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臣服》 第1页 [现代情感] 《蓄意臣服》作者:青丝着墨【完结】 初时,阮颂是被捡回的孤女,韩其是被遗弃在外的白眼狼。那时她可怜他,为跪在大雨中的他撑伞。 短短数年,他强势回归后将韩家攥在手里,这回轮到他可怜她,她的美貌就像逃难人带着的珠宝,被各路心怀不轨的人觊觎。 她落难那晚求他帮他,撒着软软的娇,湿漉漉望着他的眼睛。他勾了勾唇,将她揽入伞下。 只是她不乖。夜深沉,他第一次将逃跑的她带回时,暗沉沉的眼睛泛着偏执的念和森寒: 你再跑试试? 此后的她仿佛真学会了臣服,甚至听闻他要订婚,她依旧乖巧。他倨傲从容,眸中沉溺温软,她果真早已离不开他。 然后,他生日那晚,处心积虑的阮颂跑了。以他的手段,翻遍整个城市,竟然得不到她一丝信息。 经年再遇,他已因车祸失去记忆, 但见美人身穿高定华服,父慈母爱,明艳夺目。 他握着酒杯,分明不认得她,但心口的钝痛,让他目光渐渐幽深。 他逼问她是谁。 阮颂微讶,而后平静轻笑:我们不认识。不过,小七爷,我马上订婚,赏脸参加吗? 订婚宴前夕,他回忆起种种,眸色晦暗,心口痛楚难忍,他教会她的一切,竟然妄图用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 阮颂帕城世家圈一夜成名,只因作为孤女回来的她,竟能让狠戾薄情的小七爷,因为一句随口话,孤身入夜,进了那只能进、不能出的屏山,寻一块碎裂的玉坠。 于是众人方知,原来裴家大小姐便是当年小七爷那个求而不得…… 阅文须知: 东南亚架空背景城市,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因缘邂逅天之骄子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颂;韩其┃配角:戳专栏看看其他预收呀┃其它:【妖精脱贫致富推进群】求收 一句话简介:翅膀硬了的笼中雀飞走了 立意:自立自强健身心。 第1章 早晚都会死的 蓄意臣服 文/青丝着墨 北三百里。屏山。 阴沉沉的天,蝉鸣好像从没有停止过,就像眩晕的耳鸣声,阮颂和几个半大的孩子都被扔在地上,不时有人泼上一盆水,免得因为酷热高温迅速昏死过去,他们在间隙中硬撑着起来,浑浑噩噩用手里的一个特制的小锤子敲手上的毛料石,敲成一块块小小的碎石子。 山上的发电机油料昂贵,舍不得用碎石机,这样大的毛孩子砸石头,均匀又听话。 一筐碎石子可以换一顿饭。 在这片绵延深林的矿石里,所有一切都是交易。就算一只鸟过都要拔根毛,没有什么是可以浪费的。 韩费凡挑选矿石的时候,那总管看他目露不忍之色,便笑:“韩先生仁慈,信佛,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有善报的。要不要带两个回去?便宜。” 他笑出一口雪白的牙:“这些都是从隔壁的寨边批发送来的。都是些毛孩子,虽有点小毛病,就算不能干别的,但买回去积福啊。” 韩费凡笑了一下,不为所动。 直到一场午后的暴雨突如其来,惊雷带着暴雨轰然落下,几个做事的孩子都惊慌抬头,撒腿向后面退,碎石堆里只剩下一个脏兮兮的女孩,还在一手一下的敲打着仿佛根本没有知觉,暴雨洗掉她脸上的污渍,巴掌大的孩子脸,还带着伤,但那一双乌沉沉的眼睛安静漂亮极了。 韩费凡也有一个差不多的女儿,便伸了伸手,叫那女孩子过来。 然后随手给了她一个廉价的小面包。每一次来这里,糖和面包都是必须要准备的,在路上会有当地的小孩子真真假假挤在车前,这是买路的。 小女孩摊开双手捧着那面包,没有像其他这里的孩子一样直接疯狂撕开就塞进嘴巴里,而是先弯腰向他鞠了一躬。 是个懂礼貌的。 然后她将那面包装进兜里,慢慢的顺着屋檐走回去,两只细小的腿跟麻杆似的微微颤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韩费凡有些好奇,借口喝水,跟着走了两步,想看看她拿着面包去哪里偷偷吃。 他想,也许就算是这些最底层的毛孩子,里面也会有等级,这么瘦弱的孩子是护不住自己的吃食的。 他跟着走过去,却看见她竟然是将那小面包给了躺在过道侧立的另一个小孩子。 就在这一瞬,他那早已结茧生硬的心不知为何微微一动。韩费凡做了一件自己从没想过的事。 他对那管家说:“诶,那个女孩,换不换。” ~* 阮颂就是这样跟着韩费凡离开了那个偏僻而又可怕的矿区的。 她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可能一两年,可能几个月。被辗转卖到屏山的路上,她应该是试图逃跑过,但连续的殴打和漫长的黑暗窒息让她的记忆发生了错乱,大片大片的空白。最近这一个月她一直在生病,不断的呕吐和饥饿常常让她无意识昏迷。 在屏山这片无主之地的地下市场,原本和她一起来的孩子在被其他用途的买主挑选后所剩无几,只有她和几个奄奄一息的同伴被用两斤肉的价格卖到了这片矿区。 她太瘦了,就跟猫儿一样。 -- 第2页 从脏兮兮的笼子里下来,他们就开始在这里砸石子,砸满一筐石子可以换一个馒头。 平时大家做这个,等到开矿或者塌方的时候,这些小孩子就要按照要求抱着爆破的材料爬进幽暗的矿道,再按要求去点燃。 ——这才是买他们真正的用途。 就算是孩子,大家都知道,早晚都会死的。 她对死没有什么恐惧。至少死了就不饿了。 可是她好像就是死不了,总是在滚热的高烧眩晕后再度睁开眼睛,然后看见阿哲小心翼翼捧着树叶给她喂水的脸。 阿哲是她最后一个剩下的同伴,现在他也病了,因为生病甚至连自己的口粮都挣不了了,昨天开始烧了一晚上,身体就像火一样。 阮颂给他喝水,水从嘴角流出来。就跟清口水一样。阮颂于是知道,他是饿了,很饿。她知道的,那种饥饿,从身体内部开始,像火一样灼烧,再多的水都没有用。 所以,她才卖力的砸石头,所以,拿到那香甜的面包,第一件事只想给他吃一口。 临走的时候,她跪在地上,将那只面包一口一口喂给阿哲吃了,旁边一个新来的小孩子拿来叶子的水倒进阿哲的嘴巴里,每个孩子都在咽着口水看着阮颂手里剩下的面包,但没有一个人伸出手。 阿哲吃了东西休息了一会,看起来好像好些了。阮颂对他说:“阿哲,我要走了。我那框石子已经快要砸满了,都留给你。” 阿哲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说:“我走了。阿哲,你不要死。你要快点好起来。以后肯定也会有一个人来带你走的。” 他伸手想拉她,阮颂就拉着他,他张了张嘴,好像在说什么。 她于是说:“会的,等我有钱,我以后一定会回来的。” ~* 阮颂躺在脏兮兮的货车后面,一路穿山越岭走了几天几夜,终于到了南迈。 穿过薄雾腾腾的春舞江,在若有若无的梵音中一路向南,到了老宅门口。 韩家的老宅是在一栋殖民时期洋楼的基础上改建的,加上了韩费凡熟悉的符号,门口放着两只白玉雕的狮子。 门口早就大开着。 一个妖艳娇媚的女人迎上来,先挽住了韩费凡,殷勤极了:“可等得人家心急,水放好了,饿不饿,老爷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韩费凡转头,看向后面的货车:“等下,我带了个人回来。” 女人的手收紧,立刻转头看向车子。 阮颂正从汽车后面货车上爬下来,小小的女孩子,瘦的皮包骨头,看起来不超过十岁,满脸都是脏兮兮的污渍,她赤足站在晒得滚烫的地上,挪了挪脚,不敢多动的样子。 看清楚模样,晚娜微不可见松了口气,一边叫门口的丫头去带过来,一边笑道:“老爷真是口慈心软的,又从哪里捡了个毛丫头回来。” 韩费凡说:“真真老说无聊,没人陪她,正好作伴。” 晚娜提到女儿就笑:“你怕是要把这个丫头宠到天上去了。”她的声音娇软如兰,“晚上……看真真喜不喜欢。哎,老爷,你可真要管管你那女儿了,那成绩真是要命。这已经是第三个华语学校了,要还不行,怕就真的只能跟苏家那个苏明敏一样,走国际学校,以后送到国外去。” 韩费凡哼:“那也至少要拿到中六的毕业证——还不是因为你娇惯,但凡对她严厉点,她能这样?” 晚娜靠了过去,将胸口蹭到韩费凡的胳膊上,妖妖娆娆也哼了一声:“讨厌,又怨人家。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真只听你这个爸爸的,我说了她又不听。” 他们俩就这样说着走了进去。 阮颂还站在原地,一只白生生的手伸过来,毫不避嫌牵住她的手。 阮颂抬头,眼前的女孩子穿着素色的裙裤套装,扎着两个辫子,有一张素净温柔的脸,看起来十三四岁,她笑:“我叫莲齐。你叫什么?” 阮颂摇摇头,不记得了。她在贩卖的过程中被伤痛和药物伤了记忆,最开始她还可能记得,但是渐渐,一切都模糊起来,只能隐隐记得她家的旁边有很多很多的雪。最后,连名字都开始模模糊糊起来,为了防止忘记,阮颂将自己的名字和几个关键字都用布条记了下来,每天晚上都是拿出来看一看。 布条坏了,她就刻在石块上,不看的时候埋起来。 走得急,石块没有带走。 莲齐笑她:“人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阮颂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叫……阿颂。”阿哲这么叫她的,应该就是这个名字吧。 外面的人都走了。 阮颂跟着莲齐走进这镂刻雕花爬了蔷薇的铁门,路过门口的时候,她微微一愣,在门口石狮子的另一边竟然还跪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莲齐小一些。 他衣着精致考究,看起来绝对不是莲齐这样的身份。少年的肤色极白,脊背挺直,下颔线绷紧,唇色却很红,大概是咬的。阮颂看着他,他也面无表情看着她。 是韩家的孩子吗?为什么会跪在这里?刚刚韩费凡和晚娜都进去了,但看也没有看他……是因为处罚吗? 可是怎么有人会舍得处罚这样好看的一个人? 坚硬的地板滚烫,她只是赤足站了一小会就已经很难受了,但他看起来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了。 -- 第3页 阮颂看向他的眼睛里不自觉带了一丝同情。 只是一瞬,那张面无表情的俊美脸上,漆黑倨傲的眼睛看向她的眼神陡然变成了厌恶。 莲齐拉了拉她的手,有些不安的加快了脚步。 ~* 阮颂跟着她去痛痛快快先洗干净,淋浴间地上的黑水渐渐冲洗到透明,那些小伤口也都突然恢复了知觉,周身都很痛,她悄悄蹲下来,从坏掉的衣服衣摆最深处,抠出来一块小小的玉坠子。这个玉坠子碎了一小半,是她一直有的,现在也是她唯一还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等洗完出来用吹风吹干了头发,莲齐又将她将乱蓬蓬头发跟她一样编成小辫子。找了一套旧衣服给阮颂穿上。只看她空荡荡的像个稻草人,脸瘦的几乎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莲齐又偷偷从厨房端来了小粥和吃剩下的点心,蹲在小凳子前面看她吃。 “真可爱,你吃东西真斯文。一点也不像野孩子。” 阮颂吹碗里的粥:“是粥有点烫。” “才不是呢。你没见过那样的孩子,就算是滚滚烫的粥和包子,也能一口一口呼噜噜吞下去。”莲齐说,“阿颂,你是从哪里来的?” 阮颂将记得的说了一点。 莲齐听着就跟大人一样叹息说:“我想你以前一定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你看你的牙齿,一颗坏的都没有。哎,这都是命啊。” 她介绍自己:“我是晚娜夫人老家的远房亲戚,家里爸妈都不在了,最开始我去了孤儿院,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不知道,凡是八岁以上的孩子都得要做事挣自己的饭钱,课也根本没有老师上。管教早上把我们送到虾厂,和那些偷渡来的小劳工一起站在凳子上剥虾,到了晚上再把我们接回去,哎,我的指甲都掉了,后来我偷偷跑回去,求我叔叔把我送过来做事的。” 阮颂微微瞪大了眼睛:“啊,孤儿院竟然——”她没说后面的话,莲齐也一下联想到了。 “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就算不在这,那些人也只会把你送去孤儿院去,那里太可怕了。你现在命好,被韩先生带回来了。这里至少吃的还是很好的对不对。” 小阮颂喝完最后一口粥,粥香甜可口,她舔了舔嘴唇,忍住还想喝的冲动。想起韩费凡说的关键人物:“那位真真小姐是谁呢?” 莲齐很热心介绍:“老爷以前结过一次婚,外面跪着的那位韩其小少爷——我们都叫他小七爷,就是以前那位夫人的。第二位夫人就是我们晚娜夫人,她和韩先生的女儿,就是真真小姐。” 阮颂对那位能决定她去留的真真小姐更感兴趣,于是问:“莲齐姐姐,真真小姐有什么爱好,又有什么东西是她讨厌的?” “真真小姐喜欢花——至于讨厌?真真小姐最讨厌那位小七爷。” 莲齐压低了声音:“五年了。先头那位夫人不死心,总想和老爷重归于好,所以每周总有几天,叫小七爷过来请老爷,每次,小七爷都在门口跪着,也不说话。……但,一次都没成功过。哎,真可怜。” 阮颂再次想到那个少年,他紧抿的嘴唇和倨傲的目光。 可怜么? 那样的人,应该最不喜欢被人可怜吧。 第2章 色差一等,价差十倍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韩费凡心情非常好。他这一次买的几个原石,有四个都开出了上品好东西。 他将其中最好的送到了上面,得到一份幕后大老板——大先生私人总厨亲做的全席赏赐,从银谷安排直升飞机送来,打开纯金餐盘的时候,碧玉莲叶托盘中的甜点露楚色泽艳丽,微微颤动,这是从宫廷传出的美食,要做好又要新鲜颇为不易,充分说明了大先生对他上贡的满意。 剩下的也会让他赚了不少,足够打通另一门新产业的资金壁垒铺垫, 当下韩费凡就要安排再去寺庙里还愿塑金身,感谢佛祖庇护。 赌石这条路,眼力和运气一半一半。 翡翠原石的山料和仔料不同。山料都是直接开采的,裂纹多,粗糙。 而一般用作赌石的仔料是卵石,这些原石覆盖着原生皮或者风化皮,看不见里面的东西。就算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也没有有效的仪器能直接通过外壳去断定里面是宝贝还是废料。 所有判断只能通过外面的壳的情况,来推定。 很显然,这一次的善心给韩费凡带来了不一般的好运气,除了一个冰种外,他竟然破天荒开出了两个巨大的玻璃种,其中还有一个是上等的阳绿。 翡翠向来是色差一等,价差十倍、水多一分,银增十两。 这回韩费凡完全是满载而归。 他心情好,整个韩家宅子都是高兴的。晚娜趁机又要了两个包包。所有宅子的佣人们也得到了加餐。 莲齐也去取了餐,回来的时候阮颂看她神色不太对。 追问之下,莲齐才说明了缘由:“刚刚我去领餐听见真真小姐和夫人在后院生气,说她不想要你——”她担心看阮颂,“如果她不想要你,那你怎么办呢?你这么小……把你送出去工作吗?可你能做什么呢?马上要是真真小姐给老爷一说,恐怕今晚你都留不下——哎哎……”她唉声叹气,是真心为小阿颂难受担心。 阮颂沉默听了好一会,忽然站起来,左右一看,她看到了柜子上一根废旧的丝带,走过去抓起就向外跑去。 -- 第4页 莲齐愣了一下,连忙追了出去,阮颂已到了后院。 莲齐急得跺了一下脚,还是只能停在小罗马柱旁,眼睁睁看着阮颂向那对母女走去。 后院碧色的草地和花丛里,韩真真也在跺脚。 “不要,不要!我什么伴都不要!我就不要!你说,你们是不是就只想要弟弟,不想要我——” 晚娜耐着性子哄她:“怎么会呢?妈不是最心疼你吗?妈这回出去度假还专门给你带了好几个你喜欢的手办呢。” 韩真真眼睛红红:“骗人,你骗人!”她用头在晚娜肚子上去用力拱,似乎这样就能将里面可能的弟弟拱掉,“你又骗我,你明明就是去修肚子准备生弟弟了!” 晚娜面色微微一变,肚子又被顶得痛,她伸手想将韩真真推开,没控制住力度,韩真真一下摔倒在地,索性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看着那张过分普通到自己截然不同的脸,晚娜有些不耐烦起来,又担心这小祖宗的哭声把韩费凡招来,压低了声音喝问:“别哭了。” 韩真真哪里肯听,更别过头哭得抽噎。 晚娜没辙,索性道:“随便你,那你自己去跟你爸说,看他怎么收拾你。”她一扭身走了。 韩真真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泪眼朦胧中晚娜果真走了。她声音立刻收住,正伸手背抹脸上的眼泪,就看见一张干干净净的纸递过来,纸上有新鲜的茉莉花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陌生女孩蹲在身旁,脖子上系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神态温和看着自己,很瘦,但那双眼睛乌沉沉漂亮极了。 是哪家的客人的孩子吗? 韩真真愣了一下:“你是谁?” 阮颂微微笑了一下:“我是韩先生专门送给您的礼物,真真小姐。” “啊?”韩真真直起了脖子,“我不要。” 风吹过草地,茉莉花掉了一地,香气随着两人的衣摆软软飘动。 阮颂微微笑着,也不气恼说:“那好的。” 她答应的这么平静,反而让韩真真愣了一下。 阮颂脸上很可惜又很真诚的样子:“韩先生从北地开车三天三夜回来,原本是希望给小姐一个惊喜。不过,要是您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去跟先生说。” 看着那双沉静的眼睛,韩真真不知为何也渐渐冷静下来了,是啊,三天三夜,父亲辛辛苦苦三天三夜带回来的礼物,她要这么拒绝的话,恐怕会很生气吧。 过了一会,韩真真有些不情愿问:“你叫什么名字?” 阮颂微微一笑:“阿颂。” “我可以收下你,不过有没有资格陪读,要看你自己能不能跟上。”韩真真居高临下看过去,只见阮颂瘦瘦的,小小的,但垂下的眼睫那么长,整个人跟旧旧的洋娃娃似的,加上脖子上的系带,还真是像个礼物。 既然是礼物,那如果不喜欢,大不了,扔了就是。 …… 一直等韩真真走远了,莲齐才跑过来,看着捏着丝带乖乖站着的阮颂。莲齐仍心有余悸,按住自己砰砰跳的心口:“刚刚真是吓死我了……你跟真真小姐说什么了?” 阮颂说:“我来请她留下我。” “我就知道。哎,阿颂,你真是太冲动了……这小姐脾气一上来,从不听人劝,除了老爷谁的账也不买。你这么跑出来跟她说,她肯定会更生气的……你太冲动了。”莲齐叨叨了一会,想起还没问结果,“那她怎么说?她答应了吗?” 阮颂仰头绽开笑容:“嗯。”才不是冲动。而是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就像在矿区,在贩卖的那些孩子中,她总是能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莲齐听到这个结果,闻言难以置信啊的张大了嘴巴:“你运气真好啊。” 阮颂果真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 转眼就来韩家半年了,这半年里,她抓住了两个重要的机会。 一是跟着韩真真上学校,她脑子够用,很快就能帮韩真真写作业了,韩真真顿时轻松起来,喜滋滋只觉这礼物是送到了自己心坎里。 第二件事就是主动进厨房学习,实在是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实在将她饿怕了——至少从来没有饿死的大厨不是吗。 效果也显而易见,刚去不到一个月,阮颂扁扁的肚子就开始鼓起来,连同一起住的莲齐也开始见风似的长,两人的脸都吃得圆圆的。 她圆嘟嘟这样可爱,又年纪小毫无威胁,说起话来软糯糯说到人心坎里,每每有大人疑心她是故意哄人,一看到那双亮晶晶黑沉沉的眼睛,便只忍不住剩下了笑:“真是个小可人。” 终于,连晚娜都对她留意起来。 这日佛诞日午后,骤雨初歇,在佛堂跪拜完,晚娜觉得嘴里淡,想吃点甜的。 阮颂立刻捧上了新学的甜品露楚。 晚娜看着面前小叶碟里面的露楚,绿豆泥加上椰奶和蜂蜜熬制后一颗颗捏成了石榴籽的模样,涂上红色果胶,看上去漂亮精致极了。 她懒洋洋伸出涂着丹寇的手拈起一颗,咬下去,甜蜜的味道瞬间填满口腔,小石榴里面还有一个小小软籽,这是用鱼子酱做的。 晚娜不由有些意外地称赞:“感觉这和大先生那位私人行政总厨的味道比也不差呢。” 韩费凡用目光警告她注意措辞,等他自己也试了一口,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的确不错。” -- 第5页 细嚼慢咽,唇齿生香。 就像是曾经吃过的味道。 餐厅雕花玻璃窗外有隐隐的吵闹声,晚娜微微蹙眉看了外面一眼。今天又是韩其过来“请人”的日子,但不知怎么的,今天怎么这么吵。 很快,一个穿着制服的门卫跑进来:“先生,小七爷说夫……陈小姐病重,想见您最后一面。”他说的陈小姐是韩其的母亲。 韩费凡鼻间哼了一声,有些厌烦:“年年都要来一次,她也不嫌烦。” 他挥挥手:“去吧,说我在开会——” 手碰到了小玉碟盘,里面的晶莹漂亮的露楚小丸滚来滚去,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手停住,转头看等在一旁的阮颂:“阿颂,把这个送一盒过去,让他走吧。” 一旁的晚娜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柔声嗔道:“老爷,你可真是心软,当初她那样欺辱您,您连在外面和别人说句话都闹得不成样子,可不就是仗着她家里有点钱吗?现在风水轮流转,我看您对她已经够仁慈了,真不用再给她脸——” 韩费凡扬了扬手指,示意晚娜闭嘴。向阮颂道:“去吧。”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雨滴稀稀落落。 韩其这一回没有等在旁边,而是直接站在铁艺大门正中,两个门卫打着伞站在他前面一米的地方挡住他往里面的路。 “他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很冷,有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倦意,“你们告诉他,我母亲快死了,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也不肯吗?” 他们看着韩其,像看一只落难的幼虎。 一人按住包里新收的钱说:“哎呀,小七爷,刚刚我们已经顶着挨骂的风险进去试了,可是老爷不见,有什么办法呢?你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事的啊。” 另一人说:“就是。你一个亲儿子都喊不动,更何况我们呢?是不是?以前陈家有钱,老爷愿意听一听,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老爷自己都忙不过来了不是?” 雨水顺着韩其紧绷的下颔线滚进脖子,他纹丝不动。 时隔大半年,韩其看起来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身量愈发挺拔,而那双眼睛也更冷了。 看见阮颂出来,那双狭长又深邃的眼睛充满戾气立刻盯着她,带着隐隐的期待和厌恶交织,他的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他张了张嘴,等着阮颂开口。 阮颂知道他想听什么,他在等什么。 她乌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韩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熄灭了。 阮颂走过去,将手里的伞和漂亮的餐盒全部递过去。 “这是老爷给您的,请小七爷……回去吧。” 韩其看着玻璃下的露楚,仿佛想起了什么,怔了一下,然后一瞬间突然笑了,那抹带着恨意的笑很快被他紧抿的唇压下,他的眼睛更红了,目光顺着咬着的唇移开,下颔线绷得紧紧的。 “很好。”他慢慢说。 他转过头,环顾四周,看着雨雾中漂亮的小洋楼,看着洋楼里面温暖的灯,看着前面两个窃窃私语的门卫。 “很好。”他说。 他向前走了一步,阮颂手里的盒子撞了一下摔在地上变得粉碎,里面晶莹漂亮的露楚滚了一地。韩其从上面踩了过去。 小小的她差点没站稳,雨水从伞的边缘落下,迸金溅玉,打湿了她的脚背,冰凉且腥,这样的雨也不知道那个少年淋了多久。 阮颂站着愣了一会,忽然撑着伞跑了过去,她跑得很快,几步就追上了韩其,踮着脚用力伸直了手臂伞微微倾斜,想为他撑一把伞。 “滚。”他微仰着头没有去看她,少年俊美的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还是眼睛里面流出来的,他的声音也湿漉漉的。 “不用讨好我。”他说,“更不需要你同情我。” “我不敢同情小七爷。”阮颂小声说,“可是——雨淋了会生病的。你看你的脚也受伤了,都在流血了,一定很疼很疼的。”摔落的玻璃伤了他的脚,淡淡红正从他的脚踝蔓延到地上。 “你还真是好心。”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转过头看阮颂,第一次认认真真看着她,然后慢慢说,“小东西,送你一句话,好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小阿颂摇头:“不是的,我帮助你,有一天你也帮助我,我们就都会好好的了。”从她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做的。 韩其说:“我不会帮助你的。我也不会帮助这栋房子的任何一个人。”只会……摧毁他们。 他向前一步,直接走出了小小的雨伞,走进了雨幕,再也没有回来。 这是阮颂最后一次在韩家宅邸外见到韩其。 第3章 觊觎 韩其走了半个小时后,午睡的韩非凡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从银谷打来的。 他那位前妻在银谷的ICU死了,没有闭上眼睛,没有看到他,应该也没来得及看上自己儿子最后一面。 死了啊……居然是真的。 而最讽刺的是,她留的死亡紧急联系人居然是他的秘书的电话。 他接完电话,将手里的烟一点一点按灭在烟灰缸里。浴室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渐小,里面走出来风情万种的晚娜,她穿着薄薄的真丝睡衣,含笑走过来,斜斜靠在写字桌旁,歪头去用指尖摸韩费凡的手。 -- 第6页 韩费凡没动。 她又更近一步,弯下腰,空荡荡的衣服里风光一览无遗。 韩费凡收回了手,声音有点冷:“把衣服穿好。” 晚娜微愣了一下,小心提醒:“今天是排卵期呢……”她实在太想太想要一个儿子了,太想再要一个孩子了。在调理完身体疏通了输卵管以后,这一次排卵期特别吃了促排的药物,说不能能一举得一个多胞胎呢。 韩费凡冷眼看她:“你和我做这些事就为了生孩子吗?” 那不然呢。 晚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她的迟疑惹恼了韩费凡,给了他借题发挥的余地,他沉声:“出去。现在。” 晚娜忍着气委屈气恼走出了房间,却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了他,这几年,大概因为她没有再出,韩费凡对她的脾气是越发怪了。 等等……刚刚接的电话是谁的电话?晚娜按住睡衣领口,心里开始不安起来,难道是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她越想越觉得可疑。 她从门缝里看进去。 敞着睡衣坐在椅子上的韩费凡靠着椅背,熄灭的烟淡淡的烟气中,他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只看着手机,手机是黑屏的,没有消息,也没有电话。 手机里到底有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然后看见韩费凡点亮了屏幕,进入了电话簿,一直向下划拉,最后滑到了一个名字,他点了进去。 陈缪。 啊呀。晚娜差点叫出声来。 这是韩其的母亲。韩费凡的前任夫人。 晚娜太知道这位前任夫人了。陈缪是南迈曾经的物流龙头陈灌的独生女,自小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脾气秉性都是一绝。 韩费凡最早是她的私人保镖,相恋后陈父坚决反对,但根本耐不住女儿的执拗,最后未婚先孕只好同意了他们结婚。 但陈缪为人实在太强势,她对韩费凡几乎有种病态的束缚,从不允许他身边有任何异性,韩费凡并不是没有想法的木偶,于是两人渐生嫌隙,而陈缪便管得更紧,更因为不安心,时时刻刻都想考验韩费凡,最夸张的一次是为了体现韩费凡对她的爱,在酒会上她要韩费凡当着众人的面重温婚礼的一幕——亲吻她的右脚。 ——人呐,往往越是缺少什么越喜欢炫耀什么。 那天韩费凡出了酒会,出来在玉器店买东西,也是她从北地来到南迈后,第一次和韩费凡见面。她看到这个英俊沉默的男人第一眼,就知道,机会来了。 为了能和韩费凡结识,她甚至不惜……晚娜摇了摇头,不去回想这件事。 她再去看,却看见韩费凡是点进去,然后直接删掉了陈缪的电话号码。 晚娜顿时扬起了嘴角。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不知道这回这个陈缪又做了什么事。 这么多年了,多少次,这位前夫人自从韩费凡翻脸后立刻后悔了,害怕了,用尽办法,软语相求,不断用自残来命令她儿子下跪,又或者假装重病,就是想要韩费凡回头,可惜啊,没有一次成功。 这一回,看来这个女人再也没机会了。 晚娜心中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韩费凡有一次酒后突然有些感怀地说起和陈缪的相遇,说那时候追求陈缪时他说她就是他的缪斯女神。 缪斯女神是希腊神话中艺术和青春的女神,代表无尽的美。 但陈缪不知道的是,缪斯女神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群女人,拱卫着太阳神阿波罗。 男人啊。 晚娜捉紧领口,有些为那个执拗的女人可惜,但凡她有那样的财富,哪里至于将自己弄到这样狼狈的地步。也不知道她那个儿子会不会遗传也这么偏执。 以前没理会,这一次既然被自己的父亲亲自赶走,只希望他不要再来了。 对,明天就重新装前门,全挖了看他怎么来? 她这么想着,心情更加畅快了些。 然后就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是莲齐的声音,晚娜想起自己之前备用的香,现在韩费凡没心情,今晚还不能用上么? 她便走过去一点侧着身子向过道那边叫:“莲齐,你过来。” 然后一个突兀的男声传来:“大嫂。” 听见这个声音,晚娜面色微微一变,只见从拐角出走出来一个跛脚的中年男子,他有一张和韩费凡相类的脸,但浑身一股说不出的无赖之气,正是韩费凡的弟弟韩费扬,他因为小儿麻痹后遗症,一只脚跛了,走路的时候一拐一拐的。 见到晚娜的模样,韩费扬顿时眼睛一亮,晚娜按住胸口:“二叔来了啊。” 韩费扬眼睛没动,看着她笑说:“嫂嫂,我哥呢。” “在午睡。” 韩费扬笑得更深:“哥哥嫂嫂真是……好兴致。” 晚娜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二叔去前面等吧——莲齐,你带二叔过去,把阿颂做的点心先上着。”她折身飞快走了。 莲齐将韩费扬送过去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玩意儿给阮颂看。 是一个拴着几颗银珠子的红绳。 “是二老爷送我的,说我送的点心很好吃。”她将红绳解开,非取了两颗银珠子给阮颂,“这是你做的。你才是功臣。”她心情好极了,平白得了好东西,抵好些天的工资呢,“阿颂,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聪明。那么难的步骤,学一遍就会了,我可不行,我一看那些要先加什么,后加什么,多大的火,蒸多久,想想头都痛了。嗐,怨不得我读不进去书。” -- 第7页 阮颂摸着那银珠子:“莲齐姐姐,二老爷平时也会送张姐周姐她们吗?” 莲齐道:“不知道啊。我来的时间不久,和她们也不熟——就算给她们她们也不会说的。”她喜滋滋将珠子也装进了自己的小匣子。 阮颂道:“莲齐姐姐,以后还是不要二老爷的东西了。可他的钱不都是老爷给的吗?这样老爷知道了,会觉得我们贪心的。” 莲齐想了一下:“嗯,这倒也是。就这回——收都收了,也不能退,下回不要了。你赶紧收起来。” 阮颂仰脸笑起来:“谢谢莲齐姐姐。” 那天以后,连着好些天,韩费扬都又来了。他一来,阮颂就得忙着做东西。阮颂的手艺很好,来过他们家的客人吃过一次,总是会念念不忘某一样小点心。 但说到底,再能干,还只是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虽然这大半年看起来是长高长大了一些,但终究还是个大孩子,做点小份量的饮食是可以的,但多点就真的很吃力了。 这日中午韩费扬才走,晚上又来了。 他一直靠着哥哥韩费凡过活。据说当年在老家没钱又伤了腿,最后靠着脸才娶了一个老实女人,这些年一直无儿无女,也没工作,只靠着韩费凡给钱过日子。 韩费扬很喜欢阮颂做的小包子,里面有虾酱和海鲜汤汁,吃起来又鲜又香,一口一个。于是又点名要这个。 油太烫,炒馅的时候阮颂手上烫了好几个泡。没有别的药,她只能自己挑破了,放出里面的水,胡乱用个叶子敷一下。 正在忙活,忽然见莲齐面色有些不安的溜过来,拉着她过去,两人悄悄走到了大厅旁边的门后,餐厅有人说话。 韩费扬正在羡慕哥哥:“我可没有哥哥这样好的命。我家那个蠢笨如猪,连个面都煮不好,更别说这样好吃的东西了。我要是天天能吃就好了。” 韩费凡就说:“你天天都过来就是了。这本来也是你家。” 韩费扬:“家?有孩子的地方才有家,我都一晃要四十了人了,家里连个蛋都没有。哥,你说,我是不是对不起咱韩家。” 韩费凡:“孩子的事情急不得。” 韩费扬:“急不得那大哥还老吃药老想找医生?你儿女双全了,弟弟可是什么都没有,你说咱妈要知道该多伤心啊。我想,当年要不是妈偷拿所有的钱给哥你出来闯,也不能有现在的日子吧。” 他说罢长长叹了一口气:“哎,我这一辈子真是作孽啊,小时候生病家里没多的钱,脚瘸了,大一点去厂子上班,个子不够,只能垫着脚尖涮瓶子,辛辛苦苦挣的钱我都交给妈,因为妈说给我存着娶媳妇。最后等我好不容易谈好一个,你猜怎么着,回家一看,钱都没有了,一块钱都没给我留。” 韩费凡放下酒杯,看弟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费扬嘿嘿一笑:“我就想大哥可怜我,再帮帮我。” 韩费凡:“刚刚你说问我要煮饭的小孩子回去养,就是为这个?” 阮颂心里一紧,手上火烧火燎的泡更痛了,这才知道莲齐叫她来是为了这个,她转头看莲齐,莲齐将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 韩费扬咋吧咋吧了嘴巴:“有,总比没有好吧。” 韩费凡说:“那么大一个孩子,早就记事了,又是个丫头,能养熟吗?” 韩费扬似乎早有所料:“我知道大哥舍不得——其实我也不是非想要,谁不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呢,有那条件,我肯定想要自己的崽啊,只是你看我家那蠢货能成?实话说,其实我是看上了大哥这里一个人。”他压低了声音。 但阮颂还是从他的唇形准确读出了那个名字。 莲齐。 第4章 扔了吧 莲齐早就十四岁往上了,她身段修长,在家里做事不比外面受晒,皮肤也养白了,看起来颇为青春可人。 这一回韩费凡抿嘴想了一下:“这个我要问晚娜,是她那边的人。” 阮颂使劲给莲齐摇摇头,莲齐脸色也白,呆呆站在那里。 阮颂拉莲齐的手,两人蹑手蹑脚先向房间走去。 莲齐表情还有点恍惚,阮颂蹲下来,撅着屁-股将柜子最下面的东西掏出来,里面是她所有的钱。 “莲齐姐姐,要不你就走吧。你不要跟这个人走。” 莲齐问:“为什么?” 阮颂说:“我不喜欢他,他的眼睛吓人。” 和那些曾经矿区里面挥动鞭子的人一模一样,明明含着笑,但是却像冷血的蛇,死死盯着,仿佛要将人连皮带骨吃掉,叫人毛骨悚然。 不像有些人,即使那双眼睛里是戾气和冷意,但你知道,他并不会伤害你。 莲齐看着阮颂手里的钱,一张一张,零头碎脑的,这都是她这大半年各种各样方式甚至卖废品攒下来的。她知道,这也是阮颂全部的家当,是为了有一天想起自己的身世去找父母用的。 外面的蝉鸣一声一声。 莲齐茫然说:“可是我能去哪呢?” 人总是富有忍耐而又心存侥幸的动物,对渐渐逼近的危险对未知的未来,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总是害怕改变,害怕面对。 莲齐说:“好不容易,我现在做事晚娜夫人已经不骂我了,上一次还夸我来着。说不定……她也不想我走呢。” -- 第8页 ~* 当天晚上,韩费凡就把事情跟晚娜说了。 软床温香,外面是夏夜急雨,韩费凡闭目靠着床头抽烟。 晚娜听完便坐直了,起先很有点不愿意,但韩费凡一句话就直接戳中了她,韩费凡说:“既然你说的莲齐那么体贴懂事,那不如让她到我身边做事。” 他这么一说。晚娜顿时不吭声了。 她当初靠着温婉的性子漂亮的脸,还有身后和北地矿区隐秘的人脉关系,是费了不少心思和代价才拿下韩费凡的。这么多年了,以前她手里还有一些北地的矿区的上线可以为他所用,但现在那里早就翻天覆地另外换天,她的价值大打折扣。更何况,随着年龄增长和迟迟没有儿子,韩费凡对她早不像之前了。 在还没拿到结婚证之前,她容不得一点威胁。 第二天很早晚娜先来问莲齐的意向,她说得可好听,说是因为韩费扬家缺个可靠的人,莲齐要是去了就直接是总管,基本不用做什么事,合同契约都另外签,工资也会涨一倍。而且韩费扬常年现在有了新工作一般在外,那家的女主人又是个老实的,关系简单好相处。说得这样的机会如何的好,就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 最后,晚娜还说:“当然,不是强迫你做什么,你不愿意也可以,现在就回去福利院呆着吧。” 莲齐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说她同意去了。 临走,莲齐悄悄额外给了阮颂两百块钱:“老爷给我一笔转工费,这个你留着吧。” 阮颂红着眼睛扯着莲齐的手不肯松,她伸手摸阿颂的脸,轻轻叹气:“我不是小孩子了。其实仔细想一下,我也不想一直都天天这样打工的,更不想回去孤儿院。也许过去不是坏事呢,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跟晚娜夫人一样这么多钱。好阿颂,快快的长大,好好的读书,等你长大了就走吧。你看你这张脸,以后……那时候,谁来保护你呢。” 阮颂似懂非懂看着莲齐,手上的水泡火烧火燎,稚嫩的肉生出尚未起茧的痛。莲齐是她来到韩家的第一个温暖,带给了她无尽的抚慰。 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莲齐姐姐,你不要走。” 莲齐说:“好阿颂,等你长大了,以后你会懂的。” 莲齐走的那晚上,阮颂一晚上没有开灯也没有出门,她坐在小小的床上,蜷缩在莲齐留下的被窝里,将那两颗银珠子和自己的那个贴身玉坠子用编的线穿成了一个小小的手链,捧在手心,将脸埋进去,眼泪慢慢顺着指缝流出来,然后顺着下巴滚在衣襟上。 外面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冰冰凉凉照在地上。 只言片语的词在脑子里翻滚。她几乎喘不过气,太阳穴一鼓一鼓的痛。 “八月。阿颂。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八月是她到达矿区的日子。 屏山是矿区。 阿颂是她现在的名字。 阿哲是她贩卖留存记忆那濒死的唯一同伴。 上洋和大雪…… 是什么,是家和爸妈的信息吗? 