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中的正牌男友》 第1页 [穿越重生] 《预言中的正牌男友》作者:童婳【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许柔在半年之内见到了这个男孩的一生。 那个七岁的车祸重伤小朋友。 那个十四岁的打架受伤滑板少年。 那个二十岁的见义勇为警校生。 那个二十七岁,戴着墨镜头盔一身黑的特警。 他的名字,叫尉迟星。 在已知的宿命中,许柔被牵连进一桩案件。是栽赃陷害,还是确有其事? 在他的时间线里,二十年前,许柔救了他,而二十年后,他的使命是,拯救许柔——“这次失败了没关系。我还能重来。下一次,等你27岁时再见。” 终于,把时光拨回的第七次,他有了机会述说自己的时光穿梭秘密—— “所有人都不知道。” “什么?” “我等你二十年。” 温馨,双向救赎,略悬疑 PS:日更6K+,HE,主角成年前无任何感情和亲热描写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一句话简介:逆着时光的第七次表白 立意:勇敢追求爱与光明呼呼呼呼 第1章 正缘 “正缘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那…… 从剧场带妆彩排出来,已经是午夜十一点。夜空深蓝,月亮藏在深云后。 “许柔,下周见啊!”一起排练的同事喊。 “下周见。” 许柔挥挥手,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等车。 许柔,临城市实验一小的数学老师一枚,正在和同事们排练为市里年底的教师联欢准备的小短剧——根据经典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改编而来的舞台剧。许柔饰演女主角朱丽叶。 今天刚好是十一月十一日,赶上了断崖式降温。她冻得裹好围巾,只露出眼睛和小而翘的鼻尖。路灯下,微微自然卷的棕色长发愈加显得颜色浅淡。 “为什么我会在舞会上遇见你……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命中注定。我们凭什么要错过?”许柔背着台词,又喃喃念了一遍,“我们凭什么要错过?”她下意识地抬眼,突然注意到旁边一辆车下竟然有一摊油,估计是油箱漏油了。 犹豫了一下,她掏出纸笔,写了张纸条贴到车窗上——“您的车好像有点漏油,注意安全”。 刚刚贴好,她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带着明显的粤语腔。 “多谢啦,靓女。” 许柔刷地回头,看到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面容端庄,黑色卷发,戴着珍珠项链,穿着红色大衣,显得体面极了。 “您的车啊?”许柔笑了,将笔放进包里,“有点漏油,当心。” 女人也笑了,走过来正想打开车门,却突然转身打量许柔,眼神瞬间有些微妙,语气惊讶,“我们是第七次见面了。” “啊?”许柔非常愕然。她不记得自己之前有见过对方。 “我是研究周易的,帮人看风水和运势。”红衣女人把车窗上的纸条摘下来仔细看了看字迹,又抬起头来端详许柔的脸,“怪不得见了这么多次……即使有高人相助,你的运势依旧混乱。” “嗯……”许柔没想到自己贴个条儿会贴出个周易大师。她没有算过命,不知道现在做这行的看着已经这么高级了。她也不需要算命。“我现在挺好的,谢谢。” “拥有的就一定是对的吗?这可说不清。”女人在风里微笑,“你帮我消了生死灾,我依旧是曾经告诉你的那三句话。第一,正缘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 “正缘?”许柔不太清楚这个词。 “命中注定的爱人,灵魂伴侣……错过可就错过了。”女人继续说下去,“第二,不要用红色行李箱。第三……”她蹙眉思考了片刻,“你擅长的就是你应该做的。” 话音刚落,高高的路灯突然闪了几下。一阵狂风卷来,路上落叶盘旋纷飞,风声呼啸,像魔鬼在跳舞。 许柔立即起了鸡皮疙瘩,一股诡异的感觉顺着脊柱像蛇一样蜿蜒爬起。 一辆出租车停到路边,尾灯在夜色里像幽灵一样明灭。紧接着许柔的手机响了,是出租车司机来电。 “再见。”女人依旧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说道,“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 回家的路上,许柔一直心神不宁。 什么叫正缘?指的是她男朋友么?她都快谈婚论嫁了。男友苏鸿是公务员,工作一年就被破格提拔做了领导的秘书,后来跟着领导一起去了外省做扶贫工作。两人已经异地两年多。 而正缘的生死掌握在她手中?莫名其妙……苏鸿身体健康得很。 第二句,不要用红色行李箱,更加莫名其妙。 但是第三句……她擅长的就是她应该做的。 这是让许柔晃神到现在的原因。 许柔不打算深思这个问题,她不允许自己回头,哪怕一分钟。 …… 十五分钟后,许柔终于到了小区门口。想起还有几个快递没取,她便又绕路去小区后门的快递柜。 夜风寒凉。她走过满是枯萎爬山虎的围墙,一只黑猫突然从草丛钻出来,睁着明黄的眼睛喵了一声,匆匆跑过。 许柔吓了一跳,顺着猫跑走的方向,她发现了前方路口竟然有个小孩子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 第2页 她脑子嗡的一声,赶紧冲过去,甩下包包跪下来查看情况。 小男孩大概六七岁,闭着眼睛,脸色惨白,一只胳膊软绵绵,衣服在渗血,而头右侧也塌陷了一块,额角在慢慢流血。 车祸。 许柔脸上的血色刷地退去。她迅速翻包拿手机打120。然而此刻竟然信号全无。许柔只能丢下手机试探孩子的鼻息。然而,他鼻子下毫无动静。 她顿时一个寒颤,跟被淋了半桶凉水一样。来不及想什么,她迅速扯下大衣上的腰带,给男孩包扎头部伤口,然后立即开始做心肺复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男孩依旧毫无动静。 许柔浑身的温度瞬间被暴起的寒风带走。她浑身颤抖起来,地上的落叶被风带起,枯黄的落叶被甩到她脸上,竟然如刀割一般疼。 “来人啊!救命!”许柔朝路口大喊,希望有人能回复她,但午夜的街头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只黑猫蹲在路边,静静地看着。 风将碎发吹进许柔嘴里,许柔剧烈咳嗽起来,可手下依旧不敢停。 她不能放弃。 她绝对不能放弃。 模糊的视线里,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自己跌坐在河边,抱着脸色惨白毫无气息,浑身湿透的许灿,撕心裂肺地大声呼救。 “来人啊!救救我妹妹!”她绝望地哭泣,痛楚让她近乎歇斯底里。她慌乱,尝试着给妹妹做人工呼吸,但是她压根不懂急救。 如今,许柔对这一套急救措施已经了如指掌,她也明白如今的时间其实早已超过了救助时效——这孩子一直没恢复气息。 她麻木地坚持什么,潜意识让她如同机器人一般反复施救。 时间开始混沌,寒风带走她的温度,又慢慢还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满头大汗。 突然之间,小男孩的眼皮动了一下。 这一点反应让许柔欣喜若狂,确定小男孩的鼻息已经复现,她继续打120,然而手机依旧没有信号。 由于跪得太久,许柔双腿已经麻木,起身就摔了一跤。她拖着剧痛麻木的腿跌跌撞撞扑向不远处的电话亭,终于颤抖着拨通电话号码。黑猫冲她叫了一声,跳进草丛不见了。 重新开口说话,她才发觉自己嗓子已经哑了,喉咙仿佛砂纸打磨过一般,“120吗?有人出车祸了,快点来!就在——”许柔猛地回头,看向路中央的小男孩。 她愣住了。 “喂?您还在吗?请问地址是哪里?喂?”电话那边传来焦急的询问。 许柔却失神了,脑子一片混沌。 深夜,黑暗,寒风,枯叶,死静。 寂寥的路口,空无一人。 第2章 少年 她遇到了一个因为打架而受伤的少…… “那么短的时间……我拨通电话,他就不见了。”许柔盘腿坐在沙发上,膝上是她从小用到大的毛毯。她一夜没睡好,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昨晚在电话亭里一抬头,那个小男孩就不见了。 “肯定是他家人开车把他带走了。你不要担心。”苏鸿耐心安抚,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一端传来,带着一贯的温柔。 许柔有些失神,喃喃道,“不可能……我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如果他们真的来了——为什么不叫我?” “你当时太紧张,心思都在电话上,再者还有电话亭挡着视线,他们兴许没注意到你,一看孩子伤成这样该多急,肯定一刻不耽误立马送医院。” 许柔沉思半晌,叹了口气。她只能接受男友的说法,否则她找不到任何理由,除非那个男孩凭空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别多想,好吗?”苏鸿继续说,“我有点担心——” “没事。”许柔下意识摇头,几遍深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正常,“我不会多想。”她明白苏鸿在担心什么。她很清楚,小男孩是小男孩,许灿是许灿。小男孩应该被救走了,而许灿……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环,那是一对很简单的,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手工编制五角星骨架耳环,是许灿曾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如果还不放心,让圆圆陪你去派出所问一下,能不能调那段路的监控看看。”苏鸿又出了主意,他知道虽然许柔说没事,但她不可能就这么放下。 “好。”许柔终于笑了,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虽然是周六,但苏鸿要陪着领导下乡,简单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许柔起身伸个懒腰,就看到室友周圆圆穿着厚重的家居服,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了。而现在是下午三点。 她的橘猫周贵儿紧随其后,跟火车鸣笛一样喵喵叫着,踮着脚一溜小跑去阳台猫砂盆上厕所。 许柔和周圆圆是大学同班同学,现在一起租房当中。应用数学系毕业后,许柔选择做小学数学老师,而周圆圆则投身互联网行业,用作息颠倒的重度996,以及日常护肝片和颈椎脖套加持,做到了年纪轻轻年薪30万+。有经济基础后,周圆圆的选择是,一,嗑CP;二,养猫。《士兵突击》和从路边强行拐骗回家的橘猫周贵儿,是她的本命。 “醒啦。”许柔将毯子叠好,顺便问周圆圆,“你昨晚什么时候回家的?”许柔是半夜回来的,而当时周圆圆依旧没下班。 “今天早上。” “那你有没有听说什么车祸——” -- 第3页 她的话被打断了。周圆圆突然睁大眼睛,注意到了许柔的膝盖,“你这里怎么了?” “昨晚磕伤的。” 许柔的双膝都在地上磕破了皮,又红又紫一大块。她把中午留给周圆圆的饭菜放入微波炉加热,顺便讲述了昨晚的经历,也确认了周圆圆没有听说附近有车祸。 周圆圆边吃边思考,艰难地咽下一口红烧肉,“我说,许柔,你会不会是撞鬼了?” “啊?”许柔诧异,她正拿着云南白药,高一脚低一脚地往沙发走。膝盖一旦弯曲就疼。 “就小区后门那个十字路口,对不对?围墙边有爬山虎和栀子花的那个。”周圆圆听到周贵儿上完厕所嗷呜嗷呜在阳台上唱歌,过去一看,是它发现了窗户外边有一只飞虫。 “我有个幼儿园同学就在那里出车祸去世了。”周圆圆抱着猫回来,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跟父母一起出了车祸,他父母活下来了,可他当场重伤死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二十年前,听大人说他头骨都碎了,还有新闻报道。出事后,他父母就离开临城了……他这情况,真的跟你说的很像啊,而且你是半夜十二点遇见的,对不对?”周圆圆越说越邪乎。 许柔感觉自己开始起鸡皮疙瘩,但她还是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这是封建迷信。”她低头涂药膏。 可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悄悄用手机查了一下。 网络上竟然真的有二十年前那个路口车祸的新闻,只是图片都失效了,但提到出租车跟水泥车追尾,后排一对夫妻活了下来,而他们七岁的孩子则和前排司机当场死亡。 许柔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有点发怵。听周圆圆这么一说,她更要去派出所了。 窗外一直在下雨。 换了衣服,许柔打车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而她在这里得到的消息却更加令人失望——那个路口的监控刚巧坏掉了,还没来得及修。所以没有任何影像资料记录。 接警的大叔看她心急,毕竟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便又查询了附近几个直通这个路口的道路监控,得出的结论竟然是:昨晚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没有任何车辆经过。 所以,既不存在因车祸受伤的男孩,也不存在开车将他带走的家人。 许柔迷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 从派出所出来,暮色暗淡。 天空灰暗,雨倒是停了,铁灰色的浓云滚滚,遮住了光线。 许柔郁闷地朝家的方向走去。膝盖又开始疼,可她决定再去那个路口看一下。 刚刚走到小区最偏僻的窄门外边,一个少年就踏着滑板突然从拐角冲出来,猛地从她身侧撞过,捡起滑板冲进了路旁黑乎乎的小巷子。那巷子口摆放着不少杂物,用简单的油布遮挡着,往下滴水。 许柔被撞得扶着膝盖疼得抽气,下一秒抬头就看到三个高中校服挂在肩膀上的高大男生从不远处跑过来,一个扎着脏辫还拎着钢管,另两个手里似乎是匕首。 许柔瞬间意识到他们是在找那个滑板男孩,而那孩子绝对会被发现的,他可不是这几个高中小流氓的对手。 来不及多想,她立即刷卡打开小区铁门,冲那黑乎乎的小巷子喊道:“快过来!快点!” 一个顶着乱糟糟黑发的脸从杂物后露出,迟疑一秒,抓着滑板冲过来。 许柔哐当一声奋力关上门,一根匕首就顺着栏杆刺了进来。她立马拦着男孩退后。而那三个高中小流氓奋力摇晃着铁门,额头青筋暴起,狰狞地盯着那少年,一边骂人一边开始爬栏杆。 “保安!”许柔大喊,掏出手机就摁下了110——然而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手机信号全无,就在路口便是基站的情况下。 许柔一横心,从旁边花坛里抽出一根被用来固定花枝的木棒,拿在手里,“后退。”她警惕地盯着那几个高中生。许柔,并不是胆小鬼。 “啥?”小男孩没料到她看着挺温柔的姑娘会有这么一出。 “我叫你后退!”许柔疾言厉色,一把将他推向后方,抓紧了手里的棍子。虽然一对三,她毫无胜算。但是她怎么也得硬上了。 不远处的亭子里有人开始站起来朝这边张望着。最近的楼栋也有几户人家拉开了窗户观望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高中生见吸引了旁人关注,只能撤退。为首的脏辫发型男生眼睛血红,转身前呸一声吐了口唾沫,“你他妈注意点,再让老子撞见就剁了你!” 许柔反而稍微放心,松了口气,扔掉了手里的棍子。她正打算问男孩受伤了没有,眼角余光却瞥见那脏辫杀了个回马枪,扭身一块板砖直接顺着栏杆缝隙砸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许柔飞身扑挡过去。那板砖硬生生砸到她的胳膊上。 三个高中生飞快跑了。 许柔则疼得捂着胳膊蹲到地上。豆大的眼泪直接掉下来。 那男孩一看许柔疼成这模样,抓起地上的板砖就要追上去。 许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话都带着嘶气,“打架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她救他,并不是让他继续打架。 男孩愣住了,站在那儿没有动。 灰色的天空下,空气凉薄,淡淡的雨幕让水汽在他黑发尖头汇集成一颗水珠,滴落在鼻尖上。 -- 第4页 …… 一刻钟后,小区附近的便利店。 “哟,许柔来啦,你今天——”柜台后胖乎乎的收银大妈在看到许柔身后跟着的男孩时,话语戛然而止。这形象就是她女儿玩啥阔斯普雷常说的战损妆吧? “下午好,阿姨。”许柔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男孩。便利店里光线明亮,她顿时也愣了一下。 男孩才十四五岁的模样,瘦瘦高高,头发乱糟糟,高鼻梁,晒得有点黑,但眼睫毛又密又长,有卧蚕,瓜子脸,看得出以后会长得很好看。只是现在他嘴角青紫红肿,脸颊还有擦伤,因为打架,衣服也有污尘。 其实,衣服是重点——他穿着夏天的T恤和运动短裤,运动开衫刚刚还是系在腰上的。他拎着个滑板,有logo,是十几年前就停产的老品牌。滑板上贴着大头贴,这大概是许柔初中时才流行的东西。他脖子上挂着耳机,连着mp3,这玩意儿也多年不见了。 许柔刚刚想把外套脱下给他穿,但是他死活不穿,逼急了才说不穿女生的衣服。年纪小小,形象负担倒是挺大。 “吃关东煮吗?”许柔问他。 “不吃。”男孩转身朝落地窗边的长桌走去,一屁股坐在高脚椅上,看着窗外重新下起的大雨。 许柔不跟他一般见识,买了关东煮、酒精棉球以及碘伏棉签后坐到他身边,把围巾解开递给他。 男孩抿紧嘴唇看着她,一动不动。 “你要是自己不动手呢,我就给你披上,还给你系一个蝴蝶结。”许柔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男孩不情不愿地接过那暖绒绒还带着她体温的蓝色围巾挂到脖子上。 许柔又把关东煮推过去,调整高脚椅面对他,“左手吃关东煮,不想吃的话,捂着也暖和,右手给我。” “干嘛?” “你受伤了,不疼吗?”许柔晃晃手里的酒精棉球。只可惜店里创口贴卖光了。 男孩抿了抿嘴,把手伸过来。许柔笑了,男孩的配合让她很开心。 男孩看到她的笑容,下意识说道:“你刚刚叫我后退的时候,我看你很凶的样子。”跟现在可不一样。 “……”许柔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你的荣幸。” “今天是——几月几号?哪一年?”男孩迟疑地问。 这话让为人师表的许柔在心底叹了口气,她抬起头,“你今年读初几?” “……马上初三。” 学习就这么让你痛苦吗?”她真挚地问,“连年月日都不记得。”她没有意识到男孩说的‘马上’意味着什么。马上初三,这种情况只能发生在初二的暑假。而不是……眼下的冬季。 男孩一愣,想要辩解却又想起什么,最后焦躁地说,“你不懂。” “你懂?那你怎么跟高中生打架?”许柔揶揄道。可她接下来无意的一句话让男孩瞬间的炸毛又被抚平,“太疼就告诉我哦。”她在清洁男孩胳膊肘上的擦伤。 男孩盯着她专心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模样,心里的不平就跟被放气的气球一样慢慢瘪了下去,慢慢说道,“我看到他们在偷电动车,正撬锁……我就放了个炮仗。” “那不至于拿着钢管追你吧?”许柔好奇。 “我把鞭炮点燃扔进那个满头辫子的家伙裤、裆里了。”他说。他动作快,滑着滑板经过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对方裤头儿丢进去,过程不到五秒钟。 他以为又会被许柔教训,结果竟然听到了强忍的笑声。许柔抬起头来,连眼睛都带着笑意,最后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 男孩瞧着她的笑脸,本想装酷,但也忍不住弯了嘴角,露出酒窝。只是他突然注意到——“你膝盖流血了。” “哦,没事。我回家贴个创口贴就好了。”许柔并不在意。她今天穿裙子,配的是打底裤,刚刚被铁门挂破了。 男孩闷不做声,拖过一旁的书包打开,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滑出来,有老古董鞭炮盒、练习册、文具等等,还有一封粉色的信件,画着“一箭穿心”,写着火星文,字迹秀气,折叠成爱心模样。 那是一封情书,显然是女孩子写的,而且还没来得及拆开看。许柔不禁在心里喟叹少年们的纯情,以及又有个疑问,现在的年轻人之间还流行火星文吗?开始走复古风了? 不过,眼下她得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男孩红了脸,迅速把一堆东西胡乱塞进包里,递给许柔一个创口贴。他包里只有一个了。 “谢谢。”许柔接过创口贴,“你用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老古董。”这创口贴也是老式的,两端是深黄色胶带。她撕下保护衬,直接将创口贴摁到男孩的胳膊肘上。“我的伤口已经是旧伤了,你的还是新伤。好啦!”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脸上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表情。 “以后别打架了。打输住院,打赢坐牢。家人该多担心。再遇到这种事情,你扔完鞭炮就跑快点吧。”说完,她又意识到以自己人民教师的身份,似乎不应该说这种鼓动人往裤、裆扔鞭炮的事情,便又说,“靠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要靠这里。”她点点自己的太阳穴,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就算是警察,诉诸武力也是为了不让别人被拳头欺负。” 男孩默默听着,垂下眼眸,看到许柔衣袖上被砖头砸破的地方,没有说话。 -- 第5页 …… 夜色渐深,街头的灯光一盏盏亮起。路口人头攒动。 从便利店出来时,许柔突然想起什么,问收银的胖大妈,“阿姨,您昨儿个午夜看到过车辆经过这里吗?大约半夜十二点到一点。” “没有。”胖大妈语气笃定,“昨晚上我腰疼,在门口溜达了一段时间。没看到一辆车。” “哦……谢谢。”许柔有点失望。 出了便利店,那男孩的注意力还在她的伤口上,追问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许柔很敏感,她明白男孩在担心什么,语气轻松起来,“真的不是刚刚救你受伤的啦。是昨天半夜,我在那里……”她犹豫了一下,指向远方的路口,“遇到一个出车祸的小孩子。我救了他,但是……他不见了。” 夜风中,男孩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他的表情过于震惊,就像受到电击一般,整个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吹起许柔的头发,她耳垂下歪歪扭扭的黄色星星耳环若隐若现,缝补了男孩模糊的记忆——冬季寒冷的夜,生死边缘之际,他模糊的视线里一闪而过的模糊人脸,对方脸颊边似乎是星星的东西。 是她。 竟然是她。 “遇见你之前,我刚从派出所报警回来。我想知道那个孩子怎么样了,结果什么都查不到,警察说在那个时间段,路口没有车经过。”许柔慢慢地说。 “他被接走了……”半晌,男孩涩泽地开口,而下半句话也艰辛极了,“他……他是我——” “你弟弟?”许柔自动脑补了他的后半句,眼睛一亮,一连串问下去,“是你弟弟?昨晚上你父母来接走他了吗?他现在还好吗?他头部应该骨折了,胳膊也断了。我的天,是不是在医院?医生怎么说?到底多重的伤?” “他……”男孩避开了她的目光,脸色有点苍白,说话极其缓慢,“他的确骨折了好多地方,脾脏也破了,内出血,但是手术很成功,恢复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许柔松了口气,“我可担心了,一晚上没睡。”她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他,“你真的长得和你弟弟挺像!” 男孩嗯了一声,攥紧了垂在手边的围巾,似乎内心挣扎。 “等等。”许柔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现在距离那个孩子出车祸也就20小时左右,这受伤情况很严重啊,怎么就恢复得很好了?应该还在重症监护室吧?不对,连手术做没做完都是个问题。 她正想问什么,路口绿灯涌来的人群冲开了她和男孩。 “你叫什么名字!”汹涌的人潮里,男孩仓促地大喊。 “什么?”许柔完全听不清。 “你叫什么名——”男孩的声音最终淹没在车水马龙的呼啸里。 许柔在人群推搡中,差点摔倒。一抬头,已经找不到男孩在哪里。 “等我!”男孩最后奋力大喊。 许柔循声四顾。 “等我!”声音远远地传来。 红灯,人潮终于散去。 许柔站在路灯下,疑惑地发现就落得她一个人了。男孩已经离开。 等他干什么?他自己都跑掉了。 她思考着,最终噗嗤一声笑着摇摇头。 第3章 特警 “请配合一下随机检查,女士。”…… 路口受伤的小男孩,他的倔强滑板哥哥…… 随着时间过去,这两桩偶遇慢慢被许柔放到了脑后。反正孩子平安就行,毕竟小许老师忙得很。她在学校带一年级,每天上班光处理小孩子打架哭闹,谁不跟谁玩,谁又给谁起了外号,谁上课偷吃东西了这些事情都一个头两个大。 十二月,由于房东要卖房,许柔和周圆圆换了新的住处——还是便利店大妈介绍的,新家在她加盟的另一处便利店所在的小区。 搬家后,许柔就迎来了教师大联欢。改编版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舞台剧受到了所有老师的好评。 联欢会结束的第二天是周六,许柔打算回家看父母。她的老家在距离临城高铁半个小时,出产石油的工业小城。 周六一大早,许柔拎着行李箱去了高铁站。 临城是始发站,她第一个进了车厢,按照车票找座位12F,却发现前排11F竟然已经坐着个男生,大概二十岁出头,板寸头,闭着眼睛,有又密又长的睫毛。他微微低着头,似乎睡着了。 许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个男生围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蓝色围巾,有点旧了,松松地堆在肩膀上,遮住了下半张脸。只不过许柔的那条已经给那个滑板少年带走了。 车厢里人渐渐变多,嘈杂起来。男生终于醒了,顿了几秒似乎才把思维从某个地方收回,起身打量四周。 许柔就坐在他身后,安顿好就给苏鸿发微信报平安。她睡过头错过车不是一两次了,以至于苏鸿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叫早,然后一路叮嘱。 结果,手机竟然又没信号?? “不好意思,今天是什么日期?”那个男生问旁边的大爷。 许柔闻声刷地抬起头,看到男生黑发的后脑勺,后颈清晰的发际线,宽阔的肩膀和挺拔的背影。 “噢,没事。”男生注意到车厢门口的电子显示屏。 “小伙子军校还是警校的?”大爷颇有兴趣地拍了拍他的背。 -- 第6页 “您怎么知道?”男生下意识打量对方。 “阳气重。”大爷乐呵呵地说。 男生配合地笑了笑,去找售票员补票。再回来,他便坐到别的位置去了。 许柔低着头重启手机,没有在意。 半个小时后,广播开始播报到站,不少人纷纷起身拿行李。许柔刚刚拎箱站到走道上,就听到前头传来了吵闹声,是一对情侣要和一个染紫色头发的男生换位置,而后者完全不相让,就这么吵了起来。 情侣当中男生看着五大三粗,抬手就要揍人,不过他的拳头刚刚扬起来,就被人稳稳握住手腕拦住了。 “拳头能解决问题吗?”是那个围着蓝色围巾的男生。他看着瘦高瘦高,可似乎劲儿不小,对方脸色都憋变了。 “关你屁事,警察啊?” “你还真说对了。”男生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 人影交错里,许柔看到了男生的侧脸,剑眉星目,非常英俊,站姿笔直,堪比山巅的松。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飘过,她来不及深究,“麻烦让一下,谢谢。”她边说边提着行李箱艰难地从男生背后挤过。一个妈妈带着调皮的孩子立即跟上。 而那个男生听到她的声音,从遥远的梦中惊醒般,猛地看向许柔的背影。 车厢里一片吵闹,列车员在前面大声招呼大家尽快下车,列车就快启动。 男生突然朝前冲去。奈何前面全是排队下车的人,而依旧在跟情侣理论的紫发男生仿佛找到靠山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回拖,“警察帅哥,你可不能不管啊。” “你——”男生又焦躁又无奈,情急之下朝前面大喊,“等等!” 许柔听到身后有喊声,但她不觉得是在喊自己,拎着行李箱就下车了。 很快,车厢门紧着最后一位下车乘客的后脚跟关闭,列车启动。 许柔站在站台上,迎着风看到车厢里那个男生逆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朝后奔过来。 许柔的目光跟他对上了,她很愕然。视线模糊,她却依旧看到了男生脸上的震惊和急切。她也能意识到他是在反追找人。 只是,找谁呢? 许柔朝四周观望,发现其他人也在互相观望。 “那个男生好帅啊。”旁边有女生说。 “他女朋友下错车了么?” “不可能吧。有人提错行李了?” 而列车,就这么渐渐加速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火车上的经历对于许柔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十二月一过,便是元旦,紧接着农历新年就来了。 许柔早已放寒假。等到苏鸿放假回家,她去机场迎接。 苏鸿是临城人,两人有小半年没见了。许柔很早就计划悄悄接机,给苏鸿一个惊喜。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在航班出口等到人都走光了,苏鸿还没出现。她只得打电话询问。 “你来机场了?现在?”苏鸿非常惊讶。 “对,我怎么没看到你?”许柔四处张望。 “唉……”苏鸿似乎有些无奈,“咱们到上次请小朱他们喝咖啡的星巴克见吧,你还记得那个位置吗?” “我知道。”许柔转身离开,她还是觉得奇怪,“你不是这趟航班吗?” “……我是从青海飞回来的。”苏鸿顿了顿,“临时出差,索性就取消原来的机票,直接从青海回了,时间也差不多。天气这么冷,就没想让你过来,所以就没告诉你。”他解释得清清楚楚。 “哦。”许柔又开心了,“马上见!” 她匆匆朝熟悉的星巴克奔去。 而苏鸿已经到了,站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行李箱。他穿着条纹衬衫和西装裤,配黑色大衣,一看见许柔就笑着张开了双臂。 “苏鸿!”许柔大喊一声,兴高采烈地冲进了苏鸿的怀抱。苏鸿稳稳地搂住她,抱起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许柔笑得眼睛弯起来,忍不住打趣,“你怎么穿得像——” “像什么?” “国企老干部。” “哈哈哈,是扶贫老干部。”苏鸿放下她,免得惹来太多目光。 “我身上的香水味重吗?”苏鸿低声问她。 “有点重。”许柔使劲吸吸鼻子,味儿还挺浓烈的,香奈儿五号。 “我旁边坐了个戴三个金戒指的大妈,我天,那香水味,她喝了一瓶吧,熏死我了。”苏鸿吐槽说。 “噗,我觉得还好!” 兜里手机突然响了,许柔一抽手,把耳机套也给带了出来,咕噜噜一路滚远。她一边接电话,一边跑去拿,却突然被伸出来的手臂挡住了。 “女士,麻烦止步。” 她堪堪停住脚步,才注意到是一位个子高高的,连制服带头盔面罩全部黑色的特警拦住了她。 电话是快递打来的,许柔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屏幕上显示信号满格。 特警身后已经拉起了临时警戒线,有两个特警正在对一个旅客盘查,还牵着一只穿着衣服,写着搜爆犬的黑色拉布拉多。而许柔的耳机已经滚到了警戒线后。 特警转身进警戒线,捡起耳机返回给她。他背后写着几个字,特SWAT警。 许柔曾经给学校的孩子们讲过职业了解课堂,知道这个标志意味着面前这个特警属于特警队的顶尖队伍——反恐防爆突击大队。 -- 第7页 “谢谢。”许柔转身就准备走。 然而特警却再次把她叫住了,“请配合一下随机检查,女士。” 许柔回身看向特警。这一次,她注意到他面罩上方露出来的眉眼。剑眉,大眼睛,有卧蚕,睫毛又密又长。鼻梁高挺,撑起了黑色面罩。 他一定是非常好看的。 “姓名?”这位身材高大修长的特警拿着一个记录仪器,垂下眼眸,语气沉稳。得不到回音,他再次抬眼。 “许柔。许诺的许,温柔的柔。”许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神了。 “身份证号?” 许柔报了身份证号。 对方伸出右手,在头盔边碰了一下,简单地敬礼,“谢谢配合。” “不客气。” 许柔转身离开,她走了几步,突然再次回头。 警戒线里,那只警犬摇晃着尾巴凑到了那位特警跟前。特警弯腰拍了拍它的脑袋,起身眼神与许柔碰上了。 他的眼神,莫名让许柔觉得像是一个……很久未见的旧友,平静,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时光里发酵了许久的东西。 许柔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跑进苏鸿的怀里,那个特警肯定也看到了。 “我的许大美女,”苏鸿走过来掰过她的脸,故作严肃,“你再看下去,我就吃醋了。” 许柔笑着露出尖尖的虎牙,“吃醋怎样?” “吃醋……那我也去当特警。”苏鸿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拽着女友离开。 “嗨,”许柔用力回握男友的手,“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而且她也有点疑惑,反恐特警竟然也会登记信息?这不是在街头巡逻的普通巡特警的职责么? “特警穿这身制服都一个样。”苏鸿作势要去咬许柔的耳朵。 许柔躲避着,笑着,没有再回头。 身后,越来越远的警戒线内。 特警靠墙站着,视线一直跟随着许柔的背影,面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尉迟星,收工!”队长喊。 他没动。 “副队,队长喊你呢。” “来了。” 第4章 求婚 苏鸿求婚了,在尉迟星的注视下,…… 许柔的春节过得异常繁忙。除了走自家亲戚,也和苏鸿一起正式拜见了各自的父母,虽说其实私下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她没有操心很多,苏鸿早就按照自己父母的喜好买好了礼品,直接交到她手里,让她说是自己买的。 虽然如此,但许柔还是隐隐约约觉得,苏鸿的母亲一直并不怎么喜欢她。这话她没跟苏鸿说。 晚上吃完饭,苏鸿送她回家。时间还早,两人便在小区旁边的广场溜达。 广场上在举行新年猜灯谜活动,挂满了高高低低的灯笼,坠着五颜六色的灯谜彩条。还有做气球的小丑和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商贩在晃来晃去。 “你看,黎斯语年前跟你一样也去了青海湖,她也在湖边骑行呢。”许柔举起手机给苏鸿看朋友圈,上面是大学校友黎斯语发的年终总结,一长串照片,有旅游有美食有自拍。 苏鸿眯起眼睛,半晌才道,“谁?” “忘了?前年我带你去我的大学同学聚会,你见过的,我们院的院花。” “嗯,”苏鸿摸摸下巴,“没你好看。” 许柔斜眼睇他,“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样不好吗?”苏鸿站在许柔背后,搂住她的脖子,让她靠进自己怀中。 “太好不过了!”许柔大大方方地说,笑眯眯。 “哎,”苏鸿有些感叹,“你太容易满足了。”他顿了顿,低声道,“总担心自己对你不够好。” 许柔望着广场上人来人往,小手指勾着苏鸿的小手指,“那我给你颁发个世界第一好的锦旗。” 苏鸿沉默了一下,低声问,“有这么好么?” “当然有。”许柔认真地说。 然后半晌,她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许柔好奇回头,就看到苏鸿咳嗽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东西我是今天才拿到,本来打算好好计划一下,办个正式的典礼——可是我不想等了。”他说着从大衣兜里掏出来个小盒子。 “你干什么?”许柔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此刻站在树下长椅边,附近就是人来人往的音乐喷泉。 “许柔,请你先听我讲完。”苏鸿说着就抖开大衣的衣襟,单膝跪了下来。他举起那个小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许柔倒吸一口气,惊讶得捂住嘴巴。旁边很快有人注意到这里,一声长长的打趣口哨,让不少小孩子都叫嚷着“求婚”,朝这边冲过来。 此刻,一辆刚刚执行完任务的反恐大队特警车行驶过广场。 “有群众聚集。”开车的同事敏锐注意到了情况,有不少人在飞跑向一个地方聚集,可能出事了,“叫PTU过来吗?”PTU,也就是警察机动部队,巡特警,负责日常巡逻。而反恐大队是不负责这些事情。 “算了,我下去看看吧。”后排,劳累了一天后在闭目养神的特警起身,推门下车。 “尉迟,回来带瓶水!” “成。” 而树下,聚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正中间自然是许柔和苏鸿。 -- 第8页 面对围观的人群,苏鸿丝毫不介意。 许柔却……有点尴尬。 她并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也万万没想到苏鸿竟然会在公众场合求婚,但是眼下说这个也来不及了。 “我们在一起三年,其中异地就有两年。我知道这两年我们都很辛苦——你更辛苦。我不在这边,我父母头疼脑热都得拜托你。” 许柔愣住了,她没有料到苏鸿一开口说这些。纵然远在千里之外,但是他什么都明白。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这一言一语真诚极了,让许柔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此刻,她并没有注意到一位一身黑的特警走过来,看到这边的情况后愣了一下,然后站进了黑暗的树荫里,拿起对讲机,“没异常情况……”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有人在求婚。” “那你回来吧。” 可特警站着没动。 “我知道我母亲不太好相处,但是我会努力。因为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能和你一起走过漫长的人生岁月,等到满头白发,一起坐在长椅上回忆往昔,依旧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灯光下,苏鸿的眼睛亮极了。 许柔感动得红了眼眶。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做你以后遮风挡雨的大树,我发誓永远都不会让你难过生气。嫁给我好吗,许柔?”苏鸿认真地说。 许柔一时间百感交集到说不出话。 “赶紧同意啊姑娘!” “肯定愿意!说愿意!” 周围看客都在热心地拍手起哄。而暗不见光的树荫里,特警在时刻注意人群秩序。背对许柔和苏鸿的他,背影轮廓显得沉默而生硬。 许柔胡乱地点头,笑着拉苏鸿起身。 人群传来一阵阵叫好声,苏鸿将戒指套到许柔的手指上,将她揽入怀中。 阴差阳错,她的确因为爱意而接受了求婚,却忘了说一句“我愿意”。旁边看热闹的一个小朋友眼里露出迷茫,抬头问母亲,“妈妈,这是求婚成功了吗?可是那个姐姐没有说她愿意啊。” “闭嘴。”感动得泪眼婆娑,却未曾被丈夫求婚过的母亲说。 冬日夜晚的凉风吹起,发丝迷住了许柔的眼睛,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一丝香奈儿五号香水的味道。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独自离去的警察,那是一个有点熟悉的背影,标着特SWAT警。以及——喷泉边,那是黎斯语? 许柔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女人就消失在喷泉后。 …… 求婚两天后,苏鸿接到一个电话,说是由于工作原因,得提前结束休假离开。于是乎,艰难的异地又开始了。 元宵节上班第一天,许柔的订婚戒指吸引了办公室所有老师的目光。英语老师密斯袁——本名袁贵秀芬,但是让大家叫她密斯袁——非常高兴,高兴到仰天长笑三分钟,热情邀请大家下班去她表舅的KTV唱歌,算是为许柔祝福,顺便也庆祝新学期开始,特别备注耿老师必须去。 耿老师,在密斯袁亲手操刀的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AKA《朱丽叶是谁?关我罗密欧和死神天造地设的爱情什么事》中扮演罗密欧,与密斯袁扮演的死神有多场贴身热舞和借位吻戏,而朱丽叶与罗密欧顶多握握手而已。 演出后,办公室里大家都知道了,密斯袁喜欢耿老师,而耿老师似乎跟许老师更熟悉。 傍晚下班,许柔由于要临时处理两个打架叫家长的学生,因此没跟大部队一起出发,而等她从学校出来,已经晚上六点半。 现在是堵车高峰期,叫的车迟迟不来。许柔索性放弃,找巷子里最快的小路过去。 暮色渐深,小巷里灯光昏暗,两侧是各种居民自建握手楼,楼与楼之间走廊逼仄压抑,搭着乱七八糟的电线。每栋楼的第一层都拿来做商铺了,全是各种不知名的快炒店,没有堂食座位,但生意似乎不太好,只偶尔有一两个外卖骑手经过。 许柔脚步轻快,绕过路边脏兮兮的煤炉,抢食的瘦骨嶙峋猫咪,直到—— 哐当一声,身侧暗巷里有重物砸落到地上,吓了许柔一跳。 她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一个人。 许柔飞速跑过去,发现那人居然是个特警,臂章上写着SWAT,全副武装一身黑。只是似乎遇到火灾还是怎么回事,衣服有灼烧的痕迹,但好在没有明显的外伤。 “醒醒?”许柔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费劲将他的头盔和面罩取下来,露出来一张异常英俊的脸。 许柔愣住了。 这是一张似曾相似的脸,高挺的鼻梁,浓眉,又密又长的睫毛。有什么东西像火花一般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一阵狂风吹得许柔睁不开眼睛,她猛然头晕,一下子瘫坐到地上,乱到失去方向感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幅画面,一个女人被特警狙击手的红外线瞄准器对准了,正中眉心。这个女人就是她自己。 而此时,对方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显然不聚焦,声音也轻虚得仿佛风能吹散,“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许柔撑着地,俯身去听。 对方却又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许柔急了,掏手机叫120,却再次发现没信号,“怎么回事啊!”她焦躁得强行把手机摁关机重启。 “姑娘,要帮忙吗?”一个骑手大叔停下车,探头探脑。 -- 第9页 “您能帮忙报警吗?现在!” “那不用了,警察就搁那儿呢,喏。”大叔指给许柔看。 路口,停着一辆PTU特警车。 两个巡特警很快过来了,他们显然认识这个昏迷不醒的同行,蹲下来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尉迟?尉迟醒醒。” “还好,体征正常,没出大问题。”另一个说。 “他今天不是休假么?怎么跑这来了?没听说这儿出乱子啊。” 说完,一人去开车来,然后两人合力将这个叫尉迟的特警弄上了车,打算去医院。 其中一个特意问许柔,“你怎么发现他的?” “他就……从天而降。”许柔指了指上方。 “从天而降?”两位特警不约而同看上方。楼与楼之间是交错的电线和防盗网,但完全没有被砸断的模样,一切完好。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没事,女士你先回去吧。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么?” “好的。”许柔登记了自己的信息。 “谢谢配合。” “您别客气。” 他们离开了。 许柔站在原地,目送特警的执勤车消失在路口。她猛地想起来同事们在KTV。不过现在估计他们唱歌都快结束了。 许柔转身,突然发现特警刚刚躺着的地方一米开外,有个脏兮兮的笔记本。 她捡起那个笔记本拍拍灰尘,发现竟然是质地上好的牛皮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一只胖猫的轮廓,翻开一看,是非常清秀的字迹,倒跟她自己的字迹极其相似。翻了几页,没有任何名字,倒是胡乱画着些图案,就像试试圆珠笔好不好写,不过—— 许柔皱起了眉头。 胡乱潦草的图案里,有非常明显的重复了三次的:…---… 许柔,临城大学王牌专业应用数学系毕业,研究方向:密码学。 笔记本上是所有人都知道的,SOS求救信号,说明有人遇到了危险,想向外呼救。 许柔猛地看向特勤车消失的路口。 这个笔记本,是刚刚那个特警掉的? 第5章 破译 那个软牛皮笔记本的背后,有不可…… 晚上九点,许柔带着一身寒风推开家门,看到周圆圆难得已经在家了。 工作节点过后,好不容易调休一天,周圆圆晚上在专心搞她的CP事业,根据《士兵突击》几个主演最新的演绎作品,剪辑新视频。周圆圆嗑很多CP,但她心中前三CP永远是:袁朗和我、史今和我、七公主和我。 “圆圆,我拿你几本书看看。” “哦。” 周圆圆喝着奶茶,看着许柔外套来不及脱就从书架上抽出了几本上学时的参考书,扎头发开电脑拿纸笔一气呵成。 “你在干什么?”周圆圆走过来。毕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许柔如此精神抖擞过了。 “你看这个账目,很有问题,对不对?”许柔翻开牛皮笔记本中正文第一页,指给周圆圆看。 “对哦,谁买电锯啊。光头强?”周圆圆嚼着芋圆。 “……我是说价格,手持电锯0.89元,白菜51086.71元。电锯怎么可能几毛钱?白菜五万?是买了一火车皮么?东北要屯白菜还能理解,但咱们这儿可是南方。”许柔戴上眼镜敲电脑,又问,“上学时用的那些软件你还有么?我全删掉了。” “我硬盘里有。”周圆圆拖出储物箱翻找,“哎,这是谁的笔记本?怪怪的,字贼像你写的。” “嗯……”许柔这下有点尴尬,“我在路上捡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特警的。 “啊?”周圆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将硬盘递给她。 “我只是好奇而已。随便看看。”许柔将硬盘插在电脑上。 “你怀疑有密钥?可……正常人哪会给笔记加密啊?”周圆圆说。密钥,指的是明文转换为密文的算法参数。 “我就试试。” 许柔没有说笔记本第一页有摩斯电码SOS,这也是她想试试的理由——或许有人需要帮助。 “好吧,那我回去剪视频了。”周圆圆坐在专门买的程序员必备人体工学椅上,看许柔专心致志研究笔记。 周圆圆觉得许柔过于大惊小怪了,以至于拿个普通的笔记本当密码来破译。可许柔的模样仿佛连日阴雨后的艳阳天,蔫着的太阳花经过一天暴晒后,重新扬起头颅。 这是许柔原本应有的模样,对密码学充满热忱。只是一切在许灿离世后,烟消云散。许柔也放弃了保研,转身投入小学教育。她不肯承认,但是周圆圆知道许灿曾经的梦想就是做小学老师。许柔是在帮妹妹圆梦。 印象里,那个快活的女孩非常贪玩。因为成绩不好,许灿初中开始学艺术特长,拉二胡。只要许柔说给她补习,她就头疼腿疼肚子疼,然后窝在懒人沙发里看偶像剧,嘴里叼着根棒棒糖,对于未来的职业梦想是这样形容的,“做小学音乐老师多好,轻松得很,又是副科,每天早早就能下班!” 但是在她们大四的那一年,许灿高二,意外落水离世。如今已经四年多了。 晚上十二点,周圆圆洗漱完打算去床上玩手机,“许柔你悠着点哦。” “嗯嗯,好的。”许柔推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晚安。”她好几年不碰密码学了,还得补回来好多知识,挺费劲。 -- 第10页 “晚安。” 夜渐深。 …… 深秋,郊外,河边废弃的几栋烂尾楼。满地砖块,杂草丛生。 这里原本人迹罕至,现在却停满了一辆辆警车,拉起了警戒线。 年轻的特警狙击手脚步轻盈,一边用手势和队友交流,一边注意楼外空地上正朝一栋危楼喊话的同事。 突发紧急任务,潜逃的杀人嫌疑犯被群众发现后,劫持了路边玩耍的儿童,躲进烂尾楼。 狙击手熟练地打开全部装备,勘测地形,选好角度,架起枪械,瞄准了百米外的窗户。 一男一女,杀人逃逸,劫持人质,若劝降无效,则立即击毙。 瞄准器里,狙击手看到了那个行凶女子,立即瞄准对方眉心。然而看清对方的面目,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同为狙击手,军队狙击手和警队狙击手却不一样。军队狙击手的目的不是杀敌,因此除非特殊,一般会瞄准对方四肢。而警队狙击手却为了保护群众人身安全,习惯于瞄准头部,一枪毙命。 留给狙击手思考的时间不多,无线耳麦里很快传来了上级命令:击毙。 而就在同一时间,狙击手身后,伴随着火舌,爆炸声骤起。 …… 趴在键盘上睡觉的许柔猛地惊醒,仿佛溺水一般大口呼吸。由于她的动作过于猛烈,桌上的杯子砸到地上,四分五裂,在这寂静的夜里声音响亮极了。 黑暗中,只有桌前一盏台灯微亮,照亮了许柔满是冷汗的额头和毫无血色的脸。 心跳慢慢恢复平稳,她才意识到背后全是冷汗,水珠顺着脊背往下滑,手却在微微颤抖。 这个噩梦真实得可怕……她跟随狙击手的视角,在狙击手瞄准器中看到了那个女杀人犯,就是她自己。 她自己…… 电脑屏幕重新亮起,显示现在是半夜三点零五分。 桌面上开着一个文档,密密麻麻全写着各种符号,是许柔根据所谓账簿破译出来的第一层密文。 她猜对了,那个古里古怪的笔记本没那么简单,起码第一页内容是经过了多层复杂加密才最终呈现出那么奇怪的账簿。 那个软牛皮笔记本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由于对以前的密码学知识生疏,再加上刚刚开学工作非常繁忙,许柔将笔记本第一篇记录完全梳理清楚,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她一边吃润喉丸,一边跟苏鸿打电话时说起了从天而降的特警,说起了自己的古怪噩梦,但是鬼使神差,她没有提起那个笔记本。 苏鸿觉得她是开学后太累,所以做噩梦。而至于梦到自己是杀人犯,被特警枪杀,应该就是因为白天救了那个特警,有点心理阴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许柔对此不置可否。 又是一个普通的周五来临。 结束工作,许柔腰酸背痛走到地铁站,一到站台,就听到了有人叫她的名字。 “许柔。” 这是一个中气十足,字正腔圆,仿佛新闻男主播一般的声音。 她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挺拔,全身黑制服的特警朝她走过来。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袭来,她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对方在她面前站定,拉下了黑色口罩。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剑眉星目,眼睛大,有卧蚕,眼睫毛又密又长,在灯光下甚至在眼睑投下了细碎的影子。黑色制服为他平添了一份过于锋利的气势。但似乎为了显示友好,他突然弯起嘴角微笑,露出两侧的酒窝,这笑容莫名邪气,打破了他原本不苟言笑时的肃穆与坚沉。 “是你。”许柔瞬间明白了,他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特警。只不过他的制服变了,不是之前那种看上去特别高级的黑色反恐制服,而是普通的巡特警制服。 “你记得我?”特警有些诧异,友好地向她伸出手,“我叫尉迟星。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星字。” “你好。”许柔跟他握手,发觉对方的手温暖干燥而有力。但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噩梦瞬间重返脑海,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后退两步。“是因为半个月之前的事情来找我吧?” “是的,谢谢你当时的帮助。”尉迟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似乎敏锐过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我并不是跟踪你,而是正好在这边执勤,没想会在地铁站遇到你。” “没事。”许柔清了下嗓子,因为上课而嗓子嘶哑。她思考着一般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说,然后就想起了电视新闻里的那些套路采访,“我只是做了一个普通市民应该做的。警民一家亲,不用客气。” 这句话好像很有趣,反正尉迟星是笑起来了,他的笑容过于开朗,以至于慢慢打消了许柔的警惕与慎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从高空掉下来……身体还好吧?” 他一怔,没料到许柔会这么问,“谢谢,没有问题。”虽然他的确在医院躺了好几天。 “你从哪里掉下来的?”许柔忍不住问。 “额……”尉迟思考了几秒,表情很明显就是有些事情不能说因此只能找借口,“这得保密。”他很快换了话题,“有个事情想问你,当时你看到了一个棕色牛皮笔记本吗?” “有,我拿回家了。”许柔如实回答,“那个笔记本是你的?” -- 第11页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尉迟星迟疑了几秒,才简洁地回答,“对。” 许柔心里一沉,她仔细打量着尉迟的五官和表情,“我看好像是个账本。” “的确偶尔顺手记账,有时候也随便画几笔减压用。”他的神态非常自然,“方便把那个笔记本带给我吗?” 许柔没有回答,她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直到尉迟星再次问起,她才说了一声好。 “尉迟!”前面有特警喊他。 “稍等。” 尉迟刚刚走开,就听到了许柔突兀的质问——“你为什么说谎?” 尉迟星转过身,眼里满是惊诧。她的声音不算小,吸引了周围不少乘客。 许柔喊完才觉得自己过于理直气壮,声音重新低下去,“你为什么说谎……”这次,不像是义愤填膺的追问,而是无奈委涩的妥协。 尉迟星被定在原地一般看着她,就在他重新打算开口时,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惊慌到破了嗓子的尖叫——“有人卧轨!” 嘈杂的地铁站顿时跟煮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无数人乱了脚步,有看戏的,有吓坏的,尖叫声和呼救声乱做一团。 几乎不到一秒钟,尉迟星就做出了反应。 第6章 尉迟 “我七岁认识她,到现在快二十年…… 许柔眼睁睁看着尉迟星飞奔向铁轨的方向,一声响亮的口哨后,他伸手在空中做了几个手势,然后撑着护栏毫不犹豫跳进了铁轨。 许柔一个激灵,毛骨悚然地冲向围栏。她身后的地铁安保员则慌忙冲向总控室,用对讲机呼叫紧急停车。还有两个特警也迅速跑向列车开来的方向,大声挥手示意。那里已经出现了车头亮光。 许柔冲向围栏,而电子屏显示地铁进站只剩下十几秒。有小孩子已经吓得哭起来。也有人在举着手机凑热闹录像,全部朝围栏涌过来。 许柔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饶是这样,她还是集中注意力大喊:“让开,大家都让开,不要聚集!影响救人!” 而又黑又深的铁轨里,一个年轻男人面朝下死死抱住铁轨。尉迟单膝跪在旁边,劝说不及,正使劲掰他的胳膊。 “尉迟快点!来不及了!”另一个特警队友站在玻璃围栏后,伸出胳膊打算接应。他话音刚落,进站口已经出现了庞大的地铁车头。 “尉迟!”队友一声大吼,额头青筋暴起。 许柔死死扒住栏杆,紧张压抑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小心!”而她的声音淹没在了混乱的尖叫声里。 尉迟星终于把那个年轻男人从铁轨上扯下来,拎着对方的衣服后襟使劲往上甩。男生被接应的队友一把接住,直接硬生生拖上来。 刺耳的急刹车声音中,地铁依旧在快速前进。 眼看着地铁已经不到十米远,尉迟星正欲往上跳,却被什么牵扯着一下子摔倒在铁轨上。是他的鞋带或者什么东西被勾在了铁轨上,完全看不清。 地铁车头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尉迟星只能放手一搏,滚进铁轨中间的凹陷处。地铁瞬间吞没了他的下半身,同时响起的是队友的怒吼声和几乎掀翻整个地铁站的尖叫声。 许柔瞬间失去全身的力气,双腿一软,滑到地上。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泪水湿透。 地铁车头堪堪停在了尉迟星的鼻尖处。 尘埃落定,他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以这样奇怪的角度看过钢筋铁骨的地铁车头,倒是有点独特。 …… 一刻钟后,地铁站出口。救护车红灯闪烁。 地铁工作人员和几个特警都围着尉迟星,他坐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休息。另有民警在另一端处理那个卧轨的男人。而许柔站在警察那群人几米外的地方,尉迟星拜托她等一下。 “尉迟警官,”从救护车下来的女医生三十多岁,短发,英姿飒爽,似乎跟尉迟星已经很熟悉了,“怎么又是你。”她说着戴上听诊器,示意尉迟解开外套扣子。 “瞿医生,怎么又是你。”尉迟星慢条斯理地解开胸前的扣子,他里面穿着黑色保暖衣。 “小孙,量血压。”瞿医生不跟尉迟星废话,示意跟着一起来的护士给尉迟星量血压。 小护士看着年纪挺小,怯生生的,“麻、麻烦袖子卷一下。” 尉迟星见这小护士吓成这样,便微笑着卷起袖子,和气问道,“这样可以吗?” 小护士看到他的笑容,竟然吓得差点没把血压计给扔出去。结果被瞿医生瞪了一眼。 “靠,你这什么绝世笑容要闪瞎眼了。”尉迟星的另一个同事买水回来,仿佛被闪光灯照了眼睛一般夸张地往旁边扭头。这位警察大概三十出头,摸了一头的发胶,嚷嚷着“瞿医生,我也受伤了,请你亲自给我检查检查”,在瞿医生跟前找骂。听对话,这位略微骚包的警察叫郭元天。 然后他又凑到尉迟星身边,把水递给他,叹了口气,“知道哥几个刚刚在那聊什么吗?就你那身手,从反恐跑来咱们这儿搞巡逻真憋屈了。” 尉迟星听了这话,似笑非笑没说话。 许柔却有点震惊。因为要带着小朋友们认识职业,她了解过,特警分三种,最普遍的是日常执勤巡逻的巡特警,然后是防暴处突大队,最顶尖的是反恐突击大队,非常难进,得素质非常优秀才能进去。而尉迟星竟然从反恐退出,进了巡特警大队? -- 第12页 民警带着那卧轨的男子离开,要去派出所进一步做备录。男生离开前向尉迟星鞠躬道歉,说他是因为女朋友要分手所以一时激动就卧轨了。尉迟星说了几句,许柔没听清。 “是你么?”旁边突然有人问。 许柔回头一看,是郭元天站到了她身边。 “谁?”许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在这儿等尉迟,但我不认识你。所以你不是尉迟的朋友。那么,你是他中意了好多年那姑娘?”郭元天笃定道。他对尉迟的朋友关系一清二楚。 许柔愣住了。这是什么奇怪的思路?而且,感情这种隐私的事情,直接往外说? “是吧?因为你,他才调岗。”郭元天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她,“啧,传闻中的老相好竟然还真存在。我还一直以为他是gay呢,平时跟个柳下惠似的,不近女色。靠,”郭元天脸色一变,“我得输小林五百块了。”但是他又觉得赌约兴许还能挽救一下,反问许柔,“他是gay吗?” “我……我不知道。”许柔靠着墙朝旁边挪了一步,“我不认识尉迟警官,我只是半个月前——” “啊,你是救他那姑娘。那算了,就当没听到我的话。”郭元天恍然大悟,但是又抱起胳膊,也挪了一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回忆一下,他是不是跳楼时被电击了?或者脑子撞坏了?”尉迟星是一出院就申请调岗了,郭元天觉得没十年脑血栓做不出来这事儿。 “啊?”许柔完全跟不上郭元天的思路。 “你瞅瞅他那个世界第一迷人的该死笑容,扑面而来的男性魅力。”郭元□□那边努嘴,又是羡慕又是欣赏,“他之前可不这样,老深沉了。就那小护士,战战兢兢的,是被尉迟以前的板砖脸吓的。”虽然才搭档不久,但是郭元天跟尉迟星毕业于同一所警校,已经认识好几年了。 “……”许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快结巴了,大脑持续空白,“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人,真的是太奇怪了。 “是吗?”郭元天打量着她,突然热情笑起来,像大灰狼似的,“那现在可以开始了解嘛。你叫什么?干什么工作的?下载了反诈骗app吗?只要你下载app,拼多多砍价,朋友圈点赞,火车票加速,过年集五福,我都给你帮忙,我让我同事全部给你帮忙。”郭元天过分自然熟地凑过来看她的手机屏幕,瞧见她震惊的模样,又添了一句,“怎么?没有看到过为了kpi能这么没底线的警察吗?” “……没有。”许柔说了大实话。 “那你今天见识到了。”郭元天无所谓地耸耸肩,又低头看许柔的微信,“你可以把二维码多分享几个群。这个‘今天不想上班’群也分享一下。哎,等等,别划走,你朋友说的这个代餐不好吃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吃饱腹又低卡,关键是没有游离糖。” 许柔愕然得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嘴角抽搐。 幸好,瞿医生检查尉迟没事后就要离开。郭元天立刻屁颠屁颠凑上去了。许柔立即戴上耳机,假装听音乐,避免跟任何人交谈。 目送他们离开,尉迟星回头来找许柔。 昏暗的灯光下,她提着一个剑桥包,戴着耳机,靠着墙,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尉迟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才走过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递给她一个冰袋,“刚刚跟医生要的。” “嗯?”许柔取下耳机,并不明白他是何意。 尉迟星说道:“你眼睛红了。”其实还有点肿,显然是哭过的。 许柔的脸腾地红了,非常尴尬地接过冰袋,“谢谢。”她不知道该不该解释一下她不能忍受别人在她面前出事,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谢你。”尉迟星又说。 许柔不知这是为何意。 “刚刚在救人时候,我听到你在大声喊不要聚集,维持秩序。” 许柔了然,“这是我应该做的。” “快八点了,吃晚饭了吗?”他问。 “我在单位吃过了。”许柔立即说,其实没吃。 尉迟星看看手表,“那不介意的话,我开车送你回家?” 许柔思考了一下,点头答应,“麻烦你了。正好回去我把笔记本拿给你。” “不客气。等我一刻钟。” 许柔以为她会乘坐特警车回家——这个经历还能跟周圆圆炫耀一下——但是没料到尉迟星再回来时,开的是他自己的车,也换了一身衣服,黑色毛衣黑色裤子,穿着深蓝色呢绒大衣。 “工作服太扎眼了。”他边说边打开车门。 “谢谢。” 许柔上车,发现暖气已经开足,是很舒服的温度。她说完地址,就接到了苏鸿的电话。 “嗯,还没回家,快了……警察送我……没有,不用担心,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行,拜拜。” 等她通话结束,尉迟星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右手中指的戒指上,“未婚夫?” “嗯。”许柔点头。 “你可以回家了再报平安,大概二十分钟。”窗外的霓虹灯光映照在他眼中。 “你不用导航吗?”许柔困惑。 “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巷我都熟悉。”遇到红灯,他慢慢停下车,修长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几下,“之前在地铁站,你为什么说我在撒谎?” -- 第13页 “因为……”许柔望着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以及灯光灿烂的商场,平静道,“这个笔记本并不是账簿,起码第一篇账目不是——它实际上是四层加密的密文,破译后是一篇简短的日记。” 尉迟星的手指停住了。 绿灯亮起几秒后,他才苏醒一般起步汇入左转的车辆大流。 车里很安静,安静到只听到空调的嗡嗡声。 许柔一字一句,念出她昨晚破译出来的明文,“11月36日,三天写出了一篇论文,难以想象这是我在生理期靠嗑布洛芬写出来的。必须得记录一下,证明我还能向老天爷再借五百年。” 果然,这篇日记不是他能写出来的。听到最后一句话,尉迟星笑出声。 “11月36日这个日期有点问题,可能是记录的人写错了。”许柔说。三天写一篇论文,蛮厉害的。虽然她自己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Deadline永远是第一生产力。不管怎么说,她作为老师,这辈子都需要写论文。 尉迟星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去,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抱歉,我向你撒谎了。” 许柔摇摇头,“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你为什么会想到拿它当密码去破译?”尉迟星眯起眼睛问。 许柔没有注意到他直接默认她就是破译者,“扉页上那些随便涂画的符号里,有SOS这个摩斯电码,最简单最常见的求救密码。” 尉迟星半晌没有说话,他眼里有小火苗闪了一下。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车里静悄悄,只有若有似无的音乐声在夜色中慢慢发酵。意大利男高音安德烈·波切利在萨克斯伴奏下反复吟唱着“Mi Manchi”。车里播的全是这位歌手的歌曲,不难想象车主对他的喜欢。 “Mi Manchi……”看着车外远远近近的霓虹灯光,许柔慢慢说,“我想念你。”这是Mi Machi的中文意思。 尉迟星一动,惊讶地侧头看她,“你也喜欢安德烈·波切利?”他的眼睛亮极了。 “嗯,去过好几次现场演唱会。”她将碎发捋到耳后。 尉迟星笑了,但他想到了什么,笑容慢慢消失。这世界上,拥有共同兴趣爱好却不相识的人,挺多的。有缘无分的人,也挺多的。 “写日记的女孩是我的朋友。”尉迟星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开车上,但他的声音却像浸透了水的海绵缓慢沉到了深暗平静的海底,“我七岁认识她,到现在快二十年了……” 许柔瞬间想到了郭元天跟她说过的话,尉迟星有个喜欢很多年的女孩,甚至于当警察,从反恐队转巡警队,都有那个女孩的影响。 是他女朋友? 她下意识问,“现在怎么了?”说完才觉得自己没有问的理由,“不好意思,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 “没关系。”尉迟星重新笑起来,灯光下,他的眼睛好看极了,“现在我过得不错,她和男朋友也挺好。等她能平安结婚,我会给她包一个大红包。”到时候,她应该会邀请他的。 许柔咬咬下嘴唇,没有吭声。尉迟星的语气仿佛是在打趣,但是什么样的心情能让他笑着说出这样的话?设身处地一想,如果苏鸿移情别恋,那么她肯定非常痛苦。 “抱歉,我不知道你们分开了。” 尉迟星笑得更开朗了,露出洁白的牙齿,良久他才收了笑容,垂下眼眸。他又黑又密的睫毛在灯光下,再次在卧蚕留下分明的细碎的影子,“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她什么都不知道。”多的是她不知道的事。 恢复安静的车里,低低的音乐在继续流淌。 此刻的他,流露出一丝深幽的寂寥和郁色,包藏在灯光下的阴影里,内敛,沉默,不为人知。 第7章 约定 许柔,想要帮助尉迟星拯救那个女…… “家里有点乱,不好意思。” 推开门,许柔打开灯。尉迟星跟在她身后,看到客厅里满满当当的书架,以及女孩子喜欢的可爱装饰和猫爬架猫玩具——这里显然只有女孩子以及猫一起住。 他踏进门的右脚又收了回去。 周贵儿本来在沙发上小憩,看到许柔回来,立马喵喵叫着冲过来迎接,结果一见她身后有外人,又一个急刹车掉头,竖起尾巴脚底打滑地往房间里窜。 “怎么不进来?”许柔取下围巾,发现尉迟星双手插兜站在门外。 “我在这里等就好了。”他微笑着说。 “外面太冷,进来吧,不用换鞋。” 许柔脱下外套,到书桌找那个笔记本。结果这里被周贵儿肆虐过了,所有东西乱七八糟,架子上的书也全掉下来了。周贵儿竟然还放了几颗猫粮到她杯子里。 她有点尴尬,索性转身去厨房端了一份巧克力纸杯蛋糕和一杯热呼呼的蜂蜜柚子茶,放到沙发前的矮圆桌上。 “抱歉,我得找一会儿。你还没吃晚饭吧?我还有曲奇和抹茶千层——” “这些就够了,谢谢。”尉迟星在沙发坐下来,笑着说。 许柔也笑了笑,注意到他刚刚进来时没有关门,留了一条缝,顿时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第一次进入女性家里时贴心的提醒——你不用害怕,因为我开着门。 只不过她每次回家都会注意关门,因为怕周贵儿偷偷溜出去。但现在也不好做什么,她便把周圆圆的房门关上了,周贵儿在她房里。 -- 第14页 “你破译那篇日记花了多长时间?”尉迟星问。 “几天时间。”十五天里真正花在笔记本上的时间合起来差不多这样。 “所以你对密码学感兴趣?” “……可以这么说。” “那你看了后面几篇吗?” 许柔的直觉告诉她,尉迟星这么问,可能是希望她帮忙。她整理着乱糟糟的书桌,突然手下顿了一顿。 她看到自己和许灿的合照也被周贵儿从架子扫下来了。照片里,许灿抱着她,两个人脸上都有蛋糕,窝在沙发上冲镜头比耶。记忆里,那天是许灿的十七岁生日。 如果她不是争着和导师讨论密码学问题,如果她不是晚出门半个小时,如果她不是到许灿学校的路上错过车,那么许灿可能就不会出事。可惜没有如果。许灿没有机会度过十八岁生日。 心口一痛,许柔下意识说道,“只是一时兴起试了试第一篇……我平时挺忙的。”她握紧了那张多年前的合照。 能够注意到以陌生人身份第一次进女生家里会留门的人,是不会继续问下去的。 果然,尉迟星的下一句话是,“蛋糕很好吃。” 许柔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她找到笔记本,上面还有周贵儿的脚印。她用纸巾擦擦干净,递给尉迟星。 “谢谢。”他接过失而复得的笔记本。看着这个笔记本,他的眼神都变得珍重而柔和。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检查,然后将它放进了大衣内侧的口袋里。 这样的举动,许柔全部看在眼里。 墙上的时钟敲响了九下。 “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日记全部加密?”许柔轻声问。她的好奇再次被勾起,明明日记的内容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我也想知道。”尉迟星的语气仿佛是历经千帆沧桑后,被迫归于平静的海面,“她出了很严重的事故。我想要调查清楚,但是手头只有她这个笔记本。谢谢你帮我看出来它有问题。” 许柔愕然地望着他。他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让人想起黑曜石,但是其中蕴含的情绪复杂而丰富,让许柔难以解读。 “你……打算怎么做?”许柔问。 他的声音也轻了下来,“我要救她,尽我的所有……其实不知道最终能改变什么,但是总要全力以赴地试试。”否则他没法原谅自己。 听到这话,许柔像木头一般猛地定住了。良久,她才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说,你放——”她咽下了“放弃前途”四个字,“你从反恐大队去巡警大队,就是因为她?” “郭元天个大嘴巴。”尉迟星瞬间意识到是谁在八卦,他笑了,露出两颊上的酒窝,“以前的岗位拘束性强。现在做什么都方便一些……想查清楚一些事情。”他顿了一顿,突然转了话题,“我猜你也一样吧,如果亲朋好友甚至陌生人出现生命危险,你都会在所不辞义无反顾。” 许柔愣住了。她心里仿佛起了海啸,滔天的浪花掀翻了船只,冲刷了弯弯曲曲的海岸线。她失神到压根没有注意到尉迟星已经站起来。 他再次道谢,朝门口走去,突然注意到门锁,“建议你换一下门锁,这个我用铁丝就能打开。那就……再见。” 看着他的背影,许柔骤然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理解和不可置信,“你说认识二十年,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从来没有想过告诉她吗?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她猛地打住了话头。 作为一个在人际关系上边界感极强的人,她明白自己唐突了。但这的确是她无法理解也最无法想通的问题。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他竟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尉迟星站住了。他没料到她还在纠结那个问题。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漫长,仿佛一秒钟就是一个世纪。 他转身,注视着许柔的双眼,弯起嘴角似乎在微笑,“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吗?” 许柔呆住了。 如果是她,她会想知道吗? 她有着平静的生活,工作顺利,家人健康,恋情稳定。她想起了机场里,苏鸿向她张开的双臂;广场上,苏鸿单膝跪下的模样。 许柔看向尉迟星,垂下眼眸,沉默了。 如果是她……她大概会选择,什么都不知道。 楼道声控灯熄灭。他站在黑暗里,清隽高瘦,被黑暗描摹出仿佛素描一般的轮廓,他黑亮的眼眸中一直有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那暗流安静极了,曾经一遍遍试图冲破他为自己设立的坚固堤坝,肆意奔流,但是从未成功。换来的是他一遍遍加固自己的心防。而此刻,那堤坝似乎有了些许裂缝,但是很快又随着空气中弥漫的沉默而复原,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固。 长久的无人应答后,尉迟星再次微笑起来,“我开玩笑的。”他回答了许柔的问题,“其实想说的事情有很多,想告诉她我生活工作上的一切,出警在深山与蚂蟥为伴蹲了两天,夜宵吃到了非常美味的炒牛河,参加特警比武拿到了第一名……但是最终,我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都不知道。” 这些话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了许柔脑海中所有角落,迷乱了她的思绪,就像被风暴肆虐后的世界,目之所及连树木都东歪西倒,满地狼藉。 陷入思考,他的声音依旧低醇,“她活着……活着就好。” -- 第15页 在许柔看来,这是最低微的要求,而在尉迟星眼里,这是他最大的奢望。 “你休息吧,再见。”尉迟星回神,牵牵嘴角,转身下楼。 屋子里恢复寂静。喜欢唱歌的周贵儿难得到现在一声没吭。 冬末的月光在窗外树梢慢慢凝固。 许柔和妹妹的照片在桌上静静地摆着,依靠着许柔刚刚收拾好的专业书籍。 许柔僵硬地在沙发上坐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起身,抓起钥匙,来不及穿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 寒凉的夜,接近零度的空气呼吸进胸腔中,一片冰冷。 许柔气喘吁吁跑捷径冲出小区,她记得尉迟将车停在路边某颗树下。果然,她看到不远处,尉迟星正打开车门。 “尉迟星!”许柔上气不接气地大喊。 尉迟星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步走过来脱下外套就披到了许柔肩头。“不冷吗?这么跑出来。” 许柔咳嗽了两声,嗓子干得很,她试图将衣服还给尉迟星,“我不——” “穿着,别让我担心。”尉迟摁住她想掀大衣的手,然后迅速松开。 许柔只好穿着了,她喘匀了气,“你需要我帮忙吗?” 尉迟星听到这话,惊讶地抬眉。 十分钟后,路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哟,许柔来啦。今天下班迟——”胖乎乎的收银大妈看到许柔身后的人后,话语戛然而止。 许柔的新房东是大妈介绍的,她家可盘了不止一个便利店。把老店面留给女儿后,她又在这边的店子看着。 胖大妈上下打量尉迟星,这可不是许柔的男朋友。 “您不是在——”尉迟星似乎认出了胖大妈。这换来了胖大妈和许柔同时的疑惑。 “没事,”尉迟星一笑,问许柔,“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许柔摇头,去旁边的座位等他。 尉迟星买完东西过来,就看到许柔拿着手机在飞快打字。 “请你男友放心,我是警察,不是坏人。”他揶揄了一句,拿着两份加热的饮料过来,还有一杯关东煮,“不想吃的话,就握着捂手。” 这话仿佛似曾相识。 许柔放下手机,“我不是跟他聊天,他还在开会。” “公务员?”尉迟星顺口说。 “你怎么知道?”许柔很惊讶。 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尉迟星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快晚上十点了。他慢慢说道:“我有朋友是公务员,现在公务员挺辛苦的。” “是啊,他是做扶贫工作的,更忙。”许柔的手机又亮了,是一条新微信,“我在回复学生的家长。”她犹豫了一下,索性一次性全部说完,“我是小学数学老师,临大应用数学系毕业的,在学校时一直跟着导师做密码学研究,所以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那太好不过了。”尉迟星一口答应,脸上的酒窝又浮现,“薪酬怎么算,由你定。” 许柔握住滚烫的关东煮,红了脸,“这倒是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我……”她犹豫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其实看了第二篇,大概破解出来上面记录的是她的出差情况。但是……”她蹙眉思考,看向尉迟星,郑重地一字一句道,“她用了完全不同的加密方法。” 尉迟星挑眉,“你的意思是,有可能每篇的加密方法都不一样?” “有可能。”许柔笃定地点头,“笔记本这么厚,想要破解完所有的密文,需要的时间只多不少。” 尉迟星思索了片刻,“目前我可以等,就按照你的时间安排来。” 许柔看着他,话语轻柔了下去,“她一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这便是她发现对方在不断尝试新加密方法后的感悟。 尉迟星注视着她的双眸,“的确是的。” “所以,”许柔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思路更加清晰,“我工作以来,就几乎没有碰过密码学的东西了,我会尽快捡回来。这点我必须向你说明。如果你有顾虑……” “没关系。”尉迟星打消了她的担忧,但也提出了一个条件,“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将这件事保密,可以吗?关于她的一切、日记的内容、你我的谈话,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他不知该如何将这件事的特殊性向许柔说明,只能简略道,“如果内情泄露了,会非常棘手。” 许柔思考了几秒钟便点头答应,“没问题。” 见她这么爽快,尉迟星反而笑了,“许柔老师,合作愉快。”他靠到椅背上,总算松懈了一些,“不过,你是不是完全不怀疑我没有利用你做坏事?” 许柔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一个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别人的人。”她单纯而固执,凭借今天的印象便认定了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所以,她百分百相信他。 尉迟星怔怔看着她,笑容凝固在嘴角。 许柔垂下眼眸,在反光的桌面看到自己模糊的面庞。她和许灿长得有几分相似。 是的,许灿也肯定希望她伸出援手,拯救那个在日记本扉页写下“SOS”,强烈不安到把自己的日记全部加密的陌生女孩。 那个让尉迟星放弃一切来拯救的女孩。 第8章 梦境 “什么时候办婚礼?”尉迟星注意…… -- 第16页 这个夜晚,许柔依旧睡得不安稳。 她第一千零一次梦到了许灿。 冬日温暖的阳光里,许灿抱着姐姐给她整理的地理资料,说是在阳台上晒太阳背书,结果还是躺椅子上睡着了,旁边还摆着薯片和酸奶。 许灿是艺术特长生,学二胡,拉得很不错,但是文化课成绩拉垮严重,尤其是地理。 