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的郎君他胸怀天下[女尊]》 第1页 [穿越重生] 《县令的郎君他胸怀天下(女尊)》作者:云傩【完结】 文案: 宋琰发现自己穿越到一个女尊世界的时候内心毫无波动,只想混吃等死,可惜她娶了个胸怀天下的郎君 无奈之下,她便只能先做个名臣权相,等到实现郎君治国安天下的理想之后,再安心的混吃等死了。 ------- 宋琰是一个不是很喜欢读书的人,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阳光正好的下午,泡上壶茶,邀上二三好友,聊聊八卦。 虽然她也知道,在他身边的人看来,她自己就是个最大的奇事。 哪里有比一县之尊、后来的一国宰相,守着个经商的瘸子还一心一意更令人奇怪的事情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琰应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县令只能被迫成为传说 立意:爱情是认清生活的琐碎繁杂之后,依旧愿意勇敢的爱人 第1章 小道消息 震惊!新来的县令竟是新科探…… 金原县的人们是真的没想到,都城那边竟然还记得这边有个县城,还往这里派了个新科探花做县令。 金原县实际上不是什么好地方,地处启国边境,但又没有直接与获赫族的土地接壤,所以边境的动乱他们会受到影响,朝廷的抚恤没他们的份,有时候边境遭灾还要从这里迁民。 久而久之,金原县一代就成了十八里方圆出了名的穷困之地。 除了穷困之外,便是民风悍勇。 没办法,物竞天择。金原县就算是最娇弱的小郎君也能上得了马,拉的开弓。 可惜的是启国国都现在推崇的是病弱之美,喜的是闺门不出的弱男子,自然这金原县就成了都城的贵人们摒弃的存在,而朝廷的苛责也让这里的人对派过来的官员产生了抵触心理,两相作用,就成了臭名远扬的蛮荒之地。 距离上一任县令离任,已经过去三年多了,朝廷突然派过来一个探花郎做县令,让所有人都有些震惊。 由于都城对金原县的厌弃,这里的人对都城发生了什么基本一无所知,没有办法探听原由,各种流言就开始漫天飞舞。 最令人信服的,就是新科探花触怒了皇帝,被扔到边关等死。 “这皇帝也是一年比一年糊涂,新科探花到我们这儿有什么用,他难道真觉得咱们这里是个什么好过活的地方不成?”路边的茶水摊子上,一个穿着粗布上衫,腰上插着柴刀的女子道。 旁边有女子看她一眼“嗨,你管那么多,听说探花女都是长得好看的,管它招不招皇帝喜欢,送过来给谁家招赘了去,也能给我们金原添点文气不是。” “这倒是,听说郑校尉她们家郎君就打算给自家小公子找个妻主,”拿着刀的女子附和两句又道“你说她们家在想什么,弄个手不能提的小书生回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八成是觉得人家好看?”旁边的女子摇了摇头又道“早几年都城那边觉得好看的都是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穿上袍子那身子在里面都是晃荡的,净是些短命鬼。” “你扯那些人干什么?”拿着刀的女子不满的斜了她一眼。 茶水摊子另一边,一个穿着葛布长衫的男子坐在轮椅上,不动声色的听着她们的闲聊,对身边脸上已经有些愤懑的小厮摇了摇头,那小厮便把不满的表情按捺了下来,只是多少还是有些不忿的样子。 “田砂,收拾一下,我们上路吧。”男子放下手里的粗瓷茶碗,挪了挪身子,推着轮椅往旁边的马车走。 “小公子,你这出趟远门还真不容易,”与都城人不同,金原男子也是重要的劳动力,地位不低,也没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要求,已经满头华发的摊主看身体不方便的男子像是行路的商人,也没什么觉得男子不该抛头露面的意思,反而有些赞叹,好言道“这边往北走二里地就是金原县城,上了官道就好走了,进城好好休息啊。” 男子见状对摊主笑了笑道“多谢老婶婶,我是走惯了的。” 这男子笑起来与这边疆的小公子们不一样,一点不似边境人的豪爽,却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摊主见状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看马车已经慢慢走远了,也就转身进了棚子。 这金原县是没有这种秀秀气气的小公子的,这时候来的八成是传说中新县令的家眷,只是看这行李包裹的捆法像是走南走北的商人,这老婶子是走南闯北战阵杀场上下来的人物,这时也有些拿不准这是哪一位了。 想想城里几家人的算计,老摊主摇了摇头,继续煎茶去了。 应劭往前走了一里多地,果然到了摊主说的官道,只是金原县虽然不像固原城一般多次经历战乱,但也因为财政上不是很宽裕导致官道狭窄且距离不长,只有到城门口短短的几十丈罢了。 想想当时在都城里看到的金原县县志,说为应对战事,方便物资运输,开了八十里的六车官道,直通固原,穰原两座要塞,当任县令凭此拿了上上的评级,还有数十万两的朝廷拨款,应劭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赤裸裸的蒙骗,满朝衮衮诸公竟然没一个出来真正的关心关心边境的,就任由这样的蠹虫横行肆虐,还好意思自称圣人之继? -- 第2页 她们所有的能为都在内宅里了,面对外族入侵毫无建树,只能变着法子折腾自家兄弟郎君,一个个满脸的道德君子,转过头全是蝇营狗苟的不堪勾当。 进城的之后的嘈杂声音让他回了回神,应劭叹了口气,撩开车帘子,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意外的发现这里的人虽然衣着并不光鲜,精神气看上去却比都城锦衣华服之下满脸病容的士人们强得多,大多数人目光坚定,并不自弃。 如果自家妻主与三殿下的谋划失败了,能搬到这里生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应劭用力的深吸了口气“田砂田石,你们去问问县衙怎么走,现在已经晌午了,妻主应该傍晚能到,我们先过去收拾收拾。” 两个侍从骑马走在马车边,视野比坐在车里的男子要开阔许多,闻言便笑道“郎君不必着急,来得及,何况衙邸好找的很。” 金原县不大,行不多时便停了下来,应劭被扶下马车才知道为什么两人说衙邸不难找。 金原县的建筑大多都是平房,县衙三层的高度确实是一眼便看得到。 只是这县衙建筑过于华丽,应劭不用猜就知道前任县令做了什么,也能猜得到这金原县的百姓们对朝廷大致会是个什么态度。 这对即将上任的金原县县尊,应劭的妻主宋琰来说,这可着实不是个好消息。 第2章 知情人士 不可思议,都城少年郎心心念…… 新任的小县尊竟然真的是个美女子,不同于边疆的军士们想象中那种时兴的病弱小娘子,她看起来虽然不似武者魁梧,但也是身材颀长,肩背撑得起七品青衣官服的成年女子。 而且她年纪看上去不及弱冠,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节。 “皇帝把这样一个人物派过来,莫非真的是想重振边疆?” 虽然少有人直接说出口,但是见过县尊的人大多数都是这样想的。 金原县现在是固原向林城之间四个县唯一的县尊,来的时候也是自请驻守荒郊,皇帝并不烦恶这个拒绝娶她儿子的少女,虽然她不肯尚主,但皇帝确实是欣赏她的好相貌,打算让她以后回都城近前侍奉,此时自然也就给了她更宽裕的环境,让她能在刚出仕的时候就统领四县。 若是在江南之地,自然是无上荣耀,只是在这边境,也只能代表此人未失圣心罢了。 对固原城主来说,宋琰掌管的四个县,正是固原大部分的补给来源,虽然她对都城没有什么好感,也不是很愿意再听从昏庸皇帝的命令,但是为了还能领到的不多的军饷,这位能与获赫族大主一较高下的将军还是亲身接待了宋琰这个小小的县令。 在见到宋琰本人之前,李蛰将军只想这个人能听话点,别给她惹事便可。 “宋娘子不愧是今科探花,人长得精神!” 李蛰穿着已经沾满脏污的铠甲,在固原城外的校场上,接见了她新来的下属。 “将军过奖,宋琰愧受”看着甲胄下缘逐渐滴落的的黑褐色的血液,宋琰并没有像李蛰想得一样受到惊吓,她只是在心底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李蛰将军并不是什么会哭穷卖惨的人,穿着战场上的盔甲来见她一是为了煞煞自己这个新来的家伙的锐气,免得给她添麻烦,二也是这盔甲边缘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破损与划痕,若是清洗干净,反而不甚体面。 这盔甲还是李蛰从虏获的获赫族战俘手里凑齐的。 至于这都城的器械坊的匠人们为了边疆的战士特意制作的盔甲,为什么会从获赫战俘手里拿到,就要问问现在都城风头正盛的二皇女了。 “小探花!我家将军与你说话,你眼神往哪里飘呢?”一声暴喝将宋琰的心神拉了回来,看着饶有兴味的将军跟她身边已经开始愤怒的扈从,宋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条陈。 “我在都城的时候就经常听闻李蛰将军的大名,”见刚刚出声的扈从表情有些怪异,眉目精致的少年女子笑了笑道“自然不是什么坏名声,而是将军领军护佑固原十三年从未懈怠,我对您确实是仰慕已久,不敢拿些无用的废话来浪费您的时间” 见李蛰有些赞赏的看着她,宋琰便直言道“这条陈里面是我来的路上看见的边境的困境与我所整理出的应对之策,还望将军能够拨冗一观,下官初来固原,有什么错漏,还望斧正。”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除了那些酸唧唧的还能不能正常说话了。”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位校尉有些不善道。 “阁下是金原县赵彦赵校尉吧,多谢指正”宋琰看上去甚为诚恳的道“却是是下官初来乍到,有些不适应,想来在固原呆久了,自然也会慢慢习惯。” 赵彦没想到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在场的军官脸色立时有些变化。 这个在一众杀才里站的稳稳当当小书生,看来是有备而来,就是不知道是好意还是恶意。 场面顿时安静了许多,后面女郎们训练的号子声与脚步声从地底缓缓的传到众人耳中,翻看着条陈的李蛰突然合上了手里的本子,道“宋先生不愧是今科三甲,这本子里的内容堪称治世之术,”将军不顾身边将士们疑惑的眼神,双手前举,竟是对这个刚来的小书生行师徒之礼“还望先生恕我不敬之罪,到我将军府一叙。” 见将军这礼行的实在,没有半分勉强,一直站在将军身边默不作声的司军收起了惊疑不定的眼神,拍了拍还弯着腰的将军道“将军行军多年,已经习惯了军旅行事,只是宋县令初来边境,恐怕还需先安置家眷,何况将军您说的突然,郎君府上恐怕也没有准备,不如先让宋县令回去整理包裹,过几日正式领职的时候,再详细探讨这条陈如何?” -- 第3页 将军让司军拍的肩背紧绷,忙点头道“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先生先请回金原县洗尘安歇,改日我再请您论策。” 宋琰看着长身玉立的司军,有些感激的道“多谢将军、司军美意,下官确实带了家眷,那便先回了,圣旨命下官五日后前来领职,届时望将军对条陈不吝朱墨。” 刚刚还在因为将军的态度对这小小书生有些改观的将士们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有些牙酸的表情。 看来这县令确实是有能为,长得也好看,怎么说话非得这么文绉绉的呢。 宋琰去固原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两个侍女,回来的时候却是金原县的赵校尉带着军士亲自送回来的,边疆物资不丰,但架不住将军们经常带兵去跟边境的游牧族群友好交流,马匹是不缺的,回来的时候脚程快了两倍不止。 到官衙门口的时候,还是半下午,由于中午没吃饭,又舟车劳顿了一路,赵校尉虽然极其的好奇她给将军的条陈里写了什么,看着面色不是很好的小书生。也只能约个改日再见,然后就把这个看上去不是很壮实的女郎交给了她的郎君。 “今天老娘、今天我对长官说的话有些鲁莽,过两天老赵再上门给您道歉。”赵校尉对着宋琰拱了拱手,转身就骑着马走了。 见众人都已经离开了,宋琰牵着应劭的手,朝他俯下身耳语道“邵哥可知,李蛰将军身边那个才华横溢的谷谋士,就是那个都城余姚郡主想嫁的那个,其实是将军家的郎君。” 此时正是初春,斜阳照在穿着青衣的女子身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显得弯着腰的少女温柔而儒雅。 应劭却是长长的出了口气,笑着摇摇头道 “知道了妻主,这确实令人吃惊,不过您今天辛苦了,我们还是先进门吧。” 第3章 深夜新闻 谁能想到,探花郎竟然也有这…… 应劭对自家妻主一见面不问金原县的具体情况,民风民俗,以后生活的环境,而是第一时间分享八卦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 甚至说,由于实在是太习惯了,他连劝诫的想法都没有了。 甚至还想再深入的探讨探讨这是不是真的。 “这金原县看上去虽然并不十分丰饶,但是百姓的生活似乎还不错,”餐桌上,应劭有些感慨一样道,“这边人虽然收入不高,但是牛羊肉甚是便宜,饮食上比都城的百姓都要多些荤腥。” 应劭这么多年经商,对物价倒是很是敏感,也大致了解常人家的生活。 他虽然是太傅家的儿子,但由于幼时伤到了双腿,从此行动不便,他家里也明白他不可能再嫁入高门大户,也就默许了他自己经营一些商旅之事。 只是她们不太了解具体规模而已。 “这可不一定,”宋琰擦了擦嘴,继续道“我今天给李将军递条陈的时候,她的激动可不是装出来的,我那折子里还没写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不过是一些增产制盐的方法,就能让原本对朝廷已经极其不满的将军改观,怕是她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已经到了一定的地步。” “妻主的意思是,现在固原缺粮?” 应劭放下了筷子,认真的摆出了倾听的姿势。 “当然,不止缺粮,还缺盐,”宋琰看着自家眉目入画一般清雅出尘的夫郎认真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给他夹了一筷子羊肉,开始显摆自己“固原穰原襄原三城占掉了我们西北大部分的领土,但是这么多年朝廷不闻不问,粮饷也只是敷衍而过,偏偏之前来驻守的朝臣都是两边要钱的主,她们几乎断绝了边境与都城的大部分情谊,三城的守城将领对这边百姓的掌控比皇帝可强得多,可惜她们在都城中无甚根基,也只能把自己的势力局限在一城之中,少有能与外界通商的机会。” “何况就算是通商,这边也少有人付得起金银。”应劭有些若有所思的附和道。 见郎君如此上道,宋琰更是兴奋“所以边境这边不缺牛羊,是因为可以从境外获取,但是到底能长久储存的粮食还是需要自己种,这边贫瘠的土壤决定了它很难喂饱边境人的肚子,而固原不像襄原,没有盐井,能保存肉的盐恐怕也并不多,”宋琰喝了口郎君送到手边的热汤,道“我来之前已经提前知会过将军府,但是今天城主仍然上了战场,这说明恐怕最近一段时间的固原的战事不少,边境与那些牧民此时都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这市场上能让人果腹的牛羊肉,恐怕不是轻易得到的。” “李将军心怀百姓。”应劭感叹了一句,转头却见自家妻主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看着自己 “邵哥?”看应劭感慨李蛰爱民如子的时候,神情颇为动容,宋琰的危机感顿时飙升。 她家的这位夫郎跟都城普通的小郎君不一样,他不止能够经商,他还心怀天下! 想当初宋琰进京赶考,在应家茶楼第一次见到应公子的时候,她正在大肆发表读书当官不如咸鱼快活的暴论,当时就受到了应家男儿的冷眼。 可是美人冷脸也好看,对人家小儿子一见钟情的宋琰,被迫拿出了自己穿越女的经典套路与社畜的干劲,硬生生忽悠的应太傅相信她是一个心怀天下的好女子,才最终抱得美人归。 但是自己是个什么品种的家伙她家夫郎实在是太清楚了,就不是个建功立业的好苗子,因此自从这清风明月一般的美人进了家门之后,原本只想摸鱼换个小官阶八卦咸鱼度日的宋琰,每天都在外面把自己搞成一副兢兢业业、忧国忧民的样子,就算是这样,还是有时候会担心夫郎对自己有意见。 -- 第4页 这时候听应劭对李蛰颇有些赞许,宋琰立时皱起了眉头,做出一副叹气的样子道“邵哥是不是觉得我不如李将军?生得女儿身,却一事无成,被贬斥到边疆……” 见宋琰一边像个疑神疑鬼的怨夫一样自我厌弃,一边又故作哀怜的用眼角瞥自己,应劭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有些想要翻腾的情绪,准备转移话题。 他确实相当的了解自家的小妻主。 “刚刚在门口的时候,妻主说李将军身边的司军是她的夫郎?” 见应劭提起李蛰的夫郎,宋琰登时反应过来,对哦,李将军成婚了,那还担心什么,于是她瞬间将刚刚的情绪抛开,抓起自家美人的手道 “这司军绝对是个男子,他说话的时候我见他脖颈处有片皮肤与她自身的颜色不是很一致,且位置正在咽喉处,她说话的时候那块肌肤丝毫不动,且声音低沉,比一般女子的低声又有不同,李将军此人为人清白,从未有孟浪之举,身边不可能留下身份不明的男子,司军今年三十仍未有家室,八成就是李将军那身体欠佳,少见人前的夫郎。” 宋琰说完自己的猜测之后,丝毫不觉口干,而是认真的看着应劭,见他满目赞赏的看着自己,才心满意足的端起桌子上的茶水道“其实我猜这长年累月的,边军里知道的人应该不少,正是这边对男子不甚拘束,这谷谋士又才华横溢,大家便心照不宣罢了。” 应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后面运输物资的时候便直接去找军需官便是了,只是……” 这军需官是都城任命的,就任三年了,人现在还在林城,固原的一应相关职务暂时都是司军在掌管,应劭觉得他毕竟是将军夫郎,直接上门恐怕多有不便,可饶过他又多添许多弯路。 “不,正因为如此,你直接去找他才是最好的。”宋琰思索道,“他既然能够得到众人的认可,在固原有这么高的威望,自然不会有人因为他是将军家室而又非议,何况你与他都是男子,想来他应该不会为难你才是。” 应劭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下官家室在官员上任的时候也是要去上司家拜访的,届时不管是不是这位谷司军接待,他都能提一提昌盛杂货行与边军之间的合作。 宋琰见他想通了,也就不再劝说。 只是她没有告诉她的美人,她想做的,可不仅仅是输送物资这么简单。 就算是咸鱼,为了心中的爱人,也是能有那么一点穿越女的野望的。 第4章 令人惊讶 县尊竟然与赵校尉………… 边疆人普遍睡得早,她们金原县虽然与固原这种直接与获赫族接壤的要塞不同,但因为是固原城的辖区,女儿们大多都在边塞服过兵役,习惯了夜间惊醒,有时发生战事也会奔袭支援,所以夜间的警戒也强的很,街上不会有什么集会或者娱乐的东西。 这就让习惯了夜间与夫郎上街走走培养培养感情的宋琰不是很快乐。 也让晚上终于能自己快快乐乐的加班处理事务的应劭很快乐。 “妻主如果实在是无聊,可以整理一下五日后给李将军献策的条子。”应劭坐在宋琰给他特制的软榻上,就着烛光整理着最近因为赶路没有及时处理的账本跟一些家里往来的书信,宋琰就坐在一边,摊着手欣赏自家夫郎的美貌。 “妻主?”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应劭有些坐不住了。 “邵哥,你说我怎么这么好运,能把你娶回家呢?”宋琰静静的看着烛光下轮廓被稍稍柔和清雅美人,发自内心的感谢上天。 她家郎君实在是太好看了,如果说白天的他是风中挺立的竹,那么此时就是空谷中静静绽放的兰花,不弯不折,有着在原本世界的男子中都少有的君子风骨。 这跟都城那些以颓艳靡丽为美的男子完全不同。 他凭借自己的骨头,挺直着脊梁,坦荡地面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能与妻主结缘,实在是应劭的荣幸。”已经完全看不下文书的县尊郎君,终于放弃了手里的账本,也转头看着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年少的妻主。 谁也没想到实干清谈都是上佳,被皇帝与几位皇女同时看重的探花郎,会拒绝与皇子的亲事,求取一个已经被皇帝厌恶的赋闲太傅家的儿子呢,这个男子甚至还容颜寡淡,不良于行。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个年少俊秀的女子是如何为了与自己的亲事讨好自家母亲,他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她躲开都城乱象的借口。 能与她结亲,实在是他应劭的运气。 “嗨,这都归功于母亲的开明跟我的努力啊。”宋琰现在说起这件事,还是庆幸自己的机智。 在这个世界,直接给心仪的男子送礼物是行不通的,所以宋琰直接一天三顿饭的骚扰应太傅,早上是忧心林城蝗灾,下午是担心君侧佞臣,晚上送点点心关系太傅身体,差点被都城那帮缺德的传承是有双女同行之好。 “妻主的勤奋与担当,母亲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应劭眼里带着些笑意,少见的伸手握住了自家妻主的手,这时候女子多以瘦弱为美,宋琰手心却有练习骑射留下的薄茧。 可能是初到一个新的地方,应劭心里也有些波澜,他有些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这双手带着热意与酥麻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感觉。 -- 第5页 烛影撩人,边城的晚上格外寂静。 正当两人之间气氛逐渐变得暧昧,宋琰眼看着就要亲到那一抹线条倔强的浅红色时,门外小厮的声音与敲门声一同传了进来 “郎君,金原县赵校尉求见。” “……邵哥,”宋琰不甘心的看着眼尾还有些泛红的美人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既然有人拜访,妻主应当出门看看才是,”应劭有些不好意思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刚刚被宋琰揉乱的腰摆,做出一副认真劝诫的样子对刚刚来到属地的县尊道。 “我能不去吗?”宋琰眼看没戏了,闷闷的把头砸到了桌子上。 “赵校尉乃是金原县的武库主管,县尊初来乍到,还是不要太过怠慢。” 宋琰见状,只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深深的看了夫郎一眼,转头决然的走了出去。 不坑的姓赵的哭出来,她宋琰就不是都城的玉玦女。 见宋琰走出去了,应劭才轻轻的松了口气,听田砂说赵校尉的夫郎也来了,便让小厮引他到旁边的账房稍坐一会儿,他自己有些心虚的又整理了一下衣摆,才让小厮把他推过去。 不是应劭有意怠慢校尉家的郎君,而是他们上午刚来到金原县,没想到晚上会有人来拜访,花厅客室都没有整理,能见人的只有收拾出来准备明天见金原县昌盛杂货掌柜的账房了,幸好账本什么的还没有放进去,勉强说是书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而宋琰这边更惨淡一点,他连账房也没有,只有个空荡荡的,在初春的晚上被寒冷浸透的正堂。 点三个火盆也不管用的那种。 “不知赵校尉深夜来访,所谓何事?”宋琰请这个有她两倍宽的女子坐下,做出一副宽仁且忧心的样子道。 “这才酉时过半,你们都城人就算是深夜了?”赵校尉惊讶的看着他“那你们睡这么早什么时候生娃啊。” 宋琰“……” 文雅的探花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两个世界的脏话全部咽了下去,道“在下初到金原县,还不是很适应,又加上舟车劳顿,歇息的比较早,听街上寂静一片,便以为已经是深夜了,不止赵校尉此来,是有何要事?” 赵校尉拧着眉头听半天,顿时又想吐槽这位县尊酸了吧唧的用词习惯,却被宋琰有些发红的眼睛震得有些不敢出声。 她也是战阵上杀出来的人物,直觉好得很。 “那什么,打扰县令了,我回家后夫郎听说白天的事情,说我对你无礼,让我带些家具吃食什么的来给你道歉。”说起道歉,赵校尉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蒲扇一样的手上满是老茧,伸手一把抓住宋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道“将军都说你有大才,那你就肯定有,以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被武人的力道震得肩膀发麻的宋琰笑了笑,伸出手,用力的握住了赵校尉“校尉客气了,互相照拂,以后我们定能愉快的相处。” 边境人性格粗犷,赵校尉却是只是来送家具的,因为她放下东西就准备走了,茶都没喝完,宋琰与她约定了两日后再来拜访,就没有挽留她。 送走这个搅人好事的莽女人之后,宋琰回到卧房,见应劭已经在房间里了,他眨眨眼,让跟着她的侍女把院门锁了,县尊今天不见人了,然后转身就把正在烛光下看着她的美人端到了床上 “邵哥,那个姓赵的手上力道好大,我觉得我肩膀一定青了,你帮我看看……” 县尊郎君轻轻的摇了摇头,任由她放下了帷帐。 第5章 不知所措 刚搬来的县尊竟然决定搬家!…… 早上宋琰起床的时候,陪伴她的只剩下冷冷的被子跟空荡荡的床。 应劭一早就起床去处理账务了,他的昌盛杂货在金原县也有门面,他需要盘盘帐,再见见这边的掌柜的。 县尊郎君的工作比县尊本人多的很,县尊自己形单影只的吃完早饭之后,看了看没什么需要更改的条陈,决定出门走走看看。 她给李将军的献策都是根据皇太女给的信息与应劭的商队传过来的消息写的,商队能拿到的信息有限,而太女的消息来源都是之前皇室的藏书,在现在的皇帝登基之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变更过了,可信度也不是很高,左右现在无事,正好她自己出门看看。 省的面对李将军的时候,说话露了怯。 昨天下午回府的时候,宋琰就发现,这里虽然是县城,但是建筑多为比较低矮的民居,不似都城一般处处楼阁,步步园林。 生在战乱之中,金原县的建筑以实用为主,外观看上去比较粗犷,而三层楼高,有着朱漆廊柱、描彩画檐的府衙在这一片灰色中格格不入。 像是在岩石上留下的一抹脂粉,突兀而令人不适。 这府衙住不得。 宋琰走在街上,看着路边零零散散的小摊位,心里默默地想。 这住的舒服了,以后就不太可能溶的进这固原城的关系里了,想来昨夜赵校尉送来的家具也是这个意思,深夜送几条漆料都没上的桌椅,怎么看也不是正经的乔迁礼物,看来赵校尉虽然为人粗犷,心思确实细腻。 其实人家送的家具确实是金原县正常用的风格,赵校尉也确实没那个脑子。 宋琰在街上转了转,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慢慢的回了府衙。 -- 第6页 “妻主逛了一个多时辰,想来辛苦了。”见宋琰晃晃悠悠的进门,应劭脸上带着些微笑道。 虽然笑得有点僵。 县尊大人看了看自家郎君眼角还有昨晚留下的红痕,顿时颇有些狗腿的凑了上去 “我这是先去踩踩点,看看环境如何,等明天早些时候街上摊子还多的时候,再带我家郎君出去一起逛逛,”宋琰握住他的手,真诚的与自家郎君对视道“我连明天早上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找好了。” 应劭感觉自己的手被捏来捏去,再看看妻主颇为不雅的蹲在自己面前,颇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 他年长宋琰六岁,此时竟然也像个少年人一样,开始使些恃宠而骄的小性子。 父亲看到的话,应该会相信自己过的是真的不错了。 见应劭不说话了,丝毫提不起大女子气概的宋琰眨眨眼,摇摇与应劭握着的手,道“邵哥,我今天出去的时候可见到不少有趣的事情。”见应劭的眼神跟了过来,宋琰忙道“这金原县乡老,原来跟校尉家郎君提过婚约,但是她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人小郎君不愿意,她就砸了人家家里,校尉家郎君姓何,在金原县也算是大姓,一生气就把小郎君嫁给了当时还是个军女的赵校尉。” “现在我们不是正愁怎么让这乡老把权力让出来吗?你说就她这么多的小辫子,是不是一抓一个准。” 见宋琰眼睛亮亮的,应劭就知道她肯定又想出什么歪招了,只是到底是自家妻主,也不好拆穿她,“昨夜赵家郎君来的时候,我看他倒是个有主意的,送家具也是他的意思,提醒我们不要太招摇,上一任县尊留下来的底子不是很好。” “这郎君倒是个心细的人。”宋琰想起自己还觉得赵校尉那么一个猛女子还有送人家具的细腻心思,顿时觉得有些打脸,她转了转眼睛道“我也想过这件事,这县衙确实是太过招摇,只是现在另修宅邸太过招摇,而且初春正是农耕时候,恐怕也找不到人做工。” 应劭见她不想提赵校尉,也想起了昨夜被打断的氛围,顿时有些脸红,他掩饰的喝了口茶道“我今天上午问过昌盛号掌柜了,按照她的说法,金原县大多数有官职的人都不在县城居住,而是在固原城应卯,只有每月逢十才会回到县城处理些积攒下来的事情,其余时间多是由副手处理日常问题。” 宋琰听完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是领的四县官职,去固原办公颇有结党之嫌,之前都城对固原了解不多,现在为了攻讦我这个新探花难保不会使什么手段,我们还是先筹划筹划其他几个县城能不能住吧,不过这边府衙也没必要留下了,至于做个什么用处……且容我再想想。” 应劭见状,也低头沉思了起来。 他们来的颇为匆忙,现在离当初的殿试不过只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皇帝动了想让宋琰尚主的心思,他们未必会来到这风沙之地。 准备时间不足就造成很多地方他们都有些被动,宋琰当时见李蛰的时候能认出来赵校尉也多是猜的,如果准备充足,宋琰从一开始,就不会为了与林城来往方便而住到金原县县衙。 只是如果换个地方住,那么住到哪里是个问题。 宋琰想了想曾经看到的地图,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各个县城的方位,决定派人去肃北县看看。 既然不能离林城近,那就离固原城近一些吧,肃北县的官道似乎修的不错,到时候也方便自家郎君去军营找那位谷司军。 宋琰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能放下书香世家的矜贵身段,下手经商的应劭,跟陪在李将军旁边,陪她奔袭草原出谋划策的司军,绝对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当然,后来的发展确实是跟县尊想得差不多,只是这关系太不错了,让县尊很是后悔。 还不如住的远些呢。 第6章 匪夷所思 县尊竟然因此事失落 既然决定了要搬家,那也没必要休整房屋了。 宋琰跟应劭稍微收拾了一下这几天需要住的房间,又准备了些这几天需要拜访的金原县几个官员乡老的表礼,剩下的行李干脆没动。 新县尊带来的人手不少,口风倒是严密的很,金原县城,几个想要探听一下动静的地方强族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心里颇有些忐忑。 若这只是个朝廷派过来的小小县官,就算是她名义上统领四县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毕竟山高皇帝远,就算是掳走给自家小郎君做个上门的妻主也没什么所谓,她带来的夫郎连理会的必要都没有,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就算,即使是都城的皇帝知道了,也只能骂两句荒蛮野蛮什么的,不痛不痒。 毕竟又不是什么袭击官员的重罪,结亲这件事,在哪里也算不上是个罪过,扯上闺房之事,都城的闲人们连申斥估计都不好张口。 到时候自家小郎君既多了个文气俊秀的妻主,家长老们还能就县尊住家这件事发挥一下自己对周边的影响力,多捞些好处。 所以应劭上午到金原县的时候,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县尊的家眷,却没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 只是这些人没想到的是,下午这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探花拜访过固原城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一个弱冠之年的女子,竟然被李蛰将军奉为上宾。 -- 第7页 只是等到她们知道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人来到金原县的第二天了。 拜访还是不拜访是个问题,想探探这县尊的底也仓促之间也无处下手,在金原县盘根错节四十年的邹家乡老决定,她先第一个登门拜访,亲眼见见这都城来的读书人。 宋家门房收到拜帖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拜帖的时间却是下午申时正,知道送拜帖却又只留下一个时辰的时间,这几乎是直白的告诉新来的县尊,她邹家没把她当回事。 宋琰有些好笑的把送过来的拜帖递到应劭手里,“这乡老果然是一贯的横行霸道,看来我这个小小的县尊府衙人家是想来就来,毫不在意啊。” 应劭倒是有些好奇的拿着那本素白印金花的拜帖翻着看了看,道“这拜帖可不便宜,”见宋琰有些不解,他便解释道“这花色虽然素淡,看上去纸质颇为粗陋,但是这印的金花是极薄的金片贴上的,颇有些少见,应该不是我们本国所出。” “是小河公国?”宋琰有些疑惑道。 固原城往西是襄原城,不同于在边境全是草原的固原和地处高原的穰原城,襄原城虽然土地中有三分之一是不能出产粮食的沙漠,但是她们掌握了沟通郑国与西域各国的商道,境内更有数口盐井,经济上比其他两城池好得多,都城为了远道而来的工艺品与香料,对襄原城也是颇为看重。 这小河公国,就是与襄原城距离不远,盛产金石玉器之地。 然而应劭仔细看了看拜帖之后,有些沉重的摇了摇头,他捻了捻手里厚实的纸张,有些犹豫道“小河公国少有树木,依靠西域与我郑国的贸易为生,不重视文教,这金片捶打的工艺也不像是她们的手笔,看起来,倒是更像……波旁帝国。” “波旁以金饰为贵,所以……”宋琰也想到了这一层 “所以能在拜帖上嵌薄金片的,八成就是波旁。”应劭叹了口气,替他家眉头皱的死紧的妻主说完了这句要命的猜测。 波旁与郑国中间间隔十数个沙漠小国,没有领土直接接壤,本来毫无关系的两国,在前几年波旁商人将郑国的富有传回国内时,便有人起了不妥当的心思。 波旁也甚是富有,但是没有人会嫌弃自己的黄金更多。 自那之后,边境与获赫族还有北面的几个游牧民族战斗时,开始发现其中掺杂有来自波旁的铁器,偶尔还会有几个高鼻深目的波旁人出没。 两国的关系由于都城对他国金器香料的需求并未交恶,甚至皇帝还照常邀请波旁使臣往来郑国,可边城上死在这异国兵器下的女子郎君的家人,却是把这笔帐记在了波旁人头上。 “或许……是她拦下了往来的商人使臣,或者是从都城买来的纸笺?”应劭有些犹豫道。 “不太可能。”宋琰摇了摇头道“邹家行事无所顾忌,这金笺甚为贵重,如果真的是能说出来的途径得来的,恐怕金原县大部分与他们有来往的大户都会知道,何况稀有货品绝不会仅仅在这边疆小城出现,我在都城从未听闻过波旁有这种金笺。” “我们在这猜来猜去也没什么结果,不如今日我先会会这邹乡老,你令昌盛号的掌柜探听探听,看有没有人知道这金笺的来历。” 应劭点了点头,见宋琰说完之后一脸懊恼,便知道他的妻主情绪不是很好,“我们来之前,也没有想过这边城是什么民风淳朴之地,”他伸手握住县尊有些冰凉的手,温柔的注视着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还是你交给我的,都城奢靡成风,这边即使是离的再远,也不可能全无影响,何况固原还有李将军谷司军这种切实为百姓考虑的官员,比之都城,比之我们来之前的设想,已经是好了很多了,不是吗?” 见自家美郎君满目担忧的样子,宋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反手抓住了送上门来的手,道“我对金原县的第一印象太好了,所以突然发现这边乡老竟然可能私通波旁,有些失落而已,郎君不必担心。” 见她情绪却是很快的缓和了过来,应劭便放心的松开了手。 只是他松开手不代表能把自己的手收回去,清风明月一样的美人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抓着她手不放的县尊,便也由她去了,自己左手翻动账本,继续看他的账目。 宋琰握着人家的手,转了转眼睛。 她确实是因为乡老的事情有些失落,这不假,更多的,是发现金原县这边事情一点不比都城少的惆怅。 幸好郎君没看出来,县尊放松了一下绷紧的面皮,悄悄地松了口气。 第7章 耸人听闻 金原县邹家不是个东西 宋琰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第一次像现在这样失语。 “县尊年少有为,能来到我们这个小小的金原县实在是荣幸,”邹乡老笑眯眯的推了推自己身后的几个小郎君道“这都是我家嫡亲的儿子,县尊可有看中的?” 宋琰在都城有个称号,叫做玉玦女,说她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块温润无害的宝玉,偏偏又决绝果断的很。 现在,就算她再怎么习惯伪装成无害的样子,也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几个小郎君看上去尚未及笄,瘦弱怯懦,别说是跟边境上身体强健,能上马弋弓的郎君比,就算是都城那些被拘在闺中,瘦弱的一阵风能吹走两个的大家郎君,看上去也比这几个孩子要健康的多。 -- 第8页 这邹家在四十年前来到金原县之后,敛财不少,绝不至于堂堂粮商,连孩子的几口吃食都供不起。 见宋琰面色冷淡,头发已经花白的邹乡老挥了挥手,让几个孩子退下,自己拄着一根金头乌木的拐杖,慢慢踱到大厅最上首的太师椅上坐下,颇有些散淡道“宋探花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金原县的规矩,这大街上四处奔走的那些可不是什么好人家的郎君,您家里那位我呢也有耳闻,这经商的男子,能干净到那里去。” 见宋琰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她不做声,邹乡老又道“您呢也别觉得我多嘴,我也没让您怎么样,就是作为长辈,给您提个建议,这一处有一处的风俗,您可不能凭着性子胡来。” 似乎是对‘胡来’这两个字有些惊惧,邹乡老带来的一个孩子似乎站立不稳一样,原地晃了晃,险些碰倒门后面半人高的花瓶。 见那孩子惊恐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宋琰正要开口安慰,却见邹乡老斜了一眼刚刚站不稳的孩子,小男孩登时捏紧了穿在身上极不合身的织锦大袖宽衣,一句话不敢说的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琰本想问问邹乡老为何如此严苛,又怕会害了这个孩子,只能闭口不言,见此情形,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有些不屑的笑了笑,看宋琰的眼神,也更加轻视。 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做派,宋琰强忍了口气,做出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不再看墙后面的孩子,只是接着前面的话道“在下初来金原,连家眷都还未曾安置好,怎么就成了乡老口中的胡来之人?” 邹乡老捏了捏自己的袖口,让人隐约能看见蓝色暗花的条陈一角,笑道“您到底是都城来的,这固原城的人自己的行事方式,哪里就好一朝一夕就摸清楚了呢,我劝您啊,别什么都不知道就往前冲,将军说喜欢您,那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见宋琰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变化,知道她看到了袖子里的东西,邹乡老便不再多说,而是堂而皇之的坐在县衙的大堂上,像是个长辈一样慢条斯理的跟宋琰讲了些固原有的没的的风俗,一直磨到酉时过,一个穿着镶金线长衣的随扈来请她回家,这人才慢慢的站起来告辞。 见宋琰没什么挽留的意思,她也不恼,笑眯眯的走出了县衙大门。 初春日短,此时已经是夜幕初垂,宋琰站在原地,看着邹乡老坐过的椅子,有些沉默。 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了,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见,只是像邹家这般,行事毫无顾忌的,到底是少见。 平复了一下有些沉重的心情,宋琰回到应劭收拾出来的账房,写了张两张条子,盖上自己的印章之后,将门外的初一叫了进来,嘱咐她道“你找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往固原城李蛰将军,跟襄原城郑漠将军处,从后门走,莫要让人发觉。” 这侍女初一是跟着宋琰从小长大的,她点头道“您放心,我待会儿就让初三去做,她熟惯了,不会让人发现的。” 宋琰点了点头,初一见她还是有些情绪不佳,便道“郎君今天晚上为您准备了这边常见的烤羊肉,您不如去看看?” 宋琰闻言便道“那我这就过去。” 见自家已经二十多的主子像个孩子一样往后院走去,初一眼里也带了些笑意,她从小就习惯了主子暮气沉沉的样子,幼时的宋琰可比不上现在快活,时时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人人都说主子娶了应郎君是吃亏了,她看可不是这样。 主子跟应郎君在一起开心,就比跟其他外人看起来般配的人在一起但是不快活要好得多。 宋琰回到房间的时候,桌上的菜正好上齐。 “这边境的羊肉倒是肥美,比都城另有一番滋味。” 见到应劭浅笑的眉眼,宋琰登时将见邹乡老的不悦丢到了脑后,眼里除了自家郎君,再没有什么其他的杂物。 边城的羊肉果然肥美,宋琰想到过几天就要离开金原县,难免吃的多了一些,只好躺在应劭惯用的矮榻上,揉着肚子,委屈巴巴的看着美人纤长的手。 应劭几乎是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纵容地拍了拍她放在肚子上的手,便轻轻的给她揉捏起了已经鼓起来的肚子。 “今日那邹乡老来,你看出什么来了吗?”宋琰一听他提起邹乡老,顿时把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收拾完餐桌的初一跟田砂彼此看了看,一齐从屋子里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卧房的门。 见宋琰不是很想说话,应劭也没有逼迫她,只是轻声说起了掌柜今天下午给回来的消息。 昌盛杂货自应劭十六时开始经营,现在已经是开遍了半个郑国,这掌柜跟着应劭的年限不短,只是她来这金原县也不过半年,并未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只听说这邹家人丁不旺,但是年年夭折的小男孩都不少。 郑国早就不许蓄奴,县城里的人虽然有些猜测,但是因为没有证据,也只能容忍下来,又因为边境苦寒,每年总有那么几个月缺少粮食,更是只能对把握着金原县最大宗粮食的邹家闭口不言。 最近更是突然听说,邹家又多了几十个十几岁的男童,说是旁支送过来的亲生骨肉。 有些实在是看不惯邹家行事的人已经公然表达不满了,可惜邹家家大业大,没看在眼里。 宋琰听到说最近新来的十几岁男童,又想了想下午时候站在门后男孩恐惧的脸跟……离花瓶口不远的袖子,登时想起什么一样大声道“初一,初一,你跟我去正堂看看。” -- 第9页 见宋琰突然起身离开,应劭看了看自己刚刚还放在她温热的腹部上的手,对着门外已经漆黑的夜空与穿堂而入的寒风笑了起来。 第8章 不明所以 站在县衙的赵校尉感觉到了危…… 宋琰刚刚的猜测果然没错,硕大的花瓶底部,留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破布,上面用凌乱的血迹写着一行字: 襄原城定康县西街县尉步洪芳次子步裕。 宋琰不知为何,看步洪芳这个名字颇有些熟悉,到底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是在哪里见过,便放到一边,让初一再派一个人去襄城核实身份,再让她第二天一早就去找赵校尉,请她过府一叙。 回到卧房的时候宋琰见门开着,应劭已经坐到了她刚刚坐着的软榻上,翻着他那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账本,县尊大人走上前,挪了挪安安静静的郎君,把自己挤了上去。 本身软榻就不是很宽大,硬生生加上一个她便变得更加拥挤,为了防止她摔到地上,应劭只能伸出手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已经成年许久的女人把脸埋进郎君半旧却散发着沉静香气的衣服里,长长的吸了口气。 “有进展了?”应劭伸出手将她束着的头发散开,问道。 “嗯,有个地址,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家人。”宋琰没抬头,闷闷道。 “有地址就好,实在不行就带两个孩子出来,我们没什么顾忌,总能找到她的把柄的。”应劭算了算半个月之后从南城送来的粮食,颇有些底气道。 “嗯。” 见宋琰一副不打算抬头的样子,应劭也不勉强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的账本,任由一边的蜡烛逐渐燃烧殆尽。 宋琰来到这金原县的第三天,终于开始了正常的县尊生活。 比较正常的县尊生活。 赵校尉来拜访了,在卯时二刻天还没亮的时候。 宋琰深深的叹了口气,自己从夫郎暖和的怀里滚到了冰冷的地上,而她一向善解人意的郎君就躺在床上看着她在地上耍无赖。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宋琰先妥协了。 她将自家笑得相当开心的郎君塞回被窝里,拍拍他的被子,道“你妻主出门啦,你要好好休息啊,不要太想她了。” 应劭也不推辞,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果真作势要睡,宋琰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等初一敲门来催的时候才出门去。 每次这个赵校尉来的都不是时候。 宋琰披着披风到正堂的时候,发现等在大厅里的,不只一个比得上两个她的赵校尉,还有一个穿着浅绿色男子长衫的夫郎,看上去眉目温和,颇有些令人见之可亲的感觉。 见她走过来,赵校尉介绍道“县尊,这是我家夫郎,我孩儿们的爹爹!” 那夫郎听这莽撞女子满口胡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见宋琰神色如常,他才开口道“在下是金原县何氏子,也是赵县尉的郎君,贸然与妻主一同前来,实在冒昧,请您莫怪。” 这金原县人口不多,又因为官员长期不足,所以县尉一职一直是赵校尉担着的,何氏子专门提这个称呼,也是希望她能够看在都是同地为官的情分上,同意他留下。 宋琰本来也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礼,跟这位何氏子想得不一样,眼前从礼教森严的都城来的探花,比她们本地人都要放得开。 见宋琰确实是不在乎,何氏子松了口气,跟着自家妻主坐了下来。 “县尊,昨天邹家那个死老太找你,是不是找你麻烦了?”赵校尉开口跟她看上去一样直接。 昨天见到邹乡老拜访县衙的人不少,知道邹家给宋琰送娈童的人更多,跑到宋琰面前开口直接问的,就只有这一个。 见她半点不加隐晦,何氏子叹了口气道“县尊莫怪,我家妻主一向耿直,她……” 见他有些紧张,宋琰摇了摇头,开口道,“赵县尉快人快语,着实令人欣赏,在下也不是拘于俗礼的人,何况在下初来金原,还没来得及领县尊官印,只是暂时住在这金原县衙里罢了。” 听他提及金原县县衙,何氏子也明白这位探花郎八成是已经领悟了其中关窍,似乎并不打算在金原县落脚。 不过这应该不是她一早就叫她们两个上门的理由,他沉吟了一会儿,也不再指望身边一脸耿直的妻主,直接向宋琰开口道“县尊应该知道,我家与邹家有些旧怨”见宋琰点头,他也就直接道“您昨天刚刚见过那位乡老,今天就请我家妻主过府,不怕她心生不满吗?” 宋琰轻轻摇了摇头,颇有些欣赏的看着这位长相温柔的男子,“在下既然敢请二位上门,自然是做好了十成的准备,而且还有些事情须得拜托赵县尉,只是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 见她这么说,何氏子基本上能猜得到她请自家妻主所为何事。 赵女从军这么多年,除了一腔孤勇之外,从来不会多废些精力去想想权谋或是什么日后的安排,能一路走到金原县立的住脚的位置,大半是靠了夫郎指点。 她也知道自己不善谋略,在这种大事上一向是愿意听取夫郎的意见。 见宋琰一开口就是有事相托,她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自家夫郎。 何氏子这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关注自己的妻主,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颇为郑重道“县尊请讲。” 宋琰见状也不客气,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是隐藏了孩子留下来的血字的内容,只说可能找到了邹家带来的孩子的家人。 -- 第10页 “追寻孩子身份的人已经去他的家乡核实了,除了这个,我这里也有了能够证明邹家蓄奴的证据,只是还需要些时间,为了防止邹乡老在这期间做出什么大家都不愿见到的事情,我想拜托赵校尉带人先观察邹宅一段时间。” 想了想,宋琰又补充了一句“必要时候,当然可以采取一些符合金原县习俗的方法。” “县尊不愧是一甲之才。”见赵校尉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就已经准备待人去邹家蹲守了,何氏子摇了摇头,对宋琰笑了笑。 “只是县尊可知道,金原县习俗是怎么对待拐带孩子的人吗?” 宋琰裹了裹自己身上颇为厚实的披风,温声道 “当然知道,金原县民对查实了蓄奴的人,向来是直接乱棍打死的,这般仗义行事,宋某甚为敬佩。” 宋琰笑得愈发和煦,何氏子点了点头,开始夸赞县尊刚来就看破了恶人真身,而一边本来还在义愤填膺要围了邹家的赵校尉,却抱着胳膊有些防备的看着两人。 战阵上杀出来的人,可能不是很聪明,但是对危险的直觉绝对很灵敏。 第9章 令人疑惑 渣作是怎么写出邹乡老这么个…… 赵校尉的直觉是对的,在他去邹家蹲守的第三天,这位刚刚来到边境的县尊就决定对在金原县盘桓了四十年的邹乡老一家下手了。 宋琰清楚,在她让赵校尉盯住邹家的同时,她自己应该也已经被盯上了,所以这几天她除了等去往襄原的人回来,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县衙里跟郎君看看账本,读读带来的旧书,让人打听金原县邹家,然后在派出去的人回来的时候一脸害怕的趴到夫郎身上求安慰。 除此之外,她还收了一群护院,除了内宅,整个县衙几乎到处都是面上带着煞气的女子。 俨然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病弱书生,一点没有刚到金原县时候的神气样子。 邹乡老自然知道她那边发生了什么,甚至每天送到宋琰桌子上的信息有大半都是从她手里给出去的。 正是因为知道的清楚,所以他才更加轻视这个新来的、连骨头都没有的酸腐文人。 在宋琰来到金原县的第五天,也是她让赵校尉盯紧邹家的第三天,小书生终于做出一副已经忍无可忍的样子,清晨就不顾应邵的劝诫,带着几个人去了固原,连金原县的府衙都不要了,就连带来的家当也只留给她那个站都站不起来的郎君打理。 “乡老果然慧眼识人。” 邹家看上去朴实的院子里,邹乡老看着屋檐上描金的画栋,摩挲着手里的拐杖,笑的很是得意 “乌先生过奖了,郑国这些酸腐文人大多都是这般,看上去硬吧扎手,真跟她过过招就知道,都是些连刺也竖不起来的废物罢了。” 一个穿着绞金丝绘鸟雀宽衣的女子跟在邹乡老旁边,此人看上去黑发黑眼,与郑国人很是相像,但如果仔细观察,又会发现她的眉目跟中原人相去甚远。 她伸手将身上宽衣垂坠的袖子平展开,欣赏了一会上面精致富丽的图案,轻声道“也不能这么说,我的家乡有句话,叫做每一块石头都有它应该在的位置,这郑国的文人,请来画这衣饰上的花纹也是不错的。” 邹乡老看了看她,嗤笑道“都是些男子用的花哨玩意儿,她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这般说,这姓乌的女子也不恼,反而做出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道“这县尊都走了,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邹乡老看了看已经行至半空的太阳,道“按理来说,明日就是县尊正式领职升堂的日子,我们正应该去拜访拜访才是。” 此时已经是半上午,宋琰早上离开府邸,此时应该刚刚领完官印官服,真正的成为金原县县尊,而现在县衙里面,应是只有一个离不开轮椅的夫郎。 见乌先生有些疑惑,邹乡老解释道“她宋琰到底是得将军青眼的人物,现在她年轻,我们能压制住她,等她见识慢慢长上去了,就不好掌控了,但是她家这个夫郎不一样,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男子,听说自己还开着铺子,也不过是些见不得台面的行当,何况他又比那个小探花年长许多,”邹乡老‘嘿’了一声,顿了顿手里的拐杖“趁现在拿捏住他,从宋琰手里换取县尊的官印,等以后他年老失宠了,那宋琰只会怨恨这个残废,我们到时候再送几个知情识趣的美人儿,现在闹的再过,那也是一笔勾销的。” “那照这么说,我们就是去抓住那个夫郎,用他来换取官印?”乌先生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已经有些佝偻的老者。 “不,那不能”邹乡老看了看乌先生衣服在阳光下折射出的金芒,道“这小郎君在外地的铺子还经营了不少粮食,他小人家家的不懂得为商之道,自然是要我替他梳理梳理。” 乌先生见她已经慢慢的走到外院,突然出声叫住了她“那郎君可是太傅之子,经营昌盛多年,能任由你拿捏?” 邹乡老扶着身边小厮的手,停都没有停“不过是个男子罢了,能翻起什么风浪?” 见她笃定,乌先生也没有再劝,只是转身回到了邹家的大堂里,却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 县衙的位置在金原县正中间,不远处就是每日人们交易货品的坊市,当年上一任金原县令这么布置是为了方便自己取乐,现在此处已经成了金原县人们往来交易、发布消息的地方。 -- 第11页 邹乡老带着十几个人,把新任县尊的夫郎围起来这件事,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的做的。 “邹掌柜,人家县尊搬家,你来凑什么热闹。”出声的正是在不远处何氏布店的人。 当年邹家为了求取何氏子,不只是居高临下的威胁何家,险些还坏了何氏子的名声。 自从何氏子嫁给赵校尉之后,何氏一族就看这个把控粮价横行霸道的邹家不痛快,就算是邹家家主坐到了德高望重的乡老的位置,她们也是照旧称呼这个四十年前来到金原县的女子叫做邹掌柜。 还乡老,这厚脸皮的也好意思承认。 邹乡老咬了咬牙,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横肉隐约浮起,她狠狠盯了出声的人一眼“在下与县尊颇为相得,自然是来送送宋郎君,免得他年纪轻轻的,收拾不好东西。” 一旁藏在人群里的赵校尉一听她说话就有些牙酸,她讨厌别人文绉绉的说话就是因为这个人,看上去人模狗样的,转过头干的全不是人事。 何家掌柜见状嗤笑道“谁跟你处的好,我们家公子的妻主跟县尊处的比你好多了,人家都结伴去固原了,谁跟你一样,臭不要脸的拦人家家眷。” 邹乡老扫了扫已经围拢起来看热闹的乡众,捏紧了手里的金丝拐杖,不再理会何掌柜,而是转头冲着大门喊道“宋夫郎,我是你妻主的长辈,你就看着这些贩夫在县衙门口这般放肆吗?” 她话音刚落,边听见一道年轻的男生不疾不徐的朗声道 “邹乡老此话严重了,在下对妻主的长辈向来是毕恭毕敬,只是不知乡老有何指教。” 应邵手里拿着一本已经有些陈旧的册子,让初二推着,立在了县衙门口。 第10章 振奋人心 姓邹的终于被骂了 应劭来到金原县之后,几乎没怎么出过门,这是门口大多数人第一次见到新县尊的家眷,只是见他坐着轮椅出来,许多人都有些惊讶。 毕竟宋琰刚来的时候,在门口的坊市上逛过一两次,就算是以边境人们朴素的审美观来看,宋琰也称的上是俊秀风流,身材挺拔。 谁也没想到,这样年轻有为而又俊秀的探花郎,竟然娶了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夫郎。 县衙的门槛高十二级,应劭不悲不喜,平静的俯视着站在台阶下的邹乡老,不带嘲讽,也没有邹家主来之前想象的慌乱。 只是有些出乎应劭想象的是,他原本以为一个残疾的县尊夫郎,招来的应该是周围人的白眼与嘲讽,在都城的时候,那些心悦宋琰的小郎君说的话,再难听的他也听过,可现在那些嘲讽与攻击却朝着外面的邹乡老去了。 “邹家行事真的是越来越没有顾忌了,新来的县尊家小郎君身体不好都愿意跟着来我们这种边境之地,她还想要挟人家。”这是说的比较含蓄的。 “就是就是,还好意思说什么跟人家妻主关系好,关系好你就难为人家郎君,还长辈呢,她算个哪门子的长辈。”这是不在乎邹乡老冷眼,直接大声嘲讽的坊市的掌柜。 能在边境支起生意的,还能做的下去的,大多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其中甚多人是受伤之后从边军退下来的,这些人一腔孤勇,看邹家行事早就碍眼许久了,现在更是直接挑明。 大不了不过了,反正边境四县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哪里都是过,她们这些还没有成家的前军女真的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多谢诸位声援,”见围观的人维护自己,就算是受惯了冷眼的应劭心里也颇为熨帖,只是这边城人尚武,一旦情绪起来了他也怕出什么问题,便高声道“只是在下实在是不明白,邹家主这样的人,怎么敢自称我家妻主的长辈。” 这话说的,可以称得上是毫不客气。 刚刚还在声讨邹家的围观的民众们也安静了下来。 她们中敢于出声的,要么就是像何家,族人众多,要么就是像刚刚的掌柜,不是本地人,退下来的军女,孤家寡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话她们说可以,这县尊家的郎君直接跟金原县最大的粮商撕破脸皮,未免有些鲁莽。 何况这邹家还是金原县的乡老,别管她这乡老怎么评上的,她都有资格评价新县尊在治地的政绩。 这也是为什么邹家主在评上乡老之后,不愿被人称呼掌柜的的原因。 乡老与商人的地位,相差极大,买卖再大的粮商,也是商人,乡老却是能参与地方治理的乡贤。 见应劭竟然敢直接出言驳斥她,邹乡老不怒反喜,她高高的抬起自己已经稀疏的眉毛,一手指着应劭,一边对围观的人喊道 “诸位可都看到了,这就是新来的县尊家的夫郎,目无尊长,毫无礼仪,”她转过头,朝着应劭喊道“你这男子好生无礼,我再怎么说也是此地乡贤,也是六十有七的长者,你敢质问我!你也配坐在县衙正堂,给一县的男子做表率!” 围观的众人此时还是想为应劭辩白几句,只是这邹家主几句话说的确实是在理。 她是此地乡贤,她年纪已经六十七了。 有人已经开始低声叹气,觉得这县尊夫郎说话确实是有些欠考虑,有些人却觉得这夫郎说的没错,要不是这邹家主把持金原县粮食,她这样的无良之人本来也不配称乡贤。 只是无论如何,这位县尊夫郎看上去确实是不好收场。 -- 第12页 一边等着的赵校尉此时尤为着急。 宋琰临走的时候可是再三拜托她照顾自家郎君,可现在这情况她要怎么帮。 赵开山咬了咬牙,整理了一下身上特意换的蓝色粗布短衫,打算直接上前揍这姓邹的一顿算了,反正她想这么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自然尊敬长者,也崇敬乡贤,只是邹家主,您不配。” 穿着天青色宽衣的男子坐在轮椅上,风吹过他的下摆穿过他身后县衙方正高大的门廊,显得这并不秀丽的男子如同仙人一般清雅出尘。 只是他的声音像风过竹林,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暴风骤雨,毫不留情。 “宋郎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邹家主将拐杖拄在身前,整个人愈发佝偻,浑浊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上位坐着的男子。 众人身后马蹄声敲击着大地,习惯了战争的人们紧张的回头看,应劭的目光也越过台下目眦欲裂的邹家主,看向远方疾驰而来的骑兵,为首的女子穿着青衣绣纹的七品官服。 应劭注视着那一抹跳脱着充满活力的青色,声音逐渐温和,“邹家主,我家妻主今天清晨已经带着你拐卖良家孩童的证据前往固原城,现在,你戕害的孩子的家人,跟你乡贤身份贬斥的文书,就在你身后。” 见邹家主一脸的不可置信,愤怒与惊惧几乎将她充满褶皱的脸扭曲成一团杂乱的线,应劭抬起拿着书的手,向前指了指,提醒道 “现在,距你已经不足百步。” 所有人都看着那一队逐渐靠近的骑兵,因此除了飞奔而来的宋琰,没人看得到应劭一贯谦虚的脸上,带着骄傲的笑意。 第11章 大快人心 邹家主的好运气啊 也不知道这邹乡老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带去宋琰县衙的那个瘦弱的男孩子,母亲是襄原城的一位县尉。 而宋琰也知道了自己觉得这位步洪芳县尉名字眼熟的原因,她当时还未离开都城的时候,太女曾经跟她聊过,襄原城城主郑漠手下有一位得力干将,名字就叫做步洪龄。 百步穿杨,新晋杀神。 忽略睿智的皇太女一脸向往的说自己也想像这位不足弱冠的小将军一样沙场立名的奇怪表情,宋琰现在有些怀疑以太女的话痨程度,跟这位铁面将军,真的不一定能聊到一起。 这位备受皇女推崇的小将军昨天知道拐带自己侄子的人被抓到之后,立时从襄原飞马赶来,身上还带着袭击沙漠马贼时溅到身上的血。 可能边疆的战士都比较粗犷,宋琰又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李蛰李将军的时候,她也是一身的血腥气,站在校场里,还会有几乎已经粘稠到沥青样的黑褐色血液掉进土里。 都不愧铁血杀□□号啊。 金原县县尊穿着官服,在众人面前念完城主对邹家主的斥责之后,就自觉地站到了自家郎君身边。 步洪龄带过来的人是跟她一起在沙漠中搏杀的健儿,浑身的煞气使劲的往外发。 虽然是冲着已经跪下的邹掌柜去的,但为了防止边边角角溢出来的吓到自家美人郎君,宋琰还是决定小心为上。 虽然她家郎君在台阶上,风根本吹不上去。 “邹家主,你可知罪?” 两人来的时候谷司军特意嘱咐宋琰,让这位步将军护送邹家主回固原入狱,县尊当然是知情识趣的人,所以现在站在众人中心,责问罪人的,就是这位苦主。 邹家主虽然在金原为祸多年,却一直没有被人抓住过把柄,自然也没有被这些军女诘问过,她本想作出一副正直无畏的样子,否认自己的罪责,只是面对杀伐之人一身的血气,她说出口的声音只有靠近她的几位军女勉强能够听到 “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城主的斥责都到了,你还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不成!”一直站在外面的赵校尉骂道,“这么多年你家死了多少个男孩,说没蓄奴谁信!” 围观的众人闻言也是纷纷点头,许多忍气吞声的人也有了勇气开口 “她家不但杀男孩,有时候我看也有女孩的尸体被拖走。” “何止呢,自从她当了乡贤之后,每年粮食都要多交一成的粮税,一旦城里少粮就开始涨价。” “就是,要不是城主还送些补给过来,金原县早就让她折腾垮了。” 众人议论纷纷,跪着的邹家主却怎么也不敢置信,周围人对她的不满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可惜已经晚了,宋琰带回来的人里除了杀才还有固原城专门破案的衙役,在她宣读城主斥责书的时候,衙役们已经闯入邹家,将被关在她家柴房里的孩子们带了过来。 看着一个个瘦弱的孩子与她们仇恨的眼睛,邹家主终于明白自己大势已去,只能颓然的垂下头颅,任凭众人唾骂。 步洪龄本不是多言之人,见到被衙役带过来的孩子里有那个递纸条的小少年时,也忍不住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抱完之后才记起来盔甲没洗。 她正想把孩子推开,低头却看见小小少年枯瘦沉静的脸颊上已经满是泪水,有些化开了的血块黏在他脸上,看上去更是狼狈。 这多少有些激发围观群众们的怜惜,宋琰见状,索性邀请道“这些孩子刚从地狱脱身,难免还有些惊惧,下官也知道将军急着回城复命,只是孩子们的身体未必承受的住,不如先进县衙修整修整,待孩子们歇息歇息再上路?” -- 第13页 步洪龄看了看自己下属身上斑驳的血迹,又看了看孩子们身上的伤口与污痕,抿了抿嘴,朝宋琰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 所幸在知晓宋琰今日计划的时候,应劭就已经猜到救出来的孩子们状态恐怕不会很好,提前为他们准备了沐浴用的杂物跟一些伤药,大夫也已经在府里等着了。 见准备的如此周全,跟进县衙的众人心中对这位刚上任就破获重案的县令又多了几分敬重。 不愧是李蛰大将军赞赏过的贤士。 孩子们沐浴自然是要跟衙役们分开,骤然见到救星的孩子们还是有些害怕,都不太愿意跟解救他们的英雄们分开,倒是步裕哭过之后,看上去放松了很多。 在进入浴室的时候,他突然跑到宋琰跟步洪龄身边,小声道“我当时在邹家的时候,见到了七八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伤痕比我们还要多一些,不是跟我们一起被卖进去的,也没有跟我们一起训练,昨天之后,就没有再见过她们了。” 宋琰听闻心中顿时一紧,步洪龄也是同样眉头紧皱。 被救出的三十多个孩子,全都是男孩。 孩子见她们神情凝重,抿了抿嘴,看看宋琰,又看看自家小姨,轻声道 “其实在那边的时候,我因为琴艺学的好,被邹家主带出去过,在暗室的路上偶尔会遇到她们,还有几个看上去像是西域人的女人,她们身上都有种羊肉的味道,”步裕小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又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那几个人都是黑头发的,在暗室里看不太清楚。” 步洪龄听完之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黑发的异族人,被带走的少女,这件事可能并不仅仅是简单的蓄奴能说的清楚的。 回去需要禀报两位将军。 宋琰见小将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面前的小少年已经紧张的把不是很结实的衣角拽烂了,她心理摇摇头,对本地直女一点不细腻的心思表示鄙夷。 “你叫步裕对吗,”宋琰轻声问道,见小孩点点头,又道“是不是阿裕把那根带着名字的布条扔到县衙的大花瓶里的啊?” 见宋琰问到花瓶的事情,孩子也确定了,就是这个县令收到了自己的求救信息,看着宋琰的目光变得颇为信赖。 宋琰见状便道“那么阿裕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把跟自己一起的小朋友们都救了出来,已经很棒了对不对?”见少年没有反驳,宋琰继续道“后面的事情呢,阿裕就不用去管了,那些是大人应该去做的事情,你看,你小姨在这里,我在这里,未来大将军们也会知道这件事,所以阿裕不用太担心了,对不对?” 见小少年点点头,终于笑了出来,宋琰颇有成就感,跟孩子拍了拍手,约定好有结果了就通知他,便成功的把孩子送进了浴室。 然后一转头就发现孩子的小姨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仿佛在看什么诱拐犯。 被杀神盯住压力真的好大。 宋琰若无其事的冲步小将军笑了笑,转头把初一叫进来,嘱咐道 “让赵校尉带上我的印鉴,去金原县役所点上本地衙役,封锁金原县城,再让固原来的衙役去邹家详细的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 宋琰下巴绷起,看着已经接近正午的太阳,心中突然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总觉得,那些孩子们,这次恐怕找不到了。 第12章 喜大普奔 孩子们终于可以回家啦 步洪龄虽然官阶在宋琰之上,但她到底是襄城的将军,邹家后续处理的一应事项,还是要由本地的县令来负责。 而找到自家侄儿的小将军虽然也很担心那些被带走的孩子们的去向,可确实是没有理由留下了。 异国人在邹家出没,甚至还参与拐卖人口的事情在将军们看来肯定是一件大事,说不定还能牵扯出其他的什么事情,只是现在却不是对普通人挑明的时候。 “步将军一路顺风,下官在金原县处理完此事之后,会去固原城,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将军是不是已经动身回襄原了。”宋琰带着应邵,送别来接步裕的一行军女。 已经洗漱干净,睡了个午觉,换了干净衣裳的小孩坐在金原县的马车里,精神奕奕的冲着小县尊挥手。 除了他之外,其他想起来自己家在哪里的孩子一部分去了林城,由那边的府衙负责送他们回家,还有十几个被家人放弃的,或者是实在想不起家在哪里的孩子跟着这一行人一起去固原,他们现在坐在步裕后面,脸儿红红的冲着宋琰——背后的应邵挥手。 他们跟衙役们分开之后,就是这个说话温温和和的哥哥带着他们洗漱休息,短短一个中午,这些孩子们已经被这位郎君刷满了好感。 “将军?”见人车都已经上马,整装待发,步小将军却还是停在原地,看上去没有出发的想法,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在犹豫一样,宋琰有些奇怪的问道,“将军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 宋琰没想到这将军还真的点了点头,她抿了抿本来就十分锋利的薄唇,严肃的对宋彦说道“阿裕年纪还小,你也已经成婚,以后再见面时,你要跟他保持距离才是。” 万万没想到会收到这种回复的宋琰登时就愣住了,她有些震惊的看着步洪龄“将军为什么会以为在下是这种人?” -- 第14页 小将军看了看她,也没给理由,只是叮嘱道“反正你注意点。” 说完她就骑马离开了。 宋琰在原地想了想,觉得不是很愿意清白就这么被莫名其妙的玷污了,正想追上去找步将军说个清楚,却被应邵扯住了袖子。 逆着光,郎君的表情看不清楚。 宋琰咽了咽口水,颇为愤怒的看了看已经远处的将军的背影,跟她带来的那一群现在还穿着她宋家的衣服,慢慢的赶着马车,左看右看,装作若无其事一样的军女。 光风霁月的谈话女微微一笑,颇为大度道“步将军可能在军队呆久了,看什么都能跟成婚扯到一起,”说完她看着因为马车行驶比较慢,还没有离开的几个军女道“回襄原之后你们也注意一下,看看有没有适合你们将军的好儿郎,早日成家对将军也好。” 长身玉立的少女站在初春的阳光里,就算是不通文墨的莽人也觉得这一幕甚是美好。 难不成,将军真的是因为在军队里呆久了,心理出了什么问题? 几个军女都互相给了个眼神,只是对宋琰笑了笑没敢应声。 就算是真的,那也不能承认啊,几个军女这般想,只是这一幕落到了众人眼里,就是步将军确实想多了,她手下的人不好意思直言而已。 将这行带着各种想法的人送走之后,宋琰跟应邵回到了县衙。 初一初二跟田砂几个看情况不对,早就转身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县尊一人,面对她那似笑非笑的郎君。 “邵哥,邵哥你听我解释,”宋琰把人抱到软榻上,话出口了才发现“我跟个孩子能有什么,我真的没什么好解释的啊,这步洪龄莫名其妙。” 应邵在半躺在榻上,伸手整理了一下腰后面的靠背,看着垂头丧气的妻主,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小少年对步将军十分信任,但是行动上却不是很熟悉,八成是因为将军确实很少回家。” 见应邵拿自己编排人家的话来回自己,宋琰也颇为不好意思。 索性现在房间里也没有需要她保持风范的人在,县尊便道“那我不这么说人家万一真的以为我是个变态怎么办?” 反正是她小将军先胡言乱语的,宋琰觉得自己怼的理直气壮。 应邵闻言颇有些失笑。 那步裕能让邹家起了送到妻主身边的心思,自然是也快到知人事的年纪了,他只比宋琰小七岁而已。 这年龄差比之自己跟妻主之间的差距,要让人好接受的多。 见应邵有些沉默,宋琰隐约能猜到点什么。 到底这个时代,有它的限制在,两个人在一起看上去令人艳羡的是应邵,但相应的,承担更大压力的也是应邵,就算宋琰对着多少人说多少次,她娶到的夫郎是她求来的,世俗的眼光也不会因为她这几句辩解,就放过诘难的机会。 人们只会说,这小探花只是太年轻。 没人愿意相信她是真的希望能够两个人一起,平静的度过彼此的余生。 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处,宋琰便直接闭嘴,把安静下来的人抱到了自己怀里。 体温是比语言更加直接的告白。 只是好景不长,总是有人不解风情,破坏气氛。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敲门禀报县尊说‘邹家的密室找到了’。 