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总在黑化[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男主总在黑化[快穿]》作者:一碗南瓜粥粥【完结+番外】 文案 阿树被一只胖鸟砸中,成为一名任务者。 小胖鸟贴心的为阿树开启[辅助模式]: 为帮助新手更快适应角色扮演,任务中会封存任务者记忆,只有触发某一剧情节点,她才会恢复记忆。 然而事实是——每次恢复记忆,阿树都将直面彻底黑化的男主,剧情走向BE: 第一次,装着剧毒的针管已经扎进她的动脉; 第二次,她的王朝即将分崩离析,兄长生死未卜; 第三次,青梅竹马蒙冤审判,她被抢到魔教老巢; 第四次,父母意外身亡,她却主动投入魔鬼的怀抱…… 麻了…… 阿树已经不指望高分完成任务了,先顺利从黑化的男主面前脱身就算成功QAQ *男主陈列柜* 1.天才教授×活泼少女[完]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底似笑非笑,欣赏她的惊慌失措。 “乖宝,你在我眼里从来没有秘密。” 2.貌美琴师×娇宠公主[完] 温泉旁,他慢条斯理地剥下她的嫁衣,哑声哄着: “待婚礼结束,我便派人送你哥哥回国。” 3.人鱼少年×岛主妹妹[完] 断崖上狂风猎猎,漂亮的少年低眉敛目,眉间红痣比残阳更烈。 “当初就不该心软,放你离开碧隐岛。” 4.豪门总裁×重生孤女[完] 他将她抵在冰冷的墙面上,抵死缠绵,唇角笑容惨烈: “如果和你死在一起,我很乐意。” 5.血族始祖×替嫁新娘 冰冷的十字架下,血色蔷薇与藤蔓将她紧紧缠住。 “愿彼此在噩梦中永生,你永远逃不掉我。” #不完成主线任务就会失忆的系统你见过吗# #每次任务落点都让人窒息但我也没办法啊# #莫名其妙突然黑化的大佬球球你做个人吧# 阅读指南: 1.男主是一个人 2.成长系女主 3.部分故事BE,存在男主杀女主or女主杀男主的支线 4.作者八月底有考试,因此每周暂定三至五更 排雷:角色三观不上升作者三观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虐恋情深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树 ┃ 配角: ┃ 其它:欢迎大家收藏作者呀~ 一句话简介:她永远在逃离。 立意:爱与被爱是相互并存的。 第1章 隐忍的叔叔(一) “晚晚,该集合啦。” 姚玲推开更衣室的门,探头进来。 “我马上收拾好。”阿树对着镜子涂好口红,侧头迎上姚玲的目光。 镜前灯照在脸颊,眼睑处的碎钻闪片如星河流淌,耀眼迷人。 身为室友朝夕相处两年,姚玲还是没能对秦晚晚的美颜暴击产生抵抗力。她夸张地捂住眼睛,从指缝看过来:“姐妹,你真的是人间富贵花本花,我要嫉妒唐宋了。” 唐宋是阿树的男朋友,在社团里认识,两人已经交往两个月了。 今天是计算机院和经管院的篮球比赛,他是计院的主力,而阿树则是经管院的拉拉队员。 “不用嫉妒他,我还是更爱经管院的姐妹。”阿树故意凑近姚玲,眨了眨眼。睫毛浓密纤长,半垂着眼皮,落下一道阴影,活像电影里穿了画皮蛊惑人心的狐妖。 少女五官精致,红唇如火,肌肤雪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日里笑起来眉眼弯弯,似是漫山遍野的春花灿烂,也不及她眼底流淌的盈盈秋水。 她天生一双狐狸眼,不笑的时候眼尾自然上扬,目光流转时漫不经心,像一把小钩子挠在心尖尖上。 姚玲很熟悉阿树的性格,长了一副富贵美艳的五官,却是一个任性又胆小的小姑娘,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 平日里是一只乖巧的小绵羊,不关心外界的事情,自由自在活在自己的羊圈里。但要是偶尔冲动任性起来,那简直是上了斗兽场的大角羊,横冲直撞,拦都拦不住。 姚玲笑嘻嘻道:“下次玩世界大战的时候,别让我替你挡酒,那才是真的爱。” “……嘤嘤(╥╯^╰╥)” - “计院三分!” “哇哦——又一个三分球!” 篮球场喧腾翻天,外场观众人山人海。 “嘭!”中场哨声响起前一秒,篮球划过半空轻松入框,落到地上反弹了几下。 “三分球!” “唐宋真不愧是院草!为什么帅哥都在计院啊呜呜呜呜。” “但计院老师没有人文院的好看。” “哈哈哈对,听说人文院转来一个帅的惊天泣地的法语老师。” “……” 场外女生们叽叽喳喳,聊起新的帅哥话题,又是一阵骚动。 球员们擦着汗陆陆续续走下球场。 阿树将手上花球递给姚玲,从啦啦队等候区绕到球员休息区,手上拿着矿泉水和毛巾。 她们院的表演排在计院后面,还有五六分钟才轮到她上场。 “阿树!”唐宋跑着过来,发梢湿漉漉的。 “很帅哦,这位哥哥。”阿树抛了一瓶水给他,伸手想去抱他。 唐宋大手虚虚握住她的胳膊,合拢在一起,凑过去轻吻她的手背,笑容灿烂:“我身上脏兮兮的,洗干净了给你抱。” -- 第2页 “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大庭广众之下,阿树被唐宋吻得有些害羞,故作毫不留情地收回手,岔开话题说,“马上该我们院了。” “树宝宝都不来给男朋友加油。”小姑娘脸颊微红的模样可爱极了,唐宋忍不住逗她几句。 “多喝点水。”阿树不想回应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昵称,瞪了唐宋一眼,唇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天气有些炎热,唐宋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剩下的全浇在头上,水珠沿发梢滴落,顺着锁骨滑进衣领。 阿树拿过一旁毛巾,垫着脚盖在唐宋头上,给这只巨型哈士奇擦头发。 一米九高的大男孩背靠在墙边,半弓着腰,配合女朋友擦头的动作。本想揉揉她的脸,但手掌和指缝都是灰尘,只好默默作罢。 阿树没发觉唐宋的小动作,微抿着唇,认真擦拭手上这颗毛茸茸的脑袋。 “今天早上开会时,潘教授夸我说,颇有顾沉光教授当年几分风采。”唐宋被大毛巾盖住了脸,声音传过来有些模糊,但顾沉光这个名字却清晰地落在阿树耳边。 顾沉光,她目前名义上的监护人,她要喊他一声叔叔。 阿树手上动作一滞,掀开毛巾团成一团扔进唐宋怀里。 她低着头,含糊道:“手好酸,你自己来。” 球场周围太嘈杂,唐宋没有觉察到阿树那一瞬间的声音微变。他很听话地展开毛巾,挂在脖子上,又伸手去悄悄勾她的手指。 阿树抬头看向唐宋。 耳后人声鼎沸,眼前少年眉眼里青春洋溢,是她一直喜欢的模样。 和顾沉光一点也不像。 她忍不住笑了,“傻狗。” 她的男朋友在计算机院院声名赫赫,连续两年稳居专业第一,从高中起就参与多项计算机实验室项目。 学院教授夸他天才卓绝,现在还将他比作小顾沉光。 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事。但事实上,阿树并不想听到顾沉光的名字,也不认为两人有丝毫相像之处。 唐宋在她面前像只巨型哈士奇,常常傻得冒泡,不像另一个人。 阿树也不想唐宋成为那样的人。 计院的表演快接近尾声,音乐鼓点和欢呼声都沸腾到高.潮,不远处的姚玲站在篮球场入口向阿树招手,让她快点归队。 阿树对姚玲挥了挥手,一转身正要说话,目光对上唐宋笑吟吟的双眸。 帅气阳光的少年目光专注热切,仿佛整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熠熠生辉。 阿树耳根发烫,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脸。 她故意压住上扬的唇角,恶狠狠哼了一声:“傻大个,看什么看!” 唐宋就喜欢她装模作样的小脾气,看起来娇气蛮横,但天生嗓音清甜软糯,像棉花糖里甜浸的馅,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尝尝甜味。 他故意俯身凑近到她耳边,压低声线慢悠悠道,“看我媳妇儿多漂亮。” 阿树第一次谈恋爱,哪里经得起这样逗。 一时头脑发热,完全不顾在大庭广众之下,气势汹汹地扯住唐宋篮球衣的领子,往下狠狠一拽,垫脚撞在他脸上,吧唧一声亲了上去。 没想到力气过猛,脚尖没站稳,腿一软径直撞进他宽阔的胸膛上。男朋友身上并不难闻,阿树索性放软身体,亲昵地蹭了蹭,也不嫌弃他汗湿的衣服。 她在他的臂弯里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归队啦,下半场加油!” - 下半场球赛开始后,啦啦队同学们都留在场地给经管院加油。但考虑到阿树男朋友是计院主力,她留在场地左右为难,便先回了体育场后面的更衣室。 阿树哼着歌,从更衣柜找出手机。讯息栏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唐宋同专业的师兄,内容是她刚刚跳舞的视频和几张特写。 阿树点开视频,才发现是唐宋亲自录的视频。 视频里她双手拿着花球走进场地,镜头拉近。 “咳咳,试音结束。” “我是主持人唐宋,接下来由我为唯一的观众转播现场实况——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有请全宇宙最漂亮的秦晚晚小姐,为经管学院带来精彩纷呈的啦啦操表演,大家鼓掌欢迎。” 视频里传来几声鼓掌,一旁有计院同篮球队的队员对着唐宋起哄,声音也录进了视频里面:“你媳妇儿给对面院加油呢,采访一下来自计院的唐主持人,此时此刻内心想法如何。” “唐先生表示,我觉得媳妇真棒!” “见色忘友!” “叛徒!” “……” 视频里,唐宋全方位真情实感地夸着阿树。少年的声音爽朗热忱,比春光灿烂更叫人心醉。 阿树听得满脸通红。 她好想立刻出现在他面前,用力抱抱唐宋。 窗外阳光跳跃着洒进百叶窗。 少女垂头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脸庞饱满丰盈,纤睫微垂。斑驳的阳光笼罩在她伸手,更显得她像一颗娇艳欲滴的红苹果,等着人来采摘。 视频放完后退出界面,才发现师兄还发来一段话:学妹,阿宋用摄像机拍的视频,他急着上场比赛,来不及导出文件,就让我稍微处理了一下杂音,再转发给你。阿宋看着憨憨的,但他在我们院可厉害了,你千万别嫌弃他啊,哈哈。 那唐宋胡吹乱夸她的那些胡话,岂不是也被学长听见了,好丢人。 -- 第3页 阿树捂住发烫的脸颊,跟学长简单致谢后,关闭聊天界面回到主页。 手机的背景照片不太高清,是唐宋把阿树抱在篮球上时,他兄弟抓拍的。 照片里阿树踩着篮球没站稳,正惊慌失措往前扑的时候,唐宋搂住她,坏心眼地故意凑头吻在她唇上。 那是他们第一个吻。 阿树伸手戳了戳屏幕上唐宋的脑袋,但又不舍得用力,用指腹轻轻拍了拍。 忽然,背后有细微响动。 阿树下意识抬眸看去,不料眼前骤然一暗,倏然一只男性的大手紧紧蒙住她的双眼。 “谁——” 阿树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嘴里就被强硬地塞进一块布料,手机也在挣扎中掉落在地上。 她惊慌扭动想要挣脱,两条胳膊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攒紧收拢,用绳子用力牢牢反身捆在背后。 瞬息骤变。 透过蒙眼的指缝,她依稀辨认出,男人把她抱进了走廊尽头的电梯,摁了负三层。 负三层是专门的教师停车场,这个人是学校的老师? 阿树呜咽着,反手用力往后捶打,双腿勾着后踢。 口中布料抵在她的喉咙处,憋得她呼吸困难,满脸涨红。 男人轻松地单手环腰抱紧她,手臂似铁铸的枷锁叫她挣扎无力。 他呼吸平缓,吞吐在她细腻的脖颈间。冰凉冷硬的皮带扣抵在她大腿根,隔着薄薄的裙子,磨得她生疼。 “再踢,裙子走光了。” 男人嗓音低沉平和,带着隐约笑意,竟然十分熟悉。 “顾沉光!” 阿树怔愣一秒,不敢置信。 这个神经病,这可是学校! 疯了! 真的是疯了! 她愈发激烈地挣扎,然而尖叫被闷在喉咙里,偶尔泄出几缕破碎的声音。 “呀,被认出来了呢。乖宝总是这么聪明。”顾沉光喉咙发出一声低笑,不紧不慢地松开蒙眼的手。 “别怕,我暂时关闭了电梯闭路监控。” 和阿树的体温相比,他掌心温度滚烫,从纤瘦单薄的脊骨向下,在少女裸露在外的腰窝处暧.昧流连,逐渐顺着滑到腿弯,微微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来。 “刚下课,我有些想你。”他在耳边解释道,看起来温润尔雅,风度翩翩。 大胆的王八蛋,神经病。 阿树怒瞪眼前的男人,只想用一切词语来骂他。 怎么能不熟悉? 朝夕相处快五年,比远居异国多年的亲生父母更熟悉。 顾沉光是爷爷老友的老来子,幼时便天纵奇才,连跳几级考入大学和秦父同校。两年毕业到美国深造,直到阿树十六岁上高中那年,他也正巧回回到母校,协助指导博士生研究课题。 那年,他二十七岁。 一个研究十几年高精尖科研的男人,在相关领域建树斐然。他突然决定回母校任职,大家虽有不解,但天才总有特权。 顾沉光一回国,就热心地提出辅导阿树高考。 秦晚晚的爷爷奶奶看着顾沉光从小长大,而秦晚晚的父母也和他是大学同学。 他们都十分信任他,很感谢他能抽空辅导阿树功课,没有丝毫担忧一个未婚男人和十几岁少女朝夕相处会出问题。 秦父秦母常年在国外,奶奶把阿树送到顾沉光家里时,还特意嘱咐她:“沉光自小就和其他人不一样,阿树乖一点,日常里多照顾着点你叔叔。” 十六岁的小姑娘还什么都不懂。 她乖巧地点头:“我一定会听话的。” 天才都是孤独的,他们心疼顾沉光,不想他孤独。 高中三年,阿树和他朝夕相处,直到大学住校才搬离。 ——终于,搬离他家。 “小骗子,真能耐啊。” 顾沉光情绪平静,金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遮挡住那双凌厉凤眸里的阴沉。 阿树已经安静下来,避开眼一言不发。 她早就知道,男人表面尔雅斯文,内底子却是不折不扣的败类。 顾沉光见阿树神色抗拒,嗤笑一声。 他强行扳过阿树的脸,将她抵在电梯墙壁上。俯身凑近,咬住她口中布料的一角,微微用力抽了出来。 吐出布料后,顾沉光抬起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唇上狠狠磨了磨,似是要将上面唐宋残留的触感尽数抹去。 半晌,顾沉光仍觉不够,俯身吻住不断躲闪的女孩,掐着她后颈不允许丝毫逃离。他用力撬开阿树紧闭的牙冠,长驱直入,哪怕被咬破了舌尖也不曾停下。 阿树挣脱不了,被迫仰着头承受。 她身体悬空,脚尖乱踢也碰不到地面,只能依靠顾沉光环抱在腰间的手臂,保持平衡。 阿树和唐宋正式交往不久,他们虽然接过吻,但只限于温和青涩的嘴碰嘴,不像顾沉光现在这样,激烈如沸腾的开水,几乎要将阿树整个人都烧烫。 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哪里经受得住这般狂风暴雨,只觉脑中空气稀薄,头晕目眩。 泪水顺着脸庞留下,嘴里混杂着血液的腥甜和眼泪的咸味。 她放弃抵抗。 ▍作者有话说: 排雷排雷! 1部分故事BE,存在男主杀女主or女主杀男主的支线 2男主从来不是光正伟属性,接受不了这种变态黑化占有欲的男主,不必勉强自己看下去 -- 第4页 3作者钟情“强制爱”剧情 4女主是亲生玛丽苏本苏,金手指巨粗,一切以她开心为主! * 相聚是缘,没必要因为男主人设问题给我打负分,谢谢! 第2章 隐忍的叔叔(二) 这个吻把她带回高中时期。 ——那是她努力忘掉的一段记忆。 十六岁那年,阿树听从爷爷奶奶的安排,搬进顾沉光家中。 顾沉光对她管控非常严格。 亲自接送上下学,不允许她和男生同桌。她甚至还发现,顾沉光买通班上同学,每天汇报她接触的人和事。 他方方面面入侵她的生活。 阿树每次想和顾沉光聊聊,希望能多一些自由。 但十几岁的小姑娘脸皮薄,又经常听爷爷说起顾沉光,知道他自小是个孤僻天才,不擅长与人接触。 因此,很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深怕是自己误会了顾沉光的举动,错怪他的一番好意。 但高三那年,她的噩梦来了。 阿树过完十八岁生日后,曾隐晦地和奶奶提起过想搬回家里住。毕竟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长期住在一个非亲非故的长辈家里,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但奶奶只是慈祥地笑着,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将她送回顾沉光的家里。 后来没几天。 有天晚上,顾沉光醉酒回家。 用钥匙打开阿树已经锁住的房门。 她正在浴室洗脸。 背后一双手突然环抱住她,炙热紧紧贴近。 男人的躯体强壮灼热。 像铜墙铁壁,筑下无法逃脱的监.禁。 阿树毫无防备,吓的浑身冰凉,一动不敢动,只能呆愣愣的瞧着镜子。 水池里哗啦啦的流水。 浴室镜起了雾,若隐若现映出两人的模样。 女孩脸色苍白。 还没来得及擦拭的水珠顺着脸庞滴落,从脖颈滑进睡裙,晕开一片湿痕。 她目光直直,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顾沉光。 男人脸颊泛红,那双平日里温润亲和的眼睛,猩红一片,满是狂热的独占和欲.望。 身型高大的男人将她禁.锢在洗手池的一小方天地,长臂坚实有力,窄腰劲瘦,一双大长腿分开卡在阿树两侧,严丝合缝地阻挡了她逃离的路径。 顾沉光的动作恣意妄为,想要亲近她,嘴里还胡言乱语着,剖白他一直以来的爱。 “阿树,阿树,我爱你……” 爱?什么爱? 男人对女人的爱。 “你不要离开我……” 阿树努力倾身向前靠,想拉开和顾沉光的距离。 她更想用力扇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这种行为已经超出正常范围。 但现下她在他的掌控之下,压根不知往哪里逃跑。 父母醉心事业,爷爷更心疼偏爱顾沉光,恨不得把她打包送给他。 没有人会帮她,法律也不会。 报警——没有证据。 顾沉光精通一切和计算机相关的东西,她不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去偷偷录下他平常在家对她动手动脚的视频。 然而除了言语和肢体上这些过界的接触,他并未真正对她做出什么,让她想要收集证据也无从下手。 夜色格外寂寥。 寂寥地让人心生绝望。 北方桂花开的晚。 入了十月,那时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如今已是满园金桂飘香。 香气馥郁浓烈,此时不知从何处飘入室内,浓郁的花香让人感到反胃。 阿树忽然想起,十六岁那年爷爷的话。 那时候她听得懵懵懂懂,如今看来,其实是爷爷的暗示。 爷爷将她送走时候说:“阿树呀,你要知道,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年龄大一点的男人更疼女人。当年你奶奶嫁给我时,她也才十六岁,那时我见她第一面,就确定这辈子是她了。” 只可惜,那时候她没听懂爷爷在暗示什么。 现在她懂了。 她的命运被他人落了锁,只能囚禁在顾沉光的天地里,无法逃脱。 那个夜晚毕生难忘。 她冷静的擦干脸,反身避开顾沉光胡乱的亲吻,乖巧的主动将自己埋入他的怀里。耳边是流水冲刷的喧哗,映照着自己心脏急促地鼓动。 阿树强压下心尖颤抖,软着嗓音,轻言细语: “叔叔,我也喜欢你。” “真的?真的吗?” 顾沉光欣喜若狂。 他猛的一把抱起怀里瘦弱的女孩,端放在盥洗台上。一向平缓无波的眼底此刻喧嚣沸腾,像无数烟火盛放,一团团炸开在漆黑的夜幕。 她垂下眼,手指软软地勾住他的一片衣角。 “不要告诉爷爷好吗?我害羞。” “阿树乖,我会疼你的。” 他夺走了自己的初吻。 虽然只是两片唇瓣小心翼翼的触碰,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僵硬地宛如一尊石膏。 忍,忍,忍。 终于忍到大学,虽然阿树没有办法掌管自己的志愿填报。但她缠着顾沉光许久,终于争取到住校的权利,去感受一段被限制在栅栏里的自由时光。 可悲吗? 其实也还好,她在这里遇到了唐宋。 热情,真诚。 -- 第5页 和顾沉光截然不同。 唐宋像是上天为她量身定做的理想爱人,有着少年人的热忱和执着,也有着令人钦佩的正直和勇敢。在两人相处中,唐宋会尊重阿树的每一个想法,也给她足够充分的自由空间。 两人相互理解,彼此尊重,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顾沉光的存在像一根刺梗在心里,但阿树从不打算将它告诉唐宋。 虽然她相信,唐宋一定会相信她的话,甚至会为了她和顾沉光公开对上。但年轻又毫无根基的少年,对上在同领域掌权多年的顾沉光,他毫无胜算。 唐宋同阿树表白时,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拒绝。 但她不忍心,更不舍得。 只能两边相互瞒着,能瞒一时是一时。 阿树觉得,顾沉光就算再是个疯子,也不会真的同她撕破脸皮,将一切丑事公布给众人耻笑。 - 这个吻格外漫长。 就在阿树觉得快要窒息时,顾沉光放过了她。 他轻轻舔着阿树的唇角,嗓音低沉,带着笑意,“傻姑娘,你的小男朋友没有教会你接吻换气吗?” 他恋恋不舍地将女孩放在地上。 电梯门开了。 体育场后面这栋师生会议活动中心共十三层楼高,经管院的更衣室在十层。 从十层电梯下到负三层,算起来不超过两分钟。 阿树从来没有想过,两分钟也会显得如此漫漫无期。 “你自己走,还是我抱你?”顾沉光低下头问她。 “……我自己走。” 顾沉光不意外她的回答,只是表情有些遗憾。他侧身,举止尔雅地站在一侧,单手挡住电梯门,让阿树先走出电梯。 阿树站在电梯外。 刚动了动被缚在身后的双手,就感到掌心一片温热。 一条有力的胳膊从后而出,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专门的停车位走去。 没走几步,只觉忽然悬空,顾沉光拦腰将她抱起。 阿树安静垂头,没吱声。 到了车前,顾沉光单手环住阿树的腰,让她倚靠在胸前,另一手打开后车门,躬身将她抱进汽车后座,随后长腿一跨也跟着坐进来。 他再一次抱起她,让她跨坐在腿上。 “你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我的小晚晚。” 顾沉光戴着一副金框眼镜,狭长的眼睛深邃危险,棱角分明的脸庞生硬冷漠,不再伪装温润柔和的教师形象。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柔软的脸颊,滑到她唇边,刮擦着她被吻得通红湿润的嘴唇。 阿树感受到危险,没敢说话。 她的大名叫秦晚晚,小名叫阿树,只有家里格外亲近的人才会叫她小名。爷爷将这个名字告诉顾沉光,阿树告诉了唐宋。 顾沉光很少叫秦晚晚的大名。 按照阿树总结出的一套和他相处的经验,也只有在生气的时候,顾沉光才会叫她晚晚。 顾沉光勾起阿树的下巴,“晚晚,那个傻小子有什么好,嗯?” 一张小脸惨白,看起来可怜极了。像极了惊慌失措但又故作镇定的兔子,连眼圈都是红的。 “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胆大妄为到敢欺骗我了。” 阿树的妆面已经花了,嘴角红痕晕开,似寒冬孤枝上绽开一朵娇艳红梅,摇摇欲坠。 她不自觉咬住唇,牙齿在下唇留下深深的痕迹。 顾沉光皱皱眉,捏着她腮帮,叫她不得不松开牙齿,小口微张。 两人的呼吸在逐渐靠近的脸庞间交融。 “叔叔……”阿树双眼失神,眼底的慌乱和惊恐一览无余。 她不自觉扭了扭腿,裙子根本遮不住大腿,单薄的布料下是另一具身躯,炽.热滚烫,像沸水般一寸一寸吞噬她。 “我是不是在做梦。”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下来,滚落在顾沉光的手背上。 女孩声线细弱,比蜜糖还要甜美迷人,带着哭腔的嗓音萦绕在密闭的车内,像悬崖边被狂风吹散的花枝,孱弱无依惹人怜爱。 答应唐宋的追求,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天,阿树一直担惊受怕。她鸵鸟似的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安慰自己,度过了这两个月的快乐时光。 但阿树心知肚明,这件事终究会被顾沉光发现。 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阿树却发现,她的小船撞上了狂风骤雨,还没靠岸就要沉没了。 她比想象中更要害怕顾沉光。 “不是哦,傻宝宝。” 顾沉光看见阿树眼中的瑟缩,落下一声叹息。语气无奈又亲昵,好似最温柔的情人在耳畔呢喃。 他不容拒绝将女孩搂入怀里,分毫缝隙不留的契合在一起。 女孩香软甜蜜,似乎稍微用力就会伤害到她。但她又是一条滑不溜手的鱼,如果不用力抓在手心,稍不留意她就跑到别人怀里了。 顾沉光缓缓伸手。 他不能再仁慈了。 干燥修长的手指触及女孩的腰部,似一柄夺命冷刀,缓缓贴合在细滑柔软的皮肤。 顾沉光慢条斯理,拆开怀里这份甜美的礼物。 危险降临,可怜的小鸟儿却无能为力挣脱困境。它被一只强健有力的鹰爪摁住,浑身羽毛瑟瑟,黝黑清亮的眼珠里懵懂又茫然,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 第6页 纤细小爪子被锁链紧紧系在一起,沉重的枷锁抑制了它的挣扎和反抗。 只能眼睁睁被送上祭台,成为魔鬼的供奉。 “阿树,我之前说过,大学毕业前我不动你。我不想吓着你。”顾沉光轻柔地舔舐着女孩的耳垂,用牙尖细细啃咬摩擦。 “可不好好教育你,稍不留意,你竟敢跟外边野小子跑掉。” “没想到一向乖巧单纯的小女孩,也会亲吻拥抱男人了。操场上万众瞩目,和那个野小子卿卿我我,那私底下呢?嗯?” 情人般的呢喃落在耳畔,字句像魔咒印刻在女孩心上。 他手上动作不再怜惜,加了稍许力度,带着惩戒的意味。 “我说过不许让别人碰你,可你总不乖。坏女孩,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对不对?” 怀中女孩无助的颤抖,嗓音里压抑的喘息。 身体上的触感恍惚迷离,像陷入一场艰难漫长的噩梦,将一切隐藏的羞耻都被迫暴露在空气中。 “你说会爱我。秦晚晚,你怎么能骗我呢?” 我是多么想爱你,想亲吻你。 想拥有你的一切。 顾沉光最终放过了阿树。 车内甜腻的香味久久萦绕在鼻尖,顾沉光直起身子,松开一颗衬衣领口的扣子,轻轻抹了抹嘴角。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一声轻笑,意味不明。 “我的乖宝可真狡猾啊。” 阿树小声呜咽,紧紧咬着牙根,全程几乎一声不吭,也没有剧烈地尖叫反抗。她满脸通红,弓腰努力遮掩身体。垂下眼睑睫毛轻颤,侧过脸一动不动。 不顾她抗拒躲避的神情,顾沉光将她重新抱回怀里。 微潮的手指轻柔擦拭女孩脸上的泪痕,将她嘴角花掉的口红也一点点拭去。红肿的嘴唇像娇艳的花朵,比先前苍白的模样更勾起人心中的欲望。 有时候,顾沉光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聪明。 蠢的时候,敢瞒着他谈恋爱,肆意妄为,胆大包天。可聪明的时候,最擅长示弱扮哭,又惹得他心疼不已。 此刻便是如此。 知道尖叫反抗只能勾起他内心的暴虐,就装成一只乖顺兔子,以期他的心软疼惜。她狡猾极了,哄得他心软妥协,一次次打破底线,将真心毫无保留的奉献。 “下周就是你二十岁生日,小女孩终于长大了。” 语气温润,青年磁性的嗓音带着宠溺和亲近,无法想象他是怎样恶心的疯子。 他缓缓替她打理,将弄乱的长发打散重梳,脖子上的项链也摆正。 最后,在女孩额头落下一吻。 神情像圣洁庄严的天使,许下幸福美满的诺言。 “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的乖宝。” 我想要你一辈子消失在我的世界。 阿树垂下眼帘,面上还残余隐隐的恐惧和畏缩。 方才经历的一切,将她狠狠从少女心的童话故事里拉扯出来,直面肮脏的世界。 她避开他的问题,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理智,低声软语:“我想回更衣室,行吗?晚上啦啦队有聚餐,我不能无故缺席。” “好的。结束后我来接你,和朋友们玩的开心。”顾沉光大方的同意。 他目光微闪,嘴角挂着温和又危险的笑,“阿树一直很聪明,对不对?” “我知道的,沉光。” 阿树软着腰肢,乖顺的攀附在顾沉光身上,姿势柔弱无骨。 像拔光所有尖刺的藤蔓,待人垂怜。 她同往常一样,侧耳感受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平缓沉稳地敲击着鼓膜。 “我承认错误,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之前是我错了——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不死,我不休。 顾沉光不语。 俯视怀里女孩,目光凝在那段白皙纤细的脖颈处。 他轻轻将大手放上去,感受掌心跳动的体温。 脆弱的,一捏就碎。 这样,她就会永远属于我了。 但是她知错了。 世间一切干扰诱惑都披着美貌外皮。 我的阿树呀,她涉世未深,不可避免迷了眼。 不怪你,我不舍得怪你。 求你,我的女孩,只乖乖的待在我怀里吧。 “好,我原谅你。” ▍作者有话说: 阿树:呸,狗男人。 * 再次强调,第一个任务中的男主脑子有问题,他的行为可以上法制节目。 骂他,别骂我。 第3章 偏执的叔叔(三) 自停车场那次后,阿树有半个多月没见到顾沉光。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 顾沉光不仅没有让叫她和唐宋分手,甚至收敛起性子来,不主动打扰阿树的生活。 她惊魂未定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 所幸开学一周后,各科老师都布置了大量的学习任务,她和唐宋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基本不出去约会逛街,也不会像篮球场那次,两人拥抱亲吻的模样被顾沉光抓了个正着。 阿树的性格偏向被动。 唐宋说她像只小乌龟,整天缩在自己的壳里,别人在外面敲敲她的壳,她才慢腾腾伸出头来瞧上几眼。 敌不动,我不动——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动。 一直在象牙塔里安稳度日的小姑娘,想法和行为天真烂漫。自从她来到顾沉光家中后,秦家父母亲人除了定期汇款到她的银行卡上,基本不会再过问她的生活。顾沉光与她同住,方方面面侵入她的思想和生活,诱导着她一步步走向他期待的结局。 -- 第7页 她毫无还手之力。 顾沉光单方面宣布了爱情,根本不给她一丝反抗的可能性。 - “姚玲?”阿树正在图书馆学习,静音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室友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阿树捂住话筒,对身边抬头看她的唐宋眨了眨眼,轻手轻脚走到自习室门外接电话。 “晚晚,你能帮我交个作业吗,我今天赶不及回来了。上周末导师带我们组到羊城调研,本来定的是今天中午飞机返程,但这边项目非要拉着导师留下来吃饭,顺便趁着明天中秋假期在城里逛逛。”话筒那边人声嘈杂,隐约还夹杂着几句粤语。 “行啊,你把电子稿发给我,我去打印了帮你交。” 阿树以为姚玲说的是中微的作业,纸质版提交日期正好是周五下午。 “不是,是我的法语翻译作业,手写的,我放在老赵的图书馆储物柜里了。”姚玲似乎走到了室内,声音清晰了很多:“老赵这几天在集训,回不来。我猜你今天肯定在图书馆,就打电话找你了。” 老赵是姚玲男朋友,他今年大四考研。学校给考研的学生都分配了两个图书馆储物柜,阿树有时候也把课本放他柜子里。 “你这学期选了法语?”阿树有点意外。 “这才开课两周,就要交作业了吗?” 她上学期也选过这门法语选修,任课老师是一位充满魅力的法国女士,不仅长得漂亮,期末给分也特别漂亮。 姚玲笑容苦涩:“那位法国女士回老家结婚了,这学期换了个每周让我们交作业的新老师。我选课的时候没注意看任课老师,现在也来不及退课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又变得格外兴奋: “但也不亏,顾老师长得太帅了,看他一眼我能多吃两碗饭。” “……”阿树无语。 你还记得正在考验苦海里挣扎的老赵吗? “啊不聊了,导师在叫我。我马上把交作业地址微信发你,爱你宝贝!” “在外面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你也假期快乐哦!” 阿树挂了电话,就去三楼储物柜拿了姚玲的作业。 微信里,唐宋问她怎么了,她简单解释了几句。 刚发过去,唐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阿树,外面热,我替你去吧。” “很近的,人文院办公楼就在图书馆旁边。”阿树笑着道。她已经出了图书馆,正顺着树荫阴凉处走着。 “你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等我交完作业,我们早点去你公寓。” 阿树和唐宋正聊着天,手机收到姚玲发来的地址,她低头查看消息,正说着的话突然顿住了。 唐宋那边半天没有听到声音。 “阿树,怎么了?” 交作业地址在计算机院十楼,虽然离得也不远,但姚玲发来的办公室地址她格外熟悉。 1003。 顾沉光的独立办公室。 她知道顾沉光法语很好,她上学期法语作业还是他辅导的。但她不知道顾沉光还兼任了这学期人文院法语老师,真让人头疼。 算了,迟早要见面的。 “啊……没什么。”阿树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说:“我才发现,姚玲的法语老师是我叔叔,待会我可能要和他多聊几句,你先去把蛋糕取了吧。” 阿树每年过农历八月十五的生日,但今年中秋节和国庆撞在同一天,唐宋一家都要回老家过节,没办法当天给她过生日,只好提前一天来庆祝。 他们约好在唐宋租的公寓里过生日,两个人可以一起做饭,窝在沙发上关灯看电影,比在外面过生日有意思多了。 “这么巧啊,顾教授真是无所不能。”唐宋也挺惊讶。他很崇拜顾沉光在计算机领域的建树,一直以为顾沉光是阿树的亲叔叔,想拉近些距离跟女朋友更亲近。 “代我向顾教授问好。” “……好。” 唐宋和阿树又聊了几句,她挂电话时已经走到1003门口。阿树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鼓了半天勇气,轻轻敲响门。 “进。”声音清冷疏淡。 办公室门边探出一颗小脑袋,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从窝边探出头,小心翼翼四处查看。 “叔叔。” 小兔子软软地讨好他,轻手轻脚,一步步踏进大灰狼的巢穴。 顾沉光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微微靠在椅背,抬起头看向来人。 办公室的落地窗朝着太阳背阴的方向,此时正午已过,窗帘半掩着,将初秋燥热的阳光挡在外界。 一室阴凉。 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想让她主动来找自己可真不容易。 顾沉光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小姑娘真是长能耐了。 阿树一向乖巧听话,在他面前,从没表现出一丝逆反心理。顾沉光对她很放心,向来是她说什么,他就会相信。 他知道唐宋这个人。 计院的潘教授曾给顾沉光推荐过这个学生,说他很有天分。他也看过唐宋平日的课程作业和研究项目,确实表现出色,是个前途无量的人。 但他没想到,不仅他欣赏唐宋,他的小姑娘也看上了唐宋。 真巧。 他知道那天阿树有啦啦队表演,正好下课顺路经过,想去看一眼。万万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自家乖宝被别的男人亲昵地搂在怀里。 -- 第8页 周围人见怪不怪,只有他被瞒在鼓里,像个傻子。 燥热的阳光下,一盆冰水扑头盖脸泼来,哗啦啦撞碎了他一直沉浸的美梦,拉回残酷的现实。 或许,阿树并不像她说的那般,喜欢他。 这几年顾沉光很认真的养阿树,他参考了各种教育类文献资料,得出结论:小姑娘长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和隐私。 因此,他尽量克制内心的独占欲,给予她足够的自由和尊重,而不是再像高中时期那样,过问她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 也给了她机会,胆大到瞒着他洒下弥天大谎。 那次在车上,他终于压抑不住,暴露内心最真实的欲.望。但在最后关头,还是恢复了稍许理智。 他求的是长长久久,两厢恩爱,而不是片刻欢愉,惹得阿树厌烦。 他毫无控制的模样肯定吓着阿树了,索性这些日子给她些空间,不再步步紧逼。 但他没想到,秦晚晚是真的长本事了,半个月一次都没主动联系他。连周末应该回家的时候,也装鸵鸟躺在宿舍一动不动。 好,很好。 在法语课名册看到姚玲的名字时,顾沉光就设计了这次引阿树过来。他认识姚玲的项目导师,羊城那边的负责人有求于她的导师,项目任务结束势必要多留他们几天,一尽地主之谊。 他给姚玲布置了一项无法亲手来交的作业。 这样,他就可以见到阿树了。 也不会引起小姑娘的反弹。 阿树手上拿着作业本,还没开口解释,就听顾沉光淡淡道: “作业放右手边。” “哦。”她下意识乖乖听话。走到办公桌前,把作业本整齐摆放好,没有多想,顾沉光是怎么知道她来做什么的。 半晌无话。 阿树悄悄咽了下口水,试探着往后退了一步。 脚跟还没落地,顾沉光忽然站起身来。男人身形高大,落下的阴影将阿树整个笼罩在内,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整个人囚困其中。 “叔叔,我先走了?”尾音带着询问的语气,但阿树已经飞快转身,往门边跑去。 男人长臂一伸,把她捞回来,拎着她长裙的后衣领,将她整个转了个面。 他淡淡问:“阿树,你跑什么。” “……” 还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松开手,走至一旁饮水机,用她先前惯用的水杯兑了一杯温水给她。 “脸都热红了,喝点水。” “……哦。”吓她一跳。 顾沉光竟然又变回这幅道貌岸然、彬彬有礼的模样了? 阿树在心里一时诧异,分不清顾沉光是真的变正常了,还是像他往常那样一贯的伪装。 她双手捧着水杯,一口口慢慢喝水,借着大水杯挡住半张脸,一双大眼睛悄悄观察着他。 顾沉光目光扫过,女孩的嘴唇浸润水泽,逐渐变得晶莹饱满,格外娇嫩诱人。 不是现在。 他淡淡收回目光,不再去看眼前这只看起来香软无害的小兔子。 “我还有一点工作,待会等我一起回去?”顾沉光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平板递给阿树,“你可以玩会游戏。” “明天就放假了,社团里的朋友约我晚上一起吃个饭。”阿树捏了捏裙角,有些为难。 中秋节同国庆节的假期加起来有九天,阿树已经接受今天势必跟着顾沉光回家的事实,不打算再去尝试,找个很容易被看穿的理由,平白又把他激怒。 不过今天晚上,她肯定要跟唐宋在一起的。 肯定不能和顾沉光直说,否则会直接引爆这颗深藏不露的炸.弹。 阿树小心翼翼,在撒谎的边缘大鹏展翅。 她其实不太会撒谎,一说谎话就会脸红。不过她今天被太阳晒了一路,此时脸颊发烫,倒也看不出她的心虚。 顾沉光伸出的手一顿,定定看她几秒,收回手。 “我晚上来接你。” “不用了吧,就在市中心,我打车回来就行。” “晚上不安全,我来接你。”语气不容拒绝。 阿树无奈,只能软软答应: “好吧。” 看来只能从唐宋家出来后,找个附近商场等他来接了。 第4章 偏执的叔叔(四)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学计算机的男生都精通摄影和后期处理? 唐宋很喜欢给阿树拍照和录像,经常极度勤奋地修出多组照片,供她发朋友圈。 可惜阿树不太热衷朋友圈社交,让那些照片只能默默封存在两人相册内。 今天也是这样。 切蛋糕前,唐宋就给她拍了近百张照片,他甚至还新买了台胶片机,一边研究一边给她拍照。要不是阿树觉得饿了,他还兴致勃勃想继续拍下去。 他们俩凑在厨房做饭时,唐宋把单反摆在一旁橱柜上,用手机链接WiFi控制单反相机,随时随地都可以继续拍照。 “等我们老了,可以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给孙子孙女们看。” 唐宋围着围裙炒菜,一阿树站在他身边,低头认真地削苹果。他悄悄侧身对着镜头,把脸凑到她脸庞,摁下手机按键。 阿树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摇摇头:“我才不要呢。” 她把切好的苹果搁在盘子里,打开水龙头,又洗了两个水蜜桃,顺带把水果刀也冲洗了一下,继续削皮。 -- 第9页 唐宋负责满桌子的熟食,她打算做两杯水果茶。 “等我老了,满脸皱纹褶子,还要去回忆年轻时候的样子,简直是被迫处刑,想想都难受。”阿树一想到自己年老的模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家阿树不会变老,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小仙女。”唐宋嘴甜道。 哪个小姑娘不喜欢听漂亮话呢? 阿树笑眯眯插起一块苹果,喂到唐宋嘴边。 “苹果都没你甜。” 唐宋弓腰一口叼走苹果块,一手敏捷地摁下相机连拍。 阿树听着耳边相机咔嚓咔嚓不断的声音,无奈地纵容男朋友的小爱好。 正式吃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赤红的太阳落到了高楼另一端,天幕间昏暗的蓝与温暖的橙融合相间,十分漂亮。 屋内开了暖黄色的落地灯,不甚明亮,但温馨柔和。 吹蜡烛,切蛋糕,许生日愿望。 吃完饭,他们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唐宋专门买了一张星际片的蓝光碟,他知道阿树对爱情片没什么兴趣,反而喜欢看科幻类电影。 唐宋人高身长,阿树倚靠在他胸口,两条腿蜷着放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包薯片,时不时投喂他两口。 电影正进行到女主的飞行器出意外,被迫流落另一个星球,男主费尽千辛万苦把她找了回来,两人紧紧拥抱一诉相思之苦。 大屏幕上男女主一脸深情,阿树开始感到无聊,抛开感情线,电影整体逻辑和特效都很不错。她打算等男女主继续展开冒险之旅再接着看,就抬起头跟唐宋聊天。 她忽然问:“你想不想我今晚上留下来住?” “!!!” 眼见着唐宋从耳根往脸颊蔓延红晕,阿树故意瞪了他一眼,塞了两片薯片到他嘴里:“把你脑子里的废料收一收,你睡沙发我睡床!” “明天是我二十岁的第一天,我只是希望,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你。” “然后,跟你做坏事。” 阿树耳根也有点烫,她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塞了一口薯片冷静冷静。 小姑娘脸颊微红,装作完全不知道自己说出了什么虎狼之言,一本正经的盯着电影,两只眼睛圆溜溜,正悄悄观察男朋友的表情。 她在咀嚼食物,肉呼呼的腮帮一鼓一鼓的,格外可爱。 唐宋戳了戳她脸颊软肉,接过她手上的薯片袋子迅速放在一旁,还没等阿树迷茫地看过来,单手微微用力,揽住她纤细柔软的小腰,直接给她翻了个身坐在自己腿上。 他坏笑:“亲我一口,我就同意睡沙发。” 这下轮到阿树不知所措。 他们俩接吻一向都是唐宋主动,阿树容易害羞,最多就是猛地一头撞过去,亲在他的脸颊上。 小奶狗一下子段数提升了,她还没反应过来。 正等她呆愣愣地凑近,格外听话乖巧,真准备亲上去时,唐宋的手机忽然响了。 电铃用最大音量外放,一下子盖过了电影里的声音,穿破氛围柔和的公寓,直接刺激到两人的耳膜。 两人都一愣。 唐宋放开阿树,他皱皱眉:“我明明关静音了。” 阿树过生日,他不想任何人打扰,在阿树进屋后他就关闭了铃声。 “去看看吧。” 阿树从他腿上爬下来,推了推他,让他去餐桌边拿手机。 她莫名升起几分不安,安静地注视着唐宋接通电话。 一块石头悬挂在心尖,颤巍巍地摇晃着。 猛然砸下。 唐宋将手机放在耳边,笑着说:“顾教授,您好。” 阴魂不散。 阿树闭了闭眼,在唐宋看过来时,整理好脸上表情,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努力克制略显紧张的四肢,放松表情笑着说:“我手机没电关机了,应该是我叔叔找不到我,打电话问到你这里了。” 唐宋对阿树的僵硬一无所觉。 他一手揽住她带到胸前,亲昵地揉揉她的头。电话里顾沉光说了几句,唐宋应了一声,把手机递到阿树耳边。 阿树笑意微敛,低低喊道:“顾叔叔。” “夜深了,我来接你回家。”话筒里的声线温柔关切,语气平和。 但在阿树听来,电话那头的人像披着温和外皮的魔鬼,稍微靠近就把她吞噬殆尽。 五指猛地握紧,中指和无名指用力掐住掌心。 别慌。 阿树深吸一口气,鼓起胆子,想找个借口,再多拖延几个小时,过完零点再回家。 顾沉光似乎已经料到她的想法,笑着说:“不行哦,乖宝宝。” “我在唐同学家的楼下等你。不用急,你可以慢慢把东西收拾好。” 不等阿树再拒绝,他说:“或者,我上来接你?” 她沉默片刻,只能妥协。 “我自己下来。” 阿树板着脸挂掉电话。 唐宋双手环住她的腰,轻轻一举把她放在餐桌上,低头凑近。两人额头相抵,他在她眼里看到明晃晃的气恼。 “哎呀这是怎么啦,快让农民伯伯看看,我家这棵小树苗怎么不太高兴呀?” 唐宋两只眼睛用力皱在一起,做出一个滑稽的鬼脸。 阿树“噗嗤”一笑。 胸口郁气烟消云散,她伸出双手拉住唐宋的两只耳朵,咯咯笑着:“看看本仙女抓住了什么,人间要过中秋佳节,你这个猪八戒也来凑热闹。” -- 第10页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唐宋嗷呜一口,咬住阿树小巧的鼻尖,装模作样轻轻咬了一下,恋恋不舍地松开。 阿树难得强势一次,拦住唐宋正欲退开的头,慢慢贴上去,吻住他的唇角。 几秒之后,她红着脸放开唐宋。 “我必须要回家了。”她不情不愿道。 小姑娘坐在餐桌上,鼓了鼓腮帮。 女孩肌肤莹润白皙,腮边染着红晕,像清纯可爱又妖艳魅惑的精怪,在偷偷朝他招手,引诱着他上手戳戳看。 唐宋也真的戳了戳她的腮帮,比想象中还要细腻软嫩。 “怎么啦?我脸上有薯片屑吗?” 见阿树仰头看他,圆圆眼睛里是真诚的疑惑,唐宋眼神游移一瞬,但打死也不能承认他刚刚走神,没听清阿树前一句在说什么。 阿树没多想,伸手揉了揉脸,幽幽叹气:“老男人真讨厌,我每次去哪玩他都要过问。我都二十岁了,他还管得这么宽。” “顾教授也是担心夜路危险。”唐宋觉得自己也能理解几分顾沉光的担忧,毕竟阿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大半夜走在路上真的不太.安全。 但是我想留下来,让你陪我过生日啊。 看到傻乎乎为顾沉光说好话的唐宋,阿树默默闭了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竟然有一瞬间,感觉在他的头上看见隐隐绿光。 老天爷哦,她在想些什么。 好罪恶。 - 顾沉光车停在唐宋家楼下。 阿树拖延着时间和唐宋闹了很久,才不情不愿的下楼。慢腾腾走过去,手刚碰到后排车门,顾沉光打开副驾驶门,“上车。” “顾叔叔,我想坐后面。” “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他眼角眉梢都是冷意,在一分一秒等待里,早已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表皮。 阿树咬咬唇,不敢再激怒他,顺从的坐进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 顾沉光一脚猛的踩下油门。 两人都没说话。 阿树偏头看着窗外。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的亮着,月光盈盈如水,倾泻在城市的每一处街巷。马路上行人稀少,夜色很深了。 今天车里有股很奇怪的味道,和往常淡淡的沉木香味不同,十分浓郁刺鼻,熏得她眼眶酸胀想要流泪。 阿树怀疑顾沉光把学生的化学试剂打碎在车里了,但她一点也不想主动跟顾沉光搭话,忍着呼吸想开窗透透气。 “顾叔叔,嗯?” 红绿灯口,顾沉光注视着红灯倒计时,嗤笑一声。 他偏头,路灯的阴影斜洒在他脸上,神色不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打着,似笑非笑地扯着嘴角:“晚晚啊,你就这么想和我划开界限?” “……” 阿树放在车窗控制钮上的手一紧,没说话。 “老男人,呵。”他一字一顿,唇齿细细品味这个字词。 他目光里狠意刺骨,锋利的穿透镜片牢牢钉在阿树身上。 “告诉我,你计划和你那小男友做什么坏事?”他嘲讽地重复着她的话,唇齿间森冷叫人寒颤。 阿树被他的眼光吓住了,忍不住往车门挪了挪,却忽然反应过来: “顾沉光,你偷听我?!” “傻姑娘,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顾沉光轻嗤一声,风轻云淡地无视女孩的愤怒和畏惧,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转过去继续开车。 是啊,顾沉光是电子信息领域的天才,美国科研领域一颗年轻的新星,就算回国窝在大学简陋的实验室里,每天也有大把的人求上门请他做项目。 阿树初见时就直觉,顾沉光这人她惹不起。 没想到他不仅主动招惹自己,更是领回家朝夕相处,想跑也跑不掉。 她本以为他只是受她父母所托,顺便照顾培养她。那她就当个乖巧顺从的小侄女,总能相安无事到她成年独立后,脱离他的管制。 但当他真正的意图暴露出来时,她恶心作呕。 阿树不动声色将手伸进包里,指尖碰到一个尖锐的物体,又突然停住。 她悄悄瞄了眼顾沉光,掩嘴打了个哈欠。 “睡会吧。”顾沉光把空调关小,“距离有点远。” “不回家吗?”她家到唐宋家走路都只要二十分钟。 “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我……” 什么? 这么晚了他要去哪。 “乖,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阿树本来不太困,但听着他说话,眼皮逐渐变得沉重,眼睑开开合合,视线里晃晃悠悠一片朦胧,困意涌上脑海,撑不住闭上眼。 不对劲,不能睡…… 车行驶平缓,路边灯火倒退在身后,昏暗的路灯愈来愈弱,盘旋曲折的马路两边显得荒凉,应该是出城了。 为什么要出城? 阿树浑身发冷,骨头缝隙都渗着寒意。她努力咬着牙尖,挣扎着想保持清醒,全身却愈发疲软无力,头脑一片混沌。 睡吧,睡吧…… 眼前最后的光景是顾沉光幽深漆黑的眼神,他脱去了眼镜,眼底的冷漠孤傲暴露无遗。她甚至没来及去拿包里的刀,眼皮沉重的合拢。 一片黑暗。 第5章 偏执的叔叔(五) 再醒来时,阿树的脑袋昏昏沉沉,有种醉酒后的反胃感。 -- 第11页 她感觉被子里有点热,但又不想睁开眼睛。皱着眉整个身体想往后缩,远离面前的热度来源。 但被一只环腰抱住的手拦住。 她停住动作,没有睁眼。 这个时候,有些不太灵明的嗅觉和听觉才慢慢恢复,她闻到鼻尖处熟悉的沉木香味,是顾沉光一贯喜欢的味道。 “生日快乐,我的阿树。”顾沉光估算过迷.药失效的时间,知道小姑娘已经醒来,低头用手轻轻拨开她散乱的长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眼底盛满笑意。 “早上好。” 看着躺在臂弯里的女孩,顾沉光柔和了眉眼。 他的小姑娘终于二十岁了,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这个想法让他产生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喜悦。 “……早上好。”她下意识乖乖回应。 阿树呆愣愣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她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因为缺水的原因,有些干涩。 顾沉光对她的乖巧很满意,又亲了亲她的脸颊,掀开被子起床。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衬衣。他当着阿树的面脱去睡衣,紧致有型的腹肌线条流畅,精壮的手臂肌肉微微鼓起,但并不夸张。 阿树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避开。 她弓着腰尽力蜷缩在被子里,膝盖碰到前胸,所触及的每一处都是赤.裸的——顾沉光在她昏迷时,脱光了她的衣服。 羞耻感卷席全身。 但阿树没有动,她甚至不想去猜测,眼前慢条斯理穿衣服的男人,接下来会如何对待自己。 正常思维能力逐渐回笼。 她回忆起昨晚在车上莫名其妙昏睡,今早一醒来就在这陌生的房间,顾沉光的怀里。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似乎到了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刻,绝望的火焰燃烧殆尽。 或许下一秒,希望乍现,还给心湖一片宁静安和,偶有微风柔柔拂过的涟漪,不一会又消散在天地间。 或许从来没有希望。 阿树有些麻木地想,不知道顾沉光在看见她包里那把特意为他准备的水果刀时,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愤怒吗?生气吗? 还是像现在这样,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顾沉光扣上最后一颗扣子,目光重新落在阿树脸上。 很早以前,他就生出想将阿树关起来的念头,再也不让她见到任何人,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人。于是他着手准备这间海边别墅,周围竖起高高的玻璃墙,只有一扇大门进出。 这一片是是私人海滩,不会有人看见这栋奇怪的建筑,像最漂亮的囚.笼。 但他舍不得小姑娘自由快乐的笑脸,再加上她平日里听话乖巧,一直是他最喜欢的模样。直到半个月前,他看到阿树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笑靥如花。昨日她甚至用无比粗劣的谎言敷衍他,转身就扑进别人怀抱。 他终于下定决心。 衣柜另一端挂满女士衣裙,顾沉光挑了一条白色居家长裙,走到床前,掀开她的被子,动作温柔又不容拒绝。 女孩的身体发育比同龄人都要好,萦绕着青涩杏子的芳香,又揉杂着馥郁鲜花的甜美。阿树缩成一团,更显得凹.凸有致。她不知道该如何遮挡,才能逃过眼下的羞耻。 他似是忽然想起,礼貌地问了一句:“在家里你需要穿内衣吗?” “……要。”阿树强忍着羞耻心,小声回答道。浑身微微战栗,皮肤泛着粉红,看起来娇嫩又无助。 阿树了解顾沉光,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反抗只会更加激发骨子里的血腥和疯狂。只有忍,顺从,她的听话乖巧足以让他沉沦迷失,将一切都奉上——而这个时候,才是她喘息和逃跑的最好时机。 顾沉光折身拿来一套内衣,轻轻拉开她遮挡的手臂,抱在怀里,亲手帮她穿上衣服。他并没有过多触碰她的身体,似乎又回到往常有礼克己的模样。 往后几天,白天他在书房办公,放任她在整栋房子里乱转,甚至还可以去花园里晒太阳。但她无法离开玻璃墙围住的这片区域,也无法将自己藏起来。 每天夜幕降临,他都会准时出现,面上挂着浅淡却强势的微笑,牵起她走回卧室。 这是她一天中最难熬的时间。 他会脱去她的衣裙,将她抱进浴缸中清洗,仔细擦干净放在床上,最后抱着她入睡。 如同一只会呼吸的玩偶。 不过顾沉光并没有真正更进一步,彻底占有阿树。 这让阿树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一边更对自己的怯懦和顺从感到可耻。 对顾沉光的畏惧像是天生的,她似乎能轻易看穿这张温文尔雅外皮下的疯狂,但她却从来不敢正大光明的反抗。 - 国庆假期后又过了一个多星期,阿树从未离开过被玻璃墙围住的这一片天地。 直到一天中午,她坐在卧室落地窗边看着大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树再次恢复意识时,她似乎躺在一团松软的棉花上,周围薄雾缭绕,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一只细小的爪子牵住她的食指,努力地往下拽。 见她睁开眼慢慢坐起来,一颗饱满的水蜜桃砸在她面前,围着她欢快的飞了几圈。 “阿树大人,中午好!您可以叫我胖桃,这是您第一次见面时给我起的名字。”水蜜桃口吐人言。 -- 第12页 “?”阿树困惑地看着眼前圆滚滚的生物,不明白一颗水蜜桃怎么可以说人话。 直到他停止在空中乱滚的运动,乖巧地停在她眼前,阿树才看清这个生物背上还长了一双婴儿手掌大小的翅膀,周身覆盖着粉白色绒毛,看不到一丝杂色。 小翅膀胡乱扑腾了几下,带起一阵风将身上绒毛梳理整齐,露出小小的鸟类脑袋。 一只水蜜桃般的小胖鸟。 “我们以前见过吗?” 阿树好奇地戳了戳他身上的肉,软乎乎的比她身下坐着的棉花还要软。然而当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实际在飘在一大片云层之上,云朵层层叠叠,下面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现在将任务记忆传送给您。”小胖鸟用钝钝的鸟喙轻轻啄了一下阿树的额头,脑中涌进一段记忆。 - 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淡淡水雾缭绕,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穿过一层层雾气,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她不记得以前的记忆,不记得为什么来到这里,也不记得已经在雾气里走了多久。 她只记得自己名字是树,没有姓氏。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小胖鸟出现在雾气尽头,扑腾着小翅膀猛地砸在她额头处,同她签订了任务契约。契约规定,只要她喝下足够多瓶数的营养液,就可以逐渐找回丢失的记忆。 阿树其实不太执着去找回记忆,但做任务总比继续在白雾中飘荡有意思,就点头同意了。 签约后,小胖鸟拥有了“胖桃”这个新名字。他很满意,觉得这个名字非常符合他可爱水蜜桃的外形。 签约花费了胖桃储存的大部分能量。 现在他只能躺在阿树怀里,能量逐渐不足,连身体也开始透明雾化,无法继续维持实际形态。 在有限的时间里,胖桃只好挑着讲了几条最重要的契约规定和任务说明,就将阿树投入第一个任务。 系统任务中最难的是S级,其次难度顺次降低为A至E级。在选取任务时,每个任务都会标明可获得营养液的数目,最终根据判定的任务完成度,收取相应的营养液。 无论失败与否,接受任务便获得三瓶营养液,用来补充胖桃的能量,维持他在空间中的实体形态出现在阿树身边。 第一个任务是最简单的E级。 阿树将以秦晚晚的身份开始任务,从少女时期开始,维持正常人的生活,顺利从大学毕业,就算任务通过,系统判定完成度为60%。如果在此基础上还能获得名牌大学的优秀毕业生荣誉,则会判定100%完成度。 在任务刚开始的这一段时间,胖桃会为阿树开启“辅助模式”,封存她作为任务者的记忆,帮助她更好的适应任务中的身份。只有在任务者触发某一时间节点,脑海中的记忆才会被解封。 - “所以说,我以秦晚晚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阿树抱膝坐在云层上,单手摸了摸下巴。 二十年对一个才二十岁的小姑娘来说,是她不长不短人生的全部时光。然而阿树在恢复和胖桃签订契约这一段记忆后,这二十年时光就像漫天大雪中的一小团雪粒子,虽然很漂亮,却也不过尔尔。 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尽管她还是记不起在踏入白茫茫雾气前的那些记忆,但她相信,那一定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光,一眼望不到尽头。 胖桃将阿树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他默默叹气。 这也是他封存阿树记忆的原因。 阿树看似对任何事物都怀有充足的好奇心,乐意尝试和探索,但她的新鲜感来得快,也去得快。对于不再感兴趣的事物,她会失去一切的耐心,毫无保留的展示她残忍的无情之心。 她比大自然间的风雪还叫人捉摸不透。 冰雪可以被珍藏在万里冻土之地,永远保持最美的形态,疾风再快再猛烈,也无法逃脱精铁秘银铸成的牢.笼。 而她,让人束手无策。 不过任务中的世界法则会对她产生牵制作用。 二十年的时光塑造了秦晚晚某些顺从和怯懦的特性,当阿树是秦晚晚时,她也会受到相应性格的影响,而不像在任务空间里这样无拘无束。 “真有意思。”阿树笑眯眯地说。她跃跃欲试,觉得无论什么样的任务世界,都会比继续在白雾中行走要有意思得多。 “胖桃小可爱,把我送回任务吧。” 第6章 偏执的叔叔(六) 阿树回到任务世界时,已是日薄西山。 暖橘色的阳光穿过白色的薄纱窗帘,从缝隙中直直照进房间。 胖桃告诉她,系统空间和每一个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有的任务里,空间中的一秒就是外界的一年,几句话时间便已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所以大部分时间,胖桃会选择直接在大脑中同阿树对话,而不会将她整个人抽离任务躯壳,带到系统空间中。但是如今的胖桃太过于虚弱,无法支撑二人在脑海中对话。 在这个任务里,时间流速换算大致是一比十。她在空间里呆了不过三十分钟,外界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一旁摆钟的时针缓缓滑动,逐渐指向了六。 夜色一点一点降临。 阿树揉了揉脸,坐起身伸展四肢,打了个哈欠。 -- 第13页 别墅的门窗和电子产品都是声控的,阿树让声控管家打开房间的灯和阳台的玻璃门,披了件外套走到外间去。 海风里有轻微咸味,清清凉凉的拂过发丝,吹起衣摆。 身后的纱帘随风打着卷儿,飘至半空又缓缓垂落。不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有节奏的回荡着,远方还有归家的海鸥在半空长鸣。 奇妙吗? 午觉醒来,发现自己的生活不过是一场任务,无论是秦家父母和爷爷奶奶、顾沉光、唐宋,或者这些年的朋友还有同学们,都是任务路上的过客。 甚至无法去分辨,那些开心或者不开心的经历,是否是真实的。还是像电脑游戏那样,系统程序捏造了一段数据,一股脑塞给了NPC主角。 但阿树并不在意。 任务世界又如何呢? 在她的记忆里,每一天她都有在认真度过,每一秒都不是苍白虚无的,这就行了。 只要不回到最初那片漫无边际的白雾里,永远都找不到离开的尽头,她很乐意顺着系统的意愿,完成这些任务。 不过,既然有任务要做,就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了。 先哄哄顾沉光,让他放自己回学校。 这样想着,阿树到浴室洗了把脸,换上顾沉光喜欢的白色长裙,将长发编成发辫梳理整齐。 她凑近镜子,仔细端详镜中的面容。 一张单纯无害的脸,五官精致温和,眼瞳干净纯粹,笑起来还有甜甜的梨涡,看起来格外无辜乖巧。 不怪顾沉光喜欢,她自己也喜欢这张脸。 阿树对着镜子里的小可爱笑了笑,转身下楼。 今天午饭后,顾沉光说他有些事要处理,一下午都不在别墅里。他还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他可以一并带回来。 他还留了一部联网的手机,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拨打他的电话。 阿树不理他,也不接过他的手机。 她并不关心他去哪了,她只知道自己哪里也不能去。联网的手机也没用,她就算能拨打电话找警.察,也找不到所谓“囚.禁”的证据,顾沉光完全有理由说,这是带着她在海边度假。 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得主动搭理他。 阿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 冰箱里面归类整齐地摆放各种新鲜的蔬菜鱼肉,都是她喜欢的种类。她拿了颗西蓝花,还有几颗番茄,用手机搜索比较简单的菜谱,对照着开始做饭。 门檐悬挂的风铃晃动,伴随电子锁开启的声音。 阿树忽然想起,高中少女时期她还写过日记。 “我希望未来要拥有一片属于她的干净海滩,还有一幢蓝色的小房子。每天嗅着海盐味的空气醒来,在风平浪静的天气里开着游艇出航。如果有风,就在门檐挂一串陶制风铃,铜片敲击的声音带着回响。 ……” 日记里的畅想和现在的环境基本对应。 顾沉光这个男人真狗,还偷看她的日记。 不要脸:) 顾沉光在玄关处放下超市购物袋,抬头看见阿树穿着围裙站在料理台旁,一脸认真地看着手机。 她穿着他挑选的长裙,肩膀瘦削,腰肢不盈一握。手腕处裸露出来的皮肤白到透明,隐约看得见青色细细的血管。 夜色灯影朦胧,女孩安静地站在那里,眉眼半垂。纯白柔软的模样,叫人不由自主卸下一切盔甲,毫无防备的接近她。 “在做什么呢?”他走过去,笑意温润。 阿树没有回答,将手机放在桌上。 手机屏幕没有关,是相册里的食谱截图。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饿了。”阿树软绵绵抱怨。 她指了指一旁水池里泡着的西蓝花和番茄,理直气壮:“我不会做饭,但煮颗西蓝花还是能做到的。” 顾沉光都习惯了大部分时间自言自语,没想到阿树主动和他搭话。他正转身去取围裙,听到身后小姑娘细声细气的撒娇,愣了一瞬。 身后一双手伸过来,将围裙系带替他系好。 温热的触感还留在腰间,顾沉光回身看去,阿树已经擦干净手,拿起手机离开厨房。 顾沉光感受到阿树态度的软化,却又怕这是自己的错觉。 他看着阿树的背影,想追上去问清楚。不过阿树说她肚子饿了,还是先做饭吧。 回到水池旁清洗蔬菜,好笑地发现小姑娘直接把西蓝花泡在水里,连茎上残留的叶片都没摘去。他用手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听到耳边阿树的声音: “我想吃酸汤水饺。” 她倚在厨房料理台旁边,半踮着脚尖,探头探脑问道:“沉光,你会包饺子吗?” 高中那几年,顾沉光还没学会做饭,担心照顾不好成长期的小姑娘,在家里请了阿姨每天做一日三餐。后来他逐渐学会做饭和家务,就将阿姨辞退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家里没有现成的饺子皮,包饺子要花比较长的时间。”顾沉光一时间有些为难,他欣喜于阿树愿意和他交谈,又苦恼自己不能满足她的意愿。 这些时日强制将阿树留在身边,顾沉光彻底撕开维持多年的表面温柔,露出偏执冷酷的本性。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只会让阿树畏惧屈服,而不会爱上他。 不爱就不爱吧,她留在身边就好了。 -- 第14页 他知道她现在并不高兴,但他会努力做到一切让她高兴起来。 只要不离开就好。 但今日,阿树的态度忽然松动了。虽然只是别扭地跟他搭话,也足以让他欣喜万分。 仿佛无数时光里的漫长等待,终于繁花盛开。 他恍然发现,他还是更喜欢阿树笑着的模样。 怕小姑娘闹脾气,又变得不愿意搭理他,顾沉光补充道:“你想吃的话,我可以待会做宵夜给你吃。” “不用麻烦。” 阿树并没有顾沉光脑补的那么多。她只是真的有点馋,在菜谱里翻到酸汤水饺的图片,鲜艳红油覆盖的水饺,满脑子都是酸酸辣辣的香味。 “那明天中午吃吧,你包饺子的时候叫我,我想看看。” 阿树在旁边又磨蹭了一会儿,想再搭搭话。但顾沉光一直盯着她看,目光灼灼看得她浑身不对劲,羞恼道:“你做饭呀。” 光看着我有什么用,饭又不会自己熟了。 小姑娘娇气的嗓音像带着小钩子,奶声奶气的尾音上扬,勾住顾沉光的心尖。 他垂眸一瞬,忽然扔下手中事物,大步走到阿树面前,双手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放在桌上。 杯碗碰撞,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你……你干什么!” 阿树连逃跑都来不及,腰间一双手将她牢牢地钉在桌上,动弹不得。 实在没想通,哪句话又刺激到顾沉光了。 阿树有些后悔刚刚多话的行为,不知道顾沉光是不是看穿她的想法了。她有点莽撞,突然转变态度,很容易引起怀疑。 深刻反省。 这样可不行,深怕顾沉光不管不顾亲过来,阿树急中生智,伸出两条手臂,软绵绵地搭在他肩上。 微扬起头,试探着问道:“要抱抱吗?” 凝滞的气息柔软下来。 男人叹了口气。 深邃墨瞳映出女孩单纯的面容,那双比晨星璀璨的双眼里,有疑惑,有试探,也有隐藏在深处的瑟缩恐惧。 唯独没有爱。 他小心翼翼伸手,抚上阿树的脸颊,指尖一点一点触碰着眼眶下方一小块皮肤,视线慢慢垂落在她微张的小嘴上。 瑰丽的红色,无端便会引.诱人堕.落。 味道像烂漫芬芳的花香,馥郁香甜,令他几近无尽沉溺。 女孩乖巧地任由他抚摸,嘴里还在问:“沉光,你怎么啦?” 顾沉光想,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嗓音里掩藏不住的惊颤,是在鼓起多大勇气,才敢装出这副模样来面对他这个魔.鬼。 感情里谁先沦陷,谁就会变得脆弱敏感,小心翼翼,胆怯又疯狂。所谓情深似海,就是将那一汪咸涩苦水如数吞入心中,淹没四肢百骸。 他明明是爱她,但却伤害到她了。 顾沉光心中一痛。 最终还是不忍阿树过得胆战心惊,他希望她每天无忧无虑,天真又高兴。 这次教训已经够重了,阿树会明白的。 顾沉光淡淡道:“明天是周六,后天送你回学校。” 真的? 阿树眼睛一亮,急急忙忙抬眼去确认他说的话。但似乎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太外露,连忙垂下头,压住喜意。 女孩一举一动的变化都被顾沉光看在眼里。 他默不作声放开手,准备回到料理台继续做饭。 阿树拉住他,甜蜜蜜道“谢谢你,沉光。” 她犹豫几秒,又说道:“我现在想跟你聊聊。” 她试着从桌上跳下来,发现地上都是碎玻璃渣,只好收回脚,仰着脖子看向顾沉光,打量着他此刻神色,试图看穿他的想法。 顾沉光同意放她回学校,并不代表同意她和唐宋之间的关系,但阿树不想和唐宋分手,她是真的很喜欢热烈耀眼的男孩子,像冬日晒被子时暖洋洋的阳光,温柔又灿烂。 胖桃并没有同她说明,任务完成后她还能不能在任务世界停留。 如果不能停留的话,她和唐宋就注定不能长久。 她在顾沉光这里的打闹抗争也会变成无用功,除了阻碍她继续学业,完成系统任务,不会有任何用处。 阿树心里酸酸涨涨,有点难受。 她觉得自己是个渣女。 顾沉光看穿她的未尽之言。 他扯了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乖宝,收起你的想法。” “我不计较你这次的欺骗,但不希望有下一次。” 感觉气氛又开始变冷,阿树一时间不敢说话。 但又实在忍不住心里想法,想到顾沉光今日对她的放纵以及她在手机里准备的资料,她觉得现在这个时机很适合谈话,鼓起勇气直言道: “可是,顾沉光,我是真的不喜欢你啊。” “我喜欢热情开朗的小伙子,而不是你这样的人。” 偏执,恶劣,从第一次强迫她的吻开始,贪得无厌的索取渴求,枉顾是非观和伦理道德,只会顺着自己心意来做事。 阿树不管不顾,壮着胆子将心里一直的想法都说出来:“总之,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是想让我开心,就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他这样的人? 顾沉光气笑了。 他的阿树真是长本事,给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不过是仗着他心软,拗不过她才让她回学校,现在竟然敢直言她喜欢唐宋。 -- 第15页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但宁可自欺欺人,当什么也没发生。 然而阿树的话比刀锋还要冷冽,直直插.进心脏。 寒冷和暴.虐几乎将他撕裂,无数残.暴又可怕的想法充斥着大脑。但目光里,小姑娘拼命低着头,明明害怕的不得了,还是咬牙坐在那里,不敢逃跑。 “晚晚,我到底是该说你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顾沉光闭了闭眼,压下心中一切杂乱思绪。 “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你是,我也是。因为自由,所以机会概率事件具有无数种可能性。或许我们会在一起,或许我会喜欢另一个人——” 阿树不敢和他对视,闭着眼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他掐住她的下巴,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强.迫她抬起头。 “你只能属于我。” 阿树轻微瑟缩了一下,下巴处指腹灼热的温度昭示着男人压抑不住的怒火。 不要慌,不要慌。 今天的顾沉光脾气已经很好了,气到这种程度都还只是掐她下巴,看来还可以继续商量商量。 “但是我还年轻啊,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 “我知道你自幼天才,至今已经是辉煌灿烂的人生。如果将你比作一棵沉稳扎根的巨树,我才不过是一颗刚刚乘风飘来的蒲公英,我喜欢自由,还不想将扎根结果。” 阿树垂下眼。 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像蒲公英的绒毛,柔弱怯懦地向新鲜热闹世界探出触角。 顾沉光没有想到阿树会这么说,愣了片刻。在遇见秦晚晚之前,他的人生从未出现过这么热烈的感情,他也早已习惯,他想要的都可以拥有。 他想要阿树,那她就是他的。 但他的小姑娘现在委屈巴巴的说她不理解。 半晌,顾沉光问: “这是你一直的想法?” 阿树沉默。 “好,”顾沉光答应。 “我给你自由,给你时间。你可以做想做的事,同感兴趣的人来往。” 他将女孩搂进怀里,再次妥协。 阿树埋头在他衬衣领口,缓缓勾起唇角。 如果顾沉光在进门时查看她的手机内容,会发现相册的上一张截图里,正是她搜罗的“十大心酸情话,教你爱情,伴你成长”。 恶心是恶心了点,但胜在见效快。 阿树本来想挑几句不太夸张的话,用来哄顾沉光放她回学校,但没想到他主动提出了。那她就不客气了,在作死的边缘大鹏展翅,进一步试探他容忍的底线。 “但是我的耐心是有限的,阿树。” “大学毕业,好吗?”阿树试探着询问,乖巧道:“我会努力去理解你的想法,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永远永远在一起。” “……好。” 顾沉光将眼神投向远方,却被雪白无暇的墙壁阻隔了视线。 纤尘不染的白色,将一切虚假和谎言暴露。 她再一次欺骗他。 但他有什么办法? 她抓住了他的命脉,有恃无恐,恣意妄为。 就这样吧,起码她许诺了漫长而虚无的余生。 许下的承诺必须兑现,到时候她再也找不到理由脱身了,他也不会容许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放手让她自由。 爱不爱都可以,只要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只要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阿树:置死地而后生,get√ 叔叔:小骗子。 * 从武汉爆发新冠开始,在家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第7章 偏执的叔叔(七) 顾沉光原本打算周日送阿树回学校,方便她周一早上起来上课。但阿树宁可多和顾沉光相处一天,也不愿意去上早八点的大英,那简直是一周痛苦的起源。 反正顾沉光给她请的长假还没销假,她不去上课也不算旷课。 然而没想到的是,周日晚上顾沉光临时接了个电话,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学校开会。家离学校不算近,阿树也没有考驾照,因此她还是得早早起床,跟着顾沉光开车去学校。 那她还不如周日老老实实回学校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早上好,阿树。” 早上六点闹钟响起,阿树认命地爬起来洗漱。 打开房门时,顾沉光刚刚做好早餐,正在清洗餐具。阿树迷迷瞪瞪地走到厨房,帮他把碗筷端出来。 她拖开椅子坐下,脸贴在桌子上,脑子还是不太清醒。她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早上好啊,沉光。我昨天忘记找一套新的床单被罩了,寝室里的东西放了半个多月,肯定落了灰尘。” “我前天就叫阿姨来家里打扫过,除了床单被罩,秋季的衣服也洗烫好了。我给你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待会你带回寝室整理一下。” 顾沉光一边说,一边给阿树倒了杯牛奶,将抹好果酱的三明治放在她盘子里,笑吟吟道:“辛苦阿树,这么早就陪我起床了。你待会可以在车上再睡会儿,如果还困的话就先去我办公室补觉,中午正好一起吃个饭。” 一提到一起吃饭,阿树觉得她醒了。 她才不想和顾沉光一起吃饭呢。 但又不能表现地太明显,她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慢吞吞说:“草莓味的啊。” -- 第16页 顾沉光看出她拙劣地转移话题,也不生气,只要阿树愿意和他正常说话,他就很高兴了。 更何况,他十分清楚阿树,车上四十分钟根本不够她睡的。 到时候,她还是会乖乖地跟他到办公室。 某位不知名的名人说过,困和懒一向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一路睡到学校后,阿树连行李都懒得拿,很没骨气地跟着顾沉光到了办公室,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拿出折叠床和被子,在办公室铺开,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窝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顾沉光纵容地笑了笑。 他从电脑里临时打印了会议资料,安静地拉上办公室的窗帘,调高空调温度,又将顶灯关闭,只留下桌上一盏台灯。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他轻手轻脚走到折叠床前蹲下,默默注视着阿树陷入熟睡的脸,眼神里柔软平和。 窗外校园里已经响起第一遍铃声,会议即将开始。 顾沉光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小姑娘可爱的脸庞移开,缓缓站起身走向门外,没走几步又忍不住折身回来,弯腰小心翼翼在阿树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一个虔诚的吻。 门开启又关上,屋内再次陷入寂静。 本该熟睡的女孩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被顾沉光吻过的地方,神色略微复杂。 阿树有点想叹气,但又觉得不该叹气。 她鼓了鼓嘴,不再多想,拉高被子继续快乐睡觉。 - 阿树是被麻辣香锅的香味馋醒的。 她一睁眼,就看到办公桌上摆好的两个盘子,食物的香气源源不断侵袭着她的大脑。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揉着已经饿扁了的肚子,掀开被子凑到办公桌前,却发现没找到筷子,只能又用力吸了口气。 真香。 顾沉光去门外扔掉打包盒,刚推门进来,就看到阿树凑在盘子上的模样。他好笑地将手上筷子递过去,又将一旁保温杯打开:“让食堂阿姨帮忙煮了点红糖姜汤,估计你这几天生理期快来了。” 顾沉光熟知阿树的身体状况,每次到了这几天都会格外注意她的饮食。阿树也已经习惯他毫不避讳地提起她的生理期,毕竟这一点上他是真的为她好,她自己管不住自己,总忍不住贪凉吃冰的。 阿树鼓着脸,虽然不太情愿喝姜汤,但按照以往的经历,不论是威逼利诱还是软磨硬泡,这碗姜汤最终都会进她的肚子。 她今天不想多说话,咕哝着接过保温杯默默喝了。好不容易喝完,赶紧挑了两筷子麻辣香锅放进嘴里,压下姜汤的辛辣味。 “我已经在教务处给你销假了,待会去车库帮你把行李提回寝室,换下来的床单我晚上来取,带回家叫阿姨来洗。” 阿树连吃了三块鱼豆腐,还是觉得舌尖上有姜的味道。她咬住舌尖含糊地说:“我自己洗就行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少摸凉水。” 看阿树愁眉苦脸的模样,顾沉光去接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女孩漱口后终于平缓下来,他犹豫了片刻,问道:“这周末回家吗?我正好有两张马克西姆的音乐会门票。” 顾沉光面色平淡,声音里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 他知道阿树对很多乐器都有兴趣,也喜欢听别人演奏。但高中时期由于他管束严格,她身边的朋友很少,从来没有去过音乐会。 直到大学期间,她经常约着朋友去听音乐会,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音乐,只是不喜欢和他一起去音乐会。 阿树张嘴想拒绝,但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她之前计划好要哄好顾沉光。只要他不对着自己发疯,就不会影响她的学业。 她只好咽下到嘴边的拒绝,软绵绵答应道:“可以啊,你周五晚上接我回家。” 女孩脸上的表情并不像勉强,顾沉光松了口气。 阿树这两天的态度转变太大。 周六在别墅时,顾沉光一眼就能看出,她在刻意讨好,但那是为了他松口放她回学校。如今阿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还是很听话柔顺,仿佛回到高三之前,他没有暴露自己心里阴暗的欲望,两人相处和谐温馨。 顾沉光不敢相信,阿树是真的不在意。 在看到他嫉妒之下丑恶疯狂的嘴脸,甚至经历了他失控后那样不堪的对待,也没有表现出憎恨或者厌恶。 这怎么可能。 但顾沉光心底仍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阿树真的愿意在未来永远和他在一起。 “不过你必须答应我,类似这半个月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你要记得前天答应过我的事,你守信用,我也一定会遵守承诺。” “不然,我会永远不再和你说话。” 顾沉光凝视着阿树,似乎想看进她的心里。过了片刻答应道:“好。” 听到顾沉光的承诺,阿树放下心来,继续沉醉在麻辣香锅的美味中。 下午阿树回到寝室,室友们都不在,正好方便她收拾床铺和衣柜。她将寝室的地板打扫干净后,才打开行李箱。里面叠的整整齐齐,还有几样崭新的护肤品和口红,都是她惯用的品牌。 阿树抿了抿嘴,沉默地看着箱子内的物品,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收拾宿舍。 她其实知道,顾沉光学会做饭后就再也没请过阿姨,她放在家里的衣物和床单都是他亲自洗的。 -- 第17页 有天她回家拿东西,走在小区正好看见他在阳台晒衣服,五颜六色的都是她的裙子。 但等她上楼进门,他已经整理好一切,还笑吟吟跟她说,今天请阿姨来将她夏天的裙子都洗好了,换季正好用得上。 阿树实在不理解,顾沉光作为计算机领域名声斐然的人物,成天亲自给她打扫房间、洗衣服和做饭是什么心理。 但好在他还是很尊重她的隐私,一些私密的衣物他从来不会乱动。 不愿再想顾沉光的事情,阿树开始专心收拾寝室。 正当阿树整理差不多,准备躺下歇会儿时,一旁手机响了,唐宋发微信给她:“阿树,你回学校了吗?” “回了,在宿舍。” 昨天顾沉光将她的手机还回来,阿树就偷偷在厕所里给唐宋打了个电话。 但电话里唐宋对她半个月都不联系并不意外,反而问她顾教授父亲的事情处理完了没,叫她也别太伤心。 阿树听的满头问号,试探着问了几句,才反应过来。 原来唐宋在放假第二天一直联系不上阿树后,就辗转从辅导员那里要到了顾沉光电话。顾沉光跟他说,父亲在老家去世了,他带着阿树回去,临时走的急她忘带手机,现在不在身边,等有空再给唐宋打回去。 结果唐宋一直都没等到顾沉光回拨的电话。他觉得顾教授应该是太伤心了,忘记跟阿树讲他打过电话的事,他也不方便再打扰。 阿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据她所知,顾沉光的父亲和她爷爷是老战友,人到老年才生下他这一个儿子,多年前就已经驾鹤西去了。 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天上会不会看到,他儿子拿他撒谎还面不改色。 “喝奶茶吗,我在你宿舍楼下。” 阿树有些意外,走到阳台往下一看,宿舍门前一个高个儿男生站在树边,手上拎着两杯奶茶袋子。他似乎是看见阿树了,仰起头对她挥挥手。 半个月不见男朋友,阿树也很想他。顾不上躺下休息,她抓起钥匙就跑下楼,刚刚从寝室楼出来,就被迎面跑来的男孩抱了个满怀。 “这位哥哥,你又逃课了?”阿树欢快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她知道唐宋周一是满课,才没有打扰他。 “想到我家阿树今天回学校,我满脑子就只剩你了。”唐宋单手抱着阿树,另一手提着奶茶伸到她眼前:“多肉葡萄还是芝芝莓莓?” “我都想喝!” 好久没喝奶茶,尤其还是加冰的奶茶,阿树高兴的快要蹦起来。 唐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阿树细滑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他把吸管插好后递给阿树,笑着说道:“去旁边坐一会儿我就要回去了,下节课在机房要做课设,我溜不掉。” 少冰全糖加芝士奶盖的奶茶真的太好喝了,阿树吨吨吨的喝着,唐宋牵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小亭子坐下。 唐宋见女朋友这么高兴,凑过来也喝了一口。 好甜。 他不太喜欢过于甜腻的饮料,忍不住皱了皱眉,又吐了吐舌头。 阿树联想到中午她痛苦喝姜汤的模样,噗嗤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大男孩蓬松的头发。 唐宋微微低头配合她,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双手环住她搂在怀里,叹了口气:“我好想你,现在把你抱在怀里,才有种真实感。前两天有一次午睡的时候,我忽然惊醒,竟然梦到你和我分手了。真的太离奇了。” “我这不好好地待在你身边吗?”阿树垂下眼眸,轻声安慰。 “你不会和我分手的,对不对?” 阿树沉默了一瞬。 先不提她能不能逃脱顾沉光的掌控,如果她大学顺利毕业,成功完成系统任务,她并不确定自己是会直接离开任务,还是可以以秦晚晚的身份继续留下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宋。 “别离开我,阿树。”唐宋见阿树一直没有回答,有些慌神。他抱紧怀中的女孩,低声认真道:“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阿树被他挤得有点呼吸困难,微微挣扎一下,反被抱得更紧。 他常年运动,一双手臂结实有力,紧紧的将身前的女孩揉进怀里,甚至想将她身上的气味也全部占据。 “不要离开我,好吗?” 阿树轻轻回抱着唐宋,手指动了动,没有回答。 男孩略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颈边,阿树感受到他心里的不安。但她不敢给出承诺,只好仰头凑近,努力压住心中害羞,主动吻住他的嘴唇。 索性将一切理性思维都抛在脑后。 ▍作者有话说: 阿树:嗨呀,我想喝奶茶,想吃麻辣香锅。 唐宋:我给女朋友买奶茶。 叔叔:我给我家乖宝买麻辣香锅。 粥粥:我好馋,我也想要呜呜。好的我知道我在想屁吃:) 武汉人民生活困苦QAQ * 今日碎碎念,聊个五毛的话题: 突然心血来潮去翻了下我的第一坑,是个吸血鬼骑士同人。正好是八年前二月开的坑。 我!的!妈!呀! 太中二太羞耻了吧呜呜呜呜呜,我要是去贴吧比一比玛丽苏小说的描写,绝对能占领前排高地ORZ 类似“淡粉色的樱唇轻启”的描写,我的女主拥有薄荷绿的眼睛和酒红色的卷发,前期剧情里貌似还和优姬小姐是百合CP??? -- 第18页 我初二的时候真是一位宝藏少女(呕 第8章 偏执的叔叔(八) 顾沉光下班的时候,阿树将整理好的行李箱拖到他办公室去,方便他开车带回家。 正临下晚课,校园里来来往往的教师和学生很多,阿树在计算机楼等了三波电梯,也没顺利挤上去。 “晚晚学妹,你怎么在这?” 身后有人拍了拍阿树肩膀,她侧身望过去,是唐宋的直系学长,但不记得叫什么名字。 “学长好,我来计院有点事。”阿树笑了笑,并没有说去找顾沉光。 她并不想和顾沉光扯上关系,因此学校里除了唐宋,她没有告诉别人她和顾沉光的关系。 学长看了眼她身边的行李箱,见她不想多说,挠了挠头,指向身后不远处:“小宋也在那边,我们在准备市里的竞赛,刚刚找导师商量完。” 唐宋侧对着电梯,和一群人站在一起。 他身量高挑出众,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他流畅优美的下颚线条,薄唇微抿,眼尾略显锋利。 他戴了一副眼镜,微微垂头,神色冷淡的模样,竟有几分顾沉光的影子。 阿树微微一怔。 她眨眨眼,却荒谬发现,一直以来印象里又奶又阳光的大男孩,此刻更多的是陌生。 正巧又一轮电梯到了,阿树随着人流往里挤,没空再细看,只匆忙对学长挥了挥手,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 阿树推门进办公室时,发现中午时的折叠床还摆在办公室中央,顾沉光埋头在一旁的台式电脑面前,鼻梁上架着眼镜,镜片映出屏幕上的微光。 “很忙吗?” 阿树远远看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好几个窗口叠开着,数据滚动飞快。 她将行李箱推到墙边,收拾好折叠床后,又接了杯水给顾沉光递过去。 “前几天积压的工作有些多。”顾沉光接过水,倾身向后靠着椅背,摘下眼镜放在桌子上,伸手捏了捏鼻梁,神色略显疲惫。 “中午忘拿车钥匙,不然就直接把箱子放停车场了。” “没事,正好你上来了。等我几分钟给数据收个尾,一起去吃个晚饭?”顾沉光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关闭一个页面。 他抬头笑道:“南街有一家新开业的日料店,我有预定。” “不了……”阿树拒绝。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办公室外正巧有人走过,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干脆响亮,逐渐消失在门外。校园广播也在这一刻响起,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伴随着舒缓的音乐笼罩在整个校园。 六点了。 顾沉光忽然站起身,松了松领带,没有看一旁的阿树一眼,长腿一迈径直走到窗边,俯视着楼下来往匆忙的人群。 他眉眼低垂,长睫遮住目中神色,侧脸似明似暗。 夕阳微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密不透风覆盖在她的身上,像一个不容拒绝的拥抱。 阿树有些懊恼。 刚刚她满脑子都在想楼下遇到唐宋,他冷着脸站在人群中,那副像极了顾沉光。因此说话没过脑子,下意识直接拒绝了顾沉光吃晚餐的邀请。 然而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她应该尽量顺着顾沉光,虽说她肯定不会长久都乖顺,但刚回学校这几天起码要做出听话的样子,避免顾沉光又毫无征兆的变脸发疯。 就像现在这样,她摸不清顾沉光在想什么。 但他肯定不太高兴。 阿树还在犹豫,是壮胆找个理由敷衍过去,还是捏着鼻子答应和他去吃饭,就听顾沉光说道: “也行。” 顾沉光替她将理由补齐。 “刚回学校,你肯定和你朋友也有很多话要说。” 他似是落下一声叹息,带着无可奈何的妥协:“我答应过不阻拦你。” “谢谢。”阿树低着头,小声道谢,心里松了一口气。 “明天我要出一趟差,家里钥匙你带了吗?” “好像落在鞋柜上了,寝室里还有备用钥匙。”阿树努力回忆了一下,通常情况下顾沉光都会接送她回家,她自己很少带钥匙。 “不过,你要出差?” 阿树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里顾沉光很少出差,一直以来的生活都是学校家庭两点一线。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顾沉光挑了挑眉,偏过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说要去听音乐会的。” 阿树以为他忘了这件事,莫名有点不高兴。 她因为中午已经答应了顾沉光,都把唐宋去踏青约会的邀请给拒绝了。 结果他竟然忘了。 阿树不想理他,避开他一直落在身上的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文件,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翻。 顾沉光微微一怔。 他已经习惯被阿树拒绝,被她找理由敷衍,他已经习惯性的不去相信她对他的承诺。 小姑娘从来不会主动关心他的去向,这次听到她询问他的归期,本以为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做,没想到她是在意周末和他的约定,以为他要出差很久无法如期归来。 自从上大学以后,阿树几乎不再情愿同他单独出行,这次她答应一起去听音乐会,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无尽愉悦感逐渐在身体里蔓延开,融进四肢百骸。 -- 第19页 他很高兴。 高兴到连一旁桌上学生乱七八糟的作业也觉得顺眼起来。 在阿树身上,顾沉光很容易得到满足。只要小姑娘稍微乐意亲近他一下,他就能高兴到忘记一切不愉。 方才还神色略显冷硬疏离,此时眉眼柔和温润,墨瞳里流露出隐隐笑意。 他折身走到阿树身边,靠在办公桌边缘,长臂撑在桌面,微俯下身拉进视线。 两人呼吸浅浅交融,却没有触碰到彼此。 顾沉光克制自己,将一切言行举止都维持在一个让阿树不会反感的范围里。 他笑着问:“谁惹我家乖宝不高兴,小嘴都能挂酱油瓶了。” 阿树瞪他。 顾沉光见好就收,不再逗她,但唇边勾起的弧度却藏不起来。他解释道:“我接了个私活,要到临市去开会,隔日就能回来。往常我也经常过去,不过一般都是当日返回,就很少跟你讲这件事。这次晚上有个局,估计要多耽搁一天,怕你回家没带钥匙。” “我以为你现在只有学校的工作。”阿树还真的不知道他经常去临市。 想到计院里那些连基础编程都做不好的学生,顾沉光嘲讽地冷笑一声:“学校这帮小孩的大脑大概都是病毒做的,不找点其他工作活动一下,我怀疑我要被他们传染。” “不过,”他话音一转,目光似笑非笑落在阿树脸上:“你那小男朋友倒是还不错。” “……” 阿树瞬间安静如鸡,拒绝接下这个死亡话题。 离开计院时已是暮色四合,下弦月的光芒微弱淡薄,弯出一道孤高的弧度。太阳余温褪去后,秋风里藏着几分寒凉。 “阿树。” 刚走下平台楼梯,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唐宋快步向她走来。 昏黑的夜色里,少年的笑容显得格外明亮而灿烂,驱散了阿树方才心里莫名滋生的孤独感。 自从系统空间回来后,阿树总会回想起自己最初记忆中那段,独身一人行走在无边际的白雾之中,没有声音,没有嗅觉,甚至周围一片空荡,连触觉也几乎消失了。 她不喜欢那样的感觉,也永远不愿意再回到那里。 唐宋将她拉回到热闹欢腾的人世间。 他的双瞳似是晨星流淌的银河,满目满眼装满了她。 这才是她喜欢的男孩,像春夏时节热烈生长的植木,浑身笼罩在暖洋洋的太阳光之下。 真实且温暖。 “师兄说刚刚看你在计院大厅,我估计你去找顾教授了,就在门口等你。” 他抱了抱阿树,顺带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来来往往师生不少,阿树有些害羞的躲了躲,牵住他的手往前走。 “我跟叔叔聊了会,你久等了吧。” “没等多久。我在网上找了一家日料店,在西四环那边,你想去吗?” 又是日料。 阿树步子一滞,默不作声抬头看向左手边的男孩。 在饮食方面,阿树最喜欢吃麻辣口味的菜,不过北方这边的饮食偏清淡,她也很少有机会吃辣。 而且她肠胃不好,顾沉光虽然知道她的喜好,却会控制她的饮食,做饭一向以清淡为主,偶尔才会让她吃点火锅之类重油重辣的东西。 她不讨厌日料,也不算特别喜欢。 但同一天从顾沉光和唐宋两人口中都听到这个词,让原本已经逐渐消退的熟悉和错乱感又再次浮出水面。 她再次觉得,在某些方面唐宋和顾沉光很相像。 唐宋被阿树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他揉了揉后脑勺,有些疑惑。 他故意夸张地浑身抖了抖,笑着道:“怎么了?你忽然盯着我,看得我背后凉凉的。” 傻狗子。 阿树被唐宋逗笑了,把身体往他怀里一靠,软绵绵地挂在他手臂上。她没有把自己方才的想法说出来,只是问道:“你喜欢日料嘛?” “还好吧……”唐宋忽然有点扭捏,清了清嗓子才说:“只是看网上说,这家店在西城区情侣约会餐厅排行第一,才想着和你一起去。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们可以找别的地方吃饭。” 原来是这样。 心里那丝怪异感这次是彻底消散了,阿树感觉有些好笑,拍拍自己的额头。 她最近被关久了,真的是过于敏感。 唐宋就是唐宋,和顾沉光一点都不像。 阿树轻快地说:“去,当然要去。吃完饭你还要陪我逛街,我想买新衣服了。” “好啊。” “然后去看夜场电影。” “好啊。” “然后去你家睡觉。” “!!!” “你睡沙发我睡床。” “……就知道美梦不可能一瞬间成真。” “哈哈哈傻狗子。” “……” 孤月还是那轮孤月。 十楼窗台,一袭剪影与黑暗相融,凝墨似的坚硬又冰冷,稍微靠近就会被压抑得动弹不得。 男人侧脸浸透在无边黑夜中,垂眼俯视楼下那对相携走远的情侣,狭长的眼尾勾出一笔锋利冷绝的弧度。 他神色淡漠,似是漫不经心,如天上神祗疏冷且遥不可及,将万千事物纳入眼底,却又任其撒手而去。 但微微抿起的唇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 第20页 一条鱼在偌大的鱼缸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左边亲吻珊瑚,右边咬一口鱼饵。 殊不知何时鱼缸底部裂开细纹,水流似细针般渗透流走,小鱼还尚未觉察危险的降临,水面已经逐渐下降,暴露出珊瑚礁,限制住小鱼仅有的活动范围。 顾沉光是鱼缸,阿树是他珍视的小鱼。 他克制着管住自己的行为,任由小鱼将一些他厌恶的东西带进鱼缸,因为小鱼儿承诺永远不会离开他的鱼缸。 但日积月累里,他逐渐愈发难以忍受小鱼被珊瑚沾染上陌生的气味。 鱼缸裂开了。 危险降临。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给妈妈过生日,疫情磨炼的我都能DIY蛋糕了(叉腰) 评论里发红包~ 第9章 偏执的叔叔(九) “是迪士尼的烟火不好看,还是内蒙古的烤羊不够肥美,或者宿舍的床睡起来不安逸,我,秦晚晚,一个理直气壮的数学废物,为什么放着大好时光不去自由快乐,要来参加这个什么竞赛。” 图书馆讨论区最近人满为患,每一张桌子都坐着一个小组,讨论着历年赛题和解题思路,为下个月的国际建模大赛做准备。 阿树瘫在桌子上,用厚厚的建模书盖住后脑勺,发出无比悔恨的悲鸣。 前几天姚玲找上她来组队参赛,信誓旦旦地说她已经找好做数学和建模的人,阿树只需要将建模论文用英文写出来就行。 这个国际建模大赛含金量很高,哪怕只是二等奖,对阿树后期去参评优秀毕业生也会有很大帮助。 而且姚玲也保证过,她只需要写好论文,运算方面有大佬来carry。 阿树英语很好,写论文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欣然答应,并和姚玲一起去联系了系里的教授,担任他们团队的指导老师。 谁知道,那个大佬临时被他们本系的教授抓回去强行组队了,她们的三人小队一下就差了最重要的成员。 麻将三缺一还能改成斗地主,她和姚玲俩人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大部分决定参赛的同学都组好了队,想再捞一个靠谱的人也很难。 万幸的是,唐宋去年已经拿到了特等奖,今年没打算再参加一轮,至今都还是空闲。 这个比赛的前期准备和正式比赛都很耗时间精力,阿树本来不想麻烦唐宋再参加一次,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抓他来当壮丁了。 只不过他手上还有另外一个项目在做,建模比赛他只能负责计算机运算和绘图部分,其他的还是要阿树和姚玲来做。 姚玲也在一旁瘫着,“我明明也只是想抱个大腿,勤勤恳恳打个杂啊。要不我们不做了吧,数学太难了。” 阿树头上顶着书本坐起来,拍拍姚玲的背:“不,你可以的,你可是祖国的希望,国家的栋梁。” 说完她自己都不相信,又趴回桌子上面壁。 姚玲却像是真的被鼓励到了,忽然奋起,拿开阿树头上的书,推着她坐直:“耶鲁大学还在等我们呢,快起来学习!拿到一等奖,我们就半只脚踏进门槛了。” “大白天做什么梦呢。”阿树已经被复杂的数学公式折磨到颓废,她像个无脊椎动物似的瘫在椅子上,正摇头晃脑地没个正形,余光瞥见一个迎面走来的俊俏少年。 她一改方才精神萎靡的模样,露出笑容,神采飞扬:“啊,我的精神食粮来了。” “……”猝不及防,一口狗粮。 “你们的奶茶。”唐宋刚下课,顺带取了奶茶外卖给她们送来。他拉开阿树身边的椅子坐下,笑容满面地将奶茶递给她们:“老师临时拖了会儿堂,抱歉来晚了。” 芝芝桃桃,全糖少冰。 阿树满足了:“我好了。” 姚玲跟唐宋简单打了个招呼,默默低头,一边喝奶茶,一边重新开始运算。降低自己的灯泡瓦数,做一个合格的情侣背景板。 “晚上轮滑社有活动,你去吗?”趁着阿树还是专心致志喝奶茶,没有开始学习,唐宋抽空和她闲聊几句。 他们俩都参加了轮滑社,阿树喜欢玩滑板,之前还拍过视频,在社交网上大火过一阵子,也给轮滑社吸引了很多新人。 阿树摇摇头:“不去,晚上叔叔接我回家,周末家里有事。” “行,路上注意安全。” 唐宋有些遗憾。 阿树从中秋放假回家,这周回学校也忙在图书馆,除了周一晚上出去吃了个饭,他们俩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好好待在一起了。 但周一的时候,阿树就说过这周末要回家,不能和他出去玩。唐宋也能理解,只能压下心里的失落,从一旁背包拿出电脑开始学习。 阿树没注意到唐宋的表情,她专心致志地喝奶茶,抗拒去面对万恶的数学公式。 晚上回家路上,阿树还皱着脸跟顾沉光抱怨,数学真的太折磨人了。 她在图书馆认认真真学了一天。 但那高贵的数学知识,它就是不进脑子啊。 顾沉光在等红绿灯,修长手指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跟她闲聊:“我认识几个数院的学生,你愿意和他们组队吗?” 阿树之前有跟他说过建模小组临时解散的事,但没说后来她又把唐宋拉了进来。 她瞄着顾沉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语气:“不用了,我们现在的队伍是齐的。” -- 第21页 “是唐宋?”顾沉光语气平淡,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街外昏黄灯影印在他脸上,愈发显得平静无波,看不出沉稳表情下的真实想法。 “……嗯。”阿树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承认。 “挺好的,他能力确实不错。” “??!” 阿树忍不住侧头,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的。 “有这么惊讶吗?” 阿树压不住的夸张动作反而将顾沉光逗笑了,他勾了勾唇,继续说:“唐宋很聪明,你和他组队能学到很多东西。” 一提到学习,阿树面色沉重:“对,我学到了恐怖的数学。” 她直接将话题从唐宋身上带开,继续控诉各种数学模型和公式的晦涩难懂,让她的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了严重打击。 一直到回家上电梯,她的嘴都没停,还在絮絮叨叨讲,她花了一下午千辛万苦解出来的答案和书本上的答案却是一对异卵双胞胎。 都是数字符号,但排列顺序竟然凑巧地完全不同。 白算的。 顾沉光安静地听着。 眼中笑意盈盈,轻快的喜悦一丝丝涌上心头,几乎溢满整个心房,源源不绝。 他沉浸于同阿树亲密无间的相处状态,享受阿树隐隐依赖的眼神。 是的,他没有看错。 阿树干净透彻的眼珠里,藏着她自己没有发觉的依赖感。 这些年,他从各个方面渗透阿树的生活,逐渐将阿树培养得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精确熟知小姑娘的底线和容忍范围,也知晓如何哄得她真情实感地高兴。 自从他承诺大学期间给阿树自由,并且尽力克制自己的神色和行为后,单纯的小姑娘就从笨重的乌龟壳里探出头来,发觉周围危险警报解除,又开始快乐的扑腾活动。 现在,她不仅主动和他聊天,还十分乖巧地任他牵着,讲话时脸上表情生动又可爱。哪怕只是讲一些她生活中的琐事,他也听的津津有味。 这和高三前他们俩的相处方式看似相同,却也截然不同。 那时候,他只能将满心爱意埋在心底,不敢透露分毫,将他的女孩吓跑。但如今阿树知晓他的爱意,也承诺未来同他共度一生。 多么美好的未来。 “不过数学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我看知乎上说……”进屋后,阿树还在和顾沉光闲聊,弯腰换上居家鞋,抬头正巧撞进顾沉光的一双墨瞳,温柔爱意几乎将她溺毙。 阿树愣了半晌,忘记自己正在说的话,张了张嘴,有些不太适应地别开头。 虽说相处这么多年,近距离看顾沉光的脸还是十分有杀伤力的。 他五官深刻,深眸浓眉,挺直鼻梁上总架着一副金框眼镜,挡住眼中冷情与疯狂。 生气冷脸时,他比北极寒冰还要凌冽疏远,但当他温柔又专注地注视一个人时,连眼尾眯起的狭长弧度,都显得妙曼尔雅,直教人心脏怦怦跳。 阿树耳根有点烫,抓过顾沉光手中书包往房间走,嘟囔道:“干嘛这样看着我,害得我都忘了在讲什么了。” “对不起,怪我,不怪乖宝太吸引人了。” “……”阿树没有接话。 刚进屋将包放在窗台上,又听外面顾沉光问道: “我收拾一下就做饭,你想吃什么?” 阿树探出头:“想喝南瓜粥,其他菜随意一点就好,我今天下午喝奶茶了,不太饿。” “好,那再做一个白灼西蓝花,番茄豆腐,可以吗?” 顾沉光打开冰箱,取出几样食材,折身走到厨房料理台前,熟练地系好围裙。 “嗯嗯,辛苦沉光啦!”阿树软绵绵地露出一个笑脸。 她其实可以去帮忙做饭,但心里实在是不太情愿和顾沉光待在一起,就拿数学建模当挡箭牌:“那我再看会数学吧。” “在房间休息会儿,别太累了。” “知道啦。” 关上房门后,阿树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管今天太阳从哪边升起,顾沉光能面不改色在阿树面前夸唐宋,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信号。 虽然揣摩不透他怎么想的,但直觉告诉阿树,顾沉光有些不太对劲。 她要好好理清思路。 房间里长久的寂静,仅有墙上小挂钟指针走动的声音隐约响动。 偶有厨房里锅碗碰撞和邻居家小狗叫声混杂,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里阳光晒过的干燥气味。 墙边的梳妆镜映出阿树的面容。 她背靠着房门,垂着头凝眉沉思,试图抓住那一缕看不清摸不着的不安感。 阿树对顾沉光没有信任。 虽说上周在海边别墅两人已达成约定,但从以往经历来看,顾沉光不是什么真的能控制住自己的人。 要是他一直是冷脸态度对唐宋,阿树还能理解这是正常情况。可如今,顾沉光忽然变得十分坦然地接受她和唐宋的关系,反而显得突兀奇怪。 老男人真难猜。 - 这个周末阿树难得和顾沉光相处和谐。 一直到周日晚上顾沉光开车送阿树回学校,他都维持着温和有礼的模样,不再刻意产生肢体接触,或者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会用言语提醒阿树系安全带,而不像往常那样,抢在阿树刚上车坐稳时,便俯身压过来帮她系上安全带,起身时动作自然亲昵地在她脸庞落下一个吻。 -- 第22页 他也不再动不动就拥抱她,甚至连牵手也变得克制自矜。 似乎之前那个强势又疯狂的男人,在一瞬间消失了。 阿树暗暗观察顾沉光,琢磨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转变的缘由,索性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懒得再为他多费时间。 还是多做数学题吧。 题目做多了竟然觉得挺有乐趣的。(胡说!) “晚晚,你和唐宋最近闹别扭了吗?”中午下课,阿树和室友们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姚玲拉住她的手,小声在耳边问道。 阿树眨眨眼,一脸无辜:“没有啊。” “但老赵都说,他昨天见到唐宋的时候,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消沉,不像往常你们谈恋爱时候活力满满的样子。” 他们两对情侣之前一起出去玩过,彼此之间都相互认识。 “最近我们都在忙建模,再加上他还是另一个项目的主持人,确实是挺累的。” “可……”姚玲皱皱眉,觉得阿树的解释很有道理,但又想起她男朋友昨天跟她说的,唐宋看着像是受了情伤,一个人走在路上闷闷不乐。 “其实我感觉你这次放假回来以后变得有点不太一样,还以为你和唐宋吵架了。而且你这两周除了上课,不是回家就是宅在图书馆,也没说和男朋友出去玩。老赵快考研了,我们俩都还能挤出时间去看电影呢。” 阿树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两周唐宋的确约过她好几次,看电影逛街吃饭,但基本都被她说要学数学给拒绝了。 要说真是因为建模忙而拒绝和他约会,其实也不完全是。 她只是忽然有点不想面对唐宋。 上周一在人群中,唐宋冷淡的侧影实在给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了。 原本计院教授说唐宋像顾沉光,她都不相信,她熟悉的大男孩和阴冷疯癫的男人一点都不像。然而此时,她是真的觉得唐宋像顾沉光。 虽说后来也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就像将几滴柠檬汁挤进纯净水中,哪怕后续再加多少清水,从心理上还是能感觉到水中柠檬的微酸味道。 今天姚玲侧面提醒她有些失常的举动,也是为她好。 她确实对唐宋有些冷淡。 唐宋隐隐失落的眼神忽然跳入她的脑海,阿树咬咬唇,深呼一口气后压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决定去找唐宋聊一聊。 “姚玲,我不回宿舍了。”阿树将课本递给姚玲,让她帮忙捎带回去。 “唐宋还有半节课才放学,我去教室等他。” ▍作者有话说: 数学建模太难了,我狂哭(: 明天不更,祝各位姐妹节日快乐呀! 评论里发红包~ 第10章 偏执的叔叔(十) 阿树有唐宋的课表,今天这节课是上机实验课,要上到第五节 。她依着课表显示的地点来到机房门外,从门口悄悄探头往里看了看。 一排排的计算机遮挡视线,没有瞧见唐宋的身影。 正准备去旁边找个教室坐着等他,唐宋室友坐在门边,一抬头就看见她。他直接起身扭头,对后排大喊一声:“小宋,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瞬间所有视线都聚过来。 “喂!”阿树惊了,连忙转身避开,贴在墙边站着,生怕任课老师出来批评她。 教室后门一阵响动,唐宋一脸笑容走出来,眼神亮晶晶的:“阿树。” 见他连背包都一起带出来了,阿树疑惑:“你下课了?” “后半节是操作课,老师提前走了。我作业已经完成,本来待在机房就没什么事。”说完,唐宋突然俯身亲吻她的嘴唇。 只是轻轻一碰,就立刻站直身子。 笑得像一只偷腥成功的大猫。 阿树还没习惯反应过来,唇上柔软的触觉稍纵即逝。正想说话,却听见前门一阵起哄,几个男生凑在门口挤眉弄眼,显然是瞧见了刚才那一幕。 “不用羡慕。”唐宋一点也不像私下和阿树在一起时容易害羞,反而耀武扬威地冲他们扬了扬下巴,牵起阿树的手,更大胆地放在嘴边吻了吻。 “唐宋!” 阿树不习惯在公开场合过于亲昵,她两颊发烫,羞恼地瞪了唐宋一眼,连忙扯着他离开教学楼。 两人打打闹闹走过转角,谁都没发觉走廊深处一直伫立的身影。 男人靠在墙上,和黑暗融为一体。 寂静里只听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无声燃烧,似有恶鬼在炽热火光里挣扎求生,却又倏地一下湮灭殆尽。 顾沉光漠然合上打火机盖子,随手扔进一旁垃圾桶。 阿树不喜欢烟味,所以他从来不抽烟。 只是偶有烦闷的时候,会点一根放在手上,任由其静静燃烧。 烟丝很凉,又很烫。 像冷眼旁观的怪物,时刻注视着他在这场单恋中艰难沉浮,只等他彻底沦陷疯狂的那一瞬,伺机而动将他彻底吞噬。 “我们下午都没课,一起去看你上次说的艺术展吧。” 前两天唐宋约阿树去美术馆,在展的是奥拉维尔·埃利亚松的一组艺术作品,由光线、水雾、影子和声音组成的运动和几何的对话。 阿树当时就很心动,但犹豫半天还是借口要准备建模比赛给拒绝了。今天她专门看过课表,两个人下午都有空,正好可以去看展。 -- 第23页 唐宋为难地皱眉:“下午有项目研讨,时间可能来不及。” 他抱歉地看着阿树,有些懊恼时间的不凑巧。他很想一直和阿树待在一起,但他同样也是项目主持人,需要对自己的项目和组员负责。 “啊,那就下周再说,反正展期还有一个月。” 时间冲突很正常,毕竟她也没提前和唐宋商量。 但唐宋却并不为阿树的通情达理感到高兴,最近两人相处时间太少了,有时候他发微信给她,也很晚才会回复。 有时候,他觉得阿树就像天上的风筝般飘忽不定。明明将她牵在手中,却永远得不到安全感。 稍不留意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牵住阿树的手微微用力,转变成和她十指相扣:“你这周末回家吗?” 阿树犹豫了一下:“还没定。” 这一周她在学校里没有和顾沉光见面,只打过一两个电话,提醒她天气变冷,要注意增添衣物。 今天是周五,如果下午顾沉光也没联系她的话,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留在学校过周末。 但当阿树抬起脸,正要和唐宋说到这一点时,却见他眉宇微蹙,圆圆的少年眼不知何时竟变得几分锋利,墨黑瞳眸里清晰印着她的从高兴到疑惑到隐隐退缩的神情。 那一个瞬间,再次像极了顾沉光。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变成:“我很可能要回家过周末了。” 唐宋没有多说什么,似是没看到她忽然转变态度,大手轻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笑着和她聊起别的话题。 - 当一个人沉迷学习的时候,会忘记时间的流逝。 冬天来的悄无声息,又很迅速。 等阿树终于将手上的事情忙完时,窗外的雪花已经落满了枝头。 学期结束,阿树和姚玲带着各自男朋友凑在一桌吃火锅。 “首先,我要敬我们的数学天才小分队,在数学建模比赛中披荆斩棘,历尽千辛万苦勇得一等奖!” 姚玲兴致勃勃地举杯,四罐啤酒凑在一起,玻璃瓶碰撞清脆。 桌上火锅扑腾扑腾冒着泡,靠近阿树这边的红油锅热气腾腾,火辣辣的气味配上鲜艳的色泽,看起来就又麻又辣,特别诱人。 “接着,我要祝贺晚晚顺利拿到事务所实习,即将成为一名熬夜肝报表的审计实习生。同时特别感谢漂亮迷人的姐妹,愿意跟我分享资源,让我也能参与实习。” 十一月的时候,各大事务所招聘寒假实习生,阿树想到自己“成为优秀毕业生”的任务,给远在地球另一边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他们帮忙联系事务所合伙人朋友,让自己的简历顺利通过网申审核。 全球前四的事务所实习竞争格外激烈。她的本科非常优秀,但她毕竟才大二,知识和经验都不足,如果仅凭一张简历,很难通过网申进入下一轮面试。 在申请时她顺带也将姚玲一起带上了,如今两人都拿到了录用通知。 姚玲的实习地点在她的家乡,每天下班回家也很方便。她很珍惜这次实习,此时笑得热情洋溢,直接对瓶吹完了整瓶啤酒。 “你慢点喝,慢点。”阿树连忙拦她,还没抢下她的酒瓶,姚玲就直接瓶口朝下亮了亮瓶底。 “小意思,我三岁就开始喝白的了。” 阿树甘拜下风:“我可比不过你。” 她平常很少喝酒,也不清楚自己酒量究竟如何。但想着晚上顾沉光要来接她,也不敢逞能喝个烂醉,只好稍微抿了一小口。 姚玲他们都知道阿树的情况,也不会故意灌她酒。 “最后,”姚玲新拿了一瓶酒,瓶盖熟练地在桌角一敲,动作潇洒流畅,连启瓶器都不用。她举杯对男朋友道:“恭喜你脱离考研苦海,希望你成功上岸,前程似锦。” 将酒瓶又对着大家:“也祝大家长长久久,耳不聋眼不花,每天蹦蹦跶跶!” 说完又干了一瓶:“我干了,你们随意。” 阿树呱唧呱唧地鼓掌,探身过去捏了捏她完全不显酒色的脸,惊奇道:“从来没发现你这么能喝。” 姚玲笑嘻嘻跟她打闹。 唐宋把辣锅里煮好的菜挑到阿树碗里,又在旁边清水碗中涮了涮筷子:“我也从来没发现你这么能吃辣。” “平时我俩出门很少吃火锅嘛,再加上北方吃辣多了容易上火,今天难得放纵一下。” 阿树沾了酱料,喂一筷子肉到唐宋嘴旁,故意使坏:“来尝尝?” 唐宋无奈又纵容:“小坏蛋。” 他吃太麻的东西会流眼泪。上次在食堂吃饭,没想到白菜叶子里包着一大口花椒,直接麻得他双眼通红,眼泪直流。 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哭包,一点也不符合他帅气的形象。 阿树只听他室友转播过那次情景,一直没亲眼看到。今天机会难得,当然不能错过。 几秒之后,唐宋的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眼帘里泪珠滚来滚去,他一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还有一颗圆滚滚的挂在睫毛上。 他皮肤天生偏白,在球场运动也从来晒不黑。 此时鼻头微红,垂眸敛眉,更显得我见犹怜。 故意捏着嗓音,双手捧心:“奴家好难受。” 阿树笑得前仰后合,一头仰面撞在唐宋怀里。 她的少年眼角还挂着泪痕,面如春风般和煦温柔,目光似水交融,莫名有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她神使鬼差地扬起头,轻轻吻去他滑落至下巴处的眼泪。 -- 第24页 微烫,有点咸咸的。 唐宋喉咙微微滚动一下。 搂在阿树腰处的双手用力,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们吃火锅的地方是个包厢,餐桌两侧是并排的沙发,中间没有间隔,正好方便唐宋的举动。 火锅的热气驱散了冬日寒冷,再加上阿树已经喝了大半瓶啤酒,思维慢慢钝化,升起几分晕乎乎的困意,眼神迷离,露出天真懵懂的笑容。 一直到唐宋凑近吻上来,阿树才忽然清醒一瞬,伸手推着唐宋的手臂,要坐到旁边去。 “我室友在看呢……”她偏过头向后,去看桌对面的姚玲和老赵。 唐宋的吻擦过她的脸颊,落在白皙的脖子上。皮肤微凉的触感更加点燃了心里的躁动,他忍不住含在唇间,落下细碎的吻。 他含糊道:“他们也没空看你。” 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又重新捞回阿树的注意力。 阿树余光里看见对面情侣也亲的难舍难分,索性放纵了身体,环抱住唐宋的脖子,低下头同他亲吻缠绵。 过了好一会,阿树坐在窗边看楼下街景。 方才还号称千杯不醉的姚玲小姐,此时窝在沙发上,已经和周公大战三百回合了。神奇的是,都醉的话说不清了,她脸上还是一片正常。老赵也喝醉了,挤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睡觉。 “又下雪了呀。” 阿树擦了擦窗户上的水雾,将还有些发烫的脸颊贴在玻璃上,冰凉凉的很舒服。 “你叔叔什么时候来接你?”唐宋问。 “八点半吧,应该快到了。” “下周一早上我要去事务所报道,就不能去机场送你啦。”阿树软绵绵地靠在唐宋怀里,抓着他的手指玩。 “再见面说不定就是夏天了呢。” 计算机院每年都有三个出国半年交流的名额,大二大三的学生为了争抢这三个名额,年年都是神仙打架。今年莫名有了第四个名额,以教授助手的身份前去交流,也不用参与学院内的竞争筛选。 唐宋不想和阿树分开整整半年,再加上他的履历已经比同龄人优秀太多,就没有参加竞选。他没想到,这个教授助手的名额像天降一般,毫无道理地落在他的头上。 他犹豫着,想推掉这个交流资格。 阿树倒是很支持他去,毕竟机会难得,应该好好珍惜。 “我们每天都要视频通话,好不好。”唐宋搂着阿树。 “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呢。” “晚上七点?或者十点?只要你有空的时间,我都可以的。” 见阿树没回答,唐宋拖着奶声奶气的嗓音撒娇:“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知道阿树就吃这一套,故意把头埋在阿树脖颈处,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碎发扎得她咯咯直笑。 “好好好。” 阿树怕痒,赶紧服软不再逗他,连连往旁边躲。 楼下两束明亮的灯从窗前晃过,阿树眯了眯眼睛,正好看见熟悉的车辆刚刚开进停车位,还没有熄火。 她推开唐宋:“我叔叔来了。” 说着,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裙摆,将披散的头发编成辫子,重新补了点口红。又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感觉面上看不出喝酒的痕迹,才放下心来。 “你们叫车了吗?” “我叫了车,待会儿先把老赵和姚玲送回去,他们估计这一时半会儿都醒不了酒。” 今天全场都快成姚玲的专场了,拉着谁喝酒都是一瓶到底。老赵刚考完研,也格外放纵,陪女朋友喝得东倒西歪。反倒是唐宋和阿树都没喝多少,还能清醒地回家。 “你先回去吧,早点洗洗睡觉,晚上再打电话。” 唐宋拿了衣柜里的围巾给阿树系上,再戴上帽子。红羽绒服配白围巾,活像一个胖软软又格外可爱的圣诞老人。 他忍不住捧住阿树的脸,俯身在这颗大苹果上亲了一口。 香香软软的,十分可口。 “喝酒了?”刚上车坐好,就听顾沉光随口问道。 阿树张口想否认,但自己也立刻闻到了衣服和头发上沾染的酒气,还有火锅的味道,将车内常年的沉木香冲散得一干二净。 完全无法反驳。 轻咳一声,阿树默默打开车窗,小声道:“就喝了小半瓶,姚玲和她男朋友喝得多,醉的不省人事。” “真的,就小半瓶。” 怕顾沉光不相信,阿树还伸手比划了一下瓶子高度。 虽然阿树已经是成年人了,但被家长抓住喝酒还是有点心虚。 顾沉光轻笑一声,换了个话题:“爷爷说明天的聚会改到晚上了,你可以晚点起床了。” “哇,快乐!” 阿树欢呼一声。 秦爷爷之前打电话来,等阿树放假后让顾沉光带着她回家聚一聚,原本定的是周末中午,从城里回到秦家老宅有三个多小时路程,她要赶午饭的话就得六点起床。 实习前最后一个周末都不能痛快睡到自然醒,这对阿树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车窗关上吧,外面风冷,你喝酒了容易头疼。” 车里暖气很足,阿树早就把围巾摘了下来。但她又开了车窗透气,冷风灌进来,偶尔还有雪花顺着窗缝飘进来。 趁着路上堵车,顾沉光侧身,想帮阿树把围巾戴回去,视线无意间落在她脖颈处。 -- 第25页 一小枚深红的吻痕。 在白皙皮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路灯昏黄幢幢,偶有对面行车的远光灯扫过车内,一次又一次照在她脖子处,清晰又无情地提醒他,这一残忍的事实。 顾沉光忽然冷声问:“你们做了吗?” “什……什么?” 阿树正在用手戳玻璃上的雪花片,听到他的话诧异地回头,不理解顾沉光忽然问得什么意思。 但他却没有再说话,注意力重新回到方向盘上。 正巧拥堵的道路开始变得通畅,顾沉光用力一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捧着男配剧本的唐宋:我本以为我才是用来推进剧情的工具人。 一章只有三句台词的顾沉光:不,我才是。 * 万能的时间飞逝大法,拉一拉进度条。 火速把小唐宋送离是非之地。 不然再写个十几二十章,我都要忘记这是个快穿了。 * 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在简介页面可以看到这本书的封面嘛,我为了省钱亲手瞎画的呢QAQ 第11章 偏执的叔叔(十一) “哒,哒,哒。” 老宅在南方的沿海城市,是一幢三进的四合院。后来城里高楼逐渐建起来,除了这一街的四合院,前后都拆了改建新式楼房。秦家在前街也买了两幢别墅,地下配有现代化的车库和酒窖。 车库里很安静,阿树只能听到身后皮鞋踏在地面,平稳有规律的撞击声。 远处似乎有海浪拍打礁石,浪花飞溅落入水中,细微的响动被无限放大,似近似远,扰人心烦意乱。 冬日夜色蔓延,南方独有的阴冷潮湿,从每一处角落渗透,爬上天花板,莫名显得顶灯有几分惨白感。 很像恐怖片的开头。 老宅的地下车库很大,有三十来个车位。 阿树儿时听爸爸说过,爷爷年轻时也曾是个浪荡公子,性子暴戾,挥金如土,收集了十几台国外的豪车放在老宅车库里。觉得空间不够,他甚至还想把负二层酒窖也改成停车场。 祖爷爷忍无可忍,把他扔进军队里历练。也是那个时候,爷爷认识了顾沉光的父亲,成为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车库太大,就显得这段路格外漫长。 只有风声在车库里回荡。 压抑凝滞的感觉像一双手,从地里挣扎而出,缓缓卡住阿树的脖子,逐渐用力。 无名的怪兽隐匿在黑暗的角落,只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珠,一口獠牙的嘴张大喘息着,伺机而动。 心脏怦怦跳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连血管都在鼓动。 她忽然回头。 一切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了。 顾沉光走在她身后,也默默停下来。 光影落在眼镜上,一时间无法分辨他的神色。 算了。 阿树肩膀一垮。 明明是昨晚顾沉光莫名其妙发脾气,板着张生人勿近的脸,拒绝跟她交谈。甚至今天一天也没跟她说一句话,每次她想开口,都见他若无其事从旁边走过去。 几次下来,阿树也很生气,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委屈。 她和唐宋做了什么,和他顾沉光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们也没做什么。 但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海浪声帮她找回了理智,她可不想再去体验被关半个月,提心吊胆的生活。 任务,任务,好好学习。 阿树在心中默念几遍,平复郁闷的心情。 最终,还是她率先在这场无声的对抗中败下阵来。 阿树妥协开口,说了从昨晚之后的第一句话,“我和唐宋没做。” 说完扭头就跑出车库。 柔软的麂皮靴踩在外面松软的雪地上,落下一串匆匆的脚印。 顾沉光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面上神情依旧,似是没有听见阿树的话,也没有看出小姑娘有些恼怒的情绪。 像没有生气的一座雕塑。 半晌,摘下眼镜,抬手捏了捏鼻梁。 目光缓缓落在手中眼镜。 他今天换了一副新的黑色细框眼镜,镜架不太贴合皮肤,压在鼻梁上有点疼。 或许,太勇敢地尝试新事物,并不是一件好事。 顾沉光骨子里是一个很专情守旧的人,看中一样事物就不再关注其他东西。包括他最常用的电脑,他房间的装饰布局,他吃饭时最先夹的菜,也包括阿树。 他的感情世界常年一片死寂,直到阿树闯进来。 她对他一笑,脑海里一切杂乱无章的代码都乖乖听话,向她俯首称臣,任由她的意愿编写成任何程序。 但本质上,他始终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不择手段,偏执又狂妄,折了她的双翼困在身边。 阿树高中那三年,他过得幸福且快乐。但没想到一切不过是镜中虚幻,阿树其实压根不屑于搭理他的世界,总急不可待地想要离开。 他一时心软,放任了她大学四年自由时光,甚至容忍她沾染别人的气味。 因为那个人是阿树。 他愿意忍耐到两年半后,她大学毕业。离家的小鸟儿终究要飞回她的巢穴,他可以耐心等待。 事实上,他高估了自己。 想到他的女孩嘴里念着别人的名字,用那双天真漂亮的眼珠深情凝视另一个人,甚至更过分,在另一个人的身下绽放她的美丽,被打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 第26页 他怎么容忍? 阿树甜蜜的承诺像女巫熬制的毒药,许给他虚无缥缈的未来,迷得他晕头转向。只可惜小姑娘到底是天真了些,她的魔药效力有限,如今他冷静下来,忍着疼痛亲手撕掉烙印在他心口的美梦幻境。 顾沉光联系了国外学校,直接以他的名义将唐宋强行推荐过去,并承诺接手两个大项目作为学校的报酬。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双方学校都不能提起他是推荐人,只要随便找个理由把唐宋弄得远远的就好。 就算唐宋不愿意去,他还安排了几个教授去和他沟通。没想到阿树却亲自劝说他,三言两语就亲手将她的男朋友送出了国。 有几分微妙,甚至还有几分诧异。 阿树明明清楚,无论如何,她和唐宋只剩下两年半的相处时光,她不趁着这时间争分夺秒每天都在一起,竟然还同意了这半年的南北球异地。 顾沉光在脑中细细回想,他半年来一直在暗处观察唐宋和阿树的相处,每每都是怒火中烧,或许忽略了什么重要的蛛丝马迹。 阿树是真的爱唐宋吗?愿意为了短暂的爱情,放弃后半生的自由,老老实实待在他的身边。 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借口。 她只是想拖延时间,两年半以后,她还有新的方法逃离他。 顾沉光一时想不出,他的小阿树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 “爷爷问你怎么还不来。” 车库外探出来一个头,阿树去而复返,“就等你吃饭了。” “嗯。” 顾沉光抬步走去,阿树站在原地等他。 他想了想,还是将手中眼镜架回鼻梁上。 或许阿树并没有留意,他这副眼镜和唐宋平日里戴的是同一副款式。他上个月给计算机系大二做演讲时,台下唐宋就带了这副眼镜,遮住了一双圆眼。 台上台下,二人的五官棱角竟有几分相似。 回家后,鬼使神差,他在网上下单买了一模一样的眼镜。收到货后,一直没有想到拿出来用。直到今天,他忽然从柜子里翻出来戴上。 果然,别人的东西会让他不舒服。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阿树反手从背后翻起羽绒服的帽子罩在头上,犹豫几秒还是说道:“我大姑也在,你估计不会很喜欢她。” “但她是她,我是我,你要是又生气,就冲全部都着她去,不许再冷脸对我。” “?”顾沉光有些许疑惑,但还是温和地答应了。 老宅里冬天太冷,秦爷爷吩咐大家在新楼里吃晚饭。 别墅里温暖干燥,灯光明亮,比起老宅有更多的生气和活力。 秦爷爷他老人家年轻时出国受过新式教育,一直不喜欢阴沉古旧的老宅,但如今年纪大了,又把早八百年抛弃的祖训捡回来,捏着鼻子住在了老宅边上。 进门后,顾沉光才明白,刚刚阿树打的预防针是什么意思。他答应会不生气,真是答应的太早太轻率了。 原本以为接下来半年都可以不再听到的名字,时时刻刻响彻整栋新楼。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贵妇人坐在沙发上,穿着华丽保养得宜,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刺耳,全朝着阿树喷来。 “几年不见,晚晚真是女大十八变啊。听说你在学校找了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叫唐宋!光天化日卿卿我我,闹得全校都知道你们的关系。大姑是过来人,我跟你讲啊,这唐宋就是专门骗你这种天真小姑娘,他表面上看起来成绩好,性格好,实际上不是什么好东西。” 旁边她儿子秦琅和小姑都在拉她的袖子,试图让她闭嘴。 阿树顾不得跟她拌嘴,顶着顾沉光冷冷压过来的视线疯狂摇头:“没有,不是我,她乱说的,我一直很矜持。” 顾沉光也不知道信没信,扯扯嘴角。 管家上楼通报顾沉光进屋后,秦爷爷搀着奶奶一步步走下楼梯,也正好听到大姑的话。 秦爷爷皱眉,“怎么说话的,这么难听。” 大姑愤愤不平地告状,“爸,你可不知道,晚晚这男朋友心眼忒多,还抢了我儿子出国交换的名额,天知道他走了什么后门。” 虽然这几年跟着顾沉光住,和秦家亲戚来往都比较少,但阿树还是认得大姑的儿子。叫秦琅,是唐宋的直系学长,今年大三,在他们那届名声也很响亮,能力出众,十分优秀。 就是性子有些温吞腼腆。 此时秦琅努力拉住大姑,低声无奈道,“妈,我说过了,唐学弟的名额不在竞争名单里,是系里直接指派的,他有别的任务在身。” 却被他妈妈一把甩开手,怒其不争道,“他不在名单都能被选中,你呢?系里多了个名额就应该顺延到第四名身上,凭什么空降一个唐宋?他能有我儿子能力强?” 秦琅说不过大姑,偏头正好撞上阿树的眼神,尴尬抱歉的笑了笑。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秦奶奶也不想管这些小辈的事,单手揉着太阳穴,嘟囔着“大妞,声音小点,你吵的我头疼。” “妈!说了多少遍别叫我大妞!” 大姑本来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 阿树强忍着没笑出声,为了不再引起战争,躲在顾沉光身后自顾自的笑。 秦爷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慢悠悠感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 第27页 看似对所有子女说话,眼神却落在顾沉光身上,观察他的表情。 “爷爷说的对。”顾沉光迎着秦爷爷的目光,唇角含笑。 秦爷爷眉毛一动,又缓缓舒展开,不再理会这边,专心扶着秦奶奶走到餐桌边,亲自给她拉开椅子坐下后,才回到主位上坐下。 吃完饭后顾沉光和秦爷爷去了书房,小辈们都围坐在大客厅里聊天。阿树去库房翻出以前在无印良品买的两个软沙发,拖到落地窗前,舒舒服服窝在里面,边嗑瓜子边看窗外飘雪。 “晚晚,对不起。今天我妈妈说的话,你能不能不要记在心里。” 阿树摘下耳机,仰头看向秦琅,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像一个巨人。 秦琅似乎也发现这个问题,连忙蹲下和阿树平齐,又认认真真道了一遍歉。 “没事,大姑也没说什么。”阿树笑了笑,顺手抓了一把瓜子放在秦琅手上。 她知道大姑的性子,作为秦家第一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脾气暴躁得像颗爆竹,还禁不起逗,饭桌上秦奶奶总提起以前的糗事,猫逗耗子般笑眯眯地看她跳脚。 但她性格没什么大问题,看自家儿子时有一层巨厚的滤镜,总觉得秦琅天下第一好。 秦琅被猝不及防塞了一把瓜子,有些无措,不知道蹲着该怎么吃。但他又想和阿树继续说话,就顺手把瓜子塞进衣服荷包。 他认真诚恳道:“唐宋学弟真的很优秀,之前课上教授给我们展示过他的研究成果,思维独特新颖,值得我们学习。听说顾教授也很欣赏他,这次还专门联系了国外合作院校,特意拨了个名额给他。” “???” 外面雪太大,你说什么? 阿树眨了眨眼,觉得这个消息有点刺激。 顾沉光这个大骗子。 “顾教授应该也和你说过吧,毕竟唐宋是你男朋友。”秦琅挠挠头,笑得腼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是偶然听到的,那次顾教授打电话跟系主任说这件事,我正好在帮主任整理文件。”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但阿树也没多说。 顾沉光做出再离谱出格的事,她都丝毫不意外。 换了个话题:“哥哥要一起看雪吗?” 她往旁边滚了滚,挪出一个空位,拍了拍沙发,发出热情邀请。 秦琅眼睛里透出心动,但面上又有几分犹豫踟躇,等他终于想好了准备答应,就听后面一个带着温和笑意的声音:“阿树,你们在聊什么呢。” 秦琅一条伸到沙发上的膝盖又默默缩回去。 阿树捂住脸。 天知道这位大哥慢吞吞的性格像谁,反正肯定不像他妈。 “顾教授。”秦琅礼貌地站起来打招呼。 阿树继续懒洋洋窝在沙发上,悄无声息伸腿又将两个沙发都占满。 “没聊什么。”她撇头看着窗外,伸手从一旁盘子里抓了把瓜子。 但显然秦琅和她一点默契都没有。 “刚在和晚晚妹妹解释唐宋学弟的事,我妈妈误解了他。我已经和妈妈解释过了,是您赏识唐宋,亲自推荐他出国的。” “……” 顾沉光也有一瞬间无语。 百密一疏,这小子怎么知道的。 他下意识看向阿树。 小姑娘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连耳机都重新塞回去,显然拒绝交谈。 顾沉光只好耐着性子和秦琅交谈几句,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了,径直盘腿坐在阿树身边,从她手里抓走一把瓜子,神色泰然自若。 阿树皱眉:“盘子里有。” 她没来得及躲开,猝不及防就两手空空。 顾沉光温声道:“阿树手里的瓜子更香一些。” 阿树嗖的一下爬坐起来,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关注他们这边的对话,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强调:“顾沉光,这是在我家。” “爷爷说了,这里也是我的家。” 他手指修长灵活,说话间就剥好了一把瓜子,重新放回阿树手上。 阿树看着手心一颗颗饱满香甜的瓜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扔掉。重新躺回沙发上,默默吃掉。 顾沉光也不再说话。 安静坐在一旁,动作流畅地给阿树剥瓜子。偶尔还探身从不远处茶几上拿几个橘子,仔细剥去白色经脉,喂到阿树嘴里。 阿树先是不肯张嘴,但比不过顾沉光耐心久,想做的事一定要达到目的。几番下来,阿树担心被家里其他人注意到顾沉光的举动,只好嗷呜一口迅速吞掉。 顾沉光又拿了瓣橘子,慢悠悠放到自己嘴里,“真甜。” ▍作者有话说: 阿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顾沉光那个老男人不应该和我亲爹是一个辈分吗? 粥粥:等你嫁给他后,你爷爷是他爷爷,你爹也是他爹。 阿树:??? 秦爹:呸!顾老狗! * 昨天被举报了,吃了一个红锁。改了五次才通过。 害,何必呢,大家看文快乐我写的快乐就可以了呀。 那就从今天起,每章前十个评论(十字以上)送红包吧,没有时限。 第12章 偏执的叔叔(十二) 和顾沉光回家后已经是深夜,第二天阿树就要去公司报道。 她在车上已经睡了一觉,但还是困得睁不开眼,进门就往沙发上一倒,翻滚了一圈才慢吞吞坐起来。 -- 第28页 还不能睡觉,她得跟顾沉光谈谈。 今日事今日毕。 “早点睡吧,明天我送你。” 回来时秦奶奶送了两大包食物,都是她亲自做的。顾沉光正在把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扭头看见阿树一脸睡意惺忪。 阿树揉了揉眼睛,“今天我妈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上午的时候,一家人聚在家庭影院里,和阿树远在国外的父母打了个视频电话。顾沉光本就和他们是大学同学,彼此都很熟悉,也一起参加了这次家庭会议。 秦母问阿树愿不愿意转到他们那边上学。 她联系了最好的大学,只要阿树同意,年后就能过去,只不过要跟着大一再多修一年。 秦母实在太想念自家孩子了。这几年她和秦父一直在国外,很少回国和阿树待在一起。每半个月也只打一通视频电话,其他时候只能依靠顾沉光发来的邮件,看看阿树的近照和生活琐事。 阿树对父母的感情并不算特别热情,秦母也能理解,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她不会刻意强求。现在她也很尊重阿树的选择,如果阿树愿意来,她就准备好一切。 阿树当然很心动,世界第一的学校,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 “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护照签证都会给你准备好,只要宝宝愿意来就行。” 看着阿树惊讶的样子,秦母笑得温柔大方,觉得自家女儿真可爱。 她轻描淡写:“上次妈妈给学校捐了一栋图书馆,校长联系我说,可以将女儿转过来。” ……??? 秦家这么有钱吗? 阿树知道自己家挺有钱,父母一直在国外工作,没想到是这么有钱。她这几年和顾沉光生活在一起,物质上从来没缺过什么,但也不算特别奢侈。 “啊,那我考虑考虑……”阿树下意识看了眼侧面沙发上的顾沉光,他低着头在看手机,没有注意到阿树的目光。 “好,我尊重宝宝的意见。”秦母眉眼弯弯,又和秦爷爷说起其他事。 “我也尊重阿树的意见。” 顾沉光整理好冰箱,从微波炉里取出加热好的牛奶,倒在杯子里端过来。 他坐在阿树身侧的沙发上,将杯子递过去,“小心烫。” “我要是说我想去的话,你同意吗?”阿树试探地说,捧着牛奶小口喝,仔细舔掉唇周沾上的奶迹,半张脸埋在杯子后,谨慎观察顾沉光的脸色。 她要是转去国外,就正大光明离开顾沉光的身边了,他竟然能同意? 顾沉光眼神一黯,目光从阿树舔奶时露出的小舌上掠过,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俯身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凑近细致地擦掉她蹭到腮上的牛奶。 阿树喜欢买杯肚很胖的杯子,上次从迪士尼背回来一整套动物系列的杯子。这种杯子口径很大,喝水时不注意就会沾在腮帮上。 他的动作轻柔体贴,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体贴,直接将阿树刚刚升起的喜悦欢欣全部打消了。 顾沉光淡淡道:“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天底下没有一个学校、一处机构会拒绝他顾沉光抛出的橄榄枝,他一路走来,太多东西都是轻而易举得到,只有在阿树处屡屡受挫。 阿树是他唯一想要去主动拥有的。 见到她第一眼,世界里其他事物都黯然失色。 他怎么可能放手。 他笑吟吟继续说,“不过在你父母眼皮地下,我们俩的关系可能就瞒不住了。” “……!!!” 是威胁吧? 顾沉光是在威胁她吧! 残存的几分困意顿时消散,阿树怒瞪他,“你太无耻了。你以为你是万能的吗,有我父母在,你还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算了。 不敢试。 顾沉光思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她还是少折腾点吧,免得连现在这个大学都无法毕业,任务彻底失败。 或许秦父秦母有能力对抗顾沉光,但万一他们也希望她嫁给他呢? 阿树不敢去赌这个万一。 阿树偃旗息鼓,又忽然想起,“不对,我们俩能有什么关系。” 顾沉光不答,温柔宠溺的目光落在阿树脸上,像一个难得慈悲的猎人,看着笼子里胡乱扑腾的兔子,在可怜又有限的范围里挣扎。 阿树泄气,“顾沉光,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喜欢你不喜欢我的样子。”顾沉光今天心情出奇的好,还和阿树开玩笑。 “那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不喜欢我了吗?”阿树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顾沉光被她傻乎乎的想法逗笑了,俯身将她揽在怀里,两人鼻尖相抵,“那我就更喜欢乖宝了。” “……”阿树这才发觉自己又被逗弄了,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扭头回房间睡觉。 跟他讲话浪费时间。 - 被顾沉光一吓,阿树的转学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等三月开学时,还是老老实实拎着行李箱去学校报道。 秦母有些失落,但还是尊重阿树的意见。她又问阿树愿不愿意读研的时候出国,阿树看到她满含期待的目光,不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她。 只是她也不知道,完成系统的任务“大学毕业”后,她还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 第29页 当然,如果摆脱不了顾沉光的话,她也不太情愿留下来。 阿树在网上查了些资料,发现留学准备的背景材料和学校评选优秀毕业生的材料有很多重合,正好能帮她提高系统任务的完成度。于是她和秦母商量,希望自己准备语言成绩和出国申请,而不依靠父母获取留学名额。 她花了两个月准备语言考试,期间还完成了两个大课题的收尾和答辩,忙忙碌碌很快一个学期就过去了。 六一儿童节那天,阿树早上考完语言考试,刚出考场就看到手机上姚玲的信息,说她和老赵在拍毕业写真,想和她一起拍几张。 时间过得可真快。感觉记忆里上一秒还是他们四人聚在火锅店,一同预祝老赵考研顺利上岸,也庆祝阿树他们比赛获奖,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 而现在老赵已经要毕业了。 阿树打了个车回学校,找到姚玲他们时,摄影师正在指挥他们找拍照角度,单反快门声咔嚓咔嚓的响。 镜头下姚玲笑得像个灿烂的小傻瓜,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温和内敛的模样。 可就算笑得再热烈,眼中还是有几分藏不住的不舍。 毕竟老赵毕业后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他没有考上本校研究生,被调剂到南方一所学校。 阿树在一旁站着,还是老赵先发现了她,招呼着一起过去拍照。 拍了几张后,姚玲和阿树坐在一旁亭子里休息。 不远处老赵和他的室友们在拍照,几个大男孩打打闹闹,倒也看不出离愁别绪。 “等拍完正式毕业照,他就要去南方了。” 姚玲从自动售货机买了两听冰可乐,一瓶递给阿树,另一瓶直接贴在脸上降温。她远远看着老赵的身影,情绪低迷。 夏天的太阳像锅里烧开的沸水,烫的人皮肤发疼。燥热一层一层地从地面攀升,搅和在迟钝的风里,吹在脸上更加心烦意乱。 “异地恋的情侣总是很多困难,也不知道我和老赵能坚持多久。” “也别担心太多了,你们俩感情那么好。” 阿树不太会安慰人,她干巴巴的说,“现在视频通话和高铁飞机都这么方便,路程又不算远。你看,城里开车从西六环到东六环,不绕路都要两个小时整呢,而你坐飞机过去也才两个小时。” “……逻辑鬼才。” 姚玲无语,白了她一眼。 她走到阿树身边坐下,撇撇嘴,“就没指望你能说些有用的话,毕竟你身上也是一大笔烂账呢。来,不说我和老赵了,聊聊你跟你家唐宋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全靠网络一线牵,拉起一段缘。”阿树避开眼,答非所问。但躲不过姚玲贴过来的魔掌,只好老老实实承认:“有一个多星期没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其实四月份的时候,两个人就不再是每晚都打视频电话了。阿树实在不喜欢隔着视频聊天,再加上时差问题,很难凑到两个人都有空的时间。 说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唐宋和她连打字交流也变少了,聊天话题干巴巴的,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共同话题。 这也很正常。 唐宋的生活忙到看电影的时间都没有,阿树想和他分享一部全球同时上映的新电影,或者聊聊生活中新认识的朋友,唐宋安静地听着,但终究没有参与感。有时候唐宋神采奕奕跟她讲他的科研新成果,阿树却完全听不懂,只能为他高兴而感到高兴。 上一次聊天时,唐宋说这几天要忙一个项目,可能无法及时回复消息。阿树答应了,祝他研究顺利。但连续几天都没有收到唐宋的消息,试图联系他的电话也是石沉大海。 阿树忙着准备期末和语言考试,也只能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 姚玲有些疑惑,“不应该啊,我认识另一个去交流的学姐,她说他们的项目在收尾,基本没什么事,准备好好玩几天就回国。” 阿树听了眨眨眼,有些微讶。 但除了一点点意外情绪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感觉了。没有生气和愤怒,也没有委屈难过。 她好像已经习惯唐宋不在身边,有没有他的存在都一样。 倒是姚玲越说越觉得可疑,开始念叨,怀疑唐宋是不是变心了,这才找理由故意不联系阿树,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潇洒。 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替阿树飞到国外,把他从实验室拖出来暴揍一顿。 最近她即将面临和老赵异地,看了豆瓣上好多异地恋的小故事。 简直就是奇葩聚会,雅俗共赏。 她本来非常相信唐宋的人品,但看多了小故事,现在看到哪一对异地恋情侣,都要怀疑男方不是一心一意的。 阿树知道她最近的焦虑,好笑地说:“你倒是生起气来了。” 她拍拍裙子站起来,把喝完的可乐扔进垃圾桶,“等唐宋回来后,我和他聊聊吧。现在我要回寝室睡觉了,你呢?” 姚玲看了眼不远处还在拍照的男朋友,想了想说:“我还是等老赵吧。” “好好珍惜时光。” 和姚玲分开后,阿树一个人往回走。她没有带遮阳伞,就挑着路上树荫茂密的路慢吞吞的走,绕了快半个学校,才走到回宿舍的那条路上。 临近毕业季,学校各个角落都是拍毕业照的人,笑闹声压过了树上的蝉鸣。 -- 第30页 阿树考了一上午试,再加上燥热的太阳光线无处可躲,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微波炉里一块融化中的巧克力,困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只能强打着精神低头看路。 身后一直有一道轮轱辘滚在沥青路上的声音,咕噜噜的很特别,从两个路口前就跟在身后,但阿树也懒得回头去看。 直到快要进宿舍楼门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阿树。” ▍作者有话说: 阿树:异地恋分手警告。 * 最近疯狂赶我的中期检查,我记错提交时间了。 海豹式痛哭。 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日6的小粥呢QAQ 照常评论发红包~ 第13章 偏执的叔叔(十三) “阿树。” 身后有人在喊她。 随着话音落下,远处教学楼的铃声也在同一瞬间响起。 盛夏浓荫里栖息的鸟雀振翅欲飞,哗啦啦的树枝摇曳,搅浑一地斑驳阳光。 少年站在路中央,穿着宽松的棉白T恤和休闲运动裤,右手腕绑了一条红色护腕,身边是银灰色的行李箱。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漂亮干净的脸,笑容灿烂洋溢。 亮金色的阳光跳跃在他的发梢,更像是跳在阿树的心尖尖上。 噗通,噗通。 是心动的声音。 阿树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几乎忘记动作。 大脑像是忽然间停止正常运转,只剩下一颗无比活跃的心,最为直白的表现它躁动喜悦的心情。 忽然想起在微博上看过的一句话: 日落跌进星河里,留给山川湖海着迷,长夜繁星欢喜。 下一瞬间,阿树三两步跑下楼梯,飞奔向少年。 “唐宋!” 唐宋往前走了几步,微微屈腿,正好接住跑过来的阿树。一把握住她的腰部托举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看最珍贵的珍宝。 阿树仔细看了他两眼,忍不住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我好想你。” “我也是。” 缠绵又依恋的情动流泻于唇齿之间,一瞬间都忘了彼此站在马路中央,身边人来人往。 阿树原本以为,跨国的遥远距离冲淡了两人的感情,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更是在无声无息地稀释着这一段恋爱。 她甚至还在想,如果她不喜欢唐宋,唐宋也不喜欢她了,那么两个人就应该好好谈谈分手的问题,而不是彼此挂在网上,平白无故多几分不必要的牵扯。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从来都没有谁不喜欢谁。 只是时间落下的灰尘,将一些感情掩盖。只等来年相遇,又是春风吹过,将一切尘埃都清扫干净。 唐宋一直是她理想中的模样,有最干净纯粹的感情,也有最热烈滚烫的心意。 她本来也像姚玲想的那样,觉得时间和距离让两人的感情变得疏远,或许这半年时间,唐宋也没有那么喜欢和在意她。 但见到唐宋的第一眼,阿树心里之前的疑云都烟消云散。 她甚至为先前自己的怀疑揣测,感到几分内疚。 几分庆幸,唐宋还是原来的那个唐宋。 路边一群男生走过,有凑热闹的吹了一长串口哨。阿树才忽然惊醒,羞意烧红耳根,连忙拍了拍唐宋的胳膊,让他放她下来。 “去我家?”唐宋轻轻将阿树放在地上,自己也跟着俯下身,将头搁在她颈窝处,故意侧首凑在她耳边,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问道。 “阿姨昨天帮我打扫过,家里很干净。” 阿树同意,主动牵住唐宋的手,边走边聊,“你刚下飞机?” 唐宋点点头,“上个月你说今天考试,我就定了昨天的航班,想去接你考完试。但飞机误了两个多小时,等我下飞机再去考场时间来不及,就回学校等你了。” 他熟练地将阿树的挎包背在身上,走在阿树左手边,让她更靠近马路内侧。 “你回来都不跟我说一声。”阿树嘴上抱怨,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刚刚老赵在拍毕业照,姚玲叫我去拍合照。早知道你回来了,就叫你一起去。” 唐宋捏了捏她的手,小姑娘的手又软又嫩,握在手心里像一团雪棉花一样,不舍得多用一分力气。 他清了清嗓子,笑眼看着阿树,认真道:“想给你一个惊喜呀。” “我之前思考了很久,觉得像电视剧里拍的那样,恋人久别重逢,傻傻地捧着一束花站在机场等人,这种剧情又老又土。我想给你一个与众不同的惊喜,于是我就想啊,想啊,想啊,嗖,一下子出现在你面前。” 他把自己都说乐了,还非要拉着阿树停下来,再演示一遍。 唐宋迈开大长腿走远几步,嗖的一下跳到阿树面前,像一头傻乎乎的袋鼠,笑得格外灿烂,凑近张开双臂:“惊喜吗!” 谢谢,有被惊到。 阿树本想绷住脸,但看着唐宋煞有介事的认真表演,努力强调自己真的有在想,怎么样才能给她惊喜,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吧,刚刚她其实还有一点点生气,觉得唐宋既然忙完了应该跟她说一声,而不是不回消息,却直接跑回国出现在她面前。 现在她觉得,有什么好生气的。 又不是不知道,唐宋一直都是个大傻狗。 幼稚理工男的浪漫真是一记直拳,看起来朴实无华,但她现在真的好开心,恨不得不顾旁人眼光,扑到唐宋身上当一个人形挂件。 -- 第31页 “幼稚鬼。” 不过她还是要约法三章,板起脸故意吓他,“以后不允许再这样了,你要是再连续几天联系不到人,我就不理你了。” “嗯嗯,再也不敢了。任何行程都要给我媳妇儿报备。” 媳妇儿。 三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像跳跳糖在口腔里炸开,又甜又刺激。 阿树又一次被戳中害羞点,刚刚才升起来的硬气和凶狠模样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又变回软绵绵的模样。 强撑着奶凶奶凶的眼神,“谁是你媳妇儿了!” - 晚上在唐宋家里,阿树非要拉着他锻炼酒量。两人在沙发上玩抽鬼牌,阿树一个人喝了十多瓶啤酒,晕乎乎躺在唐宋腿上,拍着肚皮两眼冒星星。 “撑死我了……”她仰躺着,抓着唐宋的手左看右看,五指修长有力,指腹摸起来有一层薄茧。她拿这只大手挡住脸,又忍不住悄悄从指缝里偷看唐宋。 这个角度看她的男朋友,刘海微微垂下搭在眉骨处,眼神温柔缱绻,嘴角含着宠溺的笑意,任由她瞎玩耍酒疯。 阿树拖着软绵绵的嗓音,思维开始变得迷迷糊糊,“我感觉你头上好像有金色星星在绕圈圈,唐宋,宋宋,宋宋宋宋宋,嘻嘻,你长得真好看。” “我好喜欢你啊……” 小姑娘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眼睛半睁半闭,快睡着了还不忘抓着唐宋的手。 唐宋酒量比阿树好,几瓶啤酒喝完连脸色都没红。他耐心地把阿树哄睡着后,抱起她走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高几度。 他站在床边看着被窝里熟睡的女孩,心里甜的冒泡泡。按耐住想凑近亲吻她的冲动,不愿把她吵醒,转身掩上房门,准备去厨房冲两杯蜂蜜柠檬水用来醒酒。 厨房里烧水壶呜呜地响,唐宋正在切柠檬,隐约听见卧室里阿树在说话。 他以为阿树醒了在找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柠檬回房。 推开门看见阿树抱着他的手机,兴高采烈在跟电话那头唱歌。 “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紫电,说玄真火焰……火焰什么来着?”阿树唱的起劲,忽然想不起下一句是什么了,嘟着嘴歪头,眼神迷迷糊糊,“姚玲,你来唱下一句。” 电话那边的姚玲被她这一声喊麦震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脑子,猜到她应该是喝高了,“好了精神小妹,叫你家唐宋接电话。” “不行!你先唱下一句!这个是暗号!” “……紫电,说玄真火焰九天玄幻惊天变。” 这两句是最近抖音和微博都在传的梗,姚玲倒是能接上来。她咯咯地笑,“明天等你醒过来可有你后悔的,我已经录音了哈哈哈。” 阿树听到暗号对上了,满意地把手机递给唐宋。 “唐宋你太不够意思了,回国都不告诉我们。”电话递到唐宋耳边,姚玲收起刚刚和阿树玩闹嬉皮笑脸的模样,劈头盖脸一顿骂,“要不是今天有人在路上看到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对不起,我想给阿树一个惊喜,只好连着你们一起瞒着了。” “你可真别致。” 不过到底是人家男朋友,姚玲也不好多说。 下午朋友和她聊到,在校园里看到唐宋拖着行李箱往宿舍区走,似乎是提前回国了。刚刚法语课的顾老师打电话,询问她知不知道阿树在哪里,打她的电话关机了。 姚玲想到唐宋,就试着打了个电话。 她其实也不确定阿树和他在一起,结果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阿树叽里呱啦在那里唱歌,估计是小情侣久别重逢,一高兴喝多了脑子不清醒。 她还是第一次听秦晚晚小朋友唱歌,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从来不愿意去KTV。 大小姐一开口,唱的跟高速公路上轮胎漏气了似的,跑起调来歪七扭八找不着北。 “上法语公选课的顾老师刚刚打电话来,问我晚晚在哪。他说他是晚晚父亲的朋友,家里人打她电话关机了,联系不上。你让那个小醉鬼赶紧回个消息,别让家人担心。” 唐宋一边应声说好,一边走到客厅,在沙发上翻到阿树的手机,摁了几下一直黑屏,“她手机没电了,我给顾老师回个电话吧,他是我们院教授。” 姚玲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你小子也老实点,不许酒后乱性!” 不过阿树能喝的这么高兴,估计是和唐宋和好了。等明天她要问问阿树,唐宋之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唐宋轻咳一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挂了姚玲电话后,唐宋就站在客厅里,又拨通了顾沉光的电话。 对面电话接通很快,唐宋连忙说:“顾教授,您好。我是唐宋。” 话筒里安静了几秒,就在唐宋以为线路故障时,那边传来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阿树在你那?” 唐宋隐约觉得顾沉光的语气有些不对,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听顾沉光直接说:“我现在就来接她。” “阿树手机没电,您不用担心。我们刚刚喝了点酒,她已经睡着了……”唐宋和顾沉光解释着,阿树喝酒的事肯定瞒不过去,他也很坦然地说了。 本来还想劝顾沉光不用过来,就让阿树在这里休息一晚上,但忽然听见卧室里一阵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他连忙跑进去,看见阿树完好的坐在床上,身边地上一堆衣服、被子和空调遥控器,估计是又踢被子又脱衣服,还把遥控器也带到了地上。 -- 第32页 “裙子掉地上了,我好热。”阿树半闭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撒娇。她脸颊发红,酒气上来后觉得浑身热的不醒,踢开被子还是不够凉快,索性把裙子脱下来甩在一边。 喝醉酒的小姑娘半跪在床上,浑身上下只剩单薄的抹胸和打底短裤。一双纤细长腿交叠,细腰比春日柳条还要柔软,胸前鼓起丰盈饱满的弧度。 她茫然地跪坐在床中央,像一只迷路的小兔子。 奶白的皮肤泛着微红,和墨绿色床单形成强烈反差,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听到唐宋进屋的动静,她微微仰头,发丝随着动作披散在前胸,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唇瓣晶莹水红,一双美目迷蒙,像枝头细雪漱漱抖落,美得不敢触碰。 纯情又美艳,天真又妖冶。 唐宋的目光像被烫到,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忙避开眼神,胡乱地从地上捡起被子,将阿树从头到脚罩的严严实实。 阿树还在扑腾,想踢开被子,被唐宋有力的双臂隔着被子紧紧环抱住。 “乖,阿树乖。” 唐宋声音低哑,隐忍又克制,强忍着血管里的跳动鼓噪,耐心哄着阿树。 他爱的女孩近在咫尺,但他绝对不能乘人之危。 “我好热。” 过了一会儿,阿树似乎清醒了许多。 她探出手戳了戳唐宋的腰,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闷闷的,“我想喝水。” 唐宋低喘一声,他刚刚也热出一身汗。好在阿树不闹腾着要掀被子,终于松了口气。他捡起地上裙子递给阿树,将被子打开一条缝,只让阿树把头露出来。 “自己把衣服穿上好不好,我去给你倒一杯蜂蜜柠檬水,阿树乖乖的。” “好——”小姑娘拖着长声答应,眉眼弯出漂亮的弧度,细声细气地撒娇,“宋宋亲我一下,阿树可乖了。” 唐宋心软的一塌糊涂,珍重地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他的珍宝。 但他却不敢亲吻她的嘴唇。 他一直强忍着将小姑娘扑倒在床上的欲望,努力保持理智。现在只要一星火花,就能把他这把干柴烧的连灰都不剩。 但那样是对阿树最大的不尊重,他不能强迫她。 唐宋转身出门,去厨房倒水。 阿树哼哼唧唧的,脑子像灌了浆糊一般混乱,但还是能记住唐宋的话,胡乱地将裙子套在身上,一头又倒在床上睡着了。 谁也没注意到,床头柜上唐宋的手机还在亮着,始终保持通话状态。 第14章 偏执的叔叔(十四) 唐宋的电话打来时,顾沉光正刚刚回到办公室。 他匆匆打开电脑,黑进学校系统,调取白天校园监控视频。 晚上他从外地出差回来,给阿树带了一份儿童节礼物。等到了她宿舍楼下,却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 阿树的手机很少关机,大半夜的打不通电话让他很担心。 这半年没有唐宋的存在,阿树和顾沉光相处融洽和谐。因此阿树换手机时,他也没有再额外监听和定位她的手机。 现在找不到她,只能靠和她朋友打电话、查看校园监控这些笨方法来找她。 然后唐宋的电话来了。 顾沉光有一瞬间的不安。 不安什么呢? 他并不知道唐宋回来了,但却打心底一直不希望唐宋回国。为了让他减少和阿树聊天的时间,他额外拜托国外教授,给唐宋分配格外繁重的任务,让他忙的喘不过气。 国外学校的教授也确实很喜欢唐宋,甚至逐渐被顾沉光说动,愿意破格让唐宋成为他的助教,只要他继续在国外学校读书。 聪敏人都会选择留下,唐宋热爱计算机,顾沉光相信他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他并不想毁掉唐宋。也许是老师当久了,他也算是一个惜才的人。唐宋注定在要计算机领域崭露头角,顾沉光也不愿意刻意折断他的臂膀。 只要他不出现在阿树面前就行了。 一切都按计划发展,唐宋和阿树的联系越来越少。 有时候,顾沉光看着阿树坐在窗边发呆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涨,嫉妒的情绪快压过理智,但又一次次冷静下来。 他要耐心,慢慢等。 阿树已经不再主动联系唐宋了,他不能再做错事情惹阿树不喜,起码明面上不可以。 他要的一直都是,阿树心甘情愿。 但是,希望还是落空了。 电话里少年笑着,“我是唐宋。” 国内拨打线路。 他回国了。 顾沉光忽然有种无力感,就好像明明已经快要抓到手的东西,从指尖轻轻擦过,转身主动跳进了另一个人的怀抱。 他从来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但他知道阿树永远不会接受他不正常的这一面。于是他伪装成温文尔雅,谦和体贴的模样,试着用正常人的方式追求阿树。他擅长利用外貌的优势,将最好的样子展现在阿树面前。 有时候,他也能从小姑娘的眼里看到惊艳和喜欢,似乎被他蛊惑迷恋。 但这种机会从来都不长久。 只要唐宋一出现,她就立刻将他抛在脑后,比一颗灰尘还要轻率。 顾沉光不懂。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似乎是一道无解的题。 他永远不能接受阿树离他而去,但他也不忍看她伤心难过。 -- 第33页 顾沉光在电话里说,“我来接她。” 他想,再放纵阿树一次。 就这一次。 或许,他们只是久别重逢而已。毕竟这半年异国分离,顾沉光能感受到阿树已经没有那么喜欢唐宋了。 他要再忍一忍,不能犯错,惹得阿树生厌。 顾沉光不想再听电话里唐宋解释,他像一个胜利者,无形中将顾沉光打击地狼狈不堪。将手机随手搁在桌上,将电脑上正在一帧一帧搜索监控视频的程序都关掉,折身去门口挂衣服处找车钥匙。 夜色无端寂静,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搁在桌上的听筒里传来少女的声音,娇软迷离,像是浸泡在蜜糖罐子里。 “裙子掉在地上了,我好热……” 顾沉光翻找车钥匙的动作顿住,缓缓抬起头。 听筒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女孩哼哼唧唧,似是在缠绵撒娇,间或夹杂着衣料被子细碎摩擦的声音,似远似近。 像一根漂亮洁白的羽毛,在半空飘荡,抚过老树孤枝,又绕过河岸溪石,最后落在湖面中央,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湖面微波缓缓散开,莫名有一种抓不住的情绪从骨血中流逝。 徒留无力。 顾沉光保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一直过了很久,手机忽然亮起提示电量不足,他才动了一下。 办公室空调似乎太冷了些,他只觉行走在冰川极夜,严寒冻骨。 他走上前掐断手机通话,靠在办公桌前,从抽屉翻出一盒烟,熟练地点燃,夹在指缝。 火星微弱,闪着冷橘色的烟气,明明灭灭在漆黑的夜里。 空气里渐渐燃起尼古丁的味道,有些刺鼻,但又不算那么呛人。细烟袅袅,一缕一缕落在他的衣角发梢,悄无声息地霸占整间房子。 “呵。” 他掐灭手中的烟,又推开办公室的窗户。 初夏夜风掺着一股树木汁液的味道,并不好闻。 太过浓郁的香气堆积,只会变得和腐烂水果一个味道,叫人无端想毁灭一切。 顾沉光眉眼微动,他似乎找到了一条出路。 就算得不到,也可以有别的方法,让她保留在最美的瞬间,好生珍藏。 - 顾沉光从唐宋家将阿树接回家,路上喂了几颗药给她,让她睡得更熟。连顾沉光将她抱进浴缸中,一寸寸仔细清理,她也半梦半醒,皱着眉却没有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唐宋碰过她哪里,但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都嫉妒地要发疯。 仔细擦拭她身上每一颗水珠,从发丝到脖颈,到前胸的柔软,到小腹,再往下是两条纤长的腿,可爱红润的脚趾。 一丝不苟。 做完一切,已经是半夜三点。 顾沉光坐在床上,从背后环抱着阿树,姿势像圣母玛利亚抱着她新生的婴儿,喉咙里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他拨开女孩茂密柔滑的长发,露出瓷白的脖颈。 夜色晕影里,香软的皮肤格外诱人。 他忍不住俯身,舌尖舔吻着那小块皮肤,吮吸出一枚嫣红的印子。 阿树软绵绵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摆弄揉捏,无比乖巧柔顺。 也只有在她睡着时,才会这般乖巧柔顺。 她醒着的时候,面对他,永远都是不情愿的。 室内悄然,落下一声轻叹。 顾沉光起身,站在床边。 室内漆黑,只有月色从窗外斜斜洒进来。床上的女孩被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下,睡得格外安详沉稳,像是一尊玉雕镀上薄薄的银釉。 他一直站在那里,目光疏淡平稳,有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窗外清晨第一声鸟鸣,打破室内凝滞的时间。 顾沉光最后看了一眼阿树,转身离去。 - 阿树醒来时,肚子饿的咕咕叫。 墙上挂钟指向下午一点半。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努力回想昨晚是怎么从唐宋那里回到家,并且卸了妆还换了睡衣,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估计是昨晚喝酒后她睡得太沉,连顾沉光怎么把她搬到床上,一点印象也没有。 身上的衣服肯定是顾沉光换的,阿树并不诧异。去年十月在海边别墅时,顾沉光没少给她换衣服。从一开始强迫到后来她完全放弃羞耻,其实也就短短半个月的事情。 只不过,她这次在唐宋家喝的烂醉,指不定她的顾叔叔要气成什么样子。 是她的错,一看到唐宋回国,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阿树有点苦恼,但并不太后悔。 和唐宋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开心的。 而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家里很安静,阿树起床后转遍屋里每一个角落,还试着扭动大门的把手,惊奇的发现,顾沉光竟然不在家里,甚至连门也没锁上。 她随时可以自行离开。 铁树开花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阿树摸不清顾沉光怎么想的,她以为他肯定要气得再关她几天,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把事情揭过去了,两个人连面都不见。 谢谢叔叔,叔叔真好。 阿树喜笑颜开,等给手机充好电后,立刻拎包出门打车回学校。 今天是周三,她下午第二节 还有课呢。 好学生不能翘课。 -- 第34页 手机里躺着几条未接来电和信息,都是唐宋发来的。他知道阿树喜欢睡懒觉,十二点给她打过电话,但手机还是关机状态,就发了几条信息。 阿树给他回了个电话,约着晚上去吃食堂新出的砂锅鲶鱼。 他刚回学校,还没吃过这个菜。 两人甜蜜蜜地聊了好一阵,阿树到了教室要开始上课,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一节课昏昏沉沉的过去,阿树困得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等顺着下课人流走到教学楼门口时,才发现天色格外阴沉,厚厚的积云一层层压下来,闷得人透不过气。 唐宋在门边等她,“晚上要下雨,我带了伞。” “嗯。”阿树无精打采,揉了揉眼睛,“我好困,下次不喝那么多酒了。” 她把今天异常困乏的原因归结于昨晚的十瓶啤酒。 丝毫没有察觉到,昨晚顾沉光为了让她熟睡,喂了超过平常计量的安眠药。 “嘶——”她活动着脖颈四肢,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感觉脖子后面一疼。动作间上衣后领处的布料摩擦过脖颈,莫名有几分隐隐作痛,似乎是摩擦到后颈处的伤口。 为什么会有伤口? 阿树头脑钝钝地,完全无法思考。她拨开披散的长发,侧头背对着唐宋,让他帮忙看看脖子的伤口。 “好像在哪里划破了,你帮我看看。” 唐宋小心地把领子拉开一条缝,避免再次碰到阿树的伤口。 他低头看去。 女孩皮肤细腻白皙,包裹着纤细脊骨,像在风雨里摇曳的孤枝玫瑰,瘦弱单薄,诱得人想要将其摘下,好生安放在温暖的玻璃罩里。 但唐宋的目光却牢牢定在她第二块脊椎骨的上方。 让阿树感觉疼痛的并不是什么伤口。 而是一小块紫红的瘀痕,几缕血丝晕开,还有清晰可辨的牙印。 像是与人缠绵亲吻时,情到深处啃噬吸.吮出的吻痕。 阿树上衣后领能拉开的距离并不大,但透过这一小块缝隙,唐宋就能看到多处类似的痕迹。顺着背脊往下,落在女孩精巧的蝴蝶骨上。 一团一团,像花朵一样盛开。 痕迹很新鲜。 唐宋能够确定地说,昨晚阿树在他家的时候,脖子上是没有这块痕迹的。 “怎么啦?”阿树见唐宋久久不说话,疑惑的扭头看他。“是被虫子爬了吗?你拿手机拍照给我看看。” 她试着反手去摸那块瘀痕。 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后颈时,被唐宋一把握在手心。 他眼神微黯,深眸里藏了几丝复杂。但看着阿树一脸毫不知情的茫然,他抿抿嘴,轻描淡写道,“像是蚊子咬的,被你抓破了。” “可是一点都不痒啊……”阿树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不再纠结后颈的伤口,软绵绵地抬手掩着嘴,顺势将整个人挂在唐宋的臂弯里撒娇:“我今天怎么这么困哦。” 面对阿树对那些吻痕一无所知的脸,唐宋只能暂且压下心中担忧。脑海隐隐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却又不敢确认。 他轻轻叹了口气,牵着怀里这只迷瞪的小兔子。 他走到哪儿,她就乖乖跟到哪里。 ▍作者有话说: 唐宋:……艹。 * 按照计划,下一章就结束这个故事啦。 第二个世界是古代篇,这次要给我家阿树添一个帅气的哥哥。 评论里发红包~感谢在2020-03-19 14:56:47~2020-03-23 11:1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神小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偏执的叔叔(十五) 正是吃晚饭的点,食堂里人满为患。砂锅窗口的队伍很长,阿树站在队伍末尾,蹦蹦跳跳地踮着脚去数前面的人头。 “阿树……”唐宋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阿树说起她背上的痕迹。 昨晚是顾沉光接她回去的,按理说顾沉光的嫌疑最大。 但他是她的叔叔啊。 虽然平日里阿树并不太提起她和顾沉光的相处生活,但她有时候闲聊也提到过,从高中开始就是顾沉光在照顾她,几乎包揽了一切事情,从学业到生活。 而且唐宋打心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顾沉光做的事。 在唐宋眼里,顾沉光温文尔雅,且谨言慎行。他疏离又理智地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但又耐心细致的愿意解答学生们的每个问题。 之前他听过顾沉光的讲座,也经常在课堂上听教授讲起他曾经辉煌的历史。 天才顾沉光。 他理所应当是他们行业中最闪耀的辰星。 唐宋也将一度他当成自己努力的目标。 “怎么啦,呆子。” 阿树带着笑意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唐宋垂下眼,犹豫半晌还是说:“没什么。” 阿树狐疑地看了唐宋一眼,直觉他有什么事瞒着她。但食堂人多眼杂,阿树想了想,决定吃完饭散步的时候再好好问他。 她揪了揪唐宋的脸,“小伙子,年纪轻轻,愁眉苦脸做什么。” 唐宋知道自己的状态有点反常,但事情还没有证据,他不能仅凭一厢猜测就同阿树胡说,反而破坏了她和顾沉光的关系。 -- 第35页 他用力揉了揉脸,试图看着轻松些,“只是在想一道题,困扰了我很久。” “那你可以去请教顾沉光,别的方面不提,他专业水平还是很厉害的。”计算机专业的难题阿树帮不上什么忙,但顾沉光肯定能解决一切问题。 她现在也不太排斥在唐宋面前提到顾沉光,或者从顾沉光嘴里听到唐宋的名字。这半年来顾沉光的表现堪称模范,不仅再也没犯过病,还在学业上给予阿树极大的帮助。 阿树几乎能看到,“优秀毕业生”这个奖项在向她招手了。 美滋滋。 想到这,阿树又和唐宋聊起下学期选课的事,看两人课表内除去必修和专业选课外,能不能凑到相同的公选课,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上课了。 但聊着聊着,阿树又觉得困意上涌,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还是很困吗?”唐宋关切地问道。他用手背探了探阿树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才稍稍放下心来。 “唔,困得不太正常。” 唐宋有点自责,“怪我没拦着你,下次不能再喝这么多酒了。” 阿树不愿意唐宋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她揉了揉后腰,笑着说:“也有可能是快到生理期了,我腰也有点疼。”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日期,努力回想上次生理期是在几号,但最近邻近期末,考试太多,她一时间记不起具体日子。 “我晚上问问顾沉光吧,最近我住在家里的时间比较多,他应该记得我上次生理期的日期。”阿树脑子钝钝的,没想太多随口说道。 但话刚说出口,阿树就有点后悔了。 如果是平常思维清醒的时候,她不会和唐宋说刚刚那句话。 毕竟顾沉光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却清楚知道已经成年的侄女儿的生理期,这件事看起来太过分亲密了。 但唐宋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心疼阿树满脸困乏的模样,直推着她去找个位子坐下休息,他在窗口排队等饭,待会儿一起端过去。 “我想陪你一起嘛。” 阿树恋恋不舍,不想和他分开。 唐宋才从国外回来一天,阿树还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乖,晚宝儿。”唐宋柔声哄着故意撒娇的小姑娘,趁阿树不注意,飞快地在她嘴上啄了一下,又立刻站直身子,满眼笑意。 “坏小子。” 阿树红着脸嘟哝,顾忌身边都是人,只能默默瞪他一眼。她想了想,还是听话地离开,找了个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低头无聊地刷着手机。 身边有人坐下,在她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阿树顺着影子看过去,有一瞬间惊讶,“顾沉光?” 顾沉光一向很讲究,大部分都是在校外餐厅点菜,有时候太忙了也会选择打包带到办公室去,基本不会在食堂吃饭。 但他今天竟然直接用了食堂的餐具,还点了他平常不太吃的几样菜。 麻婆豆腐,辣子鸡丁,孜然牛肉。 不巧,都是阿树喜欢吃的。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忽然清醒过来,看了不远处还在排队的唐宋一眼,抿了抿嘴唇,沉默片刻才犹豫地问顾沉光,“你来食堂做什么?” 这一年来,唐宋和顾沉光都知道彼此,在同一个学院也肯定见过面,但很凑巧的是,他们三个人却从来没有在同一时间相处过。 阿树有点怕,顾沉光亲眼看唐宋和她在一起,又发起疯来胡乱说话。 顾沉光将阿树警惕的神色看在眼里,语气温和平缓:“想和阿树一起吃饭。” 他挑了一筷子牛肉,递到阿树唇边。 动作流畅自然,似乎丝毫不在意此刻整个食堂几百双眼睛,随时有人会看见他的动作。 “这个牛肉是你喜欢的,吃一口。” 阿树看着他伸过来的筷子,差点惊地跳起来。 强压着才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克制着往后仰着脖子,单手推拒着顾沉光,整个人往后面挪。 她瞪着顾沉光,皱着眉,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又发什么疯,这是在学校!” 顾沉光挑挑眉,也不强迫。 顺着阿树的力道收回手,将筷子上的肉放入口中,不紧不慢咀嚼了几下,又换了汤匙舀了一小勺豆腐,再次递到阿树唇边,慢悠悠道: “牛肉确实有些老了,这个豆腐很嫩,阿树尝尝?” 顾沉光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开始发疯? 眼见着唐宋已经取了两份菜,即将转身向这边走,阿树没时间细想,更没办法跟此刻肆无忌惮的顾沉光相抵抗,只好低头顺着他的手含住汤匙,妥协地将豆腐吃下。 “可以了吗?”她囫囵咽下去,耐着性子问道。 阿树很讨厌顾沉光这幅模样,骨子里掩不住霸道强势,却又在面上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似乎他一直都很尊重阿树的想法,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但她还没学会怎么和顾沉光抗衡。 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徒劳无力的挣扎,为了一线生机忍气吞声。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顾沉光满意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又舀了一勺豆腐,在阿树提心吊胆的目光里,喂到自己嘴里。 他的眼神一直凝在阿树脸上,此时忽然轻笑一声。 -- 第36页 “阿树含过的勺子都比别的要甜呢。” 阿树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顾!沉!光!” 如果让食堂里认识顾沉光的同学听到他现在说的话,不出一个小时,阿树就能在学校论坛上看到以她和顾沉光名字开头的帖子。 在学校里和老师有过于暧.昧的牵扯,并不是什么好事。学院评奖评优的项目里也要考察学生的品德奖罚情况,她不想惹上不好的名声。 阿树有所顾忌,可顾沉光没有。 他很享受喂阿树吃东西的过程,心里甚至稍微有些遗憾,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种方式,错过了很多乐趣。正要拿起筷子再添一样菜逗逗小姑娘,身后响起唐宋的声音。 他想了想,还是放下手中的动作。 不急,真把小兔子吓跑了可不好。 唐宋绕过拥挤的人群走过来,将餐盘放在桌上。 他似乎全然没有觉察出阿树和顾沉光之间的异样氛围,脸上挂着灿烂洋溢的笑容,端起阿树那一份砂锅放在她面前,细心嘱咐道,“刚出锅,小心别烫着。” 又落落大方和顾沉光打招呼,绕过桌子打算在另一侧坐下。 阿树忽然叫住他,“我想喝汽水,唐宋你现在去买一瓶好不好。” 唐宋点点头,目光移到顾沉光身上,礼貌地问他想喝些什么。 顾沉光微微摇头。 他坐在阿树身边,嘴角挂着一抹疏冷清淡的微笑。周遭是嘈杂喧闹的食堂,淡淡油烟味弥漫在空气里,但这些丝毫影响不了他。 这个男人天生就端坐神坛,孤高且自矜。 怎么可能会是对阿树做出那种事情的人? 唐宋打消了脑海里的胡思乱想,抱歉地对顾沉光笑了笑,迎着阿树疑惑的眼神,并不多解释,只问道:“想要喝什么口味的?” 阿树犹豫了一下,“都可以。” 正当唐宋转身,阿树忽然拉住他的手,又改口道:“橘子味,加一份双皮奶。” 刚刚唐宋走过来路上时,阿树正好听到身后有两个女生抱怨,说食堂的双皮奶卖完了,要等个五六分钟才能从后厨拿来。 五六分钟,应该足够她先把顾沉光安抚下来了。 唐宋应声说好,捏了捏她柔软的手指,习惯性又想揉揉她的头,却被阿树僵硬的避开。 他微怔,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啧,你的小男友看起来有些失落啊。”一旁顾沉光慢悠悠道。 他将刚刚阿树僵直的反应都看着眼里,唇角微勾,倒是很满意小姑娘的聪慧。 倒是乖觉,没有肆无忌惮在他眼皮底下秀恩爱。 阿树皱着眉看他。 顾沉光笑得温吞优雅,可接下来的话却残忍刺骨,不再像方才的小打小闹。 他坦言道:“阿树,我有些忍耐不住了。” 为了遵守可笑的承诺,他只能藏在阴暗的角落。 亲吻,拥抱,缠绵。 他的女孩在别的男人怀里绽放,他却不能上前抢过她。 明明这半年唐宋不在,阿树和他相处的很好。阿树回家住的时间也变多了,他们窝在家里一起看电影,偶尔周末出门踏青逛街,听音乐会,看画展。 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可唐宋一回来,这场梦就碎了。 阿树再度变回之前的模样,看待他的眼睛里只有疏离和紧张,似乎希望他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顾沉光抬眸。 眼里闪过一抹猩红血色,暗自藏在镜片之下,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 他的目光一寸寸的刮在女孩莹白如玉的脸上,看着她紧紧抿起的唇角,继续说道:“或许应该把你永远关起来,在你全身上下每一处烙下我的痕迹。” 阿树心里一阵阵发冷,余光里看到周围同学看过来的眼神,似乎有人认出顾沉光了。她不敢想如果真的有人听到他说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她浑身无力,咬住牙根,尽量用平和温柔的语调同顾沉光商量:“沉光,我今晚回家,我们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顾沉光无视她目光里的哀求,微微一笑,“不可以哦。” 外表文质彬彬的教授面色含笑,镜片后那双狭长的眼瞳却漆黑无波。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女孩在自己的控制下,孤立无援又不断挣扎的模样。 明明讨厌自己到无法掩藏,还强装平静。 她不累,他都替她累。 多可悲啊。 “现在就跟我走,”他给出选择,“或者晚上直接回海边。” 再次亲手把你关进去,锁起来。 “我后悔了,我等不到你毕业。”顾沉光抱歉的扯了扯嘴角,看起来很遗憾。 他不能再轻易被花言巧语欺骗,哪怕心疼无比。 “……好。”阿树再次看了一眼远处排队的大男孩,闭了闭眼妥协。 站在窗口的唐宋似乎感受到阿树的目光,笑容灿烂的回头挥手,嘴里做着夸张的口型。 她的大男孩啊,可爱又温暖。 阿树站起身,不管顾沉光粘在身上的眼神,径直走到唐宋面前,将脸埋在他面料柔软的衣襟上,用力抱住他。然后踮起脚,用嘴唇碰了碰他下巴,抱歉的说:“顾沉光有急事找我,我要先走了。” “那我给你买橘子汽水,待会去图书馆找你?” -- 第37页 唐宋这个学期在国外上的,回国也没有课程考试,但阿树最近期末考试还没结束。原本计划是吃完饭他去图书馆陪她复习,等图书馆闭馆后他们去操场上散步。 “我估计今晚要回一趟家,就不去图书馆了。”阿树犹豫了一下。 “行,我们回去先吃几口再走?”唐宋离开队伍,对后面排队的人笑了笑,长臂一伸拦住阿树的肩膀往回走。 阿树反射性再次挣开唐宋的胳膊,在他微微诧异看过来时,绞尽脑汁挤出一句:“我叔叔管的比较严……” 有一瞬间凝滞。 是作为叔叔管得严,还是作为顾沉光这个男人的身份? 这个问题毫无预兆蹦进他脑海,连唐宋自己都愣了一下。但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弯了弯眼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阿树很喜欢唐宋的笑容,像寒风暴雨初歇后的初阳,温暖干燥的柔光洒下来,懒洋洋笼罩大地,安抚着被电闪雷鸣吓到了的小动物。 唐宋看出阿树或许有什么事瞒着他,但阿树不愿意说,他可以耐心的等。 来日方长,慢慢来。 “我真的很喜欢你,唐宋。”阿树认真道。 她声音不大,却能清晰的穿过嘈杂的食堂,落到唐宋的耳朵里。 “我也喜欢你。”唐宋鼓励地看着阿树,微微屈膝和她平视,“所以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阿树:刚刚夸完顾沉光不犯病了,他立刻就犯病。 啪啪打脸,嘤。 * 卡结局,明天补后面一部分。 最近在改论文,有一阵子没更了。 还是老规矩,评论里发红包~ 第16章 偏执的叔叔(完) 三人分开后,顾沉光没有直接去停车场,而是领着她到了办公室,解释道:“车钥匙还在办公室。” 阿树不在意去哪,低着头数地上的地砖。 下一步该怎么办。 不知道。 系统任务的最基本要求是“大学毕业”,如果顺带能获得“优秀毕业生”的奖项,则会提高任务完成的评分。 这个学期快要结束了,距离阿树大学毕业还有两年。她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和学院老师教授打好关系,也参与了很多有分量的课题研究,拿到不少比赛奖项。课程方面她也很努力,一点一点提升学积分。 如果按照这个情况顺利发展,她一定能获得最高的系统评分。 但现在的情况,远不如她理想状态的顺利。 顾沉光是最大的干扰项。 阿树极其抗拒离开唐宋而和顾沉光在一起,虽然她也清楚的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以轻而易举稳住顾沉光,而不是像颗不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发疯。 可是她不愿意。 就像让一个对胡萝卜深恶痛绝的人,每天都要吃十根胡萝卜,因为它对身体有好处,这个人也不会情愿去吃胡萝卜的。他会怀着一丝希望,觉得总会有别的食物,可以弥补胡萝卜的作用,这样他就可以快乐的拥有健康的身体,同时也远离讨厌的胡萝卜。 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妥善解决顾沉光的问题。 阿树没有遇到系统之前的记忆。 她虽然知道自己活了很久很久,但记忆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以往的经验可以帮助她,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该怎么办。 头大。 进了办公室后,阿树越想越生气,懒得和顾沉光交谈,径直坐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半仰起头,目光无焦地落在天花板上的挂灯旁。 灯光有些晃眼,光线刺地眼睛痛。 她恍然回神,又低下头玩手指。 顾沉光把办公室的门落锁。 门边正衣镜映出他的侧颜,瞳孔漆黑,静谧无波。他默默站在门边看了阿树一会儿,松开衬衣领口,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半晌又戴上眼镜。 “阿树,我们谈谈。”顾沉光走到阿树身边,挨着她坐下,长臂自然的从背后环过她的肩膀。没有直接触碰,仍将她整个人环绕在自己的气息里。 阿树侧眸看了眼他的手,没有躲开,而是耐着性子主动找了个话题:“我昨天去考了英语,题目比我想的要难好多。” 顾沉光低头,室内灯光柔柔地打在他的脸上,看起来温润平和,像早春雪山峰顶的残雪,在暖阳下融化成潺潺溪流。 ……也仅是看起来而已,顾沉光和温柔这两个字天差地别。 “但我坚信自己肯定能考过。” 阿树扭过身正对顾沉光,乖巧地笑了笑,状似不经意拉开了与他的距离。“口语部分真要感谢你高中的教导,我之前还总偷懒不想练习,你用英语跟我对话我就假装不理你。” 她偏着头似乎在回忆,眼底流露一丝怀念。 其实和顾沉光在一起的这几年里,也有快乐的时候。高一那年,尚未撕开以爱为名的丑陋外皮,他是对她百般依顺的长辈,让她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公主。 “沉光,你总是对我特别特别好。” 顾沉光静静的看着她,抚摸她披散的发丝,手指下滑轻轻的捏了下她的脸庞。 柔软,鲜活。 似乎稍稍用力就会受伤。 阿树看不透顾沉光在想什么,莫名感到一丝危险,从背后一寸寸爬上来。 -- 第38页 房间太.安静了。 她近乎能听见心脏跳动的节奏间隙。 阿树抿唇不再说话,示弱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大学毕业以后,阿树是不是就要远走高飞了呢?”顾沉光在她耳边轻笑,像惊雷一样炸开,叫她毛骨悚然。 “不仅离开你的小男友,也离开我。” 阿树一瞬失声。 她仓促地想开口解释,顾沉光竖起食指抵在她唇上,“嘘。” 他抱着她,指尖轻触她略显肉感的耳垂。阿树戴了珍珠耳钉,光泽莹白。他将耳钉轻轻拆下,放在一旁。“你长大了,小秘密越来越多。” 什么时候去打的耳洞,又是谁送你的耳钉? 顾沉光感觉难过,如今风筝断了线,他快要抓不住她了。 他的手指干燥冰冷,在盛夏燥热的环境里竟然比冰块还要冷。指尖轻轻揉捏着小姑娘的耳垂,动作慢悠悠地,惹得阿树忍不禁打了个冷战,脊背发凉。 顾沉光忽然单手搂住阿树的细腰,些微用力就将她抱到了腿上。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锁骨处,侧过头来缓缓靠近,不在意怀里小姑娘僵直,轻轻舐吻着她喉咙,慢条斯理的用牙齿摩擦颈间细嫩的皮肉,似是稍不留意咬断。 薄唇贴在温软的肌肤上,声音含糊缓慢:“你说要出国读研,可以,我陪你去。但你要去哪所学校呢,嗯?” “还是你压根没打算去读书,只是一边拖延时间欺骗我,一边悄悄逃跑,让谁也找不到。” 去年十月在海边的时候,阿树说什么她是因为玩心重才想和唐宋在一起,毕业后就会分开,乖乖和他在一起。 这当然是胡话,顾沉光也从来不相信她的承诺。 但他到底是心疼她,希望她能开心。再加上他平日里观察两个小年轻谈恋爱,也确实不像是那种生离死别都要在一起的爱情。顾沉光决定给她两年时间的自由。 他不愿太过于强迫阿树,但也有的是办法,从唐宋这边下手,将他远远地带离阿树身边。 年轻人的感情最禁不起时间和空间的考验,他有的是耐心。 但就在顾沉光为以后二人的生活做安排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阿树似乎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或探讨过,毕业后她打算去哪所学校就读。 如果她的目标是秦母之前提起过的那所世界第一的学校,这就很有意思了。 那所学校只明文规定了申请条件,对语言考试的种类也有要求。而阿树这学期一直在准备的语言考试,恰恰不属于那个学校接受的种类之一。 或许她想去其他学校? 但这也有些说不通。 顾沉光对阿树的每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格外关注,他虽然想好了,不再用特殊手段入侵阿树的生活,但他不能接受她的再一次欺瞒。于是,他在阿树不知道的情况下,远程操控了她的电脑,将浏览记录、文件材料等都拷贝过来。 瞧瞧他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干干净净,没有一条跟研究生择校相关的记录。 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缓慢直起身,手看似温柔又不容抗拒的抬起她的下巴,指尖擦过唇瓣,眼神讳莫如深,像打翻浓墨在深夜里翻滚,聚散如深渊。 “很好猜的,我的乖宝。”他吻上她的唇角,“你在我眼里从来没有秘密。” 顾沉光强硬地撬开阿树紧闭的唇齿,单手抵住她的后脑勺,不允许丝毫躲避和逃离。他在温软柔嫩的口腔攻城略地,一寸寸夺取她甜美的气息。 “你的眼睛,你的身体,你的每一个想法,我都了如指掌。” “我永远不会让你逃离。” 阿树用力推拒,却被压制住无法动弹。 她无比厌恶这种强迫,更厌恶自己的无能为力。 多想撕开顾沉光虚伪的外皮,叫所有人看看他肮脏到无可救药的内心。眼前的男人徒有其表,才华横溢俊美无俦,却是腐烂到骨子里的没有底线和下流。 口口声声说喜欢,冠冕堂皇说深爱。 但做出来的事却只会把人越推越远,强迫性质的肢体接触,肆无忌惮的偷窥隐私,独占欲让人无法喘息。 她怎么可能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永远不可能。 过了一会,顾沉光稍稍放过阿树。看她狼狈地喘息,弯了弯眼睛,手仍掐着她下巴,逼迫她扬起头:“我给过你机会的。” “你想要自由,我给你。你隐瞒很多小秘密,我也原谅你。但你怎么回报我的?” 他再次凑近她鲜红欲滴的嘴唇,阿树用这一次眼疾手快地手背挡住。 她挣扎着想从顾沉光腿上起身,腰肢却被他的手掌牢牢锁住,紧贴着他。 她双目通红瞪视,一字一句:“顾沉光,你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尊重二字。” 所以你永远不会学会如何真正爱一个人。 阿树气急,再也压抑不住,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是的,没错。呆在你身边,我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更别提什么和你在一起。” 她嗤笑一声,“我当然会离开,你再也找不到我。” 说完,阿树闭上嘴。她鼓起勇气直直瞪着顾沉光,等着他发怒,等着他气急败坏,又在她身上发疯。 -- 第39页 上学,上什么学。 解决不了顾沉光,她永远不得安宁。 顾沉光却并不如阿树所想的发疯,而是很冷静的凝视着女孩,眼底印着她极度疏离厌恶的模样。他缓缓抬起手指,指尖留恋缱绻,落在她冷漠的眉眼间,渐渐下移是紧抿的红唇。 他恍惚地想着,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梨涡了。 顾沉光记得,阿树高中的时候很爱笑。 那时候小姑娘还有几分婴儿肥,小脸圆嘟嘟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可爱的梨涡,几乎能叫他溺毙其中。 但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两个梨涡。 哪怕唐宋不在她身边,她偶尔冲着他笑,也是矜持又冷淡的,似乎只是强行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安详,强撑着度过每一个难熬的日子。 她真的不爱他。 从来不爱他。 大掌缓缓抚上阿树的后颈,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阿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危险迫近。 她拼命伸手推拒,但无力敌过这个男人的力量。 顾沉光双手环绕在她肩背,压住那一对脆弱的蝴蝶骨,将她紧紧搂在怀里。那双足以操纵世间万物的手,麻木冷静地拆开手中针筒的包装。 细小尖锐的针管泛着冷硬的银光。 微凉的指腹缓缓压在她细嫩的肌肤上,不再犹豫,针尖抵入轻轻刺破她的皮肤,药水推进。 这一辈子,她永远不会爱上他。 他知道了。 怀里的女孩挣扎力度渐弱,身体的温度也逐渐冰凉。 墙上挂钟的指针无声流淌,校园里铃声响过几轮,嘈杂喧闹又归于寂静无声。顾沉光坐在日薄西山的夕阳余晖里,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阿树的模样。 那一年,他的阿树正好十五岁。 他回国在秦家做客。 届时她刚刚中考结束,放假在家。 她穿着短裤球鞋,反戴着鸭舌帽露出稚嫩白皙的小脸,踩着滑板从秦家大门滑进院子里。弓着背在空中翻转,衣带蹁跹,脊背的弧度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她单脚压板旋转跳跃。 连带着他的心也高高抛起,甚至一瞬间呼吸都困难。 直到她稳稳落下,抬眼笑意灿烂盎然,嘴角的梨涡漾起盈盈波光,比身后阳光更耀眼。 自此,他的心脏为她跳动。 她扔下滑板跑进屋里,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带走一阵暖香,飞扑到爷爷怀里。 他看着自己隐隐张开怀抱的双手,自嘲胸腔里那颗沉寂多年而重新躁动害羞的心。 “叔叔,我是秦晚晚,晚晚归来的晚晚。” 她站起来礼貌的跟他打招呼,像成年人一样伸手欲与他握手。 “这丫头,叫她阿树就行。”秦爷爷慈爱地笑着,对顾沉光说:“古怪精灵的很,非要给自己名字找句诗,倒是愈发不成样子。沉光你多担待。” “阿树你好,我是顾沉光。” 他亦起身,走进她身边,伸手第一次握住她的手,短暂接触后克制的放开。 我的世界沉于深渊,但愿为你点亮举世之光。 -沉渊之光完- ▍作者有话说: 阿树:我努力学习这么久,竟然死了!?? 太秃然了。 * 在大纲就定好了,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女主被男主杀死。 这是阿树的第一个任务,不摔个跟头就不会成长。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万能型的女主。 评论里发红包~ 第17章 偏执的叔叔(番外) 北方夏天很少下雨。 但今天早上下了一场大暴雨。 到了下午雨停后,乌云仍停滞在半空,厚重压抑,随时可能再次大雨倾盆。空气燥热又潮湿,直叫人喘不过气。 墓地里很空旷,一排一排的石碑,寂静无声,却莫名显得十分拥挤。 毕竟,这里埋葬了无数人的爱人、孩子、亲人、朋友,他们从死亡的那一刻,永远的阖上了眼睛。而活着的人还在活着,将长长的牵挂和怀念挤满了整个墓地。 今天天气很不好,很少有人会选择在这样的气候里来探望逝去的人。 但总还是有人的。 毕竟,今天是她的忌日。 从那一天过去,已经整整二十年了。 唐宋最后一次伸手,轻轻擦拭墓碑上滑下的水珠。 他穿着十分正式,黑色西装皮鞋,袖口还有精巧昂贵的袖口。 但他早上来的太早,那时候还没有下暴雨,他也没有带伞。中途下雨时,他也不愿意离开墓园回到车中避雨,就一直站在墓碑前,时不时对着墓碑讲几件最近生活中的事。 “前两天我去了一趟你的家乡,之前在海边买的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夏天的风景很漂亮,海很蓝,每天日落时都有海鸥从院子上空飞过。我在门廊上挂了几串风铃,有时候会有小鸟落在风铃上,丁零当啷的响……” “就好像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尾音含糊,似是含着一丝鼻音。 水珠划过黑白照片,留下蜿蜒的痕迹。 唐宋小心翼翼的将水痕擦干净,生怕用力过大磨损了石碑上女孩的笑脸——虽然他十分清楚,照片在镶嵌进去时经过了重重保护,会永远保留在最美的时刻。 -- 第40页 可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二十年,太久了。 随着墓园里整点的钟声敲响,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 唐宋没有回头,仍然很认真的擦拭着墓碑。 身后人走近,弯下腰,将一束花放在了墓碑前。 起身时,四目相对,都是微微一怔。 唐宋率先避开眼,不愿多说。 他敛目温和地同顾沉光点点头,神色略显清冷孤独,雨水的痕迹还残留在发梢衣角,但丝毫不影响他孤冷骄矜的气势。 他最后留恋地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转身往山下走去。 只留顾沉光一人站在墓碑前。 顾沉光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忽觉时光恍惚一瞬,一切都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唐宋像极了二十年前的他,神情举动,连眼角那一抹冷清孤独都一模一样。 看似温文尔雅,却早已在周身树立坚不可摧的围墙,与世隔绝。 他偶尔也有听过唐宋的近况,毕竟现在计算机领域,谁不知道唐宋的大名呢? 这个曾经还略显莽撞天真的男孩,已经彻底成长为行业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让无数后生趋之若鹜,比他当年还有过之而不及。可今年他似乎也回到了母校任教,在计算机院挂名教授,指导学生课程。 半晌,他低低开口,艰难地叫住唐宋。 “她有没有说过,你很像我?”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但唐宋还是听懂了。 他转身看向顾沉光,微微颔首:“阿树说我不笑的样子,有几分像您。” 说完不再停留,长步离去。 顾沉光忽然笑了。 有几分怅然,又有几分喜悦。 他低头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墓碑,俯下身落下一吻。 低声自语:“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哪怕不喜欢他的内在性格,却不讨厌他外在的皮囊。 已经很满意了。 顾沉光唇角弯出几分温柔缱绻,再次俯下身,将墓碑前的花束整理放好,顺着来时的路下山离去。 他不留恋这块墓地,只有清明和忌日才偶尔过来,打理一下墓碑。 因为他心里藏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在石碑后的那座坟墓里,并没有他心爱的阿树。 他的阿树,这二十年来,一直一直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希望下辈子也可以和阿树在一起。 如果有下辈子,他一定会努力掩盖自己糟糕的性格,不要让阿树再讨厌他了。或许,看在他的脸的份上,阿树可以爱上他。 如果还是不行,他就继续向上苍祈求,在下下辈子再次遇到阿树。 无论多少次轮回,他都愿意。 只求阿树能与他在一起。 她逃不开的。 -顾沉光番外完- 她的记忆停留在最后一秒。 咫尺内是一双隐忍悲伤的墨瞳,沉默地看着她,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一片漆黑。 再次睁眼时,她的系统胖桃肉呼呼地在她眼前晃悠,嗫喏着不敢吱声。 “小胖桃,我回来啦。”阿树眨了眨眼,一把捞过胖桃,把软乎乎又毛茸茸的水蜜桃揣进怀里揉来揉去。 胖桃小心翼翼安慰着,“阿树大人,别难过。” 他没想到阿树的第一个任务会失败,而且失败的这么彻底。 这是最简单的任务。 只需要取得大学毕业证,就算任务成功。但没想到中途有个疯子横插一脚。就因为阿树不喜欢他,发疯似的开展一系列教科书级别的黑化囚禁play,而且在某一天忽然毫无预兆地决定杀掉阿树。 胖桃不得不让阿树提前脱离任务,如果宿主死亡时阿树还在宿主身体里,也会对阿树造成很严重的影响。 阿树把他拎到眼前,仔细端详了几秒,沉吟道:“桃桃小可爱,你是不是变胖了?” 一张胖脸被绒毛挤得看不清五官在哪,只能靠一张一合的鸟喙来勉强分辨。 自从任务判定结束,她就彻底脱离了秦晚晚对她的影响力,作为阿树的记忆也清晰了几分。她明显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只小胖鸟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圆。 “……没有。”胖桃伸出小翅膀埋进肚子上那层粉白色的绒毛中,摸索了一阵子,凭空掏出了三瓶营养液放在一边。 “这次任务失败,无法评级。但之前说过了,无论任务成功与否,都会有三瓶营养液来补充我的能量,让你能够看见实体化的我。” 三个小玻璃瓶拿出来后,胖桃的身体明显小了一圈。 阿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肚子,惊叹道:“真神奇。” 她看着胖桃将营养液喝完,偏着头想了想,又问道:“你还能看到上个任务的后续事情吗?” 阿树对濒临死亡的感觉心有余悸,她下意识抬手触碰后颈,理所当然,并没有印象中的那个针眼。 她抢在胖桃开口前先声明,“我不关心顾沉光怎么样,我就想知道两件事。” 胖桃捧着玻璃瓶,乖巧地说:“其实你想看看顾沉光后来的惨样也可以,我特意给你留了一段动态留影。” 阿树不是很感兴趣,转而问了第一个问题:“我语言考过没?” 胖桃疯狂点头,他想给阿树鼓掌,却发现自己两只翅膀太短而肚子太大,只能默默藏起肉呼呼的翅膀,“过了过了,分数特别高!” -- 第41页 阿树喜滋滋,“不枉费我做那么多题。” “那么,第二个问题。”她一脸虚心求教,真诚发问:“我死了以后顾沉光怎么善后的?跟我同归于尽了?” “那倒没有。”胖桃摇摇头。 “他用的是□□,这个毒注射到血液中只需要不到5毫克,就能悄无声息地杀死一个成年人。秦晚晚的身体是在差不多两天后宣告死亡,症状和普通的流感很像,只不过要严重很多,在短时间内发高烧,呼吸衰竭而死。” 阿树神色一言难尽,“……真是学到了好多奇怪的新知识。” “你知道这种毒素致死也没用,它的提取过程非常复杂。顾沉光是从一个化学家朋友处拿到的毒药。包括国庆节那次,你记不记得他到唐宋楼下接你,半路上你突然熟睡过去?” 阿树当然记得。 那一次顾沉光强行把她关在海边别墅,半个月后她服软了,才让她回去上学。 “那次的昏迷药也是从化学家那里拿的。” “……” 胖桃又主动开口,跃跃欲试地再次安利:“阿树你想看看那一段留影吗?看看吧,看看吧,我特意存档的,看完肯定解气。” 他轻飘飘飞到阿树脸庞边,撒娇似的蹭着她的脸,圆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阿树只好点点头,不愿辜负小胖桃的一番好意。 【偌大的房间空旷无窗,漆黑墙壁上嵌了几盏白色蜡烛。 秦晚晚躺在透明棺材里,双手交叠在腹间,看起来十分安详。 她的长发被打理整齐,肤色白皙透亮,脸颊有淡淡红晕,姿容鲜活,好似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回到人间。 静谧中有微风拂过,烛光跳动,角落隐约出现半张面庞。 男人眼角沟壑冰冷,脊背佝偻瘦峋。 是那个疯子,他老了。 岁月用残忍尖刀在他身上篆刻疤痕,严惩一切罪孽。 孤独与黑暗如跗骨之蛆伴随他的余生,赐予他苍老丑陋的面容。他甚至不敢接近她,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遥望,靠着虚假的回忆苟延残喘。 死去的人停留在最美的时光里,而活着的人用痛苦的余生偿还。】 画面一黑,胖桃膨胀成一个大毛球,凑过来求夸奖:“他真的过得不好,对吧。” “……” 阿树有片刻恍惚。 一股酸酸涨涨的情绪莫名在心头刺痛了一下,又转瞬即逝。 她真心觉得,顾沉光是个彻头彻尾神经病。 “和他比起来,秦晚晚才是更惨。死者为大,应该入土为安。” 脱离宿主身体后,阿树就不会再认为她是秦晚晚,也不会再用“我”来称呼那个孤零零躺在棺材中的可怜小姑娘。 发觉男人又老又孤独的样子并没有让阿树开心,胖桃有点困惑:“可他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是的,”阿树耐心解释:“他在这段感情里求而不得,用尽手段最后孤独终老。但是秦晚晚又有什么错呢?她始终是无辜的,她应该自由。” “不懂没有关系,谢谢你,小胖桃。” 她知道,胖桃不懂人类的情绪,他只是希望她高兴。 阿树又揉了把圆球,毛茸茸的触感让她心情平复。 怀里的小胖鸟怔愣了一下,又用力缩小自己往她臂弯里钻。 “别担心啦。”阿树噗嗤笑出声,双手举着毛茸茸的胖桃凑到脸前,用力亲了他一口。 嗖的一下,一只红皮包子新鲜出炉。 “那开始下一个任务吧。” 胖桃想做出点头的动作,但动到一半悲伤地发现自己没有脖子,只好默默在半空蹦跶了几下,又挤到阿树的臂弯里躺好。 “刚刚我喝了三瓶营养液,足够支撑一段时间,现在我将正式给你介绍系统挑选任务的规则。” 阿树安静地听胖桃开始介绍。 “你将通过标签筛选任务副本。 标签包括‘时代’和‘分类’两种,每个任务选择一个时代标签,三个分类标签。时代可选可不选,分类最少选一个。限定越少随机性越大。” “任务结束会有分数评定。一旦评定分数过低,你获得的营养液会很少。每次任务开启前如果你摄取的营养液不足,系统会自动判定生成‘辅助模式’。” “类似秦晚晚这种情况,一直到20岁才想起系统任务?”阿树似懂非懂。 “对。”胖桃非常拟人化地叹了口气,他挥了挥小翅膀,乖巧地躺在阿树的怀里,像一团软绵绵的白棉花 。 “因为任务前你一瓶营养液都没有喝过,才导致辅助模式自动关闭的节点出现地非常晚。如果能在遇到顾沉光前就关闭辅助模式,你就可以选择性地避开这个奇怪的人物,也不会出现后来这些困扰了。” 阿树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一脸沉重:“这次任务失败,我没有获得营养液。也就是说,下一次任务中辅助模式关闭的节点也会出现的很晚?” 任务结束获得了三瓶营养液,这三瓶属于胖桃,用来补充他的能量,维持他和阿树之间的联系。如果胖桃的能量不够,他无法在系统空间中拥有实体形态和声音,更不能引导阿树进入任务。 胖桃蹭了蹭阿树的手臂,似乎在思考问题,半晌才慢慢说:“或许可以试着选择长线任务。这种任务的耗时虽然比较长,但总体评分会更均衡。长线任务由多个副本拼接,你自主选一个分类,另两个自动生成。” -- 第42页 阿树被任务系统这些条条框框绕的有点晕,也懒得一项项全部弄清楚,反正慢慢做任务,后面总会明白的。她不再纠结,直接很爽快地接受了任务 。 “那先选时代。” 半空中出现一个虚拟屏幕,一排排标签亮起。 【近代现代古色古香 架空历史幻想未来】 “架空历史。” “分类。” 分类选项很多,手指触摸选项标识,空中会浮现详细解释。 阿树一手揉着毛团,一手触摸选项,最后犹犹豫豫地选了“宫廷侯爵”。另两个标签自动选中,分别是“豪门世家”、“江湖恩怨”。 “挑选完毕。” 强光一现,任务书出现。 每个副本都只有寥寥几句背景介绍。 长线任务共有三个副本。 在第一个副本中,阿树是大昭国的昭和公主,深受帝王宠爱;第二个副本中,她是避世孤岛上岛主的妹妹,被保护在乱世之外;第三个副本中,阿树是父母双亡的孤儿,被好人心收养。 “这历史架的够空啊,”阿树有点新奇,“纵观古今中外,横看朝堂江湖。” 胖桃欢快鼓励:“前面两个故事背景优势很大,一定能及格。” 她问:“任务是什么?” “寻找正义之心。” 进入任务前,阿树想满足好奇心,悄悄翻了翻胖桃满身的绒毛,试图找到他的五官,然而没有成功。 “等你回来。”胖桃又用柔软的羽毛蹭她,乖巧可爱。 阿树缓缓闭上眼。 她被送进任务,抽离后的躯壳软软地倒在云层上,面容安宁平和。 空间里一切化为点点星光,重新聚拢收入胖桃的身体。 光线暗下去。 在逐渐昏暗的空间里,胖乎乎的小白鸟沉寂地站在逆光的阴影处,身后隐约映出一只巨鸟的轮廓。 曲线流畅,羽毛丰密。 “进度:-110%。”这个声音听起来像一潭死水,毫无温度。 巨鸟的圆眼清晰可见,在黑暗的空间中一闪而过,瞳孔布满整个眼眶,鸦黑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二个故事预告: 貌美琴师×娇宠公主 —— 温泉旁,他慢条斯理地剥下她的嫁衣,哑声哄着: “待婚礼结束,我便派人送你哥哥回国。” 【貌美琴师 × 娇宠公主】 —— 第18章 貌美的琴师(一) 皇家猎场位于京城北郊城外燕华山脉,占地数十公顷。 每年秋分节前,昭阳帝后携子女文武百官及侍卫仆从,浩浩荡荡数千人前往围猎,以庆贺一年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猎场之内设有专门的跑马场,内有良驹数百匹,更甚有北方蛮夷之地交易来的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生于荒旱野蛮的北境之国,长于烈日强风的磨砺之下,天生皮毛粗粝强硬,体格健壮剽悍,跑起来如风掣雷鸣,威风凛凛,颇有万钧雷霆霹雳之势。大昭国温暖湿润,饲养的马匹性格更多是温顺柔和。 如果挑选狩猎之马,大昭马匹无论是在外形、速度上,都无法与汗血马相比。 然而纯种汗血宝马千金难求一匹,普通人难以花钱饲养。因此大昭国专门培养了南北两地马匹的后代,体格足够健壮,并且大部分都善通人意。 侍卫从马厩里牵出一匹幼马,这是昭阳帝赏赐给昭和公主的十二岁生辰礼,名叫安安。安安是纯种南境马,通体雪白,皮毛顺滑油亮,黝黑的眼睛清澈温柔。 马场内供贵族小姐玩乐的通常是这种幼马,体型偏小并且温驯易教。 侍卫牵着马走近后,阿树示意他放开缰绳。安安十分通人性,撒蹄欢快地围着她转了几圈,屈下四肢依偎在她身边。 阿树一身紫檀色及膝骑装,腰系乌玉带,袖口及衣摆处用金线绣纹着团簇绽放的牡丹花,尽显天家华贵之气。乌黑浓密的头发编成辫子,用金丝锦缎高高束在脑后。 侍女将马鞍扶正,阿树学了很久骑术,但她胆子依旧很小。她小心翼翼牵住缰绳,试探着准备上马,忽然听见身后哥哥喊她。 “小树儿,哥哥带你骑大马。” 昭华太子扬鞭策马奔驰而来。 长臂一把捞起娇小的妹妹抱在身前,动作流畅迅速,长腿一夹,骑着他的汗血宝马追风飞快而去。 周围侍卫尚未来得及拦,就见他们的太子殿下带着公主已经跑了老远。 “啊啊啊!”阿树骑术不好,连安安都难以驾驭。这是她头一次骑追风,在马背上被颠簸的头晕目眩,双腿发颤,束发缎带被劲风吹掉,满头乌发散开。 她吓得不轻,脸上血色瞬间净褪,只能咬牙紧紧贴在马鞍上,抓住坚硬的马鬃,带着哭腔喊道:“燕朝桓你这个坏蛋,快把本公主放下去!” “胆小鬼,哥哥今日带你玩个刺激的。”燕朝桓故意逗她,在马场里绕圈,扬鞭在追风身上用力一抽,追风仰头长嘶一声,高高跃起横跨场上设有的物障。 阿树浑身软颤,一翻眼晕了过去。 燕朝桓畅快地大笑,过了一会才发现怀里没声音了。低头一看,妹妹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脸上泪迹斑斑。 他赶紧勒住马缰,利落翻身下马,对跑来的侍从喊道:“公主晕过去了,速宣御医。” -- 第43页 昭和公主胎中带病,自幼体弱易惊,精心调养长至十三岁,体格却仍像十岁孩童一般孱弱。而她的双胞胎兄长昭华太子身强体壮,每天似有用不完的精力,读书论政练武骑射样样精通。 去年秋猎,昭华太子以十二岁幼童之龄,猎得一头活的成年老虎,五花大绑亲自扛回营场,震惊满朝文武。 他将老虎献给昭阳帝,昭阳帝大喜,将汗血宝马追风赏赐与他。 昭阳帝单手抱着阿树从看台走至铁笼边,燕朝桓走上前接过被斗篷裹成团子的妹妹,捏了捏她又香又软的脸颊,问:“想不想要?” 阿树偏着头思索,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眼睛亮晶晶的,奶声奶气地答道:“想要,阿树喜欢白虎。” “好,等哥哥再给你猎一只养着玩。”他低头亲吻阿树的前额,将她还回父皇的怀抱。重新取了弓箭,转身进入猎场。 几天后,阿树收到了一只系着粉色绸缎的白毛幼虎,作为秋分节礼物。 - 暖帐内,徐御医给公主诊治完后,躬身向殿外等候的太子道:“公主并无大碍,只是突然受惊,心神不稳以至昏厥。老臣开了一副安神养气的方子,煎煮后同日常的丸药一同服下即可。” 燕朝桓松了口气,但想到要喝药,又问徐御医:“可否制成丸药?” 阿树自幼体弱,汤药不断。 但她十分不喜欢中药的苦涩之味,每日喝药都如同上大刑般痛苦。今年身体大有起色,便改成服用丸药,苦味减了大半,连胃口都好了很多。 “现煎药剂效果最佳。”徐御医摇摇头,回到内殿给公主施针。 燕朝桓唤来阿树的贴身侍女煮雨,去准备蜜饯甜糕。他琢磨着找些稀罕玩意去哄妹妹,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见侍从映书在门外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薛皇后从猎场出来,一身猎装还未换下,径直走进昭和公主的寝宫,单手握着鞭子环视一圈,上下打量一番调皮捣蛋的儿子,冷笑一声:“把那个花瓶抱上。” 燕朝桓顺着看过去,瓷白玉的花瓶胎肚比他头都大,看起来又重又硬。他一脸震惊:“母后,我是您亲生儿子吗?” “树儿是你亲妹妹吗?”皇后眼皮都不抬,甩了袖子进到内殿。 昭阳帝共有子女十二人,燕朝桓兄妹排行六七,是唯二嫡出的皇子公主。排在前面的还有庶出的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幼年夭折。排序在后的有八皇子、九皇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十二皇子。 天家难有真情在,与他一母同胞的燕晚晚是他最疼爱的人。 昭和公主的名字是请钦天监算出来的,但她本人十分不喜欢这个名字,又因着年幼不必急着取小字,她就让父母兄姊叫她阿树。 所幸公主的名讳旁人无权知晓,不然她真的哭着闹着也要改名字。 燕朝桓心中本来就十分愧疚,不敢再反驳,闷声乖巧地抱着大花瓶,跟在薛皇后的身后。绕过屏风,阿树已经醒了,煮雨正服侍她起身,斜靠在榻上准备喝药。 他十分机灵,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把花瓶顺手搁在桌案上,接过煮雨手上的药碗,小心舀了一勺药,吹凉后递给妹妹,“阿树,我喂你。” 阿树看了哥哥一眼,皱着鼻子勉强把勺子里的药喝下。 见哥哥又舀了一大勺,她抗拒地往后躲,细声细气道:“哥哥,待会我自己喝就好了。” 薛皇后默不作声站在窗边,将手中鞭子搁在桌上,一声轻响,吓得俩兄妹齐齐一抖。 燕朝桓连忙柔声哄她:“再喝一口,我给你去拿甜糕。” 他背对着皇后,挤眉弄眼,两人相似的五官做出可怜兮兮恳求的表情。 阿树显然也感受到了母后的怒火,缩肩低眉,又咬牙喝了一大口,苦的龇牙咧嘴。 薛皇后挑着眉,艳丽的五官似灿烂的火焰,也像怒放的牡丹。 阿树大多时候觉得自家母后天下最温柔最美丽,除了……除了此时,她眼神凶狠地盯着榻上两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看起来活像一口能吞俩。 门外的侍女悄悄跑进来,对着皇后的贴身宫女耳语了几句。 宫女犹豫片刻,附耳告知薛皇后,昭阳帝在宴上邀她同去围场比箭。 薛皇后没把太子惹祸的事告诉他皇帝老爹,不然按照他爹爱女如命的性格,早就拎着他去守祖宗牌位了。 皇家的祖宗牌位在京城南郊十里外的陵园,来回不太便利。阿树体弱不宜颠簸,就无法亲眼观赏他的惨样。 眼下她见女儿无甚大恙,好好静养喝药就行,放下心准备回宴上陪昭阳帝。 “树儿自己喝药,太子过来。” 薛皇后吩咐,眼睛扫过桌上的花瓶:“你妹妹何时喝完药,你何时把花瓶放下来。” 燕朝桓刚要松口气,又听皇后继续说:“换成案上青玉瓶,顶一个时辰。” 他顺眼看去,恨不得眼前一黑也晕过去。 这间屋里的花瓶又大又圆,活像个水缸。 此命休已! 薛皇后亲眼见燕朝桓把花瓶顶在头上,不理会他故意装得摇摇晃晃的样子,走到床前摸了摸阿树仍显苍白的脸,放柔声线,怜惜地哄道:“树儿好好休息。” 见两人乖巧听话,皇后满意地转身离开,走前亲自关上房门,又仔细叮嘱了门外的一众侍从,把贴身宫女也留下听候吩咐。 -- 第44页 薛皇后是薛国公长女,薛家历代名将世家,教养子女方法独到。 子女犯错必当接受惩罚,然而长跪鞭笞是莽夫行为,指责批评又是庸人之见。顶花瓶是皇后家传下来的传统,或许旁人看来十分可笑,但对他们自家人而言却有更重要的意义。 跪,可对天地神,父母君。 书,应写济世经纶,治国良策。 因此兄妹自小犯错从不罚跪或者写检讨,哥哥顶花瓶,妹妹顶茶杯。对着当事人当面接受惩罚,不许推脱狡辩,双方也要对错误进行各自反省。 花瓶茶杯都是易碎之物,一旦顶不住就摔碎在地上,覆水难收。 正如同很多错误,一旦犯下,无论如何拼尽全力去挽回也无济于事。 顶重物是惩罚也是锻炼毅力,一段时间后脖子会麻肩背会酸,但这样的负担重量更是言传身教的告诉他们,什么是稳重,又该如何做到稳重。 稳,是压下浮躁冒进的心,做任何事前缜密谨慎;重,是不惧泰山崩于前,是不将喜怒兴于色。 为将帅君王之道,当先治心。 燕朝桓身为大昭国太子,必须从小懂得责任的重量。 未来他加冕为王,头顶将要承受一个国家的重量。如果再莽撞轻率,将来碎的不仅仅是一个花瓶,而是一个国家百姓的性命。 - 两兄妹竖着耳朵听到薛皇后的脚步走远后,齐齐松了口气。 阿树苦大仇深捧着药碗,犹豫很久还是不敢背着薛皇后阳奉阴违,只能强行一口气闷了整碗药,又立刻拾起身旁小几上的芙蓉糕吃了两块,才缓过劲。 她汲着软履下榻,费力地用双手抱起桌上的青玉瓶,递给哥哥,鼓励道:“坚持,还有一个时辰。” 燕朝桓抱拳:“英雄大恩,铭感五内。” 这位小祖宗寻常喝药都要磨蹭至少一炷香,今日难得英勇。 肯定是心疼哥哥,不忍心让他可怜的脖子受罪太久,能少一炷香是一炷香。 妹妹笑眯眯,说:“我给哥哥弹琴。” 燕朝桓变了脸色,试图商量:“你方才受了惊吓,该多躺下休息为好。” “弹琴也是一种休息。” 燕朝桓还想挣扎,阿树信誓旦旦保证:“我前段日子在宫里苦练琴技,如今已经好听多了,真的!” “……” 燕朝桓顶着花瓶不能动,一瞬间心如死灰。 他眼睁睁看妹妹像只花蝴蝶似的,绕到屏风后抱出绿绮琴,熟练地铺开锦布曲谱,摆在桌案上开始弹奏。 回到行宫后,煮雨给阿树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衣裙。杏色薄衫罩在外面,广袖长摆翩然如风。她起手式优雅标准,都是宫廷乐师从小教授的技法。勾弦抚琴拨弄间,一举一动都颇具风雅。 琥珀尊开月映帘,调弦理曲指纤纤。 若不听声音,阿树抚琴的模样堪比一代大家,神情仪态绝代风华。 但若不得不听声音,那真真就是呕哑嘲哳难为听,魔音入耳催人心。 每一次拨弦,都能杀死一个人。 一点水分都不掺。 一曲终了,阿树拨了拨琴弦,托着腮抬头笑问:“如何,我是不是进步许多?” 燕朝桓强行控制住想要捂耳朵的双手,勉为其难保持微笑,违心夸赞:“大善,妹妹近日必是苦练琴技,水平大涨。” 起码比最初弹棉花多添了几个音调。 他隐约觉得头顶花瓶里塞满了她的琴音,重如千斤。 阿树很高兴,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拂过,“那我再给你弹一曲吧。” “不……” 您好好休息吧,我求您了姐姐。 燕朝桓拒绝无果,只能生无可恋地顶着花瓶站在原地,再次接受新一轮心灵摧残。 未等阿树抬头,燕朝桓连忙夸道:“非常好听,如仙音绕梁,三日不绝。” 他严重怀疑他妹妹弹得不是琴弦,而是他的狗命。 然而阿树却摇摇头,翻出曲谱琢磨,一脸恍然:“方才弹错三个音,这首曲子没练熟,我再弹一遍吧。” 燕朝桓两眼一闭,只觉大限将至。 他放下头顶花瓶,快步走至阿树身旁,按住她准备弹琴的手,蹲下身与她面对面:“答应哥哥,在没找到新琴师前,你尽量以研究曲谱为主,行吗?” 阿树被乱了兴致,但还是听话的点点头,鼓了鼓嘴,目光移到地上的大花瓶:“还没到一个时辰,哥哥偷懒。” “这个稍后补上,现在我去将新寻到的琴师给你带来,让他陪你奏琴。立刻!马上!刻不容缓!” 前些日子,他已让太子伴读薛家大表哥给阿树找了个技艺超群的琴师,只是一直功课繁重,还未来得及派人查清他的身家底细。 薛家是他的母家,他信任族内表哥不会做危害他们兄妹的蠢事。 他决定今天就快马加鞭将那个琴师带到猎场来,让他把妹妹忽悠住。 让他们去互相折磨,不要再折磨他这个饱受摧残的哥哥了。 至于这个新琴师的身份背景,他回宫后自会再次细查。 “好吧。”阿树也正打算换个琴师。 之前的女琴师总有意无意地提她父皇,她不明白这个琴师想干什么,不仅不认真教她,更整日倚靠在她宫殿窗边吟着“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云云。 -- 第45页 大秋天的,怀什么春。 阿树不太喜欢她,换个新的也好。 “我去画画了,你记得过一会来补顶花瓶的时间。” “给哥哥画个小像呗?”燕朝桓见阿树收了琴,又嬉皮笑脸上前缠着阿树。 妹妹的绘技高绝,山水、花鸟、人像都栩栩如生,更有说不清的韵味融在其中。 当然,她弹琴水平也十分出类拔萃。 出类拔萃的难听。 “画你顶花瓶的英姿?”妹妹赌气道,提腕蘸墨,单手压着袖摆。 “都行,我家树儿画什么,哥哥都喜欢。”燕朝桓熟练的帮她压好镇纸,将平常惯用的粗细不一的毛笔摆在她最顺手的位置,体贴的拉过她的手,将过于宽大的袖摆整齐地挽起。 燕朝桓冲着她一笑,阿树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喜欢弹琴,但却听不出琴声好坏,只是从父兄平日听琴时坐立难安的面色看出,她确实弹得不太好。现在被直接说破,她有些小脾气,也是因为女儿家爱面子。 “画好后给你。”她红着脸小声道,仔细瞅了哥哥两眼。他尚未换下骑装,墨青色劲装配长裤革靴,乌线配金丝在锦衣上绣着纹样豪放的云雷纹,颇有几分秋日肃杀之气。 她抽出张纸随意勾勒几笔他的衣饰,粗略记下他今日的衣装,低头不再理他。 ▍作者有话说: 燕太子:本太子是妹崽崽的头号无脑吹选手。 听完小树苗弹琴后—— 燕秃子:听说头疼容易掉发,孤觉得头顶有点凉…… * 第二个故事来啦! 超漂亮的琴师和超娇气的小公主。 评论发红包~ 第19章 貌美的琴师(二) 从京城到北郊燕华山的猎场,骑快马往返路程也要两个时辰。等燕朝桓的侍从映书将新请的琴师带回来时,已是月满西楼,华灯初上。 房间内烛光摇曳,人影攒动。 阿树画了一下午的画,方才停笔。侍女替她净手更衣,坐在镜前挽发上妆。 “倒是忘了今夜有宴。”她揉了揉额角。 早上晨露未净时,阿树特意去猎场边树林摘了一篮子初开的桂花。她最近想了个新的糕点方子,交给行宫的小厨房去做。 糕点起名叫琼月雪兔。 糯米粉与糖、水混合揉面,加入少许油,摊制薄皮,馅料是将蒸好的甜紫薯与新摘的桂花混合捣烂。糕点制成兔子模样,红小豆当兔眼。糕点起锅外皮未干时,在兔子背脊撒上细丝椰蓉,兔耳处缀饰一小朵洗净的桂花。成品皮薄饱满,隐约透着内馅的紫色。 桂月广寒香满树,玉兔蟾宫祈长生。 阿树本想着做好后,晚上邀昭阳帝一同品赏。但这毕竟是父女之间的亲近之情,偏私密了些,晚上宴会大臣们也在,这一叠糕点不太合适出现在宴上。 阿树和昭阳帝的感情十分亲密。她经常和父皇分享她糕点,为他作画念诗,也喜欢故意缠着他听自己弹琴。 昭阳帝的众多子女中,他赐予七公主燕晚晚无尚荣宠。她被允许进出任意宫殿,甚至包括御书房和军机要处。昭阳帝也常在她殿里用饭,有时还搬来桌案奏章,一边批改一边听她弹琴,陪着她打发时间。 阿树对屋内侍女说:“这一碟你们几个分了吧。宴散后叫小厨房重做,往父皇母后和各兄弟姐妹处送一份。” “谢公主赏,奴才们又有口福了。”烹云煮雨笑作一团,福身谢恩。 阿树坐在镜前挑捡首饰,煮雨拿起一只碧玉莲纹镶金篦正欲插在她头上,她扫了眼摆满首饰的妆奁,道:“戴太子哥哥新送的那把簪子,抬气色。” 父皇肯定知道了白天在猎场的事,要为她惩罚燕朝桓出气。但她今天已经亲自报复过他了,晚上不如发发善心,给父皇撒个娇,让这件事翻篇。 她特意戴哥哥送的东珠,也是为了显示燕朝桓对她还是很好的。 这么一想。 啊,本公主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公主。 煮雨应诺,取了那只金累丝嵌东珠的簪子,斜插入阿树墨黑如云的鬓发间。 她晚上选了一身杏黄的窄袖衫襦,外罩藏蓝锦缎披风,用赤金丝线绣着团簇盛开的菊花。 阿树对着铜镜仔细欣赏自己的美貌,过了一会才走至书桌旁,将案上墨迹方干的两幅画仔细收起,令煮雨捧着跟在身后。 - 今日秋分,方是秋猎最后一日。晚间有宴,君臣同乐。 昭和公主盛装出席,亲手向帝后献上两幅精美画作。 昭阳帝今日在猎场上收获颇丰,晚上又收到最喜欢的女儿的礼物,当即大笑开怀,命侍女展开画卷,与众臣一同欣赏。 两幅画墨香浓郁,诉情表意各有千秋。 一幅劲笔挥毫画着山间猛虎跃石而上,一幅浓墨重彩勾勒红枫绵延于崇山峻岭。 阿树一下午就一直在画这两幅画,基本都没停下来休息。 正好晚上送给父皇。 昭阳帝接过画作仔细欣赏一番,当即命人装裱好,回宫后挂在御书房中。他慈爱地招手,唤阿树与他同席而坐,薛皇后也微笑地坐在左旁。 阿树脚步轻盈欢快,她本欲将披风脱下交于煮雨,昭阳帝拦住她,道:“不必除衣,殿里夜露寒凉,你身子弱。” -- 第46页 “谢父皇。”她亲昵挨着昭阳帝落座,侍从搬来桌几美食。 阿树抬手抚上鬓间,将簪子展示给帝后看,喜滋滋道:“太子哥哥新送女儿的簪子,上头的东珠是他北上时替我寻回的,好大一颗呢。” “你这丫头。”昭阳帝莞尔。 虽然薛皇后有意替燕朝桓遮掩今天的事,但昭阳帝是天下之主,阿树被吓晕过去的事情自是有人告诉他。本想着回宫后再严惩燕朝桓这个不听话的臭小子,让他知道怎么疼爱妹妹,但现在阿树主动替燕朝桓卖乖讨巧,昭阳帝自是不会拂了她的好意。 “叫那混小子明日给你再猎只小虎赔罪,正好与小木头作伴。” “父皇真疼女儿!”阿树笑着挽住昭阳帝的手臂,和坐在宴席下方第一位的燕朝桓相视一笑。 阿树想起养在寝宫里的白虎幼崽,它有一个柔软的名字,叫小木头。 之前燕朝桓嫌她起的名字不霸气,阿树抱着崽崽笑眯眯威胁他:要么叫小木头,要么叫燕朝桓。 “一幼畜也敢与一国太子同名?”太子不服气。 “那也是万兽之王。”阿树叽叽喳喳争辩。 “傻丫头,这种话不可说。”燕朝桓捂住阿树的嘴,认真教育妹妹。 阿树自幼仗着帝王宠爱,顺风顺水活到大,从没经历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如今圣上身体安康,太子登基还是遥远不可及之事。这四字若叫有心人听去了,能给他们兄妹盖一顶谋逆篡位的罪名。 “……我错了。” 阿树见哥哥板着脸,站直双手合十低头敛目乖乖道歉。 燕朝桓从不忍心对妹妹多说一句重话,也不愿意她变得谨小慎微,生活地小心翼翼。他揉了揉妹妹的小脑袋,“没事,你犯错都有哥哥给你扛着呢。” 燕朝桓作为哥哥,对阿树是真的宠。但他也总忍不住想多逗逗自己可爱的妹妹,有时候逗过头了又惹得她生气。 现在也是,燕朝桓趁着昭阳帝偏着头同薛皇后说话,故意挤眉弄眼地做鬼脸。阿树忍不住噗嗤一声,在昭阳帝目光疑惑地看过来时,立刻正襟危坐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昭阳帝笑了笑,又转头继续同皇后闲聊。 他对阿树的一切举止格外宽容,宠溺到纵容的程度。但对身为太子的燕朝桓的要求十分严格,要是被他抓到太子在群臣面前还在做鬼脸,绝对要把他拎到御书房顶两个时辰的花瓶。 宴上有各类节目助兴,都与秋收围猎相关。 一项项节目都十分精彩。 压轴曲目交给了皇家子女,长公主同三公主改编了一曲霓裳羽衣曲,数位宫人身着锦绣骑装,舞动起来柔中带刚,伴奏击鼓鸣箫,颇有几分威武之气。 一曲毕了,昭阳帝朗声夸赞,赏赐两位女儿每人一只他亲自猎来的白狐,并同文武百官举杯共饮,庆贺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他宣布宴会上群臣可自行饮酒作乐,不必拘束后,又饶有兴致地拉着阿树问道,“树儿想击鼓吗?” 薛皇后端坐一旁,笑而不语。 阿树力气小,击鼓力度自是不够。 她偏着头想了想,对昭阳帝撒娇:“您若起了舞剑的兴致,不若叫朝桓哥哥来击鼓,儿臣给您弹琴伴奏,可好?” 昭阳帝对阿树向来百依百顺,毫不犹豫答应了。侍从取来他的佩剑,另有婢女抱来一把琴,摆在阿树面前。 一段七弦古琴,梧桐木制,琴尾焦痕仍在。 “原想今夜放你床头,如今提前拿出来,也是应景。”昭阳帝柔声说道。 背景里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明亮的灯火柔和了帝王冷峻的眉眼,他伸手摸了摸阿树柔软的脸颊,道:“今岁狩猎之礼,良琴配佳景,良木赠阿树。” “谢父皇!”阿树收集了很多名琴,如今又得了焦尾琴,更是高兴地不得了。她飞扑到昭阳帝怀里,眼神亮晶晶的。 昭阳帝抱起阿树侧坐在手臂上。侍人恭敬抬来焦尾琴,举至眼前。 阿树爱不释手,纤指轻压慢挑过每一根弦,每一个音符都声音清脆悦耳。 昭阳帝又邀薛皇后共舞一曲霜天晓角,昭华太子击鼓,阿树奏琴。 一剑破天散雾,一剑遮阳蔽日,如蛟龙入海破空而出,如北冥神鲲潇洒漫游。 剑舞极佳,鼓声雷动,唯有琴音—— 罢了罢了。 不提也罢。 且不论琴声何如,反正昭阳帝十分高兴,大手笔一挥,将几位皇子公主都眼巴巴馋着的京城西郊千岛湖上新起的皇家别院,作为今年秋收之礼送给了阿树。 至于昭华太子,他没被他老子用剑追着满街跑,就算天恩浩荡了。 待阿树回到行宫中自己的院子,已是月满中天。 八月十四的月亮尚未圆满,散发莹莹光辉,流影如水摇曳在树叶脉络,微风飒飒,给庭院镀了层薄薄的银釉。 明日班师回朝,百官回京后各自散去,携家人共度中秋佳节。 阿树新收到的秋收礼物位于西郊千岛湖,也在燕华山脉上,距离猎场并不太远。 之前就有听说在这座皇家别院里的风景样样精致,如今她成为别院的新主人,正兴奋好奇,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但她也很清楚,母后绝对不会同意她中秋节离宫,只能等明日回宫后再找机会出来。 -- 第47页 中间各种琐事堆积,最短也要一个月。 阿树自幼养在深宫,踏足过离她宫殿最远的地方,便是这北郊猎场的外围边界。 她很想到更远的地方看看。 阿树双手支撑着下巴趴着沿窗上看月亮,身旁探来一只手,塞了小块糕点在她嘴里。 “唔。”阿树被吓了一跳,一块糕点直接吞进肚子里。 小公主被呛得直咳嗽,眼角泛着殷红,像一团软乎乎的兔子。她转过身来,一双比星辰还耀眼的眸子瞪向坏笑的某人,羞恼道:“哥哥!” 燕朝桓喂给她的糕点其实只有指甲盖大小,但糕点皮上点缀的椰丝很容易让人呛到,尤其阿树本身性子就容易受惊,时不时就会被燕朝桓的突然袭击吓到。 不过她也经常恶作剧逗哥哥,两人打打闹闹长大,说不清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阿树喝了一口茶水,才缓过来。 燕朝桓笑嘻嘻凑到她身边,又掰了一小块糕点递到她嘴边,“还吃吗?” 阿树向甜食屈服,乖乖张嘴。 这一次没有囫囵吞枣,她细细咀嚼咽下,弯着眼睛朗声自夸:“本公主真是个绝世天才。” 这糕点正是她新想的琼月雪兔,口感糯香清甜。 “此人是我方才提及的琴师,带来给你瞧瞧。”燕朝桓道。 阿树这才发现,燕朝桓身后跟着的不是映书。 屏风侧立着一位身着浅月色长袍的男子。 身姿颀长俊逸,外袍用素丝绣了青瓷色的鱼鳞纹,黑发绾起,斜斜插着一根梅枝雕饰的白玉簪,枝头晕开点点浅红,似是梅骨朵几欲绽放。 他怀里抱着一把琴,品色不凡。 琴师的面容融于夜色阴影里,但光是这一抹朦胧的剪影,远比话本上描述的长身玉立竹骨梅姿的俊逸公子还要风采翩然。 月堕更阑,更请宫高奏独弹。 仿若仙人。 阿树先前将侍女们遣了出去,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台桌上仅余燃着的红烛,罩在水晶罩灯里,室内灯火昏黄,烛芯燃烧时有微微的响声。 燕朝桓轻轻咳了一声。 他眼见着妹妹眼睛都看直了,觉得有点丢脸。 阿树愣愣地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自己是万金之尊的昭和公主,竟然看着一个琴师看呆了。她脸颊烫地要烧起来,连忙收回眼神。 本是懒洋洋地侧倚在榻上,看到琴师后,她下意识缓缓坐直,掩在层层叠叠长裙下的双腿往后缩了缩,抬眼向哥哥望了一眼,没说话。 “臣名顾锦之,请公主安。”顾锦之抱琴一礼。 “免。”阿树脊背笔挺,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膝盖上,广袖将一双手遮盖严实。她板正着白净的小脸,清声道。 她想了想,又问:“你可有字?” “字清商。” 燕朝桓知道,妹妹现在看着稳重,其实已经羞地不知所措。她本来就有些胆小怕生,今日又竟然痴痴看着一个男子的容颜发呆,肯定要自己生闷气。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长发,对顾锦之道:“听薛家兄弟言,清商琴技高绝。今日起由你教授昭和公主,务必无所保留。” 说是教授,其实也仅是偶尔指导,更多的是他弹琴给公主听。 哄着昭和公主高兴,她想要做什么都由着她。 “诺。”顾锦之敛衽应道。 他恭敬地抱琴退至屏风后,待燕朝桓应允后开始弹奏。 阿树见他退到屏风后,小小的松了口气。绷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她拉了拉哥哥的袖子,凑到耳边小声说:“哥,这个琴师长得真好看。” “真好看。”她又强调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移到了屏风上。 应了戏文里唱的,公子如玉,陌上无双。 烛火微曳,他弹琴的模样印在薄绢的屏风上,颇有一番朦胧绰约之美。琴声幽静怡人,时而清脆玲珑,时而柔缓绵长。 燕朝桓笑意微敛。他这还少第一次听妹妹真情实感夸赞另一个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高兴,梗着脖子嘴硬:“没我好看。” 昭和太子长得比同龄人都高挑健壮,但毕竟才十三岁,脸盘饱满圆润,眉峰脸各处的线条更像是翠玉浸过的春日山峦,和已是弱冠之龄的顾锦之一比,还是稍显稚嫩。 阿树沉默,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随手从桌案拿了个茶杯顶在他头上,毫不留情嘲讽哥哥:“你还是顶缸的模样比较俊俏。” “小儿,莫欺少年穷。”太子和阿树斗嘴,但却没有把头顶的茶杯取掉。 “无妨,你长得好歹是人模人样。”阿树又假惺惺安慰道。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中肯。”太子瞟了眼阿树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冷笑一声。 “……” 淦! 忘了这位壮汉是本公主的双胞胎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阿树(疯狂捶地):哥哥我见到仙人辣!! 燕朝桓(嫌弃):擦擦口水。 第20章 貌美的琴师(三) 大昭国的夏季比其他三个季节都要长,最最盛夏的时候,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几乎能把人活生生烤熟。但等八月中秋一过,天气很快就转凉了。这段时间的气候最舒适,也适合举办各种活动。 今日天气正好,午后庭院里温暖清爽,阳光慵懒地撒下来,让人舒服得直想睡觉。 -- 第48页 上午的时候,已经开蒙的皇子公主都在上书房上课,阿树昏昏欲睡地坐在窗边,被竹帘透过的太阳照了两个时辰,实在招架不住夫子满嘴的之乎者也、诗赋经纶,悄悄从门边溜了出去。 她豪爽地决定给再自己改一个课表,将枯燥的诗赋课换成顾锦之的琴艺课。 从秋收节后,她已经这样做很多次了,用充足的理由理直气壮地逃掉她最不喜欢的诗赋课。连昭阳帝对她这种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夫子也只能当做看不见她每天溜走的行为。 回到清和宫后,阿树唤侍卫去传顾锦之入宫。 这几日阿树和顾锦之熟悉了些,她很喜欢他,总想着叫他过来多看几眼。 琴技好,容颜好,脾性好,除了话有些少——但话少怎么能是缺点呢? 阿树觉得,光是看着顾锦之坐在一旁,她就能多喝一碗药。 但顾锦之的府邸在长安街之外,还要再过两大条巷子,从宫人传唤他进宫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起码需要大半个时辰。 时间真的挺长的。 不过阿树闲得无聊,最近父皇和太子哥哥都很忙,也没人陪她玩。她懒洋洋地躺在庭院软榻上,什么也不想做,索性叫烹云抱了个大靠枕搁在腰后,半倚着晒太阳。 软榻设在树荫最浓郁之处,繁茂的枝叶覆盖,阻挡住有些明晃晃刺眼的阳光。偶有几丝暖金色的光线透过树木罅隙洒下来,落在指尖像是跳动的光斑。 阿树指尖追逐着阳光,在心里琢磨,要不然索性去找父皇讨一道圣旨,准许在她的清和宫腾出一个小殿,让顾锦之居住。 但皇宫里除了皇家人,其他能居住在宫里的男性都是去了势的太监。 太监们说话都尖声尖气,举止动作和她见过的其他男性都不一样。阿树试着想了想顾锦之变成太监的模样,翘起兰花指轻言细语,忽然一阵恶寒。 ——好吧,她完全无法想象顾锦之也变成太监的模样。 也罢。 还是不要暴殄天物了。 等煮雨领着顾锦之进入清和宫后殿庭院时,路过正院门口,里面正有四五个小太监搬着一盆盆菊花,轻手轻脚地四处忙碌,为即将到来的重阳节做准备。 顾锦之丝毫不知道,自己险些就成为了这些小太监中的一员。 后殿庭院里阳光灿烂,七公主半躺在树荫下的软塌上,双臂规矩地叠交在腹前,睡的正香。 她面上覆了层薄纱遮蔽阳光,薄纱盖住小半张脸,隐约透过轮廓,勾勒出微张的红唇。满头乌发披散在榻上,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光滑柔顺。一旁小石桌上都是随手拆下来的珠翠首饰,还有本青色封皮的话本。 顾锦之只看了一眼,就立刻避开目光。 煮雨也没想到,昭和公主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领着顾琴师进入清和宫时,是跟阿树通禀过的。阿树那时候还醒着,吩咐她去找殿外的侍卫去上书房和昭华太子通传一句,她决定下午不去继续受罪了。 前后耽搁不到一刻钟时间,没想到公主已经进入梦乡。而清和宫的另一个大宫女烹云也回寝殿取琴去了,此时不在一旁伺候。 煮雨快速地瞥了顾锦之一眼,见他规矩守礼地垂眼没有乱看,方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快步走到公主身前蹲下,一边用背影挡住顾锦之的视线,一边细细地唤她醒来。 公主天真烂漫,对男女之大防的诸多避讳毫无知觉。 昭阳帝和薛皇后在教养闺女时,从不用严苛的礼仪和闺训要求她。甚至想多留她几年,有意无意的不同她讲起男女情感之事,免得单纯的小公主过早产生情思,被别的臭小子叼走了。 只不过毫无防备地在外男面前睡着,还是显得太过暧.昧了些。更何况庭院里四面透风,公主的身体娇弱,在室外睡着了容易着凉生病。 阿树睡眠浅,很快就醒了过来。 “清商,你今日的衣服真好看。” 阿树坐起身,身后煮雨重新为她挽发,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饰。她笑盈盈欣赏顾锦之的盛世美颜,目光落落大方从他的头顶玉冠扫到足边衣摆。 她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一幅无比诱人的美景。 斑驳树荫落在她身后,晕开朦胧柔和的光影。小公主容貌明秀,鬓发如漆,颊边残余几分薄红睡痕,像花园里新摘的海棠花,饱满花瓣上带着晨雾露珠,娇艳欲滴。 昭和公主尚未及笄,已颇可窥见未来将是何等的人间殊色。 此时形象太过于艳丽诱人,着实是不宜见外。 阿树打小在昭阳帝臂弯里长大,更经常和燕朝桓翻在一张床榻上打滚玩闹,连奶嬷嬷也听从昭阳帝的吩咐,从未拘束过她一分。因此对她来说,只要她觉得高兴,怎么样都行。 这几日闲暇时她都会叫顾锦之进宫来,有时候是为了认真学琴,有时候只是单单为了多看他几眼。在她看来,她已经和顾锦之很熟悉了,也没有初次见面时的不自在。 顾锦之虽然话少,却也从未让她觉得不适。 比九天谪仙还要美的男人,她没有日日放在眼前,寸步不离,已经算是很矜持了。 大昭国对女子的约束并不算太严苛,主要归功于阿树的祖辈曾出现过两代女皇治国,在某种程度上提升了女性的地位。 -- 第49页 再加上阿树是昭阳帝最宠爱的昭和公主,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充足恃宠而骄的资本,天底下除了昭阳帝,没有谁有资格说她几句不是。 而昭阳帝怎么忍心让阿树不高兴? 阿树坐在软塌上,微微仰起头看顾锦之。 顾锦之肌肤如玉,眉眼舒朗清隽。他穿了一身鸦青的长袍,里衣是素淡的青瓷纹。宽大的袍袖绣了荼白色的天狐踏月,腰间围了一条赤红锦带,佩玉垂下压住衣角。 清风一漾,衣袂翻飞起来,好似仙人临境。 真是一副好皮囊。 “请公主安。”顾锦之仍然半垂着眼,显得有几分疏离清冷。 阿树依旧笑吟吟,丝毫不恼他的态度。漂亮的人总要有几分特权,何况是顾锦之这么漂亮的人呢? “过几日就是重阳佳节了,今年父皇要领着群臣去燕华山的小望峰登高,本宫前几日才去过猎场,可不想再坐这么远路的马车了。” “你呢,重阳节打算做什么?” “微臣无甚亲眷,打算在府上抚琴看书。” 他的声音泠泠,像细雪落在竹叶,独有一番风姿清俊之美。 倒是个呆的。 阿树轻笑,也不觉得他寡言无趣,“那你不如到这皇宫里来陪本宫。” “喏。” 又聊了几句,主要还是阿树自己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其实是一个话挺多的小公主,要不是昭阳帝整天日理万机,太子哥哥又总喜欢跟她斗嘴,她能缠着两人叽叽喳喳一整天不带停的。 因此,哪怕顾锦之话少,她也能很开心的聊下去。 毕竟他长得美,看一眼就叫人通体舒畅。 过了一会儿,阿树觉得今天还是该学一会儿琴,不然翘了大半天课,不仅对不起上书房那群夫子们的苦心孤诣,自己的良心也有几分过不去。 “走吧,去邀月亭。” 顾锦之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宫女抱着他的琴,也快步走至邀月亭摆放好。 清和宫很大,正殿后还有一个庭院,再往后有一片小花园。燕华山北面暗河正好流经此处,便依着活水建了座假山,树木花草郁郁葱葱。 邀月亭设在假山半腰,从红墙青瓦的宫墙外正好能看见亭子顶端木雕的鸾鸟逐月,与御花园仅用一墙一垂花门隔开。 阿树本想给亭子取名叫镜花水月,昭阳帝说寓意不好,改成邀月亭,还大笔一挥写了块匾,叫工匠雕好送来。 阿树寻思,邀月这名字也没多风雅。 不过毕竟是皇帝赐名嘛,连题词匾都送来了,总不能拒收吧。 刚走进邀月亭,阿树的注意力又被亭中心石桌上的一叠糕点吸引过去。走近一看,是小厨房用昭阳帝新赐的嫩茶尖烹制的竹叶酥茶饼,模样小巧精致,看着格外诱人。 阿树被诱惑着伸手捡了一块放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馅清香微甘。她索性再次改了主意,让顾锦之弹琴给她听,她专心吃糕点。 吃了两三块后,她又忍不住想和顾锦之聊天。 “太子哥哥说你之前游历过很多地方,挑几个有趣的给本宫讲讲吧。” 顾锦之弹琴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阿树。 而还没等他开口,远处烹云走上前,似是有事要禀报。 “怎么了?” “公主,陛下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是想听您弹琴了。” 阿树闻言,唇角一弯。 她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又拾起桌上白瓷小盏喝了一口茶。坐在软凳上,垂下的双足在裙摆下轻晃,娇嗔着扬了扬下巴,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父皇想本公主就直说呗。” 阿树明白昭阳帝的言下之意。他肯定是在御书房批奏折累了,想让她过去陪他。平时如果奏折不多,他会搬到清和宫来批改,但有时候太繁忙了,就会叫她去御书房。 此时,她漂亮的瞳眸盛满亲昵,一时也忘记,方才片刻之前她还在和顾锦之聊天,欢快地起身转了一圈,觉得衣裙也不算太草率,打算就这么去御书房。 余光忽然瞥见顾锦之,才想起今天特意叫他进宫学琴,却一个音也没教。 阿树莫名有点心虚,轻咳一声,对顾锦之说,“清商,不如你今日先回府吧。重阳节那天,本宫再派人带你进宫。” 她打定主意,今年重阳节不随着父皇一同去小望峰了,正好待会儿去御书房,同父皇讨要一份圣旨,允许她重阳节留在京内。 顾锦之收了琴,起身目送公主离去。 他面上淡淡,目光却是不动声色扫过桌案。 案上残留一盏白瓷茶杯。 杯沿上留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红印,浅浅地晕开。 似是盛春江岸边桃红纷飞,如玉美人踏月而来,半掩在衣摆下的指尖染着蔻丹,玉足轻点在平静的江面,波纹凌凌,层层涟漪泛起,乱了一池春水。 而佳人早已远去。 - 重阳节那几日,皇帝要带着百官群臣去燕华山登高。路途马车颠簸很是受罪,小望峰的景色也无甚新奇。 阿树躲懒,趁着那日在御书房陪昭阳帝批改奏折,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女儿想留在宫中陪太后娘娘,娘娘教儿臣礼佛修禅,为大昭百姓祈福。” 昭阳帝知道她礼佛是假,偷懒是真。但也不忍叫阿树奔波劳累,自是应允。 -- 第50页 “小丫头片子,不许偷吃螃蟹。”他一把抱起赖在自己身上的娇娇公主,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凑近了额头相抵,仔细交代:“朕会同母后说,多看着点你。” “那儿臣就更不忍去了,不然只能看着父皇同兄长食蟹饮酒,大快朵颐。”阿树故意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鼓着嘴委屈道。 螃蟹性甚寒,加之与她服食的中药相克,阿树每次只能眼巴巴凑在一旁闻个香味。 “答应让你重九日出宫玩耍,当作补偿。” 阿树在心里欢呼一声,但面上还是十分正经地欲拒还迎,看起来很是乖巧孝顺:“儿臣想陪太后娘娘。” “母后哪舍得拘着你?”昭阳帝深谙阿树的性格,真叫她念经吃斋,不出半日就要胸闷气短,浑身不对劲。 “届时叫六木都跟着你,别往人潮涌动的地方乱跑。” “父皇真好!”阿树也不装了,笑嘻嘻的躺倒在昭阳帝宽厚健壮的胸怀里。 六木其实是三个人。 昭阳帝精挑细选,在阿树十岁生辰时指派给她三个最精英的暗卫。她给三人重新赐名,分别叫一木、二林、三森,统称六木。 这名字听起来略一言难尽,但昭阳帝也由着小公主肆意妄为。 毕竟,要不是早些年钦天监死命上谏,拦着昭阳帝陪七公主胡闹,昭阳帝早纵着他的娇娇儿,把燕晚晚这个她不喜欢的大名给改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昭阳帝自有十分的自信,他的小公主值得天下最好的一切。 九月初九,登高望远,也是赏菊食蟹的好时节。 重阳节那日,皇帝领着亲信重臣早早出发,登上西北山脉的小望峰顶眺望整个偌大的京城,举行谢天地神灵、敬祖先恩德的祭祀活动。皇后领着四妃及皇家子女一同前往,各官家眷也在其中。 昭华太子中途还快马加鞭,特意改道从北郊猎场顺走了他的汗血宝马,兴高采烈去秋游。 百官嫔妃家眷,再加上各家侍从护卫,又是浩浩荡荡近千人。 人一多,出行速度便变得缓慢。因此他们九月八日下朝后出发,在小望峰底的皇家别院住四日三宿,九月十二晚归京。 阿树留在宫里,早早起身,给同样没去燕华山的太后娘娘请安。 祖孙二人话了几句家常,阿树正准备端端正正礼佛念经,就被她老人家慈祥地请了出来:“既然皇帝答应你出宫,与其在此陪哀家苦坐,不如趁日头好,早些时候出去玩耍。” 阿树眨巴了眨巴眼睛,当然十分心动。 京城东市今日晚间有灯会,白天除了商家买卖,也没什么新鲜的。她本来打算同太后娘娘呆上半日,再请辞出宫逛逛。但现在计划被打乱,还没想好如何打发白日时间。 回到清和宫后,阿树呆呆坐了一会,翻了翻桌案上的话本看了几页,忽然想起上次说,重阳节让顾锦之进宫来弹琴,又吩咐煮雨道:“请琴师到邀月亭来。” 想着夜里要出宫玩耍,她唤烹云来重新梳了个反绾髻。妆奁台上铜镜清晰照人,发髻似惊鸟双翼欲展,发尾垂在肩后,用密尺梳细细打理。 昨夜三森拿来一只木盒,昭阳帝亲手雕的银丝镶缠枝纹紫檀梳篦送给她。烹云小心捧着将梳篦正插在她发间,两边发缕用茱萸饰流苏点缀。 昭阳帝早日还送来一盆新开的绿牡丹。 阿树坐在镜前梳妆,余光正好瞧见窗边的绿牡丹,噗嗤笑出声,“烹云你看,这绿牡丹跟颗白菜心似的。” 菊花白菜,雅俗共赏。 等顾锦之抱着琴前来时,阿树在邀月亭自斟自饮了许久。她抱了一只小酒壶,时不时添一杯喝下,哼着不成曲调的歌,自娱自乐。 亭外竹帘放了两张下来,遮挡南北方向的飒飒秋风。 天气逐渐转凉,枝头叶脉被风染成姜黄色,挂在枝头簌簌作响。空气里湿润的水汽柔软地中和了秋日干燥肃杀之意,像磨圆了棱角的老木,矜雅温吞。 南境的冬日来的很晚,有时候甚至看不到落雪。 与之相反的是,北境往往很早就入冬了。今年北境蛮国已经下过几场暴雪,狂风卷着粗粝的沙石整日在半空咆哮。 哪怕身处深宫,阿树也听说边境将士们处境苦寒,棉服盔甲难以抵御狂风暴雪。昭阳帝允许太子上朝旁听,前几日忙于边境的诸多事项,今日重阳节才有空出游。 重阳节皇帝率百官登高祭祖,这是大昭历年来的规矩,借此向先祖祈福与汇报,宣今日之国泰民安,求来年风调雨顺。因此不论边疆战事再忙,也要抽出这几天时间。这也是给普天百姓求一个心安。 只是,今年北蛮来势汹汹,怕是不能轻易善了的。 阿树想起上次在御书房看到的那些奏折,叹了口气。她虽然不像太子那样参与政事,但昭阳帝也经常同她聊些家国朝堂的事,更从不拦着她翻看他的奏折。 她看过几封从南北边境发来的急件,句句都是危急之事。 虽然昭阳帝宽慰她不必担心,但她看着父皇忙碌疲惫的模样,也有几分心思沉重。 第21章 貌美的琴师(四) 大昭国春秋两季的气候最是怡人,空气湿润,此时虽然有风,但并不算寒冷。 只不过阿树身子太弱,已经穿上锦缎夹细棉的披风,袖中放着暖手炉。 -- 第51页 她歪倚在亭柱上,眯着眼望向天空,坐姿不甚端正,很是随性散漫。焦尾琴放在一旁石桌上,几张曲谱压在琴身下。 “清商请公主安。” 顾锦之在亭下敛衽行礼,声音温润。 “免。” 阿树懒洋洋应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似真似假同他抱怨:“你整日这样生疏多礼,累不累啊。” 除了在宫宴外臣面前,阿树私底下很不在意繁冗的礼节。有时候御书房如果没有外人,她经常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扑到昭阳帝怀里,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午睡。 她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也很宽容,她不喜欢身边整天太多人伺候,经常放他们在清和宫自行玩耍,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扑蝶和打叶子牌。她更不喜像其他公主嫔妃那样,动不动就责打罚跪宫里人。 没意思。 阿树随意抬示意顾锦之进亭来坐,又问,“喝酒吗?” 她弯着眼睛笑,举着酒杯轻轻摇晃:“花糕菊花酒,去岁叫小厨房酿的。可惜甜味偏重,压了菊花的清香。” 一旁烹云取了白玉杯,倒酒递给顾锦之,而后同煮雨一起福礼退到庭院外。 此时邀月亭只有阿树和顾锦之两人。 顾锦之举杯将酒饮尽。 酒意暖人,片刻后白皙如玉的脸上就浮现出一丝红晕,给俊美不似真人的脸庞添了几分殊艳明媚。 阿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话本里描绘的美到极致也不过如此了,如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让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阿树被明晃晃的美色刺的不敢直视,耳根发烫,不自觉垂下眼。 然后悄悄抬眸又看了一眼。 他今日又换了一套新衣。 藏蓝纱衫偏襟直裰,腰间系着金丝乌线打的编制络穗,右侧挂着一块雕盘龙青玉佩。衣服取色偏淡,纱质料子垂感柔和,整个人宛如融入了身后这一片秋高气爽的风景之中。 不得不感慨,顾锦之真的生的太好看了,比她见过所有官家子弟更秀颀俊朗,目若朗星,眉如墨画,仙界郎君也不过如此。 心里不由得又升起之前的念头,摇摆徘徊——要不,让他进宫来当小太监吧? 顾锦之知道小姑娘又在偷偷看着他发呆,温和的笑了笑没点破,又主动倒了两小盅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昭和公主。 他很喜欢甜酒,冰冰凉凉的,带着小公主身上同样的甜味。 过了一会阿树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又看痴了,心中暗恼一阵。转念一想又理直气壮,顾锦之此等绝色美人,任谁看了都要沉迷。 但他只能是她昭和公主一人的琴师,嘻嘻。 阿树又高兴起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裙面上一片落花,拿过桌上酒杯饮下。 “清商,今天学第九段吗?” 她要做一个好学生,认真学琴。 “是。” “这部分指法难吗?” 前几段曲调偏缓和,对她而言指法已经颇难,而从第九段开始,节奏更快,指法更复杂。 她叽叽喳喳,不自觉地撒娇:“本宫前两天认真练习你教过的曲谱,指尖都摩疼了。可不知怎么回事,曲谱背得再熟,弹出来的曲调始终不连贯。” 顾锦之在北郊猎场弹奏的是潇湘水云。 前两段曲调颇为抑郁沉闷,阿树不太感兴趣,至中间时音阶跨度复杂多变,旋律曲折回环,交织成一幅天光云影、浪卷云飞之奔腾势态。哪怕阿树从未离开过京城地境,前往那潇湘两水汇合之地,也能畅想出一幅浩渺壮阔的九嶷山巍峨盛景。 “熟能生巧。”顾锦之言简意赅。 “……”哦。 凭白长这么美一张脸,竟然性子这么无趣。 就不能陪可爱的小公主多聊聊天嘛。 被不冷不热挡回来,阿树一时间有几分兴意阑珊。先前喝了小半壶甜酒,酒意上涌,更放大了她娇气的公主脾气。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 阿树本想拂袖离去,但抬头瞧见顾锦之这张惊艳绝伦的脸,小脾气不自觉消散了。 好吧,慢慢来。 毕竟顾公子长得美。 她缓了缓气,坐在焦尾琴前,按顾锦之先前教过的,调整坐姿摆好手势,开始拨弦奏琴。 磕磕巴巴弹完后,别说想发脾气了,她羞愧得耳根通红。 这次弹得比往常哪次都要差劲,连她自己都不忍听下去。 今日亭子里气温偏低,再加上喝了酒,头脑钝钝的,手指也僵硬不灵活。 她弹的不是潇湘水云,而是神仙断气。 阿树匆匆起身绕到石桌边,拿起桌上酒盏喝下,掩盖了心中几分局促。接着又倒了一杯,晃了晃酒壶问顾锦之:“清商,你还喝吗?” “谢公主,臣不胜酒力。”顾锦之婉拒。 “太子哥哥说这个酒不醉人的。”她解释了一句,不过也不强人所难。 她拒绝继续弹琴,连第九段也不想练了,拿了酒壶自斟自饮。顾锦之走到琴案前坐下,继续她未完成的曲子。 耳边琴音似仙乐缭绕,微醺的酒意渐渐涌上,阿树迷迷糊糊,有些困倦。她捧着酒盏,发现一片菊瓣挂在杯壁上,晃了晃杯子里的余酒,但花瓣仍在。 她偏头拿起酒壶倒酒,酒水顺着杯壁将花瓣冲开,在杯底一圈圈打着旋。阿树弯起眼睛笑,小口小口又喝了杯酒。 -- 第52页 阿树捧着酒杯玩的不亦乐乎,许久后抬头,都忘了自己在何处。她呆愣愣放下酒杯,感觉头有点晕,眼底迷蒙茫然。 “呀,你在这里啊。” 小姑娘头上的发髻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似幼鸟欲飞离巢,小心翼翼又脆弱易碎。 她斜倚在廊柱上,指尖抓着衣摆。眼角泛起小片红晕,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沾染水汽,莹润饱满的小嘴微张,说话细声细气的,看起来娇气极了。 “琴师,你怎么变成两个了?”她疑惑地歪了歪头,摇摇晃晃起身,去抓眼前的重影。 唇角还残留一丝酒痕,染得红唇湿润晶亮。小公主软声软语,像浸了蜜果般甜美,絮絮叨叨的样子也有几分娇俏可爱,“你皮肤好白啊,我看志异书上说,曾有人见过深海里的人鱼,他们皮肤似雪如玉,极致貌美。” “书里还说,人鱼极其嗜水,但你似乎不太喜欢水?相反我更喜欢水,一天能喝三壶泉水,也喜欢泡温泉。这样算来,你不是人鱼,我才是。”阿树骄傲地扬起下巴,暴露出她不为人知的小自恋。 “但讨厌鬼燕朝桓说本公主是乌龟,受点惊吓就缩进壳子里翻个背朝天。哼,我怎么能是乌龟呢,再不济也该是神兽玄武吧。不对,玄武名头也不好听,本公主漂亮可爱理应是人鱼。” “咦,我今天话真多……喝醉了就会话多,让你瞧见真是难为情。” 她揉了揉额角,觉得眼前越来越晕,而近在咫尺的男子容颜绝代,简直像染了一层光晕,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嘻嘻,你可真好看。” “干脆跟父皇说一声,让你到清和宫当太监好了。” ……等等! 已经糊成一团棉花的思绪忽然清醒了一瞬,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虎狼之言。 燕朝桓知道她的这个念头,有告诫过她太监和正常男子之间是有差别的,她不要总想着让顾锦之当太监。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差别是什么,但燕朝桓脸色怪异的和她说起这件事时,她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 阿树半垂着眼去瞧顾锦之,见他还是神色清朗疏淡,莹莹如玉的贵公子模样,又放下心来,继续漫天胡地乱说话。 裙边禁步撞击发出细碎清脆的响声,但阿树脑子里像蒙了一层白纱,什么也听不清,看不清。只有眼前的人,在迷蒙薄雾中,如夜明珠泛起莹润晶亮的光,吸引着她一步步靠近。 像海妖吸引舵手,他吸引着她。 阿树跌跌撞撞往前走。 顾锦之已经停下抚琴的动作,大袖盖住双手,敛衽端坐,像尊精致的玉像。 阿树在他面前停住,面上茫然,目光满满当当地被眼前美人吸引,试探着伸出手指,想去触碰他的皮肤。 两寸。 一寸。 在指尖接触到他额头的前一瞬,顾锦之终于动了。 他顺势扶上了阿树的手臂。 布料纤薄,手中触感柔软温润,像握了一团水在掌心,丝毫不敢用力。 片刻之后,五指缓缓握紧,不动声色往前一拉,顺着阿树跌倒的势头轻柔拉她进怀。 广袖宽大,遮掩了他一切小动作。 若有人从亭外假山下的远处遥遥看过来,这一幕更像是昭和公主沉迷于琴师的美色,主动扑到他怀里。 “臣教公主学琴,可好?” 他在她耳边道,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些许诱惑的意味,比话本里描写的海妖还要更魅.惑,稍不留意就哄得人失了心魂。 阿树双腿一软,跌坐在他身上,头晕目眩,半天没晃过神来。 只觉天旋地转,仿佛要飘飞至云端,化作青烟南风,融入迷离虚幻的九天之境。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毫无意识,乖巧可人地任由顾锦之摆布。 顾锦之身躯高大,严丝合缝地笼住怀里小公主,感受着她轻的仿佛没有重量的身体。 女孩背脊细弱,贴着他微凉的身躯,柔软无骨的模样更惹人贪恋。他微微低头,脸颊擦过她的发髻,鼻尖胸腔里都是她身上沁人甜酒的味道。 他沉醉地轻嗅,面上如白雪映霞光,莫名沉迷。 “才不想学呢,本宫要出去玩。”阿树下意识扭了扭,身后气息靠得太近,让她逐渐感觉到不太舒服。但半天挣脱不开,更有一只手环腰而过,将她紧紧压在胸前。 她意识模糊,本想扭头看看身后的人到底怎么回事,但一眼撞进顾锦之如画眉眼,顿时忘记了挣扎,转而软乎乎说道:“父皇亲口同意,让阿树今天去宫外玩的。” 喝醉了也不忘出宫玩。 还真是个小孩子。 顾锦之勾唇诱哄:“练完琴,我带你去看最漂亮的花灯,好不好?” 她的脸离他很近,甚至眼睫轻动,都能碰到他的皮肤。她睁着大眼睛,仔细端详了半晌,清亮干净的瞳孔一望见底,满满都是对他的容颜的迷恋。 而说出来的话却是断然拒绝。 “不行,顾清商你长得太好看了,本公主会不想看花灯,只想看你的。” “我的公主啊……” 顾锦之嘴唇轻启,似乎说了些什么。而这一次阿树没听清,只觉得脑中越来越晕,迷迷糊糊勉强睁着眼睛,眼前人影晃动迷离,缓缓合上眼陷入黑暗。 ▍作者有话说: -- 第53页 阿树:当事人也不清楚,当时本公主是怎么就坐在他腿上了。 顾锦之:另一个当事人也不清楚呢,呵。 *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这一句来自河图的《白马入芦花》。 感谢在2020-04-27 20:00:00~2020-05-01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延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貌美的琴师(五) 阿树在榻上醒来时,煮雨正在帘外点灯。 烹云侍立在塌旁,见公主起身便递上靠枕,垫在她腰后。又端上红炉上温着的醒酒汤和一碟琥珀蜜。 阿树这些年喝够了各种中药,也不喜欢醒酒汤里面草药苦涩的味道,用勺子懒散地搅了两下,随手放在旁边。只捻了块琥珀蜜放入口中,缓解额头隐隐的胀痛感。 燕朝桓又骗她,说什么甜酒不醉人。 她现在背脊酸软,肩颈也胀痛,脑子里像煮了一锅粥似的胡乱冒泡泡,模模糊糊什也记不清方才在邀月亭里,她和顾锦之说了些什么。 但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误喝酒的时候,就在宫里闹了大笑话。 那天,她和哥哥在晚宴上偷喝了昭阳帝的酒盏。谁想到酒劲极大,兄妹俩双双醉酒,晕乎乎地手牵手在御花园瞎逛,最后找了个假山躲进去。 燕朝桓睡得小脸通红,而她半困半醒,抱着哥哥的脑袋自言自语了大半宿。 一直到深夜,侍卫宫人才终于从假山角落找到他们俩。 昭阳帝找到他们时,双胞胎一个睡得昏天黑地,一个还精神百倍地开个人故事会,比茶楼里说书的还要精彩。 昭阳帝当场气笑了。 他抱起奶团似的小公主揣在怀里,还没板起脸,就对上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只能捏着鼻子叹气,到底舍不得斥责。 但对皮糙肉厚的太子就没这么温和了。 他直接脸色一变,勃然大怒,凶狠地拎起燕朝桓,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阿树没敢挺身而出去救哥哥,索性两眼一翻,倒在昭阳帝怀里装晕厥。等父皇慌张的宣太医进宫,忘记继续训斥燕朝桓时,又偷偷睁眼对哥哥眨眨眼。 在昭阳帝怀里赖皮撒娇,是她的看家本领。 但在外人面前胡闹,这还是第一次。 想起方才扯着琴师的袖子不放手,还把只敢在心里想想的话正大光明都说出来,阿树羞地恨不得将头埋在被子里不出来,甚至连出宫玩耍都提不起兴趣了。 不过琴师身上的味道很香,不似她寻常见到的贵族公子熏的香,有种很特别的感觉。他的手也十分修长,骨节分明。 他的手甚至还碰到了她的胳膊,还抱了她…… 咳。 脸有点烫。 阿树下意识伸手,指腹抚过被触碰的地方。绯红染满了整个脸颊,似乎全身上下被顾锦之触碰过的地方都炽热发烫。 鼻尖还残余着方才他怀抱中的香味,一种陌生的晕眩感直冲头顶,烧得她心脏乱跳。 阿树长这么大,除了父皇和太子哥哥的怀抱,还从未与其他外男这般亲密相接过。今日这般,她丝毫没觉得羞恼厌恶,反而甜丝丝的,有几分新鲜和喜悦,在心尖一跳一跳的。 燕晚晚,你想什么呢! 阿树只觉得脸越来越烫,她分不清心里那股和欣喜感混杂在一起的情绪是什么,只能深深呼气,一口灌下醒酒汤,猝不及防喝急了,又呛得直咳嗽。 烹云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递上手帕。 “烹云,你看过宫外的花灯吗?” 醒酒汤果然又苦又提神,一口猛喝下去,顿觉冷静了不少,转而又饶有兴趣地和烹云聊天:“比起除夕时宫里绘制的宫灯,哪个更好看?” 烹云挂起床纱,笑着摇了摇头:“奴才自幼进宫,早记不清宫外这些景象了。” “不过我还没有在夜间出过宫,白白错过这次机会也挺可惜。”阿树虽然还有些头昏,但出宫玩耍实在是太诱人了,她努力战胜懒惰,爬起床更衣梳洗。 因是要出宫,阿树换下繁美华贵的宫装,挑了件水红缎面绣绀色山河景的齐胸襦裙,用丝带在发间绾起花苞的形状,将新摘的茱萸枝斜插入发鬓。 昭阳帝陛下知道小姑娘爱美,特意给她寻了一面等身高的方镜,搁放在黄花梨雕桃源记图的镜架上,边缘还嵌了金丝银缕和各色珠宝,显得奢华无比。 方镜比寻常铜镜都要清晰,阿树梳妆完后,捧着脸在镜前自我陶醉,凑近镜面观赏眉间新贴的花钿,一旁煮雨试探地提醒: “方才顾琴师说,您邀他今夜同游长安街。” “?” 本来都忘得差不多,现在又提起顾锦之,阿树脸又有些发烫。 她虽然对男女之事还不算太清楚,但平日里偷偷看的话本里经常写约会的故事。书生和小姐在良辰佳节相约月下,许下两情相悦、情定终身的誓言。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往朝严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少年少女含蓄婉约的示爱方式,灯市同游更是有情人缠绵细语的好时机。 顾锦之此人,面若皎月,目似晨星,举手投足风华万千,容姿行止皆可入画。阿树每次见到他便文思泉涌,能想出千幅画卷来描摹他的风姿。 -- 第54页 但阿树再任性妄为,也知道自己不能随意给外男画像。 她忽然灵机一动。 燕朝桓不同意让顾锦之进宫当太监,那让他当面首呢? 大皇姐嫁人后养了四个面首,她上次进宫赴宴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坐在她身后为她斟酒,面容极为俊俏,比她的驸马看起来顺眼多了。 阿树想了想,又有些迟疑。 在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相比多情风流的郎君,她更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 有情人终将喜结良缘,临窗吟诵,对镜梳妆。端的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欢喜大团圆,过着神仙眷侣般惬意怡然的生活。 但她是肯定不会让顾锦之当她的驸马的。 哎,左右为难,再说吧。 “殿下醉酒熟睡,奴才也不好同您确认他的话。所幸顾琴师为人和善,不曾为难奴才。他自下午起一直在偏殿候着,等您醒来再做商议。”煮雨话少,此时难得为旁人美言几句。 看来顾锦之这般容貌风姿,谁瞧见都心生好感。 “既然答应了他,本公主也不好失约。”阿树心里起了招他做面首的念头,就更想同他单独出去玩。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抬了抬下巴,打算一本正经支开两个侍女:“过会六木在暗处跟着我,你们二人出了东华宫门后不必相随,自己去逛逛,注意安全便可。” 六木武艺高强,隐在暗处不会打扰到她和顾锦之逛灯会。 - 申时过后,天色渐黯。 夕阳半挂在层峦的宫墙外檐,殿门前灯笼亮着盈盈烛火,树影婆娑在微风里飘曳,青石板路上映着一袭长身鹤立的影子。 煮雨疾步走至宫门,提前将手中的锦缎披风交给一木,又转身扶阿树上辇。 在众多皇子公主中,只有昭和公主有在宫中乘辇的特权。皇帝素来心疼她身体弱,愿意将大昭国最好的东西都赠与她,只求她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阿树跨过门廊,抬眼瞧了一眼等候在宫门旁的顾锦之,发觉他竟也换了件衣裳。 水红色广袖长袍映在烛火里,夜风吹起飘逸的衣摆被腰间玉佩压下。身形傲然挺立,丰姿如仪,皎白月光倾洒在他朗逸深致的眉眼间,柔和温润如玉。 第一次见顾锦之穿红色。 似仙人染了凡尘世俗,平白沾染了些许烟火气。 和话本里说的不太一样啊,阿树默默地想着,话本里描述的翩翩公子都是穿白衣的,反倒是狐狸精怪喜欢穿红衣。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阿树见惯了昭阳帝后宫的各色美人,得出这个道理。 不过,顾锦之穿什么都好看。 阿树素来喜欢欣赏美人,此刻只觉眼前美人的容颜比天边晚霞还叫人目眩。 穿红衣也好,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 阿树看了眼宫门前等候的玉辇,忽然改了主意:“现在天色尚早,清商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 今日美景今日赏,明日还有新儿郎。 虽然说,每一天的顾锦之都可以美出新花样,但阿树突然不忍心叫他和一众侍卫太监一起,跟在她的玉辇旁步行出宫。 她的清和宫后殿庭院与御花园想通,穿过垂花门走竹林小径,也可以很快绕路通达皇宫的东华门,上了官路后阿树就可以邀请顾锦之一同乘坐马车,而不必继续步行。 “一木,带一辆马车去东华门。” 说着,她和顾锦之又折身回了清和宫,往后殿走去。 进了御花园,阿树就打发了身后侍从,和顾锦之一前一后走在竹林中。 她提着裙摆走在蜿蜒的石板路上,绣鞋前端缀饰着雏凤衔珠的纹样,莹润的东珠在足尖轻晃。她垂着头,偷偷去瞄半步后的顾锦之,下意识调整步子,故意去踩他夕阳下颀长俊逸的影子。 一踩一个准。 自娱自乐玩了一会儿,竹林里不知何时风声暂歇,愈发安静的氛围里,阿树忽然又嗅到一股有些熟悉又特别的香味,和在顾锦之怀里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阿树脚步一乱,不知为何有几分窘迫。 她找了个话题:“清商,你为什么换了套衣服?” “下午在邀月亭里,臣不慎打翻酒盏沾湿了外裳,又担心殿下醒来找不到臣,只好请宫中侍卫回府取了件新衣。” “这样啊……”阿树耳根有些烫。 哪里是顾锦之自己打翻酒盏,肯定是她喝多了坐在他怀里胡闹,把手中酒壶都倒在他身上。 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不然显得本公主太蠢了些。 “你有没有听过民间一句俗语,想要俏一身孝?” 顾锦之有些不明所以,“嗯?” 这也是阿树看顾锦之穿一身红衣,忽然想到的。 后宫中只有薛皇后能穿正红的衣裙,可她又嫌弃正红太艳,除了赴宴祭祖,日常里更喜欢黛色。 因此阿树也很少在皇宫里看见正红的颜色。 而与正红的极致艳丽相反的,又是另一种极致素淡,白色。 昭阳帝后宫百花齐放,环肥燕瘦应有尽有,每次在御花园见了都是五彩斑斓。朝臣和其他各国送来联姻的贵女公主都被他统统收下,齐齐整整地都放在后宫里。 昭阳帝觉得,反正身为父亲的不怜惜自家女儿在宫中凋零,他也不操这份别人家老父亲的心。 -- 第55页 别人敢送,他就敢收。 至于为什么送进宫后就再也没有声息,十年八年也诞不下个皇子皇女,那就不是朝臣能伸手去管的事情了。 总之,御花园永远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捏着小手帕,在各个转角处等着偶遇皇帝陛下。每次被太阳晒得蜕皮,也没见到英武俊朗的昭阳帝半个身影。 燕朝桓总撺掇着阿树出来多运动运动,趴在假山上看嫔妃们争奇斗艳,打嘴皮子仗——别的不提,她们斗嘴的样子,比话本里写的还要精彩。 有一次,他们兄妹俩观战了一局战神间的较量。 一个姓肖的小才人与姚贵嫔在御花园拐角处狭路相逢,肖才人欲雨泪先流,没等贵嫔开口,她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捏着帕子一边抹泪一边请罪,说不该挡了贵嫔的路,请贵嫔大人大量高抬贵手云云。 姚贵嫔似乎是习惯宫中这类剧情,默默打算绕开她继续走,结果被肖才人扯住裙角继续嘤嘤哭泣,不得不配合她的演出。 才人发现贵嫔不接招,愈发哭得凄惨,甚至还跪行着向前爬了几步。 阿树正看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不知道她哭什么,燕朝桓悄悄扯了扯她袖子,指向御花园另一端。 一角明黄色绣水龙吟的衣摆幽幽地飘然而过。 哦,懂了,又是演给她父皇看的。 不得不说,要不是他们从开头看到结尾,真会以为是姚贵嫔欺负了这位新入宫的才人。毕竟这才人跪在地上,一身素白的薄裙看起来单薄细弱,再加上哭的梨花带雨,嫩生生的小脸惨白,叫人心生怜惜。 上次偷藏起来的话本里说,娇弱无依的女子最叫人怜惜。 而一身素白衣裙的纤细女子,则是更能激发热血郎君的一腔豪情。 阿树想了想,深觉这位才人应该也看了这篇话本。 是个学以致用的人才。 阿树同顾锦之讲了这个故事,言末又添了一句,“清商,你穿红衣真好看。若是以后有机会,本宫一定要将你画下来。” 当然,阿树没好意思说,她口中说的这个机会,是指让顾锦之来当她的面首。 还是矜持一点,找个更合适的机会再说。 御花园的菊花盛放,馥郁的香气融化在赤色的夕阳余晖里,清透又夹着丝丝甜意。 两人终于穿过竹林小径,又走过长长的宫墙。一路上多是阿树在说话,顾锦之安静地听着,有时候似乎被她逗笑了,用那双清亮温润的眼睛凝视她。 似乎是话说太多,阿树忽然有点饿,嘴比脑子快,问道:“清商,你吃过饭了吗?” ……天啊这又是什么新的不拘一格平易近人的唠嗑话题。 “咳,本宫是想提前了解一下,重阳节宫外有什么好吃的。” 她不想承认自己饿了,硬着头皮补充。 顾锦之还没开口,阿树又急急地掰着指头罗列了宫外有名的酒楼。 少女的声音娇软清亮,嗓音微微上扬,隐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京淮坊、玉疏阁还有摘月楼这些地方本宫都吃遍了,每次出宫玩都在这些地方吃,今天想换换口味。还有,珍馐坊的糕点也不行,太子哥哥每次出宫回来都用这些来敷衍本宫,一点新意都没有。” 她刻意回头瞧了顾锦之一眼,稍微放慢步伐同他并肩而行,自以为这般行止无人觉察,耳根却一片嫣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杂记: 燕太子:本太子高高兴兴去郊游,家里妹妹好像被人偷偷拐走了? 小树苗:面首养成计划第一天(约会√) * 劳动节快乐呀 评论里发红包~ 第23章 貌美的琴师(六) “公主可曾尝过北边的食物?”顾锦之问道。 “北边?”阿树有些困惑,不太理解顾锦之说的北边具体指什么地方。 “若你指的是大河以北,书上说那边气候颇为严峻,不比河南地带温暖湿润,故而多以面饼为食。本宫曾在国公府上吃过一次北方厨子的席面,菜色普遍颇为咸重,荤腥混着青菜同炒。” 阿树想起上次吃的东西,难得露出嫌弃的表情,抿着红唇很是抗拒。 她喜好甜食糕点,也喜欢各种鲜嫩多汁的水果。 夏日燥热贪凉,常叫小厨房准备凉汤、冰乳酪等酸甜去暑的食物。到了阴冷的冬日,就用小炉子煨一盅热汤,泡一壶清茶来暖身驱寒。深冬结霜的时候,还有甜甜的梅花粥,一小碗喝下去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 阿树很少吃辛辣的食物。 但那回在国公府上,盘子里的菜实在太香了,她忍不住吃了不少重油重盐的食物。没想到回宫后就起了满脸红疹子,嗓子也被刺激的好几天不能正常说话。 那副倒霉样子被燕朝桓肆意嘲笑了近半月。 后来一段时间,昭和公主每日菜点里都必有一碗清火苦瓜汁。皇后娘娘亲赐,喝得可怜的小公主脸色都要变成苦瓜了。 顾锦之微微摇头,解释:“臣指的北边,是大昭疆土以北的北境地带,轩辕国。” 轩辕国? 阿树一时间对这个词有些陌生。 几百年前战乱纷争,将天下划分为两大国。 史书里称为,南大昭,北轩辕。 但阿树和哥哥聊起政事,却从来只用北境来称呼轩辕国。就连夫子们上课,有时候讲到两国几百年来的斗争,愤慨激昂时都会怒骂“一群蛮国野人”。 -- 第56页 北境国资源匮乏,常在寒冬时侵扰大昭国,掠夺粮食布匹,近百年来扰得边疆百姓烦不胜烦。这几年来情况愈发严苛,往年只拿粮食不伤人,如今局势却隐隐发展成要开战的模样。 因而大昭人更加仇视北境人,素来称其为蛮国,鲜少提起它原本的名字。 因此顾锦之提起轩辕国这三个字,阿树本能地觉得有点异样。抬眉瞧了顾锦之一眼,又很快给顾锦之找了个理由。 他毕竟只是琴师,纵然长了一副好皮相,但始终不是朝堂上那些博古通今、忧国忧民的朝臣文士。单从一个没有经历过战乱的百姓身份来说,不一定会和边境战士一样仇视北境人。 包括阿树自己,其实也不太能真正地想象出南北边境百姓的生活。她也不过是因为父皇和兄长为北境人发愁,而同仇敌忾的也讨厌北境人。 她顺着顾锦之的话问下去,“京城内有擅长做轩辕国食物的厨子吗?” “自然是有的。”顾锦之笑了笑,伸手替阿树拂开路边垂柳的枝条,“臣曾周游列土,在大河以北的小镇上遇见过一位从北境而来的富商,他带了许多擅长烹饪的厨子。前些日子他曾修书与臣,言道他如今在京城停留经商。” “若公主有兴致,可前往一品。” 只不过是一个纵横南北两地的富商而已。 阿树听了,有几分跃然欲试。 她对北境风土人情了解甚少,藏书阁里的游记也很少提及那片荒凉的土地,顾锦之提到的这些都是全然新鲜的事物。 一下子就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阿树没有急着回答,微微偏了偏头。 不远处的牡丹轻轻晃了一下。 这是隐在暗处的六木的答复。他们会安排好一切,保证昭和公主的安危。 顾锦之将一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只温和又安静地跟着阿树,耐心等她回复。 “大善。”阿树放下心来,轻快答应。抬头望向顾锦之,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威胁道:“若是不好吃,本公主就把那些厨子赶出京城。” 顾锦之笑了笑应是。 美色倾国,又叫阿树悄悄红了脸。 阿树仓促避开眼,摁住心口压下胸腔里活蹦乱跳的心脏。 她要让御医来看看,最近是不是又得了什么新病。 又听顾锦之道:“臣曾听煮雨姑姑说,公主纯孝,常常亲手做糕点给皇上吃。” 一般般啦,也没有很厉害。 阿树在心里故作谦虚的推辞了一下。她其实只用动动嘴皮子,将想到的配方吩咐给清和宫的小厨房,而她本人至今连厨房的门槛都没跨过。 但面上还是大言不惭点点头,笑纳他的夸赞:“下次叫小厨房也给你留一份。” 顾锦之弯了弯眉眼,又道:“臣早年在外游学求艺,也收集了不少糕点的配方。若公主有兴趣,臣稍后誊抄一份交于煮雨姑姑。” “好呀,”阿树聊到她喜欢的话题,话又多了起来。 “清商去过那么多地方,想必定是领略了无数美食佳肴。本宫之前看一本游记,作者对偶然路过的小镇上的豆腐丸子大肆赞扬。说道是焦皮酥脆,里层豆腐软嫩可口,入口即化,芯里还掺了肉末与薯泥,甜咸的口味如水乳交融。一口咬下去,骨汤腌熬成的肉末咸香溢满喉咙,似是仙人飘飘欲飞。只可惜那个作者没能求得秘方,便离开了小镇。后来再返回原地,做豆腐的人也早换了摊位。” “本宫看完这段故事,也叫厨房试着做了书中的豆腐丸子。但苦于没有秘方,做出来的菜总差那么点意思。” 阿树说到这,忽然有些情绪低落,垂了垂眼眸。 她生长在天下最繁华富饶的地方,有着最高贵尊荣的身份,无数人跪拜景仰,但却只能一辈子困囿在这四方红墙金瓦里。哪怕皇恩浩荡,她比其他姐妹有更多机会出宫玩耍,但终究只是一只笼中鸟,被划定了狭隘的活动范围。 她想去看祁连山的积雪,去看沧海的白浪飞鸟。 庄子《逍遥游》里记录了鲲鹏之高远浩大,也提及蜉蝣之瞬息渺小。前些日子从京中巷收来的新话本里,寥寥几笔谈到西边深山里发现了朱雀神兽的踪迹,也更新了东边沧海深处人鱼化形的故事。 太子哥哥曾从战场上给她带回骆驼脖子上的铃铛,摇晃起来声音沙哑苍凉,和宫铃清脆的声响不同。 她很想知道,大漠的夕阳和京城是不是也不一样。 只不过,这辈子或许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注定不是离经叛道的性子。哪怕心里再想要追求自由,身边牵绊挂念太多,父皇母后还有她蠢呼呼的太子哥哥,她怎么舍得离开他们。 更何况她从出生以来就身体虚弱,这么些年来也只养的看似和平常人差不多,但御医说她千万不能受惊或劳累,轻则心慌气短,重则魂断香消。 顾锦之信手摘了御花园道旁的一株海棠花枝,递与阿树,打破她有些低落的情绪。 她愣愣的接过花枝。 三朵浅桃色的重瓣海棠盛放在这一节花枝上,鹅黄的嫩蕊微垂,在和风里飘摇。清淡的花香萦绕,一下子酝酿的情绪如水雾蒸散了去。 这是顾锦之送给她的花。 脑子里转过诗词集子里陆放翁的“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和其他大家的“清晓近帘栊。胭脂谁与匀淡,偏向脸边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花底东风恶,人情不似春情薄”等等诗词。 -- 第57页 然而她诗赋素来学的不佳,一时间倒摸不透顾锦之摘花赠与她的意思。 阿树装作不经意地去打量顾锦之的神色,发现他并不像她脑子里漫无边际猜想的那样颇有深意,只是单纯想折下这只海棠花。 顾锦之起了个话题,讲起他以前的故事:“安和十七年,臣曾涉过湘水,途径岸边一酒肆时,专门唤来小厮点了份不加辣的菜。” 徐珂《清稗类钞》里记载,食品之有专嗜者,食性不同,由于习尚也。……湘、鄂之人日二餐,喜辛辣品,虽食前方丈,珍错满前,无芥辣不下箸也。 “湘南那边的菜还有不放番椒的吗?” “鲜有,”顾锦之摇摇头,“故而臣点了一盅八宝鸡汤,想着这样菜该是不需再添辣味的。” “好喝吗?”阿树来了兴致,追问道。 顾锦之拂了拂袖,莞尔一笑:“食之方解,曾经沧海难为水。” 翻译过来就是:太咸了。 “噗嗤。” 阿树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连忙用袖子半遮了面庞,不想叫顾锦之瞧见她笑的满脸通红的模样。 另一只手上的海棠花枝随着她颤抖忍笑散了花瓣,零零散散飘落散开,落在她衣摆裙边。 一缕秋风融在夕阳的温度里,压着御花园里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吹过,卷起重瓣樱色的残花,轻柔地将它送往远方,只留下一抹若有若无的香痕。 顾锦之轻轻抽出她手上花瓣散落的树枝,悄然收入袖笼中。 - 阿树此次出宫不打算大张旗鼓,也不打算亲临那位友人府邸。 如今南北局势紧张,她若与不知根底的蛮国人交好,会叫父皇为难。 出了宫后,两人前往东市摘月楼顶的包间,打算观赏酉时末的烟火宴。 顾锦之在出宫前就先唤了小厮去富商府上,说明来意准备了一桌晚膳。到了摘月楼后便另派小厮前往,现在已取了食盒在回程路上。 阿树的暗卫中二林极擅医毒,会提前检查好食盒中的菜肴,确保没有丝毫会引起昭和公主不适的菜品。 “往岁重阳节,本宫都在小望峰顶,同父皇共宴群臣。”阿树站在窗边,双手在云袖中交叠,看着长街繁荣昌盛的热闹景象,看了一会她转身道,“没想到街上也这么热闹。” 顾锦之站在她身旁。他永远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唇角含着笑,温润清朗。 朦胧的烛光摇曳在屋内桌台上,光影交错,倾斜在他如玉的脸庞,更显几分似花似雾的惊心动魄之美。 阿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再次倒吸一口气,脸颊滚烫。屏息压了压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连忙转过头去,又看向大昭京城的盛世美景。 今夜同游观赏烟火和花灯的人颇多,道路上车马流动,游人骈集。莺歌燕语飘摇在初秋尚存着暖意的空气里,孩童嬉笑打闹着横街跑过,街边摊贩朗声吆喝着叫卖货物。 “绕绿堤,拂柳丝,……看风过处落红成阵,牡丹谢芍药怕海棠惊。……我一寸芳心谁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且收拾起桃李魂,自筑香坟埋落英,花落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不知何处有人点了一折戏,呢侬的戏腔顺着黑木雕花镂山水的木窗飘了进来,绕山避水,穿云拂柳,不经意落在耳畔,突兀生出几分哀婉缠绵的情意。 “这一折葬花倒是唱的颇有意境,”顾锦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难得点评了一句。但没多说,又对阿树道,“入夜阁楼风寒,不如臣去马车将披风取来给公主。” “不必麻烦,将窗掩上吧。”阿树不喜萧瑟愁肠的戏曲,不愿多听,折身走回桌边,自斟自饮倒了杯茶。 “清商,同本宫讲讲北境趣事吧。” 顾锦之关窗动作不可觉察地停滞了一瞬,转身后面上表情丝毫不露,长睫微垂,不动声色观察阿树的神情。 他是不是太过大意,叫小公主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轩辕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平日里他极力掩饰,未曾叫任何人发现。 今日不知为何,他竟然冲动地开口邀请公主品尝北境的食物。但话已经说出口,只好接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只希望小公主没有多想。 而阿树确实只是随口一问。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开着窗时夕阳的余晖映在屋内倒不曾觉察,如今掩了窗才显得屋内光线昏暗。 未关严的窗缝里透过丝丝微风,桌上烛影跳动,间或烛芯炸开发出细微响动。 阿树坐在桌前,看不清顾锦之的脸色,未曾发现他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兴致勃勃道:“藏书阁鲜少收录有关轩辕国的书册,本宫挺好奇北境的风土人情。清商你与这位商人交好,料想也对北境的故事有几分熟识。” 顾锦之缓步走至桌边,微俯身拨弄烛芯,室内光线逐渐敞亮起来。 “公主想听故事吗?” “好呀。”阿树雀跃,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顾锦之沉吟片刻,言谈娓娓:“传说,轩辕国祖先中有一位骁勇善战的首领,名叫射摩。他与远境之西的舍利海中的海神之女相爱。” 他讲了个神异传说,一下子勾起阿树的兴趣。 -- 第58页 “每日黄昏,海神的女儿会用白鹿迎接射摩前往舍利海,至天明再将他送回。” “二人如此往复来回了十多年,海神的女儿不满每日的聚散分离,对射摩说:‘下次部落秋狩时,在南边神山洞窟里会有一只金角白鹿跑出来。你若射中此鹿,从今而后我们永不分离;若不然则恩断欲绝。’” “而到了秋猎之日,射摩派遣手下围守洞窟周围,然而清晨日出之时大雾弥漫,难以看清前路。待到雾气散去,那只鹿已被旁人射猎,倒在了洞口。” 阿树十分惋惜:“啊……那射摩岂不是再也不能见到到海神的女儿了。” 停了片刻,见顾锦之不打算再继续讲下去,就知道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是个悲剧。 她眨了眨眼,低头瞧着手中捧着的茶杯。 阿树看遍街头巷尾的话本戏折子,大多故事哪怕期间坎坷曲折,但有情人都情比金坚,携手历尽千辛万苦,到头来皆终成眷属,欢畅喜庆阖家团圆。 所以,若相爱之人不能长相厮守,那岂不是太遗憾了。 顾锦之正要开口,门口传来小厮敲门的声音。 “小姐,公子,现在是否摆膳。”小厮恭恭敬敬地询问。 “端进来吧。”阿树道。 美食当前,阿树将那些悲春伤秋的情怀抛在脑后,眼珠亮晶晶的,等待品尝新鲜食物。 顾锦之弯着唇,不再多言。 事实上他的故事并没有讲完,但他也不打算再往后讲。 那一段未尽的故事结局,不仅半分没有缠绵情愫之感,而充斥着冷酷残忍的血腥气息。 射摩见金角白鹿断了气息,万分生气,迁怒周边百姓,认为是他们从中作祟。于是,他离开洞窟后便杀光了附近村镇中成年男性,俘虏了女子孩童,带回部落如牲畜般圈养起来。 自此往后,轩辕族祖先狩猎征战之前,均会从圈养的南民中挑选一名男子祭旗,而女子则成为贵族肆意玩弄的对象。 这不是什么话本里的志异传说,而是轩辕国祖先真实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豆腐丸子是一本言情里的配方,当时深夜真看的我饥肠辘辘,第二天就缠着我妈做炸豆腐丸子=3= 但我没想起当时看的哪篇文了,大概是个厨娘的成长史?反正自从那次后,我再也不敢深夜看美食文,太饿了ORZ 另,《清稗类钞》是清代光绪年间的书。但我这个快穿架空历史,就假设上下五千年的封建王朝历史他们都已经经历过了吧哈哈哈。 求轻拍,别考据太深。跪谢。 再另,轩辕国故事来自于这个→ 《酉阳杂俎》:舍利海有神,在阿史得蜜西。射摩有神异,海神女每日暮,以白鹿迎射摩入海,,至明送出,经数十年。后部落将大猎,至夜中,海神谓射摩曰:“明日猎时,尔上代所生之窟,当有金角白鹿出。尔若射中此鹿,毕形与吾来往;或射不中,即缘绝矣。”至明日围,果所生窟中,有白鹿金角起。射摩遣其左右固其围,将跳出围,遂杀之。射摩怒,遂手斩阿唲首领,仍誓之曰:“自此之后,须以人祭天。常取阿唲。” 第24章 貌美的琴师(七) 小厮摆菜后,顾锦之也跟着告退了。 虽然阿树很喜欢他的博学广智,讲的都是她从没听过的新鲜故事。但身份就是身份,阿树是大昭最尊贵的公主,顾锦之连有品级的官员都算不上,于情于理都不适合和她同席用餐。 比起让顾锦之和侍女一样,站在旁边伺候她进餐,还不如让他先去别的包厢,等她吃完再进来。 反正他是她燕晚晚一个人的琴师。 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轩辕国菜式种类与大昭国大相径庭,比阿树上次在国公府吃过的菜更要调味浓郁,但细品起来,又有诸多不同。 特别是餐前的汤盅,油红光亮的汤盛在壁薄透亮的白瓷碗里,酸酸甜甜裹着浓郁甜香的奶味,又有丝丝酥麻微辣刺激着舌尖,浓而不腻,回味无穷。汤里的牛肉粒熬煮的软烂,浸泡了充足的汤汁后更是风味十足。 起初阿树忌惮上次起疹子的惨状,不敢多食。 但酸甜的菜都十分开胃,她实在不想轻易放下筷子,犹豫了一下,当机立断决定回宫后多喝几盅苦瓜荷叶汤,今日先吃畅快再说。 一时贪食一时爽,一直贪食撑断肠。 吃,撑,了。 嗝。 阿树摇铃唤小厮撤掉桌上残羹。 她用广袖掩住腹部,悄悄揉了揉有些突出来的小肚子。隔着柔软的绸缎,小肚子摸起来滑滑软软的,意外地有些好玩。 饱暖思眠,阿树有些昏昏欲睡,只好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夜风带来一丝清凉。 此时天色更暗了,酉时已近。 远街路边的灯笼一盏盏陆续地点亮,摇曳朦胧的烛火像星河倒影蜿蜒繁盛。 南国的秋日依然水雾充足,晚霞光里远远的光雾迭绕中,眺目隐约能看见巍峨皇宫金殿琼楼,玉宇飞檐。 大昭京城繁荣热闹的晚街盛景尽收眼底,这是他们燕家人守护的天下。 海清河晏,岁月长安。 阿树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对着天边那轮皎洁月光,默默祈祷:信女阿树祈天神灵,祝愿父兄安康长寿,京都太平城,永生永世,长盛安宁。 -- 第59页 门口传来三下敲门声,不疾不徐。 “进。”阿树放下手,折身走回屋内。 顾锦之单手推门而来,端着一盏茶。 “这是谷芽茯泽茶,可以健脾化食清火。”顾锦之道。“谷芽、茯苓、泽泻、神曲,同山楂煎煮熬制后冲泡花果茶,第二遍滤汤茶味恰当,公主不妨尝尝看。” 阿树瞧了眼,习惯性地观察他手中的茶盏。 茶杯和小案均有摘月楼统一的纹样图饰,杯中茶汤澄澈清亮。 从小薛皇后就培养燕朝桓和阿树,任何接触或者食用的物品,都必须先经过身边最信任的医者检查。之前顾锦之那个商人朋友送来的食物,是通过二林验毒后,才放心地送到她的桌上。 而这盏茶…… 顾锦之见阿树犹疑,以为她是嫌茶汤味苦,又开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这个茶要比苦瓜汤好喝。” 阿树伸手接过杯盏。微微侧眼,不着痕迹地瞟过窗案。 隔窗前摆放着一盆盛放的点绛唇。此时无风,橙黄相交的重瓣菊花温柔的垂下,亭亭玉立,纹丝不动。 她收回目光。 六木都隐在暗处,必定知道顾锦之的举动。但他们现在没有给她提醒,说明这茶二林没有机会检查。 而面前的顾锦之正哄孩子似的,柔声同阿树道:“不苦的。” 他特意去厨房亲自烹茶,就是担心小公主一时间吃不惯北境的食物。南国人素来口味寡淡,初尝北境饮食,腹胃都易出现些许不适,只能喝些清火促消化的药茶,有助于克化食物。 罢了。 阿树指尖摩挲着杯沿,抬头定定地看了眼顾锦之的绝世容颜。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喝就喝! 温热的玉盏传递着茶的温度,她将茶盏递至唇边,囫囵一口闷了下去。 嗯……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的。 清商真的好贴心! 阿树忽然笑了一声。笑眯眯地打量起顾锦之,越看越觉得,他的身影和大皇姐身边漂亮的面首重叠了起来。 等再过一年她及笄后,她一定要跟父皇商量,让顾锦之进宫来给她当面首。 晚间看过烟火后,在街上散漫闲逛。 阿树在夜市摊子上买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有一款软陶烧瓷彩绘的兔子摆件,一柄紫檀木精雕峭壁峰峦的袖剑,两盏绘缠枝腊梅的花灯,其中一盏灯还顺手送给了顾锦之。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胜在新奇。 再言之,投身融入夜市叫卖吆喝的环境里,总能勾起女孩子购买的渴望。 但阿树实在是吃的太撑,走着走着就觉得困意绕额。街市上人影憧憧,摩肩擦踵,她稍微走神,险些一头撞在路边木桩上。 顾锦之连忙伸手扶住阿树的肩膀,待她稍稍站稳,立刻松开手。 指尖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顾锦之不自觉虚握了握手心。 他知道有暗卫隐在暗处,他的举止不可过分放肆。 阿树困地迷迷糊糊,揉了揉额角,转身随意挑了家店铺走进去。 水墨阁,卖墨水的店。 她正好书房里的颜料快用完了,给哥哥画的小像还有几处未完成。 虽说身为昭和公主,她的小库房甚至比昭阳帝的私库还要富裕。但似乎是女孩子的天性使然,库房里旁人送的东西再好,也比不上她亲手挑选物品来的有意思。 尤其是此时,阿树一眼就瞧中了摆在水墨阁正中央的两小块雕花香墨用料,刚开口准备让店家包起来,身后却有一道声音同时响起,也要买这两块香墨。 “两块我都要了。” 有人和她抢东西? 阿树瞬间不困了,转身顺着声音看去。 来人带着半透光的帷幕,从头遮挡垂下至脚面,在昏黄的夜色灯暮中,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少女的身形。 看见两个娇客剑拔弩张的模样,店主连忙从柜台后绕至前桌,亲自招待。他一眼就能看出两位女娇客都是身份不凡的主,只能不断解释,说了一大通。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摆在中央的是镇店之宝,没有多的库存,只有这两块了。” “二十两。”带帷幕的少女抢先开口。 平日里再贵的墨料也不过五两,更何况眼前这两块,长度还不到一寸,若是研磨入画也只够一次的用量。 是要和本公主竞价吗? 阿树来了兴致,眼也不眨:“一百两。” 帷幕少女犹豫了一瞬,隔着帷幕似乎狠狠瞪了阿树一眼。平日里竞价都是翻上一倍来讨价还价,她怎么一下子翻了五倍。 咬咬牙还是继续加价:“一百二十两。” 阿树不紧不慢,“一百两,一块。” 两块小指大小的墨料,两百两纹银。 帷幕少女不说话了,娇哼一声,转身就走。 阿树第一次和别人竞价买东西,格外新鲜,比平日父皇赏赐、朝臣敬献更新奇有乐趣。 她对着店家扬扬下巴,示意他把墨料包起来。转头看了眼顾锦之,沉吟片刻,觉得他一个琴师应该付不起这两百两纹银。 而她自己身上是从来不会亲自带钱的。 只好拍拍手,唤了暗处的一木现身,让他去柜台付钱。 顺便说道,“一木跟在身后吧,不用回暗处了。” -- 第60页 离开水墨阁后,阿树觉得今晚逛的差不多了,打算回宫休息。 “清商,今日本宫很高兴。天色已晚,也该回宫休息了。你也不必再跟着本宫,直接自行回府休息吧。” 一木付完款沉默地跟在小公主身侧,手上拎着包装好的香墨。听到阿树的话,自然地准备上前接过顾锦之手上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都是昭和公主方才逛街的战利品。 不料却被顾锦之微微侧身避开,“让臣送公主到宫门吧。” 想到现在是在宫外,顾锦之可以和她同乘一辆马车,阿树也很愿意和他多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 出宫前预料到今夜街上行人众多,一木就给公主安排了一辆较小便于驾驶的马车。 没想到阿树还邀请了顾锦之一同乘车,马车内此时坐了两人,面对面坐在车架两侧。阿树身量娇小,不占多少位置。但顾锦之毕竟是弱冠男子,一双长腿尽力收敛了,还是占据不少空间。 马车内还有一张小桌,阿树今夜在街市上买的东西都放在桌上。 马车行驶平缓,阿树和顾锦之聊了会天,又兴致勃勃拿起方才买的两块香墨,想看看到底有什么特别。 阿树撕开包装精致的云纹宣纸,用指尖仔细地捻起其中一块。 她留着不长不短的指甲,前两日新染了蔻丹,不愿让墨块上的颜料弄脏了指甲。只好别扭地用指腹捏住香墨中端处,拿近至眼前。 借着小窗垂帘外微微透进来的街灯,这才发现,墨块上面还刻了字画。 一侧壁身上刻着富贵花开团簇的盛景,另一侧是一副依着词牌名对仗的对联: “瑶花玉京秋,八节同欢升平乐;芳草上林春,三调笑令少年游。” 淡淡的花香从墨里散发出来,阿树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香味馥郁之外又有几分清新畅爽。 怪不得是镇店之宝呢。 她正要将香墨放下,忽然马车一个急停,整个车架上下狠狠颠簸了一下,直晃得阿树手一松,墨块直接掉在了地上。 连她自己也没坐稳,后脑勺“嘭”地一下狠狠撞在了车厢壁上。 “嘶——” 阿树捂住脑袋,倒吸一口凉气。 倒不是因为撞疼了。 车厢内壁都用绸缎包裹柔软的棉花,降低马车内的颠簸,也防止出现磕碰伤着车里的贵人。 但今日重阳节,她头上戴了一支新摘的茱萸枝,好巧不巧地勾住了发丝,稍稍一动都疼地厉害。 车帘外,一木沉声告罪,解释方才的意外。 车架此时已经走到人潮渐少的街巷,但方才猝不及防,不知从何处跑出来一只大花猫,扑倒了街边玩耍的小孩,正好倒在马车前不足两尺的地方。 一木只好勒马停车。 “无事,小孩子没伤着吧?” 阿树一边微微扬起声线同一木询问,一边急切地胡乱招手,让顾锦之来将她头上的缠绕住的茱萸枝解下来。 “清商,我头发被缠住了。” 车帘在摇晃时自动垂了下来,此时车里光线格外昏暗。阿树在夜间看不清东西,只能凭着记忆对顾锦之的方向挥手。 “失礼了。”顾锦之不被黑暗困扰,倾身上前,一双手探向小公主的鬓发。 头皮扯地眼泪都冒出来了,阿树哪里还管失不失礼,只能保持着被扯住头发的别扭姿势,水盈盈的眼睛有些无焦距地望向顾锦之的方向,希望他快点。 丝毫没觉察到,两人现在的距离有多近。 顾锦之双臂从阿树的脸颊两侧绕过,翻云似的广袖垂下,正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臂弯之间。连小公主舌尖抵着牙根,无声抽气的些微气流声都清晰可闻。 不知是不是顾锦之有意选择从正面探身,去解开阿树头上缠住的头发。若他选择从侧边绕手过来,则不会同现在这般,似是将小公主整个人都锁在他的空间里。 阿树背抵在马车壁上,背后退无可退,而往前的话,只要稍稍再多抬一点头,就能吻到顾锦之的下巴。 但她看不见马车内的景象,自是不知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等顾锦之灵活的解开缠绕的那一缕发丝后,阿树轻快的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保持方才拉扯头皮的怪异姿势,正要坐直身体,却忽然觉得唇角擦过什么东西。 柔软的,又有些微凉。 她微微瞪大眼睛。 此时,一木安顿好摔倒的孩童,正掀帘进来想看看公主的情况。 街灯的光线顺着车帘照进来。 阿树直觉想回避方才的事情,慌乱将方才那丝说不清的触感抛之脑后。她顺着一木的方向看去,忽然眼睛一眯,努力辨认远处巷口走过的身影:“咦,那不是二表哥吗?” 昭和公主在黑夜里是个瞎子,但只要有光,她的眼神就变得格外好。 “一木,你去看看。” 薛家二表哥薛琅,按照道理来说现在应该正和其他官家子弟一同,跟着昭阳帝在小望峰登高祭祖,他怎么会在夜市里,还行色匆匆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小树苗:今天的本公主也在茁壮成长呢,嗝。 琴师:酸儿辣女,阿树喜欢酸的,以后我们的儿子也会像她这般水灵灵的。 小树苗:??? * -- 第61页 渣作者今天收到香港大学最喜欢专业的offer了,喜极而泣呜呜呜 (wps害我!!突然闪退我没保存文件,再打开的时候两个重名文件只剩一个了呜呜呜,下一章更新消失了。) 第25章 貌美的琴师(八) 一木放下手中驾车的缰绳,提气纵身一跃,直接翻上街巷墙头,绕近路拦在那人身前。 月色昏黑,猛然一个人影落在眼前,惊得那男子倒退半步,险些抽出随身的佩剑。 认清了眼前的人,才无奈地说:“一木,你拦人的习惯得改改,要是别人看见你,早一刀劈过来了。” 一木默默往墙角的暗影里退了半寸。 公主十岁那年,昭阳帝从他的暗卫中挑出他们三人,送给小公主做贴身侍卫。当暗卫时,他是昭阳帝手上最快的一把刀,当小公主的侍卫时,他是进出宫买话本时最快的一匹马。 但当暗卫时养成的一些习惯,他这三年来也还是改不掉。 就比如说,他习惯隐藏在黑暗中,也习惯直接从房檐屋顶穿横而过,悄然无息不惊动任何人。 “阿树妹妹今日出宫玩了吗。”薛琅熟稔地往他身后的巷子里看了看,口中说的是疑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有一木的地方必定有昭和公主。 薛家大表哥是燕朝桓的伴读,薛琅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薛琅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整日里喜欢舞刀弄枪,往日里调皮捣蛋的时候,薛皇后看见了都想亲自揍他。 这两年不知怎么回事,变得安分了许多,在兵部领了个小职位,每天都勤勤恳恳的上朝。有时候也趁着便利,跟着燕朝桓往阿树的清和宫跑。 阿树和他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小时候和燕朝桓去国公府玩,见惯了薛琅在府里上蹿下跳。有一次他在坭坑里打完滚,被薛老国公拎到树上挂着示众。他像只小猴子一样倒挂在树上,也不哭闹,直冲着树底下呆呆看着他的阿树直笑,龇着一口白牙。 “公主殿下,您今日又变美了。”马车外,薛琅像模像样地给阿树作揖,抬起头来,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模样,一双醉人的桃花眼,眼底流光璀璨,比西域进贡的琉璃珠还要漂亮。 “滚。”阿树扯着嘴角冷笑,掀开马车帘子,坐到外间车辕处,问他:“你今日怎么没同我父皇去小望峰?哥哥他们这次几个要在草场上比赛马呢,你这猴子不去的话太可惜了。” 阿树在顾锦之面前还刻意装得矜持,但看见薛琅就总忍不住和他打嘴皮子仗,半点女孩子家的温柔小意都没有。 ——当然,她是昭和公主,本来也不需要做什么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薛琅笑意微敛,提了提手上的两个油纸包,倒也不打算隐瞒:“家母又病了,我昨日同姑父告了假。她晚上说想吃十二街口的糕点,我就出来买了两包。” “啊……”阿树倒是知道,这几年来二舅舅的妻子常年缠绵病榻。她想起小时候那个温柔漂亮的舅母软声细语同她说话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说,“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她吧。” 说着又掀帘探头进马车里,对一直坐着等她的顾锦之说:“清商,我今晚不回宫,你也不用送我了。” 顾锦之温声应好。 等车轮再次开始转动,顾锦之看着遥遥远去的车架,微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里两个人倒是嘀嘀咕咕十分热闹。 薛琅好奇,“刚刚那个是谁?” “大表哥给我找的新琴师,长得那叫一个举世无双,话本里都不敢照着他的脸来写!”阿树炫耀道,一激动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一巴掌拍在小桌上,指尖正好碰到一个小硬块。 她低头一看,是方才掉在地上的墨块,表面有磕碰的痕迹,和另一个包装完好的香墨摆在一起。 阿树一向不喜欢残缺的东西。 但宫里有个习惯,从外面送进宫的物件,都要经过专门的人检查。因此很多画具颜料送到昭和公主面前时,都能在细微的角落看到稍许划痕,是宫人在取样做检查时挖掉的一小部分。 这是为了皇室的安全着想,故而阿树看见那些划痕再心里别扭,也强行让自己习惯这件事情。 阿树扬声对一木说:“今晚买的东西你们的人检查时注意些,香墨我买了一模一样的两块,你只用把破损的那块送去就行。” “是。”一木应道。 其实今晚买的这些小玩意儿,在送到公主的马车前就由二林做过检查了。进宫门时还会有一道检查,但有六木做保证,这次查验并不太严。 一旁的薛琅状似不经意地问:“阿树妹妹喜欢这个琴师吗?” “还……还好吧。”阿树语气有点虚,原本伸向桌上花灯的手也默默收了回来。 喜欢还是挺喜欢的,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呢? 但她知道,这个喜欢和话本里说的那种爱情故事的喜欢不一样。若是让父皇误会了她的意思,真指了顾锦之给她当驸马,阿树其实并不愿意。 她只是暗戳戳地想让这个漂亮的琴师陪她玩而已,当个面首也行,驸马还是算了吧。 马车上光线昏暗,阿树看不清薛琅,只能循声瞪过去,故作凶狠地说:“本公主就是喜欢长的漂亮的人了,东街茶巷里卖话本的书生模样也格外俊朗,本公主也喜欢!” -- 第62页 “哦,那个书生今年落榜,已经回老家种田了。”薛琅轻描淡写道。 “咦?去年哥哥还说他有望在殿试拿个一甲呢。”阿树歪了歪头,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唉,他写的话本还真的挺有趣,我还想下次去听他讲故事呢。” 薛琅哼笑一声,实在忍不住手痒,在阿树粉粉嫩嫩的脸颊上揪了一把。 “孽畜!”阿树龇牙咧嘴,扭头扑到薛琅身上,抓住腰间的软肉用力掐他。 “嘶——您可真是我的小祖宗。”薛琅赶紧弓着腰往后躲,马车里空间小,干脆双手环腰把阿树举高起来,离的远远的,才松了一口气。 薛琅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腰部比较敏感,容易怕痒。阿树小时候追着他打的时候,意外知道了他的这个命门。自此每次薛琅惹的阿树不高兴了,她就挠他掐他,让他告饶服软。 阿树见左右也挠不到他,只好不甘不愿地作罢。 两人休战后,阿树又问起二舅母的病情。 “前几日不太好,今天下午总算是退烧了。皇后姨母给母亲请了太医来诊治,说是退烧后病也好了大半,仔细调养着就行。” “那就好。”阿树放下心来。 “你真不喜欢那个琴师?”薛琅试探着又问了一次。 阿树不明所以,皱着眉看他,“你今日怎么回事?啰啰嗦嗦的好没意思。” 薛琅一直在观察阿树的神情,见她虽然有些生气,但不像是在撒谎隐瞒的样子,微微舒展了背脊,笑着哄她:“本公子看不得长得比我还俊俏的少年郎,小公主要是也不喜欢他,我来日就给他拉到黑巷子里揍一顿。” “泼皮无赖。”阿树白他一眼,干脆懒得理他,掀了帘子和外间的一木聊天去了。 薛琅也不追出去,背靠在软软的马车壁上,目光掠过桌上那一堆一看就是讨小姑娘欢喜的小物件,嗤笑一声。 也就是阿树年纪小单纯,看不出顾锦之这种男人的打算。 温水煮青蛙,也要看那只蛙愿不愿意被煮。 但他也不会在阿树面前点破,就让那个傻乎乎的小公主以为她是单相思吧。 毕竟,从小看着这个娇气又挑剔的小公主长大,她最喜欢什么模样的男人,他早知道的一清二楚。 顾锦之那一副清贵谪仙的姿态,就像是按照她心里模板雕刻出来的木偶成了精,正正好好卡在她最喜欢的点上。 就算她嘴硬不承认,她的目光还是跟着顾锦之转悠的。 而他…… 薛琅低头。马车内阴影晦涩,精致的眉眼落下一道弯弯的弧度,有几分清冷,又有几分妖艳。 他自嘲地笑了笑。 再小几岁的时候,阿树也经常拿着话本跟他叽叽喳喳聊天,说她最喜欢故事里狐狸成精,来山下作乱的剧情。 哪里知道,她其实是希望自己能变成妖娆美艳的女狐狸精去夜话书生,而不是领一个男狐狸精回家成婚。 她不喜欢男狐狸精,甚至会因为一个男人比她还要像狐狸精而生气。 可是等他真正明白阿树的想法时,他已经让全上京的姑娘小姐们都知道,薛家二少爷是个漂亮的男狐狸精。 阿树没有对他敬而远之,保持距离,也是看在他整日里进宫插科打诨,带着她玩一些新奇的东西,故意逗得她打嘴皮子仗的缘故上。 但小公主还有一个特点。 她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 去年还经常借着去国公府找二表哥玩的由头,让他带着翻墙去茶巷里听那个书生讲故事,今年就把那个漂亮书生远远的抛在脑后,听到落榜的消息也不过一声叹息。 狐狸总能抓到最美味的鸡,就是因为他们聪明且有耐心。 他薛琅,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巷拐角,连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都听不见之后,顾锦之才慢悠悠转身,拎着手上和阿树一起买的花灯,缓步走回自己的府邸。 书童早早候在门口,时不时抬头看向远处。终于看到一盏微光远远走来,他松了口气,快步迎上前。 顾锦之微微抬手,避开书童来拿手上花灯的动作。 这是阿树给他挑的花灯,他不想交给旁人之手。 又见书童面上有几分焦灼,似有话要说。 他淡淡问:“怎么了?” “夫人傍晚来府上了,一直在书房等公子。” 顾锦之动作一顿。 手中花灯里烛影轻晃。 火焰轻曳,映在半张谪仙般精雕细琢的脸庞,却丝毫没有在阿树面前的温润柔和。凤眸微垂,划出一道凌厉疏冷的弧度,眼底是一片暗色的深邃。 顾锦之抬起手,缓缓吹熄了手中花灯。 “我知道了。” 将尚留着几分余温的花灯递给书童,顾锦之不再迟疑,大步向书房走去。 一阵夜风呼啸穿廊而过,长袍衣袂翩飞,张扬的红衣融在昏黑夜色里,竟像是一抹残血干涸,留下猩红的暗色痕迹。 推开书房大门,顾锦之对坐在桌案主位上的女子敛衽行礼。 “母亲。” “你上次书信说试药失败了,怎么回事?”女子的声线轻缓柔和,不疾不徐,像初夏夜风吹拂海面,微波粼粼漫上浅滩,叫人不由自主追随她的声音,陷入沉迷。 -- 第63页 她抬起头,容貌与顾锦之有七分相似。 眼瞳明亮,眸底似是有暗蓝色在缓缓流淌。 顾锦之不会受到她声音的蛊惑。 他垂着眼,淡声回道,“其中一味药出了些差错,我已经找到新的替代品,下个月可以再次试药。” “清商,不要让我失望。”夫人始终噙着笑,温温柔柔道。 她站起身,绕过案前垂首的顾锦之,推开书房一侧的小窗。 已是深夜,京城一片安静祥和。 远远望着漫天的璀璨星河,每一颗星辰都有既定的轨迹。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俯视着凡尘烟火,永恒明亮又沉默。 偶有夜间云丝飘过,带着满院子树木枝叶唰唰作响,落了一地萧瑟枯叶。 秋色渐浓。 “今夜的月光很朦胧,对不对?” 夫人回过头,目光落在顾锦之笼在袖中的手处。那里原本提着一盏精致的灯笼,长长久久不远放手。 顾锦之沉默不言。 夫人笑意微漾,眼瞳深邃,暗藏着无垠沧海深处最神秘莫测的湛蓝。 却忽然肃容沉声喝道:“你要时刻铭记自己在做什么,你身上肩负着我族数万族人的寄托,切莫辜负我们。” “……儿子知道。” 夫人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郎。 这些年来,他生长在她无法触及的地方,难免有几分脱离掌控。他站在融融跳跃的烛光前,身形清隽颀长,却从不会为南方温暖的风动摇。 更像是冰天雪地里,一株孤冷的寒梅。 夫人从顾锦之身上恍惚看到了另一个人,也是一副欺霜赛雪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再看他,转而又眺目去看天上的星辰轨迹。素手翻转,仔细掐算片刻后,嘴角重新挂上了柔柔的微笑。 “昊天在上,今年真真是个好年头呢。”她步态优雅,走至顾锦之身侧,伸手拂过他的肩侧,似是拍掉几缕浮尘,也将夜间他同昭和公主并肩同游时的残留气息一并拂去。 “清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毕竟……今年的冬天会格外漫长。” 第26章 貌美的琴师(九) “……今年的冬天会格外漫长, 公主殿下。” 阿树趴在书房窗前,下巴埋在毛绒绒的抱枕上,懒洋洋地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回想起昨日钦天监监正的话,眼里闪过一丝郁闷。 自重阳日过后, 京城似乎提前进入了深秋雨季, 接连下了十天大雨。听闻周边不少城池的河水位都涨到了堤口, 时刻有决堤发洪水的危险。 温度也一低再低, 恍惚有了十一月初冬的模样。 昨日在御书房陪昭阳帝批阅奏折时, 正好遇上钦天监来禀报今年的天象星历。 钦天监在早朝递了奏折, 说今年入冬会比往年提前一月有余,严冬持续时间也会更加漫长, 甚至诸多从不落雪的地区,也会出现暴雪寒冰的天气。期望大昭上下提前准备入冬防寒事宜。尤其是又临北蛮边境蠢蠢欲动的多事之秋, 更应该做好充足的准备。 下朝后昭阳帝宣了钦天监的监正商讨大昭气候的细节,阿树同监正比较熟络,待他同昭阳帝商议完后,又多聊了几句。 老监正知晓,昭和公主不喜冬日严寒,笑着宽慰道:“明日下午必定放晴, 和风煦阳,气候合宜。届时公主不若出游散心,以解近日湿闷之苦。” 于是从今日清晨起床,阿树就窝在书房,一边翻闲书, 一边等雨停风歇, 再好好安排出行计划。 但迟迟等不到雨停, 反倒是等到了下早课的燕朝桓。 燕朝桓进清和宫从不需要通禀。 他挥手免去门外宫女的行礼, 打了帘子进屋,浑身湿漉漉,骑装衣摆处还满是泥点。 阿树正从一旁小碟子里挑拣剥好的橘瓣,随意抬眼看去,目瞪口呆看着眼前模样狼狈的少年,手中橘子都忘了放进嘴里。 下意识问道:“你是掉泥坑了吗?” 今日早课原本是骑射,但雨天骑马不太安全,老师就安排这些王公贵族们在校场上蹴鞠。雨势不算大,下课后回家好生梳洗一番,也不会轻易生病。 燕朝桓向来不避讳和阿树亲近,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绕一大圈回东宫洗漱,就直接下课来到阿树宫里,想留点时间陪她聊天。 幼年时燕朝桓经常在清和宫过夜,就算到了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的年岁,他也偷偷躲过教养嬷嬷的视线,借用过阿树宫里的温泉浴池,吃过阿树咬一口剩下的苹果。 他和阿树可是同在母亲肚子里相拥十月的龙凤胎,普天之下,没有比他们兄妹更亲密的了。 何必叫那些古板守旧的礼教疏远了兄妹关系。 燕朝桓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水迹,仰起脸笑意盎然,“听说我家妹妹心情不好,特意来看看你。” 阿树嗤笑一声,“看到你这一副落水狗的惨样,本宫确实心情不错。” “……” 燕朝桓摸了摸鼻子。 早上听薛二说阿树最近情绪不佳,他还不太相信。 比起他们这些暴雨天还要雷打不动去上书房上课的皇子公主,她可是能随意翘课还不被父皇批评责罚的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但现在见她一副小炮仗的模样,燕朝桓仍旧好脾气的上前两步,半蹲在躺椅前和阿树平视。还没开口,听她吩咐煮雨:“立刻去打热水,一会儿伺候太子殿下梳洗更衣。” -- 第64页 接着让烹云去拿条干净的毯子,先给燕朝桓裹上。 觉得安排的差不多后,阿树瞥了眼脏兮兮的太子,没好气道:“正好闲得无聊,吩咐司制房新做了一身锦缎常服,待会你沐浴完换上。” “妹妹说什么都好。”燕朝桓听见阿树又给他做了新衣裳,更是高兴,一双圆圆的少年眼弯成了橘子瓣,看起来格外讨喜。 “不过叫煮雨领着映书去打水就行,不用服侍。”燕朝桓补充了一句。 阿树随口“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中橘子,又看了看蹲在眼前特意来哄她开心的哥哥,心里因为天气原因积压许久的郁气,忽然消失了大半。 她随手将橘子喂到燕朝桓嘴里,懒洋洋躺回软榻上,将垫在腰间的靠枕挪近了些,缓解腰背处隐隐的酸胀乏力。 一时间不想再说话,侧头看着窗外,耐心地继续等待钦天监说的大晴天。 十三岁的小公主初次来癸水,腰酸腹痛浑身无力,周身没有哪一处觉得舒坦。连心情也难以抑制的感到低落易怒,看到窗外接连的雨天更是烦闷。 燕朝桓在上书房偶尔听皇兄们科普过一些小知识,看到阿树总在揉腰,敏锐的猜到她现在的情况,心里一时有些复杂。 四皇兄说,女孩子家来了癸水,就可以出嫁做母亲了。 可是阿树还这么年幼脆弱,燕朝桓一丝一毫也不舍得让她嫁到别人家。 毕竟,天底下不会有谁,会比父皇母后还有燕朝桓自己,能对阿树更好了。 话本里都说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可阿树这第一次投胎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何必又要再嫁人平白增加一些纷扰。 阿树不知道她家双胞胎哥哥脑子里的苦情戏,偶然回头对上他那双饱含深情的少年眼,愣了一下。 “我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呢,你哭啥?” ……薛琅说的没错,妹妹真的和平日又甜又软模样完全不一样。 燕朝桓再一次直面阿树的毒舌,竟然感到十分新鲜。她这样嘴毒挑刺的模样,在他眼里依旧显得格外可爱。 想到薛二特意劝他注意说话,燕朝桓谨慎地斟酌了一下措辞,决定保持沉默。 想到烧水到布置浴室需要一段时间,阿树很直白的嫌弃道:“蹲到那边桌角去,你身上泥水的土腥味熏到我了。” “……哦。”燕朝桓听话地挪了几步。 算了,还是让妹妹快点嫁出去祸害别人吧。 过了半刻钟,窗外天色果真放晴了。 天光初现,水汽雾色里,一层薄阳洒在清和宫殿前花木枝头。檐下花灯残烛尚燃,杏黄灯影里,疏影横斜,一片恬静祥和。只听后殿海棠枝上落了几只燕雀,吱吱脆声清鸣。 阿树似乎没有方才那般烦躁,又有了心情和燕朝桓搭话。 她从软榻上爬起来,拢着肩上的狐裘披风,走出书房:“水应该快准备好了,我先去拿衣服。专门挑的青梅绿色的料子,穿在哥哥身上肯定好看。” 兄妹二人相处时,没有太多规矩约束,也不用宫女侍从随时候在身边,很多情况下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做事。 阿树去暖阁里找衣服,燕朝桓没跟进去,倚在门框上同她聊天:“过两日天晴,妹妹陪我去上课呗。” 阿树头也不抬直接拒绝:“不去。我对诗词骈文真半点天赋都没有。” 燕朝桓是太子,学的东西比她繁杂得多。孩提启蒙时还经常一起上学,现在同堂的只有诗赋课了。但阿树总无法理解诗词里复杂情感,更别提什么按照声调平仄意象语境来创作。 上次授课时,太师教他们用词牌名出雅令。不仅要对对子,还要讲出其中典故。 轮到昭和公主时,题目中要用到词牌名来对“二色莲”。不巧,二字开头的词牌名,她只记得个“二郎神”。 二郎神,二郎神,给姐妹兄弟们讲个二郎神劈山救母的神话故事吗? 课上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阿树十分郁闷,更是找了不少借口拒绝去上诗赋课。 燕朝桓也回想起那次课上的事,闷声笑了一会,见阿树瞪他,立刻肃容收敛,轻咳了一下:“那不去便不去吧。” 而且—— 想到薛二最近不仅上课格外积极,还总刻意的往他身边凑,打探阿树的动向和心情,燕朝桓眯了眯眼,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薛二最近经常来找你玩吗?” 阿树找到衣服,抱在怀里走出暖阁。正好不远处煮雨和映书正往这边走,应该是将热水和浴池都布置好了。 “最近二表哥挺闲的,每天来我这点卯。” 她不紧不慢地扔了个大消息,惊雷一般炸响在燕朝桓耳边:“昨天在御书房,我正巧在屏风后午憩,就听舅舅同父皇商量,希望给我俩指婚。” “指婚?父皇同意了???”燕朝桓声音猛然拔高。 “轻点声儿,别把我清和宫的琉璃瓦掀翻了。”阿树揉了揉耳朵,慢吞吞继续说:“父皇说同我商量一下,先打发了舅舅回家……” 她顿了顿,将衣物递到煮雨手上,催促道:“行了这些小事待会儿再说,你快些去梳洗更衣,别一身脏兮兮的在我眼前晃悠。” 你的婚姻大事怎么能说是小事?? 燕朝桓刚想跟妹妹继续争辩,但见阿树神色轻描淡写,是真的不甚在意,只好硬生生打住话头,大步往清和宫的浴池走去。 -- 第65页 妹妹这边他说不动,骂不得。但沐浴完以后,他不去把薛老二那只混蛋狐狸抓着狠狠揍一顿,他就枉为大昭国堂堂太子。 下午他们要继续上课,皇子们都回宫休息,上书房一旁设有特意安排给皇子们伴读和一些在宫里无处居住的皇亲贵族们午休的厢房,薛二也在那里休息。 正好方便他去揍醒那只那只想吃天鹅头的癞□□。 “洗干净了快些回来,今天中午小厨房有樱桃鲥鱼和麻酥鸡,都是你喜欢吃的。”阿树不知道燕朝桓在想什么,想到了小厨房今日菜色,微微提高声线,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燕朝桓立刻暂停脑中暴打薛二的画面,深吸一口气,回头一笑,透出十分的凛然杀气:“好的,我很快就来。” “希望妹妹趁着这片刻时间,仔细想清楚该怎么给哥哥解释,你被指婚的事情,竟然不第一时间告诉我。” “凶什么凶。”阿树撅了噘嘴,丝毫不怕他一脸凶样。 阿树本就是故意吊着燕朝桓,才不一口气将指婚这件事说完。她就喜欢看哥哥咬牙切齿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勾了勾唇角,心情舒畅地回到书房。 天气果真放晴了。 旭日温和,雨水蒸腾产生的淡淡雾气,朦胧又透润,在淡金色的阳光下游曳,更显得晴空朗朗,似乎一切愁绪烦闷都随着蒸发的雨水,消失在苍茫天际。 阿树很喜欢这种日子。 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捡起一旁的书册阅读。 等燕朝桓快速地沐浴梳洗,疾步冲回书房,想继续询问关于指婚薛二的事,就看到妹妹安静地靠在软枕上。 一张小脸素净,裹在白狐裘披风里,未上妆面的肌肤软嫩精致,长睫低垂,漫不经心地扫过手间的话本。半只殷红垂纱袖子里,染了蔻丹的纤指缓缓翻过书页。 整个人笼罩在暖洋洋的午间薄阳里,金光在她披散着的浓密乌发上流淌,比千金难求的云锦华服更叫人移不开眼。 一旁小几上,五重莲花陶器香炉里燃着小块金丝染,青烟袅袅,顺着炉顶莲座上观世音像的净瓶溢出,丝线般细烟徐徐飘散,留下一片岁月静好的安宁。 他不由得柔了眼神,静悄悄停在门廊处,甚至不忍心走进去,唯恐惊扰了这一片祥和之景。 连片刻前格外在意的指婚之事也无所谓了。 若阿树喜欢,那就随她心意。 倘若阿树不喜欢,那他哪怕被父皇打断腿,也要搅了这门亲事。 阿树若有所觉,抬头看见燕朝桓,招招手笑着唤他进屋。 “本公主亲自挑的料子,果然出彩。”她满意地看着燕朝桓身上的新衣,合上手间话本搁置在一旁小几上。 “妹妹眼光向来很好。”阿树送的衣服燕朝桓都喜欢,他故作风流地挥了挥袖子,毫不谦虚地说:“当然,也是因为本太子龙章凤姿,更衬得仪态万千。” “……呵呵。” 阿树懒得理会他年少轻狂的吹牛皮发言,踩着软履下榻,挽起广袖拨了拨香炉里燃着的香料,叫味道稍微淡些。 她知道,燕朝桓不喜欢熏香浓郁的味道,总觉得烟熏火燎叫人心里发闷。 顺着阿树的动作,燕朝桓这才仔细留意到案上的香炉。 观世音像慈悲悯怀端坐莲台,一手持净瓶,一手执白莲,细长凤眼半睁半阖,静默地俯看众生万物。 “你这是为了拒绝指婚,企图四大皆空,改信佛教了?” 阿树瞪了他一眼,解释道:“父皇昨日赠我的一小块金丝染,道是丞相门生偶得,对缓解头痛有奇效。我便随意翻了个香炉,把熏香点燃试试。” “我确实不是虔诚佛教信徒,但也从不吝啬道观佛寺的香火钱。若是苍天神灵真能保佑我大昭国土风调雨顺,长盛安康,父皇母后福寿康宁,还有哥哥你能平安康健,永远快乐,我愿意做一切的事情。” 更何况,关于指婚一事,阿树并没有燕朝桓想的那般抗拒。 薛家是数百年的武将世家,拥兵甚众。如今薛国公和与他们的母亲薛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一心向着他们母子三人。可总有一天,薛家权力交迭,下一任家主势必不会像现在这般与燕氏同心同德。 若真有那么一天,需要她嫁到薛家,也是阿树身为燕氏公主该做的事情。 燕朝桓闻言,愣了一下。 唇齿轻动,竟觉得鼻梁一酸,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目光柔和极了,想上前将小小一团的妹妹抱在怀里,又顾忌着沐浴后身上还带着的水汽,只好小心翼翼地俯下腰,轻柔地在阿树额头印下一吻。 “妹妹还小,这世间纷扰杂乱之事,都交给哥哥来扛,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咕咕精回来啦! 第27章 貌美的琴师(十) 阿树不在乎燕朝桓身上的水汽, 主动抱了抱他。 室内光线不算敞亮,两张脸凑近一些,燕朝桓才发现,阿树似乎面色不佳, 唇色浅淡。 “这几日又生病了?” 阿树并不想让哥哥担心, 只慢吞吞往后退了一步又躺回软榻上, 拢了拢摊开的披风。 一团绸纱布料缠绕在小腿上, 她胡乱踢了两脚, 略有笨拙地翻滚着, 将身体挪到太阳光照射的中心。 不甚在意道:“前两日有点晕,今日大好了。” -- 第66页 她不想谈这个, 随手捡了本垫在软枕下的书,哗啦啦的翻着书页, 故意大声诵读企图换个话题:“《黄帝内经素问》有言‘夏三月,此为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虽然现在快到霜降日了,但多晒晒太阳总没错。” “……” 都快冬三月了,还摆弄什么夏日医学。 燕朝桓很习惯阿树满腔歪理的模样, 也不再追问她,只笑了笑,颇有些好奇的问道:“你素来只喜欢看话本杂记,又从哪翻出了这本书来?” “藏书阁三楼南侧天字柜一排一列,同《金匮要略》和《温热条辨》等书放在一起。” 阿树将书递给燕朝桓, 拾起一缕头发绕在指尖, 有些无聊:“近日叫煮雨去打听过, 京城书巷没有什么好看的新话本, 藏书阁三层东侧的游记轶事还有戏曲折子我都看完了。” 燕朝桓闻言,忽然挑了挑眉,故作一脸神秘地和阿树分享小道消息:“我倒是知道,为何最近京城里话本流通这么慢。” “老八的伴读说,他的族弟被学究发现,上课时偷看违禁话本,当场人赃并获。学究大怒之下,请了父皇的圣旨,严查书巷的书册内容。导致京城写书人近来风声鹤唳,不敢公然售卖。” 他顺势坐在榻边,凑近阿树的脸坏笑道:“我知道哪儿有新话本,叫声好哥哥我就给你。” “好哥哥?” 阿树有些犯困,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燕朝桓犯浑讲故事,冷不丁听到某些敏感词汇,敏捷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拧:“我要叫母后打你了,你跟谁学的这些……”淫词浪语。 但话还没骂完,睁眼却见燕朝桓捂着耳朵,一脸茫然。 那双澄亮漆黑的眼睛,竟透出十成的困惑和不解,似是真不懂他错在何处。 哦豁。 掩耳盗铃,贼喊捉贼,无中生有,暗度陈仓—— 咳。 果然是不愧对她“大昭小书库”的博学之名。 阿树讪讪闭了嘴,有点尴尬。 往常她借薛二带着她快速□□的便利,经常溜到书巷深处去看最新出的话本。之前在内间书库的夹缝翻找出不少典藏版,那真的是用词极为露骨大胆。 大致描写起来,是什么书生抱着小丫鬟亲吻乱摸,嘴里嚷着什么“好哥哥”、“情妹妹”,甚至还有些…… 哎呀哎呀不能再想了。 年幼的小阿树虽然没太看懂书生在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好书,也不能直白去问守在书巷门口的薛二,书里讲的都是什么。 轻咳一声,阿树迅速又转了话题,故意插科打诨无理取闹:“你别当我哥了,把我前两日画给你的小像还回来。” ??? 我又错在哪里了? 虽然不知错在哪,燕朝桓还是老老实实低头,迅速诚恳认错。 “昭和公主殿下,臣错了。” 阿树悄悄揉了揉脸,松了口气。 还是傻哥哥最可爱,怎么忽悠都行。 为了不再继续谈谈论这种“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玩意但肯定不是正经的好东西”的话题,阿树努力在脑子里想,还有什么能短暂快速的吸引燕朝桓的注意力。 但人往往在紧张心虚的时候更容易大脑一片空白,脑海里自动循环播放那些书里乱七八糟的词语,甩都甩不开。 燕朝桓倒是嬉皮笑脸的接过话题,“提起那幅小像,我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他熟练地开始胡乱吹捧自家妹妹:“妹妹技艺着实高绝,将本太子画的风姿俊雅,英武伟岸。我收到画后立刻使了工匠精心装裱,挂在东宫书房内。” “但昨夜离开书房时,我发觉这幅画竟有几分褪色。” “褪色?”阿树很诧异。 且不说她使用的颜料及画质材质均是佳品,宫中工匠装裱能力也更是一绝,从来不曾出现过画卷褪色的问题。 除了…… “是人物衣袍褪色了吗?”阿树想起来,这次画像时,衣袍部分正是用的她从花灯夜市上买回的那块香墨。 “我的树儿妹妹真是料事如神。” “别打乱。”阿树嗔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此事怪我画蛇添足,你先叫映书将画摘下来吧,我过几日重新给你画一幅。” 她解释了香墨来源,有些郁闷:“水墨阁的墨料声名远播,没想到卖给我的东西里竟然混有这种次品。” “原来是这样。”燕朝桓凝眉自语,目光有几分沉思。但不忘贴心地伸手,替阿树挡了挡窗外逐渐攀移而至的阳光,以免晒到她白嫩的面庞。 燕朝桓嗅觉灵敏,且见多识广。 他昨日凑近去观察小像中人物褪色情况时,嗅到的除了宫里惯用熏香的味道,更隐隐藏了一缕陌生的香味,仔细闻起来竟有几分像是北边商人会用的香料。 他不愿拿这等小事打扰妹妹和她的宫人,就叫东宫下人绕了大圈,从内务府提供给昭和公主的画具清单开始查。 但是,内务府的画具颜料结果都一切正常。 这件看起来是小事的事,却找不到事故源头——那块会褪色且隐含北境香料的墨块,于是他这才直接来询问妹妹。 “什么?”阿树没听清楚他的低语,随口又问了句。 眼前视线被他的大手挡的满满当当,将过于耀眼的阳光全挡在窗外。阿树也不太在意燕朝桓在说什么,颇有兴致地玩起了他的手。 -- 第67页 燕朝桓与阿树是双生子,但手掌却比她大出一指有余。 她抱起他的手臂拉到一旁,顺着力道拉起他一同坐在榻上。接着她侧卧着翻了个身,软绵绵的凑进他怀里,动作熟练流畅。 小脑袋裹在毛绒绒的狐裘里,明眸弯出新月的弧度,似有满池春水倾倒在她的世界。 哥哥的怀抱太温暖,阿树掩住小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嘟囔着让燕朝桓乖乖坐好,等午膳时再叫醒她。 燕朝桓本就没打算让香墨事件惹得阿树担心,见她困的迷迷糊糊,更是放轻了动作让她睡得更舒服。 他的小树苗娇俏可爱,纯善无邪。虽然上苍在创造她时,忘记赐予她健康的体魄,但燕朝桓生来就应该成为妹妹的守护者,保她一世长乐安康,平安顺遂。 儿时,燕朝桓就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对天地发誓。将永远守护燕晚晚,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排忧解难。 世间魑魅魍魉繁多,那些沉珂污秽肮脏的俗事纷纷,直教人心生烦乱。妹妹天生身子弱,有他燕朝桓在前,必不会叫这些妖魔鬼怪的杂事,扰了阿树的清净。 有个生来体弱多病的妹妹,燕朝桓成熟的比其他皇子更要快。他自小陪着身体孱弱的妹妹共同成长,精心娇养着她从走路都喘息不止,到现在活泼好动,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可以缓缓落地。 太医说过,她不能思虑过重,更不能感怀伤情,否则轻则疾病缠身,重则香消玉殒。 于是父皇同他便决定,从不让任何阴私复杂的事情干扰她,她每日只用开开心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着他们笑和撒娇,连她竖着眉毛发脾气,对他们而言都是令人高兴的。 然而,纵使父皇与他共同努力去维护她的安全。朝堂国事繁重,偶然也会有少许的疏忽大意,叫旁人钻了空子。 阿树说,她买回来香墨后,令二林检查了其中一块,并无差错,因而才放心大胆用在了他的画卷中。 若是有人熟知她平日习性,刻意卖给她一块有问题、一块没问题的墨呢? 宫里惯用的老人都知道,昭和公主不喜欢她的物件上划痕或者磕碰,而香墨入宫送检必定会挖掉一小块验毒。那这样的话,阿树很有可能会扣下完整的一块墨,从而绕过了入宫检查这一步。 燕朝桓叹了口气,为他推测出的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事感到厌烦,索性先将这些事都推后再想。他现在只想好好陪着妹妹,光是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就叫人心情平和。 - 待兄妹二人用完午膳后,距离燕朝桓的午课也还有一段时间。 阿树提议,不如给他弹会儿琴,打发时间。 “清商教了我首新曲子,他夸我有进步。正好今日弹给你听。”阿树平时里做事慢吞吞,只有在奏琴时方才雷厉风行,立刻唤煮雨去琴阁取了琴,专门指明要中秋宴上父皇赠的那把焦尾琴。 “这首曲子我是第一个弹给你听的哦。” 她一脸欢欣喜悦,仿佛在说:你捡到大便宜了。 说实话,燕朝桓其实并不想捡这个便宜。 但不能不捡。 他端了茶杯,十分熟练地挂起官方微笑表情,欣赏妹妹抚琴。 熟悉的琴声,熟悉的煎熬。 但不得不承认,阿树抚琴的姿势甚美,仪态端庄,是一如既往的贵女典范。 身形瘦削如扶风弱柳,层层叠叠的裙角垂散开来。乌发雪肤,冰肌玉骨,像九重天宫上瑶池玄女在宴上献曲,一举一动都叫人心折。 余韵散在龙池天柱处,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 一曲毕了。 …… 嗯,古人云:朽木不可雕也。诚不欺我。 燕朝桓放下茶杯,面上微笑丝毫不变地点评道:“此曲甚妙,若是河东先生听了,必将为你吟诵一词。” 而暗地里,他悄悄伸手揉了揉耳后根,似乎在安慰自己再一次饱受摧残的耳朵。 这首曲子阿树苦练许久,近日才终于能演奏顺畅。而她为了保持奏琴时的优美身姿,一直憋着气挺直背脊,好不容易弹完整曲,肩膀都绷酸了。 额角沁出薄汗,她拾起桌案的手绢擦拭。又听到燕朝桓的话,脑子里颇有几分莫名其妙,抬着头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河东先生有首家喻户晓的五言绝句,诗词集上往往将其视为代表作,千古传诵。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甚好,甚好。 阿树憋红了一张俏脸,低着头默默收拾曲谱。 若是父皇愿立公主为皇嗣,她一定率先大义灭亲推翻亲哥。 她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始赶人:“哥哥快去上课吧,下午自有清商来陪我打发时间。” 你不会说人话,本公主还懒得伺候呢。 反正普天之下,有的是长得俊俏疏朗,还愿意听本公主弹琴的人。 哼! 燕朝桓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惹恼了小公主,没敢再多发言。但阿树恼羞成怒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他有时候总是按奈不住自己的嘴,故意逗她几句。 不过阿树说的也对,天色确实不早,燕朝桓每日去上学,向来都会提前一刻钟到上书房,因此他也该离开了。 他只好厚着脸皮凑过去,在桌上翻了个茶杯倒满,恭敬端到她眼皮底下,做低伏小道:“公主殿下辛苦了,请用茶。” -- 第68页 “不辛苦,”阿树漠视他,仪态端方地抱起琴和曲谱,抬着下巴慢悠悠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阿树身量娇小,抱着琴踩着长裙的模样显得颇为吃力。燕朝桓顺着力道温柔地从她手里拿过焦尾琴,哭笑不得:“看来要好好管教你身边的侍女了,都给你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女孩子自称“爷”,听起来还是有几分过于粗鲁了些。 “那我换换,”阿树其实也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让人脸红,不符合她向来努力维持的文雅温柔的模样,偏着头仔细在她文采空空的小脑袋里搜刮了一番,还真找出了句似模似样且更显得豪迈潇洒有气势的诗句,眼神一亮: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妙极,妙极。”燕朝桓挑眉夸她。 阿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是真心认为自己琴艺大有长进,还不甘心的强调了顾锦之夸她的事:“清商之前都说我弹得不错,过几日弹给父皇听,他老人家肯定也会夸我的。” 父皇哪次听他的小公主弹琴不是满脸笑容,阿树哪怕随便表演个转圈圈,他都能说是天女下凡。 燕朝桓不敢再次戳破她的天真美梦,惹得小公主真跟他翻脸。 好不容易才将小公主哄好后,燕朝桓又殷勤地给阿树收拾桌案。 他动作娴熟地琴罩上防尘布,又将曲谱按顺序规整,放回她书房的桌案上,用锦缎布袋装好,显然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阿树在一旁看了片刻,觉得屋内有些冷,转身走至暖阁内,将方才抚琴时脱下的披风重新披上,顺便将候在书房外的映书叫进来,重新伺候燕朝桓整理身上的衣饰和发冠。 映书正在给燕朝桓束发时,书房外煮雨隔着珠帘通传,“顾大人到了。” 阿树本来正托着腮坐在燕朝桓旁,笑眯眯地看着他束发。闻言蹭的一下站起来,下意识拍了拍裙面的褶皱,步履轻快的往外走,摆摆手,头也不回道:“哥哥,我就不送你上学啦,要好好努力哦!” “……?”被毫不留情抛弃在身后的燕朝桓一脸问号。 他知道,自打重阳节后,阿树就更加喜欢和顾锦之待在一起。但他万万没想到,如今顾锦之的存在,甚至隐隐已经动摇到他作为双生哥哥的地位了。 ▍作者有话说: 阿树:咳,我什么也不懂。(我才没有GHS) 单纯可爱,格外乖巧.JPG 第28章 貌美的琴师(十一) 见阿树头也不回的抛下他, 选择去和顾锦之玩,燕朝桓只好形单影只的回到上书房,继续孤零零地上诗赋课。 盘膝在书案后坐下,他一直沉浸在自己在妹妹心中地位是不是下降了的自我怀疑中, 一直到看见薛二也进了上书房, 才忽然想起来—— 原本阿树说等他沐浴回来就好好解释, 结果妹妹对他一笑, 他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了, 更是任由她插科打诨, 胡乱把话题揭了过去。 太狡猾了! 燕朝桓本想第二天再去清和宫和阿树认真地聊一聊,他打定主意这次要和阿树讲清楚, 她的婚姻大事一定不能草率,而她也不需要顾虑太多, 去考虑什么朝堂上各方世家的势力权衡之类的问题。 这些都是父皇和身为哥哥的他该承担的问题,而不是她该烦恼的事情。 阿树唯一需要努力的,就是成为大昭国最快乐的小公主。 奈何天公不作美,那日午后的晴朗天气宛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接连的一个月又是暴雨倾城,甚至连上书房都不得不暂停授课, 以免诸位皇宫贵族在进学路上染了风寒。 而燕朝桓却丝毫不能放松休假。 他以太子的身份参政议事已有一段时日,朝中大臣均纷纷夸赞他进退得当。二皇子同四皇子作为庶皇子,虽然比燕朝桓大许多岁,但在燕朝桓正式参政后,昭阳帝才应允他们入朝旁听。 现在除了三日一次的大朝会, 他每日都要前去御书房, 协助昭阳帝同重臣们商讨, 如何对应此次突如其来的降雨天灾。 大昭国土辽阔, 如今各地皆有暴雨灾害,严重影响了黎民百姓的正常生活。甚至有的地区正处于秋收割麦的时节,全被这猝不及防的暴雨打乱了秩序。 万幸的是,全国雨势虽大,却尚未引起河岸决堤或洪水泛滥之事。 也算是天佑大昭,国祚永延。 然而在大昭国和轩辕国的南北交界处,时常有异动传至京城。似乎北境蛮人将这场百年难见的气候突变视为天赐兆示,多年来维持着互不相干的局面变得岌岌可危。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南国大昭数百年气候宜人,纵然边境战士们已经逐渐适应两国交界处的严寒恶劣天气,但今年的军需棉衣和过冬用品尚在筹备运输过程中,将士们没有充足的准备,去应对在冰雪之国出生的北境人。 若真的打起来,在这种气候影响下,大昭的军队很难取得胜利。 而京城的氛围,也一改往日豪奢华贵的天家盛景,显露出几分风声鹤唳的紧张。 秋风肃杀凌厉,裹挟着凝霜寒雪,冷刀子般呼啸肆虐在京城每一处角落,硬是吹出了几分风雨飘摇的料峭不安之意。 ——这才不过十月末,京城竟然下雪了。 这是百年来京城第一次降雪。 -- 第69页 虽然雪花在飘落途中就融化成水,落地后也丝毫无法觉察它曾经的模样,但钦天监上禀了这一异常现象,也足以引起昭阳帝的格外重视。 内忧外患,从民生到军事都积压着众多奏折,一时之间,竟让登基以来就长在太平盛世的昭阳帝有些手忙脚乱。 这段时间里,阿树一直足不出户,老老实实呆在清和宫温暖的内阁里,不敢到处乱跑。她比寻常人更要畏寒怕冷,万一染上风寒,还要惹得本就繁忙劳累的父兄担心。 昭阳帝心疼女儿在宫里无聊,又知道阿树最近格外喜欢同顾锦之待在一块儿,特意下旨赐予顾锦之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准许他进宫短住,省去了在暴雨中来回奔波的麻烦。 - 日子很快翻过,到了十一月初。 正午的时辰,本该是天光大亮,但室外厚云如盖,狂风暴雨噼里啪啦打在琉璃瓦上,恨不得用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房顶都掀翻了。 殿内点满了长明灯,四处门窗四闭,并用厚厚的锦帘挡住,以免一丝寒风浸入。暖阁内烛火安静地燃烧,四角都点了银丝炭,温暖宁静,彻底与室外的暴雨喧嚣隔绝开。 顾锦之在室内陪阿树打发时间。 这些天和顾锦之朝夕相处,两人更熟稔了些。阿树早已不像初见顾锦之时那般,一边又想端着公主的架子,一边又忍不住拘谨羞赧地偷看他。 她已经忘记要在顾锦之面前自称本宫,有时候对弈,她下错棋子,还厚着脸皮去扯他的衣袖,故意眨巴着大眼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又天真可爱的模样。 昭和公主这般亲近小女儿的模样,向来只有昭阳帝后和燕太子才有资格看到。 小公主自己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在顾锦之面前,她总下意识想撒娇耍小性子,看着他好脾气地哄着她纵着她,更觉得同他更亲近几分。 阿树半靠在桌案旁的软榻上,手中棋子迟迟不曾落下。 她现在又下错棋了,肉眼可见的亏了一手棋,全盘已经毫无翻身之地。 阿树捏着手中黑子,在半空停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着顾锦之,起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这几日吃寻常菜式,我都有些烦了。” 她一边注视着顾锦之,趁他目光离开棋案,同她对视,一边悄无声息地伸出左手—— 广袖在棋盘上一拂,猝不及防,搅乱了整片棋局。 “啊呀!”阿树故意惊叫了一声。 又补充道:“这袖子可真烦人。” 语气慢悠悠的,丝毫没有可惜。眼波流转皆是轻快笑意,为自己拙劣的恶作剧高兴。 顾锦之自是看出她刻意捣乱。 但美人故作姿态的嗔笑撒娇,叫人丝毫升不起一丝恼意。 小公主今日懒得梳发,只用了一根红绸将乌黑长发尽数笼在一处,松松的在发尾系住。 室内温度宜人。 她穿了件坦领襦裙,绣着红底金丝的折梅,映衬着领口大片白皙似雪的肌肤,在微曳的烛光下耀目生辉。 正红的裙摆在软榻上四散铺开,顺着榻边鸦黑的兽皮坐垫垂落。夺目的红与浓墨的黑相间纠缠,强烈的颜色碰撞,却都比不上昭和公主那张娇美如画的容颜。 比冬日雪山之巅更耀眼的白,在寒雪凌冽之地燃烧出一团最炽热的火焰。 少女还未及笄,已初显几分倾国美人的风流之态。 宛如春日枝头最灿烂娇妍的牡丹,矜贵骄傲到极致,偏偏又无端惹得人想攀折珍藏,囚.禁在他一个人的花园里。 顾锦之气息微乱,克制地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掩在袖中的手指轻动,强行压住骨血里透出的灼热躁动,语态平和地问道:“公主今日想吃什么?” 他一颗颗捡起桌案上散乱的棋子,冷静细致地将混杂的黑白区分开。 视线里明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可方才所见的那抹赤红与雪白却像是深深篆刻在脑海中,哪怕闭上眼,也无法抹去分毫痕迹。 他极端克制忍耐,方才堪堪压抑住心底牢笼中的凶兽。 深海之人,注定一辈子追逐他的月华。 从顾锦之见到阿树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往常岁月里,他只能靠梦中残片的虚影幻想,在无垠苍茫中默默独守那一抹水中月影。 如今他的月亮真真实实出现在眼前,顾锦之都佩服自己,是如何按捺心中不断鼓动着想将月亮摘下私藏的欲念,只站在不远处驻足遥望。 也许,他只是不舍得让阿树不开心吧。 毕竟…… 阿树全然没觉察到顾锦之的异样,还在掰着指头细细琢磨,待会要让小厨房做哪些菜式。 “让我想想啊……要一份雪花豆腐,一份樱桃鲥鱼配鲜笋,一份玉竹白菜,一份淮山杞子炖乳鸽,饭后还有糖豌豆和琥珀蜜当甜点。至于汤品的话,借鉴上次和你出宫时尝过的菜品,味道很独特。” 烹云和煮雨都侍立在暖阁的门帘外,并不入内打搅公主和琴师的相处。听到昭和公主念出的菜名后,烹云快步退出宫殿,顺着门廊到小厨房去吩咐今日的午膳。 阿树正在回忆上次同顾锦之外出时,他令人从北境商人后厨取来的那盅酸酸甜甜的汤盅,只觉满口生津,肚子也饿了。 她捧着脸,笑得眼睛弯出两轮月牙,有几分小骄傲:“不过尝了一次,本天才就能自己做出味道一样的菜。要让天底下最会藏私的厨神知道我的厉害,怕是他家祖传的菜谱也保不住了。” -- 第70页 那次回来后,阿树依着直觉选了几样调味品和原料,吩咐小厨房按照她的想法和描述去制作,味道尝起来倒也八九不离十。 她真真是个小天才。 阿树美滋滋地想。 说到这里,阿树偏着头又去看顾锦之,有些疑惑,他怎么半晌都保持着一个姿势。 琴师一袭白衣,从袖袍中伸出指尖,如骨玉般透彻,又显得几分清冷,捻着一枚棋子,迟迟没有收捡到棋篓里。 “清商,你在想什么呀?” 小公主的嗓音娇娇软软,像是泡在蜜糖里的水蜜桃,沁甜软糯,直直渗透到四肢百骸,完全无法抵抗。 “臣只是在回忆曾经吃过的另一道美食。”顾锦之回过神,不慌不忙地接上阿树的话:“若臣也有公主的天分,也能试着将菜谱猜出来了。” 他笑了笑。 这一次,彻底将眼底的晦暗收拾的一干二净,不再显露半分不合时宜的情绪。 顾锦之不着痕迹的夸奖让阿树很满意,这也是阿树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除了顾锦之生来一副无人能比的天人之貌以外,他比燕朝桓和薛琅更要见多识广——主要体现在他讲的故事都是话本里没见过的,阿树喜欢听有趣的新故事,常常缠着他讲那些深海或者雪山里的精怪异志。 而且顾锦之每次同她在一处时,也不像其他下臣,要么诚惶诚恐,要么别有所图。若是不开口说话,他看起来比佛龛里的菩萨还要清心寡欲。而这些日子同阿树呆在暖阁里,两人也是相谈甚欢,当初生硬的距离感也逐渐消弭。 他会直言指出阿树琴技里的缺陷,并一步步帮她改正。他也会经常鼓励阿树在弹奏古琴上的努力,这种鼓励和父皇毫无底线的纵容不同,与燕朝桓那种让人看了讨厌的反讽式吹捧也不同。 顾锦之每次说话,都会让阿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看到她的进步,为她的高兴感到高兴。 小公主很喜欢这种感觉。 如今在阿树的眼中,顾锦之又比传说里的神子更多了几分真实感,似是谪仙误入凡间,沾染了尘世的烟火气。 她一时技痒,再次升起顾锦之画一幅小像的念头。 可惜宫殿内烛火虽盛,到底是比不上晴日里阳光灿烂的光线,真画起来很多细节都只能凭靠想象,无法画出顾锦之千分之一的美貌。 阿树只好默默吞回方才的想法,幽幽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场雨什么时候才彻底停歇呀。” 顾锦之没说话。 收拾好棋案的残局后,他起身去到暖阁另一侧,仪态优雅地跪坐在茶案前,不疾不徐半挽起广袖,取火点燃风炉下的银丝炭,待水烧至沸腾开始沏茶。 阿树的目光又被他吸引,一时间也淡忘了对雨天的烦闷。 烫茶不能入口,在等待过程中,顾锦之同阿树讲了个雪山之女的精怪传说。 “传闻在雪山深处有一种精怪,名为雪女。” “雪女一族天生银发,且性格冷淡。天神令雪女族掌管山间冬雪,并以‘承诺’为衡量寒冬时误入深山的人类性命的标准。若遇到雪女的人类可以信守他与雪女的承诺,便可百岁无忧,若有一天人类违背诺言,那么,这将成为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好有趣的精怪。” 阿树坐起身听顾锦之讲故事。她捧着茶杯,一双小足从软榻上垂落,白色罗袜隐约从红裙中透出一角,踩在毛绒绒的兽皮毯上,精巧可爱。 顾锦之只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 他顿了顿,继续讲:“一年深冬暴雪,雪女救了一位误入深山的书生,她让书生承诺,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被雪女所救。书生答应信守承诺后,便晕了过去。醒来时已回到家中,母亲含泪告诉他,他被发现倒在村口,至今已昏迷十天。母亲问他经历了什么,他信守和雪女的承诺,一言不发。” 阿树听得入了迷,这个故事和往常狐狸精跟人类回家报恩的话本完全不同,但既然故事还未结束,那雪女和书生必定再次相遇。 她小口抿着茶水,好奇地猜测道:“书生对美丽的雪女一见钟情,又回到山中寻找她?” 顾锦之摇摇头:“后来书生考取了功名,成为村里有名的举人老爷。但他放弃继续科考,而是留在村里当教书先生。有一日他的母亲带回来一位孤女,见她可怜无依便留在家中。后来二人成亲生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并孕育了一儿一女。” “这个孤女是雪女吗?” 顾锦之肯定了阿树的答案:“公主说对了。那不妨再猜猜,雪女为什么会化形成人类,下山来找书生呢?” 按照阿树平日里看的话本中的套路,该是这位雪女对书生念念不忘,在救他回家后仍放不下他,甘愿舍弃一身法力,背叛山神大人的期望,来到书生身边陪伴他。 但顾锦之讲的话本通常都不是这种老生常谈的无趣结局,阿树试着跳出情爱的角度来想,有几分犹疑不确定道:“雪女是来监视书生的,看他有没有信守诺言?” “公主真聪慧。”顾锦之再次笑着,肯定了阿树的答案。 阿树很享受顾锦之的夸赞,但她又不好意思像在燕朝桓面前那般,能厚脸皮顺杆子往上爬,故作矜持,状似不在意的举了举茶杯。 -- 第71页 顾锦之上前为她添上茶水,折身回到案前放下茶壶,才继续道:“又是一年冬雪,夫妻二人围坐在烛灯下,窗外积雪如晖,正巧映在妻子的脸侧。书生看着昏黄灯光下妻子的脸庞,忽然想起了多年前深山偶遇的雪女。在白雪纷飞的背景里,妻子美丽的侧脸,竟和当时救他的雪女一模一样。” “啊……”阿树听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为接下来的故事情节感到紧张,一时竟忘了手上还捧着茶杯,疏忽之下整杯茶水都倾翻在她膝盖处。 “咚。”琉璃茶盏落在厚厚的兽皮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茶水顺着裙摆流下,很快浸染开来。 丝绸遇到热水,全粘在阿树腿上,烫得她皱眉小声抽气,“嘶”了一声,下意识直接掀开层层叠叠的裙摆,露出两节被烫到的小腿。 顾锦之连忙疾步上前,也顾不上礼仪尊卑,直接坐在榻边,俯身小心翼翼捧起阿树的小腿,查看伤势。 两节小腿微微蜷屈在一处,骨骼纤长细瘦,被他轻而易举地握在手中。不盈一握的触感,像最上好的羊脂白玉,温润滑腻,似乎微微用力就能掐出水来。 小公主的肌肤格外白皙娇嫩,故而热水留下的红痕愈发显得触目惊心。好似雪地里飘零的红梅花瓣,冷香缭绕,在昏黄光线里氤氲出无端的靡丽风景。 腿上红痕看着惊人,但未见水泡或瘀血的迹象,想来是水温不算太烫,又是隔了几层裙摆后才透到阿树身上,才没有真正烫伤。 顾锦之这才松了口气,理智回归,发觉二人的姿势过于逾越。 而手掌间尚还握住的那一截暖玉般的小腿,肌肤相接,隐约感到几分惊颤。玉足上的罗袜要掉不掉,白色系带松垮地挂在脚踝,从布料缝隙一眼望去,风光无限。 若目光上移,濡湿的裙摆堆叠在膝盖处,凌乱又张扬的铺洒开。入目满是猩红与莹白,仿佛绛英跌落深雪之中,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而他也确实冒犯了。 “公主恕罪。” 顾锦之立刻折身跪下,垂头敛目,不敢多看一眼。 若再看一眼,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对眼前的小公主做出什么。 阿树也很懵。 茶水是很热,但绝对没到把她烫伤的地步。阿树只是习惯性的娇气,不喜欢丝绸布料腻在身上的触觉,才一时间忘记顾锦之还在殿内,径自掀开了裙摆。 按道理,阿树现在应该赏顾锦之一个巴掌。 他不仅看了自己的腿,甚至还未经允许直接触碰到她。 她是大昭的公主,顾锦之这样胆大妄为的行为称得上是冒犯天颜,哪怕她现在叫一木进来,将他当场杀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奇怪。 但裙子是她自己掀的,顾锦之也是一番好意担心她烫伤…… 一想到要打他、甚至杀了他,阿树都觉得不太乐意。 她沉默了片刻。 暖阁东侧的垂帘外,隐约传来细碎的碟盏轻碰的声音。小厨房已将午膳准备好,烹云和煮雨都在桌前准备,也就没有及时听到阿树那一声短促又细弱的惊呼。 阿树理不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干脆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耳根滚烫,一开口声线都有些微颤:“你去叫烹云拿件新衣裳来。” “……是。”顾锦之低低应道。 他起身退往帘外,双手垂在长长的袖袍中,低眉敛目。 阿树忍不住又叫住他,咬了咬牙,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留下来一起用膳吧,雪女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顾锦之掀帘的动作一顿,知道阿树原谅他的冒失,松了口气。 “谢公主。” ▍作者有话说: 阿树:这么漂亮的脑袋,砍了好像有一点点舍不得。 * 啊,终于找回了第一个副本的感觉。 叔叔那么biantai,顾锦之怎么能是个好东西呢:) 另,文中雪女的故事有参考日本的雪女传说。 * 顺便安利我的西幻预收《精灵王和他的巨龙饲主[穿书]》 两年前因为疯狂脱发产生的灵感之作,最近有在存字数,会比这本更新稳定(可靠的鸽子.jpg) 文案如下: 我曾经做梦,自己是被龙抢走的娇弱公主,拥有白皙的皮肤和轻盈的体态。 我的骑士执剑走来,身后是漫天的烈火与冰雪交融。他一剑斩杀巨龙,摘下头盔,露出比太阳更灿烂的金发,比光明神更俊朗的容颜。 骑士单膝跪地,迎接公主回家。 但万万没想到,我,伊莎贝拉,这个拥有漂亮名字的小可爱,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成为臃肿秃顶的大肥龙幼崽。 !!! 伟大的光明神在上,请把我塞回娘胎,让我重新再来吧。 * 学院里,精灵王子好奇地问她: “贝拉,你有好多帽子啊,你喜欢戴帽子吗?” “你知道为什么大部分龙的龙角都长在额头处吗?” “……为什么?” “感谢光明神,让这些可怜的龙避免被迫秃顶的尴尬。” “???” 你应该倍感荣幸,成为全伊泽拉大陆唯一的秃顶肥龙的储备粮。 伊莎贝拉麻木地将目光从他茂密华美的银发上移开,沉重地摸了摸帽子。 -- 第72页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秃顶更痛苦的事情呢? 那就是,最美味的食材每天都在眼前晃悠,但可怜的贝拉只能看着他活蹦乱跳,却不能将他一口吃掉! * 前期傻白甜后期白切黑精灵王 ×每天又秃又饿的可怜大肥龙 第29章 貌美的琴师(十二) 天昭二十三年, 正月新年。 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息布满了皇宫,来来往往的宫女侍卫们脸上都洋溢着朝气,好似将去年所有的不顺遂都抹去,喜气洋洋的迎接新的一年。 正月十五那天, 昭阳帝特意准许后宫妃嫔的亲眷入宫探亲, 一同欢度元宵佳节。 昭阳帝和薛皇后是少年夫妻, 感情深厚。薛国公一家进宫时, 他也陪在坤宁宫, 和薛国公回忆年少时一同从书院逃学的经历。 说着说着, 昭阳帝的目光落在了薛琅身上。 昭阳帝面色柔和,拍了拍坐在身侧的薛皇后的手:“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少安今年也要及冠了。朕当年与梓潼成婚时,也将将是这样的年岁。” 薛琅字少安。他入朝为官时, 薛国公给他取了这个字,不求他金榜题名功成名就,只希望他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薛皇后笑着应了一句,将薛琅叫到身前来,仔细打量。 少年继承了薛家的好相貌, 眉如远山青黛,目似潋滟秋水,眼尾勾起一弯弧度,比那脉脉含情的春日桃花还叫人心醉。一身荼蘼红梅暗纹的锦袍,长身玉立, 如玉如琢。 但薛琅的模样却又不显得轻浮女气, 神清目明, 周身气质清疏明朗, 少年意气蓬勃,是聪慧稳重之相。 薛皇后知道,昭阳帝有意给薛琅和阿树牵线。 她侧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光,笑着对薛琅说:“天色也不早了,少安去清和宫催一催昭和,让她快些过来。” 薛琅领命而去。 等他到了清和宫门时,已是巳时三刻,天光大亮。 殿外宫女告诉他,昭和公主还未醒来,只好请他到正殿等候。 薛琅不像燕朝桓,是阿树的亲哥哥,能随意进出阿树的寝宫。他现在在名义上也仅仅是阿树的表哥,自是只能规规矩矩在外殿等候 薛琅也不着急去催阿树,他明白姑母的好意,是想借机多给他一些机会,光明正大的和阿树相处,好多培养一些青梅竹马的感情。 去年十一月,薛国公向昭阳帝透露了薛家有求娶昭和公主的意图后,昭阳帝曾将他叫到御书房。 他跪在殿前,说了很多,恳请昭阳帝给他一个机会。 但殿上一直是沉默的。 就在薛琅感到绝望时,一阵银铃微响,眼前出现一双粉色的软履。 他抬起头,看到阿树站在他面前。 小公主似乎听见了他方才的所有言语,有些不知所措。那双清澈的双眸盈盈如水,带着几丝直白的懵懂和困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想娶她。 薛琅有几分遗憾,又有几分庆幸。遗憾的是阿树从未对他心动,听到求婚也不曾有一丝少女的羞赧。庆幸的是阿树也并不讨厌他,没有直言开口拒绝这场婚事。 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阿树拒绝,昭阳帝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他的小公主。 阿树歪了歪头,垂眸看着他跪在面前,伸手递过去。 薛琅却没动。 虽然往日里他常常抱着阿树□□去街上玩,但此时却不敢在昭阳帝面前去握住阿树的手。 阿树见他不起来,皱了皱眉嘟囔着:“你还要我也跪下不成?” 薛琅连忙摇头。 他抬眼去看坐在桌案后昭阳帝的神色,见他似乎放任阿树的举动,便试探着伸手搭在阿树长长的衣袖上,隔着衣料借力站了起来。 “谢公主。”他低声道。 阿树轻轻咬唇,踌躇片刻说道:“我现在不想嫁人。” 薛琅心中一沉,闭了闭眼。 但阿树后面的话,又将他从深潭中拉了回来:“但你要是愿意等的话,可以试试。” 薛琅猛地抬头,也不顾殿上还有昭阳帝在,直勾勾的去看阿树。 阿树这时才露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藏在广袖中的指尖微动,引得手腕上的银铃轻响。 “我今年还小,不想这么早嫁人。若你愿意等我五年,我就嫁给你。” 纵使殿内光线氤氲,薛琅仍然清楚地看见阿树双颊上的薄红。 仿佛火星乍现,在他的心底燃烧成连绵的一片,兀自燎原。 薛琅哑声应道:“好。” - 薛琅在正殿坐了还没几分钟,煮雨就来请他到内殿去。 昭和公主正在梳洗,听闻薛琅来了,就叫宫女用一扇屏风将寝宫又隔出一个外间,唤薛琅进来陪她闲聊。 薛琅也不在意这种行为是否有失身份,格外怡然自得地搬了个小锦凳坐下,熟门熟路地从桌上捡了本话本,在手上随意翻了几眼,看看小公主最近都对什么故事感兴趣。 阿树还没睡醒,迷迷糊糊闭着眼,任由煮雨给自己梳洗打扮。顺便竖着耳朵,兴致勃勃地听薛琅和她讲最近宫外发生的趣事。 他此时正讲到薛家大表哥和他新娶的将门千金的故事。 大表哥是个严谨到有些过分古板的人,而薛国公夫人给他娶回家的那位千金,却是个喜欢活蹦乱跳、整日里腰间别着一条长鞭的小辣椒。 -- 第73页 这俩青年男女一见面,就是天雷勾地火,谁看谁都不顺眼。 薛琅讲故事很有天分,将大表哥板着脸浑身冒冷气的模样模仿了惟妙惟肖。 阿树去参加婚宴那天,新娘盖着盖头,看不出容貌性格。但回想起以前的宫宴,在各家千金里,她也见过大表哥家这位嫂嫂,长相确实殊美明艳,灿烂夺目。 性格也格外叫人记忆犹新。 这位千金在御花园游玩时,一旦没有长辈看管,她就比珍奇园里的猴子还要能闹腾。上蹿下跳,没人拦着她都能爬到墙上去跳舞。 一联想到大表哥那张像是雕木头忘记添加表情的脸,站在一位叽叽喳喳完全闲不下来的小姑娘身边,阿树笑的肚子都疼了。 “舅母真会挑姻缘。”阿树幸灾乐祸地笑着,往后的日子里可是有人能制得住他了。 她其实也看不惯大表哥整天板脸,谁在旁边多说两句话,他就一脸“吵死了”的表情。尤其是要有瞎了眼看上他外貌的女孩子故意去搭话,他那个比刀子还冷漠的眼神简直能将人削成碎片。 本朝民风开放,早就不兴那套父母之言、媒妁之言的古早言论,青年男女也能相伴相约,一同聚会游玩。 可薛大表哥真的算同龄人中一朵奇葩,他从不同京中贵女交谈。作为燕朝桓的伴读,他甚至还总劝燕朝桓少来清和宫,说他和昭和公主虽是同胞兄妹,但男女有别,应当避嫌。 听听,这都是什么糟粕鬼话。 现在这个老古板拿自己的小妻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想到这个画面,阿树就格外解气。 烹云和煮雨给阿树梳好头发。 二人正扶着公主起身时,阿树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裙摆,又加上来了癸水,正是腰酸腿软的时候。 ——于是腿脚一软,猝不及防的头往前一磕,险些磕在妆奁台上摊开的首饰里。 她险险地伸手扶住发鬓,嘟囔着坐回椅子上:“这一头首饰也太重了吧。” 煮雨:“公主,这是陛下今早送来的一套点翠头面,是今年宫里新呈上来的款式呢。” “好看是好看……” 阿树侧了侧身,对着铜镜细致的端详了片刻。 镜中美人红唇雪肤,衣着华贵,乌发云鬓。窗外阳光透过铜镜折射在她的发间,簪钗掩映交错,颇有种小山重叠金明灭之美。 “还是拆了吧。今天的元宵宴只是家宴,没必要打扮的这么珠光宝气。穿这一身这么累,也不知道打扮起来给谁看。” 阿树想了想,还是决定重新梳发。 她的癸水来的很没有规律,期间也是格外地腰酸腿涨肚子疼,没必要给自己找更多的不自在。 更何况,刚刚过去的天昭二十二年不是什么丰年。 将近半年的时间,大昭国都在同暴雨狂风的天灾挣扎抗衡。气候紊乱,雨雪交加,时而狂风骤雨,时而电闪雷鸣,一直到腊月末才最终消停,恢复到往年暖阳和煦的模样。 在经历了最初气候突变的手忙脚乱后,朝堂上下也很快恢复了秩序。 百年盛世积累下的国库十分充盈,很快解决了冬衣和粮食缺乏的问题。边境战士们有了充足的物资,也不再为北境蛮人的骚扰感到担忧。 但到底是灾年,皇家也一改往日豪奢风气,整个正月都过得十分朴素。 皇室为了宣扬俭朴实用的风气,为天下百姓祈福,薛皇后执掌凤印,下令将每位皇子公主的月例都扣减了一半。皇后本人也以身作则,将坤宁宫的吃穿用度都减少了一半。 昭阳帝当然支持皇后的做法,但更心疼自个儿的娇娇七公主,唯恐她没有漂亮衣服穿,或者是没有新的玩具打发时间。于是昭阳帝每日都从自己的私库里出钱,给阿树搜罗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送到清和宫。 昨天的赏赐就是这一套价值千金的点翠头面。 有时候阿树觉得,她的父皇像是热衷于给布娃娃换衣服似的,时刻关注着,该怎么把她打扮地漂漂亮亮,当一个最快乐无忧的小公主。 煮雨应喏,正要伸手为阿树拆下鬓钗,听屏风外薛琅笑着道:“不知道在下是否有幸,能一观昭和公主盛装打扮的模样?” 厚脸皮的狐狸精。 阿树听着他故意用不着调子的腔调说话,鼓了鼓腮帮,没好气道:“滚进来,本公主今儿心情好,赏你这个荣幸。” 薛琅闻言眉开眼笑,绕过屏风走进内室。 拂袖抬眼,从铜镜里看到阿树的脸。 不由得微微一怔。 小公主一身橘金色宫装华服,玉颈修长。云鬓高耸,环佩琳琅夺目,比天上骄阳还要耀眼,光丽艳逸,端美绝伦,映得整间屋子都熠熠生辉。 发间的点翠嵌宝玉凤羽掩鬓折射着金光,好似凤凰展翅于飞。 窗外日光如画,静静流淌。 同空气里跳动的浮尘光影交错相融,好似一对小心翼翼试探着彼此的青梅竹马,有点退缩,又有点雀跃。 而他心心念念的小公主,此时坐在镜前,仿佛冬日里难得的温暖都齐聚一屋,将一切美好都凝成至美的琥珀,千古留存。 阿树漫不经心地从镜中看了他一眼,美目流转,对上他的眼。 隐约有一根凤尾翅羽在心尖扫过,薛琅极欲伸手去挽留,又怕用力过猛,稍有不慎伤了它之纤毫。 -- 第74页 可他又不愿错过天下独一无二的凤凰,一时竟是手足无措。 阿树暗自勾唇,对薛琅的表现十分满意。 她从小就想着要和漂亮的薛家二表哥比美,但总输在年岁偏小上。这几个月她逐渐长开了些,今日盛装打扮起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人间殊色。 故意将薛琅叫进来,将他眼中的惊艳看的明明白白。 难得见到薛琅呆愣的时候,不像是平日里潇洒自如、活生生一只风流狐狸精的样子,阿树更是来了精神。 她努力回想着昭阳帝后宫中那些娘娘们的仪态,揣摩着动作,指尖拈花微翘,抚住袖口,缓缓起身走至他面前。 本想更凑近一些,让薛琅好好感受一下来自昭和公主的美颜暴击。却真实地发现,少年身高颀长,她哪怕暗自在裙下踮起脚尖,也只能堪堪仰着头凑在他胸口的高度。 “……”阿树暗自气恼,琢磨着偷偷去一旁搬个矮凳,但又不想错过薛琅目光发直的呆瓜模样,一时左右为难。 猝不及防,听到一声冷笑。 燕朝桓抱臂倚靠在屏风旁,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似笑非笑冷哼道:“你俩斗鸡呢?” 燕太子也是掐着时辰,来叫阿树起床的。 结果没料到,一脚还没跨进宫殿,就看见这两人一副阳光和煦,岁月静好的模样。 冷金色光线笼罩着宫殿的琉璃瓦墙,流光溢彩似是仙宫琼楼。 寝殿里香气幽幽,轩窗半启,后殿海棠花树枝上落了几只燕雀,吱吱脆声清鸣。 娇俏的少女配上俊朗的少年,好一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画卷。 气死本太子了。 感受到燕朝桓要杀人的死亡视线,薛琅这才回过神。 自从去年燕朝桓知道,他有可能求娶阿树后,这位太子表弟每次看到他都一副横眉冷眼的模样。索性薛琅的狐狸脸皮向来足够厚实,在燕朝桓几乎实质化的眼刀下,依旧面不改色心不慌,迅速调整情绪,恢复到往日里目似横波,明昳不可方物的风流少年模样。 他不紧不慢走到燕朝桓身旁,借着年长几岁的身高优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薛琅笑吟吟:“狐狸成了精,早就不吃鸡了。” 燕朝桓皱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薛琅的背影已经绕过门廊,像只大尾巴狐狸,大摇大摆的走出去,才觉察薛琅的言下之意。 凤凰落地不如鸡,那狐狸成精——岂不是在肖想天上的凤凰? 剑眉一竖,拔步就想追上去和薛琅打一架。 却被阿树拦了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问道:“刚刚二表哥和你说什么鸡呢,我没听清。” “他……”燕朝桓看着妹妹茫然的目光,强行将一肚子脏话都吞回去,“他饿死鬼投胎,去菜园子里捉鸡吃去了。” “???” “算了不提他。”燕朝桓暗自磨了磨牙,亲自接过煮雨递来的火狐斗篷罩在阿树身上,牵住她的手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离得不算远,阿树一路慢慢走过去,正好可以晒晒太阳。 薛琅在清和宫门口等他们,本想跟在阿树左手边一起走,但被燕朝桓恶狠狠地瞪了好几眼。他摸了摸鼻子,只好向这个未来的大舅子投降,退在几步之后,不去打扰阿树两兄妹讲话。 “你俩吵架了?”阿树的困劲儿过去了,终于发现他俩眼神之间的暗潮涌动。 “……没有。” 燕朝桓闷声闷气,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也觉得自己行为幼稚。他郁闷地瞥了眼远远缀在后面的薛琅,有些不甘心地小声问阿树:“你真的要嫁给二表哥吗?” 阿树之前并没有和他提起过,薛琅在昭阳帝面前承诺愿意等她五年的事。因此,燕朝桓对这件婚事的认知,仅停留在最初薛国公替子求娶公主,而被昭阳帝委婉回绝这个程度。 但今日薛皇后主动让薛琅来叫阿树起床,这件事的私密和亲近程度,远远超过了寻常表兄妹间该有的距离。 阿树主动从斗篷中伸出手,和燕朝桓五指相扣:“哥哥,我总要嫁人的。” “就像你总要娶妻一样。” 今年开春以后,薛皇后就要在各大世家中相看,给燕朝桓物色太子妃的人选了。 这是燕朝桓作为太子,不可推却的义务之一。 燕朝桓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他心里清楚,阿树的言辞和行为都是正确的,是他私心里不想妹妹外嫁他人,远远地离开他。 毕竟他们双胞胎兄妹自幼一同长大,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 “但我和父皇说了,我五年之内不想离开皇宫,不想离开你们。” 燕朝桓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片刻才迟疑道:“薛琅同意了?” 薛琅今年已要及冠,若再空等阿树五年,甚至是在没有明言订下婚约的情况下,再等阿树五年,那他就二十五岁了。 同龄人若是成婚早,孩子都到了议亲相看的年龄。 而他却只能守着阿树,连一个准驸马的头衔都没有,若是阿树日后反悔看上了别的男人,他连申诉的理由都没有。 阿树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放软了嗓音:“所以你也别找他麻烦了。” 燕朝桓下意识回眸,见薛琅老老实实跟在阿树身后,目光里盈满了她的模样。 -- 第75页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敬佩他的坚持,还是同情他,要顶着世人无形的压力再熬五年。 但谁叫他想要娶的人,是大昭国最尊贵的小公主呢? 第30章 貌美的琴师(十三) 阿树去坤宁宫拜见了各位长辈后, 又让薛皇后借着去御花园多晒晒太阳的理由,连同薛琅二人一起,被单独打发了出来。 而这一次,燕朝桓也没有再拦着。 正月才将将过半, 御花园里已是春意初绽。枝头新绿翠染, 碧湖微漾。融融阳光揉碎在每一片嫩叶的脉络里, 镀上淡淡的金釉。 薛琅折了一枝柳条拿在手上, 三两下编成一顶花冠, 一边走一边又从路边丛丛精心料理的花丛中摘下鲜花, 点缀在手中花冠上。 日头有些大了,阿树抬手挡了挡脸上的阳光, 嗔笑着:“你倒是胆子大,御花园的鲜花也敢随便乱摘。” “这是要送给昭和公主的花冠, 不是御花园开的最灿烂的花,我还看不上呢。”薛琅笑嘻嘻回道。他伸手举着花冠在阿树头顶虚虚的比划几下,又拿到眼前仔细调整,将有尖刺或者碎屑的地方都处理干净。 “真是只臭狐狸,拿了鸡毛当令箭。”阿树懒得和他贫嘴,也顺手在路边挑了几朵看得顺眼的花, 拿在手上。 薛琅说的没错,别说是御花园的花了,要是阿树想拿御座上的东珠当簪子,昭阳帝也能二话不说拆下来给她。 二人一路闲聊,走着走着到了通往清和宫的小路。 方才在梳妆时, 由于燕朝桓后来进来把薛琅赶出去, 阿树也一时间忘记将头上繁琐的饰品拆下来。现在她顶着满头的珠翠, 刚走了没几步就嫌累了。 正好也到了该午睡的时候, 索性懒得再折返坤宁宫,便问薛琅道:“你是去我宫里坐坐,还是回坤宁宫?” “阿树妹妹行行好,别让我回到大哥身边挨训了。”薛琅一手拿着未完成的花冠,一手虚握给阿树作揖。 虽然在他们这些同辈眼里,薛大表哥是个十足的老古董,刻板守旧,跟竹简上雕刻的古书一样无趣。但在长辈眼里,他简直就是清修直节、凌云君子的典范。 去年以前他还兼任太子伴读,在课业之余陪燕朝桓练习武艺,后来他回到军中任职,现在已经是正五品的武将了。 阿树同情地看了一眼薛琅,他现在在自家亲哥手底下任职,那是一点偷懒的可能性都没有的。 回到宫中,烹云和煮雨迎上来,伺候着阿树脱掉身上斗篷,又扶着她回到内殿的妆奁台前,准备为她卸下发间钗环,换个舒适的发饰。 阿树抬手拦住二人,扭头看向站在门边没有进来的薛琅,和他手上已经编好的花环,微微抬了抬下巴:“薛琅,本公主现在给你个机会,来给本公主梳发。” 薛琅微微一怔,他本来都以为手上的花环送不出去了,如今阿树主动要求…… 他心中一喜,连忙快步上前走至阿树面前,将花环小心翼翼搁放在桌上,不让花枝被压蔫变形。然后绕到阿树身后,开始仔细地将她发间的环佩一样样拆去。 阿树也不问,薛琅是否知道她头上那些复杂的发饰该怎么拆卸。反正她是放心大胆的将事情交给他去做,十足十的信任,他不会弄疼她。 “对了,”阿树忽然想起她进殿门前顺手递给烹云的那几朵花,“你将花给清商送过去,让他插在花瓶里。” 烹云福了福身,退出殿外。煮雨也跟着退到门外,去吩咐其他宫女准备午膳。 “这大过年的,顾琴师也没有回家团圆吗?”薛琅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手上动作轻巧灵活,有条不紊地将指缝间比锦缎还要顺滑的乌发打理整齐。 “他在京城无亲无故,我想着他回到自家一个人也挺孤独,过年也就让他留在宫里了。” 薛琅垂眼,仔细从镜子中打量阿树的神色,见她困意连连,就没再多问。 倒是阿树主动问他:“京城最近有什么新流行的妆容吗?” 薛琅无语,没好气地说:“你是真把我当做整日梳妆打扮的少女了吗?” 阿树托腮,笑嘻嘻:“狐狸就要有狐狸的样子嘛,要对得起自己的美貌。我要是长成你这样,就整日黏在镜子面前梳妆打扮,变成天下第一美女。” “……” 一时分不清,阿树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但薛琅确实研究过京城新流行的妆容和服饰,甚至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为阿树描妆打扮,私底下还对着自己的脸练习了很久。 当然,这一点是不能让阿树知道的。 不然又给了这个小公主肆意嘲笑他的理由。 薛琅手中握着玉梳,目光柔和缱绻地落在女孩身上。好似南国的春日江水,温吞又缠绵,静静地随着岁月流淌,不会让人感到压迫和紧张。 阿树坐在锦凳上,侧对着轩窗。 薛琅已经如数将她头上的发饰拆净。如瀑青丝披散开来,绸缎般倾泻在衣裙之上。她微微扬起一张素净的脸,方便薛琅给她化妆的动作。 小姑娘双眸轻阖,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垂落,在眼睑下留下扇子状的阴影,一纤一毫都无比精致。只是唇色稍显苍白,显得有几分精力不足。 薛琅在桌上挑了一盒海棠色的胭脂,在指腹晕开,轻轻点压在阿树的脸颊。因为要描妆的缘故,他微屈膝凑近阿树的脸,二人呼吸交融在一起,从背影来看,像一对交颈缠绵的水中鸳鸯。 -- 第76页 他不想打破这一刻静谧和谐的气氛,压低了声线,轻言细语问道:“等过几日天气再暖和一点,我带你去城郊游湖,好不好?” 今年大昭国的冬天比哪一年都要寒冷,阿树的身体不好,哪怕宫殿内时时燃着火炉地暖,她也总是手足冰凉,似乎寒气早已渗透到骨子里。连太医也说,公主的玉体只能精心温养。 “唔……”阿树不习惯旁人凑这么近,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嘤咛了一声。 像一根软软的羽毛在心尖轻轻挠了一下,直激地薛琅感到一股战栗从尾椎骨升起,险些没拿住手中的胭脂。 真没用。 他咬牙,面色微红,暗自唾弃自己。 阿树丝毫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点了点头赞同他的提议,认真的思考片刻,“好呀,我们可以去千岛湖的别院小住。这次我要好好和父皇商量,让他允许我多在宫外玩耍一段时日,等三月我的生日时再回来。” “再过一年,我们的小公主就及笄了,就要变成大姑娘了。” “嘁,那你更是又老了一岁。” “所以,小公主可怜可怜我吧……”薛琅同她开玩笑般道。 他半蹲在阿树的裙摆前,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毫无仪态可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微漾,掩盖住眸底的试探和紧张。 机会总是要靠自己来争取的。 虽然薛琅承诺,心甘情愿地等阿树五年。但只有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才会放着大好的时光不牢牢把握,真的苦巴巴干等五年。 要是阿树能早点愿意嫁给他,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阿树早就习惯狐狸的厚脸皮,懒得理他,直接广袖一挥盖在薛琅的脸上,“我看你不仅长得美,想的也挺美。” “……” 殿内嬉笑打闹,暖香盈窗。殿外的海棠树枝叶微晃,尚未落完的枯叶打着卷儿落在窗沿上,悄然无声。 天光之中,半掩的轩窗像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将一切欢笑留在那边。而窗外的这边,残枝枯影横斜,冬寒未褪,连半空中高悬的太阳,也显得格外冷冽。 顾锦之孤身一人,站在后殿的海棠花树下,手上还握着方才烹云给他送来的花。 鲜花离开了枝头,显得有几分黯然失色。 但到底是昭和公主最喜爱的花,在御花园里被无数宫女精心照料。花朵散发出来的香味,比平日寻常遇到的都要馥郁甜美,和小公主衣裙上熏香颇为相似。 握在指尖,像是牵住所爱之人。 小窗的缝隙处,隐隐约约映出薛琅和阿树的身影。间或一两声打闹嗔笑,甚至二人凑近了衣物摩擦的声音,都分毫不差的传到顾锦之的耳中。 他垂眸,如玉的指尖轻抚过花瓣,神色暗沉至极。滔天的妒意快将他淹没,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冲到内殿去分开那一对快乐的青梅竹马,将阿树拉到自己怀里,牢牢占据。 但一想到,暗处有昭和公主的暗卫,时时刻刻守护着公主。虽然昭和公主允许他在清和宫内随意走动,但如果他露出一丝一毫过于出格的举动,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顾锦之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戾气和不甘心。 不急,还不到时候。 广袖垂下,掩住了手指间被他掐的枝叶糜烂的花朵,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 晚上元宵宴后,薛国公一家都离宫归家,薛琅自是没有理由再呆在阿树身边。 阿树非要陪薛皇后聊天,赖在坤宁宫不肯走。宴席上,她又偷喝了一些果酒,此时醉意微醺,莹润的面上染了几分薄红,仰躺在薛皇后膝上,笑得迷迷糊糊。 “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薛皇后佯怒,伸手点了点阿树的鼻尖,却没有真的责怪她的意思。 眼见着阿树眼睛半睁半闭,一副快要睡着的模样。薛皇后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往怀里抱了几分,又和一旁自己的贴身宫女闲聊:“少安遇到树儿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也算是可怜。” 今晚宴席上,薛皇后将二人的相处看得清清楚楚。 薛琅对七公主无微不至,事事以她为先,眼底的情真意切叫谁看了都觉得感动。反倒是树儿这个小丫头,明显在男女感情上还未开窍,虽说和薛琅相处和谐愉快,但该有的少女怀春和羞涩之意是一点都没有。 “薛二公子能求娶公主,是他天大的福祉。”宫女是薛皇后的陪嫁宫女,十分懂得皇后的心思。她笑着宽慰了几句,又使了个眼色,让一旁的嬷嬷们小心地接过薛皇后怀中的昭和公主,抱到偏殿去休息。 “为难他了,愿意任凭树儿胡闹。” 薛皇后也知道阿树在御书房给薛琅定下的这个五年之约,不由得更对薛琅多了几分好感。 这世间男子为天,薄情寡义者众。纵有情深专一之人,也往往不敌世俗纷繁压迫…… 宫女见薛皇后蹙眉,知道她是想到了昭阳帝。他们也是年少夫妻,百般恩爱,但昭阳帝毕竟是大昭皇帝,后宫之中从来都不只是她一人。 “只是……”宫女不愿她再想这些往事,试探着引开薛皇后的思绪:“七公主身边的那位琴师,该怎么安置?” 薛皇后微微一怔,这才想起顾锦之这个人来。她在阿树身边见过这个琴师,单论外貌气质,的确是世间少有的翩翩公子,让人见之忘俗。 -- 第77页 “树儿喜欢同他在一处,就任她这般吧。”薛皇后说着,眼中隐隐露出几分笑意,“古来便有燕氏贵女豢养面首,树儿若是有意,薛琅又能拿她怎样?” ▍作者有话说: 我的大纲已经写到第八个故事了 而我的故事才写到第二个 希望上天赐给我一个自动加速器 啪啪两下,全写完了 第31章 貌美的琴师(十四) 元宵节后, 薛琅几乎每天下朝了都来陪阿树玩。 燕朝桓身为逐渐拥有实权的太子,每天都有一堆政事要处理。等他将东宫书房堆积的公事处理完,挤出时间来陪阿树用晚膳,却总能看到薛琅像一块狗皮膏药似的, 黏在清和宫的角角落落, 赶都赶不走。 三个人的晚膳显得格外拥挤。 但燕朝桓又不好明着赶他走, 毕竟“薛琅是昭和公主的未来驸马”这件事基本已经板上钉钉了。 他只好有意无意地在昭阳帝面前多提提薛琅, 说他区区一个兵部小侍郎的官职, 哪怕是国公府的二公子, 想要尚公主,也显得太平庸了。 昭阳帝觉得此话有理。 然而如今并无战事, 兵部军士们都以休养生息、养精蓄锐为主,京城里着实没有什么好差事能让薛琅涨一涨资历。 但一想到薛琅是女儿未来的夫家, 昭阳帝权衡再三,给薛琅找了个不怎么危险又很重要的差事,只不过需要薛琅离开京城整整一年。 薛琅离京那日正是三月三,融融春意笼罩着大地,阳光的颜色格外缱绻温吞。 京郊上空挂满了风筝,五颜六色, 煞是好看。 阿树正好计划去千岛湖别院小住,和薛琅顺路一道出了城门。 马车一行人,缓缓行驶在京郊官道上。 阿树掀起车帘,单手托腮,看着一旁骑马的薛琅:“也不知道父皇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 竟然只让你孤身一人上路。” 薛琅策马上前, 替阿树挡住侧面吹来的风, “天气还冷, 你把帘子挡上吧。” 他没回答阿树的问题。 此次任务关系重大,需要谨慎行事。昭阳帝知道他身手好,才叫他孤身一人前去暗自调查,而不是像往日的钦差大臣那样大张旗鼓。 阿树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她相信昭阳帝做这些事都是为她考虑。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薛琅,心里不知为何有几分难言的不安稳,就好像这次分开以后,两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阿树晃晃脑袋,压下心里这些不吉利的想法,努力看起来欢快一些,“还好你是只大尾巴狐狸,有九条命。” 薛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玉面狐狸脸谱,单手按在脸上,遮住了半张面庞。 他骑在马背上,视线略高于车辇的高度,眼眸微垂,睫毛落下一片阴影,阳光从侧面穿过缝隙,切割出细碎错落的光影,宛如碎玉横波莹莹流淌。 少年冲着阿树勾唇一笑,倾倒众生。 阿树眨了眨眼,晕乎乎地沉迷在这一片美貌之中,一时间将脑子里那些莫须有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终于把小公主哄开心了,薛琅松了口气。轻踢马腹,更靠近了些马车,将手上的面具递给阿树,轻轻覆盖在她的脸上。 “阿树妹妹要是想我,就把这个面具戴上,好不好?”薛琅柔声道,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哄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深怕阿树直接拒绝他。 毕竟小公主身边不缺貌美又有趣的人,京城里各家公子不说,更有她身边的那个琴师顾锦之,日日陪她打发时间。而如今他要离京一年,甚至鲜少有机会寄信回来,若阿树不肯主动想念他,说不定两个月后她能把他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阿树对上薛琅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眸底浓烈炽热的感情一览无余。 纵使阿树知晓,自己并无相同的感情,但也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匆忙垂眸避开,胡乱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薛琅,要记得想念他。 薛琅满意地笑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到了燕华山底的驿站。 薛琅抬头看了看天色,恋恋不舍地和阿树告别,“接下来我要赶的路有点多,就不能送阿树妹妹到别院了。我一定会及早完成陛下安排的任务,明年准时回京参加你的及笄礼。” 阿树露出笑靥,“好,我等你回来,将笄礼观礼者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薛琅闻言,握着缰绳的手动了动。 他克制住想要伸手摸摸阿树的念头,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阿树却主动从窗内探出一只手,拉住他的衣摆,隔着衣物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一侧,轻轻蹭了两下。 然后飞快地放下手,缩回马车里,不肯再将脸露出来。 她故意抬高声音,却压不住嗓音中从骨子里透出的娇嗔,“好啦,满足你的心愿啦。祝你此行顺遂,平安归来。” 阿树掩耳盗铃似的拉上窗帘,仿佛方才举止大胆的姑娘另有其人。 薛琅怔了半晌,低笑一声,“你呀……” 听着车帘外马蹄声渐远,阿树才再次掀起珠帘,看着薛琅逐渐远去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 可小公主的离别愁绪还没升起,就见燕朝桓打帘子从马车外进来,坐在她身边,对她挤挤眼:“别看啦,也就一年光景,你的准驸马就回来了。到时候指不定小别胜新婚,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嫁给他呢。” -- 第78页 “走开。” 阿树冷眼啐了燕朝桓一口,鼓着嘴懒得理他。 燕朝桓不再闹她,陪着笑脸,哄着阿树吃了几块甜糕,才终于驱散了她眼里的闷闷不乐。 阿树在宫里一直过着单纯无忧的生活,别说生离死别了,从小到大身边的熟人也从未离开她超过一个月。通常是她早上起来想要见谁,午膳过后就能见到她想要的人。 因此,这次薛琅要离开长达一年的时间,无论阿树对他是否怀有男女之情,她都会产生恋恋不舍的情绪。 “你这次要在千岛湖呆半个月,我看你只带了顾琴师一人,要不要再叫些人来陪你?” 朝堂上诸事繁多,燕朝桓只是将阿树送到别院安顿,最迟后日他就要返回宫中,不能在别院陪着阿树。 阿树兴致不高,摇头果断拒绝,“我就算再无聊,也不想宴请一群闺阁小姐,来我的别院吟诗作对。” 燕朝桓也不强求阿树广交朋友,像其他几位公主那般长袖善舞,在京城贵女圈里崭露头角。阿树是他和父皇最疼爱的宝贝,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言谈举止哪里容得旁人置喙。 他伸手在桌案上捡了个橘子,仔细剥去白色脉络后,一瓣瓣投喂给妹妹。 至于顾锦之,现在京城中无人不知他是昭和公主的随侍,将来七公主出宫自立府邸,一定会带着他。 - 原本只打算在千岛湖呆半个月就回宫,奈何山里景色着实宜人,空气极佳,溪水潺潺,鸟鸣清脆,也没有深宫红墙里肃穆庄严的压抑感。 故而回宫的计划也就一拖再拖,一直从早春新绿拖到深秋霜降。 昭阳帝也纵着阿树离宫在外,从不催促她回清和宫。端午中秋的时候,他和薛皇后还特意将宴席布置在千岛湖,免去了她下山回宫的车马奔波。 昭和公主自幼体弱易病,太医建议她时常保持心情舒畅,不宜思虑过多,情绪压抑。昭阳帝将千岛湖行宫送给阿树,也是希望她能自由自在,过得开心惬意,远离朝堂深宫的纷争纠葛。 这大半年的日子,阿树觉得自己变成一只快乐的小鸟,每日清晨睁眼看到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午后去千岛湖上泛舟,融融暖风中微波荡漾。 顾锦之一直陪在她身边,奏琴对弈,作画闲谈。 偶尔趁着初一十五,京郊附近小镇上有灯市,他们俩也会故意避开侍卫,独自溜到街上去游玩,过的堪比神仙日子。 重阳节后,山里的秋色愈发浓郁了。 漫山遍野,枫叶红烬。 霜降那几天,皇子王孙同一众高门子弟前往京郊燕华山,设宴围猎。 太子还专门派人来请阿树同去游玩,但围场在燕华山脉的另一边,阿树嫌距离远,不肯前去。 不过,她也吩咐侍女们开始收拾回宫的行装,打算等围猎结束后,在京郊驿站同哥哥汇合,一起回宫。 清晨。 旭日初升之际,霞光破云腾跃而出,宛如野火漫烧,连绵一片,景色极佳。 阿树最近总是浅眠多梦。 一大早就被窗外鸟雀鸣叫声吵醒,倚在窗边软榻上翻书,半垂着眼睫,有几分兴意阑珊。 窗外红枫飒飒,仿佛将世间万物都染成了炽红色。 平日里阿树看到这般景色,常常赞叹山光盛美。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莫名有几分心慌气短,只觉满眼的红色格外晃眼。 本想叫烹云关上窗扇,但更贪恋窗外薄金色的暖阳,疏影横斜洒在矮榻上,斑驳的光影有几分光怪陆离的美感。 索性随缘。 早膳过后,顾锦之如往常一样,来陪阿树打发时间。 烹云和煮雨自觉退到房门外,不打扰两人相处。 掀帘行至榻前,他才发觉小公主面色不佳。一张不施脂粉的素脸有些苍白,偶有阳光洒落,如玉般几近透明。 阿树正捧着一卷书读的十分认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来了。 顾锦之目露担忧,垂落广袖中的手指微动。片刻后走至一旁桌旁,拾起玉盏倒了一盏茶,指尖轻轻拂过杯沿。 杯中茶水泛起几丝波纹,很快归于平静。 “公主,喝茶。” 阿树这才发觉顾锦之站在面前。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接过他手中杯盏一饮而尽。 继而笑着说:“你来了。” 眼前的男子俊美无俦,乌发沉垂如云,玉颜美如雕琢,气质疏离清冷。纵使阿树与顾锦之已经相识一年之久,每次看到他,都还会因为他的容颜,有一瞬间的愣神。 阿树微微坐直身子,来了几分兴致,与顾锦之分享她方才早膳消食时,读的一本新书。 是藏书阁里新收录的孤本经卷,叫《二入四行论》。 她翻开书页,一字一句念到:“经书里有句话我很喜欢,‘得失随缘,心无增减,有求皆苦,无求乃乐。’我不信佛道,也不信鬼神,但有时候读些经书,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皇宫里的生活并不算有趣,阿树幼年时候体弱多病,鲜少出去游玩,只能在室内静养。昭阳帝为了陪女儿打发时间,经常从皇宫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中挑出有趣的书,编成故事读给她听。 但昭阳帝身为一国之君,大部分时间都很忙。因此阿树常常一个人呆在藏书阁,有趣无趣的书册都翻了个遍。 -- 第79页 顾锦之安静地听着,唇齿间无声念过“有求皆苦,无求乃乐”这句话,眉目微敛,掩下目光中几丝复杂情绪。 似是微讽,又似是怅然。 阿树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捧着脸回忆起幼年的梦想,眉眼弯弯,“我儿时痴迷游记,想去看那山川河流,绵延峰峦。尝深巷醇酒,品江南烟雨。好好做一回江湖儿女,洒脱忘情。” “后来呢?”顾锦之问道。 “后来啊……” 阿树叹了口气。 后来长大了,学会一点一点地接受现实。 她生而为大昭公主,享有无上尊荣的同时,也将承担与生俱来的责任。 因此,她再也不谈那些诗赋骈文里的国土山河,不去畅想那些自由自在闲云野鹤的生活。改了兴致,去翻看志怪奇谈里的南柯一梦,街头巷尾的话本戏折子里,熔炼了数不清的有情人。 阿树半开玩笑地摇了摇头,“后来整日受到夫子摧残,要学那些诗词歌赋,吟诗作对,硬生生磨灭了我对读书的热情。” “那公主缘何如今又重拾书册?” 阿树摸了摸鼻子,颇有几分赧然。 “说来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这话同清商说,也没什么。” 小公主微微扬起脸,发髻上沉坠的凤珠莹莹润玉,金丝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十分娇俏可爱。 她笑着说:“前几日翻了一折话本,许是心境和以往略有不同,竟觉得书中眷侣琴瑟和鸣,夫妻举案齐眉,和和美美。” “来年我要及笄了,就算母后不说,我也该收敛心性,熏陶培养文化人的气质。偶尔也读读孔孟百家,经书文卷。日后大婚,兴致来时,也能装模作样当一回话本里红袖添香的貌美佳人。” 这半年来,阿树每隔几日就会收到薛琅寄来的信件,讲述他路途遇到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还经常捎带着各种有趣的小物件,全是阿树喜欢的东西。 上次中秋时薛琅写信送来,说他在当地的中秋灯市上,找到了一张同阿树逛街时买过类似的狐狸面具,虽不及他后来亲手绘制送给她的那一张精巧,但中秋节远在异乡,看到熟悉的东西也算有些慰藉。 阿树看完信,当即就泪眼汪汪。 老狐狸第一次在外地过中秋,不能回来和家人团聚,格外孤苦伶仃。 眼泪都还没擦干,就拿起颜料画了张狐狸面具,连同她的回信一起寄给远方的薛琅。 后来燕朝桓知道这件事,暗地里痛骂薛琅老奸巨猾,故意装可怜,引得自家单纯的妹妹同情他。 但表面上,他却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没有戳破薛琅。毕竟他也是阿树未来的夫婿,若这些小技巧能让阿树真的喜欢上他,那自是皆大欢喜。 “……” 顾锦之站在榻边,与榻上坐着的小公主距离很近。 只要他稍微俯身伸手,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抱满怀中,让她浑身上下沾满自己的气息。更有甚者,将她压在这张软榻上,堵住喋喋不休、说尽了让他生气言语的小嘴。 但他没有动。 同往常无数次阿树提起薛琅时一样,耐心的听着。面色平淡无波,矜贵疏冷之感似是从骨子里透出,但独独在阿树面前,有几分雪霁初晴的温柔。 他克制着用温和的声音道,“公主有心了。” 阿树展颜一笑,罕见地露出一丝女儿家的腼腆。 这个话题到底是太过于私密,也就是顾锦之纵着她胡言乱语,要是让上书房那些老学究听到昭和公主那一席话,指不定要拍着大腿痛心呐喊“世风日下”。 先前她将顾锦之带到行宫同吃同住,就隐约有听说,上书房那边的夫子跑到御前说她有伤风化。但昭阳帝将这件事按了下来,只传了口信问她要不要再叫几人来陪她玩。 要真再叫几个小公子来千岛湖,那就坐实了荒.淫帝姬的名头。阿树拒绝了父皇的建议,说身边有顾锦之一人足矣。 阿树笑盈盈道,“清商,给我讲个故事吧。” 说着,她汲着软履下榻,将手中经书放回书架。 屋内有几分凉意,阿树捡起屏风旁的黛色薄绒斗篷,轻轻搭在肩膀上。侧身半倚在书架旁,信手拨弄了几下书架旁挂着的小风铃。 那是有次同顾锦之去街市游玩时,他送给她的礼物。 小公主乌发雪肤,美目明澈。日光从漫山烬染的秋叶罅隙里漏进来,映在她白皙润泽的小脸上,斑斓的光点跳动在盛着盈盈秋水的眸子里,顾盼间落落生辉。 所谓秋水为神玉为骨,大抵便是这般剔透精致的模样。 阿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静地等他讲故事。 那双足以让天地万物黯然失色的眸子里,此刻独独只盛满了他一人的身影。仿佛一块独一无二的瑰宝,被烙印了他的名姓。 顾锦之一时竟看迷了眼,身体里的血液鼓噪喧嚣着,几乎要扯破皮囊奔涌出来。 “叮铃……” 耳边风铃声轻响。 碎玉碰撞的声响细微清脆,清冷微凉,却又像无尽寒冰,刹那间封印了一池沸水。顾锦之突然回神,用力闭了闭眼,神色狼狈地移开眼。 眼神中一闪而过的狼狈被仓促地掩藏起来,他摸了摸衣袖,强行将一颗飘飘荡荡晃悠在半空的心压回来。 有时候,顾锦之自己也不懂,平日里素来冷静自持的人,为何只要一碰到昭和公主,就全然方寸大乱,一举一动都被她牵着走。 -- 第80页 乱了,乱了。 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噗通一声,泛起层层涟漪。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嘻嘻。 第32章 貌美的琴师(十五) “公主想听什么故事呢?” 顾锦之语调平和, 声音清晰明润。 屋内光线偏暗,阿树倒是没注意方才顾锦之的神色变动。她走到顾锦之旁边的锦凳上坐下,双手支着下巴,弯着一双眼瞧他。 “不如清商来定。毕竟, 你每次讲的故事我都爱听。” 顾锦之微微颔首, 状似不经意地抬眉望了她一眼。 小公主盈盈的目光里盛满了他的倒影, 脸颊被阳光笼罩着, 泛起微微的红晕。 顾锦之能清楚地感受到, 昭和公主早已不像初见时那样矜淡疏远, 两人交谈也变得轻松自然。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陪伴,偶尔还下意识流露出女孩儿家特有的神情语态。 就像此时, 小姑娘的嗓音又娇又软,像一根细长的羽毛, 轻轻缓缓地拂过心房,又挑起尖尖上的嫩肉,抚摸揉捏,直到融化成一池漾着春意的温泉细流。 顾锦之掩在广袖下的手掌一点点收拢,似是想握住什么,但掌心一片空。眼神黯了黯, 唇角微勾,似是在嘲讽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讲了一个传奇故事。 每日夜色里霞光笼罩着海面,成群的鲛人会化作人类来到岸上,去逛逛人间庙会,看看街边灯市, 夜深人静时悄悄溜进大宅院里, 像一阵轻飘飘的海风, 不惊动任何人。 待到天边第一缕朝阳破开云层普照大地, 鲛人们会再次返回大海深处,迎着碧浪波涛重新衍变出波光粼粼的鱼尾。 “人鱼们畏惧阳光吗?”阿树好奇地问。 “不是的。”顾锦之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只是族规如此。” 红尘世俗之美妙多姿,千变万化,叫无数人贪恋痴迷。无论是朝堂庙宇之壮志凌云,还是儿女□□之缠绵悱恻,亦或是俗人百姓之家长里短,都叫常年生活在孤独乏味的大海深处的人鱼们万般向往。 然非我族类,怎能共处? 鲛人化泪为珠,更有如玉容颜,长盛不衰。 岸上人类堪有百岁之龄,体味生老病死之苦痛。 非我族类,不能共处。 故而只有成年的人鱼通过族内重重考验,才能获得离开大海深处,前往岸上的钥匙。 族长也定了规矩,出行游玩的人鱼在日出前必须回归大海。避开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以免途生事端。 “好奇怪的族规。”阿树皱皱眉,有些困惑不解。 就仿佛给曾经关在小笼子里的鸟儿换了个更大的笼子,看似慷慨地放任自由,实则是画地为牢。给了希望,又给了失望。 “是啊,好奇怪的族规。”顾锦之缓缓重复道。 他似是回忆起了些什么,眯着眼睛有片刻走神。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阿树捧着脸懒散地趴在桌案上,舒舒服服地斜倚着,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她不多纠结,将这些想不通的道理抛到脑后,又兴致勃勃地问:“那人鱼真的同我之前看过的话本中描述一样,肤白似雪,样貌昳丽吗?” 顾锦之微微点头,又给她讲了个鲛人公主悄悄跑到岸上,同被流放异国的人类皇子的爱情故事。 他语调平稳,平铺直叙,并没用什么华丽辞藻渲染情感。但故事描绘的情节又细致入微,两个少年相遇、相识到相爱的每一次情感变化都清晰鲜活。 阿树捧着茶杯听得极为入神,连烹云在外间提醒她该用午膳了,她也不想离开。 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必顾忌太多,阿树邀请顾锦之同席用餐。 待草草地用完午膳,侍女们撤下残羹,阿树又拉着顾锦之连连追问故事后续发展: “那后来呢?鲛人公主被那个讨厌的鲛人王抓回海中,有没有再次逃出来,去岸上重新找到人类皇子?” 方才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这对甜蜜的小情侣被家长们发现后,被迫凄惨地被拆散两地。鲛人公主被父亲关进深海牢笼,人类皇子也因皇室兄弟争夺皇位,被召回国内关押起来。 “后来,鲛人公主历尽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回到他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发现了人类皇子被捉走时匆忙留下的暗号。她顺着暗号指示,最终来到了皇子的国家,从牢中救出皇子。” “两人最后重逢相聚,还生下了子嗣后代。” 顾锦之给了小公主讲述了一个美满的结局。 “真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阿树十分喜欢这样相逢且喜的团圆大结局,想捻几句文雅的词来点评,显示自己的文学素养。瞧见一旁矮几上摊开的话本,封面上写着“人间欢喜缘”,灵光一动,脱口而出。 顾锦之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舒缓了眉眼,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整理有些凌乱的发丝。 然而刚一抬手,感受到袖间小块的金属碰撞,叮铃一声细响,冷冰冰的温度,贴着他的皮肤将刺骨寒凉传遍四肢百骸。 他再次僵直了臂膀,迟钝缓慢地垂下。 袖中的手指用力收紧,指骨泛白,再不动声色的放开。 指尖残红褪去。 日头渐渐偏斜,不知何时飘来一层厚厚的云,悄然无声蚕食着天边的阳光。 -- 第81页 行宫里安安静静的,忽然一阵风灌进窗来,秋日的风渗透了萧瑟凉意,吹得庭院里海棠树落花漱漱。惊鸟掠空展翅,穿过后院一片幽静的竹林,短暂停留在远处山亭的鸾鸟逐月木雕旁,又倏然惊飞而去,穿花拂叶破空直入云端,消失不见。 顾锦之目光穿过阿树,空空的落在屋檐一角下的廊柱雕花处。 枯叶晃悠悠地飘落,尘埃落定。 一片阴翳。 - “早些时辰,窗外阳光还挺灿烂的。不知怎么现在竟变得阴天了。” 阿树不喜欢阴雨天,乌云密布的潮湿黏腻铺天盖地压下来,憋得胸口有些许闷闷的。尤其是今日,胸腔内格外沉闷,压的她隐隐感觉心慌意乱,绵绵细针似的扎着心脏。 但她还是唤来烹云煮雨,将平常惯用的画具颜料搬到宫殿后院的竹林处,打算画一幅庭院秋意图来记录霜降日。 她蹙着眉,单手压在胸口揉了揉,心里闷得慌。 烹云煮雨知道她阴雨天会不舒服,但太医看诊多次也没找到病灶,只能小声哄着:“公主先去亭子里坐会子吧,奴婢将卷帘挂起来,亭子里通风敞快,不似屋内憋闷。” 阿树在暖阁内更衣,顾锦之退至殿外等候。 她换了身偏厚的水红色齐腰襦裙,外面罩了件用金线绣着凤栖梧桐图样的对襟褙子,云鬓懒散地用一把赤金红宝石珠钗挽起,踩着软履踏出殿门。 顾锦之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袖珍的翡翠玉壶,温声道:“这是清月芙蓉露,偶尔闻嗅可解胸闷气短之症。” 阿树伸手接过,没有立刻打开壶口,拿在手上左右看了看。 郁翠的壶肚上描绘着浪打礁石的景象,金笔在左端题了“清商”两字。光滑的触感显示出此壶经常被主人把玩抚摸,才将这块玉滋养得莹润饱满。 “臣偶得一册医谱,抄录下清月芙蓉露的方子。配着试用了一月有余,果真十分有效。” “青皮五钱,炙甘草三钱,木芙蓉一钱,夜交藤四钱,鲛珠三粒,煎水二碗。再取半枝莲二两,薄荷芯一两,金线重楼三朵,蜂蜜少许,浸泡三日后晒干,同天山雪莲的莲心混合磨粉,倒入桉油混匀,制成冰心寐。” 顾锦之细细说了清月芙蓉露的制法。 阿树抬眼瞧见他眼里细密的关心,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定是见她经常胸闷气短,才去配的这个药方,还亲自试用后才送给她。 她仰着脸,笑吟吟道:“有劳清商。” 两人相处许久,阿树很信任顾锦之的为人,懒得再唤二林出来查验手中的清月芙蓉露。便轻轻用指甲盖挑开玉壶的瓶塞,凑近鼻端吸了一口气。 淡淡香气直扑灵台,呼吸间清神醒脑,闷压之感顿时减少几分。 又缓了片刻,甚至觉得身轻如燕,四肢舒缓几近能飘飞自如。 世间灵药也不过如此。 阿树许久没有这么松快过,。她忍不住踮起脚,隔着袖子拉住顾锦之的手腕,欢快的转了个圈。 裙角禁步叮当作响,衣袂飘飞。 顾锦之被拉得猝不及防,两人衣角纠缠交错,丝帛翻飞竟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仔细算起来,盛夏酷暑后便没有这么轻快过了。” 阿树通身舒畅,每一块骨头都感到舒坦,漂亮话不要钱似的夸他:“清商真是博古通今,比太医院的老御医们还要厉害。” “你擅长奏琴,满腹经纶,还会讲故事,游览过万里山河,如今还会医术……”阿树弯着眼,清甜的嗓音带着她自己都没觉察的娇软亲昵,一项项列举着他的优点。 她还悄悄藏了一句: 顾清商此人,竟还生得如此风姿万般,便是神女看了也会心折不已。 “清商你这么好,我决定答应你一个要求。” 顾锦之的手臂还被阿树握着,淡淡的暖意隔着衣袍渗入,叫他无端贪恋万分。 他清晰地感受到,女孩柔软纤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仿佛被一团绵软细嫩的花瓣包裹,甜香诱人。 少女轻快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跳跃,更似是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灿烂娇妍。 一把小扇子轻轻地,轻轻地,敲在了北境严寒孤冰上。 刹那,冰裂春来,万物花开。 这样的姿势对于公主和琴师的身份来说,已经过分的亲近和逾越。 但顾锦之不想提醒她,也不想自己清醒。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沉沦,飞蛾扑火般朝着唯一热烈灿烂的温暖光源靠近,背着沉重囹圄枷锁,不顾一切。 然而手腕上缠绕着的金属链子上,一枚冰冷的暗哨随着衣袍鼓动,一下一下的贴近皮肤,些许刺痛的冷意,叫他不得不从甜腻的美梦里醒来。 枝头海棠花摇摇欲坠,一阵冷风过,飘零成泥。 - “公主……可否给臣画幅小像?”半晌,他低低道,声音滞涩喑哑。 缓缓垂下的眼帘里,最后一丝光线炸开,熄灭,只余一片波澜不惊的死寂。 “给你画小像嘛?”阿树鼓了鼓脸,有些意外他会提这样的要求。 除了父皇和哥哥,阿树还从未给其他异性画过小像。但公主一诺值千金,更何况是给顾锦之这般谪仙似的人作画,阿树思索片刻也就答应了。 “不过我要先将霜降秋景图画完,这幅画先前已经允诺父皇了,这次回宫后送给他。” -- 第82页 “说起来也有大半年没有回宫了,不知道后院的海棠树开花了没。我还有点想念小木头,就是先前和你提过的白虎,也不知道它如今长得有多大了。这么一想,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宫了。” 阿树细细念叨着这些琐碎的事情。 她一放松下来,就喜欢念念叨叨着拉着别人讲话,燕朝桓总嘲笑她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 她自顾自说得高兴,待到说完,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顾锦之的手臂。 真像个登徒子。 阿树脸颊微热,半垂着眼偷偷瞧顾锦之的脸色。 见他没什么异样,就坦荡荡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张小脸上一脸正气。举止十分自然地松开爪子,收到袖子中,转身先他一步,踩着错乱的青石板小路走进后院。 - 山水风景画对阿树来说向来是小菜一碟,她很快完成了秋景图。便唤来亭外侍立的宫女,将画具拿回去清洗,重新准备好纸笔颜料后,给顾锦之画小像。 阿树一边细细观察着顾锦之衣饰纹样,在纸上寥寥几笔勾勒着线稿,一边同他闲聊。 “霜降过后便入冬了,天气也逐渐冷下来。往年十一月中旬,母后都会带我和京中官宦家小姐们,一同到燕华山别院小住半月,赏红枫,观林霜,泡温泉。” 阿树体寒畏冷,到了冬天就身体冰凉,气色泛白,冻得像块没有人气温度的白玉。太医说泡温泉有助于温通经络,流畅气血,补养滋阴,对她的身体大有裨益。 因此每年入冬,她便要前往燕华山的温泉池温养一段时日。薛皇后担心她无聊,也经常在贵胄群臣家中点几个机灵的小姑娘陪她一起去玩。 “今年我在这千岛湖呆了快半年,着实是想念宫中人□□物,打算回去住上一个月,再到别院里来。”阿树说着,挽了袖子又画了几笔。 过了会儿,她搁笔走至顾锦之身侧,微微凑近眯了眯眼:“天气灰蒙蒙的,有些看不清清商头上玉冠的模样。” 她停了一瞬,声线清脆,有些诧异:“竟是个虎符样式的呀。” 阿树凑的太近,也太突然。 顾锦之本是坐在石桌旁听她闲谈,心思有些散漫紊乱。他猝不及防下屏住呼吸,微微垂下眼避开半尺内光芒万丈的女孩。 胸腔里每一瞬呼吸,浸润溢满了她身上馥郁芬芳的甜味。 垂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抑制住将她拉入怀中的冲动。 去岁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在昭和公主的寝殿后院,她吃醉了酒,摇摇晃晃,像一只单纯无辜的乳燕,毫不设防地扑到他怀中,身上的香味染透了他的衣衫,久久不曾散去。 那一声声娇喃软语喊着他的名字,几乎将顾锦之的命都喊了去。自此,日日夜夜萦绕耳畔,随他入梦。 顾锦之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视线再也离不开阿树。她像他干枯生命中一团火,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他的心,让他无比贪恋渴望。 然而,火光对他而言,从一开始便是致命的毒药。 真想再抱抱她。 但是,今日不行。 她未曾饮酒,不可莽撞。 今日不行。 顾锦之闭了闭眼,强行将几乎吞噬四肢百骸的贪婪欲望关回心底。 阿树作画时格外专注,将顾锦之当作一个布娃娃,没觉得凑近观察有什么不妥。 她又看了衣领袖口处的纹饰,还有佩戴的环佩和鞋履样式,一样样都细细的记下,最后转身回到画前,执起笔继续勾画。 顾锦之一直没说话,她也没觉得奇怪。 他本来就是一个尔雅内敛的温润君子,哪怕他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也是如潺潺泉水在石前流淌,条理清晰又简洁明了,很少有过于浮夸的形容,亦或是掺杂浓郁的个人情感。 阿树觉得,顾锦之这副模样在她看来,真的就刚刚好。 正想着,突然听见一阵杯碟打碎的声音。 竹林外煮雨脸色煞白,身旁锦衣侍卫在同她讲话。脚底玉碟摔得粉碎,樱桃四处滚落,几粒摔烂的果肉泛着猩红残酷的血色。 血脉里躁动不安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阿树压了压胸口,站起身,缓缓问道:“何事惊慌?” “公……公主,太子殿下……失踪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上榜。 评论里面发红包~ * 编辑说文案和第一个故事都要修改,不能出现“偏执”、“强制爱”之类的话。 (╥╯^╰╥) 第33章 貌美的琴师(十六) 轰隆, 半空劈下一道闷雷,裹挟万钧之势划破天际阴霾。 竹林里惊鸟纷飞,落叶风萧萧。 狂风卷席,亭中少女满头垂发纷飞, 裙角禁步佩环叮铃错乱的纠缠, 一串串杂音催人心乱。石桌上的宣纸压在白玉镇纸下, 被风吹得哗啦作响。毛笔四处滚动, 突兀落地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石板地上。 好吵, 真的好吵。 耳边人生嘈杂紊乱, 似远似近呼喊着昭和公主的名字。 站在风里的身影晃了晃,羸弱单薄。 阿树只觉头晕目眩, 眼前景色光怪陆离,浓烟般的黑影重重叠叠, 突然扑面俯冲,临到身前时又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 第83页 惊吓间狠狠憋了口气,闷得她腿软的倒退半步。 半晌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处何方。 顾锦之疾步上前扶住似要倒下的人,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 他似是无意的将整个人笼罩在自己气息中,半臂虚虚环绕着她纤细柔软的腰, 瘦削冰凉的背脊紧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 “公主……公主。”烹云煮雨两人急急地跑来,从顾锦之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阿树,扶着她往寝宫走,一边焦急地吩咐侍卫去传唤行宫中的太医。 阿树方才一瞬的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几近晕厥。如今缓了过来, 伸手摁住额角, 强压下口腔中微腥的血味, 逐渐恢复了冷静。 她到底是身体太弱, 受到惊吓就会引起心悸,乱了阵脚。而等阿树快速冷静下来后,发现侍卫来别院通传这件事显得有些不对劲。 一国太子在围猎场上失踪乃是大事,这个消息必定率先传回父皇处。 太子身份特殊,阿树了解昭阳帝,他收到消息后,会立即派遣得力侍卫封山搜寻,刑部也会派人去现场排查。同时父皇也会勒令涉事之人将太子失踪的消息掩下来,以免被企图夺嫡谋权之人利用。 这才是正常的流程。 ——而不是慌慌张张地,派侍卫来通知她。 这一点很异常。 父皇知晓她常年犯有心疾,不能轻易动怒惊慌。同胞哥哥失踪这样重大的消息,必定令她方寸大乱,稍有不慎昏厥吐血。 故而,无论如何他都会将消息掩瞒住,不会叫锦衣侍卫来告知与她。 此时不能慌乱,阿树定了定神,沉声问道:“煮雨,方才你说太子殿下失踪。这是怎么一回事?” “御前锦衣卫传来消息,午时一刻时京郊围猎内,宝马追风突然发疯在林中狂奔,驮着太子殿下一路狂奔,跑至山顶悬崖处不慎坠落。随行侍卫均未追上追风的速度,因此赶到悬崖时,只看到太子坠崖的身影。” 煮雨是训练有素的一等宫女,她在先前一瞬惊慌后已经冷静下来,同烹云一起扶着公主在殿内坐下,有条不紊向公主汇报情况。 “锦衣卫说,所有侍卫当即下到悬崖底端去搜救太子殿下。但奇怪的是,那处悬崖并不算高,可侍卫顺着痕迹找去并未见到太子同追风的踪迹。而另一边,映书作为太子侍官,在事发之瞬通知了一众太子幕僚,薛少将军手持半块虎符调令城中军,围锁京郊围场,不允任何人出入。” 阿树回到室内坐下,端着桌上暖茶捧在手心,缓了口气。 没找到人反而是好消息,哥哥无论是被救走还是捉走,目前尚不会危及性命。 阿树摩挲着杯壁,眼神动了动,突然问道:“父皇同母后呢?” 煮雨道:“锦衣卫来报说,今晨朝会后,皇上带着皇后娘娘微服出宫了,并未惊动旁人。李大总管也不在宫中,锦衣卫无法通知皇上身边的暗卫,找不到皇上。但担心引起更大恐慌,只能压下诸多消息,只身前来找您了。” 李大总管是昭阳帝身边最得信宠的太监总管,在昭阳帝还是太子时便陪在他身边。昭阳帝将皇家暗卫统领权分了一小部分给他,另外的权利牢牢掌握在现任皇帝和下任太子手上。 而现在太子失踪,皇上携皇后微服出访,想要找到皇上,便只能通过李大总管手上的暗卫线来联络。 阿树顿了一瞬,抬眼同煮雨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惊疑不定。 太巧了。 实在太巧了。 先是太子坠崖失踪,再是皇帝皇后出宫,联络不到人,也算是失踪。若非薛少将军带领军队将消息压在围场内,没有扩散回京。此时燕氏皇家均失联的消息,必将引发轩然大波。 只怕有心人会乘这一阵东风,在宫外秘密追杀昭阳帝后,并立即宣布皇帝驾崩,太子失踪,大昭国后继无人。进而再用“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言论,要挟逼迫阿树代执皇玺,改立太子,改朝换代推举新皇。 毕竟众人皆知,昭和公主尊荣贵宠,昭阳帝曾赏赐她半块虎符,足以调令大昭国半数兵马。而且她有权随意进出御书房,必定知晓玉玺搁放在何处。 但没有人知道,她先前担忧太子安危,早已秘密将虎符转交给了母族薛家的表哥,他方从战场归京,缴了兵权,仅在朝中挂有少将军一职。阿树请他在朝中处处保护太子,若需用兵便直接使用虎符,一切从权处理。 万千思绪均在须臾间过脑,下一瞬阿树敲了敲桌子,唤来隐在暗处的暗卫六木:“你们知晓怎么联系父皇身边的暗卫吗?” 太子失踪的事从猎场传回,父皇若是知晓,必会立即回宫主持大局。而现在她都知道消息了,他却仍未露面,只能说明消息无法传递到他处。 昭阳帝微服出宫,必定有暗卫在旁做了许多掩饰遮掩痕迹。她不能大张旗鼓在京中搜寻,而普通侍卫也很难破解暗卫掩藏踪迹的手段。 这是一个死局,看似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等父皇自己回宫。 但大昭国三日一朝会,今日朝会后若无大事,昭阳帝接连两天都不需要出面会见朝臣。若他不主动回宫,那普天之下,谁都不一定找得到他。 她隐约知晓,昭阳帝定期会带着薛皇后离宫几日,有时甚至找借口缺席一两次早朝。但他们具体去了何处,她却不清楚。 -- 第84页 “属下不知。”六木三人跪在面前,三人对视一眼,一木解释道:“三年前陛下将我三人指派给您后,我们便脱离了暗卫组织,仅归属于您一人。暗卫属联络暗号一年一换,无迹可寻。但属下擅长追踪,请主人派遣属下回京城寻找皇帝陛下。” “可。”阿树点点头,她不能思虑过甚,此时头疼的眼前一阵晕黑,蹙眉揉着额头道:“二林和三森也去吧,人多好找些。” “请殿下留我二人护送您回宫。”二人道。 阿树一想,应允了。 若消息泄露,京城上下难免暗潮涌动,鱼龙混杂。虎符不在阿树的手中,一时间不能调动京郊禁卫军前来保护。 别院不比皇宫中戒备森严,在这种情况下,阿树不宜在别院久留,应该立即启程回宫。如果真有人暗自前来,威胁勒令她去拿玉玺,二林和三森也能在回程路上保护好昭和公主。 接下来…… 煮雨见阿树脸上血色尽褪,连唇色也变得泛白,连忙上前为她披上斗篷,换下她手中逐渐变凉的茶杯,将一小个镂金紫檀熏香手炉放在她手心。 炉内填放有凝神养气的草药,平缓气血,安神舒心。 “接下来,本宫该怎么办呢。”阿树将心中的话问了出来,自言自语,找不到旁人解惑。她声音轻轻的,像稍碰及碎的水晶,摇摇欲坠在阁楼屋檐边。 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等吧。”阿树的叹息悄而不闻。 等薛家表哥在围猎场找到哥哥,等一木在宫外找到父皇,等第二日太阳升起时,她一睁眼,可以看到哥哥在面前冲着她笑。 对不起,她还是太软弱了。 - 清和宫华灯初上,煮雨悄无声息的点亮屋内烛火,烹云领着身后端着食物的宫女走进来,同她对视一眼。 煮雨摇了摇头,目光小心翼翼移到昭和公主细瘦的背影上。 阿树环抱着双膝,倚靠在窗前的软塌上,肩上披着白狐斗篷,露出一张小脸,神色空茫茫的看着窗外海棠花树,像是一直在发呆。 “摆膳吧。”她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头起身下榻,吩咐道:“若今夜一木那边没传讯进宫,明早便邀薛家老夫人进宫,说本宫想念外祖母了。” “是。”煮雨福身应道。 大昭国祚昌荣三百年,也曾出现过几任女帝执政的朝代。故而皇家子女序齿不分男女,仅分长幼。 其中燕朝桓燕晚晚兄妹排行六七,是昭阳帝十二位子女中唯二嫡出的皇子公主。八皇子、九皇子同十二皇子均尚且年幼,基本上对皇位没有威胁。而二皇子是昭阳帝早年宠幸一位宫女留下的子嗣,那位宫女难产逝世,留下一子抱养在皇后名下,及冠后早早赐了封地离京。 而四皇子不同。 四皇子同长公主、十二皇子乃贵妃所出,贵妃身后站着大昭文人之首的宋家,她和一同进宫的族妹惠妃沆瀣一气,每天在后宫中跟皇后轮番作对,就想将薛皇后、燕朝桓一族都拉下台,推举及冠之年的四皇子当太子。 若非朝堂上众多文人们都尊崇嫡长子继承制,真心觉得燕朝桓的太子之位名正言顺,每日在朝堂上大肆夸赞太子聪慧过人,称其有昭阳帝少年风范。 而宋氏一族的文臣也十分爱护自己钟君直谏的名声,从不在明面上反对嫡长子继承制,燕朝桓的太子之位断不像现在这么稳当。 薛家是太子母族,但在夺嫡争权方面,说实话,帮不上什么忙。 薛家人大都在边关任将领武职,妻眷子女均在京中安家,可将领驻边军令如山,族中男儿都鲜少回京,对于朝中暗潮涌动的权力斗争只能是鞭长莫及。 现在也是。 阿树叫薛老夫人进宫,只是真的想找个人陪陪她。 老夫人能教养出薛皇后以及薛家这一代英才子孙,是个聪明的妇人。阿树从不逞强,她现在很害怕,希望从能外祖母的怀抱中获取力量。 “对了,清商呢?”喝了几口粥,阿树忽然想起,下午匆匆回宫,没有留意顾锦之的去向。 “顾大人跟着马车一同回来了。他说公主诸事繁忙,不便打扰,就一直呆在侧殿里。” 阿树夹菜的手顿了顿,轻轻哂笑,“清商真是个妙人。” 太子失踪的消息是机密,方才煮雨向她禀报侍卫的传话时,一时慌乱忘记让顾锦之先离开。但他十分知进退,没有随阿树回到屋内继续听下去。否则,就算阿树自己觉得顾锦之是她身边值得信任的人,此时也不得不将他软禁起来,直到诸事结束。 既然他自觉避开,那就算了。 顾锦之是薛家选来的人,不会是宋家那边的奸细,只听到点细碎消息也不打紧。 “顾大人还说,要向您请罪,他不慎慌乱间将墨迹打翻在您的画上。” “顾锦之还会慌乱?”阿树莫名诧异,但回忆了一下又沉默了。 当时慌乱的,可能是她自己。 听闻哥哥失踪的消息后,她直接掷了笔,亭间风一吹,沾了颜料的毛笔在画上到处滚,那画定然是毁了。 “画呢?” “顾大人说,‘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奴婢愚笨,倒是不太懂这句诗词的意思。”烹云刻意缓和气氛,捡着阿树爱听的话夸了顾锦之几句。 -- 第85页 顾锦之真是才华横溢,夸起人来也这么文雅。 阿树沉默片刻,老实坦言她学渣的本质:“本宫也不太懂。”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烹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煮雨在一旁机灵道:“定是夸您的画意境脱俗,亭子外海棠花飘落在画上,两相融错,美景不似人间。” 但我画的是人像啊。 阿树默默看了她一眼,对这两个更加文盲的侍女不抱希望。 ▍作者有话说: 哥哥可能要下线一段时间,再见面时小树苗就已经移植了=v= 树苗苗移植计划1.0 * 经验之谈,顾琴师这样不温不火的男人,是得不到女主的关注的 要不是拿了个快穿攻略剧本,这位反派哑炮大佬撑死活在背景板里,除了一张脸没别的优点 毕竟亲妈都不爱他了 点烟.jpg 第34章 貌美的琴师(十七) “什么时辰了。”阿树洗浴更衣, 绞干头发后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今夜烹云守夜,煮雨本也想留下陪公主说话,但阿树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喜欢一个人呆着, 就打发她们俩在她就寝后都回去休息。 烹云拨了拨桌上的蜡烛, 将火光调暗了些。 阿树夜间弱视, 加之想象力丰富, 对着夜里模糊的床帘阴影, 总能想出魑魅魍魉妖魔鬼怪的长篇故事, 闹得大半夜睡不着觉。宫里都知道她这个毛病,夜里内殿会留灯。 雕花琉璃灯罩落下铜锁扣, 玻璃与金属碰撞的轻响,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烹云点燃安神香, 放入床边小熏香炉中,捧着香炉在屋内缓缓走过一圈,待香味飘散开来,又走至床前。她整理了下床上的软枕靠垫,放下碧色纱帐帘幕,轻音柔声道:“快二更了, 公主早些歇息吧,不然明日一早头疼。” 平日阿树亥时就寝,很少像今日熬到这个时辰。 但她睡不着,沉默地看着烹云。 “我想哥哥了。”阿树嚅嚅道,嗓音似从鼻腔中哼出来的。她伸手抓了纱帐一角, 在手指上不停地绕着圈。 双生子间隐约都有种说不清的朦胧羁绊。 幼年时燕朝桓淘气, 仗着新学的三角猫功夫, 避开侍卫宫女的视线, 一人独自爬到金銮殿顶上。结果运功时中气不足,跌落下来摔断了右腿。 彼时阿树正窝在昭阳帝暖烘烘的怀抱里,幸福地张嘴等着父皇投喂。突然右腿刺骨疼痛,顿时尖声哭叫,撕心裂肺,半条命几乎都去了。 后来阿树右脚始终用不上力,太医百般查探也找不到原因。直到燕朝桓痊愈,她才能正常行走。 此刻也是如此。 阿树心里隐约有种感觉,燕朝桓此刻没有生命危险,但她也感觉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一点一点的,脱离了双胞胎之间心灵感应的距离。 哥哥去哪里了? 他是被坏人带走了吗? “太子殿下是真龙之子,必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烹云搬了个矮凳坐在床边,宽慰道。 阿树亵衣单薄,肩背微微弓着。洗去色泽鲜明的妆面后,一张小脸苍白脆弱,像一只幼鸟,毛茸茸地蜷缩成一团,透露着不安惶恐。 烹云轻柔地拿出被阿树攥着的纱帐,继而拉住她的手臂,按先前从太医处学来的方法为阿树按摩穴位,放松精神。 “我给哥哥在国安寺求了平安符,他每日随身佩戴……” “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阿树垂着头,低低念叨。念着念着,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哽咽着:“我真的好担心哥哥啊。” “父皇母后都不在,树儿真的好怕。”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锦被上,很快渗透进去,只留下一小串淡淡的圆痕。 她憋了一下午,临近深夜突然忍不住了,心中早已溢满的泪水冲破临界点,顺着眼眶倾泻而出。 烹云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手。 昭和公主的奶嬷嬷前些年得了场病,皇后恩准她告老还乡,也征询阿树的意见,是否需要再找一位嬷嬷。 阿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需要奶娘,便拒绝了。故而如今在她身边的都是年岁相近的宫女,其中烹云和煮雨是一等宫女,如今也方过及笄之年。 烹云也不是妙语连珠的人,她想了想,轻声哼唱往年嬷嬷用来哄小公主睡觉的曲子,吴侬软语带着南国特有的柔情。 好不容易将阿树哄睡着了,烹云替她盖好被子,将纱帐合拢,退到寝宫外殿。 - 夜色渐深。 外殿,铜制紫莲台更漏里的水位缓缓升高,水面一朵朵绣金莲花浮沉飘摇,静谧不闻。 窗格锁扣处忽然发出动响,吱呀一声,细琐绵长。 一道昏暗的身影从半开的窗外闪入,迅速翻窗落地,响动细不可闻。月光晕开在他的背后,窗外虬枝错乱,在秋风中挣扎呼啸。 一阵风灌进来,吹灭了桌台上的残烛。 漆黑里只有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隐隐泛着幽蓝色的微光。 是顾锦之。 一切计划顺利进行,他的手下传讯来报,已成功绕开各路追兵,在山崖下率先截获昏迷不醒的燕朝桓,此刻已经运送出京郊燕华山脉,交接给轩辕国线人。而昭阳帝后也在宫外被绊住,目前还不知道太子出事的消息。 -- 第86页 无论多英明的帝王,都做着长生不老的梦,昭阳帝也不意外。自从他的人跟踪发现,昭阳帝暗自在寻找一位云游散仙,甚至同皇后多次亲自前往拜访,十足诚恳,顾锦之便顺水推舟给他圆了这场荒唐梦。 他扮作那位云游散仙,令侍童携带传讯灵鹤告知昭阳帝,必须闭关静心、沐浴斋戒三日,方有资格同他见面。 他是人鱼族。虽然现在的人鱼族逐渐式微,不似先祖时期拥有移山填海的高强法力,但勉力催动灵力作法,也能给人一种得道仙人的假象。 昭阳帝见过他的灵鹤口吐人言,十分信服。故而昭阳帝后二人此刻正在一座郊外深山的小茅庐里,老老实实的沐浴斋戒,丝毫不知宫中女儿水深火热。 今夜潜入昭和公主寝殿,是为了她手上那半块虎符。 世人皆知昭和公主拥有半块虎符,足以号令大昭半数军将。他身为轩辕国人,盗取虎符后虽不能用,但也能拖延住大昭国三十万大军,令他们接收不到将领命令,无法出兵。 顾锦之扮作琴师接近她,有一层目的便是探听她宫内密室暗格,试图找到这半块虎符。 今夜暗卫中武艺最高的一木不在,二林和三森二人被他轻易放倒。他本想顺手了结一众侍女和暗卫的性命,但念着他们陪伴阿树多年,不忍心让小公主再伤心地大哭一场,便只打晕后扔在了角落。 他旁若无人的在殿内四处翻找,动作翩然自得,十分熟练地查看衣柜、妆奁台、琴案,偌大更衣镜后的暗格、门廊和房梁处都细细搜了一遍。 一无所获。 还剩床内没搜查。 顾锦之拂了拂袖摆,将方才翻上房梁沾染的灰尘抖落。 他的动作缓慢优雅,不紧不慢地走至床边,静静站了一息,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向垂下的纱幔。 帘子后的光景隐隐约约,一小团人影缩在雕花大床的一角,背对着床外一侧,看起来极没有安全感。她似乎做了个不太好的梦,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厚重,很不安稳。 秋日夜晚的风格外冷,开窗后将屋内温暖的气息都散了大半。床上的人不自觉蜷了蜷身体,嗓子里存了痒意,娇气的哼哼唧唧。 顾锦之伸出的手顿了顿,冷肃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 心底暗藏着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胆怯,像拖延时间似的,没有抓紧这片刻时间寻找虎符,而是转身绕过屏风矮塌。他走至窗边,轻轻阖上了窗沿,将一袭裹挟着雨水气息的夜风隔绝在窗外。 而在顾锦之转身的瞬间,床上的人眼睛猛然睁开。 纤长浓郁的睫毛被泪水打湿,瞳孔沾染了水色,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在烹云退到殿外时,阿树并未睡着,她一闭眼便是哥哥从小同她玩耍的画面。从幼时二人打打闹闹,哥哥一直宠她让她,明明出生前后不差一盏茶的时间,他却总主动揽起兄长的职责,为她遮风挡雨,哄她喜笑颜开。 如今这样,她哪里睡得着。 因此贼人撬窗进屋那一瞬间,她便发现了响动。然而一木不在宫内,外殿的二林和三森没能拦住这个人,说明此人武功极高,哪怕阿树立即大叫唤来阖宫上下的禁卫军,也未必能打得过他。 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随后此人在屋内翻翻找找时,她强压着颤抖装作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毕竟装成熟睡太难,习武之人一眼便可看出她的呼吸是真的平稳还是装的。反倒是做噩梦的样子比较容易,呼吸频率叫人摸不清规律。 只不过,阿树发现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她认出这个贼人的身份了。 ——顾锦之。 阿树嗅觉十分敏感,窗外的风将来人身上的味道带到她面前,是十分熟悉又十分独特的香味,昨日白天还曾见过。 她先前便觉得顾锦之衣料的熏香与旁人不同,她长这么大从未在其他公子身上见过。她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但又不好意思开口询问,故而暗自在脑中记下味道,试图去配出同款熏香,奈何总差了几味不知名的香料,不得已放弃。 此时此地,再闻到这香味,只觉头晕脑胀,胃中翻滚难忍。 顾锦之是个探子。 毋庸置疑。 一场美梦醒来,真是荒诞可笑之极。 不仅留了个敌国人在身边,还一腔真心错付,引以为知己,视其为值得信任的人。甚至,阿树还曾想过,哪怕未来她大婚,也要带着顾锦之一起去公主府。 假的,都是假的。 她的愚蠢无知危及了父母兄弟,甚至也会为她的国家招致隐患。 深入骨髓的寒意冻得她四肢僵硬,下一刻又像有炙火灼烧着心肺,冰火交错撕扯,每一寸皮肤都感到酸胀刺痛。灵魂和□□的疼痛刻入骨髓,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隐隐破开。 顾锦之再次绕过屏风,折身欲回到床边时,窗外隐隐飘来一阵笛声呜咽,一段悠长一段急促,和弦优美却不成曲调。 是暗哨。 一木回宫了。 顾锦之深知,光凭借武力,他打不过一木,哪怕用上人鱼族秘法也不行。 可虎符尚未找到,此刻离去便是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其实还有一种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他立刻将床上熟睡的昭和公主叫醒,威逼她说出虎符的位置。小公主身娇体贵,想撬开她的嘴获得虎符的位置,只需片刻即可。 -- 第87页 但是顾锦之不敢。 他心中有愧,不敢直视阿树的眼睛,更别提那些严刑拷打、威逼利诱的下作手段。 在他停顿的这两秒,笛声愈发急促,催他离去。 顾锦之最后回首,双眸泛着神秘的幽蓝色,似夜幕下宽广的无垠深海,平静海面下掩藏了翻滚沸腾的波涛。垂挂的纱幔层层叠叠,阻挡了他的视线。 床上人影仍是最初的模样,瘦削的背脊蜷缩成一团。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天涯之遥。 室内落下一声轻叹,再便是窗沿阖上落锁的轻响。 他走了。 半晌后,帘幕后的床榻上,阿树沉默地翻身而起,赤脚随意踩在殿内的厚绒地毯上。她夜间不能视物,也没心情去找鞋子,摸索试探着走向桌案的烛灯处,一路磕磕绊绊撞翻了不少东西。 点燃烛台后,光线骤然明亮起来。屏风上隐约映出人影晃动,阿树捧着烛台,一盏又一盏点亮殿内其他位置的蜡烛。 阿树猜测,离宫查探父皇踪迹的一木回来了,顾锦之等人才不得已撤退。她仔细嗅了嗅,空气中还残余着顾锦之身上的香味,没有一丝血腥气。 看来顾锦之没在她宫里大开杀戒。 阿树苦中作乐地想着,缓缓呼出一口气,试图压下胸闷恶心的感觉。但效果甚微,只能忍着头疼,用指尖揉着额角。 希望一木带回好消息。 绕过屏风,阿树余光瞟过窗沿,忽然一怔。 窗沿沾染了些许夜风的潮气,雕花木框上放了一串海棠花,娇妍盛放。晶莹夜露尚残挂在花蕊间,像是情人送上一场美梦祝愿。 嗤。 阿树气笑了,普天之下没见过顾锦之这般不要脸之徒。 她打开窗户将花抛了出去,重重关上窗。 - 一木见宫内沿途暗哨、侍卫倒了一地,急匆匆回到清和宫,看到阿树殿内点着的灯,缓缓松了一口气。 他跪在殿外请罪,阿树连忙叫他进来询问。 一木沉默摇头。 阿树蹙眉,难忍地揉着额角。又打起精神来问起殿外侍从宫女的安危,听到一木回复说无甚大碍,才稍微心情松和了些。 “来人是想盗走虎符的,不曾害我性命。”阿树垂着眸坐在桌前,捧起一盏热茶,但没有喝。烛光摇曳,阴影落在半边脸上。 只可惜来人未曾料到,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虎符,早就被她送了出去。 “为首的人,是顾锦之。”她平淡地说。 一木本是倚在殿门处的,闻言十分诧异,不由得抬眼去看阿树的神色。 他每天藏在树上,目睹了昭和公主和她的琴师相处的全过程。尤其是在别院这半年,若不是公主与薛琅之间定了口头婚约,一木都以为阿树同顾锦之是夫妻了。 但这也无伤大雅,做不了夫妻,未来公主大婚后两人仍能在一处。 燕氏贵女豢养面首本就已有先例,明眼人都能看出阿树对顾锦之有意。六木私底下三人打赌,赌这位琴师什么时候会成为小公主的入幕之宾。 没想到…… “不似是各位皇子的势力,我那些兄弟们培养不出这般人才。”阿树语调恹恹的:“这段日子观他言行举止,倒是更像北方人。” 茶盏在桌案上轻轻一磕,发出细微脆响。 她如今清醒过来,一丝一缕在脑海中回忆同顾锦之相处的细节,不带一丝旖旎色彩。原先他用轩辕国本名来称呼北国,就已经和大昭人不同。 大昭与北国世仇经年,越是知书达理博览群书之人,越是知道北国人凶残狠厉,骚扰大昭边境多年,使得无数边关将士有家不能回,边关百姓也担惊受怕,故而绝无和平相处的可能性。 而且她曾听传言说,北境人很难适应南边气候。虽不知真假,但大昭境内确实很少见到往来南北两境的通商之人。 相比钱财,商人应该更重视性命。 也许,顾锦之上次说的商人好友,也是他的探子手下伪装而成的。 由此看来,这次事情已经不仅仅是皇子间的权力之争了。今年北边战事本来就比往年吃紧,再加之连绵不断的小动作,阿树想不透这北境蛮子们究竟想做什么。 她只是个不问政事的公主,丝毫不通前朝之事。 “殿下不如先将顾锦之的事搁置一旁,当下之急是找到陛下和皇后娘娘。”一木见阿树一直垂着眉,误以为她在为顾锦之的身份难过,便开口打断她的沉思。 他怕年幼单纯的小公主就此困溺于情殇,但眼下也不是安慰她的时候,只能将自己今夜查到的消息汇报给她。 “臣同陛下身边原先交好的暗卫打听,他说陛下每次微服出宫是为了去寻找一位得道仙人。此次据说是找到了这位仙人道长的踪迹,便同皇后娘娘亲自前往拜会。” “城内暗卫的踪迹最后在南城门附近消失,臣推测陛下已经离开京城,进入了燕华山南脉一带。南脉沿途地势险峻,天险颇多,再加上地处荒凉偏僻之阴,终年林中大雾缭绕,鲜有人烟,搜寻起来也有些困难。臣回宫后便派数人前往查探。” “求仙问道?”阿树十分诧异,她同昭阳帝亲密无间,从未发觉他有长生不老的渴望。“不过南脉那边的异象确实繁多……” 阿树声音越来越低,头疼难忍,眼眶酸胀肿痛,甚至视线也有些模糊。 -- 第88页 她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一木闪身靠近,扶住阿树。 他担忧地说:“公主,您先休息一会吧。” 阿树浑身无力,软绵绵的靠在一木身上,点了点头。 一木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而起,走至塌边轻轻放下,拉起一旁的锦被盖在她身上。 “你手下的人需要多久能够传回消息。” “最迟明日午时。” “好。”阿树声音愈发虚弱,从床头内侧暗格中取出两粒药含在口中,强撑着精神,口齿含糊交代着:“巳时再叫烹云来唤醒我。” “另外,明日清晨,你拿着我的玉符亲自去北郊围场找薛家表哥,让他告诫一番众人后便撤立禁卫军,不必再圈着诸位贵子了。” “我会在信中写明,让大表哥将虎符转交给你。你亲自将虎符带回来,别惊动其他人。巳时过后,派人去通知诸位内阁大臣,明日午时到御书房来,有要事共议。” 平日多吹一阵风就能晕倒,今天受到的惊吓紧张太多,她咬牙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眼下只能好好休息,明日才有精神应付后续的事情。 服下安神养气的药后会很快熟睡,她担心自己醒不过来,便提醒一木叫醒自己。 “是,公主放心。” ▍作者有话说: 唠唠叨叨的拉一下进度条=3= 小树苗移植计划2.0 * 和基友分享这一章的时候,她觉得小树苗在哥哥失踪时的感情应该再激烈一点 我之前写的一个版本: 阿树慌神,夺马出宫欲去燕华山亲自找哥哥,琴师也与她一同前往。因为她骑术不佳,琴师与她共乘一骑。 骑马play√感情升温√ 这是一个疯狂增加感情戏的剧本。 后来想了想,觉得补胎星∑(っ°Д°;)っ 阿树虽只是十四岁的幼苗苗,但她应担起大昭公主的职责。宫中无人主持大局,她不能为了私欲离宫,甚至成为一个不会武功身体羸弱的拖累。能力有限,一个自幼养的天真无忧的十四岁仔仔能做到现在这样,我觉得很OK了。 大家觉得呢=3=(疯狂明示想要评论2333) 第35章 貌美的琴师(十八) 第二日烹云来叫醒阿树时, 巳时刚过。 “清晨时一木将军跟奴婢说,已经有了皇帝陛下的踪迹。故而奴婢斗胆,便没有再去请薛太夫人进宫。”烹云伺候阿树穿上繁复厚重的朝服,细细描画妆面。 “嗯。”阿树隐隐还有些头痛, 余光瞥见妆奁台上的翡翠玉壶, 眼底闪过嫌恶, 开口道:“将那个玉壶扔了。” 烹云不明所以, 她不知道昨夜的刺客是顾锦之, 但还是很听话的唤来门外听候的侍女, 将玉壶带出去处理掉。 正巧迎面遇到刚从围场赶回来的一木,他看了眼侍女手中的玉壶, 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一木求见。” “进。”阿树示意一木稍等,待烹云描完妆, 才转过身来说道:“辛苦你了。” 北郊围场离皇宫不近,一木全程运轻功来回,着实费力。 但顾锦之一事之后,她已经不敢再随意取信于他人。取回虎符这件事格外紧急,身边武艺高强而且值得信任的人只有一木一人,阿树只好拜托连夜他来回奔波。 一木将手中装着虎符的锦囊递给阿树, 汇报道:“薛少将军说,太子殿下坠崖时可能摔断了腿,崖底有草木拖拽的痕迹。痕迹到了一棵树下便消失了,而崖底出口处有马车轮轴倾轧的痕迹,应该是被旁人劫走了。” 阿树这次腿不疼, 只是头部和胸肺处晕眩压抑。昨日她只以为是自己身体不好, 现在想来, 应该是哥哥坠崖时受到了撞击, 通过双胞胎之间的感应传递到她这边。 她闭着眼强行感应了一下,祈求上天显灵,能让她用双胞胎之间的联系,去试图感应到燕朝桓的位置。 阿树屏息静气,双眸紧闭。眼前一片漆黑,忽然一副画面在黑暗中一闪而过,很快消散。 飞驰的马车中,燕朝桓一脸苍白虚弱的躺在角落,迟迟昏迷不醒。马车的窗帘在晃动中掀起一角,还未来及看清窗外景色,又缓缓落下。任阿树再用力去感应,也再抓不住两人间的联系。 直觉中隐约出现的第一个地名是沧州,一座靠近北境的边城。 阿树睁眼,果断道:“飞鸽传讯至北疆薛家子弟,令他们立刻搜查太子殿下的下落,不许放过沿途城镇任何一架马车。” “是。”一木领命,丝毫不问缘由,立刻吩咐门外禁军去传令。 “父皇处有消息了吗?”阿树又问。 “暂无。但已通知各内阁大人进宫了。” 阿树不再说话,伸手从锦囊中拿出虎符,逆着窗外的阳光细细端详了几眼,紧抿着唇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一木静静站在她身边,没有像往常那样隐藏起来。 他知道,她现在需要陪伴。 - 殿内更漏水位缓缓上升,午时将至。 阿树低着头,抚了抚朝服上刺绣繁复庄严的凤凰,站起身来,打算前往御书房会见各位朝臣。 突然,殿外有侍卫求见。 阿树迫不及待快步走去出,却失望地发现来人并不是一木的手下。 一众御前带刀侍卫围着一个跪在地上的书童,他身后还有四个侍从,合力扛起两个快比人高的大型箱子。 -- 第89页 阿树还未开口,书童抢先道:“公主殿下金安,奴是顾大人府上的书童,大人在离开前吩咐奴,将身后两只箱子同他的信件亲手交付与您。” 书童重音强调“亲手”二字,咬字格外清晰。 顾锦之? 谁给他的胆子,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 阿树忍不住嗤笑一声。 侍卫们纷纷拔刀对向书童,一片金刀齐鸣。阿树压下手,收起脸上嘲讽的神情,平静道:“把箱子抬进来,其他人退下。” “公主殿下……”侍卫首领皱眉,似是不赞同她这样的做法。任何东西进宫都必须先受到检查,排除毒药、刺客的隐患才送至各贵人处。 先前这名书童拿着顾琴师的名帖,要求直接进宫。若非众人皆知顾锦之与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公主殿下的好事将近,绝无可能放他入宫。 “无碍,有劳大人们走一趟了。”阿树露出平和安抚的笑容,示意身旁一木。 侍卫首领知道昭和公主身边的暗卫都是绝顶高手,便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昨夜顾锦之夜探皇宫盗取虎符,想必是为了使她无法立即号令大昭军队,给他私底下的阴谋诡计留下更多的时间。昨夜那么近水楼台,他都没有杀害她,今日更不可能大费周折叫一个书童进宫杀她。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其他人退到殿外,只剩阿树、一木和书童三人。 书童上前打开木箱的锁扣,面上挂着笑容,退至一旁邀请阿树上前来看。 阿树莫名觉得心跳有些加快,这个书童的模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她皱了皱眉上前看向箱内,突然忍不住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 箱子里装的竟是她的父皇母后! 阿树瞬间脸色煞白。 一旁的一木立刻扶住她,走进后谨慎的为帝后二人探了探脉,缓声安慰她道:“陛下同皇后只是晕过去了。” 闻言,阿树稍稍缓了口气,惊怒的要人将书童抓入大牢。 书童笑容坦荡,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递给阿树:“王子殿下特意嘱咐奴,将这封信亲手交于您。” 阿树强压着平复心情,伸手接过信笺。这接连两日的惊吓意外接连不断,顾锦之是北境王子这个身份,已经无法再让她觉得诧异。 她垂眸安静地展开信笺,查阅内容。 信写的还挺长,但阿树向来不喜欢看这种对仗工整辞藻华丽的骈文,直接跳过繁复的语句看向最后一句: “清商心悦卿卿良久,愿永结两国之好。” 荒唐! 阿树闭了闭眼,觉得她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废话,直接揉了信纸转身向内殿走去。方才一木已经将昭阳帝后从箱子中搬到她的榻上,二林在为二人诊治。隐在暗处的三森闪到书童旁,将他扣锁住听候发落。 快步绕过屏风,途径桌案旁的香炉时,阿树随手将揉成一团的信笺扔进燃烧的香碳间。火苗跳动,飞快蚕食着纸上的字迹,瞬间吞噬不见。 昭阳帝同薛皇后安静的躺在榻上,面色平静安详,看起来只像是在熟睡,丝毫不被如今外界的风雨侵扰。 “如何?”待到二林一连串问诊完毕后,阿树方才开口询问。 二林收起方才使用的银针,直言道:“皇后娘娘只是中了迷药,不出一盏茶便可清醒。皇帝陛下身中奇毒,臣无能,分析不出毒药的属性,无法配置对症的解药。” 毒药的配方中有两三味材料他从未听闻或了解,而恰恰正是这几味材料对解毒至关重要。故而他无法针对药性配出相应的解药。 阿树一听,眼角通红掉下泪来。 “那怎么办啊。”她慌神的喃喃着,伸手想去触碰榻上的昭阳帝,但又害怕胡乱间反而使他身体中毒素扩散。她知道二林的医术天下一绝,如果他都这么说,那其他御医更无法救治。 一木本是沉默地站在塌边,看到公主眼中溢满了泪水的模样,暗自狠狠踹了一脚二林,叫他好好说话。 二林摸了摸被踹痛的腿,十分耿直的安慰她:“公主殿下放心,陛下中的毒并不致命。但这种毒药会使人长期昏睡不醒,食物水源都无法被身体吸收,长久以来人会愈发虚弱,不出七天便……” 还没说完又被一木狠狠踹了一脚。 七天…… 阿树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此时,宫殿外传来烹云敲门的声音,各内阁大臣现已到达御书房,等候公主驾临。 阿树胡乱用手帕擦了擦脸,面上妆容有些花,但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急匆匆又看了两眼床上的父皇母后,眼底闪过一丝坚决,吩咐二林照顾好他们,便带着一木走向殿外。 路过跪在地上的书童时,阿树目不斜视。 书童突然出声叫住她:“奴有办法,解昭阳帝陛下身上的毒。” 阿树停住,冷声道:“说。” “奴袖中有一个玉瓶,其中装了十五粒药丸,每隔日服用一粒,可保证昭阳帝陛下维持正常精气。”书童的声音仍带着一丝笑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三森从他袖中找出一个玉壶,外观同顾锦之昨日赠她缓解头痛的翡翠玉壶一模一样。 阿树眼神漠然,又问:“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便看公主殿下您的意思了。”书童跪在地上,缓缓仰起头,嘴角笑容逐渐扬起:“准备公主出嫁仪仗,加之从京城到南北交界的路程,最多正好一个月的时间。待公主踏入轩辕国境,便派人将剩下的药丸交给你们南国的人。” -- 第90页 “放肆!”一木厉声呵斥,拔剑抵住书童眉心。 书童无视近在咫尺的利剑,目光直直盯着阿树的脸。 片刻,他意外地收敛了些许张扬,垂下头神色恭敬顺服。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更叫人恼怒:“王子殿下的使臣已到达京城,五日后在宫门处恭候公主殿下的大驾。” 阿树摆了摆手,冷着脸无视书童那张令人厌恶的笑脸,对三森道:“把这个人带下去关起来,另外将药瓶拿给二林查验,没有别的差错便服侍父皇服下吧。” 外面天色不错,太阳明晃晃的。 阿树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敛衽朝一木行了一个半礼,语气认真陈恳,不容拒绝:“本宫现在要去御书房同大臣们商议此次父皇与哥哥遇刺的事件。届时无论本宫做出什么决定,请你务必要站在本宫身后,燕将军。” 阿树执掌虎符后,便指派原本作为暗卫的一木现身于人前,替她监管各处兵营,也训练出一只直隶属于昭和公主的军队。她赐一木国姓,正式名为燕木,从此名字仅仅是代号的暗卫也有了自己的姓氏。 如今一木身领正二品将军的任职,在朝中、军营中都拥有很高的话语权。除去嫡公主和半块虎符的权力,阿树也需要能臣在僵局面前,能率先支持她的决策。 昭阳帝治理下的大昭国虽不算海清河晏,无内忧外患之纷扰,但阿树记得燕朝桓曾同她说,内阁大臣个个忠君爱国,能力非凡,值得信任。此时她便要去将皇帝中毒和太子被劫的事情告知内阁众臣,将北国蛮人们的阴谋暗算公布于众。 帝后昏迷,太子失踪,大昭国此时无人掌管。 嫡公主虽也有问政的权利,但阿树十分清楚,她不是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去指点江山的那块料子。此次前往御书房,她将在二皇子和四皇子中,挑选能者代行监国之任,待母后醒来后辅佐皇子处理政事。 她可以不眨眼的将东宫之位让出去,但大昭国百年根基定不能有任何动摇。 这是她身为大昭公主的责任。 - 南方今年的雨水格外多,夜间暴雨倾盆,铺天盖地之势砸下来,裹挟着呼啸撕扯的狂风,几乎要掀翻屋顶。 “公主……”煮雨手里捧着披风,远远站在回廊尽头,担忧地看着隔窗而立的阿树。 午后从御书房回来后,公主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她,让她一个人静静。可她本来就身体虚弱,如今宫中又出了这么多大事,煮雨担心她思虑过重而病倒。 阿树在清和宫回廊拐弯处的亭子坐了一下午,始终安静沉默,盯着远处假山上的邀月亭。遥遥看去,亭子顶端鸾鸟逐月的木雕栩栩如生,活像一只囚鸟被拴在厚重瓦楞上,挣脱不开去追逐它的月华。 入夜后风雨交加,天气格外冷冽。偶尔一阵电闪雷鸣,哗啦啦的雨水交错杂乱的拍打着地面,顺着暴风吹进小亭内。 一滴冰凉的雨水溅到阿树脸上,阿树冷不丁打了个颤,回过神来。 其实这一个下午,她并不像煮雨担心的那样思虑过重。 刚坐下时下意识开始回忆过去,却意外的发现,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快乐无忧,几乎记不起有什么让她为难或生气事。父母宠爱,兄长疼爱,天下奇珍异宝均送至她眼前,万人在她面前屈膝行礼,无人不尊。 这般的往事回忆起来反而显得寡淡平庸,没有惊喜,没有意外。记忆轻快明亮,乍一看似乎每一帧画面都一模一样。因而眨眨眼,她的十四年便过完了。 太快乐了,反而显得快乐有些普通,甚至不被珍视。她想。 这话要是说给旁人听,必定是一个大大的白眼返送给她,继而斥责她不懂珍惜旁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地位,万千宠爱。 可阿树从来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想做的事也没人敢拦。 今日在御书房也是。 她一进门,开诚布公将太子被劫和帝后重病昏迷的消息告诉大臣,一木配合她,呈上众多线索证据,清晰地指认幕后凶手是轩辕国在作乱。 还没等众臣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也不给他们暗自商议,争权谋私的机会,阿树手持虎符以嫡公主身份直接委任四皇子为代太子,行使监国职责,内阁众臣均有监督之权。这一串消息砸下来,不带一丝喘息空间,她又接着宣布自己将自请和亲轩辕国,换回太子,五日后启程。 大臣们万万不同意她儿戏般自请和亲的举动,但阿树承诺她将在母后醒后交还虎符,一木也站在她身后牢牢地支持她的行为,主和派的一众朝臣便犹豫不决着松了口,同意了她的决策。 毕竟现在愈发临近冬日,北境风霜暴雪,天气条件极其不利于大昭军士,若真的开战,大昭国必输无疑。加之皇帝陛下病重,大昭国内各路势力暗中窥伺,更不应该将大部分兵力调到北境去。 权衡利弊是人的本性。 一众文臣以首辅为首,纷纷朝着阿树跪下行了大礼,首辅大人两鬓斑斑,颤巍巍地道:“昭和公主深明大义,自请为国奉献,当为天下之典范。” 在一众老谋深算的朝臣面前强撑着气势,快刀斩乱麻似的决定了一系列重大事项。阿树也清楚,若是慢条斯理地跟那些老臣们掰扯,必定能让他们发现更多漏洞,阻碍她行事。 那可不行,父皇中毒需要解药,哥哥远在异国生死不明,她虽然也不敢肯定顾锦之真会信守承诺,但在二林研制出解药前,她只能先顺着他的要求走。 -- 第91页 她心安理得的受了那些臣子的大礼,没有谦让避礼。待他们站起来后,阿树又敛衽躬身拜回,语气诚恳地感谢他们为国为民的付出。 安排好一切后,阿树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难得的片刻宁静。积雨云厚厚的压在天际,纵使此刻无雨风停,也压抑地人喘不过气。 索性安静地坐一会,发发呆。 阿树坐得久了有些腰疼,呼出一口气缓缓靠在身后软垫上,表情轻快地对着远处一脸担心的煮雨招招手。 “今晚要辛苦你和烹云,将礼部送来的单子同库房中的嫁妆核对一下,不用太精细,大致对的上就行了。”阿树掩着手背打了个小哈欠。 公主和亲的礼制都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不需要她亲自来操持。 她的嫁妆也是从出生那年便开始积攒着,这些年早就堆满了好几个库房,其他精细些的例如嫁衣婚服之类,便从织造房取了成衣连夜改制,绣上属于昭和公主的品阶的纹饰。和亲的事暂且不惊动太后娘娘,等她五天后正式离京时再向皇祖母请罪。 “明日你们统计一下,清和宫内的侍卫和宫女们想去何处当值,还有你和烹云也是,列一张单子交与二林。若有的人不愿再在宫中当值,本宫会吩咐二林将手续办妥,放他们出宫。” “公主!”煮雨慌乱跪下。 “此去山长水远,异乡殊途。何况北境蛮荒之地,你们自幼长在南国富饶温暖的水乡里,哪里受得了那边的苍凉气候。”阿树单腿支起,背靠在门廊红木柱上,放松随意的坐在那里。身后风雨喧嚣,她笑得很温柔。 “可您也……”煮雨的泪水一颗颗砸下来,哽咽得说不清话。 “本宫等哥哥来接我呀。”阿树掀袍而起,衣角的禁步轻晃,她走至煮雨面前,微微弯下腰,手指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语气坚定又缱绻:“哥哥会来接回他的妹妹的。” - 转眼便到了五日后。 清晨时她去辞别太后娘娘时,太后方才得知她同这一众大臣瞒着她的和亲之事。然而轩辕国接亲礼官以到达宫门,阿树本人也亲自允诺了婚书,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阿树跪坐在太后膝下,将头轻轻靠在皇祖母的怀里。 “去吧,去吧。”太后的声音苍老慈爱,一双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拂过阿树鬓发间的凤簪环佩,轻声喃喃着:“我燕氏子女受困一时,绝不会困顿一世。” 阿树后又去跪拜了父皇母后。薛皇后本应在两日前醒来,阿树担心她不同意自己的决定,索性大着胆子叫二林再给皇后服了无毒的养息安眠的汤药,待她离宫后再苏醒过来。 见过太后和父皇母后,宫内再无旁人值得留恋。 昭和公主的婚礼仪仗离开皇城时,陪嫁的人只有三森。 宫女侍卫全留在宫中,而暗卫六木中,一木需要在朝中相应皇后手上虎符的指令,二林也要照顾昏迷中的父皇,倾尽全力寻找解药。 带太多人反而累赘,她只需要专心等哥哥来就好。 她坚信,太子哥哥一定会带着千军万马,踏破北境荒土,来接走他的妹妹。 第36章 貌美的琴师(十九) 阿树踏出大昭国境的那日, 恰好是立冬。 马车外风雪交加,天地白茫茫的一片,郊野外土地辽阔无垠,偶尔有几棵干枯的树木立在道路两旁, 更多的是厚厚的白雪。 出了边城后鲜有人烟, 蜿蜒前行的送亲队伍像是这皑皑白雪世界里唯一的一抹鲜红。这一行人训练有素, 长途跋涉多日也不闲丝毫疲态。哪怕阿树刻意要求加快行进速度, 他们也能做到有条不紊, 马车行驶途中丝毫颠簸都没有。 北境的马匹果然出色。 为她拉车的八匹马都是纯种的汗血宝马。阿树不清楚顾锦之如何不动声色将这些人马带入大昭国都, 但她不得不承认,北境汗血宝马比大昭马匹健壮强劲得多。 阿树倚在马车内的软塌上看话本, 身旁放着烤火的暖炉,侍女凌霄方才出去为她安排今夜落脚处的相关事宜, 三森安静地坐在马车一角。 顾锦之似乎早料到阿树这一路上不会带大昭的侍从,从贴身宫女到侍卫厨娘都安排妥当,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的人才,让她想故意刁难都找不到错处。就连车上供她消遣玩乐的话本,也尽挑的是她喜欢的剧情。 车内空间很大,全部车壁和顶棚都用细密的绵布覆盖包裹, 地上也铺了柔软的兽皮毯,隔绝了室外冰冷的空气。香炉里燃的是金丝染,淡淡的香味缓解了她一路跋涉的疲累和头疼。 起初阿树还十分意外,她上一块金丝染是父皇辗转寻觅,才好不容易从丞相门生处偶得的一小块, 她珍惜的不得了。 而这一路上, 看到凌霄用香时跟不要钱似的样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必当初那块香也是顾锦之故意送到她手中的。 真是情真意切, 用心良苦。 阿树颇为无趣地翻了页书,从书页下抽出一张纸揉成团扔到三森那边。 马车隔音不是特别好,阿树隔着厚厚几层挡风锦帛也能听见窗外狂风呼啸,风沙裹着雪粒子拍打在车壁上,细细碎碎的声响不断。她不知道车外是否有人在监视,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她没有笔墨,只能用簪子在纸条上留下印子。 -- 第92页 [你一人回宫最快多久?] 三森没有簪子,左右看了看没找到趁手的物件,只能在指尖灌入内力在纸上写字,又抛回给阿树。 阿树展开纸条,眯着眼暗暗感叹,果然有内力就是好,写出来的字都比她刻的整齐。 [最快三日。] 六木中武艺最高的是一木,但单比轻功的话,三森也不比一木差多远。父皇当年为她选暗卫时,就看中了三森头脑灵活机敏,很多事情一学就会,就连为公主绾发上妆也得心应手。然而武功终究是他的弱项,若是有人在途中故意阻拦拖延,他未必能快速逃脱。 “三森,你去问问凌霄,今夜怎么安排。”阿树随手将纸团抛到暖炉里,火星跳跃起来,很快吞噬了纸团。 - “公主,到了。”凌霄整个下午都没见人影,马车停下时才出现。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似乎马车外有什么值得令人激动的事情发生。 三森从车门探出头,挡在车门前小声道:“嘘——公主睡着了。” “可……”凌霄一急,眼睛不由往旁边瞟。 “你去给公主取一件厚披风,我来叫她。” “好,拜托三森大人了。” 三森关好门,又拉上帘子,将外间的风挡严实了,才折身回到榻前,蹲下身耐心地在阿树耳边小声叫她。 阿树是真睡着了,她揉揉眼睛,慢腾腾坐起来。 “到两国边境了,他们似乎临时在此处建了个驿站。”三森递了块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轩辕国王子也来了。” 阿树将帕子覆盖在脸上,温热湿润的水汽浸透皮肤。闻言她短短“哦”了一声,表情波澜不惊,没有三森担心的见到敌人和爱人时那种浓烈复杂的情绪。 “来就来了呗,你紧张什么。” 阿树拿下帕子,见三森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她脸上残留着淡淡的睡痕,脸颊红扑扑的,眼里噙着笑意,看起来很是鲜活可爱。 三森也跟着放下心来,但见他的公主下一秒突然面无表情,像只小刺猬似的竖起尖刺,一副“谁也别跟我说话”的模样,又把他弄得一怔。 凌霄在马车外等候,手上拿着方才取来的白狐披风,用香薰暖炉仔细烘烤过,十分温暖舒适。三森扶着阿树下马车时,凌霄也走过去,欲为公主披上披风。 阿树抬手拦住,淡淡道:“不必。” 顾锦之站在车辕旁,阿树一下马车就能看见他。 北地天寒地冻,他穿了件雪貂大氅,头戴玉冠,凤眸清冷幽深,薄唇浅淡,负手而立,无比的矜贵俊美。 这样才对。 往日里阿树可惜他身份低位,通身气质清绝却宛如明珠蒙尘,呆在她身边做一名小小琴师。便缠着昭阳帝为他提了官职,而她自己也与他平等相处,不谈尊卑。 如今看来,他本该就是地位尊贵之人。 反倒是她自己自作多情。 阿树讽刺地勾了勾唇角,不欲多言。索性垂下眼眸避开,神色冷淡。 “公主……”几天相处下来,昭和公主始终对她很冷淡。凌霄有些怕她,举着披风不敢开口。 顾锦之接过凌霄手中披风,温和地笑了笑:“都退下吧。” “王子殿下……”一旁使臣欲上前劝阻,他见阿树一脸冷淡的模样,担心昭和公主会对顾锦之不利。 顾锦之看了使臣一眼。眼神平淡,却吓得他背脊一僵,躬身垂首不敢多言。 随行的使臣和侍卫宫女都退到驿站后院,三森收到阿树的眼神后,迟疑片刻也跟着离开了。 前院只剩顾锦之和阿树两人。 “轩辕国不比大昭气候宜人,阿树你身子弱,多穿一点。” 听到顾锦之的话,阿树闻言睁大眼睛,不由得抬眸看了顾锦之一眼。 往常向来是恭谨地称呼阿树为公主,如今到了他顾锦之的地盘,竟然敢直接称呼她的小名? 真的是厚颜无耻。 阿树正欲开口,提醒他注意言谈,却被顾锦之的动作打断。 顾锦之展开手中披风,亲自披在阿树肩上,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两人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阿树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熏香的味道,是他惯用的那味香料,但又多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似是无形的压迫和侵略感,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的四周,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阿树暗自咬咬牙,到底是没有拂了他的面子。不然按照她的性子,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心甘情愿地披上他的披风。 这已经不是她昭和公主的地盘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树忍着心烦,蹙眉避开他愈来愈凑近的气息,板着脸冷声道:“退开,我自己来。” “好。” 顾锦之觉察到阿树的退让,见好就收。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泰然,一如他当琴师时的模样。 他垂下眼睫,静静地看着阿树。 小公主低头默不作声地整理衣襟,大袖袍中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指,慢吞吞地将系带扣好。许是气候严寒,不到片刻就冻得苍白,只有指尖微微一抹薄红。 顾锦之手指微动,想上前握住阿树的手,用内力替她温暖身体。 但最终抬起的手臂只落在她的衣领处,替她戴上兜帽。 -- 第93页 他身量高大,站在阿树面前只有半臂之遥,远远看去像是将小公主笼罩在怀里。 也只是像是。 饮鸩止渴。 阿树没有抬头看他,而是撇开眼,状似随口问道:“我哥哥呢?” 半个月前还在大昭国的千岛湖别院时,两人私下独处时间颇多,更凑近的肢体接触也并非没有。只不过那时候阿树是心怀喜悦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无比抗拒,但又无能为力。 “我在大都为你哥哥安置了一座府邸,这些日子他便住在那处。听说大昭人嫁女儿时,会有家中兄弟送嫁。我想,你也一定希望在你我大婚时,有亲人在旁祝福。” 听到顾锦之的话,阿树只觉得荒唐。 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深深呼吸来平和心情。一时间啼笑皆非,真是不知道顾锦之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的哥哥会祝福这一场婚礼。 顾锦之将阿树涨红脸的气愤模样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片晦暗,很快又恢复一副疏朗清淡。他试图伸手去牵阿树,被她毫不留情打开。 他也不恼,又问道:“三里外有一处风景绝佳的湖泊,到了夜间星星出来后,可以看到漫天灿烂的银河在湖中的倒影。晚膳后我带你去看看吧?” 阿树不接他的话,但也没有太过于态度冷硬,神色浅淡道:“解药给我。”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真的惹怒顾锦之,但她也不必一味的压着脾气委曲求全,该拒绝的就拒绝,正好趁机试探一下这个男人的底线在哪。 “我明日派人送至大昭王宫。” 阿树不同意他的安排,又道:“我想亲自交给禹城的薛家人,只有我和三森,不要你的人跟着。” 禹城由昭和公主母族薛家军守卫,距此处大概三十里,是南北两国接壤的戍边之城,也是附近距离最近的一处薛家人驻守的城池。阿树不信任顾锦之的人,她要三森亲自完成任务。 说这一句话时,阿树正经地抬起头,直视着顾锦之。 少女眼瞳清澈纯净,睫毛纤浓,如青雀振翅,轻微眨晃都落在顾锦之的心上。 动人心弦。 这一次,是顾锦之先移开了视线。 他仓促避开眼,掩盖住目光中的狼狈,一时之间不敢与她对视。 “……” 阿树见他不说话,又耐心地询问了一遍:“可以吗?” 顾锦之沉默,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固执地与他对视,努力板起面孔,试图显得不那么紧张和抗拒。然而睫毛微颤,贝齿也不自觉地咬着唇瓣,印出一抹红痕。 寒风猎猎,小公主包裹在厚重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张细白稚嫩的脸。在这漫天白雪风沙里,显得无比脆弱单薄,只能靠咬牙强撑起她的傲气。 顾锦之下意识伸手,想再为阿树拢一拢衣领。 但他迟疑了。 像是一场漫长虚幻的梦终于成真,他奢望已久的女孩,此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将她抱入怀中恣意亲吻。 但顾锦之不舍得,不舍得让阿树那双落满星辰光辉的眼眸染上悲伤,他更怕有一天在那双眼睛中看到对他的仇恨。 “怎么,你怕我跑了?” 阿树不知道顾锦之的内心情绪,她不耐烦和他在这里玩大眼瞪小眼的无聊把戏,仰着头觉得脖子都酸了,顾锦之只顾着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看得她有些心慌意乱。 顾锦之移开眼,平静道:“禹城来回路途颠沛,我担心你的身体。” 阿树笑了笑,不说话,只弯着一双眼睛,沉默地看着他。 她意外发现该怎么对付顾锦之,似乎只要她用很专注的眼神看着他,他就会下意识避开,答应她一切条件。 以前学琴时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顾锦之被那双眼睛看得浑身燥热,不自然的垂了垂眼,妥协道:“你今夜好好休息一宿,明日再去吧。” - 翌日。 阿树醒来时,听见窗外一声鹰唳呼啸而过,惊空遏云声势浩大。 上前推开窗,天光微亮,东方红阳还半掩半藏在千里朝云之中,苍蓝辽阔的天际有一只雄鹰在盘旋,羽翅煽动带起阵阵冽风。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画册以外的苍鹰,在南北边界外不属于她的国土之上。 儿时父皇同她讲故事时,曾说起他当太子时也饲养过一只鹰,放在燕郊围场里,数十人精心照料伺候着。 可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下人来报,说那只鹰啄断了缚着银链的鹰爪,趁饲鹰人来喂食时逃跑了。 “它为什么要跑啊?”年幼的阿树问。 “天性如此。遇风尘之会,必有陵霄之志。” 父皇揉了揉她的小手,目光慈爱柔和:“若真喜爱它,怎忍心以羁靽缚之,抑其所欲?” “……” 轻巧的敲门声打断了阿树的回忆,凌霄推门进来,为她梳洗更衣。 凌霄笑吟吟道:“今日有罕见的雪中阳,公主若是感兴趣,用完早膳可去院中观赏。” 阿树又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天上零星有白雪落下,漫天纷飞的雪花飘洒在稀薄的阳光中,地上鲜少有积雪形成。 她从未曾见过此景,甚至下雪在南方也是少见的。 但阿树如今对这些都漠不关心,只收回了视线,安静地坐在妆奁台前任由凌霄打扮。 -- 第94页 待到太阳完全升起后,阿树才慢悠悠的走下楼。 她裹着毛茸茸的狐裘斗篷,通透雪白的色泽映着一张被暖炉熏红的脸颊。目光迷蒙涣散,眼角晕开的红痕未退,主要是因为后半夜惊扰难眠,引得此刻心跳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连呼吸都有些难受。 阿树抬眼,瞧见顾锦之站在庭院里。 长风裹挟着白色的雪粒子拍打在他身上,偶尔有雪花落在发间,化作水光润湿了他的衣衫,也丝毫不减风华,反倒是更给他添了几分矜贵疏傲之色。 顾锦之的气息与这冰天雪地的场景如此融洽。 他生来就该是这样一副骄矜冷淡的模样,而不是她的皇宫里一名微不足道的琴师。 阿树小心避开院内积水的地方,缓步绕过顾锦之走向前院。垂手紧紧攥着袖间紫檀掐丝珐琅暖炉,试图给冰冷的身体传递微薄的暖意,适应北方陌生的空气。 顾锦之径直跟上她的步子,但不再像从前在宫廷里那般,刻意保持着半步后的距离。他走在她肩侧,伸手准确的隔着斗篷拉住她的手。 阿树一颤,躲避不及地挣开他,停下脚步抬眉望去。 “给。”顾锦之抿了抿嘴角,没再试着抓她的手,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递过去。 阿树下意识伸手,却被寒冰的冷意刺的掌心生疼。 五指一松,那小玩意便从指缝间落下,摔在地上。 她低头,瞧着地上一摊雪泥。 愣了半晌,有些想笑。 顾锦之这是在做什么呢? 讨好她吗? 阿树勾了勾唇,但想到父皇解药的事,即将出口的嘲讽被吞回肚子里。她再抬头时,一脸客气的笑意:“抱歉,刚刚有些冷,没有拿住。你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顾锦之凝视着阿树眉眼间掩藏不住的冷漠疏离,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暗自竖起全身的武器来防备他。 