许柔写论文写得头都快秃了,她从房间出来,就见到妹妹睡得舒舒服服,她立即拍了一张这家伙四仰八叉的睡照,然后叫醒许灿,以威胁要将照片发到家族群的代价,让妹妹好好看书。都高中生了,还这么懒散。 发现姐姐偷拍自己,许灿不仅没生气,反而喜滋滋地裂开嘴,“我果然天生丽质,睡成这样都如此美丽。发吧,让妈妈看看她的宝贝小女儿多可爱。” “切,脸皮厚得像城墙。”许柔嫌弃地回客厅。如若放以前,姐俩会打架的。许家姐妹俩,从小对打到大,战绩彪悍到目睹姐俩打架的小学体育老师特意上门拜访能不能收俩孩子去练柔道。 懂事后,两人就姐友妹恭了。但最近一次动手是许柔前天在地铁上遇到咸猪手,许灿冲上去将姐姐一把拉到身后,转身一脚将那男的踹开三米远。拉二胡的人眼手耳配合能力可是相当的好。 面对姐姐的嫌弃,许灿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大笑着,“没关系!我知道你爱我!”说完,又冲许柔的背影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原谅你的!” 许柔刷地回头,看到许灿太阳花一般的笑脸,在越来越亮的日光中,逐渐模糊,最后被刺眼的光亮彻底吞噬。 而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夏天的游乐场。摩天轮在转圈,海盗船在摇摆,旋转木马前围了好多人。到处都是飞扬的彩色气球和嬉笑的人群。 正值七夕,碰巧一个朋友拿到好几张游乐场的半价票,邀请大家一起来玩。 许柔和苏鸿来得早,但他很快就去一旁接工作电话了。 等了一会儿,许柔看到尉迟星来了。 尉迟星,是今天做东朋友的朋友。许柔之前在聚会里见过他好几次,知道他是一名特警。 “早上好。”许柔跟他打招呼。 “早。”尉迟星走过来,看到了在附近花坛边打电话的苏鸿。 “前天谢谢你。”许柔认真道谢。前天上学时,两个学生在校门口打闹出车祸了。正巧尉迟星的巡逻车在附近,他帮忙把孩子送到医院,并陪着许柔一直等到手术结束。赶来的家长发火推搡许柔,也是尉迟星挡在前面。 “不客气,这两天没出什么问题吧?”他问。 “没有。”许柔笑。 “什么时候办婚礼?”尉迟星注意到她包包里白色结婚请柬一角。 “国庆节,10月3号。”许柔说,也就是一个多月后了。 尉迟星望着远处的摩天轮,沉默了几秒才重新捡起微笑,开玩笑般道,“请我吗?” 许柔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周圆圆兴冲冲地跑过来。 “许柔快点!那边有个情侣默契大考验!我想要三等奖!” 原来是游乐场七夕集市上有个活动,回答问题赢奖品。情侣两人一起答对20个问题,就能拿到三等奖,有好几种奖品选择,其中一个是干物妹小埋的等身抱枕,是之前发售过的限量版,周圆圆没有抢到,想叫许柔和苏鸿去参加活动帮她赢一个。 然而排队等待时,苏鸿又到一边去接电话了。 “好奇怪,黎斯语问我要结婚请柬。”许柔把微信聊天记录给周圆圆看。黎斯语跟她俩同是临大数学院毕业的。但是她们压根不熟。只毕业聚餐时加了个微信而已,没说过话。 “咦,竟然上赶着给你送红包?关系也没这么好啊。”周圆圆也很惊讶,抓抓脑袋,“不过也不好拒绝,你先答应吧——哎,快到了快到了!苏鸿呢?” 苏鸿还在不远处打电话。 “咋办啊,咋办啊。”前面就剩一对情侣了,周圆圆开始着急,突然灵光一闪,一把拉过旁边正跟其他人聊天的尉迟星,“尉迟,要不你来吧?拜托了!” “做什么?”尉迟星完全不清楚状况。 “就是你跟许柔搭档上台去回答几个问题。”周圆圆急急忙忙把手机点开,“我刚刚都查过了,主持人问的问题都在这个《情侣默契大考验100题》里。你俩赶紧排练一下。” “情侣考验?”尉迟星下意识看了许柔一眼。 “哥们你就帮个忙吧,苏鸿不会生气的,有奖问答而已。”旁边有朋友说。 但是尉迟星依旧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转头询问许柔的意见。 “没事,就配合回答问题吧。”许柔接过周圆圆的手机,开始跟他对题目。 很快,在前一对情侣三个题就惨败的情况下,轮到他们了。 许柔看了一眼苏鸿,他还在打电话,似乎说到了什么让他焦躁的问题,皱着眉头,压根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主持人照例夸了一番郎才女貌,然后就让许柔和尉迟星各站两边。每问一个问题,由一方在白板上写下答案,另一方回答。 许柔回答了三个问题就连错两次,只剩下一个错误机会了。 “看来美女有点粗心啊,换你男友试试?他要是答错了下台我帮你揍他。”男主持人说,台下笑成一团,只有周圆圆在紧张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信女愿十年荤素搭配换一个小埋抱枕”。 -- 第17页 “这位帅哥准备好了啊,第一题,对方最喜欢什么小动物?” “猫。”尉迟星毫不犹豫地说。 “正确!第二题,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是什么?” “过,下一题。”这题尉迟星真不知道。 “对方最喜欢的颜色是?” “青色。” “对方最好的闺蜜是?” “周圆圆。” 周圆圆在台下兴奋地叫了一声耶。 “那对方最讨厌的蔬菜是?” “芹菜,”尉迟星想了想,“以及鱼腥草。” 许柔抿了抿唇,抽离了玩笑般的情绪,眼神渐渐变正经。 脑海里,有次聚会上苏鸿点了一道凉拌鱼腥草,里头还有芹菜。闹哄哄的桌子上,她哈哈笑着拒绝品尝,而尉迟星正好坐在对面。 苏鸿其实也没有吃鱼腥草的习惯,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最近发展了这个爱好。 回到眼前,主持人继续问,“这题有点难,对方最喜欢的书是?” “《追风筝的人》。” “对方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非常喜欢毯子,对毛毯有特别的热爱。” 许柔一眨不眨地盯着尉迟星,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心里却如龙卷风过境,一片呼啸。 主持人问的问题早就脱离他们上台前核对的范围。许柔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对于她自己来说,尉迟星只是朋友的朋友。 仅此而已。 一瞬间,许柔的心就像岸边干燥的石头,突然被漫过来的潮汐淹没,反反复复。 或许意识到了什么,尉迟星在答完一个问题后问主持人,“已经20题了吧?” “21题,我觉得你们很可能冲击一等奖,游轮双人七日游。” “不用了,”尉迟星客气地牵起嘴角,“三等奖就好了。” 主持人确认他们没有想继续冲刺后,便高声宣布,“三等奖达成!” 周圆圆在台下高兴得跳了起来。 一片喧闹嘈杂里,许柔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从主持人手里接过等身抱枕,又怎么下台。 周圆圆一手抱着抱枕,一手搂着她,兴高采烈地一蹦三尺高,“尉迟,你太厉害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记住了这么多东西!不愧是你!” 许柔依旧两脚生根似地站着,带着一丝震惊,一丝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晦涩,看着面前的尉迟星。 他低头与周圆圆搭话的侧脸轮廓清晰极了,长长的睫毛,明显的酒窝。等到他的视线回到许柔脸上,那双眼带上了不同的色彩,他的眸光就像是不为人知的深海里一遍一遍游泳的鱼。 “你们先玩吧,单位临时有事,我要先回去了。”他移开目光。 “啊?你现在就走吗?”周圆圆有点失望。 “嗯,下次有机会再聚。”尉迟星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许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风迷住了她的眼睛。 她突然感觉有些冷。 …… 心脏好像突然被针刺了一下,许柔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短促而痉挛地呼了好几口气,满脑门冷汗。她起身摸索着打开台灯,现在是凌晨两点半。 刚刚的画面是梦。 为什么……老是做这些奇怪的梦。 许柔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出卧室去厨房倒水。 看着哗哗的热水,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莫名其妙地,她想起了曾经那个“她是杀人犯,即将被击毙”的梦里的细节,警察讨论说她杀了一个女人,而且整件事跟水有关…… 水和女性被害者? 大门突然哐当一声打开,是周圆圆加班回来了,带着一阵寒风进屋来。“你没睡啊?”她费力取下电脑双肩包。 “起床喝水。”许柔回神,听出她的声音并不高兴,“怎么了?” “啊啊啊啊,”周圆圆自暴自弃地扑到沙发上,“我的小埋抱枕没有抢到!” 许柔耳朵里嗡的一声,感觉浑身都麻了。 “你不记得了?我前几天跟你说过啊。”周圆圆气呼呼地坐起来,把旁边扒拉她电脑包的周贵儿薅过来抱在怀里。 “噢,记得记得。”许柔抚了抚胸口,没事没事,原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前几天的确听周圆圆讲过抱枕的事儿。 周圆圆一边长吁短叹,一边去洗漱了。 许柔睡意全无,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她撑住额头,划开手机,发现有两个来自苏鸿的未接电话,以及他的几条微信: “睡了吗?” “今天的会开到了快十二点,腰酸背痛。” “我妈去普陀山算了一下,说今年10月3号适合结婚,你看呢?” 许柔愣住了,大脑彻底失去指挥行动的能力。手机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 第9章 出狱 “蹲监狱算工作吗?”金特真诚地…… 周六的上午。 许柔早上不到六点就醒了。她这几天非常心神不宁,总是时不时想起自己古怪的梦境。睡不着,她就索性起来整理东西,还预约了明天锁匠来换锁。 客厅里摆满了收纳箱,小圆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她心烦意乱,所以三个小时了还是一团乱麻。充当背景音的电脑视频里正在讲解密码学知识点,哈希函数。 许柔把对破译笔记有用的书籍资料和没用的分开整理。周贵儿蹲在她怀里看了半天,跳到周圆圆桌上,把几张订好的纸拖到许柔面前。 -- 第18页 许柔拿起来一看,“试分析昨日青蓝两人上班路透视频所含糖点——以微表情心理学为基础。”竟然是周圆圆嗑CP写出来的三千字小论文。怪不得她最近在看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许柔笑了,“我用不上这个啦。” 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竟然是好久不联系的三姨妈来电,希望许柔能去给自己儿子金特接风洗尘一下。他今天出狱。对此,许柔非常诧异。 金特,三姨妈的儿子,跟许柔同岁,小时候也曾经一起上学过。 只不过许柔一路规规矩矩念书工作,而金特则是越长越歪,成年后就在不停地犯案入狱出狱再犯案,反复刷新成就,不停解锁新犯罪纪录,今天才又假释。 金特的姐姐远嫁外地,才生小孩。三姨妈夫妻俩在那边照顾她,所以希望许柔去接应一下,顺便陪着金特去派出所报道。 许柔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金特了。毕竟他一直忙着坐牢。许柔印象里就一次拜年时见过金特几眼,那是个一米九几的大高个儿,纹身左青龙右白虎,额头不知咋回事受伤缝了好几针,绑着白纱布。当时他热得穿着黑色背心,在厨房里剁饺子馅儿,三分钟就把肉给剁好了,与传闻中砍人头跟剁白菜似的形象不谋而合。 好几年前,许母曾经跟三姨妈一起去探监,说其他犯人看到金特了,连话都不敢说。这样一个凶残大佬的形象在所有亲戚当中深入人心。没人敢来见金特,而三姨妈则坚持凶猛如虎的金特只是误入歧途的小羊羔,“他本心是好的,都是小时候被欺负多了才逆反……” “三姨妈,我了解,您别急。”许柔腿麻了,她单脚跳到桌边,“您说个地址,我去找他……好,我记一下。” 挂断电话,许柔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报备。 “怎么找你去,你今天没在上课?”母亲对她的生活规律很清楚。许柔每个周六上午有两节网络课程,不会看手机。 “有点事儿在收拾屋子。”许柔说,她现在压根没有心思上课,所以没有排课,这就接到三姨妈电话了。 “你有事可以拒绝,我跟她说一声,她会找其他人的。” “没事。” 许母虽然不太放心,但也就只能叮嘱许柔多小心,有事就联系。 跟母亲报备完,许柔就联系了金特。对方果然是人狠话不多的大佬气质,简单说中午火锅店见,就挂了电话。 …… 一个小时后,约好的火锅店。 许柔站在大门口,拿着便携纸笔,对着手机做着最后的计算。 随着复杂的算式重新清零,她终于破译出了第二篇: “12月8日 回学校玩了一天。四食堂的土豆粉一如既往地好吃!还遇到了几个快研究生毕业的同学。其实……有点羡慕。” 所以,女孩至少已经大学毕业三年了。 而且,许柔几乎能确定她就是自己的校友! 临大四食堂美食被多家媒体报道过,土豆粉更是被历届学生票选为最好吃的食物,也是许柔的最爱。每次和周圆圆一起回学校溜达,她都会拉着周圆圆一起去吃土豆粉。 许柔有点激动。 “许柔!你在这儿干啥呢?” 说曹操曹操到。 许柔没等到金特,倒是遇到了骑着共享单车经过的周圆圆——这条路是周圆圆上班的必经之路。她依旧是卫衣加休闲裤,背着电脑,显然是打算去公司加班的。她用脚急刹车停在许柔面前,“哇,你吃火锅不叫我吗!” 许柔有点哭笑不得,“我出门时候你还睡着,而且我是来见亲戚——车来了,你上来点。”公交车喷着尾气停下,许柔把周圆圆拉近。 公交车门开,下来一个瘦高瘦高的年轻男人,戴着棒球帽,又加了个豹纹护耳,背着一个巨大的印着小黄人的双肩包。他穿着短款黑色机车羽绒服以及蓝色运动裤,短了一截,露出冻红的脚脖子,显得非常彪。 “我能跟你一起吃火锅吗?我也没吃饭。”周圆圆问。 许柔犹豫了,要说是别的亲戚还好,今儿见的可是个出狱人员。手机突然响起来。“喂?” “我是金特,你在哪?”对方劈头就问,“我手机快没电了。” 许柔愕然地转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背对她,穿着短半截裤子的棒球帽高个子。 这模样……跟许柔脑海里的形象差别有点大。 十分钟后,火锅店内。 许柔简单地介绍了下室友周圆圆,表哥金特。金特摘下帽子,是劳改犯经典的短到能看到头皮的寸头,配上他瘦削的面孔,以及劳改几年教导出来的正襟危坐姿势,竟然有点国际脸模特范儿,但是他一笑就露出一口大白牙,瞬间破坏了这种高级范儿,有点像经典动画电影《怪物史莱克》里那头傻乎乎的驴子。 “我去拿菜单。”许柔起身,这桌的二维码坏了。 “你喝茶。”周圆圆很热情地招待,她对金特有点兴趣,觉得这个人的形象很别致,“你是许柔的哪个表哥?我没有见过你诶。” “三表哥。”金特一口喝尽茶。 “噢,”周圆圆点点头,“那你是做什么的?” “蹲监狱算工作吗?”金特真诚地问,双眼映着灯光。 周圆圆想了想,哦了一声,“原来你是狱警啊。” -- 第19页 “不是,我是犯人。”金特纠错,非常光明正大,仿佛一个普通人介绍,我是干保险的一样。 周圆圆大脑顿时哐当一声一片空白,她本来在玩筷子,又默默地把筷子摆好了,“嗯——冒昧问一下,您是怎么进监狱的?” “当然是被抓进去的。”金特耸耸肩。 “……我是说您犯——做了什么事?”周圆圆试探着问。 金特思考了一下,然后冲周圆圆微笑,“你是问哪次?” “那、那就最后一次吧。”周圆圆磕磕绊绊地说。 “印假、钞。”金特直截了当地说。 周圆圆的大脑再次宕机,她想了半天,干巴巴地说,“我之前听到新闻,一个人花二十万买了机器,后来才印了八万块钱就被抓——” 金特爽快地打断她,“那就是我。第一次花钱就被抓进去了。花纹给印错了。”他感叹了一声,“没想到上新闻了啊。” “……”周圆圆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拿起水壶给金特续茶,“您喝茶。” 她的心情很复杂。 许柔回来了,顺利点菜,等锅上来就开吃。她突然发现周圆圆对金特很是尊敬,就像小弟对着大佬,但是这个大佬略微画风不对劲。 他一会儿感叹科技先进——说的是扫码点单和共享充电宝,一会儿夸奖食物创意——说的是小熊造型的牛油以及在干冰中冒气的毛肚,并且拍照了说要拿给狱友看看。 “金特你不是还打算回去吧?”许柔觉得自己没法委婉说这事儿。 金特那清澈如孩童的眼眸无辜极了,“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咳咳。”周圆圆在旁边疯狂咳嗽。 “我觉得我的缝纫技术还得精进一下。”金特说,见许柔和周圆圆都不明白,便解释道,“我最近两年上工都是做衣服的。喏,我这件衣服,”他展示自己身上的蓝色薄毛衣,“就是我自己织的,好看吧?” “好看。”许柔点点头,这是实话。 很快,旁边一桌泰国客人吸引了金特的注意力。由于语言不通,他们点菜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我去帮个忙吧。”金特说着就站起来过去了。许柔喊停都来不及。 “你堂哥还会泰语啊?”周圆圆看着金特过去就双手合十萨瓦迪卡,震惊得眼睛溜圆。 “……我不知道。”许柔很茫然。 不久,金特满面春风回来了,还拿了一张名片,说对方可能之后需要翻译,有机会就联系他。 许柔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在举着兰花指朝金特抛媚眼。 金特则举起杯子示意,颇有“干杯吧兄弟”的风范,一口喝完椰子汁。 “……”许柔突然感觉情况好像有点棘手,转头问金特,“你什么时候学会泰语的?” “就是之前在广西干走私的时候,”金特非常不介意说出来,“我跟我泰国同伙学的。” “……那你学的为什么是女孩子语气的泰语?”许柔又问。金特开口第一句她就听出来了,他说的是软妹风有尾音的萨瓦迪卡,而不是男性口吻短促的结尾发音。这娇滴滴的口音跟他一米九几的大高个反差巨大。 “哦,我干走私的同伙是人妖。”金特想起那段岁月,有点感慨,“后来他还叫我去看他表演呢。” “……您和您的同伙走私什么?”周圆圆问。 “榴莲。”金特咧嘴一笑,“才刚到码头呢,榴莲就熟过头爆炸了,臭得人报警。”他突然记起什么,拿起菜单,很兴奋的样子,“这个店有没有网上那种小白兔造型的果冻?我很想尝试一下。” “没有,我下次带你去另一家有这个的店。”许柔立即说。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母亲探监回来说,其他犯人都不敢跟金特说话了,那哪儿是不敢,是不想吧。 …… 吃完饭是下午三点。 周圆圆不打算去加班了,她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这顿饭,以及金特这个人。 而许柔陪着金特去派出所报道。 一下出租车,金特看着派出所大门,顿时觉得极为亲切,突然说道,“许柔,你还记得小学四年级冬天的时候,我被班上的几个男生脱光衣服,在厕所锁了一整天吗?后来是你来救我,撞开了门。你还被砸伤了脸。” 许柔心里有个地方软了一下,“是啊,我记得。” “现在我又站在派出所门口了。”金特满脸的希冀,就跟高中毕业生要去大学报到一样,“你见证了我人生当中很多重大时刻。” “……这种重大时刻少来点也可以。”许柔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时间跟金特掰扯掰扯了。不过她突然想起另外一个问题,“金特,你觉得我……”她犹豫了一下,“看上去像是会犯罪的人么?”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回忆起了之前做梦狙击手视角的那个梦里的一些细节。 她有同伙。 金特突然退后一步,抱着胳膊,摸着下巴,上下打量她,但那个表情活像在思考到底是甜豆腐脑好吃还是咸豆腐脑好吃,“咱们打小认识,你肯定不会蓄谋犯罪。”他是在下定论,又道,“如果遇到歹徒,你会怎么办?” “跑?”许柔皱起眉头。 “你能拉动我吗?”金特向她伸出手,“使出你最大的劲。” -- 第20页 许柔握住他的手,往后拽,金特纹丝不动。 许柔两手并用,跟兔子拔萝卜一样使劲往后绷。 然而她是只迷你兔子,金特堪比巨型萝卜,还是扎根很深的那种。他回手一拽,许柔就撞到了他胸口,鼻子通红。 “你这反杀能力也不咋地。就算我收你当徒弟,你也出不了山。” “我又没有说我要拜你为师,而且这是犯罪好不好。”许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我只是想……”她犹豫了一下,“防身?” “那你可以带小刀之类的防身器具。”金特补充道,“没人敢唐突对带武器的人动手,除非他练过。别听什么你带了武器就是给对方提供武器的洗脑废话。女孩子就是应该学两招保身——我在监狱见过的各种罪犯多了去,这不是开玩笑。改明儿我教你几招,拿着钥匙都能干倒一个男的。”他说着拿起钥匙示意给许柔看。 普通人拿着钥匙都是握着柄,钥匙头对着外面。而他则是握着柄,让钥匙头对着自己。“看到没?匕首也应该这么握。把手在大拇指这边出来,刀尖在小指这边出来——这种姿势,没人能抢走你手里的东西。你试试。” 许柔难以置信这席话竟然是金特说出来的。甚至于一瞬间,她觉得金特的眼神有点犀利。 “喂?干什么呢?”有个民警从大门出来,以为这边一男一女推推搡搡在争执打架。 “陈警官?”金特眼睛一亮,立刻奔过去,一把握住了对方的双手,像大型犬一样热情地摇晃,“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陈警官一脸震惊且便秘的表情,“你怎么又来了?” “缘分啊,都是缘分!”金特继续激动。 “许柔老师?”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许柔转身一看,竟然是尉迟星。 第10章 警局 一阵风吹来,云朵遮住太阳,树荫…… 特警队就在派出所旁边。 尉迟星过来有事,没想遇到许柔。 金特去办理报到了,许柔和尉迟星就在等待区闲聊。 “谢谢。”许柔接过尉迟星递过来的热咖啡,是他在外面的自动贩售机买的。 “你过来办事?”尉迟星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他穿着一身黑的工作服,还戴着露指手套,帅气极了。 “陪亲戚过来报到。”许柔迫不及待把纸笔拿出来,“正好我有事情跟你说,我今天把第二篇日记破译出来了。”她的眸光很亮,“你喜——她跟我是校友,对不对?她也是临大毕业的。”她本来想说的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 尉迟星的眼里有转瞬即逝的惊讶,“……对,难不成第二篇是她的简历?” “还是日记,只不过我猜她是我校友。”许柔把第二篇日记的内容给他念了一下,“就是回学校吃饭而已。四食堂的土豆粉,肯定是临大啊。” 可尉迟星注意到的点却是——“她很羡慕继续读书的同学?” “嗯,”许柔点头,想到自己,她的眼神不自觉飘向了旁边。 “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尉迟问。 这个问题在许柔听来有点奇怪,毕竟她可不是那个女孩子,也完全不清楚对方的状况。 尉迟星从许柔的表情变化意识到了这一点,解释道,“你刚刚猜学校挺准的。我知道她算是喜欢自己的工作,做得也很不错。” “那可能工作不是她的第一选项吧。因为某些因素放弃了继续升学,选择了工作这条路。”许柔说,“但并不代表会排斥这条路。说不定后面会发现这条路的风景也不错。” “我知道了。”尉迟星若有所思。 “第三篇密文呢?你可以给我了。”许柔催促。尉迟星并没有把整个笔记本给她,而是选择等她破译完一篇,就再给新的一篇。许柔觉得可能对方还是有点警惕她,不过她能理解。 尉迟星掏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尉迟星将日记内容誊写在另外的纸张上拍摄的照片,但犹豫片刻,他还是将对着笔记本原件拍摄的照片发给许柔。毕竟在密码破译中,字迹也有重要作用。 许柔正诧异想说尉迟星怎么还自己誊写了一遍,就注意到照片里笔记本的上方露出来一本书的一角。她可太熟悉不过了,是《公钥密码学的数学基础》。 原来他自己也在研究。 尉迟星……真的是非常爱那个女孩了。 许柔垂眸,叹了口气又轻轻弯起嘴角。她并不是对尉迟星有什么额外想法,只是单纯敬佩于他的坚持。不知为何,脑海里竟然冒出了周圆圆嗑CP时经常给她发的表情包:又是为别人的绝美爱情感动到哭泣的一天。 当然了,她觉得自己的苏鸿也很不错。 “入门的话,我推荐你几节公开课吧?这样上手会比较快。”许柔问。 尉迟星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笑道,“谢谢。” “密码学这门课,国外有两个老师的课程很出名,一个是斯坦福大学教授Dan Boneh的,还有一个是马里兰大学教授Jonathan Katz的。”许柔边说边在纸条上记下来,“啊,对,还有几本书也推荐——”她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这些是不是太多了?或者你想学到什么程度?” “跟你差不多的水平,起码能破译那个笔记本,”尉迟星思忖片刻,挑眉,“我是不是狮子大开口了。” -- 第21页 许柔笑了,“只要你耐心学,肯定可以。”她又列出了几本书,把纸条递给尉迟星,“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非常感谢许柔老师。” “我发现我和她的字迹特别像。”许柔撑着下巴观察第三张照片,语气随意地说。 尉迟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将纸条折叠收好,“细看还是有挺大的差别,我可是专业人士。”他揶揄般眨了眨眼,移开话题,“你亲戚过来报什么案?需要我帮忙么?” “不是报案,是报到。我堂哥刚刚假释。”许柔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他来了。” 尉迟星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起身朝前看去,眼神非常犀利。 “许柔,我搞定了!”金特高兴地大声说,他的嗓门超级大,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注意到尉迟星,他脸上的笑容才收敛点。 许柔做了简单的介绍,聊了几句就跟尉迟星礼貌道别。 尉迟星还是送他们到派出所大门口。纵然他想尽量自然,但是神情比刚刚严肃了不少。 “路上注意安全。”他的眼神从金特身上划过。 “好的,再见。” “再见。” 离开派出所,金特回头瞅了一眼,“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谁?”许柔也回头,看到尉迟星转身又进了派出所,“尉迟警官吗?他人挺好的。”许柔想了想,提起另一件事,“金特,你现在缺钱吗?缺的话,我借给你。”她的话很直截了当,觉得如果说绕了,金特的脑子肯定转不过来。毕竟在火锅店里核对菜品打九折时,他都要跟算命一样点着手指口算半天。 “不还钱都可以。就当是我给你庆祝出狱。”许柔认真地说,她并不希望金特再次犯罪,而在她的认知里,很多人都是为了钱铤而走险。 “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做人,表姐刚刚生了小孩,你当舅舅了,所以要给侄女树立好榜样。”她耐心地说,“认真工作也能赚钱的,你瞧今天不是就拿到了做泰语翻译的机会?你超厉害的,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说泰语的人。” 灿烂的夕阳里,金特盯着她,眼睛跟夕阳一样亮晶晶。 “而且发现社会变化很快吧?再进去就真赶不上趟啦!你肯定连支付宝微信都没有,对不对?”她注意到了他的手机还是老古董的翻盖手机,掉电贼快。 “许柔,我不需要你的钱。”金特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谢谢你像小时候那样对我好。我记得那时候大家都讨厌我,说我是二百五傻大个,但你不。有个学期,我门牙被他们打断了,说话漏风可丑,但你都会跟我玩。” 他顿了顿,依旧笑意盈盈,“听我妈说你现在是老师,我觉得特别适合你。记得不?小时候有次他们往我衣服里扔毛毛虫,我过敏得浑身肿,一星期没去学校,你还天天过来给我补课呢,那时候就觉得你特别会讲。对了,只要你一来我家,灿灿那丫头片子肯定跟着来。好家伙,我一罐巧克力她一个小时干掉了。”那时候,三姨妈会准备好多好吃的招待许柔还有过来蹭吃蹭喝的许灿。 许柔突然鼻子发酸,她背过身去,“风好大。”顺手擦了擦眼睛。 “我会努力适应。”金特耸耸肩,“不过,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灿灿那丫头打架厉害,她不在了,但还有我。”他想到了刚刚许柔询问她自己像不像会犯罪的人,她会问这种话,肯定是被欺负了。 一阵风吹来,云朵遮住太阳,树荫浓重,在金特脸上撒下一道暗影。 “你不用动手,我给你搞定一切。”他说。这一刹那,金特轮廓如刀削斧刻般清晰的脸上,表情瞬间变了,眼神锋利得像鹰隼,连带声音也陡然低沉,甚至显得阴狠而霸气。 但许柔并不确定这是她看到的还是她脑补的,因为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眼前的金特又恢复了笑嘻嘻傻白甜的样子。 许柔电光火石般想起了狙击手视角的那个梦里……她的帮凶是谁? …… 此时,另一边的派出所。 金特……罪行累累的假释犯,正在社区矫正执行当中。 电脑上显示出金特的所有个人信息,包括他像驴子一样裂嘴傻笑的登记照。 尉迟星陷入了沉思。脑海里浮现了那座荒凉破败的烂尾楼二楼窗口,许柔凄惶的模样,以及抓着一个小孩子当人质的帮凶。 杀人逃逸,劫持人质…… 从尉迟星当时的射击角度,他只能看到那个未知人士模糊的背影一闪而过,就再也不见——对方的反侦察意识相当强。 话说回来,他倒是没发现许柔竟然有这样一个亲戚。 所以,这个跟警察打了多次交道的金特会是那个帮凶么? “这小子五花八门的罪行挺多的,从高中开始基本坐牢到现在。”帮忙在系统查询讯息的陈警官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大红袍,转身问尉迟星,“你查他的信息干嘛?” “有点兴趣。”尉迟星坐到旁边,“您跟金特很熟?” “他之前有两次出来,都是我办的手续。”陈警官也很无奈,“他就是一堆烂账,跟没脑子似的。” 尉迟星没说话。罪犯,在他这里就一个待遇,没有任何例外。 随后,尉迟星又查询了另一个人的信息——黎斯语。 -- 第22页 她的个人情况没有任何变化,南方人,面容姣好,临城大学肄业,一直在本地工作。 目前看来,她和许柔没有任何交集,除了两人都在一个学校读过书。而根据曾经的调查情况看,黎斯语社会关系复杂,经常出入夜店迪厅。她的父系家族有酗酒史,而母系家族则全员离异。 尉迟星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哎,下班了。”陈警官回来拿手在他面前晃晃,“该去上课了。” “好。”尉迟星回神,正要离开却突然反应过来,“您怎么知道我在上课?” “郭元天过来串门说的,说你天天去临大旁听什么数学课。”陈警官坐下。 “靠。”尉迟星说,“他怎么跟你们说这些?” “就闲聊,当时在讲你在警校的光辉事迹,偶然提了一句你又在上课。” “我在警校的事情?”尉迟星简直无语了,“他比我大四届,他怎么知道?” “哎,你放心。”路过的食堂阿姨端着菜盆子凑过来,神神秘秘,“元天叮嘱过了,叫我们不要跟任何人讲你和那个女孩子的事情。” 尉迟星愣住,女孩?食堂阿姨也知道? 郭元天完犊子了。 他不多废话,起身就走。 派出所外,夕阳灿烂。 尉迟星卷袖子出门,正要回队里,却看到路口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子推着一辆自行车叮叮当当地过来了。 他顿时想起来,可别误了正经事儿。 这个女孩,是他过来派出所等着的原因。 女孩扎着马尾,背着书包,清清瘦瘦,脸颊上有擦伤,裤子也破了,显然刚刚摔了一跤。推着自行车走了几步,她看到了前方派出所门口,靠着电线杆的年轻警察。他身后,夕阳染红了天际线。 “车坏了?”尉迟星仿佛才看到她一般,将手机放到兜里。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我帮你看看。”尉迟星大步走过来蹲下,查看自行车的链条,“牙盘有点变形。” “牙盘?”女孩也在他旁边蹲下来。 “就是这个地方。”尉迟星指给她看,徒手将牙盘曲柄上的螺丝拧松了,然后调整牙盘位子,试试链条,最后再把螺丝拧紧,“好了,你再试试。” 女孩慢慢跨上车,却站着没动。 “怎么了?”他问。 “其实……”女孩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说,“刹车也有点问题,偶尔不灵敏。” 尉迟恍然大悟。 刹车有问题,竟然是刹车有问题。 反反复复,他遇见她好几次。可不管怎么帮忙,小姑娘却总会落到一条路上:坐公交车上下学。 尉迟星一次又一次地重新遇见她,一次又一次地假装不认识,帮她修好牙盘。她从没有说,是因为修好了链条,还有刹车问题。 尉迟星蹲下重新检查自行车,十分钟后,也帮她修好刹车,“现在好了。” 女孩骑上自行车,转了一圈,刹车好几次。她很是兴奋,“真的好了!谢谢你!” “不客气。”尉迟星笑起来,掏纸巾擦手上的机油和灰尘。他想了想,还是叮嘱道,“每天早点上学,晚上也尽量早点回家——虽然天冷,还是坚持骑车上下学吧,就当锻炼身体。” 女孩突然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侧身望向他,咬着嘴唇没说话。 “听警察的没错。”尉迟星并不打算多解释。为了不让气氛严肃,他弯了弯唇角笑起来,掩去更深沉的情绪。 说这么多,他其实是希望……不要在执勤的时候再次遇见她了。 只是,能改变曾经的宿命吗? 第11章 英雄 许柔对孩子认真地说,“警察是英…… 在派出所报道后,金特就回家了。他打算休息一段日子,而父母也打算尽快赶回来陪他。金特的姐姐,也会出月子后带着宝宝回来。金特不能去外地,但是她希望弟弟能看看他的小侄女。 许柔的生活则恢复平静,备课上课,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会议和活动,以及业余温习密码学知识并继续破解笔记本上的密文。 周一,午休时间。许柔花费了快一个小时处理一对双胞胎偷偷玩鞋油,蹭得满脸满手黝黑发亮的问题,回到办公室瘫倒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了。 打开手机,发现有三个苏鸿的未接来电。打回去一接通,苏鸿就叹了口气,“许大忙人,总算接我电话了?” 许柔捏捏眉心,无奈地笑起来,“对不起,最近忙了点。” “等我回来,给你送个‘十佳热心市民’锦旗。”苏鸿揶揄道,他知道许柔最近在帮警察做事,但是具体什么他并不清楚。不过许柔说很难,非常难。每次联系,她都很头大的样子,在各种翻阅资料,甚至还自己写了一个计算程序。 许柔没像往常那样乐起来,反而叹了口气。 “这么累?”苏鸿的语气立即缓下来。 许柔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日历,“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和阿姨一起来看你吧?下个周末。”苏鸿的母亲经常念叨着想去看看儿子。正好许柔也想换换脑子放松一下。 苏鸿却突然卡住了。 “喂?”许柔以为是信号不好。 “下周我要下乡,还得负责给领导拍照。”苏鸿顿了顿,“你倒是可以周末回家看看叔叔阿姨。下个月我一定抽时间回来。”他岔开话题,“上次选的结婚日子,忘了问你,觉得怎么样?” -- 第23页 许柔看着自己手指上亮晶晶的订婚戒指,脑海里却浮现了那天游乐场的梦,梦里她跟尉迟星说,10月3号结婚,但是怪怪的,“要不换个日期吧。” 苏鸿很敏锐,“有什么问题?” “等我回去问问爸妈。”许柔察觉到他很紧张,但是这也不值得紧张吧? “行,我给你定火车票?”苏鸿松了一口气。 “不用啦。我自己来。” 聊了一会儿,许柔就要上课了。 放下手机前,她看了一眼朋友圈,发现黎斯语给她刚刚转发的一个链接点赞了。这是许柔和周圆圆比较喜欢的一个小众歌手,叫阿暧,即将在临城演出。 许柔犹豫了一下,把这条动态删掉了。她很少发朋友圈,发完也经常过一会儿就删掉。但最近的动态几乎都被黎斯语第一时间点赞了。 奇怪…… 傍晚下班。 许柔领着班上那对双胞胎去附近的公交站。孩子的父亲是公交司机,临时排班无法来接人,便请老师顺路带到公交站来交给他。 俩孩子手上的鞋油用汽油擦干净了,但脸上依旧跟黑炭一样,还反光,浑身冒着鞋油和汽油交杂的味道。孩子妈妈说等回家了她来擦脸,毕竟小朋友脸上皮肤娇贵——搞半天那鞋油是孩子爹早上当成水彩笔给孩子了。 路过的行人看到俩黑漆漆的孩子坐在长椅上晃脚,吓了一跳,“喔嚯,还以为是黑人呢。黑人也没这么黑呐。” 许柔很头疼。 而不远处的树下站了几个人,其中有三个特警。 春天的夜风依旧有些凉。 尉迟星却莫名有些焦躁。 身材矮小的男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后脑勺已经秃顶,贼眉鼠眼,胡子拉碴,眼睛滴溜溜转,一脸无赖相,穿着一件油腻腻的羽绒服跟甲壳虫一样。 另一边,读高三的小姑娘依旧背着笨重的书包,清清瘦瘦,就算强忍着,可眼睛通红,不停擦眼泪擦得袖子都湿润了。 所以,不管尉迟星怎么一遍又一遍地努力,让她尽量骑车,让她早点出门,让她早点回家,让她坐地铁,让她绕路,让她步行……最终,女孩还是在公交车上被猥亵,跳下车后看到特警,哭着跑来报警。 “别哭,民警马上就过来了……我们会依法处理。”尉迟星掏出纸巾递给女孩。他能说的不多。警校毕业,受过多年培训,此时此刻,他能做的就是按照流程来。 一切按照流程来。 “对,依法处理。”郭元天在旁边说。 “依法处理”这几个字,他们已经重复好几遍了。话虽这么说,但是都知道很难严惩。 “车上人挤人,你凭什么说是我?谁看见了?啊?有物证?有人证?我跟你说,摄像头都看不到!”秃顶男呸地吐了口唾沫,嘻嘻笑,抖着腿,吊儿郎当的得意样儿。 “给我闭嘴。”尉迟星眼神带刺,但转身面对高中女孩,他努力平稳气息,耐心问,“你怎么没骑车?” “车被偷了……”女孩低头啜泣。 尉迟星突然感到了一阵难耐的焦躁,他连这点小事都改变不了。 “你父母呢?”郭元天在旁边问。 “他们在外地工作……就我一个人在家。” “啧啧。”秃顶男吹了一声口哨,用手指擦了一下嘴角和牙齿,打量这小姑娘。 “你再啧一声试试。”尉迟星转身就朝他走过来。 “哎,尉迟尉迟。”郭元天看出尉迟星处于发火的临界状态,立马冲过来拦住他,“冷静啊。”他咳嗽一声,放低声音提醒,“有摄像头。” 然后,郭元天问那个女孩子,“有亲戚或者老师能来陪你去派出所吗?” 尉迟星补充了一句,“警察会秉公处理。”他无法再许诺其他。 “你们会把他关起来吗?”女孩哭红的眼睛望着他,胆怯而又小心翼翼。 尉迟星沉默着。从现行处理办法来看,大多数咸猪手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会被行政拘留几天而已。 秃顶男子又开始嬉笑,“警察同志就这样吧,得了。再耗下去多耽误事。” “不光今天!”女孩突然尖叫,浑身发抖,“一年了,只要我遇见他,他就对我动手动脚!不管换多少次车,总会遇到他!” 除了尉迟星,所有人都愣住了。反反复复将这场景经历了好几遍的尉迟星垂下眼眸,紧绷了下巴,任路灯的阴影笼罩在脸上。 秃头男子脸色一变,腿也不抖了,伸手指着女孩,“你tm少血口喷人!老子——”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星突然转身一记勾拳,揍翻了这个秃头男。 “尉迟!”郭元天立马冲上去拦住他。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许老师。”公交车牌下,双胞胎中的弟弟被那边激烈的动静吓到了,丢下手里的棒棒糖,紧紧抱住了许柔的腿。 “没事,是警察叔叔在办案。”许柔立即摸摸他的头,也拉住了哥哥的手。 哥哥则望着那边,看到有个人吐出一颗碎牙后躺地上嚎叫,“警察打人!暴力执法!警察杀人了!警察杀人了!” 很快,看热闹的人聚拢过去。而这时警车也到了。 “许老师,”双胞胎中的哥哥牵了牵许柔的衣襟,仰头问,“警察是坏人吗?” -- 第24页 许柔帮他扣好被肉乎乎双下巴崩开的衣领,认真地说,“警察是英雄。” 第12章 飞蛾 “靠近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跨越千…… 一刻钟后,公交车来了,许柔将俩孩子交给他们的父亲。 夜风里,她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边,看着不远处路灯下的尉迟星。 民警带走了那个女孩,以及猥亵她的男人。中途还来了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看着快四十岁,估计是尉迟星的领导,挺生气的,商量了半天才处理好事情。而尉迟星,大概率因为一时冲动打人而受批评了。 飞蛾在路灯下绕着灯光嗡嗡嗡。他独自一人靠车站着。高高瘦瘦的侧影,一身黑色制服,黑发黑眸,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寂寥而忧郁。 这段时间里,许柔跟他慢慢熟悉了。印象里的尉迟星非常开朗,脸上经常挂着笑容,从来没有过这郁蓝而落寞,甚至脆弱的样子,就像石膏像,有着坚毅凌厉的线条,但是一个石头砸下去,就会摔得四分五裂。 许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果然,尉迟星看到她,脸上习惯性的笑容又回来了,只是这笑意未曾到达眼底。 “许柔老师。”他打了个招呼,语气似乎正常。 许柔发现他脸上竟然有血痕——肯定是刚刚那个猥琐男抓的。她脚下一滞,这微妙的变化被对方立马察觉了。 “你都看到了?”尉迟星脱下手套,扔进车里。灯光下,他的皮肤显得像白色大理石一般,而三道猩红的抓痕划在脸上,糅杂了另一种英俊的凄美。 “……刚来。”许柔抿了抿嘴唇,想说的话最终都吞回肚子。 “好巧,”尉迟星撑着车门,望着她,“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了。”许柔摇头,“你脸上的伤——” “被刚刚抓的人挠伤了。” “我有创口贴。” “谢谢,不用了。”他的语气依旧正常,没有任何异样,“我得去趟疾控中心。” “怎么?” “刚刚抓的人看着像吸毒的。以防万一,我得去做HIV阻断。”他平静地说,就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 许柔难以置信,就这种情形下,他还能这么不着急? “没关系,24小时之内处理好就可以。”他的语气非常自然,仿佛受伤的人压根不是他。“对了,金——”他想跟许柔聊聊金特,但立马被她打断了。 “受伤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许柔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对自身无动于衷成这样。她一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明明就快支撑不下去了,为什么还要说没关系?明明就很难过,为什么还要笑嘻嘻?你不累吗?不难受吗?我真是从没——”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地打住话头,下意识咬住了嘴唇。 她……其实没有资格这么“教训”尉迟星的。 明黄的灯光下,尉迟星凝视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 …… 一刻钟后。 尉迟星和许柔在树荫下顺着人行道慢慢走着。 从地铁站去疾控中心的路有点堵车,但步行不到半小时,正好跟许柔顺路。 “对不起。”许柔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刚刚不该冲你发火,我没有资格对你这样。” “没关系。谢谢你提醒我。” 然后,无人说话。 直到路过一个有一群大爷大妈跳广场舞的公园,尉迟星才再次淡淡开口,“许柔老师,你相信蝴蝶效应吗?” “……相信的吧。”许柔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 “我不信。”他弯了弯唇角,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努力了一次又一次,以为改变了,最后却发现……重蹈覆辙。”他以为在改变了,结果又一次遇上了小女孩被猥亵。不管他预先怎么改变小女孩的行动轨迹,但终究落得同样的下场。现实在提醒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你要放弃救她了吗?”许柔低声问。她下意识以为尉迟星在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出事的事情。 “不。”尉迟星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明白许柔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他永远不会放下她。他已经习惯了。明明知道结果,但他就像飞蛾扑火,一遍又一遍。 “是什么……让你坚持这么多年?” 尉迟星沉默了,他很少跟别人谈及自己的感情状态。在许柔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开了口,“我并不需要一个坚持的理由,也没考虑‘坚持多久’这个问题……只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不知不觉就到现在了。”对他来说,有些感觉似乎已经融入了骨血里。“说实话,靠近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跨越千山万水。不过,这是我做过最值得的事情。” 许柔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尉迟星的话明明那么轻,但是却带着极重的分量砸在了她的心头。这个世界,真是让人觉得绝望又让人觉得温暖。 “就没有什么让你后退过吗?”她轻声问。 “只有压抑到喘不过气的时候,因为……所有事情都只能放在心里,说了怕她担心,怕她害怕,怕她承受不来。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后退。我一旦后退,代价太大了。” 许柔没再问。很多事情她也好奇,但是不能开口,除非——他主动告诉她。 -- 第25页 渐渐的,他的脚步落后了一步,两步。 尉迟星慢慢地开口,“我七岁那年,她救了我。”他唇边露出一点微笑的弧度,“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给的。我非常感谢她没有放弃我。”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低到前面的她压根听不见,“到现在她也没有放弃我……”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许柔的背影,她亚麻色的长发在灯光下像瀑布般披落。 许柔未听到脚步声,倏忽转身,捕捉到了他眼中未尽的情绪。那是一种静悄悄的深情,人不知鬼不觉,在属于它自己的角落里生根发芽,悄然成长,最后开成一朵属于暗夜的花,美丽,洁净,却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夜,越来越深,华灯闪烁,车水马龙。 尉迟星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高昂,“今天让你见笑了,许柔老师。” “啊?”许柔不明所以。 尉迟星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痕。纵然许柔否认,但是他知道她一定目睹全程。“你肯定都看到了。” “我觉得你做得很对。”许柔看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尉迟星弯了弯嘴角,“我平时没有这么冲动……只是突然觉得很无奈而已。” 他的话依旧没个头尾,不清不楚。许柔明白他就说了一层,更深层的东西他不会讲,所以她不多问。自有的分寸感只会让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无奈也好,不平也罢,没到结局,未见分晓。”她记得刚刚他提起担心不管怎么努力都只会重蹈覆辙。 尉迟星愣住,随后是真的开心地笑了,“许柔老师。” “嗯?” “学生一定特别喜欢你。”尉迟星看到前面一个小孩骑着小车横冲直撞地过来,许柔没注意。他把许柔往身边拉了一把,然后松手,“习惯了照顾别人,有时还是得多关心自己。” 许柔诧异地抬头看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醒让她脚下乱了一步。 “如果你遇到问题,请尽管告诉我。”尉迟星说。 “尉迟警官振作起来就好了。”许柔将风吹乱迷住眼的发丝撩到耳后,看着前方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 尉迟星轻声嗯了一下,没有说话。 …… 一个星期后的周五,晚上八点。 许柔腰酸背痛地从电脑前站起,活动一下颈椎和肩膀。 手头这篇搁浅近三个星期后,她终于搞定了,不枉都快愁秃了。 第五篇日记: “4月6日 急性肠胃炎,今晚阿暧演唱会泡汤了,大概还会赔上近一个星期的时间。” 许柔非常感慨。果真是校友,连爱好都这么相近。 阿暧,就是许柔前段时间转发在朋友圈,还被黎斯语点赞的那个小众创作型歌手。每年四月的第一个周六,出道纪念日,阿暧都会在自己经营的livehouse举办个人专场演唱会。 看来那个女孩之前某年也想去参加阿暧的演唱会,只可惜犯了肠胃炎不能去。 但是许柔今年要去。 今天周五,4月5日。就在明天,四月即将迎来第一个周六。 许柔和周圆圆约好一起去看演出。这个周末许柔原本打算回家,但觉得难得有演唱会,就退了回家的高铁票,她还没来得告诉苏鸿。 不过此刻首要的事情是把破译出来的内容发给尉迟星。 许柔一边打字,一边听得大门哐当一声,周圆圆下班回来了。 “许柔!吃蛋糕吗?”她兴冲冲举起手里的购物袋,“就咱们上次去的那个网红蛋糕店在促销临期蛋糕,铁罐抹茶慕斯十块钱一个!你敢想么!”周圆圆喜滋滋地把蛋糕挨个拿出来摆放在桌子上,她买了八个不同口味的,“快来挑个当夜宵。” 许柔在圆桌旁边的毛毯坐下来,研究盒子上的生产日期,皱起眉头,“还有三个小时就过期?” “咦,我这罐是明天。还好吧,放冰箱应该没问题。原价一个六十块钱呢。”周圆圆奋力扯开一罐,是提拉米苏味儿的。她尝了尝,“嗯,我觉得味道没变。” “……还是别吃了吧。”许柔担心地放下手里的蛋糕,拉住周圆圆的胳膊,企图拦住她,“万一吃坏肚子呢?” “没事,明天才过期呢。”周圆圆毫不在意,把今晚过期的三个全部挑出来,“我把这三个都吃掉好了——你真的不吃吗?” 许柔立即摇头,满脑子都是日记里那个女孩的肠胃炎。 于是乎,第二天周圆圆顺理成章肠胃炎了,跑了无数道厕所,躺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唉,早知道听你的。啊,我又要去厕所了。”她起身艰难地朝厕所一步步挪去,就跟颤巍巍的老太太一样。 所以,晚上的演唱会只能许柔一个人去了。 许柔本思考着干脆就不去了。但是安顿周圆圆吃药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她去,会不会遇上尉迟星喜欢的那个女孩? 尉迟星说那个女孩已经出事了,不过没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许柔是按照车祸重伤这种概念来理解的,她猜测尉迟星是想帮忙抓肇事凶手什么的。所以,说不定那个女孩子现在已经康复了,能自由活动。 那么,她会去今年阿暧的演唱会吗? 自打和尉迟星认识以来,许柔一直在克制自己的言行,尽量避免偷窥到别人隐私,绝不打听那个女孩的情况。 -- 第26页 可是…… 此刻,她的确有点压抑不住自己好奇探究的欲望。 第13章 渣男 许柔, 今年的4月6日,订婚的…… 晚上八点,气氛热烈,人声嘈杂的livehouse。 许柔在门口戴上手环,盖上印章,发现里面已经人挤人,“不好意思,过一下。” “美女,包开了。”门口负责盖印章,穿着紧身裙的女孩子叫她。 “谢谢。”许柔回头冲她一笑,朝里走去。 女孩打量着她的背影良久,余光里瞥见又有客人进来。她转头,脸上突然浮现笑容,帮他戴手环,“Hi,帅哥。”她抛了个媚眼,嚼着泡泡糖。 “谢谢。”尉迟星将手机放进兜里。 “第一次来我们店?”女孩问。 “看得出来?” “像你这么帅气的,我不会没有印象。”她吹了一个大泡泡,然后用舌尖将唇边的泡泡糖舔进嘴里。 尉迟星礼貌性笑了下,转身进大厅。 晚上八点四十五。 尉迟星站在二楼栏杆边,看着楼下耀眼灯光中的舞台。女歌手自弹自唱,身后的乐队配合完美,台下的观众多是女孩,在跟着歌手一起唱歌,挥舞荧光棒。 他对这个歌手并不熟悉,只是想来了解一下她的爱好,但听到歌手很大声的一句“你问我为何跟着你,我说有个朋友喜欢你”时,他突然笑了。 果然是她喜欢的风格。 一楼,吵闹蹦跳的人群熙熙攘攘。 舞台旁边的摄像机从每个观众脸上晃过,给了好多人特写,直到出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冲镜头飞吻一个后,她搂过旁边的男友,亲密地接吻。 现场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呼。 站在屏幕下的许柔却五雷轰顶一般震住了,石化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屏幕上那个男人,是她打死都不会认错的男朋友,苏鸿。 许柔,今年的4月6日,订婚的第100天,恋爱的第1231天,发现了未婚夫出轨。 许柔猛地推开挡住她视线的几个歌迷,看到了依旧在你侬我侬贴面跳舞的一对情侣。 苏鸿左手拎着一罐啤酒,右手搂住黎斯语的腰,她则撒娇说着什么,笑着捏捏他的鼻子。没错,这位就是许柔的大学校友,前年苏鸿只在同学聚会上见过一面的黎斯语。苏鸿口中完全不记得,压根没有许柔好看的黎斯语。 许柔的心瞬间冰凉,或者说她浑身都冰凉,心脏就跟被刺了一根寒冬腊月的冰柱一般寒凉。 “许柔?”苏鸿一转头发现她,瞬间脸色就变了,立即被电了一般放开黎斯语,“你怎么在这儿?” 黎斯语倒看着没那么惊讶,转转眼珠子,才配合地惊讶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许柔又震惊又愤怒,声音直接变调。 “你误会了,别激动,我们出去说好吗?”苏鸿看了一眼周围,第一反应是不要在这种场合出丑。 他的镇定自若,让许柔全身的血液朝头部涌去,声音也开始颤抖。她是一个温柔的人,但是不代表她就没脾气。 “是前年?!”她盯着苏鸿,出离愤怒,“前年我带你去同学会,就这一面!你劈腿在我的同学会上认识的女人!”她一嗓子吼出来,周围瞬间安静。好些人都看过来,并朝旁边诡异地自动挪开了,仿佛清开拳击比赛场地一般。 二楼,尉迟星注意到楼下的骚动,立即转身下楼。 “许柔,你冷静——”黎斯语尴尬地笑了一下,企图阻止许柔当众发火。 “你闭嘴!”许柔看都不看她,眼神不在黎斯语身上浪费一分。 黎斯语愕然地张了张嘴,扫了一眼围观的众人,没再说话。 “公务员就这么忙吗?”许柔气极反笑,紧紧盯着苏鸿,“是真的每天在熬夜开会,还是找借口在跟她相处?”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节假日扶贫下乡?是陪她去青海玩吧?飞机改签了不敢吭声,是跟她一起回来吧?身边大姐的香水太刺鼻,其实是她的香水味吧?” 苏鸿从最开始的错愕到现在已经沉默。他一贯保有宠辱不惊的风范,此刻也只是平静地抬眼看着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情绪波动,“我最爱的人是你,这还不够吗?” 他认为她在胡搅蛮缠,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下不给他面子。 一听到这话,许柔拼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一巴掌甩到苏鸿脸上。黎斯语脸色一变,立即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包。 周遭吃瓜群众倒吸一口凉气。原本气氛热烈的livehouse,此刻一片寂静,连舞台上的歌手都放下了吉他。慢慢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就像冬日里烧出细微噼啪声的木柴。 这一刻,苏鸿的眼神才变得有些慌张。许柔这一巴掌实在出乎他意料。在他的印象里,许柔是一个连爬到桌上的蚂蚁都不会伤害的人——她竟然会打人?苏鸿脑海里闪过了百般想法。 “许——”他一步上前打算要解释一下他为何跟黎斯语出现在这里,却一不留神挥手撞到了旁边女生的胳膊。对方手里的啤酒直接泼到许柔身上。 女生惊叫了一声,“不好意思!” 而就在这时,头顶一串彩灯突然溅出火花,整个大厅漆黑一片。人群很快骚动起来。 -- 第27页 “请大家不要慌乱,待在原地不要走动,以免造成踩踏。停电只是短路问题,马上就可以恢复。给大家观演造成了不必要的影响,十分抱歉。”酒吧经理站在舞台边大喊。 纵然有人拿出手机照亮,但是整个大厅依旧是黑暗的。 在这片刻的黑暗里,许柔诡异地安静下来。 她不再愤怒到胸脯强烈地起伏,她紧紧地握住拳,然后松开,反复调整自己的情绪,就仿佛古代的猎龙勇士拿着利剑,冷静地与咆哮喷火的巨兽搏斗。 这是她人生到现在最狼狈的样子。 哪怕刚刚毕业那阵,她怕父母担心而一个人去医院做阑尾炎手术,术前腹痛得满头大汗,都没有这样浑身冒着啤酒味,衣服湿哒哒滴水,像落汤鸡一样狼狈过。 众目睽睽之下,即将结婚的,无比信任的未婚夫给她当头一棒。简直是奇耻大辱……她不关心看客们的看法,她只关心那个被欺骗了整整三年的人,她自己。 这不应该是她。 这不值得。 这简直荒唐得可笑。 她笑自己这三年够心盲眼瞎,也笑那个男人,一点都不男人。 真够恶心的。 许柔咬紧了牙关——她是许柔,外柔内刚的柔。 咔嚓一声,头顶的灯亮了。一束光如同从天堂照耀下来般,白亮而清冷,照亮了这一爿空间,四周乃至舞台上都依旧是一片漆黑。电工依旧在维修当中。 苏鸿被这灯光一时刺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又意识到什么,便尽量睁大眼睛,控制自己的微表情,简直真诚极了。这表情跟他当初求婚时一模一样,无辜,善良,温柔,而又充满爱意,但是多了一点,悔恨。 黑暗的几分钟,想必对他也是极好的遮掩,让他打好了挽留的腹稿。然而当他看清许柔的眼神,便立即怔住了。 许柔的眼神变了。 她的眼神,乃至整个人的情绪都跟几分钟之前判若两人,她就像一个陌生人一般,冰冷且无情。而苏鸿从来没有见过她出现这样的表情。 “许——”他犹豫地开口,没有再回头看黎斯语一眼。而黎斯语则紧紧盯着他,仿佛大草原上狩猎多日的母狼,眼睁睁看着猎物被鬣狗抢走,而在企图寻找机会夺回……或者,她在等待猎物自己返回。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许柔毫不留情,直接打断他。 周围看客极其安静,都看着许柔。就连二楼的走廊上都有人拿着鸡尾酒,往下看热闹。 旁边没有灯光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瘦高的男人,一动不动,毫无声音,只是目光一直落在苏鸿以及他身后那个女子身上。他本想上前来,但是看到许柔开口后,他便又退回到黑暗中。 “回去告诉你的父母,婚礼取消,酒店取消,旅行取消。所有安排统统作废。”许柔脱下被啤酒湿透的外套,走到墙角垃圾桶边扔掉。路上几人纷纷给她让路。 “要纸巾吗?”刚刚一不小心泼了啤酒的女孩子大着胆子递过来一袋手帕纸。 “谢谢。”许柔微笑着接过纸巾。 她背对所有人,仔仔细细地擦着胳膊和手背上的啤酒泡沫,就连指缝也不放过。她的声音清冷且掷地有声,带着极重的分量,“你最好跟他们说得清清楚楚,做个男人。”她转过身,看着神色慌乱强作镇定的苏鸿,“从这一秒开始,我不接受任何询问和骚扰。” “否则,我会让你知道由我来告诉他们,你会有什么后果。”许柔一边踱步思考,一边取下订婚戒指和曾经苏鸿送给她的耳环。 “你听我说,你给我一个解释机——”苏鸿的嘴唇开始颤抖。 “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许柔再次打断他,将耳环和戒指放到垃圾桶盖上,拿起旁边的免洗消毒液擦手,她觉得太脏了,“一个道貌岸然的渣滓,一个有胆做没胆承认的小人,窝囊又虚伪。你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苏鸿眼里出现了恐惧。这一刻,他成熟有风度的伪装皮囊都被剥得干干净净。那脆弱而懦弱的内里,就跟绣花草包枕头一样不堪一击。 黎斯语盯着苏鸿慌乱的背影,眼里布满红血丝。她咬着唇,握紧了拳,美甲上那些漂亮的水钻直接嵌进入掌心的肉里。 许柔从包里掏出粉饼和口红,打开镜子,开始补妆。她动作很快,不到一分钟就重新补好妆,涂好口红。她的眼下再没有任何泪水的痕迹,嘴唇红润带着细微的珠光。她有着非常可爱的,从母亲那边遗传而来的小翘鼻。她昂着头,显得鼻子更加翘挺。 她的视线逡巡着,最终落在苏鸿脸上。她的眼神,就像第一次见到苏鸿一般。 “戒指在垃圾桶上,你爱要不要。”许柔语气冷漠,推开他,大步朝门口走去。 许柔路过了黎斯语,仿佛不认识般侧身而过。 所有看客纷纷给她让路。甚至有几个姑娘朝她竖起大拇指。 苏鸿如同雷击,愣了半晌才突然复活,慌不择路抓起戒指追过去,“许柔!” “站住。”旁边突然有人一步跨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是那一直在暗处呆着的人,他出示了一下警官证,语气冷冷,“临时检查,配合一下。” “我有急事——”苏鸿的视线越过对方肩头,追寻许柔的背影,她已经走到门口。 -- 第28页 “身份证?”对方直截了当打断他的话。 “我真有急事。”苏鸿说着就想跑。 这位警察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往回一带,他就踉跄着被迫退回来。 “身、份、证。”警察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苏鸿焦躁得不行,但只能配合检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警察,但他不能抗检,如果这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牵连到他,发现他是公务员的话,就难办了。虽然还没到高位,他却十分注意羽毛。 他是公务员,他还想升职,他不能有任何作风瑕疵。 许柔大步走到街头。 她从来没有觉得四月的夜如此寒冷过,也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如此渺小过。远远近近,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她只是路边一个生活突然急刹车并拐了个弯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没关系,她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她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诫自己。 路过遛狗的女孩,路过夜跑的中年人,路过拎着肯德基的加班族。她脚下一扭,进了便利店。 原本是想买一杯咖啡暖手,但她出来时,手里拎的是一小瓶二锅头。 一口白酒滚下肚,火烧火燎的感觉直冲脑门。 许柔在路边的长椅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跳广场舞的人群,以及其中跑闹嬉笑的小孩子。 纵然独自面对自己,她也不允许自己难过,哪怕一分钟。 她只是心疼被欺骗了这么久的自己。 她强忍着不出声,哽咽到心脏剧痛,还仰头望着天,拼命睁大眼睛,让眼泪不要掉下来。 可是她的眼睛好疼。 她浑身都疼。 终于,她僵硬地低下头,用双手撑住额头,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传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有人在她面前站定。 “尉迟警官,”她疲惫地坐在长椅上,仰头看他,“晚上好。”由于酒精作用,她的大脑已经转不动了。 尉迟星在她旁边坐下来,若无其事地问,“晚上好……你在这边干什么?” “看他们跳广场舞。”许柔说。 “好。” 但实际上现在已经没有人跳舞了,广场上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许柔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回家了。” 她刚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朝地上倒去。 尉迟星及时一把将她拽回,抱了起来。 第14章 留宿 她只知道他是特警,除此之外,一…… 尉迟星将许柔带回家,安置在客房里。 套枕头,套被单,烧水煮姜汤。等一切忙活完,他一看时间,已经半夜两点。 “许柔?”他将姜汤放在床头柜,轻轻喊她。 许柔当然是叫不醒的。 他弯腰给她掖好被角,手指碰到了她的脸颊。他心里一动,看着近在咫尺的她,仿佛连呼吸都感觉得到。 在时间的往复长河里,不管重来多少次,他都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接触她的机会。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漫长。他还是慢慢收回手,转身背靠着床沿坐了下来。 地上很凉,窗外的月光也很凉。 他看着月亮从窗户左边走到了右边,云层散了又聚。那银色的亮光映照在他的眼眸里,像他的心事一样,叫人琢磨不透。 …… 第二天早上。 许柔是一不小心翻身滚到床下,才费劲地清醒过来。 她揉着摔痛的腰坐起来,头痛欲裂,头发凌乱。扶额,她才慢慢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苏鸿、黎斯语……她发现心脏又一阵刺痛。 而现在,她应该在尉迟星家里。 卧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是有人回来了。许柔立即起身,却因为脚裹在被子里,又摔了个底朝天。 “许柔?你还好吗?”尉迟星敲门,担心地问。 “我没事!”许柔从被子里挣扎起来,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她简单收拾下自己,去开门。 尉迟星穿着一身运动装,应该是刚刚跑步回来,耳朵上的蓝牙耳机还没来得及摘下来。他扫了一眼她的面孔,尽量显得自然点,“我买了洗漱用品,你可以先去洗漱再吃早餐。” “嗯嗯,谢谢。”许柔挪开视线,不去看他,却意外地发现他买的牙刷杯子和毛巾竟然都是青色的。而她最爱的颜色就是青色。 “怎么了?”尉迟星看她僵在原地。 “没什么。”她回神,转身去洗手间。一定是巧合。 她锁上洗手间的门,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经历昨天那一战后多憔悴,黑眼圈重得跟熊猫眼似的。 昨晚的冲突在脑海中浮现,最刺骨的是那句“我最爱的人是你,这还不够么”。 许柔立即深呼吸了好几次以平静情绪。她必须要将苏鸿从自己的生活撕开。纵然撕掉会留下血淋淋的伤口,但是也必须这样做。 从此以后,她不问过往,只看将来。 收拾妥当,她才又察觉到了另一层尴尬。 尉迟星昨晚将她带回了家,然后……原来传说中,醉酒了什么都不记得竟然是真的。 她踟蹰了很久才打开门,发现尉迟星在厨房摆弄碗筷。 “不好意思,我经常在单位住,所以家里什么都没有。”他说。 “没事,我来帮你。”许柔走进厨房。 -- 第29页 尉迟星及时闪身厨房门口,拦住她,“在我家还要你帮忙?”他挑眉示意,“休息去。” “……好吧。”许柔笑了笑,转身回客厅。 这时候她才有时间打量尉迟星的家。 环视客厅,是非常简约的灰蓝配白色家装风格。沙发上的抱枕倒多了几个颜色,大红,桃红,看着像手工织的,还挺喜庆。而立式空调、饮水机则像烫头一样戴着钩织头套儿,一看就是家里长辈的风格。 尉迟星家外面则有个宽阔的露台,有花架,角落里还挂着沙袋,放着哑铃。许柔走到露台上,逗弄逗弄含羞草,起身撑着栏杆往外望去,将附近的街道尽收眼底。 露台上风挺大,吹开了斜侧方书房的门。 许柔走回去,正欲关书房的门,但却被里面的陈设吸引了注意力。 书架上密密麻麻全是书,有满满一格都是物理学书籍,讲的是量子纠缠、双缝实验以及时空穿越假说。桌子上也有很多摊开的书籍和资料,甚至剪报。看名字,有的关于数学与密码学,有的关于犯罪心理学,有的关于刑侦和痕迹检查,还有一摞打印出来,翻得都毛边,做了不同颜色笔记的刑事技术和犯罪学论文。 桌子正中间,摆着一个非常厚实的笔记本,夹着不同颜色的便签、照片、以及裁剪的文件。有张照片露出一角,看得出是一张登记照,只不过照片上人脸正好被挡住了。 许柔突然觉得这登记照上的人穿的衣服跟自己一件衣服挺类似。她犹豫了一秒,指尖刚刚碰上这笔记本,就听到尉迟星喊她。 她吓了一跳,立即转身出门,迎面就撞上尉迟星。鼻子在他胸膛口撞得生疼,好在他及时扶住了她。 “不好意思!”许柔来不及管鼻子疼——她发现尉迟星的表情瞬间不对劲极了,便急着解释,“刚刚风吹开了书房的门,我去关……你放心,我只看到桌上有警察专业书籍,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她将桌上那些书全部归类为警察需要看的专业书籍,毕竟尉迟星是特警——等等,他看的是刑侦方面的书,难道他要转刑警?有这样的吗?但是这个问题,许柔现在没有时间考量,她只觉得抱歉,但愿尉迟星不要生气。 “……没事。”尉迟星看着她的眼神非常专注,似乎能判断她说的是实话,于是语气又自然起来,“去吃饭吧。” “好。” 回到客厅,许柔在桌边坐下来,发现早餐竟然是她喜欢的一家本地连锁包子铺的包子还有粥。 “晨跑路上买的,希望合你口味。”尉迟星在她对面坐下。 “谢谢你费心,我很喜欢。”许柔不好意思地笑了。想起自己刚刚的鲁莽冲动,她心里有歉意。拿起筷子。她的鼻子依旧有点疼,但是也没有揉,怕尉迟星注意到又担心,而且还有个事情要解决,“你昨天……什么时候遇到我的?”她只记得遇到了他,却不记得是几点。可千万别是她买醉怀疑人生,情绪最激动的时候,那可太丢脸了。 “都晚上十点多了。我下班正好路过,看你好像喝了酒——”尉迟星语气非常正常,话锋一转,“最近工作很累吧,期中考试快到了。” “……嗯。”许柔垂下眼眸松了口气,但是她依旧有些窘迫,便转开话题,“你父母不在家?还是你一个人住?” 尉迟星隔着纸巾剥鸡蛋壳,然后将鸡蛋放到她的碟子里,“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 许柔惊愕之下忘了该说什么,她怔怔地看着尉迟星,在对方不知跟她对视了多久时,她才回神,“抱歉。” “没关系。”尉迟星反而笑了,“福利院有对我特别好的长辈阿姨。”他指了指空调上的针织盖头,“这就是她的杰作。” “挺好看的。”许柔笑起来,她家也有同款。 也是这一瞬间,许柔突然意识到,她其实对面前这个人,了解得少之又少。她只知道他是特警,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认识这几个月,许柔觉得自己和尉迟星可以算是朋友了。但她这个朋友做得似乎有点不够格。她应该多了解一下尉迟星……但是此刻,分手的第二天,她真的没什么心情。 “你今天要去上班吗?”许柔发现现在已经早上九点多了。 “不去。”尉迟星顿了一下,“如果有紧急事项的话,我会过去。” “从昨天到现在,真的麻烦你了。”她心里十分歉意,“吃完我洗碗。” “没关系,欢迎你以后常来玩。”他笑着说,看着有点漫不经心。 许柔一愣,然后也配合地笑了一下,觉得他肯定是在开玩笑。她没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漫不经心说着真心话,然后自己也一笑而过。 “那我吃完就回——” “想爬山吗?待会。” 他们同时开口。 “啊?”许柔以为自己听错了,爬山? “队里参加了一个公益组织的活动,爬山捡垃圾。”尉迟星将手机递给许柔看,“今天下午没事的话,我会过去。你想一起来吗?” 许柔滑动界面看着,发现是去附近一个旅游景点山区捡垃圾,而且竟然有报名费,99块钱一个人,付费才能去捡垃圾。 不过这些钱会包括手套、垃圾袋以及矿泉水。剩余的钱会一次性捐助给贫困地区的学校。 -- 第30页 “这个活动还有其他人参加?”她问。 “有。是面向全社会的,不过可能机关单位去的比较多。” 许柔觉得还可以,去运动发泄一下压抑的心情挺好的,还能顺便环保助学。而且有一点很重要,这个活动是付费的社会公益项目。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如果这个活动是免费的,她可能就不会去了。需要付钱则给了她与尉迟星某种程度上的距离感,而她目前需要这种边界感。 “那你把这个链接发给我吧,我自己报名。”她说。 她的强调让尉迟星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配合地把链接发给她。 许柔瞬间明白,尉迟星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人,似乎拥有比她更强的边界感。 他…… 真的只是觉得她昨晚失态,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么? 第15章 爬山 “狙击手?!”许柔心中大愕。她…… 下午两点半。 到了“爬山捡垃圾”活动的集合地点,许柔才发现自己还是失算了。 今天在场二十多人,其中十个人是一个医院的,他们自成队伍先行出发——而剩下十几个人,全部是尉迟星在特警队的同事。只有两三个人带着家属和小孩。 而尉迟星带着许柔过来,在他们眼里看来也是“带家属”,就算他怕许柔尴尬而在介绍时一再强调这是朋友,但依旧免不了被揶揄和打趣。 八卦,仿佛是人类的天性。许柔除了跟着客气解释,也别无办法。 而今天她也见到了之前在地铁站有过一面之缘的骚包特警郭元天。他依旧梳着大背头,鬓角整整齐齐,看得出仔细捯饬过。他一直在小护士那边推销反诈骗app,要不是尉迟星喊了一声,他早就摇着尾巴跟着人家姑娘们走了。 “坏我好事。”郭元天愤愤地回来,用手比划着,“我差这么一点就成功打入护士长的中老年广场舞姐妹群了。” “……”尉迟星想委婉,但是委婉不了,“你加这个群干什么?” “怎么?我就不能加入一个有异性存在的群吗?”郭元天一摊手。 许柔站在一边,她对郭元天这个人的印象真的是……很迷惑。 而郭元天也在爬山的时候跟许柔搭话,“我记起来了,你是几个月前处理卧轨那事儿时,在地铁站等尉迟的女生。” “是的。”许柔没料到他记性这么好。 “还是头一次见尉迟带女生过来玩——你真是他刚刚谈的女朋友吧,有点套路啊,能把和尚给劝还俗了。是吧是吧是吧是吧?”郭元天说话跟连环炮似的,一甩头,涂满了发胶的头发风雨不动安如山。 “不是。”许柔否定他。 “为什么不承认拜倒在他如此英俊迷人的脸庞和伟岸无比的身躯下呢?”郭元天皱起眉头,似乎为许柔眼瞎不长进而替她悔恨,“那举手投足散发出来的魅力简直就是一场瞳孔地震!他应该去参选‘中国先生’。” 许柔一脸茫然望着眼前这个望着尉迟星似乎又羡慕又嫉妒的男人,不知道他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而且他说话怪怪的。 “算了,我们聊聊你。什么工作?哪个学校毕业的?多大了?家里父母安好?大姨叔婶儿的也安好?你亲朋好友都下载了反诈骗app么?我瞅你这斯斯文文的性格,A型血吧?” “元天。”尉迟星已经走到前面去,见他叽叽喳喳个不停又返回,“你们在聊什么?”他用矿泉水瓶敲了一下郭元天的肩膀。 “随便聊。”郭元天依旧看着许柔。 “能跟上吗?我帮你提?”尉迟星问许柔。 许柔已经明显有些吃力,但她还是摇头,抓紧了手里已经快装满的垃圾袋。 “我们到上面那个平台休息一下?”尉迟星大声问同事们。 “没问题。” 爬到了山腰一个平台,许柔已经感觉两条腿都快断了。他们在这里也遇见了累得走不动的护士们,还见到了来踏青的三口之家——小孩在前面走,爸妈抬着一只死活不走路还笑嘻嘻的胖胖萨摩耶,艰难地往山下走。 而那些特警们体力明显跟其他人不一样,一个个精力充沛,到现在不带喘的。 许柔休息了片刻,站在平台边上,迎着带着青草味道的风,望向远方。 广袤的天空下,有鸟儿在自由地飞翔盘旋,然后纵身一头扎进山野。绵延的山脉轮廓,层峦叠嶂,勾勒出水墨画一般的天际线,与云朵触碰又离散。再近点,纵深的山间,植被茂密,处处是春季新生的翠色,在风中迸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茂密高耸的树林当中,还有小动物的窸窣声。 “啊——”许柔双手挡在嘴边,发泄一般朝山间大喊,喊出了胸中积压的所有情绪,愤怒、痛苦、悲伤以及大彻大悟的勇敢。 没事,谁年轻时没踩坑过。吃一堑长一智,她是许柔,她单名一个柔字,是外柔内刚的柔。 她什么都不怕。这点小坎坷算什么。 “啊——” 尉迟星站在她身边,也朝山林大喊着。他的声音要洪亮很多,震飞了附近的山雀。 许柔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撩到耳后,定神看着尉迟星,“谢谢你。尉迟警官。” “不客气。”他弯起嘴角。 许柔难得轻松地笑了。 -- 第31页 尉迟星则从兜里掏出几颗旺仔牛奶糖,“吃糖吗?” “谢谢。”许柔接过来,她有点意外尉迟星竟然随身带着糖,而且是她喜欢吃的。 “来的路上,你下车去便利店,就是为了买这个?”许柔问。 “还买了一些果干肉脯。”他将背包取下来,“刚刚被郭元天抢走了好多。” 许柔看到郭元天抱着几袋零食去护士们那边献殷勤了,回头看到尉迟星拆开一袋芒果干,“你的口味跟我好像。” 尉迟星动作一顿,一边将芒果干递给她,一边问起另外一件事,“对了,你表哥金特最近怎么样?” “他就在家休息。”许柔以为尉迟星只是顺口一问。 “你跟他关系很好?” “小时候玩得好,后来他去坐牢就没联系了。这次他出狱,我们才又联系上。”许柔想了想,“我也正好想问你呢,他过一阵子应该会找工作。出狱人员是不是很难找到工作?” “我们有针对刑满人员的职业技术培训,帮助他们尽快融入社会。”尉迟星犹豫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从一个警察的角度,我建议你少跟他来往。也不要将他介绍给你任何……”他顿了一下,“同学。” 许柔愣住了,她发现尉迟星的用词很奇怪,同学,为什么是同学?如果说朋友,她眼下第一个想起的是周圆圆,而说起同学,那么就是……黎斯语。 许柔突然觉得隐隐约约哪里不对劲。 尉迟星还想说什么,被郭元天跳过来打断了。“尉迟!我跟老大说好了,新排的巡逻区,我跟小刘换一下。”他踌躇满志地打了个响指。 “你真是,天天上赶着被瞿医生打。”尉迟星似笑非笑。 听他们聊天,许柔渐渐听出缘由。尉迟星荣升小队的副队长,最近重新安排了巡逻区,郭元天坚持要跟小刘换,为的是能每天能看到瞿医生,然后被她打。“你不懂,打是亲骂是爱。”这是他的解释。 尉迟星便去跟巡警支队的队长确认情况。 远远的,许柔看到那位队长拍了拍尉迟的肩膀,笑着说什么。显然,他非常赏识尉迟星。 而原因……根据郭元天讲,那就是凭实力说话。尉迟星曾是反恐大队最前途无量的新星。全国最好的警校毕业,入警三年,荣立个人二等功,参加各类高危勤务将近二十次,更是代表市里在全国的比武中拿了历史上最好的名次——长、短、枪互换射击、狙击步、枪射击全部是第一名。 “然后他就疯了。到我们大队来吹风日晒上街巡逻了。”郭元天说。 许柔沉默,她知道尉迟星换岗位的原因——那个女孩。用他的话说,他耽误一时而已,但那个女孩可能就是耽误一辈子。 “他生来就是SWAT的人,可非得自毁前途。”郭元天眯了眯眼睛,难得如此正经,“我们这边主要搞巡逻,只有考核的时候才正儿八经训练,但是尉迟依旧拿SWAT的标准要求自己,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去训练,挤时间去靶场……就算瞎眼都看得出来他热爱狙击手的岗位,何必呢?真不明白。” “狙击手?!”许柔心中大愕。她万万没想到,尉迟星竟然是狙击手?!这个身份让她不禁想起那个自己被狙击手射中的梦。 “他没跟你说?”郭元天也诧异,“他之前拿的比武奖项几乎全部是射击。”尉迟星是特警狙击手,而且是省里最优秀的狙击手之一。 许柔彻底蒙了,半晌才干巴巴地问道:“他……一般在哪里出任务?” “临城本地啊,”郭元天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的,“就像什么劫持人质啊,抢劫越狱啊,都是他来。”他用手比划成手枪的形状,吹了一下枪口,“正中眉心,一枪毙命。” 许柔的脸色慢慢发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那只是个梦而已,她却感到一阵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迅速包裹了她全身,胳膊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她试图平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梦是不可信的。梦里她还派发喜帖打算结婚呢,可现实里,她分手了。 所以,她不用害怕什么。 她是一个好人,好人怎么会去犯罪呢?犯罪这个前提就不存在。 “嘿,还告诉你一个事儿,就尉迟星喜欢的那姑娘,我最近八卦到的。”郭元天压低声音狗狗祟祟地说,“她已经去世了。” 许柔手里的垃圾袋哐当一声掉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脸神神秘秘的郭元天,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夕阳西下,山间一阵骚动,惊起了一群扑簌翅膀的飞鸟。 第16章 巧合 女孩的日记,奇怪的日期。 “我猜那姑娘应该是半年前去世的。尉迟一受刺激就转岗了。” “他没跟你说过详细的信息?” “他那张嘴就跟拿钢条焊起来一样,最讨厌别人打听他的隐私了。就这姑娘的事情,我都是好几年才巴拉出来这么一点。感兴趣吗?感兴趣的话,回头你问问尉迟。咱俩互通有无。” 