头更加痛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她只觉脑子里轰轰隆隆的。 在昏暗中一切一瞬间空白。 她张了张嘴,轻轻喊了一句:“莲齐姐姐。” 那天晚上,她作了一个很混乱的梦。梦里面莲齐姐姐果真过上了她说的好日子,穿着漂亮的衣服,坐着汽车,回到了韩家,给自己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听到莲齐姐姐站在门口等自己,阮颂立刻从房间里跑出去,一路跑到了门口,然后看着莲齐向自己走来,一步一步,笑容跟以前一样,但渐渐的,莲齐姐姐的脚步越来越奇怪,变成一跛一跛的,等到了面前,牵着自己的手时,她看见莲齐姐姐的脚在流血,正惊讶抬头时,却赫然发现牵着自己的手的哪里是莲齐姐姐,而是那让人厌恶的韩费扬。 阮颂一下惊醒了。 看外面月亮的位置,不过才四点多。她一身冷汗,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大概是晚上没睡好又受了凉,第二天阮颂就浑浑噩噩有些低热。 韩真真见她这样,就要她在家别一起上学了,免得传染自己就麻烦了。 可惜在家也不能休息,她略躺了一个小时,厨房的张姐来叫了三次,催着她起来做点心吃,可这回再没有莲齐帮她打配合推脱了。 因为难得今天主人都不在,几个资历年长些的大妈就点名想要吃手工露楚。 纯手工的露楚做起来很麻烦。 要把熟绿豆和椰奶加上糖手工搅拌很均匀,再加热继续搅拌,直到椰奶充分融合开始干燥再放冷。 然后才是塑形着色涂抹果胶,最后根据做的是蔬菜还是水果的形状,再加上一点九里香的小叶子点缀才算完工。 阮颂推不掉,只好顶着肿的像个核桃的眼睛在厨房忙碌。 旁边的张姐和几个帮佣的大妈在一旁一边吃小零碎一边叽叽喳喳碎嘴。 张姐神神秘秘:“你们知道今天夫人他们去干嘛了?” 周姐先猜:“我看夫人穿得那么郑重,是有什么宴会吧。” 张姐摇头,伸出食指朝自己背后指了指,努嘴:“北边去了。” 另一个大妈一下精神了:“我知道,是不是去玉龙寺?都说玉龙寺里面有眼泉,加持过的喝了不出两个月准有孕。那寺老住持还是个得道高僧,批命、佛牌可灵验呢。可是老主持从不见外客啊——上回听说有个富豪专程飞过来旅行,连寺庙后院禅房没能进去。” -- 第9页 周姐也听过:“我也听过,这老主持年纪大了身体胃口都不好,几乎都不出门了。但老爷捐了那么多香油钱,说不定——” 张姐摇头:“你说得简单,有钱又不是万能的。就拿最简单的来说。说信佛,但老爷这么多年,连个布施都没成功。这就是没有佛缘的人,在万佛里的功德簿上只能排在最下面,有钱有什么用!” 最后一句话张姐说起来只觉得痛快极了。 另一大妈道:“那也没办法啊,这万佛里到咱们这起码要走两个小时,一个僧人又不能化缘超过七家,你看前面的千叶巷子那边那么多门,哪里还能让僧人走到这里来?” 周姐有些可惜:“所以,难怪老爷会说,谁要是能布施成功,就大大有赏呢。” 一个新来的大妈问:“什么赏赐?能直接抵试工期吗?” 张姐撇嘴,带着淡淡的酸味:“什么赏赐?这个家里老爷就是皇帝,你能想象的赏赐都能有。想留下?最起码你有价值啊,不然还不是像那莲齐一样,一个瘸子张嘴一要就给去了。”她说完,噗嗤笑出声,“不过,人二老爷眼睛高着呢,只喜欢年轻的,不得要你哟。” 那大妈笑着唾了一口:“这好事,留给你吧。” 阮颂搅拌平底锅的手微微顿住。 张姐这边正说着闲话,忽然闻到淡淡的糊味,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见阮颂,顿时哎哟一声:“小祖宗,糊啦糊啦——” 阮颂连忙关火,将平底锅抬起来,她到底太小了,两只手一起用力,差点烫到自己,还是周姐两步上来,将东西拿走。 厨房重新安静下来。 阮颂默不作声重新洗手,开始又从第一步重新开始制作麻烦的露楚。 张姐见她眼睛红红肿肿的小模样,恼意消了些,有些可怜地嘴碎道:“阿颂,怎么这么没精神,啊呀,我知道了——是不是莲齐走了你舍不得啊?昨晚哭了是不是?嗐,她啊是去过好日子哩。” 阮颂垂着长睫毛站在小凳子上开始和料,她的手指又长又细,和细细的白色糖末在一起,几乎分不清。 张姐又笑:“哎呀,阿颂,你看你生得多好,以后也有好日子呢。” 阮颂咬住嘴唇说:“我不要。” 张姐笑得更灿烂,逗她:“看小孩子又说傻话呢。” 小孩子?这些事情和这些工作,哪里是一个小孩子应该做的呢。 阮颂抬起头看她,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此刻看起来淡漠如同琉璃,安安静静而冰冷:“我不是小孩子,也没有说傻话。我不要。” 张姐微微一愣,不想阮颂会还嘴,有些下不来台:“你不要?你说你不要你就不要?你能做什么?讨好小姐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老爷觉得你有用啊……你这样的,要不是老爷可怜你让你留下来,你知道你出去会变成什么吗?去工厂剥虾还算便宜你,要是被送到乌林去,那里可有的是喜欢小女孩的外国人……”她还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周姐用不要和小孩子计较喊走了。 阮颂浑身发冷,孤单单地站在小凳子上,宽敞的厨房里,其他人都去料理台另一边去劝慰张姐了。 她听莲齐说过的,漂亮的小女孩被卖出去,作为雏鸡。莲齐当时以为她不懂,便收了声。 但她知道,也看到过。要不是她在矿区瘦的变了形病的要死,说不定也是那样的下场。 阮颂一个人一下一下搅拌着锅里的东西,咕嘟咕嘟的泡起来,噗嗤又灭了。 透明的橱窗外,外面一张黑脸猫静静看着她。 阮颂认得这只猫,这是不久前一位富商夫人送给晚娜的。是一只黑脸白身蓝眼睛的猫。这只猫价格昂贵,皮相不错,胆子却小,总是躲在窗帘下,又喜欢抓东西,甚至有次把韩费凡的领带抓花了,当时他忙着出门没有计较。 后来这位富商夫人家里没落以后,韩费凡有天在家里又看到这只猫,就有点厌恶说:“猫这种东西滥杀成性,喜欢玩弄弱小,不管它饿不饿,只要它看上的就玩到别人死为止。我今日听红云大师讲-法,佛理不建议居士养猫,扔了吧。” 晚娜就立刻将猫扔了出去,韩真真哭了两天也没用。 阮颂看着那只猫,猫也看着她,要不要被扔出去,不过就是韩费凡的一句话。 是啊,最重要是要韩费凡觉得她有用啊。 有用到足够能在她长大前、在她攒够钱之前、在她出去不会被扭送到孤儿院之前留下来。 第5章 菩提莲 而现在韩费凡最看重的事情里,阮颂唯一能够到的就是布施。 南迈尚佛崇僧。每天早上,都会有从万佛里来的僧人赤足出发,手捧化缘钵去人家化缘,称为布施。 僧人上门化缘是极好的兆头。可韩家却从没成功。 本地人懂的人就说,这原因有二,一是韩家太远,每僧化缘不能超过七户人家,粥多僧少;二其实也是最根本的,南迈风俗,家有男孩结婚前须出家一次,没有的,僧人们会视为不信浮屠,会下意识避开。 韩费凡一来不想和前妻掺和,二来掺和了他也勉强不动韩其,索性作罢,后来为着心安改成去寺庙捐香油钱,但心里仍然是很遗憾的。 这就是机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阮颂就行动起来,在厨房开始忙活了。 -- 第10页 她动作麻利,轻车熟路,时间计划得刚刚好。 夹饼,烤豆,面包,烤肉切片糯米饭和小炸鸡,等收拾完最后一个盘子,面包正好烤好了。 张姐打着哈欠进来,先看到餐盘旁新做好的露楚,知道是阮颂特意给她的,心就软了一些,又听着阮颂糯糯的声音叫自己,再软了两分。 算了,昨天阮颂犟嘴可能是小孩子没了姐姐闹脾气了,和她一个小东西计较什么。 “这些是什么?”张姐问。 “准备布施的。我什么都不会,万一老爷以后不要我——”阮颂老老实实说。 张姐差点笑出来:“真是个傻东西。我们说说罢了——你还真去。没用的,这里多少年没有和尚来了,你有那闲心去等,不如多睡一会。” 阮颂忙道:“没关系的。我不困。” 张姐摇头:“真是偷懒都不会。” ~* 阮颂在韩家大门口一直等到七点半的样子,远远有僧人捧着半满的饭钵走到芷泉街外巷子口就化缘结束了。 阮颂一无所获。 值班门卫早就见怪不怪,向阮颂好心劝:“小阿颂,跟你说了没用的。之前又不是没试过,好多次呢,一次都没走过来。你说你不是浪费时间嘛。” 果然,一连数天都是如此。 但阮颂仿佛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每天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站在门外虔诚赤足等待,一直要等僧侣们离开了,才抱着东西回去。 门卫便笑她:“你啊,这个执拗劲儿真和那位一样。”他说着,比了一个七。 ……韩其么? 阮颂不由看向那石狮子的位置,微微怔忪,那个冷峻漂亮的少年自从离开后,就跟莲齐一样彻底没了消息。 没有消息,也许有时候就是好消息。 如此又过了数日。终于有天早上,僧人们化缘完毕离开时,一个僧人忽然回头看了阮颂一眼,阮颂心里一动,立刻向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然后抬起头笑了笑。 阿颂呆呆等那僧人走远了,才抱着斋饭回到厨房。 张姐一看就知道这丫头今儿又失败了,便取笑道:“都跟你说了不行,你还偏不听,白忙了吧。你以为那奖励是那么好拿的?谁不想要——没用的,放弃吧。”一边说着,张姐一边熟练去接过阮颂手里的食盒,打开就拿东西吃。 今天布施的点心配菜做了雕刻。 阮颂喜欢雕琢,一把小小的刻刀,一块随便什么材料,慢慢刻出东西来,就会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张妈一边吃一边点评指导:“我看你啊,别弄这些没用的。你要真有心,就弄点实际的。老爷就讲究实用,不然你看那宅子里的游泳池,多好,非砸了修成莲池。还不是莲可以吃莲子,莲藕,荷叶可以做菜,荷花可以泡茶。这些雕刻的吧再好看,一口吃了还不是没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做点。……呃,哎呀,我的妈,真是太好吃了。” 转眼两个月过去,阮颂还是老样子等着。 现在厨房和门卫的人不说她了,前面巷子的人家又私下议论她的死心眼。 这天早上,一见到阮颂,前面人户的妇人便说:“你啊,真够死脑子的,我们都是偶尔才能碰见师父过来,哪里还轮得到你那边……别等了,回去吧,你要是能成,我一年不吃肉。” 阮颂只是笑笑。 没想到话音还没落,就看见一个面生的小沙弥就跑了过来。 前面的妇人立刻大声请师父留步。 可小沙弥直接越过了她,向着阮颂这边而来。 接着他行了个礼,笑着看阮颂,伸出手去,他手里的化缘钵还是新的,空空的。 坚持了这么久,阮颂第一次能将精心准备的斋饭送出去。 阮颂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微微屈身,用右手将早就准备好的用棕榈叶和荷叶包裹好的点心取出,小心翼翼放在化缘钵里。 布施有严格要求,不可用左手,更不可碰到僧人。 ——如果僧人被碰到……便要立刻还俗的。 小沙弥像模像样回礼诵了一段经文,顺利完成布施。 两个和小沙弥同行的和尚这时候才追上来,见状稍稍松了口气。 小沙弥被那精致喷香的斋饭吸引:“这是什么?真好看。” “菩提莲。清暑热润肺,希望师父们喜欢。”阮颂怀着感激真心诚意地说。 “肯定喜欢。”小沙弥咽了口口水。 布施完成,门卫立刻给她竖了个超级佩服的大拇指:“厉害。” 阮颂甜甜一笑,回到厨房里,张姐还跟往常一样等着。 “哎呀,今天怎么这么久?都跟你说了不可能的了——”张姐说着就伸手去接食盒,咦,今天这么轻?张姐愣了一下,拿过来一看,一嗓子就叫了出来,“啊!你布施成功了?!!” 她这一嗓子,顿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所有人一下转过头来! 前所未有!第一次,韩家居然也能布施成功? 所有人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阮颂。 阮颂面上仍然带着淡淡的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嗯,希望师父们能喜欢。” 师父们当然喜欢。 万佛里的僧侣们是不开火不做饭的。对佛家来说,厨房是杀生之地,不应出现在庙宇之中。所以,僧人们通过化缘得到食物,有什么吃什么,无论是素菜还是鸡鸭鱼肉。 -- 第11页 但就算是修持再久佛法再深的高僧,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口味知觉。更能从信众的供奉中,敏锐察觉出上面用过心的微妙诚意。 比如今天带回的这一份诚意最足的布施,被小沙弥亲自送给了他的师父,耄耋之年玉龙寺的老主持。 老主持很瘦,曾经也会亲自下山化缘,现在年纪大了基本闭门修持,身体胃口也大不如前了,日常都是很随意的吃一些素菜就作罢。 不过,今日瞧着是个例外。 禅房内。法衣精美而又古朴,在灯火中,有禅音和蝉鸣缭绕。 老主持又拈起一块拇指大小的蒸熟的点心。 小小的莲子大小的绿色糕点,下面用胡萝卜雕刻的莲花做底,栩栩如生,看起来又精致又漂亮。 一口下去,没有一点点油腻,偏偏里面能吃到一点软糯的肉香,想来是用高汤鸡汁和的面,点心极新鲜,要做到这样的程度,至少花了三个小时在上面。 “这是何处化缘来的啊?可是又有人偷偷去了酒店餐厅?我佛慈悲,佛门广大,广渡众生,切不可只偏爱那高门富户啊。”老主持微微蹙眉。 小沙弥咽着口水跪坐在旁。眼睁睁看着师父吃了一颗又是一颗,一直都吃完了最后一颗。他又咽了口口水:“这是一个小施主姐姐给的。说名字叫菩提莲。” “哦,这名字,甚是契合。” 老主持闭目又伸手出去,在空荡荡的棕叶摸了个遍,收回空手来,声音带着淡淡的怅然和香味:“这位小施主,是个有心人啊。” 小沙弥说:“师父,听说芷泉街这个施主姐姐准备一个月的斋饭都没送出去。要不是我,这心意多浪费啊。” “施主就是施主,怎可妄加其他身份。” 小沙弥嘟嘴:“好嘛,爷爷。” “叫师父。” “好嘛,师父。” 南迈有定慧修行的习俗,男子出家没有次数限制,短则三天也有,长的半年也有,更有特殊的,出家后触动本心,最后皈依也是有的。 但红尘心和佛心并行不悖,僧侣们自红尘中来,自然也带着红尘气。 “是芷泉街啊。”老主持想了想,“我做白衣阿赞时候去过,以前不是诸僧的化缘地。最近那里来的香客很多——看来果然是我们之前忽略了施主们的诚意呐。” 这日之后,除了每月的佛日休憩之外,芷泉街特别韩家都会有僧侣前来化缘。 僧人上门是极好的福气,更何况是日日都有。 韩费凡知道后惊讶之余心情大好,特意专门叫了阮颂去书房问话。 看着和女儿一般大小的小阮颂乖巧站在那里微微笑着,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某个地方就微微一软。 “家里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韩费凡问。 “没有的,都很好。” “学校有没有谁欺负你?” “没有的,大家都对我很好。”阮颂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将烫伤的手不动声色藏了藏。 “哦,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韩费凡又问。 “没有了。”阮颂看着韩费凡,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您,我很喜欢这里。在这里很好,在学校也很好。吃的有水果,有肉,住的地方有热水,每天可以洗澡……在我的记忆里面,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幸福过。” 谁不想做好人呢,谁不喜欢被别人喜欢着呢。 韩费凡闻言,不由微微动容了:“阿颂啊……” 阮颂的目光柔和,她的脸红红的,眼睛也有点红红的,小小的身子跪了下来:“一直没有说,谢谢您救了我,将我带回这么好的家。” 哪里好呢,不过就是当个小仆人用着。韩费凡叹了口气,招手让她过来:“真是个好孩子,以后……就叫我叔叔吧。” 阮颂从书房出去,脸上带着开心的笑,路上碰到张姐和两个欧巴桑在廊柱下,张姐见她喜气洋洋的样子忙问:“阿颂,这么高兴,老爷奖励你多少钱?” 阿颂笑眯眯伸出手,手心里是五十零钱。 张姐顿时撇撇嘴,这老爷也太抠门了,平常晚娜夫人一个包包几万都是毛毛雨,这五十……不是当人傻子吗?打发叫花子吗? 张姐为阮颂不值:“你看,真是白费力气……这么点钱,有这时间还不如睡个懒觉。” 阮颂笑起来,钱不钱的才不重要。 她察觉到张姐的好意,亲昵去拉了下张姐的胳膊,笑容甜甜的:“知道张姐心疼我。可这对我已经很多钱啦。明天早上张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呀。” 张姐嘴碎,性格也直接泼辣,她管理着厨房,在这些下面的欧巴桑里面也是最有话语权的,早就见惯了为一点利益争得头破血流的事情。 看着阮颂这样傻乎乎的实诚,拿宝似的捏着那五十块钱。张姐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脑袋:“真是和莲齐不一样,小傻子。” 哎,可怜见的孩子,以后,还是稍许照顾一下她吧。 第6章 “小七爷。” 张姐前脚开始给阮颂好脸,后脚就有人听到韩费凡让阮颂喊自己叔叔! 回来厨房的人学得有模有样。 安静了一会。 吴妈忽然问:“所以阿颂会不会是老爷在外面养的孩……”她闭上了嘴没把话说完,其他人都缓缓陷入了沉思。 -- 第12页 这么一说,不是不可能。 几个大妈眼里闪着八卦光芒。 ——韩费凡重男轻女,想要儿子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但这么多年家里这位晚娜夫人愣是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出国调理啊,试管啊,连求佛和风水这样的法子都试过了,最后还是啥都没有。老爷又不是傻,就守着她一个? ——不然为什么老爷这样狠的人能“发善心”带回这么一个孤女,而且还让她和大小姐一起上学呢。 有可能,有可能。 于是,这天以后这段日子,外有韩费凡的鸡毛当令箭,内有张姐的照拂,阮颂的日子突然开始轻松起来。 需要专心应付的除了布施,就只有一件事,陪韩真真学习。 准确来说,替韩真真学习。 这是晚娜费了大功夫私下安排的,韩真真委实不是读书的料,能拿到中六的毕业证后去留学就是,只要韩费凡不知道。 韩真真得了母亲的默许,从苦学中解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拥有了数不清的游戏时间,化不完的美妆,试不够的新衣。 而对韩真真来说要命的学习,对阮颂来说就跟玩似的。 时间过得飞快,零碎和忙碌中,转眼已是三年过去,韩真真和阮颂都还有两年就可以毕业。 按照授意,阮颂开始慢慢将成绩向前提。 一日数学课后,数学老师看着试卷上附加题的答案,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阮颂肩膀,叹了口气:“要是你真的是我的学生,我一定能让你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 可惜,只是如果。 在这个学校,阮颂没有学籍,没有身份,除了卷子上的成绩,一切手续名字都是假的。她只是个影子。 阮颂也想要个自己的身份。但,太难了。 在南迈要得到正式的身份,如果是外来偷渡劳工和难民,按照法律的正规渠道来说,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结婚,婚后五年可以申请入籍;一个是长期居住工作学习形成的事实居住,满十年就可申请。 结婚?南迈女子的婚姻年龄是十七岁。她今年十六,还差一年,但借助结婚做事,那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居住满十年?韩家不可能平白无故养着她十年。还有两年,韩真真完成中六的学习就会去留学……那之后的事情—— 阮颂头有些痛,只感觉心口有些喘不过气。 她伸手捏住衣襟,好像……又长了。 从第一次初潮开始到现在,十六岁的少女,身量见风就长,就像是一棵拔节而生的早稻,几乎能看到新生磅礴的生命力。 背心真的不行,就算多穿两件也不行。 她需要的是一件真正的内衣。 这些是母亲教女儿做的事,韩家自然没人会注意。 还没放学,韩真真照例逃课出去疯玩了。阮颂也打着家里有事的幌子逃了一节课上街。 她的预算有限。要买到廉价的内衣,就要去廉价的地方。 阮颂问着走了几条街,最后在小巷里一家店买到两件贴身薄款内衣,穿上以后,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那老板娘看阮颂好一会,问她:“小美女做不做兼职啦,我认识一个老板,有活动表演,按次结算,报酬不错哦。” 阮颂拒绝了她:“我不会表演。” 老板娘从镜子里看她,笑深了两分:“哎呀,你这样的,过去坐着就是表演。” 廉价的带着灰尘的镜子里,是一张初初长成还带着稚气的脸庞。因为换衣服弄散的长发蓬松落在肩上,竟显出几分慵懒,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老板娘,缓缓笑了一下,那艳丽立刻冲淡了稚气。 老板娘一时看得怔住了,直到手里的袋子被拎过去,她才回过神来,追过去两步:“小姑娘,真的,我给你最好的价格。”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阮颂几步转过墙角才停下来,刚缓了口气,却猝不及防看到了一个人,晚娜。 晚娜带着墨镜,帽子遮了一半脸,要从对面窄楼旅店下来,一个男人跛着脚扯着她,笑嘻嘻说话。 声音不大,但足够阮颂听清。 “这么多年,还是只有嫂嫂让我难以忘记啊……” 阮颂呼吸微微一窒。 这个男人……竟然是韩费凡的弟弟韩费扬。 晚娜面带愠色:“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韩费扬笑:“嫂嫂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当年可是嫂嫂自己求着我——” 晚娜从手提包里拿出钱,狠狠拍在了他手上:“你说过的,最后一次。” 韩费扬将钱按在唇边亲了一口。 “嫂嫂——真是无情啊。” 阮颂只觉毛骨悚然,不敢再听下去,轻轻转身,低头向另一边走去。 从前面玻璃门的反光中看去,韩费扬正一瘸一拐从斜对面的楼梯走下来。 她按住胸口,一瞬想到了莲齐姐姐。最后一次听到莲齐的消息是从张妈那里,说莲齐从韩费扬家里出去嫁人了。这样的人,早嫁出去也是种幸事。 她脑子里乱哄哄,一会是韩费扬一会是韩费凡,突然冷不丁一下冒出来韩真真那一只单一只双的眼睛。 心里顿时咚的一下。 脑子里想着事,下一刻拐弯,砰的一下,阮颂不小心撞上了一群年轻人。 她吓了一跳,连忙退了一步,这群年轻人穿着潮牌,正激动说笑着,见状都不说话,看向阮颂。 -- 第13页 为首被撞的年轻人本恼了,待看清阮颂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脸上的怒气顿时变成了关心:“哎,小学妹,你没事吧。” 他的同伴见状笑起来:“老丁,你能不能行,是不是脚撞软了,还能不能去接老大?” 那年轻人的脸立刻微红了起来,恼羞成怒瞪了自己同伴一眼:“滚滚滚。我是怕撞伤人家小妹妹。” 他转头又看阮颂,见她神色很有些不安,放柔了声音:“没事吧……” 阮颂摇了摇头,低着头快速走了。 她走了好一会,那搭讪的年轻人还没回过神,旁边的同伴吹了一声口哨:“丁文山,回神吧,还花痴呢,一会见到老大,你就这幅狗样子?小心老大以为你对他相思到变态。” 丁文山挥手:“滚滚滚。老大对我有恩。我俩是恩义。” 前面的背影看不见了。 手机响起来,丁文山恋恋不舍低下头,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两个字,立刻接了起来:“老大,你到哪了?我们正扔了车准备抄近路过来接你呢。哎,我们可想死你了。” 他造作的声音惹得旁边的同伴都齐齐低声笑起来。 电话里传出韩其清冷低沉的声音:“是吗?” “是啊是啊。”丁文山道。他从国中开始就跟着韩其,中六毕业后,丁文山没有继续上学,选择继续跟在韩其身边做事,比起其他人的情分更深。 “在笑什么?”韩其问。 丁文山立刻伸手示意其他人安静,他对韩其并不隐瞒:“嗐,也没什么,就是我刚刚撞到一个好漂亮的小学妹,他们嫉妒我。” 那边顿了一秒。 丁文山连忙道:“真的漂亮,老大,你别不信啊。” 韩其慢悠悠道:“哦,以前,你还说过韩真真漂亮。” 丁文山有些不甘:“怪我当时太年轻,看照片嘛,我哪知道她那么会P。这回是真的漂亮,不信,我下回带……靠,忘了问她哪个学校的了。”他懊恼了几秒,挠挠头,“老大,你现在在哪啊?” 几句话,过去几年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但韩其,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电话那端带了一丝淡笑的声音:“芷泉街。” 丁文山一下紧张:“老大,要不要多叫几个人过来?” 韩其的嗓音带着几分森冷的散漫,一字一顿:“别闹。我是回来认亲的,不是回来杀人的。” ~* 阮颂一直走到街道尽头,隔了好一会才上了公交车。车上她眼皮一直跳得厉害。 旁边一个阿婆扯了一溜白纸给她贴上方好了些。 紧赶慢赶回来还是有些迟了。 好在前门停着车,看来是家里来客了,应该顾不上她。 阮颂略松口气,匀了匀呼吸,从侧门溜进去。 侧门连着后院花园,南迈的植物一年四季都在疯长,打理再勤也跟不上花开的速度。密密麻麻的金链花从数米高的树上垂下,如同锦缎窗帘下摆的流苏,风一吹,窸窸窣窣落下花来。 阮颂加快了脚步,绿色的草地上长着零星冒出来的野花,她裸-露的白皙的小腿没入草丛。浅深层层碧,恰如一时春。 她一手拨开面前的花束,任由上面掉落的花瓣盖在上,又被风胡乱温柔吹下去,一边随手扯掉领结,想先回房将衣服换下来。 分花拂柳后走出来。 她停住了脚步。 前面的花园中站着一个人。 年轻高大,模样英俊,深蓝暗纹衬衣袖口挽起到了袖箍处,遮住了上面的黑钻袖扣。他好整以暇看着她。 正是韩其。 “小七爷。”她微微颔首行礼。 没有回答。 过了两秒。 韩其说:“哦,是你。” 第7章 打量的目光如丈量的尺 时隔六年多,却没想到他还能认出自己。阮颂垂下眼眸,神态恭敬,礼仪周全:“是的。” 一瓣金莲花瓣从她发间落下来,贴在她衣领。 韩其看着阮颂身上的校服,当初瘦弱如同玩偶的小姑娘如今已亭亭玉立,他发出一声有些意外的轻笑:“看来,你在韩家过得还不错啊。”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她应该在韩家过得很差才对。 阮颂愈发谦虚妥帖:“都是因为大家的照顾。” “照顾?”韩其重复了一句,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有意思的话,“韩家的照顾——因为你的好心吗?……嗯,你帮助我,我帮助你,都好好的那种?” 这段当年分别的对话,他说的分毫不差,阮颂也记得,自然还记得韩其说的那句“好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她一下抬起头。 面前的男人眼神再无当初少年时那毫无节制的戾气,看起来温文尔雅,但他漆黑沉静的眸子看进她眼睛的一瞬间,薄情冷漠一览无遗,那一份讥讽轻蔑清晰无比。 阮颂再度垂眸,避重就轻立刻结束了话题:“是的,也谢小七爷关心。那您先忙,我先去做事了。” 她说完,飞快的走了,再无当年那一份撑伞追上他的天真。 韩其看着那纤细的背影,唇角勾出一丝笑,懒洋洋移开了目光。 她很聪明,从头到尾克制适度,不多话,不打听,甚至没有额外的笑,更不曾为当年一伞雨的交情妄图攀折套近乎。 -- 第14页 这样的人,要么是心思诡谲别有所图,要么是心思坦荡无所求取,看来,她的日子也并不是想象那么容易。 阮颂是哪一种,韩其现在并不是最想知道的,今天他专门来是送人的。 从璀璨城外的风情街将被追打的韩真真送回来。 现在客厅里正哭得热闹。 一个中四的女学生,十多岁就敢在外面捧场子。 ——胆子很大。 但捧的是个二十多岁见惯风月的小白脸,还和两个点酒的富婆争风吃醋,被人打了一顿。 ——这就蠢了。 一个人胆子很大却又很蠢,韩其笑了下,那可真是要命。 ~* 此刻,客厅里韩真真委屈极了,为她自己,也为她没能帮忙出头成功的“朋友”,她跪在地上哼哼唧唧哭:“我就是看不惯那两个老女人欺负苏克,有钱就了不起吗?她们凭什么强迫苏克陪她们!她们还叫人打我,爸,爸,你要帮我教训她们啊……呜呜。” 韩费凡额头上的青筋一鼓一涨。 晚娜回来得到消息就急忙小跑过来,刚进客厅就看见韩费凡气得已经要爆血管,连忙道:“老爷,老爷,你别生气,你血压本来就高——真真,你别惹你爸爸生气,还不快道歉啊——” 韩真真膝行几步,把脸上的伤给他看:“呜呜呜,爸,你要帮我。你不是一向最疼我吗?你一定要帮我啊,她们打得我好痛……你看看我的脸。” 韩费凡闻言,直接抓起旁边的书包扔了过去,里面的书散了一地。 “怎么不打死你?蠢东西!你还有脸回来告状?”韩费凡委实气得不轻,左右一看,抓起花瓶里面的鲜花,劈头盖脸就打向韩真真,“这么小就知道争风吃醋?包男人了?!” 韩真真不敢躲,扬起哭花的脸:“我们是喜欢的!不是包!” 韩费凡嘴角的肉抽了抽,他气到了极处,反而笑了:“不是包?你给他钱,你养着他,你不是包是什么?” 韩真真哭:“他不是因为钱!是真的喜欢我!” “喜欢你?你是不是傻?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样?!本来还以为你长进了,蠢东西,原是长进到这地方去了?” 晚娜想拦不敢拦,只小心劝慰:“孩子小,不懂事——你别生气了,好好说……” 韩费凡更怒:“十七岁就可结婚,早的都生孩子了。还小?我韩家就是被你养的蠢东西毁了!” 他捂住气得疼的胸口,太阳穴鼓鼓得痛。 但凡要是还有个——孩子,但凡有个儿子…… 儿子,对的。他的确还有个儿子。 一个曾经恨他到极点的儿子。一个因为他疯批母亲差点养废的儿子。 韩费凡忍不住看向空荡荡的门外,此刻客厅后门的花园里,正站着他第一个儿子,唯一的儿子,也可能是最后一个儿子。 当年离婚的时候他何尝不想将这个儿子带在身边,但韩其的性子就跟他妈一样执拗。就算被他妈强迫来寻自己,来了,也不说一句话,不喝一口水,锯嘴葫芦一样不吭声,更别说叫他一声爸。 这个儿子看着他的眼神永远都是阴鸷怨愤。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懂什么呢。他只知他妈,却忘了自己是姓韩的。 但今天,韩其不但回来了,第一次心平气和进了韩家门,还却对这个毫无感情的妹妹伸出了援手。 真是……意外。 ~* 韩其接完电话,折身向客厅走来,路过走廊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素色工作装跪着的阮颂。 ——作为韩真真的陪读,知道对方出了问题,自己不可能独善其身,倒是自觉。 看来这几年她也不是光长了脸和身上的肉。而大概是跟着韩费凡一样,学到了如何漂亮又哄人的伪装。 韩其缓步走过她,站在门外,再次静静欣赏了一番里面的狼藉,才抬手不轻不重敲了敲敞开的门扉。 客厅里的几人都闻声看了过去。 只见韩其斯文温润站在门口,他的衬衣十分合体,但作为手工剪裁还是按照惯例用了袖箍,整齐扣好的扣子一直到脖子下面,愈发显出一种端正和庄重来。那张脸白皙而又健康,此刻上面带着亲和的淡淡的笑,丝毫没有年少时执拗而又阴冷的气息。 英俊的,谦恭温和的。 就跟那些教养良好的二代子弟一模一样。 实在是个妙人,晚娜心里猛地一咯噔,立刻转头看向韩费凡。 韩费凡怔了怔,看着那张带着自己痕迹的脸和出众的气质,只觉这才是他韩费凡子女应有的模样,本能生出了淡淡的亲近,声音的音调也压下来了:“小七,是要走了吗?” 韩其说:“刚刚接到电话,今天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我让他们带了个人来,可能对您和真真有用。”他的尊称让韩费凡的气顺了一半。 韩其说完不一会,微嘈声中,有人正在过来。果然,很快一个年轻西装男人打头,两个打手拎着个哭得眼线花掉的小白脸过来,直接扔在了地上。 西装男人是风情街涉事酒吧的老板,他和韩其看起来很熟:“小七,你要的人在这了。”韩其简单介绍对方:“银谷普金餐饮的小钟少。” 几人寒暄中,韩真真已看清情况,顿时瞳孔一缩:“苏克?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 第15页 地上的小白脸听见韩真真的声音,就像看到救命的稻草,下意识蠕动想找庇护。 身后那打手面无表情将他打翻在地,脚踩在他肩膀上叫他动弹不得。 小钟少看了韩其一眼,然后温声向韩真真笑道:“韩小姐,重点不是我们对他做什么,而是,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韩真真手指僵硬收紧,迟疑了一下,一咬牙,将所有的勇气都用上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是个陪游。但他也是因为爸妈生病没办法——他是不得已的。他很聪明,也很上进……” 小钟少差点笑起来,这类人是什么样他再清楚不过。于是他咳嗽一声:“不得已?他跟今天那两位客人也这么说的。当然,有时候人多了也会换个别的理由,家人生病了、需要钱上学、走投无路……苏克,还有没有补充?” 苏克不敢说话,又不敢不说话,支支吾吾,眼泪汪汪,可怜又狼狈。 小钟少又说:“今天那两位客人是他提前约好的,只没想到会撞上你。韩小姐大概不知道,他的生意很好的,女的,男的,男女混合的,集体的,口味特别的,都接,只要价格够高。不知道韩小姐是体验到哪一步了?如果……那我真诚地建议,小姐最好下来去做个检查。”随行打手奉上了一叠照片。 韩真真看着看着,一把手扬了,有些作呕。 韩其伸手搭上小钟少的肩膀,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闭上了微带嘲讽的嘴,伸脚踢了踢地上的苏克:“有什么要给韩老先生和韩小姐说的?” 苏克哭丧着脸,道:“我上周体检过,没问题的。” …… 那天苏克被韩费凡打的很惨,等打手拖出去的时候,地砖上还有残留的血,残红带着淡淡的腥味,血顺着地面的弧度慢慢蔓延。 韩其看着佣人用拖把和抹布清理,一人又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干净,另有一人喷上去味的喷雾,好去掉里面的腥味,然后整个地面干净如昔,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他看得认真,长睫垂下,盖住眼角的情绪。 客厅里韩真真的哭声小了。 韩费凡有些迟疑,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韩其:“晚上就在这里吃吧。你难得回来。” 他说罢,生怕韩其不信似的。 “今天一定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帮你妹妹一把,不知道她今天要惹出什么祸事来。”韩费凡说及“妹妹”两字,偷眼看了一眼韩其,见他只淡淡笑着,并没有恼怒模样,便略松了口气,飞快转开了话题,“说起来,我们家有一位不输给王权饭店大厨的小师父,做的点心是一绝,连万佛里的大师都私下夸奖呢。是不是啊,阿颂。” 韩其跟着他的话转过头去,阮颂还垂头等在外面,闻言她抬起头来,韩其温和看着她,看起来如此温文尔雅。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下雨的下午,露楚滚了一地,她打着伞追上少年,少年面色阴翳,冷到极致的声音。 ——“我不会帮助你的。我也不会帮助这栋房子的任何一个人。” 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韩费凡又叫了一声:“阿颂,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吧,可做你最拿手的露楚才是。” 阮颂从地上站起来不久,膝盖有些发酸,韩其听见那两个字,慢慢侧头望向她,嘴角勾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有劳。” ~* 在晚饭前父子在书房进行了一场简单的谈话。 韩费凡并不能确认韩其是不是真的回心转意,但他希望加一把码让韩其真的回心转意。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继承人,他的非凡资本和上面的大先生也需要一颗定心丸。 前些年他老岳丈日子并不好过。当初他强行离婚分走了一半家产后,老岳丈资金链出了问题,倒闭了好几家关联公司,赔了一大笔钱,只剩苦苦支撑的运输公司在老友陆家关照下举步维艰,他本以为他们会联系他,可惜没有。 这几年听说注入新资本,又重新活了过来。 随着韩费凡身体检查后发现弱精症越来越严重,他开始侧面去问韩其的情况,毕竟还是自己的儿子,在老家族谱里面是记过名字的,到底是血浓于水。 上个月,韩费凡的症状已经成了无精症,彻底失去了生育能力,这个念头更清晰冒出来。 打听的结果很好,好几个生意合作对象都夸奖韩其,说他小小年纪手段雷厉风行,而且为人仗义,很有他当年的影子。 韩费凡嘴上只是笑笑,心里却有些没底,有他的影子没用,关键是肯不肯站在他这一边。 但现在,机会似乎来了。 ~* 两人进了书房,一路无话。 韩费凡便没话找话从今日的晚膳准备开始说起,少不得又夸奖了阮颂一番,说起她学东西如何快,如何做布施,做的点心又如何好,韩其有些淡淡的听着,偶尔附和一声。 但这么热过了场子,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似乎少了一些。 说到最后,韩费凡突然想起什么:“吃鱼吗?阿颂做鱼味道很不错。”韩其的母亲很喜欢吃鱼,韩其小时候家里常常煲着鱼汤,小小的他一人能喝一碗。 韩其摇摇头:“我不喜欢吃鱼。” 书房静了两秒。 有些心急了。韩费凡顿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 第16页 这回倒是韩其重新先开口换了个话题。 “宋三叔上回说起您身体不太舒服。”韩其问,“现在好些了吗?” 是个很好的开头。 韩费凡摇头:“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倒是你,小七,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让你受了很多苦。哎,你那时候小,很多事情又不能和你说,真是难为你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和你聊聊。我和你母亲结合是我高攀了她,但我们两个的性格……就算开始迁就,也真的是没办法长久的——” 韩其看着他。 韩费凡又说:“我这个老毛病,是当年生下你以后,害怕你母亲再遭罪,去做结扎手术,结果手术出了点问题,留下的后遗症。” 韩其脸上立刻露出意外的表情。 韩费凡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胳膊:“我和你母亲的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知道,你母亲从来不对你说,但我觉得有些事情你还是有资格知道。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也是一个男人,你也应该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韩费凡显得很看得开:“不过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所以也算不上大毛病。” 