。有多快的速度就滑多快,有多强的力量就用多大的冲劲起跳,第一个阿克谢尔三周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冲向前方,到达至高点后才开始旋转,落冰时绝对谈不上曾经一贯的轻盈飘逸技术力,只剩狂热的蛮勇裹挟巨大惯性。 -- 第193页 宋心愉捂住心口,呼吸凝滞,她眼看何焕像一道闪电,沿着重重的打击乐器节奏组,猛地朝她和盖佐所在这边的围挡撞来—— 但何焕没有失误,他没摔倒也没撞边,疾入疾出,割出巨大圆弧,掀起一阵风流,滑过他们面前。 盖佐是自己上过奥运赛场的健将强者,但宋心愉挨着盖佐时,却明显感觉他在战栗。 还有观众,赛场被惊呼填满,所有人都以为何焕要撞上去,有人甚至惊恐到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弹起站直,然而巨大的弧形像是冰场被疾速滑行撕裂的不流血的伤口,深深印在所有人满是惊惶的眼中。 这世界上的节目从欣赏到陶醉,无外乎给人情绪与美的享受:好的节目有人看完感动落泪,当然也有人激昂鼓舞,观众可能喜欢那种清新到让自己仿佛深呼吸一口淡淡咸味儿夏日之海的纯粹表演,也会青睐史诗震撼的壮美波澜,各种节目里,爱情的泣诉纠葛和梦想的负重前行都是人们挚爱的谈资与感动的源泉。 可是从没有一个节目,会让人惊惧战栗,让人焦灼难耐。 何焕做到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惊雷交错电光的盛夏夜半,人类被自然狂澜支配的恐惧不安被从天而降的冰冷的白光闪电照亮,雷声轰隆震动,疯狂的雨点像天空裂口中倾泻的海洋。 成明赫将双手压在胸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呼之欲出的心脏,他不知道一个在新年音乐会上演奏的传统节庆欢快曲目,怎么在师弟脚下就变成这样……这样震撼恐怖,甚至令人迷惑不安。 他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他是解说,但他只是张着嘴呼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成明赫想起在中国训练时听人调侃开车的一句话:弯道快才是真的快,直线谁不会加速? 如果刚才何焕是在驾驶赛车,那绝对会是一个史诗级的过弯,可以超越所有竞争者,并将他们甩至身后。 经过训练和无数次实战的尝试,何焕终于能甩出这样一个弧形来实践他对短节目的理解:要快到极致,要疯到极致。 他不会再像之前比赛一样狼狈撞上围挡或者摔倒在地,疯狂也变成游刃有余的本能被他熟练驾驭。 雷鸣电闪,打击乐器每碰撞一次激烈的节奏,何焕就飞快跳起再落下,小跳充斥在蛇形接续步每一处,衔接着复杂变化的步法。 第二个连跳,何焕曾经在这里失误过许多次,因为路兹四周和后续连跳需要太强的力量,他必须拉开自己的距离,有足够空间施展,哪怕离板子稍微近那么一点,都会毁于一旦。 但这次,他没有失误,漂亮的冲刺不受控制朝前疾驰,路兹四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跳落冰成功后,就在距离冰场尽头不到半米的地方,何焕用巨大的弧度拉回身体,将转向这一最普通不过的冰上基本滑行变成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炫技。 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就像没有什么能阻挡雷电和暴雨,巨大声响的音乐轰鸣交错,他最后一跳也从空中落回冰上,再是旋转和新的疯狂疾驰。 何焕感觉自己在这一刻真的自由了,他学过太多技巧,掌握太多冰上精致的秘密,但却忘记他第一次全速滑行时的酣畅淋漓,终于,一切都回来了。 电闪雷鸣归于平静,暴雨停歇,只是掌声和不竭的欢呼在节目结束后代替了伴奏,何焕每朝四面行礼,都会引来对应看台山呼海啸的回应。 肾上腺素让他亢奋不已,之前只存在于理念中的节目成为了现实。 坐在等分席后,何焕才稍微感觉到一丝凉意,可能是告诉滑行飞溅的碎冰渣掉进冰鞋里,左脚感觉有点凉凉的。 他来不及思考更多,面对的液晶屏幕上就已经出现他的得分。 裁判的打分如此之快,好像他们也迫不及待告诉所有人他们此时此刻难以言喻的心境。 110.35分。 宋心愉和盖佐兴奋击掌,她快要因为激动呼吸凝滞,分数出现的瞬间,眼前的事物也忽然模糊起来,一定是眼泪,她想,但她不打算控制了。 这时,何焕忽然握住宋心愉的前臂。 因为实在太过用力,狂欢中的教练立刻吃痛停下看他,她本来笑着想调侃问他是不是开心疯了,但却看到一张苍白满是汗珠的脸。 “教练。”何焕睁大眼睛看向她,声音都在轻颤。“我感觉……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虐吗!我不会!我是亲妈! 感谢在2021-10-22 04:20:17~2021-10-24 06:2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882 8瓶;书兮、时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98 他从来没有受过伤, 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痛楚,好像有一块锋利尖锐的冰块插进了他的脚掌,融化入血液又在皮肉里凝结。 很疼, 但更多的是恐慌。 他绝对不能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受伤。 在获得一个绝无仅有的高分后, 观众的热情几乎沸腾, 但很快,所有人都看到, 创造这个分数的选手是被紧急叫至等分席的医疗担架车抬离的。 混乱弥漫在场内,成明赫早就站起来,他几乎就要拔腿跑出解说席,旁边其他国家的解说不比他好到哪去, 大多数人都在惊惶中站立, 望向消失在紧急通道内的卫冕冠军。 -- 第194页 医疗中心苍白的光照被急匆匆关闭的门截断, 胡一鹏是跑过来的,他气喘吁吁,身后跟着刚换掉比赛服的尹棠,但他在门口拦住自己的学生:“你在这里等着, 我自己进去。” “为什么?”尹棠语速因为急切而变快许多。 “我是花滑队领队,你是我的队员!”胡一鹏用毋庸置疑的口气命令完毕,推门消失, 只留下尹棠一个人在门口打转。 胡一鹏也不是第一次在比赛中来医疗中心, 作为总教练, 关注手下队员伤势是一种责任, 而练习花样滑冰的选手哪个身上没点伤痛, 出于预防考量,很多人会在赛中进行检查,胡一鹏也一定责无旁贷陪同。 但这次, 他很焦虑。 何焕极少受伤,除了训练时所有选手都会有的损耗伤,突发性伤害几乎从没出现,这次却是被抬下场去的。 几乎所有重量级的随队医生都已经到场,在胡一鹏赶到后,他们一致认为应该送至本地大型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 从始至终,何焕很安静听着他们讨论,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心愉和盖佐在他身边。 “还是很疼吗?”宋心愉低声问。 何焕摇摇头,比赛带来的负压还没消退,他的呼吸仍然略显粗重,脸色苍白,“不是特别疼,但很持续,一直都在不间断的刺痛。” 他的描述准确冷静,但宋心愉却在弟子身上看到从未见过的不安。 前往医院的专车上,何焕仍然保持着这份安静,他只是默默盯着已经被架起固定的左腿,不肯移开视线。 何焕从不畏惧受伤,他从事着可能是世界上最难运动之一的花样滑冰,伤病几乎不可能避免,痛苦不足为惧,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为了到达这里已经付出太多,决不能退后一步,转过身,离开奥运赛场。 他刚被从救护车抬下来,就见成明赫风风火火跳出个出租车,朝自己奔来。 “怎么样了!” 成明赫的脸色比何焕还苍白,他太了解伤病的威力,这时悬心担忧已经没办法形容他的心境。 宋心愉让他别在医院喊叫,只说还要看看检查结果才能确定。 奥组委为收治参赛选手专门准备对应专业的医院负责诊视伤病,何焕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医学检查,在不同的巨大的仪器中辗转直至深夜,其间尹棠打过一次胡一鹏的手机,似乎在他旁边还有其他人,马文教练也给宋心愉打来电话询问,只是他们都知道情况严峻,也不多纠缠了解,只想确认伤情和询问自己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 经过一系列详细彻底的检查,最终,随队专业运动伤医生告知已经被等待折磨得筋疲力竭的教练和何焕。 “普通的X光片没有办法检查出,最后我们通过核磁共振才确定,这是足舟骨骨裂。”医生将仪器的拍片通过IPAD指给教练观察,一道极细却极其致命的裂缝横亘在何焕左脚足底一块骨骼当中。 “足舟骨骨裂属于应力性骨折。”医生继续解释,“经常由于日积月累的高负荷引发,骨折时或许还能更好及早发现治疗,但如果是骨裂……就会造成相当隐蔽的伤害,一直潜伏。再加上体育选手在剧烈运动后肌肉处于极其疲劳的状态,对骨骼的保护力下降,就会出现这种应力损伤突发的状况,比如说今天的短节目比赛。” “那我还能继续比赛吗?”这是何焕唯一关心的问题。 医生沉吟许久,眉间聚拢造成的皱纹沟壑愈来愈深,最终,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后他才开口:“虽然我说足舟骨骨折其实更容易发现治疗,但也只是针对训练时期而非比赛,事实上你很幸运,这只是骨裂,甚至裂痕缝隙都并不是很大,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通过保守的封闭治疗是可以站在赛场上的,但是……我不建议这样做。” “是对后续健康有很大影响么?