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流和远远近近的霓虹灯,许柔满脑子都是下山时郭元天和她的对话。 “到了。”尉迟星在树荫边停下车。 “哦。”许柔突然回神,但还是有点不在状态,“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客气。”尉迟星帮她解开安全带。 -- 第32页 “要上楼喝杯茶吗?”许柔又问。 “不了,太晚。你回去早点休息。”尉迟星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半。 许柔磨蹭着拿包准备下车。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事情?”尉迟星从她的迟疑与犹豫里看出了一丝苗头,笑道,“问什么都可以。” 许柔怔了一下。郭元天说尉迟星讨厌别人打听隐私,但是眼下尉迟星说这话的神情是很愉悦的,丝毫没有负面情绪。 “……郭元天说你是狙击手?我没有听你讲过。”她问。 “哦,都是过去了。”尉迟星微微思考了一下,“以前做狙击手,的确出了一些成绩。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沉溺于过去的功绩,只会让人懈怠到原地踏步,没有任何益处,所以我没有提过……相比缅怀过去,我喜欢朝未来看。” “这倒是。”许柔赞同地点头。 车里的顶灯没有开。许柔望着夜色中的尉迟星。他的眼眸相当好看,亮而清透,就仿佛藏着星星,藏着永恒的希望。 “还有想问的吗?” 许柔脑海里飞过了无数个关于那个女孩的问题,可她找不到质问的权利,也找不到该说的话语。最终她牵起嘴角,摇摇头。“没有了。” “既然这样,那么你就把这个拿上。”尉迟星侧身从后排拎出一个袋子递给许柔。 “这是什么?”许柔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是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这是派克钢笔的高级礼盒,中国风设计,底封上明明白白写着连笔头都是镀金的。这礼盒没个好几千块钱买不下来。 许柔顿时惊讶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一直帮我破译日记却不收酬劳,让我很过意不去。”尉迟星慢慢解释着,“有次出差看到这个套盒很漂亮就买了,一直找不到机会拿给你。老师需要一只衬手的好钢笔。希望你喜欢。” “……可是这个太贵重了。”许柔心情很是复杂。她拒绝不是,收下也不是。 “日记那么厚一本还没破解完,我以后自然还有麻烦你的地方。”尉迟星笑着打趣道,“或者等一切结束,我送你更好的。首饰或者——” “不用了不用了,就这个。”许柔一听就连连拒绝,红了脸抱住钢笔盒子,“这个就挺好的,我很喜欢。” 尉迟星微笑着,脸上的酒窝显眼极了。 许柔却望着他那开朗的笑容又晃了神。 女孩已经去世了。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坚持到现在,怎么能做到不被悲伤击垮? 这大概是许柔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 十分钟后。 掏钥匙,轻轻一推开门,许柔就看到周圆圆糊着绿色的海藻面膜,坐在沙发前,桌子上咕嘟咕嘟的自热火锅在冒热气。 “你肠胃炎已经好了?”许柔进屋换鞋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尴尬。 “我觉得已经好了。你昨晚怎么没回家?”周圆圆将桌上那本《慧眼识人:微表情分析技巧》放到一边,抱着胳膊打量她,“倒是苏鸿来找你了,拉着个苦瓜脸,很不对劲。今天他快把我电话打崩了。你还关机。到底出了什么事?” “哦……”许柔把包挂到门口的衣架上,“我跟他分手了。”而且全社交平台拉黑。 “啥?”周圆圆惊得筷子上的牛肉丸都掉了,“怎么回事?” “他出轨劈腿被我发现,抓了个正着。”许柔看着她,“他还想狡辩,我打了他一巴掌。” 周圆圆愣了一秒,啪一声丢下筷子,“草,这个渣男!打一巴掌算什么,直接踹他丫的!都要结婚了干这种破事!”这是她罕见的说脏话时刻。 她起身跟着许柔进出卧室脱外套,又跟进厨房看她倒水,“你详细说说怎么回事。怎么发现的?” “就昨天去看演出,他俩也在那里玩。怪不得不让我去看他,因为他大老远的赶回来陪小三去看演出——你还记得黎语斯么?” “记得啊。”周圆圆依旧很茫然。 “小三就是她。”许柔喝着水,语气已经漠然而平静。 “怎——卧槽!”周圆圆震惊得连续“卧槽”了好几声,百思不得其解,“他俩怎么认识的?这不可能啊。” “我带苏鸿去过同学聚会。你也在场啊,那次。”许柔在沙发上坐下来。 周圆圆知道是哪一场同学会了,可当时她没见着苏鸿跟黎斯语说一句话。就这都能勾搭上? 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好几趟,抓着周贵儿□□半天,依旧很气愤,“我觉得黎斯语是故意的。她点赞了你转发的阿暧演唱会消息。她肯定猜到你会去,所以就故意把苏鸿带去,好让你撞个正着。真是忒有心计。Bitch一个,跟苏鸿挺配的。他是故意支使你回家吧,好让他回临城寻欢作乐。尼玛,王八对绿豆,人渣凑一对。” “及时止损也好,要不然赔上一辈子。”许柔虽然不愿意回想,但她依旧觉得真是太巧了,“得亏昨天去了演唱会。” “我看你早就想去嘛,还在草稿纸上记了4.6演唱会。” “那不是记录的今年演唱会,是以前的。”许柔说。 “就是今年的,以前没一场是4月6日。”周圆圆回到桌前,拿起冰淇淋味儿的酸奶一口干,嗯,还是有点生气。 许柔正在拆钢笔礼盒,她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 第33页 “阿暧演唱会是每年四月的第一个周六啊,我都参加三年了,每一年日期都有变化。只有今年是4月6日。” 许柔愣住了。她的确忽略了这点,只是……怎么回事? 她坐到桌前,打开电脑查询每年四月第一个周六的日期,去年是4月7日,前年是4月1日,大前年是4月2日。再往前,阿暧还没开始举办这个活动。 “哎,许柔,这钢笔哪儿来的啊?好漂亮。”周圆圆问。 而许柔整个心思都扑在那奇怪的日期上,没有注意到闺蜜的问话。 怎么回事?简直不可思议。 女孩记录的是今年的日期?但是这日记本早就有了,只能是过去的。 许柔脑海里冒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女孩记录的是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不对不对,这绝对不可能。 她立马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唯一的解释就是日期弄错了。毕竟第一篇日记里,那个女孩就写错了日期。 对,应该是这样。 她松了一口气。 第17章 体面 分手,当然要分得体面。 分手这件事,许柔发现比预想的要麻烦。毕竟是已经开始计划结婚的两家人,父母这一关就很头疼。许柔的父母了解事情原委后,没有多劝。而苏鸿的父母就麻烦了。但许柔觉得自己也没那个义务替他们操心,将所有电话都挡了回去,叫他们去问苏鸿。苏鸿本想请假来见她,但是必须得陪着领导去海南开会。 而许家这边,许柔发现自己可能坚强得反常了。父母专程来看她,在临城呆了好几天——本来她的父母已经多年不踏足临城,因为在这里,他们失去了小女儿。而这一次,为了大女儿,他们还是来临城陪她呆了一阵子。 等许家父母离开后,金特也来了,一是受许柔父母委托,平时闲着没事多看看许柔,二是想回请许柔吃火锅——他拿了泰国客人的名片,最近竟然真的接了两场翻译,赚了不少钱。 许柔不想出门,便在家做火锅,金特负责去买菜。然后许柔就发现自己大意了,金特买的菜全是肉。她不得不在买菜软件另外下单了蔬菜。 因为有火锅吃,周圆圆特意早早下班。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互联网程序媛女工,她在晚上七点准时下班属于早溜——所以她早上出门时特意没有带背包,这样到了晚上,方便挂着个工牌就能光明正大出公司,伪装人还没走,然后骑车狂奔到家吃火锅。 咕嘟咕嘟的牛油辣锅热气腾腾,桌子上满满当当全是肉。 “别玩了,吃火锅啦!”许柔端着碗筷出来,看到金特正坐在沙发上教周圆圆打毛衣。虽然他是一米九几的大块头,但是手指灵活,那毛衣针上下翻飞,让周圆圆看得一眨不眨。 “你看,这个地方的花样很简单,一勾两绕就出来了。” “您……好贤惠啊。”周圆圆抬起头,星星眼。 “谢谢,我还得继续努力。”金特惭愧地说。 没错,金特的最大爱好,打毛衣。他还会缝纫,这技能是在监狱里学的。现在他正在给刚刚出生的侄女织毛衣。而他膝盖上蹲着周贵儿。本来周贵儿看到陌生人,怂得早就钻窗帘底下去了,现在则是对桌上的肉虎视眈眈,因此允许金特抱着它。 “谢谢金特,我们今天才能坐在这里吃火锅!”许柔坐下后,举起杯子,“当然也是庆祝金特通过工作挣到了第一笔薪资!” 金特眉开眼笑地和两人碰杯。屋子里有点热,他脱了外套,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胳膊上露出纹了一半的龙虎斗。 周圆圆没有在朋友当中见过花臂,顿时非常敬佩,觉得这半只老虎肯定大有深意,“您为什么只纹了一半呢?” “因为太疼,我眼泪都流干了。”金特这么回答。 “金特,你对这两次翻译感觉怎么样?想往这方面发展吗?”许柔夹了一块牛肉。 “还不错,就是大家都觉得我是人妖。”金特专注于与肉丸子奋斗,“还在攒钱做手术的那种。”大概是因为他的泰语是女性语气。 许柔的筷子僵在半空。 “那您想再专业进修一下泰语吗?”周圆圆毕恭毕敬地问。 “无所谓。”金特大口吃肉,大口喝啤酒,“反正我不介意啊。给钱就行了嘛。我还会点缅甸语。” “也是走私榴莲时学的?”周圆圆还记得。 “是在缅甸赌石时学的。后来我合伙人不干了,去贩毒了。”金特轻描淡写地说。 “嗯……”周圆圆本来想说别的,但还是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他就破产了,因为买的白、粉全是面粉。”金特摸了摸下巴,“那面粉还是我帮忙卖出去的。好像开个面粉米粮店也不错。什么面粉好,我门儿清。” “那您后来开店了吗?” “没有,我去挖恐龙化石了。没挖到啥呢,就被举报进去了。进去后就采矿,挖地看石料嘛,我挖化石的基本功就用上了。” “哇哦,犯人都是在采矿吗?还有没有其他活动?” 金特想了想,“这个说起来有点麻烦,你是打算什么时候进去?” “我没有这个打算。”周圆圆连连摇头。 “金特,你这次挣了钱,三姨妈和姨父怎么说?”许柔忍不住打断他们的谈话。怎么越说越歪了。之所以选在家里吃饭,她就是想说话能不顾忌啥,光明正大给与金特正向鼓励,让他早日做一个回归社会的正常人,而不是在这里回顾他的往昔犯罪岁月。 -- 第34页 “喏,”金特展示他手机里的照片,“他们给我买的缝纫机。” “多好!这就是努力工作的回报,连家人也一起开心。”许柔说。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天然羁绊,她希望他一辈子都好。 许柔突然听到门铃响了,“噢,我买的蔬菜到了。” “我来。”金特正在切肉,拿着水果刀就去开门。 许柔在下菜,却听到金特开门后问对方是谁。 “你是谁?许柔在吗?” 她愣住了。竟然是苏鸿焦急的声音。 她放下筷子迅速走过去,周圆圆紧随其后。怕生的周贵儿竟然也跳到鞋架上张望。 几天不见,苏鸿憔悴了很多。许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头发蓬乱,眼睛布满血丝,透着睡眠不够的疲劳。他的嘴唇干裂,下巴也冒着还没来得及修理的胡茬。他穿着曾经和许柔一起逛街买的黑色风衣,但却宽阔了很多,显然他瘦了很多。 出于某种本能,金特挡在苏鸿和许柔之间,一动不动。他指尖灵活,不知怎么转了一下,那把水果刀就掉转头,被他稳稳握在手里呈现准备状态。他收了脸上惯常的傻白甜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低眉抬眼,眼神光凶猛,周圆圆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周贵儿则直接炸毛,扭身仓皇逃窜进卧室。 而对门也悄悄开了一条缝,观察这边的情况。 “没事,金特。”许柔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后退。 “有事吗?”许柔看向苏鸿。 “我们谈一谈。”苏鸿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这两天我真没法请假,今天会议结束,我就从海南飞回来了。” “你走吧,没什么好谈——” “我跟她分开了,”苏鸿急促打断她,声音颤抖起来,“我再也不会了。” 许柔突然头疼,不想再说下去,意欲关门,“你回去看看父母吧,他们很担心你。” 苏鸿却一把抓住门,“咱俩谈谈,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在这里等你,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等到——” “苏鸿,”分手后,许柔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让苏鸿眼睛一亮。 “分开以后,我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所以请你体面地离开。”她平静地说,再无多话。 苏鸿眼里的光慢慢熄灭了。她的回答让他意识到是真的回不去了。 而在这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心上慢慢化开一个黑色的大洞。 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他僵硬地转身,慢慢地一脚深一脚浅下楼。他终于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心口的黑色大洞,永远都不将修复好。 就如同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的脊背弯了下去。他走到楼道口,看到了敞开的电表箱。 他记得许柔说过,稍不注意就会撞上这箱子上的铁刺棱角,她曾经好几次被划破额头。 苏鸿使劲将这铁刺掰弯,尖锐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手,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铁刺很快就染上了血迹,但也弯曲折向电表箱内。这样,它就不会再让人受伤了。 可是许柔早就关上了门,她不会知道。 关门后,许柔径直去了房间。半个小时没有吭声,也没有出来。 桌上的火锅已经半凉。 周圆圆跟金特大眼瞪小眼沉默着,最后金特起身去敲门,“许柔,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就下去揍他。”他觉得就那男的失魂落魄的弱鸡样,走不了多远。这种男的怎么能配得上许柔? 许柔把门打开了,她的眼睛微微有点红,但是情绪很稳定。她不关心自己的问题,她注意到的是金特说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揍回——”金特说。 许柔还不等他说完就一把将他拉进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金特,我现在郑重跟你说,揍人这种想法,你一秒钟都不能有。明白吗?就算你遇到冲突,不是你的错,也绝对不能还手。你窝囊点,你可以跑,但是永远不能打回去。否则你的假释就完蛋了。你要好好做个人,趁着年轻,趁着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盯着金特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宁愿自己出事,我也不能再次看着你进监狱。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关心你的父母,还有姐姐,还有我,以及刚出生的小侄女。家人是你的港湾,也是你的枷锁。做任何事情前,先想想他们。” 金特微微低头,盯着她,一动不动。 许柔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小时候遇到那些人渣……我明白,他们打你一拳头顶多花费一秒钟,脱你的衣服不到一分钟。他们用那么短的时间来毁掉你的一生。然后顶多在学校和家长的压力下说一声对不起。不到三秒钟的事情而已。” 她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强大而有力量,“可是你不能让他们如愿。你不能将‘笑到最后’这个权利交给他们。笑到最后的人应该是你,明白吗?除了他们这些人渣,还有我们都在关心你。” 最终,金特低声说道,“小时候我想当警察,我知道我永远都不能做警察了。”他的眼眶湿润了。 许柔抱住他,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拍拍他的脊背,就像抚慰一只大型犬,“没关系,我们还能找到其他喜欢的事情,慢慢来,不用急。” 金特用胳膊紧紧搂住她,发出了哽咽声。 -- 第35页 第18章 门票 如果尉迟星去了那场演唱会,那么……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这是一条完全不相同的路。 许柔最初不习惯,好在适应得非常快。工作日她有更多时间扑在学校,而周末则做尉迟星那本笔记的破译,或者跟朋友出门。 她也开始骑车上下班,在路上偶尔会遇到尉迟星和郭元天。熟悉了,郭元天发现她单身后就琢磨着给她介绍对象,全是队里的兄弟。 “就这个吧,警校新来的同事,刚毕业,他说他就喜欢姐弟恋。女大三,抱金砖。”郭元天正儿八经放大手机里的合照,给许柔看。 “不行,太幼稚。”五月的阳光下,尉迟星戴着墨镜,一口回绝。 “那这个,比你大三岁。男大三,也可以抱金砖。” “不行,八字不合。”尉迟星注视着街上的情况,又是直接拒绝。 郭元天啧啧两声,“又不是给你介绍,嫌弃啥?说这个性格不搭,说那个八字不合。大家还是你兄弟吗?”许柔尴尬地脸红了。 “就是因为关系好,我才实话实说。”尉迟星直接抽走郭元天的手机,摁息屏才还给他。 “说真的,尉迟。”郭元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看上——”他顿了一下。 这一顿让许柔和尉迟星两个人抬起头。尉迟瞬间绷紧下巴。 “看上咱队里哪个小兄弟了。”郭元天说完下半句话。 尉迟星倒吸一口凉气把自己给呛得咳嗽起来,他扯下墨镜,转身跳上车,“走走走,转场去吉庆街。” 许柔忍俊不禁。 “嘿,等等——”郭元天盯着手表倒数,“三、二、一,下班!”他麻利脱下外套,从车里巴拉出骚包有亮片的牛仔夹克,对着后视镜挤眉弄眼,“哎,许柔,借你小镜子使使。”他最近刚刚纹了眉毛。 许柔从包里掏出镜子。不用问,她知道郭元天肯定是要去医院找瞿医生,用他的话说,一天不被瞿医生打,那就浑身难受。 郭元天收拾好自己,立马溜了,留下尉迟星和许柔在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有点尴尬。 尉迟星咳嗽两声,“那,我送你回家?或者你想吃晚饭吗?”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一起单独吃饭,这个事实在许柔脑子里一过,她还没意识到什么,话已经说出口,“噢,我想直接回家。”她今天帮同事上了两节课,太累了,只想回家休息。 “成。”尉迟星也不多说,拉开副驾驶门,发现郭元天刚刚在车里巴拉,把他的外套扔到前面来了。他拿起外套放到后排,结果衣兜里什么东西飘落到许柔脚边。 尉迟星来不及说什么,许柔已经把那张纸片捡起来。 是4月6日阿暧演唱会的实体票。 许柔愣住,愕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如果尉迟星去了那场演唱会,那么他也就目睹了一切。 “抱歉,”尉迟星脸色变了,“我那天也去了演唱会,但是我不是有意——” “那天是你?”许柔打断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你拦住了苏鸿?”她后来听苏鸿的母亲辩解说儿子并不是没有追出去,而是被一个便衣警察拦住了。 那么,有什么便衣警察会跑到livehouse去查身份证? “对……”尉迟星不确定许柔是什么态度。她看上去非常认真,幸好还没有到发火的地步。她在思考什么,慢慢低下头去。 由于身高差,尉迟星看不到她的脸,就在他觉得大概一切都完了的时候,许柔突然抬起头,在慢慢染红天边的夕阳下,冲他笑起来。 “谢谢你。”她一字一句地道谢,真诚写在她的眼睛里,“谢谢你帮我拦住他,谢谢……后面很多事情。”比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带她回家,比如邀请她去爬山放松心情,比如跟她一起朝着大山呐喊。 尉迟星定定看着她,心里的大石头缓缓落地。 “然后,我要道歉。其实我不应该去那场演唱会,我知道那个女孩子也喜欢……我应该避开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了,多少有点窥探你隐私的意思。对不起。”她语气歉疚。她应该想到的,尉迟星喜欢那个女孩,所以他肯定也会去那场演唱会——即便女孩已经过世了。 但这一切是多么巧合。许柔若不去,就不会发现苏鸿出轨,也就不会分手。那么到现在,她还蒙在鼓里,兴高采烈地准备婚礼。 “你不用跟我道歉。你也帮了我很多。”尉迟星伸手接过许柔手里的门票。 许柔发现他指尖很粗糙,连虎口都有茧子,这应该跟他是狙击手有关系。猛然间,许柔再一次意识到她真的对尉迟星了解少之又少。或者,他们彼此都了解挺少的,虽然都认识好几个月了。 尉迟星依旧打开车门,示意她上车,说好送她回家的。 微风里,许柔却站在原地不动,额前的碎发迷住了她的眼睛。她将挡住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清清嗓子道,“你刚刚说吃饭……吃什么?” 尉迟星挑了挑眉,他很快反应过来,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日料店。” 二十分钟后。 尉迟星撩开日料店的门帘,让许柔先进去。 这是一间走道狭长的日料店,灯光昏暗,墙上贴着老旧的海报,老板闻声从后厨出来,看着五十岁上下,穿着蓝色印花的沙滩裤,灰色T恤,外面套着件宽松的条纹短袖衬衣,显得很减龄。他见到尉迟星就非常娴熟地打招呼,开口是闽南腔非常重的普通话。 -- 第36页 “尉迟,好久不见诶。来就早说啊,我给你留好位置。” “没关系,普通两人座就好。” 尉迟星笑着跟对方说话,介绍身边的许柔。 “你好你好。”老板非常热情地跟许柔握手,然后带着他们上二楼,安排了靠窗的榻榻米,布置碗筷还送上来一只插在瓶子里的玫瑰,“约会就要讲究气氛啦!” 许柔顿时有点尴尬,老板又笑眯眯地跟她说,“我推荐海鲜虎饭,最近很多女孩子点。” “虎饭?”许柔翻开菜单,不知道老板说的是啥。 “对,虎饭。”老板看她一头雾水,帮她把菜单翻到正确的一页,“虎饭。” “哦,海鲜釜饭。”许柔明白了,就跟煲仔饭不多。 “随便点,保证都好吃。不要担心价格,有尉迟来就免单。”老板乐呵呵地说完,就招呼别人的客人去了。 “什么意思?”许柔用菜单挡住脸,低声问。 “没事,想吃什么就点。”尉迟星笑着,虽然老板好意,但是钱是一定要给的。“我之前在工作上帮他处理过麻烦。” “什么麻烦?”许柔问。 “爆炸。” “啊?”许柔愣住了。 “他这家店曾经因为生意太好,被同行嫉妒,给后厨埋了雷、管,幸好我发现了。”尉迟星的语气很平淡。 “你们平时的工作都这么危险吗?”许柔想起上次有人卧轨。 尉迟星想想,“可能离事件的中心太近了,所以并没觉得多危险。” “……你不害怕?”许柔很诧异。 “不。”他直截了当地说,语气甚至有点幽默,“害怕就不会选择这行。我已经学会了与危险和谐共处。”危险,似乎能调动他全身,让他像看见猎物的雄狮一样奔跑起来。 许柔脑海里立即跳出郭元天告诉她的话,尉迟星热爱他作为反恐大队狙击手的职业,而且一直都在做训练。这让她开始对特警这个职业好奇。 “作为特警,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许柔问。 “早上训练,白天工作,晚上没排班的话一般锻炼一会儿,看书休息。其实很无聊的。”尉迟星笑了,帮许柔倒清酒。 “你要训练什么?” “早上六点跑三千米,然后俯卧撑,擒敌拳,还有其他一些项目,比如——”他顿了顿,似乎本来打算继续举例,但临时改口开始解释原因,“主要是训练爆发力和耐力。因为平时要处理各种犯罪以及治安事件,所以体能要保持最佳水准。” 他一句都没提到“射击”两个字。但是许柔却明白,他那半句“比如”后面,肯定是射击。 “我把你上次破译的那篇日记,还原破译方法了,三层加密。”他又说。 “啊?”许柔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尉迟星牵起嘴角,笑容很骄傲,展示他手机上破译流程照片,“分别是Atbash,希尔,还做了一次栅栏和Grille。” “完全正确。”许柔喟叹一声,“你学得好快。”脸上是由衷的敬佩和高兴。 “说到这个,我发现她基本每次都会使用一个世界知名的经典加密方法。”许柔转身拿包找笔记本,正巧她上午课间休息时候破解了第十二篇日记。她顺口问,“她是学什么专业的?” “……”尉迟星语气瞬间微妙,“怎么了?” “我发现她喜欢使用经典密码,有点像是才入门不久的新手。”许柔说,她觉得女孩子应该不是跟她一样从数学专业毕业的。 “她是理工科,从小数学就非常好。也可能是致敬经典?”尉迟星手机突然响起来,他起身,“稍等,我接个工作电话。” “好的。” 许柔翻开笔记本,最新的破解日记是: “5月41号 晚上七点下班,竟然遭遇七号线断电。车厢里突然黑压压一片,有个乘客直接抽搐晕倒了。我打着手机电筒过去给他检查。幸好,只是幽闭恐惧症发作,没有大碍。” 所以,那个女孩又写错时间了。 许柔等待尉迟星回来,吃着蘸芥末的刺身。这个店的日料真心不错,食材特别新鲜。 “不好意思,”尉迟星重新坐下,拿起筷子,“七号线地铁出了点问题。” “啊?”许柔筷子上的三文鱼啪嗒一声掉到盘子里。 “供电系统出故障,有趟列车突然停电,引起乘客骚动。”尉迟星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劲,“你怎么了?” 许柔迅速拿起手机看时间,此刻是7点10分。她惊厥般短促呼吸好几次,才算是暂且抚平心绪,“那个女孩的日记是什么时候写的?她是不是在预言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不等尉迟星回答,她又迫不及待地问,“乘客骚动是有人晕倒吗?幽闭恐惧症发作?” 尉迟星脸上是一种糅杂很多情绪的表情,惊讶,担忧,沉思,最终汇集为一股交错芜杂的虚假平静,拿过笔记本。 上面是许柔记录的破译明文。 他可能只看了一分钟,但是许柔却觉得漫长得仿佛得像一年。 最终,他将笔记本还回来,语气恢复正常,“临城的地铁系统每年都会出几次故障。”他甚至弯起嘴角笑,“不算少见了。” 这一点似乎无法反驳。 “可是你看时间,她说七点下班回家。那么就是7点刚过的时候进地铁,现在就是七点刚过。”许柔不可置信,企图说服他。 -- 第37页 “但是日期写错了,5月哪有41号。”新上了一道鳗鱼,尉迟星将它摆放到许柔面前,“尝尝鳗鱼,这儿的招牌。”他企图将许柔的注意力吸引到菜品上面来。 “那乘客出了什么骚乱?是幽闭恐惧症发作吗?”许柔紧接着问。她盯着尉迟星,眼睛一眨不眨。 尉迟星放下筷子,避开她的视线,垂眸用纸巾擦擦嘴角,“只是巧合而已。”说完,他才重新抬头跟她的视线对上。 “可是上次阿暧演唱会,也是这样。4月6日演唱会,她记录的就是今年的日期。”许柔迅速翻到前面的记录,指给尉迟星看。 “往年阿暧演唱会的日期也是4月6日前后。”尉迟星一字一句地说,“我确定她说的是去年或者前年。因为之前她都去过了。” 好吧,许柔无话可说了。尉迟星并不相信所谓“女孩在记录未来”这件事,而许柔自己……也并不是那么肯定。 主要是太荒唐了。 许柔在年初就拿到笔记本,这意味着女孩的日记最早也是去年写的。 许柔自己也难以置信。 “下一篇密文,你什么时候给我?”许柔问,“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破译了,这样速度会快……”她突然意识到,既然尉迟星自己可以搞定了,那么如果没有紧急的时间需求的话,也就不需要她了。 而尉迟星却走神了,过了十几秒才说道,“什么?” 他看着没有变化,平静,自然,但是许柔依旧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许柔下意识咬咬嘴唇,“我说最近班上孩子们也在学着写日记。” 她换了个话题,聊起班上的学生,尉迟星才慢慢恢复正常,但他的笑容却一直带着没有彻底放松的意味。 窗外,夜色浓重,慢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第19章 女孩 尉迟星在路口捡到了一个迷路的小…… 周圆圆发现许柔沉思的时间越来越多。她总是看着电脑一动不动, 而屏幕上跑着复杂的计算公式。 “你在破译什么?”周圆圆好奇地问。 许柔握着那只镀金的派克笔,下意识在草稿纸上画着圈,略有颓唐, 喃喃道:“我也想知道。” 的确, 她也想知道那笔记到底代表着什么。从表面看,只是一个女孩儿在记录零碎的生活, 可是……总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尉迟星不说,他心里埋藏着太多的秘密, 那防线牢不可破。 慢慢的,女孩的日记加密方式越来越复杂, 她仿佛在做一个好玩的游戏,逐渐提升关卡难度,激起许柔的好胜心。 六月, 天气逐渐热起来。街头的树木绿意盎然,学校门口的花坛也是一片馥郁, 月季和太阳花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英语老师密斯袁发现许柔老师跟未婚夫分手后警铃大作, 立马跟体育耿老师一起报名周末外地徒步,增加相处机会。然而结局是两人双双因为蚊虫叮咬得了皮炎,过敏住进当地医院。 密斯袁是一(七)班的班主任。许柔临时接手这个班,事情顿时多了一倍。熬到周五, 她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 两腿又开始浮肿。 上完最后一节数学课,她就收到了尉迟星的电话,说是在绍兴路捡到一迷路的小姑娘, 她说是实验一小一(七)班的,便让许柔到校门口接一下。 许柔匆匆去了大门口,远远就看到尉迟星牵着个小女孩在跟保安说话。 小姑娘穿着一条紫色连衣裙, 套着春秋款厚外套,光脚穿着运动鞋,马尾松松垮垮,今天应该是没梳头。她低着头,似乎有点抵触情绪,磨蹭着想往学校外面走。但是尉迟星没松手。 许柔早就核对过一(七)班出勤表,只有一个叫马小佳的女孩缺勤,她妈妈替她请假一周,说孩子感冒了。 尉迟星看到许柔过来,注意力就到她身上,“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他感觉她的脸也不自然地发红,像发烧。 “当老师的通病,休息休息就好。”阳光太刺眼,她抬手遮在眼睛上,依旧是破锣嗓子,“给你,谢谢你带她过来。”她拿出来的是一罐冰镇汽水,从办公室售卖机买的。 大门外郭元天眼尖极了,从车窗探出头来,“许老师,我的呢?” “自己买!”尉迟星回头喊。 “我不知道郭元天也在。”许柔笑着摸摸马小佳的头,马小佳则往后缩了一步。 “不用管他。” 聊了几句,尉迟星叮嘱小姑娘以后不要乱跑,便离开。 许柔带着马小佳往教学楼走,“马小佳,我是之前给你们班带过课的许老师,还记得吗?” “记得。”马小佳低着头,声音很小,“我不想上学。” “小佳是哪里不舒服吗?”许柔耐心地问。 马小佳不吭声,她往后退步,左看右看就是不愿意看许柔。 “那你跟老师回办公室,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好吗?”许柔觉得小姑娘不太对劲。 孩子吸吸鼻子,嗯了一声。 “你感冒好了吗?”许柔摸摸她的额头,发现她一脑门子汗,便帮她脱下那个厚厚的外套。 外套刚滑出马小佳的胳膊,许柔脸色就变了。 马小佳细嫩的瘦胳膊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淤痕青紫。甚至还有地方红肿得已经溃烂掉皮。 许柔脸色刷一下惨白,立即抱起小女孩朝外冲去。 -- 第38页 路边,尉迟才刚刚打开巡逻车的车门。 “尉迟!”许柔急得喊破嗓子。 …… 许柔和一(七)班语文老师在医院忙活了一个下午。而马小佳的父母则一直没有联系上。民警根据马小佳在学校留的地址去了她家里,空无一人。 晚上八点,许柔接到尉迟星的电话。 “吃晚饭了吗?”他问。 “还没。” “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你看要几人份的。” “不麻烦了,你下班就休——” 他打断她的话,“我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许柔微愣,“那就麦当劳吧,两个成人一个小孩,不要辣的。”马小佳不肯吃医院的病号饭,一定要吃麦当劳。 许柔为了哄她开口,只能照办——她到现在都不肯说是被什么人打成这样的,一问就哭。 一刻钟后,尉迟星提着吃的过来。他穿着便装,深蓝色牛仔裤配黑色T恤,脚步沉稳。 许柔一下午都很焦躁,此刻看到他,心里莫名慢慢镇定下来。 语文老师拿了儿童套餐进去陪马小佳。许柔就留在走廊上吃。 “你吃过了吗?”许柔将可乐放到座位上,拆开一个烤腿堡。 “吃过了。”尉迟星坐在旁边,看可乐要倒,就帮她拿着,“陪你吃点薯条。” 许柔咬一口汉堡,突然顿住,“我之前竟然梦到过……学生出事了,你在医院陪我。” 她以为尉迟星会挑眉说哎呦,这么巧。但是没有,他的笑容反而陡然僵住,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跟这次事情不一样,只是做梦而已。”她摆摆手,纯粹当个随意的话题来讲。 然而,实际上尉迟星用手指头都想得出来她说的是什么。就是曾经她订婚前夕,遇见两个学生打闹出事,他正好在附近巡逻便帮了忙。这件事,按照现在的时间规律,还远远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 而她竟然梦到了? 尉迟星神色肃穆,低头默然半晌,心跳渐渐沉重。 许柔以为他被吓到了,“你放心,梦都是假的。” 尉迟星心下复杂,只得暗自苦笑,没有回话。 他只希望她不要梦到她的死亡。他是给她行刑的刽子手。 “对了,上周我把第十五篇日记给你,你还没给我新的。”许柔放下手里的汉堡。 “……给你第十七篇吧,”尉迟星打开手机相册看看,没有照片,“我回去拍照给你。”第十六篇,是他自己在试着破解。从眼下情况看,他不能再将日记全部给许柔看,她已经起疑了,将来总有一天就会发现猫腻,彻底明白她破译的日记到底是谁的。然后,时局失控。 所以他不能冒险。他必须将这一天拖得越久越好。 “怎么了?”她问。 尉迟星无法跟她坦然对视,目光纠结,透着黯然:“我很担心你。”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在许柔听来唐突而奇怪。可是他真的担心,担心她接下来的生活会发生他掌控之外的变动……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我是说……你如果遇到问题,一定要告诉我。”他轻笑,声音却很沙哑,“千万不要出事,否则我没法原谅自己。” 许柔愣怔数秒,感觉耳朵慢慢烫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来一双记忆里漂亮的少年眼睛,属于那个在去年冬日里出现,拿着滑板穿着夏季短裤的男孩,那个发现她被不良高中生的板砖砸中后不管不顾打算追过去的男孩。 “我见过一个孩子。”她微笑,也轻声说,“和你长得很像。” 尉迟星心里一跳,眼里闪过微光,“你还记得?” “嗯。”许柔点头,“一个初中生,挺善良的,”她想起什么,忍俊不禁,“就是胆子太大了。” 尉迟星心里却泛起一片难言的酸涩潮海,撞到岸边,堵得慌。 “不好意思。”他突然起身朝走廊尽头的窗口走去。按捺着那股暗涌,他胸膛因不平的呼吸而起伏着。等着凉风冷却他心里那头几乎要破笼而出的困兽。 她记得他。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他不能再奢求更多。 许柔望着他的背影,心下疑惑,却也没说什么。 …… 第二天,周六。 连续晴了近一个月,今天却突然迎来个阴天。暗淡的阴云从天边袭来,一早温度就下降好几度。 周圆圆难得早起,神清气爽去外面买了煎饼果子回来当早餐,而许柔联系上密斯袁,问到马小佳父亲的住址,打算去家访。 密斯袁让许柔别去,马家情况复杂,马小佳她妈17岁就生了她,没几年就离婚。所以这事儿留给警察去查就好了。可许柔不放心,不想坐视不管。那是她教的学生啊,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不忍心……不忍心又出现第二个金特。 周圆圆跟许柔的同事们一起唱过KTV,听过袁贵秀芬这名儿一次后就再也无法忘记,一辈子都忘不掉,她觉得这姑娘的爹是多想不开啊,叫袁贵秀就够革命了,还偏偏再加上个‘芬’字。本来四个字的名儿挺时尚的,结果这么一来,土上加土,闰土。 周圆圆吃着煎饼果子,皱着眉头思考,“挺巧的。袁贵秀芬如果不是忌惮你,就不会追耿老师追得这么紧,搞得过敏住院,否则今天处理这事儿的就不是你了。” -- 第39页 许柔愣住,有点道理。这么一想,导火索是她和苏鸿分手,也就是她出于好奇,一个人去了阿暧的演唱会。 之所以一个人去,是因为周圆圆肠胃炎。 但如果没有看到女孩日记提醒肠胃炎,许柔自己也极有可能肠胃炎,也就没去成演唱会。 所以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孩的日记。 这么说……她跟金特联系上,也是因为当时要帮尉迟星做解码而没有上网络课程。如果当时她在上课,就不会接到姨妈的电话,那姨妈就会拜托别人去接金特了。 许柔顿时有些恍惚,但不管如何,眼下最紧急的事情是去家访。 下午一点,许柔跨越半个市区,终于找到马小佳的父亲,马勇的家。 这是一个老小区,大概有二三十年了,每一排楼也就六层高。每家每户的窗户上都安装着防盗网和年久失修,皲裂破洞的雨棚。棚下挤着一盆盆发芽的大蒜和小葱。楼栋间的树木牵着绳子,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楼门口没有防盗门,贴着乱七八糟的修电器广告。一个大妈挎着菜篮子下来。 “阿姨,您好。”许柔叫住她,“请问马勇是住在这儿吗?”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妈跟赶苍蝇一样挥手,头也不回地冲下楼。 许柔眼睁睁看着大妈跑出去。 奇怪…… 同一时间,半个城市之外的医院。 马小佳坐在病床上,一边打吊瓶,一边看着隔壁病床上的小朋友窝在爸爸的怀里用ipad看电视剧《新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 “她应该被虐待很长时间了。”门外,医生静静地透过窗户看她,“她脚上有还没消肿的捆绑痕迹,综合其他伤口看,应该是被绑起来倒吊很久,拿烟头烫了多处。” 一(七)班语文老师红了眼眶,心酸地捂住嘴,“造孽,挨千刀的哪个王八蛋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手?我见过她妈妈,虽然看着不着调,但不像没理智的人。” “那她爸爸呢?”医生问。 语文老师愣住,她倒是没想过。毕竟马小佳一直跟着母亲过。 许柔在602门口敲了半天门。里面毫无动静。 她皱皱鼻子,楼道里有刺鼻的油漆味。楼梯两边的墙面是刚刚刷上新漆的,白晃晃一片,但是从墙根的油漆点子可以看出之前被人刷了红油漆。 为什么会在墙上刷红油漆?多渗人。 怎么敲门都没动静,许柔正要离开时,602门后终于传来一个粗重沙哑的男声,“谁?” “您好,是马小佳爸爸吗?我是马小佳学校的老师,过来家访。”许柔立即说。 602防盗门咔哒一响,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看清许柔就一个人后,他开了门。 马勇,马小佳的爸爸,黑发略长,垂到眼睛,嘴角叼着烟,穿着一身糊了机油的连体式修车服。 而屋子里窗帘拉着,开着灯却依旧昏暗。客厅里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地上全是脏兮兮的修车工具。 许柔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她攥紧包带,一时没说话。 “干什么?” “……小佳受伤了,现在在医院。” “让她妈去。” “小佳母亲联系不上。”许柔觉得不对劲。这位父亲过于太冷漠,连孩子情况都不问。 手机响了,是一(7)班的语文老师来电。 “喂?”许柔接通电话,发现信号不好,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完全听不清,她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马小佳说了……是她爸爸虐待!” 许柔大脑嗡地一声,浑身的血都朝头部涌去。 马勇就站在她面前,他依旧嘴里叼着一根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一个扳手。而他头顶,电灯泡发出滋滋的声音,仿佛电压不稳,闪动异常。 下午两点半。 周圆圆背着猫包,里头装着肥墩墩的周贵儿,打算出门去宠物店洗澡。 她哼着歌才出小区,就看到路边停下一辆车,一个年轻男人下车直接喊她的名字。 “咦?”周圆圆非常震惊,她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么高大英俊的异性。 “你好,我叫尉迟星,许柔的朋友。”对方自我介绍,“你是许柔的室友?” “噢,对。”周圆圆点头,“请问有什么事吗?” “许柔在家么?”尉迟星问,“她不接电话,可能在午休?” “没有没有。”周圆圆跟拨浪鼓一样摇头,“她早就出门去家访了。” “哪里家访?” “额,一个生病住院的孩子家。” “马小佳?” “对对,马小佳爸爸家,”周圆圆连连点头,“你听她说过?” 马小佳……姓马……尉迟星迅速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里自己这个辖区在这段时间没有发生任何治安事件,也没有任何一个姓马的犯罪人员,除了—— 半个城市之外的另一个区,有人在家中自杀并引发爆炸,拉整栋楼的居民陪葬,造成三死五伤的惨局。 也就是6.11重大爆炸案。 第20章 汽油 作为一个狙击手,他没有办法开枪…… 下午三点, 602户。 客厅的窗帘全部拉上了,光线越来越昏暗,天花板上的灯光时闪时灭。过于浑浊的空气让许柔已经开始头晕。 -- 第40页 她靠墙坐在角落里,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衣服上沾染灰尘。铝箔胶带严严实实封住她的嘴,她从对面爬满蜘蛛网一般裂痕的穿衣镜里看到了此刻狼狈的自己。 最初的恐惧如同黑洞, 让她在一片黑暗中下坠,直到现在她才慢慢稳住心神, 回收了意志力,慢慢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情况——马勇打算自杀, 同时炸了整栋楼。 他为什么要自杀?可能眼前这乱七八糟的客厅能说明点东西。 沙发上放着好几个刷卡用的POS机,一堆各种银行的信用卡,手机不停响起, 是各种催债电话。许柔瞬间明白为何楼道里有新的白色油漆,因为之前有人用红油漆在墙上大写了“还钱”两个字。 在这等待的恐惧与决绝拉扯绷直的网当中, 她听到了自己从紊乱到稳定的心跳声, 看到灯光下细微的灰尘,也感受到冷汗在背后缓缓凝固。 一阵火花闪过,马勇终于成功焊死大门。他呸一声吐了口唾沫,丢下电焊机, 欣赏自己的大作。如今没有人能进来了。 他眼神一转, 又看到墙角的许柔,便大步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下颚, 手指狠狠掐进她的脸颊,满意地看到她瞬间凝聚泪水的眼里,惊恐中映照着他的脸颊, “怕了?谁让你要过来找死?” 马勇狞笑起来,抓着她的下巴朝旁边摔去,起身去房间。 许柔扑到在地,地上的钉子和零零碎碎的工具磕在胸骨和膝盖上,一阵生疼。这巨大的痛楚让她急促地呼吸,地上腾起轻轻一片尘埃。耳边的头发散落到眼前,她的视线模糊一阵,然后慢慢重新清晰。 在这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压抑痛苦与恐惧里,她心头陡然生起了一股壮烈的果决。许柔咬紧牙关,蹭着墙坐起来,膝盖伤了,在地上留下一条摩擦的血痕。 她喘着气,眼睛通红,却不再颤抖。会有警察来救她的,尉迟星会发现——就算没有人知道也没关系,她不怕死。 她只担心父母。她下辈子会继续做他们的孩子,只不过这一生,她要提前去陪许灿了。 因为许灿,她真的不惧怕死亡。 但是她不能死得这么无辜,这么窝囊,这么任人宰割。她不能让马勇如此张狂,她会拼死一搏,她要反击,她不会让马勇得逞——拉着全楼栋的人陪葬。 眼前,马勇已经从房间里提出了一桶桶汽油,并泼洒到了屋子每个角落。 蒸腾的汽油味让人窒息。而就在这混沌当中,许柔突然听到了警车的呼啸声,她立即抬起头望向窗户。这声音仿佛利刃,一刀砍断许柔脑海里那些绞杀她勇气的寄生枝蔓,升起新的希望。 马勇咒骂一声,一脚踹翻了汽油桶,转身从厨房拎出来一个笨重的煤气罐,放到客厅正中央。 窗外警车呼啸声交错,显然不止一辆,然后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将这栋楼包围。 马勇拎起那个倒在地上的汽油桶,直接将剩下的汽油全部淋到许柔身上。 而此刻,许柔却一动不动,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她任由汽油从脸上滑下来。六月接近三十度的温度里,她寒冷到感觉不到四肢,但是心里却诡异地冷静。 门外传来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走动。马勇变得异常焦躁,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将所有没来得及泼洒的油漆桶堆放到煤气罐旁边。 天花板上的灯闪了两下,突然啪一声灭了。 紧接着,窗外就传来了喊话。 “602住户马勇,602住户马勇,这里是警察,请你不要激动,有什么问题跟我们说,警方可以帮你解决,不要一时冲动犯下大错……” “他妈的敢围攻我,老子让你们所有人陪葬!”马勇狂躁地将房间里的床单等易燃物品往客厅扔。 这时候,喊话的人突然变了,出现了一个泣惶的老人声音。 “小勇!儿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赌博欠的钱我们帮你还,你好好的啊儿子!我和你爸砸锅卖铁帮你还!” 马勇脸色变了,来回走了好几分钟,突然站在窗户边猛地拉开窗帘,又一把抓起许柔,撕掉她嘴巴上的胶布,将她推搡向窗前,“给我看外边什么情况!” 猛然出现的阳光刺眼极了。许柔一时睁不开眼睛。由于双手被绑在背后,她跌撞两步,站到窗前。 楼下传来一阵惊呼。 适应光线,她看到了楼下的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甚至还有燃气公司的车。居民楼周围已经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警戒线内,是民警、是特警、是医生、是消防员,而警戒线后,是才从居民楼疏散出来的居民,穿着睡衣的,抱着泰迪狗的,全部在警察的指挥下继续疏散。 许柔只注意到了一个人。 一个从防爆车提下来一个黑色箱子的特警。他全副武装,从头盔到面罩到护具。 眼神相对,许柔压根看不到对方的面容,但是她知道,对方肯定是尉迟星。 没有丝毫迟疑,尉迟星提着那个黑箱子转身进了对面的居民楼。 许柔突然间就不害怕了,完全不害怕。窗外的风吹进来,抚慰了她的焦躁与恐惧。 “你他妈看到什么了!”马勇躲在窗户边,愤怒地朝她咆哮。 “有警察,”许柔感觉嗓子干燥得在冒烟,“消防、救护全部来了。” “有没有一个头发全白,跛着左腿的老太?”马勇喘着粗气问。 -- 第41页 许柔迅速看向拿着大喇叭的警察,他把喇叭对着手机。“有。”她鬼使神差地说,“一个女警扶着。” 同一时间,对面的居民楼。 尉迟星已经找到合适的隐蔽射击点,取出枪械放好。郭元天在旁边勘察周遭情况。 尉迟星迅速趴到地上,透过瞄准镜看到了窗户内浑身湿漉漉的许柔。 这幅画面猛然引爆了他脑海中潜藏已久的记忆,让他陡然浑身僵硬。 郭元天敏感地发现队友似乎有点不对劲,但是他没有多心,出于职业配合,除非情况特殊,他不会贸然打扰尉迟星。 大喇叭里,马勇的母亲依旧在哭泣。 马勇极端焦躁,他胡乱抓了几下头发,一拳锤到了墙上。墙上出现了斑驳的血迹。他突然吃吃笑起来,推开许柔朝窗外吼道:“我欠了五百万高利贷,杀了全家都不够还!你拿什么给我还!” 许柔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发现头顶笼罩了一片阴影。 马勇已经蹲下身,一把拽起她的头发,表情扭曲,“你骗我?”他嘴角的笑容可怕极了,“你敢骗我?给老子滚过来!” 马勇直接扯住她的头发将她拉起来。许柔痛得一声尖叫,力气悬殊过大,她只能跟着对方去厨房。浓重的汽油味道让她恶心干呕,头晕目眩。 马勇直接扑向天然气灶台打火,然而零星的火星闪了几下,再没有多余的火焰燃起。他迅速转身开灯,灯也毫无动静。 因为疼痛,也为了保持残存的意识,许柔已经将嘴唇咬出血,满嘴都是铁锈味。刚刚她看到了,燃气和电力公司的员工就在楼下,肯定是他们切断了整栋大楼的电力和燃气共给。 马勇彻底陷入了狂暴状态,拽着许柔转身冲回客厅找打火机。 而就在这时,尉迟星接到击毙的通知。 透过瞄准镜,他看到了已经快支撑不住的许柔,以及拿着她当挡箭牌的马勇。但是画面很快一闪,变成了许柔拿着匕首抓着一个小孩,披散头发,脸颊青紫,唇角带血,又歇斯底里又绝望悲怆。 他猛地回头,楼道口安静极了,没有发生爆炸。 “尉迟你怎么了?”郭元天发现他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快点,尉迟!来不及了!” 尉迟星重新看向瞄准器,由于马勇不停动弹,准心落到许柔眉心。他稳了稳心神,手指扣住扳机,然而脑海中那幅画面再次浮现。 他没有办法开枪。 现实与记忆交织的画面里,他根本就看不清。 而现在也没有时间让他迟疑。尉迟星起身迅速拿起对讲机,“方案B!” 602客厅内。 许柔残存的意识如室内的光线一样越来越微弱。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马勇在沙发上找到了打火机,随后转身就往煤气罐和油漆桶走。 咔嚓一声,他手里的打火机窜出了火苗。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高压水柱从窗外喷涌而来,将马勇冲击在地。 满地的汽油混合着水流,形成了奇异的彩圈。门外传来碰碰砸门的声音,电锯直接捅破了大门的边缘。 马勇爬起来,重新捡起打火机。这一次,许柔用尽最后的力气直接朝他撞了过去。两个人齐齐摔倒在地,许柔痛得蜷曲起了身子。 马勇狰狞地笑着,趴在不远处,直接将点燃的打火机抛向许柔。 说时迟那时快,大门突然被撞破。尉迟星一脚将马勇踹开,直接朝许柔扑过来。许柔在尉迟星怀里睁开了眼睛,泪流满面。 打火机撞到尉迟星又跌落到地上,燃起的汽油张狂着火舌在短短一秒之内腾起。 消防员立即举起了灭火器。 第21章 受伤 那个笔记本的主人,是许柔。…… 闷热的夏天, 窗外蝉鸣阵阵。而天边的乌云则提示大雨即将到来。 许柔趴在桌子上认真地写结婚请柬。周圆圆则负责将它们整理妥帖,装进袋子里。 一切搞定后,许柔提起鼓囊囊的袋子打算出门。这些请柬, 一部分要拎去苏鸿家, 一部分要邮寄给她自己的父母,由他们代发给许家的亲朋好友。 “好多啊。”周圆圆将墙角的崭新红色行李箱推过来, “你干脆拿箱子装过去吧。这箱子够大,都能装一个人了。” 这话说得诡异。许柔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太阳穴直跳,一股莫名的寒气从脚底冒出来。行李箱是前段时间去银行办业务时赠送的, 没得其他颜色挑,但也适合结婚时候用。 她定定看着那行李箱,一下子回神, “算了,我直接拎过去。”说完, 起身换鞋出门。 不一会儿, 许柔气喘吁吁走到小区附近的十字路口。出于敏锐的第六感,她突然回头望了一下来时的路。 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她。 绿灯亮了,她拎起笨重的大袋子,刚刚走到斑马线中间, 就见拐角突然出现一辆哈雷, 直接朝她冲过来。许柔躲避不及,被撞得连滚好几下,倒在马路中间。请柬袋子也被撞飞。 她的后脑勺重重砸在地上, 这一刻时间变得漫长。头晕目眩的痛楚中,她侧头看到那轰隆隆远去的哈雷。骑车的人戴着头盔,身材异常壮实, 头也不回消失在路口。 大风骤起,白色请柬漫天飞舞。豆大的雨点也一起砸下。 她躺在夏末依旧温热的地上,眼角余光瞥见周围热心人都朝她奔跑而来。 -- 第42页 许柔试着撑起自己,却发现右胳膊一阵钻心的剧痛。 …… “许柔?醒醒。”有人摇晃了一下她的胳膊。 “嘶——”许柔惊厥之下一个激灵突然痛醒,睁眼看到天花板刺眼的白炽灯,还有郭元天俯视她的脸。 她从病床上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右胳膊已经被戴上护具,还打着点滴。 “碰到你伤口了?骚瑞。” “没事。”许柔低头观察自己受伤的胳膊,似乎还能感觉到梦里被车撞的后怕和疼痛。 在梦里,她在担心什么? 红色行李箱……能装人的红色行李箱…… 这个梦,奇怪而诡异。 “吃早饭吧,尉迟特意嘱咐我给你买的。”郭元天拉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来,打开方便饭盒递给许柔。里面是粥和包子。他自己则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椅脚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现在几点了?”许柔还有点恍惚。 “早上六点。” 原来现在竟然是第二天的早上六点了。她一直在配合医生做各种检查,思维混乱,因为脱水而身体虚弱,昏睡好久,都不知道时间过得这么快。 “尉迟呢?他怎么样了?”许柔迫不及待地问。 “做手术呢。”郭元天拿着一个煎饼果子啃。 “怎么回事?他伤到哪里了?”许柔瞬间仿佛被刺激的猫一样竖起了毛。昨天在马勇家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怎么接出去的。人太多,声音太多,她陷入了一种明明有意识却又很混沌的状态,直到在医院缝合胳膊上的伤口,她才慢慢找回了一丝真实感。马小佳、家访、爆炸……无数记忆碎片慢慢在她脑海里形成完整的拼图。 “……地上的铁片穿破了手掌,”郭元天犹豫一下,腮帮子里满满都是煎饼果子,鼓鼓的,像松鼠一样,“肌腱断裂,神经好像也断了。” “哪只手?” “右手。”郭元天继续说,“还挺麻烦。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许柔瞬间面色惨白,那是作为狙击手的尉迟星,需要扣动扳机的右手。郭元天说过,他每天都会训练。许柔甚至觉得,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回到反恐大队,继续做狙击手的。 可是现在怎么办? “我去看他。”许柔立即起身穿鞋,正好点滴打完。 “别说是我说的!”郭元天跟出门,望着她的背影大喊,“他不让我告诉你!” 尉迟星只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在让护士重新缝合他右胳膊上近十公分的伤口。伤口有很多铁锈粉和细碎的玻璃,护士清理好久,本来缝合好了,结果又裂开了。 许柔轻轻推开门,正好护士出去拿药。她的目光落到尉迟星的右手,包裹得严严实实。 此刻,窗外已经出现熹微晨光。 尉迟星定定看着她。 许柔慢慢走到他面前,低头凝视着他的伤口,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看到她苍白惨淡的神色,尉迟星就明白他真的不应该指望郭元天闭嘴。 他低低叹了口气,拉着许柔垂在身侧的左手,让她坐到面前的椅子上。她的手冰凉。 灯光下,他有着墨一般幽深的瞳仁。眼神却一如既往地温和,仿佛没有经历过那场火灾,映照着窗外微光。 由于病床和椅子的高差,也由于他和她的身高差,许柔足足比他低了一个头。她伸出指尖轻轻碰碰他的右手,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又抬起头望着尉迟星的脸庞,他的左眉有擦伤。 她的眼神哀伤。 尉迟星似乎想逗她笑,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他举起自己的右胳膊,“瞧,我们正好凑一对儿。”他们都是右臂受伤。 许柔无声地笑了,弯着眼睛,却发现眼泪还是落下来。 “我其实不想当你面哭的。”她哽咽着小小声说,声音低到尉迟星倾身凑到她跟前才听到。 “我知道。”他也低声说。 许柔破涕为笑了。 他抽出纸巾为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声音轻柔,“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许柔摇摇头,半晌哑然道,“这跟你没关系。你救了我。” 尉迟星的眼神却瞬间失去了光。他眼帘低垂,内心纠结,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抿紧嘴唇,将那湿润的纸巾捏在掌心。他其实想道歉的是因为他无法开枪而导致她受伤。 许柔慢慢说,“当时看到你在外面,我就不害怕了。” 这话让尉迟星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的潮水,但是很快退却——如果真的又走到曾经的老路上,当她最终出现在那栋废弃的烂尾楼,发现对面的狙击手是他——下一次当他举起枪,就不是为了拯救她,而是为了杀死她,那会怎么样? 他并不是一个彻底的拯救者,他还是一个刽子手。 之所以日复一日坚持训练,除了因为热爱,也是因为他在做万全的准备,如果命运无法改变,那么他必须回到原来的老路上,重新成为狙击手,来到那栋废弃的烂尾楼,等待又一次命运审判,然后再次重来。 纵然了解命运,他也不能退却,让其他人代劳。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其他同事提前开枪打死许柔,也不能容许同事替他送命——在还没来得及思考开枪的问题之前,他的藏身之处发生爆炸。 所以,他也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有无法开枪的心理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点是许柔。他明白面对其他犯罪分子时,自己没有任何心理阴影。 -- 第43页 而现在,麻烦的也是这一点。 这一次重来,许柔跟之前的情况一样,再次右胳膊受伤,虽然这次不是车祸,但结局是一样的,她无法正常写字——这也是导致笔记本上的字迹跟她平时字迹有出入的原因。 没错,那个笔记本的主人,是许柔。 而尉迟星,则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医生告诉他,他的右手可能无法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也就意味着他的狙击手之路出现了极大的意外。 尉迟星很清楚他的伤有多重,此刻他的右手毫无知觉。这将导致一个连锁反应,最差的结果就是当许柔参与的绑架案最终发生时,由其他同事代劳他前去执行狙击任务。 他不敢想象结局。 面对许柔的关切询问,他说出的话却是,“没事的,好好做复健就能恢复。” “是我害你受伤的。”许柔哽咽着。 “你不能这样想。”尉迟星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我是警察,不管受困群众是不是你,我都必须这样做。这是我的职责,在每一次出任务之时都做好受伤甚至牺牲的心理准备。这是一线特警必须做到的。如果害怕,我就不会做这行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但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尉迟星神色黯然凝重,完全不是平时的开朗和轻松,“希望你一定做到。一旦遇到什么意外——哪怕是一丁点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都必须立刻联系我,就算半夜给我打电话都没关系。” 许柔闻言陷入迷茫,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是尉迟星第一次对她用这么重的词汇,一连强调两个“必须”。 “相信我……”尉迟星一字一句地说,“很多事情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安。” 许柔望着他的眼眸,慎重地点头。 第22章 探望 她就像柔弱的小动物,迎难而上勇…… 许柔的伤并不严重, 所以两三天便出院,随后拆掉护具。而尉迟星则由于伤情比较严重,需要再在医院呆一段时间。 出院的第二天, 许柔的父母也来了临城。其实这次受伤, 她没跟家里说,但是爸妈看到新闻报道, 就算脸部有打码,还是认出女儿。 金特也跟着父母过来看望许柔, 他现在找了份工作,送外卖, 每天早出晚归,晒得黝黑,但是乐呵呵的十分开心。由于曾经的背景, 他甚至比警察还提前一步通知许柔——马勇被关押进拘留所了,金特有朋友正好跟马勇关在一起, 可以好好“招待”一下马勇。 许家父母时间紧, 只呆了个周末。离开的当天,许母跟着女儿一起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阿姨你们在做什么,好香啊。”周圆圆睡好觉, 闻着味儿从房间里出来。 “虫草乌鸡汤, 你尝尝。”许母笑着端出一碗,吩咐女儿将剩下的汤倒进保温杯,加上卤好的牛肉, 滑蛋虾仁等等好菜,一并装好了要带去医院给尉迟星。 医院的病号饭不怎么好吃,吃了好几天也肯定会吃腻。许母知道救下闺女的特警还在医院后, 就让许柔多多去探望。于是乎许柔提议做好饭了带过去。 许柔对自己的手艺没多少信心,但是对母亲的手艺很有信心。 “窗外怎么有无人机?”许母一抬头,发现阳台外竟然有一架无人机闪着红光,嗡嗡嗡地摇摇晃晃着飞过。 “对门那小胖墩的。这两天可劲炫耀呢。养孩子真费钱。”周圆圆坐在餐桌前喝着汤。 “在小区里玩这个侵犯其他人隐私权。”许柔皱皱眉头。 “可是谁吵得赢他家啊?”周圆圆无所谓地说,“反正那小孩也就两三天兴头。” …… 在小区门口送别父母,许柔打车直奔医院而去。 爆炸案那件事算是彻底结束。 马勇被羁押后,警方调查了马家的情况,马小佳的父母一年前离婚,离婚原因是马勇赌博,并欠了一堆网贷。两人分开后,马小佳一直跟着母亲。 而这位年轻妈妈一直没有收到前夫的抚养费,自己也没工作,最后捉襟见肘,只得带着孩子上门要钱。 马勇自然不会给钱,马小佳妈妈就把孩子扔在那儿,自己南下跑去打工了。而马勇天天被人围追堵截地追债,暴躁的施虐欲只会往马小佳身上招呼。 现在,警察终于联系上马小佳的母亲,她在赶回来的路上。 …… 一小时后,许柔找到尉迟星住的病房,推开门就愣住了。 屋子里塞了七八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还有一个中年阿姨,五六十岁,满头卷发,正在削苹果。尉迟星半躺在床头,正在打点滴。他臂弯里窝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一脸严肃地戴着儿童听诊器玩具,拿着听头在尉迟星胸口上戳来戳去。 许柔心里咯噔一下,她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哟,小许老师。”郭元天从人群里钻出来,大大方方地清嗓子,“我介绍一下啊,这位是许柔老师,市实验一小的,是尉迟的女——”他的话语在注意到尉迟星的视线后转个弯,“女性朋友。” “记得啊,上次尉迟带过来一起爬山的。”有个男警察说。 这下子,好几位生面孔打量许柔的目光都变得富有含义。那位阿姨直接站起来,苹果也不削了,咕咚一下滚进垃圾桶。 -- 第44页 许柔硬着头皮报以微笑。 “说好在家休息,怎么还是过来了?”尉迟星神情温和,单手拖出凳子,他还在打点滴,不方便行动。 “我带了晚饭过来。”许柔拘谨地坐下。 “这些都是我同事,”尉迟星低声跟她说,“还有福利院很照顾我的阿姨,你叫她安姨就好,这是她外孙洋洋。” 许柔微微红了脸,客气地打招呼。 安姨连声应着,望着这漂亮又温柔的姑娘,笑意盈盈合不拢嘴。 郭元天见许柔放不开,便嚷嚷着既然有家属过来,大家就不要久留,像赶羊一样把同事们吆喝出门。 洋洋依旧趴在床头,给尉迟星诊断出来病因,奶声奶气却一脸严肃,“舅舅,你发骚诶。” 郭元天回来一口盐汽水喷出来,呛得脸通红。 “你脑子正经点行不行?”尉迟星定定看着他。 “不行。”郭元天起身去旁边咳嗽。 而洋洋巴拉着儿童温度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认真点头确定道:“你发骚83度。” 郭元天咳嗽得更凶了,摆摆手,表示他要去找瞿医生。 “那事儿你别在瞿医生面前说。”尉迟星一只胳膊还给洋洋抱着在捣鼓量血压,不忘了叮嘱他,“我是认真的。” “OK啦。”郭元天摆摆手,留下满不在乎的背影。 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许柔有些好奇。 安姨帮她把带过来的餐食摆出来。尉迟星看到好几碟香气四溢的菜品,眼神一动,却是抬头问她,“在家忙了多久?你胳膊还不能劳累。” “有我妈帮忙,不碍事。”许柔坐下来。 洋洋一看有好吃的,立即丢下玩具,自顾自坐到尉迟星怀里,习惯成自然地张大嘴巴啊一声,等着投喂。 看来,尉迟星平时是极为疼爱她的。 安姨只能将她抱过来,“洋洋乖,让舅舅自己吃,舅舅生病了。” “阿姨,我还带了一副筷子。”许柔立即说。 “没事,”安姨摁住她的手,“让尉迟先吃。”她说着起身拿起便携果汁杯去冲洗,打算弄一杯果汁安抚洋洋。 而等她洗杯子回来,看到的就是许柔抱着洋洋坐在床边,尉迟星一手搭在床沿挡在许柔背后护着她俩,一手吃饭,间或拿起另一双筷子喂洋洋吃。他最近几天已经慢慢开始习惯用左手吃饭。 尉迟星低声跟许柔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距离近极了,头都要靠在一起。 许柔垂眸听着,牵唇轻笑,抬头欲说什么,却不防一扭头,尉迟星正低头要喂洋洋吃饭。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脸颊。 两个人都呆住了。 最先发现异状的是洋洋,她张着嘴巴,等了半天都不见半空中筷子上那片牛肉进到自己嘴巴里,于是乎她用小手拍拍尉迟星的胳膊,大声提醒道,“舅舅!” 许柔一下子惊醒,脸刷地红到耳根子。她迅速低下头,极力忽视自己那颗小鹿乱跳的心。而她耳际,还能感受到尉迟星不太稳的呼吸。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调整呼吸,继续给洋洋喂饭。 “我不吃虫虫,你忘了。”洋洋委屈地噘嘴,盯着眼前那根虫草。刚刚才说的,怎么舅舅没一会儿就忘记了呢?舅舅到底在想什么呀! 安姨在门口悄悄看半天,又怄又悔地拍了一下大腿,洋洋个坏好事的!她正了脸色,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两人就跟对虾一样迅速弹开了。 直到吃完饭,气氛似乎才恢复自然。安姨非得要去洗碗,还拽上洋洋一起。小姑娘哈欠连天,被外婆硬拖着出门。 “你……要不要休息?”许柔简直不知道眼神应该往哪里摆。 他略微疲惫,但来不及多想就说:“我想陪你一会儿。”知道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尉迟星,”瞿医生突然破门而入,带进一阵冷风。她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通知,“我给你约了明天下午三点,程敏医生门诊,别迟到。” 她来得突然,说的话也突然。不光尉迟星,许柔也一下子呆住。她半晌问,“程敏医生是谁?” “精神科心理医生。”瞿医生身后探出一颗头来,是郭元天。他说完就又缩回去。 “郭、元、天。”尉迟星太阳穴一跳,立马起身,一字一句带上明显的不快。 郭元天扭头就跑,一路仓皇逃窜冲进电梯。 “你别怪他告密,”瞿医生依旧挡在门口,毫不客气,“作为以保护群众安危为己任的特警,你更应该正视自己的缺陷。” “所以呢?”尉迟星气得好笑。 “去见程敏,说说你有什么心理阴影导致你无法开枪。”瞿医生的话甩出来硬邦邦的。 许柔陡然一惊,这是什么意思?无法开枪?她下意识看向尉迟星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但是眼下,令她更顾忌的是尉迟星的情绪。 “不去。”尉迟星冷冷甩出两个字。 “我已经给你约好了。明天不行就后天。”瞿医生盯着他,咄咄逼人。 “他不想说这件事。”许柔突然起身挡在尉迟星面前,她比他矮将近一个头,却也固执地想要护着他,“不想说,那就不说。”为什么非得要说?每个人心里都有晦暗的秘密。连面对都不想,更何况对着陌生人直接讲出来?难道这个过程不需要缓冲吗? -- 第45页 她明白瞿医生也是一片好意。可是她表达好意的方式未免太过强硬。这可能对郭元天那个抖M有用,但是对尉迟星没用。 尉迟星惊诧颔首凝视着她的头顶,能看到她秀气的鼻尖和扑闪的眼睫毛。 她就像柔弱的小动物,迎难而上勇敢地保护着自己的族群。 勇敢地……保护着他。 第23章 秘密 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想为你撑一…… 一周后, 尉迟星出院。第二天正好是周末,许柔应了学校领导的嘱托,和密斯袁一起过来给特警队送锦旗。 郭元天闻言精神抖擞, 牵着条浑身是肌肉, 线条流畅的马犬在门口迎接他们。 许柔才打了个招呼,就被这狗过于高大的身形吓了一跳, 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来。 “没事,它不咬人。”郭元天拍拍狗子的头。它立即原地蹲坐, 扫着尾巴,眼神都不跟许柔接触。做公务员的狗子就是稳重, 跟社会闲散狗不一样。 密斯袁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看到许柔和郭元天竟然是老熟人,立刻咳嗽两声, 娇俏道,“许老师你认识这么帅的警察, 都不跟我说一声呀!” 郭元天闻言眼睛一亮, 冲上来跟密斯袁握手,“请问这位美女芳名?” “……”密斯袁先僵后笑,“叫我小袁,或者密斯袁就好了。” “好的, 小袁美女, 这边请。”郭元天一甩大背头,牵着狗子往警亭走。 然而警犬趴在密斯袁脚边一动不动。 郭元天再扯,狗子还是一动不动。 “哎呀, 它这么喜欢我吗?”密斯袁掏出手机打算拍照发朋友圈。 “等一下。”郭元天伸手制止她,汗汗地嘴角一抽,“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这是一句非常熟悉的《今日说法》台词。 许柔愣住。密斯袁也愣住。 然后许柔就眼睁睁看着密斯袁被带去做尿检。 郭元天讪笑两声, 拍拍警犬的头,“咱们巴特是缉毒犬。” 许柔彻底蒙圈,她怀里还抱着锦旗,不明白怎么自己来特警队一趟,就把同事给送进去了。密斯袁吸毒?不可能啊。 然而现在只能等待结果。 郭元天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大倒苦水,说他这几天为尉迟星鞍前马后的,就差陪、睡了,结果尉迟还没个好脸色。他拜托许柔帮忙好言两句。 许柔委婉一笑,提醒他说话还是得注意点。 郭元天这下抱起胳膊,愤愤不平,“哟,说得好像谁没从我这里受益似的。” “嗯,”许柔一琢磨,很快叛变,“那关于尉迟星的事,你想八卦的话,就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 “你这个性格……”郭元天啧啧两声。 “怎么?”许柔面不改色斜睇他。 “我喜欢。”郭元天嘿嘿一笑。 纵然手受伤了,可尉迟星一直没耽误其他训练。郭元天差人去训练场将他叫回来,逢人就说尉迟的对象来探亲了,导致尉迟星回来时发现宿舍门口围一堆兄弟,都在看尉迟星传说中的女朋友。 “哎,一个个的有点素质!”尉迟星将同事们赶开。 “女朋友挺漂亮啊,尉迟。哎,回头把你女友闺蜜介绍一下。”有人临走还在打趣。 “想多了,不是女朋友。”尉迟星顺口回答。 许柔垂下眼眸,睫毛一抖。 尉迟星从训练场回来见到许柔,顿时笑开,嘴角的酒窝很深。他打开空调,端上茶水,嘱咐许柔先坐一会儿,他运动完一身汗,得去冲个澡。 他的手不能碰水,因此套了个一次性手套。 “等等。”许柔起身将头发拽开,瀑布般的长发垂落肩头。她将扎头发的橡皮筋套到尉迟手腕上,正好卡住手套。 尉迟星低垂眼眸看着她的动作,心波一点点漾开。 “你披着头发的样子特别美。”他低低哑声说,忍住自己想要去抚摸她长发的欲望。 许柔的耳朵瞬间烫起来,眼神闪动。 “哟,这是要去洗鸳鸯浴啊?”郭元天闪身门口,啃着一个大梨子,打破这一室暧昧。 “就你满脑子黄色废料。”尉迟星抓起抽纸摁到他胸口,侧身出门。 郭元天得意哼哼,果然许柔有用哇。一看到她,尉迟星整个人都变了。 “密斯袁尿检结果出来了吗?”许柔问。 “还要一会儿。”郭元天拖出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为了证明我脑子里的废料还有其他颜色,透漏你个消息。”他朝许柔勾勾手指头,故作神秘。 “你说。”许柔很平静。 “就是尉迟心理阴影这事儿,你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吧?”郭元天将擦手的纸巾捏成团抛进垃圾桶,“马勇那案子,我们去支援时首选方案是击毙,但是尉迟瞄准了却没法扣扳机。所以才临场换方案去踹门。你说这问题严重不?几个月前,他还是一名专职狙击手呢。无法开枪,等于断送前途。”郭元天摸摸下巴,继续揣测道,“难不成他就是发现自己有心理障碍了,才转来做巡警?” 饶是有所准备,但许柔还是惊了数秒,“可你上次说,他是因为那个女孩子才转职调岗的。” “我跟你说过这个事情?”郭元天很惊讶。 许柔无言,“你第一次见我就说了。” “哦,好吧。”郭元天耸耸肩,见许柔脸上毫无笑容,拍拍她的肩膀,“其实做个普通特警挺好的。” -- 第46页 但这不是尉迟星的梦想,也不应该是尉迟星的归宿。许柔忍不住问,“他的手还可以恢复正常吗?” “非常难。就算恢复了,那不还有心理阴影么?” 许柔心里猛地一沉,神色难过。但是下一秒她突然意识到现在不应该是难过的时候,便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细细思忖,嗫嚅道,“我……总感觉跟那个女孩子有关。你之前见过那个女孩吗?” “那姑娘都去世了,我怎么可能见过。”郭元天思考着摸摸下巴,“这么说吧,就我所知,没人见过。不管是同事还是同学,都没见过。邪乎吧?我甚至怀疑他在描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他顿了顿,补充道,“尉迟星邪乎的不光这件事,他买彩票准中,运气贼好;而且每次接任务,他就跟重刷关卡一样,忒流畅。你如果跟他一起做事就知道了,他有强到可怕的预判感。” 许柔闻言眼里出现迷茫之色,预判感?运气好?她迟疑着,终于在千丝万缕中找到一丝头绪,“反正我能确定那个女生存在过。”否则女孩的日记本从何解释? “啧,话说回来,你不是第一个想对他刨根问底的女生。”郭元天眯起眼睛。 “还有谁?” “洋洋的妈妈。”郭元天挑眉,神色极度玩味。 许柔心头一跳,听到门口脚步声,是尉迟星回来了。这场谈话只能结束。 尉迟星黑发往下滴着水,脸上的笑容毫无异样。 然而许柔深知,他心里有个角落,不为人知,禁止任何人通行。 …… 夜色降临,特警队远离闹市区,安静极了。路上灯光微弱,显得有点黑漆漆。但就是这样的黑暗让远处五光十色的高楼大厦显得无比璀璨。 密斯袁最终通过尿检。她被警犬误判的原因在于她使用了表姐从美国带回来的含有CBD的美容液。CBD,大、麻二酚,是工业大、麻的提取物。警犬的鼻子真的相当灵敏。 送完锦旗,密斯袁就黑着脸回去了。今天的体验对她来说实在不好受。 而许柔则留下。尉迟星说特警队附近有一家地道淮扬菜,特意定位子带许柔过去吃。出发时,郭元天又在带着一帮同事起哄。 路上,尉迟星发现许柔有意无意一直盯着他依旧包裹着的右手看。 “已经恢复很多了。”他说。 许柔垂下眼眸,这可跟郭元天说的不一样。 怔忡半晌,她深呼吸一下,“如果你难过了,一般会怎么做?” 尉迟星思考片刻,眼睫毛扑闪如黑色蝴蝶的翅膀,“运动锻炼,直到精疲力竭。你呢?” “我会哭,”许柔很快说,“我没有那种‘我的眼霜太贵了,我不能哭’的心理负担。” 尉迟星不禁莞尔。 “我妹妹比我小五岁,叫许灿,阳光灿烂的灿。”微风中,许柔望着远方的灯光,慢慢开口,“本来不能生她的。但是我妈当时因病无法做流产手术,所以便生下了她。” 尉迟星收了脸上的笑容,静静地听着。 “她在十七岁那年意外去世,落水溺亡。”许柔眼里的灯光化作一个个大而模糊的斑块。这些心底话,她从来没有对父母以外的任何人说过,哪怕苏鸿都不知道,“那天她放学,我打算去接她一起回家。但是因为在学校多问老师几个问题,路上又错过车,我迟到一个小时。等我到那边,就看到一堆人围在河边。” “我冲过去,发现有人从水里抬起来一个人,就是我妹妹。我吓坏了,可是压根不会急救,我只能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哭。等到救护车来,一切都迟了。” “后来我不止一遍地想,如果我提早去,如果我会急救,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她还会活着。她还会平平安安地读书工作。”许柔出神,唇边出现了哀伤的微笑,“她的梦想是做小学老师……可惜无法实现了,那就由我帮她完成。” “她是我心里最大的伤口,这辈子都愈合不了。所以我并不强求把这个伤疤遮住,而是习惯它,带着它走下去。然后把心里其他地方加固,装上围栏。”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依旧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毕竟人生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黑暗当中,许柔没有听到尉迟星的声音。直到好几分钟的沉默后,他才开口。“其实我是因为……” “你不用告诉我。”许柔冲他笑起来,冲散气氛的凝重,掩盖自己难言的低落,“我跟你分享我的故事,并不是非得要换一个秘密回来。”虽然她的确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真实的过去,但是他沉默的那几分钟,让许柔特别有自知之明。 她按捺胸中九曲百折的情绪,声音很低,“其实我想说的是,悲伤没关系,难过没关系,哭泣更没关系。伤心就是伤心,痛苦就是痛苦。既然可以放心大胆地笑,那就可以撕心裂肺地哭。”她没有说完的是—— 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想为你撑一把伞。 却没料到,我们都是淋过雨的人,还说着没关系,习惯了为对方拿出伞。 尉迟星望着她,也慢慢弯了嘴角。 第24章 周苑 重生、位面、穿越,反正挑一个,…… “6月28日 我盯着他, 慢条斯理问——你认识她吗?他一愣,哭笑不得地说不认识,叫我别乱想。他说得那样随意而自然, 还带着玩笑般的笑容, 宠溺地刮刮我的鼻梁,温存极了。 -- 第47页 我微笑着, 任由他抱住我。 从窗户玻璃的反光里,我看到自己的下巴靠在他肩头, 笑容慢慢消失,表情模糊而冷静。 ……他最好没有撒谎。 否则我会让他知道, 玩火的代价是什么。” “7月5日 苏打爆珠比葡萄爆珠好抽,一不留神整包烟都没了。 晚上听到一句话,好女孩上天堂, 那坏女孩……下地狱么? 那倒是一个好去处。” …… “许柔,发什么呆呀你!到最好看的地方了!” 昏暗的大剧场里, 周圆圆激动地拍拍许柔的大腿, 低声提醒,“Cell block tango!” 此刻,她俩正坐在保利大剧院里,欣赏著名百老汇音乐剧《芝加哥》巡回演出, 临城场。 《芝加哥》, 改编自真实案件,讲述两名犯有故意谋杀罪的女子最终成功洗脱罪名的故事。《Cell Block Tango》,监狱探戈, 则是其中经典歌舞桥段,说的是六名谋杀出轨亲夫以及情妇的女杀人犯的历程。 “是他们活该,他们早就该想到后果。我不是凶手, 如果我真的杀了人……你怎么能说我犯了错?如果你陷入我这般的境地,你肯定也会动手。” 许柔盯着舞台上黑暗中曼妙的身姿,性感的舞姿,听着蛊惑人心的歌曲,却满脑子都是她才破译出来的两篇密文。 女孩的状态极其不对劲。 这从照片就能看出来,尉迟星拍摄的这一页,密密麻麻写满字,仔细分辨才看得出来是三篇都挤在一起。这一页想必也放置很久没翻篇,导致页面上褶皱和污渍随处可见,有咖啡杯印,有类似烟灰留下的痕迹,有反复擦拭出现的毛边。 第一篇,女孩的男友或者丈夫——根据尉迟星第一次说起女孩时的情况,应是男友——他极有可能出轨了,并且在欺骗她。 第二篇,则显示女孩的心理状态开始反常。 剩下,还有第三篇没有破译出来。 考试周临近,许柔破译第一篇时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漫长到尉迟星问了两遍,她才整理好。而等一看到内容,敏锐的第六感就告诉她——终于进入正题了。接下来日记本讲述的东西,就是让尉迟星讳莫如深的东西。 而等到现在将第二篇日记破译出来,证实许柔关于“正题”的揣测。所以尉迟星肯定会有所动作,比如,不希望她知道而切断跟她的破译合作。 许柔决定看完音乐剧就去找尉迟星,然后抓紧时间将第三篇破译出来,她想知道女孩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顺便看能不能再就这件事探探口风。 但那些事情……许柔有种预感,绝对不是好事。 她的心一点一点寒下去。舞台上,寓意为鲜血的红布飘扬,勒在男人的脖子上,在她眼里果真化为喷薄的鲜血,模糊了视线。 …… 从剧院出来,是下午五点。许柔与周圆圆分别,独自朝远处的地铁站走去。转过街角,风送过来香奈儿男士香水的味道。许柔一扭头就看到郭元天外套两袖子系在脖子上,一手拿着奶茶,一手插兜里,靠着奶茶店的柜台,跟店员小姐姐聊得天花乱坠眉开眼笑。 “郭元天?”许柔脚下一拐,走过去。 郭元天正讲着一个美国人和日本人的笑话,发现许柔后笑声戛然而止,就跟橡皮鸭子被踩到嘴一样。