一股酸涩直冲胸腔,似有无数冰块泼到烈焰火苗上,冻得他一颤。 他抿了抿唇,走进一步,有意无意正巧踩在那摊雪泥之上。硬底的靴子碾压过细碎的冰碴,吱呀的声响在空茫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又寂寥。 顾锦之离得太近了,似乎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热。阿树皱了皱眉直觉想后退,被他伸手拦住,逃脱不得。 他不顾她抗拒隐忍的表情,仔仔细细地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带上兜帽。 隔着广袖,轻轻地拂去她肩上薄薄一层落雪。 他淡淡道:“没什么,一团雪而已。” 阿树微微抿唇,仔细瞧了他几眼,混当没看见他受伤的模样,也点了点头:“去前院吧,用完早膳我就和三森回禹城。” 顾锦之没说话,上前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阿树僵了一瞬,另一只空闲的手指掐了掐手心,又缓缓放松下来,任由他牵着往前走,嘴里强调:“昨日说好的,王子殿下不会出尔反尔吧?” 三森昨夜来和她说过,顾锦之这次来带了许多武艺高强的人隐藏在暗处,她必须要让顾锦之亲口承诺,同意阿树送三森离开,不然他孤身一人难以在众多高手中脱身。 “自然不会。”顾锦之笑了笑。 他的手很温暖,牵着阿树的手腕,暗自用灵力为她挡去周遭的风雪,不着痕迹地温养着她的血脉,直到她面色逐渐红润起来。 阿树听到他的一声叹息,若有若无:”阿树,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 禹城的守城将领是薛皇后表弟一脉,阿树当日到达时,拿出皇族信物和装着解药的锦盒,请他们务必派遣薛家最忠诚的亲信将锦盒火速送回京城皇宫。使者接到任务后当天便出发了,阿树要求他走官道驿站,确保锦盒的安全。 而暗自里,阿树交给三森一小只装了白色液体的水晶瓶,吩咐他走丛林暗道悄无声息的回宫。 水晶瓶里放的是系统胖桃给她的半瓶营养液,营养液可以解除一切负面效果,自然也包括昭阳帝身中之毒。 若一切顺利,三森会比使者提前三日到达皇宫,将瓶中液体喂昭阳帝服下,并不必再吃顾锦之给的解药。 小胖鸟告诉阿树,顾锦之给她的解药中,被他的人鱼族母亲暗自里添了族中秘药。虽然也可以解毒,但不出一年,服药之人就会逐渐神志不清,日渐衰弱。 它也顺带着告诉她,燕朝桓先前就中了曼陀罗的毒,才使他在猎场中跌落悬崖,被北国暗探掳走。 燕朝桓在被偷渡到大都的路上,试图脱身逃跑,却在深林中迷失方向,在荒野中误吸入菁叶花的毒烟。虽然顾锦之想办法给他压制了毒性,但他此时已是双腿无法站立,不良于行。 营养液的量只够解一个人的毒,阿树必须在昭阳帝和燕朝桓间做出选择。 由于任务还未结束,胖桃只能从系统处获取3瓶营养液,来维持阿树和他之间的联系。先前阿树一直处于系统自动开启的过渡保护阶段,不需要与胖桃保持联系,也就攒下了这半瓶营养液。 ——是的,在前日跨过南北之界的那一瞬间,阿树便恢复了记忆,重新与系统胖桃接通联系。 她记起这次任务是“寻找正义之心”。 而根据这一段时间的剧情走向,这颗心应该与南北两国的和平安定有关。 或许,昭和公主本身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 -- 第95页 故而阿树选择先救昭阳帝。 他是大昭的皇帝,是支撑起大昭国在飘摇风雨中屹立不倒的支柱。至于哥哥燕朝桓,她一定会想到其他办法去解他身上的毒。 一定会有办法的。 ▍作者有话说: 恭喜快穿界职场新人终于想起她是来干嘛的了!!! 采访一下女鹅。 粥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在一开始就揭发顾锦之的身份,还是选择和他虚与委蛇,试图用爱感化他? 小树苗:我选择失去记忆,变成一条咸鱼。 粥粥:??? 小树苗:坦言不知道你们为什么选中我来做任务,一没演技二没能力。上一个任务我被人杀死,而这一次任务对象连人都不是,你让我怎么办。┭┮﹏┭┮ 粥粥:……挖坑把你埋了吧。感谢在2021-03-25 12:27:08~2021-03-28 20: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易言希、3805129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 三日后, 禹城。 一阵策马奔腾从远处踏着夕阳余晖而来,铁蹄声齐整响亮,卷起无数风尘。 跨过辽阔的地平线,不远处是灰褐色的城墙砖瓦。而在漫天席地的积雪里, 有一抹鲜艳的红色, 遥遥落在高耸城墙的边沿, 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卷走。 阿树跟薛家人说她要在房间用晚膳, 就关了门偷偷溜出府, 趁着大家不注意, 独自一人跑到城墙上来看夕阳。 她从小听哥哥描述过边疆风光,想知道这北边的太阳, 和她的皇宫里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只可惜观赏日出要卯时起床,阿树向来珍惜早晨在床上躺着的时光, 实在是难以做到早早起床。但北方夕阳落日偏晚,恰好是申时用晚膳的时辰,她悄悄溜出来一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听到远处马蹄声,阿树刚刚爬上城墙,找了个落脚处打算席地而坐。 淡金色的太阳又圆又大, 饱和的橙色光晕缓缓隐没在地平线那头。 旷野里积雪皑皑,天边的云彩被大风吹得聚散分和,天色微黯,北境苍茫孤冷的景象一点点在她面前展现。 她不想穿顾锦之为她准备的衣服,特意让薛家人去成衣店为她随意挑了几件。 身上这件火红色的锦缎披风, 虽然布料织纹比不上宫廷绣娘的技艺, 但终究是属于她大昭的物件。 胖桃说, 为了节省营养液, 他暂时切断了两人间的联系。等阿树需要他的时候,在内心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 虽然听起来很不靠谱,但阿树作为这么久一个任务也没有成功过的小可怜,只能苦巴巴地和自家小胖鸟一起节衣缩食,节省系统能量损耗。 三森在到禹城的第一天,便启程赶回京城。身边没有熟悉的人,薛家挑选来伺候的侍女胆子很小,阿树同她聊不起来。 阿树决定等太阳落山,再回府休息。 “阿树,城墙上风大,你乖一点。” 突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把阿树从百无聊赖的放空思绪中扯回来。 她低下头去看,原来是方才远处那一队骑马的人,坐在头马上的正是顾锦之。 二人隔着城门外干涸的护城河,遥遥相望。 禹城与轩辕国接临,为了严控出入城门的百姓,在城外挖凿了一条又深又宽的护城河,想要通过的人都必须从吊桥经过。吊桥每日申时会被禹城守卫重新收起,切断与城外流通的道路。 顾锦之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外,侍卫拿了引信去城门处交涉,要求禹城守卫将接连两处的吊桥放下,容他们一行人通过。 他穿了一件石青大氅,乌发束冠,长身玉立,□□是一匹乌黑健壮的纯种汗血宝马,看起来雍容华贵,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 入夜的寒风将他的声音割碎,断断续续传到她耳朵里,嗓音似乎有些许颤抖不稳。 顾锦之说:“阿树乖,坐在那里别乱动。” 阿树安静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语气似往常闲聊般:“清商,你可以接住我吧。” 不等他多言,阿树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一倒,直直地坠下了五丈高的城墙。 像一团炽热的天火,燃烧着划过天际,残留的余温在冰雪封境的城墙上逐渐冷却。 顾锦之脸色巨变。 他不再等守卫放下吊桥,立即腾跃而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暗自施展灵力飞速的越过宽阔的沟壑。 五尺,三尺,一尺—— 抓住了。 顾锦之拼尽全力,堪堪拉住下坠的少女,一双铁臂牢牢攒紧她的手腕。反身在空中腾跃而起,将阿树抱了满怀。 曲膝用力,缓和住二人下坠的速度,在落地前一瞬,轻飘飘地将她放下。 落地后,顾锦之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得吓人,拉着阿树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耳边无数声音褪去,连猎猎风声都静止不闻。 四肢百骸中的血液沸腾鼓动,几乎能烫破皮肤。下一秒却又如漫天冰雪冻结,刺骨寒冷,连睫毛上都凝结出一粒粒的小雪花。 顾锦之直直的盯着阿树,不敢眨眼。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无数次重复着,她毫无顾忌从城墙纵身一跃的画面。 -- 第96页 炽红色的火焰,残忍地撕裂了一切。 他的小公主啊,有着最天真纯善的面容,也有最残忍冷漠的内心。 顾锦之看着眼前一脸轻描淡写,神色冷静到近乎冷漠的阿树,心里从最初一瞬间的愤怒至极到此刻的麻木,好像在胸腔划了一个大口子,北风呼啸的灌进来,空空荡荡永远填不满。 他好像做错了。 几日前,顾锦之信守承诺在驿站等阿树,可迟迟不见她归来。虽然顾锦之知道,阿树不会独自离去,只要燕朝桓还在轩辕国大都一天,阿树就不可能舍弃她的哥哥,但他还是万般牵挂与不放心。 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会不会是因为风雪太大,阻碍了他们的行程? 毕竟阿树和三森是南境人,不习惯北方风雪凌冽的恶劣环境。 顾锦之在心里猜测诸多理由,在第三天时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担心阿树的安危,连夜带了一路人马疾驰赶到禹城,来接回他的新娘。 阿树果真给他带来了天大的惊喜。 当她宛如一片霜落的红枫,从五丈高的城墙坠下,顾锦之目眦欲裂,几乎耗尽他微薄的灵力,才堪堪在她落地的瞬间将她救起。 那一瞬间劫后余生的庆幸卷席而来,伴随的却是四肢百骸的冰冷。 她就这么不喜欢他吗? 宁愿死在他面前。 顾锦之仍不死心,试图在阿树脸上寻找曾经她对他那一丝偏爱。他知道,在千岛湖的那些日子里,阿树很喜欢他在身边,甚至很依赖他的陪伴。 他曾经无数次为此欢欣雀跃。每当阿树用自己以为掩藏地很好的羞涩眼神打量他时,他都能轻易觉察到,并且展现出她最喜欢的模样,以期待她更多的偏爱和垂怜。 然而现在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顾锦之轻轻合眼,藏住了眼底的猩红血色和几乎溢出眼眶的难过。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做错了。 连平日里阿树看的话本里都知道,国恨家仇是最不可能跨越的天堑。他怎么还能心怀一丝奢望呢? 但是,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 看着阿树冷漠的面容,顾锦之下意识张了张嘴,很多话却无从说起,只能归于沉默。 …… 阿树没有留意顾锦之的情绪,她还沉浸在方才那十分刺激的纵身一跃中。 她并不是不在意生死,而是知道任务中死亡,她也能顺利地回到任务空间。只不过这次任务失败,下一次胖桃的能量更低,任务难度会更大。 不到万不得已,阿树绝不会选择死亡脱身。都是她必须要验证心里的一个猜想,才能用最快的方式完成任务。 结果告诉她,她赌对了。 阿树展颜一笑,宛如明珠璀璨。 她笑着道:“走吧,顾锦之,我同意嫁给你了。” 顾锦之闻言一怔,闭了闭眼,不愿去细想阿树面上的表情。强行压下胸腔涌起的一股血腥气,维持着面色平和,神态自若地牵住阿树的手。 而这一次,他不再纵容阿树的些微抗拒和挣扎,牢牢将这只从天而降的小鸟攥在掌心中,严丝合缝地十指相扣。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手的。 阿树挣脱无用后,也就听之任之,安静地跟在顾锦之身边。任由他牵着上马,乖巧地坐在他怀中回到驿站。 - 启程前往大都的路上,顾锦之和阿树同乘一辆马车,直到夜间就寝时,他才回到自己的马车。 白日里顾锦之在桌案处理公文,阿树就倚靠在一旁软塌上看话本,偶尔无聊时掀起马车窗帘,瞧着窗外风雪交加的荒原景色。 一路上,他的小公主乖顺又听话,偶尔用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似有脉脉含情在眼底流淌,而下一瞬,又似乎空无一物,皆是虚妄。 两人鲜少交流。 抵达轩辕国都城的前一夜,他们一行人在京郊驿站休息。 凌霄指挥着侍卫们,将阿树的衣饰和其他用品搬进屋,训练有素地为她打理整齐床榻,倒上热茶。 正准备告退时,阿树叫住她,指了指她的脸颊,提醒道:“凌霄,你脸上好像沾上颜料了,皮肤红了好大一片呢。” 凌霄躬身的姿势一怔,下意识用手去摸脸,发现自己从脸颊到脖颈处的温度略高,细细摸去还零星有几颗红疹子。 她本以为是因为室内太温暖,让她感觉有些热,故而没有太在意。但细细密密的红疹触碰起来隐隐刺痛,她脸色微变。 凌霄迅速抬眼看了阿树一眼,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悄悄松了口气,用袖摆不经意遮住脸颊,腼腆地笑了笑:“奴才笨手笨脚的,让殿下您见笑了。” 阿树语气关切道,装作没有发觉凌霄的神色不自然:“快去梳洗一下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谢殿下。” 凌霄从外间合上房门后,阿树抚了抚袖摆,抖落下些许白灰,掉在地上消失不见。 她走至桌前,毫不意外地看到桌案上文房四宝摆放整齐,香薰炉中燃着一小块金丝染。不得不承认,顾锦之□□出来的下人让她很满意。 阿树取了块墨在砚台中兑水研磨,又从笔架上挑选了一只狼毫,慢慢地用水发开,蘸取墨汁在宣纸上随意勾勒几笔,草草作画。一位广袖公子在旷野中奏琴,落雪覆盖了琴尾。 -- 第97页 收笔时阿树想了想,随意掷了笔,懒得再给画中的人画一张脸。 她卷起宣纸放入袖中,推门而出到了隔壁顾锦之的房间门口。 侍卫见她走来,直接侧身为她推开门,甚至没有入内通传。 阿树愣了一下,意外地挑挑眉,但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进入房间。 “阿树。” 顾锦之似乎料到她会来,倒了两杯茶后坐在桌边。 室内光线有些暗,阿树不太适应,眯着眼环视了一圈屋内景象。 顾锦之的房间比自己的多了一个屏风,将内寝和外间隔开。 书案背靠屏风,几卷竹简随意摊开,一旁毛笔搁置在笔架上,墨迹初干。案旁一盏烛台静静燃烧,火星跳动在屏风上,别有一番意境。 屋内只燃了这一处光源,房间四角的暗处竟显得有些光怪陆离,诸多话本中的神鬼精怪的传闻故事在阿树脑中涌动。 她稳了稳心神,走至书案前转过身,抽出袖中画卷,展颜笑着问:“我刚画了一幅画,你想看看吗?” 顾锦之走近,站在她身旁:“乐意之至。” 阿树将画递给他。 趁着顾锦之展开画纸的时候,阿树微微矮了矮身子,手掩在袖中悄悄伸向书案上的烛台。手指灵活地避开燃烧的烛焰,反手握住灯柄,紧紧攥在手上。 画中人身形看起来很像顾锦之,举手投足风姿翩然。作画之人落笔错落有致,似乎将诸多复杂的情感倾注在画中。 只可惜画上公子没有五官,无法再多地揣测画家的心思。 阿树解释道:“先前答应过你的画,今夜无聊就随手画了几笔。” 她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两人间的距离,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暗地里慢腾腾举起烛台。 为了掩盖衣料摩擦的声音,她没话找话地同顾锦之闲聊。 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毛茸茸软乎乎的,清脆动人:“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北方风雪,每日早晨起来,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屋檐上挂着晶莹的冰凌,有时候伸手还能接住一片雪花,很神奇呢。” 阿树悄悄观察顾锦之的表情,见他似乎很专注于她的画,就转了个语调,软软地撒娇道:“就是北风太烈了,总是吹得我脸疼。” 顾锦之闻言,抬眼看向阿树的脸庞。 女孩面容精致娇俏,雪肤细腻,眉黛春山,秋水剪瞳,映着室内氤氲的暖光,显得格外温吞无害。头发随意半绾起,鬓发松散随意。她弯着眼仰头瞧他,眉眼间尚存几分稚气。 被这样一双溢满情意又天真无邪的眸子认真地注视着,顾锦之不禁晃神了一瞬,他微微抬了抬手,想去触碰阿树的脸庞。 趁着顾锦之走神的瞬间,阿树突然出手,用力将烛台扔到他衣襟处。 接着,立刻倒退几步避开。 滚烫的蜡油顺着衣襟流进去,烛芯燃着的余火将脖颈处裸露的皮肤烫出一大片红痕,但在接触到衣物布料时顿时熄灭。 看来他的衣服挺防火的。 阿树失望地垂了垂眼。 她本来想直接扔到他脸上的,但方才两人站的距离太近,顾锦之又太高,她的手臂施展不开,只能扔到他衣领微微开口的地方。 不过当看到他衣襟内被烫伤的位置,隐隐显现出一片片鱼鳞模样的东西时,阿树也不太失望,她仔细瞧了几眼又迅速挪开视线,在心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一时静谧。 屋内再无光源,只有窗外莹莹月光洒进来。 阿树夜不能视,但她努力眯起眼凝神去看,果真看见一片片冰蓝色的鱼鳞密布在顾锦之的脖颈处,于黑暗中闪着冷光,看起来十分坚硬锋利。 “不好意思,刚刚手抖了一下。”阿树歉意地弯了弯唇,努力展示极大的诚意。 然而小公主并不知道,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在黑暗中控制表情,去完美地掩饰神色间明显的随意和不在意。 女孩眉梢间满满的无所谓的态度,和她站的远远地看着他身上一片狼藉的模样,狠狠刺痛顾锦之的心。 他闭了闭眼,掩盖住意外突变时暴露出的幽蓝瞳色眼珠,暗自运气,去恢复皮肤处长出来的鱼鳞。 然而他体内的灵气匮乏,无法快速复原,只能强行忍着脖颈处火辣辣的刺痛感,硬生生地逼着鳞片消隐在皮肤表层,留下一块赤红的伤疤。 前日在禹城去救阿树时,顾锦之已经消耗了他为数不多的灵气,因此他撤去了平日护在周身的灵气防御,慢慢调养生息。化成人形后的鲛人格外畏惧炽火,身上的辟火衣也不能挡住全身,才使他此时被烫伤现出鱼鳞。 顾锦之神色有些慌乱,他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异于人类,像一个长满鳞片的异瞳妖怪。 但是,他不想吓着阿树。 顾锦之运气平复呼吸,伸手拉平衣领掩盖住脖颈处的伤痕,走近阿树小心地扶着她坐在书案前的矮凳上。他知道阿树夜不能视,会感到害怕。 黑暗的房间中,他的声音平稳温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淡淡地出声安慰道:“阿树不要怕,我去将内间的蜡烛点燃,你坐着别动,小心磕碰着了。” 阿树没有说话,乖顺地任他牵着坐下,视线空空的落在前方,直到顾锦之捧着点燃的烛台从内间走出来,她才移了移目光看向他,突然笑了。 -- 第98页 “我果然没猜错,你不是人类。” 顾锦之一顿。 他低下头,神色莫辨,声音轻轻地溢满了宠溺感,像在夸赞他的小公主:“我的阿树真聪明。” 阿树走到他面前,努力踮起脚,猛地扯住他的衣襟,凑近面孔直直看着他异色未消的瞳孔,幽蓝的瞳仁映出她容色冷凝的模样。 “我这一路都在想,一木尚且做不到一口气飞渡护城沟壑,而你不仅可以做到,还能成功拉住下坠的我。可是,表哥在送你进宫给我当琴师时,曾说过你身上虽有练武的痕迹,但不过尔尔。那究竟是你顾锦之掩藏太深,瞒过所有人视线,还是因为你本身就异于常人呢?” 顾锦之微微矮下身,顺着阿树拉扯他的力道。他叹了口气,无奈道:“阿树,乖一点,你想要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但是,千万不要再做让我担心的事情了。” 他倒是小看了他的公主。 原本以为阿树是宁可自杀也不愿离开大昭国同他成亲,现在想来不过一场试探,她笃定自己爱着她,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生命来试探她想知道的结果。 万一……万一她猜错了呢? 顾锦之凝视着阿树,幽蓝色的眼瞳深邃神秘,翻滚着浓烈的情感。 阿树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不自然的避开视线。 下一秒,她咬咬牙又重新直视着顾锦之,问道:“北境人其实无法在南方生存,只有你是特别的,对不对?” 他答道:“对。” 阿树又问:“你们制造了一种药,可以掩盖北境人水土不服的异象,但无法根治这种病症,对不对?” 从古至今一直有传言说,北境人进入南境后便会生病,面上会爆发细密的红疹,体内淤湿过重也会导致骨头酸痛,不断地咳嗽。 然而顾锦之派去接她的使臣却从未显现出丝毫不适,似乎不被疾病困扰。 阿树为了试试书中的真假,从大昭来轩辕国这一路上,特意令三森寻来五重青磨粉制成香囊随身佩戴。这种草药粉末能够增加空气中的阴湿感,贴身侍女凌霄长时间与她相处在一驾马车中,呆久了逐渐加重体内湿毒,在近几日也逐渐长出红疹。 顾锦之道:“对。” 他见阿树快要支撑不住踮起的脚,却又始终试图撑起面上强硬的气势,心中微微刺痛。索性屈膝一把托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横抱起来。 “你干什么!” 阿树见顾锦之抱着她径直往内室走,顿时惊慌失措,悬在半空中用力踢打他。 然而她力气小,拼命挣扎,也不过像是拍打在一块铁板上,丝毫阻挠不了顾锦之的步伐。 阿树急得嗓音里带了哭腔:“放开我,放开我!” 顾锦之不理会她的抗拒,将她放在床榻上,无奈道:“今日车马劳顿,你也很累了,早点休息?” 他动作自然地蹲在床前,身子比坐在高床上的阿树矮了一截,显得他像是处于劣势地位,需要一直仰视着阿树。 但顾锦之不在意。 这段感情,本来就是他在强求,所有的一切都几乎建立在欺骗和掠夺之上。他就像一个躲在阴暗角落的贼,一直在痴心妄想,能将天上皎洁无暇的月亮偷走,摘下私藏。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纵然百般不情愿,他的月亮也即将成为他一人独占。 顾锦之知道,他不该奢求更多。但也忍不住幻想能得到阿树一丝垂怜,哪怕是一个敷衍的笑容,对他而言,也已经是天大的欢喜了。 他仰起头,抬手轻轻拂过女孩的面颊,将她方才惊慌挣扎时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语气温柔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明天再问我,好不好?” “我……” 夜深人静,窗外听不见任何响动,一片静谧安和。 室内光线昏暗,烛火在屏风处跳动着,映在顾锦之如玉的脸上,凭白滋生几分暧.昧。 阿树低头,愣愣地与顾锦之对视。 在那双耀眼的幽蓝色眼眸中,无端地感到了一丝危险。 她吞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语气故作强硬:“那你让开,我要回自己的房间。” 顾锦之单手按住她意图起身的动作,“就在这里睡吧。” “放肆!你松手!” 深夜和床榻是两个危险的因素。 眼见着顾锦之倾身俯近,阿树急得眼睛都红了。 虽然阿树已经想起如今一切都只是一场任务,就算她死亡,也可以换一个任务重新开始。 但阿树不愿放弃任务,就只能绞尽脑汁与顾锦之斗智斗勇。 男女力量悬殊,此时她坐在他的床上,脑子一片空白,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真怕顾锦之不顾她的意愿,恣意胡来。 严格意义上,这其实是阿树的第一个任务。 先前新手试炼时,她碰到一个疯子,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囚禁起来,最终导致任务失败。顾锦之如今强迫她的模样,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疯子。 阿树真的吓到了,双眼泪意莹莹,像一只受惊的幼鸟,试图用毫不锋利的爪子去挠顾锦之。 顾锦之见状,不忍心再让她担惊受怕,妥协地后退一步,松开拉住她的手,眼神忧郁:“阿树,别怕我。” 压迫感稍稍远离,阿树松了口气。 -- 第99页 可还没等她起身离开,顾锦之突然出手点住她的睡穴。 阿树顿时眼前一昏,软软地倒了下去。 顾锦之抱住女孩娇软的身体,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他俯下身,直觉地渴望去亲一亲她红润的嘴唇。但最终犹豫半晌,只在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阿树,别怕我。” 一声叹息轻而不闻。 ▍作者有话说: 阿树:坦白说,我还想再跳一次。挺刺激的。 ??(??????????????)??! 第38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一) 轩辕国王宫有一座摘星楼, 是整个大都最高的建筑。 灰褐色坚硬的砖瓦一层层堆砌,外壁上绘满了赤红的火焰纹图腾,显得格外野性狂放,又无比强大傲然。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 富有传奇色彩的建筑, 依着一座天然的巨石碑而建立, 每层阁楼环绕着石碑而上, 至顶峰平台处是轩辕国盛大的祭祀天台。 历届君王在摘星楼顶加冕, 帝后大婚也在此处举行。皇室宗族将祖先灵位摆放在楼内, 那些国内著名的旷古奇才、英勇之士也会在楼中巨石碑上留有自己的姓名。 在轩辕国的历史里,一直流传着一个远古传说, 轩辕国子民是上神之一的苍火神夷风的后裔。 苍火神夷风与重木神逢青决裂,重木神逢青一怒之下带走了国内众多青木和水源, 使轩辕国干涸贫瘠,整日挣扎在砂石狂风之中。苍火神夷风追逐重木神逢青而去,但他离去之前,留下了这块巨石碑来稳定国土江山,也割舍下自身一半的法力,庇护后裔子民骁勇善战, 自强不息。 因此轩辕国子民自幼便知晓,先祖夷风赋予了他们最英勇坚强的品质,他们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去战胜一切困难艰险。 而且苍火神夷风也从未抛弃他的子民。 每当天降神子于世,紫微星会移至摘星楼正上空,举国上下异象频生, 百鸟朝凤盘旋于楼顶祭台, 山洪奔腾滋润干涸荒凉之土, 万兽跪俯迎接神子降临。 而最近一次神子降世, 则是在二十三年前。 在从大昭国前往轩辕国的路上,凌霄曾为了让昭和公主对轩辕国产生更多了解,曾同她讲了很多轩辕国的历史和传奇。 车轮滚滚,凌霄跪坐在阿树一旁沏茶,娓娓讲起这些轩辕国的古老传说:“近百年来的这一次异象,正是二十三年前,锦后旻王子出生那日。” “锦后旻王子?” “轩辕国的封号在名之后,王子殿下是这一百年的轩辕国神子,国师为殿下请封神名,为‘后旻’。” “……” 阿树没说话,她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 这一路上越是往轩辕国去,她愈发感觉到两国之间差异之巨大。 在大昭,虽然也广泛流传着神异传说的故事,但国人们并不信奉神明庇佑。但阿树身为皇族,她其实知道,这个世界除了人族,还有其他开了灵智的族群。 话本中那些修仙求道的故事,也并非全部是虚构的。只不过他们身处于人间红尘,距离那些仙侠异族实在是太远了。 大昭国人不信神明,轩辕国却不同。 那一次聊天中,阿树得知顾锦之乃是轩辕国神子的身份。 在信奉神明的国度,被尊崇为百年异象后出生的神子,顾锦之的身份确实有些奇异。 在阿树恢复了关于系统任务的记忆后,她回想起凌霄讲的这一段故事,便决定试探一下顾锦之,是否真的与常人不同,拥有所谓的神力。 于是,她眼也不眨地从禹城高高的城墙跳下。 若是她的猜测正确,那她的任务就找到完成的方法了——看似岌岌可危的大昭国,实际上并没有那么的脆弱。 只是没想到,轩辕国作为苍火神的后裔,他们尊贵的神之子竟然是条水里的鱼? - 阿树被顾锦之点了睡穴,一觉醒来,已经进了轩辕国王宫。 顾锦之亲自去边境接亲,已经积压了许多政事。他不得不忙于王宫内事物,只能遣人来问她,想不想参观王宫各殿。并托人带话,说阿树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出宫四处转转,看看轩辕国的风土人情。 阿树本想提要求,去燕朝桓此刻待的府邸探望,但犹豫了片刻改口,只说想去摘星楼顶看日出。 侍从传话给顾锦之。 晚膳时,顾锦之匆匆前来,承诺阿树说:大婚当日,摘星楼顶祭坛会为新婚夫妇开放。直至第二日午时才会再次关闭,那时候他可以带她上去看日出。 阿树很听话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提其他的事,只找凌霄又要了几本新的话本,待在为她临时准备的待嫁宫殿里,乖乖等到三日后大婚仪式。 她看起来十分乖巧懂事,是一个完美的联姻公主。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如此这般的安分守己,是为了掩饰心中对顾锦之态度的变化。 顾锦之姿容样貌一绝出尘,仍是阿树喜欢的翩翩公子的模样。 但这种喜欢仅仅浮于表面,顾锦之和其他美丽的事物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阿树可以轻易地移开视线,关注更吸引人的美好事物。 可这种无所谓到冷漠的态度,怎么出现在一个被迫和亲的公主的身上呢? 身为大昭国的公主,尤其是一个曾经隐隐喜欢过他的公主,阿树应该恨他的。而不是像一个旁观者,冷静客观地欣赏他。 -- 第100页 这样不对。 阿树还不太会调整情绪。 如此关键的时刻,顾锦之如此敏锐多智,稍有不慎,他很容易发现她的变化。 索性少说少错。 阿树发现,自从脱离了系统的过渡保护阶段,身体里原本存在的对顾锦之的喜爱和向往被一扫而空。 起初她以为,这是因为顾锦之的背叛让小公主伤痛欲绝,由爱生恨。但阿树清楚,此时的她并不恨顾锦之,也不爱他,她欣赏顾锦之的容姿,但她却不想和他过多接触。 ——因为,她十分讨厌顾锦之这样的性格,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浑然不顾其他人的意愿。 这样想来,系统为她这样的新手提供的“过渡保护阶段”这个功能的确很有用。 昭和小公主是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孩,自幼被保护的十分仔细,她的性格中有身为公主的责任感和坚强,也有纯粹无比的善良,怀着最大的信任去接纳每一个人。 而阿树还没有学会如何真诚的代入角色情感去做任务,如果一开始就怀着目的去刻意接近顾沉光,她可能很快就露出马脚。毕竟,如果心里始终有一根刺,无论如何都会留下异样的痕迹。 还有一个问题,顾锦之喜欢阿树什么呢? 她也懒得去分辨。 - 大婚当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正午太阳很亮,明晃晃照在大都王宫每一处角落,红墙似炽火般热烈。 顾锦之扶着阿树,携手登上摘星楼顶。祭祀神庙,跪拜轩辕国君主王后,一连串的礼节格外繁复冗杂。天色逐渐偏暗,最后终于由顾锦之盖上阿树的头纱,送到后旻王子府。 阿树站在摘星楼顶礼台上,微微垂下头由顾锦之为她盖上鲜红的头纱,松了口气。在视线被彻底遮挡的前一瞬,她似乎隐约看见楼下观礼人群中,燕朝桓的面庞一闪而过。 只有王族和神庙祭祀可以登上摘星楼,今日来观礼的人太多,阿树一直没有看见燕朝桓。她知道他此刻中毒腿脚不便,很想亲自见到他。 阿树手指微动,又很快忍下掀开盖头的冲动。 眼前一片狭窄的天地,此刻只有明晃晃的赤红色。一串串玉珠帘在眼前晃得她头晕,索性闭上眼,安静地由侍从扶着坐上一旁的玉辇,手捧一只绘满火焰图腾的玉盘,由侍卫抬着回到顾锦之的府邸。 回府后已是暮色四合。 玉辇径直行至主院寝殿门口,早在一旁等候的凌霄接过阿树,扶住蒙着盖头的她进入新房,绕过隔间屏风,小心翼翼地伺候她坐在床上。 “王子妃殿下,请您稍后,奴才给您拿些茶点来。”隔着珠帘和盖头,凌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来了北境后,阿树身体愈发虚弱。 今日起了大早梳妆打扮,又在摘星楼站了大半天,此时只觉得额头两侧酸涩,双腿发胀。 她意欲将手中玉盘递给凌霄,却听凌霄砰地一声跪在地上,惶恐道:“殿下,万万不可。火神盘只能由您亲手递给王子殿下,才算礼成。” “好,知道了。你去沏茶吧。” 阿树双手捧着盘子,想揉揉腰都做不到。她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咬着唇挺直背脊坐在床上,对这场婚礼一点美好的期待都没有,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 半晌,手上的玉盘突然被人接过去。阿树下意识伸手去捞,只握住了一只干燥温暖的手。她立刻往回缩,双手却被牢牢地牵在他的手心里。 “都退下吧。”顾锦之声音温润平和,带着不觉察的笑意。 听到他的声音,阿树抿了抿唇,微微垂头不再乱动。 屋内侍从宫女鱼贯而出,静悄悄的没发出一丝声响。 顾锦之拿过玉盘后也没有其他动作,连呼吸声都难以捕捉。阿树有些紧张,下意识缩了缩手指,眼前珠帘轻晃,她屏住呼吸。 顾锦之牵着阿树的手递到唇边,轻柔落下一个吻。他将玉盘搁置在一旁桌案,松开阿树的手,笑着道:“晚晚,不用紧张。” 听到顾锦之这样叫她,阿树忽然抬起头,但还未开口,又听他说:“今日上玉牒时方知,吾妻闺名晚晚。‘晚,莫也。莫者,日且冥也。’晚晚二字念起来真好听。为夫日后便叫你晚晚,如何?” 顾锦之不愧是有天籁之音的鲛人族,嗓音缱绻又缠绵,一字字落下,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挠过耳畔。 阿树眼前尚且盖着红绸,听觉变得格外敏感。她心尖颤软,好不容易定下神,语气生硬的拒绝:“我不喜欢。” 他从善如流,换回原先的称呼,笑吟吟地问:“那阿树喜欢什么呢?” 顾锦之动作轻柔地掀起阿树眼前的盖头,炽色头纱上绣着精致古朴的图腾纹样,是轩辕国最神圣的祝福。他又小心翼翼地替她取下额发处缀饰的珠花首饰,将面容前挡眼的珠帘摘下。 阿树有一瞬间不适应屋内明亮的烛火,她眯了眯眼,面前顾锦之一身与她绣纹相同的大红婚服,她挪开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涩涩小声道:“我渴了。” “稍等。”顾锦之直起身走至桌案处,拾起一个茶杯倒茶。 在这过程中,他的目光片刻不愿离开阿树。满室灯火红烛,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坐在床沿边,身上穿着他亲手为她设计的大婚礼服,面容娇妍粉嫩,额间贴着精致的花钿,黛眉桃腮,一双如水杏眼怯生生的望着他,目光盈盈摇曳在烛光里,显得略有些局促不安,但也分外可爱怜人。 -- 第101页 待到顾锦之端着茶盏走来,阿树伸手去接,却被他灵巧避过,将杯盏递到她唇边:“阿树辛苦一日,为夫喂你喝水,好不好?” 阿树有些恼,瞪了他一眼:“顾锦之,你别得寸进尺。” 顾锦之听话地松手,任由阿树夺过杯子,始终笑吟吟:“阿树害羞了。” 他的女孩终于属于他,如此生动鲜活,像是在一场美梦中。他真的是,真的是太高兴了。若真是一场美梦,求求上天,他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 阿树低头捧着杯子小口饮水,不想理他。但顾锦之这么一逗她,她此时心里反倒是羞恼更胜过紧张,身子也逐渐柔软下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刺猬般地僵直生硬。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想弄一个抽奖试试! 第39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二) 婚房内一片静谧, 桌上红烛默默燃烧着,烛芯炸开发出细微声响。 阿树依依不舍地将杯中最后一滴水喝完,仍低头捧着杯子,手指慢腾腾地摩挲着杯壁, 企图拖延着打发完整晚的时间, 不用和眼前的男人同床共枕。 顾锦之嘴角噙着笑, 看起来温柔无比:“还想喝水吗?” 阿树默默摇头, 似是鼓起莫大勇气似的抬起头, 慢慢将手中茶盏递给他。 她身形单薄细弱, 露在外面的锁骨瘦削精巧。婚服繁复精美,宽大的腰封将她的腰掐得无比纤细, 不盈一握。 室内暖光氤氲,几乎将她一团融化。 她坐在床上仰起一张小脸, 看起来无比单纯无害,又脆弱无依。 只不过…… 顾锦之接过茶盏,垂了垂眼帘,试图不去看阿树的那一双眼睛。 太平淡了。 阿树的眼睛极美,瞳孔晶亮纯粹,笼罩在薄薄的水雾里, 比晨星更让人沉迷。 而清澈的眼睛往往过多的映射一个人的内心,他的小公主还是太年幼,一整晚努力装作青涩不安的模样向他示弱,但眼神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没有他设想中的嘲讽怨恨,甚至没有远嫁他乡的惶恐不安。 她透亮的眼珠里只有安静地漠视, 仿佛在看一场不相干的折子戏。 阿树并不知道她的眼神暴露了, 还在努力地想着, 该如何表现出三分羞恼、七分紧张的模样。 一想到今早王后娘娘专门派宫女送了一本春宫图来, 阿树表演地更卖力了。她知道此刻敌强我弱,顾锦之今晚要是真想把她怎么样,光是想到哥哥还在他手上,她就无法拒绝。 她摆出公主架势扬了扬下巴,道:“明早我要去摘星楼看日出,所以我现在想睡觉了。” 顾锦之瞧着她虚张声势的模样,不禁莞尔。 他明白阿树的意思,也不打算强迫她。他的女孩还小,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如果此时不愿意,他可以等。 更何况她身体虚弱,初来北境几日,尚且不知会有什么不适的反应,此时不宜受孕。 “好。”我等你心甘情愿。 阿树知道她得到了他言下之意的承诺,悄悄松口气。 但她一口气还没完全呼出去,见顾锦之竟然当着她的面解开了婚服腰带,露出白色亵衣,惊地往后一缩:“你!” “叫凌霄进来,我要沐浴。”阿树试图用眼神把他赶出去。 “后殿有一处温泉,我想带你去看看。”顾锦之将脱下的婚服仔细收到一旁矮塌上,又拿起侍女准备好的墨色锦衣穿上。 他折回床前,牵起阿树的手,将她拉起来。 “你身子弱,太医说泡温泉对你的身子大有裨益。” “我……”不。 阿树的拒绝还没说出口,抬头迎面撞进顾锦之的眼中,烛光里幽蓝色的瞳孔散发着荧荧光辉。她忽然怔忪了一瞬,神色恍惚,脑海里似乎有海浪追逐浪花的哗啦声音,空灵旷远,无尽回荡着。 阿树面容木愣,木偶似的任由顾锦之乖乖地牵出了婚房。 通往后殿的长廊有厚厚的幕帘遮风,挡住了大都夜晚格外寒凉的空气。但室外终究比房内冷一些,阿树早已适应房内温暖,骤一下变冷,下意识小小地瑟缩了一下,思绪也逐渐恢复正常。 “顾锦之!” 顾锦之竟然敢明目张胆催眠她! 阿树甩开顾锦之牵着她的手,停下步子瞪起眼睛,气得恨不得咬他一口。这个男人现在被她揭穿了鲛人族的身份,就变得肆无忌惮,在她面前任用他蛊惑人心的能力,简直卑鄙无耻。 “阿树想不想也有这个能力?”顾锦之看似好脾气地哄着他的女孩,但又不顾阿树的躲藏,牵起她藏在衣摆里的手,五指微微用力扣牢,不容她再次挣脱。 “我又不像你是个……”阿树到底是不愿用“怪物”两字来恶意形容顾锦之,她潜意识不愿意去思考一个问题:究竟是因为畏惧他发怒后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还是单纯不忍心用刺人的语言伤害他。 阿树鼓了鼓嘴,不愿意再搭话,索性伸直手任他牵着。 “只要我渡一口灵气与你。”顾锦之自顾自接话。 这么简单? 阿树有点心动。 在现在这个任务里,她的系统毛团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帮助,甚至为了节省营养液还暂时切断了与她的联系。 若是她真的可以拥有鲛人蛊惑人心的能力,虽然肯定不能用来迷惑顾锦之,但如果能迷惑其他普通人,对她的任务也有极大帮助。 -- 第102页 “怎么渡?”阿树忍不住询问。 顾锦之笑吟吟地看着她,目光故意落在她的唇瓣上,眼神逐渐幽深。 阿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想着方才自己仰起脸傻乎乎又十分期待的模样,涨红脸再也不肯张嘴,任由顾锦之换别的话题,她也不接话。 这个男人和原先在大昭国的时候,性格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阿树甚至有些怀念当初骄矜寡言的琴师,虽然看起来很难接近,但起码比如今这个强势又恶劣的男人好对付多了。 - 穿过后殿回廊,有一处人造的露天温泉池。 顾锦之拉起回廊尽头的竹帘,侧过身让阿树先进去。阿树趁机甩开了两人相牵的手,快步走在前面。 迎面扑来带着潮意和淡淡硫磺味的水汽,温热的白雾袅袅飘散。温泉边还准备了小碟点心和酒水,一旁的玉榻上铺着一张毫无杂色的白狐皮,无处不精致。 顾锦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一个话题:“我曾经听说,你们南方有三日回门的习俗,如今阿树远嫁而来,路途迢迢。正巧你兄长暂居此处,到时候我们夫妻二人邀请兄长一起吃个便饭,好不好?” 顾锦之的脸皮可真厚,他比燕朝桓大了快十岁,还能一脸坦然地称呼他为兄长。 阿树的身形一顿,没有转过头。 “谢谢。”她犹豫了一下,掩在斗篷下的手捏了捏袖子,看着面前漂着花瓣的汤池,低声问道:“我听说我的哥哥的腿似乎受伤了,他现在伤势怎么样?” 她确实先前向凌霄询问过燕朝桓的近况,但他双腿中毒的消息却是胖桃先前告诉她的。因此阿树不能直接询问哥哥的伤势,只希望顾锦之能主动告诉她。 今日婚宴礼成时,全城同时燃放了盛大的烟花。在一片嘈杂声里,阿树坐在轿子中,隐约听见燕氏皇室暗卫特有的信号弹的声响,混杂在热烈的烟花炸响中,并不明显。 她猜测,应该是三森已顺利将营养液给父皇服下,父皇醒来后派了暗卫精英潜入轩辕国,营救他的两个孩子。 阿树相信迟早会有人来救哥哥和她的,但她担心顾锦之派去看管燕朝桓的人觉察出不对,耽误暗卫们的计划。故而她刻意不提起去看燕朝桓,希望顾锦之也能忙得晕头转向,忘记派人监视他。 但此刻他主动提起燕朝桓,阿树不能避而不谈。 顾锦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至她身旁,隔着斗篷精准的牵住她的手腕,轻巧往自己的方向一带,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阿树被拉的一个踉跄,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强忍着避开的想法,又问了一遍:“我哥哥还好吗?” 顾锦之沉默着不说话,却伸手去解她肩上的狐皮斗篷,垂眸专注于她脖颈处的丝绸系带。将斗篷随意扔在了池边地上后,他又接着开始解她婚服上的盘扣。 阿树无法再忍,伸手紧紧握住他愈发得寸进尺的手腕,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仰起脸直视他,固执的同他对视。 顾锦之微微垂头看着女孩,终于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真切的慌乱。 他道:“兄长前日已经可以站立了,我担心他大病初愈不适合长途跋涉,才多留他几日,等你我成亲后,再派人送他回大昭。” 说话间,他感受到阿树冰凉纤细的手指在隐隐颤抖,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唇齿间缠绵温柔地哄着:“别害怕,我的小阿树,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阿树闭了闭眼,撇开头不再说话。 顾锦之勾唇,缓缓地褪下她身上精致的婚服,只余一件正红色绣着凤鸟的肚兜。他轻巧地横抱起她,稳步踏入温泉池水中。 至水位浸没胸腹的位置时,他放下阿树,单手搂住她的腰防止她滑倒,另一只手拉住她脖颈后系着的红色带子,轻轻一拉,彻底褪去她仅剩的蔽体之物。 温热的水包裹着身躯,水面白雾蒸腾,微波荡漾,柔软地摩挲在肌肤之上。水面波纹一圈圈晕开,泛起渐层涟漪。 阿树浑身微颤,一直低着头,紧紧咬住下唇,闭眼努力忽视咫尺之内男人放在她身上的手掌。 温泉池内雾气浓郁,女孩满脸水痕,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雾水。 顾锦之吻了吻怀里女孩的发顶。 目光中是阿树涨得通红的脸,格外局促和不知所措。 顾锦之知道,他这样做势必会引得阿树更抗拒他。可如今两人婚礼已成,阿树真真正正成为了他的妻子,迟早有一天要面对男女之事。 虽然他说过,愿意等她心甘情愿。可他也知道,或许终其一生,他也等不到那一天。 他已经如此不堪和无耻,索性不如做得更彻底一些。 一点一点的,将真实的自己展现给阿树。 顾锦之贪恋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更贪恋阿树此刻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模样。 没有爱又如何呢? 她永远是他的。 哪怕她再厌恶他,抗拒他,她也再不能够离开他了。 顾锦之咽下胸腔中升起的淡淡涩意,手法熟练又轻柔的给阿树清洗按揉,动作轻缓而不色.情,指骨依次按压过身上经络穴道,让她长途跋涉月余的身体放松下来。 两盏茶后,他用细绢一点点擦干阿树的如瀑长发,取了一件新的狐毛披风裹住赤.裸的她,抱回正殿塌上。 -- 第103页 顾锦之将阿树放回榻间。 正当他俯身要将她身上披风散开时,一直安静任由他动作的阿树抓紧了披风系带,不肯松手。 她蜷成一团,背对着他,声音细弱蚊蝇:“不要,我冷。” 床上的女孩皮肤泛着漂亮的粉色,脸颊通红,额边隐约有细汗。她刚从温度偏高的温泉池中起来,直接进入炭火烧得极旺盛的房内,怎会觉得冷。 顾锦之笑了笑,用指腹轻轻擦拭她额边的汗珠,不直接揭穿她的谎言。 但他深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他要让阿树一步步习惯他的触碰和靠近,而不是始终隔着千里之远。他无比珍重他的小公主,但有些时候,总是需要一些强权来促进两人的关系。 他道:“乖阿树,夫君抱着你睡,不冷的。” 阿树不肯松手,埋着头当听不见,努力往床内侧挪。要不是她浑身上下只裹着这一件狐裘,她现在都想跳起来跑出门去。 顾锦之明明是温柔带着笑意的模样,却愈发让她感觉畏惧和害怕。 “或许阿树还想做些别的?”顾锦之笑吟吟问道。 “顾锦之!”阿树听懂他的言下之意,又羞又恼,气得扑腾了几下,但她无力的发觉,要是比无耻无赖,她根本比不过他。 最终,阿树磨不过顾锦之,只能不甘不愿松开手,任由他脱掉她身上仅有的遮掩。 夜色昏暗宁静,她服软,主动询问:“明早要一起去看日出吗?” “乐意之至,我的公主。” - 补一章。 凌晨时,天色还没亮,顾锦之将睡得迷迷糊糊地阿树抱上了马车。 阿树裹在厚厚的兽皮毯子里,半梦半醒里,万分懊悔。 找什么借口不好,为什么自己非要折腾自己,说要去看日出。轩辕国这么冷,安详地躺平在温暖柔软的床上睡觉,多好啊! 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 就连净面、更衣和梳头,都是顾锦之伺候她完成的。还好阿树最后清醒过来了,不然顾锦之还兴致翩然的打算给她描妆。 他一边柔声哄着阿树:“再睡会吧,不打紧的。” 一边在妆奁台上挑选胭脂。 阿树坚定的拒绝,随意捡了盒口脂涂抹在唇上,敷衍了事。 到了摘星楼,刚到楼顶,大祭司就遣人来请王子前往一叙。 顾锦之本想拒绝,但阿树在一旁乖乖地承诺不乱跑,就在楼顶等他。他才犹豫了片刻,转身匆匆离去。 侍从和宫女都不能进入摘星楼。 待到顾锦之随着祭司离开后,整个楼顶只剩下阿树一人,等待着不久后的日出。 阿树鼓了鼓嘴,有些百无聊赖,想找胖桃聊聊天。 她试着在心里联系胖桃,但叫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不是吧…… 小胖鸟这个系统到底靠不靠谱啊。 眼见着没有人能倾诉,阿树叹了口气。 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让她无比抗拒。 但阿树却咬着牙,忍了下来。 她知道,身为大昭和亲公主,她没有抗衡的资本。 凛冬将至,燕朝桓还在顾锦之的手上。 若是他不肯放燕朝桓回国,大昭此时根本来不及调配充足的军队,打入轩辕国这一片陌生且极度寒冷的土地,救回他们的太子和公主。 但阿树也十分清楚,她真的太弱太幼稚,遇事不知该如何应对,在顾锦之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她本来打算学着话本里说的,主动示弱装乖,让顾锦之放松警惕,但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仗着她心存顾忌,得寸进尺占尽了便宜。 气死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猎鹰落到了摘星楼顶的屋檐处,一声鹰唳直直刺破天际。 与此同时,第一缕阳光从城外旷野尽头绽放。 初阳缓缓自天边升起。 临近冬日,薄金色的阳光浅浅的覆盖在整座都城的额砖瓦上。从摘星楼顶层俯瞰整个都城,仿佛芸芸众生都在脚下。 光芒万丈,有如神降。 阿树觉得,此时的太阳,与她曾经十多年光景里在大昭看到那轮太阳,仿佛没什么不同。 但又似乎截然不同。 她靠在雕花栏处,静静地看着远方,目光没有落到实处。 或许,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但她再也回不去当时年幼的模样,爬上金銮殿正殿的龙椅,坐在昭阳帝膝上,远眺大殿外初升的朝阳。 她默默瞧了一会儿,伸手揉了揉眼睛,掩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夜色余温未褪,大都的清晨格外寒冷。阿树在栏杆边站了一会儿,就冻得受不了,折回室内,将挂在屏风上的兽皮雪帽戴在头上。 顾锦之还没回来。 阿树已经看完日出,现在只想回到温暖的被子里躺下睡觉。 当阿树正在犹豫,是径自下楼回府,还是老实地在楼上等着时。顾锦之从外面进来,掀起隔间垂帘,出现在她面前。 “我的阿树真乖。” 顾锦之站在光影交界处,单手背在身后,长身玉立,笑意融融道:“为夫回来晚了,没有陪你看日出,该罚。” “……” 阿树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 顾锦之近日来愈发奇怪,不论是他此时的说话腔调,还是先前在驿站时试图送她的那团雪雕。 -- 第104页 他和她之间本就不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何必这幅惺惺作态。 顾锦之将背在身后的手放在阿树眼前,缓缓展开五指:“想不想吃糖,很甜的。” 他的掌心放了一小块油纸包裹的糖,清甜的香味隔着油纸飘散出来。 糖果闻起来格外诱人。 阿树有些心动,她眨了眨眼,微微翘起两根手指,从顾锦之手中捏起油纸包装的系带,不愿意碰到他皮肤。 她逐渐习惯了顾锦之片刻不移的目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又变回从前那个目无下尘的公主模样。 毕竟阿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普天之下没什么足够让她害怕。 因此,要先自己变得内心强大,才不会一直被顾锦之掌控,甚至沦落到恣意逗弄的地步。 阿树拆开油纸,将糖放入口中。 甜意在口腔中化开,带着淡淡薄荷的清凉,冲淡了她脑中混沌的困意。 “好吃。” 阿树弯着眼,主动提道:“后日回门,我们去看哥哥。” “好。” - 轩辕国的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寒冷。 顾锦之带着去看燕朝桓的那日,天色格外昏沉阴暗,辰时三刻还不见阳光。 外间有细碎响动。 阿树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以为时辰还早,头晕脑胀想翻身继续睡。 余光撇见顾锦之下朝归来,在外间由凌霄侍候着更换常服。这才反应过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扶着额头,晕乎乎地从床上爬坐起来。 “外面是要下雨吗?”阿树声音软软的。 往常在大昭清和宫的时候,每逢下雨前,天色都会格外昏暗,室内要是不点烛灯,她都看不清床前小几上的茶杯。 顾锦之回道:“今日或许会下雪。” 从宫中回来一路寒凉,他本站在炉火前烘烤,打算驱散周身凉意后,再进屋去叫醒阿树起床。此刻听到她在内间说话,他暗自催动灵力,快速温热了四肢,折身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大都会下雨吗?” 室内炭火温暖,阿树睡得脸颊通红,饱满的面庞娇嫩可爱。她拥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寝衣袖口宽大,露出一截白皙皓腕。 大婚那夜,顾锦之态度强硬,没有同意她穿衣服。阿树事后想了想,这该是他给她初来乍到的一个下马威。毕竟自此以后,她是真的没敢故意冷脸对他。 他可以做出不要脸的事,她做不出来。 为了让自己在异国过得更好一些,阿树努力回想往日里父皇后宫里那些娘娘,想试着模仿她们的言行举止。可没一会,她发现自己压根做不来,捏着鼻子也装不出温顺体贴。 索性放弃。 反正顾锦之同她相处也有一年之久,早就清楚她平日里的脾性了。 装模作样最没意思了。 阿树直截了当地要求日后要穿着衣服睡觉,顾锦之也没再继续阻拦。他退让了一步,只说她未来的衣服都必须又他亲自安排。 随便他。 喜欢做这些侍女的事,那就任他做。 顾锦之似乎对凤凰图样有着特殊偏好,就连阿树的白色寝衣上,也绣了九头凤凰。凤鸟用柔软的白羽线绣成,乍看与整件寝衣融为一体,细细摸去,才能发现不同。 阿树不太喜欢这件衣服。 在大昭国,只有她的母亲薛皇后,才有权力使用凤凰的图样作为衣饰装点。哪怕她是最受宠爱的公主,除了朝服上破例纹上凤鸟,其余首饰衣服都只能用孔雀或其他花纹。 轩辕国的文化风俗很多都与大昭不同。 这让她格外想念故土。 顾锦之侧坐在床沿,伸手将阿树抱入怀中:“轩辕国从不下雨。” 阿树靠坐在他膝上,面色如常,看起来已经习惯了顾锦之时时刻刻的肢体接触。她扭了扭身体,主动挑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些不解道:“可是轩辕国会下雪呀?” “因为太冷了,雨水还没有落下来,就凝结成冰。” “好奇特。” 阿树偏着头想了想,又问道:“可是我以前看书上说,北国常年干旱荒芜,很多土地寸草不生。如果会下雪的话,为什么还会干旱呢?” “很多书册都不尽准确的。” 顾锦之用指腹摩挲着阿树的脸颊,薄唇凑近,轻轻贴了贴她的额头。 温热的呼吸擦过皮肤,阿树微微一僵,很快放松下来。 顾锦之似是没有觉察,又将她抱紧了些。 他解释道:“我在大昭时,也看过那本书。作者应该只到过轩辕国偏东侧的一两座城池,就凭着想象写了全书。轩辕国的确有部分地区常年干旱,从不曾下雪,土地干涸贫瘠,颗粒无收。但境内大部分地区一年中只有半年无雨雪,另半年会经常下雪,天气也尤其寒冷。” “哦……”阿树停顿了一下,一时找不出什么新话题。 凌霄去外面为她准备洗漱用具,到现在还没回来。顾锦之喜欢亲自伺候她洗漱更衣,阿树觉得她这样像个布偶似的,格外别扭。她想拖到凌霄回来后再起床梳洗,找个理由把顾锦之支出去,指定凌霄来伺候。 顾锦之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笑着问:“小阿树,想不想看看我的真身?” 阿树惊讶的抬起头,眼睛睁圆。她张了张嘴,刚想说好,突然想起他上次刻意逗她,又闭紧了嘴,片刻后谨慎询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 第105页 “阿树这么乖巧可爱,这算是奖励。” 阿树在脑中自动翻译这位顾王子的怪腔怪调:我免费给你看个大宝贝哦:) “……”好无语。 终于等到凌霄推门进来,阿树暗自松了口气。她推了推顾锦之,从他怀抱里爬起来,拍了拍衣服。 寝衣布料柔顺,一丝褶皱也无。 阿树目光澄澈,笑意盈盈道:“凌霄留下来伺候就行了。清商,你帮我再仔细对一下哥哥的礼单,好不好?我先前多挑了一箱东珠,不知道侍女们有没有添进去。” 回门礼早在昨日就全部准备好了,凌霄还领着阿树亲自去看过。如今又说起这件事,只不过是找借口打法顾锦之出去而已。 顾锦之当然也知道,但他哪里舍得拒绝阿树? 只要他的公主愿意露出笑容,他就被迷得七荤八素,恨不得将心都捧给她。 于是点点头,应道:“好。” - 大都的室外真的太冷了。 出门时,阿树穿了两件夹袄,用斗篷的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袖笼里揣着小紫檀手炉,裹成一团大红色的火球,看起来胖软胖软的,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顾锦之原本为她准备了诸多轻薄且御寒的衣物,各种珍奇异宝塞满了王子府的库房。 但阿树觉得,只有软乎乎的皮毛才让她有安全感。她宁可裹得多一点,也不想为了所谓的美丽窈窕,冻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但裹成球以后,阿树也变得行动不便起来。她抬了两次腿,都没能成功跨过高高的门槛,气得鼓了鼓嘴,动作慢腾腾地像只乌龟。 顾锦之本在听下属汇报朝中事宜,落在了两步之后。 他吩咐了几句,偏头正巧看见阿树笨拙可爱的样子,忍俊不禁。顾不上继续同下属商讨,快步走上前,从身后一把捞起阿树,稳稳的抱坐在自己臂弯里。 真正把女孩抱在怀里,才惊觉她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团抓不住的柳絮,随时都可能从指缝漏走。 十四岁的小姑娘身量还未长开,再加上常年疾病缠身,愈发消瘦脆弱。 此时她只身独赴异国,迢迢路途颠沛。 顾锦之担心她的健康,一直用灵力温养着她的身体。 然而如今看来,似乎没有什么起色。 顾锦之下意识皱了皱眉,脚步顿住,一股不安和恐慌隐隐在心尖散开。 阿树不明所以,侧脸看过来。 他很快眉目舒展,展颜笑着道:“让为夫抱着小阿树走,好不好?” 阿树的脸蛋藏在兜帽内细密柔软的兔毛里,格外娇小可爱。方才凌霄为她细细描妆,抹上胭脂和口脂,又在眉心贴了花钿,眉目流转间灵动娇俏,格外鲜活真实。 “大家都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阿树为了能坐稳,不得不半搂住顾锦之的脖子。她把脸往兜帽里藏了藏,声音软糯糯的。 顾锦之凑近她耳畔,笑吟吟道:“你是我的王子妃。” 我恨不得昭告天下所有人,你是我的。 又怎会在意他人目光?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完成!! 第40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三) 我恨不得昭告天下所有人, 你是我的。 又怎会在意他人目光? 顾锦之紧了紧抱住阿树的手,压下心底胡乱的想法,忍不住挑眉在心里自嘲。 不知何时开始,他竟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 明明阿树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一辈子都属于他, 他还是不知足。每日夜里惊醒, 总要悄悄将女孩紧紧搂在怀里, 才能感受到她是真实存在的。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先沦陷的人注定溃不成军。 在原本的计划里, 顾锦之假扮作南国人,潜入大昭皇宫。他需要短暂的控制住大昭皇帝和太子, 继而趁着朝中混乱发兵南下。 大昭皇室戒备森严,顾锦之的属下都是轩辕国人, 必须每日定时服药才能掩饰身体的异样,很容易在皇宫中暴露身份。 因此顾锦之才亲自参与了这场任务。 单纯的昭和公主是他潜入大昭王宫最好的目标,他伪造了琴师的身份,顺利入宫。 然而未曾想过,这场暗藏阴谋的相遇之下,他意外地将整颗心都融在小公主一颦一笑中。 每一个呼吸间, 顾锦之都无比渴望着昭和公主的垂青。 她的眼眸比旷野夜空的银河更璀璨,她的嗓音比天山圣果更甜美多汁。她偶尔的一瞥,撞进他干涸贫瘠的心中,照亮整个世界。 他想要她,只想要她。 为了能够娶到心爱的女孩, 他放弃了自幼母亲寄予他的重任, 也废弃了诸多年的布置安排, 大费周折暗中侵入大昭国境的暗线全被拔起。 母亲来信怒斥他的莽撞, 他苦笑着收起信纸,一意孤行。没想到他也有这一天,像个青涩的少年,为了心爱的姑娘奋不顾身。 但他不后悔,阿树终于完完整整属于他了。而且他不用再在父母恩怨中左右为难,一边是轩辕国百姓,一边是他的母亲。 顾锦之是鲛人与人类结合的子嗣。 他的母亲是鲛人族公主,当年怀着一统海陆两地的野心,化成人形来到了大陆。在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季,她遇见了在外游历的轩辕国王子,也就是他的父亲。二人以天地黄土为证,结为夫妇,共同孕育了他们的子嗣。 -- 第106页 人类王子深爱鲛人公主,哪怕她产下一颗蓝色的蛋,引来摘星楼顶风云涌动的异象,王子也力挽狂澜,在祭司府邸前跪了整整一夜,恳请大祭司施法,将民间流传的妖人出世传言,扭转成为神子降世的神照。 然而鲛人公主始终不满足,她以王子妃的身份涉足朝政,煽动当时的轩辕国君和诸位大臣,派兵攻打临海更近的大昭国。企图在两军混战、大地生灵涂炭之时,鲛人族也分一杯羹。 轩辕王子到底没有为了爱情冲昏头脑,忍痛将鲛人公主软禁在府邸中,不许她再出现在朝堂上煽动人心。 轩辕国人不应该为王子妃的一己私欲,去攻打注定不属于他们的土地。 大昭国虽然富饶肥沃,但对轩辕国普通百姓而言,过于湿润温暖的地方有致命隐患。如果不每日服食特定秘药,他们无法适应当地气候,会全身起疹子、呼吸短促困难,最后心脏衰竭而亡。 鲛人公主觉得她受到背叛,心中异常愤怒,杀光了当时王子府的一众仆人,王子府内血流成河。 但她到底势单力薄,只能心怀不甘,独自回到了深海鲛人族。 往后每年,她都会派鲛人偷偷潜入轩辕国王子府,不断提醒顾锦之他的身份,以及他肩负复兴鲛人族的使命。 这个故事里的轩辕国王子,也正是如今的轩辕国君。 他其实一直知道,鲛人公主私底下与顾锦之联系,但他不忍心切断儿子与母亲唯一的羁绊。他信任顾锦之自幼受轩辕王庭最正统的教育,不会同他的母亲一样,为了自私的野心不顾社稷百姓。 万幸,顾锦之最后的选择是迎娶大昭国的公主,而非真正的掀起战事。 当轩辕国君收到顾锦之的传信时,心中其实是松了口气,甚至感谢这位小公主让儿子从父母恩怨中脱离出来。 虽然这场婚礼看起来格外的“兴师动众”,但他听说,大昭的小公主也深爱他的儿子,他十分相信,两国间的小摩擦不会影响两人间感情的。 如此甚好。 - 马车外顶帐的边沿结了厚厚一层冰霜,顾锦之将阿树抱上马车时,她忍不住好奇的伸手去摸,差点没把三魂七魄冻掉。 阿树低头摸了摸隐约泛着青紫的指甲,用力摁了摁,拉好袖子将手藏好。又隔着车帘对坐在外间的凌霄说:“凌霄,明天准备一些蔻丹。” 凌霄应了一声,笑着道:“正巧库房新到了一批香料,明日也一并拿来给娘娘挑选。” “不必了。”阿树有些冷淡,靠在软垫上不再言语。 顾锦之感觉阿树忽然情绪低落,放下手中书卷,一把捞过她侧抱在膝上。手肘轻易压制住女孩扑腾挣扎的双腿,动作轻柔地捧起她的脸,指腹揉了揉腮边软肉:“要见到哥哥了,紧张吗?” 阿树扭了半天发现挣脱不开,索性放软了四肢靠在他身上。 她梗着脖子往后靠,努力拉开和顾锦之的距离,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问他:“重阳节灯会上,我买的那两块墨也是你刻意布置的吧?你知道宫里验毒的规矩,故意只在完好的墨料里放了曼陀罗毒,另一块送去检验的不掺毒,对不对?” 顾锦之唇边笑容一怔,凝视着阿树的眼睛,坦然承认:“小阿树真聪明。” 真恶心。 胖桃曾告诉她,燕朝桓在大昭时就中了曼陀罗毒,才导致他四肢僵硬,在围场摔下悬崖被劫走。 阿树原本没想通他如何中的毒,直到有一天,忽然想起燕朝桓曾提起画卷褪色的事,再加上她曾翻过藏书阁医药典籍: 曼陀罗草多长于沿海灌木丛中,溶于水呈靛青色,易挥发,有异香。 短期触碰会致人头晕目眩,偶尔出现幻觉。若将曼陀罗和丹磺草混合,长久吸入两种草药的香料,便会四肢僵硬,逐渐不良于行。 燕朝桓经常来清和宫找阿树说话,有时候顾锦之也在场,能够轻而易举再让他吸入含有丹磺草的香料。在他回到自己宫殿,又从阿树画的那幅小像上接触到曼陀罗花香,两相混合,这个毒下的悄无声息。 “你真是个用药高手”阿树轻笑一声,撇开头不再看他。 顾锦之将她的头又扭回来,看到她眼中毫不遮掩的嘲讽,心中一痛。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抱紧阿树,顺着袖口伸进去,握住她仍显冰凉的手,源源不断输送着灵力,直到下马车才停止。 马车停下后,顾锦之先下车,折身欲将阿树抱下来。阿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拽着裙摆跳下马车,却不料踩住了层层叠叠衣摆,整个身体向前倒去。 啊—— 阿树心里无语又尴尬。 为什么每次想做出决绝狠厉的姿态,都会笨拙地闹出糗事。 本公主不要面子的吗! 顾锦之长臂一伸,稳稳接住阿树。他自是看到了阿树脸上尴尬而泛起的薄红,忍着笑意不去戳破小公主孩子气的自尊心,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顺着惯性,阿树一头撞进顾锦之的胸口,鼻头都撞酸了,心里对自己的笨拙十分恼怒羞愤。 一抬头瞥见大门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顾不上其他,用力一把推开顾锦之飞奔而去。 嘴角的笑意微凝。 顾锦之收回弯着的手臂,默默看着女孩像一只欢快的乳燕,回到温暖的巢穴。他不紧不慢跟在身后,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忍住将她牢牢锁在身边的想法。 -- 第107页 他希望阿树能永远开心。 但是,如果有一天,阿树也能像此时这般主动奔向他的怀里,那该多幸福。 阿树没关注顾锦之在想什么。她终于又见到了燕朝桓,开心的扑进哥哥敞开的怀抱里,过了几秒又连忙推开他,急急忙忙问:“你的腿怎么样了?” “树儿别担心,哥哥没事。” 燕朝桓似乎又长高了,也变瘦了。 脸上棱角愈发凌厉,逐渐褪去少年郎的稚嫩,变得成熟稳重。他微微低下头,虔诚地亲吻妹妹的额头,眼神还是原来的温暖柔和。 半晌,他站直身体,松开怀里的妹妹,牵起她的手,对着走至门前的顾锦之扯开一抹笑:“托顾王子的福。” 眼前二人双手相握,亲密无间。 两张面庞格外相似,相视而笑满眼默契,而转向他的时候,不约而同显露着疏离和防备。 顾锦之眼神微黯,温文尔雅回道:“阿树是孤的王子妃,这些都是孤应做的。” 燕朝桓还想说什么,阿树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中间,打断二人交锋。她主动牵住顾锦之的袖子,仰起头笑容明亮,声音娇娇软软的:“阿树感觉有些冷,先进屋再说,好不好。” 顾锦之顺势牵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 好,当然好。 只要阿树不提离开的话,她的任何愿望,他都满足她。 ▍作者有话说: 【重要!!】 麻烦之前买过二十二章的宝贝们重,新回去看一眼后半章! 蠢粥前天更新时候手抖了一下,贴了两遍一模一样的内容。因此就把这一章前半段补到上一章去啦~ 实在该打,┭┮﹏┭┮! 给宝贝们添麻烦啦!这章评论里送红包,感谢o3o~ 第41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四) 都到了正午, 太阳迟迟不肯出来,云层压的很低,灰青色的厚云挤满天际。 阿树左手牵着哥哥,右手被顾锦之牵着, 矮矮圆圆的一团, 夹在两位身量颀长的公子中间, 仿佛一只被遛的小胖狗。 但她哪一边, 都不敢轻易地放开手。 气氛凝滞。 连远处的大风刮到面前, 都要停住它大摇大摆的脚步, 安静无声地绕过这个院子,生怕惊扰了任何一人。 阿树悄悄看看左边哥哥的侧脸, 又悄悄右边看看顾锦之的侧脸。 两张俊颜美的各有千秋,一个温润如玉, 一个朝气蓬勃。而这两人却表情十分相似,不约而同的挂着一抹微笑。 有杀气。 阿树默默咽口水,感觉脊背微微发凉,只能期盼快点进屋坐下。 进到屋里,顾锦之身为外婿、将妻子送回娘家回门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到时候阿树也好找理由打发他离开, 让她和哥哥好好聊天。 可惜两个男人都没听见阿树的心声。他们念在阿树穿得多,迈开腿的步子小,照顾着她的步伐,都走得很慢。 顾锦之更是希望这条路再长一点,身旁没有燕朝桓就更好了。 他同阿树相携牵手慢慢走, 走到天长地久, 地老天荒。从白天走到黑夜, 从青丝走到白头。 来到大都后, 他的阿树再也没有像此刻这样,心平气和地牵着他慢慢走在路上。 每一次的肢体接触,都是他强权压迫着女孩,刻意忽视她脸上或心里的万般抗拒,一厢情愿将满腔爱意倾注在她身上。 顾锦之心里其实隐隐有些遗憾。 阿树太聪明了,从来不正面激烈的反抗,也不惹他生气,让他狠不下心真正对她做些什么。 他很想让女孩完完整整的成为他的人。 然而,每当阿树抬起那双水灵灵、雾蒙蒙的眸子,目光盈盈地注视着他,他就变得无比心软,恨不得答应她一切要求。 小姑娘白嫩可口,乖巧又可爱,像只软乎乎又单纯无害的小兔子。可惜兔子奔跑的速度太快,看似慵懒怠惰,稍不留意就会无影无踪。 兔子的主人很无奈,只能忍住心痛,用大大的笼子关住他心爱的小兔子。 顾锦之自动无视阿树左手边的燕朝桓,胸腔又是欣喜又是心酸。他握了握阿树的手,低下头柔声问道:“冷不冷?” 阿树穿的很严实,并不觉得冷。 此刻大雪欲至未至,院内也无风。 太阳藏在云层后,光线不怎么耀眼。半空中偶有白蒙蒙的雾气散开,晕开一片孤冷。室外的气温很低,路旁枯树枝丫上挂满了冰凌,这是北境特有的景象。 她正待摇头,顾锦之直接俯身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而一直牵住她的手也没有放开。 阿树的视野范围直接提上到一个新高度,头晕目眩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顾锦之道:“为夫感觉有些冷,想要阿树抱。” 另一旁的燕朝桓手上一空。 他凝眉冷目,悬空的手垂在袖中,缓缓捏紧。 但他最终垂下手臂,没有去将阿树抢回来。 如今燕朝桓体内毒素未完全清楚,四肢仍然不甚灵活,只能勉强不借助外力行走。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抢不过顾锦之。 燕朝桓锦袖一甩,侧目看着顾锦之,冷眼嗤笑:“幼稚。” 顾锦之不理他,只专注看着阿树。 阿树觉得,她脑子可能出了一些问题。 她竟然认为,此时顾锦之在燕朝桓面前刻意摆出的幼稚行为,莫名有几分可爱。 -- 第108页 他固执的追求一个不会再爱他的人,用尽百般手段,甚至变成一个不像自己的人。 阿树心里一软,安静垂下头,默许了他的举动。 燕朝桓见状,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 三人中午一同用膳。 燕朝桓和顾锦之互不相让,争抢着为阿树夹菜,每一筷子都是她喜欢的菜式。准确的说,桌上的菜点全部都是她喜欢的菜。 阿树默默抱着碗,,好不容易熬到午膳结束,府中侍女连贯撤下碗碟,奉上消食的瓜片茶,两个男人间无形的硝烟才告一段落。 她松了口气,单手撑了撑腰侧,对顾锦之说:“清商,我好久没有见过哥哥了,下午想和哥哥多待会。你公务繁忙,不如先行回府,到了晚膳时再来接我。” 顾锦之早就料到阿树要赶他走,也不意外。 府中上下都是他的人,风吹草动都会立刻报告,他并不太担心。 倒不如顺着阿树的心思,少惹她厌烦。 于是点头,柔声应道:“那阿树在这里玩的开心,为夫晚上来接你。” 阿树表现地十分乖巧,主动地去和顾锦之手牵手,把他送到了府邸门口。两人分别的模样,真像一对难分难舍的恩爱夫妇。 燕朝桓双手抱胸,倚靠是门内墙边,冷眼看着顾锦之离去。 待到阿树转身进来时,他掩去目中冷色,站直身体,袖袍轻轻扬起。 他微笑道:“阿树,哥哥好想你。” 阿树停了片刻,鼻头微酸,什么也不想思考,直接一头撞进燕朝桓的怀里,收紧双臂,用力抱住他。 今天她憋了好久,直到顾锦之走后,她才泄露真正的感情。 阿树胸腔中各种情绪翻滚,实在忍不住,用力的举起拳头,捶了燕朝桓几下。男孩身体肌肉强健硬朗,反倒是捶得她自己手疼。 “傻哥哥,坏哥哥。” 从小到大,阿树都没有和哥哥分开这么久过。哪怕已经恢复了系统任务的记忆,但她对哥哥的依恋没有减少半分。 “蠢妹妹。”燕朝桓捏住阿树肉乎乎的腮帮,微微用力往中间一挤。逗得阿树鼓起眼睛,又抡起拳头想捶他,才笑嘻嘻的松开手,“走,去园子里坐会。” 阿树点点头,“好啊。” 他们都知道,府上遍布顾锦之的眼线,兄妹俩想说些话都不方便。在室内交流,很难防得住隔墙有耳的情况,只有在空旷的花园或湖边,少些树木房屋间隔,才能避开暗卫偷听。 临近冬天,府上池塘已经结冰,花园里树木草叶也凋敝枯萎。但形态嶙峋的假山木雕林立在道路两旁,也显得别有韵味。 “穿的够多啊,小汤圆。”燕朝桓腿脚不便,体内经脉也略显滞涩,不能像往常一样随意抱起妹妹。他揉了揉阿树的头,把斗篷上的兜帽给她仔细带好,牵起她的手。 阿树左右看了看,指向不远处最高的假山:“我想去那里。” “公主殿下真会挑地方,哥哥现在可抱不动你了。” 燕朝桓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抱住阿树的腰,运气腾起。 足尖在假山各处轻点,径直登上最高处的石头上,将妹妹稳当地放下坐好,衣摆轻巧一掀,顺道坐在她身边,一条长腿微曲,为她抵挡北方吹来的寒风。 假山比府邸的围墙要高一些,坐在石头顶,能看见府外街巷。 街头巷尾交错纵横,偶有小贩在巷间叫卖,尾音拖得悠悠长长,倒是他们兄妹二人从未见过的景象。 阿树怕掉下去,小心翼翼挪了挪,缩腿团成一团,侧头靠在燕朝桓肩上。 石头顶的风比园中要大得多,忽然一阵狂风,吹翻了她的兜帽。 燕朝桓一手揽着阿树,伸出另一只手去帮她戴好,余光不经意瞥过她的后领。 阿树歪斜坐着,衣领处有些松散。 隐隐约约地,露出脖颈处一块淤痕。 薄红晕开在瓷白玉肌之上,若隐若现的暧.昧。 燕朝桓虽未通人事,可素日也听其他兄长谈论起此时,自然是知道这一块淤红是怎么来的。 不由得手上动作一怔,片刻后强迫自己移开眼,缓缓将兜帽继续拉好。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对上妹妹天真稚嫩的眼睛,暗自咬住牙根,喉中干哑。 一时间竟不敢去问,顾锦之究竟对他妹妹做了什么。 燕朝桓痛恨自己此时无法与顾锦之抗衡,并且武艺不精,不能护着妹妹周全。他近日方与城内大昭国的暗卫取得联络,正在暗自部署离开的计划。 他将怀里妹妹又抱得紧了些,说道:“阿树,我带你回家。” 阵阵寒风里,燕朝桓的声音显得不太清晰。 但阿树还是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轻轻笑了下,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却是摇头拒绝:“哥,别做傻事。” 阿树对自己脖子上的痕迹一无所知。 她并不知道,顾锦之会在她夜中熟睡时,偷偷亲吻她的脸颊和身体。他每次都会点住她的睡穴,并且将痕迹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让她发觉。 “你看天上的鸟,成群结队的飞,很容易被猎人用弹弓射下来。但如果只是一只小鸟,天际辽阔无垠,反倒是显得毫不起眼。” 阿树牵起燕朝桓的手,放在脸边蹭了蹭,又说道:“母后需要你,大昭更需要你。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 -- 第109页 “……” 燕朝桓没说话。 今日一聚,他看出顾锦之对阿树势在必得的执念,如果真要带着她一起离开,很有可能两人都无法离开。 但他不甘心。 妹妹是他唯一的宝贝。 阿树伸出食指,封住燕朝桓欲开的口,眨眨眼:“天下都知道,我大昭燕晚晚嫁给了轩辕国王子顾锦之。如今我已为人妇,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不明不白地回到大昭,一辈子背负‘逃婚公主’的恶名。” 她的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不可以。 阿树知道,这一个月来,燕朝桓身量增高,肩背逐渐宽厚,或许心智也有诸多长进,但打从他的心底里,还是当年那个全心全意想着保护妹妹的少年郎。 她很感激这份爱。 可是,燕朝桓同样也是大昭太子。他此时尚且活着,就应该肩负起更重要的责任。 一个国家的重担,就和儿时他们兄妹受罚时,薛皇后让他们顶在头顶的花瓶一样,看起来长盛不衰,屹立不倒,但若哪一天真的摔下来,瞬间便会分崩离析。 燕朝桓明白阿树的意思,他不敢再看妹妹俏丽精致的脸,紧紧闭上眼,将满腔痛苦压到心底。 他无比痛恨自己年少无能,一次次立下誓言,又一次次眼睁睁看着誓言打破。他知道,他此时说出来的话显得十分苍白无力,但他还是要说。 少年壮志凌云,哪怕徒有一腔孤勇,也敢奋不顾身,拼命向前。 “哥哥一定会来接你的。” 阿树扬起脸,用指尖轻轻地抚平燕朝桓蹙起的眉头。 她说:“我爱你,哥哥。” ▍作者有话说: 听说深圳的茶颜悦色今天排了4万多杯...吓得我赶紧抱起喜茶猛喝一口。 这几天复活节假期,我会努力多攒攒存稿,请各位宝贝们多多评论呀! (收藏破1k了我好开心!!!!!) 评论里发红包~ * 安利我的预收文: “拯救秃头少女从我做起!” 《精灵王和他的巨龙饲主[穿书]》 我曾经做梦,自己是被龙抢走的娇弱公主,拥有白皙的皮肤和轻盈的体态。 我的骑士执剑走来,身后是漫天的烈火与冰雪交融。他一剑斩杀巨龙,摘下头盔,露出比太阳更灿烂的金发,比光明神更俊朗的容颜。 骑士单膝跪地,迎接公主回家。 但万万没想到,我,伊莎贝拉,这个拥有漂亮名字的小可爱,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成为臃肿秃顶的大肥龙幼崽。 !!! 伟大的光明神在上,请把我塞回娘胎,让我重新再来吧。 * 学院里,精灵王子好奇地问她: “贝拉,你有好多帽子啊,你喜欢戴帽子吗?” “你知道为什么大部分龙的龙角都长在额头处吗?” “……为什么?” “感谢光明神,让这些可怜的龙避免被迫秃顶的尴尬。” “???” 你应该倍感荣幸,成为全伊泽拉大陆唯一的秃顶肥龙的储备粮。 伊莎贝拉麻木地将目光从他茂密华美的银发上移开,沉重地摸了摸帽子。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秃顶更痛苦的事情呢? 那就是,最美味的食材每天都在眼前晃悠,但可怜的贝拉只能看着他活蹦乱跳,却不能将他一口吃掉! * 前期傻白甜后期白切黑精灵王 ×每天又秃又饿的可怜大肥龙 第42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五) 午后没多久, 果真下了场大暴雪。 两个南方人鲜少见过下雪,更别提漫天遍野鹅毛似的大雪,顷刻间积满了屋顶墙角。老树枯枝被压弯了枝条,一团厚雪嘭的从树冠坠落, 散开白雾雾的一片。 一时间抛开身处异乡的复杂心绪, 也顾不上天寒地冻, 只安静地看着满院子落雪。阿树紧紧地裹着斗篷, 吸着鼻子, 指挥燕朝桓在花园里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 一对高大的夫妻雪人是父皇和母后, 旁边两团一模一样的胖雪球是他们兄妹俩。阿树还亲自堆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雪人,又特意从厨房拿了两颗鸡蛋, 端端正正安放在雪人脑袋上。 她上下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燕朝桓回首, 看到小雪人脸上那两颗醒目的鸡蛋眼睛,一眼就看出,阿树堆的是教诗赋课的太师。 不由得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斥她:“胡闹。” 话还没说话,他也噗嗤一声, 跟着妹妹一同笑了起来。 妹妹诗赋学的不好,从小到大,总被太师故意点起来背诵诗文。背不出来就罚抄,一抄就是三十遍。 虽然燕朝桓替妹妹完成了大部分罚抄,阿树还是很讨厌这位太师。 太师的眼眶有些外凸, 再加上他的头部也比常人要大一些, 吹胡瞪眼时模样格外滑稽。 阿树幼时调皮, 总偷偷在背后, 装模作样地学太师瞪眼睛。有一次,被来检查功课的薛皇后当场抓了个正行,直接被拎到御书房,罚顶了一下午茶杯。 她这才安分下来。 童年的时光总是这般无忧无虑,就连偶尔的愁绪,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好好睡一觉,第二天照旧是快快乐乐的。 燕朝桓原以为,阿树可以就这样简单快乐的过完一生。 -- 第110页 可是—— 他目光落在阿树背影上,火火红红的一团,看起来鲜活又灿烂。 阿树一直蹲在地上专注的玩雪,整个身子裹在毛茸茸的披风里,倒也不算太冷。 到了轩辕国这么多天,难得顾锦之不在身边影响她的心情,又遇到往常在大昭国从未见过的雪景,更是玩得心无旁骛,开开心心。 她并不像燕朝桓那般,心里压抑着诸多思绪,连眉头都不自觉微蹙着。 毕竟在阿树看来,任务进行的还算顺利。 父皇和母后的毒解了,今日一见哥哥,他的腿伤状况也还算不错。更何况,这几日通过她的观察,轩辕国君其实并无真正出兵攻打大昭的意思,连对她这位大昭来的和亲公主,都格外地慈祥和喜爱。 因此,下一步只要顺利把燕朝桓送回大昭国境,顾锦之就再也没有能牵制到她的地方了。 真好。 阿树弯了弯唇角,心情颇好。 又堆好了个小兔子雪人,笑着挥挥手,叫燕朝桓来看。 燕朝桓看着妹妹无忧无虑的脸,五味杂陈。时而酸酸涨涨,时而难过低沉。他甚至不敢开口问,阿树是真的开心,还是强颜欢笑只为了让他不担心。 可他不敢问。 正如阿树先前所说,她如今已是天下皆知的轩辕国太子妃。除非大昭国发兵,军临城下,否则燕朝桓无论有多大能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将昭和公主再次带回故土。 他走上前,默默地挡在风口,为妹妹遮挡住北方吹来的冷风,让她能在雪地里玩的更久些。 不久后雪停,气候愈发寒冷。 燕朝桓见妹妹面色发白,不由分说地将阿树拉进室内,不允许她继续呆在雪地里,连她撒娇耍赖也不管用。 侍从们领着两人分别去换下沾满雪花的衣物,重新更衣梳洗后,再回到暖阁中。 银炭在桌角燃烧,暖意融融。 一旁紫泥火炉上温着煮好的姜茶,燕朝桓亲手倒了一碗,递给阿树。 阿树皱了皱鼻子。 但她看着哥哥不容拒绝的眼神,只能慢吞吞捏住鼻子,一口气闷完了整碗姜茶。 汤里姜的味道浓郁,直辣的她面颊发红。眼眶里水汪汪的,眼泪要落不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燕朝桓见她面色逐渐红润起来,松了口气,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娇气包。” 阿树放下手中的碗,一把扑倒他,作势凶巴巴的,要捶他。燕朝桓连忙扯过一旁软垫压在头上,避开妹妹杀人的眼神。 阿树和燕朝桓挤在炕上烤火,笑嘻嘻滚作一团打闹。 门房守卫敲了敲门,隔着房门通知她,王子殿下即将进府。 两人动作一滞,面上笑容微僵,双双安静地坐起身,相视一眼。 - 窗外薄阳西斜,天光黯然。 顾锦之来接他的妻子回家。 他只身一人,骑着汗血宝马,将晚霞余晖踩在脚下。身后长巷里薄霜凝结,马蹄慢悠悠踏在碎冰上,发出清脆声响。 顾锦之耐心地等在府外,没有进去。 他知道燕家兄妹俩此时难分难舍,他若是进去了,反倒让两人不自在,不如在外等阿树自己出来。 阿树一直都很懂事聪明,她会明白他的意思。 顾锦之忍不住想,若他再大度宽容一些,多给她一些自由,阿树会不会再次喜欢上他? 暖阁内。 燕朝桓为阿树整理衣饰斗篷,添好手炉中的炭火后,将她送出了府门。 阿树恋恋不舍的告别,眼神黏在哥哥脸上,分毫不愿离开。这一次是轮到她希望,从正厅到府门的路更够再长一些,可以让她和哥哥更多相处一会儿。 一段路终将有尽头。 年少时亲密无间的兄妹,也终有一日会分离。 阿树收拾好表情,提着厚重的裙子,跨出门槛。 抬眼见顾锦之只骑了一匹马,有些诧异。 顾锦之翻身下马,向阿树伸出手:“你来轩辕国这么久,还没仔细看过北方夜色。今夜恰逢月圆,月光明亮澄澈,我想带你去城外看看。” 阿树其实兴致不高,但转念一想,回府后和顾锦之两人在房中更显日子煎熬,便点了点头,将手放进他的掌心,由他牵着抱上高大的马匹。 阿树问:“这马叫什么名字?” 顾锦之环抱住身前女孩,她身量较小,窝在怀里卡的严丝合缝,软乎乎的一小团。 牵住缰绳,轻轻一动。 他笑意清浅,声音淡淡地,带着笑意道:“不如阿树给他起个名字?” “他原本没有名字吗?” 阿树耳朵很敏感,顾锦之说话时呼出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在她耳垂处,有些细细密密的痒意。她缩了缩脖子,低头避开,抚摸马匹油光水滑的皮毛。 “他的名字应该由主人来取。” 顾锦之的注意力一直在阿树身上,自然能发现阿树的不自在。见女孩耳根一片通红,便知道她是害羞了,就更故意凑近了些,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他骑术精湛,坐姿懒洋洋地,也不妨碍他控住缰绳。 阿树有些畏惧骑马,尤其汗血宝马身高马大,她坐在马背上离地甚远,怕一个不稳摔倒下马。她背脊僵直,坐姿端正,压根没注意到顾锦之的小动作。手指抓着汗血宝马脖子处茂密的鬃毛,粗硬的毛发摩擦着指间有些疼。 -- 第111页 骑了一会,并没有什么惊险情况。 阿树逐渐放松下来,亲昵地揉了揉身下的宝马。 大昭国鲜少有纯种的汗血宝马,几位皇子公主中,也只有燕朝桓拥有一匹。阿树不太会骑马,就没让昭阳帝再大费周章去为她饲养一匹宝马,显得太过兴师动众。 眼下她也有了汗血宝马,哪怕她还是学不会如何骑马,光让侍卫牵着在马场上四处转转,也非常有趣。 想着想着,阿树全然将自己身体虚弱的事实抛在了脑后。她甚至喜滋滋地开始畅想,她一身漂亮骑装,骑在高高的马背上,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那就叫乌寒切吧。” 阿树很容易为生活中的小事感到欣喜,也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绪。她侧头对顾锦之灿烂一笑,眉眼弯弯如月钩:“我以前养过一匹马,叫安安。《说文解字》里,乌寒切是安的注音,我想给他取这个名字。” “好名字。”顾锦之夸她。 阿树脸一热,羞恼地瞪了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读书作诗都不太行。” 她从小就庆幸,自己是生在天家的公主,金尊玉贵,不需要像普通官家子女那般苦读诗书,练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一身好本领,在京城博得才女的好名声,为未来嫁人打基础。 诗词歌赋她是真的做不来,弹琴她也只能做到形似神不似。但若哪天京城贵女圈子里举办个讲故事大赛,她必能摘得桂冠。 在这一点上,她能毫不谦虚的自夸,京城东市街头巷尾贩卖的话本,她每个故事都能如数家珍,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要她复述话本志异里的故事,那真是手到擒来。 然而,从来都没有人愿意举办这样的比赛,就连燕朝桓都嘲笑她。 见女孩羞怒脸红,顾锦之哑然失笑。紧了紧环抱她的双手,慢悠悠骑着马,挑着干净静谧的小巷子走。 他很享受此刻和阿树闲聊的时光,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仿佛岁月悠悠流淌,一直白头到老。 但阿树并不如他所愿。 她问道:“我哥哥什么时候可以走?” 顾锦之笑意微敛,停了一瞬才回道:“这几日恐有暴风雪,待天气好些,我会派人送哥哥到大昭边境。” “哦。”阿树呐呐应了声。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破坏气氛。 顾锦之的面色明显比方才显得冷硬起来,虽然同她交谈时,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但他不再将下巴靠在她头侧,浑身像没有骨头似的倚在她背上,而是坐直了身体,抿着唇直视前方。 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嘛。 阿树瘪了瘪嘴,莫名生出了一些委屈。 他一边厚颜无耻喊燕朝桓哥哥,一边又对她提到哥哥感到不高兴,情绪多变起来,比她父皇的妃子还难讨好。 这条鱼真难伺候。 阿树本来就不太会同别人聊天,也不好意思主动舔着脸哄他。她现在尴尬地坐在顾锦之怀里,两人静静不说话,愈发别扭起来,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气氛冷凝,阿树犹犹豫豫,几度想要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知道,不能真惹顾锦之生气,给燕朝桓回大昭的事情平添麻烦,也让她的任务进度受到干扰。 好在顾锦之很快自己调整过来,捋顺心中翻腾的郁气。 方才那一瞬间,他竟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前些日子他本就受了伤,灵力大空,甚至有几日都险些藏不住鲛人的形态。 他的骨血里有一半是鲛人皇族,天生注定了的性子暴戾和独.占欲强烈。 正常的时候还好,一旦情绪产生过多波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真的放纵兽.欲压过人性的理智,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一瞬间脑中血气涌动,耳畔喧嚣吵闹。 对于女孩离开的恐惧情绪被无限放大,就像梦里无限次出现的场景——他最终拼尽了一切,也未能留住她。 若是真的能将阿树锁在屋里,用长长的链子限制她的活动,该有多好。 从此以后,小姑娘干净漂亮的眼睛里,就只能映出他顾锦之一个人了。 顾锦之垂下眼。 怀里女孩面色局促不安,下意识咬着嘴唇,偷偷透过纤长浓密的睫毛,无声谨慎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就连握住马鬃的小手也捏得紧紧的,指骨泛白,看起来无比脆弱怜人,懵懂又稚嫩。 他在做什么呢? 顾锦之十分懊恼,扶了扶额头。 他竟然吓到他的小姑娘了。 明明只希望能注视着她,看她高高兴兴的小脸,就满足了。 他的底线被一再压低,曾经奢望两情相悦,现在只期望天长地久。她如果能稍微喜欢他一点点,他就觉得很幸福。 他可以将世间一切捧到她的面前,答应她任何要求,只除了—— 离开他。 顾锦之缓了面色,伸手揽住阿树单薄的肩膀,将她全身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尽管两人间还隔着阿树的斗篷和厚衣物,但只要能够拥她在怀间,顾锦之就已经心安,相信女孩是真是存在的。 他歉疚的吻了吻女孩的发顶,目光无限缱绻痴迷:“对不起,我有些昏头了。” 气氛缓和。 阿树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不用她厚着脸皮求抱抱了。 -- 第112页 方才危险感锐增,连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阿树绞尽脑汁在脑子里精挑细选,试图挑好一个话本,给顾锦之讲个志异传说,来哄一哄这条快要爆炸的鱼。 这是她能够做到的,最不觉得羞耻的哄人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燕家小树苗的故事快要结束了~和燕哥哥道别,从此他只会出现在回忆里。 倒计时:3 * 我曾想过,再相遇的时候,哥哥会变成什么样 会强大到风轻云淡,运筹帷幄,顺利带走他的妹妹? 还是被命运打击的脆弱凋敝,但仍咬牙坚持继续向前。 最终我认为,第一种不合适燕朝桓的背景设定。他和阿树一样,堪堪14岁的少年,哪怕身为太子,自小受到最好的皇室教育,然而满腹经纶都只是理论经验,纸上谈兵。他的童年里,父皇母后威严慈爱,皇宫虽然有无数争权夺利,但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在阴谋诡计上,他比不过身世更加坎坷崎岖的顾锦之。 但无论如何,他爱妹妹的心永远不变。 (亲情!!!亲情!!!!这次的故事里没有骨科!!!!早上睡得迷迷糊糊,看到评论里有小宝贝的问题,惊得瞌睡都没了!) * 今年清明节和复活节撞上了,朋友和我开玩笑说,“注意复活顺序!”哈哈哈。 反复去世,无限复活——这不就是峡谷里的我吗!?o(╥﹏╥)o 大家出行也多多注意安全!?( ????` )比心感谢在2021-04-01 00:00:00~2021-04-03 15: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花梦影 10瓶;明明白白明明 5瓶;一股清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六) 最寒冷的深冬一点点的逼近。 已是十二月中旬, 大都的街巷整日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入目满是皑皑白雪。 近日闲来无事,整日暴雪交加也不方便出门,阿树就偶尔会来顾锦之的书房, 挑本轩辕国地理志回房间看。 顾锦之常在书房处理公务, 想让阿树陪着在一旁, 就在书房里新搭建了看书的地方, 有小几和软榻, 铺上毛绒绒的白狐皮坐垫, 一旁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糕点。 进入冬季后,轩辕国就不再有粮食植物产出。 阿树心中略有些好奇, 他从何处弄来的新鲜水果。 不仅是这些新鲜水果,还有后殿的那个温泉, 现在天寒地冻,屋外瓦片都结了厚厚的冰霜,温泉池还能保持着温暖潮湿的环境,顾锦之想必也是费了不少气力。 但她精神不太好,懒得主动跟他搭话,也就没问。 燕朝桓已经顺利离开轩辕国, 阿树和顾锦之相处也算相敬如宾。她不刻意和他对着干,也从不故意不理他,但对他每次提出的想法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面子,勉强打起精神应付着。 顾锦之本人倒是没什么不满, 阿树愿意理他, 他就很高兴了。 今日空闲。 顾锦之哄着阿树陪他看书。 他念完一篇轩辕国的山河游记, 略带遗憾的合上书卷, “今年暴雪来得格外早,不能带你出去转转了。” 书房的软榻只能容纳一人宽度,阿树半躺在顾锦之怀里,整个人几乎都坐在他的腿上。两人乌发披散,连同纠缠的衣袂混杂在一块儿,宽袍白衣,一时分不清彼此。 阿树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习惯是真的可以培养的。 从最开始连触碰都显得抗拒别扭,到现在躺坐在顾锦之的怀里,已经同饮水吃饭般寻常普通。 怪不得顾锦之勤勤恳恳,只要是两人处在一块,就一定会有肢体接触。牵手、抚摸、拥抱,一点点地入侵她的领地。 阿树有些犯困,不知道今夕是何日,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 顾锦之没有叫醒她,只是将她粘在唇边的发丝轻轻拨开。 小姑娘垂着头睡觉时乖巧可爱,懒洋洋地缩在他怀里,手上捧着小巧精致的手炉。 顾锦之忍不住低头,凑近她的脸颊,轻轻吻了吻。 如今街道上积雪过膝,出行困难。朝廷提前半月放了年休假,百姓们早已囤积好过冬的用物,家家户户闭门不出。顾锦之整日跟她腻在一起,如影随形,寸步不离。 过了半个时辰,阿树醒过来,发现顾锦之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她也没心情想他这半个时辰盯着自己都在看些什么,只软绵绵道:“开会儿窗户吧,我心口有点闷。” 她抬了抬眼皮,眼神困倦,周身骨头里透出隐约的阴冷酸胀。 又抬手摸了摸脸颊,感觉自己像是要发烧了。 就又打消了开窗的念头,恹恹道:“算了,外面太冷了。我有些困,想回屋睡觉。” 顾锦之柔声哄着:“现在天色还早,睡多了夜里醒来会不舒服。我给你削个梨子吃,好不好?” “……” 怀里女孩眼皮愈发耷拉着,满脸迷离困意,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她轻轻一歪,又倒在他臂弯中昏睡过去。 顾锦之顿了顿,不再试着叫醒她。 他眼神微黯,目光落在小姑娘愈发消瘦的脸庞,迟疑停顿半晌,缓缓伸出手,用指腹轻擦她唇上的口脂。 -- 第113页 桃粉色唇脂在微温的指腹下晕开,逐渐露出女孩原本的唇色。 苍白中泛着淡淡的紫色,透露出病弱的不详。 阿树又病了。 顾锦之无力,闭了闭眼。 他一直畏惧逃避的事实,还是残忍的摆在了面前。心中仿佛撕裂了一个豁口,比寒冰还要凌冽锋利的风灌了进来。 大婚后的那天早晨,顾锦之本陪着阿树在摘星楼看日出。 大祭司将他请去,告知他二人婚姻的卦象。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晴天霹雳。 但顾锦之不死心,于是又问大祭司:“此劫可有解?” 大祭司沉默半晌,躬身请辞。 顾锦之不信命,他不相信。 他知道,南国人到了北境之后,会变得畏寒困倦,皮肤干燥龟裂。 但正如北境人可以服食特定的药丸,用来抵抗南国环境的影响,顾锦之也请人配置了特定的滋补温养的药,每日喂阿树服下,来慢慢调养她的身体。 按道理说,那些珍贵的药丸,再加上顾锦之连绵不断为她输送的灵力,已经足够让阿树逐渐恢复健康。 然而阿树的身体较旁人更为脆弱,受到一丝惊吓就会昏厥心慌。她来到轩辕国后更是不适应这边气候,比普通南国人还要畏惧寒冷,整日昏昏欲睡。 那些掺杂在她的饮食、熏香中的大量补药都丝毫不见起色,顾锦之输送到她体内的灵力也根本留不住,在经脉中停留半晌,便归于天地灵气,消散不见。 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后也格外疲惫不堪。 成婚后半月的一日早晨,顾锦之下朝回来见阿树还在睡觉,想叫醒她起来一同吃早膳。 然而他笑吟吟地走至床前,才发现女孩面色苍白,盖在厚厚锦被下,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去。 顾锦之愣愣站在床前,甚至不敢去探阿树的鼻息。 那天他又去找了大祭司。 大祭司告诉他一个方法,也是最后一个方法。 鲛人珠,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虽然他是人类与鲛人结合的子嗣,但苍火神真的选中他作为神之子,赐予他完整的一颗鲛人珠,不仅可以使他作为人类生活在轩辕国严寒的环境下,更可以使他长生不老,无病无痛。 他分了半颗鲛人珠给阿树。 阿树吃下后,面色日益恢复正常,腮边也渐渐变得饱满,不再那么嗜睡,仿佛又回到曾经大昭国衣食无忧的昭和公主的模样。 顾锦之少了半颗命珠,不再能随意使用灵力。原本他的身体不受轩辕国寒冷天气影响,如今也变得有些脆弱。 但只要还有半颗鲛人珠,他就还能维持性命,同阿树一起白头到老。 然而…… 似乎一切,都是昙花一现。 终有一天,盛开的花朵会凋零枯萎,被裹着风沙的粗糙的北风一吹,就消散不见。 -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多日,今天罕见的出了太阳。 阿树醒来时已是正午。 屋外叽叽喳喳鸟鸣声一片,躲在巢中多日的鸟雀也离开巢穴,外出觅食。顾锦之驯养的老鹰也被放出笼子,偶尔长唳一声,听起来倒还挺热闹的。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伸手探了探床上另一边,顾锦之睡的地方已经冰凉,他应该是外出了。阿树又想起昨日在顾锦之怀中昏睡过去,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阿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甚至也知道,顾锦之瞒着她,偷偷给她喂下的半颗鲛人珠。他用尽一切办法,与天命相争,但最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人定胜天的壮志豪言,向来都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顾锦之再运筹帷幄,也抵抗不了人类生老病死的定律。 更何况,此时阿树看起来日益虚弱、药石罔医的身体,更是她特意要求小胖鸟,操控系统面板刻意调低了她的数据。 通过从府中下人和顾锦之处探听到的消息,阿树能够断定,北境百姓天生受到环境因素限制,在南方潮湿温暖的地方无法正常生存。 因此,北境人最多在寒冬食物匮乏时,偶尔南下到大昭边境去抢夺部分粮食及用物,永远不会真正产生占领南国土地的想法。 毕竟,谁会费尽力气,仅仅为了占领一块根本无法居住的沼泽地呢? 尽管还有一点阿树没有想明白,那就是顾锦之作为轩辕国的王子,不可能不知道国民身体情况。 那么他又为什么会大费周折,布置暗探潜入大昭国? 但无论如何,大昭国境内的暗探已经全部清理干净,昭阳帝也对轩辕国的野心产生了防备。顾锦之再有千般计谋,数十年内也不可能再让轩辕国暗探潜入大昭国。 如今昭阳帝已经痊愈,太子燕朝桓也顺利回国,双腿恢复正常,阿树作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已经达到,她为了维系两国关系大义和亲,拯救南国人民于水火。 家国大义是她的正义。 系统任务是“寻找正义之心”。 显而易见,这颗心是昭和公主燕晚晚本人的正义之心。 想清楚后,阿树试着联系小胖鸟,小胖鸟很快便在阿树脑中回应她的呼唤。 胖桃的嗓音微冷,阿树许久没有揉过系统团子软乎乎的身体,竟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陌生。但她没多想,只是很欢快的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到系统空间了。 -- 第114页 小胖鸟没有立刻让她脱离,而是告诉她:脱离任务故事后,她的身体会随之死亡。 但如果阿树主动切断与系统的联系,并不会消耗过多营养液,她还可以在故事中正常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胖桃说,“阿树大人,你不用急着回来。若是对任务世界有所留恋,系统并不是不近人情的冷漠钢铁,当然会支持你在任务里多停留一段时间的。” 阿树却摇摇头:“可是我心无所恋。” 昭和公主远嫁轩辕国后,大昭国那边只能是她儿时的故土,一场温暖又绮丽的美梦,而非她未来的归宿。这辈子不出意外,无论生死,都会只在轩辕国了。 阿树很早就想通了这些,自是心无所恋,满脑子都是完成任务并离开。 她想过父皇母后,想过哥哥,甚至想过曾经与她有过口头婚约的老狐狸薛琅。而压根没有考虑过,真正地和顾锦之过一辈子夫妻生活。 但她忽然想到,顾锦之将燕晚晚的身体调养很好,逐渐趋于健康。 若是突然死亡,会显得她像是自杀身亡。 万一他从此怨恨大昭,不顾百姓性命和平,两国间只能拼的鱼死网破。 不如伪装成难以适应北方气候,最终病逝的模样。 这样,顾锦之只会觉得,天命难违,他们注定不合适。 他们本来就不合适。 一条不喜欢水的北国鱼,怎么能和南国长在沃土里的小树苗,长长久久地待在一起呢? ▍作者有话说: 小树苗连根拔起计划·倒计时:2 * 这篇故事不出意外的话,没有番外。就算有番外,也是给前面匆匆出场又匆匆下场的二表哥薛琅的。 阿树走的毫无遗憾,对顾锦之的后续生活完全不敢兴趣。(冷漠脸.jpg) 第44章 貌美的琴师(二十七) 阿树掀开被子下床, 犯懒不想穿鞋。 室内温暖怡人,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赤脚踩上去很舒服。 她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件外衣罩在肩上,随手拢了拢头发, 走到妆奁台前。 铜镜清晰照人。 镜中女子身形瘦削单薄, 脸色微微发白, 连带着嘴唇也毫无血色。少女日益消瘦, 脸上已经找不出昔日婴儿肥的模样, 反而显得双眼格外的大。 有点丑。 南国以圆润丰盈为美, 阿树本来就生的比同龄女子要瘦弱,如今更是身量单薄, 跟枝头的柳条似的,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了。 阿树有些嫌弃自己此时的模样, 撇开眼不愿再多看。 她坐在镜前锦凳上,从一旁胭脂水粉中挑出几样,细细涂抹着。瞬息间,镜中的女子便显得有气色了几分,腮边微红,唇色也自然粉嫩。 不一会儿, 外间有人推门而入。 阿树以为是凌霄进来送午膳,随意取了根发带将头发扎成一束,松散地垂在腰后。 她绕过屏风走至外间,抬头却见一袭黑色锦衣,是顾锦之。 阿树眨了眨眼, 露出笑颜:“你回来了。” 顾锦之手中端着一碗药。 阿树看了一眼, 玉碗内汤药成色透亮, 隐约泛着漂亮的蓝色。淡淡的雾气袅袅飘升, 一时间竟看不清白雾后男人的神情。 顾锦之微微颔首,声音如清泉泠泠,笑吟吟道:“听见房中有响动,正巧厨房里的药已经煎好,我给你端进来了。” 阿树娇气的皱眉,抗拒的往后退了一步,有几分厌烦地说:“又要喝药啊,我不喜欢喝药。” “阿树最乖的,对不对?” 顾锦之将药碗放在桌上,轻轻巧巧拉过阿树,将她肩上快要落下的外衣整理好。 低头又发现她没穿鞋子,叹了口气。微微用力横抱起女孩,抱进内室放在床上,又拾起一旁的粉色绣鞋,欲给阿树穿上。 小公主玉肌桃腮,鬓边乌发垂落,好似一只柔软乖巧的兔子。她坐在床榻上,一双小脚也跟玉雕似的精巧可人。 阿树小声说:“我自己来就行。” 顾锦之单膝跪在地上,大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肌肤接触传递丝丝温热,烫的她全身发软。阿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却不得动弹。 顾锦之静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阿树看出他有几分不高兴,小声辩解:“屋里这么暖和,地上又铺了毯子,我不会着凉的。” 女孩微微咬唇,唇角口脂有些许晕开。 顾锦之将鞋子为她穿好,又折身去外间将药端进屋,侧身坐在床边,揽住阿树的肩带入怀里,温声哄着:“不要让为夫担心,好不好。” “那我乖乖喝药,你不要生气了。”阿树犹豫了一下,最终乖乖妥协。她探身取了药碗捧在手里,靠在顾锦之身上,将药碗慢慢凑近唇边。 碗中汤药沾了沾唇,有股说不出来的异香。 阿树端着药碗的手停了一瞬,掩在衣摆下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玉碗边沿,咬咬牙不再拖延,一鼓作气,将整碗汤药倒进嘴里。 顾锦之肩膀一松。 他一直注视着阿树喝药,此时见她乖巧听话的把药都喝完了,才放下心来。 愿意喝药就好。 这碗药里放了多种珍贵药材,还有四分之一颗鲛人珠。 他前次喂给阿树半颗后,自己还剩下半颗。如今又分给她二分之一,只希望她能健康平安,不要再如同昨夜那般,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昏睡,面色苍白憔悴,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去。 -- 第115页 顾锦之忽然抬了抬手臂。 今日煎药以后,顾锦之的鲛人珠只剩下最后四分之一,他逐渐有些压制不住鲛人的特征习性了。 房间内熏香袅袅,为了让阿树住的更舒服,刻意营造出了大昭国温暖潮湿的环境。 顾锦之体内流着一半轩辕国人的血液,对这种潮湿环境很不适应,此时隐约觉得双腿发烫发痒,藏在衣服下的皮肤上,浮现一片片细碎的鳞片,半隐半现。 他一时慌乱,赶紧用灵力去压制身体的异样变化,没怎么留意阿树的动作。 阿树看准了顾锦之这一瞬间的分神,果断地抛开手中药碗,反身一把拉住眼前男人的衣领。 趁他不备,将他连着衣服整个人拉近在眼前,仰头猛力撞了上去,对准他的嘴,将口中药液尽数反哺给他。 为了方便动作,阿树顺势坐在顾锦之怀里,膝盖一扭将全身力量压在他身上,像一只凶猛的小兽,狠狠把他扑到在床上,双手紧紧压住他的头,防止他避开。 顾锦之一个踉跄,眼前明晃晃的,是女孩突然放大的容颜。 雪白柔软的肌肤,纯澈干净的眼眸,凑近之后一呼一吸间,都是女孩独有的馨香。 像芬芳盛开的花朵,又像天边高悬的孤月,娇弱无依却又永远都那般清淡孤冷,两种矛盾的感觉错综复杂的纠缠在一起,更引诱地他发狂。 顾锦之像是被海上清月引.诱的鲛人,丧失了思考能力,处于本能地伸手,环抱住主动扑上来的女孩,将娇软香甜的小姑娘抱了满怀。 刚一低下头,便感到唇角印上一抹软嫩甜腻,贝齿猛力磕在他的唇上,有些疼,又有些痒。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口腔中灌进来的液体,直冲咽喉,呛得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唔……咳咳!咳!” 阿树将药液尽数送到顾锦之的嘴里。(只是单纯喂药!!!!) 喂完之后,阿树仍不放心,并未立刻起身离开。 以防顾锦之将药吐出来,她故意咬住他的下唇。用细白的牙齿磨了磨,一直盯着他。直到顾锦之本能地将口中液体吞下后,才迅速站起来,趁着他还在发愣,动作灵巧地退出他的怀抱。 唇.齿交.融时,一股酥麻涌上心头,迷得顾锦之头晕目眩。 等口中液体都吞进腹中,顾锦之才反应过来,胆大包天的小公主都做了些什么。 他仰躺在床榻上,动了动胳膊,怀抱里空荡荡的,女孩早就敏捷的跳开躲到一旁桌边了。 他舔舔唇角,残留着一丝腥甜。 方才胡乱扭动间,阿树披在身上的外套掉落在床边脚踏处。 她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亵衣,衣领处微微开口,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锁骨。 她见顾锦之坐起来,小心往后退了两步。 还没站稳,忽然被顾锦之拦腰抱起来。她甚至没看清顾锦之的动作,腰间一只大手牢牢将她掌控住,向前一拉,两张脸就猛然凑到一起。 余光瞥见他唇上十分显眼的齿痕,阿树脸一下就红了。 她垂眼避开视线,紧紧抿着唇,打算誓死也不开口,坚决沉默到底,抵挡眼下尴尬的局面。 顾锦之看着怀里女孩涨红的脸,好笑又无奈,伸手替她擦去唇角彻底晕开的口脂,抱着她跨过地上碗碟的碎片,放到妆奁台上坐着。 “小花猫,差点就踩到碎片了。” 阿树被抱着坐在平日里梳妆的桌台上。 顾锦之站在她身前。 阿树的双腿被迫分开,环绕在他的腰侧。呼吸间盈满顾锦之身上淡淡的熏香味。 这个姿势格外暧.昧羞耻,阿树耳根烧红一片,几乎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悬空的两只脚胡乱蹬踢着,双手推拒身前压过来的男人,试图再次逃开。 顾锦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轻巧却不容抗拒地抬起她的脸,直直对上了一双略显局促的眼睛。 顾锦之问:“为什么不喝药?” 阿树慌乱的扭开头,躲避男人逼近的气息,小声嗫喏着,用最简单的借口敷衍他:“我怕苦,不想喝。” 她缩着腿向后挪,腰抵在冰凉的镜面上,还是躲不开顾锦之凑近的身体。 顾锦之身量高大,屈起长腿跪压在桌上,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阿树笼罩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俯身低头,眼神落在她红润柔软的两片唇上,晦涩不明的轻笑一声,仍是柔声哄着:“那为夫再去煎一碗,这次可不许再浪费了。” 还能再煎一碗? 顾锦之是个蚌壳吗,他到底能吐出多少鲛人珠。 阿树一愣,抬头看向顾锦之。 她知道鲛人珠的功效,顾锦之原先为了调养这具南国娇花无比脆弱的身体,切割了半颗鲛人珠喂给她。今日又闻到汤盅里的异香,便猜到药汤里掺杂了鲛人珠的粉末。 鲛人珠是顾锦之的命珠,维持他的生息和灵力。如今切割了大部分给阿树,顾锦之的身子亏空的厉害,甚至快要维持不住正常人类的形态,才能让阿树找到机会,趁他不备扑倒他把药重新灌回他嘴里, 这具身体注定要死亡,顾锦之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阻挡不了她日益衰败的趋势。顾锦之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徒劳无益,到头来只有一场空。 她迟早要脱离这个故事,而故事里的人还要继续生活。 -- 第116页 顾锦之生来就是万人敬仰的神之子,无论是在庙宇朝堂上挥斥方遒,还是在山林大川间纵情恣意,他都还是那个骄矜尔雅的贵公子。 阿树不屑去刻意否认她的情感。 她承认,早在一年之前灯影叠叠屏风后的那一眼,她便被这位白衣公子的风姿仪态吸引。 这份感情究竟是不是男女情爱,她还一时分不清。 美好的事物总归是值得人珍惜的。阿树是真的希望,顾锦之能永远怡然自乐,不受世间俗物纷扰。 后来发生的事,其实并不如她遐想的那般美好。 南北两国之争,将他们放在泾渭分明的对立面上。在一切真相大白后,她也曾怨恨过顾锦之,将他的行为视作背叛。 但冷静下来一想,其实不是的。 二人立场不同,他为轩辕,她为大昭。 南国北境生来便是水火不容,谁棋高一手,便胜者为王。 阿树不清楚顾锦之父母间的恩怨。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大昭土地不适合轩辕国民居住,他们仍要大费周章入侵大昭国,甚至扰乱燕氏皇室安危。 为了阻止这场战争,也为了给父皇拿到解药,阿树作为昭和公主自请和亲。若顾锦之执意攻打大昭,在占据绝大优势的情况下,他本可以无视阿树,驱兵径自打入大昭国土。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以王子妃之礼迎娶阿树,甚至送燕太子回国,不再提两国间的战争。 事到如今,阿树已经不愿再深思这背后的故事。 顾锦之这样的选择,拯救了她岌岌可危的系统任务,至于其他的,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她只是这场故事里的过客,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精彩的故事。 任务完成,便该离开了。 但离开前,阿树也不愿看着顾锦之这样折腾自己。他应该继续做从前那个万叶不沾身的矜贵公子,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连人形都难以长期维持。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被锁了【沧桑点烟.JPG】 明明连婴儿车的车轮都没有。 第45章 貌美的琴师(完) 阿树咬咬唇, 抬目径直对上他墨色瞳眸,索性大着胆子,坦言道:“我不喝,你不必浪费鲛人珠, 没有用的。” 四周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顾锦之眉目一滞, 单手抚上女孩心口, 凝神仔细查探, 果真感受不到原来的半颗鲛人珠的存在。 五指一紧,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恍然间, 顾锦之忽然想通,为何原本阿树逐渐变得健康的身体, 此时又日益呈现出衰败的景象来。 顾锦之的手正好放在阿树胸前,温热的触感随着她呼吸起伏。 见他迟迟没有松手, 阿树憋红了脸,双手抓住顾锦之的手腕,用力去拉开他乱放的手。可还未松手,被他一把反手拉住,直直抵在了胸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抓住她,一时间动弹不得。 顾锦之声音暗哑, 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意味不明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呢。” “什……什么?” 阿树没有听清,抬头刚想问,就忽的眼前一黑。 顾锦之掌心覆盖住她的双眸, 另一只手掌控住她的动作。 紧接着, 他的气息倾泻而至, 略显冰凉的唇瓣贴上她的嘴角, 动作不似方才生涩滞凝,而是趁着她惊讶的片刻,轻车熟路的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翻天覆地一番碾磨撕咬。 阿树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周身笼罩在顾锦之侵略性极强的气息中。 黑暗的环境更容易让人紧张,阿树慌乱极了,却全然无法挣脱开,连张嘴呼吸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口腔中另一人胡作非为,意识越来越沉重迷离。 他的舌像是一把攻城略地的长剑,毫无顾忌地侵略在陌生的领土,不管不顾地侵占着每一寸柔软。 挣扎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唇舌抵入她的喉咙,冰凉带着一抹异香,和方才汤药同一个味道。 阿树试图摇头推拒,却如同蜉蝣撼树,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 两人的力量天差地别。 她躲不开,也毫无挣扎的余地。 眼角溢出难受的泪水,盈盈水迹,沾湿了顾锦之的手掌。 这个吻漫长到令人窒息。 阿树的双手被他一掌把握住,牢牢压在腰后。她想往后躲,却被他抵在桌角,一双腿只能被迫缠在他的腰间,严丝合缝地攀附在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锦之才缓缓放过她,但手掌仍覆盖在她的眼眸上。 他声音沉哑:“阿树,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阿树只觉得缺氧过久,脑中嗡嗡作响。她急促地喘息着,四肢绵软无力,头晕目眩。纵然对顾锦之强吻她的举动感到无比愤怒,此时也分不出多余精力痛骂他。 片刻,她只感到耳边一阵风掠过。 待到可以睁眼时,屋内只余她一人,顾锦之不见踪影。 眼前地上有一抹清晰的水痕,像是尾巴甩动时留下的印记。 顾锦之方才……是变回人鱼了吗? 阿树迷迷糊糊扶着额,腿脚发软。 缓缓地爬下桌子,绕过地上玉碗的碎片,扑到床上,用被子埋住头,欲哭无泪。 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一抹鲛人珠的痕迹,正在源源不断向四肢百骸传递能量,逐渐温养着她干涸衰败的躯体。 -- 第117页 所以说,顾锦之又把鲛人珠喂给她了。 那她岂不是白亲他一口,到头来还是没躲开这颗珠子。 真是蠢死了。 “桃桃,桃桃?”阿树试着在心里联系系统。 “桃桃,小胖桃,胖桃,小胖鸟?” “……我在。” 胖桃的声音闷闷的,迟了好久才回复阿树。 “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我尽快脱离故事?顾锦之刚刚又喂了鲛人珠给我,现在他连正常的人类身体都维持不了了。” “……” 胖桃没有说话,他似乎在调整翻找些什么东西,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等乱七八糟的杂音消失后,他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活泼可爱:“桃桃刚刚看了一下,阿树大人,你现在的身体还至少能再活七十年呢!。” 阿树知道他接下来又要说什么她可以选择在故事里留下来之类的话,但她并不感兴趣,直接打断道:“任务完成,我该走了。” “用顾锦之的鲛人珠换取身体健康,这对他来说不公平。你把我身体里这部分鲛人珠也取出来吧,同先前的二分之一部分一起还给他。” 阿树的语气很坚定,毫不见任何动摇。 她觉得任务完成就该离开,拖泥带水反倒牵扯出一大串牵挂。 更何况,她不想对顾锦之有所亏欠。她知道,他也许是爱她的,但阿树回应不了这份感情,不如趁早斩断情丝,日后顾锦之总还会遇见喜欢的姑娘的。 胖桃见阿树执意离开,便不再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永远以阿树的想法为第一位。他见阿树喜欢顾锦之,想要让她高兴,才建议她多留些时日。 但如果阿树不喜欢他…… 阿树只觉眼前一黑,再眨眼便是白茫茫的系统空间。 场景转换太迅速,她还没反应过来,迎面飘来的白毛团子飞快撞进她怀里,她下意识伸手抱住。 “就这么……回来了?”阿树呆愣愣的问。 “嗯,既然阿树大人不想呆了,那就回来啦。反正副本故事收尾也完成的差不多,胖桃故意让燕晚晚的身体看起来无法承受鲛人珠的能量,极盛极衰而亡。” 胖桃在香软温暖的臂弯间拱了拱,亲昵蹭着阿树的脖颈,少年音清脆欢快:“欢迎阿树大人回来。” 随着话音落下,系统空间里白光一闪,一瞬间向四面八方蔓延开。 亮光太刺眼,阿树不由得眯了眯眼。 劲风吹过,一切恢复正常。 阿树想不起,刚才她想说什么。 隐约觉得不是重要的事,索性全抛到脑后。 她举起毛茸茸的胖鸟凑到脸前,笑眯眯地问:“桃桃,可以开始下一个副本了吗?” “好的!” 胖桃报告总结卷轴上的内容:“上次副本评分为D级,除去任务中消耗的营养液,一共积攒了8瓶营养液。现在将开启长线任务的第二个副本,暂时不需要您补充营养液。” “下个副本里还会开启‘失忆模式’吗?” “‘失忆模式’?”胖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阿树指的是系统的过渡保护阶段。 他点点头,有些犹犹豫豫地问:“对,到后期才会解除保护,就像上一个副本中一样。阿树大人,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啊……” 阿树揉着软乎乎的胖桃,对手上毛茸茸的触感玩地不亦乐乎。 这两次任务过后,阿树清晰认知到她完成任务的能力到底有多笨拙,摇摇头坦诚道:“这样也挺好的,我本来就不太会做任务,慢慢来吧。” “好的!那现在送您进入下一个副本。” 胖桃在阿树怀里翻滚了一圈,恋恋不舍的告别:“愿您一切顺利,桃桃等您回来。” “……” 当系统空间中女孩离去,再次恢复一片空荡荡。 阵阵星光萦绕在胖桃周围。 圆滚滚的身体逐渐凝实为巨鸟的模样,通体洁白,羽翅曲线流畅丰满。 他轻轻扇动翅膀,卷起一阵飓风,将空间中一切尽然毁去,不复方才祥和宁静的画卷。 巨鸟的瞳眸鸦黑冷寂,眼角隐隐一抹猩红。 “进度:-120%。” -锦瑟琴弦完- [番外] 天昭十五年。 晚春时节,清和宫后院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偶有暖风一阵,繁花胜雪,疏疏落落地飘零一地。 树下落花层层叠叠,一左一右躺着两个少年少女。 阿树怂恿着薛琅一块儿,翘掉了她最讨厌的诗赋课。两人怕被薛皇后抓住,也不敢在宫里乱逛,窝在清和宫后院里发呆闲聊。 “前几日送大姐姐出降。场面可热闹了。但我觉得,她好像不太高兴。” 阿树回想起婚嫁那日,大公主府上红红火火,宾客往来摩肩接踵,热闹非凡。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婚礼,被那些杂乱复杂的流程迷花了眼。 在宫里送长姐出门时,喜娘娘为长姐披上红盖头。阿树安静地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这是待会要交给新娘的吉物。 盖头并不能完全遮住容颜,阿树正好能从微微摇晃的流苏间隙里,看到长姐淡漠平和的侧脸。 她有些茫然。 直到院子里高喊着“及时到,迎新娘——”,她才呆呆地将手中玉如意递出去。 -- 第118页 “愿长姐与驸马百年恩爱,永结同心。”阿树祝福道。她才不到十岁,嗓音奶声奶气的,认真地背出一些她原先准备好的祝词。 大公主接过玉如意的手微微一顿。 她似乎有话要说。 隔着一袭昏红盖头,看妹妹满脸天真懵懂,哪里知道什么叫永结同心,更不会懂得缠绵悱恻的爱情有多难得。 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起身捧着玉如意,端端正正地走出了她呆了十六载的宫殿。 阿树顺着她离开的背影看去。 远方是那红墙青瓦,玉琉璃制成的异兽雕像立在宫殿之巅,似是一山又一山的渺远,矗立在巍峨静默的宫墙之中。 “……” “话本里描写的大婚场景不是这样的……”年幼的小阿树满眼懵懂迷惑,她将团扇举到眼前,来回翻转着,回忆着平日看的话本。 扇柄处的玉铃铛轻晃,碰撞声音清脆。 薛琅如今已经年满十六,他比阿树大了近六岁,对宫闱中一些流传的小话也有所了解,心里自是明白,大公主为何闷闷不快。 大公主是昭阳帝的第一个子嗣,虽然不是皇后所出,但在众多庶子女中,已经算是拥有独一份的偏宠了。 然而,昭阳帝似是将一切身为人父的柔情都留给了阿树。对于其他子嗣,则全然是天家最常见的淡漠和薄情。 他将大公主指婚给梁国公长子。 若从政治角度,百利无一害。从亲情的角度来说,梁国公的长子也是才貌双全,在京中颇有盛名,家世地位样样不差,也算是配得上公主之尊。 可是坊间皆流传说,大公主出游时遇险,被御前侍卫所救,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此事闹到昭阳帝面前,龙颜大怒。当机立断颁发圣旨为大公主指婚,丝毫不给她求情宽宥的余地。 但这些话,自是不好说给阿树听。 她年龄尚小,整日里简单快乐就好。 更何况,举世皆知,昭阳帝对她独一无二的偏宠,就算未来到了她谈婚论嫁的地步,昭阳帝必会顺着小公主的心意,不叫她半分伤心。 薛琅翻了个身侧躺着,单手支在脑侧,好奇地问道:“阿树,你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 “想回到小时候。”阿树道。 “……”薛琅无语,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有远见。” 阿树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你们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又不傻。长大了有什么好呢?大姐姐长大了,她不高兴。大表哥长大了,也不见他高兴。你这一年入朝为官,也变得不高兴起来了。” “还不如小时候呢……” 薛琅哑然。 但看着阿树振振有词的小模样,他不由得温柔地笑了。 那就希望我的小阿树,永远不要长大吧。 “……” - 春去秋来,北雁南归。 客栈外一声鹰唳长鸣,红日破晓而出。 窗外是连绵孤山。 苍茫雪地,皑皑白雪落了满院子,一如当年南国海棠花最盛时的模样。 薛琅站在窗前,遥遥远眺着远处的无尽山脉,一山又一山的绵延,苍远辽阔。 昨夜又做梦了。 梦到了阿树儿时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段时光。 一晃,十年了。 门外传来几声轻响,小厮上来敲门,打断了薛琅的回忆。他戴上兜帽,拿起桌上佩剑,打开房门。 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立在门外,拱手道:“王子殿下不愿见你,请回吧。” “怎么,顾锦之疯癫至此,连阿树的……墓,都不允许去祭拜吗?”薛琅冷笑道。 阿树的墓。 纵然已经到了轩辕国大都,来到了阿树最终的埋骨之地,薛琅也很难将阿树的名字与墓地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天昭二十四年,当薛琅终于完成昭阳帝的秘密任务,回到京城复命时,才得知昭和公主远嫁轩辕国的事情。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呆愣愣地抬头。看到大殿上,昭阳帝高高坐在御座之上,隔着珠帘,神色莫辨。 他沉默告退。 薛琅失魂落魄走至殿外,燕朝桓早在玉阶下等他。 “阿树留了封信,叫我等你回来后,亲手给你。” 他看着燕朝桓,嘴唇嗫喏片刻,哑声道谢。 回到家中,薛琅盯着薄薄的信封枯坐一夜,才行动迟缓滞涩地拆开信纸。 信笺上只有寥寥几字: “愿君此生扶摇乘风,长乐无极。勿念。” 不提他们曾经年少相伴,也不再提起那场欢梦成空。只有简简单单勿念二字,是阿树对他最后的话语。 往后一段日夜,他曾无数次梦到,自己不顾一切,去轩辕国抢走阿树。但醒来后,如同一袭寒冰透彻心凉,冷静下来。 阿树说勿念,就是让他不要再去找她。 纵使心中再多不甘,千丝万绪的想念,几乎将他整个人折磨疯了。但薛琅知道,他会听从阿树的愿望。 勿念。勿寻。 可如今,他的小公主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魂断他乡。 每隔三月,轩辕国都会有信笺送至大昭,是阿树亲笔所书,寄给昭阳帝。有时候燕朝桓会将信拿给薛琅看,也算是宽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二表哥。 -- 第119页 可如今已是第七个月,原本该送来的两封信都了无音讯。就算是第一封信在路上遇到狂风暴雪,无法送达,但第二封信不至于遇上同等劫难。 薛琅主动请缨,出任使者前往轩辕国。 到了大都才知道,原来南国大昭来的王子妃,因为水土不服的原因,已经病逝了。 阿树病逝了。 听到这个消息,满腔酸涩和不可置信冲上头脑,一口积血吐出,头晕目眩。 薛琅差点压抑不住理智,径直冲上太子府,杀了顾锦之。 但他不能。 阿树想要两国和平。 所以,他不能。 侍卫不回应他的嘲讽,递上一个包裹,“王子殿下说,这是先王子妃留给你的。” 薛琅迟疑一瞬,接下包裹。 他回到客栈,拆开布袋。 是一封信,和一张狐狸面具。 薛琅拆开信。 “老狐狸,见字如晤。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啦。思来想去,不想写那些文绉绉的辞藻,但又想好好地和你告别,那就想到什么写什么吧!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最大的梦想。啊,不对!我好像和你说过我很多梦想,哈哈。有点遗憾,那些书里的山川河海的风光,我都没怎么好好领略过。但我看了今年第一场初雪,雪花比鹅毛还要大,真神奇!厚厚的积雪铺在地上,躺上上面松松软软的,比我后院海棠花还要舒服。 不对,扯得有些偏了。我都能想到太师看到我写的东西,一定会痛批‘一派胡言!狗屁不通!’哈哈哈哈。 我最大的梦想啊,应该就是——想要回到小时候,开开心心,没有烦恼。 所以,我现在的梦想也算是实现了。 你要好好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最好是只记得我最美的样子。这样的话,我就可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啦。 不要太难过。小时候,你背着我在街头巷尾上蹿下跳。以后我就住在你的脑子里,你看过的风景越多,也就相当于我看过的风景越美。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 长久的宁静。 窗外似乎又开始飘起雪花,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沿处,不一会儿就积起了一堆雪。 薛琅视线模糊,垂下眼帘,低声应道:“好。” -薛琅番外完- ▍作者有话说: 下一个故事: 人鱼少年×岛主妹妹 —— “我想去看三月的花,听四月的雨,走过五月的江南,去那六月的雪山。 待到来年春日百花开放,再去那红尘滚滚人间万象,好不好?” “好。” - 断崖上狂风猎猎,漂亮的少年低眉敛目,眉间红痣比残阳更烈。 “当初就不该心软,放你离开翠湖岛。” * 讲一个恐怖故事:我的存稿箱用完了,而我的期末快来了。害怕呜呜呜呜。感谢在2021-04-04 19:00:14~2021-04-06 20:4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人鱼少年 × 岛主妹妹】 —— 第46章 捡来的少年(一) 深夜, 万籁俱寂,半空挂着一轮满月。 盈盈月光洒落在屋檐,似是镀了一层银釉,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流淌。 曲折回廊尽头有一个人影, 提着一盏半亮的灯笼, 埋头匆匆往前走。她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小个食盒, 香甜的奶味从盒子里溢出。 “呜啊!” 女孩只顾着快走, 稍不留意, 一头撞上一块坚硬的障碍物。脚跟不稳, 眼见着要向后倒去,连忙扔了灯笼护住食盒, 空出来的手下意识抓住眼前伸过来的东西—— 嗯,是一只手。 手指纤长, 骨节分明,美到毫无瑕疵。 阿树悄悄抱紧手中食盒,试图用袖子掩盖。她咽了咽口水,颤巍巍抬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主动拉过这只手放在脸上蹭了蹭。 “哥哥,晚上好啊。” 君景逢冷淡的瞥了妹妹一眼, 抽回手,目光缓缓移到她怀里护住的食盒上。 男子身量高大颀长,气质疏冷寡淡,一双墨瞳像碎玉淬冰,眸光比长夜更加深远。银白的月色从他背后透出来, 更显得他姿仪清俊, 风光霁月。 君景逢不笑的时候眉眼锋利, 好似潜龙在渊, 利刃将出,叫旁人看了心生畏惧。 但阿树不是旁人,自是不会因此与哥哥生疏。 只不过此时她做了亏心事,明明答应好的时却出尔反尔,心里虚地慌,不敢与哥哥对视。 阿树垂着头,清晰地感受到君景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再多说话。只能自认倒霉地叹气,不甘不愿的伸直手,慢腾腾把怀里的食盒递给君景逢。 她试图挽留食盒,目光依依不舍,软乎乎的撒娇道:“我就是半夜有点饿嘛,嘤。” 君景逢提过阿树手上的食盒,淡淡道:“莺时说,你今天吃了四碗奶糕冻。” “莺时那个小叛徒,哼。” 阿树气鼓鼓,她好不容易趁着哥哥闭关半月,没人管着她,贪食了很多冰饮。晚上躺在床上又觉得馋了,偷偷爬起来去厨房又拿了一碗奶糕冻。 -- 第120页 “阿树。”君景逢又看了她一眼。 “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贪凉。” 阿树乖乖垂头道歉,她清楚自己身体不好,哥哥制止她贪凉是为了她好,但有时候她的胃不听指挥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没有办法啊呜呜呜。 君景逢抿唇,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阿树的头。 妹妹自幼体弱多病,经脉滞涩无法习武。 她出生那年,父母在中原被仇家追杀,一路颠簸流散,母亲不慎被暗害,身中剧毒,无药可医。母亲濒死之时,还是父亲咬牙将孩子取了出来,托孤给友人偷偷抚养,拼死与仇家同归于尽。 那年君景逢也才9岁,父母为了保护他,在碧隐岛上设立五行八卦阵,旁人无法进入,而他也无法轻易离开。只有等到他武功大成后,才终于能破阵离开碧隐岛,来内陆寻找妹妹。 碧隐岛位于东海之上,周边有二十四座孤岛形成天然的八卦阵。 君家世代传承,祖辈为了远离内陆王朝江湖纷争,特意来到岛上生活。但近几代君家人似乎更喜欢江湖里烟火气浓郁的生活,很少再回到岛上。 君景逢的父亲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再次退居碧隐岛,开启海上二十四孤阵,来保护君家的孩子。 妹妹五岁那年,君景逢终于成功离开了碧隐岛,去父亲故友家接回妹妹。 他接过妹妹抱在怀里时,年少老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手足无措的模样。 怀里的小姑娘又软又娇,小小的一团,看起来粉嫩嫩的,又格外脆弱易折,似乎稍微用力就会伤害到她。 君景逢不善言辞,在岛上自闭了多年,更是不知道该如何正常的同人交流。在来接妹妹前的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提心吊胆,各种努力练习如何缓和自己的表情,生怕吓到小姑娘。 所幸阿树的性格不像她外表那样脆弱,相反,她十分大胆爱玩。 血缘天性,阿树第一眼就喜欢上抱着她的小哥哥,虽然看起来有些冷漠不近人情,但她还是十分热情的拉住他的衣领,在他怀里用力蹦起来,吧唧一下,响亮地亲了他一口。 君景逢下意识松了口气,不自觉柔和了眼神。 他将阿树带回了碧隐岛。 君晚晚是那家人为阿树起的名字,君景逢尊重阿树的意思,没有再给她改名,只是取了小字阿树。 君景逢见到阿树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的妹妹该叫这个名字。 - 把阿树送回房间后,见她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君景逢不忍妹妹不高兴,提议道:“想不想去海上玩?” 阿树抬头,眼神亮晶晶的:“想。” 她的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容貌俊美无俦,且武艺高绝,堪称天下第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能烧的一手好菜。阿树毫不吹嘘,她的哥哥要是到江湖上去闯荡,绝对能吸引所有女侠的青睐。 五年前阿树过生日那天夜里,君景逢第一次不借助船只,带她去海上玩。 君景逢施展轻功,从容地抱着怀里的妹妹,涉水离岛来到了海中央。 四面茫茫天地,极目眺望尽是沧海白浪。 海盐微咸的味道融在夏日夜风里,晨星璀璨明亮,一颗颗坠落在无尽的蓝海之中,仿佛仙境般如梦似幻。 君景逢将阿树抱在臂弯里,足下仅轻轻踩着一瓣桃花,稳稳立在这一片浩渺无垠的大海之中。 宛若一场盛大的美梦。 阿树想起那天夜晚的盛景,哪里还记得什么没吃到嘴的奶糕冻,欢快地抱住哥哥的胳膊往海边走,一路上嘴里好话不好钱似的往外蹦。 君景逢外表看起来一副冷淡疏远的模样,事实上,每次妹妹一撒娇,都能把他哄得耳根通红,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天生不善言辞,开口说句话要在心里想好半天,而他的妹妹君晚晚,却是一个说起话来能一天一夜不闭嘴的小可爱。 他忍不住心里泛甜,兄妹间越是互补越契合,真好。 盛夏六月,日落后海岛上的风里泛着微凉。 君景逢替阿树把风帽仔细带好后,揽住她的腰,只身飞离了海岸沙滩,朝着月光最明亮澄澈的天边而去。 他一步可飞跃很长一段距离,同时远远抛出一瓣桃花,在花瓣沾水的瞬间点足轻踏,继而又纵身飞向更远的地方。 月亮一直很远,又很近。 阿树不知道哥哥抱着自己飞了多久,等他停下来后,她抬起头,看着远处又圆又亮的月亮,摘下兜帽,懒洋洋地将下巴搁在哥哥的肩窝处,两人头靠着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听见耳边哥哥低沉清淡的声音,他问:“你想自己站一会吗?” 阿树听到这句话,突然双手撑着君景逢的胸膛,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和他面对面。 她眉毛挑起,故意瞪着他,凶巴巴问道:“君景逢,你是嫌我重到抱不动了吗?好啊,你不爱阿树了,阿树心里苦,阿树想哭。” 君景逢一愣,停了好半天才慢慢说:“我是问你,想不想自己站在海面上。” 君景逢武艺高绝。哪怕此时夜幕漆黑,他也能清晰的看见,阿树的眼眶瞬间盈满泪水,亮晶晶地泫然欲泣。 见她是真的哭了,君景逢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你别哭,我永远不会嫌弃你的。” -- 第121页 他还没想明白妹妹为什么说哭就哭,但哄她高兴的话却是非常熟练。毕竟,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在他俩之间,君景逢已经摸清楚了规律。 只要他先认输,就能很快把阿树安慰好。 他想了想,面上生出几分赧然,但又是神色坦然,认真说道:“哥哥爱你,只爱你。” 耳根一片通红。 阿树强忍着不让面上表情破功,维持住可怜巴巴的眼神,努力压住嘴角的弧度,没有笑出来。 她知道哥哥不善表达,又很容易自己暗自地脑补。每次一害羞,面上依旧给人无比冷漠的距离感,但事实上耳根早已是一片通红滚烫,能烫熟两个鸡蛋。 她总喜欢故意逗他,看他耳根泛红的模样。 但阿树又不敢当面戳穿,毕竟君景逢真的冷下脸来的样子,比天山的寒冰还要冻人。 阿树在君景逢怀里蹭了蹭,故作大方地原谅了他。 眨了眨眼,对他方才的提议有些期待和心动,不太确定地问:“我可以自己站在海面上吗?” 她不通武功,没有内力,身体比寻常人还要脆弱,她都不敢想,她能像哥哥那样轻飘飘地站在一瓣花上。 “可以的。” 君景逢揽住阿树,轻轻巧巧把她侧抱在左手臂弯里,右手广袖一挥。 刹那间,无数粉色飞花从袖间飘出,洋洋洒洒像一场六月的融融细雪,缓缓飘落在海面上。 阿树靠在君景逢身上,又见他单手成刃,挥出一道劲风。 顷刻间,散乱飘飞的桃花瓣沉静下来,十分听话的铺成一张薄毯似的垫子,左右五步宽的距离,都足够阿树在上面跳舞了。 阿树静静看着眼见哥哥为她创造的美景,下意识伸出手,接过一瓣随着海风飘来的花瓣,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君景逢向来鲜少主动开口,他见阿树不说话,就安静地抱着她没有动。反正对他来说,和妹妹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很愉悦。 “这么多花瓣,你是不是偷偷把我院子里的桃花都摘光了?” 君景逢正怡然地享受着夏夜海风,体会天地灵气,怀间还揣着软乎乎的妹妹,只觉人间至乐不过如此,耳边却忽然响起阿树冷幽幽地质问声。 “……?” 为什么我家妹妹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思考问题的方式? 君景逢本以为阿树会夸自己,他都替她想好了平日里惯用的各种夸人的词汇。一派端正地竖着耳朵,准备听妹妹软乎乎夸奖。 结果阿树从来不按照他设想的方向出牌,问的问题刁钻又精准。 君景逢的思维一时又卡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左脸上忽然一软。阿树笑着凑近,亲了亲哥哥的脸颊,搂住他的脖子,甜腻腻撒娇:“哥哥太可爱了,我好喜欢哥哥。” 阿树满意的看着君景逢慢慢变红的耳根,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哥哥把我放到台子上吧,我给你跳一支舞。” “好。” 阿树打算跳一段新编的剑舞。 君景逢武功高绝,哪怕此时与妹妹隐世于碧隐岛,在内陆仍流传着他天下第一剑的响亮名声。然而阿树内虚体弱,无法习武练剑,更别说凝聚内力用剑杀人。 但她不甘心一直窝在房内,就缠着君景逢教了她几招剑式,也算是做些锻炼,强身健体。 这种对妹妹无害的事情,君景逢当然乐意去做,他认真教导阿树最精炼的剑招,还亲手为阿树寻找世上最好的材料,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柄软剑。。 阿树苦学了很久,如今总算是学有所成。虽然在实用性上有几分画虎类犬,但好歹气势足够,编作一支舞蹈,也算是有模有样。 她解下兜帽,扶住君景逢的臂膀,试探着伸出绣鞋,足尖轻轻踩在桃花铺就的水台之上。 一阵水波轻漾,花瓣稳稳地托住她。 她放下心来,松开手自己站立。 适应了水面的波动后,阿树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反手流畅地挽了个剑花,仰起头对着君景逢灿烂一笑。 接着提腕而动,行云流水一般,灵巧舞动于方寸之地。 女孩一双瞳眸清澈明亮,嘴角笑意温雅纯稚。 阿树被哥哥保护的很好,不曾沾染过江湖的风霜沧桑。世间万物于她而言,都是有趣且愉悦的。 她会惊叹于春日小院桃花的绽放,也会日复一日去海滩上追逐浪花。她热爱与哥哥分享生活中一切看似琐碎的小事,因为她认为一切美好都值得珍视。 但她并非单纯善良到不懂世事,相反,她也是灵巧聪慧的。 哥哥教会她辨善恶,分黑白。 阿树心中有一杆秤,慎重斟酌着她所见的是非真假。 第47章 捡来的少年(二) 君景逢逆着月光而立, 静静注视着阿树舞剑。 月晕清浅柔和,海面薄雾氤氲,似一层面纱笼罩在她漂亮的面容上,有种似梦非梦的不真实感。 阿树的剑纵然没有内力, 却不缺凌厉洒脱, 似游龙走蛇, 如冽风飒飒。 君景逢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 他们君家人天生就应该拿剑。只可惜妹妹在脱离母胎时严重受损, 生下来就是先天不足, 丹田中无法储存内气,故而不能习剑。 阿树玩够了后, 将软剑重新缠回腰上:“哥哥。” -- 第122页 “嗯?”君景逢还沉浸在妹妹的剑舞之中,忽然听见她喊自己。 阿树笑嘻嘻地说:“你可爱的妹妹饿了, 能给我抓条鱼吃吗?” 她在哥哥面前毫不羞涩,揉了揉肚子,眼巴巴看着他。 阿树本就是夜里偷溜到厨房找吃的,在回房间的路上,被君景逢抓了个现行,肚子空空一直饿到现在。 他既然不允许她吃奶糕冻, 那就要用别的食物来补偿她。 在阿树眼里,她的哥哥简直就是万能的存在。她充分相信,此时在海上荒无人烟之境,他也能有办法弄出好吃的食物 “……好。” 君景逢悄悄将右手缩在广袖里,摸了摸里面的暗袋。暗袋里装了几瓶调料, 可以用来料理海鱼, 调味去腥。 他闭关结束后, 就想着带阿树出来好好玩玩。他计划好今晚要在海上给阿树做烤鱼, 特意带了调料,打算腌制完鱼肉后,用内力直接将鱼烤熟。 一想到阿树自己提出要吃烤鱼,君景逢更觉得这是二人兄妹之间的心有灵犀,罕见地弯了弯唇角,在寒玉般冷冽的俊颜上添了一抹柔色。 他目光淡淡,落在平静的海面上,掌心向下,缓缓伸出手。 片刻后,五指微微一曲,一条鱼自动破开海水,乖乖地跳入他掌心。似是畏于他周身气势,安安静静的,也不胡乱扑腾。 君景逢将手中的鱼举至眼前仔细端详,暗自挑剔半晌,觉得不够鲜美,就伸手又抓了一条。一连几次相互对比,才最终选定了一条他最满意的鱼。 而另一边,阿树对哥哥烹饪能力已经习以为常,没有什么新鲜感,反倒是这苍茫天地与无尽之海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阿树仰躺在水台之上,静静合上眼,感受着身下水波轻轻荡漾,有些微微晕眩的恍惚。 她从小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长大,但此时在海中央,四周尽是无边际的海水,连风的声音也难以觉察。 阿树悄悄侧头,见哥哥正在认真料理食材,没有关注着自己,便快速翻滚了几圈。滚到水台边缘,半趴着探出手,感受微凉的海水穿过指缝。 海水凉悠悠的,十分舒服。 只可惜月光太朦胧,隐隐约约看不清海里的光景。 阿树并不遗憾,她翻了个身躺回水台上,开始兴致勃勃地数星星。 夜色渐深,漫天星辰罗布,偶有几片薄云飘过,但并不影响天幕银河的璀璨。 忽然,阿树感觉到一阵冷意。 大海尽头的黑暗处,似乎隐约有一道视线紧紧盯着她。 这道视线无比滚烫炙热。 像凝成实质的一只手,缓慢地划过她的脸庞、身躯。目光所触及之处,都莫名变得发烫起来。四肢被血脉中这突如其来的热意包裹,一寸寸地仿佛要融化成水,同身下的海水一起消融。 意识有一瞬间的迷离。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喘,短促匆忙。 似远似近,似真非真。 阿树不禁怀疑,方才那如有实质的侵略感,只是自己的幻觉。 幻觉? 她瞬间惊醒,心头一阵猛跳。 背脊倏地激起一股冷意,冷不丁战栗了一下。 阿树支着手肘,缓缓坐起来。黛眉微蹙,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片幽深之地。 君景逢见她动作,抬头问道:“怎么了,阿树?” 哥哥武功那么高,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阿树见君景逢目光中投来的疑惑,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事。又躺回水台上,翻了个身背对着视线投来的方向。 应该是她想错了吧。 然而,就在她眨眼的瞬间,远处海浪翻滚,波涛层叠。 白浪中迅速闪过一道亮眼的银光,像一把锋利的弯匕首,线条顺畅凌厉,迅速在海面上闪现,又转瞬即逝。 这……是什么? 阿树吃惊地眨了眨眼,抬头想问君景逢,见他也停下手中动作,看向方才银光闪过的地方。 “哥哥,你有看清刚刚是什么吗?”阿树问。 “应该是鲛人。” 君景逢看了一眼后,就平淡地收回目光,继续认真处理手中的烤鱼。 “哇!”阿树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叽叽喳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鲛人吗?我还以为是志怪故事里编纂的呢。” “你想要吗?”君景逢又停下动作,抬头看着阿树。 妹妹要是对鲛人感兴趣,他现在就去把刚刚那条鲛人捉回来。 倒也不是很费力。 就是要琢磨一下,鲛人该怎么饲养。 “啊……那倒不必。”阿树呐呐道,拒绝了哥哥的好意。 有的时候,她觉得哥哥的思维真的好耿直啊,完全是无条件无道理地在宠妹妹。任何事情,哪怕只是她随口一提,哥哥都会认真的去帮她实现。 她自己都担心,万一有一天把她宠坏了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阿树心里甜滋滋的。 她有哥哥就够了,鲛人再奇特,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吃完烤鱼以后,阿树又拉着君景逢,一起平躺在水台上看星星。 她饶有兴致地给他讲故事,但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弱。 水台摇摇晃晃,鼻尖嗅着海水微咸的暖风,像躺在一架最柔软的摇篮里,摇着摇着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 第123页 听着身旁平稳的呼吸声,君景逢侧头一看,阿树已经睡着了。小手还拉着他的衣袖,闭着眼模样格外乖巧可爱。 君景逢好笑的伸出手,想揉揉妹妹圆乎乎的脸颊,但又担心自己手指有练剑的茧子,划伤小姑娘薄薄的皮肤,索性作罢。 又懒洋洋地躺了一会,他不太情愿地起身,叹了口气。他还想多和妹妹待一会,但天色太晚了,水台上睡觉到底不比床上舒服。 他动作轻巧地抱起阿树,按照来路返回了碧隐岛。 只余下苍茫大海间漂浮的这一片云台,在无人控制之后,无数桃花瓣四散开来,融入无尽的海浪之中。 远处,一道流光在水流间迅速穿梭,一只比白玉更白的手从黑夜深处探出,轻轻拂过浪花尖儿,掌心留下了一瓣桃花。 鼻尖轻嗅,似有暗香残余。 - 回到碧隐岛上后,君景逢熟练地替阿树打水净面,拆散发髻和耳饰,将她抱到床上。正当他准备去外间叫莺时为阿树更换亵衣,阿树迷迷糊糊醒过来,半梦半醒的拉住他的手。 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软糯糯的:“哥哥……” 君景逢停下,低头注视着她,安静等她继续说。 “我想去看看,书里说的江湖是什么样的。”说话间,她已经清醒过来,格外期待地望着哥哥,就等着他点点头,她立刻就能去收拾行李。 前些日子,趁着君景逢在闭关,她百般央求府上的侍卫,去内陆替她买了几本话本回来。 往常她只在君氏藏书阁里找书看,这是她第一次看外界的书,这与她知道的世界都不太一样。 在话本里,仿佛这个世界极其精彩绚烂,有锦衣少年郎马踏长安,花开洛阳,也有抱剑侠客饮酒高歌,快意恩仇。 她曾和哥哥一起,去看过诗词里“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赤壁,但却没见过赤壁之上,游侠散人乘一叶扁舟,在山川河流间放浪形骸;她也曾和哥哥登上寒冰雪山,去欣赏三十年一盛开的重瓣雪莲,但她却从不知多少英雄儿郎,为了争夺这一朵孤世之花,血洒雪山之巅,有去无回。 那么,什么是江湖? 阿树心生向往,想前往一观。 然而君景逢迟迟没有说话,他面上永远是淡淡的表情,墨瞳安静地注视着妹妹。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阿树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怀疑哥哥是否没听清她方才的话,正准备再说一次时,就听到君景逢淡淡开口: “不行。” 阿树一愣。 自小到大,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到哥哥的拒绝。 “为什么?”阿树不明白。 君景逢抿着唇,沉默着并不回答,反而松开阿树拽着他的手,转身去了外间,唤莺时来给阿树更衣。 阿树背脊一松,沮丧的鼓了鼓脸。 她了解哥哥的性格,他不想开口说的话,她再怎么撒娇卖痴,也不可能撬开他的嘴。 其实,她也隐隐有觉察到,似乎有意无意的,君景逢并不太希望她与内陆江湖的羁绊太深。 阿树五岁后被哥哥接回来,一直生活在碧隐岛上。 岛上只有君氏一族,和听命于君家公子的一众属下。曾经枝繁叶茂的君氏,到了君景逢这一代,族内只剩下他和君晚晚二人。但君氏世代传承的内功心法天下一绝,哪怕族内子孙凋敝,君氏的名号仍流传于江湖之间。 君景逢在养妹妹这方面从不假以他人之手,阿树的琴棋书画、百般技能,都是他亲自教授。他会带着她到君氏的藏书阁,去翻找有趣的书目。但每次她挑选的书,他都要先快速浏览一遍,再还到她手上。 碧隐岛上终究人烟稀少,阿树一日日长大后,君景逢担心她会无聊,不练功时就会带她离海到内陆去玩。 兄妹二人结伴而行,踏遍大江南北的无数美景,吃遍街边酒巷各式各样的美食。只是有一点,不知是不是巧合,阿树在内陆从未交到过新朋友。 哪怕在路上遇见同路而行的人,君景逢也会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有时甚至等阿树第二日醒来,却发现昨夜互道晚安的旅人早已不见踪影。 阿树换好亵衣躺在床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哥哥把她保护的太周全了,但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不再像小时候是个懵懂蠢笨的小姑娘。要是按照内陆王朝的风俗,她这个年纪都可以挑选夫婿、为人妻母了。 当然,她才不想嫁人。 第48章 捡来的少年(三) 正午太阳明晃晃的, 映射着海面波光粼粼,直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阿树躺在甲板上,单腿曲起,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耳边是海浪轻轻拍打船只的声音, 海风和煦轻柔, 微微卷起她的衣摆。 “小姐, 你真的跟公子说好了, 我们先到内陆去等他?”莺时从船篷里探出头, 第一百零八遍重复这个问题。 “是啊。”阿树懒洋洋回道, 她眯着眼睛,从旁边取了把折扇盖在脸上, 挡住愈发刺眼的阳光。 少女偷懒,上船后没有梳发髻, 满头长发鸦黑浓密披散开来,被她随意压在身下,有种凌乱的美感。她穿了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臂弯缠了条冰丝飘带,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似乎与澄澈的海水融为一体。 太阳照得人容易发困, 阿树打了个哈欠,慢悠悠道:“放心吧,莺时。我给哥哥留书了,信里清楚的写明了我计划的游玩路线。” -- 第124页 “那就好。” 莺时犹豫着点点头,又缩回船篷里坐好。 她不像阿树那样, 顶着六月正午最热烈的太阳暴晒, 却从来都晒不黑。她只能呆在船篷里, 百般无聊地掰着指头混日子。 好在她们的船已经走了一天, 等下午穿过二十四孤岛的海域后,再过一个晚上就能到达最近的岸边了。 等等—— “小姐,你的意思是只给公子留书了,没有和他当面说明?!” 莺时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脸崩溃。 昨日清晨,公子离府去了后山,说夜里才会回来。晚晚小姐就拎了个小包袱,笑眯眯的敲开她的门,跟她说带她去内陆玩两天。 莺时见海边停靠的船只和行李都打点好了,就以为公子亲口同意让小姐独自去内陆的,自己随后再乘船追上她们。 毕竟往常时候,不论小姐去哪里,公子都会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谁知道,公子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我给哥哥留了信的,放在他床上了,他昨晚回房间应该能看到。” “小姐!!” 阿树捂住耳朵,抵挡莺时穿透力极强的尖叫。 她一脸随意地摆摆手,移开脸上的折扇,笑眯眯对莺时说:“听说六月姑苏湖畔荷花正好,数十年看厌了岛上桃花,不如让本小姐带你去西湖,摘一蓬新生的莲子。” “我的小姐啊……”莺时无奈地捂着脸,此时已经上了阿树的贼船,她知道自己肯定无法说动她折返回碧隐岛。 忽然,阿树单手反撑着甲板,坐直起身来。 “有些奇怪。” 在悠闲地逗莺时玩的时候,她发觉船只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不像一般海面该有的样子。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眯起眼睛看向四周海面。 但什么也没发现。 天色仍是晴空万里,阳光热烈灿烂。 只是海浪却莫名变得汹涌澎湃起来,一层层的大浪翻滚着打在船沿,海水力度之大,直晃得小船不住的摇摆颠沛。 突变来的太迅猛,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阿树连忙扶住一旁的桅杆,稳住身体不被船晃晕。 莺时稍微好些,君景逢为阿树挑选贴身侍女时,专门选了她这样武艺不错的人,她此时将内力压在双腿上,努力稳住身体走向阿树,试图将她拉到船篷里去。 海风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飘来,愈发浓烈。 还不等阿树细细辨别,只觉眼前倏然一黑,一阵劲风刮来,狂风凝结成爪迅速拦住她的腰,卷起就跑。 “小姐!”飓风里传来莺时惊慌失措的叫喊,被风声淹没。 漫天海浪狂翻,扑面的水汽打在脸上,迷得阿树根本睁不开眼。她想张嘴回应莺时,但半空中的风直接灌进她的喉咙,呛得她完全说不出话。 阿树又努力出伸手,想要掰开腰间的束缚,触手却是满手冰冷湿腻的感觉,吓得她脊背发凉,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在落入海面的最后一秒,阿树悔恨万分。 呜呜呜,她就不该背着哥哥偷跑。 - 阿树是被一道视线硬生生盯醒的。 那道视线太过强烈,几乎要凝成实质在她身上戳出两个洞,吓得她连梦都不敢继续做了。 在梦里,阿树不停地向前奔跑,身后一只硕大的水怪正咆哮着在身后紧紧追逐,几乎下一秒就能追上她。水怪没有四肢,只依靠圆滚滚的肚皮在地上摩擦,像蛇一样扭动着迅速前行,行动格外狰狞可怖。 它似乎是长了一张人类的脸,却带着半边面具,露出来的部分用浓郁的颜料绘制了诡异的图腾,阿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好可怕,哥哥快来救阿树呜啊啊啊。 阿树睡得极度不安,眉头紧蹙,眼皮下的眼珠不停的滚动,终于在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直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瞳。 她一愣,下意识眨眨眼。 视线再次对焦时,却发现她此时躺在一张床上,塌边半趴着一位容貌俊俏的少年。少年见她醒来,格外高兴的说道:“你醒啦!” 少年的瞳眸是很漂亮的黑色,明澈干净。 “……”阿树没说话,她咬了咬唇。 她默默打量四周环境,发现她此时身处于一间小木屋。 屋里环境简陋,甚至显得十分原始化,没有衣柜或者屏风之类的大物件来格挡视线。一眼望去,就将屋里的所有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木屋里只有她身下躺着的这一张床,不远处是一张桌子和两个木凳,上面倒扣着几个土陶碗碟。对面墙上挂着一块白狐皮毛,毛色纯正无杂质,看起来应该是这里唯一值钱的物件了。 阿树收回目光,扯了扯盖在身上的薄被,往被子里缩了缩,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你是谁?” 她这幅弱小无害的模样,还是学着莺时七岁的妹妹,故意做出来的。 毕竟她不通武艺,手无缚鸡之力。只身一人处在陌生的环境里,甚至都无法判断出来她已经睡了多久。 因此,哪怕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十分纯质无害,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哥哥教她遇事冷静,阿树暗自决定,暂且不暴露她是君家人的身份,先观察少年几天,才能判断是否他会不会帮忙送信给哥哥。 -- 第125页 君氏一族家大业大,她担心这个人知道她身份后心生歹意,就想要用她来威胁哥哥,得到君家武功秘籍。 阿树摸了摸手中被子,棉布粗糙划手。她身上还是原来那套月白色衣裙,只是被海水浸湿后再蒸发干,变得皱巴巴的,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好想哥哥啊。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到了内陆,还是在二十四孤岛中的其中一座。毕竟在这一片海域附近,最近的陆地就是这二十四孤岛了。 只希望哥哥能主动找到她,她这次回去后一定好好忏悔,再也不淘气了。 少年毫不知晓她心里的想法,大方的露出笑容,一副灿烂阳光的模样:“我叫顾临川,这里是我的家。昨日夜晚去海边抓鱼的时候,我看见你躺在沙滩上,就把你带回家了。” “谢谢你,小川。”阿树怯生生道谢,又一脸惊慌,弱弱地问:“我可以叫你小川吗?” “可以的,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你叫我什么都行。”顾临川站起身,走到木屋中央桌前,拿起一个陶碗倒上水,又走回来将碗递给阿树。 阿树注意到,少年的身量格外高挑,背影看起来比哥哥都要高一些。 他穿了件麻布上衣,有点像比甲,但却松松垮垮的,衣摆只到腰间,下身也只用一块野兽皮毛草草的围住。他的胳膊和小腿都暴露在外面,行走间两条长腿修长有力,肩宽背挺,一头乌发束成马尾,干净利落的垂在脑后。 转过身来后,阿树这才发现,顾临川的上衣并没有系上扣子,胸腹的肌肤都裸露在外面,劲腰窄细,腹部肌肉线条流畅优美。 阿树慌乱的避开眼,牢牢盯住眼前的被子,不敢再胡乱看。直到顾临川伸手将碗递到她眼皮下,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慢腾腾接过碗送到嘴边。 碗里的水透亮清凉,有一丝微微的甘甜。 顾临川主动解释:“屋子后面有一口井,里面的水可以喝。” 阿树小声道谢。 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阿树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道:“我不记得了。” 少年愣了片刻,顺手接过空碗,低头看着阿树没有说话。 阿树不知道少年在想什么,她想抬头去看,但床榻太矮,她努力仰头也看不清顾临川的表情。他身量太高,又站在床边很近的地方,给阿树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我可能在海里泡了太久,把脑子泡坏了。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也想不起我为什么会漂到你这里来。但你不要嫌我麻烦好不好,我……我吃的不多的。” 少女两眼泪汪汪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伸手想去抓顾临川的袖子,后来发现他没有袖子。她又不敢扯他腰间围着的那块皮毛,万一用力大了,把裤子扯下来了,她怕少年会直接恼羞成怒,杀了她毁尸灭迹。 这荒郊野岭的,哥哥你快来找妹妹啊,呜呜呜。 想到这,阿树心里一阵发苦。 阿树的手徒劳在顾临川身前晃了一圈,见什么也不能抓,反应很快的缩回来捂住脸,偷偷从指缝露出眼珠,观察少年的动作。 顾临川也没想到,捡回来的小姑娘竟然失忆了。他呆滞半晌,有些不知所措。等反应过来,见小姑娘正坐在床上嘤嘤嘤的哭泣,连忙手忙脚乱地安慰她。 他几次伸手想去擦去她脸上的泪,但又不敢触碰到她,只好磕磕巴巴地说:“没关系的,没关系啊,你别哭啊,我不嫌你麻烦的,你一点都不麻烦。那我……我也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我的名字也是我自己起的。” “嘤。”阿树哼哼唧唧地,手还是蒙在眼睛上,从指缝偷偷瞄他。 嘴角却慢慢勾起满意的笑容,小傻瓜真上钩了,嘻嘻。 “就叫晚晚吧,我是晚上捡到你的。”顾临川蹲下身凑近阿树,急急地说。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抓了抓耳朵,不好意思地说道:“跟我姓顾,叫顾晚晚,好不好?” 阿树一愣,眯了眯眼睛,去看眼前少年的表情。 是巧合吗?还是少年本来就知道她是君晚晚,故意装不认识她的? 看着顾临川面色微红,眼里是真情实意的焦急,且神色十分坦荡的模样,阿树又有些不确定她的猜测。 她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心里默默跟哥哥道歉:哥哥对不起,形势所迫,你妹妹临时改成别人家的姓了。 ▍作者有话说: 阿树:到底是我捡人家,还是人家捡我? [○?`Д?? ○] 第49章 捡来的少年(四) “晚晚……”顾临川见阿树没反对, 试着喊了一声。 “晚晚。”还没等阿树抬头,他又凑近过来,迫不及待再喊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 像泉水清泠悦耳动听。 “嗯?”阿树偏着头。 他半蹲在床边, 双手撑着下巴, 眉眼弯弯笑得十分高兴。 顾临川一直生活在这片海域,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幼时到如今成年, 独自一人在凶险的海洋里摸爬滚打, 逐渐变得厉害强大起来,终于不再为生存担惊受怕。 但他真正成长后, 反而觉得每一日都愈发孤独。他经常默默地漂在大海中央,海水深深浅浅, 他仰着头,无聊地数着朝霞和落日的次数。 他也曾试着融入对岸平常百姓的生活,然而无论他走到哪里,始终找不到归宿感。 -- 第126页 后来又回到了海上漂泊,饿了就伸手在海里抓条鱼吃。 偶然有一天,找到现在落脚的这座小岛。岛上繁花碧草葱盛, 山林里动物也多,气候温和怡然,还有一口天然的淡水泉眼,看起来十分适合人类居住。 顾临川不需要饮用淡水,但在他转身游入大海的瞬间,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 留下来, 留在岛上, 他会遇到那个命定之人。 于是他留了下来,自己动手搭了个木屋,按照以往在对岸百姓家看到的东西,又建造了床榻和桌椅。 收拾好一切后,他就开始等待命定之人的到来。 终于,他在海上捡到了阿树。 小姑娘比深海的明珠还要漂亮,海上月华也格外偏爱美人,纵使海水浸透她的衣裙,也不损失她丝毫的美丽。 顾临川在床边整整蹲了一天,殷切的等着女孩醒过来。 当他得知她失忆了,他表面上只是淡淡的诧异,心里实际上十分欢欣雀跃。她什么也不记得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一直在岛上陪着他,不会离开他了。 这一定是海神赐给他的珍宝,他会用生命去好好珍惜的。 从今以后,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有了晚晚。 以后的白昼与夜晚,他再也不会流离失所,无所归依了。晚晚会陪他一起躺在礁石上看星星,听他唱深海里最美的歌谣,一起捡沙滩上漂亮的贝壳。 他要去海里寻找最明亮的珍珠送给晚晚,找纺织娘用鲛纱制作漂亮的衣裙,还要…… 顾临川舔了舔唇,忽然想到以前在对岸生活时,看到家家户户儿女成群的样子。他相信,有了他的晚晚以后,他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父亲的! 想到未来快乐的生活,顾临川忍不住兴奋。 他捂住脸,掩盖住眼神里热烫翻滚的情绪,深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太兴奋了,要是吓到晚晚就不好了。 片刻后,平复好心情,顾临川腼腆地笑了笑,解释他过分的热情:“这座岛上一直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有每半个月才会到对面岸上,用一些海产品去换一些生活用品。感觉好久没有和别人说过话了,今天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阿树也很高兴。 听顾临川的意思,他可以随意离开这座小岛,那下次再去岸上的时候,应该也能把她送过去。 “那你下次去对面的话,可以把我带上吗?”阿树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看起来乖巧可爱。 她怯生生地壮起胆子,毛遂自荐:“我会划船,我俩在路上一起走,我还帮你划划船。” 顾临川闻言,下意识垂眼避开阿树殷切期盼的目光。 他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像一口大钟突然撞了上来。他发现,原来晚晚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愿意和他一直生活在一起。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想离开吗? 顾临川不忍心拒绝阿树,而且她要是想离开的话,他也可以陪着她一起走呀。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 只是…… 他揉了揉后脑勺,看起来有些为难:“我每次都是游到对岸去的,往返大概四个时辰。晚晚,你水性好吗?” “……” 对不起,打扰了。 她在海水里泡一刻钟就浑身发冷,更别提两个时辰了。 阿树默默鼓了鼓嘴,又问:“那你知道怎么造船吗?” “我明天去对岸问问船只的价格吧,再等下次的时候,我攒钱给你买一条船。” 顾临川从床底下摸出一块包着铜板的麻布袋子,打开放在地上。他数了数铜板的个数,收拢在一起,问阿树:“你还想买别的东西吗,海船可能会比较贵,我暂时买不起,但生活用品之类的,我这次能给你带一点回来。” 布袋里只有不到二十块铜板,整整齐齐串成一小串。 阿树身上向来不带钱财,她对外界的物价也不太了解,甚至连铜板都没有见过。但她倒是知道,一颗很小的碎银就能换一大串铜板了。 看到顾临川清贫的样子,阿树都不好意思开口叫他买一套新衣服。 君景逢带着阿树外出游玩,走到哪里总会将一切都先准备好,也不需要她操心这些琐事。 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生出钱财来。 也许可以找找身上的首饰,叫顾临川去典当行换些银子? 她摸了摸头发和耳朵,十分失望地想起来她在船上的时候懒得梳妆打扮,现在身上连一件可以拿来典当的物件也没有。 脖子上倒是有一块玉佩,价值连城。但这块玉佩和哥哥脖子上的是一对儿,是君家为他们兄妹打造的,天底下独一无二,她绝对不可能把它典当了。 “不用特意给我买什么的。” “总要买一套衣服吧,还要买点首饰和胭脂,还有……”顾临川目光在屋里转了转,眼神落在墙上挂着的那块白狐狸皮上,欲起身将它取下来。 阿树连忙探出手去拉住他,但顾临川身上能拉的地方实在太少了,慌乱间阿树直接拉住了他的手臂,掌心的皮肤触感温热强壮,和她细软软的胳膊完全不同。 阿树连忙缩回手,结果动作太大,反手啪的一下拍在他胳膊上,清脆响亮。 顾临川被阿树这一连串迅猛的操作整愣住了。 -- 第127页 他站住脚,真诚地疑惑道:“我胳膊上有刺吗,扎到你了?” “……” 阿树梗了一下,涨红脸恼羞成怒。 但顾临川的表情太坦率,他是真的认为身上有刺,扎到阿树了,自己又低头仔仔细细地摸了一把手臂,什么也没发现。 “没……没有。”阿树连忙止住顾临川即将开口的话,强行换了个话题:“你这里有什么没穿过的衣服可以借我穿穿吗,或者以前的旧衣服也可以的。我身上的衣服太脏了,我想换下来洗一下。你的衣服我也会给你洗干净的!” 身上的裙子泡了海水,现在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阿树想换件衣服,好好清清洗一下。 只不过顾临川说他是一个人在岛上独居,屋里肯定不会有女式衣裙。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临时借用他的衣服,反正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君景逢到底是个男人,在教养照料阿树的时候,也不方便刻意给她灌输男女之间这些事。因此,阿树并不像内陆有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那样,从小就被灌输了明确的贞操观念,坚决不会穿外男的衣服。 顾临川扯了扯腰间围着的野兽皮毛,摇了摇头,后脑勺的马尾辫跟着晃荡。 他一脸苦恼,耐心地解释:“我一个人在岛上的时候,夏天其实不穿上衣的。” “……” 聊……聊不下去了。 那是不是还要感谢你今天特意穿了件上衣啊。 哥哥快来找妹妹吧,独自生活真的好难啊。 嘤。 顾临川见阿树失望的垂下头,连忙蹲下身又凑到床边,磕磕绊绊不太熟练的哄着床上娇小脆弱的小姑娘:“晚晚别担心,我明天就可以给你带回新裙子了。我有专门的防水布袋,装着你的衣服游回来,也不会打湿的!” 他第一次养小姑娘,不知道要提前准备这么多东西。他这次去对岸,一定会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的,希望晚晚千万不要嫌弃他蠢笨。 顾临川又补充道:“我记得街上还有卖糖葫芦的,可甜了,我带一些回来给你尝尝。” 阿树吸了吸鼻子,软乎乎地小声道:“谢谢小川,你对我真好。” 顾临川耳根一红,结结巴巴说:“不……不用谢。” - 下午顾临川把屋里屋外物件的摆设都和阿树介绍清楚,就背着一把弓箭打算去后山,准备打几只兔子晚上吃。 “晚晚,后山里面有蛇,你一个人不要乱跑。”顾临川认认真真提醒阿树。 他有些担心阿树乱跑,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去抓兔子吗,我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不会有危险的。” 阿树一直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她低头故意看了看身上皱巴巴的衣裙,表现出有些为难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这个样子太难堪啦,我想待会收拾梳洗一下。” “啊,那也行。后屋的大水缸里我今天新打满了一缸水,很干净的。”顾临川其实心里还是很期待阿树能和他一起去的,他可以带着她去看后山漂亮的花丛。 但晚晚说她现在样子难堪,不想出去。顾临川没想明白,她哪里看起来难看了。 女孩子好复杂啊。 他挠了挠头,十分真诚地说:“你的样子很好看呀,比我见过的人都要好看。” “……谢谢?”阿树有点不好意思,她哥哥也很少这么直白的夸她好看。 “真的!” 顾临川见阿树似乎有些不相信,又强调了一遍。 少年站在木屋门口,灿烂的阳光从门外照进来,他逆光而立,身形高挑颀长,一身蓬勃干净的味道。 “嗯嗯嗯。”阿树很少见过这样热情直白的人,脸颊发烫滚烫,慌乱避开他澄澈的目光,一把掀起被子,把头也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道:“小川你快去抓兔子吧,我都有点饿了。” 听到阿树饿了,顾临川连忙背起弓箭,胡乱对她挥挥手告别,往后山跑去。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章存稿箱了... 要开始裸奔了呜呜呜 这周上了个毒榜,收藏不停地掉 第50章 捡来的少年(五) 顾临川离开后, 阿树又在床上坐了片刻,见他没有再折回来,才慢吞吞的掀开被子爬下床。 四周找了找,却没有找到她原先穿的绣鞋。 木屋是直接建在土地之上, 没有再用木板或石砖铺垫。地上角落的有些地方, 甚至能看见几根小草从土堆缝隙里长出来。 屋里摆设着实简陋。 阿树娇气地皱皱鼻子, 赤足踮起脚尖, 晃晃悠悠地走到木屋中间的桌子边, 在一旁篮子里翻出一把小剪子, 从里衣的裙摆里扯出两截,剪下来后缠在脚上, 勉强当了双布鞋。 厚厚缠了几圈后,阿树站起来蹦了蹦, 试试看绑的牢不牢固。 她幽幽叹了口气,还好她身量不高,脚也小。要是像哥哥那样一双大脚,这点衣服布料都不够他折腾的。 阿树推测顾临川到后山打猎应该要花不少时间,想趁着他还没回来,用屋后水缸里的水清洗一下。 海水中的盐分浓, 浸透衣物后水分蒸发,留下许多细细的盐粒结块。不仅会在衣服上留下一圈圈的印子,也会让丝滑柔顺的布料变得粗糙。 阿树从小金尊玉贵的娇养长大,早就习惯穿最柔软的布料,吃最精细的食物, 哪里遇到过现在这种糟糕的情况。 -- 第128页 但她并不丧气, 在屋里上下翻找, 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小木桶, 又拿了一只土陶碗当舀水的瓢。只可惜又仔仔细细地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沐浴和洗衣服的皂荚。 阿树担心拖延时间久了,顾临川从后山抓完兔子回来,正好撞见她在洗澡。不敢再拖拖拉拉,胡乱抱着木桶,踮着脚尖快速跑到屋后的水缸边。 屋后的确有一口水井,旁边放了一口大水缸。 说叫大水缸一点也不夸张,快和阿树一般高,能装下她整个人。 阿树有些疑惑,顾临川没有船,光靠游泳往来内陆和小岛,是怎么把水缸运到岛上来的。 时间仓促,她也没空多想,将小木桶放在一旁地上,努力踮起脚,伸头趴在水缸旁往里看了看。 水缸里装满了水,清澈干净,能直直看见缸底的陶纹。 没有海水的咸腥味,看着不错。 阿树试着伸手舀了一瓢水。 嘶—— 井水冰凉,哪怕在大太阳下晒了一天,也冷得透骨。只摸了一下,就差点将她体内温度都带走。 阿树立刻缩回手。 她本来就畏寒,完全没有勇气用这缸冷水洗澡。 然而环顾四周,没有厨房和灶台,甚至连生火用的柴火都找不到。就算阿树想试着烧些热水,也找不到烧火的工具。 就在阿树手足无措时,屋前传来开门的声音,接连着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乒铃乓啷一阵乱响。 是顾临川回来了。 顾临川匆匆出门又匆匆回来,就是不放心阿树一人在家。 先前在海上把阿树捡回来的时候,顾临川不想过早地在她面前暴露自己鲛人的身份,担心吓到她,就刻意地收拾了下屋子,打扮成一个猎人少年的模样,乖乖呆在床前等待可爱的小姑娘醒过来。 结果没想到,醒来后的阿树失忆了。 顾临川有些懊恼。 要是知道阿树会失忆,他就不该呆呆地说他从海里把她捡回来。应该编一个故事,说她和他两人从小就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在岛上,从来没有分开过。 说不定这样,阿树就安安分分地陪他待在岛上,不会生出想要离岛去内陆的想法了。 唉,失策了。 事已至此,顾临川只能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装成一个独居孤岛的猎人。 方才为了装得更像,他还背了把弓箭出门。 到了后山才发现,自己带了弓没带箭。 他心虚了一瞬,暗自希望阿树没有发现他的粗心。 顾临川在心里仔细记下一笔。第一次做这伪装,业务不太熟练,下一次一定引以为戒,好好改进,不能让阿树觉察到他的不对劲。 他一边想着阿树,一边漫不经心地走进后山。 孤岛面积不大,这座山也不算高。顾临川将屋子建在山脚下,为的就是方便以后每天到后山来打猎。 他是碧隐岛附近海域唯一修炼出人形和灵智的生物,其他野生动物天生受到他的气息压制,十分畏惧他的存在。 因此他捕猎时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 他横穿过满是蛇群的山林,走到兔子洞面前,敲了敲洞口的石块,就有小兔子可怜巴巴的送上门来。 他挑了只最鲜嫩肥美的大白兔,又去海边捞了一箩筐的鱼,还从山上挖了些野菜和蘑菇。考虑到阿树是人类小姑娘,应该不喜欢吃生食,额外再多砍了一捆柴火背回来。 就是缺了点调味料。 顾临川回家后,发现阿树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后的井边。他走过去问道:“晚晚,你在做什么呢?” 阿树露出一个笑脸,有些惊讶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来去总共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顾临川就回来了。 余光里扫到他带回来的猎物,林林总总摆放了一地,收获颇丰的样子。 阿树有些意外。 自从她醒来后,阿树一边装失忆,一边暗自里仔细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她想看出顾临川的武学来路,再判断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 碧隐岛君家的武学藏书浩如烟海,无论多珍贵的秘籍都任阿树随意翻看。 这些年来,君景逢见她对这些感兴趣,也会同她耐心讲解其中奥秘。 因此,阿树对各种武功招式和内功心法都熟记于心。哪怕她自己无法习武,却也基本能认出其他人的武功招式和出身来路。 顾临川走路间步履轻盈,动作敏捷,粗略一看,下盘很稳,应该是个根骨上佳的人。他能在这么多时间拿回这么多东西,看样子不仅上了后山,还去了海边,说明他脚程很快。再加上他先前说的,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轻松游到内陆去,更说明他体力和耐力好。 阿树通过同他说话,从行止言谈,感觉顾临川不像世家贵族培养出的子弟,更像是自小长在山野荒村,鲜少同外界交流的人。 看来真的只是一个天生奇力的普通独居猎人。 阿树放下心来,一时起了惜才的心理,觉得这样的少年流落孤岛,有些许可怜。等他们造船回内陆,联系上哥哥以后,她可以央哥哥带着顾临川一起回碧隐岛,让岛上的先生教他一些基础的武功招式。 但还没多想,又听顾临川说道:“水缸中的井水都是干净的,但温度有些冷,你要是想洗澡的话,我可以给你弄些热水来。” -- 第129页 “真的吗?”这下子,阿树是真情实感地露出了笑意。 她一边故作迟疑,试探地软声软气地问:“会不会太麻烦你呀,这么大一缸水呢,用柴火烧也要很久……” 一边又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顾临川,就差将期待两个大字一左一右地印在自己的脸颊上了。 顾临川不知道女孩此时的行为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撒娇。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阿树此刻软软的笑容好看极了,像是金色的阳光洒在白浪尖上,顺着温柔的海风,一下又一下,拂过他的心,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融到她的笑靥之中。 顾临川呆呆地看着阿树,内心无比渴望,她能一直这样看着他。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一定能竭尽全力去满足。 “不……不麻烦的。” 顾临川头脑一热,甚至忘记片刻前还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冷静一点,才能装的更像一个普通猎人。 他直接大步走到大水缸边,毫不迟疑地将右手贴在水缸外壁。不过瞬息片刻,就松开手,轻快地对阿树说:“好了,水温应该够热了。” 水缸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水缸。 然而水面上隐隐约约冒出的热气,却显示了它已经不是刚才那一缸冰冷彻骨的冷水了。 阿树呆滞了片刻,忽然想起往日哥哥带自己出门游玩的那些日子。 每次君景逢带阿树离开碧隐岛去内陆时,鲜少去那些人潮涌动的街市,更喜欢依着名人游记里的记载,去到那些深山古树奇景、大河涛涛拍浪之地。因此他们兄妹经常露宿荒野,没有客栈和城池。 那次冬日里去雪山深处看白狐,天寒地冻,方圆百里之内廖无人烟。 行囊中的水袋空了,君景逢去临近的山巅取来最洁净澄澈的雪,用内力融化后变成温度适宜的热水,再给阿树喝下。 亲自投喂妹妹,对君景逢来说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为了让妹妹更依赖自己,他总会状似不经意的展现出自己的无所不能,然后理所当然的享受阿树那双盈盈美目中的崇拜和喜爱。 君景逢侧立在风口,为阿树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拂了拂袖子,轻描淡写地说:“用内力温水,不仅需要深厚的内力支撑,同样也要有极为精准的把控力。” 如果内力不足,就无法在瞬息间使雪水煮沸并降温。而如果无法做到随意操控自身内力,则很容易使水袋受力不匀,四分五裂。 哥哥虽然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疏冷清远的模样,但他看阿树的眼神,就差把“快点夸我”四个大字贴在她脑门上了。 “哇,哥哥真厉害。” 阿树向来很捧场,一边熟练地星星眼,夸人的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一边舒服地享受自家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 “咳……”君景逢耳根微红,面上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 阿树早就习惯君景逢闷骚的小脾气。 平日里少言寡语,难得开口说几句话,但在自家妹妹面前,他常常跟只开屏的孔雀似的,昂着漂亮的脖颈,三分清冷,四分骄矜,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和清贵,就连平日里凝结在眸底的寒冰,也悄然融化成春水。 傻哥哥。 如今自家妹妹丢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快急疯了。 “……” “晚晚,现在水温适宜,我帮你提一些水到屋中,方便你梳洗。”顾临川不知从何处找来两个水桶,盛满水提在手上。 阿树从回忆中抽离情绪,对顾临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呀好呀,辛苦小川啦!” 不要钱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只不过…… 瞬息间就能让一大缸冷水变热。 看来,这个孤岛上的小少年,也不是什么表面上看着的,平平无奇的猎人呢。 ▍作者有话说: 阳光小少年顾临川: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惊恐大肥兔:给你一只最肥的。快走快走你快走,不要进来了,我不要开门。 * 作业肝到凌晨五点,写了足足40页,结果还只占期末的10%……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啊,嘤。 第51章 捡来的少年(六) 对阿树而言, 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爬树摘果下海摸鱼的野孩子,只需要短短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顾临川带着阿树玩遍了整座岛。 阿树不会爬树, 体力也差。顾临川就背着阿树, 走过山间每一道小路, 爬到最高最老的古树顶上, 看日出日落, 听潮涨潮汐。 有一次, 顾临川从内陆游回来,带了一匹柔软舒适又十分坚韧的布料, 做成背带的样子,方便顾临川背着阿树行走, 让她在背上趴着的时候更舒服。 阿树看着他手中的布带,手上摘了一大片叶子,挡住头顶热烈的阳光,笑嘻嘻道:“你这个样子,好像是要背孩子哦。” “晚晚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呀。” 顾临川调整好背带的位置,系在自己身上。 这是他从深海中找到的鲛纱制成的缎带, 遇水不濡,刀剑不入,阿树若是坐在上面,绝不用担心缎带会断掉。 只不过,冰蓝色的鲛纱看起来太惹眼, 不像是他这种贫穷的孤岛猎人能够在内陆买得起的物件, 他还请裁缝缝了一层绵绸外罩, 将鲛纱包裹在内, 不会让阿树发觉任何异样。 -- 第130页 阿树犹豫着,她觉得顾临川用布拖着她有些许丢人。后来顾临川好生哄着她试了试,发现坐在上面跟荡秋千似的,也不用双手一直抓着顾临川的衣服,晃晃悠悠地舒服极了,也就不嫌丢人了。 反正岛上只有他们两人,丢人也只丢到顾临川眼前。 只是…… 都半个月过去了,为什么哥哥还没有找到自己呢? 这些日子阿树能安心呆在岛上装失忆,就是自信君景逢能够很快找到她。碧隐岛四周二十四岛屿都是君家的领域,就算海里捞针,半个月都足够他将整片海翻个底朝天了。 可时日至今,除了顾临川在内陆和小岛间来来往往,阿树再也没有见到过其他人了。 阿树对顾临川还保有几分顾虑和怀疑,在他面前一直装作失去一切记忆的天真少女,私底下暗自观察他的行为。这个男人看着友善,但他武功深厚且来路不明,年纪轻轻就在孤岛隐姓埋名,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考虑到这层关系,她也就一直迟疑着,没把身上唯一一件可以自证君家人身份的玉佩交给他,让顾临川带到大陆去联络君家的下属。 与其让一个不足以全然信任的人,拿走君家最权威的信物,不如耐心地在岛上等待哥哥的到来。 君景逢是天底下最无所不能的男人,他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 - 日薄西山,顾临川从海边回家,手上拎着一篓子鱼。 “晚晚,我按照你画的图纸,又造了一艘新船。比上次那艘船要好一点,能顺利浮在水面上。但是刚刚试着在海上漂了一会,划出去没多久就渗水了,也没法轻易改变航向。” 顾临川在海边鼓捣了整个下午,按照阿树给他画的造船图纸,砍树伐木,亲力亲为地尝试着制造一艘可以载着阿树去大陆的船只。 有时候日头不晒,阿树就在海边陪着他,一起研究造船。只不过盛夏七月,随着酷暑来临,白昼时间愈来愈长,烈日如火,笼罩着整座小岛,几乎将浅海中的鱼虾都要蒸熟了。 阿树受不了这种热天气,也就偶尔趁着夜幕降临,夕阳西下后余热散去,再去海边找顾临川。两人再一起伴随着满天繁星,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辛苦你啦!”造船失败的次数太多,阿树都已经习惯了,也不算太失望。 她放下手中顾临川给她从内陆集市上买的话本,蹦蹦跳跳地迎着他走去,伸头去看他手中的鱼篓:“今天回来这么早,是抓到什么鱼了吗?” “是的,晚饭我们喝豆腐炖鲜鱼汤。” 阿树双眼亮晶晶:“好啊好啊,听着我都饿了。” 顾临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阿树的头。 “哎呀,我刚摘的花呢,你别揉坏了。” 阿树有几分避重就轻地往旁边躲了躲,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嗓音也软软地,但目光里却有一丝隐约的不喜。 阿树其实不太喜欢与别人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虽然阿树允许顾临川背着她到处玩,只不过这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体力太差。要让她自己爬山或者走远路,没多久就会气喘吁吁,休息好半天,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顾临川背着她。 顾临川武功高强,背着一个又软又轻的小阿树,爬多陡峭的山峰如履平地。 以前同哥哥出游,也常常是君景逢背着妹妹跋山涉水。偶尔兴致来了,遇到好风景,阿树才亲自下地走几步路。 哥哥也喜欢揉阿树的脑袋,像是在抚摸一朵最珍贵的花朵似的,生怕用力过多,将她磕碰碎了。 但是,哥哥终究是哥哥,而顾临川也只不过是顾临川而已。 哥哥可以揉阿树的脑袋,顾临川不可以。 不可同日而语。 阿树见顾临川的手在半空中悬了片刻,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避开,连忙换了话题说道:“明早我们去海边看个日出吧,顺便看看今天你造的这艘船是哪里出问题了。这样的话,我回来也好继续改进图纸。” 顾临川默默收回手。 他看出了阿树有几分不自在,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他稍微凑近了些,她就会下意识地一瞬间双目睁圆,又眨眨眼恢复正常。 说到底,她还是不够信任他。 不过顾临川也能理解。小姑娘失去了记忆,同陌生的男子独处于完全陌生的孤岛上,有些惴惴不安也是正常的。 他没有点破,顺着阿树的话说下去:“好,我带你去小岛东面看日出。只不过今天这艘船已经沉到海底了,我是中途跳船游回来的。晚晚要是想研究的话,我再想想办法去把它打捞起来。” “啊这……” 阿树垂下眼,睫毛纤浓,在眼睑处落下一扇漂亮的圆弧阴影。 她看起来有点失落。 古人云“遭一蹶者得一便,经一事者长一智”,这么多次失败了,阿树觉得她应该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仔细研究一下,她设计的船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可是船都沉到海底了,再想这也也无济于事。总不能真的叫顾临川去茫茫大海里捞一艘破船吧,这也显得她太没良心了。 “算啦算啦,我再想想新思路吧!”阿树收拾好心情,冲着顾临川灿烂一笑,主动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似是在撒娇:“这些天真的辛苦小川了。船实在做不出来也没关系,我们还能慢慢打猎攒钱,到时候你就可以去内陆买一艘船。” -- 第131页 阿树倒是从来没怀疑过,造船失败的问题可能不一定都出在图纸上,也有可能是顾临川的问题。 她觉得术业有专攻。尽管之前在家里看过相关的书籍,其中记载了造船的步骤和大致结构,但实际操作起来才发现,每一步都要比书中描写的细致和复杂许多。 想要制造一只能够扛得住海浪风暴的船,对于阿树和顾临川这两个并无实际经验的人来说,相当有难度。 顾临川造不出来也很正常。 反正他们还有一座岛。 顾临川经常依靠在屋后的山上捕猎,并将猎物运到内陆的集市上卖掉,换些铜板和碎银子,用来添置家里的物件,也给阿树买了好几件新衣服。 阿树决定让顾临川少给她买衣服,将省下来的钱都攒起来。她也会多陪着他去后山打猎,这样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去买船了。 “也不知道买一艘船,要多少两银子。” “……” 顾临川没有立刻接话。 少年视线微垂,落在阿树软软揪住他袖子的手指上。 这件衣服是阿树刻意要求他买的,不让他再在岛上赤.裸着双臂,她说这样她会觉得很不自在。 她还说,少年穿黛色或者鸦青色的衣服容易压不住,不如穿浅色宽袍,显得清雅出尘,钟灵毓秀。 顾临川其实不明白,什么叫做清雅出尘,钟灵毓秀。这些词语他从来都未听说过。但阿树让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就去买什么颜色的衣服。 她随口夸他一句好看,他都能高兴大半天。 可是,顾临川发现,阿树好像并不在意他的高兴。 哪怕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整日里带着她去看各种美景,给她从内陆带来胭脂和话本,想尽心思让她不觉得无聊枯燥。 她都没有多在意。 两人相处的时候,一时的快乐是存在的。可是欢笑过后,阿树最在意的,还是如何离开小岛,回到内陆去。 为什么非要离开呢? 她已经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也由他给她取了新的名字,顾晚晚。 那么,我亲爱的晚晚,陪我留在这里不好吗? 顾临川眸色渐深。 少年侧对着夕阳余晖,半张脸上洒满温暖的日光,另外半张脸隐没在晦涩昏暗之中,一时间看不清神色。 缓缓地,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微笑。 顾临川伸手,握住阿树抓着他衣袍的手指。阿树的五根手指纤柔,肌肤白皙,比他见过最上等的珍珠还要莹润,像一团最洁净的雪,被他握在掌心。 小姑娘眉如柳叶,唇似娇花,黑眸清澈如一泓泉水,顾盼生姿。 顾临川身量高大,阿树站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的娇小。从上而下俯视看去,似乎能从她半披散的鸦黑青丝间,隐约看到优雅脆弱的脖颈,那抹细腻柔软的白色。 明艳璀璨和脆弱无依,两种看似毫不相干的感觉糅杂在一起。 顾临川不由得目光微沉,掌心轻轻合拢,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其中。 而就在阿树面露诧异,即将开口询问的瞬间,顾临川又从另一只手中拿出一个荷包,摊开阿树的小手,将荷包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这是最近我剩余的所有银两了,都交给晚晚。” 阿树的手顿了一下,瞬间喜笑颜开,也忘记将手从顾临川的手掌中抽回来。 “谢谢小川!” “只不过……”顾临川语气有几分遗憾和难以启齿。 阿树好奇地抬头看他。 “要想买一艘船,这些钱要再多个一百倍左右,才够呢。” 一艘海船这么贵吗?? 阿树瞬间心凉了半截。 顾临川一直在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垂下眼,肉眼可见的失落沮丧,唇角轻轻一勾,又很快压平。 他观察到,他的晚晚似乎对金钱的衡量没有什么概念。她不知道内陆的衣物和布料的价格,也不知道一两碎银子可以兑换多少贯铜板,甚至连最基本的一块糖糕可以用几个铜板来买也不清楚。 那么,他大胆的推测,眼前这位失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根本不清楚船行买卖的定价,不会知道海船是可以租赁的,更不会知道,一次租赁的价格,连她此时身上衣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阿树犹豫了片刻,鼓了鼓嘴,又将荷包拍回顾临川的手中:“攒钱买船的事情遥遥无期,不如我还是继续研究造船的方法吧,或许下一次就成功了呢!” 她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顾临川似笑非笑。 下一次? 不会的,你下一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无论哪一次,我都不会让你成功的。 你已经是我的了,晚晚。 我怎么可能造一艘船,亲手将你送走呢? 日色愈黯,天幕逐渐被深蓝侵染,远处海天一线,无尽地幽远深邃,是看不到尽头的辽远。 两人一直在说话,还未来及点上烛光。随着天光昏黑,阿树夜间弱视,已经逐渐看不清眼前少年的轮廓。 顾临川知道她黑暗中看不清东西,不再多言。展臂一伸,从阿树背后松松地环绕住她,几乎避开了所有她不喜欢的肢体接触,但也将她牢牢护在怀中的那一片小天地里。 阿树乖巧安静地呆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和抗拒。 -- 第132页 顾临川说:“我先送你回屋,把烛火点上。然后我再来做饭,我们吃饭的时候再聊吧。” 阿树点点头。 夜色来的太快。今夜又恰巧是个朔月,一丝光影也不见。 阿树此时已经是眼前一片漆黑,周遭一切都只能凭感觉摸索。所幸有顾临川一直护着她往前走,不然早就在平地摔了好几个跟头。 阿树垂着头,努力睁大眼,试图从黑暗中辨认出地上的道路和障碍物。 也就错过了顾临川此刻的模样。 双眸是人类不曾有的冰蓝色,眼底似有流光溢彩,盈盈夺目。他唇角含笑,却不是那种柔软温吞的笑容,带着鲛人生来的掠夺和侵占意味。 在漆黑的深夜,显得有几分乖戾和奇异。 第52章 捡来的少年(七) 夜色漆漆, 皎月初升。 空气里最后一丝余热,随着夕阳落山,逐渐消融在天地之间。夜风微凉,裹挟着海水拍打礁石翻起的浪花, 在沙滩上落下细碎的深色印记。 新的一艘船快要造好了。 今日一整天, 阿树都陪着顾临川在海边造船。 连中午日头最烈的时候, 她都不肯回屋休息。顾临川劝了半天, 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能又临时在沙滩上搭了一个简陋的小棚子, 免得阿树被盛夏的烈日晒化了。 阿树啃着顾临川从山上摘的红果,手边还有一颗开好盖的椰汁, 小声争辩道:“我今天是真的不觉得热……” 不仅不觉得热,随着太阳落下, 她还逐渐觉得有些冷了起来。 “过两日是不是要下雨了啊,怎么感觉有些阴冷阴冷的。” 阿树用一旁小盆中的清水洗干净手上红果的汁液,拿着建造图纸走到顾临川身边,蹲下来左右对比着图纸和眼前的船只半成品。 她拿起图纸又圈圈画画了一下,沉吟思考片刻,对顾临川说:“你看船角这个位置的模板, 是不是可以换成我图里画的这种木榫结构。理论上讲,这样的木榫会更牢固,也不容易被海浪打散。” 顾临川接过图纸,扫了一眼就知道,她新画的木榫的确会更牢固, 不得不赞叹小姑娘的聪慧, 只不过…… “今日天色太晚, 我明天去砍些新木头, 再来做这个木榫。” 今天一整天,阿树都呆在海滩上不肯回去。 她还时不时地走近到他身边,拿着图纸对比他做出来的船只,接着又用天真期盼的眼神,鼓励他继续努力工作。 虽然途中有收获到小姑娘亲手投喂的水果,但顾临川在阿树格外热情的“另类关怀”下,完全没有机会偷工减料。就算想装成偶然失误,漏过些许造船的关键步骤,也会被阿树及时提醒,不得不改正过来。 顾临川拒绝不了阿树的任何要求,她提出哪里要修改,他就一定会按照她的意思改好。可按照这个进度,没几天就真的会如阿树画的图纸那样,做出一艘完整的海船。 这样可不行。 顾临川一时想不到什么别的方法,既能让阿树感觉到他在努力造船,又不真正制造出一艘海船。他只能先暂时的无限拖延工期,砍一根木头花砍两根木头的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 反正小姑娘性子娇气,身体看着也不是很好。 七月的烈日这么猛烈,她不可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寸步不离的呆在海边晒太阳。 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顾临川状似不经意地问:“晚晚,如果我们以后去了内陆,你会离开我吗?” 阿树瞅他一眼,“当然不会啦。” 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是想带着顾临川一起回君家,不让他再一个人流落在孤岛。 只不过,她现在还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的“顾晚晚”,也暂时没有打算和顾临川坦白自己没有失忆,就只能含糊其词,转移话题开始畅想未来。 “我们是朋友嘛。以后去了内陆,我们可以一起勇闯江湖。我不会武功,你就负责保护我。或许还能给你找个师父,等你拜师门派以后,我俩就更是名正言顺的江湖儿女啦!” 顾临川对找师父不感兴趣,但听着阿树左一个“我们”,右一个“我俩”,也高兴起来:“晚晚,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终有一日享誉天下。” “……?” 兴风作浪不是这么用的。 阿树默默瞟了眼顾临川,有点好笑。 她耐心解释道:“兴风作浪是贬义词,寓意是用来比喻制造事端,煽动旁人惹是生非。你和我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教子弟,就算不做循规蹈矩的无趣人,但始终都是要以武林正派为主,不刻意做损人利己的事情。” 阿树发觉,顾临川似乎没有什么是非观,对内陆的局势和武林门派也不是很了解。 但这也很正常。 顾临川一直独居荒岛,偶尔才游到内陆去换一些生活必需的物品,与其他人交流也不是很多。 就像桃花源记中那些生活在桃园异乡的人,不知今日何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 这几日,顾临川最近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买了不少书回来恶补各种文化知识,甚至有时候还向她请教诗词歌赋。 有时候嘴里冷不防蹦出几个成语,偶尔有些词不达意,阿树也不嘲笑他,而是仔细和他讲清楚其中典故和用法。 -- 第133页 他学的十分认真,理解能力也很强,出过错的地方不会再错第二次。 阿树这个临时的教书先生也很有成就感。 两人在沙滩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直到山海尽头的最后一抹橙金色也褪去,暗夜与星空交相辉映,暮蓝色天空绵延千里,零零散散的星辰闪烁。 “对了,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小川,你今年多少岁呀?” “二……”百多岁吧。 顾临川躺在阿树身边,鼻尖尽是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顺着海风,一寸一寸的融入他的骨血里。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此时的宁静祥和,希望时光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想起很多年前,他从海底的深渊洞窟醒来,身边没有一个同族。 在漆黑的海底,只有一些长相稀奇古怪,丑的千姿百态的古老鱼群,陪着他度过了鲛人幼崽时期。 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海底的漆黑,渴望大陆的光明,就化作人形游上岸,独自住在这座孤岛上,数十年不曾开口讲过一句话。 饿了就去海里抓条鱼吃,困了就在沙滩上挖个洞,睡上个四五年。若是实在睡烦了,就化作鲛人原型潜入深海,从东海岸游到西海岸,往往返返几十个来回,打发一个人最无聊寂寞的时光。 命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他要等一个人。 因此,他也从未离开过这一片海域。 五年前,一个满月之夜。 顾临川日常闲得无聊,化作鲛人泡在海里瞎逛,第一次在海中央遇到了他的小姑娘。 比天上的皎月还要明亮,光彩璀璨,灼灼生辉,星河流淌在她的瞳眸之中,远远地就吸引着他的目光。 顾临川悄悄地潜游过去,想要更近距离的靠近这轮明月。 可是,他的月亮停留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顾临川本能地畏惧着那个神色疏冷的男人。 鲛人的直觉警告他后退,可是他不甘心,只能藏在深海浪花里,透过冰凉的海水,远远的、痴痴的看着。 一看,就看了五年。 他知道了他的月亮姓君,叫君晚晚。而那个男人叫君景逢,是她的亲生哥哥。但其他更多的消息,他无从得知。 碧隐岛是君家的领土,戒备森严,陌生人很难混入其中。 顾临川这两百年来鲜少入世,还不太懂得人类间那些弯弯道道,一开始还没想到捏造一个假身份,化作人形上岛接近晚晚。 于是这五年时间,他一直偷偷藏在碧隐岛的礁石后面,日复一日的等着君晚晚主动来海边玩耍,偶尔还会走进浅水滩来踩水玩。 这个时候,是顾临川最快乐的时候。 小姑娘身上甜甜的气息,顺着海水漫延,尽数流淌到他的身体里。就好像是他被君晚晚抱在怀里,浑身都是她的味道。 快乐往往是稍纵即逝的。 君晚晚的哥哥和她身边的侍女都很让人生厌。他们总是不允许她靠近海边,接近海水,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带着她回家。 他默默地望着君晚晚蹦蹦跳跳的背影,像是一条被困沙滩的鱼,干涸枯萎地渴望着水源,却始终求而不得。 更过分的是,一两年后君晚晚又长大了些,那个讨厌的君景逢就会带着她乘船去往内陆。 在船上,君景逢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妹妹。就算顾临川想偷偷将君晚晚带走,也没有一丝机会。兄妹两一去就是好几个月,顾临川无法长期离开大海,只能在海里等他们回来。 好几个月见不到晚晚,顾临川泡在海水里,觉得自己都快腐烂了。 但他又打不过君景逢。 那个男人虽然年纪轻轻,甚至还不到顾临川的零头。 但他看起来深不可测,要是正面对上—— 顾临川不得不承认,他肯定会被揍得像条小鱼干。 他无比懊悔。 这两百年来他虚度时光,整日在海里浑水摸鱼,才长成如此无用的模样。于是悔过自新,奋发图强,除了每日定时在碧隐岛附近等待君晚晚出现,剩下的时间都静心凝神地吸收天地灵气。 终于! 他的等待结出了甜美的果实! 晚晚竟然没有带着她哥哥,而是只带了一个侍女,乘船出海去内陆。 顾临川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等着她们的船只脱离碧隐岛的范围,开到大海中央,四处尽是茫茫沧海。他制造了一场海上风暴,趁着狂风巨浪,化身巨蛟卷走了君晚晚,带回自己的海岛。 想着此时身边安静躺着的晚晚,还是一个失去记忆,就算吵闹着要回家也不知道家在何方的小可怜,顾临川心中没有丝毫同情,而是无比畅快恣意。 真好啊。 他的晚晚,现在冠有他的姓氏,躺在他的床上。也许未来不久的某一天,她将躺在他的怀里,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二什么?”阿树见顾临川竟然开始发呆,挑挑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奇地问道:“你在想些什么呢?” 顾临川回神,迎着阿树单纯的眼神,默默清理掉脑子中的废料,厚颜无耻地答道:“刚刚在回忆,我到底有多少岁了。这些年我一人住在岛上,也没有仔细记过时间。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竟然和她哥哥差不多大? 阿树睁大眼睛:“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我之前还以为你比我小呢。” -- 第134页 和哥哥清贵俊朗的面容比起来,顾临川的长相偏稚嫩,更像是还未及冠的少年。 尽管他身量格外高大,背影甚至看着比哥哥还要高个几寸,但他长了一双满月般的圆眼,睫毛又密又长,笑起来像是初升的太阳,活泼又有朝气。 “晚晚今年才十五岁,我可比你大多了。”顾临川笑着说。 他可没骗她。 虽然这个大多了的“多”,是多了两百多岁。 两百岁而已,不太要紧。在鲛人族五百岁才成年,他的的确确是个少年呢。 “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搬到内陆去居住吗?” 除了君景逢这个以武学和妹妹为唯二人生目标的人,寻常人在二十三岁时,早就成家立业,儿女成群了。 顾临川仰躺着,看着满天星辰遍布。银月如钩,远远地缀在天上。薄云随风飘逝,偶尔路过那轮月色,非烟似雾,沾染了月晕的余晖。 “没有呢,我一直在等一个想等的人。”顾临川答道。 阿树觉得有些困。 凉风袭袭,四面八方的吹到她身上,日落之后更是冷得叫人有些受不了。阿树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也越来越困。 困意上脑,她迷迷糊糊,顺着顾临川的话随口问道:“那你等到了吗?” “嗯……”顾临川按捺住心中一丝丝升起的甜意,故意不敢再看阿树的脸,小心翼翼地,隐含羞涩地说道:“是的,我现在等到了,晚晚。” 顾临川最近陪着阿树一起,林林总总看了不少话本。现在气氛正好,他想尝试学着书里写的那种含蓄美好的方式,试探地对他的晚晚表达一下自己的情意。 阿树:“……” 顾临川:“……” 周遭只有风声和海浪声,唯独没有晚晚的声音。 方才那些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对自己心爱女孩表白的话语,也随着这一阵阵的海风,飘散离去。 “……” 顾临川垂下眉眼,心底有些失落。 也许是他太含蓄了? 顾临川琢磨着自己失误的原因,打算下次再试试别的方式。 想换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翻了个身面对着阿树,忽然大惊失色。 小姑娘双眸紧闭,眉头紧蹙,嘴唇泛着不正常的薄青色。顾临川连忙爬起身去抱住她,触手才发觉她浑身冰凉,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在发颤,甚至连睫毛上都开始有冰霜凝结,像一块冰雕。 “晚晚?晚晚?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顾临川:激情表白ing……晚晚,晚晚,你怎么了??? 阿树:我凉了。 - 盘点顾某鱼目前已经获得的标签勋章:海底痴汉,文化沙漠,打不过大舅子的小鱼干。 同时还收获一枚“表白被无视”的成就勋章。 * 期末大作业和写文填坑双线操作也太难了QAQ感谢在2021-04-12 23:59:47~2021-04-13 20: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 30瓶;每天努力进步一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捡来的少年(八) 阿树做了一个梦。 梦里, 春色满园,宫墙碧瓦琉璃窗。 少女穿着繁复华丽的凤尾裙,臂弯上绕着金丝银线绘出花纹的薄纱绫罗。满头环佩珠翠,耳垂细白, 坠着两颗碧玉铃铛。 她拎着裙摆, 在长廊上匆匆跑过。 十里画廊沿山而建, 金砖玉瓦, 檐廊上尽数画满了历代名家大作, 繁华富贵, 尽态极妍。 冷金色阳光落在身后。 清晨霜色未褪,薄雾翻滚在她的裙摆, 仿佛那些工笔绘制的山水花鸟尽数活了过来,一同随着她向前跑。 叮铃, 叮铃—— 是珠玉碰撞的脆响。 阿树安静地看着梦里的小姑娘。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直在跑。 画廊长长到没有尽头,只是她身后阳光越来越弱,从正午灿烂的金光变得愈发深黯,逐渐褪成暖橙色的夕阳,掺杂了夜幕的蓝, 一丝丝的被黑暗蚕食。 连裙摆上的花鸟也逐渐褪了色。 她到底要跑到哪里去? 阿树光是远远地看着,都觉得累了。下意识张嘴打了个哈欠—— 在梦里打哈欠? 阿树一愣。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眼前画面一转。方才的小姑娘已经不在画廊上,而是提着裙摆,跨过高高的宫殿门槛, 熟练地穿过内殿主厅, 走进一间侧厅, 伸手掀起门上珠帘。 室内有琴音传来, 是南宋郭沔的古琴曲,潇湘水云。 阿树还没想明白,她明明不通琴艺,为何一听便能知道曲名。但目光下意识随着掀开的门帘看进去,好奇地想要知道奏琴的人是谁。 珠帘匆匆掀起,又很快落下,碰撞出一阵细碎清脆的声响。 阿树只来得及往室内看了一眼,就再次被珠帘遮挡了视线。 好像是个男人。 白袍乌发,身姿颀长。像一枝冬日的梅,落了层细密的白雪,远远看去,说不出的素淡雅致,清贵出尘。 只可惜殿内天光晦暗,阿树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阿树想走上前,再仔细看清楚些。却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周遭景色从近而远地逐步褪色,顷刻之后消散成烟。 -- 第135页 “……” 阿树再次睁开眼,猛地对上床头顶部垂下的碧纱床幔,是她去年专门让管家去内陆定制的款式。 她这是回家了? 耳边传来一声瓷器碰撞,是汤匙放回碗里的声音。 阿树看过去,惊喜道:“哥哥!” 君景逢神色冷淡,避开阿树扑过来的动作。仅用一根手指头,就轻轻松松又把她按回被窝里躺好,全然不打算理会她嗷嗷叫撒娇的模样。 他捏住阿树的手腕,四指搭上凝神把脉。见她脉象平和,骨血中的极寒症状已经全部褪去,松了口气,再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中,四个角都严丝合缝地盖好。 “哥哥……”阿树眼巴巴地又叫了一声。 君景逢坐在床边,虽然没有起身离去,但也不理会她。 阿树轻声细语地撒娇:“哥哥,我渴了,想喝水。” “我刚喂你喝下两碗药。” “……” 怪不得觉得肚子撑得慌。 阿树仍不死心,还在试图和君景逢搭话:“哥哥,我喝水喝多了,想去更衣。” “……”这次轮到君景逢无语。 女孩子家家的,就算他是她亲哥,也不能这么随便说话。 到底是谁教她这些泼皮无赖的行为的? 君景逢在脑子中一想,哦,是他自己亲自教的。 不,才不是。他又连忙在脑中否认。 虽然妹妹是他亲自养大的,但他向来都是教她诗书礼仪,至尚武学。 就算她缠着他要看话本,他也是精挑细选,没有找那些三流九教的脏东西污了她的眼睛。 但君景逢不得不承认,阿树将他拿捏得死死的,就是知道他吃这一套。她一撒娇服软,就算闯了天大的祸,他也能立刻消气原谅她。 君景逢叹了口气,“真要去的话,我就让莺时进来。” “现在又不想去了。” 阿树眨眨眼,一边瞅着君景逢的脸色,一边手臂从被子下面探出来,顺着哥哥的胳膊抱上去,像一只软乎乎的大兔子,趴在他的怀里。 “哥哥,我好像做了两个梦。” 君景逢动了动手臂,让阿树躺着更舒服些。 小姑娘离开他这一个多月,估计是风餐露宿,饥不果腹,眼见着脸小了一整圈,显得眼睛更大更圆,看起来可怜极了。 想到这里,他心疼极了。 君景逢顺着阿树接话问道:“梦到了什么?” “第一个梦里,我看到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直在宫殿外的长廊里奔跑。她跑了好久好久,跑得我都看困了。终于到了宫殿正门,她跑进去掀开帘子,里面有个男人在弹琴。但我还没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我就醒了……” 阿树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遗憾。 但这个梦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和哥哥多说话,把哥哥哄得不生气,这才是重点。 “嗯,第二个梦呢?” 书里说人的梦境是很奇妙的东西,梦到任何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君景逢觉得,只要阿树做的不是让她难受的噩梦,其他都无所谓。 “第二个梦啊……”阿树拖长语调,小心翼翼瞅着君景逢,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胡编乱造: “梦到我出去玩,结果遇到风暴船翻了。我被好心人救到一座孤岛上,每天孤苦无依,只能等着英明神武的哥哥来救我回家。我痴痴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了哥哥,他是我的盖世英雄,踩着七彩祥云带我回家。” “……” 自家妹妹的糖衣炮弹着实威力煞人。 就算明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也忍不住心花怒放。 君景逢耳根一片通红,他对上阿树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了忍,半天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道:“踩着七彩祥云的是孙悟空,不是我。这个话本还是我给你当时念给你听的。” 阿树无语。 活该你二十四岁还找不到娘子。 “咳,而且你私自跑出去还不跟我说这件事并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君景逢忽然冷声道。他冷静下来后,不再被阿树忽悠。 一想到阿树趁着自己不注意,偷偷带着侍女出海,还遇到大风浪被卷到海里失踪了。这一个多月来他每天都在海中寻找,几乎没有阖眼休息过。 苍茫大海无边无际,找一个人就像是海底捞针般无比困难。就算君家上下全部出来寻人,也未曾在海中寻到阿树的一片衣角。 他去遍了周围二十四孤岛,也甚至去了内陆沿海的各个海岸线,去寻找过每一个被救上来的人,甚至,还去停尸房辨认过每一具海中打捞的尸体。 不幸,亦是万幸。 不幸的是,被救的人不是阿树,万幸的是,死去的人也不是阿树。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君景逢就绝对不会放弃。 还好,她自己回来了。 宛如天降般的,被一阵海浪直接卷上了碧隐岛的岸边。 他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事情都过去了,妹妹是自己宠的,不能打也不能骂,只能耐心地和她讲道理。 君景逢隐去阿树空缺的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淡淡道:“七月七日那天晚上,海边守卫同我禀报,说打捞上来一尊玉像,容貌与你极其相似。我一听,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 第136页 君家鲜少有人知道,阿树身患一种怪病。 每年到了七月七日鬼节之时,阿树身体会受到阴气侵蚀,体温骤降,浑身血液凝结成冰,看起来就像一尊玉石雕刻的等身人像。这一段时间内,她会呼吸停止,也不需要进食饮水。只有等到七日之后,她才会自动恢复正常。 君景逢走遍天下也未曾听过这种疾病。他探访过所有神医,也无人知晓如何解除阿树身上的极寒症状。 “所以,并不是我去接你,而是你自己回来了。不错,还知道回家。” 说完,君景逢试图勾了勾唇角,让自己显得温和一点,还甚至学着阿树往常一样,讲了个冷笑话。 “……”确实好冷。 君景逢此时已是愤怒到极致,一阵阵后怕几乎将他点燃。但他担心控制不住吓到阿树,也知道她好不容易回家,心里肯定也害怕。只能强行压下一切情绪,陪在阿树身边。 但殊不知,他此刻面色冷峻,像一块千年寒冰,棱角比铁刃还要锋利。他又一直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话,森森冷冷的,明明鬼节已经过去,还叫人觉得背后发凉。 阿树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哥哥,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凶,好吓人。” 君景逢磨了磨后牙槽,“我这个样子不仅是看起来凶,我还好想打人。” 阿树这下是真的被哥哥吓到了,惊恐地睁大圆眼,呆呆眨了两下。立刻将整个脑袋埋到君景逢怀里,拼命往里挤,仿佛只要不看到他的脸就不会害怕。 “……对不起哥哥,我错了呜呜呜呜呜。” “起来!”君景逢坚持板着脸。 他们是亲兄妹,阿树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不适合再这么亲密的抱在一起。 但君景逢最顾虑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女子名声之类的话对他而言都是无稽之谈。 他只是觉得,再让阿树这么撒娇下去,他就真的要举手投降了。 阿树就像没听见似的,厚脸皮往哥哥身上粘,撒娇的好话一句句往外抛。 “唉,算了……”君景逢最终还是服软了,“你别闹腾了,我不生你气。” 阿树悄悄抬起半张脸,“真的吗?” “我何时欺瞒于你?” 君景逢抬起手,轻轻抚摸她柔软如锦缎的青丝,“你刚睡了七天,除了今日早晨我见你体内寒冰融化,给你喂了些水,其他时候粒米未进。我去吩咐厨房做些你喜欢吃的,待会儿起来一起用午膳。” 阿树灿烂一笑,乖巧地躺回被子里,将被子四个角都压得平平整整。 “哥哥真好!” 君景逢点点头,很满意阿树现在乖巧的模样,起身向外走去。走至门边,他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方才你说,你被救起时是在一座岛上,是吗?” 阿树不明所以,还是答道:“是的,岛上只住了一个人,是个猎户。” “我寻边二十四孤岛,都未曾找到过你。想来,那座岛应该是传闻中的隐岛,而将你从海里救上岸的,也不是猎人,而是鲛人。” 隐岛?鲛人? “在君家古籍中记载,碧隐岛其实一直分为碧岛和隐岛两座双生岛,只有鲛人才有进入隐岛的能力。这也是为何我一直找不到你的原因。” 阿树隐隐约约回想起,她之前看过的书里确实记录过这个传闻。但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一点,而是—— 她喃喃自语:“小川竟然是鲛人……” 可是书里也记载过鲛人,只不过是鱼尾人身的一种动物,说到底还是海鱼。而非是顾临川那样,会说话会思考,从哪里看都更像是人类啊。 阿树躺在被窝里,隔着层层薄纱帘帐,君景逢也没发觉她脸上的惊诧。 他迟疑片刻,问了另外一件困惑他许久的事情:“阿树,江湖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 阿树这次背着他偷偷离家,就是因为他先前拒绝了带她去江湖闯荡的想法。 可是,江湖纷纷扰扰,嘈杂又喧嚣,最丑恶的人性和最贪婪的欲望,都一股脑地融化在这个江湖里。 君景逢不明白,阿树怎么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 每次他养妹妹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都会去后山问问各位隐居的长辈。五年前阿树吵着闹着要去内陆,他就为此去了一趟后山拜见长辈。 一位长辈说:“年少的时候,好奇心强一些也很正常。君家的孩子不会有所顾忌,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跟着她一起去就行了。” 君景逢当然不放心。 整日把妹妹捧在手心里,他都怕稍不留意化掉了,怎么可能让她去接触江湖里那些看似光明正大,实则暗藏无数阴谋诡计的生活。 另一位长辈见他冥顽不灵,忍不住劝道:“你没有好奇心,那是因为你生性不似常人。但小丫头不一样,花儿一直关在室内不见阳光,是会枯萎的。” 君家生出的男儿,都跟千年的老海龟似的,沉闷乏味。因此君家世世代代隐居在碧隐,。若非前几代出了个女家主,也不会举家搬到内陆去生活。 君景逢怎么会让阿树不高兴,他只好退一步。从五年前开始,每年定期带着阿树去内陆转转,有意避开人群,只去往那些风景盛美、人烟稀少之地。 可是阿树现在不满足了,她想去江湖看看。 -- 第137页 君景逢很犹豫,难道他又要顺着她的意思,真的让她入江湖? 阿树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世界的精彩不限于书册记载,更不限于你带我走过的那些山河湖海。就连同一树丛开出来的两朵花,也美的颜色各异。” 说到这里,小姑娘坐起来,掀开床帐。 她迎着哥哥的目光,眼神亮晶晶的。 “有一次,我曾与哥哥站在山顶俯瞰悬崖之下,我看到了不仅是近处的薄云白雾,花草树木,还更有遥遥山脉之上的炊烟袅袅,人生百态。那时候我就在想啊,都说这浮世万千,切莫辜负。” 切莫辜负…… 也罢。 若是阿树想要的,他君景逢必能为她取来。 就算乱世纷争,他也必能护她周全。 只要……她别再次抛下他就好。 “好。”君景逢应道,“待你身体恢复,我们就去内陆。这一次,我带你入江湖。” ▍作者有话说: 阿树:即将和哥哥开启欢乐新地图,欧耶! 被遗忘的某条鱼:我马上就到! * 下一个故事还是阿树×鲛人,然后“长篇任务”就算完成了。 接下来,宝贝们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男主类型呀! 我可以开始写新的大纲啦。 感谢在2021-04-13 20:00:13~2021-04-17 01:2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迷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雨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捡来的少年(九) 君景逢和阿树商量, 计划八月中旬再去内陆。 八月中秋后,正好是每年一届的武林大会。 届时各大门派都会齐聚武林盟,共同商讨武林大事。今年恰逢十年一度的盟主换届,武林大会将延长数月, 一直到年底推选出新一任武林盟主后, 才算结束。 即将离任的谢盟主, 正是十五年前收留阿树的衡山谢家。这些年来君家和谢家一直有来往, 君景逢还曾多次出面, 以谢家武林盟主的名头, 解决了诸多正道合力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他天下第一剑的名头,也是由此而来。 君景逢问阿树, 愿不愿意去谢家过中秋节。 阿树当然愿意。 她隐约记得,谢家有个小哥哥, 叫谢琅,比她年长五岁。 谢琅从小就长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喜欢大冬天拿着折扇装模作样。君景逢还没来接阿树回碧隐岛时,一直是谢琅在带着阿树玩耍,也算她半个亲哥哥。 三年前兄妹俩去内陆游玩,途径衡山谢家时顺带上门拜访, 但那次谢琅出门游历未归,阿树和他也就没有见过。 这么一想,上次同他见面,还是她五岁离开谢家的时候。 阿树对这次出门充满期待,她开始认认真真的调养身体。还央着哥哥派人去内陆定期购买最新的武林志, 以求掌握更多江湖故事。 为了增强体力, 强身健体, 阿树每天傍晚都会去海滩散步, 绕着碧隐岛走上大半圈。 经过上次阿树被海浪卷走的事情后,君景逢再也不放心她在海边行走,哪怕有侍女跟随也不行。每天到了阿树散步的时候,他都会放下手上一切事情,陪着阿树在海边走上大半个时辰,再回到书房处理公务。 “哥哥,其实不用这么谨小慎微的。”阿树有些无语。 君景逢走在阿树身后半步远的距离,时刻为她留意着沙滩上的路,避免一些尖锐的石头划伤她的脚。 他淡淡道:“无事,我陪你走走。” 阿树见劝不动哥哥,小声撒娇抱怨着:“你这样会显得我很蠢啊……” 她都十五岁成年了,要是在内陆寻常人家,都出嫁当母亲了,哪里还用得哥哥整天守在身边。 君景逢不多言,只默默跟在她身边。 偶尔目光一瞥,落在一旁的海浪之间,又不紧不慢收回视线。 暮色四合,昏黄的日晕融入无垠沧海中。海水波涛起伏,包罗万象,连天际星河月色也坠入海面,似乎将一切瑰宝奥秘都吞噬无尽。 君景逢寸步不离的保护,不仅让阿树觉得心理压力有些大,也让一直藏在浅滩海水中的某条鲛人格外的烦躁。 顾临川日日夜夜的躲在礁石后面,时不时还要往海底深处躲藏,避开君景逢看过来的冷冽目光。但他始终不肯离去,一直在耐心地找机会,再和阿树说上两句话。 他悄悄注视着小姑娘,看她整日欢天喜地的在君景逢身边蹦蹦跳跳,两人举手抬足见无比熟稔的模样,应该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不知道她的病是否痊愈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 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无比的想念着她。 想的连心脏都空了,冰冷的海水灌满胸腔,也填不满他的思念。 七月七日那晚,阿树躺在沙滩上不省人事,浑身皮肤一寸寸的凝结成冰,似乎连呼吸都骤停了。 顾临川慌乱至极。 一开始,顾临川以为阿树误食了有毒的果子,连忙回屋翻出一个盒子,里面装了一颗鲛人珠,莹白圆润,满盒生香。 江湖传闻中有三大诡宝珍奇,正是鲛人珠、重木树果实与玉人骨血。鲛人珠能解百毒,对人类而言更是延年益寿、增长内力的绝世灵药。 -- 第138页 若是阿树真的中毒了,只要服下鲛人珠,就会解除一切毒性,而且从今往后也不再会受到任何毒药侵害。 两百岁的鲛人方能吐出一颗完整的鲛人珠,并重新在体内凝结新的鲛人珠,以供鲛人离水到大陆生活。顾临川从生出灵智至今,也只在几十年前吐过一次珠。 他拿起鲛人珠,尝试着轻轻抵入阿树嘴里。(单纯喂药) 可是女孩昏睡不醒,毫无意识,无法自主吞下鲛人珠。 顾临川将阿树抱坐起来,又放平躺下,各种姿势都试过了,那颗珠子还是卡在她的口腔,没有办法顺利进入喉咙中。(女主被药卡住了) 鬼迷心窍地,顾临川伸出一根手指,顺着阿树微张的檀口那条细细的缝隙,轻轻地抵进去。 微微潮.濡的触感,比最娇贵的花瓣还要柔软。 随着他指尖的深入,终于顺利让阿树将鲛人珠吞入喉咙中。 喉咙下意识的吞咽。 一股酥.麻战.栗的感觉,顺着手指卷席全身,刺激地顾临川头皮发麻。一簇炽热的火焰从身体燃起,顺着背脊直窜头顶。 漆黑的眼珠有一瞬间变成蓝色,又变成深红色。 瞬息片刻间,在三种颜色中来回转换。最后又沉寂下来,化为比深渊还要浓郁的墨黑色。 理智回归。 阿树的身体更重要。 顾临川压抑中心底的野兽,屏息凝神,动作轻缓地将鲛人珠抵入阿树的咽喉,辅助她吞咽。喂完药后,手指仍然恋恋不舍地在她的口中停留,贪恋这片刻的销.魂柔软。 好半晌,他才缓缓抽出手指。 一条银.丝顺着两人动作分离牵扯而出,看着格外暧.昧缠绵。 顾临川眸色愈发深黯。 半晌,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还打算在阿树面前维持一个良好单纯的形象,万一阿树突然醒来撞见他此刻的行为,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他将阿树抱回屋里,趴在床边等鲛人珠发挥作用,解除阿树体内的毒素。可等了近一炷香的时间,阿树瞬身结冰的极寒症状没有丝毫缓解,她仍旧静静躺在那里,呼吸和脉搏全无。 若非顾临川身为鲛人,可以看见万物生灵是否含有生机,他都要怀疑阿树已经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 顾临川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其实他一开始也不相信阿树中毒了,她的一切饮食用度都是他一手操办,丝毫没有接触到有毒物品的机会。 难道是练功出错? 小姑娘看起来身弱体虚,也不像是练功习武之人。但她到底是君氏嫡系子女,说不定真的练了什么奇怪的功法,这一个多月因为失忆的原因断了修炼,才导致现在这幅模样? 顾临川站在床边,静静俯身看着床上的人。 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半晌才缓缓松开。 “算了,我送你回家……” 如果是功法问题,君家那位无所不能的家主君景逢一定有解决的办法。顾临川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认,君景逢的确比他厉害很多,方方面面都是的。 但若是连君景逢都找不出救阿树的方法,那他一定会夺回阿树。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 哪怕最后注定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 八月初七,弦月如钩。 方才岛上塔楼敲了亥时的钟声,此刻已是夜深。整个碧隐岛灯光昏暗,一片安静祥和,只有远处岸边的海浪声,一阵接着一阵拍打着礁石,永不停歇。 这几日君景逢又去了后山,连晚膳都不回来用。临走前刻意嘱咐阿树,不要去海边玩耍,若是实在想出门玩,就去后山找他,他下山来陪她出门。 阿树乖乖点头,在家里安静呆了好几天。 今晚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胸腔处有种说不出的燥意,将她的五感无限放大。阿树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海浪声,还有海鸥在峭壁之下掠过水面时的低吟。 八月的碧隐岛的确很热。 但是按照常理来说,阿树不应该感觉到热。 她是极阴之体,除了在阴月阴日会冻成冰块之外,平日里她很少会觉得体热出汗,哪怕盛夏最烈的日头下,也是手脚冰凉。 耳边海浪声似远似近,吵得她心烦意乱。 索性爬起床去海边走走。 莺时哪里都好,就是叽叽喳喳太吵了。阿树不想带着她,就找了个借口将她临时支开。然后匆匆穿了件碧纱罩衫,用缎带随意长发束成一束,轻手轻脚溜出府去,往海边走去。 整座岛和附近海域都是她君家的领土,而且暗处也一直都有侍卫跟随,阿树倒也不担心深夜出门会遇到危险。 到了海边,阿树脱了鞋放在一旁干燥的堤岸上,提着裙摆踩上细软的沙粒,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 远远跟在身后的侍卫现出身形,试图拦住阿树:“小姐,前面危险。” “小一,你家小姐又不是宣纸做的,踩踩水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阿树娇气地哼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远处一棵椰树:“你去那里站好,给我开两颗椰子,我在这里玩一刻钟就上岸。” 君一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除了家主没有谁管得住她。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苦恼,又不得不听话,放下手臂往后退了一步,妥协道:“那就一刻钟。小姐要是着凉了,不仅家主会怪罪,也会影响到您这次出行。” -- 第139页 阿树笑着抱怨了一句,“婆婆妈妈的,你就该跟莺时凑一对。” 君一皱了皱眉,一板一眼说道:“属下和莺时姑娘清清白白,小姐你……” 阿树懒得听君一再唠叨,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就很没趣,不懂得开玩笑,比她哥哥还喜欢讲道理。遇到他不认同的事,简直比说书先生还能说道。 阿树赶紧打断他,直接伸手推着他往椰树那边走,“走吧走吧,别在这里打扰我玩了。” 可算是赶走了君一,阿树松了口气,口中哼着不成曲调的小歌,又试着往海滩更深处走了两步。 此时海上风平浪静,清空星河朗朗。浅浅的浪花拂过脚踝,海水微凉宜人,阿树心尖那股说不清的燥热也逐渐消散。 她静静站了片刻,忽然觉得视线里有一道亮光闪过。 阿树凝神聚目望过去,发现不远处的一块礁石下,似乎有一颗圆圆的珠子卡在缝隙里,发出微弱温润的荧光。 浪花拍打着礁石,晶透清澈的水光在珠子上冲刷而过,折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线,恰好在阿树眼前闪过。 什么东西? 阿树好奇地张望着,下意识提着裙摆往礁石处走去。 远处君一怀里抱着两颗椰子,一刻不离地盯着阿树。 见她走到一块巨大的礁石边,大半个身影被礁石的阴影挡住,张了张嘴想叫住她。但附近海浪平静,礁石涉水不深,君一迟疑了片刻,最终没有打扰她。 阿树摇摇晃晃地垫着脚,涉水走到礁石边,一手扶着礁石,一边俯下身凑近发光处,想仔细看清发光的珠子是什么。 她小声哇了一下。 好大一颗珍珠,比她两颗拳头握紧并拢之后还要大。 许是先前被泥沙掩埋,半颗珍珠上还残留着灰绿色海泥的残渣。细细的海浪打在上面,一点点的冲刷掉表层的尘土,露出明亮光滑的珍珠。 阿树蹲下身,也不顾裙摆沾湿海水,伸手试图从礁石缝隙中取出这颗硕大的珍珠。 卡的有点紧,她拨弄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正当她发愁要不要放弃,去叫君一来帮忙时,眼前伸出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从石缝中取出珍珠,摊开递到她面前。 