医生。”宋心愉则更关心何焕的健康。 “没错。”医生重新指出足舟骨的裂缝给所有人看,“如果骨裂演变成骨折足舟骨整体断裂,作为足部支撑整个身体弹跳运动机能反应的最终地带就会坍塌,你剧烈运动时产生的反力就会最大限度回到你的脚踝、膝盖、髋关节甚至腰椎,造成可能无法避免的损伤。封闭只会让你感觉不到痛苦继续比赛,也有一定消炎作用保证肌肉健康,但痛觉是你身体的警报。”医生盯着何焕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停顿后极为严肃地说道:“当你感觉到痛时,证明问题已经出现,屏蔽掉疼痛后,问题仍然存在,甚至变得更为激烈你却毫无预警,这真的是你能承受的可能性吗?” 何焕没有躲闪目光,可他刚要开口,却被盖佐打断,“我们会慎重考虑的。”他说道:“谢谢医生。” “我们会持续观察,今晚你最好留在医院,这里设施齐全,至少短时间保守治疗是目前最佳的方案……”医生顿了顿,“无论你之后怎么选择。” 医生和胡教练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何焕、成明赫、盖佐和宋心愉。 “退赛。” 宋心愉只说了两个字。 “我不。” 何焕也只回了两个字。 “医生说得你都听到了。”盖佐并不插入两个人的话题,“这种伤病危险在可能性上,我给你的建议是退赛,你还有以后,四年之后未必不能卫冕,花样滑冰选手的职业生涯应当很长,23岁只是个开始,不要为了一时贸然的勇敢失去未来的机会。” -- 第195页 “教练,”何焕在知道自己的伤情后反而没有了恐惧和无措,他变回平静的自己,说话时每个字都很清晰顿挫,“什么是未来我其实不太清楚的,但是我活在现在,活在此时此刻,我不想放弃。” 宋心愉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道:“为什么这么在乎眼前的比赛,即使他是奥运会,也不一定值得你赌上往后的职业生涯。” 何焕很缓慢的摇摇头,脸上浮现出很浅淡的笑意。“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其实即使不是奥运会,我可能也会这样选。四年后,我就不在是现在的我了,想要滑出当下最想滑的节目,完成这一瞬间我最期盼的心愿,就只能在眼前这场比赛完成。教练,我是认真的,我每个决定都源自内心,不是一时冲动,我很想赢,但我更想用自己的方式赢,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但是医生说得并不乐观……好吧虽然他也说了你目前的伤势并不是不能控制,但是……”成明赫焦虑得直抓头发,最终只能硬挤出自己的意见,“但是对于人身安全的风险来说,百分之一可能就是百分之百。” 何焕点头,“这我明白。” “你也许会后悔的。”宋心愉的语气也已经平静下来。但盖佐听出这平静是一种绝望,似乎她已经知道自己会妥协,或许她心中,学生作为选手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必须尊重和支持,不管是因为什么,她在做最后的挣扎——一个老师一个教练一个母亲一个姐姐的挣扎。 “也许在未来某一天午夜失眠的时候,我回因为坚持上场然后伤势加重断送职业生涯而后悔今天的选择。”何焕握紧双手,“但如果选择退赛,那我则一定会为了这份选择悔恨终身。教练,这是我最后的答案了。” 宋心愉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身走出门,成明赫担心教练,让何焕再考虑考虑,急忙追出去。 屋内只剩下盖佐和何焕,还有充斥的沉默。 “我不喜欢医院。”盖佐打破寂静,“这里不让抽烟。” “我也不喜欢医院,这里总是意味着必须不能后悔的选择。”何焕说道。 盖佐的手重重拍向何焕肩膀,这是选手们的鼓励方式,传统粗暴,但却足够直接。 何焕明白这一拍的意思:它意味着支持。 一个曾经错过一切的旧日选手,他了解何焕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此时是他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他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必说。 过了好一会儿,宋心愉重新回到病房,她依然像是平时行事作风雷厉风行的模样,干练且明快地说道:“我已经告诉胡教练和代表团领队,你不会退赛。” 成明赫跟在教练身后,心中一片怃然。 宋心愉的眼泪是不会在何焕面前流的,任何影响他比赛的事情她都不会做,教练有必须独自承担的责任和痛苦,也有必须支持的决定和坚持的原则。作为宋心愉,她始终相信只有选手自己才对职业生涯和未来选择拥有发言权,作为一名教练,最应该做的是帮助选手制定和完成这一目标,而不是干涉和强加自己的意志。 关切爱护和责任原则矛盾的时刻,宋心愉也做出了她的选择。 人人都在被迫选择。在奥运会短节目结束的这个夜晚,本来大家该为何焕暂列第一而高兴才对,可此时,除了突如其来的残酷的不可预知明天,没有人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或许重要的,也不是“正确”本身。 “一会儿医生回来给你注射。”宋心愉深吸一口气,朝何焕努力笑了笑,“自由滑比赛后天才会开始,至少今晚明晚能好好治疗休息,这对你来说总不难,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24 06:25:52~2021-10-26 05:1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逢君恨不早识君 6瓶;焚风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99 何焕因伤缺席自由滑赛前合乐训练的消息成为所有体育版报道的头条与社交网络媒体的热门搜索词。 怀疑和担忧的焦虑灼烧着每个关心何焕以及这个项目的人, 随着比赛越来越临近,奥组委公示参赛名单和查询比赛时间的网页就越卡顿,不管大家多频繁的刷新, 直到比赛开始的那一瞬间, 何焕位列短节目第一排的名字后仍然是大大的一个词: 参赛。 “能参赛那也就是说伤得不重咯?”…… “可是都已经抬下场了啊!”…… 这样的对话随处可见, 其他选手在比赛前远离社交网络的习惯可以规避掉大众的猜想,尹棠却是越紧张越喜欢网上冲浪的人, 他已经一个人睡在奥运村房间两天了,只是他确确实实知道何焕的伤情如何,但却不能说。 何焕是临近出发比赛前才回来的。 尹棠看他大踏步进屋,就一切都明白了。 “你打完针了?”他问得是封闭。 何焕点点头, 低头看自己的左脚。“感觉很怪, 一点也不疼, 但好像有点麻,没什么感觉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比赛。” “影响是肯定有影响的……总之是感觉不到疼,可还要克服麻痹、僵硬。”受伤经验丰富曾经在前两年场场比赛前都靠封闭才能上场的尹棠最了解这种感觉。“但你不能仔细去想,否则连动作都不敢做了。再强的选手都是人, 是人就会有规避伤害的条件反射。” -- 第196页 “好,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尹棠看何焕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像没事儿人一样回答, 沉默半晌忽然开口:“你真的没事吗?要是真像我教练说得那么严重, 是不是还得看看六练情况再决定?” “封闭都已经打完了, 不用看了。”何焕朝他笑笑, “我挺好的, 要是不能比赛才是真的不好。” “这我当然知道……”没人比尹棠更了解何焕此时这种感受,他也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多余,可是不知为什么, 他就是忍不住开口,“可能我这个竞争对手说这些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何焕停下动作,看向闷坐在自己床上的尹棠笑着说道:“没有的事,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不是就该说这些吗?” “是要和你争冠军的朋友。”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的每个朋友都是要和我争冠军的。”何焕的坦率足够直白,他虽然一向话少从不过多表达自己,但不代表不够通透,“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能成为朋友,这不是挺好的么?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除了师兄都不会有朋友的。” 尹棠想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此时此刻是真正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中国花样滑冰队乘坐专车抵达比赛场地时,媒体几乎堵住了通道入口。 他们看见何焕拖着自己的鞋箱走下车,一路快步,神情也和平常赛前没有什么区别,便飞快删去准备好的两个通稿之一,发出另外一个。 这次伤情让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比赛的关注更上一个台阶,史无前例的收视率在赛前就已突破高点,即使对于很多地方和国家意大利米兰时间的傍晚还是深夜凌晨亦或清晨,但仍然有不眠不休的冰迷在关注比赛。 短节目结束后,自由滑出场顺序的抽签由盖佐代表,最后一组分差极小,强手云集,一个好签位就显得格外重要。 