“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看音乐剧。” “好吧,介绍一下,两边都是朋友,许柔,周苑。” 许柔笑着主动打招呼。柜台内,戴着围裙手套和口罩的女子挑眉点头说声你好,随即回內间换衣服去了。 “你不是喜欢瞿医生么?这位又是谁?”许柔瞪他一眼,为瞿医生打抱不平。 “你格局打开一点。”郭元天、朝奶茶店内努努嘴,“那是洋洋的妈妈,奶茶店老板。尉迟星可叫她一声姐。” 他潦草几句介绍了周苑的情况。她是福利院安姨的女儿,跟尉迟星一起长大的。她开了这家奶茶店,每逢店员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在前台帮忙。 许柔诧异数秒,直觉这里头可能有点猫腻。郭元天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我送她回家呢现在,你要不要一起?” “去干什么?” “小许老师,”郭元天遗憾地拍拍她肩膀,“想追尉迟,你就得聪明点啊。” 许柔腾地闹了个大红脸。她明白郭元天的意思——这厮是要在周苑这儿打听尉迟星情况。为什么?郭元天给出的理由是,今天不上班,瞿医生还排满了手术,所以他很无聊。 按理说,许柔不应该凑这个热闹。但是纠结半天,她心里两个小人一个举着“yes”的牌子,一个举着“no”,斗争半天打个平手,但最终好奇心做了裁判。 “被尉迟发现怎么办?”许柔担忧地问。 郭元天一脸嫌弃,“年轻人不想冒险,怎么发大财啊?”他悠悠地叹口气,为自己在八卦方面的鹤立鸡群而有种独孤求败的惆怅感,“我有办法,你跟着我就行。” 于是乎,等许柔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坐在郭元天的车上,陪他送周苑回家——目的地,市第三福利院。 周苑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留着泡面头,面容冷艳精致,涂着红指甲,衣着成熟御姐风,有种杂志模特的高级感。她显然跟郭元天很熟悉,上车就抽纸巾擦多余的护手霜,完了一手抽烟,一手用手机看小说。许柔坐在旁边瞥一眼,竟然是一系列霸道总裁爱上我。 -- 第48页 “苑苑,咱——”郭元天开口就被周苑打断。 “我说了,叫姐。” “好吧,姐姐,咱继续刚刚的话题啊,尉迟到底啥情况啊?单身的话,我给他介绍个女朋友。”郭元天从后视镜里看周苑。 “不清楚,你问他去。”周苑的视线依旧定在小说屏幕上,余光瞅见许柔打量着她,便抬头吐出一口烟雾,“抽吗?” 许柔突然想起女孩的日记,有点跃跃欲试,“有爆珠么?” “蓝莓味儿的。”周苑抽出一根女烟递给她,帮她点火。 许柔试着抽一口,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周苑将烟换到另一只手,甚为好笑地拍拍许柔的背,“不会抽,你装什么内行啊?” “我想试试。”许柔咳得脸都红了。 周苑熄灭手里的烟,接过许柔手里的烟也摁灭,将原本半掩的窗户全开,让风涌进来,“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 “不客气。”周苑坐回去,翘着二郎腿继续看小说。或许是许柔笨拙尝试抽烟的模样让她放松心情,也可能今天奶茶店的利润不错,她突然开口说道,“尉迟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他自己清楚。” 郭元天迅速瞟她一眼。 “从小到大,他都是个谜。我甚至怀疑他不应该是这个世界存在的人。”周苑语气幽幽,“或者从其他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也不一定。重生、位面、穿越,反正挑一个,总能符合他的情况。” 郭元天脸上的笑容顿时有点滑稽,“美女,平时小说看太多了吧?” “洋洋两岁的时候感冒发烧,我工作又忙,打算直接抱她去附近小诊所打针青霉素。”周苑语气未变,面无波澜,“尉迟死活不让,非得把孩子留在家里吃药,说他负责照顾。第二天早上,孩子总算退烧。再过两天,他把洋洋抱去做了个检测,青霉素过敏。如果当时不是他拦着,大概我闺女就没了。” 听到这里,许柔心头突突直跳,她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幅画面:她在学校办公室里看报纸,本地晚报头条新闻是年轻母亲带孩子去小诊所打针导致女童休克身亡。配图是脸部打了马赛克,哭得撕心裂肺的泡面头母亲。 “不光这事儿,五年前福利院翻修扩建,有好几十万的资金缺口。这钱后来是怎么补上的?我妈中了彩票。”周苑抬眼,目光很深,“这彩票是谁帮她买的?尉迟。”她顿了一下,“类似的事情,我有无数个例子。” 郭元天思考了一下,但越琢磨越觉得荒唐,他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也说不通时空穿越啊。”纵然他也觉得尉迟星邪乎,但是怎么可能是穿越,重生这种瞎扯淡的事情?倒不如说尉迟星是个黑客大神,通过概率计算给自己叠加金手指buff。这起码还有点现实基础——尉迟星总是往临大跑,学数学可起劲。 “他对这个很感兴趣。当年他走提前批去了警校。但如果警校不录取的话……他的正常志愿全部是物理学。” 许柔瞬间想到尉迟家中那些满满当当的时空物理学书籍,联系起周苑当下的话,这的确有些诡异。 她的头皮开始隐隐约约地发麻。心跳也乱了节奏,仿佛有什么即将突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一跃而出。 第25章 姐姐 都一样是姐姐,但此姐姐非彼姐姐…… 到了福利院, 由于路口在施工,郭元天开车去别的地方停车。 周苑走在前面,回头瞥了一眼, 看到许柔穿的是缎面鞋, 便顺脚将两块砖踢到因为施工而在路上形成的水滩里,踩着砖块走过去。 她在福利院大门停住, 开始喷口气清新剂。 “我妈那狗鼻子,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出我抽烟了。”周苑看出许柔的疑惑, 眯眯眼,“咱俩在这儿散散味再进去。” “没问题。”许柔想起什么, 从包里找出一块口香糖递给她。 “谢了啊。”周苑嚼着口香糖,继续看小说,自顾自道, “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跟我说实话?” 许柔怔忡数秒, “……什么?” “你不是郭元天的女朋友。”周苑把手机递给许柔看, 上面是安姨在病房里偷拍的许柔照片,“你喜欢尉迟?”她直接否定了许柔是尉迟星女朋友这个设定,不过也的确能从照片看出来尉迟星跟许柔关系挺好。 许柔闻言耳朵尖尖瞬间烧起来。 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挺可爱,周苑轻笑着, 忍不住拿出烟来, 拇指摩擦烟盒,还是未打开,“哎呀,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呢?要不换一个人喜欢吧。” “尉迟挺好的。”许柔垂眸。 周苑没料到这姑娘看着温温柔柔,还挺有主心骨,也不羞于说心里话。这倒有点意思。 周苑咳嗽一声, 将脸伸到许柔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呼吸都能扑到她的睫毛,“对他来说,你太小了。” “我跟尉迟一般大。”许柔说。 “对,所以你太小了。他喜欢姐姐辈儿的,比我都大的那种。”周苑站直身子,抱臂挑眉,“你知道那姑娘吧。” “知道。” “我记得大概是他十四岁的时候,跑出去玩遇到那个女孩子,人家随手送他一条围巾。他后来当宝似的,戴了好多年。”周苑回忆着,“他还画了一张画像。他不说,但我知道画的是那姑娘。小孩的笔触都挺稚嫩失真,但是从他的描绘来看,那姑娘是个白领,穿得挺成熟,照那个打扮,起码得有个二十五六岁。” -- 第49页 许柔一时反应不过来,呆住了。 “谁会喜欢一小孩啊。所以一直是他单恋呢。俩人没啥联系,都是偶然才遇上。他没辙啊,就找机会去偶遇。每回遇上了,都恨不得高兴半年。”周苑叹口气,“你说他卑微不卑微?死心眼不死心眼?”他真的太死心眼了,所以在大学毕业那年,拒绝了她酒后豪气冲天的表白。都一样是姐姐,但是此姐姐非彼姐姐啊……不过没关系,半年后她就结婚了,老公比尉迟星还小几个月。 可是她当年,喜欢是真的喜欢。难过也是真的难过。 周苑驱散脑海里那些陈年情绪,继续说道:“而且啊,他当时——” “你不用说了。”许柔突然出声打断她,脸上的笑容像雨后的花朵,剔透易碎,仿佛被风轻轻一吹就会飘落。“我不想再听了。”她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起起伏伏,酸涩极了。 “哟,心理承受力这么差?”周苑嘴巴上毫不客气,但行动上却是搂搂她的肩膀,安慰一般轻轻拍了拍。 “我只是想,如果有机会的话,这些事情我应该听他讲。”许柔睫毛一抖,蹙起眉头,“如果没有机会……那么我也不应该知道。”她后悔跟郭元天过来了。这事儿做的一点都不坦荡,她辜负了尉迟星的信任。如果将来能在一起,那么她肯定会听到原原本本的故事,而现在——她在做什么呢? 她好难过。 “好吧,我也只知道这些了。毕竟我也没见过那传闻中的姑娘。”周苑能揣摩出许柔的心理活动,这丫头真是够纯粹的。 “妈妈!你又在抽烟!”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喊声。 许柔抬头一看,安姨领着洋洋买菜回来了,路遇停车的郭元天,他殷勤地帮忙提着菜。洋洋一看妈妈又站大门口不进去,就知道她肯定又在抽烟。 “没呢,我这是跟你漂亮阿姨聊天呢。”周苑大言不惭。 安姨看到是许柔,特别高兴,连连招呼大家进去坐坐,也不给周苑眼色看了。 作为福利院保育科科长,她热情地带着许柔和郭元天到处转了一圈,被郭元天一张抹了十斤蜜的嘴夸得笑眯眯。 育婴室旁边有个贴着很多志愿者和热心捐款人士的照片墙。许柔此刻已经调整好心情,一路浏览过去,很快发现一个熟面孔,尉迟星。照片里,他怀里坐着一个小男孩,两人正在搭积木。照片并没有拍到孩子的脸,只有尉迟星的侧脸,显得青葱极了,大概不到二十岁。 “看出来是尉迟吧。”安姨很高兴,连忙去抱了一堆相册过来给许柔,说里头有尉迟小时候的照片。 “当然看得出来。”郭元天抢先说,“哎,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虽然可能他在举哑铃。”他抬眸,满意地看到安姨愣住了。 “那你别打……他手还没拆线呢,就开始锻炼了?” “人可兢兢业业呢,虽然年轻,敬职敬责得很。”郭元天立马苦口婆心像是个长辈,“但是我说,总得顾及家里长辈啊,这多叫人担心!不过,他不跟您说,肯定就是怕您惦记——哎呦,我这么背着他乱说,可不太好。” “没事,我不告诉他。”安姨立马说,还叮嘱在旁边带孩子的周苑也别告诉尉迟星。周苑翻个白眼,说我跟他都好几个月没见了。 别看郭元天是貌似挑刺,但其实都是夸奖尉迟,长辈听了都欢喜。这一句保证出来,就落入郭元天的全套。 许柔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而郭元天则得意地朝她挑眉。 “正好你们今天过来,我有事情想问问你们。”安姨端出水果茶点,神神秘秘,“千万别告诉我儿子啊。” “放心阿姨。”郭元天严肃点头,“咱们说好。谁都不提。” 安姨问出心中疑问,“尉迟这工作到底啥情况?做巡警了还老是受伤。我还以为能安分点。他每次出事,我都得吃牛黄安心丸。” 说到这里,许柔很是愧疚,望着膝头的相册,垂眸不语。然而视线里竟出现一个她绝对料想不到的人——黎斯语。 这是一张合照,在新种植的树苗前面站着几个看着像领导的中年人,黎斯语一身休闲女士西装,站着旁边牵着孩子的手,冲着镜头微笑。 黎斯语竟然也会做公益? 安姨发现许柔一脸惊讶地盯着照片半天不吭声,凑过来看了一下,“哦,这是植树节时,天帆集团过来做公益。” 天帆集团,本地最大的食品公司,在全国也有头有脸,声名赫赫。看来,黎斯语应该是天帆的员工。 安姨郑重其事地介绍道,“天帆集团每年都会给福利院捐款,良心企业啊,坚持回馈社会。” 许柔配合地笑了,“我们学校也有天帆奖学金。”她正要翻第二页,郭元天的手机响了,竟然是队里需要紧急支援,他需要立刻返回队里报道。 于是乎,许柔也不打算多呆。她今天实在是心乱如麻,便和郭元天一起留下一笔捐款,就离开。安姨送他们出去,念念不忘地叮嘱,“以后多来玩。但是千万别把咱们今天聊的告诉我儿子。” “没问题,姨你放心!”郭元天信誓旦旦保证。 恢复寂静的大厅,风从窗户和大门吹进来,吹开许柔留在椅子上的相册第二页。 正中间是一张少年的照片,拍摄于十多年前。 -- 第50页 秋末,福利院前面洒满红色枫叶的道路上,男孩正集中精力练习滑板。他耳朵上挂着mp3,脖子上绕着一条蓝色围巾。 第26章 橘猫 他所想要拯救的女孩,那场所谓的…… 从福利院回来, 许柔没有去找尉迟星,而是直接在微信上将破译的两篇内容发过去,然后问他, 女孩后来出了什么事情, 需不需要她的帮忙。 起码隔着手机,她能伪装自己情绪如常。 也正如她料想, 尉迟星没有透露实情。大概半个小时后,他才回复道:“她的确出了事故。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但是此刻不行。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我不想欺骗你。” OK,那她就不问了。 她转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不禁去想如果年长十岁,那么自己应该是什么模样?眼角有几道细纹,眼神更加沉静, 以及—— 等等。 陷入沉思良久,她才突然惊醒。 不, 她就是她, 年岁不改,性格不改,容貌不改。 许柔就是许柔。 如果他爱她,那就应该接受原本的她。而不是拿她当圆形的积木一样, 非得塞进三角形的盒子里。 许柔, 拒绝做任何人的替身,她只做自己。 如果这份爱情需要她变成另一个人,她宁可不要。 时间就这么过去, 又到了一个周六,周圆圆休假,拉着许柔回学校去吃土豆粉。 她们一下楼, 就看到前头晃晃悠悠飞着一架无人机,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朝这边晃过来。而邻居家小胖子拿着遥控器站在花坛边兴奋得大喊大叫,所有人避之不及。 “快走快走。”周圆圆很是嫌弃。 两人骑车到学校,周圆圆拉着许柔直奔食堂,借饭卡买了一份土豆粉,还有香锅和小龙虾。 她们高估了自己的食量,吃完一半就撑了,看着其他几乎没动筷子的菜肴发呆。而此时学生们也汹涌进食堂。 “没事,咱们休息休息,消化后再战。”周圆圆打了个哈欠,“我们应该叫个男生来吃的。比如你那个特警朋友,尉迟。” 许柔眼皮跳了一下。最近听到尉迟星的名字,她都有点反常,“怎么突然提起他?” “我总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挺脸熟的。” “校友?同学?他跟你一样都是本地人。”许柔问。 周圆圆认真地想想,最后摇摇头,开始专心剥虾。 吃完饭,俩人在学校里溜达一阵,去了南门口的礼品店。 临大作为一所远近闻名的院校,拥有自己的周边,比如胸针、帆布袋、T恤衫或者笔记本之类,颇受游客和学生欢迎。 周圆圆一到店里,就撒欢地到处瞧。她很快就看中一个用金属扭制而成的猫咪轮廓小书签,说这胖乎乎的造型跟周贵儿一模一样。 “这是我们的校猫系列产品,就是图书馆前那只大橘猫,这边还有同系列的笔记本和胸针。”售货员贴心地介绍。 许柔一眼扫过去就愣住—— 那一摞印着胖猫轮廓的牛皮笔记本,不就是尉迟那个笔记本么?简直一模一样,她绝对不会记错。 店员注意到许柔的眼神,笑着说,“这是今天才上新的笔记本,上午已经卖好几本了。” 许柔疑惑,“以前卖过类似的吧?” “以校猫为主题的还是第一次,这只猫今年四月份才在网络上火起来。你们没注意到?”售货员拍拍胸脯,保证这笔记本是自家首创,“我们请设计师专门设计的。” “啊,我记得。那只天天企图进图书馆的肥仔!”周圆圆想起来,用胳膊肘拐拐许柔,“不记得了?我看到视频还在抖音上@你了。” 许柔立即拿出手机,看周圆圆说的这只猫。 果然,那爆红的视频里就是一只橘猫肥硕的背影,跟这笔记本上的轮廓一模一样。 可许柔纠结的并不是这只猫啥时候爆红的,而是这笔记本的生产日期——封底上写了,今年六月份。 而许柔捡到那个女孩的日记本,是在二月底三月初。 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这日记本难道是从未来穿越回去的么? 许柔的脑子瞬间嗡嗡起来。她抓住周圆圆的胳膊,“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之前我捡了一个笔记本?就跟这个一模一样,对不对?” 周圆圆皱起眉头费力回想,“颜色好像一样,具体花纹我记不清了。” 许柔心一横,拿起手机要给尉迟星打电话,但还没拨通就又挂断。 她不能联系他。 自打开始破译日记,尉迟就再也没让许柔见过那个笔记本,只是拍照将页面发给她——他是在有意隐瞒。 是的,他明知有猫腻,所以隐瞒。 许柔思绪混乱,无数种揣测在脑海里疯长。 而周圆圆还在开心地购物,她拿了一个书签,一个抱枕,喜滋滋地去付账。柜台后,收银员正在用ipad看电影——《重返未来》,讲述的是男主角从未来回到过去的故事。 许柔盯着那屏幕,先是赫然睁大眼睛,然后脸色一变,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 回到家,许柔迫不及待地坐到电脑前,拿出刚买的校猫笔记本,放大照片比对详细内页,连每行的条纹颜色都一模一样——好吧,这有点牵强,大部分笔记本都是黑色线条。但是许柔却固执地觉得,这愈发与她的想法重合。 -- 第51页 细细回想,日记曾经“巧合地”记录了阿暧的演唱会,还有一起地铁事故。 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巧合? 许柔无法找到答案。她愈发焦躁,起身在客厅里徘徊不止,甚至拉开窗帘,吹着夜晚冰凉的冷风。但她依旧觉得又闷又烦,就跟热锅上找不到方向的蚂蚁一般。 她真的……她简直要疯掉了。 为什么,他到底还在迟疑何事,为什么还不肯将整件事情告诉她?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她还没有得到他的信任? 为什么,为什么? 她终于感觉到愤怒,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急于喷薄而出。 她多想告诉他,她关心的只有他。 然而多可笑,尉迟的秘密,就是那个女孩的秘密。 “啊——”周圆圆抱着周贵儿躺到沙发上,周贵儿脑门上别着一个粉红色发卡,显得这位没有蛋蛋的猛男气质很名媛。“不想吃晚饭了,咱们可以吃个夜宵,点个烧烤,说不定是金特给送呢。”前几天他们买的外卖就是金特送的。 “我都可以。”吹了半天冷风,许柔强迫自己冷静,重新坐回电脑前,戴起眼镜开始干活。 那密密麻麻写了三篇日记的页面,她已经破译出两篇,还差一篇就可以交差。 …… 夜深,就在周圆圆在旁边跟周贵儿一起吃烧烤的时候,许柔终于完成第三篇日记的破译。准确说,它并不是一篇完整的日记,只有一个日期,一个地址。 “7月23日 吉长东路209号幸福花园1栋205号” 这是一个真实的地址,距离许柔二十三公里远。 这是一个真实的日期,就在两天之后。 许柔决定当天去这个地方看看。 纵然不可信,但是“时空穿越”这个最夸张的想法已经占据她的大脑。 这个答案让她颤抖,让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红酒,直接仰头喝尽。 周圆圆打着饱嗝,摸着肚子,愕然地看着许柔灌自己酒。 她一连喝了两杯,才终于又冷静下来。 记录未来的笔记本,早已存在许久。 它是不可能主动从未来返回,只能由人带来。没有人见过它的主人,那么它可能就是由尉迟星从未来带回来。 周苑,说不定是对的。 从这个看来最荒唐的答案出发,一切似乎都情有可原。所有的细节都在弥补缝合出他最特贴的形象—— 他拒绝谈论日记的细节。 他家里有关于时空穿越的书籍。 他不管干什么都运气超好。 …… 他所想要拯救的女孩,那场所谓的事故,应该出现在未来。 第27章 火灾 他所有热烈而奔放的感情,都释放…… 7月23号。 吉长东路209号幸福花园1栋205号。 许柔站在马路对面, 望着对面人来人往的小区大门口。 现在是早上八点。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买菜的, 在车水马龙中穿梭。 许柔突然觉得自己一大早跑来蹲点有点可笑。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吉长东路这一片都是老旧的住宅区, 有些正在翻新,时不时有笨重的水泥车出入。临街都是一家家小店, 比如烤鸭店、糕点店以及理发店之类。 而幸福花园1栋就在小区门口左边,保安亭后面。205号, 第五个窗户,窗帘遮得严严实实, 但看着没啥异样。 所以,日记上为什么会标明这个地点? 许柔想不明白。 早上十点,在上班族都走光的情况下, 许柔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提水果,然后进了幸福花园小区。保安并没有拦着她。 一栋门口有个老太太推着婴儿车在晒太阳。许柔装作找路的样子, 绕着整栋楼走了一圈, 正好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卖员背着大包从单元门口出来,许柔趁机闪进去。 205门口安安静静,门边放着没来及丢的垃圾——塑料袋扎口冒出来挤挤挨挨六个红酒瓶子。这牌子许柔认识,是天帆集团旗下品牌出产的霞多丽葡萄酒。 许柔站在门口打开WiFi, 看到某租房平台统一的wifi名称, 果然有205室。随即她下载租房平台的app,看到这个小区的类似户型,205应该是两室一厅。 她没有搜到这个房子的具体情况, 所以它已经租出去了。她在外面看到205的阳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三件女孩子的衣服,其中包括一件女士西装。所以这里极有可能只住了一个人,整租。概括下来, 应该是一位经济条件不错的女白领。 许柔深深沉思着,手指下意识摩擦着栏杆。 半晌,她转身下楼出门,结果被楼下逗弄孩子的老太太叫住。 “你找谁呀?” “哦……我去205找朋友。”许柔随便找个借口。 “205那女孩子呀?”老太太皱起眉头,“现在她要不是在睡觉啊,要不是昨晚没有回来。” 许柔一愣。 “她作息蛮不规律的,半夜喝酒回来穿着高跟鞋噔噔噔,吵得我家宝宝不安稳。” 许柔心里一动,来不及多想,“她工作很忙?”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们好久不见面了。” “她老是出差嘞,听说在天帆集团上班,大公司,工作还蛮体面的。” “我知道,她男友跟她是同事。”许柔慢慢起了套话的心思。 -- 第52页 “她男朋友是公务员呀,我见过好几次的。” “哦,原来换男朋友了。”许柔红了脸,说起小孩子可爱,渐渐扯开话题。 最后,她起身离开,说打算现在去天帆,不用老太太带话了。 她本想将水果送给老太太,但这样太奇怪,于是等走出小区,将水果送给路过的环卫工人。 女孩,独居,在天帆集团上班——离小区最近的是天帆集团总部,再考虑房租价格,那么她是高级白领,经常出差,也可能经常需要应酬喝酒,作息不规律,男友是公务员。 说实话,许柔第一反应竟然是黎斯语,她在天帆集团上班,她所谓的“男朋友”正好是公务员。但是许柔立马否定这个想法,怎么可能? 7月23号的幸福小区1栋205,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已经过了饭点,天空阴云滚滚,还打了几个闷雷,似乎要下雨。许柔直接去小区附近一家新疆餐厅,一边吃饭,一边搜索关于幸福小区或者天帆集团的消息,发现没有什么新闻能跟特警扯上关系。 等她吃好,已经是下午两点半。结账时,她发现外面街道上似乎很吵闹。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问从外面跑进来的服务员。 “旁边有小区失火了,浓烟滚滚。” 许柔脑子嗡的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幸福小区大门口的人行道上已经站了很多人。原本就不宽阔的路面此刻堵得水泄不通,很多人骑着摩托车自行车站在旁边看热闹。 205室窗户大开,玻璃似乎被震碎了,窗帘卷着火舌断裂掉落在一楼花园绿植上。众人一片惊呼声。浓烟从窗户涌出来,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许柔逆着人潮冲进小区,1栋楼门口围了不少束手无策的居民,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里面有人吗?”许柔焦急地问。 “有!那姑娘一天没下楼呢。” 许柔一听,丢下背包就要往楼道口冲。 “你干什么呀?不要命了?”之前曾经跟许柔聊天的老太太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许柔,“楼上说是天然气爆炸!” “我进去救人!”许柔非常焦急,她总不能让这些老人上阵。 “有人已经上去了!保安也去联系消防了!”老人也着急,紧紧抓住她不放手。 “说是警察呢!” “上去一会儿了!” “对啊,咋都这么久了没下楼?”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起来。 许柔瞬间就明白是谁上去救人了。 她莫名突然生出来一股大力气,挣脱老太太的拦住,又撇开几个又要冲上来拦她的人,一头冲进门栋。 单元楼里浓烟呛人,许柔迅速从包里翻出还没喝完的矿泉水倒在纸巾上,捂住鼻子口,弯腰上楼。 她是一名老师,她每年都会带着孩子们做安全教育。她明白在火灾里要怎么保命。 205大门敞开,她迎着烟火进去,压根看不清,反而被熏得眼睛睁不开。 客厅里窗帘、桌布乃至沙发都着火了。由于天然气爆炸,厨房与客厅的隔断墙都崩掉一大半,连着冰箱一起倒下来。而冰箱下压着个模糊的人影。 许柔的心狂跳起来,她扑过去,发现尉迟星正是那个被冰箱砸倒的人。他侧坐在地上,一条腿被冰箱压住。而冰箱上压着的是半片倒塌的墙体。 许柔想也不想立即拼命抬冰箱。而冰箱已经被炙烤得滚烫。 尉迟星发现是她冲进来了,一瞬间震惊到失神。待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出去!” “她呢?”许柔立即问。 “没人在家。”尉迟星也极度理智,他很清楚自己的右腿脱臼了,使不上劲,他也无法单凭自己将这笨重的冰箱挪开。但是与这相比,他最担心的是贸然闯进来的许柔的安危。他拦住许柔,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往外推。仅仅想清楚她,就让他的双眼刺痛到无以复加,他怒吼着:“出去!随时可能二次爆炸。走啊!” 许柔压根不听他的话,甩开他的手,集起全身的力气使劲推那断墙,她的手很快就受伤,在墙面留下血印子。 尉迟星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不听警告,大胆地留下来救他。一个不小心,可能两个人的性命都会断送在这里。 许柔,此刻丝毫没有考虑到她自己的安危。 哐当一声,断墙竟然被许柔推开。紧接着尉迟星帮忙将冰箱挪开。 他试着爬起来,但是剧痛到麻木的右腿完全使不到力,许柔立即搀扶住他。 走道里浓烟滚滚,许柔完全看不清路,由于缺氧也开始头晕脑胀,但是坚强的意志力让她撑住自己,也撑住尉迟星。 走到一楼转弯处,赶来的消防员立即接住了他们。 这时候,外面已经下起瓢泼大雨。 …… 浓云滚滚的午后,虽然还不到晚饭光景,但是天色已经十分暗淡。大火被扑灭后,205号外的墙面留下了黑乎乎的痕迹,看得到室内也一片黑乎乎。 消防人员初步调查这场火灾的源头是放置在灶台边上,一直插着电的卷发棒。 除了消防,特警队也来人了,都是尉迟星的同事。 赶来的居委会工作人员在配合警方的调查,提到了205的住户,“黎斯语”几个字飘进了许柔的耳朵。 -- 第53页 她很平静,平静到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的情绪波动。她浑身湿透,披着郭元天脱下来的外套,一动不动看着医护人员给尉迟星的脚踝做简单的处理。他的右腿有挤压伤,以及脚踝脱臼。 但许柔还好,只有掌心和手指被尖锐的断墙截面磨出来斑驳细碎的伤口。 许柔走上前去,她的视线从未离开尉迟星。而尉迟星的眼神则充满太过复杂的情绪,他一动不动凝视着许柔,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许柔面前,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颤抖着,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 一向克制而冷静的尉迟星,在此刻,失去了他所有的克制与冷静。 他所有热烈而奔放的感情,都释放在这一个漫长的拥抱里。 因为身高差,许柔微微抬着头,让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瞠目结舌的特警队员们。 她的心情冷静到可怕。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哑声问, “7月23号,吉长东路209号幸福花园1栋205号……你到底是谁?” 第28章 身份 他是奇迹的代名词。 沙发前, 小圆桌摆满了各种婚纱杂志和宣传册子。电视上正播放一个热门美剧。 许柔盘腿坐在地毯上,抱着周贵儿,问它, “你喜欢哪个婚纱?喵一声。这个还是这个?”她挑得头都大了, 指望让周贵儿帮她挑挑。 周贵儿被搂得挤出三层下巴,它是个话痨, 不管许柔问哪个,它都嗷呜几声。 “许柔, ”周圆圆突然打来电话,她今天照例加班中, “苏鸿是不是回临城了?我吃饭刷视频看到他——” “什么视频?” “就吉长东路昨天下午发生火灾,好多人拍视频。我看围观的人里有苏鸿!我转发你了,听同事说, 今天临城早间新闻有通报,你回看一下, 报道比较全。” “好的。”许柔放下周贵儿。 “而且, 你知道发生火灾的是谁家吗?黎斯语,记得吗?” 许柔愣了片刻,回神找出遥控器退出美剧,找出早间新闻。果然, 第一条新闻就是昨天的火灾, 有一位路过的特警从屋子里救出一位女孩。女孩虽然脸上有黑灰,头发蓬乱,但并未受伤, 她接受警察询问时尴尬地说她喝醉了因此压根不知屋内失火,还是多亏了特警将她喊醒。 特警因为受伤,已经送医, 没有出现在采访里。而就算女孩的眼部打了马赛克,但许柔依旧认出这是大学同学黎斯语。 而在镜头扫过的围观人群里,也的确出现苏鸿。他紧拧眉头,似乎有所担忧,但却在下一秒转身离开。 许柔将那个镜头反反复复看了十几次……或许二十几次。 她神情专注陷入沉思,默然半晌,开始在客厅来回踱步。苏鸿昨天回来了,但是没有通知她。她突然想起黎斯语曾问她婚期,并希望来参加婚礼。 许柔细品微妙,皱起眉头,给苏鸿打电话。“喂?你现在在哪儿?” “忙一上午,才吃完饭。” “……现在回办公室?” “不,来你家。” “什么?”许柔诧异。 “开门。”随着他声音响起的是敲门声。 许柔不可置信地起身,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来将电视调回刚刚在看的美剧,然后才过去打开门。 肥墩墩的周贵儿突然胆子大起来,在门口蹑手蹑脚,似乎想往外跑。苏鸿笑着挂断电话,弯腰一把捞起周贵儿,“哎呦,又胖不少。”他将一个礼品袋递给许柔。 “回来怎么不说一声?”许柔笑着假装埋怨。礼品袋里是一个提拉米苏蛋糕,许柔最喜欢的甜品店的经典款。 “给你个惊喜。”苏鸿抱着周贵儿进来,视线落到客厅电视上,由于信号缓冲问题,此刻屏幕才跳转到美剧上,他神色未变,就当做没看见,“昨天回来的,我妈高血压犯了。她脾气犟,不肯去医院,我索性请假回来看看。” “怎么不告诉我?”许柔将蛋糕拎到厨房。 “怕你担心,已经去医院拿药了。本来打算昨天过来,但是买完蛋糕,就接到同事电话,只能赶回家加个班。”他放下周贵儿,开始研究桌子上的婚纱图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去吉长东路那边买蛋糕时看到有个小区失火了,好像是你同学家。” “干嘛去总店买,这边地铁站旁边就有一家。”许柔说。 “忘了,下次一定记住。”他笑着说。 许柔切下两块切角,将剩下的蛋糕放进冰箱。打开冰箱门,她略一思索,举起蛋糕查看底盘上的贴条儿,显示生产日期为今早八点半。 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许柔凝神盯着那个日期良久,久到她觉得自己从脚往上慢慢生锈,久到她的心仿佛被电击麻木的飞鸟坠入水中,就这样毫不挣扎地慢慢溺亡。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心跳慢慢沉下去,然后缓缓地放下蛋糕。她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冷水冲洗双手。她洗得很仔细,很缓慢。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很奇怪,仔细端详,经常拿粉笔的地方皮肤厚很多,而指尖的皮肤又有裂纹了。 手机突然一亮,显示收到新的微信,来自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黎斯语。 许柔在抹布上擦擦手,点开手机屏幕,默不作声地语音转文字,显示是这样的: -- 第54页 “好久不见了,老同学。眼看婚期临近,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许柔心内冷笑。 “你在看什么美剧?”苏鸿在客厅,看着电视问。 许柔盯着手机屏幕,淡淡地说,“致命女人。” …… 《致命女人》,漂亮可爱的Beth Ann面对长桌另一头吃饭的丈夫,发出了深入灵魂的好奇质问——“我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死呢?” 已然出轨的丈夫彻底愣住,“你说什么?” “到了,手机支付还是现金?”回到现实,出租车司机停下车。 “手机。”许柔回神,退出正在看的《致命女人》。 她又做梦了,在昨晚的梦里,正在选购婚纱的她在看这部电视剧,同时发现苏鸿出轨。 于是乎,今天她也开始看起这部电视剧。周圆圆曾经给她安利许久,这个剧讲的是三个不同时代的女性面对另一半出轨后的故事。 下了出租车,许柔举着雨伞抬头仰望眼前高楼耸立的小区。今天天气不好,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天空一片黯淡。 这里是尉迟星的家。他受伤后在家休养。 是时候将一切说清楚了。她明白尉迟星肯定也是这样想,不管他是迫于无奈,还是采取主动,他都必须得拿出解释。 许柔做好了准备,打算接受一个未知世界的风暴洗礼。 …… 因为腿脚不便,尉迟星拄着拐杖迎接许柔的到来。 屋子里的布局还是老样子,但是茶几上却茶点一应俱全。显然,这并不是一次随意的谈话。 尉迟星没有多说什么,他从书房拿出来一摞书,然后坐在许柔面前,将书摆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这些书几乎都是关于时空穿越的。 窗外依旧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许柔沉默着,等待他开口。 “我们认识好几个月了。对你来说,是第一次相识。但是对我来说,”他望向许柔的双眸,平静道,“是第七次。” 许柔闻言猛地睁大震惊的双眼,心头一颤,但她依旧一言未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相比于普通人,我额外拥有某种能力,可能也说不上能力,只是幸运地被时光多眷顾了一些而已。”他看着她,顿了顿,又说,“在我处于某种极限状态,比如异常疲惫,异常激动,或者濒临死亡时,我可以穿越时空,到达过去或未来某个时间点。但这并不由我控制,只能说有一定几率在某个时间点进行一段时间旅行,然后再回到原本的时间点。” 许柔思绪纷乱,心中五味杂陈,她需要尉迟星给出证据吗?不需要。那个日记本就是证据。她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原本时间线上的你,还是时间旅行当中的你?” “旅行当中的我。”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个回答让许柔骤然起了鸡皮疙瘩,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想也不想脱口就问,“你会忘记我吗?当你回去之后。” “不会……永远都不会。”他慢慢回答道,眼神映着头顶的灯光,有熠熠生辉的温柔的光。 “……”她捏紧手指,抿紧嘴唇,面上却看不出多余的神色。 尉迟星静待她消化这一切。 终于,她再次开口,“可是当你穿越了,”她并不习惯说出“穿越”这个字眼,“那同一个时间段,岂不是有两个你?” “这种情况是假定时空不变,人在变。但我的情况不同,人不变,时空在变。”尉迟星拿起桌上圆溜溜的小青柑茶叶,“打个比方,小青柑是我,桌面是人生,是时空。” 他拿着小青柑从桌子一端开始滚动,碰到杯子跳过去往前滚动一小段距离,又弹回去继续原先的路程,“像这样,遇到穿越时间点,可能跳到前方滚一段,”他继续让小青柑撞到瓷盘,又往回跳了一程,然后再次回到原本地点,“也可能跳回过去的时间,滚一段,最后依旧回到原本路线。而我会记得所有事情。” “……你第一次穿越,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意外地,许柔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他垂眸思考很久,最后他抬起头来,唇边微笑重现,但又有了别样意味,“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是个流星灿烂的夜晚。” 七岁的那个夜晚,尉迟星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晚上跟着父母坐出租车回家,打开车窗,他兴致勃勃地指着天上的流星给父母看,然后车祸就发生了。 出租车跟庞大的水泥罐车相撞。 父母绑了安全带,而尉迟星坐在母亲怀里没有安全带。他直接顺着车窗飞出去,当场重伤,失去心跳,失去呼吸。 那一瞬间,他穿越了。尉迟星后来怀疑,穿越的原因大概跟当时的天体流星,地球磁场有关系。 穿越后的尉迟星被成功救活,复苏心跳与呼吸。 他清楚自己这样奇迹般存活下来的几率有多渺茫。虽然历史上也有病人在宣告死亡后被医生坚持不懈的急救而重新活下来的例子,但那是建立在医生丝毫不放弃的努力下。 而尉迟星的存活,也建立在当时救助者明知他已失去生命而依旧不放弃不抛弃的固执坚持之上——不是医生,没有专业背景,那得依靠多顽强的毅力与勇气才能下决心坚持到希望降临? -- 第55页 他不敢想象。 而这时便出现一个无法逆转的问题——穿越后的他,重获生命。而原本时间线上的他已经离世。死亡的人穿梭时空,那回来的应该也是死亡的人。可是他却活了。 时空似乎也无法处理这个问题,穿越回来后,恢复心跳的他恰巧被发现在半个城市之外的医院门口,得到及时抢救。 就此,尉迟星成为时间之外的存在,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穿梭于不同的时间点。而原本的他,已经永眠,父母则因为丧子伤痛离开临城,永不回来。 尉迟星曾经寻找父母,但是听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移民,就此杳无音讯。而就算找到父母,他也无法相认。对于眼睁睁看着幼子下葬的父母来说,他是怪物。 “我曾试图研究现有时空理论来解释自己的情况,但从未找到完美答案。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我只能如此说服自己,并加以更好利用。”尉迟星的目光落到研究书籍上,它们晦涩难懂,大都跟物理相关,但是他已经翻阅无数次。 “怎么利用?” “还记得当初从公交车上飞奔下来报警的高中女孩吗?” “记得。” “我跟她也是第七次见面了。我之前总共重来六次——每一次,她都被骚扰。每一次,我都试图帮她避免这种情况。” 许柔明白了,他希望帮他遇到的人抵抗宿命的不公。 “我也是这样的吗?”她喃喃哑声问。 “嗯?” “我也跟高中女孩一样吧?是你曾经遇见,想要出手相助的人。”许柔望着他,“在马勇爆炸案中,你救了我。”她认为自己和那个高中女孩一样,都是他生活中倒霉的过客。不是过客的,是尉迟星一直放在心里的女孩。 尉迟星愣住,他没料到许柔会有这样的理解。而他的无言则让许柔以为是默认。她不着痕迹地调整自己的心情,勉强笑道,“说说那个女孩吧。我对她最好奇了。不会是黎斯语吧?” “不是。”尉迟星立马否认,“我只是知道她家会发生火灾,所以去救人。”然而跟以往情况不一样的是,这次黎斯语竟然不在家。根据后来警方调查,她前一晚醉酒,被送医打针去了。 许柔莫名松了一口气。不是黎斯语,万幸不是她。“那么,郭元天说那个女孩已经去世了。” 尉迟星默了一会儿,摇头,“郭元天满嘴跑火车,你不要听他说。” 所以那个女孩还活着。 许柔知道她应该高兴,但是她却感觉心底一片寒凉。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她心头有什么突然哗啦一下坍塌得一地狼藉。 “我记得你说你会赴汤蹈火去救她。”她哽着一口气。 “因为相比她的问题,其他所有人的问题都是小巫见大巫。不算之前漫无目的的穿越,我最近重来七次——都是为了调查她的情况,但是……依旧无解。”就好像他对抗的是上帝,对方总能先他一步,调整路线,导向那毁灭性的终点。 “等等,最近七次?这是怎么做到的?你说穿越并不受你的控制。” 尉迟星再次拿起桌上的小青柑,滚到桌子边缘,然后用手挡住。青柑球立即往回滚了几步。他再次轻轻用手一推,青柑球又滚到桌子边缘,撞到尉迟星的手,又滚回来。 “你看,青柑滚到路线终点,撞墙,只能反复弹回又撞回去。而我……”他抬头看向许柔,“我也一样。”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他早就接受命运,而许柔却是第一次听说。她瞬间意识到尉迟星话语的真实意味,不由得打个寒战。他穿越的要素之一,濒临死亡。所以,他是逼迫自己不断去迎接死亡,而重返旧时光。 “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开口,声音就哑了。 “……执行任务。”尉迟星将那个小青柑拆开,放进茶杯里,语气依旧平稳,“做我们这行,本来就要随时最好做好牺牲的准备。” “你都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还要去?”许柔气急。 “因为本就该我去。命运设定我就是那个时候死。我不能在知道结局后,故意让队友前去代替我出事。”他语气如常,静了一会儿,一字一句道,“我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他们都有家庭。”而且,他想去救她。 许柔瞪大眼睛望着他,不知不觉间,压抑得喉咙腥甜,绝望的泪水湿透脸庞。 尉迟星克制依旧,无言地拿起纸巾递给她。 他望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在他七岁出车祸穿越之后,那里便多出一道疤痕,就跟新的生命线似的。只不过这疤痕随着每次穿越都会消失一毫米。如今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就跟提示余额不足似的,提醒尉迟星,接下来可能没有返回的机会了。 他还有一些事情,关于许柔自己的,想告诉许柔,但是显然今天不是好时候。 她已经受到过度冲击……他只希望将这影响降得越低越好。 因为无论如何,他会一直陪在她左右。 第29章 勇气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就是许柔…… 天空依旧在下雨。 虽然才下午四点的光景, 但是天色暗淡,路灯已经亮起,马路上的车辆也打起了灯。 许柔举着伞顺着人行道慢慢走着。雨打湿了她的衣裙下摆, 她也没有管。 她心事重重, 失魂落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尉迟星家出来的。 -- 第56页 外卖员在雨中穿梭, 疾驰到路口紧急刹车。刺耳的刹车声中,出租车司机摁下车窗, 大声责骂,吸引不少人目光。 电光火石之间, 许柔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十一月十一日,她半夜在路口拯救了一个小男孩。 尉迟星会穿越时空,从小就会…… 他曾经说七岁的时候, 那个女孩救了他。他说他第一次穿越是在夜晚…… 许柔自己大半夜救的那个孩子,也就只有六七岁左右。 她猛地顿住脚步, 脑袋好像炸开一样, 心脏蹭蹭乱跳起来。 会是她自己么?虽然周苑揣测尉迟星暗恋对象比他大十岁,但是谁也没见过那个女孩子啊。而尉迟星一直没有将所有事情告诉那个女孩。许柔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孩有男朋友,许柔之前也有男朋友。女孩被男友出轨了,这点许柔也—— 等等, 在救下小男孩的第二天, 许柔就遇见男孩的哥哥。那个少年承认了他是哥哥。 ……这又是怎么回事?说不通。 许柔皱起眉头,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心底里却隐隐约约起了希望——自己会是那个女孩么? 她一时间心乱如麻, 躁动起来,转身就要回去找尉迟星。 她匆匆路过一家教辅机构,正值一轮放课时间, 不少家长等着带孩子离开。由于下着小雨,因此家长全部挤在屋檐下,很是拥乱。 一个调皮的小男孩背着书包,穿着雨衣,踏着蓝色雨靴,从人群中钻出来追着滚落的机器人玩偶,冲到人行道上,一不小心撞到许柔,一屁股就要坐到地上。 “小心!”许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伞被风雨吹落到一边。待小男孩站好,她捡起地上的机器人递给他,才重新举起伞。 小男孩抬起头,稚声稚气地喊着,“谢谢姐姐!”他的小脸被雨衣帽子边缘挤得像屁桃君,脸上露出圆圆的两个小酒窝。 许柔却霎时间如遭雷劈定在原地——熟悉的面孔,一模一样的年龄,这就是她去年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一时间,她竟然大脑一片空白。 “奔奔!”孩子的奶奶从台阶匆匆下来,连忙向许柔道歉,“不好意思啊,孩子撞到你,没受伤吧?” “……没事。”许柔慢慢回神,声音沙哑。 “跟大姐姐道歉了吗?奔奔,说对不起。” “对不起姐姐。” “没关系。” 孩子奶奶牵着他离开了。一路上,他很欢喜地往活动砖块上蹦。激起的小水花让他开心到飞起。 许柔就跟扎根一样站在原地,无言地望着他们的背景,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不是她。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来越昏暗。在许柔失神的双眼里,天地都失去颜色。 …… 晚上八点。 尉迟星线上参与了队里的紧急会议。由于今天暴雨,市区附近几个县城降水量达到峰值,不少街道被淹。本市防汛工作提前进行。 按照曾经的经验,很快全队人都会上前线抗洪。而这一次,尉迟星由于受伤,无法参加抗洪工作。 他脱下护具,尝试活动脚踝,只希望能尽快恢复,回到工作岗位。 而他的右手,虽然恢复了大半部分知觉,但是他也明白这只手没以前稳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锻炼使用左手射击。否则,面临那最关键的一战时,他就会被战友代替上场。 尉迟星拿起手机,摩擦着手机壳边缘。他想给许柔打电话,但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晚上雨势又变大,工作群里有人说隔壁市的检测站里最高水位已经接近1998年大洪水的临界值。 无法像以前一样加入救援队伍,尉迟星有些焦心。 门铃突然响了。这个时间点,怎么还会有人来? 尉迟星拄着拐杖打开门,愕然地发现竟然是全身淋了个湿透的许柔。大雨瓢泼,温度很低,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尉迟星来不及说什么,扔下拐杖进洗手间拿出大毛巾迅速将她裹住。他没有责问她为什么冒着大雨返回,只是将她额前湿发拨开,用手指感受她的体温,“这样不行,你得换衣——冲个澡,再换衣服,要不然肯定感冒发烧。”她额头冰凉得让他心里一跳。 许柔抱紧自己,颤抖着打了个喷嚏,她的确很冷,身上还有水珠在不停地往下滴答。她不想往客厅去,要不然会留下水迹,所以只能站在玄关仓促地点头。 尉迟星转身将空调打开,又去房间里拿了他洗过还没来得及穿的全新睡衣,以及上次许柔住在这里时的洗漱用品。 许柔接过这些东西,低着头进了洗手间。尉迟星又找出来许久不用的吹风机放在洗手间门口,敲敲门告诉她记得吹头发。 “你先洗漱,有事情就打我电话……”他犹豫了一下,“邻居喊我有点事,待会回来。” “好的。”里头响起淋浴声。 尉迟星心跳渐沉,出了门,靠着墙一动不动盯着走道窗台外的浓重夜色。现在雨已经变小了。 半小时后,估摸着许柔已经收拾妥当,他才又重新开门进屋。 许柔穿着他的衣服显然非常宽大,裤脚卷了好几圈。她将头发吹干了,刚刚扎好,脸上有热气蒸腾出来的红晕,并不与他眼神接触,“刚刚邻居找你什么事?” “家里门锁坏了,让我帮忙看看。”尉迟星注意到许柔将衣服放在她包包旁边。他装作没看见,毕竟女孩子的衣服还有内衣之类,他并不方便拿,怕许柔尴尬。“你的衣服呢?可以洗好放烘干机烘干。” -- 第57页 “我自己来。”许柔拿起衣服直接塞进烘干机。洗就不用了,这么晚她还得回家。做完这一切,她定定神,继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是的,她今天很难过,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但是一味沉浸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不是她的风格。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她。 从下午到晚上,许柔都在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钻牛角尖,事已至此,能如何补救?她可以放任尉迟星去继续守候那个女孩,她原本最欣赏的不就是尉迟星专情这一点么?所以,她为了他好,就应该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眼下,比起自己那点小情小爱,更重要的是尉迟星得活下去。她相信,她可以做到。 所以,现在不要慌,不要当着他的面露出一丝难过。于是,她转身来又是昂扬的样子,直接进入正题,“在你的印象里,你当初救的那个被性骚扰的女孩子,她后来怎么样了?” 尉迟星并不知她为何问这个,但还是说道,“听说去北京上大学了,念师范。” 许柔拿起手机给尉迟星看,这才是她重新过来的目的。手机上是一张朋友圈截图,照片上是今年高考生提前批志愿报考栏目,上面填的是警校。而考生照片,赫然就是那个小姑娘。这些信息,是许柔拜托郭元天查到的。 尉迟星惊讶得点开大图,反复确认——女孩竟然报考了警校? “她报考的是警校,根本不是师范。你帮助过的人在改变。”许柔望着他,语气坚定,提要音调,显得非常鼓舞人心,“还有之前你救下的那个卧轨男生,他后来在老家救了一个溺水的儿童,得了见义勇为奖。你知道吗?” 尉迟星一言不发地听着,胸膛缓缓起伏。他思绪芜杂,目光深邃,饱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许柔看上去充满了勇气,而明明几个小时之前她离开时不堪得让他心都快撕裂了。她是怎么做到的?他明明想做她躲避风雨的港湾,却还是无奈为她带来风暴,逼迫她通过这样的方式成长。 许柔自顾自认真说下去,“我不信宿命。你看你重来这么多次,也没有向命运低头。我们是一样的人。”她顿了顿,继续问,“你的手恢复怎么样了?” “在练习用左手。”他说。 许柔点点头,她就知道,他不能就此放弃做一个狙击手。“脚呢?”她发现他脱掉了护具。 “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许柔清清嗓子,正色道,“你救了我,现在换我来救你。你以前是孤军奋战,现在不是了。” 尉迟星略微一颤,难掩神色里的震撼,眼底汹涌的情绪如海浪潮起潮落。 “我不绕弯子了,我希望你能将你曾经经历过的‘未来发生的事情’,包括你那场任务,包括她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来当你逆转命运的左膀右臂。请你不要有任何的掩藏。因为我绝对不容许你或者她出事。我有信心,我们一定能办到。”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其实相比她的事情,眼下我更关切的跟你相关。”尉迟星喉头滚动,凝视着她,声音低哑。 许柔一愣,目光依旧坚定,“我会的。”她语气不重,因为很放心自己。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老师,她能有什么事?顶多就是家访或者春游又出了点问题。只要尉迟星提前告诉她,就能避免一切差错。 心跳早就乱了章法,但尉迟星竭力装作平静,克制着自己想要将她拥进怀中的冲动,淡淡一笑,示意回到客厅,“坐吗?我现在还没法站得太久。”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砸响。“尉迟,开门!”是郭元天的声音。 开门,他穿着一身雨衣,拿着手电筒,气喘吁吁。 “哎,队里缺人,实在没办法了,你能不能回去值班?行的话现在就——”郭元天的视线越过尉迟星肩头,看到被他挡住的许柔,而她穿着尉迟星的睡衣。 “哟,”郭元天脸上立即浮现古怪而八卦的笑意,眉飞色舞地油嘴滑舌起来,“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提前打个电话?” “没有。你们聊工作吧。我也快走了。”许柔的脸腾地烫起来,她尴尬地笑笑,衣服应该快烘干了。 “急什么啊,尉迟这衣服穿你身上挺好看的。”郭元天神色暧昧。 许柔假装没听到这话,“我……明天要去一趟学校,然后再来找你。”这话是对尉迟星说的。 “太晚了,就在我这儿客房休息?”尉迟星皱着眉头。他不放心她回去。 “不,我要回去。”许柔没有犹豫地摇头。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尉迟星有心上人,那人还活着。所以她如若在这边留宿,纵然只是作为朋友在客房,她依旧觉得不伦不类。她被小三过,她不想做小三。 尉迟星终究是没法劝服她。而等许柔去换衣服的间隙,郭元天跟在尉迟星身边一个劲儿问东问西,挤眉弄眼。“你俩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啊?” “你不去情报组真的屈才了。”尉迟星非常无语,并不想透漏什么。 “那你说说呗,跟哥们分享一下。”郭元天亲热地搂住他肩膀。 “分享个头。”尉迟星扣上制服纽扣,拿起警帽拍了一下他。 “我好了。”许柔从房间出来,依旧有些不自然,“睡衣我放床上了……谢谢你。” “不客气。” …… -- 第58页 郭元天和几个同事作为抗洪的后备人员,正要去巡逻,可以顺道送许柔回家。 雨夜,车子安静地行驶在林荫大道上,只有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最新汛情。 许柔望着车窗上快速奔跑的雨点,突然回头问打算去警队的尉迟星,“你还是不准备告诉她一切么?” 尉迟星蹙眉沉思着,凝视着她,给出一个很保险的答案,“……在适时的时候我会告诉她,如果一切平安的话。”他重来的目的是保证她活下去。他穿越时光的七次,对于陷入绝望的被拯救者来说,是巨大的心理负担。所以……万一她真的知道了一切,尉迟星担心的是,她会为了让他活下去,而在走投无路时选择自我了断。 他负担不起这个结局。 许柔默然,继续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第30章 催吐 黎斯语,是个兔子。 接连几天的阴雨过后, 临城实验一小的操场上有几处不小的积水。后勤工作人员正忙着打扫。 马上要开工作会议,许柔和同事们正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密斯袁抱怨说她的班级下学期会来一名转学生,从特殊教育学校过来的, 意味着这个孩子是个残疾人。 “许老师, 校门口有人找。”门口有人传话。 许柔放下手里的活儿,去校门口。要开会了, 可不能耽搁时间。 而一到校门口看清那人,她彻底愣住。 黎斯语戴着黑色口罩, 站在保安亭旁边,见到许柔后便立即拉下口罩, 朝她挥挥手。 许柔迟疑片刻,才慢慢走过去。她压根笑不出来,而对方脸上堆起的笑容其实也很僵硬。 “你好, 许柔。很抱歉过来打扰你。”见到许柔面色并不怎么友好,黎斯语尽快摆出友善热情的态度。 许柔并没在朋友圈说过自己的单位, 但是眼下也不用多问对方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工作的——那还能是谁告诉的, 绝对是苏鸿。于是她直接问道,“有事?” “……我的确有事找你,但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清。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来挑衅的。我请你喝下午茶?”黎斯语殷切地问, 盼望她答应。 “我没时间, ”许柔并不想跟她多呆,“马上要开会了。” “没关系,我能等, 多久我都能等。你先去忙。”黎斯语僵笑着,很是讨好的模样。 许柔无语,只能指指学校对面的一家餐厅, “你到那儿等吧。我开会一个半小时。” 黎斯语连连道谢,然后离开。 许柔往教学楼走几步,又转身看着黎斯语的背影。她非常瘦,似乎比之前在livehouse见到时又瘦了一些,小腿大腿简直一般粗细。胳膊上最宽的地方大概就是胳膊肘。 许柔知道,黎斯语跟苏鸿并没有下文,livehouse后他俩也砸锅了。 …… 开会结束是三个小时之后,已经过了饭点。 许柔回办公室放下文件夹,又跟同事们把事情对好,才去学校对面的餐厅找黎斯语。 她没有黎斯语的任何联系方式,微信早就删除了,她也完全不想再加回来。所以……随便黎斯语还等不等她吧。 然而一进餐厅大门,许柔就看到好几个服务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打量的对象就是坐在不远处卡座上的黎斯语。 许柔暗自盘算了一下时间,希望能在半小时之内解决。否则她没时间去特警队找尉迟星了。她走过去,在黎斯语对面坐下,“不好意思我迟——” 剩下的话消失在惊愕里,她怔忡半天才迟疑道,“你点了这么多?” 四人份的桌子已经满满当当摆满。红烧肉、脱骨肘子、炭烤猪蹄、糖醋里脊等荤菜占了主要位置,边边角角则塞满冰粉、流沙包、抹茶千层、西多士,还有一大瓶米酒。服务员端上来一大份海鲜炒面,将堆在桌子边缘的三个空盘子和一个喝光的空西瓜汁瓶子撤下去。 “你想吃什么?别客气。我还加了几样菜,没上来。”黎斯语说得很快,她夹了一筷子海鲜炒面,三两口便将面吞下去,几乎没有咀嚼。 许柔眼睁睁看着她三分钟之内就将一大盘海鲜炒面吃掉,然后继续吃红烧肉,一口一块,吃的间隙喝掉半瓶米酒。她的速度非常快,似乎饿坏了。但是就她这样的速度与不咀嚼的吃法,根本无法品尝到食物的味道。她的表情也压根不是享受美食的状态,而是像机器人一般进食。 服务员又上了一盘时令菜,凉拌折耳根,以及芒果沙拉。黎斯语朝服务员要了椒盐洒在芒果上吃。 许柔瞬间明白为何苏鸿有了吃折耳根和椒盐芒果的爱好。 “抱歉,我现在脑子特别乱,吃了再跟你细说。”黎斯语的语气依旧焦虑,也不在乎许柔看到她暴饮暴食。 许柔心里感觉很诡异,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奇怪的氛围里,她默默给尉迟星发了消息说她今天不去了。 而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之内,许柔见识到黎斯语吃掉了桌子上几乎所有的菜,而服务员还在根据她的要求上菜,直到经理感觉不对劲,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退掉剩下的菜。而黎斯语则给了否定的答案。 许柔头皮发麻,心里的震惊无法用语言形容,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进食障碍。黎斯语是一个典型的进食障碍患者,有严重的暴饮暴食习惯,以及——还可能催吐,要不然她不可能这么瘦。证据就是她的右手手背上有非常明显的疤痕,极有可能是用手反复抠嗓子眼时留下的。 -- 第59页 用行话讲,黎斯语是个兔子。 在吃光整整两桌子菜后,黎斯语终于停下来,她用纸巾擦擦嘴,让许柔再等一下,因为她要去下洗手间。 黎斯语就这样站起来,肚子仿佛怀胎六月一样大,她撑着肚子去了洗手间,而等到她十几分钟后回来时,小腹已经平坦得跟没有吃饭一般,只是充满红血丝的双眼和沙哑的嗓音暗示她刚刚去催吐了。 重新坐下来,她点了一壶茶。 纵然许柔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地镇定,但是她心里依旧一阵阵起寒,胳膊上冒出鸡皮疙瘩。 “很惊讶吧……我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这么吃过。但是今天实在控制不住了。”黎斯语语气平缓,她用勺子轻轻搅和茶水,丝毫没有先前那样焦虑得坐立不安的样子。暴饮暴食再加上催吐,是她缓解压力的方式。 “如果是别人,我会注意隐藏自己。但是你肯定不会歧视我。”她抬眼看许柔。 “……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需要你帮忙。没有人能帮我,只有你。”黎斯语压低声音,急促道,“你是当年我们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你也是一个正直的人。” 她很是有些迫不及待,还没等到许柔回答,就展开一张便利贴,“上学时候,你密码学就很厉害,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吗?” 便签上潦草写了一行紧凑的英文字母:Haveaniceday。 许柔一看这便签就笑了,“你看不出来?have a nice day,祝你今天过得好。”她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如此简单的英语,是初中水平吧?黎斯语怎么会看不懂?虽然单词间没有空行,但是绝不至于造成阅读困扰。 “就这样?”黎斯语不敢相信,但是面对许柔的打量,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再简单我也不懂。我是民考民,高考用本民族语言答卷,汉语才是我的第二语言。不是高考加分,我才进不了学校。” “……没有听你说过。”许柔只隐隐约约听说黎斯语因为挂科太多,只能肄业。学校没有给学位证。 “你觉得它有没有可能是其他的意思?是密文?”黎斯语继续揣测。 许柔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荒唐,转而问,“这是谁给你的?” 黎斯语没吭声。 对方不说,许柔也不问了,她抬起手腕看时间。这个动作代表的意味显而易见。黎斯语为了能让许柔耐心一些,她拿出一个U盘,推到许柔面前。 “这是什么?”许柔问。 “算是……见面礼?”黎斯语本来确信是礼物的,但是如今她却又不确定许柔是否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出来得匆忙,内容也不好去打印,所以只能放U盘拿给你。是一些照片——” “我不感兴趣。”许柔直接打断黎斯语的话。她压根不想看黎斯语和苏鸿曾经的甜蜜合照。 “是我写的举报信,还有一些证据图片。”黎斯语顿了顿,“揭发苏鸿。” 她很清楚,拿出这些照片,就相当于眼下是一场交易了。她通过举报苏鸿,希图换来许柔的信任与更多的帮助。而举报的初衷也就是如此。她明白,以自己小三的身份想要获得许柔的帮助,不是一件容易事。那么……如果要做,就做一票大的。 许柔闻言愣住。 “你别以为他去南井沟扶贫就抠不出油水。那边适合种葡萄。你也知道我们公司的葡萄酒产业国内领先。南井沟引入了我们的生意,签合同,种葡萄。我每次出差都是去那边。具体的……你在U盘里看吧。” “你不是喜欢他吗?” “那是以前。我以为让他跟你分手,他就会光明正大跟我在一起……”黎斯语眼神晦暗,“没想到他就是个怂包孬种。”记忆里,他立即放弃了她,转而去许柔那边痛哭流涕地求复合。 许柔思索着,依旧不可置信,“你把苏鸿和天帆集团一起举报了?你自己工作的公司?” “准确说,是我们公司在南井沟的项目负责人。签了合同,潜规则就来了,必须用我们指定的葡萄树种、农药、收割机器等等。哪一项不能做文章?” “什么时候举报的?” “上个星期。不到两天我就收到政府回信。那边现在已经鸡飞狗跳了,从上到下全部彻查。苏鸿被停职了。”黎斯语唇边浮现微笑。比起仕途,苏鸿更要担心的是接下来会不会进监狱。 “你不怕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我管不了那么多。本来就想辞职。”黎斯语摇摇头。 许柔再次不知该说什么,默然垂眸。 “求你帮我看看,这行英文字母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意思。”黎斯语再次央求道。 许柔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我看看吧。” 黎斯语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望向窗外阴云边际照射出来的一丝阳光。 第31章 外卖 金特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她中…… “Have a nice day? Well, thank you very much.” 周圆圆自问自答,牵着睡裤来了个屈膝礼。 “别闹啦。我说正经的。”许柔将窗帘拉上。大晚上已经十点,窗外又有无人机晃来晃去, 隔壁的熊孩子正趴在阳台上摆弄遥控器。他爷爷站在旁边一口一个乖孙, 伺候他喝牛奶。 “密文就是thank you very much啊。她要是好好学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周圆圆躺到沙发上, 伸个懒腰,听到厨房又传来滴滴滴烧开水的声音, 大吼道:“周贵儿过来!你妈我不想喝千滚水!” -- 第60页 周贵儿不吭声,跟没听见似的继续烧开水。 因为它太胖, 周圆圆最近买了个自动喂食器,打算定时定量给它减肥。但是周贵儿发现了按键就能出粮,天天在家疯狂按键。周圆圆只得换了个更高级的喂食器。但周贵儿转头又发现厨房的烧水壶长得跟之前的喂食器挺像, 还能按键。它就老是往厨房跑,跳到桌子上烧水。 “以后咱们把厨房门关上。”许柔将周贵儿抱出来坐到书桌前, 周贵儿在她怀里咬她的头发玩。 “你还真打算帮黎斯语看那句话啊?”周圆圆走过来, 发现许柔在将一个U盘里的资料拷出来,“这什么东西?” “黎斯语给我的。” “哦。”周圆圆瞬间没兴趣,转身就走。 U盘里的东西很乱,有照片, 有文档, 有PDF,还有各种视频音频表格。许柔一个个看下来,发现黎斯语还真不是吃素的。她的举报信样样俱全, 连发票照片都有。 许柔点开第十五个文件夹,发现这里头都是些照片,是黎斯语早些年的生活照, 看样子是从手机里转存下来的,跟举报无关。 无意窥探隐私,许柔关掉这个文件夹,直接拖进回收站。 …… 第二天,上午十点。 由于前方路段出车祸,许柔和周圆圆乘坐的出租车堵在隧道里,已经有半个多小时没有挪动位置,进不得,退也不得。 黎斯语那些资料再怎么看也看不出花儿来。许柔打算来还U盘,顺便当面跟她说一下。周圆圆难得有个完整周末,昨天睡了一天,今天无所事事就陪同许柔一起过来凑热闹。 由于堵车,原本四十多分钟的路程,这次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到达吉长东路,已经是十一点多。 昨天黎斯语跟许柔说,她就近搬到楼上另一间出租屋,所以,依旧还是幸福花园1号楼。 “她现在是不是在家啊?”周圆圆问。她没有黎斯语的联系方式,当初黎斯语和苏鸿的事儿出来,周圆圆也立马将黎斯语全网删除了。 “碰碰运气吧。” 楼栋门口停着一辆外卖电动车,显然主人上去送外卖了。 “啊,好香,我闻到有人点麻辣香锅了。”周圆圆跟在许柔身后上楼,“咱们待会也去吃麻辣香锅吧。” “行啊。” 三楼,一片静悄悄,无声无息得甚至有些诡异。这一层楼总共五个住户,其中302的大门开着。 许柔突然站住脚步,第六感告诉她,哪里很不对劲。 周圆圆盯着302敞开的大门,压低声音问道:“是这家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蹑手蹑脚起来,也不是做贼心虚,但是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许柔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拉开半掩的大门。一看清屋子里的一切,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刷白。 黎斯语才搬上来不久,客厅里摆着好几个未拆的纸箱子,十分凌乱。而她本人则躺倒在地上,披头散发,一动不动。头旁边是一堆呕吐物。胳膊下一滩血渍,周围还有一堆从桌上滚落的水果,以及一把锋利的沾染血迹的水果刀。 金特——穿着外卖服装的金特,就站在黎斯语头边。他刚刚起身,脚边摆着两份还未拆封的外卖,以及那把水果刀。 空气,依旧安静得可怕,甚至渗人。 许柔眼前一黑,心跳直接上了高速。她把住门把手才支撑住自己突然虚软的双腿。而从她身后探出头来的周圆圆先看到个子高高的金特,开口就要打招呼,“哟,金——” 许柔猛地回头,完全是凭借下意识的反应,伸手死死捂住周圆圆的嘴巴。而周圆圆这才看到地上的黎斯语,顿时睁大双眼,张嘴就叫尖叫。 “别出声,别出声!”许柔压低声音提醒她,加重手下的力气。 周圆圆头发都竖起来,过了好几秒才元神回位,慢慢将肩膀塌下来。 许柔松开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发抖,她额头早就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转身一动不动盯着屋子里的金特。她压根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但是金特是一个人有前科的犯罪人员,在这种场景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而他此刻的表情的确也让人毛骨悚然。 在她的印象里,金特是个傻白甜,笑起来跟驴似的,成天到晚打毛衣,还说一口娇滴滴的泰语。 而此刻,金特穿着一身对他的身材来说明显过小的外卖服装,脸上是许柔从未见过的表情——阴影明显的轮廓线条配上凹陷的两颊,紧绷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是用刀刻出来的冷峻,冒着犯罪的气息。而他锋利的眉骨下,印着窗外阳光,像豹子一样的眼睛透露着猎杀时刻的狠戾阴鸷。 他这幅样子,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许柔想上前去查看黎斯语情况,但是完全不敢朝屋子里迈步。 周圆圆已经开始颤抖,两条腿打架,冷汗也刷地下来,很快湿透脊背。而许柔也在拼命让自己镇定冷静下来,“金特,你——” “你们俩,听我指挥。”金特打断她的话,盯着许柔握住门把的手,一字一句道,“松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是彻底的命令。 许柔依他的吩咐,立即松开手。 金特用一种非常谨慎的姿势,似乎循着他走进来的脚印,一步步走出来,拿出纸巾开始擦许柔刚刚碰到的地方——他在清除许柔的指纹。 -- 第61页 “现在都给我离开,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下楼没看到人再出去,右拐,靠墙走,直行,左拐,墙边有个小门,从那里走,没有摄像头。” “好!谢谢!”周圆圆忙不迭点头,转身就要跑。许柔一把将她拽回来,回身慢慢握住金特的手。她的手温暖,而金特的手冰凉,就像冷血动物一般。 许柔仰头轻声问,“这跟你没关系,对吗?”她的声音嘶哑。 金特盯着她,眼神依旧像老鹰一样锋利。他身材高大,阴影直接笼罩许柔整个人。而周圆圆则害怕地躲在许柔身后,扯着她的衣角还是希望赶紧逃走。 得不到回答,许柔再一次耐心确认,“她晕倒跟你没有关系,对吗?” “没有。”金特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她中毒了。”至于黎斯语胳膊上的伤,大概是她摔倒时直接撞到水果刀上去了。 一滴凉汗从许柔额角滴下,她心里猛地一沉,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周圆圆则直接吓得差点坐到地上。 “听我说,金特。”许柔纵然心急,却只能放低声音,极力让语气温和,她一手继续握着金特的手,一手抚摸上金特冰冷的脸庞,试图唤回他平时的模样,“我们不需要逃跑,因为你没有任何问题。我们都是清白的,只是恰巧看到这一幕而已。所以不要逃,好吗?就算我们离开了,她肯定也会被发现的。一旦警察知道咱们曾经在这里却不管她人死活而逃跑,那于情于理都说不清了。” 许柔深深地呼吸着,让自己的气息更加平稳,循循善诱道:“所以,让我们来当见义勇为的人,好吗?就算警察因为你是保释人员而有所怀疑,我和圆圆也都会为你作证。你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人,起码我会自始至终都和你在一起,相信我。小时候,他们把你关在厕所,我来救你了。这一次,不管你怎样,我还是会来救你。 她顿了顿,“报警,送她去医院。这是唯一的选择。你不能再回监狱了。如果逃走,那就意味着犯错,你的保释就会失效,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想想三姨妈和三姨夫,想想你姐姐,想想小侄女。” 金特的双眼慢慢恢复往日眸光,神色有所松动。他的手背也不再紧绷着青筋。 许柔继续说道:“报警,我们一起面对警察。好吗?我也在场,让我来做你的后盾。” 金特微微低头盯着她,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炽热,良久,他慢慢点点头。 “那我现在去看看她的情况,你能让我过去吗?”许柔问。 金特再次点点头。 许柔立即闪身,飞扑过去将黎斯语翻身过来查看情况。还好,她虽然面色苍白但是有呼吸。她的胳膊被水果刀划伤了,伤口虽长,但已经在慢慢凝固结痂。 “报警!叫救护车!”许柔扭头喊。 “好的。”周圆圆忙不迭掏出手机。 “不,让金特来。快点。”许柔打断她。 窗外,乌云密布,仿佛巨大的幕布压向地面。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整个城市笼罩在黯淡无光的阴郁当中,沉默无声。 第32章 真相 许柔与黎斯语的过往。 雨后的派出所院子湿漉漉的, 到处都是被雨打下的树叶,还未来得及清扫。而大厅里则光线明亮,墙壁上的标语十分醒目——执法为民, 立警为公。 许柔第一次来这里, 是陪金特报道。而第二次过来,便是当下。 “喝水。”陈警官接电话回来, 端一杯茶水放到她面前。派出所大部分警察都因为抗洪而出去工作了。与许柔谈话的,正好是之前负责给金特办理报道的陈警官。 “谢谢。”许柔勉强笑了一下。 “所以, 你和朋友周圆圆过来找黎斯语,碰巧金特来送外卖, 碰巧黎某食物中毒。于是你们报警了。”陈警官整理思路。 “对。刚刚是不是医院的电话?”许柔试探着问,“黎斯语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许柔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怎么还在抢救? “你、周圆圆和黎斯语是大学校友,而金特是你的表哥。” “是的。金特是无辜的。他跟黎斯语没有任何关系。”许柔急道。 陈警官笑了, 由于不是第一次见许柔——那一次见面,他看见许柔和尉迟星很亲近——所以他的态度比较轻松, “这些事情不用你说, 我们也会调查清楚。那你们两个姑娘跑去找黎斯语是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许柔突然卡壳。 她该怎么说?举报?小三?前男友?这几个元素混合起来,诡异而古怪。黎斯语是匿名举报,不想被曝光,但是眼下, 她性命堪忧。如果她不是简单食物中毒, 那么……如果她的举报动了某些人的蛋糕,那么她被灭口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思考之后,许柔决定照实说, “我是去还U盘的。U盘里是黎斯语的举报信。”她将U盘拿出来递给陈警官。 “举报谁?”陈警官一愣。 “苏鸿。” “苏鸿是谁?” “是我的前男友……也是她的前男友。” 陈警官盯着她看了许久。“能解释一下吗?” “虽然我跟黎斯语是校友,但是一直都不熟悉。我跟前男友在一起好几年了,本打算结婚, 结果前段时间我发现他出轨黎斯语,就分手了。” -- 第62页 “……你前男朋友的情况能说一下吗?” 许柔简单介绍苏鸿,提到他是公务员,在外地做扶贫工作。 “找他得去南井沟?” “现在可能在家吧。”许柔说,“被黎斯语举报后,他就被停职了。” 警察再次抬眼注视她。不一会儿,他合起笔记本,起身出门,“稍等一下。” 开门的间隙,许柔看到等待在门外走廊上的尉迟星。他来了。许柔突然松了口气,靠到椅背上。 陈警官再次进来时,又多了一位头发已经半白的老警官陪同。 “把你跟黎斯语从认识到现在的情况都说一下吧,包括你前男友,重点说一下举报的事情。”陈警官说。 “好的。”许柔点头。 事无巨细地聊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黎斯语跟苏鸿后来有什么矛盾?闹到要举报。”陈警官沉思半晌,“我看了下U盘里的东西。”举报的内容挺严重的。 “因为她想讨好我,举报苏鸿是为了让我帮她破译一句话。她怀疑那句话有暗文。我刚刚说过了,我是数学系毕业的。”许柔在稿纸上写下一句话递给陈警官。 “Have a nice day?”陈警官的视线从纸上跳到许柔脸上,“祝你过美好的一天?是这个意思吧?” “对。” 陈警官难以理解地拧起眉头。这不就是小学英语么?他不用英语这么多年,都认得。 许柔继续说,“她是昨天找我的。我想了一晚上也没觉得这句话有问题。所以今天才去找她还U盘。不过她不肯告诉我这句话是谁跟她说的。” “好,我们会调查的。今天先聊到这里,谢谢配合。”陈警官起身向她伸出手。 “不客气。” 大门一开,尉迟星就迎上来。他稳稳握住许柔冰凉的手,另一只手则安抚般轻轻拍拍她的脊背。许柔抬头望向他,他的表情沉稳而坚定,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她舒缓了压力与疲惫。 “许柔!”早已等不耐的周圆圆连忙跑过来,她已经结束询问很久,“你还好吗?” “我没事。金特呢?” “他还在接受询问。”尉迟星说,“我先送你回家。”他的腿脚已能正常活动。 “不行,我在这里等他。”许柔语气坚定。是她让金特报警的,所以她要在这里等金特。 尉迟星迟疑道,“那先去我那里休息一下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许柔答应了。 而周圆圆受了太多惊吓,想回家休息。许柔送她上了出租车。 来到特警队,尉迟星直接领着许柔去了宿舍。郭元天外勤抗洪几天晒黑了,正躺床上敷面膜。他见许柔来了,立马起身殷勤地端茶倒水,打算坐下来旁听,但紧接着就被尉迟星推出房门。 “喂,你把防晒霜给我啊!”郭元天不依不饶地敲门。 尉迟星把防晒霜从窗口给他丢过去。 郭元天骂骂咧咧地走了。 许柔一直低着头,盯着脚尖,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黎斯语会没事的。”尉迟星突然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许柔说出来才觉得这个问题多余了。尉迟星是从未来返回的人,无需多言,他肯定知道一切。 而尉迟星眼神沉了沉,凝视她的双眸,“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不要害怕,因为有我在。一切都来得及,我会帮你改变命运。就像你前几天说过的,我们一起努力。” “好……”许柔愕然又迷茫,“是黎斯语的事情跟我有关吗?她后来怎么了?” “她就是食物中毒,点的玉米面外卖,已经酸坏了,含有剧毒的米酵菌酸,好在她吃得很少。”尉迟星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的音调显然没那么可怕,“但是今年九月底,她被渔民从江里打捞出来了。她被装在一个红色行李箱里。而行李箱……是你的。” 许柔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半晌才道,“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偷了我的行李箱?” “根据警方拿到的监控资料,黎斯语最后露面,是跟你在一起。” 许柔心底发寒,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是说、说我杀了她?” “那时候,证据是这样显示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许柔打了个寒颤,有点发抖。杀人,她怎么可能杀人?“警察去调查了吗?调查就知道不是我干的!” “案发后你就失踪了。”尉迟星没有用“逃逸”这个词,“警察找不到你。” 逃逸,就意味着做贼心虚,是她干的。 “这也不可能啊,我怎么可能会逃跑呢?”许柔听着这些话,就感觉尉迟星在讲一个反社会杀人犯的故事,跟她毫不相关。绝对不可能是她啊?“而且现在个人信息监控都查得到——” “你有一个朋友。”尉迟星打断她。 “朋友?”许柔不明白。 “一个反侦察能力特别强,身材高大的男性朋友。他帮助了你。你们再被发现,是明年开春……被发现行踪后,你和他带走一个在路边玩耍的儿童,进了废弃大楼,要求警察放你们一条生路,而我是当时负责解救小男孩的特警。” 纵然尉迟星用语委婉,但是许柔还是明白了,她杀人逃逸,被发现行踪后,劫持幼童,威胁警察——这根本就是恐怖暴徒的行为。 -- 第63页 许柔脸色苍白,感觉冷极了。她甚至顾不上去思考为什么在这个人生轨迹里,她杀害了黎斯语。