韩其目光微动,也跟着韩费凡的口吻松了口气,慢慢笑起来:“是吗?那就好。” ——现在的确不算什么大毛病,从韩费凡上一份从私人医院秘密调出的病案,只是个断子绝孙的诊断结果罢了。 ~* 晚餐开始,桌上始终有种淡淡的尴尬气氛。 晚娜看到韩其就本能有点心虚,又不敢像韩费凡一样给韩其夹菜讨好他,只能沉默鹌鹑一样吃菜。 韩费凡对儿子很殷勤:“小七,以前爸爸忙,照顾你的时候少,看你瘦了。” 韩真真闻言有些不开心,咬着唇将筷子在碗里戳得作响。 今天晚上准备的是地道的娘惹小吃,小金杯和娘惹糕,却没有露楚。 小金杯里面用的是虾肉和香茅,还有炸过的小洋葱,一口就可以一个,娘惹糕用的是椰浆和糯米做成的,加上了香兰叶,甜而不腻,很适合餐后吃上几个。 韩费凡催问厨房,上菜的小丫头回答说阿颂那边因为原料不新鲜所以做了其他的。 韩其看了那小丫头一眼,轻笑了下:“没关系。反正上次已经见过了,看起来的确不错。” 韩费凡这才隐隐想起,当年最后似乎在韩其来求见他时送过他一盒,但那日他没见韩其,而他前妻也在那天过世的。韩费凡顿时差点惊出冷汗,也有些庆幸,幸好今天厨房的原料不新鲜没做成。不然,这所有的氛围努力恐怕都是功亏一篑。 他立刻卖力推荐新品:“来,试试这个,纯手工做的,味道还不错。” 韩真真咬住嘴唇,晚娜夹了一个,筷子按了一下她的筷子,示意她忍着。 韩其夹起一个小金杯。 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鲜嫩的虾肉和香茅的香味瞬间在味蕾绽放,口味清淡,但足够回味。 韩费凡看他表情,再给他夹了一块娘惹糕:“再试试这个。” 韩其也很给面子吃了一口:“很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味道这么合适细腻的点心了。” 韩费凡也很高兴道:“你看,我就说,阿颂别的不说,这一手菜是很绝的,你下次还可以试试她的椰糖香蕉和冬阴功。” 韩真真有些忍不住:“爸,阿颂马上就要升中四了,哪有那么多时间?” 阮颂代-考和枪手的事韩费凡并不知道,他闻言蹙眉:“要是没时间就别去读了,她读那么多干什么。小七,或者……要不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到时候专门让阿颂只给你做都行。” 韩真真啊了一声,还要再说话。 晚娜在桌子下踢了她一下。 韩其看了这对母女一眼,缓缓勾了一下唇:“好像现在马上就要考试了,下次吧。” ~* 晚饭后阮颂送韩其出去,她恭敬走在一旁。 几年时间,她早和当年那个打伞追上他的小姑娘并不不一样了,现在的她,是韩家布施的主事人,是韩真真的好伴读,懂得趋利避害,胆子不小,连糊弄韩费凡露楚材料不新鲜这样的瞎话也能如此自然。 在韩家过得风生水起。却依旧是谦逊温情的模样。 韩其转头问:“真的我要吃什么你都能做吗?” 阮颂看着此刻那双毫不掩饰凉薄冷漠的眼睛,即使英俊的男人嘴角噙着笑意,却只让人觉得是不寒而栗的嘲讽。 时间并没有改变他,只是让他将阴郁贴上了温文的面具。 阮颂垂下眼睛,有些无奈一般无辜道:“如果小七爷想吃人肉的话,恐怕不行。” 韩其轻轻笑了起来。 她果然是懂的。 她们这样的人,在最下层求生,就跟狼一样,看起来忠贞无害,又善解人意,在羔羊面前表现得像只优秀的牧羊犬。 可是实际上,一旦狼群换了头狼,第一个咬住老头狼的,往往就是最乖巧的那只。 “你会的。”他看阮颂那张正在悄悄惊艳的脸,打量的目光如丈量的尺,就跟当年离开时一样,慢慢说,“小东西,今天再送你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蠢人向死而生。” 第8章 “阿颂,你多大了?”…… 韩其回到春舞川的别墅时管家冬姐已安排提前放好了洗澡水,他在绵密泡沫中渐渐松软,顺手端起旁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 第17页 宽敞的房间里,落地窗前白纱翻滚,间隙能看到南迈深夜带着淡红的夜空。 一只米色喀布尔犬长嘴长发跑进来,它腿上和身上的毛都做了打理修剪,只留下头上的长发扎成一个小辫子,辫尾束了一个小蝴蝶结,看起来如此漂亮而又华贵。 这是韩其母亲以前养的狗的后代,陪着韩其长大的。 狗将从一个外面捡到的漂亮塑料球吐在地上,看着韩其摇尾巴邀功。 “鲁克。”韩其看了一眼地上的球,叫它。 狗不过去,反而坐在了地上。 “我这回不泼你水,过来。”韩其柔和了一点声音。 狗看了看他,试探着慢慢走过去,果然韩其没动,它胆子大了两分,毕竟还是太久没有见主人了,再上前了一步。 韩其伸手摸它的下巴,舒服中狗仰起头,吭哧吭哧伸舌头,然而下一刻,水顺着它的脸落到了脚上。 狗一下跳起来,受骗的模样看着韩其。 韩其看它那人一样委屈的脸,忍不住笑起来:“怎么每次被骗?不长记性。” 狗低声嗷了一声。黑沉沉的眼睛看着韩其。 恭敬,节制,漂亮,带着小小的狡黠,那一瞬间的眼神,他心里微微一动,眼前闪过少女那双乌沉沉的眼睛。 不,不对,她怎么可能和鲁克比—— 看着看着,韩其脸上的笑停住了:“你要干什么?” 他左右去看浴巾,严肃道:“我警告你,你要是敢……” 话音未落,狗直接跳进了浴缸。 …… 冬姐要将鲁克拖出去的时候,鲁克使劲挣扎着不肯走。 韩其揪住狗脸,冷脸看它的眼睛,狗眼睛里面都是乖巧和依恋,还有货真价实的喜欢。 “别跟我来这招。” 狗伸出舌头,乖巧想舔过去,被韩其两根指头夹住了舌头尖。 他哼了一声。 “下不为例。” ~* 房间里已一塌糊涂,到处都是人和狗脚印。韩其去了二楼的半露天小餐厅,等着工作人员收拾。 风从花园吹来,南迈的夜风带着淡淡海味。 院落中有大片的凤凰花树,夜幕中含苞欲放,赤红热烈。中间夹杂着一棵光秃秃的木棉树,木棉花。 韩其走到料理台,先净手,取出一只漂亮的骨碟。 旁边的水箱养着九只漂亮的海鱼。他从里面捞出来一条不大不小的,将鱼按在平整冰冷的砧板上,另一手握住锋利的小刀,麻利地切开鱼皮,清理鱼腹,然后将白嫩的鱼片肉一片一片起开,厚薄相同,晶莹剔透。 那鱼虽死,却还头尾摇摆个不停。 刺身做好,用尖头筷子夹起,一点点芥末酱油。 堪称人间美味。 他看着那翕开张合的鱼嘴,又夹了一筷子,唤躲在门后的鲁克:“过来吧。” 鲁克这回学乖了,慢吞吞走过来,它新吹干了头发,长长垂下来,柔顺漂亮极了。 吃了一口,它舔着舌头眼巴巴等着。 “贪心。”韩其骂,却又伸手夹了一筷子给它。 贪心的又何止是狗。 关于韩费凡的事情,母亲陈缪的确什么都没亲口对韩其说,但并不代表韩其不会查。 当年,韩费凡来南迈花光了全家甚至弟弟娶媳妇的钱,来时一无所有,连个歇脚的棚户都租不起,后凭借救了陈缪的机遇,成了她的私人保镖。 他很聪明,死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陈缪后来在回忆中眷恋的那些美好回忆,或多或少是以韩费凡的卑微匍匐而来的。陈缪图韩费凡对她好,却不知道,对彼时的韩费凡来说,所谓的好啊、尊严啊、甚至舍命相护的爱情都是他拿来赌一把的资源。 韩费凡赌赢了,成功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婚姻和宝贵资源。却又并不满足于此,或者从头开始,他的目标就不仅仅如此。 至于今天韩费凡那场苦情戏中提到的结扎手术,韩其冷笑了一声,那是当年陈缪发现韩费凡在外偷吃还让那个女人怀孕,他自己作为赎罪主动去做的。 他先逼着那个女人流产,又跪在陈缪面前指天发誓:“如果我韩费凡再对不起你,叫我韩家断子绝孙。”陈缪哭着捂住了他的嘴,却不知道这时候韩费凡已开始准备离婚材料了。 最后桩桩件件,都变成了陈缪的逼迫。PUA技巧娴熟至极。 同样是男人,韩其太知道男人在想什么。母亲死的那个下午,他站在ICU窗外,看着她手腕一道道伤疤,看着心电图变成直线,一切就跟这尾只剩骨架的鱼,清晰,丑陋。 鲁克吃完了又舔嘴望着韩其。 韩其笑了笑,他转头看向那鱼缸中还剩下的八尾鱼,目光渐渐阴鸷。 “一条一条,慢慢来,不急。” 东姐站在门口,很和蔼地回复说房间收拾好了。 韩其微微颔首,洗净了沾着鱼血的手,将刀放回原位。 进房间的小客厅里,挂着各色名画的墙上,中间夹杂一张陈缪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子活泼俏丽的女子仰脸笑着,青春动人。 报复一个人,向来最好的方式,便是夺取他最珍视的一切,摧毁他拥有的所有,碾碎他即将获得的希望。 韩其忽然有点好奇,如果韩费凡看着自己曾费尽心思苦心孤诣创造的一切,在他手上土崩瓦解会是什么表情? -- 第18页 ~* 韩其今夜的到来影响的不只是韩费凡。 此刻的老宅主卧里。 晚娜心神不宁,晚上洗完澡涂抹颈霜,镜子里面的女人保养得宜,暖色灯光下仍旧称得上一声明丽,但脖子上几道痕迹却还是暴露了年纪。长期的是试管和生育准备压榨了她太多的精力和健康。但是很可惜,即使付出这么多,仍然没有一次成功,要不是她还有个女儿。 ……幸亏她还有个女儿。 但韩其如果顺利回来韩家,韩真真一旦出嫁,就冲着当年她在韩费凡离婚上面做的那些事,韩家怎么可能还能有她的位置?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今天十二号,月事还没来,说不定这一次能成…… 但要是怀孕了,起码有近一年不能陪韩费凡。男人的生理需求这件事,她体会太深,连盛况时的陈缪都做不到,她可不信自己能有魅力让韩费凡为她守着。 她摸着摸着,只觉肚子上面好像真的鼓出来一团肉跟真的怀孕似的,心里越发不安,便抬头叫周妈。 周妈是负责家里衣服清洗熨烫的,晚娜叫住她,低声问:“这两日给老爷洗衣服,可又有看见什么?” 周妈左右看了一眼,便从包里摸了摸,好一会摸出一根长头发,低着头递过去,晚娜一看,顿时面色一变,一面给了她一把零钱,一边拈了那根长发过来。 很长的黑发,很直,一看就是属于一具年轻的身体。她坐在位置上仔细看那根长发,几乎能想象出那年轻姑娘的模样,渐渐生出切齿之色。又过了一会,却又叹了口气,沉默起来,忽的,她向周妈:“去把阿颂叫过来。” 阮颂走进来一瞬,晚娜目光一定,细细从她的脸一直看到阮颂的头发。 眉头再度微松。 脸上也开始显出和气的神色:“阿颂,你多大了?” 阮颂低头:“十六。” “不是十六吧,马上就要十七了是不是?我记得你比真真小一点,她上上月满十七。真好啊,这么年轻。” 阮颂没说话。 晚娜又说:“咱们南迈的姑娘十七就可以结婚,你也不小了,等后年真真毕业了,你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阮颂有些意外抬起头。 晚娜笑问:“还是,你想一直待在这里吗?”她的音调在这里上面顿了一下。 一直呆着?能在韩家一直呆着的方式只有一个。 阮颂脊背慢慢僵硬,她放缓了呼吸,让脸上露出疑惑又不安的无辜表情,渐渐带了委屈:“是夫人觉得阿颂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吗?……想阿颂走了吗?” 晚娜见阮颂那呆呆的样子,看起来真是简单到了极点,叫她无端端想起当年那个同样天真的陈缪,当年在看到自己跪在地上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那时候陈缪一手抓着韩费凡,一边颤抖着问晚娜:“怎么可能是怀的我们家的孩子呢?”我们家?那都到了那时候,陈缪还是以韩家人自居。 过了两秒,晚娜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瞧你,这胆子怎么这么小。吓得脸都白了,真是小孩子气,去吧,给我熬一碗银耳莲子汤,熬好送过来。” 阮颂这才“一脸不安”地去了。 晚娜看着她的背影,年轻的姑娘身段亭亭玉立,细细看来如此动人。假以时日,如果让她□□一下,那还了得……毕竟,如果真的韩费凡身边非要有新人暂时接替她做某些事,那一个知根知底的而且又没有能力反抗的是最好的了。 只是,这孩子到底还是嫩了点,一团稚气,不谙世事。 还得看韩费凡的想法。 她垂眸,心情略微平静了些。 韩费凡回房,晚娜将灯仍点的亮,门也不肯掩,她迎上去,替韩费凡脱衣服,手不安分隔着衣服移动。韩费凡今晚心情不错,见状也起了性质,谁知刚刚挨过去,晚娜轻轻按住他的手:“别的,我这两日身上没来,也不知道是不是……” 韩费凡有些意外:“更年期不是这么早吧?”更年期时女人就会开始绝经。 晚娜气得心口一堵,又不敢发脾气,只委屈柔声:“是怀孕啊。我上回不是吃了那玉龙寺的泉水了吗?最近感觉身体困困的。” 韩费凡扯她衣服:“别那些有的没的。”他身体覆盖上去,将她按在了妆台上,晚娜终究是由不得,只好恳请他轻些。 “这就受不住了?”韩费凡看着镜子里那艳丽的脸和落在桌上的白兔,声音不觉低哑了两分。 晚娜眼里微微一动,笑看着韩费凡,将自己弯曲成更动人的模样:“老爷的身体自然是好得很——那以后想不想多一个人为您……” 曲意奉承的时候,再过界的事晚娜都为韩费凡做过,这具开发到了极致的身体阈值太高了,想要新的刺-激也很正常。 韩费凡不疑有他,只扶住她的腰,叫她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在极为情动的时候,脏话浑话就从骨子里冒了出来。 “骚娘们,又有什么好推荐吗?……你可真是不让老子省心,呵,今天怎么闷着不肯叫,小骚-货,是又憋着什么坏?” 晚安只是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惹得韩费凡更加卖力。 她竖着耳朵,就在韩费凡即将突破的时候,她忽然微微一动,一下转过了方向面向韩费凡,在韩费凡短暂的错愕声中,她用很亲切的声音向门外大声而又自然道:“不用敲门,送进来吧。” -- 第19页 然后勾住了韩费凡的腰,重新拥有他的瞬间,晚娜用唇堵住了他的唇,叫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9章 他心里却生出奇异的兴奋。…… 门推开了。然后是细小的小皮鞋声。 这是女学生特有的小方跟乐福鞋的声音。 韩费凡一下就明白了晚娜刚刚说的再多一个人的意思,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他也知道了外面的人会是谁。 晚娜松开了他的唇,却依旧缠着他,衣衫半退未退,得意地笑着等着他的回复和夸赞,韩费凡从微微一怔,变得生出几分微妙的期待,身体也瞬间涌出了异样的情愫。 这种久违刺-激的感觉,就如同当年那一次。他趁陈缪外出,悄悄将晚娜带回来,然后就在他们的婚床上,以绝对征服的姿态让晚娜娇笑着求饶,然后在半路时,陈缪却突然回来了。 晚娜惊慌失措,他心里却生出奇异的兴奋。 他将晚娜带到书房,半开着门,说自己在办公。然后一边听着客厅的陈缪喋喋抱怨聚会的无聊,附和着她的言语,一边和晚娜完成了未竟之事。 那种感觉……着实诡异而又叫人终生难忘。 房间的灯和当日一样光影摇曳,不过此刻外面的人不是他那占有欲让人窒息的前妻,而是另一个未经染就的白纸,干净的,天真的姑娘。 韩费凡压低了声音:“连小姑娘都不放过——嗯……” 晚娜也低低在耳边回他:“小姑娘是需要教育的。而且,人家也不小了。” 男人的手一寸一寸收紧:“那我先教育教育你。” 甬道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十,九,八,七…… 晚娜这一回没有控制自己,发出了一声低低极为妖娆妩媚的声音。 然后只听啪的一声,是碗还是什么摔碎了。 ——外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应该看到的东西。 ——或许还可以再多。 晚娜勾唇,仰起了头,放肆又纵情看向韩费凡。 韩费凡有力的双手将晚娜向上送到了妆奁上,混乱中,香水掉到了地上,暧昧浓郁的香气瞬间蔓延在房中。曲折回荡的娇声和喘息。香艳如同一场绮梦。 入户通道很安静。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没有动,也没有走。 这样磅礴的□□和如此香艳的场面,会让她永生难忘,或者,会让她也生出别样的情绪,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 韩费凡的余光看向后面的妆镜,隐隐等着什么。 晚娜轻笑了一声,直接向那边发出了邀请:“阿颂,过来,把东西捡起来。” 就像猎人的脚步惊动了野兔,几乎如同如梦初醒,入户甬道小衣帽壁橱旁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然后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晚娜有些可惜:“小孩子,吓跑了。” 她仰头,舌尖像一尾贪婪的蛇蜿蜒而上,攀缘过韩费凡的喉结:“不过,来日方长。” ~* 厨房里。 阮颂正将一罐做好的面膜过滤进仿瓷面膜碗中,就看见韩真真被狗追似的跑了进来,面色难看古怪,又像是红,又像是青。 “小姐,你要的东西做好了。”阮颂温声道,她麻利移开一只小碗,准备倒第二个碗,“这个配料多了些,还需要再融合,放在冰箱冻一冻,效果应该会更好。” 韩真真听也不听,抓着头发,又松开,像一只狂躁的猫,站了两秒,突然猛地冲过来一把将那碗拿起摔在地上,接着又是第二个碗,接着劈头夺过了阮颂手里的搅拌罐,举起来,又是狠狠一摔,整个厨房瞬间地上都是白白绿绿的东西。 “小姐?”阮颂看起来被吓到了。 韩真真发泄似的在地上跺,好一会,她精疲力尽停下来,看着那地上的东西,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你为什么叫我去送莲子羹?”她想起什么,恶狠狠转头看阮颂,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阮颂脸上有些茫然:“是小姐说这个面膜很重要、要我别耽搁,您自己去送的。”她有些不安,“是夫人觉得哪里做得不好吗?” 韩真真压着嗓子尖叫了一声,捂住耳朵:“做……?恶心!恶心!” 然后一下跑了出去。 韩真真跑出去一瞬间,阮颂脸上的茫然和不安同时褪去,变成了沉静的漠然。 她蹲下来,一片一片捡拾地上的碎片,地上的东西混合在一起,果然恶心。 外面的张姐听见动静进来,见到里面的情景,顿时哎哟一声:“阿颂,你怎么搞得这样子,你不是说要给小姐做面膜的吗?刚刚叫小姐过来取,怎么现在全摔在了地上——哎哟,这个精油啊,清理麻烦死了……” ~* 第二天早上,阮颂照例很早起来,早餐的时候,她将点心送上来,韩费凡余光扫了她一眼,晚娜就笑着问:“阿颂,昨晚没睡好吗?怎么眼睛这么黑?” 韩真真同样也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脸不痛快,闻言猛的一戳筷子,口气不善:“哼,肯定没您睡得好咯。” 晚娜莫名一大早就被女儿怼,忍着气:“真真,你这又是怎么了?” 韩真真闻言瞬间火冲上头顶,但韩费凡还在对面,她不敢撒气,只忍了又忍,一下站起来,生硬道:“我没什么,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阿颂,走!” -- 第20页 椅子哐当哐当,韩真真重重踩着地走了。 晚娜蹙眉:“真真怎么现在变成这样的坏脾气?” 韩费凡目光从阮颂身上移回来:“她还有脸发脾气?为个小白脸闹成这样,传出去我还见不见人?——果然女大不中留。先给她安排见见人吧,选男人的眼光太差了。” 晚娜有点迟疑:“现在就安排会不会真真不乐意。” 韩费凡斜睨她一眼:“你非要这么直白告诉她?”他沉吟了一下,“周日万佛里玉龙寺有水陆法-会,我们都去,你出面约两家合适的一起去,之后再吃个斋饭,也当认识一下。” ~* 玉龙寺每年都会有有一场佛恩冥阳大法-会,一般会持续一周,期间会设立不同法坛,慈仰佛力加持和三宝功德,众生共沾法益。 但韩费凡真正目标不是法-会,而是玉龙寺的老主持。 按照惯例,法-会最后,老主持会在遣众送圣和大众发四弘愿时出现,而且会根据眼缘选择两人批命作为特别祈福环节。 这位老主持据说是个很有门道的,年轻未出家时候在外遇到过高人,学过摸骨看相,其中批命特别灵验,只是现在身体不好,几乎不见外客,想要得到他指点一二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韩费凡之前捐了那么多香油钱都没动静,想不到通过阮颂的布施却结识了长期前来化缘的大和尚,终于成功和玉龙寺结下了善缘。今年的法-会,韩费凡意外得到了特别邀请可以进入坛场,并可携带家属。 转眼就是两天过去。 法-会当天,韩真真黑着脸坐进了后面单独的车,不肯和晚娜他们同坐。 在这个档口,刚刚沐浴斋戒,韩费凡不想破嗔戒,由着她去了。 汽车将要启动的一瞬间,晚娜忽然顿了顿,想起什么,笑着看韩费凡:“我有点饿了,要不让阿颂带点点心,一并去?”她今日穿了长袖套装,看起来颇为稳重,“……万佛里好几位高僧都不错,也正好勘合一下八字。”韩费凡身旁的女人都是验过八字的,晚娜当年能脱颖而出,一方面是她足够伏小做低拉得下脸,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的八字是极为旺夫契合韩费凡的。 话是这么说,晚娜私下先已找人算过,阮颂命数一般,八字也和韩费凡契合度非常一般,无功无过,比不得自己。所以她现在这样说,也只是想讨一个巧。 韩费凡目光微动,不置可否。 晚娜便摇下了玻璃,叫管家将阮颂叫来。 阮颂一走过来,晚娜便亲切让她上自己这辆车。 就在这时,韩真真忽然拉开了车门:“阿颂!你给我过来。”一边说,她一边下了车,几步过来拉住阮颂,阮颂只能跟着她去了。 晚娜顿时有些恼,韩费凡看了她一眼:“不急这一时。”他顿了顿,微阖上双目,提醒,“一会是去寺里,她现在坐这不合适。” 晚娜转嗔为喜,脸微红,拉长了声音撒娇:“瞧你。”她偷眼看了韩费凡一眼,见他是真的闭上了眼,脸上的笑方停下了,微不可察出了口气。 ~* 阮颂一进韩真真车子,就被她探身过去锁上了车门。 “开车。”韩真真命令司机,“带上耳机,要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说出去,不然我爸的脾气你知道的。” 阮颂坐正了些,等着韩真真说话。 韩真真板着脸命令:“你以后不要理她。”她说的是晚娜。 阮颂试探说:“如果夫人非叫我去呢?” 韩真真斜睨她一眼:“非叫的话,你也不要理她。” “不去,如果她生气了呢?” 韩真真更生气:“她生气就生气,生气也不许理她!” 阮颂看韩真真,不再绕弯:“她生气了,那可能会把我处理掉。” 韩真真哼了一声:“有什么关系,在我考试毕业考试之前,她不会处理你的。”之后就是处理了,也已经影响不了她了。 说罢,韩真真又道:“听到没有?反正不许你去理他们。谁叫你也不行,特别是晚上。” ——韩真真知道晚娜当日喊那句阮颂过来捡东西是什么意思,她厌恶自己母亲的下-贱,痛恨父亲的放荡,但她不敢对他们做什么,所以要求一个阮颂去抗拒强者的要求。 阮颂的心沉了下去,以韩真真的自私任性,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她知道从韩真真这里得不到任何帮助了。 阮颂看向前面那辆车,目光又扫过后视镜,韩真真长得不像韩费凡,也不像现在的晚娜,甚至看起来也不像韩费扬,她性情如此易怒,就像一只暴躁的吉娃娃。 见阮颂不说话,韩真真果然蹙眉:“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想去我妈那边?” 阮颂慢慢笑了一下:“是啊。毕竟夫人对我还是很好的。” 韩真真勃然大怒。 阮颂还浑然不知似的:“给我好吃的,送我漂亮的裙子,前日还说要教我化妆呢……那香水真是香极了,好闻极了。要是日日都能喷一点……” 啪的一声,韩真真扬手就是一巴掌。 阮颂的脸打歪了,她慢慢回过头,嘴里有淡淡的腥味,牙齿撞破了哪里,腥甜的。 “你敢?你想也别想。不要脸!”韩真真怒不可遏。 -- 第21页 阮颂无辜看着她,因为挨了一巴掌,她看起来愈发楚楚可怜,捂住一边脸呆呆看着韩真真。 “为什么不能想?夫人给的,老爷给的,我又不能拒绝——” 又是一巴掌,韩真真简直气昏了头,只觉那张漂亮的脸如此刺眼:“你敢?你敢!我撕了你的脸。” 阮颂技巧性挡住了一部分,但还是受了伤,头发也被抓得乱蓬蓬。 后面乱成一团,前面司机面无表情,视若无睹。 ~* 车速渐渐放缓,前面已到了万佛寺的地界,从璎珞长道到前面的诸多庙宇,都不能行车,只能步行。 玉龙寺的贵宾停车区已有先来的几辆车,现在正有一群人站着看着这边,韩费凡和晚娜车先到,一下车,便有对面的人迎了上来。 为首的是苏成达,当年韩其在南迈是和三个好友一起打拼的,但最后,坚持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这个苏成达了。 苏成达一生未婚,只有一个女儿苏明敏,是情妇生的,国中就被送出去留学。他没有儿子,所以今天的任务是串场。 苏成达身后是另一个年龄相仿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儿子。 “老宋今年才回南迈,听说你今天在,非要来。”苏成达笑着介绍,老宋便转头向自己两个儿子,“加洛,加风,快叫韩伯伯。” 都是极漂亮的年轻人,宋加洛沉稳淡然,宋加风看起来略微急躁一些。 宋加洛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晚娜,笑容仍旧得体:“韩伯伯,韩伯母好。韩伯伯,今天总算见到你了。” 韩费凡有些奇怪:“哦?听你的意思,之前就知道我?” 宋加洛再笑:“韩其竟然没说过吗?我们在银谷同学过一段时间,所以知道您。” 韩费凡:“是吗?”他状似很随意问,“他怎么说我的?” 宋加洛有些奇怪韩费凡的问题,但还是说了:“说倒是没有说——韩其很少提家里的事。当年毕业愿望,要贴最挂念的人照片和愿望。大家都悄悄去问自己心仪人要照片。韩其在学校的仰慕者很多,所以大家一致拜托我去看看他贴的谁。” 宋加洛仿佛想起了那个情景,微微笑道:“结果……却是伯父的照片。后来我从父亲那才知道,他家里亲人只有伯父了。韩其这个人,有时候不爱说话,却是很重感情的,别人帮他一次,总是会想方设法还回来。” 宋加洛说完,见韩费凡没说话,不由抱歉道:“我是不是多嘴了。” “没有。”韩费凡有所触动,“小七小时候是这样,养的狗死了也要哭半天,还非要将那狗指头做成项链。他的愿望写的什么?” 宋加洛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写。……一片空白。” 韩费凡心里微微一动:“这些年,我身边事多,的确是亏欠了他。” 宋加洛便道:“上一回听说他在考虑定慧修行的事情,说不定今天也会来。” 宋加风在一旁百无聊赖扭了扭脚尖,被父亲瞪了一眼,他又背着手耐着性子站直。 苏成达见状适当打破了沉默,继续笑着介绍:“二哥,这是姚总,小姚总,姚里;李老,这是他的孙子李珏……” 三三两两介绍完,足足五六个年轻人。风格各异,家世及格。 晚娜感激看了苏成达一眼,凭借她自己现在的尴尬身份,是万万请不到这么多合适的年轻人的,而刚刚那个宋加洛的称呼也非常让她暖心。 她心情很好,便笑着看韩费凡,如同一位得体的夫人:“看,真真的车来了,我先叫她下来,咱们就进去吧。” 车停在了人群旁边。 晚娜急走两步,本想叮嘱一下女儿注意仪态,却没想到韩真真黑着脸先下了车,她身上衣服皱乱,站在精心准备的晚娜身边,愈发衬托出普通和平凡,而前面人群特别是年轻人们挑剔中带着失望的目光,则让她陡然变得暴躁压抑起来。 晚娜扯了扯韩真真,韩真真走了两步。晚娜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去看后面的车,韩真真道:“不许下来。” 晚娜蹙眉,微微上前一步,车窗微微摇下来,待看清里面的情况,她顿时吓了一大跳。 阮颂脸上带着伤,头发乱成一团,衣衫也皱巴巴,眼睛红红的,可怜见的。 就像被人刚刚打了一次。狼狈极了。 晚安惊讶转头,韩真真带着恼意狠笑道:“现在还要她下来跟着进去吗?” 晚娜:…… ~* 人群已经向前走了。 焚音缭绕,禅意森森。 阮颂坐直了,慢慢开始擦脸上的伤和痕迹,她看着窗外,目光漠然深邃。 等她转过头来,看向前面的后视镜的司机时,目光再度晴朗柔和,轻轻笑了一下:“我想去洗手间。” 司机同情看了她一眼说:“去吧。” 第10章 有些心意,我以为当是一…… 阮颂走过台阶的时候,听见了法-会正在进行的吟哦声,玉龙寺山门外是最热闹的,这里反倒是安静。她走到公共洗手间外的盥洗池,压下水龙头,先捧了水漱口,吐出的水有淡淡的血丝,是嘴里哪里破了。 舌头滑过牙齿和内腔,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轻轻一顶,微微的腥甜味和痛都涌起来。 她呼了口气,缓解疼痛。 片刻,才捧了一手水浇在脸上,略微洗去了脸上的伤痕,抬起头来,镜子里面的少女看起来依旧狼狈却很干净,她又净了手,用带水的手指将微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左右看了看,是可以见人的样子了。 -- 第22页 她拢了拢衣裳,沿着尖尖的屋顶方向前行。阮颂的方向感很好,记下的地图在脑子里如同三维动画,果然,绕过两丛歇脚的地方,就看见了目的地。 三角墙金碧辉煌,高高的台基后面是两重底层建筑,多层屋舍和高耸的塔尖掩映在茂密浓郁的灌木林和大片大片赤红明黄的龙船花里。 庄严。重彩。 阮颂要去的地方在它们后面。禅院。 但到了却发现禅院前面的铁门处却站着几个进不去的人,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其中一个正是韩其。 晦气。 看来想去提前找老主持可不只是她一个。 阮颂左右一看,转向另一边的灌木丛,低矮的围墙连着里面,她低着头一直绕那围墙前行,走了好一会,终于到了个无人的拐弯处。 很好。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地图,从这里翻进去,斜着直走五百米,穿过功课房,就可以看到目的地,可能比那些人还要更快点。 说干就干,阮颂伸手搭上了围墙,墙比想象的高了一点,她一手勾住墙,一边用力蹬脚。该死,这鞋子太旧底都磨平了,不给力,蹬在墙上跟蹬在光滑的冰面似的。 试了两次仍没有成功,第三次就在阮颂要掉下来的时候,旁边的墙上多了一只手,她吃了一惊,转过头去,只见韩其已经轻轻松松坐在了墙上了。 那墙在他面前跟在自己面前仿佛不是同一堵墙似的。 既然遇都遇上了,阮颂顾不得许多,低声仰脸道:“小七爷,劳您拉我一把。” 韩其自墙上回过头居高临下看过去,阮颂的脸上还有新鲜的伤,正可怜巴巴看着他,倒是跟鲁克搞砸做了蠢事求帮助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是挨了一顿打,就想跑了吗?”韩其提醒,“那你的方向错了。” 阮颂老老实实道:“我是来找人的。” 韩其目光微动:“哦,找人?找谁?” 想来这里的找的都是一个人。 阮颂看他像雕塑一样坐在墙头,潇洒是潇洒,但并不科学,温馨建议:“不如小七爷拉我一把,我们下去慢慢说,更合适些,可以吗?” “不可以。”韩其无情拒绝了她,利落跳了下去。 落地一瞬间,他踩到了什么,划拉一声巨大的碎裂声,然后是水声,接着就听见那边一阵骚动,马上就是僧人孔武有力的声音由远而近:“是谁,干什么?”挤挤攘攘的喧扰中瞬间围了过来,在被质问的时候,韩其很不要脸道:“几位师父,刚刚我看到这里有人想要翻墙,所以过来看看。” 镂空的围墙缝隙中,几个僧人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果然看到了手还搭在墙上的阮颂。 阮颂:…… ~* 寺庙是庄严之地,对众人特别是女性的衣着都有要求,女性平时进来都要回避僧人,更何况是擅闯,所以那几个僧人也顾不得踩碎了莲坛的韩其,立刻将阮颂带走了。 韩其同情看了她一眼。 几个大和尚将阮颂带到功课房,然后围着她,阮颂乖乖坐在位置上,咽了口口水,正在预备合适的道歉措辞。 房间里现在没有别人了。 几个大和尚上前一步,阮颂缩紧手指。 大和尚一:“小施主,你怎么来了?今天是来看法-会的吗?你早说,我可以给你留个位置,不要票的。” 大和尚二:“我也可以。对了,小施主,你上次做的是叫什么龙须酥的,什么时候再做啊?下周二就轮到我过去布施了。” 大和尚三:“小施主,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刚刚那人弄的吗?要不要我们去……” 阮颂忙道:“不是,不是。” 大和尚们:“那小施主是有什么事要我们帮忙吗?” 幸运来得太突然,阮颂有些为难道:“我今天来,是想见一见老方丈——我知道这事很为难,但是我现在真的有事想见见他。” 大和尚四有些迟疑:“今天有法-会,师父早下了令,无论是谁,一概不见。” 其他几个大和尚都点头。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一个稚嫩的声音:“哼,这事施主姐姐,又不是别的谁谁谁。我带你去见。” 一个身穿坏色衣的小沙弥笑着走了进来,正是平日向她化缘那一位小沙弥。 其他僧人一见小沙弥便知事情已有转机,顿时面色都轻松起来。 ~* 老主持喜静,住的地方更是幽静,小沙弥带着阮颂一直穿过一片婆娑林和几口方形莲缸,才到了一处静室外。 外面站着几位衣着庄重的僧人拱卫,避免因为法-会而“误闯”的香客。 阮颂一眼就看到了僧人外的韩其。 韩其也看到了她。 他看起来有些意外。 小沙弥走过来的时候,那几个方才还肃然的僧人向他微微行礼,向两旁让开,同时再度向韩其道:“施主请回吧,方丈正在备课,确实不见外客。” 韩其手上还托着一串光滑包浆的佛珠:“我祖母一生虔诚,自五十年前在万佛斯求得第一串佛珠后,便一直诵经修行至今。这样的功德难道也不能见上主持一面吗?” 一僧人回答:“上一回还有个拿着八十年的念珠来。但我们主持今年不过七十九。” 这种假货在玉龙寺外面,一买就是一串,别说五十年,连五百年的都能做出来。 -- 第23页 韩其耐着性子:“这是真的。”花了快十万买的。 另一僧人说:“施主们都是如此说。” 阮颂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经过韩其的时候,歪头瞟了一眼,从黄翡的材质和磨损来看,像是真的。 韩其问:“为何她可以进去?” 小沙弥立刻微抬下巴:“小施主姐姐是我的客人,又不是外客,自然可以。” “小施主姐姐?”韩其狐疑看了阮颂一眼,阮颂一副大概没办法,大概这就是缘分的表情,乖巧无辜,只微动的嘴角泄露狡黠的小心思,该死,那表情跟那只鲁克果然……一模一样。 他忍住揪狗脸的冲动,面上仍然温文尔雅,笑着看向阮颂:“既然这样,阿颂,不如——” 小沙弥狐疑:“小施主姐姐,这是你的朋友吗?” 阮颂转过头去看韩其,韩其很平静很平静微微颔首含笑看着她。 阮颂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慢吞吞道:“这……不敢。” 韩其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 他们进去了好一会,韩其还站在原地,他看着门口,深深呼吸了两下,心口仍堵着一口气。 很好。 他看人没错,果然是只还没喂大的白眼狼。 韩其抬手拨通了一个电话,短暂的接通铃声后,那边是宋加洛压低的声音:“喂。”通话背景里有法-会的声音。 “你想办法提醒韩费凡,他家那个小侍女现在——”他正在想着是用叛逃还是私奔哪个词听起来更加惊悚一些。 就在这时,前面传出方才那小沙弥清脆的声音:“七施主。”韩其捂住话筒,转过头去,只见小沙弥笑眯眯向他招了招手。 “小施主姐姐想起来了,说你是她的朋友,我就也帮你这一次吧。” 算这个小东西识相。 韩其方才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宋加洛:“小七?” “没什么,有事消息,等我电话。”他挂掉了电话。 韩其跟着小沙弥一路向前,过了门,便是一条小道,两边都是竹篱笆,看起来年代很久了,走过竹道,拾阶而上,一栋白色的素净小楼便是老主持的住所,外面还晾着浆洗过的旧僧衣。 一只卷毛狗躺在门口晒太阳,看见有人来,抬起头,看清来人,又懒洋洋睡了下去。 小沙弥让韩其在这里等着,现在阮颂正在里面面见主持。 不知道等了多久,那路上的狗已经又翻了个面继续晒,阮颂还没出来。 韩其手机震动起来,他低头,打开,是一条简短的信息,宋加洛发来的韩费凡关于此行的目的。 “目的:纳女合八字;相亲;固运。” 和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不同,多了第一项。 韩其看完,又看了一眼第一条,关掉了屏幕。 小沙弥藏不住话:“我知道,你肯定也是来请我师父批命的。” 韩其嗯了一声。 小沙弥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施主小姐姐也是。” 韩其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冷意。 他早就猜到了阮颂来的缘由,果然是批命么?看她现在的样子,是希望老主持看她可怜给她批一个好命?最好是能名正言顺留在韩家那种。 小沙弥提醒:“但施主小姐姐佛缘深,多半能成,你嘛,可就不一定了。” 正说着,前面楼上的门开了。 小沙弥道:“轮到你了,去吧。” 狗还睡在路中间。 小沙弥呵斥那狗:“好狗不挡路,边上去。” 那狗听着,摇了摇尾巴,示意知道了,然后将头挪开一点。 韩其看着那狗那死皮模样,道:“一只会看人脸色的狗。” 小沙弥:“是啊,‘好狗’可聪明了,会哄人开心,又很懂人心里想什么,大家都可喜欢它。” 韩其:“揣摩人心吗?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他稳步走向台阶,错身走过了门口两个小僧,向里推开了那扇半开的门,前面的走道通往更深的地方,深处有晕黄的灯光,照着远远的一处,就像升起在半空的月亮。 他忽然顿住脚步。 前面。 朦胧的灯光之下,有一个身影正在缓步走来,灯光照在她身后,让她婀娜纤细的身影和蓬松的头发也仿佛有了光晕。 整个人都朦朦胧胧,在低低的梵音和微醺的禅香中,端庄轻柔,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走来。 那种氛围之中,韩其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脑子里似乎早就知道那会是一张何等清丽的脸。 他微怔中,只听得那人终于近了,然后温婉的声音叫了一声:“小七爷。” 她说:“从这里直接进去就行,主持在等您,他是很好的人。” 她的声音就像用法槌击动紫金钵,在狭窄的空间中撞击着耳鼓。 她这样说的意思,大概……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 韩其一瞬回过神来,移开了目光。 ~* 韩其到了方丈室,盘坐在蒲垫上的是个很瘦很干的老僧,他微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韩其见礼后,直接说明了来意,他面上是温良谦恭和一片赤诚,手里是全套华丽的僧衣:“我想求主持成全我的一片孝心。” 老主持问:“你的孝心,我怎么帮你成全?” -- 第24页 韩其道:“我父母自小离异,别无亲人,只剩一个父亲却并不亲近,好在我的父亲信佛。所以想请老方丈为我和我父亲牵线。” 他伏身,将手上隐藏的念珠一串一串奉上。最后从胸口位置取出一个精致庄重的盒子,并不大,最多只能放上一定数量的钻石。 老主持看着韩其放下手腕上的念珠时,尚且目光平静,但看到那两个精致庄重的盒子打开时,却瞬间面色一变。 “这是……” “您师父的佛骨舍利,原存于银谷玉佛寺。” 韩其垂眸,双手举起奉上:“这是觉醒师父您一直想要的心意,也请您看看我的心意。为徒为子,有些心意,我以为当是一样的。” 老主持站了起来,他看着那佛骨,面色变了再变,最后终于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那笑意纠结复杂,似是痛恨,又似是意外解脱。 