何焕是完全不在意签位的,他一向觉得要是有冠军的实力无论哪里出场都能与金牌相配。 “我的手气比你好多了,在当选手的时候,我就一直会抽到想要的位置。”盖佐对他的说法不以为然,颇为得意将何焕将最后一名出场的消息告诉他。 很多选手是不喜欢最后一名出场的,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超出承受的压力,当所有人比完,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身上时,就像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心脏,一点点挤迫呼吸。 何焕却觉得最后一个出场挺好的,因为不论如何,最后一个出场的人完完全全掌握着自己的命运,比得好当然当之无愧,如果不好,那也是自己失误断送成绩,没资格怨天尤人。 即使受伤后,何焕想着自己最后一个的签位也并不值得慌乱。 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此时笼罩着他渴望胜利的心,何焕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命运捉弄在通往荣光的最后一刻前受伤,明明大好的机会、无与伦比的胜利就在眼前,他心中更多的却不是不甘心和愤怒甚至委屈,而是一种真正的坦然——命运已经掀开自己的底牌,告知他胜利、困难与残酷的真相,他必须接受挑战。 六分钟练习开始前,宋心愉一再叮嘱,如果感觉到左脚不适,一定要及时停止,何焕点头答应,尝试跳了两个阿克谢尔三周跳,不会疼,但脚底有种麻痹的古怪感受,说不上来,可能是尹棠说过的那种僵硬感,他两个跳跃的落冰因为这种感觉都有点趔趄,但并没摔倒,再滑回来尝试时,他便已经可以驾驭这种不适,完美完成跳跃了。 “他适应得很快。”一旁紧盯的盖佐嘴上这样说,但表情却一点也不像放下心来的样子。 “怕得就是这个。”宋心愉眉头皱得仿佛一片揉皱的白纸,“他适应得快更忘记自己有伤,怕是到时候会和平时一样拼尽全力。” “那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盖佐这句话因为尾音太长,显得轻飘飘的,像是言辞淹没于喟叹。 六分钟练习很快结束,抽到第一个上场的麦考尔站在场边,目送其他所有选手离开。 这是他第一次奥运会,对于两年前的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机会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很紧张,一直在用力吸气再慢慢呼出,等待马文教练给他最后的指示。 “你还记得当时自己要选《little me》当自由滑伴奏时和我说的话吗?” 马文教练只是笑着问了这句话。 麦考尔没想到赛前最后宝贵的时间教练居然会说这个,但他还是回答了。 “嗯,记得。当时你不想用音乐剧,而是想给我选歌剧……好像是个很厉害的曲子,我记不住名字,但我记得我和你说,音乐剧……很多人觉得音乐剧太廉价,但对于我这样的孩子来说,音乐剧可能是我们最有可能接触的艺术表演。在几美元一张门票的小剧场里,可能有点跑调或者忘词的男女主穿着花哨衣服,这是我童年最美好和奢侈的记忆,滑这种曲子,一点也不可悲。” “你一定要记得,滑得时候也务必记得清楚,这是你独一无二的经历,是谁也拿不走的,谁也无法战胜的,很多优秀选手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可能才想到去做真正的自己,但你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一定要记牢。” 这时,麦考尔终于明白为什么马文教练会这样问。 “现在登场的是,全美冠军,麦考尔·兰迪特纳。” -- 第197页 三种语言介绍结束,麦考尔致敬观众与裁判,在掌声中滑至场中,摆好定点动作。 成明赫的目光刚刚从何焕结束六练后消失在运动员登场通道前的背影离开,他告诉自己,师弟在做必须做的事情,那自己也一定要做好,于是他稳住心神,开始简单给观众介绍这位有着火亮红发的年轻选手。 说年轻,麦考尔比其他知名选手登上世界A级赛事赛场的时间都要更晚一些,但前两个赛季的闪耀早让人们对他的期待从一个新星提升至撼动当前男子单人滑格局的挑战者。 《little me》是滑稽讽刺的音乐剧,带有点卓别林的风格,拿过托尼奖,但又足够通俗易懂绝不佶屈聱牙,轻松的百老汇氛围音乐一响起,紧张的比赛感渐渐被稀释,尤其是麦考尔自然地演绎,让节目从一开始到第一个跳跃前都分外惬意。 但比赛注定是比赛,路普四周腾空的瞬间,所有人屏息凝神,落冰后才终于呼出这口气,换做欢呼吐出。 《Real Live Girl》极轻的口哨应和着麦考尔冰上轻快的小步跳,每个碎步之间又掺杂了拆分后重新整合的步伐,却没有半点纷乱跟不上节奏。 “这样的滑行,确实是马文教练的弟子才有的水平。”成明赫颇为欣赏地点评。 整套节目流畅自然优哉游哉,太适合滑行好的选手在旋律之间穿梭,麦考尔毫不费力完成所有的跳跃,只剩最酣畅淋漓的直线接续步等待最终发挥。 流畅和自然是选手能力的体现,也是进入自由滑最后一组的基本标杆,想要更出色脱颖而出,就要超过及格线。 显然麦考尔的表现让观众足够满意,他们的欢呼声之大,渗入整个场馆的每个角落。 但场上的快乐和喜悦仿佛一点也渗透不进医疗中心,这里好像永远紧张,永远严阵以待的冰冷。 何焕最后在医生的检查下用特制的绷带缠住足底,这里现在没有一点痛苦,只有麻木,轻轻触碰时,甚至感觉不到还是自己的脚。 系好冰鞋负责的绑带,何焕重新站好,戴着刀套走路早就如履平地,宋心愉和盖佐陪着他离开医疗中心,此时麦考尔的分数正好打出。 “还挺高的。”盖佐顺口评论道。 确实,对于第一次上奥运会的选手,以201.82的分数突破自由滑200大关实在堪称传奇。 “这套自由滑如果滑得好,确实该拿高分。”宋心愉是有在集训时训练过麦考尔的,她自然了解整套节目的水平。 这样好的开局,怕是人人都不敢有半点失误,因为哪怕一丁点的分数付诸东流,都会影响这四年奥运一个周期的全部努力。 转播屏幕里,麦考尔与马文教练抱在一起喜极而泣,这个愤世嫉俗的少年终于体会到人生艰辛后的甜美,好像这一刻就足够补偿之前所有的迷途与不甘。 一切就像一场梦。 何焕觉得,其实自己看似平坦的花样滑冰生涯也是一样,又真实,又虚幻,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冰冷的残酷,但又像一个永远不会醒和不会输的梦境。 四年前何焕自己的十九岁就像一场真正的梦,奥运会与金牌,所有的掌声与荣耀将他的青春填满,这种感觉真的太过美好,以至于何焕拼尽全力在此时此刻也想再体验一次。 再赢一块奥运金牌。 但他最强劲的对手之一已经登场了。 即使何焕没有受伤也不敢小觑安德里安·瓦维洛维奇·巴拉莱卡。 他的名字真的很长,何焕第一次听说时就有这种感觉,此时三种语言报出,更是让他想起师兄成明赫的一个笑话。 …… “俄罗斯选手比花样滑冰真的很赚啊!” “为什么?” “因为他们名字长,准备时间比我们多好多啊!而且你比我更吃亏,我名字好歹有三个发音音节,你只有两个!” …… 当时何焕很是无语,觉得师兄脑回路过于诡异,但此时想起来,居然还真的有点好笑。 安德里安在冰场边缘逡巡两圈,现场播报才完全念完三种语言的他的全名。观众的欢呼是如此急不可耐,像安德里安这样拥有天赋且懂得运用天赋的选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花样滑冰赛场上从来不缺少选手,但舞者却少之又少,尽管这是个残酷的竞技运动,然而正式因为这项运动美的使命,才使其征服了这样多为之痴迷的观众。 敢在奥运赛季滑极具争议的选曲《春之祭》,敢去挑战前人所不能去尝试真正艺术家的作品,何焕觉得,单单凭借这点,安德里安在花样滑冰的历史当中便无可取代。 冰冷洁白的冰面倒影着安德里安一身火红比赛服的身影,他已经准备就绪,于是松开吉乌斯教练鼓励的手,朝她点点头。 “做好自己。” 这是吉乌斯教练上场前最后对安德里安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今晚写出来一章,这段蛮紧张的不太想分开发破坏大家阅读气氛~明天我也尽量给大家再写一章~ 呜呜,看着我这么勤奋努力的份儿上,月末了,想跟大家厚脸皮要点营养液,谢谢谢谢!爱你们! 感谢在2021-10-26 05:19:14~2021-10-27 22: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other 5瓶;火火、小猫只爱玻璃鱼 1瓶; -- 第198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100 大胆的强击节奏敲响序幕, 冲破冰场的寂静沉没。 身材匀称高挑纤细中又饱含力量的少年黑发红衣,像团燃烧的火,忽然之间点燃。 安德里安跳了半个职业生涯的古典芭蕾——那些精致纤细和热情浪漫的曲调几乎就是人们对他印象的标签, 毫无攻击性, 纯粹典雅, 像是古希腊雕塑家手底乳白大理石的杰作,比赛时仿佛每道衣服的褶皱都有古典韵味。即便夸张, 但他的形象似乎早已经像真正的雕塑一样凝固。 出现在破立之间的就是这曲《春之祭》,野蛮原始的旋律奉献出祭品的古老主题,安德里安是先给艺术献给花样滑冰的祭品,是燃烧的生命, 是斯拉夫血脉野性力量的造物。 “在这样缭乱的旋律里踩准压步节奏真的很难。”成明赫略显钦佩得感叹说道。 作为全世界屈指可数能跳路兹四周的选手, 安德里安为这个跳跃奉献了自己的健康, 但也换来精湛技术和极高比赛成功率。压步结束后是毫不迟疑地起跳,在配乐特色的刺耳的不和谐声穿透观众耳膜的须臾之际,雪亮刀刃轻盈落于冰面,点水般再度蓄势而发弹入半空, 接续连跳。 