珍珠散发的微光照亮了周遭一小片区域。 阿树顺着光源,呆呆地抬起头,看向手的主人。 “小……小川?” 顾临川站在礁石之后,整个身形都被礁石掩藏住。从岸边的角度来看,君一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他垂眸注视着阿树。 小姑娘还蹲在浅浅的海水中,碧色裙摆在海水中漂浮着,隐约透露出裙下的一截细白的脚踝和小腿。 她太顽皮了,也不怎么会照顾自己,连束发的缎带散开了都没觉察到。 满头青丝披散在背后,几缕发尾沾湿了海水,贴在她赤.裸的小腿处,像藤蔓似的,若有若无地缠绕住她纤细无比的脚踝。 顾临川漫不经心地想,如果是他的手缠上去,又该是什么感受。 或者,他的尾巴呢? 想到阿树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如果他用自己无比粗壮的尾巴将她缠在怀里,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属于他了。 顾临川已经受够了这些天里只能暗中窥伺的日子。 亲手拥抱过月亮的人,怎么能忍受将她归还天空? 往后的日子只能遥遥远望,而不能再近一步。 怎么可能呢? 顾临川知道,君景逢已经发现他的存在,这些天甚至故意阻挠他出现在阿树面前。顾临川不敢硬闯,他的确打不过君景逢,要是真的正面来抢阿树,很大概率会失败。 但心里的思念和渴望一直在疯长,滋生出无尽的欲.望和贪念。 他甚至有些怪罪阿树,怪阿树薄情冷性,没心没肺。这么多天了,竟然从不主动提起要去找他。 她不是说过,她不会离开他的吗? 小骗子。 ▍作者有话说: 顾临川:小骗子,你骗我感情。 君·渣女·晚晚:乱讲哦,我从没承认不离开你。我只是说我们是朋友,可以一起去内陆,你不要想多了。 君一:小姐,你这是偷换概念。 晚晚:这叫“说话的艺术”,你最该学一学了! 顾临川:……(黑化进度40%) * 又被锁了。 半夜起来开电脑修改,好烦哦。 (而且再写一遍的话,真的没有之前那种感觉了。) 第55章 捡来的少年(十) 阿树眨眨眼,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眼前的小川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啊…… 啊不,是很生气。 他为什么生气啊,不会是因为她吧? 阿树想着想着, 有点心虚, 默默移开眼神, 不再看着顾临川的眼睛。 她自从回家以后, 身边有哥哥陪着, 玩得开开心心, 而且哥哥还承诺带她去江湖上玩,更是开心到找不到北。 每天都忙着准备去内陆的各种事情, 一时之间……确实忘记了顾临川。 阿树试着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缓和气氛。 她干巴巴问道:“小川,你怎么在这里?” 话未落音,耳边传来巨大一声海浪拍礁石的巨响,吓得阿树一个激灵。打乱了她的思路,一下子只会呆呆地抬头看着顾临川,忘记该再说点什么了。 -- 第140页 顾临川看着少女清澈明亮的眼眸, 比手掌中的明珠还要璀璨夺目,似是天间皎月,又似林间稚鹿。 那双单纯真挚的眼睛注视着他,映出他阴沉郁怒的脸色,甚至映出他那些贪婪痴妄的欲望。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让他狼狈不堪, 比阿树先一步移开眼神。 因此, 他也就没看见, 阿树心虚的神色。 顾临川故意弄大了海浪声,就是希望站在远处的侍卫不要发现他的存在。 免得还没说两句话,就把那个棺材脸君景逢叫来了。 他闭眼快速平复了一下,按捺住滚烫的心,轻轻伸手,将阿树额前凌乱的碎发拨开。 他不提往事,只是问道:“你身体好些了吗?” 阿树仰着头冲他笑了笑,“好多了,是老毛病。那天我忘记提前和你说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她在海水里洗净指缝中的泥沙,站起身来,这才注意到自己裙摆全湿了,黏在身上感觉有些不舒服。好在夜色昏暗,就算夏日衣衫单薄,在漆黑的夜里也看不出什么。 阿树娇气地皱了皱鼻子,低头摆弄了下湿漉漉的裙子,心里想着要回家换衣服。 可她忘记了,夜里视力不好的人,只有她一人而已。 顾临川的目光追随着阿树起身,看见她大腿以下的衣衫几乎透明,将少女纤细窈窕的曲线完全暴露出来,一时连回阿树的话都忘记了。 他慌乱移开眼神,不敢多看一眼。 倒不是这些天从书本中学会了人类世界的道德伦常,君子非礼勿视云云。 而是顾临川十分清楚,自己没有道德。 再多看一眼,他就能扑过去,不管不顾地将阿树拖进大海深渊,让君景逢就算有通天神力也找不到她。 鲛人天生就是捕猎者,骨血里充斥的尽是独占和侵略。 哪里懂得放弃和退让? 那是失败者才会有的想法。 但就算顾临川再没有道德,心中阴暗的想法再多,他也决定在阿树面前装乖,整日扮演一只纯良善意的大绵羊,温顺地呆在她身边。 他的晚晚比枝头春花还要柔嫩易折,受不得一丝惊吓。偶尔他说话大声点,都能吓得她脸色发白。 这样的晚晚,他哪敢用真面目来接近她。 顾临川希望,成为她每一夜期待的美梦。 而不是一想到就恐惧的噩梦。 顾临川低声说:“我帮你把衣服弄干吧,穿着湿衣服容易受寒。” “怎么弄啊?” 阿树对顾临川毫无防备,松开捏着裙子的手,听话地站在原地。 乌黑明亮的眼珠里满是信任,还有几丝惯有的好奇,似是很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阿树总是很有好奇心,对任何新奇的事物,都保有极高的热情,愿意尝试。但这些天相处下来,顾临川发现,她似乎缺少一些男女之间的防备心。 没有防备心,才未曾发觉他的暗中窥伺和刻意接近。 可也是因为没有防备心,对他从未有超出任何朋友关系的想法。 这样的性子,是容易吃亏的。 顾临川苦恼,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任劳任怨的老父亲,整日里担心自家的乖女儿被道德沦丧的野兽叼走了。 可是,明明他应该是那只黑心肝的野兽才对。 结果现在活成了人类书册中的大圣人。 顾临川屈膝,单腿跪在沙滩上,伸手拾起阿树垂落的裙摆,动作轻缓的拿在手中。 他抬眸看了阿树一眼,仓促又低下头,还没等阿树反应过来,径直掀了她的罩裙,捏住内里的白色亵裤。 阿树小声惊叫了一声,试图往后退去,被顾临川牢牢握住肩膀,定在原地。 顾临川身量极高,哪怕此时单膝跪地,目光也堪堪能与阿树齐平。 他微微低了低头,避开阿树的视线,声线有几分喑哑,状似不经意问:“怎么了?” 阿树动了动脚,脚踝处短暂的热意还停留在皮肤上,感觉有点怪怪的,但她又不知道怎么形容。 难道她要直白的问顾临川,是不是故意在摸她? 不至于吧。 估计是误触。 阿树倒不畏惧顾临川的触碰,之前他经常背着她上山下海到处玩,两人肢体接触不少,阿树虽然谈不上喜欢,也没觉得多厌恶。 她嗫喏着扯了个理由,小声解释道:“你手好烫。” “忍一下,很快就好。”顾临川说着,掌心贴上阿树的衣物,顷刻间所有衣裙都恢复干燥,海沙从裙摆的褶皱里细细碎碎的掉落。 阿树抖了抖裙摆,“哇,小川好厉害。” 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顾临川,一下子就将方才异样的情绪抛在脑后。 竟然莫名觉得,顾临川跪在她面前,像一只毛绒绒的大狗狗。 阿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头脑反应过来后,才觉得自己有点鲁莽。阿树小心翼翼地缩回手,胡乱扯了个别的话题:“咦,海水退潮了诶,好神奇。” 方才海水的高度还漫过脚踝,现在已经完全退下去了,潮湿的沙滩一丝水迹也不留,踩在上面松软干燥。海浪冲刷的痕迹遗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新的白沙覆盖上来,很快填满了整片沙滩。 顾临川一直保持着半跪在阿树身前的姿势,静静看了阿树半晌,才说:“你不是早就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 第141页 “我……”阿树哑然。 当君景逢告诉她,隐岛是鲛人生活的岛屿之后,阿树就隐约猜到顾临川的身份。 虽然十分诧异,但仔细想想也很合理。 岛上从来没有船只往来,可他们居住的屋子里有很多只能从内陆船运过来的物件。顾临川说他一趟趟游过大海背回家的,这种惊人的认路能力和体力,怎么看也不像寻常人。 更何况,顾临川无意间也展示出很多就算习武之人也做不到的神通,阿树看在眼里也很疑惑,难道他和哥哥一样都是天才? 可就连君景逢,也是要晨起练剑每天修炼的呀。 顾临川每天好像光围着她转悠了,从来没见过他练功。 这些都只是隐约的怀疑,最重要的一点是,哥哥说他找遍了附近所有岛屿都没有找到阿树。 阿树确信,那一个多月她并没有离开碧隐岛的海域范围。如果哥哥找不到她,只能说明她真的到了人类无法看见的隐岛。 顾临川见阿树一直沉默不说话,心里一沉。 他低声问:“晚晚,你害怕我吗?” 惶恐不安,像是站在悬崖峭壁摇摇欲坠,等待最后的审判。 若是有罪,则永坠深渊,万劫不复。 顾临川脑子中闪过无数暴戾黑暗的想法,都被他强行压下,不死心地等待着阿树最后的回答。 像是溺水之人希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分分秒秒都显得格外难熬。 珍珠方才被顾临川随意搁置在脚边,此刻没有光源,天上月亮也显得昏暗。 漆黑夜幕里,阿树看不清顾临川的神色,更不知他濒临破碎的眼神,在她随意的一句话之下,如枯木逢春,再次恢复希望。 小姑娘摸摸鼻子,似乎有些许不好意思,脆生生地坦言道:“……倒也还好,我还没见过鲛人呢。” 心中巨石落地。 不胜自喜。 顾临川长臂一伸,瞬时将阿树揽进怀里,严丝合缝的抱紧她。 阿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本能地想挣扎,可还未抬手,就轻而易举地被他捉住手腕。 阿树听他在耳边低语,像是在卑微恳求:“抱一下,就一下。” 她愣了一下,像是不懂顾临川这样浓烈的感情从何而来。 不明所以,但又莫名有几分心软。 停下动作,呆呆的站着任由顾临川抱住。 “你这是怎么啦……” 顾临川不敢直视阿树天真单纯的眼睛,不敢让她看见自己阴暗卑劣的模样。 刚才将阿树抢走关起来的念头一直在顾临川脑中叫嚣,一想到阿树可能会露出厌烦和恶心的眼神,诡谲阴鸷的想法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但直觉告诫他,不能这么做。 只要踏出这一步,阿树一定会生生世世再也不理他了。 他想要女孩的真心,想要她永远陪他在一起。 “我们是朋友啊,我不会抛弃你的。” 顾临川一直趴在她肩头不说话,阿树又看不见他的脸。她都怀疑他哭了,不想让她看见,才把自己埋在她肩头。 她只能柔声哄着,心里想:都说鱼只有七秒记忆,活的没心没肺。顾临川这哪里像条鱼啊,倒是真的像只毛绒绒的大狗狗,摇晃着大尾巴。 “是,我们是朋友。” 第56章 捡来的少年(十一) “对了小川, 过几天我要和哥哥去内陆,到时候他带我去江湖上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呀?” 要和君景逢一起去内陆? 顾临川抬头看了阿树一眼,试探着劝道:“我们两个人也可以一起去内陆,到时候我们两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不会有人管着你。你不是不太喜欢你哥哥在外面管着你吗?而且我武功也很厉害,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阿树拍了拍他的肩膀, 示意他站起来说话。两个人抱了这么久, 也怪累的。 顾临川委屈地问:“就不能不带你的哥哥吗?” 阿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理所当然的回答道:“当然要跟哥哥一起呀。” 她以为小川是因为自己鲛人的身份而畏惧君景逢, 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没事的,我哥哥人很好的, 你不用怕他。” 顾临川还想再劝。 身后传来君景逢淡淡的声音: “阿树,你在干什么呢?” 顾临川忽然脸色一冷, 一瞬间感觉身上的鳞片都要竖起来了。 危险。 直觉在血液中叫嚣。 他压根没有察觉到君景逢的接近。 方才用珍珠将阿树引到礁石处后,顾临川刻意选了一处月光照不到的暗角,避开不远处君家侍卫的监视。 就算在与阿树说话的过程中,他也时刻警惕着,观察四周,提防着有人接近, 打扰他和阿树讲话。 君景逢悄无声息地出现,像一阵捉摸不透的风。他站在阿树身后,一张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墨黑的眼底似是凝聚了深渊冰潭,寒意刺骨。 顾临川眯了眯眼睛, 先一步垂下头。 这几年来, 这个男人愈发深不可测, 他跟他对上毫无胜算。 阿树丝毫没有觉察到, 两个男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拎着裙摆欢快地跑过去,扑到君景逢怀里,搂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哥哥你回来啦。” 君景逢动作自然的将阿树抱住,纵容她丝毫没有掩饰的讨好和撒娇。 -- 第142页 他已经懒得责怪阿树再一次偷跑的行为了。 她要是哪天真的能乖乖听话,他才会觉得奇怪。 而且这次她还带着君一,已经算是很有进步了。 “夜深了,我来接你回家。”君景逢揉了揉她的长发,五指插.进浓密黝黑的发丝中,轻柔地将她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梳理顺畅。 “怎么连个风帽也不戴?晚上海边风凉,你这样容易生病。” 君景逢语气里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悦。 但他并不是因为阿树没有照顾好自己而生气,而是他看到了顾临川手中握住的那一条缎带,是阿树妆奁台上惯用的那条。 阿树自知理亏,摇了摇哥哥的胳膊,“下次一定多穿点,不让哥哥担心。” 君景逢在阿树面前一向心软。 阿树见哥哥沉默,就知道他已经原谅自己,不会再出言责怪。 又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顾临川身上,热情地跟君景逢介绍,“这是小川,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在海上风暴中救了我的人。” 她展颜对顾临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鼓励他不要害怕君景逢:“我们是好朋友,之前我答应好和他一起去内陆玩。所以过几天我们出发的时候,带着小川一起,好不好?” 君景逢没有立刻出声。 他目光冷淡地扫过顾临川,在他的双腿处停留片刻,低头又对上妹妹满怀期待的双眼。 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又无比的天真烂漫,没有丝毫阴霾和忧愁。 他毫无情绪:“他愿意跟着,随他。” 鲛人就算生出灵智,化形为人类,也不可能真正的居住在大陆之上。君景逢想,到时候他和妹妹到了周边没有大海的城镇,就不信这条鱼还能继续跟着。 君景逢看到顾临川的第一眼,就本能地对他不喜。 这种不喜,远远超过往常和妹妹在内陆游玩,偶遇路人与她搭讪时,心里的那种隐约的烦闷。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让顾临川接近阿树。 因此方才君景逢是打算直接赶走顾临川的,可耐不住阿树撒娇扮乖,一个劲儿的用眼巴巴的小眼神瞅他。 算了,他暂时不做这个恶人。 后山的长辈告诉他,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叛逆期最旺盛的时候,凡事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必定能闹得天翻地覆。 长辈早就看透,君家这一代的家主宠妹妹宠的毫无尊严。纷纷劝诫他趁早投降服软,从一开始就顺着阿树的心意来,省得折腾的精疲力竭,到头来还是他低头妥协。 看着阿树听到他同意以后,露出欣喜满意的笑容。君景逢强压下心里对顾临川的厌恶,想着长辈们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阿树想做什么他都不拦着,只要她高兴就行。 不过…… 长辈还说了,养孩子不能一味地给她糖吃,也要适当的教育她。 君景逢根据以往的经验发现,阿树在自己的要求被满足之后,一向是最好说话的。这时候他哪怕提出一些比较严厉的规定,她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抗拒感。 君景逢说:“你得保证,到了内陆以后不能乱跑,要时刻跟在我身边。” 往日里阿树虽然很黏哥哥,但君景逢知道,她其实是一个好奇心旺盛,而且不喜欢约束的人。有时候他稍不留意,她就一个人迈着小短腿自己跑远了。 这种时候,君景逢只能庆幸,妹妹不会武功,而他善于追踪。不然次数多了,或许真有一次,会不小心把阿树弄丢。 所以,必须要让她自己保证,不会到处乱跑。 阿树满口答应:“嗯嗯嗯,当然啦。我一定牢牢跟在哥哥身后,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当你最乖的小尾巴。” “……” 君景逢最受不了阿树的甜言蜜语,耳根烫的通红。还好夜色深浓,阿树看不清东西,不然他这个当兄长的一点威严都没有。 阿树见哥哥又沉默了,熟练地知道,这是已经把他哄好了。 她蹦蹦跳跳的走到顾临川身边,主动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带到君景逢面前:“哥哥,小川,我们一起回家吧!待会让君一给小川在府里安排一间屋子,这几天我带他在岛上转一转。” 君景逢下意识想拒绝,但话没到嘴边,就被他默默咽了回去。 他已经给阿树提了一个要求当做交换了,现在再拒绝的话,说不定妹妹会生气。 算了,她高兴就好。 - 八月正是桂花遍地开的时节,十里花香从城内飘到城外。 整个杭州都沉浸在柔软馥郁的香气之中,清甜中透出几分靡丽,连西湖边的杨柳都多了几分婀娜之姿。 令人心旷神怡。 只有阿树不觉得开心。 “啊切——” 她从还没进城门就开始打喷嚏,一个接一个,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 君景逢一开始以为她着凉了,但给她把脉之后没发现任何异样。阿树自己也说,只是觉得空气中的花香让她难受,忍不住鼻子痒才会打喷嚏。 碧隐岛上鲜少种植桂花,君景逢也就不知道,阿树闻到桂花香味会身体不适。但内陆上除了靠近雪山的极寒之地,大部分城镇都种了桂花。 “要不我们先回家,等桂花的季节过了,我再带你出门?”君景逢本来就对内陆没什么兴趣,要是现在能劝着妹妹打道回府,他更高兴。 -- 第143页 “哥哥!!”阿树抬眼瞪他,眼眶红的跟只小兔子似的,做出凶巴巴的表情也毫无杀伤力:“你答应带我出门的,不能出尔反尔。反正我这次是出来定了,就算每天打一百个喷嚏,我也绝对不回家!” 被阿树看穿心思,君景逢心虚地摸摸鼻子。伸手迅速在阿树身上点了两下,封住了她的嗅觉,又问道:“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阿树面无表情,冷笑着说:“是,我什么也闻不到了。” 坐在马车外赶车的顾临川伸头进来,焦急地说:“马上就到杭州城了,到时候请大夫给你开一些药,就不会再难受了。” 阿树体内有顾临川喂给她的鲛人珠,足以治百病、解千毒。可阿树此时的症状,只是因为她单纯不喜欢桂花的味道,一时之间,君景逢和顾临川两大奇才都没什么办法。 顾临川只能将马车赶得飞快,希望到了杭州城之后,找大夫拿些特制的熏香给阿树,让她压一压身边闻到的桂花味道。 君景逢问:“要不我用轻功带你先进城看病?” 阿树不想大张旗鼓,她只是打个喷嚏而已。 摇头拒绝:“没必要这么夸张——呕。” “???”君景逢连忙将她抱在怀里,给她拍背顺气,“阿树,你怎么了?” 他已经封住了阿树的嗅觉,为何她还是觉得不舒服? 难道真的中了什么他没发现的毒? 君景逢再次拿起阿树的手腕,三指悬于其上试图把脉,却被阿树挣开。 小姑娘揉了揉鼻子,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说:“我现在一想到桂花这两个字,就想吐了,呜呜。” 她双手捂住脸,似乎自己也觉得太娇气了,有些不好意思。 “……” 君景逢难得和顾临川表情一致,感到十分无语。 顾临川说:“晚晚,你能不能不要想桂花,想点别的你喜欢的事情吧。” 阿树脑子蒙蒙的,下意识揉着眼睛,追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顾临川看了君景逢一眼,大着胆子说:“想想我?” “滚。” 顾临川的话还没落音,君景逢就冷着脸一脚踹过来。 顾临川像是早就料到君景逢会踹他,在他动作的瞬间放下帘子躲到马车外,嬉皮笑脸大声说道:“君公子勿恼,在下又没说错什么话。晚晚你可怜可怜我吧,每天赶车都这么辛苦了,你哥哥却连我和你说话都不允许。” 黑发劲装少年坐在车辕处,单腿屈膝,泄愤似的用力抽着马鞭。圆眼里填满了郁闷,咬牙切齿地诅咒马车里的君景逢。 自从他们从碧隐岛出发,无论是海上的船舱,还是大陆的马车,君景逢从来没让阿树和他待在一起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君景逢简直跟守着自己粮食的大野狗一样,整日寸步不离的守在阿树身边。就连在客栈吃饭的时候,都只让君一和他一桌,与兄妹两人分开坐。 真的是深怕他顾临川多看了阿树一眼。 气死他了。 可他又打不过君景逢。 更生气了。 马车里阿树也觉得君景逢有点太防着顾临川了,一时间左右为难。只能拉着哥哥的袖子,软声软语地哄着:“哥哥,我和小川是朋友啊,你不能真的不让我们俩说话吧……” 去他的“朋友”。 也只有阿树性子单纯,看不见顾临川的眼神。那小子每次偷看她,都恨不得将她吞到肚子里似的,这是哪门子朋友? 可君景逢不善言辞,又觉得这些话过于卑劣,每次迎着阿树天真的眼神,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提起。 半晌语塞,只能气闷道:“随你。” “嘻嘻,哥哥真好!” ▍作者有话说: 换到新地图啦。 第57章 捡来的少年(十二) 阿树怎么也没想到, 她和童年记忆里的狐狸眼小哥哥再次相遇的场面,会有这么尴尬和丢脸。 今日一大早,君景逢就被邀请去谢家正堂。 阿树醒来后打算去找哥哥,门外的丫鬟同阿树说, 各大门派的掌门齐聚正堂商讨事宜。 听说武林上最近出了件大事, 和消失已久的魔教有关。 魔教?这个词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很久了, 阿树也只在话本故事里看到过一些以前关于魔教的故事。 阿树对这件事很好奇, 打算去正堂找哥哥。 但她起的有些晚, 到正堂门口后, 悄悄探头望了一眼。满座之人皆是面容冷肃威严,大厅的中间站着两个中年人, 正在激烈争论些什么。 君景逢坐在上首谢家主的右边,垂头饮茶, 仿佛眼前一切都与他无关。君一抱剑站在他身后,表情和他一模一样的冷漠。 阿树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今日打扮和这个严肃的场景格格不入。于是,她没有进去打扰正在激情演讲的中年人,转身回了客院, 去找顾临川,想和他分享自己最新的装扮。 结果在门口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小川怎么出门也不跟我说一声啊……”阿树鼓了鼓腮帮,气馁地嘟囔一声,转身离去。 她没有进屋, 也就没看到顾临川在进门的圆桌上给她留的纸条: 晚晚, 我临时要回家一趟, 三日之内必归。 顾临川也不想这么匆匆离去, 都没来得及和阿树亲自打声招呼。 -- 第144页 可是他离开大海将近一个月,从第七日起鱼尾就开始出现干裂现象,哪怕他试着整夜泡在西湖水里,也丝毫没有缓解。 昨晚竟完全不受控制的变回原型,整条尾巴的鳞片寸寸干裂,血液渗出来,看起来格外恐怖。 他几乎痛的昏过去,但想到阿树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硬生生咬牙忍住痛,没有泄露一丝声响。 他本想将纸条贴在阿树门前,但想到君景逢暗自里对他的不喜,知道他做出一丝主动亲近阿树的举动,君景逢都会有意无意地出手阻拦。 就算贴在阿树门内,君景逢这个棺材脸肯定会趁着阿树不注意,偷偷撕掉纸条,不让阿树收到他的消息。 顾临川知道阿树肯定会来找他玩,就在屋里留下字条。 但他没想到,阿树只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连试着推门都没有。 因此,她也就压根没看到他放在屋里最显眼地方的纸条。 “唉……” 阿树十分无聊,没有人欣赏她的新装扮。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阿树和哥哥一行人是中秋节前来到谢家的,在这里已经呆了四五日。 前两天,谢夫人带着府里几位姑娘回娘家探亲,府上后院空了一大半。谢家公子谢琅更忙,连中秋节都没能赶回家,他和她至今也没见上面。 阿树无所事事,在谢府里乱晃。 晃悠到府邸正门前,犹豫了片刻,想起自己对哥哥的承诺,绝对不一个人到处乱跑,叹了口气,慢吞吞往回走。 走过后花园时,她忽然闻到了阵阵桂花香。 桂花香? 动作比脑子先一步,赶紧伸手往袖袋里摸索,谢家大夫给她配置的嗅瓶,可以压制她对桂花香味的恶心感。 瓶子呢?瓶子呢? “啊切——啊切!” 瓶子没找到,喷嚏倒是从来没迟到。 呜呜呜。 嗅瓶丢了。 在离开碧隐岛前,阿树就决定尝试女扮男装,学着哥哥当一位享誉江湖的翩翩公子。她特意让莺时找岛上绣娘给她临时改了几套男装,一起装进包裹带到大陆。 今天第一次尝试穿男装,想展示给哥哥还有小川看。 但是男装的袖袍和女装似乎有些不同,她随手搁置在袖袋中的嗅瓶,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啊切——” 阿树揉着鼻尖,沿着出门的路线,一路找回去。她低头弯腰在地上仔细搜寻,一手捂住鼻子,屏住呼吸,试图少吸入一些空气。 今日出门前定是没看黄历,流年不利。 “姑……小公子,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长廊不远处,有个声音响起,掺着隐约的笑意。 阿树顺着声源望去。 长廊尽处逆光站着一位少年,长身玉立,姿容极佳,声音清朗,有着江南独有的灵秀之美。他的腰间挂着一柄黑鞘长剑,剑鞘靠近剑柄处,嵌了一颗价值连城的紫玉,打磨成弯月的形状。 阿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名动天下的纯钧剑。 纯钧剑曾藏于谢家宝库,后来谢家小公子谢琅入江湖时,家主以此剑为赐,并为他亲手打造了剑鞘。 紫玉弯月是谢家的家徽,刻在剑鞘上,时时刻刻提醒谢琅身为谢家子弟,该谨言慎行,以江湖正义为大道。 少年手中拿着一只小玉瓶,长长的瓶颈处挂着一小串铃铛,是阿树闲得无聊,解下手串绕在了瓶子上,轻轻晃动,铃铛清脆作响,十分悦耳。 “多谢。”阿树迟疑片刻,迎着谢琅走去,从他手中接过玉瓶,来不及多说话,打开瓶口细细地吸了几口。 很快,鼻间对桂花香味的反感消失了,阿树舒了口气,这才露出个笑脸,仰头对谢琅说:“我是君晚晚,如今同哥哥君景逢一起借住在谢家,这段日子叨扰了。” 谢琅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话。阿树看得不明所以,不知道他为何无缘无故要摸自己的嘴角,也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什么也没摸到。 谢琅隐隐叹了口气,放弃暗示她。 他生了一双格外招人的桃花眼,眼尾弯出月牙的弧度。 此时笑吟吟看着阿树,明亮的眼睛如流光溢彩,叫满园花叶黯然失色。所幸少年周身气质清隽,虽稍显风流,却从不低俗。 谢琅忍着笑意说:“晚晚,你胡子掉了。” 什么掉了? 阿树顺着谢琅的目光,又不由得摸了摸脸,可仍是什么也没摸到,一脸茫然。 谢琅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隔着宽大的袖子握住阿树的手腕,轻轻移动她的指尖,从左脸移到右脸的唇角处,轻轻压了压。 “你的假胡子,只剩这一半了。” “……” 苍天啊。 阿树再次确认了,今天真的是她的倒霉日。 她慌忙用袖子遮住脸,干脆利落地撕掉脸上残余的假胡子。可这一半胡子粘的特别牢固,她用力过猛,疼地“嘶”了一声,才彻底撕下来。 阿树懊悔极了。 女扮男装就女扮男装,非要特立独行搞什么假胡子,现在真是尴尬到她想立刻挖个地下洞钻进去。 谢琅轻笑一声,实在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十年没见,小晚晚要一直捂着脸和我说话吗?” -- 第145页 阿树苦着脸,咬了咬牙才缓缓放下手,露出一张泛着薄红的脸。可爱的圆眼眨了眨,脸上挤出一个稍显尴尬的笑脸,“琅哥哥,好久不见。” 虽然神色有几分僵硬,但她再次与童年故友重逢的欣喜,此时溢满了整双眼睛,明晃晃地在眼底流淌。 谢琅将阿树的神色看着眼里,不由得温柔地抿了抿唇角,也说道:“好久不见。” 归功于谢琅的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哪怕他只是轻轻抿唇微笑,也流露出几分风华绝代的美感。 此时恰有清风拂面,吹动少年鬓角须发,身后翠竹林中树叶疏疏作响,盛夏日光明朗如火,更显得风光无限,世间难寻殊色。 阿树不由得被美色沉溺,呆呆地看着谢琅,一时忘记了言语。 倒是谢琅噗嗤一笑,显出几分少年的顽皮,亲昵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怎么还跟五岁时候一样,一看到我就发呆。” “才没有呢。”阿树下意识辩驳道。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闹几句,很快又熟悉起来,仿佛隔在两人间的十年时光不曾存在过。到底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谊,就算时间再久,再次回想起来也仿佛就在昨日。 “上次我和哥哥途径杭州,正好是冬天。我记得那时候西湖水都结冰了,湖面上好多游人,我和哥哥远远看了一眼,就走了。”阿树像小时候一样,扯着谢琅的袖子,叽叽喳喳地讲着。 “我本来还说,都到了杭州,应该来谢府看看你。但哥哥说你不在家,我们也还赶着去天山等雪莲花开放。左右时间有些紧凑,也就只能放弃了。” 谢琅也想起阿树说的事,无奈地叹了口气:“确实不太巧,那次我正在追踪一起江湖大盗的连环案件,将近有八个月都没回家。” “那你捉到人了吗?”阿树好奇的问。 她可喜欢听江湖故事了。 少女眼神亮晶晶,专注地看着谢琅。明澈的眼睛里,像有两根明亮的小蜡烛在热烈燃烧,耀眼夺目,叫人心生欢喜。 谢琅在这样的目光里,不知怎么感觉脸颊有些热,拍了拍腰间的纯钧剑,自豪道:“当然了,我可是谢琅啊。而且,我不仅捉到了盗贼,还将他盗窃的宝物一并找回归还失主。” 他补充道:“这个连环案件的主犯,是江湖家喻户晓的玉面飞贼,很多家族都曾派人捉拿他,但都纷纷空手而归。我花了五个月的时间,从中原追到荒漠,终于追上他,将其捉拿归案。而且案件还牵扯到数十个大家族的镇宅之宝,我一一查清归还。” “真厉害。大家都说虎父无犬子,琅哥哥真不愧是武林盟主的儿子。” 阿树是个非常合格的听众。她热情地鼓鼓掌,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期待谢琅继续讲他的江湖故事。 接着又问道:“于是谢叔叔就将纯钧剑送给你了?” 谢琅轻咳了一声,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他坦言道:“……不瞒你说,其实到现在为止,纯钧剑在我手中也只是暂时保存而已。父亲承诺我,若今年我能在各门派青年才俊的比试中,赢得本次武林大赛,他就彻底将纯钧剑送给我。” 每年的武林大赛,都是各门派新一代英才扬名天下的好机会。尤其是今年还有武林盟主的换届任务,若是谁家的青年更优秀,对争取武林盟主的地位也有一定的裨益。 阿树不太了解这些暗藏在江湖斗争背后的权谋之事,往日哥哥也很少同她提起江湖。 而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也多写的是大马金刀的英年才俊,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惊险又无限多彩的历险故事,看得读书之人热血沸腾,恨不得以身替之,去那江湖走一遭。 要么狂洒无羁,朝生醉饮千杯酒,暮死只为少年狂。 要么肝胆侠义,济人困厄,为国为民。 阿树问:“琅哥哥,你在江湖上,是什么样的人呢?” 谢琅微微一怔,不知怎么回答。 江湖上的人,刀尖舔血,杀人如麻。 就连他自己,也不敢全然心无愧疚地承认,他杀过的每一个人,都是罪孽深重之人。 只能含糊说道:“江湖上的人称呼我为玉面郎君。” “玉面郎君?这听起来怎么和方才的玉面飞贼有些类似。” 谢琅说道这个,自己也颇为郁闷:“那个盗贼常年带着玉制面具,才得了个玉面飞贼的称号。至于我这个……不提也罢。只不过是江湖上有部分人喜欢以貌取人,才给我取了这么个听着就很没气势的外号。” 阿树默默看了眼谢琅的脸,暗自也赞同所谓“江湖上有部分人”的想法。 毕竟谢琅的脸确实好看,那双狐狸眼勾魂摄魄,哪怕此时垂眸安安静静坐着,也像是会发光似的,自动吸引人的眼光。 阿树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觉得自己不能被美色轻易诱惑。她问道:“那你想叫什么呢?” 谢琅思索片刻,斟酌道:“就算不能起一个一听就震慑敌人的名字,也要足够响亮吧。” 阿树诚心发问:“比如说?” 谢琅眼神一亮,“霹雳公子。” “……” 确实很响亮。 晴空一道大雷,的确能震慑敌人了。 阿树沉默片刻,张了张嘴,艰难地夸道:“的确响亮。” -- 第146页 ▍作者有话说: 顾临川:我发现了,只要是个男的,戏份都比我多。 第58章 捡来的少年(十三) 临近中午的时候, 君景逢才离开正堂,回到院子里找阿树。一眼就看到她和一个青年坐在长廊的古树下面,两人聊得十分热切。 阿树时不时发出惊讶的低呼,目光盈盈地注视着少年, 单手托腮听他讲故事。 好碍眼。 君景逢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阿树和谢琅都看到他, 纷纷站起身来。 谢琅笑着和他打招呼:“君大哥, 好久不见。” 不像和阿树十年没见, 谢琅和君景逢之前在内陆见过很多次。他一直很崇拜这个年龄没比自己大多少, 但是身怀绝世武功, 聪慧绝顶的青年英才。 今天早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们都齐聚武林盟, 正堂里坐的尽数是德高望重的门派掌门和家族掌权人。 谢琅虽是谢盟主的独子,可他的身份仍不足以让他出现在正堂上。 反倒是君景逢, 年岁与他相差无几,却早已是享誉江湖的“天下第一剑”,武功造诣无人能敌。就连他的父亲,在君景逢面前也从不以长辈自居,而是以贵客的规格,在谢府好生招待他。 君景逢无视了谢琅的热情, 只冷淡的应了一声。 他转告道:“谢前辈让你正堂去找他。” 谢琅知道君景逢的性子,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 他转身对阿树说:“晚晚,今天故事没讲完,我明天再来找你。” “好呀。” 谢琅离开后,阿树好奇的问:“哥哥, 你们早上在聊什么呀?感觉满屋子人的表情都好严肃, 我在门口远远看了一眼, 没敢进去找你。” 君景逢站在树下, 等待阿树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兄妹二人携手走上长廊。 君景逢是碧隐岛君氏的家主,早上被谢盟主盛情邀请,参与了这次关于如何应对魔教的讨论。 君氏历代是隐世家族,在江湖上已经消失匿迹数年,鲜少参与江湖事。若非阿树吵着闹着要来江湖上玩,他才不愿意掺和这些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事情。 君景逢对早上这场聚集几乎所有正派高手的会议并无兴趣,坐在上座时,脑子里也只在想中午带着阿树去哪儿吃饭。 他简略地说,“他们在讨论魔教的事情。” 但阿树十分感兴趣,对君景逢的敷衍不满意,追问道:“院子里的丫鬟说魔教要卷土重来,这件事是真的吗?” 几十年前,正道武林各派齐心携手,鏖战数月后,彻底打败了当时的魔教。江湖志中记载,自此以后,魔教被迫退居荒漠深处,数十年不曾出来活动。 “是真的,已经有人查到了确切的消息,证明魔教数位长老同时离开大漠进入中原。” 君景逢低头看了妹妹一眼,知道她不弄清楚是不会甘心的,暗自叹了口气,只能一板一眼地跟她复述早上的消息。 “最早是陇西那一带有异动,如今连西山府都收到了不少离奇的案件,说是附近有四五个村镇惨遭屠杀。案情发生的时间都很接近,杀人的武器中出现了魔教特有的蛇骨鞭。” 阿树听完睁大眼睛,“好残忍。” 君景逢不愿同她讲这些血腥残暴的事情,担心她晚上做噩梦。 但他生来并非口齿伶俐之人,一时不知怎么把阿树的注意力引导到其他事情上,只能直白的说:“这些事与你我无关,别担心太多了。谢盟主自然会安排好各项事宜,派人前去西山府查探的。” 君景逢的想法很简单,他答应带阿树来江湖上玩,那就带她到处好好玩耍。捉拿魔教恶人的事情没什么好玩的,他也就没必要带她掺和。 阿树不赞同哥哥的观念。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认真道:“我们都是武林正道之人,怎么能说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呢?连史书上都说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 君景逢又想叹气了。 他无语,看着阿树一脸正气凌然的模样,开始真情实感地反思: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么蠢事,才把阿树培养成一个十足的正义呆头鹅。 君家人生来感情淡薄,除了血缘亲族和认定的挚友,对其他人和事物是全然漠不关心的。 君景逢没有其他朋友和亲人,只有阿树这一个亲妹妹,他的大部分情感都倾注到阿树的身上。 在他眼里,妹妹又软又甜,就是有点太过于活泼好动,很容易对新鲜事物产生兴趣。 若是旁人像阿树这么喜欢闹腾,早被君景逢堵着嘴扔进大海里了。 但只要是阿树,就连她聒噪的模样,也是无比可爱的。 但君景逢有时候也会想,为何同是君家人,妹妹就不能像他一样,喜欢安静呢? 罢了,她喜欢什么都行。 君景逢面无表情,违心地哄着阿树高兴,敷衍地赞同她的正义发言,“你说得对。” “我们在杭州暂时也没有别的要紧事,不如和谢叔叔商量一下,我们兄妹也去西山府参与调查吧?这种锄奸惩恶、匡扶正义的事情,江湖上应当人人义不容辞。” 阿树的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 话音刚落,竟惊得竹林中翠鸟纷纷振翅而飞,碎叶疏疏作响。 浓郁树荫里藏着的夏蝉连声嘶鸣,远处苍山叠色,晴空无云,显得几分的渺远寂寥。 -- 第147页 君景逢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阿树的头。 大掌轻轻抚过女孩的脸颊。 天真烂漫,似枝头一朵最娇嫩的鲜花,禁不住丝毫的风吹雨打。 他将一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无奈地说:“阿树,这个世道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和肮脏很多。哥哥能护住你一个人,已经实属不易。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成长,这是父母临终前嘱托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哥哥此生的唯一心愿。” “至于其他的,我不在乎。” “可是,可是……” 阿树想再说些什么,但她也不是真的想让哥哥左右为难,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用力拉着君景逢的袖子,捏在手上揉来揉去。 最终,她咬咬牙,低着头小声说:“可是,我在乎啊。” 不等君景逢再说话,阿树跳起来扑到他身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像一只柔软的小猫咪似的趴在哥哥怀里,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肩膀: “哥哥,哥哥,求你了,我是真的想要参与这件事情。你同意带我入江湖,光是游山逛水才不叫入江湖呢,要是能一起去西山府探案,才叫真正的入江湖。” 君景逢被阿树的撒娇磨的受不了。 他倒不是在乱世中无法保护妹妹周全,而是觉得如今这个世道太混乱复杂,也太肮脏龌龊。 燕氏皇族没落,朝廷自顾无暇,只能任由江湖门派家族势力壮大,有些地区甚至压过了官府的权利。 如今江湖武林上,太多沽名钓誉之人,为了追名逐利,做了数不尽的丧尽天良之事。 草菅人命,逼良为娼。 就连他们的父母,也是因为身怀诡宝珍奇之一的玉人骨血,而惨遭仇敌暗算,意图杀人夺宝。 这些年来,君景逢一一找到当时的仇家,手上鲜血无数。他不仅仅是为自家父母报了血仇,更是为了掐断江湖上关于玉人骨血的最后一丝情报,让这件诡宝彻底成为江湖传闻。 因为,他和阿树的母亲是玉氏女。 传闻中说,玉氏女子诞下纯阴女胎,则为玉人。 玉人平时与常人无异,只有在来癸水之后的每年阴月阴日,才会变为玉人模样。 通体结冰,心跳与脉搏皆无,七日后恢复正常。 若有人能在这七日内连续与玉人交.合,则可获得一甲子的内力。 一甲子,六十年。 仿佛天方夜谭的说法。 但极少数的人却知道,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十五年前,江湖上有人推算出,二百年一现的玉人即将出生。身为玉氏女子且怀有身孕的君母,立刻被诸多渴望得到玉人的势力盯上。 君父和君母寡不敌众,最终死在回碧隐岛的路上。而他们的遗腹子,也就是阿树,被谢家收留了五年,才等到君景逢来接她回家。 阿树正是传闻中的玉人。 从接阿树回碧隐岛后,君景逢常常来内陆。他找到一切知晓阿树是玉人这则消息的人,并且毫不犹豫的将他们杀死。 直到五年前,他终于让所有该闭嘴的人都彻底的闭上嘴。 就连好心收养阿树的谢家,君景逢也曾犹豫过是否要杀掉他们。他无法确定,谢盟主是否知道阿树的秘密。 但又考虑到,阿树对谢家也有一些感情。他不想让阿树伤心,只能暂且压下心中怀疑,紧密关注着谢家的任何风吹草动。 若有任何对阿树不利的举动,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们。 所以,君景逢知道,他从来不是什么正派之人。 他的手早就沾满鲜血,他的剑也没有所谓的剑道,只不过是一柄冰冷的杀人武器而已。 但在阿树面前,君景逢一直努力维持好哥哥的形象。 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希望阿树能够快乐无忧,平平安安一辈子。 君景逢想不通,他们兄妹俩偏安一隅,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不好吗? 为什么阿树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总想着出门闯荡。 阿树一直在观察君景逢的表情,看出了他态度逐渐开始软化,更努力地在他怀里撒娇。“哥哥,我保证,在路上任何事情都乖乖听话。等此时一了,我就立刻随你回碧隐岛,以后也绝对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嘛?” “你之前已经这么保证过了。” 君景逢对阿树的保证丝毫不为所动。 就算阿树一叠声的软语撒娇,像大糖罐似的将他整个人都埋入其中。 他的理智仍然保持冷静和清醒,可以时刻指出阿树蒙混过关的意图。 君景逢的冷漠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如果不是妹妹的话,他对这世间任何一件事都不关心。 阿树不说话了,她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仰头一脸乖巧地看着君景逢。试图用眼神将他看到心软,看到他最终退让松口为止。 君景逢也确实松口了。 再冷漠的人,也会败倒在阿树的眼神里。 一炷香以后,君景逢率先败下阵来。 他退让妥协:“我可以带你去西山府,有些不危险的任务,也能让你去参与。但是——” 君景逢重声强调道:“任何时候你都要听我的话。” 江湖上瞬息万变,任何时候都可能有预料不到的危险出现。他的妹妹太过于天真纯善,容易受到他人的欺瞒和哄骗。 -- 第148页 阿树见哥哥终于同意她去西山府,松了一口气。瞬间喜笑颜开,用力抱紧君景逢的脖子,承诺道:“我一定听话,不让哥哥担心。” ▍作者有话说: 君景逢:君家男人天生就是死宅。 * 今天二更,想要宝贝们多评论2333 评论里随机掉落小红包(づ ̄3 ̄)づ╭?~ 第59章 捡来的少年(十四) 西山府, 位处西北荒漠以南,以其漫山赤岩地貌著名。 东晋罗含在其《湘中记》中记载道:“其石子如糯蒲,五色鲜明,白沙如霜雪, 赤岩若朝霞。”后此景得名为丹霞地貌。 几年前, 阿树随着哥哥来过西山府。 当时君景逢还问阿树, 是想看日出还是日落。 阿树拒绝早起, 果断选择了傍晚的日落。 当夜幕初临, 无尽山脉上, 绚丽纹路繁复连绵,层次陡峭错纵。似是上古传说中女娲补天的七彩石落入人间, 彤云似火,美景如织。 小小的阿树一时看呆了。 君景逢适时在一旁诱惑妹妹, 说晨起日出时,更有一番好景色。 但阿树素来贪睡,常常在被窝中睡到旭日当空,初晨出来觅食的翠鸟都已经回巢,她才会慢腾腾地爬起来。 又怎么愿意起的比太阳还早? 她信誓旦旦地和哥哥说,她这个爱睡懒觉的习惯, 哪怕等以后她老了牙齿抖掉光了,也改不过来。 结果,没想到的是,此次来西山府,她被迫日日起得比鸡还早。有时候远处乡间路上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 她已经在赶路的路上了。 隐约听到了时隔几年传来的啪啪打脸声。 呜呜。 此次西山府之行, 武林各派挑选出门中英才共计二十人, 由谢琅负责带队, 一同前往西山府,查探当地的灭村惨案。。 君景逢和阿树也跟着一起,但他们二人并不计入二十人之内。 阿树不知为何对魔教一事十分感兴趣,缠了君景逢好久。他才不得不临近出发前,同谢盟主说了一声,随着众人一同出行。 谢盟主其实一直知道,君景逢和他身后的君家,并不热衷于掺和江湖武林之事,在正邪两道之上也鲜少有鲜明的态度。 先前他硬是依仗着十年前收养阿树的情分,将君景逢拉到武林盟各大家族门派的会场上,甚至亲自给他安排了与盟主并列的上座,就是希望能借此将君景逢拉到正道这边来。 如今君景逢主动提出随着谢琅前往西山府,也算是表明了君家的态度,愿意站在正道的立场上与魔教对立。 谢盟主和武林诸多门派都松了口气。 谢盟主在出发前,悄悄嘱咐谢琅,出门在外务必好生照料君晚晚,千万不能出任何差池。不然他这个做父亲的,可是一点也救不了他。毕竟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打不过君景逢了。 一时不知是该感慨后生可畏,还是君氏尽出奇才。 但武艺不敌君景逢这件事,他并没有和儿子说。 天底下哪个当父亲的愿意承认,自己打不过一个年岁同自家儿子差不多的少年人呢? 他武林盟主不要面子的吗? 谢琅不知道这些内情,但他也认真地承诺,一定会照顾好阿树。 小时候记忆里软乎乎的小团子,如今长大成为娇俏可爱的少女。那双秋水般的眼瞳里净是天真纯澈,笑起来像是漫山遍野春花开尽,举手投足都不由自主地吸引他的目光。 只可惜,阿树妹妹身边总是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君景逢,谢琅想靠近她搭话都找不到机会。 五天之后,一行人到了西山府。 西山府临近荒漠,位处偏远地带。 此处气候干燥,水土资源匮乏,不利于农耕作物的生长。 长久以来,西山府的经济贸易发展萧条,各大门派也鲜少到西山府设立分支。 谢琅他们去找了谢家在当地设立的分支点,了解关于魔教的情况。 谢家在西山府的分支,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掌柜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年人,他亲自到客栈门口迎接。 众人进入客栈大堂坐下。 阿树坐在谢琅身边,她留意到,老人右边袖袍空荡荡的。 谢琅小声和她解释:“谢掌柜曾经是我家一位长老的得力下属,只是一次任务中不慎痛失右臂,从此不能握剑。长老念在他多年效力,就让他来西山府当掌柜的。” 谢掌柜拿了最近几起灭村案件发生地点的地图给他们,以及之前信报中提及的魔教蛇骨鞭,和一些收集到的零碎暗器毒镖。 老人虽说腰背佝偻,面容沧桑,言谈间偶尔流露出的锐利和果决,也隐约透露出几分年轻时意气风发、快意江湖的痕迹。 但陈年旧伤和岁月侵蚀,终究是消磨了他的意志。 在同谢琅交代最近西山府发生的事情时,谢掌柜愧疚地说:“少爷,老朽惭愧,未能及时发现魔教踪迹。” “此蛇骨鞭是一个猎户到城中当铺拿来换钱时,才被老朽发现是魔教旧物的。当铺伙计同老朽说,那个猎户是前往山上打猎时经过红土村,本想去讨口水喝,却意外发现全村人全部被屠杀。他怕惹祸上身,没敢及时去官府报官,而是捡了一些看起来比较贵重的武器,拿到当铺换了些银子。” 谢琅拿起桌上的蛇骨鞭,拿在手中仔细查看。 -- 第149页 谢掌柜又说:“事关魔教,老朽便立即传信给家主告知此事。这些日子,我又派人去各个村落打探消息。只是酷暑炎热,村中尸体早已腐化发烂,堆在村寨中,一时之间蚊蝇老鼠极多。 他说着跪下请罪:“客栈里人手实在不够,老朽又恐告知官府后打草惊蛇,只能将几个村落的尸体全部集中烧毁掩埋。” 坐在另一桌的一位少年听到此处,忍不住蹙眉,脱口而出道:“全部尸体都烧了?” 他是南安医谷这一代的首席弟子,医术高超。此次跟来,就是打算查验尸体,看看能否从尸体上看出蛛丝马迹。 谢掌柜长叹一声,“今年天气炎热,我们发现灭村之事时,尸体看着也已经死了近二十日。距今将近月余,是真的无法保存了。” 医谷弟子一时无话可说。 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能从一堆灰里看出什么东西。 阿树冷不防问道:“那个猎户如今在哪?” 谢掌柜看向这一行人中唯一一位女性,一眼就看出她毫无内力武功。但她开口问话时,其他人都竟毫无异议,似乎她在这些天之骄子中身份特殊。 他回答道:“老朽已经派人去寻找了。根据当铺伙计的回忆,这个猎人很眼生,以前也没有来过西山府的当铺,一时之间寻找起来有些困难。” 大家脸色都有些冷凝。 线索断了。 除了再去村落一趟,重新查看案发地,也没有别的消息来源了。 谢琅看了阿树一眼,余光扫过她身边的君景逢,见他对此次谈话毫无兴致,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开口对谢掌柜说:“有劳掌柜的了。今日天色不早,我们暂且在客栈休息整顿,明日一早再去红土村查看。” - 又是要早早起床的一天。 天光乍亮,君景逢就敲响了阿树的房门,手上端着洗漱的水。 兄妹俩出门在外时,大部分时间没有带着侍女莺时,都是由君景逢亲自伺候阿树,给她准备洗漱用品,梳发描妆。连铺床叠被子这些事情,以前也是哥哥来做的。 阿树及笄后觉得不好意思,才拒绝哥哥事无巨细的照料她。 “咚咚咚。” 君景逢熟知阿树贪睡的性子,耐心地等在门外,每隔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就轻轻地敲三下房门。 敲了四五次,终于听到房内迷迷糊糊的声音:“哥哥,我醒了……” 阿树在床上翻来滚去,抱着被子蒙在头上,过了一会儿,又不情不愿地掀开,坐起身来长叹一口气。 君景逢这才推门进来,端来温水给阿树梳洗。 小姑娘噘着嘴坐在床上,眼睛还没睁开。满头青丝被她揉的乱糟糟的,看着像只在闹脾气的猫咪幼崽。 就算身体没有睡醒,头脑也在不停告诉阿树该起床了,强行让她坐着不能继续赖床。 呜呜,真的好痛苦。 但就算再想躺回柔软的被窝里,阿树也咬着牙,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汲着绣鞋走到君景逢面前,拉了拉正在她的包裹里找衣服的哥哥:“我今天想穿男装。” 君景逢闻言,放下手上的粉裙子,给阿树拿了套男装。 他转身,看到小姑娘站在他背后,脸上还残余着红扑扑的睡痕,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迷迷糊糊地,像是困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看着可爱极了。 这次出门,君景逢是真的看到阿树的决心。 平日里他千哄万哄,都无法在早晨将妹妹从被窝里拉出来。现在每天就是再不情愿,也能坚持跟着众人一同起床。 看来是真的喜欢。 君景逢给阿树穿衣梳头后,顺带给她把了个脉。脉象平稳正常,没有因为连日赶路而身体不适。 他也就彻底歇下让阿树放弃追查魔教这件事。 只要不影响她的身体,其他任何事,她开心就好。 “要贴假胡子吗?”君景逢问妹妹。 阿树想起上次在谢琅面前丢脸的事,摸了摸上嘴唇,拒绝道:“不了吧,被风吹掉一半就太尴尬了。” 君景逢最后给阿树整了整领子,拉着她出门,正好撞上了用完早膳回房间的谢琅。 谢琅看见阿树男装的扮相,似是也回想起前几日的趣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笑着和兄妹俩打了声招呼,问道:“方才早膳时,我们商量着分开行动,去各个村落和附近山上查找线索。君大哥和阿树妹妹,你们要不要和在下一起前往红土村?” 阿树应道:“好啊,我和琅哥哥一起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君景逢,拉着他的袖子,软绵绵地商量着:“今天大家都分开行动了。哥哥,要不你也和我分成两路去查找线索吧?” 君景逢一听,当即要拒绝。 阿树掐了掐他的手指,堵住他欲脱口而出的话。 她垫脚靠近君景逢的肩头,小声地试图威逼利诱:“你之前说好的,不危险的活动也可以让我参与。今天查案的事情肯定不危险,如果哥哥实在不放心,可以让君一远远地在暗处跟着我。” 兄妹俩的动作掩藏在君景逢的袖袍里,对面的谢琅只看到阿树缠着哥哥撒娇,一时有些好笑,跟着开口劝道:“君大哥,今天只是去周边村子随便看看,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在下一定会保护好阿树妹妹的。” -- 第150页 君景逢冷冷地看着谢琅,越来越觉得他碍眼,甚至想伸手拔剑。 阿树眼疾手快摁住他的手,一声声甜甜的叫着哥哥,“哥哥,就今天一次好不好?而且我也长大了,该学会自己面对世界了,以后你也不可能每天时时刻刻都跟着我呀。” 君景逢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当然可以一直陪着你。” 阿树知道哥哥在这件事上十分执着,不欲与他争辩。只弯着眉眼,露出君景逢最难以抵抗的可爱表情,软磨硬泡地撒娇。 君景逢再次退让,闷闷不乐地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君景逢: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阿树:风太大,哥哥你说啥? * 今天二更!!!快夸我!! 第60章 捡来的少年(十五) 西山府周边的村落很多, 彼此相隔距离也不算太近。 于是,从杭州来的这二十人便三人为一组,分成七队,各自散开去分配好的村镇查探消息。 谢琅身为二十人中武功最高的, 带着南安医谷武艺稍弱的大弟子南清风组成一队。在阿树加入之后, 他们也成为了一个三人小队。 君一是君家暗卫, 只有在阿树需要他的时候, 才会在众人前露面。 他们几人今天的目的地是红土村, 位于西山府以南二十里的深山之中。若非他们手上拿着地图, 单单依靠沿途路标的话,很难找到这个地理位置极为偏僻的孤村。 就算拿着谢掌柜给的地图, 他们中途也小小的迷了一次路。 正午太阳格外的烈,骑马走在平原上, 有种被放在炭火上反复炙烤的感觉。偶尔天上的云层散去,刺目的阳光直直照射在干裂的灰白色土地上,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阿树戴着厚厚的帷幕来遮挡太阳,但她马术一般,眼前有层纱布挡住视线后,骑马有些摇摇晃晃的, 看得她身边的谢琅格外担心。 “阿树,要不然我骑马带着你?” 阿树摇摇头,坚持道:“没事,等正午最热的时候过去就好了。” 谢琅眯着眼,挡了挡眼前的光线, “太阳太热了, 我担心你中暑。”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已经不是五岁时候的小豆芽菜了, 哪能轻易晒晒太阳就晕倒的。” 她今天没有让君景逢跟着, 就是因为她想尝试着自己独立生存,不过分地依赖兄长的照顾。 往日出行,她不是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就是坐在哥哥的怀里。从未受到过任何日晒风吹,简直比公主还要娇生惯养。 这样不好。 谢琅小声嘀咕,没敢让阿树听见:“这丫头看模样是长大了,这性子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倔得跟头驴似的。” 阿树也的确面色尚可,脸颊上透着健康的薄红,眼睛亮晶晶的,不是很疲惫。 谢琅见状,只能任由她开心,没再多劝。但他随时留心着阿树的状况,若她稍有不舒服,就会去立刻拉住她的缰绳,以防她从马匹上跌落。 南清风策马行至谢琅身边,遥遥指着不远处山坡上一间小茅屋,建议道:“那间屋子看起来像是猎户们的临时休憩点,不如我们也去那里借坐一会儿,稍作休憩再出发。” “好。”两人应道。 到了茅屋前时,正好天空有一大片厚云飘过,挡住了正午当空的烈日。阴凉的清风吹过,一时之间疲惫感也消退了几分。 阿树摘下帷幕拿在手上,下马将缰绳挂在茅屋前的木桩上。 谢琅比她快一步,率先到了茅屋门前。屋内没有一丝响动,门前也积了一层厚厚的沙土,看着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撩袍抬腿,打算一脚踢开门。 阿树整理了下衣服,走至他的身边,故意打趣他:“你堂堂武林盟主的公子,又不是土匪,能不能礼貌点?” 谢琅闻言一顿,慢吞吞收回抬起一半的腿,翩翩然让至一边,把门前空地留给阿树。他顺带弯了弯腰,侧身做了个礼让的动作:“那就有请懂礼貌的树儿妹妹表演。” 阿树难得今日穿着男装出门,自是要装作一番风流公子的模样。她还特意带了把折扇别在腰间,此时拿出扇子,“唰”的一下展开,潇洒的扇了扇。 她走至木门前,轻轻地,十分有节奏地敲了敲门。 过了三息,又轻轻地敲了敲门。 …… 一阵阴风瑟瑟,门前枯树上残留的两三片枯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门庭前。 此时恰好天色转阴。 茅屋的阴影落在木门上,显得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突然活了过来。 阿树被迎面的风沙一呛,瞬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噗嗤——” 身后谢琅忍俊不禁,南清风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阿树也不扮演什么浊世贵公子了,她重重捶了捶门,捶的那扇破门摇摇欲坠。 小姑娘又羞又气,嫩生生的脸庞一片通红。 谢琅抬袖遮住脸,重重咳了两声假装在清嗓子,实则是闷声笑得发抖。 他见过江湖上形形色色各种人,但没有那一个人能像阿树这样,娇气到极致却不招人厌烦,哪怕出糗也让他觉得可爱到极致了。 阿树没觉得自己可爱,只觉得恼羞成怒。索性直接一脚上去踹在门上。 结果木门纹丝不动,只扬起了门前一阵沙石飞扬。 -- 第151页 这小丫头太可爱了。 谢琅抱拳,忍不住笑着说:“阿树妹妹,你可真是太他娘的太懂礼数了。” 阿树反身来,瞪着眼睛作势要踹他。 谢琅弯身躲过,身形如流云,迅速闪到茅屋门前,用力一踹将门踹开。 冲着生气的小妹妹陪笑道:“您先请,您先请。” 阿树冷哼一声,故意大声说:“我超级记仇的!” 一连两次穿着男装在谢琅面前丢脸,阿树觉得男装与她相冲,打算明天就换回女装。 反正她身量矮小,说话嗓音也细软。就算贴上两撇胡子,除了让人看着滑稽,压根不会真的有人以为她是男子。 看来以后是真的要少看话本,都是骗人的! 三人休息了一会儿后,又再次启程上路。 阿树忽然想到刚才谢琅的话,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似的看向他:“琅哥哥,你刚才是不是骂人了?” 谢琅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谢琅本来就不是什么性子温吞的文弱书生,而是习惯于刀尖嗜血,醉酒舞剑的恣意江湖生活的人。他天生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拿起剑时气势凌厉,眼神像两把出鞘之刃,更像草原上嗜血凶残的狼王。 这些年,谢盟主在培养自己的儿子时,从不只将他拘泥于盟主府这一片小小天地,更多的是让他独自在江湖上走南闯北。 什么三流九教、乱七八糟的人,他都能熟练地和他们打交道,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而对待敌人,他也从不手软,一剑封喉,不留后患。 说是什么玉面郎君,但更多人称呼他为玉面狼君。 只不过是那次在谢府长廊上,谢琅再次见到十年前的小妹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下意识摆出了一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模样,直觉她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小姑娘穿着一身有些滑稽的男装,又十分狼狈仓促的不停地打着喷嚏,眼眶鼻尖都是红彤彤的,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 于是他微笑着上前搭话,她果然上钩了,很快和他熟悉起来。 像是一只走丢了的小白兔,被大尾巴狼发现了踪迹,还傻乎乎的跟着他回到狼窝。 只不过…… 谢琅正琢磨着,是该老老实实摊牌,还是找个理由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就听阿树噗嗤笑了一声。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谢琅,摇着手中折扇,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就说嘛,武林盟主的儿子整日在江湖上闯荡,怎么可能跟个世家公子似的,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太不合理了。尤其是谢叔叔本人看起来那么豪爽潇洒,怎么也该培养出一个性格差不多的儿子才对。” “所以你不喜欢我之前那副模样?”谢琅问。 那他岂不是白装了这么久。 阿树坦言:“说实话,不太喜欢。” 小姑娘皱皱眉,沉默着整理了一下额前帷幕的纱帘,迟疑片刻才闷声说:“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真的有与世无争、温柔如水的人。” 说着说着,自暴自弃起来。 索性将心里话都说出来:“说我恶意揣测人心也好,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反正我就是觉得,那些看起来光正伟岸到没有一丝阴霾的人,内里肯定装了一肚子坏水。” “就连出家的和尚,也很难做到心无杂念呢。” 谢琅闻言挑挑眉,没想到阿树有这种不像她这个年纪小姑娘会想到的话。看君景逢在她面前,跟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还以为她真的是一尊什么都不懂的水晶娃娃呢。 但他也没再多讨论这个话题,看着阿树一脸深沉,忍不住哈哈一笑:“小丫头片子,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说着谢琅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拿起地图仔细琢磨片刻,同其他两人说道:“天色也不早了,现在还有一半路程才到红土村。夜路难走,我们得加快赶路了。” 事有轻重缓急之别。既然已经不打算在阿树面前装世家公子,谢琅便直接同她说:“你骑术不佳,前面一段路乱石偏多,马匹跑起来以后你不好控制。不如你我同乘一匹马,这样也能省下许多时间。” 阿树也不逞强,施施然地答应了。 - 红土村一行共花了三日时间。 只可惜荒村孤镇廖无人烟,一场大火烧尽了全村尸体,他们来的太晚,连焚烧的余烟都早已消散殆尽。 三人仔细在村中查找许久。除了在灰土覆盖的村屋下面,又新发现几枚有魔教标记的暗器,其他的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只能无功而返。 阿树连日奔波,回西山府的路上已经累得不行,骑在马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主动要求让谢琅带着她骑一匹马。 阿树整个身躯都罩在长长的帷幕之下,挡住了平原烈日的直晒。 她自顾自在谢琅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动作十分熟练,毕竟君景逢和她经常这样骑马。 如今换成谢琅,在阿树眼里也没什么差别。 都是哥哥。 五岁之前谢琅还抱过叼着奶瓶的小阿树呢。 想到这里,阿树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最近几天的日子虽然劳累,但对她而言十分新奇有趣。回来路上她才觉得,似乎有件事一直忘记去做了。 -- 第152页 是什么事来着? 阿树想着反正马上要回西山府,就能见到君景逢了。到时候问问哥哥,他肯定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事。 阿树在谢琅怀里睡了一觉,现在醒过来,看着远处逐渐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西山府城墙,打了个哈欠:“我们这次无功而返,或许其他人也没能查到任何消息。现在只能希望,城里能找到那个猎户的踪迹了。” 谢琅抬手给阿树整理了一下帷幕,倒没有阿树那么丧气,而是沉声冷静说:“西山府夏猎以牛羊鹿为主,红土村那片区域盛产花鹿,猎户去那附近必定是为了花鹿的鹿茸。我们回城后去各个药店打探一下,最近是否有猎户拿来鹿茸还钱,或许能找到一丝线索。” “此外,我出发前也拜托西山府的官府太师,给我取出了临近各村的地方志。今晚回到客栈后,打算对比一下这些遇害村落有任何相似之处。” 时隔多年,魔教突然毫无预兆地离开荒漠深处,再次来到中原,甚至大张旗鼓的连屠数村,必定有无比重要的事情想要完成。 这些村落并非连在一起,而是零散分布在西山府主城之外的各处。魔教不可能随意屠村,只为了告诉中原武林,他们卷土重来了。 因此,这些村落中势必有他们的目的。 谢琅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阿树拍拍手夸道:“谢琅,你真聪明。” 谢琅低头看了阿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倒是没大没小的,怎么连哥哥都不叫了。” “琅哥哥听起来一点气势都没有。我们都是江湖人,干嘛非要遵循世家公子那套诗书礼法?”阿树笑嘻嘻地耍无赖道。 谢琅冷笑一声:“那你敢叫君公子的大名吗?” 阿树默了一瞬,想到哥哥常年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说:“哥哥是哥哥,我不敢。” “我不是你哥了?” “你是谢琅嘛。” 小姑娘天生一副会撒娇的嗓子,哪怕她不是刻意如此,但语调里总习惯性地拖着嗓音。软绵绵甜呼呼的,像一碗刚刚煮好的冰糖雪梨水晶冻,上面还洒着几瓣桃花,光是看着,就已经觉得浑身骨头都酥甜了。 谢琅耳根发红,小声嘟囔着:“你倒是惯会挑着软柿子捏。” ▍作者有话说: 阿树:我好像忘记什么事了。 顾临川:没错,你忘记我了!!!! 三章了,我连个名字都不配出现的吗!! * 下章必定有小川,没有的话我直播吃蛋糕。感谢在2021-04-24 22:04:48~2021-04-25 20: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枝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捡来的少年(十六) 晚上回到西山府客栈后, 阿树发现哥哥竟然不在。 阿树找来君一询问。 君一和君景逢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这几日哪怕他跟着她在红土村,也会每天定时向君景逢汇报阿树的动向。 阿树回到客栈就立刻沐浴更衣,此时已经换上柔软的寝衣, 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 问君一:“哥哥去哪了?” 君一站在离床较远的地方, 垂首回答道:“家主说, 他去查案了。” 阿树歪了歪头, 困惑地睁大眼睛:“我以为哥哥对这件事没兴趣。” “家主说, 如果这件事早点结束,他就可以早点带小姐回家。” 君一想了想, 又补充道:“小姐你说的没错,家主的确对江湖上的事情不感兴趣。但既然你对这件事这么关心, 甚至不顾身体长途跋涉去查案,他拗不过你的性子,只能亲自参与此事了。” “……哦。” 阿树无语。 其他人追查魔教踪迹,那是因为是担心魔教有什么阴谋诡计,会危害武林。君景逢他不一样,他是觉得魔教的事情拖慢了阿树回碧隐岛的步伐。 毕竟他看出来了, 自家妹妹不彻底把魔教的事弄清楚,是不会跟他回家的。 一时心里有点小愧疚。 阿树知道,她在这件事情上的确做得很任性。 但她也的确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阿树试图小声辩解道:“也没有不顾身体的嘛。就骑骑马晒晒太阳而已,不是很辛苦……” 出门在外时,君一的身份是暗卫, 非危急时刻不会出现在君氏以外的人的面前。因此这几日, 他也只能在暗处跟着阿树一行人, 整天看着小姐长途跋涉吃干粮, 连新鲜的蔬菜都吃不上,觉得谢琅压根没有好好照顾小姐。 他唠唠叨叨地说:“怎么不辛苦呢?往日里出门,小姐什么时候晒过这么多天太阳?哪天不是三餐都有新鲜蔬菜和水果,夜里加餐还有点心。这三天你都瘦了!” 阿树不想听君一碎碎念了,干脆把被子拉到头上,慢吞吞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好吧好吧你说得对。我要睡觉了,你让哥哥早点回来,我想他了。” “是。”话音刚落,屋内原本站着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阿树刚打完哈欠,发现君一已经跑没影了,“晚安,小一。” 房间一片寂静,君一已经在去找君景逢的路上了。 阿树仰面躺着对着头顶床帐,任由思绪发了会儿呆,翻了个身打算去吹灭床头的蜡烛。 -- 第153页 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窗边的阴影处,看不清面容。 她吓了一跳,小声试探着问道:“小一?” 手悄悄伸到枕头下,指尖摸索着之前放在枕边用来防身的匕首。 身量高大的男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抬起头,半张脸笼罩在烛光下,光线昏黄晦涩,神色不明。 “是我。” 看清来人是顾临川,阿树松了口气。 她坐起身来,迎着顾临川漆黑的眼瞳,笑盈盈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夜贼呢。” 顾临川沉默不语,缓缓走到阿树床边。 烛光微曳,两簇小火苗跳动在少女的眸子中,看着格外干净明澈,无忧无虑。她的笑容也是这样的,灿烂轻快,好似永远不会有什么烦恼和忧愁。 她怎么还可以笑的这么开心呢? 到底是有多么的没心没肺,才能毫无顾忌的将他随便抛弃在半路。这些天就像是彻底忘记他这个人一样,连随口问一句都没有。 顾临川以前都是一个人独自成长,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大海这么久。 他不知道鲛人离开海域进入内陆,随着离水时间变长,身上鳞片会干裂脱落,甚至到后来,浑身绞痛,心脏处更是如万箭穿心般疼痛,叫嚣着让他回到大海。 顾临川那天在盟主府上痛得直接变回原型,不敢出现在阿树面前,担心吓到她。 无可奈何,只好留了张纸条,火速回到海底深处,睡了一整天才恢复正常。 醒来后,他就立刻回到杭州谢府。 来回不过四天而已。 四天而已。 回来时已是人去楼空,甚至连一条口信都没有留给他。 还是谢府管家告诉他,君家兄妹随着谢琅一同去西山府查案,他才再次找到阿树的踪迹。 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跟着阿树。 冷眼看她肆无忌惮地和谢家公子嬉笑打闹,同乘一匹马,同饮一壶水。她甚至毫无防备的睡在他的怀里,醒来后的笑容,也和此时一样甜美无辜,让人心旌摇曳。 顾临川嗓音低哑,似是在自问:“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的将我抛在脑后? 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我? 为什么可以对着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男人,也笑得这样开心无忧? 阿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直觉顾临川的情绪有些奇怪,不自觉的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眼底流露出几分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防备。 而这一点微乎其微的防备,彻底刺痛了顾临川的心。 顾临川走上前一步,将床榻上的少女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无处可逃。 他微微低头。 额前碎发垂在眼帘前,挡住了他眸色中的暴戾。 顾临川薄唇紧抿,强行忍耐着此时心中翻覆的情绪。尚存一线的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千万不能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顾临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冷静。 难道让他冷静地承认,相处这么久以来,阿树对他连基本的信任和朋友间的彼此牵挂之情都没有吗? 更或者是索性冷静地放手,让她和那个谢琅双宿双飞,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天方夜谭! 室内寂静,床边的烛火突兀炸开一簇火花。 微光照亮他半边侧脸,苍白而精致,似是利刃般锋利冷冽,更像是凛冬寒光般阴郁。 顾临川此刻的模样,像是撕开了以往在阿树面前的伪装,与他之前乖巧活泼的少年形象截然相反。 迟钝的少女像是终于发现了顾临川的不对劲。 她恍然大悟。 小川肯定是因为她把他忘在杭州而生气了。 阿树放下拿着被子的手,从床内靠墙的位置往床沿边缘蹭了蹭,屈膝坐在床边,主动抬起手拉住顾临川的衣袖,试探着问道:“小川,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呀?” 顾临川不回答。 肯定生气了,都不回答她的话了。 阿树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辛苦。奔波数日还不能好好休息,得把眼前这条鲛人巨婴哄好了才行。 她熟练地开始撒娇,细白的手指抓住顾临川的袖袍,左右拽着摇晃了几下,细声轻语地解释着:“这件事是我不好。魔教屠村的消息来得太突然,我和哥哥一心想着帮忙查案,就随着谢琅一起来了西山府,没有在杭州等你回来。” 阿树悄悄抬眼,仔细观察着顾临川的脸色。 见他阴郁的眼神似乎有一丝松动,松了口气。 她再接再厉,继续瞎编着理由哄他:“更何况,我那日去你房门前敲门,迟迟无人应答。又去问了哥哥,他说你有事出门了,归期不定。我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你。” 其实,阿树压根没有找过君景逢询问顾临川的去向。 那天她敲门没人答应后,转身就自己在园子里乱逛,正好遇到了谢琅。 谢琅和她相处的十分愉快,阿树很快就将顾临川给忘了。 但她现在当然不能按照实情说实话,不然顾临川肯定会更生气了。 也不知道鲛人的食物列表里包不包括活人…… 看着顾临川此时一脸要吃人的样子,阿树一点也不想成为他的下一顿盘中餐。 “君景逢说我归期不定?” -- 第154页 听到阿树的话,顾临川唇角微勾,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阿树像是没看出他的异样,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睛,清脆地回答道:“对呀,不然我肯定要在杭州等你回来,再一同来西山府的。” “……”顾临川沉默。 这话要真是君景逢所言,也不是没有可能。君景逢一直致力于将阿树和他隔开,见他匆匆离开,编出一个荒唐可笑的理由,的确能让阿树放弃在杭州等他。 阿树见顾临川似乎是在仔细思索,生怕他找到自己言语中的漏洞,干脆倒打一耙,先指责他的不是:“而且,你连声招呼都不同我打一声,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你还当不当我是朋友了?要是不想做朋友,我们就割袍断袖,恩断义绝,就此绝交!” 顾临川慌忙打断阿树,急切地说:“不能绝交。” 听到阿树说要绝交,明明知道她是故意在威胁他,他也不敢再深究她之前说的理由,究竟是真话还是在欺骗他。毕竟顾临川清楚的知道,不论阿树再怎么惹他生气,他也绝对不会和她就此决裂的。 也许阿树真的没有看见他桌上留的纸条,这才被君景逢这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哄骗了。 这样想着,顾临川心中的郁气似乎是逐渐消散了。 纵然心里还是十分的不舒服,但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发火和生气的理由,而且又被阿树方才说的要彻底绝交给吓到了,只能暂且压下内心的郁闷,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要是真惹得阿树生气,她肯定以后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 想到这里,顾临川哪里还敢用冷脸对她? “对不起,晚晚。我刚刚不应该对你生气,是我太冲动了。”顾临川低声道歉。 顾临川缓缓屈膝,蹲在床榻边上,这样的视线正好比床上坐着的小姑娘稍微低一些。然后微微仰起头,顺着阿树拉住他衣袖的手,动作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合拢捧在手心里。 动作轻柔,没有丝毫用力。 和阿树相处的这段时间,顾临川早就琢磨清楚,什么样的角度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比较无害,更容易让阿树心软。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晚晚。” 顾临川的话,像是在给女孩承诺他的忠诚,更像是在陈述一件普通却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阿树沉默。 顾临川的情感表露是毫不掩饰的赤.裸和热切,就算阿树再青涩迟钝,也看出了他眼中浓烈的爱意。 他屈膝蹲在她眨眼就能看到的距离,微微仰头,像是在朝拜信仰的神明。 这个姿势看起来卑微又可怜。 明明是一个身量高大的成年男子,却折了一身硬骨头,委屈自己缩成一团,似乎只是单纯的为了讨她欢心。 何必呢? 一时间,阿树竟不敢和他眼中过于炙热的情感对视。 她匆匆避开眼神,目光轻飘飘落在一旁快燃尽的烛火处,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嗫喏着说:“我困了,小川。” 女孩的逃避让顾临川眼神一黯。 但天色过晚,阿树这些日子也的确受了不少苦,眼见着消瘦了几分。 顾临川不忍心再打扰她休息,只能长叹一口气,重新挂上一张笑脸。 “我离开大海太久了,今晚情绪波动太大,是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晚晚,我从来没有过朋友,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你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 顾临川说着,蹲着往床边又靠近近了几寸,乖乖的垂着头,想试图将头枕在阿树的膝盖上,让她摸摸自己的头。 阿树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不生气,是真的有点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顾临川恋恋不舍和她道别,打算从窗户再翻出去。 阿树看他往窗边走,知道他今晚是打算在外面随便凑合一宿了。 高大的背影不知怎么看的可怜兮兮的,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叫住他说:“要不你还是和之前在岛上一样,在我的房间里打个地铺?今晚实在是太晚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谢琅,给你重新开一间房间。” 顾临川搭在窗户上的手一顿,露出一分得意的笑容。转身的瞬间又压抑住,只是欣喜惊讶道,似是不敢相信阿树的话:“真的吗?” 阿树含糊的应了一声,似是也有些懊恼刚刚的心软,但又不好再反悔,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顾临川:“你自己去衣柜里找床被褥,不要吵到我了。” 第62章 捡来的少年(十七) 第二天早上阿树醒来的时候, 顾临川就已经把昨晚睡过的地铺收拾整齐,手边提前准备着给阿树的洗漱用具,茶壶里也咕噜噜地煮着热水。 也不知道顾临川是什么时候起床的,等阿树拥着被子懒洋洋看过来时, 就见他一脸乖巧地坐在圆桌旁, 一点也没有昨晚刚见面时那种浑身冒着凉气的阴郁感。 清晨阳光倾泻如瀑, 窗外翠鸟欢声脆鸣。 光线照亮了空气中细小的浮尘, 金光洒落在少年精致到不似真人的脸上, 像一张工笔画突然活了过来, 一举一动都是不可思议的美感。 顾临川似是发现阿树醒了,那双圆圆的少年眼瞬时弯出好看的弧度, 脆生生地笑着说道:“晚晚,早上好。” -- 第155页 阿树呆呆地眨了眨眼, 忽然头脑放空胡思乱想着。 也不知道其他鲛人,会不会和顾临川一样,不仅拥有极其漂亮的面容,还有一副任谁听了都会喜欢的好嗓子。 为了追查案件,阿树一连累了好几天。今天难得睡了个好觉,此时头脑还没清醒。 正在晕乎乎之际, 正好看到金色阳光下,少年干净的笑脸,竟有一瞬间感觉,世间最美好也不过如此了。 小川长得可真好看啊。 哪怕她早就习惯了自家哥哥的盛世美颜,也见过如谢琅这般玉面狐狸似的容貌, 但美丽的人就如同花园里千姿百态的鲜花一般, 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单调枯燥。 哥哥是清贵高冷的天山雪莲, 寻常人隔着十里外, 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生人勿进的冷漠。 谢琅则是看起来像风流倜傥的江湖公子,一双精致狭长的狐狸眼勾魂动魄。只不过这几日相处起来,阿树看穿了他的伪装,和他插科打诨相互逗趣,总能逗得彼此哈哈大笑,一点也没有之前装出来那副世家贵公子的做派。 至于顾临川呢? 小川……小川可真好看啊。 阿树迷迷糊糊地想着,竟不知不觉地淡忘了昨晚顾临川生气时,暴露出的那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神色表情。 “晚晚才是最好看的。” 阿树抬眼,见顾临川脸颊薄红,侧过脸盯着地面,似乎不好意思和她对视。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把心里胡思乱想的话说出口了。 瞬间把被子蒙过头顶。 天啊,她大清早的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丢人。 顾临川见小姑娘害羞地躲进被子里,也没有再上前去闹她。 缓缓收敛住面上的笑意,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脚步轻悄悄地走至门边,推门时露出一直藏在宽袍中的右手。 摊开的手掌心中,四个月牙形伤痕清晰可见。皮肉翻开撕裂,血珠从伤口溢出,血痕顺着掌心纹路流向指尖。此时伤口的血迹已经干涸结痂,只留下几道蜿蜒而下的猩红。 这是他昨晚为了强行控制情绪,自己掐自己留下的痕迹。 昨晚小姑娘睡得格外香甜,似乎万般烦恼都不会打扰她的睡眠。 可是顾临川却是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脑子里充斥着数不尽的懊悔,躺在地铺上睁眼到天亮,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到阿树。 他清楚地知道,阿树昨晚是困到迷糊,再加上她一时心软,最后那一秒才出声挽留他留在她的房间里。不然,她肯定会把他赶出门,而且以后也不会再轻易让他亲近她。 阿树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抹防备,像一根尖刺梗在他的心尖。时时刻刻提醒着,阿树对他并不是全然的信任,他的存在让她感觉到威胁。 那一瞬间仿佛失去控制,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 平日里他努力装出一副活泼开朗的少年模样,又仗着鲛人天生具有欺骗性的面庞,一点点地拉近和阿树的距离,让她习惯自己呆在她身边。 可是昨晚…… 顾临川自己都不敢仔细回想,当时他究竟露出了多少与平日不符的情绪。 阿树肯定不会喜欢他的真实性格的。 以往闲聊的时候,顾临川曾试探着问过阿树,她最讨厌什么样的人。 小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最不喜欢性子偏激的人,尤其是那种做事不择手段,对于不属于他的东西偏要强求的人。这种人自私自利,从来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不懂得尊重他人。” “……” 要不是知道自己没有暴露,顾临川都在怀疑阿树在指桑骂槐了。 当时他还沾沾自喜,自己藏得好好的,绝对不会让阿树讨厌。 可是现在…… 离开海水的时间越久,顾临川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阿树将他随意抛在脑后,又与其他男人笑闹玩耍,甚至搂搂抱抱。这种种行为几乎将顾临川逼疯,让他忘记自己的伪装。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树昨晚一直在好脾气地哄着他,才将他从彻底爆发的边缘拉了回来,才没有彻底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今天早上,顾临川刻意打开房间的窗户,让阳光恰好映在他的脸上。他找了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着阿树,希望以此能让阿树继续心软,不要赶他离开。 小姑娘最喜欢美丽的事物。 而顾临川在容貌一事上,也对自己格外有信心。 果真,阿树没有深究昨晚他的异样。 顾临川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缓缓降落了一大半。 他告诫自己,以后要好好吸取教训,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设,做一个阿树喜欢的活泼少年。只有这样,他才能仗着阿树的喜欢,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君景逢也会考虑到阿树的想法,就算再厌恶他,也无法强行赶走他。 顾临川这些复杂的想法,阿树一概不知。 她一直闷头躲在被子里,满脑子懊恼和羞涩的情绪混杂。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悄把被子掀开一条缝隙。 房间内已经没有顾临川的身影。 阿树这才大大的呼出口气,爬起床洗漱更衣。 她不会梳复杂的发髻,但今天又不打算再穿男装,也就不能简单地只将头发束成一束。 -- 第156页 可是哥哥和君一现在都不在客栈…… 正在苦恼发愁之际,房门外有人在敲门。 阿树披着头发走到门边,拉开门发现是顾临川。 顾临川对她披头散发的模样毫不意外。 他们在岛上的时候,阿树就说过,她不会梳头发,经常随便拿一条手帕随便绑起来。 顾临川很喜欢阿树不梳头发的样子,满头青丝如瀑,鸦羽般乌黑的长发直直垂落到腰际。 偶尔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很近,阿树的头发就会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柔软微凉的触感,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皮肤,引得心尖似有电流划过,又痒又甜。 这种隐秘的欢.愉,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因此,顾临川哪怕后来学会了梳女子发髻,也不主动跟阿树炫耀。他甚至偶尔趁着阿树不注意,故意坏心眼地用武力划出一道劲风,吹散她发尾松松绑着的发带。 “晚晚,要我给你梳头发吗?” 阿树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梳头发了?” “之前总去内陆给你买发饰,店里的掌柜也就教了我几种简单的发髻款式。”顾临川解释道。 “好啊好啊,我正发愁怎么梳头呢。”阿树欢快地说,转身找来妆奁盒一一打开摆在顾临川的面前,让他随意挑选。 “我刚刚换好裙子,才想起来哥哥和君一都不在身边。往常在碧隐岛,不梳头发也就罢了,但是内陆这边似乎女子不能轻易在外面披头散发,哪怕江湖上的女子,要么以男装示人,要么就要规规矩矩梳发髻。” 小姑娘说着鼓了鼓嘴,似乎对内陆这些条条框框感到十分麻烦,但也不得不入乡随俗。 她乖乖坐在镜子前,任由顾临川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顾临川整理好最后一根发簪。 阿树对着镜子左右端详,哇了一声夸赞道:“小川,你的手真巧,简直要比莺时梳的头发还要好看了。” 顾临川趁着阿树没有留意,悄悄将方才给她梳发的玉梳藏进了袖袍。玉梳触手温润,似乎带着几缕阿树发间的香气,甜如蜜果,盈盈怀袖,顺着他的衣衫浸透到了心里。 人类说举案齐眉,是不是就是这般场景? 顾临川原本不懂人类的习俗和文化,但在遇到阿树之后,他看阅读了很多书册文史,还专门挑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来看。 他笑吟吟道:“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一直给你梳头。” “……” 见阿树一直没有回答,顾临川抬眸,看到镜子里女孩也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正好撞上阿树复杂的眼神。 顾临川怔住。 那一瞬间,女孩的情绪尚且未来得及掩饰,竟似是无比的冷淡和漠然,直直刺入他的骨髓,连血液也刹那疾冻成冰。 最后是阿树先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她移开视线,对方才的事情只字不提。 匆匆从顾临川身边擦肩而过,囫囵道:“我先下去了,不然谢琅他们要等急了。待会儿商量完正事,我再将你介绍给大家。” 顾临川迟疑地张了张嘴,最终低低“嗯”了一声。 但还没等他说完,阿树已经踏出房门,提着裙角走下楼梯了。 阿树是在介意昨晚的事吗? 看着阿树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顾临川眼神微黯。 此时窗外刮过一阵疾风,西北的风沙裹挟着地上的尘土呼啸而过。顾临川走至窗边,缓缓阖上窗扇,挡住了窗外仍且明亮灿烂的朝阳。 室内顿时昏暗下来。 顾临川一人站在阴影中,高大沉冷的身形遮挡住最后一缕透过窗缝的阳光。室内近乎一片昏黑,五官表情被暗影遮挡,微微侧过脸时,只有一双眸子亮如晨星,泛着幽蓝诡秘的光。 到了楼下,谢琅和其他几位一同来查案的各派弟子都聚集在大堂内,几个人正在相互交换收集到的信息。人数不齐,看来还有的人没有回到西山府。 谢琅看到阿树,抬手打招呼,让她过去一起参加讨论。 顾临川下楼晚了一步,他见众人都在商讨正事,不是打断大家的好时机。也就翻身出窗去了后院,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 谢琅简要和阿树说了现在查案的进度,“阿树,我已经将红土村的情况和各位少侠介绍过了,大家在案发村镇收集到的信息都差不多。昨夜我也对比过各个村落的相似点,但仍然找不到魔教此般行事的原因。” 大家一时都眉头微凝,沉思冥想该如何打破僵局。 突然,一个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出声道:“在下倒是想到一个新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颜狗毫无底线。 * 有奖竞猜:为什么阿树会对顾临川情绪冷漠? 猜对了发小红包mua! (*╯3╰) 第63章 捡来的少年(十八) 众人望向他, 发现开口说话的人是青石门的大弟子洪岭。 纷纷说道:“还请洪兄快快说来。” 这位姓洪的大汉犹豫片刻,甚至额外多瞟了一眼阿树。 但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眼神里,他还是继续说道:“说来也不怕笑话,洪某人常年混迹在烟花赌场, 倒是听说过一则消息, 说是江湖上最大的销金窟, 它的总部正是建立在西山府这偏僻荒凉之地。” -- 第157页 “洪兄说的可是醉生梦死烟雨楼?烟楼是烟花之地, 雨楼是销金赌场。可是, 这与我们要查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呢?”一人忍不住问道。 洪岭哈哈大笑, 也不恼他的质疑声。 “这正是我要继续往下说,能够解决我们大家燃眉之急的办法。烟雨楼的总部与其他分舵最大的不同点在于, 它多了一座风雨楼。风雨楼是江湖上最隐秘的消息贩卖之地,掌握着一切情报和消息。” “我们不妨试着去风雨楼, 找找关于魔教的消息。” 大家相互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迟疑,便有人忍不住出声道:“我们中除了洪兄,似乎没有其他人知道风雨楼的存在。” 谢琅见状,往前走了一步,抱了抱拳说道:“在下先前的确听闻过风雨楼的相关传闻, 只是不知道如何找到风雨楼的入口。请问洪兄知道进入风雨楼,需要什么条件或者是信物吗?” 谢琅的话让一众人放下心来。 他一向在江湖上拥有好名声,而且也是这次的带头人。既然谢琅肯定了洪岭的消息,那就说明确有其事。 洪岭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块翡翠令牌,正面雕刻着山河观景图, 背面用小篆体写着风雨二字。 他说:“各位少侠都出身于世家大派, 不知道风雨楼也很正常。数十年前魔教在江湖兴风作浪, 风雨楼在正邪二道相争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中立状态, 不论来者是谁,只要出得起楼中牌子上挂的价格,就可以获得想要的消息。” “后来正道大获全胜。风雨楼哪怕未曾亲自参与这场江湖战争,但正道各派因其贩卖消息而死的弟子数量众多,一时间各门派家族纷纷声讨风雨楼,试图摧毁这个神乎其神的地方。” 风雨楼知晓天底下一切隐秘的消息,哪怕藏得再严,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这样近乎诡异的消息收集能力,让江湖上人人自危,怎么可能容得下它的存在。 “而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风雨楼就此消失在江湖之上,几十年后新旧交替,也就逐渐没有人提起这个地方了。” 一人接话道:“按照洪兄的意思,这座风雨楼其实并没有被消灭,而是藏起来了?” 洪岭点点头。 他将手中翡翠玉牌递给谢琅,接着说道:“洪家祖辈曾有人在风雨楼任职,留下了这块翡翠玉牌。洪某人按照祖辈留下的联系风雨楼的方法,试着与其联络过一次。但奈何风雨楼交换消息需要的代价太大,我实在支付不起,就再也没有用过这块玉牌了。” 听到这里,大家陷入沉思。 洪岭又说:“但这次追查魔教踪迹,又正好来到西山府周围,我便又想到这块玉牌,试着联络风雨楼并提出我想要查询的消息。” “今日清晨,我也收到了风雨楼的回复。” 众人问道:“如何?” 洪岭拿出一张信纸,交予众人查验。目光再次扫过大厅内众人,最后停留在阿树的身上。 他说:“信上说,我们一行人中的女子,也就是君姑娘,是此次唯一有资格进入风雨楼的人选。而进入风雨楼的方法,则是由君姑娘拿着这枚翡翠玉牌,站到西山府城郊荒林的指定位置,由风雨楼派人来接。” 谢琅急急说道:“不可。” 他下意识将阿树挡在身后,皱着眉对大家说:“虽然君姑娘随着众人一同来西山府,但相信大家也知道,君家兄妹并非同大家一样,是受到各大门派协力委托前来查案。她并不能算我们一行人中的一份子。” “更何况,君姑娘身体羸弱,不通武艺内力。谢某实在想不通,风雨楼为何专门指定她去楼内交易。” 谢琅转身对洪岭抱拳,“谢某并非怀疑洪兄的说法,只是觉得此事疑点重重,还有待商议。” 洪岭并没有介意谢琅的话,他哈哈一笑,摆摆手说道:“谢公子的怀疑也无不道理,洪某也有相同的疑惑,故而方才迟迟未向大家提起此事。” 说着又看向阿树。 从杭州一路来的日子,除了君家小姐喜欢找谢琅聊天,其余时候君家兄妹很少与他们这一行人交流。因此他也很少见到过这位君家小姐。 今日近处一看,小女孩身量娇小,面容稚嫩,穿着一袭白裙,长长的石榴裙摆安静地垂落在脚面,看着格外乖巧可人。此时她正睁着一双比珍珠还要漂亮的大眼睛,半边身子藏在谢琅身后,怯生生的望向大家。 洪岭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数十载,第一次见到如瓷娃娃般精致娇贵的女孩。似乎他稍微大些嗓音说话,都能吓到她,又哪里忍心要求她只身一人前往风雨楼。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对阿树说道:“风雨楼提出的要求太过无礼,君姑娘不必介怀此事。” 满脸胡子的江湖汉子,生来就是一副凶狠样,此时努力摆出和蔼可亲的笑脸,反倒显得有些许搞笑和滑稽。 阿树忍不住弯了弯眉眼,也露出一丝笑意。她从谢琅身后走出来,环视众人一圈,声音清脆地说道:“我觉得洪大哥的办法可以一试。” 谢琅皱眉,出声打断她:“阿树……” 阿树回头看他,伸手摁住他抬起的胳膊,不肯再躲到他身后去:“琅哥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如今追查魔教之事陷入僵局,大家该查的线索都已经找过了,没有太多进展。然而此事兹事体大,我们暂且不知,魔教在退居大漠数十年后再度来到中原是为了什么目的。” -- 第158页 “若风雨楼果能为我们提供魔教的有用信息,那就可以大大地提高各位查案的效率,将魔教的阴谋诡计扼杀在萌芽之中。” “而且,我方才再次仔细阅读了风雨楼的回信。” 阿树将桌上信纸摊开,面向众人展示了一圈。 “信上的意思是,你们这二十人不可以去风雨楼,只有我可以去。这样想来,风雨楼是想和我碧隐岛君家做交易,才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更何况信上并未禁止我带自家的随侍,说明风雨楼也不想让我出现什么意外。 “碧隐岛君家隐世多年,但此时我君晚晚向大家保证,君家在魔教一事上与江湖各大氏族共进退,我也愿意多出一份力,前往风雨楼换取魔教的信息。还请大家相信君家的实力,纵使此时我的哥哥不在身边,晚晚也仍然有自保能力。” 阿树将翡翠玉牌拿在手中,学着江湖人的姿势,向洪岭拱手抱拳:“我去意已决,还请洪大哥教我,该如何与风雨楼取得联系。” “这……”洪岭一时犯难,他没想到阿树会主动站出来,有些犹豫不决地看向谢琅。 谢琅是此次调查任务的领队,他有权利对队伍中各项大事做出最终决策。 此时他神色深沉,乌眸冷肃,薄唇微微抿起。一双上扬的狐狸眼尽显凌厉果决,但在看向阿树之时,不自觉放缓了目光。 女孩的身子纤细脆弱,背脊却又挺得笔直。 谢琅这一路同阿树相处,再加上幼时相伴的五年时光,他是知道她性子里有多固执执拗的。平日里看起来特别乖巧省心的小姑娘,一旦真的遇到她想要做的事情,哪怕千辛万苦她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完成。 因此,谢琅知道若此时不让阿树去,她一定能找到别的路子去风雨楼。 只能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便暂且按照洪兄的办法试试吧。但与风雨楼买卖魔教消息这件事,需要仔细商议双方的交易内容。请洪兄稍后随我去客房,我们再继续探讨下一步该如何开展。” “而另一个方面,我们至今仍未有人找到最初出现在当铺的那个猎人。这几日请大家继续留意西山府及周边城镇各个店铺客栈的消息,务必找到这个猎人。” 众人纷纷抬手应是。 谢琅最后扫了眼阿树,狠狠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径直上了楼去。 阿树立刻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假装没看见他眼神里说的,让她先跟他回房间。 谢琅现在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能将阿树整个人烧着。但阿树一个劲儿地低着头不去看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意孤行,也不听他的跟他回房间,死活要拖到和洪岭一起去找谢琅。 现在回去了,洪岭又不在,只有她一个人,谢琅这个大坏蛋肯定要让她好看。 谢琅的确如阿树所料。 他生气极了,胸腔之中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个闭眼乱来的小姑娘拎起来打一顿屁股。 在众人面前,阿树把话说的很满,将自己的一切后路都堵死了。谢琅都没想到她是如此胆大包天,还没来及拦住她,这件事就已成定局。 他是此次案件的负责人,不仅要对同行的众人负责,也要对委派他们任务的各大门派和家族负责。因此当阿树主动请缨要去风雨楼交易时,他无法出言阻拦。 毕竟,他身负重担,不能毫无顾忌地只当她一个人的兄长,而放弃其他所有江湖百姓不管。 过了半个时辰,阿树和洪岭约好了此时去房间里找谢琅。 开门时谢琅的脸色冷得像块冰,哪怕阿树笑眯眯的在一旁赔笑脸,他都懒得同她多说一句话,只仔细听洪岭介绍如何与风雨楼取得联系的方式。 等洪岭交代完一切相关事宜离开后,房内只剩阿树和谢琅二人。 谢琅冷眼道:“等君大哥回来,看他会不会把你腿打断。” “哎呀,你大人有大量,不告诉我哥哥,不就万事大吉啦?”阿树不在乎地摆摆手,左右端详着洪岭留下来的玉牌,饶有兴趣地凑到眼前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 “我说君大小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谢琅已经气到没脾气了,疲惫地捏了捏鼻梁,真情实感的想不通阿树的意图。 “君家向来不主动掺和江湖之事。这个隐藏多年的风雨楼此时专门找上你,一定没有什么好事。你不赶紧避开危险也就罢了,竟然还主动往上凑?” 阿树走至窗边,将两扇对窗都打开,一只手伸出窗外晒了会儿太阳,头也不回说道:“我哥哥可是天下第一剑,有他在的话,还怕什么阴谋诡计招惹我君家?” 谢琅扶额。 那双精致的狐狸眼,此时都没精打采的耷拉下来,似乎被阿树气的不轻:“天下第一的是君景逢,不是你君晚晚。你连只兔子都杀不死,在这里骄傲个什么劲儿?” 阿树转身,靠坐在窗棱上。她似乎心情很好,弯着一双杏眼,明晃晃的眼底水波轻漾,迎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像是春日枝头最娇妍的鲜花。 故意娇声娇气说道:“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兔兔?” “……” 也不知道几天前在从红土村回来的路上,是谁连着吃了四只红烧兔腿。 阿树似乎读懂了谢琅眼神里的控诉,笑嘻嘻地安慰道:“好啦好啦,事已成定局,你就算想反悔也没用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安危,现在我把这次任务保护我的人叫来给你看看,让你宽宽心。” -- 第159页 说着,阿树侧身让开窗边的空隙。 她敲了敲窗沿。 片刻之后,一直等在窗外的顾临川瞬间翻身进来,稳稳地落在地面。 早上阿树去大堂之后,他就一直在附近溜达。不久前收到阿树的信号后,便回到后院藏在树上,等阿树到窗边探头四处张望,才出现在她面前。 “这位是……?” 谢琅见到顾临川,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方才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到窗外有人,说明此人虽然看着年纪轻轻,但他的轻功和吐息之力显然要在他之上。 阿树将顾临川推到谢琅面前,大大方方介绍道:“顾临川,也就是我说的,和我一起与风雨楼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大家五一小长假快乐呀! * 这几天会有不定期的双更及小红包掉落 虽然我这里不放假,但我还是会努力多写一点的,希望各位大宝贝多多评论~ 第64章 捡来的少年(十九) 顾临川和阿树齐齐站在窗边。 少年和少女的长相都格外出众, 眉眼五官都属于明媚中透露出几分青涩的精致,是最好的工笔画人也难以描摹出来的灵动。仿若话本中的精怪误入红尘,有种美的不似真人的迷离之感。 纵然此时窗外万里无云,天际苍白辽远, 有种北方荒漠边境特有的荒凉倾颓。 但室内有这两人站在此处, 便顿时觉得鸟语花香, 和风煦日, 一切寡淡无味的环境都变得鲜活灿烂起来。 尤其是两人今日像是商量好似的, 都穿的是一袭白衣, 腰间系着黑色腰带。一高一矮,活像一对摆在神庙中的玉雕男女。 连谢琅自诩见多识广, 也不由得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他轻咳一声, 抽出腰间折扇摇了摇,试着掩饰住刚刚发呆的尴尬。 “你——”谢琅盯着顾临川,迟疑片刻,又看向阿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顾公子应该不是平日里跟在君大哥身边的那个侍卫吧?” 各大氏族的嫡系都会豢养暗卫。 暗卫通常在主人外出时会随行保护,他们也负责做一些主人私下交代不见光的任务。因此, 暗卫鲜少会在非主人信任之人以外的人面前显现身形,以免暴露其身份。 谢琅之前有见过一次君景逢的暗卫,虽然只是一个匆匆离去的侧影,但他绝对不长得像此刻眼前这人这般让人惊艳,见之忘俗。 “对, 君一跟着哥哥去别的地方了, 他们有其他要紧事要做。” 阿树避重就轻, 将顾临川的真实来历含糊过去:“小川也是和我一起从碧隐岛出来的, 他的武功上佳,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人同他比试一番。” 她不想让他的鲛人身份暴露在太多人的面前。 毕竟就连她都知道,鲛人珠是三大诡宝之一。那么一旦顾临川这只活的鲛人出现在江湖上,一定会成为无数渴求得到鲛人珠的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谢琅摆摆手,坦言道:“不用再比了,顾兄的武功显然在我之上,的确有能力护你周全。” 他看着顾临川的脸,不由得感慨一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顾临川的五官棱角偏圆,纵然他的身高远超一般男子,但大部分人看到他的脸,也会下意识以为他才十五六岁。 谢琅倒不觉得顾临川年纪轻轻却内力比他深厚有什么不妥,这个江湖本来就是个卧虎藏龙之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任何人都不可骄傲自满,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有这样武艺高强的人在阿树身边,此次风雨楼之行便多了几分保障。 谢琅今日难得露出一个松快的表情,合上折扇,抬手对顾临川抱拳道:“那此次风雨楼之行,琅便有劳顾兄照料阿树妹妹了。” 顾临川虽然完全不清楚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谢琅为何要说这句话。但他看懂了阿树给他的眼神,她让他暂时不要多问,等会房间再说。 不过他不喜欢谢琅此番做派,显得阿树与谢琅亲近,反而与他格外生疏。 顾临川抿抿唇,“照顾晚晚是我的责任,不用你感谢。” 谢琅见他语气冷冽,微微一愣。 这该是他与顾临川第一次见面,为何他眼里会有明晃晃的敌意,而且十分刻意地只针对他一个人? 正不明所以着,谢琅注意到顾临川此刻的站姿。 并非刻意,而是习惯使然。 少年侧身微微挡在阿树的身前,却又没有全然挡住她,像是野性未驯的凶兽站在自己的雌兽身边。 顾临川直觉不信任谢琅,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建立起一道坚实的保护圈,将阿树环绕其中。但潜意识告诉他,不能惹阿树不高兴,因此事事以阿树决策为先,绝不会自作主张地做决定。 谢琅眼里划过一丝了然。 顾临川应该是把他当情敌了。 臭小子,年龄不大,想法还挺多。 谢琅自诩大度,懒得和他计较,也就随便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顾临川一个微笑。 - 是夜。 月色沉郁,星稀云淡。 阵阵西风吹过平原,远处山坡上,零星的枯树枝丫在漆黑的夜幕里张牙舞爪,莫名透出几分渗人。 夜色寂静,就连停驻在树枝上的乌鹊,似乎也进入了梦乡。整片辽阔的平原上,只有风的声音,从千里之外奔走而来,永不停歇。 -- 第160页 顾临川快速穿梭在夜色里。他的轻功极好,几乎脚不挨地,刹那片刻时间,就能带着阿树转移到几尺之外。 阿树趴在他的背上,手上拿着洪岭交给他们的地图。偶尔将地图递给顾临川,待他分辨清楚前方道路后,又拿回手中折叠整齐。 洪岭说,这张地图是风雨楼安排此次交易的交接点,是西山府城外向北五里地处的一处平原旷地。附近没有山地峡谷,四周都是敞亮的平原,一眼可以望到很远。 杜绝了双方埋伏的可能性。 到了地图上指定地点后,顾临川将阿树放下,挨着站在她身旁,牢牢将她保护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平原荒无人烟,更没有任何灯火。 阿树夜不能视,一路上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视线范围内皆是空茫漆黑,目光落在一片虚无中,让她格外没有安全感,只能紧紧拉着顾临川的衣袖,感受着身边人散发出微微温热的体温,才让她不至于太慌乱。 顾临川凝目远眺,眼神锐利冷静,谨慎地环顾四周,不放过一丝异样。 然而奇怪的是,凭借他身为鲛人极强的夜视能力,以及天生的灵感,他并没有觉察到附近一里地有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除非来的人和君景逢一样,武功已经达到无人能及的顶峰,顾临川才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否则,整片平原上只有他和阿树二人。 难道风雨楼的交易有变? 阿树见顾临川一直没说话,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道:“怎么了?” 顾临川低头。 哪怕小姑娘的声音还维持着镇定,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透露着几丝紧张和浅浅的慌乱。此时陌生又漆黑的环境,以及尚未出现的危险莫测的风雨楼,都让丝毫不懂武功的她感到不安。 顾临川顿了顿,在黑暗中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他伸手轻轻地握住阿树的手,另一手缓慢地将衣摆从她的指缝中抽出来,继而动作流畅自然地与她十指相扣。 阿树一怔,习惯性地想挣脱。 但顾临川的手掌很大,修长的手指看似纤细,却强劲有力,牢牢将她固定在掌心,无法挣脱。 阿树的手偏凉,在夜风里疾行几里路,冻得有些僵硬。此时忽然被一阵源源不断的暖意包围,手指不自觉地轻轻缩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 这几日在客栈里,两人像是心照不宣似的,没有提起顾临川第一晚上的情绪失控,也没有提起阿树第二天早晨的异样情绪。 谢琅误以为顾临川是君景逢派来保护阿树的人,就给他安排了另一个房间,在阿树的隔壁,两人的床榻仅有一墙之隔。 每天阿树醒来,顾临川都会准时在门口敲门,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待她穿戴整齐后又给她梳头。然后两人一起下楼用膳,偶尔天气好的时候还回去城中街巷逛逛,一边打听猎户的消息,一边在小摊上探索西山府这边独有的小玩具。 相处起来倒是十分默契。 阿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她继续装作不知道顾临川的感情,两人还能保持好朋友的关系。 但此时的顾临川,隐约透露出强势的一面,似乎不再打算掩藏他内心滚烫的感情。更是大咧咧的牵住她的手,一副有本事你自己挣脱开的无赖模样。 他也就是仗着小姑娘在黑暗中无法视物,只能依靠他分辨附近环境,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 顾临川只是条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鱼,不要和他计较。 阿树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冷静下来,懒得理会顾临川孩子气般的举动。 索性听之任之,反正牵个手又不会掉块肉,干脆满足他的愿望得了。 顾临川的确很满意。 周遭的黑暗无法成为他的阻碍。因此顾临川能清楚的看见,当他故意牵住阿树的手时,女孩的脸上有无语,有生气,有想要发火的冲动,但却没有对他行为的厌恶。 说明阿树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只要阿树不讨厌他,说明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 哪怕她此时不喜欢他,无视他的存在,漠视他的感情,那都无所谓。 毕竟,是他先喜欢她的。 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想到这里,顾临川心情大好,连说话声音都听得出他的开心。 他拉住阿树往前走,小心地牵着她避开路上石块土堆,一边笑吟吟地说道:“我方才查看过了,方圆一里之内除了你和我,再无其他人。” “严肃点,你现在笑的我有点瘆得慌。” 阿树无语,她也没料到顾临川这么容易满足。 不过是牵个手而已。 至于吗? 而且他是高兴了,她一点也不高兴。 大晚上的,四处悄无声息,只有顾临川一个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哪怕他的声音再温润悦耳,在这样漆黑幽森的气氛下,也莫名地叫人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咳。” 见阿树是真的有点害怕,顾临川自觉理亏地摸了摸鼻子,改换成简洁冷淡的声音,“前面有一个大箱子,应该是风雨楼留给我们的物件,我带你去看看。” “……” 这是在学君景逢的声音吗? 真不愧是蛊惑人心的鲛人呢,学的竟然有九分像。 -- 第161页 要不是阿树太熟悉自家哥哥,此时乍一听顾临川说话的腔调,真会误以为是哥哥在身边。 两人走到箱子面前。 顾临川仔细端详了下眼前的大箱子,率先开口:“是一个黑色的木箱,长九尺有余,宽度和高度均不足三尺。而且,箱子的盖子应该是可以前后推动的。” 阿树试探着伸手向前摸了摸,收集到的信息和顾临川说的都差不多,其他更多的内容,她也摸不出来了。 她仰起头,对着顾临川的方向,干脆地说道:“小川,既然你说附近没有人,那也不必顾忌是否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了。把火折子点上,我才能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临川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亮后先挡住过于刺眼的火光,等阿树逐渐适应了黑暗中出现的光线后,才缓缓递到她面前,帮她照亮附近的环境。 阿树眯了眯眼,这才抬眼仔细去看顾临川口中说的箱子。 而这一看,她当场浑身僵硬,背脊疾窜起一股冷意,瞬间炸开在四肢百骸。 她面色苍白,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木箱,主动紧紧拉住顾临川的手,指尖都快要掐进他的皮肉中,嗓音含着几分颤抖:“小川,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大晚上的写的我背后一凉.. * 劳动节二更!快夸我勤奋! 第65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 九月的夜晚, 空气里还有几丝夏日的余热。 然而此时阿树的手异常冰凉,顾临川方才已经替她捂暖和的温度,现在也不复存在。她神色僵硬,四肢发软, 几乎整个人都倚靠在他的身上, 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要远离这个箱子。 顾临川一时摸不清头脑, 不知道她在畏惧什么。 在怕这个箱子? 一个普通的黑箱子而已, 有什么好怕的。 阿树拉了拉顾临川, 艰难地开口:“小川, 你不觉得这个箱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吗?” 明明周围没有旁人,她还是尽量压低声线, 仿佛生怕被其他什么东西听见她说话。 顾临川不明所以,但也学着她, 躬身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回答道:“不就是个普通的木箱吗?你别怕,我能感觉到里面没有活物。肯定是风雨楼装神弄鬼,我把它打开看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没有活物才更可怕啊啊啊! 阿树赶紧拉住顾临川意图上前的步伐,像是扎根了似的站在原地。 她嘟哝一声, 又继续掐着嗓子小声问:“你有见过棺材吗?” “棺材?” 顾临川又看了眼面前的这个箱子。 漆黑的木质长箱,外观没有一丝雕刻和花纹,孤零零地搁置在旷土平原上。单从外观来看,的确可以容纳一个人横躺在其中。 说它是棺材,也的确有点像。 顾临川之前在书里看过, 人类去世后会用棺材收殓尸体。但他只知道这个词和它的释义, 并没有见过相关的图画和实物, 因此也不能确定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 “不是棺材, 我之前有亲眼见过,海边渔民们给去世的人举办葬礼,他们用的棺材不长这个样子。”顾临川信誓旦旦开口,一脸正色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少年正在睁眼说瞎话。 阿树还有几分犹豫,狐疑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但嘴上虽然还不是很相信,精神上已经逐渐放松下来。原本死死掐住顾临川手掌的指尖也缓缓松开,没有之前那么神经紧绷。 她是真的怕这些东西。 再加上之前住在碧隐岛上,君景逢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她从来没有真实地见过死人,更别提用来装殓尸体的棺材。 因此,阿树本质上和顾临川一样,都没真实见过棺材的模样,只知道它是个四四方方的黑木箱。 顾临川见阿树相信了他的胡编乱造,干脆多说几句彻底打消她的疑心:“通常棺材顶都是有弧度的,而且盖子和底部分离,是将尸体放进去后再由外界用铁钉钉死。而不像这个木箱,顶盖可以滑动。” 他还故意开了个玩笑:“你想啊,如果棺材真的做了个滑盖,难道是为了让里面的人半夜爬出来散步吗?” 阿树“噗嗤”笑出了声。 她见顾临川说的有理有据,十分让人信服,彻底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后,对自己刚刚大惊小怪的模样,感到有几分不好意思。 阿树摸摸鼻子,试图解释一番:“不能全怪我胆小。好不容易在黑暗中看清东西,结果猛地一看是这种奇怪阴森的黑箱子,哪里能不胡思乱想的嘛。” 顾临川轻笑一声。 阿树假装无视他的笑声。 在知道这个木箱不是棺材后,阿树顿时胆子又大了起来。她从顾临川手中拿过火折子,举在木箱前左右挪动,仔细观察试图弄清楚这个木箱到底是做什么的。 顾临川问道:“我打开盖子看看?” 夜色太过于寂静,此时无风,周围连鸟雀振翅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她手中火折子偶尔火芯炸开的细响声,转瞬堙灭。 在这样漆黑安静的环境里,阿树心里还残留着一点害怕。半边身子主动躲到顾临川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说道:“你打开吧。” 顾临川抬手推开箱盖。 -- 第162页 这个木箱看着做工粗糙,但箱盖和木箱本体之间推动起来十分流畅,顾临川轻而易举就看到了箱内全貌。 空空如也。 箱子内什么也没有。 “……” 阿树和顾临川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手中只有一块洪岭祖传的翡翠玉牌,和风雨楼之前寄给洪岭的地图,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过了半晌,阿树凝眉思索,又提出最初的判断:“我还是觉得这口箱子看起来像个棺材。” 顾临川无奈:“晚晚,真的不是,你别胡思乱想了。” 阿树摇摇头打断他。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惧怕的痕迹,而是想到了新的思路,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夜空中繁星都落在她的眼底,灿若星河。 阿树思路清晰,说出自己的推断:“风雨楼避世这么多年,现在又让我一个人来到这么个偏僻古怪的地方,想来是要彻底避开那些武林人的追踪,故而才如此故弄玄虚,花样百出。” “这个木箱的长度和宽度正好适合一个人躺进去,然后再从里面将滑盖关上。我猜测风雨楼是将它当做一种交通运输工具,类似我们通常用的马车一样。只不过我躺进去以后,无法看见外面抬箱子的人,也很难分辨他们行走的路线。” “这样的话,风雨楼就可以妥善的保密自己的地址,又能与我完成交易了。” “所以——” 阿树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 按照她刚才的推测,她现在应该躺倒木箱里,并且关上盖子,耐心等待风雨楼的人出现,将她带到真正交易的地点去。 但道理是这样的没错,这个箱子还是看着好瘆人啊。 顾临川一直安静地听阿树讲话,现在才有所动作。 他握了握两人一直牵着的手,半蹲下来,让两人视线平齐。 少年满头青丝束成高马尾,将整张脸彻底露出来。五官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精致却从来不显得女气。 此时面色沉稳镇定,眼神和缓平静,像一把内蕴丰厚的重剑,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任他的能力。 这种平静的力量,也终于安抚住小姑娘一直飘在半空中的心。 他说:“相信我,晚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阿树目光动了动,似有碎冰裂痕在眼底若隐若现。她仓促移开视线,不和顾临川对视,转移话题回到正事上面:“箱子空间应该足够,我们暂时挤一挤,一起躺进去吧。” 顾临川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殷殷期盼。 但他不气馁,阿树躲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差这一次。 下次再找机会,再接再厉。 只要阿树没有彻底拒绝他,就还有一线希望。 如果她真的不情愿…… 顾临川握了握掌心里小姑娘软软的小手,轻轻一笑。 没有如果。 阿树指挥着顾临川先跨进箱子里,接着再扶着自己跨进来。 这一步十分容易。 然而等两人试着并排躺下时,他们才恍然发现,制作箱子的木头很厚实,因此箱内容量比外面看得要小很多,横着斜着都挤不下两个人。 顾临川身量高大,天生肩宽腿长,拥有着无数男子羡慕的好身材。然而这种身材在此时就显得不那么优秀了,他几乎将箱子内的空间挤得严严实实,身边压根不可能再躺得下一个阿树。 “要不……?”阿树话还没出口,就被顾临川打断。 他难得露出不容商量的语气:“我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风雨楼的。” “好的。”阿树默默吞回刚才的想法。 她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敢真的拿自己的安危去赌。 一时犯难。 忽然灵机一动,又问道:“你可以变回原形吗?” 顾临川沉默片刻:“我的尾巴比化形出的人类双腿更长。” 其实他可以变成一截手指左右的大小。 当深海鲛人生出灵智,便会逐渐修炼出化形的方法。然而化形的第一步,并非变成人类,而是学会控制将原型变大变小。这是最基础和最简单的化形类型,反倒是幻化出人类双腿,是最困难。 当鲛人将尾巴变大变长的时候,这是鲛人最坚实猛烈的武器,足以征服深海一切生物。至于变小——好像没什么特殊用处,但也没有什么害处。 可是顾临川不想变小。 反正他说的话也没有针对欺骗阿树,只是选择性的掩盖了一部分小细节。 无伤大雅。 阿树不知道顾临川这所谓“无伤大雅”的隐瞒,只能悻悻地放弃让他变小的想法。 陷入沉思。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阿树还是忽然想到以前在碧隐岛,岛上教书先生教逍遥游这一课,却被淘气的孩子们改成了另一个版本。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现在有了个真实案例—— 碧隐岛有鲛人,其名为顾临川。顾临川之长,一个棺材装不下。 “这个木箱的高度尚且还有一些空间,要不……”这次是顾临川先开口,试探着建议道:“我平躺着,晚晚你躺在我的身上?” “啊这……好吧。” 虽然不太情愿,但阿树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 第163页 “你先坐在我腿上,”顾临川见阿树同意了,便率先躺在木箱底层,再仔细指导着阿树的动作,“我扶着你慢慢往下躺。” 阿树站在顾临川的两.腿之间,屈膝缓缓试探着往下坐。顾临川顺势扶住她的纤腰,稳稳当当地将她侧身摆放在自己身上。 她浑身别扭地慌,脸颊一点一点的升温,逐渐变得滚烫。她呆呆地顺着顾临川的动作引导,四肢僵硬地坐在他的腿上。 “你就不能往旁边挤挤?这样我就可以坐在木板上了。” 阿树努力挺直脊背,仿佛这样就可以减少两人身体间的接触。 然而无济于事。 身下男人体温温热,透过薄薄的夏日衣衫,毫无保留的传递到她身上。似乎连那双修长双腿上的肌肉线条,都能清晰的勾勒出来。 一种陌生的炽热感自下而上卷席全身,酥酥麻麻,又让人无比燥热慌乱。 活像是一只在油锅上煎炸的麻辣兔兔。 之前在隐岛的时候,阿树经常趴在顾临川的背上。对她来说,这种肢体接触是除了君景逢之外的人,她可以接受的最大程度。 可是现在,阿树和顾临川是正面相对。 背脊给人的感觉和正面接触是完全不一样的。 阿树正手足无措着,仓促一低头,撞进身下男人神色自然的眼睛中。那张足以倾国倾城的脸,在黑夜中更显得精致美丽。 一时之间,更是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 顾临川叹了口气,温声哄着说:“晚晚,我知道你不习惯和其他人太过于接近。但现在情况特殊,我们还要找到去风雨楼的方法。要不你委屈一下,好不好?” 阿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能强行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心里的紧张和羞涩感。对上顾临川的眼睛,鼓起勇气说:“你说得对,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顾临川耐心地询问她:“你是想趴在我身上,还是背靠在我身上?” 仿佛在问:鸡蛋是要单面煎还是双面煎? “……” 能不能两个都不选。 见阿树不说话,顾临川贴心的给她提建议,十分心细如发:“如果你想要背对着我的话,就要面朝着木箱盖子。待会儿灭掉火折子以后,黑漆漆的,晚晚你可能会觉得害怕。” “……”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怎么选? 死撑着面子选择去面对黑木板,自己吓自己吗? 阿树闷闷道:“……趴着吧。” 她要自闭了。 顾临川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像是一个阴险狡诈的猎人,耐心地守在暗处,注视着眼前这只呆呆的小兔子,一步步主动跳进早已设置好的陷阱。 这可是她主动靠近的。 他可没有逼迫他。 顾临川语气平和正经,说出口的话却不像正经人该说的东西:“那你稍微转一下胯部,面朝着我躺下来,把头靠在我的胸口,两只手搭住我的肩膀上,腿也可以……” 阿树忍无可忍,匆匆小声打断他:“够了,我又不是智障!” 顾临川描述的太过于详细和亲密,清泠泠的声线在黑暗中响起,语调不疾不徐,有种说不出来的缱绻和缠绵。 阿树听着他说话,感觉头脑都要冒烟了。 干脆一咬牙,什么也不想了,横冲直撞地直接扑倒在他的身上,随便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没好气的问:“这样可以了吧?” 却听到顾临川小声急促地抽气声。 “嘶——” 阿树一愣,刚刚小凶兽似的冲劲儿逐渐褪去,迟疑地问:“我压疼你了?” 不是吧,她很轻的啊。 “……没事。”顾临川缓了一会儿,才缓缓回复她。 嗓音暗藏着几丝喑哑,像把小钩子似的挠人。 阿树的头正靠在顾临川的肩膀处,耳朵侧贴在他的心口。一半耳朵里传来他清晰稳健的心跳声,而另一半耳朵里,则是少年压抑着的低喘声,若有若无,让她莫名有些紧张。 下意识动了动指尖,抓皱了顾临川的衣襟。 “你到底怎么了嘛。” 阿树自己并没有发现,她此时说话的嗓音又软又绵,像是在无意识的撒娇。 少女独有的娇憨和天真感,比密林中最甜蜜的果实还要甜美迷人,散发着诱人堕落的芬芳,几乎要让身下的人陷入疯狂。 还好,顾临川硬是咬紧牙根,才保持住最后的冷静,压制下心底的躁动和欲.望,没有顺着心意将阿树紧紧搂进怀里。 他轻笑一声,喉头震动的触感顺着胸膛直接传入阿树耳朵里。 阿树不自在地扭了扭头,却听头顶顾临川不紧不慢说道:“我们好像弄错了一个步骤。” “什么步骤?” 顾临川仰躺着,眼底噙着一抹笑意。 木箱外的夜空漆黑如墨,一望无垠。繁星闪着微光,云月似尘土,格外的空旷悠远。 阿树听见他笑吟吟的声音:“你现在躺在我身上,我俩谁也没办法伸手将木箱盖子合上。我想,风雨楼的人肯定不会来抬走一个敞开的箱子的。” “……” 阿树绝望了。 顾临川的言下之意很清晰。 两人刚才光顾着尝试如何一起进箱子里了,完全忘记将木箱盖子合上。因此,他们还要重新经历坐起来,将盖子推回来一半,再次一起躺下来,再将盖子合上的这一套过程。 -- 第164页 也就是说,刚刚她做的全部白费了。 “顾!临!川!” 阿树咬牙切齿,气鼓鼓道:“你是不是故意在逗我!” 顾临川从善如流的道歉:“对不起,晚晚,是我疏忽了。” 不承认也不反驳,干脆了当的道歉,反而叫阿树满腔羞愤都堵在喉咙里。 到底是正事要紧。 阿树只能不甘不愿地噘着嘴,任由顾临川扶着坐起身又再次躺下,终于顺利将盖子合上。 两人面对面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彼此间只有浅淡的呼吸声交错着。 除此以外,箱子内外都是一片寂静。 阿树努力竖起耳朵,在彻底漆黑无光的箱子里安静的等待着。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甚至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时间。 她想开口询问。 可刚一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一只大手突然压在她的后腰上,恰好卡在微微凹陷的腰窝处,温热的触感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阿树瞬间僵住,到嘴边的话都忘记说了。 她睁大眼睛。 随机听到顾临川用内力传音:“嘘,有人来了。” 片刻后,放在腰后的手也挪开了。 阿树这才知道,顾临川是发觉有人走近,想阻止她出声说话,才不得已将手放在她的后腰敏感的位置,省得她说话惊动了外面的人。 又过了片刻,木箱轻轻晃了几下。 是风雨楼的人来了。 外面的人将箱子稳稳地抬起,悄无声息的迅速移动,顷刻间消失在黑夜深处。 ▍作者有话说: 远在西山府焦急等待的谢琅:这两个人是来公派出差谈恋爱的吗? 第66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一)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 平稳移动的木箱停了下来。外界传来轻轻一声响动,箱子被稳稳当当地放平在地面上,此后再无声息。 箱子内依旧是一片漆黑。 箱盖卡的严丝合缝,也无法从缝隙里窥见外界光景。 阿树戳了戳顾临川, 意思是询问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顾临川沉默片刻, 老实坦白:“我也不知道。” “???” 顾临川可以用内力给她传话, 但阿树不通武功, 此时又不敢随便开口说话, 只能用力用指尖再戳了戳他的肩头, 让他赶紧想办法。 奈何少年的肩膀太硬,反倒把她自己戳的手疼。 而顾临川也没想出什么办法。 鲛人的双眼的确可以不受黑暗影响, 而且视力可见的范围很远,在夜间可以清晰明了的看清一切隐藏在漆黑中的东西。但这不代表, 他能隔着厚实的黑箱子凭空透视外界的环境,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生灵的视力能力范围了。 而且,就算他能感知到附近是否有人的气息,但前提是此人的武功比他低才行。要是像君景逢那样深不可测的人,他是没有办法觉察到他的存在的。 现在,他就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不过刚才一路上, 我们一直在走平路,后期忽然开始下陡坡,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又变回平路。我猜我们此时是在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 顾临川说完自己刚才的观察推测,又问阿树道:“应该是到风雨楼了,要不我推开盖子看看?” 阿树正要点头, 忽然听到身后木箱盖子发出一声轻响。 木盖发出“咯啦”一声闷响, 缓缓向上滑动推开。明亮的光线从逐渐扩大的缝隙透进来, 照亮了箱内一切事物。 顾临川来不及四处观察, 而是第一时间抬手盖住阿树的上半张脸,以防她的视线已经习惯黑暗后却又突然看见强光,眼睛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你们俩,是准备躺在箱子里憋死吗?”头顶传来清冷寡淡的声音。 在长久寂静里乍然有人说话,语气强调竟然是无比是熟悉,是阿树听了十年的声音。 “——哥哥?” 阿树脱口而出,十分惊诧。 一时也顾不上光线是否刺眼,连忙拉下顾临川覆盖在自己脸上的手,睁大眼睛向声源处望去。 君景逢早在推开箱盖的瞬间,就将屋内烛火熄灭大半,只留下小盏微光照亮房间。 因此阿树很快适应了屋内光线,认清站在木箱前的人。 的确是她哥哥。 眼前的剑客姿容疏冷,神色寡淡。刀锋眉,倾山鼻,墨发高束成冠,一袭墨色锦袍,仅有袖口和领口处纹了月白暗纹。好似寒冬雪山之巅清冷的雾霭,一副活生生能将人冻死的表情。 君景逢也的确想将眼前某个惹人厌烦的人冻死。 一双墨瞳沉郁乌黑,静静注视着木箱内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姿势,目光中的冰霜几乎要化为实质,堪堪灼杀人眼。 停顿三秒。 阿树在这样的死亡凝视下,活生生打了一个激灵。 不敢再发呆,凭着直觉赶紧坐起身,顺着君景逢伸过来的手,搭在上面任由他将自己整个人轻松提起来,接着平稳的放在地上。 这才看清,此时三人处在一间空旷的石窟内,没有窗户,只有一扇三人宽的大门。屋内摆设低调简单,但处处细节都透露着精致华贵,桌上摆好了两杯热茶,一旁香炉里有袅袅白烟升起。 她乖乖站好,眼巴巴地看着哥哥,一副甜美乖巧的模样,好奇地问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呀?” -- 第165页 “等你。”君景逢言简意赅。 等她? 阿树满脑子问号。 这明明是风雨楼的地盘,阿树这次来也是为了和风雨楼做交易,君景逢为什么会来这里等她? 她将疑惑问出口:“之前从红土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不在西山府客栈。小一告诉我说,你也出去查案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所以哥哥也是来风雨楼交换消息的吗?” 君景逢没有立刻回答阿树的话。 他冷眼看着阿树的身后。 顾临川从木箱中爬出来,正安静地站在阿树身后。高大的少年沉默的站在那里,一副守卫者的模样。 再加上方才推开箱子看见两人相拥的场景,君景逢愈发看顾临川不顺眼, 阿树顺着君景逢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抱歉地对顾临川笑了笑说道:“小川,哥哥有些话要和我说,你先出去等我好不好?” 看似商量的语气,温软柔和,但实则压根不给顾临川一丝拒绝的可能性。 顾临川眼神暗了暗。 但他也清楚,自己在阿树心里肯定比不上她的哥哥。抬头迎着君景逢漠然的眼神,不甘示弱的直视他。这一次,他丝毫不愿再掩饰对阿树的喜爱,直白地告诉君景逢他决不放弃。 阿树没有觉察到两个男人之间的争锋相对,见顾临川迟迟不说话,又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小川?” 顾临川收回目光。 他到底是不想让阿树感到为难,停留片刻后还是点点头,转身走出了石窟门,将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石门再次合上。 君景逢重新将室内蜡烛点亮,才在阿树期盼的眼神下,不疾不徐地解答她满肚子的疑惑:“我来处理一些君家的事情,后来得知谢琅他们联系了风雨楼,就正好叫你一起来了。” 阿树恍然大悟:“所以其实是哥哥以风雨楼的名义,给洪大哥写的那封信,让我一个人来风雨楼?” 君景逢颔首。 “那你干嘛非要弄得那么神神秘秘,还要用这种像棺材一样的黑箱子把我装过来。” 阿树回想这一路上紧张兮兮的心情,而且她还为了能顺利和顾临川挤进同一个木箱,不得不趴在他身上,简直羞愤交加。 君景逢淡淡道:“风雨楼的交易流程就是这样,我答应带你体验江湖,就不会再刻意避开这些东西。” 既然妹妹总觉得他约束太多,想要脱离他的保护圈,去亲自体验江湖生活,君景逢就放任她的想法,带她彻底的深入江湖。 因此也不再事事亲为,时刻守护在她的身边。而是逐渐隐于暗处,放任她和江湖上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不是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刻,他不会露面。 要知道,江湖上不仅有一柄孤剑走天下的侠客少年,也不仅是一壶烧刀子酒带来的快意恩仇。那些深藏在恣意潇洒、壮志豪情之下,种种错综复杂的人心和欲望,才是真正的江湖。 人心是最复杂的,欲望是无止境的。 善用,便得大道。 误用,沦为邪教。 然而世间正邪两立,看似不相容,却往往是此消彼长,牵扯颇深。只要有人心、有欲望的地方,就少不了争夺抢掠,阴谋诡计。 就连所谓不管江湖正道魔教之争,始终保持中立的风雨楼,如今也是大厦将倾,内里腐朽亏败,甚至逐渐趋于与魔教勾结的态势。 “……” 阿树一阵无语后,也逐渐觉得哥哥说的挺有道理。的确是她自己要求,想要体验江湖生活的,是甜是苦她都要亲自咽下去。 但是…… 真的很吓人啊。 阿树眼神余光瞟着房间里的漆黑木箱,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更加黝黑诡秘,无端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她忍不住再次确认道:“这个箱子真的不是棺材吧?” 君景逢看了她一眼,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否认道:“不是。” 阿树彻底放下心来。 转而又问道她此次费尽千辛万苦前来风雨楼的目的:“那哥哥知道魔教的消息吗?” 抬箱子的人是风雨楼的人,说明君景逢和她此时就在风雨楼的地盘上。然而这么久过去了,却一直没有其他人露面,只有哥哥和她两个人在石窟内,那肯定是他已经知道了所有消息。 “魔教来中原两个目的,其中一个与你有关。”君景逢缓缓地说。 “与我有什么关系?”阿树不明所以,她常年身居碧隐岛,此次之前从未涉足江湖之事,魔教又怎么会与她牵扯上联系。 难道是—— “因为玉人骨血吗?” 三大诡宝之一,玉人骨血。 如此的话,魔教的意图看似荒唐,却又并非毫无道理。 得到玉人,就相当于每年都可平白得到一甲子功力。江湖上又多少人,能对这样的诱惑毫不心动? 更何况是向来随心所以、做事毫无章法的魔教呢? 阿树厌恶地皱了皱眉,“贪婪无度。” 倒没有多少担惊受怕的情绪,毕竟哥哥出现在此处,而且面上是和往常一致的冷淡沉稳,就说明这件危险已经解决了。 君景逢肯定了她的猜测,走至桌边倒了杯茶递给阿树,让她平复心情。 “我本来已经将你是玉人的消息彻底抹去了,江湖上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但不知风雨楼是如何再次得到确切的线索,并将其贩卖给了魔教谋求利益。因此,我前几日便来此处处理这件事。” -- 第166页 君景逢语气轻描淡写,用“处理”二字带过其中一切细节,眸底一片冷漠。 这种具体处理过程太血腥肮脏,就算君景逢一开始决定让阿树体验真正的江湖,但犹豫再三还是心软,觉得这些杀人灭口的事情,还是不要说给妹妹听为好,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现在只有一条漏网之鱼,也就是魔教这一任的教主。” 君景逢又说道,“不过还好,他算是难得的聪明人,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玉人骨血之事,而是打着占领中原武林这样的旗号,号令魔教教众离开荒漠深渊,卷土从来。” 他难得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凉薄:“这样也就省了我不少事情。” 只要魔教教主一死,江湖上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玉人骨血是碧隐岛君家的君晚晚了。 君景逢收回思绪,话锋一转,开始和阿树说魔教的另一个目的:“魔教修生养息这么多年,暗自里的确是养精蓄锐,试图重回中原。他们如今的资源和财富都不可小觑,再加上低层教众以荒漠蛮人为主,武力比江湖许多世家门派好不少。” “中原武林或许又要有一场恶战了。” 阿树“啊”了一声,发愁的问:“那怎么办啊?” 君景逢哪里是会关心中原武林安危的性子,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自家妹妹的安危。 因此他说:“我会亲自斩杀魔教教主,至于其他的,那就由武林正道们自己解决了。” 失去教主的魔教或许不会变成一盘散沙,但也的确会削弱许多实力,不至于再如同先前恣意屠村那般,常常打的正道措手不及。 君景逢又和阿树交代了一些小消息。 这些消息是风雨楼的楼主为了补偿他驭下不严,使得手下与魔教勾结,才惹出这番事端,而免费告诉君景逢的。 “谢家有人叛变,成为魔教在中原正道的眼线。在你和顾临川来风雨楼的路上,谢琅队伍中那位洪岭被魔教之人暗杀了。魔教屠村是因为那些村落中有风雨楼之人的亲眷,风雨楼叛徒将此事告知魔教,是为了逼迫风雨楼楼主为魔教所用……” 阿树鲜少听君景逢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在君景逢的叙述里,这一条条消息看似微不足道,但每一句话都像惊天大雷砸下来,阿树还没来及理清楚人物关系和逻辑,就已经听晕了。 君景逢见阿树睁大眼睛,眼神里透露着淡淡的迷茫和不可置信,叹了口气,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条地给她:“具体的信息我都理清楚了。” 他走到阿树身边,轻轻将妹妹拥入怀中,低声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哥哥暂时不会出现在你的身边了。但你不用害怕,君一和那个小子会护你周全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顾临川毕竟是鲛人,天生拥有灵力,比江湖上大多武林人都要厉害。他在阿树的身边,的确可以好好保护她。 “哥哥,你要去哪?”阿树惊惶不安,小声嗫喏道。 “做哥哥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补昨晚又了2千字,买的比较早的宝贝们可以回头看一眼~ 第67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二) 阿树将君景逢给的纸条仔细收好, 和顾临川一起回到了西山府的客栈。 回程还是由黑木箱运送到平原,只不过这一次,风雨楼用的是两个木箱,将阿树和顾临川分开来。阿树的箱子里还放着一盏小烛灯, 让她不至于一直待在漆黑的空间里而害怕。 进城时已是正午, 西山府满街的酒楼小贩都开张了, 吵吵闹闹的人声和家家巷巷的烟火气混杂在一起, 倒是显出几分热闹非凡。 阿树躺在顾临川的背上睡着了, 进城时被耳边喧嚣声吵闹着才醒过来。刚睁开眼就听见顾临川在耳边轻问道:“晚晚,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不饿,想睡觉。”阿树闷闷地回答道。 一旁酒楼隐约有店小二吆喝揽客的声音, 还有不远处飘来的酥饼甜糕的香味,街边还有卖烤羊腿和葫芦串的小贩。 然而阿树垂着眼, 安静地将自己的脸挡在帷幕下,趴在顾临川背上,似乎对外界的热闹都不感兴趣。 顾临川觉得,阿树的情绪看着有些不对。 似乎在她和君景逢谈完话后,就一直显得闷闷不乐。 但又转念一想,这一个晚上着实奔波劳碌, 阿树身体不好,可能是熬夜太久没睡个好觉,导致现在累坏了,才显得如此没精打采。 “那我们先回客栈休息,我叫后厨给你熬一些粥, 等你醒来再喝。完全不吃饭的话, 你的胃会受不了。”顾临川偏了偏头, 小声哄着阿树。 “……”阿树没有应声, 像是又睡着了。 顾临川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会儿,又听背上小姑娘慢吞吞说:“小川,我们先不回客栈。暂时去城西找个客栈先住下,我让小一传个消息给谢琅,让他过会儿来找我们。” 他们一行人原来住的客栈是在城东,如今晚晚要去城西重新找地方住,是想避开那些人吗? 君景逢和阿树聊了些什么内容,顾临川并不知道。 因此,他现在心中有些疑惑。 然而这一路上,阿树都显得十分少言寡语,并没有一丁点儿向他解释的意图,也不打算和他分享她得到的消息。 顾临川难掩的感到失落。 -- 第167页 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阿树并不信任他。 似有一团灰黑的雾霭缭绕在心尖。 看似轻飘飘的无甚大碍,但悄然无声的,逐渐在心中积累堆积。一丝丝的蚕食吞噬着,在顾临川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几乎将他半个心脏都染成了阴郁晦暗的灰色。 不过就算心里再不高兴,顾临川也没有在阿树面前表露出丝毫异样。 他轻声“嗯”了一声,步伐平稳地背着阿树,从城东走到城西,重新找了家客栈。两人安顿好之后,他又亲自去客栈的后厨为阿树煮粥,打算等她睡醒了再端给她。 然而阿树这一觉直接睡到黄昏时分,橙色的晚霞烂漫热烈,几乎将整个西山府都染成金色的一片。 顾临川一直坐在窗边发呆。 他是随着阿树来到内陆的,并不认识任何除了阿树之外的人。因此每次当阿树在休息,或者不需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他就安静地找个角落呆着,等她想起自己。 见阿树快要醒了,顾临川打算去后厨将煮好的粥端上来。 今天发呆的时候,他算了一下来西山府的时间,已经快半个月了。从昨天开始,他的尾巴已经逐渐出现缺水干涸的症状,稍微碰一下尾部的鳞片,就觉得针扎似的密集疼痛。 从西山府回碧隐岛海域,假如路上路途不眠不休,一共需要三天时间。 若是不想再出现上次那样,失控到差点没控制住化形状态而变回原形,顾临川就必须在七天之内启程,他才能顺利回到大海,而不受到万箭穿心的痛苦。 这样算来,七日之后,算上往返内陆和大海的时间,以及他需要在海中停留的一日,他就不得不离开阿树七天时间。 人类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们马上要七天不能见面,岂不是相当于二十一年的时间? 顾临川逐渐开始对内陆的生活感到无聊了,转而隐隐生出一种希望阿树能陪他回到隐岛的想法。 从他在大海里捡到失忆的小姑娘,到后来两人独居在那座小岛上,每天嬉笑打闹,过得无忧无虑。那是自从他有记忆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要是能再回到岛上就好了。 回到岛上以后,他们可以每天一起看日出日落,去后山的花海里玩耍,他可以给阿树编织最漂亮的花环。 如果时间久了,阿树实在觉得岛上的生活太低调,他们也可以去沿海城镇,或者再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居住游玩。 要是阿树选的地方离大海不算太远,他就可以趁着夜里小姑娘睡觉时间,飞速赶回海中泡上几个时辰。只要能够经常接触到海水,他就不会出现缺水的症状。 顾临川甜蜜地幻想着以后和阿树的生活,对自己描绘的未来感到无比幸福和快乐。打算等这次结束后,就和她商量回家的事情。 而阿树对顾临川的这些想法一概不知。 醒来后,她满脑子都是君景逢给自己的纸条。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原本她以为是真的东西,仿佛都只不过是欺骗与虚假的伪装。她坚信不疑的事情,也似乎藏着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诸多信息交杂在一起,几乎将她的脑子挤爆了。 恰好这时候,谢琅依着君一给他的传信,独自一人来客栈找阿树。 阿树叫店小二到客房来,烧了一壶热茶。接着便拉着谢琅进屋,将房门关上,不再让其他任何人进来。 等顾临川将盛好的粥端上来时,却面对着紧锁的房门。君一带着铜质面具守在门外,抬手拦住他,不让他进屋。 君一抱剑站在门边,冷淡道:“小姐说了,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听着和他家主子君景逢一模一样冷漠不近人情的声音,顾临川安静垂下头,目光落在手中的粥碗上。 桂圆红枣粥熬的十分香甜软糯,粒粒饱满浓稠,香气四溢,方才出锅时,连后厨的厨师都想向他讨一碗剩余的粥。 可是,这碗粥真正的主人,却对它不屑一顾。 顾临川闭了闭眼,不再与君一多费口舌,端着粥碗转身缓缓离去。 这不怪晚晚。 她只是,再一次将他忘记了。 仅此而已。 心中灰色雾团,已经逐渐积累的愈来愈浓郁。 顾临川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自从他将阿树送回碧隐岛,到后来他去岛上找她,那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有些变了。 变得有些生疏冷淡,一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感。顾临川还不止一次发现,阿树用一种奇怪的眼光偷偷打量他,可等他看向她的时候,又迅速掩藏住她的情绪。 像是在怀疑什么,又像是在透过他的存在,去看另一个人。 直觉告诉顾临川不要问,或许问清楚之后,两人的关系会走向一个难以预料的结局。 ——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因此,这段时间里顾临川一直压抑着的真实情感。 被阿树遗忘和忽视带来的痛苦,不敢诉之于口的喜爱始终压抑着,在这些灰雾里翻腾喧嚣,几乎要挤破□□冲出来。 尽管理智强行将心中的恶念压下,但他已经无法彻底清除那些贪婪的欲望和不甘心。只能任由其顺着每一丝经络骨血渗透进四肢百骸,逐渐将他整个人吞噬。 顾临川一步步走回他的房间。 -- 第168页 额发垂落在眼角,恰好遮住了那双精致漂亮的圆眼睛。 眸子逐渐显现出鲛人的特征,深蓝的瞳孔幽深诡秘,泛着森冷尖锐的光。眼底波涛滚滚,似是大海上狂风骤雨,暴风卷起千堆浪,有着能将世间万物都拍碎的狂猛之力。 远处注视着他背影的君一,无端地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谨慎仔细的四周环绕了一圈,可视线范围内除了顾临川,再无旁人。 “啪。” 顾临川在君一面前合上房门。 危险感顿时消失。 君一狐疑地盯着顾临川紧闭的房门,半晌后才移开目光。 关门后,顾临川随意搁置下手中粥碗,背脊微弓,曲起一条长腿靠在门上。 他闭着眼,一点一点的,仔细又缓慢的,将一切不该存在的外露情绪收拾好。 室内一片死寂,黄昏的晚霞也无法照进这间房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孤独和阴郁在空气中弥漫飘散。 而在阿树房间内,她和谢琅的气氛也不怎么和谐。 从进门后,阿树就已经盯了谢琅半晌,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怎么了,阿树?”谢琅难得见阿树这么谨慎小心,不仅换了落脚的客栈,还不让他通知其他同行的武林人士,一时有几分不明所以。 “洪岭死了。”阿树一字一句道,吐字清晰。 谢琅一愣,脱口反驳道:“不可能,今天早上还一起在大堂用膳。” 阿树不多解释,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谢琅有些震惊,抬了抬袖子,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折扇。手指触及玉制扇柄的尾端,玉雕冰凉又有些尖锐的触感让他冷静下来。 沉声细细询问道:“是风雨楼告诉你的?” “是。” “原因呢?” “魔教做的。”阿树走至窗边,将窗扇都关上后,再扭头看向谢琅,继续说道:“被屠村的那几个村落,是风雨楼一些下属亲眷住的地方。和洪岭一样,他们身上都有主动联络风雨楼的方法,甚至有的人还知道风雨楼的具体位置。” “你的意思是,魔教想要这些人供出风雨楼的地址,或者逼迫风雨楼主动现身,才杀掉他们的?” 谢琅听懂阿树的意思,凝眉思索片刻,又问道:“魔教想从风雨楼得到什么消息呢?” 阿树摇摇头,简略道:“消息上没说。” 她给自己倒了壶热茶,捧在手心里一小口啜饮。 热水氤氲,白雾从杯口缓缓上飘,阿树的容颜半遮半掩在雾气之后,长睫微垂,避开谢琅的目光,掩盖住眼神里的些微紧张。 她撒谎了。 魔教是为了玉人骨血而来,但玉人正是她君晚晚。 因此,她为了自保,这一点不能告诉谢琅。只能避而不谈,任由谢琅自己猜测。 谢琅没有怀疑阿树的说法。 他推测道:“风雨楼在上次正邪交战时选择中立,这些年为此被正道许多门派抨击打压,不得已消失在江湖之中。但风雨楼始终掌握着天下所有秘密,魔教此次想要拉拢风雨楼,却始终不得其法。被拒绝后,才转为威胁逼迫,试图用杀戮让风雨楼屈服。” 听起来有理有据。 阿树见谢琅自己将这件事圆了回来,松了口气,又说了条新消息。 而这一条消息,不啻于惊雷闪电,轰的一下劈在谢琅耳边。 她说:“谢家有叛徒。” “什么?”谢琅不可置信。 “西山府和本家都有叛徒。”阿树停顿了一下,倒了杯茶递给谢琅,见他心情稍微平复后,才继续说:“但暂时还不知道本家的叛徒是谁。” 谢琅垂下头,紧紧握住手中杯盏,半晌才说:“所以你才换了个客栈?” 谢家在西山府的分支只有那间客栈,客栈掌柜的是谢家的老臣,眼界和手段都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人才。若说西山府有人叛变而这么久都未暴露身份,只有他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是的。被烧毁的尸体、没有任何线索的村镇、以及这么久都找不到的猎人,或许都是客栈掌柜的手笔。他一直阻碍我们彻查案件,也给我们提供了许多误导信息。若非最后风雨楼给我们提供信息,我们恐怕还要继续在此地滞留许久而毫无收获。” 谢琅仍有几分不可置信,西山府掌柜的为人老实诚恳,多年来谢家也待他不薄。但他知道,风雨楼的消息必不会出错。许多事实的真相,并不是他不想相信,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谢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还有别的消息吗?” “近期魔教放弃针对风雨楼,正在养精蓄锐,打算聚集所有精力一举攻入中原武林,在武林盟推选出新的盟主之前,必定会有大动作。除此以外——” 阿树从袖中拿出一本黑布包裹的小册子,大概有七八页纸的厚度。递给谢琅后说道,“风雨楼还给我了一张魔教主要人物的画像和简介,全在这一本小册子上。” 谢琅打开小册子,仅是随意扫了一眼,就发现其中资料记载的十分详尽,不免有些诧异:“风雨楼愿意提供这么多消息?” 他皱了皱眉,神情严肃地问:“阿树妹妹,风雨楼和你提了什么交换条件?” 风雨楼给的消息不可谓不全面,这本册子几乎将魔教所有老底都掀翻了。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风雨楼为何要给阿树这么多消息? -- 第169页 阿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含糊了其中细节,简略说道:“哥哥先前帮了风雨楼一个大忙,这些是风雨楼的回礼。” 君景逢为了抹除玉人骨血的消息,主动帮风雨楼处理了楼中叛徒,将那些不按规矩交易信息、不遵守江湖道义的楼人全部“清理”掉了 确实是一个大忙。 但谢琅以为阿树指的这个大忙是,君景逢帮风雨楼躲开了魔教的倾轧,让魔教不敢再找风雨楼的麻烦。不由得十分钦佩,感叹道:“君大哥果真机智超群。” 阿树微笑。 只要是夸哥哥的话,管他夸得对不对,她都爱听。 “谢琅,如今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 杯盏中的茶水已凉,阿树放下手中茶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皎皎月光如清雪,疏疏淡淡地洒落在人间。繁星密布,似是澄澈无垠的湖泊尽数倒影在天上,偶有星辰闪烁,一片波光粼粼的美景。 阿树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慢悠悠地数着数,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该说的她的确都说了,剩下的……她暂时还不能告诉谢琅。 君景逢将所有风雨楼收集到的消息一股脑都告诉了阿树,杂乱无章的记录在纸条上。阿树看了半宿,还是按照时间线及重要程度,自行排了个序,才粗略理清楚这些消息。 阿树算是发现了,哥哥是真的做到了让她深入江湖,不再事事亲力亲为,替她做决策,而是让阿树自行判断该和谢琅说些什么消息。 这样也挺好的。 这段时间她着实成长了不少。 “西山府这边已经无案可查,我们该回杭州了。” 谢琅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此次西山府之行虽历经波折,但收获颇丰。魔教来者不善,且气势汹汹。正道武林处于明处,而魔教躲在暗中窥伺,随时都有可能与正道宣战。 他需要尽快回到杭州,将这一切都禀告给父亲。以盟主令号召天下英侠齐心协力,携手一心,共同对战魔教,保护江湖百姓。 “阿树,我们回杭州。” ▍作者有话说: 走剧情是不是有点枯燥.. 第68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三) 阿树又做梦了。 梦里, 残阳如血,天光凉薄。 天空阴沉沉的。 似有黑云压城,满楼风雨飘摇。鹅毛似的雪花倾洒下来,将辽阔无垠的平原覆盖成白雪的世界。 烈风阵阵, 无声地卷起遍地枯枝落叶。 枯叶随着雪花一起, 胡乱飞扬在半空, 待到风停之后, 散漫的落在雪地里, 再次等待下一轮积雪覆盖。 看着杂乱无章, 却又是西北地区特有的干硬冷肃的气质。 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苍白,灰暗。 时间的流速像是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和之前做过多次的梦里一样。 阿树又看见一位少女。 她站在高耸的城墙边,裙摆的颜色比天边夕阳更为炽红。像一团鲜艳的火, 红的热烈璀璨,却孤独伫立在灰褐色土石筑造的城墙之上。 寒天雪地里,她没有带兜帽,一张苍白脆弱的脸暴露在风雪里。 但阿树始终看不清她的面容。 自从七月七日鬼节回到碧隐岛后,阿树做了许多次关于这个少女的梦。有时候是在富丽堂皇的宫殿,有时候是在苍翠浓荫下的躺椅, 还有的时候是街头巷尾的万家灯火。 而少女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位气质出众的男子。 阿树从未彻底看清过这位男子的全貌。偶尔只有一片衣角,或者是半截白玉似的手腕,又或者是一个站在海棠花树下的孤独背影。 但他给阿树的感觉十分熟悉。这种熟悉感,不单一体现在身形气质, 举手投足的动作之上, 更多是灵魂深处, 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 一种莫名笃定的熟悉感。 可惜,每当阿树试图去辨别男子的面容时,都会从梦境中醒来。 今日的梦,看起来和往常不同。 少女似乎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温柔水乡,来到了干燥缺水的北方。 她此时脚下站立的城墙,也与西山府北门的城墙有几分相似。 阿树不清楚这些梦境的意义,只能和少女一起站在城墙上,顺着她注视的方向,极力远眺,试图看清她在看些什么,又在等待些什么。 半晌,终于有了动静。 一阵策马奔腾从远处踏着夕阳余晖而来,铁蹄声齐整响亮,卷起无数风尘。 阿树眯着眼睛去看,很快露出了然的表情。 远处那群人,为首的正是之前总出现在梦境中的那位男子。 今天这场梦里,他穿了一件石青大氅,衣袂处用金线绣着团簇的浪花。当他策马疾驰而来时,衣摆处浪花似是活了过来,宛如汹涌大海之上,千层白浪卷席而上,气势滔滔。 周遭是一望无垠的皑皑白雪,寂寥无声,只有他格外鲜活。 可惜风雪太大,阿树还是看不清他的长相。 而正当阿树努力眺目去看马上的男子时,身边的少女忽然纵身一跃,直直地坠下了五丈高的城墙。 阿树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连忙去拉住少女。 然而,两人的手却在虚空中擦过。 阿树无法碰到少女。 -- 第170页 只能眼睁睁看她往下坠落。 耳边狂风呼啸,原本寂静无声的环境,像是突然打开了声音匣子,无数嘈杂吵闹的声音都随着北风灌入耳中。 “阿树——” 阿树听到城外马上男子的喊声,嘶声裂肺。 似是绝望之人在濒死之前最后的呐喊,被冷漠无情的北风刮的支离破碎。 她下意识抬头,循声望去。 却见男子从马背上腾跃而起,劲腰微弓蓄力,风驰电掣般飞过宽阔的护城河,在最后一秒拉住了下坠的少女,缓缓落在地上。 而在他飞身而起的那一瞬间,阿树清晰地看到,他的下半身隐约显露出一条鲛人鱼尾的形状,弧度优美精致,每一片鳞片都闪着幽蓝色的微光,似是藏着无比强健的力量。 ……鲛人? 阿树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一股大力将她从城墙上推下。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她骤然睁开眼睛坐起身—— 梦醒了。 谢府丫鬟正在外面敲门,隔着木门传来朦朦胧胧的的声音:“君小姐,少爷在外间等您,说是同您约好了要商量事情。” “……” 阿树单手扶额,又躺了片刻,才懒洋洋地从软榻上坐起来。 午后阳光温暖,从半盏轩窗洒进来,似是软绵细碎的流沙,轻轻覆盖在屋内每一处角落。窗外翠鸟叽叽喳喳,清脆明亮的叫声,还有夏蝉也在吵个不停,尽藏在盛夏浓绿树荫里。 这里是杭州,江南。 距离她离开西山府那片荒芜苍凉的平原,已经又过去了小半个月。 近日武林正道为了应对魔教来袭,以及即将开办的武林大会,谢府上下诸事繁忙。谢琅一大早的就外出办事,留了口信给阿树,说她若是下午有空,可以等他回府,他有事商议。 这段时间,阿树没有主动掺和武林和魔教的交锋。从西山府回来后,她就安静地呆在谢府后院,偶尔和顾临川出门逛逛,一幅无忧无虑游山玩水的模样。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 考虑到魔教对玉人骨血必不会轻易罢休,且各大家族都或多或少藏有魔教眼线。阿树决定,在哥哥未解决魔教教主之前,都不会主动出现在正道武林面前。 以防万一身份暴露,她无力自保而陷入危险之地。 谢琅对此毫无疑义。 他并不知晓阿树不愿露面的真实原因,但他自有一套道理去理解阿树的行为。 君氏一族向来不参与中原武林正邪之争,江湖之人没有任何立场,去要求君家人为了正道主动和魔教对抗。 因此,就算大家都知道君景逢是天下第一剑,其武力之高绝,足以以一人之力对抗魔教过半教众,但也无人敢真的让他去杀魔教人。 就连谢琅和阿树关系很好,在她面前也从未过问君景逢的去向。 只是他知道阿树对魔教与正道之争颇为好奇,再加上她之前在风雨楼的事情上帮了大忙,因此他也经常乐意与她共同商量对策。 阿树午膳后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整理之前风雨楼给的信息,以及最近谢琅告诉她关于魔教的新动向。奈何中午和顾临川在府外吃的太多,一时困倦打了个盹儿。结果睡得时间有些太久,一觉醒来有种恍若隔世的错乱感。 便提着嗓子应了门外丫鬟一声,“让他直接进来就行。” 说着,她起身去将桌案上摊开的纸笔收拢整齐,仔细叠好压在书册下面,不让谢琅看清纸上的内容。 有些东西,她暂且还要再观望几天。 谢琅一进来就打趣她:“阿树妹妹,中午睡得可好?” 小姑娘鬓发微乱,右侧脸颊上,还有一团淡淡的红痕,似是衣袖上的丝线纹路压久了留下的痕迹,眼神里透露出几分惺忪迷蒙。 一看就是午睡刚起,头脑还不算清醒。 书房里没有妆奁镜,阿树不知道脸上有痕迹,在谢琅提醒下才摸了摸脸。 她脸颊微烫,瞪了谢琅一眼,“之前说你是土匪,你还真不把自己当人了?” 谢琅笑嘻嘻地摇着折扇。 阿树生的娇俏可爱,就算故意做出凶巴巴瞪着他的模样,也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欢喜,更是忍不住想再逗她几句,看她做出更多古灵精怪的表情。 “阿树妹妹多么可爱。” 阿树警告地看了谢琅一眼:“不许再逗我了,说正事。” 谢琅也收起面上嬉笑的表情,严肃冷静地说:“魔教已经发现,我们掌握他们教中八大护法武功流派和弱点的事情了。” 在一行人回杭州的路上,魔教便公开向江湖宣战,声势浩大地告诉江湖人,齐天教主意在统一江湖武林,任何门派只要归顺他们,就可以免于一死。 为了震慑江湖人,魔教接二连三的派遣护法及其属下,屠戮了许多不肯投降屈服的家族和小门派,手段极其凶残恶劣。 一开始,正道诸位对此毫无准备,摸不清魔教的踪影和他们杀人的规律。这些小家族和门派并无太多高手,根本无力抵抗魔教护法残忍的屠杀。 直到谢琅将风雨楼给的小册子交个各位前辈,武林盟才能凭借册子上的详细描述,对应各位魔教护法的画像,找到他们潜藏在中原的踪迹。并提前派各大门派高手保护好魔教意欲下手的对象,不让魔教继续猖狂下去。 -- 第171页 但这样并非长久之计。 近几次魔教的计划都被正道阻拦,而且正道派出的人都恰好能够压制住各大护法,他们便知道内部信息已经暴露,开始无差别疯狂攻击。 修炼到魔教护法的武功水平,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因此当他们开始不按照计划出牌后,正道之人再次被打的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你们找到魔教在中原驻扎的根据地了吗?”阿树问道。 “快了。父亲已经派人暗中前去查看,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谢琅说到这里,紧锁的眉头稍微放松。 今晨正道各教再次聚集于谢府,秘密商议下一步围剿魔教的方法,他们已经安排好前往魔教的人员,只待查清其魔教在中原的地址,便可齐力进攻将其一举拿下。 阿树坐在书桌前,似是还有几分困倦,抬起袖子掩住半张脸,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嘴里含糊地又问:“你们府上的叛徒找到了吗?” 她嘴里问得十分随意,眼睛却悄悄透过五指的缝隙,暗自观察着谢琅的神色。 君景逢给阿树的纸条上,其实写明了谢家叛徒的名单。只是阿树直觉里相信,这份名单中必定有误会,才迟迟不和谢琅直说此事,而是绕着弯子让他亲自去查,看能否查出其中真相。 因为,纸条上的名单,首个名字竟然是—— 谢琅。 这不可能,阿树绝对不愿相信。 而且还有另外一件事,也让阿树坚信谢琅不是真的叛徒。 自从她开始做关于梦中那个少女的梦之后,脑海中总有个声音在重复着两句话,但声音时常模糊不清,阿树只能凭着记忆猜测出大概语句。 一句话是“远离鲛人,他会阻碍你……”,阻碍你后面的字怎么也听不清。 鲛人? 顾临川吗? 阿树有些想不通这句话的意思。 她唯一认识的鲛人便是顾临川。但小川在她身边,一直对她很好,几乎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就算在西山府那晚他一脸阴郁,露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一面,阿树觉得那也是因为他太过于生气。 但阿树始终还是多少受到了些这句话的影响。 偶尔会自以为毫无破绽地,偷偷观察顾临川的举止行为。甚至有时候下意识地露出防备和冷漠的眼神,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她已经逐渐对顾临川产生了不信任。 而另一句话则是“请务必找到真相,将正义归还人心。” 尽管没有指名道姓,可是阿树下意识就觉得,这句话是关于谢琅的叛徒身份。这件事必定暗藏蹊跷,谢琅也没有任何理由叛变正道,成为魔教的爪牙。 然而,这件事不是她不肯相信就不存在的,也并非那个提醒她找出真相的声音,就可以证明谢琅是无辜的。 生死大事并非儿戏。 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阿树不敢轻举妄动,草率地将所有君景逢给她的消息,都尽数告诉谢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谢琅主动将他收集的信息告诉她。若是两人知道的情报内容出入不大,她可以引导着他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谢琅不知道阿树在暗中观察他。 他神色坦然地摇摇头,“我将此事告诉了父亲,但魔教叛徒在本家掩藏颇深,我们考虑到不能打草惊蛇,迟迟没有大张旗鼓的搜查。因此现在也还没有什么进展。” 阿树觉得他的说辞没什么问题,便暂且搁置下这个话题,又和他聊起魔教最近其他的动向。两人一直在书房内待到很晚,连晚膳都是送进来吃的。 期间顾临川还来找过阿树两回。 然而,阿树近日心里一直对顾临川有些许不信任,在魔教这件事上有意无意将他隔开,不愿意让他参与讨论。再加上今日午睡时,梦中那个从未露脸的男子也是鲛人身份。一时之间,阿树莫名对顾临川产生了几分抵触,就索性连书房的门都没让他进来。 谢琅不知个中缘由,一副嫌事情不够多的看戏模样,在一旁笑眯眯地问:“怎么了,两个小朋友闹别扭了?” 阿树不愿多说,但看着谢琅一双狐狸眼,眉眼弯弯十分欠揍。 呵呵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是啊,像你这种老年人,当然不懂得我们年轻人的快乐。” “……???” 谢琅就算再不喜欢江湖人称呼他为玉面郎君,但这也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他听阿树竟然说他“老年人”,惊讶地瞪大双眼,还下意识摸了摸脸颊。 没有一丝皱纹的痕迹。 怎么能说是老年人了? “难道不是吗?你看看我的长相,再看看你的长相,一副老奸巨猾的狐狸样,哪有我这种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好看。”阿树还故意捧着脸,眨巴眨巴眼睛。 夜色朦胧,在柔和的烛光下,小姑娘唇红齿白,肌肤娇嫩白皙,像一块上好的嫩豆腐似的吹弹可破,确实看起来青春美丽。 谢琅咬牙切齿,却又的确不得不同意阿树年轻貌美。 但他仍然不服气,强行辩解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妙处。这满杭州城的闺中少女,谁不想嫁给我谢琅做娘子?” “我不想。”阿树干脆回答道。 谢琅一哽,心里莫名有一股失落劲儿。 但他下意识不愿细想其中缘由,只顾着和她斗嘴皮子,笑盈盈地抖了抖衣袖,一副高攀不起的潇洒姿态:“你就算想嫁,我还要考虑考虑呢。” -- 第172页 “谢!琅!”阿树说不过他,气哼哼地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直直把他推出书房门,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爱娶谁娶谁去吧!” “嘭”的一声,房门在谢琅鼻尖前关上。 谢琅摸摸鼻子,嘴角挂着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笑意,含着几分宠溺和纵容。 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院内一片安静祥和,鸟雀也早早归巢休息。天上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默默地注视着人间无数悲欢离合,却从不沾染世俗尘埃。 远处的人回首,再看了眼书房内亮着的烛火,和映在纸窗上绰约的人影。 似是有声轻叹。 “纵然我想娶,你也未必会嫁给我……” ▍作者有话说: 假期的最后一天 希望收藏和评论都可以涨涨涨up up up! 第69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四) 接下来几天, 魔教和正道的交锋愈发趋于激烈。 正道也在加紧查找魔教暗藏在中原的各个处所,排除了诸多可能性后,至今只剩最后两个可疑地点。 正邪大战一触即发。 谢琅为此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但他仍会每日坚持来阿树这里,告诉她当天发生的事情。 谢琅发现, 每次等他说完之后, 无论是再劲爆的消息、或者是什么连他都觉得难以置信的秘密, 阿树听着都不像是太惊讶。反而会有意无意地帮他一起梳理线索, 引导着他在一团乱麻中, 找到最重要的突破点。 一次两次还好, 但次次都如此,那必定绝非偶然。 谢琅了然, 风雨楼肯定还告诉阿树许多别的消息,但她并没有全部告诉自己。 是什么原因呢? 他思来想去许久, 觉得还是与谢家存在魔教间谍这件事有关。 最近武林各家都齐心协力地应对魔教,同期还有武林盟举办的武林大会,一时之间杭州城人来人往,各路英才齐聚于此。 谢家主身为武林盟主,必须要主持武林大会正常召开,而他则要负责联络和安排追查魔教踪迹的任务。因此父子俩也的确没有抽出时间, 回到本家追查暗藏在家族中的叛徒。 他记得阿树上次同他说,她也不清楚谢家的间谍究竟是谁。 但始终是间谍在暗,他们在明,一举一动都受到无数方视线的暗中观察。 阿树这样做是对的。 将重要的线索当做底牌,暂时藏于暗处, 才能在必要的时候发挥最大的作用。 就像上次一样, 是阿树给他的那本关于魔教护法的小册子, 揭露了魔教诸位护法的武功弱点, 一一击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暂且遏制住魔教在中原各派的肆意屠杀。 今日谢琅同阿树讨论完事宜后,已是月满中天,繁星如瀑。 阿树将谢琅送至门前。 在谢琅开门前,阿树叫住他。 她静静地思索片刻,微微仰头,一双美目明澈干净,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尘埃之下的真相。 她说:“重燕山地势险峻,崇山连绵,峭壁千仞。山上有一处名为千岛湖,常年浓雾缭绕,又有沼泽和巨蟒,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武林各派已经排查出十数个魔教可能藏身的地点中,重燕山正是其中之一。 谢琅他们这几日已经筛选排除了大部分错误地点,名单上只剩下重燕山和绪罗湖两个地点,打算明日分别派人潜入查看。 阿树说重燕山易守难攻。 谢琅转身看向阿树,对上她不避不让的眼睛。 “你是说……?”魔教诸人藏身于重燕山,而不是绪罗湖。 关于阿树手上藏有很多消息这件事,两人都心照不宣。 阿树此时也不找理由刻意遮掩,只是点点头,再次肯定了谢琅的想法。 “重燕山夏季和冬季的景象分化极为显著,短短几日就能由酷暑转变为骤冷。前年冬日,我和哥哥还特意前往一观此奇景。” 阿树提醒道:“到了十二月初,重燕山将进入每年的雪季,到时候大雪封山,狂风暴雪吹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上山之路将变得尤为困难。” 因此,正道众人想要围剿魔教,务必要在下雪之前上山。 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临近重燕山的雪季不足半个月。 谢琅颔首,“我明白了。” 阿树也不再多说,剩下的都是谢琅和正道再需要操心的事情。在魔教这件事情上,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只需要随时关注着,那道时不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让她“请务必找到真相,将正义归还人心”,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 送走谢琅后,阿树还不太困,打算去后院的亭子处坐一会儿。 亭外有一处小鱼塘,谢府养了十几尾金鱼,若是白日晴空万里,池水透亮明澈,映着灿烂的阳光,流光溢彩的可漂亮了。 现在夜深人静,也不知道金鱼睡觉了没。 想到这里,阿树折回书房内,取了盏琉璃灯笼。独自一人绕过院中假山长廊,慢悠悠走到亭子外。 还未走近,却看见池塘边站着一个人。 一身藏蓝色斜领罗纱宽袍,腰间系着一根白玉腰带,身形颀长挺直,宽肩窄腰,空旷的袖袍随风而动。光看背影,好似是一截玉竹,孤高清冷,孑然独伫于世外山林。 -- 第173页 似是听见身后响动,他微微侧脸看来。 是顾临川。 顾临川是鲛人一族,生来容貌昳丽,气质干净清隽。乌发高高束在脑后,仅用一条布绳绑住。 许是常年独居孤岛,眉目间总透露出几分不沾染尘世的纯澈和活泼,便看起来像是年方十五六岁的少年。 此时他侧着脸,更显得鼻梁挺拔秀长,一双圆眼如天上繁星璀璨,笼罩在朦胧月光之下,更似是洒了一层薄薄的碎光,美的不似真人。 阿树拎着灯笼走近,才发现顾临川情绪和往常不太一样。 平日里,那双眼睛总是含着盈盈笑意,仿佛万物繁花的盎然生机都尽在眼中绽放。然而今日却半垂着眼睫,任由夜色沾染印下半片阴影,神色显得过于沉寂和平淡。 阿树站在他身边,抬头问道:“小川,你怎么在这里?” 十五之夜,皎月如银盘,朦胧月光倒影在池塘之上,似雾非烟的水汽在水面氤氲升起,雾霭似的柔和又迷离。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娇,像是山涧溪水击石,脆生生地打破了这无边寂静的夜色。 顾临川抿了抿唇,似是赌气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阿树不明所以,不知道顾临川为什么生气。 顾临川一开口就后悔了。 他已经好几天没和阿树好好说话,心里一直压抑着情绪。结果刚刚没控制好,语气太过于生硬。 暗自深深呼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的不平静。 眨了眨眼,一副委屈的模样:“为什么谢琅可以随时随地来找你,我却不行?我只是离开了几天时间,晚晚似乎就已经将我彻底遗忘了。” 阿树这才反应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心虚。 从西山府回杭州路上,顾临川说自己要回碧隐岛一趟,就和他们一行人分开了。一直到七八天后,他才回到杭州谢府找阿树。 回来那天,阿树还和顾临川一起出府玩了一趟,两人开开心心的去吃了烤串。 但再往后几天,魔教和正道的摩擦愈发激烈,谢琅来找阿树的频率也变得更高,阿树也就没空出门玩了。 她这几日一直在思考魔教的事情,再加上心里那个声音总是提醒她注意鲛人,就下意识在和谢琅谈话商量的时候,不允许顾临川进自己的院子。 结果就是,这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俩只见过一面。 其实顾临川本身从未做错过任何事。 是阿树自己心有疑虑,才会额外防备他。 两人之前约好的,来到内陆要一起玩,甚至还要一起“兴风作浪”,结果她现在抛开他一个人忙活去了,甚至一连好几天都不理他。 怪不得顾临川会生气。 顾临川半垂着眼,悄悄地打量着阿树的神色,看见她脸上露出心虚愧疚的表情,暗自勾了勾唇角。 愈发显得情绪低落,似是有几分茫然地低声问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 完了。 阿树听着顾临川嗓音里似有似无的沙哑,感觉他都要哭出来了。 可是魔教这件事,阿树是打心里觉得,不应该让顾临川参与其中。 连阿树自己都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能够仅凭借脑海里那两句话,和几场断断续续的梦,就坚定的要将顾临川排除在外。 阿树张了张嘴,心里的想法无从解释,只能抱歉地说:“小川,对不起。” 顾临川眼神微黯。 他想要的不是阿树的道歉,而是希望她不要再忽视他了。 一次次的忽视,一次次的遗忘。 如果他不主动追上来,她好像都记不起他这个人。 可就算他不知疲倦地主动追上来了,得到的也不过继续是,一次次的将他拒之门外。 隔着一道单薄的院墙,听她和谢琅相谈甚欢。 嫉妒。 恨。 他好想不择手段,将他的晚晚从谢府掳走。 反正现在君景逢不在谢家,君一也打不过他。就算君一始终寸步不离跟着阿树,他也无法阻拦他的行为。 一旦将阿树带走,脱离君一的视线,君景逢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再能找到她。 毕竟,他是鲛人,生来便有掌控大海的能力。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阿树带到人类无法触及的地方,让她从此目光里只能有他一个人。 他想独占她。 独占,多么美好的词语。 顾临川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戾气,化作尖锐残暴的断刃,几乎快要将他努力压抑的负面情绪全部撕裂,任其宣泄出来。 不对劲—— 顾临川隐隐觉得,他不应该出现现在这种状态。 明明这次离开大海才不足十日,还不到鱼尾干涸渴水的地步。 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狂躁不安,甚至连野兽本性中的贪婪和独占欲,都毫无保留的全部爆发出来。 更何况,他专门找南安医谷的弟子,用一袋子上好的珍珠换取了几颗上等清神丹。足以让人平心净气,灵台清悠,就连走火入魔的人也能很快冷静下来。 今日来找阿树之前,顾临川还特意吃了一颗。就是防着他因为心情愤懑,在她面前表露出不同与往日的异状。 但此时头脑逐渐变得更加不清明,愤怒和嫉妒的情绪几乎占据全部思绪,他已经无心去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 第174页 阿树见顾临川一直沉默,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却猛然被他握住手腕。 “你——?” 话音还未落,见顾临川垂着头,额前碎发半遮挡住容颜,看不出神色。 他一字一顿,缓缓问道:“晚晚,你喜欢谢琅吗?” 突然一阵夜风吹来,裹挟着深秋的凉意。 不远处花木树叶疏疏作响,池塘上泛起粼粼波光。似乎连池水中金鱼都被惊醒,翻动着尾巴在水中吐了个泡泡,很快又归于平静。 阿树心里无端升起一种危险感。 似是周遭漆黑的暗处,有一双野兽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她。 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池塘边恢复寂静。 她下意识怀疑地看了眼顾临川。 然而少年低垂着脑袋,连呼吸都不可闻,平静的宛如一块木头。 阿树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疑神疑鬼,总是带着不好的眼光去看顾临川。 这份偏见显然是错的,她要努力改正。 于是摇摇头,试图扭了扭被顾临川握住的手腕,笑吟吟解释道:“不呀,小川你怎么会这么说?谢琅和我是朋友。就像你也是我的朋友一样。” 如果顾临川此时头脑清醒,一定会按照平常他给自己设定的乖巧少年的人设,顺着阿树的话,用他得天独厚的少年音和阿树撒娇,问她为什么厚此薄彼,而不多和他一起玩。 但他现在已经完全被本性占据。 顾临川五指牢牢抓住阿树的手,往前走进一步,高大的阴影笼罩而下,将小姑娘整个人都覆盖在他的身影下。 他的声音充满压迫感,“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什么做朋友,什么大家都一样。 怎么可能一样? 做梦! “什么……” 阿树被顾临川语气中格外浓烈的情感吓到。 她下意识往后踉跄了一下,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着,被迫更往前了一步。 然后整个人都被拉进了顾临川的怀里。 左手间的琉璃灯笼“啪”的一下砸在地上,碎片七零八落,灯笼中的小烛台顺着斜坡滚入池塘中,火苗瞬间熄灭,缓缓沉入池底。 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听觉和其他感觉都会被无限放大。 阿树被迫紧贴在顾临川身上,感受着少年炽热到滚烫的温度。 她的眼底一片茫然,宛如盲人般,眼珠空落落的,视线找不到聚焦的焦点。 “小川,你冷静一点……”阿树颤着嗓子说道。 阿树双手抵在顾临川胸前,试图拉远两个人的距离。 可是顾临川的面前,她微弱的力量在如同蜉蝣撼树。 顾临川不满她试图逃离的举动,径直将那双纤臂掌握在手中,反手压在背后禁锢住,无力挣扎。 少年的手掌压在阿树的后腰处,微微用力,迫使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他的气息强势到可怕,像是要将她硬生生摁进身体里融合在一起。 阿树几乎要被这样霸道而毫无保留的气息灼伤。 她毫无章法地在顾临川的怀里扭动挣扎,明亮澄澈的瞳眸里满是慌乱和害怕。 “晚晚,我的晚晚,和我回碧隐岛,好吗?”顾临川薄唇微勾,微微躬身,下巴抵在阿树的发顶,将她整个人嵌在怀里,贪婪地嗅闻着她身上的甜香。 他再也不似往常那般,总是瞻前顾后,顾忌颇多。 而是任由心意,随手捻起女孩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又慢慢松开,似是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阿树挣脱不开,咬着唇愤愤道,“顾临川,你疯了吗?” 她知道顾临川的情绪不对。 他在她的面前,从未如此强势过。 像野兽终于露出了本性,不再满足于蛰伏在暗处,而是撕开伪装的善良外皮,暴露出锋利冷硬的利爪,毫无顾忌地捕食他的猎物。 而她,正是他爪子下任由宰割的猎物。 阿树知道,她现在最正确的做法是说些软化哄着顾临川,等他情绪镇定下来才能脱身。 但这些年来,她实在是被君景逢宠的太娇气,脾气上来了也是理智全无,哪里还记得控制脾气。 阿树生来最讨厌别人强迫她做事,而顾临川现在做的,正好是她最讨厌的行为。 她狠狠地说:“我不会和你回碧隐岛的,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不能干涉我的人生。” 顾临川手指上的动作一顿,缓缓露出一丝讥笑。 那双乌眸阴沉凉薄,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的冷光。目光深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深黑,几乎能将人溺死在其中。 最开始那瞬间血脉中的狂乱暴躁已经冷却下来,顾临川已经恢复理智,并非像阿树想的那样情绪不正常。 这样的他,才是最真实的模样。 他单手压住怀里扑腾吵闹的女孩,另一手掐住她的脸颊,指腹微微用力一捏,迫使她抬头对上自己的目光。 冷幽幽质问道:“你的生活里,是不是从来没有我的存在?” 第70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五) 此时恰好有一阵狂风吹过, 先前被厚云遮挡的圆月又重新出现,莹莹月光倾泻而下,给漆黑的夜色染上一层微光。 -- 第175页 阿树的眼睛也终于能看见东西。 她被掐着下巴仰起头,对上顾临川的视线。 一双冰蓝色瞳孔, 在寂静无光的漆黑夜幕里, 散发着森冷的幽光。似是暗藏在海底深处的野兽, 锁定住挑选好的猎物, 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这是第一次, 阿树看见顾临川露出非人类的模样。 往日里他总是很避讳, 不喜欢让阿树觉得两人有什么不同。因此每次在控制不住化形时,他宁可逃跑将自己藏起来, 也不愿意在阿树面前露出一丝鲛人的特征。 但现在他已经毫无顾忌。 似是被顾临川眼中的冷意割伤,阿树打了个寒颤, 匆匆垂下眼睫避开。 然而整个身体都被牢牢掌控着,她就算想躲避,也无处可逃。 男人滚烫的气息落在耳边,后腰处那双手更是紧贴在她的身上。 仿佛化作一个黄金铸就的坚固鸟笼,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将她关在其中,即将最后扣上大门处的金锁。 后背油然而生一股冷意, 一寸一寸,顺着脊骨往上爬。强大的压迫感和侵略感倾泻而下,几乎压得她动弹不得。 阿树满腔的火气,硬生生被顾临川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给吓没了。 这样不行。 理智逐渐回归。 后悔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甚至压过了本能的恐惧, 在脑海里尖叫。 天啊。 她刚刚在干些什么? 为什么非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现在这个场景, 明明打不过, 而且跑不掉。阿树都没想明白, 她自己怎么还有胆子装硬气。知道顾临川情绪不对,还故意挑着他的逆鳞猛戳。 坟头蹦迪不过如此。 ——等等,蹦迪是什么? 阿树忽然愣了一下,不明白脑海中出现的陌生词汇是什么意思。 但还来不及细想,思绪立刻被拉回眼前的场景。 顾临川低头,看着怀里明显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生生的气笑了。 硬是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阿树还能走神。 她到底是多么没心没肺,还是仗着他喜欢她,觉得他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顾临川松开掐住阿树下颚的手,转而抚上她秀丽干净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顺着脸颊弧度,滑到下巴尖,轻轻摩挲着。似是有微弱的电流在指尖游走,柔软细腻的触感,轻似羽毛,若即若离。 阿树一动不敢动。 顾临川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下去。 放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更像是野兽在进食前,对食材的处理和挑选步骤。 小姑娘茫然又脆弱的抬着头,眼神湿漉漉的,泛着薄薄的水雾。一点点红晕,随着他的触碰,逐渐绽放在瓷白的皮肤上。 对,就是这样。 顾临川缓缓勾起唇角。 他的晚晚,就应该这样一直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满满当当的,只能有他的存在。 顾临川心里空荡荡的大洞,在阿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被填满。 一种名为喜悦和满足的情绪悄然而生,滋润着干涸荒芜的内心,安抚住周身狂暴不安的气息。 而顾临川的眼底,却隐隐暗藏着一丝悲哀。 阿树在害怕他。 可是,他从来不想让阿树害怕他啊。 顾临川动摇了。 但又不敢真的心软。 因为顾临川有一种直觉,如果他此时心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小姑娘。那或许未来的每一天,他都只能远远看着阿树,再也无法将她抱在怀里,像此刻这般离她这么近了。 但是,万一呢? 顾临川从来求的不是一时间的欢.愉,而是两情相悦,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他心里还剩最后一丝希望,像是荒芜平原上最后一颗火星,在枯草上零星的点燃,擦出一丝火苗。 于是勉强地再次捡起平日里的那副伪装,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少年面容,对阿树露出一个无害温和的笑容。 阿树呆呆地看着顾临川。 脑子里想过好几种哄人撒娇的法子,还有一些她日常惯用的软话。 比如说“给我点时间,我会学着更重视你的”,还有“对不起我错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湖”。 甚至还能继续像上次那样,尝试倒打一耙的方法,抢在顾临川之前指责他“我最近太忙了,但你怎么也不主动来找我”,诸如此类。 反正只要能拖延时间,浑水摸鱼把现在这个场景翻篇,她就安全了。 毕竟现在整个院子都只有他们二人。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再和顾临川硬碰硬了。 哥哥不在身边,君一今天也被谢琅借走了。阿树此时几乎是孤立无援,要是真不管不顾的逆着顾临川来,就如同拿鸡蛋去碰石头,吃亏的只可能是她自己。 阿树暗自深吸一口气,试着用平缓柔弱的声音安抚顾临川。 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发现——顾临川竟然自己笑了! 肉眼可见的,看起来心情变好了不少。 甚至放松了后腰处对她的钳制,转而双手将她抱在怀里,动作比先前轻柔了许多。 咦,顾临川笑了? 阿树看着他唇角的微笑,不是讥讽的笑,也不是凉薄的冷笑,是真真实实感到开心和满足的笑容。 -- 第176页 这条鱼在开心什么? 这下轮到阿树觉得莫名其妙了。 他不就是摸了摸她的脸吗? 她还没开始表演呢。 就这? 就这? 阿树竟然生出了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屈感。 对于这种擅长自我攻略,发脾气之后可以立刻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甚至还能变得一副开心满足模样的人,阿树真的非常无语。 她宁可两人大吵一架,将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其中那个最开始发脾气的人,突然脑子抽经,不仅不生气了,还转过头来哄她开心—— 就像现在这样。 顾临川又变成之前乖巧纯善的模样,将头靠在阿树的肩膀处,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对不起,晚晚,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 见阿树不说话,他一副小心翼翼的眼神,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垂头丧气地像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 轻言细语地继续卖乖,甚至还拿鲛人身份装可怜:“我长这么大,离开水的时间都没有最近这段时间长。是我太笨了,没有及时调整好身体状态,才总是失去理智。” “晚晚,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好不好?” “……” 好你个大头鬼。 鲛人在岸上控制不了情绪这个理由,都快被顾临川用烂了! 也就是欺负阿树不知道他说话的真假,才敢这么大胆的胡编乱造。 顾临川仔细观察着阿树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刚才露出真实性格的样子肯定吓到她了。现在只能赶紧想办法补救,不能让阿树真的对他疏远。 他不敢再做出一丝强迫的举动,只能恋恋不舍的松开抱着阿树的双手,忍着心痛慢慢将她放开。 蹲下身,试图去捡地上琉璃灯笼的碎片。 “我还打碎了你的琉璃灯笼,明天我们一起去逛街买材料,回家后我给你做一个最漂亮的灯笼,当做赔罪。” 阿树无语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既然顾临川自己恢复正常了,她也没必要再总是抓着不放。毕竟这件事上,她也有些做得不对,太区别对待顾临川和谢琅两人了。 “……别捡了,天黑路暗,小心碎片割伤手。” 阿树拦住眼前明显在装可怜的某位少年,沉默半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色已深,此时月明星稀,天上无云。 月光静谧如水,洒在世间万物上,驱散了孤寂黑暗中的可能潜藏着的妖魔鬼怪,让周遭看起来都是一片祥和宁静。 顾临川这么一闹,阿树也没什么心情再看金鱼。她的灯笼摔坏了,只能趁着这微薄的月色,勉强看清回房间的路。 正转身想走。 又听顾临川在身后,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晚晚,如果谢公子不在你身边的话,你的目光,是不是就可以多看看我了。” 阿树扭头看他。 这句话的意思,和方才他质问的那句“是不是从来没有我的存在”的意思差不多。 但顾临川此时表露出的情绪,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他的语气透露出十分的脆弱和委屈,再加上他身为鲛人,生来就宛如天籁的那一副嗓音,任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听他说话,都会忍不住心软自责,无端地觉得对不住他。 阿树也觉得愧疚,她张了张嘴,却又无从解释。 只能呐呐道:“你和他不一样。” 谢琅是少年英才,是江湖上人人赞不绝口的正义侠士,也是她曾经青梅竹马的谢家哥哥。 而顾临川…… 哥哥有意无意阻拦他靠近她,梦里的声音也警告她小心鲛人。似乎阿树身边信任的人,都不怎么看好顾临川的存在。 久而久之,阿树自己也分不清,心里对顾临川下意识的防备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阿树从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她会永远铭记顾临川将她从海浪中捞回来的恩情,也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但是,朋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有些人,就是天生气场不和,没有什么缘分。 她和顾临川之间,或许从第一次在隐岛上见面,她一睁眼脱口而出那句“我失忆了”的谎言,就注定了两个人无法成为真正彼此信赖依托的朋友。 “不一样……” 顾临川垂下眼睫,嘴里无声念过这三个字,一张脸隐藏在阴暗夜色里,让阿树看不见他的表情 ——狰狞可怖,连瞳孔都变成尖锐的赤红色。 而语气一如平日的温和开朗,仿佛毫无阴霾,“算了,我的这些小抱怨,给晚晚带来很多困扰。我保证,不会再纠结这些事情啦。” 他将地上碎片捡拾起来,藏在袖子中,不让阿树看到他被划破的手掌。 站起身,笑得一脸开朗明亮,眼神也恢复正常,琉璃珠似的墨色。 顾临川主动伸手扶住阿树,又考虑到阿树不喜欢别人太过于亲昵的触碰,便只是隔着袖子并不直接触碰她。 笑吟吟说:“天色不早了,晚晚,我送你回去休息。” 阿树对顾临川阴晴不定的情绪已经感到麻木了。 站在原地,安静地端详了他几秒,看不出任何端倪,才收回视线,慢吞吞地随着他的步伐走回房间。 -- 第177页 一路寂静,谁也没说话。 关门前,阿树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和顾临川示好,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晚安,小川。” 顾临川似是一怔,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晚安,做个好梦。” 阿树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以为两人在这件事上的矛盾算是翻篇了,便彻底放下来。 殊不知,当她关上房门后,站在外间的少年却迟迟未曾离开。 直到第二天朝阳初生,他的身影才消失在第一缕阳光下。 ▍作者有话说: 顾临川:男主的地位真的一代不如一代。前面还有亲亲摸摸,甚至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到我这里,别说睡觉觉了,嘴巴都还没碰到就结束了。 粥粥:毕竟你擅长自我攻略,舔狗本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顾临川:????? 第71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六) 近日杭州城气温骤降, 接连下了好几天暴雨。 阿树本来身体就比寻常人差,稍不留意就会生病发热。因此,当气温突然转变,她也毫不意外的生病了。 当晚高烧不退, 夜里守夜丫鬟发现她脸色不对, 赶紧去禀报谢家主。 由于阿树身份特殊, 谢家不仅给她请了杭州城最好的大夫, 还叫正好在谢府商议魔教事宜的南安医谷的谷主来给她看诊。 然而君一却拦在阿树门前, 没有允许两位医者进去为阿树看诊。 他戴了副铜质面具, 遮住面容,一身漆黑劲装, 腰上挂着雕刻君家印记的纹饰。 沉默寡言地站在阿树房门外,简言意骇说:“劳烦谢盟主和谷主大人, 我家小姐只是寻常风寒,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谢家主认出他的身份,却不明白他为何阻拦大夫给阿树看诊。 两方人在门口僵持了快一炷香时间。 最后还是阿树扶着疼到爆炸的额头,将房门拉开一丝缝隙,对在外面的谢家主说她真的不需要看大夫,才客气地将他们请走。 一行人离开后, 君一闪身进屋,将走路都费力的阿树抱回床上。 此时小姑娘浑身滚烫发红,像是一块炙烤的火石,可过了一会儿体温又迅速降下来,然后又缓缓恢复高温, 间歇往复, 一刻钟内就能体验一次冰火两重天。 这是因为阿树特殊的玉人体质, 她体温一直低于正常人。 没有生病的时候, 寻常大夫可能只会以为她体虚内寒。但如果像现在这样生病发热,这种忽高忽低的体温会显得非常异类。而谢家主请来的那位南安医谷的谷主,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医,他必定能猜到阿树玉人的身份。 君一才强硬地阻拦着,不让他们进屋。 还好只是寻常的受凉发热,阿树安静地睡了个天昏地暗,两天之后也就恢复了。 而日子也进入了十二月,杭州城整日阴雨绵绵。 寒湿的冷风似是无孔不入,阿树就算时刻揣着暖炉,也觉得骨子里发凉,暖和不起来。 今日午后难得出了太阳,阿树便匆匆来到书房,从桌案上自己胡乱堆的一叠纸张书本里,找出想要的东西。 这间书房是谢琅专门为阿树准备的。她前两日生了场小病,一直没空来书房。因此房间里连炭火都没烧,桌上的玉石砚台比冰块还冷,阿树不小心碰到了,打了个冷颤。 桌上有张叠好的小纸条,是顾临川留下来的。 从那天月圆夜晚上,两人小吵一架又勉强和好之后,阿树有些不想见到顾临川,就一直拖着没去找他。没想到顾临川像是变了个性格,好几天也没主动来和她说话。 阿树觉得奇怪,这不像顾临川的性格。正准备去找顾临川的时候,恰好她又突然发了高烧,在床上躺着休息了好久,也就暂时又将他给忘了。 因此直到如今小半个月后,阿树才看到顾临川的纸条。 上面说他必须要回大海一趟,让阿树不用担心。 阿树嘟囔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担心他的……” 说着裹紧了身上的白狐披风,将整张脸埋在围脖里,想赶紧找好她需要的东西,离开这个冷得像冰窖似的地方。 忽然鼻尖一痒,打了个小喷嚏。吸了吸鼻子,嗓音里明显带着感冒后的沙哑,似是被这场病折磨的不轻:“我连自己都操心不过来呢。” 君一从房檐上翻下来,给她袖笼里换了个新暖炉,无奈地说:“小姐,你不能再着凉了,不然我就要告诉家主你前几日发高烧的事情。” “你要是跟哥哥打小报告,我就不理你了。”阿树瞪了君一一眼,手上也加快翻找东西的速度,终于从一叠之中抽出了她想要的那一张。 “找到了!” 阿树看着手上的地图,是之前谢琅画给她的重燕山的路线图。 得意地在君一面前扬了扬,一副“你现在拿我没办法了吧”的神色。 前几日,谢琅从阿树这里确认了魔教在中原的位置后,带着一批武林高手,偷偷潜入重燕山,企图营救先前被魔教掳走的一批正道子弟。然而好几天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 阿树一直暗自担心,打算让君一去找谢琅。 结果被君一面无表情拒绝了。 “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小姐。如今家主还未回来,我不可能再离开你半步。” -- 第178页 前两天阿树发烧,君一自责坏了。他觉得就是因为他外出去帮谢琅调查魔教,而没有时刻在自家小姐身边照料她,才让她染上风寒。 阿树知道君一性子固执,干脆道“那我自己去!” 君一无法左右阿树的想法,她想去哪里他都只能跟随,而不能阻拦。 他只能尝试拖延时间,承诺等阿树感冒痊愈就随她去重燕山。顺便在内心祈祷,希望谢琅他们赶紧回来,省得小姐担惊受怕,甚至还要跟着去折腾。 结果还真让他等到了谢琅回来。 只不过—— 当丫鬟来书房找到阿树,通知她公子回来了时,她脸色奇差,眼睛里是明显的惊慌,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对。 阿树和君一对视一眼。 难道是营救任务失败了? “怎么回事?”君一冷声问。 “武林各派此时都聚在正堂,奴婢只敢在外面打听了一下,因此知道的消息也不多。但是听说……”丫鬟迟疑片刻,似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接下来的话: “听门外侍卫说,此次任务有诈,前去重燕山的各派高手全部被魔教捉住,只有公子和一位南安医谷的弟子逃脱追杀,回到杭州。可刚刚一进正堂,这位医谷弟子就当着所有掌门和各家家主的面,高声指责公子,说他是魔教叛徒。” 魔教叛徒? 听到这个消息,连君一都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去看阿树的表情,却见阿树虽然面露惊讶,但又有种意料之中的矛盾感,像是之前就有猜到谢琅是叛徒这件事。 丫鬟说着,跪在两人面前,苦苦恳求道:“君小姐,求您救救公子吧,公子肯定是被冤枉的。” “往日公子经常来找您商议魔教之事,您是知道他有多么认真负责,为了追杀魔教贼人几乎废寝忘食。他肯定不会是叛徒的,还请您帮公子证明清白。” 阿树让丫鬟起身,像是还没从这则消息中冷静下来,没有应下她的恳求,只是问她:“谢叔叔怎么说的?” 丫鬟摇摇头:“那个医谷弟子似乎真的掌握不少证据。奴婢不清楚他胡编乱造了些什么谣言,肯定都不是真的。但是家主大人迫于各方压力,只能先将公子关入地牢。” “知道了,你先别急。我现在去找谢叔叔。”阿树知道从丫鬟这里无法了解到更多情况,便匆匆离开书房,去前院找谢家主,打算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正堂的会议还没结束。 君景逢不在身边,纵然阿树身为碧隐岛君家这一代的嫡系,但她毕竟在武林中毫无威信地位,不能莽莽撞撞地闯入各位掌门家主的会议。 只能在侧间耐心等候,两个时辰后才见到谢家主。 往日一直意气风发的中年男子,此时满脸疲惫沧桑,似是还未从自己的嫡子是叛徒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阿树心里一沉。 难道风雨楼给她的消息没有冤枉人,谢琅真的有问题? 谢家主看见阿树,知道她这些日子和谢琅交好,现在得知正堂里发生的事情,向他来询问消息。他强打着精神,也没藏着掖着,简洁明了地复述了那个南安医谷弟子列举的种种证据。 “你们一行人从西山府回来时,琅儿就同我说过,西山府谢家分支的掌柜的是叛徒,而且本家也有魔教卧底。但当时我忙于武林大会和对抗魔教,一时间疲于分身去处理这件事。” 谢家主面露几分复杂,看了眼阿树,缓缓继续道:“我身为武林盟主,要主持江湖武林正道的大局,若是在此刻告诉大家‘谢家出了魔教叛徒’,从此很难在江湖上树立威信,无法维持武林大会的秩序。也就一直压着未公开,只在暗中处理了西山府那位掌柜的。” “今天正堂的医谷弟子是南清风?他将此事爆了出来?” 阿树想起想起西山府之行时,一直跟着他们身边的南安医谷大弟子南清风。医谷弟子大都不擅长武功内力,他也一样。然而他轻功极佳,甚至能在江湖上排的上名号。 此次魔教几乎全军覆没,如果南安医谷的人能逃脱,那只能是他。 谢家主点点头。 谢琅当时并未告知任何同行人,掌柜的是叛徒,南清风如何得知的? 阿树蹙眉,暗自压下这个疑点,继续听谢家主说今天的事。 “至于今日之事——”谢家主沉眉冷目,神色凝重:“琅儿在回到谢府时,已经陷入昏迷。因此近日重燕山发生的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南清风一人之言。” “他说,他们一行人跟着琅儿潜入重燕山之后,陷入浓雾迷阵,一时找不到出路。等雾散之后,队伍里已经有四五个人失散,而琅儿也不见踪影。剩下的人在山中找了两天,才找到魔教暗藏在深林中的据点。但还未等他们走进查看,便发现自己被敌人包围了。” “南清风还说,册子上记载的八位护法全部出现在当场。他见情况不对,当即转身就跑,才没有被魔教之人追上。” 阿树诧异:“这等临阵脱逃之人,也配为一派首席弟子?” 谢家主知道阿树不了解江湖各派的情况,他对南清风的行为不置可否:“医谷弟子素来不参与正面战斗,这次也是考虑到魔教俘虏中会有伤员,南清风才一同前往的。” 他继续说:“南清风为了躲开魔教追查,又在山中藏了两天,直到十二月山上降雪,浓雾消散,才悄悄下山。正好撞见琅儿昏迷在树下,身边有三具同行之人的尸体,看着像是已经死了五日了。” -- 第179页 “人是谁杀的?” 谢家主没有直说,只是提了南清风的证词:“身体上致命伤都来自于我谢家的传家之剑,纯钧剑。” 阿树当然知道纯钧剑,谢琅每天从不离身,甚至连她都只能站在一旁观摩。 要是有谁能偷走谢琅的剑,那他必定与其拼杀到鱼死网破。 同行之人中,谢琅武功属最高,没有人能从他手中夺走纯钧剑,再假借他的名义杀人。因此,除非魔教刻意以谢琅为桩子,演了一场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的把戏,否则这三人只能是谢琅所杀。 “但是——”阿树看着谢家主,仍有一些不解:“这一切都是南清风一人之言,并无其他直接证据指明,琅哥哥就是叛徒呀?” 谢家主摇头,沉声道:“南清风一口咬定,此次计划失败一定是中了魔教陷阱,里外串通分别瓦解了他们的武力。” “更何况,三名弟子死于纯钧剑的伤痕,再加上先前我谢家对卧底之事密不告知,而琅儿总能在数条可疑线索中选出正确的答案。这些事加总在一起,任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阿树张了张嘴,慌忙说:“我可以出面解释,琅哥哥的很多消息都是我给他的。叔叔您知道的,之前风雨楼曾与我做过一笔交易,我得到了很多魔教的信息。” 谢家主拦住欲冲出去与众人解释的阿树,负手而立,那双锐利狭长的鹰眼,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华。 然而多年岁月的沧桑残酷,早就将他曾经意气风发的朝气消磨没了。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世人宁可相信吾儿是叛徒,追责诘难于他,也不愿相信所谓风雨楼提供的信息。毕竟,风雨楼的存在,已经是只存在于老一代口中,数十年前的传奇故事了。” 谢家主眼中透露出难忍的伤痛,看向阿树时,又多了几分柔情和慈祥。 他还依稀记得,十年前小姑娘寄养在他家中时,跌跌撞撞连路都走不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们也都长大成人,也要逐渐学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我为了稳住武林各派,自证谢家清白,如今已经将盟主令归还于武林盟。因此,琅儿今夜还能关押在谢家地牢,但明后天的事情,或许要诸位掌门商议后再做判决了。” “晚晚,你若还想去看看他,便现在去吧。” 说完,谢家主便离开了偏厅。 阿树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久才眨了眨眼。 君一沉默地出现在阿树身后,将一件狐皮大衣轻轻披在她的肩膀上。 他不关心武林正邪之争,也不关心谢琅是真的叛徒,还是被冤枉的。他作为君家暗卫,现在只关心阿树的身体。 微微温暖的大衣让阿树回过神,她仰头看向带着铜质面具的君一,眼里是明晃晃的疑惑,希望有人能解答:“谢叔叔难道也觉得谢琅是叛徒,打算就这么把他交出去?” 君一不像阿树这样不通江湖事故。 他知道,世家大族都是这样的。 “他先是谢家家主,才是谢琅的父亲。” 谢家百年大家族,不能为了谢琅一人而背上背叛正道武林的名声。 阿树自幼生活环境单纯,君景逢永远将妹妹视作第一位,自然绝对不可能做出舍弃她的行为。因此她无法理解谢家主的决策。 君一对阿树解释道:“谢家主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小姐说这么多消息。其实也是希望君家能够出面,帮谢琅查明真相。” “……我明白了。” 第72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七) 谢府地牢。 牢里光线昏暗, 阴森森的长廊只有零星几盏蜡烛灯。地面潮湿脏乱,角落偶尔有几滩快要干涸的水渍,甚至还有些胡乱堆着的碎屑,残留着黑红的颜色。 阿树匆匆扫了几眼, 不敢细想那都是什么东西。 她在谢府呆了这么几个月, 还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阿树从没来过这种只会与罪恶、阴森挂钩的地方。下楼梯的时候, 甚至连如何迈脚都踟蹰不定, 生怕一不留神踩到一只耗子。 但阿树不敢停留, 谢家主故意找了个借口,将地牢门口的守卫都支开。勉强挤出一炷香的时间, 让她去和谢琅说话。 这是地牢最深的一间牢房,只有角落有一盏快要燃尽的烛灯。 “阿树妹妹, 你不该来这里。” 谢琅单腿曲起坐在干草垛上,背靠冰凉的石墙,隔着黑铁栅栏看,向长廊尽头。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垂,压住眼中情绪。 来人步履轻巧,明显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身前还有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 提着一盏灯笼为她引路。 一身纯白锦缎披风,兜帽上的兔毛宛如初冬的新雪,堆砌在小姑娘比冰雪更干净透白的脸庞边,整个人都与阴暗肮脏的地牢格格不入。 阿树提着裙摆,匆匆跑到谢琅面前, 也顾不上地牢的泥灰沾染她的衣衫, 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谢叔叔竟然将你关在这么恶劣的地方。” 她仔细打量着谢琅, 见他虽然衣服破损,但脸色尚好,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谢琅从昏迷中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间地牢里了。之前有守卫悄悄给他透露了正堂中南清风对他的指证,武林正派现在都认为他是魔教叛徒。 -- 第180页 “你还记得重燕山发生的事情吗?”时间紧迫,阿树抱怨了一句后,就赶紧回归正题。 谢琅回想起他昏迷前的那一幕。 刀剑乱舞,恣意厮杀。 冷刃划开皮肤深入肺腑的触感,滚烫的血液随之喷洒出来,鼻尖似乎还残存当时的血腥味……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人的确是我杀的。” 阿树惊讶:“什么?!” 又连忙压低声音,怕惊动到地牢外的人。她挤在牢房门口,紧紧抓着冰冷的铁柱子,一脸焦急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 阿树晶亮透彻的双眼似是藏有星光,在这昏黑脏乱的地牢里,灿若繁星。她的眼神坚定不移,到现在这种证据确凿的时候,仍然愿意相信谢琅。 谢琅双眼赤红,醒来之后一直头痛欲裂,自责和愧疚带来巨大的痛苦,几乎将他整个人撕裂。 他甚至还记得最后一个同伴倒下时,眼中不可置信的神色,像是熊熊燃烧的怒火,狂怒斥责他:“叛徒!” “谢琅,你枉为谢家人!” “……” 谢琅思绪陷入回忆,一脸痛苦难忍。 阿树试着宽慰他,让他冷静下来:“就算人真的是你杀的,那也一定有理由的。琅哥哥,你要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才能为你洗清罪名。” 谢琅在阿树关怀的眼神下,沉默半晌,最终试图着开始回忆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可脑海中像是有一柄刀在搅动,将他的神经割的支离破碎,只记得几个零碎的片段,七拼八凑在一起。 谢琅强行按捺住头中剧痛,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大家被浓雾分散后……我们四人找不到其他队友,只能独自上山。然而大家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歌声,似远似近……下一秒,我就失去了意识,身体变得不受控制。” 他喘息片刻,抬头对上阿树的目光,眼里几乎溢出血泪:“等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用纯钧剑杀了其他三人。” 在种情况下,阿树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几分冷酷,与她平日里娇气单纯的模样截然不同,反而像她的哥哥君景逢平日里的模样。 她敏锐地抓住重点,冷静地问:“你还记得是什么歌声吗?” “听不清内容,但我隐约记得……像是大海在唱歌。” 阿树微微一怔。 风雨楼给阿树的小册子里将魔教众人介绍的都十分详细,其中并未有任何人擅长用音律控制其他人。 然而阿树却知道一个人,他的确可以通过声音控制其他人。 但是时间快来不及了,阿树只能将这一个疑点压在心里,连忙又问另一个问题:“这次重燕山营救行动,有多少人知道你们具体的计划安排?” 谢琅深吸一口气,也冷静下来,定定地看着阿树:“严格来说,在到达重燕山之前,知道这次任务的人只有你和我。” 谢家的叛徒一直没来及找出来,谢琅也担心消息走漏,因此在招募集齐此次任务的队友之后,并未提前说明他们要去做什么,而是假装当做和往常一样,只是简单地去排查魔教匿藏的地点。 阿树闻言,猛地睁大眼睛,“这说不通啊……” 南清风在正堂的意思很明显,魔教是知晓他们此次行动,才会让八位护法全部在重燕山等他们,俨然是一个请君入瓮之计。阿树也以为是他们一行人之中,有人故意暴露或者泄密给魔教,才让魔教提前有了准备。 可谢琅的话,让阿树之前的推测产生了矛盾。 难道消息是从她这里泄露出去的? 阿树每次思考问题的时候,都会随手拿一张宣纸写写画画,因此书房桌上有很多她在考虑魔教的事情时记下的笔记。而且还有谢琅之前给她画的重燕山地图,都夹在那一堆纸张中。 她忽然扭头问身边始终沉默的君一:“之前有谁进过我的书房?” 这些日子君一与阿树寸步不离,任何人进入她的院子,他都能知晓。 “顾公子去过,给你留下一张纸条。” 顾临川? 难道是他跟魔教告密? 可是没有道理啊。 他一个鲛人,常年独居隐岛。 来到杭州以后,阿树也能很明显地看出,他对魔教和正道之间的斗争不感兴趣,反而更喜欢拉着她大街小巷的乱串,一串糖葫芦都比这些江湖事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再加上,阿树在和谢琅在商量对付魔教的计谋时,一直都是主动避开顾临川的。 因此,他不可能在从那一堆七零八落的消息碎片里,准确无误的拼凑出最重要的那条消息。 阿树握住牢房栏杆的手紧了紧,还想再和谢琅多说几句,长廊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翠鸟的叫声,清脆急促,一声比一声明亮。 一炷香时间快要到了,守卫在催促阿树离开。 君一提醒道:“小姐,该走了。” “阿树,走吧。”谢琅也催促她赶紧离开:“我现在是武林罪人,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 阿树咬咬牙,迟疑着不想离开。 “回去吧,”谢琅温和地弯了弯眉眼,又劝道:“此事牵扯颇深,碧隐岛从不插手江湖事,别叫这些纷争扰了你。” -- 第181页 阿树固执地摇摇头:“那你怎么办?我不相信你是叛徒。” 谢琅知道小姑娘脾气倔强,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老房门口。微微弯腰靠近阿树耳边,语气平淡而冷静,像是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就算这件事另有隐情——” “阿树,我知道你一直不肯怀疑我。但是风雨楼给你的魔教卧底的名单里,一早也就记录了我的名字,对不对?” 谢琅原先以为,阿树未将风雨楼得到的全部消息告诉他,是顾忌着谢府中叛徒也知道这些消息。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所谓“叛徒”,竟然是他自己。 阿树一惊,还没来得及辩解,谢琅伸出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险些晃神。 好在他知道正事要紧,稳住心神,继续劝小姑娘离开:“你今晚愿意来看我,我知道你一定是信任我的。但是阿树,从风雨楼的名单来看,魔教或许早就盯上我,设局坐实了我的叛徒身份,让我在正道中众叛亲离。在这种情况下,你更要早些撇清和我的关系,将自己保护好。” 阿树沉默。 谢琅说的没错,他也点醒了她, 如果武林其他门派此时有人看到她与谢琅在一起,那么以后她想再凭借君家的身份,出面保住谢琅为他证明清白,很有可能会被那些人倒打一耙,污蔑她和谢琅同流合污,早就商量好了。 “琅哥哥,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说完,阿树匆匆戴上兜帽,又由君一给她戴上黑色的帷幕。 两人折返回到地牢长廊,赶在守卫们全部回来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出了地牢,阿树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色昏黑压抑,天上的积云厚重沉闷,遮天蔽日地挤压在一起。狂风大作,吹得府里各处的灯笼都在半空中飘摇,零星的烛火几乎全部熄灭, 君一重新隐藏到黑暗中。 阿树提着灯笼,独自回到院子。 在门口,遇到好久没见的顾临川。 顾临川站在阿树门前,抬头看见来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晚晚,我回来了。” 阿树一路上都在思考谢琅刚才说的话,乍一看到顾临川,停顿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一副神色不定的样子。 “啊,小川……”你怎么在这里。 阿树方才一直在努力回忆,前段时间顾临川在她面前的种种细节,是否有露出她当时没有注意到的异样。 但这种凭空揣测,压根毫无依据可言。就算阿树真的怀疑他,也不能光凭直觉,就给顾临川定罪。 结果正当阿树无比纠结的时候,猛地看到顾临川本人出现在她面前。 笑容干净真诚,像是冬日朝阳初升时洒在雪地里的第一抹阳光。少年漂亮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阴霾。 阿树莫名感到有点心虚。 赶紧闭上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废话咽回去。 还好阿树带着帷幕,没让顾临川看到她的表情。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补救道:“你急着回隐岛,事情都解决完了吗?” “差不多了。”顾临川看着很开心,唇角始终勾着一抹笑容,看起来并没有发觉阿树神色的生硬。 他抬眼看了下天色,主动邀请道:“明天天气会很好,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阿树也跟着看了眼天空。 乌黑的云层遮天蔽日,一丝星光也看不见。 也不知道顾临川是怎么觉得,明天的天气会很好。 可能鲛人对天气的敏感程度不一样吧。 鲛人啊…… 阿树踌躇片刻,帷幕下的眼睛仔细从顾临川的五官上扫过,似是在隐隐对比着些什么。 她几番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委婉地问道:“你认识其他鲛人吗?” 顾临川是阿树的朋友,她知道自己对他总是怀有猜测怀疑的偏见,这种行为很不好。 但事关谢琅的安危,她不得不尽量缓和着语气,努力摆出随意闲聊的样子,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之前听说,鲛人的歌声可以迷惑人类,使其失去理智,变成只听鲛人操控的傀儡……” 顾临川没有刻意遮掩或者否认,而是非常坦诚地为阿树解释:“有记忆以来,我从未遇到过其他族人。而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我发出的声音,的确可以影响人类。” 阿树听着,心里一紧。 难道……? 顾临川又笑了笑,“不过倒没有你们人类形容的那么夸张。”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如果我的声音真的可以控制人心,那我一定会忍不住想要控制住晚晚的心。希望晚晚不要总忽略我,多在心里想想我。” 说着,故作伤心脆弱地垂下头,学着话本里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语气不重不轻地抱怨道:“我们是好朋友,但你总是忽视我。” “……哦。” 情绪大起大落,不过与此。 阿树自责垂头,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小川。我最近太忙了。” 顾临川今天的心情看起来异常的不错,哪怕阿树言语中暴露出,她这半个月真的没有想念过他,他也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而是大方地接受她的道歉:“傻丫头,我开玩笑的。” 他走到阿树身前,垂眼笑吟吟地注视着帷幕下的小姑娘,眼神里缱绻温柔:“你能允许我一直待在身边,我就非常满足了。” -- 第182页 阿树低下头,没说话。 她再次在心里感谢,自己半路上嫌麻烦没有摘下帷幕。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顾临川。 这条鱼自从在西山府失控过一次后,最近每次见面,情绪愈发外露。就连她想装作不知道他的感情,也都快要装不下去了。 但阿树真的不知道,她该怎么回应顾临川。 就简简单单的当朋友不好吗? 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去考虑其他更复杂的关系。 阿树扪心自问,之前在隐岛的时候,她的确很喜欢和顾临川相处的感觉。他长得比话本里描述的神仙还要精致,而且对她也一直特别好。 她有时候看着顾临川的脸,甚至会不自觉的发呆。 但是这种喜欢,是不具有唯一性的。 顾临川之前情绪失控时候,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占有欲和侵略性,让阿树感觉得不自在。或许是她对他真的不是那种喜欢,因此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甚至,还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 阿树目光盯着地面,岔开话题,含糊不清地说:“我最近可能会比较忙,谢琅出了点意外,我得想办法帮他。” 顾临川目光一冷,方才的好心情瞬间消失殆尽。 “你要帮一个叛徒?” 阿树忽然一愣。 顾临川为什么知道谢琅是叛徒? 谢琅被指认为魔教卧底,不过是今天下午才发生在正堂的事情。 阿树是碧隐岛岛主的嫡亲妹妹,风雨楼之事上她立了大功,谢家主才默许她探听正堂发生的各种大事。 虽然顾临川随着阿树一块儿借住在谢府,但他毕竟无名无分,正堂附近全部是武林高手,他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知道这件事。 阿树用力掐住掌心,压下心中千丝万绪的猜测,维持着正常的语调和顾临川继续说话:“谢琅是我朋友,我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败坏武林的事情的。” 顾临川沉默不语。 他也发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然而当他听到阿树所谓朋友的言论,更是差点嗤笑出声。目光阴晴不定,在阿树看不到的角落,更是露出一丝冷厉。 两人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说: 请三天假。 这章评论超过15字的都发红包~ 等我回来么么哒! 第73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八) 深秋入冬, 早上天色亮的晚。 阿树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失眠许久才入睡。今早起来头昏脑涨,看着窗外黑压压的阴雨天,有种风雨欲来的不安感。 而匆匆跑进来的丫鬟更证实了她心里的不安。 丫鬟神色慌张:“君小姐, 武林众门派一大早齐聚正堂, 要求家主交出公子!” 阿树正在整理这些天发生的一件件事情, 结合着风雨楼给她的消息, 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证明谢琅的清白。 她将各种思路和线索整理成册, 记录在巴掌大的小本子上。 听到丫鬟的话,她震惊地放下笔。 连忙问道:“谢叔叔已经主动上交了盟主令, 交换条件是让谢琅可以关押在谢府地牢,武林各派也是默许了这个交易。这不过短短一日时间, 为何突然变卦?” 丫鬟复述了从正堂听来的消息:“此次暗入魔教之行,青城派共计去了三位掌门弟子,至今生死不知。青城派掌门想要杀公子抵命,但家主一直拦着他,说此案尚未查清,必有隐情。本以为已经将青城派掌门人劝回去了, 谁知他一早派人强闯了公子的院子——” 阿树心中的不安愈发扩大。 感觉背后有一双阴谋之眼,正在暗中窥伺,悄无声息地盯着这整一件事,随时准备再推一把。 “谢琅房间里有什么?” 丫鬟抬头看了眼阿树,似是也非常的不可置信, 小声说道:“魔教传递消息的令牌。” 阿树心里沉了沉。 真的谋逆之人, 必不会将信物放在旁人轻易可以找到的地方。这种手段粗糙简略的栽赃陷害, 连话本里都不屑于如此书写。 这令牌必不可能是谢琅的。 但事到如今, 武林各派亲传弟子折损严重,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冲昏了头脑。 他们最迫切想要的,或许已经不是所谓真相。 而是让谢琅坐实罪大恶极的魔教叛徒之名,让这个亲手杀害同道的人伏诛。 “连我都能想到,这必定是魔教的诡计,让正道内部因为谢琅之事而内讧,故而自乱阵脚,让魔教有可趁之机。”阿树皱着眉说道。 然而她的身份,尚不足以让她去劝说那些正怒火中烧的掌门们。一时之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琅被带走。 丫鬟离开后,阿树问君一道:“哥哥最近有来信吗?” 君一从房檐上翻身下来,摇了摇头。 阿树也没报太大希望,“半个月前哥哥说他在大漠里办事,可能很难跟我保持联络。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神神秘秘的,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风雨楼之后,阿树就再也没见过君景逢。她习惯于依赖哥哥的照顾,如今让她独当一面思考问题,确实有点为难她了。 无所不能的大外挂不在身边的日子真难过啊。 ——等等? 大外挂是什么意思? -- 第183页 阿树最近脑子里总莫名其妙蹦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包括她总是在做的那些梦,也让她有些摸不清头脑。 这几天,阿树的梦里一直在重复女孩从城墙上跳下来那一幕,每次当鲛人接住女孩后,她都会醒来。 一梦一醒的次数多了,阿树逐渐变得肯定,梦里那个男子脱口而出的名字,不是别的其他名字,而是阿树。 难道……她梦到了前世? 话本里倒是有些过一些前世今生的故事,总结来说无非有两种。一是前世恩情今生结草衔环来报,另一种是三生石篆刻有情人长长久久。 她的会是哪种呢? 阿树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觉得啼笑皆非,脸颊都不自觉有些发烫。 怎么可能的事情嘛,还前世今生。 也太离谱了。 暗自庆幸,还好她只是在自己心里想想,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甚至写信的时候都没有分享给哥哥。 不然真是好丢人。 阿树不愿再细想这件事,干脆拉着君一去隔壁院子找顾临川。昨晚她情绪不太好,今天冷静下来,有不少事情想要向顾临川问清楚。 结果到了顾临川的门口,才发现他不在家。 君一说:“昨夜顾公子从你门前离开后,径直出了谢府。” 阿树疑惑:“奇怪,他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和哥哥一样,都神神秘秘的。” 她在顾临川的房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等他回来。随手推了推房门,却发现房门只是虚掩上的,并没有落锁。 阿树想到在隐岛的时候,顾临川白天出门,好像也向来是不关门的。 但整个隐岛上除了他们俩,并无其他有灵智的生物。 现在在谢府,来来往往都是江湖人,无论什么身份的人都各怀心思。万一有人发现顾临川是鲛人,意欲夺取他的鲛人珠,那岂不是得天下大乱。 “……小川也太没有防备心了吧。”阿树嘀咕着,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屋去等顾临川。 屋内布局摆设和她那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桌上没有妆奁镜和首饰盒,少了女儿家的柔软温情,多了几分清寂。 考虑到他们到底是已经离开隐岛,来到内陆江湖,就要按照江湖的规矩克己守礼。阿树不像在小木屋时那样,态度随意地使用顾临川的物品,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从袖中翻出小本子。 