老主持伸手按住了佛骨盒子。表示了沉默的同意。 第11章 断子绝孙 法会仪轨复杂,已经接近尾声,宣疏环节的僧人正在吟诵本次佛事的功德信众名单,接下来就是佛事圆满,恭送诸佛圣贤。 这意味着马上老主持就要来了,届时会在特别祈福环节选择两人批命的机会也来了。 老主持的批命并不是批完就算了,而是如果有不利的地方还会给与指点一二。 这样的机会愈发珍贵。 这样的机会,晚娜自然是不想放过的,她很想请老主持看看她命中的子嗣缘,还有没有补救机会。 韩真真对法会毫无兴趣,而晚娜在一旁喋喋不休的低声劝慰更让她心烦。 晚娜对今天几个年轻人中,最是钟意宋加洛。 “为什么不行,你看人家长相脾气家世哪一个配不上你?我看他刚刚还和你说了话?你自己要主动一点,女孩子主动又不丢人。” 韩真真:“烦死了。” 晚娜耐着性子:“你不要嫌烦,去试试再说。” 韩真真:“你还不如让韩其去和宋加洛联姻更靠谱。” 晚娜:“你是要气死我。” 晚安低声嘀咕中,忽听后面的僧人手捧莲灯开道,是老主持来了。 晚娜立刻闭嘴,将手放在衣襟旁,看那缓缓走上法台的老主持,不到八十岁的人,如今突然苍老得如同风烛残年,走路也要身旁的小沙弥缓缓搀扶,她不由暗想,得抓紧时间,说不定明年就看不到了。 老主持主持了发愿环节,众人将写着自己心愿的卡片恭敬放在僧人送来的佛罐中,再传到中间的宝鼎焚化,心意随着青烟上达青天。最后主持领着众人再诵经一次,法会便结束了。 这时候也就到了最特别的老主持专有的祈福环节。 按照过往的惯例,在祈福环节,会有僧人先奉上一罐茉莉花,其中会有金链花骨朵,谁摸到就是谁被选中。 晚娜早有准备,一罐花那么多,谁知道里面什么样,只要前面的人没摸到,她到时候拿出来是朵金链花不就成了。 可真是太机智了。 但是没想到机智的不止是她一个。 连韩真真跟着她也准备了一朵金链花。 还有其他几个怀着小心思的香客,包里都是鼓鼓囊囊的。 晚娜看出端倪,气得低声骂完韩真真瞎搅和,骂完韩真真又骂那几个没有诚信不讲武德的女香客。 却没想到暗骂了半天,最后才知今年换了个规则,罐子里面的都是金链花,唯一的两朵白色的是茉莉花。 晚娜顿时傻眼了。 捧着罐子的僧人便问现场是谁得到了茉莉花。 韩费凡胸有成竹摊开手缓缓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双手合十恭敬一礼。 一个小沙弥立前来刻将他带往前面的殿宇中。 殿宇侧殿,老主持站在黄铜做成的杨枝圣水盆旁,接过韩费凡手里的花,沾水湿了花瓣,颤巍巍将花贴在他的额心。 小僧人递过小本子,写下出生日期,再给老主持。 老主持结果看了一眼,慢慢行了一礼,闭上了眼睛。 老主持伸手按在跪坐在地的韩费凡头顶,后放开,他说得很慢:“施主骨相,六亲不得力,父母缘薄,夫妻重配,财帛早年不聚,一生颠沛,骨肉少靠。年内有凶星阻难,又稍有不慎,即飞来横祸,要少出行,不过——” “幸而施主身旁有贵人猩拱照,将助施主消灾解难,如得助力,行善积德……节欲修身,就有望顺利化解扭转局面。” 韩费凡低声问:“请问主持,我的子女缘如何?” 老主持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现在看起来浑浊了很多,顿了一下才道:“施主子女缘薄,以目前面相来看——是断子绝孙面相。如果珍惜当下,广修善缘,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韩费凡面色微微一滞,这四个字远比家业倾颓什么可怕多了。 韩费凡的宗族观念很重,对子嗣很执着,韩家到他这一代只有两子一女,姐姐嫁人很早,结婚第二年生孩子的时候过世,二弟韩费扬至今没有孩子。只有他现在只有一子一女。 韩费凡一时又想起韩其,他的确很期望这个儿子能真心诚意认他这个父亲,但理智仍让他隐隐保持着清醒,并未完全信任韩其。 但今日老主持这一句断子绝孙,却让他心里陡然生了不安。 -- 第25页 “施主珍惜现在的一切吧。”老主持最后说,“戒贪戒色。” 老主持说完,又亲送了韩费凡一个开过光的掩面佛,帮他挡灾避险。 然后便轮到第二个得到祈福的人。 但捧罐僧人走出来喊了两次,场下的信众都在一手拿花,一手拿着燃烧的禅香敬佛,左右互看,没有人应。 就在他准备回去到此为止的时候,只听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清脆稚嫩的声音,一个小沙弥道:“在这里呢。” 闻言,人群纷纷转头过去。 此时天上云层叠叠,阳光从云层之上照射下来,犹如万丈光芒垂天而下。 一个赤足少女从席地而跪的人群的最后面缓缓走来,她走过金黄色的壁画,走过石台,走到了佛龛法台下,在香客的位置跪下,颌首低垂,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随着她的姿态,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摊开,里面是一朵雪白的茉莉花。 正是阮颂。 场上诸人都看着她,猜测她的身份,原本来相亲百无聊赖的小姚总姚里和几个子弟一下精神,转头问宋加洛等是否认识。 韩真真看清,立刻气得立刻就要站起来,却生生被晚娜按住。 “她怎么来了?” 捧罐僧人替她解释:“今日的祈福,凡是在玉龙寺的人均可参加,这位小施主应是方才在法会外抽中的。” 阮颂到了殿宇中,韩费凡有些意外,他站了起来,却没立刻出去,目光在阮颂身上一扫而过。 “这位是我家中的人,可以一起听吗?” 老主持没有拒绝。 按照流程,老主持将那茉莉花瓣按在阮颂额头,她唇角的血已经干了,脸上几道猫抓一样的印记都结了痂,一双乌沉沉的眼睛看着老主持。 老主持看完了阮颂胡乱写在纸上的生日,轻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按在她头顶的手。然后按照她之前求自己的那样,将她的命数全部往最差的说。 什么凶星拦路,六亲缘薄,克夫克子,不适合姻缘什么的,整个一个孤家寡人只能劳苦终身做事的命。 老主持说罢,韩费凡再看向阮颂的目光果然立刻就变了。 ~* 出家人不打诳语。出家人不动嗔怒。 但一日之内,还在法会中,老主持两个都犯了。 回去的路上,小沙弥问师父:“师父,你为什么又愿意帮小施主姐姐了。” 老主持走得越来越慢。 “她跪在我面前,嘴角流着血,眼里流着泪,轻轻问我,‘我佛真的慈悲吗?’这样一个姑娘,知道她被那样逼迫,知道她的处境,爷爷是僧人,但爷爷也是人。” “那万一她的主家因为她的命太坏,不肯再留用她了呢?”小沙弥没有注意到主持的称呼变了。 “我给了她另一个可以身份的居士的联系方式。她的命苦尽甘来,并不坏,她的面相很好,是个有福气的,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好运。” 小沙弥仰起脸:“真的吗?那要是以后结婚——” 老主持伸手敲了小沙弥一下:“想得美,那个人不是你。” 小沙弥捂住头:“……那是谁?难道还是今天那个哼哼怪?小施主姐姐来的时候他就在后面的殿阶上看着,我看您批命的时候,他也在殿宇侧面看着呢,那样子就跟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他肯定跟那个坏主家一样,被吓到了。” 老主持手里的佛骨捏紧,摇了摇头:“你还小,塔严,以后你长大就懂了,世上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有的人既是最亲的人,也是最恨的人,有的人是声名赫赫什么都有的人,却还是要去贪图什么都没有的人最后的慰藉。”他疲惫极了说,“你回去吧。爷爷想去休息一会。” ~* 法会结束,但谁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晚娜侧面问了韩费凡,听到说子女缘不好时就不敢问了,生怕这等事韩费凡栽到她头上,是,当年她是打过孩子流过产,但是后来不也是成功生了一个韩真真吗?最新的检查报告也说她身体问题不是很大,现在还没怀上肯定是时机还没到。 韩费凡哪里想理会晚安的小心思,他靠在后座上,微闭着眼睛,想着老主持的话,句句字字,无不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六亲不得力,的确啊,从小他父亲去得早,母亲辛苦拉扯他们三人长大,年纪大了又生病拖累全家,大姐只顾自己喜欢,嫁的人更穷,毫无帮助;韩费扬更是个瘸子,还天天只会从他这里要钱。 又说他年内有凶星阻难,稍有不慎就是飞来横祸,要行善积德,节欲修身,但现在乌林红灯区这一片场子都是他在看,哪一样他现在都做不到。至于这个贵人星出现照拂他,会是谁呢?肯定不会是阮颂—— 虽然她来了以后,韩真真要命的学习好了,还有布施成功了,曾经见面就红眼睛的儿子如今也亲近了。 对了,儿子—— 韩费凡心里一动,现在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韩其,难道这个贵人星竟然是…… 他按了按额角。 后面紧随其后的车子里,韩真真也在按额头,她气得堵得慌,要不是前面现在坐了个临时搭车的宋加洛,她真的要忍不住好好问问阮颂到底是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司机突然猛然一踩刹车,韩真真整个人都撞到了前面,她疼得捂住额头就要骂人,坐直了却突然张大了嘴巴,只见前面一辆面包车的轮子掉了一个,突然打横,正和前面韩费凡的车狠狠撞到一起,韩费凡的车一下撞到了旁边的隔离区,然后就看见前面的引擎盖冒出了烟。 -- 第26页 韩真真在车里尖叫:“啊啊啊——快退车,炸!要炸了!”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一辆黑色汽车戛然而止,迅速停在了韩费凡的车旁边,然后一个年轻英武的男人瞬间冲了下来,一边几步快走过去,一边扯下外套裹住手,当机立断,先是手肘撞碎了玻璃,然后在浓烟中冒着危险打开了车门,将里面头还冒着血的韩费凡拖了下来。 阮颂口腔的新伤被这么一撞,又流血了,她捂住脸,一手撑住座位椅背,抬头看清了前面那个动手的男人。 韩其。 来的恰如其分,正是时候。 ~* 凭借这一次英勇相救,韩其在当天晚上就再次光明正大住进了老宅。 第12章 待宰羔羊。 这一场车祸意外韩费凡只是头上流血看起来吓人,其实受伤并不严重,简单包扎后就已止血。 今日的晚饭按照上一次韩其喜欢的做的准备,额外加了上次说的椰糖香蕉和冬阴功虾汤。 韩费凡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加之大难不死心潮澎湃,他心里对韩其是自己贵人星这件事又信了一步,又想起老主持说的断子绝孙之言,心情便格外复杂。 一会问韩其最近有没有定期去做体检,一会问他有没有生过什么病。 韩其笑:“我从小身体都还算不错,体检最近倒是没有做。” 韩费凡立刻道:“要做的。这身体的事情可马虎不得——”他话锋一转,“明日我也要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你有时间吗?” 韩其闻言有些感触,他放下筷子:“这原本……就是我应该陪着去的。” 韩费凡见儿子如此,想到今日他不顾一切冲过来,用胳膊撞碎了车窗,不管不顾将自己拖出来,心中更生暖意,不由伸手轻轻按了按他胳膊,叫了一句:“小七,不错。” 又见韩其停箸回话,不由更生慈爱道:“在家里不必这样的讲规矩,自在些。” 一旁的晚娜狠狠一口咬断了嘴里的虾肉,垂着头默默吃饭。 等到韩其起身出去,她立刻抓紧时间,开始道:“我看现在小七回来住也不是很好,家里都是女儿家,他一个大男人……” 闻言,韩费凡目光不自觉扫过不吭声的韩真真,带着一丝失望和不甘,再看向晚娜,更觉不满和嫌恶,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生生将两个有了身孕的处理了,否则哪里会只有韩其一个大男人……韩家的根——不能断在他身上。 他面色渐沉,伸手拿起酒杯,大大喝了一口,烈酒入喉,更添愤懑。 晚娜见他喝酒,很乖觉给他布菜。 韩真真看母亲眼色:“就是。我不也是爸的孩子吗?我也可以帮爸,以后我来管理公司和产业都行。” 韩费凡:“专心吃饭。” 晚娜仍不死心:“费扬,我不是挑拨啊。小七就算是你唯一的儿子,可他从小和你也不亲。你这么看重他,我看他未必和你一条心。” “闭嘴。” 韩费凡的宗族观念很重,对子嗣一向执着,天生就护着韩姓的东西。 他冷冷看了晚娜一眼:“唯一的儿子?当初是谁拿着检验单告诉我肚子里是个儿子的?又是谁,十多年一个蛋都下不出来?你不是说万佛门高人给你算过吗?说你子嗣昌隆?” 晚娜无话可说张了张嘴。 这时,韩其从外面回来了,看着韩费凡一脸慈爱招呼韩其,又说他儿时的趣事,说什么韩其一生下来和别的孩子不同,先是笑被医生抽了脚板才不情愿的哭,说他从小就聪明……她终于再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勉强笑道:“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 韩费凡斜睨了她一眼,挥了挥手。 晚娜忍着气从餐厅出来,一路走回房间,又觉得气闷,眼看前面几个佣人走进走出,周妈还张罗抱着新的被褥,便招手示意她过来。 “这是做什么?” 周妈不好看晚娜,回道:“是老爷吩咐,将小少爷的房间整理出来,兴许要住。” 兴许要住? 晚娜脸色又青了两分:“那你们就去好好的卖力准备准备,看他能不能多赏你们一份工资。” 周妈喏喏去了。晚娜看着那方向,是靠近后院书房的地方,既近韩费凡,又近后院,初入极为方便。 ——还真是用心。 她心里越发的不是味道,今日车祸她也在车上,虽然没受伤,但是韩费凡连关心问一句都没有,现在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儿子。也怪她自己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女儿。 她现在只有一个女儿,要是韩其真的堂而皇之进来,那以后还能有她们的容身之地吗? 她想到韩真真,就忽的想到了阮颂,便向后院走去。 阮颂才忙完了厨房,正替晚娜清洗完换下来的真丝衣裳,现正踮着脚尖在晾呢。 晚娜站在花园边缘,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看着绿草坪上,阮颂那纤细的胳膊,微隆的曲线,就是这样简单的衣裳,也掩不住少女的风姿。 她心里一动,伸手叫阮颂过来。 阮颂的脸上还有点伤,晚娜假惺惺安抚了两句,话音一转:“阿颂,我平日待你如何。” “您对我很好。” “你觉得韩家怎么样?” “韩家也很好。” 晚娜笑起来,压低了声音:“那我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留在韩家……和我一起服侍老爷。你不用害羞,实话实说,这里又没有旁人。” -- 第27页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 阮颂顿了顿:“夫人大概不知,今日算命,老主持说我……不适合姻缘,会妨碍身边人。” 晚娜还没问今天阮颂批命的结果,听得阮颂此刻细细说来,什么凶星拦路,六亲缘薄,克夫克子,不适合姻缘,整个一个孤家寡人只能劳苦终身做事的命,听着是很吓人,她却顿时笑起来,“出家人都是喜欢夸大其词,我早就替你算过,你啊不会太差,光是这一双眼睛,就叫桃花眼。” “而且,”晚娜笑,“我又没说要你嫁——只说要你陪着我,我又不是男人,不怕你妨。”她斜睨着阮颂微僵的脸,“好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昨天晚上那场好戏,你在门口也看得够久了,你要知道,和老爷一起,那可是件痛快事,保管叫你念念不忘——实话说吧,小阿颂,这么多年,你吃我的,穿我的,现在我需要你帮一点小忙,你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阮颂直接跪在了地上。 晚娜低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阮颂缓缓摇头:“夫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 晚娜疑惑:“你难道不想?” 阮颂道:“不想。”她的口气坚定直接。 “你居然敢?”晚娜一瞬怒从心头起,“还是你想被赶出去——” 阮颂声音很平静,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沉静无波:“晚娜夫人,我现在想做的,只是专心帮真真小姐完成最后的考试。” 晚娜顿了一秒才回过神来,顿时暴怒:“你……竟然威胁我?!你竟敢?!” 说罢,直接两巴掌扇了过去,还觉不解气,晚娜几乎有些狂躁顺手抓过了阮颂手里的衣架,将今日压抑已久的情绪随意用力向阮颂身上发泄。 “小骚-货。”她一边抽打一边压低了声音骂,“你以为就你能是不是,你以为我现在不敢动你是不是?真是没良心的小畜生,亏得我之前还想栽培你一下,想要让你有机会好好过一下好日子——” “给你脸了是不是?你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弃儿,就算死了也没人管你,就凭你,你觉得你真有脸吗?” 阮颂用手本能护住头,手背上瞬间也落下伤来。 一直都等那张脸下巴也带了伤,晚娜这才气喘吁吁停下手,擦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叉着腰恶狠狠看阮颂。 阮颂重新稳住了身形,身上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痛。这些绵密的痛像一根一根就像细细的铁针挫在伤口上。 晚娜扔掉手上的东西,看着阮颂:“滚。” 阮颂站直身体,垂下头,一张口轻轻倒吸了一口气。 走到转弯的地方,就看见周妈和张姐都在,也不知道站在这里听了多久,张姐抿了抿嘴,脸色有些复杂,轻轻拉了一下阮颂的手。 “你说你——” 周妈连忙举手示意她别说话,又走了一段路,确认没人了,这才停下来。 都是看着阮颂长大的,说没有感情不心疼是假的。 阮颂将挽起的袖子慢慢放下来,挡住伤口:“没事的,我不疼。是有什么事吗?” 张姐忍了忍,道:“刚刚厨房人上菜的时候,老爷看见小七爷胳膊有点浸血,让找个妥帖的人去给他送药。我过来找你,正好碰见周妈说你在这……哎,你看你这样,不如——” 周妈忽然打断了张姐的话:“还是阿颂去给小七爷送吧。正好那药还好,能用点先抹点。” 周妈说罢,给了张姐一个眼神,张姐立刻懂了。 ——如果说在这个家里,还有人能让晚娜绝了这个念头,能让阿颂暂时安安全全的,那现在只有这一个人了。 ~* 吃罢晚饭,又陪着韩费凡喝了一会茶,韩其这才回到韩费凡为他精心准备的房间。 里面的被褥枕套用具一应都是新的。 连房间的壁柜旁也新放了一瓶鲜花。 窗户打开,正好可以看见外面一小块花景——既不会吹风时太猛,又透着清新气息,是用了心的。 他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 扫视完房间,韩其走到门边关上了灯,一手拿出手机,将手机后面的盖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很小的仪器,摁住之后环视四周,和猜测结果相同,整个房间没有安装隐形摄像头。 他在黑暗中准确走向沙发,仅仅刚刚一眼,整个房间的布置和距离都烙印在脑海里。 记忆太好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在柔软的沙发坐下,从漆黑的房间看外面还有隐隐的灯光,带着朦胧的美。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新的消息进来,是宋加洛。 韩其点开消息,是一段视频和几张视频截图,里面是晚娜和韩费扬在小旅店里面的精彩表现。每一张截图都抓住了精髓。 韩其回拨过去:“不错。” 宋加洛还在开车:“仅仅是不错?韩大伯爵未免要求太高了。”他用伯爵暗指韩其是复仇的基督山伯爵。 韩其:“谢了。” 宋加洛问:“准备什么时候处理?” 韩其道:“下周是我生日,就当是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吧。” 宋加洛笑:“明明是我送的。算我的股啊。” 两人都轻松笑了一下。 宋加洛想起什么:“你想要找的眼睛找到了吗?”要处理韩家,在其内部有一双自己的眼睛是必不可少的。 -- 第28页 韩其道:“我可能有候选人了。” “什么人?” “聪明人。” “什么叫聪明人?” “用钱暂时收买不了的人。”韩其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蠢人。但这样的人,得用别的办法。” 宋加洛和韩其说话也格外随意:“什么办法?美色?那我可没有,我现在还缺美色相伴。” “我是这样的人?” 话筒对面传出笑声。 韩其正要说话,目光微微一顿,窗外一个捧着托盘的少女正款款而过,身后的灯光追着照下来,像一道拉长的裙摆。 韩其挂上了电话。 紧接着,门外传来两声克制的敲门声。 韩其看着门:“进来。” 门开了。 人没有进来,阮颂站在门口,问:“小七爷,我可以开灯吗?” “在你旁边。” 啪的一声,灯开了。 长发松松挽就的少女站在门口,颔首向他行礼,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至少三种药膏和消毒液以及绷带。 韩其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一手移开外套,将手懒懒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侧头示意阮颂:“这只手。” “好的。”阮颂端着托盘走进来,将托盘放在沙发旁边的地上,自己也跪坐在地毯上,然后伸手去给韩其挽长袖的袖子。 纤细的手指像春日竹笋,缓缓顺着他的手臂向上攀援,绝无一丝别有心思,明明是很小心翼翼,连他的半寸肌肤都未触碰到,韩其却觉得她按在衣袖外面一寸一寸移动的手指,就像手臂上爬行的蚂蚁一样,奇异的酥麻。 “我没有这么脆弱。”他干脆自己动手,一下向上扯开了袖子。 动作太快,手肘一阵刺痛。 阮颂和他一起看过去。 果然是受伤了,胳膊肘上面甚至还有一小块碎渣,阮颂见状微微蹙眉,用棉签沾了消毒液,先给他看了一眼,然后道:“不好意思。” 她的手小心抓住了他的手腕,微微举起来。 然后低着头,小心用消毒液替他擦洗掉手肘上的血痂和一小块碎渣,还有两根线头。 她的手并不能完全握住他的手腕,大概因为消毒液的缘故,他的肌肉绷得很紧。 阮颂动作更轻,他们这样娇生惯养的人,或许受过委屈,却绝难受苦,这样的伤,对他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吧。 她用那根棉签擦完了,准备再换一根棉签。 韩其忽然说:“不用了。直接上药吧。” “好。”她放下了棉签,转身捧起下面的三瓶药,目光看着药瓶,“请问小七爷看想用哪种呢?” 他一只手仍然半举着,另一只手伸出来,在她手里一瓶药上点了一下,阮颂正要说好,就见那只手顿了一下,在她手腕的地方很轻点了一下:“很新,这是什么?” 那是刚刚晚娜用衣架打出来的伤,本来用长袖遮住了,但刚刚上药之间袖口下垂,露出了一点。 阮颂抬起头,看向韩其。 今日她在白龙寺是帮了韩其,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并不够他能为她做什么的地步,而且韩其现在一心是要回到韩家的,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和晚娜这个根深蒂固的常驻者起冲突。 她垂下了眼睛:“不小心撞了一下。” 她低下头,取下那支药膏,挤出一点,晕开在棉签上,然后依旧轻扣住他的手,为他上药。 从韩其的角度看过去,一旦看到了第一道伤,就很快发现了第二条第三条,下巴上,锁骨旁,手腕和另一只手背上。 伤的弧度很奇怪,不是鞭子,也不像棍子,但应该很坚韧。 挨了打也不敢说出来。 就算聪明又如何。 他低头,看着那纤长的睫毛,那过于温顺并且日渐美艳的脸庞,他想到了四个字,掌中之物。待宰羔羊。 就在这短短一会,阮颂已经完成了她的工作,她轻轻颔首告别,看起来如此乖巧克己。 “好了。今晚最好不要沾水。”她说。 韩其说:“剩下两支药膏你拿去用吧。治你的——撞伤。” 第13章 “原来是这个啊。”…… 韩其早上习惯早起,窗帘没有拉紧,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手臂上不知道是药膏还是没有沾水的缘故,酥酥麻麻,仿佛血液还没流通。 他掀开被子起身,果断去浴室冲了一个凉。 仍然觉得心里哪里不舒服。 床尾春凳上有周妈提前准备好衣裤,除了贴身的背心和内-裤都不是全新的,韩其看了一眼,知道这是韩费凡的旧衣,他面无表情扯掉浴巾一件一件穿了上去。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他走了出去,先看见两个年级略年轻的佣人,她们偷眼看过来,又飞快转过了头去。 韩其晃了一圈,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上一次见阮颂的后院,时间正好,满树的金链花在朝阳下漂亮极了。 他看着那丛树出神,窸窸窣窣中,忽听见声音。 一个女人正在顺着晨风捡什么。 原来是晚娜,她早上起来晾自己因为喷多了香水有些闷的纱巾,风有点大,那纱巾吹着滚在地上,晚娜去捡的时候,正好吹到了韩其脚下。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将纱巾捡起来,目光停留在她另一只手上那精致结实的衣架上,顿了两秒,忽的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 第29页 “原来是这个啊。” 这个是哪个? 晚娜莫名其妙没懂他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她很快拿着东西走了。 私心里晚娜恐惧韩其更甚于不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安的肃穆冷意,这个韩其即使他是看起来安静无害的。但那也是兽的安静。 走了好远,她回头看了韩其一眼,韩其站在原地没动。 但那冰冷的眼神仿佛还在看着她。 晚娜只觉心里发慌,她现在和韩费凡并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只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如果韩其真的回来接手了韩家的一切,一旦韩真真出嫁,到时候她的地位崩塌甚至被扫地出门都是早晚的事。 走过后院的时候,晚娜看见阮颂似乎正布施回来,她手上的上和脸上的伤一夜之间居然好了不少,不仔细都快看不出来了。 年轻真好啊。 曾经晚娜也有过这样年轻的时候,疯狂一晚上,第二天还能早上起来跳一支舞喝上一杯酒。 但现在她不是了。 更年轻更漂亮的姑娘就在面前,对比着晚娜用昂贵的金钱和时间保养的身体,而且身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她竟然还是干净的。 晚娜想到自己在阮颂这个年纪时做的事,几乎酸涩到有点牙痒痒,为什么有人可以这么痛快轻松地活着,她低声狠狠:“马上考完了——早晚把你卖到乌林区去。” ~* 和韩真真相处这么久,阮颂还是了解她的性格的。等她将自己“可怕”的批命说出来的时候,想到按照韩费凡性格不可能留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时,韩真真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而且今天还有一堂考试,于是她痛快“原谅”了阮颂。 林荫道上,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女一前一后走在路上,明明已经快要迟到了,但韩真真毫不在乎,她走得很慢很慢,等确认身后送她们来的司机都离开了,这才将手里的书包用力向前一扔,然后道:“老师问我就说我肚子痛,今天请假。” 空荡荡的书包扔的高了,挂在低垂的树枝上。 阮颂有些无奈,放下自己重重的书包,走过去,踮着脚尖,用力去够上面挂着的书包。 翠绿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树的缝隙照进来。 她用力踮着脚尖,手指伸出,终于勾到了书包带子。 在这一瞬,她似乎听见了快门声,但还没来得及去细看,就听见身后数学老师的声音:“阿颂,怎么还不进教室?” 阮颂回头,笑了笑:“正要去呢。今天上午不是没有您的课吗?” “今天陆校董的侄子一大早过来,说有个以前毕业的成绩要核查,教务处和资料室乱了一早上了。” “这样啊。”阮颂并不感兴趣,她想起下午的考试,将另一边肩上的书包挪了挪,“今天下午考试还是只能提前一个小时交卷吗?我下午有点事,但又必须之前回去准备晚饭。” 数学老师一瞬看到了她手腕上露出的伤口,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阿颂。” 阮颂笑:“不行也没关系的。” “你说你的所有成绩……”老师为这样的孩子是这样的遭遇心里难受,顿住了,想了几秒,“只要你做完,你就提前走吧。” ~* 阮颂今天要准备去的是找老主持给他的那个可以办理身份的居士。 只要有了身份,就有了离开的前提。 一交卷,她出了校门就开始狂奔,按照脑子里的地址,阮颂走了好久,一边走一边问,终于在一个拐弯的狭窄巷子门口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家很老旧的钟表铺,她敲了敲窗户,从黑漆漆的窗口抬起来一张长满胡子的脸。 阮颂道:“是玉龙寺的主持介绍我来的。” 那老板听了,停下手里的活,看了她两秒。 “想办什么?” 阮颂咽了口口水:“我想要个身份。” “名字想好了吗?取名的话另外收费。” 阮颂忙道:“想好了。就叫安采娜。” “想办真的假的?”他问完,见阮颂有点茫然,便有些不耐烦解释,“真的身份真的存在,可以坐飞机,办护照,出国都没问题;假的可以应付日常检查,坐火车和客轮不联网的可以,但坐飞机不行。” “请问分别多少钱?”阮颂捏住自己的小包。 说起钱,对方就有精神了。老板将手里的工具放下,伸出四根手指:“这是真的。” 又收回两根手指:“这是假的。” 阮颂犹犹豫豫:“两千?” 那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拿自己的钟表开始修理:“后面加个零。” 阮颂一瞬有些绝望,就是后面再少个零,她办假的身份钱也不够啊。 “我是玉龙寺老主持介绍的,就不能……”她硬着头皮想讨价还价。 老板挑了挑眉:“这个嘛,昨天可以打折,今天不行。”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今天玉龙寺的主持已经换人了。昨晚忍觉大师坐化了。这一茬人一茬价……” 阮颂想起昨日本还神情矍铄的老主持,心里咚的一下,呆站在店门口。 几乎那一瞬间,她完全空白的脑子里闪过极快极短一个画面,似乎是很小的时候在一片雪白的建筑旁……再一瞬,什么画面都消失了。 -- 第30页 过了好一会,她才涩声道:“那我再凑凑吧。” ~* 阮颂回去时和平时下课时间差不多,时间刚刚好。 纵然进厨房前已经做了情绪调整,但还是有点压不住的低落。 张姐今天难得亲自动手,一边帮她打下手,一面很低声道:“今天我听老爷那边的人议论说,小少爷马上就要生日了。你赶紧准备准备,送一个礼物。” 阮颂脑子有点呆,没听进去这话的意思。 张姐见她呆呆的,忍不住着急:“阿颂,你可不能再这么昏头昏脑的。好好准备准备——我们都会送,不会显着你,但你的得用心。”她着重强调了一下用心两个字。 旁边有人进来,张姐给了阮颂一个眼色,然后笑向来人叽呱聊起来。 生日吗? 阮颂手上的刀停了一下,孩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 可她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在什么时候。 往前十年的记忆,全部只剩那几个只言片语的字词在脑子里盘旋。 “八月。阿颂。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这些年,断断续续,她也一直利用网络悄悄去查儿童失踪网站,但并没有看到自己的照片,甚至也没有看到当年的同伴的。 而当年离开时那最后的同伴阿哲,她也悄悄用韩家的地址邮寄过东西过去,但是杳无音信,在那样的环境,阿哲,大概……早就不在了吧。 心神恍惚中,只觉手上一麻,殷红的血涌了出来,手破了。 ~* 到了晚上,是韩其开车送韩费凡从医院回来的,韩费凡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路都在和韩其说着话,走到门口,韩费凡道:“小七,今晚还是在这里住吧,明日我带你去见几个叔叔,要真在这边做事,咱就要先从基础开始。” 韩其闻言迟疑了一下。 韩费凡见状正要宽慰儿子且要耐得住性子,就听他说:“今天医生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吗?不着急这一两天。” 韩费凡顿时心里一暖。他身旁的人,谁不是先紧着利益做事,儿子的贴心话语更显珍贵,他便哈哈笑起来:“你爸我还没老。” 韩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韩费凡想起另一件事,道:“对了,下周三你生日,这次我们办个家宴,到时候请老苏老袁他们都来,正式把你介绍给他们。”这几人都是韩费凡身边的主要臂膀,此举完全就是侧面对韩其未来地位的一次确认。 韩其道:“谢谢您。” “傻小子,跟我客气什么呢?”韩费凡拍了拍韩其,仍然有点失落,他本以为谢谢后面会加上称谓……不过,来日方长,急不得。 ——况且,要是韩其真是一回来就扑着毫无芥蒂喊他父亲,他只怕还不敢应才是。 外面一阵喧哗,是韩真真哼着歌回来了。 韩费凡微微蹙眉,看着贴着长睫眼影的韩真真走近:“又到哪里疯去了。” 韩真真陡然看见父亲,急忙顿住脚,嘟了嘟嘴:“人家今天考试放学早,考完就和同学去逛街了。” 韩费凡看她模样:“又去逛街?这次考试你要是成绩下降,看我怎么——” 韩真真撒娇上前,虚虚捂住韩费凡的嘴,她自信满满:“哎呀,我现在成绩什么时候下降过,年级二十名又不是掺水就能掺来的。”说罢,她伸手,摊开手掌,“要是我这次保持住,那这次奖励我什么啊。” 韩费凡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读书学习不是你应该的吗?你但凡有你哥哥一半的自觉……” 韩其听见哥哥二字,微微挑了挑眉。他颔首向韩费凡和韩真真:“那我先回去了。” 韩真真在身后撇嘴:“你觉得人家是,人家还不想当呢,还哥哥,呵……” 韩费凡蹙眉:“闭嘴。”转头看向独自离开的儿子,心里再度因为愧疚涌起朴素的情绪,他向身后的管家道,“一会让厨房给小七送点他爱吃的宵夜。今天晚饭忙得都没吃什么。” ~* 回到房间,韩其照例检查完,然后只留了一盏落地灯,靠在沙发上休息。房间里过度的安静,他随手点开手机社交网,上面他的头像是鲁克的,狗脸长嘴秀发,别有一番韵味,关注列表里很长几乎看不到尽头。 滑动页面,在一条最新动态中,韩其停下了手,看过一眼过去后,他点开了那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纤长高挑的少女踮着脚尖仰着脸去够书上挂着的书包,红色格子蝴蝶结衬着她白皙的脸庞,火红的凤凰花零零落落,和她白衣灰裙相映。明媚,青春,而又动人心魄。 他停留不过数秒,主页下面的聊天框噔噔弹出两条消息,丁文山道:“老大就不点个赞再走?(雀跃的笑脸)” “无聊。” 丁文山激动:“还记得之前我们给你接风那天,我说我撞到一个漂亮的小学妹吗?就那瓦他们都嫉妒我那回——老大你还不信,是真的!我今儿去瀚泰办事,竟然给再撞上了。” 他喋喋不休,看起来真的有点激动:“要不是今天那些人陪跟着,时机不允许,我只拍得一张照片,我肯定要去问问联系方式。” 韩其关注正事:“东西都处理好了吗?” 丁文山回过来一个完美的表情:“有陆校董侄子身份在,放心。” 他仍然忍不住炫耀:“老大,我的拍照技术是不是进度很大?看看点赞数,都以为我用的杂志照。” -- 第31页 “嘿嘿,这张照片简直就是我封神之作。” 韩其手指长按在照片上,上面弹出下一步操作的提示。 过了一会,他回过去:“和技术无关。” 门外突然响起两声有礼的叩门声,韩其目光一动,迅速关熄了屏幕,抬头,英俊的脸落在灯光下,看不清那双眼睛的情绪。 “进来。” 一只手推开门,然后是托盘。 接着便是一个打扮得刻意的年轻女佣推门进来,她脸上带着练习到有些僵硬的笑:“小少爷。这是老爷吩咐给您准备的宵夜。” 韩其看了她一眼,身体靠后:“出去。我不饿。” 他眸光冷淡漠然:“下回出来工作,不要喷这么浓的香水。” 第14章 女儿。 阮颂手指的伤倒是不严重,周妈一边给她换药包扎一边道:“刚刚你不去送东西,可不知道她们都要抢破头了。” 阮颂有些疲惫,将头在周妈肩上轻轻靠了一下再坐好,看自己的手指:“谢谢周妈。” 周妈叹气:“阿颂,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总得想想自己的事情。” “嗯。”阮颂忽然问,“周妈,……你说怎么才能挣到很多钱呢?” 周妈说:“金山就在眼前,你不去靠,你来问我一个老婆子。” 金山么?阮颂想起那一双睥睨薄情的眼睛,温文尔雅的模样,撩起袖子时手臂上隐隐的刀伤。 他的钱么,只怕是有点烫手。 ~* 韩其的生日很早前就提前准备起来,说是家宴,其实也有二三十人。 最后临时还有新的客人要来,整个餐厅都重新布置起来,阮颂翘着手指跟着大家编花环,雪白的茉莉花环一串串搭在金色烛台上,放在金线描边的桌旗上,折叠好的餐巾放在镀金图案的餐盘上,看起来精致漂亮极了。 在正式的晚宴之前是一个小酒会。 韩费凡今晚的心情很好,带着衣冠楚楚的韩其一同招呼着客人。 正是少年佳意气,风姿特秀,年纪虽轻,但举止沉稳得体。 宾客无比用赞许的眼神看着韩其,更有几个年纪略大的贵妇开始悄悄向晚娜打听韩其是否是单身。 晚娜猝然竟也成了焦点,因为韩其而被几个贵妇簇拥围绕,心情格外复杂,只能打着哈哈:“应该没有吧。没有听他说过。”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晚娜可不敢胡诌,打着哈哈,“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哪里管得了。他喜欢的,应该是能入他眼的吧。” 听到这话,众人都转过头去,只见韩其正低头从一个漂亮的女侍者托盘上取了一杯酒。 几个女人的目光顿时又被那漂亮的女侍者吸引了。 “这个是谁?” 晚娜也看到了,她顿时有点后悔,今日的家宴为了体现重视,韩费凡要求专门给家中的工作人员换了统一的新装。 竖条纹的衬衣和齐膝裙,加上一条同色围裙,本来是极为简单的装扮,但穿在眼前的阮颂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合适,仿佛那衣服就是为她定制的一般。 她甚至没有像其他女侍应生那样将腰带扎得紧紧的,而是松松系在一起,但越是这样,越是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 短短一个多月,她仿佛又长开了些,沉静的眉眼也掩不住眼底的艳丽。 晚娜没好气的说:“家里的一个笨丫头。” 一个贵妇啧了一声:“这样的人你也敢放在家里。是我,我可不敢。” 