最终沉稳且伴随敲击音点落回冰。 这次,即使是疯狂观众的欢呼也压不过斯特拉文斯基的强势疯狂的作曲,音乐根本不给所有人半点喘息。 如果此时掰开现场一半人的手, 会发现他们的掌心正在音乐催促下逐渐变得潮湿。突破传统作曲思维的平行和弦带来冲击传统的调性和声法则, 创造了不安和紧张的听觉刺激, 安德里安近乎还原曲调神秘原始氛围的舞蹈更无异于推波助澜。 他精于调动观众情绪, 就像在路边时, 匆匆奔波的行人会为他驻足,各有目的的人们却都朝舞蹈着的他投来惊艳的目光。沉浸后又是后外点冰四周跳粗暴的截断旋律,虽然这里的曲调原本就是音乐被肢解了一般的四分五裂, 嘈杂和弦像钢铁的碎屑纷纷扬扬,音符顽固坚硬,串联出的小节都像未经打磨的钝刀,挑战视听的极限。 并不是没人质疑过安德里安的选曲。 有冰迷觉得这无非是哗众取宠,想要在奥运赛季抢先博得眼球的话题性选曲,反正《春之祭》一直饱受争议,就算随之而来对安德里安节目本身出现争议,躲进大师之作的庇护下也可以为他的鲁莽选曲买单。这样的言论不在少数,只是大部分在《春之祭》第一次公开亮相后就销声匿迹。可随之而来的是第二种质疑的声音。 人们并不那么喜欢和接受这部作品,一如一百年前它首演之际所遇到的境况如出一辙,因此很多人不为这套节目买账,他们对安德里安没有任何个人的意见,只是无法接受古典芭蕾沾染现代思潮后诞育的“畸形怪胎”。 “但是,艺术从来都是有争议的。”成明赫已然沉浸于安德里安的表演,他自己如今也是舞蹈演员,于是便更心有戚戚,许多话不得不替此时场上英勇选手辩解,“作为体育选手,想要规避这种争议和麻烦再容易不过了,可是勇敢挑战争议的,我更愿意叫他为艺术家。在奥运赛季,一个渴望金牌的选手却愿意冒险实践心中的理想和探寻,这不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献祭’吗?很难再找到这样契合乐曲主题表达方式,安德里安自己就是他献给花样滑冰梦想和野心的祭品。” 或许是因为舞蹈功底,安德里安身体平衡性极强,任何冰上的难度动作都不会导致他姿态变形,因此许多模仿《春之祭》原始编舞的动作即便当初编舞再诡异扭曲,他也施展得自然轻松。这份平衡感也让他的跳跃如履平地。当七个规定跳跃的最后一个成功降落在苍白的“大地”,血红的黎明即将孕育自铜管乐器近乎粗鲁狂躁的奏鸣,旋律游走在整座赛场每个角落,逡巡于每个座位之间,像阳光也像落雪,铺天盖地,不留痕迹。 红衣像在燃烧,火舌舔舐身躯,大地是隆冬般洁白的冰面,音乐里,最终章,作为春天祭品被选出的少女舞蹈直至死亡。斯特拉文斯基创作这部作品后给朋友写信时曾坦然说道:“这个少女必须自始至终在舞蹈,我不允许她有一小节静止。” 直至死亡。 这是所有人见过的在冰上最激烈的联合旋转,从蹲踞姿态至半立躬身,肢体像是被极近癫狂的音乐挤压撕扯至如此扭曲,最终直立成一条笔直的线,人类的全部特征在高速旋转中模糊成一团猩红的残影,仿佛终于融化于真正的火焰。 而火焰起始于黑暗,熄灭于黎明,朝阳升起,祭祀结束,音乐在最高音里戛然收拢消失,轰鸣的掌声完美的衔接了亢奋演奏的尾音,安德里安已经在结束动作凝滞了十秒钟,很久很久,他才重新松弛回真正的自己,找回呼吸一般距离咳嗽和【喘】【息】。 他是真的开心,笑容灿烂执行四面礼的规则和礼节,只是当看到场边的吉乌斯教练时动作停滞,很快,安德里安滑向自己流泪的教练,紧紧拥抱住这个对于自己来说犹如佳吉列夫之于尼金斯基一般的女人。 直播镜头推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此时拥抱的师徒二人幸福激动的表情。何焕注意到身边的盖佐神情落寞,大概曾经某个时刻,他也像此时的安德里安的一样因为成功的节目拥抱住教练,以为自己的未来都将是彼时彼刻充满希望和挑战、荣誉和荣光。 -- 第199页 可是如果真像传言一般,在兴奋剂事件后,盖佐被吉乌斯教练毫不留情扫地出门,为什么此时他又这样情感复杂眷恋多于恨意? 旁人大概不会开口,然而何焕却不是普通人。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盖佐。 “你真打算在这里听这个?”盖佐早就已经喜欢这人的脾气个性,一点不意外,目光还是几乎融化在直播信号里喜极而泣的两个师徒脸上,安德里安的自由滑分数已经打出,他们正在用掺杂泪水的笑容庆祝213.65的高分。 “这也不会影响我比赛。”何焕只是觉得如果盖佐不说出来,这会永远是个秘密,然而秘密有时候未必都是隐瞒起来更好。 盖佐觉得何焕这个小孩子真的古怪,有时候沉默到像个深隐的谜,有时候又恰到好处的话多,但他不知为何,却也真的就想在此时此刻将心中深埋多年的旧事重提。 “教练没有赶走我,是我自己主动离开的。” 他语气很缓慢,听得出来他已经很努力想要尽可能平静诉说。 “你不想因为丑闻连累同组的其他选手和教练的声誉,是么?” “就算已经时过境迁这样久,我回来当教练,与当年旧事毫无瓜葛的你都会被舆论连累,更何况当年?我当然明白,吉乌斯教练一直挽留劝说,让我不要放弃,但我那时全部的心气和信念都被摧毁,又自我感动似的以为这样做最好,拒绝她的挽留和苦苦求告,一走了之。所以并不是教练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抛弃了我,而是我自己抛弃了自己。” 他们之间在这句话后出现了持续的沉没,盖佐去口袋里摸烟抽,但想到整座奥运场馆都是禁止吸烟,只能作罢。 “她可能还在生你的气。”何焕看着盖佐说道,“我不了解吉乌斯女士,但我有点了解教练们,如果是宋教练和我,她一定会一直气我直到她老了忘记我是谁。” “这我当然知道。”盖佐一点也不想被自己的学生教训。 “但她也一定很想再和你聊聊,如果骂你也算是聊的话……对宋教练大概是这样,吉乌斯教练或许也是,骂完你,她大概还是不会对当年的事情的消气,但她一定会因为想念你和过去的时光原谅你,因为相比愤怒的心,美好回忆总是更加宝贵。” 盖佐看着一脸平静自说自话的何焕,一时竟有点恍惚,这是这个一贯头脑里只有滑冰和胜负的学生会说出的话吗? 但出于尊严,他还是假装不耐烦指了指屏幕,“看到没?一会儿你就要上去和他们你死我活了,别开导我了卫冕冠军。” “只是顺口说说,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何焕倒是坦率,可他也死不会承认,转移一下话题可以缓解此时他的紧张。 要知道,他还没有在冰上见过刚才安德里安这样卓绝的表现,要是没有受伤,何焕一点也不会怕,大不了拼了,好歹过往战绩自己胜多,更有底气,可此时此刻并非从前,他悄悄在冰鞋里弯曲左脚的脚趾与弓起脚掌,回应他的没有疼痛,只有诡异的酥麻。 他此时也知道不该再多想,最后一组倒数第三个出场的尹棠已经在做最后的热身,再之后是埃文斯,然后就是自己。 要是深吸一口气用以冷静,一定会被旁边的人发现他的紧张和焦虑,何焕太会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以至于已经学会如何不用深呼吸慢慢平静,坦白说要是这一项特长有赛可比,何焕自信也能拿冠军。 不过如果说压力,刚刚观众饕餮一个精彩节目,此时马上登场的尹棠相比压力更大。 但这里是没有冰淇淋给他吃的。 尹棠绕着冰童好不容易捡干净玩偶鲜花的冰面绕了两圈,才回到胡教练面对面,两个人搁着围挡,师徒对视,但都没说话。 “教练,不讲点什么?”一直絮絮叨叨个性比实际年龄老几十岁的胡教练忽然这么安静,尹棠有点不适应。 “我讲多了怕你烦。”胡教练笑了笑,“而且你一直知道怎么赢,我对你是很放心的,该说的……我已经都在训练时说过了,但比赛不是训练,有些事我再强调,你还是得一个人滑到场中央那里站着,然后再一个人滑完这几分钟。” 尹棠倒是忽然笑了,他笑的时候,终于像外表一样有了少年人的朝气,不再沉着的脸线条也更加柔和好看。“教练,要是你不说话,我都不习惯,以前比赛的时候我都滑到场中了,你还在这边絮絮叨叨叮嘱个没完没了,结果奥运会了,你好像突然顿悟了,我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 胡一鹏气得拿手里已经快被他攥烂了的时间表纸筒往尹棠头上敲,空心纸卷打人当然不疼,甚至没什么感觉,可声音却响,梆梆梆三声,在安静的比赛场地里引发一阵哄笑。 尹棠面子这可就挂不住了,赶忙滑走,怒目让自己丢人的教练,然后灰溜溜赶在介绍结束前到场中站好。 他一站好,就真正进入状态,不再受到外界干扰,只等《麦克白》音乐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了!这个文真的写得比我想象中长了好多~总之谢谢大家支持!营养液我有收到!真的太谢谢了,所以在系统自动谢谢前我要再强调一下感谢~~~有大家支持我真的是太好了! 感谢在2021-10-27 22:24:53~2021-10-29 18:0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 第200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久、沉间 30瓶;昵称困难户 22瓶;沉香木叶、青青河边草、den 20瓶;良屿、柚稚、相和、清歌、光谱 10瓶;玮玮、another 5瓶;焚风 2瓶;2042893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101 尹棠的自由滑选曲看上去最为“通俗”。 尹棠并不介意这样的解读。 “一个曲子我喜不喜欢比它是不是推崇更重要, 就算我选的配乐可能不是同一赛季里最别出心裁的那个,我也会把它滑成最好的节目。” 何焕一直记得尹棠当年的话,那句话给还是始终教练主导选曲的自己很多启迪。 做到自己说来容易, 始终实践却难上加难。 威尔第的《麦克白》与它的主题一样阴沉华丽。在国际滑联开放人声音乐可选为选手伴奏后, 越来越多选手选择的伴奏中出现了贯穿始终的人声, 但无论歌剧和音乐剧乃至摇滚亦或流行曲目,几乎全部都是独唱和对唱, 几乎没人选择合唱为主的伴奏。 