打算一边等顾临川回来,一边再仔细回忆,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落的线索。 她的目光扫过床下的脚踏处,忽然停住。 一个白玉瓶侧翻倒在地上,其中几颗赤色丹丸滚落出来,其中几颗被人碾碎,零零星星地撒了一地。 阿树收起小本子,走进捡起地上一枚丹丸,仔细凑近端详。 但她不通医术,只好抬头又看向房梁处,举起手中丹丸,自然而然地说道:“小一,你来看看这是什么药。” 然而君一却从屋外翻窗进来,一脸无语:“……小姐,我不是次次都在房顶的。” 出了碧隐岛后,君一作为君家暗卫,大部分时间都隐藏在暗处。只有情况迫不得已,或者是阿树要求,他才会戴上铜质面具出现在人前。 阿树眨眨眼,默默放下举在半空的手,“哦。” 她早就习惯自家暗卫的神出鬼没,偶尔对着空气讲话,猜测君一藏在哪里,也是她自娱自乐的一个小乐趣。 君一接过阿树手中的丹丸,仔细端详了片刻,微微凝眉似有些疑惑:“我医术虽然不算精通,但寻常药物成分倒是能分辨一二。这枚药丸乍一看,和用来调息凝神的上等清神丹一模一样。习武之人若是武功出了岔子,通常靠此丹平心静气,恢复神智。” “然而这枚丹药中有一味辅药,并不是寻常清神丹会用到的草药。我一时也不敢断定,这种清神丹是否会有同样的效果。” 阿树也很疑惑。 哥哥曾同她说过,鲛人的修炼法门是靠吸收天地灵气,一呼一吸便是修行。而不是像人类那样,必须通过武学功法,才能提升内力。 顾临川为什么会需要清神丹? 难道是在岸上呆久了,不会呼吸了? 阿树并不知道鲛人离开海水过久,会鱼尾寸寸干裂,受到万箭穿心之痛。 不过她倒是多多少少能猜到,顾临川吃这个药丸,想必是为了保持平心静气,而不再像前几次那样,总是在她面前情绪失控。 但是,又是谁给他清神丹的呢? 想到隐岛那间简陋的小木屋,以及之前两人没钱买船,只能日日辛勤的造船渡海之事,阿树下意识将顾临川和一穷二白划上等号。 而且,她就算再不通外物,这些日子同江湖人相处了许久,也大概知道上等清神丹是多么的千金难求。 毕竟一粒清神丹,便可救回走火入魔之人。 阿树忽然问:“你说小川会不会参与了魔教和正道的斗争呢?” 君一正在试图分辨出那一味辅药的药材,冷不丁听到阿树的疑问,不由得呆了一下,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他当然明白,自家小姐这样询问,肯定不是觉得顾临川站在正道的立场,而是怀疑他成为了魔教的爪牙。 但是君一并不知道,阿树心里那个一直提醒她小心鲛人的声音,像一抹灰尘落在心中,让她虽不至于耿耿于怀,但也不能全然放下心,去信任顾临川。 -- 第184页 而且凑巧的是,顾临川几次三番情绪失控的时候,君一都不在阿树身边。 因此,在君一的印象里,顾临川只是一条年纪轻轻、长居孤岛而不太通世俗之事的鲛人。 再加上之前,君景逢在与阿树分别时,曾交代过君一,让他和顾临川一起保护阿树,他便下意识以为顾临川是值得信任的。 但如果阿树提出这句话,肯定不是胡乱猜测。君一知道,顾临川身上必然是有值得怀疑的点,只是他没有发现。 他沉吟片刻:“顾公子的身份,牵扯到正道与魔教之争中,并没有太多好处,反而容易暴露自己鲛人的身份。那么,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必定是魔教许给他难以抵挡的诱惑条件。小姐,你知道顾公子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不知道。” 阿树拍干净手上沾着的药粉,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 顾临川并不是一个追名逐利之人,来内陆这么久,阿树也未曾见他主动去与结识那些有名望的江湖人士。倒是整天约着和阿树一起游街串巷,和寻常世家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差不多。 阿树也是个喜欢玩乐的人。 他们俩凑在一起,有数不尽的好玩的事情,从来不会觉得无聊和厌倦。 “小姐,我能看出顾公子对你有些想法,也许……” 君一顺着阿树的思路,试图揣测顾临川的动机。 暗卫的头脑思维其实很直白。只要是他的主人的想法,哪怕从客观上毫无道理,他也会奉为圭臬。因此如果阿树觉得顾临川有问题,那君一也丝毫不犹豫地将顾临川视为不可信任的人。 但是他实在想不到顾临川有什么理由投靠魔教,而不站在阿树这边,与正道一同抵抗魔教侵袭。 毕竟就算君一没有见过顾临川情绪失控的模样,从日常他和阿树相处的点点滴滴里,他也能清晰的看出来,顾临川对自家小姐的爱慕之情。 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 阿树摸了摸鼻子,“嗯,我知道。” 现在顾临川和阿树之间的关系,只差一层纸窗户没有捅破。 阿树知道这个情况,但她却一直在逃避。毕竟对阿树而言,顾临川适合做朋友,也只适合做朋友。 ——而不是成为相伴一生的爱人。 不喜欢一个人,可以说出无数种理由。 也可以毫无理由。 阿树不想再和君一在“顾临川喜不喜欢她”这件事上再多做讨论,她现在只想找出魔教真正的卧底。 风雨楼给她那份关于谢府卧底的名单,除了谢琅,其他都是小鱼小虾,不在府中受到重用或者掌握实权。 这些人不可能做到现在这种地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与魔教里应外合,让谢家主都被迫提前卸任武林盟主的地位。 这也是她现在等在顾临川屋里的原因。 好在顾临川回来的很快。不到一个时辰,阿树就隐隐约约听见门外君一和顾临川在对话。 “晚晚来了?” “是,小姐在屋里等你。” 顾临川跨过门槛走进来,阿树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抬头看向他,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睡眼惺忪。 阿树揉了揉眼睛,声音软糯糯的:“早上醒得早,就想来找你,来了才发现你不在家。懒得再回去,就坐在这里等你,结果没想到刚刚又睡着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太阳,驱散了室内若有若无的湿冷感。 初冬的朝阳不像夏日那么热烈,淡淡的薄金色笼罩着大地,有种静谧安宁的感觉。 顾临川提了提手中的纸袋,将油纸包摆在桌上,一一打开,“府里的侍女姐姐跟我说这家糕点好吃,我就早早去排队买了一些回来,想和你一起吃。” 昨晚两人分开时,顾临川知道自己又惹得阿树不高兴了。 他也不想总和阿树吵架的,但他实在无法忍受阿树的注意力总落在谢琅身上。听着她开口闭口都是别的男人的名字,顾临川很难顺利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连吃清神丹也没用。 阿树走过去,从油纸包里捻出一块糕点,顺势坐在顾临川的对面。 她也没打算拐弯抹角,而是直白地将捡到的玉瓶放在桌上,问道:“刚刚看见你的药掉在地上,就给你捡了起来。小川,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之前从西山府回来以后,一直很难控制情绪,觉得燥热心慌。”顾临川倒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解释了。 不过他没细说自己的尾巴会干裂之类的症状,因为他隐隐能看出来,阿树好像有些排斥鲛人。 “之前有一次偶遇南安医谷的谷主,他看出我的症状,给了我一瓶清神丹。” “医谷的谷主并非乐善好施之人,你身上又没有什么银子,他怎么乐意将这么珍贵的药送给你?除非……他能看出你是鲛人?” 阿树有些疑惑,觉得不太对劲。 哥哥和她说过,鲛人生了灵智之后,如果不主动暴露鱼尾,旁人是看不出他和人类有什么区别的。 而哥哥知道顾临川是鲛人,还是因为阿树被海浪卷走后之前一直待在隐岛。隐岛是鲛人才能找到入口的地方,连他也无法在茫茫大海上找到这座岛,因此才能断定顾临川是鲛人。 “嗯……他看出来了。”顾临川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太情愿继续往下说。 -- 第185页 先前见君景逢那么容易就认出他是鲛人,就以为这些江湖上的武林高手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但现在看阿树表露出来的神情,就说明他之前理解错了。 而且他最近总用珍珠到处换钱,一下子得意忘形,都忘了当时在隐岛时候,他为了拖延时间不让阿树离开,故意装得身无分文连船都买不起的模样。 两个疑点都好致命,不知道该怎么和阿树解释。 按照阿树的说法,南安医谷的谷主不应该看出他的身份。 但他之前因为鱼尾渴水,在西湖里泡了三个夜晚,趁着四下无人时候露出了鱼尾。 没想到,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谷主看见。 谷主说可以不将他是鲛人这件事告诉别人,但他必须要帮他悄悄地完成一件事作为交换,而且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顾临川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意了。 谷主也很守信用,事成之后为他保守住鲛人身份这个秘密。而且还主动告诉他,清神丹可以缓解他间歇性情绪失控的问题。 因此他花了一大袋珍珠买了这么一瓶清神丹。 然而他遵循医嘱老老实实吃了这么好几天,却一点效果也没见到。 只要阿树一提起谢琅的名字,他就仍然会不自觉地想生气,变得暴躁沸腾。满脑子除了将阿树关起来只看到他一个人,其他什么想法都没了。 因此等他情绪冷静下来,又只能慌忙地跟阿树道歉,希望她能原谅自己。 毕竟…… 说什么想让阿树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这种事情他现在暂时还做不到。 阿树的那个哥哥,君景逢,是顾临川身为鲛人长这么大以来最深恶痛绝的人类。 他们俩彼此都知道,两人都有恨不得让彼此消失的情绪,却又都不得不在阿树面前维持表面的平和。 而顾临川也不得不承认,他哪怕比君景逢多活了两百多年,仍然无法在武力上胜过他。 因此,哪怕他现在趁着君景逢不知道去哪里了,偷走阿树一直藏在隐岛不出来。鲛人的直觉告诉他,君景逢总有办法很快能找到他,然后将阿树从他身边夺走,再也不让他见到她。 所以,顾临川必须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耐心等待。 面对阿树现在的问题,顾临川试图找个理由敷衍过去。 但他本来就与人类交流不多,更何况在阿树面前,他一般不想撒谎,要是真撒谎都是提前准备好完整的台词。今天他没有准备好腹稿,临场发挥显得格外局促。 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晚晚,你刚才说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顾临川转移话题的技术着实不行,甚至更显得他不对劲,明显在隐瞒什么事情不想让阿树知道。 阿树微微怔了一下,似是才反应过来,缓缓眨了眨眼:“啊……也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才怪!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着收拾行李,下周就要回大陆了.... 临时更半章,抱歉QAQ * 终于回来了!!!补了2千多字。 酒店生活好无聊,明天给大家表演一个日万! 第74章 捡来的少年(二十九) 从顾临川那里回来后, 阿树捧着手上整理思路的小册子冥思苦想了好半天,又将君一叫出来。 阿树问:“如果让你去跟踪南安医谷的谷主,会被他发现吗?” 她在谢府没怎么见过南安医谷的那位南谷主,只知道南安医谷的大弟子南清风武功一般。然而这样武功一般的人, 竟然是前次去重燕山魔教地盘的一行人中, 除了谢琅之外唯一逃脱的人。 “我想知道, 顾临川和南谷主之间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君一思考片刻, 摇摇头说:“南安医谷不以武功见长, 跟踪南谷主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我去了, 小姐身边就没有人了。” 看阿树的神情,明显是与顾临川之间生出间隙, 而现在家主也迟迟未回,如果连他都去别的地方, 那阿树身边就没有人保护了。 “因为谢琅一事,谢府如今算得上门可罗雀。武林各派都已经离开谢府了,我这几日只要闭门不出,安静地在谢府待着,应该不会遇到什么事。” 君一见阿树坚持,知道劝不动她, 退让一步:“那我只去三日,三日之后无论是否查到南谷主和顾临川的交易,我都一定会赶回来。” 阿树答应地很干脆:“好的!” 君一有些担忧地嘱咐道:“而这三天里,小姐尽量不要踏出院门,可千万不能在我不在的时候, 独自一人出去追查谢公子之事。” “放心吧!” 阿树难得耐着性子, 听君一唠叨而没有打断他, 笑眯眯地满口答应他任何要求。 毕竟她也知道, 哥哥给君一的任务是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之前谢琅没出事的时候,谢府在大家心目中是威严明正的盟主府,君一偶尔听阿树的吩咐去协助谢琅查案,也不会担心阿树出什么意外。 而如今谢府风雨飘摇,卧底叛徒之事尚未解决,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窥伺。 “小姐,你晚上要注意盖好被子。如今十二月深冬气候寒冷,可千万不能再受寒生病了。” “……好的!”阿树知道君嬷嬷又上线了,但她还是笑眯眯地答应了。 -- 第186页 “而且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你如果嘴馋了想吃什么街上的零食,就打法府里的丫鬟去买,可千万别自己出府……” “……” 君一在暗卫中算是话比较多的那一类,今天自家小姐难得愿意听他多说几句,没忍住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 直到他敏锐地观察到,阿树脸上的微笑快要挂不住了,才猛地停住嘴,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赶在阿树翻脸前,纵身一跃,消失在房间内。 “啧,君一这小子,溜得倒挺快。” 屋内只余下阿树一人,嘴里嘀嘀咕咕,“今天可让他逮到机会拼命唠叨我了。真是的,我翻年都要十六岁了,怎么还总把我当个会踢被子的小孩子。” 她走到君一方才站着的位置,仰头看向房顶,顺着高高的房梁,又看向一侧半开半掩的窗户。 窗边放了一盆玉露香,开得正灿烂。叶片在空气中微微晃动,此时室外无风,向来是君一从侧窗翻出去时,衣摆扫到了花叶旁边,带过一阵劲风。 阿树眼里不由得露出一丝羡慕。 “要是我也会武功,就也能来去自由了。” 但阿树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强求。 她的体质注定不能习武,甚至因为当年被迫早产,从娘胎里就身体不好。这些年要不是有君景逢走遍天下,用各种上好的灵丹妙药娇养着她的身体,也许会虚弱的连床都下不了。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能跑能跳,甚至还能去环境恶劣的干旱平原策马跑夜路。 只不过她这次离开碧隐岛,已经过去很久了。 外面的世界好像并不尽像她年幼时看的那些话本中描述的那般,多姿多彩十分有趣。这些日子,阿树亲眼所见江湖上这些阴谋阳谋、争权夺利的种种事情,让她觉得无聊又烦躁。 倒有些能够理解哥哥,为什么始终不愿意牵扯到这些江湖事中来了。 阿树希望等这次谢琅之事结束后,哥哥也能赶紧回到她的身边。到时候兄妹俩一起回碧隐岛,继续过他们与世无争又格外快乐的日子。 想到这里,阿树逐渐沉下心来,继续沉浸到手中的小册子中。 从头开始,重新梳理谢琅这件事。 重燕山被魔教占据,成为其在中原的据点,这件事是阿树亲口告诉谢琅的。谢琅带队出任务去营救被魔教捉走的俘虏时,出发之前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并未告知队中人员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然而南清风的证词却说,等他们一行人到了魔教据点,却发现八位护法尽在教内,似是早早就等在那里,企图将正道弟子一网打尽。 那么,这个途中又有谁通风报信了呢? 在其他人落入魔教之手生死不知的情况下,大家很容易将通风报信、走漏风声的人,聚焦在活着回来的两个人身上。 南清风,谢琅。 其中,南清风是江湖上素来表现出与世无争的南安医谷的大弟子。而谢琅则是被指认在重燕山凶残屠戮三位正道同伴的杀手。 那么,武林各派必定会认为,谢琅就是那个罪该万死的正道叛徒。 可事实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在谢府地牢时,谢琅跟阿树提到,他在迷雾中听到了一种大海的歌声,让他心神失守,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最终用纯钧剑杀了三位同伴。 用歌声控制旁人的行为,这种事情听起来格外的匪夷所思,更是无比地骇人听闻。 试问,江湖上若有人单靠音律就能控制另一个活生生的人,让他违背自己的理智去做事,那岂不是魔教恣意杀人的行为更叫人觉得恐慌? 谢琅正是知道正道之人不会相信他的这一番言论,反而会认为是他为了推脱罪名的诡辩,故而并未提及这个诡异的歌声。 但他却下意识和阿树说了。 如今身陷囹圄,身上背着难以洗脱的罪名,谢琅心底里其实还是怀有一丝期翼,希望阿树能够相信他的话。 他不是所谓的魔教叛徒。 而阿树也的确相信,谢琅所言为真,并非推脱洗罪之言。 因为在那一场持续干扰她心神的梦里,曾出现过类似的一幕。 梦里那个鲛人公子,曾用声音迷惑了一袭红裙的少女,让她毫无抵抗之力地听从他的指令。 故而阿树才会去询问顾临川,他同样身为开了灵智的鲛人,是否有能力做到用声音控制别人的神智。 然而那个话题,当时却被顾临川避重就轻的绕了过去。 他承认自己的声音可以影响人类,却没说能够影响到什么程度。 阿树事后想想,对自己的行为十分懊悔。 她当时怀着几分忽略顾临川的心虚,又被他一袭露骨的表白激的不好意思,结果真的就被他轻松的逃过,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阿树又仔细翻了翻小册子,发现还有一些细碎的线索指向顾临川。比如他近日来神出鬼没的行为,他不知从何处得知谢琅是叛徒这个消息,以及今日—— 他和南谷主的秘密交易。 南安医谷,南清风。 也许,这个所谓与世无争的医者之地,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心怀若谷,两袖清风呢? 阿树希望君一能够带回来有用的信息。 这样,就能帮谢琅洗脱罪名了。 纵使谢琅杀害同伴的罪行板上钉钉,但如果能证明他只是正邪之争中的一枚棋子,而不是那个背后主谋推手,那武林正道也并不会对他判太重的罪。 -- 第187页 更何况,大家也会重新聚焦精力,去揭露藏在背后的叛徒的真面目,不至于无辜冤枉了其他好人。 阿树现在坚信,顾临川在这件事之中,一定扮演了一个她不知道的角色。 而谢琅,必定不是叛徒。 阿树在小册子上写下这句话。 最后一个字落笔的一捺在收笔的时候,她握着毛笔书写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咔嚓”一声。 似是电流在空气中穿梭而过,留下细微炸开的热度和光亮。 房间内,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坐在书桌前的女孩此时保持着单手压在纸张侧缘,另一只手握着毛笔半悬在空中的动作,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像,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起伏,许久没有别的动作。 只有外间更漏滴答的声音,缓慢的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过了好半天,就在笔尖浓墨即将滴落在书册的前一秒,阿树动了。 她移开毛笔,随意地横搁置在砚台处。 身子向后靠去,半仰着头看向屋顶。 “竟然……”她眨眨眼,漆黑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脑海中思绪万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吟许久,还是笑着对脑中的小胖鸟打招呼:“桃桃小可爱,好久不见。” 一阵细密的电流声后,脑中的声音才逐渐清晰起来。 胖桃欢快地和阿树打招呼,一副元气满满的模样:“阿树大人,好久不见!” 他声线清脆明亮,像一股清泉注入晨光笼罩的树林,万物光芒灿盛,生机盎然。 小胖鸟叽叽喳喳地说:“到目前为止,这次任务进展十分顺利!监测系统发现,你已经正确判定谢琅被冤枉诬陷,并找出与本案相关的两个主要人物,南安医谷的南谷主,以及鲛人顾临川。因此,新手辅助模式便自动取消,我也就可以顺利的与你接通联系啦。” “阿树大人真聪明,如此顺利就找到了此次任务的关键点!只要接下来将你掌握的证据都告知天下,为谢琅洗脱罪名,此次任务就完成啦。” 阿树轻咳了一声。 小声地打断胖桃毫不吝啬的吹嘘和夸赞,也打破了他对完成任务的期待。 她说:“其实……我是猜的。” “……” 脑海中忽然陷入一阵死寂。 脑海中还残余着胖桃兴高采烈的尾音,可当阿树慢吞吞说完后,方才还热情如火的小胖鸟,忽然卡壳失语。 有点点尴尬。 阿树摸了摸鼻子。 试图找个话题,打破现在的局面,就问胖桃道:“桃桃,我这次任务一直在做的奇怪的梦,和梦里那两道提醒我的声音,和你有关吗?” 阿树在脱离了辅助模式后,恢复了这几次任务的记忆。虽然已经记不起前两次任务的具体过程和细节,但是大致梗概还是有些印象的。 君晚晚梦里一直出现的那一对男女,正是上一个任务中的顾锦之和燕晚晚。以及那个让她远离鲛人和务必找到真相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明显就是胖鸟的声音。 胖桃也不隐瞒,坦言道:“我担心你完成不了任务。” “……”阿树心虚一秒。 确实。 如果不是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跟苍蝇似的嗡嗡嗡,让她逐渐对顾临川产生警惕,她还真的不一定会将这件事往顾临川的身上想。 “阿树大人,我能听见你心里的话……”胖桃幽幽地说。 他听见阿树吐槽他像苍蝇了。 阿树立刻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 又问道:“接下来的任务,是我要找到真实的证据,为谢琅洗脱罪名。那么现在任务才进行到一半,你与我接通联络,会消耗营养液吗?” 胖鸟似乎对现在的局面也有些苦恼。 他解释道:“在提交任务前的一至两天,是不需要耗费营养液的。而我在系统空间里,无法做到实时关注你的动向。因此当系统判定你找到真相后,我便以为你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主动接通与你的联络。” 阿树了然。 如果她手上有证据,公布证据证明谢琅的清白,确实用不了一两天的时间。 然而问题在于——她满本子写的内容都是猜测啊! 一点实际的证据都没有。 就连君一,也是方才刚刚才去南谷主那里搜集证据,如果这三天内南谷主没有任何异动,君一也只能无功而返。 因此,就算阿树现在知道了谁有问题,胖桃也帮她侧面证实了她的猜测,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也是无济于事的。 凡事要讲个证据。 而她现在最缺的,就算证据。 小胖鸟见阿树微微蹙眉,一副在认真思索的样子,也不催她。 温和地安慰说道:“阿树大人,我暂时可以在任务中与你保持两天的联络。我们现在攒下了8瓶营养液,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可以通过用营养液来兑换我的能量。” “好,让我想想……” 阿树下意识地咬了咬指甲盖,忽然又问道:“对了,风雨楼为什么可以知道那么多秘密,这明显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能力范围。这件事难到也与系统空间有关吗?” 胖桃摇摇头:“风雨楼的能力,是这个任务空间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中,你已经见过鲛人、玉人等异于寻常人类的事物,然世间万物并不拘泥于此,还有其他种族生灵的存在。而在更远的地方,甚至存在话本中的修道之人和寻仙者。而风雨楼倾听万物的能力,正是修道者遗漏在此片大地的一尊灵器。” -- 第188页 “明白了。”阿树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些事情太过遥远,与她的任务无关。 寻仙问道对于这片江湖上的人而言,不过是话本中幻想出来的故事。 因此,就算阿树再去一次风雨楼,向风雨楼交换魔教真正卧底的身份,武林大众未必会相信她的答案。 看来,她还是要从别的路子收集证据,才能更有说服力。 第75章 捡来的少年(三十) 暮色四合。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格外灿烂, 炽热的红蔓延了整个天际,灼灼耀眼。 阿树撑着下巴坐在窗边,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边,思来想去许久。 她可能要违背之前答应君一的话了。 胖桃的能量不足, 只能够支撑他维持两天持续与阿树保持联络, 而君一要三日后才会回来。阿树如果想要借助胖桃的力量, 就必须在这两天内采取行动。 要是君一能带回来好消息, 那固然好。 但若是南谷主谨慎行事, 压根不露出什么马脚, 君一也拿他没有办法。而那时候胖桃已经不在阿树身边了,想要再找机会去收集证据, 简直难上加难。 阿树翻了翻桌边的小本子,问胖桃:“桃桃, 之前听你话中的意思,顾临川是站在魔教那边,帮魔教做事的。可是,他到底做了什么啊?难道他真的是谢琅口中提及的‘海浪在唱歌’的始作俑者,迷惑了谢琅的行为,控制他屠戮同胞?” 胖桃慢吞吞地控诉道:“阿树大人, 你这是在作弊!” “之前你莽打莽撞地猜到了正确思路,系统给你判定为任务进度完成一半。但谁也没想到,你竟然都是猜测的,没有找到任何确切的证据!” 胖桃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好在这次乌龙是系统自动判定的, 与你我无关。不然的话, 这样的行为是会影响任务完成后的评分判定的。” 阿树点点头, 一脸老实乖巧的模样, 可眼里露出几分狡黠。 她笑吟吟地说:“这叫合理推断,不能笼统的成为猜测。而且方才你没有反驳我的想法,说明我又说对了。” 阿树站起身,顺着轩窗遥遥看向院子外的远方。 零零碎碎的星光乍现在薄暮之下,似是流淌着的碎银,闪耀在远处重山之巅。 澄澈的红色晚霞随着日落也逐渐变得浓郁,混沌积成幽深诡秘的蓝紫色,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那一抹天幕之后,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那顾临川又有什么秘密呢? 阿树虽然好奇,但也不打算再去当面质问顾临川。 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已经学会说谎了。 有时候的谎言粗暴简陋,她一眼就能看出纰漏,但有的时候—— 就像此时,在江湖正邪相争的问题上,顾临川已经和她站在了不同的两个立场。可若非胖桃的存在,一直明里暗里的提示阿树,她真的没有看出顾临川的想法。 究竟是为了什么,两个人竟然越走越远了。 阿树是真的想把这个孤岛上单纯开朗的少年当成朋友的。 只是现在,两人站在了对立面。 说阿树是理智也罢,说她是冷情也罢。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顺利完成任务,就必须将顾临川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 让众人知道,是他,控制谢琅做出残害同伴的恶行。 同样的,还有所谓与世无争的南安医谷的那位南谷主。 阿树暂且不清楚,南清风在这件事内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或许他一直被自己最亲近信赖的师父蒙在鼓里,毫无觉察地将谢琅要去重燕山之事告诉了南谷主。或许他也参与了南安医谷与魔教的结盟,在重燕山上演了一场自导自演的同门残害的惨案。 但如果要洗脱谢琅并非通风报信之人的罪名,那就要证实南谷主与魔教的勾结。 南谷主那边,阿树如今人微言轻,而且时间紧迫,她能做的事情很少。 因此只能先试着从顾临川这边入手,寻找突破口。 胖桃读到了阿树的心里想法,抓住了一个极其突出的关键词,忍不住一脸古怪地问:“你觉得——顾临川单纯开朗?” 阿树眨眨眼,神色不变地说:“桃桃,以后除非我开口和你说话,否则不许再读取我的内心想法了。” “……哦,对不起。” 胖桃看出阿树平静面容下隐藏地些许不喜,承诺道:“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 阿树不喜欢别人窥伺自己的隐私,哪怕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胖桃,也不行。 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回应胖桃之前的话:“在隐岛和小川相处的那段时光,我其实真的过得很开心的。” 那是和哥哥相处时不一样的感觉。 两个人一起大笑大闹,毫无顾忌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嘴里说着漫无边际的梦话,却又总是装得一本正经地模样。 “虽然小川很穷,但他努力为我造船送我回家。我其实知道他不想让我离开,也包括这些日子,他生气、情绪失控,都是因为觉得我要离开他了。他一直以我的想法为中心,有时候哪怕他自己觉得不高兴,也会先来哄我。” 阿树回忆着之前那段时光,笑地灿然,眉眼弯弯宛如新月。 “说起来,有时候还是我太任性了。” 胖桃没说话。 -- 第189页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到现在阿树竟然还觉得,顾临川是真的穷。而顾临川屡次失败的造船经历,是真的无能为力,而不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不让阿树回家。 胖桃现在化作小胖鸟的形象,在系统空间里飞来飞去。 看着虚空中映出阿树的面容,脸上干净灿烂的笑容。 顿时觉得,她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傻孩子。 简直就是一颗傻乎乎的小呆瓜。 还好是种在了自家地里。 身为小呆瓜的守护者,除了努力让她保持开心,他这么一只弱小可怜的小胖鸟,还能做些什么呢? 胖桃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忍,“……你开心就好。” 阿树果然没听出胖桃的言下之意,捧着脸颊看了会儿星星,收回无边散漫的思绪,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所以,我该怎么找到证据呢?” 已知:南谷主投靠了魔教,顾临川是他的帮凶。 求证:两人谋害正道人士的具体过程细节。 阿树套用了一下她在第一个世界学到的数学知识,发现毫无头绪。 时间紧迫,她打算去顾临川门口晃一晃,找找灵感。 于是披着夜幕出门。 临出门前,阿树想起君一唠叨的叮嘱,又折回去拿了暖炉,穿好斗篷,忙碌了好一阵,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地跨出门槛。 结果—— 顾临川又不在家。 大晚上的,属于顾临川的院子一片漆黑,一丝烛火也没有。 阿树出门时手上抱着暖炉,就没拿灯笼。结果到了院门前,才发现黑灯瞎火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各路神仙妖魔鬼怪的故事都在脑中闪过。 她犹豫半晌,还是没敢进屋去。 胖桃替她感应了一下,“顾临川的确不在家。” 阿树小心翼翼地扒在门上,反正觉得夜深人静,也不会有其他人留意到她,索性毫不顾忌形象,往室内探头探脑。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胖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去找南谷主了,两人对面还有一个魔教护法。三人在密谋一些事情——后面的我不能说了。” 其实连前面这些话,胖桃也不应该说的。 如果这些线索都是他提供给阿树,会影响到系统的评分。 但胖桃已经认识到一个真理,如果他不出手帮忙,阿树光凭自己的小脑袋瓜,估计真的找不出有用的线索。 阿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胖桃的话。 但她却没有对顾临川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仿佛之前还觉得这个少年“单纯开朗”的那个人不是她。 胖桃有些担心阿树的情绪,但他现在不被允许听阿树的心声,只能全方位悄悄地观察她的表情。 忽然见她眉毛微挑,眼神变得亮晶晶的。 似是灵机一动。 阿树的确是心生一计,压低嗓音对胖桃说:“桃桃,你知道魔教之间都通过什么信物来传递消息吗?能不能仿照着做出一个,我待会儿偷偷放到顾临川的房间里。” “阿树大人,你这是伪造证据啊。”胖桃无语。 阿树满脸无辜:“但是顾临川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和魔教勾结啊!” “……”胖桃难以反驳。 他只能默默地从自己毛茸茸的肚皮下,摸出一瓶营养液,一口气倒进鸟喙之中。 片刻之后,便做出了一块令牌。 “一瓶营养液。” 话刚落音,阿树就在袖笼中摸到了一块银质方牌。 她拿出来,对着院门外屋檐处挂着的灯笼,仔细端详片刻,一边嘴甜地夸道:“辛苦小胖桃啦,桃桃真棒!”。 令牌的正面雕刻着一头凶兽的纹样,眼瞳处镶嵌着两块血红宝珠,看起来似是血液在眼中流动,格外凶狠嗜血。而令牌背面,则用篆体刻着一个令字。 阿树兴冲冲地往院内走,打算趁着顾临川还未回家,先放到他的屋里。 可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身后却突然传来顾临川的声音:“晚晚,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吗?” 阿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浑身一僵,迈出的腿顿在半空。 而她的手中,还握着那块将要被放到顾临川房内的令牌。 好在冬日阿树穿的斗篷足够宽大厚实,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没有让顾临川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手上的东西。 阿树缓了口气,神态自如地收回脚,另一只空着的手拉了拉斗篷的前襟,将自己的身体更要严严实实地挡住。 她转身看向顾临川,“小川,你去哪里了?” 顾临川扬了扬手中玉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之前粗心,不小心打碎了清神丹。南谷主心善,就给我重新配置了一瓶,方才正是去他的府上取药。” 听到顾临川半真半假的解释,阿树的心却微微一沉。 单从表面来看,顾临川的解释很完美,挑不出什么错处。 因此,君一就算看到他和南谷主接触,甚至是进了同一间屋子。可他能看到的,只是顾临川取药,而非密谋其他事情。 阿树知道,君一拿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了。 看来还是得靠她手上这块令牌。 可是顾临川已经回到院子,她该怎么悄无声息地将令牌放到他的房内,又不被他察觉呢? -- 第190页 阿树之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一时之间想不到有用的妙计。 顾临川默默看着,见阿树干站在原地,眼神游离,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 他眼神微黯。 连天上璀璨明亮的星河明月,都无法让他沾染半分光彩。 那双美目此刻似是无光,让人无法窥见白夜与希望。 今天早上阿树来过之后,他便在院门口设置了鲛人才能察觉的禁令。 只要阿树靠近他的院子,他在十里之内的范围都可以感觉到异动,进而立刻赶回来。这样的话,就可以不让阿树白等他那么长时间。 但是,顾临川不傻,他也并非察觉不到阿树今日走之前的异样。 他知道阿树开始怀疑他了。 今晚她孤身一人前来,甚至连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暗卫也不在身边,肯定不是为了来和他闲聊玩耍的。 兴许是临时兴起吧。 顾临川目光微微下垂,眼底暗潮涌动,薄唇微微抿起,漫不经心地思索着。 毕竟小姑娘这么怕黑的一个人,连灯笼都没有带一个,肯定不是严谨缜密地规划好了,才来到他这里。 顾临川缓步走到阿树身边,替她拢了拢斗篷的帽子。 言语温和地商量道:“我屋里今日没有烧炭火,此时夜露深重,屋内更是一片寒凉。你身体不好,我先送你回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阿树看到顾临川靠近,紧握住令牌的手臂下意识往里缩了缩,然后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短促地应了一声。 顾临川将阿树不自然地举动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静谧无言地回到阿树房门前。 屋内的蜡烛还在安静地燃烧,在雕花的轩窗上映出绰约朦胧的光影。 银丝炭熏染的热气顺着窗格缝隙溢出来,光是站在房门口,就能感受到室内的温暖和明亮,驱散了寒夜的寂寥,显得无比温馨。 顾临川看了眼屋内桌案上的蜡烛。 蜡烛是新的,刚才烧完了约莫一个指节的长度,说明距离阿树出门没多久。 他收回眼,垂头看向小姑娘的发顶。 “怎么了,今晚这么沉默?”顾临川半开玩笑地问道,语气轻松,试图活跃气氛。 他仔细观察阿树的神情。 小姑娘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被寒夜的冷风吹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浑身上下除了一张雪白的脸,其余地方都被衣物裹紧,团成一个有些臃肿的圆团。 而这种圆团软乎乎、呆傻傻的模样,倒是让顾临川十分喜欢。 真可爱。 他忍不住戳了戳阿树的衣服。 像是他之前在海里见过的一种胖胖的鱼,生气的时候会鼓起头部,再加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又呆又可爱。 阿树默默抬眼看了顾临川一眼,她倒是不知道顾临川此时脑中的想法。 而是还有几分惊魂未定,暗自腹诽道:我能说,我现在这幅表情,是因为被你吓到差点魂魄分离吗? 虽然顾临川投靠魔教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但她方才想要偷偷去放令牌的行为,的确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举动。 一做亏心事,鬼就来敲门。 门槛都还没跨过去,就被当事人顾临川抓了个现行。 她也太惨了。 今晚肯定是做不成事了,阿树打算明天再想办法,就打发顾临川说:“我刚刚被你从后面突然喊了一句,冷森森的,真的把我吓得头疼。现在只想回屋躺着休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临川听见阿树说头疼,关切地问:“晚晚,你头疼吗?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阿树连忙摇头拒绝,她只是随口找了个理由,不想让顾临川进屋和她待在一块儿。 “只是夸张的比喻而已,重点在于——我被你刚才的举动吓到了!”阿树鼓了鼓眼睛,瞪了顾临川一眼。 阿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觉得表情有什么异样。 但她生来就长得一副花容月貌,肤白似雪,唇色娇艳欲滴。那双水灵灵的眼瞳,平日里光是轻飘飘地瞥人一瞬间,就能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更何况此时阿树仰着头,漫天繁星璀璨,尽数倾倒在她的眼底。 目似横波。 哪怕只是随意瞪了顾临川一眼,也叫他宛如身置蜜罐,恨不得将整颗心都交付出去。 背脊忽然窜起一股酥.麻,拖拽着将他拉入永无归途的漆黑深渊,沦陷在那狂暴的欲望深处。 顾临川忍不住抬手。 他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似是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在月光之下更显得无上美丽。 而这样一双手,正缓慢的,缓慢的,几欲抚上阿树的脸庞。 而就在同一瞬间,阿树垂下了脸。 她转过身,打算回屋去。 对顾临川压抑着的疯狂渴求毫无所知。 “晚晚,你明日白天来我屋里,我给你做酥雪糕吃,当做赔罪,好不好?” 顾临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注视着阿树的背影,嗓音里满是期翼。 阿树的脚步顿了顿。 心道:机会来了。 于是答应道:“好。” 她未曾回头,也就错过了顾临川此时的眼神。 那双眼睛幽深发光,似是一头饥.渴难耐的凶兽。 -- 第191页 满眼赤.裸的贪婪欲望,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似乎轻轻一推,就要冲破控制他的牢笼,恣意妄为。 ▍作者有话说: 顾临川:谁来推我一把? 第76章 捡来的少年(三十一) 顾临川就是个十足的混蛋! 大混蛋! 晨光熹微, 阿树半躺在摇椅上,一边在心里痛骂顾临川,一边百无聊赖地抬着头,数着老槐树枝丫上仅剩的几片枯叶。 她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裘锦袍, 手里揣着暖炉, 身边不远处还放着几盆无烟的银丝炭, 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气。 这里是是重燕山, 魔教的地盘。 阿树已经被掳来整整七日了。 从杭州来重燕山的路上, 阿树被顾临川喂了药一直昏睡, 到了这个院子后她才醒来,醒着的时间也有三日了。 那晚顾临川和阿树说好, 第二日他亲手做酥雪糕给阿树吃。阿树想着趁这个机会,将胖桃给她伪造的魔教令牌放到顾临川的房间内, 便一大早就去了顾临川的院子。 谁知道顾临川那个卑鄙小人,竟然在酥雪糕中放迷药! 阿树毫无防备,吃了小半碟酥雪糕,直接昏睡过去。 等她醒来以后,就已经在了重燕山现在这个院子里。 门外都是魔教之人,她根本无法离开。 胖桃只能和阿树维持三天的联系。三天一过, 哪怕当时阿树还在昏迷中,胖桃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被迫切断了与阿树的联系。 而阿树被顾临川带走的那天,君一还藏在南谷主身边收集情报,等他回到谢府的时候, 估计也只能看到人去楼空。 哥哥现在了无音讯, 胖桃也联系不上, 阿树只能寄希望于君一回到谢府发现她失踪后, 能快点找到自己。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阿树趁着顾临川去小厨房给她做酥雪糕的时候,已经将魔教令牌偷偷地放到了他的衣柜深处。 只要有人去搜查他的房间,就一定能找到这块令牌。 希望君一能去顾临川的房里搜一搜,顺便举报给谢家主。 这样,谢琅身上的罪名就能洗清一大半。 她的任务也算是能继续顺利的做下去。 不然的话,她此时被困在院子里,叫天天不灵,根本没法完成任务。 也不知道顾临川是胆怯,还是魔教给他安排了其他任务,抽不开身。这三天来,除了阿树在快醒来之前,曾迷迷糊糊听到过顾临川的声音,剩下的时间里,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在阿树面前露过面。 就好像,那个掳她来的人不是他一样的。 不过顾临川不露面也是对的。 阿树一开始醒来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恨不得亲手捅顾临川一刀解气。 而这几天过去,她已经能够安详地躺在院子里,心平气和地数着枝头枯叶,翻看房内特意为她准备的话本。 个人意气不重要。 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要是真和顾临川闹翻脸了,万一他杀人灭口,那这个任务就要和第一个新手任务一样,被迫宣告失败。 那她才是亏大了。 阿树一直在耐心等待,不吵不闹,表现地十分听话乖巧。 她知道,光凭一己之力,她肯定跑不出重燕山。 顾临川将阿树抓到魔教地盘后,虽然不像抓囚犯似的,将她用绳子捆起来。 但院门上却挂着铁锁,院外还站着不少守卫。 阿树曾趁着送饭丫鬟进来时,偷偷往外瞟了几眼,看到门口那些人高马大的守卫,她只能悻悻地歇下逃跑的念头。 只能等。 无论是顾临川,还是魔教其他人,总会有人出面的。 终于,傍晚夜幕降临的时候,阿树终于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顾临川来了。 晚膳后阿树闲得无聊,躺在槐树下的躺椅上,草草地翻看着手中话本。 偶然间抬眼,看到顾临川站在院门前。 少年身量高大,肩宽腰细,一袭素色黑袍,青墨锦靴,乌发高高束成一束扎在脑后。 他逆着落日夕阳而立,寒冬里冷金色的晚霞映在他的身后,更显得少年眉目殊色,如神仙落笔成画。 黄昏暝暝,光色晦暗。 远处是苍茫群山,平林漠漠,宿鸟归飞,无限地寂寥冷清。 阿树看不清顾临川的表情。 她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两两相望,一时无话。 曾经有说不完话题的少年和少女,现在只能沉默地看着彼此。 最后,还是顾临川先开口:“丫鬟说你晚上吃的不多,我去山下给你买了些糕点。有糖葫芦,黄米糕,冰糖冻,荷叶糯米糕……” “我不太饿。”阿树打断他,“不必麻烦了。” 她缓缓站起身,收了手间话本,随意搁置在石桌上。又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坎肩,弯身去拿地上放置的灯笼。 顾临川身法极快,抢在阿树弯腰之前,握住了灯笼的竹柄。 他低声说:“落日了,山里降温降的快。晚晚,我送你回屋。” 看似商量的语气,但动作却不容拒绝。 阿树敏锐地觉察到,顾临川藏在平静面容下的强势。 是一种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执着。 顾临川很少用这样的语调同阿树说话。 -- 第192页 阿树暗自嗤笑一声。 他是觉得,如今她落到了他的地盘,就索性撕破脸面,不必再掩藏自己的本性了吗? 先前阿树没恢复任务相关的记忆时,并不太留意顾临川的各种细节。 每当傻乎乎的小姑娘面对着顾临川,看着那张堪称倾城、又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青涩感的面孔,就先入为主地觉得,他同自己差不多年岁。、 因此,在日常对话里,顾临川一直用清亮活泼的声线同她说话,阿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回头仔细一想,这不对的地方可多了! 那种轻快明亮、带着几分不知世事的单纯和无忧,似乎是天底下最干净纯澈的声音, ——不就是君晚晚她自己的声音的少年版本吗? 所以从一开始,顾临川就是利用鲛人的天赋,在模仿阿树说话的声音。 通过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熟悉和相似感,不着痕迹地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让阿树一步步地放下戒心,将顾临川视作朋友。 真狡猾啊。 阿树抬头,安静地看着顾临川,仔细端详片刻。 还是那张干净的少年面容,一双圆圆的眼睛,饱满的唇瓣微微翘起弧度,似乎下一秒,就会露出如同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热烈又璀璨。 但是阿树知道,那个面对她总显得热忱腼腆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或许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眼下这位,是眼中溢满了占有欲和侵略性,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拆吃入腹的男人。 阿树垂下眼,抿了抿嘴角。 江湖人都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能逞一时之快。 但如今局面显然对阿树不利,她得想办法摸清楚顾临川下一步的计划,才好再做打算。 干脆抬步往屋里走。 面上神色漠然,一副不悲不喜,目无下尘的模样,似乎眼里从来就没有顾临川这个人。 而心里却有几分忐忑地高悬着,深怕顾临川做出什么她想不到的举动。 好在顾临川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阿树才暗自松了口气。 到了门边,阿树折身挡在门前,不让顾临川再往前一步。 她抬头,冷冷地问:“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似是被小姑娘眼里的冷意刺到,顾临川下意识避开眼。 他垂着头,额角的几缕碎发挡住他的面容。 颀长高大的身形像一棵千年古树的树干,密不透风地挡在阿树门前,身后是闪着微光的萤萤星月,浩瀚银河尽数被阻拦在远处,让阿树捉摸不清他的神色。 顾临川没有回答阿树的话,而是低声自顾自地说:“南谷主知道我是鲛人后,便将大护法介绍给我。大护法与我做了交易,我帮他在密林中用歌声蛊惑谢琅,设局陷害他为叛徒,他则助我将你藏起来,不会被君景逢找到。” “……?” 阿树似是没料到顾临川将自己和魔教的交易全说了出来,一时睁大了双眼。 “所以,谢琅并没有谋害同门?” 顾临川没有否认。 谢琅是在鲛人的歌声误导下,以为自己挥剑杀害了三名同伴。 但事实上,顾临川只是一条修行才两百年的鲛人,只能勉强控制谢琅僵硬地举起纯钧剑,却不能让他做到杀人这种困难的行为。 因此,真正杀害这三位正道弟子的,其实是躲在暗中的魔教中人。 他自嘲地掀了掀唇角,“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啊这。 阿树稳住面无表情的神色,心里其实虚的厉害。 她现在知道的一切,都是连猜带蒙得到的。 若不是胖桃与系统之间存在信息不对称,在被喂了昏迷药掳来重燕山之前,阿树其实都不敢肯定,顾临川和南谷主真的同魔教勾结。 但顾临川不这么以为。 当他收到南谷主的传信,得知阿树派君一去南谷主那处暗自查探,就料到了事情败露,阿树定是知道他在为魔教做事。 顾临川一时心绪复杂。 一边有些骄傲地觉得,他的晚晚可真聪明,什么也瞒不过他。 而另一边,心里却像是撕裂了一条大口子,结冰的冷风呼啸地往里灌。伤口被撕得鲜血淋漓,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现实:晚晚一定会讨厌他的。 眼见着事情无法挽回,他找再多借口都是苍白无力的。 不如干脆趁着大护法在杭州,正同南谷主商议接下来魔教的计谋。顾临川让大护法履行承诺,将阿树从谢府掳走。 如果单单是将一个丝毫不通武艺的小姑娘带走,顾临川当然一个人就能做到。但是想到阿树那个让他十分忌惮的哥哥,君景逢,顾临川不敢托大,只能求助魔教之中武功仅次于教主的大护法。 只有他,才能做到不留丝毫痕迹地将阿树带走。 从此以后,哪怕君景逢本人来了,也不会再找到阿树的任何蛛丝马迹。 “我本以为我做事十分小心谨慎了,却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顾临川缓缓蹲下身,将自己视线放低,微微仰起头看向阿树。 他知道,平日里阿树总觉得他身量太高,和他说话时总得费力的仰起头。她曾经半真半假地抱怨,说他像一朵雷暴天气里的大乌云,严严实实地压迫在她头顶,影响她的心情。 -- 第193页 顾临川不想让阿树对他有任何不喜。 哪怕如今他的存在,对于阿树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不喜。 但他还试图在这些细节上面做一些徒劳无功的补救。 只是希望阿树能不要那么讨厌他。 “晚晚,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阿树觉得好笑,顾临川是凭什么觉得她不会讨厌他? 但她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固执地看着顾临川,心平气和地又问了一遍:“顾临川,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顾临川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但他对阿树现在的反应也不算太意外,只能强压下心里酸胀抽痛的感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和大护法的交易还差一点才完成,到时候晚晚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我要去找哥哥。” “……无人知道君公子现在在何处,我也找不到他。” “那君一呢?”阿树又问道。 不等顾临川再找借口,她勾了勾唇角,慢条斯理地为他出主意:“你也许也找不到君一在哪里,但我可以。你只要回到谢府中我的屋里,去妆奁盒子里拿一颗信号弹,然后在这里将信号弹发出去。最多只需两日时间,君一就会来接我。” “晚晚……” 顾临川面上强行扯出来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了。 那双漂亮如深海东珠的眸子里,此时似是打碎了的遍地狼藉,那抹令阿树觉得可笑的期翼消失了,只余下一片沉寂凄冷。 “你看,你又要找借口说你做不到,对不对?” 阿树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似一柄利剑直直插进顾临川的心里,打破他企图维持的两人之间最后一丝表面的平和。 顾临川艰难地说:“晚晚,你不要这样说。” 理智告诉阿树,她现在不应该再继续刺激顾临川,而是应该尽量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放下戒心,带自己离开魔教的地盘。 只有这样,她才能再一步步地想办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无论是联系哥哥,还是联系君一,哪怕是联系上谢家主,也行。 只要她能联系上任何值得信任的人,她就能在正道面前揭露顾临川和南谷主的罪行,为谢琅洗脱冤罪,沉冤昭雪。 但是顾临川方才那些自爆罪行的话,几乎将阿树心里所有愤怒的柴火都点燃。 她本来以为,她已经提前知道了顾临川的罪行,在面对他的时候可以保持冷静。 但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自己的猜测、从胖桃口中听到的转述,都比不上顾临川此时的亲口承认,让人觉得怒火中烧。 “顾临川,你凭什么觉得在背叛我之后,还可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试图粉饰太平继续和我相处呢?” “你甚至懦弱到不敢面对现实,像一只缩头乌龟似的,强行忽视那些横亘在我俩之间的矛盾,自顾自在这里表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不是觉得你只要一示弱,我就会心像往常那样心软,忘记你做过的一切错事?” 阿树越说越气。 如果手边有把刀,她觉得自己都能捅顾临川两下。 “晚晚……”顾临川试图去抓阿树的手,被她毫不留情的甩开。 他目露哀求:“是我做错了,你不要生气。” 阿树哑然,沉默地望着顾临川。 还是那张让人看了一眼就能倾心的绝美容颜,一双明晃晃的眼眸,饱含着真诚火热的真情。又因为其年少的缘故,带着几分天真无辜的纯质感,似乎普天之下一切肮脏污垢,都不会沾染他半分尘埃。 阿树不得不承认,哪怕她看了顾临川这么久,偶尔也会因为那张极致美丽的脸而晃神。 但是美丽并不能成为他的丹书铁券。 他凭什么仗着自己的善意和宽容,就这么恣意妄为地践踏她的信任呢? 阿树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一阵泄气。 因为她发现,或许她和顾临川之间,永远无法正常交流。 从顾临川不考虑阿树的意愿,将她这个活生生的人当做自己的所有物,自顾自地与魔教护法做交易开始,阿树就知道,他们俩不是一类人。 哪怕顾临川日常里看似样样都听阿树的,但那只不过是因为这些琐事没有触碰到他的禁忌。 可一旦阿树与谢琅交好而忽视他的存在,或者说不愿意同他一起回隐岛,顾临川便会立刻情绪失控,暴露出他最贪婪暴戾的本性,丝毫不考虑阿树的意愿,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去侵占她。 也怪阿树之前愚笨,那些冰山一角中的细节,其实早就揭示了顾临川真实的性格。 ——他似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而他对阿树的爱,也因为他不懂得尊重,而变成极度偏执的占有欲和侵.略性。 只要阿树呆在他身边,他就能得到满足。 可是,阿树终究是一个有理智、会独立思考的人类啊。她不可能成为谁的附庸,或者像一株菟丝子似的,毫无思想地做其他人的禁..脔。 她永远是自由的。 阿树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的任务,不再和顾临川争辩。 她淡淡说,“天色不早了,我困了。” “……嗯。”顾临川低低应了一声。 在阿树沉默的这一段时间里,顾临川的耳畔,一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蛊惑着他。 -- 第194页 还装什么呢? 反正晚晚已经知道你的本性了。 她现在肯定恨死你了。 所以,就像她自己说的,你又何必要继续粉饰太平呢? 顺着心意吧。 你难道不想将她抱在怀里吗? 恣意亲吻她的嘴唇,一寸一寸的舔.舐她的皮肤,在每一处都留下自己的印记。然后彻底占有她,与她永生永世纠缠在一起,永不分离。 顾临川的双眼有一瞬间变得通红。 但在下一瞬间,他狠狠用指尖掐住掌心。 哪怕鲜血顺着伤口溢出,也硬是强行压抑住心里逐渐变得难以控制的暴戾情绪,将那个蛊惑他的声音驱赶出去。 他不敢这样做。 他怕阿树再也不理他了。 勉强继续维持着平和的神态,语气温和又卑微地问道:“那我明日中午再来陪你用膳,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结束这个故事,写得太长了。 终于要写到人鱼副本里我最喜欢的支线了,下一个故事里的顾某人全程黑化,我爱死了! 第77章 捡来的少年(三十二) 接下来几天, 顾临川每日都会来陪阿树用膳。 有时候白天大护法那边有事情让他去做,他就会派丫鬟来通知阿树一声。等到了晚上,又会拎着许多山下买的零食,找个由头来和阿树聊天。 阿树也没再和他吵架, 只是从始至终冷着一张脸, 不愿意搭理顾临川。 她甚至不想去问大护法让他去做了什么事, 也不问正道和魔教现在的斗争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偶尔看着顾临川眉宇间隐藏着的凝重, 阿树知道, 魔教最近应该也很不顺利。 两人相处的时候, 大部分时间都相顾无言。 起先顾临川还试着主动和阿树搭话,聊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 但阿树却皱着眉, 翻过手中一页话本,毫不留情地说:“你好吵。” 顾临川只能不再说话, 保持沉默。 他知道,阿树肯定还在生他的气,宁可去翻看那些她已经看过的话本,也不愿意抬眼和他说说话。 但造成现在局面的人是他自己。 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咽下。 只要还能呆在阿树身边,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他的。 阿树也不是真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平静到无聊。她心里也十分着急,一直想着谢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还没澄清,也不知道正道那些人怎么对待他。 但君一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阿树就算想逃跑,也压根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耐着性子, 每天不厌其烦地主动问顾临川一句:“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而顾临川每次的回答都是:“快了, 再等等。” 而这一直等, 就等到了十二月底, 除夕夜的前一天。 阿树还从来没有在碧隐岛之外的地方过过年。 尤其是如今连哥哥都不在身边,因此哪怕顾临川将她的院子布置的格外红火,阿树心里也觉得冷冷清清。 顾临川为了除夕夜,确实也费了不少心思。 他以前独自生活在海岛,压根没有庆祝过过人类的节日。但是像过年这样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曾经也看过海边渔民们过节的盛况。 他请教了魔教的丫鬟,亲手扎了数十个红锦灯笼,挂在廊前院门处。又去山下最近的城镇里,找学问最好的先生写了一幅红对联。还翻着书册里的花样,花了好大功夫剪了许多张窗花,哪怕丫鬟主动说要来帮忙,顾临川也都拒绝了。 忙忙碌碌好一阵子,硬生生将整个院子都布置的热闹了起来。 顾临川还借着过年的由头,让丫鬟偷偷将阿树衣柜里的衣服都换成新的。 他用一大袋珍珠给魔教中熟悉采买的婆子,让她去山下找最好的绣娘,按照阿树的尺寸缝制的新衣裙。但他到底不了解人类中那些各式各样布料,哪怕吩咐婆子挑最贵的用料,也觉得不够配得上阿树。 索性偷偷回了一趟隐岛,找出他先前不敢拿出来的鲛纱,做了一条新襦裙。 那时候,顾临川和阿树还没出隐岛。 他一直在阿树面前装穷,自然是不能随便就拿出千两黄金也难换得一匹的鲛纱。 因此,哪怕顾临川用鲛纱做了条缎带想送个阿树,考虑再三也还是在外层包裹了一层普通布料,不让阿树起疑。 但事到如今,顾临川有人不想再做这些无谓的掩饰。 他想将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阿树。 然而看着阿树日渐漠然的眼神,顾临川心里一阵阵发苦。 他有时候也会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顾临川想和阿树坦白他做过的一切事情,他对她的喜欢是如何一步步变成爱意的,还有他心中那些藏了许久的话,他都想告诉阿树。 但他不敢说。 也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两个人的相遇,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的英雄救美。 而是蓄谋已久。 从一开始,就是顾临川偷偷守在碧隐岛的海边,终于等到阿树独自出海的那一天,将她掳到隐岛藏起来。 若不是七月七日那晚,阿树突然变成玉人。而顾临川哪怕拿出人间至药鲛人珠,喂给她之后也没有救回来。他六神无主之下,才不得不将她送归碧隐岛。 -- 第195页 不然的话,顾临川那艘可以通往内陆的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成功的做出来。 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阿树留在他的隐岛之上。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后来顾临川就一直错了下去。 他害怕阿树会离开,会抛弃他。 尤其是看到她和谢琅越走越近,两人之间总是商量一些小秘密,从来不愿让他知道。而他因为对人类世界不太了解,很多时候哪怕他想试着插入阿树和其他人的交际之间,往往也很难做到。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姑娘越走越远。 甚至,他还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防备。 顾临川越来越害怕,也变得越来越可怕。 直到如今。 “明天下午,我来陪你包饺子,好不好?” 今晚顾临川离开阿树的院子时,在房门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记得阿树之前说过,在碧隐岛的时候,君家上下在每年正月初一的早上都会吃饺子。前几年阿树还跟着一起包过饺子,但她手艺不好,每次包的饺子煮熟了都露馅儿,只能全部喂给哥哥吃。 顾临川也想吃阿树亲手包的饺子。 阿树正欲关上房门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顾临川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明晚的烟花应该很好看。” 没得到阿树的承诺,顾临川心里有些失落。 但现在两人这样的关系下,她还愿意和他说话,无论说什么他都觉得高兴。 于是勾唇露出一个笑容。 少年眉眼如画,琥珀似的眼瞳里摇曳着两簇小火苗,好似初升的希望。 顾临川笑吟吟地说:“晚晚,这是我们第一个新年。” 人类都说新年新气象。 一切都会变好的。 阿树张了张嘴。 在彻底阖上房门前,她忽然又问了一个看似不太相关的问题:“顾临川,你有多久没有回过隐岛了?” 阿树已经知道顾临川身为鲛人,不能长时间离开海洋这件事。 但他最近为了快些将与魔教的交易都彻底了结,每日十分忙碌。而且他还要硬生生挤出时间,每天都来院子里找她,根本没有机会回海里修养调息。 这几日阿树坐在树下晒太阳看书,偶尔抬眼看到身边的顾临川,能从他苍白的脸色和微蹙的眉头上,看出他隐忍在平静表面下的异样,似是身体不太舒服。 连走路姿势都有几分僵硬。 应该是鱼尾出现了问题。 顾临川以为阿树是关心他,心里一阵欢欣。他不想让小姑娘为他担心,只想让她每天无忧无虑就好。 于是摇摇头,面上笑得更开怀了些,轻描淡写道:“不碍事,我们过完年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阿树闻言,不再多问。 第二日下午,阿树和丫鬟坐在院子的榕树下包饺子。 午后阳光温暖和煦,穿透浓阴蔽日的树木罅隙,洒落一地灿灿生辉的斑斓金光,流光溢彩的格外好看。 树上停了一只翠鸟,从中午起就藏在横斜的树枝里,时不时发出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脆生生的,似是溪流击石般清泠悦耳。 倒是有几分早春的生机盎然。 今日早晨丫鬟伺候阿树更衣的时候,衣柜里整整齐齐摆放的都是簇新的款式。阿树一眼就看中了一条冰蓝色的襦裙,裙面的纹样并不繁复,可用料看起来极其华美精致。 似是冰天雪地里生长的一束玉树瑶花,在冰雪飘落之时,缓缓盛放开花。疏疏落落的花瓣随着漫天飘洒的皑皑白雪,流光之辉,灼灼冽冽。 哪怕上一个任务里阿树的身份是一国公主,见过天下一切珍奇瑰宝。如今她看到这条裙子,也不免呆住了,半晌移不开眼。 小姑娘嘛,谁不喜欢亮晶晶的漂亮小裙子呢? 阿树不得不承认,顾临川在讨她欢心这方面,的确越来越熟练了。 哪怕她如今很讨厌顾临川这个人,也实在是拒绝不了眼前这条漂亮到极致的裙子。 于是阿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将这条裙子穿在了身上。 好在寒冬深山里气候冷冽,光穿襦裙肯定受不住室外的冷风,于是又在外罩了一件白狐披风,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将这条冰蓝色的襦裙盖得严严实实。 阿树也逐渐压下了心里那一丝异动。 不愿细想。 丫鬟将和好的面团摊成一张张饺子皮,整齐地叠放在玉碟上。然后又去小厨房将饺子馅端出来。 阿树其实不会做饭,这碗饺子馅还是她回忆了好半天,往年在碧隐岛上吃过的都是什么,跟丫鬟仔仔细细形容,才东拼西凑做出来的馅料。 “要等顾公子来吗?”丫鬟在旁边问,“昨天听他说要来陪您包饺子呢。” 阿树垂眸,淡淡道:“不用,他要是有空自然会来。” 她用温水净手,仔细擦干水分,才从碟子上拿了一张饺子皮,用玉勺舀起一勺馅料,左右比划了一下,轻轻放在饺子皮中央。 可接下来的步骤,阿树有些犯难,她忘记该怎么将饺子合上。于是求救的眼光投向丫鬟,眼巴巴的等着她教她。 丫鬟是跟着魔教从大漠深处来到中原的,对魔教忠心耿耿。顾公子如今是大护法眼前的红人,她便听从顾临川的吩咐,带着魔教侍卫将这个院子看守地密不透风。 -- 第196页 平日里哪怕阿树总不自觉往院子外张望,也从未松口让她离开过这个院子。 丫鬟每天守在阿树身边,日常吃穿用度上也将她照顾地十分精细。 然而时间久了,看着小姑娘极美的容貌,像是画里的走出来的神仙似的,哪怕铁石心肠也不自觉心软,更何况丫鬟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是被掳来的,更是多怜惜她几分。 但她到底是一心向着魔教。更何况顾公子在魔教如今有着大好前程,那张脸更是如同工笔画精雕细琢,不遑多让。两人站在一起,让人恍惚觉得走进了仙宫琼宇,不似人间世俗。 丫鬟知道顾公子心悦院子里这位姑娘,私心里也经常明里暗里地想劝劝阿树,让她知道顾公子的好。 可见阿树神色淡淡,只一心想包饺子,也不好多劝。 丫鬟悄悄看了眼院门,依旧没有顾临川的影子,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对着阿树抿着嘴笑了笑,伸手耐心地指导她怎么掐饺子皮。 只不过丫鬟心里还想着顾临川,想让他赶上这一份和阿树一同包饺子的乐趣,有意无意拖慢了两人包饺子的速度。 只可惜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顾临川依旧没有出现。 阿树倒是一脸平静。 似是早就意料到顾临川无法前来。 慢条斯理地在一旁水盆中净手,仔细地擦干净每根手指上沾染的面粉,嘴里还轻声哼着歌,似乎心情很好。 丫鬟默默看在眼里,蹙了蹙眉,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今日是除夕夜,往年这个时候魔教上下也会休息过节。按理说按照顾临川平日里对阿树喜爱的劲儿,不应该到太阳落山还不露面。 除非,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 可是在这样的时候,如果真有事抽不开身,却连派丫鬟来吩咐通知一声都没有,肯定是遇上大事了。 丫鬟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没来及仔细地想,就听阿树笑吟吟地说:“这些时日,辛苦你每天照顾我了。” “这是奴婢该做的。”丫鬟垂了垂眼眸,不自觉看向紧闭的院门。 她想找个借口去院外,让门口的侍卫去打听一下消息。不然一直放不下心,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还没等她开口,又听阿树说:“往年过除夕夜的时候,我家都会一起包饺子,我哥哥的饺子包的格外好,不像我手脚笨拙,什么事都做不好。” 修长的纤指在玉碟边缘敲了敲,阿树轻笑一声:“不过说到底,也就是图个喜庆和好兆头。今天包了这么一碟饺子,哪怕没人吃,但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丫鬟以为阿树想家了,呐呐地应了一声。 暂时压下心里隐隐的焦急,试图开口先安抚住眼前的小姑娘:“怎么会没人吃呢,顾公子肯定会来陪您过除夕的。明日一早正月初一,这碟饺子估计还不够他吃呢。” 阿树微微勾了勾唇角,没再接这个话题,只是吩咐道:“去将饺子放到小厨房的冰库里保存起来吧。待会气温热起来,也不知道冰库里那些冰块够不够用。” 丫鬟更是有几分不明所以。 阿树方才说话声音有些小,丫鬟没听懂阿树说的“气温热起来”是什么意思。 但不等她再细问,阿树已经起身,走到榕树下的躺椅处躺下。从身侧捡起一本书册盖在脸上,半截小腿挂在椅子边沿轻晃,一副不愿再多交谈的模样。 丫鬟只好按捺住心里的疑惑,安慰自己或许是听岔了,端着饺子往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在丫鬟走后,阿树才慢悠悠地掀开挡在脸上的书,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淡淡喊了一声:“君一。” 一个身影从树上落下,站在阿树身前。 此时院内一片寂静。 榕树上那只藏在浓荫树叶中、叽叽喳喳叫了一下午的翠鸟,也忽然失了声。 似是从未出现过似的。 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穿过树叶缝隙,疏疏落落,一阵细碎的声响。 阿树噗嗤笑了一声,声音轻快:“小一,你又虐待我的小绿娥。” 君一似是不堪其扰地揉了揉耳朵,忍无可忍道:“你的鸟儿在我耳边叫了整整一下午,和尚念经也不过如此。” “谁叫你今天忘了给它准备吃食,没啄地你满头包,已经是它最近修身养性了。”阿树笑嘻嘻,脸上有几分幸灾乐祸。 小绿娥是阿树以前在碧隐岛养的信鸟,生来擅长通过记忆和搜寻气息,可以千里追踪主人的踪迹。 君一从南谷主处回到谢府,却发现阿树失踪。 百般搜寻却仍然找不到她,又加上无法联系到君景逢,只好立刻回到碧隐岛,放出小绿娥。 好在这次,阿树没有被顾临川藏到隐岛那种人类和翠鸟都找不到的地方。小绿娥花了三天时间,在昨日清晨带着君一找到了阿树。 君一当即想带阿树离开,却被阿树拦了下来。 她将小绿娥抱在怀里,侧耳耐心地听它在耳边叽叽喳喳半晌,微微一怔,似是有几分讶然。 过了好一会儿,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阿树笑眯眯抬头,看着君一说:“再等一天,该做的事总要有个了结。” 君一知道阿树能与这只翠鸟交流,点点头也没多问。 -- 第197页 于是,君一今天就被迫和小绿娥一起,在树上藏了一整天。 等到现在日落。 君一又问阿树:“走吗?重燕山离碧隐岛不算太远,要是赶路快些,我们俩还能赶上家里明晚的饭。” 阿树却不急,慢悠悠打趣道:“你想莺时了?” 君一哽了一下,无语半晌解释道:“小姐,我和莺时姑娘真的不是一对。” 阿树抬头看了看天色,思索片刻说:“过个年再走吧,不急。” 君一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等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78章 捡来的少年(三十三) 入夜时分, 天幕好似冬梅沾染了浓墨,晕开紫红色的连绵晚霞。 一望无际的云层遮天蔽日,隐约有星河璀璨,闪耀其间, 似白练薄纱带了几分雾蒙蒙的光晕, 绚烂到难以用言语描述。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阿树半坐在摇椅上, 慢悠悠地晃着, 悠闲地问树上的人:“小一, 你把丫鬟安置好了吗?” “嗯, 送到山下客栈了。”树上传来君一冷冷清清的声音,隔着重重树荫, 还有翠鸟啄叶细碎的声响。 “说起来,哥哥和我分开有一个多月了呢。往常他在君家后山闭关, 都从来没超过一个月。”阿树咬了一颗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 她手里拿的这根红彤彤的糖葫芦,这是君一方才从山下村镇回来时,顺带在小贩手中买下的最后一根糖葫芦。 君一忽然恍然大悟,“你刚才说要等一个好久不见的人,指的是家主吗?” “当然啦, 不然你以为呢。”阿树一想到从昨天收到小绿娥的消息后,再到现在,各种事情的发展都一直顺顺利利,按照她的想法来,更是一脸轻松愉快。 “哥哥再忙, 也肯定要来陪我守岁跨年的呢。” “太好了。”君一也松了口气。 他见阿树一直拖着迟迟不肯走, 还以为她是在等顾临川回来。 刚才将打晕的丫鬟送下山的路上, 都忍不住偷偷在想, 自家小姐和那条鱼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听阿树说她等的人是君景逢,彻底放下心来。 夜幕逐渐变得深浓。 远处山下,隐约开始传来爆竹噼里啪啦的声响。 先是零星的几声,后来越来越多,层层叠叠的。山下城镇里,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吃团年饭,鞭炮声簇拥到一起,显得热闹非凡。 然而这种热闹,似是被重燕山深冬的冰雪挡了大半,再传到阿树耳朵里时,只剩下朦胧地几声细响。 更显得整座山格外寂寥。 君一也觉察到这种异常,脑中闪过几分联想,不由得诧异地脱口而出:“家主难道一个人把魔教给端了?” 否则的话,怎么解释如今山上,漫山遍野的安静,仿佛一个人都没有。 阿树摇摇头:“你跟了哥哥这么久,难道觉得哥哥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收拾魔教这件事自然应该交给该做事的人,哥哥只是来接我回家。” 说着,阿树招招手,嘴里熟练地吹了个小哨儿,小绿娥闻声飞到她的手臂上,稳稳地停住。 她摸了摸小绿娥的翅膀,凑在它的耳边说:“去找哥哥,他会告诉你该做什么的。” 君一见阿树不愿细讲,也不多问,继续安静地蹲在树上藏好。又过了好一会儿,小绿娥飞回来,蹭到阿树耳边细碎叫了几声。 君一也听不懂那只鸟在叫什么,但是很显然,阿树听懂了。 于是君一听阿树说:“顾临川要来找我了,我跟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小一,你先跟着小绿娥去找我哥哥吧,待会儿再和他一起来接我。” 说到这里,阿树停顿了一下,变得很期待:“然后,我们回碧隐岛过年。” 君一却下意识迟疑了片刻,“你和顾临川两个人呆着,可以吗?” 魔教显然出了事,这种情况下再让顾临川和阿树独处,君一有些担心。 阿树安慰道:“没事,有哥哥在呢。” 又催促他:“快走吧。” 君一到底是暗卫出身,从骨子里就习惯于听从君家兄妹俩的指令。 因此,尽管他心里还有些不放心,但想到君景逢也在这重燕山,兄妹俩肯定已经商量好接下来的安排,定不会叫阿树出丝毫意外。 再加上眼前阿树又在不停催他,君一也来不及多问,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阿树怀里的小绿娥也扑腾着翅膀,很快飞过高高的院墙,消失在夜色的另一端。 见把君一忽悠走了,阿树悄悄松了口气。 她就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又不像顾临川那样,是真的能同万物生灵交流。 她哪里能做到单单只通过小绿娥这只鸟,就和哥哥传递消息。 昨天能收到哥哥的消息,也只不过是因为君景逢将小纸条绑在小绿娥的爪子上,写清楚了他最近做的事情,顺便问她接下来的安排。 阿树也将她的想法写在纸条上,通过小绿娥传递给君景逢。 她撒娇说自己还没玩够,想再多待一天。又拜托哥哥给魔教造成一些不大不小的骚动,让顾临川忙地脱不开身,只有临近晚上才能来找她。 君景逢了解阿树玩心重,也不问她具体要做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地满足了她的一切想法。 -- 第198页 但君一这个人,除了唠叨,还很死板。 他的任务是寸步不离地保护阿树,之前已经出过一次大错了,现在更是满心赎罪的念头,想要弥补。 阿树只能故意将小绿娥放飞出去,绕了一圈又飞回来,假装演了一场和哥哥交流的戏码,忽悠着君一暂时离开她身边。 不然,接下来她想做的事情,还真有些困难。 阿树回到屋里,随意转了一圈。 目光从这间她住了小半个月的房间扫过,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但很快消失不见。 她安静地眨眨眼,从床下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袋子,动作利落地将床边几本还没看过的话本装了进去,就合上了包裹,转身出了房门。 路过妆奁台和衣柜,那些精致的小盒子里,塞满了顾临川为她买回来的珠花胭脂,琳琅满目种类繁多。衣柜里也有数十件新添置的衣裙,各种制式颜色,都是按照阿树往常惯用的风格准备的。 但阿树都没拿。 唯一让阿树犹豫的,是她身上这条冰蓝色的襦裙。 她见惯世间珍宝,也不得不承认这条裙子美的独一无二,让她也移不开眼。 更何况,如果阿树连这条裙子也不要,她估计只能光着身子离开了。 毕竟她在重燕山这个院落里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穿的是顾临川为她准备的衣物了。 所以……如果穿着走的话,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阿树纠结半天,莫名有些心虚。 好不容易找理由把自己劝服了以后,喜滋滋地看着身上漂亮的小裙子,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阿树将包裹扔到院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后,又很迅速地跑回屋里。继续按照她计划里准备好的东西,又鼓捣了好一会儿。 直到阿树听见半空中隐约传来翠鸟清鸣,是小绿娥的声音,提醒她顾临川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赶紧加快手上布置,完成最后的收尾动作。 最后,阿树站在屋内的桌子边。 她举起桌案上的烛灯。 耳边是翠鸟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还有隐隐约约一个脚步声。 似是院外有人抬手,即将落下扣门的动作。 阿树咬咬牙,不再迟疑,狠心将蜡烛扔到了地上。 瞬间,四周火焰骤起。 起先是零星的火苗,顺着满地泼洒的菜油,向四周迅速点燃。 再加上室内地面上,还有阿树方才故意扔的几件易燃的纯棉衣物,火势很快蔓延开来,裹挟着势不可挡之力,将整个屋子都燃烧成大火的世界。 阿树捂着嘴呛咳了一声,连忙提起衣裙跑出屋子。 出了房门还下意识拍了拍裙角,担心火星溅到衣服上烧坏了这条漂亮的裙子。 但让阿树高兴地是,她运气十分不错,整条裙子完美无缺,没有一丝被火苗沾到的痕迹。 阿树正在心里感叹她的好运气,但她不知道,事实并非她以为的这样。 她身上这条冰蓝色的襦裙,其实是顾临川特意为她制作的鲛纱裙。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方才早有火苗落在了她的裙摆上,只不过因为鲛纱材料特殊,才没有将裙子燃起来。 由于阿树方才将整间屋子都泼洒了菜油,又在各处放了易燃物,屋内火势蔓延十分迅速。 顷刻间便顺着地面烧到了屋顶,甚至顺着院落逐渐蔓延到整个院子。 而这些菜油,也是阿树按照计划准备好的。 她借口过年要亲手包饺子,便让丫鬟去大厨房新取了两桶菜油,放到她后院的小厨房内。然后趁着君一将丫鬟打晕送到山下,偷偷一个人去小厨房将菜油搬到了房内。 刚才她忙碌的事情,就是将油泼到地上,增加大火燃烧的速度。 省的顾临川来的太快,火还没燃烧起来,就被他扑灭了。 阿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满院子熊熊燃烧的大火,缓缓露出一个满意地笑容。 而院外的顾临川,起先还彬彬有礼地在敲门,满心想着该怎么和阿树赔罪,自己下午因为被大护法委派了不能推拒的任务,到现在才匆匆赶回来。 可还没敲几下门,他忽然察觉到院门之内滚烫的热度,大惊失色。 不再迟疑,一脚用力地踹开院门。 抬头的那一幕,几乎让他目眦欲裂。 炽热火光扑面而来,将深冬夜色里呼啸的北风都燃烧得滚烫。 热气蒸腾,顺着被踹开的院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席而出,几乎将他的发丝都烫成卷曲的弧度。 而在满目炽红火光的院子中央,安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他魂牵梦萦心心念念,恨不得将心挖出来送到她眼前,也觉得不够的人。 她安静地站在院子中央。 安静地歪着头看他。 看他慌神,看他崩溃,看他心在流血,灵魂被撕碎。 然后,缓缓露出一个甜美单纯的笑容。 她笑盈盈地说:“小川,除夕夜快乐。” 似乎这一秒,顾临川才从巨大的慌乱中回过神来。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不是他的噩梦,而是现实。 他的女孩站在漫天大火里,炙烫的火舌似乎下一秒就要烧到她的身上。 “晚晚,不要——”顾临川踉跄地往前跑。 -- 第199页 可是火焰蔓延速度极快,已经顺着院墙烧到了手边的大门上,门槛上也是翻滚的火光,跳跃着燃烧着,似是一张深渊巨口,要将院子里的女孩吞没。 顾临川匆忙跨过院门,火势忽然增大,顺着半空中一股猛烈的夜风,直冲冲地扑向他的面庞,火光似倾盆而落,从上而下滚过他整个身躯。 下一秒,顾临川的双腿瞬间开始变异,一片片鳞片顺着腿部生长而出,裸露在表层的皮肤也一寸寸开始脱水龟裂。 漫天烟火里,哪怕顾临川拼尽全力想要跑到阿树身边,可也快不过他变回鲛人尾巴的速度。 最终,踉跄地倒在了阿树面前。 滚烫火焰沾染过之后,他的身下,已经不是人类的双腿。而是一条巨大的鲛人鱼尾,被半盖在衣摆之下,沾染了满地的尘土和灰烬。 狼狈不堪。 阿树不顾身后火光,眼里含着笑意,缓缓蹲在顾临川的面前。 她低头,微微勾了勾唇角,慢悠悠说:“之前看过一个话本,说人类与鲛人结合生下的半鲛人,平日里不仅不畏惧火焰,甚至还能长期在大陆生存,和正常人类无异。但若是失去了鲛人珠,则是遇到一星半点的火焰,就会被灼伤溃烂。” 身后熊熊大火,火星子随着风漫天飘散,偶尔落在她的裙摆,却奇异般的消失不见。 鲛纱水火不侵。 顾临川在看到阿树的第一眼,其实就能认出她身上的衣裙。 可那一瞬间他早被眼前大火围绕女孩的事情吓得无法思考,哪里还会注意她身上的裙子,只能本能地向她奔跑而来。 本能,而徒劳。 阿树不知道顾临川心里的绝望。 或许她知道,但她不在意。 只是对上顾临川破碎颤抖的眼神,用着她惯常天真无邪的语气,状似好奇地继续说:“但话本里没有告诉我,一个纯粹生长在深海的鲛人,甚至连海洋都不能长期离开,只能依靠海水供给尾巴生存。那这样的生物,如果遇到了火焰,会变成什么样呢?” “原来,鲛人怕火呀。” 阿树站起身。 她不再看地上狼狈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而是绕过他的身边。 小心翼翼地垫着脚,跨过几团燃烧地火焰,走到院门边,却也对着门槛上半人高的火焰,一时之间犯了难。 身后顾临川瘫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空气中水分早已被大火蒸腾而干,连供给呼吸的空气也似乎所剩无几。顾临川胸膛急促地起伏,可肺部再如何用力,能够捕捉到的空气也少得可怜。 他想伸出手,祈求女孩再多看他一眼。 晚晚,你不要离开我…… 他知道,他留不住他的女孩。 如今,她为了逃脱他的身边,不惜以自己为饵,将过往的一切温情都粉碎。 柔软又冰凉的裙摆从他手背擦过,轻盈地好似梦境,又似是永远无法触及幻觉。 下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近乎昏厥的前一秒,他听见身后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 带了几分怒意和焦急,又似是有些无可奈何的纵容:“阿树,你真是胡闹。” 还有女孩甜软清脆的撒娇,带了几分天真的漫不经心:“哎呀,哥哥,你不要生气。阿树什么时候真的让你担心了?我都严格计算好时间了的,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我受了这么多气,如果不让我亲手报仇,我一定会郁闷死的……” 从入夜起,君景逢就听从阿树的交代,在半山腰处等了许久。 偶然间他抬头,忽然看见山顶浓烟滚滚,一处院落火光冲天,在漆黑的夜幕格外显眼。两人吓了一跳,飞速赶来,生怕阿树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隔着院门上跳动的火光,君景逢老远就看见阿树,安静地站在原地,高高地举起手臂向他挥手。 君景逢分花拂柳飞速而来,无视满院子燃烧的火焰,跨过院门将阿树抱了出去。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好久,发现自家妹妹真的毫发无损,才暗自松了口气。 “哥哥,我错了。下次一定不让你担心啦。” 阿树乖巧地扑到君景逢怀里,用力抱紧哥哥蹭了蹭,嗅闻着哥哥衣领上熟悉的落雪香味,心里一切情绪都逐渐消散,归于平静。 君景逢周身清冷矜贵又稳重宽容的气息,带给阿树无尽的宁静和安详,甚至顺着肉.体安抚到了这具躯壳中的那抹灵魂。 让那个失去一切记忆,在混沌空间游离的孤独灵魂,感受到了一种安定平和的力量。也让这个经历了遭遇猝然横死、被迫逼婚、至如今囚禁在小院落的灵魂,不再觉得愤懑和无力。 因为这一次,她终于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顺着自己的心意,做出了自己想要的选择。 “阿树,你想怎么处理这条鱼?”君景逢感受到怀里妹妹的不安,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那双看似空无一物的瞳眸,淡淡扫过地上化为原形的鲛人,再次落在怀中女孩身上。 当他看向阿树的时候,眼中不再是空荡荡的冷漠,而是万般柔情如春日和风。 温暖舒适,从不过于热切,逼得人想要不自觉地躲避。 阿树仰起头,亦是满目温柔地看向哥哥。 可她接下来的话,看似理智公正,却不免有几分绝情残忍。 -- 第200页 她说:“顾临川和南安医谷的谷主一起,与魔教大护法暗中勾结,狼狈为奸,甚至栽赃陷害正道同伴,搅乱江湖秩序。哥哥,我想让你禁锢住鲛人的灵力,然后将他交给武林盟,还给谢琅一个公道。” 君景逢却丝毫不觉得阿树的想法不对,和声答应道:“好。”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点尾巴,和番外一起放在下一章! 新的快乐故事即将开启!我超兴奋!再也不在快穿里写长剧情了,最近确实很枯燥,呜呜呜。 第79章 捡来的少年(完) 五年后。 盛夏, 碧隐岛。 这几年来,阿树的身体越来越差。 君景逢带着妹妹走遍山川河海,寻求这片大陆上每一个寻医问道的人,拜访无数的有名无名的医者。可惜倾其所有, 没能够找到任何人有办法治好阿树的病, 甚至连让她多活几年都做不到。 玉人极阴体质, 生来注定是早夭命。 花开花落终有时。 二十岁, 便是那繁花该凋谢的时候。 哪怕君景逢无所不能, 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阻挡不了生老病死。 阿树躺在榻上, 窗外绿树葱葱。 午后阳光正盛,小绿娥藏在树荫里睡觉。偶尔几声夏蝉清鸣, 间歇消散。 她刚刚睡了很长一觉,醒来时就看见君景逢坐在床边, 翻阅一本阿树之前在街市上淘来的话本。 清冷公子面容如玉,姿仪端方地捧着一本书。窗外热烈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光线跳跃着,是夏日独有的灼灼灿烂,却似是没有沾染到他分毫。 那双凤眼微挑,眉眼锋利, 好似潜龙在渊,更显几分寡淡疏冷,遗世独立。 “哥哥。” 阿树从被子里伸出手,试图悄无声息地从君景逢的手中拿走话本。 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还成天热衷于这种街坊里流传的话本, 让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 阿树平日里将这些书都藏得好好的, 有些内容比较刺激的私藏珍本, 连伺候她日常起居的莺时, 都不知道她放在哪里。 但今天竟然被哥哥找到了。 阿树眨眨眼,挤出一个讨好卖乖的笑容,转移君景逢的注意力:“我饿了。” 君景逢见妹妹醒了,目光从话本上那些过分热辣的字词上移开,面不改色地合上话本。 他下意识地顺着阿树伸过来的手,想将话本还给她。但迟疑片刻,还是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将话本收到自己的袖笼里。 他微微侧了侧脸,状似看向窗外的阳光,实则是掩盖住面上略微滚烫的薄红色。 君景逢轻咳一声:“你这次睡了七日,刚醒来不宜吃太多。我让莺时在厨房备着一些粥,一会儿给你端来。” 阿树眼睁睁看着话本离自己而去,被哥哥毫不留情的没收。 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能干巴巴道:“哦。” 等君景逢离开房间后,阿树才敢大声地叹气,心疼那本她都还没看完结局的话本。 过了片刻,又小声地叹了口气。 这次睡了七日了啊。 越来越久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真的一睡不醒了。 五年前君景逢将阿树从重燕山接走后,两人径直回了碧隐岛。 后续关于如何处理顾临川、以及去和江湖上其他门派交涉的各种杂事,都交给君一去办。 回家以后,君景逢不再像从前那样,不想让自家妹妹牵扯江湖事,而总是避左右而言他。他知道阿树好奇心重,总是会对各种新鲜事物感兴趣。 只不过小姑娘的好奇心,就像四五月天上的雨水,来去极快。 她甚至从未问过,江湖那些正道人士是怎么处理顾临川的。 一条百年难遇的开了灵智的鲛人,浑身上下数不尽的宝,甚至连头发丝,都会成为江湖上某些人趋之若鹜的锻造材料。 可阿树从不提起他。 仿佛对这一切,都不再有任何好奇。 不过兄妹俩闲聊时,阿树倒是问起过君景逢,那段时间他离开她去做了什么。 君景逢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去了趟大漠,杀了魔教教主。” 魔教教主是当今江湖上,最后一个能够确定阿树是玉人的人,君景逢不容许任何人觊觎阿树,当然不会让他活在世上。 他只身一人深入大漠,前往那只存在于江湖传说中的魔教老巢。其中艰难险阻究竟有多少,君景逢都没有多言。 他只是摸了摸阿树柔软的发丝,看着小姑娘一脸震惊的表情,淡淡道:“哥哥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阿树听到这句话,眼眶一热。 然后悄悄地眨眨眼,将眼中溢出来的水珠眨掉。 对脑海里突然冒出头的胖桃问道:“这次任务完成,我可以多呆一段时间吗?” 胖桃是收到系统提示任务完成,打算来接阿树回到系统空间的。 听到阿树的问题,胖桃微微一怔,随即欢快地说:“当然可以呀!你体内有一颗鲛人珠,可以让你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呢!” 阿树皱了皱眉,疑惑问道:“为什么我身体里有鲛人珠?” 胖桃那边沉默了片刻,似是去翻找之前的记录。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脑海中他的声音:“嗯——是七月七日鬼节那天,你变成了玉人。顾临川不知道该怎么救你,就将他的鲛人珠给了你。不过阿树大人你放心,这一次的顾临川有两颗鲛人珠,哪怕给了你一颗,他也能正常生活。” -- 第201页 阿树那时候变成玉人,对外界没有任何意识,倒是不知道顾临川将鲛人珠给她了。 怪不得后来她跟着谢琅去西山府,一路奔波操劳,也只是比寻常人多疲累了一些,不像往日那样动不动就生病发烧。 阿树还以为自己身体变好了。 没想到…… 她又问道:“那顾临川是怎么把我送回碧隐岛的?” 胖桃答道:“顾临川变回了巨鲛原型,用尾巴把你卷在海面上,跨过整片海域送回了碧隐岛。” “……”麻了。 阿树已经懒得骂人了。 顾临川这个大骗子。 明明早就可以轻轻松松将她送回家,还找那么多借口骗她,白浪费她花那么多时间精力,熬夜苦思冥想日夜造船。 阿树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当初那些造出来都失败了的船,不是她的设计图稿有问题,而是顾临川这个人坏人在从中作梗,故意不按照她的图纸来造船。 她甚至觉得,最初让她来到隐岛的那场海上风暴,她在落水那一瞬间感受到被尾巴卷住的触觉,也不是错觉。 说不定,那场风暴就是顾临川故意的。 算了,她懒得再想了。 便对胖桃说:“你去将这颗鲛人珠还给顾临川。” 胖桃沉默了一瞬间,似乎卡壳了。 接着突然从阿树脑中消失了片刻,过儿一会儿才回到她的脑中。 一阵电流杂音后。 胖桃的声音有些模糊低沉:“抱歉,阿树大人。由于系统设置问题,我之前接收到的都不是实时的任务进展。” 他之前以为阿树提出多留几年,是想和顾临川在一起。 而他刚刚去申请了更新任务进展后,才发现结果并非如此。 阿树不仅没有和顾临川在一起,反而两人更是站在了对立面上,就差不死不休了。 空白系统空间里的小鸟挥动着翅膀,悬停在电子屏幕之前。 漆黑的圆眼冷静地快速扫过眼前的任务记录,一帧帧影像飞速而过。 最后停留在重燕山那场大火中。 小姑娘欢快地扑向自家哥哥,再也未向后看一眼。 如果她回头看一眼,就会看见—— 漫天大火里,少年狼狈地躺在地面。 半身变作鱼尾,一缕缕的血迹顺着鱼鳞缝隙滴落下来。 鲜血淋漓。 少年的面容精致绝美,哪怕沾染了灰烬和尘土,也丝毫不掩其风华,更显得如同谪仙落入凡尘,美的不似真人。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绝不会再让人误以为他是神仙。 猩红的眼珠,瞳孔竖成针尖般锋利的形状。眼角长出细碎的鳞状纹路,泛着幽蓝色的冷光,似是锋利刀刃,近乎能够将人撕碎。 愤怒、痛苦。 然后是无尽的贪婪和欲望。 在漆黑里挣扎。 静夜无声,在周遭摇曳跳动的火光中,那双显然异于人类的眼睛,更显得无比诡谲阴鸷,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下一秒就要将逐渐远行的少女吞噬。 只可惜,他做不到。 少女身边那位高大淡漠的男子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偏了偏头,指尖甩过一道利刃。 刹时,顾临川下半身的鱼尾处炸开一篷鲜血。 君景逢面无表情,冰凉寡淡的眼神,好似无情寒夜,淡淡地扫过地上的顾临川,又不带丝毫感情的收回了目光。 仿佛刚才挑断顾临川尾部经络的人不是他。 转而温柔地弓下腰,柔声去和身旁的少女讲话。 只余下顾临川躺在大火之中。 …… 胖桃安静地看完这段片段。 整张脸被白色绒毛覆盖,看不出任何表情。 阿树听见他说:“按照原本的命运路径,君晚晚这具身体如果没有鲛人珠,只能再活五年左右。”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少年音,但似乎不像平常那么活泼。 胖桃建议道:“你不如留下这颗鲛人珠……” 阿树眼也不眨地拒绝道:“不必了。反正我也只是想多陪哥哥几年,按照原本的命运来就好了。我不想对顾临川有任何亏欠,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好的。”胖桃不再劝,按照阿树的意愿取出鲛人珠。 无论如何,他都只会以阿树的想法为主。 - 寒冬,新年。 除夕夜当晚,整座碧隐岛上下都装扮的热闹非凡。到了傍晚团圆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乎将天都炸翻了。 阿树在这一阵热闹中醒来。 君景逢坐在她床边。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向君景逢的双手。 见他这次没有再翻出她珍藏的话本,偷偷松了口气。 她打了个小哈欠,耷拉着眼皮仍然十分困倦,仍强撑着精神,对君景逢笑了笑:“还好赶在除夕夜睡醒了,今晚我陪哥哥一起守岁跨年。” 君景逢揉了揉阿树的头发,“我让厨房备好了馅料,待会儿你起床,我们一起包饺子。” 兄妹俩谁也没提,阿树这次睡了足足一个月。 可是睡了这么久,女孩醒来后,依旧一副精神不足的模样。雾蒙蒙的眼中满是困倦疲乏,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白,单薄的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 第202页 待兄妹二人一起包完饺子,又吃了团年饭后,已是深夜。 前些日子,碧隐岛下了一场大雪,如今积雪还没融化干净。 万籁俱寂,只有漫天繁星熠熠生辉,照耀着院落中的雪堆,反射出漂亮的银色光芒。 阿树坐在屋内的摇椅上,枕着身边君景逢的胳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身旁的小火炉煮着茶,咕噜噜地冒着泡。 一直到子时的钟声敲响。 “新年快乐,哥哥。” 阿树仰起头看向君景逢,星眸灼灼,比天上繁星还要璀璨。 她今日穿了新裙子,也特意梳了一个繁复的发饰。 赤红锦缎长裙上用金丝绣满了锦绣祥云纹,腰间坠着两颗玲珑金铃,稍微动作就有细碎的金玉碰撞的声响,十分悦耳动听。 乌发如云,鬓发间斜插着一根银点翠镶白玉玛瑙簪钗,眉间还仔细画了花钿。 目似横波,举手抬足都堪称绝色。 少女粲然一笑,世间万物都近乎黯然失色。 她笑着说:“祝愿哥哥吉祥如意,平安顺遂,长乐无极。” 君景逢也难得地弯了弯唇角,柔声道:“新年快乐,阿树。” 阿树今日醒来后一直气色不好,到了现在才勉强打起一些精神。 君景逢将阿树的疲惫看在眼里。 现在守完了旧岁,刚想劝她去床上休息,却忽然看见女孩嘴角一抹猩红。 血痕顺着唇角缓缓流出。 阿树抬起头。 对上君景逢称得上惊慌失措的神色,下意识伸手想将唇角的血迹抹去。 她一直以为自家哥哥是面瘫,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这么多表情。 阿树勉强压住满腔血腥味,试图张口安抚哥哥,“我没事……” 可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呛咳了一声,血迹甚至溅到近处君景逢的脸上。 阿树呆愣了一秒,伸手想擦去自家哥哥脸上的血迹。 君景逢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握住阿树的手,将她抱起身放在床榻上。 随即立刻转身打算去拿药,却被阿树拉住衣摆。 “别去了哥哥,再多陪我一会儿吧。” 这次阿树醒来的时候,耳边就传来胖桃的提醒声,说这具身体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如今已经熬到了子时后,阿树也算是心满意足。 新的一年开始了。 君景逢心里也知道,妹妹的身体的确到了尽头,任何灵丹妙药都无法再救回她。可他哪里愿意如此轻易地放弃,仍试图找寻新的办法。 但此时看着床上小姑娘苍白的脸,眼里带着隐约的哀求和期翼。 君景逢沉默半晌,只能如她所愿。 君景逢坐在床榻边,将妹妹抱在怀里。 阿树自觉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小脑袋在君景逢的怀里拱了拱,仰起头看着他:“这些年真的很开心了,哥哥。” 她握住君景逢的手,笑眯眯地缓缓道:“我见过山林河海,纵跨江湖人烟。我还记得儿时你带我去大漠看日出,你还采了雪山顶的冰莲放在我床头,西洋舶来的玻璃也很新奇,木工叔叔打造的木鹊,我前些日子终于学会了。” 只可惜没时间做一只木鹊,去给小绿娥作伴。 阿树又咳了一声,侧过头,状似无意地抹去唇角溅出来的血迹。 声音愈发微弱。 仍然带着几分笑意:“我很满足,我真的很满足了。” 君景逢沉默地握住阿树的手,抱住她的胳膊紧了紧。 他低下头,像小时候那般,轻轻吻住怀里妹妹的额头,动作轻柔温和,像是对待最珍视的瑰宝。 “……很抱歉不能陪你更久了,哥哥。” 最后一声叹息落下。 只余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之后,窗外朝阳初升。 抱着女孩的男子才微微动了动。 怀里的身体已经逐渐冰凉,曾经柔软的肌肤也变得僵硬起来。 君景逢最后在阿树的额头落下一吻,缓缓起身,动作无比仔细小心地将她平放在床上,安静沉默地离开了院子。 虚空之中。 胖桃陪在阿树身边,从水镜中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在阿树手边飞来飞去,悄悄用眼神观察女孩的表情。 阿树一直安静地看着,唇角微掀起弧度,看起来温柔极了。 半晌之后才说道:“走吧。” 上一个任务里,燕晚晚的兄长身为太子,有太多顾虑,为家国、为百姓。他没有办法实现她自由的愿望,去走遍山川河流,追逐世间万物每一瞬的惊喜。 然而这个任务故事里,哥哥君景逢是非正非邪的隐岛之主。生来无拘无束,无限自由。 他带着妹妹领略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已经很满足了,谢谢。 第80章 哥哥的秘密(一) 八月盛夏。 夏日海面上的晚风十分清凉, 随着最后一丝日光,缓缓沉落在海平面尽头,天海一线尽是茫茫的苍蓝色,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顾晚晚一人呆在游艇的甲板上玩手机。 她悠闲地坐在高脚凳上, 嘴里轻快的哼着歌儿。踢掉脚上的凉拖鞋, 双腿悬空微微晃悠着, 百般无聊地点开手机上的单机连连看软件。 半个月前她本科毕业, 几个朋友约着毕业旅行, 东奔西跑去了好几个国家。玩了整整一个月, 大家都有些累了,说最后再一起出海玩一趟, 上岸了之后各找各妈。 -- 第203页 其中一人主动贡献了自己的游艇,当做散伙前最后一次旅游的交通工具。 今晚是上岸前最后一晚了。 海上有风, 游艇在浅浅的波涛里一阵阵摇荡着。 顾晚晚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 一阵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发丝顺着脸颊飘散在半空中。铂金色的卷发浓密茂盛,在夜色里如同星光夜月,映着海面星星点点的白浪,好似传说故事里漂亮的美人鱼。 船舱里几个人还在玩德州扑克, 时不时爆发一阵大声喧闹。 估计是开牌了。 顾晚晚慢吞吞瞟了一眼,将不听话的发丝别在耳后,又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她刚才也在玩德扑。 只不过顾晚晚天生运气好,连赢了好几次大牌。 几个人输的筹码都换了几轮,商量一阵后一致决定, 要抵制顾晚晚这个赌王出现在牌桌上, 干脆将她赶出来独自反省。 顾晚晚赢多了也觉得无聊, 再加上船舱里面音乐声太吵闹, 出来吹吹风也挺好。 但手机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信号。 顾晚晚时不时切换界面,试图刷新网络。 可十几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信号。 船舱的门打开,屋里音乐开的震天响,喧闹声顺着都飘出来,顺着空旷无际的海面散开。 一个女生扒在门框上,提高嗓门对顾晚晚道:“晚晚,进屋来。船长说待会儿暴风雨要来了。” 顾晚晚扬了扬手机,问道:“你手机有信号吗?” 女生摇摇头,“船上的信号接收器好像出了点问题,那几个男生一个个的,都自告奋勇要去修。” 顾晚晚扯了扯嘴角,不抱任何希望。 这几个人里,没有一个学机械相关的工科专业的,肯定都不会修信号接收器。 她鼓鼓嘴,脸上有点不开心。 今晚还没跟哥哥发消息说晚安呢。 女生知道顾晚晚每晚都要跟自家哥哥打电话,现在没信号了肯定心烦。 于是走过来笑着一把揽住顾晚晚的肩膀,安慰道:“我就没见过像顾大小姐这样,二十多岁了还粘着自家哥哥的。” 顾晚晚傲娇地哼了一声:“兄妹情深,你就是嫉妒。” “是是是,我嫉妒你!”女生笑嘻嘻,亲昵地揉了揉顾晚晚漂亮的头发,打趣道:“你还是想想明天回家后,该怎么跟你家哥哥解释这一头白发吧。” “……”顾晚晚失语。 顾晚晚在他们学校里可出名了,不光是她那张比明星还要精致美丽的脸,更是因为她是顾晏洲的妹妹。 顾晏洲,是国内顶级财团之一的顾氏财团的掌权人。年纪轻轻,却拥有掌管顶级财团的能力,在商场上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而且他的容貌极其俊美,几乎就是小说男主的标配。 传言里还说,顾晏洲还对他的妹妹格外宠爱,晚晚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能亲手摘下来给她。 有这样的哥哥,哪个年轻女孩不会羡慕呢? 只不过顾晏洲平日里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内敛古板的意味,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黑眸,更是冷峻淡漠到极致。 女生曾在顾晚晚家里见过顾晏洲一次。 光是被他目光扫过,就下意识害怕地闭上嘴巴不敢说话,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没敢亲自围观顾家两兄妹的相处。 女生觉得,顾晏洲应该不喜欢顾晚晚染这么夸张的头发。 她好奇问道:“话说回来,你怎么想到染这么夸张的发色?” 毕业典礼的时候,顾晚晚还是满头乌木似的黑发,宛如瀑布般直直垂落在腰后,任谁看见都要夸一句发质好。 几个好朋友当时约好一起毕业旅行,可见面那天大家都惊呆了。 女孩一头漂亮的黑发不见了,转而变成比冬日盛雪还要白的发色,随意披散在肩头。配着她未施粉黛的一张素脸,宛如精灵落入凡间,美的不似真人。 顾晚晚捻起一缕头发举到女生眼前晃了晃,认真纠正道:“这是铂金色,不是白发。” 至于原因—— “我想染就染,我哥也管不着我!” 女生拉着顾晚晚回船舱,那几个男生正在沙发上摆弄信号接收器的说明图纸。 几人冥思苦想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放弃。 “打牌,打牌。” 几人又玩了起来。 然而过了没一会儿,船舱外的风声开始变大。浪花翻滚着,突然拍在船体上,发出一声剧烈的水击声。 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下。 天际“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雷打在海面上。闪电的光线格外刺眼,似是将整块天幕都撕裂。 一瞬间,黑夜亮的如同白昼。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啊。”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大家玩牌也玩累了,都坐在沙发上闲聊。 一个女生趴在船舱的窗边,凑近玻璃看向窗外。她眉头微蹙,嗓音里带着几分迟疑的害怕:“都一个小时了,这场雨也太大了吧。” 倾盆大雨似瀑布泼洒而下,像有一股滔滔不绝永不停息的气势。 “而且,这船晃得越来越猛了。” 话音还未落下,船舱外又是一个大浪打来。 坐在沙发上的人纷纷左右歪倒,好半天才能坐直身体。 -- 第204页 顾晚晚也觉得不太对劲,牢牢扒着座椅的把手,反身跪坐着,把脸贴在玻璃上,看向外界的雨势。 身后几人都有些着急,叽叽喳喳讨论着。 “我们不会遇到海啸了吧……” “不会吧,出发前天气预报没有说会遇到海啸啊。” “可这场风暴也太大了,我都开始晕船了。” 船舱晃动的越来越厉害,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击打甲板的声音,都快要盖过室内大家说话的音量。 “我们该怎么办啊……”一个女生带着哭腔道:“手机现在也没信号,压根没法打电话给别人求救。” 顾晚晚被颠簸的船舱晃得想吐,用力拍了拍胸口,顺过气来才勉强提起精神,看向这艘船的主人:“老张,船上有专用的雷达通讯设备吧?” “我去船长室看看。”男生站起身,扶着船舱墙壁艰难地往前走。 又是一个大浪打来。 船体晃得更厉害了。 几个女生开始哭了起来。 可还没等大家扶稳,整条游轮都开始往一边倾斜,船上的摆件装饰品都掉到了地上。 似乎有一道巨浪从海底升起,将整个海面都掀翻。 “轰——” 下一秒,顾晚晚眼前一黑。 耳边最后的声音是玻璃破碎的声音。 冰凉的海水争先恐后挤进船舱,瞬间将顾晚晚淹没。 - 一间破旧的小房间。 厚厚的遮光窗帘将阳光都挡在室外,只有几缕光线从没关严实的窗帘缝隙溜进来,在漆黑的室内显得格外明亮。 空气中,无数细小浮尘在慢悠悠地跳动着。 穿过那几缕热烈的阳光,折射出斑驳散乱的微光。 室内杂物凌乱。 唯一的小床本来就够狭窄了,还摆放了许多玩偶娃娃。而在这一堆娃娃中间,一个女孩儿侧躺着抱住一只大狗熊玩偶,半张脸陷在枕头中。 她眉头微蹙,面上表情有些紧张难受,似乎陷入一场不安的梦境。 忽然,女孩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她微微喘息着睁开眼睛,目光呆呆地没有聚焦。 好一阵子,才缓缓眨了眨眼。 房间内昏黑一片。 女孩看不清任何东西,头昏脑涨,还没从方才那场噩梦中醒来。 她伸手左右试探着摩挲了一会儿,忽然动作一顿,面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紧接着,又捏了捏怀里的大狗熊,更是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连忙伸手探向床头的台灯。 室内顿时明亮了起来。 阿树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好半晌都没能闭上嘴巴。 她这是在做梦? 还是…… 像网络上流行的小说里写的那样—— 重生了? 阿树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咸腥的海水吞没的那个瞬间,可下一秒一睁眼,就躺在记忆里熟悉的床上。 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阿树抱着怀里的熊,满脸犹疑不定地环视四周,仔仔细细看过每一个角落,试着和脑海中里封闭起来的那段记忆逐一对比。 半晌后,她眨了眨眼。 这的确是她十八岁高考那年住的地方。 这一年,父母投资失败,刹那间倾家荡产,一家三口只能仓促地搬到这间出租屋安顿下来。父亲甚至欠了一大笔外债,将过去的资产全部抵押之后,仍有非常大的缺口没有补上。 而这一笔欠款,也成了一家人噩梦的开始。 阿树对这段记忆有些模糊,但勉强回忆半天,还是能想起比较印象深刻的事情。 她高考完后没几天,忽然有一群黑衣人找上门。冲进门不管不顾就是一阵乱砸,甚至故意将父亲拎出来,摁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放狠话让他三日内必须还钱。 等黑衣人走后,躲在一旁的母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尖声叫道:“你去借高.利贷了?!” 父亲被打的满头血,他摇摇头一脸苦涩,却没有和母亲多解释几句。 黑衣人给的时间期限十分紧迫,他甚至没钱和没时间去医院看病,只能胡乱拿碘酒擦了擦脸,就爬起身去外面借钱。 阿树被眼前慌乱的场景吓呆了。 她从小的生活虽然比不上豪门贵族,但父母投资有方,再加上她生下来身体不好,父母便处处对她娇生惯养,生活上过的十分优渥温馨,压根没见过这么暴力的事情。 母亲在父亲出门后,一脸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自从破产之后,亲戚好友都断了联系。如今父亲惹上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母亲压根不知道该将阿树送到哪里,才能让她暂时避开这一场灾祸。 只能塞了点零钱,颤抖着嘴唇,强行将女儿赶出门,这几天都不允许她回家。 阿树知道父亲缺钱,在她被母亲赶出来后,到处找以前的同学借钱。可大家都知道她家破产的事,除了有些同学将零花钱借给她,大部分人都对她避而不见。 这些零花钱不过杯水车薪。 阿树还没借到多少钱,但到了第三日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 可走到破旧的出租屋门口,房门半掩着,门上有几个硕大的脚印。 屋内一片死寂。 隐约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顺着门缝飘出来。 -- 第205页 阿树颤抖着手,巨大的恐惧感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垮。 她紧紧地咬着牙,不敢在脑中胡思乱想,伸直了手臂打算去推开门。 可下一秒,门前的女孩昏了过去。 …… 阿树皱皱眉,停止回忆。 手上揉着大狗熊毛茸茸的脑袋,试图理清楚记忆里的那些片段。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下一段记忆接上。 那次昏过去再醒来后,阿树失忆了。 ——不对。 不是失忆,而是阿树的脑中出现了两段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这段新的人生轨迹告诉她,她的名字叫顾晚晚,从小就是被顾氏财团收养的孤女。一直养在国外,高中毕业后才回到国内。 她还有一个年长九岁的哥哥,名叫顾晏洲,即将正式继承顾氏财团的全部势力。 从小到大,顾晏洲一直很照顾自己这个妹妹。虽然兄妹俩年龄差距挺大,但他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飞到国外探望顾晚晚,陪她到处旅游玩耍,满足她一切愿望。 顾晚晚很依赖自己这个哥哥,高中毕业后主动说要回国,陪在哥哥身边生活。 后来她在国内读了大学,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哥哥是顾晏洲。 而大学毕业后的毕业旅行,顾晚晚与朋友约着做游艇去海上玩,不料遇到风暴海啸,没能等到救援便丧生大海。 然后——重生回到了四年前。 不对,不对! 逻辑完全不通,怎么会有重生这种超出科学范围的东西存在? 想到这里,阿树捂住脑袋。 一时间脑中一片混乱。 她此时的确住在第一段记忆里的那个出租屋中,父母投资失败,这一年的生活都极其艰难。 但如果按照她记忆里的后续发展,父亲其实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或许很快就有黑衣人要找上门来。 阿树摁亮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日期时间。 今日是她高考完后的第三天,按照第一段记忆碎片里的说法,明天就会有黑衣人找上门来,将屋里所有东西都砸烂。 可是——难道顾晚晚的那段记忆不是她在做梦吗? 但又哪里有梦可以这般具体。 阿树想到梦里的顾晏洲。 在顾晚晚的记忆里,男人气质出众、举止优雅矜贵,一双精致的凤眸,眼尾清冷的压下。平日里鲜少见他露出笑容,只有在妹妹面前才会温柔几分。 后来顾晏洲正式掌权顾氏后,在外人看来更是冷漠强势,深不可测。就连顾晚晚本人,都不自觉有几分畏惧他的气势。 这样惊艳绝伦的男人,怎么可能只是阿树脑子中凭空幻想出来的呢? 更何况,顾晚晚大学四年的生活,阿树都记得很清晰。甚至有很多高中时从未接触过的专业知识,她现在也能说出很多来。 只不过—— 阿树忽然睁大眼睛。 她发现,自己对顾晚晚大学以前的记忆都十分的模糊,只能勉强记个大概。要是想仔细追究细节,却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像大学后的那些记忆。 难道……顾晚晚的孤女身份、乃至于她高中之前的那些记忆,才是假的。是顾氏将她收养之后通过催眠或者别的手段,篡改了她真实的记忆,让她忘记了自家经历破产、父母被杀的这段痛苦记忆。 而她也真的死在了毕业旅行的海啸中。 然后,再重生回到一切真假混乱记忆都还未开始的起点。 ——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将前面那些记忆片段都串联起来。 可是,这些想法未免也太天马行空了吧! 阿树抱紧怀里的娃娃,苦着脸将头埋进娃娃软乎乎的肚子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过了好一会儿,阿树逐渐再冷静下来。 眼下唯一验证整件事真假的办法,就是看明天会不会有黑衣人来家里砸东西了。 阿树紧抿着嘴唇,长长呼出一口气。 第81章 哥哥的秘密(二)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 阿树就醒了过来。 她昨天纠结了一日,思考了好半天也没想清楚,是否应该提前跟父母说,会有黑衣人来家里要钱, 故意惹是生非将屋里砸的乱七八糟。 她觉得她应该说。 这样的话父亲能提前有些提防, 不至于被黑衣人一顿痛打。 可她要是说了, 又该怎么跟父母解释清楚, 让他们相信这是真事, 而不是她胡编乱造的鬼话呢? 毕竟, 到现在为止,连她自己都还怀着几分游移和不确定。 这种超出她平日三观的事情, 实在是太过于玄幻和离奇了。 母亲这段时间因为投资失败和家庭剧变,到现在都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她考虑到女儿高考, 不能影响她心情,勉强心平气和的熬到阿树高考完。这几天早就维持不住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了,做事总有几分急躁。 昨天阿树总一脸欲言又止的在她面前晃悠,好几次眼见着女儿张嘴像是有话要说,可没几秒又闭嘴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一大早,阿树还是一副“我有话要说但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 母亲正坐在客厅用电脑看股市盯盘, 见阿树从客厅走到厨房,又绕了半天回到客厅,颇有几分莫名其妙。于是抬头问阿树:“你饿了吗?早上煮了粥在锅里,还有些昨晚的剩菜。” -- 第206页 阿树点点头,说:“我刚刚吃过了。” 母亲叹了口气, 以为阿树这两天反常, 是因为缺钱又不好意思和她提, 便主动说:“阿树, 你零花钱还够用吗?” “够用。” “那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啊不是,没有。”阿树迟疑片刻,还是否认道。 母亲耐心有限,目光移回到电脑屏幕,看着满屏绿色忍不住皱皱眉,说话语气也不怎么温柔了:“有话直说,别在我面前总晃悠,看得我头晕。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自个儿出去玩会,别晒中暑就行。” 阿树小声哦了一声,不敢再打扰母亲研究投资,只好慢吞吞溜回屋里待着。 可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实在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性子,又从房间探出头来:“妈妈,我有话对你说。” 母亲头也不抬,干脆道:“说。” 阿树组织了半天语言,忽然灵机一动,编了个借口道:“妈妈,我们今天中午出去吃一顿吧!虽然我知道家里最近有些困难,但我高考完到现在都没有出去吃过饭,我们一家三口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庆祝一下,换换心情。” 她忽然想到,记忆里黑衣人来家里的时间,正好是中午他们吃饭的时候。 印象里模糊记得,场面极其混乱,满桌饭菜都被那些不讲道理的人砸在地上,汤汤水水溅了一地。 因此阿树格外有印象。 那不如趁现在把爸爸妈妈都忽悠出门,避开黑衣人来家里的时间。这样的话,虽然没办法解决最大的问题,但起码不用让父亲平白无故挨一顿打。 而阿树也能从侧面证实,昨天的梦究竟是她编撰的,还是真实发生在上辈子的事情。 担心母亲不肯答应,阿树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巴巴撒娇的模样,软声软气补充道:“而且我知道有家餐厅最近在做周年庆活动,价格便宜分量还充足。就只吃一顿饭,花不了多少钱的……” 母亲沉默思索片刻,到底是心软,再加上女儿的话也不是无理取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阿树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阿树更是找尽了借口,拖延父母饭后打算直接回家的想法。 一会儿说想去公园散散步,一会儿又说想去母校门口拍个家庭合照,硬生生拽着想回家的两个大人,在外面晃悠了大半天。 一直磨蹭到傍晚月亮初升。 阿树的父亲长相温文尔雅,平日里脾气也很好。他温声笑着打趣道:“阿树,太阳都已经下班了,我们是不是该考虑回家了?” 阿树支吾了一会儿,努力在脑子里扒拉着记忆,确定黑衣人离开他们家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是大亮的。 而现在夜色如墨,满天星星都挂上了云端,月光盈盈照耀着大地。 应该不会撞见那些危险的人了。 终于点点头,松口答应父亲回家的要求。 三人聊天说笑着往家里走。 他们租的出租屋位于城市比较贫困的区域,附近社区安保和物业管理都很差。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楼道里的路灯电路出了点问题。好几层楼的电灯都有些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忽明忽暗。 阿树莫名有几分不安,抿了抿嘴唇。 母亲拍了拍阿树的肩膀。 她熟谙自家闺女的性子,虽然平日里号称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任何科学不能解释的现象。 但要是真遇到了像现在这样的情景,她绝对是第一个大叫“有鬼!快跑!”的人。 胆子比谁都小。 母亲牵着阿树往楼上走:“没事儿,碰巧楼道的灯坏了而已,明天找人来修一修就行,阿树别害怕……” 她安抚的话还没说完,抬头忽然看见自家房门大敞。 三人均是一愣。 屋内没有开灯,单凭借着楼道里昏暗的路灯,也能清晰看见室内桌柜翻倒,每个抽屉和柜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面的东西被拿出来胡乱扔在地上。 显然是有其他人来过。 甚至不只是来过这么简单。 进门的墙面上被泼了一整桶鲜红的油漆,喷洒似的占据了整面墙。宛如还未彻底干透的鲜血,在墙上炸开血花,一滴滴顺着门框往下滴。 十分可怕。 墙上还有黑色油漆喷出来的“还钱!”两个字。 硕大嚣张的字体,印在猩红的底子之上,凶狠地似乎下一秒就有恶鬼要从字中爬出来,抓着人的领子让他还钱。 还钱! 否则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你! 门前的三人此刻如同死亡般的寂静。 阿树被眼前这一幕吓的连尖叫都失了声,只呆呆张着嘴,大脑连基本的思考都做不到,像是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惊恐,害怕。 更是不可置信。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此时满是惊慌失措。 当梦里的场景真真正正出现在现实生活中时,她已经不能用做梦这个单薄的词语,来简单地安慰和敷衍自己了。 真的有一帮凶神恶煞的人找上门,而她的家里也真的欠了钱。 或许,那真的是她的上辈子。 可是…… 上辈子父亲没能还得起钱,而黑衣人会杀掉阿树的父亲母亲。 不! -- 第207页 不行! 阿树在脑中嘶声力竭的大喊,她痛苦地抱住脑袋,想将那段极致惨烈残忍的记忆驱赶出去。 她一定要想想办法,一定能的。 此时除了阿树心里濒临崩溃,她的父母也被墙上赤.裸直白的警告吓得面无血色。 前一秒还温馨惬意的三人之家,瞬间被此刻屋内凌乱错杂的景象撕裂,顷刻间支离破碎。 好半晌,还是母亲先冷静下来。 她颤抖着呼吸,强行镇定心神,牵起阿树的手让女儿面对着自己,沉声道:“这里暂时不能住人了。阿树,你先去找个女性朋友家,借宿一个晚上。我和你爸爸今晚想办法,将这件事处理好。” 母亲从钱包里将所有钱都掏出来,塞在阿树的手里,“这里有几百块钱,你明天离开同学家之后,去找个便宜的酒店住下。不要到处乱跑,我很快会来接你的。” 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母亲心疼极了,可此时不是安抚女儿的时候,只能狠心摇了摇阿树让她回过神,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最后厉声问道:“阿树,你听懂了吗?” “我……”阿树似是这才回过神,在母亲期翼焦急的目光下,缓缓点点头。 母亲稍微松了口气,试图平缓语气安抚阿树:“你不要担心我们,我一定会找到人帮忙的,会很快解决这件事的。” 找人帮忙。 对。 阿树原本毫无聚焦的瞳孔晃了晃,凝神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想到之前另一段更加离奇的记忆。 她是被顾氏财团收养的孤女,哥哥顾晏洲对她十分宠爱。 顾晏洲。 这辈子,阿树并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她家没有破产前虽然也算得上富裕,但和这些站在顶端的贵族财团根本无法相比。 阿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顾晏洲这样一个人,但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按照她昨日推测的想法——当今日这一段出租屋被砸的事情真实发生,就说明她凭空出现的那段记忆真的是她的上辈子,而不是她胡思乱想臆想出来的白日梦。 那么,昨日后来进一步推测出的,关于顾氏财团收养并且篡改阿树之前记忆的行为,或许也是真实存在的。 虽然阿树至今也想不通,顾氏这样站在世界顶端的财团,为什么偏偏会毫无理由的收养阿树这样一个孤女。但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有原因,或许是因为她上辈子活的时间太短,海啸中仓促丧生,才导致她致死也不知道顾氏财团收养她的目的是什么。 但唯一不可否认的一点是,顾晏洲身为阿树的便宜哥哥,在她大学那几年对她非常纵容和宠爱,几乎她所有的要求,他都会不假思索的答应。 那么…… 这一辈子,阿树想,她能不能先找到顾晏洲,请求他帮忙救下自己的父母。 不管他和顾氏财团到底有什么目的,她都一定会答应的。 ——(以下替换之前错误内容) 第三章 母亲将阿树送到楼下,再三叮嘱她找一个信得过的女同学,看看能否暂时借住几个晚上。 如果同学家觉得不方便的话,就让阿树拿着她给的那几百块钱,找一个便宜但安全的小旅馆,勉强先待几天。 母女俩没时间多说话。 母亲一直神色紧张,时不时四处张望,担心那群打砸他们家的人还在附近徘徊。 她只能仓促的嘱咐了几句,就推着阿树的肩膀,让她赶紧离开。 阿树呆呆地听从母亲的指挥,顺着小路离开家。 她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没有说出自己要去找顾晏洲帮忙这个计划,只是不住地点头,承诺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走在路上,她仍有几分惊魂未定。 说到底,阿树只是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她都是生长在温室里精心照料的花朵,哪怕家里破产影响到平常的生活质量,但起码过得温馨祥和,父母也尽量不给她任何压力。 虽然昨日像做梦似的,脑子中凭空出现两段记忆,但阿树一直到现在都无法全然接受那些记忆里发生的事情。 现实与虚幻交融混杂。 真真假假。 像一团乱麻似的,很难冷静的找出头绪。 或许都是真的。 又可能全部都是幻觉。 那两段记忆的确非常的鲜活详尽,根本不是普通梦境可以捏造出来的故事。可阿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仿佛独自徘徊在大雾之中,感知到的一切事物都隔着一层薄烟。 让人无法彻底信服。 但事到如今,阿树也没有时间再去思考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的真假性。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阿树站在昏黄路灯下,背靠着车站牌,压住心里慌乱害怕的情绪,抱住脑袋努力回忆第二段记忆里,顾晏洲在这个时间段可能出现的地点。 如果阿树的记忆没有出错,在她上辈子的这个时间段,顾晏洲还没有完全接任顾氏财团的总裁一职。但他终究是顾家的唯一继承人,阿树现在只是一个平凡普通到极致的高中毕业生,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想要在一天之内接触到顾晏洲,肯定不能直接大咧咧的去顾氏企业总部门口,或者是顾家的主宅。 这些地方的安保系统极其缜密,阿树估计连院子大门还没接近,就会被保安赶走。 -- 第208页 那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系到顾晏洲呢? 电话?手机聊天软件? 然而阿树努力回想半天,也想不起顾晏洲私人电话的号码,或者是他的微信号。 她生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其他人主动照顾她,很少遇到需要她主动联系别人的时候。 再加上现在社会手机储存各种信息的功能都十分强大,阿树压根没有记忆其他人联系方式的习惯。 因此,她想壮着胆子主动给顾晏洲打电话,也记不起他私人号码是多少。 忽然,阿树想起一件事。 上辈子每到六月份她学校放假的时候,顾晏洲都会带着顾晚晚,兄妹两人单独去沿海地带一个叫安城的地方度假。 他在安城有一片私人海滩。 平日就空在那里,海滩最外围设有封禁线,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到了五月底,顾晏洲会安排人提前打扫好海滩上的别墅,再带着顾晚晚一同前去。 两人会在安城别墅呆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期间,整栋别墅除了他们两人,不会有任何其他人。甚至连平日里寸步不离保护顾氏继承人的保镖,也不允许出现在别墅周围。 现在正好是六月。 整片私人海滩没有任何顾氏的保镖,而最外围封禁线正门处,可以用电子密码打开大门。 顾晚晚嘴馋时,曾在别墅里点过外卖。 因此阿树的记忆里,正好有别墅地址和大门密码。 她咬咬牙,决定去安城碰碰运气。 于是去火车站买了张最近的车票,连夜坐火车赶到安城。 可母亲给她的钱,只够买一张慢车的车票。等阿树浑身疲惫不堪的到达安城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小姑娘做了整整一天的硬座,下火车时腰酸背痛,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她勉强打起精神,顺着出站人流到了安城火车站的公交车点,对着公交站牌找了半天,却发现压根没有任何一辆车通往那片私人海滩。 那个瞬间,她整个人都傻了。 这才想起,上辈子顾晚晚跟着顾晏洲出行,即使不是每一次都有私人飞机,也都必定有专车接送,压根不会去坐公交。 窒息。 阿树慌忙地翻遍全身上下,凑出所有零钱加起来,只剩下四百块钱。 她本想留着这些钱应急。 这一世的顾晏洲还不认识她,万一他不肯帮她的忙,阿树还能将这些钱当做回程的路费。 可现在,如果阿树要去顾氏海滩,只有坐出租车这一条路。而这四百块钱,或许还不足够支付打车的费用。 天色越来越晚。 阿树想着家里的父亲母亲,不敢再耽搁,只能狠下心来孤注一掷,伸手拦住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在司机惊讶和打量的眼光中,报出私人海滩的地址。 一路上,阿树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出租车的计价器。当价格跳到399的时候,阿树连忙喊了停车。 司机一个急刹车,不明所以地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开到了郊区,前方马路黑漆漆的马路,看起来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司机听阿树要付钱下车,惊讶地回头,“小丫头,还没到目的地呢。大晚上的,你要在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下车?” 要是阿树钱包里有钱的话,她当然不想下车。 窗外连路灯都很少,阿树有夜盲症,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可是她身上只有四百块钱,再多走一公里都付不起车费了。 她苦涩地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地图。她发现此处距离顾氏海滩外围的正门只有三公里左右的距离,如果她下车走过去的话,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正当阿树试图鼓励自己,壮着胆子下车时,出租车司机却犹豫着拦下她。 司机人不错,有些不放心她这么一个小姑娘走夜路。 尤其是阿树长得特别漂亮,圆圆的眼睛干净明亮,皮肤细腻雪白。哪怕车内光线昏暗,也丝毫不遮掩她的美丽,像是一朵盛放在最美好季节的鲜花,无与伦比的鲜活生动。 小姑娘扎着两个低马尾,穿着普普通通的小白裙,单纯美好的模样,年纪看起来像是还没成年的小孩子。 司机好言好语劝道:“你是不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但和爸爸妈妈生气归生气,但千万不能这么晚闹离家出走,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啊!” 阿树忽然灵机一动。 她知道自己的长相属于单纯无害的类型,五官柔和温润,处处透着精致漂亮。 平日里阿树也经常靠这张脸,在家里对父母撒娇耍赖。哪怕她成绩一般,还喜欢偷懒,严厉的母亲也不忍心多责怪她。 阿树知道在外人面前撒谎骗人,不是好行为。 但她此时脑袋空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快速垂着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故意撅了噘嘴,摆出一个有些担惊受怕、又有几分腼腆不好意思的神情,小声和司机解释:“对不起,叔叔,是我太任性。晚上妈妈喝多了要打我,我害怕,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想去找哥哥,他在顾氏的海滩里当保镖。” 出租车司机露出几分恍然的神色,接受了她的说辞。 阿树编故事业务不太熟练,一直在暗中观察司机的脸色。见他听完后面露关心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喜。 -- 第209页 接着又磕磕巴巴地扭捏了几下,继续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解释道:“但我出门仓促,只带了四百块钱……” 小姑娘年岁不大,长得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精致几分。此时一副柔柔弱弱的表情,像是橱窗里绝美精巧的玩偶娃娃,让人光是看着就心软,想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精心呵护。 司机想到自己家里也养了孩子,整日嗷嗷待哺等他下班回家,便对眼前的阿树产生了几分怜惜。 “也没几公里路了,我就把你直接送到大门口吧,不多收你钱。” 司机说着,又扭过头重新启动出租车,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教育了阿树几句:“小丫头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冲动了。大晚上的外面坏人可多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万一出了点意外,可叫家里人怎么办哟。以后不能乱跑了,听到没?” 阿树感动极了,疯狂“嗯嗯嗯”的点头,又忽然想起自己要装可怜的人设,快速收敛住嘴角灿烂的笑容,一副乖巧文静的模样,安安静静坐在车上。 出租车司机将阿树送到大门。 司机看她熟练地在门旁电子密码锁的地方摁了几下,成功打开大门走进这一块儿私人领域,才放下心来,重新启动出租车离开。 大门在阿树身后自动关闭。 阿树停住脚步,心里各种情绪飞速乱动着。 密码成功开启了顾家私人海滩的大门,再一次证明了她上辈子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 上辈子的顾晚晚活到了大学毕业,无论如何都比现在多了四年的人生经历。 可是阿树能够非常明确的感知到,她现在的思维方式以及处事应变的能力,并没有因为上辈子多出的四年而变得更加成熟冷静。 难道她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一个疑点,正是阿树一直怀疑上辈子记忆真假的最重要的理由。 但无论阿树再怎么心存怀疑,光凭借她能够成功开启海滩大门这件事,任何怀疑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树暂且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脚下的路,依稀按照脑中的记忆,往海滩别墅的方向走去。 第82章 哥哥的秘密(三) 六月夜晚的海边, 风浪有些大。 海风裹着细细的水雾和砂石,一阵一阵地从身边刮过。远处白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浅滩的浪花翻滚着起起伏伏,更显得此时周遭环境悠远寂寥。 阿树只穿了一条单薄的小白裙, 蓬松柔软的裙子堪堪垂落在膝盖上半截, 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裸露在外面。 海风一吹, 小姑娘下意识打了个颤, 手机照射地面的光线也晃了晃。 阿树深吸一口气, 稳住心神, 抬头看了眼前方的路。 她已经走过漫长的沙滩,终于来到别墅外围的花园。阿树隐约记得, 穿过这个花园后再走两分钟,就能看到别墅的大门。 但她的手机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充过电, 手机电量已经开始闪红光,提醒她电量不足百分之三。 可是手电筒不能关。 阿树从小就胆子小,怕黑。 但她想象力又极其丰富。 此时正是盛夏植物繁茂的季节。 小花园里灌木丛生,高高低低的树木花草盛放在石板路两侧。 夜色昏黑朦胧,那些茂盛生长的树叶枝杈在海风中摇曳着,像是一团团张牙舞爪的黑影, 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路过的人一口吞掉。 方才阿树习惯性地举着手机,在半空中探了探路。 正好一阵风吹过,她差点没被路边那些黑黢黢的树影吓得跳起来,赶紧在心里狂念叨“这个世界没有鬼”, 才冷静下来。 到现在还背后发凉。 阿树赶紧老老实实垂下头, 将手机的光线聚焦在地面, 不敢再乱看乱想。 阿弥陀佛。 唯物主义万岁。 呜呜呜真的好可怕啊。 忽然, 身后不知道哪棵树上窜出一只鸟,一记尖声长鸣后,冲破繁茂的树叶丛,带动着枝叶疏疏摩擦,好半天才停了声响。 阿树又被这冷不丁的响动吓得一哆嗦,瞬间脸色惨白。 更是不敢抬头乱看,一个劲儿地埋头往前跑,神色匆匆忙忙,希望下一秒就能跑到花园的尽头。 一边跑,阿树一边用余光扫了眼道路两边的植物。 矮灌木越来越多,看来已经穿越整片花园,很快就要到出口了。 她一直高高悬着的心,这才缓缓放下一半。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手上的手机“叮——”的一声长鸣,手电筒闪烁了三下,手机黑屏没电了。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啊—— 阿树用力捂住嘴,才制止住喉咙里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乱动。 眼前的环境什么也看不见,就连方才隐隐约约的树影和道路也找不到方向。 像是顷刻间将她扔进一瓶浓黑无光的墨水瓶中,对黑暗的恐惧几乎让阿树连呼吸都感觉到压抑和窒息。 两条腿不自觉地发软。 阿树有些绝望,但她仍坚持着咬牙,试探着抬起手,全凭刚才的记忆想要找到往前走的路。 一步。 两步。 让她更绝望的是,黑暗使她全然迷失了方向感。 -- 第210页 当她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却意外地踢到了道路旁边的大树。一旁矮灌木的树枝从下边伸出来,正好挂在她的裙摆上。 坚硬细小的枝丫划过小腿皮肤,隐隐有一丝火辣辣的疼痛感。 阿树没时间去在意这些细小的伤口。 她握紧拳头冷静下来,打算后退一步换条路走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应该左转还是右转,才能正确找到去往别墅的路。 这下子,小姑娘彻底慌了。 呆呆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到底只是一个刚刚才高考完,还没进入社会的小丫头, 此时在一个近乎于完全陌生的地方迷失了方向,而家里还有处于危险中等她想办法拯救的父母。 阿树知道,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耽搁。 可她此时真的已经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从脸颊划过,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 阿树背靠着大树,缓缓抱膝坐在地上,小腿蜷缩在裙摆里,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儿。 眼眶里都是氤氲模糊的泪水,更让她看不清周围混沌漆黑的环境了。索性把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树哭的都没力气了。 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再加上她昨晚上坐了一整夜硬座火车,今天也没怎么吃东西。如今想爬起来继续走,结果却四肢一软,又扑通一声跌回原地。 后脑勺撞在树干上,眼前顿时一黑。 阿树眼里最后的景象,是一群五彩斑斓的星星,绕着她眼前欢快地跳舞,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小精灵在挥舞仙女棒。 这是仙境吗? 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想着,再也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阿树平躺在床上,盯着头顶深灰黑大理石的顶砖,足足看了有半分钟。 她现在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四周的墙面、身上盖着的被子,以及旁边的家具都是深色系的。床头不远处只有一盏昏暗的夜灯,朦朦胧胧看不清房间全貌。 但屋内深灰偏冷调的装潢和摆件,让人没由来的觉得压抑和冷硬,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随意乱动。 小姑娘折腾了这一路,早就精疲力竭,脑袋已经完全停止思考,又饿又累。 只头脑空空地想,自己到底是在五彩斑斓的仙境,还是在冷冰冰的地狱。 反正,不是正常人该呆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听到身边有脚步声,阿树才回过神,侧了侧头循声望去。 视线平视过去是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是个男人。 阿树呆呆地顺着视线往上看,男人的身量高大精悍,宽肩窄腰,举手投足透露出疏离冷漠。他不紧不慢走至床前站定,面容五官隐匿在昏黑的光线下,模糊一片。 暗黄的夜灯逆着他的身形从背后漏出几缕,在床铺上形成一片更深黑的阴影,无端的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阿树抿了抿嘴唇,抱紧怀里的被子,没敢说话。 她莫名感到无比紧张。 哪怕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床前这个人正盯着她,目光从上而下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像是一头藏在黑夜中的野兽。 阿树忽然想到这个形容词,她觉得用来形容眼前的男人,十分贴切。 半晌,还是男人先开口。 他声音低沉喑哑,比冬夜寒雪还要冰冷,“你醒了。” 阿树局促地拥着被子,单手支着身后坐起身,低声应了一句。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低着头,五指掐住掌心,勉强用她那个近乎于生锈作废的大脑思考问题,想着自己该怎么向顾晏洲解释——她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片私人领域,甚至还能够成功的打开海滩外围的大门。 阿树在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顾晏洲。 和上辈子记忆里的男人一模一样。 只不过,在顾晚晚的面前,顾晏洲从来都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像是冰山融化成为早春的池水,哪怕仍带着几分凉意,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刺骨寒凉。 而在外人面前,顾晏洲从来都不苟言笑,矜贵淡漠到极致。 那双狭长凌厉的凤眸,透露着无尽的凉薄冷酷,即使平日里戴了一副金框眼镜,也遮掩不住他作为顾氏财团总裁的狠厉决绝。 而今日所见的顾晏洲,正是顾晚晚很少见到的第二种模样。 阿树从小的生活很单纯,一直养在温柔乡象牙塔里,见过最严厉可怕的人,就是她的高中班主任兼教导主任。 她哪里见过顾晏洲这样的,光是看一眼就让她心生畏惧,一股寒冷刺骨的凉意直窜心底。 顿时连话都不会讲了。 更别提编个谎言来忽悠他,让他不追究她私自进入顾氏领地的事情。 可让阿树惊讶的是,顾晏洲并没有问她如何进入花园,甚至也没提他是怎么发现她的存在,将她带回别墅的。 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阿树顿时诧异地睁大眼睛,抬起头直直看向男人的脸。 只可惜室内光线太暗,她什么也看不清。 但阿树就算才无知幼稚,也知道该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顾晏洲主动抛给她的机会。 -- 第211页 她来不及想顾晏洲这个本应该生活在云端、高高在上的男人,愿意搭理她一个普通高中毕业生,究竟是有什么目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求他帮忙救下自己的父母。 藏在被子里的手用力捏紧,努力缓和压平嗓音里的颤抖和紧张。 阿树鼓起勇气抬起头,颤颤巍巍地解释道:“顾先生,我想请你救我父母,有人要杀他们。” 顾晏洲沉默地打量着床上的少女。 她半身掩盖在被子里,细弱的身体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微发颤。脸色苍白脆弱,像一只骤然失去母亲庇护的幼鸟,孤零零地站在逆风的悬崖边上。 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因为在黑暗中无法聚焦,只能空落落的直视着前方,更显得眼底微波轻漾,无比的纯粹美好。 少女孤立无援的模样,让任何人看了,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惜。 可顾晏洲不是人。 他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处理事情时手段狠厉冷酷,从不心慈手软,任何竞争对手遇到他,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不敢与之争锋。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觉得,他没有心。 有心有情之人,做不到他这样残忍冷厉。 阿树迟迟等不到顾晏洲的回音,一颗心不断地下沉,下沉。 在最后一丝希望破碎之前,她终于听到顾晏洲不紧不慢地说:“可以,但我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商人只会追求利益。 而不会无缘无故好心去帮一个陌生人。 听到顾晏洲愿意帮她,一股欣喜瞬间在心尖炸开。 阿树压根来不及思考权衡更多,连连点头应好,眼中满是殷殷期盼。 小姑娘知道机不可失的道理,生怕眼前发生的都是一场梦,恳切地说:“你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只要你愿意救我父母。” 阿树没有看到的是,听到这句承诺后,黑暗中的男人缓缓勾了勾唇角。 顾晏洲微微俯下身靠近女孩,一只干燥纤长又充满力量感的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然而他的动作并不让人举动下.流轻浮。 而是带着一种天生的骄矜疏冷,像是不掺杂任何情绪的高高在上,只是单纯地打量阿树的面容。 他语调低缓平和,似是为了让她能听懂,缓缓一字一句说道:“作为利益交换,从今往后,你要离开你的父母亲人,永远陪在我身边。” 顾晏洲的嗓音清冷低沉,在幽冷漆黑的房间里,莫名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隐隐勾住阿树的心神,让她下意识张口想要答应。 而阿树也本就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小女孩乖顺地仰起头,整张脸都在男人的掌控之下。黑暗中失焦的瞳孔也没有四处乱看,恬静乖巧地应道:“好。” 第83章 哥哥的秘密(四) 女孩乖乖地应道:“好。” 顾晏洲眼神微黯, 微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孩下巴处娇嫩的皮肤。在阿树感觉到不自在之前,略带几分遗憾的松开手,转身走到床头摁亮电子屏幕。 颜色深沉的遮光窗帘自动向两侧徐徐拉开。 窗外灿烂热烈的阳光照进来,顷刻间驱散了室内厚重压抑的氛围。 乍一接触到阳光, 阿树不由自主地用手背挡了挡眼睛。好半天才眨掉眼底生理性泛出来的几颗泪珠。 刚放下手, 就只看到顾晏洲高大颀长的背影。 他已经走到房间门边, 正伸手推开房门。 阿树没来及细想现在的时间, 连忙叫住顾晏洲:“顾先生……” 顾晏洲闻言停下脚步, 稍微侧了侧头。额前几缕碎发搭在眉骨处, 侧颜线条棱角分明,如山峦起伏,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遮掩住眼中神色。 他在等阿树说话。 可叫住人之后, 阿树却大脑卡了壳儿,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刚顾晏洲答应救她父母,但并没有告诉她任何关于如何去救她的父母的计划和安排。 阿树想开口询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只是她莫名畏惧眼前的这个男人,方才能鼓起勇气和他说出刚才那些话,到现在她还有点紧张,心脏还砰砰跳得很快。 这么一对比, 上辈子的顾晚晚可真厉害。 顾晚晚和顾晏洲相处的时候,不仅不怕他,还敢经常当着他的面,动不动翻脸使性子,说生气不高兴, 就能三天三夜把人家晾在一边, 自己一个人快快乐乐去找别人玩。 典型的恃宠而骄。 仗着顾晏洲无条件的给她撑腰和宠爱, 就把这个所有人都畏惧的男人, 当成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有时候自己高兴了,甚至能将顾晏洲忘到九霄云外去,若不是顾晏洲主动来找她,她压根都记不起这个人的存在。 说实话,阿树其实很能理解顾晚晚的行为。 虽然这些是上辈子的记忆,但终究阿树和顾晚晚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阿树自己也有这个毛病。 这种行为说的复杂点,叫做“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而说的简单点,那就只有一个字——“渣”。 只不过阿树这辈子是渣不起来了。 她从第一次见面,先入为主的对顾晏洲产生了畏惧感。 第一印象,往往都拥有无限深远的影响作用。 就算后续相处,两人彼此熟悉变得交谈甚欢,阿树也能逐渐放下心里的成见和害怕。按照她平常娇气又大胆爱玩的性格,甚至能变得像上辈子顾晚晚那样,在顾晏洲的头上作威作福。 -- 第212页 但多年以后某一日午夜梦回,阿树也能清晰地回想起,最初彼此见面时,十八岁的小姑娘被吓得瑟瑟发抖,硬生生咬着牙,才没有钻进被窝里藏起来的恐惧和瑟缩。 有了畏惧,就会产生防备。 这种防备感,或许会伴随一生。 ——但此时此刻,无论阿树心里在想什么,都必须将对话进行下去。 她现在有求于人,于是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眼巴巴问道:“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您今天可以带我回去吗?” 被子里的右手暗自握成拳头,像是这样才能给她带来勇气。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等待顾晏洲的回答,十足的乖巧柔弱。 窗外天光大亮。 宽敞的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海。 海面澄澈干净,波光粼粼。阳光洒在上面,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晕。零星的海鸥盘旋飞过,追逐着穿过白浪之上的水雾,又逐渐飞远。 阿树这才意识到,从她昨晚在花园里晕倒,到现在起码过了一整夜了。 房间内没有任何时钟,她的手机也早就没电关机了,一时之间不知道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心里不由得更加焦急。 按照阿树记忆里上辈子父母出事的时间线,她是第三日晚上悄悄回家的时候,发现父母遇害,家里飘出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现在才只是第二日的白天,如果她今天能带着顾晏洲赶回家接走父母,那一切都还来得及。 一定来得及。 顾晏洲没有回头,淡淡道:“飞机申请航线最快要一个小时,现在是早上十一点,你可以下楼吃些东西。” 阿树心里一喜,顾不上继续保持对顾晏洲的尊敬态度,脱口继续问道:“我们多久可以到家呀!” 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语气太随意,又赶紧小声糯糯地解释:“对不起,顾先生。我之前没有来过安城,不知道坐飞机要花多长时间……” 顾晏洲闻言,轻轻叹息一声,折身又走到阿树身边。 这一次,他没有再掐住阿树的下巴,而是微微弯腰俯下身,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平视着床上明显神色紧张的小姑娘,试着安抚她:“晚晚,别怕我,好吗?” 看到阿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的举动,顾晏洲眼神一黯。 他伸手,将阿树藏在被子底下握成拳头的手拿出来,动作轻缓又不容拒绝,缓慢地将她五指摊平,不让她继续掐着掌心。 声线平淡清冷,说出来的话却无比霸道强势:“我们以后会一直在一起。你如果总是抗拒我,我会很难办的。” 阿树当然知道,顾晏洲说的交易条件,让她陪在身边,肯定不是让她在身边当个木头雕像,总是一脸惊恐不情愿的模样。 但是—— 想让她讨好他? 看到顾晏洲这样居高临下跟她说话的样子,阿树莫名心里起了一把火。 估计是受了上辈子顾晚晚记忆的影响,阿树这一瞬间连心里的胆怯都忘记了,露出平日里撒娇时候最熟练惯用的那副干净漂亮的笑脸。 她仰着脸,双手拥着被子,挑了个顾晏洲绝对会喜欢的称呼,故意压着嗓音甜甜地说:“哥哥,我有点怕生,以后不会这样了。” 哥哥…… 顾晏洲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没站稳脚步往后退了一步。 硬生生维持住面无表情的脸色,轻轻咳了一声,恢复了半晌,才状似轻描淡写:“嗯。” 阿树离得这么近,当然没错过顾晏洲身形微晃的模样。她甚至注意到,一脸冰冷的男人此时耳根发红滚烫,红色甚至蔓延到脖颈衣领之中。 顾晏洲还挺白的,而且五官真的好好看…… 阿树盯着顾晏洲的脸,竟然走神了一瞬。 美色误人。 醒醒! 阿树赶紧眨眨眼,不敢流露出自己扳回一局的喜意。 她已经发现,顾晏洲很喜欢看她娇滴滴撒娇的模样,毫无抵抗力。 于是继续装乖巧:“哥哥,家里有手机充电线吗?” 顾晏洲站直身体,眼神不经意对上阿树那双亮晶晶的圆眼,干净无瑕的眼底盈满了他的倒影。 顷刻间,像是被烫了一下,仓皇避开视线。 他低低说道:“在床头理线盒里,你自己找。” 说着,转身匆匆离去。 莫名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阿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眨了眨眼,自己都有点意想不到的意外。 她好像,真的,找到了一秒瞬间通关的攻略捷径啊。 阿树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顾晏洲好像和想象中顾氏财团高冷总裁的模样不太一样。 他是真的不怎么可怕。 亏她最开始的时候还怕的嗓音都发颤。 只不过阿树一直没想通,也觉得无比神奇的一点是——无论是上辈子的顾晚晚,还是现在她自己,似乎都能很轻易就让顾晏洲露出和平常在外人面前不一样的面孔。 她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两只眼睛,一张嘴。 家里破产到被人追债,高中毕业没钱没势,除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并没有比其他人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她那张脸根本不足以吸引顾晏洲。 暂不提他自幼长在顶级财团,身边接触过形形色色数不尽的美人,总有些人长得比阿树还要好看。更何况他自己那张脸,堪称精致完美到挑不出一丝错处,连阿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 第213页 容貌绝对不是吸引他的理由。 阿树不是真的单纯到没有脑子的傻白甜,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想要获得任何东西,都需要有相应的付出。 哪怕不是及时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未来总有一天需要她支付曾经的报酬。 因此,哪怕阿树看出,顾晏洲在她撒娇的时候,会变得一点儿也不像豪门霸总那样的冷酷无情,甚至会露出几分羞涩和不知所措。 她也不会真的就此放下戒心。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 顾晏洲必有所求。 - 私人飞机很快就来海滩接阿树和顾晏洲,然而航行路上遇到了大暴雨,不得不迫降在另一个城市,直到两个小时后才重新起飞。 等两人到达阿树小区楼下时,已经临近深夜。 街边路灯昏黄,飞蛾绕着微弱的光线到处扑腾。偶尔远处有一两声野狗的叫声,除此以外一片寂静。 六月初的天气不算太热,但巷子狭窄无风,行走起来难免有几分燥热。 顾晏洲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安静地走在阿树身边,任由阿树带路往家里走。 阿树余光里扫见顾晏洲西装上精致的袖扣,雅致低调的蓝宝石在暗夜里熠熠生辉,显然与周遭脏乱混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低着头,咬了咬下唇,心里生出几丝不好意思:“对不起,巷子实在太窄,没法让车子开进来。” 司机将车停在巷子口后,阿树本来打算给父母打个电话,让两个人出来和顾晏洲见面。倒不是她攀炎附势,在顾晏洲面前卑躬屈膝,而是她一直清楚自己的位置。 ——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整件事本来就是她求着顾晏洲帮忙,他愿意亲自来,而不是只随口吩咐下属去办,已经让阿树感觉到诧异了。 顾晏洲神色淡淡,“没事,我要和你的父母做交易,本来就该正式一些。” 和父母做交易? 阿树愣了一下。 两人走到居民楼下,阿树率先走上了两节台阶,闻言扭头看向顾晏洲。 小姑娘已经接连着几天没休息好,反应难免有些迟钝,看起来呆呆的,又十分可爱。 顾晏洲站在楼道入口,头顶晕黄的光线忽明忽暗。 狭长的眼睑微垂,睫毛在眼下印出一道阴影。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是心情颇好,“我替你父母还债,作为回报,他们要将你交给我,从此以后与你再无干系。” “可是——”阿树疑惑地皱皱眉,不解地问:“我成年了,已经不需要监护人了呀?” 她以为顾晏洲要和上辈子一样,认她做妹妹。但上辈子顾晚晚被修改了记忆,从一开就以为自己是顾家收养的孤女。 而这次阿树并没有失去记忆。 法律上不承认收养一个成年人这样的行为。 顾晏洲对上阿树明澈干净的眼瞳。 此时楼道里正好光线暗下去。 阿树短暂的什么也看不见,便错过了顾晏洲此时看向她的神色。 男人不再是一副清冷寡淡的模样。眼里快速闪过一道热切的暗芒,像荒原上一头孤狼盯上了自己的猎物,目光里满是势在必得的野心。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要嫁给我,晚晚。” 灯光应声而亮。 嫁给他? 阿树彻底呆住了。 好半晌,她才将自己离家出走的脑子找回来,结巴了半天,一副难以置信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纠结模样。 “你答应好要永远陪着我的,不是吗?” 阿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但又觉得顾晏洲说的没毛病,她的确亲口答应了他的交易条件。 只不过当时他没说清楚,她也没问清楚。 先入为主的认为,陪着他,是当妹妹一样呆在他身边。 阿树有点懊悔,隐约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没长脑子的小绵羊,呆呆地跳进了狡猾的黑狼早就设立好的圈套。 但现在也不能反悔了。 而且——阿树扪心自问,她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情愿。 如果忽略顾晏洲周身生冷勿近的气质,单论长相而言,他长得一副堪称倾国倾城的样貌,身量高挑精壮,容貌俊美无双,电视里最帅最酷的明星偶像都比不上他。 再加上上辈子记忆里,顾晏洲对待顾晚晚的态度,宠溺的无边无际,几乎连天上的星星都能亲自摘给她。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毫无底线的宠爱,只会对顾晚晚一个人。 阿树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从小还经常喜欢看各种言情小说。现在面对顾晏洲这般独一无二的男人,要说她真的丝毫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 但小姑娘还保留着几分理智,迟疑犹豫着没有说话。 直到听到顾晏洲的下一句话。 清冷低沉的声音里满是温柔缱绻,比夏夜天上的繁星还要让人迷醉。 他说:“晚晚,我对你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说: 早上的顾晏洲:妈的,帅不过一秒。 晚上的顾晏洲:鸭头,世界第一美男子,了解一下? * 这两天正好是高考。 祝福一切高三学子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第84章 哥哥的秘密(五) “晚晚, 我对你一见钟情。” 顾晏洲坦率直白地说。 -- 第214页 阿树愣了片刻。 她刚刚高考毕业,之前从未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回应顾晏洲的表白。 磕磕巴巴地扯出一个笑脸,扭头匆匆往楼上跑, 仓促地小声说道:“我们先上楼再说吧。” 顾晏洲也不一定要让阿树立刻答应。 她没有下意识拒绝, 就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真省心的小姑娘呢。 顾晏洲眯了眯眼, 漫不经心的想着, 小姑娘这么听话, 他准备的其他手段看来暂时都用不上了。 倒是有几分遗憾。 阿树穿的是一双有小坡跟的凉鞋, 爬楼梯时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整栋楼今晚都格外安静,楼道里只有两人鞋底与粗糙的水泥地接触的声音。 顾晏洲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淡淡道:“楼道光线不好,你看不清楼梯, 别走这么快。” 阿树正爬到一层没有灯光的楼层,伸手刚刚摁亮手机屏幕,打算打开手电筒。听到身后顾晏洲的话,微微一愣,不由得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怎么知道自己看不清路? 不过阿树没有多想,只把这句话当成寻常的关心。 “嗯嗯, 没事的。再上两层楼就到我家啦。” 顾晏洲不再多言。 然而当两人再往上走了一层楼后,原本落后几步的顾晏洲忽然大跨步走了几节台阶,匆忙地伸手拉住阿树。 顾晏洲的五感比平常人敏感万倍。 他走到这一片居民楼的时候,就一直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气。此时随着楼层向上,气味愈发浓郁。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鲜血滴落在地板上, 断断续续的声音。 他顺着楼梯间半开的窗户, 往外瞟了一眼。 厚重腥甜的血腥味, 似乎是从楼上拐角左侧的住户处传出来的, 融入南方夏夜潮湿闷热的晚风里,又混杂着几分枝叶腐烂的霉味。 而再上一层,就是阿树的家了。 阿树不明所以,低头看着顾晏洲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攒住自己的手腕,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手腕,疑惑地问道:“顾先生,怎么了?” 顾晏洲微微抿唇。 这一次,他没有计较阿树又喊回“顾先生”这样陌生疏离的称呼,安静地俯视着一无所知的女孩。 他站在两个台阶下,仍比阿树高出小半个头。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是顾晏洲故意保持着的恰到好处。 这种距离不会让阿树感觉到过分靠近而心存抵触,也不至于太过于疏远,以至于阿树压根忘记顾晏洲这个人。 但阿树还是有些不习惯。 手腕上属于另一个人滚烫炙热的温度,有种几乎要将她融化的错觉。 但她顾忌着顾晏洲的身份,不敢毫不给面子的甩开他,只好又小声问了一遍:“怎么了?还有一层楼就到我家了。” 顾晏洲问:“门牌号是多少?” 阿树乖乖回答:“806,走廊尽头最左侧的那一间。” “……” 心里不好的预感成真。 顾晏洲心里一紧。 有些东西似乎超出预料了。 但此时来不及多想究竟是何处出了意外,只能先将眼下神色彷徨的小姑娘安抚好。 顾晏洲眉头微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阿树说,她的父母或许已经遇害了。 阿树见顾晏洲沉默,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她是仗着上辈子顾晚晚记忆里和顾晏洲相处时的氛围,才能勉强和他相处和谐,不至于说句话都结巴。 但实际上,她压根揣测不到顾晏洲的想法,局限的小脑瓜里只有直线思维,想不通这种生活在顶层社会的大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阿树悄悄抬起头,想观察一下顾晏洲的表情。 但她不敢公然地用手机光线对着他的脸,只能状似不经意地晃晃手机,试图通过手电筒模糊的光晕去揣测他的神色。 什么也看不清。 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彻底将男人的神情挡在了镜片之后。仿佛将他的一切情感都严丝合缝地与外界隔绝封印起来,不透露丝毫真实情绪。 阿树有些泄气。 这时,手电筒的光恰好从顾晏洲脸上晃过,照亮他如刀削般冷冽生硬的五官线条。 薄唇微抿,似乎有几丝难以启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踌躇为难。 顾晏洲在为难什么? 阿树眨眨眼,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莫名其妙,突然就联想到上辈子父母被害的事情。 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晏洲微微垂眸,落下一声轻叹。 目光落在面前神色惶惶不安的小姑娘身上,放缓声音试图先安抚住她,“晚晚,你在楼道间站一会儿,我先去你家看看,好吗?” “什么……什么意思?” 巨大的恐慌冲上头顶,阿树差点连站都站不稳,脸色顷刻间变得煞白。 不知道是她的心理暗示,还是真的鼻尖嗅觉突然变得灵敏。阿树忽然也闻到了一股腥甜鲜血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入鼻腔,掺杂着零星发酸发霉的臭味。 和上辈子第三日她回家时即将推开门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可能…… 明明已经重来了一次。 明明上辈子是第三天才出事。 -- 第215页 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改变命运了。 为什么! 顾晏洲顾不得再刻意维持距离,伸手将愈发摇摇欲坠的小姑娘环抱在怀里,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处。 阿树咬咬牙,硬生生保持着最后的坚强和理智,抬起一双泪眼看向顾晏洲:“我想亲自去看看。” “我牵着你,好吗?” “……” 阿树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恍惚惚地低头没应声,抬步就往楼上走去。 顾晏洲担心地看着她,但楼道太窄不足够容纳两人并行,只好跟在她身后,伸手半虚扶着免得她腿软跌倒。 一步,两步。 走过拐角,愈发靠近自己家门时,鼻尖的血腥味道愈来愈浓。 楼道里一片死寂,其他住户门窗紧闭,安静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声音。 家门半敞着。 从门缝里隐约能看见,室内客厅光线大亮,地板上星星点点斑驳的血迹,似乎还未彻底干涸。 阿树心里怀着最后一丝侥幸被打破。 和上辈子第三日看到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她没有晕倒。 阿树眼前一黑,赶紧咬住牙根维持清醒。 她不能就这么晕过去。 顾晏洲连忙扶住她,扳过她的身体让她背对着家门,不让她再多看那些残忍的画面。 小姑娘纤细的五指紧紧篡住顾晏洲西装下摆,将熨烫工整的布料扯地皱皱巴巴。她的指尖掐的发白,浑身不住地颤抖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予她些许力量,不至于孤立无援到失去一切。 阿树抽噎着说:“我……我不敢进去。”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甚至不敢亲眼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像鸵鸟一样逃避,仿佛不亲眼所见,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第二日朝阳初升的时候,爸爸妈妈仍在家里等着她回家。 顾晏洲缓缓伸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半晌,才轻轻地落在阿树的后脑勺处,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她。 一下又一下。 耐心极了。 耳边是小姑娘哽咽抽泣的哭声,丝丝缕缕似电流般传入他的耳中。 压抑住的哭泣声音更让人心生怜爱。 明明已经脆弱到快要崩溃,六神无主到甚至不敢亲自进屋去看一眼真相。 颈边逐渐有一股温热的湿意渗透层层布料,在肩头处微微晕开。顾晏洲知道,怀里的小姑娘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似是瀑布似的倾泻而出。 顾晏洲暗自生出一种迫切难耐的冲动,想要亲眼看看阿树哭泣时的模样。 他知道,那双琉璃般透彻干净的眼睛,噙着泪水,脆弱无依的样子,一定漂亮极了。 但顾晏洲忍住了。 他喜欢看阿树哭泣的眼泪,但不是在这种场景。 更何况,他不能让阿树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在阿树看不见的视角里,顾晏洲慢慢勾起唇角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似是菩萨般的悲悯怜惜,又似是残忍中掺杂几分快意。 真可怜啊。 我的晚晚。 但是这样,你就可以完完整整属于我了。 顾晏洲清冷的声音在阿树耳边响起,安慰着她惊慌彷徨的神魂:“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晚晚。” 然而阿树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我明明已经提前赶回来了啊。”阿树嗓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神色有几分恍惚木然。 她也不在乎顾晏洲听到这些奇怪的话后会有什么反应,一直在喃喃自语重复着:“为什么重来一次,我还是没有赶上呢?” “为什么没有赶上呢?” 夜色寂寥,楼道窗外的月光惨白,斜斜地倾洒进来,笼罩住孤苦相拥的两个人。 男人言语温柔的安抚着怀里的女孩,耐心轻缓地拍着她瘦弱的脊背。 直到女孩哭得半昏半睡过去,他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起来,稳稳地走下楼梯,将一切晦涩血腥都抛弃在身后。 昏昏沉沉里,小姑娘的手指还紧紧抓着顾晏洲的衣摆,嘴里含含糊糊,继续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我不能忘记,我不想忘记……” “忘记什么?”顾晏洲凑近阿树唇边,试图听清她的话。 而阿树没有回答他。 顾晏洲垂眸看着怀里横抱着的女孩。 苍白脆弱,宛如一朵暴风雨摧残后的花朵,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散。 他安静地走在无灯的街巷。 周围尽数是荒凉破败的贫民窟,而他一身乌黑西装,气质矜贵冷淡,狭长眼眸半垂着,世间万般纷扰不入他眼眸。 似是云端高坐的神明,与附近的环境格格不入。 双手横抱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小姑娘,半张脸埋在他的怀里。 纤细白皙的小腿,乖顺柔弱地顺着臂弯垂落,露出的皮肤比冬日新雪还要白净。 无端地让人想要在上面恣意涂抹,印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黑夜沉沉。 深巷里溢出一声叹息。 似是矛盾纠结许久,最终无可奈何的妥协。 顾晏洲轻笑一声,咬字带着几分缱绻,自言自语道:“怎么办呢,我总是会对你心软……” -- 第216页 “那就不忘记吧。”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哥哥有什么秘密? 第85章 哥哥的秘密(六) 三年后, F大图书馆。 今年过年早,到了五月底就已经是期末周了。 这段时间里,阿树和她的一群朋友约着在图书馆开了个讨论室,每晚都通宵赶作业。 “困死我了……” 阿树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抱着电脑摊在桌子上, 唉声叹气:“当初就不该选什么心理学专业, 学的我头都大了, 呜呜。” 她旁边的女生也趴在桌子上, 强撑着精神读文献。 听到阿树的话, 支着脑袋看灯光下漂亮的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似的女孩。 忍不住好奇地问:“我们几个就算了,高考报志愿时候就上了心理系这艘贼船。晚晚你是怎么想不开的, 大一在文学系读的好好的,非要转系来我们这里, 还重新读一年大一。” 阿树深沉的叹了口气:“唉,你们不懂。” 想到三年前的往事,小姑娘眼神恍惚了一瞬。 三年前,阿树高考那年。 家逢巨变,父母破产后众叛亲离,一家人搬到破旧的出租屋生活。 她在高考完后的一天, 脑中突然凭空多了两段上辈子重生的记忆。 上辈子她家被一群黑衣人打砸,勒令威胁她的父亲在第三天还清所有欠债。她的父亲没有做到,结果父母二人遇害双亡。 所幸阿树被母亲提前支出家门,才逃过一劫。 后来她丢掉了这段痛苦的记忆,被顾氏财团收养, 成为顾氏总裁顾晏洲的妹妹。 而这一世, 她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想要提前找到顾晏洲, 向他祈求庇护,为父母还清欠债。 可当她带着顾晏洲来到家门前时,却发现上辈子的噩梦提前了一天。 父母已经死了,而她连仇人是谁都不得而知。 那段时间阿树过得浑浑噩噩,无比痛苦。几乎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肯同人交流。 顾晏洲给她请了很多个世界顶尖的心理医生,一致都说:小姐这种情况,只能靠自己慢慢走出来。平时多带她接触外界的日常生活,最好是和同龄人一起上学,从别人身上感受生活的热情。 后来她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她也压根没有关心。 还是顾晏洲亲手操办阿树生活中的一切细节琐事,给她填报了顾氏总部所在城市的大学。 只不过阿树成绩向来不是特别顶尖,高考正常发挥,成绩普普通通。因此,哪怕顾晏洲想把她安排到最好的学府,离他更近一些,走正常途径也很难办。 然而顾晏洲也不是普通人。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他很快将阿树的学籍办理好。 但在选择专业方向这个问题上面,他再有通天本领,也犯了难。 最后胡乱闭眼填了个文学系。 顾晏洲想好了,阿树要是愿意去上学,他就送她去。她要是心烦不想去,那他就陪她呆着。 总之先挂个学籍,省得她往后清醒过来又不高兴。 心理医生的建议确实有效,日子不紧不慢过了大半年,阿树也的确逐渐从父母遇害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等阿树的理智彻底清醒过来后,才发现顾晏洲给她报了个极其深奥难懂的古汉语文学专业。 真是无语他姥姥给无语开门,无语到他姥姥家了。 阿树承认,她喜欢在网站上看各种言情小说,以前家里还偷偷买了好多本藏在床底下。但这不代表她对文学感兴趣。 尤其还是古汉语文学! 于是在大一结束后,阿树就换到了心理系。 上辈子记忆里,顾晚晚学的是金融。阿树不相信命运轨迹不可能改变这种说法,强行换了个她从没接触过的领域,打算开启新的生活。 结果——心理学真的好难啊! 阿树摇头晃脑:“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我真的好困。” “我也是,而且好饿。”圆桌对面的一个男生也伸了个懒腰,摸出手机环视一圈,问道:“有人要吃烧烤吗?” “要要要!” 几个人瞬间精神了,凑在一起下单了一堆宵夜。 “交完这个项目,差不多就要放暑假了,你们打算去哪里玩呀?” 在等外卖的间隙,实在不想继续肝作业,就随口聊了起来。 “想七月底和男朋友去西北玩一圈,听说那时候的景色最好。”一个女生挽着身边男朋友的胳膊,笑眯眯地说。 另一个人随口说道:“我姐要去挪威结婚,我估计整个暑假都呆在欧洲那一块儿了。” “真好啊……” 大家几人轮流说完,话题到了阿树身上。 “晚晚,你呢?” 阿树打了个哈欠,脑子里满是刚才看过的深奥复杂的文献,摇摇头慢吞吞地说:“还没计划呢,我现在只想回家睡个天昏地暗。” “唉,谁不是呢。” 大家都被期末折磨的头大,但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忽然,一个女生戳了戳阿树的胳膊,一脸八卦地问:“等后天交了作业正好是周末,你家男神谁不是该来接你出去好好玩玩?” 说到这个话题,几个人瞬间统一摆出一副听八卦吃瓜的模样。 在这个讨论室里一起学习的人,大家都是关系密切的好朋友。每个人都知道顾晚晚身边有一个帅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男人,每到周末都会亲自来女生宿舍楼下接她回家。 -- 第217页 然而阿树很少提起他,只有偶尔被问多了,才吝啬地透露只言片语。 但这压根不能打消大家的八卦情绪。 依旧精神奕奕地想要听八卦。 被无数十只眼睛盯着,阿树蒙了一瞬,好笑地瞪了每人一眼,不知道第多少次解释道:“没有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啦,顾晏洲照顾我,就像哥哥照顾妹妹一样。” 身边的男生笑嘻嘻抢白:“又不是亲哥哥,怎么不能发展成情哥哥?” 阿树白了他一眼,握握拳作势要揍他。 正好这时候外卖到了,几个人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阿树一边快乐地啃着香辣鸡爪,一边翻了翻手机聊天软件,打算将那些还没来得及回复的小红点都看一遍。 而第一排,正好就是顾晏洲的。 “晚晚,你下周是不是有几天假期?” “最近你期末复习很辛苦,我想带你去安城散散心。” 阿树看着手机屏幕,思索片刻,没有立即回复。 三年前阿树带着顾晏洲去救父母时,顾晏洲提出的条件是要让阿树嫁给他,甚至还在昏黑破旧的巷子里,对她表白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可后来发生了那样惨痛的事情,所谓婚约嫁娶都只能被迫暂时性的不了了之。 顾晏洲将阿树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他也有想过再次提起婚事。但第一年的那段时间里,阿树整个人都混沌恍惚,对外界无比抗拒。阿树能接受他在身边安静地呆着,已经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做到的。 只能再无限期地搁置这件事。 后来到了大二,阿树逐渐恢复正常,变得会说笑打闹,在人群里也能很快和朋友融成一片。 顾晏洲一边精心照料着阿树的心理状态,一边又蠢蠢欲动的想要重提旧事。 阿树将顾晏洲的想法都看在眼里。 他对她的确是无可挑剔的好。 平日在外人面前无比的淡漠威严,冰冷疏离到了极致。然而在阿树面前,他总是十分温柔妥帖,那双天生冷冽生硬的眉眼,也会为了她而变得柔和。 阿树知道,顾晏洲喜欢她。 但阿树很冷静。 抛开顾晏洲背后的顾氏财团,也抛开小姑娘偶尔浪漫情怀泛滥的少女心,阿树心平气和的扪心自问,她不喜欢顾晏洲。 她感恩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但她真的一直没能喜欢上他。 但阿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最初她孤身一人去安城的别墅求他的时候,就答应过他,会永远陪在他身边。 那么,她会做到的。 只不过,她不会嫁给他,仅此而已。 手机屏幕暗了下来。 阿树回过神,单根手指戳着屏幕键盘,乖巧回复顾晏洲道:“好。” 和上辈子一样,除了第一年,后面每年的六月,顾晏洲都会带她去安城待一段时间。 两人住在海边的别墅,除此以外不会有任何其他人踏足那片土地。 顾晏洲这样的行为显然有些奇怪。 但阿树没有问他原因。 如果顾晏洲想解释,他自然会说。 由于别墅没有保姆和管家,在别墅生活的大大小小一切琐事,都由顾晏洲主动包揽下来。他不仅每天亲自下厨做饭,打扫房间地毯,偶尔还会变着花样给阿树做甜点蛋糕。 甚至第一年去别墅度假时,有一天,阿树卧室的顶灯突然坏了。顾晏洲宁可自己搬个凳子,在房间里鼓捣了快两个小时,修了半天没修好,也不肯打一个电话去叫来修理工人。 阿树对顾晏洲的固执感到无可奈何。 但别墅没有其他客房,就连阿树睡的这间房间,都是她来到顾晏洲身边后,才刻意添置家具改造成卧室的。 最后还是阿树妥协,抱着被子去顾晏洲的房间睡了几个晚上。 顾晏洲的卧室,正是阿树最初在花园昏迷后醒来时躺着的那一个房间。室内装潢尽数是冷硬的深灰色,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无比孤独。 两人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阿树半夜辗转反侧许久,才堪堪入睡。 第二日醒来已是中午,顾晏洲早就起床去做饭了。 阿树抱着被子,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正好避免了醒来时一起躺在床上的尴尬。 手机那边很快传来新讯息。 秒回的速度,让阿树不得不怀疑顾晏洲一直在盯着手机。 “那暑假想不想去其他地方玩?” “我七月在欧洲有个会议,要出差一个月。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阿树一直在吃东西,单手打字很不方便,回复速度很慢。 她看着界面最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先简洁地回了一个“不。” 阿树暑假想跟着导师做项目,时间安排方面正好和顾晏洲有冲突。 她正打算继续解释原因,就看见手机那端也停止了打字,界面上重新变回顾晏洲的名字。 过了片刻,顾晏洲也没有问她不想去的理由,而是包容地说:“没事,晚晚在家好好休息,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你临时有什么地方想去玩,告诉我,我替你安排。” 见顾晏洲这么通情达理,阿树也就懒得费劲儿打字,干脆地回了个“好的”的表情包。 胖乎乎的小仓鼠在屏幕里乖巧地点头。 -- 第218页 对面也很迅速熟练地回复了一个小猫咪卖萌的表情包。 “噗嗤。” 阿树捧着手机,被顾晏洲隔着屏幕的恶意卖萌逗笑了。 他竟然学会偷她以前发给他的表情包。 顾氏企业的员工知道他们老总聊天的时候还会用表情包吗? 竟然……有一点点可爱。 第86章 哥哥的秘密(七) 今年的端午节恰好在六月初。 阿树早上懒床, 躺在被窝里刷微信朋友圈,发现同学们家家户户都聚在一起过节。而她如今无父无母,身边只有一个顾晏洲。 两人呆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有时候耳边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莫名有几分无聊。 高考至今正好三年了, 阿树已经逐渐走出父母遇害的阴影, 此时看着别人阖家团圆, 倒也不至于特别自怨自艾。 但她始终记得要找出杀害父母的真凶, 将恶人绳之以法。 顾晏洲知道阿树的心结, 曾郑重承诺她, 帮她找出当年事情的真相,让她放下心里的仇恨好好生活。 阿树相信顾晏洲的能力。 然而当时事发突然, 阿树住的整一片出租屋的区域都没有监控,很难追查到凶手的长相。他们有想过从阿树父亲欠债对象这个角度入手, 但父亲从未与阿树提及过相关事情,家里在二人遇害当晚也被洗劫一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出租屋那一片区的警察也无可奈何,只能草草将案件定为入室抢劫。 阿树叹了口气,关上手机,慢腾腾爬起床下楼。 顾晏洲正在做早餐。 他在阿树面前一向穿的很随意, 普通的白色T恤,休闲长裤。往常在公众场合时,他永远是私人订制的高档西装,低调而矜贵,冷漠疏离的表情, 让人望而生畏。 阿树留意到, 顾晏洲今天还戴了副透明框架眼镜。 如果不对上他的眼神, 顾晏洲此时的打扮, 加上他俊美的容颜,显得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已经三十岁了。 阿树安静地在旁边看着顾晏洲煎鸡蛋。 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中午想吃糯米鸭蛋。” 顾晏洲闻言抬起头,单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他没听过阿树说的这道菜,但既然阿树想吃,他肯定能做出来。 于是说道:“把菜谱发给我看看。” 阿树单边肩膀靠在门框处,沉默了一会儿没搭话。 顾晏洲停下手中的活。 他看出阿树有些情绪不高,知道她是又想起了往事。抿了抿唇,擦干净手上的水珠,走到她身边,低声哄着:“下午我带你出海去潜水玩?” 男人身量高大,哪怕穿着普通的T恤短袖,也能隐隐约约看出布料下流畅的肌肉线条。微微鼓起,但不过分夸张。 阿树有点没睡醒,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贸然感受到旁人接近,带着一丝无比微弱、但又无法完全掩藏干净的侵略感。炙.热滚烫的温度靠在身边,让阿树不自觉心生抵触,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突然清醒过来。 身子微微一僵,尴尬地抬头看了眼顾晏洲,没敢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又匆匆低下头。 结结巴巴解释:“哥哥,刚刚有点没睡醒……” 这三年来,顾晏洲对阿树一直非常的温柔妥帖,阿树也早已接受自己要陪在他身边的这个事实。然而实际上,她心里还是对顾晏洲的接近感觉到不自在。 但这种情绪,在阿树理智清醒的时候,不会表露出分毫。 毕竟阿树心里清楚,如今她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顾晏洲给她的。 他无声无息地给她撑起一个天堂一般的庇护所,让她不至于在丧失双亲后,身无分文的流落街头。他也亲手为阿树搭建起一座同龄女孩艳羡的童话城堡,几乎将世间一切美好珍贵的东西都捧到她的眼前。 更何况,顾晏洲一直在帮她找寻当年父母遇害的真相。 哪怕警方早就放弃了,他也没有放弃。 阿树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人。 她唯一能回报给顾晏洲的,就是如他所愿,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今天,她好像搞砸了。 顾晏洲眼神一黯,唇角不自觉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 小姑娘退半步的动作,就像一根尖锐的针扎在他的心上,虽然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会带来深刻真实的隐痛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为自己曾经的决定感到无比可笑。 是不是温水煮青蛙,对阿树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而言,永远都不会有作用? 顾晏洲冷冷地掀了掀唇角,垂下眼皮,险些没能压抑住眸中的戾气。 这三年来,顾晏洲努力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掩藏起内心最真实的强势和冷漠的性格,就是希望阿树不要像初见时那样畏惧他。 他似乎也真的做到了。 阿树看着他的时候,不再紧张地嗓音都颤抖,或者满眼提防警惕的模样。 而是逐渐变得柔软娇俏,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耍赖,弯起水汪汪的大眼睛冲着他笑。有时候也会学着倚仗他的权势,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暴露出她掩藏压抑的娇小姐脾气。 真可爱呀。 他的晚晚,是世界上独一无二,最珍贵的宝藏。 顾晏洲几乎要沉溺在这样幸福平淡的生活中了。 -- 第219页 可事实击碎了他的幻想。 阿树还是在怕他,抗拒他。 她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勉强装出一副柔顺乖巧的模样,哄他开心,而她也能好过一点。 小骗子。 顾晏洲静静看着阿树。 看小姑娘乖巧地垂着头,目光游移,看着有几分心虚懊悔。 罢了,她还小。 顾晏洲闭了闭眼,他又心软了。 只要阿树露出一丝一毫不乐意的情绪,他有再大的怒气和愤懑,都会被强制压抑在心里,而不展现在阿树面前。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 这一次,他还有机会。 只要阿树永远陪在他身边,哪怕她不喜欢他,也无所谓。 顾晏洲抬了抬手,替阿树整理好肩上披散的长发,无视她微微僵硬的身躯,淡淡道:“早餐很快就能做好了,你先去餐厅喝点牛奶。” “嗯。”阿树乖乖应道。 转身往餐厅走了两步,犹犹豫豫地又回头看向顾晏洲,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和小心翼翼:“待会能陪我去市中心的大超市买些菜吗?” 见顾晏洲抬眸望过来,阿树解释道:“糯米鸭蛋是我妈妈以前端午节会做给我吃的菜,每次我们都会一起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做饭。所以……?” 顾晏洲一怔。 小姑娘一脸可怜兮兮,水盈盈的眸子眼巴巴地瞅着他,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惹他不高兴,正在暗戳戳地想办法补救。 心里微微滋生出一股甜意。 顾晏洲弯了弯眉眼,温声应道:“好。” 阿树这才放心地转身,彻底松了口气,往餐厅走去。 又一次哄好了! 耶! - 两人吃完早餐,就打算去超市采购食材。 阿树回房间换了套出门的衣服,随手又扎了两个低麻花辫,一左一右垂在胸前。她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夏日阳光,就在头上戴了顶浅紫色的鸭舌帽,遮住大半张脸。 等她整理好衣着下楼,顾晏洲已经等在门边了。 他打扮的和早上差不多的休闲装,只不过上衣换成了浅紫色的T恤,颜色和阿树的帽子十分靠近。 乍一看,像是情侣装。 这也太巧了吧。 阿树抿抿嘴,但又不好当着顾晏洲的面把帽子摘掉。只能当做无事发生,率先走到别墅外的汽车旁边,笑着说:“我们走吧!” 两人开车到了市里最大的超市,发现到处人潮涌动,来来往往都是人。许是小长假的缘故,超市里各种商品打折促销,显得格外拥挤。 阿树推着购物车,一时间陷入茫然。 她没有来过安城的超市,不知道生食蔬菜之类的货摊在哪里。 顾晏洲走在她左侧,微微侧身替她挡住往来密密麻麻的人流,俯下身靠近她耳侧,问道:“晚晚,你有什么要买的?” 温热的气息擦过耳朵,阿树觉得有点痒。 但她这次没有往后躲,而是大大方方地跟顾晏洲抱怨:“我怕痒,你不要在我耳边说话。” 顾晏洲指尖动了动,掩下目光里一抹遗憾,从善如流道:“好的,下次我注意。超市人太多了,我怕你听不清。” ……呵呵,我又不是聋子。 阿树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懒得反驳。 “糯米,香菇,玉米,青豆,腊肠……”阿树翻出手机备忘录,一条条对着念道,“啊,还有五花肉。” 顾晏洲点点头,也不用看指示牌,直接带着阿树左绕右拐,很快将她要买的东西都找齐了。 “你对超市好熟悉啊。”阿树有些意外。 她印象里,顾晏洲这种顶级财团的总裁,应该动动嘴就有无数人伺候。没想到,竟然比她还要熟悉该怎么买菜称重。 顾晏洲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然你以为,你在安城这些日子每天吃的菜都哪里来的?” 别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日常基础的打扫都是顾晏洲亲自来做。但家里有洗碗机,也有扫地机器人,他们俩在安城一向呆的时间不长,要做的家务活也不太多。 阿树不喜欢做家务,因此只要顾晏洲不开口,她就装傻当没看见。 不过她也没什么心里负罪感。 毕竟她一直以为,顾晏洲撑死也就是洗洗菜,或者饭后擦擦桌子。 但没想到…… 阿树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道:“我以为有人每天买菜送到别墅……” 她移开目光,第一次在自己好吃懒做这种行为上感觉到愧疚和难为情。 毕竟身边的男人是顾晏洲诶。 就算她孤陋寡闻,不怎么了解商场上的事情,不知道顾晏洲在外界人眼里,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但她有时候放学后,也去过顾氏总部等他一起吃饭。也曾看到顾晏洲开会时坐在最高位,凤眸冷冽淡漠,气质不怒而威。 这样一个人,竟然还会亲自买菜。 “我说过,会亲自照顾好你。” “……” 所以亲自照顾等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吗? 阿树有点没想通这两者的逻辑,但她享受顾晏洲全方位照顾,又基本毫无付出的一方,压根没有反驳的立场。 等等—— “那每天的衣服也是你洗的?!” 阿树差点原地蹦起来。 -- 第220页 她每天洗完澡,都会把换洗的衣物顺手扔到脏衣篮里,包括内衣之类的。然后第二天把脏衣篮抱到别墅后院一个独立的洗衣房去。 阿树知道,这个私人海滩并不是真的没有其他佣人。毕竟之前有一次,也曾经在花园里遇到过一个修剪枝叶的园丁。 于是她一直以为,洗衣房应该也是有其他佣人的,只不过顾忌着顾晏洲的怪癖,从来没有出现在二人眼前而已。 “洗衣服又不是很麻烦,洗衣房有各种设备,分门别类可以洗很多种类的衣服。”顾晏洲似是不明白阿树跳脚的原因,带着几丝疑惑地看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 他竟然还敢问怎么了。 阿树硬生生哽住了。 顾晏洲理所当然又轻描淡写的态度,让阿树一时间觉得,有问题的是她自己,而不是他! 她憋的脸色涨红,耳根都火烧火燎,咬牙切齿地张嘴,半晌还是没好意思说明白。 只是气哼哼地说:“你不能这样!” 他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怎么能随便给女孩子洗内衣! 哪怕只是扔到洗衣机,那也不行! 阿树撇头看向右边的货架栏,又羞又愤,强行忍住去咬顾晏洲两口的冲动。 但没想到两人一边闲逛一边聊天,此时正好走到了家居用品区,右边一排排整齐摆放着各种颜色尺码的内裤。 “……” 这下子,阿树连购物车都不想继续推了,干脆甩开手闷头一个人往前走。 却被顾晏洲一把抓住手腕。 修长有力的五指,触感微凉,稳稳握住小姑娘细软柔嫩的手腕。用一种轻缓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慢慢把她拉了回来。 顾晏洲抬手握住阿树单薄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 他比阿树高了许多,两人此时离的很近,此时低头只能看到阿树淡紫色的帽子顶。 他微曲起膝盖,躬身将视线降低到和阿树差不多的高度。单手轻轻掐住她的下巴,让左看右看就是不肯看他的女孩正面转向他。 小姑娘脸颊气得圆鼓鼓的,指腹压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触感柔软到让人沉迷。 在那双水汪汪且璨若繁星的眸子里,顾晏洲看到自己淡漠冷冽的面容,毫无情绪的在宣告一个事实:“晚晚,我一直在等你长大。那时候,你总要嫁给我的。” 他的嗓音低沉冷静,却又无端升起一种野兽窥伺的危险感,将无处可逃的小姑娘牢牢困在原地。 “我们注定会成为夫妻。” “你要学会习惯这些事情。” ——或许,还不止现在的这些事情。 顾晏洲看着阿树眸底晃动的水波,像是被狂风搅乱了湖面的平静安详,碎星流动沉浮,一瞬间流露出惊慌无助的模样,又很快被她懂事的压下去。 心里一软。 将后面未说出口的话都咽了回去。 算了,慢慢来。 她这辈子已经注定离不开他了。 不急于一时。 ▍作者有话说: 端午节好呀! 想要评论qaq 第87章 哥哥的秘密(八) 两人在超市里闹得有些不愉快。 回到家里后, 阿树不知道该和顾晏洲说些什么。 心里压着一股说不上缘由的气,闷头一个人回了房间。 往后几天,除了吃饭时候,阿树会乖乖下楼, 准时出现在餐厅, 其他时间她都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屋里。 光是看到顾晏洲的身影, 就会不自觉想起当时的场景。 在超市里, 男人神色冷硬地逼迫自己和他对视。 还有他自顾自说的那些独断专横的话语。 在那样的场景下, 阿树就像是一只无处可逃的小鸡仔, 只能被逼着面对屠户那柄磨得光亮的利刃。 太让人生气了。 明明就是顾晏洲不打招呼,就乱洗她的贴身衣物! 还不认错! 于是后来每天阿树换洗下来的衣物, 都只有趁着顾晏洲做饭的时候,快速抱着脏衣篓下楼拿到洗衣房。 第一天自己洗衣服的时候, 阿树对着机器上陌生的德文,一脸懵逼。 只好逐字逐句地用手机在线翻译,摸索着学会怎么调整到合适的档位,正确使用洗衣机和烘干机。 或许顾晏洲这个厚脸皮的老男人觉得,给她洗衣服没什么大不了。 但阿树自己一直过不了这道坎。 她就是很生气。 顾晏洲知道阿树在躲他。 然而,他这次并不是全然的冲动行事, 而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这些年来,阿树虽然听话地呆在他身边,但总是有意无意地模糊两人的关系,拖拉着不肯承认最初顾晏洲提出的婚约。 顾晏洲纵着阿树在他面前耍小聪明。 但他在外界眼里向来冷酷无情的形象,也并不是旁人凭空捏造的。 他只是在等而已。 等一个合理的时机, 彻底撕开两人间含糊不清的界限, 让阿树认清现实。 她这辈子, 注定会嫁给他。 没有其他选择。 后面事情的走向, 也在顾晏洲的预料之中。 小姑娘面皮薄,年纪还小,性子娇气,想通事情需要一些时间。 顾晏洲有充足的耐心去等她。 -- 第221页 因此他也没有再步步紧逼,去打扰她。 两人这种半冷战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离开安城。 阿树找了个借口,说要回学校陪室友住几天,就没有随顾晏洲回他们平时住的顾宅,而是去了学校宿舍。 六月中旬,学校里大部分人已经结束期末考试,零零散散都在收拾行李回家过暑假。 学校正门前的整条林荫道上,除了阿树一人是拖着行李箱往校园内走,其他人几乎都是在往校外走。 阿树脸色发烫。 匆匆压低了头上的鸭舌帽,不好意思去看周围人的目光。 毕竟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种行为很奇怪。 哪有平常不住学校,放假后专门跑学校来住的。 阿树的室友们还没回家。 看到她拖着行李箱进门时,纷纷诧异。 她们知道阿树的家在本地,大部分时间都是回家住的。 “晚晚,这都放暑假了,你怎么来学校了?” 另一个室友从床帘里探出头,笑眯眯道:“是不是和你家那位吵架了呀?” 阿树对顾晏洲的态度不算亲切粘人,但平日里也没有藏着掖着,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因此阿树的室友们都见过顾晏洲,还以为他们是情侣关系。 “……” 阿树耳根一热。 虽然算不上什么“你家那位”,但她的确是和顾晏洲闹脾气了,才蹭蹭蹭自己跑到学校来住。 突然感觉自己的确在闹小姐脾气。 有点点不好意思。 不过好在室友没多追问这些八卦。 小姑娘长得又娇又嫩,一看就是个面皮子薄的性子,她要不愿意说的话,她们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 于是岔开话题:“我们三个本来打算在F市再玩一周,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阿树松了口气,顺着台阶下来,点点头:“好呀好呀。” 接着快乐地加入姐妹们的吃吃喝喝七日游的策划安排中。 按照网络上的攻略推荐,她们一起坐了游轮,吃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美食,去F市最高楼俯瞰城市夜景,也去各大商场奢侈品店购物花钱。 没有课业压力,期末放飞自我,吃喝玩乐果然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 后来越玩越大胆。 要不是四人中有个年纪稍长的姐姐比较理智,没有跟着一起昏头,在最后关头拦住她们。 不然的话,几个小丫头还打算去夜店开卡蹦个通宵。 再叫上几个帅哥一起玩,美滋滋地享受富婆生活。 最后一天,她们在网上看了家评价很高的黑珍珠一钻的餐厅,专门做F市本地菜,其中红烧肉尤为一绝。 正打算一起去尝尝,翻了评论才知道要提前订位,而此时能订的最早的四人座也要到三天后了,而她们已经订好了当日下午回家的机票。 只能安慰自己,下学期开学以后也能来吃。 阿树被网上宣传图里的红烧肉勾起了馋虫。 她有点不想等到下学期,再加上这七天大家都玩的开心,最后一天留点遗憾,未免有些扫兴。 这几年,她的性子被顾晏洲惯得愈发娇气了。 压根受不得一点不高兴。 于是翻了翻手机通讯录,对其他三个室友说:“我打个电话问问,说不定还有位置呢!” 她记得之前,顾晏洲陪她在外面逛街,也是她突发奇想,要去一家需要提前很久预定的餐厅吃饭。顾晏洲打了个电话,就顺利把他们两人安排到了包厢。 顾晏洲的这些琐事,一般都是他身边的张特助在处理。 阿树暂时还不想跟顾晏洲主动联系,就给特助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只不过她顾忌着顾晏洲的身份,不想让室友们感到不自在,特意交代特助不要弄的太夸张。 挂了电话没到十分钟,餐厅就主动打来电话,通知她们中午正好多了一个包厢。 几个小姑娘顿时高兴极了。 阿树也快快乐乐地吃上了红烧肉。 下午回到寝室后,室友们彼此再不舍,也要各自回家了。 最后只剩下阿树一人,独自呆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坐在床上玩手机。 夜晚华灯初上,室内只有一盏微弱的台灯。 阿树无聊地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数着对面另一栋宿舍楼,还有几盏亮着的灯。 一个,两个,三个…… 暗着的房间比亮灯的要多得多。 大家都回家了呀。 房间里只有空调送风的声音,十分微弱。门外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变得很少,偶尔才能听见几声啪嗒啪嗒拖鞋踩过的脚步声。 学校宿舍不大,甚至还没有她在顾宅卧室的一半大。 但阿树此时却乍然感觉到特别的孤单和寂寥,心里酸酸涨涨的。 她也想有个家。 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 呆在顾晏洲身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一直有人陪着,就不会感觉到孤独。 等等! 阿树打了个激灵。 她在瞎想些什么呀。 小姑娘鼓着嘴自己小声抱怨嘀咕了几句。 半晌后,又叹了口气。 这几天冷静下来后,阿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情绪烦躁了。 她只是一开始因为莫名其妙的羞涩感,有些恼羞成怒,后来又被顾晏洲强势的模样怔住了,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 第222页 再加上她的性格傲娇又任性,不肯主动服软。 硬是自己赌气搬出来住,这些天也压根没有给顾晏洲打过一个电话。 有些过了。 现在仔细想想。 说到底,是她没把自己的位置放对。 顾晏洲和阿树,一开始本来就不处于平等的地位。 她是一个交易品。 而且,是阿树最先主动卖掉自己的。 即使最后她没能救下父母,顾晏洲在这件事上,已经做到他能做的最大程度了。 他收留了高三毕业,身无分文,自幼娇生惯养没受过任何苦难的小姑娘。 并且在往后一年里,哪怕她精神崩溃抑郁,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与世隔绝,他也没有放弃,而是用尽一切办法将她治好。 甚至为了她的前程考虑,用顾氏的关系将她安排到最好的大学,任她挑选专业方向。 她日常生活大大小小一切开支,类似今天这样——她想吃什么,压根不需要排队,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这些种种享受特权的事情,都是因为顾晏洲纵容她,她才拥有的生活。 阿树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顾晏洲愿意将最好的一切捧在她的面前,她哪怕做不到感激涕零,但起码不能忘恩负义。 他唯一的要求是陪着他。 那她一定会做到。 更何况—— 阿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无论是在大学生活里的社会经历,还是网上各种八卦、曾经看过的霸道总裁类的言情小说,都告诉她一个无比现实的道理: 在两人地位差距悬殊,又不得不牵扯在一起的时候,她身为一个毫无背景、甚至还可能背负着一大笔欠债的孤女,顾晏洲愿意明媒正娶,让她成为一个顶级财团的总裁夫人,而不是随便搁置在身边,当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她总要学会对现实低头。 只要顾晏洲能够达到当年那笔交易的最后一个承诺——替她找到杀害父母的凶手。 阿树一个人闷在寝室里,想通了这些道理后,打算立刻就回家去找顾晏洲,撒个娇服个软道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觉得顾晏洲肯定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然而当阿树打车回到顾宅时,发现整个主宅十分安静。 主宅是顾晏洲和阿树住的地方,管家和佣人们都住在后院另一片区域,没有顾晏洲的吩咐,不会主动出现在二人面前。 主宅的正厅此时只留了几盏夜灯。 阿树有夜盲症,顾宅里夜灯的亮度不刺眼,又能照亮上下两层楼的每个角落。正好适合她的眼睛,不至于夜里关灯后她下楼找零食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她在门口换了鞋。 一旁巨大的落地水晶窗外,夜色风景正好。 皎洁明月高悬,繁星如白练,微微闪着莹莹光芒,在这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缱绻。 阿树摁亮电梯按钮,拖着行李箱到了三楼。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行李箱滑轮滚过,悄然无声。 阿树来到顾晏洲的门前,抬起手正想敲敲门,犹豫片刻又停在半空中。 顾晏洲不会已经睡了吧。 往常只有主宅的两人都休息了,正厅的灯才会换成夜灯。 但现在还没到十一点啊。 阿树看了眼手机,站在房门前纠结了一会儿,想到待会敲开门以后要主动跟顾晏洲道歉服软,莫名有些羞怯脸热。 拖拖拉拉好半天,最后还是打算明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再找顾晏洲好好聊聊。 第二天大清早,阿树专门很早起床。 她半梦半醒走进衣帽间,挑了半天衣服。仔细斟酌对比后,挑出一件蓬松的小白裙。接着又对着镜子画了个看不出痕迹的淡妆,用卷发棒将满头漂亮的长发打理整齐。 在全身镜面前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确保自己看起来单纯无害,才一步步下楼走到餐厅。 她不知道像顾晏洲这样三十三岁的老男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但按照网上的经验总结,打扮成一朵干干净净的小白花,最适合现在这种场合了。 “小姐,早上好。”餐厅门口,管家侧身给阿树推开门。 阿树不意外家里人知道她回来了,主宅的安保系统十分严密,任何人进出都会有详细记录。 然而推开门后,整个餐厅空荡荡的,只有阿树一人的餐具。 她眨眨眼,有些意外地扭头问管家:“哥哥呢?” 管家微笑答道:“家主昨天下午乘坐私人飞机出发去欧洲了。” “……”? “他都没跟我说啊……”阿树皱皱眉,低声嘀咕着:“我昨天早上还给他公司特助打过电话,怎么也没告诉我。” 这还是顾晏洲第一次没有事先通知阿树,就一个人独自离开F市。 管家微笑地看着阿树,领着她到餐桌边坐下,并不接话。 顾家的佣人都很恪守礼仪,懂分寸,从不主动掺和主人间的对话。 但阿树却觉得,她从管家的眼睛里看出一句话:“你也没有主动问顾晏洲的去向啊。” 一开始,乍一听到顾晏洲不告而别的消息,阿树心里像是点燃了一小团火,不知何故,惹得她烦躁生气。但在管家默默的注视目光下,小姑娘暗暗缩了缩脖子,莫名有点心虚。 -- 第223页 心里的小火苗也瞬间蔫了。 每次的确都是顾晏洲主动告知他的行踪,阿树从来没有主动询问关心过。再加上这次是她单方面宣布冷战的,顾晏洲没告诉她他的去向,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阿树想到自己要和顾晏洲服软的打算,接着问道:“他去欧洲干什么啊?要去多久?” 管家回答:“家主去参加一个大型商务会议,为期一个月。” 啊…… 这个消息有点耳熟。 顾晏洲好像之前有和她提起过来着。 阿树低头摸了摸鼻子。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之前好像真的不怎么关心和在意顾晏洲的事情。 管家又说:“家主临走前交代过,如果小姐暑假有什么计划,可以直接吩咐我,我将为您安排好行程。” “好的,谢谢。” 阿树咬着勺子,慢吞吞地喝粥。 偌大的餐厅只有她一个人碗筷碰撞的声音,有点不太习惯。 吃饭早餐后,阿树用纸巾擦拭嘴角。 看到纸巾上擦拭下来的一抹浅粉色的口红印,忽然想起,自己今天特意早起化妆打扮折腾了好久,结果顾晏洲不在家。 有一种一拳打到空气里的失落感。 除此以外,还有中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而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在阿树得知顾晏洲离开却没有主动通知她后,才一点点爬上心头。 阿树下意识不想深想,这种感觉是什么。 后来几天,阿树变得忙碌了起来。她参与了系里教授的一个暑期研究项目,整天不是在看文献就是在写报告,一时间也没有多的空余时间去想自己的私事。 忙起来的生活就不用想东想西了。 阿树自暴自弃,干脆当个安详的鸵鸟,打算将顾晏洲的事情继续拖下去。 等他回来再说。 直到有一天,教授吩咐她去J市调研。 “……J市?”阿树听着教授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任务内容,神情有些恍惚。 她咬了咬唇。 J市,是她曾经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也是她失去父母的地方。 自从那次事情后,阿树已经三年没有回去过了。 教授见自己的得意门生神色不太对,面露迟疑,不由得关切地问道:“晚晚,你是不是不太想跑这么远去调研?如果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去。” 老教授是心理方面的专家,他留意到阿树这段时间的情绪不算太好,心里像是总藏着什么事情,但又不肯主动去想清楚。 于是慈祥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解释道:“我主要是见你一直闷在学校写报告,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享受假期生活。就想着把调研任务安排给你,这件事又轻松,活儿也不多。让你公费旅游一趟,去外面散散心。” 阿树闻言,心里一暖。 不想辜负教授的一番好心,抬起头笑着答应道:“好的,我愿意去,谢谢教授。” 父母的惨案一直是阿树心里的一根刺,也是她长期以来的执念。 这三年来,由于她始终存着当时血腥画面的记忆,心里畏惧胆怯,甚至下意识会逃避和J市有关的一切消息。 这种心理状态本来就是不健康的。 正好趁着这次意外的机会,阿树打算鼓起勇气,努力克服她的恐惧。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总是要面对的。 说不定这次故地重游,她还能找到一些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尽早替父母报仇。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故地重游有什么惊喜? 第88章 哥哥的秘密(九) 考虑到去J市的行程安排很短, 而且教授已经给她全程的出行住宿都安排好了。阿树就回顾宅简要地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拖着行李箱下楼。 管家在楼下等她,微笑着询问:“小姐要去外地吗?” “嗯。”阿树含糊地应了一声,将行李交给司机, 让他送自己去机场。 她没有告诉管家自己要去J市, 因为管家知道自己的行程的话, 顾晏洲势必也会知道。而她下意识不太想让顾晏洲知道自己的去向。 管家又贴心地问:“需要安排航班和酒店吗?” 阿树摇摇头:“教授临时安排我和他一起去调研, 后面几天的行程都要听他的安排, 不方便独自行动。” 其实教授只让阿树一个人去J市, 出行安排都很自由。 但为了让管家不再追问,她撒了个小谎。 “好的, 祝您旅途愉快。” 快走到主宅门边,阿树犹豫片刻, 回头问管家:“哥哥有提起过他什么时候回家吗?” 阿树说完,匆忙撇开眼看向落地窗外,一副随口问道的模样。实则竖着耳朵,在等管家给她回复。 这些日子,阿树一直没有主动和顾晏洲联系。 坦白地说,小姑娘的内心里其实有一丝小小的期望, 希望顾晏洲能主动给她打个电话。这样的话,她就能很自然地继续把话题接下去,两个人顺势和好如初。 但顾晏洲竟然也没有给她打电话! 不告而别就算了! 还一个电话都不打! 阿树有时候故意在朋友圈发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甚至贴心地考虑到欧洲的时差问题,专门挑着那边白天的时候发。 -- 第224页 结果顾晏洲竟然都不点赞! 气死了气死了。 虽然阿树心里明白, 她这些小脾气很没有道理。 有时候, 她也很茫然, 想不清楚自己到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但是, 这不妨碍她心里对顾晏洲不找她说话的行为感到不高兴。 哼╭(╯^╰)╮! 管家沉默片刻,面上始终挂着进退得当的微笑,“家主并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但小姐如果想要知道家主的行程,不妨主动给他打个电话试试?” 阿树小声“哦”了一句。 她就是有点拉不下脸嘛。 而且上次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结果顾晏洲竟然已经走了。 人家古文里都说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现在就是个没火.药的哑炮。 但这些想法不好和管家细说,阿树只好强行摁下心里隐隐约约的失落感,匆匆找了个借口避开这个话题:“哎呀,要赶不上飞机了,那就干脆等我回家再说吧。” 说完一溜烟跑了。 等飞机到了J城,已经是下午靠近傍晚的时候。 教授将她需要参加的调研活动安排到了明天,今晚没什么要紧的事,阿树可以在J市自由活动。 阿树下了飞机后,叫了个出租车将行李提前送到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而自己则打了另一辆出租车,打算回到三年前的那间出租屋看看。 晚高峰时分,车流如潮水。 车内空调开的很足,前排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首动人的情歌。 声音忽远忽近。 缱绻缠绵的情意,带着电台声波特有的磁性。 整座城市在这样的歌声中,有一种忙绿一天后终于歇下脚步,略微倦怠犯困的迷离之感。 而对阿树而言,更是一种陌生中透露着怀念的思乡之情。 暮色渐晚。 北方夏日的落日很晚,到了临近七点的时候,漫天橙红色的晚霞连绵成片,像一张金色的大网,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其中。 阿树在巷子门口下车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 街巷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修好了,明亮的灯光早早亮起,点亮了这条在阿树记忆里总是昏黑脏乱的小巷子。 她顺着记忆,慢慢走到了出租屋的楼下。 老房子窗户隔音都很一般,临窗大都是居民的厨房,锅碗瓢盆碰撞着,锅铲翻炒刮擦的声音,偶尔还有零星的火星子溅出窗外,乍然点亮了昏黄的夜幕。 邻家还有小孩子尖叫调皮的声音,夫妻吵架拌嘴的声音。 这种亲切又陌生的生活气息,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阿树的心里升起一种难言的孤独感。 她深吸一口气,犹豫了半晌还是觉得该上楼看看。 楼道里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面孔。 阿树记得,这种出租屋本来就是租给那些在城市中临时漂泊的人的。 环境破败老旧,附近治安也很差,很少有人愿意在这里常住。 但有些让她觉得和以前不同的地方是,现在这栋楼里住的人要比三年前更多了些,而且住的人群好像也有些不同了。 往常那些住客,大部分都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像现在这样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不是在外面街上鬼混,就是还没睡醒在床上醉生梦死。 可现在,光是她爬楼梯的时候,身边就路过了不少穿着普通但又很干净的年轻人,看起来像是在城市里朝九晚五打工的普通人。 阿树也没多想。 大夏天一口气爬了八层楼,已经将她累的气喘吁吁了。压根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其他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802。 804。 最后一步步走到了门牌号为806的住户门前。 外层是不锈钢门,门框上粘了一层防蚊纱帘,里面是一扇发黄发旧的木板门,边缘还有几分踹烂后用报纸草草贴补起来的痕迹。 大门外面贴着一副超市随便买来的对联,粗劣的金粉已经掉了大半。 已经换了主人了啊…… 阿树在门口怔怔的站了一会儿。 脑子空荡荡地发了会儿呆。 换主人也很正常。 毕竟父母已经死了,而她也没有任何钱财来支付这里的租金。顾晏洲将她带到F市生活,他本来就希望她能够彻底和过往的事情隔断,自然不会再主动为这间房子交租金。 更何况,留一个凶案现场,除了徒增悲伤,又有什么用呢? 阿树清醒过来。 有几分自嘲地想:她刚刚一路都在期待些什么? 难道觉得回到这个地方,就能再次见到自己的父母吗? 何必自欺欺人。 阿树垂下眼,不再多停留。 刚一转身,正好遇到对门805的住户出来倒垃圾。 是个中年女人。 阿树心情有些低落,压根没抬头,目光一直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面的花斑石砖,在狭窄的走道上侧了侧身,打算避开行人让她先过去。 女人却没有动。 而是迟疑地出声道:“是……阿树吗?” 她在脑中回想了半天,勉强回忆起这个名字,试探地问道。 阿树听到女人叫她,这才抬起头,也有几分疑惑。 女人借着走道里昏黄的灯光,这才看清眼前小姑娘的脸,又确认道:“是阿树吧。” -- 第225页 不等阿树回应,女人自顾自断定地点点头。 倒不是她记忆里超群,轻易就能记住三年前的人。 而是阿树实在长得太漂亮了。 像女人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生活在社会底层,很少能这么近距离看到这般干净漂亮的小姑娘。宛如电视偶像剧里的气质优雅高贵的大小姐,哪怕阿树之前打扮朴素简单,但也完全和周围人不像是一个世界的。 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因此女人一直记得阿树的长相。 她把垃圾搁在一旁墙边,凑近了一步,有几分惊讶地上下打量着阿树,露出一个笑容:“真的是你呀!可怜的孩子,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啊?” “……”阿树却没怎么认出她来,迟疑到:“您是……?” 女人面露几分局促,粗糙的手掌下意识在衣摆上蹭了蹭,“我是你的邻居,五年前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阿树微微一怔,不假思索急切地问道:“阿姨,那您知道三年前,我父母——” 女人脸色突然一僵,匆匆打断阿树的询问,咳了一声。她神色复杂地盯着阿树看了一会儿,似是有几分难堪愧疚,又有几分可怜小姑娘失去双亲的命运。 好半晌,才闷闷地说:“三年前你父母案发的那段时间,我没住在这里——准确的说,这层楼当时的人,都暂时跑到外面去住了。”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们一家当初搬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和我们不是一类人,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但像你们这样应该生活在社会上层的人,突然搬到我们这种社会最底层的贫民窟,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女人跺跺脚让楼道恢复光明,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为了躲避仇家。” 女人看着眼前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知道她对这些社会阴暗面的事几乎没什么了解,也没多解释。 直接提起她父母相关的事情,“后来,果不其然,有一天,一群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打打杀杀的来到你们家门口,二话不说直接闯了进去。我就知道,你们的仇人找上门了。” “庆幸的是,那天你们一家三口都不在家。但我清楚,这群人肯定不会就这么走了,过几天一定还要回来。” 阿树低头听着,情绪沉沉“嗯”了一声,小声问道:“那您有看到黑衣人的长相吗?” “唉,没有。谁敢看呢?”女人又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抱歉和不忍,“而且他们都带了口罩,手上还有枪。” 阿树也没太失望,她刚才问的时候就没有抱着多大希望。 要是这么快能找到那群黑衣人的线索,按照顾晏洲的权势能力,也不至于这三年了还没有告诉她丝毫消息。 那个女人见阿树身量单薄,孤零零站在墙边看起来脆弱极了,也不知道这几年她过得怎样,不由得心疼她的遭遇。 她呼出几口气,目光中带着几分对生活的麻木。 女人语气低迷,继续说:“那天黑衣人们来过之后,我就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普通贫民老百姓能够掺和的。有时候甚至不过是多看了一眼,成为那些警察嘴里的目击证人,都会为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所以,那天你们一家还没回来时,我们这层楼附近的居民,就已经早早收拾了几件生活品,离开了这里。没想到后来……” 她没忍心继续说下去。 阿树也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也想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晚上她带着顾晏洲来找父母的时候,四周会那么安静。 但她没有立场责怪眼前的女人。 她愿意跟她说这些,已经很好了。 阿树勉强笑了笑,随口问道:“这么多年,您没有搬到别的地方吗?” 女人摇摇头:“本来是想搬走的。” 她看了眼阿树,纠结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道:“说实话,你父母那件事后,其实给这栋楼带来了不少好处——也不能说是好处,唉,我没文化,嘴巴笨,小姑娘你也别介意。” 阿树静静听着。 “你的父母以前应该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女人揣测地看着阿树,也没让她回答是或者不是,继续说道:“反正出事以后,警察上门调查了好多次,听说甚至还招惹来了省里的大官,亲自来现场侦查。” “区域负责人怕省里责怪他管辖不利,干脆重建了整片区域的安保建设。再加上警察来的次数多了,原来住这的小瘪三们总是担惊受怕,都纷纷搬走了。后来的新住户们都比较正常,我就懒得搬了。” “这样啊……” 阿树抿抿嘴,感觉也没什么可以继续聊的了。 正打算结束对话,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黑衣人不可能那么突然的找到他们家,总会有些事先预兆的。 而那个时候,女人还住在这里。 她总该留意到什么细节。 于是阿树向女人问了这个问题。 女人抬头眯着眼仔细想了想,有几分不太确定,又有几分记忆犹新地回忆道:“要说什么不正常的现象,我的确记得那么一点。” 女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感觉自己提供的消息没什么价值:“估计和你家的事不太相干,但正好发生在黑衣人来的前一天,所以我印象很深。” -- 第226页 “没事,您说。” “我女儿养了一窝野猫崽子,那天晚上突然全部害病死了。” 阿树闻言瞬间睁大眼睛,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为什么猫死了? 第89章 哥哥的秘密(十) 阿树回到酒店后, 一直忘不了女人说的那群野猫崽子的事情。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 她今天发了一张在飞机上拍云层的图,两百多个赞。 但仔细数数,顾晏洲依旧没有给她点赞。 (ˉ▽ ̄~) 切~~ 心里说不出来地有些烦躁, 干脆关掉手机。 思绪又不自觉地转回到那群猫崽子身上。 阿树还依稀记得, 高考前那阵子, 她放学回家晚。有时候对门的猫正好趴在楼道的墙角根, 叫声奶声奶气的, 特别可爱。 怎么会突然得了急病, 一只两只的全死了呢? 而且恰恰死在做上辈子的梦的那个晚上。 阿树作为一个从小受到的都是唯物主义教育的人,实在是无法将对门家猫的事情和自己家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去。 但要是只简单的将其归为巧合。 她自己又很难轻易的接受这个解释。 肯定是有关系的。 难道是黑衣人半夜来踩点, 撞到这群小猫,怕它们发出叫声打草惊蛇, 干脆把它们毒死了? 不合理啊。 那群人第二日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顾忌地砸开阿树家的门,又打又砸还泼油漆,压根不像是怕惊动其他人的样子。 那还有什么解释理由呢? 阿树盘腿坐在床上,单手支着下巴,盯着面前的墙壁, 冥思苦想。 “……别猜了。” 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妈啊! 酒店楼层高,隔音效果很好。房间内整晚上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安静到一根针落在桌子上都能听清。 阿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 冷不丁听到一个其他人的声音,差点没吓得从床上蹦起来。连忙四处环视一周, 牢牢抱紧被子贴靠在床头。 灯火通明, 四周空空荡荡的, 连个鬼影都没有。 妖魔鬼怪快退散! “……” 那个声音似乎也被阿树的举动震撼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去做了些别的操作。 脑海中像是隔着一层膜,隐约有短暂的电流声“滋啦啦”的穿过,很快又恢复正常。 声音又恢复清晰:“这次应该正常啦!” 小胖鸟欢快地在脑中打招呼:“阿树大人,晚上好呀!” 经过小胖鸟在任务空间里的一系列操作,之前的任务记忆终于顺利地传输到阿树的脑中。她已经记起自己是来做任务的,现在正处于一个长线副本的第三个任务中。 而刚刚在她脑中乍然出声的,也不是什么鬼怪,而是一直陪着她做任务的小胖鸟系统。 白白被吓了一场。 阿树一脸无语。 好半天,忍无可忍道:“好你个大头鬼……” “对不起呜呜。”小胖鸟可怜巴巴地道歉,声音闷闷的。