不管有没有对黎斯语下手,光绑架儿童这一条,就罪恶滔天。这是她会做的事情?她是一名小学老师啊! “你听我说,”尉迟星发现她状态不对劲,半跪到她面前,将她拥进怀中安抚,“不是你,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你是被栽赃陷害的。” “可是你都亲眼看见了,看见我绑架那个孩子。”许柔眼泪滚落,嗓音沙哑。这就是人证物证确凿。她要疯了。 “因为被绑架的那个小男孩,在警方喊话沟通犯罪事实的时候,他突然哭着喊了一句话,”尉迟星用手指擦去她的泪水,“他说,不是许老师。”那些事情不是许老师干的。 而这句话却彻底将许柔击溃,她抓住尉迟星的胳膊,彻底陷入绝望,“那是我的学生,是我带的学生!他认识我!”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杀人呢?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恶行? “那个孩子说不是你,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尉迟星耐心劝说,“肯定是他跟你们在一起时,听说了什么。” 许柔摇头哽咽道,“那个男人……应该是金特。他会为了我做这种事情。”许柔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 “你不要断然下结论。” “他会的,他符合你所有的描述!我竟然让他帮我逃跑,我怎么能这样?我怎么能再次拖他下水?毁掉他一辈子。” 而就在这时,许柔的手机响了,是派出所来电,说金特排除嫌疑,能出去了。 许柔恍惚站起来,执意要去找金特。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尉迟星拦住她。 “你让我去吧,让我去找他。”许柔声音带着央求。她脑子特别乱,但是就在这种时候,她也考虑到了尉迟星的处境,“你不应该跟我在一起。”不应该跟可能的杀人犯在一起。 “别说这种话。”纵然心里百般压抑,但是尉迟星不能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她。 出了特警队,许柔远远地看到金特独自站在派出所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柔一步一步走过去,与他四目相对。 她搂住金特,将脸抵在他胸膛,哭泣道,“对不起。金特,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金特并不知道她为何说这话,摸摸她的头发,下意识说道,“一切都是我愿意。” 第33章 夜晚 “你是最好的姑娘,许柔。”周圆…… “许——你们……她怎么了?” 周圆圆瞪大眼睛, 看着许柔失魂落魄,鞋也不换,直接进了房间。尉迟星则默地跟在她身后。正在厨房烧开水的周贵儿踮着脚跑过来, 在她的房门口探头探脑。 看到周圆圆穿着睡衣睡裤, 尉迟星犹豫一下,还是将脚步停在门口。 “她心情不好。”尉迟星望着许柔的房间, 对周圆圆说,“你能看着她么?我今天晚上就在附近, 不会离开。” “没问题。”周圆圆扭头瞅瞅,抓抓脑袋, “你要不在我们客厅睡沙发?” “不了,小区门口有酒店。”尉迟星摇头。如果这里住的有男孩,他不会犹豫。但只有两个女孩, 他非常有分寸。 “没事,一晚上不要紧。”周圆圆拉他进来, “都是朋友。而且警察住这里我也安心。”今天这事儿, 她到现在还心悸。 尉迟星思虑着,语气很缓和,“我不清楚女孩儿之间是怎么安慰人的,但是——” “不用你提醒, 我都会安慰她的。”周圆圆瞬间明白, 跟哥们一样拍拍尉迟星的肩膀,“那你先在客厅休息休息,我去看看她。” 安顿好尉迟星, 周圆圆端着一杯牛奶和三明治敲敲许柔虚掩的门,“许柔,我可以进来吗?” 尉迟星瞬间从沙发上站起来, 看着周圆圆的动作。 “嗯。”良久,房间里传来声音。 周圆圆向尉迟星比了个OK的手势,推门进去。 客厅里,周贵儿今天胆子大了些,躲在被它啃得七零八落的绿萝花盆后面暗暗观察尉迟星。 许柔的房间有个飘窗,铺着毯子,放着小桌子,堆了一摞教研资料,大都是她收集的各种机构的习题册。 她抱膝蜷缩在桌后,这模样让周圆圆想起小时候自己那个被摔得七零八落又被粗糙地拿强力胶拼起来的玩偶。 “尉迟说你没有吃晚饭。”周圆圆勉强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将三明治和牛奶放到小桌板上。 “他还没走?”许柔回神。 “我让他在客厅挤一晚上,他真的特别关心你。我们大家都关心你。”周圆圆坐到她对面,“你是还在担心黎斯语?” 许柔沉默许久,“你觉得我像坏人吗?” “说什么傻话啊。”周圆圆歪头看她,“你可是见义勇为的好姑娘。” “可是人在极端的条件下会做出奇怪——” “听我说,许柔,你不会。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周圆圆打断她。 “可是我很害怕……我害怕我以后真的是这样的人。” “你疯啦?二十多年的秉性会改变么?”周圆圆认真地说,“干嘛非得把自己往坏了想。你要是不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我看人很准的。” 许柔垂下眼眸,没有刚刚那么压抑了,但一开口又让自己变得难过,“是报应么?我想了一下,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有没救回许灿,我就受到报应——” -- 第64页 “好啦,”周圆圆抱住她,将下巴搁在许柔肩膀上,拍拍她的背,“不管怎样,你都有我们在呢。你那么会鼓励金特,怎么就不鼓励鼓励自己呢?” 许柔鼻子一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泪终于滚出来。 “你是最好的姑娘,许柔。”周圆圆轻轻说,“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这么认为。现在也依旧这么认为。” 许柔紧紧抱住好朋友,哭出声。 “哭吧哭吧,哭完心里就好受多了。”周圆圆眼睛也酸了。 窗外,夜已深。 …… 临城的夜空,一如既往地用深蓝渲染星星照不亮的黑。偶尔,有飞机一闪一闪慢慢飞过天空。间或地,有疾驰的车声从远处的马路上传来。 已经是午夜两点。 尉迟星独自站在阳台的黑暗里,指尖夹着一根烟,透过烟雾看这静谧的世界。 一阵风吹过,他下意识侧头,看到靠着阳台推拉门站着的许柔。他不知她在这里站了多久。但看似她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但双眼红肿。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周贵儿趴在猫爬架的最高层,目光炯炯,偶尔无声地晃一下尾巴。 “抽烟对身体不好。”许柔慢慢走过来。夜色的凉风里,她身形显得单薄极了。因为哭过头,她的嗓子特别沙哑。 “以后不抽了。”尉迟星微微牵嘴角,将烟熄灭。 这是许柔第一次看到尉迟星抽烟。她站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向天空。 “我……给你带来痛苦了吧?”许柔哑声问。 尉迟星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慢慢说道,“我不是一个擅长安慰的人。从小到大,习惯的是守住自己的秘密,守住自己的情绪。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陪你走下去。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我就站在你身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旁边。” 许柔抬头看他,她眼里饱含了太多的情绪,似乎有水光,又似乎是月光在她眼里波动,理智像一根线,绷在她脑海里,提醒她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最后,她慢慢说道,“经历这么多,你从来没有改变过吗?” “什么样的改变?” “失望、反叛、愤……”最后的词消失在她的尾音里。为什么要问呢?她自己看得出来,尉迟星怎么可能跟这些词沾边。他多么坚强,被伤到底都不会反社会。 “你不会触犯法律,”尉迟星明白她在想什么,“我重来第七次了,我知道那件事另有隐情,这点非常确定。” “我真的想不到会跟黎斯语有什么冲突。之前的六次……你有弄清楚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前两次穿梭,我的时钟只是往后拨回几个小时,完全来不及调查任何事情。第三次和第四次,我回到黎斯语案发,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内。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找不到任何痕迹。你的同伴反侦察能力非常强。”他曾怀疑他们偷渡出国,也的确有人说在越南口岸见过许柔,所以他去过越南和缅甸,但依旧无果。 他回忆着,语速也慢下来,“第五次和第六次,总算是回到一切未发生前,我甚至都与你认识做朋友了。但是……在我关照你不要跟黎斯语接近的情况下,你依旧去了。我尝试很多方法阻挡事情发生,但是你总能回到原来那条路上。” 许柔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内心苦涩极了。说对不起,是没有用的。 她想到了尉迟星当初为她解释时空穿越时拿着演示的那个小青柑球,滚到桌子的末路。而尉迟星的末路应该就是……许柔这案子。 “所以……我的梦是真的。”许柔轻声说。 “什么梦?”尉迟星不明白。 “我第一次见到你后,做了一个梦。梦到我是杀人犯,绑架儿童,有狙击手瞄准了我,但还没来得及开枪,他身后就发生了爆炸。”许柔望向他,尽量平稳自己的声音,“是你吧?” 尉迟星目光一震,没有说话。 她又深呼吸一下,“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我会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从天而降,身上衣服有灼烧痕迹……我害死了你。” 她朝他微笑着,眼里有泪光,再次强调,“我害死了你……” 尉迟星就担心她会这样自责,“不,你看我现在还好好站在你面——” “你应该早点开枪的。”许柔打断他,“炸药肯定也是我,或者我的同伴放的……你开枪便是救了我,也救了自己。你不是杀死我的人,你是拯救我的人。不光拯救我,还会拯救很多人,那个男孩,以及可能会受到牵连的其他人。” 她的话,让他如鲠在喉。 “你已经知晓一切,就可以绕开这件事,继续往前走。”许柔说。比如,不要管她。 尉迟星慢慢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她的头发,声音低哑,“可是我想重来。” 第34章 探查 Have a nice day…… 清晨,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随风飘荡的窗帘缝隙,让周贵儿追着光斑与地板打闹,时不时一个急刹车。 尉迟星出门买了早餐, 让周圆圆十分开心, 一边客套,一边帮他把吃的往桌子上摆, “太丰盛了吧!广式早茶!” “应该做的,毕竟借住一夜。” 许柔从洗手间出来, 她昨晚基本没睡,经过一夜的思考, 已经恢复往日平静。 -- 第65页 待周圆圆咬着一个虾饺,背着电脑包,拎着工牌着急忙慌冲出大门, 许柔才慢慢开口,“对不起。” “嗯?”尉迟星一脸莫名。 “我想代替前六次的我道歉。”她看向尉迟星, “我想过了, 我没事,你就会没事。我会好好配合你。”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尉迟星轻轻莞尔,“没关系的。”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为警察调查出我……‘杀了’黎斯语而起。”许柔并不习惯这样形容自己,脸色苍白, “但就我现在的生活看, 我跟黎斯语没有任何矛盾。” “我知道,”尉迟星点头,他早就调查清楚了, “你和她只是校友,大四因为处理毕业工作而加了好友,一直没联系过。但从八月开始, 你们开始频繁联系,一个月后案发,在你结婚前几天。” 许柔一顿,皱起眉头,“我以前一直没跟苏鸿分手?” “没有。”尉迟星摇摇头,“就连黎斯语插足这事儿也只存在这次。根据案发后刑警对苏鸿的调查,他和黎斯语只有工作来往,也从未被黎斯语举报过。” 许柔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尉迟星继续说,“在以前的时间线里,八月,黎斯语开始和你断断续续地联系,九月底,在你和苏鸿婚礼的一周前,你和黎斯语相约见面。然后你失踪。而在这一次,苏鸿出轨黎斯语,你和苏鸿分手。黎斯语因为对你有所求,举报苏鸿。” 乍一看,这是两条完全不一样的线路。所以,是不是结局也会不一样?许柔思考着,到底她和黎斯语有什么过节? “Have a nice day,黎斯语希望我能把这句话当密文来破解。”许柔说,“对了,她有进食障碍。” 尉迟星目光讶然。 “暴食、催吐。她可能已经这么做好几年了,她可以吃得像是怀胎九月一般。我猜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当然有压力,”尉迟星挑眉,“作为一个大学肄业,英语能力为零的人,却在天帆集团总裁办工作。原因就是,她的男友是副总周国祥。” 许柔闻言愕然。 天帆集团在临城实验一小有奖学金,创立时这位副总还来讲过话,那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眼袋很深,大腹便便到啤酒肚掩盖住爱马仕腰带徽标的男人。当时他夫人在旁边陪同。 “说白就是婚外情,在总裁办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事情。”尉迟星说。 “那怀疑对象就不止我一个了。周总、他的老婆,甚至总裁办里对她有意见的同事,都有可能。” “我全部实地调查过。案发时,周国祥和他老婆在美国参加儿子的开学典礼,留美直到案发后才回来。调查他们的通讯记录,的确有周国祥和黎斯语的暧昧记录,但是没有发现有其他情况。他老婆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丈夫出轨。而黎斯语在公司里的确有几个敌对同事,但没发现有人有作案时间,倒是调查出几桩内部腐败案。” “……我还是觉得她有问题。她找我帮忙破译‘haveaniceday’的纸条,但是又不肯告诉我这是谁写给她的。她看着非常焦虑。” 尉迟星思忖着,“之前倒是没有听说这个问题。不过等她清醒就可以问她了。” “或者可以先去问问金特。看他送外卖上去时是什么情况。”许柔说。 “可以,我陪你去。”尉迟星站起身。 …… 由于总是早出晚归送外卖,金特怕吵到小侄女,便从家里搬出来,和朋友一起租住在房租便宜的城中村自建宅,走道狭窄昏暗,贴满小广告。 许柔还是没让尉迟星陪她一起上楼,怕金特紧张。 大门开的一瞬间,明亮的光线照射出来,但是很快又被遮挡住。 许柔看清对方的一刹那,下意识后退好几步,后腰抵住栏杆。 熊,这是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语。 眼前这个人,估计也有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块头极其大,穿着黑色T恤衫,背着黑色背包,脖子上挂着黑色耳机,他有着浓密的黑色卷发,棕色皮肤,络腮胡卷起,像极了一头黑熊。 “找谁?”他的视线上下逡巡许柔,声音也粗粝极了。 幸好,许柔还来不及说话,金特就从这头熊的背后冒出来。他穿着简单的沙滩裤和背心,露出纹身,下巴有胡茬,抹着没来得及清理的白色泡沫。这样的对比下,那个人就显得没那么厚壮了。或者说,他俩一看就是一路人,气质凶猛。 金特做了简短的介绍,这位大块头是他的室友,叫老威。 老威瞥了许柔一眼,扬了下手算是打招呼,转身就回他自己房间。 “不上班?”金特问。老威连包都背好了正要出门。 “还有事。”老威关上房门。 金特注意到许柔打量老威背影的目光,说道,“老威是个很和善的人。”他说完,就进洗手间继续刮胡子。镜子不够高,他还得微微弯着腰。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许柔跟过去。 “在看守所。”金特拿着剃须刀,透过镜子看门口的许柔,“他是当时的室友。我送外卖就是他介绍的。不过现在黄了。” 许柔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没关系,老威现在在动物园搞后勤,或许我也会去。”金特看到她消沉的模样,笑一笑,瞬间又有点傻白甜的气质,但是一笑他就把脸给刮破了,下颚很快出现一条血线。 -- 第66页 “伤着了?有创口贴吗?在哪儿,我来找。” “房间里。”金特抽几张纸摁住下颚。 回到房间,许柔找出碘酒和创口贴,让金特坐下,给他处理脸上的划伤。 “陈警官刚刚联系我了。”金特垂下眼皮,看着许柔的手动作,“说那女的还没醒。” “……就是食物中毒,跟你没关系,是黑心商贩的问题。”许柔将沾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 “跟你也没关系。”金特盯着她。 许柔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她尽量自然地倒碘酒,“你发现黎斯语时她就已经晕倒了?” “不是。她点了整整八份不同的外卖,还有四杯奶茶。我第一趟上去时,她自己开的门。我发现她已经在吃饭了,还叫我带两份炸酱面的外卖盒子下楼去扔。等我第二趟上去,就看到她倒在桌子边。桌子上是刚刚拆开的拌饭。”此刻他的眼睛显得黑暗而深邃,“她不是正常人,要不然脑子有病,要不然心里有病。” 许柔沉默了,将创口贴轻轻贴到金特脸上。 “这女的是苏鸿的小三?你分手是因为她?”金特又问。都进警察局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传不开的,“王八蛋早两年遇见我,我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许柔抿了抿嘴唇,“值得吗?” 金特以眼神示意他不懂。 “我是说……为了我,值得吗?”许柔话音刚落,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说什么傻话。”金特起身去客厅开门。 “金特是吧?我是市刑警支队——你是许柔?正好,我还打算去你家找人。”来人刚刚出示证件,眼角余光就犀利地瞥见房门口的许柔。 是刑警。 许柔的脸色不自然地白了一度。 “我叫崔潜。” “我知道。”许柔下意识说。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崔潜,市里的明星警察。七年前许柔还是在校生,给市里的表彰大会做志愿者时,见到了因为保护群众而肩部中弹,站在主席台领奖的崔潜。当时他还不到三十岁。 七年过去,崔潜眼角的纹路多了些,丰富的阅历让他鬓角过早发白,但是依旧精神高朗。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壮实沉稳的人。他跟尉迟星是一样的人,而他阅历丰富,也比尉迟星获得了更多荣誉。 但是两年前,因为被罪犯记恨追杀,崔潜失去了一条腿,如今左小腿是假肢。就算如此,他依旧活跃在警务第一线。 发现许柔脸色不对劲,金特凭借本能挡住崔潜的视线。但尉迟星就站在崔潜身后,他立即闪身进来拍拍金特的肩膀,走到许柔身边,低声介绍崔潜是他关系要好的学长。 “正好你俩都在,”崔潜也不多寒暄,“黎斯语中毒这件事,请再跟我回警局一趟。” “为什么?”许柔愕然。 崔潜略微斟酌了一下说辞,“她不是单纯的食物中毒。除了发酵玉米面含有的米酵菌酸,还有氰、化物。” 氰、化物,剧毒。 许柔如遭雷劈。 …… 闷热的夏天午后,阴云密布,却迟迟不下雨。 坐着警车去接受询问,这也算是头一遭体验了。许柔望向窗外灰暗的天,视线往后去,是尉迟星开着车跟随警车。 许柔知道自己不应该紧张,但是她依旧能感觉到心跳导致的胸口剧烈起伏。收回视线,她与后视镜里的崔潜对上眼。崔潜坐在副驾驶,在打量她。 此情此景,来自警察的打量让许柔猛地低下头。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心虚,但是莫名的,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她杀了人的梦。 “你们找到have a nice day的纸条了吗?”许柔问。 “不方便透露。”崔潜说。 半晌,许柔强迫自己再次开口,“黎斯语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可能要成植物人。毕竟氰、化物……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那东西被塞在面包里,被黎斯语混囵吞下去,幸好她立马就吐出来了,只吸收了一丁点,但也就是这肉眼看不到的一点毒素,直接夺去她所有意识。 许柔颤抖了一下。金特脱下外套,放到许柔膝盖上。 氰、化物……只有在特工电影当中才出现的东西。在许柔的生活中,只有高中课本才出现过—— 等等! 许柔猛地睁大眼睛,脑海里有什么如火花一般迸发出亮光,又如激流岩浆一般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朝头部涌去。 氰、化物,英文名cyanide。 Have a nice day,打乱字母顺序,那就是have a cyanide。 “祝你今天愉快”,瞬间变成了“请服用氰、化物”。 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许柔的脊梁骨爬上来,像蛇,吐着血红的信子,盘踞在她的脖颈上,慢慢勒紧,直到她喘不过气。 “我知道那纸条是什么意思了。”许柔眼睛瞬间充满了红血丝。 …… 第35章 许灿 不是因为苏鸿,而是因为许灿。…… 从询问室出来, 已经是黄昏时分。 而等在外面的人,从尉迟星换成郭元天。至于金特,还在持续询问中。因为警方听许柔邻居举报, 之前苏鸿前来找许柔, 金特拿着匕首开的门,差点打起来。 “尉迟被领导叫去谈话了。他叫我来这边候着。”郭元天递给许柔一瓶水。 -- 第67页 “是因为我吗?”许柔很警醒。 “……不知道。”郭元天挤挤眼睛, “你前男友是个人才啊。” “什么意思?” 郭元天朝旁边那间询问室努努嘴,“他在里头呢。我偷听了一会儿, 他最开始说不认识黎斯语。完了老陈把他俩合照一摆,他就狡辩说认识是认识, 但是现在不联系了,他跟这事儿可没关系,建议警察调查你和金特, 还说可能什么情杀,买凶呢。”郭元天啧啧两声, 很是不理解许柔当初的眼光, “你啥眼神啊,看上这种表里不一的货色。” 许柔早以对苏鸿心灰意冷,此刻听到这种言论,愈发觉得恶心。好巧不巧, 询问室的门开了。 苏鸿看到许柔的那一刻, 表情复杂。他依旧打扮妥帖,纵然已经不是公务员,但穿得规规矩矩, 显得斯斯文文彬彬有礼。 “你个小人。”许柔冷笑一声,转身要走。 苏鸿眼神一变,大步上前, 立马就被人闪身拦住。 “在警察局老实点。”尉迟星突然出现,一把将他推开。 “哎,注意素质。”陈警官示意尉迟星不要冲动。 郭元天立即嬉皮笑脸地搭着陈警官的肩膀往大厅带。 “我只问一遍,你跟黎斯语这事有没关系?”许柔冷言冷语。 “我还想问你,她举报是你指使的吧?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苏鸿语气带刺。 “这句话我也回赠你。”许柔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朝大厅走去。 “你有什么本——”苏鸿紧跟着她身后。 尉迟星转身,再次制止他的脚步,“她不想跟你说话,懂吗?” 苏鸿悻悻地揉了一下刚刚被尉迟星推搡掐痛的胳膊,下意识看向墙角的摄像头。 “尉迟!”许柔喊他。 “来了。”尉迟星眼角余光扫过苏鸿,头也不回地朝许柔走去。 ……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她洗漱完就坐到电脑前,从回收箱拖出之前删掉的黎斯语U盘的东西,一样样翻看。 第十五个文件夹,黎斯语的生活照。 许柔本不打算多看,但有几张粉色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成片的粉黛乱子草,这个地方许柔很熟悉,是许灿曾经就读的德临高中。 那所学校位于郊区,占地面积庞大,在学校外围有一大片人工种植的粉黛乱子草,包围着一条河。每到秋天,那里就是一片粉色海洋,近年来成为网红打卡地。 许柔点开照片,发现是大学时候黎斯语和朋友到这里玩时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黎斯语的单人照。 由于那里是郊区,因此新开的地铁线路是在地上,地铁站口高出地面十多米。黎斯语站在台阶转弯宽阔的平台上,靠着栏杆,冲着镜头高兴地笑。 而她身后,是俯视角度的粉黛乱子草。远远的,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德临高中的校服,背着一个书包,正沿着粉黛乱子草地与河流之间自然踩踏形成的小路走。而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一身黑的男人。 许柔突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她屏住呼吸,迅速查看照片拍摄日期,竟然是许灿出事的那一天,准确说,她出事前一个小时。顿时,许柔全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 好几年前的照片清晰度不够,放大了非常模糊。但是她依旧分辨出来那孩子的确是个高中生,穿的是德临校服。 而另外那个男人只有背影,从上大下黑乎乎的,看不清。 那一天,压根不是许灿独自一个人跑去河边玩的,还有一个男人。 还有一个从未被知道的男人尾随着许灿。 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蔓延出来,许柔捂住嘴巴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出声,却依旧全身瘫软,从椅子滑落到地上。 她曾经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要是许灿。她也曾恨自己,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 不知多久后,手机突然响了,是尉迟星。 还未等她说话,尉迟星就从她急促的呼吸声中听出异状,“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快到你家小区了。” “不是。”许柔嗓子干涩,“我知道我和黎斯语有什么联系了。” 不是因为苏鸿,而是因为许灿。 …… 雨,一直下个不停。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在雨幕中都蒙上一层灰暗的色调。而深绿的道边树也在雨中沉默。 周贵儿懒洋洋在阳台上看雨。 “我妹妹叫许灿,比我小5岁。四年前,她去世了。” 许柔望着窗外,开始慢慢讲述许灿的故事。 纵然尉迟星已经从警方的角度了解过那个故事,但是他依旧静静听着。 “因为父母工作忙,小时候上学都是我带着她。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下课了背着又大又笨重的书包,坐在我的教室外等我,写作业写得两胳膊都是印上去的铅笔字。满桌子都是橡皮擦的碎屑儿。” “她是个咋咋呼呼,大大咧咧的姑娘。因为文化课成绩太差,她初中开始学二胡,高中进了德临,寄宿制私立学校。她读高二的时候,班上发起一对一帮扶的活动。跟她结对子的男孩……”许柔看向尉迟星,“叫闵柯,长得很好看。” 尉迟星对此并不惊讶,慢慢补充道,“但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对。”许柔点点头,“她很少当着家长面提起闵柯,说来说去都是玩得最久的几个同学,蓝晓穗,潘凯。”许柔重新整理思路,“学校是一个月放一次假。出事前一个月,她放假回家,情绪糟透了。我父母以为是月考又砸锅,看她那么揪心,就没多问。结果后来我们才知道,在她回家前几天,闵柯心脏病发,离世了。” -- 第68页 “结果一个月后学校再次放假时……”许柔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就在闵柯离世的地方,溺水淹死了。那时候父母叫我去接她回家,我却因为和导师讨论问题而耽搁时间,还坐错了车。如果我没有耽搁时间,没有坐错车,哪怕早半个小时……我想她还是活着的。”许柔痛苦地捂住脸,哽咽着说不出话。 尉迟星将她揽进怀里,沉默地轻抚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警察调查出来,排除他杀。她只能是意外失足落水,或者自杀。我怎么也不肯相信她会自杀,可是只能向现实低头——她和闵柯在悄悄地谈恋爱。他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我后来在她的背包里……发现了避孕套。他们一起去过钟点房。” 而且他们离世地方,是在那片粉黛乱子草丛里,河岸边——那是学校小情侣经常约会的地方。 许柔顿了顿,“我猜得到她为什么连我都不肯告诉。本来家里就不同意早恋。而那个男孩子身体不好,有抑郁症。”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自杀具有传染效应。闵柯走了,许灿消沉很久,然后随他而去。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们。爸妈一夜之间白了头。我就算没那么坚强,也得拼命坚强,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主心骨了。我真的恨她不成器,但也真的好想她。四年了,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她是我这辈子都跨不过的坎。” 雨,下得更大了。瀑布般的大雨打在一楼雨棚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你看这张照片。”许柔缓缓地呼吸,重新整理好心情,“这是黎斯语在我妹妹出事当天拍的。有个女孩子朝草丛里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我怀疑这就是我妹妹,而且她可能不是自杀。” 尉迟星皱着眉头思忖,“实际上,关于这件事,我过去也看了无数遍卷宗和记录。按照警方的调查来看,排除他杀完全没问题。这张照片……学校里上千的学生都穿同一款校服。这条路还通往河对岸的村子。所以后面这个人是村民也说不定。” 许柔的眼神晦暗下去。 尉迟星不忍,“不过,我们可以再找许灿的朋友了解了解情况,或者去村子那边打探打探。” “好。”许柔迫不及待点头。 就算是最微小的希望,她也不会放过。 “如果曾经也是这样的局面,那么我一定会跟黎斯语联系。”许柔想起什么,“是谁给她下毒,查清楚了吗?” “没有。警方连你说的那张纸条都没找到。我会随时跟崔潜保持联系。”他沉思了一下,“事不迟疑,我们马上开始调查。许灿的好朋友,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知道蓝晓穗的消息。”许柔点出一个抖音账号,将手机放到尉迟星面前。那是一个漂亮网红穿着紧身小短裙,戴着兔子耳朵,跟着背景音乐朝镜头做夸张表情的视频。 第36章 旧友 “对了,你……刚刚给她电话号码…… 市中心, 一家网红广式茶餐厅。 许柔虽然也曾跟周圆圆一起凑热闹吃过网红店,但是来这家吃饭,却是她头一遭排队了整整三个小时。因为蓝晓穗点名要吃这家餐厅。 她姗姗来迟, 穿着黑色吊带裙和银色高跟鞋, 背着一个名牌包,一见面就对尉迟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问许柔有没有男朋友,眼睛却是瞟向主动倒茶的尉迟星。 “我单身。”许柔说。 蓝晓穗托着下巴, 眼珠滴溜溜转。许柔快结婚时分手,可是街坊里的大新闻。“哥哥你呢?怎么半天不说话啊?” “我是陪她来的。”尉迟星靠向椅背, 毫不犹豫道,“她说的算。” 这时候,服务生开始上菜了。 “先不要动筷子!”蓝晓穗变戏法般从包里掏出来一个补光灯, 一个自拍神器,以及一个化妆包, “我拍个照片。” 许柔有些尴尬, 和尉迟星对视了一眼,读到同样的意思,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样夸张的阵仗很快吸引周边食客的目光。有两个女孩子互相怂恿着上前来,“请问你是抖音上爱吃樱桃的小啾啾吗?” “你们是粉丝吗?”蓝晓穗甜甜地问。 两个姑娘瞬间激动起来—— “我们超喜欢看你和阿城的恋爱日常!他真的好帅啊!你们真的是分手了吗?” 原来是过期cp粉, 还更喜欢男方。 蓝晓穗转了下眼珠, 幽幽叹口气,“是合约到期呢。”说完,她就一屁股坐下, 冷脸开始p图。 两个姑娘齐刷刷愣住,半晌才尴尬地转身离开。 而蓝晓穗则盯着她们的背影笑起来,心情好到极点。感受到许柔和尉迟星不同意味的打量, 她非常无所谓,“我可是实话实说。” 等到蓝晓穗拍好照片,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这时候,许柔才找到时间说正题。 “其实找你是因为许灿。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我想再问问,许灿出事前后,你有发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蓝晓穗脸上笑容没了,“最近有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问问。” “你不用担心,记得多少说多少。”尉迟星补充道。 蓝晓穗沉默半晌,“我跟许灿初中在艺术中心认识,她学二胡,我学琵琶,然后一起考进高中,关系一直很好。就这样。” “有人看到过你们吵架。”尉迟星飞快地说。许柔眼里闪过惊讶与疑惑,下意识要看尉迟星,但是她很快控制住自己。 -- 第69页 蓝晓穗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明显气息不稳,“谁说的?潘凯吗?你们去找过潘凯了?”见对面两个人都没说话,她突然僵笑着,“他那是乱说的。” 尉迟星的眼神瞬间有些微妙。 “你们当时都在学生艺术团,准备参评省级优秀。有这个荣誉,高考能加分,对吧?”许柔记得妹妹离世后,蓝晓穗就评选上了,她妈妈到处炫耀,因此后来她高考进一个还不错的学校。 蓝晓穗脸上的笑容凝固,半晌才说道,“我们的确因为评优秀的事情吵过架,但是许灿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反正她跳河跟我没关系。” “我并不是怀疑你对她动手。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她当时的情况。” “那你们去问潘凯啊。他跟许灿关系更好,许灿出事后,也是他最难过。”蓝晓穗突然想起什么,“高考他发挥失常,读了个大专,现在已经毕业了。大概两个月前吧,听说他结婚了,一到年龄就领证。” “这么早?”许柔愕然。 “没办法,毕竟孕妇显怀了穿婚纱可不好看。”蓝晓穗笑得很八卦,又有点得意兮兮的样子,“人家虽然没有钱,但是都办好人生大事了,也算成功人士。” 尉迟星想了想,“许灿和闵柯谈恋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对啊。我们好几个人亲眼看着闵柯表白的。”说到这个,蓝晓穗就来劲了,“大概是周五下午,我们在做大扫除,打算赶紧弄完了放假回家。所有人都急哄哄的。然后我、潘凯还有几个人一起去倒垃圾,就看到闵柯和许灿两人呆在一楼拐角。许灿的脸红得跟虾子似的。有意思吧?我本来想继续看呢,都是他们太吵,被发现了。” 蓝晓穗托着下巴吃冰淇淋,无所谓地继续说,“许灿看着大大咧咧,但是很热心。闵柯喜欢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闵柯有抑郁症,跟这种人在一起,啧啧啧,还不出点什么毛病啊。高二上学期,许灿总是心事重重。不就是谈恋爱谈的。”她撇撇嘴。 “你不是也有抑郁症么?”许柔问。她昨晚翻看了蓝晓穗的抖音,前些天蓝晓穗还上传了失恋后被诊断为抑郁症的照片。 “那都是按剧本来的。”蓝晓穗笑得甜甜的。按照策划走向,接下来她生活中就会出现新的男友,帮助她从失恋低谷走出来。 “删了吧。”许柔没有笑,表情很是淡漠。 “删什么?”蓝晓穗愣住。 “你抖音上点赞最多的视频,去年世界预防自杀日时上传的那个——哭诉你最好的朋友在高中时因为感情问题自杀了,然后你花了两年才走出来,还号召网友珍爱生命。” “我这也没错呀。姐姐,我是真的为许灿伤心。”蓝晓穗委婉地说,“以前读书时许灿半夜发烧,还是我把她背下五楼呢。” “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我看着你删掉。”许柔的语气不容置疑,“以后也不要再提她了。” 蓝晓穗撇撇嘴,只能拿起手机删掉视频。 对于许柔来说,这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走出餐厅,她才觉得胸口不再压着一块大石头。 “我去下洗手间。” “哥哥你留个联系方式呗。” 同时开口的是许柔和蓝晓穗。而尉迟星则很是诧异。 许柔转身就走,她实在不想看蓝晓穗的表演。 半个小时后。 许柔和尉迟星顺着夜晚的步行街慢慢走着。树梢灯光灿烂,将这条路点缀成银河一般辉煌梦幻。 许柔的心情却沉在谷底,“许灿怎么就交了这样一个朋友呢?” “人是会变的。或许她曾经的确是好心,可是现在消费死者能带给她更大的利益。” 许柔缓缓呼吸着,心里想到一个问题,她本告诉自己不要问,但是忍来忍去,依旧不禁提起,“对了,你……刚刚给她电话号码了吗?”她只能尽量让语气显得若无其事。 “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这是尉迟星的回答。 许柔心里猛地一动,强迫自己目不斜视。 “给了。”他说。 许柔刷地转身看向他,表情震惊,又有一丝难过。 尉迟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给的是110。”这是警察的官方号码。 许柔脸刷地红了。她突然发现,尉迟星的眼里有银河。 第37章 耳语 许柔救下的那个小男孩,名叫奔奔…… 第二天, 晚上八点,人民广场。 “好男不裸、聊,好女不刷单。”郭元天牵着条警犬, 夹着一堆宣传单, 拿着个大喇叭,“了解详情请看警犬屁股——我说的是屁股上的二维码, 想什么呢?” 许柔刚走过来就听到围观群众的哄笑声,尤其是女孩子。 “警察叔叔, 我们学习宣传,能跟你们拍照吗?” “自信点, 把‘们’字去掉——你盯着我同事问的,又叫我回答,这就不地道了。” 于是乎, 大家又是一阵笑。 “快点,牺牲一下你的色相。”郭元天用胳膊肘怼怼尉迟星, 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就回头招呼道, “想拍照就排队啊,顺便下个反诈骗app。” 尉迟星在接同事电话,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围住了。几个活泼的女孩子立刻跑来排队,也有年轻妈妈抱着小孩子过来凑热闹。 -- 第70页 郭元天麻利地当摄影师, 而尉迟星一脸尴尬, 只能跟往常一样站得笔挺,不漏痕迹地跟合照的女孩子保持一定距离,只有年轻妈妈领着小孩过来时, 他才主动抱起小男孩。 “一二三——茄子,拍好了,还有谁要拍吗?” “我。”许柔将手机递给郭元天。从认识到现在, 她从来没有跟尉迟星拍过照片。 尉迟星笑了。等许柔站到他身边,他与她胳膊相碰。 “一二三——” 他突然将手搭在许柔肩头。 “茄子!” …… 半个小时后,许柔拎着从汉堡王买的吃食回来分发给大家。刚刚聊天,她才发现尉迟星和郭元天竟然忙得一整天都没吃饭。白天找丢失的老人,晚上过来巡逻,顺便做群众防范宣传。 郭元天喝着可乐,大口吃着汉堡,问许柔道:“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们的吧?” “为什么没可能?”许柔反问。 “开玩笑,尉迟舍得让你跑这么远啊?” “我的确来这边有事。”许柔脸一烫,看向尉迟星,“我知道你走不开,我自己去找潘凯。” “行,有事就电话联系。”尉迟星递湿纸巾给她,“除了他,还可以找闵柯的姐姐问问。我总感觉闵柯和许灿的事情得连起来看。”他查到了,闵柯的姐姐就在临城工作,在一家叫耳语的儿童语言矫正康复中心做特殊教育老师。 “潘凯是谁?闵柯又是谁?”郭元天竖起耳朵。 “不关你的事。”尉迟星塞了一盒鸡条到他怀里。 许柔跟他们告别,穿过广场朝不远处潘凯家所在的小区走去。 才到达人民广场另一端,许柔就看到她要找的人——潘凯模样几乎没变,头发微微自然卷,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陪着一个挺着五六个月孕肚的年轻女人站在花坛边看大妈们跳广场舞。 “潘凯!”许柔打了声招呼。 潘凯看到许柔,眼里闪过惊讶,“许柔姐?”他笑了笑,介绍了一下他的新婚妻子,钱娇。 听到许柔是丈夫过去好友的姐姐,钱娇了然地点点头,显然她也曾经听说过许灿。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见家长,顺其自然就结婚了。”提起自己的生活,潘凯脸上是满足的笑容,“我们俩也都在地铁系统工作。姐,你现在呢?” “我也挺好,在临城一小当数学老师。” 小学老师,是许灿曾经的梦想。大概潘凯也想到这一点,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那叔叔阿姨呢?” “他们不在这边……也不愿意过来。” “老公我有点累了。我去旁边坐一会儿。”钱娇说。 “好,待会就回去。” 于是乎,就剩下潘凯和许柔站在花坛边。 “我最近……总是想起她,所以想来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关于她的事情能告诉我。”许柔说。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你是觉得她出事另有原因么?”潘凯一下子就猜到她话中话。 许柔沉默着没吭声。 “都过去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我也记不清了。”潘凯说道,“高一的时候,我和许灿、蓝晓穗经常在一起玩。但是高二开始结对子后,许灿就很少跟我们一起玩了。她主要和闵柯在一起,然后就是蓝晓穗。” 许柔愣住,“许灿跟蓝晓穗关系更好?” “对。”潘凯立即点头,“我是男生,总归是女生和女生之间更好。”他的表情很坦然,纵然这说法与蓝晓穗的完全相反,“我和许灿是高一刚入学时,在天文社团认识的。而蓝晓穗好像初中就跟许灿认识了。” 许柔有一瞬间思维停滞,半晌她才回神,“她出事那天,你在干什么?” “我和队友在操场上打球,为区里的篮球赛做准备。” 所以,从时间看,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潘凯连人证都有。 “许灿其实很感情用事。”潘凯继续说道,“闵柯自杀后,她就不对劲了,再也不来参加天文社团的活动。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后来很愧疚,我应该把她的事情告诉你们。” 许柔突然心酸得厉害。 “你如果想听的话,我可以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可是四年前我就已经翻来覆去讲过很多遍了。人有的时候,得需要向前看。”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去找过蓝晓穗了吗?” “找过了。”许柔缓缓出一口气,声音依旧疲惫,“我是有期待的,期待能发现什么,但是其实……也期望什么都没发现。一切如常。”要不然,她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天,耳语儿童语言训练康复中心。 站在机构门前,许柔非常惊讶。这里离尉迟星家不远。而就在前不久,她在这里撞到了那个小孩——那个在去年十一月,被她救活的孩子。 难道那个孩子……许柔望向康复中心的卡通招牌,是残疾人? 由于路口拥堵,尉迟星开车去找别的停车地点。许柔先行进了康复中心。前台是一个温柔的四十多岁阿姨,衣着体面,打扮整洁,起身迎接她。 “你好,我找闵霞老师。她在这边工作吧?” “闵霞老师正在上课,请你稍等一下。” 许柔打量着四周。前台墙上挂着好几个不锈钢荣誉牌匾,还有锦旗。至于其他,就跟幼儿园差不多了,可爱的卡通贴纸,五颜六色的柜子,圆不溜秋的凳子。好几个家长等在门口聊着天。 -- 第71页 许柔朝走廊上望过去,也就五六个教室,每个教室门口都摆着整整齐齐的小鞋子。从最近的一间教室窗口往里看,就是跟儿童游乐室一样,玩具,书籍一应俱全。几个小孩子正在老师的带领下玩游戏。 唯一不同的是,孩子年龄不一,因此高矮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戴着人工耳蜗,黑色衔接线垂在肩头,连着夹在衣服上的体外语言处理器。老师在高声用夸张的唇形读着孩子的名字,而对于有听障的小孩子来说,辨认老师到底在叫谁,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间教室的门打开,几个孩子高兴地挤在门口穿鞋子,然后冲向大厅等待在那里的家长们。大厅里顿时吵成一片。小孩子们都叽叽喳喳地闹着——由于他们无法用语言顺畅地表达情绪,所以更多的就是尖叫。 最后出来的就是闵霞,她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闵霞比许柔大几岁,几年不见,她憔悴很多。就算面无表情,嘴角眼角的纹路也抚不平。 “嗨,好久不见。” 许柔立即打招呼,但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到小男孩身上——是他,是那个孩子。上次见到的时候,他穿着雨衣把头裹得严严实实,此刻才能看到他也戴着人工耳蜗。 “是你。”闵霞认出了许柔。她的表情很复杂,绝对不是开心。 外面太吵,闵霞将许柔带进教室,那个小男孩也跟着进来了。 “等一会儿他家长才能来接他,就让他跟我们待在一起吧。”闵霞让孩子跟许柔呆着,她出去倒茶。 许柔瞧着对面坐下就开始玩机器人的小男孩,笑着从包里掏出曲奇饼干递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哇!我叫奔奔。”奔奔高兴接过饼干,立刻低头专心剥包装纸,突然想到什么,又说,“谢谢姐姐。”这孩子一头短发毛茸茸的,看着很想叫人撸一撸。 许柔想起好像上次他也叫她姐姐,而不是阿姨。“我们以前见过,你记得吗?” 奔奔将饼干塞到嘴里,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望着她,疑惑地摇摇头。他的腮帮子鼓出来,像是松鼠,“姐姐,这个饼干哪里买的呀?” “你要跟我一起去买吗?”许柔打趣着问。 孩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好啊。” 许柔略诧异,他真的丝毫没有防备心,简直能轻松拐走。 拐走…… 有什么思绪模糊地跳进她脑海,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奔奔。”一个五十出头的阿姨拉开门。奔奔立刻起身跑过去,嘴里还嚼着饼干。 “是老师给的饼干吗?谢谢老师了吗?”孩子奶奶笑着看向许柔。 “我说谢谢了。”奔奔开心地抱住奶奶的腿。 “真棒。”奔奔奶奶摸摸孩子的头,笑着朝许柔点头,“老师你好,那我们走了。” “慢走。”许柔点头示意,等他俩走了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这里的老师。 第38章 遇袭 尉迟星和郭元天看着许柔,满眼都…… 闵霞端着茶水进来, 也坐在卡通泡沫垫上。 “刚刚那个小朋友挺可爱的。” “他在我们这边学挺久了,正打算插班进普通学校读书。” 许柔突然觉得这话有点熟悉,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找我有什么事?”闵霞直接进入正题, 自问自答, “因为闵柯?” 许柔沉默了。 “你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不好。任谁有一个需要终身照顾的药罐子弟弟,关系都会不好。” “可是他已经去世了。” “但是并没有给我带来幸福。”闵霞盯着她, “他自杀后,我男朋友就提出分手了。” 许柔垂下眸, 看着纸杯里的茶叶缓缓落下。她慢慢想起来四年前得知的那些事情——因为闵柯患有心脏病,闵霞被迫选择学医, 但是被调剂至特殊教育;因为闵柯,闵霞父母已经分居很久。 就在这时,尉迟星由前台领着进来了。 “你朋友?也要来问闵柯的事情?为什么?你是记者?”闵霞对尉迟星这个陌生人有所提防。 “不不不, 他有专业背景,只是辅助我做调查, 也不会出去乱说。我保证。”许柔立即说道, “你可以相信我。四年前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我就从来没有向外人说过。” 纵然如此,闵霞还是绷紧下巴,让她的薄唇显得只有一条线。 “对于闵柯和许灿, 你了解多少?”许柔继续问。 “完全不了解。我压根就不关心。”闵霞直接说道, “你妹妹为什么喜欢他?简直难以置信。” “……”许柔找不出话来回答。虽然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但是显然闵霞更加讨厌闵柯,这个从某种程度上剥夺了她人生的弟弟。 “靠近他, 就会变得不幸。”闵霞总结。 这场谈话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闵霞的敌意太重,也压根不想去回忆过去。 “快下班,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许柔缓缓吸气, 起身顺口问道,“你父母还好吧?” “我妈还是老样子,我爸在精神病院呆着呢。”闵霞随意地说,“不用可怜,我感觉挺好的。” “那……再见。”许柔迟疑了一下。而尉迟星则突然眼神一变。 “不送。” “等等。”尉迟星拉住即将出门的许柔,转身看向闵霞,“你家是否有精神方面的遗传性疾病?” -- 第72页 闵霞愣住,望着尉迟星没有说话。 “你父亲患的是什么精神疾病?你弟弟的抑郁症是内源性还是反应性?是遗传还是受刺激?!”见闵霞哑然无话,尉迟星直接掏出警官证,“我是警察。” 闵霞的脸刷地一片惨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其漫长。许柔站在教室门口,仿佛被定身了一般。她的手指骨节分明,紧紧抓着包,手背上青筋明显。 窗外,最后一丝夕阳消失在树梢。一同消失的,还有闵霞那些尖锐的刺。 “被害妄想症。”她慢慢地说,迎着窗站立,只留给他们一个瘦削的背影,“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闵柯,并不是患有抑郁症,而是被害妄想症,也就是精神分裂症,由此导致他的自杀倾向。病情严重的时候,他处于极度恐惧当中,所以想自杀;而病情缓解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偏偏得上这种病,处于极度绝望当中,所以也想自杀。 闵柯的人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我父亲也是精神分裂症。这就意味着,将来有一天,可能我也会精神分裂。”闵霞转过头来看他们,突然咧嘴弯成笑容的模样,“我有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上,别无他法。” 闵柯犯病,是在他父亲犯病之前。之所以闵家发现这是家族遗传,是经由医生提醒——闵柯的大伯早就患有精神分裂症。 当时,全家人选择了隐瞒,就算治疗也是偷偷去外地,而被邻居看到闵柯犯病时,才找借口说儿子因为伤心身体不好而患上抑郁症。一是因为这总比精神分裂症好听点,二是因为闵霞要结婚了,男方根本不知情。 可是闵家没有想到的是,闵柯离世后,男方父母觉得闵家晦气,硬是闹掰婚事。就此,闵霞再也没有找过对象。 “不用怀疑,为了过普通正常人的生活,我们可以付出一切。”闵霞喃喃地说。她的家庭是一个扭曲的存在,互相伤害,互相治愈,一起痛苦。但是她后来想通了,这何尝不是大部分的家庭?只不过遇到的事情不一样罢了。 许柔的心却异常寒凉。她今天受到的冲击前所未有的大。 从培训中心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正是晚高峰。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她久久无法回神。今天唯一搞清楚的就是,闵柯并不是抑郁症,而是精神分裂症。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许灿会喜欢上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这就是最大的疑问,许柔怎么也想不通,“就算对方长得跟天仙一样,可是精神分裂症。” 尉迟星正要说什么,电话就响了。 许柔没吭声,但听尉迟星的回答就感觉出了猫腻,“是谁?出什么事了?” “4S店的工作人员,说系统监控到我的车在一刻钟之前出现了胎压不稳的情况。” 许柔愣住,“可是我们一直在培训中心,都没用车。” “去看看情况吧。” 走过两条街道,就到了一个小区的后巷,许柔还没看到尉迟星的车,就看到站在路边的郭元天。 “嗨!两位!”郭元天喝着奶茶,神清气爽地打招呼,顺手把手机放到兜里。他原本打算给尉迟星打电话来着。 “你怎么在这儿?”尉迟星问。 “回家路过,这不凑巧了么,看到你车在这儿。一起吃完饭啊?”郭元天把奶茶杯子丢进垃圾桶。 “你什么时候来的?见到有人在我车旁边晃悠么?”尉迟星蹲下来,看到左后轮上仿佛直直被钉进去的钉子。 “刚来的,没看到其他人啊。”郭元天跟着尉迟星绕车一圈,“嚯,四个轮胎都有钉子。你得罪谁了?下这狠手。这么热的天,地面烫得能煎鸡蛋,四个轮胎都胎压不稳,妥妥冲着爆炸去啊。” 许柔倒吸一口凉气,“有监控吗?” “没有,这儿是死角。”尉迟星皱起眉头朝四周看了看,“算了,先就近吃个饭吧。”车是暂时不能开了。 “走走走,前面有家我挺中意的川菜馆。”郭元天打个响指,看到许柔忧心忡忡,便宽慰道,“没事儿,咱们干警察这行的,就得做好被人打击报复的准备。指不定是尉迟星之前抓的小偷干的。放心,他们也不敢玩大票。顶多咱就被打一顿。” “你不要乌鸦嘴。呸呸呸。”许柔决定这几天去拜一下菩萨。 ……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三人一边盘算着怎么处理车,一边朝尉迟星家的方向走,登上了立交桥。郭元天还不忘了吹嘘他骁勇善战拯救世界的经历——虽然拯救的是发洪水时村东头老刘家淹水猪圈里的老母猪。但是怀孕的老母猪就是老刘家的全世界。 灯光灿烂的立交桥,耸立在被照耀成明黄色的公路上。桥下车流不断,而桥上路对面,只有两个人靠着栏杆闲聊。 许柔掏手机看时间,眼角余光里,对面有两人快步过来。 一不小心,包里的口红被带出来,一路滚到台阶下。她便回去捡。 而就在同一时刻,立交桥上,对面两人走近背对他们聊天的尉迟星和郭元天,将帽子拉下来遮住脸,只露出眼睛,举起从袖口落出来的钢棍。 几秒后,许柔听到立交桥上的异响。心下一跳,她回头就冲上去,脚步急促,差点摔了一跤。 桥上,尉迟星和郭元天已经和那两个歹徒厮打在一起。 -- 第73页 许柔完全顾不上什么,捡起滚落到栏杆边的钢棍就冲过去。她没有丝毫犹豫,朝一个歹徒的头狠狠打过去。对方痛得吼出声,转身就要扑过来。尉迟星直接勒住他的脖子。许柔一脚踹上去,又是一棍子打到那歹徒的肋骨。 郭元天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而另一个歹徒直接朝许柔冲过来。郭元天这才一拳打过去,又跟那个歹徒一起摔到地上。许柔上去就是一棍子砸到歹徒膝盖,趁着对方跪下来,又是一棍子砍到肩头。 两个歹徒,四肢不听使唤似的爬起来,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跑了。 许柔盯着他们的背影,喘着气,扔掉被硬生生打弯的棍子,回头问道;“你们没事吧?” 地上的尉迟星和郭元天看着她,满眼都是震惊。 “厉害啊。”郭元天半晌说。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尉迟星的语气透着无比的骄傲。 爬起来后,两人撑着栏杆缓了一会儿。 “呸,都是练过的,劲儿不小。”郭元天抹了一把后脑勺,有血,“竟然还偷袭警察。也就咱哥俩体格好。要普通人不得一棍子打晕。” “他们到底是谁?”许柔问。 “不知道,但是能确定一点,我们调查对方向了。许灿这事儿,有问题。”尉迟星擦了一下嘴角破损出的血。 许柔望向立交桥那边,此刻,安静的立交桥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而桥下,车行呼啸。 第39章 荣誉 “为朋友两肋插刀,也要看对方是…… 半个小时后, 医院急诊室。 尉迟星在处理胳膊上的擦伤。而郭元天用冰袋捂着脸,一直在跟小护士唠嗑。 “医生来了。”许柔望着走廊的方向。 郭元天立马戏精上身,踢掉鞋子就往床上躺, “哎哟, 疼死我了。许柔你不要拦我,没关系的!身为警察, 我就要随时做好为群众献身的准备,我都写好遗嘱了!就等着出任务当逆行者了!” “……不是瞿医生。”许柔满头黑线。 “不早说?害我都脱鞋了。”郭元天坐起身, 扔掉冰袋。 “我哪知道你要演——” “哎,瞿医生你好。”尉迟星突然站起来。 “啊, 我疼死了。”郭元天慌忙下地找刚刚扔掉的冰袋,然后假装痛得龇牙咧嘴地转身,却看到尉迟星抱着胳膊朝他笑。 “靠, 你来劲了是不是?”郭元天发现瞿医生没有来,气得把冰袋丢到尉迟星身上, 不过这次他是真牵动脸上的伤, 疼得直嘶气。“擦,破相了,明天还得去聚餐。” 尉迟星顺手拿着冰袋敷到胳膊上,笑得又咳嗽两声。他打架伤到了气管。 “话说, 你们真的要写遗嘱啊?”许柔问。 郭元天不放心地朝急诊室门口看看, “巡警不用,尉迟以前干防爆反恐,写过的。”回头叮嘱两人, “别说漏嘴,我跟瞿医生说我要写的。” 许柔心里一晃,“那一般写什么?” “回头我把尉迟的给你看, 好家伙,撕了写,写了撕——” “你有完没完,郭元天?”尉迟星的语气没那么友善了。 郭元天立刻做了一个嘴巴上拉练的动作。 许柔心里有些微妙,但她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他俩还要等着打一针破伤风,就剩许柔只是手腕扭伤,伤得轻点,她便出去买水。 路过电梯,许柔停住脚步。 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好多天过去了。还是那个病房,还是那个人——黎斯语瘦削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瞪着天花板。 许柔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医生说,黎斯语现在是植物人。 而这场投毒案,还没有结果。 到底是谁想要黎斯语死?被举报的天帆高层?还是……因为许灿?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许柔也被自己震住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见不远处的电梯突然打开,有人出来走几步才发现下错楼层,打算转身回去,却又看到了许柔。 “许柔姐?” 许柔发现那人竟然是潘凯。而潘凯的目光落到她包扎着纱布的右手腕上,有些惊讶。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走过来,看到病房内的黎斯语,又道,“看望朋友?” “这是我一个……”许柔顿了顿,黎斯语并不是朋友,“一个熟人。” “她怎么了?” “中毒成植物人了。” 果不其然,潘凯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 “还不是一般的毒,氰、化物。在化学课上听到过吧。”许柔很平静,却也不打算多说,然后换了话题,“你怎么也在这里?” “娇娇突然肚子疼,我带她来检查一下。”潘凯说。 …… 十五分钟后。 从便利店出来,许柔和潘凯一起往医院慢慢走。许柔买了几瓶水,而潘凯则买了热食,打算拿去给妻子钱娇。 “你怎么受伤了?”潘凯问。 “小伤不碍事,”许柔自嘲地笑了一下,“还有两个朋友在急诊室呢。吃完晚饭在大街上莫名其妙的被两个歹徒打了一顿。”待会他们还得去派出所做笔录。 “是惹了什么人被报复?”潘凯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许柔摇摇头,“我朋友还是警察……也幸亏他们是警察。要不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结束。” -- 第74页 “那你——” “你还是别知道太多吧,怕也让你惹祸上身。”许柔微微一思索,换了话题,微微一笑,“对了,钱娇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还有一段日子。”潘凯说。 许柔突然感叹道,“我看你总感觉是弟弟,高中生的样子……现在你都要当爸爸了。” 潘凯一滞。而许柔依旧微笑看着他。 潘凯今天穿着运动服,大概是临时出门随便抓了衣服穿。可就是这身衣服,让许柔仿佛回到几年前。那时候潘凯也是天天穿着运动服,拿着球拍,在楼下喊许灿的名字,叫她下楼去打羽毛球。 潘凯却沉默了。他望着许柔,如果许灿还活着,那么现在她应该就像许柔这般模样吧,只不过肯定要大大咧咧一些。 一晃神,他似乎看到前面的路灯下,许灿拿着羽毛球拍,因为得分而蹦得老高,朝他兴冲冲地喊,“来啊,潘凯!来啊!”她朝他勾勾手指,哈哈大笑。 潘凯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是幻觉。 “待会我就不跟你去看钱娇了,我朋友还在等我。”许柔说。 “没事,你去忙。”潘凯迟疑了片刻,“这些事情跟许灿有关系吗?我是说,你受伤。还有你朋友受伤。” 许柔静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 这是实话。 …… 脸部受伤,是一件让郭元天耿耿于怀的事情。他研究了半天都无法想到完美的方案来遮掉青紫的颧骨——第二天还肿起来了——便只能顶着这一张五彩斑斓的脸和尉迟星一起去赴宴,刑警崔潜的离职宴席。 两个人到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他们一露面,就受到在场所有同事的打趣与揶揄。郭元天是肿着颧骨,脑袋上还系着纱布。而尉迟星则是额头贴着创口贴,嘴角有血痂,下巴青紫。 “你俩这是到哪儿去干架了?”有人问。 “嗨,别提了,工伤。”郭元天坐下来,打死都不会说让人给揍了。 这宴席的主角,崔潜突然朝尉迟星招招手,示意他坐过去,“到底怎么回事?” 尉迟星并不打算瞒着警校师兄,“昨晚让人偷袭了。” “是谁下手查出来了吗?” “还没。两人脸都遮得挺严实。”尉迟星端起酒杯向崔潜敬酒,开口说的却还是工作,“黎斯语那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我上个星期交接给老邓后,就没再过问了。”崔潜笑道,“以后虽然不在警察的岗位上干了,但是有事还可以找我。能帮忙的,我都会帮你。” 尉迟星不置可否,心知师兄的身体状况也受不得操劳,便又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修养一阵子,”说到这个,崔潜下意识去摸烟,“以后就有时间搞清楚我父亲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知道,崔潜的父亲和舅舅都牺牲在警察岗位上。而他是遗腹子。杀死崔潜父亲的毒贩一直在外潜逃,多年后再次犯案,继续潜逃。到如今,也几乎快过追诉期了。 崔潜腿脚不好,以前办案时又受过严重的腰伤,如今越来越严重。虽然暂时扔掉拐杖,但是他以后能自由活动的时间不多了。这更让他希望能尽快找到杀害他父亲的凶手,绳之以法。 酒过三巡,尉迟星出来透透气,路过餐厅天台,却发现崔潜独自一个人在栏杆前吹风。 见到尉迟星,崔潜朝他招招手,“过来,再问你个事儿。” 尉迟星推门走过来,看着远远近近灯光璀璨的高楼寰宇。 “今年的特训,你报名了吗?”崔潜问。 “还没。” 崔潜拿出烟递过来,尉迟星摇头没接。崔潜便继续道,“你想在现在的岗位浪荡一辈子?回防恐大队,这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认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遭觉得尉迟星是个做事没条理的愣头青,这很反常。 “……再过一段时间。”尉迟星蹙眉,没给出确定答案。 “你到底在想什——”崔潜心头一跳,突然明白了,改口道:“刚听小郭说,你跟许柔走得挺近。” “嗯。”尉迟星没有避讳。 崔潜独自点燃烟,透过烟雾看这繁华的世界,“你刚刚问黎斯语的案子……她的嫌疑不小。你不应该跟她交往。” “她是我朋友。” “为朋友两肋插刀,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值不值得。”崔潜依旧望着前方,“之前你找我要了很多案宗看。跟她有关系?”这件事其实是违反规定的。“昨天遇袭,不会也跟她有关系?” 尉迟星沉默了。 “你是警察,不能忘了自己在代表什么。”崔潜的语气陡然严肃。 “师哥,”尉迟星慢慢地说,“你有誓死都要守护的人……或者物吗?” 良久,崔潜没有说话。 黑暗里只见得烟头若明若暗。 在餐厅的音乐突然偃旗息鼓时,崔潜说了两个字,“荣誉。”这句话简短,却铿锵有力。 荣誉,那是他身为警察的荣誉,以及英烈家族荣誉。 “我绝不允许有人侮辱警徽。如果你真牵扯进不该插手的事情……我会亲手扒了你的肩章,送你进监狱。”崔潜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熄灭烟头,转身离开。 回到包厢,又是一片笑声朗朗。 -- 第75页 而尉迟星的位置则空了很久。 第40章 粉黛 那个红衣女人说的话,是真的。…… 德临中学。 四年后重回旧地, 记忆中的粉黛乱子草丛丝毫未变。但这却是许柔的噩梦。 她脸色苍白,仿佛还能在脑海里听见自己当年凄惶的哭声,她避免朝那片还不到开花时间的草地投去眼神。下车后, 她远远地站着, 任风缭乱发丝,迷住眼睛。 尉迟星看出了她的抵触, 转身示意她朝后看,“那边有一座桥, 到对面的村子去看看吧。” 四年过去,村庄已经发生了些许改变。独门小别墅建了两三栋, 只是从外观设计看,不中不西,江南水乡式的围墙, 却绕着欧式尖顶小楼,还有罗马柱。 路口有几个老太太在闲聊卖菜, 有两三个小孩子在旁边飞跑着玩。这边紧靠学校, 有些专门租房子住在附近照顾孩子的家长会顺便到这里买菜。 尉迟星蹲下来买了几样青菜,跟几个阿婆闲聊,慢慢就知道村子里的青壮年基本都出去工作了,留守的只有老人和小孩。 “我们是过来看看学校的, 侄子想报考这所学校。”尉迟星虽然跟阿婆们说着话, 但是眼神一直跟着走到桥头朝四周打量的许柔身上。 一个梳着麻花辫盘在脑后的阿婆说话牙齿漏风,“这里不便宜啊。” “那安全吗?听说之前有学生出过事故。”尉迟星问,“我侄子特别调皮。” 几个阿婆互相看了几眼。 “哎呦, 我跟你说。”一个胖乎乎的阿姨立马拍起大腿,“这个学校有好几个学生自杀的。” “不是自杀,是离家出走。” “怎么不是自杀, 孩子都没了那不叫自杀?”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挑我的刺干啥?” 几人七嘴八舌说起来,正好许柔回来了,也听得一头雾水。 桥上,一个瘦小的男人趿拉着拖鞋走过来,那裤子明显不合身,拖得裤脚都起毛了。他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哎呦,这不是人民的好警察么?”男人呸一声吐口唾沫,歪嘴笑,“怎么到这儿来调查大案了?谁家的狗丢了?” 几个阿婆非常惊讶。 “小伙子你是警察啊?” “微服私访吗?” “我正好有事要找警察,我家的水田啊,被隔壁王老四占了十垄,这个警察要管的吧?” “牛旺东,注意你的言辞。”尉迟星站起来,面色不善。许柔看着这叫牛旺东的人,非常眼熟。 “切。”牛旺东拉了一下快掉到胯下的裤腰带,“我又没干啥,你能拿我怎样?”他话音刚落,裤兜里什么东西掉出来,是一本满是污渍,翻破皱卷的黄色杂志,封面上的两个女人坦胸露乳,抚摸自己。 “哎哟。”一个老太太眼疾手快捂住孙子的眼睛。 “怕看什么?不就是你跟你家老头大晚上钻被窝干的事么?”牛旺东嘻嘻笑着把杂志捡起来,故意在所有老太太面前晃了一圈,大摇大摆走过去。 “呸!”老太太气得吐口唾沫,“不要脸!” “牛旺东是你们村的人?”尉迟星问。 “你们别来这边读书吧。学校旁边有这么一个下三滥的二流子,不安全!”老太太摆摆手。 “他跟他哥,没一个好东西。大的混黑、社会,小的专门偷鸡摸狗。” “人在做天在看,也怪不得老牛家就剩这两人了。” 远处的路边,牛旺东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长椅上抖腿。很快,一辆公交车停下来,下来一个人。 “哎哟,那不是牛家老大吧?”有个老太太惊讶得站起来,“造孽哦,怎么又回来了。” “听说当街砍人判了好几年,这么快就出来了?” 许柔寻声望去,太远了,看不清两人模样。但是能看得到那从公交车下来的人也朝这边看了一会儿。然后他们就绕路从更远的旧桥进村,而不是这边宽阔的新桥。 有问题。 “牛旺东大哥叫什么名字?”尉迟星问。 “牛旺成。” 本来许柔还想进村子里看看,但是瞧今天这情况,还是按兵不动得好。回到车里,尉迟星说,“你记得之前我忍不住当街打人么?就是这个混账,骚扰女学生。” “难怪老太太这么厌恶。”许柔突然想起什么,“不对,我以前也见过他,牛旺东。许灿也见过!” “什么时候?”尉迟星立即问。 “许灿高二开学那天,我送她过来,报名了就去新华书店买书。在地铁上,这个牛旺东一手拿着衣服当遮挡,一手骚扰我。我当场把他揭穿了,我妹妹又是个暴脾气,直接一脚把他踹开。”回忆起来,许柔历历在目,“当时我们正要找乘警,结果他趁乱冲出去跑掉了。” “这件事情离许灿出事……有两个多月。”尉迟星思忖着。 “你说他会不会发现我妹妹在这里上学,然后心怀报复就——”许柔的心跳越来越快。 “这是一种调查方向。他哥是暴力犯罪出狱人员。你让我回去查查具体情况。”尉迟星记得,郭元天对牛旺东更加熟悉。 “好。”许柔忙不迭点头。 “但是这事儿……你多给我点时间。”尉迟星犹豫了一下,“我们接下来有野外特训,去白河谷。”白河谷,是临城近郊一片野地。 -- 第76页 许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以前那几次……没伤到手,一直留守单位。但是这次我必须去。” 就算他没有说完,许柔也很快就明白了。 尉迟星伤到手,他必须争取实战机会,加强锻炼左手,并且让上级看到,他拥有继续呆在一线冲锋的能力,只有这样,他将来才有机会重返那个劫持人质的荒地,重新拿起枪——如果一切都无法改变的话。 “我懂。”许柔迅速稳定情绪,甚至眼里还带上欣慰。 …… 许柔又做了那个梦。 她跟随尉迟星的视角,在瞄准镜里看到歇斯底里披头散发的自己。而自己身边有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没有暴露丝毫。 她试图看清那个人到底是谁,但似乎梦境有自己的想法,那张脸一会儿变成周圆圆,一会儿变成金特,一会变成尉迟星。 她半梦半醒,想着怎么可能是尉迟星呢? 但是旁边有个声音说,为什么他就不能同一时空下既要枪杀你,又要帮助你? 这导致她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坐起来。 她怀疑过很多人,但是唯独没有怀疑过尉迟星是帮凶。 但尉迟星是不受时间管控的存在,那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尉迟星叫她不要轻易擅自行动。但如果他一直与许柔同进退,那么就会在这件事里越陷越深。而归根结底,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是许柔自己的困境,跟尉迟星无关。 他是警察,他不应该跟罪犯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 许柔坐在电脑前出神,怀里蹲着周贵儿,尾巴在她胳膊上扫来扫去。 笔记本屏幕上,是她刚刚搜查到的新闻——三年前,牛旺成因打架斗殴致人残疾而入狱。牛旺成被捕的照片里,他脸部被打了马赛克,但是警察没有。压着他胳膊的人就是崔潜。而后,牛旺成被判四年,服刑于周桥监狱。 周桥监狱,不就是金特之前坐牢的监狱么? 说曹操曹操到。金特来探望许柔了。他听说了许柔被袭击的消息,一进门就问,“你到底是跟谁动手了?” “不知道,警察还在调查。”许柔从冰箱拿出蜜瓜和葡萄。 “我也可以给你调查出来。警察肯定没我快。”金特抱着胳膊。 许柔手里的水果刀差点切到手,“不是……你找了一个什么新工作来着?” “去动物园后厨帮忙,我室友给介绍的。” 这时,大门被人敲响了,“502有人吗?快递!” 金特直接单手将那大盒子拎进来。 “啥啊这么大?”许柔从厨房探出头来,让金特帮她拆开。 金特三两下就拆掉包装,“行李箱,就是这颜色整得跟要结婚似的。” “哦,我妈前几天在信用卡app上兑换了一个行李箱,说给我用。”许柔端着切好的蜜瓜和葡萄出来。 看到客厅中间那个超大行李箱的一刻,许柔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话。这句话如同闪电一般劈开她的理智。她手下一抖,蜜瓜和葡萄直接落地。盘子哗啦一声砸得稀碎。 那是一个红色行李箱。 去年,那个女人说,“不要用红色行李箱”。而现在,红色行李箱出现了。尉迟星也提到,黎斯语是被装在许柔的箱子里沉尸大江。 “这么高兴吗?你先别动,小心踩着玻璃。”金特起身去找扫把。 许柔却突然一阵腿软,下意识扶住桌子,然后慢慢在沙发坐下。 “怎么了?”金特发现她的不对劲。 一阵风从阳台吹过来,把行李箱吹得朝沙发的方向滑动了几步。 “扔掉。”许柔打了个激灵。 “什么?”金特没听清。 “你帮我把这个箱子拿出去扔掉。”许柔语气急促,“现在,立刻,马上!” “好,你别急。”金特拎起箱子,连同包装纸箱一起拿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许柔的神情依旧不正常,仿佛他手里的箱子是魔鬼一般。 十分钟后,金特回来了。许柔这才缓和神色。 突然,大门再次被敲响。 “许柔开门啊,我不方便开门!”周圆圆在门外高兴地喊。 金特起身去开门。 “啊,金特你来了。快点,帮我个忙。”周圆圆将怀里纸袋装的法棍面包塞给金特,她弯腰喜滋滋地提了一个笨重的东西进来,“我捡到一个全新的行李箱,哈哈!还是名牌呢!不知道谁扔到垃圾站了,得亏我眼神儿比那几个老太太尖,赚到了赚到了!” 她兴高采烈地将大红色行李箱推进客厅,得意地哼着歌。 金特瞬间回头看许柔,许柔一脸不可置信,苍白得毫无血色。 “怎么了?”周圆圆觉得他俩的表情很奇怪。 “这个箱子是我刚帮许柔扔掉的。”金特说。 “啊?这么巧?”周圆圆抓抓脑袋,“这箱子挺好的啊,为啥要扔?” 金特也想知道答案,便跟着周圆圆一起看向许柔。 然而许柔只说了两个字,“扔掉。”她额边已经沁出冷汗。 “你不要的话,给我呗?”周圆圆厚着脸皮问。许柔一向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不行,立刻扔掉。”许柔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已经变了,“谁都不准再把它拿回来。快点扔掉!” -- 第77页 金特沉默着起身,打算重新将箱子拿下去。 “等等!”许柔突然拦住他,翻出手机给箱子拍了一张照片,“好了,扔掉吧。” 金特出去了。 许柔想将箱子的照片发给尉迟星看看,是不是装黎斯语的那个箱子。然而正要点击发送的时候,她却又迟疑了。 她为什么还要确认呢?这是不需要确认的事实。告诉尉迟星,只会给他徒增烦恼。而且他现在特训当中,也不会看手机。 那个女人说的话是真的。她说的话竟然是真的。 “许柔,这个箱子有什么秘密吗?”周圆圆迟疑地问。 “你看出它有问题了?” “我看出你有问题了。”周圆圆说。 一旁,金特看着许柔,一动不动。 第41章 老威 “我就不是一个好人!”金特粗暴…… 许柔明白, 她的轨迹越来越接近尉迟星口中的人生。她在一步一步走向尉迟星描述的那个终点。她必须加快脚步,赶在宿命的前一步,扭转方向。 下午四点, 许柔打的去金特住处。而此刻, 金特正在家里磨刀。他穿着一件紧绷绷的白色背心,露出肱二头肌上的纹身, 直接拎着刀来开门。 “你在干什么?”许柔踏进门。 “磨刀,我要去动物食堂切肉。”金特将刀放下, 拿起抹布擦手,“那边的刀真是不顺手, 我打算带自己的去。空调坏了,你先凑合吹电扇吧。”他转身从卧室里将电风扇拎出来,“你是想好跟我说遇袭的事情了吗?” “……”许柔愣了一下, “我是想跟你打听两个人。”尉迟星不在,她也等不住, 想自己先调查调查。 “谁?” “牛旺成和牛旺东兄弟俩。” 仅仅这三个字就足够了, 足够让金特突然眼神变得犀利。 “问他干什么?”金特在她面前坐下来。 许柔不动声色地平静心绪,“因为前几天遇到一个女孩子,被他弟弟牛旺东骚扰,然后——” “你骗不了我, 许柔。撒谎这事儿, 你不在行。”金特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到底为什么要找一个罪犯?” 许柔怔住了。 “你觉得犯人是什么样的?”金特反问她,“杀人放火都是过家家吗?你上赶着沾染这样的人要做什么?” “可是你就——” “我就不是一个好人!”金特粗暴地打断她, “是谁告诉你,要对犯过罪的人有所期待?蛇鼠一窝,没听过?!” 他的声音蕴含着足够的怒气。这份震怒让许柔一眨不眨看着他, 瞬间眼眶就红了。 空气,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金特并不擅长跟女孩子相处。他起身走到窗前,深深地吐气。 “找他,跟黎斯语有关?”金特继续问。在他的认知里,这是唯一涉及到许柔的犯罪案件。 “你如果想要我帮忙,那就一字一句全部告诉我。你先想想,我去磨刀了。” 许柔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只听得老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响。她一动不动盯着电风扇旋转的叶面。 她能说吗?她不能说。 “我先回去了。”许柔站在厨房门口说。 金特放下刀,却没有回头。 走到门口,她刚刚拉开门就被一把拉回来。 “我们做个交易。”金特砰一声关上车门。 许柔望着他,没吭声。 “我让你知道牛旺东的情况,你把那天遇袭的细节告诉我。” “……好。”许柔点头。说实话她心里也不觉得金特真的能找出那两个歹徒。 “我宁愿你找我,绝对不想你去找别人……起码我能看着你。”金特将一个摩托车头盔递给许柔。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许柔疑惑。 “临城动物园,我带你去找老威,他以前跟牛旺成是室友。” …… 临城动物园后巷。 许柔从摩托车下来,摘下头盔就看到了停在巷子口的大卡车。穿着统一服装的动物园食堂师傅们正一趟趟地从车上卸下货物。从外包装看,除了各种冷冻肉,有一箱箱的苹果,葡萄、火龙果等。 “你下周也要来这里工作?”许柔问。 “对。”金特看到室友从饲料中心侧门口出来,立即打了声招呼。 老威依旧是俄罗斯黑熊一般的模样,块头大而威猛雄壮。他穿着一件灰色T恤衫,紧绷在身上。牛仔裤磨了几个洞。他套着一件在他身上显得很小的白色围裙,脏兮兮印着灰尘和各种污渍痕迹。 老威的眼神落在许柔身上一秒,就又转向金特,“你下周过来就行了。” “我不是来看场地,是找你问个事儿。现在有空吗?”金特问。 “等我十分钟。”老威转身回去搬运货物,视线从许柔身上划过。 他的眼神带着粗粝感,不友好,但是也不是敌意,就是天生的让人不适。 “老威犯的是什么罪?”看着老威的背影,许柔扭头问金特。 “你问哪一次?第一次是去别人池塘炸鱼,好家伙,整个池子的鱼全翻肚皮了,那白花花的一片。” 许柔感受到了熟悉的窒息感,“算了,当我没问吧。” 十分钟后,脱掉围裙的老威回来了,开门见山,“说吧。待会我还要去给猴园拌饲料。” -- 第78页 金特说道:“你以前那个室友,牛旺成,具体是什么情况?” “谁打听?”老威问。 “我。”金特毫不犹豫地说,看到老威看向许柔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我们俩。” “他第一次是抢劫,判了十年;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打架斗殴,致人伤残。”老威说道,“我认识他是他第三次进局子,跟他同舍一年多。牛旺成平时话不多,也不合群,没学历,没亲戚,就一个弟弟,也隔三差五进拘留所。” “那他弟弟的具体情况你了解吗?”许柔问。 老威脸上明显出现不屑,“有贼心没贼胆,偷鸡摸狗被发现了都能吓尿的人,有什么好了解?”他眯眯眼睛,“我以为你们会对牛旺成更感兴趣,他还有事没被调查出来。” “什么事情?”许柔果然起了兴趣,“他告诉你们了?” “他又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告诉狱友?一旦被捅出来就是给别人减刑,给自己加刑。”老威嗤笑一声,“我只听说他杀过人。至于真假就不知道了。” 许柔心里狠狠一揪,下意识吞了吞口水,“那你听谁说的?” “你这问题有意义吗?”老威直接说,“你跟警察关系好。没义气的事情,我不干。再说了,牛旺东报复心重,我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许柔哑然,心思不宁。 牛旺东,真的杀过人?杀的是谁? 她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揣测,但根本不敢去想。 另一边,野外拉练基地。 将近六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后,终于到了吃晚饭时间。 