然而带回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邹家的院子在靠近城墙的地方,衙役说邹家主可能是刚到金原县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只是一直对外说是住习惯了,没往城里搬,在周边买了几个院子合在一起住而已。 实际上这邹宅却是另有乾坤,密室建造多年,下面的地道已经直达城外的一处茅屋里。 连县城城墙高处值守的军女都看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不明身份的人已经走了,而邹家除了邹家主,便只有几个雇佣的洒扫用人,粮店的掌柜伙计,还有几个她买来的侍夫,除了这些之外,邹家的家眷们,都在林城居住。 “现在邹家被拘禁的人,很明显什么都不知道。”衙役拿着卷宗,有些凝重道,“这邹家除了拐卖人口之外,恐怕还有其他心思。” 宋琰沉吟了一会,道“既然抓不住,那就发搜捕令吧,待会儿我去拿一张画像,是她们带走的一个孩子的,就说搜捕拐卖良家子女的盗贼,有没有用,暂且试试,剩下的,交由城主处理。” “现在,为了维护金原县的稳定,我们需要先找到邹家储存粮食的地方。” 民以食为天,之前邹家肆无忌惮的原因,就是因为把持住了粮食来源,现在她跟之前粮店的伙计们都已经被控制住,是时候把粮食搜出来了。 应邵的粮食还需要十日左右才能运到金原县,这段时间如果能和缓度过,那民众家中积蓄的食物应该足够,但是如果有人想在这段时间内做点什么,就必须要有足够的粮食,来稳定民心。 只是宋琰能想到的,自然其他人也想得到。 “既然邹家已经折进去了,那也没必要捞出来,只是这新来的探花,还是要找个理由,让她回她的都城,跟那些士子们一起研究风流登仙之事才对。” 从金原县离开的一辆马车里,有人轻声自语道。 第13章 边境美女指南 温柔可亲的燕秋 步洪龄一行人因为带着十几个孩子,赶路的速度不是很快,等她们回到固原城的时候,已经是落日西沉,黄昏时候了。 -- 第15页 “大将军。”步洪龄对李蛰行礼,高声道“游击将军步洪龄前来报道!” 见李蛰让她免礼,她才站起来道“家中的孩子已经找到了,多谢您的帮助。” 孩子已经被带往营帐,步洪龄还有战斗任务没有完成,明天就带着步裕回襄原,他今天要早些休息,否则恐怕第二日长途奔波恐怕精力不济。 “没事,”李蛰今日没有出城,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窄袖,跟固原城里的普通的农妇并无什么区别,她缓和了一下声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司军口里的‘和蔼’上司一样,缓声道“孩子没事吧?” 身边的军女见将军捏着嗓子说话,就知道又被她家内子给教育了,一个个都有些憋笑。 步洪龄倒是也想笑两声,只是她天生做不来表情,便若无其事道“托您的福,孩子只是受了些惊讶,并无大碍。” 见这个襄原城城主的得力干将在自己面前安安静静的,李蛰觉得颇为无趣,正想让她也回去好好休息,却见这小将军丝毫没有告退的意思,她想了想,道”今日将营众人都是信得过的,你放心就行,有什么话便直说,边疆好女儿,学什么酸腐书生吞吞吐吐的。” 步将军本想点点头,但是又想到了现在应该在金原县处置邹乡老一事的宋琰,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动起手来雷霆迅速的家伙,又撇了撇坐在另一边的一个红衣书生,这脑袋就点不下去了,只好道 “不敢隐瞒大将军,是内侄在邹家时,曾见过几个异族人,带着被拐卖的我国女童,”见将军若有所思,她又道“下官无能,让那几人跑了,宋县令还在追,只是刚刚送来的快马说那邹家有地道直通城外,恐怕这次是找不到她们了。” 李蛰点点头,无可无不可道“这件事我知道了,那些异族人的事情我们早有察觉,你家郑漠将军那里也知道些,等你回去可以去问问她,步小将军今天也辛苦了,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情,就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之后李蛰又有些好笑道“你来我这里第二天,你家郑漠将军的信函就发过来让我好好照看你,看来她对你很是看重啊。” 步洪龄闻言嘴角也微微的抿起一点点弧度,道“将军她礼贤下士,对属下一向体贴。” “体贴?体贴还让你日夜兼程的赶紧回去?” 李蛰跟这小将军调笑了两句,也就让她回去了。 倒也不是有什么顾忌,主要是她们边境三城城主拱卫一国边疆,都是自从新皇帝上任之后三五年收不到一封圣旨的边缘人士,自然有些抱团。 她不留着步小将,是真的体贴她昨夜深夜奔来,明早怕是一早就要离开,想她休息休息而已。 她要是真的想见这小将军,去拜访郑漠的时候想见多久就见多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守在帐外一直窥视着的人不这么想,她见这远道而来的小将军进帐不过一刻钟就出来了,面上表情也不是十分和煦,自然会觉得,这固原城城主,跟着襄原城的将军之间,相处的不是很融洽。 对她们而言,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见步洪龄走了,一直坐在将军下首的谷司军若有所思道 “金原县邹家,四十年前就已经在筹备地道的事情了,难道她们是四十年前就有什么密谋不成?” “司军不必担心,既然这邹家主已经伏法,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做的,捞了什么好处,下官都会让她清清楚楚的说个痛快。” 说这话的坐在下首的一位文官,穿着五品的绯红官袍,看上去斯文俊秀,比早上刚来领官服的探花女还多了一份清雅出尘。 就是坐在她身边的杀胚们听到这个跟她们比起来柔弱的书生说的话,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也可以解释成害怕。 或者直接点,每次着绯袍女子一开口,除了没什么感觉的李将军,其他所有人都默默的绷紧了脊梁。 不同于边关大多数十几年前任命的将领或者是从小生活在边城的将士,这个文官是五年之前,被皇帝扔到边疆来的。 原因是这个人杀又杀不得,留在都城皇帝怕自己做噩梦,放到下面的地方上各个城主担心自己掉脑袋,也不敢接,最后各处都转了一圈,被派遣到了边疆,成为了为数不多的,皇帝亲自送过来的文官。 她叫燕秋,听上去颇为温和的名字下面,是震慑一方的狠厉。 她原本是工部的一位侍郎,也是十年前的状元女,在前程一片大好的时候扯进了当时太女谋反的案件里,在她的上官想要揭发她伙同太女咒杀皇帝时,提前一步站出来,揭发当时的工部尚书在建设皇帝寝宫的时候大额贪腐,另有几位重臣污蔑太子,纵容家人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证据是几十个几乎被削成血葫芦的证人。 从工部小官,到皇帝外戚,一排血淋淋的人形被摆在了宫门大门口的朱雀街上,每个人面前一块硕大的牌子写明罪责。 当是时,整个都城,民怨盈天,对太子的弹劾顿时消失,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皇帝倒是想杀了这个胡作非为的小官,谁料都城及附近四城来了上千人送了几十把万民伞,要保住这位青天性命,皇帝也是没办法。 捏着鼻子给了封赏之后,又闭着眼睛送到了固原,然后就是五年的不闻不问。 -- 第16页 而这五年,这位狠人在杀胚如云的固原执掌刑司,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成了一位不可说的人物。 现在,报出她的名字,能止住边境三城的小儿夜啼。 既然她想要邹家主开口,那没人能扛得住这位的问询。 然而在燕秋准备刑讯的时候,金原县出事了。 几个乡民举着牌子,坐在县衙门口,大骂宋琰不在乎民生疾苦,只图自己官声,现在邹家被抓了,她们连米都没得买了,引得明晃晃一片火把聚在了大门口。 “乡亲们呐,这新县尊倒是落个好名声,可是我家连下顿下锅的粮食都没了啊,这难道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吗?” 第14章 哗众取宠 先抓了再说呗 宋琰的担心成真了,果然有人利用粮食,想要煽动民乱。 只是除了明面上站出来的这几个浪荡子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隐匿在民众之中,散布谣言。 “本官确实是初来乍到,但是即使如此,本官也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说法,”见几个混子还是站在门口叫嚣,宋琰道“邹家把持一县粮食出入,这原本就与国法常理不合,何况邹家不止玩弄粮价,还蓄奴杀人,此等恶人,难道还要任由她逍遥法外不成?” 见持着火把的乡亲们议论纷纷,几个混子眼珠子一转,不再威逼,而是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道”那您把邹家处理了,我们上哪里买米买面,一家人怎么生活啊。” 人群中也隐隐有声音附和道“这小县令事情做的确实是莽撞,就算是处置邹家,也要等秋收之后啊。” “大家先安静,安静!”见现场乱的有些不成体统,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女子站了出来,她穿着暗红纹样的窄袖衫,头上插着一根银簪子,看上去很是朴素的样子,但是她出声之后,大家却都慢慢的停下讨论,认真的看着她。 只见这女子先是对宋琰折腰一拜,诚恳道’乡亲们也只是一时气血上头,再加上被奸人怂恿,并非有意冲撞官家,还望县尊大人莫要怪罪。“ 宋琰看了看她,也想起来了这女子是谁。 孟乡老,全名叫做孟喜,是这金原县之前一直主事的乡老,只是因为上一次邹家主拿着全县的粮食价格要挟,加上那一年本来就干旱,为了不至于有人饿死,孟喜就将这乡老的名头让给了邹家。 虽然这几年也有人说她当年不该让个无德悖理之人做这乡老的,就孟喜自己来说,她倒是并不后悔。 虽然那年之后每年粮税都会高出一成,但是比起当年的旱灾,情况要好得多。 宋琰当时听到初一说这个孟喜的事情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可能她有时候手段会显得过于柔和,但是正是这样才适合在她离开金原县的时候掌管县衙事务。 最起码,这个孟喜是真的在乎金原县人的人命,眼光也不错,称得上有前瞻性,做事也果断。 怎么想怎么合适,原本宋琰还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个人从家里找出来,现在她倒是自己跳出来了。 见这孟喜拜了下去,宋琰忙从台阶上走下去,扶住了这位头发已经花白的金原县人。 “乡贤不必多礼,这其中关窍在下是明白的,不过是几个无赖子在这里大放厥词,称不上什么大事,乡贤莫要为这种事情担忧。“ 见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宋琰索性朗声道“诸位不必担心,邹家查抄之后,所有粮食全部充公,已经有衙役去清点数目了,点完之后,会按照其他县城的正常价格出售,换成钱币交往固原城。“ 孟喜听她这么一说也明白了过来,跟着喊道“不错,大家不必担心断粮,这邹家粮食有多少大家都知道,现在正是初春时候,又不是青黄不接等米下锅,让县尊跟衙门打理之后,粮食总是会有的。“ 见着孟喜接话接的相当有水平,宋琰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对告诫自己道,还是不能小看天下人,这孟喜虽然是边城生人,但是到底也五十多岁了,丰富的人生经验在这里,要是比她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还不会说话,之前也做不了乡老。 围观的众人确实如同宋琰想得一样安静了下来,见已经有人要离开,明白今天的事情可能不能成功,几个无赖子互相看了看,强行敲响手里的铜锣,大声喊道“谁知道你孟喜是不是为了讨好这个新来的狗官尽说好话,什么叫总会有的,“她扭过身子,跟她的几个同伴一起对着乡民大声喊道”现在没吃的就是没吃的,我家里等米下锅呢,怎么说,让我老爹饿着吗?“ “再说了,就算是家里还有点粮食,我想去买点豆子买点面,我还要等你们这些过不了多久就去林城的狗官清理完吗?“另一个无赖子道。 见众人有些议论纷纷,她们更卖力了。 什么怀孕的夫郎,两岁的孩子都出来了。 孟喜看着她们的眼神一阵阵的发冷,她自己从四十几岁开始,做过十年有多的乡老,自然明白,这些人这时候还有底气跟县令强硬,肯定是有别的依仗。 当过几年兵的人不少,已经有人冷眼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人,心里逐渐开始起疑。 可惜这几个演戏演的正开心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宋琰看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也不想再跟这几个无赖纠缠下去,看了看人群外面的衙役,见她比了个确定的手势之后,便大胆道 -- 第17页 “我也不想影响大家的正常生活,这样,三天,三天之内粮店肯定会重新开张,绝不会影响乡亲们的餐桌。“ 见众人已经被安抚了下来,宋琰又有些玩味的看了看脸色阴沉,还在嚎啕的几个无赖,对着刚刚跑过来的赵校尉高声道“赵校尉,此人恶意传播谣言,引起民众恐慌“地上的几个人顿时不打滚了,站起来想要解释,宋琰却直接道”再者说,这些人在县衙大门处撒泼打滚,实在是有伤风化,作为本县县令,我命你将她们拿下,送往府衙受审!“ 见赵校尉真的拿出了枷锁,几个无赖登时就软了。 “县尊,县尊县尊误会了,我们几个真的就是想过来问问什么时候能买粮食,这家里情况都是真的啊“ 见宋琰不为所动,甚至围观群众还发出了嘘声,她顿时更着急了“不信您可以去我家问问,我家就住在城西啊。“ 见几个无赖子作势要去拉扯宋琰,赵校尉忙上前把人给按下捆了起来,甚至为了防止她们再喊些什么有的没的,他直接令人找了散碎布料,将几个人的嘴也堵住了。 “这几个浪荡子确实是本县的,“见宋琰盯着几个无赖,孟喜忙上前去解释道”都是本县出了名的无事忙,家里对她们都是不管不顾的了,也等不到她们给家里挣点嚼用什么的,大家伙也都等着什么时候修城墙,想好好收拾收拾这几个。“ 明白了这几个家伙在众人眼里并不重要,宋琰垂了垂眼睛对着还在围观的人们道“诸位且散了吧,这几名罪犯的家眷我会让侍从去看看,如果真的是等米下锅,本县会解决的,至于这几个罪犯,传播谣言,咆哮公堂,自然是要好好惩治,明天她们的处置就会公布出来,大家放心,我宋某人绝不徇私枉法,也不会加害她人。“ 见她都这么说了,之前围着的人群也就慢慢散开了、 这县令说的不假,她没有必要诓骗她们,那几个无赖子抓了也就抓了,反正就算是现在不抓,以后固原城从金原县要城门旦或者类似的苦力的时候,她们也是要把这些人送过去的。 早晚都要进官府,被抓起来可比做城门旦要安全多了。 见人都慢慢走光了,为首的无赖有些哀求的看着宋琰道“县尊绕过我们这一次吧,姐妹们本来也没想过冲您下手,都是有恶人蛊惑,大人明鉴啊“ 宋琰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们是受人蛊惑的,毕竟以你们的眼界,还看不到这里,剩下的,你们先到牢里再说吧。“ “毕竟,你们知道的,可能还没有我知道的多。“ 让赵校尉将人带走之后,宋琰拢了拢身上的大披风,这还是出门的时候应劭让她穿着的。 看着这金原县漫天闪亮细密的星子,宋琰叹了口气。 本来想带着夫郎换场子的,现在可好,又要多耽误三天,不但如此,跟乡民们承诺的粮食找出来安排下去也是个麻烦。 她感觉自己脑子有些疼,初春的冷风吹的县尊的身影有些萧瑟,宋琰决定,先会府回去睡一觉。 剩下的明天再说呗。 第15章 好消息,粮食来了 坏消息,粮食少了一…… 实话说,固原城的衙役办案水平比金原县的好。 可惜人家还是要回去的。 邹家搜查完之后,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钱币财产之类的也早就转移了,她们留下也没有什么工作好干。 剩下收尾的工作,就由金原县接手了。 金原县的县尉就是赵校尉,所以跟宋琰配合起来倒是也不错,只是她到底是军中的人,对这些查案办案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现在只能仰仗县衙里的老资格。 这些衙役们也是之前边军退下来的,行事办事都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在,宋琰初来乍到,跟她们磨合的不是很好。 但是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够听指挥就行。 所以这些固原衙役搜查邹家的时候没有见到人影的家伙,在邹家被吵架之后的第三天成功的带回来了粮食。 她们去的时候,发现还有几个人竟然也知道这批粮食的位置,想想邹乡老在的时候对县衙的态度,这几个衙役索性就把这几位一起给带回了金原县。 竟是意外之喜。 邹家的粮食长期占住了金原县的整个市场,不是没有别人想跟她竞争,而是实在是争不过。 除了在金原县周边收来的粮食之外,她的大多数粮食都是从外城进来的,价格也不是很高,能供的上量,能压的下价,自然是唯我独尊。 这也是之前金原县甚至是固原愿意纵容她的原因。 一个是李大将军不知道邹家到底做了多少恶事,只以为是偶尔调价,另一个就是乡民根本不敢举报。 换一家粮商,万一跟不上货量怎么办,金原县自己的粮食很难自给自足。 宋琰在把邹家抓进去之后,也是因为清理邹家后院,整理出了上百具白骨,骨骼纤细,都是些还没有长大的孩子。 在彻底坐实了邹家拐卖人口的罪责之后,才让一些习惯了买邹家粮食的人闭上了嘴。 只是宋琰既然立下了承诺,在三天之内就要重新把邹家的粮食铺子开张,自然是要找个长期稳定的供货商,找到邹家进货的路子就格外要紧。 除了买粮食,还可以探听探听她的合作伙伴们知不知道邹家主的丰功伟绩,有没有牵扯进去。 -- 第18页 可惜当时查抄邹家之后,不但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财物,连粮食都没有找到,宋琰当天下午听到回报之后就知道,邹家背后的势力应该是还有后手。 这才让赵校尉带着当时蹲守邹家的几个衙役,跟着邹家那几天进出城的路,去找找看有没有粮食。 如果没有的话,宋琰就必须要写信向将军借粮了。 作为一方地方官,在不在城里都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治下的百姓饿肚子。 民以食为天,人吃不饱,是会出事的。 幸好她运气不错,及时把人派了出去,找到了邹家的粮仓。 运回来的粮食,足够她当时承诺的,将粮店重新开张。 “只是当时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粮仓大半已经让人给搬空了,地下的暗室空空荡荡,只抓住这么几个贼人,”赵校尉颇有些用力的将手里的人往前一推,任凭她跌了个趔趄,脸上满是愤怒“这人说话吞吞吐吐,问她是从哪里来的都不敢开口,怕是邹家的同伙!” 边上几个衙役愤愤愤怒的点了点头,怒视着已经摔在地上的女人。 那女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穿着一身褐色的短衣,身上却颇为健壮,虽然比不上军队的女子们,但也能看出来是专门练过的。 宋琰冷眼旁观这人的行事举止,跟红润的两颊,觉得不像是邹家的伙计,也不像是个单纯的挑担的。 邹家主为人苛刻,就算经营的是粮食店,也不愿意多花几个钱让自己家的伙计好好吃饭。 挑担的民女更是不可能手上留下拿刀的茧子,出力吃饭的人,营养很难跟上,更遑论是面色红润。 “你是哪里人?”宋琰却没有像赵校尉一样,问她有什么目的。 只是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地上的女子神情立时变了。 “你是林城人?” 见她面色不善,宋琰更是笑出了声,她摆摆手道“放了她吧,这家伙是都城来的。” 见赵校尉面露不解,宋琰解释道 “邹家主的女儿为人我听孟喜说过,不是什么能成大事的,但是心胸狭窄,为人懦弱,我们这边抄了她母亲的家,她当然要想个办法报复,只是能帮她的人不多,”宋琰看了看地上的女子,又道“都城来的吴县令,应该是个好角色,对吧?” 那女子听她如此笃定,只是闭上眼,把脸转到了一边。 吴县令就是宋琰之前,金原县的县令,也正是有她保驾护航,邹家主才能顺利的成为金原的乡老。 只是后来这位在金原县“做出了八车并行大道,并且改善了当地民风民俗,但是被荒蛮的边城人攻击回到都城”,并且还带走了边境十数位县令的狠人在回到都城之后,仅仅因为几句不当言论惹怒了外戚,又被打了个包袱扔到了林城。 林城城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当年管不了吴县令是因为她不是她的上官,现在落到她手里,吴县令过的可不舒坦。 这满腔的抑郁,在新任的探花郎、金原县新县尊上任,且动了时不时还愿意给她送些财务拍拍马屁的邹家之后,莫名其妙就转到了她头上,在邹家的女儿去找她的时候,两人自然是一拍即合,吴县令把自己家的护卫借给了邹家搬粮食。 看来这被迫跟着一个糊涂主子的护卫也不是很开心,见宋琰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就把这里面的关窍说了个透彻。 “这便是事情经过,我们昨日到的仓库的时候,粮仓就只剩下一半了,下面的暗室我们当时根本没去找。” 只是她也有一个问题要问问宋琰,“您是怎么看出来我是都城人的?” 宋琰见她不解,摇了摇头道,“你们都城吴家生怕没人认得自己,就算是你这粗布衫子,不也烫了你家的家徽?” 侍卫低头看了看衣角,无语的叹了口气,跟着赵校尉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宋琰一个人的时候,她叹了口气,望望清晨初生的太阳,自语道“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在她们之前,搬空地下粮仓的,是谁呢?” 第16章 宋琰想说的是 在下想谋个反 粮仓的事情好歹就这么过去了,宋琰自己也是满肚子的疑问,但是她在金原县呆的已经太久了,还没有正式去拜访过固原城主。 李将军虽然给她递书信让她不要慌张,邹家兹事体大,处理不好也没关系,只是不要耽误春耕。 她当时递上去的条陈就是关于耕作、制盐的,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城主在催她进城的意思呢。 何况现在手上的事情千头万绪,看上去只是一个邹家,后面却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的人影,以现在宋琰的能力,只能徐徐图之。 在收拾好粮店的事情周,宋琰收拾好东西,准备带着应劭进城。 以后金原县大小事务交由赵校尉处理,她家夫郎今年有孕,她前些年也因为战事身体落下来旧伤,已经不适合杀阵了。 除此之外宋琰作为一县之尊,重新任命了孟喜作为乡老,协助县衙处理事务,教化民俗。 至于留下来的县衙,宋琰也给了赵县尉。 之前的县令将县衙改成了她自己的住宅,审犯人的官厅改成了大堂,囚犯住的监狱改成了地下冰室。 宋琰有时候也会感慨,不愧是都城出来的,确实是会享受,这次她们离开,便留出了一部分邹家折出来的银子,用来重新修缮县衙。 -- 第19页 好歹有个能正常运转的县衙。 离开金原县往北,穿过靖安县,就是她们以后要定居的肃北县,跟前几天初一说的一样,肃北县因为靠近固原城,李将军格外看重,所以治安、民俗都颇为不错,住民大多都是军中或者是曾经在军中的人的家眷。 与金原县支援战场不一样的是,如果遇到战事,这里直接就有固原城分出来的驻军,可以从营帐直达战场。 县衙虽然与民居比起来,还是显得颇为厚重,但还是能够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也因为没有什么前任县尊做些什么离奇花样,这边的县衙跟县令的宅邸是分开的,不会有金原县那般,衙役们连个正经公办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自己找一处大些的民宅办案。 “我这次先留下来整理东西,等到妻主过几天把如人的品级大妆领下来的时候,我再去拜访城主夫人。“ 将所有行李卸下来之后,应劭对宋琰道 “何况你这次本来也不是正经的述职,只是专门为了答将军问而已,我跟去也不合适。“ 原本应该是县尊带上夫郎两个人一同前往固原城拜访城主,只是由于邹家的事情,宋琰只来得及去领了自己的衣冠跟官印,剩下的官员休沐时穿着的青衣都还没领,按照规制来说,应该是一个月之后述职的时候补上,但是再过一个月就已经过了春耕,对宋琰本人来说或者是对将军来说都太晚了。 把应劭跟跟来的大部分人都留在肃北县宅邸之后,宋琰自己骑着马带着初一往固原城去。 一路上也没来得及再去看看什么风景,宋琰跟着将军派来接任的游骑将军骑马穿过坊市,到将军府时,李蛰将军已经在等着了。 “某是个粗人,也不喜欢说些什么无用废话,上次看了先生给的条陈,觉得甚是有理,想就这几个问题详细的问问您。“ 宽敞的会客室里,将军开门见山的看着新来的县令,司军坐在她们旁边。 宋琰见状,明白这就是她要面对的、获取将军信任的第一步了。 也是她在这个边关,实现答应自家郎君治国平天下的第一步。 “将军久居边关,对这里的了解肯定比下官要多得多,下官写条陈的时候对此地气候也不是十分了解,如果有错漏之处,还望将军恕罪。“ 见李蛰点了点头,宋琰回想了一下自己条陈里写过的东西,拿出了自己当年殿试时候的精神认真道。 “边关苦寒,百姓虽则勤奋,却由于气候的原因,极难获得饱腹的粮食,牲畜饲养又是需要大片的草地牧场,且获得的食物也极为有限,因此不得不大量从林城等地购买粮食,或者是等待朝廷可能不一定会给的所谓补给,但是从外地购买,除了会因为其他地方的受灾、官员之间不和,道路出现问题等原因出现问题之外,也会受限与边关的财务不足。“ “固原城气候苦寒,无所出产,又因为常有战争,需要购买大量的军械,财政自然紧张,就算是能从外族猎取些许金银,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因此,在下提出的第一步,便是粮食,下官自东南卫城来,带有海外来的新粮种,名曰土豆,在山林砂石地上种植,每亩地能有二十石的收成。“ 见李蛰与正在执笔记录的谷筠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宋琰便补充道“虽然固原城气候寒冷,但是在春季下种,夏季收获,也能有普通田地三分之二的出产,下官想,便是一亩十五石,也足够边城人饱腹之用。“ “宋琰,“李蛰静了静,按下了谷筠还在记录的手,定定的看着宋琰道”既然有如此良种,为什么不献给皇帝?“她冷肃的看着宋琰,面上是不容一切欺瞒的凌厉”别说什么是因为皇帝想要让你尚主,你这样的人,不会因为皇家的一个小小儿郎就停下自己的脚步,你带着条陈,带着新种,或许还带着什么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的东西,放弃在都城的似锦前途来到这穷苦的边关,是为了什么?“ “将军以为献上能够让天下人免受饥馑之苦的种子就能有前途?“见李蛰不回话,宋琰笑了笑,道”现在的都城,献上种子有什么用,除非是能献上令皇帝升仙的丹药,才有可能获得您说的无忧前程。“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蛰沉声道。 “下官想要一个不会令边关将士不会受饿受苦,不会莫名其妙收到斥责,不会连大胜都得不到奖赏的朝廷。“ 此时是正午时分,阳光透过将军府刻着花纹的天窗,细小的微尘打着转在光里旋转。 室内一片寂静。 第17章 不可思议 要发财了呀 新的粮食就在应劭带来的行李里,只是李将军认真的想了想,并没有同意马上就将土豆大范围种植。 一个新的作物能有多大的产量,跟气候有关系,甚至能不能吃,都跟气候有着极大的关系。 橘生淮南跟橘生淮北的差别是致命的。 虽然宋琰说她家的夫郎有从卫城运输粮食的商道,可以兜底,可惜边城没钱。 而边境的土地是有限的,不可能拿出多大的面积来给宋琰做实验。 她只能在肃北县自己的口粮田跟将军的口粮田里种。 宋琰是没什么所谓,反正要是这个时空的土豆在北方种不活,大不了她扣下一年的口粮就是,她家的夫郎不缺钱,养得起她。 -- 第20页 可将军不一样。 将军不但没人养,她还要养家养别人,像李蛰这样两袖清风,穿个盔甲都要从敌人手里抢,满是划痕都没得换的人,一旦口粮田出了问题,那么她这大半年就只能勒紧裤腰带了。 宋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有人养,还是该叹息将军过的惨,还是应该谢谢将军给自己的信任。 天气晴朗,心情复杂。 “将军如此信任下官,下官实在是无以为报啊。”宋琰看了看谷司军记得满满的关于选育小麦等作物耐寒品种的方法,就知道虽然将军相信自己,但是这位谷司军,明显不是很相信土豆的事情。 不过也正常,一个月前宋琰还在都城的时候,被拒绝了的二皇女当时想收拾收拾她这个小书生,就让人探听自家私事,好巧不巧知道了土豆。 可惜的是那位费尽心思将情报送给二皇女的暗探后来听说差点没让二皇女处死。 谁会相信世上有一亩地产二十石的粮食呢? 宋琰抿着嘴笑了笑,心里却是有些小气的嘀咕,她家夫郎当时听到的时候可是一脸的惊喜,谁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多人就是这样有眼无珠的。 被腹诽有眼无珠的谷司军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宋琰。 他倒不是真的不相信宋琰,只是新粮不确定性太高了,春耕在即,既然将军说明了要求用她们的官田去种新种,那么肯定是由肃北县来负责,用不着他记录太多,而大规模选育耐寒良种的事情自然是要边军负责,肯定是要问的详细一点的。 可惜宋琰这时候还是太年轻,想得也不是很全面,谷司军倒是看出她有些不服气,但是考虑到年轻人心性不定,只觉得这孩子还有些稚气,也没有跟他认真的想法。 “宋先生能来我固原,就已经是我固原的幸运,你不必过谦。”与看宋琰跟看孩子一样的谷司军不一样,看人做事向来是直来直去的将军可懒得想这些,在他看来,宋琰现在就是跟她站在一边的太子党,都是对皇帝不满还直接说出来的妙人,她也不想端什么上官的架子或者是摆什么礼贤下士的形象了,而是把宋琰当成了战友一样的朋友。 宋琰见两人都以为她说完了,已经开始讨论育种的田地了,便颇有些神秘的笑了笑,打断她们道“将军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当时给你的条陈里,还有一条建议,是关于采盐的。” 李蛰两人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道 “肃北县岩石里面有盐这件事我们是知道的,但是这盐是喂山羊、骆驼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吃,有一年外面的盐送不进来,我自己都带着姐妹们喝血,那时就有人尝试过岩盐,结果转头就上吐下泻,人直接没挺过来,没了。” 谷司军在旁边点点头,放下笔,眉目间颇为和蔼的道“宋琰你初来固原,想为固原做些事情的心情我们是理解的,但是不知道是谁跟你说的这岩盐的事情,既然跟你说了,就应该告诉你,这岩盐几代人都试过,是于人有害的东西,你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自己探听清楚了再拿出来说,否则即使是将军不怪罪,让人知道了,也是你行事粗陋的证据。” 他看着宋琰的目光颇为柔和“你初入官场,也是从都城里挣扎出来,应该明白这个道理,边疆虽然没有都城党派纷争,但是各个将军甚至还有各个不同的部族之间相处的也不是很融洽,你做事还是要多加注意。” 见他说的言辞恳切,宋琰突然有了一种面对母亲的错觉。 只是她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这样的好意,她在穿越前的时候并没有尽孝的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后,爹爹却是跟着母亲的船只出航,常年不在岸上。 宋琰眼眶红了红,压了压嗓子里的痒意,道“下官、”她看了看谷司军,顿了顿,道“我来固原之前,就已经知道有人说这岩盐是不能食用的,但是我们来的时候经过了类似肃北县盐矿的林城盐矿,在路上试了试曾经古书上看到的方法,却是提炼出了能吃的盐。” 宋琰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没找到东西,才恍惚记起来,东西在包裹里。 等副官把包裹送上来的时候,宋琰的耳朵已经红的快烧起来了。 她强作镇定的打开包裹,把上面的土豆拿开,从下面取出了一个油纸包,慢慢的打开来。 里面是微微发褐色的盐块。 固原城的采购事宜大多数是需要谷司军亲自把关的,因此对于这些日常用品的好坏,他比将军清楚的多。 这盐块虽然颜色不如青盐好看,且颗粒粗大,但是看上去颇有些剔透质感,没有了岩盐里面浑浊的杂志,品质虽然说不上是上上之品,也能勉强说个中上。 他又拿过旁边刚刚用来做煎茶的匕,在盐块上轻轻刮了一刀,见刮下来的粉末颇为均匀,取一些尝尝,确实是盐,相当咸。 见谷司军一脸肯定的点了点头,就算是听到宋琰准备拉拢自己谋反都没有多震撼的李将军,登时从座垫上跳了起来 “老娘有盐了?” 喊完之后她像是悟到了什么一样,再次大喊道 “老娘要发财啦!!” 第18章 皇帝是什么人 是个憨憨 宋琰感觉自己心里将军的严肃、高大的形象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她是真的很想表示自己不认识那个从座位上直接飞起来的家伙,更不想承认她会是自己以后五年要辅佐的主官。 -- 第21页 看看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依旧笑眯眯的看着将军的谷司军,宋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可能自己的上司运不是很好,在都城的时候认个皇太女做主君,后来发现高冷清贵的皇女原来是个中二病。 在固原认个将军当主官,不过几日原本认真严肃、威武沉稳的将军成了财迷。 宋琰叹了口气,默默的替一脸欣慰的司军收拾好了笔墨,免得待会儿出现什么意外,刚刚记了半天的笔记万一出了问题就不好了。 宋琰做的端端正正的,满眼都是不想跟她们玩。 过了足足两刻钟,将军已经围着房间调了一大圈,原地蹦了十几次,抱着司军往上扔了三次之后,终于有些冷静下来了。 她兴奋的拉着司军坐下,然而被拉的司军已经是浑身僵硬。 他看到宋琰在见到刚刚的场景之后,还是毫不在乎的喝着茶,顿时有些诡异的放松了下来,不理会自己家还在兴奋的妻主,谷司军坐回原地,有些疑惑的问一脸淡然的宋县令,道 “你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宋琰有些无语的看了看两个人还牵在一起的手,做出深沉而平静的表情反问道“这重要吗?” 隐隐约约明白到自己可能犯错的李将军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夫郎,听宋琰满不在乎的回答,她也松了口气一样,伸手去拉自家爱人的袖子。 拽了拽,没反应,又拽了拽,被郎君抓住了手。 谷司军有些失笑,“宋先生见笑了,我曾经听闻您的夫郎也是一位自己走南走北行商救人的好男儿,现在看来,他现在还能如此自由,也是先生你确实是心胸开阔。” 宋琰放下了一直端着用来掩饰自己疯狂翘起的嘴角的茶杯,故作淡然道“司军说笑了,应劭在认识下官之前过的很开心,他觉得能做想做的事情,是一种快乐,我既然费尽心思将他娶回家,自然不能让他过的,还不如未婚时快乐。” 见宋琰这话说的一点不勉强,就算是一直有些状况外的将军也有些动容道 “你想的比我开,这挺好的,确实,就因为夫郎嫁了人就要关进院子里,那娶人家是为了什么,早些年我家郎君跟我的时候,来军队任职都是光明正大,后来新皇帝上任之后,不说整顿朝堂,也不说给边军发点军饷,第一件事就是申斥我治家不严让郎君到处跑,我当时接到圣旨的时候差点没气的进京收拾收拾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皇帝。” “将军!”见李将军越说越没有顾忌,谷司军脸色有些变了。 “宋先生又不是外人,她跟着的是皇太女,你可别忘了,燕秋是为什么来固原的,那几年莫名其妙的巫蛊之祸,虽然没有废了皇太女,但是皇帝把太女的爹爹跟外祖母一脉几乎是赶尽杀绝,别说故剑的情面,几乎就是摆明了要废太女” 李将军嗤笑了一声,端起手边的煎茶喝了一口,苦的拧紧了眉毛,又放下了,不屑道 “可是折腾那么久,有什么结果吗,现在她是哪个皇女表现的强势就宠爱哪个,把持了半壁朝纲的太女却从来不敢见,厌弃成这样都不敢动人家爹的后位,扶个宠妃上位半年就废了,怕女儿怕成这样,要不是都城那一堆世家为了养着这个听话的皇帝,她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见李蛰丝毫不在乎,谷司军也没有再劝阻,只是对宋琰笑了笑,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这位看上去是个铁杆的皇太女党,就算是全天下人都知道这对母女在朝堂是几乎是对半分权,但对着女儿骂母亲也着实是过了点。 宋琰倒是不怎么在乎。 因为要是她来骂的话比李将军骂的狠的多了,个棒打鸳鸯想一出是一出的憨憨,何况她做过的蠢事还不止如此。 当年皇太女一时不查被皇帝抓住下狱的时候,皇帝身边侍候的宫人直接代替皇帝下了伪造的圣旨,将皇太女从绝对忠于皇帝的林家放了出来,这让皇帝连她手里最后一支有能力有忠心的军队都不再相信,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空中。 林家就是现在林城的城主,被皇帝怀疑之后,受先帝嘱托看护皇帝的老祖母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林城主当机立断就带着家眷自请外放了,这么多年把守林城,稳稳当当,也不用再跟都城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气作斗争。 据说看上去年轻了很多。 更可笑的是,皇帝到现在连是谁下的矫诏都不知道,可是清除内侍她又不敢,生怕抓错了人自己就再也没有信任的人了,现在在内宫里都是煎熬。 这也是连谷司军都毫不在意辱骂皇帝会出现什么事情的原因。 现在朝堂之中,明显的只剩下世族跟皇太女斗法,皇帝本人就是个摆设,骂也就骂了,只要宋琰不跟皇太女说,问题就不大。 那些世族们更不在乎皇帝如何了,她们只关心自己在都城的权力,就算是边城哪一天沦陷了,她们除了权力斗争之外,什么都不剩下的小脑袋瓜里,估计也只能想到没有上好的朱砂用了而已。 一群脑壳被锤了的。 在场的三人同时腹诽道。 见场面有些安静了下来,谷司军看看两个面面相觑的女子,摇了摇头,开口道“既然这样,就先不管她们了,还是先说说制盐之事,才是正路。” 宋琰刚听李将军骂皇帝骂的很爽,听他这么说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从袖子里拿出写着过滤方法的图纸,道 -- 第22页 “在林城时候制盐的匠人还在肃北县,您需要的话我让她直接过来也行,只是这制出来的盐怎么分,我们还需要再商量商量。” 谷司军挑了挑眉毛,正了正身体,他这几年苦苦修炼的砍价大法,终于又有可以发挥的空间啦! 第19章 不想练武 不想纳侍 盐铁乃国之重器。 所以很赚钱。 宋琰作为一个出入官场的小年轻,在经过司军大人苦苦的劝说之后,同意所有收入只占一成。 司军很是开心。 宋琰也很开心。 制盐的事情商量好,宋琰给李将军了一封皇太女亲手写的书信,将军也没有避讳宋琰,当场打开了,内容无非就是说自己多么关心边关,上位之后怎么怎么样,太女其实是真的真情实感,只是对被都城驴了太多次的将军来说,也就是一堆空头承诺。 其实她也不在乎,在没有见到太女之前,她不会给出什么实际上的权力,至于在边关开店之类的不过分的要求,看在宋琰的面子上也就同意了,正好司军挺欣赏宋琰家郎君,两人多来往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育种之事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让人找几个擅长耕作的老农,来选取种子。” 见已经没什么其他事情好说了,司军看了看手里记录好的育种的步骤跟要点准备先行离开,宋琰却叫住了他“司军不如尝尝新的粮食,这东西我母亲从海对面带回来的,就算是在我们固原没办法种,我们现在尝尝也行。” 见宋琰把包裹里几个看上去圆滚滚的土豆放到了煮茶的炉子里,李蛰伸出手,有些想拦住她。 “饿死爹娘,不吃种粮。” 听将军这么说,宋琰有些沉默,她伸手握住了李蛰伸往炉子的手。 二十年战场厮杀,这位将军向来是身先士卒,宋琰每每读到关于这位将军的战报,都觉得,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已经是初春世界,将军手上也只有薄薄的一层护腕,温热的大手粗糙有力,上面布满了细小的皲裂,手背上还有一丝刀剑划过的伤痕,应该是前几天的战斗里留下的。 这位将军一生坎坷,可以说是草莽英雄,拼到如今的位置,恐怕身上的伤痕看不见的也不会少。 上辈子宋琰生活在一个和平而伟大的国家,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保家卫国是一件需要付出太多的事业,而在冷兵器时代,战士身体上肩负的伤口,只怕会更多。 见宋琰拦住了李蛰,将军二人本来是想那就尝尝吧,反正听宋琰的说法卫城还有许多种子,到时候试着从那边运过来也行。 固原也有几个海岸上的码头,但是由于没有合适的物资跟人才,只能偶尔等路过的商船来做点小生意或者是出海打个鱼,如果宋琰能够带几条船来,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两个人没想到,小书生她抓住了将军的手,一句话不说,只是捧着那只手不说话。 李蛰感觉得到宋琰带着薄茧的手指从自己手背上轻轻划过,习惯了跟军女们勾肩搭背的她陡然脊背上窜起一阵寒意。 她眼中带着求救的信号,看向了还站在原地的司军。 司军这时候也有些呆滞。 宋琰远道而来,带着新技术,带着粮种,带着制盐的法子,却只是为了给皇太女招揽个武将? 这要是先帝还在那是正常的,可是先帝走了之后,朝堂上就再也没给过武将正眼。 话说回来,现在都城的人都是一脸病容,身体枯瘦,看着小探花读书不错还喜欢习武,难道…… “宋先生是想跟,某家学练武吗?”李将军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小书生不停的摸索她的手了,原来是想跟她学功夫“你们读书人确实身体都不怎么样,好好练练对身体有好处,我看你手上有茧子,你之前是不是练过,练到哪里了,基础怎么样?你不要担心,我之前还做过教头呢,教你那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莫名其妙被扣上想要练武帽子的宋琰有口难辨,那边司军沉吟了一会儿,也开口道“宋先生府里只有一位郎君吗?可有子女。” 完全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转到她的婚姻上,宋琰愣了一下道“对,只有我家郎君,刚成婚一个月,还没有孩子呢。” 宋琰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有孩子,甚至是还会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虽然婚前宋琰已经在应家混的颇为熟稔,但是由于都城对男子的桎梏,她跟应劭也没见过几面,现在的熟悉都是路上建立起来的,应劭现在恐怕还没有真正的接受他,何况应劭的身体能不能接受一个孩子也不一定,所以这些事情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 见宋琰颇有些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司军面色更是有些奇怪 “我边城男子身体强健,性格烂漫,宋先生可有在固原纳几个侍者的想法?” 宋琰登时吓得睁大了眼睛“没有没有,您别误会。” 她不明白司军怎么会突然起这个心思,但是她明白她要是真的把人带回去了,估计她的感情培养计划基本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见司军还想问什么,宋琰不敢多听,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正好这时候炉子里的土豆也快熟了,便连忙转移了话题。 “此物竟然带有些许回甘?”将军掰开一个尝了尝。 新鲜的土豆烤熟之后内里软糯,带着一些绵密的口感,还有一丝丝甜味,在糖几乎能够等同于白银流动的边疆,土豆确实是不错的主食。 -- 第23页 再想想宋琰说过的产量,将军的表情变得相当热切。 一边本来想直接问宋琰是不是好女风的司军,尝了尝口感上佳,很能饱腹的土豆,决定先放过这个问题,拿着两颗土豆走了。 是不是的,就这么个小身板,他边境的女儿们也吃不了亏,怕什么,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触及人家敏感话题了。 见司军离开筹备育种的事情去了,宋琰也向将军告辞。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倒是不介意自己留宿在将军府,但肃北县还有她刚刚娶回家的夫郎,不陪夫郎陪个军女干什么? 宋琰便拿着两个已经烤好的土豆,也回家了。 留下一个人面对最后一个最小号土豆的将军,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好憋得慌。 第20章 平平淡淡 抓个探子 应劭今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把自家妻主饿着了? 宋琰那天晚上酉时过才回来,他本来以为她就留在固原城了,没想到天都黑了,她还是回来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现在的肃北县宅邸比当时金原县小一些,只是有些简陋,但是整理难度比金原县大不少。 她们来之前,已经让初三带了几个人来这边整理了几天,只是既然决定常住,打扫房间,重新修缮宅邸,带来的东西铺设上,这些都需要时间。 尤其是肃北县因为地理位置比较靠北,风沙比较大,这边的房屋比较容易风化,宅邸又是许久没有人住,需要重新上漆、添置家具。 所以房间看上去都比较……朴素。 那天宋琰回来,在她们临时住的小房间里,趁着摇摇晃晃的烛光,从怀里掏出了两个还温热的土豆。 映衬着已经泛黄的墙面,应劭当时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凄惶的感觉。 她们真的不至于。 昌盛百货这些年已经开遍大江南北,宋琰母父都是做海上贸易的,一次航行到手的金银比得上小半个卫城的税收,宋琰她自己也有些产业,应劭出嫁的时候应家还给添置了不少的嫁妆,粗粗合计,现在小两口手里的钱加起来,能够买的下半个固原。 结果把自家妻主给搞成了连两个土豆都要藏回来带给他的境地。 应劭实打实的有些怀疑人生。 土豆这东西在都城实际上并不常见,但是在卫城已经是半普及的作物,只是由于卫城气候温暖湿润,本身稻谷便是一年三熟,不缺食物,土豆在潮湿的地方不便保存,种植的不是很多。 如果作为菜品来说,就已经烂大街了。 应劭跟着宋琰一路上过来,也明白这东西不过是占了个新鲜,宋琰却是忘了。 她还沉浸在跟将军抢吃的的氛围里,拿回来之后看着自家夫郎沉默的样子,才想起来这一个月她们已经吃了不少土豆,根本不稀罕了。 县令还是要面子的,宋琰事后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糊弄过去的了,反正第二天早上,本来应该主持宅邸修缮的郎君他没起床。 宋琰倒是挺欢乐的,有时候人不讲理就会抛弃许多烦恼。 宋琰与应劭成婚是在元月二十,现在已经是二月底,就算是在固原城,这时候也到了应该播种的季节。 她自己实际上是觉得土豆这种作物生命力顽强的很,早一天晚一天种下去没什么关系,司军可不是这么觉得的。 他常年面对着固原二十万军士跟六十万人口的肚肠,每年筹集军饷都是个困难,以至于现在固原城中军队大多数是由从获赫族斩获的战甲武装起来的,且有相当一部分已经残破。 每天他都恨不能一粒米能煮一锅饭,好让他别天天都在嘴上抓挠。 这样的情况下,他根本不会允许宋琰浪费哪怕一天的时间,耽误他验证传说中亩产二十石的粮食。 将军府的口粮地由三千亩,李蛰划给了宋琰五百亩,加上县令自己的五百亩,面积不算小,如果这一片到时候都能够顺利的产出,那么到年末的时候种子就基本上够大半个固原县种了。 前提是产量能上去的话。 肃北县这边民风尚武,大多数人也是以耕战养家,找几个地种的好的老农是轻而易举,再加上宋琰从卫城带来的,对土豆习性比较了解的几个熟手,种活应该不成问题。 这些事情属于专业人士处理的范畴,宋琰虽然有着穿越前的种菜天性,但是却没有点亮种植的技能点,把人安排下去也就丢开了手。 只是新招了几个帮手送进了庄子而已。 做好这边的安排之后,新上任的四县县令开始了第一次的坐堂之路。 肃北县县衙并不华丽,在周边灰黄色的建筑里,颇有一种古朴庄重的感觉,宋琰坐在正堂后面的书房里,见了见她以后的同事。 一群体格憨实的军女,只是大多数一眼看上去就有些战场上下来的残缺。 看上去却是目光清正,宋琰揣度这几个人要是还在军队里的话,说不定官阶比她还要高一些。 县尉是一位姓程的尉官,文书是她家夫郎,跟司军不一样,他什么伪装也没有做,就只是坦坦荡荡的站在宋琰面前,进退有礼,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解释,就是正常交接,面见主官的做派。 倒是几个衙役颇有些担心的样子。 宋琰摇摇头,被人觉得自己都城来的所以风格保守的帽子可能一时半会儿摘不掉了,也不恼,轻轻冲他点了点头,就开始询问两人之前肃北县的案宗。 -- 第24页 由于跟军营大帐不远,肃北县治安极好,几个衙役说她们主要的任务就是统计统计人口,管理一下坊市,再有就是帮着军士们抓一抓可能混进来的探子。 生活里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因为她们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就算是有时候敌袭固原,都轮不着她们去支援。 几个人颇有些牢骚的意思。 宋琰面无表情的看了看这几个一脸真诚的家伙,心里冷笑两声 抓探子这种事,可真是太平淡了。 第21章 家长里短是什么 就是男子为了追星强闯…… 宋琰原本以为她的衙役们能够把抓探子当成日常,是因为她们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站在堂下的这寥寥几个人,都是精英级别的人物。 她还觉得她们目光坚定,体态健壮。 然而程家夫郎,就是李墨李文书告诉她,并不是。 只是她一个文科生的错觉而已。 虽然这几个人之间确实也有在军中做过对敌侦察工作的,但是大多数人能够抓到敌国的探子,那都是因为群众的力量。 作为固原城防守力量的第一梯队,整个肃北县的所有人基本上都能跟军女扯上那么点关系,甚至可以说,家里近十年没有人进军队的,那都是属于少数人群。 “再加上大营就在北面,家里有女儿在军中的,大多都会没事去探望探望,大家互相之间也都极为熟悉,一旦有生人来做些什么鬼鬼祟祟的事情,或者是相熟的邻居亲友出现什么行动诡异的问题,她们的反应也是最敏锐的,这肃北县大多数的重案跟敌方探子都是这么抓到的。” 李墨将盛着这几年的所有案宗的箱子送到宋琰面前,继续道 “因为前几年县尊职位空悬无人,那些大一些的,牵扯比较广的案子都是拿到固原城处理的,卷宗也没有留下,这里的只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枷入狱的刑罚都没有。” 宋琰看了看那个箱子,不是很大,也就到李墨的小腿,这个男子长得稍微高一些,就算如此,里面可能也就三五百份算不上厚的文书。 这是近三年留在肃北县的所有卷宗了。 之前一直没有县令,自然也没有人跟宋琰交接,县尉跟文书两个人都是老资格,对宋琰却也是甚为恭敬,这肃北县一年半载可能都没有几件值得县令升堂的案子,大多数衙役就能做主调解处理。 宋琰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几天去一趟固原,把那边的案子也拿回来,实际上金原与其他三个县都是如此,宋琰既然已经是四县之长,这些该知道的事情自然还是要了解的。 见过以后的同僚之后,宋琰便让她们继续工作去了。 虽然所谓的工作就是衙役上街巡逻,跟坊市上的老板或者是摊主们聊聊天,县尉回家做木工,文书写写案子,有时候也替人代写家信。 见宋琰没有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对她们的工作重新进行整改的想法,几个人便对宋琰颇为感激。 毕竟就算闲着也是领着差事,县尊能不计较她们摸鱼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临走的时候宋琰让她们把手里的杂事归拢归拢,以后有很多事情做。 几个人也没什么意见,正职工作嘛,只要不翻旧账,或者是以后做的太过分,她们都没什么意见。 见众人都离开了,宋琰便开始自己翻阅李墨给她留下来的卷宗。 粗略算算只有几百卷,差不多七八天应该能看个差不多,每卷只有一两张纸,等看完这些之后,正是其他三个县的县尉、乡老、文书来肃北县汇报工作的时候,正好到时候看看其他几个县的卷宗。 说来惭愧,宋琰带着应劭在金原县住了八天,连当时金原县处理事务的真正的县衙都没进去过,不是在谋划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在陪夫郎。 新县尊想到这里,看着刚刚搬到桌子上高高的一摞卷宗,叹了口气,才上差不过一个时辰,她就想自家郎君了,不知道应劭起床了没,现在在做什么,她们来这里好几天了,都还没有一起正经的逛逛街市,一点都不利于感情升温。 只是想归想,今天到底是上任第一天,宋琰想想自己家里那个还期待她能做出点什么事业的应太傅家的儿子,还是翻开了手里的卷宗。 李墨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还真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从布店的大娘跟豆腐店大爷之间关于门口打扫问题的争执,到李蛰手下两个游击将军在路上聊了聊就开始角力砸了水果摊的摊子,甚至还有崇拜谷司军的男子想闯将军府被护卫拦下来的事情。 不得不说,宋琰现在觉得自己是真的喜爱这份工作了。 太有意思了。 她真的想亲眼看看这些事情,虽然瓜不新鲜了也能吃,但是肯定没有新的八卦来的香。 宋琰看了一上午的卷宗,越看越觉得这肃北县的百姓实在是乐观豁达,能苦中作乐。 就算是统领二十万大军的李将军都有吃不上盐,要猎野物喝血的时候,想必那时军队跟附近的百姓们过的也不会很宽裕。 肃北县土地沙化很严重,这边种不了中原常吃的小麦,大多都是高粱、黍之类的耐干旱,口感产量都不是很好的作物,一旦当年的气候不佳,随时都有断粮的风险,边境荒凉,又没有什么别的能够进帐的方式,大多数人过的都是紧巴巴的。 -- 第25页 之前先帝在的时候还能运些粮饷,现在的皇帝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边境线外还有敌人,睁开眼睛就在五石散、阿芙蓉带来的迷幻里看着自己的女儿跟自己的臣子争权,整天清醒的时间都没有两个时辰,哪里还能顾得到边疆。 就算是将军能带人出境,去外族的地方抢些牛羊金银,这种不固定的外快,终究是当不得大用。 何况抢来的东西也要防备对方的报复,宋琰刚来的时候看到金原县市场上的羊肉就是抢来的,数量不少的,但是代价也不小。 那天她第一次见李蛰将军,就是她从与被抢部族的战场上下来。 想到这里,宋琰自己也有些恨不能土豆快些生根发芽的想法了。 可能是穿越女总能有些莫名诡异的乌鸦嘴吧,正当宋琰思考如何能改变肃北县的现状时,她派去庄子上种土豆的宋雨突然跑进了府衙 “不好了,女郎,我在庄子里发现了大量的蝗虫卵!” 第22章 起不来的美人 傻眼了的美人 宋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大多数时间住在卫城。 卫城临海,地处南方,土地出产有稻谷一年三熟,海边有渔获,有大河入海的尾段,有茂密的山地林木。 她实际上没有见过人饿到活不下去的样子。 但是她能想象得到,在固原城出现这种情况,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尚书省积累了历朝历代的史记资料,太女那里也有历年来各个城池文书的备案。 本就无法完全满足子民肚肠的土地一旦歉收,那城里百姓面对的不只是饥馑饿殍,还要面对境外的强敌。 人在到极限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何况是本来就喜欢劫掠的北方蛮族? 来送信的宋雨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她脸上被风跟暴烈的太阳铸成的沟壑,在室内黯淡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深刻。 宋琰沉吟许久,努力的回想各种前世学过的病虫害防治的知识,可惜作用不大,她强行定了定心神,问来报信的人道“这件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宋雨想了想,道“是我们带来的几个人在勘察土地情况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并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是……”她看了看眉头紧皱的小家主,道“这边蝗虫卵下的深,犁地翻土一是挖下去的浅,二也是不太会有人仔细看,所以她们应该不太可能发现这个,但是我们庄子上是要种土豆的,长好的苗子都得蹲着一个个放进去,肯定是瞒不过去。” 宋雨自己曾经是都城往南,拱卫皇帝的三个城池之一,蒙城的人,她小时候就是家里面逃荒去的卫城,现在还有对灾难的恐惧。 “小家主啊,这蝗灾一起就是上百里的人遭殃啊,那人一旦饿红了眼可什么都能干出来,要不然我们趁着这虫子还没出来,赶紧回卫城吧,”她担心的看着面前年轻的女子“我们来的时候船主让我们看顾好您,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跟您母亲父亲交代啊,左右我们家也不缺您这一口禄米,不要了就不要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啊?” 见宋琰不应声,宋雨有些着急。 她跟初一这种从小跟在宋琰身边的侍女不一样,她是跟着宋琰的母父宋成出海的船员,后来年纪大了受不了风浪,才回到卫城种地养老。 她愿意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宋琰来到苦寒的边境,是因为当年她一家人刚刚逃荒到卫城,衣食无着的时候,是宋琰的母亲给了她们家一条活路,给她们开了义堂存身,她那时候便一心想要报答,甚至改了自己的姓氏,后来长大之后便跟着宋成在海上漂泊,现在年纪上去了,养下的孩儿们也都成家了,她自认没什么牵挂,就自请陪着宋琰入京、北上,一路都没放弃。 海上下来的人,是不畏死的,宋雨只怕自己辜负了船主的信任。 “雨叔你别紧张,现在先封锁消息,你带着人在庄子周围看看,虫卵的面积有多大,这固原三年间没有大旱,再加上气候苦寒,就算是今年蝗虫多些,也不至于成灾才是。” 见宋琰目光坚定,宋雨便明白她确实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只能叹了口气,自己回庄子了。 但愿能像小家主说的那样,面积不会太大吧,否则真的要成灾出事,她只能叫上初一几个年轻后生,把人强行带走,小家主到底年纪小,身手再好也能制得住,这固原又有出海口,到时候一上船,就是皇帝来了也奈何不了她们。 宋雨前些年在海上,杀伐之事也常常经历,遇事的果决还是有的,既然打定了主意,宋雨也就不再纠结,骑上前不久买回来的边城骏马,回了庄子。 她走之后,宋琰望着桌子上堆得高高的案宗,没了翻看下去的兴致。 这里面一桩桩小小的案子里都是活生生的人,宋琰现在比谁都担心真的出事。 只是担心归担心,现在到底没有确定的情报,县令叹了口气,这时候去跟固原城报信跟添乱没什么区别,只能等后续的雨叔的反馈了。 宋琰看看时间不早了,决定回家吃饭。 一旦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自己估计会留在这里,但是郎君肯定是要送回去的,卫城气候舒适地产丰富,她娘亲爹亲都算得上是一方人物,护个小小的应劭应该不成问题。 她是肯定舍不得自家美人受苦的,更不舍得把人送回一团乱麻的都城,想来想去还是送回家比较好。 -- 第26页 宋琰这边也打定了主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一个本来打算混吃等死的家伙为什么会想死守城池。 放到一年前的她身上这就是个笑话。 午膳所有县衙的人都是回家吃,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准备春耕的事情,她来之前县尉就给县衙里的厨娘杂役们放了半个多月的假,让她们回乡照看家人,衙门里是没人做饭的。 “邵哥,”回去的时候应劭还没有起床,宋琰年纪还小,贪欢享乐,没轻没重,他醒了之后觉得自己还是要好好养生,索性又睡了会,县尊回府的时候他刚醒。 以为自己把人折腾的一觉睡到中午,宋琰颇有些心虚,凑上前去嘘寒问暖“邵哥今天想吃点什么啊,刚醒过来嘴里苦不苦,喝不喝水啊?” 一边的田砂见到熟悉的场景,眨眨眼若无其事的出门了,临走还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他主子见状,深深的吸了口气,把凑到面前的大脸往后推了推道“承蒙妻主关心,我还没吃,现在正准备起床呢。” 可惜宋琰自己觉得自己是看不懂美人想赶人的意思的,就坐在床沿上,睁大眼睛一脸期待的等着人换衣服。 应劭硬生生从妻主的表情了看出了三岁侄儿在学堂求知的表情。 本就脸皮薄的人一抿嘴,抱着被子又缩回去了 “妾身腰疼,今天起不来了。” 如玉的美人背着身子,绯红着脸朝着内侧的床帐,低声嗫喏。 宋琰……愣住了,过了片刻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脸腾的一下红到脖子,转身一阵风一样,呼啸着跑出了房间。 守在门口的田砂看了看飞奔出去的家主,又看看被摔上的房门,一时间手足无措。 第23章 他嫁了个什么人 嫁了一个从小被问更服…… 在床上半躺着,就着宋琰的手喝汤的美人应劭,脸是一边发红,一边发僵。 他现在真的有些怀疑自己嫁了个什么人,刚开始以为是个纨绔,后来以为是个治世之才,婚后觉得是个聪慧少女,现在他觉得是个憨憨。 自觉养心功夫不错的大商人被他家小妻主搞得心态是起伏起伏波浪形发展。 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应劭一边觉得年纪不小的自己做一副小儿姿态,着实有些做作,一边又觉得自家妻主确实是未经人事,过于不配合。 心有些累的美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邵哥?”宋琰把自己飞奔到厨房端过来的汤勺了一口,喂到夫郎浅红色的嘴唇旁边,陪笑道“邵哥你没生气吧,我刚刚,就是,没过脑子……这不是怕你饿着嘛。” 年轻女子把碗放到床头,握了握男子冰凉的手,“你是我第一个心悦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刚刚又那个样子,我把持不住不是……挺正常的嘛。” 县尊从一开始的有些犹疑,到后来理直气壮,就只有两句话的时间。 应劭有些羞恼她又提起自己方才的失态,但是听宋琰的表白又觉得心里甚是熨帖,饶是他年长一些,也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两个小夫妻交握着手,脸儿红红,就是不看彼此。 场面僵持了半刻钟,应劭抬头看着已经转过头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妻主,感受着手里有些粗糙的纹路,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主动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宋琰的手心里。 他身子不便,做出这样的动作看上去便有些艰难。宋琰手里捧着爱人的脸,仿佛是捧着她二十年来最美丽的一个梦。 心里又软又烫,像是握住了一朵花最柔嫩的花瓣。 “应劭,我心悦你。”不知怎的,宋琰突然福至心灵一般,缓声道。 她感觉自己掌心又轻柔的呼吸拂过,有些痒。 “应劭亦是如此。”向来如竹一般迎风挺立的温润男子,此时却是呼吸都有些抖,但还是认真的直视着宋琰的眼睛,坚定、温和,像是宋琰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 晚上的时候,肃北县收到了来自卫城的包裹,随之而来的还有十几口巨大的箱子。 是宋成跟郑宇寄给女儿宋琰的。 面对母亲跟爹爹寄过来的包裹,宋琰一时之间不太敢拆开。 算算时间,是两个人回到岸上的时候了,只是一落地就听说自己女儿已经娶亲并且就官西北的感觉,恐怕不是很好。 从卫城到北方固原,陆上要走半个多月,海上只需要三天,宋琰现在既想自己母父,又害怕见到她们。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她们送过来的包裹,里面是卫城的鲜花饼跟一封信,还有一个盒子。 见应劭有些忐忑的看着自己,宋琰也明白他也是有些惶恐的。 她们成亲到底是太过于仓促,宋琰在知道皇帝想她尚主的当天晚上就去找应太傅提亲,第二日当庭请旨赐婚,皇帝不甘不愿的答应之后,就越过三省直接下命她们奔赴边疆。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她们的婚事普天皆知,却独独没有经过婆母二人的同意。 宋琰只是有些心虚,应劭却是害怕。 到底这个世界,还是以长者为先。 迎着人们的冷眼、嘲笑,甚至是身体不便所面对的跑商时候的危险,从来没有退缩过的应劭,看着那封普普通通的信,头一次有了想逃避的心理。 不看就不会有变故。 只是理智终归是占了上风。 -- 第27页 “妻主不打开看看吗?”见宋琰拿着信封迟迟未动,应劭轻声道。 “嗯。”宋琰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看上去有些大的信封,发现里面有两封封好的信,一封是给宋琰的,一封是给应劭的,中间还夹着一本薄薄的海兽食用图鉴。 宋琰见到这个熟悉的画风,放松的笑了笑,拿起来递给了有些疑惑的应劭。 “这是我母亲的手笔,她最喜欢的就是在海里捉各种各样奇怪的海兽,然后给他们取名字,做菜谱,为了这个她没少因为乱吃东西伤到身体。” 打开内页,发现所有海兽都描绘的栩栩如生,但是旁边标注的字却是写的东倒西歪,应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宋琰,她便解释给他道“我母亲从小就是在船上长大的,小时候挨饿,所以看到什么都想尝尝,之前几乎是不认识几个大字,就这写的歪歪扭扭的都是我爹爹教的,只是她画图是一把好手,小时候带着我在沙滩上画画,都能招来一群人围观。” 见应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宋琰干脆把自己母父的底卖给郎君 “我母亲心眼可多,看上去也是人模狗样的,她是自己白手起家在海上搏杀出来的商队,后来去见当时的卫城城主的时候被我爹爹看上了,便被我爹爹派人掳了去做妻主,她做的也挺开心的,但是还想出海,就索性趁着城主府没人的时候,把我爹爹抢了出去,带着出了海,回来之后,我外公便只能同意了。现在我家的船队两个人一人管一半,谁也不服谁,小时候我被问的最多的,就是爹爹跟娘亲谁更厉害。” 宋琰回忆起咸鱼一样快乐又充满乐趣的童年,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应劭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一样,宋琰忙解释道“实际上卫城在先帝的时候忠心耿耿,现在根本不在乎皇帝,风气跟都城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所以这十几年来,入都城的人少得很,自然都城对卫城的了解也少得很。” 应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面对着手里的信封也不再那么紧张,只是开信封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宋琰道 “既然你父亲一族把控了卫城,那你为什么还想助太女维持国祚?” 宋琰听完之后顿时脑后一紧,这个躲不过的问题还是来了。 郎君胸怀大义,但是她却有私心,宋琰也不想骗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第24章 这不是我郎君 我郎君善解人意 “邵哥,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跟你想象中那个深明大义,济世救人的人不太一样?” 宋琰低头看着母亲寄过来的薄薄的册子,上面身侧长着翅膀的飞鱼鳞片细小密实,仿佛带着海风迎面而来的腥咸味,逼的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似乎是想起什么,应邵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应该是在都城的百味楼吧,你那时候说了什么我忘记了,但是那副神情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应邵伸出手在空中比划着,想模仿当时第一次见面时候宋琰的动作,只是他左腿缺失了一部分,模仿不来当时宋琰嚣张的盘腿坐姿 “你那时候,摆明了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看不在眼里,后来你殿试被点成探花的时候,我还跟爹爹怀疑过皇帝是不是因为权势才点的你。” 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回答的宋琰,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却是“你难不成还查过我的卷子?” 应邵见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也放松了下来,点点头道“虽然母亲不被皇帝赏识,但是她的门徒们可还在呢,看看你的卷子有什么问题吗?” 这又是现今跟先帝不一样的地方,以前科举是真真正正选拔寒门举子的通天路,应太傅就是这么走进的朝堂,但是现在的皇帝继位之后,从乡试开始,就不再是只凭借才华取胜的地方了,为了防止人们非议,之前都会公开的殿试文章,现在也成了大内机密。 宋琰来自已经不再受都城拘束,却又掌管着大多数香料、上好的蚕丝、粮食进出口的卫城,是现任城主的外孙,海上冠军侯的女儿,她在考试的时候受到皇帝给予的那么一点好意,在现在的世道来看,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可是在应家看来,这便是迎合了浮华的世道,占去了真正有才华的学子的路,她们对这种凭借势力压人一头的所谓举子,向来是没有好评价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宋琰从会试开始,所有的答卷都是真才实学,应太傅才愿意相信她,把自己最珍重的儿子嫁给她。 “邵哥……”宋琰捏了捏自己的手,硬生生逼出两滴眼泪,从脸颊划过“原来你,从来没相信过我。”见气氛开始缓和,宋琰开始尝试换个方向转移自家美人的注意力,让他忘记那个要命的问题。 “妻主,看你流泪,妾实在是心碎,”应邵抿着嘴,轻轻的把县尊眼角晶莹的泪珠抿去,却轻声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觉得,您只是不想回答问题而已。” 见宋琰眼珠子开始不停的左看右看,明明应该对宋琰没有多少了解的,新婚不过一个月的男子,硬是凭借直觉猜到,她肯定是在想什么转移话题的东西。 他莫名相信,这个愿意为了自己来到千里之外的,笑起来像是春风绿过柳树枝一样的女子,不会骗自己。 应邵叹了口气,道“您大可不必担心,我既然同意了嫁给你,就绝不会再有反悔,只是想知道妻主现在对朝中局势是怎么看的,我应家也在做一些谋划……” -- 第28页 宋琰看着面色沉郁的爱人,并不想逼迫他在自己跟他应家追寻的正统之间做选择。 无论选择哪一边,受伤最深的,永远都是面前的男子,她又何苦为了一个不确定的东西去伤害自己的爱人。 何况她也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令人心碎的选择出现在两人之间。 “如果你问的是太女,那我现在就可以承诺给你,我宋家绝对没有叛国的想法,太女绝对会是下一任皇帝的最好人选,我们不会站到世家的那一边去。” 见应邵还是有些未尽之意,宋琰又道“我外祖一家你也不用担心,她从来都是效忠于先皇的,只要太女登基,她就是最先献上投名状的人,我家也不会有任何谋逆之心。” 没想到宋琰会直接到这个地步,倒是应邵有些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似乎是有些自嘲。 他能嫁给宋琰,他的母亲是真真切切的为他着想,但是她的那些门生们,现在自诩清流,以理学之名与世家相抵抗的那群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甚至她们未必是真心支持皇太女,否则不会暗地里跟六皇女的父家眉来眼去,想到自己出嫁之前那群师姐们的说教,甚至是对自己手里财产的谋划,应邵心中冷笑两声,不再去想。 一群除了献策,依附于世家皇权,但是却又想着颠覆世家,自己垄断通天路,扶持一个今年才十岁的皇女上位的酸腐书生,除了那些阴私伎俩,其他的行动说出来着实是惹人发笑,也没有拿出来说的必要。 