阿树都能猜到他软乎乎团成一团,将头埋在肚子里的模样。 小胖鸟撒了会儿娇,恢复正常语调,给阿树解释这次恢复记忆速度慢于他出现时间的原因。 “在不考虑具体评分的情况下,系统在对你的长线任务中前两个任务进行结算时,结果均为通过,因此提高了你的任务成功率判定。” 小胖鸟活泼地祝贺道:“恭喜阿树大人,从‘初出茅庐的纯新手’升级成为‘略通一二的小萌新’啦! 阿树放下被子,恍然大悟:“所以,以后可以取消让我被迫失忆的‘辅助模式’了吗?” “不是的,只是会适当削弱该功能的强度,不会像之前那样,严格限定你必须找到正确的任务线索,才恢复记忆。” “这样啊……”阿树摸摸下巴,又问道:“我还要再成功完成几次任务,才能完全摆脱辅助模式啊?” “两次左右。” 阿树点点头,松了口气。 虽然这种新手辅助模式,能很快的帮她带入任务中的性格和情绪。 就像这次任务中的顾晚晚,是一个典型的嘴硬心软,性格娇气又有几分好面子的小姑娘。 她还有个特点,就是极其害怕各种妖魔鬼怪。 宁可强迫自己当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疯狂催眠自己 ——这个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必须要用科学来解释! 哪怕遇到不科学的事情,比如说重生,她也当做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天马行空的梦。 可是,开局就陷入“这个世界没有鬼神”的设定里,对阿树的整个任务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个任务世界到底有没有鬼,阿树也不确定。 但是精怪之类的生物,或许是真的存在的。 根据长线任务前两次的经验,任务里都出现了鲛人,而且鲛人在整个任务中都能称得上核心人物,阿树大胆的推断,这个任务里也一定有鲛人。 如果她不恢复任务记忆,阿树相信,顾晚晚这个小丫头片子,宁可当个瞎子傻子,也绝对不可能往这些超出科学常识的范围去想问题的。 -- 第227页 阿树重新回到最初的话题:“你为什么叫我别猜了。” 碍于任务,小胖鸟并不能直接告诉她答案,只能若有所指地说:“这个任务里,很多发生在顾晚晚周围和她本人身上的事情,都不能用科学来解释。” 小胖鸟的话,也正好和阿树刚才的推断对应上了。 她问:“顾晏洲是鲛人吗?” “阿树大人,你是不能靠猜测来获取答案和线索的。必须要有确凿的证据,才能通过系统判定。” “……哦。” 阿树叹气,看来不能浑水摸鱼了。 但小胖鸟没有否认她刚刚的话,倒是能确认一点。 顾晏洲的确就是鲛人。 但就算如此,这又和顾晚晚的父母遇害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顾晏洲和顾晚晚相遇的时间,都是晚于黑衣人出现的时间的。 等等—— 阿树问:“我为什么会有上辈子的记忆?桃桃,这个任务我不会重复了两次吧。” 小胖鸟切换到客服语音,自动回复:“请阿树大人自行探索。” 好吧,这也问不出来。 看来也是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 “问一个常识性的问题,鲛人是鱼类。那么,这个物种怕猫吗?” 阿树心里有个怀疑,虽然目前看来没什么道理,但等顾晏洲回来以后应该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亲亲,请问你是蓝猫淘气三千问吗?” “……” 阿树得不到答案,也不失落,小声嘀咕着:“桃桃,你这次好凶哦。” 脑中的电子音卡了一小会儿,这次又切换成小胖鸟平常说话的少年音,颇有几分无可奈何:“我弄了一个系统自动回复软件,专门用来在还没有完成任务的时候回答你的问题。毕竟如果是我自己的话,总会忍不住给你透露消息。这样会影响系统评分的。” 阿树哭笑不得。 但她知道,胖桃的一切行为都是为她好。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阿树又有问题了。 这一次,她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到自己说话,在脑海里也小声细语的问道:“桃桃,你必须跟我确认一下这个问题——这个世界,确定没有鬼的吧?” “……” “桃桃,你就告诉我吧呜呜呜,不然我都不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小胖鸟知道,阿树在任务里容易受到原主顾晚晚的影响,尤其是在一些小的性格和喜恶方面。 而顾晚晚正好就是一个胆子小、特别怕鬼的女生。 他叹了口气,肯定道:“放心,这个世界没有鬼!” 阿树松了口气,不再和小胖鸟闲聊。而是从被子下面翻出手机,打开微信。 置顶的联系人就是顾晏洲。 他们俩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一个月之前。 这一次,阿树不再犹豫,点开对话框啪啪啪飞快打字,发出一条消息: “我在路边宠物店看到一只好可爱的小动物,想要带回家,可以吗?” 她担心顾晏洲拒绝,故意模糊了用词,没说自己想养猫。 对面回复很快:“可以。” 简简单单两个字,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树还没想好下一句该说什么,对面又接连着来了好几条消息。 “我现在在慕尼黑,晚晚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这边的松露巧克力很好吃,我让人给你寄了一些,等你回家后就能吃到了。” 等你回家后…… 看来顾晏洲并不是完全不关心阿树的动向。 管家肯定将一切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向他汇报了。 那他一直不主动联系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中老年男子的更年期吗? 阿树还没琢磨明白,对面又来消息了。 “过几天我要去巴黎,正好可以亲自去店里取一下之前给你定的衣服。” “裙子款式很好看,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顾晏洲是打字机精转世,而不是什么鲛人吧。 他打字速度,阿树压根回复不过来。 只好一个字也不回复,干脆了当的重新开了一个话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而这一次,对面没有秒回。 阿树呆了一瞬,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WiFi信号。 是满格的呀。 下一秒,一条语音传送过来。 顾晏洲嗓音低沉悦耳,隔着数千里山川湖海的距离,清晰地传递到阿树耳边。 他说:“晚晚,我想你了。” 阿树怔住了,“……” 短短两秒的语音,却让她此时莫名耳根有些发烫。 欧洲现在正是下午三点多,顾晏洲正在开会。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屏幕,重新播放了一边语音。 阿树迷迷糊糊联想到这样一幅画面: 手机那端的男人,原本正西装革履坐在会议桌的首位,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汇报工作,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框眼镜,掩住了镜片后那双凉薄冷漠的凤眸。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有哪处惹得顾总裁不高兴。 而下一瞬间,手机屏幕亮起。 他微微掀起唇角,将手机凑近唇边,压低声音含笑道:“晚晚,我想你了。” -- 第228页 这句话温柔而缱绻,带着无尽的思念之情。 尾音拖得略长。 像是一把小钩子,轻轻挠在了少女的心尖上。 久久不能平息。 第90章 哥哥的秘密(十一) 阿树和顾晏洲又恢复了每天聊天的习惯。 顾晏洲甚至还刻意去翻了朋友圈, 把之前所有没有给阿树点赞的朋友圈,都重新补点了一遍。 一时间,阿树的微信多了数十个小红点。 也侧面说明,前段时间她发了多少条朋友圈。 “倒也不必如此刻意……” 一天晚上, 阿树盘腿坐在宿舍床上, 一边对着小桌板上的镜子敷面膜, 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顾晏洲打微信视频聊天。 她吐槽道:“你这种行为像一个无情的点赞机器, 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 她把微信挂在电脑上, 开着摄像头, 手边却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偶尔才会看向镜头一眼。 视频里, 顾晏洲露出一张成熟俊朗的脸,头发优雅的全部梳到脑后, 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按照阿树的要求,拉开了窗边的窗帘。 此时法国正是下午四点。 斜斜的夕阳洒下来,融化了浅金色的暖意。 斑驳的光点,无序地洒落在顾晏洲那张如古希腊雕塑般冷峻又美丽的脸上,宛如天神在云端垂眸,淡漠地在尘世间落下漫不经心的一瞥。 他周身仿佛竖起一道冰墙, 隔绝外界的一切。 疏离,冷漠。 可顾晏洲的气质,不仅仅是家族培养出的拒人千里的矜贵感。 他更是顾氏财团的掌权者。 如果有人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眸,只会无端的心升畏惧和惊惶,直觉这个男人是无比危险和深不可测。 像一只凶猛嗜血的野兽, 正伺机而动。 随时都可能刺破那道虚拟的冰墙, 将人撕裂的粉身碎骨。 但阿树始终没有亲眼见过顾晏洲这样的一面。 就像现在, 他的目光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安静耐心地听阿树叽叽喳喳一些生活中的琐事。 偶尔落在脸颊上的光斑,更为他增添了几抹亮色,让整张精致漂亮的脸都鲜活了起来。 他说:“我想多参与你的生活。” 而点赞,也算一种参与。 “……” 阿树没话说了。 帅哥说情话,哪怕再庸俗再土气,也会变得效果无敌好。 哪怕她经历过好几个任务世界,但到现在也没改掉这种容易为帅哥心软的毛病。 “你长得好看,自然是你说的都对。” 阿树匆匆抬眼看了眼视频屏幕,下意识用手扒拉了下耳边的碎发,意图挡住略有些发烫的耳根。 赶紧敷衍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晏洲见阿树害羞,知道自己的效果达到了,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放任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小乌龟,飞快地把头伸进自己的壳里。 他轻轻靠着椅背,双手十指互相交叠着,优雅纤长,如玉如琢。 背后是深灰哑光的背景墙。 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画作,内容是朔月之夜的海面。整幅画以冷黑色调为主,稳重中透露出几分压抑冷漠感,是顾晏洲一贯的装修风格。 这是他在巴黎分部的办公室。 自从阿树知道顾晏洲是鲛人后,才重新发现一些之前完全没有留意到的小细节。 顾宅、F城的总裁办公室、安城的别墅卧室。 这些地方,无一例外地挂有类似的关于大海的画作。 颜色大多都是灰黑系的冷色。 只有顾宅正厅里挂着的那副,在阿树来之后被换成了朝阳破云的海面景色。 换画的原因,是因为顾晏洲发现,阿树不喜欢冷灰调的装潢。 再加上三年前,她刚被带到顾宅时,心理状况很差,心理医生也建议将她安置在温馨、舒适的环境里,最好是一睁眼就能感受到生命的希望。 而顾晏洲生活的地方,受到他自身性格的影响,无一不是深沉冷淡的暗色装潢。 如果不拉开窗帘,只开着室内惨白的顶灯,更叫人觉得孤寂疏离。像是被放逐到了一片荒凉无比的寒冰雪地,放眼望去,除了漫漫白雪,只有无边无际的寒风呼啸。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阿树想了想,随口找了个话题:“巴黎现在热吗?” 非常无聊的口水话。 但顾晏洲还是认真回答道:“这段时间的温度还好,比F城要凉快。到了七月底八月份的时候,太阳很烈,那时候会比较热。” “这样啊。” 阿树也不是真的对天气感兴趣,她只是觉得两人都不说话,而顾晏洲一直在屏幕那边看着自己,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只好又没话找话道:“上次你寄给我的巧克力,我收到了。” “好吃吗?” “还行吧。” 巧克力做的再好,也会有种微微偏苦的感觉。阿树一贯喜欢吃那种又甜又腻的蛋糕,对于巧克力,虽然不反感,但也算不上热爱。 顾晏洲一直留意着阿树的表情。 看出这盒巧克力,并不得她的欢心。 顾晏洲已经丧失味觉很久很久了,早就分辨不出食物的滋味。 但他知道阿树爱吃零食,想在欧洲给她带些好吃的回去。 -- 第229页 众人都知道他家里有个金屋藏娇的小姑娘,被他宠的视若珍宝。 一次会议后,一个试图讨好顾晏洲的人另辟蹊径,想从阿树这里入手。他知道珠宝首饰之类的,顾晏洲未必看的上眼,不如送一些年轻情侣间热门的巧克力。 那个人说:“巧克力是爱情最好的象征,现在年轻小姑娘们都喜欢这个。”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语触动了顾晏洲,那天在众多奢侈昂贵的礼物中,他唯独收下了这盒巧克力。 但那时候,阿树还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顾晏洲只能将巧克力收在自己手里。 那段时间里,顾晏洲每天无数次翻阅微信的朋友圈动态。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看着阿树那短短几条朋友圈。期望透过冷冰冰的屏幕,能从那一星半点儿的图片和字句中,找到一丝慰藉。 她去看了新的电影。 她和姐妹去吃了F城最高楼的西餐。 她买了一套新裙子,正好搭配之前预定的包。 她的生活很快乐。 ——没有顾晏洲的每一天,她似乎都过得很快乐。 有时候夜深人静,顾晏洲独自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皎洁明亮的月亮,眼底一片腥红。 他快要控住不住心底的嫉妒和占有.欲,想不顾一切回到阿树身边,将她牢牢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让她的眼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 但是下一秒,顾晏洲立刻冷静下来。 抬手抹去眼尾处因为情绪失控而出现的淡淡鱼鳞。 面无表情。 有时候,顾晏洲自己也不清楚,他现在这种行为,是否真的能让阿树来找他,而不是将她越推越远。 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强迫和威逼利诱在阿树这里不会有任何效果。如果不是阿树自己愿意,主动答应呆在他的身边,他费尽一切努力,到头来也留不住她。 顾晏洲很贪心,他想要阿树的人,更想要她的心。 所以他只能等。 这种折磨人的漫长等待过程,以及对未来无限的茫然感,几乎将他逼疯。 顾晏洲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阿树终于主动联系他了。 而他,也怀着一丝说不清的小心思,将巧克力寄给她。 阿树对顾晏洲送巧克力的心思想法,完全一无所知。她收到过他太多的礼物,早就习以为常。 又重新主动换了个话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阿树将微信关了静音,顶着一张绿色的脸爬下床,去盥洗室重新洗了个脸回来。 爬上床的时候,视频里顾晏洲正低头在看手边的文件,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矜贵又禁欲。 阿树默默看了会儿,在顾晏洲将将要抬头的时候,连忙匆匆移开视线。 随手在一旁架子上抓了瓶护肤水,倒在化妆棉上。凑到镜子前,假装正认真仔细的对着镜子在护肤。 而不是在偷看顾晏洲。 顾晏洲清冷低沉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他提醒道:“这套产品要先用乳液。” 阿树顿了顿,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化妆棉。 啊——的确,她拿错顺序了。 尴尬。 脸一热,故意瞪了眼顾晏洲,凶巴巴说:“美少女的事情你少管!” 对面一阵低笑。 笑的阿树更不好意思了,干脆扭身背对着顾晏洲。 顾晏洲又说:“我听学校教授说,你手上的项目快结束了。宿舍住着到底不如家里舒服,要不过几天回家住吧。” 阿树擦脸的手一顿。 “你联系我的教授了嘛?” 她声音听不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但心里其实有些烦躁。 自从恢复任务记忆后,阿树一直在试图追查当年父母遇害的事,她甚至天马行空地把顾晏洲往这件事身上胡扯,但着实没有找到任何理由,可以证明顾晏洲插足了这整件事。 只不过,他是鲛人这个身份,让阿树始终有些介意。 哪怕两人关系看着比之前更亲近自然了些,她仍然下意识的提防着顾晏洲的一举一动。 顾宅里里外外都是顾晏洲的眼线。 阿树知道,她的任何行为,都会被管家如实的上报给远在千里外的顾晏洲。但她不想让自己生活在那种被全然监视的环境里,干脆用在学校做研究项目更方便这个理由,又重新独自搬回了学生宿舍。 更何况,这样更方便她养猫。 阿树看了眼寝室另一个角落的猫窝,正好对着电脑摄像头的死角。 顾晏洲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养了一只猫。 “那倒没有。”顾晏洲单手推了推眼镜,否认道。 小姑娘掩饰情绪的本领不怎么到家,哪怕尽量缓和着语气说话,顾晏洲也知道,她现在已经不高兴了。 暗自勾了勾唇角,解释说:“暑假的时候,顾氏出资让学校新建了一幢图书馆。校里领导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前两天想联系我,就叫上了你们系主任和带你项目的教授。” 我和你的关系。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树差点下一句直接问了出口。 但忽然想起上次在超市里,顾晏洲冷脸注视她时危险的气息,硬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也没说自己信还是不信。 -- 第230页 不信又能怎样? 顾晏洲现在的身份地位,他哪怕说草莓是绿的,身边都会有一群人点头哈腰,跟着他说草莓是绿的。 “下周五,我让管家来接你。” “……” 阿树不太想回去。 顾宅一点也不自由。 再加上她现在养的这只猫,是她用来试探顾晏洲的最后一张底牌了。阿树还不想这么早,就将它暴露在他的面前。 但学校的项目的确快结束了,阿树又不想和顾晏洲闹翻脸。 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继续拖延。 正在冥思苦想,顾晏洲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她找借口的心思。 “下周四之前,我会结束欧洲这边所有的行程。”顾晏洲面上噙着笑,注视着摄像头,专注的目光直直落在阿树的身上。 “晚晚,我很期待与你见面。” ▍作者有话说: 马上见面啦! 有惊喜在等你~ 第91章 哥哥的秘密(十二) 顾晏洲回来后, 阿树也乖乖搬回了顾宅。 她左右思考了一阵子,还是决定暂时不把猫咪带回家。 顾晏洲并不知道她回过父母遇害的那间公寓,也不知道她私底下开始查找当年线索的事情。她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思考清楚顾晏洲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真如她猜测的那样, 猫看到他会出现异样的反应, 按照顾晏洲那种缜密多智的思维, 或许很快就能联想到她在试探他的身份。 那样的话, 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因此, 阿树觉得, 她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而她现在能做的, 就是回到顾宅。 她现在已经恢复任务记忆,知道顾晏洲是鲛人, 不像之前那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或许,在接下来和顾晏洲朝夕相处的日子里,阿树能够顺利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阿树拜托了一位住在F市的同学,把猫寄养在她的家里。偶尔趁着顾晏洲不在家的时候,才能偷偷溜出去和小猫咪培养感情。 为了避免让猫的气味沾染到自己身上, 回家后被顾晏洲发现,阿树每次都得在同学家洗个澡,换一身她出门时候准备好的换洗衣服,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回顾宅。 一天,阿树回家晚了, 正好撞见顾晏洲坐在楼下的沙发上。 整个屋内光线大亮, 华贵精致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下来, 四壁墙上点着蜡烛。光线充盈着整个屋子, 几乎没有一丝黑暗的角落。 阿树一进门,就下意识把装着换洗衣物的袋子藏在背后。 动作显得有些突兀和心虚。 她连忙笑笑,“哥哥,你今天没加班呀?” 顾晏洲摘下眼镜,靠在沙发靠背上,修长的手指捏了捏鼻骨,淡淡道:“公司事情处理完了。” 阿树“哦”了一声。 她在玄关处换好拖鞋,磨磨蹭蹭的一直没进来,有意无意用身体挡着纸袋。 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想先将纸袋放到楼上去。 她的猫很喜欢掉毛,衣服上难免沾了几根猫毛。 如果顾晏洲打开袋子的话,肯定能发现那些来不及清洗的衣物上沾染的猫毛。 但阿树遮掩的本领实在太差,她越是这样扭捏,越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顾晏洲的目光一直落在阿树身上。 他合上手中的书本,放在一旁架子上,站起身往阿树这边走来。 眼见着他越走越近,每一步都像是敲在阿树的心上。 一瞬间脑子里划过一万个借口,但都站不住脚,无法挡住顾晏洲靠近的趋势。 慌乱抓了个理由,硬着头皮开口道:“我今天和同学去公园拍照,顺便还去爬了个山。” 顾晏洲淡淡的应了一声。 停住了脚步。 阿树悄悄松了口气。 空气里让她凝滞的压迫感稍稍褪去了些,理智也逐渐清晰起来。 阿树顺着谎言继续胡诌:“哪知道下午太阳好晒,准备的水都喝完了,到现在都没能再喝上一口水。哥哥,能现在去厨房帮我倒杯水吗?” 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噘着嘴抱怨着,故意一副娇娇气气的模样,颐指气使的让顾晏洲去做一些家里佣人的活儿。 看起来大胆无理极了。 但这其实是阿树和顾晏洲相处这么久后,逐渐摸清楚的关于顾氏总裁的一个怪癖。 ——他似乎非常喜欢听阿树在他的身边碎碎念,叽叽喳喳的像一只会唱歌的夜莺。 很多情况下,两人相处,阿树为了避免面对沉默的顾晏洲心生尴尬,只能硬着头皮说一些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无趣的话题。 然而顾晏洲从来不觉得无聊。 尽管他的面部表情很少,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十分内敛地冷着一张脸,不会轻易露出笑容和其他情绪。 阿树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是真的很享受这个过程。 更让阿树觉得惊奇和摸不清头脑的是,如果她故意掐着软绵绵的嗓音,用一副溺死人的语气,蛮横娇气的指使顾晏洲做一些细碎的琐事——一些明显不符合他顾氏总裁身份的事情,他似乎也是乐在其中。 就像现在,他真的十分听话的转身走向厨房了。 哪怕佣人就在厨房里待着,他也没有吩咐佣人倒水,而且亲自找出阿树惯用的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 第231页 阿树懒得去猜顾晏洲到底在想什么。 只要他没发现她养猫,就已经是万事大吉。 她拎着纸袋急匆匆穿过偌大的正厅,连电梯都不打算坐,干脆蹬蹬蹬地踩着实木楼梯往上跑,一边跑一边说:“我上楼换个睡衣,很快就下来!哥哥,我想喝橙汁汽水,最好还要加两块冰块!” 阿树尽量把要求说的繁复一些,努力拖延顾晏洲在呆着的时间。 成功跑上楼后,阿树彻底放下心来。这个距离顾晏洲不会再追上来,她这下子也就不急着回屋藏衣服了。 站在二楼的扶手栏杆边,撑着栏杆往下探头探脑。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半开放式厨房。 她一脸轻松快乐,笑眯眯地说:“谢谢哥哥啦!” 顾晏洲正不紧不慢地洗着橙子,动作熟练细致。他的手指如玉雕般通透,骨节分明,在水流的冲刷下更有一种艺术品的精美感。 看着这双通常用来签十亿合同的手,在料理台前洗着一颗普普通通的橙子,站在一旁的佣人拘谨极了。 顾宅除了管家,其他佣人很少出现在主人面前。这是她第一次和家主站在同一个空间里,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胆战心惊地问道:“先生……要不让我来给小姐做饮料吧。” 顾晏洲却连个眼神余光都没有给她,认真地低头给橙子削皮,仿佛这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他冷淡道:“你今天可以下班了。” 佣人不敢多说话,哪怕现在还没有到她正常下班的点,她也丝毫不敢和顾晏洲多说一句话,生怕惹恼了这个男人,连工作都保不住。 临出门前,她偶尔瞥见顾晏洲动作熟练的操作着厨房里的榨汁机,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顶级豪门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们,生来就是佣人们伺候着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更何况,顾晏洲是顾氏这一届最年轻的总裁,在外界无人不知他天神般的容颜以及冷酷无情的性格。 厨房这个词,和他基本没有任何关系。 可现在,在这间厨房里,他使用各种刀具和机器的动作,快要和她这个常年生活在厨房中做饭的佣人一样熟练流畅了。 佣人看了一眼后就匆匆离去,哪怕心里再惊讶也没敢停留。 顾晏洲大权在握,是顾氏的天。 私下里,他们这些佣人聚在一起闲聊,甚至都不敢提到他的名字。 因此,也从来没有人知道,顾晏洲不仅仅会做饭,还会各种家务活,而且样样都做的非常好。他每年带着阿树去安城别墅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佣人,因此整幢别墅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都是他亲自打扫的。 阿树将纸袋里的衣服放进脏衣篮,等着第二天佣人来收拾。 回到顾宅后,这些家务事都是佣人来做,顾晏洲并不会像在安城那样给她洗衣服。因此,阿树也不再担心顾晏洲发现她的秘密,放心大胆地处理好衣服。 她换了件长及脚踝的米白色棉质睡裙,慢悠悠地下楼,走到料理台边上看顾晏洲做果汁。 顾晏洲问道:“累了一天,要先泡个澡放松一下吗?” 阿树双手捧着脸,支在下巴处。 头顶的光线晕黄温暖,散发着微微的热意,伴随着耳边降噪处理后的碎冰机嗡嗡的声音,阿树一时间有些犯困。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回答道:“不用了,我今天在外面洗——”过了。 忽然顿住。 本来有点迷瞪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要是让顾晏洲知道,阿树已经在外面洗过澡,那她刚才慌乱间为了把顾晏洲支开而想的蹩脚的借口“到现在都没能再喝上一口水”,就显然是个谎话。 毕竟,如果她都有空去别人家洗澡了,怎么可能连水都没有呢。 完全站不住脚。 果然,她撒谎水平真烂。 简直烂透了! 阿树懊恼地闭了闭眼,干脆懒得再撒谎补救。 一个谎言后面势必跟着无数个谎言。 她压根不是撒谎的料子。 索性厚着脸皮,强行岔开话题,“哥哥,我好饿啊,想吃你做的饭了……” 眼珠子四处乱转,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顾晏洲。 顾晏洲打开冰箱看了看,扭头问道:“做一个小龙虾拌面,可以吗?” 只要他不追究刚刚她没说完的话,吃什么都行。 阿树开心的疯狂点头:“可以呀,可以呀!” 顾晏洲看着阿树天真烂漫的脸,嘴角抿出一抹笑意。他手上沾了些水珠,只好用骨节推了推眼镜,温声道:“你去沙发上休息会儿吧,我把果汁端过来。” “可以呀,可——”阿树惯性地继续点头,点到一半忽然停住。 她揉了揉后脑勺,忽然觉得自己这种只会张嘴吃饭,其他什么也不会做的好吃懒做的行为,实在是有点过分。 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哥哥,你今天上班应该也很累吧。要不然……我留在厨房给你打打下手?” 顾晏洲头也没抬,专注地处理着手上的材料,“没事,你去休息吧。” “……哦。”阿树干干地应了一声。 在顾晏洲面前,阿树的胆量时大时小。 -- 第232页 像现在这种时候,顾晏洲已经为她做了决定,虽然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强势感,但阿树就是下意识不敢再反驳他的话。 只好拖着软绵绵的步伐,窝到沙发的抱枕里,乖乖的玩手机去了。 但当她看到沙发旁零散着堆了不少还未处理完的公司文件后,阿树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淡淡的愧疚感。 顾晏洲真的对她太好了点。 虽然不知道顾晏洲今天为什么提前回家,但他显然是将没有处理完的公务都带回来了。而且他坐在楼下沙发上看文件,都没有回书房,肯定是在等她回家一起吃饭。 阿树伸手拿起一本厚厚的企划案,试图回忆上辈子学过的金融知识,看看能不能帮顾晏洲分担一些文件材料。 但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头脑发胀,随意扫过很多专业名词,脑海里隐隐约约都有些印象,但当她努力想记起那些名词的意义时,却大脑一片空白。 不由得脸一红,十分羞愧。 白多活了一辈子。 ——真的是学渣实锤了。 这边阿树正垂头丧气地自我反思时,另一边厨房里的男人难得的心情很好。 刚才他在处理虾线的时候,已经多次感觉到对面沙发上女孩偷偷看过来的目光了。 那双时不时望过来的眸子里,含着几分关怀和愧疚。到后来翻动过他故意留在沙发上的文件后,女孩的脸上更显得有几分迟疑,几次想要张口和他说话,但又像是想到什么,安安静静地闭上嘴坐了回去。 虽然阿树没有和他聊天,但她的其他举动都如同他预料那般发展着。 顾晏洲弯着眉眼,有些愉快地想着。 小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呀,毫无城府心计,就算是偶尔耍耍心眼撒个谎,也一副自己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她在撒谎。 一脸呆呼呼的样子。 还会为他下厨感到愧疚。 压根没有想到,是他故意赶走佣人,才来亲自下厨。 他甚至刻意把文件材料都落在沙发上,给她营造出一副自己很忙,但为了她也要挤出时间陪她吃饭聊天的感觉。 顾晏洲眼底闪过一丝恶劣,对自己新想出来和阿树相处的方式感到满意。 他喜欢阿树满心满眼都注视着他的模样。 希望阿树能更喜欢他一些。 顾晏洲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恢复到不动声色的模样,端着凉度适宜的果汁走到沙发旁,杯子上贴心地插着吸管。 阿树接过来,吨吨吨地一口气喝完。 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顾晏洲,鼓起勇气说道:“哥哥,做饭辛苦啦。晚上我去书房陪你一起加班吧。” 顾晏洲闻言,垂眸落在阿树的脸上。 半晌,勾勾唇角,“好啊。” ▍作者有话说: 安利隔壁我的一本新文,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看一眼~ 《所有人都爱我这朵娇花》 赵小姐隐约记得自己重生了。 她捧着肥嫩嫩的胖脸,惊恐的发现回到初中时期。 但她并不打算拿打脸逆袭走上人生巅峰的剧本,而是充分发挥了咸鱼本鱼的最高水准。 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减减肥,减不下来就顺应天道。 然而作为一朵独自美丽的娇花,她逐渐发现,上辈子的傲娇竹马、军官哥哥、温润医生看自己的眼神都越来越奇怪。 还有这辈子出现的神秘叔叔—— 这位先生是拿了什么阴暗苦情剧本吗? 她不止一次发现他举止奇怪的偷看她了(笑容逐渐消失 她还是个孩子啊呜呜呜。 第92章 哥哥的秘密(十三) 八月底在F市有一场露天音乐节。 阿树和几个朋友约好一起去, 顺便还把她的大肥猫带上,可以随着音乐一起蹦跶,到了晚上,说不定还能去夜店玩一次。 八月份顾晏洲带她去外地玩了一阵子,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可爱的大橘猫了。 今天正好有机会见一面。 而且今天这场音乐节, 还有她超级喜欢的Rapper姜姜。 想到这里, 阿树心里就充满期待。 但她没敢和顾晏洲说这件事, 只是找了个借口和管家说, 下午要去公园玩, 晚上可能回来的比较晚,不用准备她的晚饭了。 中午出门的时候, 阿树打扮的十分朴素低调,穿着一身荷叶边的白色长裙, 头上戴着顶草帽,手边挎着一个草编竹篮,一副要去公园野餐的打扮。 竹篮最顶端还放着一个半臂大小的皮卡丘。 管家送她出门时,笑着打趣道:“小姐,这是您今天下午野餐时候的男伴吗?” 阿树低头摸了摸鼻子,“啊……算是吧。” 听说那个姜姜把皮卡丘当老婆, 她希望他今天能收下她送的老婆N号。 ——奇奇怪怪的追星脑回路。 阿树让司机把她送到同学家后,就找了个借口打发他回顾宅,没叫他继续跟着了。 同学连忙把她拉进卧室,看了眼时间:“晚晚,从这里打车到场地要半个小时, 你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化妆换衣服, 来得及吗?” “来得及, 我超级快的!”阿树一边点头, 一边掀开竹篮上层的内衬袋,拿出音乐节要穿的衣服和化妆包。 同学去鞋柜里将阿树提前放到她家的马丁靴找来,嘀咕着:“你家里管得可真严,每次来我这里都像是地下.党接头似的。” -- 第233页 “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避免家庭战争从我做起。” 阿树也没有多解释她和顾晏洲之间的事情,无奈地耸耸肩,对着镜子开始重新打理发型。 同学见状也不问了。 她之前偶尔在楼上见过阿树家哥哥来接她回家。 男人身量高大精壮,西装革履,将他的身材勾勒地十分挺括有型。而阿树个子不高,四肢纤细单薄,站在他身边像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鹌鹑。 隔着四十多米的高度,又加上是夜晚天色暗沉,她没看清阿树哥哥的长相。但她能十分清晰的感觉到,每次那个男人安静地站在车旁等阿树下楼的时候,周身气质淡漠冷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 显然不是那种和善好说话的家长。 两人忙忙碌碌的换衣服、化妆弄造型,等一切都收拾好后,时间正好过了四十分钟。 阿树换了件黑白抽象条纹的抹胸吊带,锁骨和背部几乎全露在外面,光靠后腰处一根小细绳系住整件衣服。黑色高腰短裤和黑色马丁靴,左侧荷包处别着一条橙色花纹的丝巾,是全身唯一的亮色。 长发浓密乌黑,阿树还没想好该怎么整理发型,于是侧头征求同学的意见:“你觉得我是该扎起来,还是披着?” “扎起来呗。”同学说着,忍不住摸了一把阿树的背部,皮肤雪白细腻,两边的蝴蝶骨随着她扎头发时举起手的动作,真像是幼鸟在扇动翅膀,翩翩于飞。 “你还有腰窝诶……” 同学眼馋阿树的身材,忍不住又摸了摸。 阿树笑着往旁边躲,“饶了我吧姐姐,我怕痒哈哈哈。” 楼下出租车已经到了,两人没时间再继续磨蹭,赶紧随意收拾了凌乱的化妆间,拎着包就往下跑。 到了门口时,阿树去抱躺在猫窝里午睡的大橘猫。 弯腰举起的时候差点没抱动。 她惊奇道:“好家伙,你给大橘子每天都在喂什么好吃的,重的跟个大秤砣似的。” 阿树把猫放进自己的竹篮中,发现它把空间占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的躺满了整个篮子,压根没有别的空间再放下她带着的皮卡丘。 阿树:“……” 同学心虚地笑了笑,小声道:“也没喂什么特别的东西吧……但它确实特别能吃,一顿吃别人家猫三顿的饭量。大橘子太可爱了,我也不忍心饿着它。” 阿树有些吃力地提着篮子:“人家的猫是液体小可爱,我们家的是煤气罐罐。” “大橘为重嘛哈哈哈哈。” 阿树只能一手抱着皮卡丘,一手拎着篮子。 坐在出租车上,她发愁地伸手拍了拍大橘子扎实雄厚的背部,听着那敦实的拍打声,暗自发出一声叹息。 这大兄弟都胖成这样了。 要是以后真带到顾晏洲面前,不知道是猫抓鱼,还是鱼抓猫。 估计是拿这么大一坨胖家伙,送上门给那条鲛人加餐了。 阿树又对着车窗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今天特意打扮的又酷又帅,还画了一个冷艳风的妆容,像个十足的叛逆少女。 在顾晏洲身边,她从来没敢这么打扮过。倒不是顾晏洲不允许她这样打扮,而是阿树觉得,在他面前表现得乖巧无害一些,更适合她生存。 今天难得有个机会换个风格,但现在身边有这么两个圆胖胖的家伙,估计待会儿她也帅不起来了。 好在音乐节是在草地上举办的,阿树应该不用时刻拎着猫篮子。 想到这里,她又高兴起来。 到场地门口和其他几个同学碰头,大家一起刷了门票进场。 下午刚开始,人还不算太多,阿树研究了一会儿时间表,她喜欢的姜姜表演也在比较靠后的时间,于是和大家一起吃吃喝喝到处拍拍照,最后躲到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 从篮子里拿出胖乎乎的大橘子。 ——聚众玩猫。 等到了阿树喜欢的姜姜上台的时候,她立刻左手抓着皮卡丘,右手挎着篮子,娇小的身体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飞快地挤到第一排。 仰起头,眼神亮晶晶的。 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又蹦又跳,大声尖叫。 可大橘子似乎有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篮子里翻来滚去,表现得十分不安分。 阿树在慌忙中左右看了看,其他同学被挤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一时间也没人能帮她抱住大橘子。 她只好暂时把篮子挂在舞台和观众间的围栏上,用手上的橡皮筋揪住皮卡丘的耳朵,绑在了自己的马尾辫上。 还好娃娃不算重。 不然非要把她扯秃噜皮了。 再一抬头,发现周围一阵欢腾尖叫。 原来是舞台上摄影机在随机拍摄观众时,正好停在了她的面前。 舞台左右两侧的大屏幕上都映出阿树的脸。 小姑娘长了张无比精致漂亮的脸,皮肤白的近乎反光,脸上专门画着暗黑系俏皮风格的妆容,更显得她一双圆眼亮晶晶的,仿佛宇宙星辰尽收眼底。 她后脑勺上挂着个皮卡丘,娃娃比她的脑袋还要大,将她的辫子扯得歪歪扭扭的。虽然有些凌乱,但也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让人觉得她鲜活可爱。 阿树呆了一瞬,看了眼大屏幕上的自己。 正好和舞台上的姜姜目光对上。 -- 第234页 一时兴奋激动,头脑一热,抓起篮子里的猫抱在怀里,猛地一口亲上去,对着镜头灿烂一笑。 此时正好到了和粉丝互动的环节。 姜姜干脆走到阿树面前,蹲在舞台边沿,把话筒递给阿树,笑容灿烂:“要和我一起唱歌吗?” “要要要!”阿树激动的快要尖叫了。 但她此时两只手都被大橘子占据,没空接过话筒。 好在舞台和观众间的距离非常近,阿树干脆把怀里的大胖猫往姜姜怀里一递。 阿树爽快道:“猫给你!话筒给我!” “哈哈哈哈!” “这小姐姐好可爱!” “她的猫看着好扎实啊,像个煤气罐罐……” 旁边的粉丝看着阿树和姜姜互动,姜姜冷不丁被迫接过大胖猫,被猫的体重压得往前一个踉跄,抬头一脸错愕的模样,都在哈哈大笑。 姜姜反应过来后,也忍不住“噗嗤”一笑。 两人清唱了一段rap。 阿树的嗓音天生又甜又软,唱快歌的时候显然有些中气不足。但姜姜一直暗自带着她的节奏,两人和音听起来丝毫没有违和感。 唱完后,粉丝互动环节也该结束了。 姜姜把猫往怀里揣了揣,又指了指阿树后脑勺的皮卡丘,笑眯眯问道:“这个是不是也要给我呀?” 小姑娘仰着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方才激动时残存的红晕。 她口齿伶俐道:“你把我的橘子崽崽还给我,我才把你老婆给你!” 说着反手去后脑勺解下皮卡丘。 抬起手时露出一截流畅漂亮的腰线,又引得周围粉丝小姐姐们一阵低呼。 谁不喜欢看美少女呢? 姜姜觉得台下的小姑娘太可爱了,忍不住还想逗她几句,但舞台时间有限,只好说着结束语:“那就一手交猫,一手交鼠。” 阿树把皮卡丘举起来递给他。 两人的手指在半空中不经意轻轻擦过。 均是一愣。 眼见着姜姜要转身回到舞台中间去,阿树下意识大喊了一句:“姜姜,我喜欢你的歌!超级超级喜欢!” 姜姜扭头对她挥了挥手,唇角笑容灿烂。 音乐重新响起。 整个场地继续恢复热闹喧腾的气氛。 而在场地外,一幢二十层高的办公大楼顶楼,还有几个人在注视着这一幕。 这一片区都是顾氏财团旗下子公司的场地,顾晏洲今天来巡视检查。 他坐在顶楼的会议厅里,正在听子公司的领导汇报。 整个会议室气氛安静,只有汇报者一个人的声音。 忽然,顾晏洲身旁的特助轻轻“咦”了一声。 格外突兀。 顾晏洲冷眼看过去。 特助心里一紧,知道自己犯错了。但他跟在顾晏洲身边最久,更清楚他在意什么。 他俯身在顾晏洲耳侧轻声说:“我刚刚看到小姐了,她好像在参加下面场地的音乐节。” “晚晚?”顾晏洲站起身,沉声对会议室中的众人说:“抱歉,会议暂停。” 子公司的人不敢有异议,陆续安静地离开会议室。 顾晏洲走到窗边,顺着特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正好看见舞台旁偌大的电子屏幕上,小姑娘正兴高采烈地抱着一只橙色的猫,站在靠近舞台最近的围栏外,一口亲在猫的脸上,眼角眉梢都透露着高兴。 场地与办公楼隔得不远,会议室的窗户正好开了一扇。 楼下人群尖叫欢闹的声音,从窗户中飘进来。 而屋内却一片死寂。 “……” 特助站在顾晏洲身后半步,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觉得顾总裁此时身上的气息格外可怕,像压抑在北极寒冰山脉下狂怒的暴风雪,明明寒冷至极,却又有种大火即将燎原的猛烈感。 此时正是下午六点。 夕阳从侧面山头斜斜的照过来,暖黄和煦的晚霞,宛如柔软的薄纱笼罩着世间。 在这样温柔的傍晚,电子屏里小姑娘一颦一笑都显得格外鲜活美好,人间最璀璨耀眼的明珠,或许也不过如此。 特助感觉到顾晏洲正压抑着怒气,但他不知道男人此时生气的理由,半猜半蒙地以为,他是因为阿树今日穿着暴露而生气。 但他知道阿树是个听话的乖女孩,没有什么坏心思。 忍不住为阿树心软,不想让顾晏洲生气。 努力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小声劝道:“顾总,现在小姑娘们都流行这么穿,倒也没什么。小姐向来十分听您的话,您好好和她沟通就行了……” 顾晏洲侧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室内惨白的冷光,与室外温柔的暖光,在他脸上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一时之间,竟有几分妖异。 特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他没多想,刚想继续劝劝,又听楼下一阵喧嚣。 舞台音响放大了少女热情洋溢的话,清晰可闻的传到了楼上二人的耳朵里。 “姜姜,我喜欢……” 可随着话筒被舞台上歌手拿走,女孩后面的话也有几分听不清。 是喜欢你? 还是喜欢什么别的? 特助本能地低下头,紧紧闭着嘴巴不敢再多说话,只悄悄用眼神余光去瞄顾晏洲此刻的表情。 -- 第235页 但他看不清顾晏洲的表情。 只听男人轻轻“呵”了一声。 像一片雪花落在白皑皑的雪地间。 除了寒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第93章 哥哥的秘密(十四) 过了好一会儿, 他听顾晏洲问道:“姜姜,是谁?” 特助连忙在平板上调出此次音乐节活动公司的策划安排,找到所有歌手的介绍,一页页翻过去, 找到后飞速浏览了一边, 汇报给顾晏洲。 “他叫姜琅, 粉丝喜欢叫他姜姜, 是今年刚火起来的Rapper, 作品风格以……” 特助心情忐忑地说了一堆。 “姜琅吗……” 顾晏洲低低地重复这个名字。 他垂下眼眸, 神情淡漠地俯视着楼下芸芸众生。 他的视力极好,纵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仍可以清晰地看见阿树脸上毫无保留的快乐和恣意。 无忧无虑。 仿佛这才是真正的她。 晚霞阳光洒在她身上,宛如神明的圣光照耀着宠爱的天使。 仿佛下一秒, 她就会生出一双翅膀,自由自在的飞翔。 而阿树对不远处办公楼上的目光一无所知。 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兴奋地玩了一个下午。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他们几个人蹦了好几个小时,现在都有些精疲力竭,感觉没有劲儿转场再去夜店了。 阿树靠坐在树下, 摸了摸身边篮子里已经睡着的大橘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提议道:“要不我们都回家休息吧?” “好啊,那就下次再约吧。” 阿树跟着同学回到她家里,将猫抱出来放回猫窝。她借用同学家的浴室, 匆匆地洗了个澡, 正在吹头发时, 收到了顾晏洲的短信。 “还在同学家吗?” 快十点了。 按照往常顾晏洲回家的时间, 就算有应酬,他这个点也到家了。管家肯定告诉过他她今天的去向,知道她和同学在一起。 阿树还没回复,对面的信息又来了:“要我来接你吗?” “你工作一天应该也很累啦,让司机来就行。” 阿树下意识不太想让顾晏洲来。 但对面却说:“我想见你。” “……” 这一串省略号刚发出去,阿树心里就隐隐有点后悔。 发消息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手比脑快,有时候顺手就把心里的想法直接变成符号发了出去。 但阿树现在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撤回,只好又补了一句:“辛苦哥哥啦~” 再麻利地附带上一个“乖巧”表情包。 顾晏洲来的很快,车子停在楼下后,贴心地发信息问阿树,要不要上来接她。 阿树连忙拒绝。 他要是上楼,岂不就和门口的大橘子撞个面对面了? 同学把阿树送到电梯口,阿树还在上下左右仔细检查,甚至还问同学说:“我身上有没有猫的味道?” 她今天和猫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哪一次都长,身上沾染上猫咪的味道,未必洗个澡就能完全消掉。 同学不知道她的顾虑,笑着说:“你都洗香香、换衣服了,浑身一根猫毛都找不到。” 阿树叹了口气,心里仍然有些忐忑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同学又问:“那你今天音乐节那套衣服呢?” “麻烦你待会儿帮我处理掉吧,以后估计也没机会穿了。” 衣服上面肯定都是猫的气味,如果放在篮子里带回家,在路上估计就能被顾晏洲闻到味道。再加上她以后未必有机会再穿这种风格的衣服,只能让同学帮忙处理掉了。 下楼后,司机站在车边为她打开门。 阿树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弯腰坐进车里。 她看到顾晏洲膝盖上摊开的文件,弯着眼睛笑了笑,一张瓷白干净的脸,在车内晕黄的灯光下,宛如上了一层薄薄的釉色。 阿树软着嗓音笑道:“早都说过了,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来接我了嘛。” 顾晏洲合上文件,问她:“今天开心吗?” “嗯,玩得好累,晒了一下午太阳呢。” 阿树简单地几句话略过,不想让顾晏洲把关注点放在她今天的行程上。 毕竟他如果想找她要下午拍的照片,她可拿不出什么名媛郊游野餐的照片。 手机相册里全是她抱着猫满场地乱跑的抓拍,画着浓郁的眼妆,一张故意涂抹地鲜红的嘴唇,头发胡乱扎在脑后。 和现在素面朝天完全是两个模样。 顾晏洲目光浅淡,慢慢将阿树从上至下仔仔细细扫过。 琉璃般透彻的眼珠,淡粉色的嘴唇,精致小巧的下巴,修长白皙的脖颈。 再往下,是亚麻白色的长裙。 领口绣着蕾丝花朵,将从锁骨往下的所有皮肤都遮挡地严严实实。宽松柔软的布料遮盖住小姑娘的身形,荷叶边的裙摆长至脚踝,哪怕是坐着的时候,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小节白皙纤细的小腿。 保守朴素,看起来乖巧听话极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这条裙子下女孩的身材,好到让人移不开眼呢? 顾晏洲想到傍晚时,他在楼上看到的场景。 小姑娘穿着与此时截然不同两种风格的服装,整个背部近乎赤.裸,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只用一根细细的带子在后腰处系紧。 -- 第236页 她在舞台下又蹦又跳,像一块奶白的豆腐。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动作一晃一摆,发尾带着微卷的弧度,像一把小钩子勾在旁人的心尖上。 无比耀眼。 很多男人的眼神一直围着阿树转悠,三五成群的去找她要联系方式,却被她挥挥手轻而易举地打发走。 顾晏洲嫉妒到快要疯魔,但看到这一幕,竟然莫名有几分好笑感。 她拒绝人的姿态,还挺熟练的。 不知道该说她乖巧,还是说她藏得深。 顾晏洲想到这几年来他们两相处的时候,阿树从来都是一副单纯乖巧的打扮,用宽松朴素的衣服将自己藏好。 就算在安城海边,顾晏洲邀请她出海游玩,去海上游泳潜水。 她也总穿着棉麻的长裙。 坐在船上一动不动,躲在遮阳伞下软乎乎的撒娇,借口说怕水不敢游泳,说什么也不肯换上泳衣。 她真的不会游泳吗? 顾晏洲漫不经心地想着。 谁知道呢。 从下午至此,已经半个晚上过去了。顾晏洲来接阿树回家的时候,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 这么多次了。 接受阿树是个喜欢骗人的小姑娘这个事实。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要真细数她撒谎骗他的次数,大大小小加起来,连顾晏洲自己都数不清楚了。 算了,她要是愿意这样,觉得这种相处模式会让她自己开心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他这一次有足够的能力,让她彻底留在身边。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她离开。 就算她真的长了翅膀—— 顾晏洲长睫微垂,掩盖住眸底猩红的残忍。 他也只会折断那双漂亮的翅膀,用最坚固的锁链,将她留在身旁。 - 汽车行驶平缓。 车内只有空调送风时轻微的响动。 阿树手指不自觉地摸索着裙摆,眨了眨眼。 车内光线昏暗,顾晏洲又戴着眼镜,镜片折射着外界马路上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反倒让阿树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知道他正在看着自己。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 阿树被他长时间的注视目光,看得有几分心慌。 脑子里拼命转动,回想她是不是真的有哪里没有隐藏好。 脸上的彩妆没卸干净? 不可能啊。 夸张的首饰没摘下来? 也不对啊。 啊等等! 阿树抬手摸了摸头顶,发现她出门时带着的草帽忘在同学家了。 手指一颤。 稳住!别慌!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 管家就算再事无巨细地汇报她的事情,也不可能连她出门的穿搭都一一告诉顾晏洲。 但她想了想,还是开口,打破车内的安静。 “哎呀,我忘记把帽子带回来了。” “要回去找找吗?” 见顾晏洲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移到头顶,阿树摇摇头:“没事,就放同学家里吧。下次找她玩的时候再拿回来好了。” “嗯。” 顾晏洲移开目光。 阿树试图找些话题打破凝滞的气氛。 “哥哥今天在忙什么呀?” “去一个子公司的文化产业园例行巡查。” “产业园?” 阿树不太了解顾氏财团的具体业务涉及范围,平常也不怎么和顾晏洲聊这个话题。 顾晏洲知道她对这些商业不感兴趣,也没多说,“嗯,类似一个文化公园。” 文化公园…… ??? 他们今天音乐节也是在一个文化公园。 阿树心里一紧,小心翼翼问道:“……在哪里呀?” 抬眼悄悄观察顾晏洲的神情。 不会这么倒霉,让他撞上了吧。 顾晏洲似是没发现她的试探,他看了阿树一眼,语气十分平缓:“在C区。” 阿树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音乐节的场地在A区。 吓死她了。 正当阿树要松了口气时,又听顾晏洲说:“到家还有半个多小时,你躺我腿上休息会儿吧。” “我……”阿树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她侧躺着可以避开顾晏洲的视线,总比现在两人安静地面对面注视彼此要好得多。 她今天直觉地不敢多和顾晏洲闲聊搭话,总觉得会多说多错。 不如顺着顾晏洲的意思,躺下装睡。 只要她脸皮够厚。 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顺利蒙混过关。 “那好吧……” 阿树脱了鞋,蜷起膝盖用裙摆遮住双腿,爬上车椅,将头搁在顾晏洲的膝盖上,后脑勺对着他侧躺下来。又状似不经意地扒拉了几下头发,将半张脸挡在发丝里。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后,阿树又故意表现地十分贴心,软声说道:“哥哥,如果你腿麻了的话,就把我叫起来哦。” 顾晏洲只说:“睡吧。” 阿树乖乖阖上眼睛。 一副很快入睡的模样。 但下一秒,她却在脑子里疯狂敲系统。 “桃桃桃桃桃桃桃桃!!!!”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后,“叮”的一下,胖桃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一板一眼道:“阿树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 第237页 “……” 阿树一听,就知道出现的是“客服版小胖鸟”。 胖桃之前提醒过她,为了避免减少给她提供超过限度的帮助,影响系统对任务的评分。在任务尚未进入结算期间,胖桃会设置一个类似于机器人版本的,只提供在规则允许范围内的基础服务的小胖鸟,辅助她进行任务。 彻底杜绝了阿树想要偷懒找外挂的心思。 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问道:“可以查查今天顾晏洲整个下午都在干什么吗?” 客服版小胖鸟停顿三秒,给出答复:“系统无法查询实时记录影像,但本客服可以向终端进行申请,三日后为您下载今日的数据。” 三天啊…… 阿树想了想,她倒不是觉得顾晏洲在撒谎,但总想再看看记录,才能更安心。 “好,申请一下吧。” 希望一切顺利。 在阿树躺在他的腿上后,顾晏洲为了不让她感觉不自在,一直侧头安静地看着车窗外。 直到小姑娘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他才移回目光。 他动作轻缓地拨开阿树脸上散乱的发丝。 女孩睡颜乖巧无害,像一只浑身是尖刺的小刺猬,主动伸展开躯体,将柔软无刺的那一面展露出来。 小姑娘看来今天是真的玩累了,已经毫无防备地睡熟了。小嘴微微张着,隐约露出粉色的舌尖,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十分可爱。 男人墨瞳里不由得流露出一丝温柔。 指腹轻轻在阿树脸颊上划过,隔着空气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夜色静谧,似世间最缱绻缠绵的爱意。 将一切美好都放大。 鲛人本就拥有比人类更加敏锐的五感。 此时鼻尖轻轻嗅闻着阿树身上又软又甜的香气,宛若深夜独自绽放的幽兰,散发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美丽。 理智告诉他,似乎遗忘了什么东西。 但此时极致的美好,让他已经丧失了理智。 顾晏洲近乎沉溺其间。 不愿醒来。 第94章 哥哥的秘密(十五) 阿树是被手机短信声吵醒的。 叮叮叮的响铃, 一连串在耳边炸开。 直接把混沌的梦境驱散。 她一脸困顿,动作迷迷糊糊,慢吞吞从被窝里伸出手臂,在床上玩偶堆里胡乱摸了半天, 找到手机摁亮屏幕。 遮光窗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 手机屏幕离得太近, 乍一变亮, 阿树下意识眯着眼睛, 避开过于强烈刺眼的光线。 ——等等。 她记得她就是躺在顾晏洲的膝盖上眯了一会而已, 怎么再醒来就已经回到床上了? 阿树爬出被窝,呆呆的坐在床上。 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发懵感。 好一会儿后, 脑子中的瞌睡逐渐消退,理智记忆重新回归。 看了眼手机。 早上十点二十。 好家伙…… 她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了。 这身体是猪崽投胎的吗? 不仅特别能睡, 还睡得又沉又稳。 阿树抱着脑袋沉思,却压根回想不起来,她昨晚是怎么回到卧室换上睡衣的。 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睡衣,心想:这不会是顾晏洲给她换的吧…… 不过要真是他,说实话阿树也不觉得特别意外。 顾晏洲的确很像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对她的执念,已经到了完全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阿树想不清原因。 但她也没有直白地去问顾晏洲, 他到底在想什么。 装糊涂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不主动戳破隔在两人间那层薄薄的膜,或许更有助于她顺利完成任务。 阿树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毫无倚仗的孤女,要是真和顾晏洲翻脸闹起来,她怎么可能闹得过只手遮天的顾氏财团的总裁? 倒不如现在这样。 两人相安无事。 她还能借助他的势力追查黑衣人, 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 过了一会儿后, 阿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光线。 她再次打开手机去查看消息。 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信息很长, 由于字数限制的原因, 被分为好几条发过来。 “顾小姐,您好,我是之前住在您对门的王彗,两个月前我们还见过面,您记得吗?当时您说,如果还有其他关于您父母当年发生事件的消息,就联系您这个号码。 这两天我的女儿从外地打工回来休假,正好聊到三年前那窝野猫生病死亡的事情。她回忆了一下,说猫出问题的那个傍晚,她在八楼的楼道里撞到过一个男人。 我女儿说,那个男人长得特别高,穿的西装。但当时楼道灯正好坏了,她也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凭感觉,说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和她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但我问她具体是什么感觉,她也说不清。 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您有没有帮助,毕竟只是跟我家猫有关……或许和猫也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我女儿非要我和您发这条短信,还让我转告您,说她如果再见到那个男人,就算只是照片视频,她也能认出这个人来。” 阿树看完消息,愣了一下。 上次回到J市的出租屋,在和对门的王慧简单聊了几句后,阿树给了她一笔钱,并将自己的手机号码留了下来。她希望她能够再回想一下当年的事情,如果后续又想起一些线索的话,可以给自己发消息。 -- 第238页 没想到,王慧真的给她发消息了。 看完短信后,阿树脑子里下意识划过顾晏洲的身影。 莫名其妙的直觉。 其实并没什么理由,能够科学合理地解释顾晏洲和王慧女儿口中的男人这两者间的联系。 难道是因为猫和鱼类天生两者相对立? 还是说王慧她女儿描述的“男人长得特别高,穿的西装”? 可是,这个世界上符合这种描述的人如同过江之卿,不可能这么巧合,就是顾晏洲。 但阿树还是回复了短信。 她问道:“我这里有几张照片,可以发给您的女儿看看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加一下您的微信吧。” 她想把顾晏洲的照片,连同她之前随手拍过的顾晏洲身边保镖的照片,都让王慧的女儿辨认一下。 这些人都符合最基本的“个子高、穿西装”的描述。 至于后面说的“特别的感觉”…… 只有顾晏洲能让人产生这样的描述。 但短信刚发送成功,阿树犹豫了一下又改口道:“不,我想见一下您的女儿,当面和她聊一聊。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拜托了。” 对面短信回复道:“可以是可以,但她明晚就要回去上班了。” 阿树想了想,“明天中午可以吗?” 如果可以的话,阿树想现在就去J市找王慧。 但现在顾晏洲在家,阿树想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一天内往返J市和F市,而且在晚上十点前就回到顾宅,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她必须找个合理的理由,将他应付过去。 看到手机上王慧回复说她和女儿会在家里等她后,阿树清理掉短信往来记录,关闭屏幕。下床简单的洗漱后,离开了房间。 今天是周末,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他如果在家的话,现在应该正在书房里面。 阿树一边在脑中琢磨,该编个什么理由忽悠顾晏洲,一边走进电梯摁亮三楼,打算去餐厅找些吃的。 等到了三楼,电梯门刚一打开,就撞见顾晏洲站在外面。 阿树脑子里正放空思绪,在努力编一个合理的理由,打好腹稿去顾晏洲面前撒谎。乍一见到正主就在眼前,硬生生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声。 顾晏洲穿着居家服,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简单精致的早餐,和一杯鲜榨果汁。 他见阿树睁圆眼睛的模样,就猜到她被他吓到了,一时有几分忍俊不禁。 “……这也能被吓到?”顾晏洲看着有些无奈,侧身让开电梯门口的空间,让阿树出来。 他解释道:“想着这个点你差不多该醒了,就在厨房简单做了些早餐,打算给你端到房间去。但没想到你已经洗漱完了,那就去餐厅吃吧。” 阿树在心里暗自唾弃自己刚才的表现,总是一惊一乍的,稍微一些小事就能把她吓得跳起来。 啊啊啊! 没出息的样子! 生气气! 阿树默默地跟在顾晏洲身旁,试图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在餐厅坐下后,顾晏洲放下托盘后,动作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阿树对面。 为了避免顾晏洲光盯着她看又什么话也不说,阿树只能主动问道:“哥哥今天工作不忙吗?” “早上还好,下午要去公司一趟。” “周末还要加班吗?” “还有些文件没有处理完。” 在阿树面前,顾晏洲从来不掩饰他的去向。要不是担心阿树对这些不感兴趣,听多了会嫌烦,他甚至乐意每天主动汇报行程。 今天难得阿树主动询问,顾晏洲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今天晚上有个慈善拍卖会,你想不想去看看?” 之前各种舞会和宴会,顾晏洲都有试着邀请过阿树。但阿树总是借口作业多,或者其他各种理由,很少愿意作为女伴陪他一起出席。 今天他邀请,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果然。 阿树面露难色,小声拒绝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诶,总觉得不自在……” 顾晏洲试图再劝劝,“今晚有不少珠宝珍品,你去看看,有喜欢的我给你拍下来。” 阿树没接话,只轻轻摇摇头,捧着果汁安静地看着他。 在小姑娘清澈的眼神下,顾晏洲败下阵来。 顾晏洲也不知道,阿树什么时候想到这个新的用来对付他的方法。 ——连开口都不用开,就安安静静眨着眼睛,一副乖乖巧巧,什么情绪也没有的样子,他就会自动败退,什么要求也舍不得提了。 “好吧,你不想去就算了。”顾晏洲不再为难她,“我待会儿把今晚拍品明细发给你,如果有喜欢的,我让小林拍下来。” 阿树不去的话,顾晏洲也不打算去了。 这些晚会本来就不需要顾晏洲亲自参加,他也只是想找个借口,在外人面前多带着阿树露露面。 最好能让全世界都知道,阿树是他的。 阿树点点头。 她这次没有再继续拒绝,而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哥哥对我真好。” 偶尔拒绝顾晏洲,他并不会生气。 但如果次次都逆着他的性子来,也不太行。顾晏洲毕竟是顾氏的总裁,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要是总让他吃闭门羹,次数多了估计会激起相反的效果。 -- 第239页 阿树吃完早饭后,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将准备好的借口说了出来:“哥哥,我明天想去C市找我室友玩一天。” 她这次是为了调查当年事件和顾晏洲的关系,心里虚的很,下意识避开目的,没有和顾晏洲说自己要去J市。 而碰巧阿树的大学室友的确住在C市,C市又在J市隔壁,阿树算了算时间,她如果坐最早班的飞机去C市,再转一辆高铁到J市,差不多中午之前能到达王慧家里。 于是她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绝妙的谎言。 “正好下周二就开学了,我明天去C市找室友,她答应带我逛一天。后天再和她一起回F市,去学校宿舍收拾收拾,大后天一起报道上学。” 阿树眼巴巴地看着顾晏洲,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 见顾晏洲一直沉默,阿树悄悄捏了捏手指,稳住脸上的表情,打算继续将准备好的理由说出来。 可还没说话,就听顾晏洲简短地应道:“好的,你去吧。” 阿树呆了一下,抬头去看顾晏洲的表情。 像是没反应过来他会答应的这么干脆,而且还没有其他附加的要求。 脑子一瞬间短路,差点忘了接下来她该说些什么。 顾晏洲摘下眼镜,移开目光不去看阿树。 阿树确认顾晏洲的确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在觉得出乎意料的同时,还下意识松了口气。但她又摸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情绪,心里还有几分撒谎后的忐忑。 她隐隐觉得,在她提出要去C市后,餐厅里原本和谐的气氛有些冷了下来。 但阿树找不到原因。 自己的说辞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啊…… 阿树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目光无焦距地落在餐桌上精致的白瓷盘花纹上,脑子里左思右想,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室内一时有些过于安静。 顾晏洲闭了闭眼,将眼底情绪全部压回心里,再次尽数掩藏好。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阿树的人,知道她在表现出任何行为和任何情绪时,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无论是喜怒哀乐,或者面无表情。 哪怕她自以为带好了面具,伪装出与心里真实想法不同的情绪。 在他的面前,也永远都是不堪一击。像一层透明的玻璃门,甚至不需要他动手去推开门,就能将她最真实想法看的一清二楚。 她到底还是年轻。 那双漂亮似琉璃珠的眼睛里,藏不住任何东西。 更何况…… 顾晏洲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角,说不清在嘲讽他自己,还是在可怜阿树拙劣的技巧——阿树或许自己都从来没有发现过,她撒谎的水平比她自己预料的还要差。 比如说像是今天这样。 小姑娘在怀有特殊目的情况下,提前准备好理由编造出来的谎言,会具有非常完整的主谓宾造句结构。 想法、主人公、目的,几种要素全部齐全。 在感觉到他不会答应的时候,还会有补充理由和情绪渲染。 总之,像是在艰难地完成一篇她并不太熟悉的论文,最后必须要在导师面前答辩汇报。 只有在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后,她才能鼓起勇气,有在他面前开口撒谎的胆子。 算了。 顾晏洲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倒要看看,这次她又有什么新的秘密。 不敢让他知道。 ▍作者有话说: 阿树:我以为我是撒谎大师。 顾晏洲:是的,你以为。 感谢在2021-06-23 17:14:13~2021-06-25 20: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岚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哥哥的秘密(十六) 阿树到J市的出租屋时, 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整个早上她都在不停赶路,但到了J市后路上一直堵车,连饭都没顾得上吃,现在饿得头晕眼花。 又爬了八楼上来, 累的连气都喘不动了。 王慧出门打工了, 只有女儿在家里等她。 王慧的女儿叫徐可, 比阿树大几岁, 如今已经工作了。 她看着阿树脸色有些差, 问道:“要给你点个外卖吗?” 家里虽然有些中午的剩菜, 但徐可觉得阿树应该不会愿意吃。 眼前的女孩儿今天的打扮看似简单,处处透露着精致。徐可这些年在外地打工, 来来往往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比三年前已经涨了很多见识。 衣服牌子她认不出来, 但光是阿树身上背的包和首饰,起码就有十位数的价格。 然而那些昂贵的服饰,却丝毫并没有任何喧宾夺主的意味,只会更衬得阿树姿容清绝,凸显出她天生姣好的面容。 三年前在阿树一家搬来的时候,王慧就偷偷教导过女儿, 如果要和对面邻居相处,不要太态度随意。他们一看就和这片混乱区域的出租屋不相符合,短暂地停留后肯定会很快就离开的。 徐可记得第一次见到阿树的情景。 那是个冬天。 小姑娘裹在厚重的羽绒服里,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巾,只露出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眸。 她似乎特别怕冷, 穿的比寻常人都要多。步履笨拙地跟在父母身后, 慢吞吞地爬楼梯。到了家门口后, 才举起带着手套的手, 摘下将近蒙住半张脸的围巾。 -- 第240页 徐可正在楼道里喂猫。 她抬头看见阿树,愣了一瞬。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像是一道天上洒下来的光,照亮了整个昏暗混沌的楼道。 后来,徐可总偷偷观察阿树。 她也说不出,她是因为喜欢这个女孩儿,还是单纯只是因为羡慕她出众的外表。 但徐可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阿树一家人。 毕竟妈妈有说过,他们很快就会离开这个肮脏贫穷的出租屋。 但谁也没想到,最后那对父母是那样惨烈的离开方式。 只留下来一个十八岁的孤女。 自那次后也了无音讯。 徐可一直没有忘记阿树。 因此,在工休回家听妈妈提起阿树后,才主动非要让妈妈联系她。将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打算永远死守的秘密,告诉阿树。 今天她见到阿树,从她现在的穿衣打扮,以及神态气色来看,她这几年似乎过得很不错。 徐可默默打量的收回目光。 阿树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包装的卷饼,笑了笑说:“我刚刚上楼前,在楼道门口的摊贩叔叔那里买了张卷饼。姐姐介意我在这里吃饼吗?” 徐可看着她从几万块的包里拿出一张几块钱的卷饼,有些意外,但又直觉地觉得,这会是阿树能做得出来的事。 徐可站起身往厨房走,说:“没事,你先吃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阿树甜甜道:“谢谢姐姐~” 徐可顿了一下,没回答。 阿树飞快地狼吞虎咽吃完饼。 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很赶,她这边的事情弄完后,要赶上下一趟去C市的火车,去找已经约好一起吃晚饭看夜景的室友。 顺便拍拍照发个朋友圈,让顾晏洲以为她一整天都呆在C市。 阿树为了不让顾晏洲心生疑虑,做了不少准备。 包括今天一身的穿搭,阿树考虑到这次出来的借口是找同学在市里一日游,肯定不能穿的太随意,不符合她以往出门拍照时候的习惯,因此早上起来还匆匆搭了一身适合出门拍照的衣服。 这样,顾晏洲应该不会知道阿树来过J市。 除非他调她的出行记录。 但谁没事会刻意去调取出行记录呢? 阿树觉得,虽然顾晏洲这个人危险莫测,性子强势,说一不二,有很强的控制欲,总给她带来难以逃脱的压迫感。 但至今为止,他的行为都还比较正常。 应该不至于像个神经病似的,偷窥她的隐私。 阿树在包里翻出她准备好的一沓照片,递给徐可。 “姐姐,你帮我看看这些照片。” 徐可把照片一一平铺在桌面上,一张张仔细看过去。 照片都是单人全身照。 由于都是阿树偷拍的,每张照片的角度都不太一样,正面侧面的都有,高低大小也都不太一样。 好在照片清晰度还不错,基本能看清照片中人的五官。 阿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照片有些多,还有的是同一个人的不同角度。我不知道你之前遇到那个人的时候,是看到了他的哪里,因此我就多找了些照片。” “没事,我都可以看看。” 徐可也不嫌麻烦,将每张照片都举起来仔细看过一遍。 然后,不过片刻时间。 徐可丝毫不犹豫的指着其中几张照片,将它们全部挑出来,重新摆了一排。 她果断道:“是这个人。” “我那晚撞到的,就是这个人。” 阿树没想到,徐可真的能从这些照片中找出她说的人。 先是微微一愣,才接忙着反应过来,顺着她手指的位置看过去。 下一秒。 她心里狠狠一沉。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整整一排照片中的人,全部都是顾晏洲。 无论是哪个角度。 都无一例外。 阿树缓缓闭了闭眼,抬眸对上徐可的眼睛,又确认了一遍:“姐姐,这件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所以,你真的确认,当年那些猫咪生病的晚上,你见到过照片中的这个人吗?” 徐可点点头。 她理解阿树的想法,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她的话。 于是思索了一阵子,组织好语言才开口:“那天晚上遇到的那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其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冷。” “特别特别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的冷,冷到恨不得下一秒就被冻成冰块儿。” 徐可回忆起那时候的感觉,脸上流露出着一丝惊恐。 “他几乎成了我这几年的噩梦。有时候晚上醒来,我总能想到那个半黑暗的夜晚,那种深入骨髓的冷。” 阿树这才留意到,出租屋里又闷又热。 现在是八月酷暑,J市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可家里不仅没有开空调,甚至连基础的电风扇也没有开。 是因为徐可觉得冷吗? 徐可很快收拾好情绪,又看向阿树:“我在短信里不好多说,我怕我妈妈会担心我的情绪。” “但是——” 徐可举起一张顾晏洲的照片,推到阿树眼睛下面,一脸认真地说:“阿树,你相信我,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认错人。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我敢发誓,一定是他。” -- 第241页 “因为,在所有照片里,只有他会让我产生恐惧感。” “哪怕只是看到照片,我就觉得冷。” “……” 阿树呆呆地望着徐可,看着这张神色认真到近乎于偏执的脸,她想试图找些理由反驳推翻她的话,却找不到。 毕竟,如果不是真的害怕,是不会露出现在这种真实到濒临崩溃的表情的。 阿树低声开口,“我信你。” 她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哑然。 像是行走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太久没有喝过一口水,却又长期处于炽热阳光的暴晒之下。 失去一切希望。 阿树下意识咬住嘴唇,心想: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竟然……真的是顾晏洲。 虽然她之前的确有怀疑过顾晏洲,但那些都是她在盲目瞎猜,凭着毫无道理的直觉,试图蒙出一个正确答案。 而现在,这种猜测被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提起,与她的猜测几乎完全重合。 太难以置信了。 怎么可以是顾晏洲呢?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他都不该出现在那个时刻,那个场景。 除非——他真的与顾晚晚父母的死有关。 但是原因动机呢? 他坐拥顶级顾氏财团,身家富可敌国,怎么可能单单为了顾父的一笔欠债,亲自前来讨债,甚至杀人灭口? 无比荒谬。 阿树脑子里此时慌乱无章。 无论是上辈子的记忆,还是这辈子真实发生的事情,在这一刻像是在放幻灯片,一帧一帧的,反复穿插着在她的思绪中交叠闪现。 父母的惨案。 她被收养,来到顾晏洲身边。 她听从顾晏洲的安排上F大学。 思绪忽然暂停。 不对,完全不对。 乍一看,上辈子和这辈子阿树的生活,在大方向上几乎完全重叠。像城市里两条最繁华宽阔的马路,从外观上粗略来看几乎一模一样。 但仔细去看的话,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车完全不同。 上辈子和这一辈子发生的事情,在大部分细节上几乎毫不相干。 父母遇害的时间提前了。 她虽然呆在顾晏洲的身边,但这一次她没有失去记忆,成为顾氏的养女。 她在F大里读的不是金融学,而是心理学。 是蝴蝶效应吗? 因为这一辈子,阿树循着上辈子发生惨案的时间线,主动去安城找顾晏洲。她想寻求顾晏洲的帮助,提前一日带着他回到父母居住的出租屋。 但没想到,她带来的不是救世主。 而是死神。 阿树猜测,是她打乱了顾晏洲的安排,才让他不得不提前一天杀死她的父母。 可是顾晏洲为什么要这样做。 按照这两辈子顾晚晚的生活轨迹对比,在父母遇害变成孤女后,她无一例外的来到了顾晏洲的身边,按照他的希望,一直陪着他。 阿树有个荒谬的想法。 难道顾晏洲杀掉她的父母,只是为了让顾晚晚无处可去,变成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和求助的孤女,只能安分的呆在他的身边? 这个想法听起来像是疯了。 但阿树相信,这或许真的就是顾晏洲杀人的动机。 顾晚晚高三毕业的记忆里,从来没有顾晏洲的存在。 但顾晏洲对她的执念,却是真实存在的。 从始至终,都无比强烈。 ▍作者有话说: 今晚或许还有一更。 想在月底前解决掉哥哥(字面意义上的解决哦 - 感谢在2021-06-25 20:58:48~2021-06-27 20: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哥哥的秘密(十七) 由于已经买好了下一班高铁的车票, 阿树也没时间和徐可多说几句,只能匆匆离开她家,卡在检票口关闭前,赶上了去C市的高铁。 一路上脑子里思绪万千。 阿树试着在脑中呼唤小胖桃, 向他提交“顾晏洲是杀人真凶, 他派人杀了顾晚晚的父母”这个答案。 十几分钟过去了, 对面迟迟毫无任何回应。 “奇怪, 卡机了吗?” 阿树十分不解, 只能叫出人工客服, 询问缘由。 客服版小胖桃冷冰冰地说:“任务提交失败。” 阿树:“为什么失败?” 客服:“请任务者自行探索原因。” 阿树:“……” 呜呜呜TAT。 好冷漠。 她现在无比怀念前几个任务里的真人版胖桃。 又呆又萌还心软。 在可爱的小桃子面前,阿树可以厚着脸皮一阵胡猜乱蒙, 通过观察胖桃的情绪和他说的话,揣测出任务的真相。 尤其是上一个任务, 阿树只不过是误打误撞摸到了真相的边缘,知道顾临川可能是正道的叛徒,任务系统就自动跳出来肯定了她的答案。 就像是期末大考的时候,突然给学渣发了一本简略版的答案集,让阿树可以顺着答案一步步倒着推出解题的过程。 ——简直像作弊一样快乐。 而这一次,作弊的路被彻彻底底的堵死了。 -- 第242页 甚至连阿树向胖桃提问的内容范围, 也被大大的缩小。 但真学渣从来不会因为困难而放弃(?)。 阿树不死心,机智的换了个提问的方式,希望能从客服口中套出一星半点的线索。 她问:“任务提交失败的原因主要有哪几种?” 这个问题属于规则性提问,是在问关于所有任务判定原则相关的规定,而不是针对具体某个任务。 果然, 客服将阿树这次的提问判定为可以回答的问题。 他一字一句, 用呆板的声音回复道:“任务提交失败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种:第一种是提交内容不满足任务要求, 与实际结果不匹配;第二种是提交内容部分满足任务要求, 但缺少关键线索;第三种是提交内容充分满足任务要求,但任务者处于‘惩罚世界’,无法主动脱离任务。” 阿树捕捉到一个新词语,“惩罚世界?这是什么?” 客服:“任务者没有权限知道相关内容。” 阿树无语:“……” 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劝了自己好一阵子后,阿树这才勉强按捺住脑子中想要爆锤客服的想法,冷静地将他关闭。 她终于找回残存的理智,试图开始继续思索。 就算不知道惩罚世界的具体内容,但阿树清楚,她现在肯定不处于惩罚世界。 那么,就剩下前面两个原因。 一,答案错误。 二,缺少关键线索。 换句话说就是,要么顾晏洲不是杀害顾晚晚父母的凶手,要么就是仅仅通过顾晏洲在黑衣人第一次来顾晚晚家前就出现在她家附近,并不能充分地证明他就是凶手。 ……好复杂。 阿树捂着额头,快被自己绕晕了。 她这种学渣脑子,压根不适合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 现在的局面像是一堆杂乱无章的乱码,想要运行任何一行代码,出现的全部都是“错误”。 而阿树始终没有找到错误的源头。 但高铁快要到站,阿树只能暂时放下这些理不清的想法,调整好情绪,挂起一抹笑脸,高高兴兴地去找室友。 反正她都已经来C市了,干嘛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于是阿树心无旁骛的和室友在C市逛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坐飞机回了F市一起去学校报到。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后,室友问她是打算住在学校,还是回家去住。 阿树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回顾宅。 一直逃避是肯定解决不了问题的。 阿树决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回到顾晏洲身边,尽量维持住表面的平和,不让顾晏洲发现她的异样。 而暗地里,阿树打算从顾晏洲身边开始仔细查找线索。 书上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肯定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也能够同时进一步地确定,顾晏洲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罪。 - 出租车将阿树送到顾宅门口。 这是城市的边缘。 夜幕在山野尽头徐徐展开,将夕阳驱逐到西山之外。 远处云层外,薄暮雾霭交织,模糊成一片无尽的浅金色光幕。混杂着夏蝉嘶声裂肺的哀鸣,忽远忽近,似是将天际沾染上一抹难以磨灭的猩红血色。 阿树一步一步走过花园小道,来到主宅的两扇大门前。 不知怎么回事,浓荫蔽日的树木里,耳边蝉鸣声一声比一声惨烈,此起彼伏,直叫人听得心烦意乱。 阿树抬手,落在恢弘正门的铜制雕花门把手上。 正要拧动把手,脑中忽然擦过一丝轻微的电流声。 客服胖桃竟然主动联系阿树了。 阿树停了下来。 “终端已通过三日前任务者的记录影像申请,请问现在是否在线观看该视频?” ……感觉像在脑子里植入了一部可以看剧的手机。 阿树觉得这种体验十分新奇,真不愧是科技在进步。 她在脑中回复道:“确认观看。” “已自动为任务者筛选重要视频内容,并将以两百倍速播放。” 下一秒,阿树眼前凭空多出一张悬空的虚拟面板。 由于视频被加速处理过,阿树肉眼勉强只捕捉到了三张画面,整段视频就结束了。 “?” 等等,她看到了什么? 阿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着声道: “……再播放一遍。” 视频依言又播放了一遍。 第一张画面,是一个视野开阔的会议室,顾晏洲正坐在首位,侧脸冷如刀削。特助站在他身后,似是正要扭头看向窗外。 下一张图中,顾晏洲起身走至窗边,俯瞰楼下,脸色格外冷凝。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楼下是一大片娱乐园区,似乎在举办什么大型活动。 再下一张,画面的焦点没有聚集在顾晏洲身上,而是通过他的视角,看清楼下草地上一切建筑和横幅装饰。 阿树只看了一眼,就毫不迟疑地认出,这是当天她参加音乐节的场地! 无比熟悉。 系统截出的这张画面图中,舞台两侧的大屏幕格外显眼。 大屏幕中央,映出顾晚晚的脸,画质十分清晰。少女兴高采烈,怀中还亲昵地抱着一只胖猫,一人一猫冲着镜头笑的无比甜美。 -- 第243页 画面定格。 阿树看完后,脸色倏然一白。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法平复的不安感。 心跳如鼓。 所以,那天晚上在车上,阿树那抹不祥的预感,其实并不是她多疑而产生的错觉。 而是切切实实的现实。 顾晏洲,他的确撒谎了。 他并没有去C区的文化公园,而是正好出现在A区音乐节举办的场地。 并且,他看见了顾晚晚。 也看见了她怀里的猫。 想到这里,阿树落在正门铜制手柄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顾晏洲肯定能很轻易地联想到,阿树曾经偶尔提及过的一件琐事:她想要养小动物。 哪怕后来阿树仔细思考过,觉得不能直接将猫咪养在顾宅,便故意模糊了这个话题,试图让整件事不了了之。 但顾晏洲熟知阿树的性子。 她怀里那只无比乖巧听话的猫,势必是她为了避开他的视线,刻意养在外面的小动物。 阿树不敢再看那三张画面截图。 眼前近在咫尺的大门,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凶兽,即将张开血盆大口,将她整个人顷刻间吞噬进去。 同时,阿树也忽然留意到,耳边一直吵闹喧哗的蝉鸣声,不知何时尽数消失不见了。 周遭环境一片死寂。 连夜风擦过树叶的摩挲声,也轻不可闻。 一丝刺骨的凉意,顿时顺着指尖渗透到骨血里。 阿树迟迟没有推开眼前的这扇门。 这时,门内响起顾晏洲的声音:“晚晚,站在门口做什么?” 阿树浑身一抖:“……” “进来。”他说。 话音刚落,隔在两人间的门自动向两边开启。 男人坐在正厅的沙发上,头顶是惨白到毫无温度的水晶灯。他穿着一身漆黑的正装,头发一丝不苟的尽数梳到脑后,露出一张精致冷漠的面孔。 他眼皮微垂。 灯光打在纤长睫毛之上,瞳眸似是切割零碎的宝石,在某个角度,竟折射出猩红到浓郁的色泽。 似是一滩血,在眼底流淌。 顾晏洲面对着门口的阿树,缓缓抬头。 似是早已等候多时。 阿树不想进去。 现在这个冷到窒息的氛围,傻子才敢进去。 “进来。”又重复了一遍。 顾晏洲的语气太过于清冷平淡,竟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如浓墨般漆黑,连水面倒影都被吸入其中。 “……” 阿树危险,快逃! 理智在大脑中疯狂咆哮,让阿树赶紧离开此地。 可四肢却不听使唤地发软无力,双腿更是违背了理智的要求,强撑着颤抖的动作,一步一步顺从地走进了顾氏主宅的大门。 雕花繁复的木门在阿树身后阖上。 黑暗降临。 ▍作者有话说: 抱歉,真的很卡。 今晚还有一章万字章节。 这次一定说到做到! 第97章 哥哥的秘密(十八) 如果下一秒, 面前出现一个可以让人瞬间消失的黑洞,无论黑洞的尽头通向哪里,阿树都愿意跳进去。 毫不犹豫! 绝不拖泥带水。 只要……不像现在这样,站在顾晏洲的面前。 哪怕此时是他坐着, 她站着。 男人面无表情。 他微抬起下颚, 目光向上形成一个仰视的视角。 通常情况下, 在视线位置中处于较低方的人, 都会或多或少有种处于弱势地位的感觉。 但顾晏洲不是。 他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坐在那里, 气场却足够强大, 像是俾睨天下的君王,生来带有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 在安静到足以窒息的气氛里, 顾晏洲注视着阿树迈着无比僵硬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小姑娘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惊恐和不情愿, 神情无比抗拒。像是弱小的素食动物,被迫主动靠近一只猛禽,将自己当做食物献祭一切。 偌大的主宅正厅里,只有小皮鞋踩过大理石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碰撞声。 一声, 又一声。 沉重缓慢。 隔着金丝眼镜的镜片,阿树无法看清顾晏洲的神色。 也就没有看见,男人逐渐被猩红裂纹爬满的瞳孔。 妖异诡谲。 眼神中满是贪婪又疯狂的神色,随着阿树靠近的距离,逐渐染上深浓的愉悦感。 阿树知道顾晏洲是鲛人。 那么, 他与上个任务里的顾临川一样, 也有用声音控制其他人类肢体行为的能力, 能够轻而易举的, 操控着人类违背自己的意愿。 阿树现在的这具身体,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脑中那个基本不靠谱的系统,现在只有客服在线。 阿树拼命在脑中呼唤小胖鸟,希望他能够出现救自己于水火。可冷冰冰的客服满嘴只有一句“权限不足”,压根不能给她提供任何有用的金手指。 甚至在下一秒,客服机械音冷漠道:“任务者当日呼叫系统次数已超过最高限度,本系统将自动进入休眠程序,请明日再来。” “……什么鬼???!” 弱小,无助,又可怜。 她不会又要命丧于此吧qaq -- 第244页 明明已经过了很久,阿树却忽然想起最初那个新手任务的结局。 她早就已经忘记那个男人的名字。 但却无比清晰的回忆起,当时他也是类似于现在顾晏洲这般的神情,面上看似沉稳冷静,但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很危险,我很生气”。 ——下一秒,一针麻.醉.剂打进她的血管里。 “任务失败。” 阿树不想再重蹈覆辙。 现在已经是长线任务中的最后一环了。她好不容易挣扎着度过两个副本任务,虽然完成度和评分都只是踩在及格线上,但起码没有失败。 如果第三个副本失败了,阿树不知道系统会如何判定这整个任务。 冷冷冷冷静一点啊…… 阿树暗自深呼吸。 先熬过今晚再说,明天再认认真真和客服“亲、密、沟、通”一下! 没有任何人能帮她,人类的肉.体无法抗拒顾晏洲的命令。 纵然理智在不停叫嚣着让阿树逃离,也无济于事。 阿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顾晏洲越来越近。 直到最后,只剩下五十厘米左右的距离。 几乎下一秒,再稍微往前一步,阿树就可以撞进他的怀里。 机械性迈动的僵直双腿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 阿树屏住呼吸,悄悄试探着动了动手腕。 发现顾晏洲已经撤除对她肢体的控制,她的四肢又恢复到自由状态。 下意识松了口气。 在方才片刻时间里,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害怕后,阿树忽然觉得,她头脑中名为胆小的那根神经,好像已经被彻底吓得麻木了。 麻了。 确实麻了。 麻了以后又觉得,好像……其实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那么可怕? 阿树慢慢地冷静了下来,趁着脑中所有感知情绪的神经都处于罢工状态,努力开动脑筋思考现在的局面。 她决定试着和顾晏洲沟通一下。 顾晏洲到底知道了多少? 只知道她偷偷养猫? 还是知道她回到过J市出租屋? 或者更甚至—— 知道她已经从邻居口中确认过,他在不该出现在出租屋的时间段,出现在了那里。 阿树不想将事情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她甚至苦中作乐地开了一瞬间小差,觉得万一顾晏洲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她那天带的猫是朋友养的。 ……好的,她知道自己在做梦。 光从顾晏洲那张冷若冰山的脸上,阿树看不出任何痕迹。 但逃避和拖延肯定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干脆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哥哥,你在等我回家吗?” 一副若无其事,装傻充楞的模样。 “……” 顾晏洲没有回话。 此时天色近乎于彻底暗了下来,远山尽头最后一抹夕阳挣扎在地平线尽头,散发着最后的余热。 半空中的弦月如弯钩,月色凉薄如水,倾泻而下。银色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在室内斜斜的投下一抹暗灰色的剪影。 在缭绕云雾间若隐若现,月亮孤独停驻。 是与太阳截然不同的冰冷疏离。 就像面前顾晏洲的脸色。 如果不是阿树还能看见他胸膛微微起伏,她都敢大胆的怀疑,面前坐的是一尊彩绘冰雕。 冻死人了。 阿树也“……” 别慌,稳住。 只要她不怕尴尬,就没有人觉得尴尬! 阿树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又继续叽叽喳喳地说:“我今天去学校报道的时候,在校园里看到好多大一的新生。他们现在都在参加入学军训,一个个都被晒的皮肤发红发黑,看起来灰头土脸的特别狼狈。” “这么一想,我大一的时候好像没有参加军训诶!嘻嘻嘻,谢谢哥哥当时帮我找学校请了假,不然我肯定也要晒成一只黑皮猴子了。” 小姑娘说了好长一串话。 用她最惯用的清甜嗓音,不紧不慢的语速,又带着些许俏皮感。像是夏日铃铛般,悦耳动听,任由谁听见这样无忧无虑的声音,都会觉得轻松愉快。 如果是平常时候的顾晏洲,在听完阿树说话后,肯定会抬手亲昵地揉揉她的脑袋,用温柔平和的语气和她聊天。 但今天,他还是没有说话。 阿树咬了咬唇,生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平日里顾晏洲也会有情绪不对的时候。 但只要阿树主动服软撒娇,多说几句好听的话,或者是拉着他的胳膊软软地摇几下,他就会很快恢复正常,顺着她递上去的台阶走下来,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因此,阿树最习惯、也最擅长的哄人方式,就是现在这种了。 但这次这一招显然不太管用。 阿树慌了。 她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哄人的办法。 耳边“啪嗒”一声细响,似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落下,踩在侧厅铺了地毯的地面上,发出细微摩挲的声响。 阿树没顾得上侧头去看。 她努力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乖巧可爱,试图营造出一种柔然温馨的感觉,让此时的气氛和谐友好起来。 效果甚微。 而顾晏洲动了。 阿树顺着他的动作,看他低下头望向她的身后,轻轻抬了抬手。 -- 第245页 下一秒,腿边一个影子飞快的蹿了过去,纵身一跃扑到顾晏洲的腿上。 阿树定睛一看。 ——是她的大胖猫。 顾晏洲稳稳将大橘子托举在怀里,修长的大手搭在它胖乎乎的背上。 他的皮肤是不似常人的雪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在上面,似是陷入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中,指节上的血管泛着淡淡的青色,依稀可见。 顾晏洲顺着大橘子的脊骨,从上至下撸了两下。 动作熟练,甚至带着一丝温柔。 他再次抬起头。 看着阿树,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 阿树愣愣地,眨了眨眼。 她亲眼看见,大橘猫四肢僵硬地窝在顾晏洲的怀里,脊背的毛一根根全部竖起来了。 可……可怕。 阿树咽了咽口水。 她觉得,假如她身上也有毛,此时肯定已经和她家大橘子一样,浑身毛发因为受到惊吓,而全部炸毛竖起来。 老天。 顾晏洲还不如不笑呢。 他这一笑,比刚才冷脸漠然的模样,更可怕千百倍。 似是诡异到病态。 已经不像是正常人了。 直觉告诉阿树,顾晏洲肯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她方才装傻充愣,粉饰太平的模样,或许在他看来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又愚蠢。 阿树有一瞬间的气馁。 她好像总处于被动的地位,无论是外在的物质条件,还是内在的其他原因。 在这个副本里,顾晏洲是顶级财团的最高掌权人,大权在握,只手遮天。 假如他真的犯了法,或许连法律都未必能高速有效的将他制裁。 更何况,他的存在甚至超过了自然科学可以理解的范围——他是一只鲛人! 暂且不论顾晏洲的战斗力有多强,是否可以上天入地呼风唤雨。 但阿树非常明白的一点是,他如果想对付掌控顾晚晚这个手无寸铁之力、身世凄惨的孤儿少女,简直跟吹飞一丛蒲公英种子般轻松。 现在的局面和上个副本完全反了过来。 上个副本里,君晚晚拥有全世界最厉害的哥哥君景逢,随时站在她身边保护她,无条件地给她撑腰。而顾临川虽然也是鲛人,但却只是一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永远被君景逢压制着不敢造次。 现在风水轮流转。 不敢造次的是阿树。 无形中仿佛有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网,严严实实将她罩在下面。无论是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密不透风,丝毫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不行,不能放弃! 已经是临门一脚了。 顾晏洲现在的表现,明显是打算和她撕破脸。 他不再装作一副刻意宠溺温柔的模样,像往常那样将她哄骗的团团转,一直圈养在他的世界里。 这也能侧面证明,顾晚晚父母的死亡,的确与他有关。 阿树精神忽然一振。 乐观一点! 她一定能从顾晏洲嘴里套出真相! 就在阿树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套话时,顾晏洲却先开口了。 “猫吃鱼,狗吃肉。”他微笑着说,“寻常自然界的食物链是这样的。” 阿树没听懂,疑惑地看着他。 顾晏洲却不解释。 他又低下头,似是没有注意到大橘子浑身僵硬的模样,轻柔耐心的拍了拍猫咪的脊背。 接着站起身抱着大橘子走到了正厅最尽头的落地窗边,推开小扇窗,轻轻往前一扔,将它放到了院子外去。 大橘子灵活地落地,飞速逃离眼下的是非之地。 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它。 阿树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一路提心吊胆,直到顾晏洲将猫放离开后,才将心脏放回原位。 目光中悄悄流露出一丝的羡慕,眼巴巴地看着大橘子奔向自由。 她也想跑啊呜呜呜呜。 顾晏洲折身看她,轻笑一声。 语调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在晦暗夜色中,显得有几分神秘莫测。 他说:“晚晚,你觉得我会对你的猫做什么吗?” 阿树哪敢说真话,只乖乖摇摇头。 但骨子里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似乎顾晏洲接下来的话,会彻底打破彼此间摇摇欲坠的和谐假象。 阿树下意识张了张口,慌乱地试图想要说些什么,强行将话题扭转到别的地方。 而顾晏洲似是看穿她的想法,丝毫不给她逃避躲让的侥幸,将她心底最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也许,你觉得我会杀了它。” 两人四目相对。 阿树站在客厅,头顶是亮度刺眼煞白的水晶灯。而他半面身子侧立,隐匿在露台的落地窗的阴影里,光线昏暗晦涩。 屋外漆黑的树影将他笼罩其下,宛如一只暗中窥伺的野兽。 男人的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清晰可闻—— “就像三年前,杀掉你邻居家的小野猫一样?” “……” ▍作者有话说: 阿树:别杀猫了哥,你干脆杀了我吧呜呜呜呜呜 * 人类禁止虐待动物!!! (但顾晏洲不是人类,不属于这个范畴..) * 我想把章节断在这里..但保证今天一定是日万的一天! 第98章 哥哥的秘密(十九) -- 第246页 落地窗外, 最后一丝阳光湮灭。 顷刻间,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远山尽头迅速蔓延开来。 暗夜中似是有一双双潜伏的兽瞳,驯服地聚在顾晏洲的身后, 视线与他一起, 安静又冷漠地看向阿树。 带着野兽的与生俱来的残忍。 阿树只身站在正厅中央, 只觉得头顶惨白的光线亮的人眼睛发痛。 她听到顾晏洲的话。 脑中一阵眩晕感袭来, 将视线里的白光切割成一道道的冷刃, 杂乱无章的撕裂开浮于表面的温柔假象。 脱口而出道:“你真恶心。” 没由来的反胃感, 瞬间从下冲上来。 顾晏洲亲口承认他三年前在J市出租屋做出的恶行,比之前仅仅是从徐可口中确认他的出现、进而推测出他的行为, 恶心感要来的更加猛烈一些。 一想到顾晚晚父母的死真的与他有关,阿树在一瞬间觉得荒谬离谱之后, 更多的觉得是荒唐可笑。 在这几次任务之后,阿树其实隐隐约约有感觉到,胖桃给她分派的任务,或多或少都会与在副本中的某个姓顾的男人相关。 而且在每一个任务里出现的这个男人,都存在一定的影响因素,阻碍着阿树顺利完成胖桃给她的任务。 不知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 这些男人的性格都有问题,在某些情况下会出现不同程度的疯狂和偏执。 并且,他们不约而同的,会对阿树在任务中的身份产生极为浓郁的渴望及占有欲。 抛开任务中的角色,阿树因为失忆的原因, 本身其实也没什么本领。而她真实的性格, 和任务里表现的也差不多。 偶尔喜欢偷懒, 随遇而安, 有些小聪明,却也称不上真正的智慧。她对于未知的新鲜事怀有最热情的好奇心,但这种好奇心来得快,去的也快。 在融入了任务副本中的性格之后,她无论是从武力方面,还是智力和权力等各个方面,在这些男人面前更加的不占优势。 因此每一次阿树为了完成任务,都会压着心里真实的感受,不情不愿的和这些男人虚与委蛇。 他们说“爱”。 阿树只能“嗯嗯嗯我知道了”。 但其实内心里,阿树不会将这种强烈的情感笼统的定位为爱情。 爱与被爱应该是相互并存的。 就算是单方面的爱情,从一开始也应该是建立与“尊重”之上——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了。 而不是以一个人的想法为主,费尽心机,用各种欺骗、诱哄、隐瞒的手段,甚至更过分的用强权压迫威胁,达到自己的目的。 因此,哪怕任务中这些男人说爱她,阿树也不会认同这种爱。 但抛开其他个人情感,单纯用理智来思考姓顾的男人和系统任务间的关系,阿树不由得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假如,将两件事情的前后出现顺序进行对调。 即真正的主线任务是“攻略任务中某一指定男性”,而胖桃告诉她需要完成的任务——比如说,像是这次这次长线任务中的的“寻找正义之心”——只不过是系统通过任务背景预测出来的最具有可能性的未来发展路径,随便塞给阿树用来敷衍她的。 这样逆转因果关系后倒着来想想,似乎会更加合理一些。 在前两次副本中,阿树的任务完成度都非常低,哪怕她已经找到了所谓的“正义之心”。 无论是身为一国公主主动和亲平息战争,还是找到魔教派到正道之中兴风作浪的叛徒,这些其实都是完成了任务。 但胖桃却总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告诉她,任务并没有真正的完成。 而且,那只小胖鸟总是有意无意地劝说,让阿树在任务中多留一段时间。 阿树之前就觉得有些不理解。 她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在副本中停留的额外时间越长,除了会让她对副本中的人物产生更多难以割舍的羁绊感之外,不会有任何有益之处。 因此,阿树大胆地推测,是不是因为她没有成功攻略那个姓顾的男人——每次都是在两人产生了情感上的接触后,阿树就提交了任务脱离副本。这才导致任务没有“真正的完成”? 想到这里,阿树心里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如果她推测的结果错了,大不了就是这次任务彻底宣告失败,一切重头再来。但如果她想的没错,那以后做任务的时候,阿树就知道该将任务重心究竟放在哪里了。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 阿树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那双清澈漂亮的墨瞳里满是浓烈的愤怒情绪。她无比厌恶地看着顾晏洲,像是在看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而他本来就是野兽。 理所当然的视生命为草芥,按照自己的想法恣意胡来,只为了满足心里的贪婪欲.望,将她困在身边。 “野兽。” 阿树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而顾晏洲在最初说完那一句话后,一直保持着长久地沉默。 他只静静地看着阿树,久久没有再开口。 哪怕小姑娘一脸激动,一副恨不得指着鼻子痛骂他的模样,顾晏洲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甚至还有心思想:到底是个从小就养在水晶城堡里的小姑娘呢。 连骂人的词语,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 -- 第247页 不痛不痒。 反倒叫人觉得她十分可爱。 顾晏洲没什么所谓,不怎么在意阿树眼中那两道快要溢出来的厌恶。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看着自己了。 他甚至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怀念。 好久没有看到她这么真实又鲜活的模样了。 她在讨好卖乖的时候,永远都是那么敷衍草率。小姑娘一直不怎么擅长演戏,表情总是过于刻意,满嘴虚假的喜欢,每次在达到自己的目的后,就毫不在意的将他抛到脑后。 然而顾晏洲已经习惯了阿树这样的性子。 有时候阿树欺骗伪装的不够到位,他还会好心的帮她一把,亲自将自己催眠,主动走入她用甜言蜜语为他铸造的美梦里。 获取一时的欢.愉。 但时间久了,顾晏洲也会陷入空虚。 因为贪恋所谓的温情柔软,他将自己蒙蔽其中。但心里其实是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巨大的不满足感始终萦绕在他的身边,噩梦似的侵蚀着他的理智,蛊惑他做出更多无法挽回的事情,去将他的晚晚牢牢锁在身边。 噩梦在他耳边说: 这些都是虚假繁荣,总有一天会人去楼空,什么也不剩。 顾晏洲不去听噩梦的胡言乱语,试图勉强保持理智。 他知道,如果阿树连这些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的话,那才是真的一切成空。 但总有理智离家出走的时候。 今天白天阿树去学校报到,傍晚之前还没有回家。 顾晏洲收到了她朋友给她打来的电话。 由于阿树在从C市飞回F市的飞机上,手机一直联系不到人。她朋友时间紧急,只能临时从学校辅导员处找到家庭联系方式,一个电话打到了顾宅主宅。 顾晏洲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女生的声音有些焦急。 她以为接电话的是阿树的父亲,开口就噼里啪啦全说了:“叔叔您好,我是顾晚晚的朋友。她之前将她的猫寄养在我家,但我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暂时没有办法帮她继续照料猫咪。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联系上她,但我的时间有些来不及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的猫,只好打电话打扰您了。” 顾晏洲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忍不住问了一句:“她的猫?” 女生没多想,“是的,晚晚之前说她住校不方便养猫,家里又离市区很远,就将猫寄养在我的家里了。所以,叔叔您看……” “我会派人来接它的。” 顾晏洲五指捏紧了电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晚晚的猫,叫什么?” “大橘子,是一只很可爱的大橘猫。” “……” 挂断电话后,顾晏洲忽然想起三天前的事情。 那晚上他去接阿树回家,小姑娘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像是刻意隐瞒了什么事情。 出于本能,顾晏洲想弄清楚。 但后来阿树主动躺在他的膝盖上,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顾晏洲沉溺于那种温馨美好的感觉,一时间下意识的忽略掉了阿树的异样。 而被他忽略的,正是这只猫。 可是,养一只猫而已,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需要隐瞒他的事情。 阿树的刻意隐瞒,反而显得十分可疑。 于是顾晏洲就顺手去查了她这几个月的出行记录。 J市。 两次。 顾晏洲心一沉。 她知道了。 果然,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不会变成真的。 阿树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和他相处,可是背地里却自己去查当年的事情,遮遮掩掩的不敢让他知道。 显然是发现他与当时的事情有关。 一想到当年的秘密被撞破,他或许会因为这件事情彻底的失去阿树,顾晏洲的理智瞬间被恶意和本性压制。 顾晏洲冷静地驱散了顾宅上下所有的佣人。 独自坐在主厅,随着天上太阳一点点的丧失热度和光芒,室内一阵冰冷。 顾晏洲耐心的等待他的小姑娘回来。 知道真相又如何?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绝不可能再放她离开。 - 顾晏洲神色淡淡,“你恨我的样子,比平时在我身边撒娇的表情,要真实很多。” 男人缓缓走近。 “是一直在骗我吗?” 阿树警惕地看着顾晏洲,一句话也不说。 而顾晏洲却十分贴心的帮她补齐:“说要一直陪着我,是骗我的吧?” “只要你找到杀害父母的真凶,就会立刻离开我的身边。我说的对不对,晚晚?” 阿树仍然紧紧抿着唇角不肯说话。 盯着越走越近的顾晏洲,面上表情看起来冷硬极了。 而微微往后退去的脚步,却暴露了小姑娘真实的内心。 她还是那样胆小。 不仅从来没有全然的信任过他,还时时刻刻心怀警惕,总觉得他要对她做出什么事情。 不信任是吗? 顾晏洲冷笑。 那他就干脆真的推一把,顺着她的意来一次。 免得她提心吊胆,犹豫不决,到头来却只是停留在怀疑的程度。 顾晏洲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将衬衣袖口卷起两折,右手发狠扯下脖间的领带,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步步走向阿树。 -- 第248页 浓郁的压迫感一层一层将她包裹。 阿树颤着腿向后退去,直到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无路可逃。 危险感几乎在脑中敲响警铃。 顾晏洲似乎要来真的! 她不敢再一直沉默,用不说话来表示抗拒。 阿树愤怒地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着越发靠近的顾晏洲,咬牙道:“难道不是你找人杀了我的父母吗?在我去求你的时候,还假惺惺的说要带我去就他们!” 顾晏洲走近的脚步停了一瞬。 他忽然冷不丁的问道:“如果我说,你的父母不是我杀的,你相信吗?” 阿树没有仔细听。 看到顾晏洲拿着领带的时候,阿树的神情就开始隐隐显得慌乱,心里不好的预感一直在扩大,只好试图用对话拖延时间。并紧急地用余光看向四周,想要找到可以逃跑的路线。 嘴里不假思索地回道:“我不信,你就是个骗子。” 顾晏洲遗憾地叹了口气。 算了,不信就不信。 真相本来就没有那么重要。 “我是个骗子又如何,”顾晏洲居高临下,漫不经心,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还会是你这辈子唯一的男人。” “……什么?” 阿树下意识收回到处乱看的眼睛。 这才发现,在她急着想找逃跑路线的时候,顾晏洲已经无声无息地靠近到咫尺距离了。 阿树大惊失色:“你想干什么!” 这次轮到顾晏洲不说话了。 他用行动证明,他究竟想干什么。 顾晏洲轻轻拉住她紧贴墙壁的两只手,不容拒绝的握紧合在一起,用领带缠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用力勒紧。 阿树拼命挣扎。 然而不过是蜉蝣撼树。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被举到头顶,身体被迫向前挺起,整个人几乎被牢牢地钉在墙面上。 顾晏洲似乎很享受阿树的挣扎扭动,甚至心情颇好地问了一句:“你想不想看看我的真身?” “什……什么?” 阿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晏洲说的是他鲛人的真身。 她还没来及想清楚,顾晏洲是怎么知道她知道他是鲛人的,看着他愈发俯下身凑近的脸庞,连忙侧开头大喊:“我不想看!你给我滚开……” “嘘——”顾晏洲单手束缚着阿树,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唇瓣上。 淡粉色的嘴唇柔软娇嫩,触感极好。 “小姑娘家家的,不能说脏话。” 顾晏洲轻笑一声,缓缓放开头顶压制住阿树的手,改为撑在她身体一侧。 他不紧不慢地问道:“所以,晚晚能不能乖乖的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鲛人的呢?或者换句话说,你到底是谁呢?” “!!!” 阿树心里一惊。 所以他刚刚的举动,就是为了让她心神慌乱,压根来不及撒谎骗人。这样的话,正好适合他问出他想要的答案。 完了。 阿树现在紧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她不知道顾晏洲说的“你到底是谁”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她是任务者? 这不可能啊。 阿树试图敷衍过去:“你什么意思,我就是我啊……” 她连顾晏洲缓慢抚摸上侧脸的手都不敢躲避了,更别说想办法逃离。 阿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尽力摆出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用天真无邪的语气开口,希望能补救刚才的口误:“我刚刚以为你要耍流.氓脱衣服,才说不看的。什么鲛人不鲛人的,你以为在扮演仙侠古装剧,还是奇幻小说?” 落在阿树侧脸的手缓缓向下移。 顾晏洲抬起女孩的下巴,眼底覆上一层浅浅的嘲意:“晚晚,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吗?” 在看过阿树最真实的厌恶和恨意后,再看她现在刻意摆出的那张笑脸,多少有些寡淡无味。 顾晏洲有些厌倦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去应付阿树那些拙劣至极的谎言了。 小姑娘就是太天真。 两人现在已经撕破脸到这种程度了,她竟然还幻想着粉饰太平。 她难道觉得,他会再次因为虚假的谎言,而轻而易举放过她? 阿树愣了一下:“……?” 顾晏洲说的很直白:“你每次撒谎讨好我的时候,都会将理由说的非常详细全面。” 他用指尖挑起阿树的下巴,微微用力,就掐出了一个淡淡的红印。 眸色一深。 “我真该去学校看看,你们那些心理学老师都是怎么教导的你。到现在还没学会,该怎么若无其事的撒谎。” 阿树一直被迫抬着头,僵硬地一动不敢乱动。 顾晏洲俯下身靠近她的脸,似是下一秒就要吻上来。 阿树甚至能感受到细微呼吸扫过她的睫毛,无形中带来一丝温热的触感。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由内而外卷席,阿树下意识打了个小颤。 当人的精神无限紧绷的时候,任何一丝细小的情绪,都容易被放大。 当听到顾晏洲说她撒谎技术很烂时,阿树差点恼羞成怒,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瞪了他一眼。 过分了啊! 阿树觉得,她已经在很努力的去伪装了。 明明是顾晏洲自己太让人害怕。 -- 第249页 他一条野生大鱼(?),万一哪天心情不好把她一口吃了,那任务不就直接宣告结束了? 那么她的任务就可以换一个名字,叫做“记录可怜的阿树被某顾姓男子残忍杀害的的花式死法”。 想想就觉得凄凉! 所以,她撒谎也不能怪她嘛。 而且阿树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撒谎的水平很差。 这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她忍无可忍:“这个不能怪我,是你太可怕了。” 顾晏洲偏了偏头,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暂时停下了手指继续向下的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左右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倒要看看,阿树到底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阿树并不知道,顾晏洲已经将她看成一盘已经煮熟撒好调料,下一步就可以拆筷子放进嘴里的大肥肉了。 她还以为自己拖延时间很成功。 悄悄松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踮了踮脚,想要能进一步挣开顾晏洲的钳制。 但那只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依旧纹丝不动。 阿树也不敢动作太大,觉得要一步一步来。 顾晏洲现在情绪看着已经比之前稳定了,她多浑水摸鱼几下,说不定能成功的熬到明天,联系上重新启动的系统客服。 于是开始叽里呱啦,努力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哥哥,你应该自己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怕你!我明明有努力想要好好和你相处的,但你平常看人的眼神,总叫人觉得你好像下一秒就会情绪不稳定,发生一些奇怪的举动。我明明是为了哄你开心,才有时候不得不撒一些善意的谎言。” “……” 顾晏洲听完她的胡诌后,并没有说话。 阿树眨眨眼,心情十分忐忑。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今天发挥有点失常,说的话确实不太有道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但她是真的紧张和害怕啊啊啊啊! 顾晏洲先是一副要对她“这样那样”的动作,接着又说什么要给她看真身。 ——有什么好看的,要强迫她来一场人鱼play吗? 阿树真的怕顾晏洲乱来,慌乱之下口不择言,现在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暴露到什么程度。 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顾晏洲能忽略掉她是怎么知道他是鲛人这件事的。毕竟如果不是她后来觉醒了任务记忆,她也的的确确丝毫没有发现顾晏洲并非人类。 除非……他真的发现她是任务者的身份了? 顾晏洲忽然轻笑一声:“呵。” 那只停留在女孩脖颈处的手,再次掐住她的下巴,指腹轻轻刮过方才触碰之后还没完全消散的红痕,略显暧.昧的揉了两下。 视线直直对上阿树的眼睛。 两人仍保持着极近的距离,阿树抬起眼能清晰地透过镜片,看见顾晏洲的双眼。 那双精致狭长的凤眼,瞳孔色泽妖异,显然是非人类的模样。 顾晏洲面上神情似笑非笑,眸色暗沉,眼底压抑着一丝浓郁的红色,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疯狂。 阿树心里一紧。 “差点又被你骗过去了呢,晚晚。”顾晏洲勾着唇角。 “我不得不承认,你哪怕撒谎的技术再差,却又偏偏像是有魔力似的,总是很轻易就让我放下戒心,沉溺到你编造的谎言里去。” 阿树仍然试图挽救:“没……没有呀。” 顾晏洲却不再听她狡辩。 问道:“我到底该叫你顾晚晚,还是——” “君晚晚呢?” 阿树乍一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脑子直接懵逼:“……啥?” ▍作者有话说: 阿树:大哥,你走远了。 我以为你在第五层,其实你压根就还停在大气层。 害得我白紧张了。 第99章 哥哥的秘密(二十) 黑色床单的大床上, 女孩躺在正中央。 房间其他地方一片漆黑,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灯,点亮了床头的一小片天地。微黄的灯光下,床上被子的四角盖得整整齐齐, 女孩双臂乖巧的压在被子边沿, 露出一双雪白细腻的手臂, 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 大面积的黑色与女孩肌肤的莹白, 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 她睡得很不安稳。 纤浓的睫毛一直在微微颤动, 时而蹙眉, 时而扭头,似是想要极力避开梦里靠近自己的东西, 但又无处可逃。 始终在梦里挣扎沉浮。 阿树陷入了一场漫长的梦境。 在梦里,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个副本中。 ——严格来说, 应该是回到了上个副本中,阿树已经从君晚晚的宿体脱离之后的场景。 那是碧隐岛的冬天。 漫天大雪纷飞。 从来没有下过雪的海岛,第一次被厚重的皑皑白雪覆盖。岛上放眼望去,似乎除了茫茫一片的白色,再无其他颜色。 就连君府,也是一片全白。 正门前, 两个白色灯笼在寒风里飘摇。雪粒子狂狼的拍打在门廊上,如无人之境。一阵狂风从北而来,刹那卷起千堆白雪,顺着漫无目的的视线四处纷飞。 漫天遍野,都是白色。 只不过这次的白, 是府邸曲折回环长廊上, 挂满了长长的白绸布, 与几步一间隙的灯笼一同, 将整座君府染成了冷冰冰的白色。 -- 第250页 阿树在这种方面胆子极小。她尤其畏惧类似于丧事的装扮,冥冥中总觉得与鬼神相关,阴气缭绕。但这一次,她难得不算太害怕。 因为从季节和时间地点来看,这应该是她自己,也就是君晚晚的丧事。 有些新奇。 从做任务至今,阿树掰着指头粗略算了算,起码已经在任务里死亡了三次。这还是第一次在任务结束后梦到未发生的事情,而且还恰巧是她的身后事。 虽然小胖桃已经将阿树的灵魂从君晚晚身体中抽离出来。按照他的说法来说,所有任务中的情感都会就此被封存。 但再次看到曾经任务中宿体相关的事情,阿树难免心里有些微妙感。 她想进府看一眼,说不定还能看到君景逢。 长线任务的第三个副本全托了顾晏洲这个老变态的福,顾晚晚被迫成为了孤女。再也没有父母兄长之类的人物站在她身后,无条件的为可怜的小姑娘撑腰。 阿树觉得,她每天都生活在不得不讨好顾晏洲的日子里。虽然算不上憋屈,但总是提心吊胆的,时刻都要注意着顾晏洲的情绪。 对比下来,她哪怕已经没有上一个任务的情感了,都变得开始怀念君景逢这条金大腿的存在了。 无人能敌的强大,又无条件的宠爱妹妹。 唉。 阿树想到这里,遗憾地摇摇头,打算走到府邸正门口走进去。却忽然发现,她此时半个身体已经穿过了君府外围的墙壁,只剩下半条腿还没迈过来。 “……” “……” “……” 好的,她收回她刚刚说自己不害怕的言论。 这他妈怕死了啊! 她怎么好端端变成阿飘了! 正在阿树觉得十分错乱,手脚都不知道到底是该进来还是出去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缓慢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阿树暂时不确定其他人是否能看见她。 一时情急,慌乱之下干脆将自己整个人藏进了墙体里面。 君府的外墙做的很厚实,阿树身体单薄,站直后能正好卡在墙缝里。无论是从里侧还是外侧,都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 等脚步声远去后,她松了口气,又悄悄的飘了出来。 是的,飘。 阿树发现,她压根不用迈动双腿,就可以非常轻而易举的在半空中飘荡。 不愧是一只阿飘呢。 阿树不再耽搁,熟门熟路的顺着君府的长廊,往君景逢的书房飘去。但刚刚拐过一个弯,她又听见了那个缓慢的脚步声。 是她飘的太快,追上前面的人了吗? 阿树只好再将自己隐藏起来。 然而那个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阿树这次躲在柱子里,她并不能透过实际物体视物,眼前只有黑蒙蒙的一片。只能屏气凝神,希望那个步伐赶紧来。 趁着等待的空隙,阿树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府上究竟有谁的脚步声是这样的。 缓慢,沉重,两条腿落地的轻重还稍微有些分别。像是有一条腿行动不便,要依靠另一条腿拖动着往前走。 可是府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身患残疾啊。 难道来了新人吗? 阿树胆子小,但又好奇心重。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按捺不住,便等着耳边的脚步声从左边移到了右边,推测那人已经从自己面前走过,此时只会有一个背影的时候,悄悄从长廊柱子里探出半个小脑袋,试图去看看究竟是谁。 五米之外,确实有一个背影,快要走到长廊尽头,消失在转角处。 阿树定眼一看。 顿时愣住了。 并不是她猜测的新人。 而是一位许久不见的旧人。 在长廊尽头的转角处,阿树终于看到了那人的小半张侧脸。 倾山鼻,刀锋眉,眉眼深邃,唇红齿白,堪称容色清绝。 只可惜眉目间带着难掩的阴郁冷硬,两只肩膀略微有些高低不平,明显有一条腿无法正常直立。但后背脊骨笔直,行走时丝毫不晃荡。 像是被硬生生从神坛跌落下来的谪仙,落魄狼狈之余,仍有不可磨灭的执念在支撑着他前行。 是顾临川啊…… 一袭白衣,比长廊外的落雪还要苍白冰冷,若不是衣袂飘带随着缓慢的步伐轻动,还以为是一尊白玉雕琢的玉人,被放置在了长廊一隅。 他身量极高,依稀又比记忆里少年的模样更精壮挺拔了些。那双往日里澄澈的圆眼,眼尾弧度微微收窄,向上拉长出一道冷冽决绝的弧度。 乍一看,竟有几分现在顾晏洲的影子。 不对—— 阿树神色一凛。 如果在此时顾临川的容貌上稍作改动,眼型由充满少年感的圆稚变为成熟男人的狭长,全脸再整体消瘦几分,显现出更为明显的下颌线—— 那就是如今阿树这个任务里的顾晏洲。 阿树远远望着顾顾临川。 那双逐渐凌厉无情的眼睛里,冰蓝色的瞳孔幽深晦暗,仿佛连一丝光线都无法穿透过去。 只会被牢牢锁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之中。 呼吸停了一瞬。 而就在这时,本该走过转角消失在长廊尽头的男人,缓缓折身回首,遥遥望了过来。 -- 第251页 四目相对。 阿树直觉她此时阿飘的形态逃不过顾临川的眼睛,连忙试图往后再次藏进柱子里。可身后的柱子忽然变得坚硬如实体,不再可以任由她进入和穿过。 顿时僵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已经不能称呼为少年的男人,一步步向她走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无形中有种力量将阿树钉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连抬都抬不起来,只能浑身僵硬地抬着头,呆呆的看着顾临川一步一步走近。 一步。 两步。 每走一步,顾临川的容貌都会发生些微变化。 原本明显跛脚不变的身体逐渐直立挺拔了起来,举手抬足行动流畅。身体也再抽高了几寸,面上稍显柔和的少年感愈发减退,变得更加凌厉清冽,带着让人生冷勿近的疏离之感。 他目光浅淡,眼角眉梢都是无限的冷意,甚至……显得有几分孤寂。 像是一柄即将出鞘的宝剑,瞬息之间锋芒乍现,下一秒又立刻收敛起来。潜藏着无限杀意和冷漠,沉溺于漫长岁月的等待之中。 最后一步。 他走到了阿树的面前。 此时,他的模样完全变成了阿树认知里顾晏洲的样子。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称呼眼前的男人为顾临川,还是顾晏洲。 阿树在一片惊慌之中,又有几分茫然。 男人抬起手。 宽大的袖摆在眼前落了下来,冷白色一晃而过。 阿树的下巴被一只手捏住。 她被迫顺着力道仰起头,撞进一片辽阔无垠的冰蓝色瞳孔之中。 神色恍惚见,她似乎听见男人一声叹息。 “晚晚,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树张了张嘴,还没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 忽然浑身一僵。 似乎有一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物体,顺着她的脚踝蜿蜒攀爬而上,从长长的裙底溜了进去。触感中带着冰凉的湿意,看似柔软但又坚不可摧,一寸寸爬上了小腿,甚至还没有停下的意图。 什……什么东西?! 阿树害怕的快要发抖了,努力挣扎了一下试图甩开身上的禁锢。可无论是下巴处的这只手,还是身.下裙底里看不见具体情况的东西,都牢牢的覆在她的身上,甩也甩不掉。 更甚至的是,腿上那个让她皮肤发麻的触感,似是被她抗拒的动作惹恼了,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一圈一圈缠上她的双腿。 虽然勒的不疼,但是阿树觉得很痒。 仿佛四肢百骸的每一个触觉神经都被放大了敏.感度,全部聚集于她腿上那个物体的动作上。 尖端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指,时而轻轻从细嫩的皮肤上扫过,留下若即若离的酥.酥.麻.麻,时而又像一个小型的吸盘——阿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动作,只觉得有东西顺着小腿内测往上爬,留下一串串类似于吮.吸的行为。 一阵阵电流感从下而上,冲至头顶。 阿树快要哭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触.手吗? 不管是顾临川还是顾晏洲,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阿树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东西碰她。 可是她现在浑身力气都宛如被抽空了,连低头掀开裙摆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乱,也做不到。 “唔……” 阿树哽咽一声。 这种全无法挣脱的触碰,充斥着无比强势的占.有欲,可又偏偏发生在难以言说的裙摆地下,竟莫名生出几分像是在偷.情的隐秘刺激感。 她的眼底盛满了泪水,像山谷中最清澈的那一汪泉水。泪痕渐渐浸染了纤浓的睫毛,挂在弯弯翘起的睫毛尖尖,摇摇欲坠。 原本雪白如玉的肌肤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红晕,从眼角晕开,顺着脸颊一路蔓延深入了衣领交叠的脖颈深处。 就连下巴处那一小块皮肤,触手也是滚烫的触感。 然而,顾晏洲似是全然无视她此时的模样。 面容冷若冰霜,像一头毫无情感的野兽,专注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明明故意恶劣的将阿树弄成现在这幅样子,却装作一副毫不相干的神色。然而眼底一闪而过的暴戾笑意,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唇角勾起一抹残忍又快意的弧度,“这一次,谁也不能救得了你。” 无论是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君景逢。 还是其他四海八荒的大罗神仙。 谁都不能救得了你。 第100章 哥哥的秘密(完) “我到底该叫你顾晚晚, 还是——” “君晚晚?” “晚晚,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一次,谁也不能救得了你。” “......” 阿树猛地睁眼,惊魂未定的从床上坐起来。 急促的喘息声在无比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好半天才缓缓归于平静。 她下意识四周看了看。 房间里光线昏暗, 只有床头一盏微弱的台灯。阿树也分不清究竟是她夜盲症的原因, 还是整个屋子太过于漆黑, 她的视线只能勉强看清床边往外的一小段范围。 甚至连床上被子的颜色, 也勉强只能看清是深色的。 她的被子是深色的吗? 阿树勉强去回忆昨晚睡前的记忆, 但隐隐约约有些记不清当时睡觉时候,被子究竟是什么颜色了。 -- 第252页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有种直觉告诉她, 此时并不是自己在顾宅的房间。 阿树试图往远处看去。 希望能有其他东西帮她辨认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房间,但无论怎么努力的眯眼睛, 也只能看见一片愈发幽深的黑色。 她拥着被子坐在床头,不敢轻举妄动。 梦里顾晏洲的声音方才就在耳边响起。 太过于真实的声线,带着顾晏洲独有的冷漠疏离的压迫感,险些让她分不清到底是真实的事情,还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顾晏洲最后说的话,给阿树心里留下来压力, 才导致在梦中做了这场有些荒诞但又有些合理的梦。 想到梦里最后略显得羞耻的画面,那种隐秘又难以言说的触感再一次在脑海中恢复过来。 阿树难为情的抿了抿唇。 她在被子下曲起双腿,试图驱赶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可稍微一动作,就听到被子底下一阵哗啦啦的金属响声。 什么东西? 阿树一愣。 心里瞬间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掀开被子去。 女孩儿右脚的脚踝处, 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类似于环形镯子的物件。 触感冰冰凉凉的, 质地略有一些冷硬。看起来似乎是一个漂亮的琉璃镯子, 在光线下微微折射着瑰丽的光泽, 好像是涓涓水流在镯子中流动。 而镯子的另一端系着一条细长的金属锁链,锁链松松散散的落在床上,顺着床沿垂下。锁链的尽头连向了房间黑暗中不知名的地方。 阿树稍微动了动脚,就一阵细密的声响。 金属与琉璃碰撞声极为清脆。 可愈发叫人心神不安。 阿树连忙曲起腿,蜷在眼前,伸手试图去将脚上的镣铐摘下来。 然而镯子卡在脚踝处,无论她找哪个角度去掰扯扭动,都纹丝不动。 甚至当她挣扎狠了的时候,镯子竟然像是有自主意识似的,越缩越紧。 到最后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了,严丝合缝的卡在脚踝最纤细的部位,将周围皮肤压出了一圈淡红的痕迹。 这种触感...... 琉璃镯子的外缘部分还是坚硬的琉璃质感,但靠近脚踝皮肤的那一侧,竟然变得十分柔软,顺着皮肤骨骼纹理将阿树圈.禁在其中。甚至像是一个形态怪异的生命体,随着阿树的呼吸,隐约带来一丝冰凉的湿意。 和梦里裙摆之下的那个看不见的触手给她带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阿树浑身僵硬。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一点也不想被这种怪物一样的东西拴住。 简直像是噩梦里的恶鬼,顺着梦境爬了出来。 阴魂不散。 想到这里,阿树一阵害怕,更是毫无理智的用手去抓脚上的镯子,拼命想将它取下来。 可这一次,镯子似乎也被阿树的行为惹恼,愈发坚不可摧的禁.锢着她的脚踝,在阿树乱踢乱扭愈发激烈的时候,猛的一用力,狠狠收紧。 “嘶......” 阿树疼得抽气。 眼见着自己脚踝那一片的皮肤迅速红了起来,缝隙处甚至零星的冒出一两颗细微的血珠。 下一秒,血珠尽数被镯子吞灭,只有皮肤上残留的一丝血痕,告诉阿树这一切不是眼花。 “再挣扎的话,它可能真的会把你的脚掐断哦。” 在周遭无尽的黑暗中,顾晏洲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 “那样的话,你就真的走不了了呢......” “晚晚啊,到时候就永远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毫无温度的声线染上了丝丝笑意,似是在感慨,又似是真心实意期待着他口中描述的事件发生。 阿树不敢再乱动了。 她缓缓蜷起双腿抱膝,将自己缩成一团,待在最靠近光源的床角。 从醒来开始她就觉得不太对。 她的房间是有窗户的,哪怕关上了遮光窗帘,也不至于黑成现在这个样子。 床头唯一那盏亮着的灯光,光线又极其微弱。 似乎下一秒,灯丝就会熄灭,徒留整一室的黑暗。 而且,周围环境太安静了。 现在是夏天,顾宅里种了许多阿树喜欢的大树,到了夏季后总会有数不清的知了和鸟儿在树上停留。 哪怕顾宅的隔音效果再好,关上窗户后也不至于一丝声音也听不见。 阿树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心里痛骂顾晏洲。 这个卑鄙小人! 无耻! 明明知道她胆子小,怕黑。就专门弄了这么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只留下床头那么一盏约等于无的灯。 看似给了她希望,实际上只不过是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给她放了一株脆弱的藤蔓。 纵然她用尽全力抓住了藤蔓,也不过是稍稍减缓了坠落深渊的速度而已。 阿树正如顾晏洲预料的那般,从醒来到现在都惊慌失措。在两人的对峙中,从一开始就被迫落了下风。 而顾晏洲呢? 悠然自得的躲在黑暗里,嘲笑地看着她慌神挣扎的模样。 宛如一只冷漠的猫,看着老鼠在临死前的垂死挣扎。 阿树摁着太阳穴,压着心底的火气问道:“顾晏洲,你到底想做什么?” -- 第253页 “我昨晚最后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口中说的君晚晚是谁,你肯定是找错人了。而且我也解释清楚了,你之前说的那些鲛人不鲛人的东西,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些鬼怪的存在!” 阿树摆出一脸无奈的神色,像是十分不理解顾晏洲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昨晚最后已经和顾晏洲解释清楚了,可这个男人像是脑子不清楚似的,一直十分固执执着,闭耳塞听不肯听她的解释。 在阿树的说法中,这一切都是误会而已。 阿树还在言语里明里暗里的暗示,说顾晏洲如果真的要想找什么君晚晚,建议他擦亮眼睛重新去找。 她除了名字中有两个字和他要找的女孩儿一样,其他没有一丝一毫与君晚晚相干! 为了让自己站在道德的高点上,阿树又搬出了这次任务中丧生的顾晚晚的父母。 其实到现在,阿树有些不太相信,顾晏洲真的会杀掉顾晚晚的父母。尤其是在知道他是曾经的顾临川之后,这种怀疑更深刻了一些。 顾临川喜欢君晚晚到了一种堪称卑微的地步。 他真的会忍心杀掉心爱女孩儿的父母,只为了将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吗? 要真是这样的话,这种感情还能称得上是爱吗? 天大的仇恨也不过如此。 但想归想,阿树嘴上仍毫不留情的痛骂顾晏洲: “你毫无缘故的杀了我的父母,让我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只能依附着你生存。这些年我一直被你蒙在鼓里,毫不知情的感激你给我带来的一切。结果呢?都是欺骗!结果你倒是有趣,现在又来跟我掰扯什么前世今生。” “这就是你所说的缘分吗?噩梦也不过如此吧!” 阿树看上去十分生气。 说完这一切后,她闭着眼睛平息了一会儿。 长长的叹了口气。 再次睁眼,像是看开了一切,什么都不想追究了:“顾氏的权力只手遮天,我知道我就算是真的找到了当年的真相,在你面前也不过一粒沙子,丝毫不能影响你的权势。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再继续呆在你的身边了,更何况......你要找的是君晚晚,不是我顾晚晚。” “你要一个毫无作用,甚至完全不爱你的替身呆在身边,有什么意义呢?” 女孩儿苦口婆心的说完这段话后,闭上了嘴。一副与顾晏洲无法正常沟通的表情,拒绝再浪费一句口舌和他说话。 她安静乖巧地坐在黑暗中。 脸侧被微光照亮,顺着侧脸在墙壁上勾勒出姣好的轮廓。 她的眼睛明亮灿烂,宛若朝阳初升,又似是朗月晨星。盈盈大眼波光粼粼,眼底是风吹山黛的层峦叠嶂。 似是从来不会被阴暗污秽沾染分毫。 阿树面上看起来十分冷静稳重,冷静到在这样极其不利的环境下,也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不被强权所欺压打倒。 但其实,小姑娘的心里已经快要急疯了。 她在心里疯狂尖叫着呼唤小胖鸟。 “胖桃儿?桃桃?桃子大人?大鸟人?鸟兄?” “我的桃子啊,你快出来啊!!哪怕是那个智障的客服也行啊!!” “呜呜呜呜......鸟呢,胖桃大人你在哪儿啊,阿树崽崽快怕死了qaq” “......” 然而毫无作用。 无论是昵称尊称称呼,能想到的、没想到的,阿树各种方法都用尽了,脑中仍然一片安静。 就仿佛从来没有过所谓的系统和小胖鸟。 那些东西,才是她一直以来的幻觉。 这下子,阿树彻底慌神了。 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联系不上胖桃,以前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昨晚客服小胖鸟确实说过,他自动进入了休眠程序,第二日会重新启动。 可是从昨晚阿树强行敷衍着顾晏洲,嘴上始终否认她是君晚晚这件事。然而顾晏洲执着不肯相信她的话。阿树无法,最后只有无奈地示弱说自己头疼想睡觉,才被顾晏洲放过让她回楼上睡觉后。 至今最少有整整一个晚上了! 难道客服卡壳坏过一次以后,连带着整个系统都卡壳了? 阿树又试着提交了一次任务。 可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操作,脑中都不像之前那样,出现任务提交的对话框——这下子好了,别说提交的任务到底对不对了,她连任务提交的窗口都找不到了。 阿树真心实意地觉得,这系统也太不靠谱了吧! 然而她现在已经别无他法,只能暂且压下想要继续联系系统的想法,将思绪重心重新放回顾晏洲身上。 因为,除了新手任务期间不会设有失败惩罚,正式任务的流程是她必须要提交任务之后再脱离副本,才能进行接下来的任务评分判定。 过早脱离的话,会遇到难以控制的后果。 阿树不想知道那个后果是什么...... “这到底是哪里?” 见顾晏洲不说话,阿树只能主动开口。 她现在冷静下来后,有些后悔刚刚冲动的语气。 努力放缓声音,轻言细语道:“哥哥,你不要这样子吓我好不好......我本来就怕黑。你把灯打开,我们俩坐下来认真谈一谈,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说开的。” 说着,小声抽噎了一下。 -- 第254页 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树非常乖觉,丝毫不提她脚上那个让她觉得十分诡异可怕的镯子,也不提要求让顾晏洲给她解开。努力维持着一副无事发生,生活温馨美好的模样。 然而,平常用起来都十分顺手惯用的撒娇服软伎俩,这一次似乎不管用了。 顾晏洲看穿她的想法,冷笑一声。 笑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冷。 他主动提起了阿树极力想要避免的话题。 顾晏洲慢悠悠地问道:“晚晚,你难道不想知道脚上的东西是什么吗?” 阿树还没来得及开口敷衍,就听顾晏洲继续说。 带着一丝轻佻的笑意:“昨晚梦里,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 昨天晚上...... 她很喜欢......???!!! 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好半天,阿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几乎崩溃地尖叫道:“顾晏洲......你王.八.蛋!” 怒火一瞬间直冲头顶,几乎要掀翻天灵盖,在天上炸开一朵灿烂的血花。 难以形容的羞.耻感卷席全身。 想到梦里挣脱不开的交缠,隐秘又暧.昧的触碰,看似柔软却又充满了压迫的气息...... 阿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无法启齿的事情, 她醒来后,努力想将梦里的感觉忘记,可就像是透过皮肤牢牢刻在骨血里似的,稍微一牵扯,就能瞬间回忆起来。 阿树忽然想到什么,快速将双腿挪到床头的微光下。 脚踝处的金属链子哗啦啦一阵响动。 阿树顾不了这些细节,为了能够看得更清楚腿上的痕迹,验证自己的猜测,她将腿抬起来靠近光源。 哪怕视线面前仍然一片昏暗模糊,她也用力眯着眼睛去仔细辨认。 ——果然。 细弱白皙的双腿上,除了方才被镯子勒出来的那一圈红印之外,更有许多细细密密的红色瘀.斑。像是一个个用情至深之后留下的吻痕,暧.昧艳丽。 而这时,顾晏洲还在火上浇油。 他恶劣的调笑一声,语气轻飘飘道:“哎呀,被你发现了呢。” 像是没发现阿树气的浑身发抖的模样。 更加了一句:“我的小晚晚,你真的是越来越聪明了。” “......” 冷静。 宝贝,冷静。 冲动是魔鬼...... 阿树强行闭着嘴,死死咬住下唇不说话,将嘴里一切想要骂人的话都活生生咽了回去。 她还记得上次吵架的时候,顾晏洲故意讽刺她到底是年纪小,连骂人都不会骂。她确实在这个方面言辞匮乏,为了不自取其辱,干脆牢牢闭嘴,一副闭耳塞听的模样。 可顾晏洲现在的情况像是和阿树完全反转了过来。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男人,忽然变得话多了起来。 “我还在犹豫呢,如果晚晚要是继续嘴硬,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否认一切和我相关的事情,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了......” “呵......我到底是要应该再将你拉进梦里,重温一回那场美梦呢?还是现在亲自帮你加深一下印象,好好的感受一下我对你的爱。” 他慢条斯理的咬字,重音落在“好好的”三个字。 哪怕阿树看不见顾晏洲隐藏在黑暗的身影,也能从他现在莫名轻.佻的语气里,像是看见两把无形的小钩子,若有若无的在她的腿上勾了一下。 阿树:“......” 忍耐。 阿弥陀佛。 退一步海阔天空。 阿树你忍住!等系统恢复正常了,你再来找回场子!! 可下一秒。 实在是忍无可忍! 怒气彻底冲破理智,压抑在心里最本能的冲动让阿树连顾晏洲都不怕了,更是忘记思考她此时处于劣势的环境—— 顺手就拿起手边唯一一盏光源,举起到头顶用力往黑暗中扔去。 莹莹微光在半空中呈现出一道上滑的抛物线,微弱的照亮了附近几十厘米范围的黑暗。 可还没等阿树定眼看清,光线就瞬间熄灭湮没了。 “嘭”! 一声轻响。 接着又落入无尽的黑暗和安静中。 只有阿树气呼呼的喘息。 无边的黑暗充满了视线所及的一切地方,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光亮。 漆黑几乎将世界吞噬殆尽。 甚至连方才一直多话的顾晏洲,此时也不见了踪迹。 一秒,两秒...... 或许是一分钟,两分钟......? 在无边无际的漆黑寂静中,连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得无比缓慢。 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了起来,连呼吸都逐渐不顺畅了。 在这样无比压抑的环境里,阿树实在抵抗不了,只能妥协。 她的嗓音里尽数是破碎的害怕,颤抖着轻声问道:“顾晏洲,你到底想怎么样......” 心里竟有几分惴惴不安。 害怕顾晏洲已经悄然从房间内离去,此时黑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还好...... 她很快就听到顾晏洲的声音:“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冷漠的,毫无感情的。 这一次,他的语气又恢复了从前冰冷生硬的模样,不像方才那样轻.佻恶劣,似乎随时随地都在挑.逗调.情。 -- 第255页 阿树忽然明白过来。 刚才顾晏洲做的一切,无论是语气上的变化,言语里恶意的刺激,或者是此时漆黑的房间,都是他早就故意安排好的一切。 ——为的就是让阿树妥协。 让她失去理智,无法继续带着面具撒谎。 太狡猾了! 老男人太狡猾了。 阿树突然连生气都懒得生气了,摁住额头跳动的神经,咬牙切齿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活了多少年,才变成现在这幅比狐狸还要阴险狡诈的模样?” 顾晏洲轻笑一声。 低沉的声线在黑暗中,像大提琴华丽的尾音。 “晚晚啊......” 不待顾晏洲再问,阿树没好气的自己承认了:“是我,都是我。” 无论顾晚晚,还是君晚晚。 或者......燕晚晚。 哪怕胖桃并没有明确说过,而阿树之前也没有接触过长线任务。但现在三个副本中有两个副本里出现的顾姓男子,都是同一个人。 这让她很难不接着往下推测。 ——第一个燕氏王朝副本里姓顾的男人,也和这两个是同一个人。 但阿树忍住心里的好奇,没有继续往下说,将三个名字都爆出来。 猜错了倒没什么。 猜对了才惨了呢...... 她想起第一个副本里,因为被顾锦之强行吻着吞下药,恼羞成怒之下索性要求胖桃带着她直接脱离副本。 ...... 说实话,她都不太敢回忆那个结局。 想到顾锦之费尽心思重新熬药回来后,面对的只有燕晚晚那具毫无生机、逐渐冰冷的尸体...... 阿树心虚了一瞬。 连她自己现在都觉得,那时候有些过于冷漠了。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阿树压制住了自己随时随地冒出来的好奇心,不想试图在挑战顾晏洲的极限上反复横跳。 顾晏洲和顾临川两个人就够她受得了。 再有一个顾锦之? 她不如直接自杀。 “我错了,以后不再撒谎了......”阿树软着语气,小心翼翼地商量道,“所以,哥哥你现在能把灯打开了吗?我怕黑。” 下一秒。 屋内光线应声而亮。 而让阿树完全没有料到的是,顾晏洲竟然就坐在床尾,手指上还绕着一根细细的金属链子。 阿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顺着金属锁链往前看,很显然这条链子此时正连在她的脚踝上。 “事到如今了,晚晚。” 顾晏洲低垂着头,金属锁链在他的指尖灵活的缠绕着。侧颜如山峰嶙峋,长睫在眼下扫落一片阴影,有种禁.锢神灵的禁.忌的美感。 他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会儿锁链,将它随意搁置在床脚。 阿树这才意识到,锁链的尽头不是他的手指,还牵向了更远的地方。 就在阿树半遮半掩去找锁链尽头的时候,听到耳边顾晏洲说:“你还装出这幅讨好我的模样,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阿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顺着床脚靠到阿树的身边,将她抵在自己身体和墙壁之间,圈出了一小片无法避让开的小空间。 顾晏洲语气里带了几分厌弃。 而这抹印入骨髓的厌弃,是在讨厌他自己。 “就这么厌恶和抗拒我吗?永远都用一副虚假的面孔对待我,毫无真心的话语,敷衍的讨好......无论我做什么,恨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你眼前,可你也丝毫不会觉得心里有任何触动。” 阿树张了张嘴。 却被顾晏洲压住了唇角。 “嘘——”食指轻轻压在阿树的唇边,“晚晚,不要反驳。你知道我说的没错。” 阿树无法理解顾晏洲现在的话。 她扭头避开顾晏洲的手指,凝眉问道:“你在发什么疯?” 顾晏洲依她所愿,也不过多牵扯,坐的稍稍远离了一些阿树。 他淡淡道:“如果我不作出这些对你而言过分靠近的举动,你永远将自己真实的情绪封闭在壳子里,从来不肯对我分享丝毫。” “我只是想看看毫不伪装的你,究竟是什么样。” “仅此而已。” 阿树顿时哑然。 一时间竟觉得顾晏洲好像说的没错,但又好像哪里都说错了。可她暂时还没想到该怎么反驳,或者解释自己的行为。 隐隐觉得,从今天醒来开始,自己的情绪就一直被顾晏洲牵着走...... 她怎么一步步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了。 阿树一凛,试图主动掌握话题。 她环顾四周,心里一惊。 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我现在在哪里?” 刚才是真的气昏了头,都没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她现在呆的房间竟然是完全密闭的! 方才粗略的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可现在冷静下来后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发现四面竟然都是墙面,甚至连个门都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 顾晏洲是要在这里和她同归于尽吗? 阿树脸色一白。 她一直在试图联系系统,可至今脑子中毫无反应。 阿树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跟顾晏洲一起去死,白做这么久的任务了! -- 第256页 已经顾忌不了太多,阿树直白的问:“这个房间......为什么连个门都没有?” 顾晏洲却没有回答她。 而是问道:“你想不想看看我的真身?” 阿树下意识想说“我不想看”,但抬眼撞进顾晏洲的眼神里。 男人此时的眼瞳已经变成妖异的冰蓝色,像是茫茫无尽的大海,冰封千里,毫无感情。但眼底却又隐隐有暗潮涌动,诡谲的黑雾在瞳孔中纠缠缭绕着,无言的危险感几乎快要压抑不住了。 仿佛阿树说一个不字,他就能瞬间变得疯魔。 阿树:“......” 你干脆直接押着我看得了。 还问什么问! 无比憋屈道:“看看就看看。” 顾晏洲似是有几分遗憾的挑挑眉,他似乎更想看到阿树奋力抵抗挣扎的模样。 这样的话,他才能理所应当的强迫她。 但看到女孩这么乖的样子,顾晏洲也没多说什么。 而是站起身,走至床边向阿树伸出手。 阿树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放在他的掌心,跟着站起来。 脚踝处的锁链哗啦啦啦的响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 顾晏洲随意瞥了一眼,问道:“你喜欢吗?” 阿树无语:“......神.经病才喜欢。” 她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 顾晏洲不在意她言语里的赌气,和暗骂他神经病的话语。 “不喜欢就算了。” 话音刚落,阿树脚上的金属锁链瞬间消失,连带着脚踝处紧贴皮肤的琉璃镯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不是脚踝处还残存着一圈刺眼的红痕,阿树估计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阿树见顾晏洲一直牵着她往墙边走,可明明眼前压根没有任何门之类的物体的存在。 不由得迟疑片刻。 可还不等她停下脚步,下一秒眼前场景骤然转变。 顾晏洲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水池边上,池水是淡蓝色的,上面弥漫着薄薄的水雾。水池四周种满了馥郁的桃花树,放眼望去尽数是粉色的花瓣。 可如果再试图往远处眺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触目可及的全是浓稠到无法分辨的白色迷雾。 阿树睁大了眼睛,呆呆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她挣脱开顾晏洲的手,面上的表情像是惊呆了。 对于陌生的环境十分不安。 顾晏洲任由阿树往后退却,自己却不紧不慢地褪去身上的衣服,一步步缓缓步入池水之中。 阿树往树林走了两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她发现一旦自己离开顾晏洲超过一定距离,浓雾就会如影随形的往她身边凑近,逼迫她退回顾晏洲的身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树咬牙退回到水池边。 却发现池边此时空无一人,只有水池中隐隐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泛起。 阿树心里逐渐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间,预感应验了。 水池中倏然一阵大浪翻滚,激起无数水花飞溅。阿树本能的抬手在眼前遮挡,待水花尽数消失后,她放下手臂,看见池边那个非人类的生物—— 一条鲛人。 银白色的鱼尾,鱼鳞好似上好的白玉般精美,硕大的尾部将整个身体支撑起来。 乌木般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略有些许凌乱的发丝沾着水意,贴在鲛人赤.裸的上半身,半遮半掩却更有一种惊人的惊艳靡.丽之感。 此时明明没有月亮,却似有皎皎月光倾泻而下。 眼前的鲛人宛如神明现世,他半垂着眼帘,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 极致的冷漠。 又有着极致的美丽。 阿树有一瞬间的失语。她的幻想里,从来都将鲛人视作非我族类,下意识便产生了抵抗和抗拒感,哪怕对着顾晏洲人类模样的那张脸,也觉得他的真身会让她厌恶。 可没想到...... 真正的鲛人,竟然美到让人窒息。 阿树缓缓的眨了眨眼,目光下移了些许,忽然留意到顾晏洲身上遍布着无数的疤痕。鱼尾上更是伤口无数,甚至有一条极深的伤痕,几乎横断整条鱼尾。 顾晏洲顺着阿树的目光,淡淡扫了眼自己的尾巴,似是并不在意。他移动着尾巴来到阿树眼前,仔细的避开自己过于尖锐的指甲,用指腹轻轻抬起阿树的手。 放到自己胸腔靠上的位置。 这里,有一小条非常细微的划痕。 和其他过于惨烈的伤口而比,简直就像是指甲轻微划过留下的痕迹。 而它也的确是指甲的痕迹。 阿树还是君晚晚时,第一次和哥哥闹脾气离家出走,在海上遇上大风浪被顾临川捡走,被他带到了隐岛。 那时候的小姑娘不谙世事,装作失忆和顾临川相处,可心里总是会忍不住的不安和彷徨。一次不小心的触碰时,指甲在顾临川的肩膀处划过,误伤留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阿树以为那条印记早就消退了。 可没想到...... 留到了现在。 “和你有关的每一条印记,我都保存着。” “两千多年了,我终于再次等到你。” 两千多年前,顾晏洲还是那个两百岁的少年鲛人顾临川。 -- 第257页 傻乎乎的少年对他的月亮动了心,可惜自己能力不足,连心智也单纯愚蠢。 他短暂的拥有了君晚晚,然而须臾之后,他的女孩身边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哥哥出现了,毫不留情抢走了晚晚,还废掉了他腿上的筋脉,让他被武林正道捉住折磨。 等他费尽一切努力从所谓正道人士的地牢逃走后,千辛万苦回岛想去找君晚晚,却看到满岛挂了白。 她已经死了。 无论是刻骨的仇恨,还是满腔的思念。 都找不到宣泄的对象。 他的晚晚死了。 顾临川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花了无数年的时光,终于找到了传说中天山的神仙,卜算出晚晚的转世。 后来,他回到海底沉眠修复遍体鳞伤的身体。 两千年后,他等到了她。 阿树已经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她被顾晏洲眼中无比炽.热和浓郁的情感吓到了,下意识第一个想法就是转身就跑。 两千年...... 正常人都要变得不正常了。 更何况顾晏洲本来就不正常! 阿树知道,他肯定不是来和自己做什么再续前缘的事情,不然不会把她带到这种一看就不是正常世界会出现的地方。 她不想坐以待毙。 可是已经晚了。 阿树只是才迈开步子,就被顾晏洲从身后拦腰紧紧抱住。 顾晏洲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人身,赤身裸体,发丝还滴着水。他俯下大半身子,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嘴唇贴近纤长细腻的脖颈,炽烈暗哑的声音像吐着信子的毒蛇。 阿树背后一僵,巨大的恐慌袭来。 她强撑着理智问道:“顾晏洲,这到底是哪里?” “我的领域。”顾晏洲似乎觉得阿树已经彻底无处可逃,颇有耐心的解释道:“我花了一千年在海底沉睡修炼,为的就是建造出这个脱离三界尘世的地方。” “你可以永远和我呆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哪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行。” 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吗...... 阿树忽然想到今天醒来后一直联络不上的客服和小胖桃。 他们是不是也被这个所谓的领域隔绝在外,才无法联系上她的? 阿树颤着嗓音,试图让身后这个疯子冷静一点:“可是我是人类啊,我需要吃饭喝水的,也会生老病死......” “你不会的,晚晚。” 顾晏洲从身后亲昵的蹭了蹭阿树的脸颊,轻松愉快地道:“我会帮你的。” “......怎么帮?” 见小姑娘非要问的一清二楚,顾晏洲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满足她无尽的好奇心:“我会杀了你——但你放心,你的灵魂不会因为你的死亡离开这个地方。我会为你重新塑造灵魂的居住之地,而这一次,你将获得永生。” “晚晚,我们俩会永远在一起。” “......” 阿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阻止顾晏洲要杀了自己的想法。 她已经没有理由去质疑顾晏洲的能力了,毕竟,连她这个任务者都无法联系到小胖桃,就说明这个所谓的领域是真的超脱三界之外,甚至还离奇的超脱了任务系统之外。 但阿树清楚,她一定不能让顾晏洲动手杀了她。 不然的话,她真的逃不掉了。 感觉到身后男人松开禁.锢自己的怀抱,右边眼神的余光处看到他手中多了一柄锐利的长剑。 阿树抿紧了嘴唇,强行镇定地问道:“我还是想知道,真的是你杀掉我的父母吗?” 顾晏洲动作轻顿。 他明明已经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也对阿树此时提问的动机心知肚明,但还是纵容着她拖延时间。 “如果我说,真的不是我。你愿意相信吗?” 阿树怔了一下。 这种时候,顾晏洲已经是最大的赢家。阿树知道他没有撒谎的理由,于是只能选择相信他的话。 “那是谁杀的?” 顾晏洲停顿片刻,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无力和苍白:“我不确定。” 想着阿树今天难得愿意冷静的听他解释,再加上此时两人身处他的领域,已经彻底无法再逃离他的身边了,顾晏洲也稍微放松了一会儿思绪。 他也想将一切解释清楚。 不想让阿树一直怀疑他。 他说:“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有这个打算。毕竟这辈子尽管没有你那个讨厌的兄长了,这对父母也很碍事。” “我不喜欢你身边再有其他人,你只能是我的。” 阿树觉得自己无法纠正顾晏洲这种奇怪的想法,索性一句话也不说,继续听他解释。 “于是我在你做那个所谓‘重生梦’的前一个晚上,提前来到了你家。” 阿树一惊:“什么意思?” 顾晏洲觉得小姑娘睁圆眼睛的模样十分可爱,像是自己一直努力掩藏的秘密,其实早就被别人看穿了。 “那个梦,真的就只是一场梦而是。” “是我为了能够合理的出现在你的身边,给你编造的一场梦而已。” 阿树仍然不可置信,“所以我并没有重生?” 顾晏洲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当然没有。如果人能够重生,我早在两千年前就让你再活过来了。” 他忍不住蹭了蹭阿树的脸颊,指尖感受着她柔软的皮肤,似叹非叹道:“但也多亏了这场梦,这一世我成为了你的救世主,而不是你的敌人。” -- 第258页 阿树一瞬间想通了所有。 确实,正是因为高考毕业后这场离奇的梦,顾晚晚为了救她注定要被杀害的父母,慌不择路的按照梦里的指示,十分顺利的找到了在安城守株待兔的顾晏洲。 甚至......她还主动恳求他去救自己的父母,将自己作为交易品,承诺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 这一次,不再是顾晏洲强取豪夺。 而是顾晚晚主动跳进了猎人的圈套。 可阿树还有些不懂:“但我的父母还是死了啊,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实。” “在我安排的梦境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与现实存在关联。”顾晏洲声音冷了一瞬,竟有几分脱离生灵情感后彻底的冷漠感。 他说:“在现实中,我本来打算偷偷造成你父母去世的假象,将他们安排到国外去生活。” “可没想到,当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甚至是按照我在梦境中安排的那样,一模一样的死法。” 顾晏洲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后来我翻阅了许多古籍,才明白世上一切终有因果。天道不会青睐任何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 顾晏洲垂下眼:“我偷窥了天机测到你的转世,天道为了惩罚我,便杀了你的父母。造成我们俩之间不可磨灭的隔阂。” 他似是有些无奈,自嘲地笑了笑:“若是和之前的你解释这些,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甚至会觉得我为了撒谎,竟然可以做出如此无.耻无赖的事情。” “可真相的确如此,无论你现在信与不信,我也无所谓了。” 顾晏洲说完,觉得自己已经满足了小姑娘最后的好奇心,再次缓缓的举起手中长剑。 看着阿树惊慌到恐惧的眼神,顾晏洲压下眼底的苦涩,试图苍白的安慰道:“晚晚,你放心,这柄剑是我特意为了这次事情准备的。它会将你的灵魂从肉体牵引出来,再安放到我准备好的承载之体中。从此以后,你就可以和我一样永生了。” “别怕,只会轻轻的疼一下,很快就好。” 阿树怎么能不怕。 她快怕死了。 整个身体都被顾晏洲牢牢的圈.禁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更别说挣脱他的手臂跑出去了。 只能在脑海中拼命大叫,呼唤着小胖桃的名字。 可这一次,不知是不是上天保佑,还是天道再次惩罚顾晏洲。 小胖桃真的和阿树联系上了! 他的声音像是无比老旧的磁带,断断续续的卡壳,十分微弱的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阿树大......,你...哪里?” 管我在哪里! 我快死了啊啊啊啊。 阿树连忙对胖桃说:“给我一把刀,什么刀都行!刀刀刀刀刀!” 担心信号不好,阿树重复了许多遍。 眼见着顾晏洲的刀剑已经快要贴近自己胸腔的皮肤,利剑冷冰冰剑气散发着无比刺骨的寒意,周围的空气都冻出了冰粒子。 阿树紧张地眼珠子都快鼓成圆形了。 下一秒,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把水果刀。 水果刀......? 算了,阿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眼睛一闭,咬咬牙,在顾晏洲下手的前一瞬间,抢先一步将刀尖送进了自己的胸口。 顾晏洲大惊。 甚至来不及仔细想阿树怎么会手上突然多出一把刀。 他手一松,手上的利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可他也无暇顾及这把他历尽艰辛才寻到的引灵剑,慌不择路的扶住身子往下瘫软的阿树,惊慌失措的来给她止血。 阿树疼的四肢百骸都没力气了,勉强在脑海中提交了任务。 稍稍松了口气打算等死。 可气还没松完,一睁眼就看到顾晏洲手上凝结出的一颗白色中透出冰蓝痕迹的珍珠。 阿树连忙硬生生咬紧牙关撑起力气。 第三次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颗可恶的鲛人珠了。 每次都是它,阻止她完成任务后通往极乐! 要是真的让顾晏洲成功将鲛人珠喂到她的嘴里,那她估计很快就会起死回生,再也没有自杀的机会了。 阿树心一横。 狠厉地从胸口拔出刀,反手插进顾晏洲的胸膛。 顾晏洲愣住。 最后,他缓缓露出一个惨烈的笑容,在阿树惊恐的眼神中,主动挺胸让刀插的更深:“如果和你死在一起,我很乐意。” “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沧海共晏篇·完— 第101章 替嫁的新娘(一) “......所以最后一个副本里, 顾临川为了对抗天道和命运,找到转世后的君晚晚,他修炼两千多年,误打误撞创造出了一个脱离那个世界既定轨迹的小世界, 导致系统和我都无法立刻找到你的存在。” 小胖桃在阿树耳边叽叽呱呱的解释, 恨不得将上一个世界没有说的话全部补全。 ——由于上个副本里, 他出于对阿树的任务评分的考虑, 忍痛用客服来代替自己陪伴在阿树身边, 导致他憋了一肚子话都没人说。 但他坚决不承认, 是因为系统版客服的灵活性和智能性低下,才使得阿树陷入危险之中, 险些真的被顾晏洲禁.锢住她的灵魂,永生永世留在他创造出的小世界中。 小胖桃想了想, 觉得没什么补充的了,于是翻开任务卷轴继续道:“恭喜阿树大人顺利完成长线任务!三个副本的评分分别为D级,D级和B级,扣除第一个任务中的解药、第二个副本中的银质令牌和第三个副本中的水果刀,一共累计攒下五十八瓶营养液。” -- 第259页 阿树本来不想搭理小胖桃的。 她脑子里还在不停回闪当时的场面。 冷硬的刀尖捅入鲜活的肉.体…… 瞬间炸开的血花。 滚烫的温度溅到她的皮肤上…… 虽然阿树是个对世界万物都抱有无限好奇心的人,但她也是十足十的胆小。平日里别说杀人了, 在菜市场找屠户杀一只鸡,她都捂住眼睛不敢看。 当然,她也没有真的进过菜市场…… 这几个任务中,系统为她安排的身份在物质条件上都非常优渥,哪怕最后一个副本里沦为孤女, 也没有吃过一天的苦, 就被早就守株待兔的顾晏洲捡走了。 阿树回过神来, 问道:“我很好奇, 你后来又怎么在顾晏洲的小世界里找到我的?” “顾晏洲在最后一刻放松了心神,我透过他那一瞬间的松懈找到了小世界的漏洞,才勉强听到你找我要刀的声音。” “.…..然后你给了我一把水果刀,亲爱的桃桃。”阿树吐槽。 阿树回想起当时拿到水果刀时候的心情,不知道该说她庆幸终于有一线希望,还是该更加绝望——凭借一柄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水果刀,能杀掉顾晏洲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吗? 没想到,真的可以。 离了个大谱! 阿树好奇地问:“所以那柄水果刀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能简单就杀死创造了连系统都找不到位置的小世界的鲛人?” 小胖桃沉默片刻。 他的模样比最初的时候变大了许多,停在半空中像一团软绵绵的白云。 阿树现在已经没有刚回来时那样生气郁闷了,她忍不住伸手将胖乎乎的小胖桃抱在怀里,用手指轻轻抚摸捋顺他身上漂亮的羽毛。 小胖鸟顺着力道蹭了蹭,才继续道:“因为执刀的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他束手就擒。 当时情况紧急,小胖桃也无法清晰的查看到小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他传送给阿树的的确就是一柄普通的水果刀,连锋利程度都很一般。 阿树求死的念头太过于惨烈和决绝。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顾晏洲忽然明白,或许阿树一辈子都不会愿意和他在一起,哪怕他真的将她复活,强行给予她永生。 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 那不如顺着她的心愿。 活着,两人无法相聚。 但死亡,永远不能将他们分离。 “.…..什么意思?”阿树没有听懂。 小胖桃不再多解释。 阿树至今都没有生出这方面的情感,那对她而言,他哪怕费尽口舌说的再多,甚至调出当时的画面给她看,或许她也无法理解顾晏洲的做法。 就这样吧。 “阿树大人,你可以开始下一个任务啦!” “咦——”突然换话题,阿树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答应道:“好呀。” 任务空间里一道白光闪过,光线柔和并不刺眼,伴随着一阵春天般温柔的和风。 阿树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但当她回想之前的每一句话和任务中的细节时,都能清晰的回忆起来。 只是没有方才那种想要知道答案的执着感。 但对阿树来说,没有执念并不是坏事。 她也就不在意了。 阿树愉快的薅了一把小胖桃的容貌,笑眯眯的问道:“桃桃小胖胖,你是不是又圆了一圈呀。” 她一想到漫长的长线任务终于结束了,可以再次重新抽选新的任务了,心情变得格外美妙。 这是她第二次进行愉快的抽盲盒行动。 希望脱欧入非...... 最好没有姓顾的男人出现在身边! 半空中出现一个虚拟屏幕,一排排标签亮起。 【近代现代古色古香 架空历史幻想未来】 “架空历史。” 近代和古代的限定都卡的比较死,阿树还是更喜欢将随机的范围选大一点。 阿树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下,架空历史的好处就在于可能出现精怪奇幻类的任务副本,她希望这一次她能够抽到一个非人类的身份,最好可以拥有超级炫酷的能力,一拳打倒所有阻碍她任务的反派角色! 小胖桃看到阿树那双漂亮大眼睛里跃跃欲试的神情,漆黑的鸟瞳眨了眨,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开口破灭她的希望。 阿树前几个任务完成度都很低,甚至有的只能算是勉强及格。 因此,这也导致她获得的营养液压根支撑不了她在任务中拥有超越位面中其他生物的能力。小胖鸟能够为她提供较为不错的背景身份,已经是费了很大劲了。 所以他才总希望阿树能够尽量提高人物的完成度。 但...... 阿树这块木头...... 要不是她是他的主人,他都忍不住说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还是祈祷她的下一个任务顺利吧。 小胖桃:“请阿树大人选择分类,分类最少选一个,限定越少随机性越大。。” 光屏切换了面板。 阿树眼花缭乱的在各种分类中翻找,纠结犹豫了一会儿才道:“爽文......?” 小胖桃:“......” “阿树大人,之前忘记和你说了,目前由于你积攒的营养液不足,无法选择‘爽文’、‘异能’和‘女强’之类的分类。” -- 第260页 潜台词:你的任务完成水平压根支撑不起这样的任务。 阿树:“......好的。”( ̄▽ ̄///) 她鼓了鼓嘴,不甘不愿的应了一声,又问道:“那要怎样才能提升我的任务评分呢?除了任务中用客服来替代你,避免我和你商量任务内容这件事之外。” 那叫商量吗!那叫套话走捷径! 小胖桃看着阿树毫不心虚的脸,心里发愁,不知道她这样自由散漫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完成所有任务,恢复...... 算了,打住。现在不想这些。 小胖桃建议道:“你可以试着将任务中存在的阻碍者转化为辅助者。” 阿树:“......哦。” 她没听懂。 但总觉得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先把任务选出来,你再给我详细解释一下刚才那句话吧。不然感觉你描述的都比较模糊,我到了任务里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树闭着眼睛用手指了指,睁眼一看:“血族???” 选好一个标签后,系统自动生成了另外两个:爱情战争,打脸。 光屏简略的解释了这三个标签的含义: 血族:涉及吸血鬼的故事。 爱情战争:不顾对方意愿,以强势手段索取爱情。 打脸:被否定者(主角)通过改变现状从而给否定者一个有力的回击。① 小胖桃手中出现一个新的任务卷轴,依旧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你的名字叫阿斯塔薇尔·珀西瓦尔,是珀西瓦尔伯爵长女。你母亲早逝,不受父亲和继母喜爱,终年被关在城堡内,不允许在公开场合露面,更不允许去帝都上学。而你的妹妹克里斯蒂娜则是天之骄女,是世人皆知的珀西家唯一的女儿,就连王室也听说过这位貌美可爱的。 “呜呜......”阿树在看到打脸两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这次的身份设定肯定不像之前那么强势了。但更让她担心的标签是爱情战争——这几个字难道不是专门用来形容某阴魂不散的顾姓男子吗? 可血族看起来也挺可怕的...... 任务简介里,她这次显然不是血族。 “任务是什么呀?” “名正言顺的活在阳光之下。” 看来是要避开吸血鬼的存在,并且打脸她的父亲、继母和妹妹,让大众知晓她的存在,而不是一个在城堡里不见天日的幽魂。 阿树说:“桃桃,解释一下任务中的辅助者?” “我不能直接告诉你辅助者是谁,但很明确的是,他一定是任务里具有极高身份的存在。他一开始或许会阻碍你的任务,甚至可能彻底终止你的任务进程。不过你不用担心,在这个任务里,你可以通过靠智商攻略他、感化他或者是征服他,让他成为你勇往直前的骑士,为你披荆斩棘,永不背叛。” 阿树不明白:“他的存在既然是阻碍者,我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杀了他呢?” 小胖鸟:“......” 他望着阿树天真又真诚的大眼睛,无奈道:“阿树大人,你但凡真的这么果决勇敢,能撑得起爽文的剧本,也不至于每一次任务都在失败的边缘徘徊了。” “......哦好的。” 阿树很能认清自己的水平。 她确实胆小且怂。 苟才是王道。 被逼急了也不过是......兔子咬人? “在进入任务前,最后提醒你一件事:如果你被吸血,你将会出现短暂的失明情况。而当你被转化为血族后,你将彻底失去光明。” “意思是成为血族就相当于任务失败吗?” 小胖桃摇头晃脑,说的很模糊:“全盛时期的纯血血族并不畏惧阳光。” 阿树听的懵懵懂懂,她还想追问几句。然而小胖桃受到系统评分的限制,不肯再过多的对她提示,而是很快将她投放进入任务中。 系统空间白光一闪。 顷刻间璨若白夜。 下一瞬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小胖鸟。他毫无重力的悬浮在半空,背后是星星点点的微光,消散后又聚拢,尽数收入他的身躯。 机械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进度:-80%。” ----------------- 十一月底,夜晚。 天空挂着一轮细细的弯月,在厚重堆积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深夜万籁俱寂,整片森林里只有昏黑的树木草丛在风里发出疏疏的摩擦声,连平日里最常见的鸦雀鸣叫也听不到了。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放眼望去尽数是白皑皑的一片,枯树枝丫张牙舞爪的横在路中间,在光线微弱的夜晚显得有些光怪陆离,难以辨认前方的道路。 少女裹在厚厚的灰白色斗篷里,将冷冽呼啸的北风都挡在外面。几丝卷曲的金发从缝隙中露出,凌乱的飘散在寒风里。 她身上这件斗篷不太合身,宽大的尖帽子几乎将她整个视线都挡住了,只好时不时伸手抬一抬帽檐,指尖暴露在空气中冷得一哆嗦。 前面的路完全被白雪盖住了。 少女停下步伐,颤巍巍的踮起脚,举起手上唯一一盏烛灯,试图辨认方向。 可惜四周实在太黑,她的眼睛在昏暗里比旁人更难看清东西,好半天才犹犹豫豫选了一条路继续往前走。 好在走了几分钟后,少女终于走出密树林立的森林深处,来到了视线略微开阔的外围。 -- 第261页 少女半掀开帽檐,抬头看到高耸庄严的城堡塔尖,和周围越来越熟悉的道路,悄悄松了口气。 要不是今天多卖了五百个金币,她绝对不会冒险走夜路的。 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太可怕了。 好在这片森林属于珀西瓦尔公爵,常年有士兵在附近巡逻。因此尽管森林里光线不好,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更何况血族、兽人和精灵等其他异族,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不会擅自靠近人类公爵的领地。 当今这个时代,人类、血族、兽人和精灵四大种族在这一片大陆上和平相处,拥有各自独立的领土。 其中,精灵族避世而居,兽人热衷于同人类通商交流,而血族...... 传言说几千年前,血族以捕食人类为乐,他们拥有超强的法力和修复再生的能力,几乎将人族打压的险些灭绝。但后来人类间出现了一些大魔法师和圣战士,他们的力量天生克制着血族,通过奋力抗争才挽回了人类灭绝的悲惨局面。 然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那场战斗的胜利者还是血族。 血族繁衍能力不强,但普通血族就具有远超于人类的体能和速度,轻易可以捕杀数十个人类。而且贵族及以上的血族可以通过初拥将人类转化为普通血族,飞快的增加血族的战斗力。 相比之下,人族这边具有魔法天赋和战斗天赋的人数稀少,他们最厉害的大魔法师也仅仅只能和亲王级别的血族打成平手。 就在人类再度陷入绝望的境地时,血族始祖诺亚似乎是厌倦了这近千年永无休止的斗争,亲自出面与人类达成和平协议。他率领全族退回自己的领地,并承诺不再恣意杀害人类。 只不过他需要人类承诺,每年定期的向血族提供足够的新鲜血液,或者是不影响口感的血液替代品。否则的话,他不介意再次亲自出来捕猎食物。 人类的确很快研制出了血液替代品,自此以后人类和血族在明面上达成了和平。 但私底下呢? 私底下发生的事情,不会在官方说法中有所记载。 走出森林后,少女的脚步变的轻快很多,一路小跑着往城堡的小门跑去,身后雪地留下一串细碎的脚印。 北风一吹,掩盖了一切痕迹。 藏在斗篷下的包裹发出一阵叮铃叮铃的响声,是金币碰撞时最美妙的声音。 城堡外围后侧有一个小门,旁边不远处的石墙相比其他地方都要矮上许多。少女熟练的跑到小门的守卫室门口,小声的和石塔屋内的守门人打招呼:“卡利爷爷,我回来啦!” 卡利将食指悄悄竖在嘴上,慈祥地笑了笑当做回应。 然后拉低自己头上挡风的帽子,将视线全部盖住,装出一副没有看到过她的模样。他只是偌大的珀西瓦尔城堡的这个小门的守门人,开门的钥匙并不在他这里,而是被城堡内的生活管家统一管理。 眼前城堡门外漂亮的金发少女是珀西瓦尔家的大小姐,阿斯塔薇尔·珀西瓦尔,他没有权利给她开门,只能状似无意的将几块易于搬动和攀爬的木头放在门外,方便小姑娘从矮墙处翻墙进来。 塔塔心领神会,将守卫室门口几块用来生火的大木头搬到石墙旁边,身手敏捷灵巧的翻过矮墙,轻巧的落在松软的雪地里。 她回头对卡利挥了挥手,将脸缩在斗篷里又悄悄跑远了。 城堡主厅此时仍然灯火通明,喧嚣嬉闹声顺着精致华贵的琉璃窗,传到很远的地方。 塔塔站在花园的阴影里,低头从包裹里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今晚在珀西瓦尔公爵府有一场盛大的晚宴。 白天的时候塔塔还听楼下的侍女聊天,说今晚卡文迪什皇室成员也有出席,似乎有什么格外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不过再怎么重要的事情,都和她没关系。 相反,整个珀西瓦尔家越忙,才越方便她从后门溜出去,不被家里的侍女发现她不见了。 塔塔虽然是珀西瓦尔家的女儿,但她的生母在她十岁那年就因病去世了。她的母家是商人,迫切的想与公爵府保持姻亲关系,在她母亲死后第二天就将母亲的双胞胎妹妹接到公爵家,顶替了她母亲的存在。 在那一天,塔塔才知道,在她印象里向来威严庄重的父亲,原来早就和自己母亲的亲生妹妹厮混在一起,甚至还剩下了一个私生女。 塔塔的外祖父为了减少公爵的麻烦,也给公爵疼爱的私生女一个合理的身份,在和公爵商量之后,一致决定不对外告知珀西瓦尔家女主人去世的消息,让她母亲的妹妹直接取代女主人的存在,以她母亲的名字继续生活下去。 她那个所谓的妹妹,在年龄上只比她小了几个月。 她们的发色不同,塔塔随自己的母亲拥有一头茂密灿烂的金发,而妹妹则随了父亲是深棕偏黑的头发。除此以外,两人的外貌和体型上长得十分相似。 塔塔压根不知道这个妹妹的本名叫什么,但那个女孩儿从那时起就取代了塔塔幼年时克里斯蒂娜的名字,作为珀西瓦尔家尊贵的公爵之女,享受着一切贵族的权利和优待。 而塔塔,则成为城堡中不可见光的私生女的存在。 长这么大,整个帝都没有一个人知道塔塔的存在,她甚至连去年帝国学院的招生考试都没有去参加。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私生女,除非皇室给予珀西瓦尔家特许权,她没有资格参与贵族间的一切活动。 -- 第262页 但塔塔也并不怎么在意。 这几年塔塔靠着每个月悄悄去帝都集市上卖几样母亲生前的首饰和布匹,零零碎碎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财产。 等到一年后正式成年,塔塔可以拿着医生当年开的出生证明,去相关部门申请合法的居民证,成为一名有权独立拥有财产和住宅的帝国公民,正大光明的脱离珀西瓦尔家族。 到时候,她就去远离帝都的地方投资一个农场,每天晒晒太阳养养花,安详的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光是想到未来的生活,就充满了期待。 塔塔顺着城堡后门佣人们进出的小门溜了进去,拐到一间储藏室里,翻出她今天出门前藏好的衣裙。 她左右小心的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迅速关好门。 塔塔快速换下身上便于外出行走的骑装,穿上日常在城堡里穿的棉麻长裙,将装着金币的包裹用斗篷仔细裹好后,才离开储藏室往自己的房间走。 这条路是为女仆们设立的,通往城堡的各个房间,可以完美的避开正厅里那些贵族。 塔塔低着头快步走着,耳边叮铃铃全是正厅里主人们摇铃传唤的声音。 看来今晚的宴会比她预料的还要繁盛。 塔塔心想,城堡里忙一点更好。 她那个所谓的母亲定然正忙着将她的宝贝女儿打扮成整个帝国最美丽的贵族小姐,压根没空管她这个城堡里的幽灵到底待在哪里。 可塔塔刚从侧门进入房间,正在将包裹里的金币仔细藏到床铺下面时,就听到门外三声敲门声。 她手上还拿着最后一块金币,突兀的敲门声吓得她浑身一抖。 塔塔在心里唾弃自己胆小的性格,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砰砰跳的心脏也恢复平静。 做出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细声细语的问道:“......怎么了?” 舞会结束了? 她看了眼墙边的大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一时。 这个点,她继母急着睡美容觉,肯定是没空找她的。 果然...... “小姐,公爵大人找您。”门外女仆一板一眼回答道。 “稍等。” 塔塔轻手轻脚将屋里的痕迹收拾干净,又故意弄乱床铺上的被子,做出一副从床上爬起来的情形,从门边衣架上取了一件室内的小斗篷披在身上,才打开房门。 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侍女站在门边。 她眼睛的视线时刻保持着下垂,不会胡乱打量主人的正容。哪怕塔塔在这座城堡里称不上真正的主人,但她也从来不会像其他女仆那样面露轻蔑神色。 塔塔认出这是父亲的贴身侍女蕾奥娜。 蕾奥娜平日里除了负责为公爵打理生活用物,也会为他整理书房中的公文,掌管着公爵私库的钥匙。她在公爵府的女仆间拥有超然的地位,在见到公爵最宠爱的女儿克里斯蒂娜的时候,甚至不用屈膝行礼。 塔塔在心里暗自皱了皱眉,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她和公爵父女间虽然不亲密,不过每个月定期有一次将她叫到书房去谈话。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蕾奥娜亲自来通知她的。 塔塔试图套话:“父亲大人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她猜测应该是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公爵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来找她。但她又不能直接询问,在心里胡乱猜测了一会儿。 蕾奥娜不肯透露丝毫,只是说,“公爵大人在书房等您。” 塔塔还想再开口询问,看着蕾奥娜刻板的眼神,只好悻悻的闭上嘴。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到了书房后,蕾奥娜为塔塔推开门。 塔塔深深吸了口气,将斗篷解开放在门口挂衣服的架子上,才提着裙子安静的走进书房。 她屈膝行礼:“父亲大人,夜安。” 男人正在处理文件,听到塔塔的声音才抬起头。 他站起身,一双毫无感情的鹰眼扫过塔塔的全身,余光落在她肩头金色的卷发时,微微蹙了蹙眉头。 “阿斯塔薇尔......”公爵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冷漠,语调优雅缓慢,带着贵族天生的骄矜。 他一生都是无情的政客,从年轻时候公爵家不能承袭爵位的次子地位一步步爬上来,娶了阿斯塔薇尔的母亲,占有了她的大部分嫁妆,成为整个王国数一数二的富庶贵族。 “你今年十六岁了吧?” 塔塔捏了捏裙角,小声回答道:“是的,父亲大人。” 公爵仔细的端详着他的这个所谓的女儿,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她长得和她的母亲非常像,灿金色的长卷发,雪白如瓷的皮肤。常年呆在城堡里不见阳光,四肢纤细身体瘦弱,嘴唇泛着不健康的苍白,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十分细弱。 不像他的克里斯蒂娜,天真烂漫的笑容,热情开朗的性格,仿佛是上天赐予他的小天使。 但如果单纯对比外貌的话,幼年时这两个姐妹长相相近,随着年岁增长塔塔明显在容貌上更胜一筹。这或许也是因为她的生母要比克里斯蒂娜的母亲更漂亮的缘故,继而影响了子嗣的长相。 整个王朝向来流传着双生子厄运的传说,大部分贵族都不愿意娶一个双生子作为家族的正妻。因为双生子间注定其中一个体弱多病,而另一个智力有损。 -- 第263页 塔塔的母亲这一对双生姐妹也没有逃过这个命运。 姐姐容貌昳丽,却自幼容易生病,像一朵温室里的玫瑰受不得一丝风吹雨打,而妹妹则外貌稍显平庸,且生性愚钝,家里花了天大的价钱培养,才勉强掩饰住她天生的蠢笨性格。 当年塔塔外祖父想将自己漂亮到极致的大女儿卖个好价钱,才特意掩盖了她是双生子的身份,将她送到公爵次子身边。但她实在身体虚弱,新婚之夜同房当晚就叫了医师,让公爵家险些成为贵族间的笑谈。 外祖父连忙将妹妹也送了过来。 妹妹的长相不及姐姐那样宛如天神圣女般美丽,但双胞胎的基础也让她称得上一句美艳过人。而且她身体健康,肢体丰盈,又因为家族自小刻意教导,她在公爵面前足够听话乖巧,确实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姐妹二人养于深闺,姐姐在嫁到珀西瓦尔家族后也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因此后来妹妹替换姐姐的位置时,外人丝毫没有觉察到任何异样,只是以为公爵夫人的病情好转,重新回到了社交场合。 与公爵夫人同时出现的,还有她的女儿克里斯蒂娜。 只不过...... 公爵想到克里斯蒂娜的头发,冷漠的下达命令:“明天早上会有礼仪师来重新教你宫廷礼仪,蕾奥娜也会找人将你的头发染成深棕色。” 塔塔愣了一下。 为什么? 心里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 还不等塔塔开口询问,公爵继续说道:“皇室为珀西瓦尔家定下了一门亲事,你作为珀西瓦尔家的女儿,有义务承担起家族的荣耀。” “十二月一日,血族亲王那边会派人来接你。” 十二月一日? 那岂不就是明天? 塔塔脸色都白了,她惊讶的抬起脸看向自己的父亲,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她知道贵族间流行在女孩成年前为她们定下婚事,克里斯蒂娜费尽千辛万苦进入帝国学院学习,也是为了能够接触到更多优秀的贵族子弟,早日挑选未来的结婚对象。 塔塔每天在城堡里装透明人,就是希望公爵和继母能够忽视她的存在,最好是能拖延到她成年后逃离珀西瓦尔家族。 但没想到,公爵竟然这么快给她定下了亲事,而且是和血族联姻。 ——不对! 如果是皇室指派的婚约,肯定不会是给她阿斯塔薇尔的。在帝国贵族间,珀西瓦尔家只有克里斯蒂娜一个女儿,这场所谓的与血族的联姻也一定是她的。 但公爵显然不会同意将最疼爱的女儿送到血族,才会临时将她拖出来顶替,甚至还要让她将头发染成和克里斯蒂娜一样的深棕色。 塔塔愤怒极了。 但她没有任何能力和公爵抗衡。 更何况,现在最让她头大的是这场联姻的对象——血族。 塔塔虽然没有去过学院,但她之前偷偷在集市上卖东西的时候,也听外面的人闲聊时提起过血族的各种奇谈。 近一百年来,坊间最盛行流传的是关于血族新娘的传说。 相传每两年,血族要求人类皇室在贵族中挑选一名十六至十八岁间的少女,送至血族的领地,成为血族新娘。 塔塔好奇心很重,专门跑到集市喷泉前最著名的吟游诗人面前,仔仔细细听完了整个故事。 吟游诗人讲的是十几年前的一位血族新娘的故事。 他说,那位贵族少女被血族带走以后,其实并不是嫁给了血族中的成员,而是成为了血族始祖的祭品候选人。她被足足放了三十日的血,用来滋养始祖的棺木。奈何始祖并不喜欢她的血液气味,将她从宫殿中赶了出去。 塔塔眼巴巴的看着吟游诗人,想听他继续讲下去。 她半张脸藏在用来挡风的金色纱巾里,只有一双冰蓝色透亮的眼眸露在外面:“后来呢?” 吟游诗人笑吟吟的看着她,弹弄着手指间金色的琴弦,却不再开口。 塔塔心领神会。 她满脸不舍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放到吟游诗人的礼帽中,十分肉痛,但耐不住她还想继续听故事。 “后来啊,贵族少女由于被始祖厌弃,血族宣称她不再具有与血族贵族联姻的资格。而她的家族也因此蒙羞,不肯再接受她回到家中。” “啊?那她......”岂不是无处可归了? 塔塔专门了解过相关法律,为了避免逃婚私奔,贵族女子一旦被定婚,哪怕她已经成年,也无法主动脱离家族约束,成为独立的公民。除非联姻双方协议退婚,母家将女子接回家中,她才能再次有机会申请独立的居民证。 吟游诗人轻声哼着异域的歌谣,轻快明亮的节奏下,说出来的话却比塔塔预料的残忍数倍:“她成为血族贵族间的奴仆,死在了第二年的新年钟声下。” 塔塔听完以后当晚就做了噩梦。第二天发誓自己不再好奇这些恐怖的鬼故事,她每天只用关心自己怎么攒钱就行,干嘛总自己吓自己! 但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成为了所谓的“血族的新娘”。 想到明天血族就会派人来接走她,塔塔飞快的在脑中盘算今晚连夜逃跑的可能性。她现在还没有成年,如果逃离家族的话不能拥有合法的身份。因此床底下她攒了这么多年的金币,她可能不能全部都带走了...... -- 第264页 塔塔还没想完,公爵下一句话彻底堵死了她的希望。 “从现在起,蕾奥娜会贴身不离的跟在你的身边,直至血族到来。” 公爵难得正视着塔塔,严肃的说:“阿斯塔薇尔,希望你能继承珀西瓦尔家的荣光,成为家族永远的骄傲。” 塔塔垂着眸,只能被逼无奈的乖乖应道:“......是,父亲大人。” 蕾奥娜简直是公爵的第二双眼睛,在她的监视下塔塔肯定跑不掉的。 实在不行...... 塔塔咬咬牙。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而且是比其他同龄贵族好看许多倍的那种好看程度。实在不行的话,她就用这张脸去讨好一个血族贵族,让他暂时给予自己庇护,等以后再想办法逃跑。 最起码,不能成为最低等级的血奴。 她一定要活着。 她才十六岁,她不想死在那种阴暗冷血的地方。 第102章 替嫁的新娘(二) 第二日。 从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开始, 珀西瓦尔家整个城堡就已经进入忙碌状态。 女仆们将整座城堡打扫的纤尘不染,花园草坪也都重新修剪清理。管家和男仆们也急急的来来往往,按照主人的吩咐派车去邀请附近其他贵族前来城堡。 公爵昨晚深夜又紧急收到来自皇室的通知,告知他这次血族接新娘的风格和以往都不一样, 请他务必以最高等级接待来访者。 往常血族最多只会派亲王座下的嫡系贵族后裔, 在人族王宫里等待新娘到来, 再一同乘马车回到血族的领土。 而这一次, 血族来的是一名真正亲王等级的吸血鬼, 西蒙·费因斯。 他会亲自到珀西瓦尔家来接新娘, 并通过帝都内的魔法传送阵,直接回到血族的领地。 血族中向来等级森严, 主要分类始祖、亲王、贵族、普通血族和血奴五大类。 除了近千年来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始祖诺亚之外,往下一层便是十二位亲王, 他们共同掌管血族各项事宜。 每位亲王都有自己的派系和后裔。亲王的亲传后裔将成为血族中的贵族中的公爵,公爵的能力是贵族中最强的存在,依次往下再按照等级分为侯爵、伯爵等。 在这些血族贵族之下,又有无数普通等级的血族,这一类血族通常是由低等级的贵族通过初拥人类转化而来的血族,或者是普通血族相互繁衍而来的, 他们对血族拥有与生俱来的敬畏恐惧感,根据血脉传承听从上一等级血族的命令。 再往下,则是毫无地位的血族奴仆。 这一类血族在严格意义上甚至不能称为血族,他们是由人类不完全转化而成的半吸血鬼,没有经历贵族给予的初拥仪式, 因此不能完全转化为普通血族。 血奴的存在就是为了给血族贵族提供新鲜的血液, 供贵族取乐戏弄。但由于他们自身也会产生渴血的欲.望, 往往会为了从贵族处祈求鲜血, 而丧失一切理智和尊严。 在几千年前人族和血族尚且处于战争阶段的那个时期,有些血族会恶意的将人族拥有特殊能力的大魔法师和圣战士转化为血奴,在他们能力尚未消退的时候以贵族血液为诱饵,迫使丧失理智的大魔法师们用魔法对待原来的同族人类。 只不过在始祖诺亚与人类签订休战合约后,明面上血族便禁止了由人类转化为血奴的行为。但至于血族领土上是否真的不再存在血奴,人类也无从而知。 夜幕一点点降临。 城堡的正厅内撤去了一切与人类信仰的神明相关的装饰,尤其是具有宗教性质的那些宣扬大魔法师和圣战士的画作,并且按照血族的喜好重新装扮。 长长的餐桌上换上了血族青睐的血蔷薇和藤蔓,原来绘有教堂圣子装饰画的琉璃窗全部用厚重的酒红色丝绒窗帘遮盖住,让一丝外界的光线都无法穿透进来。 皇室为了表示对血族亲王亲临的足够重视,命令诸多贵族前往公爵家参加今日的送亲晚宴,为珀西瓦尔公爵的小女儿克里斯蒂娜送上祝福。 阿斯塔薇尔一整天都处于被蕾奥娜寸步不离的陪同之下,丝毫没有逃跑的机会。 现在整个城堡上下都忙作一团,隔着厚重的房门都隐约能听见走廊上人们来来往往急匆匆的脚步声。 而她的屋里此时无比安静,只有塔塔和蕾奥娜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塔塔已经换上了华贵繁复的白色礼服。内衬是质地柔软的白丝绸,鱼骨裙撑外层层精致的蕾丝堆叠在蓬松的裙摆上,领口处点缀着一颗颗精致圆润的珍珠,看起来高贵又奢靡。 只不过礼裙的尺寸略微有些偏宽大,蕾奥娜为她修改了腰围和裙摆长度,才勉强让裙子从外形来看贴合她的身材。 这条裙子应该是公爵夫人为克里斯蒂娜的婚礼准备的,若非今日皇室通知血族亲王的到来,想来是不会将这样一条美轮美奂的裙子给她穿。 塔塔安静的坐在镜子前。 镜中的少女雪肤红唇,一头棕黑色的浓密卷发乖巧的盘在后脑处,发顶带着一顶工艺精巧的钻石王冠,王冠下压着白色蕾丝制成的婚礼头纱,星星点点的碎钻点缀在头纱上,随着身形微动,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芒。 连最严肃刻板的蕾奥娜在方才为塔塔戴上王冠的时候,也忍不住真心称赞了一句:“小姐,你真美。” -- 第265页 克里斯蒂娜是公爵亲女,在她出嫁时有权利戴上一顶象征身份的王冠。 而如今,这一顶王冠却戴在了阿斯塔薇尔的头上。 命运真有趣。 兜兜转转,原本是她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后,竟然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塔塔在被侍女服侍着穿上这一身极其束缚行动的衣裙后,就彻底死了趁乱逃跑的心思。 跑是肯定跑不掉了,倒不如乖乖听话任蕾奥娜打扮,最好打扮的足够漂亮惊艳,让血族也觉得她美,不忍心在一开始就吸光她的血液。 塔塔没有别的愿望,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活下去。 而且—— 塔塔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往年,那些血族新娘都是被悄无声息的匆匆接走的,并不像这次这般万众瞩目。因此那些家族里也都不会为这位可怜的女孩子准备嫁妆和其他物品,只会在女孩被送走后闭口不谈,从来不会主动提及新娘的去向。 而她不一样。 伟大而圣神的光明神在上,血族今年破天荒来了一位亲王! 人类这边为了表示尊重和礼仪,亲自为塔塔安排了今晚这一场宴会。 而珀西瓦尔家为了支撑起今晚宴会上属于公爵的排场,也不得不将本属于克里斯蒂娜的嫁妆,尽数分到塔塔的名下,让她今晚在离开公爵家的时候可以随身全部带走。 光是想到那一笔克里斯蒂娜和她的母亲积累了数十年的财富,塔塔都差点笑出声来。 只要她能够顺利的活下去,那她未来一定会成为最富有且快乐的人! 只要能活下去! 光明神在上,请务必保佑孩子吧! - 太阳最后一丝余光隐匿在黑暗之下,晚宴开始了。 真正的克里斯蒂娜站在城堡三楼漆黑的角落里,看着那个穿着婚纱从二楼长梯缓缓而下的少女,眼里燃烧着无比愤怒的火焰。 她的母亲心疼的安慰着女儿:“蒂娜,你要听父亲大人的话。我和你的父亲都是最爱你的,未来一定会给你准备更好的嫁妆和礼裙的,我保证。” “真的吗,妈妈......”克里斯蒂娜将信将疑。她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宠爱之下,全然的信任母亲的话。但她还是隐隐觉得害怕,害怕楼下站在烛火摇曳的光明中少女,会真的取代她的位置。 而她,失去了姓名和公爵之女这个身份的庇护,则会像现在这样,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 “不要害怕,我的宝贝,你相信妈妈。”女人将可怜的小女儿搂进怀里,低声说出贵族上层流传的真相:“成为血族的新娘并不是值得荣耀的事情,历年送去的那些少女,最后都成为了最低等的血奴。” 公爵昨晚曾嘱咐过自己的夫人,让她谨记不要将这些话说给女儿听。但一看到女儿惊惶无依的神色,女人哪里还记得公爵的刻意叮嘱,将这些掩藏在繁荣盛世下的血腥真相都说了出来。 女人轻柔的吻了吻克里斯蒂娜的额头,唇角带着一丝残忍的微笑。 她语气笃定道:“只需要耐心等待三十日,我的宝贝......阿斯塔薇尔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三十一日的太阳的,她注定会死在漆黑的夜晚。” “血族并不会关心人类贵族中的事物,普通民众也不会知道‘血族新娘’这个传说下掩盖的真正事实。到时候我们会宣称西蒙亲王怜惜你的身体,知道你不适应血族永夜领土的气候,因此允许你回到人类的国度。” 伴随着楼下大提琴的音乐声,女人缓声慢语,眼里压抑着疯狂的亮光:“三十天之后,我们母女俩的生活里就再也不会有那个肮脏的杂.种的存在。而你,我亲爱的克里斯蒂娜,我最宝贝的女儿,你将重新回到光明之下,成为珀西瓦尔家唯一的女公爵,我们最光辉的荣耀。” “......” 楼下。 衣香鬓影,花团锦簇。 贵族们纷纷站在礼堂两边,三两的聚在一起小声谈笑着。低语声伴随着提琴悠扬舒缓的乐章,间或传来几声推杯换盏时玻璃碰撞的清脆响声,一切显得和谐又美好。 塔塔单手提着宽大华丽的裙摆,另一只手捏着一柄折扇,微微低着头站在珀西瓦尔公爵的身边,安静而乖巧。 她头上的白纱全部覆盖下来,又有半面折扇挡住半张脸,隐隐只能看见棕黑色的卷发,和那双珀西瓦尔家独特的冰蓝色眼瞳。 在昏黄摇曳的白烛灯火里,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克里斯蒂娜。 十点的钟声敲响,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城堡正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凌冽寒风卷席着室外的风雪,呼啸着灌进温暖的城堡内。刹那间似乎万里冰封,墙壁和桌案上的白烛在风里凌乱摇曳,温亮的烛光在顷刻间全部熄灭,只留下满室漆黑。 黑暗,寂静。 所有人都被吓得浑身僵硬,连下意识尖叫都被封在了喉咙里。 原本人声鼎沸的宴会,瞬间变得宛如死一般寂静,甚至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而在这样无边的漆黑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猩红的双眸缓缓抬起。 桌上的蜡烛瞬间全部点燃,室内又恢复了光亮。 ▍作者有话说: 塔塔倒吸一口冷气。 -- 第266页 塔塔:稳住,别慌!我的金大腿来啦! 男主:??? * 今晚有点少..明天见!感谢在2021-07-14 00:26:05~2021-07-30 23:0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雨眠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替嫁的新娘(三) 男人站在城堡门前, 夜月如钩映在他的身后。半张脸掩藏在黑色披风的立领之下,只露出一双猩红冷冽的眼眸。 那双非人类的血色瞳孔,宛如两颗泣血的赤色宝石,无比妖异美丽。当他抬起眼时, 似乎有繁复神秘的暗色花纹在瞳孔间流转而过, 顷刻间堙灭在无尽的炽红之下。 远山层云间忽然传来一声鸟兽飞掠的尖锐鸣叫, 惊醒了城堡里沉默的众人。 一向沉稳严肃的珀西瓦尔公爵, 方才也被血族的气势震慑到说不出话来。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用眼神示意塔塔跟在身后, 走到门边亲自迎接血族的贵客。 众人纷纷向道路两边避让,留出城堡中心最宽阔的道路。 塔塔脸色苍白, 紧紧握住扇子的手细微的发颤。强忍着惧意跟在父亲身后,低眉顺目牢牢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不敢抬头去看血族的长相。 “西蒙·费因斯。”来人言简意赅的报上自己的姓名。 西蒙看着盛装打扮走来的女孩儿,知道这是此次人族送来的新娘人选。 用不掺杂任何情感的眼眸将塔塔从上至下扫过一遍,目光最后落在女孩半垂下的眼睫处。浅金色的睫毛像两只轻颤的蝴蝶,停留在鲜花最娇嫩的花瓣之上。 西蒙无视了城堡里这场为他举办的盛宴,直接道:“我来接走此次婚礼的新娘。” 他的语气比室外雪地的风还要冰冷,像是一块千年寒冰, 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但他的吐字腔调,则显出与生俱来的矜贵优雅,更有几分来自上位者的冷酷果决,不容丝毫拒绝。 公爵不敢忤逆血族亲王的命令,连寒暄都不敢多说几句。他侧身让开身边的空位, 将身后的塔塔彻底暴露在亲王面前。 塔塔屈膝行了个宫廷礼仪, 将头垂的低低的:“克里斯蒂娜·珀西瓦尔, 殿下夜安。” 西蒙神色冷淡的转身, 一言不发,只用眼神扫了塔塔一眼,示意塔塔跟在他身后。 此时月色愈发昏暗,天空中大片大片厚重的积云堆叠在一起,几乎将月亮的微光挤压的丝毫不剩。 被血族亲王的气势压制的丝毫不敢乱看的众人,也就没有发现,天空中那轮弯月的光晕微微发着诡异的红光,像是血液滴入云海后缓缓晕开,在云端蔓延出浅色血痕。 此时就算有人偶然间抬头,发现天空中若隐若现的红色月亮,也只会以为是眼花看错了。 毕竟千百年来,红月只会出现在血族的领地。 ——除了几千年前人类与血族战乱的那个时期,始祖诺亚亲临人类领地,才将血族的红月带来过一次。 那到底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人类和血族相安无事,维持着领土间相互的和平,血族始祖诺亚已经有几千年未曾再次出现在人类面前,因此也逐渐在人类的传奇故事中被淡忘了。 “请等一下......” 忽然,一个带着轻颤的声音,打破了此时安静到极致的环境。 西蒙停下脚步。 发出声音的人是他这次要带走的新娘。 塔塔指尖用力掐住掌心,鼓起勇气抬头望向西蒙的眼睛,轻声请求道:“尊贵的殿下,请您允许我带上属于我的行李,可以吗?” 眼见着这个看不清面容的血族亲王打算直接将她带走,丝毫没有按照人类接新娘的仪式的打算,塔塔心里无比焦急。 公爵家的管家在公爵的暗示下沉默的当哑巴,没有主动提醒新娘在仪式完成后最后的流程中,带上属于她的嫁妆和奴仆。 去血族的领土本就是一件孤立无援的事情,塔塔就没指望能够带上其他侍女,但皇室承诺让公爵家为她准备好的嫁妆,那些极其奢华的珠宝首饰和大量财富,无论如何她也要带上。 她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走了。 从母亲死后,塔塔就一直在计划逃离公爵家,她经常悄悄混入城堡外普通人的群体里,了解他们最平凡的生活方式,为以后独立生活做准备。 因此,她非常明白钱财的重要性。 这种执念甚至战胜了她对西蒙的恐惧感,促使她豁出一切,主动开口提出要求。 当然,塔塔也不是全然毫无考量,莽撞行事。这些年在珀西瓦尔公爵家当隐形人的生活,也教会了她如何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思考问题。 他们正处于人类贵族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她现在的身份是血族的新娘。就算塔塔不了解西蒙的性格,但也能够猜到,最坏的结果只不过是西蒙冷漠的拒绝她的请求而已,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西蒙微微垂下视线。 人类女孩的身量纤细,十六岁的年龄配上无比娇妍精致的面容,笼罩在朦胧圣洁的白纱之下,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盈盈光晕。 她似乎很害怕,巴掌大的小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脸颊边几缕散落的深色发丝,更衬托得她如同漫天雪地之上一捧洁白无瑕的新雪,干净透彻,不曾沾染丝毫污秽。 -- 第267页 塔塔见西蒙不说话,心里紧张。 她从下至上抬起双眸,眼底隐约有水光流淌,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小声恳求道:“求您了,殿下......” 声音又甜又软,又掺杂着些许颤抖的意味。像是宫殿白墙之上盛放灿烂的蔷薇花,洁白的花瓣柔软娇嫩至极,一丝微风就能惊扰得她摇摇欲坠。 可惜的是,血族向来与圣洁的白色无关。 相反,嗜血的猩红,才是他们最热忱渴望的东西。 毁灭、掠夺、占有。 他们披着人形的外皮,却有着比野兽更加贪婪的欲.望。 在面对这样纯白到极致的美好时,更不会有任何怜惜的想法,只会臣服于最本能的欲.望控制之下,将这抹白色染成最鲜艳的红。 血族亲王向来拥有极强的控制力,早已不会轻易被鲜血吸引。 可这一刻,西蒙险些被本能的嗜血渴望所控制,冲破表面漠然冷淡的外壳,将眼前一袭白色婚纱的女孩压入怀中。 他想撕碎她身上的衣服,暴露出少女纤细修长的脖颈,用自己的獠牙狠狠咬下去。 娇嫩的皮肉在尖利牙齿下,会像是泡沫般毫无抵抗之力的轻易破开。下一秒,最美味芬芳的血液会顺着食道,流入他的体内。 苍白残破的少女。 极致的美好。 西蒙眼神愈发深黯,狭长的眼眸里似是凝聚了浓稠到趋近于黑色的血液。隐藏在衣领下的薄唇微启,冷锐的尖牙抵在唇边,压出一道浅浅的痕迹,蓄势待发。 但他最终并没有这样做。 并非顾忌这座城堡里的人类,这些人类在他的眼里宛如毫不起眼的尘埃。而是...... 西蒙长长的凝视着塔塔,神色莫测的眼神几乎将惴惴不安的少女看的浑身发颤。 塔塔直觉自己像是被一只野兽盯住,无比强势霸道的视线压迫着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心不断下沉,一丝丝绝望爬上她的面孔。 但就在塔塔以为西蒙不会同意她的请求时,面前忽然抛来一个物体。她下意识伸手接住,漂亮的小脸清晰地透露出迷茫。 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指节大小的水晶瓶,里面装着一朵绽放的红色蔷薇。看起来像个挂饰,但又没有链子将其串起来。 她低头左右翻转了一下手中的水晶瓶,又小心翼翼的去观察将东西抛给她的当事人,希望他能继续善心大发的给出解答。 此时西蒙的情绪已经恢复平和,唇边隐隐露出的尖牙也收了回去。他看着塔塔困惑不知所措的模样,眼底忽然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兴趣。 有点意思。 眼前这位少女,看起来似乎是一副对魔法储物用品完全不了解。 就算他并不关心人类领土上的事情,也知道人类大魔法师们会专门为贵族们提供施加了魔法印记的储物用品,并做成方便携带的饰品样式。 如今人类中的大魔法师数量偏少,导致这类魔法用品在人类间极为珍贵和难得,但眼前少女身为公爵最宠爱的女儿,应该见过不少更为罕见的稀世珍品才对。 西蒙淡淡扫了眼不远处始终噤若寒蝉的珀西瓦尔公爵。 十二月最寒冷的天气里,这个男人的额角紧张的渗出汗意,那双和眼前少女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瞳,牢牢盯着女孩手中的水晶瓶,似乎格外担心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西蒙收回视线,淡声道:“你可以将所有想要带走的东西都装进来。” 塔塔眼睛一亮,感激道:“感谢您,殿下!” 珀西瓦尔公爵紧接着连忙低声安排管家上前接过塔塔手中的水晶瓶,到后厅去装她的嫁妆。他悄悄观察西蒙的神色,见他没有露出怀疑表情,才松了口气稳住心神。 珀西瓦尔公爵对塔塔的情况心知肚明。 真正的新娘克里斯蒂娜肯定会知道魔法储物器的使用方法,但塔塔是顶替上来的假新娘,她自幼连学院都没有去过,更不曾和其他贵族打过交道,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魔法储物器。 好在血族亲王没有深究。 等管家迅速的将物品都装入水晶瓶,重新递回塔塔手上后,塔塔眼里的快乐都快要漫出来了,她仿佛看到巨额的财富和无限美好的未来正在和她招手,险些都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位危险莫测的血族亲王。 兴奋劲儿稍微褪去后,塔塔拿着水晶瓶又有些为难。她现在穿着婚纱,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口袋,但又不能总将水晶瓶握在手里...... 于是抬头眼巴巴的看向西蒙。 白皙的面容染着几分兴奋的薄红,显现出这个年纪少女天然的活力和生机。像一只天真可爱的白色兔子,悄悄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双湿漉漉的漂亮大眼睛里满是渴求和依赖。 “殿下......” 塔塔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畏惧西蒙这位血族亲王了。 尤其当他同意她带走嫁妆,并且主动赠与她水晶瓶后,塔塔眼里的西蒙仿佛金光闪闪,哪怕那张面孔依然冷漠无情,塔塔也觉得亲切友好。 尤其是他安静的站在身边时,塔塔竟然诡异的感受到了一丝纵容。 不论这个错觉是真是假,塔塔彻底下定决心,将西蒙当成她为自己未来在血族生活选定好的金大腿! 她一定会乖巧听话,牢牢跟在西蒙的身后寻求庇护。 -- 第268页 最起码,要先撑过吟游诗人讲的传奇故事里,那所谓的三十日。 塔塔软软的道:“您能暂时帮我保管水晶瓶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那些始终保持隐形人不敢出声的贵族们,一个个倒吸一口冷气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竟敢如此大胆的和血族亲王提要求。 塔塔心里也在打鼓。 但她总要想办法,主动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和西蒙搭上关系。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的实现抱大腿的目的。 在少女期盼殷切的目光下,西蒙心里竟破天荒生出几分柔软,让他忍不住再次破例,答应她的愿望。 西蒙伸手接过塔塔手心的水晶瓶。 冰冷到毫无血色的指尖擦过少女软嫩温暖的掌心,微微一顿。 一触及离。 西蒙的声音又恢复最初的冷淡,“走吧。” 塔塔清晰地觉察到眼前男人情绪的轻微变化。 方才明明已经有些松动,但此时又变成了毫无感情的冷漠。 塔塔尚未想明白他变化的由来是什么,听到他的话后只能暂时将心里的疑惑压下,乖巧的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走向城堡外的马车。 银白色的冷月洒在西蒙的侧颜,身边是一袭繁复白裙的新娘。高大英挺的男子与娇小纤细的少女,两人的背影在月光下缓缓拉长,似乎逐渐交融在一起。 忽然大雾四起。 待浓雾消散,城堡中的人再也找不到两人的踪迹。 第104章 替嫁的新娘(四) “呕——” 塔塔第一次做传送阵, 一眨眼的功夫天旋地转。上一秒还感觉浑身悬空找不到重心,下一秒就重重一落,双膝发软跪坐在地上。 身上精致的蕾丝婚服,此时凌乱的堆叠成一大团, 显得特别累赘, 几乎将塔塔整个人都埋在了繁复的裙摆里。 她趴坐在地上干呕了好一阵子, 都没能自己站起来。 直到眼前伸来一只白到透明的手。 “珀西瓦尔小姐, 需要帮助吗?” 声音平淡冷漠, 只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客气。 塔塔被呛咳地一直垂着头, 听到声音缓缓抬起脸。 头纱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掀起了一小半,露出少女的面容。 方才剧烈呛咳之下, 她的脸颊透出微微的薄红色,掩盖了原本苍白的面色。蓝宝石般美丽绝伦的双眸, 像阳光笼罩之下一汪清澈透亮的湖水,眼底如风吹湖面泛起波光粼粼,一圈圈漾开涟漪。 脆弱无依。 像一只伸手就能轻易掐死的翠鸟。 但就连早就看厌了血族贵族之间各色精致皮囊的西蒙,也不得不承认塔塔的美,光看一眼就有种想要沉溺其间,将其独占的贪婪。 她四肢纤细, 眼神却又是那么的天真烂漫。 让人心中升起摧毁欲.望与暴戾的念头之余,又忍不住想要怜惜她的娇弱。 这样的美人,天生就应该被仔细安放在金丝铸造的鸟笼里。 精心饲养。 西蒙眼神微黯。 直到女孩乖乖将手掌放入他的手心,才缓缓勾起唇角满意的弧度。 西蒙领着塔塔走出传送阵,踏上早早等在一边的马车。 四周寂静无声。 马车的窗户封闭, 只有一盏白烛镶嵌在车壁之上, 点燃唯一微弱的光源。 “谢谢您。”塔塔垂着脸小声道谢。 不光是为了西蒙伸手扶她的礼节性道谢, 更是感谢他在上马车后, 点燃蜡烛这一顺手之举。 血族在夜间能清晰的看见世间万物,在那双猩红的血眸之下,一切黑暗之中发生的事情都尽在掌握之中。 他们是统治夜晚的王者。 所谓太阳和光源,才是他们最不需要的东西。 西蒙目光在塔塔身上划过,用淡淡的语气说出贵族间骄矜的社交辞令:“为淑女服务,是每一位绅士的义务。” 塔塔一直浑身绷紧,直到在听到西蒙的回话后,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无论他的话是真心实感还只不过是假意客气——当然塔塔知道肯定是后者,但只要眼前这位血族愿意同她搭话,就说明了一点。 他对塔塔保留着一丝兴趣。 说明她从开始到现在做的事情、表露出来的性格和情绪,都是不会让他产生厌恶感的。 那么对塔塔而言,他就是可攻略的。 可攻略,就有了希望。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塔塔只能暂时按捺住心中对未来的思考和打算,安静的等待眼前血族亲王的下一步指示。 西蒙率先下了马车,转身伸出半臂,将提着裙摆的新娘慢慢扶了下来。 远远看去,倒真的像艺术画作中两位优雅的贵族新婚夫妇,丈夫贴心地将已经正式成为妻子的新娘扶下马车,携手回到属于他们的宫殿。 而塔塔在下了马车后,抬头匆匆扫了一眼眼前气势恢宏磅礴的宫殿,便安静的垂下头跟在西蒙身边,没有多问一句话。 西蒙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主动开口介绍道:“这里是血族的王宫,我现在带你去接下来三十日你将要居住的卧室。每天夜里你需要留在另一间指定的房间中,直到早晨第一抹太阳升起时,会有女仆带你回到卧室休息。等三十日后......” 这是西蒙从见面至今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塔塔提着心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真听,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细节。 -- 第269页 可听到最后,西蒙说到“三十日后”便没了声音。 塔塔忍不住抬头,半垂着视线去观察男人的表情。 而西蒙却突然换了个话题。 他转头,血眸对上塔塔的视线,唇角勾起毫无感情的微笑,“珀西瓦尔小姐,我想你应该对血族的生活习惯有一些简要的了解吧。” “是的,殿下。”塔塔落在西蒙身后半步,跟着他从穿过宫殿外开满蔷薇花的庄园。 她回忆着昨晚临时恶补的资料,小心开口道:“血族和人类的生活习惯相反,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才是血族的休息时刻。” “你很聪明,珀西瓦尔小姐。” 塔塔试探着建议道:“您叫我的名字就好,殿下。” 王宫雕刻着无比精致的银质复古花纹的正门就在眼前。 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西蒙转过身看向塔塔,意味深长地问道:“那么,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贵族华丽的腔调,似是夜间情人间轻轻的耳语。 当宫殿大门开启时,透凉的寒风从内向外吹至,将塔塔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几乎掩盖了西蒙那声低沉的询问。 好在塔塔始终提着心神,才没有错过他平淡语调之下暗藏着那一抹危险气息。 是被发现了吗? 发现她不是真的克里斯蒂娜? 没由来的,塔塔心里闪过这样一丝直觉。 她不敢多加思索去辨别真假,浑身都被无形的危险感笼罩着,索性闭眼咬牙,说出了真名:“阿斯塔薇尔,殿下。我的名字叫做阿斯塔薇尔·珀西瓦尔。如果愿意的话,您可以叫我塔塔。” “......” 风停了,此时又回归到无比的寂静。 西蒙没有说话。 一秒。 两秒。 每一瞬间的细微流逝,都让塔塔高高悬起的心脏更加紧张。 她下意识咬住下唇,绝望的等待着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的无情审判。 终于,她听见他说,“真乖,我的女孩。” 好险。 塔塔松了口气。 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这个血族亲王早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克里斯蒂娜。还好她刚才赌对了,没有硬着头皮欺骗他。 “我不喜欢听到谎言。”西蒙抬起塔塔的下巴,冰凉的指尖微微用力,迫使她松开咬住的下唇,“你具有优秀的品质,是个聪明的孩子。” 目光在色泽红润的唇瓣上划过,瞳孔里是浓郁深沉的血色翻搅。 只可惜他的眼睛看起来太过于冷漠,像有一层无形的外壳将他真实情感在内,塔塔无法进一步揣测他的情绪。 只听到他似是友善的提醒:“在血族的世界里,请务必时刻谨记,要请珍惜自己的血液。” 什么......意思? 塔塔眼睫轻颤,顺着西蒙手指的力道仰起脸,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 下一秒,指腹冰凉透骨的触感压在下唇处,动作缓慢的摩挲着上面两道明显的牙印。 在女孩明显压抑着惊讶恐惧的神色里,西蒙俯身凑近她的脸庞。在距离只剩下毫米的时候停住,语气略带几分遗憾,“可惜,没有咬破呢。” 真的是觉得可惜吗...... 塔塔浑身僵直站在原地,血脉里鼓动的血液似乎在此时全部一寸寸的炸开,激起无数颤栗发软的可怕感。 刚刚那一秒,塔塔隐隐都看见西蒙掩盖在薄唇下的尖牙,几乎快要按捺不住的伸出獠牙,毫不留情的咬破她的血管。 好在接下来,西蒙在说完话后,就直起身子离开了塔塔身边,没有再做出其他危险的举动。 又恢复到优雅冷漠。 他抬手行了个华丽的宫廷礼节,侧身让开宫殿门口的道路,“请进吧,可爱的人类小姐。” 这时候塔塔再也不敢故意和西蒙客套搭话,像刚才那样大着胆子建议他称呼自己的昵称,借此无形间拉近两人的关系。 她强行保持着冷静,乖巧柔顺地跟在西蒙身边,走进空无一人的宫殿。 好黑。 室内连月光都没有。 塔塔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不敢再乱提要求,只能凭借耳边的声音,茫茫然的往前走。 好在墙壁上的一盏盏蜡烛,顺着两人走过的路径亮起。 塔塔这才恢复视线。 偌大宽敞的宫殿,高高的穹顶之下绘制着无比繁复华美的画卷。宫殿整体色调是深黯浓郁的黑色,偶尔掺杂几分血色蔷薇的装饰品。 高台上的王座也是由黑铁铸造,秘银装饰。 冷硬无情之下,又透出几分高贵优雅的气质。 而穿着婚纱的塔塔,则成了这压抑冷血的宫殿之中,唯一一抹亮色的白。 穿过恢弘的宫殿之后,西蒙将塔塔领到一个房门前。 房门上绘制着权杖与王冠,暗色的蔷薇花环绕在权杖之下,显示出极高的威严与庄重。 塔塔暗自猜测这间房间里的内容,目光下移到门把处。手指般粗细的银链缠绕着门把,隐隐的微光覆盖其上,似是一个复杂的魔法阵。 “方才由于......耽误了些时间,”西蒙模糊了其间某几个字词,可落在塔塔唇上的视线将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今晚就暂时不去看你的卧室了。” 塔塔尽量无视他隐含侵略感的目光,假装单纯好奇的询问:“我需要在这个房间呆一个晚上,是吗?” -- 第270页 西蒙抬手解开锁链上的魔法阵,推开门示意塔塔进去。 塔塔提着裙子乖乖的走进屋里。 西蒙站在门边,昏暗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 “出于对你聪慧的奖励,阿斯塔薇尔......” “如果你想要顺利活下去,请接下来的三十日内,尽情展现你的聪明才智,唤醒房间中央冰棺中沉睡的血族。” “吾等永远的王,诺亚。”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塔塔小可爱与黑暗作斗争的愉快生活啦!感谢在2021-08-01 18:03:48~2021-08-05 22: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替嫁的新娘(五) 西蒙的声音轻得像是亲吻花瓣的呢喃, 混杂在房门与地板沉重地摩擦下更显得轻不可闻。 塔塔惊讶地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唤醒始祖诺亚......? 这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塔塔再次出声提问,房门就在她的身后彻底关闭。 “嘭”! 接着是一阵锁链缠绕的声音,门彻底被锁上了。 再次回归寂静。 塔塔无奈, 只能按捺住心里各种纷乱的想法, 开始仔细打量她接下来三十日的夜晚都必须呆着的这个房间。 房间非常空旷, 比珀西瓦尔公爵的卧室还要大三倍左右。室内装潢低调华贵, 整体是暗色沉冷的风格, 墙壁上的雕刻绘画融入了带有魔法力的鎏金, 从天花板向四周延伸出去,形成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之感。 像深渊之中沉睡的巨龙, 潜藏千年之久仍难掩天生王者的威压。 而房间内最显眼的存在则是正中央那一尊巨大的水晶棺材。 半透亮的冰蓝色棺材,下方狭窄中间宽大, 棺盖斜面向上收拢,四周雕刻着复杂神秘的暗纹,模模糊糊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的形状。 塔塔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骗人的吧! 棺材里躺着的怎么可能是诺亚! 就算昨晚没有恶补血族的各种知识,塔塔也早就从集市上吟游诗人那里听到过无数次始祖诺亚这个名字。 几千年前,始祖诺亚带领血族走向巅峰与荣耀, 成为血族当之无愧的王。 因此,与那个名字相伴的,永远都是强大、永生、冷漠之类的词语。偶尔会听到另一个小道传说版本,讲述诺亚曾经的嗜血与疯狂,但在主流传说故事里, 他是主动为人类带来和平与安定的血族, 怎么可能疯狂呢? 然而往后几千年, 诺亚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之内。 于是有大胆的人悄悄猜测, 他是不是和那些早已消亡的初代血族一样,陷入难以醒来的沉睡期。 但血族每两年都会前往人类领地索要一名少女成为新娘,再加上之前还流传过始祖诺亚厌恶某位人类少女的血液,不承认她新娘的身份之类的流言。 那些众说纷纭的猜测,就显得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了。 西蒙方才说的话始终回荡在塔塔的脑海里,再结合着之前听到的那些难辨真假的流言传说,塔塔大胆地猜测了一下。 假如血族不知道从哪里想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方法,决定每两年找来一名人类少女放在王宫中的这间屋子里,并告诉她们任务是唤醒始祖。如果这个方法有效果,就能成功唤醒诺亚,如果失败了,则在三十日后将少女带离血族王宫。 至于那些少女的下场...... 无论是吟游诗人的故事,还是集市中其他普通百姓的流言,就连塔塔父亲用她来代替克里斯蒂娜到血族这件事,都说明了一个无情的事实—— 没有一位少女成功活着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就算血族这边愿意将少女放回去,但塔塔知道那些贵族骨血中将家族荣耀视为最高的执念,根本不会接受这样一位会让家族蒙羞的女子。 至于塔塔自己家,就更不用说了。 她所谓的父亲甚至不肯愿意让真正的克里斯蒂娜来血族,早早就说明了她已经被抛弃的现实。 而留在血族的话,极大概率不是成为所谓贵族的新娘,而是沦为最低等的血仆,最后走向被吸干血液的惨烈结局。 想到这里,塔塔脸色一阵发白。但她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枯等三十日后等来那个必死的结局,她一定要想办法活着。 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壮着胆子往水晶棺走去。 ——就算她没有那么幸运,成为唤醒血族始祖的人类少女。但起码她在这里的三十日都表现的足够乖巧努力,按照西蒙的指示做好每一件事。 