野外也不方便生火,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的是单兵自热食品,一袋袋的,味道还不错。 励志做优秀狙击手的陈听海抱着枪,耳朵里还塞着空弹壳当耳塞——下午枪声太大了,耳朵受不住。他吃着饭,突然又拿出一岁女儿的照片看,小姑娘胖乎乎的,胳膊跟藕节一样白嫩。 尉迟星坐在一边,活动左手,放松肌肉,听郭元天跑过来跟陈听海唠嗑,又聊起尉迟星。 陈听海扭头看着尉迟星,笑着说道:“尉迟,你左手练得也不错啊,够准头。真太不给兄弟们机会了,哎。” 从今天的训练来看,虽然尉迟星的成绩在中等,但是很快他就可以赶上来了。 “要那机会干啥,真想天天去给恐怖分子爆头啊?心理素质不好的,到时候得踏破心理咨询室的门槛。”郭元天悠闲地说,“你这有家有娃,生活美满,多幸福啊,就少跟尉迟这样的孤家寡人争先了。” 尉迟靠着石头坐着,疲惫捏捏眉心,牵牵嘴角算是回应。 郭元天说的是实话。他不能给陈听海机会,不能让他去面对那场爆炸。 第42章 绿浪 闷热的夏季午后。风带着高温,吹…… 根据网上查询的结果, 当年牛旺成是在长青巷109号汽车修理铺子打架而被捕。许柔站在路口等红绿灯。根据地图显示,过这个路口右转就是那个汽车修理铺了。 “出去出去,没钱你买什么彩票!” “我呸!你以后想卖, 小爷我还不想买!” 路口的彩票店传来一阵骚动。许柔回头一看, 就瞧见牛旺东被老板拿着扫帚从店里赶出来。 牛旺东站在彩票店门前骂街,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骂了半天, 瞧见老板并不出来打他,便精神胜利了, 得意洋洋哼着小调转身,看到了许柔。 “哟, 熟人。”牛旺东说起话来歪着嘴,语气也阴阳怪气。 许柔直接无视他,知道对这种人越是搭理, 对方越是起劲。 “你那保镖还是公公的呢?没来护驾啊?哎哟喂,皇太后出巡啦!” “咱们这儿垃圾还没分类呢, 你不去试试?四个分类桶都得为你打起来——这就是你的高光时刻吧?”许柔呛声。 牛旺东呆住, 这句话超出他小学还未毕业的大脑能思考理解的范围。 人潮汹涌,许柔不再搭理他。 “我记得你们。四年前。”牛旺东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 许柔猛地睁大眼睛看向他,嘴唇颤抖了一下。 牛旺东瞧见她的反应,乐得哈哈哈笑起来, 得意地骑上摩托车, 喷着黑色尾气,慢悠悠朝前开去。 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所以, 他还记得许灿。 许柔猛地回神,正好发现一辆出租车停在路口,有人下车。 她立即冲过去打开副驾驶的门钻进去。 “师傅, 跟着前面那个男的,快点。”她焦急地望着前方。 “好。”铁护栏后,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师傅发动车子。 …… 牛旺东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车速往前开着。他那辆不知什么年代的摩托车轰隆轰隆,却也没法把车速提起来。 许柔紧紧盯着他,直到下午刺眼的光芒让路边的乡野民居玻璃反光,她才猛然意识到现在已经离开了市区。 牛旺东在往更偏远的郊区去,但却不是他家的方向。 许柔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劲。而就在此时,她发现前方视野里再无民居出现。 出租车的计价器没有亮灯,手机架上也没有用来接单的手机。副驾驶前方的司机证明上,显示这是一位年轻的,看似才二十五六岁的男性司机。 许柔瞬间感觉危险,冷汗随即沁出手心。 -- 第79页 她的余光告诉她,身边的这位司机,是一个起码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袖口露出纹身,鸭舌帽下露出青色头皮,就跟光头一样,就跟……劳改犯一样。 纵然许柔已经调查牛旺成一段时间,但却从来不知这个人正脸到底长什么样。 她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保持看似正常自然的姿势,没有让视线往驾驶座那边偏一眼。 前方,出现一条岔路口,牛旺东往左边的路去了。而右边路口竖着一个牌子,写着白河谷,是尉迟星野外训练的地方。 “从右边走吧。”许柔立即开口。 “右边是去白河谷。” “上半年新修了一条路,虽然荒僻一些,但是速度更快。”许柔加重了“荒僻”这个词,好让对方能按照她说的来。 她在打赌,赌这个人,这个开着完全不应该是他的车的人,压根不知道前方路况。毕竟,一个在牢里呆了好几年的人,怎么可能清楚? 许柔拿出手机,正要拨通尉迟星的号码,就见他的电话进来了。 “我快收工了。你在干什么?”他问。 “哦,没收到外卖吗?我点的是两人份的牛肉面,马上送到你这里了。” “许柔?”尉迟星有些迟疑,“你在说什么?” “外卖啊,马上送到你这里。” “白河谷?”尉迟星的声音变了,“怎么回事,你现在安全吗?” “不知道,可能有餐具,我忘了是不是备注过了,反正是两人份的。” “好,你说具体点,”尉迟星那边一阵骚动,听得到旁边人说话的声音突然安静了,尉迟星说话开始有回声,明显是外放,“另一个人是男是女?男的你就说对,女的就说不对。” “对。” “有凶器吗?有就说A套餐,没有就说B套餐,不清楚就是C套餐。” “C套餐。” “你能离开这个人——” “定位到了!一辆车,正在移动,清源农场附近。”有一个陌生男声在旁边喊。 此时,出租车已经沿着白河谷的路行驶许久了。 绕过遮挡视线的树林,前方视野很快空阔起来,道路两侧是开荒的大片玉米地,葱葱郁郁的绿色,有一人多高。 这里压根没有许柔所说的岔路。 司机突然朝许柔看过来。而就在这时司机的手机亮起来,显示“弟”来电。 说时迟那时快,许柔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摔到田埂下,由于惯性,直接滚了好几圈。她忍着头晕和疼痛爬起来,立即跑进茂密的玉米地。 听到背后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她不敢回头。 酷热的夏日下午,蝉鸣声响彻云霄,掩盖了许柔的脚步声。 她不停地改变逃命方向,却也同时失去了方向感。这是一片茂密的玉米地海洋,挤挤挨挨的绿色叶子遮挡她的视线,也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道细长的割痕。 许柔拿出蓝牙耳机飞速地戴上。她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以至于戴耳机都费劲。 果然,尉迟星第二个电话打来。许柔挂断电话,改为微信语音。 “我们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不要害怕。” 许柔颤抖着双手,给他打字,一个“好”字,她硬是花费半分钟。 她从来没有这么警觉过,在过分放大的心跳声里,她注意着身边各处的动静。尉迟星的声音带来极大的安慰。 闷热的夏季午后。风带着高温,吹过玉米梢,掀起一片又一片细密的海浪和呼啸。 目之所及,全部是翻飞的玉米叶子。似乎,从风起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许柔转身扒开一排排玉米,朝前跑去。她始终没有方向,只能凭借本能前进,牛旺成可能会跟在她身后,也可能会在她前方出现。 她能做的,就是向老天爷祈祷,自己跑对了方向。 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钥匙,紧紧反握。她记得金特跟她说过,在关键时刻,钥匙也能当防身武器。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轰隆声,似乎是直升飞机。 “热成像定位——看到你了!”尉迟星说。 许柔拼命点头,丝毫没意识到她点头,对方也完全看不到。 “他在你身后。” 迎着下午的狂风,许柔猛地睁大眼睛。 “小心背后!”尉迟星怒吼。 许柔疏忽转身,下一秒就被从窜出的黑影扑倒在地,压坏一片玉米杆。 牛旺成掐住她的脖子,喘着粗气,“说,你跟她什么关系?” “你杀了她!”许柔奋力挣扎,情急之下抬手反抗,拿着钥匙划过牛旺成的脸。他脸上很快出现一条血线,往下滴血,让扭曲的表情更加狰狞。 “我是杀了她,你又跟她什么关系!” 许柔目眦尽裂,压根说不出话,但拼尽全力在对方脸上又留下几道血痕。由于缺氧,她开始感觉自己整个人跟坠入黑洞一样,越来越沉。 “背地里调查我——你跟她什么关系!”牛旺成暴怒。 天边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许柔仰着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扫起狂风的直升机。从直升机上降下来软梯,靠近地面,尉迟星一跃而下。 第43章 误会 将来,许柔期盼的真相也一定在路…… 傍晚五点。 -- 第80页 潘凯扶着才做好孕检的妻子从医院电梯出来, 就看到几个警察和医生护士拥着一个担架床急匆匆跑过。他抬头就看到那个女孩满是血迹却又十分苍白的脸。 那竟然是许柔。 “怎么了?”钱娇问出神的丈夫。 “没什么。”潘凯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来工作上有点事,得回公司一趟。” “那你先去吧, 我自己回去。” “好的, ”潘凯把装孕检资料的袋子递给妻子,“我忙完就回来。” 灯光炽亮的急诊室。 “轻微脱水, 软组织挫伤,但是惊吓过度。她需要好好休息。”瞿医生取下听诊器, 看向守在旁边的尉迟星和郭元天,“你们俩还好?” “我没问题。”郭元天抢先回答, 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挺起胸膛,让制服更加帅气。 尉迟星陡然松一口气, 靠向柱子,紧绷的神经骤然懈下来, 脸上难得露出疲惫的神色。 “那个, 那个——”旁边的小护士小心翼翼地指指尉迟星的手。由于尉迟星曾经的黑脸历史,她到现在还是有点怕他。 尉迟星戴着黑色手套,但是很明显他的右手手套都快湿透了,不是水, 是血。 “快点, ”瞿医生一看就皱起眉头,拿剪刀帮他脱手套,“手伤了你不知道?” “没注意。”尉迟星说。他的确没有注意到, 反正右手之前神经受损,痛感也不明显。 还好,拆开手套发现尉迟的手只是被划了一条口子, 现在已经开始结痂。 瞿医生转身去拿药,郭元天立即上,“你今天啥时候下班——” 瞿医生瞪了他一眼,转身推门进“仅医护人员通行”的走道。 郭元天喜形于色地回来,哼着歌,简直眉飞色舞,开心得都找不到北了,“哈!她瞪我了!她终于又瞪我了!真想听她再骂我!再接再厉!认真工作的男人就是最帅的!加油郭元天!”他给自己打气。 尉迟星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郭元天,这位男士已经嘚瑟得快要当场跳踢踏舞,但注意到憔悴的许柔,他还是咳嗽咳嗽,老老实实地安分下来,不再作妖。 …… 时间就这么从匆匆过去。 郭元天靠在尉迟星肩头睡醒,看时间已经是午夜三点。 “嘶,脖子睡扭了。”郭元天僵硬地坐直,活动活动肩膀,身上盖的是瞿医生下班时拿过来的毯子。 “回去吧。这边没事。”尉迟星递了一瓶水给他。 “谢谢。”郭元天打了个哈欠,随意地说道,“我不回去。” “瞿医生已经下班了。”尉迟星提醒他。 “我知道啊,你不还在这里等着嘛。”郭元天喝口水,眯眯眼睛,“我要是回去了,你可就没证人了。” “我要什么证人?”尉迟星觉得莫名其妙。 “上周立交桥遇袭,这周玉米地抓犯人——许柔还躺这儿了,你当我傻白甜?”郭元天虽然睡眼惺忪,但是表情却明摆写着——尉迟星和许柔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可能有生命危险,“万一我回去,你这边又出啥问题,我结婚时候伴郎到哪儿去找啊?” “嗨。”尉迟星百感交集,他不是一个习惯于情绪外露的人,虽然一时心头冒出很多想法,但片刻后,他却只选择当中最简朴的一句,问道,“你要结婚了?” “当然要结婚啊,开玩笑,我看到咱们瞿医生的第一眼,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我都算过命了,先生说我八十岁之前肯定能结婚。”郭元天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八十岁?”尉迟星蹙眉,想确定一下他没听错。 “对,”郭元天拍拍他的肩膀,商量道,“这个当伴郎呢,是得未婚的。所以你到时候注意一下,别结婚。总之没关系的,我比你大,我比你先结婚也是理所应当的。” “……”尉迟星把小护士给的颈枕递给他,“别说胡话了,再睡会吧。” …… 早上七点。 一夜未睡的尉迟星等到了一个人——派出所陈警官。“许柔这好些了吗?” “还行。你怎么来了?”尉迟星示意他小点声,然而许柔还是被吵醒了。 “有消息了?牛旺成招了?”她起身就要下床。 尉迟星立即按住许柔的手,“别动,你在打吊瓶。” 许柔一脸急迫,“他承认了吧?他杀了我妹妹,他亲口说的!” 这最后一句话出来,郭元天满脸震惊。他万万没想到许柔竟然会牵扯进杀人案里。作为八卦天才,他确实探查到很多消息,连许柔的闺蜜叫周圆圆都知道了,但是他没料到许柔不是独生子,还有个妹妹,一个未成年就夭折的妹妹。 尉迟星无奈,只能看着老陈,“老陈,现在什么个情况?” “我的确是特意过来说这事儿的。”陈警官咳嗽了一声,看着许柔,“牛旺成招了,杀人案。许柔你立功了。” 许柔眼睛一亮,脸上出现了似悲伤又似欣喜的表情。 “但是,他杀的人不是许灿。”这是陈警官的后半句。关于许灿,陈警官也一清二楚。 许柔愣住,然后脸上出现了古怪的笑容,“这不可能的。” “真不是你妹妹。”陈警官强调。 许柔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表情从不可置信到五味杂陈。“不可能啊,你们搞错了。他掐着我的脖子,问我跟许灿是什么关系——” -- 第81页 “他下手杀的也是女高中生。四年前那孩子家人报了失踪,一直没找到,都以为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没成想是被强奸杀人抛尸,我同事已经连夜赶去抛尸地点,也找到人了。”陈警官继续说道,“是牛旺东心虚,以为你是那女孩的亲属,在调查他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这么巧呢?”许柔喃喃念着,慢慢变得激动,“他肯定是撒谎。就是许灿,肯定是许灿。不可能是另外一个女孩!”她起身拔掉手上的针头,带出血丝撒在病床上。 “许柔你冷静。”尉迟星抓住她的胳膊,“警察都是专业的,不会出现这样——” “我不信!”许柔丝毫不顾其他,近乎歇斯底里,憔悴又慌乱,“我要亲自去问他!你们都被他骗了!不要相信他任何说辞,他肯定会说谎脱罪!” 急诊室里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许柔吸引过来,都纷纷站起来看热闹。 “许柔,你好好听我说——” “那就是他杀了两个人。我没有错,他承认杀了许灿!他承认!”许柔面色潮红,眼神愤怒,“你们相信他,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我妹妹怎么办?她怎么办?”许柔崩溃地捂住脸,终于痛哭出声,“许灿怎么办?!” 多日以来的压抑与伤苦,让她再也承受不住。 尉迟星掩去神色里的痛楚,坐到床边,将许柔静静地搂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安慰。他不能失去控制,他必须顽强地让许柔重新振作起来。 郭元天看着,一声没吭。 急诊室门口突然出现几个人。是一对中年夫妻,外加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由一个年轻警察领着进来。 进来后,三个人就直奔老陈这边而来。 “那个……我通知了家属,他们硬要过来看看这个,这个谁,抱歉我忘了名字……”年轻警察抓抓头,刚刚毕业不久,他还不擅长处理被害人家属的要求。他只是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对方一家子都务农,早就起床做农活,放下锄头二话不说就立马赶过来。路上,他们也听说了许柔的事情。 许柔从缭乱的发丝里看到那对中年夫妻。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一看到许柔就连连作揖,抬腿就要跪下磕头。 “阿姨您别这样。”郭元天立即上前将她扶起来。这位母亲抬起脸来,也是一张悲戚难过却又欣慰的脸。 她的欣慰是许柔给的。 许柔知道自己此刻就跟一个疯子一样,但看到那个阿姨,她慢慢地安静下来。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到许柔面前。 “大妈您慢点。”尉迟星起身让位,扶着老太太坐下。 老太太伸出做了大半辈子农活的粗糙的手,摸上许柔的脸,为她擦干眼泪,“孩子,谢谢你。” 许柔抖了抖嘴唇,却说不出话。 “别灰心,正义总会到来的。”那位老太太慈祥地摸着许柔的头发,“老天爷会保佑你。” 曾经,他们也对孩子的失踪感觉无望,而现在许柔帮他们找到真相。将来,许柔期盼的真相也一定在路上。 许柔哭泣着,被老太太拥入怀中。 走廊上,一个住院保胎的孕妇顶着肚子,由母亲扶着散步到这里。“哎,你好啊。”她跟站在急诊室门口的一个男人打招呼,“你是钱娇的老公吧?我们是一个孕妇群的朋友。钱娇也来医院做检查了吗?” “我是来领检查报告的,有事先走了,再见。”男人勉强笑了一下,转身匆匆离开。 “奇怪。”孕妇摸着肚子,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 第44章 潘凯 在众人都以为许灿和闵柯开始谈恋…… 正义总会到来的。 回家的路上, 许柔看着窗外,一直想着这句话。但事到如今,她却又不得不怀疑, 对于许灿的离开, 她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她不光在折磨自己,也拖累了尉迟星。 他从来没有怨言。 “尉迟, 我——” “那是闵霞?” 两个人同时开口。 许柔面露疑惑,寻声望去, 她家单元楼门口站着一个人,竟然是闵霞。 “不用这么惊讶, 我其实也不想过来。”闵霞看到他们下车便走过来,的确不想多留,“我打电话去了实验一小, 才知道你住这。” “有什么事吗?”许柔问道,“上楼吧, 上楼再说。” “不用。”闵霞从包里抽出一个旧旧的语文作业本递过来, “这段时间因为阳台漏水,我翻修了闵柯的房间,拆到壁柜,发现缝隙里掉落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有这个默写本。” 见许柔皱眉, 闵霞继续说道,“这个本子就写了几页,你看看最后一次默写吧。”说完, 她就要离开,“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别问我了。” 许柔翻开那个默写本,看到了最后一次默写后,许灿的字迹。 ……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孔雀东南飞》,这是作业本上最后一次默写的内容。 许柔放下作业本,周贵儿踏着抱枕,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过来坐到她腿上。 “高二语文上,第一单元的课文,算时间应该是九月底,十月初。”尉迟星查阅手机。 “我妹妹当时是小组长,这大概是她在学校里最大官职了。”许柔叹了口气,似笑非笑。 -- 第82页 两个人加一只猫同时看向小圆桌上摊开的作业本。 默写段落下方,有一行字:“我最后问一次,你怎么想?” 另一段完全不同的红笔字迹写着:“咱俩真的不适合,普通朋友就挺好的。” 这是许灿的字迹。 所以,在众人都以为许灿和闵柯开始谈恋爱时,许灿压根没有答应闵柯。 她拒绝了他。 他们根本就不在恋爱。 经历过早上的歇斯底里,许柔现在冷静异常,她坐在沙发上不声不响地盯着那个作业本,半晌才说道,“许灿不喜欢他。” “但是这就说不通许灿背包里的安全套,也无法解释他们一起去钟点房了。”尉迟星微蹙眉头。 证据是不会说谎的。可能许灿后来改变了想法。但是如果要阴谋论一下,那么就是——有人希望所有人都认为许灿和闵柯在谈恋爱。 “我要再找一下蓝晓穗。”许柔说。 他们的重点一直在许柔出事的当晚,现在应该联系起闵柯出事来看了。 两个小时后,视频连线当中。 “哎呀,我真想不起来多余信息了。”视频另一端,蓝晓穗穿着睡衣,披头散发,黑眼圈浓重,“问也是白问。昨天我直播到半夜三点,姐姐你真的问别人去吧。” “麻烦你再想想。许灿真的在跟闵柯谈恋爱?”许柔认真地问,扒拉开在摄像头前探头探脑的周贵儿的大脸。 “是啊,他们天天在一起。”蓝晓穗打了个哈欠。周贵儿也打了个哈欠。 “那是因为他们是学习互助结对子。”许柔找到理由。 “闵柯出事当天,你在哪儿?”尉迟星突然说道。 “我都说了,我在回家的——等等,你说闵柯?”蓝晓穗总算清醒了点。 “对,闵柯。晚上九点,晚自习时间,他不在学校教室里自习,而是出现在学校外面的粉黛乱子草地。当时,你在哪儿?” “……我,我在上晚自习啊。”蓝晓穗磕磕巴巴,神色闪烁,“跟大家一起。” 出于从警敏锐感,尉迟星打断她,“你也在草丛?”这是最方便的询问办法,直接甩出最大的“黑锅”,对方势必会立即反抗说出更多的洗白理由。 蓝晓穗的脸上,有一瞬间写着震惊与空白,她突然间想起那天问尉迟星的号码,尉迟星说是110——他是警察。 见蓝晓穗迟迟无法恢复正常状态,尉迟星继续道,“那片草丛是小情侣常约会的地方。所以,你也去见当时的男朋友了?”他顿了顿,“说‘是’或‘不是’就行。我对你谈恋爱的内容并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见到闵柯。” “我……的确见到闵柯了。”蓝晓穗的声音跟蚊子似的,“他一个人呆在草丛深处。但是我根本没有过去,因为当时我还没下草地,就看到村委会的人在电线杆子上贴什么传单,端着浆糊……” “他们还问怎么现在就放学了,大晚上的出门不安全。我怕老师知道,就赶紧回去了。”蓝晓穗急于为自己辩解,“我绝对不会做害人的事情,你们要相信我。反正不管是闵柯还是许灿,都跟我没关系。” “闵柯当时是什么状态?发病了?” “他……我不知道。”蓝晓穗越说越意识到自己有了某种嫌疑,“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姐姐。你们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不对不对,错了错了。你看我这没睡好,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反正当时闵柯好好的呢。” 许柔冷静地看着蓝晓穗在那边擦汗。对方的话,只能信一半。“同学们说起许灿和闵柯的事情,许灿生气或者反驳过吗?” “我们的确经常开许灿和闵柯的玩笑。好像最开始她会反驳,但是后来就当没听到了。反正这种事,就算有也不会承认。” “对关系好的同学也不会承认?许灿没对你说过?” “没有。他们在一起……”蓝晓穗皱起眉头,“好像是谁告诉我的。” “谁?”许柔坐直身子。 “我想想,陆翔、孟以萌……不对,是潘凯。”蓝晓穗重新抬起头,“潘凯跟我说,许灿和闵柯谈恋爱了。没人不会信的,潘凯跟许灿关系最好。”她竖起三个指头,“我发誓,真的。这点我绝对没骗人。骗人的话——我明天就被抖音封杀。那五十六万粉丝我都不要了。”这是她对自己最重的惩罚。 许柔看得出来她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是他说,你跟许灿关心更好。” “他说这话也不怕扯着蛋。”蓝晓穗气得冷笑,“如果不是闵柯,我都怀疑他跟许灿谈恋爱。警察哥哥,你去查查潘凯,他肯定有问题。” 所以…… 许柔皱眉喃喃念道:“潘凯。” 连日阴雨后,天空终于放晴。 16号线终点站,工作日的下午乘客不多。 潘凯站在安检口,“麻烦包检一下,谢谢。”这是他重复了无数遍的台词,是他重复了无数遍的一天。 “潘凯,下班去吃小龙虾?”坐在监视器前的同事问,“叫上钱娇一起呗?” “孕妇哪能吃小龙——”潘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同事看着他僵得都忘了提醒乘客安检,也微微起身顺着潘凯的视线看去。 一个漂亮女人。 一个漂亮女人在空荡荡的地铁走道里走过来,脚步声回荡在这炽亮的空间里。她穿着白衬衣和长裙,掐得腰盈盈一握。头发也梳得妥帖,没有一丝乱发。只不过——衬衣领口,露出她被掐得青紫发红,依旧能依稀看得出手指印的脖子。 -- 第83页 同事第一反应是又有人跑来地铁站拍短视频了,可是环顾四周,没有人举着自拍杆。 那一瞬间,潘凯脸色苍白。 四年前,许灿十七岁生日,晚上请了要好的朋友们一起吃饭。许家父母在厨房里忙活着,许灿和许柔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也就是许柔今天穿的这套衣服——笑闹着在客厅里打气球。潘凯被许灿提前喊过来帮忙当苦力,爬着梯子粘气球。 他看着许灿搂着许柔的脖子,两人一起哈哈大笑着摔到成堆的气球里。那时候,他不觉得许灿和许柔长得像——姐姐比妹妹长得可好看太多了。他也不止一次因为说出心里的实话而被许灿追着打。 而现在,他突然发现记忆里的许灿和许柔其实很相似。起码就此刻,许柔朝他走过来,让他一瞬间以为许灿走过来。 这让他的脸色愈加苍白。 许柔走近,微笑着问:“有时间吗?想找你聊聊。”她脖子上的伤痕非常刺眼。 潘凯瞅了一眼好奇看过来的同事,“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好了。” “半个小时就行,我在旁边等你。”许柔说完就朝不远处的长椅走过去。 …… 请同事帮忙换班,潘凯坐到许柔身边,看着路过的行人。 许柔收回视线,尽管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是这一刻,她的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了一些,也模糊地出现某种对人性的期待,让她选择最善意的那条路——不虚与委蛇,只是明明白白地说,“蓝晓穗说当初听你讲‘许灿和闵柯在谈恋爱’的。我来问问你。” 潘凯挪开视线,“她记错了吧,许灿自己跟她说的。” 许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闵柯的姐姐最近发现闵柯当时的作业本。闵柯表白后,许灿拒绝——” “他肯定表白了不止一次……慢慢相处着,就有好感了。” 这就是潘凯的回答。 许柔抿紧嘴唇,眼神也逐渐冷下来。她一直没有说话,待调整到表情不会泄露一丝情绪,她将包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到潘凯面前。 潘凯有些愕然,他当然认识这个女孩子,是上次许柔在医院里探望的那个植物人朋友。 “从这张照片,你能看到什么?”许柔的声音平到听不出起伏。 “……你朋友。” “还有呢?” “……好像是德临高中。” 许柔继续等着他说下去。 潘凯只能再次观察着照片,终于,他终于发现在那粉色草丛里一前一后两个背影。他的神情有一瞬间凝滞。 “一个高中生往草丛里去,一个男人跟在身后……一个小时后,许灿遇害。你觉得……巧吗?”许柔反问。 潘凯喉头滚了滚,涩然道:“如果你怀疑照片里的高中生是许灿,那你应该去问你朋友。” “我想问,但就在她将照片交给我的第二天,她中毒成了植物人。就这么巧。” 潘凯愕然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很惊讶吗?我以为你不会惊讶的。”许柔依旧冷静,“我不问你许灿出事时,你在做什么?我想问的是,闵柯出事时,你在做什么?” “……当时有流星雨,我和许灿都在天文楼。” “社团活动?” “不,因为马上期中考试,所以社团没有举行活动。是我跟许灿翘课去的。当时被老师发现,还被叫家长了——这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我父亲说去找老师的时候,还遇见了你。” “是的,叔叔可以为我证——” “你为什么要撒谎?”许柔直接打断他,“我父亲压根没有去学校。当时,是我去学校找老师。所以,你到底哪些话是真的?你在掩护什么?”她步步急逼,“许灿是你认识五年的朋友。你还到我家吃过饭,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我不由得怀疑,照片上这个黑衣男人,”许柔举起照片,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是你。你跟踪她,然后把她推到了河里!” 潘凯抬起眼睛来,眼里布满血丝,声音颤抖,“就这样生活下去不好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许灿不是别人,是我的亲妹妹。我看着她长大——你作为一个马上即将为人父的人,也体会一下我父母的感情,想想如果你的孩子被人害死是什么感觉!”许柔如鲠在喉,压抑自己的愤怒。 “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去找她。如果真有人害了她,我不敢想象当时她多么恐惧多么绝望——她明明应该像你和蓝晓穗一样平安遂顺,完成学业,成家立业。” 她站起来,突然弯着嘴角奇怪地微笑起来,“看到我脖子上的伤了吗?还有我手腕上的纱布。”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许灿根本就不是意外落水。如果是的话,我就不会在调查的时候出这些事情,被人袭击,被人跟踪——有人根本不希望我继续调查下去。” “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弃。正义总会来到。我相信这句话。我能把四年前另一个女孩被害的线索找出来,我就能找到许灿的真相。就算不是我,将来也肯定会有人发现其他蛛丝马迹。我赔上这条命,都要把她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或许不止她,还有黎斯语。” 潘凯抖了抖嘴唇,垂眸,连睫毛都在颤抖。 “我希望你没有说谎。但这只是个笑话。”许灿将照片放到包里,“我不会来找你了。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要不然你联系我,要不然警察局再见。” -- 第84页 …… 一天后,特警队训练室。 尉迟星从跑步机下来,拿毛巾擦擦脖子和锁骨上的汗珠,拧开一瓶矿泉水。 “特训都结束了,还这么认真啊?”郭元天在他旁边坐下来,“待会借你腹肌给我拍个照啊。” “拍你自己的。” “我最近吃胖了,脂包肌,都看不到了。”郭元天大言不惭,见尉迟星又要走,“你又要去找老陈看卷宗了吗?”这话成功让尉迟星止步。 “像这种八卦,你应该找我才对。特警、武警、刑警、民警、甚至森林警察,哪里没有我郭元天不认识的人?更别提跳出这个圈子,我的人脉多广了。就路口那个美甲店的老板娘跟超市猪肉铺的儿子好上了,我都知道。” “……这就是你前几天去做美甲的原因吗?” “……我这是在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 “那好,你说你八卦到什么了。”尉迟星坐回来。 “许柔妹妹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郭元天往他身边凑凑,神秘兮兮道,“你知道吗?闵柯得的是被害妄想症,不是抑郁症。”还有潘凯啊,蓝晓穗啥的,他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尉迟星抬起眉毛。 “瞿医生有个同学在精神病院工作,闵柯他爹也在那儿——你可千万别跟瞿医生说我偷看了她的通讯录。” “我确认一下,”尉迟星拿出手机,调出通讯录,“元天,周圆圆电话号码是多少来着?” “13960——”郭元天突然觉得不对劲,看到尉迟星一脸“果然你也偷看了我的通讯录”的表情,立即嘿嘿一笑,转身就跑。 结果他一出门就撞上了陈警官。 “老陈串门啊。” 陈警官一把将他拽回来。 “干嘛你!”郭元天一个踉跄,还得防着追出来的尉迟星。 “潘凯自杀了。”陈警官先说重点,观察两人的神色,“你们认识这个人?” 尉迟星和郭元天对视一眼,都愣住了。 第45章 柳暗 周圆圆突然扭头,“我总感觉你长…… 雨, 淅淅沥沥地下着。 许柔站在窗前,看着雨幕中的杉树,一动不动。许家父母在获知消息后, 便要来临城, 但由于工作安排不过来,只请到两天后的假期。 许柔脑海里依旧是那天去派出所时, 潘凯家人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吃了安眠药……手机备忘录……对不起,是我把她推到河里……”警察说着什么, 许柔失神到只有片段的记忆。 有年轻警察不明白前后经过,“这是什么意思?” “他承认了, 他承认杀死我妹妹。” 那一刻,许柔心头轰然一声,有什么东西崩碎, 化作尘埃。可是她一点都没有感到高兴,只有摆脱不掉的疲惫与悲伤。 “是她逼潘凯自杀。让表舅把她抓起来!她是凶手!” 钱娇捂着肚子, 由家里长辈扶着,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有两个女警在劝导。 “你个害人不浅的婊子!”潘父举着拳头砸过来,被尉迟星冲过来拦住。场面顿时乱做一团。 这画面逐渐扭曲,逐渐阴暗,就像被太阳晒融化一般, 失去形状, 被揉成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如石头慢慢沉入水底,沉寂在许柔的眼中。 “许柔, 待会我们去吃啥来着?”周圆圆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许柔回神,“点外卖吧,雨还没停。” “好, 那我今天不洗头了。”周圆圆走过来,打量许柔的神色,“凶手都抓到了,你为什么还不开心?” 是啊,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 “理由,我想要一个理由,他为什么会对许柔下手?” “额……他都已经以死明志了,就是他下手的。如果不是他,他还自杀干什么?”周圆圆抓抓脑袋,“他对许灿因爱生恨?” “如果是喜欢,为什么要造谣许柔跟别人在一起?” 窗外一个惊雷,周圆圆眼睛一亮,“因为他希望别人能将许柔的死和闵柯的死联系在一起。让所有人以为许灿是为了闵柯而自杀。” “对,这样他就能脱罪了。可是这依旧解决不了他下手的动机。”许柔喃喃说。 …… 另一边,特警队。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好日子——你摆着张苦大仇深的脸干什么?” 郭元天洗漱回来,就看到尉迟星躺在床上,枕着胳膊沉思。 “能不能心潮澎湃一点?破了个大案!得劲!”他坐到自己床边,脖子上搭着毛巾,头发还在滴水。 “你不觉得他自杀得很突然?”尉迟星坐起来。 “大哥,许柔都把他揭发了,他以命偿命很自然啊。”郭元天摊开手。 “原因?你忘了他还有不在场证明,在操场和同学打篮球。” “推人下水就一瞬间的事情,还跑不回操场么?他借口尿遁都能干完这事儿。你为个杀人犯开脱干什么?”郭元天拿过尉迟星的杯子,将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靠,你大半夜的喝茶?不睡觉了?” “……我让你喝的?你自己去倒水啊。” “饮水器没水,再说都要熄灯了,谁还出去喂蚊子。”郭元天躺到床上,开始张罗着贴面膜,“还有,就算是不在场证明,也可以伪造。” “我只想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由经过。”尉迟星皱着眉头,“或许,他这么匆忙地自杀,是想掩护某个人。” -- 第85页 “你甭琢磨了。贴面膜吗?” “不贴。”尉迟星出门去换饮水器的水。等他回来,看到一屋子的队友都被郭元天带得躺在床上敷面膜。 而同时,熄灯哨响了。 “尉迟关个灯啊,谢谢。”有人含糊地说。 第二天,上午。 周圆圆一边端着碗吃面条,一边好奇地看着尉迟星在客厅里架好一张小黑板。周贵儿嗅了嗅小黑板的木头支架,开始在上面磨爪子。 “你要干什么?”周圆圆问。 “重新分析案情。”尉迟星说。 “果然不是一家人就不进一家门。”周圆圆换鞋打算出门。已经十点,她上班迟到了。不过还好,一个月有五次迟到机会。她突然扭头,“我总感觉你长得像谁,挺眼熟的。” “明星?亲戚?”尉迟星笑着打趣。 “不对。”周圆圆想了想,“你是本地人吗?读的哪个大学?” “他是警校毕业的。”许柔从房间里出来,“不可能是咱大学校友。” 尉迟星眼神一动,这个话题的走向有点危险。 “那高中?初中?或者小学,幼——”周圆圆掰着指头数。 “没有。”尉迟星打断她,微笑着,“如果真是同学,那我也会记得。” “哦,也是。就你这模样的,放哪儿都是校草吧。不可能我记不住的。啊。再见!” “再见。” 关上门,许柔和尉迟星正打算重头捋一捋案子,就听见大门突然被敲响。 “快点,尉迟!”周圆圆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我报警,楼下有个变态!” 尉迟和许柔连忙下楼,结果发现周圆圆说的变态是郭元天坐在小孩玩沙的场地里,靠着滑滑梯睡着了,风将他T恤吹开,露出肚子。 “不是昨晚你那杯茶,我能大上午的打瞌睡么?”回到家,郭元天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客厅的摆设。周圆圆收到组长的电话,已经赶去上班了。 “许柔,你家挺温馨啊,养猫呢还。”郭元天注意到猫爬架与地上的毛绒老鼠,没注意到的是周贵儿躲在窗帘后面露出眼睛暗中偷窥他。 “你过来干什么?”尉迟星问。 “来帮忙啊。”这种八卦时刻,郭元天是不会错过的。他假模假样上来就将黑板支架关节都拧了一遍,又朝许柔眨眨眼睛——知道这时候对尉迟星下手没用,搞定许柔就行了,“尉迟跟你说过没?我很快就调查到闵柯得的是精神分裂症。” “……那你坐吧。”许柔指指沙发。 “好嘞。”郭元天麻利坐下,拿起瓜子,翘起二郎腿,“开始开始!”注意到尉迟星的眼神,他又默默把二郎腿放下了。 “首先,是照片引出问题。”许柔在黑板上写字,“然后是四年前的案件,我妹妹,闵柯。” “照片在哪儿?”郭元天压根不问照片的内容和由来。 “桌上。”许柔说。桌上堆满了各种资料。 尉迟星接着把蓝晓穗和潘凯的相关描述写在每个名字的下面。 许柔掏出一个录音笔,她对所有的谈话全部录了音,重新核对一遍细节。 “许灿,闵柯,被旁人以为是在谈恋爱。谣传者,潘凯。”许柔说道。 “如果说是谣传,那就要解释清楚,避孕套,以及开房经历。”郭元天说。 “避孕套有可能是潘凯放到她书包里的。”许柔说。 “那开房经历?”尉迟星问。 “他们有没有可能是开房去学习?”郭元天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单纯。 “……你开房是去学习?”尉迟星反问他,控制自己的思绪不被打乱,“现在能确定的是,许灿是他杀。许灿和闵柯都出事在同一地点。” “但是闵柯是心脏病发去世。这点有他家里人证明。”许灿在黑板上闵柯名字旁边的“心脏病”几个字下划了横线。 “是什么引发他心脏病?”郭元天走过来。 “他是先天——”许灿补充完信息,突然愣了一下,“引发?”这倒是她从来没有考虑的问题。 郭元天一副“果然你们不知道”的表情,拿过笔在黑板上将“先天性心脏病”和“被害妄想症”连线,“因为被害妄想症发作了。” “不对。许灿出事后,我也见过闵柯的妈妈。她说闵柯当时只是单纯心脏病发作,因为不舒服,还给她打电话。等到她让老师赶过去,闵柯已经出事了。你说被害妄想症发作,是谁告诉你的?” “闵柯他爹啊。”郭元天满意地看着自己在黑板上的添砖加瓦,“闵家当时都能把精神分裂症说成抑郁症——怎么可能会告诉所有人,她儿子是被害妄想症发作引发心脏病的?” 尉迟星突然想起什么,在蓝晓穗的名字下写了“通缉犯传单”几个字,“我查了一下,当年那个时间段,正好临城缉捕通缉犯,村委会贴的传单就是通缉令。蓝晓穗说的就是这个。联系起来看,假如元天说的是真的,闵柯被害妄想症发作,引发心脏病,那么当时他给自己母亲打电话,聊的是什么?” “有人要害他。”许柔盯着“通缉犯”三个字,脸色白了。 “这就是狼来了的故事,闵柯有多次认为有人要害他的‘前科’,所以,当时他再怎么说,家里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单纯犯病,出现妄想幻觉。”郭元天恍然大悟,用胳膊肘拐拐尉迟星,“你看了那么多卷宗,当年热门通缉犯——” -- 第86页 “有三个是临城最关注的。”尉迟星写下相关信息,“第一个,越狱犯,从周桥监狱逃跑,全城通缉,后来在十公里外的山里找到了。” “这是你参与抓捕的吧?当时。”郭元天抱起胳膊。 “对。”尉迟星说,“第二个,盗窃逃逸。我觉得重点是第三个,持枪抢劫,杀人逃逸多年的重犯。被他杀害的有三人——其中一个是崔潜的父亲,还有一对夫妻。”他在黑板写下崔潜的名字,“当年崔潜参与抓捕这人,虽然落了空。” “崔潜?”许柔很惊讶。 “对,那个通缉犯杀害了他的父亲,窜逃多年。今年,是他追诉期最后一年。” “有没有可能闵柯见到了这个人?一个杀人通缉犯?”许柔愣了愣,“他遇到这个凶手,吓得给他妈妈打电话,说有人追杀他。然后通缉犯杀死了闵柯。” “如果这样的话,怎么解释他是因病而死?而且如果通缉犯要下手,何必要等他打电话?通缉犯不知道闵柯有被害妄想症,只会认为他在说真话,那么如果我是凶手,我会直接动手。”尉迟星说。 “那就是,通缉犯因为被警察追捕,顾不上闵柯就跑了。”郭元天说,“这样,闵柯就还是被吓死的。” “就算是这样,跟许灿有什么关系?”许柔不明白,“许灿当时不在这片草丛里,她跟潘凯一起逃课去了天文台,看流星雨。” 尉迟星眼睛突然一亮,“夜视望远镜。天文台肯定有夜视望远镜。” “卧槽。案中案。”郭元天站起来,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许灿和潘凯看到了杀人凶手?哦不对,把闵柯吓发心脏病的通缉犯?” “这也不对劲。如果是这样,许灿和潘凯为什么不报警?”许柔紧锁眉头,“潘凯我不确定,但是许灿肯定会报警。她是一个见义勇为的人。”许柔突然感觉浑身的血都朝头顶涌过去,机械地重复道,“见义勇为……见义勇为……” 许灿,是一个大大咧咧,调皮马虎,但是关键时刻绝对会见义勇为的女孩。 “难不成,通缉犯是潘凯的亲戚?”郭元天打了个响指,“所以潘凯要隐瞒这件事,但是许灿非得要说出来,于是潘凯选择杀了许灿。” “不存在这回事儿。”尉迟星说,“崔潜追捕他这么多年,说过那个通缉犯没亲戚。” “亲戚”两个字盘旋在许灿的脑海里。再次抬起头来,她脸色苍白,嘴唇震颤,看着黑板上崔潜的名字,“昨天在派出所,钱娇说让表舅来抓我——她的表舅是谁?” 通缉犯如果出现在那片草地,那么追捕通缉犯的人,也可能会出现在那里。 第46章 花明 邢奔奔,耳语培训中心的小男孩,…… “崔潜,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崔潜?”放下手机,郭元天震惊得无以复加,“钱娇没表舅, 但潘凯的表舅是崔潜!” 纵然做好的心理准备, 但是许柔还是第一时间看向尉迟星。 崔潜,对于尉迟星有着非同寻常的意味。崔潜, 是他在学校时仰望的优秀前辈,是工作后惜才而多次提点他的前辈。 尉迟星的脸色有些灰白, 他看着画满线条的黑板,最终指向崔潜二字——那个叫他珍惜肩头荣誉的人。 注意到许柔关切的目光, 尉迟星勉强笑笑,“没事。” “其实都是我们的揣测。”郭元天的眼珠飞速转着,“假设的前提是, 崔潜为了追杀父仇人去了郊区草地,遇到闵柯, 把他吓个半死。这个过程被许灿和潘凯看到了。潘凯认出是自己的表舅, 然后不允许许灿说出来,为了遮掩,他就杀了自己的好朋友——这也说不通啊,不就是吓个半死么?这有啥不能说出来的?还得栽赃陷害许灿跟闵柯谈恋爱自杀。” “难不成, 是崔潜发现了通缉犯, 然后意外杀死了通缉犯?”许柔揣测,“这样就有遮掩的理由了。许灿肯定还是希望报警,结果就被杀了。” “如果真的早就缉凶成功。他何必现在趁着还能走动, 辞职去缉凶?”尉迟星淡淡说。 “那么,他撒谎了。”许柔说道,“他并不是要去缉凶, 而是另有目的。” “崔潜啊!荣誉警察!满门英烈!为了查案,不谈恋爱不结婚,还失去一条腿,搞得差点瘫痪——这种人怎么可能犯罪?”郭元天把他的头发薅成了鸡窝。 “直接问他就知道是不是了。”许柔说。 而在这时,尉迟星和郭元天的手机同时响起来。 “喂?元天就在我身边。”尉迟星说着。 半晌,他扣掉电话。 郭元天和许柔齐齐望着他。 “不用猜了,是他。”尉迟星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刑警队丢枪了。” …… 细雨,像银色的针一样将天空和特警队外的街景染成铅灰色。生锈的铁栅栏爬满蔷薇,绿色的枝叶和白色的花朵如瀑布般垂下,滴着水,在这暗淡的背景里分外惹眼。路边细细的水流打着旋儿蜿蜒而下,将花瓣和树叶堆积在下水道的拦网边。 许柔举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蔷薇边,视线越过高耸的铁栅栏,望向特警队的宿舍楼,三楼窗口,站着即将出发的尉迟星。 尉迟星一边拿着手机讲电话,一边看着窗外道路上的许柔,继续说着,“……所以,老陈说钱娇的父母经营一家招待所。这样连开房记录怎么来的也知道了。钱娇早在高中就跟潘凯认识,压根不是在大学认识的。两个未成年,躲在自家招待所……想要骗过酗酒的父亲也很简单,趁他意识不清时在自留账簿上填写名字就行了。” -- 第87页 钱家招待所,有两本账簿,一本对外公开,只登记有身份证的客人。一本自留,登记所有入住的人,包括没有身份证的,方便偷税漏税。而四年前警方就是在这自留本上找到闵柯和许灿的名字。后来因为这事儿,他家招待所整顿很久才重新开业。 许柔沉默半晌,“……最大的嫌疑犯是崔潜。” 只是,一切的原因,还得由崔潜自己解答。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逃跑?难道真的是他杀害了许灿? 尉迟星即将出发,奉命前去寻找携带手枪失踪的崔潜。根据线报,崔潜在一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城市出现。 “你……还好吗?”许柔仰着头望他,任由细密的雨丝在她睫毛上凝结成珠。 “我还好。”尉迟星又有什么没有经历过呢?他敬重的人犯罪了,虽说也让他压抑,但是比不上他爱的人犯罪给他的震撼大。 可是话说回来,他也很失望,他终于明白重来好几次都没办法查清一切的原因了。 因为他一直相信着崔潜。现在想来,崔潜曾经透漏给他的信息,比如黎斯语和苏鸿没有任何纠葛,又有几分能相信?曾经的曾经,崔潜辞职无果,担当主要负责人,调查黎斯语被害案,结案许柔是杀人犯,这又是几分真假? “郭元天跟你一起去吗?”许柔问。 “不,他留守。出任务时我不方便看手机,回来了联系。” “好的。” “注意安全。” 尉迟星让许柔回去,但是许柔挂断手机,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直到几分钟后几辆特警车从院子里开出来。 许柔目送那几辆车离开,她知道尉迟星就在车上。 …… 因为许灿这事儿,许柔的父母来临城,被金特的父母热情邀请,因此没有住酒店,而是住在金特父母家。 临近开学,许柔去学校忙完报道的事情,才过来与家人相聚。 显然,在许柔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就许灿的事情讨论过一遍了,等到许柔进来时,客厅里突然一阵寂静,直到金特的妈妈,许柔三姨妈冲上来抱住许柔,像小孩子一般拍拍她的背脊,“我们家的好姑娘啊,好姑娘。辛苦你了,孩子。” 许柔一直都很平静,但是这一刻,她突然就收不住了,裂开嘴笑着,笑得眼泪立即涌出来。 “没事啊,有爸妈在。”许母也迎上来,帮许柔擦眼泪,“灿灿可算是清白了,她得多欣慰啊,有个好姐姐。” 所有人都尽力控制住情绪,为的是不让许柔伤心。许父也过来递纸巾,抱住妻女。许柔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金特本来想过来说话,但是被三姨妈拖进厨房帮忙。 许柔恢复如常是半个小时后。她跟母亲坐在沙发上说话。许父和三姨夫则去阳台上逗鸟。金特则跑去买啤酒。 门铃突然响了。 “我来开门。”许柔拉开门,看到扛着啤酒箱子的金特,以及——牵着金特另一只手,正吃棒棒糖的奔奔。 那个在耳语培训中心的小男孩。 “这?”许柔非常惊讶。 “楼上邻居家小孩,叫邢奔奔。”金特让奔奔先进来,“在超市遇见的,他妈妈还在排队买烧鸡,我看他在旁边闹腾,就先领回来玩。你听话啊。” “我听话。”邢奔奔认真地说,仿佛为了证明他会听话,进来后就大喊了一声,“金叔叔好!”然后就很自来熟地脱鞋坐到沙发上,看得出他经常过来玩。他显得比在培训中心要欢实很多。 “哎哎,奔奔看动画片啊?”金父乐呵呵地过来给孩子开电视。 “我要看《海底小纵队》。”邢奔奔吩咐。大概是觉得手边空空荡荡不舒服,他自然地将手搭到许柔妈妈的腿上,像大人搭在沙发扶手上一般。这个举动让许母顿时笑开了。 “叔叔?”许柔笑了,悄咪咪跟金特吐槽,“三姨夫是爷爷辈啊。” “哦,这小子辈分高。”金特将啤酒拿出来放冰箱冷藏。 “什么辈分高,要说就说清楚。”金母端凉菜出来,在围裙上擦擦手,对许柔说道,“免得他妈妈过来时你们惊讶,奔奔是老来子。他爹比你三姨夫都大,他妈妈生他时都四十五了。” 许柔闻言眨眨眼,“所以,我见过他的——不是奶奶,是妈妈?五十出头,鹅蛋脸,白净,长头发挽在脑后。” “对,是他妈妈。你在哪儿见的?”金母很诧异。 “在一个听障矫正中心——” “对的对的,他每周去做矫正训练。可能是因为父母年纪都太大了吧,所以这孩子先天发育不好,听力受损,做手术放了人工耳蜗才听得见。”金母叮嘱许柔,“跟你爸妈说一声,别待会奔奔妈过来了,大惊小怪的。上次去社区中心,值班的小伙子没眼力劲,开口就是‘奔奔奶奶好’,怪尴尬的。” “好。”许柔转身去客厅。想起曾经见过的往小混混裤裆扔鞭炮的少年,她顺其自然地理解成邢家父母追二胎才生下邢奔奔。 邢奔奔依旧坐在许母身边看动画片,看到开心的地方还急着给许母解释,“那个是巴克船长,”他迫不及待地揪起自己的动画片同款T恤衫,努力用他自己的方式炫耀,“就是我衣服上的这个北极熊。他们要去章鱼堡!是个超大大大大的基地!”他站起来,张开双臂,显示那个基地真的很大。 -- 第88页 许柔看着就笑了,她给母亲发消息,示意母亲看微信——金母的话并不适合当着邢奔奔的面提醒。 许柔坐到邢奔奔另一边,剥开一个山竹,问邢奔奔,“吃吗?” “吃,谢谢姐姐。”邢奔奔的注意力立刻被许柔手里的山竹吸引。他回到沙发上坐好,两手齐齐搭在许柔腿上,像是乖巧等饭的猫咪幼崽。 “你哥哥现在听话吗?没有跟人打架了吧?”许柔笑着刮刮他的鼻梁。 邢奔奔听到这句话,两眼睛扑闪扑闪望着她,突然不嚼了,就跟呆呆的松鼠一样。 许柔以为自己问得太突兀,就说道:“我见过你哥哥。” 邢奔奔突然摇摇头,一声不吭地坐好,但他又忍不住歪头瞧着许柔,手指迷茫地拧到一起。在家里,他虽然知道有哥哥,但是从来不会提起,因为提起哥哥,爸爸妈妈就会伤心,就跟他自己摔跤了腿疼一样伤心。 而许柔这句话说出来,让餐桌那边金家三人齐齐停下手里的活儿,一个接一个的脸上出现诡异的愕然。 “说啥胡话?”金特呛出声,“中元节笑话吗?” 许柔不明所以,将山竹壳扔到厨房旁边的垃圾桶里,“我去年见过他哥哥。” “……”三姨妈试探地问,“亲哥?” “应该是吧,长挺像的。”许柔笑了,“你们怎么啦?”她说着夹一块酥肉放到嘴里。趁着开席前偷吃,是小辈们的惯例。 “他哥,二十年前就没了。”三姨妈擦了擦手上的面粉。 许柔的笑容顿时僵在唇角。 第47章 告白 原来,尉迟星就是那个男孩。…… “这不可能啊。”许柔抚着胸口咳嗽, 那块酥肉梗在喉咙里了,有点难受。 金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你看到的是别人吧。” “去年我第一次见到邢奔奔, 是他出车祸——” “他从来没有出过车祸。”金特打断她, “爹妈捧在手里呵护得不行,怎么可能出车祸?” 许柔呆住, 下意识喝水把那块酥肉压下去。 “不过他哥是出车祸死的。”金特继续说。 许柔一口水喷到他脸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连忙放下矿泉水, 咳嗽着到处找纸给金特擦脸。脸都呛红了。 “下周我们老年交谊舞团去普陀山玩,我带你去拜拜菩萨。”三姨妈关切地拍拍许柔的手, 又对金特说,“你也去。” “我去干什么?”金特满脸不乐意。 “我给你求个平安符,这个要本人去才有效, 诚心。你还可以帮我们拍照拿包啊。”三姨妈到处找手机,“对了, 许柔来给我拼多多点一下, 我要买遮阳帽。” “好的。”许柔现在迫切搞定自己的疑惑,“他哥车祸是什么意思?” “我们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就知道他哥哥六七岁就没了。这种事哪会到处说。他家去年才搬过来,方便孩子上学。”三姨妈絮絮叨叨, 大声问道, “对了,奔奔,你开学要去哪里上学?” “实验一小。”奔奔稚声稚气地回答。 “那就是了。他要去你们学校。你开学带二年级是吧?那可能要带他啊。”三姨妈说。 许柔突然想起上学期结束时, 密斯袁抱怨她班上要来一个从特殊学校过来的转学生,应该就是邢奔奔了。 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但是……隐隐约约感觉非常不对劲。 许柔再次坐到邢奔奔身边, 仔细打量他,而他正在全神贯注看动画片。 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她救下的那个小男孩——似乎的确没有戴人工耳蜗。邢奔奔是家里老来子,他有个哥哥,在二十年前因为车祸而早夭。当时六七岁。 有一个答案,突然之前在许柔心里躁动不安地萌芽,即将破土而出。 许柔的心跳开始加速,脑海里有无数思绪如游鱼般飞快行进,但是完全看不清。她深深呼吸好几次,到阳台上给周圆圆打电话。 “喂?”程序媛周圆圆正在上班,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你二十年前出车祸的那个幼儿园同学叫什么?” “啊?问这个干啥?” “我想知道,你还记得吗?快点想想。”许柔的声音有点颤抖。 “哦……”周圆圆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好像叫什么维维。姓什么我忘了。” “邢维维?”许柔握住冰凉的栏杆,撑住自己虚软的双腿。 周圆圆很惊喜地说她猜对了。 而就在这时,金家大门口迎来了新客人,客厅里顿时热闹起来。 许柔看到了来接邢奔奔回家的父母。 那是一对五十出头的夫妻。女方中等身材,穿着一条宽松的黑白连衣裙,提着菜篮。而男的身材高大,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戴着眼镜,头发茂密,却是不自然的黑色,看得出来是染黑的,发根有些发白。 他像极了尉迟星,几乎就是尉迟星的中年翻版。 许柔突然觉得呼吸不畅,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尉迟老师啊,”三姨妈拿出自己刚刚炸的酥肉,“你带点酥肉回去,奔奔喜欢吃的。” “哪能连吃带拿,多不好。”奔奔的妈妈笑着,眼角有温柔的鱼尾纹。 “您姓尉迟?”许柔妈妈有点惊讶。 “是的,复姓。” -- 第89页 许母打量着这夫妻俩,转头跟丈夫低声说着什么。 许柔拿出手机,点开上次跟尉迟星一起拍的照片。邢,尉迟……尉迟星。她不可置信地对了一遍又一遍。她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出声。 “您认识这个人吗?阿姨。”许柔脸色苍白,还是忍不住将照片给邢母看。 邢母愣了一下,“长得好像我家老邢。”似乎这照片勾起她某种回忆,她的声音轻起来,“这是谁?”她看着许柔,眼神温柔又带着担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许柔过来坐。”金特也发现她不对劲,立即将她拉过来低声问,“你咋了?” “估计是暖气太足了。”许母摸摸女儿额头,去关空调。 紧接着开口的是许父。他客气地问邢奔奔的父亲,“您的名字是邢世龙吗?是不是以前临庆油田工程部的邢工?我爱人说您妻子叫尉迟,有印象是老同事。” 邢奔奔的父亲诧异地看着许父,摘下眼镜,似乎也在努力辨认当年的老同事,“老许?” 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老同事相认场面,众人惊喜地笑着说着。 而许柔,被金特摁下呆坐在一边。她的眼眶发酸,酸到极致。 为了不在家人面前失控,她抓起手机就冲出大门。 跑出小区,许柔才慢慢靠着墙蹲下,她笑着笑着,突然泪流满面。 “我七岁那年,她救了我。我的第二次生命是她给的。我非常感谢她没有放弃我。” “所有事情都只能放在心里,说了怕她担心,怕她害怕,怕她承受不来。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后退。我一旦后退,代价太大了。”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是她,你想知道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欣喜又难过,激动又愤恨。满腔的自责如同一泻千里的洪水,卷着滔天巨浪,在胸中撞荡。 等到那股苦楚慢慢不再如笼中巨兽般在她脑海里咆哮,许柔开始焦躁,她非常着急,但是却有不知着急什么,如同洪水中抓着浮木的人,在沉浮中上上下下,找不到重心,找不到落脚点。 …… 一片安静的特警队。 郭元天留守原地,无聊地一边听相声,一边午休。正听到精彩处,被电话打断了,是岗亭。 “元天,你过来下,有个女孩子找你。”值班同事的声音有些古怪,“你惹了什么风流债?” “啊?”郭元天仔细回想着,突然心一慌,“卧槽,是她主动的!” 他穿上鞋就赶紧出门,到岗亭口一看是许柔,这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嘘了口气,“许柔啊,”他故意嚷嚷大声点让岗亭听见,“你是来找尉迟星的吧!”说完,他才发现许柔两眼睛通红,跟兔子一样,看着十分憔悴,跟葬花的林黛玉有得一比。 “我找你。” 郭元天愣住了。 回到宿舍楼。许柔便爬楼边问:“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心虚?” “不可能。我是说,我压根没心虚。”郭元天硬气道。 “我不信,如果你真没干亏心事,那就回答几个问题。”许柔成功激起对方的好胜心, “别犹豫,第一时间凭直觉回答。你最喜欢的女生是?” “瞿医生。” “你最讨厌的水果是?” “榴莲。” “尉迟星的柜子密码是?” “2946。” “好的,谢谢。”许柔转身就进宿舍。 郭元天傻眼了。 许柔站在成排的柜子前,“你说尉迟星以前出危险的任务,会写遗书,对吧。” “姐姐诶,你找这玩意儿干啥?”郭元天挡住尉迟星的柜子,“再说我蒙的,瞎猜的。” 许柔看着他,“你肯定连这一排柜子的密码都知道。” 郭元天:“……” 许柔成功打开尉迟星的柜子,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着衣服和日用品,还有几个摞起来的收纳盒。 “姑奶奶,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别翻了,要不尉迟回来要杀了我!他的东西从不让人碰。”郭元天拦住她,连连求饶。八卦,在他这里还是有分寸的,他知道尉迟星的底线。他自己都没看过尉迟星的遗书。 “责任都在我,你怕什么?”许柔推开他的胳膊。 很快,许柔就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在最底下那个收纳盒,打开就能看到信纸。这里不止有一封信,大概有五六封。但是都被撕碎了,只留下一封折叠好的完整信件。也只有这封信是最短的,不过几个字而已。 “许柔: 你好。 谢谢你…… 你——好吗?” 这一封信根本没有写完,看似也压根不继续写了。而其他零碎的纸条,许柔能依稀拼出几句被反复批注修改的话语—— “很抱歉打扰你。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一封陌生人的来信。而等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就算知道结局,也不妨碍我做出选择。再来一百次,我依旧会这样做。听到这样的话,会感觉很奇怪吧。原谅我不能解释。” “时间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距离。在错开的时光里……我一直在等你。(文绉绉?)” “你好,许女士,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来自警方的温馨提示:生活处处要留心,必要时拨打110……(删,无厘头),算了,只是想说,希望这世界能温柔地对待你。” -- 第90页 “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告诉你,我的生命是因你而改变(需改)。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没有办法说。因为……多可笑,我不在你的回忆里。我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女士您好,我是之前排查身份证的警察。感谢您对警务活动的支持与合作。希望……祝您一切安好。” 许柔坐在柜子前,脸色潮红,任泪水打湿信件。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她曾经觉得自己命途多舛,可是这一刻,却发现自己被整个世界深沉地热爱着。 因为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尉迟星,独一无二的尉迟星——是她的。 第48章 崔潜 Have a nice day…… 太阳慢慢沉到树梢, 夕阳光辉绚烂而沉静。 既然许柔偷看了尉迟星的信,郭元天也假装不经意地看了,可是越看越迷惑, 他不明白尉迟星仿佛早就认识许柔一样, 明明他们今年才认识。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接到前线通知, 队友们并没有找到携带枪支出走的崔潜,扑了个空。郭元天正要问下一步, 就见许柔推门出去了。 “哎,那什么——哎!”郭元天分不开心思, 只能先专心搞工作。 许柔出了特警队,拐弯走到最近的十字路口,她给尉迟星打了一个电话, 但是无人接听。 “Have a nice day!”一个划着滑板,穿着垮裤, 头发像黄色稻草的小青年在她面前停下来。 许柔看他一眼, 垂下眼继续看打的车到哪里了。 那瘦巴巴的小青年晃着超大的袖子又喊了一声,“Have a nice day!”他脸上的笑容过于夸张,露出大大的门牙,像是没头脑的花栗鼠。 突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蛇一般顺着脊柱爬上来, 许柔猛地转身看他, “你说什么?” “Have a nice day!有人付钱叫我跟你说这句话,嘿嘿嘿。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小青年摸摸脑袋,仿佛有多动症一样将脚下的滑板滑动得刺啦响, “他还叫我交给你一样东西。”他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信封,薄薄的,“看起来像是个照片, 嘿嘿嘿。”他吸了吸鼻子,“对了,他说,‘我在看着你’。嘻嘻。” 许柔感觉脚底冒冷气,慢慢接过那个信封,打开一看,第一张,是她上午去金特家时坐在出租车里的照片,清晰到连她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都一清二楚。 第二张,是她坐在金特家小区墙角哭泣的照片,而第三张让许柔的瞳仁便猛地紧缩了——未建成的江边烂尾楼,□□的钢筋和不平整的水泥地,破烂的尼龙袋和废弃的泥瓦工具,以及……在这一片衰败破旧中极度刺眼的红色。那是个敞开的红色行李箱——周圆圆被捆住双脚双腿,扭曲地塞在箱子里。她头发散乱,嘴巴被封,眼神绝望而惊恐。 许柔眼前一黑,差点跌倒。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失去色彩和声音。满眼望去,尽是黑白。 “我在看着你。”拖小青年带话的人这样说。而小青年已经走了。 许柔脸色惨白,下意识四处张望,任风迷住她的眼睛。车流、行人,商铺,到处都是人——对面二楼在健身房跑步机上运动的白领,旁边便利店里将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情侣,路口举着灯牌招呼客户的房屋中介…… 是谁? 不管是谁,这个人都在警告她——她在被监控当中,一旦她回头朝特警队走,那么周圆圆就会继承黎斯语的宿命。 很快,刚刚叫的出租车来了。 “尾号3566对吧?”司机跟她对着信息,“去行北区——” “不,去江边,惠深大厦对岸,过桥停就行。”许柔并不傻。那个人在找她,以周圆圆为要挟。他希望她主动过去,所以在照片里也留下明白无误的信息——烂尾楼对面的惠深大厦,就算是白天,大楼logo也清晰明显。 许柔,只能照办。 “惠深大厦对岸……”司机扭过头来二次确认,“锦瑟园啊?烂尾楼小区。” “我知道,就去那里。”许柔感觉到冷汗已经将衣服后背湿透。 一路无话。 我在看着你……怎么看?能报警吗?怎么报警?她看向司机前方的摄像头,此刻她不光怀疑司机,甚至连这个摄像头都怀疑。而将视线投向后视镜,她盯着后方车辆的车牌号良久。这辆车会不会在跟踪她?或者旁边这辆车? 她丝毫不怀疑的是,如果自己稍微低头再看几秒手机,周圆圆都会出事。她不知道对方到底能耐多大,只能无限压缩自己的底线。 强烈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当中,她愈加不安,却也一直僵硬地挺直脊背,保持视线看向前方。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司机报警——如果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的话。 许柔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慢慢将手伸进包里,握住她一直放在里面的美工刀。这个过程缓慢极了。 她算着时间,将手放在腿边,慢慢地将后排坐垫用刀尖划开,一条、两条、三条……指尖突然一阵刺痛。她感觉到自己可能流血了。但是没关系——这方便警察来找她。划开的坐垫不会让司机当下就注意到,只会等到她离开,第二个乘客上车时发现。看到坐垫被划得完全不能坐,他一定会报警的,他必须报警! 因为这是许柔唯一的希望。 锦瑟园小区,空洞灰色的烂尾楼伫立在杂草丛生的江边,铁丝网拦得住疯狂蔓延的藤蔓,但是拦不住动物和人类,豁开的大口锈迹斑斑,指向一条毫无人烟的小路。 -- 第91页 根据照片比对,许柔确定那栋楼就是边上第一排第三栋。 远处传来汽笛声,这悠长而低沉的声音瞬间将某个画面拉进许柔的脑海。 炽热的夏天,蝉鸣,绿树,路口。许柔拎着笨重巨大的红箱子——里面全部是她调查许灿事件的资料——焦急地等着黎斯语前来汇合。作为有帮助的人证,对方考虑多天后答应了跟她一起去警察局报案。 然而黎斯语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两个小时后,她一通电话将许柔叫到江边。 许柔拖着那个笨重的红色行李箱,站到锦瑟园的铁丝破网前。 …… 回神,现实中。 许柔装作脚下不稳,伸手扯住铁丝,将指尖血留在铁丝上。如果警察来找她,这会是警犬需要的。 第一排第三栋楼。空荡荡的楼里只听得到许柔的脚步声。 …… 闪现的思绪,在宿命里,她独自一个人拖着笨重的箱子——绝对不能放下的箱子——一脑门汗,拼命往上走。 五楼,风声呼啸。 许柔耸着瘦削的肩膀,将箱子拖上来,看到倒在地上的黎斯语。 …… 而在此刻的现实里,许柔没有行李箱,但却抬头就看到放在大厅正中央的红色行李箱。 她立刻飞扑过去,由于力气大而让拉链勒青了手指。她将箱子打开,看到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周圆圆。 许柔欣慰地发现周圆圆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还有呼吸。她强忍着眼泪,拍拍周圆圆的脸,“醒醒,圆圆!” 而周圆圆毫无动静。她似乎被灌了某种迷药。 “她没死。” 许柔猛地抬头,看到了双手插着裤兜站着的崔潜。他的表情很平静,“因为你会杀了她。” “我不会。”许柔慢慢站起来,握紧拳头,眼眶通红。 …… “我不会。”另一个时空里,许柔放下昏睡的黎斯语,站起来。她绝对不会为了自保而杀死黎斯语。但是显然,黎斯语大概是为了自保,而一个电话将她叫来这里。 崔潜置若罔闻,半蹲打开一旁的箱子,“这就是你收集的指证我杀了许灿的证据?”他拿起里面的一叠资料,扫了一眼就笑笑,不屑一顾地扔回去,甚至友善地提醒她,“还缺了点,闵柯。”他的笑容就像吐着信子的蛇。 许柔脸上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她万万没有料到崔潜竟然杀了闵柯。她迅速抓住地上的碎转头,企图自保——但是这有什么用? …… 回到现在。 听到许柔说她不会害死周圆圆,崔潜用平和的声音娓娓道来,“你会的。不久之后人们就会发现你将自己的闺蜜沉尸江中,畏罪潜逃。你成了A级通缉犯,但是你放心,我们殊途同归。” 许柔瞬间意识到,她传言中的帮凶,不是尉迟星,不是金特,而是眼前的崔潜。但是她清楚自己的本性——不可能苟活下去。那么尉迟星曾经从瞄准镜中看到的她,仿佛精神失常一般的样子——苟活下去的她,是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已经身败名裂,与魔鬼为伴,不介意再多一个同伴。”崔潜看着她,“你也应该尝尝臭名昭著的滋味。” “我不会让你得逞。”许柔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后退去,直到脚后跟踩到楼层边线,十几米下,就是缭乱的芦苇丛,“我难道没有退路?”那就是自杀。 “你跳吧。你真的还没搞清楚形势。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有你想要的。”崔潜利落地掏出□□,上膛对准行李箱里的周圆圆,“你跳楼的同时,我就开枪。反正让人们以为你杀了她,也并不是真的需要你亲自动手。” …… 曾经的宿命里。 听到崔潜这番话,许柔脸色苍白,慢慢从楼边走了回来,“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她忘了崔潜是刑警,是带枪刑警。 “很简单,将她装箱推到江中去。最好留下全面的指纹——虽然经过水泡后也认不清了。但是总归是有点希望。” “呸!你做梦!”许柔一口唾沫吐出来,突然起手将一瓶辣椒水喷出,红着眼睛冲上去抢崔潜手里的枪。 她快,但是崔潜比她更快,反身挥手一枪托撞上她太阳穴。 许柔应声倒地。 黎斯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喘不过气,而且身姿扭曲。还未彻底清醒的视线里,她看到似乎有条拉链一样的东西正在被拉上,一线光慢慢被黑暗吞噬,直至伸手不见五指——不,她压根伸不出手。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反绑双手装在箱子里。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地狱。 …… 而现实中的此刻——许柔企图用愤恨掩饰绝望的表情让崔潜轻快起来,他弯了一下嘴角,“你的表情,跟四年前你妹妹出事前一模一样。” “我就知道是你。许灿,还有黎斯语。”许柔眼眶通红,恨意如火焰延烧。 “还有一个人,闵柯。” 许柔愣了一瞬。这一瞬间的微妙让她意识到不对劲。而她也紧紧抓住这转瞬即逝的不对劲。“闵柯不是你杀的,闵柯是心脏病——” “四年前,我只是想亲手抓住杀死我父亲的逃犯——怪闵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怪天太黑,怪他身形太像逃犯,怪他的衣服密封性太好……我将他反剪双手摁到地上,他抵抗得厉害,我就用他自己的衣服蒙住他的脑袋——这是惯常的操作。没想到他竟然闷死了。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是犯了心脏病。后来听说他也有抑郁症,都挺好的。”崔潜回忆着,当时事已发生,他根本不怕,因为闵柯在挣扎时落出治疗心脏病的药物,这就好办了。 -- 第92页 许柔震惊地看着他,这份震惊让崔潜理解成了另一层面的意思——胆怯与害怕——而促使他继续说下去,“只是我没想到潘凯和许灿,会在学校天文台用望远镜看到草丛晃荡,而我从里面出来了。而后……就是老师发现闵柯因心脏病而死。” “潘凯是我侄子,他虽然害怕,但是并不会说什么,而你妹妹许灿,倒是个挺有正义感的人。潘凯好说歹说,她都不肯让这件事过去。所以,一个月后,在她不顾潘凯的情面也叫嚣要去报警,甚至企图说服我时,我让她永远闭上了嘴。” 他看着许柔,继续说道:“至于黎斯语……你还挺聪明的。她必须死,只不过发现她给你U盘后,加速了这个进程。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活下来。不过活下来跟死了也没两样。现在,你的疑惑都有答案了,那么就该你上路了。杀了你,我就能逆转命运。” “不,你没有杀死闵柯。”许柔喃喃地说。 “看来突发心脏病这个说法挺让人接受的。” “不,是你错了!当时闵柯压根就没有死!他甚至爬起来给他母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被人袭击了。只是没有人信而已,因为闵柯得的根本不是抑郁症,而是被害妄想症!” 许柔的眼神跟狼一样,处于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激动当中,“这就跟狼来了的孩子一样,他说得多了,等到狼真的来了,根本就没有人相信!后来,闵柯才真的犯了心脏病。” 这个说法,大大出乎崔潜的意料。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红血丝异常明显,唇角肌肉止不住地抽动。 “你懂什么?”崔潜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撞到墙头,摇摇欲坠的砖墙落下碎石砖,砸了许柔满头。 崔潜额头青筋暴起,声音从牙缝里咬出来,“我父亲牺牲在工作岗位上,我不能给我的职业,我的家族抹黑!” 许柔抬起头来,笑着,她感觉到有液体从额角流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而嘴里也有铁锈味。此刻,她压根不害怕,因为她找到了崔潜的命门——荣誉。 “一切都因闵柯而起。没想到吧?你千方百计想要抹去的罪孽,其实就是个误会。如果你当时承认了——如果你当时发现是闵柯时打电话叫120。或许,连他都不会死。不就是一次犯错,一次问责,压根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局面!你明明可以继续当一个光明正大的警察,上天都给了你机会,只是机会被你自己放弃了。你就是个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懦夫!为了遮掩一个错误,犯下更大的错误。”许柔畅快地说道,而崔潜过度震惊的状态让她有了一丝刀尖舔血的快感。 “你真是太可怜了。又可怜,又可笑。开口闭口都是荣誉,满心满眼都是荣誉,到最后臭不可闻地钉在耻辱柱上!你愧对所有人!你是家门不幸的败类。荣誉?呵呵,你会被所有人唾弃!” 话音未落。她就被崔潜怒吼着摔到一边,撞到另一面墙。 许柔滚到地上,她的视线天旋地转。而就在这天旋地转里,她突然听到周圆圆的呜咽声。 周圆圆醒了。 许柔尽力支撑着自己,一点点朝箱子爬去。 崔潜颓唐地滑落在地,捂住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再次抬起头来,他满脸悲怆,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的心防,如溃堤之江,彻底崩碎。原来他没有杀死闵柯,原来纠缠他这么多年的心魔……皆是泡沫。 他原本不是一个坏人。可是现在,他站到了曾经同事们的对立面。 突然,许柔听到直升机的声音。这轰隆声越来越近,直到巨大的探照灯光线从天而降,照亮这栋废弃的烂尾楼。 在这刺眼的光线里,许柔伸出满是伤口,泥尘和鲜血的手,握住周圆圆冰凉的手。望着周圆圆惊慌的泪眼,许柔说着,别害怕,有我在。她以为自己发出声了,在混沌而模糊的意识里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听到声音。 崔潜平静下来,看着许柔拼尽全力去安抚周圆圆,听着熟悉的警车声和喊话声,慢慢再次开口,“我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要守护家族荣誉——我父亲因公致残,没了左脚,他住院时认识我母亲。是我母亲追求他,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一个残疾英雄。我知道,她有强烈的英雄情节,养育我更是严厉苛刻,不容许我犯下任何错误。自然,我知道不能给职业,不能给家族抹黑。我母亲绝对不会接受她的儿子从一个英雄变成一个罪犯。”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我曾经无数次想要自首,无数次想了结自己,可是我不能。我母亲身体不好,需要照顾。弑父凶手也还未绳之以法。于是我从不考虑结婚生子,不将自己的罪孽带给其他人。我拼命工作,失去一条腿,受到严重腰伤,想着这样能洗刷一点罪孽吧……你知道我为什么辞职吗?我有预感,。而我不能给热爱的职业抹黑。我多想能一辈子穿警服,可是我愧对所有人,我对不起这份职业。” 望着楼下熟悉的布控,熟悉的同事面孔,崔潜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以后你记得,上课的时候务必提到我这个反面教材,让下一代学会承担责任,坦白做人。潘凯是个好孩子,想要保护我,也由于我的嘱咐,而在当年做了伪证,如今更是心理崩溃,赔上性命。”他思考着,喃喃地说,“我……不能再受制于人了。” -- 第93页 受制于人?许柔思维迟钝,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听错了。 “对了,你能不能帮我给我母亲带个话?跟她说,儿子不孝,下辈子一定重新做人,请她保重身体,记得按时吃降压药。如果不嫌弃,我愿来生继续做她的儿子。然后……把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的同事们,警醒所有人。我既然不能光明地走,那就要发挥剩下一点作用,当个反面教材,任人唾弃也可以。起码会有人看了我的事迹,不会重蹈覆辙。”他说着站起来,迎着那光亮走去,又扭头朝许柔微笑,“再过一刻,他们就会动手了。现在狙击手已经瞄准我的头,你猜是尉迟吗?”这是他以往的经验。他行了个调虎离山之计,算时间尉迟也回来了。 这一刻,他仿佛就是曾经那个荣耀的崔潜,站在领奖台上,迎着刺眼的光芒看向前方,“我一直觉得他将来必定是大器之才——不,他已经是了。他才是最称职的警察。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能舍弃一切使命与情怀……荣誉。” “因为……他要救我。” 那些东西,没有性命重要。许柔尽力支起身,挡在周圆圆面前,她的眼睛已经肿得无法让她看清眼前的一切。 尉迟星,才是真正问心无愧,甘愿牺牲自己的警察。 “是我狭隘了。”崔潜微笑着,“你说得对,哪怕我再勇敢一些?”他顿了顿,“对不起,让你受伤了。这世界上坏人很多,小心点,许柔。”说完,他突然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头。他不能让尉迟杀死他,这是对他们曾经情谊的背刺,这是对他曾经职业的破防。 砰—— 许柔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撒了她满脸。 第49章 好运 有勇有谋的人会拥有更多的好运。…… “OK, 音乐准备,开始!”郭元天站在病房门口,清清嗓子, 摆起指挥的架势。 其他人站在病床前一字排开, 举起“热烈庆祝许柔同学出院”的横幅和彩条。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周圆圆先唱。 “好运带来了喜和爱。”瞿医生看着刚刚郭元天给她抄的歌词。 “好运来, 我们好运来。”小护士也唱。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尉迟星最后唱。 许柔坐在病床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几人。笑着笑着, 她擦了眼睛,然后假装打了个哈欠, 不破坏热烈的气氛。 “完美!Perfect!”郭元天伸手在空中一抓,表示歌曲结束,立刻跑到许柔身边邀功, “我跟你说啊,虽然是尉迟要搞个仪式开心开心, 但这整个点子都是我的。”他必须主动点, 毕竟调查下来,许柔一开始出事就在特警队外,而他就在执勤。 事实证明,有勇有谋的人会拥有更多的好运——许柔赌对了。 尉迟星随队友在百里之外扑空后, 抓紧时间赶回来。特勤车还没进城就接到警情——一位的哥报警他的车被顾客恶意划伤, 垫子上还有血,对方还古里古怪去了废弃的烂尾楼。很快,四面八方的调查讯息汇集到一处——崔潜也在那里。 防控防爆大队的狙击手还不能及时赶来, 尉迟星临时重整上岗——这一次,他没有手抖。但是幸好,最后也不需要他开枪。 “谢谢你啦。也谢谢大家。”许柔尽力起身, 尉迟星及时在旁边扶住她。 床头放了好几束花,有同事送的,有朋友送的,还有警队领导来看望她,赞扬她临危不惧送的。许柔挑了两束最漂亮的塞到瞿医生和小护士手里,算是借花献佛,谢谢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 “不用,我们该做的。”瞿医生说话很爽快。 “那也拿回去,放在护士台当摆设也可以。”许柔坚持。花太多了,她也带不走。 “对嘛。”周圆圆自奋告勇,“我帮你们放过去。”她朝许柔挤挤眼睛。 许柔也朝她挤挤眼睛,笑了。 在那场事故里,周圆圆只是被乙醚迷晕,手脚被绑的地方有点青紫,此外没有受到其他身体伤害。在跟心理专家谈了几次后,她就活蹦乱跳了,甚至天天跑去买彩票——因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为了女儿今天出院,许家父母就在许柔住处忙着收拾屋子做饭,等着许柔回来。 隆重的仪式结束后,瞿医生和小护士出去忙了,郭元天自然舔过去当狗腿子。而周圆圆帮忙把行李收拾好放到尉迟星车子上,就先行开溜——她买了蛋糕,得去自提,而且还得顺带去买彩票。 