尹棠除外。 《麦克白》开场便是女巫们命运预言的咏唱,合唱震颤人心,但她们唱出的与其说命运的预言不如说是诅咒,每个轻颤的跳音都在撩动人类内心最丑陋的渴望, 而平滑的间隔里, 每串紧密的音符都被尹棠用压步串接成行, 飞利浦四周起跳前,音乐与滑行融为一体,直至干净利落到极点的起跳与落冰结束,合唱落幕, 极其短暂的安静后是男中音由低再起的咏叹。 丑陋的【欲】【望】,阴森的杀戮,灼烧的野心, 苦痛的良知, 麦克白可能是文学史上最复杂的角色之一, 即使用歌剧方式唱出, 他也一样难以诠释。众多唱过威尔第《麦克白》的男中音歌唱家都表示过, 这部作品不能用他们接受过严格训练的优美声线演绎角色,需要多音域的变换,撕扯喉咙发出甚至艰涩的喉音才能唱出这位主角的韵味。 冰上的选手不需要歌唱, 然而需要滑出同样感觉。 尹棠黑色平整衬衫外罩着一件同样是黑色但绣有暗金色纹路的马甲,衬衫马甲可以说是花样滑冰男选手最常见的标准比赛服,但每次选曲花样百变的尹棠却穿得不多,如今整套配备站在冰上滑行,四周的苍白与光影让黑色更暗,这黑色里有他的衣服,也有他的头发和瞳仁。 活力四射总是容易滑出来一点,但腐朽和黑暗注定更难用肢体和编排设计表达。 “每套节目都有自己的困境,必须突破才能无限趋近完美……”何焕默念宋心愉教过自己的话,注视场上刚刚完成以阿克谢尔三周起始的夹心组合跳的尹棠,他明白自己的朋友和对手已经做到教练给自己的要求。 尹棠上身姿态一向为业内称道,他肩颈线条优美颀长,舒展时从耳尾到指尖几乎是一条饱满的弧,过往古典节目里,这份优雅被运用到极致,但在此时,男中音隐忍地压低痛苦音色,挤出破碎又狠毒的话语时,他好看的肩脊伛偻蜷缩,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大部分痛苦被夸张表达后,总会有种被冰迷戏称为表演欲过剩的尴尬感,但尹棠这曲情绪浓烈到近乎肢体夸张的表达却全部点到为止,他的表演就像他的跳跃技术,永远恰到好处,绝不多也不少。 自小在国家队接受专业团队的专业训练,尹棠一板一眼都有科班出身的凛然,动作标准细节处理干净得近乎一条笔直裁切绷紧的弦,怪不得曾经有人开玩笑说,尹棠的节目可以治愈强迫症,带来极大舒适感。 后外点冰四周跳落冰再起跳,顿挫的时间不疾不徐,尹棠步法滑出时双臂收拢,曲线后又是旋转,再依次序打开,这种符合人类审美逻辑的动作编排和执行力实在是令观众陶醉,即使没有成功的跳跃,他们还是用尽全力鼓掌。 看到这些的成明赫只能在心中慨叹,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既生瑜何生亮吧…… 如果世间有所谓神明,那他一定足够残忍,将这样多的天才同生于一个时代,为一个冠军浴血厮杀,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如果没有,那为什么自己会在一块小小冰面上看到如此多精湛的造物和美的化身? 他很想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又觉得,或许此时沉默就好,大概全世界所有观看这场比赛的人中,已经有无数位和他想通想法的人,此时正在安静感叹,他不想打破这份虚无缥缈的默契。 尹棠与何焕虽然是朋友和对手,又同属于一个国家队伍,可不管是场下性格还是场上特点都大相径庭。 “能在这个时代,看到这场比赛,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 当尹棠的节目最终结束,观众仿佛无止境的欢呼终于结束后,成明赫才缓缓开口。 之后,他忽然回忆起《麦克白》里最后也是最著名的那段台词,于是脱口而出: “熄灭了吧,熄灭了吧,短促的烛光!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 登场片刻, 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 充满着喧哗和骚动, 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这块冰场,即使此时的演出再盛大热烈,最终也还是会迎来一个时代的终结。 -- 第201页 但时代是有记忆的,只要看到埃文斯·埃利斯出现,成明赫就总是觉得,一切不该总是消极看待,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 当面对自己前以为出场选手尹棠210.99的分数时,埃文斯也面色沉静,他今天穿得也和短节目一样简单,敞口的长袖白衬衫里,是一件淡灰色T恤,整洁清爽,他只是稍微抬头看了眼分数,便不再看目前的排名。 此时安德里安仍然总分位居第一,而尹棠位居第二。 后面出场的还有何焕。 被夹在中间的埃文斯好像和这些不再年轻的年轻人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还是第一次带两个学生参加比赛。”马文教练倒显得比埃文斯还紧张,他大概觉得自己有点滑稽,于是自嘲地笑了笑,“不过还好你们两个都很让人放心。” “和其他同俱乐部朋友晚辈一起参加比赛我也是第一次,有人一直陪着说说话聊聊天好像还不错?我倒是不如之前那么紧张了。”埃文斯的确显得十分放松。 “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还是有点紧张的。”马文说道,“所以,我也找了个帮手。” 雷普顿教练出现时,不只是埃文斯,全场观众都爆发出一阵惊呼,所有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目送老人大步流星走出选手通道来到场边来到埃文斯面前。 “有没有热身充足?你的肩膀肌肉总是需要额外锻炼才能彻底进入比赛状态。”雷普顿教练不笑时严肃得近乎可怕,他冷着脸转向马文教练,“你有提醒他吗?这是你的责任。” “我当然有提醒。”马文教练立刻变回年轻时面对老教练的自己,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二十多岁的选手时代。 千言万语都梗在埃文斯喉咙,他无数次想过将来要如何面对教练,但没有想过会是在奥运赛场上……他的最后一次奥运会。 “教练……”他仍然用旧日称呼,这恐怕已经永远也无法改口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希望我来,埃文,但我觉得,这场比赛对你来说如此重要,我只站在电视前是不够的。”雷普顿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几乎从不出现在脸上的表情——笑容,“加油,或许理解是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悬崖,但不论如何,我的孩子,我支持你。” 埃文斯听到现场播报出了他的名字,按照规则,三十秒内他必须做好开场准备,于是他必须朝前滑,然后才对老教练说道:“我当然希望你在这里,我运动生涯的第一场比赛是您在场边,最后一场,我希望您也在,教练。” 他朝教练行礼,然后坚定地转身,来到只剩他一人的冰场内。 音乐在倒计时第二十九秒时开始。 埃文斯最后一个赛季的自由滑选曲是俄罗斯作曲家斯克里亚宾的《普罗米修斯》,他滑了一个职业生涯的爵士,最后返璞归真,回到爵士鼻祖一代的雏形,致敬渊源尽头的缔造者。 选曲时,他想,多希望自己就是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不为别人,为自己盗取火焰,尽管这会让自己陷入痛苦,却真正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 他要盗取圣火,不为普度众生,只为救赎自己。他用盗取的圣火点燃了自己的灵魂,用痛苦烧出的光明寻找一条通向未来也可能是通往毁灭的路。 “两条路在树林里分叉,而我——我选择了那条少人行走的路……” 这次的赛前采访,再没有雷普顿告诉他要怎么回答媒体,他说得每个字都是心里的话,他说,这句诗他曾经读到不以为意,后来知晓其中苦痛与美,有一天他终会老去死亡,他希望是这句诗刻在自己墓碑上,并且确凿地是在描述他所经历的人生,而非从未实现的渴望。 已经很少在大多轻松自由的爵士乐里看到如此执念的决绝,埃文斯的萨霍夫四周跳饱满且滞空时间长,像编织进斯克里亚宾独创的“神秘和弦”之间,与每个音符密不可分,却又相互独立,叠织和弦高低错落里每个朦胧的小节都是爵士乐诞生伊始最纯洁自然的模样。 何焕第一次听见这首配乐时还是在科泉训练中心,如今赛场再度聆听,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自己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去选择下一首想滑的曲子。 他想起埃文斯读过的那句诗,现在,他也要踏上那条少人行走的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这个时候还会更新!!!这一章很多引用,所以需要特别强调一下备注~ 成明赫念得段落摘自莎士比亚《麦克白》(朱生豪译),这里当是致敬每个在解说足球、花滑等比赛时念过诗的解说吧.jpg()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出自海明威《老人与海》(李继宏译)。致敬任何项目的老将。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两条路在树林里分叉,而我——我选择了那条少人行走的路……出自弗罗斯特的诗《未选择的路》(杨铁军译),这个是送给我和大家的,希望我们每个人今后面对人生不同选择的时候,有勇气朝最想前进的方向迈出第一步。