只要明白宋琰是真正的打算站在皇太女一边,就足够了。 见郎君想的出神,宋琰收拾了一下自己刚刚慌张的心情,也松了口气。 她的母亲宋成一家当年也是先皇时期的旧臣,只可惜后来牵扯到夺嫡之争,一家清贵书生,只留下了唯一的血脉,而留下的这个女儿到今年四十多了,认识的字都还是夫郎教的。 虽然宋琰的外祖家是切切实实的打算支持新皇登基,肃清朝政,恢复先皇时候的清明政治,然后献上自己的忠诚,跟全家人的性命。 但宋成却不认可这样的想法,甚至说,她全力在海上拼搏,凭借一个商人身份杀出一个‘冠军侯’的诨号,所求的就是一家人的退路。 她不想宋琰跟她其他的孩子们再受一遍自己受过的苦。 这些,就没有必要跟郎君提了。 两个人都成功的瞒下了自己的小心思,眼看着这个话题就要过去了,之前曾经担心被郎君发现自己真面目的忧虑也没有了,宋琰心情放松的伸手去拿一起送过来的小箱子,却有一双骨骼匀停,指节修长的手附在了自己的手上面 “只是既然妻主在成婚的那天,跟妾说了,您是要治国平天下,带着您家的夫郎一起青史留名的许诺,那您还是要继续努力啊,我可是当真了的。” 宋琰一卡一卡的回过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烛光下,笑的清风明月的美人郎君。 明明知道了自己真正喜欢的是浪荡天涯,还要让自己努力,这是她那个善解人意的郎君吗? 第25章 鲜花饼好吃 但是母亲太讨厌了 不管宋琰自己愿不愿意承认,在面对着爱人真切期盼的眼神时,她总是会不过脑子的,说一些让以后的自己后悔的话。 包括许下什么为承平盛世努力的承诺之类的。 应邵相信他的妻主有这个能力,也希望她能够搜做到最好。 其实他并不是很在乎自己会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他只是想看自己妻主无奈纵容自己的样子而已。 能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总有些地方是重合的,比如爱好什么的。 “说了这么多,我们还不如来看看母亲除了信之外还送了些什么过来呢。”宋琰把手边的鲜花饼递给自家夫郎。 这鲜花饼是卫城特产,但是赏味期不长,也就三五天,这次走海运过来三天,再加上初春天气比较冷,鲜花饼外观看上去还行。 应邵之前倒是吃过这个东西,只是是在都城吃的仿制品,他有过南下经商的经历,可惜由于身体原因,走到江城就停下了,陆路进卫城需要经过极为险峻的山路,他身体吃不消,海路大多数人是没有路子的,只能雇些小型的船只,时间长风险大,应邵也没有尝试过。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原产地卫城出产的点心。 一口下去,馥郁的花香顺着口腔往上走,慢慢弥漫到呼吸能感受到的地方。 “这鲜花饼不愧是来自‘花城’,甜而不腻,香远益清。”卫城别名花城,形容其一年四季,鲜花不谢。见应邵喜欢,宋琰拿过来尝了一口,便把剩下的都递给了他。 这东西她打小就吃,许久不见也挺想念的,但是送到面前尝个一两口就又觉得腻。 见她丝毫不勉强,应邵就收了下来,这一整排的小点心放在一起,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颇有春天繁花盛开的感觉,应劭本想看个仔细,却听见宋琰惊了一声 “怎么了?”由于应邵一直是坐在轮椅上,宋琰是站在桌子前面开的盒子,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想到自己两人之间的亲事宋成他们可能并不同意,应邵便被宋琰这一声惊叫悬了心。 “邵哥啊,看来我父亲是真的挺喜欢你的。”宋琰说完,从盒子里拿出一只飞凤牡丹的玉钗。 以应邵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这根簪子玉料珍贵,雕工精湛,只是……“这发钗是我父亲心爱之物,据说是他当年第一次赢得武斗的时候他奶奶给他的,我小时候见他戴过,长大之后就说要留给我家夫郎,给收起来了。” -- 第29页 虽然还是对自己未来的公爹是个武斗不输给军女的英武男儿不是很适应,应邵还是为能够得到认可而感到高兴。 何况,如果他不是身有残疾,那像是郑宇那样自己驾船纵横海上,说不定也是他的乐趣。 应邵对的妻主的母父印象很好,只是还是有些疑惑“两位高堂不排斥我我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会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见他有些疑惑,宋琰自己也有些不解,她认真的想了想“可能是爹爹也知道你经商的事情了吧,”她想起什么,指着应劭手里的信道“你看看你手里那封信,看看爹爹说了什么。” 应劭听她这么说却是摇了摇头,这世道,妻主家不嫌弃娶进来的夫郎经商就已经是少见了,哪里有为此欣喜的呢,可宋琰却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应劭也只好看向自己手里的信件 谁想到信里说的内容跟宋琰猜的竟然差不了很多,宋琰见他惊讶,挑起眉毛,颇有些自得的笑了笑。 她对自己爹爹的了解错不了,他老人家最喜欢的便是肆意洒脱,不受世俗纷扰的男子,现今都城人们崇尚靡丽贞洁,他已经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在都城找个病弱的大家公子回来,这时候恐怕是知道了自己夫郎有多能干,自然就开开心心的接受了吧。 见应邵拿着手里的信,越看越开心,宋琰就知道内容肯定不是什么坏事,想到这里她也就把自己手上的一起拆开了,谁知道跟应劭手里的完全不一样。 内容除了威胁就是斥责。 总结出来就是: 我的女儿你最近挺厉害的,成婚都能瞒着你母父两个了,这就算了,还说什么为了不尚主所以被迫提前成婚,这个理由怎么越看越像个借口呢,我从小养大的女儿什么能耐我不清楚吗?谁教的你骗人感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应该重新接受教育了……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说送了什么物资,让他们怎么处理一类的事情交代。 没有一点点安慰他们远在千里苦寒之地的女儿的想法。 看完之后,宋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见应邵看完了手里的信准备折起来收好,她直接伸手从他手里把信抽了出来 这封信的内容是 我的儿婿你好,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商行,我觉得你特别能干,我很欣赏你,我女儿能娶到你回家真的是太好了,我把我的发钗给你,希望你喜欢,听说你身体不好,我女儿有什么不好的你跟我说我替你动手,你不要生气,什么时候过来卫城我特别想跟你见个面…… 看着信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隽秀笔迹,宋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郑重的对应邵道 “我总感觉我父亲对我有意见。” 说完她突然想起来什么,翻了翻自己的信纸,果然最后一张是母亲写的,笔迹歪歪扭扭的,内容就两个字‘欠揍’。 想来是宋成因为自己字迹的原因,没好意思给应邵写信,就只给了宋琰。 宋琰看完手里没有一点点亲情的家信,把信纸扔到桌子上,放任自己摔进了爱人的怀里 “邵哥啊,我怎么感觉跟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一样?” 第26章 很多很多的聘礼 可惜都没送过来 可能是为了证明宋琰还是她们两个亲生的长女,宋成给她送来的箱子里面装好了卫城成婚妻主家应该备好的各色聘礼。 虽然当时宋琰自己在都城的时候已经置办过一次了,但两人为了表示自己对新郎君的看重,还是又做了份,一点不带含糊的。 这次送过来的不多,像是家具之类的大件没必要运送过来,干脆给了一张房契,附送了里面大多数家具的形制种类图谱,郑宇很大方的承诺给这个没见面的女婿,只要是他不喜欢的,统统可以换掉,不必有任何压力。 卫城本来就盛产佳木,离名贵树种金丝楠、檀木等产地也不是很远,何况本来这些木头的进口就是从海上来的,对宋家来说正是专业对口的事情,问题不大。 剩下的一些头面之类的过于珍贵的、价值高,太过于招摇的东西,也是只送来了一本图谱,里面种类倒是很全,黄金玉石应有尽有,还送来了一些日常看起来不是很显眼的款式,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除却一些衣裳跟日用品之外,再有就是一些银子跟黄金,这些是单独放过来的,数量不多,足够小两口在边境过的舒舒服服,想要武装个千人的队伍也轻松,但是要是跟军队扯上关系,那就是泥牛入海,根本不够看。 见这送来的数量跟自己预想的不太一样,宋琰有些疑惑的看向刚刚听说拆箱子,从休息的地方赶过来的宋禾。 “小家主,家主的意思是这些先给您用两年,她让我告诉您,她跟郎君这两年顾不上您,让您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等她从海上回来了,您就准备准备,回卫城去,家主还托了襄城城主关照您,反正两个城主关系不错,您也不用操太多心,安安心心等着就行。” 说完,这位同样是看着宋琰长大的老船手还有些心疼的看了看刚刚来边境不到十天的县尊。 她是真的觉得小家主瘦了,看上去也没有在卫城的时候活泼了,果然家主说的是对的,这边城不养人,还是早点让孩子们回去比较好。 说到底,宋成两个还是不放心宋琰长期住在边疆,更何况是为边军卖命。 她们海上搏杀出的家业,不愿意孩子再沾上血,自家女儿虽然聪明,从小到大既没有认真的动过脑子,也没有面对过什么风险,直接扔到战场上,她们委实是不放心。。 -- 第30页 郑宇母家既然是要支持新帝,也就明明白白的告诉郑宇,这卫城,以后会是新皇的天下,两人也不想太过招摇,要把女儿留在卫城还不引起皇帝的不满,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孩子是个撑不起门面的,最好是个废物。 好在她们女儿虽然聪明早慧,但是懒,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以后留在卫城打理家业也不会受到太多忌惮。 谁也没想到孩子说要进都城看看,一看就把自己给折在里面了。 娶夫郎就娶吧,宋成虽然有些遗憾,也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在这种大事上是由自己的主意的,娶个落魄太傅的儿子也没什么,更能说明宋琰自己不善谋划,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尚主强得多。 而且她们也听说过这位未曾真正见过面的女婿,虽然是个身有残疾的男儿家,但是能自己南北行走,把一个小小的杂货铺铺遍半个国家,也是个能人,这样的人适合娶回家掌家。 可没等宋成两口子松口气,当时给她们传信的人又说皇帝在赐婚之后直接让宋琰带着家眷奔赴固原上任。 当时要不是明白自己回来也无济于事,宋成可能就直接掉转船头回家了,什么都不要了,儿子都快被人拐走了还说别的呢。 可惜她也明白,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转圜余地,皇帝怎么想得不重要,自己家要是真的开口把儿子调回来,恐怕能让那些世家子拨掉一层皮去。 她们有足够的钱财,也有人脉,但是这些东西留在京城的宋琰也有,她甚至还有直接联系她们的信物,可女儿没动用什么关系,也没有联系她们两个,意思就是自己有数,故意的呗。 宋成当时是有些生气,后来冷静下来也就能够理解了。 她自己当时不也是美色上头,从卫城城主府把人家的小公子掳走了嘛 有其母必有其女,正常。 所以她也没指望自己说几句就能把两个人劝回去,她只是希望在她料理完海上的事情之后,两个人能赶紧回到卫城。 她们两个跟皇太女联系上的时间比宋琰长多了,这位太女手段向来是不留情面,等到两年之后她们带回了能够震惊朝野的财富,那朝野必然震荡,两个人在外面肯定不安全。 现在一是因为局势暂时还比较稳定,二是因为两个人刚刚上任马上辞官宋琰可能不会同意,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只是希望女儿能在两年之后回家而已。 然而宋琰看看身边美人有些失落的眼神,叹了口气对跟过来的宋禾道 “你也去休息吧,明天我们自然会把信给郑诚,让她带回去给母父就行,禾婶虽然明天不用早起,时间现在还是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禾点点头答应了,“那我老禾就先走了,小家主你们二位也要早点休息,不要觉得自己还年轻就放纵自己。”见两人脸有些发红,她笑着摇摇头,指了指外面道 “除了这里面的日用金银之外,家主知道您喜欢海外的稀奇玩意儿,她前段时间见有几个从海外过来的在南边慎度城那边卖东西,家主也没见过这些人,想来是更远的地方过来的,就买了些她们卖的种子,一半留在了卫城让岩婶种种看,剩下的都在门外了,给您送过来了,您有空去看看。” 见宋琰点了头,禾婶婶也就回去睡了。 宋琰看了看现在明显是很好奇,一时半会儿估计睡不着的应劭,笑了笑道“那我们现在过去看看吧,是什么新鲜东西,娘亲都没见过。” 第27章 是个啥 是玉米 这十几个麻袋里面的东西确实能称得上是好东西,可能最近自己运气来了吧。 宋琰发现送过来的十几个大袋子里,有一半是玉米玉米种子。 刚刚答应跟应劭一起来看看新鲜种子的时候,宋琰没有抱什么特别的心情。 宋成是一个特别喜欢新奇东西的人,她一直觉得宋琰跟她一样,也喜欢海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不管是拿到什么都喜欢跟她分享一下。 实际上宋琰只是因为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新的作物种子而已。 只是这种事情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多数宋成带回来的,都是些世界各地的特色,宋琰还曾经在颜料那一个分类的箱子里面见过整个的木乃伊,由此可见大多数从海外捡回来的东西都是没有用的。 何况就算是种子,也不一定都是能够正常落叶生根的,像是卫城虽然四季常春,但是种不了檀木之类的树种,所以能用得上的,又能够种的活、出产量的种子实在是太少了,少到宋琰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年,只找到了一个土豆一个花生而已。 可谁有能想到,在这样一个偏僻寒冷的夜晚,她陪着新婚的夫郎看自家母亲送来的新奇玩意儿,第一眼就能看见玉米呢? 这种巧合让宋琰有些自大,很少有人会完全不带有中二思想的看这个世界,宋琰不在这个范围里面,她现在固执的认为这是上天送给她的新婚礼物。 “这与其说是新婚礼物,不如说是上天给妻主实现平天下理想的贺礼吧。”见宋琰已经开心的唱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应劭看看周围还围着的小厮侍女们,笑笑道。 可能这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世界,宋琰开心的跳到一半就卡住了。 她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不动如山的美人儿,最后自己先放弃了。 -- 第31页 见她叹气,应劭也不再逗弄她,而是令人准备了热水,准备沐浴。 他是挺好奇新作物的,但是时间确实是不早了,再加上他并不是很理解这种作物意味着什么,宋琰还没来得及给他解释,应劭也不知道,他现在只想让妻主冷静冷静赶紧回去睡觉而已。 “这……就是外邦的一种食物而已,”宋琰看了看天色确实是不早了,如果真的把玉米所代表的意义告诉应劭,恐怕他今晚就别想睡着了。 见宋琰并没有给自己解释的想法,应劭也无可无不可的耸耸肩,任由宋琰把他推回了房间。 回去之后两个人早早的就躺下了,只是应劭今天因为心情起伏太大,心神劳累,一会儿就睡着了,宋琰却是一会儿想想宋雨说的可能有蝗灾,一会儿又想想禾婶今天带过来的玉米种子,事情一件一件的在眼前走马灯一样晃来晃去,最后宋琰不管不顾的一闭眼,觉醒先睡觉,睡醒再说吧。 第二天宋琰一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院子里看看她的玉米粒,她这一晚睡得很是踏实,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会有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的荒诞感。 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就是成了个亲,这段时间的天赐的礼物就一个接一个的送上门来,简直是太体贴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宋琰现在坐在衙门里,看着那天宋雨跪在堂前的一小片地方,又想起了当时她知道这么一个边陲小城要闹蝗灾时候的不可置信与铺天盖地的恐慌。 不过没关系,时间万物有舍有得,现在宋琰看的挺开的,他现在甚至是认为这场蝗灾只是得到玉米种子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而已。 自认为想通了的宋琰认真的翻看着面前的卷宗,一百看一边记,她写的很是认真,甚至还有种把自家夫君叫过来一起认真认真的想法。 也不怪她,实在是有些人翻得事情太好玩了,加上这里面都是些小案子,重案都在固原城,所以翻看的时候心情都没有什么沉重的感觉。 有时候宋琰看着看着也会不自觉的感慨,觉得这边境的人们确实是能吃苦耐劳,要是宋琰自己来,恐怕不太可能有她们那种仿佛是刻在骨头里的乐观。 上午看完案例之后,宋琰觉得这几天事情都不是很多,很多重要的文案还没有送过来,很多固原城这边的民风民俗还没有整理完,剩下的三个县的人暂时也不会过来,宋琰也已经做好了之后一段时间都会加班的准备了。 只是反正之后都要加班,为什么现在不找个时间好好逛逛这北境的集市呢。 她之前刚到金原县的时候就承诺了要带着夫郎去街上买买买,谁想到中途除了邹家主一行人,以至于打乱了形成。 正好这时候补上。 宋琰想了想地图,肃北县实际上就只有几个点,一个商业街,一个军营,一个是校场。 这边的商业街跟宋琰上辈子已经被更改过定义的小吃一条街不是很相同,像是绸缎、粮食之类的也会在这里交易 “还是先逛逛吧,逛完之后再带着郎君来看看。” 宋琰一边自语一边翻看一家书店的藏书。 坐在离她不远地方的轮椅男子突然道“妻主要带我看些什么?” 第28章 逛个街 就很激动 没想到会在逛街的时候遇到自家不喜欢出门的美人郎君,宋琰还是有些惊讶的。 应劭因为身体不便,在都城的时候一向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非必要,否则在街上是见不到他的,也是因为如此,来固原的一路上,宋琰也是想尽了办法想要带他出去走走。 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街上看见他。 “见时间已经是中午了,妻主还没回来,索性出来看看,”应劭一边随手翻检着路边小摊子上的饰品,一边给宋琰解释“左右这边离宅邸不远,就过来找找了。” 听他这么说,宋琰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要给你捎个信回去了,”见应劭含笑看着她,宋琰便也就不再纠结这些,而是跟他一起看摊子上的小物件。 这边虽然条件不是很好,但是到底是依附大城的县城,旁边还有兵营驻扎,有时候休沐,从军队里出来放松的军女们也会跟自己心仪的小郎君来这条街上逛逛,年轻人情意绵绵,这些不是很贵重,却胜在新意精致的小东西总是有个好销路的。 “妻主看这个怎么样。”摊主见这个看上去衣着不是很华贵,却是气质出众的男子拿着一只白色石头雕琢的小小兔子给身边的女子看,便笑着对二人道“小郎君好眼光,这小兔子用的是固原城修城主府的时候剩下的石料,虽然不是很贵重,但是跟大将军家里用的石头是一样的,是个吉祥的物件儿呐。” 听摊主这么说,宋琰忍不住笑了笑,李蛰将军在固原呕心沥血这么多年,终究是被百姓记在了心里,这一个小小的石头挂件不贵,贵重的是人们对将军的信赖与仰慕。 “这个我们留下了,多谢摊主。”见宋琰答应了,摊主也就乐呵呵的拿了张草纸给他们包起来“这位娘子确实是看重您家郎君啊,不如再看看我们这边其他的,我这里有一卷百子五蝠图,可是固原少见的好绣工啊。” 听摊主这么说,宋琰跟应劭两个人只是互相看了看,并没有接话。 现在都城什么都没有,最多的就是书画管弦靡靡之物,绣工更是一日一新,固原这边的男子别的方面不输都城,但是针线上这种细致活计恐怕不太好拿去比。 -- 第32页 见两个人不接话,那摊主就知道他们是没把自己的话当真,登时有些不服气道“你们两个难道是不相信?我老郑在这肃北县干了几十年了,从来没卖过假货,说过大话”她说着便从下面的柜子里抽出了一副卷轴,这卷轴用的不过是最寻常的画轴跟衬布,应劭却是一下子抓住了宋琰垂在他身边的手。 应劭这个人,是不太喜欢自己情绪外露的,这时候有这么大的反应,恐怕是心情确实是激荡,宋琰不动声色的回握住他有些发凉出汗的手,见那边的摊主已经把手里的卷轴慢慢铺开了。 这卷轴并不很长,只有三寸长短,上面绣着秀雅别致的楼阁花草,中心是一泓浅浅的小池塘,一对白鹤掠空而过。 这摊主的确是没说大话,这绣品针脚意境都没话说,但是这个百子图没有任何关系。 那摊主见宋琰表情跟她想得不太一样,疑惑的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拿错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想把这幅图卷起来,宋琰却是伸手拦了下来, “郑婶,那百子图不着急,这副绣工我看确实是精妙,您看看多少价格合适,给我包起来吧。”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应劭的手,对摊主道。 这幅图确实是绣工好,摊主自己也知道,只是固原城人不是很喜欢这种颜色太过于清淡的绣品,再加上这幅画寄卖的人出价也高,这么久一直压在自己手里没有卖出去,见这小娘子说要,她忙开口道“我也不多要您二位的,实在是这绣工好,我收的也不便宜,十两银子,您看怎么样。” 十两银子不算便宜了,在固原城,定的上一个军女两个月的月钱,见宋琰踟蹰,摊主道“您也别嫌这价格贵,这东西在我这里压了许久了,看您想买我就给了个最低价,这价格我实在是一分钱没有赚您的。” “这幅画我们要了,只是老伯,这画您是从哪里收的。”见宋琰看向自己,应劭便直接开口了。 她也明白,宋琰纠结的原因是在固原城这边,十两银子买一幅画实在是有些招摇了,只是这幅画关系到一个他多年未见的好友,他实在是不能错过。 “这……”见摊主有些吞吞吐吐,宋琰索性开口道“郑婶,我是肃北县刚刚上任的县令,这幅绣品我很是喜欢,想问问是谁绣的,没有什么恶意,你不必有顾虑。” 那摊主见她这么说了,想想便点了点头道“这绣品是我从肃北县往南的一个村子里收的,是一个年纪三十多的郎君,放在我这里寄卖,我刚刚跟您说的百子图也是他放过来的,”说着,他拿出了刚刚就想给两人看的百子图,继续道“您二位手里拿的那一副绣品是他第一幅放在我这里的绣品,听他村里人说他那时候刚刚在肃北县落脚,想来也是第一幅拿出来卖的绣品,到底是不太合我们固原城的口味,就一直压在我这里,大概要两三年了,后来他送过来的就是些这边人也喜欢的百子图一类的了,贵是贵了点,但是他绣的精致,也就能卖得动。” 见宋琰还是看着她,这摊主不想驳这刚上任的县令的面子,以后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不能不听人家的,只是再想想送绣品过来的人,便有些犹豫道“这送绣品的夫郎性格脾气都还挺不错的,想来应该没得罪什么人,也不像是犯了什么事的,您找他,是想干什么啊?” 摊主看上去像是单纯的好奇,眼里的关切却是做不了假,看来那送绣品的夫郎跟她关系确实是不错。 只是找他做什么这句话,宋琰却是回答不了,她正想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的时候,身边的郎君却是开口了 “送这绣品的人,曾经是我的老师。” 见这气度不凡的县尊夫人这么说,摊主也有些惊讶。 那送绣品的夫郎,看上去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第29章 老师老师 我家妻主超厉害 宋琰本来是想让初一找人去把那位老师请过来的,但是应劭不同意。 他对那位老师,始终是抱着一份尊敬的态度,不肯有丝毫怠慢。 于是中午吃过午饭之后,两人就收拾好了马车,准备前往那位摊主说的,肃北县南丰壤村,去见见那位吴娘子家的何郎君。 据应劭说,这位何郎君是之前教导过他的一位老师,刺绣在都城称得上是一绝,只是当时他刚刚坐上轮椅,心态不稳,一心想去外面创出点名堂来,对父亲请来的人甚是抵触。 这位老师教的东西,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这也是为什么婚前宋琰没有像别人家的娘子一样收到郎君的香囊鞋履,婚后也没有收到什么手绢袍衣。 当时这位老师也明白应劭不想受困与宅邸之内的想法,见他聪颖,竟然真的教导他经商一道,可以说,他能有今天,这位老师的教导有一半的功劳。 “当时我万念俱灰,虽说跟母亲说要出门闯荡,实则只是气话而已,但是何老师不这样想,他是真的在给我做计划,从我因为身体不便怎样安排人手,勘察铺位,到怎样进货出货把控时间,他当时应该也明白我是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所以才专门给我讲这些,希望我能走出来吧。” 应劭叹了口气,握着宋琰的手,皱着眉头 “只是当时老师虽然身份就算并不显贵,也是当年新科状元的夫郎,后来她妻主没有高升,却也留在了翰林,前几年夺嫡之争,她因为为太女辩解了几句,就被免官革职,我跟何郎君也就失去了音信。” -- 第33页 宋琰看着自家郎君特意带上的绣品,有些疑惑“既然他妻主曾经任职翰林,那就算是辞官回乡,也不应该缺钱才是,何况看这绣品的意境,你这位老师自己家恐怕也不是贫寒之家,怎么会……” “我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到需要卖绣品的地步,何况当年他教导我的时候,也是清风明月,把自己的绣品看的无比重要,我从来没想过,他竟然会为了迎合她人,去绣百子图。” 应劭摇了摇头,心里确实有些惶恐。 当年应家也是因为太女一事被皇帝厌弃,对同样受到处分的吴家实在是爱莫能助,最后因为应太傅几十年的人脉留在了都城,希望能等到太女即位,一扫尘埃,澄澈天宇。 只是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应家留在了都城,吴家却被逐出官场。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当年没有出手援助,让何郎君沦落至此,恐怕应劭今后是解不开这心结了。 宋琰有些担心的看了看自家美人,垂了垂眼睛,开始回想之前有没有看过她的文章,这位状元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丰壤村确实离肃北县不远,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就停在了摊主所说的房子前面。 在丰壤村,这房子算不上多好,也算不上破旧,即使普通的四间屋子,从外面看,实在是想象不到里面的人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次出门是临时起意,为了不引人注目,两人只带了初一跟宋成当时指给她女儿的老伙计宋恒,据说这位宋恒实力出众,能以一挡百,宋琰自己没见过,但是相信自己母亲的判断,带出来之后一直是以礼相待,有什么拿不准的场合也会带上她。 这次也是一样。 初一敲了敲这件已经看得出老旧的门,里面却是过了许久都没人出来,往来的村民应该是不常见到马车,但是看她们停在吴家门口,也没有人上前搭话,就在两人以为吴娘子今天不在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应劭心心念念的老师。 “文泽老师!” 几乎门一打开,马车上的应劭便惊呼出声。 宋琰本来是站在吴家门口准备迎接老师的,见这何郎君直直的看向马车,眼中也没什么愤懑不平,反而是有些温和慈爱之意,她便开口解释道“老师不要见怪,应劭也想亲自下来等您,但是一是因为他上下不方便,二是担心有什么变故,就只让他在车上等,希望您千万不要见怪。” 见她说的诚恳,何文泽看了看在巷□□头接耳的村民,摇了摇头道“这是应该的,只是我记得这孩子身体一向不好,我家还有个病人,不如等她好了之后我们两个去找你们……” 何文泽说到一半,应劭已经挣扎了自己从马车上下来了,见状何郎君也不再阻拦,而是走上前去,揉了揉宋琰她郎君的头,有些责备道“你难道看不出这里不对劲嘛?自己上下不方便,还一定要跑过来。” 应劭本想给师傅行礼,却被拦了下来,只好抓着他师傅几乎可以摸得到骨头的胳膊,哭道“我不在乎,师傅,当年……” 见他似乎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愧疚,何文泽忙打断了他,对守在门口的几人道“本来不愿意你们进门沾染病气,只是在门口说话确实是不合适,先进门吧,别嫌弃我这院子破旧就好。” 听到她们进门,一个病弱的女子慢慢的扶着里屋门,正要走出来说什么,抬头一看却不是认识的村民,而是看上去颇为文雅的宋琰,再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应劭,她似乎就明白了三分,对几人点点头,把门打开之后,就自己进屋了。 看样子不是很想管他们的事。 何郎君叹了口气,“妻主最近身体越发不好,并不是有意怠慢。” 应劭还握着他的手没有放开,有些疑惑道“当年离开都城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何郎君只是笑着,没有想说什么的意思,应劭索性伸手,把站在他身后的宋琰扯了出来,指着还有些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自家妻主道 “老师,我成婚了,这是我家妻主,是今年的新科探花,现在已经是肃北四县县令,深受李蛰大将军赏识,跟襄城城主相交莫逆,家室不错能力不错,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就是,我母亲当年解决不了的,她应该能试试。” 宋琰猛地被扯出来做了虎皮旗,却是一点都不生气,见何郎君看她的眼神有些担忧,她笑着拱了拱手说 “郎君说的一点不错,老师不必有顾虑。” 第30章 第一更 老师的悲惨生活 宋琰其实很开心能被自己郎君扯来炫耀。 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这个向来以自己哥哥自居的男子愿意在某些时候依靠自己了。 要不是何文泽还坐在对面,宋琰现在只想把她家美人抱起来转两圈。 两个人关起门过日子,她是真的不愿意无论什么时候,郎君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像现在直接把自己顶在前面多好,嫁个妻主不就是图这点吗? 何文泽看了看对面两双认真凝视着自己的眼睛,无奈的笑了笑。 能让一个自小便老成沉稳的郎君做这般小儿情态,应劭这也是在告诉他,他现在过的很幸福,他的妻主对他甚是爱重,何文泽也就放下了心。 他当时认识应劭的时候,现在清风霁月的美郎君还是个骤然面对自己残缺的小孩子,那时候是他的妻主吴娘子拜托自己能够照拂这个小孩,当时他其实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好感,可是时间动人心,后来他也是真的把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长子来疼爱。 -- 第34页 当年出事之后,两个人被迫离开都城,何文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倔强又勇敢的孩子,世道不易,男子本就艰难,何况应劭还站立都很困难? 可是现在再看,这孩子过的是真的不错,比他自己过得好就行,何文泽笑着给他们倒了两杯茶水,把粗糙的木头杯子放到了两人面前。 他这边确实是寒门陋室,以前锦衣玉食、风花雪月的尊贵郎君,现在连能拿出来招待昔日故人的茶叶都只有陈化的不成样子的茶梗。 “你也别笑话,本来没想拿这个招待你的,”何文泽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两人笑了笑,就算是如今的情况,他看起来也还是颇为豁达,解释道“这些渣子本来是几年之前买错了留下来的,现如今家里也就剩这种东西了,我这段时间全靠它提神,一个没留意就给你们端上来了。” 应劭放开了他家妻主的手,紧紧的握住轮椅的把手,骨骼分明的手背上隐隐透出来青色的血管。 他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常的问道 “老师家我记得是京郊,怎么会来到这固原城呢?” 何文泽在这个男子最脆弱的时候教导了他几年,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故作轻松,只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拆穿他“家里发生了些事情,再加上我妻主她也想来边境看看,便搬过来了。” “那您搬过来之后,您的祖产呢?就算是师母那边的家产没了,那您当年的嫁妆呢?”应劭见他还是不想说实话,也就不再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直接挑破表面上的淡然,问他师傅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不是他故意挑人疮口,而是他是真的不理解,吴娘子当年是被何文泽一家榜下捉婿,她本身家庭出身也不差,当年何文泽在叫应劭经商的时候甚至还承诺过他,如果应家不同意他的计划,应劭只要能拿出相应的方案,她们可以借给她两千金的本金。 一两金十两银,即使是在都城,这笔钱也算不上是小数目,可见当年两人的财政状况确实是不差。 后来吴娘子牵扯到太女一案中,因为她禀性刚正,得罪了世家皇帝,也没有站到太女一侧,最后被逐出朝堂,即使是这样,拢一拢她们的田产,何文泽的嫁妆,还有吴娘子在老家的田产铺面,都是银钱,加起来数额不小,即使是再怎么挥霍,也不会让两个人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一向敬重的老师靠绣一些俗物来维持家用,住在除了墙壁跟一些快朽烂了的家具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空荡荡的农家小院里。 甚至曾经风雅高洁的吴娘子,看上去也是病体孱弱,恐怕连好一点的医生都没有请。 见应劭确实是要刨根问底,何文泽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他曾经将这个不良于行的少年真正的当成自己家的晚辈对待,这时候虽然已经是肉眼可见的窘迫,他的自尊也不想让他对孩子诉苦,甚至他自己也明白,其实学生给的接济对宋琰二人来说,无伤大雅。 是他自己曾经也看不上眼的金银。 见老师实在是不愿意多说,宋琰扯了扯还在盯着老师不放的夫郎。 算了吧,反正他不说我们也查得到,何苦难为你老师呢? 应劭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看确实是一脸为难的老师,只能叹了口气,问道“您不想说就算了,师母的病怎么样,去看过郎中吗?” 这个问题对何文泽来说也不是很美好,但是还能勉强接受“看过大夫了,本来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前几天淋了场雨,再加上她情绪不好,有些郁结,所以看上去比较严重。” 对这个说辞,应劭肯定是不相信的。 从进门开始,他就有些咄咄逼人,这不是他对何文泽有意见,而是他真的心疼自己的老师,以至于有些慌乱了。 这纯粹是因为关心,这些年他谈生意的时候可一直是进退有度,极其注重言行的。 现在他本来就不多的理智已经快让他老师遮遮掩掩的态度磨没了,正当他要发狂的时候,旁边连门都没有,垂下来的破旧帘布下,走出来一个九岁多的小女孩 “爹爹何苦要再替伯母们遮掩。” 这孩子是何文泽跟吴娘子的独女,见她小小的身量从破旧的门口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药碗,本来要阻拦的话到嘴边也就咽了回去。 何文泽是真的觉得,他跟妻主,是愧对这个孩子的。 第31章 第二更 老师的悲惨生活2 孩子名字叫吴萌,出生在吴娘子吴胜最风光的时候,意为万物萌发,气象更新。 孩子也没有辜负吴娘子的期望,小的时候便已经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能通经义,有早慧之象。 只可惜后来这孩子刚刚启蒙完,要开始上学堂的时候,吴娘子就出事了。 别看她今年九岁,但是她这几年看过的世情上面,恐怕比一些大人还多。 从刚刚回到老家乡里的时候,大家对于状元的迎接与推崇,到后来知晓吴娘子是被罢黜之后的鄙夷议论,再到乡人逐渐明显的冷言冷语,再后来,她们的所有田产家业都被霸占,被赶出了故乡,一路颠沛流离到现在,这个出生在蜜罐子里的孩子,几乎被苦汁子拧透了。 这时候见爹爹还在为罪魁祸首遮掩,孩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应劭见过这个孩子,只是那时候她还小,再加上那段时间正好是应劭到处游走经商的时候,所以她们并不熟悉,最多在何文泽介绍的时候,彼此有个印象。 -- 第35页 在大街上遇上了,是绝对认不出来的。 不过现在,这个孩子终于有人愿意听他这几年来的坎坷,孩子便开始从头一点一点说,仿佛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有个地方能放一放了 最开始回到故乡的时候,孩子是真的喜欢吴娘子的老家,没有读不完的书,每天见到的乡民伙伴都是热情诚实的,她们甚至会为了她专门摘几朵莲花,会觉得吴萌以后也会成为吴胜那样的文化人。 只是后来族长知道吴娘子回乡打算常住,原因是因为被朝廷罢黜的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原本亲切和蔼的邻居家婶婶伯伯,开始不再理会她,别说是主动带着她出去玩,就算是她上门去找曾经的玩伴,也能明显的感觉到被排斥、被拒绝的感觉,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后来不知道谁去都城的时候探听消息,才知道吴娘子竟然是牵扯进了太女案,可太女平反掌权了都没有叫她回去,明显是两边都已经厌弃了这个曾经的状元。 消息传过去之后,事情就变得更加糟糕了。 那些原本还只是背后的议论,那些不是很明显的拒绝,都摆在了明面上。 她的玩伴已经不被允许再跟她一起玩了,上门会被曾经热情的婶婶赶出门,还有人会拿水泼过她走过的地。 那个时候母父两个人实际上不是很在意,刚开始都觉得只是小孩子的打闹,直到她们两个因为田产被叫到了祠堂。 吴家的田产并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代人的功劳,而是十几代人一点一点积少成多,累计起来的几万亩良田,这不管是放到哪一个郡县都称得上是阔绰。 田产是族里的财产,设立的目的就是有些出产能够安排吴家的孩子们读书,扶助鳏寡,其他的不提,为了鼓励孩子们努力学习,族里规定了,吴家的孩子考到什么功名就能分一定的田产。 当年吴胜差一点就三元及第,单单是祖田分给她的土地就有两千多亩。 现在,这一块她金榜题名时候被族亲们要死要活硬生生塞给她的土地,成了她的罪名。 理由是给族里的孩子们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理由是她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一直在荒废田地,理由是孩子们读书需要更多的进项。 当时吴胜两个人只是单纯的觉得她们是想收回这一部分田地,吴娘子便觉得,给就给吧,第一个她们不缺这些,第二个是给孩子们花了就花了,现在吴胜身上确实没有功名了,留着也不合适。 谁成想她们的痛快成了错处。 吴家族长觉得,这两个人身上还有别的能够支撑她们生活的财产。 这倒是不错,只是她们最后还有一点顾忌是关于何文泽母家的,何家跟做乡绅的吴家不同,吴家只是因为多年的积累,家中颇有余财,这几年却没有新上去的吴家人进朝廷,唯一走通了通天塔的就是吴胜,何家却不是,他家一向是人丁旺盛,虽然没有占据什么实权部门,也没有出过什么能够把自己跟乡绅区别开的高官。 可她们在城里经营多年,家人大多数是做文吏的,在各个衙门都能提几句话。‘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吴家拿不准何家的态度,在收回田产之后安静了一段时间。 谁料到何家竟然听闻吴胜倒下之后,自己跑过来了。 目的竟然是要要回当年给何文泽陪送的嫁妆。 这件事,自古至今没有人听说过。 何文泽活得好好的,他膝下还有个能够正经继承他财产的吴萌,怎么算和家人都没有理由来过问他的嫁妆。 其实听说自己姐妹们带人过来的时候,何文泽还以为何家来人是给自己撑腰的,他那时候还颇为大度的打算劝自家人不要为了这点东西闹得两家人难看,想着拦一拦,做个意思,田产给了就给了,他母亲走之后,母家的几个姐妹愿意惦记他就不错了。 他是他母亲唯一的嫡生子,从小跟几个姐姐妹妹就不是很熟悉,没想到她们会过来他家。 可是事实跟他想象的完全相反,听完她们的来意之后,当时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波折痛苦的状元家郎君登时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看着自己的爹爹倒在自己面前,那是吴萌第一次感到害怕。 她当时是真的觉得,她不认识从小就喜欢逗她玩的婶婶姨姨们了。 第32章 第三更 从天而降的黑锅扣在了县尊头上…… 后来的事情就变得更加糟糕。 谁也没想到,何家老太君活着的时候,说一定会对哥哥好,一定会敬重他的何家姐妹,会在弟妹失势之后,落井下石。 何文泽有着足够的理由就拒绝这群已经连最基本的道德底线都不要的家伙,但是经不住他是有软肋的。 娘家人只有在嫁妆的所有者已经死去,且没有后代的时候才有资格问他的妻主家要回当年的陪送。 但是何家的几个姐妹说,反正何老太君去世之后,她们手上就没有余钱了,面对一大家子的嚼用,她们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了,如果不给她们钱,她们就自己想办法,顺理成章的继承遗产。 遗产。 从小就没有被家人伤害过的何文泽听完之后都惊呆了。 可是她们确实没有办法,吴家摆明了随时准备落井下石,吴胜的同窗们因为太女案不敢轻易行差踏错,那时候的都城粘稠的像是一锅粥,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面临着巨大的阻力,吴胜也不想给好友们添麻烦。 -- 第36页 两个心软又没有成算的人,一边同情哭诉说自己已经过不下去的姐妹们,一边也担心走投无路的几人真的会伤害到吴萌,最后还是答应了退还一部分嫁妆。 那天吴萌跟爹爹一起,看着婶婶们拉走了家里的柜子,拿走了田契房契,甚至还收走了一部分首饰。 她们离开之后,吴娘子一家人睡得很早,在那样一个细雨蒙蒙的夜里,吴家竟然失火了。 等到一家三口人被睡得不是很熟的忠仆拖出房间的时候,他家的房子,已经照红了半边漆黑朦胧的夜。 所有的财产都不见了,何文泽去他的梳妆台找过,别说是融化的金银首饰,就连他的铜镜,都不翼而飞了。 已经不再对未来抱有期望的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带着身上仅剩的一点东西,离开吴娘子的故乡。 只可惜,这不是太平盛世,路不好走,刚开始她们想往南走,但是正遇上逃灾的人群,于是转头往北走,忠仆在半路上没了,两个人带着孩子跌跌撞撞的来到固原,幸运的是一家人都还算平安。 吴娘子便凭借她昔年的才华在这边找了一个教书的工作谋生,她们一路颠簸,已经筋疲力尽,也不想再去联系什么别的人,有的是信不过,有的是不想给她们添麻烦,索性就自己一家人过了。 刚开始的时候过的还算安稳,吴娘子书讲得好,也受人尊敬,养得活一家三口。 可是后来村子里来了一个从金原县来的商人,原本是丰壤村的村民,她对村民们说,何文泽一家不祥。 哪里来的不祥呢,她们都在这里生活了两年多了。 无非就是起了龌龊心思,见不得人说不出口,就想着暗地里使坏罢了。 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甚至都还愿意读书,只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得罪商人,据说她是金原县大粮商的好友,这地界,谁不缺粮食呢,她们只能远着吴娘子一家。 刚开始村民们还有些愧疚,后来远着远着,就开始有人说,她们一家确实有不祥之兆什么的话。 宋萌才九岁,都明白说这话的人八成不单纯,可是对村子里的人来说,接受自己一时好心接纳了个丧门星,比接受自己因为权势不得不躲着曾经尊敬的孩子的老师要容易接受的多。 慢慢的,吴娘子的学生们就都退干净了。 前段时间,最后一个学生离开,让在火灾里留下了点暗疾的吴娘子直接病了起来,再加上前两年一直压抑着的情绪,让她直接倒在了床榻上,为了支撑一家人的嚼用,何文泽只能拿出自己的绣品托在肃北县摆摊的摊主帮忙寄售。 可惜,第一次的反馈不是很好,慢慢的变卖了家里的一些东西之后,为了挣到银钱,何文泽彻底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开始接一些五蝠百子的图案来绣。 其实他的绣品价格不低,只是大多数钱都花在吴娘子的病上了。 她们家现在除了三个人跟何文泽的绣品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吴萌说完之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药碗轻轻的放到了桌子上,对着这个自己记得小时候见过的哥哥说“就连母亲喝药的碗,都是从郎中那里借来的。” 她今年不过才九岁,叹气的样子一边让人觉得可爱,一边又招人可怜。 应劭免不了想起了她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不说金碧辉煌,也是清贵雅致的大宅,跟眼前的小小的民房之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见夫郎还沉浸在回忆里,而被迫靠谱的小少女在说完长长的一个故事之后已经泪眼蒙蒙了。 宋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弯下腰看着孩子的眼睛,轻声问道“那小萌愿意跟姨姨去县城生活吗?姨姨家有糖,有点心,还可以请人给你娘亲看病哦。” 见那双大大的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她,宋琰有了有一种被依靠的成年人的自觉,然而不等她继续说,就听何文泽让孩子回去了。 “老师,妻主说的没错,带孩子跟我们走难道不好吗?”应劭有些不解的看着何文泽,不是很能理解他的用意。 见孩子已经走远了,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妻主是刚刚来到肃北县的县令,但正是因为这样,才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他摸了摸自己已经不再白皙纤瘦的手腕道“不说我家还有个病人,怕过给你病气,就说那个不怀好意的富商,他与金原县令相处的极好,自己也把持着一整个县城的粮食,还是一县乡老,你们两个孩子初来乍到,跟同僚的关系一定要保持好才是,老师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若是真的有心,就给你师母请个大夫,我跟阿萌带着她换个城池生活便是。” 见两人面露疑惑,宋琰更是忍不住问“老师,那金原县的富商……” 何文泽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梗,艰涩道“那富商姓邹,她家有个账房,我母亲在的时候曾在我家做工,她跟那邹家主说我曾经是状元的郎君,那邹家就起了心思”她顿了顿,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苦笑起来。 宋琰确实跟应劭互相对视一眼,应劭开口道“老师,邹家主跟金原县县令处的极好的事情,您是听谁说的?” 第33章 门外有人喧哗 就差指着鼻子骂街了 宋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说是处处养尊处优,但也是被‘海上冠军侯’的宋成当作第一接班人,被寄予重望的孩子。 -- 第37页 她的古代生活日常里,除了各种饮食、生活起居上称得上是精致,其他方面她习以为常的事情,跟这个时代大多数普通人并不是很相同。 比如信息传递的速度。 宋家为了探听都城的消息,是专门花了大价钱养了信鹰的,有些事情都城上午发生,她们下午在卫城就能看到相关的消息。 即使是不怎么受重视的地方,比如林城这种偏远之地,就算不会探听的特别清楚,但是为首的城主脾气秉性、城中权力动荡这些都是会跟着她们家的商队传回卫城的。 应劭也是一样。 甚至由于商人更加重视信息差,他花在信息上的钱比得上半个宋家。 所以两个人都忘了一件事。 就是对于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平民的何文泽来说,临县骑马半日能到地方的消息,通常要至少半个多月才会传过去。 由于刚开始的时候为了不打草惊蛇,宋琰还专门封锁了消息,所以这边的人得到消息的时间就更晚了。 宋琰收拾邹家主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呢,甚至在何文泽听到的消息里,指的县尊是已经离开金原县几年的那位,现在在林城所辖的县尊。 应劭给他师傅解释完之后,房间里的几个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何文泽没想到他说的金原县县令就是眼前徒弟的妻主,刚刚虽然指地不是她,但是还是会有些不自在。 只是这样一来确实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何文泽虽然是一个不愿意占别人便宜的人,尤其是不愿意麻烦自己刚刚成婚的徒弟,怕影响到徒儿得来不易的好婚姻,却经不住宋琰两人的劝说,考虑到自己一家去肃北县之后可能会有更好的收入来源,不能报答应劭,但是也能自力更生,何文泽纠结了许久,还是同意了。 他总是要顾及吴萌的,这孩子自幼聪慧,可是因为跟着她们两个从小颠沛流离的原因,虽然有他跟妻主两个人给她启蒙,还是差了一些,何况孩子到底还是需要同龄人玩伴的。 见何文泽同意了,应劭一时间有些激动。 他找他的老师很久了,几年下来都是杳无音讯,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时候却突然找到了老师,老师还愿意跟他一起生活。 这简直没有更畅快的事情了。 后面吴娘子因为身体虚损的厉害,这时候恐怕还躺在床上休息,吴萌应该也在那边。 何文泽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他既然决定了跟徒弟走,就不会有任何犹豫,他去找吴萌两个准备收拾行李往县衙搬。 而实际上一直躲在门帘后面暗暗紧张的看着她们几个的吴萌小朋友,一时之间乐开了花,甚至连藏都不想藏了,只想好好开心开心。 这孩子也是实在受不了丰壤村对他们一家的指指点点了,这时候父亲的学生突然过来,让他们换个地方生活,甚至还答应了承担母亲的医药费。 在还是个小孩子的吴萌眼里,简直像是神话里专门助人为乐的神仙一样,从天而降,闪闪发光。 何文泽在后面没有找到孩子,只见到他难得清醒过来的妻主。 这几天吴娘子倒下之后,一直是何文泽家里家外的事情一把抓,这时候当着妻主的面,说他打算越过一家之主直接做决定,准备搬家,也不愧疚,他理直气壮,就是感觉有些心虚。 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可面对妻主失笑的样子,还是有些羞赧。 像是何文泽猜想的一样,吴娘子也同意跟着宋琰两个人回到衙门。 由于何文泽现在实在是激动,也没说清楚宋琰到底做到了什么地步,吴娘子只以为是不受重视的新科进士,被送到这样的蛮荒之地。 她并没有想宋琰可以替她解决她面临的困境,只是想到县城暂时避开金原县,以后再徐徐图之。 何文泽想的是多绣几幅绣品卖个好价钱,然后用来补偿宋琰。 吴娘子却不忍心他再夜以继日的做些绣品,她的打算是回到肃北县之后,自己主动提出来去做宋琰的师爷、文书,一边辅佐县令,一边想办法跟邹家主周旋。 这么说实际上不是很谦虚,可她到底是曾经先皇在的时候正大光明选出来的状元,就算不能再次入仕,她想给个什么权贵之家做西席是很简单的事,当时离开老家的时候没有走这条路最主要的就是怕被人认出来,往昔的旧友们也不敢留她,自然做不了这西席。 这时候不一样,听郎君刚刚说,夺嫡之争已经过去了,这几年几位皇女虽然搞得朝廷边境里里外外上蹿下跳,但是太女的势力已经到了可以对这些小事情基本上忽视的程度了。 芝麻蒜皮大点的事情。 这时候时局已经基本上安稳下来了,吴娘子想要正经的教书,奈何想想之前几天家里的困顿跟逐渐离开的学生们,吴娘子觉得,就算是邹家主不再打自己夫郎的主意,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正当何文泽一家人畅想未来,对新的环境保有美好期望的时候,大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 “姓吴的你给我出来,还有那个小郎君,你别给脸不要脸,还当自己是大少爷呢,来看你的是些什么人,难不成是你姘头?我告诉你,我可是邹家主的人,你今天要么跟我走,要么我让人拆了你这几间破屋子!” 第34章 识不识相 长没长眼 -- 第38页 宋琰连出门看看那个叫嚣的人长什么样子的兴趣都没有。 不过是只不知天高地厚,只会跟在恶人身后狐假虎威的犬而已,她这次出来没有带太多护卫,跟这种人起冲突实在是没有必要。 反手就能捏死的玩意儿,何苦拿自己跟郎君的安危做赌。 但是现在看来她恐怕不能不出门了。 吴家的小女儿吴萌扶着她站着都很困难的母亲,正准备晃晃悠悠的朝门口走。 “文泽,这几年,是我拖累了你,这次她们要闹出人命,就不是一个商人能掩盖的下去了,到时候将军不会亲自过问,固原城的人也会过来巡查,你不要跟她们正面冲突,带着萌儿离开这里,”这个病弱苍白的女人温柔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轻声嘱托道。 见宋琰两个人站在这里,她应该是很少有向人低头的习惯,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离开之后,文泽带着孩子恐怕不好生活,麻烦你们照顾他一些,多谢二位。” 这个穿着一袭发白的长袍,瘦骨嶙峋的女人,勉力支撑着自己,对宋琰二人深深的鞠了一躬,往门外走去。 她身后,小小的女孩儿,握紧拳头,眼泪含在眼眶中,泪眼朦胧。 何文泽捂住嘴,他听明白了,他的妻主这是想豁出命去,保住他跟女儿。 只是刚刚落了一滴泪他又想起来,不应该啊,邹家主自己都落狱了,自己还怕一个村子里的行脚商做什么呢。 被郎君拉住的吴娘子显然有些怔愣。 当年他曾与应太傅有些来往,应劭当年出事的现场她也在,正是她,不忍当时小小的少年就此绝望,让自己的夫郎去开导应劭,甚至做好了把自己大半家当送出去的准备。 她自觉没有什么大才,只是一个心底还算善良的书生而已。 现在就算是她,也没想到当年残疾的少年,竟然能有这般强大的能量。 就算是不靠宋琰,应劭自己想要争夺一个县城的粮食市场,也是轻轻松松,从宋琰决定整治邹家主,到他把能够替代邹家的粮食运到金原县,不过只有十日。 他自己就能保住这一家无恙,何况再加上一个新科探花,四县之主的宋琰。 见何文泽含着泪冲自己笑,吴娘子明白,这几年最黑暗的日子,可能是真的要过去了。 “多谢。”吴娘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向应劭行了一礼。 最后竟然是一念而起的帮助救了自己。 想想那些拿着他家财产的宗族跟曾经受她颇多恩惠的同窗们,吴娘子觉得这世间荒唐却又充满了希望。 “砰!” 等不及屋子里的几个人再叙叙旧,门口叫骂的人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倒了本已经破旧的木门。 见里面除了吴家人,还有别人在,她倒也没什么意外。 她可不怕这里有什么能人,要是有能够救得了这一家的人,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才出现,最多不过是跟在固原摆摊的摊主一样,面子交情罢了。 “那边那几个,长眼的就赶紧走,别跟这几个丧门星掺和,要不然你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富商带着两个随从,斜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几人道。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毁门入室,谁给你们的胆子!”宋琰见身边的几个人要么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要么已经积聚怒气,自己便站了出来。 积聚怒气的那个是她家夫郎,可别为这么点事气出个好歹。 “你又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那富商见她气度不凡,身边又带了几个人,本来不欲与她争执,只是转眼又看见她身边坐着轮椅的应劭,登时变得更加蛮横起来“我告诉你们,我可是金原县邹乡老的人,识相点,把这两个男子留下,我不与你们计较。” 她指了指应劭,轻佻道“到时候要是这个小郎君能得邹家主喜欢,说不定你还有赏呢,哈哈……噗!” 宋琰本来觉得,通过这么个蠢货说不定能挖一挖邹家主得老底,看看能不能找到当时转移粮食得人的线索,只是听她敢打自己郎君的主意,什么打算都忘了,登时立发冲冠,示意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的宋恒给了这个商人一记狠的。 人可以不长脑子,但是不能随便说话。 一直是这几个人之间情绪最为沉稳的一个,宋琰这时候却是最为愤怒的一个,她拍了拍自家郎君的肩膀,见他没有被这么个蠢货气到,才勉强压抑怒气,慢慢的走到已经躺在地上的人面前 “我识不识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长没长眼。” 那富商见宋琰走过来,忙拖着自己笨重的身子往后挪动,还想命令跟着她来的两个侍从去攻击宋琰,可惜那两个人见情况不对,早就躲在了门口。 一点不想照料这个已经半废了的家伙。 见那两个人站在门口,走也不走,又不敢上前,宋琰看上去像是给这两人留条生路一样,好心给她们解释道“邹家主因为在金原县违法横行,现在已经被送往固原城,下狱了,你们要是还想要你们的前程,最好想清楚自己以后该干什么。” 见两人转身就跑,只留下还在院子里□□的家伙,小吴萌本来害怕的挡在母亲身前,这时候开心的拍起了手。 坏人受到惩治真的让人开心啊。 不只是这个十岁的孩子,连应劭都是一脸赞许的看着宋琰,仿佛正以她为荣。 -- 第39页 成功讨到美人儿欢心的宋琰整了整衣袍,慢条斯理的看着正一脸震惊的富商 “怎么,你不相信吗?” “不……不可能,邹乡老她可是乡老,她……”她还是不肯相信,只是一边摇头,一边狠狠的盯着何文泽,一脸的怨毒。 她不敢追究宋琰,只是一味的觉得自己的厄运是这个文弱的男人带来的。 “信不信的,你自己去了固原就知道了。” 应劭握了握老师的手,对躺在地上的人道。 第35章 宋琰想搞掉封建宗族 宋琰怕吓坏自己郎…… 从丰壤村回肃北县用的时间比去的时候长的多。 宋琰没有让两人收拾太多东西,左右到了宅邸她总能准备好,实在是不舍得也可以再派人过来整理,一家三口只要带走自己珍视的,有价值的东西就可以了。 只是吴娘子一家能变卖的早就变卖了,一家人几乎没什么可以整理的东西,收拾的挺快的。 时间主要是慢在了速度上。 带着两个一个病人加上一个孩子,她们走不快,等回到肃北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 ‘老师你先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吧。’因为何文泽不愿意跟应劭住在县衙,宋琰便把之前宋家送东西的时候在县衙旁边买的一座两进的院子给了他。 这样既不用住在一起尴尬,也不会隔得太远,更方便大夫来往。 “人跟上了吗?”回到府衙之后,应劭负责安置带回来的一家三口,宋琰却在书房,找来了初一。 “小姐放心就是,我找的是原来固原城派来衙役,她是专做跟踪盯梢的,不会出问题,何况还有初七让我们卫城的商队在南面几座城池守着,应当不会跟丢。”初一道。 在丰壤村抓到的那个富商已经带了回来,让肃北县尉带着人押往固原城,宋琰觉得这个人既然为邹家主做事,身上说不定还能挖出点什么,便放走了当时她身边带着的两个跟班,让初一快马提前回来,找人看看能不能盯上他们,找点线索。 听初一说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宋琰也就不再纠结。 她也只是抱着最好的希望而已,毕竟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随从,能牵扯到的事情也有限。 宋琰让初一出去之后,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拿出纸笔,开始写条陈。 这次何文泽的事情对她的感触挺深的,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被逼迫到几近家破人亡的恶事。 就算是之前邹家主买卖人口的事情,她收到的也大多是纸面报告,感触有限。 听到的、推测到的事情,跟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 虽然知道改革的人都会顶着巨大的压力,可能会树敌,宋琰这时候却不再把明哲保身当作最重要的事情。 她想为还处在封建宗族压迫下的人做点什么。 就像这次的何文泽,按理来说不应该被区区一个商人,逼迫到几乎绝望,可由于吴娘子一家人是外来者,不受当地宗族庇佑,在本地也没有相交甚笃的朋友,几乎就成了孤门,在现行的乡村体制下,几乎没有应对外来风险的能力。 这种危险不是只发生在外来户身上。 当年吴娘子被迫抛家舍业远走千里,也是因为宗族权力过大,但是这权力却没有足够的监管所致。 陈国实行郡县制,先皇去世之后,都城对周边的掌控能力减弱,实际上是城主管辖辖区内的县区,再由县区的役所管理周边的乡村。 而乡村大多都是几个同姓的大家族把持,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族老族长管理日常事务,衙役带人下乡管理,往往会被以家事为名拦下来,何况现在推崇孝道,几个古稀之年的族老往路上一拦,衙役只能告罪。 最后的结果就是,如果这一家在自己的宗族里比较有地位,而这个宗族又比较大,那人生活的就比较有尊严,如果是外乡人,或者是宗族内部也不愿意支持的人,那过的几乎是流民的生活。 吴娘子最后被人入室放火也不了了之,就是因为那年她的宗族摆明了要谋夺她的家产,如果她不走,那她一旦出了意外,剩下何文泽带着孩子,几乎就是被自己的族人活剥的下场。 宋琰明白,要杜绝有冤无处申的第一步,就是要削弱宗族权力。 可这对于现在的社会意识来说,实在是有些艰难。 就算是族内被欺凌的弱势群体,一些寡夫幼子,也会觉得是宗族庇佑了自己,更遑论那些真正的受益者,能够参与族内权力划分的人了。 宋琰放下写了几行字的条陈,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叹了口气。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社会发展程度不够,大家必须抱团才能活下来,没有人愿意离开集体,成为族群之外的孤家寡人。 “妻主?”应劭见天色已经晚了,宋琰还在书房里没有出门,有些疑惑的过来找她,一开门就看见她一副丧气的样子。 “妻主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吗?”应劭示意田砂关上门,自己有些担心的上前道。 他有些怕今天倒地的那个富商吓到宋琰,他知道探花郎并不是非常文弱的名士,可她到底还是个书生,恐怕没见过人被殴打到吐血的血腥场面。 宋琰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自己觉得她也是出过海,动过手的人,从来没把自己跟娇弱两个字放在一起过,见应劭一脸担忧,以为是担心她的身体,便解释道 -- 第40页 “我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些想不通,”她对自己认可的郎君是不设防备的,直接把手上的条陈递给了应劭“今天见到老师一家竟然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县衙竟然毫无作为,就算是想伸手也绕不过当地宗族去,就有些气闷,不知道怎么办才能够绕过这些地头蛇,真真正正的把国法放到所谓的家规之上。” 应劭听她这样说,又看了她递过来的条陈上寥寥的几行字,突然笑得有些深沉 “妻主竟然想要寡夫弱子能够自立,还要一家里郎君也能够站在平等位置上与妻主交流,不受家庭约束?” 宋琰听他声音不对,怕自己这些在当世看来一定是离经叛道的想法吓到他,忙解释道 “这确实是我的想法,但是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我觉得像何郎君这样的人应该获得更高的地位而已,邵哥你不必担心我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应劭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惶恐或者是抗拒,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捏紧了手里的条陈,“妻主当真如此想?” 看着自己郎君已经激动到通红的脸颊,宋琰有些不明觉厉的咽了咽吐沫,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 她不会是把自己郎君气坏了吧? 第36章 天才小郎君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宋琰在求娶应劭之前,就已经大致能知道,这是一个与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的人。 就像她一样。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在封建时代长大,被桎梏在各种道德传统之间,身体条件丝毫不占优势的人,对现状的了解竟然比自己还透彻。 在宋琰纠结如何削弱宗族的影响力的时候,应劭说,可以建设织坊,收纳男子做工,有了银钱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生活自己养活自己的底气,那这群人能拥有的权力自然就会增强。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以实力为天然基准的边境。 在这个远离礼教的地方想要削弱传统力量,与礼制已经深入人心的都城相比,要简单太多了。 “应劭……”宋琰不得不赞叹,这确实是一个无比杰出的计划,也许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只是最简单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是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眼光超前,宋琰本来想夸赞一下自己的郎君,可是她看着烛光下目光坚定的应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一成婚没=相处几日就离开了都城,一个月的时间都是在路上度过,再加上来到金原、肃北之后的半个月,应劭表现得就像是这个时代所有的普通男子一样,至多不过是多了些因年龄差距带出来的纵容。宋琰一直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应劭的判断是有失误的,可现在看来只是应劭故意瞒着她而已。 他不信任她。 宋琰有些受伤。 她也是接受这个时代得精英教育长大,留底遮掩保证自己的利益,这种事情她也会。 而且学的很好。 可是她觉得,既然自己决定了相信自家郎君,决定了一生后几十年都跟这一个人走下去,就没有遮掩的必要。 她在前世的时候没有婚姻,不知道该怎样跟爱人相处,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赞成一夫多侍得婚恋观念,不认同长辈们灌输给自己的想法,他母父也支持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她,她便只能自己摸索着处理自己的家庭,她对应劭,可以说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隐瞒,她把自己能给出去的,都摆在了他眼前。 可是应劭却是在防着她。 宋琰自认为,是有些被伤到了的,但又转念一想,应劭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先天最好的底牌不过是一个失宠太傅的儿子,可惜又不良于行。 他没有宋琰那些天然就拥有的资本,从性别来说、从家庭来说,他没有试错的机会,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宋琰主动提出她希望提高男子的地位,削弱宗族的影响力,可能过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应劭都不会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他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慢慢的推行他的计划。 一个县尊的郎君想要开几个织坊,聘些郎君做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后慢慢做大了,成了规模,他也能拿他自己身体原因掩盖过去。 一个不良于行,甚至不会有自己孩子的夫郎想做些生意,给自己留条后路,并不过分。 宋琰自己想了想,她实际上能顾理解应劭为什么会这么做,甚至如果换个角度,她也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有保护自己的意识, 可是她还是有些难过。 一向对她情绪很敏感的应劭,这时候像是呆住了一样,愣愣的看着她,嘴唇开合几次,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这样,宋琰竟然慢慢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应劭这样做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他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意识都没有,他可能根本走不到今天,等不到自己去求娶。 何况万一宋琰接受不了他这样的思想,一个单纯是为色所迷的妻主决计容不下自己的枕边人有这样大的野心,稍有不慎,迎接应劭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到底,是应劭之前对她的了解不够,她可以通过各种商路士子去了解这个在都城有着许多传闻的、经商的太傅之子,但是对方打听不到自己的任何消息。 三教九流之间,宋成把自己孩子们的信息保护的很好,朝堂之上,应劭要是敢开口询问士女的经历,恐怕名声要毁的彻底。 -- 第41页 宋琰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主动伸手握住了应劭僵硬的手。 “邵哥,你手还是有些凉,是不是穿的有些少。” 话说到这里,宋琰真的开始查看应劭身上穿着的衣服。 其实也不算少了,初春的天气,他穿了两层大毛的衣服,里面是絮了棉的长衣,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手炉。 应劭手冷的原因,除了体虚之外,更多的是惊吓。 他现在是真的在乎他的妻主,也许还称不上恋慕,但是他已经不想看到她因为自己感到难过。 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呢,解释什么呢,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明白宋琰那些没说出口的受伤,更不能坦然自己曾经心里的那些猜忌,想来想去,便只能顺着宋琰道“可能是晚饭没吃,妻主不如先跟我一起去吃些东西吧,条陈可以明天再写,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 听上去是一如既往的对话,只是这一次,宋琰没有像往常一样,抓着郎君的手捏来捏去,应劭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认真的看着妻主的眼睛。 