尉迟星将车开到住院部门口,才下车就看到许柔已经站到台阶前。因为右脚骨裂加脱臼,她穿着笨重的护具,拄着拐杖。除了右脚受伤,她的肋骨也骨折了,但是这个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慢慢休息愈合。而她额头上受的伤早就结痂。 “我来。”尉迟星轻快几步上前,一手拿着拐杖,一手向她伸出。 许柔心里一动,笑盈盈地看着他,将手放上去。 “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尉迟星轻声道,慢慢握住她的手。现在,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 许柔歪头,也轻声问,“多久?”然后自问自答,“二十年?” 尉迟星眼里仿佛有星河,倒映着她的模样,“比二十年更久。” 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家,许柔父母早就等在楼下,帮忙从车上拿东西。这边是老小区,并没有电梯,许母让丈夫把女儿背上去。 -- 第94页 “阿姨,我来。”尉迟星帮许柔解开安全带,“你搂住我脖子。” 许柔自然地搂住他。 尉迟星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她,稳稳上楼去。 “小心啊,孩子。”许母跟在后面,依旧有些担心。 “妈,没事。”许柔笑着说。尉迟星就算自己摔了都不可能摔到她。更别提他平时天天负重锻炼了。 “嗯,我看尉迟比苏鸿好。”许父跟在最后面,背着手。 “提他干什么。”许母立马回头叮嘱丈夫不要乱说话。 回家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玉米排骨汤的香味。周贵儿在门口喵喵叫,好奇地跟着尉迟星的脚步,跑到沙发上看着他将许柔放下来,然后它就想往许柔腿上跳,结果被尉迟星当空拦住。 “乖,不能坐姐姐腿上。”尉迟星将周贵儿放到猫爬架上,过来陪许柔,“累吗?我给你按摩一下腿?”他将她额边碎发撩开。 “不用。”许柔摇摇头。 “那我去厨房帮忙。”尉迟星站起来。 “那也不用。”许柔拉他坐下来,跟他咬耳朵说道,“我妈不会让你去的,她可喜欢你了。”今天买菜前,许母还特意打电话问女儿,尉迟星喜欢吃什么菜。住院这段时间,许柔总是听到母亲花式夸奖尉迟星。 “我得展示一下我的厨艺,更加分。”尉迟星说,突然想到一个事儿,“你说给我一个惊喜,是什么?” 许柔细细望着他,笑了一下,“待会你就知道了。” 很快,周圆圆就提着蛋糕回来,拿着一叠刮开的彩票,以及两桶食用油——这就是她中的奖品。 “哇,这么多菜!”周圆圆气喘吁吁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到处张望,“客人来了吗?” “应该快了。”许母拿着湿纸巾出来,“你这孩子,满头大汗的,快擦擦。去换件衣服,当心感冒。” 由于许柔需要静养,今天出院又会比较忙乱,所以许家父母本是不打算请客的,也推掉金特家的拜访,但是许柔却坚持请客,只请一家人—— “叮咚。” “我来开门。”周圆圆一边擦汗一边开门。 “许柔姐姐好!”门外的邢奔奔立刻大喊。 “认错人了。就喊姐姐。”邢母立即提醒。 “哦,姐姐好!”邢奔奔又大喊。 大家顿时笑开了。许柔立即转头,想要示意尉迟星,但却发现他已经震惊地站起来。 邢奔奔捧着一个系着丝带的精致礼盒跑进来,放到茶几上,他的视线立刻被肥墩墩得快要压垮猫爬架的周贵儿吸引了。周贵儿看似不妙,社恐发作,立马跳下来钻进柜子底下。 而邢家父母还在跟许柔父母唠嗑。接到邀请,他们最初也很惊讶许家会在女儿出院时就迫不及待邀请他们,但是很快他们就释怀了,大概是因为人上了年纪都念旧,所以想多跟老同事们聚聚。 而他们,也有共同的伤痛。 许家父母因为小女儿的离世,而久久不愿意回临城。邢家则是因为大儿子当初的意外,而直接变卖家产出国,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不习惯国外的冷清,加上工作调动,所以才又回国。 在大儿子邢维维去世后,邢家一直都希望能再生一个孩子,奈何越想要却越没有,多年未曾有消息,索性放弃,可不曾想中年时能再生下邢奔奔。 寒暄几句后,邢母终于注意到客厅里的青年,尉迟星。 “你是……”她面露惊讶,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哀愁,但很快被温柔的笑意代替,“你是许柔说的那个长得特别像我老公的男孩吧。” 尉迟星望着自己的母亲,心头百感交集,喉头滚动却说不出话。 “你叫什么名字?”她走过来,仰头看着这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年轻人。 “他叫尉迟星。”周圆圆在旁边插嘴。 “跟我一个姓氏,太巧了。”邢母依旧仔细端详着尉迟星,没回头,可接下来的话是对丈夫说的,“老公,你来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年轻那会儿。” 她的话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连许家父母也来了。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尉迟星回头怔怔看着许柔,眼眶已经红了。 最后,邢母终于忍不住说道,“哎,如果我的维维能活下来,也像你这么大了。”她说着,双手捂住下半张脸。 “我能抱抱您吗?”尉迟星哑着声音问,“我是孤儿,我也没有母亲。” “当然可以,孩子。”邢母宽慰地将大高个的尉迟星搂进怀里。邢父也拍拍尉迟星肩头。 邢奔奔站在一边,仰头先看看妈妈,又看看爸爸,最后看看这位陌生又脸熟的大哥哥,索性也上前抱住哥哥的腿,这也许是出于某种未知的奇怪的联系。 “这画面真美好,跟那个探亲寻子节目似的。”周圆圆都快感动哭了,坐到许柔身边,将薯片递给许柔吃。 然后,她就感觉到某种不对劲,就像拿着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我的天!那阿姨说的是我幼儿园同学!”周圆圆从沙发上倏地弹起来。 许柔眼疾手快丢了薯片将她摁下来,顺便捂住她的嘴,“嘘——” 周圆圆瞪大眼睛,疯狂给她打手势,以表示她的激动。 “别说话,当心破坏气氛。”许柔使个眼神,慢慢松开手。 -- 第95页 “好。”周圆圆喘着气,拿起薯片,突然眼睛一亮,又弹起来,“我的天,尉迟长得像我那个同——” 许柔再次扑上去利用身体重量将她摁下来,捂住嘴,“淡定!淡定!” 周圆圆继续疯狂打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哑语。周贵儿的眼珠子跟着她的手势瞎转。 “千万别说话啊。”许柔松开手。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没注意到周圆圆是尉迟星曾经的幼儿园同学。 “呼,你欠我一个解释。”周圆圆热得拿手当扇子扇,拿起杯子猛喝一大口水。 接下来的宴席,宾主尽欢。除了邢奔奔因为拿不好筷子而砸掉了一个碗。 吃完饭,进入中国人常见的饭后娱乐活动——打麻将。 两家父母正好坐一桌,周圆圆在许母身后坐着认真学习打麻将。而邢奔奔则由许柔和尉迟星带着,在阳台上喂猫。 经过一晚上的相处,周贵儿总算在邢奔奔摸它时不炸毛了。有美食诱惑,它才不管是谁在摸它。 “姐姐,猫粮好香呀。”邢奔奔蹲在地上,仰头说。 “但是不能吃哦。”许柔提醒他。 “我吃过,我在大胖家里吃过的。”邢奔奔说,“大胖吃了两块,我吃了一块。” “……大胖是谁?”尉迟星摸摸他的脑袋。 “我孙子。”邢奔奔说。 尉迟星的手顿住,“这样说话不好,不礼貌。” “但大胖就是我孙子。”邢奔奔认真地说。 “是不是你家什么亲戚?”许柔扯扯尉迟星的衣袖。 尉迟星沉思了一下,“是西安郑哥哥的儿子结婚生的小孩?”那是远房亲戚。他也就幼儿园时去玩过一次,只记得一点了,但是自家辈分高这点他还记得。那位哥哥比他大了起码五十岁。 “对。”邢奔奔听到姓“郑”就知道没错,“可是哥哥你怎么知道?” 这题许柔会,抢答道:“哥哥是警察,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邢奔奔恍然地哦哦两声,点点头,低头继续摸猫。 重新看向许柔,尉迟星搂起她肩膀,额头相抵,声音真挚极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比不上你做的。”许柔轻声说,“不过,你为什么后来改了名字呢?”她眼里满是笑意,“维维?” 尉迟星微微挑眉,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听到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他眼波闪动,配上英俊的轮廓,漂亮极了,真就像这天鹅绒般的天空中闪耀的星星一样。 “当时我迷迷糊糊也说了,我叫邢维维。但是他们觉得我大概是由于惊恐而失忆,反而将报纸上的信息认同为自己的。其实在家里,我父母也叫我尉迟。于是乎后来我说我叫尉迟,邢,相当于名字倒过来,尉迟星。他们也就相信了。而且……星星,也是我对于你最初的记忆。”他说着将许柔耳边的头发撩起,露出她的星星耳环。 那是许灿为她编的耳环。许灿,为她带来了尉迟星。 许柔深呼吸一下,驱散鼻子的酸意。 “真好,我们的父母是老同事,这样以后能经常走动。”许柔靠在尉迟星肩头,望着热闹打麻将的客厅。 “是啊。我真幸福,我……现在很满足。”尉迟星低声说。纵然如今面对父母,他依旧不能表露身份。因为另一个他,七岁的他,是父母看着离开。 “你说,如果二十年前车祸没有发生,你平安活下来了。我们会再次相遇吗?” “当然会,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 …… 艳阳高照的秋天,连阳光都像在蜜里裹了一样。 绿树葱茏的公园里,有人在遛狗,有人在七扭八歪地骑多人单车,有人在放风筝,也有人满脸漆黑地蹲在烧烤架前扇扇子。 “元天,再来一打羊肉串!”野餐垫那边有人喊。由于打扑克输了,粘着一脸纸条,也看不清到底是谁。 “滚粗!要吃你自己烤!”郭元天吼着,回头跟尉迟星抱怨,“吃饭喝酒KTV,哪样不比这有意思?非得来烧烤。” “亲近自然,放松身心。多晒太阳——比你去美容院专门美黑效果好。” “我这美黑得挺自然的。”话虽这么说,郭元天还是往遮阳伞外挪挪,好晒到太阳。 尉迟星没说的理由是,许柔这段时间腿不好,不能上班,就一直呆家不活动,他就想找机会让她出来透透气。而来公园则是周圆圆提议的,今天还特意叫上两个程序员女同事。但对外,尉迟星都说这是他的想法。 特警队那边,和尉迟星相熟的同事则几乎都来了,有几个还带上家属。因为今天并不是普通的聚餐,而是尉迟星的临别宴——他即将返回反恐防爆大队,流程已经在批了。但是回去后,他只有训练得更加艰辛,才有可能真正重回一线。 “哎,无聊。”郭元天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看着尉迟星陪那个叫邢奔奔的小孩玩飞盘。 这小孩是许柔出院之后突然冒出来的,长得还和尉迟星挺像。而尉迟星在这段等待手续下来的时间里,除了上班,陪许柔,就是在带小孩。 邢奔奔正是好动的年纪,爸妈年纪又大了,精力更不上,相处熟悉后也愿意让尉迟这个警察带出来玩。 “那孩子到底是谁啊?”郭元天走到许柔身边坐下,擦擦墨镜戴上,“反正不可能是亲戚。”总所周知,尉迟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 第96页 “……是我家朋友的小孩,跟尉迟投缘,我也喜欢,就一直带着玩了。”许柔一边说一边按摩右腿。她已经脱掉护具,但走路容易累。 “怎么着,你俩这是为以后带孩子实习啊?”郭元天扔掉狗尾巴草,“他要回反恐大队,你乐意?”他从墨镜的斜缝里看她。 许柔了然对方没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虽然也会担心,但是如果不让他去做这份工作,那就不是尉迟星了。” “跟我女朋友在说什么?”尉迟星带着邢奔奔回来。 “聊你的黑历史。”郭元天扭头看着邢奔奔,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奔奔,今天出来玩,作业写完了吗?你这成天吃糖玩飞盘,妥妥的浪费人生啊。” “那叔叔你平时是怎么浪费人生的?”邢奔奔先茫然,后疑惑,“坐在这里晒太阳吗?” 郭元天嘴角抽搐,“算了,你去玩飞盘吧。不要跟我说话了。”他起身去看同事们打扑克。 “许柔,那边有个饰品集市,一起去看看吗?”周圆圆和两个同事站在草坪边朝她挥手。 “我来!等我!”许柔看尉迟星也要跟过来,就拉住他的胳膊,“你陪元天说说话。我看今天瞿医生加班放鸽子不来,他很暴躁。” 尉迟星回头看看苦瓜脸的郭元天,大拇指摩擦许柔手腕内侧,“那腿不舒服就喊我。” “好的。” 小广场上的快闪集市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很是显眼。大部分摊子都是饰品摊,吸引不少年轻小姑娘。 许柔跟着她们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逛。很快,她就发现周圆圆一个同事在打量自己。 “没事,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说,她不会生气的。”周圆圆跟那女孩子说。 “怎么?”许柔问。 “那个,你是不是之前去过美岚?”那个女孩子问。美岚是本地一家私立的整容医院。 “没有。”许柔摇头。 “那我认错人了哈哈。我在那边见到一个女生长得和你好像。”女孩子很爽快,“你鼻子好漂亮。本来还以为你是去做了隆鼻呢,想问能不能介绍一下医生。” 许柔笑了,这个忙可帮不上。于是乎大家继续看饰品,许柔很快就看中一对复古耳环。 “这个好看啊。”周圆圆在旁边说。 “我们家耳环都是纯手工做的,这对是祖母绿耳环。”摊主给许柔举着镜子,“你把头发放下来配这耳环就更漂亮了。” “多少钱?”许柔问。 “一百五,买两件饰品可以打八折。”摊主说。 一百多的耳环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祖母绿宝石,不过好在做工精致也漂亮。加上还有另一个女孩买手链,可以凑在一起打折。许柔便买下这对复古祖母绿耳环。 …… 逛吃逛吃,她很快就累了,回到帐篷边枕着尉迟星的腿眯了一小会儿。不想等她再次醒来时,睁眼看到的是满天星河。 “醒了?”尉迟星低头笑着,掖了一下她身上的小毯子。 “其他人,奔奔呢?”许柔揉着眼睛。 “都去看烟火表演了。奔奔让圆圆带着。” 既然这样说,许柔就不急着起来了,她伸个懒腰,只想耍赖,突然想起什么,“我打算下周一回学校。” “再休息一阵,好不好?”他想跟她商量。 许柔心里暖烘烘的,却道,“密斯袁早就催我了,她现在替我代班主任。” 尉迟星却突然说,“我真想这样每天每天看着你。” 许柔感觉脸上一烫,下意识捂住嘴巴。 尉迟星就这样低头看着她,然后弯腰在她手背上亲亲一吻。 她的脸越发烫起来。 “星星好亮呀!”她望着天空,开始找其他话题。 “嗯。”他看着她。 “没有乌云诶!” “嗯。”他依旧看着她。 “其实我是想说——可以再来一次吗?”许柔眨眨眼。这一次她将手放在身边。 尉迟星眼带笑意,再次弯腰,吻上她的嘴唇。 许柔轻轻喘息着,感受自己忙乱的心跳,将指尖下意识拢入尉迟星茂密的黑发当中。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发软,被尉迟星拢起抱入怀中,有他独特的气息将周身包裹。 满天星河,映着不远处冲上云霄的烟花,灿烂一片。 第50章 秋游 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地…… “二(一)班集合!不要推搡, 排好队我们就进动物园。”班主任密斯袁在最前面指挥。许柔则在旁边帮忙。 动物园门口,一堆戴着红帽子的小学生吵吵闹闹。今天是学校和公安局合作的活动,由警察带队, 让小朋友们来动物园参观一天, 顺便普及动物保护与个人安全防护。 许柔昨天开始上班,就是为了来这个活动帮忙, 因为尉迟星和郭元天也会来。 早上九点,阳光灿烂。郭元天一如既往抹了半瓶发胶, 大背头在刚刚一阵大风中都不动安如山,他戴着墨镜, 稳固好手机支架,开始用警队里的官方账号直播。 “欢迎来收看‘我与动物手拉手’活动直播。”郭元天笑得露出标准八颗牙齿,“小朋友们, 说你好!” “你好!”一堆小萝卜头此起彼伏地喊着。 郭元天蹲下身搂住东张西望的邢奔奔,这小子可以说是班里长得最好看的, “奔奔, 今天由警察叔——哥哥们带你逛动物园,开心不开心?” -- 第97页 “开心!” “你今天打算看些什么动物呢?” 邢奔奔很干脆利落地来一句,“我今天是来浪费人生的,所以看什么都可以。” 郭元天拿下滑落到鼻梁上的墨镜, 嘴角抽搐, “咱刚刚不是说好了么?不提‘浪费人生’。” “那是刚刚,现在是现在。”邢奔奔把新买的手表伸给郭元天看。这是个尉迟星给他买的奥特曼变身手表,根本就没有表盘。 “……我们还是好兄弟吧?”郭元天问。 “是的。”邢奔奔说。 “那就给我个面子, 大哥。随便说几个,你喜欢什么动物?” “我最喜欢恐龙。” 郭元天神色僵硬,然后立即起身, “好的,谢谢这位喜欢熊猫的热心小朋友,接下来我们先去看熊猫!” 进了动物园,郭元天调整镜头,让小朋友们的背影和动物们入镜,顺便普及动保知识。很快,看直播的网友们都发现镜头里时不时会有另一个警察入镜,而且长得很好看。 “又要看‘帅哥同事’啊?”郭元天将镜头对准帮小朋友买棉花糖的尉迟星,“嗯……没有电话号码,也没有扣扣微信,哈哈,不好意思,帅哥有主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镜头故意对准许柔,可许柔机敏,立即蹲下身帮孩子擦汗,躲了过去。 不过在镜头之外,背对小朋友们时,许柔会挽起尉迟星的手,两人凑一起说着悄悄话。看到这一副景象,密斯袁是非常开心的,开心到当场给体育耿老师打视频电话,分享一下好消息。 邢奔奔则扯着许柔的衣袖,一口一个“姐姐”,央求许柔给钱让他吃棉花糖——他的零花钱直接被妈妈交给许柔了。 “等等,邢奔奔,你现在要跟大家一起叫许老师,懂吗?”密斯袁纠正邢奔奔的称呼。 “噢噢,许老师。”邢奔奔点点头,接过钱。 许柔笑着笑着,脸突然白了。 深冬,烂尾楼,似乎精神失常的女子,躲避在暗处的高大男人,以及被惊吓得哭到虚脱的小孩——“不是许老师!”他在哭喊。 这幅景象刷地跳进许柔的脑海,鲜活极了。 男孩的声音,跟邢奔奔一模一样。 许柔刷地蹲下来,抓住邢奔奔的双臂,不放过分毫地端详他。她的劲儿太大,邢奔奔很快疼得扭动挣脱起来,喊着“许老师”,但许柔就跟没听到一样入定,直到尉迟星过来解围,将她拉开。 “怎么了?”他发现她神色不对劲。 许柔抬头望着尉迟星,眼神恍惚,“还记得吗?你说曾经……我绑架了一个小男孩。” “都过去了。”尉迟星宽慰她。 “我怀疑……”许柔看着棉花糖摊前的邢奔奔,哽了一下,“那个男孩是奔奔。” 尉迟星不可置信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正跟同学比较哪个棉花糖比较大的邢奔奔。他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露出两个跟尉迟星脸上一模一样的酒窝。 许柔难受地捂住脸。 尉迟星回神,侧身直接将她挡在自己身形中,挡住其他人的目光。他将她的头靠到自己肩头,轻轻蹭着她耳鬓,“没事,一切都过去了。这件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你不要懊悔。” 许柔心里发涩,无声地点头。 尉迟星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看到那祖母绿的耳环时愣了一下,脑海里有什么飞快地闪过去,却没有留下线索,他就继续说道:“马上就去狼园了,金特在那里等你,是不是?” 他安慰很久,许柔才慢慢镇定下来。 到了狼园,许柔的神色终于恢复自然。而金特的确等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恢复得不错啊。” 金特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个袋子走过来,目光跳过许柔与尉迟星相接,双方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还好。”许柔笑着。 “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许柔从袋子里抽出一小瓶酒。这个酒很奇怪,橘色,还竖着一小块骨头。 “豹骨药酒,对你骨折有好处。” 许柔本来还想打开看看,一听说是豹骨,忙不迭往袋子里塞——后头两个警察正在搞野生动物保护法的科普。 她硬着头皮问:“这个是违法的吧?” “虎骨才违法,豹骨没有。”金特很是无所谓,“你要是想要虎骨酒,我也可以给你搞来,不过得多点时间。” “不不不。我不用。”许柔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手里这豹骨酒就够烫手山芋了。 另一边,尉迟星轮流抱着小孩,让他们能从高点的视线看狼园——现在正是喂食时间,动物园厨房饲养员送来了一块块切割好的肉块,狼群在抢肉吃。 他扭头望向许柔,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罐酒,不知为何着急忙慌塞了回去。 她的耳环,那漂亮而精致的复古祖母绿耳环,在阳光下闪着光,耀眼极了。 尉迟星脑子里嗡的一声,就仿佛晴天霹雳当头一击,直接定在原地。 在曾经的记忆里,烂尾楼绑架案发生的半个月前,也就是许柔失踪期间,临城出了这样一桩偷盗小事——一个男人独自进入一家金银珠宝店,声称为妻子买耳环,趁店员不注意,偷走名贵的经典款祖母绿耳环,留下玻璃款赝品。幸好店员只拿出一只耳环,所以被替换的也只有一只。 -- 第98页 当晚,珠宝店进行闭店盘点时,发现异样而报警。第二天,警方根据监控视频,成功将犯罪人员抓获——那是一个临城动物园负责清理狼园的临时工。 而据临时工坦白,他只是一时兴起才盗窃,而他手里的玻璃赝品,来自打扫狼园时,从狼群粪便里发现的耳环。 一只漂亮的,复古而精致,几乎以假乱真的祖母绿耳环。 狼园监防严密,面对游客的护栏早就加固成只有细密气孔的钢铁挡板加一人多高的防爆玻璃——为的就是防止投喂。 而现在,狼群的粪便当中出现女性耳环。 狼群,只吃肉。 肉由动物食堂购买,切割,打碎。 动物食堂里,所有女性职工都否认自己是那只耳环的主人。以防错失警情,警察入驻动物园,仔细排查了整个狼园,最终在狼群地面尘屑中发现多块未被消化的人体细碎残骸。 这是曾经出现的案件,悬而未解。 而现在,许柔,耳环,狼园,以及……在动物食堂里工作的金特。 温暖如热咖啡的阳光下,尉迟星却感觉到刺骨的寒冷,仿佛身处冰天雪地。 …… 客厅里安静极了,连周贵儿都没有吭声,只听到墙上石英钟发出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许柔将视线从窗外的夜色收回来。 “这不可能。”她看着尉迟星,“不是我。你也看到了,如果按照曾经那条路走,我会跟崔潜一起在绑架案里出现。”绝对不可能……被人杀死然后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毁尸灭迹。 “这不可能。”许柔继续强调,为了说服自己,也为了说服尉迟星。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尉迟星是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的人,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接来下会是平安遂顺的生活,可是这些巧合该怎么解释?耳环、金特…… “金特不可能对我动手。”许柔猜到尉迟星心中所想,“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对此她万分确信,“至于耳环,那家店不可能没有同款。我们需要做的是去提醒其他买了耳环的女生,让她们注意不要出事。” “明天就可以去。”尉迟星轻轻牵牵嘴角。他不肯让许柔看出自己的焦虑。 此刻,两个人都故意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样子。 …… 由于时间不早,尉迟星打算回家,刚打开门就看到周圆圆正要摁门铃,她怀里抱着两个快递盒子。 “咦,尉迟你要回家啊。” “嗯,你们早点休息。” 周圆圆看着他的背影,关上门,扭头问许柔,“你们吵架了?” “没有。”许柔有些失神。 “那怎么看他一脸强颜欢笑。”周圆圆将快递盒子递给许柔,“喏,你的。”说完,她坐下拆自己的快递。 “我没有买东西。”许柔皱起眉头。 “你爸妈给你买的?”周圆圆拆出一个眼歪嘴斜的手办,顿时拧起眉头,“这也太丑了吧。还怎么送人?”她关系要好的女同事要过生日了。 许柔抬眼,看到那快递盒的邮寄地址竟然是锦瑟园,那个废弃小区。她心里哐当一下,立马拿小刀拆开,发现盒子里面空荡荡只有一张便利贴—— “我在看着你。” 她顿时如五雷轰顶,震在原地。 记忆里,一个嘻哈垮裤男孩朝她傻笑着,“我在看着你。”然后,崔潜就在废弃小区里等着她。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熟悉的嗡嗡声。许柔撞翻小桌子,冲过去猛地拉开窗帘,看到了那个眼熟的白色无人机,它稳稳地停在窗外,如眼睛一样亮着两个红点。 我在看着你…… 许柔顿时毛骨悚然,她颤抖着盯着那个无人机,转身到处寻找,最后拿起周贵儿的猫抓板就要开窗砸过去。 “你疯啦!”周圆圆看她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吓得跑过来拉住她,“会砸到行人的!” 她话音刚落,这无人机就突然失去控制一般,直接坠落。 一声巨响,两人冲到阳台边,看到地上砸得稀烂的无人机瞬间被来不及刹车的汽车碾过——车停到路边,尉迟星从驾驶位下来,抬头与许柔的视线对上。他神色严肃,转身就朝楼道口疾步走去。 无人机已经被来往车辆压成碎片。 “隔壁的无人机啊,幸好没砸到人。”周圆圆舒了口气,又有点幸灾乐祸,“可算是砸坏了。” “不是我的无人机!”隔壁阳台传来那小胖子的声音。听到哐当声,他也跑出来看热闹了,“我早不玩了。”纵然是最新型号的无人机,也就让他保持几天的新鲜感,很快就束之高阁。 “你什么时候不玩的?”许柔冲过去问。 “好久咯。”小胖子耸耸肩,扭身回去了。 许柔脸色惨白。那她这段时间看到的无人机是谁的? 周圆圆捡起飘落到地上的纸条,看清上面的字后顿时也满脸诧异。 门铃响了。 尉迟星一脸焦急地回来,周圆圆立即汇报了字条和无人机的事情。自打崔潜这事儿发生后,她就很警醒。 尉迟星看着纸条上的字,久久没有说话,等到他开口,直接就是——“搬家。这边你俩都别住了。圆圆你先回父母家,我送你。许柔你住我那儿。” “额……有这么严重吗?”周圆圆用胳膊肘拐拐许柔。 -- 第99页 “搬回去吧,上次我就连累你了。”许柔缓缓出一口气,握住周圆圆的手,“你绝对不能再出事了。快去收拾行李。” “现在?”周圆圆很是纠结,“明天莉莉要来找我。” “莉莉是谁?” “就上次野餐,说在整容医院见到过你的那个女孩子。”周圆圆说。 “什么意思?”尉迟星插嘴。 “哦,就是认错人而已。”周圆圆摆摆手,“我同事之前去拉双眼皮的时候见到一个姑娘长得贼像许柔。” 尉迟星如梦初醒,他懂了。 许柔也顿时醍醐灌顶——邢奔奔说的“不是许柔老师”,可能指的并不是许柔没有干那些坏事,而是——废弃楼里,绑架他的不是许柔老师,而是另有其人,跟许柔长得像的人,再加上披头散发,谁得认得那么清楚? 那个所谓的“许柔”,压根不是许柔。 她瞬间联想到曾经梦到的前世宿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视角,而唯独只有烂尾楼狙击手那个梦,她跟随的是尉迟星的视角。 因为,对方根本不是她,所以不存在第一视角。 这是一个大胆的揣测,如果没错……那么在曾经的宿命里,真实的许柔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最后出现在动物园后厨,人间蒸发在狼园么? …… 收拾行李,送周圆圆回家后折返,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一路上,许柔望着车窗外的夜色,都没有说话。 所以……就在她以为完全战胜了命运之后,才发现真实的命运她压根就还没触及到。最凶险的一关,有着极其强悍的障眼法,此刻正在未来潜伏着等她。 到头来,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必须考虑更多的可能性了,不为自己,而为尉迟星。 回到尉迟星家,开门就是一片黑暗。幽静的月光从阳台那边撒下来。窗帘轻轻飞动。 在这冷色调的月色里,许柔望着他笔挺的脊背,突然礼貌地开口,郑重而庄严,“尉迟,谢谢你,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我……不管重来多少次,都依旧选择我。” 这一刻,他却僵住了。 “你知道吗?你是奇迹的代名词。”许柔笑着,开玩笑道:“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来报恩了吗?” “是。”尉迟星转身,望着月色中的她,心里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我重来这些遍,发现很多人每次都有不一样的一面,人心叵测,艰涩难猜。而你却始终如一,但也在这重复当中,每次都给我新的惊喜。” 他顿了顿,“我每见你一次,都会多开心一些。看到你,我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辈子永远只爱一个人,这并不是将最初的爱意原封不动保存下去,而是每天都会重新爱上对方。” 他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认真地低声说:“只要你一个确定的眼神,我就可以在所不惜。” “我记得你说,担心我会恨你。”她目光荡漾着隐隐约约的水光,欣慰又难过。 “……对。”他沉默,“但我还是会选择你。就算知道结局,也不妨碍我做出选择。”他终于明白了许柔为何此刻突然说谢谢他,“你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冒险也是我冒险,我不支持你冒险。” “我只是说,有可能……有可能……”许柔望着他的双眸,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而平静,“我希望你能不要回头,继续往前走。” 就算在夜色里,她也看到尉迟星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为我重来这么多遍,是时候该考虑你自己的生活了。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她尽量慢慢地深呼吸,不让自己情绪失控,“不管结局如何,你都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我知道自己不是罪犯,不是那个逼着你在职责和爱情当中选择的人,就很欣慰了。” 她将来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绝对不会让尉迟星走上绝路。 “一定,一定要认真地过自己的人生。”许柔一字一句地叮嘱他,“这是我希望你去做的。你可以记得我,但是不要想起我。将来还会有聪明漂亮,三观相投的女孩子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不要拒绝,好好接纳。我希望你不光能做一名优秀的警察,还能顺利地拥有爱情,结婚生子。” 夜色里,尉迟星喉头滚动,紧闭双唇,眼眶深红。 “等到你八十岁的时候,再想起我吧。在你给孙辈讲老故事的时候,你可以突然想起我,说,你曾经遇到这样一个女孩。然后你同样白发的妻子也会笑着在旁边说,哎呀,我也记得呢,听说是一个好姑娘……这就够了,真的。这就够了。”许柔哽咽着,却脸带笑容。 尉迟星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泪水从眼角滚出,落到脸颊,他深呼吸着,却依旧觉得心脏发麻,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你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不全力以赴,怎么知道结局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刻他做不到。 那是他可以放弃所有去换取的人啊。放弃所有…… “我们不能先自我放弃。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只要再多一个机会……”他将脸埋入许柔发际,感受她的呼吸,她的温度,她同样失去节奏的心跳。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不可能什么马脚都没有露过。 许柔哽咽着,紧紧搂住他的脊背。 -- 第100页 第51章 密文 你擅长做的就是你应该做的——密…… “叮咚——” 许柔从猫眼里看到是周圆圆, 才打开门。 “我给你带了我妈做的秋梨膏!”周圆圆举起手里的保温袋,自顾自地脱鞋进来到处看,“哇哦, 尉迟家挺宽敞啊。他人呢?” “队里有紧急任务, 昨天半夜就出门了。”许柔犹豫了一下,“你过来不太安全。” “没事, 我注意着呢。”周圆圆拿出两个塑料小球晃晃,“紧急报警器, 给你也买了一个。”她说着就往餐桌上摆吃的,“你今天还要出门吗?” “本来要……现在不用了。”许柔说。 尉迟星拜托出去巡逻的郭元天去公园——幸好摊主还在那边摆摊, 也打听清楚了,复古祖母绿耳环,只有这么一对。 这让他们揣测的那个结果更加无言。 尉迟星自己则去了那个整容医院, 却得知周圆圆的朋友说的那个女孩只是被人领着来咨询而已,并没有真的在那边做手术。就此, 音讯全无。 “我想周末回家一趟。”许柔又说。她突然很想念父母。 “那昨天那纸条的事儿有结果么?”周圆圆问。 许柔摇摇头。这种事情报警没有用。况且她身边就是警察。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周圆圆坐到她身边, 朗声道,“做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啊。我知道你现在陷入了大麻烦,说不定还跟之前崔潜那事儿有关。人多力量大。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许柔望着她, 鼻子有点酸。 “你知道吗?当时在那个烂尾楼里, 我一醒过来特别慌,可是看到你,我就不慌了。你怎么都不会让我出事的。果然你看, 你骨折了,我活蹦乱跳的。”周圆圆搂住她的肩膀,贴心地说, “我妈多会看人啊。当初大一开学,一送我到宿舍,她就说,圆圆啊,你就跟你对面这个姑娘一起玩。她好。”周圆圆夸张地学着她妈妈的南方口音。 “瞧,一直到现在,不管是买吃的还是出去玩,你干啥没想着我一份的呀?”周圆圆认真地看着她,“让我帮你吧,不光是尉迟站在你身边,我也站在你身边。虽然我到了那种紧要关头可能会吓晕掉链子,可是现在,咱们还是平安的呢!” 许柔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眶抱住周圆圆。 “本来我想,许灿的事情结束了,你可以去追求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过自己的人生呢。”周圆圆感叹着,摸摸她的后背。 许柔揉揉眼睛,吸吸鼻子,“你是说密码学?” “对啊。你的梦想本来就不是当小学老师。”周圆圆拿纸巾递给她,“许灿肯定也希望你过自己的生活。你已经为她做好一切,是时候考虑自己了。” 许柔刚想说什么,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第一,正缘的生死掌握在你手中。第二,不要用红色行李箱。第三,你擅长的就是你应该做的。” 那个自称会玄学的女人,如此告诫她。 “许柔?你怎么了?”周圆圆挥挥手,发现许柔失神得一动不动。 许柔愣了许久,慢慢握住她的手,感受自己的冰凉与她的温暖相撞。 正缘,说的不是苏鸿,是尉迟星。 正缘的生死,说的是尉迟星穿越的那场车祸。 不要用红色行李箱,说的是崔潜之案。 而你擅长做的就是你应该做的—— 密码学……密码…… 许柔猛地睁大眼睛——日记本! “我知道了。”她哗地站起来,立即给尉迟星拨电话,语带紧张,“尉迟,我想进你书房看看,行吗?我要找那个日记本。” “门没关,你想看什么都可以。那个日记是曾经你写的。” 许柔一顿,“那你怎么拿到的?” “最后一次穿越前,在你失踪后,我晚上翻进你的住处找线索,就发现了这个笔记本,一直带在身边。” “好,我去看看。”许柔迅速说。 许柔迅速冲进书房,周圆圆也连忙跟上。 “我的天,尉迟这么多书!惹,种类也蛮多的。又是空间物理,又是刑侦技术。”周圆圆打量着满当当的书架,看到许柔简直稀里哗啦把书桌翻了个遍,一张照片从一个文件夹落下来。 周圆圆捡起照片,震惊地发现竟然是许柔大学毕业时的证件照,“哎!尉迟怎么有你的证件照?” “啊?”许柔的思绪很混乱。 “对了,你还没跟我说尉迟跟邢奔奔家里啥关系呢!”周圆圆继续说。 “来不急了,等事情结束,我一定全部告诉你。”许柔总算找到日记本,拖住周圆圆,回到客厅,“你帮我一起看看。” “这不就是你好几个月前捡到的那本日记么?”周圆圆从包里掏出眼镜,“字迹挺像你的。” “但这不是我写的,肯定不是。”许柔的声音开始颤抖,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来就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它笔迹虽然跟我很像,但是我分得清,这压根就不是我的字迹!” “我看看。”周圆圆拿过日记本,仔细地研究。 许柔再次打电话给尉迟星确认。 “你能确定?在以前那几次,你是被摩托车撞倒,胳膊骨折,笔迹才有所变化……就像在这次,因为家访遇到爆炸而胳膊受伤。”尉迟说。 -- 第101页 “不,肯定不是。时间就不对。”许柔脑子转得飞快,走到阳台上,“日记是六月份才印刷出来,但是内容却记录到早至四月份的阿暧演唱会——那个写日记的人为了陷害我,专门跑去临大买了笔记本,却没料到笔记本是六月份才售卖的。”许柔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整个日记的导向,是暗示我杀了黎斯语。这是所谓的‘罪证’。但是我没有,我是被诬陷的……”她如鲠在喉,重新整理思绪才又道,“这本日记是由最终的幕后凶手留下来的。他拥有崔潜这个帮凶,毒杀黎斯语。怪不得,怪不得最后崔潜会说,这个世界很危险,让我小心点。” “我的天,你这都是些啥事儿啊?”周圆圆跟来了阳台,纵然听得云里雾里,却也立马双手合十作揖,“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还指望你暴富然后包养我呢!” “圆圆,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忙。”许柔颤抖着握住周圆圆的双手,盯着她的双眼,深呼吸道,“这是一本密文,我以前破译过一遍,但是可能还是有疏漏的地方,所以现在从第一篇日记开始,咱们重新破译一遍。” “好!”周圆圆坚定地点头。 …… 晚上九点,尉迟星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沾染的泥水。 而客厅里,许柔和周圆圆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破译。资料摆了满桌,还有没喝完的可乐,以及未拆封的汉堡。 “破译得怎么样了?”他没来得及换鞋就问。 “你今天出什么任务?没有受伤吧。”许柔同时从书堆里抬起头问。 “没事,去了趟野外。”尉迟星脱下外套,看到她们还没忙完,“你们继续,我先去洗漱。” “好的。” 半小时后,尉迟星从浴室出来,穿着T恤衫和居家裤,脖子上搭着毛巾,黑发湿润。“已经都查过一遍了?” “嗯。”许柔把刚刚又加热的汉堡递给他,他肯定没吃晚饭。 “我靠,真是日了狗的变态啊。”周圆圆一边啃鸡腿堡,一边摇头。由于过于震惊,她开始说脏话,“这啥王八蛋写的,把许柔的喜好和背景搞得一清二楚,还暗戳戳提到小三,不就是黎斯语。他大爷的忒歹毒了。如果许柔出事,这尼玛绝对说不清啊!” 联系起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周圆圆已经发现有人紧锣密鼓织下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如同黑寡妇蜘蛛要捕杀猎物一般,想要杀死许柔。 “有其他新信息么?”尉迟星问。 “没有。”许柔摇摇头。 “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好几篇日记的日期都是错的。”周圆圆十分不理解,“写日记的人都能注意到许柔羡慕继续读书的同学这种细节,为什么会犯这种愚蠢的日期错误?” “没人会觉得日期有问题。”许柔下意识说,“因为注意力只会放在日记内容上。” “但是我觉得有问题。”周圆圆晃晃可乐杯里的冰块,拿起笔,将所有日记的时间全部依照次序写下来。 这是一串相当长的数字。 “你说,它会也是密码么?”周圆圆揣测道。 许柔放下水杯,愕然地看着这串数字,出了神。 …… 三个小时后。 客厅里安安静静,听得外面虫鸣鸟叫。周圆圆抱着抱枕睡着了。尉迟星从房间里拿出毛毯给她盖上,反而将她惊醒。 “啊——”她揉揉眼睛坐起来,还没彻底清醒就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尉迟星示意她,许柔还在全神贯注做破译。 十分钟后,许柔终于放下了笔,冷静地看向两人,“出来了,的确有暗文。”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那个写日记的人变态扭曲至极——是什么样的反社会人格会做这样的恶毒花样?那个人,自信庞大到在日记里留下了自认为警察绝对查不到的暗文—— “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 这就是把所有日期拼起来后破译出来的暗文,似乎是一段毫无意义的字母,但细看的话,却是一句回文。 可是,它是何意义? 周圆圆凑过来看,慢慢读了出来,“Satan oscillate my metallic sonatas.”她顿了一顿,失声叫出来,“这人神经病吧?”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尉迟星问。 “程序员懂,这是我们学Python时做练习题会用的句子,意思是——魔鬼拨弄我的金弦。” 这话出来,尉迟星和许柔的脸色都变得非常诡异。 魔鬼拨弄我的金弦——黑暗又压抑的回文。 周圆圆却思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写日记的人,是程序员?想害你的人竟然是程序员?!”她被自己的想法整得大惊失色。 而尉迟星和许柔则在彼此的眼里读到另外的恐怖信息——这个人强大到变态。那句回文是故意留下的微妙线索,就像连环杀人犯在案件曝光后,重返现场围观警察查案,获得扭曲的快感。 …… 深夜,周圆圆依旧在绞尽脑汁地纠结“写日记的是程序员”这回事。 “金特……”许柔想到什么,压低声音,对尉迟星说道,“黎斯语出事时,金特也在场。一个不注意,他就是所谓的‘凶手’。而根据那魔鬼的计划,狼园,食堂,耳环……就算没有找到我,人们也很容易得出结论,金特杀了某个人。他是一个有前科的罪犯,有绝对的嫌疑。等到真的发现我失踪了,那么就是金特杀了我。” -- 第102页 不管他们面对的是谁,对方都极尽老谋深算,歹毒狠辣,直接目的就是将许柔赶尽杀绝,以及拥有完美的替罪羊羔。 尉迟星心一沉,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听着,我们要战斗到最后一秒。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后退只会退到绝路,前进才有光明。” 他必须要鼓励她。如果许柔放弃,他重来这么多遍……有什么意义? 尉迟星的话话带着千万斤的重量,狠狠砸在许柔心头。 “我有一个提议。”周圆圆放下笔记本。 “你说。”尉迟星松开许柔,恢复自然。 “我觉得我们不能闭门造车。敌人太强大,我们孤立无援。所以我建议叫其他人一起来帮忙。人越多越好。比如尉迟的那个发胶狂人警察朋友,还有金特。金特在某些方面的人脉还有点厉害的。这样我们就是黑白通吃!”周圆圆笃定道。 “你怎么看?”许柔转身问专业警察的建议。 尉迟星思忖片刻,点头答应,“我们试试吧。” …… 第二天,周日,下午五点。 金特按时到达尉迟星家。而郭元天也把瞿医生带过来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他觉得说不定瞿医生也能帮上忙。 来不及张罗饭菜,尉迟星点了外卖。很快,虾饺肠粉叉烧包摆了一桌,每个人都领到一份许柔才整理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资料。 将小黑板重新架起,尉迟星转身面向大家,“你们边吃边听,现在我告诉你们的事情,非常严肃,绝不能外传。”他盯着两三口吃掉整盘虾饺皇的郭元天。 “靠,这是个只针对我的陷阱啊。”郭元天嚼着虾饺皇快噎住,“我做不到啊。” “没事,你每次想泄密的时候,我就打晕你。”瞿医生放下筷子,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 “诶,可以!”郭元天又精神抖擞了,面带春风微笑着提醒尉迟星,“你继续说。” “总而言之,我们要阻止一场还未发生的预谋犯罪。这也是一场连环犯罪。人单力薄,所以才想到找你们帮忙。” 金特猛地抬起头,目光陡然犀利。 “这场犯罪,目前来看,只有一个确定的被害人,就是我。”许柔指指自己。 “注意言辞,被害人是刑事案件里的称呼,受害人范围宽泛一些。”郭元天再次提醒。 许柔弯了下嘴角,似乎是微笑,就这样看着他。 一切不言而喻。 她就是“被害人”。这是一场刑事案件。 郭元天神色愕然,瞬间严肃起来。其他人也都正色看向许柔和尉迟星。 “这件事很危险,如果你们谁有顾虑,可以先离开。”许柔说。 风轻轻地吹着。坐在沙发上的瞿医生,郭元天,周圆圆以及金特,都没有动。 许柔眼角发酸,尉迟星则安抚般搂住她的肩膀。 这就是两人的朋友们,坚定勇敢的朋友们。 “那我们继续说,你们也可以看看资料。”尉迟星调整情绪,语气如常,在小黑板写下相关信息,“按照时间顺序来讲,四年前,许柔的妹妹许灿出事。这你们都知道了。崔潜在抓捕杀父逃犯时,意外将高中生闵柯误认逃犯,下手制服。可能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导致他当时心慌意乱,判断失误,以为闵柯当场被闷死。但实际上没有。在他离开后,闵柯清醒,甚至打电话告诉母亲,他遇到歹徒。但是最终,他心脏病发,还是离世。” “而崔潜从草丛走出来,被学校里逃课去天文台的两个学生看到了。一个是许灿,一个是他自己的侄子,潘凯。崔潜以为自己杀了闵柯,两个学生也是这么认为。所以许灿想要将这件事曝光,但是潘凯拦住她。事件的结果是崔潜为了隐瞒所谓的‘误杀’,而对许灿下手。潘凯知道这一切,却选择维护自己的表舅。” 周圆圆纵然已经知道一切,但是越听脸色越白,下意识摸着前不久买的平安符。 “为了让这一切显得合理,潘凯到处宣扬许灿跟闵柯谈恋爱,往许灿的背包里放了安全套,在他当时的女友后来的妻子钱娇家开的旅店里,制造许灿和闵柯所谓的开房记录。所以,许灿因情自杀,就这么认定了。四年后,许柔发了这个阴谋。” 话题便到许柔这边。她开口说道:“我有一个前男友,叫苏鸿。我跟他因为有小三分开。而这个小三叫黎斯语。她为了一个英文句子‘haveaniceday’找我帮忙。这一段单词乍看是have a nice day,但是打乱组合后是have a cyanide,指的就是黎斯语后来的氰、化物中毒。” “为了能让我答应帮忙,她举报苏鸿违法,甚至也举报她自己的公司。在她给我的资料里,我发现了她四年前在我妹妹出事的那片草丛拍摄的照片。我想找她问详情,但是她却突然中毒——也就是金特遇见的那事儿。而后我只能自己调查,最后发现一切指向崔潜。” “可是现在,新的风暴出现了,有人在暗中监视我。”许柔拿起那个笔记本,犹豫着该怎么说下去,“我们……有线人。虽然这个线人现在已经失效。但是总而言之,通过这个线人,我们拿到这个笔记本。日记的主人对我了如指掌,甚至连我喜欢密码学都考虑到。这个日记本主人,或者说这个团伙,在这个笔记本里写下一系列密文日记,破译出来直指一个方向——我杀了黎斯语。” -- 第103页 郭元天惊得筷子上的肠粉啪一声掉到地上。 金特眼里闪过阴暗的光,额角青筋毕现。 周圆圆默默地把纸巾递给面露惊讶的瞿医生。 “大概是觉得这样做很好玩。所以他还留了一句暗文,藏在日记日期组成的密文里——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这是一句回文,学程序时会用到,意思是魔鬼拨动我的金弦。” “等等,这两句,”郭元天上前来,在黑板上将“haveaniceday”和“satanoscillatemymetallicsonatas”圈出来,“全部都没有空格?” “第一句没有,第二句是我破译出来的。” “好吧,很显然,这就是一个人。投毒黎斯语,跟想要害你的,就是一个人。这语言花招,是他的恶趣味。”郭元天总结道。 “其实……线人还有一个推断,”尉迟星看向一直在沉思的金特,“他可能想要嫁祸给金特。” “怎么嫁祸?”周圆圆立即问。 “金特现在在动物园后厨帮忙。那里每天都要为食肉动物准备各种肉类……简单地说,就是杀死许柔……”他并不想将这件事说得那么清楚,在许柔还好端端呆在他身边的此刻,“通过后厨,让她被狼吃掉,直接人间蒸发。” “我操,真狠毒。”郭元天直接把可乐罐子给捏瘪。 “黎斯语的案子,是不是还没查出来?”瞿医生问。 “对。”许柔点头,“负责查案的是崔潜,肯定是他暗中下手,才导致后来什么线索都没有。” “黎斯语出事的时候,你也在场?”瞿医生又问金特。 “没错。”金特的表情阴戾。 瞿医生提出第三个问题,“你次次都在案发现场……你有什么仇人?” “我仇人很多。”金特抱起胳膊,皱眉思考。 “不对,你这两份工作,都是你室友给你介绍的。老威当外卖员,就介绍你去当外卖员。老威去动物园,就介绍你去动物园。”许柔说。 “老威是谁?”尉迟星问。 “我室友,也是从牢里出来的,大名叫陈虎。” 尉迟星瞬间就拧起眉头,站起来。 “我靠,陈虎?块头挺大,长得像狗熊似的?”郭元天不等金特确认,就继续说道,“陈虎几年前给一个日料店埋雷、管,被尉迟星发现,给送进局子了。这小子贼会玩炸药。”陈虎,视尉迟星如眼中钉。 众人脸上皆是震惊。金特脸上则多了愤怒。 “我知道黎斯语住处的爆炸案是怎么回事了。”尉迟星转身就拿外套,扭头问金特,“他现在是在动物园还是在家?” “在家,他休息。”金特毫不犹豫地起身,咬着牙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许柔说。 “所有事情都清楚,唯独黎斯语这事儿还有猫腻,突破口肯定在这。或许可以从家属这边问出什么,包在我身上。”瞿医生拿起包,也打算出门。 “我跟你一起。”郭元天立即狗腿地凑过去。 “你跟他们去抓那个爆炸犯。”瞿医生拦住他。 “那我……”周圆圆抓抓脑袋,“你们谁要后援?” “你就在家。”许柔按住她的手,“别出门,有人来也千万不要开门。有事情我们会通知你。” “好的,没问题。”周圆圆拍拍胸脯,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第52章 葡萄 葡萄的种植技术 秋日, 高高低低的握手楼挤挤挨挨地连成一片,挡住阳光。一群麻雀停留在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杆上,叽叽喳喳。 金特家狭窄得只容一个人过的楼门口, 安安静静。 不知哪家人的电视声传过来。在这字正腔圆的新闻声里, 几个小孩嬉闹着在对面一个小卖部门口踢足球。 尉迟星叫许柔就在小卖部门口等,而郭元天在活动手脚, 把手指掰得咔擦响。 “你们都先在楼下等。”金特望着自家窗口,“我先上去看看。”他有种莫名的不好预感。 “我在后接应你。”尉迟星思考了一下, 做出让步。 “注意安全。”许柔叮嘱说。 “好。” 金特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刚刚踏步走上台阶, 就见一个足球被踢过来,撞到台阶上,弹起来越过他, 冲向二楼他家的大门。 哐当一声,足球砸到门又撞过来。 大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想起, 火焰破门而出。 几乎是一瞬间,金特被强烈的气流冲摔到街上。泥瓦砖块如冰雹般落下。楼房的第二层彻底垮塌,火光尘屑四溅。 许柔护着一个小孩子倒在地上。由于爆炸影响,她突然间什么也听不见, 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 立即爬起来冲过去看金特的情况。 金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腹部插着一块玻璃, 衣服渗出血迹。胳膊也开始流血。 漫天的灰尘里,周围所有人都在仓皇逃窜,尖叫。 许柔颤抖着, 迅速拿起手机拨打120。尉迟星跪下来,脱下衬衫给金特包扎汩汩流血的伤口,而郭元天摸了一把脸上厚厚的灰尘,爬起来擦干手上的血迹,大吼着疏散周围群众。 …… 后来,许柔对这一整天的记忆都不甚真实,就好像蒙上了一层纱。 作为警察,尉迟星和郭元天必须留在爆炸现场,尽快搜索可能被掩埋的群众。而许柔几乎完全是凭借本能行事,就好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陪着金特进医院,看着他进手术室,联系他的父母,跑上跑下办理手续。 -- 第104页 她强迫自己先压抑住所有情绪,安抚悲伤的三姨妈和姨父。 直到夜深人静,那些凶残的情绪才开始汹涌上来吞噬她的心智,叫她发现自己早就浑身冷汗,疲惫至极。 万幸在金特的手术非常顺利。 当晚,深夜。 瞿医生从病房里出来,看向依旧等在外面的许柔,“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金特刚做完手术需要静养。” “我还是在这里候着吧。他爸妈身体不好,两个人都有高血压,我让他们先回去了。”许柔声音嘶哑。 “我说没事就没事。”瞿医生强调,“他伤虽然重,但是好在没让重要脏器受损。” “……是我连累他的。” “是你救他的。这总比他被扣上杀人犯的罪名好吧?”瞿医生平静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尉迟星和郭元天过来了。许柔立即打起精神,让自己看着没那么憔悴。 还没走到跟前,郭元天就迫不及待地说,“跑了,陈虎跑了。房东住一楼,说早上金特一出门,他就出门了。” “炸药怎么解释?”瞿医生问。 “炸药安装在大门后,只要敲响,就会爆炸。”尉迟星说,“幸亏他命大,足球替他挡了一遭。”说着话,他握住许柔的手。 “这说明你们的调查方向是对的。”可能由于职业特性,瞿医生出奇地冷静,“陈虎有问题,他跟写日记的人是同伙。” “黎斯语这边,你有啥新消息吗?”郭元天问。 “去我办公室说吧。”瞿医生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摄像头,不远处还有两个人正在聊天。 …… 瞿医生办公室。墙上的时钟指向午夜一点。 为了防止半夜没精神,瞿医生端出茶水来招待大家。 “茶叶太多——”郭元天刚要抱怨,看到瞿医生的眼神,舌头立刻拐了个弯,“没关系,不管你给啥,我都喝。” “砒、霜呢?”瞿医生挑眉。 “砒、霜也喝。”郭元天甜蜜蜜地说。 尉迟星咳嗽两声,在郭元天耳边低声问,“你的底线在哪里?” “不好意思,这种东西我没有。”郭元天仰头望天花板,双膝并拢坐得规规矩矩,眼神跟着瞿医生跑。 尉迟星无话可说了。 “说正事吧。”瞿医生一扫白大褂衣摆,坐下来,“黎斯语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除了警察来得够勤快,只有四个人来看过她。她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天帆集团的老总杜鹤帆。她家人过来,主要是想知道能拿多少赔款,至于黎斯语醒不醒,无所谓——不醒最好,他弟正好拿钱娶媳妇。而杜鹤帆过来是正儿八经了解黎斯语的情况,还找我聊过,挺关心的。” “哟!没听说这两人关系好。”郭元天仿佛发现了大八卦,“会不会是他们俩——” “你想多了,黎斯语搞举报这事儿还挺复杂,他最希望的就是黎斯语赶紧醒过来说说更多内情,好回去下手整治。” “你怎么知道?”许柔问。 “我喜欢八卦。”瞿医生直截了当地说。 “……看不出来。”许柔默默地说。这真是跟郭元天凑一对儿了。 “跟某人边听边说不同的是,我只听不说。”瞿医生交叠双腿,扫一眼郭元天,喝一口茶,很平静地说,“是我的地盘,当然什么都了如指掌。” 郭元天用崇拜的星星眼看着瞿医生,简直心花怒放。 “尉迟跟我说过,黎斯语是杜鹤帆的秘书之一,在总裁办工作。但她是副总周国祥的情人,由周国祥一路提拔上去。”许柔接过话茬,“最开始她只是集团物流客服,后来在公司周年庆上演节目,被周国祥看中,就坐火箭一样升上去了。” “对,说白了,靠脸靠身材。”瞿医生说着她了解的情况,“投毒案事发后,警方进驻天帆,阴差阳错发现这公司内部腐败挺严重的。报纸上也提了几个项目。但是有一点,连警察都没查出来。” “你说你说。”郭元天殷勤地给瞿医生添茶,双手奉上。 “那几笔贪腐项目,实际上是为了给南井沟葡萄生产项目挪账。在这个项目里,黎斯语和周国祥一起把杜鹤帆架空,流转出好几笔巨额资金不翼而飞,但是账面都做全了,没毛病。” “杜鹤帆以为自己是最终拍板的人,殊不知他那点选择都是设好的。懂了吧?为什么周国祥没把黎斯语放在自己手下,而是让她在杜鹤帆那边工作。这就是原因。”瞿医生看到对面三个人的惊讶目光,吹了一下杯子里的茶叶,“我有朋友也在总裁办工作,警察还去调查了她。但是她为了保身,什么都没说。”她弯了一下嘴角,“而我,只听不说。” “南井沟葡萄酒这事儿,我还有资料。”许柔从包里掏出U盘。黎斯语的U盘早就给警察了,但是她之前拷贝了一份。毕竟,黎斯语是为了让她帮忙破译密码,才去举报了苏鸿,牵连出天帆集团。 瞿医生将电脑搬过来,插了U盘,几个人一起看电脑里的举报材料。 许柔在旁边介绍说,“现在国家扶贫做得特别好,每个贫困地区都因地制宜搞发展。南井沟就是例子,那边天气干旱,昼夜温差大,适合种葡萄。苏鸿就跟着领导在那边常驻扶贫,最开始他们修路修水库,后来引进了天帆的葡萄酒项目。” -- 第105页 “周国祥就负责这个。”瞿医生说。 “等等——”尉迟星摁住许柔滑动鼠标的手,“葡萄酒……项目……一共5个县城的农业合作社参与,总共解决8万农户的生计。” “对,摊子够大,所以能做手脚的地方也多。黎斯语说,农户跟公司签订合约后,从头到尾都得按照公司的要求来,选什么树苗,用什么农药,从日常管理到收割嫁接,全部都由公司安排的专业技术人员来带。每一个环节都有巨额利润点。”许柔问尉迟星,“关于周国祥,你们有消息吗?” “他现在停薪留职在家,避一阵子风头就会回工作岗位上。”尉迟星说。 “杜鹤帆不介意他做的事情?”许柔很惊讶。 “介意啥啊。我们以为的大钱在他们眼里看来可能就是小钱而已。资本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郭元天难得说了一句正确话,“再说了,能被自己秘书和副总联合架空的人,你觉得他有什么手腕?周国祥手里把着的是天帆集团最生钱的生意和资源,杜鹤帆怎么敢贸然动手?” “的确,杜鹤帆这几年挺飘的,又是投资剧院,又是搞慈善,光做些门面活儿,哪想得后院着火了。”瞿医生说。 “那回到投毒案上来,周国祥嫌疑最大,但是已经被洗清了。他没有作案时间。至于杜鹤帆,有钱的冤大头一个,直到投毒案发生才知道自己公司出了啥问题。”许柔分析着,“那会是什么人对黎斯语下手?供应商?没吃到红利的同事?还是看不惯苏鸿的公务员?” “要搞清楚这件事,恐怕得去南井沟一趟。”尉迟星思忖道,“黎斯语案最开始是崔潜负责,你想想他能做什么。” “好吧,那我奉陪。”郭元天耸耸肩。 “我明天去借车。”尉迟星说,“免得泄露行踪。” “周六出发可以吗?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瞿医生伸了一个懒腰,“正好年假还有几天。” 她的主动让许柔和尉迟星都有些诧异。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许柔忍不住问,“我们平时也没那么熟悉。” “这需要什么理由?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瞿医生觉得她过于大惊小怪,挺好笑的,“Girls help girls.” “谢谢你。”许柔笑了。 …… 三天后。 从临城到南井沟,一路开车花了十多个小时。 绿意葱葱的道边树很快变成大片的玉米地,然后就是漫山遍野一拢一拢的葡萄树藤。 郭元天下车摘下墨镜,一甩头,“嗯,我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那只是农药的味道。”尉迟星关上车门。 “喂,干什么的?”从旁边的树荫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戴着草帽,手里掐着烟。 “卖水果的,想看看葡萄。” “别看了,全部都签合同了,你们去别的地方吧。”年轻人说完转身回去。 倒是路过的一个扛着锄头的五十多岁农民凑过来,“你们是来看葡萄的?今晚有住的地方吗?” “没有。”许柔说。 “那正好,去我家住,就前面的农家乐。叫我老曹就行。”老曹笑眯眯地压低声音,“我家也有葡萄,我到时候领你们去看。” 尉迟星看了大家一眼,“好,您带路。” 去老曹的家并不远,十分钟就走到了。那是路边一家自建院子,半新不旧的平房,屋后有个大池塘,边上种着几棵枣树。院子门口竖着个摇摇欲坠的,红配绿的招牌——来喜农家乐。但是看门口的落叶,显然门可罗雀很久了。 老曹的老婆,一个胖乎乎的农家妇女,正坐在院子里捶腿。水泥地上晒着一大片玉米。 “来客人了,老婆子!”老曹高喊着,随后介绍说那是他的老婆,也姓曹。 曹大妈拄着拐杖站起来,招呼着客人到堂屋坐下。大厅里摆着五六张饭桌,塑料凳子全部摞起来放在墙角。见大妈腿脚不方便,尉迟星上前帮忙摆好凳子。 出于职业习惯,瞿医生问了一声:“您是风湿吗?” “不是,骨质疏松,前段日子还摔了一跤。”曹大妈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连连摆手,“不碍事,不耽误功夫啊,你们点菜,要吃啥有啥。” 虽说要吃啥有啥,但眼下也只有地里的菜,池塘里的鱼,还有散养的鸡。老曹只有一个儿子,不愿意做农,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儿媳妇倒是在家,一手抱着三四个月大的孩子,一边帮忙端菜。 女孩子看着挺年轻,鼻尖点着雀斑,不太爱说话,帮忙端菜后,就抱着孩子躲进旁边的屋子里不出来了。 老曹则在旁边磕着烟斗,跟许柔一行人聊天。说起地里的葡萄,很快老曹就说出了实情——他家里葡萄也是天帆的,如果尉迟星真的是水果商人,那到老曹家也是白来一趟。 “我看你们车牌是黑龙江,大老远够累,到我家休息也没错。”老曹嘿嘿一声,露出缺了好几颗牙的笑容。 “那您介绍一下村里其他人种葡萄的情况呗?”尉迟星抽出一根烟递给老曹。这烟是他在镇上买的。 “好说好说。”老曹眉开眼笑地接过烟,“咱村儿前年开始有人种葡萄,大家都参加是去年——就是扶贫项目。” “跟大企业合作,挣不少钱吧?”郭元天在旁边插嘴。 -- 第106页 “挣钞票哪这么容易!我们还是靠老天爷吃饭的。我这都还没回本,欠供销社好几万块。”说到这个,老曹开始皱眉,咂咂嘴,“一开头吧,挺好。天帆还有技术专家呆在村子里忙活。后面,说是买了他们的葡萄藤,就要用他们的新型农药,还有什么自动化机器。我不懂,反正买机器就行了。” “可以不买吗?”许柔问。 “不买?那专家就说你的葡萄就没别人的好,一斤扣几毛,一下子少个千把上万块,你舍得?或者他们干脆不要了。能眼睁睁看着葡萄烂地里?”老曹继续说,“我儿子在外头找人一打听,施肥机外头卖2万一台,天帆的人卖4万。还不止,埋藤机除草机粉碎机,价格全部翻倍。” 许柔听着,心里没有多大的震惊。这些都是黎斯语在举报信里写的细节。其中的回扣,苏鸿吃掉了一部分。 “不过,最近村支书出去开了好几次会,说是天帆被举报了。政府都在查。我就说举报得好!人在做,天在看。最好把我们那些钱都吐出来!”老曹激动得拍拍大腿。 许柔微微一思索,说道:“您认识苏鸿吗?” “认识。”老曹有些诧异,“你认识?” “……听说过。” “哦,最近几个月就是他陪着天帆的专家往这跑呢。最后一次见吧,他说他辞职不干了。要我说,做公务员多敞亮气派。”老曹回忆着,眯起眼睛,“那时候他谈的对象也时常来。” 郭元天和瞿医生不约而同看向许柔。 许柔临到嘴边的“我没有来过”生生压回去了,改口道:“你是说天帆的黎斯语吗?” “呦,你也认识?”老曹瞪大眼睛,“不过我不知道那姑娘叫啥,苏鸿喊她黎秘书。毕竟是搞工作的场合嘛。” 他想了想,像是记起什么滑稽的事情,咧嘴道:“黎秘书还懂点农活。苏鸿一看就是城里人,矜贵呢——水稻是哪个,小麦是哪个,完全不清楚。别说种葡萄了,让他下田就两眼一抹黑。” 说到这里,老曹的儿媳带着孩子出来冲奶粉。 瞿医生看她行动不便,就上前帮忙。那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本来想等婆婆来搭把手,但是曹大妈在屋子里滴眼药水。于是乎,她便将孩子递给瞿医生。 小婴儿的脸蛋红扑扑,正在嘬手指头。瞿医生笑着接过他,婴儿脖子依旧是软的,头抬不起来,顺着姿势靠到瞿医生肩头,这个动作让瞿医生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 又聊了一会儿,老曹说道:“你们晚上怎么睡?我先把行李提进——” “不用了。”瞿医生突然开口,回头看向尉迟星和许柔,“你们住这儿吧,我和元天去别的地方看看。” “啊?为什么?”郭元天有点傻眼。 “我说换地方就换地方,你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瞿医生把孩子递给那位年轻的母亲。 “哪里不满意?”眼看着到手的双倍房费要飞掉一半,老曹很是殷勤,“先去看看屋子再做决定嘛,很干净——” “大爷,我朋友两人在你这里住,就够意思了。你可是说有货源,我们才过来。搞半天就是吹牛。我想去别家看看又怎么了?”瞿医生说话相当不客气。 “天都黑了,不是我没提醒你啊,可不好找——” “您甭蒙我。来的路上都看到不止一家农家乐了。”瞿医生直接打断他。 老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只能悻悻作罢。 出了大门,许柔才低声问瞿医生,“怎么了?” “没事,你们在这儿住。我有点事,明天早上过来找你们。”瞿医生扭头喊尉迟星,“车钥匙,尉迟。” “注意安全。”尉迟星把车钥匙递过来,“有事联系。” 瞿医生爽快地开车门上车,又迟疑一下,“晚上别吃饭了。” “啊?”许柔很懵。 “就当减肥,晚上别吃了。”瞿医生关上车门。 许柔和尉迟星站在门口,看着车消失在路口。 老曹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无非是些说瞿医生不讲理的话,转头对还留在这里的两人更加客气。 晚上,许柔靠着床头翻阅最近找到的这些资料,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她原本以为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只针对她,但是却出现了陈虎,这个人是被尉迟星送进监狱的。他一直记恨尉迟星。 而在曾经故事的结局里,尉迟星执行击毙许柔的任务时,藏身处发生爆炸。 也就是说——那个暗处的人,那个写日记的人,有崔潜作帮凶,还有陈虎。那个人,不光知道许柔,还对尉迟星了如指掌。可是为什么要陷害尉迟星? “你有什么仇人吗?”许柔扭头问他。 尉迟星微微蹙眉,“硬算的话,只有陈虎。” “真的说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深深思索着,这才发现自己窝在尉迟星的臂弯里,两人躺在床上,靠着床头。顿时,许柔的心跳莫名有点乱。 而尉迟星还未察觉到什么,直接抽走她手里的文件夹,“把黎斯语这事儿弄明白,应该能找到线索。先别想了,你需要休息。”他知道许柔这几天没睡好,憔悴了很多。 许柔嗯了一下,缩到被子里。尉迟星突然倾身过来,她陡然一僵,脸开始发烫。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尉迟星带着笑意的眼里出现了不一样的情绪,他只是伸手过来关灯而已。 -- 第107页 “没什么。”许柔迅速说。 “老房子,隔音可不太好。”他哑声说,低头用鼻尖碰碰许柔的鼻尖。 …… 第二天,许柔是在鸡叫声中清醒的,才早上六点,太阳还没升起来。她起床拉开窗帘,看到尉迟星已经在院子里活动手脚,跟老曹说着话。 老曹看样子是要下地做农活,对他来说,今天已经起床迟了。 许柔立马收拾洗漱出门。 老曹带着他俩到了地里。一大片葡萄树的大海里,老曹的地位于最末尾蔓延至山脚的地方。 “不同的品种,不同时候熟。我们种的都是酿酒葡萄,八月底摘。现在就要埋藤了。”老曹介绍说。 “埋藤?”许柔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挖个坑,把葡萄树埋进去,明年春天再刨出来种上。” 许柔顿觉神奇,她对葡萄种植完全没有任何知识,便继续追问,“为什么?让树在地下发芽?” “不是。”老曹指点给许柔看,“葡萄树不抗冻,就得冬天埋土里保温。”他边说边示意,扛着锹在旁边挖土,“平时还得多检查。兔子打的洞也都得重新填上。” 听了半天,许柔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原来南井沟冬天气温低,所以冬季来临的时候,要在葡萄树边挖个沟,把葡萄藤折叠埋起来,等春季气温回暖,土壤解冻,再把葡萄树从坑里刨出来,重新上架。这是因为葡萄树不耐低温,冻坏会影响产量。 尉迟星一直在旁边若有所思,没有说话,此刻却突然望向山脚,抓住许柔的手,“我想起来了。” “什么?” “这片地……也是抛尸地点。”尉迟星望向最北边的田地,语气骤然严肃,“曹伯,那块地是谁的?” “我外甥家的,不过是我在种。”老曹锤着腰,歇歇气。 一阵寒风吹来,尉迟星感觉脸上的温度在一点点下去,连带他心里也如此,“山脚,明年开春挖葡萄藤——应该就是老曹——挖出一包人体残骸,有指骨,所以他慌忙报警,后来这包残骸里检测出玻璃碎屑。”这就是他曾经看到的新闻。 “玻璃碎屑……”许柔瞬间呼吸不稳,缓了缓才说道,“是碎掉的耳环。” 尉迟星心里凉了半截,但还是稳住心神,大声问:“曹伯,你这块地,平时都有什么人来看?” “没外人看。” “不是,我是说整个葡萄项目里,都有谁来看你的地?” “哦,那就是天帆的专家。每次他来,都是苏鸿还有黎秘书陪着。” 许柔握紧拳,记住名字。 第53章 农药 南井沟的葡萄有秘密。 回到老曹的农家乐, 许柔远远的就看到车停在路口。院子里,瞿医生跟曹大妈说着什么,而郭元天则在逗鹅玩, 然后被鹅猛追猛叨。 老曹看到他俩就撇了撇嘴, 倒是曹大妈跟瞿医生聊得乐呵呵,“吃早饭吗?” “我们几个不吃, 没那个习惯。”瞿医生直接说。 许柔尴尬地笑了一下,不吃就不吃吧。尉迟星看看郭元天, 郭元天无辜地耸耸肩,一只大白鹅还叼着他的袖口不松嘴。 “行吧, 我们那点粗茶淡饭,伺候不起您城里贵人。”老曹扛着锄头进了杂物棚。 “你赶紧晒苞谷去。”曹大妈高喊,“尥啥蹶子。”她脾气和善, 挺喜欢瞿医生。再说了人医生可关心她身体,刚刚还免费义诊。 瞿医生看着老曹的背影没说话, 半晌后, 突然叮嘱曹大妈,“刚说的您记住啊,回头去医院检查一下。” “有空就去。” 说话间,老曹的儿媳妇过来了, 拎着两条在塑料袋里扑腾的活鱼, “抓了两条,都是大个儿的。” “谢谢。”瞿医生说。 郭元天立刻屁颠接过来,掏钱。 “不用钱不用钱。”曹大妈立即拦住郭元天。 “大妈, 钱是肯定要给的,我们不能白拿。”瞿医生笑着。 “那你带点红薯干走。自家晾的。”曹大妈说着就叫儿媳妇去屋子里拿晾晒好的红薯干。 “孩子也快点带去医院看看,小孩脖颈一般两个月就能硬起来了。这时候要注意营养, 奶粉用矿泉水冲吧。”瞿医生叫住那年轻的儿媳妇。 “哟,咱这可是农村。还矿泉水呢,咋不说天上神仙喝的玉露呢?”老曹阴阳怪气地说。他从杂物棚出来,坐在一边卷裤腿准备洗脚。 “大爷,您瞅我朋友已经在你这消费了,就少甩脸子了。”瞿医生很平静,丝毫不动气。 “你不要理他,他就这德性。”曹大妈接着说。 “就问一个事儿,葡萄地里喷的那些农药,还有剩的么?光瓶子也行,我买一个。”瞿医生有说。 “你要农药干什么?没有。再说葡萄都摘完了,谁还存农药?”老曹脱下鞋,继续说道,“农药也是天帆供应的,有专人拖来撒,还回收。” “回收?”许柔愣住了,与尉迟星对视一眼。 “他们说怕污染,所以回收去做啥玩意儿处理。”老曹想了想,“那药挺好使,啥草都能灭干净。你们真要买的话,我给个电话,就天帆的销售。” “行,那就留个号码。”瞿医生说。 收拾好后,几个人饿着肚子上路,还提着两条活鱼。 -- 第108页 一上车,许柔就迫不及待地问:“咋回事啊?从昨天我就想问了。” “昨天我和元天跑了五六户人家。”瞿医生说。 前排,坐在副驾驶的郭元天悄悄跟开车的尉迟星说:“妈呀,到处惹人骂。” “到每家看一遍,我才能确定一件事。”瞿医生拍拍驾驶位颈枕,“尉迟,前面到葡萄地,停一下。” “好的。” 停下车,瞿医生拿着一个塑料袋,到田里挖了一点土。 许柔看明白了,“你是要拿回去检测?鱼也是要带回去检测?” “对。”重新上车,瞿医生拿着免洗酒精消毒液反复擦拭双手,“我发现这边农民家里起码都有两三个人不对劲。还都是一样的毛病:眼花看不清——他们都以为是老花眼;运动障碍——比如曹大妈的腿;还有牙齿松动和脱落,牙龈炎——比如老曹。” “农村老人保障少,大半辈子都在干农活,又累又操劳,这些是常见的毛病吧?”郭元天不敢随便反驳心爱的瞿医生,只能虚心反问。 “那你再看老曹的孙子,快半岁了,头都抬不起来。我逗他,他反应也很迟钝,还吞咽困难,经常溢奶咳嗽。典型的水俣病。”瞿医生说,“通俗点说,慢性汞中毒。”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车里炸开。尉迟星一个急刹车,避开在路上乱串的一头山羊。坐在前排的郭元天要不是绑了安全带,就差从车窗飞出去。 然而,车里却良久没人说话。 “那个,”郭元天惊魂未定地干笑了一下。看到几人神色异样,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确认道,“汞中毒?水银?”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汞可是剧毒物质。 “没错。”瞿医生面不改色。 许柔失神许久,才涩涩道:“……是说这几家人都——” “不是这几家几个人,我怀疑是8万人。”瞿医生平静地说,“8万人慢性汞中毒,原因就在农药。农药导致我们脚下每一片土地都有毒。” 其他三人脸色都白了。 “等回去检测一下土壤和鱼就知道了。我也叫曹大妈赶紧去医院看看,有事联系我。”瞿医生无所谓地从包里拿出之前在高速公路服务站买的小面包,问大家:“吃吗?” “不了。”郭元天打了个寒噤,连连摇头。 纵然饿着肚子,尉迟星和许柔也丝毫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安静的车厢内,只有瞿医生撕包装袋的声音。 …… 回到临城,瞿医生马不停蹄拿着土壤和鱼去检测。尉迟星和郭元天重返工作岗位,而许柔去医院看望金特后,临时改变回家的想法,独自打车去了一个地方——黄家桥步行街,兰顺茶铺。 兰顺茶铺,是苏鸿家父母的生意。大门装修得古色古香,柱子边挂着绿色的吊兰,枝叶在微风里飘荡。茶铺两边是一排排的茶柜,当中是饮茶的红木大桌,边缘造型蜿蜒,布置成高山流水的样子。而最里头,收银台后,坐着的人就是已经没有公职的苏鸿。 “欢迎光——”听到门铃响,苏鸿抬起头,看清来人,顿时唇边的微笑停滞住,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从容的风度显得他好像是那个更加大度的人,“好久不见。” 许柔直接走进来,淡淡地说,“买茶叶。” “有想要的?还是给你介绍几种?”苏鸿起身走到茶桌边。 “你介绍。”许柔坐下来。 “茶,分好几大类,青红绿黄。不同产地又有不同品种,不同功效。”苏鸿起手煮茶杯,泡茶倒茶,“比如说这大红袍,解热防暑,消食去腻。金骏眉,提神消疲,抗衰老。不过心黑的人,烂得无药可救,喝什么茶都不管用。”他抬眼看许柔。 许柔平静地看着他表演,“就金骏眉,我要寄走。” “地址?联系方式?买多少?”苏鸿起身就走。 “179……”许柔直接报出老威的电话号码,她盯着苏鸿的背影,果然发现对方脊背僵硬,停住脚步。 许柔慢慢说完,等不到回应,她一歪头,“还要地址吗?” 苏鸿刷地转身,脸色由青转白。 “我给你点线索——老威,能想起什么吗?”许柔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茶。 苏鸿后退一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知道。只不过,装傻是你唯一的能耐。”许柔放下杯子,一字一句地说。她探望金特时,警察刚刚走。而金特告诉她一个重要细节——老威前段时间时不时接到一个187开头的号码通话,一直没标注身份,听声音是男的。 187,苏鸿手机号就是187开头。 崔潜在前,老威在后。 而苏鸿,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尉迟星来电。 “天帆派到南井沟的农业专家,是副总周国祥的妹夫。”尉迟星说,“当时黎斯语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国外,跟周国祥一起。” “我知道了。” “但是还有另外的事情,快来派出所一趟。” “好。”许柔放下手机。 经常往曹伯地里跑的人,只有三个,农业专家,苏鸿,还有黎斯语。许柔其实根本就不怀疑农业专家——既然是专家,那就不可能在明知葡萄种植会埋藤挖藤的情况下,犯了埋骨葡萄树藤边的错误。只有不甚熟悉这个的人才会,而黎斯语是受害者,那么就剩下一个最有嫌疑的人——对农业了解甚少的苏鸿。 -- 第109页 苏鸿埋骨。 而尉迟星的来电则让许柔确定了这一点。 许柔重新抬起头来,眼神似乎带着血腥气,声音从牙缝里出来,一字一句,“你杀了我。” 苏鸿彻底惊愣,“你说什么?” “是你杀了我。”许柔步步紧逼,眼角通红。肯定是苏鸿杀了她,随后通过老威在动物园嫁祸金特,然后搞定一切。 苏鸿被她的表情吓到。或许出于心虚,或许出去胆怯,他往后退到墙角,慌乱中踩翻了旁边的垃圾桶,“杀了你?你抽风还是神经病?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说我杀了你?” “那你就动动你这生锈的脑子,如果要杀我,你怎么动手?怎么给自己找后路?”许柔句句阴执,逼得苏鸿冷汗直冒,“你不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你才脑子有病!少在我店里撒泼!”苏鸿嘴角抽动,手下意识在桌边摸索,抓住了烟灰缸,企图自卫。 他这惊慌失措的模样,让许柔轻蔑地冷笑起来,“等着吧,我会看着你进监狱。” 就在这时,警笛声越来越近。 许柔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铃又喊了一声——“欢迎光临!” …… 派出所,尉迟星早就等在门口。 许柔从出租车刚刚下来,就见到警车也到了,苏鸿在几个警察的包围里走进派出所。 他看着许柔的眼神,不是一般的憎恨。 尉迟星见到苏鸿,眉头不屑地皱到一起,冷漠得不多分一个眼神。 “叫我来,是因为他吗?”许柔盯着苏鸿的背影。 “不,有一个人,你得见一下。”尉迟星略一思索,“我们之前的揣测都没有错。” 许柔很快就明白他为何这么说了。 陈警官带着她推开一个接待室的门,里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披散头发,盯着桌面,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 而当她听到开门声,抬起眼睛看过去——许柔纵然有心理准备,也瞬间感觉心里拔凉。 那是一个长得跟许柔非常相似,简直说双胞胎都不为过的女人,年龄相似,面容相似,身材相似。大概唯一的问题就是对方的双眼皮还未完全恢复,而且神情极其古怪。 她见到几人也没多余的表情,只是慢慢仰头看着天花板,轻轻摇晃着身体,继续说着什么,又像是在哼着杂乱无章的歌,眼珠子偶尔毫无控制般在眼眶里打转。 大概是身上有点痒,她伸手抓了抓腰,衣服就这么被掀开,露出腹部。 “我们昨天突袭了陈虎,就是老威,他的另一个住址,没找到他,但是却发现了这个女人。”陈警官慢慢地说,“也带去看医生了,检查发现精神失常,完全没有任何个人自理能力。她手上细微的伤口很多,应该之前流浪过很久。” “她是谁?”许柔莫名发憷,根本不敢进屋。 “不知道,人脸识别出来是你。”陈警官看着许柔,“她被做了一系列整容手术。什么鼻综合,颧骨内推。” “做手术的医院呢?”尉迟星问。 “这个只能大海捞针慢慢查了。”陈警官说。 “到底是谁?让我看看!”大厅里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郭元天就奔了过来。 “哎,你来干什么,跟你没干系啊。”陈警官意图阻挡。这里可没特警什么事儿。尉迟星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为他是许柔的男朋友。 “啧,这话就见外了。我是许柔的闺中密友。”郭元天一个劲儿往接待室里巴拉,“我跟尉迟之前还被偷袭了呢,我来看看是不是那女的偷袭我的。”而看到那人的模样,郭元天直接倒吸一口凉气,扭头问许柔,“你是有什么变态爱慕者吗?得不到你,就搞一个替身。” “我没——” 许柔话还没说话,就见屋子里那不知名的女人突然尖叫起来。 她看到了郭元天,突然就跟癔症发作一样弹起来,歇斯底里地抓着头发尖叫,把桌上的花瓶抓起来朝郭元天打去,然后爬进桌子洞里,咬着头发,浑身发抖。 很快,她瘫坐的地方出现了水渍,空气里弥漫着一阵腥骚味。 门口几人纷纷下意识往后退。郭元天直接捏着鼻子卧槽一声,转身奔出去。陈警官压抑着反胃的感觉,让他们到大厅等,然后叫人来打理那个女人。 回到大厅,尉迟星只注意到一个问题,“元天,她为什么看到你后反应这么大?你见过她?” “没有啊。”郭元天也是纳闷,又觉得晦气,“从来没见过。” “你要不要仔细想想?”许柔说。 不过撇去这一点,她盯着郭元天今天这一套穿搭,有点不好开口,“你这身是——” “怎么样?”郭元天顿时来了精神,摆个pose,“奢侈品牌男士风衣,海淘的。”