另一个女人便笑:“那是你没自信。” 外面一阵喧哗,又有新的客人到了,这一回,晚娜转头看了一眼,来的正是韩费凡的那个跛脚弟弟韩费扬。 韩费扬在这个场子并不受待见,虽然他穿着得体精致的正装,但一走路,就显出格格不入的滑稽来。 见晚娜正看着他,韩费扬向晚娜笑了一下。 晚娜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恶毒的念头,低低笑了一下:“说留,女大不中留——自然是要给她找个好归宿。” 她转过头,忽然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句:“阿颂,你过来。” 阮颂托着托盘走过去,晚娜伸手在她托盘上面的酒水饮料里面慢条斯理挑选,选了半天,才拿起一杯:“等下有老爷一位以前的故人要来,他的妻子现在怀孕了,去后厨做点适合孕妇的点心送过来。” 阮颂不疑有他,端着托盘从后门走了出去。 那几个近在咫尺看过阮颂的贵妇顿时都啧啧了两声。 “这皮肤真好。晚娜你是都舍不得下人干活吗?看那皮肤。” 晚娜笑了一下,再抬起眼,看向前面的韩费扬,果然,他的目光正死死追着已离开的阮颂,明明那边已经没人了,他却还看着侧门,然后轻轻舔了一下下唇。 ~* 晚娜回到厨房,厨房并不算忙。 今日晚宴的菜品都会从王权餐厅直接送来,家里需要准备的是一些点心和酒水。 晚娜说的那个孕妇,她之前就听张姐说过一点。 韩费凡当年来到南迈,最开始创业的一共好友四人,但后来相继离开,最后留在他身旁的只有一个苏成达,而今天来的这位不速之客便是当年韩费凡的好友之一,姓裴,管家唤他裴先生。 连这样的老友都邀请来捧场,看来韩费凡对韩其真的是很满意啊。 -- 第32页 讨人喜欢这件事,好像有些人天生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呢。 阮颂将舂好的香料倒出来,放在一旁。娘惹菜的味道偏重,以各种香料佐味,南姜、亚参膏、丁香、香茅这些香料口味独道,对孕妇来说并不一定友好。 她重新备料,单独做了一个蘑菇海菜燕麦汤,去掉了黄豆酱的味。 一个变成滑蛋牛肉。牛肉拍松,切片,腌制,柔软清淡。 小吃选择了切成薄片的萝卜皮卷,用香芋丝,香菇丝和碎鸡丝做馅料,裹成一团,加上一碟简单的蘸料清清爽爽。 最后还有一份备用的软糯清香的糯米糕点。 清淡雅致。色香俱全。 在她做饭的过程中,几个负责送小食酒水的女侍应生一直低声感慨着那新来的裴姓客人是如何的英俊雅致,又说他夫人也是极漂亮的,只是病恹恹,看起来眼睛也不太好。 张姐和管家关系近,知道一点内情。 “这位裴先生当年和我们老爷关系最好,但后来喜欢上一个外地女人,喏,就是今天那位,执意在创业最关键的时候走了,当时气得老爷差点和他绝交。” “后来呢。”有人问。 “后来啊,不知道,反正好多年都没消息了。听说他们这次来是途径南迈看病的。那位裴太太身体不好,当年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女儿,结果七八岁的时候没了,哭得太多伤了眼睛。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却始终不平,想求亡女投胎回来,现在呢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女儿,都快六个月了,结果这个孩子好像心脏又不太好。怕是保不住。” “真是可怜呐。”女人们说。在作为母亲的共鸣上大家是统一的。 阮颂慢慢的摆着菜,就在这时,一个前面过来的侍应生叫阮颂:“阿颂你的东西还没做好吗?已经开宴了,现在夫人叫你快送过去。” ~* 餐厅里,此刻觥筹交错,一片和谐。 韩家晚宴是西式的长桌,但吃的是中餐,韩费凡对座次没有什么要求,几对夫妇都相邻而坐。 韩费凡将韩其介绍给场上每一个有身份和交情的男人,他越是介绍越是吃惊,年轻的韩其对这样的场面应对娴熟得体,无论是金融还是形式亦或是很低端的行业,他都能说出一二。 聊过一圈后,韩费凡感觉自己已经要被在场有儿子的父亲们嫉妒死了。 “真是虎父无犬子。”男人们赞许说。 晚娜则专心照顾着裴夫人,她怀孕后一直胃口不好,中午本来在外没吃多少,晚上到了这里,已是极疲惫。怀孕熬人,又是高龄,女人精致美丽的脸颊现在微微凹陷,锁骨明显,偏偏肚子是大的,整个人带着一种诡异的病态美。 晚娜殷勤给她介绍菜,但裴夫人除了开场的汤喝了一些,其他大菜都只是夹了一点,便抱歉一笑放下筷子。 “实在是胃口不太好。” 晚娜就说:“南迈就是地方小,比不得帕城,这么多菜竟没有一个让阿念姐喜欢的。” 裴夫人道:“菜是很好的,是我没有口福。这孩子胃口也不好。”她伸手摸着自己的肚子苦笑了一下打圆场。 晚娜看她动作顿时忍不住低头撇了一下嘴,又抬头殷勤笑:“不合胃口——那说到底还是不好呀。对了我们家有个小厨娘,厨艺还将就,我让她专门给阿念姐你做了吃的,要不要试试。” 就在这时,一个侍应生在前端了滑蛋牛肉上来。 这菜清淡清爽。 裴太太便伸出筷子,本是打算给几分面子的客套,结果第一夹吃下去,她微微一愣,然后又陆续吃了好几口。 裴先生本来在和韩其说话,见状便看向妻子,微微笑起来:“阿念,慢点。” 韩费凡问:“这是阿颂做的?” 侍应生回话:“是的,她正端别的菜出来。” 韩费凡笑起来:“难怪合弟妹的胃口,这阿颂是我这一个小丫头,年纪不大,手艺却是好的,专供佛食。” 晚娜余光扫了一眼韩费扬,笑道:“这个阿颂手艺好,性子更温顺,叫她向东绝不向西——生得也很十分乖巧,刚刚几个姐姐都夸说漂亮极了。” 正说着,阮颂已端着新做好的小点心和小春卷上来了,她走过来,场上的人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阮颂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晚娜招手,她便硬着头皮端了过去。 晚娜身旁是个瘦削修长的美妇人,侧着身子让开位置方便她上菜。这个美妇人生得好看,但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只微微笑着,阮颂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颤。 晚娜在催,她定了定神,垂头进去先放第一个菜。 然后晚娜便道:“这个糯米滋不要放这里,腻味,上次二弟不是说喜欢吗?你给二老爷端过去。” 她这么一说,方才那几个贵妇瞬间都知道了晚娜的心思,一个个表情各异,憋着低头去喝汤。 韩费扬听见晚娜说完话,他一双眼睛就不动了,菜到了他面前,他脸没动,手去拿了一个,送到口里看一边看着阮颂一边咬了一口,道:“果真……是好啊。” 晚娜勾了勾嘴角,轻轻咳嗽了两声,韩费扬才回过神来,转头看自家哥哥,戚戚哎哎羡慕叹息说:“大哥真是好,家里的能人儿一个接着一个,可怜我啊,现在都四十了,家里连个能做饭的都没有。” -- 第33页 韩费凡闻言微微蹙眉,知道弟弟的习性,在这个场合他不想听韩费扬抽风:“你如今天天难道是在挨饿不成?” 韩费扬摇头道:“这吃东西和吃东西不一样,就像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样。你看这桌上的菜裴夫人刚刚都没动,为什么就这几样菜她愿意吃呢?因为这几道菜不一样啊,因为我们阿颂手艺好啊,是吧,阿颂。” 他说着,便很自然伸手去假意拍阿颂,阿颂正好在放蘸碟,那烟熏黄的手指伸过来,她的手微微一抖,碟子摔在桌上,然后直接洒在了旁边的韩其的袖子和手背上,滑腻浓色的酱料慢慢顺着他手背滑下来。 韩费扬哎哟一声:“阿颂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说你这丫头,还不去道歉。”话里话外跟指挥自己的人似的。 晚娜面色一变就要趁势发作,但转念又生生忍住,下面的人谁不知道这韩其多难相处,而且爱洁。 此刻看他眉头微蹙,似乎已经生气了。 很好,让他去收拾,让他去撒泼,哼,省得自己做恶人。 晚娜这么一想,顿时放平了心态,端起桌上的汤,慢条斯理一口,又喝一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等着韩其发作。 对面的裴夫人有些不忍地伸手递过去餐巾和一张纸,她一援手,韩费凡就不好直接再骂人了,只面色不悦看着阮颂。 已经这么糟糕了。 阮颂反而奇异的内心平静起来,她温声道谢了一声,接过餐巾和纸巾来。 就在这时,韩其扬起了手,场上的人都看向了他,大部分人都以为他要挥手拒绝,小部分人以为他要开始挥手打人,却没想到,他将手放在了阮颂的拿着餐巾的手上。 “慢慢擦。擦干净点。” 晚娜嘴里一口汤猛然呛住了,剧烈咳嗽起来。 第15章 所求皆所愿 微热的帕子,微冰的手背。 阮颂的手指按在那帕子上,几乎能感觉里面的脉动。 她的手不算特别小,但覆盖上去,也不过他大半手掌。 两人肌肤之间的距离更薄,有那么一瞬,她嗅到了韩其身上淡淡的酒味,她忽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似乎有点近了。 近到她现在抬眸就可以看到他的喉结,近到她能感觉到韩其那微热的带着酒味的呼吸。 她用帕子擦完了上面的酱料,又用湿巾过了一次。 湿巾微凉。 她的手顿了一下,不知何时,韩其的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安静的现场中有点怪怪的。 裴夫人笑:“这么一闻,好像这蘸料味道特别清香呢,小姑娘,里面是加了茉莉子吗?” 她这么一说,几个贵妇也很给面子嗅了嗅,跟着附和了两声,气氛缓和了好些。 阮颂正像洗姜块一样加快速度擦净了手,又将韩其的手送回到桌上,她垂手站在一旁,轻声称是。 这位夫人的声音这样温柔,看上去也是这样温柔,让人喜欢。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这样的亲切,这样的好听。 ……就好像在哪里听过。 裴夫人微眯着眼睛扫过她手背上的红痕:“你没事吧。” 这陌生的关心让阮颂只觉鼻子微微一酸,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夫人。” 裴夫人又道:“阿颂,今天的几样菜你费心了,很好吃。快下去歇息吧,瞧你眼睛都熏红了。” 她这样一说,晚娜也跟着挥挥手,让她先下去做事。 裴夫人看着阿颂走下去的背影,心有触动,轻轻叹了口气,她身旁的裴有年立刻伸手盖住了自己夫人的手。 苏成达了然,很可惜说:“要是有年兄的那个女儿还活着,应该也差不多大了。” 裴夫人闻言一瞬眼睛就红了,裴有年轻轻闭了闭眼,形容还算正常,他不想在宴会上失礼,便向其他人辞行道:“凡哥,阿念她身体不是很好,谢谢款待。晚上约的医生也快到了,今天我们就先告辞了。” 一个小插曲惹起了有人的伤心事,但也让有的人看到了机会。 今日这个小插曲从头到尾,韩其都没有生气。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漂亮的侍应生一眼,只是端方绅士坐在那里,坦坦然然让这个犯错的少女迅速弥补了她的错误,让事情到此为止,再也追究不下去。 这份涵养和气度让在座的几位叔伯都再度有了新印象和新想法。 苏成达开始不动声色说起自己的女儿苏明敏,说起苏明敏如今在国外留学是多么忙多么认真,性子也平稳大气了,再也不是当初那骄纵得理不饶人模样,一副感慨的模样,孩子们都长大了。 苏成达旁边的李总撇了撇嘴:“哼,我上次还听我儿子说苏明敏新交了男朋友不理宋加阳,闹得老宋血压又高了呢,小七,宋加阳哥哥宋加洛不是你朋友吗?你听过没。对了,我侄女也在银谷上学,比你小三届,李颜言,你听过没有?” 苏成达立刻为女儿解释:“那是明敏不喜欢加阳才故意让他误会的。我这个女儿不是乱来的人,对感情认准了是很专心的……哎,不过我老了,管不了啦,年轻人的事情,就给他们年轻人去办吧。” 韩费凡见自己儿子这么抢手,眼看又有人加入了推介会,心里带着暗爽结束了这个话题:“好了,今天小七生日,怎么都说自己孩子——对了,长寿面还没来。去催催,记得不加葱啊,小七不喜欢吃葱。” -- 第34页 父慈子孝热气腾腾的热闹气氛就起来了。 人到中年总是会对子嗣有特别的感情。看着眼前的脸,到底是血浓于水啊。韩费凡有些动情,举起酒杯为儿子祝酒,其他人也都举了起来,晚娜举起来又有些尴尬放回去一点,将将卡在一半。 “小七,过去是爸爸对你照顾不够。以前爸爸的情况和现在不一样,你不在身边反而更好。现在不一样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小七啊,我就你这一个儿子,我们韩家的族谱里你是我唯一的子嗣,你说,我这忙活一辈子,图的是什么呢,还不是都是给你、给我们韩家的吗?你苏叔叔,李伯伯、袁叔他们现在都正当时,你现在跟着他们好好学,以后一切都是你的” 韩其笑了笑。 推杯就盏的酒香飘了起来。 ~* 阮颂回到厨房,长寿面已经抻好,细细长长一根,一根就是一碗。 面汤还在熬制,用金钩、鱿鱼、海参、鸡条等慢火煨汤,要足足熬上一个小时,一直到汤浓收味,再煮面加汤,味道鲜美极了。 张姐已经知道了刚刚餐厅的事情,听见阮颂突然说要去上个厕所,只当是她挨骂了难受。 便说自己帮她看着汤。 阮颂出了厨房,立刻跟上前面那两个缓缓走出去的背影,一直走了好一会,眼看裴氏夫妇要出去了,阮颂忍不住快走几步走到了后院的花丛里,踮着脚尖看过去。 他们来的匆匆,去得也匆匆,阮颂在后院的花丛向外看出去,那车灯亮起来,她有些怅然的看着那车启动缓缓开了出去。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怅然了一下。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天上挂着一轮月亮,半圆的模样。 茂密的园林如同一只只怪兽。 阮颂轻轻摸自己接热帕和纸巾时候触碰过裴夫人的手,轻轻抿了抿嘴。 一个微小到近乎荒唐的妄想冒出来,要是她是自己妈妈,那该多好啊。 这么温柔一个女人,谁不想她是自己妈妈呢。 夜色一起来,空气中的水汽就起来了,草坪上也挂了水珠。南迈是没有冬天的,一年到头也不会觉得寒冷。但随着四周安静,站在这里,如同站在荒无人烟的墓地,她捏着自己的手指尖,只觉那寒意就像当年浑噩间在北地屏山上的风刀一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哎呀,这可是冷到了吗?我的小阿颂。” 这个声音只需要听到第一个字就知道是谁,阮颂猛然转身。 果真是韩费扬。 他穿着得体的衣服,长裤遮住了跛脚,装模作样带着袖扣和手表,头发都梳理得整齐体面,那张脸一眼看去也算得上英俊。 但这样一个人,她看在眼里,就觉得无端厌恶。 厌恶他身上奇怪的混合着香水的味道,厌恶他的酒味,厌恶他的眼神,厌恶他说话之前总是缓缓勾起嘴唇笑,还有那总是阴阳怪气又轻佻的口气。 韩费扬歪头看阮颂,轻轻啧了一声:“真没想到我哥哥家有这样一根好苗子。” 阮颂蹙眉向后退了一步要走,他立刻侧身挡住她的去路,阮颂再动,他笑嘻嘻再挡住。 “别怕啊。我是来帮你的,又不是来害你的。” 阮颂抬头看他,他又露出那让人讨厌的笑:“严霜单打独根儿草。你看你孤零零的在这里,没人疼没人爱。我今天瞧你手上的伤啊,可是吃苦了?那位……那是个容不得人的,现在只是打,再两年,要是我哥哥看上你了,再狠的事她也做得出来哦。” 他竭力做出可靠的样子来,循循善诱:“阿颂,你看看你天天灰头土脸做得这些什么事啊,你要是跟着我,我一不会让你做这些脏活累活,二会每月都给钱,让你痛痛快快的过日子,就算有一日真的合不来,你要去,我也同意。对了,你之前认识在这里的那个莲齐吧,她原来跟过我,现在出去嫁人了,拿了一笔钱,丈夫对她又很好。——真是什么都没落下,可不比在这里熬着好多了。” 阮颂:“莲齐?” 韩费扬笑:“你也认识对不对?你认识就更好了。改天你大可亲自去问问她,她就在乌林区——”他说着忽然声音低下去,伸手上来就想要摸阮颂的脸,阮颂一偏头躲开了,退了一大步。 韩费扬微微蹙眉,再伸手,阮颂转身就跑,韩费扬抓住了她的头发,阮颂吃疼一声,沉声道:“你这样我就要叫人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泄露了心底的恐惧 韩费扬顿时笑起来:“好啊,你叫啊。你要是叫——”他压低了声音,跃跃欲试,鲜廉寡耻,“我就撕烂你的衣裳,正好叫所有人看一看,看你怎么做人?我大哥还能为了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样我不成?”他话这么说着,但另一只手立刻捂住了阮颂的嘴巴,想把她拖过来。 阮颂几乎全身都像被火烫了一下,她呜呜使劲挣扎起来,头皮好像快要扯下来一样。最后一刻,阮颂用尽了力气,想用力一脚跺在韩费扬的脚背上,但韩费扬更快——他伸出了手,预备像恶鬼一样抱住她。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二叔在这里干什么呢?” 不知何时出现的韩其站在不远处,他手里懒懒拎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高尔夫球杆,黑夜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脸上的表情一定不是好奇。 -- 第35页 此情此景,猝不及防,韩费扬有些难堪,更多的是不满,但最后,他还是笑了一下:“你怎么到这来了?” 韩其将球杆垂在地上,说:“我父亲找你。” 韩费扬更加惊讶:“真没想到,你现在竟然真的肯称他是父亲。” 韩其看着他道:“二叔不去吗?说不定有什么好事。” “还是,”他的声音带着薄薄的戾气,“二叔是想他,亲自来请你。” 韩费扬看了他一会,鼻间毫无底气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向前走了。 韩其这才看了阮颂一眼,她抱着胳膊,手指微微颤抖,看起来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还能稳稳站在那里。 他收回了目光,转身往回走去。 刚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细碎的脚步声跟上来,她的声音仍然干哑颤抖,她似乎挣扎了一下,最后叫出声的是:“小七爷。” 韩其侧脸顿住。 “……谢谢您。” 少女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在月亮下,那张脸白得几乎像一块玉,她站在那,低头伸手在衣服兜里摸了好一会,终于摸出一样东西,捧在手心奉上,仰脸看他。 “小七爷。”她看起来小心翼翼,带着不安,“这个是准备送给您。”声音像紧张,又像是冲动,和平日的沉静完全不同,那张脸反而显得生动可爱起来,叫人看着移不开眼睛,“今天,是张姐她们说今天是您的生日——这个想送给您——” “买的?”他问。这个品相是她能负担的礼物。 阮颂摇头:“不是的。” “自己做的?”他倒是有些意外了。 这回她嗯了一声,垂眸看着那块玉:“您要是觉得不喜欢……” 这是一块玉质有些粗糙雕刻出来的佛像,雕刻的是金刚手菩萨,这位菩萨和“三族姓尊”的观音菩萨和文殊菩萨不同,向来是以力量立于诸佛的。 仔细看来,雕像的表面还用砂纸卷抛光过,但因为没有专业的工具,看起来仍有点雾蒙蒙,不过就雕刻的功夫来看,是很费心了。 “雕得还行。”他看了一会说,站在那里,似乎还等着她说什么。 阮颂这才想到按照南迈的习俗,所有的生日礼物送出去,都是要带着亲口祝福的。 但她此刻脑子一片空白。 想了一下,她双手合十,垂眸十指触及眉心,再放到心口,最终借了布施僧人的话道:“希望小七爷一切行愿皆悉满足,所求皆所愿,所行皆坦途。” 韩其道:“是大随求陀罗尼心咒啊,记得不错。”他看着那玉,似乎很随意的问,“为什么送我礼物?” “因为……您是个好人。”她说着自己也不信的话,垂下了眼睛。在对面强烈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被对方正在一寸寸看穿。 这样的礼物大概是他收到的所有礼物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却已经是她能拿出手的最昂贵的心意了。 但没有人想收到一个带着满满心机的礼物,欠下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 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玉雕还买不来堂堂韩七爷的人情。也买不到她要的人情。 她的示好可能在他眼里荒唐可笑甚至自不量力的,她也知道他不是好人。 可是她需要这么做。就跟张姐说的一样,她现在需要一个靠山。 ——或者在韩费扬这样的人渣眼里,她有一个靠山。 韩其似乎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意外听见这样的评价。 “礼物不错。我收下了。”他说完向前走去。 阮颂站在原地,指尖冰凉,脚现在还在发软,但现在不是发软的时候。她一直看着韩其,直到他将那块玉雕放进了兜里,没有直接扔到地上。 她才轻轻松了口气。 按照南迈的风俗,收了礼物,是要回礼的。 如果……借钱的话。她想了一下数目,咽了一口口水。 第16章 惊蛰 前院响起汽车的声音,是韩真真踩着点回家了,外间很快响起嬉笑和说话声,几个叔伯正被侄女的亲昵逗得哈哈笑起来。 此刻的餐厅里面热闹极了,韩真真今天新做了头发,又画了一个美美的妆,刻意放大了眼睛,看起来漂亮了许多,得了许多夸赞,她看起来开心极了。 晚娜替女儿背书:“今天真真是有个补习班,所以迟了点,这孩子啊,别的不说,就是学习可舍得下力气。上学期期末年级十四呢。” 阮颂将新做好的长寿面也端了上来,海鲜汤醇厚香浓,一碗面归根到底就只有一根。 她将筷子放在筷枕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退下半步。 她的手背上还有刚刚被抓的痕迹,一道是结了微红的血痂,还没有彻底消退。 将面放在韩其面前时,注意到他的目光,阮颂立刻收回了手。 “我下面时带了手套的。”她很小声解释。 ——不会弄脏面。 韩其伸出取筷的手微微一顿。 韩费凡在长桌那边叫韩其:“小七啊,你以后就住家里怎么样。一个人在外面也没个照应。你来我身边做事,叔伯们也都放心了。哎,你不知道,那些外国字看得我头痛,又不能随便交给别人……” 晚娜听得心慌,心里一急,忍不住插嘴道:“可小七不是说要留学吗?” 这个场面哪里有她说话的份,韩费凡冷眼看她一眼,眼底带着压不住的厌烦:“你懂什么?社会的经验和读书不耽误,留学在外面吃喝混日子,能把南迈的人脉关系留出来吗?这世道,谁还能规规矩矩等着我们三四年不成?” -- 第36页 晚娜不敢再说。 见晚娜吃瘪,韩费扬嬉笑帮腔道:“依我说——” 韩其拿起了筷子正好打断了他,碗里的汤晶莹浓香,他挑起来:“很香。” 韩费凡笑:“你要是喜欢,天天让阿颂给你做。” 韩其也笑了一下,道:“好。” 这就是同意了。 韩费凡哈哈大笑起来:“好孩子,今天你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 这一切变化来得太快,晚娜无能为力面色难看,却还要强装出笑容,那真是笑比哭还难看。 大家都笑吟吟等着韩其。 就在这时候,一个电话突然进来,韩费凡看了一眼来电的号码,表情有点意外,但还是扬手向韩其示意暂停,起身去旁处接了。 电话不长,不到五分钟,等他接完电话过来,众人感觉就不对了。 虽然韩费凡面上仍带着笑招呼着大家,但素来熟悉的几个心腹就知道必定有事,又见他中间阴沉沉看了韩真真两眼,便猜测是家事。 之前韩真真那个酒吧小白脸的事情虽瞒着,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私下还玩笑道这大概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看来又是这个夜场小公主惹了什么事。 待韩其吃完长寿面,诸人便立刻心照不宣纷纷告辞。 阮颂和几个厨娘适应生收拾餐桌,韩费凡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叫阮颂:“阿颂,你留下。” 餐厅里安静下来。 韩费凡黑着脸转过身,看韩真真:“跪下。” 韩真真一脸茫然:“爸?” “跪下!知道哪里错了吗?”韩费凡就像一台立式空调,浑身冒着冷气,恼怒看着韩真真。 韩真真不明所以,想了一下面色缓缓变了,先看了一眼晚娜,晚娜也是一脸茫然。 “别看你妈,知道哪错了吗?” 韩真真颤了一下,知道父亲这是真怒了。 “我错了,我今天不该……逃课。” 韩费凡:“你今天逃课?” 韩真真面色一白:“不是,我错了,……是我不该再去酒吧——” 韩费凡冷笑:“你竟然还敢去酒吧?” 韩真真脊背僵硬:“——呜呜,那我不知道……” “不知道?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知道。” 他伸手扯腰上的皮带。 晚娜面色一变:“到底什么事,你跟孩子好好说,老爷,你不说她也不知道啊。” 韩费凡冷笑一声:“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狗东西,我问你,上一次月考你得了多少分?” 上一次月考……那天阮颂因为发烧没有去,她自己上手的。 韩真真面色瞬间一白。 韩费凡简直气笑了,体面直接不要了:“六分!是六分!我艹你*,六分?!” 晚娜脸也白了,连忙道:“哎,这平时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一次砸了。对了,是不是你那天头痛啊,真真。” 韩真真哭都不敢哭了,结结巴巴:“……就,就是我头痛。” “你头痛,你特么有头吗?就是一只狗来做,都不会只对两道选择题。”韩费凡气急,“老实说,你平时究竟怎么学习的?” 一旁跟着跪下的阮颂垂下了头。 晚娜脚也有点软。知道大概是之前她暗箱操作的事情瞒不住了。 韩费凡道:“要不是刚刚教务部的李部长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个蠢东西竟然是这么学习的,竟然还打着我的旗号。现在陆校董那边也知道了这件事,说瀚泰虽然秉持教育精神不歧视差生,但也是有入学最低标准的,希望校方好好处理这件事。这是什么?这是在往我脸上扇巴掌?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韩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蠢货?!我但凡要是还有个……” ——是了。他的确还有个儿子。品学兼优,人中龙凤。 韩费凡涌到脑门的血稍微平静半分。 真真跪在地上抽抽噎噎:“爸,我真的听不懂啊。反正都这样了,干脆不如让阿颂帮我考完剩下的好不好……我真的听不懂课啊。” 韩费凡血又上头了。 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韩真真终于生平第一次挨了顿痛痛快快的打。 晚娜没让开,也被韩费凡迁怒给了两巴掌。等他收拾完打着他旗号搞替考的晚娜,再看向一直鹌鹑一样的阮颂时,韩其终于打完了电话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地上哭唧唧又不敢出声的母女,挡在了三个女人面前。 “父亲不是说要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吗?”韩其轻轻笑了笑,“那我希望你今天就别生气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他宽慰韩费凡:“我刚刚给陆家那边打了个电话。这件事发生本来也是意外,陆校董的侄子是去查他过往考试成绩的,结果意外发现存档的试卷有问题。这教育部门统一下发的试卷有定额,但实际还有阿颂这样挂靠的考生,所以会复印一些。一般这复印的卷子是不纳入存档的。但因为真真和阿颂交换了试卷,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认识陆家那位小陆少,刚刚给他打电话,他同意出面找他父亲,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来要核查也不是真真一个人有这种问题,二来真的要追究,那真真要从国中再开始读,那是有点耽误了。” -- 第37页 收买人心,总是要在最恰当的时机。 韩其两番话下来,韩费凡气已经消了一大半,特别是在话里中的父亲二字,着实熨帖,他不由顺着韩其的话想了一下,理是这么个理,事情也处理得保住了体面:“那依你怎么说?” 韩其余光看了一眼阮颂:“就让她继续帮真真完成考试吧。” 韩费凡想了一想,道:“也只能这样了。” 等韩真真等人走了,阮颂才撑着地站起来,不过跪了一下会,冰凉的地砖里面的凉意就好像渗到了骨头里,有些发麻。 阮颂的身体微微一晃,韩其手指微动尚未移步,她却靠着自己站稳了。 少女抬起头,脸上是稚气纯真又温和的笑:“谢小七爷。” 韩其看着她,忽道:“刚刚看着韩真真和晚娜挨打,你好像没有一点开心啊?” 阮颂看着他没说话,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是很意外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看着她,那双眼眸毫无玉龙寺捉弄人时的小狡黠只有看得见底的小美好。 明明自己一身狼藉,却还看不得他人的不堪。 这就是女人的天性,心软吗? 就跟他母亲一样,即使到最后,还是要他随韩费凡去吧。 随他去?可去他的吧。 韩其似笑非笑,道:“可我倒是感觉有点开心。” ~* 晚娜送韩真真回去,安抚了她好一会,又上了药,这才有精神去想这件事。 “我总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太奇怪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白眼狼认识姓陆的?都知道你爸这个人最爱面子最要脸,怎么偏偏是学校亲自给他打电话,还说那样最低标准的话……” 韩真真扁嘴:“他才不是我爸。” “别乱说,仔细你的皮。” 韩真真又要哭:“不是嘛?他居然骂我丑?说我蠢货就算了,他说我丑!丑?!”她泪眼朦胧转头看晚娜,“妈,我决定了,我要去樱花国留学。” “留学?”这是扯到哪去了。 “对,妈你当年的整容手术就是在樱花国做的是不是,你跟我说是哪个医生——我也要去那做。”在这之前因为过于平庸的长相,她已经动过多次大整的念头,都因年龄太小骨骼身体没发育好会影响整体效果而被拒绝。现在她今年考完中六就十八了,可以动了。等整了容一雪前耻,看谁还能说她丑。 这个时候,韩真真却想的这些,晚娜简直要被这个女儿气死,忍不住戳她头:“你真是个狗脑子,那个装模作样的白眼狼都要上门抢财产了,你还在这里想你的脸!脸?脸有什么用?” 韩真真哭得更大声:“没用?爸还不是看你当年漂亮才要你?你当时咋不说脸没用呢?” 晚娜一瞬间也想像韩费凡一样抽皮带了。 韩真真是个没用的。晚娜看着韩费凡一天天对韩其亲切信任起来,哪里还坐得住。又听韩其说起开始接手了新公司的部分业务,晚娜更是如坐针毡。她名下虽然也有一些股票基金,两套房子,但和韩费凡所有的东西比起来,那简直是不值一提。 这么多年,她天天日防夜防,伏小做低,千依百顺,曲意奉承,才留在了韩费凡身边,除了当初在韩其母亲上用的手腕,赶走了多少不怀好意的女人,甚至还有两个怀着肚子的,她手上沾血可不是要为了帮韩其守家业的。现在,既然韩费凡顾不上她,难道她不给自己打算还要守着锅碗饿死? 于是连着几天,晚娜都照例出门去做“美容”,忙忙碌碌一天后掐着韩费凡回来的点才回来。 这天等她回来的时候,韩费凡意外已经在家了。 晚娜心里装着事,这几日她暗中做了不少事,也见了不少人,一来是换股收紧资金,再加紧对名下两家珠宝店的控制,二是准备再置业几套房产写字楼什么的到自己名下。她知道韩费凡一旦知道大概率不会轻饶了她,但她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挨顿打。 这些见的人里面自然也包含了韩费扬。韩费扬这个人虽然混账,但还是守信的。 他告诉晚娜,只要将阮颂给他,就把自己名下的一栋小厂房给她。 晚娜觉得这笔交易非常划算,一口应承了下来,至于阮颂过去是死是活,反正人命也不会出在她手上。 今天一回来,知道韩费凡在书房,晚娜便换了身衣裳,亲自端了一盅汤去,先随口说了两句家常软语,然后就提到一年后韩真真要去留学,家里也用不了这么多人,不如打发两个出去。 韩费凡道:“你要打发谁?” 晚娜愣了一下:“……就是几个下人。” 韩费凡:“是韩费扬又找你的路子这来要阿颂吗?他这些年糟蹋的人还不够?生出一个孩子没有?给我惹出多少乱子。小七说得没错,这就是个挟恩图报的麻烦。……你真闲的话去做做你的脸吧,看看都垮成什么样了。” 此话一出,晚娜心顿时搅了一下,这话不就是当时她最后骂韩其那病重脱相的母亲原话吗? 她伸手摸了摸脸,强忍难堪,软糯娇媚喊了一声:“哎呀,你怎么这么说人家——”,曾经韩费凡最吃她这一套,但这一次她的表情还没做完,欲言又止的委屈中,韩费凡就直接厌恶哼了一声,走出了房间。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 第38页 晚娜心里发急,急忙追了出去,却看见门侧正好站着拿着文件的韩其。 “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其看着她,目光带着嘲弄和讥讽:“大概和你一样。” 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森冷笑意:“将我父亲身旁的女人送走。” 第17章 一个外人 晚娜当时没听懂,但看韩其她心里就发虚,也没敢继续多问。 第二天晚娜出去没有继续“活动”,而是真的去做了脸,做到下午时准备加个抽脂项目时,接到韩费凡的电话让她回去。听着口气不是特别好,晚娜只好再约了时间。 等她回来,就知道了韩其那句话的意思。 家里安静极了,韩真真上学,张姐等几个都在的老佣人也都不在。 晚娜有些奇怪,缓步走过走廊,听见书房有动静,她走过还没敲门,门开了。 韩费凡坐在他那定制的按摩椅上,身后站着两个黑衣男子,书桌旁不远处放着一个大的行李箱。 韩其坐在书桌对面的矮椅上,正在给韩费凡泡茶。 温壶、置茶、冲泡、醒茶,他做得慢条斯理,好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晚娜心里翻了个小小的低调的白眼,暗道又在装模作样。 她脸上堆上笑容,正要将自己刚刚做了嫩肤的脸给韩费凡看,就看见他隔着一张长书桌死死看着她。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笑着问,心里却本能升起不安。 一个黑衣保镖走到晚娜面前,挡住了她前行的路,然后直接将一堆照片扔在她前面的地上,晚娜按住懵比的恼意,低头捡起来,一瞬呆住了。 照片上是她和韩费扬在一起纠缠的情景,不同时期的,看得出来是监控拍摄到的,这期间大概换过监控,画质各有不同,清晰的能看清他们争执韩费扬去搂她她生气时紧蹙的眉头,模糊的有他们在床上的时候她白花花的长腿。 她翻看着照片,手开始颤抖起来,脸色越来越白…… “什么时候开始的?”韩费凡见她表情,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他站了起来,手插到兜里,缓缓走过来。 晚娜一下跪在地上,想哭,但是眼泪哭不出来,她的声音颤抖:“……是他威胁我,是他。老爷……费凡,我对你,你知道的,我从来是毫无保留啊。”她向前爬了一步。 “什么时候开始的?”韩费凡走到了她面前,上前一步,一只脚踩在她肩上,稍一用力踹过去,她摔坐在地上。然后他蹲了下来,手和手里的东西也从兜里掏了出来,黑洞洞的窗口顶住她的额头。 “十九年前,是十九年前……”她双手颤抖着,想要堵住那枪口,却又不敢动,“那时候我刚刚来到南迈,我在玉器店见到你——韩费扬说,只要我跟他上-床,就可以帮我牵线——可是没想到他却拍了照片。后来……费凡,后来都是他在威胁我,他威胁我的。”七分假话加上三分真话,便是最完美的借口。 “多少次?”他又问。 晚娜这回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韩费凡那表情似是厌恶又带着好奇和嘲弄:“真记不得了?”他舌头顶住下颚,极冷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跟着我,看来是没有好好满足你啊。” 晚娜终于哭了出来:“费凡,费凡,求求你,就看在真真的面子上,就看在我这么多年为了你任劳任怨的份上,费凡,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 韩费凡用枪在她额头点了一下,看着她花掉的眼妆,松软的脸和颤抖的手,他森冷笑起来:“机会?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你可以选择赎身。没有钱?”他思考了一下,放下了枪,“那不如就去乌林吧,把你花的钱挣回来,我们就——两清了。” 晚娜浑身一颤:“费凡!不要,不要!我是晚娜啊,你真的要这么对我吗?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那两个黑衣人上前,一人拿出了布巾,一人抓住了晚娜的手。 韩费凡看她:“不要去谈那些本来就没有的东西。” 晚娜用力挣扎着,竟然被她挣扎了开去,哭着破口大骂:“——韩费凡,你分明就是觉得我老了,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要一个儿子,你就是嫌我生不出来,想踢开我这个绊脚石。你是不是有了新女人?是谁?是不是阿颂那个小妖精?” 韩费凡带着几分同情看着她,他早就没有生育能力了,只是晚娜一直不知道而已。 韩费凡的无动于衷让晚娜绝望起来:“你真是好狠呐,你真的忘了当年我是怎么苦口婆心帮你吗?要不是我用我身体帮你和北地之间铺路,你能——”她的话被彻底堵在了布条里。 韩费凡走回座位,将那枪按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有一摞更露骨荒唐的照片,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一手放在桌上,一边看着晚娜,英俊的脸上神色冷峻而又绝情,如同屠夫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牲畜。 “你说的对,你那次一晚上为我接待那么多人,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所以这么多年,我才由着你在韩家痛痛快快过日子。但我也说过,从今以后,不许骗我,干干净净的,自然有你一口饭吃。现在,是你自找的。” 晚娜怕极反怒颤声痛骂:“韩费凡,你狗日的好狠啊……老娘早该知道,你当年能对一个那么爱你的女人,更别说我……死老狗,披着人皮的——”一个烟灰缸砸在她额头,玻璃和血散了一地,她昏了过去,声音彻底消失了。 -- 第39页 晚娜被装在行李箱里拖了出去。 韩其坐在沙发上,安静看完了这场戏,用公道杯慢慢倒满清亮的茶水走了过来,奉给韩费凡。 韩费凡抬头看他,阴鸷的眼神余威未消:“小七,这就是你对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的回礼?” 韩其一手托着茶杯奉上,目光坦然:“做儿子的,只是不想看父亲被一个外人蒙蔽。她不是一次两次了,外面的传言实在有损父亲的威严。” 他的话说动了韩费凡,英俊的中年男人端着茶喝了一口:“是啊,一个外人。” “这些年,她的手是伸得越来越长了。什么都想要,钱,股份,我的时间,本来她安静的待着,就算看在真真的面子上,我也会让她留个体面。