塔塔很敏锐的感觉到,从在珀西瓦尔家城堡中第一次见面,这位西蒙亲王就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他似乎很喜欢她乖巧聪慧,又足够听话的模样。 但这份喜欢究竟有多少? 塔塔不知道。 塔塔只知道,她一定要足够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乖巧,值得怜惜和疼爱,才能让冷漠强大的血族亲王,给予她一丝庇护。 房间内没有其他光源,只有四壁摆放着十二根手臂粗细的蜡烛,缓慢无声的燃烧着。蜡烛的照明范围比其他普通蜡烛要狭窄,十二根蜡烛齐齐点亮才勉强照亮了整个房间。 -- 第271页 始祖的房间,为什么只有十二根蜡烛? 这比普通人的家庭看起来还要寒酸。 塔塔心里划过一丝疑惑,抿了抿唇角将疑惑压在心底,打算明日离开这个房间后找女仆询问一下。 如果明天能见到西蒙,向他亲自询问这个问题,那就更好了。 她一定要努力找一些不枯燥无聊的话题,不着痕迹的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走了没几步,塔塔忽然顿住脚步。 房间内的温度明明不算太冷,可塔塔仍然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似乎比室外十二月的深冬白雪还要冷一些。 看似平淡无波的空气里,无形间透露出让人胆寒的紧张感,将整个房间内的空气都绷得紧紧的。 停下。 塔塔的直觉告诉她,不能这么莽撞的走过去。 否则......一定有危险。 但整个晚上的时间还长,她不能什么也不做。于是塔塔就绕着房间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将昏暗房间里远距离看不清的细节,都认真观察了一遍。 而这时候她才留意到,原来房间是有窗户的。 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有一扇三米多高的巨大落地窗。此时窗扇紧紧闭着,外面一片漆黑,丝毫光线也无法透进来。 今天的月光虽然不够明亮,但不应该一点儿光都没有。塔塔心生疑惑,从旁边举起一根蜡烛,凑近窗户边沿趴上去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答案。 ——原来,窗户外面蒙了一层暗红色的丝绒绸布,从最高的顶端垂下来,将整扇窗户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任何一丝光线都无法穿过这扇窗户。 有点怪异。 但彻底封闭住窗户形成漆黑的环境,在血族的地盘又显得十分合理。 这样一整圈观察下来,塔塔心里十分沮丧。 她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发现。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 塔塔期待能再次见到西蒙,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的提示。 但接下来几天,她都再也没能见到西蒙。 这几天里,她白天在女仆的带领下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到了晚上就重新回到始祖的房间,开始她毫无头绪的“唤醒始祖”的任务。 王宫里她唯一能见到的活人,就是照顾她白天生活需求的女仆。只可惜这个女仆从来不与她过多交谈,无论塔塔询问任何问题,都始终一脸沉默的模样。 塔塔严重怀疑她是个哑巴。 终于,第五天夜里。 当女仆带领着塔塔来到始祖的房门前,她再次见到了西蒙。 “殿下,夜安。”塔塔屈膝行礼,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西蒙。 扬起的小脸上似是满怀憧憬,又有几分羞涩和怯懦。像是枝头上娇妍鲜嫩的蔷薇花,在微风里摇曳颤抖,等待着被采摘收藏。 女仆默不作声地打开房门,低头走了进去。 塔塔用余光多看了女仆一眼。 前几天女仆都只将她领到门外就会离去,甚至垂着头站得远远的,从来没有踏进这间房间半步。可今天她竟然进去了...... 但塔塔没空多想,眼前的西蒙才是她最重要的目标。 于是又主动问道:“殿下,请问您今天是来看我的吗?” 西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到女仆从房间内抱着两根蜡烛走出来后,才再次看向塔塔。 少女早就换下了那身漂亮的白色婚纱,换上日常的裙子。她今天穿着一袭黑色丝绒长裙,方形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棕黑的长发慵懒的披散下来,带着微微的卷度,更衬得她红唇娇艳欲滴。 “看来你对这里的生活还算适应,可爱的小姐。”西蒙走上前,抬手轻轻搭在塔塔单薄的肩膀处,拾起一缕发丝勾在指尖,微俯下身凑近鼻尖嗅闻。 男人的气息带着几分血族王宫外的寒凉,凑近够更显得毫无人情味的冰冷,隐隐的压迫感随着两人距离靠近而愈发明显。 哪怕他嘴里说着彬彬有礼的语言,动作却丝毫没有一点尊重感。 可塔塔顾不上两人此时略显暧昧的举动,努力维持着心里的冷静,不让自己过于慌乱。 她看着女仆默不作声的将两根蜡烛抱走,保持着仰慕的眼神,状似好奇地问道:“承蒙殿下关照,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但是......殿下能否为塔塔解答一下疑惑,女仆为什么要拿走两根蜡烛呀?” 少女仰起的脖颈纤细优美,宛如夜色湖面上优雅的天鹅。 真乖巧。 红眸愈发深黯。 鼻尖萦绕着少女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甜美鲜嫩的香气,仿佛穿过皮肉之下,看到纵横交错的一根根纤细的血管。 跳动、流淌。 鲜活到极致。 西蒙勾了勾唇角,像是被女孩的眼神讨好到了,心情颇好的开口为她解惑。 “每过五天,我都会过来收走房间内的两根蜡烛。到了第三十天,如果你没能成功地完成任务,十二根蜡烛都将会被收走。” 塔塔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则。 始祖的房间非常空旷,蜡烛能照亮的范围很小,十二根蜡烛聚在一起,也不过只能堪堪撑起微弱的光线。如果接下来西蒙要逐渐收走蜡烛,那么房间里的视线会越来越暗。 塔塔的视力在这样的光线环境下,已经是很勉强地辨认物体了。 -- 第272页 假如最后蜡烛越来越少...... 她的眼睛会逐渐失去视物能力,一点点的陷入黑暗。 黑暗是无数鬼怪恶魔滋生的温床,塔塔从小就惧怕一个人呆在毫无光线照亮的地方,更别提这间偌大森冷的房间。 这几天的每个夜晚,在宛如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偶尔衣料摩擦发出的响动,都会猝不及防吓她一跳。 如果不是蜡烛勉强照亮着房内的光景,塔塔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撑下去。 塔塔脸色发白,指尖紧紧捏着裙摆,咬着下唇轻问道:“如果十二根蜡烛都被收走后,你们会杀了我吗......” 让她失望的是,西蒙这一次没有回答她的话。 塔塔心里一阵发慌,对即将面临的黑暗怀有无限恐惧。这让她不经有些慌不择路,恳求地希望西蒙能给予她一些回应和答案。 “殿下......” 耳边是少女软糯的呢喃声,脆弱到几乎一碰就要破碎。 西蒙不语。 他垂下眼睫,赤色眼瞳扫过那扇半敞开的古老大门,直直看透到最深处的水晶棺之上。 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俯身看向眼前隐隐颤抖的少女。 目光流转指尖,眼尾上挑起一抹弧度,冷漠中透露出一丝生来居高临下的傲然。 在塔塔僵硬讨好的目光之下,西蒙更靠前走了一步,弯身侧头,嘴唇恰好停在她扬起的脖颈之间,下巴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女孩从颈部到肩膀处的那一块皮肤。 塔塔下意识想要挣扎。 却被后腰处一只大手牢牢定住了动作。 被迫挺起腰肢,更加贴近了身前人的身体。 四肢百骸里透出冰冷的寒意,几乎将血液全部冻僵,塔塔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绷紧的状态,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下一秒,脖颈间似乎被两道坚硬的东西抵住。 血液疯狂跳动着,隔着皮肤都能感受到那种锋利蚀骨的冰冷感。 西蒙......要咬她了吗? 是不是她刚刚的询问太莽撞冒昧,惹得他不高兴了...... 这才第五天而已。 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塔塔睁大眼睛,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心。 不......! 这样不行! 塔塔油然升起要挣扎反抗的意识,更想推开自己脖颈处那道危险的身影。 然而这样的指令还没来得及从头脑传到身体,让她有所动作,塔塔的思绪就忽然停顿了一下,逐渐变得愈发迷离模糊。 四肢发软无力,腰肢也像是失去了脊骨般,绵软地找不到发力点,只能支撑着身后那个冰冷的大掌,勉强站在原地。 她的脖颈长长的扬起,瀑布似的长发从肩头垂落,身体柔软地斜靠在西蒙的怀里。宛如古堡外墙上蜿蜒而上的藤蔓,只能倚靠在高大强硬的墙面,依附着他生存。 脑海越来越混沌,最后一抹残存的理智挣扎着。 怎么回事...... 她现在到底怎么了...... 沉溺在少女血液香气的血族亲王,一只手扶着女孩瘫软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缓缓张大了嘴,露出上颚两颗锋利冷白的獠牙。 而就在利刃即将刺破柔软皮肤的瞬间,男人的动作瞬间凝滞停住。 血红眼眸中搅动的靡.丽欲.色像是突然被冰雪封印,浓稠又疯狂的嗜血渴望,在寒冰之中一寸寸压入眼底深处。 西蒙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又恢复到极端的冷漠无情。 血族生来恣意纵.欲,从来不会压抑血脉之中对新鲜血液的渴望。最低等的血仆会因为渴血而逐渐走向自我消亡,但是等级越高的血族,却越难轻易地被血液吸引,进而陷入失控的状态。 但他刚刚......险些失控了。 怀里的少女已经陷入迷离状态,身姿无比乖顺柔软的依附在他的臂弯中。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清醒也即将消退,沉溺在无边迷幻的美梦之中。 这是血族对人类天然的吸引力。 当血族在吸血的过程中,被吸食血液的那一方除了会产生血液流失的空洞无力之外,更会有一种从骨子里升起来的满足和战.栗,像是激情最顶端处一簇簇炸开的烟花,几乎将灵魂都撑满。 因此被吸食血液死去的人类,临死前最后的表情,往往都是充满幸福的笑靥。 仿佛他们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极乐。 西蒙虽然还没有真正咬破塔塔的血管,但他亲王的体质对人类具有更加浓郁的吸引力。只要他露出獠牙触碰到人类,就足以给她带来无限迷醉的快.感。 西蒙搂着少女柔软至极的腰肢,靠在她脖颈处的头颅移开,恢复了直立的站姿。 而抵在唇角的那两颗尖牙,也缓缓收了回去。 然而目光却一直流连梭巡在她美丽的容颜,迟迟不肯离去。 少女还没有从迷蒙的状态清醒过来,那双浸润着水雾的眼眸里氤氲沉浮,红润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启,露出几颗细白圆润的贝齿。 明明是清纯可爱的长相,此刻竟隐约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 似是再次被眼前的景象蛊惑了,西蒙不由自主地抬起指尖。 稍微用力,便顺着那条微微张开的缝隙抵了进去。 -- 第273页 潮濡温软,像是被无数柔软温暖的包裹住。就连牙齿不留意磕在指尖上的碰撞,也是圆钝滑腻的触感,伴随着轻微带着细喘的呼吸,细细密密的打在指尖最敏感的神经上。 最炽热的火焰也丝毫不曾畏惧的男人,在这一刻,指尖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连忙收回手,彻底清醒过来。 如果血族也有心脏。 或许此刻就能听到他胸腔中无比杂乱的心跳声。 西蒙强行迫使自己收回烙印在少女身上的视线,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房间里昏暗压抑的黑暗,落在正中央冰蓝色棺木处。 在那隐隐缭绕其间的强势压迫感之下。 似乎有一丝凶残至极的疯狂,沸腾搅动着,一次次渴望冲破而出。 却始终被无数道封印强行压制,牢牢封印在最深层的地方。 那里,是他们血族至高无上的王。 诺亚。 第106章 替嫁的新娘(六) 塔塔是被门外女仆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内的沙发上,不远处是始祖那个冰蓝色的巨大棺材。 她竟然在这里睡了一晚上吗...... 塔塔揉着额角从沙发上爬起来,皱着眉头四处望了望,最终目光移到不远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大门。她试图在脑海里重现, 昨夜在这扇大门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骨子里还残留着未曾完全退散的战栗感, 一阵阵疲惫发软卷上心头, 明显是人在经历了巨大惊恐之下的后遗症。 塔塔努力在混沌不堪的脑子里理清思绪。 可一闭眼, 回现的一直都是西蒙那双猩红到浓稠的眸子。 两人间距离近在咫尺。 鼻尖若隐若现有一丝新雪的清冷味道, 又似乎带了些许庭院里蔷薇花瓣的花香, 交融错杂竟有几分暧昧缠.绵的诱.惑感。 几乎将她拽进没有出路的深渊洞穴。 彻底沦陷。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记忆里只剩下一片晕晕沉沉。 ——啊等等! 塔塔的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一丝被尖牙触碰的感觉,坚硬冰冷的獠牙抵在她的脖颈处, 无限寒意与杀气四溢,几近要刺破她柔软的皮肤, 深深扎入血管之中。 所以......她真的被咬了吗? 塔塔连忙抬手抚上自己的脖子,用指腹左右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 然而,脖子上没有任何伤口和疤痕,就算用力摁下去,也没有疼痛的感觉。 没有咬她?! 塔塔自己都觉得惊讶。 毕竟昨晚的情况看起来极端不妙。 西蒙的眼神里灌满了赤.裸.裸的血族渴血欲.望,塔塔当时是真的以为, 自己就算不是死定了,估计也起码要被狠狠咬上一顿。 ......简直像做梦一样。 “砰砰!”门外再次传来两声敲门声,似乎在提醒她可以离开了。 塔塔回过神来。 不再多想之前发生的事,匆匆提着裙摆往门口走去。 刚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眼昏暗的房间。 蜡烛的火焰随着她走动带来的气流, 微微摇曳着, 在墙上扫出一小片晕开的昏黄暗影。 整个房间被愈发深黯的黑色笼罩, 沉沉的压迫感环绕在巨大的水晶棺材周围, 像是一道道古旧千年的神秘封印加筑之上,沉重地压着人喘不过气。 塔塔忽然产生一种离奇到极致的错觉—— 当初那道无形阻碍着她靠近棺木的危险感,其实并不是真的对着棺木外的来人,警告任何人都不允许打扰沉睡在水晶棺内的始祖。 而是...... 针对着躺在棺木里的那人的封印。 只不过这些封印堆叠起来的威力太过强大,难免会存在些许外溢,才会使得并不具有任何魔法能力和圣战士体制的人类少女产生不能靠近分毫的潜意识。 就像是一团在漆黑环境熊熊燃烧的大火。 点燃的明明是最内部的火芯,可笼罩其上方的空气也会在滚烫炽热的热度之下扭曲发烫,偶尔溅起的火星在空气中炸开,硬生生阻碍任何人靠近。 但这种设想太过于胆大,塔塔只稍稍在脑子中想了一瞬间,就暂时压下。 塔塔怀着沉重心思重新数了一遍房间内的蜡烛数量。 一根,两根......十根。 西蒙没有故意恐吓她,她真的只剩下二十五天的时间了。 塔塔走到了门前,隔着厚重的大门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开门吧。” 门外一阵细微的锁链声。 女仆打开门侧身让塔塔走出来,又在她身后重新锁上房门。 塔塔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回到卧室用餐休息,也不打算再多费口舌试图从她的嘴里问出什么消息。 女仆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塔塔已经用尽她知道的各种社交技巧,都没能从她的嘴里撬出一个字。 还不如等下一次西蒙的到来...... 西蒙昨夜说,每过五天他会来收走两根蜡烛。 那么第十天的时候,他一定还会来的。 塔塔现在肚子里有很多疑惑,想要等西蒙来解答。 可她一边殷切期盼着他的到来,一边又隐隐畏惧着他的到来。 就算昨天夜里,西蒙不知为何没有真正吸她的血,这并不代表接下来的每一次,她都能像昨晚那样走运。 -- 第274页 在悬崖上走钢丝,稍不慎就可能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 第六夜,傍晚。 由于昨晚在始祖的房间昏睡了一整个晚上,塔塔今天白天几乎没有困意,于是下午的时候,第一次主动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 她本以为女仆会拦住她,不允许她随意在王宫内走动。可没想到女仆只是从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安安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后,就又消失在昏暗长廊的尽头。 完全没有让她回到屋里的意思。 但塔塔也没有敢胡乱走动,只是在房间门口的长廊上逛了逛,似是在随意观赏着墙壁上的绘画和浮雕装饰,打发着她无聊的时间。 ——毕竟,整座王宫偌大空旷,却寂静到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哪怕是白日,走廊尽头也像是无限延伸的黑夜,只有塔塔自己门前有两根微弱的蜡烛,让无时无刻不笼罩在灰暗无光的王宫,稍微晕开了一丝冷白的光线。 塔塔摸着墙壁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大着胆子推开了几扇隔壁房间的门。 忽然发现一个共同点,原来这些房间内的所有窗户都是不被允许拉开的——和始祖房间里的那扇窗户一样,在无法打开的最外层罩有密不透光的暗色窗帘,隔绝光线的进入。 可是,除了最低等的血仆,其他等级的血族虽然在心理上本能的厌恶阳光,但短暂的太阳照射并不会让他们受到伤害。 而现在血族最强大存在的王宫,竟然所有窗户都是封上的? 好奇怪...... 塔塔将疑惑埋在心里。 她退出房间重新回到长廊,眯起眼睛努力在昏暗中辨认着方向,手掌扶在墙壁上摸索着,一步步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女仆已经等在了她的房门口。 由于看不到太阳,这些天来塔塔基本分不清时间的流逝,只能靠着每次女仆来找她,分辨现在是什么时候。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说明可以吃晚餐了。 塔塔犹豫了片刻,主动提出要求:“今天我想去餐厅用餐,可以吗?” 女仆听完后,无声地垂下头颅,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所以她的意思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塔塔干脆心一横,就当做女仆的意思是允许她到餐厅用餐,提起略长的裙摆匆匆跟在她的身后。 上了两层楼梯,又绕过一个巨大的侧厅,再下楼,再穿过一个长廊......在快要把塔塔彻底绕晕前,女仆终于在一扇双开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她推开门,退让到一侧。 塔塔提着裙子走进去。 是餐厅。 空旷宽敞的大厅,正中间是一张华丽的长桌,铺着黑色的丝绸餐布,垂落在桌角的金边点缀着细细的流苏。 大门在身后轻轻阖上,塔塔回头看了一眼。 ......应该是去拿晚餐了? 和女仆的任何互动都只能靠塔塔自己猜测,甚至从来到血族地盘后的每一步路,都是靠她在心里猜测,这让她不禁有些心累。 她忽然丧失了继续观察四周的心情,目光厌厌地扫过整个餐厅。 华丽,暗沉,压抑。 似乎和其他房间没什么太大区别。 等一下! 塔塔眼尖的发现,餐厅的窗帘竟然是在房间内侧的——说明可以拉开! 不知道是这座王宫里的人将窗帘安错了地方,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塔塔无心去管到底是什么原因,满心都是对阳光的渴望。 趁着女仆去端来食物还没有回来,塔塔快步走到餐厅的墙边,怀着无比期待,一把拉开厚厚的暗红色窗帘。 “刷——” 干脆,利落。 窗帘角垂下的流苏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美丽的弧度。 塔塔抬手挡在眼前,微微闭上眼睛做好了准备,预想着下一瞬间的阳光洒在脸上,橘色的夕阳配着湛蓝色的天空,一定会热烈灿烂到让她睁不开眼。 一秒,两秒...... 然而预料之中的温热阳光,好像并没有洒在她的脸上。 难道是因为外面天气太冷,今天是阴雪天吗? 还是说现在的天已经黑了,太阳早早就落山了? 塔塔试探着眯了眯眼,掀开一条缝。 然而...... 视线内光线灰暗,和先前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她彻底睁开眼。 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阳光,没有晚霞,甚至连天空都没有。 这扇窗户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漆黑。 原来并不是什么血族疏忽错将窗帘装在了窗户内部,而是在这扇她误以为是窗户的玻璃外还有一个小露台,露台的外面又笼罩着一层眼熟的暗色绒布。 一瞬间,巨大的失落感卷席而来。 塔塔甚至没心情推开眼前的玻璃门,去外面看看。 反正都是一样的。 干脆收起一切好奇心,垂下眼皮回到餐桌前。 像一盆失去阳光后愈发蔫蔫的的植物,被打击的垂头丧气,连枝叶都无力的打着卷儿。 塔塔觉得,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或许等不到三十日后由血族来给她宣判死刑,她自己就会因为长期压抑在黑暗中见不到光亮,先抑郁死了。 这样不行...... 吃完晚饭后,女仆定时将塔塔带到始祖的房间,在她进屋后就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 第275页 待大门在身后关闭,示意着第六日的夜晚正式到来。 烛光无声的晃了晃,又恢复寂静。 塔塔走到房间内的沙发上坐下,开始了新的一夜。 十根蜡烛,压抑的房间。 但塔塔却觉得有些不一样。 兴许是方才喝了一碗香味浓郁的奶油蘑菇汤,也可能是因为她刚刚在走了不少路,身上难得的感觉到温暖充盈,稍稍驱散了呆在这间房间里的阴沉森冷的感觉。 仿佛力量又回到了身体,没有之前那种消沉。 塔塔一咬牙,仗着此时难得的勇气,突然站起来。 狠下心来一闭眼,索性什么也不管,对准了正中心的大水晶棺,提着裙摆就一股劲儿地往前跑。 最开始的几步还好,可越靠近始祖的水晶棺,越觉得无形间的巨大压迫感铺天盖地的涌来,从四面八方挤压着灵魂。 仿佛一柄柄看不见的利刃,直接穿透了皮肤血肉,狠狠的扎进灵魂最深处。 疼...... 好疼! 就在塔塔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每前进一步都像是在艰难挪动,感觉浑身每一块肉都要被冷酷的切割开的时候...... 忽然,身体一轻。 压在全身的所有力量突然全部消失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叭”的一声轻响。 像是沐浴时水面上飘着的大泡泡,在外界压力下破裂开来。声音特别细微弱小,如果稍微不仔细听得话,都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塔塔茫然地睁开眼。 怎么了...... ......她好像是穿过了什么东西? 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水晶棺,塔塔大脑空白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思绪。她呆呆地抬起手掌,小心翼翼的贴在了最外层的水晶之上。 掌心之下是冰凉的触感。 很冷,但并不像她之前想象中那种刺骨寒冰的冷。 真的成功了!! 塔塔一阵狂喜,满脸不可置信。 她绕着水晶棺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圈,试探着推了推底部和盖子的缝隙,但纹丝不动。于是又踮起脚试图从正上方看看里面,还大着胆子将整张脸从侧面贴上去,睁着大大的眼珠子试图透过水晶看到最里面的情况。 结果什么也看不清...... 水晶看着很透,其实并不是真正可以透视的晶体。塔塔猜测,应该有其他魔法阵覆盖在水晶棺材的外面,隔绝了外界窥伺的可能性。 不过也朦朦胧胧能看出一个人形。 男性,黑色头发,从棺材的长度能猜出他身材高大,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听不到任何响动。 现在成功接近水晶棺了,下一步就该是把里面的人叫醒。 塔塔试探着将脑袋凑过去,隔着水晶棺喊了几声。 “尊敬的陛下......?” “陛下......?” 丝毫不出所料的毫无反应。 塔塔也不气馁,她左右看了看,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在这个房间监视她,于是双手合成喇叭状贴在脸颊旁,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诺亚......诺亚!” “......” 唉,还是不行。 水晶棺旁边并没有可以坐下的椅子,塔塔一个人在昏暗环境里呆久了,懒得顾忌什么形象,索性盘膝坐下来,后脑勺靠着水晶棺。 冰冰凉凉的,习惯了这个温度以后觉得好像也还挺舒服的...... 结果这一舒服。 塔塔又不小心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塔塔:唱了一整章的独角戏,好无聊。 某人:你很快就会感受到刺激了。 * 大概下一章应该就能看出男主是谁啦! (其实我的文都是1V1来着...还是很好猜的。) 第107章 替嫁的新娘(七) 有句话叫做——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沉默中灭亡。 塔塔不想灭亡,于是她决定彻底爆发了。 她站在水晶棺边连续推了两夜的盖子,横着拉竖着推,感觉自己比农场上耕地的老牛还要费劲儿, 可是水晶棺的盖子仍然卡的严丝合缝, 丝毫没有被推动的痕迹。 第九日的晚上, 她一气之下搬了个矮凳, 从旁边爬到了水晶棺的顶部, 双腿盘膝坐在雕满繁复暗纹的平面之上。 反正, 也没有人管她到底在屋里做什么。 这几天,塔塔在这间屋子里不停地闹腾, 从一开始谨慎小心,到现在完全自我放飞。 最生气的时候, 还狠狠一脚踹在了水晶棺之上,直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当时她立刻从烦躁恼怒中清醒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可是血族至高无上的始祖的棺木,她这样做会不会被其他血族当做极大的不敬! 塔塔心怀忐忑的等到第二日早晨女仆来开门,可女仆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在房间里究竟做了什么。 所以......血族竟然真的让她一个人类和始祖待在一起??! 就算塔塔以前是一个消息不灵通的贵族小姐, 她也知道在人类之中始终存在着一群类似于反叛军之类的人,他们秘密探索着各种可以杀死血族的办法,想要彻底结束血族对人类的威胁。 血族难道不怕她是那群反叛军之中的一员吗? 塔塔想不通。 想不通就索性放弃,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正躺在下面呢。 -- 第276页 塔塔坐在高高的棺盖顶部,垂下眼。 这个角度可以正面看到里面躺着的人, 虽然大部分视线仍然模糊不清, 但大概能猜到五官在哪里。 塔塔将脸贴在冰凉的棺盖之上, 挑了个最凑近诺亚耳朵的距离, 不抱什么希望地喊了几声:“诺亚......诺亚!醒一醒呀!” “……唉。” 塔塔沮丧的垮下肩膀。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试一试呢? 或许......唱首教会的圣歌试试? 塔塔依稀记得,血族的信仰和人类信仰的光明神是互相对立的存在,几千年前诺亚和光明神在现世的降生圣子还是死对头关系。 塔塔年幼的时候曾随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去过几次教会,在那里向伟大的光明神祈祷。 可惜的是,命运并没有眷顾她的母亲,让她消除病痛健康长寿。但塔塔依稀还记得一些圣歌的歌词,以及在神像之下祈祷时念出的祷告诗篇。 既然正常方法没有办法唤醒诺亚,塔塔决定另辟蹊径,用血族最厌恶的存在来刺激一下他。 说不定这位棺材里沉睡的男人,在听到赞美死对头的诗歌之后,会气得从棺材里直接坐起来呢...... 塔塔换了个姿势,跪坐在棺材顶上,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模样,面朝着厚重窗帘遮盖的窗户,假装想象出阳光普照在她的脸上,开始虔诚的祷告。 “创造苍穹与万物的光明神啊......” 塔塔磕磕巴巴的背诵着祷告词,其中记不清的地方就随口含糊过去。毕竟从十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正式接受过正统的贵族教育,不像克里斯蒂娜那样,光是各种辅导她的家教,就有四个。 再加上塔塔自己其实也不太喜欢念书...... 于是她背着背着,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困,思绪一下子走神,脑袋往前面猛地一磕—— “啪”的一声! 额头狠狠撞在了诺亚脸部正上方的水晶棺盖上面。 少女柔软娇嫩的皮肤毫无防备的砸在棺盖上面繁复的暗纹处,被那些尖锐细小的雕刻痕迹戳的生疼。 整张脸在重力作用下被挤扁了,像一块原本绵软蓬松的奶油蛋糕,被压成了一块龟裂的可可饼。 “嘶——啊!痛痛痛痛痛......” 塔塔捂着被撞得发烫的额头,水汪汪的眼睛里着一包眼泪,慢腾腾爬坐起来。手指轻轻笼在额头处,指尖都不敢去压那一块的皮肤。 疼死她了! 塔塔快被自己刚刚的行为蠢哭了,哪怕心里知道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看到她刚刚的样子,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觉得脸颊发烧似的滚烫。 真丢脸......! 一时之下也没有心情继续折腾,更不要提背诵什么倒霉的祷告词。她手脚并用地从棺材顶端爬了下来,连之前放在靠窗角落的矮凳都没有搬回原处,直接自己回到沙发处躺下睡觉了。 她不干了! 气哼哼的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拽起旁边的羊绒毯子盖在身上,背对着身后讨厌的大棺材闭上了眼睛。 也就没有看到,身后昏暗黯淡的房间内,残存的十根蜡烛在一瞬间突然全部熄灭。像是从房间中央的水晶棺材处,无形向外扩展在开一道隐形的气流,利刃一般割裂掉光线的存在。 而下一秒。 室内又恢复了光亮。 - 第十日夜晚。 几日不见的西蒙准时出现在房间门口。 半张脸隐藏在昏暗长廊的阴影里,微弱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皮肤苍白,两只血瞳冷血无情,凝视着塔塔在女仆的带领下一步步靠近他的身边。 塔塔垂下眼,在还没有到达门前的距离提前停下,乖巧地屈膝行礼:“费因斯殿下,夜安。” 女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开门进屋,照例从门边最近的距离取走两根蜡烛。 她全程低着头颅,丝毫不敢抬眼看一眼正中央的棺材,出了房间后也是安静的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之中,在西蒙一个眼神之下屈了屈膝,率先离去。 塔塔余光看到女仆离去,心里一紧,指尖掐了掐裙摆。 上一次见面时,西蒙给她留下的惊恐感还记忆犹新。哪怕她现在有一肚子问题想要期待西蒙给予解答,但始终心里紧张慌乱,害怕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 他迈开修长的双腿,抬步走到塔塔的面前,指尖抵在少女小巧精致的下巴尖,微微用力迫使她顺从地抬起头。 原本乖顺地垂在肩头的长发,随着仰起头的动作向后散落,发丝微微卷曲的弧度像是微风吹拂海面的波浪,在星辰夜光之下更显得柔软而美丽。 女孩的肌肤瓷白透亮,指腹稍微压在皮肤上,就能轻易留下一小块晕红的痕迹。 西蒙目光扫过塔塔的脸庞,落在她那双宛如清晨薄雾笼罩着天光的双眸,澄澈的冰蓝色里,像是存着永不熄灭的光亮。 真诱人。 抵在塔塔下巴处的指腹似是不满足于这一小块肌肤的触碰,忍不住摩挲游移着,一寸寸顺着她的脸颊弧度缓慢向上,直至整个手掌都覆盖在了少女的侧颜。 冰冷的手心贴在女孩温热的脸颊上。 眼前强行维持着安静乖顺的女孩始终半垂着眼睫,似是不敢抬眸正视他。 此时她下意识轻轻一颤,仍然咬着牙没有躲开。 -- 第277页 西蒙收回手指。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许多个人类送到血族王宫的少女。 那些女孩和眼前这个少女一样,都有着一副纤细脆弱的身体,自幼生长在阳光灿烂的玻璃花房里,从未经历过风吹雨淋,也从未经历过死亡带来的压迫感。 因此,当她们来到这个昏暗压抑的王宫之后,大多活不了几天。 在这样长久不见天日的环境之下,没有阳光和鸟鸣,没有人与她们说话,只能日复一日尝试去完成一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通常没过多久,这些少女就会陷入无边的绝望。 她们麻木地呆在越来越黑暗的房间里,遥遥望着正中央那个永远无法靠近的水晶棺木,逐渐变成一朵朵枯萎凋谢的花朵,最终被一些喜爱新鲜血液的血族贵族分食。 今年血族内出现了一些异象,连通血族与人类领土的那片暗夜密林里出现了诡异的黑洞。它们会毫无章法的突然出现在道路的某一处,迅速将来往的过路人吞噬。就连普通等级的血族,如果不加防备的话都可能掉入这样的陷阱。 往年的血族贵族去人类的领土接来新的少女时,都会乘坐马车穿越那一片暗夜密林。 今年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贵族等级的血族,也不能完全保证可以将脆弱的人类少女安全妥善的送到王宫。 因此西蒙才会专门亲自去一趟人族的领土。 他身为血族亲王,强大的血脉力量使他可以随时打开连接两族的传送阵,并带着人类一起穿过传送阵,不让她迷失在多种魔法叠加而形成的通道之中。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任务在十二月一日的那个夜晚,将少女从人类领土带来血族并送至王宫后,就应该结束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接下来的三十日里,这个人类少女唯一能见到的活物就是每天送她到始祖房间门口的女仆。女仆会负责一切日常的照料任务,以及在每五日的时候取走房间内的两根蜡烛。 女仆是由血族豢养的蝙蝠化身而形成,是血族分.身出来用来监视少女的眼睛。它们根本不会说话,只会按照脑子里血族给它们指定的任务,按部就班的去执行。 可西蒙不仅将少女送到王宫,甚至亲自将她带到始祖的房间之内。 他看着面前重新上锁的大门,并没有立刻离去。 血族天生极其敏锐的耳朵里,时不时传来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女层层叠叠的裙摆在地面拖曳摩擦,她摘下了面上一直覆盖的白色头纱,嵌着碎钻的蕾丝缓缓垂落在地板上...... 她似乎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房间里陷入了漫长的悄无声息的状态。 西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已经浪费了足够久的时间。 在十二位血族亲王中,西蒙·费因斯是出了名的冷淡漠然。 相比于其他沉溺于纵.情声色,从不掩饰嗜血本能和各种欢愉与欲.望的血族亲王而言,他毫无感情的模样显得与其他亲王都格格不入。 过分的强大,又过分的理智。 有些亲王一边在背后骂他是个孤僻怪物,一边又不得不因为他血脉中强大的压迫力量屈于其下。在始祖诺亚沉睡的这几千年来,整个血族高层看起来是由十二位亲王共同统领,但其实最高的权力还是掌握在西蒙的手中。 西蒙垂下眼睫,正要转身离去,房间内又重新传来新的响动。 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起天大的勇气,战战兢兢地继续摸索着往前走。鞋跟踩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轻巧的像是一只血统高贵的白猫。 似乎能想象到那双圆圆的冰蓝色大眼睛,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偶尔受到惊吓,水波轻轻荡漾泛起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少女拥有一张漂亮到足以让万物失色的容颜。 她此时脸上的神情,一定是严肃又谨慎。故作老成勇敢的板着一张小脸,在心里催眠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可殊不知心里的情绪早就通过眼眸,毫无保留地全部展露出来。 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味极了。 西蒙站在门外,听着时不时地从大门处隐约透出来的响动声,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了一夜。 西蒙身为权利最高的亲王,他清楚地知道,在始祖的水晶棺材附近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封印,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亲眷都无法穿过。阿斯塔薇尔作为一个普通孱弱的人类少女,自然是不可能穿过这道封印,真正的靠近始祖的棺木。 他听着少女在房间里晃晃悠悠转了一个夜晚,可声音始终是靠近大门这边,便了然的猜到了她必定会无功而返。 阿斯塔薇尔无法靠近诺亚,说明她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少女。 那么...... 作为唯一见过她的血族,西蒙有权在三十日后独自决定她的命运。 他会将少女带回自己的城堡,为她准备最美丽精巧的笼子,让她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血仆。而不是任由她流落到那些贵族血族之间,潦潦草草结束她可怜的一生。 或许......也不只是血仆。 西蒙脑海里忽然闪过少女那双含着薄雾的眼眸。 过于强大的理智使西蒙的情感常年处于压抑克制的状态,可少女的存在像一团摸不到形状的柔雾,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一路上,西蒙忍不住总想多看阿斯塔薇尔几眼。 -- 第278页 女孩从血液里浸透出来的香气,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一片柔软的白色羽毛,轻飘飘的拂过他冰冷的灵魂,诱.惑着他沉溺。 血仆终究会死去。 西蒙一想到终有一天,身为人类的阿斯塔薇尔也会像窗外的蔷薇花般凋零枯萎,心里就无端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沉默许久,最终屈服于内心深处的渴望。 西蒙决定亲自转化阿斯塔薇尔,让她成为自己的第一个子嗣。 亲王等级的血族在给予人类初拥之后,被转化的血族将会继承部分来自亲王的血脉力量,一跃成为血族中等级较高的贵族。 而西蒙作为亲王中最强大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的的血脉继承与其他亲王有所不同。他的子嗣将会继承更多的能力,甚至可能超过其他等级最高的贵族,直接成为亲王等级的血族。 十二亲王是几千上万年来血族从未打破的传统,哪怕西蒙作为始祖诺亚之下的第一人,也不能轻易改变这样的规则。 但他也绝不容许由其他人来转化他的女孩。 哪怕稍微想到,会有另一个血族将獠牙刺破阿斯塔薇尔的脖颈,西蒙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猩红色。 疯狂又暴戾。 和他面上冷淡克制的表情格格不入。 但下一瞬间又立刻恢复。 西蒙垂下眼,狭长的眼尾拉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将他的女孩,永远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被别人打扰。 脑子里想着未来和阿斯塔薇尔生活在一起的画面,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女孩的脚步声,西蒙倚靠在房间大门上,迟迟不愿意离开。直到第二日凌晨接近破晓,女仆该来带少女回卧室休息之前,他才消失在房间门口。 空气里留下一声叹息。 听起来是像是因为遗憾而叹息,可残余的尾音里又带了丝丝隐秘的愉悦。 五日后,他可以利用“收取蜡烛”这个合理的理由,再次来到王宫中探望阿斯塔薇尔。 想到女孩乖乖巧巧的提着裙摆,用软糯甜美的声音喊他“殿下”。 西蒙更加期盼接下来的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某人孤寡千年的下场——永恒不变的直男式脑补。 塔塔看他一眼,他就已经想好结婚以后生几个孩子了。 塔塔:谢邀,不生。 第108章 替嫁的新娘(八) 几千年前, 在始祖诺亚陷入永恒的沉睡之前夕,在血族高层之间,曾逐渐流传出一个神秘浪漫又有几分离奇到可笑的预言。 ——相传,在许多年之后, 会有一位来自人类贵族的少女, 将在十二月最冷的寒冬大雪夜晚, 推开封尘多年的水晶棺木, 唤醒沉睡千年的始祖。 当这位少女来到诺亚的身边, 她不需要做任何事情, 只要随意的看他一眼,就足以掌控他的生死大权。 她注定会成为诺亚永恒生命中, 无法逃脱的宿命。 一开始,血族中没有人相信这个可笑的预言。 毕竟, 诺亚是他们一族永恒至高的王,所向披靡,无所不能。诺亚是血族中最强大且睿智的存在,而且异于其他血族同类纵.情.声色的本能,他甚至拒绝同族的女性血族的接近,永远孤独而沉默的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 怎么会陷入沉睡? 又怎么可能会沉溺于一位弱小的人类。 可“血月事件”之后, 血族的贵族们再也没有见过诺亚的身影。亲王们对那次事情缄口不提,并在一切史料中抹去了“血月事件”这四个字。 大部分贵族都不知道“血月事件”具体指的是什么,他们只知道的是,始祖诺亚自此之后真的陷入了沉睡。 难道......那个预言是真的? 十二位亲王重新聚在一起,尝试了多种方式想要唤醒诺亚, 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因此他们不得不相信预言中的指示, 将源源不断的人类贵族少女送到了血族王宫。 然而, 还是没有一个人类少女成功的将始祖唤醒。 她们所有人都被阻挡在封印之外。 注定徒劳而返。 在西蒙看来, 这位美丽的阿斯塔薇尔小姐,也不会成为例外。 但塔塔又和其他可怜的贵族少女不一样,她不会流落到血族之中去,在经历了无数次转手吸血之后,化成一捧灰烬。 ——西蒙决定留下她。 将这一朵漂亮娇气的蔷薇花养在自己的花瓶里,他会精心照料她柔软的花瓣,时刻给她浇水,投喂食物和养料。 只不过,这朵花注定只能在自己的花瓶里绽放。 西蒙绝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的蔷薇。 他是血族中地位最高,能力最强大的亲王,也没有任何血族有能力从他的手中夺走塔塔。 幻想着未来他和塔塔在一起的生活,西蒙的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沉醉。然而折磨情绪掩藏在猩红的眼瞳中,快到让塔塔没能捕捉到他的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西蒙的眼神一直落在塔塔的身上,他的神色在昏黑的光线里显得晦暗不清,让塔塔猜测不到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两人一直保持着靠近的距离。 那只冰冷地毫无温度的手掌贴在脸颊,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塔塔紧张地屏住呼吸。 -- 第279页 终于,男人放在脸侧的手拿开了。 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听见西蒙不带情绪地问道:“额头怎么了?” 少女的皮肤娇嫩白皙,稍微用力一些的指痕都能在她的身体上留下印记,更别提额头上一大块发红发肿的鼓包。哪怕她刻意地用额前的刘海遮挡,也挡不住这一大片的红痕。 塔塔迟疑了一下。 她不敢直白的和西蒙解释,这个鼓包是自己在棺木上磕的。 一股莫名的直觉在心里告诉她,就连她成功地穿破了水晶棺木边的封印,亲手触摸到棺木实体这件事,也不能和西蒙说。 塔塔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显露出几分少女的羞赧。 她似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嗫喏着解释道:“我昨晚没有留意,在房间里的矮凳子旁边绊了一下,磕在地上摔了个包......” “是不是很蠢,”少女扯了扯裙摆,想要欲盖弥彰地掩饰内心的情感,口中还保持着贵族的礼貌:“让殿下见笑了。” 西蒙声音淡淡的,“把头抬起来。” 塔塔乖巧地照做,微微扬起额头露出那片淤红的痕迹。 她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西蒙想要做什么,只能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听话的模样。毕竟这个男人之前曾经夸奖过她的聪慧懂事,那么无论塔塔心里在想什么,在外表上她都会尽其所能的表露出这一方面的优势。 男人冰凉的指尖触碰了一下发肿的部位。 指腹下的少女浑身不可觉察地轻轻一颤,动作想要退却躲避,却又硬生生地停在原地,任由他的指尖在额头处抚摸。 西蒙低声问道:“疼吗?” 嗓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温柔。 塔塔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额头那一处,冰冷且毫无生机。她的脊背绷得紧紧的,面上还要尽可能的放柔软。 因此,也就压根没注意到西蒙的情绪变化,。 五天前见面时,西蒙给她带来的恐惧感实在是太过于浓烈,此刻他任何一下轻微的触碰,都让她几乎汗毛倒竖。 塔塔从脸上努力挤出笑脸:“不疼的,殿下。只是红了一点点而已,感谢您的关心。” 她在心里不停地说:要保持自然,保持自然。想想酒馆里的服务员的表情,想想城堡里继母在面对客人时候的表情...... 深呼吸,再吐气—— 优雅,平和...... 好在塔塔的模仿能力确实不错,西蒙并没有留意到少女的僵硬。 指腹下的触感,柔软地好似最娇嫩的花瓣,有种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美感。人类少女的皮肤带着微温的热度,而这一丝与血族不同的热度,几乎能顺着指尖直直流淌到他的心里。 西蒙鲜少直接吸食人类的血液,他天生的强大注定了他对血液的渴求并没有那么浓烈。 但是,他也并不是从来没有触碰过人类。在西蒙漫长的记忆里,那些人类给他带来的进食体验并不美好,那些带着热度的身体和牲畜动物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让他觉得乏味枯燥,并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塔塔不一样。 她似乎生来......就是吸引他沉沦的蔷薇花。 西蒙恋恋不舍的放下手指。 在他下定决心要将塔塔转化为他的后裔之后,西蒙不再用轻蔑地看待蝼蚁的态度对待塔塔,而是给予了她足够的尊重和礼仪。 上次险些吸血的事情,确实是他有些失控了。 作为一个长久禁食的血族,在遇到最诱人的香味的时候,很难控制骨血中无法磨灭的本能。 西蒙也有些担心,他吓到塔塔了。但好在这次见面的时候,女孩还是那么乖巧可爱,并没有露出其他人类在见到血族时,那种恐惧害怕的神情。 “你不要怕我,好吗?”西蒙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像是一头锐利凌然的凶兽忽然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他试图安抚塔塔:“我会对你好的。” 塔塔轻轻怔了一瞬,表情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她悄悄琢磨了一下西蒙这两句话的意思。 ——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这两句话的核心......大概都是: 他真的,看上她了? 塔塔精神一振,觉得她距离自己活着离开这座王宫,接下来再悄悄逃离血族领土,带上自己丰厚的财产,去偏远郊外购买一块农场悠闲度日的美好生活,愈发更近了一步。 面上还是羞羞怯怯地道谢:“谢谢殿下。” 西蒙心情变得更好,主动问她:“你有什么疑惑,都可以向我提出来。房间里缺什么物件的话,明天也可以告诉女仆,她都会为你准备好的。” 前几天的时候,塔塔肚子里确实存了一大堆问题想要询问西蒙。 可今天见到他后,直觉告诉她,任何有关于始祖棺木周围那一圈无形阻挡人类靠近的封印,以及她闯入了封印这件事,都不能向他提起。 那么,塔塔接下来在房间里的任何行为,都只能靠她自己摸索,剩下了能问的问题就骤然减少了许多。 但既然西蒙主动提出了,塔塔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于是半是真的好奇,半是没话找话地问道:“血族的世界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吗?” 她担心冒犯到血族的秘密,没敢直接问王宫内所有窗户的窗帘为什么要安装在外面,像是将整个王宫都包裹在密不透风的黑夜之中。 -- 第280页 西蒙看穿了她真实想问的问题。 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发丝,仔细体会着发丝在手指间穿过的触感。 收回手后,才解释道:“人类间是不是说,阳光是血族的天敌之一?其实不尽然,亲王等级的血族不畏惧阳光的存在。” 塔塔不明白,始祖诺亚是比亲王更强大的存在,他的王宫为什么会封存进入黑暗? 西蒙没有多说,那双冷淡眼眸中的无情,早就因为少女的存在而逐渐冰消雪融,但恪谨的理智始终约束着他。 “等......以后,我会再告诉你的。” 塔塔仰起头,她没有听清西蒙最初说的几个字,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西蒙却没有再回答她了。 “时间差不多了,”他的目光移向房间内,“你该进去了。” 随着西蒙扭头的动作,塔塔心里猛地一紧,垂在群摆间的手指骤然握紧。她生怕西蒙看出异样,发觉到水晶棺材周围的封印消失了。 她仔仔细细地盯着男人的脸,不敢放过他的一丝情绪。 但西蒙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毫无波动的眼神从房间内收回,又移到塔塔的身上。 女孩时时刻刻盯着他的模样,似乎再次取悦了他。 西蒙俯下身缓缓靠近,修长的手指捧住少女的脸颊,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在她的额头处落下轻柔的一个吻。 男人的动作贵气优雅至极,仿佛他生来就是造物主最优美的作品。 哪怕代表着邪恶。 也有着让人丧失理智并沉迷于他的美感。 在这一吻之下,少女额头原本肿起来的红痕缓缓从皮肤表层褪去,再次恢复白皙光滑的模样。 “晚安,我的公主......我未来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在美好的误会下,男主再次达成自我攻略。 西蒙:啊,塔塔的眼神始终围着我转,她真的是一分钟都不能离开我呢。 塔塔:他发现了吗他发现了吗他——太好了他没发现! * 从今天起,我努力恢复日更啦! 原定八月底有场特别重要的考试,结果我们省因为疫情的原因,今天通知考试延期了。 真的不好意思,每周只更了一点点。接下来我会超级努力的补字数的! 今天给大家表演一个在线日万! 感谢各位宝贝没有放弃我,呜呜呜(づ ̄3 ̄)づ╭??~ 感谢在2021-08-12 14:48:21~2021-08-18 00:2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替嫁的新娘(九) 塔塔进了房间后, 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放下紧紧提着的心弦。 她抬起手指,摸了摸刚才被吻过的地方。 脑子里一时间挤满了各种纷杂的情绪。直面血族时难以克制的恐惧,为了找到一线生机不得不撑起的勇气, 时刻紧绷着随机应变的压力, 还有......一丝隐隐的不知所措。 在塔塔十岁之前, 她还拥有一个表面幸福平和的家庭。每晚入睡前, 母亲会温柔的捧着小姑娘的脸颊, 在她的眉心落下一枚轻柔如羽毛的吻。 自从母亲离世之后, 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再也没有机会,去体会过来自他人的温柔和呵护了。 所以...... 是她刚刚的感觉出错了吗? 她为什么在这一个短暂的吻中, 感受到了久违又陌生的温柔。 甚至是——来自最血腥残忍的血族的,温柔。 塔塔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茫然。 明明不该出现在某种人身上的特质, 出乎意料之外的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进而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 像是原本棋盘上被规划明明白白的每一个格子,突然被一只漏墨的羽毛笔胡乱涂鸦,绘制了一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新的棋盘。 好像有什么不对。 可具体说起来,好像又很合理。 这种令人困扰的错乱感, 让塔塔对西蒙这位血族亲王的感官,一时之间变得无比的复杂。 又过了好一会儿,塔塔突然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她想不通的情绪全部扔出大脑——她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城堡高楼,后来长大了点儿才学会自己偷偷跑出去, 到王城的集市里面去看看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但塔塔到底才只有十六岁, 没有来自长辈的正确的引导和指引, 她对于一些复杂的情感都无法理解。 她只有一个最单纯且直白的愿望。 ——自由。 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塔塔在心里一次一次的提醒自己, 要记得自己的目标。她直直地往房间中央的水晶棺木走去,打算继续研究该怎么将棺材打开。 女仆每天为她准备的裙子都很长,需要搭配鱼骨撑将缀满繁复蕾丝的裙摆撑出漂亮饱满的弧度。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由于继母的苛待,塔塔基本没有穿过这种华丽的款式。她自己也更习惯于简单方便行动的裙子。但这些日子塔塔呆在血族的领地里,她也不好提出太多要求,尤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不过是要随时提起裙摆而已,不然就会不小心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 第281页 塔塔留心地提着裙子往前走。 今日房间里又少了两根蜡烛,愈发昏暗的光线放大了物体的阴影,就连塔塔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也变成了一大团庞然巨物,乌黑的随着她的步伐向前移动。 塔塔眯了眯眼睛。 这个亮度对于正常人而言,像是深夜只有半轮弦月的夜路,周遭惨白色的光亮使一切事物都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但大致还能够看清具体的物体。可是塔塔的眼睛天生无法在黑暗中视物,在夜晚她的视力比正常人更要弱上几分。现在这个亮度,她已经近乎于看不清什么东西了。 只能勉强的靠这十日来的记忆,猜测房间里具体物体的摆放位置。 她试探着脚步往前走,一步一步都很缓慢。 在无限安静的环境之下,她的大脑又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 对了,西蒙最后和她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当时对于那个落在额头上的轻吻,塔塔的心里情绪太过于震惊和僵硬,一时之间都没有留意到西蒙的话。 塔塔努力在脑子里回忆。 好像是......“晚安,我的新娘。” 新娘? 塔塔的瞳孔不由得震动了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西蒙的意思是,他要娶她吗? ——而不是她预计中的,他看上了她,打算让她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血仆,免除塔塔被其他血族共享的局面。 在塔塔的计划里,她要哄着西蒙暂时给予自己庇护。然后,再想办法找各种理由,无论是撒娇装傻,还是其他各种办法,或者实在不行,真的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塔塔也能接受被他吸几口血的结局。 她慢慢地麻痹西蒙的警惕性,让他认为自己乖顺听话,永远不会背叛他。 接着,再从他的手中哄来最初在珀西瓦尔公爵府的时候,她主动交给他保管的,属于她的大笔嫁妆。塔塔相信自己一定能表现得足够乖巧且无依无靠,引起他的怜惜和疼爱,将她的钱财都还给她。 等这一步成功之后,她就可以继续计划着逃跑脱身,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开启新的快乐生活。 结果—— 西蒙想的不是让她成为自己的血仆,而是要娶她?! 塔塔开始有些慌神了,这和她计划里设想的偏差太大了啊。 她刚刚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西蒙看上她了是件好事,她的运气真不错。可现在想来,这压根不是什么好运气! 西蒙是血族十二亲王之一,这种至高的地位让塔塔从来没想过亲王会娶一个人类少女当自己的新娘,千百年来,也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先例。但就算塔塔不了解血族内的传统,从人类世界的规则来看,一个男人对正妻的重视程度,绝对要远高于对一个玩.物的态度。 就连珀西瓦尔家也是这样,为了家族的荣耀,这么多年来她的继母无论多么受到父亲的宠爱,也都只能顶替着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头活着,所有贵族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要是真的嫁给了西蒙,塔塔再想逃跑的难度,简直不敢想象。 塔塔咬着下唇试图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但她一想到自己真的可能跑不掉了,浑身忍不住地发颤,一时之间忽略了昨晚落在棺木旁边用来垫脚的矮凳。 蓬蓬的裙摆恰好挡住了她眼前的一小片视线。 塔塔看不见脚下的路,脚踝骤然磕碰在了矮凳的边缘,双腿疼得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嘭——!!” 无比寂静的房间内,再度传来一声巨响。 房间内的烛光摇曳地晃动了几下,又缓缓恢复平和。 过了好半天,塔塔才再一次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感觉眼前似乎有一堆星星在晃悠。 “......” 少女另一边的额头上,逐渐肿了一个新的大鼓包,半片额头都是滚烫的红色,稍微碰一下都疼得厉害。假如昨夜被撞的痕迹没有被西蒙抹去的话,此时塔塔的额头上就会一左一右两个红包,看着对称极了。 除此以外,双手的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刚才临摔跤之前,塔塔慌忙地伸手向前,想去找物体扶住自己。结果距离差了一小寸,正好从水晶棺木的上方边缘擦了过去,指尖却没有能够抓稳棺木盖子,直直摔倒在地上。 塔塔试探着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掌心,努力凑近眼睛去看,好像没有流血的痕迹。 她放下心来。 又低头看了眼地上害她摔跤的罪魁祸首,塔塔沉重又欲哭无泪地叹了口气,将歪倒着的矮凳扶正,抱着蓬松的裙摆坐了下来。 不行! 肯定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西蒙来娶她。 但一时之间,塔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一开始设想的计划基本要被全盘打乱了,西蒙压根没有按照她理想中设定好的剧本线路来走,反而快要扯着她奔向另一个她避之不及的结局。 塔塔心里十分后悔,她之前为什么不多读一些书,多读书才能变得有见识,而不像她现在这样,遇到问题就束手无策,大脑空空一片。 家里的继母的确不允许塔塔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但珀西瓦尔公爵其实并没有阻止她在自家的图书馆中看书。 只不过是塔塔自己年纪小,缺乏自控能力,再加上她觉得图书馆里的书枯燥无味,比不上去集市里听吟游诗人讲故事来的有趣。因此一有空塔塔就会往集市里跑,不仅是去卖东西攒钱,同样也是为了听各种故事。 -- 第282页 结果,她听的那些故事,没有一个能帮她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 缺少光线和计时工具的房间,会悄无声息地弱化时间的流逝。房间里悄然无声,安静到塔塔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打发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塔塔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身边纹丝不动的水晶棺木。 咬了咬下唇,重新站起来。 塔塔决定再努力试试,想方设法在剩下的二十天内,将棺木中沉睡的男人唤醒。 毕竟,她都已经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水晶棺材旁边,能够亲自用手触碰到这个棺材,万一真的再一次“误打误撞”,真的将始祖唤醒了呢? 虽然这个想法非常的异想天开,也听起来丝毫没有希望可言,但万一她真的能做到呢? 西蒙是亲王,诺亚是始祖。 西蒙脑子不正常想娶她,诺亚总不可能也一块儿脑子不正常,也嚷嚷着想娶她吧??! 她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谁看到了都想要得到她。 就算是真的绝世珍宝,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人视金钱为粪土呢! 各种吟游诗人的传说里,都将血族始祖诺亚形容成一位极度理智的领导者,他冷静到堪称冷血的地步,而且极其善于克制情绪。从来没有人见到他发怒和失控,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高岭寒冰,容纳不下一丝情感。 塔塔忽然蹙了一下眉头,歪着脑袋回忆了会儿。 这种形容......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人? 好像是在珀西瓦尔城堡见到西蒙的时候,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就是这样“冷血且睿智”的感觉。 难道高层的血族的性格都是同一种类型的吗? 塔塔摇了摇头,啼笑皆非的将脑子里的各种异想天开的念头压下去,继续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诺亚的眼光高一点,脾气好一点。 最好能高抬贵手,放她走。 让她和她的大笔财产一起远走高飞,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求求他了。 ▍作者有话说: 塔塔:求你了! * 下一更估计要到很晚了,宝贝们明天见! 第110章 替嫁的新娘(十) 第十四天。 塔塔进屋后, 动作熟练地直接走到水晶棺材旁边,拉着小板凳往旁边一坐,开始继续冥思苦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唤醒棺材中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男人。 这几天晚上她陆陆续续继续尝试了各种能想到的方法,可每天都还是在天亮的时候徒劳而反。 一想到明天又要见到西蒙, 塔塔愈发感觉到时间紧迫。 情绪也有点暴躁起来。 她忽然猛地站起来, 撒气似的直接用手掌在棺材盖子的缝隙处用力推了一把。 “嘶——” 掌心一疼。 第十一日的白天, 也就是她又摔了一跤的那晚过后, 塔塔回到光线稍微明亮一些的卧室时, 曾凑近光源仔细瞧过自己的手掌。掌心在棺材边沿狠狠地擦了一下, 当时疼得很厉害,但回去之后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伤口, 只有一大片红得发青的淤痕。 难道有什么她没留意到的伤痕吗? 塔塔疑惑地抬着手掌又凑近看了一眼,依然什么也没发现。 放下手后, 她随意地抬眼,习惯性往面前的水晶棺材瞥了一眼。 而这一眼,差点把塔塔吓得整个人都蹦起来! 盖子......盖子竟然打开了!!! 天啊—— 塔塔不敢置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 严丝合缝的密闭水晶棺木此时多出了一道手指宽度的缝隙,整个棺盖都向后方移了一些,隐隐约约露出了棺材内壁的景象。一丝丝微弱的亮光顺着那条缝隙散出来,像是天空里零碎细小的星星, 又像是夏日夜晚在树林里曾见过发光的小虫子,一点一点地消散在空气之中。 睁眼。 闭眼。 睁眼。 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回原样,说明这一切并不是塔塔被憋疯了之后的幻想,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实! 塔塔慌忙地拎着碍事的裙摆,垫着脚往前凑了几步, 更加仔细的去观察这道缝隙内部的情况。 但那道缝隙实在是太小了, 而且房间内的光线过于昏暗, 塔塔将脸贴在了缝隙之上, 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基本上什么也看不清。 方才片刻从棺材内部溢出来的光亮碎片已经尽数消失了,塔塔将目光移到了墙角的蜡烛处。她匆匆跑过去举起一根蜡烛,单手小心翼翼地护住摇曳的淡色烛光,一步一步重新走回棺木旁。 可当她试着将蜡烛举过去的时候,明明还烧得正旺的火焰,骤然熄灭了。 塔塔一愣。 是......不能有光吗? 熄灭后的烛芯残留着微微的余热,一缕缥缈的白烟顺着空气缓缓消散在四周。 塔塔不敢再胡乱尝试,用其他尚且燃着的蜡烛将它重新点燃后,老老实实放回了原位。 刚刚实在是太兴奋了,才一时之间忘记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现在回想起来,差点为自己的莽撞行事惊出一身冷汗。 这可是血族始祖的棺木! 之前没能打开的时候,她敢大着胆子爬上爬下,就是知道棺材里的血族正陷入沉睡,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她吵醒。可现在棺材真的被她推开了,塔塔也不敢确定里面的血族究竟醒了没有。 -- 第283页 而且...... 塔塔看了一眼不远处被黑色绒布封得死死的窗户,以及整座王宫中都极度昏暗的光线。又联想到刚才骤然自动熄灭的蜡烛,塔塔猜测诺亚在沉睡之前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才变得不能接触到过于明亮的光线。 算了,不乱想了! 塔塔捏了捏手指的指节,看着自己又软又细的手指,握紧了拳头。 既然刚刚她能将棺木推开一条缝隙,那现在她就继续努力的推,等整个盖子都推掉之后,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可这一次,让塔塔万分沮丧的是,她的想法并没有成真。 无论她多么用力,变换各种角度,都没能再将缝隙推开一分一毫。而且她也留意到,在这样大力折腾的情况下,刚刚受到一丝刺痛的手掌,此时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只有她在用力过猛时候压出来的红印子。 看来蛮力不行。 塔塔累的气喘吁吁,只能暂时放弃。 这一晚结束之后,塔塔重新回到了休息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思来想去许久,心里的直觉告诉她,她能将盖子误打误撞地推开那么一条缝隙,和当时她手心那一抹刺痛脱不开关系。 可无论她怎么仔细的观察掌心,也没有看出任何异样,连任何一丝浅浅的伤痕都没有。 到底......和她的血液有没有关系呢? 血族以鲜血为食物,塔塔很难不将棺木被推开与她手掌心处可能存在的伤口联系起来。但她又担心自己猜错了,毕竟这种毫无根据的事情,就连吟游诗人的故事里都没有讲的这么细节。 但塔塔还是决定试一试。 她从床边的梳妆台处找到了一对红宝石耳坠子,耳针尖尖的,用点力气应该可以将掌心划破一个小小的口子。 于是,在当晚再次前往始祖的房间时,塔塔挑了一条能和这副耳坠搭配的裙子,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打扮成贵族小姐该有的模样,跟在女仆后面走到了房间门口。 西蒙站在门口等她。 这一次,是男人先和塔塔打招呼。 “阿斯塔薇尔小姐,夜安。” 血族亲王彬彬有礼地微微颔首,将指尖一朵从花园里新摘的蔷薇花递到少女的眼前。 似乎是第一次做这样向女士献殷勤的事情,西蒙的表情闪过一丝罕见的局促,又很快被他掩盖过去,恢复到平淡无波的模样。 以前的岁月里,西蒙基本不怎么参加血族高层间的各种舞会和宴会,大部分递到他城堡的请帖都会被他直接扔掉。有些实在推拖不了的聚会,就算去了西蒙也只是安静沉默地坐在角落里,垂着眼帘闭目养神,面色冷淡的婉拒所有邀请他跳舞的血族女性。 亲王们之前还开玩笑似的嘲笑过西蒙过于性.冷.感和克制的生活,哪怕送上门的美味都不愿意品尝,真是暴殄天物,白活这么多年。 要不是他们站在十米外,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西蒙身上浓郁到凝结的血族高层的压迫气息,这些亲王们都要怀疑西蒙是人类那边信仰的禁欲派的光明神派来的间谍了。 这五天来,血族之间又举行了多次盛大的宴会。 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西蒙破天荒的一次不落的全部出席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惯常的高台座位上,俯视着下面舞池里翩翩起舞的血族男女。身边其他十一位亲王的位置都空了,他们全部走到下面舞池中去享乐。 舞会开始的时候,那些血族们的神情还算守礼优雅,一个个都看着儒雅风趣极了。可随着气氛越来越深入,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眸里尽是迷.乱和沉醉,和空气里随处弥漫着的少女鲜血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将血族贵族间纸醉金迷又恣意纵.情的天性全部展现出来。 西蒙百无聊赖地垂着眼皮。 只有在最后舞会结束的时候,他抬起头,目光投向了最高的高台之上。 黑铁与秘银共同铸造,缠绕着永不枯萎的蔷薇与藤蔓,最顶端镶嵌着比血族瞳眸更深邃炽红的宝石。 那里是——尘封千年已久的,血族至高者诺亚的王位。 -------- 看着递到面前的蔷薇花,饱满的花瓣上还挂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淡淡的香味融入夜色之中,塔塔不由自主的眼神一亮。连这段时间来对西蒙天生的恐惧感,在这一刻都被冲淡弱化了。 塔塔是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这座王宫之外的世界了。 在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就算坐在窗户边上趴着耳朵贴上去,也听不到窗外的鸟鸣声。要不是渴望活着离开这里的愿望始终支撑着她,塔塔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谢谢您,殿下!”塔塔露出真情实感的笑容,弯起的眉眼宛如天际灿烂的星河,碎光点缀着她的眼眸,仿佛天生就会发光,“我很喜欢。” 见女孩满脸洋溢着笑容,从他的手中接过花枝,西蒙隐隐紧绷的心情立刻放松了下来,平淡的唇角也有种不自觉想要向上弯起的冲动。 仿佛看着她的笑。 他也很高兴。 这就是那些亲王们嘴里嚷嚷的“男女之情的无限美妙”吗? 确实,很好。 一想到只剩下十五天,他就可以将塔塔从这个王宫里带走,西蒙的心情更好了。 “耳坠很漂亮。”西蒙缓缓走近。 -- 第284页 幽幽的烛光之下,少女棕黑色的长发更像是一抹浓墨重彩铺就的纯黑色,脸庞姣好美丽,细白的皮肤宛如上釉的瓷器,衬着耳边轻晃的红宝石耳坠,浓郁的色彩对比更显得她光彩夺目。 西蒙的眼神一刻不错地紧紧注视着塔塔。 随着他靠近的距离,少女的表情开始隐约出现了一丝丝的不自在。直到她快要露出抗拒神色的前一秒,西蒙停下了步伐,站在距离她不到二十公分的位置,微微垂下脖颈看着她。 他抬了抬手指,似是想要触碰塔塔的脖颈。然而面前的少女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西蒙只好放下手。 “之前那一次,是我莽撞了。” 男人的声音偏向于低沉清冷,余音消融在漆黑的长廊深处。 塔塔抬起头,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般,愣愣地问了句:“什么......?” 他是在给自己道歉吗? 虽然西蒙没有直说是为了什么,但塔塔直觉就猜到,他说的是那次他不顾自己意愿,险些强迫她吸血的事情? 可是,他...... 一个血族的亲王,竟然会给人类少女道歉? 怎么可能? 想到那些亲王们聚在一起给自己提的建议,西蒙迟疑了片刻,略微生涩地开口解释道:“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喝过鲜血了,所以月圆夜的那个晚上,暂时有些失去理智控制,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 前几天西蒙每天都准时出现在舞会现场,熟悉他性格的其他亲王们当然发现了他的异样。那些情场老手们一眼就看穿了他似乎有了想要追求的对象,才会跑到舞会上观察他们其他血族的相处模式。 但亲王们都不知道,他看上的是个人类少女,都以为他喜欢上了一位血族中的贵族小姐。还纷纷打探,究竟是多么美丽动人的女士,才能吸引到西蒙这朵高岭之花的青睐。 西蒙本来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甚至打算拂袖而去不搭理那些看笑话的亲王们的调侃,直到他们说愿意帮自己出主意去讨好这位幸运的女士,他才勉为其难地讲了几句他和塔塔之间的相处。 西蒙抹去了塔塔的身份,只说他在见她第二次的时候,差点忍不住强迫她吸血。 亲王们听到这里,动作非常一致地高高的挑起了眉毛。 到底是多么吸引人的血液,才能引得堪比千年寒冰的西蒙失去理智? 但他们既然承诺了要给他出主意,就认认真真的传授了各种和女士之间相处的方式,并告诉他要如何优雅的循序渐进。 ——可以从最基础的送礼开始,如果对方喜欢珠宝首饰,那就送最漂亮的珠宝首饰,如果对方喜欢看星星看月亮,那就陪她先去看几晚上的星星月亮。 毕竟是西蒙粗鲁在前,总是要把那位可爱的小姐哄得乐意了,再进行下一步环节比较好。 至于怎么哄...... 女孩子们的心都是柔软的,哪怕是血族中那些娇养在家里的贵族们,也都差不多。大部分都心思单纯好哄,只要多说说好话,偶尔“战略性”地撒一些小谎言,比如说卖惨和主动解释不得已做错事的原因,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基本上都能将女士哄得心花怒放。 只不过亲王们都以为西蒙是在漫长的时间里终于开窍了,想要体会吸血与情.欲彼此交融到顶点的美好,才会想找一位女伴陪在身边,并不知道西蒙想要的是与那位女士结婚。 所以,他们提的意见,最终目标都是—— 把人哄高兴了,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往床上带。 西蒙在情.事之上确实一窍不通,他一向冷淡惯了,乍一听到那么多讨好女士的方法,竟然也觉得每一条都十分合理,听起来似乎都是好办法。 于是,他今天来的时候,给塔塔摘了一束新鲜的蔷薇花。 ——这是送礼。 并且主动开口解释,第五天晚上他惹得塔塔对他产生惧怕的原因。 ——这是道歉。 那么接下来...... 按照亲王们给他出的主意,他是不是可以向少女索取一个温柔的亲吻了? ▍作者有话说: 塔塔:大晚上的,我看你在想peach。 * 今晚还有一更! 说什么我今天也要把棺材里的人叫起来! 快醒醒!!! 第111章 替嫁的新娘(十一) 塔塔陷入了一阵沉默。 她有点词穷, 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西蒙刚才的那一番表达歉意的话语。 这时候,她不由得想起先前住在城堡高层,从高高的楼梯的缝隙里,曾经好奇地围观过那些衣香鬓影的贵族社交生活。 那位活在阳光下的天之骄女,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克里斯蒂娜, 就热衷于各种舞会和游玩。她穿着华丽漂亮的裙子, 在形形色色的人中, 都能够游刃有余, 长袖善舞,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扬起高傲的头颅,用精雕细琢的贵族式语言回答旁人的问题。 但塔塔不会。 她没有学过这种社交方式。 因此在此刻面对西蒙的时候, 她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 塔塔不想故作大度地表示,自己已经毫无芥蒂地原谅了他的莽撞。但她又不敢真的直接顶撞西蒙,说他当时的行为让她感到恐惧。 在男人似是含着期待的目光里,塔塔微微点了点头,低声呐呐道:“我知道了,殿下。” -- 第285页 少女纤细的指尖紧张地掐住蔷薇花的花茎, 眼神里透露出几丝茫然和不知所措。她并不明白西蒙期待得到的回应是什么,可面上隐约的不安,表现出她在担心自己的回答不能够让男人满意,因此受到惩罚。 看到塔塔这样的神情,西蒙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他今天是无法得到少女主动的亲吻了。 不急于一时。 她还年轻。 西蒙:“阿斯塔薇尔, 你今年多大了?” 塔塔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十六岁。” 十六岁啊...... 和他已经度过的足够漫长的时间来比, 少女这十六年的生命,短暂的宛如夜里稍纵即逝的昙花。 极致的美丽,却又极致的脆弱。 或许稍不留意,都会错过她一生的风景。 但从她踏入血族领地的这一瞬间起,从此往后的每一刻,西蒙都会细心呵护她。他会与她共享永恒的生命,会像一个合格的引路者,在将她转化为血族之后,一步步慢慢教会她如何在血族的世界里生活。 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因此,就算塔塔现在对他的情绪反应并不是很好,西蒙也可以包容和理解。 尽管塔塔已经很努力的表现的乖巧和顺从,可骨子里渗透出来的畏惧与抗拒,无形之中影响着她的每一丝举动。 眼前这位年轻又稚嫩的少女,在西蒙的眼里干净的就像一张毫无遮掩的白纸。如果他想的话,他可以轻易地看穿她的一切掩饰和谎言,知晓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只是西蒙并不打算戳穿塔塔,他愿意纵着她顺着自己习惯的方式,来一步步慢慢和他接触。 毕竟,他们彼此之间,真的有足够足够多的时间。 ——多到什么程度呢? 多到未来的某一刻,西蒙将已经成为他的妻子的少女搂在怀里,笑着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在人类时的姓氏时,她都要努力偏着头回想半天。 然后笑着吻住他的下巴,凑在耳边亲昵地说:“想不起来了呢......我都嫁给你不知道几千年了,早就改成你的姓氏,哪里还能想得起那么久远的记忆呢?” 西蒙还想和塔塔多说些话。 他回忆着其他亲王给他出的各种建议,努力放柔了自己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冷冰冰,不近人情。 西蒙知道塔塔在这座阴森黑暗的王宫里呆了这么久,肯定心里想着离开这里。 于是十分和善地问道:“还有十五天,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有想过接下来想要去哪里吗?” 塔塔听完非常无语:“......” 她想过,当然想过。 但借给她十个胆子,她难道就敢现在把她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吗!!? 塔塔只能摇摇头,试探着问道:“我不知道,殿下。但万一......我说万一的话,如果我没有完成任务的话,您会怎么处置我呢?” 少女的嗓音颤巍巍的,像是悬崖之上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花朵,只能紧紧的依附在他的身边寻求庇护。 西蒙很享受来自塔塔的依赖感。 他甚至主动透露了一些,只有亲王才知道、本不该和身为人类的塔塔说的话。 他说:“没有人能够真的完成这项任务的,所以你不必太过于紧张。你是第一次来到血族的领土,对这里的一切都还不熟悉。等离开王宫之后我会慢慢教你认识血族的每一座城池,带你去看美丽的奇观景色,到时候你可以再挑选一处你喜欢的地方,好吗?” 塔塔垂下眼,似是羞涩又似是感激地道:“好呀,谢谢殿下。” 好吗? 好......才怪! 西蒙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他永远理智且无情,一个轻描淡写的眼神,就足以决定其他人的生死大权。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另一个人说这么长一串话,因此在他看来自己已经表现出足够的友善,希望不要再继续在塔塔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但是他以为的友善和贴心,在塔塔的眼里仍然是无比的独断专权,丝毫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 不过这段话的确给塔塔提供了最有价值的一个信息。 ——看来她猜测的是对的,真的从来没有人像她这般接近过始祖的棺木,甚至还成功的推开了一条缝隙。 不过既然提到了血族城池这个话题,塔塔鼓起勇气主动,仰起头腼腆地笑了笑:“殿下,我在这里的白天有很多空闲时间,睡不着的话就只能在房间里面发呆。您可以给我带一本介绍血族城池的书籍吗?我想先自己主动了解一下相关的知识,不然以后您提起来某座城市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想趁着这个机会,提前规划好跑路的最佳路径。 西蒙见塔塔愿意主动了解血族的事情,自然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下来。 “时间不早了,你该进去了。” 西蒙随意往房间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房间内,此时只剩下六根蜡烛,愈发显得昏暗幽冷。 西蒙想起多少年前曾听别人提起过的,人类都惧怕黑暗,没有光线存在的地方,他们寸步难行。塔塔这样脆弱娇气的少女,在这样的环境里独自一人度过漫长的夜晚,肯定也会感觉到害怕。 心里逐渐升起淡淡的怜惜。 西蒙忍不住开口建议道:“接下来的夜晚会更加黑暗,不如我明天白天再来找你一次,提前与你举行初拥仪式,这样你就不会再像普通人类那样畏惧黑暗了。” -- 第286页 初拥仪式之后,塔塔就会彻底变成血族的一员。她会继承他血脉中最强大的力量,而那双漂亮清澈的冰蓝色眼眸,也会变成和他一样浓郁的红色。 想到少女的身上将拥有独属于他的印记,西蒙就十分心动,希望塔塔能够立刻答应下他的建议。 可少女却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关系的,我不怕黑。” 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了,但西蒙也不算太失望,他愿意尊重塔塔的意愿。 他微靠近了几寸,缓缓俯下身,如同第十个夜晚那样,在少女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冰凉的吻。 像微风轻吻着柔软的花瓣,一触及离。 西蒙可以耐心地等待少女心甘情愿亲吻他的那一天,但他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灵魂里一直叫嚣着的,想要亲吻少女的欲.望。 塔塔僵硬着身体,直到西蒙直起腰远离她,她才稍微松了口气。手指微微动了动,神色有几分不太自在,想要触碰额头处被吻过的皮肤,可举起手就看到了手中的蔷薇花,又仓促地放下手臂。 在临进房间之前,塔塔转过身,轻咬着唇瓣犹豫了片刻,才问道:“那以后......您会将我转化为血族吗?” “自然。” 西蒙颔首,低沉优雅的嗓音划过漆黑的夜晚。 “未来漫长且枯燥的永恒岁月,我都将陪在你的身边,与你度过每一个夜晚。” -------- 房间门再次在身后关闭后,塔塔终于卸下脸上几乎维持不住的表情,她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随意地将手中的蔷薇花放在一旁的角落里,苦恼地想着她到底该怎么办。 西蒙显然已经彻底地安排好了她未来的命运,完全没有给她丝毫离开的可能性。 塔塔心里暂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在西蒙的一番话之后彻底破碎。 她不想变成血族,呆在只有黑暗的世界里。 她一定要逃跑。 塔塔重新站起来,走到了水晶棺材旁边。 她紧紧盯着那道微小的缝隙看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将耳垂上的红宝石耳坠摘了一颗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捏住耳针的后端,将最尖锐的地方抵在自己的手腕上,闭上眼狠狠划了一道。 一颗接一颗的血珠,争先恐后的往外冒。 塔塔忍着疼,连忙将手腕抵在了棺盖那道缝隙周围,握紧拳头用力挤了挤伤口处的血液。 伤口的疼痛与失血的眩晕让塔塔眼前花了一瞬,颤巍巍的脚步向前踉跄了几寸。 塔塔顾忌着这个放血量应该差不多了,才迟疑地挣开眼睛,抱着期待的心情推了推棺盖。 第一下,毫无动静。 塔塔心里很失望。她不肯死心,更加用力地推了推。 而这一次,她真的推动了!!! 看来她的血液真的有用! 塔塔感觉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更加用力地推动棺盖。随着缝隙变得越来越大,逐渐露出棺材内的全部模样。直到推了一大半之后,她暂时停了下来。 盖子实在太重了,塔塔担心如果她一口气全部推开,盖子掉到地上的话,她没有力气将它重新搬起来放在棺材上面。 万一始祖没有苏醒的话,塔塔还要继续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能让女仆和西蒙觉察到房间里的任何变动。 她搬着凳子站上去,双手扒在棺材边缘。 阴森森的气氛,冷白惨淡的烛光,安静到死寂的环境,更烘托的此刻的氛围很让人害怕。但塔塔已经无路可走,只能头铁地壮着胆子,将头往里探了探,眯着眼睛努力去辨认棺材中躺着的人。 黑暗的环境模糊了塔塔的视线,但仍能辨别出男人极度俊美的容颜。 这就是血族的始祖诺亚吗...... 那张脸像是天神赐予凡间最美的艺术品,五官没有丝毫瑕疵。但他的皮肤连同着嘴唇都苍白的毫无血色,满头鸦黑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脑后,更衬得黑白分明,宛如一张褪色陈旧的画作,等待着来人将他唤醒。 他身上是一件华丽的长袍,胸前袒露出大片赤.裸的肌肤,隐约能看到漂亮的肌肉线条。交叠在腹部的双手之间,还握着一根金色的权杖。 塔塔没有见过这种款式的服饰。 应该是几千年前的衣服了? 塔塔盯着诺亚的看了一会儿,目光一错不错的落在他的脸上。好半天才忽然回过神,想起她的目的是唤醒这个人,而不是呆呆地盯着他的脸看。 塔塔连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她第一次看人看呆了。 而且,还是看着棺材中沉睡的男人。 这也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计划赶不上变化,某人半只脚踏出了棺材,但没醒过来。 塔塔:我明天就重新把盖子合上! * 感谢在2021-08-19 23:25:26~2021-08-20 23:1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赢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替嫁的新娘(十二) 第二十天的晚上, 西蒙按时再次出现在始祖房间的门口。 塔塔的内心比任何的哪一次都要紧张。尤其是当她一步步提着裙摆走过去,女仆解开门锁封印进屋去取今天的两根蜡烛时,正好看到男人的目光也顺着望了进去,直直望向房间正中央的水晶棺木。 -- 第287页 这几天塔塔一直在围着诺亚转, 重复了之前她想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去唤醒他, 毫不意外的都没有什么效果。水晶棺材的纵高快和她的身高差不多, 她只能每天搬着凳子站在旁边, 垫脚努力探头往里面看。 之前有棺盖的时候, 塔塔还能爬上去坐在盖子上。 现在给她一百个胆子, 她也不敢爬进去——棺材内的空间狭隘,她要是进去了的话, 就只能坐在诺亚身上了。 为了不让女仆发现异样,塔塔每次进屋的时候推开盖子, 临走之前重新合上盖子。水晶质地的棺盖特别重,光是开关棺盖就能让她累的气喘吁吁。 也不知道昨晚离开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仔仔细细将盖子合上...... 塔塔心里万分忐忑,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噗通...... 噗通噗通! 西蒙为什么要那么久地盯着棺材,他是发现什么异样了吗?! 完了完了,她该怎么解释。 塔塔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慌张地挤出一个笑容,试图拉回西蒙的注意力。 “夜安,殿下,您来了。” 少女的声音像是幽幽森林中的夜莺在轻声吟唱,清脆悦耳。最普通平常的字词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都会让西蒙感觉到心情愉悦。 西蒙收回看向始祖棺木的眼神, 迅速掩去神色中的那抹冷光。 在重新抬眼看向塔塔的时候, 他变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夜安,阿斯塔薇尔。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很好听。” 塔塔:“......”好听吗?她快紧张死了好吗? 在塔塔不知道该继续聊些什么时,西蒙转过身正面对着她,优雅地微躬下腰,右手在半空划过一个漂亮华丽的弧度,最后缓慢地落在左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 这是人类贵族之间,优雅的绅士在见到贵族小姐时会行的一个矜持而又格外深情的礼节。 几千年漫长的岁月对于西蒙而言并不是虚度时光,他曾经闲暇的时候也去了解过人类之间的相处模式和诸多礼仪。 正如现在这个动作,它还有一个在贵族之间广为流传的浪漫解读—— 我穿过荒芜的月光,途径热烈的太阳。 度过了漫长贫瘠的一生。 而此刻,我有幸遇见了您。 您是黄昏夕阳下鲜活的梦境,是光明神为黑暗带来唯一的希望。 愿您的慈悲照耀我干涸的灵魂。 我将为您奉上我最热忱的心脏。 ---------- 一想到他面对的爱人现在是一位单纯脆弱的人类少女,西蒙决定暂时按捺住身为血族的本性,收起他的侵略性,按照人类之间的流程来慢慢接近塔塔。 因此,西蒙将他的一切情感悄悄藏在这样一个动作里。他相信身为人类的塔塔一定更习惯于自己族群的社交方式,那么,她会够明白他的心意的。 可问题在于...... 塔塔虽然具有最纯正的贵族血统,可她从来没有收到过正统的贵族教育,也没有一次出现在正式的社交场合上过。没有一个家庭教师系统地教导塔塔该如何举止优雅矜持,该如何在保持高贵的地位的同时,也要讨取舞会上绅士们的欢心。 她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动作背后的故事。 在面对这样的西蒙的时候,塔塔也并不知道她正确的回礼方式,应该是优雅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手背朝上,等待来自对面绅士的一个吻手礼。 她除了感觉到更加紧张和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会让西蒙不会生气之外,并没有觉察到他的深意。 塔塔下意识想去抓裙摆来掩盖住她的局促不安。 被西蒙忽然握住了手臂。 她惊慌抬头。 男人冰冷的手指轻轻地托住她的掌心,明明没有用力气,却有种让她不敢逃脱的压迫感。 塔塔不知道西蒙想要干什么,但她不敢乱动。 在极度强大且毫无能力反抗和逃离的情况下,顺从和忍耐才能活得更久。 雾蒙蒙的眼眸轻晃,冰蓝色的眼珠似是碎冰般脆弱,塔塔屏住呼吸等待着西蒙的下一步动作。 然后—— 在她的注视下,西蒙轻轻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您......” 塔塔睁大眼睛,像是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西蒙没有出言解释,而是放下塔塔的手,重新直起身。 他取出一卷羊皮卷放在她的手心,“上次承诺给你带的地图册,可以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塔塔下意识乖乖地接过这一卷很厚的羊皮卷,双手捧在怀里,“谢谢您,殿下。” “我将属于费因斯家族的领土之中比较有趣的地方都在地图上全部标注了出来,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在离开王宫之后,可以优先考虑这些地方的景色。” “谢谢您......”塔塔继续重复道谢。 不知道是不是塔塔的错觉,她觉得今晚的西蒙格外的温柔和包容。 不仅仅刚刚那个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而且夸张的行礼,还有后面那个落在手背的吻手礼,以及现在......他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仿佛就算她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莽莽撞撞的总是不能给予正确的反应,可西蒙仍然很耐心的看着她,并不会因为她的天真幼稚而生气。 -- 第288页 这和初见时那个冰冷到不近人情,眼神里藏着掩盖不掉的血腥残暴的血族亲王形象,几乎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这个变化让塔塔产生一种......她无论问什么,西蒙都会愿意为她解答的感觉。 塔塔深吸了一口气,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殿下,我离开王宫之后,就要嫁给您了吗?还是说可以......可以有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她不想留在血族。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万一西蒙在听完她的话之后,愿意放她走呢? 而西蒙误解了塔塔的意思,他并没有往她想要离开这个方向去想,而是想到了她的年龄。 他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你现在年纪还小,就算在人类之间也还没有到正式成婚的年龄,但按照血族这边来算,你其实已经成年了。不过,如果你介意这个问题,我可以等到你成年之后,再与你举行婚礼。” 塔塔张了张嘴,发现她不知道该怎么直白的和西蒙谈论她想要离开这个话题。 只好又委婉地换了个问法,做出一副只是单纯好奇的模样,仰起头继续询问道:“以前那些来自人类的贵族少女,她们没能完成任务,是不是最后也都留在血族了呀。” “是的,这些女子会被其他血族带走,至于最后的去向......”西蒙不想让太残忍的现实吓到眼前这位可爱的少女,含糊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我并不是很了解。” “哦,这样啊。” 塔塔犹豫了片刻,又试探着问道:“那万一未来真的有人能够完成这个任务呢......那她会怎么样呀?” 未来西蒙将塔塔转化为血族之后,她作为新生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处于对血族各类知识的空白阶段。她现在愿意主动地接触和了解血族相关的各种事情,西蒙自然很乐意为她解答。 他说:“如果真有这样一位少女的存在,那么,她的未来不能由我们来决定。” 如果预言中的那位少女真的存在。 她将是诺亚无法逃脱的宿命。 而这位幸运又可怜的少女,也永远无法逃脱诺亚。 但这些话,西蒙没有和塔塔细说。他对那个几千年来都虚无缥缈的预言一直抱有怀疑态度,并不相信真的存在这样一位人类少女。 他看向塔塔:“好了,今天的问题答疑就暂时到这里吧。你该进去了,阿斯塔薇尔。” “谢谢殿下!” 塔塔强压着脸上的喜意,乖巧地和西蒙告别。 在房间门关上之后,她毫不犹豫直奔到了水晶棺木旁边,熟练地推开盖子,踩着矮凳往里看去。 她的眼神里满满装的都是诺亚。 ——仿佛看到他,就看到了希望! 只要能够成功的唤醒诺亚,那么她就自由了,没有人能够决定她的命运! 想到这里,塔塔激动地无以复加,浑身血液都有种沸腾的感觉。她毫不犹豫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用力的咬开先前还未完全恢复的疤痕,挤出几滴血滴在了诺亚的嘴唇之上。 给诺亚喂血这个方法,其实塔塔很早就想过了,但一直都不敢轻易尝试。她担心饿了几千年的男人在猛地吸食到献血之后,不仅确实能够醒过来,而且还能直接将房间里唯一一个食物,也就是塔塔自己,吃得干干净净。 那她简直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了。 但今天西蒙说的话的诱惑力实在太强烈,塔塔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迫切希望诺亚醒过来的念头,干脆打算孤注一掷尝试所有她先前不敢的办法! 但房间里的光线太过于昏暗,接连好几次,塔塔都没能将手臂的伤口对准诺亚的嘴唇,顺利将血挤在他的嘴唇上面。 她一咬牙,眯着眼睛努力用眼神仔仔细细观察了一下棺材内的情形。紧接着伸手撑在水晶棺材的边缘,大着胆子直接翻身爬了进去。 如果挪动一下诺亚的腿,她可以找到一片很小的缝隙挤进去,然后再尝试一次喂血。 成功爬进棺材中后,塔塔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挤在最边缘的缝隙里,在努力不会压到诺亚的情况下将他往旁边挪动。 然而只剩下四根蜡烛的房间,残余的微弱光线完全不足以让棺材里的塔塔看清事物。她基本上是在黑暗中瞎摸索,猝不及防之下忽然压倒了一块圆滚滚的东西,手掌一滑,整个人都直直地往前倒去—— “嘭”的一声。 嘴唇恰好撞到了一个冰凉的事物。 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她下意识地张嘴舔了舔。 舌尖划过一处尖锐锋利的东西...... 什么东西? 好疼...... 塔塔还没来及细想,忽然眼前彻底一黑,思绪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她瞬间昏迷,整个人软软地向一侧倒了下去,半侧过来的脸庞靠在了棺材壁上,剩下的大部分身体都压在了诺亚身上,还没来得及挪开位置。 而那张微微张开的小嘴里,隐约能看到舌尖上一抹鲜红的血迹。 在她昏迷之后,被迫挤靠在她身下,一直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男人,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醒了醒了醒了! 塔塔的教训告诉大家,陌生的东西不能乱舔! 第113章 替嫁的新娘(十三) “任务是什么呀......” -- 第289页 梦境里, 她听见自己好奇地问道。 一个清透的少年音是这样回答的她:“名正言顺的活在阳光之下。” “那变成血族的话,是不是任务就失败了?” 小胖鸟飞到她的身边,“全盛时期的纯血血族,并不畏惧阳光。” 什么意思...... 塔塔睡得很不安稳, 脑子里不断交织着各种梦境里的对白。 她已经想起了自己身为任务者的身份, 也一点点想起了这次任务的内容。但是这一次接受任务者的记忆的场合不太好, 在昏睡前塔塔刚刚被始祖的尖牙磕破了舌尖, 浑身上下都陷入一种低迷绵软的状态, 不像往常那些任务里身体状况良好。 太多的记忆突然挤脑海, 塔塔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珠在不停地滚动。 若不是脑海里忽然有一个冷冰冰的机械音提醒道,“阿树大人, 欢迎回来。” 她险些迷失在错综复杂的记忆空间里。 塔塔交代客服小胖桃:“这个任务里叫我塔塔就好,不然我会把自己认错的。” 阿树是个太东方化的称呼, 在这个明显是个西方世界的任务副本里,恢复任务记忆之后的塔塔虽然有些不太习惯这个名字,但也只能强迫自己适应,千万不能叫错了漏出马脚。 “好的,塔塔。” 塔塔重复理清了一下思绪。 结合当时抽取的三个任务标签中“打脸”这个特殊标签,确定好这次的任务具体该怎么完成——总体来说, 就是要顺利过完阿斯塔薇尔本该有的一生。 作为人类去上学和生活,按照理想中的计划去当一个快乐的农场主。阿斯塔薇尔渴望在阳光下灿烂的成长,而不是当一个城堡高楼中的隐形人,更不是胡乱随意的腐烂在血族这个冷酷血腥的地方。 而且,想要顺利的完成任务, 很重要的一点是, 她最好不要被吸血, 更不能被转化为血族。小胖桃曾提醒过她, 如果她被吸血就会出现短暂的失明情况,而从人类转化为血族之后,就会彻底失去光明。 ......是会变成瞎子吗? 塔塔在心里琢磨着,眉头微蹙。 当时小胖桃说的太过于模糊,没有提供更详细的解释,她不能确定这句话的具体意思是什么。但小胖桃又提醒她,全盛时期的纯血血族不畏惧阳光——可是,人类怎么能转化为纯血的血族呢? 塔塔压下心里的疑虑,将思绪重新投放回到任务中来。 因为记忆产生了轻微的混乱,塔塔都有些忘记了昏睡前她在做什么。 这种混乱其实是血族吸血带来的后遗症中的一种。 等级越高的血族在吸食人类鲜血的时候,天生的吸引力和诱惑感会引得人类走向迷失和幻梦。被獠牙触碰到的位置会自动产生一种类似于情.迷药剂的作用,拉着人类一起坠入极限的欢愉与快.感之中。 如果这个人类有幸没有被吸干全身的血液,她在醒来之后只会记得一种曾经攀上巅峰的快.感,身体因失血而眩晕虚弱,但脑子里传达出来的感官只有快乐与沉沦,根本记不起被吸血时的恐惧与绝望。 好在塔塔并没有被吸血,只是被诺亚的牙齿划破了一个小伤口。这个细微的伤口实在是太小,再加上始祖的獠牙有自动复原的能力,因此舌尖上的伤痕在塔塔还没有苏醒之前就已经恢复。 塔塔闭着眼继续思考了一会儿之后,逐渐回忆起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昨晚她进屋后就直接翻进了棺材里,结果笨手笨脚摔倒了撞到了诺亚的身上,后来......好像是撞到了脑子?还是撞到了哪里来着。 塔塔试图努力回忆这一块的细节,但她只记得自己疼了一下,就陷入了昏睡之中。 估计是撞到脑子了吧。 塔塔抬手摸了摸额头,睁开眼...... 眼前是冰冷的半透明水晶棺壁,透过模糊的棺壁隐约还能看到外面只剩下残余微光的蜡烛。塔塔轻轻地扭了扭腰,总觉得身下压着东西硌得她身体僵硬。 她翻了个身。 然后。 直直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眸。 塔塔:“......!!!!!?” 啊啊啊啊—— 一瞬间,只觉得灵魂都要从天灵盖飞出去。 诺亚醒了!! 他什么时候醒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简直比诈尸了还恐怖!!! 在无限接近于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塔塔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静到只能听到自己呼吸声的环境,就算她知道自己躺在始祖的棺木里,也没有想太多,反正这么多天都是她一个人,早就习惯了。 可骤然看到一双炽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塔塔压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男人的眼裂狭长细窄,眼尾上挑,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每一丝弧度都写满了冷冽强势。瞳仁深处幽冷漆黑,随着睫毛轻颤,隐隐闪过无数繁复错乱的暗红色光芒,看起来疯狂而暴戾。 那丝疯狂很快又被他压下,封印到眼底深处。 只留下最初的漠然冷血,强大到让人窒息。 像一头潜伏在黑暗之中的野兽,一点点靠近,与生俱来的压迫气势,死死地将浑身无力的猎物钉在原地。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动作,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管他在等什么...... 塔塔猜测,诺亚这是睡了几千年还没睡清醒,所以才光睁着眼睛不动。 -- 第290页 那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等着他一口咬死自己饱餐一顿吗? 塔塔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也不敢眨,手臂悄悄摸上了身后水晶棺材的边缘,整个身体一点一点的想要往后挪,试图敏捷地直接翻身脱离棺材内部,往房间门口跑去。 可还没等她有任何动作—— 男人忽然压住了她攀在水晶棺材上的那只手腕,修长有力的五指轻轻一收,毫不费力地将她手腕提起压到头顶处。接着整个人翻身覆盖在她的身上,双腿压制住她几欲逃离的动作,顺便将塔塔的另一只手也一起收拢压制住。 塔塔被钳制住完全不能动弹,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被迫仰起头,仰视着压在自己上方的男人。近在咫尺的血色瞳孔里,映出她苍白惶恐的脸庞,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鸟被禁.锢在囚笼之中,徒劳无力地扑腾着弱小的翅膀。 她看见诺亚,做出了自醒来之后的第一个表情。 他愉悦的笑了。 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忽然生动起来,原本覆盖在面上的寒冰一寸寸的破碎裂开,露出内里截然不动的狂热。漂亮的唇角弯起的弧度清晰可见,配上诺亚直直盯着塔塔的眼神,看起来格外的诡谲和疯狂。 诺亚缓缓低下头,嘴唇一点点的靠近身下少女暴露在外毫无抵抗之力的脖颈。 他薄唇微启,低哑的嗓音在塔塔耳边响起,听着有种诡异的满足和喜悦感,“终于抓到你了,小鸟。” 可爱的,属于我的。 小鸟。 从棺材外围的封印被塔塔打开的那次起,沉睡在水晶棺木中的诺亚已经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 他每晚听着棺材外的少女像一只找不着路的小动物,围着自己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小皮鞋哒哒哒的踩在静谧的环境里,上蹿下跳的蹦跶着,整晚又整晚的往复循环。后来她还胆大的爬上了棺木,将脸贴在棺盖之上,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往里张望。 沉睡在混沌模糊的意识里的诺亚,似乎能感觉到少女身上的香味,隔绝在一层难以轻易突破的水膜之外。偶尔零星的渗透了一丝气味进来,过了一会儿又消散在空气里。 无限次数地引诱着他的欲望,却始终若即若离不肯真正的靠近他。 他哪怕在沉睡中,也感到无比的急躁和渴望。 直到有一天,这个又笨又呆的小姑娘嘴里含含糊糊地背诵着完全不对的教堂祷告词,昏昏欲睡,结果自己一头磕在了棺木之上。 “嘭——”的一声。 巨大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闭眼沉睡的诺亚都快被她逗得笑醒了。 而就是这一瞬间,隔绝在两人间那张无形的水膜,彻底破裂了。 少女的香味争先恐后的记入诺亚的鼻腔。 比千百年前最灿烂的蔷薇还要馥郁芬芳,比最上乘新鲜的鲜血还要诱人沉沦。 若不是棺盖上最后一层封印还死死的压制着诺亚的躯体,他几乎挣脱一切,去将棺材外的少女压进自己的身体里,让两人彻底融为一体。 想要。 好想要。 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诺亚,脑子里此时只想遵从本能的欲.望,理智和思考能力都还没有回归到正常状态。冰冷的手指轻而易举压制住身下少女的所有动作,将她的挣扎扭动尽数封存在狭窄坚硬的棺木和他的身体之间。 像是一只已经捕猎成功的野狼,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身下无法逃脱的羔羊。 诺亚缓缓地张开嘴,冷白的獠牙一寸寸从牙床中暴露出来。 无比真实的死亡气息包裹着塔塔,塔塔害怕的意境完全不会思考,哇的一声哭出来,压根什么形象都不顾及了。她甚至希望自己涕泪横飞的模样可以恶心到诺亚,让他嫌弃自己。 眼泪顺着脸庞滑下,带着温热潮意的水珠沾染了诺亚的脸颊。 他继续俯下头的动作一顿。 在塔塔瑟瑟发抖的眼神里,他缓缓靠近了她雾蒙蒙的眼睛。 伸出舌头,轻轻一舔。 “是甜的。” 第114章 替嫁的新娘(十四) 诺亚醒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血族高层之间传播开来, 如同寒冰冻土上浇了一层沸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卷席了整个血族。 一时之间,各位亲王家族及其子嗣们都聚在一起,讨论着这个惊天的大变动。贵族们都很高兴, 觉得领导他们的王者从沉睡中苏醒, 会为整个血族带来更辉煌的未来, 但亲王们一个个脸色凝重, 彼此对视一眼都藏着各自的秘密。 十二亲王聚在密室里。 华丽的长桌上白烛火光摇曳, 满月盈盈如水, 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窗沿上倒挂着的黑色蝙蝠和张牙舞爪的枯树枝丫倒影进来, 在屋内落下巨大的阴影,明暗交织宛如神秘的幻影, 狰狞诡谲。 “西蒙,你怎么看?”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一位亲王率先开口,将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聚集到了坐在长桌首位的西蒙身上。 这些亲王的脸色格外凝重。 当始祖苏醒的时候王宫内传出了异样的能量波动,他们一开始都不敢置信,但几千年前最熟悉的血脉压迫感告诉他们, 这的确是真的,诺亚真的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可是...... 和只简单知晓那个预言及始祖沉睡这个消息的贵族们不同的是,亲王更知道始祖陷入沉睡的真正源头。 -- 第291页 ——诺亚疯了。 几千年前的一个夜晚,诺亚毫无预兆的陷入了疯魔状态,从最理智冷静的统治者变成了最血腥暴戾的屠杀者。他毫无理由的屠杀了当时王宫内所有的血族, 就连亲王等级的血族也丝毫没有任何抵抗力, 直接在他的手下化成灰烬。 知道这个消息后, 所有当时不在王宫的亲王都立刻赶到了王宫附近, 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商量该怎么从诺亚的手里救回血族的未来。但他们没有任何人是诺亚的对手,甚至是出现在诺亚眼前就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杀死。 还没等亲王们想出办法,永远压在他们血脉之中令他们俯首称臣的强大压力,在某一时刻骤然尽数消失。 所有的亲王们都惊疑不定。 但随着王宫附近常年凝聚的威压一点点的消散,他们不得不确信,诺亚沉睡了。 诺亚毫无预兆的疯魔,及毫无预兆的沉睡,都让亲王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怀疑过这件事或许是其他种族对血族的阴谋,但无论怎么查证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就连后来凭空冒出来的那个关于始祖苏醒的预言,他们也没能找到最初的传播来源。 血族始祖沉睡之后,领导血族的大权就逐渐挪到了各位亲王身上。 由于诺亚杀死了几位亲王,因此不得不从贵族等级的亲王之中重新提了几位来补充十二亲王的空缺,西蒙·费因斯也是那个时候正式成为亲王的。一开始西蒙并不是亲王中最厉害的,可忽然有一天西蒙觉醒了远古血脉,一跃成为十二亲王中力量最强盛的存在。 西蒙坐在高椅之上,窗外的暗影落在他峰峦起伏的侧脸,烛光明灭掩盖了他的表情。男人五指交叠搭成塔状,纤浓的睫毛垂在眼皮处,神色冷淡漠然。 “等。” 西蒙抬起头看向窗外。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远处王宫最高的塔尖。 皎洁明亮的月光从高高的天际笼罩下来,却在落到王宫城堡的外墙时骤然消失,所有明亮的光线都瞬间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线可以从中逃脱。 这正是王宫外墙全部用不透光的特殊布料包裹并封印起来的原因。 从始祖陷入沉睡之后,整座王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吸光魔法阵,任何照射在王宫附近的光芒都会被它吸收蚕食,永夜黑暗一寸寸地像四周蔓延,使所有事物都变成昏暗无光的存在。一开始只是日光会消失,可后来月光、烛光,甚至连夜明珠发出来的微光,都会被王宫吸收。 血族们虽然是在暗夜中潜行的生物,但他们并不希望真正生活在没有丝毫光亮的世界。亲王们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成功的将这种诡异的吸光现象封印在了王宫之内,没有让它继续蔓延到整个血族之中。 现在始祖重新醒来了,不知道这种现象会不会消失。 “确实,”另一位亲王接上西蒙的话,他赞同道:“王宫内还没有正式传出消息宣召我等入内,我等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随意进出王宫,目前的确只能暂时在外等候,等待陛下的下一步安排。” “可是......陛下真的醒了吗?” 他现在是清醒状态吗? 所有亲王都不知道,他们也不敢去做第一个送死的人。万一诺亚还是几千年前那种疯魔的状态,谁出现在他的面前都只有化成灰烬这一条路可走。 “西蒙,你昨天是不是还去过王宫?” 每隔五天西蒙都会进王宫一次,结合着他是这次血族新娘的引路人,以及这段时间他频繁出席往常压根不屑一顾的宴会等反常的现象,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猜出,让西蒙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人,正是这次的新娘。亲王们纷纷喜闻乐见,也打算在三十日满后一起来围观这位让西蒙沉沦的少女究竟长什么模样。 但是现在,始祖醒了。 那位少女显然就是预言里说的,诺亚的宿命之人。 她注定不会再属于西蒙了。 刚刚开口询问问题的人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提了个不该提的问题。 “昨天王宫里没有任何异样。” 西蒙淡淡回答道,目光扫过在座的所有亲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猩红的眼眸里是和往常一样的冷静睿智,不近人情。 但缓缓垂落在袖袍中的手,却显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再次看向窗外远处黑暗中的高塔。 他的女孩,现在就在里面。 ------- 塔塔和诺亚还在僵持着。 她的两只手依旧被诺亚压在头顶,整个人被迫蜷缩在诺亚身体的下方,在狭小的棺材之中,寸步难行,无处可逃。好在诺亚并没有完全将他自己的身体压在塔塔身上,不然塔塔不是被吸干了血死去,也是被他活生生压死的。 但塔塔没敢继续哭了。 刚才她哭一声,诺亚就凑过来舔一口。 再哭一声,再舔一口。 塔塔本来是故意想哭地恶心一点,最好让诺亚嫌弃到不想碰她,把她从棺材里直接扔出去,不要再吸她的血了。可谁能想到他确实没吸血了,改成不停地舔她的眼泪,还隐隐有种上瘾的趋势。 血族体温冰冷,连舌头都是没有温度的。濡湿的触感在脸颊上轻轻划过,舌尖微微卷起将泪珠勾走,像是在舔一块香甜可口的奶油蛋糕,吓得塔塔头发都要一根根的炸毛竖起来。 -- 第292页 她憋着满眼眶的泪水,圆滚滚的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却迟迟没有顺着脸颊滑下来。 诺亚等待片刻,见那颗泪珠始终含在眼眶里不肯流出来,便询问道,“你不哭了吗?” 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遗憾。 他还想吃。 塔塔含泪哽咽一声,“.......呜,不哭了。” “好吧。”诺亚也不勉强塔塔。 他松开了压制住塔塔的手,缓慢地往上方抬了抬身体。 塔塔下意识放松了片刻,眼眶里残留的那颗泪珠一时间没憋住,“吧嗒”一声流了下来。 被诺亚用手掌接住。 舌尖一卷,送入了露出两颗小尖牙的嘴里。 “很甜,不能浪费了。” 塔塔:“......” 她呆了一瞬,这真的是诺亚吗? 但诺亚并没有给塔塔思考问题的时间,他重新挤在狭窄的棺材里侧躺了下来,像摆弄洋娃娃似的轻而易举地将塔塔翻了个面,正对着自己面对面侧躺在棺材里。在发现高度不合适时,他双手提着塔塔的腰部往上放挪了几寸,正好将自己的脑袋卡在塔塔的脖颈处,才满意地停下手。 塔塔一动不敢动,身体不由自主地发颤,脸色惨白羸弱,但丝毫不敢挣扎惹怒眼前这个男人。 “我还是好饿。”诺亚很满意塔塔的乖顺,主动挤过去将塔塔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怀里。他的嘴唇紧紧贴在少女赤.裸的脖颈处,张开嘴伸出舌尖,一寸寸缓慢地舔舐着那块白皙软嫩的皮肤,似乎是在斟酌在哪里张嘴咬下去最好。 少女血管里跳动的香气无比诱人,诺亚的眼神暗了下来。 猩红的光芒一闪而过。 敏锐地感受到男人气息的变化,塔塔牙齿都在打颤,忍不住出言恳求道:“陛下......您别吸我的血,好不好。我会死的,但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塔塔发现诺亚凑近她想要吸血的时候,和第五夜那晚西蒙凑近时的感觉并不一样。那晚上塔塔还没有来得及说任何话,思绪就被动的陷入了迷离昏乱的状态,四肢发软无力,压根无法做出任何抵抗拒绝的行为。 可是今天她的头脑还算清醒,甚至还有抬手推拒诺亚的力气。 “你不会死的,我只喝一口。” 诺亚真的停下动作,凑在塔塔的耳边和她打着商量。 他不明白眼前的少女为什么会怕成这样,但看到她惊慌失措到无以复加的模样,诺亚觉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承诺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塔塔还在不断地恳求道,嗓音里夹带着破碎的哭腔,听起来惹人怜惜极了。 “你又要哭了吗?” 塔塔哽了一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没有。” 她不想被吸血,但也不想像一块大肥肉般继续被舔,连忙说道:“陛下,王宫这么大,一定还有别的吃的。我们出去找些吃的好不好,这样的话您就不饿了。” 诺亚看起来有几分犹豫,没有立刻回答她。 塔塔不放弃地继续劝说,盈盈的目光里满是娇弱无依,不停地示弱撒娇。 她发现诺亚好像很吃她这一套。 “我也饿了,陛下。我在这里陪了您一整个晚上了,我们一起去找些吃的吧。” 诺亚:“你可以吸我的血。” 塔塔:“......????” 她真情实感的震惊了,差点没收住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 连忙在心里呼叫小胖桃,一时间也不顾此时的小胖桃是客服,不会陪她闲聊。 “诺亚是不是脑子有病???!” 无论是吟游诗人的故事里,还是正式的史料记载中,血族始祖诺亚都是一个冷峻严肃的领导者的形象。他不纵.欲滥情,拥有最无情的理智,做出的每一项决定都是正确睿智的。 而且他的长相也是冷酷类型的,那双狭长的眼睛天生应该充满了无情感。之前诺亚刚刚苏醒的时候,就给塔塔一种难以呼吸的压迫感,像一座巍峨高山冷冷的俯视着一只蝼蚁。 可下一秒,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他看起来有些疯狂,疯狂中又带着她不能理解的喜悦情绪。 后来又变成现在这样...... 活生生像一只粘人的大奶狗似的。 而且,还是一只没有什么头脑的大奶狗。 始祖的血液之中蕴含着最纯正的血脉力量,别说轻易给塔塔吸血了,就连血族中强大的亲王们都丝毫不敢觊觎始祖的血液,这是极大的不敬犯上。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客服小胖桃的任何回应,塔塔也没觉得有什么。 她觉得诺亚可能是睡久了真的睡疯了。心里逐渐有些担心,不知道这样的诺亚还能不能允许她的恳求,顺利地放她离开血族去过自己的生活。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间。 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塔塔继续用恳求无助的眼神看着他,表明自己不想喝他的血。 诺亚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果然妥协了。 虽然表情看着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点点头说道:“好吧,那我们出去找吃的。” 诺亚率先坐起身,长腿一迈走出棺材。转身动作自然地去抱出还坐在棺材里的少女,丝毫不给她拒绝逃避的机会,直接将塔塔侧抱在自己的臂弯里,单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腿部。 -- 第293页 直到诺亚此时站起来,塔塔才清楚地意识到他真的非常高,比西蒙还要高半个头。他肩宽腿长,尽管在棺材里躺了几千年,身体的线条依旧完美流畅,没有丝毫缺陷。塔塔坐在诺亚的怀里,就像是成年人抱小孩子似的,双腿悬空完全没有丝毫着力点。 塔塔对这个姿势感觉到异常的别扭,面前是男人大片裸.露在外的肌肤,恣意半敞开的领袍顺着胸膛往下,只有在腰间用一条锦带束起,随时都有种快要松开的感觉。 几千年前的衣服都是这种类型的吗?? 塔塔习惯了现在贵族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服装,从裙摆到衣领都捂得严丝合缝,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陛下,您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的。”塔塔小声地说。 诺亚抱着塔塔走到房门口,一抬手就解开了房门上的封印锁链,推门而出。昏暗无光的长廊里,一向会在门口等待的女仆不见踪影,诺亚迈开长腿径直往餐厅的位置走。 “一会儿你吃饱后,我们继续回来睡觉。” 见诺亚明显是无视了她刚刚的话,塔塔也没敢强求非要自己下来走,为了能够稳住身形,只好小心翼翼地伸手注定揽住诺亚的脖子,将侧脸轻轻靠在了他的衣襟上面。 诺亚明显好心情的勾了勾唇角。 真听话的小鸟。 ▍作者有话说: 塔塔:我好像从棺材里挖出了一只小奶狗? 诺亚:我的小鸟...嘻嘻...真甜。好饿,好想吃一口。 * 有奖竞猜:男主是谁?(往大胆的猜,别怕!) 第115章 替嫁的新娘(十五) 诺亚带着塔塔来到餐厅。 像是有人早早就知道诺亚和塔塔会来, 空无一人的餐厅里,长桌上摆好了两副餐具和食物。其中一份只有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高脚杯,而另一份则和往常塔塔吃的食物一样,装着七成熟的牛排和沙拉, 还有一杯温热的甜牛奶, 都热气腾腾的非常新鲜。 塔塔瞟了眼明显属于诺亚的那份“食物”, 没敢仔细想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液体。 等诺亚抱着她走到餐桌边时, 塔塔以为他终于会松手, 将自己放在椅子上, 没想到诺亚径直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手臂间仍稳稳地托住塔塔, 将她侧着抱坐在腿上。 少女圆溜溜的眼睛猛然睁大,扑腾着想要从他的怀里跳下来, 可腰间的禁.锢将她牢牢锁住,丝毫没有挣脱的余地。 “是饿了吗?别急,我慢慢喂你吃。” 耳边传来浅浅的轻笑,男人从身后环抱着塔塔,低头凑近她的脖子,“乖一点, 我的小鸟。” 低沉诡魅的声音擦过少女的耳廓,像是被野兽盯上的紧张感。 塔塔僵硬着不敢再继续乱动,惊慌之下眼中又逐渐蓄起了泪水,不情不愿地张口吃下他用叉子递上来的蔬菜。 诺亚的语气听起来很明显。 她要是不吃饭,他就先吃她。 诺亚高大的身躯将塔塔完全笼罩在怀里, 双臂从她身边环绕过去, 在餐桌上优雅地用刀叉将牛排仔细地切成小块。男人乌黑的长发像是绸缎瀑布, 散落在他的身后和塔塔裙摆上的蕾丝纠缠在一起, 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陛下,您不是也饿了吗......”塔塔忍住羞耻感,乖乖张嘴咬下叉子上的牛肉,继续试图劝说诺亚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诺亚放下右手的叉子,取来一旁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塔塔唇瓣上不小心沾染的酱汁。 浅红色酱汁带着些许油光,沾在少女饱满粉嫩的唇角,指腹压在上面宛如陷入了一团蓬松柔软的棉花,更显得唇瓣晕红,无比诱人。 指腹下甚至能感受到血液流动的温热,浸透而出的香甜感若有若无地将他包裹,似是一层接连着一层的浅浪,拍打着,翻滚着...... 诺亚眼神渐黯。 塔塔敏锐的察觉到他此刻情绪变化,连忙伸手握住他压在唇角的那只手。 冰冷的触感惹得她轻轻一颤,但塔塔顾不了这么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讨好地问道,“如果您对那杯饮料不感兴趣的话,要不要吃一些我的食物。” 我的食物,不是我这个食物! 眼看着诺亚的眼神开始往自己脖子处移动,像是在挑选着最好下口咬住的位置,塔塔感觉自己快紧张地要崩溃了,颤抖着缩成一团,脑子里拼命想着办法阻止诺亚的行为。 “......我喂您吃牛排,好吗?”塔塔慌忙地说,“刚刚您喂我了,现在我也想这样做,可以吗?” “你喂我?” 听到这个提议,诺亚似是起了一些兴趣,勉强将黏在她脖子上的眼神收了回来。他主动将塔塔往前抱了抱,让她能够方便的在桌子上取用餐具。 塔塔逃过一劫,刚松了口气,伸手去桌子上取食物,又听见诺亚好奇的声音,“你怎么这么爱哭?吃个饭眼眶都红了。” 塔塔:“......” 兔子坐在狼的腿上吃饭,时刻担心着吃饱喝足后就要被狼吃掉。 她要是眼眶不红,还有谁的眼眶红! 可诺亚不仅嘴上在问,还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塔塔的下眼眶那一片粉色的晕红。 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充满了水汽,眼尾晕开的红痕比诺亚见过最灿烂的蔷薇花还要娇妍,天生带着一股诱人心神而不自知的媚态,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注意力。 -- 第294页 要是这双冰蓝色的眼睛,也变成红色就好了...... 真漂亮。 塔塔尽力无视了脸颊上冰凉的触感,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叉子递到诺亚面前。 在叉子靠近的时候,男人殷红的薄唇抿起,眉宇微蹙了一下,在塔塔热切关注的眼神下,才缓缓张嘴咬了一小口。锋利的牙齿在肉块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切割痕迹,比餐刀切出来的还要整齐。 塔塔咽了咽唾沫。 不敢想象这一口利牙咬在自己脖子上,会不会也这么锋利。 她更加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被咬!! 诺亚只咀嚼了一下,就强行将口中食物咽了下去,脸色厌恶道,“好难吃。” 当然啊大佬,你见过哪头狼吃草的吗? 但塔塔肯定不会主动提起建议诺亚去喝血的事情,她又不是嫌自己活太久了想快点死,只能垂下眼睫小声道,“可是如果我不吃这些的话,我会死的......” 像是被塔塔这副娇柔弱小的模样软化了,诺亚也没再多说,重新从塔塔手中接过餐具,“好吧,我继续喂你。” 塔塔吃了一半后就实在吃不下了,可诺亚似乎对投喂她的这个行为上瘾了,仍恋恋不舍的试图往她的嘴里塞食物。塔塔避又避不开,在强行再咽下一口牛肉后,慌忙主动地举起牛奶杯,“陛下,我已经吃饱了,改喝牛奶了。您要不要也喝一点饮料。” 诺亚定定的看了塔塔一会儿。 在塔塔以为自己又说错什么话的时候,听到他淡淡应声,“好。” 诺亚抬手,不远处另一个座位前的高脚杯隔空飞到了他的手上。 塔塔第一次亲眼见到魔法,一时间忘记了坐在诺亚怀里的紧张和害怕,眼睛都看直了。 而诺亚以为她是馋自己的饮料。 主动往塔塔手里递了递,“你想喝吗?虽然味道没有你的好,但勉强能入口。” 塔塔:“......”诺亚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说自己肉质鲜美。 哪怕被夸了,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高兴。 装满猩红液体的高脚杯又往塔塔面前更近了一步,她赶紧回过神用力的摇了摇头,缩着脑袋往后躲,屏住呼吸都不敢去闻一闻这杯液体究竟是什么味道。 “不了不了,我喜欢喝牛奶!” 她是担心诺亚现在什么都不吃,待会儿很快就饿了,又盯上她这块鲜活的食物来源。还不如糊弄着让他勉强填饱肚子,再想办法和他商量让他放她走的事情。 “好吧。” 诺亚也不勉强,收回手一口将杯子中的液体饮尽。 唇角残余了一丝猩红的液体,顺着下巴蜿蜒而下,衬着他苍白到毫无血色的精致脸庞,更显得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嗜血之美。 薄唇微启,似乎隐隐从内透出冷光,尖利的獠牙在触碰到血液后抑制不住的从唇边冒出,蕴藏着森冷的寒意。但尖牙又很快被诺亚压了回去,恢复到毫无异状的模样。 塔塔一直被抱在怀里,目光直视的地方就是诺亚的下巴。她眼睁睁看着那两颗令她畏惧的獠牙冒出来又缩回去,紧张地连呼吸都差点忘了,眼珠子一动不动的僵直着,生怕诺亚的尖牙咬在自己身上。 也就没有抬眼看到,诺亚的眼神。 始终紧紧地盯着她。 冷冽狭长的眼睛居高临下,视线早已不像刚才喂食时那样平和,而是充斥着混乱和贪婪的欲.望。浓重的血红在瞳眸中疯狂搅动,几乎要将她撕碎吞噬,彻底封存在自己的血脉之中,才能堪堪平息。 好想...... 好想吃掉她...... ------------------------- 第二十五个夜晚,西蒙没有再出现在王宫内。 自从诺亚醒来之后,塔塔再也没有见到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包括之前的女仆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如果不是每次去餐厅时桌子上正好有刚准备好的食物,房间的角落每天都会有崭新的衣物,塔塔都怀疑整座王宫里是不是只有诺亚和她两个人。 这几天,他们白天躺在棺材里睡觉,晚上也躺在棺材里睡觉。 塔塔想不通,这个足足睡了几千年的吸血鬼,怎么醒来之后还继续躺在棺材里,压根没有想要出去活动的念头。 千年的老乌龟都还知道伸伸胳膊伸伸腿,出门晒个太阳翻个身呢! 塔塔憋了一肚子想要骂人的话,但给她一千个胆子,也只敢在心里自己骂一会儿过个瘾。 诺亚能呆在一个地方不动,塔塔实在受不了了。 每天被迫日日夜夜陪着诺亚挤在狭窄的棺材里睡觉,永远看不到一丝窗外的光线,就连墙角的蜡烛都只能摆的远远的,微弱惨白的火焰堪堪照亮房间。 塔塔觉得自己快要憋疯了。 今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提出抗议。 到了晚上吃完饭后,诺亚熟练地抱着塔塔从餐厅走回他的房间。 正要迈进棺材里,度过一个愉快安静的夜晚时,诺亚听见怀里的少女说,“我不想睡觉了......” 诺亚垂下视线。 怀里的少女穿着一身纯黑的缎面长裙,领口处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黑与白的对比在昏暗中更显得格外耀眼以及......诱人。棕黑色的长卷发散漫地披散在她的身上,慵懒卷曲的发尾间或与诺亚垂下的黑发交织在一起,像是融合成一体之后无法区分你我。 -- 第295页 她四肢柔软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宛若一朵新摘下来的蔷薇花,白皙娇嫩的皮肤像是带着晨露的花瓣,一层一层的在他的怀里绽放,看起来乖巧极了。 “你头发天生就是棕色的吗?”冷不丁的,塔塔听见诺亚这样问道。 塔塔心里一紧。 她的头发原本是金色的。 此时的棕黑色,是珀西瓦尔公爵为了让她在出嫁时代替克里斯蒂娜,而刻意将她的头发染成了这个颜色。 塔塔在诺亚的怀里抬起头,细白的手指轻轻抓着他的衣襟,脸上挂着茫然无措的神情,不动声色的将问题推了回去,“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呀,陛下?” 诺亚伸手拾起一缕发丝,绕在食指上凑近鼻尖,轻嗅了片刻,略带几分遗憾地道,“只是觉得,金色更适合你。” 金色...... 有点巧。 这个世界上人们头发的颜色有红色、棕色、黑色,像精灵族之类还有天生银发的体质。 可诺亚偏偏只说了一个金色。 塔塔并不希望诺亚看上她,或者看她更顺眼。她这些天保持这么乖巧听话的模样,只是希望找个诺亚心情好的时候,恳求他大发慈悲的将她放离血族的世界。 但迟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塔塔不希望节外生枝,刚要开口说她的头发是天生棕色的。 又听到诺亚继续道,“像你睫毛这样的金色,真漂亮。” 塔塔:“......”好险。 她连忙将未出口的话憋回去,慌乱中差点一口呛住。 她在这里呆的太久了,没有光亮的世界也打消了她每天梳妆照镜子的性质。连塔塔自己都快忘记了,她的睫毛和头发是同样的颜色。 还好没有当着始祖的面撒谎。 不然她之前努力保持的乖顺形象全部就推翻了。 塔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重新提起她的请求,“陛下,我现在真的不困,暂时不想躺在棺材里睡觉。” “好吧,那就不睡觉。” 诺亚将塔塔抱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伸手五指成梳,在她披散的长发间穿过,从发根顺到发尾,一次又一次缓慢的循环,似是学龄前的小女孩在折腾自己的洋娃娃,无论玩多久都能乐此不疲。 他每动作一次,塔塔的心就往上提一下。 总觉得他的手像是勒住了自己命运的牵引绳,时刻都能将自己紧紧拴住无法逃脱。 塔塔试图和诺亚聊天,“陛下,血族会过新年吗?” “你想要过新年吗?”诺亚抚摸塔塔的动作顿了一下。 塔塔没说想或者不想,而是提起了以前她在人族时的经历。 “我记得往年的一月一日,新年的钟声敲响后,王城里的各大贵族家庭都会轮番的举办盛大的新年晚会。前年恰好轮到了我家,当晚我们所有人都跳了一整晚上的舞,特别热闹又特别兴奋。我还吃了好多块甜甜的蛋糕,因为新年是特殊的日子,母亲大人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严格的让我忌口禁食。” “舞会上还有盛大的烟花,一朵一朵的炸开在夜晚深蓝色的天空里,格外绚丽夺目。城堡的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礼物,都是长辈们送给我们这些孩子的新年礼物。等第二天白天醒来之后,我们就会争着抢着去拆礼物。好在每件礼物上面都仔细的贴了标签,不然我都怀疑大家会为此大打出手,哈哈哈......” 少女眼里露出一丝悠长的怀念。 像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天真明媚的脸庞带上了快乐的笑意。 ——当然,这些热闹欢快的经历都是塔塔现场胡编乱造的。 在珀西瓦尔家的时候,她身为城堡中的隐形人,压根不可能有任何资格出现在正式公开场合。 不仅没有跳舞吃蛋糕的资格,更别提什么第二天早上的新年礼物了。 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她什么都没有了。否则她也不至于为了攒钱,经常跑到集市上去卖一些东西换取金币。 但诺亚并不知道。 他用指尖触碰着少女唇角弯起的弧度,俊美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塔塔一直仔细观察着诺亚的神情,期翼他能按照自己的想法,顺着这段话接下去问她“你想家了吗?”,这样她就可以继续隐晦的表达自己对母亲的怀念,自然而然的提出想要回家的愿望。 可惜,诺亚并没有按照塔塔预料的方式进行对话。 他唇角明明带着和塔塔一样的笑容,声音却莫名听起来有几分冰冷阴沉,“你和谁跳舞了?” ......什么? 塔塔被他问的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诺亚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她刚刚的话明明在说回家过年,他怎么只抓住了“跳舞”这两个字! 但塔塔直觉她此时不能说出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就算是胡编乱造,也不能继续编了。否则,诺亚的脸色一定会更加难看。 她装作没有觉察到诺亚语气的异样,继续一脸天真单纯的回答道,“当然是和我的妹妹跳舞啦!那时候我和妹妹都才十四岁,母亲心疼我们年纪小,没有让我们正式进入社交场合。所以,跳舞的舞伴就只能是家里的妹妹了。” 诺亚:“嗯。” 眼底凝聚的暗沉,消失了一些。 他注视着少女眼中的亮光,当她回忆起年幼那些美好的记忆时,那双透彻漂亮的眼珠里流转着炫目的光彩,比银河倒影的碎星更加璀璨。 -- 第296页 明明血族不需要光。 可他仍抵抗不住的一点点深陷沉沦。 一股电流般的冲动从背脊由下而上迅速攀爬,就连强大如血族的始祖诺亚,也险些忍不住本能的战栗和兴奋。这种感觉比他曾经吸食鲜血更加刺激和诱人,仿佛在瞬间就能蛊惑他陷入上.瘾迷离的状态。 是欲望。 想要得到。 想要彻底的,完全的,占有。 诺亚快要维持不住此时表面虚伪的冷静,将心中那头恣意妄为的凶兽彻底放出来。 “你想要举办新年晚宴吗?” 塔塔抬头看向诺亚。 男人的大掌托住她的后颈,五指微微用力迫使她仰起头露出整张脸。 在她惶然不安的眼神里,他看见自己猩红诡谲的双眸,浓烈的欲望近乎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 他俯身在少女的眼睫处落下一个吻。 塔塔不得不闭上眼睛。 唇下的睫毛不断地轻颤,温热柔软的触感渐渐平息了他压抑不住的疯狂。 “如你所愿,我的小鸟。” ▍作者有话说: 新开了一本快穿预收,有兴趣的宝贝可以去看看呀~ 这一本保证稳定更新到完结! 被迫攻略病娇[快穿] 阿梨没有记忆。 系统和她做交易,只要她在走完原书剧情线的同时,收集足够书中指定人物的情绪值,就可以帮她找回记忆。 阿梨:成交。但我有个问题,怎么收集情绪值? 系统:你猜。 阿梨:? 暂定小世界: [飞扬跋扈长公主×摄政的异姓王] [权贵闺中娇小姐×□□残暴将军] [娇气的豪门千金×偏执黑化管家] [天真烂漫小凤凰×君临巨蟒城主] 第116章 替嫁的新娘(十六) 王宫要举办新年晚宴。 只有亲王及其直系子嗣亲属, 才有资格前往王宫参加宴会。 这是自从始祖诺亚醒来后,从沉寂数千年的血族王宫传出来的第一道正式消息。顷刻间,无数传递消息的蝙蝠从王城向外飞往各大亲王及其子嗣贵族的府邸。 一位贵族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不解地和自己的伴侣谈论道, “几千年前, 我记得陛下并不热衷于举办宴会, 他这次怎么......?” “这还用猜吗?”他的妻子暧昧地挤挤眼睛, 双手妩媚地攀附在丈夫的脖颈处, 将脸轻轻靠上去, 熟练地找到血管的位置,用嘴唇摩挲着冰冷的皮肤, 尖牙在红唇下若隐若现,唇齿间含糊道, “我们伟大的陛下有了他的宿命与羁绊,自然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人间的吟游诗人曾说,再冷酷无情的人一旦有了钟情之人,曾经坚不可摧的铠甲也会变成他的软肋。 无数血族此时都万分好奇。 想要看看,预言中那位让他们至高无上的始祖陷入情爱的女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 血族大部分男女都是多情放纵的,很多贵族常常同时拥有多位情人。 曾经还有一位妖娆多情的女亲王, 将所有她亲自转化的嫡系子嗣都变成了自己的情人。好在血族之间繁衍后代的能力较弱,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算她和那些孩子们的辈分了。 专情、或者是无情的血族,在整个族群之中都算是凤毛麟角的。就连现在的十二亲王中,终年不近情.色的亲王,也只有西蒙和另一位伴侣陷入沉睡的女亲王。 因此, 大家都想知道预言是否真的成真了。 真的会有这样一位少女, 成为诺亚不可逃脱的宿命。 成为他的唯一。 西蒙作为始祖诺亚之下的第一位亲王, 他是率先知道王宫要举办晚宴这件事的血族。当传信的蝙蝠将羊皮卷交到他的手上时, 他整张脸宛如千年寒冰,冷凝凌冽的眼神险些撕碎了手中的羊皮卷。 与他同处一屋的其他亲王们都悄悄往后躲了躲,不想被他杀人般的气场冻伤。 他们对西蒙此刻异常的反应都心知肚明,可惜除了表达遗憾和同情,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 毕竟那是他们的王。 以及,王的女人。 西蒙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有条不紊地将各项安排一项项的交代了下去。 他又恢复到最初不近人情的冷漠模样,冰冷无情的眼神看向其他亲王,无比理智的说道,“陛下允许在王宫内举办晚宴,说明数千年围绕在王宫附近的异象已经消失了。王宫不再会无限制的吞噬附近的所有光亮,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王宫会吞噬光这件事来的诡异,此时也消失的格外诡异。 只能猜测它与始祖诺亚的沉睡与苏醒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关联,亲王们都不得而知。 如果始祖知道原因的话,会与他们解释的。 但他们的始祖,诺亚自己也不知道。 在举办晚宴的通知发送出去后,王宫内一直隐藏在不知名黑暗中的女仆和男仆们纷纷出现在了塔塔的面前,重新装扮这座封尘五千年的血族王宫。 塔塔偶尔会好奇地出去看看王宫内的翻新装修进度,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和诺亚一起呆在他的房间里。 要么就是和诺亚相拥躺在棺材里睡觉,要么就坐在他的腿上,身后靠着沙发靠垫,翻阅着西蒙给她的血族地图。 -- 第297页 其实塔塔很想多出去逛逛。 毕竟王宫内此时大部分区域都重新点上了蜡烛,各个厅的墙壁上还有硕大无比的夜明珠,将整座王宫从天花板的壁画到地上的毛毯,都照亮的纤毫毕现。 可是诺亚不能出去。 除非光线足够昏暗,否则无论诺亚走到哪里,身边二十厘米左右范围的光源都会瞬间被他吞噬。蜡烛会立即熄灭,夜明珠也会变得暗沉,一切发光的物体似乎都不能在他的身边存在。 至于外界白昼的阳光和夜晚的月光...... 诺亚没有主动去尝试,塔塔也不敢提起这件事。 他们的房间依旧昏暗无光,只有几根蜡烛远远地摆放在各个墙壁角落。王宫内其他窗户外的遮光黑幕都已经撤除,只有这个房间还维持着原样。 有时候,塔塔会不由自主地望着窗户处发呆。 抱着她的诺亚觉察到少女的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漆黑的窗户,眼神有一瞬间的微黯,嘴上温柔的哄着她道,“新年那天晚上,你可以出去玩很久。” 塔塔回过神,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您呢,陛下。” 如果诺亚身上这个奇怪的吞噬光源的问题不解决的话,他走到哪里都会陷入黑暗。 诺亚:“我留在房间里,等你回来。” 听到这句话,塔塔十分诧异的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本能的不敢置信。 诺亚似乎被她的表情逗乐了,反问道,“你不相信吗?” 塔塔:“......” 怎么可能信啊。 自从诺亚醒来后的这一段时间,他和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待在一起。最夸张的是,在诺亚身边塔塔连凳子都再也没有坐过,基本每一次都直接坐在他的怀里。 要不是塔塔以不顾惹怒诺亚的强硬姿态坚决地要求,她在洗漱沐浴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和她一起,诺亚都快要想要挤进她的浴盆,和她面对面一起泡澡了。 连体婴儿也不过如此。 所以这样的情况下,诺亚竟然会破天荒的说,让她自己去参加晚宴,而他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 不过如果诺亚说的是真话,塔塔当然心里非常高兴。她觉得这是诺亚能够稍微和她保持一些距离的象征,或许等晚宴过后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逐渐向他提出要离开血族的请求了。 但塔塔肯定不能将高兴写在脸上。 她露出几分迟疑,“陛下......” 似乎觉得将他独自留在房间,让她心生愧疚不安。 塔塔脸上的表情显然取悦了诺亚。 他将怀里的少女更抱紧了些,鼻尖轻嗅着女孩发间的香气,将面上逐渐难以掩盖的贪婪和野兽一样直白的欲.望都藏在她的头发里,嘴里继续温柔体贴地说,“我想要你开心,我的小鸟。” 耳侧男人的气息太过于明显,塔塔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但没有彻底逃开。 塔塔已经彻底被诺亚完全不容拒绝的靠近折腾的习惯了,索性自暴自弃地想着,只要诺亚不突然咬开她的脖子吸血,其他的事情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她甚至开始有精力想其他的事情。 “陛下,您为什么总要叫我小鸟呢?” “小鸟不好听吗?” “我的名字叫阿斯塔薇尔,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叫我塔塔。” 诺亚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丝,垂俯在她发间的头颅不自觉的往她充满甜香气息的脖颈处靠近。在快要触碰到的前一秒,忽然顿住动作,稍微移开了一寸。 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疯狂与沉沦,逐渐被他缓缓压下去。 诺亚继续和塔塔聊天,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塔塔这个名字很好听,平常大家都这么叫你吗?” 塔塔这两个字听起来确实很可爱。 可是诺亚不喜欢任何人沾染了独属于他的宝贝,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也不行。如果塔塔说了还有其他人这样叫她,诺亚会派人暗中杀掉这些幸运的人。 塔塔没有发觉诺亚言语中的深意,她摇了摇头,“十岁以前,我的母亲还会这样称呼我,后来就没有了。在社交场合里大家只会客气的称呼对方的姓氏,就连我的名字,也基本没有人知道。” 诺亚听完愉悦地勾了勾唇角,“看来和血族的规则差不多呢,只有未来的丈夫,才有资格叫妻子的小名。” 啊......是这样吗? 塔塔顿了一下。 她其实不知道这个规则。 十岁之前母亲宠爱她,并没有让她学太多的规矩。后来母亲过世后,珀西瓦尔家再也没有给她安排过正式的礼仪老师,更别提仔细教导她这些社交场合淑女之间相处的规则了。 她又搞错了...... 塔塔没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担心话题会走向更加奇怪的方向。 摸了摸鼻子,装作一脸不好意思的模样,含糊其辞道,“小鸟也挺好听的,哈哈......”才怪! 诺亚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主动解释这个名字。 小鸟,当然很好听。 他的小鸟。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想要离开的渴望,似乎恨不得立刻拥有一双真正的翅膀,远远地飞离再也不回来。 尽管她试图遮掩,可十几岁的少女太过于稚嫩,再怎么拙劣的掩饰,眼神也依旧干净见底,将内心一切想法毫无保留的全部暴露出来。 -- 第298页 诺亚恶劣地想着。 他愿意给她希望,但也会亲手折断她的希望。 就算她真的长了翅膀,也永远不可能从他的身边飞走。 第117章 替嫁的新娘(十七)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傍晚, 整座王宫灯火辉煌,受邀而来的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进入王宫。 王宫的大厅里已经站了不少人,相熟的血族互相举杯问候着彼此。他们穿着华丽的服饰,言谈举止优雅高贵, 整个场面看起来和谐极了。 晚宴即将要开始。 楼上的房间里。 女仆送来晚宴的礼服时, 诺亚心血来潮想要亲自给塔塔穿衣服梳头发。塔塔没有拒绝, 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惹怒了诺亚的心情, 导致她更加找不到机会提出离开。 可谁知道, 诺亚压根不知道女款的礼服该如何穿戴。 塔塔穿着单薄的白色内衫站在房间内, 看着诺亚一件一件的将衣裙拿到她身上比划,似是很认真的在研究究竟该先穿哪一件, 她几乎要忍耐到崩溃。 她想出声指导诺亚。 可当塔塔拿起裙子才发现,她自己也束手无策, 不知道究竟该怎么穿这种过于复杂的晚礼服。她生平只有婚礼那天穿过这样隆重的裙子,但那一次是家里的女仆帮忙她穿衣服,塔塔没有记住正确的顺序。 好在诺亚非常聪明,很快就自学成才,开始有条不紊的往塔塔身上套衣服。 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布料,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少女温热柔软的皮肤。 偶尔指尖在腰间流连滑动, 像是在勾勒着裙子上的暗纹,又像是更透过布料,勾勒着少女纤细的腰线。 有时候手指顺着侧腰的线条向上移动,在快要触碰到少女胸前的柔软之前,才堪堪挪开手指。 塔塔好几次忍不住抬头去观察诺亚的表情。 看到他一脸认真的模样, 塔塔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怀疑揣测, 尽量说服自己他的手指只是不小心碰到。 诺亚给塔塔编了繁复的辫子, 少女披散的长发像绸缎一样顺滑, 带着微微卷曲的弧度。他不断地从中挑出几缕,灵活的在手指间交织穿插,最后将所有头发全部编在一起,在后脑挽起漂亮的弧度。 “几千年过去,我不太会穿现在流行的衣服。”最后再次将红色的绸缎蝴蝶结整理好褶皱,诺亚缓慢地松开搭在少女纤腰上的手指,又重新抚上塔塔的发鬓,“也只能委屈你梳以前的头发式了。” 塔塔一直强忍着羞意,现在衣服终于穿戴整齐,她悄悄松了口气。尽量无视鬓边触碰着脸颊的手指,勉强笑了笑,“很好看,谢谢陛下。” “嗯。”诺亚松开手,最后上下满意地打量塔塔,仿佛在看一件亲手打造的收藏珍品。 “去吧,玩的开心。” 塔塔提起裙摆行了个礼,在门外女仆的带领下,缓缓离开在了走廊尽头。 身后房门自动关闭。 只留下诺亚一人独自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随着门缝关阖,长廊上最后一丝光亮被挡在了外界。屋内残留的四根蜡烛也顷刻间同时熄灭,房内彻底陷入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眸。 安静地亮起。 --------------- 房间外,塔塔走在灯火明亮的长廊里。 耳边隐约传来大厅里华丽悠扬的小提琴舞曲,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迷离。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曾经的珀西瓦尔家,她无聊地呆在光线暗淡的角落里,听着城堡中夜夜笙歌,尽数是绚烂靡丽的贵族式生活。 塔塔的脚步迟疑了片刻,才再次跟上走在前方引路的女仆。 大厅里原本在交流聊天的血族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纷纷停下动作。 一双双红眸陆陆续续的抬起,视线不约而同看向二楼长廊尽头的露台楼梯。 片刻之后,一位穿着酒红色礼服裙的少女出现在楼梯的最上端。 她挽着与在场所有女士都不相同的繁复发式,是几千年前盛行后来逐渐失传的编发款式。裙子中间系着一个非常显眼的华丽蝴蝶结,衬托出她盈盈一握的纤腰。 她半垂着视线,看向脚下楼梯,两条细瘦白皙的手臂提起繁重蓬松的大裙摆,面上藏着几分谨慎和认真。 像是一位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崽,生怕自己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层层叠叠的蕾丝与绸缎交织覆盖的裙摆,宛如一朵云端盛开的血色蔷薇,飘飘地往下坠落着,又恰好停在悬崖的边沿摇摇欲坠。 单薄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 人类少女。 预言中......王的女人。 所有血族暗自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的收回落在塔塔身上的目光。 短暂的安静过后,大厅里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画面。 塔塔满心满神都关注在每一节楼梯之上,尽力每一步都踩到实处才下楼。她从小没有教导老师管教,自由散漫地穿各种方便活动的服饰,因此极其不习惯穿这种淑女的高跟鞋,费了好大努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仪态,没有摇摇晃晃走不稳。 也就没有留意到那一瞬间全场的凝滞和暗潮涌动。 大厅的两侧高台有专门提供给诸位亲王的座位,西蒙一直坐在靠首位的位置,没有进入舞池和其他血族攀谈。直到楼上的塔塔缓缓走下来,他才站起身走上前,绅士地伸出手臂,示意楼梯上的少女搭住他。 -- 第299页 “夜安,珀西瓦尔小姐。”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看到了全场唯一一个熟人,塔塔内心确实有种稍稍安心的感觉。 她不由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将手指半搭在西蒙的手臂之上,“夜安,亲王殿下。” 西蒙引领着塔塔走到大厅高台处。 沿途路过一些站在舞池边的血族贵族时,贵族们停下聊天的行为,纷纷垂下视线,将右手贴在左边心口处向两人行礼,直到两人离开才重新恢复之前的交流。 塔塔忍不住抬起眼睛左右张望了两眼。 不经意间对上一双双猩红的眼睛。 火速收回目光。 一阵心脏怦怦乱跳后,塔塔在心里暗暗反思自己的行为。 她身为一个人类,此时在血族的地盘上,就像是一只大白羊落在了装满肉食性野兽的领域,时时刻刻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不该因为太久没有见到热闹繁华的场景,而太过于放肆的四处打探。 塔塔按捺住心里的好奇,很快恢复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跟在西蒙的身边。 两人走到了高台旁的长桌处。 桌上摆满了一支支装着红色液体的高脚杯,旁边还有几叠制作精美的蛋糕和各种新鲜水果。血族以吸食血液为食物,其他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勉强入口却味同嚼蜡。而塔塔是在场唯一的人类,显然那些蛋糕和水果都是为塔塔准备的。 “这些不是真正的鲜血,你不必介意。”西蒙觉察到塔塔落在那些高脚杯的视线,温声为她解释道。“很多年前,已经有人研究出可以代替鲜血让血族饱腹的食物。” “那......口感呢?” 西蒙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似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血族的食物好不好吃这个问题。 话刚落音塔塔就后悔了,“......” 她也意识到自己问的不对,懊恼地垂下眼,嗫喏片刻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一个人类,换句话说,一种可供血族食用的食物。未来若是稍有不慎,她的命运可能变成被装到瓶子里的一盘菜。究竟是怎么脑子一抽,想到要问问在场高高在上的用餐者,自己的口感和其他代替品比起来哪个更好的? 只能说自从她苏醒了任务者的记忆后,连带着回忆起了之前几个任务世界的经历,就对血族的惧怕感没有最开始那么严重了。于是她才会像是要探索新世界观似的,不断好奇的想要了解血族这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的各种习性。 ——但她又不是什么生物学家! 好好做任务就行了! 塔塔在心里深刻反思自己。 好在西蒙没有深究这个话题。 在少女垂着眼皮,明显一副走神的模样时,西蒙的视线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男人看似冰封冷漠的眼底隐隐藏着熔岩般滚烫的贪婪与渴望,一寸寸从少女的肌肤上游走划过。从纤细的手臂到天鹅般优雅修长的脖颈,在精巧的锁骨处稍作停留,又继续强行克制住心中的欲.望,继续往上看。 可当眼神移到少女比花瓣还要娇嫩的唇上,微微翘起弧度的唇角,饱满娇妍的唇珠,带着一丝亮晶晶的珠光,似乎含苞待放等待着一个亲吻,西蒙的视线就像是凝滞住了,无法继续用自己原本冷静理智到极致的头脑指挥自己移开目光。 最后,他强行逼迫自己撇开视线。 掩去眼神里几分狼狈的神色,西蒙恢复彬彬有礼的冷静模样,往前倾了倾身,“请尽情享受今晚的宴会,小姐。” 塔塔顿了一下,连忙略显生涩的屈膝回了个礼。 下一秒,大厅里切换了新的和弦曲目。 随着大提琴开场低沉饱满的声音,眼前的男人向塔塔伸出手:“请允许我邀请您跳一支舞。” 苍白的手指递到面前,塔塔犹豫着站在原地,嗫喏着想要拒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显得不失礼。可西蒙一直维持着伸手邀舞的姿势,塔塔不好意思僵持太久,只好伸手轻轻搭在西蒙的手掌上,随着他的步伐滑入舞池。 但她并不会跳这种宫廷舞曲。 正僵硬着不知道另一只手该往哪里放时,西蒙手臂微动,捏住她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塔塔仰头看向男人。 西蒙垂下眼,纤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将眼底流光切割成细碎的晶片,宛如流淌着的红色宝石,每个角度散发着内敛矜持又无比华贵的美丽。 “不必紧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的声音清冷浅淡。 话尾落音似乎还含着一句“塔塔......”,稍纵即逝,消融在私语声和笑谈声不断的大厅之中。 这句话的声音实在是太过于轻微细碎,让塔塔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塔塔试图悄悄观察西蒙的神色。 可他面上表情像是被封印了的冰块,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像是回到了初见第一面时那副不近人情的生冷模样,和前几次几乎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占有欲截然相反。如果不是西蒙主动和塔塔说话,领着她跳舞,塔塔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只是套着西蒙壳子的另一个人。 “你......”塔塔忍不住出声。 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问题。 只好拙劣的转移话题,说起之前西蒙给她的那本地图册。 -- 第300页 为了铺垫后面的问题,塔塔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恭维道:“我看了您给我的地图,真的非常详尽。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想要去看看您的领土上那些漂亮的风景。” 西蒙:“你过誉了。” 塔塔抿了抿唇角,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个新的疑问,“只不过我有些好奇,在人类和血族领地相邻的那片区域,地图上只简略的画了一片暗夜密林,旁边还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吊桥......” 似是为了补充,不要让西蒙误解她说这段话的意思,塔塔接连着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又说道,“我是在您的庇护下通过传送阵直接来到血族的,一路上都非常安全平稳。但我之前听说过,其他来到血族的贵族少女,都要穿过那一条人类与血族间的密林。您别误会,我就是有些好奇......那块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那座吊桥......”西蒙看着怀里随着自己步伐翩然起舞的少女,冷色的血眸似乎能直直看透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片刻零星的几秒时间,塔塔紧张地和西蒙对视着,险些撑不住心虚挪开眼睛。 西蒙像是看透了她想要打探路径逃跑的举动,又像是什么也没看透。 他没多说,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塔塔的疑惑,“那座吊桥终年被大雾笼罩,就连白天最灿烂的阳光也无法突破那层浓雾。而在没有阳光的密林里,会有无数野兽在暗中窥伺。” 塔塔心里一紧,勉强挂着笑容又问道,“那岂不是人类无法穿过那座吊桥?” 就算密林,也会有白日阳光照射的时候。塔塔研究过地图上的注解,如果她真的能够逃到密林周边,可以白天赶路夜晚躲起来休息,以此躲避密林里凶猛的野兽。 但如果吊桥处终年照不到阳光的话,那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无法穿过那片地区。 西蒙的话彻底堵死了她的希望。 “是的,没有人类可以通过那片区域。” 塔塔一时间陷入巨大的沮丧,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没有人可以通过..... 那她该怎么办? 这是她在地图上发现的唯一一条通往血族外领土的道路了。 大厅内的舞曲舒缓悠扬,恰好划过一个上升的音阶。 西蒙引导着塔塔在怀里转了一个圈,在转圈结束时,大掌不着痕迹地压在少女纤细的腰肢上,稳稳托住她略有些摇摆的身姿。 待塔塔站稳后,他才稍微松开一些力道,但指腹仍停留在腰上,将那节盈盈一握的腰肢完整地掌握在手心里。 宽大的蝴蝶结巧妙地为他手掌的动作提供了遮挡,旁人若不留心仔细观察,并不能发现他的动作。 后腰处冰冷触感将塔塔的思绪拉回来。 她有些不自在地扭了一下,却没能扭开身后那只手。 塔塔不知道正经的跳舞是不是该有这样的动作,又不好意思张口询问,只能勉强忍住心里的别捏,强行忽略掉后腰处男人存在感极强的那只手。 不过她倒是确定了另一点。 西蒙没有换人。 他还是之前那个充满占有欲,恨不得将她吞进肚子里的男人。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将自己所有情绪都掩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隔壁娇花写完了,现在来努力更这一本! 因为我第一次写西幻副本,新娘这一篇预计会有三十章左右... 希望不要觉得太长qaq 感谢在2021-08-26 22:55:35~2021-08-28 19:0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雨眠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替嫁的新娘(十八) 这曲舞结束后, 塔塔借口说想吃些小蛋糕,和西蒙一起离开了舞池。 离开了中央视线最复杂的地方,重新回到一侧的角落后,塔塔悄悄地放松了一些肩膀。 她本来就不是真心喜欢热闹的舞会, 只有自己那个妹妹克里斯蒂娜才是从小享受在社交环境里受到关注和追捧的目光。当时和诺亚提到新年舞会这个话题, 也只不过是想要委婉地表示思乡之情。 谁知道诺亚真的给自己搞出这么一场舞会来, 逼得塔塔压根不敢说不想来参加。 就当塔塔打算一直呆在长桌边, 安安分分地吃一整个晚上蛋糕打发时间时, 不远处走来了一位新的血族。 “美丽的女士, 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跳下一支舞?” 男人一身黑色燕尾礼服, 银白色的短发在水晶灯下十分耀眼。他长着一双漂亮迷人的桃花眼,说话时眼角微微弯起弧度, 像一把诱人的小钩子挠在心尖,泛起一层层涟漪。 在对上他的眼睛时,塔塔神色恍惚了一瞬间。 宛如瞬间陷入了一片融化的粉色花海里,周身萦绕着一缕缕甜丝丝的香味,似是被无数桃花瓣包裹着,漂浮着。轻柔的春风吹拂过眼前, 羽毛似的轻轻搭在睫毛上,一切都那么美好梦幻。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忘记了。 “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卡文迪什亲王,兰卡斯特·卡文迪什。” 一旁清冷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 生硬地打断了兰卡斯特故意暗中释放出来的魅惑技能, 将表情恍惚迷离的少女拉回正常状态。 -- 第301页 这是卡文迪什一脉的特殊天赋技能。 只要人类对上他们一脉的眼睛, 就会不受控制地被吸入那双藏着无尽幻梦的双眸之中, 沉溺于冷血的血族为其编制的美好梦境中, 逐渐变成乖乖听话的傀儡娃娃,久而久之再也无法醒来。 西蒙冷冷地盯着故意作乱的兰卡斯特,眼里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 被杀意严厉警告的某位血族耸了耸肩膀,轻轻眨眼后收起了他的天赋技能,不敢再当着亲王之首的西蒙胡乱恶作剧。 顶着西蒙杀人的眼神,兰卡斯特面上闪过一丝兴味,似乎发现了某些不得了的秘密。眼神在红裙少女和西蒙的身上溜了一圈,注意到男人隐隐侧身挡在少女身前,形成一个保护和独占姿势的模样,神色更添了几分唯恐天下不乱。 这位千年流传的预言里被命运指定的漂亮人类小姐,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竟然引得血族中最绝情断欲的西蒙亲王,褪去了一身寒冰似的高冷疏离,变成了甘心情愿守护蔷薇的忠诚骑士。 哪怕现在她已经注定无法属于他之后,也没有一丝放弃的意思。 “可爱的小姐,您的美貌令我折服,请原谅我方才的失态。”兰卡斯特优雅地牵起塔塔的手,在手背上落下一个礼节性的轻吻。 被打断魅惑后,少女的脑子还有几分不清醒。 直到兰卡斯特放开自己的手退回原位,塔塔才一点点的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太......可怕了。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毫无预兆的就被拉入了梦境。如果不是西蒙出声打断,塔塔压根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这就是血族的力量吗...... 塔塔本能地悄悄往西蒙的身边靠了靠,试图将自己的脸挡在他的身后。 她垂下眼睛不肯再看兰卡斯特一眼,更无视了他最开始的邀舞请求和刚才道歉的话语,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塔塔知道这样躲避的行为在社交场合上肯定很失礼,但她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兰卡斯特的行为的的确确吓到她了,让她更加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早点离开,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躲藏在西蒙身后,又有什么用呢? 难道西蒙就能给她提供安全感了吗? 塔塔心里有些茫然...... 无论是西蒙,还是诺亚,或者眼前这位兰卡斯特。 他们可都是真真正正的血族啊。 来到血族地盘的这些天里,除了最开始西蒙那次险些真的吸血的行为,以及诺亚刚醒来时也一脸饥饿想要咬她的模样,剩下的时候两个男人确实都对她非常温柔和照顾。不仅给她提供在珀西瓦尔家都没有的最舒适的待遇和享受,在言行举止上面也是有礼而克制的。 有时候塔塔能隐约感受到两人渴望吸血的冲动,但他们都压制下来,没有在她面前表露分毫强迫的意味。 逐渐的,塔塔差点就真的放下了警惕,觉得自己能够好好的在这里与血族们相处,甚至还盲目自信的认为她能够成功离开,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伤害。 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她就像铜锅里一只被温水炖煮的小青蛙,险些迷失在这找不到出路的暗夜国度。 反倒是兰卡斯特的行为,猝不及防点燃了一把烈火,炽热的温度刺激地塔塔从那一锅温热的水中扑腾跳了出来——不对,也没有完全跳出来。 塔塔想起自己刚刚不假思索地往西蒙身后躲的动作,像是一只小兽习惯本能地寻求庇护,会找到周围附近最值得信任的人。 值得信任的人......??! 天啊,她......她怎么会觉得西蒙值得信赖! 明明都是一样的。 她是食物。 他们是猎人。 不是一个等级层面的存在,怎么可以谈“信任”这两个字呢? “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可以走了。”西蒙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女逐渐变得复杂的表情,毫不客气地对眼前打扰到他和塔塔相处的兰卡斯特下了逐客令。 看到西蒙下意识护崽子般的动作,兰卡斯特微微一愣,眼神飞速往大厅楼上的走廊瞟了一眼。 很快收回视线,又看向半张脸藏在西蒙身后的少女,展颜露出一个优雅美丽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告辞:“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小姐。” 转身离去前,兰卡斯特欲言又止,暗自给西蒙递了一个眼神。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同样身为亲王,大家在一起相处了好几千年,虽然算不上交心的挚友,在这样和平的年代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和斗争关系。出于同族之间微薄稀少的好心,和见到铁树开花却不会得到任何结果的那一丝难得的同情,他不希望西蒙误入歧途,越陷越深。 ——去奢求一些注定不会属于他的东西。 除了未来徒增悲伤。 不会有任何好的下场。 西蒙冷漠地无视了兰卡斯特眼神里劝诫的意味,在他走后转身看向塔塔,缓和了表情安抚刚才受到惊吓,此时有些魂不守舍的少女,“想去外面透透气吗?” 塔塔眼睛一亮:“可以吗?” 能离开王宫去室外!? 这是她今天听到最好的一句话了。 塔塔在这座偌大又漆黑无比的王宫里呆了整整一个月,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丝阳光和窗外的天空。如今可以出去看看,哪怕只是小范围的去看看夜色,她也欢欣雀跃。 -- 第302页 这个建议太过于诱人。 一时间让塔塔直接忘了刚刚在心里想的“关于西蒙值不值得信任”这件事。 直到两人绕过大厅人群推开侧边的玻璃门走到露台前,塔塔才忽然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西蒙两人手挽着手走了一路。 塔塔:“......” 刚刚还在心里说要警惕身边任何一个血族。 怎么没有一分钟就全都忘了!! 虽然社交场合上淑女挽住男伴的手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 塔塔在心里懊恼的狂捶地板。 在这个任务里,塔塔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太大了,哪怕恢复了任务记忆,很多时候也仍然是出于本能做出反应,而不是依靠大脑理智的思考。 阿斯塔薇尔是一个十六岁未成年的小孩子,基本没有受到过任何系统的教育和指导,大部分言谈举止和为人处世的做法,都是依靠她天生敏感的直觉。 她像是一只天真纯洁的小兔子,对漂亮的世界充满各种美好的幻想和期待。处于食草性动物求生的本能,她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任何一丝危险的降临,然后及时作出最适合她生存下去的反应。 但对于塔塔来说,这样的性格也存在一个致命的缺点:很少动脑筋去想事情,直接凭直觉感受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信赖。 阿斯塔薇尔对事物评判标准甚至简单粗暴到一种地步。 ——谁对她温柔体贴,并且是真心实意对她好,她就会很快的对这个人产生信任感。 快醒醒啊傻丫头! 眼前这个吸血鬼可是想要将你也变成吸血鬼的存在,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相信他嘴里的话呢!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塔塔暗自里好一顿自己骂自己,才勉强重新建筑好心里的警惕和防备。 西蒙侧身为少女推开露台的门。 王宫装潢大部分是暗色调,室内门框用秘银勾勒着优雅繁复的藤蔓装饰,哪怕大厅内因为宴会的缘故装点得灯火辉煌,可整体还是有些压抑的感觉。然而当西蒙推开这扇门后,阔别许久的外面的世界终于再次出现在塔塔的眼前。 星河璀璨倾倒而下,夜空辽阔无垠,像一幅巨大恢弘的画卷铺开在眼前。 傍晚时似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此时雪后风停,皑皑白雪覆盖着大地,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在皎皎月光下辉映着盈盈的光辉。 塔塔惊讶地发现,在这样寒冬冰雪的季节里,满园的蔷薇花竟然仍在盛放。暗红的花朵点缀在无尽的白雪之间,宛如一滴滴鲜血泼洒在纯白的画布上,有种破碎消沉但又极致优雅的美感, “血族的花朵,难道都不会凋零吗......?”塔塔没见过什么世面,提着裙子往露台边跑了几步,踮起脚倾身向前看向更远的地方。 微风吹动了她鬓边微微卷曲的发丝,随着裙摆上的蕾丝一同在空中飘扬。 似乎下一刻就要腾空而飞。 “一切脆弱的生命终会走向消亡。”西蒙走到塔塔身边,眼睛一直注视着少女,“然而上天赐予血族永不凋零的生命,也赋予我们足够强大的力量掌控自己渴望的东西。” 塔塔没听懂西蒙的意思,疑惑地看向他。 “陛下钟爱蔷薇花,所以王宫内的蔷薇花永远都不会凋零。” 诺亚喜欢看到蔷薇花绽放。 于是他便用最强大的血族力量,使园子里的花在寒冬最冷的季节都不会凋谢。 哪怕违背了大自然生长消亡的规律。 但诺亚想要得到的东西,就算是用尽手段强求逼迫,也在所不惜。 这是血族的天性。 哪怕表面披着再冷静矜持的壳子,也掩盖不了本质的贪婪和强势。 他们本来就是野兽。 哪怕披着温文尔雅的人皮,可他们终究是以血肉为食的种族。 又怎么可能真正的温柔平和呢? 西蒙神色淡淡的扫过满园馥郁芬芳的蔷薇,眼神微黯。 他自然懂得方才兰卡斯特眼神里的暗示和提醒,可他做不到心甘情愿的放手,让心爱的女孩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哪怕那个男人是血族至高无上的王,也不可以。 更何况...... 身为十二亲王中最强大的存在,西蒙比很多血族知道更多关于诺亚的事情。 千百年前诺亚失去理智后陷入沉睡,王宫内的整片蔷薇花园也隐约有了凋零的迹象。当时西蒙正逐步的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步步的登上血族的权力中心,他有非常强烈的预感,诺亚不会再次醒来。 但为了维持血族的统一和稳定,西蒙代替诺亚继续保持整座王宫内蔷薇花的生机,让其他血族们相信诺亚总有一天会醒来。 可直到十几年前,王宫内的蔷薇花忽然不再需要他的力量维持,也能在寒冬季节保持生机。 西蒙发觉这个细节,亲自前往始祖的房间查看。他本想趁机一劳永逸彻底杀掉诺亚,成为新一任血族的王。可他用尽各种办法也没有打开水晶棺材,只好在外层添加了无数重封印,彻底隔绝了诺亚醒来的可能性。 那次之后,蔷薇的生机再次消失,继续变成只能依靠他的力量来维持永不凋零的生命。西蒙也就逐渐放下心来,没再时刻关注着王宫内的变动。 谁知道,那个关于始祖苏醒的预言真的应验了。 -- 第303页 在这个寒冬大雪天的夜晚,人类少女唤醒了血族沉睡千年的始祖诺亚。 在知道这个消息时,西蒙一失手险些将周遭一切事物全部毁灭。 铺天盖地的愤怒后来居上的不甘心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点燃——明明再过几天,他就可以从王宫中接走他的少女,和她一起回到自己的领土成婚。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因为他发现一个现象:哪怕这次诺亚真的醒来,这满园子蔷薇花的生命力还是在依靠着他来维持。 说明——诺亚没有彻底恢复。 这是件好事。 安插在王宫内的仆从还悄悄告诉西蒙,诺亚醒来后,王宫吸收光亮的事情并没有完全停止,而是全部转移到诺亚身上。但凡他靠近任何明亮的光源,都会导致该光源的消失。就连诺亚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行为。 一个没有恢复鼎盛时期能力,并且无法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族人面前的始祖,真的还能像几千年前那样服众吗? 西蒙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未必不能趁此机会,彻底取代诺亚的存在。 原本只是零星闪过大脑的野心,此时完全占据了整个思维。 毕竟,只有诺亚不在了。 他才能再次名正言顺的拥有塔塔。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章~ 第119章 替嫁的新娘(十九) 因为喜欢, 所以会强行留住本来不该存在的事物吗? 塔塔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西蒙的话意有所指,但又模模糊糊摸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只能敷衍地笑了笑,奉承夸奖道, “永远都不会凋零的蔷薇花, 听起来很浪漫呢。” 西蒙觉察到少女的情绪不高, 若有若无的忧愁萦绕在她的身边, 似乎心生郁结而不知道怎么排遣。哪怕身处此时热闹喧嚣的环境, 她也像是一株清泠泠的花枝, 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随时都可能独自离去。 他想让塔塔高兴一些。 于是主动提起了一个塔塔绝对会感兴趣的话题。 “你还记得在我接你来血族的那天, 曾给过你一个装着红色蔷薇的水晶瓶吗?瓶子里的蔷薇花,也是从这个花园里采摘的, 通过魔法封印之后凝练成为水晶瓶中永不凋谢的装饰品。” 水晶瓶......? 塔塔愣了一下。 回忆了片刻才忽然反应过来,西蒙说的是当时他给她用来装珀西瓦尔家族给克里斯蒂娜出嫁的嫁妆的魔法储物饰品,是一个很小的小挂坠。然而她当时穿的婚纱没有可以装水晶瓶的地方,才不得不忍痛不舍地央求西蒙为她保存。 她当然没有忘记这件事!! 这可是她美好未来赖以生存的根本呢! 只不过这些日子一直呆在血族王宫,吃喝住行都有女仆细致入微的照料,许久没有过需要花钱的地方, 一时之间也没有找到合理的借口找西蒙要回这个水晶瓶。 如今西蒙主动提起这件事,塔塔自然感觉到高兴。 她难得真情实感地弯起眼睛,冰蓝色漂亮的眼睛里小心翼翼地藏着小雀跃,点点头道,“我记得那个水晶瓶, 是我见过最漂亮精致的水晶瓶了。” 她眼巴巴地望着西蒙, 希望他能继续发挥绅士风度, 大手一挥将水晶瓶直接还给她。 不料西蒙又问她, “你知道如何从水晶瓶中正确地取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塔塔:“......” 好问题。 她一个不受宠爱的虚假替身新娘,确实不知道贵族间流传的魔法用品该如何使用。 但塔塔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她早在一开始就已经主动自爆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克里斯蒂娜,那时候西蒙还夸她是个“乖女孩”,可塔塔也摸不清西蒙究竟知道多少。 如果血族介意替婚这件事的话,会不会故意给她安插一个罪名,将她当成罪人关起来? 好在西蒙看懂了塔塔的顾虑。 他本来就存着一丝讨好少女的心思,想找个她在意的话题,和塔塔多说一些话。再说了,扣押着水晶瓶中的珠宝嫁妆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借此机会让少女高兴满意,主动将水晶瓶还给她。 而且如果塔塔对珠宝首饰感兴趣,他的私库里各种奇珍异宝堆积如山,他还可以趁此机会用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儿持续的吸引塔塔的注意力。 “一般的魔法储物器需要用血液定下契约,才能成为独属于你一个人的物品。那天晚上时间匆忙没有让你签订契约,你今晚拿回去后可以在上面滴一滴血液,以后它就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储物器了。” 西蒙耐心地给塔塔介绍着,一边伸出右手拾起塔塔的手腕,另一个手掌摊开露出掌心指节大小的水晶瓶。水晶瓶的顶端挂了一根纤细精致的银质链条,将其串成一个小巧的手链挂坠。 塔塔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 心情也显而易见的愈发好了起来。 毕竟......谁会和钱财过不去呢? 尤其是她这种一穷二白的小可怜,更是希望能怀抱大笔财产,未来才能快乐度日。 这次,不需要西蒙出声提示,塔塔主动伸出左手递到他的面前,乖巧地等待着他为自己系上手链。 真是个小财迷。 西蒙被塔塔毫不作假的快乐感染了,忍不住想要伸手揉一揉少女毛绒绒的脑袋。 -- 第304页 可当目光触及她满头繁复编织的发式后,眼底神色倏然一冷。 身为男性西蒙并不关注穿衣搭配,今日宴会上见到塔塔时,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笑脸,并没有仔细留意她梳的什么发式。可现在稍微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几千年前才会使用的古老发式,现在社交场合上基本没有人会梳这种头。 因此给塔塔梳头的人是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西蒙唇角笑容微敛。 脑子里忍不住猜测着塔塔和诺亚究竟是如何相处的。 他会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吗? 他会吸她的血吗? 肯定会的吧。 西蒙暗自嘲讽地冷笑一声。 沉睡前就已经疯掉,再加上又饿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也不知道这次醒来有没有恢复清醒。 但就算真的恢复了理智,又怎么可能在注定的爱人面前,忍得住自己的嗜血本能? 一想到诺亚可能会将少女压在怀里,用血族对人类天然的蛊惑能力,让娇嫩如花朵的少女瘫软在怀里予取予求。西蒙的眼眸瞬间变得猩红无比,瞳孔深处压抑的黑雾疯狂搅动。 诺亚会用冰冷锋利的獠牙,刺破柔软的皮肤深深扎入血管之中,大口吞咽最鲜嫩甜美的血液。 也会用修长的四肢将柔软的少女强硬的禁.锢在怀抱之中,趁着她陷入无意识的沉沦靡.丽之中,用冰冷的舌尖一寸寸舔.舐她白皙的肌肤。 塔塔会哭吗? 可怜又无助的少女,在绝对强势的力量之下,估计连哭泣都无法发出声,就被直接吞噬淹没在灭顶的快.感里,提不起一丝抗拒的意识。 在那个只有黑暗的冰冷房间里,他们还会做些什么呢? 西蒙忽然回忆起他失控的那一日,指尖探入塔塔口腔中触碰到的那一抹柔软滑.腻。 诺亚......是不是也尝到了呢? 身为血族至高无上的王,亲自给人类少女梳头发。那他是不是也会亲自给塔塔穿衣服呢? 从血族骨子里的霸道和独占欲而言,西蒙知道,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触碰到自己的女孩一丝一毫。 他不仅会亲自给少女穿衣服...... 在每天朝阳初升之时,他还会亲自解开少女身上那件由他穿上的衣服,一寸寸露出布料之下白皙柔软的躯体。 然后,连同破晓时分最灿烂的阳光,彻底占有她。 塔塔伸着手臂等了半天,却发现西蒙神色极其冷凝的站在原地。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云覆雨,毫无遮掩地盯着她。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事情,目光看起来可怕极了。 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整个人连皮带肉吞到肚子里。 塔塔悄悄吞了吞口水。 语气弱弱的打破了眼前男人的沉思,“殿下,能帮我系上手链吗......?” 呜呜呜好可怕我想逃跑qaq。 西蒙倏然回过神。 注意到塔塔警惕瑟缩的神情后,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刚刚他的模样肯定吓到她了。 西蒙想出声解释,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他在感情方面完全生涩内敛极了,哪怕心里想法再多,真正让他倾诉出口也有些难为情。 而且...... 难道要说他刚刚是因为自己幻想里的情节在吃醋? 太离谱了。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塔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好重新眺目看向远方。 十二月深冬的季节,随着离开温暖室内的时间变长,塔塔逐渐感觉到寒冷。 她穿着繁复却单薄的裙子,两条胳膊裸露在外,此时皮肤摸上去一片冰凉。然而塔塔没有提出要进去的想法,她希望在室外多呆一会儿,看看天空和大地,不想回到大厅里那个繁华却压抑的环境。 而且今晚舞会过后塔塔就要回到诺亚身边。一想到即将回到那个连窗户都不能被打开的房间,塔塔就更加不愿意离开露台了。 但西蒙很快就发现女孩的脸色发白,呼吸间吐出一团团温热的白气,整个身躯都隐隐有些发颤。 血族没有呼吸和心跳,更不会感知到炎热和寒冷。西蒙从来不知道冬天的气温会让人冻得发抖,直到看到塔塔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才恍然想起人类要比血族脆弱一万倍。 西蒙主动打破凝滞的气氛,“外面对你来说太冷了,我们进去吧。” 塔塔勉强压住上下打颤的牙齿,轻轻摇头,眼巴巴地望着西蒙,“殿下,我还想在外面呆一会儿。” 西蒙不忍拒绝女孩可怜兮兮的请求,脱下身上的西装盖在塔塔单薄的肩膀上。 冰凉的外套没有丝毫体温,不过也勉强挡住了冬日室外的冷气侵蚀。 塔塔缓缓舒出一口气,感激地朝着西蒙笑了笑,又苦涩地抿起唇角,小声解释自己的任性行为,“我在屋里呆太久了,实在有些闷得慌。” 西蒙心生怜惜。 少女的眸子里盛满了天真纯洁,湿漉漉的眼底冰蓝色透彻明亮,跳跃着活泼的生机。这么鲜活又明亮的生命,自然是不愿意一直呆在黑暗阴森的环境里,逐渐被黯淡无光的灰尘淹没。 或许...... 她也是不情愿呆在诺亚身边吧。 说不定她也想要离开诺亚,主动来到他的身边? 毕竟方才她还主动提起了费因斯家族的领土,是不是说明她更愿意和他待在一起,而不是被诺亚困在这座沉寂的王宫之中。 -- 第305页 这样的想法在心底疯狂滋生,再加上方才那些难以控制的假想幻象,西蒙忍不住出声试探:“你......和陛下,相处的还好吗?” 如果不好的话,你愿意和我走吗? 西蒙眼里隐隐含着期待地看着少女。 仿佛她只要说出一句她想要离开诺亚的话,他就会想尽办法将她带走。 塔塔却沉默了。 没有直说好与不好。 比起先前莽撞幼稚的模样,塔塔现在很冷静。 她知道诺亚和他们正呆在同一个王宫里,或许就在阴暗的某个角落注视着整个舞会。一想到血族拥有各种她压根无法想象的能力,塔塔时刻注意着自己的措辞。 在听到西蒙的询问后,少女安安静静地垂下眼,肩膀上搭着的宽大黑色西装外套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 浓郁的黑色与娇妍的红色交织缠绕,色彩对比鲜明,似是被牢笼囚禁的红色蔷薇,无助可怜没有挣扎的余地。 水晶般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的眼底藏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哀婉忧愁,掩在浓密的睫毛下,不愿被别人觉察她的为难和无可奈何。 看到露出这样神色的少女,西蒙更加心疼了。 他知道塔塔是在顾忌着这座王宫里处出隔墙有耳的存在,不敢真正吐露心声。但正是这种欲说还休的表情,更让西蒙确信了塔塔不情愿呆在王宫里,不情愿陪伴在诺亚的身边。 那个荒谬的预言里确实说过,唤醒始祖的少女会成为他此生难逃的宿命。 可语言并没有说过,这位可怜的少女也会同样喜欢上始祖。 就在西蒙思索着怎么安抚塔塔,让她知晓自己一定会将她从诺亚身边救出去的时候,他听见少女空灵迷茫的嗓音:“殿下,我觉得这些日子的生活仿佛像是一场奇幻的梦境,让我找不到未来的出路。” “您当时同我说,我来到血族的任务是唤醒始祖。现在我有幸真的完成了这项任务,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您能给我一些指点吗?” 在唤醒诺亚前,相比满脸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一心想要她嫁给自己的西蒙而言,塔塔认为传闻中极致理智、并且主动与人类签订休战协议的血族始祖,会同情她身为人类,形单影只在血族领地艰辛求生的遭遇,主动将她放回人类的地盘。 可谁知道醒来后的诺亚,行为举止都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诺亚的情绪很不稳定,尽管尽量克制地在塔塔面前露出温和的一面,可他几乎每时每刻都黏在自己身边,恨不得直接将塔塔揣在怀里永远都不要分离。只要她有稍微想要抗拒远离的意思,他周身的气压就会明显骤降。 塔塔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诺亚这种行为的原因。 总不能是雏鸟情节吧? 还是什么传说中的睡美人故事,会爱上睁眼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这也太离奇了。 出于谨慎的考虑,塔塔也就一直没有找到恰当的机会,和诺亚提起离开这个话题。 而且,她现在甚至觉得...... 似乎西蒙好像才是那个最好哄的人? 只要她撒撒娇,示示弱,眼前这个男人就会心软。 西蒙果然回应了她的询问。 “血族之间有一个流传千年之久的预言。” 塔塔不明所以,“什么预言?” 西蒙仔细观察着少女的表情,在一次又一次确认她并不愿意呆在始祖身边后,嗓音低沉缓慢地继续道:“唤醒始祖的人类少女,会成为令他坠入沉沦的宿命。” “......宿命?”塔塔呐呐地重复着,似是没有听懂这个词语的意思。 “是的。” 在塔塔逐渐变得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目光里,西蒙缓缓地揭露了这个在血族间不算秘密的秘密:“他注定会爱上她,与她共享永恒的生命,永远都不分离。” 所有血族都知道这件事。 当诺亚醒来后,塔塔在他们的眼里就不是一位弱小普通的人类少女了,她一定会被诺亚转化为血族同族。 这位少女无比幸运,她是通过血族始祖亲自转化的人类,同时也还是诺亚最爱的存在,她一定会拥有堪比亲王的血族天赋,也会一跃而上与至高王族享有同等的地位。 因此,今晚的舞会上,所有血族亲王和贵族们都在暗中偷偷打量着塔塔。 但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看待人类会有的轻蔑和居高临下,而是以一种看待未来同族、看待血族未来王后的目光,充满好奇地观察着这位预言里的少女。 这一切,只有塔塔一个人不知道而已。 她没有见过血族是如何对待其他人类的,所以才没有发觉今晚舞会的氛围究竟是多么的和谐,大家聚在这座王宫内,都是因为始祖诺亚希望自己的爱人感觉到新年的开心。 塔塔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色有几分破碎与绝望,喃喃低语道,“所以......我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了,是吗?” 逃不开西蒙。 更逃不开诺亚。 一想到任务里的要求是让她名正言顺的活在阳光之下,以及小胖鸟提示的任务额外的限定条件,被转化成为血族后会失去光明,塔塔的心绪更加烦乱无章了。 大脑飞速思索旋转着,回忆任务开始前小胖桃给她的一切提示。 -- 第306页 想起来了! 小胖鸟似乎还说过,全盛时期的纯血血族不畏惧阳光。那如果她能够具备“全盛时期”和“纯血血族”这两个条件,是不是意味着就算她变成血族了,也可以继续在阳光下生活? 如果实在无法摆脱这该死的被吸血的命运,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寻找一下如何可以成功变成“全盛时期的纯血血族”的方式? 而且...... 小胖鸟还提到过任务中存在辅助者的事情,这个人或许会影响她的任务,但如果她用正确的方法,可以将这个人转变为能够对她提供有力帮助的存在。 那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辅助者的意味应该就是—— 可以达到让她变成“全盛时期的纯血血族”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塔塔在心里默默沉思着,面上仍然维持着一脸恍惚的模样。 西蒙见塔塔神情恍惚的样子,再加上她似是而非的喃喃自语,一时间误解了塔塔的意思。他以为塔塔是在因为她无法从诺亚身边离开而感到痛苦。 不。 当然可以离开。 轻柔的夜风吹起他额前碎发,男人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掩藏在逐渐弥漫起大雾的夜色里。 不知从何处蔓延而来的白雾将两人包裹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原本周遭的蔷薇花园和一旁大厅里觥筹交错的迷离光影都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 在少女眼神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之下,西蒙轻轻抬起塔塔的右手,温柔地在少女柔软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轻吻。 在大雾朦胧里,那双血色眼眸昭昭宛如晨星。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愿意成为您最忠诚的剑,带您离开漆黑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西蒙:全凭脑补吃醋,气死我了。 塔塔:万万没想到,我从一个深坑跳进了另一个深坑。然后就在想要爬出新坑时,旧坑伸出橄榄枝问我要不要接受他的帮助。那我要不要接受呢?急,在线等! 第120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 从始祖诺亚醒来至今, 已经有十天了。 血族外界风云变动如何,塔塔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十天和诺亚的相处,几乎颠覆了她所有对他的正常认知。 自从诺亚醒来后,诺亚和塔塔两个人一直都住在他的房间里, 两人同吃同住, 到了白天就躺在诺亚的那尊水晶棺材中睡觉。 塔塔并不想和诺亚朝夕相处, 更不愿意时刻躺在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身边睡觉。 她曾隐晦又委婉地提过说棺材内空间狭隘, 一直侧躺着睡觉很不舒服。 本想提出白天让她自行回到原先的卧室休息的建议, 结果话还没出口, 就被诺亚二话不说直接抱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平放在身上趴着。头部靠在胸膛处, 四肢都压在诺亚的身上,后腰处还搭着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 俨然是将自己当成了一张人形床垫, 并将她牢牢固定在这张“床垫”上,一动不敢乱动。。 塔塔:“......” 这,这还不如侧躺着挤一挤呢!! 起码接触面积还小一点! 塔塔不敢再多说话,生怕诺亚又想出什么她理解不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 ——这个狗男人,每次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直接把她给解决了, 让她不敢提问题。 气死了气死了。 于是塔塔发现想要和诺亚好好相处,首先做的第一点就是。 不!能!委!婉! 她以前偷偷观察珀西瓦尔家各种宴会上,那些绅士淑女们莺歌燕舞,衣香鬓影。在佳肴美酒的环绕下杯盏交错,每一句话都如同精挑细琢的艺术品, 既显示出自己的学识和地位, 又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表达情绪和要求。 而越是擅长这种社交辞令的贵族小姐们, 就越受到各种王公贵族们的追捧和夸赞。 塔塔本想也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诺亚, 不着痕迹地恭维和讨好这位血族至高无上的王,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作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半文盲,勉强尝试着在诺亚面前模仿着贵族式社交的措辞。 结果—— 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平日里抱在怀里走路、每一餐都要亲自喂食、在房间里没有睡觉时也要将她抱在怀里......各种各样堪称粘人的行为,塔塔找了很多理由想要拒绝,诺亚都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 还有更离谱的。 在新年前的那个傍晚,塔塔想要用温泉好好的泡一个澡,而不是像之前每天在诺亚房间的盥洗室里简单的梳洗。她正要出门去找女仆询问王宫里的浴池在哪里,身后原本坐在棺材里的诺亚也站了起来。 一副要跟她一起去的样子。 塔塔解释:“......陛下,我要去沐浴。” 诺亚理所当然道:“我和你一同去。” 他的小鸟只能呆在他的身边,离开一刻钟就会让他烦躁不安。 一想到待会儿泡在浴池里,身边还有一个诺亚睁着那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塔塔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 塔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委婉地提醒他两人之前的约定:“陛下,之前您也同意过的,我洗漱的时候您不能在我身边。” 诺亚没有反驳,而是理直气壮地说,“但那是在我的房间里,你不会有事。” 有什么事? -- 第307页 被自己的洗澡水淹死吗? 塔塔无语了一阵子,继续维持着耐心,换了个方式暗示道:“可我不习惯沐浴的时候身边有人......” 诺亚弯了弯唇角,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更好解决了。直接大步走上前将少女抱进怀里,替她推开门往外走,眼底带着几分愉悦。 他说:“我又不是人。”我是血族。 塔塔:“......” 根本来不及拒绝,塔塔就整个人身体半腾空坐在了诺亚的臂弯里。她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确定安安稳稳坐好不会摔跤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诺亚不容拒绝地安排了。 后来还是好说歹说,终于是劝说住诺亚让他呆在浴池外的另一间房间等她。 为什么沟通起来这么困难呢? 塔塔坚决不承认是自己表达有问题。 她才没有问题! 所有问题都是诺亚有问题! 这个男人仿佛自动屏蔽了一切她试图表达的潜在含义,每次都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理解方式回应她。 这样全凭本能任性妄为的个性,和塔塔以前听来的各种吟游诗人嘴里“最理智冷静的王者”的说法,简直天差地别。如果不是塔塔亲眼见到棺材里的男人醒来,她都不由得想要怀疑始祖诺亚是不是被掉包了。 于是,在新年的第一日朝阳初升,宴会结束之时,塔塔终于下定决心,这次要直白的、开诚布公的,和诺亚好好谈一谈。 至于谈话的内容...... 塔塔想起方才宴会上西蒙说的那些话,暗自垂下眼眸。 女仆领着塔塔离开大厅回到诺亚的房间。 随着客人们从王宫离去,身后的烛光也一盏盏的熄灭,重新恢复到原先昏黑幽冷的模样。墙上精致的壁画被黑暗笼罩,穹庐之下冷银质地的巨型雕像也消寂融入深渊。 仿佛片刻前的繁华熙攘的场景都是深夜梦里的一场幻想,到了天亮晨曦之时,尽数回归于烟消云散。 “新年快乐,我的小鸟。” 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是新的一年伊始。 塔塔推开房门。 坐在黑暗里的男人抬起头看向门边走进来的少女,动作优雅缓慢的点亮了手边桌台上的蜡烛,用手托着烛台的底部缓缓向她走来。 盈盈微光骤然驱散了黑暗中的冷意。 塔塔下意识被黑暗中的光亮刺眯起眼睛,眨了眨眼才恢复正常视线。 摇曳的烛火跳跃着微温的热意,照亮男人精致到不可思议的面容。 身量高大颀长,双腿修长,肩宽腰窄。 他穿着一如既往的几千年前的服饰,亚麻黑的长袍,胸襟处微敞开宽松的一片,薄薄的肌肉线条分布有致。顺着向上看是男人清晰的喉结,下颌线棱角分明,墨色长发如瀑布倾泻垂下。 他半垂着眼睑,狭长清冽的眼尾扬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掩住了眸中神色,两片薄唇微微抿起,似笑非笑。 优雅,强大,无与伦比的高贵与冷漠。 宛如流动的光影笼罩着暗夜神明。 从伊甸园堕落的神子,纵然被光明遗弃,被时光忘记。 依然刹那惊艳。 这是塔塔第一次在足够的光源下看清诺亚的长相,几乎是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美。 当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少女,那一瞬间的目光仿佛直击心灵。 好在柔和微暖的烛光照耀下,削弱了五官之间与生俱来的冷硬和无情,让他看起来没有那么的疏冷和充满距离感。 塔塔惊讶地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手足无措的问道:“你.....你不怕光了?啊不是!光不怕你了?!” 说完就立刻后悔。 冷静下来才发现方才自己说话的语气很莽撞。明明之前两人都默契不谈论为什么房间里不开灯的事情,诺亚没有提起,塔塔也就装作不知道,随着他的意思呆在基本昏暗到看不清的黑暗环境里。 可刚刚的话明显暴露了,塔塔是知道诺亚不能见光的。 也不知道现在的诺亚是个什么状态,塔塔悄悄打量着走至眼前的男人,心里揣测着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肆无忌惮地发言会不会惹怒他。 好在诺亚并没有追究塔塔言语措辞上的小漏洞。 他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拉起塔塔的手牵在手心里,和她十指相扣。 “你真美。” 诺亚目光定定的落在少女的脸上。 这朵娇艳盛开的蔷薇花,此时正穿着他亲自挑选的红色长裙,白皙如初雪的容颜,冰蓝色透彻干净的眼眸。 哪怕被迫囚困于无尽枯寂的黑暗中,也难以掩盖她灵魂里透露出来的生机。富有鲜活的生命力,纵然朝生暮死只有短短绽放的花期,也比他们这些被时光岁月遗弃的老怪物要看起来更令人向往的多。 多美啊。 诺亚微微俯下身,冰冷的唇角印在少女眼尾处那块柔软的肌肤上,像是在亲吻一朵花瓣的芳香。 他眼里闪过一丝迷恋,不由得出言感叹,轻声呢喃着:“像黑夜里无法驱散的光明,吸引着一切堕落灵魂的追逐渴望。” 塔塔身体一僵,勉强忍住眼中险些暴露出的慌乱和紧张,总觉得诺亚的话意有所指。 是看到了她今晚和西蒙的对话了吗? 塔塔承认,整个晚上西蒙都在试图诱拐她离开诺亚身边。 -- 第308页 尤其是当西蒙在说出她作为唤醒诺亚的人类少女,会注定永远和诺亚绑定在一起后,更是不断地暗示她,可以借助自己的力量逃离。 要说完全不心动,这是假的。 但塔塔一想到西蒙之前的所作所为,他也是同样想要将自己绑在身边的血族,严格算起来和诺亚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塔塔的心思又逐渐冷静下来了。 整座王宫都是诺亚的,在看到兰卡斯特的能力之后,塔塔毫不怀疑诺亚拥有更加无所不能的能力。塔塔也实在没有想清楚,为什么明明知道诺亚会在暗中窥伺,西蒙还敢这样大胆的用各种明示暗示来招惹自己。 西蒙究竟想干什么...... 他是血族的亲王,难道他想找理由夺权篡位? 还是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带她走? 塔塔直觉不想参与到这些复杂的争斗中去,她一心只想远离血族的领地,好好完成任务的要求。但她也知道此时不能惹恼了西蒙,他毕竟是血族高高在上的亲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少女压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于是整场宴会上,塔塔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西蒙的各种话语,一直保持安安静静垂着眼睛站在角落的模样,既不表露出赞同和向往,但也没有开口直白的拒绝。 如果诺亚始终在暗中观察的话...... 他刚刚那句话,是不是误会了她今晚的表现,误以为她已经投靠到了西蒙那边? 塔塔局促地开口,想要解释,“我没有......”没有想要勾引其他人。 被一根冰冷的食指压住唇角,封住了剩下的话语。 “嘘——”诺亚重新牵住塔塔的手,带着她走回房间中央的水晶棺材旁,“我的小鸟会一直很乖的,对不对?” 塔塔抿着嘴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塔塔决定主动换个话题缓和一下两人间的气氛。 不能一直这么僵持着。 她还打算和诺亚好好谈谈呢。 想起小胖桃曾经提示过的,在这个任务中会有一个“辅助者”的角色,只要塔塔努力寻找到这个辅助者,并找到和他正确相处的方式,他将成为自己最有力的助手。 而且小胖桃还说过,这个辅助者在任务里会是一个身份极高的存在,一开始他的存在或许会阻碍塔塔的任务。 西蒙和诺亚在血族的地位都非常高,而且此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希望将塔塔留在自己身边,不让她追求任务中指示的“名正言顺活在阳光下”这个要求。 这样看起来,这两个人都很符合小胖桃说的辅助者的形容。 只是究竟该是谁呢? 塔塔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先从真正意义上身份最高的这个人开始试探。 血族始祖。 血族至高无上的王。 诺亚。 他不仅符合小胖桃对于辅助者的所有描述,更何况...... 在西蒙的描述里,这个男人会毫无理由的爱她,爱到完全不愿意离开她片刻时间,只会永远渴求地同她共享永恒生命。 血族在极致的爱意之下,强烈的占有欲和侵占渴望会以倾倒似的力量击溃绝对的冷静。 除非死亡,他绝对不会放她离开。 当西蒙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看穿了塔塔内心深处对于血族生活的严重抵制心理,故意用一些让她会产生反感的行为描述诺亚可能会做的事情。 比如说,西蒙说诺亚会将塔塔永远关在这座黑暗的王宫之中,成为他一个人的禁.脔。西蒙还说,在王权压迫之下,除了他不会有其他任何血族和人类有能力帮助塔塔。 而西蒙呢? 他说他有能力和把握将塔塔从噩梦中拯救出来,他还承诺自己不会限制塔塔的自由,如果她想要去任何地方,他都愿意陪在她的身边。 似乎每一个血族天生都带着极强的蛊惑能力,他们能精准的刺探到人类内心最柔弱恐惧的东西,用漂亮美好的幻梦筑造一个安全的世界,牵引着无知少女的心神,诱惑她一步步堕入野兽早就铺垫好的陷阱之中。 塔塔险些就真的答应了西蒙。 但在即将点头答应的最后关头,塔塔忽然理智回归。 少女犹豫了片刻,迂回地表示,她很害怕,想要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 恰好就是“辅助者”这三个字,将塔塔的理智拉回了脑子里。西蒙的每一句话确实恰好都踩在了塔塔的心尖上,一边让她对诺亚更加畏惧害怕,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向往着西蒙描述的生活。 但塔塔始终记得,她最初会慌不择路去唤醒水晶棺材里沉睡的始祖,正是因为她想要逃离西蒙的掌控。 如今,在所谓“诺亚爱她”的前提之下。 塔塔想试试,究竟是西蒙会成为她的骑士,还是诺亚才是真正能够帮助她完成任务的那个人。 于是塔塔尽量放松身体露出笑容,主动将身体往诺亚身边靠了靠,眉眼间带着几分活泼和好奇。 少女轻言慢语打着商量,嗓音宛如清甜的泉水,咕噜噜冒着小气泡:“陛下,我想提一个很小的要求......真的很小很小!如果你不愿意答应的话,可以当我没有说过。” 诺亚垂眼看向少女,“你说。” “但事先说好,你不能生我的气,好不好嘛。”塔塔故意撒娇地抱住诺亚的胳膊,扬起漂亮的小脸,再三开口寻求保证。 -- 第309页 诺亚愉悦地享受着少女撒娇的语气,更加柔和的点了点头。 塔塔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想拉开房间里的窗帘,行吗?” 在诺亚还没开口前,她连忙伸手比划了一小条缝隙的大小,急急忙忙补充道:“一条小小的缝隙就可以的!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您也可以让我隔壁房间晒会儿太阳,每天只要五分钟就行!” 塔塔伸出双手握住诺亚的大手,不介意那只手毫无温度的冰凉,直接半抱着贴在自己的脸颊旁边。 盈盈清澈的目光灿烂若星辰,流光溢彩地仰视着抬起脸,宛如主动将自己递到他手中把玩的小动物,乖顺听话极了。 “诺亚......”塔塔甚至第一次主动叫了诺亚的名字,声音轻如一片柔软的羽毛。 她像一束缠绕在大树上攀附向上藤蔓,柔软的枝条一寸寸的勒在了诺亚的血脉肉体之上,缓缓的勒紧。 “我还小,就算放在人类的环境里,也还没有成年。花园里的植物和花朵如果没有阳光会枯萎死去,我还没有长大,常年呆在黑暗里的话,也会.....很难受的。” “你也不想看到我难受的,对不对......?” 不是说喜欢我吗? 不是说会不受控制的喜欢上我? 不是说这是宿命中不可抗拒的爱降落在人世间? 那么...... 就让我看看你有多爱我吧。 如果你爱我的话...... 塔塔掩下心里的想法,一心一意地注视着诺亚。 冷白的手掌捧住少女娇嫩的脸庞,像是触碰着一颗莹莹皎白的珍珠,圆润饱满的弧度顺着人类温热的皮肤传递到诺亚的血管神经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和满足感填充了他空虚的内心。 看着这颗主动跳进自己怀里的珍珠。 诺亚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那双猩红的眼眸更是化成了一滩流淌的温水,薄薄的雾气似梦似幻的拉着他直至坠入沉沦深渊。 哪怕藏在黑暗里最后一丝冷静的理智,正冷眼漠然地提示着诺亚: ——你眼前这位少女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的小骗子,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能完全相信。 醒醒吧,睡了几千年的老疯子。 她明知道你不能呆在阳光下,却故意提出这样的要求。 她可能和西蒙暗自串通达成了协议,她也可能有其他的心思,想要从他的身边逃离。 你看看她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里,瞳孔最深处干净地比无情之人还要疏离,哪怕时常笑盈盈,温顺安静地陪伴在身边,可眼睛里永远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从来没有过你的身影,也没有过对你一丝一毫的在意。 仿佛眨眨眼,下一瞬间就会转身顺着阳光飞走,再也不会回来。 可诺亚此时完全无法冷静思考。 他只想顺应自己的内心。 塔塔耐心地等待片刻。 终于,听到男人答应道,“好,我陪你晒太阳。” 她悄悄勾起唇角。 --------------------------------------------- 但是,让塔塔实在没有想到的是,诺亚答应她的晒太阳,是一种像是牧羊人放羊似的晒法。 塔塔先是非常善解人意地提出建议,自己白天可以去隔壁房间呆着晒太阳,不打扰到诺亚正常的休息睡眠。 还没等塔塔幻想着自己独处的快乐时光该怎么度过时,这个提议就被诺亚毫不犹豫地直接否决,他不假思索拒绝任何让塔塔离开自己视线的行为。 无论塔塔再怎么撒娇,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诺亚都不同意。 算了...... 慢慢来吧。 塔塔只能同意诺亚的做法。 于是,每天到了白天的时候,现在在诺亚的房间里就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橙红色的朝阳斜斜的从巨大的琉璃窗洒进来,在精致华贵的地毯上晕开一片跳动的光斑。少女穿着白色睡裙窝在柔软的单人沙发里,棕黑色长卷发披散了一身,透白的小脸笼罩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微粉的红晕,看起来像一只娇气可爱的小羊羔,沐浴在最温柔的冬日旭阳之中。 而房间的另一边,有一处没有丝毫光亮和温暖照耀的角落。 为了不被太阳晒到一丝一毫,诺亚主动将他睡觉的水晶棺材从房间中央搬到了旁边。 那些穿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的阳光,随着日头倾斜变动,偶尔有几缕照在了靠近他附近的某个角落,一切光路都会变得紊乱起来,像是被一个无形的黑暗磁场全部吸引进去,再往前一寸便瞬间消失。 某个无聊到睡不着的男人盘膝坐在自己的棺材板上,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不远处阳光下,那个本该躺在自己怀里一起睡觉的少女。 他穿着同款白色亚麻的睡袍,胸前衣领松垮垮的垂下,半露出优美的肌肉线条和白皙如雪的皮肤。绝美到不似真人的面容隐隐显露出几分无聊和沮丧,指尖玩了一会儿自己的头发,继续双手支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窗边的少女。 在这样灼灼的目光盯视下,塔塔也没能成功入睡。 她满脸无奈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翻身背对着阳光看向黑暗角落处诺亚呆着的地方。 见塔塔看过来,诺亚主动开口,“我睡不着,小鸟。” 塔塔一脸无语,她竟然在诺亚的语气中听到了几分委屈感。心想诺亚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需要阿妈哄着睡觉的巨型婴儿,但她又不能不哄着。 -- 第310页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我每天早中晚都可以晒半个小时的太阳。” 这是塔塔和诺亚最后商量的结果,她不去其他房间,那诺亚就必须允许塔塔每天三次在房间里晒太阳,美其名曰补充能量让她更好更健康的成长。 诺亚沉默了一会儿,他很想直接说自己后悔了。 但一想到当时塔塔软着嗓音,用指尖拉着他的袖子,不停撒娇求他的模样,诺亚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脑子里连正常思考能力都丧失了,直接满口答应了塔塔的要求。 现在如果反悔的话,肯定会惹得塔塔更加不高兴。 到时候这只狡猾的小鸟如果故意哭出来,他更加没有招架之力。 诺亚只能默默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三十秒。没事,你继续晒太阳吧。” 塔塔:“......” 精准到秒,真厉害。 诺亚隐匿在绝对的黑暗中,塔塔看不到他的人影,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光明与黑暗的对比感,在无形中减弱了两人之间存在的距离,让塔塔一时间忘记了他是血族而她是人类的身份,竟然莫名产生了几分荒谬的安全感。 甚至还觉得此时藏在黑暗里孤苦伶仃的男人很可怜。 找不到平日里抱着睡觉的布娃娃,只能像个孤寡老人似的守在无尽沉寂的黑暗里,耐心等待跑出去玩的小姑娘飞回他的身边。 塔塔的胆子也莫名变大了些。 她半趴在沙发靠背上,像只懒洋洋的名贵猫咪似的眯起冰蓝色的眼睛,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切,细声细语地和诺亚闲聊道:“如果还是不能见阳光的话......之前新年那天,您为什么要主动点燃蜡烛呢?” 诺亚轻笑一声。 低哑的嗓音隐匿在黑暗里,透出几分诱人的磁性。 他说:“我的小鸟太喜欢外面的世界,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好奇心。这让我不得不担心,小鸟会受到蛊惑偷偷逃跑。” 塔塔下意识睁圆双眼。 安安静静沉默了一会儿,塔塔故意对他嘴里的逃跑二字充耳不闻。 反正塔塔现在确信诺亚当天肯定是听到了西蒙和她的对话,但至于为什么至今没有撕破脸皮,她也不清楚。 既然诺亚没有主动说,那塔塔就混当什么也不知道。 而是厚着脸皮将话题绕回她的问题,“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逻辑吗?” “当然有。” 诺亚慢悠悠地说着,指尖骤然亮起一小点儿烛火,照亮了他的脸庞。 男人的眼里似是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优雅又傲慢的反问道:“我难道不比外面的世界更好看吗?” 塔塔:“......” 好的,她承认。 诺亚确实好看。 无敌的好看。 但是——为什么诺亚会突然有这种幼稚的攀比心啊??! 塔塔第无数次在心里真诚发问,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没有被掉包吗? 说好的理智和冷静的化身呢...... 诺亚也并不期待真的能听到塔塔的回应,不紧不慢地吹熄了指尖的烛光,让身边再次恢复彻底的黑暗中。 塔塔踟蹰了一会儿,提着心试探问道,“陛下,您现在已经可以正常接触光亮了吗?” 和最开始一遇到任何光源,就会自动使其熄灭的现象比起来,诺亚已经能控制他身边这个吸光的现象,普通的烛火也不会立刻消失,是不是说明他真的在一点点恢复鼎盛时期的力量? 反正诺亚估计早就知道他发现他身上异象的事情了,继续遮遮掩掩的绕圈子打探,不如干脆直白的询问。 诺亚:“暂时只恢复了一部分,我尚且没有完全找到出现问题的源头。不过你放心,就算是现在的我依旧能够很好的照顾你。” 所以,不要总想着逃跑好吗? 不要逼我用锁链将你彻底锁起来,我的小鸟。 塔塔听出了诺亚言语里明晃晃的威胁和暗示,悄悄咽了咽口水,干笑几声:“哈哈......祝您早日恢复。” 在墙上时钟的指针跳到半点的时候,塔塔主动从沙发上跳下来,不需要诺亚出声催促,径直踩着小拖鞋跑到窗边用力迅速的拉上窗帘,“吧嗒吧嗒”的拖鞋声清脆极了。 “早晨晒太阳时间结束,陛下我们快睡觉吧!” 在塔塔去关窗帘的时候,诺亚点亮了房间四周最角落的几盏蜡烛,勉强营造了一个微微有些光亮的环境。 他是血族,在黑暗里能够清晰视物。 但他知道塔塔的视力有问题,昏暗中会陷入什么也看不清的局面。为了不让塔塔感觉到不自在,诺亚勉强压抑住自己对光的厌恶,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远远地点着几根蜡烛。 诺亚将娇小的少女抱到棺材里,两人面对面躺好。 塔塔今天晒足了太阳,感觉浑身都充满了温暖的味道,心情十分愉悦。哪怕刚刚被诺亚冷飕飕的暗示威胁了几句,也丝毫不影响她整体快乐的情绪。 于是难得主动的在临睡前,和诺亚道了句晚安。 “晚安,陛下。祝您在梦里安睡。” 说完不等诺亚回应,塔塔缩在狭小但却不拥挤难受的棺材里,找了个合适舒服的姿势,乖乖巧巧地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诺亚吻了吻少女的发顶,心里柔软甜蜜极了。 -- 第311页 为了不打扰到少女的好梦,他悄无声息地动了动唇角,似乎也在说:“晚安,我的小鸟。” 只是...... 当他垂下目光想去再偷偷看几眼塔塔的睡颜时,他发现了一丝和平日不太一样的东西。 女孩满头棕黑色长发的发顶,发根处新长出来的头发,竟然是金色的。 那一丝非常细微的金色,隐藏在茂密浓郁的黑发里,原本很不容易被发现。 可是随着这些日子缓慢的生长,越来越多金色发丝冒了出来,哪怕在黑暗中也格外显眼。 血族的头发基本在幼年至成年期就会固定了颜色和长度,不会再继续生长。塔塔是人类,会有正常的生长衰落周期。但就算诺亚一个血族再不了解人类的常识,也知道黑色的头发不可能突然就变成金色。 看来他的小鸟不仅仅只隐瞒了他一件事呢...... 一想到塔塔身上还有其他事情是他不知道的,诺亚控制不住的开始产生暴戾狂躁的情绪。 原本平和的眼眸里逐渐凝聚起狂风暴雨,错乱繁杂的黑雾纠缠在瞳眸深处,几乎快要挣扎着冲破而出。 “嗯......好冷啊。” 就在诺亚陷入自己的思绪,近乎彻底失控之前,耳边忽然传来怀里少女几声迷迷糊糊的嘟囔声。 睡梦里的少女脸色苍白的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单薄的睡裙覆盖着纤细瘦弱的躯体,仍然抵挡不了外界传来极度冰寒的冷意。紧闭的眼皮处睫毛不断地震颤着,可无论如何也没有成功的摆脱梦境的牵引回归到现实。 好冷...... 梦里漫天大雪,鹅毛似的雪花从半空中飘落,一望无际的世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塔塔走在没有尽头的雪地之中,远处天边是浓墨还要深的黑色天幕,天地交接处只有极致的黑色与白色对比。放眼望去除了她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物。 好冷,真的好冷...... 寒风几乎将她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刺骨的冰冷由外而内渗透进来,塔塔不住地牙齿打颤,但仍不肯放弃地迎着风雪往前走。 走...... 要走到哪里去呢? 她是谁......? 她...... “塔塔,塔塔?”耳边传来低沉稳重的呼唤声,在呼啸的寒风里声音几近破碎,忽远忽近,每一个字词都稳稳地落在她的耳畔。 塔塔? 对,她是塔塔。 她是小胖鸟找来做任务的人,做完任务,她就可以...... 就可以干什么来着。 塔塔蹙着眉拼命的想,想了好久才终于冲破了记忆里那层落满尘埃的薄膜。 对了,她没有记忆。 小胖鸟答应帮她找回记忆,她才来做任务的。 耳边的人还在不断呼唤,“塔塔,塔塔。” 塔塔猛地睁开眼。 她躺在熟悉的棺材里,近在咫尺的是诺亚没有丝毫遮掩的胸膛,白皙到毫无瑕疵,带着漂亮的肌肉线条,完全不显得纤弱无力,反而充满了诱惑感,让人忍不住看了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塔塔眨眨眼,才正常的移开了视线。 脑子里还有些发蒙的感觉,下意识抬眼往上看去。 忽然看到了男人黑暗中猩红无比的双目,和唇角处尚未完全消失的尖牙,在昏暗房间里隐隐闪着冷光。 “啊——!!!!!” 少女一声尖叫几乎响破天空。 浑身的汗毛一根根都竖了起来,塔塔被眼前这张看起来想要立刻一口咬下来的脸,吓得险些魂魄出窍。 这一瞬间,她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冷静,全凭本能的拼命蜷缩起身体往下躲,挣扎着想要逃出棺材,远远的离开诺亚的身边。 “塔塔,塔塔,没事了,没事了......” 而诺亚却以为塔塔是被噩梦吓到了,不停地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 眼里隐隐闪过一丝歉疚。 他知道塔塔情绪崩溃的来源,是方才他情绪失控影响了她。 这是他身为血族的天赋能力之一,能够通过精神力控制身边任何弱于他的人。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失控时不小心给塔塔带来了噩梦。 “没事了,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耳边男人的声音温柔低沉,难得不带有一丝强迫和居高临下的感觉。他的双臂将塔塔牢牢锁在怀里,不住地用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一声声耐心地安抚着。 诺亚的下巴搁置在少女的发顶,瞳孔深处隐约有红光在搅动。 是他在使用自己的能力安抚她。 塔塔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逐渐回归到平和。 理智一点点回归。 刚刚......好像是她误会了? 他其实是在哄做了噩梦的她? 听着诺亚仍然没有停的安抚声,塔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莫名生出一丝错怪了诺亚的心虚感。 但塔塔决定厚着脸皮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仗着此时诺亚难得的温柔,得寸进尺地出声控诉,声音还带着受惊后的干涩和委屈:“你刚刚想要咬我......” 诺亚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塔塔已经恢复正常,就被她的指控弄得摸不清头脑:“什么?” “刚刚,就刚刚我醒来的时候,你张着嘴露出尖牙......是不是想要偷偷咬我!” -- 第312页 少女说着说着,漂亮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泫然欲泣的模样,泪珠几乎下一秒就要尽数滚落。 诺亚难得有些哭笑不得,看着泪眼汪汪的娇气小姑娘,开口无奈地解释道,“刚刚你的情况不对,我只是想喂一些我的血给你。好在你醒来了,我就没有这么做。” “喂你的血给我?”塔塔呆呆地重复了一遍。 脸上陷入一片空白。 心里也十分震惊。 始祖的血究竟有多么珍贵,连她一个不算了解血族的人都知道。传言里说诺亚的一滴血就可以让垂死的人类起死回生,如果定期获取他的血液,甚至更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但他身为血族的王,有无上至高的地位和骄傲的尊严。 让高傲的王流血,是极其失礼的事情。 可现在诺亚说要亲自喂血给她,就只是简简单单为了让她从噩梦中醒来? 塔塔忽然就不想再质疑诺亚的感情。 看来真的是真爱。 塔塔哽咽抽泣了几声,慢慢伸手抓住诺亚的手指,放软了身体不再试图挣扎和扭动,柔顺地重新靠回了他的怀里。 少女扬起脸,面上仍带着几分委屈巴巴。清澈干净的眸子柔软脆弱,又似乎有些腼腆和不好意思,小声地服软道歉:“对不起,陛下,我误会你了呜呜呜呜。” 而塔塔的心里此时却乐开了花。 她确定了,诺亚一定是这次任务里的辅助者!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日万!!快夸我! 第121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一) 血族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 到了四月份后, 室外的气温还是很冷,偶尔大雪纷飞落在窗沿上,一整个晚上积雪都不会融化。 就算平常不下雪的时候,也是阴天居多。 厚厚的积云挡住了天空中的太阳, 从早到晚一整天都阴沉沉的。空气里像是弥漫着永远不会散去的大雾, 灰蒙蒙的雾霭阻挡了外界的视线, 站在窗边极目眺望, 除了灰雾什么也看不清。 傍晚, 塔塔从睡梦中醒来。 梦里还是那一片辽阔无垠的皑皑雪地, 她一个人孤独地漫步在风雪里。 天空是极致的黑色,雪地是极致的白色。 除此以外, 没有其他任何颜色。 没有太阳和月亮,也没有明亮的星星。 踟蹰独行的少女, 偶尔回头看到身后那一串细小蜿蜒的脚步,深深浅浅是她之前走过的路。 可是还没有等她分辨清楚来路的方向,片刻之后,这些脚印就被迎面无休止的大风吹拂裹挟着雪粒子,将一切痕迹全部掩埋。 仿佛什么都没留下。 只有虚无。 之前那次误会之后,诺亚看到塔塔惊慌失措的表情, 知道小姑娘是真的被他吓到了。 恢复理智后,诺亚放柔了声音不断地哄着塔塔。 为了不让塔塔对他产生抗拒感,诺亚认真地和塔塔解释,说她做噩梦是因为他当时没有好好控制情绪,才影响到了睡梦里的她。并且还主动保证, 他会逐渐克制好情绪不再做出让她害怕的事情。 但塔塔将信将疑, 总觉得不止如此。 那个梦...... 似乎不仅仅只和塔塔有关, 也和跳出这个任务世界后最原本的她有关系。 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 塔塔除了这些任务相关的记忆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也向客服小胖桃询问过这个梦境的事情,可不出意料的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塔塔只能每天多睡一会儿觉,期待能够借此多做一些相关的梦境。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能够找到最初的真相。 “明天会不会还是阴天啊......我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小姑娘半直起身趴在棺材边上,远远地看了眼窗外雾霭沉沉的天空,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这几个月诺亚的身体一直在逐渐恢复。 他的身边从最初的一点儿光都不能见,到现在已经可以勉强接受不算刺眼明亮的光线。因此到了白天如果不是艳阳高照的气候,他们俩就可以直接拉开窗帘睡觉。 有时候到了塔塔该晒太阳的时间,诺亚还会主动挪到靠近窗边光线较弱的地方,陪着坐在窗台下的塔塔聊天。 但是最近一直都是阴天。 塔塔心情很是郁闷。 连每日定期去窗边光亮处坐一会儿的精神都提不起来,索性懒洋洋地窝在棺材里继续睡觉。 暮色悄然降临,看着窗外最后一丝光亮沉寂于远方看不清的浓雾之中,塔塔翻了个身又重新躺回了棺材中。 她像一只小虾米般侧躺着蜷缩在棺材里,单薄细弱的身躯只占了一小半地方。满头金色的长发柔顺如锦缎披散在身上,凌乱中又带着一丝少女无瑕的妩媚感。 塔塔恢复原本的金发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二月初的一天早晨,塔塔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洗漱,偶然发现自己原本的金发已经从发根处长了出来,浅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格外明显。 