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爱您们! 感谢在2021-10-29 18:07:07~2021-10-30 23:2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幼儿园最浪的仔 90瓶;45781307 33瓶;昵称困难户 20瓶;在雨中,独自行走、清歌、大米布丁要焦了 10瓶;夏目嵐 5瓶; -- 第202页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102 何焕觉得, 他等这样一天已经等很久了。虽然不是以他所向往的方式迎接,对于此时此刻,他的痛苦仿佛也是在回应他的期待。 “你要上场了。” 盖佐伸手, 何焕将取下的刀套放入, 冰鞋刀刃越过场地边缘打开的门, 踏上冰面。 “先试试看感觉如何。”宋心愉无时无刻不在忧心何焕的脚伤,她知道此时自己的学生正在备受伤病拷问的煎熬与难卜未来的折磨, 她决不能透露半点软弱,唯有坚强才是真正能陪同何焕战胜苦难的方式,他不需要一个关键时刻只会哭哭啼啼的教练,她必须冷酷沉着, 不能再让忧虑将内心的关爱动摇成不安和犹疑。 于是她的口吻和平常比赛前没有任何区别, 祈使句和冰面一样冷峻, 何焕最习惯的教练便是这样,他试着压步、小跳,然后保存体力返回两位教练面前。 “没有什么感觉,脚下只是有点凉, 好像血液不流过这里一样。” “封闭是这样的。”盖佐和宋心愉都作为选手征战多年,打封闭比赛是什么感觉两人再清楚不过。 但对何焕来说却是第一次。“之前还有点麻痹感,但现在好多了, 我感觉不到疼, 这样挺好, 我可以更专心比赛了。” “不要忘记谢教练教你的事情, 在滑自由滑的时候你必须记住调整气息和动作的缓急, 还有就是最重要的……” “如果我不擅长去滑出一个爱情故事的真谛,那就去试着创造一种超越爱本身的美。” 何焕复述谢英蓉的话。 宋心愉点头,盖佐望着他, 安静的赛场忽然出现诵读他名字的声音,还有三种语言的时间留给何焕,但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他要孤独踏上自己所选择的路了。 朝冰场中滑的过程,何焕举高双手,向裁判与观众致意,他的服装简单洁白,倾斜的领口缀满微微闪光,白是世界上最严苛与真实的颜色,在冰上选择白色,就意味着对姿态的自信,身体的不协调会轻易在白色的包裹下【暴】【露】。 这是一套新的服装,与之前的蓝色完全不同,整件衣服没有任何蝴蝶的元素,大家都知道何焕所选的自由滑曲目是《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化蝶几乎是人人了解的主题,可干净洁白何焕却过于利落,少了几分浪漫的写意,连解说席上紧张的成明赫都挠了挠头。 教练和师弟难道另有缘由? 此时背对裁判的何焕已经站好。 音乐开始,比赛开始。 叙事结构的不同注定何焕版本的《梁祝》令人所铭记。 它并不像是寻常选手选择叙事和描述,随乐章渐进,最终达到“化蝶”篇章的【高】【潮】。何焕的《梁祝》却从“化蝶”开始,以梦境般的倒叙追溯过往。 音乐一开始便是最广为人知的段落,纤细的小提琴独奏柔婉却不凄哀,低诉但不泣泪。《梁祝》是再现部运用出神入化的作品,引子的主旋律与化蝶篇章最终旋律都由一模一样的长笛独奏引入,安静中轻灵缥缈的旋律由无到有,第一次看何焕的节目起始,都会以为这是平铺直叙,从协奏曲最初的乐章讲述整个故事,然而当长笛声减弱,终章化蝶的再现部涌成情绪的激流,每个观看的人都被猝不及防卷入,再难抽身。 而在长笛与提琴合奏之间,有一段极其短促却清晰的竖琴独奏小段落。 何焕要在这之前完成他的飞利浦四周接后外点冰三周跳。 成明赫的手心已经握出潮热的汗珠,他看着何焕压步和从前一样稳健,却深知此时何焕即便感知不到也仍然是在刀刃之上舞蹈,他要起飞再降落,重重踩在已经出现裂纹的足舟骨之上,然后再轻盈滑出,如果失败,痛苦会立刻将这次奥运之旅葬送,以及何焕所全部压在冰场这张赌桌上的——一个选手的未来。 长笛低回之须臾,压步结束,再行高的音色与何焕一同弹起抛出,滞留在半空。 人人都知道何焕短节目后受伤,但人人都看见,他跳得与从前一样又高又远,像是飞的前兆,快速转体的轻盈弹动,左脚踩回冰面,没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他第二次腾空,接上后外点冰三周跳,再度由左脚率先降落。 每次落冰,都像是用刀刃踩在宋心愉胸腔内停滞的心脏上。 何焕成功了,宋心愉却在想,傻孩子,就算是打了封闭,你跳这么高再落回来,肯定还是会很痛吧…… 竖琴的声音成了每个人复苏的心弦,短暂的掌声淹没音潮后,数把小提琴的声音出现、盘旋、上升,每一支都有自己独特的音色。 记住他们。 何焕的脑海里除了疼痛袭来时的短暂空白,还有自己的声音。 记住每个小提琴的声音,但不要当成琴声,这是世界上最接近人声的乐器,低语的旋律很是柔缓,可是滑行不能降速,左脚的疼痛重新转化为麻痹时,他必须得再全力起跳一次。 这是一个路兹四周单跳,在预知即将袭来的痛苦后,何焕仍然没有被人类本能的条件反射支配,他掉转朝前的滑行,于一个音色弯绕的运弓转音处背对前方,全世界花样滑冰选手中最高效率的压步才能达到如此与音乐契合的精简压步,在起跳前最后的顿挫毫无降速的视觉,倒更像是水鸟起飞前抖落翅膀的水珠。 -- 第203页 跳到空中时,一切都是虚无,没有感觉,仿佛灵魂也一同滞空,但落冰是最痛苦的,就算封闭也阻隔不了的疼痛从脚底穿入大脑,何焕听到自己要紧牙时发出轻颤的磕碰与咬磨声,他的意识在短暂的苍白后依然通过肌肉记忆做出成功落冰后的滑出。 观众的欢呼声仿佛离他好远,平衡的本能天赋让何焕的落冰连最轻微的摆刃和摇晃都没有,柔滑的弧形扯开落冰点与滑出点的距离,他扬起双臂,独奏小提琴主旋律加入翩然的律动,微微弓起的后背上,肺部因为痛苦极度的扩张后,冰冷的汗水勾勒出脊背的形状,留下潮湿的痕迹。 没人能看出痛苦,所有人看到的只有极致的美。 疼痛终于一点点消失了,普通滑行时,冰冷麻痹又占领左脚,何焕终于得以喘息。 化蝶的曲段隽永绵长,极具东方美学的朦胧意向蕴含在旋律之间,何焕曾经抵触的曲子如今他已用另一种形式融会贯通,除去音乐的共鸣,他还可以与之产生美学的共鸣。 “他滑得好悲伤啊……” 奥运会的休息室里坐着三个选手,按照新规定,当前得分的前三名会在这间有直播信号且装饰精致的房间内观看剩余选手比赛,直到最终前三名决出。 安德里安望着何焕在屏幕中的身影,不知为什么,有种哀凉弥漫上心头,他一直在努力追寻艺术和技术的融合,却是何焕真真正正用可以赢得比赛的方式去超出竞技本身。 “他的脚……真的没事吗?”埃文斯虽然被节目的情绪感染,但他还是无法忘记何焕的脚伤。 尹棠摇摇头,也不知道是示意他们不要说话还是表示自己不知道,何焕就要跳阿克谢尔三周跳了,这是动能最强的一个跳跃,对足部冲击最大,他很紧张。 何焕起跳时,音乐刚刚变幻,从结局倒叙的故事在悲恸和绝望中挣扎,小提琴琴弓仿佛也被挤压一般发出呐喊,何焕知道一定会疼,他也做好了准备,但落冰瞬间的疼痛还是令他浑身战栗,可他忽然觉得痛苦也不是完全不好,正是因为此时的痛苦,他才能真正体会到曲子里最无助的段落是怎样的心境,后面还有四个跳跃,其中有两个连跳,疼痛还将继续,然而这种想法却将他拯救,他必须要去坦然享受痛苦。 然后创造,创造出他想要的美与感受。 “师弟……”成明赫细腻的心仿佛也在经受折磨,可他刚脱口而出的话又停滞在唇边,最后只能变成专业的讲解:“这套节目,已经和大家最开始看到的样子完全不同了……它终于打磨到完美,以艺术品的形式在一个运动员生涯中最重要的比赛里呈现……与其说这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不如说是在讲述一种美学……好的,何焕选手的连跳又成功了!” 加油啊师弟…… 成明赫再心中默念完全不同的话。 他的跳跃完全看不出负伤,动作标准、腾空高远、韵律美感十足,落冰轻盈得几乎像是蝴蝶略过花海,轻轻扇动斑斓的双翅,翩跹又悠游。 何焕的短节目几乎放任技术以野蛮方式掠夺观众的感官,但回到自由滑,他又展示出无与伦比的控制力,将两种风格都诠释到极致。 一个项目,真正有资格角逐世界之冠的人寥寥无几,人人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是这其中,只有真正完全激发了本能的人才能战胜,疯狂可能是所有天才最终的宿命,他们在这条不能回头的路上走了太久,那个执着的目标如此之近,何焕要紧牙,这次跳跃落冰时他的左脚更疼了,像是瞬间全部药效消失的感受。 可是他的感觉是如此之好,此时此刻,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就要赢了,他能感觉到,前方是他一直在追逐的东西,是胜利?或许吧,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不知怎么,何焕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站在冰面上,第一次滑动,那种速度初次让他着迷的感觉。 原来终点在这里。 音乐从激昂的悲怆滑入柔和,再温柔得叙述相遇和爱,最终,也回到了最初,一切开始的时候。 “这是他七个跳跃里最后一跳了……最后一个飞利浦四周跳。”成明赫在介绍时已经握紧双拳,他曾经很欣赏何焕敢于将跳跃编排至变奏的节点上,这样加入节奏失误,便会很影响感官,但如果成功,则将是音乐与动作最完美的融合,高风险高回报中,何焕总不计较高风险,而只看中是否能将自己的能力展现到淋漓尽致。但他现在却后悔曾经夸耀过何焕的优点,因为这个跳跃实在是太让人紧张,哪怕慢上一点,都会影响整个节目的连贯,破坏音乐丝绒一般顺滑的质感。 但何焕没有失误。 他稳稳站立在所有跳跃的最后,滑出的瞬间全场掌声雷动,尖叫、欢呼,好像他已经完成比赛。 