但她的心太大也太蠢了,居然胆敢重新去和北地的人联系。我的那些东西和市场,承蒙大先生照看才有今天,是她能动的吗?这些钱也敢收,真当我现在死了?!” 韩家餐饮娱乐地产金融涉猎广泛,但玉石是个大头。 整个南迈的玉石珠宝销售都被垄断。从新北地的势力行首那里定期小量进货高品质原料,按照配置进行售卖,价格高昂,利润丰厚。 而晚娜因为丰厚的报酬,拿了北地旧势力的请托,在韩费凡下面两家属于她的店铺里做了手脚。 这才是她真正触怒韩费凡的关键,和韩费扬偷情不过是浇在火上的油。 “不要觉得我这么做狠心。她是真真的母亲,我不可能杀了她。但她这么做,我需要切割开,也是给大先生一个交代。” “那真真?”韩其问。 韩费凡点了点头。 韩真真和他的亲子鉴定报告还在桌子文件下,被茶水浸了一个角落:“真真既是我女儿,我自然不会真亏了她。”韩费凡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有些厌恶有些感慨又有些怅然,“说起来,女人这种动物真的很有意思。你说她聪明吧,明知道你是骗她,她还要自己跟着骗自己。当年我第一次去在北地那边看老杜头,带了一只鹿,他们喝了鹿血燥热,又没有合适的女人,问我愿不愿意借一借,她自己半夜去了回来还担心我难受;但你说她蠢吧,她跟个福尔摩斯一样,就算我平日身上多出一根头发,她都能马上查到是谁。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韩其看着那张皮相英俊而又让人恶心齿冷的脸,这才是衣冠楚楚的韩费凡的真面目,天生善于表演,永远的冷血,自私,而又无耻。 他忽然想起了最后一次母亲和韩费凡见面。 那时候母亲已经有抑郁倾向,韩费凡若即若离熟稔老练地勾着她,让母亲在最后离婚协议时仍然相信,他们的分开只是暂时的,他是因为母亲曾经伤了他自尊让他实在难以继续共同生活下去了。 那时候律师坐在中间念条款。 小小的他沉默站在书架后,看着韩费凡太师椅上,端着一杯瓷白的茶,也是如此,嘴角微不可见抿了一下。 韩其目光渐深,手指捏住杯底缓缓收紧,他侧身重新添了茶水,缓缓道:“女人,有时候的确是很天真又过于温驯。” 韩费凡笑起来:“你以后就明白了,女人的乐趣就是永远不要被困于一个女人。” ~* 晚娜被带走的事情老宅几乎无人知道,韩费凡对外说是晚娜因一个私人项目出国度假了。这样的情况,在早前晚娜调养身体什么的时候也有过,长则三四个月,短的话一两周。 韩真真并不疑心,她正好自由了,这些天又受伤,正好连学校也不去,只一心想着整容的事,但找来找去当初樱花国那家机构早就关门了。 韩真真并不气馁,干脆开始在南迈本地找。 她的主意打的好,要是先去整容,然后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好了正好开始以全新的面貌开始留学生活。 完美。 这一忙起来,晚娜更是被抛之脑后了。 阮颂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是在第二天,房间里面的晚娜最喜欢的首饰盒没有收起来,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带,这不像晚娜的风格。然后转天就听张姐神秘的说,韩费扬晚上回家遇到抢劫,另一只脚也被打断,现在床都下不了了。 这两人同时消失得太巧,她心里便隐隐有些预感。 但晚娜不在,对阮颂来说真的轻松了不少。 对上谄媚的人必定对下恶毒。这句话在晚娜身上淋漓尽致。 最开始要阮颂替考韩真真,晚娜说好处少不了她,后来阮颂乖巧做好了布施赢得赞赏后,晚娜就爽快松口同意以后为她办理一个身份,但实际上,从头到尾,晚娜只是将她当成一个家里买的小玩意儿,喜欢了哄赞两句,心情不好,便是现在手上的衣架印子。 而现在更让人不安的是,晚娜显然预备将她从一个玩意儿升级成一个女人来看了,她必须要抓紧时间,但五万块钱真的不是个小数目…… 阮颂心里存着事,就喜欢做东西。 这天是学校休息,她在后院边上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在树荫下,早上周妈她们摘了一些花,正好可以做花环,用针线细细串成小小的花串,既可以用来装饰房间,还可以每日布施时候送给僧侣。 阮颂手脚麻利,很快做好一串特别鲜艳的玫瑰和锡兰水梅夹杂着万寿菊的花环,华美绚丽,看起来格外动人,她捧着左右看,玫瑰衬蘸着阳光落在脸上跟抹了口红似的。 -- 第40页 韩其正好捏着一份杂志经过,见她捧着这花模样鲜活,不由停下脚步看。 “这是给谁的?”他站在身后问。 阮颂猝然听见身后韩其的声音,连忙站了起来,今天韩其穿了一件看起来很贵的高定灰色衬衣,袖口松松挽起,露出里面的很贵很贵的机械手表,一根汗毛也比她腰粗,阮颂看着看着,第一反应忽然想起,上次送韩其礼物,按照风俗,是要回礼的,如果她现在开口借钱……借钱的话…… 韩其见她看见自己就呆愣愣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又提醒般疑惑嗯了一声。 阮颂忙回答:“这个是夫人最喜欢的花,专供她的房间。” 韩其听见她的回答,便拎起了那串花环,一片花瓣在他手中落下,他说:“以后都不用了。” 阮颂一下抬起头。 韩其垂下眼眸,那双带着琉璃琥珀色的眼睛专注看着她,仿佛一眼能望到人的心里去,他继续说:“这个,算是送你的生日礼物的回礼。” 阮颂整个人瞬间木鸡一样呆在那里。 她一直能感觉道,韩其这样的人,不会喜欢欠人人情,所以那份礼物早晚会有回报。 但她用一块粗糙玉雕竟换来这样一份回礼,又实在太过惊人了。 过了好一会,她咽了口口水。 事已至此,不管是不是因为她,还是他顺便给的一个借口或人情,她都不敢也不能再多问。 阮颂垂眸行了一个合十礼后,按照礼节的习俗,捧起亲手做的一串茉莉花环,低头小心翼翼想替韩其戴到手腕上。 于她,这既是感谢,也是一个终结的句号。 韩其在她手靠近自己手的一瞬,几乎本能般一伸手警惕压住了那花,但片刻,终究还是松开,让她带了上去。 第18章 他的手却没来由的,微颤…… 风吹过金链花,纷纷扬扬,好像在鼓动着无数沉默的小铃铛。 韩其翻转手腕看了一眼,一颗颗小小的茉莉花骨朵跟小孩子的小指头似的,挤挤挨挨贴在温热的手腕上。 他忽问:“明天有时间吗?” 阮颂啊了一声,有些疑惑抬头。 “准备一些露楚,明天早上跟我去个地方。”他顿了顿,“做成——红色吧。” 阮颂一直以为韩其不喜欢露楚这样的小甜点。当年韩费凡让她给韩其送露楚,少年脸上带着讥讽带着恨意的笑,大雨中撞翻了一地,碎玻璃伤了他的脚,他看也不看。 但今日他却主动提了。 阮颂联想到晚娜,心里微微一动。 第二日一早,她提前准备好了东西,张姐立刻很欣慰要人接管了布施,临走还意味深长拍了拍她的手臂:“好好表现。” 阮颂有些无奈,但凡张姐周妈她们要是对韩其有一丁点了解,就知道她们指望的这条路在韩其这里走不通。 ——前两日找着借口进房间和送宵夜的年轻女佣都被辞退了,那俩女孩一个细眉深目,一个温柔可人,都是能看一眼的。 ——再往前,因为议论和打扮过界也被赶出去的两个,这两人一个身段玲珑一个口齿撩人,也是她们这七八个小姑娘里面早熟的佼佼者了。 韩其需要的是一个本份不烦人的做事的人,而不是什么漂亮姑娘。 她没有被嫌弃,大概恰恰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没做。 车子早就等在外面,阮颂一眼就看到了。 韩费凡昨晚留宿在外,韩真真知道也偷偷没回来,她最近是玩疯了,反正替考的事情已得到韩费凡的确认,晚娜也不在家,索性抓紧时间完全放飞自我,只要韩费凡不在,她就敢偷偷不回家。 如今基本半个韩家的杂事都由韩其打理,阮颂留意到司机门卫和几个佣人。 阮颂走到车前,一手正要拉开副驾驶的门,却愣了一下。 开车的不是司机,是韩其。 她迟疑了一下,要是现在去坐后座,那是真把韩其当司机了,两秒后,阮颂低着头抱着手里的竹编盘在韩其身旁落座。 她坐的规规矩矩,双腿并拢,竹编盘放在腿上,手放在主编盘上,看起来非常本份尽职。盘子上面的玻璃盖很薄,里面的露楚一个个都做成了红色的小苹果样,放在碧绿的棕榈叶上,看上去非常可爱。 韩其没动,一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转头看她的方向,阮颂没吭声,也不好跟着去看。 ——难道是还要等什么人? 韩其看了她两秒,见她没反应,终于提醒道:“安全带。” 阮颂忙哦了一声,转身拉过安全带,但她腿上还有东西,就在这时,韩其伸手拿起了它,竹编盘没有提手,他的手不可避免碰到了她的腿,手指的热度瞬间透过了薄薄的不了,阮颂身体一僵。但很快,他恍若未察拿了起来,将东西放在了后座旁边的礼盒旁。 “放心,跑不了。”他的语调平静。 阮颂愣愣看了他一眼:啊,刚刚这句话,是在开……玩笑吗? 她还没回过神,车已一瞬起步,前门的铁艺大门早早打开,韩其已转过方向盘进了芷泉街。 车辆一路向北,穿过了春舞江的支流留春河上的留春大桥,再往前开了小半个小时,高楼大厦渐渐稀少,而老房子反而多了起来。 阮颂想起南迈的地图,看着路边的道名,果然,韩其是去见他母亲的。 -- 第41页 车里没有开空调,挂在后视镜上的茉莉花串香就显得格外浓郁。。 韩其开了窗,风带着山林和海的味道吹进来,阮颂拨了拨耳发,只觉耳朵和脸被侧面的太阳晒得发烫,终于到了上山的路,盘山公路曲折盘旋,好在大早上车不多,不到二十分钟,车子就在在玫瑰公墓停车场停下来,韩其道:“到了。” 阮颂连忙先下了车,很自觉打开后车门去拿东西,她先捧起那竹编的露楚,一个个都还很乖巧待在里面,没有乱。 韩其道:“礼盒一并拿出来。” 阮颂嗯了一声,转身才想起手上还有东西,便回过身来,低头请韩其先拿一下露楚。 韩其伸出手,接过一瞬间,看到了她微红的耳朵和脸。 他原本肃然的目光柔和了两分,站在一旁等她拿到东西过来,这才说:“走吧。” 玫瑰公墓顾名思义,里面种满了红玫瑰。在南迈的风俗里,神兵天将都是红色盔甲,所以遍地红玫瑰,也寄托了将亲人接引上天的祝福。 天色尚早,朝阳还未褪色,红彤彤挂在山头,在公墓入口,有早起的妇人老人在卖祭奠用的檀木花和白玫瑰。 韩其手上的竹盘没有给她,阮颂捧着那个一尺见方的软绸礼盒跟在旁边,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很轻。 走到快要入口时,韩其道:“去买些花吧。” 阮颂应了一声,走了两步,想起关键的,没钱。 她又走回来,韩其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单手取出钱夹。 阮颂接过来,打开一瞬间,看着里面整整齐齐的大额钞票和限量定制卡,陡然而生庞大的差距,借钱的念头在脑子里呼啸而过,翻来覆去。 钱果然生邪念。 阮颂咽了口口水。 ——这公墓里人迹罕至,怎么随身带这么多这么多钱出门,但凡她是个有歪心思的,到时候他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韩其看她。 阮颂只觉自己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穿了一般,她现在真是在想什么啊,不由面上一热,忙走开了去。 韩其看她慌乱走开,却仍没挡住再度泛红的脸,食指若有所思般敲了敲竹盘,惹得里面几颗精致的小点心翻了个滚。 卖花的妇人和老人们见阮颂过来,都开始大声招呼,阮颂看着她们,目光忽然定住,她一直走过去,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向一个脏兮兮的衣着破旧赤足女人去了,也不还价,那妇人终于卖出去,感激站起来,向她行礼再谢,阮颂又从兜里掏出什么给她。 阮颂很快捧着半篮子花回来,挤挤挨挨抱在胸前,白生生的衬在脸颊旁,显得一双眼睛漂亮极了。 韩其看她走近,忽然问:“为什么要买她的?” 阮颂知道这是问她为什么要去买那个年轻女人的花。 她舔了舔嘴唇,以为他嫌弃那女人的衣着,忙道:“这花我看了是干净的,新摘的。” 韩其道:“可怜她穷?” 他目光显露出觉得她自不量力的神色,在南迈从来不缺少的就是可怜和贫穷。可怜甚至成为一项专门的工作,在这些墓园的人,哪一个不是将自己捯饬得脏兮兮可怜巴巴老态龙钟,如此容易被骗让韩其有些看不过去。 “还是觉得自己很聪明,自作聪明的人——”他的话忽然都停住了。 只见那妇人几乎连着纸一口吃了阮颂给她的小点心,又弯着腰解开衣服,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下面,还藏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她吃了东西,立刻微歪着身解开了扣子,给自己的孩子哺乳。当妈的吃不饱,根本没有什么奶水。小婴儿吧唧吧唧嘴的声音又大又响。 没有一个孩子能抵挡关于母亲的一切。 韩其重新看了阮颂一眼,轻轻说了一声:“走吧。” 两人向公墓深处走去,迎面而来密密麻麻的墓碑,连阳光也清冷起来。韩其走在前面,阮颂抱着花在后面。 到了最深处一座墓碑。 韩其停了下来。 深色墓碑上没有照片,上面甚至也没有名字,只有一排鱼的雕像,排列得整整齐齐。 阮颂有些奇怪,分明又觉得这里面应该是韩其的母亲,陈缪。 他弯下腰,将手中的竹盘露楚放上去,揭开了上面的盖子,柔柔软软的小苹果看起来可爱极了。 阮颂连忙也单膝跪地,将怀中檀木花一朵朵放好。 石台上一簇簇花串。 最后她手上只剩下一个锦盒。 她转头看韩其,韩其伸手过来拿了过去。 他缓缓揭开盖子,阮颂有些意外,里面竟然是一条完完整整的鱼骨架,连上面的小刺都还在。 他放下了那条鱼骨。然后站了起来,沉默站在那里。 阮颂退到了后面,山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声音传来:“您最爱吃的露楚,这个味道,和您做的一样。” 关于下面那一条鱼骨,他说:“这是给您的。第一份道歉礼物,希望您喜欢。” 阮颂一下想到了神秘消失的晚娜。那一排鱼,一条鱼代表一个人的话…… 身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她却觉得寒意从脚下缓缓攀援。 她心里隐隐有点后悔,自己应该退的更远一点,至少,让她能听不到这些话。 ~* -- 第42页 他们回去的时候,还没有到中午。 前庭停着韩费凡的车。 韩费凡正好出来,看着下车的两人有些意外,笑向韩其:“不是说中午一起吃饭吗?怎么又出去了?” 韩其也笑道:“就想着,所以时间刚刚好赶上。”他一边松了袖口的扣子,向里面去换衣服。 韩费凡挥挥手示意他走,韩其走了一会,他转头状似很自然问阮颂,“今天去哪儿了?” 阮颂下意识想去看韩其,韩其已经进去了。 这个问题真要命。 不能说实话,但是也不能编对不上的假话,只要一问就知道她今早是拿着东西出去的?能去哪? 电光火石之间,脑汁一绞,她脑子冒出答案,低声道:“是小七爷说带家里的点心,去看个朋友。” “什么朋友?” 阮颂低头装傻:“……我不认识,也不敢问。” 韩费凡见她呆呆,看来也问不出个什么来,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就在这时,他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韩费凡接起来。 阮颂听见韩费凡在那边寒暄:“李老?好……啊……是吗?”“呵呵,这个孩子就这样,应该的。” 她没有回头,但从电话里听出了赞许欣赏的意味:“就是一点小点心,既然小七送过来,也请李老做长辈的不要和他计较,他年轻不懂事,上次开会真不是针对谁,就是就事论事……就是,就是,有时间约。……哈哈,你就是太夸他了——让你小孙子有时间也可以多约约小七,他应该多参加一下年轻人的活动,老和我们几个老东西混,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他……”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已经足够了。 阮颂背上冒出冷汗。 从刚刚的对话来看,韩其估计是提前让什么人打着他自己的名号,在他们去玫瑰公墓时,顺便也去了给之前得罪的这位李老送礼。 但她忽然想,要是她说出玫瑰公墓的事呢,转念一想,忽然想到那个墓碑上只有一排呆头鱼,什么也证明不了。 ——要是韩其说是自己养的心爱的鱼死了,专门买的墓葬,按照他钱包里面的卡的种类,也并不是说不通。 怀着最后验证的念头,她溜进厨房帮张姐干活时候,假装很随意侧面问了一下,果然,韩其的母亲是葬在银谷的。 阮颂有些呆。 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刚刚通过了一个多么危险的考验。 要是她说了实话,视为出卖了韩其,那她就完了,韩费凡接到的电话和无名墓碑都会作为韩其脱身她撒谎的佐证。 要是她不够聪明,胡乱说一通被拆穿的后果,她也完了,她本身就是在说谎,韩其大概会用一副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说谎的表情看着她。 ——从头到尾,每一步都算到了,还顺便解决了一个小误会,那通电话大概率也是他让对方打的,至于劝慰的说辞她现在都能想出来“要是李老不生我的气,请给我父亲打个电话说个情,他几天不和我说话”之类,对方看在韩费凡的面子上也会联系。 这个人,心思太深了。 张姐见她精神有些恍惚,便道:“阿颂,明天要上课,别发愣了,先去把作业做了,这里我让她们来。” 阮颂有些昏头昏脑走出来,她平时写作业的地方,在韩真真小书房外面的小露台,有一张小桌子,安静,又小。 但过去必然会经过韩其的房间,阮颂加快了脚步。 却还是怕什么见什么,韩其正好换了一身休闲装出来,因为换衣,他的头发微微凌乱,反而更显出两分肆意的俊美来。 “回答得不错。”他说,“不过,我有点好奇,你说我去看朋友,就不怕没对上被拆穿吗?” 阮颂已经不想知道他怎么知道她说了什么了,她垂眸,看起来乖巧老实的样子:“早上我端着露楚出去,大家都知道。而且我想,小七爷的朋友总会比真真小姐的多些,也靠谱些。”——连韩真真都能糊弄到的事情,他也不是问题。 韩其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为她的马屁还是别的什么,他鬼使神差伸出手去,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她黑顺的长发上,摸了摸,就像摸那只狡猾的喀布尔犬,动作自然无比。 “聪明。” “你今天的回答很好。”达到了他的标准。 手感并没有狗头好,毛发更硬一些,不容易起静电,但他的手却没来由的,微颤了一下。 第19章 “阿颂,过来。”…… 韩其用完晚餐时间还很早,谢绝了韩费凡一起下棋的邀请,他重新走回了房间,经过房间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停下,而是直接继续往前走,一直从侧楼走上去。 天空黑了,只剩微亮的光,此刻的露台上的角落,一盏小小的壁灯下,娴静的少女安静跪坐在桌前,低着头正在写字,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她的头发挽起,优美的耳垂和挺直的小鼻子都一览无遗。 她身上没有一样昂贵的服饰,也没有璀璨的珠宝,只有普通简单的衣衫。 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认真的学霸都会做的那样,在一张复杂的卷子上飞快书写,迅速勾选出正确的答案。 但看起来又是不一样的。 韩其缓步走了过去,她写的认真,并没有发现。 韩其看着她的卷子,阮颂的字很漂亮,特别是汉字,一笔一画,柔中带韧,暗藏锋芒。 -- 第43页 仿佛察觉到有人,阮颂抬头,居高临下看过去,她那一双眼睛被照进了晕黄而又迷离的光,韩其微顿,移开目光低头看卷子,两秒后,他说:“这道题选错了。” 阮颂顺着他说的看过去,点了点头,她解释说:“不能满分的。” 韩真真的成绩只需要达到年纪前二十,再多就过了。她准确控制着分数和成绩。 韩其看完了前面的题:“不错。” 阮颂想这位小七爷夸奖人的词汇实在很有限。 “不错”“很好”“可以”,感觉像日常夸狗……什么的。 他忽然又说:“可惜了。”这可惜的意味阮颂在数学老师阅卷之后看她的眼神里也察觉过,她垂下了眼睛。 短暂的沉默。 阮颂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做题,还是要敷衍着说点什么。 在这个时候,总有一个人要先找话题。 韩其说:“我有几本中六的参考书,你拿去用吧。押题用的。” 阮颂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好心来关心韩真真的成绩,虽本能觉得没好事,但表面还是很给面子做出感谢的表情微微一笑,“替真真小姐谢谢小七爷。” 韩其很淡点了点头,向前去了。 他下了楼,就给宋加洛打了个电话。 “加洛,帮我参考准备几本中六的参考书……科目?都来两本吧。” 宋加洛有些好奇:“怎么突然要书?”还是这种书。 韩其顿了一下,道:“因为我没有。” 宋加洛何其聪明:“是因为没有,所以没办法送给别人?” 韩其:“我有时候很讨厌你脑子转的这么快。” 宋加洛轻轻笑了一声:“你不是喜欢聪明人吗?那得怪你,当年被打的时候你要是迟点救我或者不给我挡脑袋那一刀,可能我现在会稍微笨上那么一点。”他笑过了,声音稍微正经了一点,提醒他:“小七,有些事,现在时机并不是特别好。” 韩其默了一下,“你想多了。” 宋加洛问:“所以,你现在找到那双‘眼睛’了吗?” ——之前韩其说的,要处理韩家,在其内部有一双自己的眼睛是必不可少的,但这也意味着风险。 韩其:“我现在改主意了。” ~* 书准备好时,韩其正在集团公司开会,便电话让丁文山去取了送来。 等丁文山取好书到达办公楼会议室等时,韩其看到他第一眼就扬了扬眉。 只见他眉飞色舞,平日最爱的潮牌也不穿了,一身正装,衣冠楚楚,头发也新打理过,脸上过度殷勤。 “老大,书都拿来了。”他指了指桌旁的一堆书。 “我眼睛没瞎。” 丁文山咽了口口水,耳垂的钻石耳钉闪闪发光,开始套近乎。 “老大,你这个金刚手菩萨哪里捡的——”他目光落在韩其办公桌,上面放着一个孤零零的吊坠,“嗐,这个雕工勉强,但材质也太差了,你要是喜欢这种,老大,我明天给你带个好的。” “说事。”韩其顺手用文件盖住了吊坠。 丁文山期期艾艾,嘿嘿先笑了一声。 “不要这么猥琐。”韩其皱眉。 丁文山便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老大,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我们给你接风那天一个小学妹撞到我怀里的——” “说重点。” 丁文山再上前一步:“后来,我不是去翰泰学校‘查’成绩嘛,然后——又拍到了小学妹的照片。你还看了的那张。” 韩其抬头看他。 丁文山一脸缘分妙不可言的表情:“你猜怎么的?我那天在学校办事被跟着没法找到她。结果办完事,他们正好考试,我一个教室一个教室找,竟然也没有看到她——我又拿照片悄悄找,在学籍系统也没找到……搞得我本来都准备换学校看看了——” 他双手合十,上半身靠在办公桌上,歪着身子看韩其,笑出一口白牙:“结果——竟然给我找到了——就在那个P图狂韩真真的照片里!” 丁文山殷勤将照片给韩其看,是韩真真的一张P的变形的自拍,照片里,忽略前面韩真真四十五度的自拍,阮颂坐在后面很小的角落里,大概是正在整理作业,伸着手拿书,眉目娴静精致,如同一副美妙的背景画。 “所以呢。” 丁文山沉浸在自己的惊喜世界里:“你说巧不巧,她竟然是韩家的人,竟然是韩家的——听说就在韩家做事,是韩真真的陪读——老大,你居然不知道?哎,忘了你平时都不看女生,你肯定不知道。可美了,长得鹅蛋脸,温柔的大眼睛,小鼻子,蓬松松的长发,一笑起来……真要命。” 韩其伸手抽掉了他压着的文件,丁文山摔扑在办公桌上,他揉了揉胳膊,丝毫不介意韩其的粗暴:“所以,老大,求你一件事。” “想让我帮你约?”韩其问。 丁文山闭眼狠狠点了点头:“我这回是真的觉得人家不错,这回我不是玩,也绝不是见色起意,我发誓。求老大成全。” 韩其便慢慢说:“她做东西是不错。那就周末在辰光别墅的咖啡临池吧,那里还有小厨房。” 丁文山高兴地差点要抱着韩其亲一口,被韩其嫌弃推开了脸,完全没注意到韩其话里的介绍措辞。 -- 第44页 ~* 到了周末,果然,韩其提前让丁文山叫了身边的一群人说聚餐,然后直接通知阮颂补习课上完后过来。 临池咖啡地如其名,在别墅区旁的丛林花园中打造,咖啡馆下面是清凉的从很远的地方专门引来的溪水,潺潺流过铺着碎玉石和五彩石的地面,再缓缓汇聚到一处碧色清透的水池中,咖啡馆便悬空在这池上,里面是主屋,四周外面就像章鱼触角一样延伸出去,落在池上。 丁文山来的最早,和一众兄弟打过招呼就非常积极主动去遛狗。 鲁克被他连哄带骗逗了出去。 这么漂亮的狗可是个好借口。 他带着吭哧吐舌头的鲁克一直走到别墅区的前门,旁边有一小块草坪,丁文山就在这草坪来来回回遛狗,遛到最后鲁克直接罢工,瘫软在树荫下再也不肯动半下。 但他想见的人还是没来。 难道是走错了?还是韩家不肯让人家出来?或者是路上出了车祸?会不会遇到抢劫的? 丁文山正胡思乱想懊恼没有申请去接,又暗暗腹诽老大也真是不近人情——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顺便接人家来。 想着想着,就见本来还跟个废狗一样躺在地上的鲁克突然立起了脑袋,然后半个狗坐起来了,紧接着就是整个狗一下跳了起来,直接往前面跑去。 “哎,我艹,死狗。”丁文山气自己那块专门带来的三文鱼白喂了狗,就见鲁克吭哧吭哧奔着一个小姑娘去了。 小姑娘穿着最简单的短袖长裙,纤细的腰肢被那大狗热情抓了两下,显然有点不知所措。 丁文山正要呵斥,看见那少女面孔顿时也跟鲁克一样不知所措了。 ……竟然是她。 丁文山迅速抹了一把头发,扯了扯衣服,连忙快速又强自镇定过去。 “别怕,这狗很温顺,不咬人。”他捡起鲁克脖子上的绳子,温声亲切笑道,“就是力气有点大,吓到你了吧。” 阮颂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狗,长长的头发中分垂下,衬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咧开嘴仿佛带笑的狗脸,她笑:“这狗好漂亮。” 鲁克听见夸奖更加热情,它在阮颂身上轻轻嗅了嗅,仿佛发现了什么,猛烈摇晃起尾巴来,渐渐甚至走到阮颂身后,想把她推着向前走。 丁文山笑:“这死狗就是这样,碰到什么好东西,都喜欢捡回去给它主人。上回捡了个烂皮球放在床上,还被好生教育了一顿。”他说完忽然觉得这句话哪里哪里都不妥,怎么扯到韩其身上去了,连忙抓紧时间没介绍自己,“阿颂是吧,我是丁文山,你叫我文山就行,我是你家小七爷的朋友。是小七爷叫我来接你的。” 阮颂颔首微笑:“谢谢您,丁先生。” 丁文山见她笑,只觉如花绽放,也跟着笑:“叫我文山。都差不多大,你这样叫见外,我可不敢应了。”这么漂亮的姑娘在身边,老大居然一点没察觉,真是瞎眼,难不成他真是不好这一口,是好……这都不是重点!丁文山觉得自己大概是激动过度了,他放弃了这些可怕的念头,专心聊天带路,争取在见到那些其他人之前,先和阮颂交上朋友。 鲁克更是尽心尽力,非常狗腿寸步不离阮颂,仿佛生怕丁文山将她捉走似的。 阮颂见它可爱:“它叫什么啊,真可爱。” 丁文山:“可爱?它可奸诈了——”鲁克立刻汪了一声表示抗议,丁文山介绍,“看吧,能听懂一些话。……叫鲁克。” 阮颂微微意外:“鲁克。是look吗?” 丁文山:“哈哈,阿颂你真是好聪明。”走得近了,他惊异地发现,少女的皮肤如此柔软细腻,仿佛一颗水蜜桃,上面的细细的汗毛在白里微红的脸上,显得如此生动,那一双长睫,从这边甚至能看到另一边。 两人一狗很快走到了临池咖啡,今天主场清场,年轻人们都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等着,四周放着冰桶,天花板复古风扇温柔摇动。 阮颂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气氛有点奇怪,她本来是接到韩其的通知说来帮厨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做事的工具人,但是从她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一个叫那瓦的年轻人坐在韩其身旁的单人沙发上,笑:“美女看第一眼是尊重,但再看第二眼就失礼了哈。” 另一个年轻人笑:“我第一眼还没看完。” 大家齐齐笑起来,咖啡屋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丁文山见状顿时有些后悔,麻蛋,就不应该叫这么多人来,还说漂亮的小学妹帮厨给大家亮亮手艺的话,就给他和老大单独做就好了嘛。 阮颂身旁的鲁克拱了拱她,让她上前了一步。 韩其坐在人群的正中,长腿交叠懒洋洋地架在一起,他一手靠在倚靠上,另一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空荡荡的手动了动,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阿颂,过来。” 所有的笑声一瞬间静默了。 诡异的安静中,呆若木鸡的丁文山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马上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似的,哭丧着脸:“老大,你……” 韩其:“闭嘴。” 第20章 有女初长成 阮颂明显发现,自从韩其叫了她过去后,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瞬间客气了几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狐假虎威? -- 第45页 她走过去在韩其身前停下,克制而又客气:“今天的点心小七爷您想吃什么?”然后报了几个小吃和下午茶点心的名字。 韩其看着她,道:“你定。” 周围更安静了一分。 阮颂转头看周围的眼睛,她是来服务的,那自然要问问其他人的意见,听见她问,众人立刻纷纷摆手:“你定,你定。” 韩其一手正推开吭哧过来套近乎的长狗脸,听见她问,说:“不用管他们。” 果然真是霸道啊。 阮颂点了点头:“好的。”她一边快步走到咖啡厅的开放式厨房。 厨房里各类工具齐备,料理台上各种材料和水果一应俱全。 吧台里面正有两个咖啡师和面点师静候等待给她打下手。阮颂心里有点意外,又想起韩其的挑剔,心下了然,大概是想吃点外面没有的东西。一边想着,她放下了背包,接过崭新的厨师服穿到身上,再将头发尽数挽进帽子里。 开放式厨房,里面的动作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韩其食指叩了叩桌面,示意众人回头。 阮颂的余光跟着那边动静扫过去。 韩其身旁总是有很多人。在外,他的慷慨谨慎和义气狠戾为他带来了的好口碑。这七七八八的一群人,衣着气质各异,既有丁文山这样衣冠楚楚的,也有衣着普通到甚至发白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生机勃勃,很精神的年轻人。 韩其在这群人里显然威信很高,的确,他这样的身份,在很多人看来,能以朋友的姿态对待他们,本身就是纡尊的高看。 外面渐渐又热闹起来,一群年轻男人在一起的常规操作,韩其带头组织拿着手机……团战游戏。 一个叫景田的年轻人手机太老只笑着坐着,韩其便顺手抛了个手机给他,一边很随意说出了密码。 这时候那瓦也哼唧了一声:“老大,我的手机也老得很,你看都带不动。” 韩其斜睨他一眼:“那你不要和我一组,踢了他。” 那瓦猝不及防:“……” 大家齐齐哄笑了起来。 阮颂收回目光,看着厨房里的材料,面粉,鸡蛋,黄油,洗净的水果,新鲜的肉类都在冰箱,精致的瓷罐里是各类复杂的酱料…… 她提议:“今天给客人们做小吃吧。” 咖啡师和面点师闻言微微扬眉,眼眸深处显出一丝轻蔑,这些不上台面的东西,也配? 阮颂左右看了一下,还少了一样东西。也是南迈当地很少会用到的材料。 阮颂便低声向一旁的咖啡师如此这般说了一下,那咖啡师脸上微微显出有些不情愿的表情,但又知道阮颂是不同的,便忍耐着提醒道:“这个用来做点心恐怕不太合适吧,还是甜味的——我从来没听过……” 阮颂耐心道:“劳烦您,这还非要这一样材料不可。” 那咖啡师假笑了一下,沉下眼睑:“好。”然后去了,剩下一人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阮颂不为所动,立刻开始准备另一样最简单的小吃。 她筛出面粉,麻利和面,然后取出冰箱里面的肉和虾。熟练碎肉,和馅,调味,备用。 接着将和好的面碾开,切边,这边准备好了,才是包馅。 那面点师显然也是见过的,有些惊讶又疑惑:“这是……抄手?” 阮颂摇头:“不是,是小饺子,碧丝白兔饺。” 水开了,一颗颗可爱的长耳朵小饺子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阮颂捞出洗好的藕带,瞬间刷刷刷刷刷……面点师呆呆看着她的动作。 就像看一场表演。 被切成了细丝的藕带一均匀铺在了碧色的棕榈叶上,此时小饺子也差不多了。 阮颂捞了起来,过了一次水,然后一一摆盘。 微粉带着淡绿的藕带丝铺陈下,层次分明。 面点师还在发愣,在这之前,他在南迈街头看到的最抢手的小吃代表就是乱糟糟一团的杂菜沙拉或者炒的看不清原貌的虾条和浆糊一般的面条。 第一次看到用面粉做出的美食还可以保持这样的造型。 然后只见阮颂又取出小刀,飞速将一颗颗切碎的火腿肉点缀上小饺子的两边,这么一看,就真的跟一群可爱的小白兔似的。 “真……可爱。”面点师看着她,神色再无一丝方才的轻视。 一切准备就绪,阮颂这才出来,韩其正在游戏里一个关键的攻关,侧脸看她一眼:“好了?” 另一对抗组一见他说话,顿时趁机一哄而上,准备抓住机会挽救颓势。 却不料,游戏里轰的一声,偷袭几人瞬间血槽全空。 一声声扔手机的惨叫中,那瓦不甘心:“老大,你什么时候埋的雷?” 韩其勾了勾唇角:“刚刚你们都在看别地的时候。” 那瓦:“可那时你也在看啊……” 一局结束,碧丝白兔饺一盘盘端了上来,面对这个看起来小巧可爱的小东西,大家都先看了看,然后那瓦试探着夹了一个。 接下来……场面就不受控制了。 桌面的盘子空了以后,韩其的筷子还没放下去。 他慢慢哼了一声,声音却带着笑意:“畜生吗?你们。” 这时,只见面无表情的咖啡师拎着一个袋子回来了。袋子里白白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 第46页 众人望过去,见阮颂正取出东西,竟然是一块块肥猪肉。 那瓦皱眉说:“我不能吃太肥的,我血脂高。” 小差抗拒道:“我脂肪肝。” 只听那边慢慢熬制了起来,也不知道阮颂怎么做的,一块块肥猪肉最后消失了,变成了一盆清亮的油,那油脂冷却之后变成了雪白,就跟上好的奶油一般。 炸好的油渣脆脆的,洒上调料,香酥脆麻,闻起来便叫人胃口大开。 而那些炼出的油脂,先加水和进了面里面,合成了干油酥,再在里面包如豆沙馅,然后涂上薄薄的蛋黄液,用刀刻出简单的图案,再放进烤箱,撒上芝麻。 十分钟后,叮的一声,一朵朵花似的的花式酥就好了。精致,漂亮,喷香。色香味俱全。如同一道艺术品。 那面点师呆呆看着抽出来的带着热腾腾香味的精致花式小点心:“请问您之前是在哪里就学?” 阮颂带着手套将烤盘放好,道:“都是看着书自己学着瞎弄的——” 香气飘到沙发这边,刚刚还在嘀咕不吃油腻的两人就都改变了主意。 小差咽了口口水,很热情:“我去拿吧,这么多,也不好端。” 又一人忙也站了起来:“我也去,我手大。” 那瓦挤不出去,看着坐在外面不动如山的丁文山,忙道:“老丁,你那边近,你去。别让那俩牲口抢先——” 丁文山哼唧了一下,又哼了一声,还是站起来,向阮颂那边走过去。 这时候阮颂已带着两个助手端着东西走了出来,小差两人去接了助手的。 她两手端着托盘,带着雪白的厨师帽,帽子有点大,微微歪了,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一圈漂亮的发际线,和纤细柳叶眉呼应,越发显得那双眼睛亮晶晶黑沉沉,漂亮极了。 丁文山只得走向阮颂,阮颂也看到了他,她立刻露出了一个感谢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来。 丁文山突然想起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他面色微微一变,立刻想要折身回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阮颂跟个小太阳花一样,笑了笑,温声道。 “丁先……文山,这个你带过去吧。” 这个称呼一出,身后一瞬间来了一道强烈的注视。 再度受伤的丁文山:……我觉得要不大妹子你还是对我特别的客气一点吧。 他端着东西回到了座位旁,阮颂们刚走,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拉长了声音叫他名字:“文山——” 丁文山立刻用眼神警告他们。 小差笑起来:“文山——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那瓦好死不死:“是啊,文山——你怎么有点怪怪的?” 丁文山果断翻脸:“是不是想同归于尽?小差你是不是想我把你上次刷老大的卡进游泳馆看闫老师游泳的事情说出来?还有你,那瓦上次假装给老大传话坑了人家十个手工蛋糕的事情是不是也不想保密了?……” 他的嘴立刻被捂住了,瞬间沙发挤作一团。 韩其看着挤成一团的几人一眼,目光移开看向独自在料理台的阮颂,起身去洗手了。 确认他离开的一瞬间。 几人立刻停止了动作,阿差:“感觉有点不对。” 其他人缓缓点头:“很不对。” 那瓦说:“这个小厨娘的确漂亮。” 丁文山缓缓点头。 小差警告道:“兄弟归兄弟。但是老大的墙角,不能动。谁要是让这好不容易开花的铁树枯了,我第一个不同意。” 丁文山一幅还用你说的表情:“知道了。狗腿子。” 那瓦安慰他:“别伤心,你又不是第一回 了。哪年不得来一次,兄弟答应你,下回你看上的,我们绝对帮你。” 丁文山心有不甘哼:“说话算话。”他说完,立刻将桌上的那盘热腾腾的花式酥端了过来:“为了抚慰我受伤的心,今天这盘……” 其他几人立刻上手:“这个是另外一码事。” 哗啦啦一声,争抢中盘子掉在了地上,摔得一地,摇头晃尾的鲁克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开始一个一个吃。 其他人:“……” ~* 韩其走到了厨房,料理台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阮颂正在洗手,见他半伸着手过来,一下明白过来。 她让开一个位置方便他洗手。 台上旁边的盘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形状的花式酥。 颜色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个怎么看起来不一样。”韩其问。 阮颂看了一眼:“这个是最后一个,我放了一点焦盐,是咸的。”南迈当地的口味偏酸甜更多,咸咸的点心受众不大,但阮颂喜欢。 “听起来不错。”韩其手上是泡沫,眼睛却看着那花式酥,仿佛某种暗示。 这时,一只叉子突然递了过来,是韩其的同伴,他将叉子递给了阮颂,话却是对韩其说的:“老大,那不如试试。” 韩其洗手很慢,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听见建议,他慢慢嗯了一声。 这个意思…… 同伴用含笑的目光催促阮颂,阮颂迟疑了一下,真的叉起那块花式酥,伸向韩其。 见状那人开心笑了一下,扯过旁边一张纸,一边擦手一边走,向其他人眨眼睛。 洗手池的水哗啦啦的流着。 -- 第47页 韩其的手还在水中,他转过头来,看着伸出手来的阮颂,就在他将要张嘴的时候,阮颂的手停下了,她微微一笑,叉子插着花式酥递向他手的位置,停下。 是客气而又狡黠的做法。 “小七爷,您试试。” 韩其忽然懒洋洋笑了一下,他一手按在水龙头上,另一只湿漉漉的手伸出来,直接握住了阮颂的手,然后就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低头咬了一口花式酥。 他手上微凉的水顺着她的滑落滑向手腕,又顺着手腕滑落到手臂。 那水是微凉的,但他的手却是滚热的。 他吃完了那块花式酥,松开了她的手,评价道:“味道的确不错。” ~* 外面的大厅,一群人为着最后剩下的几块点心相互折磨。 男人对于胜负欲和争夺总是充满好胜心的。 “别抢了。国文课不是有什么诗吗?不如来背诗词,谁背的一首谁就吃一块。” 丁文山一下活了过来:“我会咏鹅。” 小差:“我会静夜思。” …… 最后剩下的是刚刚拿韩其手机的年轻人,他在这一群人衣着上格格不入,但他却是里面书卷气息最浓的,他便慢声背起了长恨歌。 这样的长诗,他一一背来,作为南迈本地人,华语便带着一种特有的既短促又拖长的音调,背诗起来,倒也相当益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 那瓦在一旁忽想到什么似的笑:“我看是韩家有女初长成——”他说了一半忽意识到这个玩笑有些轻浮,生生顿住,小心回头,众人也都余光看了韩其一眼。 年轻人清扬的吟诵中。 只看韩其站在半人高的料理台前,看着前面阮颂微卷的黑发小小的手用力搬着烤盘和工具出神,又像是在听着旁边没有尽头的水流声,神思早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丁文山忽然沉默了一下,知道自己再无任何可能了,他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挺配。”。 他想起很早之前听过的。 “如果只是喜欢一个女人漂亮的脸,喜欢窈窕的身姿,那就跟喜欢车和狗一样,过一段时间,腻了,忘了,没有了就没有了。但要是是喜欢种心疼一个人,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了。” 第21章 片刻,几乎有些狼狈的转…… 咖啡屋外是无尽的蝉鸣,声声句句,裹着屋内的特制吊扇,晃悠出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夏。 阮颂的手上还带着水。 风将上面的水渍吹干,微微凉。 韩其一边扯了一张纸擦手一边状似随意问:“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 阮颂立刻清醒了过来,摇摇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些无聊而又不可能的事。 她踟蹰了一下:“公交车过来的话,有很长一段路没有站台,走过来用了点时间。” 她等着韩其问话,要是他说怎么不打车,就说她没钱,也没有工资,然后就顺理成章提到了钱的事情。 要是他说那的确有点远,就说要是能打车下回肯定不会迟到,然后顺利接入没有钱的事。 谁知道韩其听了道:“那下回提前出发。” 阮颂:…… “其实,我也可以早点的,主要是路上花的时间太长了,要是能——”她强行切开话题,尽量自然进入正题。 但在韩其那双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睛里,她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忍不住心虚,头也微微低下了几分,他的鞋子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这时,那边的诗词已经结束了,达到了今日目的的众人也累了,没有得到一口花式酥的鲁克吭哧流着口水跑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阮颂伸手揪了自己一下。 韩其擦干了手,举起手来,警告鲁克:“不许舔。” 鲁克口水流的更多了,然后跳来跳去,韩其只得将它引了出去。 一人一狗走了出去,阮颂连忙也跟着走了出去,见到外面开始收场,心里暗暗着急,这么好的机会,下回再能找到这么好单独相处氛围合适他心情又好的机会可不一定了。 她亦步亦趋跟在韩其身后,很快,其他人也看出些许端倪来,不由相互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开始准备上车腾笼换场子。 韩其走在他们中间,很快上了车。 她眼睁睁看着他上了车,车门关上。 车辆启动,一辆两辆都启动了。 阮颂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车窗忽然摇了下来。 里面是韩其,抬眸看她:“上车。” 阮颂微微一愣。 韩其道:“你刚刚不是说过来路上花的时间很长吗?坐车回去吧。” 阮颂定了定神,去取了书包走过去,她拉开副驾驶的门,鲁克转头吐着舌头看着她。 阮颂转头坐进了后座。 韩其伸手从车载冰箱取出一瓶饮料,打开了递给她,阮颂微微一愣,立刻双手接过来:“谢谢小七爷。”饮料气息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蜜桃气泡味,有很淡的酒精味。 “驱暑的。”他说,然后自己也拿了一瓶。 阮颂礼貌性喝了一口,意外的很好喝,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清爽凉快,有酒味,又混着汽水味。 -- 第48页 车里谁没有说话,只有鲁克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韩其看着它毫不自觉张大的嘴巴和要滴下来的口水:“你再不闭嘴,我就把狗嘴套拿来。” 鲁克立刻闭上了嘴,再转头委屈看了他一眼。 车辆启动,司机开到别墅区的一栋独栋前停了下来,他下来打开车门,鲁克跳了下去,司机先将狗送回去。 车里终于有了短暂的两人相处时间。 阮颂觉得机会到了,立刻转头看了韩其一眼,没想到他也在看着她,不过是看的她的衣服。 从韩其的角度看来,她的校服穿了几年,洗的发白,却也小了,蝴蝶结扣得紧,俯身下来愈发明显。微卷的头发因为刚刚取了厨师帽,有些乱,没来得及重新梳理,细细的小碎发贴在脸颊和下巴上,她歪头含笑看过来瞬间,越发显出婀娜的腰身来。 韩其靠向了后座椅背,脸隐匿在阴影中。 阮颂见他忽然闭目靠向了椅背,俨然一副不想多看她的样子。顿时有些不安,其实她也知道,那笔钱不是个小数目,而且她这份心思更是不能被韩家任何人知道。所以就算要借,她也只能一点一点借,今日借三百,明日借五百,如此徐徐图之。 但务必第一次开口就要成功。 在这之前想过很多的理由,也酝酿了好几条自然的开场白,但一开口,就见鬼的有点结巴,声调也远没有自己想的自然。 “小,小七爷。” “嗯?”他睁开了眼睛。 少女的脸一半在车窗微明的光影里,带着微微的红,她咬了咬嘴唇,似乎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手里那还剩下半瓶的果酒饮料捏紧。 “什么事?”韩其问。 就在这时,司机回来了,车门被拉开,穿着制服的司机开始系安全带。 ……怎么回来这么快?阮颂心里有点焦躁,但司机是韩家的,她自然也不能这么说出口。 韩其疑惑转头看着她。 司机开始起步,阮颂一咬牙,鬼使神差靠上去一点,在韩其耳边低声而又恳切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那个……能不能借我……一点钱,一千就行。”这些年她零零散散通过各种渠道搜刮存下来四千多块钱。 她靠得很近,甚至能闻到淡淡的果酒味道,而呼出的气息随着她的声音都涌入了耳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脊背升起,韩其忽然觉得领口有些紧。 见他没有反应,阮颂更加不安,又靠近一点,很小声道:“……八百也行。” 她的肩几乎只差半厘米就靠近了他的,而她几丝乱发滑过了他的脖颈。 韩其喉结轻轻滚了一下。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吗?换做以前,她是绝对不会这么近跟他说话的,也绝对不会说出借钱这样的话。 借钱?他目光再看向她明显洗的发旧的衣服 ……忘了她和韩家其他人不一样,根本就是没有工资的。韩费凡做事很绝,锱铢必较,即使他很有钱,但从未想过要给阿颂什么工资,一来,当初救了她花了钱的阮颂干活本来就是应该的,二来,女人不能给太多钱否则心就野了。 他目光微微沉了沉。 阮颂见他如此,有些失望,坐正了去,喝了一点果酒,只觉脸颊和脑子热热的。 她又喝了一口。 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准备问最后一次:“那……五百,可以吗?” 韩其看她一眼。 从钱包里面取出一叠钞票,数也没有数,直接递给了她。 阮颂眼睛一亮,伸手去接,就在这时汽车转弯,然后一个直刹车,阮颂一下直接扑进了他怀里,猝不及防之中,柔软的身体半躺在他腿上,韩其身体微微一僵,短短的一瞬,她快速按住座位坐正了来,手里还剩下的小半瓶果酒晃晃悠悠。 “不好意思。小七爷。”她另一手紧紧抓着钱,迅速装进了自己的书包。 “不好意思,小七爷。”前面的司机也在抱歉,“前面有大象。” 阮颂这时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缓缓经过,她微微惊讶张大了嘴巴,一只漂亮的白象正缓缓走过前面的道路。 她无意识扯了扯韩其的袖子:“小七爷,你看。” 韩其没有看大象,只看着她纤细的抓着自己一小块袖口的手,那手指白皙纤长,葱葱如同春笋,上面虽有薄茧,但丝毫不影响美感。和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比起来,显得漂亮而又充满了生命力。 就像她一样。 看来果然是酒能壮胆,他伸出手去,将自己的瓶子和她轻轻砰了一下:“庆祝今天的好运。” ~*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好心情,临到下车的时候,韩其还送了她一个小小的钥匙扣,说是同时作为她今天在临池咖啡为大家工作的奖励。 阮颂立刻道谢收下。 那钥匙扣虽小,但是玉质很好,又放在一个漂亮的小盒子里,大概是谁送给他的礼物。 阮颂心里感慨,这大佬就是大佬,随便指缝里漏一点都能比别人锅里的还多。 她左看右看,再次谢了谢,这才小心翼翼收好,然后摸了摸有些发酒热的脸去了。 走了几步,韩其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句:“阿颂。” 阮颂嗯了一声,回过头去,他站在车前,袖口挽起,领口空空松了两颗扣子,手里空空,并不像有什么东西要拿的样子。 -- 第49页 她脸上显出疑惑的表情来。 韩其忽然很淡很淡笑了一下:“去吧。” 阮颂紧紧抓着自己的小书包,里面的东西越向越值钱。 阮颂回去头越发的昏,这酒果然是上头,她到了房间,扯过镜子来看,镜子里面是一张微红的脸,眉眼因为那红也显出几丝迷离和陌生的妩媚,唇色是淡淡的玫瑰色,她伸手擦了擦,并不是口脂。 这酒莫非色素有点多。 阮颂在旁边打了一盆凉水,捧水洗了洗脸,感觉脑子清醒了一点。 这才开始数包包里的东西。 越数她的心跳越快。 韩其借给她的足足四千三百,加上她自己的,差不多就有小一万了。 她又拿出那个钥匙扣,在灯光下看那翡翠的成色。 居然是个……冰水种。 但钥匙扣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蛋面镶嵌装饰。 阮颂定了定神,有了这么好的材料,要是她能好好加工一下,那应该也很值一笔钱。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越来越上头,最后简直忍不住要轻轻叫了一声。 原本还觉得遥不可及的事情,转眼就在眼前了。 ~* 从后院走回去的韩其,原本只是想透透气,但脚步却不知不觉走到了旁边的两层偏楼,阮颂的房间在一楼,窗户没有关。 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微红着脸满眼是笑,仰头将那小小的钥匙扣在樱唇上亲了一下。 她似乎刚刚洗了脸,额发微湿,晶莹剔透的水珠正顺着脖颈滑入更深的地方,一点一点浸湿,扩展……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风从四面八方卷来。 韩其微微一愣,片刻,几乎有些狼狈的转过了头。 第22章 “……难怪她这么漂亮。…… 连着两天,韩其都没回韩家,而是住在了自己的别墅里。 韩费凡有点奇怪,但彼此电话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又想起自己最近的工作分配,便想好好和儿子谈一次,于是早餐时就叫阮颂下课去别墅区请韩其回来。 阮颂接到这个任务有些意外,韩费凡看她一眼:“叫你去,你就去。” 到了厨房,张姐知道后,连事情也不要她做了,不由分说将她按住坐在凳子上:“你看你这个头发,我得给你好好梳一下。” 张姐虽啰嗦八卦,手上功夫却是一流的,她麻利在阮颂头上将蓬松的头发整理编织起来,两边分别是发带一样的编发然后收回到头顶做成了一个环发发髻,再在耳侧梳下来一小缕微弯的碎发,免得过于沉闷。 梳好之后,张姐侧脸来看,顿时得意给旁边的几个女人看:“看我的手艺——” 周妈笑:“是阿颂这小脸蛋好看。真好看啊。” 张姐也笑:“阿颂,以后可不要忘了张姐啊。” 阮颂知道和她们说不通,只道:“那我先走了,谢谢张姐。” 她今日换了新发型。 一路从路上到坐在教室后面,不停有人回头看。这样的目光阮颂并不陌生,但从不留意,拒绝也是驾轻就熟。她心里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这些对小女生来说的心动和风花雪月,对她都是无益的。 在座位上坐下,她按了按又跳个不停的眼皮。 她坐下的时候,后桌在后面轻轻按了一下她背,阮颂回头,后桌向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拇指,那表情太可爱,阮颂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后桌便夸张一手伸手托住脸,轻呼。 “哇,忽然好像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了。” 阮颂无奈摇了摇头,她同桌又探身过来和她说话,问她一道题。 难得出现的韩真真正和几个闺蜜同好们一直在研究妆容,但余光一直关注着这边,看着阮颂和周围浅笑说话的样子,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舒服,又开始一股邪火往脑子冲。这阿颂明明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为什么还会就是有人要和她亲近呢,那一张脸……为什么可以生成那样?韩真真手一抖,眼线画出了界,她一摔镜子:“不画了,不画了。烦死了。” 女大十八变。韩真真脾气变大了,模样却没变好看,眼睛还是小,嘴巴因为涂抹口红更大了。 原本这几年的相处,两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一般情况,韩真真基本不会去找阮颂的麻烦。 但自从上一次韩真真又一次被同校的男生拦住问阮颂的联系方式后,这种微妙的平衡就再度打破了,让她几乎无法压住的烦躁。 韩真真的好友冯爱知她心意,便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张狂个什么劲儿,好像所有人都喜欢她似的。拿个书都那么拿范,长得好脸有什么用,又不会化妆,浑身上下不到两百块,连个耳洞都没有,土得要死。” 韩真真听了这话,心里略舒服了些,哼了一声,又伸手拿了唇釉,慢慢涂抹。 冯爱换了话题低声问:“真真,你看的那个医院怎么样?准备什么时候去?” 韩真真略微有些得意,晃了晃粉钻耳环:“早看好了,技术没说的,那医生是从R国飞刀来的,和H国的流水线可不一样,专门根据客户要求定制,半年后排队轮到我。我跟我爸说我报了个夏令营,正好去做。” 冯爱又问了价钱,不由有些咋舌。 韩真真道:“我妈以前给我有张私人卡,里面最近不知怎么了,不停地存钱进来,正好这次用。” -- 第50页 她说着说着,突然声音顿住,冯爱转头看过去,也愣了一下,只见窗外走廊上正缓步走过来几个男生,为首一人身量挺拔,阳光帅气,正是翰泰的顶级男神之一。 韩真真立刻收好了化妆品,飞快照了一下镜子。 有人低声叫:“那不是道瑟吗?他怎么过来了?” “我听说追道瑟的人多得很……” 女生们的声音低下去,脸上纷纷显出矜持而又期待的表情,道瑟的目光状似无意扫了进来,在最里面的阮颂的方向停了一秒。 韩真真看得真切,手上的口红一瞬捏紧,冷哼了一声。 ~* 下午第三节 课是体育课。 翰泰的体育课有一部分是选修,因为特殊的服饰和鞋类要求,就跟那些马术一类的拓展课程一样,阮颂都是不上的。 但今天韩真真不知为何,吩咐她上课时去送三箱水,而且不是她上课的马术馆,而是篮球场。 下午四点多,阳光烈得很,女孩子们站在篮球场旁边的树荫下,各个手里都拿着水,韩真真穿着价值不菲的骑马装,在里面格外突出。 阮颂满头大汗推着几箱水从小卖部赶了过来。 水很重,她买的时候旁边还有几个男生。 正在推车的时候,忽听一阵破风声,阮颂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摔坐在地上,脑子一片酥麻,然后是火辣辣的痛,她一秒后才看清楚是一个球砸到了她的眉骨上,她伸手捂住脸,剧烈的疼痛迟迟绵延不断涌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匆匆跑过来,伸手想来搀扶她:“不好意思,同学,你没事吧。” 阮颂的头嗡嗡的响,眼泪几乎不自控从指缝中流了出来:“好痛。” “同学,我送你去校医室吧。”那个男生很抱歉说,他半蹲在阮颂身前,看起来很着急,“我看你也看着这边,没想到你没看到球。” 看着这边——知道有人还能砸到?阮颂捂住脸在地上坐了好一会,这才晃悠了一下缓了过来。 “真的很抱歉。”他有些无措说,“我送你去看看吧。” 阮颂谢绝了男生的送医生建议,推着水走了。 人走了好一会,道瑟还在原地看着她,他的同伴跑过来:“这回要到名字和网信没有?” 道瑟回过神来,摇头:“没来得及。” “我看你刚刚比划了那么久,结果怎么把人打成那样?” 道瑟有些懊恼:“没想到她没躲开。” 他看着地上。 队友笑:“别看了,地上没有掉下来水晶鞋。” 道瑟:“……晕,忘了介绍我自己了。” ~* 阮颂从推车上将水搬下来,放在韩真真脚下旁边,擦了擦汗正要走,被韩真真叫住:“你等下,一会你负责分给其他人。” 阮颂便站在她旁边等着,太阳穴刚刚被砸了一下,有点隐隐作痛。 太阳很晒,韩真真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阮颂只能站在她后面的阳光下。 她不傻,她清楚感受到了韩真真敌意,但这种敌意她无法避免,只能尽量远离。 另一端的比赛场上,比赛迟迟没有结束,最后还打了个五分钟的加时赛,赛场上一个英俊的男生以一个三分球结束了比赛,赢的场上一片“道瑟道瑟”的欢呼,队员们也相互击掌表示祝贺。 就在这时,道瑟看到了树荫这边的情况,他随手将球抛给自己队友,向女孩子们走过来。 树荫下瞬间起了小小的骚动。 两个女孩子低声惊呼了一下,一个开始整理自己的长发,另一个扯自己的衣服。 一个女孩有些激动,叫:“啊啊,怎么朝我们走来了。” 另一个脸微微红了:“别瞎说。” “怎么瞎说?你看,走过来了,过来了……” 韩真真脸色并不好看,带着点看戏的表情,只见先说话那个女生露出一个笑,迎了一步上去:“道——” 道瑟却是跨过了她,看向几人身后的阮颂:“是你?!好些了吗?” 见阮颂有点懵,道瑟笑:“忘了?刚刚不小心打到你。”他做了一个抛球的姿势,伸出手想去碰阮颂被砸到的地方,被阮颂微退一步避开了,他也不以为意,“好些了吗。” 韩真真咳嗽一声,用很命令的语气道:“阿颂。愣着干什么啊?给大家发水啊。” 道瑟转头看向韩真真,韩真真也看着他,表情带着一丝恶毒的玩味。 空气变得有些凝滞,低沉沉的气压中。 道瑟看出一点不对,问阮颂:“你的朋友?” 韩真真闻言恶狠狠看了她一眼,从鼻尖哼出一声冷笑:“朋友?她可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们家的、佣人。是吧,阿颂。不拿工资的佣人,包身工那种。”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是一愣,顿时窃窃私语。 在这之前,阮颂的身份一直都是说是韩家远房来的亲戚,孤儿,虽然可怜,但不至于卑微。 阮颂的脸微微一白,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即使早有心里准备,但在这些人的眼神里,仍仿佛被人当众抽了一个耳光,内心一直以来的某种幻象像肥皂泡一样破了,难听啊,但这是事实,她慢慢垂下眼睫:“是的,真真小姐。” 道瑟也有点意外,看了看阮颂,又看了看韩真真,似乎实在很难相信。 -- 第51页 正好身后有他的其他队友也过来,似乎意识到这里有什么情况,都看了过来。 韩真真一字一顿支使她说:“阿颂,愣着干嘛,叫你去给大家发水,聋了吗,勤快点。” 阮颂默默转身蹲下来,拿里面的冰水,水很冷,她一手拿着一瓶,递给了两个过来打篮球的男生,然后又蹲下来,就在这时,韩真真突然猝不及防直接一脚踢了上去,正好踢在她手骨上,雪白的手腕立刻青了:“没长脑子吗?先来后到不知道,让你先给谁呢?” 道瑟脸色有些难看:“你不用这样吧。” 韩真真听见道瑟的口气,她瞬间更生气,破罐破摔一般道:“我管教我家的佣、人,她吃我家的,穿我家的,我让她做点事,训一下她,不可以吗?和你有关系吗?” 说罢,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到了阮颂的肩膀上:“磨蹭什么?笨手笨脚。笨死了。” 阮颂身子微微一软,被踢得跪坐在了地上,阳光透过树荫照下来,她就像是一只没有方向的鱼,被扔在众目睽睽下,头一阵一阵眩晕。 冯爱有些不忍看了一眼阮颂。阮颂人很好。这几年来,韩真真对阮颂的态度说不上多么的亲热,但还算是比较正常的,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关系竟然是这么脆弱,看今天这样,她这是完全不打算给阮颂脸了,只为了让道瑟让所有人看看阮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道瑟将手上拿到的水塞回了韩真真手里,他已经生气了,有些厌恶看向韩真真:“水我们不要,你拿回去吧。” 一个看不过去的女生冷哼:“真是丑人多作怪!” “你说什么?”韩真真转过头去,死死盯着那女生。 那女生往道瑟身旁站了一步,嘴上丝毫不饶人:“我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以为你天天穿个老女人的LX香何儿打扮珠光宝气就是美女了?小眼睛塌鼻子大嘴巴,还天天当自己天仙,脸皮都是爹妈给的,你选不了自己的脸,就该有点自知之明,嫉妒能让你变漂亮吗?丑八怪。” 韩真真嗷的一声就扑了上去,直接将冰水让那女生头上招呼,另一手去扯她头发,旁边的人大惊失色,连忙上来拉,但大多都是拉的偏架,渐渐变成了混战,韩真真被打了好几下,脸也肿了。 几个男生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她们拉开了。 韩真真裙子扯烂了,头发也乱成了鸡窝,脸上的妆全花了,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仍在同伴的搀扶下冷笑着看她。 韩真真转过头正好看到了也波及到摔坐在地的阮颂,只见她抿着嘴,楚楚动人,皮肤很白,这南迈炽热的阳光仿佛在她身上留不下任何印记。 直到这个时候,在大家都如此狼狈的时候,韩真真才突然几乎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脱去了所有华丽的装饰和表面的东西,在水渍,乱糟糟的混乱和女生们花掉的妆容中,这个阮颂是天生的、如此夺目而又不同寻常的存在。 暴怒不安中,嫉恨占据了全部理智,韩真真咬牙转头骂阮颂:“你傻站着看什么,狗都知道护主!” 就在这时,韩真真看见了地上那碎裂的小玉坠。 “好啊,还敢偷我的东西——”韩真真走过去,一脚就想踩上去,却踩到了一个软物上,是阮颂的手护住了那玉坠。 她继续狠狠一脚下去,阮颂的手背顿时肿了。韩真真第一次这样伤人,心下意识抖了一下。但下一刻,阮颂那张抬起的楚楚动人的脸却让她再度妒火中烧,该死的,怎么以前不知道这个阿颂是长得这般模样呢。她恨恨咬牙想要用力用脚碾压,却没想到阮颂猛然将手使劲一抽,韩真真猝不及防一下就摔坐在地上,疼得她哎哟一声。 “你竟敢——”她又惊又怒。 阮颂的手握住了那个玉坠,眼睛疼得红红的:“这不是偷的,这是我的。”她是捡过不要的东西,但却从没有偷过一样东西。 “在我家就是我的!”韩真真从地上爬起来,一下扑了上去,想要去抢阮颂手上的东西,阮颂死死护住,抓挠中,阮颂耳朵上那受伤的地方又破皮了,温热的血缓缓蔓延,眼看就要流下来。 韩真真见状愈发激动,在晚娜身旁学习到的对于同类的敌意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死狐狸精,我要我爸把你扔出去,扔到虾船去做女奴,去当烂货,去被那些恶心的人睡到死。” “我要把玉渣全部碾烂撒到你的骨灰里面去。”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在南迈,韩真真说的很对。 阮颂现在没有任何官方认可的身份,严格来说,就跟那些偷渡过来南迈的劳工一样是黑户黑工。 现在的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换句话说,如果韩家真的想要做什么,将她交付什么人,她是很难去有效拒绝的,因为她不受南迈的任何法律保护。就算是消失,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记得她。 阮颂看着那张脸,因为挣扎和忿恨,那脸越发的大,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知道这一切都可能是真的,就像今天韩真真说的那样,碾压她,摧毁她,抢走她的一切,她死死抓着那枚玉坠,几乎带着两分绝望:“那就……死了吧。” 一滴血终于从阮颂的耳垂滴下。 看着并不驯服的阮颂,韩真真更加气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她现在只觉得暴躁、狂躁,现在只想撕碎什么,她气阮颂那坚韧而又漠然的样子,那仿佛是另一种嗤笑。哈,她明明知道自己在出丑,偏偏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 第52页 她愤愤一脚踢过去,没有踢到,又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但那一巴掌没有扇到阮颂的脸上,一只手铁箍般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瞬间手腕一麻仿佛失去了知觉。 道瑟垂下头,居高临下垂眸看向韩真真。 “你够了吧。” 韩真真一瞬间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张嘴想骂,但看到男生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咬着嘴唇,大声哭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维护她!都知道向着她!她有什么好?不就是好看吗?!” “你们都是瞎子,只看到她长得漂亮,就什么都听她的!漂亮就这么好?漂亮就是这么好!” “我也可以!我会比她更漂亮!!你们谁也想不到的漂亮!” ~* 四周还有女生在拍视频,也不知道拍了多久,韩真真恼羞成怒,转身伸手去拍打那些手机。 到处闹哄哄。 阮颂这一瞬的神色沉寂甚至是冷漠的,她伸手一摸,耳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了,上面都是温热的血。 道瑟几步追上来,递给她一张纸,神色有些复杂。 阮颂看了看那纸:“谢谢你,不用了。” 她站起来缓缓离开。 身后沉寂后隐隐的窃窃的私语声。 “真可怜,没想到这个阿颂竟然是……这个身份。” “我看她之前那样还真以为她是韩家的亲戚呢,原来是个佣人。这么想,挺可怜的啊。” “恐怕回家会被打的很惨吧。” “我家里也有佣人,是乡下吃不饱被她爸送来的,说做到十七岁满了年龄就会拿回去结婚。” “之前没敢跟你们说,我听他们班有人说,这个阿颂是韩家从北边买来的,矿区里面来的,那里你们不知道,好多妓-女什么的生了孩子没地方养就拿来卖。” “啊,真的假的?” “……难怪她这么漂亮。” 话题越来越恶意。 耳朵嗡嗡的,温热的血很快在血小板的作用下止住,她知道是耳廓的软骨伤了一点。软骨是从生下来就会有的东西,也是所有人身体里最坚韧永远不会发生癌变的组织。在坚硬的骨头和关节里,看似微不足道,却无比重要。 她看着前方,那些声音源源不断从后面传来,透过今天被碾碎一地的自尊,轻易到达心口每一个位置,烈日和浓绿在视线中一点一点模糊。所以,所谓的平静,其实一切都是幻影而已。命运被扼在别人的手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心里说:“我知道,我妈妈不是的。” 只言片语的词在脑子里翻滚。 “八月。阿颂。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八月是她到达矿区的日子。 屏山是矿区。 阿颂是她现在的名字。 阿哲是她贩卖留存记忆那濒死的唯一同伴。 上洋和大雪…… 是……家的信息吗? 头更加痛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她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第23章 “所以,你想我怎么帮你…… 韩其正在书房画图,地图上是等高线和纵横的坐标系,不是一般的民用地图,而是一张军事地图。上面凌乱扔着几支笔。他眼底带着冷意,戾气丛生。 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是丁文山发过来的消息。 “老大,我看到一条视频,你要不要看看。” 很快,消息传了过来。 韩其点开视频,视频里传来韩真真那泼妇一般的叱骂声,和晚娜几乎一模一样,另外地上的少女是漠然的,他看完了第一个视频,再次点开,看了好一会,眼眸渐冷。 丁文山估摸时间差不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老大你看要不要去?” 韩其捏紧手机,过了好一会,才道:“再等等。等她自己来找我。” ~* 过了很久,一直等到周围没动静了,阮颂才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很早就醒了,但外面闹得厉害,等到躺在医务室的小床上,校医建议其他人都离开,狭窄的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一小块玉坠。 上面碎了一部分,看不清花纹。 她举起来,在昏暗的灯光中看着这玉坠,是个水种,雕工不错,那上面模模糊糊的印记膈应着手指。 韩真真的骂声仿佛还在耳边。 ——“死狐狸精,我要我爸把你扔出去,扔到虾船去做女奴,去当烂货,去被那些恶心的人睡到死。” 阮颂忘不了上次的新闻,有十多个被从国外诱骗而来的劳工被贩卖给无证渔船,成为鱼奴虾工,永远失去自由,廉价报纸上桩桩件件,都是做不完的工作,辱骂,折磨,甚至被注射兴-奋-剂,一旦不听话或者没有劳动能力,就会面临私刑的处理。 而女人落到这样的环境中是更危险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校医拉开屏风,走进来,看着她的样子:“醒了?好些了吗?” 阮颂微微一笑:“谢谢您。” “嗐,你先好好休息吧。”校医话是这么说,手上还拿着碘伏纱布什么的,她的脸上带着怜悯,“你的手伤了,得要消消毒,包一下。” 阮颂背过手背看了一下,果然肿了,青紫淤血格外醒目。 她看了一会,谢绝了校医的好意:“谢谢您,暂时不用了。” -- 第53页 ~* 阮颂到了别墅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南迈的夜晚并不平静。她花钱打了一辆车。 到了别墅区,在门口的安保处说明来意,她没有身份证件,正准备报上探访人的信息,那安保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登记表,直接让她进去了。 别墅区里很安静,大大小小的独栋,每一栋都有自己的庭院,自成不同的风格。 凭着记忆,阮颂走到了当日经过的韩其所住的这一栋。别墅院落外围一圈种了很多道行树一样的凤凰树,一片片热烈又张扬,但映着中央一圈干干净净一览无遗的碧色草坪,更显得幽静又孤独。 她走到门前,按动门铃一瞬,对话系统启动,一个严肃的女声问明了她的来意,然后打开了门禁。 阮颂缓步走了进去,客厅很安静,以灰白色为主调,配合以海洋蓝为点缀,层次分明的石膏吊顶,归拢到中间硕大的水晶吊灯图案,镶嵌式的欧式长柱和雕花背景构筑出开阔明亮的空间,挑高的落地窗前垂下深蓝色的窗帘,波浪形的窗幔和圆弧形的沙发相呼应。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站在门口,看了看自己的鞋,没有走进去。 站在入户门厅等候她的管家也没有招呼她进去,先打量了她一眼,道:“请稍等。”说完她折身上楼去了。 阮颂垂下头:“谢谢您。” 很快,管家又下来了,她的神色仍然严肃,但多了一分客气:“少爷请你上去。” ~* 二楼的别墅有个小客厅,空荡荡的只有韩其一个人,客厅的灯很亮,韩其一手捏着玻璃杯,阮颂上来的时候,他正喝了一口,冰凉的酒水涌过喉咙,变得滚烫灼热。 他靠在开放式厨房外宽大柔软的客区休息沙发上,看着入口。 咚咚的脚步声停下,东姐将阮颂带到了沙发前,就下去了。 韩其抬眸,看向孤零零的阮颂,她恭敬站在那里,侧身的手微微蜷曲,微微颤抖,就像一只无助的猫儿,耳朵上滴落下来的血将衣襟都染红了。 “什么事?”他问。 阮颂道:“老爷想请小七爷回去一趟,有事和您面谈。” 韩其又喝了一口酒:“不去。” 阮颂缓缓呼出一口气,并没有失望这个答案,她雪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好。” 韩其靠向沙发,好整以暇看她:“还有事?”他此时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 方言看去,少女身上的伤除了手背,还有脸颊,侧面的额头。 和其他伤不同,侧面这个,伤痕仅仅从形状判断,应该是远程的球类撞击导致的。联想到今天事件是发生在球场,这个伤应该是在事件发生之前。 ——用球来吸引女孩子注意是国中男生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他目光若有所思在她伤痕上停留了一下。 但这个伤的力度显然没把握好,要么是对方走了神,要么是她走了神。 阮颂微抿了唇,微微侧开了脸。但她很快又回过了头,回过头来时,她的眼睛红红,眼睛里面慢慢蓄满了泪水。 下一刻,她忽然一下跪了下来。 韩其微微一愣,他直起了身子:“你这是做什么?” 阮颂仰着脸,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她举起了自己的手给她看:“今天下午,小姐打我——” “她还说我偷了她的东西——” 她另一只手缓缓解开了衣服的第一颗扣子,眼泪跟着同时留了下来,韩其伸手放下了酒杯,他咳嗽了一声,耳朵轮廓隐隐爬上了红。 “你这是做什么?” 却看阮颂取出了挂在脖子上的一颗玉坠,她摊开手给他看:“可这是我的,从我来韩家之前就在的。” 韩其看着那玉坠,品相是好的,可是残了,并不值什么钱。他的目光落在雪白的手掌上,纤细分明的掌纹蔓延到虎口,指向每一根修长的指节。 他微俯下身,手肘压在膝盖上,谆谆善诱看她:“所以,你想我怎么帮你呢?” 少女跪在他面前,一只手无意识揪着她的衣服扣子,纤细的手指抠来抠去,一紧张叮的一声,那颗最下面的扣子扯掉了,滚到了地上。 她的头垂了下去,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捏住。 韩其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灼灼:“嗯?” 阮颂顿了顿,这一回,没有再迟疑:“我想请小七爷借我一万块钱。”再有一万块钱,她就可以拿到她需要的身份证明。 空气中一瞬静默。 静默中,阮颂几乎能听见身前的人的呼吸,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草木味道。 “借钱?” 阮颂垂下头,缓缓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书包掏出一张纸,双手递过去:“这是您上次借我钱的欠条,我有钱了会一并归还的。” 韩其似乎很有些恼火,他挥了挥手:“我的钱,不是那么好借的。你可以走了。” 见她没动,韩其问:“还是要我亲自送你出去?” 阮颂早知道他可能会拒绝,但没想到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眼睛里的水意渐渐褪去,果然,她总是容易将别人举手之劳的好意当成自己的与众不同,她缓缓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抱歉,打扰了。” 阮颂折身走向楼梯,听见身后的韩其也站了起来,紧接着,她听见了鱼在水里挣扎的声音,大概是有一尾鱼被捞了起来,紧接着,便听见了鱼挣扎着落在地上的声音。 -- 第54页 她走下楼梯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小厨房没有开火,她想象中,那条鱼大概被做成了新鲜鲜嫩的生鱼片。 对于这样一个性情冷僻的人,想靠可怜去打动他,实在是——太难了。 但心里仍然有些难以抑制的怅然……她低头看自己手背的伤,本来青紫的淤青现在已经全变成了黑紫色,不过好在没有破皮,不然会更加麻烦。 衣领上的血用盐或者牙膏可以洗掉,太阳穴仍然隐隐作痛。 真是倒霉的一天。 她走下楼梯,管家等在门口,她走过去时,管家打开了门,阮颂向外面走去,黑漆漆的夜,别墅区里安静如同乡野童话,不知名的虫鸣窸窸窣窣。 阮颂打起精神,想着回去要怎么应付韩真真,这不算难,韩真真大把大把的把柄在她手里,单单她因病不能去考试一项就足以让韩真真暂时妥协。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的门打开了。 阮颂心里一动,站定,只见那个管家又走了出来。 她手里捏着厚厚一个信封,阮颂的心跳蹦蹦跳起来。 “这是少爷给你的。”管家说。 东西交到了她手里。 下面是柔软的钱的触觉,阮颂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抬起头,眼睛微微红了,紧紧抓住了手上的东西,她声音微微哽咽了:“这个——谢谢小七爷。” 