两个人一个垂眸望着地面,一个看着烛光摇曳时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他们执意错过了对方的眼神。 去饭厅的路这几天已经走了许多遍了,只是今天终究不再是之前的感觉,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走过已经种上种子的小小花圃,跟在他们后面的田砂却觉得,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第37章 震惊 要不然你跑吧? 谋划里的未来总是美好的, 但是眼下能做的事情总归不多。 宋琰与应劭商量好,第一步行动,就是先把纺织厂开出来。 应劭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只是建造一个小作坊, 却要起名叫做纺织厂,只是这段时间他不想跟宋琰起冲突,也就没有反驳。 左右还是要县尊提名, 纺织厂就纺织厂吧。 两人并不缺少银钱,但应劭这段时间由于运粮再加上开店之类的原因, 手上的资金不是很充足, 宋琰便直接出了这笔帐。 然后把她自己带出来的进项, 宅邸里的私账全部交给了应劭。 “左右你我一体同心, 这些东西你做来顺手, 便你来做就是,开支也好, 开铺子也好,只需要知会我一声就行。” 应劭本以为宋琰在看破他的隐瞒之后, 会更加防备自己,没想到宋琰会直接把所有账目全部交给他 之前两人成婚之后, 府中的账目也是由应劭来掌管的, 但是那些大多数是宋琰当时送到太傅家的聘礼跟他的嫁妆,以及他自己婚前的产业, 宋琰自己的账目是一套单独的帐。 这倒不是宋琰防备他,而是本来就匆忙, 她自己的账目又牵扯天南海北各处的作坊商铺,再加上时不时还有母父的补贴,整理单子就需要几天,一直没有时间交付。 这次事情之后, 宋琰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没有给郎君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她直接把手上带到肃北的账目交了,剩下的可以等到以后回到卫城之后一起交出来。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花钱的隐秘地方,应劭却是拿着手里的账目,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你别多想,”宋琰见状就知道他又想多了,只好安慰道“总归家里就这些东西,本来就应该交给你的。” 应劭深深的吸了口气,看了看妻主年轻的脸庞,笑了笑,掩饰什么一样,迅速翻开了手上的账本,那一页恰好就是来到肃北之后,宋琰分到的口粮田。 “妻主是打算用这些田地来种植土豆吗?” 宋琰有些心猿意马,听他这么问,猛地回了回神道“是的,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除了这个之外,还需要买些土地,用来种母亲送过来的玉米种子。” “妻主管新粮食叫做玉米吗?”应劭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她,点点头,拿起笔在本子上做个个注记,不经意道“说来这新种子怎么食用我还不知道呢,妻主可有了解?” 宋琰愣了愣“这东西没什么食用方法,就是跟麦子一样,磨成面粉再做成食物就是。”似乎是想起什么,宋琰笑道“除了这个之外,玉米没熟的时候也可以直接煮来吃,只是母亲送来的这些恐怕来不及了,明年我可以做给你尝尝。” 见她颇为笃定,应劭有些失笑道“您就这么笃定这肃北县的气候能够将这新种种活?” 宋琰挑挑眉道“当然。” 应劭见状也不再问为什么她会了解以前从未见过的种子,甚至还如此笃定,他见宋琰不推脱,也就顺势点了点头,继续翻看手里的账本,见后面有宋琰写的,近期需要大批量进鸡鸭苗的备注,有些疑惑 “妻主养这么多鸡鸭做甚?” 宋琰记下的鸡鸭数量对她的田地来说,有些过于密集了,应劭知道自己家主不是那种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浪费大量粮食来饲养肉食的人,便颇有些奇怪。 宋琰在原本写新厂的规章,这时候慢慢停了下来,叹口气,沉声对应劭道 “雨婶在庄子上挖出了大量的蝗虫卵,她说怀疑今年夏天可能会有蝗灾发生”宋琰神情凝重道“如果果真有蝗灾,那提前半个月引入大量的鸡鸭正好能够在蝗虫刚刚出地面,还不能飞的时候取食部分蝗虫幼虫,就算不能扼住蝗灾,也能减轻些许,何况养成的鸡鸭还能给农户添些收入。” “您的意思是肃北这边可能会有蝗灾?”应劭拿着账本的手一紧,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琰。 -- 第42页 “不好说,”宋琰走过来,翻了翻他手里的账本,指着前面她自己画的田地图略对应劭说“雨婶的原话是,在这一片,大约有十亩地左右的大小里,翻出了大量的蝗虫卵,怀疑附近可能都是同样的情况,如果是的话,八成就会形成蝗灾。” 雨婶应劭在路上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也知晓她是真正的种田的一把好手,加上曾经五湖四海的跑船,见识颇多,这样一个稳重的人是不会拿这种大事开玩笑的,那她说的可能会有蝗灾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这……万一当真起了灾祸,妻主要不然还是先告病,回卫城过一段时间吧。”应劭也知道灾祸初起,长官离任是一件不吉之事,但是他这时候更担心宋琰的安危。 左右他知道她不在乎朝廷给的官位,她的母父也希望她回到卫城,再说……朝廷多少年没有管过边境了,就算她回去了,也没有人会失望。 边民也好,都城也好,没有人会怪罪她。 何况一个刚刚上任的县尊,就算是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处,甚至可能直接被上官当成给民众发泄愤怒的替罪羊。 天灾之下,人是没有理智的。 就算是太女,也不会为了这边的事情,去疏远一个实权城主的外女。 “你真的想让我走?”宋琰听雨婶这么说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自己这个心怀天下的郎君竟然主动提议让她擅离职守,那可是有些不太正常。 应劭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见过遭过天灾的荒芜田地,也见识过流民会为了食物有多疯狂,一旦灾祸成形,留在当地的官员被烧尽田地里的也有不少。 他实在是不愿意让宋琰也承担这样的风险。 应劭看着跳动的烛火,眼里满是挣扎。 第38章 嘿嘿嘿 他脸红了 “很好, 既然本县尊已经被你看穿了,我就说实话吧”宋琰清了清嗓子,撇着腿, 大摇大摆的走到应劭前面,歪在了应劭轮椅的扶手上。 完全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耍宝的应劭默默的扶了一把自己的椅子,努力平衡住将将要歪倒的轮椅。 “美人儿, 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是眼尖心酸喜欢说大话, 但是呢”宋琰伸出手, 把指尖已经有些发情的纤长手掌握在自己手心道“但是我不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这种情况下, 我作为一县主官, 是不会离开的。” 她顿了顿,轻声道, “邵哥,我想为了你努力, 也想要一直陪着你。” 烛光摇晃下,应劭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似乎也起了一层涟漪, 宋琰鬼使神差一样, 凑近他,在那双颤抖的眼皮上, 落下了一个浅浅的亲吻。 就这样一个仿佛是一滴小小的雨滴落下一样的吻,竟然让成婚多时的两人红了脸。 宋琰有些害羞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却发现被应劭紧紧的反握住。 “我……自然是相信妻主的。” 连耳朵都泛着一层浅红的美人扭过脸,看着地板上简简单单的青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呢喃道。 宋琰眨了眨眼,又忙忙的凑了过去“郎君刚刚说什么, 我好像没听清楚。” 比妻主年长数岁的夫郎咳了两声,抿了抿嘴,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妻主今晚还要处理政务吗?” 刚刚听的很清楚的宋琰嘿嘿的笑了两声,有些无赖的看着明显有些窘迫的爱人“邵哥你不想说就算了,可怜我这个县尊当的呀,是连我枕边的亲亲郎君都不相信我是个好官……” “妻主不要乱说!”应劭脸已经红到跟晚饭时的红曲酒一样,灼灼的,晃人眼睛。 宋琰见状,见好就收,严肃的拿起刚刚应劭掉落在腿上的账本道“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们来谈谈开厂的事情吧,北境春耕不用像是南方一样精细,半个月就差不多结束了,之后便可以准备招收纺织工,我们还要趁这段时间选定厂房、定下薪资呢。” 宋琰完全是一副时间紧迫,我们需要加紧时间准备工作的样子,应劭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那张认真笃定的脸庞,简直怀疑自己虚长的几年是不是白长的。 当然,这种自我评价在都城那些被昌盛百货压制的翻身不能的商行老板们看来,有些过于自谦了。 身为年长者,身为夫郎,自然是不能跟年纪还小的妻主置气,应劭缓了缓神,也开始认真的跟宋琰讨论开厂的计划。 两人在这种事情上很是互补。 宋琰有过开厂的经验,但是自己没有实际操作过,更很少直接跟农户打交道。 应劭却是相反,他在都城的时候想过开设工坊,却被母父制止,只有开店铺的经验,但是他多年以来南北闯荡,见过的人事甚多,对招工这件事有自己的想法。 两人商量的有来有往,宋琰恍惚想起上一世跟同学们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那时正是人生中最意气的时候,张扬而又不受拘束,她突然想知道几年前、十几年前的自家郎君是什么样子,也想抱一抱,当年那个人生被骤然改变的孩子。 “郎君,我们要是从小就认识多好。”宋琰突然对应劭道。 见她语中没有调笑的意思,听得出来,是很认真的希望同他一起长大,应劭看了看自己缺失了一部分的双腿,突然也跟着笑了出来“是很好,可是妻主,如果我们一起长大,那我可能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他如果没有经历过受伤之后人们那些同情可怜的眼神,没有见过父亲椎心的痛苦,可能他一辈子都会是一个合格的大家公子,那些想要天南海北走走看看的梦想,那些想要正大光明的跟女子们站在一起的不甘,或许一生都不会为外人言。 -- 第43页 那样的应劭,就算从小跟宋琰认识,最后,大概也只会擦肩而过吧。 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感谢,那一场让他远离他原本正常的生活轨迹的意外。 见郎君低头不说话了,宋琰耸了耸肩,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她这是不知道自家美人是怎么想的,她要是知道,只怕会直接告诉应劭,就看在他这清风明月的长相上,宋琰也会想尽方法,把他拐到自家船上。 她母父曾经真的就拐带良家这件事,同她进行过深入的探讨。 只是这话说出来,宋琰在郎君眼里好不容易刷上去的靠谱程度恐怕又要往下掉一掉了。 索幸话题没再继续下去,她们当下的任务还是尽快将开设纺织厂的事情决定好,时间确实是很紧张。 应劭的想法是在肃北县南面,与军营相距不远,但是背离战场的方向建设一处蚕丝纺织的作坊,制出成品后可以直接送往襄原,出塞贸易,价格高、利润高,而且蚕丝可以制作绢、绸等比较高档的衣料,织成布匹之后可以拿来做绣布,产出绣品,以后就算是纺织厂做不下去,这种织布绣花的工艺也能作为一门手艺,给那些来工作的郎君们一个增加收入的来源。 就像是他老师何文泽一样,就算是家里遇到灾难,过不下去了,有一双制作绣品的巧手,也能撑得起家业,多一条后路。 只是宋琰不这么想。 肃北县现在是没有大面积的桑树林的,何况 “郎君,你忘了一件事,这边的男儿上马可弋弓挥刀,但是他们的手可能跟你见过的南方公子们不一样,北方干燥加上体力工作,他们的手可能……很粗糙。” 应劭确实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 他见过的南方公子们就算是做些浣衣耕地的活计,手上有些茧子,等到秋收之后养一养,总是能泡的柔软一些的,但是固原水源缺乏,郎君们自然也不会太注意自己的手指,如果真的像是宋琰说的那样粗糙,那这蚕丝的精细活计,可能确实是做不了。 见应劭不说话了,宋琰也有些纠结。 她当时设想的单纯的制作麻布倒是不会有这些烦恼,农忙的时候郎君们直接回去做些田地的活计,做完了再回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粗布利润确实是太低了,要想维持厂房运营,着实是有些困难。 房间里烛光静静的跳动,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看着账本,同时陷入了沉思。 第39章 昨天的我 可能是个傻子 宋琰自从跟应劭成婚之后就很少熬夜了, 只是这一天晚上她跟郎君两个人讨论了半宿关于如何平衡收支的问题,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第二天又是休沐日, 自然早上起的就比较晚。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中午的样子了。 她在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身边闭着眼睛、可眼睫毛还在一颤一颤的郎君, 回想起前一天晚上两人关于纺织厂主要业务讨论的内容,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白天受到的冲击力太强, 导致脑子短路了。 既然只做蚕丝怕招不到人, 只做粗布怕赚不到钱, 那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做呢? 肃北县这边也有些年纪轻的小公子, 手应该不会很粗, 总不至于勾丝,不勾丝就能纺的了绸缎, 之后再慢慢学绣花不就行了,至于粗布可以请那些军女家的郎君过来, 等他们收拾好耕地过来做工,等到农忙的时候再回自己家去, 两边都不耽搁。 这多好啊。 宋琰揉了揉自己脑袋, 这么简单的事情,两个人竟然讨论了半宿…… 宋琰伸手推了推自家郎君道“邵哥, 邵哥醒醒,我想清楚纺织厂该怎么运转了。” 穿着寝衣, 努力装睡的应劭无奈的睁开眼睛,见一脸兴奋的妻主已经爬起来去找纸笔了,自己便也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准备起床。 只是他还没下床, 宋琰就又跑了回来,把他抱到了轮椅上。 宋琰看应劭有些惊讶她去而复返,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有件事情忘记了。” 应劭听她这么说,疑惑的转头看向桌子,想看看少了什么,头转过去的一瞬间脸颊上却落下了一个沾着门外晨风微微凉气的吻。 不等他回头看过去,宋琰就拿起昨夜的账本,跑出门去了。 年长的爱人伸手握了握自己微微发热的脸,摇了摇头,左右待会就要一起吃早饭,吃完早饭还要一起讨论纺织厂的事情,她现在跑了有什么用。 应劭一边这么想,一边带着笑意走出了房间。 “招收年纪小一些的公子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法,只是这边的人们会允许她们还未婚配的儿子出来做工吗?”早饭过后,应劭跟宋琰呆在书房里,继续讨论昨天没商量完的计划。 应劭不得不承认,前一天晚上自己确实是走进了一个误区,分批招人的计划听上去不错,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当地的风俗问题。 “这个倒没什么要紧的。”这是肃北县的程冲县尉家的郎君、县衙的文书李墨,早上吃完饭之后两人本来是想请县尉程冲到宅邸商量一下在本地开工坊的事情,谁想到县尉早上不在,文书听初三说完来意之后,自己跟了过来。 “风俗的事情两位不用担心,”李墨指了指刚刚宋琰写下的招工要求,笑道“肃北县没有那么多讲究,除了前几年朝廷派来戍边的几户人家之外,本地人都是以实用为主,能让自家小儿子学门手艺,再有些额外的银钱,对谁家来说都是好事,说出去街坊们只有羡慕的。” -- 第44页 应劭想起来这里确实是与都城不同,便点了点头,对李墨道“既然这样,那我二人就放心了,多谢李郎君。” 李墨却开口道“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要拜托县尊的地方。” 宋琰眨眨眼,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应劭,道“文书不必多礼,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李墨吸了口气,难得的有些忐忑道“我家有三个小儿,最小的也已经有十三岁,正是可供驱使的年纪……”见他说的有些犹豫,应劭便笑着开口道“既然这样,那不妨请三位公子到纺织厂领个职位,正好也算是告诉街坊们,我们这个厂子能让人放心不是。” 见应劭说的豁达,李墨感激的点了点头,觉得这位县尊郎君着实是宽容温和,值得交往。 宋琰看他们两个谈完了,便指了指还铺在桌子上的账本道“人手有着落了,下一个该解决的就是原料了,用来做粗布的麻叶肃北县就能种,只是蚕丝我们开工的前几年却是需要从其他城池运过来。” 李墨对蚕丝不懂,便沉默的听着。 应劭皱了皱眉毛,道“襄原南的莽城气候适宜种植桑树,只是地广人稀,纺织业在那边发展不起来,我们可以从莽城进蚕茧回来,时间长了,对两个城池来说,都是笔不错的买卖。” 莽城位置在林城西侧,襄原南侧,运送蚕茧过来只需要经过襄原城,过两天不到的时间就能送到肃北,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先这么定下吧,等过几日春耕结束,我再找找附近几个村子的里正,算一算能招多少人,我们也趁这个时候,把厂房建设好。” 宋琰看了看在纸上写好的一步一步的流程,觉得很是有成就感。 应劭点了点头,道“建设厂房店面的事情我比较熟,妻主只管处理政务便是。” 李墨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的应劭,道“这段时间县衙事情不多,我来看看能不能为郎君做点什么吧。” 宋琰本想拒绝他,又觉得有个本地的官吏在身边,应劭的工作会比较顺畅,也就同意了。 然而正当书房里谈的其乐融融的时候,初一突然跑进来道“小家主,雨婶来了!” 第40章 今天的我 真的是个机灵鬼呢 李墨有些疑惑这个雨婶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让县尊二人如此紧张,不过看起来宋琰两个人不打算给他解释,幸好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别人家事的人, 就顺其自然的自请离开了。 送走李墨之后,宋琰两个人对视一眼,绷着一口气, 见了宋雨。 刚开始气氛是有些严肃的,结局却还不错。 宋雨前些天回到庄子上, 就带着几个一样是从卫城来的侍弄田地的好手一起翻看了一下周围的土地。 她们原本的几个人是宋琰专门带过来推广土豆种植的, 后来还有几个人是跟着宋成给女儿送东西的船来的, 目的是研究玉米怎么种, 两拨人加起来有十来个, 她们又是县尊带来的心腹,到哪里行事都有人给行方便, 勘察起来自然也比较快。 探查的结果是宋琰那五百亩地有一百多亩地可能出事,将军的口粮地神奇的躲过了蝗虫卵的分布圈, 倒是周边农户家里的耕地有大概三百多亩的地方有虫卵分布。 四百亩地也不算少了,只要这一批虫卵能够全部孵化, 祸害整个固原没问题, 加上蝗虫生产快,生长周期短, 一边祸害田地一边飞行,规模会逐渐变大, 到后期可能襄原城也要搭进去一大半。 倒是穰原城地处高原,有时候交通不是很方便,但这种病虫害也不太能牵扯到她们头上,算得上安全。 “雨婶可有处置的办法?”宋琰看着地图上被大致画出来的圈, 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往虫卵的通气口里灌百草汁或者是陈醋、浓碱水之类的,趁虫子还没有破壳的时候就杀干净,只是……百草汁熬煮需要一些药物,这时候采买来不及了,至于醋跟碱水……就算是不考虑成本、人工,灌完之后这地也就基本上废了,几年都不能再产粮食。” 宋雨有些犹豫道。 她之前也没怎么处置过这种蝗虫成害的问题,卫城土地潮湿,很少起蝗灾,就算是有时候被波及到,飞过去的大多数都是是会飞的大虫子,直接捕杀就是,这些杀虫卵的方法,还是她小的时候在逃荒路上听家里老人说的。 能不能行得通不说,几百亩地灌上陈醋或者是碱水,成本可能比这几百亩地两三年的出产都高,何况到时候这土地不长庄稼,小家主这官声只怕也不能看了。 “不说成本,只说人工,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宋琰对农事的了解只有穿越之前在书上或者是电视上了解过的皮毛知识,倒是应劭了解过这些。 “灌溉碱水这种法子,只能在冬天、趁虫卵脆弱的时候用,这时候万物萌发,再过一个月幼虫就要出土了,就算那碱水把地浇一遍,恐怕作用也不大。” 宋琰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颇为轻松道“那就不灌了”见两个人一起抬头盯着她,宋琰笑了笑“去买鸡蛋,我们纺织厂都建了,顺便盖个养鸡场怎么样。” 宋雨一脸‘小家主说的什么都对’的表情看着她,应劭想了想,也赞同的点了点头。 养鸡鸭防治蝗虫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这时候农户家都在忙着春耕,谁来照料幼鸡呢? -- 第45页 “这个就更简单了,”宋琰坐在圈椅上,舒舒服服的往后一躺,“找将军要人啊,正好春天塞外也要迁移牧场,没什么人手找我们的麻烦,军队里这时候不缺人手,借几个小队来帮忙养鸡为广大百姓围杀蝗虫,那不是利国利民的的好事情吗?” “再说了,可能有蝗灾这么大的事情,总是要跟将军禀报一下的。” 宋雨跟着宋琰也有两年的时间了,之前更是跟了宋成几十年,对这家两母女的性子相当了解,听自家小家主这么说,反应的比在官场商场耳濡目染多年的应劭还快 “何况到时候养鸡场出了鸡蛋鸡肉,也正好需要个大户买走,我看着李将军那边就不错,这也是我们宋家的一片拳拳之心啊。” 海匪出身的主仆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嘿嘿的笑了起来,应劭摇了摇头,倒也觉得这主意确实是不错,算得上是双方共赢,也没再说什么。 养鸡场需要大量的鸡苗,这时候大部分人家都没那时间去孵蛋看顾,宋琰便跟应劭商量,让昌盛百货的伙计们跟着肃北县的衙役下去,认认乡间各个村子的里正们,一边收购鸡子儿,一边宣传一下招工的事情。 应劭在跟宋琰确定好开厂的前期准备之后,就让人出门去勘察土地,采买织机绣线了,再有个二十天不到就能把厂房装修好,正好到时候就是春耕结束,人们闲暇的时候。 这几件事情安排下去,宋琰两人算是松了口气,宋雨见这个大麻烦已经解决了,便准备告退离开。 她还要看顾土豆的育苗,过段时间有一千多亩地的土豆要她照料,怎么种她还要跟本地的老农商量商量。 宋琰也没有留她,只是叮嘱她除了土豆种植之外,另外再找些还能耕种的土地,看看能不能把新得来的玉米也种下去。 蝗灾这种事情既然探明了就该早点上报,何况到时候鸡雏孵化、厂房建设也要时间,她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再加上她们这时候买地实在是有些太过匆忙。 而且宋琰这时候让买地也只不过是试试而已,别说是一等田,只要是能种的地这时候都翻耕完,甚至开始下种了,哪里还有能给她们做实验的土地呢,最多也就是买些无人看顾的荒田罢了。 荒田要开拓又是一个大工程,耗时耗力刚开始肥力也不高,县尊叹了口气,觉得可能这件事还是要将军帮个忙。 路途漫漫啊,宋琰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应劭已经给她收拾好马匹了。 时间不早,她得出发往固原城去了。 第41章 将军啊 写本书吧 如果李蛰将军能够熟练的使用现代社会的各种词语, 那么她可能会…… 可能还是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新来的下属。 从行政流程上来说,县令拜访城主是需要提前一天约好时间的,尤其是固原城这种边镇重地, 主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城主府出战。 当然,这个随时仅仅针对喜欢自己上战场的李蛰将军,襄原城城主就只会指挥大型战事, 小小的遭遇战游击战那位将军是不会亲身下场的。 总之,边疆变数极大, 临时求见城主会被阻拦, 一是为了让一县长官不会跑空, 以至在路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二也是为了城主的安全。 但是无论如何今天李蛰还是对宋琰破例了。 因为这个小县令说, 肃北县可能会有蝗灾。 刚刚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李将军的心就被紧紧的揪了起来, 幸好面见之后宋琰说范围已经探明,大致上可以控制住, 她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到这时候李蛰是把宋琰看成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能人志士的。 只是转眼间这个大公无私的人物就开始跟她要人要地,要发展家业。 虽然将军也明白豢养鸡鸭对蝗虫初期确实是有相当强大的扼制作用, 只是血海中趟过几遭的大将军不可能看不出来这家伙心里的小算计。 城主觉得有些奇怪, 毕竟卫城城主的外孙,怎么会为了这么几个小小厂房的银钱拐弯抹角。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一只坐在一边的谷司军, 发现司军也是一脸的无言以对,她就明白了。 不是她的问题, 是这个看上去清风明月的宋琰内里可能跟表面上不太一样。 “肃北县主,你应该知道,此时正是春耕时节,虽然固原面对外敌的压力小了些, 但是我固原向来是有屯垦的习惯的,你把人调走了去给你搭建什么厂房,调走的边军今年的粮食怎么办?” 李蛰摇了摇头,笑着看着宋琰。 她刚刚冷静下来之后想想,觉得这倒不是件坏事,年轻人有点自己的小算盘是很正常的,何况原本三方建厂这件事情就是三赢,没有必要在小节上为难这个孩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就是想看看这个小书生会用什么办法把人从她手里带走。 “将军不必担心春耕之事,只需要借我几个小队的军士便好,她们本该负责的田地,下官可以替她们开垦,或者是到秋收的时候付给一定的粮食,这方面下官绝对不会让军女受委屈。” 见宋琰神情不似强撑,李蛰有些奇怪。 春耕下种用的时间比养鸡场搭建更为紧急,时间上同样容不得拖延,而所费的人工却是比搭建厂房更多一些,为何宋琰能直接开口代替军士耕种? 李蛰见旁边的司军也有些疑惑,只是郎君没有什么示意,她便也不再想什么委婉的句式,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 第46页 宋琰倒是也不藏私。 “对我卫城人来说,耕地播种的速度比固原这边能快出一半的时间,所以这几位军士替下官照顾好鸡雏再回来,七天的时间也能做完预计半个月的耕地活计。” 听她这么说,李蛰顿时感兴趣了。 抢种可是每年一度的麻烦事,如果能够提前一半的时间,她每年也就不用过于紧张,甚至能够腾出时间,打那些忙着转场的获赫族人一个措手不及。 “宋先生便这般不加掩饰的告诉我?” 有求于人的时候,即使是将军,也会放低身段,何况是李蛰将军这种实用主义者。 宋琰倒是摇了摇头,谦让道“不敢,将军以后去庄子上看新种育苗播种的时候自己也会看到缘由,何况这种利国利民之事,下官不敢藏私。” 实际上也藏不住,所谓秘密就是庄子上现在光明正大在用着的农具——新型楼车跟宋琰请人改良的四不像播种机。 可惜的是今年带过来数量不多,只够几个庄子使用,她便没有推广,这时候对将军提起,也算是变相的献上去。 左右城主推广新农具的力度比她一个小小的县尊推广力度要大得多,这种促进粮食生产的东西宋琰就没有想过要藏起来。 听她说带来的数量不多,今年春耕根本用不上,将军有些遗憾的叹了叹气。 她倒是不怀疑宋琰夸大功效,只是有些遗憾没能早些准备而已。 听宋琰说,她做农具改革,已经十年的时间了。 整整十年,固原城却没有见过任何所谓改良过的农具。 现今崇尚谈玄论道,可是谈玄总归要顾虑一下百姓们的粮仓啊。 李将军眨眼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这边没有听过农具改良的消息,无非就是怕宋琰这个跟都城扯不上关系的人抢走声望罢了。 见将军有些寂寥,宋琰眨了眨眼睛,她跟李蛰不一样,她从来就没有对朝堂里的家伙们有过任何期待,现在自然不会失望。 “将军,下官这次来,除了跟您谈蝗灾之外,还想跟您谈谈别的事情。”宋琰看了看在一边记录的谷司军,缓声道。 “别的?”李蛰回过神,有些疑惑“别的什么?” 她固原城就没有什么能拿出来折腾的东西,除了吃饭打仗之外,几乎就没别的可以做的事。 难不成这个女子是有什么兵书之类的想要献上来? 将军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打量宋琰的小身板,道“宋先生直说就是。” 被一个身高八尺的女子仔细端详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样,宋琰不动声色的避了避将军的眼神,笑道“下官想问一下将军,您,可有著书的打算?” 这下不只是李将军,连一边默默无言的谷司军也有些震惊的看了过来。 这个小探花,让谁出书? 第42章 将军的诗 没有一首是自己的 李蛰将军, 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固原城,十四岁就敢上马跟获赫族人拼刀子,到现在做到一城城主的位置, 仍然热爱白刃血光的强女子。 现在被一个,她一只手能拎起来的小书生问要不要写书。 谷司军心情有些复杂的看着宋琰。 他当年跟这个憨人成婚的时候,也一直以为这是个文武双全的好女子, 他谷家也算得上是清贵门庭,对女婿是有基本的文化素养要求的, 何况李蛰将军虽然身材魁梧强壮, 但是面容儒雅温和, 一看就是知书达理之人。 谁知道婚后发现都是假的。 这个憨憨整天在他家园子外面念的诗都是她各个同窗硬生生给她凑出来的。 刚开始几年他还试图纠正过这个文学修养只停留在会写会读上的大将军, 后来时间久了, 加上朝堂变动,他也就没有这个心力了。 或者说接受现实了。 谁知道今天竟然出来个小探花, 要让这个看书都觉得头疼的家伙写书? 谷温越放下手里的笔,有些期待的看着将军。 “宋先生不要开玩笑, 我就是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人,写书这回事, 我做不了。”将军倒也豁达, 笑着摇了摇头。 “肃北县有所不知,你们家这个大将军, 别看她长得像个书生,实际上可是个跟书想看两厌的人。”谷温越半调侃半提醒的说。 “不不不, 将军误会了”宋琰失笑道“前几天我与郎君在肃北县摊子上买了些零碎东西,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石雕,价格不是很贵,但是却是这个摊主最得意的东西” 宋琰将出门时特意揣上的平安扣拿了出来, 然后后退两步,郑重的对李蛰行了一个揖,诚恳道“这块小石头据说是与将军府的台阶护栏是同一批石头,百姓们便认为能跟将军扯上关系的都是祥瑞,觉得这样一块小小的,随处可见的石头,加上粗陋的雕工,便能成为辟邪的法器。” 李蛰刚开始不太明白宋琰想说什么,这时候却是差不多明白了。她看着桌子上雕刻的不是很圆润的小石头,有些感慨的笑了“承蒙乡亲们厚爱罢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李蛰的眼神明显变得深沉而温柔,谷司军也有些感慨的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色石环。 到底她们这么多年在固原的坚守,还是有意义的。 “下官在金原县的时候曾与校尉聊过,后来就职肃北县之后也跟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们——也就是现在我们的衙役们聊过,据她们说,在战场上,我们的将士有很多人没有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在回营甚至是回到城池之后,被伤□□活拖死的。 -- 第47页 李蛰把小小的石环捏进手里,闭上眼睛,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 慈不掌兵,可这么多年来,死在伤痛上的姐妹们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她心痛,就算是大军统帅,她也是□□凡胎,会有痛苦、郁结。 “怎么,你难道还有办法处理不成?”李蛰撑着桌子,话说出口就把自己说笑了。 这战阵上杀了多少次,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让一个看上去就没见过人血的小书生给解决了呢? 见主将夫妇两个情绪都有些低落,宋琰眨眨眼睛,笑道“下官确实是有些办法,不能说肯定能把所有手上的战士们都救回来,但是总比我们现在要好得多。” “说来听听。”李蛰现在审视的看了看宋琰,觉得自己对她的重视程度不太够。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少女绝非池中之物。 “下官在游学之事曾经见过几位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国手,其中有以为先皇时候退下来的太医院正,姓何讳济生,便是主要研究外伤的,据她说,在包扎伤者的时候,用的材料、布料一定要是用开水煮过了的,别人想要触摸病人的伤口是绝不被允许的,就算是医者,也只鞥你洗干净手再去看,就算这样也是要尽量跟开放出来的创口保持距离的。” 李蛰跟谷温越两个人都没怎么听明白宋琰到底想干什么,但是刚刚说的她们倒是记着了。 触碰尸体后需尽快洗手,跟伤口直接接触的地方用的东西必须是蒸煮过的,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伤病们养病的环境跟质量。 “这便是我希望将军能够写书的原因,整个固原城,没有第二个人比您更合适了。” 宋琰郑重道。 只有守护固原城多年,受到所有人信任的将军,才能让军中的女儿们把这些卫生规划刻到骨头里。 李蛰点了点头,拿起了书房夹子上,自己最痛恨的纸笔。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我就开始写吧。” 第43章 应劭不痛快 就想找事 自古人间多磨难, 这句话在固原城几乎是写实之作。 每年漫长的冬季,炎热的夏季,时不时会有旱灾、蝗灾, 城墙之外就是每年都会虎视眈眈的游骑。 固原城人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多少年,已经习惯了苦难。 索性自从李蛰将军上任之后,她们的生活好了许多, 虽然先皇要求她们对来劫掠的异族人以礼相待,但是就算是在异族劫掠的时候难过一些, 等她们走了之后, 将军总能从哪里搞出些粮食来。 何况李将军善战, 就算是她再怎么和颜悦色, 那些获赫族人也从她手里讨不了多少好处。 而自从这任皇帝上位之后, 固原人能够明显的感觉得到皇帝对她们的不喜。 灾荒时没有赈灾,战胜时没有奖励, 出战时没有补给,她们成了被都城遗忘的存在。 这对将军们来说, 是被君上厌弃的痛苦,但是对于民众来说, 并不是件太坏的事情, 左右之前也没有过多少好处,皇帝不管她们之后, 日子过的紧张点,将军有时候会带军士们出去掠取获赫族一些小部落, 补充城市用度,大家过的也还不错。 所以凡是在这城池里生活的人,都会对李将军有一种莫名的敬仰,几乎是把将军当作神明一样。 很自然的, 她们在看到李将军亲笔写的书里,要求她们煮水食用,高温消杀的时候,是没有太多抗拒的。 最多也就是腹诽一下将军实在是不嫌麻烦。 幸好固原城不缺柴火,在与襄原城接壤的地方有一座露天煤矿,可以够人们取暖生火用,否则恐怕山上的树就遭人毒手了。 李妮是肃北县人,今年已经十八岁,按照习俗,已经该是娶夫郎的时候了。 可是她家贫困,自己也只能将将保证三餐,实在是拿不出养育孩儿的底气,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看上她,李妮索性咬咬牙,参军了。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她到了军队不过两个月,刚刚拿得稳军队的□□,就突然接到调令,让她跟着长官去肃北县南给人搭建棚屋。 跟战事无关,是用来织布的。 “这不是男子事吗,何况一个工坊,为什么要我们这些军士去做?”有几个比李妮去得早的人颇有些疑惑。 “将军说了,我们南边的城池有人需要布匹,正好襄原养的蚕多,但是人少,我们这边人多,可以从襄原买蚕丝织布,然后拿到南边去换粮食。”小队长看了问问题的女子一眼,道。 “这往年不是也有收购布匹的吗,有必要专门建个工坊吗?”那女子还是有些不服气。 她进军队已经有几年了,上过战场,身上实打实的有军功在身,虽然不算官爵,但是已经不愿意再做这种看上去跟劳役一样的活计。 “你不明白,”小队长也很是尊重她,所以耐心的给她讲“这次是县尊的主意,大批量的出产统一花色的布匹,一起议价,这样才能不被人占了便宜去,而且我还听说县令家郎君会带人来教织布的夫郎们绣花,到时候一副绣品就是你我半个月的俸钱。” 那军士有些震惊“那些绣花活计不是绣郎家里的不传秘诀吗?”说完之后她自己又想了想,觉得大致能明白了“难道是新来的县尊……” 看小队长不再搭话,那军女便明白了几分,对建设织布坊多了些期待。 -- 第48页 这多半是县尊为了百姓专门找的人来教人技艺,否则哪里有人那么大方把自家吃饭的本事拿出来教给别人,这个县尊她倒是听说过,还没上任的时候就在金原县那边处置了一个姓邹的大粮商,应该跟前面几个县令不一样。 何况她们可是听说了,这位县尊颇为将军赏识,不是只会夸夸其谈,眼高手低的人。 或许可以让家里的郎君来试试。 听说这工坊每日都有工钱,如果织的多还另有奖励,何况还能学到技艺,就算是以后工坊不干了,自家也能凭着学到手的手艺,改善改善生活。 军女只是这样想,李妮就不一样了。 她本来就是因为困顿才加入了军队,家里还有老父幼弟需要照顾,父亲身体虽然不是很康健,但只是织布还能做的来,加上她们说的奖励,再加上自己的军饷,应当能在肃北县赁一间房子,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不用互相挂念着。 李妮决定回去就打听打听着工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合适的话就把家人接过来。 固原连年战乱,跟李妮想法相同的人并不在少数,又听说工坊是将军跟县令一起做的担保,这还没开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准备过来了。 房屋修缮交给了将军之后,宋琰就回到了肃北县。 实际上她现在手上已经没什么好做的事情了。 春耕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新种子都是雨婶那十几个人负责,蝗灾也准备了应对措施,除了再过几天有些里正跟另外几个县的县丞县尉要过来述职之外,宋琰就只剩下每天翻看肃北县之前的卷宗,再去肃北县莫乡老家喝喝茶。 她本来以为卷宗里那些某某吃肉吃出骨头,要求店家赔钱,某某与男子定亲,成婚时发现竟是女子这种事情就够奇怪了,没想到这乡老年纪大了,见过的事情更多,什么神鬼志怪,邻里长短,没有她不知道的。 那乡老也是个爱说话的性格,见县尊喜欢听她将本地风俗,便每天都请宋琰过府,两个人一兴起能聊两三个时辰。 许是没有压力,生活的比较顺心的缘故,宋琰这两天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放松而又快活的感觉。 这让城南城西两边跑,时不时还要照顾铺子的应劭感觉十分的不痛快。 “妻主不去厂房那边看看吗?”晚上吃饭的时候,应劭不经意间问道。 “不去,这件事是将军跟你们昌盛百货之间的合作,我挂个名头就行,去了反而不好。” “那养鸡场呢?”应劭把筷子上原本打算夹给宋琰的菜夹到了自己碗里。 “不去,我又不懂养鸡,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我接受成果就行。”宋琰没留意那块肉,而是飞快地吃完了饭,对应劭说“我今天去这边的乡老家聊聊天,邵哥你早点睡,不用等我。” 见女子已经出门了,应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痛快。 他决定给他家妻主找点事情干。 第44章 你冲着我来 别吓唬我家郎君 最喜欢跟人谈天说地, 瞎聊天的宋琰这几天过的十分的不悠闲,她在忙着给她家郎君找大夫。 这时候的大夫在宋琰这个后世人眼里,看起来都不是十分靠谱, 毕竟金丹横行,五石散刮过都城的半边天,这种害人的东西都没几个人出来制止, 可见这时候的医疗水平并不是十分出色。 可是最近她家郎君腿开始疼了。 春季气候多变,也正是因为如此, 为了土地的收成, 宋琰这个县尊做的很是悠闲, 但同样的因为天气多变, 应劭的腿从来到固原之后就有些不舒服。 有需要就要去解决, 就算是现在的医学再怎么落后,招摇撞骗的骗子再多, 漫漫天下,也总能找到几个靠谱的医生。 比如前段时间她拿来招摇撞骗的幌子, 那位前太医院院正。 可惜这位擅长外伤的大夫现在人在都城往南的莎城,还是在卫城内陆, 不像从卫城过来直接可以水路三天就能到, 就算现在出发,莎城到固原也要十几天。 而且老人家年纪大了, 也不太愿意长途跋涉。 那怎么办呢?就在边境三城找呗。 宋琰提前派人去玉关县、固沙县跟金原县走了一趟,这几个县都是她直属的行政区划, 在确定就官之后,她跟应劭的商队都有人进驻,这时候搜寻起消息来也比较方便。 然后她又往襄城步惊云那边寄了一封信,希望能借调几个治刀伤的大夫。 当然, 同样的信她也给了将军一份,请他找一个口风严谨、不会乱说话的大夫。 要给城主一个施恩的机会嘛。 虽然她不是很愿意让固原城的大夫来她家看诊。 流言可谓,襄城那边不会对一个小将军的好友家眷如何指手画脚,可固原这边对自己感兴趣的人势必会对应劭非常关注。 就算是郎君已经习惯了别人暗地里见不得人的讨论,她也希望能尽自己努力让应劭有一个安安静静的环境。 可惜她这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让将军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为了避免她看重的好苗子走上歪路,整些不能见人的坏事,谷司军亲自带着医生来了肃北县。 “见过将军夫郎。”谷司军这次过来,是换上了自己的男儿装扮,带上将军府的仪架来的,因此也没有提前知会,宋琰没回家,应劭还没有领到诰命,只能穿的比较庄重,到门口迎接这位上官家室。 -- 第49页 认真说起来是有些于理不合的,无论南北,论起来都应该是下属的家眷先去拜访上官,城主郎君先来县令门上拜访的,这可能是第一例。 不过谷温越不是什么在乎礼仪的人,他见宋琰不在,眼角更往下垂了垂,没多说什么,就跟着应劭进了这比将军府小了三圈半的宅邸。 宋琰对这个面积还是有些怨念的,屡次想扩建,却因为不符合规制被应劭拦了下来,现在这个宅邸虽然面积不大,在宋琰的折腾下,比当初两人刚刚入住的时候要精致的多。 谷温越走过前厅的时候,见庭院里的陈设俱都换了一遍,心里还有些微微的怅然,一转眼却看见一株巨大的紫藤花,枝干虬结,盘满了半个院墙,忍不住问道“我看这个院子你们既然新修葺过,为什么独独留下这株紫藤?” 肃北县算是固原城的后卫,在没有县令上任的时候,他常常跟李将军在此处理事务,这也是为什么宋琰她们搬进来的时候,房子不是很破败的原因。 他方才见院中陈设都已经变了,以为这株紫藤也留不下了,没想到还在,颇有些惊喜。 毕竟这颗藤花是当年将军刚刚上任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种下的,后来的朝廷委派的县令不屑于住这破旧的宅邸,他便也经常来看这花。 应劭毕竟走南闯北多少年,见他感慨的样子就明白了三分“我们来到这里之后,便重新修了庭院,只是这紫藤着实是漂亮,我跟妻主就都没舍得动它。” 听应劭这么说,谷温越眼神也变得温柔了些许。 人生难得遇知音。 只是转眼看见应劭的腿,他神色又变得有些深沉。 进入内室之后,他也不顾什么交浅言深的话,直接问道“你家妻主最近在各方探听治外伤的大夫,这件事你可知情?” 见他表情严肃,应劭坐在轮椅上弯下腰去,“妻主并不曾与我说过,只是……”他看了看自己腿上盖着的毛毯,抿了抿嘴,沉声道“只是能猜出来,大致是因为我这一双腿吧。” 谷温越看了看他轮椅脚板上空荡荡的靴子,不忍再问下去,可到底是职责所在,他还是问道“你可知固原不似都城,这里买卖奴隶,私杀家仆,都是不能容忍的事情,你要是包庇你家妻主,才是害了她。” 应劭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件事,确实是因我而起”他给这位将军郎君说了近来发生的事情,自责道“我这腿本就常年疼痛,并不值得一提,这次之所以对着妻主抱怨,不过是后宅邀宠的手段,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是在下持身不正,与妻主无干,望夫人责罚。”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饶是谷温越也有些惊讶,他定了定神,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宋琰高声道 “司军你冲着我来,别吓唬我郎君!” 第45章 就算我郎君找事 那也是冲我撒娇 宋琰真没想到谷司军竟然会直接杀到肃北, 等她听到消息急匆匆回来的时候,这位将军夫人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幸好这位将军家的一品夫人并不把内闱看的很重,宋琰闯进来的时候卫士也没有拦她。 等她急匆匆的跑进来, 就听见应劭那句‘望夫人责罚’。 县尊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家这柔柔弱弱的郎君连门都没怎么出,怎么就要被责罚了, 情急之下,便高声打断了谷司军的话。 见她风尘仆仆的进门, 应劭的闭了闭眼睛, 低下了头, 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谷温越拧住眉头, 沉声问道“肃北县,你知道你家郎君为什么要自己请罪吗?” 宋琰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愣了愣,直言道“不知道啊, 司军你想说什么,你别让我郎君弯着腰, 时间长了他不好喘气。” 听她并没有任何责备应劭的意思, 坐在轮椅上的人捏紧了自己的袖口,谷温越这时候倒是相信她们两个确实是没做什么阴私勾当, 看这年轻的一对鸳鸯鸟感到颇为有趣。 “你可知,你最近疲于奔命, 劳劳碌碌的找医生,都是因为你这郎君看不惯你闲散所致?” 宋琰眨了眨眼,看了看这时候突然抬起头的应劭,点点头肯定道“我知道啊。” 见两人均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 宋琰挑挑眉,走上前把应劭弯下的腰扶了起来,不顾郎君有些羞窘的脸色,语气颇有些骄傲道“这说明我家郎君爱重我,愿意为我花心思,”说完她情绪又有些低落道“何况他时常腿疼,我又不是看不见,平时也在搜集擅长外伤的医生,只是这次趁他说出来了,我便做的比较急了一些”说完她又扯起嘴角嘿嘿一笑道,“实际上也是故意做给我郎君看,让他心疼我啊。” 见宋琰一副理直气壮,于有荣焉得样子,谷司军自认极好的涵养也险些破功。 他现在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过来。 应劭却是松了一口气,看着还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心里有一些酸酸涨涨的感觉。 他自受伤以来,便不再去依靠别人,对自己得要求比普通孩子要高得多,从来未曾放松过自己,后来嫁给宋琰,又因为自己是年长的一方,更是不曾将自己示弱的一面拿出来给人看到。 这次他喊腿疼也并不是因为真的疼的难以忍受,只是想冲着这个年轻得妻主撒娇而已。 一想到撒娇两个字,应劭自己都觉得颇有些矫揉造作,有些不太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是商海沉浮多年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 -- 第50页 可是一想到他应劭竟然也有能对人露出弱小一面的机会,他又有些欢欣。 小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可惜,每个见到他的人都要对着母父感慨一下应家小儿小时候是多么的聪慧,多么可人疼,怎么一转眼就坏了下半辈子。 他不喜欢那些人,可自己也认为她们说的是对的。 他可能再也不能获得一个女子的真心,再也不会有人像是对待珍宝一样的对自己。 现在他真的想把宋琰带回去,让所有人看看,他就算是废了双腿,也有人愿意把他当成宝贝,不会认为他比别的男子欠缺什么,甚至愿意包容他的任性,给他支撑,让他有时候会恍惚觉得,自己也是被命运偏宠的人。 应劭感受着肩膀上那双手手心微微散发出来的温热,抿着嘴,嘴角却是控制不住的往上翘。 原来这就是安心的感觉。 此时还站着的两个人看着已经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应劭,脸上挂着的表情倒是不太一样。 宋琰是露出了令人手痒的欠揍笑容,谷温越却是隐隐有些担心的样子。 宋琰能感觉的到郎君对自己的态度愈发软化,谷司军也是挺看好这对小儿女的。 只是他也是大族出身,家破时候看多了太多冷暖,这时候看看快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他在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慕君颜色好,慕君青衫俏,三年娇宠三年笑,七年恩爱老。 到底宋琰今年方弱冠之年,年纪轻轻,探花高中,她也不缺能力,不缺家室,更不缺人赏识,青云直上只是时间问题,甚至按照前几天从都城回来的探子说的,只要宋琰不再因为帝子的事情与皇帝较劲,世家也不会抵触这样一个眼见将来前途敞亮的女子。 宋家就算宋成现在是个混不吝的破落户,往上数一数,祖母时候也算得上是贵门。 士庶不通婚,宋琰母父两家都能追的到世家谱上,应劭的母父却是实打实的寒门出身,宋琰要是能一直爱重应劭还好,若是以后她不愿意在追随太女,或者说不愿意与世家敌对,应劭就必定会成为世家敌视的对象,到时候这个满眼甜蜜的男子,日子可就难过了。 谷司军自己也是男子从军,他纵然天纵奇才,可也明白,这些年他在军中立得住,有泰半是靠了他那个好战的妻主,设身处地,他大概也明白应劭这些年能安安稳稳的发展他的昌盛百货,想必在都城中也有自己的渠道。 两个人之间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现在靠着宋琰的真心,两人在一起了,以后呢? 应劭不动心则罢,一旦动心,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可是转念想想,身为一个男子,面对这样的一个妻主,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谷温越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手上家里憨憨将军送来的玉戒,突然想为眼前这两个人做些什么。 第46章 司军啊 把我郎君留下! 在固原城, 谷司军的工作比将军要多得多。 将军也就是出阵跟校场上能用一用,剩下的公务财税都在谷温越的书房里。 所以他能在百忙之中来一趟肃北县,足以表明将军府对宋琰的重视, 现在问题解决了,他也该走了。 宋琰本来是想举着小手绢送他离开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将军夫人,他竟然把应劭一起打包走了。 “向来听闻应家幼子才能出众, 现在正好肃北县带你来了固原, 我有些话想与你聊聊。”可能是跟武将们相处的时间久了, 昔日一句话能绕出十九个弯的世家子, 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去起来。 他都这么说了, 应劭肯定不会拒绝他,看了看面色淡然, 眼神却已经开始僵硬的妻主,应劭无奈的摇了摇头, 牵起宋琰快要握紧拳头的手,用力握了握。 他今天心情有些激荡, 刚开始被将军夫人突然造访惊了一跳, 后面又被宋琰的一通表白说的心神荡漾,情绪短时间里大起大落, 应劭这时候也有些精力不足,这时候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离开妻主的。 只是毕竟是直属上司的邀请, 何况之前应劭也留意过这位谷司军的风评,确实是一位有大才能的人,他的风评,在某些人眼里, 是高于他家里那个只喜欢举着刀向前冲的将军的。 只是世人眼里,再怎么高看他,也会可惜他是个男儿身。 他现在是越品这个‘可惜’二字,就觉得越是奇妙,甚至对这位同样受到流言纷扰的夫人有了些共情。 跟着他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 应劭跟着谷温越走了,宋琰自己坐在房间里,越想就越是不高兴。 算算日子,城西的鸡雏应该孵化的差不多了,宋琰收拾一下自己,打算去以后的鸡鸭二将的房舍看看。 她现在也是一个需要用公务麻痹自己的人了。 不过郎君走了,大夫也过几天就到,那她下午去肃北县乡老家里聊聊天应该也挺不错的。 宋琰骑着固原特有的矮脚马,晃晃悠悠的带着人就去了城西。 其实如果让宋琰评价自己所处的时代,她不会给一个很高的评分,世家寒门相互倾轧,皇权旁落,皇女内斗,军队补给不足,朝堂勾心斗角。 她们从都城到固原的一路,不说白骨盈野,也算得上是饿殍遍地。 这也是宋琰喜欢固原城主的原因。 -- 第51页 在条件更为恶劣的北疆,民众的生活比富足的都城一带要好得多,甚至将军还会为了军民的粮食去开市,从私库出钱。 就算是朝中那位心怀天下的太女,也只能在都城内这么做而已。 她到底年轻,掌控的了朝堂大义,掌控不住地方,宋琰正是带着她对地方控制的需要半推半就出的关。 而在有天下粮仓称号的莎城,却每年都会有饥荒,朝堂的款项总是不够,平民甚至连尸骨都无法安葬,时间久了之后,总是会有时疫,前任太医院正何济生便是被惨状所震惊,留在了莎城。 可她只是个医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连开出去的药材都是给高门看病所得到的馈赠,只能苦苦维持罢了。 今年这位心怀慈悲的人圣已经耄耋之年,等她一走,莎城流民必定生乱。 可是就算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宋琰也无力改变,只能远远的躲开,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连施个粥都要打出为父亲祈福的名义。 宋琰自认不是个坚强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这些事了,可是她眼前,就有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带着莎城口音,想求军士们给她一个做工的机会。 春初时节,正是灾荒最严重的时候,有人往固原跑一点都不稀奇,这些在将军的庇佑下很少见到这种惨状的军女们心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已经解下盔甲来城南盖房子的校尉红着脸,见宋琰没有被小少女打动,忙又伸出手,在孩子身后轻轻的推了一推。 “你为什么不直接让她留下。”宋琰无语的看了看一脸小心忐忑的看着自己的壮士。 “咳咳,将军说了,一切以县尊之令为主。”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道。 明白了对方是碍于军令无法直接做决定,所以才把人带到她眼前而已,宋琰摇了摇头,对孩子说“你来自莎城?愿意留在这里吗?” 见她笃定自己是莎城人,孩子顿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我母父都被杀了,我想留下来,长大之后为她们报仇。” 听她这么说,宋琰眉头狠狠的皱了一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慰她道“可以,那你就留下吧,养鸡雏最需要的是耐心,把你弟弟一起带过来就行,在这里你们是安全的。” 宋琰说完之后,见孩子睁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孩子勉强梳起的头发,把校尉叫上,离开了房间。 “县尊是觉得这个孩子不妥当?”校尉有些憨实的挠了挠头,问道。 宋琰看着她猛士标配的脸庞,有些无奈“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自己逃荒到肃北,很正常?” 有那么一瞬间,宋琰想给将军写封信,问问她是怎么找的下属,只是看校尉有些委屈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便给她提示道“你别忘了,从南方逃难过来,先要经过金原几县,她为什么没留下南方一些的县城,一定要往肃北走?” 见校尉猛然醒悟的样子,宋琰便道“你把孩子先安置下,带人搜索一下附近还有没有跟她差不多的孩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有人在此贩奴。” 见看上去一直无害的校尉眼神陡然间凌厉了起来,宋琰叹了口气。 莎城已经破败至有人敢破室毁家掳掠人口,那些世家却还在各方的商行里出售大量的粮食,简直可笑到不能更荒唐了。 肃北县风沙刚刚歇了下去,现在天是如洗的蔚蓝色,宋琰捻了捻手,仿佛手心还有刚刚孩子头顶的温热。 世家啊,天回暖了,该让她们尝尝苦果了。 第47章 偷取铁器的是应劭的师姐 受伤的只有将…… 谷温越并不喜欢干涉下属家事。 宋琰算是个例外。 他原本以为, 应劭的铺子只是应太傅为了掩人耳目暗地里发展起来的,没想到在跟这位不良于行的男子聊过之后,发现竟然确实是他的手笔。 “肃北县果然好运道, ”将军府的凉亭里,应劭跟谷温越对坐,一个忙着看春耕之后, 招募更卒的文书,一个在看谷司军给他的粮食、铁器的收购要求。 “司军过奖了。”应劭摇摇头, 把手里的纸张放下, 皱眉道“现在朝堂之上, 豺狼遍地, 但每年中枢都会给出一部分铁矿金银用来供给边境军需, 军士们怎么会连十分之一的着甲都没有呢?” 见应劭不解,谷温越便明白, 宋琰什么都没跟他讲,摇摇头道“你家妻主确实是很在乎你, ”见应劭笑了,他反而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如此, 你才要小心。” 应劭垂下头, 看了看桌子上最普通的白瓷盏,还有眼前这个明明风姿卓越, 位高权重,却依旧不施脂粉, 不着华锦的男子,笑道“多谢司军提醒,只是如人饮水,这心实在是提不起来了。” 听他这么说, 谷温越也想起来宋琰对她家夫郎的紧张劲头,他也不好再坏人兴致,便换了个话头,道“这朝堂每年确实是有旨意到边境,但是这几年来的只有旨意,物资却是一点没见到过,别说铁器,便是粮食布帛,也少有的很,何况官家这几年时有申斥,久而久之,我们也不再去强求这些,只能三城之内,互相解决罢了。” 所谓的互相解决,无非是襄城提供粮食布帛,她们提供铁甲军士,穰原什么也拿不出,但是穰原一旦失守,敌人从高原之上攻下来,平原上的两座城池也守不住,只能多多凑些物资送上去而已。 -- 第52页 应劭听完,却是神情有些莫测。 “获赫一族向来是逐水草而居,连耕种采矿都不擅长,怎么会有铁甲?” 听应劭有些激动,谷司军苦笑两声,解释道“都城就算是做个样子,每年也会有个上百车的物资走陆路往北,没有送到我们这里,那还能到哪里呢?” 他说完,应劭却是心神震荡,几欲呕血。 “她们,她们怎么敢!” 见应劭面色苍白,双目圆睁,谷温越忙给他顺了顺气,见没什么作用,马上派人叫了医生。 只是大夫还没有到,这应劭便晕了过去。 谷司军略略一想,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应家便是寒门之首,这几年主持军备的正是应太傅的学生,这应劭一时之间恐怕是接受不了同门师姐做下这等龌龊之事。 谷司军叹了口气,只是这时候悔之晚矣,忙忙差人去肃北县将宋琰叫过来。 就算知道这时候肃北县过来会让整个局势更加忙乱,也只能这样了,否则下属家室刚刚进将军府人就没了,传出去李蛰这面皮就别要了。 更何况那宋琰也不是好招惹的,这要是人真的没了再通知过去,情况恐怕会更加复杂。 信使走了之后,谷温越便跟刚刚回来的将军两个坐在客室门外等着,一直等到宋琰过来,大夫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宋琰的眼眶已经红到狰狞,所谓探花的文雅风流荡然无存,就算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看到她此时的样子也只想暂避锋芒。 索性大夫给出的是好消息。 “郎君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已无大碍,下官趁他昏过去,看了看他的伤腿,发现并未伤到跟腱筋骨,可惜……”宋琰刚刚放下一口气,见她还捻着胡子慢悠悠的说话,恨不能拎起她的领子,只是郎君的腿还要指望人家,只能强压住脾气,好声道“大夫尽管直说便是,宋琰这里别的没有,只要您开口,药材医具定能给您准备妥当。” 见眼前的年轻人说话不似作伪,是真心的在乎房内的郎君,老大夫的眼眉之间也带了一丝温和慈蔼“药材对他已经没有大用了,他可惜在伤在幼时,这些年肌肉虽然不曾萎缩的严重,只是伤到的部分也没有再发育起来,还是他小时候的大小,除非神仙能再造肢体,否则他是站不起来了,只是……” 见老大夫又要故作玄虚,宋琰吸了口气,低下头,做认真倾听的样子。 李将军两个人之前倒是多次与宋琰论证,只是就算两个人是她的顶头上司也没见到她这般谦逊的样子,本来紧张的心情也有些放松下来,老大夫见气氛不再紧绷,便微笑道“只是原本他下肢无力,如果有了孩儿,恐怕是支撑不住,九死一生,现在遇到我,给他调理调理,要两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老妇我保证他父女平安。” 听她这样说,呆在一边的将军夫妇都有些惊喜,宋琰本人却并没有什么惊喜的意思,只是平淡的行了一礼“多谢大夫。” 见她如此,老大夫颇有些奇怪道“你难道不想与你心爱的男子有个孩子?还是你想同别人生育?” 见老大夫一副被质疑了医术的样子,宋琰摇了摇头道“多谢大夫,只是我并不在意子嗣,他能生也是我夫郎,不能生也是,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回答,老大夫顿时有些愣住了。 宋琰却是冲她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对将军二人道“将军,下官先去看看郎君,之后还有公事,下官觉得肃北县近几日恐怕将要生变,请将军稍等片刻。” 说完,她就推门进了客室。 李蛰将军是一个急性子,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有些忍不住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变化,却被脸色不是很好的司军扯住了衣袖,只能看着宋琰身影进了房间。 她顿时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这宋琰明明可以待会儿再说公务的,这摆明了是在吊着她,这纯粹是迁怒! 第48章 咸鱼的誓言 我愿意为你奋斗出一个承平…… 宋琰进房门的时候, 应劭已经清醒过来了。 只是他向来是那个做事妥帖,最照顾别人感受的人,这时候听见宋琰进门, 却是连回头看看自己妻主的力气都没有都没有。 “妻主……”他看着头顶上的床帐,近乎呢喃道。 “叫我阿琰吧邵哥,我在呢。”宋琰叹了口气, 走上前坐在了床边上,握住了郎君垂落在被子外面的手。 “阿琰……”似乎是需要鼓足勇气才能问出口一样, 应劭深深的吸了口气问道“是不是所有边阵的盔甲武器, 都被运出了剑门关?” 出了剑门关, 就不再是郑国领土, 宋琰握紧眼前人温热的手, 默默的点了点头。 “是我叫人运送的那一批吗?”听应劭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宋琰不忍道“不只是你, 是所有的批次都是这样的。” “可是我明明见到校尉穿着都城锻造的盔甲啊?”应劭的声音下意识的拔高了很多,宋琰不想再瞒着他, 只能实话实说道“都是军士们在跟敌方的战斗中抢回来的,李蛰将军的也是, 除了谷司军偶尔会给她订制一两件之外, 大多数也是从对面抢回来的。“ 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力气一样,应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闭上眼睛道“是有奸人从中作祟吗?“说完之后他自嘲一样的摇了摇头”或者,直说吧, 是我的师姐们做的吗?“ -- 第53页 宋琰摩梭着他已经崩起青筋的手,轻声道“她们不想支持三皇女,也不想支持太女,寒门出身, 只靠俸禄跟每年地方官越来越少的供奉,是起不了事的。“ 听着她像是为那些人辩解一样,应劭却是冷笑道“难道她们不应该支持太女吗,她们怎么跟我阿母保证的?“ ”阿琰,你知道我在家的时候她们怎么跟我说吗?“应劭咽了咽唾沫,像是要把之前的不甘与愤怒一起咽下去一样,”她们说她们要为天下安宁谋划,要走了我之前经营的几个工坊,后来又说为了边境安全,要走了我好不容易拿下来的铁矿,最后,最后“应劭从胸膛里面闷出声音,几乎是要把心呕出来一样的力道憋闷道”她们说我是个男儿,于国无益,只有她们才能为这个国家绸缪。“ “她们绸缪了什么?“ 应劭几乎是嘶吼一样喊道。 不知道他是在问谁,是问那个一直相信师姐们是真正为国为民的自己,还是那些不在眼前的伪君子们。 “她们算个屁!“ 宋琰忙上前把应劭扶起来,一边给他顺气一边恨声道。 宋琰从外祖母一脉继承来的政治传统就是支持太女,按理来说最正当的继承者也是太女。 甚至有传闻说当年先皇选择继位者的时候,看重的不是当今,而是现在的太女,只可惜没来得及拟传位诏书便薨了。 可是这个最正当的王朝继承者最开始的时候的政治力量是最少的,世族支持由贵君所出的三皇女,寒门想要扶持幼女登基,挟天子以令天下,为自己划分利益。 没有什么功劳能比得上从龙之功,除了几个老臣跟先皇选出来的那些真正专注于实干的寒门学子,其他人支持太女,获得的收益肯定是最小的。 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一个正值壮年,头脑清醒,有足够的政治才能的皇帝上位的。 应太傅是真真正正的君子,只可惜她教出来的学生们不是。 她们并不想改变现在世族弄权,民不聊生的现状,她们只想成为新的世族。 应劭只不过,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群一口一个大义的伪君子们而已。 “阿琰,我……“好不容易把胸中的郁气呼出去,应劭有些哽咽道”我从来没想过她们竟然会对将士们的补给下手,我每年从各地的铺子里抽调出银钱做成甲胄,再派人千辛万苦的送到边境,竟然都是给了境外的豺狼,她们拿着我做出来的东西,杀我子民,掠我边境,我……“ 见郎君已经哭到连气都快喘不动了,宋琰闭上眼睛,想了想道“邵哥你别哭,那些东西,我帮你拿回来好不好?“ 见应劭果然不再哭下去,而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宋琰轻轻的吻了吻他苍白的嘴唇,低声道“我把那些被偷走的东西全部抢回来,到时候你亲自看着运送物资的车队,把它们交给将军,你要是想的话我可以送你到襄城,不管在哪一座城市,军士们都会欢迎你,感谢你的,好不好?“ 见应劭眼睛里含着泪水,点了点头,宋琰恨不能把心肝都剖出来给他“我邵哥就不怕我是说好话诳你的?“ 应劭似乎是有些惊讶一样睁大了眼睛,看看凑在自己面前的妻主,摇了摇头“你说出来的,我都相信。“ 如果能有画外音的话,宋琰现在的心理活动可能全都是刷屏的尖叫。 我郎君怎么能这么可爱。 说不上是色令智昏还是热血上头,宋琰用额头顶住郎君的额头道 “邵哥,我保证,你想看到的承平盛世,我会一点一点的带到你面前,那些拦阻我们的,我会统统送他们上西天,包括你的那几个师姐,我会让她们后悔所作出的一切!“ 应劭有些呆愣的看着妻主一字一顿的宣告,眨了眨眼睛,含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感觉到泪水慢慢的划过面颊,应劭有些羞愧的把自己的脸埋到了宋琰肩膀上。 明明当时成婚的时候,自己是打定主意要护着这个小妻主的,为什么到现在反而是自己被人当成了是需要保护的那一方? 应劭抱紧了怀里的女子,刚刚还满是悲痛的心里,现在几乎是充满着幸福的叹了一口气。 真好。 第49章 莎城惨状 直欲勤王 宋琰把应劭安抚好之后, 便让他睡下了,出门的时候见将军二人还在,司军有些愧疚的问她应劭的身体怎么样, 宋琰舒了口气道“已经没事了。” 见谷温越还是有些内疚,宋琰抿了抿唇道“这件事情实际上我早就知道了,内子他在都城的时候曾经参与过军需的制备跟运输, 没想到这些物资竟然被内贼盗运到了边关外,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 不是司军的问题, 司军也不必自责” 宋琰看了看房间紧闭着的门扉道“相反, 下官还希望以后能能多开导开导他, 之前他久居都城, 他的那些师姐们对他多有毁谤,跟您在一起能让他更自信一些。” 谷温越听他这么说, 也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放心我, 那我自然不会负你所托。” 宋琰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又转身对将军道“将军, 下官有公事禀报, 还请借步。” 终于等到宋琰提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蛰赶紧点了点头, 将人带到了书房。 “是农事出了差错?” 李蛰疑惑道。 “并非是农事,而是下官之前在金原县的时候惩处的不法之徒邹家, 恐怕还有同党在固原城附近活动。” -- 第54页 邹家主之前落网之后,便被送到了固原城,之前交给了掌管刑罚的美人书生燕秋,审出来的东西牵扯很深, 被李蛰与襄原城城主很是重视,只是苦于没有更多的线索,现在案件进展有些迟滞。 “是她贩卖人口的同党?”耕种之前,各个县城的粮食已经筛查了一遍,李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些逃走的少女们。 “不错。”宋琰想了想那个莎城口音的少女,沉声道“下官在城西的养鸡场发现有个来自南方的少女,本以为是逃难的流民,细问之下,却发现只有她一个十岁的的孩子,带着比她年纪更小的弟弟,乱世之下,恐怕一个孩子不可能独自走到固原,下官问明白她的籍贯之后,就让在鸡场驻守的军兵们去附近搜寻,只怕附近还有跟她同样遭遇的孩子。” 听宋琰处置的没什么很是妥当,李蛰赞同的点了点头,“那两个孩子可有提起自己是怎么来的固原?” 听她这么一问,宋琰心里反上了一股酸涩的感觉,她闭了闭眼,凝声道“据说,是被人破家入室,杀死母父怙恃之后,掳到了肃北县,之后就一直在地下训练,两年时间,未见天日。” 饶是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的将军,也不由得升起一阵怒火。 “竟有如此恶徒!” 宋琰见她的愤怒不似作伪,便摇了摇头,为她解释道“将军恐怕没有听说过莎城惨状,这孩子的遭遇虽然凄惨,但是好歹她跟弟弟还活了下来” 李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惊声道“莎城向来是米麦盈仓的富庶之地,就算近几年世家治理的不好,也不可能会纵容恶徒如此明火执仗才是。” 宋琰抿紧了唇,摇头道“莎城从皇帝允许世家自己任免官员,检举人才之后,便已经乱了,世家没有纵容恶徒,而是那些恶徒,正是世家之人。” 莎城官场不再需要经过都城审核,几乎全都是世族之间互相奉承推举,寒门学子除了依附于高门之外,没有任何施展抱负的机会,农人的土地被大家族成片的强制征收,时不时会有两个家族为了一片土地的归属而公然武斗。 一城之地,已经被分成了十几个不同世家大大小小的势力范围。 每个小块的领土上,一切事宜不见法律道德,全部由世家做主,黑衫家奴走在乡间不异于猛虎下山,直欲择人而噬,高堂之上,穷奢极欲,黄土地里,却已经是十室九空,人将不人,父子相缚,易子而食的事情已经露出端倪,何况时不时还有疫病肆虐。 “昔日的人间粮仓现在已经是人间地狱,此时人圣何济生在莎城行医,民众的情绪还稳得住,一旦人圣西去,莎城恐怕登时便要颠覆。” 宋琰声音里也有些不忍,她几年前曾经去莎城拜访过何太医,那时候世族就已经无法无天,这几年传来的各种消息都是那些世族没有丝毫收敛,恐怕情况比自己说的还要糟糕。 “颠覆,哼,不就是民乱吗”李蛰看着自己的桌子,冷哼一声“乱起来才好,将那些狗东西的脑袋都砍下来,她们才能知道什么叫天道公平!” 谷司军从听到世家任免官员之后,就一直未曾说话,这时候忍不住开口道“一旦民众生乱,到时候惨象只会更甚。” 谷家十几年前也是书香世家,只是因不满世族肆虐,便被栽赃有谋逆之心,被皇帝下令诛族,只有司军一个人,因为皇帝忌惮李蛰,便以出嫁之人不归母家籍贯为由赦免,只是也被下了禁足令,这几年司军的夫人身份少见于人前。 谷司军年少时曾经跟母亲主持过赈灾,自然对这种情况有些了解。 “民众再怎么反抗,也斗不过有甲兵,吃得饱饭的部曲,何况就算是斗得过,世族只需要带好细软,躲到都城或者是卫城,靠着这些年积攒的民脂民膏,照样过的滋润,可民众们……” 就算是不怎么懂得治理地方的李蛰,也明白他话里的未竟之意。 三个人沉默了下来,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力,就算是已经算的上权贵的三个人,现在也只有浓浓的无力之感。 良久,宋琰开口道“将军,当下之事,是如何找到邹家同党,还有……”年轻俊秀的女子闭了闭眼睛,沉声道 “还有,如何才能彻底平定边关,积蓄兵力,早日勤王!” 第50章 这个皇帝不好 我们把她换了吧…… 李蛰喜欢冲锋, 喜欢杀敌,喜欢骑着马在战场上纵横捭阖、威风凛凛的感觉。 但是她自认自己是个老实人。 勤王! 那可是勤王啊! 她李老实活了这三十多岁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跟这俩字扯上关系。 李蛰坐在书房正中间的太师椅上, 手里捏着茶杯,面色稳重的看着谈笑风生的自家郎君跟自己的新下属。 她害怕! “妻主?”谷温越谈到兴起,一转眼却撇到自家将军缩在椅子上紧崩的跟个弹簧一样, 紧张兮兮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摇了摇头。 幸亏她还记得自己是人家上级, 硬生生撑出了一副淡然的样子, 只是……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赏玩着路边十文三个买来的粗陶茶杯的县令, 觉得自家妻主可能是白做表情了。 “将军不必心生不安。”见司军有些不满的看着自己, 宋琰就明白那到底是人家两口子, 当着面逗自己上级确实不是很文雅,便清了清嗓子, 开口解释道“今上自登基后便圣体欠安,甚少出现在人前, 就算是太女这几年也只在宫宴上见了几次,皇帝又不喜上朝, 不与忠臣贤能者交往, 不纳听民间疾苦,恐怕是御驾之前有奸人作祟, 我们这是替□□道,有何不可?” -- 第55页 谷温越听他这么说, 嘲讽的笑了笑,看着手里的粗陶茶杯。 今上是个傀儡的事情谁不知道,也难为这个小探花还能给她找出块儿遮羞布来。 “这……从法理上来讲,清佞臣这种事确实是我们这种忠臣该做的, 就是清完之后呢,那皇帝要是不让我们回来了怎么办。”将军虎目威严,淡然自持的看向了一边的下属。 司军确实在心里叹了口气,谁还不知道谁,将军直接问皇帝扣下她们怎么办不就行了,她一个杀才,装什么文雅。 只是一抬眼就看到上座的憨货正自以为隐蔽的觑着自己脸色,清风明月的郎君便叹了口气问宋琰道 “听闻县令在京中时,多次与太女交游论道,想必心中已有章程?” 宋琰眨眨眼睛,点了点头。 “今上年纪不小了,在佞臣妖僧的蛊惑之下恐怕身子骨已经亏空得过了,皇太女是先皇所封,又是今上潜邸时正君所出,自然可提母亲接管国政,以防再有小人趁帝位精力不佳,从中作乱。” 这话宋琰说的浅显,可以说是专门解释给将军听的。 到时候这个皇帝就不要了,直接立太女,皇太女虽然在朝政上权势不小,但是军权、对地方上的统治权都颇为薄弱,到时候她们一是占了勤王从龙之功,二是手里握着军队边镇,皇太女是个有脑子的,就算是想收拾自己,也会有所顾忌,等她腾出手来,恐怕二三十年都过去了,那时候将军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凭着功劳资历直接自请入都城,只要自己不作死,皇帝也得捧着。 “将军,下官觉得,肃北县的计策不错,只是……”谷温越一边对将军会话,一边斜眼看向宋琰。 宋琰明白他这是不敢相信太女的人品,只能耸耸肩道“都城土地寸土寸金,只怕安顿不下大军。” 听她这么说,将军也不由得点了点头,颇为同意。 这没错啊,到时候大军不进城,就立在都城城墙之外,自己不搞皇帝就不错了。 她一想通,自然就不再板着脸,而是有些激动的转过身对司军道“阿舒你听见了没,到时候我们杀进都城,把那狗皇帝拖出来,就能报我泰山泰水的冤案了啊。” 小名阿舒的谷温越谷司军看着已经信任宋琰,丝毫不遮掩自己本性的妻主摇了摇头,无奈的道“能沉冤就够了,不敢对陛下不敬。” 再怎么说,那也是下一任皇帝的母亲,没必要去磋磨她给自己惹麻烦。 谷温越不过是想给自己母父长辈们,求个清白而已。 听他这么说,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宋琰点点头道“您放心,会的。” 不管这时候说这话是不是太早,谷温越还是感激的冲宋琰笑了笑。 见气氛正好,宋琰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可有办法令获赫族三年内安安静静,哪怕我大军开拔之后,也不敢犯我边境?” 听她这么一问,李蛰有些愣住了。 一点不错,能抽调兵力进京勤王的前提就是稳得住边疆,否则前脚大军开拔,后脚就能让人掀了老家,只是固原城与获赫一族已经是征战几百年,血海深仇,要让她们安静下来,恐怕是不简单。 见她低头沉思,宋琰理了理自己的想法,开口道“将军,下官倒是有一计献上,只是下官到底是初来乍到,对获赫族的了解不够,恐怕谋算不详细,暴露我们的计划。” 谷司军方才也在想怎么安定草原的办法。 不说两只族裔之间关于土地的战争,就单单是为了早日洗刷母父的冤屈,他也想尽快动手,这时候听宋琰有计献上,忙开口道 “肃北县请讲。” “我卫城有藤木,坚韧无比,能挺得住百炼精钢砍凿,且木制沉重,成品精美,纹理有狼毛状纹理,听说获赫族自认为是天狼后裔,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种盔甲。” 见李蛰与谷温越两个愣住了,宋琰抿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的在心里给诸葛丞相道了个歉。 火烧藤甲军这一招,她恐怕得拿过来用用了。 第51章 我要让她们 哭着求着被我坑 如果不是宋琰专门解释了这藤甲防水防刀不防火, 就冲着这造价,李蛰是真的想给自己的军士们也来一套。 一套铁甲三两白银,不加武器马具, 一件藤甲运过来也不过是五百文,这价格确实差的相当大。 “我在藤甲外面加一层铁皮怎么样,或者是在里面加一层打湿的棉布?”李蛰还是不想放弃。 她手下的姐妹们有相当一部分还没有甲胄, 要是这藤甲能不那么易燃,给将士们装备上, 真真是一件好事。 “将军, 您吃过铁板烤肉吗?”宋琰有些无语, 只是看着将军讷讷的低头不语, 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只能说见不得为国为民谋划的人受委屈。 宋琰想了想,看了看外面没什么人, 索性便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我打算用这藤甲,把我们的铁甲换回来, 我之前问过我邵哥了,这几年仅仅经过他手锻造出来的铁质甲胄就有八万多, 加上都城本来要下发的, 接近二十万套,二十万着甲之士, 将军应该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宋琰想着都城里的那些蛀虫,眯着眼笑了笑。 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让将军看着眼前文弱的书生有些汗毛直竖, 只是郎君还在这里,李蛰便轻着脚步,以一种害怕惊扰什么怪兽的力度,悄悄的站到了谷温越身前。 -- 第56页 先保护好郎君再说。 谷司军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身前伫立着的大块头, 难得的笑着附上了将军的手,摇摇头道“肃北县的设想很好,只是如何实现呢?” 获赫族人又不是傻子,会拿铁甲来换木头甲胄。 宋琰挑了挑眉毛道“两个月之后,只要您给我开放几天的互市,我让他们哭着来求我换甲胄。” 见宋琰如此自信,将军不由得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可别跟朝堂上那些疯子一样把养狼的当成野人,她们虽然不太会动脑子,但是她们刀子快马快,跟畜生一样,一有风吹草动比谁都敏感。” 宋琰眨眨眼睛,道“您信我便是”说完之后想起什么,年轻的书生又补充道“过段时间我邵哥要送一批粮食到固原,之后这个商队会准备出关,想请您帮忙看看,毕竟关外条件恶劣,都是我家的好姑娘们,我还是想给她们准备的尽可能充分些。” 李将军这几年在司军的经营之下,也有几支走襄原到西北小国往返的商队,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便无可无不可的应承了下来。 反正商路一直缺人,但凡能把东西运回来就能大赚一笔,只是一路上确实是危险,以至于这条路上的钱都是拿命赚出来的,宋琰愿意派人去就去,反正不管带回来多少东西,都不会对李蛰的生意有影响。 “肃北县打算做什么生意?” 李蛰根本没打算问这个,只是谷温越突然想到什么一样,看着宋琰,认真的问道。 “打算从肃北县运输丝绸,其他几个县做瓷器之类的往西北运。”宋琰捻了捻刚刚握着郎君的那只手,道“之前说建纺织厂就是这个打算,我邵哥说想让边境的百姓们多个手艺,多条活路。” 李蛰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计划,更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应劭的主意,一时之间有些愣住了,倒是谷温越,听到她这么说不但没有讶异,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能因为将士们被暗算就气到晕厥的人,确实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人。 这跟他是不是商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没有关系。 谷温越到现在,才算是真正起了结交应劭的心思。 不管两个人心里想些什么,宋琰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快黑下来了,道“两位上官,下官今天晚上恐怕要在将军府借住一宿了,等到明天早上,我会带着内子回肃北县。” 听宋琰有告辞的意思,将军松了口气道,摆摆手道“你自便就是,左右我这将军府,带上我跟阿舒也不过六个人,你待会儿记得自己解决晚饭就行。” 谷温越看着宋琰,难得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倒是觉得该好好招待一下宋琰,只是这将军府里只有两个门房,是一对夫妇,兼着庭院洒扫,生火做饭,她们有两个孩子,一个管着将军府的车架跟将军的爱马,还有一个跟在谷司军身边做了个传令兵 再加上他跟将军两个,就是偌大将军府的所有住客了。 这老夫妇年纪不小了,做的饭……不是很好吃,谷温越觉得拿出来还不如不拿,只能默认了她家妻主让人家客人自己觅食的建议。 宋琰却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的。 上次她来将军府论策的时候已经体验过那位厨子的好手艺,能让她家郎君不被折磨,宋琰简直想谢谢将军。 辞别两个上官之后,宋琰便让初一出府,带些菜回来吃,顺便给将军二人送些过去,自己则是一刻不停的跑回了刚刚应劭休息的房间。 人还在床上睡着。 清风明月一样的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反而有了一丝丝人间的恬淡安静,宋琰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郎君的手,轻轻的吻了一下。 应劭原本白皙的脖颈慢慢变得通红,眼睫毛像是震颤着翅膀的蝴蝶一样轻轻的抖动了起来。 就是不睁眼。 刚刚跟妻主剖析完自己的过去,应劭这时候只想回到两个时辰之前,掐死那个趴在妻主怀里哭的自己。 他原本在妻主眼里保持的运筹帷幄,精明强干的形象,恐怕是彻底崩了。 宋琰等了一会儿,见应劭还是紧闭着眼睛,她转了转眼睛,凑到郎君耳边轻声道 “郎君醒醒,我们该准备干活了。” 第52章 爹爹啊 孩儿没钱了 应劭默默地坐了起来, 一言不发的看着丝毫没有气氛感的妻主。 果然是觉得他年纪大了,不愿意跟他好好温存温存了吗? 丝毫没有感觉的宋琰见美人起了,便转身去拿纸笔, 她到底还是有自己属地的地方官员,不好在固原城里停留太久,宋琰便想在今天晚上跟应劭两个人商量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等到明天上午的时候,两人返回肃北县, 可以留下初一等人在固原城寻找合适的、管理纺织厂的人选。 见宋琰真的准备讨论公务, 床上的美人只能叹了口气, 一边筹谋厂房, 一边忍不住去想自家妻主怎么就能在温柔的溺死人的同时, 不解风情到如此地步。 宋琰是真的不知道郎君在想什么,按照她的想法, 她只是想给郎君个台阶下而已,毕竟刚刚美人的耳朵都快红到滴血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还挺善解人意的。 在感情上,两个人的脑回路根本不在一个面上, 不过工作起来, 他们还是意外的做到了心有灵犀,妇唱夫随, 极为和谐。 -- 第57页 固原城相比于县城来说,受战争的影响更大, 留在城里的男人们,多擅长骑射,而不是织布、绣花之类的细致工作。 宋琰两人也没打算在城里招工人,而是希望能够在固原找几个比较精明能干, 压得住场面的男子。 毕竟宋琰两个人身边带过来的亲信大多都是女子,让她们跟纺织厂的男子们日夜相处不是很合适,让家里的男人过来也需要他们交接完之前手上的事情,时间太久。 何况对于边境人来说,这些外来人不一定相处融洽,当地人在当地做事总会更便宜一些。 与此同时,为了避免到时候厂房上下都是同乡,出现各种各样牵扯不清的情况,管理层最好不是工厂附近的人。 两相考虑,综合一下,宋琰跟应劭两人一致觉得,固原城人实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纺织厂以后会逐渐从襄城等地采买更多的原料,带来固原城加工,随着销路打开,工厂势必会发展的更大,也因此,第一次招来的元老必须是足够可信的。 实话说,单是可信这一点,能做到的人都不多,能不能在固原城找到合适的人选,两个人心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随意放宽标准给之后留下隐患,宋琰叹了口气,两个人都有些为难。但又确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决定让初一几个分开行动,碰碰运气。 晚饭的时候初一带回了晚饭,毕竟固原城城主带头不爱享受,所以就算是从酒楼定菜,也更多是偏向量大管饱,说不上多精致。 但无论如何,比将军府的厨子要好得多。 而收到下属送来的饭菜,司军心情颇为复杂。 这……着实是不合礼数。 前世家子的文雅闺秀心里纠结的很,他的憨憨将军倒是吃的挺欢,在这位爱兵如子的将军心里,宋琰早晚要离开固原,又不是自己的兵,自己也没理由管她饭吃,能送菜过来更好,不吃白不吃。 明白妻主已经彻底不把宋琰当成自己的下属了,司军虽然有些无奈,但也只能妥协的叹口气,安慰自己将军府最近开支紧张,能改善改善伙食也不错。 何况宋琰此人,初见时只是一个有些计谋却胸无大志的书生而已,不足一月的时间,她便除去了一县恶霸,计划好了以后固原的出路,甚至拿出了能改变整个国朝的粮食,一计筹谋直指获赫铁骑。 金鳞岂是池中物,想必她也做不了多久的下官,此等人杰,吃她两顿饭也不算失礼。 谷温越终于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开始享用下属送来的饭菜。 第二天,宋琰两人就准备辞行了。 将军对于这个每次来固原城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家伙是又爱又恨,见她准备走了也没什么想挽留的意思。 司军倒是有些舍不得应劭离开,只是将军夫人不能经常在人前活动,只能让应劭有时间来固原城,而应劭对这位以男子之身在二十万大军中举重若轻的司军也很是敬佩,便约好过几天宋琰述职的时候,应劭跟着一起过来。 将军跟一点没有做好述职准备的宋琰两个人对这个约定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当然,如果他们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的话,可能会选择在这个最好的时候拒绝两人来往。 可惜,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 不过临走的时候倒是有意外的收获。 应劭提及以后纺织厂安排的时候提到了需要足够可信的男子监管工厂,希望司军能够帮忙留意一下,谁知道让将军听到了,堂堂城主,激动的把这件事情揽了过去。 她倒不是想往一个还没建成的纺织厂里安插人手,而是觉得这个地方能够安排好之前战死军士们的遗孀。 就算是将军再怎么爱惜士兵,有战争就一定会有死亡,而固原并不良好的经济基础决定了将军只能勉强保证这些未亡人的温饱,这时候听说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置将官们的夫郎,给姐妹们的未亡人一个靠谱的去处,由不得她不激动。 宋琰想了想,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她的纺织厂以后主打肯定不是利润极低的粗布,而是精致的丝绸,甚至会加进现在价格比绸缎更加昂贵的棉花进行混纺,到时不管是织布的手法还是混纺的比例,打主意的人肯定很多,守住秘密的难度就会更大。 尤其是那群西域之人,那个万里之外,对丝绸、对茶叶,对精致的瓷器虎视眈眈的波旁帝国。 而这些为国而死的战士们的家人,就是无论如何不会背叛的,最好的守密人。 将军信誓旦旦的承诺她会处理好找人的事情,宋琰便放心的带着郎君回了肃北县。 到宅邸之后,前途无量的县尊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母亲宋成写了一封家信,希望她能够早日将藤甲运送过来。 然后她给父亲也写了封家信。 跟母亲公事公办的语气不一样的是,宋琰在心里在信里,描写了一个可怜的、心怀天下、希望能够早日恢复太平盛世,但是手里紧巴巴,母亲为了几万不值钱的藤甲掏空她所有家当的可怜小孩,在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寻求父亲的帮助,希望能够获得一点散碎的银两,用来养家糊口,希望亲爹能够给点支持,好让女儿一家度过这个寒冷的春天。 应劭在看完这封信之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自己托付终身的妻主。 -- 第58页 想来想去,只能默默的开始翻看自己的账本。 顺便冷静冷静,毕竟作为一个有着良好礼仪的大家公子,实在是不应该在心里讥笑自己的妻主。 所以他要努力克制自己心里快要控制不住的腹诽的欲望,这真的是,越来越难了。 第53章 各做各的 都不耽误 何文泽觉得, 最近是妻主出事之后,他过的最幸福的一段时日。 他的学生找到了他,并且愿意给吴娘子治病, 愿意给吴萌上学,愿意给他一份体面的工作,来自食其力, 养活家人。 在经历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之后,何文泽觉得,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 他现在每天上午起床洗漱, 饭食是纺织厂统一做好的, 只需要按时去食堂便是, 然后送吴萌去武学, 自己跟妻主一起去纺织厂的教学楼。 虽然只是瓦顶平房,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学生的妻主执意起名叫‘楼’, 但是他接受的还算良好。 房间里明亮干净,他坐在上首, 教应劭招来的年轻的少年们刺绣,在不远处的房间里, 吴娘子教学生们识字, 认识厂规。 宋琰实际上是请这位曾经的状元在肃北县开个学堂,只是暂时还没有修好, 吴娘子便自请来纺织厂教工人们认字。 两个人都是安静随和的性子,跟学生们相处的很是融洽。 吴娘子更是看中了课堂上一个莎城口音的少女, 想收为真正的入室弟子,只是不知道那孩子品行,正在接触。 学生都是肃北县附近村子里的少年,而他们曾经住过的丰壤村里的孩子却是一个都没有。 县令开的厂房, 在这里做工不但说出去体面,每月一钱银子的工钱也很是实惠,何况以后刺绣练好了,学成了本事,也是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 所以这些人在知道刚刚从丰穰村搬走的吴书生家郎君现在在纺织厂当先生的时候,逐渐开始有人上门,甚至托他将自己的孩子带到厂子里。 就像曾经他们相处的很好一样。 可惜掌管招工的米夫郎听应劭说过何文泽的经历,觉得这个村子的人为人不行,送过来的孩子全都退回去了。 何文泽走了走神,见下面有个孩子下针错了位置,便回过神来上前纠正了过来。 想这些已经没用了,也没必要,昨日种种宋琰已经给他出足了气,现在他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何况他的徒儿也是真的成长起来了,他这个做师傅的,也该往前看了。 纺织厂虽然是刚刚建立,可招来的管事都是曾经的军属,家在固原城,对肃北县也很熟悉,他们在学会了工厂的规章之后,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格外珍惜,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相当完美,半个月了,也没听见有什么不好的声音,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慢慢走上了正轨,肃北县令见他们做的不错,就跟他们签了长期合同,因为是请李将军做的保人,所有人都很放心。 纺织厂这段时间刚开始运营,出产也只有不多的粗布,应劭直接按照市价收走,准备等妻主把承诺的军备拿回来,用这批布料做盔甲的里衬,这不是大事,应劭这几天真正忙的事情是粮食贸易,他从卫城运来了一批粮食,准备拿到固原城,平稳一下最近青黄不接导致的粮价上涨。 宋琰这几天也没闲着,她在忙着筹备她的‘火烧藤甲兵’的战略,宋成在收到她的信之后送来了两箱藤甲成品,而她的父亲给他送来了十万两纹银,据说有相当一部分是她母亲的私房钱。 无论如何,钱到手了,加上已经送来的藤甲,她能做很多事。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想坑害她亲娘亲,只是她虽然有些产业,也苦于资金周转,短时间拿不出太多钱财,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最近又开始与她娘亲打擂台的爹爹那里讨钱。 毕竟是亲生骨肉,她相信她深明大义的母亲能理解他的。 在第一批藤甲送到之后,宋琰拿了两万两给应劭,让他置办了许多贵重的补给,走以前那些人给固原送军备的路,然后装作是新人不熟悉接头人的样子,去找了获赫族一个小部落的头人。 宋琰的家将装作因朝堂上与之前送货的人多有不和,打着送补给的名义来到边关,想替代掉应劭的师姐们,赚与获赫族交易的这笔钱的小人谄媚的样子,用带来的糖、青盐、上好的锦缎等东西砸晕小头人之后,家将宋锋便拿出了她家小家主所说的戏肉——藤甲。 “头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郑国卫城所出的钢木甲,刀枪不入,坚硬无比,只是那卫城不服我都城管教,我们五皇女手里又缺少银两,数量不多,如果头人愿意与我交易,得了银钱之后,我可以为您置办十万套这样的甲胄,助您天下无敌。” 宋锋跪坐的臭烘烘的头人旁边,看着她可能有一两年没洗过的乱糟糟的头发,做出一副讨好的表情。 小头人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也知道这个郑国人只是因为不熟悉草原事务才会讨好自己。 但是这不妨碍她志得意满。 她这一支在获赫族里不算大姓,但是前年出了一位大阏氏,给单于生下了她第一个健壮的女儿,从此她们便自觉高人一等,这郑国人虽然找错了地方,但是找到自己,也能让她进王帐。 要是这个郑国人没这个找到她们的运气,换到其他的一个小部落身上,不说把东西送到单于面前,被打劫都是常有的事情。 -- 第59页 头人一边自得,一边让宋锋把带来的藤甲拿出来。 在看到藤甲的一瞬间,小头人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在见到这支商队的时候直接杀掉她们。 这郑国人带来的甲胄,像是最尊贵的黑木做成的,被制成了狼骨的形状,每一根骨头上,都附着有栩栩如生的狼毛。 她必须稳住这个郑国人,联系大阏氏。 要是能用这种天狼神赐下的甲胄武装十万勇士,谁还敢怀疑她外甥不是单于最尊贵的血脉? 想到这里,头人看着宋锋的眼神,都开始冒出绿莹莹的光。 第54章 上当的傻子 悲伤的县令 宋锋如愿见到了莫邪单于。 意料之中的事情。 获赫族以天狼王为尊, 藤甲天生的纹路可以说是占尽了便宜。 “我欲订购十万这种甲胄,郑国人,你觉得如何?”单于坐在大帐的最上首, 状似不经意的问。 “只要单于能同那群幼女书生断开,支持我五皇女,我愿意赠送您两千套神甲。”宋锋有些受不了大帐中浓烈的羊膻味与香料味, 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道。 “两千?”单于冷笑一声,讥笑道“我获赫族有控弦勇士八十万, 你拿两千套打发谁呢?” 宋锋忙整个人伏到地上, 瑟缩道“单于息怒, 单于息怒, 实在是我主手上没有余钱了, 那些世族与朝中的寒门几乎笼络了整片江山,眼看着就要决出胜负”宋锋抬起头, 咧开嘴,孤注一掷的看着单于, 状若疯狂“单于,功莫过于从龙, 三皇女手里有世族高门, 六皇女手里有寒门新贵,无论她们谁上位, 对您来说,关内的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啊。” 莫邪单于拧了拧眉头, 看着这个已经半疯的郑国人道“你们不是还有个皇太女吗,那才是狼圈里最强的小狼吧?何况,让你们主子上位,她给我的能比她的姐姐妹妹们多不成?” 此处是获赫族王帐, 跪着的是个病羊羔一样的郑国人,单于无所顾忌,半点面子都没给宋锋这一行人等。 只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宋锋还是知道的,忙膝行上前道“单于放心,这皇太女被今上忌惮已久,过几日,我们主子会找个由头,再来一次前几年的小把戏,到时候,她就算是权倾朝野,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谋反的心思,她也得自废双臂。” 莫邪单于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提起朝中阴私时却是目光炯炯的郑国人,不屑的摇了摇头。 宋锋见单于摇头,以为是她不愿意配合,忙道“只要单于愿意助我主一臂之力,到时候我主登基,我等愿意将固原、穰原两座城池送给您,用来表示对您的尊敬。” 莫邪几乎要被这明晃晃的小算盘逗得笑出来。 郑国的边关三城互相依托才算得上是关隘,眼前这个家伙明显是不在乎边关但是又舍不得襄原城交通西域的便利,想要靠商路捞钱。 可是这几个傻子也不想想,没了穰原跟固原的屏蔽,襄原几乎就是一块露在外面的肥肉。 不过莫邪也没有心思提醒她们,反正这群人越蠢,对自己越是有利,这么一想,这个看着就是个废物的家伙,可比想要拥护小孩儿上位的那群书生简单多了。 莫邪心里盘算,表面上也是越发的不屑。 “行不行再说吧,你先把那两千套狼甲送过来,我先看看再说。” 见莫邪一句话不提以后的交易,宋锋便露出了几乎是崩溃的表情。 “单于,单于莫非是还想与那小小的幼女往来不成?”见莫邪不说话,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宋锋悲愤的喊道“那可是我主的全部家当啊单于,您不能……”她高昂的哭叫被莫邪突然抽出的弯刀吓了回去,只是讷讷的看着单于,不敢多言。 “行了,你先送两千套过来,加上八千套,算我买你的,你们郑国人白白占着最丰饶的土地,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简直晦气。”莫邪说完,转了转手里的刀,就让人把宋锋拖了出去,让她马上离开王帐,去给单于运甲胄。 宋锋一面做出不甘心的样子,一面有畏畏缩缩的按照获赫族人的指示往回走,看的几个脖子上挂着狼牙的年轻人不屑的推了推她们,让她们赶紧离开。 一行人便颤抖着,服从地离开了这片茂盛的草原。 在书房日夜等待地宋琰,在送走宋锋半个月之后,终于拿到了她的回信。 计划一切顺利,宋琰紧急写了一封信,让初三送给襄原城的郑漠将军,请她带人,在宋锋回来的路上伏击她们,做出将人掳回来的样子。 一想到一向跟只狐狸一样滑不溜手的宋锋即将被小将军捆成生猪给送回来,宋琰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计策虽然是她宋琰出的,但是做计划的时候可真没想过怎么整宋锋。 可能这就是意外之喜吧。 把该寄出的信都送出去之后,宋琰便高高兴兴的回到房间,准备吃个晚饭。 她这几天在忙着肃北县处理固沙县、玉关县、金原县送过来的往年的陈案、税收、服役等等乱七八糟的事情,每天回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晚上了。 之前看不惯她整天闲聊串门的应劭也开始心疼自家妻主每天巨大的工作量,为此专门准备了各种搭配清奇的补汤。 据说是跟将军府的厨子们学的,说对将士的身体特别好,应劭觉得自家的文弱书生可能连普通将士都不一定比得过,更应该好好补补。 -- 第60页 宋琰一走进院子,看着餐厅里笑意盈盈地等着自己的郎君,少有的不想跨过那条门槛。 早知道前几天去固原城述职的时候,她就不应该把自家郎君带过去。 这谷司军太坏了,自己家厨子做的饭自己都不喜欢吃还让她收徒弟,这不是摆明了误人子弟吗? 宋琰远远的望着桌子上的汤汤水水,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邵哥,我回来了。” 第55章 总有人不要脸怎么办 想想办法,坑死好…… 有情饮水饱, 但是不饮水也挺好的。 宋琰微笑着把混合了鸡鸭鱼还有两根牛骨头的汤咽下肚,伸手拦住了想要再给她盛上一碗的应劭,温声道“邵哥,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应劭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有些不解道“什么感觉?” 宋琰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刚那碗暂时看起来没毒的汤的味道压下去, 给自己刚刚慌乱之下提出的问提补充的完善了一些,掩饰道“就是开厂的感觉啊, 最近不是第一批锦缎已经出产了吗, 感觉怎么样?” 城西的纺织厂这时候算一算也开了一个月了, 除去刚开始的粗布, 现在已经可以出产一些小的刺绣跟图案简单的锦缎。 不过虽然简单, 但是生在花样简洁大方,由前任状元亲自执笔, 纹饰虽然简单,初学者也能掌握的, 但是在外观上称得上是典雅。 这一批锦缎因为数量不多,被应劭当成是礼物送给了襄原、林城等附近几个城池的城主, 希望以后能接到几个订单。 当然, 固原城城主也有,只是谷司军破家后就不再喜欢这些浮华之物, 李蛰将军更是不懂这绸缎跟锦缎之间有什么区别,所以便统统送给了下属。 说这是最近给她们努力工作的奖励。 经历过无良老板发的无良节礼福利的宋琰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有些怀念的。 不过能大体上来说, 肃北县产出的绸缎在一定的范围内还是受到了这些城主们的欢迎的。 毕竟现在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什么盛世,就算是都城的世家们再怎么奢华,那也是那些有着巨大土地面积的人才能奢华的起来。 绸缎在这个时候已经算得上是比较高端的产品了。 应劭想了想最近纺织厂的生产计划,再想想几位城主明里暗里给出的价格, 表情称不上高兴,像是揉进一团愤怒一样,又带着些忧愁。 见应劭没出声,宋琰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下意识地想起了表情的百分比示意图,差点没笑出来。 应劭有些愣愣的回了神,疑惑的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邵哥你刚刚的表情简直是想被揉皱了一样,发生什么了吗?”笑完之后,宋琰到底是有些心疼的坐在了自家郎君旁边。 看样子纺织厂的工作进程不是很顺利,要不然应劭也不会是刚刚那样一言难尽的表情。 果然,应劭叹了口气道“那些绸缎送到各个城主府之后,夸赞倒是收到了不少,只是……” 见应劭低头不语,宋琰想了想,开口道“是不是有人说什么同僚或者是姻亲之类的,让你白送?” 美人眨了眨眼,沉默的摇了摇头“她们说你到底还年轻,她们愿意为了我们两个能够做的更好,想送几个家人子过来帮我们管理纺织厂。” 宋琰本来在喝水,听他这么一说差一点呛着。 她猜得到这群人不要脸皮,但没想到她们只是有一半的脸不要脸皮而已,另一半竟然是二皮脸。 就差直接说把厂房给她们吧。 这群人怎么好意思问得出口。 应劭曾经也面对过不少次这样的事情,只是这次牵扯到了他的妻主,他原本是打算下狠手的,没想到宋琰制止了他。 “别担心,我们光明正大的就能收拾了她们。”宋琰想了想现在草原上正在进行的计划,决定往上面再加几根支线,送这几位城主一份大礼。 不过在厚厚一打就差没直接开口索要产业的帖子里,有几张帖子倒是不同。 襄原跟穰原的帖子画风一致,襄原希望能多生产绸缎一些运到西方的商路上,十几年之前曾经风靡欧罗巴的东方丝绸这几年因为产业凋敝、世族垄断,往国外卖的已经是越来越少了,相应的,这时候能运送过去的绸缎,都能卖出一个相当不错的价格。 郑漠觉得绸缎这东西好看归好看,但是一旦战争开始什么用处都没有,不如多做点换点银钱来买军备。 为了表示对纺织厂的支持,这位城主还专门送来了几十车的生丝。 穰原倒是令人有些意外。 这位一直驻守在高原上,拱卫边境最西北的将军希望能给她送两百匹绸缎过去,价钱照给,将军说她……找到了一头肥羊。 这个世界的国家跟宋琰曾经带过的华国不一样,但是有些地理上的划分标志与自然奇观什么的都还在,因此宋琰曾经设想过平行世界的理论。 如果真的是平行世界的话,宋琰现在就能大致猜的出这位将军指的肥羊是谁了。 见宋琰听完之后颇有些成竹在胸,应劭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把手上的最后一份帖子拿了出来。 只是上面的内容却是跟丝绸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除去封层之后,用来传递密信的双层纸的内层纸。”应劭解释道。 -- 第61页 宋琰再次确认了一下看到的内容,还是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信件,与应劭对视一眼,两个人满眼都是相同的挣扎。 林城城主,现任三皇女正君的亲姐姐,希望能请太女殿下照顾一下她的弟弟。 这…… 宋琰捂住了脸。 请您照顾一下您妹妹的正君? 这要她们怎么跟太女说! 第56章 不管了 看她想怎么搞吧 ‘太女殿下, 见字如面,不知您最近身体可好,有没有拜访过您的妹妹的正君……’ 宋琰停下手, 看了看刚刚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半天写下来的两行字,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纸团了一团扔到了已经装满了废纸团的纸篓里。 “就不能直接跟太女殿下说吗?林城城主希望她能帮忙照看一下城主的弟弟, 这对想要掌控地方的太女来说,不是一件坏事吧。” 见宋琰已经抓挠了半天, 连一个开头都没有写完, 应劭摇了摇头, 不解道。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问题是怎么照顾, 你可能不知道她们皇室之间的八卦”见应劭一脸正直,宋琰叹了口气道“林城城主现在不显, 三十年前她的父亲却是名动天下的巨商独子,给城主姐弟二人留下了惊天的财富, 可惜夫妇两个走的太早,为了护住这笔钱财, 她弟弟便委身给了三皇女, 带走了一半的财产,换了林城城主这十几年的发展时间。” “委身?”应太傅家里到底是后来寒门上位, 对世家之间的关系不清楚,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商人之子嫁给皇女竟然称得上委身二字。 “林城城主家原本看好的妻主人选是皇太女, 嫁给三皇女自然觉得有些委屈,因此这几年自从林城城主安定下来,有了自己的势力之后,城主弟弟带过去的钱财就再没有让三皇女沾手,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谁手里都缺钱,林城城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怕弟弟被三皇女磋磨,才希望太女能出手相助。“ “那太女要是真的出了手……”应劭有些若有所思 “那太女就可以等三皇女死之后,妹婿变侧妃了。”宋琰颇有些头疼。 只是她们现在追捕邹家余孽确实是需要林城配合。 可是真的让太女跟三皇女正君扯上关系……那她们肯定会被太女正君记恨,到时候什么办事不利以至于让太女流言缠身的罪过可能就逃不开了。 这就有些无解了。 想来想去,宋琰决定不再挣扎了,直接将手里的信件折了折塞进了信封里,附上邹家之事的来龙去脉,嘱托初五一定给太女送到手。 其他的事情,她就管不了了,看太女自己决定吧。 宋琰跟应劭两个对视一眼,默契的决定把这件事放下。 时间慢慢过去,三月份蝗虫幼虫出头的时候,正好是宋琰之前孵化的一批鸡鸭能自己觅食的时候,将所有鸡雏分发下去并且与农户约好回收成鸡之后,蝗灾的事情在宋琰眼里基本上就算是了结了。 除了某个曾经在邹家出现过的异国女子,听闻这件事情之后,笑得颇有些深意。 没过多久,就有流言传出,说县令命人在农耕时候必须饲养鸡鸭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丰壤村便有一百二十多亩地有虫卵,自然也强行分配了鸡鸭,听闻这件事情之后,村子里的气氛颇有些挑动,甚至有人开始说何文泽在纺织厂教书是走通了县令的路子。 人心不稳,对于发下来的命令执行的自然是欠缺的,蝗虫幼虫破土的时候,正好是田地修整完不需要太多照看的时候,原本该当作饲料的幼虫,倒是活下来了不少。 可惜宋琰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拿鸡鸭这件事情做筏子,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她现在主要的精力都在纺织厂上。 月前绸缎送出去,纺织厂的局面打开之后,便招收到了更多的男子上班做工,其中不乏织布的好手,他们是听闻纺织厂这边计件发放月钱,特意过来的。 人手上去之后,产量也上去了,自然,销售量也就慢慢的涨了上去,半个肃北县慢慢的都开始知道县令的纺织厂称得上是日进斗金。 不会有人嫌弃黄金太沉,宋琰在婉拒了几波人让她送出厂房的建议之后,纺织厂附近的人就开始越来越多了。 肃北的衙役们找了几个郎君就在纺织厂工作的军女,开始对厂房周围严防死守。 纺织厂招工的时候对这些阵亡或者是残疾的军女家夫郎是有专门的倾向的,自然这部分人的比例也不算是低,在第一个月拿回银两之后,有些身体不好的退伍军士就辞了工,专门照应家里。 夫郎能赚钱是本事,生存至上的地方哪里会有些除了阻碍社会发展一无是处的条条框框。 这时候听衙役们说有人想要对她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也就是纺织厂行不轨之事,几个身体有些不便,但好在有的是时间的军女便自发组成了巡逻小队。 这里面有真正抓敌方细作的高手,没过几天肃北小小的牢房就住满了。 只是细作好说,现在令宋琰纠结的事情是,她们抓住的人里,有不少是年纪不大的小少女。 与之前那个自己逃出来的莎城小孩吴佳年纪相仿,问她们什么也不说,直接放在纺织厂里跟吴佳放在一起也不放心,毕竟这些小孩被幕后之人送过来不知道是做的什么打算,怕她们万一对纺织厂下手怎么办。 -- 第62页 宋琰也不想把这些半大的孩子关起来。 她们的来历基本上猜都不用猜,应该跟宋佳没什么区别,不过就是宋佳是自己逃出来的,她们是别人送过来的而已。 在上火了好几天之后,宋琰终于收到了学堂已经修好的消息,顺顺利利的把孩子们送到了学堂里。 反正不能拘着不能放走,那就让她们去读书好了。 读书使人明理,说不定书读多了,她们就愿意说背后的人为什么送她们过来了呢。 终于把这些事情处理完,宋琰深深的松了口气。 最起码短时间之内,他不用再担心肃北县之内的事情了,她完全可以腾出手,将这几个县城里,一些碍眼的人处理掉,之后,便能放心的,冲着北面下手了。 算一算时间,发现还挺紧张的,宋琰看了看已经不早的天色,叹了口气,打开了手里的卷宗。 穿越了还要加班,这日子过的是真艰难。 第57章 改革吏治 自己选人 改革吏治这件事, 不是宋琰一个小小的县令说的能算的。 前提是皇权还在,城主愿意管理的情况下。 现如今政权旁落,军权四分五裂, 皇帝有心无力,世族无心于此,城主对吏治改革不熟悉, 但是愿意给她提供支持。 对宋琰来说,这就足够了。 只是为了稳妥, 宋琰决定范围先控制在自己有正统管辖权的四个县城之内。 不过第一个试水的, 不是肃北县, 而是金原。 肃北现在不仅仅只是宋琰手下的一个县城, 它原本是固原城的后院, 军备汇集之地,现在更是开始出产绸缎成品, 日进斗金。 所以在能保证万无一失之前,无论是为了固原城大军的后背, 还是为了每日流水一样入账的黄金,宋琰对肃北县的整治都必须慎重。 但是金原县不同, 金原县处在林城跟固原城中间的地方, 商路必经之地,前段时间邹家主的审讯结果出来之后, 更是被怀疑当地有私通外国的细作,现在除了当时的程校尉之外, 将军又派去了两个小队每日在金原县维护治安,搜捕逃犯。 而宋琰跟应劭的铺子最开始进固原的地方也是在金原县,到今天那个地方大一点的豪绅都相当识时务,宋琰能用的人手也更足, 综合一看,金原县正是最理想的实验之地。 这对于金原县新上任的乡老跟校尉来说,喜忧参半。 “您要废除推举制?”金原县乡老有些不可置信道。 由于宋琰在肃北县办公,因此每隔半个月,其余几个县城的乡老校尉都要带着文书到肃北县拜会述职,前两次这个新县令除了要了些旧案之外没什么大的动作,所有人都以为还是按照之前的规矩来,没想到今天一到这位县令就口出惊天之语。 “这,不再由乡贤推举贤才,这文书衙役从哪里来?”金原县程校尉也有些纠结。 军中之人本来就是凭借军工晋升,她们对于推举制没什么太大的感触,只是觉得不再推举之后找合适的任职人员是个麻烦。 乡老就不这么想了。 之所以一个县城的乡老能被人尊重,甚至是敬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推举制。 乡老甚至可以通过评价县令工作成果的途径来决定一个县尊能不能继续任职。 一旦推举制结束了,她不过就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文书兼衙役罢了,不再拥有辖制县令的资本。 就算是宋琰说只是在金原县内部实验,出了县城之后,她这个县尊的评价还是要看她乡老的,可是她难道看不出来城主也在推动这件事吗? 到时候县城不再推举,难道固原城还会再采纳推举的意见? 见乡老沉默不语,宋琰也明白她在纠结什么。 人是不会轻易放弃手里的权力的。 县令眨眨眼睛,从桌子上拿下来一份文书递到了乡老面前,道“并非是本官对诸位乡老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她对着另外三个正在看着她们的乡老拱了拱手,对金原县乡老道“实在是现在人才大多忠勇有余,可惜智计不足,本官再肃北县的纺织厂大家也都看见了,过段时间每个县城都会有类似的厂房,到时候所有产出直接关系到县城的税收,推举上来的贤才们没问题,只是让她们处理这种俗务实在是有些勉强。” 见几个人神情阴晴不定,宋琰就明白这件事情不是不可为。 她进一步道“诸位也是深明大义之人,想必明白,德行固然重要,但是乡贤们到底对工厂不了解,推上来的人也不一定适用,不如重新取士。” 几个乡老听完有些震惊,互相看了看,便不再反对,宋琰笑了笑,掩去了眼底的讽刺。 刚刚她的意思是把现在县衙的人都请出去,重新选拔人才,这请出去的人里可有不少是乡老推举上来的人,是什么关系大家也都清楚,现在同意不过是自己刚刚说让县城的人参与工厂运营,这些人想安插人手罢了。 不过也没什么,只要能够让厂房正常运转,她也不介意让她们分一杯羹。 最后宋琰的想法还是推广了下去,从此之后,金原县所有的衙役、文书等人都会在一个月之内离岗,然后让不是金原县本地,通过宋琰考试的人顶替。 这些人已经经历过相关的训练,倒是不怕她们短时间内不能上手,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替前任们整理一下不是很明确的账目,给县尊以后用。 -- 第63页 除了县衙之外,里正、游檄等人还是由乡贤们推举,另外所有账目都会定期给宋琰汇总,并且重新用新的方法训练更卒等。 见金原县没有异议了,宋琰就算是结束了这次的述职。 其他的没什么好听的,都是些日常罢了。 只是回到宅邸的时候宋琰突然听何文泽说,有几个上学的孩子已经初步会写字了,情绪也好了很多,只是还是不说那些掳走她们的人把她们送到这边来是为了什么。 可能她们是真的不知道。 宋琰听了听这些孩子们的故事,从被掳走到被转卖、到被训练杀人、再到现在被送出来,她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对初一道 “你跟着何老师一起去看看,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我都要知道。” 见初一跟着何文泽走了,宋琰才疲惫的叹了口气。 看上去这些孩子们只是背后势力的弃子而已,只是她们千辛万苦千里迢迢把她们送过来,总不可能是真的只为了放生吧? 这跟之前这群人行事刻毒的作风,可一点都不一样。 第58章 厚颜无耻 满篇鬼话 学堂里, 莫利冷眼看着那几个跟自己一起被送过来的孩子被带走,回来的时候一个个都不再有最开始到太阳底下生活的时候带着的惶恐。 这是不再担心有人怀疑她们的来历了吗? 十一二岁的孩子笑起来有些羞涩,因为混血所以肤色格外白皙的脸上微微泛出来一丝红晕。 这些郑国人果然不知感恩, 她们波旁人养了她们几年,教她们本事,给她们吃饭, 这才短短一个月,她们就能把底细全露出去。 这样的人, 根本不配拥有这样富饶的领土。 她握紧了手里的密信, 起身走出了教室。 几个跟她一起来的孩子有些犹豫, 互相看了看, 还是瑟缩的跟了上去。 从纺织厂的宿舍走过来准备上课的吴娘子看了看这几个孩子, 叹口气,给从固原城调过来的一队斥候送去了消息。 之前吴佳姐弟在见过宋琰的人之后, 隐隐约约的跟她透露过一些这些孩子之前的经历,吴娘子痛恨那些利用孩子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可是却没有办法将所有的孩子都留下来。 之前固原城有过几次人口失踪,肃北县也有因她们而死的人, 这些不该流的血已经激怒了固原城主, 李蛰不允许任何人拿着她的子民做磨刀石,这些孩子自己能想通还有救, 想不通的,就只能被用来做钓鱼的饵。 钓出那些对郑国虎视眈眈, 心怀不轨的大家伙。 吴娘子站在原地,直到孩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握紧了书本,走进了教室。 吴娘子自从来到丰壤村之后, 就明白自己在朝堂上不可能有更多的建树,但是,她现在相信,她教出来的孩子,可以走的比她更远,能为这个已经摇摇欲坠的国家,做更多的事情。 只要她们愿意走一条正路。 孩子们离开的同时,丰壤村也出了祸事。 “这是蝗灾啊!”里正被那几户分配了鸡鸭的村民请到了田地里,看着已经只剩茎秆的麦苗,平日里最喜欢端出一副稳重样子的里正失态大叫。 “这……这可怎么办啊,族长!”那几户自己也清楚这是什么,只是自己抱着一线希望不愿意承认而已。 前段时间,她们村子来了几个人,说是想要收购之前发下来的鸡雏,给出的价格不低。 她们知道这并不是之前县衙的人,只是给出的价格比成鸡的价格还高出三城,几户人家就动了心思。 她们现在完全可以收下这笔钱,等到之后县衙回收成鸡的时候再去买现成的就是,没有必要自己养着。 何况现在庄稼已经出芽,草也除完了,短时间里地里可以稍微放一放,她们可以去做些别的活计补贴家用,不想为发下来的鸡鸭留在家里耽误时间。 做好打算之后这些人也不管手里的鸡鸭是不是她们的,直接作价给了人家,之后七八天都没有再到田地里。 谁想到今天有人从外面回来,路过她们家里的田地,跑过去跟她们说,田里遭了虫子了,她们才发现,这一片地,几乎全毁了。 甚至就连附近的几十亩麦苗,叶片也已经毁损的差不多了。 “糊涂啊你们,那县令给你们鸡鸭苗,就是为了防这虫子的,谁让你们卖了的,谁让你们卖了的啊!”里正看着已经没救了一片田地,欲哭无泪。 这时候再补种麦种,已经来不及了。 “族长,族长你不能不管我们啊,这……”那乡民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重新大声说道“那县令不怀好心,我们的孩子想进纺织厂她都不让,那我们怎么知道她给我们鸡鸭是为了防治虫害啊!” “就是就是,要不是她什么都不说,我们能把鸡鸭卖了吗?” 里正听她们毫无悔改之意,忍不住叹了口气“那鸡鸭是你们的吗,人家让你们掏钱了吗,人家给你们鸡雏给你们垫付半只鸡的肉钱,你们也答应了人家把鸡养大,那你们领鸡鸭苗的时候怎么不说县令不怀好心呢?” 头发花白的女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凑在一起。仍旧有些不服气的村人们,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纺织厂的事情她让人打听过,自然也知道招工的人因为之前吴娘子一家的事情对丰壤村有了成见。 -- 第64页 这件事上,她心里是有愧疚的,丰壤村名字跟实际并不一样,大多数年岁上,收成都只是勉强活人罢了,那时候,她也不敢去惹有着大批粮食的邹家主,只能看着吴娘子一家受人磋磨,能做的也不过是暗地里嘱托郎中几句罢了。 谁能想到那吴娘子能有那般好的运道,搭上县令的东风呢? 只是后悔也晚了,回来之后,她便要求这几家好好听县衙的话,好好养着鸡鸭,等到过了秋收之后,她再去拜托一下肃北县的乡老,请她说和说和,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谁想到转眼,村子里的这几个蠢货,就把后路断了个干净呢。 里正越想越生气,偏生那几个蠢货还在口口声声的族长族长的叫个不停,她越想越烦躁,索性转身甩开那几个人回了家。 被留在田埂上的几家人见里正走了,也不哭了,咬咬牙看了看已经不可能有收成的田地,红着眼看看彼此“去找那位大人,她们肯定有办法。” 什么异国异种的事情她们管不了了,县令不给她们活路,就不要怪她们不留情面! 而还在肃北县的宋琰,却是看着手里收到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应太傅的几个弟子们,也就是之前把应劭气晕过去的那几个师姐们,给她寄来了一封书信。 信的开头倒是含蓄,意思却很明显。 她们听说有人在往草原上贩卖藤甲,这是在资敌卖国,作为在固原城下辖的四县县令,宋琰应该向李蛰建议,抓捕不法商人,并且追查幕后黑手,将她们绳之于法,处以极刑。 看着这封慷慨激昂义正严明的信,想想之前查到的东西,宋琰忍不住笑出了声,拿着信就往应劭的院子里走过去。 她现在挺好奇,这些‘君子‘们,给应劭一起寄过来的信里,又说了些什么鬼话。 第59章 恶人先告状 告状就告状 跟宋琰猜测的没有太大区别, 几位仗义执言的师姐们给应劭的信里,除了督促他劝宋琰收拾在草原上倒卖藤甲的商人之外,就是申斥他在肃北县给宋琰开厂不给母家股份, 并且要求将最近所有的绸缎出产送回都城,给她们用来匡扶国家。 何等的理直气壮。 宋琰翻了两遍手里的书信,还是没忍住, 笑出了声。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郎君……”笑完之后, 见应劭只是坐在窗户前面, 一句话也不说, 宋琰有些担忧道“邵哥?” “邵哥你要是难过的话就索性丢开手, 我来处理就是, 她们折腾到现在,也不过是跟获赫族扯上那么一点关系, 等我们秋天将获赫族收拾干净之后,她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宋琰从背后抱住美人肩膀, 把头放到人家颈窝里,轻声安慰道。 “我并不是因为这些人难过, ”应劭感受着宋琰在脸颊上温热的呼吸, 忍不住凑过去蹭了蹭她的侧脸,道“我只是感觉之前的我有些可笑, 她们说我是个男子不应该参与朝政,我就乖乖的什么也不问, 她们说送军备需要她们亲自往来,我也丝毫没有起疑,给钱给物,予取予求, 说到底,我被蒙骗这么多年,她们确实是过分,但我也应该有些责任。” “有人被骗,我们该抓的是骗子,有人打人,我们该问责的是施暴者,邵哥,你当初相信跟你一起长大的师姐们不是你的错,是她们走错了路,”宋琰走到应劭对面,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不能过分苛责自己,苛求受害者做到尽善尽美是一种对施暴者的原谅,没必要给这些自私自利的人找借口。” 应劭有些惊讶的看着宋琰,眼前的女子不过是弱冠之年,却是眼神坚定,目光清澈,他从未再她身上感觉到对不平之事的怨怼,就算是被流放千里,来到寒冷荒芜的固原,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更没有因为不顺与小人的为难而迁怒过谁。 “你说的对,有时候,我倒是应该感谢这群人。”应劭笑着舒了口气,凑过去,在宋琰的下巴上轻轻的啄了一口。 宋琰知道自己该问一下郎君感谢这群伪君子什么,但是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能看看房梁,看看美人已经红透了的耳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房间里飘出来的。 她甚至忘了跟应劭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他的那群师姐们。 不过看应劭现在的状态,对那些人恐怕也没有什么感情了,而且她要是没有猜错的话,郎君恐怕有自己的计划。 脚底已经轻飘飘的县尊大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嘿嘿的笑了出来。 反正不管郎君有什么打算,她都支持就是了,这群酸腐无能的小人,除了在获赫族那里卖一卖自己的家国,拿些什么大义的名头忽悠一下应劭这种愿意相信她们的亲近之人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世族又看不起她们,而其他手里有权力的寒门,像是郑漠将军这种,不是血海里杀出来的,就是在官场里挣扎出来的,谁还看不透她们的那点小九九呢。 不过些蠹虫而已。 宋琰摇了摇头,把手上的书信扔到了一边。 左右山高水远,这群人也信了怕卖藤甲的人是朝中五皇女的人,为了避开假想中皇女的耳目,她们没有走官道,而是让一个来固原城贩卖货物的商人带来的信。 这种信,丢了也没人知道。 扔完信,宋琰心情不错的准备筹划藤甲的事情,却听初一有事情找她。 -- 第65页 来到肃北县之后,为了更好的掌握周边的情况,宋琰的人有时候会装作货郎或者是其他的茶水摊摊主之类的在乡道、村子里打探打探消息,这次就是有一个从丰壤村回来的货郎送回来的紧急消息。 “你的意思是说,这群人没有控制好自己家里的蝗虫,现在要来肃北县衙告我?”饶是宋琰,听完这次的消息之后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自己把我给她们的鸡雏卖了,不怕我追究就算了,还告我?” 见宋琰一脸的不可置信,初一也有些无奈道“不只这样,之前学堂里收容的那个叫莫利的小孩现在在市集上喊冤,带着几个小孩一起,说您开的学堂上虐待她们,还说……”初一顿了顿,看了看宋琰的脸色,道“还说您办的纺织厂能发那么多月钱是在让那些郎君做些不干净的营生。” 宋琰听完却是神色淡然。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些孩子是被送来做死士的,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注意,现在莫利搞出这样的事情她真的不奇怪,她摆摆手道“先别管她们,那群孩子我有办法,你只说那些乡人,她们告我什么?” 见宋琰确实是一脸的不在乎,初一摇头道“她们告您横征暴敛,说您明明之前就知道会有蝗灾,但是什么都不说,视百姓生计于无物,一路敲锣打鼓往县衙走,还说说要去都城告您鱼肉乡里。” “你确定,她们说的是都城,不是固原城?” 初一见宋琰格外重视这句话,便认真的想了想,确定道“她们说的确实是都城。” 宋琰眨眨眼睛,耸耸肩膀道,“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你去县衙,告诉那位我们从固原城请过来的陈恒陈将军,就说之前钓的鱼,上钩了。” 陈恒是李蛰将军帐下的游击将军,也是军中审查细作的主管,这件事本来就该她处理,宋琰要做的,就是在她抓完人之后,再出去安抚一下人心就是。 毕竟自己下手抓细作这件事委实是有些麻烦,能借别人的手达到同样的结果,没必要自己跑出去忙活。 宋琰品了口桌上的清茶,让田砂去把她的官服找出来。 待会儿到她出场的时候,可要注意一下形象才是。 第60章 建功立业的欲望 竟然真的出现了…… 等宋琰收拾好, 慢悠悠的赶到县衙,事情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陈恒将军不愧专门处理细作的,据在场的人说, 这位将军三言两语,就将那几个乡人说的哑口无言。 “宋琰县令上任以来,对皇朝、对百姓, 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不说之前在金原县处置邹家主, 让百姓能够用正常价格买到粮食, 就说来到肃北县之后, 开纺织厂, 发放鸡雏,哪一样不是为国为民, 不是为了你们能过得更好?” 陈恒将军站在众人面前,几个闹事的人已经被军士们压在了县衙门口。 “不止如此, 你们住在城里的难道没有觉出来?现在你们行商的人哪一个不是安安稳稳,就连每个月交税县尊都先给你们算好, 一分一厘都清清楚楚, 还给你们开了学堂,你们自己孩子也有在学堂读书的, 学堂是什么情况,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你们的街坊们难道没有在纺织厂的, 里面是什么情况,你们也不知道?” 陈恒将军没有理会旁边几个窃窃私语的人,而是高声道“是非功过,诸位应该眼里清楚的很, 本官奉李蛰将军命前来缉拿细作,短短几天都能看得到县尊的赤诚真心,你们难道看不见吗?” 陈恒说的确实是没错,见旁边的百姓们都开始轻声讨论宋琰来到肃北县之后做过的事情,而不是像她们预想中一样,让宋琰身败名裂,人群中有几个人开始慌乱。 “怎么回事,那几个孩子怎么还没有过来。”一个穿着干净短衣的人捅了捅身边的同伴,轻声问道。 她们刚开始在乡民们声讨宋琰的时候没少高声帮腔,这时候见周围人情绪没有跟上,也不好强出头,只能有些焦急的等着莫利几个人过来。 “你说会不会是她们出了什么事情?”她的同伴有些不安道。 “不会的,莫利几个人手里都是见过血的,这边几个衙役应该拦不住她们才是。”一开始出声的人回道,像是跟自己解释一样。 “她们已经被将军带走了,你们等不到了,不如先跟我走一趟?” 两个人刚开始以为是来接应的同伙,正想说再等等看看,却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她们同伴的声音,一转头发现是个陌生面孔,正凑在她们身边,两人正想说什么,却感到腰间被利刃抵住,凑过来的人笑着轻声道“你们想见那几个孩子,我带你们去就是,在这里等什么?” 见宋琰穿着官袍,这时候已经登到县衙高台上了,两人有些不甘心,却还是跟着后来的人走了。 离开县衙门口,到陈恒面前见到另外几个同伙的时候,这两个人才终于明白,她们的谋划,彻底失败了。 虽然到底是想不通哪一环出了问题,她们还是乖乖的跟着将军离开了。 宋琰站在高台上,看着几个人离开的背影,眨眨眼睛,高声对着台下的人道 “本官来到固原已经两月有余,做了什么,想必诸位也都看见了,清者自清,本官不必自夸,相信众位心中自有评判,也就不多说了。”见台下众人没有人反驳她,而是纷纷有些赞同,宋琰笑着道 -- 第66页 “我固原城人这些年来,辛苦耕作,勤劳节俭,但是天公不作美,每年的收成都不好,日日劳作,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仅仅能够糊口罢了,何况北面还有获赫族贼人贼心不死,隔三岔五便来骚扰,本官所见所闻,无不为诸位坚韧所赞叹,故向将军请愿,建厂育种,希望与诸公能定胜天,拜托现在地窘迫。天道酬勤,本官相信,我固原城人不会为奸人所惑,以后定能走出我们自己的出路!” 宋琰伸出手,遥遥指着纺织厂道 “现在,纺织厂只能用少数人,以后,我们会有更大的规模,会有更高产的粮食,会有更繁盛的市集,我们的孩子会有更好的教育,我们的郎君也能穿得起绸缎,这些都是本官向诸位承诺的,只要我固原城人齐心协力,就早晚能有实现的那一天。” 台上的青袍官员临风而立,侃侃而谈,下面的人相信她的人并不多。 怎么可能呢,就算是十几年前,固原城人过的也是这般的日子,能三餐不愁,冬有暖衣她们就很满足了。 只是看着台上的年轻而自信的县尊,这些久在这荒原上挣扎的百姓不自觉地也生出一股豪情。 能不能做到不重要了,有人愿意带着她们试试,她们为什么不跟上呢? 万一有一天,真的像县令说的那样,该多好啊。 台下地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突然一起高声道“愿听县令差遣!” 听着台下喧沸地人声,宋琰胸中陡然生出一阵豪情。 那是一个有志之士,想要建功立业地欲望。 第61章 郑国人 你知道愚弄狼神之子的下场吗…… 莫利在街上喊冤的时候被几个同伴直接架走了。 几个小少女一起来的, 她们说她是失心疯了,围观的人也都相信。 毕竟附近孩子都有在学堂上学的,莫利也没来的及喊出什么其他的证据, 处理起来简单的很。 确定所有人都已经押送到固原之后,宋琰就准备开始下手,做一个县尊该做的工作了。 首先就是之前丰壤村的蝗灾。 里正在知道村民到县衙闹事的时候, 几乎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辛辛苦苦在肃北县跟乡老拉近关系,找人说和, 就是为了让村子里的孩子以后能不被丰壤村之前做的蠢事波及, 这几个人可倒好, 直接把整个村子的名声赌了出去。 里正几乎要把几个人骂死, 可惜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在县衙等着县令的决定,看着县衙青石砖的地面, 心里七上八下。 好在她没有等太久,宋琰过来的很快, 一进门见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冲她拜倒过来,宋琰第一反应就是将人扶起来好生安慰。 “县尊明鉴啊, 这几个人在我们自己村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浪荡无能之人, 这时候受奸人挑唆污蔑县尊,实在不是我们丰壤村的本意啊。” 里正落泪的真情实感, 她虽然放纵了当年村民对吴娘子一家的欺凌,但是到底也是那时候形势比人强, 没想过给自己开脱,自然她也看得出这短时间宋琰的真心与作为,心里更是愧疚。 宋琰也不难为她,安慰道“婶娘不必担忧, 人生百种,琰不会因为这件事对您有什么意见,您大可放心就是,只是这些人初期没有把蝗虫幼虫灭尽,后期这些虫子长了翅膀,怕是不好收拾。” 乡老闻言也是有些忧心的点了点头,宋琰想了想道“不若这样,既然之前送过去的鸡雏没了,那便请乡里帮忙抓些蝗虫过来,一斤蝗虫半斤粮或者是五文钱,送到县衙兑换即可,这样一来,也能稍稍弥补乡里的损失。” 没想到宋琰会为蝗灾赈济的里正险些跪下去,只是见宋琰确实是不愿意受她跪拜,便只能千恩万谢的带着收购令回去了。 县尊仁义啊,她老太今年六十多岁了,官家愿意收蝗虫给粮食,这还是第一次。 里正一边擦着泪水往村子里赶,一边叹气。 她当时就知道那几个专门跑过来收购县衙发下来的鸡雏的商人们不是好人,只是到底是没拦住这场祸事,就是不知道县尊打算怎么收拾这群不法之徒了。 老太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回家,心里恨不能替宋琰活刮了给村子里招祸的几个行脚商。 这边宋琰倒是不怎么意外。 那批行脚商的身份,她现在就能猜的差不多。 这些人对肃北县的事情很熟悉,知道丰壤村的人对自己有怨,且能有门路将分给一百六十亩地的一千多只鸡之后能迅速的分流走,不引人瞩目。 能做到这些且愿意去做的,可能跟关外有牵扯,但是肯定是肃北县人。 她来这里之后也没有得罪什么人,甚至说她来之后开的厂子做的事情,当地的小豪族还不敢对自己起心思。 能对自己出手又不敢下狠手的,无非就是对纺织厂眼馋的几家人。 像是自己的几个仪表亲戚,世族能做出这种事是一点都不奇怪。 宋琰懒得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反正犯人已经送到固原城了,想必也快出结果了。 固原城主跟她郎君两个人都是孤家寡人,可不会为了什么关系就网开一面,这件事是一定会给她一个公正的结果的。 宋琰对那两个人很是放心。 既然城内的事情安排好了,那城外的事情也该上手准备了。 -- 第67页 宋锋前段时间已经将给莫邪单于的几千藤甲送到,也告诉了单于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这种甲胄,只是看来这位单于没有放在心上。 宋琰便把后来送来的一万整的盔甲,放到了草原各个民族一年一度的集会上。 之前宋琰跟李蛰将军约定时间,就是为了等这个聚会。 毕竟草原上就算是获赫族一家独大,其他几家联合起来势力也不算小,除了获赫族,以狼为图腾的部落还有两个,另外两个部落,就算是对狼毛的纹样没有兴趣,对着藤甲的轻便、坚硬,应该也不会放过这种优良的装备。 骑兵行进全靠座下战马,能减轻一副全铁盔甲十几斤的负重,对这些人来说,几乎意味着战斗力成倍的提升。 没有哪个睿智的头人会错过这么适合草原人的东西。 当莫邪单于在王帐里,听说她要的狼甲在集市上出现时,直接命人把宋锋压倒在了王帐里。 “郑国人,你知道愚弄狼神之子的下场吗?” 第62章 需要背锅的人 不如师姐你顶上好了…… 无论莫邪单于怎么生气, 市集上的藤甲都已经收不回来了,她这时候想要尽可能地挽回损失,也只能把畏畏缩缩看着她地宋锋放出去。 “郑国人, 你这次要是再违背天狼神地意愿,我就把你送到你们的将军手里去,你知道她们会怎么处置叛徒吧?” 莫邪踞坐在最上首, 冷冷地看着宋锋道。 如果不看周边地骑士地话,草原上地风景还是不错的。 可能是因为刚刚单于说送她回家, 宋锋这时候心里感觉还不错。 虽然刚刚逼出来地眼泪擦干之后, 把脸皮润的很湿, 现在风一吹, 有种丝丝割肉一样的痛。 想回家了啊。 走在获赫族人中间, 宋锋看着远方的天空,在心里想道。 “你把你的师姐们带到固原了?”处理完一天的事情, 回到宅邸之后,宋琰有些震惊的问道。 “不错, 来的是之前跟获赫族有过交涉的二师姐。”应劭一点也不奇怪她的反应,坐在窗户前, 静静的品着卫城新送过来的茶水。 “那……行吧, 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宋琰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她现在一方面觉得郎君应该不会再被那起子小人给骗了,一方面又有些担心。 万一呢, 毕竟郎君这么善良,谁知道那群伪君子又说了什么。 “妻主莫非在担心我引狼入室?”应劭看了看她,摇头笑了笑。 宋琰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出来。 “妻主之前想把在集市上出售藤甲的事情推在皇幼女身上,只是您可能到底没有亲身做过这种脏手的活计, 难免会留下些疏漏,我想了想,既然我们说了是她们做的,不如就让她们真的去做,这事情坐实七分,剩下的三分,才好随我们怎么说。”应劭笑得有些凉薄,他看着窗户外面已经开始绽开花苞的海棠花,幽幽的叹了口气。 宋琰见他心里不好受,有些不忍,走上前将人抱在了怀里“邵哥,这到底……” 话说到一半,被应劭伸出手,轻轻盖在了嘴唇上。 应劭看着已经红了脸的郎君,把自己也有些发热的脸塞到了她怀里,轻声道“我知她们是咎由自取,所以,才谋划着,让她们自己付出代价。” 五皇女为人不像是太女一般刚正,也不像是三皇女一样是个淡然君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险小人,手段狠毒,睚眦必报,太女已经搜罗了她不少罪证,只是一直按捺着没有出手。 毕竟这个皇女,跟皇帝确实是太过相像,也正是如此,那个朝政被把持十年的君上才不顾一切想要保住这个女儿,哪怕她是真的鱼肉乡里,恶事做尽。 宋琰把倒卖藤甲的名头放到她身上,也是为了能尽快让这位把都城搞得更乱的皇女送进去。 也正是因为五皇女不择手段的阴狠性子,她做下什么都会有人相信。 “既然现在宋锋是五皇女的人,那带人在集会上出售甲胄的就是师姐们的人,要坐实这点,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单于熟悉的人,真的到市集上去兜售藤甲,那莫邪不是傻子,不是我们说她就相信的,可一旦真正的证据摆在眼前,她不信也得信。” 应劭平复了一下情绪,收拾好放在桌子上的茶具,轻声道。 宋琰也知道,应劭说的是最好的办法,只是她也明白,就算是已经彻底对几个师姐失望,让应劭自己去算计与他一起长大的师姐们,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所以她根本没提过这件事,没想到应劭竟然自己也决定这么做。 县令摇了摇头,收好了二师姐给她送到书房的书信。 既然应劭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必要再把这种人的虚伪面具拿到台前来恶心人了。 伍源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师弟,着实是运道不错。 投生的时候生在老师家里,后来成了残废,应太傅也愿意养着他,甚至是给他读书,为他请西席,长大之后经商,遇到的也都是愿意提携他的贵人,像是之前有个巨商何氏,竟然真的愿意带着他走商路,这就算了,反正太傅已经避居,何氏也已经败落了。 谁能想到,他个二十多的废人,还能勾搭上卫城的外孙,今科的探花。 伍源有时候忍不住想,这运道要是给她该多好。 -- 第68页 不过现在看来跟直接给她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应劭嫁人之后,不但把都城的几件铺子留了下来,现在甚至能在军备的运输上帮得上忙。 这就很妙了。 她们之前为了能够给小皇女攒一些起事的家底,没少把中原的甲胄武器卖给草原上各个族人,前段时间听到五皇女向获赫族推售藤甲,心里是又紧张又鄙夷。 那群没有底线的卖国奴。 没想到一转眼,她那个好弟妹就整理好了数量不少的藤甲,说可以直接送给她,以助大事。 竟然知道了她们做过什么,还愿意给与帮助,看来这个宋琰并不是跟自己外祖一条心。 也是,一个穷女子娶了大家公子,生下来的孩子怎么会跟卫城主站在一起呢? 她们虽然学富五车,但是再金银上能支持皇女的到底有限,现在拉进来一个宋琰,可以说的上是雪中送炭了。 伍源志得意满的看着从船上卸载下来的三千套藤甲,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在获赫族受头人重用,受众人仰慕的样子。 而送她离开之后,宋琰便发了消息给还在市集上的人,把手上的藤甲给宋锋,然后告诉单于。 六皇女手下的人带来的不只有一万套甲胄,除了她高价收回的,其他还有三千套,已经流入市场。 要不要跟五皇女合作,就看这位莫邪单于怎么想了。 第63章 小日子过的不错的将军 与煎熬的大单于…… 事情果然如同宋琰设想的一样。 莫邪单于上钩了。 应劭两个师姐在听说莫邪已经买了上万藤甲, 不再需要手里这点零散的甲胄之后,便直接在集会上全部卖出了。 她们打算先捞一笔,等弟妹手里的藤甲数量多一点的时候再去联系莫邪, 好提高手里的筹码。 只可惜,她们卖出去的这三千甲胄,确实是作价极高, 可这价格高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买走她们甲胄的那一支族人,正是与获赫族有着世仇的一只游猎族人, 自称有狐一族, 在今年的春季, 因为粮食短缺, 被势大的获赫族人追杀, 抢走了还没有长成的牛羊。 这是活下来的人中不多的女儿。 不能战斗的老弱还有孩童们,已经在长老的带领下, 归附了襄原城,剩下这群人在头人的带领下, 已经准备好了与获赫族人殊死一战。 既是为了为春季被获赫族偷袭死去的族人们报仇,也是为了让还活着的家人们过的更好。 她们生活在草原腹地, 几乎没有与郑国人有过正面接触, 可没有仇怨的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交情,为了让孩子们能被人好好对待, 她们决定拿自己的生命为孩子们送上最后一份功勋。 五千青壮,不能带领着一个部族从被获赫族围攻的险境里活下来, 但是三千人死士,足够给现在已经因为单于继位问题内讧的获赫族找足够多的麻烦。 剩下的两千人,在郑国人的地盘上,有着襄原城城主的庇佑, 带着几千孩童老弱,应当能活下去。 