但比赛还在继续,音乐还在流动。 何焕不论怎么选曲,都喜欢将最疾的快板留给接续步,这是一种能力的体现,又像是【示】【威】,但这次,他却自己决定,用全曲最柔缓抒情的开篇作为弧形接续步的伴奏,这里即将进入最终节目的重点,也是回忆的终点。 蝴蝶变回虫蛹,又是一个春天,好像万事万物都有始有终,只是从开始到结束,最终的句点好像理所应当。然而回到最初,所有的理所应当都变成意味深长。《梁祝》中相遇的春天,走过的长桥,吹过袍服的微风,沾染青草凝露气味的发梢……故事破碎成一个个意象,再拼凑回故事, -- 第204页 这只蝴蝶不只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蝴蝶,更是庄周的蝴蝶,是穿越生死彼岸连接【肉】【体】灵魂的蝴蝶。 何焕错了,他以为所有跳跃结束,自己就可以摆脱痛苦,但不知什么时候,疼痛开始如影随形,接续步开始时,每当重心踩在左边,就会有膨胀的痛楚穿透脚掌。 但很长的一段步伐组合里,他的右脚必须长时间浮空,完全在速度惯性和滑行技巧的驱使下使用左脚完成极难的步法。 有那么一瞬间,疼痛让他想要减速,可幸好还有音乐,只要这缠绵低回的曲子还在耳畔提醒,何焕便明白他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任何退而求其次都毫无意义,他必须做到极致做到最好,才不会辜负自己背水一战的抉择。 盖佐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疯了,作为一个前选手,他明明清楚知道何焕在面对什么要挑战什么,更何况假如是他自己,此时此刻的选择想必一样,然而当看到何焕滑过面前,而音乐还没结束,他竟然希望,这个节目快点结束。 让伤痛少一点折磨自己的学生。 但何焕不会慢下来,他甚至更快了,横亘整个冰场的巨大弧线上,他每次曼妙的转身都由稳稳踩在左脚上,音乐饱满,他滑出的弧度也优雅圆润,音乐急促,他的步调也奔出细碎节拍,一切都是完美的。 当音乐再度变回主旋律,这是整篇《梁祝小提琴协奏曲》最开始的地方,小提琴独奏出古雅丝柔的旋律,这种细腻只有小提琴才会有,像是会慢慢融化在人类脑海中的诗篇。 这是最让人无法释怀的回忆,结局在最开始已经揭晓,回溯慢慢进入真正的终结,在重点等待的是一切的开始,仿佛所有美好如初,从不曾更改。 即使死亡。 音乐结束,节目结束。 站在场中定格的不只是自己,还有整个时间、空间。 何焕感觉很疼,很冷,他的服装几乎被汗水浸湿,冰面冰冷的寒意渗入全身,他只想瑟缩,但是他听不到音乐了,欢呼和尖叫在消失,刚才明明所有人都站起来替他鼓掌,好像他已经赢了。 对,赢了,他要是赢还得必须四面行礼下场等分,但是在听觉模糊后,视觉也在痛苦的灼炽中融化。 最后是他自己,也在融化。 痛苦消失,何焕只觉得身体好轻,他从来没有感觉这样轻盈且自由,那种达成愿望后心满意足的幸福,仿佛经历一切痛苦都值得的此刻是如此松弛,以至于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也羽化成蝶,无限接近真正的自由。 然后,他只觉得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接触到身体,寒冷是他最后感受到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打磨了好久才和大家见面,明天不出意外可以更新最后的完结部分~写完我自己也是很百感交集~ 感谢在2021-10-30 23:28:07~2021-11-04 05: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麻酱酱酱 18瓶;西妮莉雅 8瓶;玮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103 很多年后人们回忆这场奥运会的巅峰之战, 都会用残忍来形容。 这届奥运会又被称之为“葬礼”,因为一个天才的职业生涯在这里葬送,可与此同时, 他抵达前人从未抵达过的高峰:卫冕奥运冠军、创造新世界纪录、滑出至今仍被人永远铭记的节目、成为一段传奇。 但美和残忍或许注定纠葛互生, 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就像已经没人能将花样滑冰这项运动和何焕分开。 如今已经是被称作“后何焕时代”第一个四年周期即将进入尾声, 在每个周期的尾声,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永远是盛大的落幕。或许是冬奥会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再次来临, 人们又开始回忆起四年前的故事,到处都能看到涉及何焕名字的讨论,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 “新冰迷,入坑晚, 只是好奇没有恶意, 当年的现场视频我也看过, 视频已经让我不能呼吸了,很多人说当时现场感受更震撼,求问是真的吗?” “是真的,信我, 信女求告一生荤素搭配抢到了男单自由滑的门票,亲眼见证历史,只能说永远不会忘记这场比赛。” “姐妹居然在现场看过吗?羡慕到腾空一个阿克谢尔跳然后落地跪拜!当年我买票怎么也抢不过, 甚至黄牛票都没抢到……就这么错过了……我好恨……” “是啊亲眼看过盒饭的绝唱……一定又心碎又幸福吧……” “那不是绝唱, 是永恒。像是能包裹亿万年时间残骸至今的琥珀, 只是这份琥珀里裹住的是凝固痛苦和荣耀的永恒。” “当年楼上要退出文坛的时候, 我是反对的。” “刚才冲出宿舍发现学校书店没有楼上上的书, 我一气之下砸了,铁汁们你们说我做得对吗?” “太对了,太对了哥, 我发起血书邀请楼上上上给我们续写传奇。” “所以,这是第一个没有盒饭的冬奥会啊……” “艹,一定要说出来吗?求求了做个人吧!” “这是什么抑郁刀法,我自闭了……” …… 紧接着大家又开始讨论,这周末下午在宋心愉的滑冰俱乐部有商演进行,因为成明赫和尹棠两位退役选手的参加,也是一票难求。有人还怀抱一线希望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何焕,这些人立刻被泼了冷水,要是何焕会出现,早就在宋心愉两年前自建冰场俱乐部开业的时候出现啦,这种商演如今在俱乐部很是常见,只是这次阵容豪华,不必想些有的没的。 -- 第205页 因为何焕这四年,就像人间蒸发,彻底消失了。 …… 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绷紧的英俊脸庞,可能是因为眉头皱得太紧,尹棠看上去更好看了,路过见到半靠在栏杆上的他后,几个冰迷立即兴奋,可他们也见到尹棠的表情很是不愉快,于是也没敢朝前多走一步。 “要签名吗?” 尹棠却看见了他们,于是主动开口,几个人立刻尖叫着围上来。 签完名后,尹棠一个人走回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通道,这里不会有观众冰迷学员,安静极了。 “我有那么吓人么……”他低声嘟囔说道。 其实他不讨厌冰迷要签名,甚至有时候还挺愿意和他们接触,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人人都害怕他,好像靠近就会被他臭骂一顿,但又私底下夸他板着脸最耐看,实在匪夷所思。 要是那个臭小子,肯定那群冰迷就要扑上来了。可要知道,何焕才是真的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他只是不介意被打扰,但内心比任何人都渴望独处的安宁,偏偏长着张好说话的脸,人啊,都是这么讨厌的以貌取人。 冰演已经结束两个多小时,大部分亢奋的冰迷仍然不愿意离去,俱乐部日常的课程已经开始。在二楼环形走廊居高临下,尹棠觉得这些小个子的孩子显得更迷你,但不可爱。总有小孩子因为在冰上摔倒大哭出声,可是,要是真想成为花样滑冰选手,这样的苦才到哪里。 他正想着,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宋教练好!” 见到宋心愉,尹棠连忙站直。 “小尹啊,一会儿去我办公室一趟。”宋心愉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容和声音一样轻飘飘的。 “教练找我有事儿?”尹棠一直挺害怕宋心愉的,他早就习惯胡教练儒雅温和,但集训时,宋教练狂野教学过自己的阴影始终都在,退役也没法忘掉。 “什么事儿啊?没事了,去我办公室吃饭!” “去办公室吃饭?”尹棠以为自己听错了。 “晚上还有会要开嘛,来不及出去庆功和接风,在办公室将就吃一顿火锅,小赫都准备好啦!你吃完再走!” 在办公室吃火锅……只有宋心愉这样不拘小节的个性才想得出来。 教练是长辈,长辈留下吃饭是不能拒绝的,尹棠立即答应。 宋心愉的办公室今时不同往日,作为俱乐部真正的主席和整个场馆的持有者,她专门选了个窗子最多最明亮的三楼房间用作办公。 尹棠一开门就被火锅浓香的热气扑了满脸,眼睛都睁不开,但他睁开后,顿时明白为什么宋教练笑得那么开心。 除了盖佐教练和成明赫,屋里还多了一个人——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四年的何焕。 他正被成明赫使唤拿各种洗干净的蔬菜摆在桌上,原本干净整洁的衬衫挽至袖口,隔着升腾的热雾,整个人看起来很不真切。 宋心愉忙完就赶回来和学生们吃饭,但凡有她和成明赫的地方就不会冷清,倒是盖佐一直很安静,时不时笑笑。 “胡教练还好吗?” 何焕忽然开口问尹棠。 “不怎么好,国家队那些新来的小兔崽子要气死他了。”