那天她在盥洗室里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走出来,和诺亚坦白了珀西瓦尔家替换新娘的这件事,也解释清楚了她其实是金发而不是棕黑色头发。 塔塔倒是不担心诺亚会因为偷偷替换新娘的问题惩罚她。 -- 第313页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自信,如果来的是真正的克里斯蒂娜,估计会和之前无数个人类贵族少女一样,连棺材最外层的封印都打不开就徒劳而返。 ——这种算得上自恋的盲目自信,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随着她恢复了对系统任务的记忆后,塔塔隐约产生了一个很难用正常理由来解释的直觉。 她总觉得这个任务里,每天同她朝夕相处的始祖诺亚,和从新年舞会后再也没有见过的亲王西蒙,都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仿佛和之前任务里的......那些姓顾的男人,在细节和性格上面,总有那么一些若有若无的相似感。 在之前的任务里塔塔的确也怀疑过,任务中那些姓顾的男人之间一定有种必然的联系。可这个任务是西方背景下,一时之间找不到姓顾的男性,让塔塔只能暂时将这个怀疑搁置下来,一直在暗中观察是否有这样一个人。 但她最终观察的结果实在是太离谱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塔塔竟然在西蒙和诺亚这两个人的身上,同样的感受到了那种模糊缥缈,又格外熟悉的相似感! 简直是疯了。 -------------------------- 诺亚醒来有一会儿了。 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么多睡眠,只是塔塔尚且还是人类,每天不仅需要定期的吃饭和喝水,也需要保持稳定时长的睡眠时间。 于是在这些昏暗的白天,诺亚和塔塔相拥躺在他的水晶棺材里。 塔塔安安静静地睡觉,而他也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怀里少女的睡颜,仿佛这样看到天荒地老都不会觉得无聊。 刚才等到怀里的少女醒来后,诺亚才缓缓起身,迈开长腿离开棺材。 本想和往常一样将塔塔抱出来走到窗边去晒太阳,可她却丝毫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直到她此时重新躺回去,诺亚才开口道:“你不高兴吗?” 塔塔:“......没有啊。” 只是很无聊而已。 她最近重新研究了离开血族的路径,旁敲侧击地像诺亚询问地图上各种丛林山洞里面有什么,暗自计划着各种逃跑方式。得到的结论很残酷,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人类中最英勇的猎人和骑士都无法擅自闯过这些黑暗与危险环绕的地方。 塔塔彻底死了独自偷跑的心思。 于是她又将想法打到了诺亚身上,异想天开的发散脑洞,万一他能同意让她离开呢? 塔塔觉得,如果一个人爱对方的话,是会希望对方能够开心快乐。 那么诺亚如果真的爱她,是不是在看到她每天这一副萎靡不振,消沉抑郁的模样,也会心软的同意她回到人类的领地?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思绪,浑身上下散发着心情沉重眼神恍惚的状态。 可心里却悄悄竖着耳朵,仔仔细细听着身后男人的动静。 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提不起精神。 配上她脸上半梦半醒的茫然神色,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花朵,蔫蔫的垂着枝叶,花瓣上的光泽也一点点的被黑暗侵蚀。 诺亚并不愿意看到这样没精打采的少女,内心里似乎是有一根小刺在搅动着情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股难受的感觉。 哪怕塔塔现在确实顺应着自己的渴望,每时每刻都呆在身边,可诺亚扪心自问,发现并没有真的觉得多高兴。 她明明...... 应该充满旺盛的生命力才对。 诺亚抿起唇角,神色闪过一丝挣扎和冷凝,最后归于一抹无声的叹息。 他妥协了。 “今晚会下今年上半年的最后一场大雪。”诺亚重新将背对着他躺着的少女捞起来,修长的手指从她满头金灿灿的长发上划过,将蓬松的卷发梳理顺畅,为她挽起了一个简单的辫子。 “最后一场雪了,真的吗?” 塔塔难得提起了一些精神,扬起脸看向诺亚。 “嗯。”诺亚指尖在少女的精致的眉眼处拂过,“明天中午附近就会出太阳了。” 诺亚实在不想再看塔塔继续消沉下去。 既然曾经能让整座王宫外所有的蔷薇花维持永生,那么现在的他也能够让塔塔恢复生机。 尽管到现在为止诺亚的力量只恢复了一小半,但对于曾经站在顶峰无人可及的血族始祖来说,控制领域内的气候变化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希望塔塔能开心。 所以,就算是他讨厌的阳光,他也可以为她找来。 只要她喜欢。 “哇——!” 这真的是个很好的消息。 好久没有见过阳光,塔塔期待极了。 像是一瞬间脑子里什么也没多想,下意识冲动地伸手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小动物似的在他的怀里蹭了蹭,浑身散发着纯粹的喜悦感。 蹭完了才忽然一僵。 她......她在干什么。 塔塔顿时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刚想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远离,后脑处一只大手轻轻地压住她的动作,让塔塔更加紧贴在诺亚的怀里。 “你再抱抱我,明天就让你去花园里玩,怎么样?” 头顶传来男人略带着笑意的声音,对塔塔刚才主动投怀送抱的举动感觉到非常愉悦。 塔塔:“......???!” 去花园里玩? -- 第314页 愈发像是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塔塔扭动着抬头去看诺亚的表情,被他摁在怀里轻轻的顺毛。 她“唔”了一声,声音被压得闷闷的,仍然不放弃地想要确认:“真的让我去花园里吗?” 哪怕新年的那天晚上,塔塔也没有能够离开王宫半步,后来更是大部分时间待在房间里。现在诺亚竟然破天荒地同意让她出去转转,她都想摸一摸诺亚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但她不敢摸诺亚的额头,只能伸手在自己腰间掐了一把。 “嘶——” 好痛! 看来是真的。 诺亚:“......?” 他知道塔塔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很高兴,还预想了一下如果她很高兴,会不会更热情的拥抱他。但没想到她开心的反应就是狠狠掐自己的腰,掐得眼泪汪汪还满脸笑意。 “我可爱的小鸟,为什么要掐自己?你不觉得疼吗?” 诺亚伸手覆盖住塔塔的手,顺着动作轻柔地给她揉了揉腰,语气里带着些心疼和好笑。 他喜欢塔塔的活力。 看到她笑起来眼神亮晶晶的模样,仿佛自己也从这具沉寂在岁月里早就苍老不堪的躯壳中活了过来。 诺亚已经是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了。 几千上万年的记忆全部积压在脑海里,像洗了无数遍的旧衣服褪色破烂,还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蒙着看不清过往。那些曾经的荣耀和野心似乎也变得乏善可陈,哪怕站在最靠近天空的顶端,心中永远空落落的一大块。 每当月亮升起,他闭上眼睛,脑子就会出现一个虚幻缥缈的身影。 她有一头金灿灿的长卷发,容颜似是永不凋零的红色蔷薇,走起路来喜欢蹦蹦跳跳,快乐生活在他永远无法触及的视线尽头。 无论他找遍血族每一寸土地,后来深入兽族深渊和精灵秘境,甚至最后和人类达成所谓的和平协议,光明正大的在人类的领土上一寸寸的搜寻。 也没有找到她。 诺亚快要被这万年积压而来的孤寂压抑到窒息,他主动选择了放弃永恒生命走向消亡。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施展了血族秘法后诺亚并没有安详死去,而是沦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思想的疯子。 那段时间的诺亚变成了无数血族缄口不提的疯王诺亚。 他丧失了往昔的绝对理智,猩红的眼眸里只有杀戮和血腥,几乎凝聚了毁灭世界的力量。 疯王诺亚觉得,既然自己找不到他的月亮,那就不如让全世界都陷入黑暗。 可就在他真的要达成这一疯狂的毁灭想法时,他毫无预兆的陷入沉睡了。 他以为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宿命。 谁也没有想到,几千年后会有一位人类少女来到他的身边。误打误撞唤醒了棺材里沉睡的疯子,又毫无预兆的安抚了他发疯的神经。 她像一汪月亮,停驻在黑暗深渊。 不惜一切代价,诺亚都一定会将她留在身边。 诺亚缓缓弯起唇角,鼻尖轻嗅着怀中少女身上散发出的沁甜香味,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轻缓和煦:“现在心情好了点吗?” 塔塔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很蠢。 她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脸颊染上一抹微红:“一想到能出去玩,高兴地都快要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谢谢陛下,你对我真好!” 脸上维持着真诚又天真的笑容,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简直要为自己刚才的行为点了个大大的赞。 ——看来这么长时间过去,她装乖卖傻的水平一点儿都没有退步呢! 装可怜真有用! 下次我一定会装的更可怜! ▍作者有话说: 塔塔:我抑郁了,我装的! * 第一更,周六下午还有一更。 第122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二) 早晨塔塔刚入睡没多久, 又开始做梦了。 这一次的梦境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不再像之前一直重复着盲目行走的画面。 雪停了。 风也停了。 塔塔停下不断向前走的脚步,缓缓伸手摘下挡住大半个脑袋的兜帽,抬起头看向远方。 天还是那么黑, 雪地还是那么白。 明明看不到任何光源的照射, 可视线面前却总能清晰的看清所有事物。地面上放眼望去全是惨白到一尘不染的皑皑大雪, 没有丝毫生机。 塔塔盘膝坐在地上, 也不顾身边冰冷的积雪淹没了她的双脚。 “我不想走了, ”她懒洋洋地说道, 目光随意地落在远处虚无的尽头,“如果你还不出来的话。” 没有人回答她。 世界格外安静, 似乎天地之间本来只有她一个人。 塔塔也不再说话,耐心地坐在原地, 仿佛打算要与时光在这里呆个天荒地老。 “......我在。” 最终,近处的雪堆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无奈地妥协。 一团雪滚成了一个大圆球,晃晃悠悠地飘到半空,飘到塔塔的面前。 雪球问道:“你想出去了吗?” 塔塔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天空为什么是黑色的?”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光。” 闻言塔塔诧异地眨了眨眼。 倒不是因为这个答案, 而是她本以为想要雪球认真回答问题,需要更费一番力气谈条件,没想到它直接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 第315页 “可是雪是白色的。” “是幻境吗?” 雪球犹豫了一下,“不是幻境,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你只是暂时在这里而已, 如果你想要出去的话......” 塔塔并不心动, 漫不经心道, “我没有以前的记忆, 脑子里一片空白。万一我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呢?现在出去岂不是白费了我之前走过那么多的路。” 雪球:“......” 塔塔“噗嗤”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看来我真猜对了,我还真是自愿跑到这里来的,那我就更不能出去了。万一外面有仇人在追杀我,躲在这里虽然很无聊乏味,起码还挺安全的。” 她其实只是胡乱诈了两句,没想到正好猜到了真相。 “外面没有仇人。”雪球忍不住辩解。 塔塔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不再理会它。而是沉下心继续思考——这个世界没有光,也不是幻境,却又能将整个世界看的一清二楚,太奇怪了。 或许......奇怪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塔塔她自己。 塔塔抬手触碰到自己的眼睛,轻轻闭上眼,许久之后,又重新睁开眼。 那双璨若星辰的眸子映着地上的白雪,天上缺失的星星似乎全都封印在了她的眼眸之中。 尽数是星光。 可惜囚困于狭窄一隅。 逃不开。 塔塔缓缓地勾起唇角,了然地笑了笑,看不出情绪。 “原来......是我眼睛瞎了啊。” 之前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异样,刚刚才发现,她闭上眼睛之后依旧能清晰地看到面前大地上的白雪,还能数清楚松软的雪地表层,那些尚未融化的雪花有多少个棱角。 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一个双眼失明的瞎子,在这个没有光的漆黑世界里,依旧能看清所有。 ----------------------- “我的小鸟,该起床了。”耳边传来男人轻声的呼唤。 蜷缩成一团的少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耳朵,缩着脖子试图躲开近处扰人清梦的声音,闭着眼睛依旧没有从睡梦中醒来。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外面出太阳了......” 太阳? 沉浸在梦里的少女脑子忽然一顿。 毫不犹豫的脱离了梦境。 诺亚站在棺材旁边,体贴地询问:“刚刚做噩梦了吗?” 塔塔揉着眼睛爬起来,思绪还有几分沉浸在方才梦里的情绪,本想下意识摇头否认,犹豫了一瞬间改口含糊道:“唔......忘记了。” 这场梦和任务之外的塔塔有关,她当然不能让诺亚知道任何关于这场梦的事情。但塔塔也知道,自己的任何表情都逃不过诺亚的观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不能轻易撒谎。 果然,她的顾虑是对的。 下一句就听到诺亚说,“本来现在时间还早,想要让你多睡一会儿。但是刚才听见你说梦话,一直皱着眉头,情绪看起来不太好,就只好将你叫醒了。” 塔塔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刚刚说什么梦话了呀?” 诺亚似笑非笑地睇了她一眼,半张脸掩藏在漆黑之中,另一半张脸上也堪堪只有一抹微薄的光线洒下,看起来有几分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他淡淡反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塔塔尽量摆出最真诚单纯的眼神,让诺亚相信她的无辜:“我真不记得了。” “你说......你想要离开。” 诺亚的指尖抚上少女的长发,“我的小鸟,你想要离开我吗?” 塔塔脸色僵硬。 不是吧,她怎么把心里话在梦里说出来了?? 这下子现在该怎么解释。 ——等等! 梦里一直是那个奇怪的雪球在问她想不想离开。 她的答案始终都是否认的! 绝对没有说过想要离开。 塔塔忽然反应过来,诺亚是在故意骗她。 难道他想找借口出尔反尔,不让她今天出去玩了? 塔塔扯着嘴角干笑一声,努力力挽狂澜:“人类都说梦是反的,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 昨天夜里,塔塔硬是忍着心里各种不自在,乖乖地主动抱了诺亚好久。 抱到最后她手都有些酸了,这个男人才高抬贵手松口同意她今天出太阳后去花园玩。 最初,塔塔只是半跪在棺材里,伸手环住站在外面的诺亚,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上。到后来诺亚觉得这个姿势不够亲密,他不满意,就将她从棺材里抱到了沙发上,像往常一样让她坐在自己怀里。 以前塔塔心里总是抗拒和诺亚的肢体接触。 每次被他强迫着抱在怀里时,身体都尽量往外靠,半个身子坐在诺亚的腿上,身体重心却没有完全压在他身上。 而这一次为了哄诺亚开心,塔塔主动放软了四肢,整个人嵌入他的怀抱里。 少女修长柔软的双臂环着诺亚的脖颈,毛绒绒的金色小脑袋乖巧地呆在他的胸前。透过单薄的亚麻白色睡裙,隐约能看到内里一片瓷白的肌肤,由内而外渗透出诱人的浅粉色。 比最没有形状的水还要温吞柔软。 诺亚抱着塔塔,像是将他的全世界都抱在了怀里。 若不是后来塔塔实在犯困,觉得这个姿势睡觉不舒服,诺亚仍然不愿意放手。 -- 第316页 直到现在已经沐浴洗漱,更换了新的睡裙,又过了大半个白天,可塔塔还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诺亚的味道。 由此可见她昨晚的牺牲究竟有多大。 塔塔可不想因为一场毫不相干的梦境,惹得诺亚心情不好不同意她出去了。 血亏! “逗你呢,我的小塔塔。” 诺亚愉悦地笑了,指尖亲昵地摸了摸塔塔的脸蛋,将鬓角的一缕发丝别到她的耳后。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少女,脸颊还带着些许朦胧的薄红,无比的甜美可口。 “梦里你说呆在这里很无聊,难道——这也是反的吗?” “我本来还想着,你最近这么乖一直陪我待在房间里,小姑娘活泼爱动,呆在一个地方时间久了确实也挺无聊的。但既然你不觉得无聊的话......” 塔塔:“......” 啧,狗男人! 他就是故意的! 塔塔心里把诺亚骂了一顿。 面上却一脸真诚,连忙牵起诺亚从她脸颊边欲拿开的手,止住他接下来尚未说出口的“索性继续陪我待在房间里”之类的话,情真意切地讨好道:“陛下,我真的很想出去玩。难得今天太阳这么好,不能浪费了对不对?” 本着昨天都抱了那么久今天再抱一次也无所谓的心态,塔塔心一横,直接像个树袋熊似的双手环在诺亚脖子上,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叫我诺亚。” 诺亚托住少女的后腰,缓解了她双手无力往下坠的趋势,牢牢将她抱在怀里。 塔塔从善如流改口,软着嗓音撒娇道,“诺亚,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嘛?” 诺亚:“......” 少女的声音本来就像是泡在蜜罐里的糖,如今故意捏着嗓子撒娇卖痴,柔软中掺杂着引人沉沦的媚意,比天生蛊惑人心的海妖还要魅.惑几分。 原本诺亚只是逗着小姑娘玩玩,眸底还算几分平静。 可在塔塔毫无所知的哼哼唧唧撒娇之下,男人眼底的猩红愈发深黯了起来,铺天盖地的血色与黑雾交织扭曲,几乎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 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塔塔,眼底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 其余的尽是濒临疯狂的贪婪嗜血。 塔塔完全没有觉察到诺亚情绪的变化。 只是觉得自己厚着脸皮撒娇了好半天,诺亚竟然丝毫反应都没有,心下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 她将头靠在诺亚冰冷宽阔的胸膛,故意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男人坚硬的肩膀,努力压下心里淡淡的尴尬感。 说实话,就算是小姑娘具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但专门掐着嗓子撒娇,也是很考验一个人的厚脸皮程度的。 尤其是此时遇到一个完全没有反应的楞木头,非常限制她的发挥空间。 难道几千年前的老男人不吃这一套......? 还是昨天抱久了,今天他已经免疫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松开诺亚,换个别的方法试试。 手指刚刚一动,就被诺亚忽然按住后颈,身体一空,双腿离地从棺材里提了起来。 下一秒,她被重新压回了棺材里。 后脑处被一只大手垫住,没有直接撞到坚硬的水晶上。 可这猝不及防的重心颠倒还是让塔塔瞬间感觉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上倏然一重,整个人都被诺亚压住,眼前的视线顷刻间黑了下来。 垫在脑后的那只冷冰冰的手顺着头发向下,指尖压在塔塔的后颈处,迫使她顺着力道扬起脸。 修长白皙的脖颈彻底暴露出来。 心里隐隐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要被吸血了吗? 为什么......? 塔塔惊恐地睁大双眼,拼命地扭动想要挣扎逃避。 可四肢都被身上的男人严丝合缝的压制住。 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压下来,一寸动弹的空间都没有,更别说抬手将他推开。 “诺......”亚。 塔塔张嘴想要说话,刚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尽数堵了回去。 冰冷的唇毫不犹豫地覆盖而上,趁着少女说话间微张的唇角,强硬地探入深处攻城略地,带着几乎要吞噬全部的力度,丝毫不给人任何反抗的余地。 无比强烈的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明明是冰冷到毫无温度的气息,却给人一种足以灼烧一切的炽热感。 渴望。 想要占有。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占有。 唇齿间步步紧逼的口允.吻,偶尔牙齿轻磕摩擦。 静谧的房间里,一分一秒的时间都仿佛被拉的无限漫长。 不远处巨大落地窗边,是明媚的阳光。透过繁复银纹勾勒的窗台,可以看见窗外有大片大片洁白蓬松的云朵。 放眼望去,微风和煦,远山黛青绵延。 阳光之下,一切都无比的干净透彻。 花园里永不凋谢的蔷薇花色泽娇妍,在枝头摇曳着纤细的枝条,看似柔弱不堪经得起一丝风雨。忽然一阵狂风卷席而过,夹杂着残冬尚未完全消退的寒凉,迫使花瓣一点点地展开,晕红渲染蔓延开来。 耳边隐隐有水声响起,夹杂着少女荏弱细碎的呼吸声。 一声比一声更惹得人沉沦。 塔塔浑身酉禾麻无力,视线前混混沌沌一片茫然。 -- 第317页 似是有电流暗藏在血管中飞窜而过,在脑海里炸开一簇簇的小烟花。 她脸颊烧红,可逃脱不开的禁.锢之下,只能被迫承受。 眼前的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黑了下来。 在黑暗中,听觉会更加灵敏。 塔塔又羞又愤。 在极致强大的掌控和压迫之下,她的一切抗拒都显得无力弱小。 她想要牙齿用力咬开在自己口腔里恣意作乱的舌头。 可又畏惧血腥的气息刺激到眼前男人,让他更加疯狂失控。 在这样的情况下,塔塔竟有一瞬间的苦中作乐。 从醒来至今都饿了这么久了,诺亚也没有在此时咬破她的脖颈吸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和命比起来,这个亲吻算不上让人生气。 敏感地觉察到怀中少女的走神,陷入欲.望本能的男人更是恼怒,变本加厉地夺取着少女口腔中的甜蜜气息,直到她呜咽着快要窒息,才堪堪松开唇舌放过她。 塔塔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着,可被身上的男人压住紧贴在一起,连正常呼吸都有些艰难。 她越想挣扎,诺亚将她抱得越紧。 ......她不会要成为第一个被亲到窒息而亡的人了吧。 塔塔绝望的连哭泣的力气都没了。 直到怀里少女的气息变得愈发微弱,诺亚这才发现他似乎将她压的太紧了一些。 在疯狂情绪的影响下,诺亚满脑子充斥着浓烈的侵略性,想要将塔塔拆吃入腹的渴求感占满每一个细胞。他全凭着野兽的本能掠夺索取,宛如上/瘾的不肯放松分毫。 因此少女的任何抗拒举动都会惹怒他,让他更加强势的压迫。 可现在理智稍微回归了一些,他恍然想起来——他的塔塔尚且还是一个弱小到不堪一击的人类。 人类是需要呼吸和心跳的。 强大如诺亚,也不免心虚了一瞬。 用力箍住塔塔的力气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支起身子,不再压住她的四肢。 躺在他的棺材里的少女,此时面色氵朝红娇弱,半阖半闭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摇摇欲坠的泪珠,大片绯色的晕红从眼角蔓延到脖颈,好似雪地上飘落的片片桃花瓣,在暴风骤雨摧残后凋零无依。 漂亮到不可思议。 也脆弱到不可思议。 如果血族也有心跳和呼吸,诺亚觉得自己此时心跳也停滞了一瞬间。 他甚至想好了,反正人类这种脆弱的生物都活不长,如果塔塔真的窒息到濒临死亡,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她转化为血族,还能美其名曰是为了救她。 然而片刻过后,少女的气息缓缓恢复平稳。 诺亚的眼里闪过一丝浅浅的遗憾。 唉,竟然活了。 人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看来暂时不能将她变成血族了。 塔塔短促地平复呼吸,勉强恢复了神智。 目光略带着些恍惚迷离,浑身也残留几分无力绵软。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半支着身躯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还没开口控诉,就听诺亚率先道歉:“方才是我情绪失控,是不是吓到你了?” 塔塔:“......” 这不是废话吗?? 何止是吓到,她差点被窒息死了。 “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才会发生刚才那种事情。是我不对,吓到我的小鸟了。” 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底藏都藏不住的餍足和愉悦,嘴上却瞎扯着这些似是而非的道歉。 塔塔目瞪口呆,“......” 她真的是快要气笑了。 还说什么“是我不对?” 既然觉得不对,有本事就保证下次一定会好好控制自己啊!!? 他竟然一副“对不起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继续”的表情。 塔塔气得好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还是诺亚先开口。 他起身将塔塔从棺材里抱出来,感觉到怀中女孩不自觉地瑟缩后,眼底微微一黯,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慢慢来,不急。 养小动物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外面天气很好,你应该会喜欢。”诺亚从一旁沙发上拿来提前为塔塔准备好的裙子,一副贴心的模样:“换件衣服出去走走吧。” “......好。”塔塔心里有点憋屈。 难道刚才的事情就这么翻篇了? 可是,不翻篇的话..... 万一诺亚又不让她出去了呢? 她真的好气啊。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然诺亚之后肯定会更加变本加厉的。 塔塔垂着头慢吞吞地接过裙子,耳畔的发丝垂下挡住脸。 忽然她小声抽气了一声:“嘶——好疼” 诺亚正欲转身去给她拿裙撑,听到响动走到塔塔身边,伸手想拂开她的长发看看情况,却被塔塔敏锐地后退一步避开。 他知道少女现在很抗拒他的触碰,只好站在原地放下手:“我只是想帮你看看,哪里受伤了?” 塔塔捂着唇角抬起脸,谨慎地抱着衣服走到更远的地方,一副不想被诺亚碰到的样子。 诺亚眯了眯眼,压下心里逐渐冒头的戾气。 他不喜欢看到塔塔做出任何抗拒和远离他的动作。 但刚才的事情确实是他占了便宜,小姑娘现在一肚子气,他也能理解。 -- 第318页 只能维持着耐心,不能让两人的关系更加僵化。 “过来,让我看看。” 他说这句话时其实没想太多。 只是诺亚身居高位太久,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言语上难以控制地带了几分命令的感觉。 塔塔嘴巴一瘪,抽噎了几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站在原地,一脸委屈的不得了的模样。放下一直捂在唇角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了指诺亚,又放下手。 “你刚刚都......那样了,现在还这样对我......你,你!” 像是羞愤委屈到了极致,连话都说不连贯。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滑下来,晶莹剔透的水光蜿蜒在饱满的脸蛋上,顺着精巧细致的下巴滴落。 吧嗒,吧嗒。 一颗颗都砸在诺亚的心里。 看着少女那两片红肿晶亮的嘴唇,色泽从平常的淡粉变成了绯红,明显是受到过分的疼爱。衬着莹白如珍珠的皮肤,与那双雾蒙蒙的冰蓝色大眼睛,更显得唇色无比娇艳诱人。 诺亚目光黏在了上面,好半天才艰难地移开。 塔塔没留意到诺亚的眼神变化,一直哭得很卖力。 从最初的泫然欲泣到现在嚎啕大哭,不过几秒钟时间酝酿情绪。 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 塔塔几乎要在心里给自己颁个最佳表演奖了。 诺亚想要上前将塔塔抱在怀里安慰,也想要继续亲吻那张让他痴迷的嘴唇,可见塔塔抗拒不肯靠近一步的样子,又担心他要是真过去,她一会儿哭得更凶了。 一时间竟有几分手足无措。 只好妥协道,“别哭了,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作者有话说: 塔塔:我哭了,我还是装的。嘻嘻。 * 我考完啦!!! 接下来努力日更到完结!(然后快乐开新文!) 第123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三) 诺亚努力摆正脸上的表情。 他压下心里各种冲动的胡思乱想, 轻声哄道:“别哭了,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试图重新靠近塔塔,可少女又迈了一大步往后退缩,一脸倔强, 明显不愿意让他靠近。 塔塔站得远远的, 用抗拒警惕的眼神看着诺亚, 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泪珠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落, 无论诺亚说什么好话也不肯止住哭泣。 一开始, 塔塔还隐隐担心, 自己哭哭啼啼的模样会惹得诺亚厌烦。 可当她发现她哭声越大,诺亚脸上担心愧疚的表情越深刻后, 她像是掌握了战无不胜的法宝,索性放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活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孩子爱哭很正常! 然而血族的听觉比人类要敏锐数倍,寻常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开他们的五感。 塔塔现在的哭声落在诺亚的耳边,更是堪比惊雷轰鸣,而且还是持续不断的闪电雷鸣。 他的表情也难得的空白了片刻。 诺亚:“......” 活了几千上万年的老男人,此时面对着一个十六岁的稚嫩少女,看着她撒娇耍赖般的嚎啕大哭, 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有活力吗......? 诺亚思绪漫无目的地想着,如果未来他和塔塔生了幼崽,希望他不要也每天哭的这么大声。 不然他一定要把这个小兔崽子扔到深渊里自生自灭。 然而......孩子扔了还能活,可塔塔不能啊。 眼前这个小宝贝,真的是娇气的不得了。 既不能像对付密林里吵闹的鸟雀一样直接拎着翅膀扔出去, 也不能像是在血族下属面前, 摆出一副冷漠威严的表情威胁她。 那该怎么办呢? 诺亚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他悄悄抬手揉了揉耳朵, 无奈地给自己在耳朵上偷偷覆盖了一层降低音量的魔法阵。 声音终于小了点。 诺亚舒了口气, 脑子里已经没有精力去想那些旖旎的事情,只能继续耐下心来哄着哭得满眼通红的小姑娘。 “塔塔,你看着我。” 男人声音低沉平稳,宛如幽暗夜色里开出魅惑的花朵。 “......嗯?”塔塔正哭着起劲儿,没留神顺口应了一声。 但她并没有抬头去看诺亚的打算。 今天不让她哭尽兴,下次诺亚肯定还敢这么对她! “看着我。” 诺亚不紧不慢重复道。 腔调里似乎藏着几分古老的韵律,吸引着塔塔不由自主看向他。 看着他...... 哭声渐渐削弱,塔塔的思绪一点一点的放空,捂着唇角的手也缓缓垂落放在身边。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诺亚方才嘴里吐出的三个字。 看着他。 塔塔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冰蓝色清透的眼瞳里迷茫又安静。 乖顺极了。 她对上诺亚的视线。 男人猩红的眼眸里布满繁复的密纹,像时钟的指针疯狂倒退扭转,搅动着诡谲复杂的法阵。 他缓慢启唇:“我的乖小鸟,忘掉刚刚发生的一切。” 从刚才塔塔持续哭泣的模样,诺亚清晰地明白,他刚才的行为让塔塔感觉到非常地不舒服。 哪怕他很喜欢两人间的亲密厮磨,但很显然此时的塔塔并不适应。 -- 第319页 诺亚已经决定要慢慢来,他有无尽的时间陪着塔塔消耗。他并不想因为一次的失误,让塔塔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抗拒和疏离。 是他莽撞,才会犯错。 而改正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错误的源头彻底消失。 在诺亚看来,只要塔塔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情。 那她就不会为此哭泣了。 那些短暂的欢愉与美好记忆,就暂且只让他一个人记得吧。 未来终有一日,等塔塔彻底接受了他之后,他再亲自带着她回忆这些美好的经历。 诺亚半勾着唇角,瞳孔中的红色愈发浓郁。 忘掉...... 刚刚发生的...... 塔塔眨了眨眼,下意识乖乖地重复着诺亚的每一个字。 浓白的雾气缭绕蔓延,一点点地覆盖了她的眼眸。 诺亚走上前,伸手打横抱起少女。 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挣扎,纤细修长的四肢垂下,柔顺乖巧地倚靠在他的胸前。他将塔塔半抱着放到窗边她惯常喜欢坐的椅子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轻轻靠在椅背上。 窗外明媚灿烂的阳光倾泻而入。 微微温暖的光线是那样的灿烂柔和,在静谧的午后,竟产生了一种平和安详的舒适感。 然而,这些原本温馨的阳光,当它们在触及诺亚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的一瞬间,跳动的光点像是被无形中一个巨大的黑洞强力吸引住,一束束亮光被疯狂地卷席着吸收吞噬。 “啧。”俊美无俦的男人皱了皱眉,冷白的脸上划过一丝厌烦,“真麻烦。” 这都是他几千年前欠下的债。 觉得世间孤独无望,想要拉着整个世界都陷入彻底的黑暗。 早知道如今会遇到塔塔,当年他就不该发疯。 诺亚瞬间抬手,变出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色披风,将自己整个人都遮挡住。 下一秒,窗沿处那些扭曲搅动的光线又重新恢复平和。 连空气都温暖了几分。 他痴迷地伸出指尖,描摹着少女在阳光下宛如天神的容颜。 少女海藻般茂密卷曲的金色长发,比天上的阳光还要璀璨明媚,柔软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更衬得她纯然精巧的面容多了几分浅浅的妩媚。 诺亚的目光下移,落在少女微微红肿的唇角。 饱满的下唇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深粉偏绯的色泽无比诱人夺目。 显然一副刚刚被采撷疼爱过的模样。 诺亚眼底逐渐深黯,隐藏在最深处的黑雾又逐渐爬了出来。 但这一次,他很快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狠心将跃跃欲试的野兽关回笼子里。 长袍衣角微闪,诺亚重新出现在了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身上这件斗篷只能勉强维持片刻的作用,如果想要彻底恢复正常,必须要等诺亚的所有法力都恢复才行。 诺亚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的昏暗里,身上漆黑的长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抿起唇角,暗自告诫。 ——要耐心等待。 这一次,他一定会得偿所愿。 ------------------ 待雾气消散后,塔塔又重新睁眼。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睫羽轻颤。 “咦——刚刚发生了什么?” 少女的声音清脆柔软,天生一副烂漫无忧的嗓音。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软嫩的脸蛋比花瓣还要娇嫩,轻轻摁下去就是一个绯色的印记。 原先满脸的泪水尽数消失不见,就连在衣角处晕开的泪痕也都随着消失,脸上干涸清爽,丝毫看不出曾经哭过的模样。 倒是眼尾还残余着些许红晕,嘴唇也微微的晶亮红肿,只不过下唇处被诺亚口允吻后略微破皮的伤口被他修复了,只剩下表面这些亲吻后的痕迹。 诺亚私心里贪恋这样的塔塔,他没舍得将这些印记清除。 “我不是刚刚还在睡觉吗?怎么跑到窗边来了。”塔塔扭头看了看十步之外的水晶棺材,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记忆里她刚从那个只有纯黑和纯白的诡异梦里醒来,睁眼就是昏暗的水晶棺材,脑子里迷迷瞪瞪的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可怎么突然出现在了窗边......? 她难道什么时候还多了个梦游这个奇怪的习惯吗? 塔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她暗自在脑子里喊了几声小胖鸟,没有丝毫回音。这才想起,如今在任务里陪伴她的是冷漠的客服版小胖桃,它压根不会回答她这些无聊的问题。 一时间又有几分泄气。 塔塔现在的任务状态停滞不前。 尽管她已经确认了诺亚是这次任务中所谓的“辅助者”,可该怎么好好的让辅助者配合她的行动,塔塔心里一筹莫展。 她的计划是要回到人类的土地,让阿斯塔薇尔·珀西瓦尔的名字重新正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揭穿珀西瓦尔家族掩盖多年的真假公爵夫人的假面。 塔塔分析了一下任务,首先她需要做的就是顺应阿斯塔薇尔的愿望,悠悠闲闲地在人类的土地上买一个大大的庄园,过上不愁吃穿的悠闲生活。而她如果想要获得高分,应该还要为阿斯塔薇尔的母亲正名,让克里斯蒂娜和她的母亲重新回到情/妇和私生女的位置。 -- 第320页 而这一切,都需要她重新回到人类的领土,才能够实现。 所以...... 她该找个什么理由,忽悠诺亚她想要回家呢? 首先排除她偷偷跑掉的可能性。 在无数次研究地图,以及从诺亚和西蒙的口中各种旁敲侧击之后,塔塔总结出一个令人泄气的结论:血族与人族的边境领土太危险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人类,估计走出去还没半里路,就会被路过的野兽叼走吃掉。 实在不行—— 塔塔心里又逐渐衍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把诺亚这个血族始祖拐跑到人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塔塔眼睛一亮。 她可以假装和他做交易,倚仗着血族始祖的权势回到人类的珀西瓦尔家组,让他帮助自己完成所谓的“打脸”任务,并在人界停留几年当做旅行和游玩,顺带可以买个大农场独家。 而作为交换,她会承诺,这件事之后就同他回到血族,并且顺从他的心意从此乖乖地呆在他的身边。 诺亚肯定不会拒绝这样的交易。 反正陪她玩几年而已,他有那么漫长的无尽岁月,这几年对他而言不过眨眼瞬间。 至于塔塔自己—— 只要她在完成了给阿斯塔薇尔正名、并成功购买大农场之后,就可以每天定期地点击提交任务的选项。 那个时候她已经达成了任务所需要的一切条件,肯定能够顺利的提交任务脱离这个任务世界。 至于那个和诺亚的交易。 嘻嘻...... 反正她都已经挥挥手跑回系统空间了,这又不像上个任务是个有连锁关系的长线副本,诺亚就算再活几万年,都不会再抓到她啦! 诺亚见塔塔一直歪着头思索,眼神里装满了不解和茫然,便主动解答了她的疑问,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刚刚你做噩梦了,闭着眼睛说要再睡一觉,怎么也不肯起床。” 他对自己的催眠术极其有信心。 于是心安理得地撒谎,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今天的天气不错,窗边阳光很温暖,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诺亚坐在暗处的沙发上,双腿优雅的交叠,微微掀了掀眼皮,勾唇微笑,“人类不是总说,‘愿光明驱散黑暗的噩梦’。” 诺亚目光淡淡落在塔塔的脸庞,盈盈的金色阳光给她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确实很漂亮。 纵然诺亚从灵魂里就极端地厌恶光明,也不得不承认—— 阳光下的金发少女,美得宛如神明。 “如果是你喜欢的......” 哪怕是会让血族感到痛苦灼伤的阳光。 “我都会为你办到。” 所以,多爱爱我好不好? 古老高傲的血族,骨子里的情感本该内敛而自矜。可在遇到宿命里不可逃脱的真爱后,也变成了莽撞扑火的飞蛾,不由自主地垂下矜贵的头颅,渴求爱情的垂帘。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太离奇与疯狂,怎么会有人爱另一个人爱到骨血不肯分离呢? 但诺亚可以。 光是目光注视着他的小鸟,看着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都觉得内心里那个空荡荡的大洞被充盈填满。 就连血族最热衷的嗜血谷欠望,在这样的诱惑之下也不得不退居二线。 他努力地抑制住本能里掠夺和抢占的渴望,披上温文尔雅的外皮。 因为他知道,塔塔不喜欢他本来的性子。不喜欢他强势的命令,不喜欢他独断专横的语气,不喜欢他半是威胁半是压迫的让她做不情愿的事情。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诺亚从沉睡之中醒来至今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尚且还没有做出什么彻底让她讨厌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也逐渐摸清了塔塔的各种偏好。 她喜欢晒太阳,喜欢穿漂亮的衣服,喜欢听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故事。 像一只名贵高傲的猫,有着最丰富的好奇心,又娇气且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旁人的伺候优待。 有时候哄地小姑娘开心了,她也愿意纡尊降贵的窝在他的怀里,慵懒缱绻的任由他抱着。 像是赐予他的奖励。 卑微吗? 血族最至高无上的王。 成了爱情的奴仆。 诺亚心甘情愿。 他愿意努力学着变成她喜欢的模样。 诺亚看向阳光下的少女。 趁着我岌岌可危的理智尚且存在,趁着我心里深处那只疯狂的恶魔被囚困在深渊。 多爱爱我吧。 我会变成一切你喜欢的模样。 只要你爱我。 ▍作者有话说: 男主熟悉的自我攻略又来了。 * 或许今晚还有一更! 第124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四) “如果是你喜欢的, 我都会为你办到。” 诺亚说话的时候,坐在离塔塔很远的黑暗角落里。但他平淡沉稳的声音一字不差的传递过来,横跨明暗黑白的光影交界线,字句清晰地落在塔塔的耳朵里。 就算感情再迟钝的人, 听到这样的话也不免动容。 塔塔怔了好一会儿, 心里深处似乎有一圈又一圈的水波泛滥着扩大。 一时之间, 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像一只小兔子在神经上扑腾跳舞, 一蹦一蹦的扰乱了她正常的思绪。 -- 第321页 噗通。 噗通。 心跳的好快。 可又不像是往常心生恐惧时那种紧张错乱, 也不是每次撒谎时故作镇定而内心紧绷。 陌生到近乎生涩。 心口的悸动让她心神错乱。 但并不难受。 好半天, 塔塔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谢谢你, 陛下。” 诺亚:“叫我诺亚,好吗?” 他不喜欢塔塔疏离地称呼他为陛下, 他更喜欢听到少女用软软的嗓音喊他的名字。 这个要求刚才提过一次。 只可惜他暂时清除了塔塔的记忆,连带着这一段美好的记忆,也不得不被一起抹去。 好在塔塔很乖巧,她没有多问什么,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诺亚。” “刚刚是你抱我过来的吗?” 塔塔看着落在脚踝处的阳光, 试探地问道。 从窗边她此刻坐的位置到诺亚的地方的这段距离,有不少地方都暴露在太阳之下,如果想要过来势必会接触到阳光的直射。 难道他的怪病好了? 诺亚摇头不语,抬了抬手臂。 塔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最远处墙角的烛台忽然凭空飞了起来,速度平缓稳定地悬在半空中, 平移着挪到了她脚边的空地处落下, 连燃烧着的烛焰都没有丝毫晃动。 塔塔睁大眼睛, 心里羡慕极了。 她要是也能够拥有这样隔空取物的本领, 和这么精准的操控力,那该有多好啊。那她就可以不用每次任务里都这么被动,不再会总是被剧情牵着走。 一想到进入任务前小胖桃“委婉”地暗示她,没有选择“爽文”这种剧本标签的能力时,塔塔忍不住暗自咬牙,羞愧于自己没有本事无法独当一面。 诺亚看出了少女眼中的渴望,轻声诱惑道,“看,这就是血族的力量。” 房间里静谧,一半光明,另一半昏暗。 诺亚再次抬起手指,修长有力的指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虚无的弧度。 微光闪过,塔塔惊讶地发现她竟然真的一点一点地离开了身/下的沙发,毫无预兆地飘到了半空中。 “哇......”少女小声惊呼,想要伸手捂住嘴,又有些紧张地不敢乱动,生怕自己掉下去。 原本披在肩头的发丝顺着重力引导落在后腰处,露出少女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满是对此时景象的新奇和跃跃欲试。接着眼神又看向诺亚,鼓励他让自己“飘”地更高一点。 诺亚自然听从。 就这么玩了好一会儿,塔塔才主动开口让诺亚重新将自己放回椅子上。 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笑着说:“你真厉害!” 诺亚弯起唇角:“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力量。” 那双血红的眼珠宛如最珍贵的绝世珠宝,一错不错地盯着塔塔。仿佛拥有足以穿透黑雾罅隙的力量,深刻地印在塔塔的脑海里,悄然无声地散发出蛊惑人心的意味。 塔塔:“......” 十动然拒。 她还记得,以前某条鲛人也这么蛊惑过她,说什么可以教她催眠的方法。结果那个男人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只是厚颜无耻的从她这里白白骗走了一个亲吻。 ——除了一张被亲肿了的嘴,此以外她什么也没得到!! 呵呵。 信这种男人的话,不如去和客服小胖桃对骂。 反正小胖桃永远挂机,也不会搭理她。 塔塔时刻谨记着自己不能轻易被转化为血族这条规定,否则她会变成瞎子再也看不到阳光。但她也不能直接开口拒绝诺亚的要求,惹恼了眼前这个性格阴晴不定的男人。 那就哄哄他好了。 继续拖延时间,等到她最后完成任务。 于是塔塔摇摇头,捧着脸蛋,一副天真直率地模样。 她不着痕迹地夸了诺亚一番,顺带婉拒他:“你是血族的始祖,当然拥有所有人都无法比肩的能力。可我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怎么能和你一样呢?” “你是我的新娘,”诺亚不紧不慢解释道,“在你转化为血族之后,将与我共享永恒的生命,平分我所有的血脉能力。” “永恒的生命......”塔塔好奇地歪着头,“那你永远都不会死吗?” 诺亚点头,也不忌讳将这些不该告诉任何人的秘密透露出来:“是的。” “我也曾迷失在漫长无趣的岁月之中,并陷入了数千年的沉睡。”诺亚声音低缓磁性,像古琴拉出一曲华贵古老的曲谱。 他只身坐在黑暗之中,垂下眼睫,阴影落在眼睑留下一道弯月般的弧度。 竟莫名让这位本该最强大理智的男人,看着有几分落寞与脆弱。 脆弱......? 塔塔心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都险些被自己吓一跳。 她怎么会觉得诺亚是脆弱的。 又听到诺亚继续道,“直到你将我唤醒。” 塔塔心里又是轻轻一跳,短暂的停顿后那种莫名其妙的心脏乱跳的感觉又来了。 真不愧是最具有魅惑力的血族啊。 随随便便的话从他们的嘴里吐出来,都足以有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感觉。 仿若她是他心上唯一珍视的珠宝,他看着她的眼神宛如从黑暗中挣扎而出的灵魂看到了此生唯一的光明。 -- 第322页 就连自认为感情迟钝的塔塔,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诺亚太会说话了,比她哄人的功夫要高出不知道多少倍。 高手。 这一局是她输了。 只可惜塔塔最终还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体会这种过于浓烈的情感,并且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它。 她局促地避开诺亚的视线,抿起唇角,不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可是我之前听王城中的吟游诗人们说,血族如果暴晒在正午的阳光之下,就会化成灰烬消散在空气之中......” 诺亚听了这句话,似是被逗笑地轻呵了一声,言语中流露出几分不屑和高傲,眼尾弧度凉薄。 他轻嘲道,“血族要是这么脆弱,几千年前人类与我族的战争,也不至于打那么久了。” 塔塔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正史里记载了那么多关于人类如何艰难困苦熬过黑暗时光的故事,各种大魔法师和圣战士付出了生命代价才保留了希望的火种。确实不像街头那些吟游诗人们说的那样,血族遇到光就会化成灰。 又吃了没有文化的亏。 在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上过学的某位无知少女讪讪地闭了嘴。 “......” 虽然无知不是她的错,但也觉得有点丢脸。 嘤。 诺亚见塔塔不说话,以为是他刚刚忍不住嘲笑人类的话让塔塔不高兴了,心里暗自懊恼。 他一心将塔塔视作自己未来的新娘,会成为和他一样永恒不灭的血族,总是会下意识忘记了她此时还是个人类。在她这短暂的十六年生命中一直都是以人类的身份生活,肯定会不喜欢他方才那副轻蔑的模样。 但她刚刚说的那个传言确实太幼稚离奇了。 人类自古以来就是血族圈养的食物,哪怕这几千年来签订了所谓的和平条约,可在大部分血族眼里,他们仍然不是处于平等地位的生物。 诺亚捏了捏鼻骨,正要开口补救刚刚的话。 塔塔又问道:“所以血族其实都不会死亡吗?” 女孩似是真实单纯的好奇,并没有带上人类与血族两个种族间的偏见。诺亚虽然一时没有想明白塔塔为什么这么在意血族的生命长度,但还是耐心地解答:“普通血族还是会死的,但我不会。” 他以为塔塔畏惧死亡,于是主动安抚道:“你与我在一起,也不会死。” 塔塔:“......哦。” 好了,她最后的疑惑也结束了。 她勉强地勾唇笑了笑,感谢诺亚的耐心回答。 心里却在疯狂尖叫! 其他血族还能选择死亡,始祖和他的伴侣则是彻底不死不灭的怪物! 这太可怕了啊啊啊! 塔塔脱离任务的办法只有死遁,无论任务的完成度有多少,必须要让任务中的身体处于死亡状态,塔塔才能够顺利的回到系统空间里。如果变成血族——不对,变成始祖的伴侣之后,只会陷入沉睡而不会死亡,那她岂不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脱离这个世界了??! 塔塔刚刚绕了一大圈,就是为了问清楚,假如她真的迫不得已变成血族,会变成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一阵后怕...... 还好她提前问了。 不然以后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窗外的太阳缓缓落向了西方的山脉,橙黄色的暖光渲染了天边云朵。 诺亚主动提出:“塔塔,现在外面的太阳正好不晒,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好呀好呀!”塔塔欢快地点头,忙不迭答应下来,险些连鞋子都忘记穿了。 那张甜蜜蜜的小嘴立刻吐出无数夸奖诺亚的话,暗自鼓励他保持这种对她好的行为:“诺亚,你对我真好。我想去花园里为你采摘一束新鲜的蔷薇花,而且以后的每一天都送你一束花,好不好?” 潜台词:以后每天都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吧。 诺亚听到塔塔愿意主动送他东西,心里一阵甜蜜:“好。” 塔塔也笑得一脸甜蜜。 反正花园里的话是你自己种,我摘了再送给你,还能白得到出去玩的机会。 真棒! 这个买卖不亏! ▍作者有话说: 男主:我假装柔弱不能自理,嘴甜哄人水平一流。 塔塔:我也会哄。 男主: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 * 下章让西蒙出来遛一圈,接下来就该跑路了。 猜猜女主这次怎么跑的? 第125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五) 既然塔塔亲口说了要给诺亚摘一束花, 就提前去找女仆要来了园艺剪和蕾丝缎带,打算正经地挑出花园里开的最好的花带回城堡里。 她穿着轻便柔软的亚麻长裙,手腕上挎着了一个小巧的藤编篮子,头上戴着帽檐宽大的帽子, 挡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精巧细致的下巴和饱满粉嫩的嘴唇。 女仆领着她穿过长廊宫殿, 来到了王宫的后花园。 终于出来了。 塔塔深吸一口气, 觉得自己任务的进度成功迈进了一大步。 心里很是高兴。 她回头看了眼暗黑的宫殿, 仰起头望向天空中高高悬挂的太阳。 血族领土的阳光和人类领土的阳光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浅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万物的每一处角落, 像是黑暗永夜的旁观者,安静无声地伫立在永不改变的位置, 从不会多偏爱任何一个人。 -- 第323页 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花朵的芳香,离开了王宫后也能听到室外的翠鸟鸣叫声。馥郁的蔷薇花一丛丛开满了花园, 路边藤蔓生长茂盛繁荣,都快要蔓延到蜿蜒的石板路之上。 塔塔的心里一直挂念着自己的任务,对于到花园里来玩这件事,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期待。她只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试探诺亚对她的纵容程度,一点点在不惹怒他的情况下,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线。 她独自在花园里逛了一会儿, 偶尔挑一株蔷薇花摘下,避开花茎上的尖刺,小心翼翼放在腕间的篮子里。身后默默跟着从不开口说任何话的女仆,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许无聊。 但她不能这么快就回去。 于是顺着小路,绕过一个小山坡, 翻过山坡后走到了一处湖泊边的柳树下。 塔塔环顾四周风景, 觉得环境不错, 便将装满花枝的藤篮放在地上开始挑拣花束。 她试着和一旁沉默不语的女仆搭话, 笑吟吟地问道,“走了快半个小时,我都有些分不清方向了。从这里能看到我每天住的房间吗?” 塔塔想知道,从这个视角诺亚能不能看到她。 但塔塔自己此时也分不清,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究竟是希望诺亚站在窗边时时刻刻望着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呆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看书打发时间。 如果按照她以前的性子,她更偏向于后一种。因为她向来不喜欢有人时时刻刻监视着自己的生活,那样会让她感觉到受到拘束,丝毫没有自由可言。 可如果是诺亚的话...... 塔塔心里闪过一丝别扭的矛盾感,有些不想承认。 如果这个人是现在的诺亚的话,她好像没有感觉到太多的反感。 好奇怪。 塔塔屈膝坐在树下,低头挑拣着蔷薇花,脑海里忽然又闪过诺亚的身影。 想起前段时间的某一天晚上。 在月夜破晓之前,塔塔正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头上盖着毛巾胡乱地擦拭着发丝的滴水。 正好看到诺亚坐在她白天惯常晒太阳时的椅子上,单手曲起搭在座椅扶手处,冷白色的手腕骨节分明,抵在下巴处,宛如一尊精美的雕刻艺术品。 月色西沉,从身后偌大的玻璃窗倾泻进来,更是给他周身上了一道华贵又内敛的银质冷釉。 不得不承认,诺亚的长相是塔塔见过最好看的了。 眉眼五官,甚至下颌线棱角,几乎每一处弧度都长在了她的审美点上。 他穿着单薄的寝袍,墨发如瀑披散,膝上放着卷希伯来语的古书,指尖偶尔轻轻翻动页面,举手投足都带着古老贵族才有的自矜感。 塔塔呆呆地愣在原地,心脏悄悄跳漏了一拍。 真......真好看。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连擦头发的动作都忘记了。 诺亚从书中抬起头,凤眸狭长冷淡。目光在触及塔塔之后,眸子里的寒冰阖上书卷起身走向她,“王宫的冬天还没彻底过去,怎么不把发梢的水滴擦干再出来?” 也不等塔塔回答解释,他抬手接过塔塔盖在头上的毛巾,拉住少女的手腕牵着到一旁坐在。他站在塔塔的身边,修长的五指从发丝间穿插而过,动作轻柔熟练地将凌乱打结的发尾梳通。 少女原本乱糟糟的金发,在他的手中变得格外听话。 诺亚仔细擦拭去落在她脖颈处的水滴,掌心处发出一团微光,形成一个小型的风系魔法阵,用温热的微风在头发间穿梭着,缓缓将塔塔的头发吹干。 塔塔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像一只被顺毛的小猫咪,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饲猫人的精心伺候。 她才不会说,她刚刚就是故意不擦干头发跑出来,想要诺亚用魔法给她吹干头发呢。 啊等等—— 怎么突然会想到这件事! 塔塔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扑腾乱跳的心口,微微凝眉,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手中的花枝之上。 可修剪了一会儿多余的枝叶后,塔塔又忍不住想要抬起头,看向身后几百米外的王宫。 不由自主地发散思绪,胡思乱想。 诺亚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隔着大片的蔷薇花园,塔塔半眯起眼睛隔空远眺,想要分辨出这些天她和诺亚一起居住的房间。 这也是塔塔第一次在白天阳光下,仔细地观察血族的王宫。古堡外观巨大巍峨,城堡的高塔隐秘在半空中缭绕着的朦胧薄雾之中,天然带着几分神秘疏离感。 从外界看,王宫城堡的每一扇窗户都长得一模一样,沉暗色调的雕花装饰复杂繁华,沉淀着无数年的内蕴与风霜。除了最高处的建筑是古老坚硬的砖块堆砌起高高的塔尖,其他地方几乎看不出每个房间的差别。 她泄气地垂下肩膀。 完全找不到...... 算了算了。 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回事,已经好几次莫名其妙想到诺亚了。 她明明是想要离开他才对。 身边的女仆沉默的模样,堪比田园上装作农夫的木头人。 塔塔烦躁地鼓起嘴巴,闷闷不乐拿着剪刀,狠狠剪了几下手上那枝蔷薇的花茎,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他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自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 第324页 塔塔倏然抬头。 自从新年晚宴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的西蒙,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小路尽头。 不像去年十二月塔塔每次见到他时一直裹在漆黑的立领披风之中,西蒙今日穿了一件衣角处用金丝绘有藤蔓暗纹的黑色衬衣,剪裁流畅合身,像是诗歌里走出来的贵公子。 和诺亚每天都穿着几千年前流行的宽松长袍不一样,西蒙更偏向于克制禁欲的风格,就连衬衫的衣领都会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高一颗,身上没有丝毫褶皱。 他绕过柳树,缓步走到塔塔身边。 满树垂下的柳条无风自动,纷纷避让开空间似是不敢阻拦他的前进。 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白雾缭绕,随着男人一步步的靠近愈发浓厚,几乎有种遮天蔽日的感觉,就连不远处的城堡也完全淹没在了雾气之中。 “如果你有什么困惑,可以来问我。”他微微弯腰靠近坐在地上的塔塔,红眸贪婪地望着少女娇小的身形,似乎想要将她每一寸模样都牢牢篆刻在脑海里。 许久之后,才弯起凌冽的眼尾,缓声道:“好久不见,塔塔,我的小公主。” 男人那两片薄唇里淡淡吐出彬彬有礼的词句,看起来像极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贵族,每一分神情都吸引着少女沉沦迷恋。 可塔塔却逐渐从骨子里透出一种紧张情绪,直觉无形中像是有种被野兽盯上了的侵略感,时刻都要咬断她的脖颈。 塔塔强行撑着脸上的表情,一动也不敢乱动,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日安,西蒙殿下。” 心里却隐隐地觉得不对。 这里是诺亚的王宫,西蒙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诺亚没有醒来的时候,他作为亲王确实有随意进出王宫的权利,可自从诺亚醒来之后,按照规矩来说哪怕是血族亲王,在没有召唤的时候也不能无缘无故来到王宫。 更何况...... 如入无人之地般的出现在王宫的后花园。 塔塔用余光瞟了眼四周,更是惊讶的发现,原本站在身旁的女仆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四周大雾弥漫,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只有她和西蒙两人。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 西蒙想干什么?! 在诺亚的眼皮之下,他怎么敢这么大胆的放出浓雾结界。 然而无论西蒙想要做什么,她此时坐在地上的姿势都太过于被动。不仅视角高度处于下方位置,只能仰起头来看他,而且头上遮阳的帽子也很阻挡她的视线,几乎看不到西蒙的脸。 塔塔曲着腿悄悄地往后缩,想要借力从地上爬起来。 可还没来及动作,身量颀长高大的男人又靠近一步,屈膝单腿下压,蹲跪在她的身边。他的神色清冷寡淡,只有在对上塔塔的面容后才柔化几分。 “自从新年那夜之后,许久没有能找到机会再与你见面。只是陛下时时刻刻都守在你的身边,也不允许其他人到王宫来拜访。”西蒙说着,抬手想要抚摸塔塔的脸颊,可伸到一半又克制的收回。 诺亚的身体状态到现在还没有到恢复曾经的鼎盛时期,但具体恢复的程度,在没有正式见到诺亚之前,西蒙也无法推测出正确答案。 只是王宫后花园那片蔷薇花,仍然是靠着他的力量维持着生机。光这一点就可以说明,诺亚沉睡之前一定受了很重的伤,至今也没能彻底恢复。 藏在王宫暗处的阴影里有他布置留下的眼线,他只能靠着从这些眼线递来的消息中,得知关于塔塔和诺亚相处的一切。 眼线说,陛下与那位人类少女同吃同住,夜里一同歇息在诺亚的水晶棺中。 血族的棺材只有和自己挚爱之人才能共享。 一想到他的塔塔会被另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地抱在怀里,做尽一切亲密之事,西蒙心中的嫉妒快要翻破天际,险些压抑不住自己的理智闯进宫中抢走塔塔。 好在眼线传递出来的消息里提到的代指用词是“那位人类少女”,说明塔塔还没有被诺亚进行初拥转化为血族。 这让西蒙松了口气。 他一直焦急的等待机会能和塔塔再见一面,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机会。诺亚主动允许塔塔独自一人离开了他的视线。 得到消息后,西蒙立刻掩盖身形潜入王宫。 “我一直很担心你。”他目光灼灼。 越是靠近塔塔身边,西蒙越想将她抱进怀里,让她浑身上下都沾满属于他的味道。可西蒙又担心自己的行为吓到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克制地摸了摸塔塔的帽檐。 塔塔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 帽檐却恰好撞到了西蒙的手腕处,往上一翻露出了她的整张脸。 眼前光线骤然变亮,她抬起手背挡了下眼睛。 过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光线。 塔塔放下手,发现西蒙紧紧盯着自己的嘴唇,一张本就显得淡漠的脸更是面无表情,眼神冷肃凝重。 “......怎么了?”塔塔不明所以,不知道西蒙怎么突然脸色就变了。 “他经常做这种事吗?”男人冷声问道。 少女的唇色是不自然的绯色,下唇瓣更是比平日正常时候要红肿几分,唇角处还有一小块几乎很难觉察的咬痕,像是在一颗刚刚成熟,饱满诱人的水蜜桃表皮上,用牙齿吮.吸之后留下的印记。 -- 第325页 对比着白瓷似的无瑕皮肤,这个浅浅的印记愈发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西蒙强压着语气,可无法控制思绪里被突然灌入的画面。 那些男女交织纠/缠的景象一瞬间充斥了大脑。 他用力闭了闭眼,却赶不走那些凌乱的画面。 偌大的房间漆黑寂静。 只有错乱的呼吸交杂压抑着,一点点地点燃了空气。 少女被压在坚硬的水晶棺材里,单薄的衣物被胡乱撕扯开,昏暗视线更衬得皮肤莹白娇嫩,像一朵盛开绽放的蔷薇。 身上的男人轻而易举将她压住,冷冰冰的指腹抚上她的皮肤。 女孩被猝然冷的一抖,手臂无力地攀在棺材的边沿,却丝毫无法逃开眼前的局面。 喘/息,挣扎。 脆弱修长的脖颈被迫扬起,弧度是极致的漂亮诱人,堪比毒/药一般,天生就对血族有着最浓烈的吸引感。 脆弱与破碎交织,更引得人飞蛾扑火般想要沉沦。 西蒙暗自咬牙将思绪拔出来,来不及细想自己脑子里为什么突然会多出这样一幅画面,努力压下胸腔中一波又一波翻腾的酸涩和嫉妒,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重新看向塔塔,希望从她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解释。甚至不抱什么希望地想着,或许这只是她自己不小心吃饭时候咬破了嘴角。 但他知道,这不可能。 塔塔确实不知道西蒙在想什么。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唇角还残留着被诺亚亲吻后留下来的印记。 ——这本来就是诺亚坏心眼留下的,他故意清除了塔塔那一段记忆,也消除了她嘴巴被亲肿了后的疼痛感,只留下了最表层的牙印。像是野兽巡视自己的领地,要让每一处都沾满了自己的气味。 “西蒙,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塔塔缩着腿往后挪动,一点点地拉开和西蒙间的距离。 她直觉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哪怕外表和往常一样冷淡压抑,可就像是一团被纸张包裹的火焰,随时都可能燃烧成灰烬。 可塔塔没想到的是,她下意识生疏远离的表情,宛如点燃导/火线的那一颗火星。 西蒙猛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直接将她抵在身后柳树的树干上。 他单手压在她的后脖颈处,稍微用力,就让塔塔无路可退。 “你——” 塔塔惊慌地抬头,伸手抵在西蒙身前,想要推拒他的靠近。 西蒙一言不发,直接抓住塔塔的两个手腕,反手轻而易举地压在了树上。 手中的触感细腻软糯,人类温热的皮肤之下,血管流淌脉搏跳动的感觉,是那样的鲜活诱人。 他垂眸,打量着几乎被他强行拥抱在怀里的少女,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拨开她肩头蓬松柔软的长发,缓缓凑近她的脖颈,仔细观察着每一寸皮肤。 没有伤口。 也没有诺亚的气味。 看来那个老怪物真的忍住没有吸她的血。 西蒙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理智稍微回归。 西蒙知道他现在该放开塔塔,可他舍不得放手,眼睁睁地将已经触手可及的宝贝又重新推开。 指尖控制不住地一遍遍从她的锁骨处划过,目光里透着无比的渴望和贪求。 然而他不能。 血族对气味最是敏感,他现在不能在塔塔身上留下任何他的气味。 西蒙再次询问,这一次的语气轻缓了许多。 “他......会经常亲你吗?” 指腹轻轻碰了碰塔塔唇角那枚几乎看不见的牙印,稍触及离,隐忍又克制。 他已经预料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塔塔不愿意告诉他,西蒙也能猜到诺亚会对她做的事情。 胸腔里又是一阵阵的酸涩和抽痛。 可又抑制不了想要询问的心。 然而塔塔的答案彻底出乎意料。 她一边警惕又忍耐地任由西蒙的动作,一边真实地蹙眉感到不解,认真地回答他:“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惯了各种男人发疯的模样,在刚刚西蒙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状况不对的时候,塔塔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并没有过于激烈的反抗和逃离,而是任由他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 说实话,她都有点习惯这种局面了。 而且...... 她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很奇怪很离谱的直觉。 ——她竟然觉得诺亚和西蒙的某些举动,有时候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相似感。 尤其是发疯的时候。 塔塔刚刚险些将两个人误认为同一个人了。 这也太离谱了??! 塔塔抿起唇角,悄悄地重新打量了西蒙一番。 长相、声音都不像啊。 平常性格的话,如果两个人都保持正常的理智,西蒙会显得更加内敛克制,而诺亚则恣意随性很多。 但西蒙没有给塔塔细想的时间,他像是没听清刚刚的话,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像是难以理解。 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她才不理解他在发什么疯呢。 她眼里是真情实感的疑惑,皱着眉视线直直地对上西蒙,“我说,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第326页 ▍作者有话说: 西蒙:难道诺亚不行吗??他亲她都没有感觉的? 第126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六) 短暂的交谈之后, 西蒙不得不离开。 他不能在王宫里停留太长时间,否则哪怕一时用了结界幻想掩盖了他的痕迹,可时间久了诺亚一定会觉察到不对劲的。 临走之前,他看着塔塔, 神色有几分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在西蒙走之后, 塔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些下来。 她不知道西蒙的自信从何而来, 在王宫后花园里来去自如, 坚定地相信诺亚一定不会发现他的踪迹。 塔塔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当她带着一束用白色蕾丝扎成的蔷薇花束回到王宫中时,太阳正好落到了远处山脉之上。 连绵的黛青群山染上了一层层暖橙色的光晕, 缭绕在若隐若现的薄雾之中,渺远到一眼望不到尽头。 傍晚的景色看起来美好又祥和。 完全无法想象, 在这阳光之下的密林山野之中,潜藏着多少数不尽的野兽猛禽,随时都能将过路的人撕成碎片。 女仆领着塔塔穿过复杂如迷宫般的长廊,回到房间。 推开房门,诺亚坐在靠门处的长椅上。 男人双腿优雅叠交,膝盖上半摊开放着一卷古老的羊皮卷。 羊皮卷上是墨色羽毛笔书写留下的文字, 排列密密麻麻,笔画弧度流畅饱满,看起来华丽极了。 单拆开每一个字母,塔塔都认得。 但凑在一起之后,就变成了她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打扰了。 塔塔的视线默默绕开那本让她看得头大的羊皮卷, 发出了作为半文盲的叹息声。 眼底划过一丝浅浅的羡慕。 在这个任务世界里, 塔塔从小吃了从没上过学的亏, 只能勉强认出一些基础常用的字。稍微复杂一点的造句用字, 以及偏文学性的专用词汇,她都是两眼一抹黑,全靠着连蒙带猜来解决。 出于小姑娘爱面子的心理,塔塔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诺亚她没文化这个事实,于是每次刻意避开复杂的书卷,专门挑一些画图多、文字少的书来打发时间。 可这类图画书通常都是给还没认完字的幼儿阅读的。 王宫的藏书室只供诺亚一人使用,自然不会有多少这种内容简单的书。 寥寥无几的那几本都已经被塔塔翻遍了,她最近变得格外无聊。 心里纠结着到底是自己的面子重要,宁可无聊地发呆也打死不承认她不认字这件事,还是找点儿事情打发时间更重要,去老老实实让诺亚教自己认字看书。 可是如果选择后者的话,真的......好丢人啊。 嘤。 月夜悄无声息地降临。 光影绰约,笼罩着男人的侧影。 如峰峦起伏般高挺的鼻梁之上,眉眼深邃,五官棱角冷冽锐利。鼻骨上架着一只单片金丝眼镜,有种禁/欲自矜的美感。 然而诺亚那一头鸦羽般浓密的长发,像是从山顶倾泻而下潺潺不绝的瀑布,流水的弧度连绵无间,无形之中又中和减弱了他五官的锋锐气息。 听到门口处细微的响动,诺亚从书中抬起眼眸。 像一座冰山缓缓融化,愉悦地弯起眼睛。 他的小鸟从花园里飞回来了。 将鲜活与美好重新赋予他万籁寂静的世界。 塔塔站在门边,手上捧着一束盛开的蔷薇花,眼神无意识的放空。目光似乎落在了诺亚手中的书卷之上,脸色看起来十分纠结。 到底是小姑娘,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就连遮掩伪装也显得生涩。 诺亚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 诺亚不知道塔塔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除了偶尔随口提到的只言半语,她几乎不主动提起她的幼年时光。可尽管如此,诺亚大概也能猜到一些——塔塔在家里受到的待遇应该不是很好。 她作为一位贵族小姐,连最基本的文化和礼仪教育都没有学过。 诺亚并非刻板地重视礼仪的人,塔塔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看来都是格外可爱的。他只是很好奇塔塔的过往,想要更多的了解她。 可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惹得塔塔恼羞成怒。 毕竟...... 嗯,真的很好猜。 小姑娘每次遇到不认识的字,又想装成自己认识这个字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干咳一声。 然后睁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像只警惕的小兔子,偷偷地瞥他一眼,又快速移开目光。总以为趁着他不注意,迅速的翻过那一页换到新的地方看。 可以说是非常的欲盖弥彰。 真的是太可爱了。 诺亚暗自勾了勾唇角,这一次也很贴心的没有直接戳破,莞尔道,“今天玩的开心吗?” “嗯!”塔塔回过神,欢快地点了点头,蹦蹦跳跳地走进来。 她将花束举到胸前,邀功似的笑着说,“瞧,我挑了最好看的一束花,新鲜花瓣的味道好香。” 少女怀抱花束,一朵朵的蔷薇花绯红盛开,淡淡的暗香幽幽萦绕,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可诺亚却觉得,塔塔的气味才是最诱人的。 独一无二。 引起他一切情绪。 -- 第327页 诺亚注视着塔塔的笑脸,红眸底部划过一抹暗色,又迅速地被他隐去。 无论什么种族的生物,在所爱之人面前的爱/欲与渴望,都是刻在骨子里无法磨灭的本能。想要拥抱亲吻,然后是进一步的占有,让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彻底无法分离。 而像诺亚这样天生偏执的人,更是无时无刻希望呆在彼此身边,容不下对方的视线落到其他人的身上。 最好,这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开始诺亚刚醒来,他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随着血族能力的逐渐恢复,似乎理智也清醒了许多,让他压下了最初那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念头。 理智无数次冷漠地告诉他,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诺亚换了种方式。 温水煮青蛙。 他会用她喜欢的事情一点点的吸引她,变成她喜欢的人。 最后,她也会喜欢上他。 诺亚:“塔塔想听故事吗?下午的时候正好翻到了一本以前留下来的书,里面有很多个有趣的小故事。” 塔塔果然很感兴趣,眼睛一亮:“有什么故事呀!” 她将蔷薇花放在了一旁桌上,好奇地伸头凑到诺亚身边看了眼他手中的羊皮卷,兴致勃勃,想挑着感兴趣的故事来听。 结果下一瞬间,立刻被那些陌生的文字泼了盆冷水。 塔塔:“......”怎么可以真的一个字都不认识呢! 她鼓起腮帮,愈发感到悲愤。 诺亚忍着笑意解释道,“这是近万年前一个小国的语言,到现在基本已经失传了。” 所以她不认识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伸手揉了揉塔塔的脑袋,像是在给小动物顺毛,“里面记载了一些神明之间的故事,也有部分兽族祖先的渊源。上次你看的那本精灵图册里面出现的已经灭绝的月境精灵,在这本书里也提到了很多他们的故事。” “哇,真的好古老。”塔塔很快被诺亚提到的这些故事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问道:“那教会里大家信仰的光明神,其实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个世界的神明早已经陨落了,”诺亚语气平稳,轻描淡写地说出足以打破一个人类信仰的话语,“然后化作命运法则,维持着世界意志的轮回与衍生。” 诺亚活得够久,他知道更多被掩盖和美化的真相。 如今人类世界所谓的信仰,不过是教会和帝国为了君权统治而虚构的故事。 塔塔到底不是真的土生土长在这个任务世界的人。她的记忆里还包括着任务空间的存在,以及那一大段空白的记忆。因此她并不像这个世界中其他人类那样,对于教会和神明有着不可撼动的信仰之感。 她轻轻“哦”了一声,神色看着不甚在意。 虽然没太懂诺亚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对这些法则规定之类的东西也不是很感兴趣,一心只想听有趣的故事。 她眼巴巴地看着诺亚,托着腮帮换了个话题,“我想听关于月境精灵的故事,这本书里有没有写他们是怎么灭绝的呀?” 看着塔塔满是求知欲的脸,诺亚却微不可觉地顿了片刻。 有点......不对劲。 血族生来崇尚血脉力量,不像人类那样将诸多事情寄托在虚无的神明之上。但诺亚到底是活了足够久的时间,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了解人类对于神明信仰的重视程度。 就算是目不识丁的普通平民百姓,也会经常对着自己信仰的神明祷告。 祈求神明眷顾,祈求生活顺遂。 或许并不是所有人都依附在教会之下,但那些人类哪怕信仰的不是光明神,也会供养其他神明。 无论如何,他们是坚定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神明的。 怎么会有一个自幼生活在人类贵族家庭的人,在听到“这个世界没有神明”这个足以颠覆信仰的事实之后,不仅丝毫没有追问和辩驳的意思,更是毫无任何被触动和震撼的感觉。 就仿佛,她本来就与这个世界无关。 塔塔没有觉察到诺亚短暂的沉默,继续叽叽喳喳的讲着她感兴趣的话题,“我记得以前听吟游诗人们说,精灵和血族在某些情况有些相似,都拥有漫长到近乎无限的生命。可他们怎么会一个种族都彻底消失呢?” 诺亚眨了眨眼,掩下某种复杂沉思的情绪。 “这本书里确实写了一些月境精灵的事情,不过......我们睡前再来讲这个故事,好吗?”说着,诺亚缓缓站起身,将羊皮卷合上后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牵起塔塔的手:“现在,我们该去吃饭了。” “......哦,好吧。”塔塔有点小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她更想听故事。 尤其是一个故事刚刚讲了个开头,更惹得人抓心挠肺想要继续听下去。 但塔塔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反抗诺亚。 只是心里忍不住想,要是她自己认识这些字就好了。 说到认字...... 塔塔:“诺亚,我有一件小事想问你......” 两人走在去往餐厅的长廊上,塔塔仰起头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 他乌发如墨,皮肤雪白,长着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塔塔看不透这个男人,但从来不否认他的长相。 “嗯?” 塔塔扭捏了片刻,鼓起勇气小声道:“你今年到底有多少岁呀?” -- 第328页 她真的好奇这件事很久了! 原本以为他大概和上个副本里的顾晏洲差不多,都是一个几千岁的老妖怪。可他不仅能够轻松的阅读近万年前就消失的古文,而且甚至在讲述神明之间的事情时,语气也像是在提起一个同辈似的。 看样子起码活了至少有一万年?? 一万年有多长啊...... 塔塔光是想想,就觉得时间漫长到遥遥无期。 就算每天生活中都会有新鲜事,可近万年的岁月之后,再新鲜的事情也会逐渐变得褪色,索然无味起来。 诺亚:“......” 他好像从塔塔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情? ▍作者有话说: 塔塔:活这么久,辛苦你了。 诺亚:??? 诺亚:那你是觉得我该死了吗? 第127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七) 晚餐塔塔吃的是安格斯牛小排, 和一块烤的香软酥松的培根芝士派,还有一杯甜甜的橙汁。 在诺亚最开始刚醒来的那段时间,他总喜欢强势地将塔塔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她吃饭。 然而后来的某一天, 诺亚发现强势只会将塔塔越推越远之后, 决定用温和的方式博得小姑娘的欢心。 喂她吃饭的这个行为会让塔塔紧张到吃不下多少东西, 诺亚只好遗憾地暂时放弃这项愉悦的活动, 顺着她的意思, 默默搬到对面看着她吃饭。 虽然塔塔吃的食物在诺亚看起来都很难以下咽, 但看着她鼓着小腮帮不停咀嚼的模样,也是一项很令人愉悦的活动。 长桌尽头, 几根细长的蜡烛静谧无声地燃烧着。 烛光轻微摇曳,窗外皎皎明月如水, 在两人侧面的地板上落下了浅银色的光辉。 星星点点,很是好看。 塔塔的餐桌上摆的各式各样碗盘餐具,而诺亚的桌前则非常简单,只有一杯具体内容不明确的红色液体。 “这真的不是人类的血液。”再一次留意到塔塔偷偷飘过来的眼神,诺亚好笑地举着杯子,轻轻地往塔塔眼皮底下递了递, “你要是真的好奇,就尝尝看好了。” 每次吃饭的时候,塔塔总会忍不住多瞟几眼诺亚手中的高脚玻璃杯,一副十分好奇却又不敢张嘴询问的模样。 诺亚偶尔也觉得无奈。 小姑娘的好奇心格外旺盛。 当诺亚好心地为她解答疑惑时,塔塔又总一副“真的吗?我不相信!你肯定在忽悠我!”的表情, 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猜测。 可真叫她来验证一下答案, 她又胆小地往后躲, 活生生像是面前有狼在追她似的。 “不了不了不了!”果不其然, 塔塔立刻把头摇得像是湖边风出过的芦苇,连含在嘴里的叉子都忘记取出来,一个劲儿地往后躲。 她才不要尝呢! 但拒绝完了,塔塔心里又痒痒的。 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她眨巴着眼睛,犹犹豫豫地问道,“所以......嗯,你这杯喝的,究竟是什么味道呀?” 恰好此时诺亚垂下了眼睑,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神色。 他单手斜斜地倚在座椅扶手,宽大的袖袍松落下来,露出一截劲瘦白皙的手臂。薄唇抵在玻璃杯边沿,杯子里的液体顺着流入口中,喉结微动,残余了几滴猩红沾染在唇角。 他不甚在意地用指腹抹去那抹红痕,漫不经心的动作里透出与生俱来的优雅。 诺亚随口答道:“都是食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对于人类而言,食物是用来维持生命活力的必需品。但对于某些古老的纯血血族而言,他们活了足够漫长的岁月,进食这项行为有时候只不过是一种无聊的习惯而已。” 他将杯中剩下的些许液体一饮而尽。 微扬起的脖颈线条优美极了。 杯子轻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塔塔才从被诺亚堪称绝代的姿容蛊/惑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最近她是怎么了...... 塔塔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已经好多次看着诺亚发呆了。 那双炽红的眼眸微微弯起弧度,刻意收敛起眼尾的冷意与高傲之后,显得竟有些温文尔雅的气质。 冷血野兽的瞳孔,也可以这么漂亮吗? 诺亚目光盈盈,进食过后的嘴唇多了一抹血色,宛如活色生香。 塔塔下意识咬了咬嘴里的叉子,心里感慨道:啊,真好看...... 为什么男人也可以这么好看。 诺亚自是没有错过塔塔眼中一闪而过的迷恋。 他早就发现了,塔塔喜欢他的容貌,常常盯着他的脸就会走神。尤其是当他安安静静,彻底掩藏起骨子里的攻击性后,她会更加放下心里的警惕和防备,呆呆地用目光追逐他的脸。 诺亚第一次因为自己的长相而感到高兴。 恣意享受着少女懵懂不自知的痴迷眼神,诺亚不由得笑的更开心。 他的眼底似是注入了永恒不灭的微光,而光的尽头正是坐在对面的少女。 诺亚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婉转浪漫地道,“如果每天都可以陪在你的身边进食,这项活动在我看来也就没有那么无聊了。” 这是血族在爱人面前惯用的腔调。 他们天生是富有诗意的文人,配上精致绝伦的容颜和贵族矜持高雅的气质,轻而易举就能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迷得七晕八素。 -- 第329页 只不过其他血族的爱人可以有无数个。 诺亚的爱人永远只有眼前这一个。 但这并不妨碍他借用其他同类诱惑少女的措辞腔调,来勾搭自己眼前这位可爱单纯的小姑娘。 塔塔果然蒙了一下。 她捏着银质叉子,咬了咬下唇,“......” 好奇怪的感觉...... 明明很平淡无奇的话,怎么在她耳朵里听着有那么丁点儿的可怜兮兮的意味? 尤其是再加上诺亚最后那句话。 就仿佛......假如没有她出现的话,他的生活就像是没有水的枯井,只剩下满目疮痍和干裂的土地。 这种被另一个人无条件的需要的感觉,真的非常奇妙。 她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的眼里,哪怕是平平无奇的走路和说话,都像是闪着璀璨光芒的星星,能得到他全方位的欣赏和倾慕。 塔塔呆呆地和诺亚对视着,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耳边只听得到自己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打鼓似的砸在耳膜上。 那颗迟钝的心像是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 “啪嗒”一声,裂开了条细细的缝隙。 真的好奇怪。 像是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塔塔下意识不想深想这个变化的原因和后果。 她慌不择路地避开眼,抬手在脸颊边上扇了扇风,欲盖弥彰地换了个话题,“可血族不想吸血的话,还叫血族吗?” 诺亚:“......?” ??? 他脸上温和优雅的表情瞬间有丝丝裂开的痕迹。 “倒也不是完全......不想吸血。” 诺亚委婉地暗示道。 心里啼笑皆非。 听听她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没有吸血欲/望的血族还叫血族吗!? 塔塔也反应过来。 她刚刚的问题,和当面问一个男人“你是不是不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啊这也太尴尬了吧...... 她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子,连忙慌慌张张的补救,说出来的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嗯,主要是我总担心你哪一天会想要一口咬断我的脖子,毕竟书里都说人类是血族最好的食物。然后我就......就会下意识的害怕。” 可话刚说完,塔塔就恨不得懊悔地用拳头锤自己一下。 她最近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直接把心里最直白的想法说了出来。 悄悄抬眼打量诺亚的脸色。 果不其然,听到男人似笑非笑的反问声:“塔塔,我可爱的小鸟,你一直都在怕我吗?” “啊......”顶着某个看似温和但隐藏威胁的眼神,塔塔这次不敢随便敷衍假话。 她犹犹豫豫了一会儿,索性心一横,小声坦白道:“一开始确实是有点怕的,但最近诺亚你对我特别好,满足我所有的想法和愿望。而且你现在还同意让我每天都出去玩,甚至为了我改变了你白天睡觉晚上起床的习惯,我真的很感谢你。” “所以......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怕你了。” 塔塔给诺亚发了张好人卡。 真情实感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她一定会感激他的。 但诺亚从来要的都不是塔塔的感激,他只要她喜欢他,爱他,永远都和他在一起。 只不过他真的很有耐心。 最好的猎人,往往是最有耐心地藏在陷阱旁边,等着无知天真的小动物主动跳进来。 他起身走到塔塔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那段时间我情绪总是不受控制,才会做出让你害怕的事情。但现在我已经基本恢复了,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一起陪你到花园里晒太阳了。” 塔塔并不像以前那样抗拒诺亚的触碰。 听到他的话,小脑袋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一脸开心:“好呀,以后我们可以去花园后面山坡的草坪上面野餐,到时候让女仆在篮子里装满好吃的点心和蛋糕。啊不对,你不喜欢吃东西......” 说到这里塔塔声音又小了下来,表情有些为难。 两人的生活习性和爱好似乎都不一样诶。 这小丫头,怎么就和吃这个字杠上了。 诺亚莫名生出一种拿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但他当然不能错过塔塔主动邀请他出去玩的机会,于是重新挂起微笑,用纵容宠溺地语气道:“只要让我坐在一旁看着你,就很开心了。” “你是这样的鲜活与美好,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才觉得我是真是存在的。” 呜哇! 一个容颜绝世的大帅哥,亲昵地说着不做作的情话,任哪个少女能够抵抗地了这样的魅力! 塔塔也完全没有丝毫抵抗力。 她眼里都快要冒星星了。 吃完饭回房间,塔塔甚至主动牵起了诺亚的手。一路上都叽叽喳喳的,肆无忌惮地撒着娇,缠着诺亚讲之前说好的月境精灵的故事。 两人坐在长椅上,塔塔靠在诺亚的怀里专心致志地听故事。 背后靠着男人宽厚的胸膛,少女两条细长的腿搭在诺亚的腿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质地柔软的睡袍裙摆像是纠缠交织在一起的海藻,亲昵地分不出彼此。 直到月满中天。 塔塔白天玩的太久,现在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 第330页 诺亚阖上手上的羊皮卷,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该睡觉了,塔塔。剩下的故事明天再讲吧。” 虽然他更想继续抱着塔塔讲故事,但塔塔毕竟还是个在长身体的人类小姑娘,每天需要足够的睡眠才能保证她的健康。 “好吧......”塔塔不情不愿地点头,她还想继续听故事。 不过诺亚也是为她好,塔塔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再加上她也确实有些发困了,手背掩住唇角小声打了个哈切,迷瞪瞪地揉了揉眼睛。转身主动用手臂抱住了诺亚的腰,脸颊在他的胸前蹭了蹭,软乎乎地撒娇道:“那说好了,明天继续讲故事呀。” 说着放心的闭上了眼睛,偷懒地不想再找鞋子走路,反正诺亚一定会将她抱回两人睡觉的棺材里。 可当诺亚刚将塔塔抱起来时,她忽然扑腾了两下,从诺亚的怀里支棱起身子:“等等,我想把今天在花园里摘的花也带到床边去。” 说着伸手去勾桌边花瓶中的花束。 诺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塔塔半个身子都快要掉下去了才连忙揽住她的腰肢。 刚想开口,“你呀......” 忽然听塔塔猛地抽了口气,“嘶——” 下一瞬间。 无比芬芳的鲜血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吧嗒”。 似乎是一颗小小的血液滴落在花瓣上的声音。 顺着柔软的花瓣脉络流淌,那颗饱满的血珠在重力作用下缓缓滑到了花瓣的边沿。 摇摇欲坠。 夜晚房间里向来光线较为黑暗,塔塔刚才没留意,被蔷薇花束茎干上没有清理干净的小刺扎破了指腹。她正要回头,习惯性地哼哼唧唧,像向诺亚抱怨自己指头上那个小伤口的疼痛,突然发现抱着自己的男人此时似乎不太对劲。 诺亚始终处于冰冷状态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滚烫起来。 过于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处,一寸寸的顺着锁骨向上爬。 “诺......亚?” ▍作者有话说: 塔塔:完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 国庆节快乐呀宝贝们! 放假出行要注意安全呀=3=~ 第128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八) “诺......亚?” 塔塔一回头, 径直撞上一双猩红至极的眼眸。 红色。 漫天遍野的红色。 接连着就是无尽的黑色。 从瞳孔最深处不断蔓延出来的黑雾几乎将整个眼眶占满,像是用鲜血施咒禁/锢的牢笼里不断挣扎着出逃的恶魔,下一秒就要张着巨大的血盆大口,锋利的尖牙扑上来咬断猎物的脖颈。 塔塔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血族充满捕猎欲/望的眸子, 被鲜血的诱惑侵占了理智之后, 只剩下骨血里的冷漠与本能。 一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完......完蛋了。 塔塔吓得嘴唇都在颤抖, 害怕到四肢发软, 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几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但求生的本能强撑起她的精神, 颤巍巍地扭动着往外爬, 想要从诺亚的怀里挣脱。 不用多想,塔塔都知道自己此时闯了大祸。 按照诺亚自己的说法, 他从醒来至今都没有真正的喝过一次血。就连他每天用餐时饮下的那杯红色液体,也是这几千年来人类与血族共同研究出来的, 可以用来代替真实鲜血的一种饮品。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饿了几千年的吸血鬼,猝不及防的闻到了鲜血的味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塔塔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眼见着指尖被花茎上小刺扎破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塔塔不假思索地将手指含在了自己嘴里,想要用唾液暂时让伤口止血。 鲜血的味道已经渗透出来。 一丝一缕飘散在空气中,甚至压过了房间内淡淡的蔷薇花香。 塔塔现在的动作不过是杯水车薪, 亡羊补牢。 诺亚现在这副模样,比他刚醒来时毫无理智的样子看起来更要可怕。 可不知为何,塔塔的心里还隐隐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试图将诺亚的理智重新拉回来。 刚刚吃晚餐的时候,他不是才信誓旦旦地说过, 自己对吸血没有太多兴趣, 满口保证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了, 不会再做出让她感觉到害怕的事情。 这还没过两个小时呢!! 塔塔不愿意相信, 刚才诺亚的话都是欺骗她的谎言。 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塔塔不是一无所知的木头人,这些天里诺亚表现出来的样子,确实符合他曾随口透露出自己沉睡的原因。 而且,今天下午在花园外的湖边晒太阳,突然出现的西蒙为了进一步劝塔塔离开诺亚,刻意说了很多关于诺亚沉睡前发疯的事情。 在他的口里,诺亚是一个嗜/血无情到极致的疯子。 疯了之后,诺亚一改曾经冷静儒雅的性子,变得无比乖张恣意,不仅不讲任何缘故的杀人如麻,甚至当自己座下曾经最信赖的亲王来劝他时也毫不放过。 他霸道□□,独断专横,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和反驳他的命令,强硬的将一切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西蒙说,那段时间的血族内部被诺亚搅得血雨腥风。 他还说,诺亚这种骨子里注定成为暴君的男人,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幸福。他不希望她因为那个古老而荒谬的预言,而不得不呆在诺亚的身边。 -- 第331页 “你也不喜欢诺亚这样的疯子,对不对?塔塔跟我走好吗,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西蒙急迫地握住塔塔的手指,单膝跪在她的身前,俯身凑近。 在那双靠得很近的红眸的注视下,塔塔只能勉强地“嗯”了一声。 按照西蒙口中描述,那个诺亚确实汇聚了所有塔塔都会感到讨厌和抵触的属性。如果这样的诺亚出现在她的身边,她一定会像西蒙预料的那样,迫不及待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想着逃离,接受西蒙开出的条件,按照串通他里应外合离开诺亚的身边。 然而问题在于...... 与她相处近半年的这个男人,和西蒙描述里的那个男人。 性格并不相同。 她亲眼见到的这个诺亚,似乎是一个强撑在无所不能的强大外表之中,一个孤独又寂寞的灵魂。 ——被无尽的漫长岁月压抑到疯魔的人,在封印在棺木之中数千年,终有一日与他的命定少女在月光下相遇。 她唤醒了他。 也拯救了他。 她让他找回了理智与情感,从一个麻木冷漠的冰块变回了有感情有血肉的灵魂。 哪怕神明曾在数万年前抛弃了他,剥夺了他享受阳光与温暖的权利。可她的存在,比天上最热烈的太阳更要叫他感到快乐。 塔塔听过各种各样浪漫情怀的话本和故事书,算得上过尽千帆的江湖老人,本该心如止水的对这种陈旧老套的所谓“命中注定我爱你”的庸俗爱情故事感到麻木。 可真当故事里的女主角变成她本人,她就不能再用客观的语气来评判了。 听着诺亚用最动人的嗓音、最迷人的外表,诉说着他对她的情感与真心,塔塔也不免心旌摇曳,隐秘地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欢欣。 塔塔曾为自己的双标感到脸红。 但无论如何,她愿意给予一些信任,相信诺亚的情感是真的。 所以,她婉拒了西蒙帮她离开的建议,嘴上说着她想暂时考虑一下,而实际则是回到了诺亚身边。 “诺亚,诺亚你清醒一点。”塔塔欲哭无泪,漂亮的冰蓝眼珠里沁满了泪水,说不清是恐惧害怕,还是不愿意让她期望中的生活被打破。 她一遍遍地喊着诺亚的名字,不愿意放弃,心怀微弱的希望能让他清醒过来。 然而掐在自己腰肢上的大手坚若磐石,任她拍打推拒都无法撼动分毫。眼见着诺亚缓缓向她俯下身凑近,眼里是毫无意识和情绪,只有渴望吸血进食的本能需求。 塔塔眼底闪过一丝绝望。 所以她还是想错了吗? 雪白锋利的尖牙已经从牙床中露出,在夜色里泛着凌冽的冷光。 诺亚眼神冰冷到无机质,完全不见平日里看向塔塔时那些柔软缠绵的情义。 他伸手抵在塔塔的脖颈处,强迫着她仰起头露出脖子。眼珠动了动,似是在寻找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接着缓慢地俯身下来。 高挺的鼻尖压在了塔塔柔软的脖颈之上。 耳边似乎响起了死亡钟声的倒计时。 不行,不能这样。 就算真的会被咬,也不能在诺亚完全没有意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下。 她会死的。 越是紧张的时候塔塔的脑子转的越快,她忽然想起了在上一个任务结束之后,小胖桃曾说过一串似是而非的话语,解释顾晏洲为什么轻而易举就被她杀了。 “因为执刀的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他束手就擒。 还有小胖桃对于辅助者的解释—— “在这个任务中,你可以用智商攻略他,用爱情感化他,用一切你拥有的天赋和力量征服他,让他成为你勇往直前的骑士,为你披荆斩棘,永不背叛。” 塔塔无比准确的直觉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坚定地告诉她,诺亚是这个任务里的辅助者。 然而现在情况危急。 几乎下一秒,她就要被面前失去理智的血族咬破脖颈。 此时塔塔不管说什么话,都已经无法唤醒理智全无的诺亚。而她身为一个人类,也更加没有能够逃脱血族始祖掌控的力量。 那就只剩下...... 用爱情感化他? 爱情? 什么是爱情? 诺亚说爱她,西蒙也说爱她。 这么多个任务过去了,那些男人都说爱她。 然而塔塔还始终感觉到茫然无措。 想不明白世人口中最浪漫深情之物,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管她到底懂不懂—— 用句最通俗的话来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塔塔看过的那么多本爱情故事可不是白看的! 索性眼一闭,心一横,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巨大的勇气,在诺亚即将张嘴咬下来的前一瞬间,塔塔用尽了蛮力,硬生生搬过他的脑袋,胡乱对着自己嘴唇撞了过去。 “嘶......” 苍天啊,这个男人是钢铁做的吗?! 他的牙床好硬啊呜呜呜呜。 塔塔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有对准位置下口,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撞到了诺亚的牙床上。柔软娇嫩的皮肤被这么大力一撞,疼得她五官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但她胆子小且怂,疼得龇牙咧嘴也一动不敢乱动。 那两颗致命的獠牙此时正恰好抵在她的下唇瓣之上,塔塔甚至能感觉到尖端锋利的牙尖,正冷森森的冒着寒气。 -- 第332页 两片唇瓣紧紧地贴在一起。 一冷一热的呼吸交融。 时间像是被突然摁下了暂停键。 塔塔没动。 被狂躁的嗜.血欲/望控制的诺亚,竟然也停下了动作。 一秒。 两秒。 塔塔一直保持着半悬空被诺亚压在怀里的姿势,只有后腰处一只大手支撑着平衡。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快要僵硬了,细细密密的麻和痒顺着四肢百骸流窜过来。 腿,腿好像要麻了...... 越是不能动,她越忍不住想动。 塔塔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小扇子般浓密纤长的睫毛擦过诺亚的皮肤。 男人的眼珠缓缓移动了半寸,瞳孔深处的黑雾似乎在逐渐的退散。 只可惜塔塔和诺亚离得距离太近,她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小细节,还在继续一边僵硬地维持着和诺亚嘴贴嘴的状态,一边小心翼翼、用自以为谁都发现不了的速度,缓缓的......晃了晃脚。 呼—— 真的要麻了。 稍微缓解一了下双腿之后,塔塔刚想松口气,忽然被一个如狂风骤雨般猛烈的亲吻夺去了全部呼吸。 “唔......嗯!” 原本两人只是普通地贴在一起,突然,属于另一人的舌头猛地深入,以不容拒绝的气势攻城略地,强行缠着她交缠,丝毫不给她分毫退缩躲闪的机会。 不知疲倦的亲吻几乎舔/舐过了每一处柔软的细节,彻底暴露出诺亚骨子里的偏执和绝对占有的本能。 就仿佛连塔塔的呼吸都要全部控制夺取,让她只能依附在自己的怀里,哪里都不能逃离。 陌生又激烈的刺激,一阵阵排山倒海的袭来。 塔塔的眼眸湿漉漉,雾气充斥着冰蓝色的瞳眸,宛如人间仙境般虚幻又美好。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落,划过绯色晕染的眼尾,带着滚烫热烈的温度,滚入两人纠缠交织的衣袍深处,浸染开一圈又一圈暧/昧的涟漪。 少女喉咙里抑制不住地飘出几抹呜咽,下一秒又被诺亚尽数吞入口腔。 她彻底无力挣扎。 抵在诺亚胸前的双手也垂落下来,像是失去了一切反抗的力气,只能晕乎乎的任凭他动作。 大脑有些无意识缺氧的感觉,眼前一阵阵白光闪过。塔塔脑子里模模糊糊的闪过一抹疑惑,诺亚嘴里那两颗尖牙跑到哪里去了......亲的这么激烈,可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獠牙的存在? 可这抹疑惑不过停留了片刻,就立即被更加浓郁热烈的亲吻夺走了思绪。 直到塔塔真的快要被亲到窒息的前一秒,她已经开始绝望地胡思乱想,自嘲自己即将成为天底下第一个不是被血族咬死,而是被活生生亲死的人类时,诺亚松开了她的唇瓣。 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涌入肺部。 塔塔还没来得及放松,又感受到诺亚重新低下头靠近了她的脖子。 !!!!? 亲都亲了,还要咬她吗??! “我好饿......” 诺亚嗓音低沉沙哑。 他没有露出獠牙,而是用嘴唇不断地顺着塔塔的脖颈摩/挲,微凉的舌尖一下又一下的在她的动脉之处舔过。 好......好奇怪的感觉。 塔塔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飘在了半空中,迷失了方向。 “就咬一口,好不好?” 耳边似乎有一个诱人的声音,轻缓地蛊惑着她的心神。 “塔塔,我真的好饿,可怜可怜我吧......” 偶尔有碎发扫过脖颈最敏感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又麻又痒的感觉。 塔塔神情恍惚,轻轻地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答应耳边的声音,“我......” 心底有个声音也在柔柔地劝她——你瞧,诺亚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不会再像你刚才担心的那样,毫无理智的失控咬死你了。再说了,你不是也觉得诺亚看起来有些可怜吗?这么多年孤寡独处,醒来后还不得不忍耐着血族嗜/血的本能,一口真正的食物都没有吃过。 所以,要不然就同意了吧。 “我......”同意。 同意两字刚滑到嘴边,塔塔突然挣扎着突破了耳边和心里不间断的蛊/惑声音,清醒了过来。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咬了脖子,她就要变成瞎子! 不仅变成瞎子,她还可能会被永远留在这个任务世界,无法离开。 一想到有可能被困在任务世界里,塔塔迅速彻底恢复了神智。 绝对不行! 耳边仍不断传来诺亚痴缠着询问她的声音,“让我咬一口吧,我真的好饿......” 他埋头靠在塔塔的脖子处,耳边长发垂下,塔塔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出他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有清醒。 只能缠着嗓音试探着和诺亚打商量,“真的不行,诺亚,我不想死。” 刚才亲吻太过于激烈,再加上又哭了许久,塔塔说话的嗓音带着浓郁的沙哑意味,话刚一出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吸了吸鼻子,还要再继续说话,就听到诺亚低低地叹了声气。 诺亚的额头轻轻地抵在塔塔下巴处,说话吐字间喷洒出来的气息擦过她的脖颈。 像一层柔软的薄纱,轻轻拂过肌肤。 诺亚轻叹一声,似是妥协了一般放缓了嗓音,无奈又心疼地说,“你别哭了,我不咬你。” -- 第333页 塔塔呆了片刻。 他以为自己是被吓哭的吗? 其实......嗯,她是被亲哭的。 但这种事情塔塔肯定不好意思和诺亚解释。 她努力压下脸上发烫的薄红,假装刚才那场激烈的亲吻没有发生,一副松了口气、紧张又惊喜地询问道:“诺亚,你恢复清醒了呀?” “唔。”诺亚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脸,两条英俊的浓眉拧在一起,双眼半阖,唇角紧紧抿起,面容上闪过几分痛苦和隐忍交融的表情,“对不起,刚刚我真的......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诺亚猛地闭上眼睛,睫毛不住的颤动着,似乎是在强行忍耐着自己渴望吸血的本能。 诺亚都已经难受成这个样子了,还记得和她道歉。 任是塔塔刚才心里委屈害怕到了极点,也被眼前的景象触动到心脏漏了一拍。 不由自主地,有一点心软。 毕竟......在血族的地盘,吸血这件事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了,诺亚是因为爱她才尊重她的意愿,忍到现在都没有吸过她一次血。 要是运气坏遇到其他血族,塔塔或许在第一天就已经没命了。 “你手指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诺亚一脸痛苦又不得不克制的表情,神情禁/欲忍耐,有几分破碎凌乱的美感。 哪怕情绪不稳定到了极致,他还记得放软了语气,和塔塔打商量,尽量不再次吓到她,“残留在指尖的那些血液,让我舔两口好不好?” 他的声音低缓,拖着长长的尾音,听起来似乎有些魅/惑,似乎又只是单纯的觉得遗憾,“不然浪费了,多可惜啊。” 塔塔犹犹豫豫,小心试探地伸出了指尖,“那......就舔一口?” ▍作者有话说: 诺亚:为了吃口饭,我真不容易。 塔塔: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 啊,让我想想,这是不是从开文到现在,在不含欺骗意味的情况下,女儿的第一个主动亲吻? 男主实惨(不是。 第129章 替嫁的新娘(二十九) 清晨阳光如洗, 格外明媚灿烂。 常年笼罩在王宫附近半空中的阵阵薄雾,似是也被温暖的阳光驱散,露出远处青山那抹苍翠欲滴的色泽,在琥珀般的阳光照耀下, 流光溢彩。 冷血冻土的国度, 似乎也迎来了春天的活力。 只可惜...... 这些塔塔最期待的漂亮景色, 她暂时是看不到了。 “塔塔, 对不起......” 房间里, 男人嗓音里满是愧疚和无措, 一连串不住的道歉。语气里急躁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和平日里沉着稳重、风轻云淡的气质完全不同。 “真的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诺亚眉头紧蹙,眼底藏着担忧和疑惑。他站在两人一同睡觉的水晶棺材外面, 试图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查看塔塔的状况。 可还没等他靠近半步,抱膝蜷缩在棺材角落的少女愈发警惕地往角落里缩了缩,长长的裙子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裹成小小的一团,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强烈的抗拒感。 “别,别过来。” 塔塔声如细丝, 稍微不留神就会错过那一小句话。 她双手抱臂蜷缩着,宽大袖袍下露出两截瘦弱的手腕,骨节纤细到几乎轻轻一掐就会破碎。这样一幅姿势似是极其没有安全感,耳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惊得她轻轻一颤。 看到塔塔这副小兽般惊慌失措的样子, 诺亚也不敢再勉强她, 只好无奈地停下脚步, 远远地站在两步之外的距离。 他抿了抿唇角, 望着少女那双空洞洞的眸子,“我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不要躲着我,让我给你看看眼睛,好吗?” 昨天夜里。 诺亚不断地哄着塔塔,终于缠着她答应让他将她指尖伤口上残留的一些血液舔/舐掉。 小姑娘被诺亚亲昵地抱在怀里。 男人强烈的气息之下,交织着独特的深情与温柔,以及他又故意做出来一副饿了几千年都没吃过饭的可怜模样,任是再冷漠心硬的人看到了,都忍不住要化成一滩水。 塔塔实在是被缠的心软,一脸晕晕乎乎完全不能思考,果真将手指直愣愣的递到了他的面前。 像是呆瓜小羊羔亲自把自己下锅煮好了后,贴心地端到了饿狼的眼皮底下。 然后...... 果不其然。 发生一件让塔塔后悔到肠子都青了的惨案。 当她的指尖被诺亚含入口腔,一阵冰凉气息之下,似乎突然有一个坚硬锋利的东西擦过伤口处。 倏然一股冷意闪过。 塔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就瞬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 看!不!见!了! 一开始她只以为天还没亮,诺亚忘记将为她将蜡烛点上了。 正要开口提醒诺亚去点蜡烛,就听见男人心情颇好,似是终于吃饱喝足精神百倍,笑吟吟道,“今天又出太阳了呢,塔塔要不要去花园里散散步?” 太阳? 什么太阳? 她怎么眼前一片漆黑????! “诺亚......”塔塔含着哭腔,不可置信地抬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天亮了吗?我为什么看不见?” -- 第334页 诺亚正在衣柜前为塔塔挑选今天出门的裙子,唇边挂着愉悦至极的笑意,时不时伸出舌尖舔着唇角,似是在回忆昨晚美味的一餐。 闻言脸色突变,立刻放下手上衣物,一个闪身来到塔塔身边。 正要俯身去将刚刚睡醒还未从棺材里爬起来的少女抱出来,仔细查看她的情况,就发现塔塔的情绪变得极其激动和狂躁,不停地伸手拍打推拒他,直到他退到了几步之外才缓缓地平和下来。 “我是不是瞎了?”少女纤细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自己的眼眶,不敢置信地问道。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溢出,在少女尖尖的下巴处汇聚。 “啪嗒”、“啪嗒”...... 砸在了水晶质地的棺材上,更是砸在了诺亚的心上。 然而塔塔死活不肯让他靠近,诺亚也一时之间不知道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好耐着性子哄道,“塔塔乖,让我给你看看眼睛好不好?” 塔塔一个劲儿地只知道哭,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呜呜的哽咽着。 眼珠视线空落落的,直直地看着前方,找不到平日灵动的焦距。宛如两颗被蒙上雾霭的冰蓝色宝石,黯淡失去了光辉。 好半天,她才抽泣着半抬起头,气息断断续续地道,“昨天晚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我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甜,哪怕一副质问的语气,也像是被掐了一把的花瓣尖尖,软到人的心里。 尤其是...... 此时隐隐带着哭腔的嗓音。 诺亚眼底不自觉闪过一丝暗沉的红光。 昨晚诺亚第一次尝到塔塔的味道,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可就像是一颗最细微的火星,骤然点燃了整片枯旷数万年的草原。 顷刻之间,大火燎原。 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硬生生遏制住想要继续吸血的渴望,将半陷入迷/幻状态的灵魂从欲/望深处拔.出来。 但没想到一抬头,却发现怀里的少女已经没了声音,半垂着头,眼睛紧紧闭着。 诺亚大惊,来不及回味片刻之前的餍/足愉悦,连忙查看塔塔的状态。 见她呼吸起伏平稳,应该只是睡着了。 一想她今晚确实受到了不少惊吓,缓过劲儿来后容易睡着也是正常的。 诺亚才放下心来,心里隐隐愧疚。 计划着第二日一定要好好补偿塔塔,努力满足她的所有愿望,不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只有将这个娇气的小姑娘哄得开心了,他才或许能吃上第二顿饱餐。 ------------------------ 见诺亚不回答,塔塔愈发气鼓鼓,哭得更加急切了,“不是都说好了嘛,只舔舔指头外面的血,你......呜呜,你到底干了什么呀?” 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诺亚竟然还不回答她的话。 塔塔愈发委屈极了。 觉得自己一腔真情都白给了。 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些想法有些莫名其妙和矫情,她平常并不是这么娇气,丝毫委屈都受不了的性子。但塔塔此时不管不顾,就是要一股脑的将所有不高兴都发泄出来。 诺亚回过神,努力闭眼平复了一下身体里起伏的情绪。 他现在格外地想将塔塔抱在怀里,继续昨晚没有完成的事情。 对于血族来说,挚爱之人的血液除了是食物之外,更有着浓郁的催/情的作用。 现在塔塔哪怕随便轻哼一声,都能激起他强烈的反应。 但显然现在时机不对。 他抬手捏了捏鼻骨,压下眼底欲.色,尽力地维持着冷静和稳定。 诺亚放柔了声音,一点点耐心地安抚着骤然失明之后极度不安的小姑娘,“塔塔,你不要害怕,让我到你的身边,帮你看看你的眼睛......我必须要仔细地检查一下,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明的。” 可本来就畏惧黑暗的少女,此时面对着自己什么也看不清的局面,压根听不见诺亚说了什么。 塔塔自顾自地继续哭着,嘴里念念不断地重复着:“你是不是咬我了,你肯定是偷偷咬我了......” 小胖桃在进入任务前就提醒过她,如果被血族咬了的话,就会陷入双眼失明的局面。 双眼失明,那不就是她现在的状态吗?! 塔塔下意识忽略了小胖桃的原话是“如果被吸血,则会出现短暂的失明情况”。 若是以前性子更偏向于冷静的她,会想起“短暂”这个字词,不像现在这样全然一副胡搅蛮缠,不管任何理由就直接指责诺亚。 理智的情况下,塔塔会计划着利用这次失明的由头,骗诺亚变得心软愧疚,让他一步步更加放宽对她的控制。就算后期恢复视力了,她也要继续假装失明来惹得诺亚心疼,抓住一切机会去完成任务。 可现在,她只想不停地发火。 她像是完全不能接受被诺亚欺骗的事实。 塔□□溃地大叫着,“骗子,诺亚你是个大骗子!” 诺亚心疼极了。 然而他一靠近塔塔,她就疯狂地拍打手臂,两条腿也到处乱踢地退后。 他有想过用蛮力强行让她冷静下来,可又担心如果不让她发泄出来,事情会越发变得不可收拾。 “我的确没有咬你。”诺亚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塔塔,哪怕她现在显然处于听不见他解释的状况,他也不气馁。 -- 第335页 塔塔不信,“我明明感受到你的尖牙了!” 诺亚怔了片刻,在脑海里回忆当时的场景。但那时候他太沉浸于舔/舐指尖那一抹血液,压根没有注意到塔塔说的牙齿。 可就算血族的獠牙露了出来...... 也不会让人类失明啊。 这数千年来,作为血族最古老的存在,诺亚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血族獠牙在触碰人类皮肤之后会导致其失明的现象。 但诺亚知道他如果这样和塔塔解释,她肯定不会相信。 塔塔哭得精疲力竭,哭声逐渐小了下来。 小脸苍白到近乎透明,湿漉漉的睫毛耷拉在眼皮上,看起来可怜到了极点。 诺亚叹了口气,“塔塔,如果我真的咬了你,你现在肯定爬不起来的。” 塔塔火气极大,想也不想直接反驳,“我都瞎成这样了,难道还能爬起来?” 她心里现在不仅仅是对失明的害怕,更还有说不出来的委屈酸胀。像是第一次体会到被辜负背叛的感觉,心脏隐隐地抽痛难过,鼻头一酸又想要哭了。 枉她昨天那么信任诺亚!! 这个男人就是个骗子! 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塔塔气得脸都红了,甚至打算要不是她看不见,都要立刻从棺材里爬出来打诺亚一顿。 她再也不要信任别人了! 小嘴噼里啪啦,不停地控诉:“书里写睡美人的故事,漂亮的公主被王子亲一下就会从沉睡中醒来,两人快快乐乐的结婚达成完美大结局。结果你倒好,我不小心在棺材里亲了你一口,你现在就直接把我弄成瞎子了!这是什么悲伤现实情节,我再也不要看故事书了!” 诺亚:“......” 要不是情况不对,他都想笑出声。 塔塔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像是在撒娇,而不是在骂人。 她还在继续叭叭:“啊不对,你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天底下最恶毒的老巫婆,偷偷骗白雪公主吃下有毒的苹果!你的心真黑,大骗子!” 诺亚:“......咳。” 赶紧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压住即将泄露出来的笑意。 他的塔塔可真可爱啊。 又是睡美人又是白雪公主,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下次还要给她讲更多的童话故事,看看她这个可爱的小脑瓜子里究竟多能联想。 “你骗我,你辜负了我,你......你!” 塔塔抽噎到结巴,眼尾哭红,活像只可怜巴巴的小兔子。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多惹人疼爱,硬是维持着一脸自以为凶狠的模样,大声指责诺亚是个骗子。 诺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一会儿。 其实他能解释的。 诺亚迷恋地看着眼前少女稚嫩天真的脸庞,哪怕怒火中烧的模样,也是格外耀眼迷人的。 但问题是,她只有十六岁。 在人类的世界,她还没有正式成年。 嗯...... 诺亚作为一位传承最深远的贵族,信奉着最古老的那一套礼仪。 在未成年的孩子面前,要保持矜持和理智。 ——要是让塔塔知道他这个想法,一定会继续破口大骂他“假惺惺”。 毕竟这段时间里,他们两人一直同吃同住,同睡在一个棺材。要不是塔塔死命拒绝,诺亚甚至还打算和塔塔同泡一个浴池。两人每天抱在一起,昨天还被他那样亲了一顿,嘴巴到现在都还是肿的。 他竟然还敢说自己在未成年面前要保持矜持?! 气死她算了! 但诺亚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对塔塔做的一切都是出于难以抑制的爱意。 他真心的尊重她,珍惜她,将她放在心尖最重要的地方。 有时候,爱情会让人疯狂。 若求而不得,只会让人坠入深渊。 还好他这一次很幸运,他得到了自己的爱。 许久没有听到诺亚的回答,塔塔又开始有点慌了,“诺亚......?你为什么不说话了。诺亚,诺亚?” 无尽的黑暗无限制地放大了她的恐惧,一瞬间更是压过了心里对诺亚的怒气。 “塔塔,我在,我一直在。”诺亚连忙安抚塔塔。 他深吸一口气,组织了一下措辞,试图委婉地暗示,“人类被吸血之后,尤其是相爱之人。无论吸食了多少量的血液,都不会像你现在这样,嗯......活蹦乱跳。” 塔塔睁大了眼睛,右手指尖指向自己:“我这样还叫活蹦乱跳吗?” 诺亚发现塔塔完全没有懂他的意思,只好不再修饰措辞,坦白道,“塔塔,如果我真的咬了你,我会忍不住彻底占有你的。” 彻底的,让你成为我的人。 塔塔:“......” 塔塔:“......” 哦。 好的。 她懂了。 如果是诺亚这个体格的话,那她确实会下不来床。 ——等等,她在想什么!!!? 塔塔脸色瞬间爆红,连生气都暂时忘记了。 就算看不见,她也知道自己脸颊滚烫。 塔塔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棺材里,一点儿也不想让诺亚看出她的异样。 可诺亚像是没发现她窘迫,还在继续说,“塔塔,我知道你暂时还不能接受变成血族,我愿意慢慢等你。不过就算你这两年内改变了主意,初拥仪式也会要在你成年以后才正式进行。你现在年纪还小,我担心你的身体承受不住。” -- 第336页 塔塔:“......” 我的天啊快别说了。 承受不住什么的。 诺亚是真的以为塔塔不懂这些,可塔塔看过那么多故事书,有颜色的没颜色的男的女的,写实的写意的更甚至是图文并茂的,她全都有所涉猎。 所以诺亚每多说一个字,塔塔的脸色就更红一分。 太......羞了啊呜呜呜呜。 诺亚说了一大堆自认为是科普的内容,最后总结道,“......所以,我是真的没有咬你。” “好的,我知道了。” 瞎就瞎,我认了还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诺亚:我在认真给幼崽科普生理知识。 塔塔:论秒懂党的痛。 * 有人发现我今天悄悄日万了吗? 希望明天我也可以继续支棱起来! 第130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 失去光明之后, 塔塔陷入了短暂的恐慌无措之中。 但好在诺亚及时地安抚了她的情绪,不断地用语言和肢体动作告诉她,他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她。 塔塔才逐渐平静下来。 早上窗外的阳光明媚温暖。 虽然诺亚很厌烦刺眼的阳光, 但他知道多晒晒太阳对人类幼崽的心情有积极的作用, 于是柔声地询问:“塔塔, 要去窗边晒会儿太阳吗?” 塔塔咬着唇瓣, 为难道, “我走不过去......” 骤然失明之后, 平日里习惯的生活环境仿佛也变得格外陌生了起来。塔塔压根儿想不起来这个房间里家具的布局和桌椅间的距离是多少,她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路都会迷失方向, 被半路可能出现的障碍物绊倒。 诺亚倒是不急,他挥手施展法力, 变出一阵柔软的风,将塔塔包裹在其中。 轻缓的嗓音在塔塔的耳边响起,鼓励着她迈步,“你放心地往前走,顺着风的力道,它会指引你去往想要去的地方。” 两只水晶般耀眼的红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塔塔, 本该只有冰雪的兽瞳里此时装满了对少女的担忧和关心。诺亚缓缓放开扶住塔塔的双手,让她独自一人站在地上。 如果按照诺亚霸道专.制的本性,他更愿意将塔塔永远锁在自己的身边。 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刻,他在心里卑劣的窃喜塔塔的失明。 看着她柔软无依地靠在自己怀里,苍白羸弱的小脸上写满了彷徨无措。似是一只初生的幼鸟失去了母亲的庇护, 被野兽叼回了自己的巢穴, 连羽毛都还尚且湿漉漉的, 小翅膀摇摇晃晃压根不能飞离。 如果就此折断翅膀...... 这样的话, 她就永远都无法离开他了。 那一瞬间的恶意险些将诺亚吞噬殆尽,好在他迅速的压下了心底偏执的念头,重新清醒过来。 这一次,每一步都是按照计划走的。 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出一丝一毫的差错。 诺亚恋恋不舍地望着离他半步远的少女,嘴里还在不情不愿地继续说着鼓励她自己走动的话。 他很了解塔塔,这小姑娘娇气归娇气,但骨子里又倔强得很。哪怕现在不停地抗拒走路,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更加厌烦一直呆在他的身边,一切都依赖他生存的模样。 还不如早早帮她学会自立,这样等她反应过来之后,还会更加喜欢他。 塔塔不知道诺亚暗藏的小心机,她胆小地站在原地,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断地退缩,“我害怕......什么也看不见,我会摔跤的。” “不会的,塔塔,你放心。”诺亚耐心地劝着,大手轻轻拍抚着塔塔的后背,让她安下心来,“你试着往前走一走,我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 “......好。”塔塔深吸一口气,满脑子胆战心惊,在彻底的黑暗之中,颤巍巍地迈了一小步。 抬腿,踩下。 呼—— 没有摔倒。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 萦绕在周身的清风,温暖又柔软,润物细无声地调整着塔塔迈步的方向和距离,一点点地将她送到了窗边太阳照耀着的长椅处。 “哇......真的好厉害。”塔塔的膝盖触碰到了熟悉的软垫,惊喜地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好神奇!” 身边的风在指尖打了个旋儿,像是有意识般的凝聚成了一根指头的模样,在少女软软的酒窝处戳了戳,接着又有意无意地从唇角擦过,最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冰冰凉的触感,但不难受。 而且...... 诺亚的手指也是冰凉的。 刚刚那串动作,就像是诺亚亲自戳她脸颊的感觉。 塔塔脸颊忍不住微红。 下意识抿了抿唇角,想要压下胸腔里涌出来淡淡的热流。 脑子里闪过昨晚两人亲吻时的画面,亲昵纠/缠的肢体,压抑不住的急促喘/息声,和她羞到极致溢出的呜咽声。 朦朦胧胧的破碎记忆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牢牢压在少女脖颈后,蓬松的金色卷发与流水般柔顺的鸦黑长发交织,铺散了一地暧.昧春/光。 那些激烈到沸腾的感觉一阵阵地在记忆里苏醒,烟花似的炸开细密的白光。 那一瞬间,塔塔都忘记了自己失明的沮丧,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声。 快走开,快走开! 塔塔连忙驱赶走脑子里的颜色废料。 -- 第337页 扑腾一下抱着脑袋,将自己埋在了长椅上,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不敢去看诺亚。 当然......她就算现在想看,也看不见。 --------------------------- 塔塔的眼睛成了现在这种样子,哪怕诺亚不是故意为之,但或多或少也和他那两颗自己控制不住的血族尖牙有关。每次一对上少女哭过之后通红的眼眶,和那双蒙了层薄雾似的漂亮瞳孔,诺亚心里的愧疚感都不知不觉的又增添了一分。 因此塔塔非常自信,无论她现在提什么要求,诺亚都应该会愿意答应。 塔塔坐在窗边的长椅上晒太阳,忽然直起身子,脸对着黑暗里的诺亚:“诺亚,昨天我在花园里已经逛够了,今天下午我要去王宫外面玩。” “不行,外面太危险了。”诺亚闻言,想也不想果断拒绝。 塔塔:“......????” 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冷漠!!? 这怎么和她想象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塔塔委屈地瘪起嘴。 屈起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白嫩柔软的脸庞上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娇气极了。 她伸手遥遥指着诺亚的鼻尖,控诉道,“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不愿意满足我的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着眼眶里又开始蓄积起眼泪,仿佛诺亚再拒绝的话,她就立刻哭出来。 心里却很冷静,在盘算着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多少益处。 在方才那一顿又哭又闹之后,塔塔终于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理智,逐渐记起了自己这幅失明的状态是可以恢复的。心情慢慢地平和了下来,塔塔有一瞬间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脑袋埋进去。 天啊...... 刚刚那个撒娇耍赖,哭得涕泪横流,完全肆无忌惮的人真的是她吗? 简直跟个六七岁的小孩子似的。 就仿佛吃准了诺亚会纵着她的性子,多吵多闹都不会发脾气。 塔塔心虚地将这一段囫囵地抛到了脑后,又在脑海里询问客服小胖桃,大概需要多久时间,她的眼睛才能重新看得见。 小胖桃的回复依旧是熟悉的冷冰冰的机械音:“时机到了自然会恢复。” 塔塔:“......” 好叭,真的是一点儿的外挂都蹭不到呢。 唉,看来只能靠她自己了。 塔塔打算试试,在这件事之后,诺亚的底线有没有继续无限制地往后移。 从昨天他真的忍住饥饿没有咬自己开始,在两人无形之间的这场博弈里,塔塔又顺理成章的站在了高位。 那么...... 如果诺亚现在能够同意让她离开王宫,那就说明塔塔能够有限的自由活动的地盘又大了许多。 从一开始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呆着,连窗帘都不能拉开缝隙,到后来能够在王宫里随意走动,甚至昨天去到了花园里晒太阳,诺亚一步步的为她妥协。 塔塔想继续抓住这个机会。 她要让诺亚从各种方面感受到她对阳光和自由的喜爱。 如果他爱她,那就不能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关在黑暗的牢笼里。 如果...... 塔塔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念头。 如果,诺亚愿意给她自由。 那她好像...... 似乎也不是不愿意,和他谈一场恋爱。 这个念头让塔塔冷不丁一怔。 难道她真的喜欢上诺亚了? 塔塔下意识想去看诺亚,抬起脸才想起自己现在什么都看不见,又沮丧泄气地低下头。 她连忙压下心里各种乱窜的胡思乱想,不断告诫自己:“任务重要,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堪堪再次冷静下来。 诺亚从书里抬起头,听着塔塔娇声娇气地胡搅蛮缠,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方向都弄反了,一直对着另一侧的墙壁喊他的名字。 “塔塔,我在你的右边。” 塔塔:“......哦!” 所以她刚刚伸手对着墙指了半天? 好尴尬qaq。 塔塔轻咳一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挪了挪身体转向右边,估计着诺亚应该处在的方位,继续不依不饶道,“诺亚,你要补偿我,你要对我好一点,让我变得开心快乐。” 言下之意:快点松口同意让我去王宫外玩吧! 诺亚放下手中的书,打算和塔塔讲道理,“你现在视力不方便,就算可以外出玩的话,也会像刚刚那样找不到方向。” 塔塔一脸地理所当然,甜蜜的小嘴里吐出不自知的情话,“不是还有你在吗?” “只要你一直用刚刚那种风牵着我,我就可以走路啦!” 她将心里的小算盘拨地噼里啪啦响,说的话却像是纯然的简单干净,不掺杂丝毫算计。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单纯的小姑娘,只会呆呆的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 诺亚明知道塔塔在用甜言蜜语哄骗自己,也不禁心里微微荡漾了一下。 “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他甜蜜地弯了弯唇角,许下诺言。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片刻继续道:“塔塔,我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能勉强维持你在花园里行走不会跌倒。一旦离开王宫的范围,我就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了。” 诺亚实在禁不住塔塔的痴缠,不得不放宽自己的原则退让半步,将关于自己身体状况的真相告诉了塔塔。 -- 第338页 这件事本该彻底掩藏起来、谁也不能告诉。 ——从诺亚醒来至今的半年,他始终没有正式出现在所有血族的面前,也是顾忌着这个原因。 几千年的沉睡后醒来的始祖诺亚,血脉之中的力量实际上缺少了整整一半。他暂时用假象维持着自己的威压,让王宫周围的气息一如几千年前他鼎盛时期那般稳定,恐吓住暗中窥伺的那些有越位不轨之意的血族。 可他现在的状况真的非常差。 足足缺了一半的力量,甚至还不能见光,这种种发生在诺亚身上的异象,都还没有找到完美的解决办法。 “今天也继续在花园里玩,就算觉得有些无聊,也请暂时替我忍耐一段时间,好不好?” 听到诺亚的这番话,塔塔心里微微一动。她的确是知道诺亚一直在修养恢复,可并不了解他的情况究竟恢复到了什么程度。 没想到...... 塔塔微微张了张嘴,不刻意提起诺亚身体恢复的情况,而是旁敲侧击地询问,“那你要许诺我一个期限,总不能让我一辈子都呆在这座王宫里,永远都不能出去吧?” 她想的很直白。 诺亚如果愿意告诉她一个期限,就说明他在这段时间内能恢复。 “按照现在这样的速度,”诺亚垂眸沉思了片刻,认真道:“大概需要两百年吧。” 塔塔:“......???” 风太大,她没听清。 多少年来着? 两百年? 她估计骨灰都化成粉了吧。 似是留意到塔塔无意识地睁大双眼,满脸是遮不住的震惊。 诺亚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两百年看起来漫长到不可思议。但我已经活了不知道多少个两百年了,它就和平常的两天一样,眨眨眼就过去了。” 塔塔不服气,小声嘀咕:“那你现在眨眨眼,能过两百年吗?!” 诺亚和颜悦色,精致的眉眼里映着塔塔气鼓鼓的小脸,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磁性魅/惑,“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我的一辈子。所以,我怎么舍得眨眼呢,我亲爱的小鸟。” 塔塔:“......”猝不及防又是一口情话。 嘤。 这个狗男人他变了! 从一开始只会威胁她,变成现在随时随地说情话。 这......这谁顶得住啊! 塔塔努力板起脸,一副不被糖衣炮弹屈服的表情:“不要喊我小鸟,像是在逗宠物似的。” 诺亚从善如流:“好的,塔塔。” 塔塔:“......” 直到塔塔坐在花园尽头熟悉的柳树下,吃着手边篮子里各种精致松软的小蛋糕时,才逐渐回过味来—— 嘶......不对啊。 她刚刚是不是被忽悠了? 刚刚塔塔被诺亚的话羞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人便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诺亚主动吩咐城堡里的女仆领着塔塔来到花园,并用魔法凝聚成风,维持着她一路上走来时的平衡。 一直到她在树下坐好后,那阵风才悄悄散去。 塔塔凝眉沉思。 明明她是想要获得更大的自由权,能够离开王宫的范围去到更广阔的地方,才提起这个话题的。怎么被他三两句话就绕开了最初的计划,晕乎乎的又来到了花园里晒太阳??! 塔塔一瞬间觉得嘴里的蛋糕都不甜了。 想要玩心计,可她压根玩不过老谋深算的万年老妖怪嘛! 塔塔气哼哼地正在心里不停暗骂诺亚老狐狸精时,身边的气息骤然一变。 在短暂地失去眼睛作为观察事物的媒介之后,塔塔对于周遭环境的感知能力敏锐了许多。 她突然发现原本照耀在自己裙角的阳光消失不见了,耳边柔软芬芳的花香似乎也隐匿褪去,若有若无的潮湿感萦绕在身边,似是山间清晨从云端飘下来的雾气,一团团的将她围住。 这个感觉....... “西蒙?”塔塔疑惑地小声喊道。 也不知道女仆还在不在身边。 塔塔抿起唇角,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不敢轻举妄动。 少女穿着一件珍珠白色的轻便长裙,手臂上搭着蓬松柔软的薄纱披肩,半靠坐在柳树的树荫下,双腿斜斜的摆向一侧,隐隐露出裙摆下两只小小的脚尖。 金灿灿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精巧细白的脸蛋,饱满的红唇翘起天然上扬的弧度,再往上是挺巧的鼻尖,以及...... 覆盖在双眸处的,一条长长的白色蕾丝缎带。 她的姿容是那样的灵动又单纯,永远都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只可惜,现在染上了一抹茫然和无措。 像是伊甸园里偷偷跑下来的天使,被凡尘蒙上了双眸之后,不小心弄丢了回到云端的翅膀,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天使跌落在艳丽盛开的蔷薇花之中,纯白无瑕的灵魂,也一点点的沾染上了颜色。 破碎的美。 纯白的灵魂。 对于生长在黑暗深渊的种族而言,更是如罂/粟花一般,遥不可及的渴望和奢求。 西蒙站在树荫的黑暗之中,迟迟一言不发。 温暖的阳光照不到他的面容,只余下地上一抹斜斜的暗影,生冷的描绘着他如刀笔篆刻的侧脸,颀长冷峻的身姿被拉得很长。 微风吹过花园。 -- 第339页 地上的影子更像是恶魔在张牙舞爪,随时都要扑上去,将眼前那只可怜的天使吞吃入腹。 “西蒙,是你吗?”塔塔无端地感觉到危险。 仿佛暗中有一头野兽在悄悄窥伺,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每一寸皮肤,像是锋利的小刀擦着皮肤轻轻划过,稍不留意就会留下一条长长的伤口。 然后,鲜血四溢。 “是你吗......?不要不说话,我很害怕。”塔塔咬着唇瓣小声又问了一遍,双手在半空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左右摩挲了片刻又不敢继续往前伸。 看起来可怜极了。 可藏在白色蕾丝遮掩之下的那双眼眸,虽然瞳孔仍然空茫茫的找不到焦距,但又显得冷静无比,和外露的柔弱表情截然不同。 塔塔心里很清醒。 尽管嘴上还在不停的询问,可她心里早就认出了那抹熟悉的气息是西蒙的。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 这也是个疯子。 甚至比诺亚还要不好掌控的疯子。 塔塔现在碍于视线受阻,无法更直观的看到西蒙到底想做什么,只能暂时伪装成一副柔弱到无枝可依的模样,降低对方的警惕性。 “西蒙,西蒙......?到底是不是你,你不要吓我呀。呜呜呜......” 好在终于,又过了片刻之后,在塔塔看起来惴惴不安到了极致,就快要哭出声的临界点之时,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是我,塔塔。” ▍作者有话说: 晚点或许还有一更(如果顺利的话) 感谢在2021-10-02 23:27:30~2021-10-03 18:0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卿 4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一) “你的眼睛怎么了?” 西蒙走到塔塔面前蹲下, 膝盖向前正好压倒了少女柔软的长裙。 他一袭黑衣,垂下的衣摆落在了一片盈盈洁白之上。像是往纯净无暇的白纸上涂抹了一滴无法消除的浓墨印记, 浓烈的黑色充满了侵略感,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又无比的嚣张。 他伸手想要触碰少女被蕾丝覆盖的眼眸, 被她敏锐的躲了过去。 塔塔直觉不想告诉西蒙, 她险些被诺亚咬了一口的事情。 她低了低头, 嘴里含糊敷衍道:“没什么......昨晚忘记点蜡烛, 不小心撞了一下, 眼角撞青一片。我觉得有点难看, 索性就用布蒙了起来。” “是吗?”西蒙淡淡反问。 语气听起来像是不信。 塔塔皱了皱眉,直觉哪里出了错, 刚想补救。 果然,下一句就听他不咸不淡地说, 隐隐含着一丝微讽,“诺亚究竟虚弱到了什么程度,连最基本的让伤口复原的能力都失去了?” 塔塔心里一紧。 完了。 她是以一个人类的角度撒谎,却忘记了诺亚和眼前的西蒙都是血族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群人。他们就算不能呼风唤雨,但血脉之中掌控的能力和魔法,压根不是她能够想象得到的。 塔塔结结巴巴, 咬着下嘴唇掩盖住神色里的紧张,像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反驳,“不是的......嗯,和诺亚没关系。” 塔塔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指尖。 之前没有过多注意,可此时失去了视觉只剩下听觉之后, 塔塔明显发现了刚刚西蒙语气里的凉薄和轻蔑意味, 是对着诺亚的。她这才留意到, 西蒙在称呼自己的陛下时的措辞, 竟然是丝毫不带尊敬意味的直呼其名。 他......究竟想干什么。 但塔塔的面上丝毫不显,继续道,“是我自己,我不想让他碰我。” “你不想让他碰你吗?” 西蒙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愉悦。 他微微挑起了眉梢,指尖顺着单薄的蕾丝花纹缓缓滑下,在即将触碰到塔塔的脸颊时却被她躲了过去。 不过,少女此时躲闪逃避的模样,也不影响西蒙的好心情。 看来诺亚也不过如此。 纵然长了一张旁人莫及的面容,坐拥最高的权势王座,也没有办法俘获他的爱人的真心。 西蒙放下手,如塔塔所愿的稍微远离了她一些距离,也没有再追究她眼睛上的问题。 塔塔悄悄松了口气。 “昨天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西蒙放缓了些语气,心怀一线希望,“你愿意和我离开吗?离开这个牢笼似的王宫,我会为你带来自由。” 塔塔听起来很心动,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如果我跟你走的话,诺亚......啊不,我说陛下,陛下发现了怎么办。他是血族的王,万一他派人来追杀你我两人,那该怎么办?我......我不想连累你。” “放心,我们伟大的陛下,已经不是当年的陛下了。”西蒙冷笑一声,想要乘胜追击彻底让塔塔站到他的这边,“他现在早就自顾不暇了。” 塔塔沉默片刻。 她不知道西蒙为什么这么笃定诺亚没有办法追到他们,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 “你会愿意让我回到人类世界吗?”塔塔猝不及防问道。 西蒙一愣,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问似的,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塔塔,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 第340页 塔塔眉心微微动了动,故意不直接回答他,而是语气略带些许忧伤,十分思念家乡的彷徨神情,“可是我想要回家。” 西蒙放下心来,安抚似的揉了揉塔塔的发顶,“我们结婚以后,我会陪你去任何地方。到时候你与我共享漫长的生命,我们可以走遍这片大地的每一寸土壤,你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生活。” 塔塔:“......” 她心里只想呵呵。 按照西蒙这个说法,她费尽千辛万苦从诺亚身边逃离来到他的身边,还是逃不开被咬脖子变成血族的命运。那这和老老实实地呆在诺亚身边,又有什么区别呢? 相比之下,诺亚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都更让她喜欢呢! 但塔塔肯定不敢这么直白的拒绝。 现在柳树边只有他们两人,她还是个瞎子状态,稍有不慎说错话,估计西蒙就会撕破温和冷淡的面具,变成他最真实的冷血掠夺的模样。 塔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挂上一抹笑容,“让我再想想,好吗?” 西蒙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强迫她立刻就答应。 他知道少女现在并不全然信任于他,但相比诺亚那个疯子,他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和庇护所。 西蒙缓缓勾起塔塔垂在肩头的一缕长发,少女的馨香透过发丝传递过来。西蒙垂下头颅,在指尖的发丝之上落下一抹轻吻,眼底闪过狂热的迷恋和沉醉。 仗着塔塔此时双眼被缎带蒙住,无法看清眼前视线。 西蒙不再用克制冷漠的外表掩饰自己,而是肆无忌惮地用那双猩红的眼睛,视线宛如实质一般,贪婪地一寸寸扫过少女娇嫩的皮肤,顺着皮肤之下血管优美纤细的弧度,幻想着最甜美绝伦的鲜血的味道。 他的女孩这么聪明。 他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顾虑。塔塔,我不会像诺亚那般逼迫于你,你自然可以慢慢考虑。”西蒙眼尾轻轻压下,模糊了表情里冷冽狠厉的棱角,缓声许诺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出现。” 塔塔心里忍不住悄悄反驳:相比之下诺亚一点儿都没有逼迫我!反倒是你现在一步步紧逼,看起来讨厌死了! 但表面上依旧乖乖地点了点头,“嗯,谢谢你,西蒙殿下。” 西蒙被塔塔乖巧的模样讨好到了,勾起唇角,“不必每次都这么拘谨,我希望你能更亲近我。” 塔塔笑了笑,没有说话。 西蒙还想再和塔塔聊会儿天,奈何这里到底是诺亚的地盘,他不能停留太久。只好依依不舍的和塔塔道别,“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以后只要你想找我,无论是聊天,还是想告诉我你最后的选择,都可以走出花园来到这片湖边,我会永远在此等待你。” 说着他俯下身凑近塔塔,在少女被蕾丝缎带覆盖住的双眼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再见,我的小公主。” 一阵风过,空气里再也没有雾气缭绕的感觉。 阳光重新照耀这片土地,驱散了半空中隐隐冰冷的水雾白烟,带来了清脆的虫鸣鸟叫。微风荡漾着,明媚温暖的光线笼罩着树下的少女。 在斑驳的树荫罅隙之下,女孩微微仰起头,被缎带覆盖了大半张脸的面容,依然可以窥得她精致美丽的长相。 她犹豫地咬住那片饱满的红唇,像一颗诱人的红色苹果。 最终,面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 该结束了。 --------------------------- 回到房间后,诺亚为塔塔摘去眼上蒙住的缎带。 他仔细地为少女再次做了一番检查,可惜还是看不出她双眼失明的缘故。他今天在藏书室里查阅了一整天的典籍,可没有哪一本书记载了相关的案例和解决方法。 因为失明的人是塔塔,一时之间没有确切的治疗方案之前,诺亚也不敢胡乱用魔法给她治疗。 在翻完了所有藏书典籍之后,诺亚甚至生出了一种空有一番力量却束手无策的沮丧感。 他活了近万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无法解决的事情。 但或许......这也不是他的问题。 关心则乱,诺亚冷静下来之后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然后便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细节。 塔塔似乎在发现自己失明的那一瞬间,就一口断定是他咬过留下的后遗症,压根没有考虑过任何其他的理由。 有点奇怪。 ——她一个在来到王宫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血族的人类,为什么能如此笃定,甚至比他这个血族始祖还要笃定地认为,她失明的原因是因为被咬了呢? 是谁告诉她这件事的? 诺亚掩盖住眼底的冷凝,换上温和关切的语气,亲自扶着塔塔走回沙发处坐下。 他一边仔细地盯着少女的表情,一边抱歉地说道:“我暂时还没找到帮你恢复视力的办法。” 塔塔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低下头一阵专心翻找,随口安慰着听起来愧疚极了的诺亚:“没事,或许过几天就好了呢。” 她打开手腕上挎着的竹篮,将里面一束新摘的蔷薇花束递给诺亚,笑容轻快:“今天的花。” 诺亚看着塔塔不太在意自己眼睛的表情,有些微讶。 明明早上还哭得可怜兮兮,仿若天底下最无助的人的模样,怎么出去晒了会儿太阳就又变得元气满满了? -- 第341页 诺亚困惑地皱了皱眉。 小姑娘情绪实在是变化太快,他都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晒晒太阳就恢复活力了,还是其实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在意自己的眼睛——因为她内心知道,迟早都会重见光明。 塔塔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这一个小细节险些暴露出自己最大的秘密,还在喜滋滋地和诺亚邀功:“之前说好每天都要摘一束花给你,今天我专门让女仆帮我把花茎上所有的小刺都去掉了,绝对不会再伤到手。” 看着递到眼前的鲜花,和塔塔笑起来比蔷薇花更璀璨夺目的脸蛋,诺亚在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 他不想追究了。 总有一天,塔塔会愿意将所有秘密都告诉他的。 他会耐心地等待。 塔塔见诺亚收下了话,估摸着他现在心情应该不错,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壮胆。 “诺亚,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塔塔斟酌着语气,提前打好预防针,“但你必须和我保证,你不会对我生气。” 诺亚尾音上扬,疑惑地挑了挑眉,好笑道,“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 塔塔佯怒,非要缠着他承诺不生气,“我是认真的!” 诺亚只好答应,“好,我不生气。” 他唇角微微带着一丝笑意,不再故意逗弄可爱的小姑娘。他慢悠悠地看着面前神色格外紧张的少女,红眸里满是期待,似乎是猜到了塔塔纠结许久想要说的事情是什么,但更加欣喜于她愿意主动告知。 “你说吧,塔塔。无论你想要和我说什么,我都愿意倾听。” 他半是诱惑半是鼓励地说着,压低的嗓音好似提琴奏出的一曲咏叹调,悄然无声地舒缓了塔塔的心神。 塔塔终于下定决心,牙一咬,脱口而出:“我在湖边遇到西蒙了。” 安静。 一秒,两秒...... 塔塔屏住呼吸不敢说话,可不知道诺亚为什么也这么久不说话。 她下意识紧张地咬住下唇,像是神明座下等待审判的少女。 只不过,眼下审判她的是堕落的血族。 塔塔心里一片慌乱,睁开眼却只有黑暗,无法看到此时诺亚的神情。 按道理说,她一提到西蒙的名字,诺亚就应该能反应过来——西蒙是违背了他的命令偷偷闯入王宫与她见面的,而且还警惕地绕开了诺亚的视线,丝毫没有让他觉察到他的到来。 可他为什么这么安静,只字不说呢? 除非...... 除非他早就知道西蒙来了。 塔塔脸色一白,唇角被她咬的愈发色泽鲜红。 所以她和西蒙的对话,早早就暴露在诺亚的眼皮之下了吗??! “诺......亚?”塔塔颤着嗓音,小声喊了一声诺亚的名字,“你还在吗?” 心底凄凉:哦豁,玩球。这下子估计是彻底翻车了。 呜呜呜呜呜我错了。 我不想要小黑屋play。 “嘘——”正在塔塔拼命转动脑筋思考该如何补救时,诺亚竖起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塔塔的唇角,语气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几分开玩笑的心思,“不要总是咬嘴巴,万一不小心咬破了伤口,岂不是又要便宜我一顿了?” 塔塔不敢说话。 她摸不清诺亚现在到底什么意思。 心脏高高的悬起,下一秒或许就要坠入深渊。 好在诺亚并没有让塔塔等太久。 他微笑着说,“抱歉,刚刚忘记说话,让你担心了。” 诺亚将塔塔抱进怀里,血瞳里闪烁着真实欣喜的光芒,似是经年不变的永恒冻土等到了春暖花开的希望,“我只是太高兴了,塔塔。” 塔塔扯着嘴角,还没从刚才紧张僵硬的情绪里缓过来。 她脸色发木,下意识刺了诺亚一句,“......西蒙和我见面,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如仔细说说,让我也为你高兴高兴。” 诺亚对塔塔故意讽刺的语气熟视无睹,他此时满心欢喜,更加抱紧了怀里的小姑娘,“你愿意不再对我事事掩瞒,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西蒙进入他的领土如入无人之境这么长一段时间,诺亚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在忍耐。 他想看看,在他这段时间的努力之后,塔塔究竟会选择谁。 万幸,她选择了自己。 塔塔冷冷道:“所以你就像是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我胆战心惊地和西蒙接触,是吗?” 诺亚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塔塔在生气,迟钝地反问一句,“什么?” “我!生!气!了!” 塔塔猛地一把推开诺亚,“你给我走开,别抱着我!哼!” 一想到自己面对西蒙时拘谨害怕的模样都被诺亚看到了,而他还不帮自己,塔塔心里蹭蹭蹭的火气直冒。 我彻底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塔塔:气死了! 诺亚:(钢铁直男式疑惑,她为什么生气?) 塔塔:气不活了! 第132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二) 诺亚凑到塔塔身边, 伸出手想将她抱在怀里。 却被塔塔“啪啪”清脆两下,拍蚊子似的直接给推开了。 她眉头一竖,生气地说,“别碰我!” 诺亚:“......” 他低头看了眼手背上发红的印记, 默默收回手。 -- 第342页 小姑娘平日里看着娇娇气气, 打人动手起来力气还是真不小。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诺亚自知理亏, 连说话声音都放低了一个度, 小心翼翼地哄着怒火中烧的少女, “塔塔, 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保证任何事都不再瞒着我?”塔塔反问。 诺亚:“......嗯。” 他可疑的停顿了一下。 立刻被塔塔捕捉到了这一丝迟疑。 她觉得诺亚心虚了,绝对有事情瞒着自己。 脸上的表情更加委屈, 嘴巴一撅,大声哼了一声, “你还在说谎!说谎都不说的漂亮一点......你就知道欺负我!” 说着就手脚并用地想从椅子上爬下去,一副不愿意继续和诺亚待到一块儿的模样。 诺亚连忙伸手把小姑娘捞进怀里。 她本来就眼睛看不见,再加上现在一时脾气冲动起来到处乱撞,万一磕碰到哪里,真叫他心疼。 这一次,他微微用力将塔塔揽在胸前, 不让她再继续使着小性子胡乱扑腾。 女孩儿细瘦的背脊与他的胸膛严丝合缝的嵌合在一起,宛如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半敞开的宽松衣袍轻薄如纱,几乎能感受到她皮肤下血液流淌的温热感。 诺亚埋头靠在塔塔的肩膀处,刻意让自己的唇齿避开了她的脖颈, 免得她下意识情绪紧绷以为他想要咬她。 他在她的发间落下一记轻吻。 塔塔怔了一下。 房间里光影朦胧黑暗, 窗外的月色一点点的降临在王宫, 穿过偌大的琉璃窗, 落在两人不远处。窗扇半开,偶尔有一阵轻和的夜风穿过,夹杂着夜色蔷薇的暧.昧幽香,和绿树枝叶青涩的泥土气息。 在塔塔失明之后,诺亚也没有熄灭房间里的蜡烛,而是像往日里一样,按照塔塔的习惯点亮了角落的每一根蜡烛。 明灭摇曳的光影似是梦境,而梦境里有两个迷路的人在沉沦。 塔塔很快清醒过来。 心里气哼哼地想着,之前这种美人计或许对她很管用,可现在她眼瞎了,看不见诺亚的绝色姿容。他哪怕当面亲她,她都能坚守住自己的理智! 想到这里,塔塔又开始挣扎着,要从诺亚的怀里跳出来。 诺亚深谙塔塔的脾气,她的性子倔强的很。 越是感觉到被强迫和勉强,越能激发起她想要唱反调的激情。 诺亚没敢用蛮力压制塔塔,半松开环着她的腰部的双手。但在塔塔即将跳出他怀里之前,率先开口:“塔塔,你别生气了。我陪你去你想去的人类世界居住,好不好?” “......啊,什么?”塔塔没听清诺亚的话,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诺亚之前都承认他听到了西蒙和她的对话,自然也知道她对西蒙提出的那个同意和他离开的条件——她想回家,想要回到人类世界生活。 塔塔不知道诺亚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是想要暂时哄得她开心,还是真的这么打算的 她斟酌了片刻,“好是好,但......你有什么条件吗?” 怀里小姑娘警惕地睁大眼睛,纵然什么也看不见,可眼珠子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期翼的光辉,像是两团永不熄灭的小火苗,驱散了深渊尽头的黑暗。 她试探着在半空中伸出手,想要摸诺亚的脸,似乎打算借此判断诺亚的表情。 看着塔塔那双漂亮空洞的眼睛,诺亚眸中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又很快掩盖过去。 他忽然牵住她在半空中挥舞的两只小手,轻轻放在自己的眼睛之上。他没有回答塔塔的问题,而是提到了她的双眼。 优雅的腔调流露出最自然的深情款款,“如果你永远都无法恢复视力,我愿意做你的眼睛。” 或许是塔塔对于血族这个种族的误解太过于根深蒂固,她压根没有往情话的那个方面想。 听到诺亚的话,她想也不想,不假思索拒绝:“不行,坚决不行!我不想要你的眼睛,挖眼珠也太血腥了点......” 诺亚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继续道,“不会让你看到糟糕的场面的。” 塔塔:“......????” 他不会真打算挖眼珠子吧?! 塔塔一脸大惊失色,连忙捧着诺亚的脸,恨不得用力摇摇他的脑子,将他脑子里的水都晃出来。塔塔努力想打断诺亚的这种可怕的想法:“不行,我都说了不行!你挖了眼珠你就看不见了!” 诺亚将塔塔急切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下微微一动。 她......是在关心他吗? 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仗着少女看不见,他也懒得掩饰面上的表情,笑地格外甜蜜缱绻,可嘴上的话还在故意逗她:“但相比你看不见,我更愿意我看不见。” 说着缓缓抬起手。 塔塔以为他现在就要挖眼睛,甚至来不及细想,诺亚究竟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么一出的,话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我很快就能看见了,所以你千万别做傻事!!” “......” “......” 房内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响起诺亚幽幽地声音,“哦,是吗?我亲爱的塔塔,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你的眼睛很快就能看见了?” 塔塔脸色顿时煞白。 完.....完蛋。 -- 第343页 她又说错话了。 “我......嗯,我相信我总能恢复的!”塔塔勉强扯了个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心脏紧张地怦怦直跳。 “呵呵,是吗?” 诺亚的语气听起来似笑非笑,显然是不相信塔塔拙劣的谎言。 “那你能不能继续深入地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开始,你就可以笃定,失明的原因是被血族吸血造成的呢?” 塔塔:“......” 果然一个谎言背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盯着诺亚似是早已洞察一切的视线,塔塔紧张地连撒谎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索性自暴自弃。 塔塔颤巍巍挤出一个笑脸,伸出手指慢慢地拽住诺亚放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鼓起勇气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心。 少女的手指又软又嫩,触感温温的,划过掌心时带来了一串细密的电流感。 诺亚有一瞬间的气息不稳。 然而塔塔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看起来格外勾.人。 她小声讨好卖乖,努力表现出自己很乖很听话的样子,打着商量,“能不解释吗?” “我的小塔塔也有秘密瞒着我呢。”诺亚故意说道,伸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小脑袋,尽量忽视下.腹一阵阵传来的热度。 还不是时候。 听出诺亚语气缓和,塔塔松了口气。 豁!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有秘密,而她恰好也有秘密。 干脆两个人负负得正,谁也不追究谁好了。 塔塔在心里暗自悄悄骂了一句“狡诈的万年老狐狸”,心知自己这点儿可怜的智商,肯定是斗不过诺亚。 索性也不想去探究他到底瞒了她什么事情,甚至有些咸鱼地想着——反正诺亚要是真想对自己做什么,她就算提前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改变的办法。 还不如什么也不想。 “对了......刚刚你说的,和我去人类世界居住,是怎么个住法?”塔塔主动靠近诺亚胸前,用脸蛋蹭了蹭他的衣襟。 刚刚不知怎么的,把这个话题差点跳了过去。 现在塔塔抓心挠肺的好奇,诺亚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要看你了,”诺亚眼里含笑,“你想去哪里住,都可以。” 这句话听起来和西蒙说的有些像。 塔塔皱皱眉,纠结了一会儿补充道,“可我之前也说过,我暂时不想......被转化为血族。” 西蒙同意带她离开的条件是两人要先进行初拥仪式,并缔结结婚契约。 如果诺亚也是这个条件的话...... 一时之间,塔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诺亚一副很开明的样子,甚至一改之前要与她共享永恒生命的那番措辞,宽慰理解地说,“在成为血族这件事上,我仔细想过了,我不想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不愿意成为,那就以后再说。” 塔塔:“如果我一直都不愿意呢......” 说完她有点后悔,心知肚明诺亚肯定不会答应让她永远当个人类。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 诺亚却说:“如果你一直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陪你作为人类生活。” “什么......意思?”塔塔惊讶地挑起眉梢,震惊二字几乎印在了脸上。 “血族永恒的生命漫长而枯燥,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只会永坠黑暗深渊,在沉睡中也无法得到安眠。” 诺亚缓缓抬手,抚上塔塔的脸庞。 他将额头轻轻地抵在少女的眉间,轻柔的气息喷洒在二人不过咫尺的距离,吐息缠.绵中藏着一丝暧/昧的情意。 宛如深渊里挣扎而上的藤蔓,开出一朵破碎与绝望之花。 终年渴望着那抹属于他的月光,为他点燃生的希望。 “与其孤老一生,还不如陪你一起化为尘土。” 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长生不老。 你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所以,塔塔,你愿意陪在我的身边,度过这短暂又快乐的几十年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拖长了,其中想表达的一个伏笔...可能也不太明显。 明天把这个故事结束,不如来提前猜一猜—— 有奖竞猜:诺亚和西蒙的关系? 第133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三) 是夜, 明月皎皎,光辉笼罩人间。 人类皇宫内人影匆匆,无数仆人们迅速地穿梭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手上捧着各类美味佳肴和奇珍异宝。 听说是有一个天大的人物要来皇宫做客, 整个皇宫里都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就连皇室中的各位王子公主们也一齐早早地坐在了宴会厅里, 和国王一同等待着夜幕降临。 “陛下, 法师塔那边传来了最新消息。”一位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从侧殿快步而入,径直走到王座旁, 俯身贴耳在皇帝耳旁轻声道,“之前传回来的消息有误, 这一次并不是那位陛下亲自过来,而是他的王后想要回家探亲。” “那位的妻子?”皇帝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努力地在脑中回忆,“去年珀西瓦尔家送去的小姐, 是不是叫什么克里斯蒂娜?” 每两年人类之间都要挑选贵族少女送到血族,这个传统已经持续了数千年。以前的皇帝还会亲自过问,为这些少女赐予祝福。可现在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送去的少女基本就此销声匿迹,人类这边也不敢再向血族询问她们的去向。 -- 第344页 但去年十二月送去的那个少女, 格外叫人记忆犹新。 不仅仅是她敢公开在婚礼晚宴上主动和来接她的血族提要求, 更是因为,几个月前她又重新回到了人类领土, 前段日子甚至还回到学院上课去了。 这件事在整个贵族上层都引起了轰动。 只可惜回到王都之后,克里斯蒂娜对那段时间在血族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 每天脸色雪白,身形单薄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的模样。大家都暗自揣测她在血族被吸了不少血, 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对她的遭遇深表同情,纷纷体贴地不再询问。 可现在,骑士竟然说,今夜从法师塔处传送阵回来的那位少女,是血族始祖的新婚妻子。 难道是之前某一年送去的贵族女子,最近才和始祖成婚? 皇帝有些疑惑,正想要继续问清楚。 就看见骑士摇了摇头,“正是珀西瓦尔家这一代的小姐,名叫阿斯塔薇尔。” 皇帝和皇后默默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贵族间经常存在的家庭内部斗争,尤其是最隐秘不光彩的私生子。瞬间面色凝重,打算将珀西瓦尔公爵亲自叫到跟前来询问。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位小姐即使曾经同为人类,她一定经历了并不美好的童年生活。或许那些糟糕的记忆,会导致她对人类的态度不友好。 这一边,皇室成员正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族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珀西瓦尔一家都被带到了皇帝面前,仔细询问去年他们送去的新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法师塔下的大传送阵中,一道强烈的金光闪过。 “咳——咳咳!”塔塔再次被传送阵里天旋地转的感觉打败,一头跌在自己长裙的蓬松裙摆里,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头好晕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适应这种该死的感觉了。” 以前的任务世界里晕车,没想到这个任务里她竟然晕传送阵! 太让人窒息了。 好在四周无人围观,不然塔塔一定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幅丢脸的模样。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有一个嗯,不对,有一只通体纯黑的猫,后腿着地前肢立起,蹲在她的身边,正伸着爪子想来摸她的头。 塔塔抬起头,和那双血红的猫瞳四目相对。 黑猫张了张嘴,发出的是诺亚的声音,“塔塔,你还好吗?” 塔塔沉默了片刻,显然很不适应和猫对话的感觉。她竟然从黑猫那张长满毛的脸上,看出了关切这个情绪,真的好奇怪。 尤其是再一想到这只猫是诺亚变成的,塔塔感觉更不适应了。 上次诺亚亲口许下诺言,愿意陪塔塔作为人类生活。他说这句话时深情款款,仿佛是天底下最真诚热忱的爱人,愿为爱情放弃一切身份地位,甚至放弃旁人梦寐以求的永生,来满足她的心愿。 那一瞬间的冲击感让塔塔都险些相信诺亚说的是真的。 ——但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让野兽变成他最蔑视的食物? 就因为所谓的爱情。 不过,不论塔塔是否在心里相信诺亚说的话,表面上她则表现出格外高兴的样子,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趁机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光速的和诺亚提出她的要求—— “那我们下周就回去吧!”塔塔眼神亮晶晶,主动握住诺亚的手,捧在胸前,一脸期待渴望:“正好可以赶上夏季学院开学,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正式去学院,坐在课堂里听教授上课,我真的好想去体会一下上学的快乐!” 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诺亚主动递来的橄榄枝,她要是不接下,她才是最大的傻瓜。 诺亚:“这么快?” 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情愿。 塔塔心里更加断定诺亚在敷衍她。 但她并没有质问诺亚说话不算数,而是厌厌地垂下头,小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她委屈巴巴地撅起嘴,撒娇地解释道:“我想去上学嘛错过这一次,下次开学就是在半年后了。诺亚你对我这么好,你也知道我作为一个半文盲的痛苦对不对?所以帮帮我嘛,好不好好不好,你对我最好了!” 诺亚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然而他此时骑虎难下,硬是被塔塔捧到了一个下不了台的高度。 他仍尝试挣扎,商量着:“我也可以教你认字,我还可以教你绘画、音乐,甚至是魔法。拥有一个一对一的老师,难道不是可以学的更快吗?” 魔法 塔塔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 诺亚见他实在劝不动塔塔,只好答应了。 塔塔手舞足蹈,面上表情几近狂喜,更是一把抱住诺亚的腰,亲昵地蹭了蹭他,“诺亚,你最好了!” 距离任务结束又近了一步! 这哪里是堕落的血族,这是她最可爱的小天使呀! 塔塔心情颇好,还主动关心了一下诺亚:“那我去王都的学院上学,你每天在家里待着会不会无聊呀?” 答应之后的事不会再变,诺亚也微微一笑,将主动凑到怀里的小姑娘抱得更紧了些,“放心,我自有办法。” “嗯嗯!” 当时的塔塔对她离开后诺亚怎么生活一点儿也不关心,敷衍地点了点头之后就没再问了。 -- 第345页 可现在 早知道她多问两句了。 ---------------------- 塔塔很喜欢猫,上个任务里还养了只胖乎乎的大橘猫。 传送阵的后遗症还没褪去,塔塔头脑发蒙,下意识伸手撸了一把猫猫的脑袋。 圆圆的猫脸,圆圆的眼睛,连小肚子也是圆圆的弧度。刚刚黑猫抬起爪子时,塔塔还注意到了他粉红色的小肉垫,嫩嫩的颜色,不知道触感是不是也是嫩嫩的。 啊 可可爱爱。 等等——这是诺亚,不是她养的宠物。塔塔脸色微妙地一僵,不动声色地收回还放在猫猫头上作乱的那只手,轻咳了一声。 竟然觉得诺亚可爱,这也太诡异了。 塔塔尽量忽视这种别扭感,站起身俯视着还蹲在地上的黑猫。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有种居高临下的错觉。 “走吧。”塔塔率先迈开步伐,走出金光闪闪的传送阵,往法师塔外走去。 诺亚却没动。 “塔塔,这一段时间能暂时麻烦你抱着我走吗?”淡淡的声音在塔塔身后响起,在偌大恢弘的传送法阵这一片空间里,显得有几分孤零零的可怜感。 塔塔:“?” 目光移到黑猫四肢上。 几千岁的老猫了,四肢健全,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为什么要她抱? 虽然猫咪很可爱,但一想到这是诺亚,塔塔又觉得猫咪没那么可爱了。 他肯定是装的。 塔塔嘴上说地很委婉,“诺亚,我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血族可以变成乌鸦或者蝙蝠的” 所以你自己飞,行不行? 诺亚看出塔塔的不情愿,放低了声音,耷拉着圆圆的猫猫脑袋,看起来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不好意思地说:“蝙蝠的外表太丑了,我担心会吓到你。我想你应该会喜欢猫猫这类毛绒绒的动物,才自作主张变成这样。” “我太久没有使用这类变形法术了,现在还不太适应这个新身体,一时之间也变不回去。” 说着试着自己往前走了两步。 “吧唧”一声,脸朝下砸到了地上。 塔塔震惊:“!!!” 诺亚这要是装的,那也太拼了。 连面子都不要了吗??! 塔塔这下是真信了诺亚的话。 她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折身走回去拎着猫咪的后脖颈,有些嫌弃地将它拎起来故意抖了抖,才慢吞吞地抱在自己臂弯里,“诺亚,你好重哦。” 言下之意是:我也不是找借口不想抱你,可是我这么一个柔弱无依的小姑娘,哪里抱得动猫呢? 诺亚立刻道:“我会减肥的。” 塔塔无语,被诺亚突然变成厚脸皮的性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真是被打败了。 塔塔悄悄叹了口气,看在诺亚真的让她回到人类世界的份上,也不再故意和他对着来,“也不用减肥,我喜欢胖胖的猫。” 说着,手指不受控制地又撸了一把猫。 诺亚一副“我记下了”的神情,认真道:“好的,我努力多吃一点。” 塔塔:“噗嗤。” 作者有话要说:  诺亚:我好柔弱啊,需要塔塔抱抱才能站起来。 塔塔:看在你变成猫猫的份上,我不揍你。 这两天临时有点事,今天写的很短。 我会尽量在这几天写完。 第134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四) 平稳行驶的宫廷马车中, 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塔塔低头和膝盖上趴着的黑猫对视,脸上还有几分尚未褪去的懵感:“诺亚,你没说我们还要参加宴会啊” 刚刚,一人一猫离开传送阵没几步路, 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列队的骑士拦住了去路。 数十人身穿银甲, 腰间佩戴重剑, 头盔遮住了面容,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骑士们个个身高腿长, 腰背挺直,走起路来身上盔甲摩擦碰撞, 发出坚硬的撞击声。 扑面而来的铿锵凛冽之气,吓得塔塔差点没转头就跑。 ——她是真的胆小怕事,估计这种怂包性格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好在为首的骑士率先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灿烂阳光的金发, 恭敬地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哦,原来是王室通过传送阵的波动,知道血族那边有人来到人类领土, 因此特意来接她去赴宴的。 塔塔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来抓她的呢。 但现在是要去全是陌生人的王宫参加宴会 塔塔想到以前幼年时,她躲在城堡高楼暗处偷偷观察宴会厅里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的繁华场景。那些贵族们昂着下巴, 仿佛永远不会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维持着他们与生俱来的傲气。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和幼小的塔塔格格不入。 想到这里,塔塔有点儿不想去。 诺亚伸出爪子, 轻轻拍了拍塔塔的手背,驱散了她的犹豫:“被藏在城堡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承认你的存在, 难道你不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名字吗?” “想是想”塔塔纠结了一会儿,泄气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我一点儿宫廷礼仪都没有学过,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小姐们肯定会笑话我。” “有我在你身边,塔塔,你可以做任何事情。”诺亚声音沉稳,格外地安抚人心,“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眼神,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 第346页 然而诺亚现在寄居在一只猫的身体里,说话的效果也有点儿打折。 塔塔莫名不想这么快承认自己被安抚到了,欲盖弥彰地拎着猫猫的后脖颈,凑到眼前轻轻晃了晃。 少女被哄得眉眼带笑,又故意压下眼尾不让自己露出笑意,乐呵呵地说:“我亲爱的陛下,你现在这幅尊荣,真的靠谱吗?” 诺亚:“”憋屈。 他每次真情表露,都像是踢在了一块钢板上。 这么令人感动的话,塔塔这块小木头,竟然只想着他变成猫这个问题。 他屈尊降贵变成一只猫,也是想着她会喜欢好不好! 好在塔塔没有真的太逗诺亚,下一秒立刻给猫猫顺毛。手掌顺着猫猫脊背滑下,又回到猫猫的头顶,最后指尖绕到猫猫的下巴,轻轻地挠了几下。 动作格外熟练专业,堪称顺毛一把好手。 诺亚默默看了她一眼,忍下了撬开少女的脑壳看看里面构造的冲动。 他委婉地提醒道:“塔塔,我不是真的猫” 好在猫毛掩盖了面上表情,不然塔塔一定会惊呼诺亚竟然脸红了。 塔塔笑眯眯,“手感太好了,一时没忍住,抱歉抱歉。” 诺亚:“” 罢了,她想干什么干什么吧。 又过了一会儿,塔塔像是玩够了,收回手指。 诺亚反而有种微妙的失落感。 好像 确实挺舒服的。 --------------------------------- 宴会开始后,塔塔被皇帝亲自领着坐在王宫最高台王座旁的位置,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的珍稀佳肴,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杯红红的液体。 一波又一波的贵族走到他们面前,屈膝躬身向她行礼问好,用灵活优美的辞藻夸赞着塔塔浑身上下每一处位置,甚至连她的头发丝都被形容为“璀璨伟大的光明神在人界的化身”。 塔塔抚摸怀里猫猫的手指顿了一下。 从宴会开始到现在,她一直学着平日诺言的仪态,维持着少言寡语的矜贵模样。不想去舞池里跳舞,但又不好直接离席出去,只好老老实实坐在高台上,听着主动凑上前的贵族们恭维。 几乎把这辈子没听过的溢美夸赞之词全听了个遍。 但说她是光明神的化身,这个形容的也太夸张了吧。 塔塔都忍不住想抬头看看究竟是哪位瞎眼贵族,在这里闭眼瞎吹。 但她刚刚停顿的动作有点大,一旁时刻紧紧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生怕惹怒她这位血族王后的卡文迪什皇帝连忙挥手,将前来搭讪的贵族都赶了回去。 他误以为是“光明神”这三个字惹怒了塔塔。 毕竟身为血族,是怎么也不可能认为人类信仰里的光明神是对她的夸赞。 卡文迪什笑着岔开话题,“您这次回到王都,行程有什么安排吗?” 塔塔犹豫了一会儿,直白道:“我想见见我的父亲。” 卡文迪什眼角微微一动,似乎在观察塔塔的表情,见她在提起珀西瓦尔公爵时没有露出仇恨的神情,而且还是称呼他为父亲,稍微松了口气。 转身吩咐侍卫,将珀西瓦尔家一家人都从偏厅重新带到宴会厅。 之前在塔塔还没到王宫前,他和王后商量了一下,不知道塔塔对于自己曾经的家庭是什么看法,不敢公然触怒这位史无前例的血族王后,只好自作主张率先将所有可能惹怒她的存在都清除掉。 珀西瓦尔家来的很快。 公爵走在前面,身后半步跟着公爵夫人和克里斯蒂娜。 塔塔遥遥坐在王座,俯视着一步步走来的一家人。 眼神扫过珀西瓦尔公爵那双始终冷漠如鹰隼的眼眸,男人棕黑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梳向脑后,冷情的薄唇抿起,神情永远是塔塔看不懂的深不可测。 她又看向那位长在父母羽翼下千恩百宠成长的妹妹,克里斯蒂娜。 她有着和父亲一脉相承的棕黑卷发,浑身散发着贵族圈最常见的傲气和自信,每一步踏在地上,都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感。 说实话,有点羡慕。 但塔塔也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她对克里斯蒂娜没有太多情绪,也谈不上嫉妒。两人都是父母上一辈作乱的产物,只不过克里斯蒂娜碰巧是其中更幸运的那个人而已。 但占了别人的东西,总要还回来。 塔塔揉了揉怀里黑猫圆圆的大脑袋,对上诺亚静静的眼神,稳定下心神,简略寒暄地开场,“父亲大人,好久不见。” 下面顿时一阵嗡嗡低语声。 宴会开始时,卡文迪什只向大家介绍了这位是血族始祖的妻子,曾经是从贵族家送到血族的贵族少女,并没有提起她究竟是哪一家的人。 血族长生不老,容颜不改,因此大家也暂时没有猜到她的身份。 可现在,她称呼珀西瓦尔公爵为父亲? 众所周知,珀西瓦尔家送到血族的,明明是已经归家的那位可怜又幸运的克里斯蒂娜呀!? 塔塔无视了那些在她和珀西瓦尔公爵之间来回穿梭的复杂眼神,淡声道,“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愿望,唯独希望我的母亲,爱丽丝·沃克,能够恢复属于本属于她的荣耀与名声。” “至于您,夏洛特·沃克夫人” 塔塔刚刚念出公爵夫人的真实姓名时,就被一声少女的尖叫声打断。 -- 第347页 “不许你再说了——!” 克里斯蒂娜面色涨红,愤怒又恐惧地瞪视着塔塔,要不是被一旁的公爵夫人死死拉住拦在原地,她都几乎要冲到塔塔面前。 塔塔的这么一句话,几乎要毁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蒂娜!”公爵夫人也是满眼冒火,愤恨的目光落在高台之上的少女,看着曾经在城堡里如同阴暗中苟延残喘的老鼠般的小丫头,如今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坐在她的面前,面容扭曲极了。 她恨不得将塔塔撕成碎片。 但她丝毫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她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即将化作泡沫,沦为贵族间的一笔茶余饭后的丑闻。而她最嫉妒的姐姐生下的这个孩子,却成为了血族至高无上的王后,拥有永恒不灭的生命。 心里巨大的不甘将公爵夫人和克里斯蒂娜彻底淹没。 可当站在公爵夫人身前半步的珀西瓦尔公爵稍微侧身回头,用毫无感情的眼神轻轻地睨了她一眼,就迅速将公爵夫人的一切情绪都镇压下来。 “蒂娜,闭嘴!我教导你的礼仪呢!”公爵夫人狠狠将克里斯蒂娜扯到身后,低下头掩盖住一切神色,“你的父亲大人还没开口前,没有你说话的份!” “可!”克里斯蒂娜还想说话,胳膊的皮肉被母亲掐的生疼,只好悻悻地闭上嘴,重新退回珀西瓦尔公爵的身后。 “陛下,请您放心。”珀西瓦尔公爵单膝跪地,恭敬地垂下头,“我会妥善处理好这些事情,给您的母亲一个交代。” 塔塔本来在专心致志地走着她计划里“打脸”的剧本,学着诺亚和西蒙组合起来的神情动作,保持面上的高冷和威严。 听到珀西瓦尔公爵的称呼后,不由得走神地呆了一瞬。 这个“陛下”,难道是在叫她? 怀里的诺亚时刻注意着塔塔的神情,瞬间看懂了少女的疑惑表情,在脑子里通过精神力和塔塔解释:“你是我的王后,自然与我享有同等的地位。” 听到诺亚的声音,塔塔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猫,发现他嘴巴闭着,没有任何张嘴说话的迹象。 塔塔唇角轻轻一动,迅速移开眼神,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想要去摸后脑勺的冲动。 刚刚诺亚在自己脑中说话,竟然和之前小胖桃在脑中和她对话的感觉一模一样,仿佛两人用的是同一种传话方式。 有那么一瞬间,塔塔心惊胆战到险些将膝盖上的诺亚扔出去。 她生怕诺亚发现了藏在自己脑中的系统。 好在诺亚只是好心似的提醒了她一句,没再有其他动作,塔塔又缓缓放下心来,重新将注意力回到眼前这场无聊的闹剧身上。 系统任务指定要让阿斯塔薇尔正名——她不是私生女,也不是不可见光的存在。 现在,这项任务应该完成的差不多了。 塔塔对接下来继续和珀西瓦尔公爵的对话没有任何兴趣,想到诺亚说她可以一切按照自己喜欢的来,索性就直接扭头看向身侧的卡文迪什皇帝,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陛下,我一直听闻帝都学院的盛名,不知道我是否有机会前去学习一段时间?” 早在塔塔进入王宫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卡文迪什已经将她在珀西瓦尔家生活的所有事情都细细的了解了一遍,自然是知道她从来没有去过学院。 看来血族这位陛下回人界,主要是了却曾经的心愿的。 卡文迪什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地,愈发挂起和蔼热情的笑脸,尽力要将这位小祖宗哄好。 无论如何,不能让血族那边对人类皇室有任何不满。人类和血族数千年的和平来之不易,绝对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您的到来必定使学院蓬荜生辉,正好我的儿子莱恩也在学院就读高年级,请允许他为您引路,陪在您的身边。” 怀里一直安安静静的猫忽然叫了一声,甩了甩尾巴,用尾巴尖尖处的软毛轻轻勾着塔塔的手背,一会儿又突然迅速地扫来扫去的摆动着,似乎是在用力强调着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是不是和猫猫形态的诺亚相处久了,她竟然瞬间秒懂。 ——诺亚是在表达自己不高兴。 塔塔心中升起几分好笑,压不住唇角的笑意,婉拒卡文迪什的热情邀约,“不必如此铺排高调,我也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学生。” 卡文迪什自是满口答应,不拒绝塔塔的任何要求。 他甚至大手一挥,将王城附近最豪华的一座城堡送给塔塔,作为她这段时间的落脚地。 --------------------------------- 宴会后,塔塔来到这座巍峨矗立的城堡。 看着月光下熠熠生辉的城堡,以及城堡里比珀西瓦尔家族更要金碧辉煌的装潢,没见过世面的某位少女忍不住小声地“哇”了一声。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宴会上发生的一切,自言自语道,“我这算不算是仗势欺人?”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趴在少女肩头的诺亚悠悠道,“无论是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更或者是我这个人,全部都是你的。” 漂亮的情话谁不爱听呢? 塔塔被哄得脸颊发红。 但她还是坚持嘴硬,“我自己有钱,不需要用你的钱养我。我也不想做什么皇帝,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的存在,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 第348页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每一条看起来都是在反驳诺亚,想和他划清界限。 但说到最后,却像是忘了般,恰好漏掉了去反驳诺亚“我也属于你”的这一句话。 好像,也不是那么想和诺亚划清界限了。 塔塔轻咳一声,不太自然地岔开话题,讲起了最初那场被赶鸭子上架的血族新娘的婚礼。 她摇了摇手腕上细细的手链,水晶瓶透出储物魔法阵的气息。 塔塔心情不错,半开玩笑地说着,“说起来,这笔钱还算得上是我的卖身钱呢。现在我可以用它买好大一座农场,以后当一个悠闲快乐的农场主。” 诺亚满口应好。 甚至还开始主动替塔塔参考,农场要买在哪片区域比较好。 他答应的这么快,反倒是塔塔略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按照诺亚的性格,他应该是会吃醋才对,尤其是她刚刚还讲过,西蒙来珀西瓦尔家接她那天给了她这个水晶瓶,才帮她将这些嫁妆全部收入囊中,丝毫没有便宜给自己那个妹妹。 怎么现在诺亚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难道是变成猫猫之后,性格也变了? 塔塔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恶作剧的笑意,又故意提醒道,“这个手链还是西蒙送给我的呢,他当时帮了我好大的忙。” 诺亚:“这样吗?那确实要好好感谢他。” 塔塔:“?” 她面露诧异,“你难道不吃醋吗?” 诺亚晃着毛绒绒的猫猫脑袋,一副看得很开的模样,格外大度慷慨,为塔塔着想的语气:“如果他能够让你感到高兴,在我没有陪伴在你的身旁时,守护你的周全,我并不会为此生气,甚至还会感谢他最后将你带到了我的身边。” 塔塔心里划过一丝意外,似是没想到诺亚会有这种想法。更是将怀里的猫咪揣的愈发紧了些,再也没有张口闭口“你好重呀”之类推脱的话,心甘情愿当诺亚的人形移动工具。 到了夜晚快睡觉时,塔塔沐浴完回到房间,发现诺亚竟然又变回了人形,正坐在床边看书。 “诺亚,你怎么”突然变回来了? 诺亚抬头,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床榻:“塔塔,该睡觉了。” 塔塔:“” 见塔塔一直站在门边不动弹,诺亚疑惑,“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吗?” 那倒没有。 但是,之前那几个月,塔塔和诺亚一直是挤在窄小的棺材里睡觉,而且周围光线昏暗,很多东西模糊不清。恰好塔塔的夜间视力很差,那种环境对于她来说反而没有什么联想的空间。 可现在。 华丽的大床,蓬松柔软的被子,两个整整齐齐并排放着的枕头,以及此时坐在床边的一位姿容绝色,无人能敌的大美人。 ——也太适合联想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了。 塔塔咽了咽口水,委婉地建议道:“要不,你还是变回猫猫吧?” 眼光飞快的从诺亚睡袍下露出的半截锁骨上划过,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连忙移开目光,面色愈发真诚,“出门在外,我有点儿认床。这么大张床,我觉得我需要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绒可爱的大猫咪,才能踏踏实实睡个好觉。” 诺亚:“?” 他后悔了。 为什么脑子一抽,非要变成一只猫猫。 早知道变成个蝙蝠,看塔塔这个小怂包还敢不敢找借口,说晚上要抱着蝙蝠睡觉! 不过转念一想,塔塔现在还没成年,反正他也吃不到肉,变成猫猫还能挤在她的怀里睡觉,这么想想也不算吃亏。 于是一人一猫相拥着躺在床上。 塔塔扭捏了一会儿,又小声道:“诺亚,我在想一个问题。” 诺亚:“?” 塔塔不好意思,旁敲侧击地暗示,“你知道有一种猫猫的品种叫橘猫吗,就那种胖乎乎、圆溜溜的,一大团抱在怀里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似的,可爱死了。” 诺亚:“” 塔塔见诺亚不为所动,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确实有点过分,闭上嘴不敢继续在诺亚头顶跳舞。 诺亚在心里好生斗争了一番,干脆闭上眼自暴自弃,尾巴动了动重新施展变形魔法。 他自觉丢脸的将脑袋缩在脖子里,闷声闷气问道,“是这样吗?” 四肢修长优雅的黑猫,瞬间变成了一团浑身发腮的大胖猫。 塔塔:“!!!” 她兴奋地将诺亚彻底抱进怀里:“呜呜呜呜这个手感,我喜欢死了!” 第135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五) 如果要问, 什么叫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塔塔在去学院上学的第十天,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精髓。 在远处王都中央广场的古钟声持续不断敲了八次之后,白鸽振翅而飞, 哗啦啦的响声透过多多白云传到很远, 缩在被窝里的少女终于一脸痛苦地钻了出来。 热气腾腾的早餐和熨烫整齐的长裙已经摆在了床边, 黑猫趴在枕头上梳理着柔软的毛发,见她醒来抬起头慢悠悠地说:“早安, 塔塔。” 塔塔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和诺亚打了声招呼后, 又一头撞进枕头里,嘴里还嘟囔着:“为什么会有早课这种东西呢,八点钟谁起得来啊呜呜呜。” -- 第349页 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塔塔又没了声音。 她在回忆昨晚的梦。 昨天晚上, 她又做了先前那个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梦。 自从梦境里塔塔看穿自己其实已经瞎了,所有传达到脑海中的景象全部并非视线所见之后,雪球就像是破罐子破摔, 成天劝她离开那个漫天冰雪的世界,去往他口中说的“外面”。 可当塔塔每次试图从雪球口里套话, 外面是哪里时, 他又谨慎的闭口不言,只说她出去就知道了。 塔塔嬉皮笑脸, 语气轻飘飘的说,“嘻嘻, 我就不出去。反正着急的又不是我。” 她看出了雪球似乎很希望她能够出去,但如果什么都不告诉她,就想让她乖乖听话——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好的事情呢? 两人僵持了好多天。 直到昨晚那个梦里, 雪球才第一次破天荒的退让:“如果你愿意离开这里,你将会找到曾经失去的所有记忆。” 塔塔微微一愣。 无形的空气与永恒不停的风雪也似乎有一瞬间的寂静。 在凝滞的氛围里,塔塔隐约感受到一抹冷漠的凝视,那个目光让她有种难以形容的熟悉感。 想要逃离。 又想要叹息。 就在怔愣之间,塔塔听见雪球淡声反问,情绪里不见曾经被她故意气得跳脚的急切:“阿树大人,你难道不想恢复记忆吗?”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所有记忆,失去双眸,失去你曾经拥有的一切,独自一人行走在这个荒芜寂寥的暮雪之间吗?” 雪球压低了声线,语气里隐隐透出一□□惑,像黑夜里悄然伸出触角缠绕而上的烟雾,一层层侵入了塔塔的心房。 他幽幽轻叹:“失去记忆之后,你甚至不记得,你曾经拥有过什么。” “多么可怜,又孤独呀” ------------------------- 塔塔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雪球的话,但依旧无法从这些只言片语中找回曾经自己的任何过往碎片。 梦里提到的外面那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呢? 昨晚梦境的最后,塔塔还是坚定地拒绝了雪球的诱惑。 想到这里,少女清澈的眸底沾染上淡淡的迷茫。 塔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腔,说不清那阵子猝然而逝的无奈感来自何处。 甚至还有一丝藏在最深处的怅然。 就好像塔塔心底的直觉其实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有她想知道的一切,是她曾经最习惯和信赖的环境。而她还是不得不拒绝,狠下心竖起一座无形的高墙,将自己困在其中。 她是在躲避谁的追逐吗? 又或者是,她不想见到某个人,而亲自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塔塔抿起唇角,被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搅得头昏。 可惜依旧没有丝毫线索,塔塔也只能暂时放下。 窗外阳光明媚灿烂,正是一天上学的好时候。 塔塔第一次对清晨朝阳产生了抵抗心理,因为每当金灿灿的阳光洒落穿过她床前的玻璃窗,就意味着她要起床去上学了。 塔塔深吸一口气,握拳打在自己掌心,坚定道:“算了,我今天暂时翘一次课,明天再去。” 诺亚此时是猫猫的形态,他姿态优雅的蹲坐在床头,歪了歪圆圆的脑袋,然后用漂浮魔法挪来一杯温水递给塔塔,贴心地提醒道:“明天早上第一节 课也是八点哦。” 塔塔:“那再翘一天课,我记得后天没有早课!” “后天第二节 是礼仪课。” 在这几天学校生活中,最让塔塔深痛欲绝的就是这该死的礼仪课。课堂上不仅要求少女们穿上能够勒死人的束腰,还要时时刻刻挺胸抬头,捏着嗓音说话。 经历了几次痛苦折磨整天腰酸背痛后,塔塔发誓,她再也不会羡慕那些舞会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漂亮贵族少女。这背后每天训练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一条快乐的咸鱼好了。 塔塔干笑两声,看起来有些心虚,“那就再翘个课?” 不学无术坏学生实锤了。 诺亚轻踩在枕头上的猫猫爪子微微一动,优雅蓬松的尾巴在绸缎布料的床单上轻柔擦过。 一阵白雾之后,诺亚重新变回人形。 他身上穿着件单薄的亚麻睡衣,领口松松垮垮,恰好露出从脖颈到前胸那一片肌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但又隐隐能看到流畅的肌肉线条。 诺亚靠着塔塔身边躺下,和少女相互侧躺着面对面。 他安静地凝视着耍赖不起床的塔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少女软乎乎的腮帮,目光露出几分好奇:“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上学,又何必勉强自己呢?” “嗯”塔塔已经习惯了诺亚躺在身边,甚至在他捏自己脸的时候,还主动地往他的怀里滚了一圈,含糊地解释道:“想了却一下以前的心愿嘛。” 塔塔没有说谎。 她的任务是要“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可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太笼统了。 塔塔试着去询问小胖桃,然后吃到了意料之中的闭门羹——铁面无私的客服小胖桃连搭理都不搭理她,丝毫不给她作弊的机会。 于是塔塔只能老老实实自己琢磨,她需要做的事情。 阿斯塔薇尔的童年是不被承认的,那么,她应该需要将她幼年时缺失的渴望都弥补回来。 -- 第350页 塔塔心想,她以前没有上过学,那她现在就去上学,以前也没有参加过聚会,那她现在就多多参与各种舞会,等这些都做完之后,再去找个风景优美的小镇买一个大大的农场——这是阿斯塔薇尔最终的梦想。 但上学也太痛苦了吧!!! 这种励志的心愿根本不适合她这个咸鱼学渣来完成。 诺亚不太懂塔塔的逻辑,直白地问:“可是你现在明显不高兴,为什么还要坚持之前的想法呢?” 塔塔和诺亚闲聊了一会儿,也有些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抓了抓头发,一脸沧桑的叹了口气,幽幽道,“这是执念,你不懂。” 执念吗 诺亚悄然垂下眼眸,羽睫遮掩住红眸中神色。 他怎么会不懂呢。 最深的执念,他已经体会了数万年了。 塔塔没注意诺亚的表情,而是又重新去骚扰脑子里的客服小胖桃,缠着他询问自己的任务进度。 她实在是不想上学了。 早起毁一天! 希望小胖桃稍微松松口风,告诉她现在任务进展情况到了哪一步。 “桃桃,我亲爱的桃桃小可爱,胖胖?”塔塔深情呼唤,哪怕小胖桃不搭理她,她也丝毫不气馁。 她甚至厚脸皮化身为嘤嘤怪。 “胖乎乎,软嫩嫩的大桃桃,快理理我吧嘤嘤嘤。” 最终还是小胖桃先败下阵来。 冷冰冰的机械音里硬生生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无语感:“退学吧,哔——哔——” 塔塔:“?” “桃桃,你是骂人了吗?” 塔塔有理由怀疑被消音的两个字是“废物”。 小胖桃下一秒就恢复了冷静,继续用机械音皮笑肉不笑地说:“亲亲,这边建议你直接去养老哦。” 听到这句话,塔塔瞬间懒得再问小胖桃刚刚究竟说了什么,眉开眼笑欢呼:“好耶!” 当即转身,看向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身边的诺亚。少女冰蓝色的眼珠亮晶晶的,眸底像是流星一颗颗划过夜空,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望:“诺亚,我们去旅游吧!” 去环游这个浪漫又奇幻的世界,然后找一个最符合阿斯塔薇尔期望的城镇,买下她梦寐以求的农场。 最后,完美的完成她的任务。 塔塔超级自信,她这一次一定能拿到最高的任务评分 第136章 替嫁的新娘(三十六) 在塔塔决定不再折磨自己后, 她潇洒地从学院退学,租了辆马车和诺亚离开了王都。 两人一路向南,走走停停,去看了很多她曾经从来没见过的风景。 白天诺亚变成黑猫赖在塔塔的怀里, 将自己调整成摸起来手感最舒适的体型, 光明正大的享受塔塔的怀抱。到了晚上四周无人后, 诺亚才变回人形,不再随时随地和塔塔黏在一起。 而每晚在旅店住宿时, 诺亚说什么也不肯重新开一间房,非要和塔塔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有一次, 两人路过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 整座小镇恰好只有一个旅店,而旅店恰好只剩下一个小床房,正好只能睡下塔塔这样身材娇小的少女。 进了房间后,看着那张不足一米宽的小床,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 还是塔塔先开口:“要不今晚你就不要变回来了?或者你去马车上睡觉?” 诺亚刚想拒绝,坚定自己一定要和塔塔相拥而眠,告诉塔塔他可以用魔法变出一张大床。 可忽然下一秒, 他那双圆圆的眼瞳陡然变成尖锐的竖形,眼底浓黑与猩红交织, 像是在争夺着地盘。诺亚连忙垂下头不让塔塔看见他的变化, 匆匆说了句“我去睡马车”,就从半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诶——!!!?”这可是五楼呢! 塔塔追都来不及追, 眼前一道黑影迅速闪过,再一眨眼就没有诺亚的身影了。 她跑到窗边, 伸头出去到处张望。可四处黑黝黝的,一丝月光也没有,塔塔什么也看不见。 诺亚应该不至于掉下去摔死吧 塔塔犹豫踟蹰了片刻, 一边想出去找诺亚,可室外的漆黑又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最终劝服自己:都说猫有九条命,诺亚这种万年老古董,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于是也没再出门去找诺亚,而是草草洗漱躺在了床上。 只不过心里仍有几分牵挂和担心。 她看着半开的窗户,窗外天空黑压压的,丝毫不见一颗繁星闪烁,就连月亮也找不到一丝影子。 光线暗的让塔塔以为自己瞎了。 直到最后闭眼入睡前,她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哦,原来今天是朔月啊。 要是满月的话,她都要怀疑诺亚变成狼人了。 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 背影还有种仓皇匆匆的感觉 简直像是灰姑娘的魔法到了午夜十二点即将失效,不得不迅速离开王子的舞会似的。 直到第二日,诺亚才回来。 回来后诺亚和塔塔解释,他临时遇到了些血族内的事情需要处理,突发事件比较紧急,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和塔塔打招呼。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诺亚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自责。 精致的眉头蹙起细小褶皱,眼底神色凝重。 似是在暗自懊恼,竟然将塔塔这个脆弱的少女独自留在了小镇旅馆里。 -- 第351页 但塔塔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望着诺亚那张精致到不似真人的脸上出现苦恼神色,心底竟然莫名生出一种想要为他抚平褶皱的冲动。 这个行为听起来花痴极了 好在塔塔及时恢复正常理智,露出一抹笑容。 看来诺亚并不是昏了头脑的和她跑了出来,他也有自己身为王的职责。 这让塔塔身上无形的压力也小了一些。 她主动上前抱了抱诺亚,懒洋洋地靠在他的怀里,语气轻快地坦白道,“我之前还一直担心,就这么把你从血族王宫拐跑了,你的那些下属和族人该怎么办毕竟,你可是整个血族的王呢,所有人都在期盼你的苏醒,但没想到一醒来就被我拐跑了,噗嗤。” “现在知道你还会继续处理血族的事物,我才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呢。” 为了不让诺亚担心,塔塔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道:“不要小看我,我可是十岁时候就能够独自穿过森林,从郊区城堡走到王都的人呢!” “那以后每个朔月夜,我都会暂时离开你的身边,可以吗?”诺亚垂下眼眸,抬手摸了摸少女毛绒绒的脑袋,语气淡淡,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不明。 塔塔没听出诺亚语气里那一丁点儿细小的差别,欢快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呀,你本来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是爱人,也不该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可这句话并没有让诺亚也高兴起来。 垂在袖子中的指尖微微一紧,眸中一抹红光闪过。在下一秒又恢复平日的温柔,只不过不动声色的将怀里的少女搂得更紧了些。 烛光将地面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身材娇小的少女似是被男人彻底吞噬淹没在了身体内。从影子看来,两人密不可分,宛如一只庞大的野兽,耐心地一点点接近,终于将自己饲养的小动物彻底圈养在了自己的领地。 诺亚轻声纠正塔塔刚才言语中的小错误,“我们本来就是爱人,塔塔。” --------------------------------------- 第三个朔月来临时,气候已经快要入冬了。 塔塔最终决定在一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小镇住下。 哪怕现下已经是十月,太阳依旧温暖和煦。 从农场她的卧室窗户看出去,辽阔的平原一眼望不到尽头,大片大片金色的麦浪在田里滚滚如涛,风吹过的时候看起来漂亮极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正裹着又厚又笨重的棉裙,每天偷偷从城堡后门溜到王都的集市上去玩。那时候继母正忙着为妹妹打点深秋最后的社交季舞会,希望她能结实到更多有钱的少爷,每天忙得像是个陀螺,也没空去注意我偷跑的行为。” 说到这里,坐在书房桌边的塔塔故意拿起一旁的钱袋晃了晃,叮铃咣当的金币响声格外动听。 这是这个月的收入。 诺亚和塔塔接手了一个条件很不错的农场,地理位置优越,农场里的工人也勤劳质朴,塔塔不需要太多操心就能稳稳当当的赚钱。 塔塔作为农场主人,自然要有当家人的气势,亲自盘点着整个家庭的收入和支出。 “现在我拥有自己的大农场,每天坐在家里就可以快乐赚钱,终于实现了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理想。”塔塔看向坐在不远处单人沙发上的诺亚。 少女双手支着下巴,柔软的金发披散在肩头,比窗外金灿灿的麦田更加漂亮。 她笑意盈盈:“真的要好好谢谢你,诺亚,帮我圆了一场梦。” 窗外的夕阳如火,一层层烧灼着云朵,铺天盖地地将整片天地都渲染成热烈的橙红色。 在最后一丝余晖即将穿过水晶窗,一寸寸顺着从东向西的方向落到诺亚的脚边时,太阳落山了。 世界陷入夜色。 “呀,今天忘记点灯了。”沉浸在记账的快乐之中的少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下一秒,书房里一排排明亮的烛灯同时亮起。 比起最初丝毫光线都不能触碰,现在的诺亚已经可以接受房间内正常亮度的烛光了。只不过白天室外正午的阳光对他来说还是太过于热烈,他需要穿上密不透风的纯黑斗篷,才能行走在阳光下。 塔塔抬眸看了眼窗外,“今天又到了朔月呢你的下属是不是又该来找你啦?” “嗯。”诺亚放下手中的书,对上塔塔的视线。 他停顿了几秒,“今天来的是西蒙。”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塔塔稍微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想见见他吗,塔塔?”诺亚问道。 他眼眸是深邃的炽红色,一错不错的盯着少女的每一寸神色。 想见见西蒙吗,我的塔塔。 见见这个也为你沦陷,愿意成为你的骑士,成为你的利剑的男人。 塔塔犹豫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不了吧你们肯定要聊一些无聊的事情,我去了也很没意思的。” “这样么”诺亚并不意外塔塔的答案。 额前碎发挡在眉骨处,阴影里只能看见薄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似叹非叹。 “你呀,可真是个薄情的小姑娘呢。” 塔塔:“” 你胡说!我不是!我没有! 否认三连。 但塔塔没和诺亚争辩,毕竟她似乎确实有点感情淡薄? -- 第352页 不过她心里有另一个疑惑非常费解——似乎诺亚从来都没有吃过西蒙的醋? 他竟然这么大方的吗? 塔塔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问道,“你既然知道西蒙之前嗯,对我的想法,竟然还可以这么坦然的问我要不要见他嘛?” 诺亚迎着少女湿漉漉的雾眸,在氤氲的烛光里好似两汪纯澈的清泉,微微一笑,。 他不紧不慢道,“因为我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塔塔:“”好的,佩服你的自信。 第一次遇到这种自信到大度的男人,塔塔是硬生生忍了好久,才控制住自己像是打量珍稀动物似的去打量诺亚的眼神。 毕竟—— 她之前见到的那些男人,每一个都恨不得将她牢牢的捆在身边,嫉妒任何和她有关联的异性。 相比起来,诺亚这样的性格,真真算是奇葩了。 不过塔塔不讨厌诺亚这样的态度,他让她感到了久违的自由和尊重。 她瞅着诺亚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俊颜,似乎在他的表情里窥探到了一抹优胜者的骄矜。 果然,下一秒就听男人慢悠悠的说: “每个人的感情都不应该被随便轻视,至少我也是在西蒙的机缘巧合下,才能这么快和你在一起。”诺亚说着谦逊的话,可表情却一点儿也不谦虚,“我也不过是比较幸运,恰好得到了塔塔的青睐。” 塔塔:呵呵,你开心就好。 但不可否认的是,诺亚这不着痕迹的恭维话术,让塔塔心里悄悄一甜。 塔塔拍了拍自己隐隐发红的脸蛋,轻咳一声,面上表情略显仓促。 她不想再继续和现任情人谈论之前追求者这个尴尬的话题,索性推着诺亚的背将他赶出了书房,掩饰地找着借口,“快走吧快走吧,你们早点谈完事,早点回来睡觉!” 诺亚笑吟吟地任由塔塔推着往外走,待她临要关门时,微微俯身在少女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个吻。 “晚安,我的挚爱,祝你一夜美梦。” “更希望我能成为你的美梦” ------------------------------------------- 等诺亚走后,塔塔抬手,指尖轻轻试探着摸了摸被诺亚轻吻过的地方。 脸色有片刻的怔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走回书桌前。 在重新翻开账本前,塔塔习惯性地询问了一句,“小胖桃,我的任务完成进度如何了?” 这是从回到人类领土后,塔塔每天都会询问客服小胖桃的话。 但冷漠的机器人大部分时间从来不搭理她,只有烦不胜烦时,才会冷漠地吐出几个字。塔塔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偶尔打趣调戏机器人,想看他跳脚的恶趣味。 可这一次,小胖桃回复的很快。 “阿树大人,您的任务已经完成啦!恭喜恭喜,贺喜贺喜!” 欢快的声音骤然在脑中响起,是许久没有听到的生动活力。 竟有些许陌生感。 “桃桃?”塔塔下意识道。 “是我!啦啦啦,恭喜阿树大人呀,这次任务完成的特别好!”小胖桃语气活泼极了,叽里呱啦的声音一连串吐出,“在确认监测到任务完成进度达到百分之百后,客服就自动被收回系统啦。本次任务的评分竟然出乎意料的高呢,看看这个金光闪闪的s!阿树大人,你真的太厉害了!三个支线都被你完美的解决了,甚至现在还拥有这么大一片漂亮的农场庄园” “嗯” 相比小胖桃的兴高采烈,塔塔的声音听起来反而有些干涩。 她并不像自己预料的在知道完成任务终于可以离开时的那样高兴,而是有着说不出来的怅然的情绪。 那抹情绪很淡,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塔塔却发现,自己忽略不了。 她莫名想起方才诺亚离开前那个落在额头上的轻吻。 比羽毛还要轻的触觉,稍纵即逝,几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可塔塔却无法将他抛在脑后。 她想起诺亚那双笑吟吟的眼眸,想起他咏叹调似的真挚情话。 “更希望我能成为你的美梦” 如果她现在像往常每一次任务那样,从这个任务世界脱离的话 还会有美梦吗? 塔塔抿起唇角,第一次打断小胖桃滔滔不绝的夸奖,“任务完成后,我就要离开了吗?” 小胖桃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喧嚣热闹的广场突然被掐住了暂停键。 但他很快恢复了热情的少年音,“如果阿树大人想继续在任务世界待一段时间,当然也可以啦!” 塔塔犹豫着,脑海里思绪在做着激烈的斗争,眉头也微微蹙起,眼底不断闪过种种片段。 她第一次仓促的撞开诺亚的棺材。 她听到那个传奇又浪漫的“宿命之人”的预言。 她一点点的将刚醒来时的阴冷疯子变成会温柔地对她微笑,纵容她一切胡闹和娇气的男人。 她被他尊重,被他珍视。 甚至 她是他放弃永生而追求的唯一。 那么,她真的可以做到一走了之吗? 小胖桃心如明镜,看穿了塔塔纠结着想问的话,贴心地解答道:“阿树大人想在任务世界待多久都可以,而且自从完成任务之后,你可以随时选择脱离任务世界,不再受到任务世界法则的约束。哪怕你留在这里变成了血族,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被永远的留在任务中。” -- 第353页 塔塔陡然松了口气。 她低低应了一声,半晌没有再说话。 小胖桃也静静地闭上嘴,安静地等她做出最后的决定。 最终,塔塔轻轻闭眼,再一次抬手触碰着眉心那一处被诺亚吻过的肌肤,下定了决心:“诺亚为我选择放弃永生,我也答应了他,要陪他度过这作为人类的几十年。” “所以我暂时想留下来。” “好的,阿树大人,祝您一切顺利。待未来某一日您再需要我之时,请再次呼唤我的名字。” “谢谢你,桃桃。” —诺言之剑·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还有一章诺亚和西蒙的番外,放在正文里不太好写,就挪到番外啦! 我终于给可怜的男主一个甜甜蜜蜜的he啦,而且还是女鹅主动留下来的! 撒花撒花 第137章 替嫁的新娘(完) 漆黑无光的房间一片死寂,冰冷的夜色侵袭,周遭连鸟雀声都丝亳不闻。 身穿黑袍的男人伫立在巨大的水晶镜前,眸底神色冰冷如霜。 他静静站着。 下一秒,戾气翻涌而出,镜子陡然无光自亮。 映出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也有细微的区别。 镜外男人双眸中隐隐缠绕着无法驱散的黑雾锁链一般禁锢着他的理智和灵魂。 而镜子内的那双眼睛,却是全然的猩红。城宛如寒冬深林之间,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那一朵血色蔷薇。 一个是压抑的疯狂。 而另一个则是纯然的冷漠。城冷漠之下,又掩盖着藏不住的无尽欲望和渴求。 两人都是疯子。 只不过,镜子外的诺亚,更会伪装一些。 四目相对,诺亚率先露出一抹笑容,冷淡又敷衍。 诺亚主动打招呼,”夜安,亲爱的西蒙。” 语调微微拖长,优雅而显得几分倦懒,仿佛胜利者居高临下的慰问。 “我有两个消息想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呢?” 镜内男人皱眉,逐渐变成了西蒙的面容。他不耐烦听诺亚三番两次的敷衍,直接打断冷然道,“第三次了,这次不管你用什么借口继续拖延,也应该轮到我了。” 说着抬手按在镜子上,掌心出现一个暗红色的传送魔法阵。 可下一秒,在魔法阵即将开启的瞬间,诺亚眼中缠绕的黑色锁链尽数溢出,一条条迅速攀在镜子四周每个角落,形成一个繁复至极的十字架封印,牢牢地压住镜中魔法阵处散发出来的红光。 城 两种力量僵持许久,最终,暗红的那一方抵不过黑雾的侵蚀,在临界点堪堪破碎,化作一粒粒细碎的星光四散开来。 宛如刀尖刺入炸开的一蓬血花。 西蒙失败,被魔法阵反噬。他用指尖抹去唇角那抹猩红,恼怒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再次尝试破开镜上封印。 可镜面上已经布满暗黑色的纹路,一朵朵纯黑的蔷薇花绽放,顺着雾状锁链蜿蜒而上。 西蒙陡然发现,他不仅不能按照之前和诺亚约定好的交易,通过这面镜子上的传送阵来到塔塔身边,甚至连血族与人类领土交界处也突然多了一层只针对他一个人的封印。 而整个世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一一点的,只有眼前的诺亚一人。 诺亚微微弯了弯唇角,慢悠悠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学不会什么叫做耐心。哪怕空长了近万年的寿命,也还是这么莽撞。你说是吗,我亲爱…陛下?“随着这声“陛下”,镜内西蒙的脸又重新变回了诺亚的长相。 诺亚淡淡望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你已经输了,所以没必要再继续呆在一个亲王的空壳,辱没了纯血至高无上的血脉。” 十二月寒冬飘雪的那个夜晚,当水晶棺材中的男人睁眼的那时起,远在王宫外的西蒙就和棺材中的男人做了一笔交易。 原来,当年始祖沉睡是为了封印他身体里已经疯掉的部分灵魂,而后剥离了大部分情感的诺亚重新在西蒙的身体里醒来,一步一步以新代亲王西蒙费因斯的名头,重新掌控了整个血族。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数千年之后,棺材里那个本该彻底死去的身体又重新活了过来。 西蒙本以为是封印失效了,醒来的是当年被他舍弃的那部分疯掉的灵魂。 然而,并不是的。 醒来的男人主动与西蒙联系,无形的声音直接穿过巍峨王宫,到达遥远的西蒙脑中。 那个声音给西蒙讲述了一个极其离奇的故事一一 身为血族始祖的他,其实是处于无限次数生命轮回之中的一环。每一次的轮回之中,他都会遇到一个求而不得的爱人,是他永远追逐渴求,而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月亮。 每次故事的结局都是惨烈的。 他企图禁锢月亮,可月亮宁可破碎也不愿屈服,甚至连最后一抹月光也不给他留下。 这一次,他的爱人,正是塔塔。 西蒙本不想相信那个声音的话,直到他凭空展示了十几次轮回的画面。 在这些次轮回里,男人和女人的身份长相每次尽不相同,但西蒙仍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些都不是幻境编织的假象,画面里的男人确实是他,而女…则是塔塔。 诺亚甚至还告诉他一个绝望的消息。 -- 第354页 在现在这一次轮回里,他还是失败了。 塔塔在被他强行转化为血族后,死在了朝阳初升的第一抹阳光下。 “所以,你愿意同我做一笔交易吗?“ 那抹声音幽幽响起,诱惑着沉浸在塔塔最后消散在阳光下画面的男人:“如果我成功了,月亮将永远属于你。” 西蒙头痛欲裂,勉强打起精神:“你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回答道:“我是曾经的你,也是未来的… 在西蒙神情恍惚,对棺材中躯壳的掌控松弛的那一瞬间。 隐藏在暗处悄然无声的黑雾,迅速占据了水晶棺材中的那具身体。 “而现在,我就是你。” 至此之后,这抹声音彻底掌控了始祖诺亚的躯干,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始祖诺亚。并且毫不留情的抹去了西蒙一切相关的记忆,避免他身为这次轮回世界的中心,打扰到他的计划。 后来一切都按照诺亚的预料进行着。 他的塔塔,也逐渐喜欢上了身边这个温和体贴的男人。 只是,三个月前的朔月当晚,西蒙突然冲破了他施下的封印,企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似乎是世界本源法则发现了他这个外来者,削减了他对西蒙的各种禁制。 诺亚深受其扰。 但他又不能抹杀西蒙,因为西蒙才是始祖的这具身体的生命本源。 只好暂时拖延着西蒙的时间,给他展示现在这个和西蒙当初看到的完全不同的结局。 诺亚甚至破天荒的好言相劝:“我好不容易让塔塔对我们没有抵触,而且你也能看到之前的记忆,她对你现在的性格可是非常的防备和抗拒呢。” “所以你不要莽撞,有点耐心… 西蒙一眼看穿了诺亚的哄骗,可当他看到塔塔信赖的躺在诺亚怀里,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放松和自在时,他犹豫了。 他不得不承认,或许诺亚说的没错。 西蒙嗓音低哑,“塔塔不愿见我,是吗?” 可明明之前… 她也曾笑着对他说,愿意和他一起离开。 诺亚一眼看穿西蒙的疑惑,冷冷嗤笑一声,嘲讽道:“真是没用的蠢货,小姑娘随便骗骗你,你就当真了?‘ 说完诺亚抬手一挥,遍布整个镜面的锁链禁锢终于完成。 他立刻切断了和对面西蒙的一切联系。 就在今夜诺亚离开塔塔的房间,在前来见西蒙的路上,诺亚忽然发现他对于这个世界的全然掌控又回来了,世界本源法则对他的力量压制消失了。 于是诺亚毫不客气的和西蒙撕破脸皮,将他彻底的留在了血族。 而他和塔塔,将永远快乐的生活在人类的领土。 无论塔塔去哪儿,他都将永远地陪伴着她。 从此往后的每一次轮回,他都将在她的身边。 哪怕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番外一: 某一天,塔塔坐在餐桌前和诺亚吃饭,忽然疑惑的问:“你改口味了?” 诺亚:“什么?” 塔塔:“虽然人类的食物对你来说味道差不多,但以前你从来不吃鱼的。 两人的目光聚焦到诺亚叉子上。 披着诺亚皮的西蒙假装一脸镇定:…偶你换换口味。”(某个有顾锦之鲛人记忆的诺亚不吃鱼) 塔塔:“哦,但你吃的是鱼骨头。 诺亚:… 无责任小番外二: 有一天,诺亚笑眯眯地陪着塔塔在看书。 塔塔犹豫半天,小声问道:“诺亚,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最近情绪有点儿不稳定好几次,塔塔都突然感觉到身边男人降温,甚至半夜的时候,都有种瞬间从赤道被拉到北极的感觉。 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诺亚问:“假如我有双重人格,塔塔会讨厌我吗?” 塔塔:…”诺亚的语气隐隐有点危险,听起来完全也不像在做假设。 塔塔怂怂的举手:“能跳过我的意见,直接说答案吗?“诺亚:“如果塔塔说不讨厌,我就奖励你两个男朋友。如果塔塔说讨…我就惩罚你拥有两个男朋友。 塔塔:…呵呵。 那么,这篇文就彻底到此结束啦,感谢每一位宝贝的陪伴! 专栏里的同类型快穿:被迫攻略病娇[快穿],满300收藏就开文~下一本开《饲养的储备粮竞然是精灵王》,欢迎大家收藏呀~贝拉一睁眼,发现她变成一只龙族幼崽,坐拥无数金币珠宝。 虽然很丑,但很富有。 但贝拉发现,身为巨龙的她竟然还要上学!? 贝拉难过地走出洞穴,看到一只金光闪闪的生物一 他有比金币更灿烂的长发,比宝石更夺目的瞳眸。 贝拉呆住:“妈妈,我看到天使…… 天使:“我名兰斯洛特,是你未来一年的学院引路者。” 贝拉一脸诚恳伸出龙爪:“我喜欢你。我可以因养你吗!” 兰斯洛特以为贝拉不熟练通用语,微笑纠正:“我们可以做朋友。 贝拉:成为朋友后就可以正式圈养他吗? 想到未来可以吃掉这个金光闪闪的生物,贝拉悄悄擦口水,激动的说:“我一定好好珍惜你!” 精灵脸红了。 后来,兰斯洛特教贝拉变换人型,给她扎辫子买裙子,辅导作业充当陪练,堪称学院最尽职的幼崽引路者。 -- 第355页 相处过程中,兰斯洛特发现自己也喜欢上了贝拉。 他鼓起勇气表白:“贝拉,我想和你结婚。 贝拉真实疑惑:“龙族怎么可能和食物结婚呢?” 精灵心碎了。 刚加冕的精灵王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永远一副“近我者死”的表情。 学院派贝拉前往密林,为新王送上庆典邀请函。 贝拉刚踏入密林就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她被关入黄金笼子,四周设满禁制,变成一头被圈养的巨龙。 她试图和守卫沟通,但被告知:“这是精灵王的旨意。 兰斯洛特出现在笼子外。 贝拉:“兰斯,你们的精灵王是不是抓错人了?” 金光闪闪的精灵缓缓走近,用象征王者的权杖挑起贝拉的下巴,扯出一抹冷笑:“亲爱的贝拉,是我要因养你的。 。…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