他穿着一件棕色格子大衣,再配上一条宽松的暗纹裤子,系着腰带,就像是从十九世纪英剧片场赶过来的一样。 “挺好看的,下次别穿了。”许柔说。 “……我觉得没毛病啊。”郭元天低头打量自己,又去问尉迟星意见。 许柔的目光则再次投向询问室的方向。 苏鸿就在里面。 而这一次,他百口莫辩。 …… 深秋,雨又下了起来。 -- 第110页 尉迟星家的天台上,花草久未打理,生长肆意,在雨中洗刷了叶子上的灰尘。 “土壤和鱼的检测结果出来了。”瞿医生推门而进,挥挥手里的一大摞资料,然后就愣住了——她看到了客厅当中穿着奇装异服的许柔。准确说,许柔是穿着一条中世纪复古长裙,正在试大小。 “你是要去参加漫展吗?别说还挺漂亮的。”瞿医生站在旁边欣赏。 “不是,我们以前排练过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小短剧,上头觉得效果不错,今年的汇报演出还得再来一遍。”许柔走过来,关心的还是检测,“检测怎么说?” “土壤是重度汞污染,鱼体内也检测到了金属汞,说明水体也有污染。肯定就是农药没跑了。” “曹家去做检查了吗?”后头进来的郭元天关上门。 “还没联系,”瞿医生问他,“你能搞到黑龙江归属地的号码吗?” “没问题,包我身上。” “我也顺道包装一下这汞中毒的信息,再告诉他们。”瞿医生到处张望,“尉迟星呢?” “他上班去了,到原来的单位报到。”许柔说。 一听这话,瞿医生立马扭头问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听歌的郭元天,“那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去上班?” “哦,遵命,女王大人。我这就去上班!”郭元天敬了个礼,转身屁颠拿包走人。 几天后。 新闻上,老曹正大骂天帆集团,并且声称作为勇敢发声的农药汞中毒第一人,他希望能得到政府多一些照顾。 这一次,除了副总周国祥,还有总裁杜鹤帆被警方带走。在网上,天帆集团由于坑害8万农民的疯狂行径被骂惨了。 然而根据尉迟星得到的消息——苏鸿百般洗白自己,说是崔潜和老威联系的他,帮他在黎斯语案中开脱,这样就能给他们自己摆脱麻烦。崔潜是主谋,但是为了避嫌,很多时候是老威帮忙传话。还有当初的牛家兄弟,都是崔潜的障眼法,为的是让许柔以为是牛家兄弟跟许灿有关系。 不过他承认了和黎斯语有染,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他俩的交往经过。根据苏鸿口述,黎斯语与周国祥为情人关系,但后来觉得上位无望,便就转头跟苏鸿在一起了,指望能跟他结婚。但是对于苏鸿来说,这只是一段露水情缘,玩玩而已,不会真的娶黎斯语。 看着电视上脸部被打码的苏鸿,许柔说道,“他就是一个……十足的伪君子,龌龊的小人。他绝对还隐瞒了一些事情,说不定其实幕后主谋就是他。” “但是目前的确没有证据说明他是主使。就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真让他杀人,他肯定不敢。”尉迟星将胳膊放到沙发背上,好让许柔靠着。在尉迟星眼里,苏鸿又蠢又坏,但顶多只是个喽啰。 “那还能有谁?有关系的人也就这么几个。”许柔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着。 尉迟星的目光投向电视,摁下暂停键——上面是新闻主持在介绍天帆集团总裁杜鹤帆。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人。” 新闻里,杜鹤帆被长、枪短炮的媒体包围着,略显狼狈地在律师护送下走进派出所。 “等等!”许柔刷地站起来。 她动作太大,吸引了旁边正在低声讨论的郭元天和瞿医生的注意力。 “这件衣服!”许柔大步跨到电视机前,指着杜鹤帆竖起领子的那件风衣,“这就是元天买的那件奢侈品牌同款大衣!”她被自己的想法震住了,“这就是那个女人见到元天就尖叫的原因。” 郭元天愕然,立即从大门口的衣架上取了衣服,拿过来仔细认真对比,“真的是同款。”于是他立即开始马后炮,“杜鹤帆,杜鹤帆……我就说他不可能只是个有钱的冤大头。能坐到那种高位的,怎么可能傻白甜?” “这是个调查方向,虽然光凭衣服来判案挺武断。”瞿医生处变不惊,神色自如地咬了一口苹果。 尉迟星陷入沉思,琢磨着以前了解的信息,“杜鹤帆资助了市第三福利院,还去看望过那里的孤儿。” “他也在我们小学办了奖学金,还挺巧的。”许柔倾身拿过笔记本,开始记录,“他在其他福利院做过慈善吗?” “没有。其他学校?” “也没有。”许柔摇摇头,这个她可以确定。 “这不就是精准狙击你俩?”郭元天抱起胳膊总结。 许柔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工作群里,前几天似乎有人提到过杜鹤帆,便立即拿手机搜聊天记录,果然如她料想—— “哎,听说咱们这次重新演出,还邀请杜鹤帆来颁奖呢。一等奖特丰厚。” “听说他是白手起家的富豪,@密斯袁是你老乡吧?” “对啊,不过他后来改了籍贯,嫌弃我们那儿穷乡僻壤给他丢脸了呗。有两个臭钱了不起?他最初还不是穷人一个,学都没上完,当出租车司机才赚了第一桶金。看不起谁呢,呵呵。” “等等?开出租车还能发财?我怎么没遇见过。” “我觉得,”许柔放下手机,十分严肃,“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杜鹤帆的背景。” 第54章 总裁 杜鹤帆,庐山真面目。 周一开盘, 天帆集团的股票直接暴跌腰斩,成为街头巷尾最为劲爆的经济新闻。警方进驻天帆总部,开始启动对天帆含汞农药毒害案的正式调查。有传闻天帆高层早就知道了含汞农药的问题, 但是选择用钱来让相关人士住嘴。 -- 第111页 杜鹤帆被禁足在家, 随时接受警方传唤。新闻报道里,他钻进车里时面色灰白, 不复往日神采。 而就在这时,传来了本案最大关系人, 副总周国祥在家吃饭噎住,意外身亡的消息。 “这死亡原因太扯淡了。”瞿医生啪一声摔下报纸, 不屑地翘起二郎腿。 “吃饭吃挂了,这概率大概等于被陨石砸死吧。”郭元天吃着披萨感叹道。 此刻,下班的晚上, 所有人在尉迟星家聚头吃饭,分析当下的情况。除了可怜的金特还住在医院里。不过他也在慢慢康复当中。 “可他就是负责葡萄酒项目的高管啊, 害了几万人中毒, 活着肯定得坐牢,说不定是畏罪自杀呢。”周圆圆喝着可乐,刷着杜鹤帆的老旧新闻,突然抓抓头发, 很是费解, “黎斯语,真的是周国祥的情人,不是杜鹤帆的?” 这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四双眼睛全部盯着周圆圆。 “为什么这么问?”许柔说。她也在翻天帆集团的官网, 寻找关于杜鹤帆的消息。 “额,我平时嗑cp,你知道, 都恨不得在屎里扣糖。”周圆圆将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大家看,“瞧这个视频,有没有感觉杜鹤帆和黎斯语之间挺暧昧的?” 视频内容是天帆总部年会,黎斯语表演音乐剧片段拿了第一名,杜鹤帆给颁奖。 “没什么问题。”郭元天不明白,“这不挺正常的。” 周圆圆麻利地将视频放大,速度拖慢,“注意到了吗?杜鹤帆先把奖杯递给黎斯语,然后转身离开。这时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周圆圆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终于来到她的专业领域了。 “咳咳,你们重点看黎斯语的动作。”周圆圆拿起笔示意,学着许柔之前给大家解释情况时的严肃语气,正儿八经地解说道,“在杜鹤帆把手放到她肩膀时,她几乎同时下意识地将头偏过去,就跟要用脸蛋碰他的手腕似的。这是熟悉到一定程度的惯性反应,不经过大脑思考的。陌生人会这样吗?不会。对没有私交的领导会这样吗?不会。只有暗戳戳搞暧昧或者谈恋爱的real couple才会这样。”她的语气很是笃定。 “再看看她的表情,刚刚还是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商业微笑,可是歪头的时候却抿起嘴唇,牵着唇角,内收下巴,这是妥妥的害羞又甜蜜啊!”如果是搞cp,这点东西都够周圆圆在论坛写三篇小作文了。 她说完,等着大家的反应,却发现其他人都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反复被播放的动作,跟老僧入定似的。周圆圆以为自己还不够有说服力,便扯扯许柔的袖子,“你跟他们说呀,看肢体小动作分析两人有没有搞对象,我可是专业的。”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许柔肯定了她的说法。只不过由于这个消息太过震惊,许柔得多消化一会儿。 “光凭这一个视频,证据不够充足,圆圆你能找到类似更多的证据吗?”尉迟星拿纸巾擦手,打开自己的电脑,“我跟你一起找。” “没问题!”周圆圆精神抖擞,把自己搞cp的经验告诉尉迟星,“我们平时都是重点扒行程有没有交叠,比如出行同一趟航班靠一起的座位之类的。然后多看ins,看那些配文模棱两可的图片里,墨镜或者勺子反射出来的人影——你可以借鉴一下这个经验。” “我也问问我朋友。”瞿医生想起那个在天帆总裁办工作的朋友。 “靠,这弯弯绕绕太多了。”郭元天把空调温度调高,又拿起沙发上的毯子披着,“瘆得慌。” “不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瞿医生毫无所谓,拿起手机朝阳台走去。 …… 一个小时后,越来越多的线索被摆上台面。 瞿医生的朋友表示,黎斯语的确跟杜鹤帆关系不错。但是没人觉得他俩有啥工作以外的交流。毕竟黎斯语跟周郭祥有染的八卦传得太广,所以大家都以为黎斯语再怎么跟杜鹤帆熟稔,也只是单纯地为了掩盖她和副总的关系。 而周圆圆和尉迟星发现的微妙细节点则更多—— 新酒庄开业,杜鹤帆和周国祥都在场。在烟花骤然升空时,黎斯语受到惊吓的第一反应是朝杜鹤帆的方向后退。 晚宴活动,黎斯语打扮漂亮地出席,陪着客户与杜鹤帆以及周国祥分别合照。两张照片里,她站得离杜鹤帆很近,有个微微侧身的弧度朝着他。而在另一张照片里,她和周国祥之间有两指的距离,她站得笔直,正面对着镜头。 尾牙红毯,黎斯语是主持人,杜鹤帆抽笔在签名墙写字时,胳膊碰到了她的胸。但是她压根就没有躲。 集体年会,黎斯语和杜鹤帆拥抱时,下半身没有距离,但是在跟周国祥拥抱时,下半身明显避开距离。 “这就是有男女关系啊!”周圆圆愤愤然地放下笔,“而且都是黎斯语主动!那个姓杜的完全没有看出来有留恋,都是女的一个劲儿在暗暗纵容与示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卑微!” 许柔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黎斯语和杜鹤帆拥抱的照片,心下复杂。 “这段关系太不正常了!”周圆圆激动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动,“这个男的表情总是冷冷的,看不到一丝温存。他如果有经纪人,肯定要骂得狗血淋头,这啥表情管理啊?总裁就不做表情管理吗?他该去上上情商课!我爱豆都去上过。” -- 第112页 “怪不得杜鹤帆跑来看望黎斯语,而不是周国祥。”瞿医生眯起眼睛。 “看他写字落笔果断,行事风格也一定如此。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天天搞慈善的热心商人,但骨子里绝对是个狠人。我们之前关于天帆的调查判断要全部推翻。”尉迟星皱起眉头。所有人一直以为,黎斯语跟周国祥为情人关系,两人合伙架空杜鹤帆,挪用资产。“实际上,黎斯语跟杜鹤帆是情人关系,周国祥是障眼法。” “这就说得通,为什么当初周国祥犯这么多事儿,还是稳坐副总职位了。”郭元天拿着尉迟星的弹力绳锻炼胸肌,费劲地说,“他是给杜鹤帆挡枪的。” “可杜鹤帆为什么用自家钱还偷偷摸摸的啊?”周圆圆很是疑惑。 “董事会,他头上还有个董事会。我认为他肯定是拿钱去堵含汞农药这事儿了。”尉迟星说。 郭元天连忙说,“还有买打手来揍我俩,以及买通崔潜啊,老威啊……” 周圆圆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我明白了!肯定也是他主使其他人投毒黎斯语的。因为黎斯语想举报他!” “那跟许柔有什么关系?”瞿医生抓住重点,“他既然只针对黎斯语一个,何必要来陷害许柔?” “密斯袁跟杜鹤帆是老乡,我可以问问她。”许柔立即说,“网上关于杜鹤帆的消息都是在他发迹之后。而在他发迹之前,几乎毫无影踪。” …… 果然,密斯袁没有让许柔失望。 第二天是周六,密斯袁一边坐在沙发上给脚涂指甲油,一边跟许柔视频聊天。她最近跟体育耿老师表白成功,心情好得很。 “哎呀,你直接来我家啊,过会儿我家耿老师也来呢。”密斯袁很是高兴,“要不,你把男朋友也带来!” “不了,”许柔笑笑,当下实在是不安全,她担心会影响到密斯袁,“等上班——” “哈喽,许柔的男朋友。”密斯袁眼尖,发现许柔背后厨房里出来一个男人,上次秋游见过的尉迟警官。 “你好。”尉迟星笑着看镜头,将一杯温热的姜糖水放到许柔手边,她生理期来了。 “好久不见呐。下次一起玩啊,我带我男朋友出来跟你们一起玩!”密斯袁迫不及待地说。 “好,有时间就叫我们。” “一言为定!”密斯袁瞅着尉迟星从视频里消失,才重新拿起一瓶护甲液姿势扭曲地涂脚指甲,即便这样,她还是神采飞扬地哼着歌,“对了,你干啥想打听杜鹤帆?是不是也听说天帆要破产的消息了?我二姨的股票全亏手里了。” 许柔愣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天帆已经快走到破产。 密斯袁神秘兮兮一笑,“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觉得许柔肯定是因为苏鸿才想了解天帆这件事。毕竟根据新闻报道,许柔这前男友也被卷进去了。 许柔不明白她“知道”些什么,但也乐意顺水推舟,“那我找你了解这事儿——能不能不告诉别人?” “行啊。我家耿老师也不是多好奇的人。”密斯袁耸耸肩,“你就是想知道杜鹤帆的背景,对吧?我一个远房堂叔就跟他一个村子。杜鹤帆家里五兄弟,他是老四。穷,孩子又多,他初中没毕业就出门打工了。” “做什么工作?”视频外的尉迟星问。他坐在许柔对面。由于密斯袁穿着睡衣,他不好跟许柔一起视频。 “先是在餐厅端盘子,后来去当保安。”密斯袁想了想,“他当保安那会儿十七八岁吧,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回家休养半年,整个人性格大反转。我堂叔说他以前挺乐呵一小伙子,后来阴郁得很,也瘦得厉害,听说还自杀过。” “再后来呢?”许柔问。 “再后来,他家里给攒他了几千块钱找个路子,叫他出去打工。毕竟那时候农村穷,他家人还多,养不起闲人。他就拿钱去考了个驾照,跟着他一远方亲戚一起当出租车司机——哎,发达暴富了。” “开出租车怎么暴富?”许柔拧起眉头。 “不清楚,反正他不到两年就开公司了,最开始买人家连锁餐厅,然后买地,搞工厂,五年不到,天帆就起来了——所以他现在也不到四十岁呢。”密斯袁一脸八卦。 “那时候他才二十左右?”尉迟星问。开出租车不到两年,就盘了连锁餐厅——这不是没几百万的积蓄做不到的事情。 “对,”密斯袁点点头,“所以才说他运气好啊。哎,啥时候轮到我和我家耿老师暴富。中彩票也行啊。”她语气幽怨。 尉迟星思忖着,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杜鹤帆十七八岁生的那场病,是什么病?” “不知道。”密斯袁摇摇头,“他家从来不说。可能什么见不得光的传染病吧。” 所以密斯袁也不知道更多额外的消息。 “哎,我家耿老师要来了,不聊了。明天咱们排练,许柔你别迟到啊。”密斯袁听到隔壁门铃响,她记起正事儿,还得去换衣服化妆呢。 “行,明天见。”许柔说。 然而晚上大家碰头时,瞿医生第一个否定了杜鹤帆得传染病的说法,“他每年都在我们医院体检,身体非常好。”她顿了一下,“我不觉得这场病是重点,顶多对他的性格产生影响而已。” “但这绝对跟他后来挣钱有关系。”尉迟星说,“我查阅了天帆近些年的商业记录,每年都有几笔百万级别的罚款,恶意竞争,行业垄断,土地纠纷——这些罚款对天帆来说微不足道,但足以说明主事人并没有多少良心。” -- 第113页 墙上的时钟敲响了九下。已经晚上九点。而郭元天还没过来。 “你让元天去查什么事情了?”许柔问。 “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尉迟星说。八卦,是郭元天的开挂能力。打探消息让他去,再合适不过。 没几分钟,门铃就响了。郭元天带着一身风雨寒气冲进屋子里。许柔接过雨伞挂到洗手间去,出来就看到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叫嚷着肚子饿。 周圆圆正在吃周黑鸭,立即拿了一只鸭腿给他。 “大家——”郭元天迫不及待地撕了一块鸭肉,示意所有人坐下,“都坐好,我今天打探到的消息太tm劲爆了。” 周圆圆眼睛一亮,就跟头顶上亮了个灯泡一样,“杜鹤帆是变性人?” 郭元天咬着鸡腿卡住,“倒也没有这么劲爆。” 他灌了一大口可乐,才啪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叠折起来的资料,“我可是找了好几个单位的哥们,连国安的都——”他顿了顿,“你们自己看。” 这一叠被雨水打湿的资料,其实不多。 第一张是多年前报纸的影印版,上面写着十七岁的餐厅服务员见义勇为,在炉子突然起火时,扑上去保护了一对母女。他的脸嗑在桌子上,导致断了两颗牙。 年轻的服务员得到了嘉奖——一张证书。 在那模糊的照片上,显眼的是十七岁杜鹤帆阳光般的笑脸。他脸上依旧带着稚气,穿着服务员制服,露出缺了门牙的牙齿冲着镜头笑。 纵然受了伤,但他那昂扬向上的饱满情绪依旧溢出照片。 “在餐厅端盘子,是杜鹤帆的第一份工作。由于救人,他虽然得了褒奖证书,但是胳膊烧伤了,所以老板不太乐意他继续在那里工作。”郭元天果真是饿惨了,三两口解决掉一只鸭腿,继续吃鱿鱼,“然后他被迫辞职,去了一个小区当保安。” 第二张纸,是一个小区的介绍资料。 “是高档小区。”许柔仔细读着,就在临城。 “对。他在这里主要看地下停车库,等业主开车时给开个大门什么的。” 第三张纸,是复印的一张照片,估计还未成年的杜鹤帆穿着保安制服站在岗亭前抿着唇微笑。他很清瘦,眼眸低垂,但依然十分清秀。 但是显然曾经遭受的挫折已经让他内敛很多。 然而第四张纸,就彻底不一样了。 这是一张农村过年唱大戏的照片,右上角写着“我县文化剧团下乡精彩演出集锦”,应该是文化剧团自己拍的照片。 这张照片主要拍摄唱戏演员,但是在围观人群之后,大门紧闭的灰瓦屋檐阴影里,是一个缩着脊背的男孩。乱糟糟的头发下是一张瘦得跟骷髅一样的脸,泛着不健康的青紫,他穿着过大的毛衣,像套在蝉壳里一般,眼神涩缩,神色愤恨。 许柔直愣愣看着这照片,下意识问,“他怎么了?”短短半年的保安工作,怎么就让这个曾经青春气十足的男孩变成这个模样? “他被性侵了。”郭元天放下手里的鸭脖子。说到这点,他心里也沉了沉,没有食欲。“大晚上的在地下停车场巡逻,被一个中年男业主酒后强、奸。” 郭元天慢慢讲述了这段经过。杜鹤帆从农村出来的时候还是一张白纸,单纯阳光,还想着好好工作认真生活,赚钱养家,娶妻生子。结果没料到年纪轻轻的遇到这种暴虐残害,毁掉了他整个人,也让他原本简单的世界化为灰烬。男性被性侵,犯罪者罪名很难判定,而对他动手的人,阶级地位也远在他之上。 杜鹤帆投诉无门,还处处被白眼讥笑。后来,物业公司给了千把块钱就与他解聘。而那个犯下暴行的男人,和妻子儿女一起依旧住在那个高端小区,过得滋润无比。 客厅里一时没有人接茬说话。只听得挂钟的指针滴答滴答。 半晌,许柔喃喃说道:“这就是他……后来想要自杀的原因。” “不过,就那男的十年后,他全家,包括他自己,死于煤气中毒。”郭元天沉默片刻,“说实话就眼下这情况,我怀疑这煤气泄漏跟杜鹤帆有关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他被物业公司解聘后就回家,大病半年,然后出来学车跑出租。这行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大钱。但是他否极泰来,运气好。买彩票中了五百万。二十年前的五百万啊,搁现在上千万了。而且他中了不止一次。” 说到彩票,周圆圆小小声道:“我咋才中五十块呢……” “有钱了,他就开始钱生钱,此后不管干啥投资,炒房,炒地,互联网,全部是大挣的风口,全部顺风顺水,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直到现在,农药汞中毒案爆发了。”郭元天耸耸肩,感叹道,“真是跟做梦似的,南柯一梦,大富大贵,回神发现依旧一贫如洗,除了赔钱,还得蹲监狱。” 这,就是杜鹤帆的人生故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荣华富贵皆是浮云。金银散尽,分明报应。可联想原因,可悲可叹。 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明白——这一切,跟许柔有什么关系? 或者跟尉迟星有什么关系? …… 夜深,月亮爬到树梢上,许柔侧躺枕着手臂,望着窗外淡淡的银色月光,依旧在考虑这件事情。 -- 第114页 “怎么还不睡?”尉迟星睡得轻,醒来发现她竟然还没睡,便低头亲亲她露在被子外的肩膀,搂住她的腰。 “我想不明白。他到底跟咱们有什么关系?”许柔躺回他的怀里,感受他身上更高的温度。 “我明天开车去一趟杜鹤帆老家,也不远。你先睡,明天还得排练。”尉迟星低声劝慰她,吻吻她的黑发。 “嗯。”许柔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脑海里,突然闪回江边废弃大楼崔潜自杀那一天。 “杀了你,我就能逆转命运。”他说。 “我……不能再受制于人了。” “这世界上坏人很多,小心点,许柔。” 许柔猛地睁开眼睛,顿觉毛骨悚然。 逆转命运! 崔潜说的是逆转命运! 他说的压根不是什么嫁祸栽赃,或者洗白罪孽之类的词。他要的是彻底更改人生,翻盘重来。普通人会轻松容易地用这种词汇吗?不会,肯定不会。 然而,尉迟星有资格这么说。因为他会穿越时空——只有能够穿越时空的人才能逆转命运! 而尉迟星是二十年前因为车祸才有了这种能力。 那么二十年前,杜鹤帆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许柔因为自己的疯狂想法而颤抖着,她迅速坐起来,啪一声打开床头灯。灯光瞬间照亮卧室,照亮她胳膊上因为心寒而起的鸡皮疙瘩。 灯光刺眼,尉迟星眯了下眼睛,倾身询问她怎么了。 “二十年前,你搭乘出租车时出了事故。司机也受重伤了,是不是?”许柔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劲儿大得几乎要掐进肉里,“你说你感觉到生命危险时可能会穿越,那么——”她咽了下唾沫,“那个司机呢?” 尉迟星几乎是瞬间清醒冷静。 这是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二十年前……那个出租车司机,是谁? 第55章 彩排 剧院彩排,杜鹤帆的游戏。…… 二十年前, 七岁的尉迟星出了车祸。原因是乘坐的出租车与水泥罐车迎面相撞。根据当时的报道看,这场车祸明明是可以避开的。但是司机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鉴于这位年轻的司机拿驾照不到一年,所以媒体将其原因归结为经验不够。 在报纸上, 这位同样受了重伤的年轻司机化名杜明。 他姓杜。 尉迟星从交管局的朋友那里得知, 查询卷宗看,当年那个司机名叫杜鹤帆。 听到这个消息, 许柔心中轰然一声,有什么陡然崩塌, 尘埃漫天,慢慢万籁俱寂。 最大的嫌疑, 指向杜鹤帆。 就是他,那看不见的幕后黑手,那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凶手就是杜鹤帆。 此刻, 许柔诡异地平静。“他肯定跟你一样也从车祸当中获得了穿越时空的能力,所以才短短几年暴富, 然后成为亿万富翁。” 拥有穿越能力, 就优于众人拥有了一切机会。他能预知所有的财富渠道,什么行业新兴,什么股票赚钱,一清二楚。 但是在最初, 回到他一贫如洗的时候——这场车祸并不是偶发。而是他极有可能想自杀。 可为何他后来会盯着许柔誓不罢休, 这就得由他自己去解答了。 许柔,身处一场还未发生的谋杀案。这并不能将杜鹤帆绳之以法,不过尉迟星和郭元天则会通过合适的方式敦促相关同事尽快搞定天帆含汞农药一案, 尽快让杜鹤帆入狱。 …… 周六,下午两点。 前往剧院的途中,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这条路是通向剧院最便捷的路, 两边商铺林立。 “前面出现交通事故了。”尉迟星查看最新的交通情况,“走附近一条路,大概会迟十五分钟,行吗?” “没问题。”许柔点头,给密斯袁发消息。 排练本来定在学校,但是密斯袁上午在群里说她找人在剧院安排上了,毕竟在这里排练好找感觉,于是将地点改为上次演出时曾经排练过的剧院。 许柔曾听说过这个剧院要拆迁了,因此现在没有任何演出活动。 剧院位于近郊,背靠一座公园,安静而幽僻。周六的下午,公园本应有人玩耍,但是尉迟星开车一路经过碧波荡漾的水湖和两侧植被茂密的林荫道,都没有见到一个人。 出于警察的某种直觉,他发现这点甚是奇怪,“周末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这条路只通向剧院的后侧门,来的人本来就少。”许柔并没多心,看到前方路口的保安亭,“那边有人。” 剧院侧门保安亭,年轻的保安打开窗户,“干什么的?” “来排练的。” “登记一下。” 尉迟星写下自己的名字,顺便问道:“师傅,这个剧院什么时候拆迁?” 保安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背后的日历。在日历上,今天的日期被划上了一个大大的红叉,“本来计划是这两天,但是碰上公园也在施工,怕过于扰民就改时间了。” “为什么要拆迁?”许柔也好奇。这座剧院虽然有三十多的年头了,但是看着就非常坚实雄伟。 “上面说剧院太小了,要重新造个大的。”保安见他们登记完了,挥挥手,“进去吧。晚上六点前必须出来。” “好的。” 在楼下停好车,两人一起进了剧院主楼,到达排练的小型剧场。 -- 第115页 许柔静悄悄打开门,探头一瞧,就看到密斯袁和耿老师已经在台上开演了。导演坐在观众席第一排,跟着音乐节拍打着手势。 “快去吧,已经迟到了。”尉迟星不想打扰大家,压低声音,“我在楼下车里等你。”他并不放心把她独自留在这里一下午。 “那待会见。”许柔也悄声说,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角吻一下。 …… 为了音效考虑,剧场的墙壁凹凸不平。关上门,便将一室喧嚣关在了室内。 由于此刻只是彩排,所以空荡荡的观众席一片黑暗,越发显得亮着灯的舞台神秘极了。因为饰演朱丽叶表哥的那位同事临时请假,所以现在参加彩排的只有饰演朱丽叶的许柔,罗密欧耿老师,以及死神密斯袁。 远远的,许柔就看到密斯袁和耿老师站在舞台上。她扶着观众席椅背,小心翼翼地顺着台阶走下去,“不好意思我迟——” “我说过,一切按照剧本走!再来一遍!”导演戴着鸭舌帽,挥着台本,纵然拖着长音,但也听得出在烦躁边缘。 许柔猛地顿住了。 这不是曾经的导演——实验一小教音乐的女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导演转身过来,看到几步之外的许柔。他突然微笑起来,念了她的名字,“许柔。”他的语气熟稔极了,就仿佛已经把这个名字咀嚼了千万遍。 杜鹤帆。 这是在电视上才见过的杜鹤帆。 这是一切阴谋的始作俑者,杜鹤帆。 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人,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保养得益让他眼角没有一丝皱纹,但近日来的各种麻烦已经让他眉心刻了几道深深的痕迹。他的眼睛很亮,但是透着一股疯狂的光芒。 明明室内没有风,但许柔却感觉瞬间冷水淋透般冰凉,脑子如被针刺一般嗡嗡疼起来。她的本能求生反应就是跑,然而刚刚转身,她就又如双脚被灌了铁水一般固在原地——密斯袁和耿老师还在这里! 那两人正站在舞台上,毫无声息。 准确说,密斯袁浑身颤抖着,满脸泪痕,而耿老师则面如土色,由于剧情而坐到地上,腿软得都爬不起来。 “演员到齐。”鸭舌帽下,杜鹤帆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因为她不敢跑而满意地翘起唇角,“感谢我安排的车祸吧,让你顺利来这里——该你上台了。” 总所周知,杜鹤帆爱好文艺,业余投资戏剧,就连黎斯语都是在年会表演音乐剧才……被他看中。 “你想干什么?”许柔咬着牙,攥紧拳。 “不打个招呼说你好,或者问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杜鹤帆摊开手,似乎为许柔的无礼而感到遗憾,“那就直入正题吧。”他欢快地说,“我们正在玩一个游戏,欢迎你加入。首先,请上台。” “你只想找我而已,让他们走。”许柔一字一句地说。 杜鹤帆耐心地叹了口气,陡然变了脸色,像秃鹫的双眼透着狠厉,暴怒呵斥,“上台!”他的声音在厅内回响,吓得密斯袁腿一软,她泪声俱下地央求,“许柔,你快过来,快点!” 许柔咬紧牙关,只能转身朝舞台走去,手伸进兜里—— “看了那么多演出,不知道这里没信号?”杜鹤帆的声音在台下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与得意。 许柔猛地转身看向他。杜鹤帆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粘着粉红色兔子耳朵的手机——那是密斯袁的手机。 他话音刚落,舞台上空一溜天排灯突然噌地亮起。 站在舞台上,许柔猛地抬头,看向二楼观众席后的灯光控制室——那里亮着灯,有一个身材雄壮得像熊一样的人站在窗口前。 老威。 是失踪许久的老威。 如果这人在这里,那么——许柔脑海里冒出了“炸弹”两个字,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 “这出复排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会在年底联欢会上演。届时我作为嘉宾,给你们投票颁奖。所以,我提前观看,不为过吧?提点意见,也可以。”杜鹤帆精神抖擞地坐回去,交叠双腿,提高嗓音,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容,“那么现在,我再来讲解一下本次彩排规则,主要是有彩蛋——赢了,你继续是个loser;输了,你会跟我一起被世人铭记。”纵然在笑,他的笑意却带着一丝狠毒。那双眼睛依旧泛着冷酷的寒光。 旁边侧门突然开了一条小缝,竟然是之前迎接尉迟星和许柔的保安走进来。他此时换了一身衣服,身上的黄色警示马甲显眼极了,好像是什么项目或者工种的安全检查人员一样,“最后一遍清场,通过了。” “谢谢。你和车队可以下班了。”杜鹤帆优雅地点头。 那保安也点点头,眼神扫过许柔,面无表情地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 他瘸着腿——许柔瞬间想到了曾经袭击他们的那两个歹徒。其中一个被她一棍子打在膝盖上。而后来警方搜索了全城医院,都没有发现膝盖被打伤的求医者。难道是这个人? 不过等等,什么叫“最后清场”?要清什么场? 尉迟星肯定还在车里,他什么时候会发现这里的异状? “这出剧的正式演出时间为二十五分钟。但是考虑到排练要重新磨合一下,所以就算一个小时。”杜鹤帆看了看手表,此刻是下午三点,他继续和颜悦色道,“正好一个小时后剧院定向爆炸。” -- 第116页 重新听一遍,已经超过了密斯袁的心理承受力。她筛糠似的发抖,跌落在地,哭得不能自已。而耿老师还瘫坐一旁,不知是擦眼泪还是汗水。明明是初冬,但他穿着一件灰色薄毛衣,冷汗流得已经浑身湿透。 “下午四点,剧院会按时爆炸。整个剧院分布有三个不同的爆破点,一共使用炸药50公斤,引爆时间间隔0.5秒。”杜鹤帆想了想,“刚刚最后一次清场的意思是——方圆三百米之内,除了咱们,再没有一个活人了。接下来就等着爆破。” 这个剧院就是一个炸药桶。而许柔几人则身处炸药桶腹地。 “听到了吗?倒计时滴答,滴答,滴答。多美妙的声音。”杜鹤帆享受这想象中的音乐,语气悠闲,“为了保证爆破有效,我特意请助手为你们脚底下的地板也安装了两份炸药。这两份炸药有爆炸顺序。如果先踩中甲,再踩中乙,那么两份一起爆炸。如果先乙后甲,那就自动失效。这就意味着,运气足够好的话,在一个小时之内彩排结束,你们就可以顺利走出去。但是如果有人中途退场,拒绝彩排,不好意思,直接爆炸——听明白了吗?” 他微笑着看向许柔,扬手示意,“开始。” 许柔深深呼吸着,强迫自己镇定,必须要镇定。她飞快思索着,手机信号被完全屏蔽,周围三百米之内毫无人迹的情况下——该怎么通知尉迟星?该怎么通知警察? 或者,尉迟星现在是安全的吗?那个假保安会不会对他下手?杜鹤帆还有没有其他的帮手? 无数思绪从她脑海里跑过,但是此刻,她只能说的话是——“密斯袁,耿老师,我们来彩排。你们先起来。”她不敢过去,怕一出场就踩到炸弹,只能用语言低声而耐心地鼓励,“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密斯袁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而耿老师则是手脚不听使唤一样,试了好几遍才勉强站稳脚跟。 从头开始出场—— 密斯袁和耿老师分别从两边上台。作为罗密欧,耿老师先说起台词。他声音嘶哑,用尽全力才发出完整的音节,“维罗纳,我爱的城市——” 头顶传来吱呀声,许柔下意识往上看去,发现天排灯已经被拆了不少。大概是还能继续用的灯都被收走了,而老旧的灯才被留下跟着整个剧院一起爆破。 那排灯之前被降下来取灯,然后匆忙升上去,压根就没有固定好。许柔心里一动,面色依旧,但视线朝旁边看去——墙壁上的升降系统果然松垮地组装在一起,地上还有好几颗螺丝钉,以及一个螺丝刀。 “卡!重来。”杜鹤帆不耐烦地皱眉,“情绪,注意情绪!时刻注意,要感染观众。” 密斯袁的脸色就跟白纸一样,只能僵硬地重新退回一边。 而许柔则是心彻底沉了下去。杜鹤帆要的是“精彩”水平的彩排。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场合,怎么可能? 再一次,密斯袁和耿老师重新上台。 果然没几秒—— “卡。”杜鹤帆挥了挥台本,“死神,你忘词了。重来!” 于是乎,再次一次。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密斯袁和耿老师已经极度接近崩溃边缘,这时候,杜鹤帆才满意地示意继续下一幕。 而此刻,已经十五分钟过去了。 下一幕,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见面。死神密斯袁则在后位跳舞。 “舞会,无聊的舞会——”许柔说着自己的台词,刚刚走到舞台中央,就听见轻微的咔哒一声从密斯袁脚下传来。 她和耿老师都毛骨悚然地愣住了,立即看向密斯袁。 密斯袁僵立在原地,恐惧得一动不动。 “恭喜,”杜鹤帆抬起眼皮,这才高兴起来,“你们发现了第一个炸弹。” 而密斯袁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再次痛哭出声。纵然这样,她也像个石像一般伫立着。 “啊,对了。”杜鹤帆扬了扬头,“为了保证效果真实刺激,我也不清楚甲乙分别是哪个。所以——大家继续。”他似乎对这场好戏上了瘾,看得津津有味。 “肯定没事,相信我。”许柔尽量朝密斯袁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握紧了袖子里的螺丝刀。但是她心知自己的笑容肯定很难看。 耿老师也颤抖着,麻木地说着台词,还得调动情绪,扭曲地操控脸上的肌肉。否则稍不注意,杜鹤帆就是一个“卡”。 时间,变得异常煎熬。 十分钟后—— “我们凭什么会错过——”许柔走到舞台中间,朗诵自己的独白。而就在此时,她脚底也传来一声咔哒。 那一瞬间,神经反应已经超过了大脑反应的速度,舞台上三人齐齐崩断了脑海中那根弦,紧紧闭上眼睛。 而预料中的爆炸声并没有响起。 密斯袁下意识睁开眼睛,发现没有发生爆炸,顿时被翻天覆地的狂喜淹没,只是她还来不及笑,就见杜鹤帆继续老神在在地开了口—— “二十五分钟——戏还没演完就全部踩完。比我想象得快。”杜鹤帆拍了拍手,站起来,“所以,现在请随意走动。” “你什么意思?”高压之下,许柔眼睛通红,额头出现青筋。 “没听说过薛定谔的猫?”杜鹤帆反而觉得可笑,抱着双臂,畅快地说道,“你们得挪开,才知道爆不爆炸啊。” -- 第117页 走动还是不走动?这是一个问题。不挪动,不会发生爆炸,但是剧院也即将定向爆破。挪动,那么是会爆炸,还是不爆炸?这将由许柔和密斯袁自己选择。 杜鹤帆这最后一句出来,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密斯袁瞬间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许柔狠狠地盯着杜鹤帆,厉声道,“如果爆炸,你也活不成!” “你认为我想活下去?”杜鹤帆的眼神果真就如同精神病院的疯子一般,哈哈大笑,“苟活不如同归于尽!”农药事件曝光,公司破产,牢狱之灾,他已经要下地狱。可是他绝对不会独自接受命运审判,他要拉这个世界陪葬。 他话音刚落,二楼观众席后位的灯光监控室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许柔下意识以为是定向爆破提前开始,却见得那里玻璃四溅,寒光闪耀。 老威破窗摔倒在二楼观众席走廊上,另有一人揪着他的衣领,由于惯性也一同摔落。 尉迟星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站起来,看向一楼舞台的方向。 第56章 逃脱 她心底发出一声深至灵魂的叹慰…… 许柔看不清尉迟星的面容, 但却瞬间得到极大的解脱感。 老威爬起来,半边脸在流血。他眼神凶悍,身形庞大却动作灵活, 像一头熊一样朝尉迟星扑过去。尉迟星一个转身, 别臂压肘,踹向他的膝关节。 老威扑到观众椅上, 不甘示弱起身一掌劈向尉迟星的腰肋,将他摔至观众席前方一米宽的空地, 栏杆也跟着晃了晃。 眼见老威再次冲过来,尉迟星一个侧冲闪至他身后, 锁住老威的喉咙,脚下一拌,却不料老威不稳之下直接头朝下翻出栏杆。 他一只手抓住栏杆, 吊在半空。尉迟星也被带出二楼,悬挂在半空。 “小心!”许柔情急之下喊破嗓子。 眼见情况再次生变, 密斯袁的心理防线已经全部崩溃。“我不活了, 我不活了!”她捂住头,失声尖叫。许柔还来不及劝说,就见她突然一步后退,蹲到地上抱头哭泣—— 什么都没有发生。 竟然没有爆炸! 许柔说对了, 老天爷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狂喜之下, 她迅速稳重心神,“快跑!” 不过这时她才猛地意识到——杜鹤帆去哪里了? 来不及细想,密斯袁和耿老师跌跌撞撞朝舞台侧门跑去。许柔则跳下舞台冲向尉迟星。 可是紧接着, 脖子一紧,有一只手鹰爪一样从后面钳住她的脖子,拖得她往后一仰, 趔趄几步。 那冰凉的触感告诉她,杜鹤帆在他身后。她垂眸,看到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拿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自己做的什么—— 许柔心下一寒,自制手、雷。 判断了一下距离,尉迟星直接松手跳下。紧接着老威也落地,当空被尉迟星一脚踹上去,拦腰撞垮观众座椅,而后又被一胳膊砍到脖颈。他抽搐了两下,扑到地上不动弹了。 尉迟星喘着粗气转身,看到了观众席前方的杜鹤帆,以及被他控制在手的许柔。 “我一直在等你。”杜鹤帆狞笑着,手下加重了力气,“你终于来了,尉迟星。” 尉迟星受了伤,衣衫带血。他慢慢地走过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杜鹤帆,“你既然要找我,那就让我来做人质。放开她,否则十五分钟之后,我们都得死。” “对我们来说,死亡意味着重生,不是么?”杜鹤帆继续微笑着,“就像曾经,你在烂尾楼遭遇爆炸,转眼穿越,重新洗牌——你不够聪明,来来回回都为了这一个女人奔忙。金钱、权利,哪一样不比她重要?所以利用这次爆炸,重新回去吧,重新成为人上人。”因为穿越,杜鹤帆敛财无数。在他看来,这才是正道。而尉迟星,纯粹是愚蠢到拎不清。 尉迟星气极反笑,“混账!我的人生难道你说的算?你是操控上瘾?” 他的不屑与鄙夷成功点燃了杜鹤帆的情绪。对方脸色一变,额头青筋直跳,“你无路可走!必须回去——”为什么?为什么眼下尉迟星已经到了生死危急关头,他还没有穿越? “这跟你何干!”尉迟星粗暴地打断他。 许柔非常冷静。见此情景,她猛然想到一种揣测,“因为只有你回去,他才能回去!”她话音刚落,杜鹤帆就猛地勒紧她的脖子。 尉迟星恍然大悟。而杜鹤帆的反应则坐实了许柔的揣测。 按照这个思路,在那场车祸中,重伤的杜鹤帆是受到尉迟星的影响,而连带着穿越。说不定在之后也是尉迟星在穿越时,让杜鹤帆也一起穿越。 这种差别,或许是因为年幼的生命更加纯净,能接受到宇宙自然的力量;或许因为尉迟星更接近死亡线,更符合穿越标准。 “我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能功成身退,享尽人间繁华。”杜鹤帆喉头滚动,目眦尽裂。 许柔不信他所说的“就差一步能功成身退”,贪欲怎么可能有尽头?而尉迟星听到这种话,也是心下觉得荒唐至极。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杜鹤帆盛怒之下,心智更容易被影响,也更容易忽略他此刻已经走到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范围。 “是这个世界欠我的!”杜鹤帆怒吼,“想救她,你就回三年前!” 三年前?尉迟星将天帆的发迹了解得一清二楚,“三年前,天帆收购葡萄酒公司。” -- 第118页 “天帆其实可以走得更远,只是时运不济。当时我要的是效果更强更好的农药。那帮蠢货的确做到了,但是却搞出了更严重的副作用!”杜鹤帆眼神癫狂。 这件事,等他发现的时候,一切都迟了。 杜鹤帆并不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就算发现农药已经在全部葡萄种植基地铺开,但是能用钱解决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含汞农药带来的是更高的经济利益。追逐金钱,那就必须承担一定的风险。而当时他还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将这件事掩盖下去。 只不过,后来情况便超出他的掌控,因为喝了酒的消费者被查出慢性汞中毒,这就意味着葡萄酒当中也含有汞元素。这将不是8万农民的问题,而是全国乃至海外市场的问题。 于是,他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最先能拿来用的当然是一直以来的棋子,没有能力却身居高位的法人代表周国祥,以及帮他暗中转移资产的秘书兼情人黎斯语。 只不过黎斯语派驻南井沟,无意间发现了农药问题。她意识到这件事远远不是杜鹤帆口中那么简单,自己很有可能被牵连进监狱,于是为了自保,她开始暗中收集资料。 杜鹤帆很快便做了一个决定——将她灭口。 在最原本的宿命里,他有着清晰无比的计划。 第一个方法,是等她酗酒昏睡时引燃一起火灾。 动手的人是老威。 杜鹤帆时不时会了解一下尉迟星的情况,也就发现了老威这一心狠手辣的角儿,还是做炸药的一把好手,就此收入麾下。 老威在厨房完成任务,却万万没想到,那紧闭的卧室里除了黎斯语,还有她的秘密男友苏鸿。 苏鸿并未宿醉。于是黎斯语成功逃过一劫。 杜鹤帆就此发现了黎斯语与苏鸿的勾结。 黎斯语此时已经想要在苏鸿这边上位,便主动找上许柔,挑明身份。许柔当即悔婚,但还未来得及广而告之——因为她阴差阳错发现了妹妹身亡的秘密,最终查到崔潜,便恳求黎斯语与她一同去警局报案。 黎斯语此时已经因为天帆之事有了强烈的危机感,想着自己若需要配合警方办理另一桩案件,那么也能暂时保身,因此积极配合。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 杜鹤帆决定亲自动手,将黎斯语约在江边见面,在电话中承诺给她一笔钱将所有事结束。 而黎斯语则又跟许柔商量,她表示自己有事要去江边,请许柔到时候直接去找她,然后两人一起前往派出所。 而崔潜,则一直跟踪着许柔。 于是乎,同一个场合,两场不同的谋杀。 杜鹤帆杀死黎斯语。崔潜杀死许柔。 而后,杜鹤帆看到崔潜将许柔用箱子装着推入江滩。 待崔潜离开,杜鹤帆立即下水,将箱子里的许柔替换为黎斯语,而后将许柔交给了在动物园后厨工作的老威。 最后,杜鹤帆找到崔潜,提出合作。两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崔潜负责扫尾眼下的许柔杀人潜逃案,而杜鹤帆则帮忙抓住害了崔潜父亲的凶手。 为了完全洗脱嫌疑,杜鹤帆将意外发现的街头流浪精神病女子带走。这个年轻女人有着一张酷似许柔的面孔,再配合做做整容,便就是一张许柔的脸。 他将这个女人交给崔潜,由崔潜和老威轮流带着在外地,甚至缅甸留下痕迹,造成许柔活着出逃的假象。 然而杀害崔潜父亲的凶手却一直未能落网。崔潜意识到轻信了杜鹤帆,带着那精神病女子返回临城。 这时候,眼看瞒不住农药的秘密,焦头烂额的杜鹤帆决定先把棘手的崔潜解决,约崔潜在江边废楼见面,同时让老威在楼中藏入炸弹。 只不过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崔潜和那女子泄露行踪,临时为了保身,拐走街边儿童,躲入另一栋楼。 进入炸弹楼的则是特警。 炸弹按时爆炸,尉迟星穿越。连带杜鹤帆一起穿越。 重来的几次,让杜鹤帆越加清楚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了完全洗脱自己,他提前找上崔潜,暴露身份,以所谓的“逆转命运”为诱饵,让崔潜一人干掉黎斯语和许柔二人。 为了让许柔这个行凶者的身份更加完美,他伪造密文日记,在日记当中提到黎斯语住处的火灾,并也乐此不彼地根据日记去实践,进一步加重许柔的嫌疑。 为了字迹不被怀疑,他让老威反反复复地撞伤了许柔的胳膊。 他甚至自信到在这一次重来,竟然加入密文纸条,有趣好玩,又能增加许柔杀害黎斯语的嫌疑。众所周知,许柔热爱密码学。 当然,他也发现了尉迟星在一次又一次地拯救许柔。 疑心病更甚的杜鹤帆决心让老威拉金特下场,并再增加一枚棋子——苏鸿。 他通过中间人帮苏鸿洗清和黎斯语的关系,却在最后将一小部分许柔的骨头放在了苏鸿车里的后备箱。 苏鸿全然不知,开车跨省到南井沟工作,直至某天突然发现后备箱里的异物。惊吓之下,他选择埋骨葡萄地。 如此一来,就算尉迟星最后发现了许柔被害的真相,那么杀死她的人只有两个嫌疑对象,一个是金特,一个是苏鸿。 不管尉迟星顺着哪一条路调查,都不会找到隐秘的杜鹤帆。 -- 第119页 所以,他认为自己做得十全十美。然而由于尉迟星没有一次是回到三年前天帆葡萄酒事业开始之时,所以不管怎么穿越,天帆集团终将破产,杜鹤帆将重新面对一贫如洗锒铛入狱的人生结局。 所以,他唯一的要求就是——重返三年前。 “这不可能。”尉迟星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我没有机会了。” 杜鹤帆眼眶血红,声音从牙缝里咬出来,“你认为我会相信?” 尉迟星举起手慢慢朝他走去,向他示意,“二十年前那场车祸后,我手上多出一条疤痕,就跟第二条生命线一样,每逢穿越,必定消失一段。现在只剩下一个黑点。你认为我还有机会?” 杜鹤帆彻底愣住了。他压根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回事。 所以,他还能翻盘吗? 尉迟星看着许柔,目光落向她袖口银光一闪的螺丝刀,话却还是对着杜鹤帆说,“认命吧,你不管再怎么重来,作奸犯科也不会有好下场。上天给过你机会,是你选择一条路走到黑——这个世界不欠你。你欠世界无数性命!”他说完就朝许柔轻轻一点头。 “外面有人!”许柔立即失声尖叫。 愤怒与震惊之下,又陡然受刺激,杜鹤帆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星朝他扑过去,同时许柔举起袖子里的螺丝刀朝后刺去。 尉迟星将杜鹤帆扑倒在地,一把夺下手、雷。由于这玩意儿是简易自制,所以引线分明。他直接拆掉引线,丢弃一边。 杜鹤帆肚子上插着一把螺丝刀,痛苦蜷曲在地。 此刻,距离下午四点还有五分钟。 “快走!”尉迟星一把拉起许柔,朝舞台右侧门奔去。 然而一个黑影突然从幕布下一跃而出,抓住尉迟星右腿。 尉迟星一把将许柔推开,朝她怒吼,“快走!” 许柔拼命摇头,眼看尉迟星跟老威缠打一起,她奋力拉扯墙边的排灯控制系统。头顶灯光颤抖,传来吱呀声。 “小心!”许柔再次大喊。 尉迟星猛地抬头,看到一排钢铁支架混着电线和灯具从天而降。他迅速闪身,来不及躲开老威的拳头,胸膛直接挨了一拳。 然而老威则被排灯砸在了舞台最后方。 被飞速牵扯过去的电线扫过许柔的右腿,她顿时跌倒在地。 尉迟星受了重伤,嘴角再次溢出鲜血。可他依旧费力地扶起许柔往侧门口走。 现在,只不过剩下两分多钟。 许柔一只脚在地上拖着,麻木着完全使不上力气。她明白自己这腿是被电到了。而她此刻也成了尉迟星的累赘。 尉迟星蹲下身,拼了全力将她背起来。 出了大门就是楼梯,从二楼到一楼再到剧院大门,这距离不短。 “放开我,尉迟,放开我。”许柔颤抖着。 尉迟星咬着牙关,背着她,继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挪。 “放开我!”许柔哭泣着央求,“放开我,你才能活下去。” 尉迟星不说话,他压根就没有多余的精力来说话。大概是刚刚跟老威厮打时额头受伤了,他能感觉到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但是他不会放手。 许柔只能稳重心神,改口道:“我自己来走,我感觉到恢复一些了。你让我下来。” 于是乎,尉迟星搀扶着她。许柔将嘴唇咬出了血,尽可能拖着那条麻木的腿,加快速度出了剧院,往栅栏大门走去。 刚刚走出大门,背后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强烈的气流冲过来,许柔下意识将尉迟星推向草丛。她自己则躲闪不及,被飞过来的铁栅栏砸倒,一路滚下草坪,滚到马路边上。 许柔静静地躺在鹅卵石铺就的人行道上,一支铁箭头穿透了她的肩胛骨。周身巨大的痛楚让她意识模糊。但是她依旧睁着眼睛,看着晃动的树叶,灰尘弥漫的天空。 好像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浸透了她的衣服。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消失,就连呼吸也力不从心。 然而突然之间,有脚步声传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从烟尘中跑来,冲到她身边,检查她的情况。 这个男人三十多岁,剑眉星目,有卧蚕。他长得非常英俊,眼角有着若隐若现的纹路,显得成熟极了。 发现许柔状况不妙,男人神色严肃,转身跑向路边关闭的便利店,一拳砸开玻璃门,踹开锁,毫不迟疑地冲进去。 很快,他拿了一个急救箱跑出来。一针肾上腺素注射给许柔,然后就立即给她做人工呼吸。 那是非常熟悉的气息,非常熟悉的唇齿。 许柔的意识慢慢又被他拉回。 “醒过来,快点醒过来。”男人不断地亲吻她的眼眸,她的嘴唇,握住她的双手给予她温暖,急促焦虑但不失温柔地低声呼唤,“我和妍妍都需要你。” 许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只不过这张脸上,额角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疤痕。 见到她终于醒过来,男人欣慰地与她额头相抵。而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警车的呼啸声。这声音越来越近。 男人只能放下她,凝神盯着她,退入那消散的烟尘当中。 许柔咳嗽着,虚弱得连抬一下眼皮都费劲。她再次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就见尉迟星从山坡另一侧寻来。他完全是凭着毅力坚持,终于在耗尽所有力气前找到她,将她搂到怀中。 -- 第120页 许柔抬眼望着他,看到了他额角新生的伤口。 她想说什么,却干涩着说不出来,只能无言而欣慰地抚摸上他的脸颊。他则伸出手握住她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有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他们成功逃脱了。 她从心底发出一声深至灵魂的叹慰—— 我命中注定的爱人啊。 ——全文终 第57章 番外 我们凭什么要错过(上) “你说, 如果二十年前车祸没有发生,你平安活下来了。我们会再次相遇吗?” “当然会,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 我们, 凭什么要错过? …… “妈妈你看, 流星雨!”七岁的邢维维趴在出租车的后车窗上,惊喜地指着天空, 让身后的妈妈看。 年轻的母亲摸摸孩子毛茸茸脑袋,跟他一起朝窗外仰头望去, “真灿烂啊。你可以许个愿。” “那我要许愿每天都能——” “愿望不能说出来,藏在心里才能实现。”母亲笑着叮嘱。 邢维维立即闭眼认真默念许愿。 前排, 上岗不久的司机和坐在副驾驶的邢父也下意识朝天空望去。 十字路口拐角,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满是灰尘的水泥车带着路灯下映照出来的巨型阴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碾压过来。 司机愣了一下, 一种晦暗的神色从他脸上闪过,他没有采取任何刹车措施。 “小心!”父亲眼疾手快, 一把掰过方向盘。 刺耳的刹车声里, 出租车轮胎打滑,堪堪擦着水泥车的车尾,与它错身而过,溅着火星撞上路边电线杆。 后排的母亲吓得尖叫出声, 一把紧紧搂住儿子。 “呸, 狗日的没长眼睛?怎么开车的!”车窗外传来水泥车司机的怒骂。 年轻司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水泥车, 胸膛剧烈起伏着。 小男孩则几乎要吓哭了。 “没事,没事。”母亲低声安慰着吓坏的儿子。 …… 二十年后,冬。 一场小雪后, 安静的街头,光秃秃的树枝凝着细小冰珠,偶尔往下撒几滴融化的雪水。 临城第一实验小学一间教室里,许老师正准备下课。 “听明白老师刚刚说的话了吗?”许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问。 孩子们奶声奶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道:“听——明——白——了!” “好,下课!” “老——师——再——见!” 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兴奋地尖叫起来,拉起书包往外冲——寒假来啦! 累了一天的许老师则垮了肩膀,摆着一张仿佛被欠钱的脸,夹起书本出教室。 “小许老师,放假有活动么?” “躺,宅,追番。” 许老师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到许老师忙活完,已经是最后一个出教学楼。偌大的学校空空如也。她独自挎着行李包走到保安亭,刷卡出门,抬头就看到路边树下等着的人。 “我的亲娘啊!”许灿猛地顿住,然后就跟喷着气出发的火车头一样冲过去抱住了快两年未见的姐姐,“老天爷!啊啊啊——”她兴奋得大喊大叫。 “哈哈哈,慢点慢点!”许柔被抱了个满怀,笑着拍拍妹妹的背。 “怎么回事!你回来都不告诉我!”许灿激动得脸通红。 “给你个惊喜啊。”许柔捏捏她的脸颊。见到妹妹这么高兴,她冰天雪地的等了一个多小时,算是没白费。 许灿乐得咯咯笑,跟花儿似的。 “你就在这儿上班啊?”许柔回头打量着临城一小。这所小学红砖白瓦,挺好看的。 “实习,唉,还不知道能不能考进来呢。”许灿噘嘴,有点烦恼,“我本来以为小学很好带。我的天,一个学生就相当于一个吱儿哇乱叫的开水壶,整个教室四十几个开水壶。上课上得我脑仁疼。” “什么乱七八糟的,当心让家长听见。”许柔提醒她说话当心,拉住她往路口的地铁站走。 “你在部队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 大四毕业那年,许柔出乎众人意料地选择了参军,顺利渡过新兵营训练后,被分配至某空降旅,成为一名空降女兵。四年里,她只在前年回来休假过一次。 而这一次,许柔总算可以在家过年了,还能帮妹妹看看工作的事情。许灿如今念大四,读的临城师范大学,即将毕业。 从临城回家,不到半个小时的高铁。许灿由于隔三差五总是往家跑,所以行李就只有一个包。 一路上,她叽叽喳喳说着所有人的八卦,什么蓝晓穗整容当网红啦,潘凯结婚有小孩啦。 “你还跟他们玩呢?”许柔问。 “没有,”许灿摇摇头,耸耸肩,“慢慢就不联系了,大概是臭味不相投。现在各自在朋友圈里躺尸。”她又想了想,舔着脸说道,“只不过如果他们过得没我好的话,那我会高兴点。” 许柔哭笑不得,给了她一个脑瓜崩。 “喏,你看,金特的针织店。”许灿点开手机照片给许柔看,有点得意,“我可是股东哦。”她跟金特关系非常好。 照片里是一间以蓝粉色为主的针织店,金特一米九几的大老爷们穿着围裙,正带领几个孕妇认真地织婴儿鞋子。他前年出狱,慢慢攒钱开了这家店。 -- 第121页 “不错啊,我还以为他是小打小闹呢。你投了多少钱?” “五百块。”许灿认真地说,看到许柔挑起一边的眉毛,便气急道,“五百块也是钱啊。我可省了好久。” “行行行,我们许灿也学会省钱了,这可不容易。”许柔配合地鼓掌。但这话怎么听怎么怪怪的。 许灿依旧气鼓鼓瞪着姐姐,像河豚一样鼓着腮帮子,但没几秒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着抱住许柔,“你不许笑话我。”她习惯性撒娇。 “好好好,不笑。”许柔一如既往地温柔。 两个人没一会儿又闹成一团。 …… 回到家,父母已经在做饭。屋子里飘着饭菜香味,温馨又暖和。 许灿换了鞋就迫不及待找出一面锦旗出来炫耀,“快看,这是什么?!” 锦旗上写着——“见义勇为,品德高尚,敬赠临城师范大学许灿同学。” 她等着许柔夸奖。 许柔抓了一把瓜子坐到沙发上,纵然她已经听妹妹在电话里提了八百回,但还得配合演出惊喜交织的感觉,“厉害啊,许灿!见义勇为,竟然还有锦旗!” “那是,我还有报纸报道呢!”许灿得意洋洋地抽出她专门去装裱好的报纸。 许母从厨房探出头来,看到的就是二闺女又在那喜滋滋地炫耀。她笑着回身去端菜,也不知这丫头哪里学的这么好面子。 许柔边嗑瓜子边看临城晚报,头条新闻就是本市一名女大学生在夜市排队吃烤冷面时遇到扒手。她奋起直追,为失主找回钱包,而钱包里有价值十万元的金项链。 “我当时如脱缰的野狗一样奔出去了。”许灿绘声绘色地表演,“过程完美,但是结局不怎么完美,眼睛被那个小偷一拳打青了。”她非常懊悔,“记者采访我时还没消肿呢。早知道要拍照,我就化个全妆了。” “没把你眉骨打断都是好的。以后多注意。我教你几手防身的。”许柔说。 “吃饭了。”许母在餐厅喊。 “来了。”许柔依旧在看报纸,许灿新闻下面一篇说的是有个出租车司机杜某心怀怨恨报复社会,开车连撞几人,然后在火车站持刀砍人,结果被特警狙击手当场击毙。 “哦,对了,这个杜某。”许灿想起什么,“十年前还犯过抢劫罪呢。被抢的是我一个同学,还长挺帅的。你说世界也真小啊。” “长挺帅?没听你提过啊。”许柔知道妹妹是个颜控。 “不是我的菜啊。我也有个人审美的好不好。反正他身体挺差,读了一个学期就休学了。”许灿抓了抓脑袋,“听说这个暴徒被击毙后,他家可高兴了。” “不过说起帅哥,”许灿拿起手机兴致勃勃找本地特警队的抖音账号,“等一下啊,我给你看那个狙击手的照片,太太太太太帅气了!” “吃饭了,还不来?!谁最后来谁刷碗!”许母又在餐厅喊。 听到这话的瞬间,许柔放下瓜子,许灿放下手机,一起抢道往餐厅冲。 许灿抢先一步冲到餐桌前,望着满桌甲鱼猪蹄基围虾,还有一大块牛排——震惊了。 “不会吧?姐姐回来,就做这么丰盛?” “等你把驾照考上了,也给你做这么多。”许母将筷子分给大家。 “咋不说叫我考清华北大咧。”许灿又噘嘴。学驾照两年,她科三已经考八回了,还没过。“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 “吃得完,我得增肥。”许柔戴着手套开始啃猪蹄,“最好过年能长个十斤。” 许灿的心态彻底崩了,怨念又羡慕,“我啥时候也能这么凡尔赛啊!” “咱俩情况不一样。我体重太轻,跳伞不好控制身体,总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影响安全,也影响成绩。”许柔耐心解释。 “哦,那你多吃。”许灿立即给姐姐夹猪蹄。跳伞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不小心就会丢掉小命。 吃完饭,许灿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开始给她爹剥虾,剥着剥着就开始央求零花钱,“爸爸,我实习工资还没发呢。” 她给许柔挤挤眼,示意姐姐帮腔。于是许柔问,“过年有钱买新衣服吗?” “没有!”许灿清脆地回答。 “……”许父看着自己碗里堆成山的虾仁,心知这次自己大意了,只能说道,“钱包在书房,你自己去拿。” “欧耶!”许灿起身擦手,兴冲冲去房间,“谢谢亲爱的爸爸赞助一千块钱!” 许父刚想说拿太多了,就听许灿大喊你是世界上最最最最最好的爸爸。得,他只能认了。 许柔在旁边笑弯了腰。 吃完饭,母女三人看电视。许父则出门遛弯。 许母说起下周二走亲戚,许柔摇了摇头,“不行,我那天要去临城陪圆圆试婚纱。” 周圆圆,许柔的闺蜜,永远热爱《士兵突击》。许柔进部队,新兵报道时认识的一个男生后来当了特种兵。断断续续相处下来,许柔觉得这个男生不错,便介绍给了周圆圆。 而现在,他们要结婚了。 许灿站在桌边撬着一大瓶爆米花的瓶盖儿,“哎,我同事也要结婚了,一个英语老师,叫袁贵秀芬,她和体育老师——啊,对了,她要是邀请我去参加婚礼,是不是得给红包?” “当然了,正好爸给你一千块钱。” -- 第122页 “哎呀你们这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说啥。”许母戴上老花镜,看同事之前发过来的信息,“那你去临城的话,正好去趟三姨妈家,邀请他们一起过年。” “哦,我知道。邢叔叔一家邀请我们去临城过年。也叫上金特,是吧?”许灿撬开了爆米花,蹦得满地都是。 “没事没事,我来扫地。”怕母亲生气,她立即跳起来去拿扫帚。 “邢叔叔是谁啊,他同意让金特家一起么?”许柔问。 “同意啊,人多热闹。邢叔叔你不记得啊?你爸老同事,调回来三年了。你上次回家,我还给你说过的,邢叔叔的儿子——” 许柔一听就明白了,“哦,那个男生。” “对,跟你一样,工作特殊。防暴反恐大队的,成天不出单位,一出单位就去各个地方比赛,还去国外训练了半年多。我听他妈说,他心思全在工作上。” 许家和邢家长辈玩得好,两家最初都存了点从朋友变亲戚的心思,但两小辈都没心思谈恋爱,这事儿也就过去,不提了。 许灿也记得这事,抱着爆米花挤过来艰难地坐下,“为啥不给我介绍男朋友啊?我还母胎solo呢。” “那你对婚姻有什么看法,说说看,许灿女士。”许柔问。 “我想结五次婚。” 一瞬间,空气很是沉默。 “睡五个不同类型的男人,我都想好了,比如第一个类型——” 许母低头到处找拖鞋。 许灿话都没说完,赶紧逃跑。脚底呲溜一滑,爆米花又撒了一地。 …… 晚上,许柔在电脑前看周圆圆发过来的婚纱图片。而许灿躺在床上,一边吃奥利奥,一边听歌,还翻看着许柔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籍。 “你真要考研?”许灿问,“继续研究密码学?” “嗯。”许柔打算直接在部队考军校。 “你在部队到底是干啥的?”许灿很好奇。她总感觉姐姐不是单纯的空降兵。 “不能告诉你。” “切。”盯着许柔坐在桌前的背影,许灿往嘴里塞了最后一片奥利奥,换了话题,“我知道你对谈恋爱没兴趣的原因。” “那你说来听听。” “你心里其实有喜欢的人。”她故作神秘地摸了摸下巴。 许柔立即回头看她,“你听谁说的?” “妈呀,我猜对了?!”许灿震惊地爬起来,被满嘴的饼干呛得直咳嗽。 许柔将水杯递给妹妹,神情略微不自然,“……你先喝水吧。” “你喜欢谁啊?这年头不流行暗恋了。”许灿大口喝着水,眼睛还盯着姐姐,“睡了他!表白!我支持你!” “……你这个顺序是不是不对。” “随意啊。你喜欢什么顺序都OK。”许灿摊开手。 许柔却看着周圆圆的婚纱,慢慢失神。 关于那个人……是喜欢的么?或者,只是有好感?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介意这个人。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有时候许柔自己也觉得挺可笑的。 不过,说起这个人,还得说回一年半以前的夏天。 那是许柔参军后第一次回家,正巧遇上七月多天连续暴雨。本地迎来近十年以来最大的洪灾。由于汽车火车停运,许柔不得不推迟返回单位的时间,许母就提起了同事的儿子,然而许柔直接说没时间——因为随着新闻报道说军人警察都投入抗洪抢险救灾队伍,她也坐不住了。正巧街道居委会开始召集年轻人抗洪,许柔便立即报名。 “手机一定要带身上啊。我打电话你必须接。”临出门时,许母翻箱倒柜找出游泳时用的防水袋,擦了好几遍才塞进许柔的包。包里已经满满当当放了许灿积攒多天的糖果面包巧克力。这基本是许灿全部的家当,全部无私奉献出来了。 “电筒可以充电,可以放电池,”许父叮嘱女儿,“备用电池在背包侧边的小兜。” “好,我记住了。”许柔背起包,看着父母都忧心忡忡的样子,笑着宽慰他们,“没事,我会保护好自己。许灿你在家把爸妈看好。” “没问题。”许灿认真点头。 许柔就这样出门了,跟着主动报名抗洪的其他年轻人一起先坐车后换快艇,去了受灾最严重的乡镇。沿路的街道,都变成了河。 路过一家人走楼空的农村自建房,两只小奶狗站在差一点儿被淹没的柜子上嘤嘤叫,许柔将包里的火腿肠和面包留在那里。 她这才发现许灿还放了一个歪七扭八的手工护身符在包里——许灿平时喜欢做手工,不过大都做耳环戒指什么的。护身符还是头一次看到。 到了目的地,大家立即分配任务,许柔帮忙铲沙装袋,但没一会儿她就被一个警察拽住胳膊,“听说你是军人?”这位警察留着在泥水里巍然不动的大背头,穿着黑色作战服,套着脏兮兮的救生衣。衣领口露出骚包的花衬衫。 “对。” “那你会包扎伤口?”警察试探着问。 “会。” 警察打了个响指,拉着她就走,“走走走,卫生站忙不过来。” 于是乎,许柔的志愿地点又变成卫生站。 说是卫生站,其实是卫生院在受灾群众安置点的临时简易医务室。防疫消杀组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而医疗保障组则非常缺人。 -- 第123页 由于洪灾,这边大多是因为抢险而受了各种外伤,腿抽筋,虚脱的人。许柔负责伤情不重的简单外伤包扎。 她没时间吃饭,也没时间喝水,很快就习惯了鼻腔间充斥的泥水腥味,一双手由于反复冲洗,早就褶皱发白。 一起工作的瞿姓女医生拿了一管护手霜给她,“你先休息吧,谁叫你过来的?” “谢谢。”许柔笑笑。这位医生知道她是军人,其实想问的是她哪个单位来的,但是许柔却理解成了是谁叫她过来卫生站,便说道:“一个大背头警察。” 瞿医生突然扬了扬眉,转身走了。 小护士跟在后面悄悄跟许柔八卦,“那是瞿医生前男友。”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事,半年前分手时跑到瞿医生的办公室痛哭流涕跟小媳妇似的。 许柔心下有些惊讶。不过更重要的是手头的工作。她就这样一刻不停地忙活到半夜。发电机轰隆隆直响,灯下飞着小虫,久违的月亮在阴云后出现。 若有似无的月光里,许柔踏进台阶下刚好淹没脚踝的水,接应昏迷的伤者。这位伤者是一位特警。 瞿医生迅速给他检查,“严重脱水。”她回头吩咐护士赶紧去拿药。 “他三天没合眼,白天还中暑了。”护送他来的人说。 瞿医生毫不客气地责备,“中暑还撑到现在才来,休息犯法啊?” “那不是……那也得他自己乐意下前线啊。”对方嘟囔着说。 现在并不是问责的时候,许柔帮忙将特警的袖子卷上去,发现他的胳膊晒伤严重,全部脱皮,肤色异常,还布满道道划痕。 “得打破伤风。”听到大门口又传来骚动,又送来一个摔破皮的小孩。瞿医生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跟许柔说道,“这里我来吧,你过去看看。” “好的。” 许柔起身离开,直到处理完那边的情况才又回来帮忙。 特警已经醒了,并且不肯睡床,把最后一张空余的床铺留给那个摔伤哭闹的孩子,他自己靠墙席地而坐,打吊瓶。 昏暗的灯光里,他闭眼静静坐着,很是疲惫。 许柔在他身边轻坐下来,擦干手,开始给他胳膊上药。他肯定会回前线的,所以一点小伤都不能马虎。 “谢谢。”特警睁眼发现是穿着白大褂的人低着头给他料理伤口。 “应该的。你其他地方有受伤吗?”许柔问。 得不到回应,她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你其他地方——”这一看,她稍微愣了一愣。 特警浑身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头发还是湿润的,黑发一根根竖立着,耳边发梢偶尔滑落一颗水珠,顺着下颌往下流,绕过喉结,没进衣领。 他是真正的剑眉星目,有一种粗糙的砂纸打磨出来的男子气概。只不过此刻疲惫过度,他闭着眼睛,听到问话才再次睁眼,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卧蚕明显,还有酒窝,这笑容看得出很是费劲。“不好意思,我太累了。” “你休息一会。” 许柔不再说话,卷起他另一边的袖子,拿着药酒小心擦拭。纵然很疼,但对方已经又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这个地方是镇子里的中心小学,旁边墙壁边靠着用来防补房梁的木板。突然,哪个地方咔哒一声轻响。 几乎是转瞬之间,特警伸出手来猛地将许柔按到他怀里。 许柔鼻子撞到他的胸膛,听得耳边哐当一阵响。潮湿木屑味腾起,呛得她咳嗽。 她立即回头,额头擦过他的下巴,看到那堆木板砸到她刚刚坐的地方,又滑到台阶下的水里。她抬起头,正好看到他睁开眼睛。 对方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 他眼里带着某种柔和的笑意,轻轻弯了弯嘴角。显然,片刻的休息已经让他的体力得到补充。 许柔身体一僵,重新坐直,“……谢谢。” “不客气。” 然后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军人?”他问。 “要风油精吗?”许柔问。 然后,有一瞬间微妙的安静。 “如果有。”他凝视着她。 许柔突然觉得有点燥热,便立即起身去抗洪抢险物资那边找志愿者。瞿医生也在那儿,看到她拿东西是要给特警,突然添了一句,“多拿点吧。” 许柔不明所以,说道:“我也是想多拿一些。” 于是乎,她拿了五瓶风油精,五份中药补剂回来,“你可以分给同事。” “谢谢。”特警起身,单膝撑地时突然顺势拽住她脖子上的身份信息识别牌——这是刚刚她被拉到他怀里时,从衣领里抖落出来的。 所以,怪不得他会问她是不是军人。 小小的身份信息识别牌,上面标有许柔的军种,血型等信息,当然也有姓名。 “许柔。”他念出牌子上的名字,目光移到她脸上,唇边露出笑容,明朗,英俊,眼眸里带着一些更深的情绪。 大门口突然传来车喇叭声,有人焦急地喊着什么名字,似乎在找人。如此急促的语气,让许柔心里一凉。这阵仗昨儿个才见过,肯定是溃堤了。 透过窗户,许柔看到是那个大背头警察。但那警察好像不太敢进大厅,只肯缩头在大门口找人。 “邢队,谁是邢队?”有热心群众帮忙喊。 “来了!”许柔身旁的特警神色一紧,大声回复。眼见吊瓶已经打完,他也不喊护士,直接拔掉针头,起身抓起救生衣。前来找他的大背头特警焦急地跟他说着什么,两人跑进夜色中的大雨里。 -- 第124页 许柔根本来不及说以他的身体情况还不适合开工。 在争分夺秒的救灾前线,没有人会来得及说再见。 …… 第58章 番外 我们凭什么要错过(下) “再见。” 许柔从司机手里接过发、票, 从出租车下来。 “这里,许柔!” 婚纱店橱窗里,周圆圆穿着一条蓬松漂亮的婚纱裙, 朝她挥挥手。 进了婚纱店, 好久不见的周圆圆想上前给许柔一个拥抱,但由于裙子厚重庞大而妥协放弃。 由于新郎还在部队里, 所以周圆圆的整个婚礼准备流程是由她在两家父母的帮助下操办的。婚礼时间定在农历新年后。 “太累了,我真的不知道结个婚竟然这么多事情。”周圆圆说话艰难, 声音沙哑,就跟喘不上气似的, “你看我这个裙子好看么?” “你嗓子怎么累成这样了?”许柔皱着眉,很是心疼闺蜜。 “不是,我是憋气憋的。”周圆圆指指自己的腰身, 比划着,“太紧了。”紧到坐都坐不下去, 只能站着。 “……那你赶紧换。”许柔无奈, 又觉得好笑,这不是自己找累么? “可这个裙子是最漂亮的。”周圆圆不肯放弃。 “你才是最漂亮的,相信我,穿什么都好看。”许柔认真地劝说。 周圆圆想了想, 终于眉开眼笑, 让导购扶着,跟慈禧太后一样小步走着去换衣服。 等换了另一条宽松点的婚纱,她终于说话变正常, 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哎呦,舒服多了。” 许柔瞅了瞅她, “我觉得胸口的设计不太好看。”她在旁边一排婚纱里扒拉,抱着一条裙子过来,“你试试这条。” “OK。”周圆圆点头。她妈妈去领印刷的请柬了,得待会才能过来,所以现在就只有许柔这个参谋。 “美女好眼光啊,这件婚纱是我们这边今年最受欢迎的款式之一呢。”导购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你们老板说过的。”周圆圆回头跟许柔说,“这家店是蒋飞家开的,可以给我内部优惠。” 蒋飞,是大学同学。 说曹操曹操到,蒋飞推门进店,旁边还有一个男生。 “哟,许柔,好久不见。还在部队吗?”蒋飞上来就热情地握手,充分表达了对女空降兵的敬佩,然后介绍了一下他身边的男生,“这我发小,苏鸿。” “你好。”苏鸿看着许柔笑着问好。 “哦,我记得你。毕业时咱们班拍集体艺术照,蒋飞请来的摄影师就是你。”周圆圆突然想起来。 许柔也跟着点点头,虽然她并没有参加班集体的艺术照,因为当时她去参加验兵体检了。 寒暄几句,蒋飞又和苏鸿一起离开。 一会儿后,周圆圆收到来自蒋飞的信息。她坐到正吃茶点的许柔身边,“蒋飞问我们周末要不要去唱歌,点名请你一起。” “为什么?”许柔吃着一块绿豆糕。 “蒋飞有女朋友,”周圆圆琢磨着,“会不会是刚刚那个男生想认识你?” “认识?刚刚不是认识了么?”许柔很是无所谓。绿豆糕真好吃啊。 “肯定不是指普通的认识啊。”周圆圆想了想,“不过你自己想想吧。反正我只是传个话。” “我周末有安排了,去我三姨妈家。”许柔拿纸巾擦擦手。 “那我就说咱们不去。”周圆圆打字回复蒋飞,自言自语道,“感情这种事情呢,还是得信缘分。你看我和我老公就是命中注定。不过我猜肯定很多人在不经意间错过了,或者匆匆忙忙没等到对的人就结婚了。” “……你是在劝我去,还是不去?”许柔狐疑。 “不去,我感觉你跟他也没啥缘分。”周圆圆看得出来许柔不感兴趣。而当初她可是对她老公一见钟情。 “所以,只有真正的爱情才能让我踏进婚姻的殿堂,要不然我宁愿一辈子不结婚。”许柔将最后一份绿豆糕吃掉。 “我也是这样想啊。”周圆圆薅着裙子起身,打算再去试一件婚纱,“所以我超幸运!” 她喜欢《士兵突击》,而她的老公正是因为小时候看了《士兵突击》而入伍。那个男人看着粗粝,却心细得很,每逢假期,必定是陪着她跟她一起追CP。 …… 给周圆圆帮忙了几天,许柔便去金特家一趟,然后回家休息。 很快就到了新年。 大年三十前一天,许家人大包小包准备好了一切过年用品,来到临城过年。至于晚上住宿,由于不想麻烦同事和亲戚,所以悄悄提前订好酒店。 大年三十当天,许家,金家,还有邢家一起去了一个轰趴馆。这家轰趴馆陈设简单,但也可以唱歌打麻将看电视,主要方便做饭——厨房够大器具齐全。 在那里,许柔见到了爸妈的老同事邢叔叔,还有他的妻子。两个人都性格和善,挺好相处。不过她没见着他们的儿子,那个在反恐防爆大队里工作的年轻人。他今天临时出任务去了。 反恐防爆大队,是特警队伍。 而且这么说的话,他也姓邢? 许柔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了某种莫名的悄悄的期许。 只是…… 可能么?不可能吧? 她也在狐疑,这得多大的概率啊? 到了轰趴馆,大家还没坐热屁股呢,许灿就跟人来疯一样折腾起来,一会儿贴窗花,一会儿跑出去乱窜,还跟金特一起不知从附近哪个菜市场买来一只活的土鸡。 -- 第125页 当时大家都在忙活,三个父亲在包饺子,三个母亲在洗菜卤菜。许柔则在翻箱倒柜地找麻将——晚上家长们要打麻将,但是刚刚把轰趴馆的麻将拿出来,发现少了两个二筒。 “活土鸡来啦!”许灿拎着鸡冲进大门,被鸡扭头一啄,她立马撒了手。 “小心!”金特见势不妙,想要帮忙但还是迟了一步。 鸡挣脱了绳子,扑棱着翅膀,在客厅里乱窜,搞得满地鸡毛。 厨房里的几人只能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跟老鹰抓小鸡似的,上蹿下跳捉土鸡。 “这怎么办啊?”许母望着满地狼藉,很是担心。 “没事,好打理,收拾干净就行。”邢母说,“我们跟老板熟,经常来。”她参加的中老年舞团经常在这里团建。 许灿在旁边哈哈大笑,煽风点火,“金特你快点啊,趁着鸡不注意的时候——扭脖子!这个你在行!” 许母一听就脑仁疼起来,拽着许灿进榻榻米房间,许灿正在这个房间里找麻将,看到母亲碰一声关上门。 “你说话注意点。”许母训斥小女儿。 “我怎么不注意啦。”许灿觉得委屈。 “别说什么金特在行扭脖子。这种话一个字不准提。懂吗?” “哦。”许灿老实点头。 “这一天天的不着调。许柔你盯着她,别叫她胡来。”许母是真生气了。 “好。”许柔打开电视柜下的抽屉,“哇,二筒找到了!” …… 被许母教训一顿后,许灿终于老实到晚上。 吃完晚饭,长辈们开始打麻将。许柔坐在沙发上看春节联欢晚会,而许灿和金特坐在旁边打游戏,并且频频被小学生团灭——之所以知道对方是小学生,因为他们说他们今天游戏限制时间已经快到了,而且九点就要睡觉。 “不会吧不会吧,”许灿跳下沙发,发现大人们都在打麻将,“大年三十的晚上就这么无聊度过吗?我们出去买夜宵吧!再买点炮仗!去郊区夜游,怎么样?” “都十点了,就安分呆着吧。再说你想买这些,得去市中心里碰运气。”许柔说。大年三十的晚上可没几家店开门。 “那就去呗。金特,走吗?”许灿跃跃欲试。 “行啊,反正没事。”金特站起来。 “姐,真的不去?你可是要增肥诶。” “不去,我不饿。” “冰箱里只有年糕了哦。”许灿再次提醒——老姐最不喜欢吃年糕。 “那也不出门。”许柔信誓旦旦。 于是乎,许灿和金特出门了。 许柔看了一会儿电视,打算回酒店休息。她在部队养成了严格的作息时间,此时有些困。而且她早上要起床跑步,还是酒店健身房方便一些。于是她便起身去跟长辈们打招呼。 “你怎么回去?开我们的车吧?”邢母问。 “走路就行,半小时就到了。”许柔笑着说,“我喜欢走路。” “那行,注意安全。”许母说。 许柔穿上外套戴上围巾,一边看手机一边打开门。手机上是周圆圆新发来一条消息——“蒋飞又说年后唱歌,我传个话,你来么?” 拉开门的瞬间,许柔眼角余光注意到外面有人。她下意识抬起头,瞬间就愣住。 外面在下雪,来人的肩头落着雪花。他正欲敲门却看门开了,也有点惊讶,打个招呼,“嗨。” 许柔回神,一年半前的记忆瞬间鲜活地撞进脑海,心跳不自觉地慢慢加快,“……嗨。” 寒风吹进来,他立即闪身进来,顺手关上门,然后才想起什么,笑着问,“你要走?” “额,我……” “尉迟?”麻将房,邢母喊了一声,“儿子你来了?” “诶。”他依旧眼里带着笑意,对许柔说,“稍等一下。” 然后他过去问好,边走边脱下外套,里面依旧是没来得及换下的黑色作战服——显然,他出完任务,赶来得很匆忙。 邢母一般洗牌,一边抬头问:“吃了吗?” “还没。”尉迟一手撑着母亲的椅背,一手帮她摆麻将。 “那你快去吃点。对了,这是许叔叔的大女儿,许柔。” “我记得。”尉迟笑着望向麻将房门口的她。 他说的是他记得。 这个微妙的句子并没有引起长辈们的注意。而许柔心里则是咯噔一下,然后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这是我儿子,大名邢维维,平时都叫尉迟,你也叫他尉迟就好了。” “好的,阿姨。” 从麻将房出来,许柔些许尴尬地提醒他,“厨房没吃的了,只剩年糕。”其他都被许灿祸害完了。 “没事。”他重新戴起手套,顿了顿,“虽然我捍卫别人吃年糕的权利,但是我自己不吃。” “我也不吃。”许柔眨眨眼,总算在这一屋子年糕爱好者里找到一个同类,“不明白为什么过年非得吃这个。” “可以换别的,比如糯米酒酿。”他说。同样是糯米做的,这个更好吃。 “对!尤其是血糯米做的。”她很高兴。 他笑了,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许柔扯了一下围巾,挡住自己微微发热的脸,“你经常参加长辈间的聚会?” “没有,这是第一次。”尉迟几乎没有多考虑,顺其自然地说下一句,“我以为你会来,所以过来看看。” -- 第126页 他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到许柔当下去揣测都仿佛是冒犯。 他一定跟她当初的想法一样,他知道她的名字,想来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许柔继续将围巾往上提了提,她的脸烫得很。 周圆圆又发来询问的消息,许柔匆匆回了两个字,“不去”,然后迅速把手机拿到背后,息屏。 “我打算去吃个夜宵,一起吗?”他望着她,眼神温和。 “好。”许柔毫不犹豫地点头。 尉迟打开门,往旁边退了一步,示意她先出门。 …… 又是一个寒冷到呼吸会看到冒白气的夜晚。 灯火璀璨的街头下着小雪。万家灯火灿烂,窗户上有暖气形成的细小水印,远处天空时不时绽开绚丽的烟花。 两个人顺着寂静的路往前走着,听着树梢雪花堆积后落到草丛上的扑簌声。 “冷吗?”他问。 “还好。”她强迫自己望着道路前方,但视线还是不自觉落到他的影子上。 “拿着。”他掏出一个黑色的暖手蛋,递到她手里,温热的。他的指尖从她掌心划过。“有想吃的夜宵吗?什么都可以。” “我不挑食,你想吃什么?”许柔将手缩回兜里,指尖摩擦着那暖和的蛋壳。那浅浅的温暖一路汇入她心头。 “让我想想,附近有一家华人开的老字号叻沙面——” “你也去过?” “我很喜欢……” 浅浅路灯下,两个人的人影一高一低,越走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