尹棠太久没和何焕聊天,但第一句便找回从前的感觉,他也不再犹豫,接着说道,“教练之前和我说你在美国治疗顺便念书,怎么一直没有音信?” “本来是打算伤好和毕业后回来的,但谁知道,毕业了伤都还没好,只能再等等。” “做了很多次手术?” “动了三次手术,花了三年康复,上半年时我还只能在坐轮椅活动,不过现在正常跑跳已经没有问题了。” 何焕仿佛说出的不是自己这些年的苦难一般轻描淡写。 不止尹棠,人人都知道,当年奥运会何焕全力卫冕,但却自己没有参加自己的颁奖仪式。他在自由滑后就昏迷被送进医院,足舟骨彻底断裂粉碎,伤到足底肌腱,同时膝盖和腰椎都受到伤害,在他人生最辉煌的那个夜晚,职业生涯便被宣判了死刑。 “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后悔。” 尹棠还记得当年何焕去国外治疗告别时对自己说得最后一句话。 要是自己,大概也会是同样想法。 “所以现在你的左脚……” “是人工的足舟骨。”何焕很耐心给尹棠解释,“不如原来自己的好用。” 尹棠气得差点笑出声。 可他还没反驳,脖子就被喝多的宋心愉揽住,“诶呀小焕你不知道,小尹年初时可是考到了国际裁判资格,以后就能在ISU裁判席见他了。” “啊……以后的晚辈真是惨。”成明赫哀叹。 “我又不是魔鬼!”尹棠瞪他一眼,“要是他们没有出错,我也扣不出分,还省事,多好,但现在孩子的基本功太差,活该做完一个技术动作倒欠我几分。” “我看你们当中只有小尹最适合当裁判,不过教练嘛……好像都不太合适。”宋心愉慨叹般叹气,“你们这一批黄金时代,连埃文斯这小子最后都没去执教,他倒是适合,不过,既然他更想开餐厅当主厨也是件实现心愿的快乐事。” “当教练心要够硬,我给人编舞都下不去狠心批评,哎,只能说性格决定命运了。”成明赫借着酒劲儿深深叹息。 成明赫的舞蹈工作室如今在韩国生命斐然,甚至在洛杉矶开了新的分部,偶尔会给花样滑冰选手编舞,倒也不算一点不沾老本行。 -- 第206页 盖佐始终在一旁不动声色,这时却无意看向何焕,慢悠悠开口说道:“我这样的脾气都能当上教练,还是要看自己愿意与否。” “真的不考虑当个教练吗?”宋心愉又搂过自己学生肩膀,半调侃半认真地问。 何焕摇摇头,“我不适合。” “我以前也觉得自己不合适,但后来遇到你师兄和你我才明白,找到合适的学生对教练来说才最重要啊!你看你们两个,多给我争气,你不想有两个这么争气可爱的好学生吗?” 何焕不愿意彻底拒绝教练的热情,“如果真的有,那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盖佐问何焕,“听说你在美国去音乐学院学了作曲?” 何焕点头,“音乐还是很有趣的。” “你这个回答还是和你的人一样,没劲。” 尹棠正被成明赫拉住喝酒,宋心愉手机响了赶忙跑出去接,盖佐忽然站起来,从墙上摘下外套递给何焕,“和我去俱乐部里走走。” 何焕没有拒绝。 搬进新场馆后,俱乐部生意愈发蒸蒸日上,盖佐原本打算在奥运会何焕宣布伤退后离开,却被宋心愉与何焕一同劝住留下。如今他已经是宋心愉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也是绝对知名的教练,无数家长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拜入他门下。 他们来到冰场边,盖佐看着冰上穿梭的学员和教员,在短暂的沉默后说道:“对不起,何焕。” “教练?” “我希望当年能拦住你,这样或许今天你还能在冰上继续职业生涯。” 何焕愣住,但又笑了笑。“你拦不住我的教练。”他的语气和笑容一样释然。 “是,虽然明白,但仍然后悔。” “我却一点也不后悔,要是让我选,我还会再固执一次。” “赢对你来说,果然很重要。” 谁知何焕却摇头说道:“四年前……我也以为自己只是为了赢。但在节目的最后,我缺忽然见到小时候的自己站在冰上,那时我才明白,我想赢,又想做真正的自己。要是在当年退缩,我大概以后每次比赛都会懊悔,现在虽然仍然因为离开冰场感到不甘,可是回想那天,心中却全是对自己的骄傲。” “这四年你过得太辛苦了。” “也还好,都过去了。” “今后真的不打算从事和花样滑冰有关的工作了?”盖佐扶住冰场围挡,从前他这个姿势与何焕说话都是往场内看,这次却要侧身对着场外的学生。 “可能不会了。” “你的宋教练和我都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教练……好吧虽然我们知道你的个性确实不适合,但又都冥冥之中觉得,不知道哪里又觉得很合适。” 何焕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我第一次站上冰面完全是不可预知的巧合,可能我也需要一个巧合说服自己,但在这个巧合到来前,我还是先做我自己吧。” 话已至此,不必再劝。 盖佐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他接起电话示意何焕稍等,然后便走开。何焕坐在冰场旁留给教练暂时休息的椅子,听着嘈杂却快乐的声音交织,一时恍惚,望着雪白的冰面发愣。 “你是教练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是个看起来也就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比同龄孩子显得要矮,脸却更圆,偏偏下颚是尖尖的,眼角也朝上翘,可爱但看不出乖巧,穿满护具的身上像被绑住,正站在他旁边入口的地方。 “算是吧,怎么了?”何焕不太擅长应对小孩子,只能尽量将声音放得低柔平缓。 “教练我鞋带开了,我不会系。” 何焕低头去看,果然女孩左脚冰鞋的鞋带是松散的。 在冰场练习的小孩出于安全考虑,冰鞋鞋带大部分都由家长和教练给系好,何焕显然被当成了陌生的教练。于是他低下头半跪在地,将鞋带重新交叠,安全系牢。 “你鞋带系得不对!”然而系完之后,小女孩却十分不满意,“你不是教练,都不会滑冰,鞋带都系不好。” 小女孩有点生气的模样实在可爱,何焕轻笑出声,“每个人系冰鞋带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是这么系。” “真的?”女孩对何焕的手法仍然颇为嫌弃,但她已经懂得向帮助过自己的人表达谢意是一种礼貌,“那……不管怎么说,先谢谢你了小教练哥哥。” 可她说完却没回到冰上,而是一直站在何焕身边,朝冰场上瞧。 “在找带你的教练吗?” “不是,我在给自己物色舞伴。” 何焕笑着摇头,“你想滑冰舞?” “嗯。”小女孩认真点头,眼神却没离开冰面,“我不要滑单人滑了。” “为什么?” “因为冰上太冷了!”她在冷字上咬了很重的音。 “冰舞也是在冰上滑。” “可是冰舞有舞伴给我捂手!” 何焕觉得有趣,他很少听到这样奇怪的话,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他庆幸自己还好没有一时头脑发热答应教练,现在的小孩子,太难懂了。 “那你看中了谁?”他随口指了一个看得出滑过一段时间功底还不错的七八岁男生,“他怎么样?” “用刃太浅,不行。” “那个呢?”何焕又找了个图形练得有模有样的男孩。 -- 第207页 “个子矮!将来怎么练托举!” “那这个?” “不要不要,我见他连个转三都练了三天还没转明白!” 何焕这次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你在这个冰场资历很老,也很挑剔。” “是他们不够好……”不知怎么,提到资历的时候,小女孩显得有点心虚,“总之,我要是继续学下去,一定得找个好舞伴!” “这样说还是单人滑好一些,不用等待其他人,完全靠自己,在冰上有绝对的自由和支配。” “你是滑单人滑的?”小女孩好奇问道。 “嗯。” “那你滑得怎么样?” “就……还挺好?” 小女孩谨慎打量眼前的陌生人,看他又不穿冰鞋又没换训练服,眼神审慎满是怀疑,“看不出来。” 何焕心想,自己的照片还是挂在俱乐部比较显眼地方的,这个小孩子来练了这样久,没有看到过嘛?或许可能是识字太少,认不出他照片下面一大串荣誉。他这样想,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自负,毕竟已经四年了,许多孩子不认识自己倒也不算什么奇怪事。 “三天体验组活动的小朋友,三天体验组活动的小朋友,到教练这边来!” 一个声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我得走了!” 小女孩听到这声冰场上的呼唤,急忙滑走两步,这是何焕第一次见她滑冰的动作,不知怎么,他忽然愣住了。 小女孩滑到一半忽然转过身朝他说话:“谢谢你帮我系鞋带。这个俱乐部挺好玩的,就是太冷,你要是来这滑冰,记得多穿两件衣服。还有不要找我们免费体验组这个教练,他教得好少,又慢吞吞,我都是偷听隔壁学到的,那有个高高的外国人当教练,他教得还不赖,你记得找他学啊!”小女孩一副前辈的模样指点何焕后,才又往喊话教练那边滑。 但是,何焕是知道的,他回来的时候正遇到俱乐部吵吵嚷嚷一堆家长送自己孩子过来,宋心愉每年都会在寒暑假办一些公益性质的免费体验,这些小孩会在俱乐部学习三天,虽然都是入门的初级课程,三天也教不了多少东西,但确确实实激发了很多孩子的爱好,让他们选择留下继续尝试滑冰。 然而,这个小女孩的滑行步态和避让往来其他学员时的变线不降速,却一点也不像个只上冰三天的体验学生。 何焕不知怎么,忽然又像是回到了四年前的奥运赛场,好像他又在冰面上见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女孩快速滑走时,飞溅的冰晶落在脸上,凉凉的。 何焕伸手去摸,冰晶在他指尖融化,消失,变成一颗饱满的无色水珠滴落。 这份融化的凉意是他二十余年前滑上冰面的第一个理由,是一段故事的开始。 二十年后,这熟悉的一幕,居然又是一个故事的崭新起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