她们实际上不是很相信郑漠。 可是到了这个境地,她们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 有狐一族的头人摸了摸自己胸前坚韧的甲胄,眺望着南方被青翠色覆盖的原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头人!”她身边的一个勇士勒住马,脸庞的疤痕上刻着坚定,仇恨的望着获赫族王帐的方向。 她的家人们已经在获赫族的偷袭里全部丧生,那天她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告诉自己,不敢忘家仇。 到了偿还血债的时候了。 队伍里跟她一样遭遇的人横起手中的刀,没有人退缩,没有人犹豫。 她们战斗,不为战利品,不为勇武之名,也不存回返之念。 从现在起,每一次挥刀,都是为了复仇。 用敌人的血,抚平亲人在风中嚎哭的冤魂。 而王帐之内,莫邪单于在听到亲信带回来的消息之后,对应劭的几个师姐几乎是恨到了骨头里。 她知道买走甲胄的人作何打算,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愤恨。 她单于的位置,并不稳固。 获赫族传统,姐死妹继,但是她想把单于的位置绕过壮年的妹妹,传给还在襁褓的女儿。 她原本的大阏氏是草原上另一只大部族的首领之子,如果能生下孩子,自然是最好的继承人,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大阏氏眼看着莫邪单于已经开始老去,便放弃了与她生育子嗣的想法。 他没有必要冒险。 单于的妹妹比她年幼十几岁,正是继任的最佳人选,大阏氏与单于妹妹年岁相当,等单于死后,以他部族的势力,他照旧是新首领的大阏氏,没有必要浪费人力,在已经逐渐失势的单于身上下注。 何况已经衰败的头狼,生下的孩子,怎么会是最健壮的狼崽? 在察觉自己大阏氏的想法之后,单于忍耐了一段时间,等到宋锋接触的那个小部族的儿子生下她的第一个女儿之后,莫邪单于便送这位已经与自己妹妹暗通款曲的大阏氏去见了狼神。 而这一举动,让原本的大阏氏后面的部族与单于的妹妹都十分不满。 拱卫着王帐的四支军队,已经有两支开始有异动,莫邪单于已经有些心力不支。 为了巩固自己的威信,在今年春天粮食短缺的时候,她没有像以前一样向南劫掠,而是选择了同在草原上的其他部族,为的就是给族里的人宣告自己的强大。 -- 第69页 而狼甲,原本可以证明她才是狼神选中的首领的最佳利器,现在,落到了一群红了眼的敌族手里。 她前段时间刚刚将这狼神赐下的战甲昭告天下,若是一队穿着狼甲的战士袭击王帐,别说给她女儿继位,她自己前途如何都不好说。 想到这里,莫邪单于恨的想将办事不利的宋锋跟前几年在她面前说尽好话的那几个书生一同杀干净。 只可惜,还不是时候。 勉强按耐住自己胸中的杀意,莫邪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把宋锋送回了固原城。 许诺好的一万藤甲还在固原城的码头上,她需要尽快拿到这一批甲胄,武装自己的勇士,她也需要以后有更多的、真正忠诚于她的人送来的郑国人的物资,因此,宋锋杀不得。 她将愤怒,放在了背叛她的小皇女的幕僚们身上。 尽管事情有一点点小小的波折,但是宋锋可以说是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莫邪单于已经与朝中的伍源等人离心离德,而穿戴着狼神甲胄的有狐一族已经在王帐七十里之外埋伏。 谷司军背上沁出点点冷汗,看着现在坐在将军府,以述职的名义来报告进度的宋琰,心里颇为震撼。 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缠斗千年,之前借和亲之名掺过无数次沙子,只可惜没有一次成功,这次虽然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离间计,却让从来都是铁板一块的获赫族王帐出现裂痕……谷司军感觉自己之前还是小看了这个一脸淡然的年轻女子。 这样的人,真的会安于一个朝臣之位吗? 如今天下风雨飘摇,有这样一个怪才出世,对这郑国,到底是福是祸? 李蛰倒是没有他那么细腻的心思。 这位战场上的猛将现在是满心的不爽快。 固原城就算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放过任何可以袭击敌人的机会,现在,她们有了应劭运过来的充足的粮食,有了宋琰从集市跟境内各地筹回来的几千套甲胄,敌人也正是人心涣散的时候,多好的时机啊。 可是她不能出兵。 只能看着异族人之间互相残杀。 满心郁闷的大将军现在觉得这些搞计谋的人是真的过分。 不让她出击还要告诉她现在时机有多好。 李蛰只能看着桌子上慢慢摆上宋琰家人送过来的几样新鲜吃食,等着秋收,等着宋琰跟自己郎君口中的,全面反击。 “将军不必为这些小小的战事遗憾,等秋收之后,您大可直接烧破获赫族的四角王帐,到时候将大单于用来祭天地的黄金人抢回来,立在固原城中,岂不是一件美事?”宋琰仿佛没有察觉到谷司军千转百回的心思地,只是笑眯眯的安慰着这位满心不悦的大将军。 李蛰想了想,觉得她说的确实不错。 听说那黄金人有三丈高,通体赤金打造,这要是抢回来,不说名声,单说那金子,恐怕能让她三十万大军吃上整整两个月的肉! 李蛰美滋滋的想着秋后的酣畅淋漓的战斗,在她郎君满心的焦虑里,满满的灌了一口宋琰从卫城带回来的美酒。 这日子,真是越来越美了。 第64章 战斗开始 这是狼神的惩罚 “郎君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你觉得那宋琰,会像前几年那几个小人一样,通敌卖国吗?”宋琰走后, 谷司军忍不住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李蛰,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他想了想,摇摇头道“那宋琰多智近妖, 却并不是无善恶之分的人。” 李蛰听着自己郎君文绉绉的说法,也不在意, 嘿嘿一笑“就算是她心里真的算计什么, 那又怎样, 就我们这情况, 总不会比前几年更差了, 就冲她愿意给边城改良粮种这件事,我们信她一回又能怎样!” 谷司军听着自家妻主明明没怎么过脑子, 却偏偏理直气壮地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 再坏也不会比前几年更坏了,信她一回又能怎样。 何况龙有逆鳞, 那宋琰敢明晃晃的把自家郎君送到将军府众人的眼里, 最起码说明她对固原城的众人是有着最基础的信任的,这就够了。 就算是猜到了固原城那几位将军会有什么想法, 也不是很在意的、多智近妖的宋琰,在安顿好在获赫族吃够了苦头的宋锋之后, 开始思考怎么利用有狐一族,这一枚她现在手里面最重要的棋子。 老弱都已经安排在了襄城,给的待遇不错,这群人也识得局势, 在获赫族灭亡之前,她们是回不去草原了,所以这群人现在对融入襄城的建议贯彻的很好,有几个比较聪明的,已经能够跟郑国人正常沟通了。 知道这群人生活的好,草原上的战士们的斗志就会足够高。 只是宋琰思来想去,并不打算让所有的有狐一族战士这一战全部折进去,这是一柄足够好用的利刃,只用一次就折断实在是太可惜了。 想明白后续计划之后,宋琰决定不再死磕王帐。 七十里的距离对骑兵来说只需要一天,而莫邪单于已经知道藤甲的流向,想必也已经猜到了这一支骑兵的攻击,王帐现在必然做好了准备。 看着从城主府描过来的,不能更简陋的地图,宋琰低头想了想,决定从内部入手。 应劭写好密信,有些担忧的看着宋琰道“妻主可已经想好了,这次一旦错失机会,我们就再也没有直接袭击王帐的这么好的条件了。” -- 第70页 宋琰捻了捻手指,轻声道“下一次,我不会偷袭,我会直接攻进莫邪的王帐。” 见宋琰态度坚定,应劭便不再阻止她,点了点头,把手上的密信封好,送了出去。 第二日晚上。 获赫族王帐附近,受莫邪单于的命令,最近几日的巡查格外的严谨。 王帐四角一支直属卫队的勇士骑在马上,绕过外围的一个马厩,不满道“单于真是年纪大了怕死成这个样子,这还没捞着什么肉吃呢,就天天防狼了。” 她身边的一个卫士听她这么说忙看了看四周道“你乱说什么话呢,万一被耳目传进王帐,你命不要了?” 陡然警惕起来的勇士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放心的舒了口气,只是满眼的愤怒已经快要遮盖不住。 其实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现在初夏,正是草原上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劫掠的最好时候,以前每个战士都能在这段时间里从战斗中带回来些好东西,放到自己的帐篷里。 可是今年眼看着盛夏要来了,不过只出去了两趟,别说捞油水,就算是汤都没捞到,获赫族里,对莫邪单于有意见的人已经不少了,只是碍于莫邪多年的威信,没人光明正大的说出口罢了。 可惜草原上的生存法则是,不管曾经有多辉煌的历史,老了的头狼注定会失去她的位置。 在莫邪下命主要防守王帐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她的部下开始心思活动,向着王妹老顿头人示好。 毕竟莫邪的女儿今年才刚刚周岁,以后是个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更别提连一个强势的后族支持都没有的孩子,能不能活到老顿头人的耐心耗尽都是个问题。 草原的心脏地带,获赫族王帐里,气氛也逐渐开始紧张起来。 防备了许久没有等到攻击的族人们,已经开始明里暗里的质疑莫邪的决定是不是合理。 而在这一片人心惶惶的一个不起眼的下午,有狐一族的战士们发动了攻击。 最开始没有人发现不对劲,也没有人相信竟然有敌人能摸到王帐附近,所以当一整个马厩四十多匹战马开始躁动的时候,马奴跟管事们都认为是饲料出了问题。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当十几个马厩一同开始躁动的时候,开始有人觉得不对劲了。 可惜已经晚了。 暴躁的战马冲出了围栏,它们身上还有的披着没有卸下来的钢铁战甲,在整个营地里横冲直撞,无论是看守马厩的人还是在王帐附近正常活动的人,都被冲了个零碎,在彩衣的舞女们惊叫的声音里,有喊杀声从营外传来。 兵荒马乱的营帐中间,穿着狼神盔甲的骑士们坐在马上,远远望去,像是天神降临一般,她们威风凛凛的横着长刀,雪白的刀光反射这日光,在灰黄的帐篷中间,显得极其明亮。 很快,等获赫族驻守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的刀上已经沾满了人血。 慌乱持续的时间很短。 暴动的马厩最后加起来也只有三十多个,等其他地方的骑士们穿着战甲赶到的时候,这些袭击者们早就纵马离开了。 死在战斗中的人不多,只是知道消息的莫邪单于,还是在大帐中狠狠的摔了刚刚得来的玛瑙杯子。 老顿头人跟十几个获赫族的显贵们站在她面前,大祭司晃晃悠悠的拄着挂着狼尾的杖。 她们说,这些穿着狼神甲胄袭击王帐的人,是狼神的惩罚。 就像莫邪之前说狼甲是狼神的恩赐一样,这些狼甲骑兵,就是狼神对莫邪单于的不满。 莫邪恶狠狠的看着死死盯着自己的胞妹,顿了顿,突然咧开嘴笑了出来。 三百里之外,算着时间放下书本的宋琰,感受了一下从窗外吹拂进来,还没来的及沾染上炽热的夏风,起身出门,准备去找自己郎君,去看夕阳之下,已经盛放的海棠花。 第65章 他的妻主 他的! 像是王帐被袭击这种事情吧, 损失实际上不是很大,最起码没有大到把单于气到吐血,差点要宰了大祭司的地步。 但是加上后续影响, 就足够了。 穿着狼神甲胄的神兵袭击王帐,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是不是真的狼神已经对莫邪单于不满了? 而本应该站出来的大祭司, 却站到了莫邪的对立面。 获赫族大祭司已经到了需要更换人选的时候,莫邪单于扣下了大祭司, 但是没有办法说服这个年纪已经七十多的女人, 只能另谋她路。 获赫族是一个不重视文字的民族。 她们连纸张都还是用的羊皮纸, 自然也没有条件去把历史、经验全部落到纸面上。 也是因为如此, 大祭司这一职务, 在群体里就显得格外的重要。 祭司的传承跟单于是不一样的,大祭司年老的时候, 会选择一个族中勇士留下的孤儿,从小教导, 把观看天时、地理、人情的方法,以及获赫族传承至今的历史, 全部手把手的教授, 等到大祭司年纪大了,就会在单于与各部落头人的见证下, 完成祭司权力的交接。 因此,祭司在某种意义上, 是比单于更重要的人,为了保证这代表着历史与神权的人不被外界的原因影响,祭司是不会有私产,更不会有孩子的, 她们把族群当成自己的家,把死亡当作最终的归宿。 这也就导致了,莫邪连威胁这个一心想让她退位的老家伙的本钱都没有。 -- 第71页 看着被带过来,在她面前有些瑟瑟的年轻女子,单于笑了笑道“乌水祭司也是我获赫族王帐勇士的孩子,应该明白,什么选择才是对我获赫族最有利的,对吧?” 还没来的及接任的乌水,看着眼睛发红,已经将近疯魔的单于,讷讷地点了点头。 她连问一声自己的老师去哪里了的胆量都没有。 是年,获赫族高层贵种内乱,王妹老顿头人带族人叛出王帐,大祭司身死,乌水祭司上位,执掌狼尾杖。 莫邪单于在追杀胞妹无果之后,把屠刀对准了王帐内,剩下的贵种们,所有想留下来的人都承认了莫邪长女的继承人地位,获赫族错过了夏季的转场,开始筹备骑兵,准备秋收之后,从郑国处获得过冬的粮食衣物。 这些本应该被牢牢锁在获赫族内部的秘辛,在宋琰的手里的条陈上,被整理的清清楚楚,条理清晰,甚至可以说,就连获赫族内部的一些小部落的贵种,知道的都不一定有她知道的详细。 “留下的贵种们对莫邪也有些不满,但是更多的人因为这位狼王之前十几年的威信还在,并没有太大的动摇,而是准备把老顿分裂带来的损失放到我们头上,等固原、襄城秋收结束,就是她们大举入侵的时候。” 将军府的书房里,作为这一次行动主要人物的宋锋在固原城城主的注视下,不慌不忙的做完了所有讲解。 “也就是说,现在获赫族内部,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听完之后,李蛰有些兴奋的抬头道。 “恰恰相反,”宋琰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谷司军,对李蛰将军解释道“对我们郑国人来说,血亲离散是会动摇军心的,但是对于获赫族来说不是这样,离开的人留下的土地、牲畜只会让留下来的人变得更疯狂。” 谷温越叹了口气,附和的点了点头道“的确,将军可还记得七年之前获赫族大阏氏还在的时候,大阏氏的母家姐妹因为牧场分的不公平而内乱吗?” 听她这么一说,李蛰就想起来了。 李蛰这个人,最擅长行军打仗,但是对敌人的了解也仅限于战场上,之前大阏氏母家的内乱是少有的让她记住的政治事件。 因为大阏氏的妹妹在斗争中叛逃之后,她那个半疯的姐姐兴奋的送了固原城二百只羊。 没有原因,问就是高兴。 在验过无毒之后,二百只羊当场就劳军了,只是将军想了很久为什么妹妹跑了姐姐那么高兴,后来才知道原来妹妹留下的草场跟带不走的牲畜甚至是羊奴都成了姐姐的财产,这也算的上是战利品了,所以固原城沾光吃了一顿全羊宴。 接受了剩余财产的部族会因为外财激发出更高的战意,此时交战确实不是良策,想清楚之后,李蛰便不再纠结,而是歪在一边,听宋琰继续问宋锋草原上的见闻。 刚开始的时候,其实将军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一个宋锋,短短时间内能在获赫族王帐里建立属于自己的消息网络,后来知道是那些被掠走的郑国人舞姬、羊奴给的消息之后,便一点也不感兴趣了,只想早日踏平获赫族。 那原本,都是郑国的子民啊。 司军跟着宋锋的讲述,把这些见闻跟可能用得到的情报都记了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到也说不定。 “秋天我们就是时候收尾了吧?”坐的一点不端正霸气的将军扒在自己郎君身上问。 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挂在文弱清瘦的司军身上,宋琰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辣眼睛。 “总攻的时间您大可以定在秋收前后,到时候我十万甲胄全部都能送到获赫族手里,放火的时候也更简单一些,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这个,”宋琰看了看有些无聊的将军跟笑着看着她的司军,向外喊道“郎君,进来吧。” 听见声音,应劭看了一下身边已经长着饱满穗子的玉米,让初一抱起来,走进了内室。 他对战争不感兴趣,便听宋琰的,去玉米地带了一些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玉米回来。 说实在话,这新种子的成熟时间跟产量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初春播种,暮夏收获,比正常的麦子成熟期早了一个半月,产量却是足足的五倍! 五倍啊,能活多少人! 应劭推着自己的轮椅,看着初一怀里吐着须得玉米穗子,就算是再稳重的性格,也忍不住就有些想要炫耀的心情。 种活这么高产的粮种,能活半个国家的人,是他的妻主! 他的! 第66章 两手空空 回家啃老 宋琰在肃北县种下了新的粮食种子, 这件事情将军两个人是知道的,或者说,整个固原城叫得上名号的人, 大多数都知道这件事。 但是这种子结出的果实是什么样子的,就没有人了解过了。 “将军可以尝一尝,这粮食叫玉米, 可以烤来吃,也可以煮着吃, 都很美味, ”宋琰走到郎君身边, 从初一的怀里拿起一根玉米, 剥开之后递给了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将军。 “此物还没有完全成熟, 等以后真正打出粮食,晒干之后, 便可以脱粒,长久储存, 到时候吃法就类似小麦,磨成粉食用即可。” 宋琰又剥开一个生玉米, 从饱满地穗子上拔下来两个玉米粒, 直接送到了嘴里。 生玉米粒放到嘴里,咬开之后是浓浓的玉米汁液, 这让已经许久没有吃过玉米的宋琰甚是满足,然后又揪下来两颗送到了应劭嘴里。 -- 第72页 这玉米能吃了的时候宋琰就带回家给应劭吃过, 他倒是不觉得惊讶,只是这生的也是第一次吃,细细嚼一嚼,味道也还不错。 “此物亩产果真有麦种的五倍?”将军也仿照宋琰, 给司军揪了两粒玉米粒嚼着,有些不可置信的急声问道。 一亩上田,在不缺人手伺候的情况下,能产五石小麦,若是这玉米能做到五倍,就是二十五石,这产粮几乎是天方夜谭,若是像南瓜一样的菜食倒也还好,但是宋琰说能晒干保存,在看看手里的玉米穗子,这分明是跟五谷一样的粮食。 李蛰深深的吸了口气,把已经开始乱掉的呼吸平复了下来,坐的端正,睁大虎目,严肃的看着宋琰道“你可知道,事关粮食,便是关乎万民生计,由不得你胡说!” 原本风轻云淡做在一边的谷温越也坐直了身子,在李蛰身边,紧紧的盯着宋琰二人。 气氛瞬间严肃了许多。 就算是之前商讨如何袭击获赫族王帐,李蛰二人也没有如此举动。 宋琰却是丝毫不慌。 玉米快成熟的时候她就让人去估算过产量,也喂给牲畜试过毒,宋琰已经确定这就是原世界的玉米,只是在这个世界,小麦没有经过选种,所以产量格外低,两厢对比,便衬托的玉米的产量极其惊人。 见宋琰神情不似作假,李蛰低头沉吟片刻,突然道“既然这粮食如此高产,又眼看即将成熟,为了保证新粮食的安全,将军府会派人去肃北县守着粮田,地里还没有成熟的粮食,都当作种子。” 谷温越在一边赞同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处理看上去有些不给宋琰面子,但是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宋琰倒是一点异议也没有,只是补充道“这粮食出了种子能吃之外,剩下的秸秆跟叶子打碎之后也可以用来喂养牛马,做饲料还不错。” 见她确实是不像有任何怨怼的样子,李蛰心里对这个文弱书生的看法更高一层。 甚至已经开始觉得,太女能得到这般品行高洁能力出众之人得效忠,应当也会是一个明君。 此事之后,宋琰收拾好手中的东西,准备离开将军府。 草原上的事情看上去告一段落,以老顿头人叛逃结束,但是实际上,宋琰的谋划不过刚刚开始。 她当初承诺应劭,要把前几年运出关口的甲胄再拿回来,眼看单于日渐疯狂,已经到时间了。 回到宅邸之后,宋琰便让宋锋给还在王帐附近徘徊的有狐一族递去消息,让她们速速离开王帐,对离获赫族主力比较远的几个小部落下手,不必以杀人为目的,主要在于宣传她们身上穿着的藤甲。 获赫族最近损失惨重,在得到三万套甲胄,基本上掏空家底之后,莫邪单于对后面的货源已经不是很在乎了,宋琰已经跟宋成订购了十万套,她不要了只怕那些编制好的甲胄只能烂掉,所以宋琰想尽办法努力促进单于的消费欲望。 让有狐一族出来转转,拉拉草原上的注意力,顺便给莫邪一点紧张感也是必要的。 至于买甲胄没钱怎么办,最简单的,当然就是旧甲胄免费换新,还送一根狼藤做的长枪。 多划算的买卖,宋琰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实诚了。 消息送到王帐之后,莫邪果然有些心动,但是她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在得知不用银钱也能换取狼甲之后,不说其他部落,就算是王帐的贵种们也有些蠢蠢欲动。 莫邪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顾虑,可狼神甲这种,某种意义上能够证明自己正统地位的东西还是越多越好,只能勉强捏着鼻子去把之前买回来的铁质甲胄送到宋锋手里,换取狼甲。 交易成功之后,就算是曾经多次败在莫邪手里的李蛰,也不得不感叹,这位昔年草原上纵马驰骋的英雄,确实已经老了。 老到除了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收购甲胄的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宋琰盘算了一下手里的事情,觉得短时间已经没什么需要自己主持的大事了,便把后续计划交割给了谷司军。 顺便请个假,她打算带着郎君,回一趟自己老家——卫城。 这让被迫接手的谷温越有些哭笑不得。 哪里有下官把手里的事情往上交接的? 只是草原上的计划确实是关乎整个固原城的安危,谷温越再怎么不满,也还是接了过来。 这种事,放给谁他也不放心,不如自己亲自处理。 而自觉已经无事一身轻的宋琰,在联系好船只之后,就开始跟自家郎君准备往码头上走。 随身只收拾了两件衣服,连银两都没怎么带的应劭有些紧张。 “我们不需要带些什么东西回去吗,毕竟我第一次见母父,是不是……” 到了码头,见自家妻主是认真的打算就这样上船,应劭有些担忧道。 宋琰却是毫不在乎“固原城有什么能带回去的吗?”她想了想,认真的回答了自己“没有,带两袋子玉米回去就行了。” 想着玉米好歹是新粮食的应劭稍稍松了口气,听见他妻主道“正好拿来跟卫城长的玉米有什么不一样。” 当时的玉米种子就是卫城送过来的,卫城有也不足为奇,只是这样一来,他拿什么做见面礼? 已经上了船,看着一脸轻松准备出发啃老的宋琰,应劭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头。 -- 第73页 要见泰山了,手里确实空空如也,这可怎么办是好。 第67章 家里没人 表哥来了 应劭早年间出过海, 对他来说,在船上的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最难的是下船之后。 他费尽心思,甚至中间停船在岸上补充的礼物连送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两位泰山根本就没在卫城。 宋琰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人带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在已经有一人合抱粗的梧桐树底下坐好,把跟过来伺候的家里的老人送走之后,自己搓了搓手, 凑过去轻声道“邵哥,真不是我母父对你有意见, 你可千万别误会。” 见宋琰紧张兮兮的样子, 应劭也是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泰山二人为匪患而出海, 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妻主不必担心。” 听他这般通情达理, 宋琰却更不好意思了。 她该怎么跟郎君说她本来打算给母父一个惊喜,所以根本没说这次回来带着自家郎君? 宋琰外祖母, 也就是她父亲的母亲在听说宋琰回来的时候把自家儿婿两个叫到城主府两次,内容是关于宋琰那个未经她允许就进门的郎君还有自己家还没有出嫁的宋琰的表哥。 其实也并不出人意料, 郑宇的母亲,也就是郑老太太膝下并没有杰出的子嗣, 而宋琰小时候不能出海的时候, 就是在这位外祖母的庇佑下长大的,自然被老人当成是自己家的孩子, 郑老太太甚至打算把整个卫城城主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外孙女。 只可惜宋琰不愿意,宋成也不愿意, 郑宇不置可否,老人家的安排只有她自己坚持。 后来为了避免跟自己的表哥成亲,宋琰不得不放下自己经营了许久的商路跟咸鱼大业,打着进京赶考的名义跑到了都城。 谁能想到她竟然顺势就在都城成婚, 领了职务跑到了郑国的最西北的地方呢。 卫城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在这乱世里称得上是世外净土,保证卫城安宁的就是北面连绵不绝的十万大山,这山挡得住别人,也拦得住自己,就算是卫城城主,也不太可能让人穿过十万大山强行把宋琰带回来,、。 走海运倒是没问题,只可惜宋成并不赞成郑老太太的计划,拒绝了她的要求。 所以郑眀,也就是卫城城主,一直等到宋琰回家探亲,才看到了拨乱反正,把自家外孙女带回来的机会。 宋成两人并不想插手这件事,郑宇不想刺激他年纪不小的母亲,宋成也不想跟本来就看自己不顺眼的泰山对着干,两个人觉得反正就宋琰回来,那就让孩子自己处理便是。 于是这两个人就准备好船,出海袭击匪盗去了。 其实总共就那么几波海匪,这些年让宋成过筛子一样过了多少遍,基本也就是个借口而已。 宋琰带郎君回家,宋成两口子都不在,这件事不合常理,甚至外人看起来是对应劭的怠慢,执掌四县、智多近妖的县尊大人就算是想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的原因讲给自家郎君。 而且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在知道她回来之后,她的表兄应该也快过来了。 这位表兄名字叫做郑珂,比宋琰年长三岁,是郑眀选中的,郑家跟宋家联姻的人选——也就是郑眀给自己外孙准备的郎君。 想起这位表兄,宋琰后背上的汗简直能瞬间溻透里衣。 看着在桐树下,喝着茶,温温柔柔的笑着看着自己的应劭,宋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就听见门外有人喊出了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 “表少爷到!” 宋琰实在是不明白在自己家搞个报名字的人干什么,看着应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些茫然的脸,宋琰抬起手捂住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附身在应劭耳边轻声道 “这个表哥叫郑珂,是唯一一个能进我家宅子的,脾气不好,心眼贼多,爱财如命,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就可以。” 应劭有些疑惑的看着宋琰皱在一起的脸,点了点头。 他没有听妻主说起过这个人,只是听妻主刚刚说这个人在宋家有些特殊,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甚至是有些泛酸。 从小长大的,能随便进女子院子的表哥,就算宋琰再怎么遮掩,他也能把两个人的关系猜个大概。 只是不知道的是,这个表兄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宋琰露出一副叫苦的表情。 “琰妹妹好久不见,一去西北就是半年,连封信都不寄回来,搞得我好像跟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还没看见人,应劭就听见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声道,“听祖母说你连你在都城新娶回来的郎君也带回来了,快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能让我这妹妹都迷了心窍。”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是个人就能听得出说话的人心中的不快,宋琰却是默默的扭开头,向天翻了个白眼。 别看郑珂现在说话阴阳怪气,实际上当初他也没看中宋琰,离开卫城参加都城科考的避婚手段还是郑珂提出来的。 现在说话难听,八成只是因为心里不爽快而已。 毕竟当年两个人分开,宋琰往北走的时候,这位郑珂表哥就差没直接说希望你在外面浪个十年八年的,平时就别回来了。 应劭却是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他第一眼就被宋琰的这位表哥惊艳到了。 -- 第74页 男子眼尾细长,皮肤稍有些苍白,穿着四角撒红的长袍,上面有暗纹花卉的纹饰,腰间坠着的坠子是温润又带着血气的红翡。 带这种石头的人少,压得住红翡艳光的人不多,眼前这个人不只是压住了,还将佩玉清澈妖娆的气质拿捏的死死的,让应劭这个男子也有些移不开眼睛。 想到这里,应劭不免有些紧张的扭头看向了自家妻主,却看见宋琰头扭向一边,满脸的不屑。 第68章 做事不过脑子 还是郎君最好 人总是会被皮相所迷惑, 这就是宋琰对自家郎君赞叹郑珂美貌时候的评价。 郑珂其人,是郑家老太太又爱又恨的一个人。 他在一个女子为尊的世界里,照旧活的风生水起。 当然, 这也是宋琰父亲,郑宇欣赏他的理由。 郑珂年长宋琰三岁,郑眀为了两个孩子长大之后亲密无间, 便让两个孩子一起上的学,从蒙学到商学, 甚至是武学。 郑眀曾经无数次感慨, 如果郑珂是个女儿, 她何苦顶着儿婿的不满强行将两个孩子凑成对。 在宋琰发挥穿越人士的便利, 开发新的技术、经营方式, 甚至是出海带回来的商品品种的时候,郑珂不但没有怀疑她, 反而拿自己的银钱入了股,并且以一个纯正的郑国人的眼光, 给宋琰的计划提供了不少的参考。 这让宋琰少走了很多弯路,也让郑珂攒下了相当丰硕的家底。 后来郑珂将存在宋琰那里的股份全部拆出来, 自己成立了一家专门贩运香料的商号, 比不上宋琰自己做的杂,覆盖的广, 但是体量加起来,不输给应劭。 两个人年幼的时候就被告知以后会是妇夫, 只可惜宋琰拒绝近亲结婚,郑珂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一点不愿意顺着祖母,为了避开亲事, 郑珂鼓动宋琰进都城赶考。 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否则按照宋琰的个性,是不愿意去考什么科举的,现在郑国的走商有泰半出自卫城,而卫城的走商基本上是宋家出去的,凭借这股力量,宋琰已经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去皇帝面前挂个号。 反正这个皇帝自己就是个摆设。 只是这话不能对着应劭讲。 现在宋琰看着应劭赞叹的眼光,有些头疼的低了低头。 应劭虽然是这个时代少见的男子行商的典范,但是从小生活在应太傅那个老学究的家里,加上他那几个心怀不轨的师姐们不怀好意的训导,再加上因为自己身体缺陷有时候会有些自卑。 这些因素累计起来,有时候自家敏感的郎君宁愿把心思闷着,也不愿意告诉自己,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当,不知道应劭心里要牵挂多久。 这可怎么办才好。 “宋琰你怎么还是这副软脚虾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成了家娶了郎君能有点变化。”郑珂挑了挑眼眉,不屑的看了看宋琰,转身坐到了应劭身边,伸出手想要去勾应劭的下巴。 然后被一直盯着自家郎君的宋琰连人带椅子一起拖开了。 “郑珂你有话就直说,别对我郎君动手动脚的。” 见宋琰有些不悦的冷了脸色,郑珂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当时你在都城成婚的时候,祖母可是对我好发了一通火,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 应劭本来只是觉得两个人青梅竹马,现在似乎连长辈的意思都扯进来了,顿时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宋琰。 宋琰接收到自家郎君地眼神,心累地叹了口气,正想解释,却听见应劭道“初次见过哥哥,不知道表哥对我跟妻主地事情有什么不满吗?”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郎君竟然敢直接开口,郑珂静了下来,看了看两个人,道“对你可没什么不满,只是原本觉得你可能入不了我那个舅舅的法眼,现在看来,倒不一定。” 应劭听得出这人话里话外故意透露出地对宋家的熟悉,他也不恼,只是平静道“承蒙母父喜爱,是我应劭入宋家该做的,多谢表哥关心。” 宋琰见郎君确实是没有生气地意思,反而把从小就跟自己不对付地郑珂说的一愣一愣地,心里忍不住有些开心,只是眼神余光却看见郎君不再看自己,而是眼睛垂了下去,眼神紧紧的盯着地面,心中顿感不妙。 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见郑珂对着她道“既然表妹夫自己心里有把握,那我就不说什么了,不过宋琰”听到自己名字的宋家小家主抿了抿唇。 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郑珂理所当然道“为了弥补我之前被祖母训诫地伤害,你得带我去固原城。” 宋琰垂了垂眼睛,已经有些不悦。 她跟郑珂是从小到大的表兄妹不假,但是这时候说这种话跟着她去驻地,她难免有些担心自家郎君地想法,何况众口铄金,应劭本身就因为不良于行地原因承担了许多本不应该承受地流言,宋琰不想再拿自家后院的事情给他增加什么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见宋琰脸色明显不太好,郑珂也不再说笑,而是正色对宋琰道“我可不是为了你,而是我去固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听他这么说,宋琰却也压住眉头,反问道“郑珂,你为什么觉得你提出的要求我都要满足?” 见在场的两个人都有些愣住了,宋琰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些重了,便摇了摇头,缓声道“我已经成婚了,有些事情,你说之前,需要考虑的不只是你自己想怎么样,还需要想想我方不方便,应劭方不方便。” -- 第75页 见郑珂若有若思,却又隐隐有些不服气,宋琰捏了捏郎君的手,对郑珂道“你要是想不明白就先回去吧,我跟郎君今天刚刚回来,还需要休整休整,明天再去拜会外祖母。” 这几乎就是明摆着下逐客令了,郑珂白着嘴唇,看着从小没有对自己呛声过的表弟,又看了看坐在她身边轻描淡写的应劭,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出了院子。 连道别都没有。 宋琰有些心累的吩咐初一看好院门,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谁来也不许放进来,然后把自己的脸埋进了郎君的肚子里。 应劭顺势伸手,抱住了宋琰伸进他怀里的脑袋,却没有开口。 宋琰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郑珂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外祖母有段时间想要我继承郑家,一直想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平日里对郑珂极其严苛,小时候他经常被请来的师傅责骂到哭出来,那时候我还小,性子比较平和,身边也就这一个玩伴,几乎是事事顺着他,平日里他也算的上是进退举止有礼,没想到今天知道我成婚了,反而如此唐突。” 应劭敛着眉眼,轻轻的应了一声,宋琰从他怀里抬头,看他表情平淡,忍不住抬起身子,换了个姿势,把人抱进了自己怀里“邵哥,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者是有什么要求,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必要闷在心里,我只会高兴你在乎我,至于郑珂,虽然外祖母有意将我们两个撮合到一起,但是我们两个对彼此真的都没有成婚的意思,甚至进都城考试避开催婚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听宋琰声音恳切地解释,应劭放下了手里地茶杯,他地手指已经用力到发青的地步,松开后手指有些僵硬。 他伸手抱住了自家妻主的肩膀道“那你以后,便不要再让他直接进你院子了。” 说完之后,似乎还是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于礼不合,应劭掩饰的咳了两声,道“你都成婚了,避嫌对他对你都好。” 宋琰挑了挑眉,看着郎君已经开始发红的耳朵,少见的没有调笑,而是认真的答应道“嗯,”她弯了弯嘴角道“能随便进我院子的,以后只有你。” 第69章 爱的投喂 外祖母的妥协 宋琰收拾好家里的事情, 去拜访外祖母郑眀的时候,已经是她们两个回到卫城的第二天了。 外祖一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宋琰看着自己跟应劭两个人面前的餐盘里,高到已经快要盛不下的菜, 求助的看向了外祖母。 宋明笑呵呵的看着自家的女儿跟女婿们往两个人的盘子里夹菜,这时候收到外孙女求救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 跟之前十几年一样,伸手拦下了生怕孩子吃不饱的女儿们。 郑家到郑宇这一辈, 就没有什么出众的人物, 全靠郑眀一个人把着整个卫城, 撑住郑家门楣, 郑宇的姐妹们倒是也清楚自己不是什么有能为的人, 所以对郑宇妇夫二人也好,还是对后来寄养在自己家里的宋琰也好, 态度是一顶一的好。 正是因为自己也清楚,母亲故去之后, 凭借自己是过不出现在的生活的,也就起不了什么冒犯的心思, 对宋琰这个可能继承郑家的晚辈也是一等一的疼爱。 宋琰小时候母父不在身边, 即使身体里有一个已经成熟的异世灵魂,有时候也会寂寞, 这时候她的姨姨们很大程度上代替了她的母父,她对她们的疼爱倒是很适应。 唯一有异议的就是疼爱的表达方式。 郑眀不允许自家孩子涉足一些风月场合, 也不允许她们生活奢靡,这群实在是想不出怎么表现对孩子疼爱的郑家人,就干脆把喂饭当成了最佳表现形式。 就眼前满满一盘子菜,已经是小时候宋琰被喂的撑了哭了两次, 有所收敛的结果。 应劭母亲虽然是寒门出身,对礼仪倒是恪守的紧,这时候看着满满的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转眼看看笑得温柔的妻主,也没说什么,笑着谢过长辈们之后,就开始认真吃饭。 应劭曾经做过行脚商,深知粮食来之不易,跟宋琰两个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是尽量的不会有剩饭。 只是他可能没有料到,他惜食的样子倒是入了郑眀的眼。 老人家对这个破坏了自己孙辈联姻大计的人倒是和颜悦色了起来。 吃完饭之后,宋琰跟着外祖母去了书房,应劭跟着几个当家的郎君往后宅去。 郑珂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露面,到了后院,却被自己父亲生生拎了过来。 “阿邵?”郑家二郎君,也就是宋琰二姨的夫君何挚有些试探的叫道“阿琰来信的时候是这么唤你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合适,叫你阿邵可以吗?” 应劭看了看面色和善的郎君,忙摇摇头道“应劭是晚辈,怎么称呼自然是随您方便。” 见应劭应了,何挚顺势点点头,把郑珂拉到了眼前,道“犬子无礼,小时候跟阿琰一直是一同长大的,再加上他性格莽撞,昨日行为确实是有些欠妥,只是他跟阿琰之间并未有婚约,以后也不会有,这个你大可以放心,不要因为这件事跟阿琰闹矛盾,否则就是他的罪过了。” 听自己父亲这般说,郑珂低了低头,脸颊有些发红,轻声道“抱歉,昨天确实是我思虑不全。” 应劭没想到郑家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忙退了一步道“昨日之事也是我与妻主未曾处置妥当,阿兄只是行事比较率真罢了。” -- 第76页 听他这么说,何挚摇了摇头,指了指两个人道“既然说到这里,那你们两个慢慢聊一聊吧,以后就都是骨肉至亲了,别留下什么误会。” 说完,这个和善的郎君就带着几个长辈跟仆从们离开了这个院子。 见父亲离开了,郑珂松了口气,这小院子是郑家花园的一角,他指了指花园中心的一个小亭子道,“我们过去歇息一会儿吧,有些事我确实是应该跟你解释清楚。” 应劭捏了捏手腕上昨天宋琰从自己的库房里翻出来的玉珠,又看了看明艳张扬,脸上却有些窘迫的郑珂,笑着答应了。 另一面,宋琰跟着外祖母到了书房,这地方她小时候就经常过来上课。 她也算是在外祖母膝上长大的孩子。 郑眀吩咐身边的人看好房门之后,一转身就看见宋琰神情温柔的看着窗边的一张矮几,轻笑道“你小时候不喜欢坐高椅,我虽不喜坐在地上,但也只好带你在这张小几上读书,当时想只是用几年便罢,谁想到这么个小东西竟然用了十几年,半年前你去都城,我本来想撤了的,又突然觉得这小几子倒也便宜,就留了下来。” 宋琰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笑道“祖母疼我。” 她是从来不叫外祖母的。 郑眀摇摇头道“知道我疼你还非要一走半年,不喜阿珂直接说就是,何苦跑到北境去受罪?” 宋琰摇了摇头,这次笑得却是有些得意“北境也有北境的好处,好歹我也算得上是我们家这一代最早成家的,温香软玉可不算是受罪。” 见她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郑眀颇有些无语,道“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通了便可。” 宋琰听郑眀语气有些失落,宽慰道“祖母不必如此,左右母亲在海上已经建好了寨子,那才是我们家的退路,您既然想要支持太女,那郑家下一辈真要辉耀祖先,反而是取祸之道。” 郑眀轻轻的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说得对,只是有时候人心总是不足罢了。” 现今太女是个霸道的性子,虽然暂时没有力量对地方上进行管控,但是宋琰跟郑眀都清楚,一旦她真正掌权,各个地方上的实权城主总是会调任的。 好在太女心性知恩,不会赶尽杀绝。 像是郑家,最好的后路就是将手里的权力交接给并不出色的女儿,庸庸碌碌,以后做一家富贵闲人,只是一想到自己半生辛苦的家业就这样没了,郑眀实在是无法淡然罢了。 这次宋琰脱离计划,在都城成婚,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替她下定了决心。 想到这里,郑眀闭了闭眼睛,不再去纠结身后之事,而是从暗格里拿出了一副舆图,对宋琰道“今年莎城大灾,人圣恐怕时日无多,太女传信过来,将要在今年秋天成事,清君侧,以正社稷。” 第70章 成事之时 脚有点麻 宋琰等待太女清君侧已经很久了。 在她进京之前, 就曾经提出过从卫城举兵,兼并莎城之后,南面称帝, 图谋卫城,有自家的船只与郑家的军士,加上兼并之后莎城能够快速运出去的粮食, 莽城可取,东南稳定下来之后, 不出半年, 她们就能直接拿下都城, 到时候固原三城自然会内附。 只是这个提议被太女拒绝了。 她说时机不到, 妄自称帝将会带来无谓的战争与杀戮。 太女父亲死在世族手里, 她对当今跟几个妹妹都没有太深的感情,也不在乎什么身后虚名, 只是兵事一起,难免会给原本就已经累如危卵的郑国再添上更沉重的负担。 太女的计划, 是在固原三城已经归顺她之后,从卫城起兵, 联合林城, 只要能三面夹击,都城区区三万守城兵便不可能迎战。 她那个十年未曾理过朝政的母亲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到时候名正言顺,兵不血刃的登上王位。 这时候太女给郑家祖母送信, 八成是已经跟李蛰、郑漠等人有了初步的意愿,林城早已经是太女的囊中之物,天下已经归附泰半。 唯一可惜的是,原本太女打算等莎城的世族慢慢转移到都城之后, 置换掉她们手里的土地,和平接管莎城,而现在的情况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人圣即将不久于人世,莎城百姓不会再忍受世族的压迫,民变将起。 原本她们苟活于世,还有一个心理上的安慰,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现在天之将倾,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心思活动的人已经开始招揽人手,以伺时机。 一旦民乱开始,不流满几条血河水,是停不下来的。 山匪啸聚山林,甚至形成流民帅,便会自立墙头,那时便很难再接受官府的劝诫了,没人会甘愿放下权力。 成事之时,就在眼前。 宋琰转眼就想明白了太女的不得已,只是就算是她,也只能叹一口气。 其实就算是人圣还能再活几年,莎城恐怕也坚持不住了,豪奴强盗堂而皇之的破家而入,敢明火执仗地杀人贩奴,只怕再等几年,莎城这个曾经的天府之国,就真的是白骨盈野了。 宋琰皱紧了眉头,看了看手中的书信,对外祖母道“祖母,这时候我们卫城最应该做的,便是平定人心。” 见郑眀皱起了眉头,宋琰道“趁此时人圣还在,您让卫兵乘船渡河,从都城上岸,都城在十万大山北面,气候与我们这地方不太一样,先让人过去适应着,虽然我们谋算是不战而胜,但是万一都城那边殊死顽抗,我们的兵士能最大限度地保留下来,我们卫城离都城不远,但是隔着大山,民众对莎城、都城没有太深的感触,一旦军士牺牲多了,恐生民怨。” -- 第77页 郑眀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莎城那边需要军队弹压民乱,我们卫城人送过去,恐怕很难独善其身?” 宋琰看了看墙上的舆图道“我们不出兵,我们口音行事与莎城差异太大,恐怕去了,效果也不会很好,民众这时候最是惶恐,反而会直接刺激到她们,不如到时候令军队直接从林城南下,林城气候风俗与莎城相近,她们穿上战甲,带上粮食,在人圣还在的时候进莎城,应该不会被百姓抵触,到时候伤亡可以减到最小。” 郑眀深深的看了看自己最得意的孩子,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郑家从太女确立的时候就已经旗帜鲜明地追随了上去,后来许多年,即使是太女式微也不曾放弃,她们已经不需要再去强求什么从龙之功,既然局势已经初定,那便让宋琰去折腾便是。 左右她跟太女地关系是最亲的。 再说,自家就算是留下滔天权势,后人的气候也不过了了,既然注定要去做个富家翁,何必再去强求功绩。 如今孩子有主见了,就该把担子接过去了。 郑眀舒口气,给太女修书,准备按照宋琰说的去做。 至于林城不愿意出兵? 宋琰既然敢提出来,就肯定能有解决办法,她这个小外孙,从来不说没有准备的话。 想清楚之后,郑眀转眼见宋琰坐在窗户边地小几上,似乎是在追忆小时候,顿时心软了一瞬。 只是又想起来这个孩子现在是丝毫不在乎她这个外祖母的意见,说娶亲就娶亲,压抑了半年地愤怒突然就涌了上来。 小时候多听话地孩子啊。 “行了行了,我先去给太女拟书信,这事情不能拖延,怎么说我还得谋划谋划,你先回家吧,听说你母父过两天就回来,你就赶紧去迎着吧,”老太太捏了捏墨笔,觉得高椅有些不舒服,便也坐到了小几前,朝占位置的宋琰挥挥手道“走吧走吧,一个两个的,都觉得我老太婆是个喜欢拆鸳鸯的,赶紧从我眼前离了去。” 宋琰把小几上的东西腾出来,把书桌上的笔墨移到老太太手边上,还想说点什么,就被挥走了。 宋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也就从书房出去了。 反正这次她打算在家呆上半个月,等到土豆成熟了再回固原城,而且她打算等太女成事之后就回卫城闲居,算算也就是半年的时间,有的是时间跟这个老太太缠磨,也就没什么不舍得了。 见宋琰当真转身就走,郑眀顿时又有些提气,只是低头看看孙女铺好的纸张,还是拿起了笔,开始琢磨怎么给太女回复。 就算是不求功绩,也不能让太女觉得自己是在推脱,这措辞还需好好斟酌。 宋琰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应劭那边的花园密谈也早就结束,所以等宋琰一进内院,就看见郑珂推着应劭的轮椅,两个人谈笑之间,聊的似乎是颇为投机。 宋琰不由得立在了原地,看着两个凑在一起亲亲密密的公子,她没来由的突然开口唤道“我回来了,邵哥?” 应劭听见宋琰的声音,转头看了看她,眼中颇有些捉摸不透的神采,宋琰有些紧张的眨眨眼睛,见郑珂有些心虚的朝她笑了笑。 美人明眸,看起来甚是养眼,宋琰却是背脊上突然开始发紧。 这从小坑她坑到大的表兄,可从来没不好意思过。 他到底跟应劭说了什么? 宋琰感觉脚有点麻,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 第71章 解开心结 是个男子 按照宋琰从小在郑家的普遍待遇来说, 她是一定会被留晚饭的。 但是今天没有。 宋琰甚至还从郑珂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丝讨好地意味,然后她地姨姨们就被表哥用新夫郎刚来,还要准备见母父的理由拦了下来, 让宋琰两个人离开时很是顺利。 回去的路上,宋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应劭就坐在她对面, 看她神情有些纠结,也不说话, 就看着她, 眼里带笑。 在关于应劭的事情上一向很是敏锐的宋琰突然福至心灵一般, 猜到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 道“邵哥,你看我做什么?” 应劭轻咳一声, 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一直以为妻主小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 “这样什么?”宋琰缓缓地舒了口气, 她现在基本上确定,应该是郑珂那家伙不知道跟应劭说了什么她小时候的糗事, 看应劭现在淡定的样子,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可惜她想得太简单了。 “我一直以为妻主小时候也是这般老成持重,没想到今天才知道, 你小时候竟然也有试图以猪以熊为坐骑的时候,我实在是有些不能想象, 小小的妻主,骑在猪身上,该有多惹人喜爱。”应劭转过头,眉眼弯弯的看着宋琰, 神情颇有些调笑的意思。 宋琰这时候却是觉得心口有一股热血直冲上天灵盖。 郑珂! 这是宋琰一直试图忘记的黑历史,她因为小时候就记得自己是个穿越者,自然想做些能彰显自己霸气的事情,比如驯服一头猛兽当坐骑。 她刚开始把目标打到了熊猫身上,这时候熊猫还叫食铁兽,在卫城一带多有分布,郑城主也不介意养几头来陪外孙女玩耍。 只可惜食铁兽这种生物,背上背着人的时候,它是不会站起来的。 -- 第78页 它嫌沉。 骑熊猫的计划夭折之后宋琰还想过骑老虎,这时候驯虎是一件失败率极高的事情,郑眀考虑到外孙女的安全,没有同意宋琰的请求。 后来有仆从知道这件事,以为宋琰只是小孩子喜欢炫耀,便牵了一头浑身金闪闪的兽类,告诉宋琰说这是山间出现的麒麟,小时候对这个世界了解不深,还比较好忽悠的宋琰真的信了,骑了两天麒麟,直到有一天下雨,天真的小姑娘才发现原来自己洋洋得意的坐骑是一头贴了黄铜片的猪。 为这件事情,宋琰嚎哭了整整半个月,郑家上下无人不知,只是这几年宋琰长大了,顾及到小儿家的面子,不怎么提了而已。 谁知道现在直接让郑珂给捅到了自家郎君面前,宋琰生吃了郑珂的心思都有了。 “妻主不必羞恼。”见宋琰表情窘迫,应劭却伸手抓住了宋琰的手,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我与妻主之间,如同云泥,你年少成名,世家玉树,智谋无双,我却是一个闲职太傅家中不受宠爱的次子,名声都不是很好,妻主……知道都城的公子跟夫郎们怎么说我吗?” 见应劭表情有些苦涩,宋琰心里也有些酸酸的,她回握住应劭的手,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她本性就喜欢听这些人情往来,何况现在又为太女侧耳天下,怎么会不知道那些长舌多嘴的人怎么说她的郎君。 只是这群人到底是没有敢在她面前胡沁的,让她想找个理由发作都不好找,后来更是直接离开都城,这件事也就放下了。 她原本以为按照应劭的心性,这几句流言对他来说,影响不会很大,现在看来,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见宋琰神情有些沉闷,应劭摇了摇头道“阿琰,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只是,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见自家妻主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发狠,应劭忙晃了晃她的手道“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阿琰,郑珂虽然是有求于我们,但是他确实是让我更了解你了,他让我知道,原来我智计无双的妻主小时候,也会有被人蒙骗的时候,也是个会哭的孩子。” 昏暗的马车里,脊背挺直的青年笑得像是春天生出新叶的柳树一般,柔和而又充满着生机。 “阿琰,现在我觉得,我离你特别近,就像是在去往固原的路上,我们第一次牵手一样,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他第一次在宋琰面前笑得有些肆意“我很幸福,宋琰,我很幸福。” 宋琰这时脖颈都连着一起红了起来,她握紧了应劭的手,轻轻探过身去,吻住了应劭光洁的额头。 应劭心里的心结宋琰是清楚的,只是她一直觉得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可以见证一切,却没想到,才短短半年,就有一个试图坑她的表哥帮她加速了整个进程。 宋琰觉得,郑珂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见人靠在自己身上,应劭也伸出手,放在宋琰脊背上,将脸埋在宋琰肩膀里,不再出声。 宋家跟郑家之间不算近,马车还要晃悠好一会儿才能到,两个人感受着彼此的呼吸,静静的享受着这难得的私密时间。 回到宋家之后,宋琰的心情还是很好,就连宋成两个人过几天就回来也没有引起她的心情波动,安排好迎接自己母父的人手之后,宋琰跟应劭吃完饭回到卧房,突然想起什么,宋琰问道 “邵哥,你在马车上的时候说郑珂有求于我?”宋琰有些不解,“他有求于我什么?” 郑珂出身名门,自己经营的生意也没什么问题,海上线路有宋成帮忙看着,地上的铺子就开在他们郑家的城池里,可以说在卫城,郑珂几乎没什么需要宋琰帮忙的地方。 而原本已经打算睡觉的应劭,听宋琰有些疑惑,顿了顿,纠结了一会儿措辞之后,他尽量的用不带有个人感情的描述道“听表哥的意思,是他早年间曾经跟着外祖父去都城述职。” 见应劭顿住了,宋琰忙问“然后呢?” 应劭深吸了口气道“然后,在外祖母进宫的时候,他在都城认识了一个姐姐。” 见应劭又顿住了,宋琰觉得自己基本上能猜到后续发展“他喜欢上那个姐姐了?” 听宋琰毫不避讳,应劭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道“他说他原本是想说服外祖母同意他嫁到京城的,只是几年前失去了女子的消息,他前几个月刚知道这件事,那女子因太女的巫蛊案被皇帝申斥,被同僚陷害,后来又被人送到了固原城,他说这个姐姐小时候身体就不好,心地善良,性格也太和善,脾气软和对人没有戒心,觉得这个人现在生活的一定很困难,只是他的商路到不了固原,就想着跟我们一起去固原看看。” 宋琰听完之后,却是没有接话,而是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因为太女案被申斥,心底善良被送到固原的……莫非是谷司军? 这么一想,年龄也对的上,谷温越当年是以女儿身承的司军职位,正好前几年因为家族的事情到过都城,也算得上是心地善良。 只是,谷温越是个男子啊,这可怎么办? 宋琰睁大了眼睛,有些痛苦的想道。 第72章 郑珂的难题 恨没有相机 宋琰就自己表哥可能被人骗感情的事情想了很久。 可惜就算是她, 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郑珂其人,虽然是个男子,但是生在卫城郑家, 从小便是众星捧月,而且他幼时便极其聪明,宋琰自认为要不是自己站在了五千年文明古国众多杰出先辈的肩膀上, 再加上两世为人的经验,可能真的比不过这个从小生活在高门之中的闺阁之质。 -- 第79页 也正是明白郑珂的天赋有多杰出, 她当初才会用各种理由求着外祖母郑眀, 同意郑珂亲自下场经营产业, 并且分给他一部分船运的货量。 而郑珂也没有辜负她, 仅仅凭借一条去往南洋的船, 他就供上了宋琰为他争取来的六间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 甚至就宋琰所知,这位表哥为了稳固货源, 不惜用手段控制了身毒南方的一个不小的酋长,开始培育更加高产的香料品种。 可是另一面上, 也正是因为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经历, 郑珂十分擅长商场上的交锋,对内宅事务几乎一无所知, 二姨一家已经多次表示过担忧,只是宋琰当初觉得, 只要她还活着,郑家还在,郑珂折腾就折腾,也没什么关系。 而这么做的苦果她已经知道了, 如果让郑珂知道谷司军是个男子,那固原城能让他翻个天。 可是固原城主李蛰是个好惹的人吗? 从杀阵里闯出来的人,即便是看上去憨直,心里也不可能没有成算。 何况宋琰总觉得李蛰身上有种近乎野性的直觉,要是让她知道竟然有人敢觊觎自家郎君,就算是郑眀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宋琰不想把自己表哥折到固原城,可是她也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拦住郑珂。 愁的人难受。 应劭原本以为这是一门好姻缘,郑家为了等宋琰,根本没有给郑珂说过亲事,这时候宋琰成婚了,郑珂却二十一岁,还未出嫁,就算是在卫城也过的艰难,既然他有自己的心上人,那不妨让他试一试,一旦成了也是一段佳话。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段看上去美好的记忆里,还有这样一段内情。 应劭有些后悔自己草率的答应了郑珂。 他原本是觉得,那个女子如果成婚了,以郑珂的骄傲,肯定会放弃,如果正巧没有成婚,也是凑成了一对有缘人。 哪里想到里面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公案呢? “邵哥不必自责,”宋琰捏了捏自己有些抽疼的额头“既然郑珂已经知道了谷司军现在在固原城,那无论我们答不答应,他都会想办法过去的,我们提前知道了,反而有时间做做准备。” 应劭有些苦笑道“我们能做什么准备呢?表哥一到固原,当年谷司军在都城的事情就瞒不住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善罢甘休。” 宋琰也跟着摇了摇头,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就觉得头一抽一抽的疼。 何况就算是固原不会出问题,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宋琰也不希望郑珂受伤。 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只是世事哪里能尽如人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心里打定主意之后,虽然还是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两人心情却放松了很多,第二天的时候,宋琰就带着应劭出门逛街了。 以后不论,最近这次假期只有半个多月,还要顾虑来回的时间、公事占用的时间,宋琰觉得难得带郎君回一趟家乡,不好好的走走看看实在是太可惜了。 卫城气候四季如春,在固原城已经开始小麦抽穗的时候,这边还有满街的鲜花叫卖。 宋琰很想买上一把插在郎君头上,被应劭冷着脸拒绝了。 路上的小吃跟固原、跟都城都不一样,固原城偏向于肉类更多,都城即便是小摊子都十分精致,卫城两个都不靠,这边的小吃大多数都是水果,质朴天然。 这个应劭倒没有拒绝。 水果运输不易,尤其是像荔枝这种水果,两天快马运到都城就已经是劳民伤财,何况更远的边城? 应劭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荔枝。 都城里没得吃,卫城去固原,船走三四天,到的时候也不新鲜了。 荔枝的味道是真的不错。 宋琰推着应劭从卫城东的坊市上转了一圈,应劭吃饱了当地的小吃,宋琰吃了一肚子气。 卫城民风开放,就算宋琰就在椅子后面,每天还是有年纪不大的女子当着宋琰的面,冲着应劭挑眼睛。 这简直过分。 这天宋琰本来打算回到宋府之后,好好跟应劭讲一讲在路上怎么应对登徒子,只是刚刚一进门就发现,自家母父回来了。 原本言笑宴宴的应劭,一下子就把刚刚没注意的表情收了起来。 “小家主,你们两个回来了?”见两个人进门,给宋成收拾东西的一个老下属问道。 宋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边有人喃喃道“我,在下应劭,都城人,初次见过母父,还是希望能得到母父的,母父的喜爱,儿婿准备了薄礼,……” 宋琰见应劭有些结结巴巴的背在路上就写好了、给她看过许多次、也改过许多次的见面词,摇了摇头,正想开解开解自家紧张的郎君,就听见旁边有人饶有兴趣地开口道 “你备了什么薄礼给我?” 应劭一转头,见一个穿着短衣的男子,手里拿着把寒光闪闪地匕首,左侧眉毛上有一滴血一样地胎记,脱口而出道“儿婿见过父亲,还请父亲大人笑纳。” 他说完,就在轮椅上一躬身,把刚刚在坊市上收到地,别人送给他的花递了出去。 宋琰想拦住他,手伸到一半,看应劭脸已经红到了脖子,又把手收回去捂住了自己的嘴。 郎君竟然还有这样犯傻地时候,真是,只恨没有相机啊! -- 第80页 第73章 拿着花地郑宇 愁煞人地太女 一向老成持重, 风轻云淡的宋家第二代的当家主夫应劭,竟然也跟宋琰闹别扭了。 宋琰摸了摸鼻子,在父亲看热闹的眼神里, 默默的认了下来。 确实她有些过分,‘哈哈哈’的声音太大是她不对。 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宋琰,应劭好不容易冷静了下来。 幸亏郑宇一点没有因为他冒失的举动而责罚他, 反而看着他饶有兴趣地问宋琰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郎君收别人的花?” 郑宇从小在卫城长大,卫城人表白时候送的花他自然清楚的很。 只是自家女儿是被母亲郑眀亲手教导出来的, 比他郑宇本人都更有世家子弟风范的孩子。 虽然看上去颇有些小儿的无赖做派, 但是事事妥帖, 什么谋定后动, 君子风范的词往她身上堆多少都不为过。 可是要让她跟市井人家的女儿一样, 对着自家郎君说什么我心悦你,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她是无论如何张不开口的。 甚至以她的骄傲,就算是别人对自己郎君说了表白的话, 只要行事不逾矩,不过分, 她也只会默默的吃醋, 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发作,去追究谁的责任, 反而会为自家郎君受人欢迎而替他感到开心。 也因此,在他第一眼看到应劭手里的花的时候, 他就能判定,今天他女儿的心情恐怕是十足十的糟糕。 更因此,在应劭把手里的花递过来之后,郑宇一点没有犹豫的接了过来。 倒不是他看不得女婿受欢迎,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多少还是要照顾自家女儿的心情的。 两边人在宅邸门口站了会儿,郑宇见两个孩子一点没有在外面老成的样子,一个还红着脸还在懊恼,一个想跟自家郎君说什么又碍着自己在场,只是一眼眼的往旁边看。 郑宇觉得这次回来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别动,就这种有话不说的样子,千万要继续扭捏住,我让宋成过来看看她女儿的傻样。”郑宇先进了门,看着还矗在原地的两个孩子,调笑道。 “爹爹你别取笑邵哥了,要不然今天晚上我去找您跟母亲一起住。”宋琰摸了摸鼻子,挡在应劭轮椅前面,有些不满的对郑宇道。 “妻主……”应劭还没有完全从刚刚的情绪中出来,这时候猛然听到自家已经成婚的妻主说要跟家长一起睡,有些愣住了,不由得低声惊呼。 “你还是好好跟你郎君解释解释吧,你母亲这时候还在外面采买东西,等下午的时候,带你郎君到正房,我们好好聊聊。” 说完,郑宇憋着笑,也不管宋琰是个什么反应,就自顾自的进房了。 应劭这时候却是真正清醒了过来,看了看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的郑宇,抿着嘴,握在轮椅把手上的指节已经开始发青。 “邵哥别担心,爹爹真的没有任何对你不满的意思,不信你下午的时候见见他就知道了。”刚刚注意到应劭情绪已经很不好的宋琰忙伸手掰开他的手指,安慰道。 纵横南北,凭借男儿身掌握了半个郑国百货商贸的应劭,眼里已经开始起雾。 他真的在意宋家给他的评价,这时候在妻主面前就更加控制不住自己。 宋琰有些无奈的看着一点都没有被安抚下来的郎君,只能把人推回了房间,打算慢慢安慰。 她清楚应劭为什么这么紧张,正是因为知道原因,才更加心疼自己郎君。 无非是在乎自己罢了,否则郑宇怎么看他,应劭又何必在乎呢? 这边宋琰还在安慰自家郎君,另一面都城,皇太女已经收到了郑眀的回信。 “卫城主竟然不愿意去莎城平乱?”太女府的一个幕僚看着桌子上的信,拧紧了眉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太女,似乎正准备说什么。 太女却是直接打断了她“郑家的军士我另有安排,这次平乱的人选直接从林城调派就是。” 幕僚没再说什么,而是想了想,道“林城城主虽然确实是倾向我们,但是她妹妹到底是三皇子家眷,莎城生乱之后,三皇女恐怕不会再掩饰对大位的觊觎,到时候……” “到时候就是三皇女内闱不修,昭告天下的时候。”太女神情浅淡的看着舆图,冷声道。 见她情绪不佳,几个幕僚互相对视一眼,敲定了清理莎城的计划之后,就退了出去。 见室内已经无人,一直冷着脸的太女垮下了脸,忿忿的看着手里的信,轻声道“一看就知道是宋琰的手笔,上次就来信让我照顾三皇夫,搞得三皇女察觉之后,几乎是疯了一样地针对我。这次又来这一出,一点都不忌讳太女府对卫城城主的看法,她还真是无所顾忌。” 这个穿着明黄盘龙衣的年轻女子脸色放缓之后,脸颊颇有些圆润,看起来人很是温和。 只是但凡是经历过前几年宫变的人,都不会对她有任何的轻视。 这位已经执掌了半个朝堂的太女眨了眨眼睛,舒了口气。 不论如何,在宋琰的配合下,她的计划已经快到尾声,再有一年,再有一年的时间,她就能成为者郑国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到时候,三皇女的态度,就不重要了。 第74章 珠宝铺子 蒸汽机 宋成在见过应劭之后, 决定将给自己女儿经营的商铺供货的航道交给应劭,作为迟到的聘礼。 -- 第81页 对这件事本身,宋琰是没什么意见的。 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一个后果。 之前她偷偷给郎君进各种异域珍玩的通道, 就这样到了她郎君手里。 这还怎么玩。 只是看看郎君颇有些兴奋的样子,宋琰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捏着鼻子, 同意了。 至于别的田产庄子什么的,宋家没有多少, 在这件事情上, 宋家处理起来倒是简单, 连账本都不用写。 宋琰自家在卫城并没有多少土地。 而在以土地数量跟土地上的佃农数量多少, 来论及各家在世家中地位的时代, 宋家明显不入流。 不是没有所谓传承深厚的老牌世家在背后嘲笑宋家虽然把住了南洋等地的海运要道,但骨子里到底还是没见识, 以为有珠宝珍奇就可以不在乎土地了吗? 几个吞并土地尤其严重的世家更是把她们当成傻子来看。 倒是有几家聪明的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海上交通几乎是宋成一家独大, 所以就算这些人有什么怀疑的地方,她们也没有办法去核验。 至于猜测, 随便吧。 在跟应劭吃过一顿晚饭之后, 郑宇就把应劭带走了。 他知道这个女婿是做行商的,而郑宇手底下也有相当一部分的产业是商铺, 这几年他对陆地上的事情兴趣越来越少,正好女婿进门, 是时候把这些东西交出去了。 走的时候,应劭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却在被推走的时候默默回头,有些求助的看向了自家妻主。 只可惜宋琰一点都不介意, 冲他笑了笑就跟着宋成走了。 独独留下应劭一个人面对郑宇。 以及他手里的三十多间珠宝铺子。 “太女开始对航线感兴趣了?”进到书房之后,宋琰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 宋成赞赏的看了看自己这个没怎么用心就长大了,长的看上去还不错的女儿,道“太女还没有明说,只是说想派几个人跟我们上船,熟悉熟悉水路而已。” 宋琰听完之后,跟自家母亲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太女哪里是需要水路,她只是对宋家一家把持海域的事情开始不满了而已。 宋家的后路也不在这几条航线上,所以宋成的态度是给了就给了,太女想训练士兵或者是熟悉南洋的环境都可以。 只是直接献上肯定不行,于是便想到了应劭——皇太女扶持了八年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自家女儿的脾性,宋成八成不会等到两个人真的成婚,她虽然从小到大没怎么带过长女,可如果宋琰真的被人强迫做什么不想做的事情,没人会怀疑她绝对能做出一个母亲能做的最极端的事情。 宋琰明白她,幸好她也明白宋琰。 最后宋琰跟应劭两个才平平淡淡的正常成婚了。 现在既然要想个办法让太女能正大光明的在船上动手脚,那宋琰家的郎君自然就是最好的桥梁。 谁会怀疑聘礼里有问题呢? 就算太过于贵重,也不过是‘海上冠军侯’有些癫狂了而已。 “只是他到底是太女的人,以后……”宋成有些犹豫的看向宋琰。 宋家人有多痴情她自己是清楚的,自家女儿有多倔强自己也是清楚的。 千辛万苦娶回家的郎君可能是别人的眼线,这孩子不一定能接受的了。 实际上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宋琰接受起来觉得还好。 这件事她本来就知道,在婚前就不能再清楚了。 见宋琰没有动摇,看上去自己也有自己的计划一样,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换了个话题“束热岛现在的土地已经平整完了,你说的种子什么的也已经种好,再有就是……”宋成心情有些复杂道“你之前说的,在束热岛上谷物一年三熟,也已经验证过,是真的。” 宋琰听完之后,符合的点了点头。 束热岛,是宋家真正的退路。 有可以在郑国卖出天价的香料植物,也有一年三熟的粮食,更有矿产等物,有时候连宋成都会忍不住感叹,这样区区一个小小的岛屿,物产实在是丰富。 这也就代表了,如果以后宋家与皇室彻底撕裂,在陆地上生活不下去的时候,束热岛能够给她们提供足量的经济支援。 “寨子我听于婶婶说已经建好了?”宋琰想了想,问道。 宋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道“不错,都是带塔楼的好建筑,木头也都是香木,不出意外,能用个几十年的。” 宋琰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左右在海上也不在乎这些防御性的设施。 只是她转眼又想起另一件事,便有些郑重地向宋成道:“还有一个,当初我曾经说过的,用蒸汽机来做航行动力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第75章 给钱 没可能的好吧 蒸汽动力的发明这件事情, 在宋琰原本生活的蓝星,是能将人类发展的历史分成前后两部分的大事。 但是在这个已经不是很科学的女尊世界,蒸汽机现在还只是达官贵人们的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用途只是通过燃烧木头或者是碳在宴会上做一些小小的表演而已, 就这有时候还被人说成是有碍观瞻。 毕竟一大堆燃料堆起来,看起来不太雅观。 后来宋琰想过用蒸汽动力来制造运输工具,或者是提供动力来运行机械, 后来发现不行,这时候的钢铁材料只能承受一刻钟的高温, 时间再长一点就会化掉。 -- 第82页 总不能在船上建造一个砖炉, 航行也好在路上走也好, 都不安全。 宋琰研究了一段时间之后, 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倒是宋成手下有一个喜欢锻造的船员对此颇感兴趣,后来宋成便单独给了她一个院子让她折腾, 只是不知道这时候这个船员研究到哪里了。 宋成听自家女儿说过蒸汽机一旦成型之后的能提供的动力有多可怕,难免有些动心, 可惜天不随人愿,“没成, 最多烧两刻钟, 还得是两指的厚铁板锻造的炉壁。” 听她这么说,宋琰也只能叹了口气, 放下了自己离开朝堂之后,带着郎君, 驾驶铁甲舰船海上航行的美好愿望。 宋家的产业不少,事情倒是不多,毕竟宋成郑宇两个人都正当壮年,还不需要这个刚刚成年的女儿提供太多帮助。 宋成便只是例行的问了问自家女儿打算什么时候给她把之前制作藤甲的钱付了。 这藤甲每一件价格都不贵, 但是从卫城运到固原的运费值钱啊。 宋琰原本想同已经许久未曾见面的母父两个好好聊聊,一听这话,她转了转眼睛,一副羞涩道“不瞒母亲,我家郎君有时候心思比较细腻,我得回去好好开导开导他。” 话音刚落,这端方持重的探花就一边嘿嘿笑着一边往门口溜了。 给钱是不会给钱的,宋琰货款已经从获赫族手里收过来了,只是草原上并不是每一家都信仰狼神,愿意吃藤甲这一套,之前应劭的师姐们卖出去的一部分铁甲还是要真金白银的往回买。 还有就是粮食。 固原城今年未必缺粮,可开春的时候有邹家余党闹事,又因为去年歉收,每家手里的粮食都不多,宋琰跟应劭没少花钱自己顶上,她现在又准备助太子成事,零零碎碎的开销加起来,缺钱的很。 宋成这账,作为一个好女儿的宋琰,已经打定主意不想给了。 对自家孩子的经济状况很清楚的‘海上冠军侯’看着宋琰一点没有君子风范跑走,忍不住低头骂了句脏话,然后又笑了出来。 无赖就无赖点呗,反正自家孩子。 从来没有反省过育儿方针的宋成哭笑不得的回了后院,郑宇正在等着他。 “你跟阿琰聊的怎么样?” “你跟那孩子聊的还行?” 几乎是同时出口的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没忍住一起笑了。 “这孩子还行,通透,有能为,确实是看重阿琰,太女那边应该没太大影响。”郑宇想了想,先开口道。 宋成见他提到太女之后,脸色不是很好,笑着把人揽到自己怀里道“阿琰这个小鬼头,恐怕早就知道这件事,左右孩子已经大了,由她去就是。” 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只是郑宇想了想母家的郑珂,轻声叹了口气。 两个孩子最终还是没看上,他早就猜到了这两个脾性不对,可惜没有拗得过母亲,到现在看还是耽误了阿珂几年的光阴。 这时候卫城的海棠花还在开,郑宇看着窗台的美人瓶里热烈的花束,决定给郑珂办个赏花宴。 左右卫城适婚女子多的很,他阿珂随便挑就是。 另一边,宋琰回到房间,看着神情有些忐忑的应劭,抬眼道“邵哥紧张什么?” 见宋琰颇有些调笑的意思,应劭掐了掐眉心,狠狠心道“我与太女……” 他本不应该说这些,只是应劭也觉察到了,宋家恐怕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这时候还不如自己主动开口。 总比宋琰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好。 “你跟太女有合作,当初太女案之后,是太女让你重新经商的。” 宋琰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母亲书房里顺出来的小巧玉石摆件,放到了应劭手里。 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的应劭低头看着这个圆润通透的莲花玉雕,不由得惊叹,这着实是件极品,连雕工都恰好利用了玉石原本的肌理。 只是他现在不是在坦白他是为太女做事吗? 见应劭像是回过神来一样,从手里的摆件上抬头,眼睛圆滚滚的看着自己,宋琰没绷住,耸了耸肩膀笑道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在都城的时候太女就对我说过,她至今把资助你的事情当成一件成就一样,别人没说过,后来见我往应太傅府里跑的勤,她就一点没瞒着我,炫耀的可讨人嫌。” 这件事确实算得上是机缘。 毕竟在太女案之前,应太傅还算得上是朝中有些实权的清流,自然不必有太多顾忌,太女案之后,她就成了彻彻底底清的不能再清的末流。 那时候应太傅知道自己处境不佳,不敢再给人口舌生事的机会,便想要应劭回家呆着,应劭的师姐们以为那是一个收拢他手下财产的好机会,便格外赞成应劭的母亲将应劭关起来。 他差一点就真的被困死在应家的宅院里。 后来是太女暗中说服了应太傅,又给了宋琰往南走的通行令,昌盛百货这才缓过来。 “你为太女做事没什么不对的,我也是,你有些小秘密瞒着我,也没问题,我也是。” 宋琰神情间甚至颇有些得意的看着应劭道“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就够了。” 看着在他面前一直努力靠谱的妻主难得的有些孩子气,应劭按了按轮椅的把手,终于坦然的笑了出来。 -- 第83页 第76章 回固原 准备开战 回到卫城不到十天, 宋琰把自己手下商铺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之后,就想着带自家郎君到处走走看看。 卫城四季如春,花朵鲜蔬丰盛, 倒是让应劭尝了不少新鲜。 再加上卫城风气与京师不同,这里没有都城人背后议论的习惯,有什么意见都是当面就说了, 也没有人对应劭的轮椅倨傲的发表些令人不适的看法,这让走遍了半个郑国的应劭颇为喜爱这里。 如果可能的话, 他现在倒也不介意以后跟妻主一起在卫城定居。 虽然他不认为太女真的会放宋琰走就是了。 郑宇因为海外还有些事情要顾, 跟宋琰两个没相处多久就离开了, 留下郑宇在卫城看着两个孩子。 她走后没多久, 应劭就收到了太女的密信。 内容很简单, 就是问郑宇前几天分给他的航线。 毕竟在拿到信物之后,应劭便询问过宋琰, 她同意了便将航线的事情专门传信给了太女,省的她天天惦记。 太女也不客气, 想清楚宋家的寓意之后,便令人给应劭带信, 让他准备两船香料, 送到林城。 在固原上岸。 这封信明显不是给应劭的,宋琰看完之后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原本宋家都以为太女是要把持商路, 现在看来,她还没到赶尽杀绝的地步。 这件心事放下之后, 宋琰两人原本是打算整理好行囊,回固原城去。 算算时间,到固原的时候,正好是秋收开始的时候。 别的不说, 土豆收成的时候,她是必须在场的。 跟草原上最后的决战,也是时候开始了。 决战之后,给在都城的某个人扫平最后的障碍,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天下平定之时,宋成会送上从东南的岛屿上带回来的巨量的粮食,给新兴的君主最坚固的后盾,功臣要做的长远,功劳是需要定量的,西北东南两面加起来就够让人眼红了,宋家不需要更多的荣耀。 只是快出发的时候,郑宇意外的看着船上穿着短打的郑珂,颇有些无奈。 “你也长大了,是郑家对不住你,你又何苦……”郑宇拉着郑珂的手,看着答应将人带到固原城的宋琰,颇有些怒气酝酿的感觉。 宋琰哪里知道郑珂出门是瞒着自家父亲的,顿时不敢多说什么,一脸正经的站在旁边听训。 郑珂难得见自家表妹词穷,便笑着抱住了郑宇的肩膀,道“小叔叔你别为我担心,我这次去,无论结果怎么样,我都准备好了,何况等我回来,说不定祖母就想通了呢。” 见郑珂确实是没有什么在意的意思,郑宇也只能摇摇头,送他们离开。 连原本准备嘱咐宋琰的话都咽了回去。 小混蛋! 看着自己准备好的运载着兵甲的船跟着宋琰的小船慢悠悠的离开港口,郑宇沉沉的出了口气,没有理会身边老仆担心的眼神,只是摆了摆手,便往回走。 孩子小的时候,他跟宋成两个人在海上纵横较量,现在孩子大了,他竟然丝毫没有真实的感觉。 宋成之所以提前跑回海上,恐怕也是因为觉得很难面对仿佛一夕之间便长大成人的女儿吧。 他们都不是合格的母父,幸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在船上的好孩子心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他已经习惯跟母父分开了,只是她是真的不习惯跟郑珂呆在一起。 “宋琰 ,你这船也太破了。”应劭有些晕船,便回舱室休息了,见妹夫不在,郑珂丝毫不给宋琰留面子。“我记得你这船当初是叔母专门给你做的,表面应该是檀木面的吧,你檀木呢?” 宋琰冷冷的看了看聒噪的表兄,收拾好手上的东西,打算回舱室陪自家郎君。 她早年间刚开始经营商路的时候亏了一笔,险些爬起不来,实在是无奈,便把船上之前的木头都起了去换钱,后来也正是因为这次跟头,她才去找郑珂入的干股。 她这个表兄,怕是看船越来越接近固原了,心里害怕罢了。 谁知道他的真命天女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郑珂最喜欢文弱书生,可惜边关这种地方恐怕他自己也清楚,最是出产威猛的军士,到时候宋琰甚至想找个人伪装成谷司军,好让郑珂彻底死心。 宋琰一边摇摇晃晃的往船舱走,一边摇头,心道‘不是自家不帮他,而是在固原城跟城主抢人家夫郎,这事她着实是干不出来’ 见宋琰不搭话茬,直接回了舱室,郑珂颇有些无聊的轻叹了口气,看着近海逐渐变得清澈的海水,脸上一直明艳生动的笑容也慢慢坍了下去。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担心。 倒不是在乎以后嫁不嫁人,而是有些担心,万一他追逐了十年的那个梦,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怎么办。 跟宋琰想得不一样,郑珂不是很担心那个人的外貌,甚至不在乎她有没有家室。 便是成婚了又怎样,自己再去找下一个更合适的人就是,放下这个执念之后,天下女子还不是随他喜欢。 他只是担心,见面之后,自己原本想象中那个温文有礼,待人平和,笑起来像是三春阳光的女子,实际上只是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要是真的发现他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人品低劣,那才是真正的浪费了十年光阴呢。 -- 第84页 郑珂不是养在深闺的闺阁弱质,就算是郑家在卫城呼风唤雨,他做生意做船运也不可能什么黑暗面都见不到。 正相反,他见过很多。 上船前老实憨厚,拿了钱下船之后便看不上原本的家室,另娶他人的也不胜枚举。 这种人,在道义上,在大多数人眼里,是合理的。 毕竟升官发财换夫郎。 可是郑珂接受不了。 他现在越接近年少时梦里的那个人,便越是害怕光风霁月的表皮下,是同样不堪的灵魂。 只是船就算开的再慢,也会到达目的地,就算郑珂满心的忐忑,他还是到了固原城。 到码头的时候,郑珂正好拖着一根鱼线,靠在船舷上。 他在深水区钓到了一条不小的鱼,不知道什么品种,拽不上来,便一直拖到了岸边上。 来码头迎接宋琰,顺便把人绑去庄子上收庄稼的固原刑罚司参领燕秋,原本只是闲适的靠在码头边的栏杆上,看着下午已经开始逐渐往海水里沉去的太阳,在船来之后,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曾经跟她讨论刑罚的宋琰,而是靠在船舷上,垂着眼睛的男子。 在阳光金色的辉映下,那个人金色的发丝像是散开的光一样,狠狠的穿过了这个让都城百官闻风丧胆的书生。 燕秋低头看看自己从田间回来,沾染着泥点的靴子跟衣裳下摆,想想自己已经几天没好好睡觉,一定苍白难看的脸色,皱了皱眉,转身藏了起来。 然后让身边跟着的将官待会儿直接把宋琰拎下来,告诉她将军有事急召。 莫名被催的宋琰确定过将士带来的令牌之后,不疑有他的跟着上了岸上的马车。 然后发现马车上还有一个笑得如同春风一般的燕秋。 宋琰默默的正了正坐姿,看着眼前穿着一身红色长衣,神情温和亲近的燕秋,不着痕迹的提了一口气。 她一个见识过满清十大酷刑,中世纪处决异教徒刑器的现代人,在跟这位大佬聊过之后,也不由得深深的感慨她几乎是天生为司掌刑罚而生。 举一反三已经不够形容这位领悟的速度了,一通百通才行。 这时候被这位玉面修罗温和的看着,就算是宋琰,也忍不住紧张。 燕秋很清楚宋琰现在的状态,但是她不是很在乎,或者说 ,她故意把自己名声搞得能止小儿夜啼也是为了行事方便。 只是转念她又有些担心。 宋琰这个能与自己聊刑罚,见过战事的女子都这样,那船上的男子会不会更加害怕她? 一时之间,燕秋又有些郁闷。 宋琰看着这个表情变幻莫测的边关弱书生,忍不住有些好奇。 能让一个见惯了鲜血的掌管刑狱长官神情变幻,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好奇心能害死一只猫,同样,也能诱惑一个人。 “燕参领可是有什么事烦心?“宋琰坐直身子,缓声问道。 燕秋确实用眼角扫了一眼穿着一身靛青色外衣,神情淡然,眉目舒展,令人一眼看上去就心生好感的宋琰,眼神沉了沉。 “你船上带的男子,是你家眷?“ 宋琰没想到这位参领会好奇这种事情,也没有多想,坦然道“那是家中表兄。“ 说完之后,宋琰顿了一顿,燕秋是太女出祸事之后来固原城的,恐怕也是为太女效力的人,自己走之后,李蛰能跟太女搭上线,八成也是走的这位的门路。 想清楚之后,宋琰看燕秋的眼神也更温和了一些,想要这位燕参领配合把谷司军的事情瞒过去,做刑罚的人口风最严,也不怕她多说什么话惹出口舌。 主要是宋琰之前在固原城没有埋太多暗线,一直在老老实实的种地,改革吏治,做船运,挑动获赫族,听八卦。 根本懒得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时候想要把谷司军的身份瞒过去实在是有些困难。 她能动的人都是之前纺织厂的人,再加上郑珂既然打着做生意的名义来,那肯定要跟掌管军备的谷司军打交道,没有好的帮手,只怕第二天就要出事。 想清楚之后,宋琰主动坐到玉面阎罗身边,低声道“不瞒参领,我这表兄是为了寻人而来,只是她寻的人是谷司军,以为司军是个女子,这……“ 燕秋眯了眯眼睛,收到了宋琰眼神里的未竟之意。 恐怕那船上的美人误会之下,看上谷司军了。 穿着红衣的昳丽女子轻声笑了笑,对宋琰点了点头道“此事我知道了,保管谷司军那边不会出岔子。“ 她笃定的笑了笑“她们两个见不成面。“ 见燕秋承诺,宋琰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不知不觉之间,车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宋琰小小的庄子上。 当初她在这里种的玉米已经全部清理干净,连秸秆都砍走送到军马司做了饲料,这时候眼前百亩土地,凡是还覆盖着一层黄色的地方,都是已经成熟的土豆。 除了之前监控土豆长势挖出来的寥寥几个小坑之外,剩下的土豆一颗没动。 雨婶执意要等自家小家主回来之后才愿意开始收获。 谁劝也不好使,就是将军,也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李蛰急得在田埂上转圈,只是人家管事说的一点不错,这一片地是自家小家主的,产出也是,不管你是将军还是皇帝,都要等宋琰来了之后,才能开始出土豆。 -- 第85页 将军本来想把自己庄子上的先出了,只可惜叶子还是绿的,可能没成熟,生怕挖坏了新粮食,李蛰只能憋屈的跑回宋琰的庄子上,坐着等宋琰回来。 谷司军看她着急,自己原本有些焦灼的心情,倒是平静了下来。 左右出产就在这里,宋琰也送了消息今天能到,那就没必要乱了心神。 所以宋琰两个人过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田埂上悠闲喝茶的司军,跟红着脸膛,蹲在田埂上,圆睁虎目瞪着她们两个的将军。 宋琰一看就知道将军这时候情绪恐怕不是很稳,忙跑了过去,而燕秋却是看着树下悠然品茶的司军,眼神有些晦暗。 “将军久等。“宋琰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将军在着急什么,也不客套,转身嘱咐雨婶直接开始量地,出粮食。 可是却被李蛰伸手抓了回来。 “你这小女儿好生无礼,说开就开,对这新粮食可有半点尊重?“ 李蛰睁大眼睛,盯着宋琰喝道。 “宋县尊可能有所不知,固原城的习俗是在第一波收成开始之前,先谢过四方神明,然后才好动刀锄铁器。“燕秋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刚刚泛起来地情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倒是司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谢四方神明?“宋琰有些不解道”怎么谢?“ 李蛰令身边的下属在四周立起四桩木雕神像,宋琰不认识这几位尊神名称,只是看着李将军带着谷温越两个人献上了四个巨大的牛头并一些这时候北方常见的水果。 甚至李蛰这个号称从来都不信神明的将军将头盔摘下,在地上认认真真的拜了三拜。 就宋琰来看,场面算不上多隆重,但是足够虔诚。 尤其是身边几个校尉,粗粝的手搓了搓黝黑的脸庞,在李蛰挥手示意之后,便按照雨婶的要求,挥下了锄头。 这是新粮食啊! 宋琰站在一边,跟谷司军两个人看着地理热火朝天的收获场景,颇有些感叹,转头想问问谷温越还记不记得郑珂,就看见刚刚笑得温和的燕秋手上拿着一条鞭子,一下一下的往手上敲。 这鞭子看上去甚是破旧,跟燕秋习惯用的刑具不是很搭,她便有些好奇的问道“燕参领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谷司军回头看了看,有些失笑,道“燕秋,你放下鞭子吧,看今天这地的产出,你手上的东西怕是用不到了。“ 见宋琰有些迷惑,司军笑着解释道“这鞭子有人叫苦命鞭,也有人叫打神鞭,是收获的时候,看田地产出的决定用不用的,若是产出丰饶,那就上三柱香,把已经享用了祭品的神明送走,若是哪一年歉收,就用这打神鞭狠抽神像,把破布上的灰抽的抹到神像上,就意味着把厄运送到神明身上,然后把神像砍开烧了,求来年丰收。“ 宋琰愣了愣,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定了定,也有些失笑道“那这神像是只要遇到灾年,就要重新刻一尊?“ 谷温越笑着点了点头,道“前几年西边不是传进来个什么拜火教吗,到处发粮食发纸,倒是有人真的信了,只可惜后来那年秋天,信拜火教的人顶着乡老的不满硬生生把拜火教的什么神明也挤到了四方神里……“ 谷司军停了停,宋琰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那群人擅长传教,可惜不太了解固原城风俗啊,果然,谷司军道“可惜那年收成不是很好,那传教士便眼睁睁的看着刚刚还混在四方神里享受祭品的神明被破布抽的脏兮兮的,当时就想要生事,把神像搬回去,那乡人哪里能让,这要是带回去了,烧的不全,怎么能祛除灾祸,当场就有几个青壮摁住那几个传教士,让她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新发展出来的虔诚教徒带头砍了神像,扔进了火堆里。“ 宋琰听到这里,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燕秋见收成确实不错,开了大半亩地就已经有十七八石的土豆,知道今天鞭子是没用了,无趣的走了过来,正好听到这段公案,也笑了,补充道“后来那几个传教士纠结了一群人,找到那几个信徒,打了起来,说那几个郑国人渎神,最后闹到了我这里。“ 只是她笑完之后,神情却带了些寒意。 那几个传教士是波旁人,自从她们折在固原之后,波旁便放弃了往固原城送传教士的打算,把郑国彻底视作了异教徒。 整天闲着没事就给她们找事做。 一想起这个,燕秋眼神更加凌厉。 宋琰看着她身上泛出来的杀气,想想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倒也猜得出一二。 毕竟波旁也没少往都城送探子,这件事太女跟她说过许多次。 只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草原上的敌人,西方心怀叵测的那群人可以先放一放。 在场的三个人对了对眼神,把这件事后面的龌龊事情放了下来,开始专心的看地里产出的土豆。 几个正当壮年的军士加上雨婶几个久经农事的老手,就算是面对之前从没有见过的粮食,收拾起来的速度也不慢。 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整理完,甚至量了出来。 足足二十五石。 固原缺水,种出来的麦子味道好,产量却低,一亩像眼前一样的中等田地只能产出四石粮食,这还是农户全家精心伺候,没有天灾时候的收成,上田也不过只有五石而已。 -- 第86页 而眼前的土豆,竟然有足足二十五石。 二十五石,意味着足够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食用。 天下再难有饥馑。 不说已经生拔土豆的将军,跟不相信一样一遍遍点着成堆土豆的谷温越,还有已经趴到地上去翻土里还有没有遗漏的几个本地找来的老农。 就连情绪一向是浮在表皮上的燕秋,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泛红的眼睛。 雨婶倒是在卫城的时候就见识过土豆的产量,甚至在卫城的时候节气合适,产量更高。 这时候也只有卫城来的人还把持得住,雨婶绕开一个个状似疯魔的人,凑到宋琰面前道“小家主,这些土豆都是正好的时间挖出来的,是做种还是留些出来送到厨房?“ 宋琰想了想,道“这些留种吧,要不然将军八成要疯,倒是可以从她庄子里挖些嫩的来吃吃。“ 已经拔断了十几根土豆藤的李蛰,攥紧拳头,怒视着敢打粮种主意的宋琰,明显看的出这位将军不赞成眼神的肃北县令,这片土豆的实际所有者解释道“将军,这新粮食之前没有在卫城种过,能不能吃我们不是还不清楚嘛,先挖几个来尝尝,也好让百姓们更愿意接受啊。“ 李将军已经提到半空的拳头慢慢的放了下来,她看了看点了点头的谷司军,粗声道“这都是种子,来年的种子,你小心点。“ 宋琰在心里腹诽道,之前连更加稀少能当主粮的玉米都吃了,这随时都能从卫城运新种的土豆这么激动,难免有些本末倒置。 只是她就算心里说的再多,在眼前这个有她两个宽,情绪不对头的将军面前也只能淡然的笑了笑,答应了下来。 等把地上的土豆都清理完之后,时间已经是傍晚了,几个人一起去了肃北县宋琰的宅邸里尝了尝从将军地里挖出来的新鲜土豆,跟宋琰让人从已经挖出来的地里拿出来的大土豆,好好的做了一顿土豆宴。 一向不愿意把自家郎君拘束在后宅的宋琰这次让应劭带着郑珂,把自家表哥拘在了后院,坚决避免一切让郑珂跟谷温越见面的机会。 只是不见应劭上桌,让一直看重应劭的谷司军有些不悦。 不过土豆炖出来确实是好吃,尤其是跟牛肉一起炖出来,宋琰几乎是让自家厨子把知道的土豆做法都来了一遍,吃的几个将士跟老农不愿抬头。 正是李蛰却没有动那些看起来就很不错的肉菜,而是一直在吃烤出来的土豆,只撒上一层盐的空口吃。 这盐是宋琰接手肃北之后,在固原与襄原边界开出来的盐矿,盐色白如雪。 但也只是盐而已。 见宋琰有些疑惑的看她,李蛰笑笑解释道“这东西以后要做军粮,定然不会有宋先生的做法多样美味,我先试试罢了。“ 她这话一出,原本还吃得开心的几个军士顿了一顿,抬头对着李蛰拱了拱手。 然后低下头继续吃。 她们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帅对她们的贴心,也正是因为这份用心,她们愿意以身相报。 所以吃饭的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搞什么有的没的表忠心。 吃完饭时间有些晚了,李蛰还是坚持带着人,带着今天开出来的土豆,回了固原城。 送走将军之后,宋琰往后院去的时候路过餐厅,看着盘子里堆成一片的烤土豆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她知道战事将起还敢把自家表哥带来边境,一是觉得不论是不是因为祖母的原因,自己对郑珂都有所亏欠,不想拒绝他,还有就是觉得开战之后,谷司军肯定是要跟着李蛰一起上战场的,两个人肯定见不到。 至于安全,她不信十万藤甲烧过之后,获赫族还有人能打到固原城。 但是这时候看着眼前的土豆皮,她觉得把像是自家表哥这样优秀的货运调度人才放在后院,实在是有些浪费。 她想尽一切可能减少战场上的损失。 第二天的时候,宋琰带着应劭去晾晒玉米的地方看了看,在确定玉米粒已经干透之后,便令人把玉米拆下来,统计了一下玉米的实际产量。 跟她最开始的时候想象的差不多,大致有十一二石的产出,在土豆的映衬下,并不起眼,但是这才是真正的粮食。 让人妥善处理之后,宋琰便让人把宋家之前的家人子都撤了回来,只留下之前见过头人的宋锋带着宋成这段时间春被出来的三万套藤甲,开始往北面走。 宋家人擅长水上战斗,陆地上她们只能说是一般而已,这次带去的是固原、襄原两城的精锐。 之前为了不引起莫邪的警惕,宋家人去是最合适的,她们虽然看上去结实,但是在专攻马战几百年的获赫族眼里,不过是银样镴枪头,好看而已,没人会怀疑她们是边城派来的军士。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固原城的人不可能这么弱。 这次去却不同以往,这次她们不怕引起什么误会。 毋宁说,这次她们就是希望莫邪单于在接受三万藤甲之后,将她们关押起来。 莫邪为了来年的藤甲,不会轻易下杀手,那么,只要被关,八成能跟之前被掠走的郑国人在一处。 她们前几次去的时候,已经给那些人留下来足够量的猛火油。 被掳走的人无不是被仇恨驱动,没有人会背叛宋锋。 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获赫族的末日。 -- 第87页 宋琰将这些年收集起来的所有石棉全部加在了这群人的衣服里。 为了防止上面的细刺伤人,她还让人在里层垫了许多层布料。 只是即使是这样,她也觉得有些不安全。 之前莎城人圣身体不安,太女令林城出了五千人去莎城平乱,顺路处置些当地行为恶劣的世族,以正法度,安抚民众情绪。 只是就是这样在宋琰看起来不是很难的任务,到现在不足半个月,只进了三个县,折了四百多人。 若不是人圣还在,恐怕伤亡更多。 从知道莎城伤亡之后,宋琰便开始担心这一次去往北境的商队。 只是无论她再怎么担心,现在都只能放她们离开。 “总是要有人去的。“燕秋轻声道。 固原城书房里,宋琰,燕秋,谷司军,还有李蛰将军带着几个谋士,围着桌子上巨大的沙盘。 在商队出发之后,就有将军带着军士们整备出征,带着的粮食是宋成从海外送回来的。 这种长粒米产量大,但是味道一般,世族一般不吃,为了表示对宋成这种泥腿子的敌视,她们也不让这种米进自家领土。 哪怕已经遍地饿殍。 但是固原不嫌弃,原本割肉一样,打算拿出一部分土豆做军粮的李蛰,在知道这种大米之后,便打消了想法。 种子能有多少是多少。 宋琰知道她明年打算把今年的收成全部种下去,只是想想上千亩地的土豆,做种子全部种下去。 谁能吃得下那么多产出。 只是她也明白这时候的将军是听不进劝的,反正土豆能放的久,她也就没强劝。 无论内部再怎么丰收,外面的矛盾不解决,人心总是不安稳。 看着沙盘上标注着黑色旗子的草原腹地,宋琰深深的吸了口气,神情凝重。 在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的时候,宋锋终于到了莫邪单于的王帐。 眼前镶嵌着黄金的王帐立在草原上,宋锋看着地面上王帐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一样的影子,嘴角却微微有些上扬。 这王帐,可比上次来的时候,华丽多了。 第77章 战争开始 藤甲燃烧 获赫族确实是很需要宋锋这次送过来的三万甲胄。 只是莫邪并不想付钱。 甚至连之前说的用来交换藤甲的铁甲都不想给出去。 春天老顿头人带着部众奔逃之后, 莫邪并没有放弃对胞妹的追杀,只是没过多久,王帐内部生乱, 她忙着镇压其他部族,便把大多数兵力撤了回来,只要求两只精锐小队追在老顿部族身后, 伺机而动,以图斩首。 而收回来的骑兵, 除了屠灭几个对老祭司去世心怀疑窦的小部族之外, 十几万人围在了王帐周围。 莫邪已经开始担忧有人会借机生乱, 老去的头狼豁达的心胸已经逐渐萎去, 看着周边的芦苇都觉得像是隐藏着的敌人。 她的雄心壮志已经只剩下了狠厉与蛮横。 除了获赫族内部之外, 还有从春天发动第一次袭击之后,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莫邪复仇的有狐一族的勇士, 确认过老弱在郑国生活的不错之后,这群人就没了顾忌。 太阳升起之前, 成了王帐外围的人最心惊胆战的时候。她们杀的人算起来不多,但是不停的骚扰让王帐的人对莫邪的不满越来越大。 尤其是单于的头生女儿, 在夏天的时候受惊, 伤愈之后,原本看上去还算得上是聪慧的孩子, 现在反应明显迟钝了很多,有许多经年的老人暗地里都在说, 这孩子以后长大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巴图鲁了。 莫邪现在能维持住自己的统治,靠的就是手上的二十万骑兵。 宋琰的目标,也是这二十万人的军队。 为了给自己的嫡系换装,莫邪忍耐到了现在, 在看到这次宋锋带过来的人不再是皮肤黝黑但是身手笨拙的随从之后,她也明白,给郑国人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到了。 莫邪没怀疑过让宋锋送兵甲人是朝中的蛀虫,但是她也明白,敌人不可尽信,不管这次的人是不是想要在王帐生乱,只凭她们敢带武士进王帐这件事,莫邪就想要给宋锋一个教训。 只有彻底的驯服这群郑国人,吓破她们的胆子,才能从她们手里得到最好的武器、美酒。 留下送过来的三万甲胄之后,宋锋几个人便如愿被关进了马厩,跟获赫族之前掳掠来的马奴关押在一起。 只是莫邪也颇为谨慎,她把带过来的人分在了不同的地方关押。 可惜,不同的地方也只是不同的马奴关押地而已,比宋琰想象的情况要好的多。 毕竟莫邪手上还有十万的甲胄缺口,她暂时还不想跟宋锋彻底撕破脸。 襄城交通南北东西,科技的发展也算是领先世界,虽然还没有烟花,但是哨箭、鸣筝这些已经在战场上用了许多次了。 战场上的事情,宋琰插不上手,黄昏的时候,她回了肃北县宅邸,靠在应劭旁边,开始梳理手上的物资。 已经过手了几遍的账本,再一次翻动起来。 战争不是仅仅几场战斗,最重要的是战争结束之后的战后工作。 春天老顿头人叛逃之后,宋琰就派人送去了王帐更改之后的布局。 她是支持这位看上去雄心勃勃正当壮年的王妹上位的。 毕竟她上位的过程中,获赫族就会动荡一次,她死之后,莫邪残党跟老顿的势力争斗起来,北境可保二十年和平。 -- 第88页 二十年之后,那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太女位置都稳定下来了,能不能让获赫族安安静静的发展二十年还是个未知数呢。 确认从手里出去的物资会在恰当的时间,到达该在的位置之后,宋琰推着应劭,看着肃北墨蓝色的天空。 郑国正是外忧内患之时,能不能平定北方,给太女足够的时间收拾国内的乱象,就看这次的战果如何了。 正午时分,响箭从获赫族王帐穿过,带起一阵锋锐的低鸣。 已经在马厩等了两天的宋锋带着马奴将收集好的猛火油送到约定的地点,然后带着这群穿着褴褛的人绕开马厩,找了处僻静的水塘边,静静的等待着。 像是春天有狐一族发动的袭击一样,这次的乱象,还是从战马生乱开始。 莫邪没想过自己会在同一个跟头上栽两次,就像她没有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兵会崩溃的这么快。 战马失控之后,守卫营帐的人才发现,原本住在马厩羊圈里的奴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大半,战士们只能自己去约束战马。 可横冲直撞的健壮马匹怎么会容易约束,就算是从小在战马背上长大的骑兵,一时之间也奈何不得。 而王帐另一面,却开始有火光升腾。 最先出事的,是穿着新送来的藤甲的勇士们,原本坚固精致的甲胄只要靠近火源就会疯狂燃烧,而且烧起来根本无法扑灭,昨天早上骄傲的绑在身上的绳索,成了阻止逃生的累赘。 一整片营区,几乎没有人幸免。 火势蔓延的太快,几乎不到办个时辰,就已经烧穿了半个王帐,那些原本守卫着获赫族信仰之地的卫士,成了火焰蔓延的最好燃料。 莫邪仓促之间,决定带着身边还没有被波及到的侍卫离开。 灾祸源自狼甲,这次火灾过后,幸存下来的人也不会为她所用了,与其留着这群人便宜老顿,还不如直接烧毁。 她根本没想着灭火,让侍卫通知绝对忠于自己的几个部族,马上离开王帐。 她带上了她的长女,却根本没有顾及那个新上位不久的大阏氏。 轻装简从飞奔离开的莫邪运气不错,正好从李蛰设下埋伏的两支守军中间穿过,可是逃亡草原的日子恐怕也不是那么好过。 李蛰带了二十万人,装备着宋琰从草原上收回来的、以及新运过来的精铁甲胄,等着逃出来的小股骑兵。 除了这些零散的小鱼小虾,她们真正在等待的,是带着十万骑兵离开王帐的老顿头人。 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这位王妹,轻轻松松的收服王帐。 第78章 战争结束 准备回京 如果现在都城生变, 就算是太女没在都城,她也不会真的失去对自己深耕了十几年的关系网络的掌控。 老顿头人也是如此。 莫邪单于多年没有后嗣,老顿头人作为当之无愧的王妹, 以下一任头人的身份在王帐里住了二十几年,甚至连原本的大祭司都看定了她即位,因此, 即使是因为莫邪的忌惮被迫遁走,她对王帐里的消息也有一定的掌控。 甚至可以说, 她之所以自愿离开, 就是为了保留自己跟王帐的力量, 以待后事。 毕竟像是那位刚刚上位的大阏氏, 对贵种之间的争斗一无所知, 就算是坐上了最高贵的位置,也蠢的要死, 连自己孩子身边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内胆都不知道。 按照老顿的算计,她原本是想等待时机, 等莫邪单于的长女‘自然’夭折之后,没了直系继承人的莫邪单于, 就算是再怎么心有不甘, 也只能想办法请自己回去。 到时候,她自然可以放心的接管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势力。 一个没有经过内乱的, 有自己称得上是雄才大略的姐姐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获赫族。 一个全盛的,完全忠诚与她的强大无匹的军队。 到时候, 无论是天涯海角,哪怕是郑国人的都城,她都是想去就去。 只可惜,这个美梦的第一次夭折, 在今年夏天,她安排在莫邪的女儿身边的人第一次失手。 那个废了她九牛二虎之力安排在大阏氏身边的蠢货,不但没有把她赢得的位置拿回来,反而暴露了她其他的计划,让老顿头人留在王帐的人手折损了相当大的一部分。 不过这并不能让老顿头人放弃。 毕竟虽然那个孩子还没有当场死亡,但是一个不可能成为巴图鲁的傻子也不可能继承大单于的位置。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时间给她第二次机会就可以了。 可是奔波在草原上,一边勘察以后将要属于自己的领土,一边等待着最好时机的老顿,没有等到她梦寐以求的时机。 郑国人竟然在牛羊还没有到最肥的时候就发动了攻击。 这时候她们连本来应该准备好的给牲口过冬的草料都没有准备好。 完全没有任何心里准备的老顿头人一时间进退两难,她不想放弃她已经期待了几十年的权力,但是她也担心郑国人会有什么阴谋诡计等着她这个已经不是很健壮的队伍。 如果是跟她一样年龄的莫邪单于,在她的处境之下,可能早就明白郑国人敢这样有恃无恐,恐怕早就有其他打算,最好的应对就是赶紧离开,带着还能战斗的有生力量离开战争的中心,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甚至是筹备斥候探子,在郑国人虚弱的时候上前偷袭。 -- 第89页 可惜,老顿没有她姐姐那样优秀的战争经历与军事素质,在纠结了两个时辰之后,她还是舍不得王帐的军队,王帐的粮食美人,还有最重要的,王帐的祭神台。 那是她能够成为真正的大单于必不可少的仪式之地。 抱着反正孱弱的郑国人不可能有同时应对两拨敌人的打算,老顿头人没有理会自己郎君的建议,毅然决然的折返回去,准备杀灭郑国人,正是接管自己姐姐的遗产,成为名正言顺地大单于。 而她的郎君,大祭司背着祖训,背着神明生下的儿子,则是在她奔袭回去的时候,带着人去了队尾压阵。 那里的战士们是原本最忠诚大祭司的护卫队。 老顿离开的时候带走的人并不是很多,能够上马杀敌的人倒是不少,所以当他们从草原的深处,列队骑着马冲出来的时候,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声势称得上是雄壮。 只可惜,她的大部队正好遇到了守在王帐周边的李蛰。 一个在草原上杀名不亚于年轻时候的莫邪单于的郑国人。 几乎称得上是惨烈的战争。 老顿的军队在还没有靠近李蛰的前锋时,就被埋在草丛里的陷阱、夹在草丛中间的绊马索给折损了十几小队的骑士。 原本冲着王帐,冲着祭神地去的,声势赫赫的队伍骤然之间,气势去了大半。 甚至连老顿头人自己,都萌生了退意。 不过是刚刚照面而已。 人的名树的影,李蛰这个名字,在获赫族上过战场的人的眼里,几乎等同于死亡。 见一时之间不能冲出去,原本就不该回来的老顿头人犯了一天之间的第二个错误。 她没有带人继续冲锋,而是列队回身,开始后退,整备自己的队伍。 原本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四在眼前的战士们正是血气上涌,满眼疯狂,无畏无惧的时候,一听到停下冲锋的命令,冲上头的血一下子凉了下来。 谁都害怕死亡,尤其是没有必要的死亡。 老顿这边尸体已经填满了半个沟壑,退回的战士们感受着马蹄下,伙伴们软下的尸体,竟然有意志并不坚定的骑士起了逃离的心思。 左右她们已经跟着老顿头人背叛了大单于,那么在背叛一次头人,似乎也不是很难接受的事情。 而守在阵地上的李蛰将军,见敌人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撤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她知道老顿脑子可能比不上莫邪好用,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对兵法几乎是一窍不通。 老顿已经带着人撤退了大半,完全不在乎她是想要重新冲击还是绕开她们的李将军亲自上马,带着前锋杀了过去。 敌退我进,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 还在犹豫是不是应该这时候放弃前进,带着剩下的人离开草原的老顿,在背身逃离战场的时候,被身后郑国人追上来的小将军一箭射穿了肩膀,一时之间,获赫族回援王帐的军队,就这样,乱了起来。 而王帐内,有狐一族在固原城派过来的军队一侧,奋勇砍杀。 王帐到底是有十万精兵,就算是宋琰设计了藤甲,把这种燃烧起来不亚于猛火油的东西布置到了营帐的每一个角落,照样有人能反应过来,脱掉要命的神甲。 莫邪单于已经带着她的女儿遁逃了,没了首领的小股军队竟然还能够自发的组织起来反击,这让深入敌营的两百人处境很势不妙。 即使是死士,也有求生之心,何况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们也想活着回去,自然会选择从内部杀出去。 幸好关押她们的马厩离着王帐的距离有些远,靠近边缘,有狐一族的勇士们几乎是拼着性命,带着几十个军士们逃了出来。 她们吸引力几乎所有王帐内还能行动的武装军队,但是到边缘的时候,加上有狐一族的勇士们,也只有千人上下来,固原城来的两百人,更是只剩下了四十。 宋锋不在里面,她与军士们行走的方向截然相反,带着将近三千人的马奴羊奴藏在了王帐背面的饮马处。 这是奴隶们会过来取水的地方,虽然水质不好,发涩发苦,但是安全。 到处都是疯长的蓬蒿,但是由于这里的草料品质不好,就算是驽马都不愿意往这里走,她们可以安全的呆在这里,等待着郑国的军队到这里。 带她们回家。 哪怕是再绝望的人,能想到回家这两个字,心里也是温暖的。 希望这东西,会给人超出想象的力量。 鏖战主战场在李蛰把守的,离王帐有五十多里的一处小小的山口。 从来没有被看重过的小小山包,这时候几乎被尸体铺满,连牧草地根尖上,仿佛都带着鲜血一样。 王帐里地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等十几万藤甲终于烧完之后,回过神来的各个小部落头人们打算清理一下损失,看看还能剩下多少族人,而步小将军,就是这时候,带着她的军队,来到了这片已经称得上是狼藉的战场。 步洪龄是直接从襄原到的王帐,为了不让固原城内部过于空虚,以至于被草原上游荡的小部落甚至是匪徒趁乱攻击,谷司军不仅仅是让人在各个县招募了大量的退役兵员,还提前了兵役,一晚上的时间里,几乎所有固原范围里地青壮门都集中在了营帐里。 -- 第90页 当然,这布置自然也包括从襄原城借人。 能白捡地功劳为什么不要,这就是为什么步洪龄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甚至李蛰还很贴心的把王帐让了出来,让这个第一次正式指挥大战就带了两万精兵地小将军能有足够发挥的空间。 步洪龄是真的以为这位李蛰将军是为了锻炼她,襄原城主确实知道恐怕敌人的大头早就不在王帐了。 只是原本就是固原城地主战场,她也没说什么。 几乎是一脸震惊的步洪龄小将军在看见几乎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地王帐时,才知道她原本以为的自己是主力,其实只是来打扫战场而已。 心有不忿的年轻人几乎将还能站起来地王帐地骑兵们全部过了一遍。 暮色四合,等到第二天地时候,原本计划地十天左右的鏖战就这样结束了。 襄原城来的小将军甚至觉得这比在沙漠上清扫马匪都要简单得多。 一封朝奏九重天,有人欢喜有人愁。 对太女一派来说,边关稳定,大破获赫族,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对知道宋琰已经效忠太女的世族们来说,这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边城如何,她们实际上并不是很关心,但是对燕秋、宋琰这两个人地职位,她们很是关心。 毕竟无论武人们多大的官,都不过是看门地莽妇罢了,能回到朝堂的文人,才是她们的主要对手。 这让原本打算温和对待,顺势而成的太女,直接代自己的母亲,发出了奖赏的圣旨。 燕秋押解获赫族贵种及部分人犯回都城,授官大理寺卿,掌管刑狱,宋琰交接完四县事务之后带着新粮种回都城,授官太傅。 一个从五品直接授官二品,一个从七品县官到了三品太傅,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先例的事情。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升迁,原本的大理寺卿与太傅直接被调离了都城,甚至连个明升暗降的花活都没有搞,直接就是为天子收门徒的名义派了出去。 没有官职,没有属地,原本的天子门生,无外乎是国子监或者是新科进士,这次所谓的为天子收门徒,连个小小的官吏文书都没有。 只要是在朝中厮混过的人,都能够品得出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原本就已经是代母行事的太女,现在连基本的隐藏都没有了,她几乎是直白的告诉朝堂上的所有人。 她要成为这个王朝真正的主宰。 旨意发下去之后,便有世族攻击太女目中无人,觊觎皇位,倒是现在坐在皇位上的当今,在给太女发过两次申斥的文书之后,见自己的大女儿没有任何想要搭理她的意愿,也便安安静静的退了回去,龟缩在深宫里,等着别人来宣判她这个天下最尊贵之人的命运。 世族倒是想要这位好歹还是太女亲身母亲的人站出来,压制住这个在她们看来,已经失控的皇女,只可惜,毫无用处。 眼看着皇帝没用了,世家们各自的筹谋,便开始准备行动了。 而在固原城的宋琰,这时候却忙的脚不沾地。 她接到的旨意很急,同时也收到了太女的书信。 这位一向耐心很好的皇女现在既然不打算继续忍耐了,自然是想要速战速决的,只是她现在手上没有太多的能用之人,宋琰跟燕秋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可宋琰这边手上却是积攒了许多的事情,比如收拢勉强活下来的有狐一族的勇士们。 如果不是她们拼死搏杀,藏在盐滩上的三千马奴不可能活着回来,何况这群人还几乎是拼着自己的性命,将固原城派出去的两百名军士,护住了三十个。 李蛰对活下来的这三十个人几乎是予取予求。 除了这个之外就是步洪龄小将军在获赫族王帐里扫荡的时候找到的几十个波旁人。 不是普通的西域人,甚至不是小河公国或者是其他的与郑国交好的西域人,而是真真正正的波旁人。 除了她们,没有人用得起藏红花调味。 并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几个来远东之地联络盟友的波旁人原本以为没有人能够认得出这种即使是在两国贸易里也算得上是极为珍贵之物的药物,原本是用来给一个身体孱弱的女子炖汤的。 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步洪龄手下有一个是从马匪里抓回来的手下。 没有人会比这些专门守在商路上随时准备拿命换钱的亡命之徒更了解贵货,即使是藏红花,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而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宋琰几乎是立刻就明白,波旁这个在金原县就隐隐约约站在邹家身后的影子,是真的在觊觎着这片离他们有几千里地的遥远而富饶的土地。 这个因为下属的疼惜被暴露的波旁贵族没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牒,燕秋便光明正大的把她混在了获赫族贵种的一堆里,打算押解回京。 这个人放在别人手里她一点都不放心,只有在他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琢磨着,才能安心。 不怪她太过紧张,着实是这几年都城不仅仅是从波旁进口了大量的黄金饰品,香料摆件,还有以千人计算的奴隶。 看这个波旁贵族就算是炖汤都能舍得将比黄金更珍贵的藏红花往里面放的架势,都能放得下身段,住进获赫族混杂着马粪血垢的营帐,难说现在在贵人家里歌舞的波旁族的奴隶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有野心的家伙。 -- 第91页 何况除了这些人,还有十几个已经跑遍半个郑国的波旁商队。 只怕是来者不善。 宋琰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看得到这么一点,现在是能够大胆的猜测,波旁这个族裔确实是对郑国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 而在国门驻守了十几年的李蛰,却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宋琰,这群波旁人,早就盯上固原城了,之前金原县邹家抄家的时候,燕秋就从邹家主的嘴里,问出了几个波旁名字,更早之前也有,只是没有想到,她们的野心这么大。 竟然能把人送进获赫族王帐。 如果这次没有人察觉,那个等到秋收之后,获赫族从关内掳掠粮食,从波旁手中购买更精良的武器,固原城的安全只怕是真的没有办法让人安心了。 只是现在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获赫族现在最强悍的两股力量,莫邪单于与老顿头人两个人的军队都已经被收拾的差不多,剩下零零散散的势力就算是有人能将她们归拢起来,也控制不了现在属于他们的,广袤的牧场。 恐怕要不了多久,草原上被获赫族压制来许久的那些原本数不上名号的小部族们,就会举着磨好的兵刃,将原本被她们视为神明的获赫族手中的草场瓜分。 而获赫族剩下的战士们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那么几乎称得上是顺其自然的,剩下的小部落们,会慢慢的发起第二次局部的小战争,消耗更多的有生力量。 这场在三十年来,与获赫族战役中死伤最小的,看上去一点都不惊心动魄的战争,是实打实的,为郑国的整个北境,迎来了至少十年的安宁。 这十年,不会有一个突然强大起来的敌人,闯进郑国人的城墙,给百姓们带来痛苦了。 封赏到了的当天晚上,已经紧绷着处理了十几天事务,收拾获赫族遗物的谷司军,打破了自己滴酒不沾的先例,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 没有人比他更加的痛恨这些豺狼了。 而将军们也在庆贺。 不仅仅是庆贺这次来自朝廷的,难得公平的封赏,还在庆贺这一次战事下来,自己视同手足的军士们,牺牲的比预想中的少的少的少。 为了感谢想出这个计策的宋琰,十几个不善言谈的将军们,一杯接着一杯的将宋琰喝的晕晕乎乎,趴在郎君腿上,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了。 就这样靠着耍无赖被放过的首号功臣宋琰,在轮椅上抬着头看着自家郎君难得有些醉态的样子,忍不住笑得跟被她嘲笑得傻大个们一样。 这次从获赫族王帐里捡到了不少好东西,李蛰很是大方得让宋琰先挑选,两大箱子得黄金就这样进了宋琰郎君得梳妆台。 即使应劭从来不用这些太过耀眼得东西,也不妨碍宋琰看着满满一柜子得黄金笑得开心。 除此之外,最大得收获,就是太女强行送过来得赏赐。 宋琰得三品官衔,以及应劭得二品诰命。 从此以后,应劭无论是见到什么人,都不用被人从轮椅上请下来行礼。 包括都城那个自视甚高得皇子。 应劭也不用再因为那个皇子有意无意得压力受任何委屈。 毕竟本朝并不重视皇亲,未出嫁得皇子在宫里的地位也不过是一品罢了,一品内宫跟二品诰命不说平起平坐,也不会有太大差距。 而且现在回都城,她家郎君的官职比岳母应太傅还要高一品,也不用在顾忌应家有人指着阴阳怪气什么不该说的话。 一想起这时候应劭回去,可以昂首挺胸,耀武扬威,宋琰就忍不住抱着自家美人细瘦的腿,笑得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打脸流得主角应劭完全没有想到自家妻主一会笑一会儿生气得到底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是单纯的为她高兴罢了。 只是高兴之余,看着宴会厅里群魔乱舞,一群武将就差脱光了摔跤得样子有有些担心。 郑珂今天是一起跟过来得,只是这时候不知道去哪里了。 想到自家妻主说过的,郑珂那个心悦之人很可能就是男扮女装的谷司军,他心里就有些急躁。 这段时间跟这个表哥一起为大军的后勤做准备,两个人相处时间长了,感情也不错,他着实是不忍心郑珂因为感情的事情太过于伤心。 何况郑珂脾性确实是有些冲动,万一到时候跟李蛰将军或者是直接跟谷司军对上,对谁都不好。 主要是他怕这个表哥挨揍。 只是这时候满场子找来找去没看见郑珂人,应劭颇有些担心,宋琰被他摇醒之后,趴在他膝盖上迷迷糊糊道“左右我让谷司军身边的人拦住郑珂,他们两个应当是不会见面的,你放心就是了。” 处于对自家妻主的信任,应劭叹了口气,相信了她。 只是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郑珂还是没有回来,只是他身边的小厮回来报了个平安,然后又走了,听说是在燕秋身边。 宋琰不太理解自己表哥往燕秋身边凑什么,但是既然这两个人能说到一起去,她也没有再去打扰。 实在是作为一个心智正常并不是很热爱血肉模糊刑讯场面的普通人,她没事的时候也不太想去打扰那位写作风雅卓绝,读作下手狠辣的大理寺卿。 郑珂的安全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那她就放心了,腾出来的时间准备用来交接自己手上的工作。 -- 第92页 宋琰才来肃北不过半年,堆积的事情却是能顶的上别人三年。 育种的事情是肯定要继续下去的,这个不用他废太多心思,谷司军早就为她准备好了接任的人手,这关乎着国家大事的事业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宋琰离开就停下来的。 不止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因为今年出色的产出,谷司军决定给这些称得上是神迹的粮食最好的农人侍弄,务必让土豆跟玉米受到最好的照顾。 书院倒是也不用担心,无论什么时候,教化对当地的官员来说都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考核指标,尤其是时隔数年,第一次收到来自都城奖赏的固原城,想要奋勇争先好图谋以后的人多的是,就算是原本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所谓功名的李墨,都自己主动上门要宋琰把书院的管理权给他。 这个生长在边城的男子,现在有了想要去都城一探的野心。 问题是都城人对男子多有苛责,想要有一张进都城的门票可不容易,宋琰想了想,同意了他的要求。 只是要他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不能忽视对农家孩子们的教育。 这些人是宋琰重新开办学堂的初衷,她自然不愿意换个管理者,就让这些孩子再次失去学习的机会。 剩下的被谷司军征召兵役的青壮们更简单,她们原本就着急回家粮食,放他们离开就是,抄了获赫族王帐之后,除了祭神的金人之外,太女没有提及其他的东西,李蛰这个刚刚向太女低头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太忠心的想法,搜刮出来的大量财宝以及牲畜自然是落到了口袋里。 也因为如此,现在是真的不缺钱的谷司军,大方的给了民妇跟被召集起来的退役老兵们不少的犒赏。 皆大欢喜。 宋琰在肃北四县做的吏治改革无非就是取消举孝廉,重新按照科举的方式取士,同时,每个县衙之内,不能再任由文书随意记录,而是县丞文书互相担保,除此之外,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小规定,这半年期间贯彻的不错。 因为效率确实是提升了不少,虽然有许多乡老不满意举孝廉被取消,也被当地的官衙压了下去。 到这个时候,宋琰直接放手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现在,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在城西建造的纺织厂。 那里面全都是男子,一旦离开,恐怕宋琰之前想过的,靠教育将这些人从家庭里带出来的设想就此作废。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站出来的,是应劭的老师何文泽。 这个被人从家里赶到边境的男子。 何文泽给出的理由很充分,他的妻主无论如何也是以前的状元,宋琰走后,她们自然能够想办法活动活动,拿到肃北县的县尊之位。 毕竟吴娘子还是有几个好友的。 之前如果不是心死,也不会被欺辱的远走千里,别的不说,将吴家人惩治是没什么问题的。 现在教了两年书的吴娘子不再排斥官场,以她的资历,就算没人引荐,想要一个边城的县令职位也不难。 何况还有宋琰将要回朝嘛。 原本宋琰并不太确定要不要答应这位老师,毕竟随着纺织厂盈利越来越多,盯着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吴娘子的脾性并不是刚硬之人。 只是她到底还是被应劭劝住了。 人在经过事情之后,是会变的,何况就算是吴娘子还是一样的软和脾气,为了吴萌,何文泽也会尽力去护住纺织厂。 她总要给女儿留个前程,纺织厂是最容易出政绩的。 想想穰原的将军,宋琰还是同意了。 实在不行以后就让她们把纺织厂对外的销路关了,只对穰原出售,到时候打听不到利润,红眼的人自然也能少一些。 宋琰这时候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对纺织厂男子们的处境,何文泽比自己知道的多,自然也不用担心这两个人会罔顾她们的利益,将纺织厂作价出售。 将手上的事情全部都交割完毕之后,宋琰顿时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 至于太女封的太傅职位,她根本没当真。 在她看来,以太女忍耐忍耐再忍耐的性格,就算是这次强行下旨,也不过是给世族们一个余地罢了,回都城之后,估计谈判一会儿,自己这差事就能卸下来了。 应劭倒是知道宋琰在想什么,只是他完全没有把事实告诉宋琰的准备。 让妻主多梦一会儿吧,回都城之后,恐怕事情就真的多起来了。 两个人心里抱着各自的心思,收拾好行囊,往码头走,只是在码头,她们自己的船上,除了见到了点完钱心满意足的来送行的谷司军之外,她还看到了另一个不是很想看到的人。 燕秋。 新任的大理寺卿。 她跟郑珂手挽手,站在宋家的甲板上,笑眯眯的看着宋琰圆睁着眼睛从车上摔了下来。 “阿珂,你看我没猜错吧?”一身红衣,能止小儿夜啼的刑罚官,凑到郑珂耳边道。 第79章 7879没修文 明天再看吧 宋琰坐在船舱里, 看着窗户外浩浩汤汤,一望无际的大海,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现在的结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郑珂喜欢上的人不是谷司军, 最起码他不用跟李蛰将军对上了。 郑珂喜欢上的人是燕秋,大理寺卿,笑面阎罗, 以后宋琰很可能就要跟这位前途无限的刑法专家做亲戚了。 -- 第93页 宋琰背后的凉气一阵阵的往后脑勺里钻。 只是毕竟郑珂难得能有一个喜欢的人,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躲在船舱里, 装出一副我爱工作, 我要为太女殚精竭虑地样子。 “妻主……”应劭端着一盘点心, 站在她门口, 有些欲言又止地样子。 宋琰把自己地脑袋慢慢的放到了桌子上, 看着郎君,慢慢的长出了一口气。 她现在基本上能猜得到自家郎君想说什么。 “妻主是不是对燕先生有些误会?”自从在卫城说开了之后, 应劭对宋琰就没有什么避讳了,只是这时候地坦荡反而让宋琰有种说不上来地憋屈地感觉。 什么叫做误会? “我没事, 邵哥你放心就好,我歇一会儿就出去了。”自己伸手把应劭还拿在手里地点心接过来, 放到桌子上, 宋琰眼神都变得木呆呆地。 应劭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决定不出去了, 还是呆在房间里,守着自家妻主比较好。 宋琰见应劭没有出去, 脸色也没有很好,还是有些郁郁。 燕秋这个人,着实是个人才。 褒义地那种。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这个明媚温润地女子拿着勾着倒刺地鞭子,将抓回来地探子抽成一副烂掉的棉絮, 在已经被血迹泼洒地没有落脚的地方的监房里,依旧是这样笑着的话,宋琰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抵触的心理。 只是不巧的是她亲眼看见过,所以宋琰无论郑珂笑得多么温和,都会感到有些脊背发凉。 这基本上称得上是本能了。 可是现在无论是自己表哥还是自家郎君,甚至是带过来地几个侍从,现在都对这个温和和蔼的大理寺卿颇有好感,显得闭门不出地宋琰格外的狭隘。 把自己埋在胳膊了,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之后,宋琰还是充满勇气的站了出来,决定出门去见一见这个魔鬼一样地女人。 见她终于想开了,应劭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宋家的船只无论是在哪里都称得上是佳品,现在在近海出航行,几乎感觉不到太大的晃动。 只是无论是宋琰还是郑珂,都称得上是在船上长大的,就算是最不习惯水上生活地应劭,也乘过许多次船只,自然不会太过担心,只是燕秋并不是。 宋琰到船舱的时候,就见这位新任的大理寺卿脸色颇有些苍白,显然是有些晕船。 “燕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下官许久没上船了,刚刚在船舱里休息了一会儿。”宋琰对着燕秋,拱了拱手,看上去仿佛是不带恶意的寒暄道。 只是她这话说的让应劭跟郑珂两个人神色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郑珂,抿了抿嘴道“你从小到大有几年不是在船上长大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晕船?” 宋琰看了看自己已经占到红衣美人身边的表哥,咳嗦了两声,满意的见自己郎君担心的看了过来,才幽幽的道“毕竟有许久没上船了,晕船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燕秋也不意外宋琰说话之间颇不客气,只是轻声笑了笑道“如果半个月前刚刚坐船从卫城回来固原也算是间隔很久的话,那秋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见燕秋不似生气的样子,应劭忙碰了碰宋琰。 想到以后还要跟这位老先生共事,宋琰只能拿起茶水漱漱口道“燕大人此去都城,可是要高升了。” 见她开始没话找话,燕秋也笑了笑道“比不上宋太傅年轻有为。” 这次圣旨就封了她们两个人,说这话也确实是每意思,燕秋原本不屑多说什么,只是她现在满心的都是身边穿着浅红色长衫的郑珂,为了美人进家门,忍一忍他姐妹的脾气也不算什么,一向是眼中无人的燕大人笑了笑,主动换了个话题道 “此去都城,固原城以后的局势恐要生变。” 这件事宋琰也知道,她摇摇头道“要不是此时内忧未除,也不能让那群夷人继续嚣张。” 这说的是边境这次抓出来的波旁的人。 正是这次在获赫族抓到波旁贵族,她们才审出来原来这个距离郑国有几万里路的国家竟然对郑国早有居心,甚至已经深耕多年。 就连当初给宋琰使绊子的邹家主,也是她们扶植起来的人。 这看上去是郑国人的商人里面都有波旁的探子,何况是那些专门不远万里来做生意的波旁人呢? 想想这几年都城的贵人门种添置的许多波旁的奴隶们,就知道这些人对郑国的渗透有多深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要把波旁的贵族跟获赫族的贵种们一起押解回都城,根本不单独列出来的原因。 暂时还不能跟波旁挑明,否则恐怕那些埋藏的深得人这时候跳出来生乱。 眼下正是太女最关键的时候,她们只能先忍住。 等到燕秋回到都城之后,执掌刑狱,才是真正开始把这些蛀虫一个一个挑出来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宋琰觉得自己不会真的去给太女做太傅的原因。 毕竟现在世族手里还有一个城池跟大量的土地,太女如果想安安稳稳接管国家的话,还需要长久的扯皮,就像这次,不可能一步不让,如果要做出决断,她跟燕秋之间,肯定保住的是燕秋,到时候为了安抚世家,她估计会被安排一个什么不起眼的官职放在都城熬时间。 到时候,她直接辞官回家便是。 -- 第94页 不止全了太女的面子,也能缓和两边之间的关系,一举两得。 而且这次除了抓到了几个探子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获赫族祭天地金人。 就算是再怎么轻视边关的世族,也会有那么一点血性,这时候把屡次犯我边境地获赫族神物带回,对上下的士气也是一大鼓舞。 从固原城回到都城从陆上要走整整一个月,但是从水上走只需要一天半。 尤其是宋家的船,尤其的快。 宋琰一行人到都城的时候,正好是早上的时候,只是没有提前通知城中的人,两个人便只能先坐在船舱里面等着。 毕竟她们出来带着黄金,还有几百名人犯。 宋琰原本以为出来迎接他们的会是驿站或者是户部的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是太女府的仆从来的。 “两位大人怠慢了,实在是太女现在分身乏术,一时之间抽不出来人手迎接两位,这是太女与两位的令牌,请两位跟着奴来吧。” 宋琰两个人这时候虽然还是满心的迷惑,但是看看手中玉牌,确实是当年与太女约定的信物,便下了船,坐上了来人带来的车。 拉车的马并不是什么好马,只是这车确实是精致。 当年宋琰第一次进到都城的时候,见到的世家子弟就有乘坐这种车的,四壁镂空,外面吹着金丝累的青竹,沉沉紫色的内衬,看上去端的是华贵非常。 眼前这车比起当时见到的,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只是上车的时候,宋琰仔细看了看车身上的一处绣花,梗了一下。 或者说,这就是当年她见过的那辆世家子的车架。 “内侍还是请做进来了,我们许久不曾回都城,有些话想问问你。” 见宋琰话说的客气,那内侍却是不搭腔,而是笑着道“两位想问什么奴都能猜得到,您说就是。” 燕秋不知道这车的来源,但是她了解都城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 华丽的车饰与衣衫褴褛的乞丐同街而行,路上时不时有晕过去的孩童,还有无处不在的扒手。 只是今天进城却是什么都没看见。 不只是没看见贵人门不喜欢的弃儿们,也没看见乘着华贵车架的世族们。 “太女前几天的时候在朝堂上与几位老大人争论道理,谁知道那王家家主竟然一下子被气晕头,当场咒骂先帝,太女见她口出秽言,便堵住了她的嘴,顺便说要好好清理一下都城鼓唇摇舌不知好歹的人。”内侍指了指这辆一眼看上去便极为精致的马车,对两人到“这位公子就是因为口舌不修被下了狱。” 这话说的不算很隐晦,只是宋琰直接愣在了那里。 这话的意思就是太女跟世家之首王家起了争执,太女用侮辱先帝的理由将王家软禁了,甚至看看这车子,抄家也有可能,同时还波及了另外的世家,以至于敢冒头的都被收拾了,不敢多说话的现在应该都老实在家等着吧? 这跟宋琰想象中太女温和的手段完全不同。 这算得上是雷厉风行了,跟温和可没什么关系。 而且这样一来没有人能给太女施加压力,恐怕自己的辞官计划也难以成行了。 一看她的表情,应劭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之前她只知道太女不可能放宋琰离开,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 只是这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握住宋琰的手。 希望她能坚持住。 看着窗户外面熙熙攘攘安安静静的人群,应劭自己对这样的都城也有些陌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什么心绪。 毕竟当年他再都城经常被人嘲讽,现在带着自家样样出色的妻主回来了,那些当年的小公子们只怕是不让出门了。颇有些衣锦还乡,却是锦衣夜行的感觉。 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虚荣的想法。 应劭轻轻地摇了摇头,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燕秋倒是没什么想法,她自认是太女的一把刀,她也不在乎太女怎么想,反正你让我做的我做到了,你以后别过来妨碍我就行。 至于郑珂,他是第一次到都城,这时候见都城景致一般,只是街上的东西比较精致一些,顿时也没了兴趣。 还不如卫城的人看上去有活力呢。 马车摇摇晃晃,却没有进宫,而是停在了太女府。 “殿下安康,”见过礼之后,宋琰颇有些调侃意味道“臣原本以为,太女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伸手清理世家,那现在应该已经坐到了金椅上才是。” 太女颇为无语的看了看她,道“现在想要孤命的人那么多,孤不在自己的太女府好好住着,我跑到皇宫里住,是嫌弃死的不够快吗?” 楚昀在宋琰两个人面前,懒得装什么年少有礼的皇家女,她跟燕秋两个人几乎是太女自己亲手从人群里拔出来的,自然也见过太女在市井里不羁放荡的样子,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异议。 倒是应劭许久之前就在为太女办事,只是两个人之间见面并不频繁,这时候见太女的状态颇有些惊讶。 至于郑珂,他现在觉得这个太女挺有意思的。 只是闲聊了一会固原城的现状之后,太女还是让人将这两位家眷送到了花园里,表示要跟两位爱卿好好谈谈。 把人送走之后,宋琰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沓银票,推到了太女面前。 -- 第95页 “这便是穰原那边送回来的,都是实打实的黄金跟银子,只是搬运着实是麻烦,这是我换好的一部分,往后应该还有这么多。” 父后走的早,以至于孩子太早就自己当家,所以对金钱没什么抵抗力的太女直接伸手把钱收到了自己怀里,淡定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脸又一脸热切地问道“这便是穰原南边那个国家的收入,仅仅半年?” 宋琰点点头道“不错,那个国家叫做身毒,现在是一支之前被波旁击败的贵族跑到了那边执政,领土算不上富有,但是土地产出很不错。” 楚昀点点头,想起什么一样突然道“”你别跟我说穰原太守说的那个本地人懒散的不成样子的身毒也是一块一年三熟的好地方? 就算是对粮食不怎么感兴趣的燕秋,也再一次被宋琰震撼到了“一年三熟?” 宋琰点点头道“殿下不必着急,等收拾完国内的事情我们随时可以进军身毒。” 把还在怀里捻着银票的手收回来,太女一本正经的开始跟两位爱卿讲解这点时间发生了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跟宋琰想的差不多,对太女来说,现在的局势肯定是和谈最保险,只是别人不想放过他,三皇女以她觊觎自己夫郎为名义,指使王家在朝堂之上对她进行了可耻的污蔑。 知道内因的人,比如宋琰,心里却是有些无语。 这颗真的不是什么污蔑,不过确实也不是太女的问题就是了。 在朝堂上被莫名其妙攻击的太女终于爆发了多年以来对世家的不满,并且跟王家家主当庭顶撞,原本可能还是跟之前无数次的对抗一样,两方各退一步,等以后在慢慢掰扯。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次一向坐在朝堂上不说话的今上,竟然开口让太女道歉,并且要求太女禁闭一年。 这就有些离谱了,甚至一项在背后指挥今上的王家自己都不知道皇帝想要干什么,太女当时不知道这是她母亲自己的主意,只以为这是王家终于忍不住想要下手了,所以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是下完手之后,发现事情不是很对头,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毕竟下完手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这些世家也不过如此。 也正是因为后来太女直接没了顾忌,所以现在整个都城的世家子都颤颤巍,再也没了什么当街纵马的事情。 一不做二不休的太女直接软禁了大部分的世族,然后接管了都城的守备与管理。 “只是今上为什么突然?”燕秋有些犹疑不定。 她许久没有回到都城是真的,但是太女时常会让她分析一些人的供词也是真的,对朝堂上的大事,她应该没错过太多才是。 说到这里,太女也颇为无语的误了捂脸,没有直接回答燕秋,而是转头问宋琰道 “我说太傅,你到底怎么看我那个小皇弟?” 宋琰有些莫名其妙道“是今年春今上险些赐婚的那位吗?” 见太女兴奋的点了点头,宋琰无语道“没什么好怎么看的,我与那位殿下素不相识,连当年赐婚之后,也不过是在御书房见过一面而已。” 太女眨眨眼睛,定定的看了看她,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可是我那位小皇弟,可是跟我母亲说你深爱他,能为了他将固原三城跟卫城一起交到我那个一天都没有掌管过朝政的母亲手里。” “什么深爱?”宋琰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只是看着身边燕秋跟太女两重惊讶的眼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难道该庆幸这时候应劭不在这里吗? 第80章 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在亲自接手禁宫的防卫事宜之后, 楚昀才大致明白她的小皇弟为什么发疯。 人家根本就没看上宋琰,只是他父亲出身低贱,父族无人, 是皇帝鲜少的能真正掌控的孩子,自然,皇位上的那位就想要拿他换取更多的利益, 只可惜她自己手中并无实权,也就没办法把这个儿子嫁给在都城深耕多年的高门, 这时候进京赶考一鸣惊人的宋琰就成了最好的对象。 毕竟一个对都城初来乍到的边城之子看起来对王城局势没有什么深刻的了解, 竟然连一个落魄太傅家的残疾儿子都要折下身段去求娶, 那自己皇子不可能更差。 而宋琰一家无论是在卫城掌握的实权, 还是在海上的丰厚收益, 都足够让皇帝疯狂动心。 可是那位小皇子偏偏在他母亲已经谋划好怎么拿捏宋琰的时候,看上了自己身边的侍卫。 一直到宋琰心悦应劭, 两人成婚之后,小皇子以为事情就此结束了, 以自己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身份,跟一个破落世族的庶女侍卫, 也勉强登对。 谁能想到皇帝竟然想要让他远嫁, 还是远嫁番邦。 为了他母亲以后在权力斗争中失败之后,能有一条退路, 他险些被许诺给一个年近六十的蛮夷。 而为了能够留在都城,小皇子张口就来, 宣称宋琰已经对自己情难自己,把一个已经被权力蒙蔽了眼睛的皇帝忽悠的晕头转向,连当庭拒婚都成了遮掩她投向皇帝的借口。 小皇子没出过禁宫,说的话是漏洞百出, 问题是皇帝她也没有出过禁宫,对自己儿子说的话没有任何怀疑。 就这样,心里觉得自己一下子掌控了半壁江山的皇帝,自觉有了收回太女手中权力的资本,在朝会的时候张口就是半年的禁闭,把都城这十几年来的权力争夺的炸弹彻底引爆。 -- 第96页 什么可能都想过,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发展的宋琰,就算是再怎么伶牙俐齿,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一边的燕秋,却是整个人都笑的趴到了桌子上。 “万万没想到啊,原来名满都城的探花女宋琰,竟然暗中对人家小皇子情根深种,恨不能将手里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哈哈哈。” 宋琰摇了摇头,这时候却是哭笑不得。 这小皇子对朝政丝毫不知,她哪里来的能力以一己之力掌管四座城池,不说把个被世族养废的皇帝忽悠的彻底成了傻子,也把宋琰坑得不轻。 掌管半壁江山这种话,无论从谁的口里说出来,听起来多么荒诞不经,对宋琰这个臣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二十年后,皇帝想算旧账了呢。 好在宋琰自己对权力没什么执念,她顿了顿,当即便道“虽然小皇子说话荒诞不经,但是臣这一年在固原城动作却是太过于引人注目……” 她原本是想直接挑开自己的计划,辞官回乡的,却被太女拦了下来。 穿着白龙鱼服的太女一边笑着,一边自在的摇了摇手,“太傅不必过于自谦,以后本宫的半壁江山交予你,本宫也放心了。” 燕秋闻言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看着一脸震惊的宋琰,再次笑得倒在了桌子上 “探花女确实是不慕权贵啊,只可惜这危难之时,想抱着你的郎君归隐,可不太现实啊。” 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燕秋,宋琰敛了敛眉目,想想一路上应劭的欲言又止,再看看这个太女护身之刃放肆的样子,一时之间什么话也没说。 到现在她算是彻底想清楚了,一是太女现在手里缺人,她也确实是一个豁达的性子,不会因为一个深宫皇子的几句话就改变看法是其一,第二恐怕就是自己亲爱的郎君跟眼前这个大理寺的玉面罗刹不知道对太女说了什么,以至于自己在这段时间明明一直在藏拙,实际上恐怕做了什么甚至吃了什么都被人了如指掌。 宋琰看了看一个两个还在笑的高位者,长叹一声,选择接受现实。 只是话说回来,一个准备娶自家表哥的家伙还敢在这里嚣张,不让她体会一下婚嫁困难她决不罢休。 毕竟在太女面前解释什么都晚了,但是以后回到卫城之后,这个新婿要怎么跟她亲亲的外祖母交代,其中可以操作的余地可大了去了。 在成功的跟以后的同事结下梁子之后,宋琰便向太女告辞了,反正辞官又辞不掉,暂时手上也没什么紧急的事务,留下来看两个家伙的得意的样子吗? 只是离开的时候,宋琰轻轻的掠过一时之间还没有意识到厉害之处的燕秋,成功让后者冷静了下来。 “燕卿方才为什么如此失态?”听身边小使说宋琰已经离开太女府第,楚昀就有些疑惑的看向已经正襟危坐,重新化身都城噩梦的燕秋,“宋太傅确实是有些纵情于山水之质,只是到底还是一位大才,你为何要故意触怒她?” 燕秋一项从容的神色一囧,顿了顿道“私人恩怨,与内子有关。” 燕秋身边从不近男色,但是自从在船上与郑珂相认,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她便直接修书给太女,说自己心中已有婚配人选,希望太女能多一些照拂,最好是给赐个婚。 太女也是自那时候才知道这位轻易便能令人胆寒的大理寺卿,在动了真心之后,能做到什么地步。 就算是人家还没答应什么,她就早早的昭告天下,我有喜欢的人了,也不想想万一不成有多丢人。 这时候燕秋一提事情有关郑珂,太女就很识趣的不再追问下去。 盯着自己臣子的家室,未免有些失德。 为了换了不是那么尴尬的话题,楚昀捏了捏眉心,收起脸上的笑意道“那位人圣薨逝了,你怎么看?” 燕秋闻言也是有些郑重的敛了敛神色,摇头道“荒芜之地能为民谋生者可谓人圣,尤其是在莎城那种地狱之中,此时擎天支柱一朝崩颓,莎城乱象将彻底无法避免,如若不能顺利收服,恐怕您上位之后再怎么稳固政局,此地之民心几代之内也难以归附。” 太女看了看手上白瓷的茶杯,叹了口气,轻轻放在了桌子上。 郑国从立国开始,根子上就有些先天不足,国内世族贵胄林立,到先帝时候开始收回权力,但是也仅仅是开了个头而已,甚至殡天之后国之上下举哀不足期,就有人匆匆离了新帝。 连她这个先帝手把手教导出来的皇太女也是百般防备,寥寥的几个妹妹突然就旗帜鲜明的站到了龙椅之下,想要争个高低。 说楚昀对世族的势力不惊心,那是不可能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让坚定了,一定要铲除世族的决心,只可惜的是时不我待,留给她的时间还是太少了。 “此时下手,外城均无危险,所有的危机只在两处。”楚昀把手收回袖子里,低声道。 “一在文人弄舌,质疑正统,二在都城卫军人数太少,恐怕难以抵御各家私军。”燕秋慢慢的把她未竟的话语说完,又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新进的大理寺卿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王朝正统继承人,沉沉道“危机也在国外,政权交替之时,恐有外族袭我边境。” 楚昀闻言也是叹了口气。 实际上以太女现在的势力,如果真的动手,她有把握在半年之内把大的局势稳定下来,甚至是恢复对外战争的能力,可是问题是都城闲杂完全隐瞒不住信息,恐怕有人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时机。 -- 第97页 宋琰在卫城一举破获了获赫族王帐,为北境迎来了十年的和平,可是如果这时候郑国显示出颓势,难保现在对郑国人马首是瞻的几个小国不会带着已经逃到草原腹地的王妹再杀回来,这十几年里,随着世族们对西来的各种贵物美奴的追捧,都城数得上的人家,几乎每家都有那么几个探子。 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更有些人知道,但是正好利用这些人。 “无论如何,时不我待,既然宋琰也回来了,我会收拢一下手里的力量,七日之后,便是我登临之时。” 楚昀还是做出了决定,她是郑国最出色的帝王属意的继承人,就算是风雨欲来之时,她也不会有太多纠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第81章 我欲登基 莎城生乱 自古以来就有谋事在人, 成事在天的说法,何况这时候郑国可以称得上是内忧外乱,楚昀选择不多, 只能在动荡还未开始的时候,选择一个看起来比较平缓的时候发动计划。 去取得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天下。 只是就算是这样千疮百孔的皇朝,也有的是人准备吸干最后一滴血, 至于覆巢之下百姓生民如何生存,谁也不会在意。 毕竟自己又不是所谓的祸国之臣,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世家子与寒门子势不两立, 清谈道德高于一切, 边境为患生灵涂炭又不是我家财产, 与其去考虑这些不如去考虑自己的田产还有什么油水可以榨,不如去考虑怎样去谋算政敌多夺取两口血食, 甚至不如去考虑一下梅花的品格比牡丹这种俗艳的花朵高出去几个层次。 楚昀并不是一个没有决断的人,人圣时日无多, 与其任由天下生乱,不如自己先下手。 不论如何, 也不愧对来着世界上凭白走一遭, 不愧先帝在位时侯对她的谆谆教导。 宋琰自然也是最早知道这个计划的几个人之一,不但如此, 她甚至官职都连夜又升了一节,正式成为官居正一品的太傅, 燕秋等几个太子心腹是跟她一起受封的,几个年轻的不过双十,年长的也不过不惑之年的人在太女的封赏下一夜之间就占据了整个皇朝几乎二分之一的顶级权位,几个与太女常年在朝堂上你来我往勾心斗角的家族甚至怀疑太女是不是因为开始掌权而被权力冲昏了头脑。 尤其是都城王家。 这个原本只是青楚王家的支脉, 后来因为拥立今上有功,反过来强取本家子,吞并了原本王家的财产,一跃成为都城第一世家的权贵世族。 这几年凭借着西域几个小国的宝石跟来自波旁帝国的美人美酒获得了更巨大财富的家族,在太女看上去已经被权力蒙了心的时候,觉得是时候来一波大的了。 谁人不想坐龙椅,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何况王家距离最高的王座已经仅仅只剩下半步之遥,所以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王家出手了,没有留任何后手,在宋琰等人受封的第二天,整个朝堂上,所有的世家奏折都只有一个主题,太女狂妄,目无尊长,请立三皇女为太女。 三皇女,就是王家子所出。 “王家主既然是我楚家臣子,那便应该尽到作为臣子的责任,而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年纪,便在朝堂上对天子家事指手画脚。” 楚昀八风不动的站在原地,对半朝文武百官愤怒甚至痛心的斥责毫不在意。 甚至还有些想笑。 边境危急的时候一个个说自己老迈,自己要追查都城之中细作的时候一个个恨不能直接辞官以表示自己受到了多么大的侮辱,现在给她们机会回家做自己的田舍翁了,一个个倒是不想走了,那就别怪自己心狠了。 “皇长女未免过于狂傲了,先皇驾鹤西去之时,曾嘱托我等要好好教导皇长女,只可惜现在您到底已经偏离了大道,作为您的老师,难道我们这些老臣还不能说两句吗?” 王家主挑了挑眼角,似笑非笑道 “殿下别忘了,就算您又北部三洲的地权,那又能怎样,北方苦寒,既没有出产,也没有钱粮,现下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就算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您也应该让出这个位置才是。” 楚昀站在原地,透过这一群峨冠博带的贵族,看向大殿之外广阔的天空与远处的屋檐,想想自己竟然跟这么一群鼠目寸光,心中毫无成算的家伙们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失笑。 王家主见皇太女神情不再咄咄逼人,想当然的以为自己的说服起了成效。 对付这种号称是心中又天下苍生的人最简单不过了,只要那什么黎民百姓之类的出来晃一晃,她们自然而然的就会摆出一副逼不得已又不得不做的神情,然后予取予求。 在场的世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次的结果将会以太女的退让告终,她们理所当然的觉得最后会是自己取得胜利,楚昀可能会带着她的人离开都城,远走北阙。 那又怎样呢,等她离开之后,她们自然又千百种方法,将她困死在北地。 可惜她们猜错了。 在世家队伍里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家主看着太女的神情,悄悄的退后了一步,她也转过头,看了看殿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惜这时候悔之晚矣,她只能垂下眼睛,悄悄的叹了口气。 可能终究是天道轮回吧。 先皇大行之前,是又遗诏命令她们辅佐少主,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女即位的,毕竟现任皇帝是个什么人几乎所有人都清楚,何况是纵横捭阖,称得上是天纵奇才的先帝。 -- 第98页 可惜,天不随人愿,先帝托付的三个主政大臣,一个因为年迈,在受命之后没来得及布置,便因为出行不利,当场暴毙,一个被人篡改了收到的命令,还有一个……便是她自己。 被权力迷瞎了双眼,不但跟王家支脉沆瀣一气,私自更改遗诏,还假传皇命,把多年老友蒙在鼓里,几乎直接将整个燕家推进了深渊。 现在皇太女要主政了,燕家的小女也有了栋梁之象,她林家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了。 她小时候是教导过太女的,焉能看不出来她是谋划了什么,现在正在拖延时间? 这一招还是当年自己教给她的。 可惜,现在再去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林家主看了看正在跟王家主你来我往的太女,跟一边冷笑着的燕秋与宋琰等人,垂下了头,整理了一下自己大袖的衣摆。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过是天道报应罢了。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林家主的觉悟与透彻的,比如王家主。 太女完全不理她的一套,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大殿之上的皇帝连看她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却像是一块谁都能割伤两刀的肥肉一样。 毫无半点君王之仪。 王家主已经彻底没有了耐心,她看了看殿堂晦暗之处隐隐露出来的明黄色衣角,挥了挥手,对已经穿上了太女朝服的三皇女说“殿下,虽说长幼有序,但是到底君臣有别,皇长女现在恐怕是神智不清了,您何不请她先离开呢?” 三皇女有些胆怯的看了看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楚昀,又看了看站在她身边挑着眉毛笑得宋琰,想了想自己,又看了看一脸不悦的外祖,她用力的咬住牙,却是当场向着楚昀跪倒“太女殿下万勿动怒,臣妹今日所作所为尽是王家指示,无不敬之意。” 看着当场背刺自己的外孙女,王家主几乎是目眦欲裂,而这时候楚昀却是有些惊讶的看了看身边笑得一脸莫测的宋琰,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摆了摆手,冲着殿外点了点头。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想诸位家主这时候耍猴戏也耍累了,不如,我们聊一聊我登基的事情。” 语破天惊。 这么多年来朝堂之上世家与太女之间相互构陷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是最终的裁决结果往往是由龙椅上那个现在一脸惊恐的皇帝决定,所有人都知道皇太女有自立为王的条件,可她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这方面的想法,她们也就顺理成章的觉得她不会这么做。 甚至还能用母弱女强来让皇帝疏远太女。 楚昀话音刚落,刚刚还在唇枪舌剑的王家主一时之间立在了那里,倒是几个小世家的家主怒骂皇太女不懂礼数,目无天子。 尤其是皇帝。 如果她手里能有一把刀,她恐怕会冲下来杀了楚昀。 当然,也可能根本没有这个勇气。 就算是明白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宠物,表面上的权力依旧是诱人的,皇帝并不想就这样放弃,她看了看堂下的世家们,正向说什么,就看见门外黑压压的一片走了过来,定睛一看,是皇女的私军。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了。 皇帝登时就把自己摔在了椅子上。 她坐在整个宫殿最高、最尊贵的位置上,看向门外的红柱白玉阶。 往后延伸出去,是无尽的红砖碧瓦,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她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年,做了十年傀儡,现在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以后,这一片朱漆的尊贵,不再是她的了。 她是不甘心的,从幼时,她便是先皇最宠爱的孩子,那样一个高大的人会抱着还年幼的她站在最高的塔楼上眺望远方,给她讲治国之道。 只可惜,她一向认为这些事理所当然的属于她的东西,她只想着怎么样去使用,没想过如何去维护。 她一向以来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天下,就该永远是她的,哪怕是自己也明白自己的状态算不上什么九五至尊,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执拗的相信,她应该是这片宫廷,这个天下的主人。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做些什么收复天下,压制世家,可惜,就算是先皇教导过她驭臣之道,她也用不出来,甚至在情急之下,昏招迭出。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皇帝看着大殿中间,穿着杏黄色的太女冠冕朝服的楚昀,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她鼓起勇气,终于把一直缩在自己怀里的手伸了出来,拿起玉玺,当着所有朝臣的面,道“皇太女治国有功,当为皇嗣,朕已年迈,今日,便立旨,退位!” 连楚昀自己都想不到,她这个一向将权力看的比天高的懦弱母皇,竟然也有坚定的时候,不过她愿意自己禅让也可以,毕竟法统上来的正大光明一些。 也省得自己之后还要处理什么逼宫之类的首尾。 只要皇帝同意了,今天皇太女率兵入宫门就不是违逆,而是清君侧,就算是再怎么重视立法的学究,也不能妄言天子。 可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愤怒。 眼看着事情即将成为定局,王家主几乎要将牙咬断,她猛地上前一步,想要拦下楚昀,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殿的赤甲军给压在了地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琰、燕秋等一干人等调整站位,她们占了自己的位置,而自己只能看着那个穿着太子服坐在了龙椅上的人发布了新的政令。 -- 第99页 她的身后,是跟她一样,被压在地上的世家贵族。 这些人眼里,有的是愤怒,有的,却是怨毒。 就算是今日在赤甲军的拥护下取得了皇位又能如何,没有自己的支持,她楚昀终究撑不住几天。 这就是她们之前能威胁皇太女一脉的资本。 然而现在,这资本已经没有当时的尊贵,楚昀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新种带来的粮食,有了卫城提供的财货,有了燕秋梳理的法度,再加上原本就在自己手中的京畿军权,不再顾虑世家反扑的楚昀明白,这是自己最好的时机。 所以她做到了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这个国家有着完备的信息传送机制,之时已经有许久没有人正经的使用过了,直到今天,皇庭宣布,皇帝退位,皇太女将择日登基,时间由钦天监算定,选在了半个月之后。 信使群出,将这个消息带到帝国的角角落落,遍布天下。 半个月算不上什么很短的时间,但是如果这段时间是用来筹备一个登基大典,肯定是不够的。 别的不说,就算是重新做一套龙袍,也要几十个绣娘半年的工时,更遑论其他的礼制用具与礼仪规划等事。 不过似乎皇太女不是很急,三天的时间就足够信使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郑国,甚至包括一些路途算不上事特别遥远的邻邦。 还在太女府的楚昀这个时候跟皇城里民众以为的楚昀毫不相同,她穿着之前的半旧衣服,斜倚在书房的美人榻上,看着宋琰送过来的清单,书房里还有她的幕僚们,她们在讨论的是,如何顺利的将世族手里的土地收回来,以及 如何平定莎城的民乱。 人圣已死。 这也是为什么楚昀实在是等不下去的原因。 世族已经将莎城祸害的不成样子,原本能够让百姓们有信心坚持下去的人圣归西,她门下年轻的弟子们还远远撑不起她留下的荣光,莎城在这三天里,已经多次爆发民乱了。 不过幸好的是有人圣的弟子还能短时间压制住,只是到底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办法在不引起莎城南部部族注意的前提下,想办法派人去莎城,将局面稳定下来。 在宣布自己的登基时间之后,楚昀已经命令林城直接派兵进驻莎城,可是没有人过去主持也不行,在纠结过一番之后,宋琰还是叹了口气,主动请缨。 毕竟新帝亲封的太傅,总比与莎城不睦的林城官兵能稳定人心,现在都城这边也是用人的时候,燕秋脱不开身,唯一有分量且有时间的,就是宋琰自己了。 就算是百般不愿,但是自己去了能少些伤亡,宋琰觉得,自己不可能不去。 第82章 远行 有孕?! 宋琰在都城的房子算不上是豪奢, 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精致,卫城也好,宋家也罢, 都没有夸耀自家财富的想法,不想引人注目,但是也不想委屈自己孩子, 因此这边的宋宅一应用度几乎都是从卫城运过来的旧物。 妥帖,但也不打眼。 而这种妥帖在应劭眼里, 便是一种趣味。 从北地回来的这几天里, 他不只翻遍了宋琰的书画筒, 甚至还将宋琰小时候的字帖翻了出来, 一边看, 一边找着宋宅里的小茶几对比着看,似乎是在想象自家妻主小小一只靠在桌子上练字时候的样子一样。 他的表现实在是太平静了, 以至于宋琰有些不忍告诉他自己即将要前往莎城平乱。 可等到新上任的太傅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才发现自家的郎君竟然已经在收拾行李, 看车上准备的药材跟车上的粮店管事,宋琰瞬间就意识到了, 自家这郎君, 怕不是要前往莎城。 “把夫郎拦住,万万不能让他出都城。” 联想起前段时间应劭看着自己小时物件的神情, 宋琰忍不住出了半身冷汗,自家这郎君, 八成是想岔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现在是想不开了。 太女手下能用的文臣不多,那是因为之前都城也好,其他算得上有些文脉的地方也罢, 读书识字基本上都把持在地方豪族手里,能通晓些治国之道,上得朝堂的,八成都是世家人脉,几十年前先皇倒是推广过学政,也因此出了应劭父亲这样几乎算得上是寒门的学子,但这十几年,学政也几乎是形同虚设。 这也就导致了,能够有名望又有能力的学子,愿意在太女手下的,少之又少。 与此同时,因为世家极度推崇清谈,对实业算不上看重,甚至算得上是贬低,所以军女也好,商人也罢,在这些人当中,太女的基本盘比世家要强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宋琰必须去,而她同时又不想让应劭去的原因。 而应劭,他不是不知道,太女手下有的是人可以替他去,他只是……有些愧疚。 或者说,是极度的愧疚。 他将宋琰留在都城的时候,想的只是让宋琰不要偷懒,她作为一个文官,有行政经验,能够最快时间将都城的政局平定下来,自己也可以暂时不离开都城,看看这个国家是怎么安定下来的。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当时的决定竟然将自己的妻主送到了莎城这样的绝地之中。 商人走南闯北,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她们的眼线,应劭自己手中的暗线可能比不上宋琰从卫城宋家带出来的人多,凡是他也知道现在的莎城是个什么情况。 -- 第100页 甚至因为他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的原因,有些事情他知道的比宋琰还要清楚一些。 比如现在莎城已经不仅仅是民乱了,当年人圣的关门弟子,下一位医圣的种子柘成,已经有了隐君之相。 人圣去之前,太女也是发信安抚过的。 可是就算是现在那位刚刚下了禅让文书的陛下在上位之前,也算得上是仁德有礼,人圣在临走之前,见了太多郑国的弊端,她可能是怕自己一走之后,她最后几十年都在保护的莎城百姓处境更加糟糕吧。 她留下了一封请天命,使幼徒为帝王的信。 这种东西如果是别人的手笔,那就是谋逆,连解释都不需要,但是因为留下这封信的是一位救人无数的圣人,她某种意义上,是可以代表一方民心的。 而楚家的法统,跟圣人的遗言比起来,在莎城这种地方,恐怕很难让人信服。 而现在,这位柘成基本上已经控制了莎城的府城,可太女的暗网却没有触到什么信息,这种情况,比仅仅是民乱,要可怕到几百倍。 宋琰一入莎城,如果柘成没有野心倒还罢,如果她真的想要称王,宋琰的人头,就会成为她最好的祭品。 林城派去的军队不过区区万人,怎么抵挡那群追随圣人的信徒? 应劭几欲呕血,但是他不却不能说出来。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 太女的情报网都没有反馈,再加上人圣的声望,就算是应劭将此世报给皇太女,恐怕也只是会被当成是不愿意妻主远行的借口罢了。 他现在已经是回天乏术,唯一的想法就是跟着宋琰一起进莎城。 否则宋琰一旦真的折在了莎城,他觉得自己后半生连半点光亮都看不到了。 这时候宋琰卸了他的车马,正准备自己带着东西上路,扭头就看见自家郎君的眼睛几乎被充斥的血丝挤满,往日在怎么激动都强装出来的平静现在几乎是荡然无存。 她有些手足无措,但依旧想让应劭留在都城。 这里算得上是最近一段时间里最安全的地方了,她自己有护卫,有林城万人军队的调令,有安抚灾民的粮食,有可以问斩官员的敕令,怎么想都比自己郎君安全太多。 “邵哥,莎城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这时候过去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倒是你,这一路急行,万一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办好?” 宋琰一脸严肃,自认为实在讲道理,可惜她话刚刚说完,就看见自家郎君从轮椅上挣扎着跪了下来。 宋琰几乎心肝摧折。 她这骄傲的郎君,就算是自己最不堪的时候,也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这时候光天化日伏在地上,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喜怒不形于色的宋琰,第一次七情上面,目眦欲裂。 “邵哥?!” 应劭被人从地上抱起来,重新放回了椅子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神色恐怖的宋琰,苦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她去了院内房里。 “妻主,是我对不起你。”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当年太女说要将宋琰留在都城的时候,他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般后悔。 等眼前垂泪的美人将自己的悔恨一点一点的讲完,宋琰依旧是一脸的疑惑。 楚昀从来没遮掩过应劭曾经受过她恩惠的事情,自己也从来没遮掩过自己知道他与太女有往来的事情,事情发展到现在,最无辜的,就是应劭了。 太女要留下一个人,难道还要问问她的郎君愿不愿意? 何况就算是自己真的被允许回到卫城,难道凭借自己的性格,会在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将莎城置之不理? 如果是平时,她倒是很想逗逗自家这多愁善感的郎君,只是这时候救灾如救火,容不得半点耽误,她也实在是没办法三言两语将走到死胡同的郎君拽出来。 见自己解释完太女定下的计划之后,应劭还是一副愧疚的样子,宋琰眼睛眨了眨,突然道 “不论如何,我不想要郎君跟着我去灾区也是为了我宋家的女嗣着想。” 见应劭一脸疑惑,又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宋琰干脆又加了一把火道 “邵哥你不知道,在我来之前,就已有高僧告诉我,说我宋家已然有后了,只是时间还短,看不出来而已,我这一去确实是危险,也正是因此,郎君才要保重自己啊。” 就她的这番说辞,应劭一时有些动容。 然后根本不信。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也清楚,当年坐上这椅子之后,为了能更快适应,他没少吃些乱七八糟的药,当时又是背着母亲,请的郎中也算不上高明,后来自己有了能力之后,想要调养一下这么多年留下的病根与药毒,请了京畿有名的神医。 诊断的结果是,毒淤于中,难有子息。 他早就认命了,这时候猛然说是什么和尚说自己有孕,又是这么个当口,还不能查证。 他要是这都能信,那这么多年跑商,恐怕早就让人把骨头都吃了去。 可是宋琰明显觉得自己理由想的很好,坚持要应劭在家养胎,应劭也没有办法。他贸然前去,如果宋琰有什么计划,自己确实是个累赘,何况万一宋琰说的是真的…… 他到底是存了那么一丝的希望。 见应劭不再坚持,宋琰也就放心的收拾好行李,准备上路,临行前,应劭将自己整理的莎城现在的情况跟还能用的暗线一并给了她。 -- 第101页 应劭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家妻主,宋琰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安全的回来,两个人甚至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多少。 但总归要启程的。 看看自家车上准备的齐全的各种物资,宋琰呼了口气,就此出发。 第83章 莎城宋家 不是东西 宋琰生活过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 一个是蓝星上衣食无忧的盛世,一个是跟着家人在海上飘摇、在大地上游学的郑国时代,不说是纵览古今, 也算的上是见过世面。 但是直到她来到莎城,才知道什么是史书中的‘岁大饥,人相食’。 什么是地狱? 史书上寥寥的几个字, 落到人间的大地上,就是一整个荒原的白骨。 满目望去, 唯一还有些鲜艳色彩的是远处世家的府邸, 像是王家这种算得上是庞然大物的家族看不上莎城的收入, 也不想污了自己羽毛, 家族资产几乎已经从这里撤离了, 但是还有许多人已经只能依靠土地来宣称自己依旧属于贵族,他们死都不会离开这片土地。 就像是已经深入人肌肤血肉之间的蛭虫, 死也不肯放开吸血的嘴。 她们雕梁画栋的锦绣梁栋已经不再像是之前一般鲜艳夺目,但是在这黄沙漠漠, 满目疮痍的世间,依旧那么扎眼。 冻死骨们就依偎在朱门的廊檐下, 宋琰进莎城遇见的第一户人家, 跟她是本家,一样姓宋, 原本是街上做牙子生意,后来因给都城进献美人有功, 封了千户人家,她们周边本就荒凉,没有什么看得过去的大户人家,慢慢的, 原本还算富庶的小家子弟,都成了她们送往都城的礼物,自然,她们的封地也就越来越大。 再慢慢的,这片土地也就成了她们的,法律也成了她们的。 据传言说,宋家曾经拿人育种,想养成什么‘美人种‘,同一父母生的孩子,好看的留下,不好看的给他们能活着的兄弟们做饭食,除了骨肉血亲,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们只能吃些花瓣露水,不能进半点所谓的浊物,而生育他们的母父,今天还是恩爱夫妻,明天就被拉去与旁人配种。 这些传闻在都城都算得上是趣闻,跟莎城养花的依家、做人偶的铭家并称三绝。 让宋琰第一次听说的时候直接吐了一地的三绝,她们也算得上是宋琰来莎城的初衷了,她是真的认为,不把人当作人的人,是没有做人的资格的。 这个家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危害了二十年,现在,她们被疯狂的饥民围在了她们的宅院之中,可是这宅院却是有百顷之大。 宋琰是带着军队来的,她带着现任皇太女的手印,将刚刚集结的新一批林城的军女们带到了这里,除此之外,还有应劭与宋家筹备的巨量的粮食、药物等物资。 看着远处荒原之上矗立着的宅院,宋琰没有要求军队向饥民进攻,而是在靠近的山脚下扎营,同时开粥蓬药蓬,救济灾民。 而跟宋琰等人想象的不一样的是,这群灾民并不像是在来的路上时候遇到的灾民一样,疯狂的上千抢夺食物,而是沉默着、拖着脚步走过来。 宋琰看着她们已经麻木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里没有多少产粮的地方,能活下的人不多,眼下满打满算也不过几百人而已,想了想来之前看过的莎城的具体地域规划,宋琰沉吟了一会儿,低头回到帐篷里,让跟过来的宋家人带着人,去村寨后面的山里看看。 宋禾是跟着宋家商队跑过这里的,自然知道她们少家主说的是什么地方,她是个寡言的性子,也不问为什么少家主不让大声喧哗,而是让她们将粮食放到之后就回来。 她只管执行就是了。 这人间荒唐的还不够吗,抬头看看眼前就知道,吃人都不会出声的世道,她家少家主,是能跟着她母亲在海上闯荡的人,是能交付后背的人。 她相信她。 看着商队带着甲兵们前去送粮,宋琰便回到了帐篷里,她需要重新算一算自己带过来的粮食数量跟后续的行进路线。 之前来的到底是有些匆忙,对莎城本地的情况了解的不多,现在只能一边走一边看前路。 没等宋琰坐下多久,就听见卫士来说,宋家家主求见。 宋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宋家,是莎城的美人宋家,是为了进献美人不惜毁掉一个村子的宋家。 “你问问她来此处,有何贵干?” 看着手里的文书,宋琰把刚刚抬起来的头又低了回去,莎城的宋家,从她来这里之前,就没打算留下,今晚见不见,都不妨碍过几天的进攻。 虽然现在粮食价贵,但是筹够足够的金珠宝物,去南方也好,甚至是去北方波旁也罢,总能换的回粮食的。 莎城宋家的珠宝,现在就是宋琰眼中的备用粮,至于莎城宋家的人? 跟将死之人,没什么好废话的。 见卫士领命出去了,宋琰原本还以为外面会争执一会儿,没想到莎城宋家似乎也觉得没什么好废话的,将带来的礼物留下就离开了。 而宋琰在见到所谓的礼物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她们走的那么痛快。 这‘礼物‘,是两个活的人。 两个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见宋琰一脸惊讶的直直的盯着他们两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男子低下头,在军帐中卫士们注视下,脱去外袍,将裹身的白布卷解了下来。 -- 第102页 宋琰愣了两秒钟,拿起自己披在椅子上的外袍就满头脸的罩在了他们身上。 在这个时代,男子身上的桎梏依旧不小,虽然眼前的男子看上去不是很在乎名声,宋琰自己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裸奔。 何况看看他们的双腿,依旧白皙匀称,却又软弱无力,明显是不久之前被人为折断的,宋琰原本被满目荒凉勉强压下去的愤怒在看到这两双腿之后被激到了顶峰。 这分明是在暗示应劭! 宋琰深深的吸了口气,暂时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让卫士们带着两个男子去看军医,自己转身朝着军帐走去。 原本宋琰还不想吓坏百姓,打算先围困几日,让莎城宋家自己出门,然后将她们押往都城,现在看来,完全没有等的必要。 刀不快不足以斩疾! 第84章 悼城 故人 如果卫城的宋家有一天把所有的家底都亮出来, 那里面最多的,或者说最吸引人的大多数是各种珠宝香料,还有就是海中的奇物以及宋琰几年折腾的奇奇怪怪的器具跟粮种。 而莎城的宋家, 今天是真的所有的收藏都被迫见了太阳。 随官们在看到莎城宋家的库房之后,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难以置信的,这样一个横行霸道的豪门, 仓库里除了些过时的笨重家具,跟几个看上去就不像是真的的古董摆件之外, 就再也没什么之前的东西了。 宋琰倒是见怪不怪。 再怎么豪横, 也不过是莎城新起来不过二十年的新贵, 甚至连贵都算不上, 之前做的是不如人眼的人牙子, 就算是皇帝青眼几回,能跟都城真正的权贵套上几回话, 也算不上是真的就飞上了枝头。 整个莎城宋家,官职最高的是这家家主的妹妹, 现在不过在都城司掌柴薪而已。 卫城虽然没有这么多复杂的关系,可在郑家老奶奶上位之前也乱过一阵子, 宋琰听母父讲过, 像是莎城宋家这种出身不好,被抬举起来给个贵族的名号, 在给这家一个不大不小的京官,给她们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 这种人家就是最好的,掌控一个地域经济的办法。 她们会通过各种办法,用尽全力的朝着被许诺的不切实际的目标努力,哪怕她们自己也知道, 所谓的目标,多半是实现不了的。 可是万一呢? 宋琰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万一成功了的,反正莎城宋家是失败的很彻底。 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被送到宋琰的主帐之后,第二个时辰宋琰就准备好了军队,因为是来抚恤灾民的,所以攻城锤什么的大型军械没带,但是就算是这样,想要破开一个荒原上小家族的大门也是再简单不过了。 可能是亏心事干多了,莎城宋家的大门一看就很结实,所以宋琰就带着林城的将士们从后院看上去不是很结实的院墙上直接炸了两个宋琰自己也是前两天刚刚拿到手的土法炸弹。 效果很好。 从院墙的缺口处进门的林城军女们,一路上遇到的基本上都是被突然之间爆炸的声音吓得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家丁护卫们,这家还没到能养得起私军的地步,真正算得上是有战斗力的也只有几个旁支而已。 可是就算是旁支,也是能享受富贵的,自然不会轻易拼命,所以这群穿着最精锐盔甲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林城军队接管了莎城宋家的一切。 别说为家族而死,就是为家族缺胳膊少腿破了块儿油皮都不是很愿意。 整个进攻过程顺利到宋琰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还挺合理的。 她们如果真的有那个死战到底的觉悟,在莎城混乱的现在,早就不只是局限在这么一个关隘上的小平原里了。 “宋琰,我好生礼待你,你为何恩将仇报?” 早上宋琰整理好缴获,去看她新抓到的莎城宋家家主的时候,迎面而来就是一声怒喝。 宋琰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睛给她叫的精神了。 “你拿我郎君取笑我,还不许我动手?” 宋琰乜斜了一眼跪在地上披头散发的女人,打了个哈欠,她已经一整个晚上没睡了,这时候有些犯困。 “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宋琰,你自己也是世家子弟,你难道就不知道世家之间怎么行事的吗?” 地上的女人平静的时候是一张温和的,甚至称得上是慈眉善目的脸,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二十年便将周围几十里毁的民不聊生呢?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你自己是寒门起家的,寒门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情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地上跪着的人还是睁大双眼,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宋琰却是懒得跟她争论了,恰好此时一个军女走过来禀报说发现了几个地窖。 莎城宋家的家主登时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一改之前的愤怒,看上去仿佛还有些哀求一般,宋琰顿了一顿,跟着军女离开了。 她似乎知道地窖里是什么了。 莎城宋家大多数参与自家生意的人,在被擒获的第二日便被送到了法场上,周围十几个村寨三千余人不论老少也不再躲藏,所有人都跑了出来围观这位二十年前温和有礼,二十年间残暴不仁的领主。 这么多年的苦难,这么多年的折磨,似乎在一夕之间,终于得到了解脱,宋琰将她们与都城高官之间的联系甚至是贿赂名单整理好之后,命人送到太女手里之后,自己也站到了这个小地方最高的土坡上,看宋家主被行刑。 -- 第103页 她的周围都是人,甚至不少男子也披着斗笠出门围观,凡是面容秀丽清俊些的,不论男女,脸上都有些瘢痕疤点,她们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年的苦难在这个小小的关隘里结束,再张扬跋扈的家伙头颅掉在地上扬起的都是一样的灰尘。 一直以来都是满眼麻木的人们终于开始落泪,人群如同澎湃而来的潮水一样,淹没了整个刑场,等潮水退去的时候,除了撒到土地里已经发黑的血污,原本俯卧在刑场上的人已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连块骨头都没留下。 等宋琰离开这个小小的关口的时候,原本倚靠在朱漆墙下生无可恋的人们终于稳定了情绪,在拿到宋琰她们分发的粮食跟药品之后,回去侍弄田地去了。 今年年景确实是不好,但是拿到补给的粮食之后也能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冬天过去,来年新芽长出来之后,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宋琰在将她们送回去之后,忍不住微微的笑了出来。 从到莎城就板着的脸,终于松开了一些,关口的一位里长告诉宋琰,如果想要平定莎城,最主要的不仅仅是府城,还有人圣之前一直生活的悼城,现在所有流民帅跟起事的人,还有人圣的徒弟们都在悼城待着,只要能够说服了她们,就不用再自己一点一点的跑了。 毕竟现在在跟林城快要交界的地方还好,莎城往南走可是一片又一片的山脉,山中瘴气密布,像是宋琰这样的外乡人是进不去的,就算是进去了,也很难活着出来。 不是不能用军队强推过去,而是损耗太大。 她这么一说宋琰就想起了雨林,算算地点,想想之前宋家跑商的家人们形容的瘴气林,宋琰基本上能肯定所谓的瘴气是什么东西。 可是她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毕竟她很难找到真正可以抵抗这个时代的病菌跟虫瘴的办法,非不得已她也不想带队进雨林,因此只能按照里长说的,去悼城,找人圣的弟子。 只是按照应劭当时给的情报,人圣的弟子墨刑此时恐怕已经拿到了留下来的信,只要她拿着人圣的遗物登高一挥,她这个原本是人圣失望之后立的‘备君‘,马上就会聚集更多的附庸者,与普通的造反不一样,在有圣人遗言的加持之下,就算是墨刑南面称帝,在法统上她也是站得住脚的。 她不是反贼,她是真正的帝王储君。 这才是太女现在最大的对手,而不是朝中的几个不知所谓的皇女。 想到这里,就算是宋琰,也忍不住深深的叹了口气,就算是人圣最后给她留下这么一个难题,她也没有觉得愤懑。 毕竟当年圣人舍身莎城,终老都在这个混乱的地方看着周围的人煎熬挣扎,当时宋琰还没有入仕,太女自己在朝堂上跟世家撕扯的疲惫不堪,莎城又是那些人的重点防守的地方,确实是令人看不见什么希望。 自己立一个‘备君‘,在天下已经无可救药的时候出世称帝,对一个看遍人间苦难,但是没有真正的,系统性的学习过官场政治的医生来说,她是真的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谁也没有资格愤怒。 悼城离林城有些远,人圣当年是为了救治瘴气才进的莎城,自然停留的地方也会比较靠近南方,宋琰也只能带着人一步一步的往南走。 这跟在北地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候是轻军简行,为的是速度,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现在不是,现在是带着连绵不绝的辎重,面对的是同胞的灾民。 等到宋琰真正感到悼城的时候,已经是距离离开关隘口半年之后了。 这期间冬去春来,整个莎城已经因为新的年景慢慢的恢复了生机,春日第一缕微风拂过的时候,宋琰登高看着自己身后走过的路,大部分的人已经开始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为了这么点正常平稳的日子,应劭在都城辗转腾挪,硬生生凑够了数以万石的粮食,他无法跟着宋琰一起在莎城赈济,便保证了绝对的后援支持,甚至连往西域去的上路都打通了,配合上宋家在海上的商路,基本上让宋琰没有什么顾虑的一路往前。 太女似乎被应劭找过,甚至还写信给宋琰让她管好自家的郎君,只是宋琰都不知道自家郎君做了什么,自然也不会为了皇太女去恼了自家爱人,为此事燕秋也曾经写信来过,只是她因为郑珂的事情此时也不好得罪未来的夫妹,不带力道的嘲讽怎么看怎么好笑。 但是无论如何,有她们几个人在朝堂上,莎城原本还想要顽抗的几个世家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做,就把路让了出来。 细细看过来,这半年虽然有些艰难,也算是平稳的走过来了,无非是给那些世家收尾而已,而眼前就是悼城。 比起半年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心情,现在宋琰倒是没了什么畏惧。 这一路上,悼城当年啸聚万余人的流民帅们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没有路过头,路上只有几股小小的山匪,人数最多的也不过只是几百而已。 宋琰没有受到过墨刑送过来的信,留在悼城的探子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这几乎是一座死城一样。 今天,宋琰到了这座城的城墙之下,看到的却是熙熙攘攘,安和平定的生活着的百姓。 带着几十个人的小队打算先过来看看具体情况的宋琰心里点了点头,索性不再隐藏,穿着皮甲就这么站了出来。 -- 第104页 她无视了身边亲卫的劝诫,而是自己亲自走到城门前,求见人圣弟子墨刑。 亲卫无非是担心这些看上去平和的城民不过是诱敌之计,做给她们看的,可宋琰一路走过来,这样的招数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人眼里到底是真正的平和还是伪装出来的,她自认还是能看的清的。 人圣教导出来的小徒弟,却是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吗 守门人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应了一声,进城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盯了两眼宋琰身上的皮甲。 守门人离开之后,城门上的卫兵对宋琰等人虽然有些好奇,但是看上去却并没有太多的敌意,宋琰也就颇为自在的看着这与众不同的小城。 悼城。 怀金悼玉的悼,追悼的悼。 人但凡起名字,大多都是朝着幸福吉祥的方向去取,取一个美好的愿望在里面,或者是这个城市出过什么英雄,那英雄的名字给城市命名,希望以后的后人有个骄傲的也有,就算是不用祈福的方法起名,最起码,也要是按照地名,比如这个城市旁边有哪一条河,或者是有个什么路什么山,最最不济的,也是按照居住在当地的人的姓氏起个什么寨子庄子做名字。 可是悼城,这个名字就算是在之前荒诞到世家子颠倒皇权,名师当街裸奔的时代,也没有什么地方会这样上赶着的讨这种晦气。 可是这座城市,就是这么起的名字。 有些人的离开能够使一个城市都悲痛不已,情愿改了故乡的名字,也要告诉后人,曾经有个什么人来过这里,后来在这里离开了,她的离开让所有人都沉重的悼念。 而悼城,现在已经从悲痛中走了出来,看的出,他们身上虽然可能有些伤悲,却不影响他们继续生活的勇气,每个人都是平静充满朝气的,可能是由于之前流民帅很多都带着逃亡的人来到这里的原因,进出城市的人群里,青壮年女子比较多,但是同样的,老人跟孩子也有很多,在他们身上也是一样的充满希望。 宋琰越看这座还遗留着些许人圣遗泽的小城,越是对现在治理这座城市的墨刑感兴趣。 外面已经许久不曾听闻悼城的消息了,宋琰的任务也逐渐从平乱变成了赈灾,一切平稳的源头来自这样的边陲之地,让人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掌控这样的一座城市。 不过旁边过往行人的眼神还是有些奇怪的,宋琰看看自己周围抓着刀柄,两眼圆睁的军女们,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不用太过于紧张,把刀放下就行,不会有危险的。” 宋琰劝道。 可惜她的侍卫长确实不是很赞同的摇了摇头“太傅小心陷阱啊。” 挺着侍卫长语重心长的劝诫,宋琰忍不住叹了口气,却听到旁边一个年轻的声音笑着附和道 “这位卫士说的有道理啊,太傅远道而来,可要小心为上。” 宋琰转头看过去,却有些惊讶。 眼前一个年轻女子,年纪看上去二十左右,面容清朗和缓,眼睛温和而有神,但是她的脸上却被刺了两个大字 贼人! 宋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位人圣的幼徒,墨刑。 谁能想到,原来这个名字叫做刑法的人是真的遭受过墨刑? 想到归想到,宋琰还是很快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也跟着她一起,对侍卫长笑道“说来也没什么好惧怕的,如果当初悼城城主想要作乱,那我们一路也不可能这么安稳。” 说完之后,见女子神色依旧坦然,宋琰基本上就能够确定,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位,半年的时间任何音信都不曾流落出去的悼城新的城主,墨刑本人了。 虽然刚刚就已经能猜到大概了,现在确定了之后还是有些惊讶,只是由于担心说出来恐怕引动别人不想提及的往事,宋琰也就没有开口,而是转头看着城墙,指着这平和的小城道“我等远道而来,也未曾祭拜过人生,不如墨城主带我们进入看看?” 墨刑看了看她,伸手示意道“请。” 两个往内城走的时候,宋琰仍然在不停的看周围的环境跟人群,就算是赈济灾民没有什么危险性,但是时间长了,见过太多本不应该的苦难之后,看这么一座安宁祥和的城市本身就是一种放松,而原本还是满心警惕的侍卫们在看到沿街叫卖的鲜花之后,紧绷的表情也忍不住松快了一些。 半年的时间,在苦难中走过来的,对所有人的压力都很大。 走到悼城的城主府之后,一行人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很大的府邸,只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大的医馆,一楼还有人在里面看诊,有人在拿药,也有人就依偎在大厅里设立的小床上,等着叫到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宋琰总感觉这里的有一部分摆设看上去很是面熟,只眼下并不是往前追想的时间,宋琰也就不去计较这些,而是专心看着前路。 墨刑带着人上了二楼,入眼是一个称得上是宽敞的房间,此时太阳光照到房间里,显得一切温暖而又平静。 “宋太傅,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同样的,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这样,你先看看这封信吧,看完我们再聊一聊。” 墨刑带着宋琰走到了里面的一个小小的隔断间,侍卫们都留在了一楼的看诊室里面,两个人在小格子间里也算得上是自在,宋琰见城主已经走到了一边的靠背椅子上,歪在上面看书,便也不再讲究什么礼仪,也歪倒在椅子上。 -- 第105页 虽然有些好奇为什么何为算得上是一时英雄的人物对自己倒是温和,可歪着确实是舒服,挺着大厅里面人群沉闷又连绵不绝的声音,她感觉到一种有些诡异的安心。 这安心在打开信封之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郑国的文字与华夏古代的文字相差无几,比起来有些靠近隶书,宋琰就算是没学过书法,也大多能认出来,靠着从小认识的几个字,宋琰可没有少刷神童的名头。 只是现在宋琰看到的,却不是从小就看到的字体,而是字母。 拼音字母。 一时之间,宋琰心跳仿佛停在了心房里,她话噎在喉咙口,不知道说什么好,墨刑微微的叹了口气,幽幽道“你果然能看得懂。” 见宋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年轻的女子皱了皱鼻子道“老太太把什么都交给了我,唯独自己写这些虫子腿的时候,怎么都不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我也看不懂,既然现在你看的懂了,那这里还有她的两本日记,待会儿也一并给你好了。” 宋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内心深处的激动压了下去,她有些感激的对墨刑点了点头,沉下心,低头看信,却不小心留意到了手里的信封。 这信的边缘已经有些毛边了,看上去像是被人拿在手里摩挲过一遍又一遍一样,只是宋琰记得自己打开时封口处的漆印倒是还完整无损,宋琰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墨刑,只见她挑了挑眉毛,眼睛转了转,就把头歪到了一边去。 宋琰渣渣眼睛,微不可查的笑了笑,看向手里的信纸。 ‘同胞你好,我想,我应该称呼你宋琰,还是应该怎么称呼你?我们两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同乡了,现在却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在这个世界的寿限恐怕是到了,来不及互相通名,那就自述一下吧 我叫王明明,对,就是那个小学课本里到处打招呼,放洗澡池的水,开着车倒着走的小明,铭城人士,是个老中医,穿越的时候五十岁,也算是个老同志了,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做的大多数事情你应该都听说过,但是你见我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我见你的时候倒是发现了点,可也没说,你出生的时候,可能已经习惯了有我的世界,而我,是因为已经看到了我自己的埋骨之地,不想再拖累你,原谅我没跟你打招呼吧,盯着我的人太多了,你没必要从我身上沾染一身脏的回去。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世界,对吧,听说你已经在北地有了家?那倒是不错,好好对你的夫郎,我当初也想过,只是到底是忘不了原来的家人,后来也就作罢了,纸短情长,我有很多想说的,可现在又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便偷偷告诉你我留下宝藏的地方吧,我多年的积累跟一些当时不方便拿出来东西都在你们卫城,不值什么钱,但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我年纪大了,拿不稳脉抓不住针,这笔也写不了了,就说这些吧,其他的我写在了我的日记里,你记得问明烨要,明烨就是那个自称墨刑的小家伙。 你告诉她,我给她起了名字,让她趁早把该忘的忘了吧,她也算的上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牵挂了,你要是有能照顾一点的地方就多帮帮忙,麻烦你了。 最后,同胞,给我个祝福吧,希望我离开这个世界,能回家去,也祝你能得偿所愿,一生顺遂。 王明明留’ 拼音本就是字母文字,也看得出当时老人写的时候已经有些乏力,歪歪扭扭的难以辨认,可就算如此,宋琰还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谁能不想家呢,就算是承认了自己的第二个出生地,难道就能忘了记忆最开始时候的美好?能忘了自己第一个故乡? 宋琰深深的洗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满面泪痕。 第85章 造的孽 新的名 似乎一切疑问都有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宋琰一路走过来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为什么墨刑即使拿到了能够给自己提供执政合法性的信件却从来没有公开过。 不对,不应该叫墨刑,应该叫明烨。 宋琰仔仔细细的将信纸折好, 收进了自己怀里,端起来一杯茶,平静了一下情绪, 沉声道 “城主见笑了。” 墨刑摆了摆手,有些好奇的看着她道“宋太傅,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问, 但是老太太终究是我的老师, 我能问问她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吗?” 宋琰缓缓放下手里的茶杯, 轻笑道 “她信里说给你起了个新名字, 叫明烨。” 墨刑原本轻描淡写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她低下头, 看了看放在面前的几盘小小的茶点,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一样,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她终于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道“我明白老师的意思了, 只是改名字的事情……改也就改了吧。” 宋琰原本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劝解人的话,就等墨刑拒绝了, 没想到这位城主答应的这么痛快,让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明烨似乎对眼前这个一直很沉得住气的太傅突然间的惊讶很感兴趣, 她微微笑了笑,道“可能宋太傅你不是很清楚这里面的事情,趁着今天太阳好,我就拿出来晒一晒我这陈年往事吧。” 她慢慢的靠回到自己的椅背上, 从桌子上拿起一枚小的茶杯,捧在手心把玩,似乎不是想解释什么,只是想说说很久没有对人说的话。 -- 第106页 “我这贼人二字,是我母亲手刻上的,当年我还小的时候,这两个字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在脸颊上,而是整张脸都是墨痕,但是,我一点都不恨她,因为我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 间宋琰微微有些皱眉,明烨微微摆了摆手,指着北方道 “我小的时候,就是在你们破莎城宋家的那个关隘上生活的。” 听明白她指的是谁,宋琰就有些明白为什么了,八成是那家把人当作牲口配种的世家,现在已经被她们属地的百姓活活撕碎了。 只是想到这里,她有些心疼眼前的女孩,算起来的话,她应该比宋琰小两岁,眼神看上去却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样子,想想小明前辈留下的嘱托,宋琰又有些沉吟。 明烨见她似乎是在想自己的事情,倒也不恼,而是依旧慢慢的说自己的话 “当年据说生下我之后,我母父两个人都很高兴,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东家老爷不是很愿意,她骂我母亲是没有好种的奴才,就把我父亲拉走了,母亲当时很难过,我倒是没印象了,可能那时候太小了,我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后来日子慢慢过去,我开始长开一点的时候,突然都城就不流行美人面了,她们开始讲究小家碧玉,和美可亲,我虽然不是个男孩,但是喜欢女孩的都城贵人也不少,那天就有人来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家,要把我带走,就是那天,我脸上就留下了这两个字,贼人” 她似乎是讥讽一样的笑了一声, “宋太傅你知道为什么是这两个字吗,因为我那个母亲,只认识这两个字,她后来也没有继续认识别的字的机会了,她在那个夏天消失了,我在挨了一顿毒打之后,被扔在了路边,然后就遇到了我师傅。” 明烨将小瓷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像是饮下了当年的恨一样,动作跟她之前带着灵慧的温和有礼完全不同,她放下杯子的样子都带着一股凶蛮之气。 “再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后来你来拜访老太太,你走了,老太太从首府搬到了这个小小的悼城,年景越来越不好,慢慢的,就到了今天。” 宋琰听完之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想了想,突然问道 “那既然如此,当年老太太给你备君的信的时候,我还没有出发来莎城,莎城也没有其他兵力,你为什么不自立为王呢?” 似乎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明烨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因为你啊。” 见宋琰不解,她便进一步道“说到底,老太太给了我一条命,我还是感激她的,何况,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慢慢的看开了,你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那些人群了吗,她们中很多都是当年各大流民帅带过来的,我要是真的起事,第一个要流血死在战场上的,就是她们” “后来想想,也就有些不愿意了,正好传过来消息说来赈灾的是皇太女部下的第一军师宋太傅,我就想,干脆再等等吧,看看你的行事再说。” 听她这么说,宋琰也忍不住笑了笑“这么说来,我的表现倒是还令人满意?” 明烨也跟着笑了起来“何止是满意,关隘的人送消息说莎城那个人牙子家被神雷炸毁的时候,我高兴的恨不能跳起来。” 笑完之后,宋琰还是有些不解,人圣前辈之前是做医生的,救回来一个小孩自然也是教导了些医术与济世爱民的想法,所以明烨放弃称帝到底还可以理解,可当初人圣一走就自己立旗子招买人马的流民帅们可都不是简单人物,明烨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这时候对面的女子已经开始倒茶水了,听她这么问,也不奇怪,只是指了指门外的一个小小的土坡,解释道“当时老师的灵堂上这几人就敢扯着灵幡说什么要为天下人讨公道之类的话,我就让他们上天去跟老天爷争辩争辩去了。“ 明烨似乎有些不解宋琰为什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而宋琰却是有些咋舌,怎么说呢,不愧是她家前辈之前看好的,觉得能够撑得起天下的人物,人家兵员数万都集结好了,就在门外呢,这位就敢把所有的头目一刀全部解决干净,也着实是一个狠人。 狠人晃了晃茶壶,看茶水不是很多了,便把茶壶放了回去,见宋琰看她的眼神似乎是有些敬佩,她顺着宋琰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还是自己刚刚指的那一片坟丘。 不知道那些强盗的埋骨之地有什么好看的,城主默默的收回了视线。 宋琰今天情绪有些激荡,尤其是收到了人圣留下的信跟日记本之后,便觉得有些乏累了。 她今天一天从早上开始在外奔波,到后面知晓在自己之前还有同样遭遇的人来到过这个世界上,甚至跟自己见过面,却没有指明身份,大喜大悲之下,她甚至感觉自己头有些发紧一样的痛。 作为人圣的幼徒,明烨见她不舒服,便理所当然且义不容辞的,溜溜达达的出门去找她师姐去了。 那位前辈在发现这孩子的厚黑学天分之后便把自己肚子里那些原本就不多的什么勾心斗角,阳谋阴谋,甚至是当年年轻时候的键政观点都拿出来了,指望能一点一点的把自己这徒弟给掰成一个差不多的明君,所以人圣的八个徒弟里,明烨是跟她关系最近的一个。 同时也是医术学的太差的一个。 她之学过一些最基本的医学常识,至于如何治病救人,她根本就没有上心过。 -- 第107页 刚开始是满心满眼的想要报仇,学医术也学不进去,后来就是觉得某些不是很光明磊落的理论比医术有趣的多,直接不愿意去学了,因此,在遇到有病人不舒服这种事情,她只能去搬救兵。 不过好在每个门派都有个靠谱的大师姐,作为真正继承了人圣衣钵的长徒,人家对医术的理解可以说的上已经是大师了,现在欠缺的,无非是时光的打磨而已。 看完身体之后,师姐说宋琰的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因为情绪波动比较大,加上连日来没有好好休息导致的气虚而已,用大师姐的话说,就是睡一觉起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听她都这么说了,宋琰也就得到了一个自己单独的小房间,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可能是知道了之前觉得很正常的的家具装饰什么的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同胞留下来的之后,她看什么都有一种亲切感,在这种安全感的加持之下,宋琰很快就歇下了。 而她睡着之后,明烨拎着酒壶,去找了她大师姐。 “我想把脸上的几个刺青给清理掉了。“ 她难得有面无表情的时候,只是对面的人看着她无精打采的样子竟然有些惊喜。 “你终于想通了?“ 大师姐伸出手,在明烨脸上凹凸不平的青色痕迹上慢慢的滑过,倒是很有些欣慰的想法。 这么多年了,这个小师妹总算是把过往给放下了。 明烨见她这样子也没感觉有什么惊讶,而是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带着点儿炫耀一样,道 “师傅给我起了新的名字,自然这张旧的脸就不合适了。“ 大师姐慢慢笑着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她转过身去掩饰一样的开始调配待会儿要用到的药材,一边似乎是不经意一样问道 “师傅给你起的名字?叫什么。“ “叫明烨,光辉灿烂的烨。“ 年轻的城主在这件小小的诊室里比在宋琰面前的时候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见明烨蹦蹦跳跳的过来,大师姐伸出手,像是小时候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城主的头发也是柔软的,大师姐也就跟着笑了出来。 “师姐你也知道的,实际上从那家人被宋琰给掀了老巢之后我就想改名字了,就是想来想去想不好什么名字才没改的。“ 依旧在搅拌药剂的女人只是温厚的笑着,明烨也就不再继续在这件事情上纠结,而是坐回到桌子前面 “我之前听老太太念叨宋琰这个人的时候还不是很相信她看人的眼神,谁能想到老太太眼光这么好,真就有不喜欢财货也不喜欢美人的人,问都不问,直接炸开宋家后院把所有能见太阳不能见太阳的东西都给掀了出来,暴晒,晒完之后还直接就地正法,你说之前的几个城主要是也这么做该多好。“ 明烨靠在桌子上,慢慢的声音低了下去,熬好药汁回来的大师姐便看到自己的小师妹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也跟着不自觉的舒了口气。 这么多年,这个孩子就算是在悼城,眉目之间也有敛不住的戾气,现在竟然平定了下来,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拘着她,是不是让她自己去平了宋家效果会更好一点? 跟着人圣时间久了,也就沾染了许多不应该是一般的大夫应该有的思路的大师姐将药汁涂到了现在看上去已经浅淡了很多的瘢痕上,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怕不是过犹不及,心性不稳时容易沾染杀业。 果然还是让那个师傅一直惦记的人动手最好了,大师姐低头查看了一下药水的情况,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宋琰,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天昏地暗。 像是回到了故乡一般。 第86章 终章 莎城平定之后, 宋琰终于回到了都城,在经过大灾之地一年的磨砺之后,她这个临时被赶鸭子上架顶上的太傅竟然也变得名正言顺了起来, 即使是原本太女班底中对她不服气的家伙们,现在也开始认真的对待她。 只是宋琰是真的觉得有些累了,灾难之下的情感拉扯本就严重的耗费了她的心神, 再加上后来知晓故乡旧人去世直接给了她一击。 从那天之后,她的精神就不是甚好了, 勉强安排好莎城的治理之后, 所有人都看得出她身心俱疲。 宋琰索性问太女要了个修书的活计, 准备回到卫城过一段时间。 当然, 太女现在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了。 国号承平。 她领着的这一班人马大多数是寒门出身, 就算是世家女,大多数也是立场坚定之人, 她们与上一任郑国最大的不同,是对这个国家子民们的重视。 是臣民百姓, 而不是两脚的牲畜。 宋琰回到都城的时候,应劭的母亲应太傅也再次被启用, 她原本的弟子们大多数是寒门出身, 原本也想在朝中博得一席之地,可惜她们当年学的也都是谈玄说文, 对治国实务几乎是一窍不通,自然也不会愿意去做些与粮草民生有关系的浊官, 皇帝索性就给了她们一个书院,应太傅做院长。 由着她们折腾去,反正要不了多久就是正本清源的论道大会,就算是她们对新帝不满, 到时候不过是一群旁门左道的不着调的狂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影响新朝大势。 宋琰要不是看在应劭的面子上,作为现在读书人的半个魁首,她实际上更想送这群不通凡俗白眼狼们去山林里裸奔去。 -- 第108页 莎城现在有了新的城主,明烨在拜托了那个自己给自己的惩罚之后,便希望跟着师姐去四处看看。 宋琰把她们带回了都城,把这个心机手段丝毫不弱的圣人幼徒送给皇帝压榨了。 这其实也是宋琰照顾她的办法,皇帝为人不算正直,但是机敏聪慧有底线,算得上是一个预备的明君,以明烨的能力,闲置在乡野之间不说浪费,恐怕时间久了会出乱子,到时候就不是小事情了,现在入朝,还有她老师留下的名头跟献上悼城的功劳,她会过的很好的。 宋琰就离开的时候,在登船回卫城的港口上,送别宋琰的只有燕秋跟宋家宅院的老管家。 宋琰谁都没有通知,燕秋实际上是来送别郑珂的。 这次回家,宋琰把在都城跟红衣罗刹呆了半年的表哥一并叫上了,至于燕秋,大理寺卿可离不开大理寺,她且在都城呆着吧。 毕竟作为以后的大姨子,宋琰是一点都没有计较之前自己被坑的事情的。 卫城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比起北境的林城,固原等城,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可即使是一个大城的三分之一,也够一个人生活一生。 宋琰要在这里找到一个曾经跟她生活在一个时代的人的痕迹,一个某种意义上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一个同胞生活过的痕迹。 幸好还有点线索。 在船上的时候,宋琰忍耐着眼睛疼,连蒙带猜的把王明明前辈的两本日记读完了,读完之后,她想起了自己当初看医嘱时候的抓狂。 最开始的时候,可能她还保有会遇见同胞的希望,字体不算工整,但是能看得懂,后面可能是生活了一段时间有些放飞自我了,再加上那个时候她应该是开始进宫行医,压力比较大,字体就变的完全不是人类能明白得了。 幸好当初前辈留下的信件里有提示,否则按照日记里模模糊糊的记载,宋琰能搞到头大。 搞明白具体的地方之后,宋琰谁都没说,自己放下正在研习的古籍,一个人溜溜达达的去了,实际上跟前辈说的差不多,东西没有很多,也真的不值钱。 毕竟那个时候她自己正在周游这个国家,失去了俸禄又不愿意接受富家的奉养,她还是一个仁爱心肠喜欢给穷苦人免费治病的家伙,一来二去之间,手头紧的很,值钱的东西自然不会留在这么一个破房子里等后人来发现。 跟信里还有一部分是一样的,那就是里面真的有很多对宋琰很有意义的东西。 比如前辈之前努力搜集的各国的海图,这东西是治病的夷人留下来的,给当时的皇帝就是个笑话,自己拿着也没什么用,给别人吧……又是个掀起祸乱的东西,索性就留在了这里。 还有就是这位曾经的机械爱好者设计的各种齿轮器械,甚至还有原始的打字机跟蒸汽机的设计图,这东西要建造出来可以说是任重道远了。 作为一个医生,现代的解剖图与一些经典西药的制作方法这个也是有的。 有一部分药物已经做出来,现在外面已经开始流通了,没有做出来的,大多数是需要的条件比较苛刻的,宋琰也需要时间慢慢去准备。 而在所有的东西里,宋琰最重视的,是一张在郑国看上去极为荒诞的素描稿件。 一个个钢铁建筑的高楼耸立如云,人如同小小的蝼蚁一样在其中行走,还有飞鸟样的巨大机械飞行中天空之中。 故乡啊。 宋琰叹了口气,收好了这张手稿,放进怀里之后,慢慢看向门外与日记里描述的相差无几的街道,依旧是行人缓缓走过,带着一种不畏惧时光的从容与对苦难的坚韧,从已经不可触碰的遥远未来,到活生生的现在。 以后,这就是自己的家了。 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在这个崭新而又古老的时代,曾经只想混过这一生的她,也想在自己的位置,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 宋琰慢慢的,汇进了人群里,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