因为看她带着钱,管家重新叫了车,送阮颂回老宅。 一直到回去,阮颂打开了书包里的袋子,里面是两万块钱和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上好的玉坠,种色上乘,雕刻动人。 阮颂看着盒子,过了一会,将东西全部收到了一起。 ~* 阮颂走了好一会,管家重新上来,韩其侧身站在料理台前,一手随意按着那已经挣扎不动的鱼,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瑞凤眼看向砧板,里面是森森冷意。 几年时间,年轻男人的轮廓愈发成熟,而姿态和气质更显得冷硬。 “少爷,已经安排人送她走了。”管家东姐回复说。 “嗯。”韩其说。 管家看向了地上,她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放在了案几上。 韩其的目光看向那颗小小的圆形纽扣,是刚刚阮颂落下的,这不是校服的标配,应该是从别的衣服上取下来充数的扣子。他想起少女那身洗的显旧的校服下那双纤细却生着薄茧的手,而此刻那手背全是骇目的紫黑色。 “真是个小傻子。”他很低说了一句。竟然是找他借钱,韩真真是钱能打发的吗? 今晚阮颂是听了韩费凡的话才来请他的,他想起阮颂来之前给韩费凡回电说自己过两天就回去时,对方那压住讨好尽量平静说好的口气,不由露出了讥讽的笑。 当年母亲离异后还存着可悲的念想,也是叫他去请韩费凡,他每一次费力去见面,得到的都是拒绝,然后回去母亲就会骂他,骂来骂去她自己也哭起来,那微红的眼睛,蓄满眼泪的无助而又悲伤模样一次又一次出现。 没想到,有一天,却变成了那个男人来请自己。 他嘴角露出讥讽的笑,一手将那鱼干净利落开膛破肚,鲜红的血瞬间侵染在砧板上,然后咯吱一声,锋利的刀缓缓切下了鱼头,扔进了垃圾桶,他将剩下的鱼肉放在水下冲洗,流水中,鱼身渐渐变得干干净净,最后放进骨碟中,在上面改了几刀,放上姜片和葱,浇上料酒和佐料。 “这条,就蒸了吧。” 第24章 “你不用抱歉,是我过界…… 阮颂早有心理准备。 果真,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昨天的事,学校几乎认识的人瞬间都传遍了,阮颂是个买来的佣人。经过添油加醋后,关于她身份的揣测,什么妓-女的孩子,乱七八糟的,越来越过分。 所以,原本那些对她明里暗里表示过好感的,心情格外复杂,深恐别人来嘲笑自己的眼光。特别是之前几乎半公开说过喜欢她的一个男生。青春期的自尊心,即使在喜欢这样的情绪面前,也是稳居上风的。 这些复杂而又诡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过份的玩笑,早上第二节 课下课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将学校灌木上的青虫捉来玩,一个原本就不着调的男生和同伴打赌,竟然伸手去扯阮颂衣服,准备将几条蚕扔进了她的衣领里。这一招对女生是必杀技,几乎一吓一个准。 两个男生在打赌阮颂会被吓得叫唤多大声。 韩真真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嘴角带着一丝看戏的笑,感觉痛快极了。是的,就跟昨晚阮颂说的似的,她现在不能处理阮颂。但不用她出手,甚至不用她说话,仅仅只是因为阮颂的身份被暴露,她就完全失去和自己的可比性。所以啊,那些什么所谓的能力啊,外表啊,性格啊……看起来真没什么好说的啊。 胖胖的青虫肉唧唧的,后桌和几个女生骂那两个调皮的男生,也不敢伸手去帮阮颂处理。阮颂转过头去看,脊背和胳膊上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她面无表情将身上的虫子一条一条捉出来。 绿油油的虫子蠕动着,她都捉完了,然后慢慢站起来,另一手抓住所有的虫子,走向那个打赌的男生面前。 蠕动的虫在她指缝中挣扎,看起来怪异而又有点恶心。 那个男生被她的镇定震住了,忍不住去看她手里的虫:“你想干什么?” -- 第55页 阮颂将手伸出去:“还给你。” 接着,她用力一捏,吧唧一声,所有的青虫全部都变成了水,淡绿的水从她指尖流下来,男生吓得妈呀叫了一声。 阮颂松开手。 黏成一团的青虫滚下来,教室里响起了男生的尖叫。 教室了安静了好一会。 韩真真还咬着嘴里的棒棒糖,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那两个男生顿时恼羞成怒就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冯爱叫道:“啊,老师来了。” 韩真真瞪了冯爱一眼,冯爱低了声音嘀咕:“老师真的来了啊。” 门推开了,是数学老师来了。 一节课上完,他抬头看脸上还带着伤的阮颂:“阿颂,你跟我来一下。”了解了原委,又听见阮颂想请假后,数学老师轻轻叹了口气:“下午你早点回去吧。” 阮颂从办公室出来时隐隐觉得旁边有人,回过头去看又没有,如此两次,人的第六感觉是不会骗人的。所以在回到教室前面的走廊时她放缓了速度,果然这一次回头就看见了后面的人。 这一回倒是有些让人意外。 “道瑟学长?” 道瑟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你昨天没事吧。” “我没事。”她这么说,但身上的伤痕却很明显表露了她的情况。 道瑟自然也看得出来,他挣扎了一下,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道:“阿颂,那个,其实我家现在也在招人。” 阮颂有些意外。 道瑟继续道:“所以,我想要是你想要工作,其实是可以去我家工作的。”他目光扫过她青紫的手背,陷入畅想,“我母亲很好,对下人也一直不错。” 阮颂抬头静静看着他,男生的眼睛带着三分激动三分真切三分犹豫还有一分其他藏起来的情绪。 她颔首谢过:“谢谢学长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她无比清楚,这只是道瑟一时的情绪上来的决定,“他想”和“他能”是两个概念。 且不说他的母亲会不会同意儿子带回来女“同学”在他身边工作,就算他真的能说服他母亲,韩费凡也不可能放人的。只是另一场没有必要的混乱罢了。 “为什么不用?”道瑟一瞬有些激动,“你明明过的那么不好?为什么呢?” 阮颂缓缓摇头,她的唇色苍白,眼睫浓密,看起来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她的声音是平静,冷静的:“真的不用了,学长。我很好。” 道瑟伸手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你看看你的手,这是以前被打的吧。这还好?我都听说了,今天早上一来,韩真真就专门说了,你是她家使唤的仆人,让其他人对你也不必给什么面子。你觉得你待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原来如此。今天早上那场恶作剧是被这样助推起来的。 阮颂想抽回自己的手,道瑟的手握得更紧,年轻人的热血和某种潜藏的男人本能,因为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少女,在他胸膛滚滚而动:“难道你是觉得是我保护不了你?还是你觉得我们家没有韩家有钱不愿意去?” “学长,你这样会让我更为难。”对只凭着热血冲动的做事,这样的事情,很早以前很小的时候她已经尝试过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去?”道瑟问。 话音刚落,从走廊转角旁边就传出一声很轻的笑。 “什么时候,韩家的人,轮到别人来可怜了?”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在他身旁还站着本校的校长和教务部长,道瑟顿时心中一震,松开了手。 “你是谁?” 阮颂颔首低头轻声道:“小七爷。” 道瑟听见这个称呼,面色一瞬间变了,他看了看韩其,又看了看阮颂,目光渐渐变得有些复杂,显然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但解释也没有什么意义。阮颂只道:“抱歉,学长。” 道瑟的脸微微涨红,身上却是冷,口中有些发苦:“我早该知道,你这样的——”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身旁没有人呢……他勉强笑了一下,只觉自己鼓起的一腔热血都全部冷了下去,“你不用抱歉,是我过界了。”然后转过身走了。 错身相过时,挺拔的年轻男人微微垂眸,看向了阮颂。 阮颂有些不明白,或者是有些不相信,但韩其和校长及教务部长已继续向前走去,她也只能跟着向前,走到教室门口时,韩其状似很随意说:“今晚我会回去。”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教室里面的人听见。 校长跟着也非常亲切拍了拍阮颂的肩膀:“阿颂,进去吧。” 说罢,校长好像很随意似的,转头继续和韩其说话,几人目不斜视从窗边走了过去。 此刻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安静如同一座空城。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轻轻说: “……不是吧,校长那个老古板怎么认识阿颂?还对她那么亲切——” “第二横人教务部长居然在旁边陪走?” 另一个女生呆呆说:“那是……韩家的少爷韩七爷吧。” 众人重新看向阮颂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缄默而不安起来。 ~* 韩其出了学校,门口一辆车按了一下喇叭,他走过去,好友宋加洛摇下了车窗,笑看着他。 “请问韩七爷要我宋大司机绕路二十分钟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 第56页 韩其:“啰嗦。” 他面上的神色却并不厌烦,反而像是做了一件心情愉快的事情。 “我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要赶不上了。”宋加洛抬手看了看表。 “知道了,开车吧。” 车辆启动,迅速掉头,宋加洛一边随意问:“那天苏明敏问我你的事,问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见韩其没什么反应。 宋加洛又道:“她还说,你生日的时候给你发祝福短信,你没有回。” 韩其道:“我没有她的号。” 宋加洛道:“人家短信落了款的。”他顿了顿,道:“小七,苏明敏喜欢你,你应该知道。苏成达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要是能争取到他,会是个很大的助力。” 韩其道:“我现在还没到需要卖身的地步。” 宋加洛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肃然道:“小七,你要做的事很危险。在这个时候,更不能分心。” 韩其斜睨了他一眼:“你是说她?” 宋加洛:“嗯。” 韩其轻轻笑了一下,移开目光,顿了顿:“一个本以为是聪明人的小傻子,我不过是……可怜她蠢罢了。” 宋加洛闻言,微蹙的眉头没有松开,他轻声道:“我听人家说过,一个男人要是喜欢一个女人的容貌和身体,那是容易戒掉的,但当一个男人开始可怜一个女人,那才是要命的开始。” 韩其道:“你竟然听信这么蠢的话,这才是要命的。” ~* 宋加洛顺利到了机场,韩其懒懒挥别了手,重新驱车回去,回来的路上道路通畅,偏偏过桥的地方临时交通管制,他便调转车头换了一条路,道路要经过南迈的老城区,车辆速度愈发的慢。 韩其开着开着,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意外,看着阮颂背着书包快速走过一条街道,走进了一条巷子里。 现在并不是放学时间。 她怎么会在这里? 韩其停下了车,眼看那熟悉的身影已淹没在人群中,他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第25章 他的眼眸和夜色一样黑,…… 车辆在巷口前面停了很久,来往的人偶尔带着好奇又歆慕的目光看过来。 韩其一手靠在车窗,另一只手上捏着电话。 不远处一个托着小托盘的老妇人叫卖茉莉花,看见汽车,颤巍巍走过来,弓着腰,向韩其兜售。 韩其看着那雪白的小花骨朵,芬芳扑鼻。 这是阮颂身上时常会有的味道,因为会做花环布置的缘故,有时候淡,有时浓烈,明明不同,总相适宜。 他没有问价格,直接给了一张纸币,那老妇人感激无比接过,捧了一手的花来,韩其只在最上面取了一串,然后颔首示意她可以了。 多了一串花,车里气息瞬间变得香甜起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那边的人很简单说了一句,韩其的手顿住。 “所以,她是去卖东西——玉坠也都卖了?” “去了三区‘钟表铺’?——好。” “不用。先按照规矩让她办吧。”他另一只手无意识揉捏着手上的茉莉花串,花瓣碎掉,手指瞬间沾满了香。 “是叫安采娜么。知道了。” 车辆一路疾驰回到了韩家老宅,老宅的院门迟迟没有打开,韩其按了喇叭,听见动静的门卫立刻忙不迭亲自来手动开门。 韩其看也没看,冷着脸进了门,车辆停在前院。他下了车,微点头垂眸接受了几个佣人的问候,一路向前走去,却又忽然顿住。 转头叫刚刚走过去的周妈。 “周妈?” 周妈有些意外,笑着过去:“小七爷,您可是要整理房间换衣服?” 韩其不语,伸出手指,勾出了她微露出来的一个长吊坠。 “这是什么?” 周妈看了一眼道:“这个,是阿颂送我的生日礼物。这孩子啊,可好了,长得好,又体贴,做事又利索,这吊坠啊还是她亲手刻的呢。” 韩其似乎有点兴趣:“亲手刻的?” 周妈恨不得变着花样多夸夸阮颂:“是啊,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手巧得很。我们这样的人生日都记得,人人都费心刻一个……”她说着说着觉得有些不对,渐渐住口,只见韩其的脸色变得难看了。 ~* 阮颂回到老宅的时候,因为激动和雀跃,一路上脸跑得红扑扑的,她两手紧紧扣住书包的背带,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一份希望,货物领取单。 三天之后,她新的身份就会做好。 因为这一次折价卖了那上好玉石扣和吊坠,加上韩其借给她的一万多块,还有她这么多年扣扣搜搜攒下来的钱,将近四万,和那个钟表铺的老板说了好久,好歹让他答应了。 这次办的身份是真的存在的身份,可以坐飞机,办护照,甚至出国都没问题。 有了这个,心里便至少有底了。 从来没有一刻,感觉到心里这样踏实。 刚刚回到老宅放好东西去厨房,就看见张姐过来,笑眯眯说:“阿颂,快来。” 阮颂过去,就看见张姐端着一份切好的果盘。 “小七爷说了,叫你回来过去找他。”她满脸笑,“你赶紧的,梳梳头再去。” 又另一只手给她拿来湿帕子擦了擦手:“去吧,好好表现。” -- 第57页 阮颂有点意外,韩其怎么会在?又怎么会叫她?是因为借的那笔钱吗?难道昨日的卖惨被他回过神来了,她一时心里不由忐忑起来……一边已被推着出了门。 捧着果盘顺着走廊绕过弯,过了韩费凡的书房不远就是韩其的房间。 她端着果盘敲了敲门,门没有关,一敲就开了,房间里是黑的。 阮颂走了一步,迟疑着叫了一声:“小七爷?” 没有人应。 她疑心房间里可能没人,正待要转身,就听见一声:“进来。” 声音听起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阮颂站了一会,眼睛慢慢适应了房间里黄昏的暗,看到沙发上静-坐着一个人影,韩其没说话,她也不好开灯,便走过去蹲下,将果盘轻轻放下。 “这是小七爷您要的果盘。” 她放下东西,正待站起,韩其道:“让你走了吗?” 阮颂又问:“请问小七爷还需要什么?” 沙发上的人坐正,微俯下身,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需要什么?”他忽的笑了一声,“你这么聪明,猜不到吗?” 阮颂微怔。 韩其冷笑一声:“你是个聪明人,却让我以为你是个傻的,我还信了你是傻,结果才发现原来你是聪明得不得了。安采娜啊,我可当真是小看你了。” 阮颂一瞬脊背挺直,抬起了头。 黑暗中,室内的低压仿佛压在肩上。 她完全没想到,才办好的事情,韩其竟然就知道了。 “可笑我可怜你因为韩真真的跋扈交不了玉坠的差,便送了你一个,没想到你转手就几千块钱卖掉了……几千,你也真敢出手。” 既然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阮颂咬了咬唇,示弱。 “……我只是害怕。马上就要结束中六考试,那时候我要是没有身份——”她的声音低下去,当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不知道我会被送到哪里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个半年就学会西语替考得A、看一遍就能仿制秘制菜肴、人人过生日都能专门雕刻送礼物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办?我看你就是——太知道了。” 阮颂垂下眼眸,一手按住茶几的边缘,声音愈发低,也仿佛带了水意,在昏暗的房间里,如同莲池晃动的涟漪,惹人怜爱:“小七爷,你知道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没有钱——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又没有身份,我真的不想……被随便送去做虾奴鱼工。” 韩其闻言,顿了顿,几秒后,他被蛊惑似的伸出手,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轻柔的,仿佛那上面有一双翅膀似的。 “你本可以不用的。” 阮颂的身体微微一僵,她没有动,却无比清楚明白了韩其这句话后面的意思。 而离得这么近了,她才看到,茶几上还有一样东西,一张淡蓝色的卡片,她瞳孔一缩,那是一张真正的身份证件。不同于她花钱买来的顶替的信息和利用系统操作修改的名字。这个证件的姓名,头像都是名正言顺的,真实的。 阮颂抬起了头。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几乎可以闻到韩其手上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他的呼吸微热。 他只要微微一低头,就可以触碰到她的唇。 他的气息缭绕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的眼眸和夜色一样黑,带着诱惑和浓烈的情绪,肩上的手炙热灼人,他说:“你要身份,我可以给你。不必那么麻烦,更不必改名,你仍然是阿颂。你的户籍地址将在星辉别墅,堂堂正正。你说呢。”姓氏是他选的,柔软的身体,温顺的性子,阮。 她一伸出手,就可以拿到桌上的证件。 “以后你就有了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银行卡,不必再担惊受怕,韩真真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那时你可以选择待在别墅,或者你要是习惯,也可以在老宅。” 他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让她不得不回应。 这的确是很好很好的机会,是她一直想要的,但这样的机会从现在从韩其手上给出来,却是她不敢要的,那会是更深、无法逃脱的牢笼。只要还有一丝选择的机会……她想赌一次。 她在对方的目光下有一种不知好歹般的难堪,可是有些话必须要先说出来,韩其不是韩真真。 阮颂咽了一口口水,她说:“可是,小七爷——” 她这样开头的话头意味着不是赞同。 “我是以什么身份留在您身边呢?”她微微苦笑了一下,试图让他明白,“您现在可怜我,但以后您总会有自己的家庭。那时候我该怎么做呢?就像……晚娜夫人一样吗?” ——韩其做事从不冲动,算计和凉薄随时在线,他的一切都是经过衡量的。这样一个拥有绝对财富的男人,面对完全不对等的她,绝不可能会考虑娶她,她留在他身边,能凭借的是什么,一张脸,年轻的身体,但这些终究会消失。那时候没有价值而又一无是处的她,该以什么姿态消失呢。 韩其可能听不进去她前面的话,但他也不可能不在意她最后一句话,“晚娜”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之一。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因为她话里隐隐的拒绝,韩其已有些不悦。 他的话更说明了他并没有考虑过关于他未来婚姻这件事。 阮颂结束试探,抬起了头,黑暗中她的眼睛黑沉沉,带着微茫的光:“可是,小七爷,我喜欢读书,喜欢学习,甚至以后我可能并不想一直在南迈,您知道的,我不是真正的孤儿,我会去找自己的父母,如果我以后要离开,您都会同意吗?” -- 第58页 她每说一句,就感觉气压低了一分,等到她说到离开时,他几乎是在忍耐了。 “我问过屏山的事情。”韩其说,“你的信息断得很干净,相关的人都不在了。” “小七爷?”她有些意外,渴望能听到更多有关的信息。 他的手收了回来:“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告诉我你的答案。” 短暂的沉默中,房间里面的气压越来越低。 韩其似乎知道了她的答案,他显然意外,他本来信心满满,在过往不多的经验和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今天是一场简单的谈话,甚至根本不需要谈什么……她那些微红的脸,垂眸而笑的模样,都无不说明了她对他的感觉。 他甚至因为一时的怜悯,甚至为她做过一些破例。 而这样一个小小的阿颂,现在竟然准备拒绝他。 有潜藏而阴暗的恶意在心中翻滚,让他想要做些什么。 他拇指扣住食指关节,缓缓揉捏,然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下去,那纤细的少女半跪在柔软厚重的地毯上,衣衫柔软,如同一只掌心的猫儿,只要一伸手…… 阮颂的手指用力抓住了桌沿,她最后说:“我可以迟一点答复您吗?而答案——可以是不吗?” 韩其笑了一声,他走到了落地灯前,啪嗒一声打开了灯,房间里一片明亮,茶几上不仅有一张新的身份卡,还有她今天为了凑钱廉价卖给钟表铺的那个钥匙玉扣和玉坠。 英俊而又年轻的男人回过身,恢复了他一贯沉寂温文尔雅的模样,他的眼睛黑沉沉如同沉寂的深海,他说:“我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回去好好想想吧,阮颂。我给你的待遇已经够好了,我不想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去浪费我的时间。” “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你要记得,如果你拒绝了我,下一次,你自己来找我,我也许也会答应你,但你得知道,那时候,就不是这样的价格和代价了。” 第26章 “这样就乖多了。”…… 韩费凡回来之前韩其就走了。 阮颂回到房间,一直睡不着,她将所有的零钱全部拿出来,不到两百块。 能买到的最远的火车还不到屏山的一半路程。 韩其说他问过屏山的事情。 ——所有的消息的断了。 ——相关的人都不在了。 以韩其的身份,也只能得到这样的信息,但这少的可怜的消息,反而让阮颂生出了更多的希望。 为什么她的身份信息相关的人都消失不在,未免太过巧合,必然和人为有关系,这本身就是个线索。 阮颂隐隐记得当年在昏暗的车上,她吃了药昏睡的时候,还曾有一条手链,后来那条手链被同车的另一个小女孩拿走了,再后来,那个小女孩再也没有回来。 她脑子很乱,又想到韩其,只觉心里某个地方也跟着乱糟糟,睡不着的时候,索性爬起来,搬着小凳子到了洗手台旁。 打了一盆凉水,用小刷子清洗手里的玉石料子。 韩家的宅子花园装饰极为雅致,又因为韩费凡和矿区的关系,一些品相不太好的玉石翡翠便像碎石一样扔了用来铺路或者打底装饰,有时候用心能淘到一些可用的。她做的大部分生日玉坠什么的原材料大部分都是这样来的。 手沾了水,手背的青紫反而颜色淡了些,有一种凉凉的快意,阮颂靠在柱子旁慢慢用她改制的平磨棒和三角钉做一个雕饰。 周妈偷偷去看了两眼,回来和张姐喜滋滋说,看样子又是在雕刻菩萨呢。 张姐摇头:“只靠菩萨可不行。听说最近夫人不在,老爷在外面又有了新人。就阿颂那张脸,要不是有靠山,早晚得出事。”她压低了声音,“其实……小七爷年轻又英俊,也不乱来。说不定还真能——有好日子。” 周妈的喜悦顿时淡了一半:“小七爷又不可能娶阿颂这样出身的姑娘,她再漂亮,一辈子最多像晚娜夫人。可那又算什么好日子呢。” 她们的房间在阮颂隔壁的隔壁。 阮颂听不见对话,她只是专心在打磨好的蛋面上画图,一笔一画,画出手持金刚杵的金刚手菩萨。和代表慈悲的观世音及代表智慧的普贤不同,侍卫于佛的金刚手,代表着诸佛的力量。 勾画好以后,用三角钉一点点去除外线,勾勒大致的图形,刀在轮廓中砂进去,再用尖枣核抹掉边角。一点一点,将最开始的轮廓做出来。 这些工具都是她用各种收集的器具自己改制的。雕刻最开始是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借的书看的,几年琢磨下来,倒是能做出点见人的东西。 有时候拿到相熟的店里,能用最低的价格卖上一些。这也是阮颂能攒到一些钱的原因。 到了后半夜,困意来袭,她揉了揉眼睛,放下工具,和衣躺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却忽然被一个梦惊醒,再度坐了起来。 梦中韩其坐在她面前,和她对桌吃饭,她的手牢牢捆在桌上,动不得分毫。 他沉默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折,然后手垂了下去,接着是另一只。 然后,他说:“这样就乖多了。” 阮颂惊得一身冷汗。 醒来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睡觉压到了受伤的手,几乎麻了。 ~* 和梦完全不一样的是,这天之后,韩其几乎彻底在老宅没了影子。他大多时间都帮韩费凡处理他的旧事。人是容易松弛的动物,如此三四天,阮颂开始还有点担心,但发现好像没什么事情,就渐渐松了口气。 -- 第59页 阮颂在第四天还是趁下课,偷偷去了第三区钟表店拿了属于自己的定制身份卡。 就算韩其知道,也无妨。 四万块钱。 这不是个小数目。 钟表店老板将身份卡递过去,眼睛肿了一块,看着她表情复杂。 阮颂小心翼翼捧着那小小的卡片,卡片上的名字叫安采娜,年龄是十九,住的地方更是她几乎没听过的一个小城市,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能用,就行。 阮颂忽然还想起一件事,问那个吊坠和钥匙玉扣是多少钱被赎回的。 老板伸出了两个拳头。 阮颂:“两万?” 老板没好气又忍耐着:“两个拳头!小姐,你既然有这么硬的关系,为什么要来折腾我这个做小生意的呢。我都是小本买卖,赚的可是跑腿的辛苦钱。” 阮颂只好陪着笑脸一笑再笑,说了好些好话,老板这才板着脸问:“来收货的非说是个蛋面,不是这样,差点要我赔钱——你那雕刻的菩萨挺好看的,是哪家做的?” 阮颂指了指自己。 老板不由微微扬眉。 于是阮颂趁机成功又拉了一个生意位,将自己的作品放在这里寄卖,保底销售,多的价格再分成。 她前脚拿走了身份卡,后脚韩其这边就收到了汇报消息。 此刻正好在无聊的酒会中,几个生意和相邻势力范围的大佬都在举杯谈笑,韩其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偶尔举杯浅酌一口,他感受到手机震动,低头看了一眼消息,关掉了屏幕,眉头微蹙。 他下面几个人顿时都有点不好的预感。 “老大这几天怎么有点烦躁?” 韩其喜怒虽有,但向来不会真正影响到他真正的情绪,但他这几天隐隐的状态异常,让周围的人心情都跟着紧绷起来。 那瓦问跟韩其走得更近的丁文山:“是不是你狗胆包天偷偷联系那个小美人了?” 丁文山立刻举手:“天地良心。我要是去联系也肯定不会偷偷。再说,老大都不回老宅,天天和我们混在一起,我哪里有时间。”他摸了摸下巴,很快得出推断:“我看是不是欲求不满,男人嘛,火气旺。” “情况的确不对。”那瓦在后面眯了眯眼睛,“这么多天都没有回老宅……怕不是真吵架了?” 丁文山:“我倒觉得可能是老大太生猛吓到别人了,他那个体格,又是初试禁区,一般人能受得了?”他端上一杯酒,扯了扯领带,“容我舍身去打探一二。” 三分钟后,他端着酒回来。 几人忙问:“老大怎么说?” 丁文山一脸感慨:“老大说我要是闲,可以去三区看看癞□□是不是都站着撒尿。” 三区是个特殊禁区,和南迈一河一山相隔,但却环境恶劣,因为旁边的春武山狭长挺拔,海边的空气翻越山脉湿度降低气温升高后经常引发焚风效应,在这里,初春的天气就像酷暑一样,火灾、干旱,寸草不生,环境恶劣。后来一部分被划作军事禁区,用来做特种训练。 他皱皱鼻子,啧了一声:“听啊,说话都粗鲁了——所以,那瓦,你猜对了,肯定是那边出了问题。”他摇了摇头,感慨,“老大又不像我们,当然,尤其是我,经验这么丰富,对小姑娘嘛,肯定是要来软的,不能一口气就生吞了——看刚刚老大的表情,闹得估计不是一般的僵。这么多天没联系,没想到这个阿颂年纪不大性子倒犟,也不知道服个软,我看他们这么僵持得有段时间去了……这可就麻烦。” 他这么一说,那瓦忽的想起一件事:“刚刚周末李老的小孙子李珏新追个女孩子,请了挺多人组局,他爷爷之前说要谢老大上次送的露楚,所以特意让他来请老大,我还没报上去……见面三分情,这去的人多,倒是个偶遇的握手言和的好机会。” 小差有些不安:“……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那瓦道:“最近老大心情这样,还能坏到哪里去,只是试试又没什么关系。再说怕甚么,舍得一身骂,促成一桩好姻缘。说不定小别胜新婚……也顾不上我们了。” 小差:“我们被发现会不会很惨?” 那瓦按了按连续加班三天的黑眼圈:“你们觉得现在就不是吗?” 丁文山看了看那心情不好犹如移动冰柜的韩其:“那倒也是。” ~* 转天,韩费凡就接到李老的电话,说听说他家有个厨艺不错的小厨娘,想要借借,在家准备一场酒会,工作也不会太累,就是准备些许点心。 韩费凡自然乐得卖这个人情。 一口答应下来。 阮颂不疑有他,提前准备了一些新甜品资料细细研究。 这几日,韩真真不在家里,说是去参加学校的交换生项目,整个家里都跟着清净了不少。 她有了更多时间去准备雕刻的小玉坠,一来二去,攒了不少。 从里面选出几个品相略好点的,准备先拿去钟表店售卖,但今天一上街,阮颂便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她几次回过头去也没看到人,应该不是警察,就算是警察,她现在有身份卡,也不用担心被查。 要是不怀好意的……大概是自己这身校服太显眼了,她不动声色转过两个橱窗,在第三个小店铺时闪身走了进去。 -- 第60页 这是一家很小的女性用品内衣店。 女学生来这样的地方很自然。 在里面随意逛的时候,她目光看向外面,等了好一会,并没有什么人跟上来,看来,是自己太敏感了。 ~* 此刻的街道上,一辆放慢速度的车车速更慢,开车的司机已慢到了极致,副驾驶的丁文山仍然在叫着:“再慢点,慢点。” 他回过头,看后座中间的人:“老大,你看,我就说那是小学妹嘛。” 他有些好奇:“她这么个乖学生,又翘课来这里干什么呢?” 那瓦看他笑:“这还用说,肯定是买东西啊。不是说李老上次吃了老大送过去的露楚觉得很不错,专门打电话要韩家借小学妹做事嘛。这小学妹代表韩家去,肯定又知道咱们小七爷也要去,知道要见面,肯定要准备准备。” 丁文山有些不满:“这地方一看都是些便宜货,我们的小学妹东西怎么能在这些地方买?” 韩其坐在后座,暗色的车窗中,他收回目光,捏住微凉的果酒饮料,喝了一口:“走吧,开车。” 那瓦敏锐察觉到了韩其情绪的变化,忍住笑意:“嘁,便宜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心意——是给谁看,老丁,你没喜欢你的人,你懂什么?” 丁文山眼睛尖,呆呆说:“啊,看?可她是进的内衣店呢?难道,这……” 韩其猛然被呛了一下,瞬间咳嗽起来。 第27章 豆蔻窈窕 那天之后,韩其没有出现,阮颂开始还想着,但临近考试,实在忙碌,忙了三两天,又没有后文,也渐渐就把这件事先搁置后忘记了。 按照约定做事的周末很快就到了。 阮颂起得很早,她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因为本身也是代表韩家去帮忙,没有衣着上的要求,便翻了一条张姐送她的半新长裙来穿,又将头发从头顶编成两条鱼骨辫,干净利落,倒是有种别样的青春喜人。 还没出门,就听见外面有汽车声,接着门卫电话到了管家处,说是李家专门派了司机来接。 对一个小厨娘还这么用心,这都是给韩家的面子。 韩费凡听了,便专门将阮颂叫过去,准备好好嘱咐两句,待她从门外走过来,到了站在书房前,韩费凡忽的顿了顿,将阮颂看了一会,这才慢声道:“去了不要想着表现,好好做事就行。在李家,要是有人问你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当有数,不知道的都说不知道。要是有人找你闲话玩耍——”他停住了,等阮颂接下面的话。 “阿颂是去做事的,会好好待在厨房。老爷。”虽然韩费凡让她叫叔叔,但阮颂还是坚持原来的称呼,这中间的距离感让她心里踏实。 “嗯,去吧。”他点了点头,目光下移,落在那不盈一握的腰身上,手指叩了叩书桌。 聘聘婷婷十七余,豆蔻窈窕惹人目。 ~* 出了书房,车在前庭,阮颂到了有些意外,来的竟然是一辆雷克拉斯LH商务车。 她迟疑了一下,上了车,驾驶舱和乘客舱之间是拉着窗帘的隔屏。宽敞空荡荡的后座只有她一人,另一边座位上放着几个袋子。 这时,隔屏的窗帘拉开,露出一张微黑的脸。 “你好啊,阿颂妹妹。”那瓦脸上露出朴实可靠的笑,见阮颂的表情是认出了他,他脸上的笑意愈发诚恳,“我家顺路,今天车抛锚了,顺便蹭个车,不介意吧。” 阮颂只能说:“当然不介意。” “阿颂妹妹,你那天的点心味道太好了,回去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吃到——嘿,运气就是这么好,正好小李少要组局子。” “谢谢,喜欢就好。” 隔屏并没有被拉上的意思,但也实在并没有什么话说,阮颂笑了笑。 那瓦笑眯眯称赞道:“今天的裙子不错。” 他说罢,拉上了隔屏的窗帘。 车开了一会,路上只听他接到电话:“到了,到了,马上就到了——老丁他们还没过来,真是不像话,肯定是睡过头了,老大我马上就到了。” 阮颂耳尖,听见了那瓦的电话,一听见韩其的名字,心跳一下加快,瞬间回过神来。 所以,韩其也要去吗?还要……马上去接上他? 阮颂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敲了敲隔屏。 “突然有点肚子痛,我想……” 那瓦:“阿颂妹妹,这里没有公厕,忍一忍。” “突然发现,我忘了带工具箱——” 那瓦:“只是去帮忙做事,这些东西都是齐备的,妹子不用亲自带那么麻烦。” “我……” 那瓦:“阿颂妹妹,你有什么需要,等一下和小七爷说,也是一样的。” 阮颂咽了口口水:“我还是觉得,等下要接人的话,我坐在后面恐怕有点不合适。”毕竟之前才和韩其说过那样拒绝的话,一想想马上韩其还要出现在这个车上,还要在同一个空间,简直尴尬得头皮发麻,头发都要立起来。 阮颂控制住想扯头发的手,有些哀怨看过去:那瓦先生,我没有得罪你吧…… 那瓦忍住笑很温馨提醒:“马上就到了。” 等等,阮颂突然想到一件事,去李家和去韩其住所完全是不同的方向,也就是…… 开了这么久,从一开始,就是完全朝着韩其家去的。 -- 第61页 阮颂:…… 车速缓缓降下来,司机靠边停了下来,另一边已有人等在旁边。 即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箭在弦上,车门已被从外握住,接着缓缓拉开。 一个挺拔的身影探身进来。 阮颂整个人都是僵的,那一瞬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心跟着漏了一拍,耳朵也不争气微微红了,稳住,现在车里还有两个灯泡,等等,也不是“灯泡”,哎,随便什么了……韩其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来问当日问她的事情才是。 这么想着,几个呼吸之间,她已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等韩其抬头的时候,她立刻客气而又温软一笑。 “小七爷,您好,您好。” 韩其目光似意外又似并不意外。 他手里还有一个文件袋,看样子刚刚结束一场会议什么,不置可否嗯了一声,然后在后座落座。 车子后面空间很大,但位置只有两个,他长腿放下,顿时显得方才还很宽敞的空间有些逼仄的感觉。 那瓦仔细看了韩其的反应,感觉他并没有生气,顿时微微松了口气。 阮颂目光扫过韩其手里的袋子,按照韩其的工作风格,就算很短的距离也会抓紧时间处理业务,快吧,打开啊,打开文件袋,开始看文件,看合同,然后发现合同有问题,接着就打电话。 等打完电话训完人,差不多也就到李家了。 到时候她就去后宅,躲在厨房,老老实实忙完,然后提前走。 完美。 她这么想着,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前面的那瓦也跟着笑了一下:“阿颂妹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哈。” 这是什么话,太容易被人误会了。 阮颂闻言立刻摆手:“没有,没有。” 但否认完立刻觉得身旁一道微冷的睥睨目光扫过来,她摆动的手动作幅度不由得缓慢下来,笑了一下:“也不是没有……”这话更有点不妥。 这韩其身旁的人怎么都这么狡猾。 她有些懊恼。 好在那瓦很快转开了话题。 今日这场局换了个地方,姚家的小公子姚里出面借了家里一处会所出来,组局的李珏扛不住姚家这么热情的邀请,便承了姚里的情,更换了地方。 南迈的势力盘根错节。都是从灰色混乱中开始渐渐洗白起来的,弱肉强食的法则刻在骨子里。 韩家手上的生意多,玉石是大头,姚家则是旅游娱乐业打头,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甚至相互成就,但最近这一年,随着韩其在新经济互联网上的用力,开始逐步蚕食影响姚家的娱乐业,两家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李珏家子嗣断层,李老下面就这么一个孙子,李老早已熄了争抢的心,只要能保住李家现在的运输业,就已足矣。 而娱乐旅游和运输两者本就关系密切,所以两家关系一向也不算差。 那瓦又道:“不过,我刚刚听说今天强烈提议要换地方的人不是姚里,而是姚家二小姐,姚雯。” 听到这个名字,韩其微微蹙眉。 那瓦余光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阮颂,道:“姚二小姐还放出话来,别说出场地,出人都没问题。”他重点在“出人”两字上面顿了下,阮颂一下明白过来,这个姚二小姐看来是对韩其有想法。 那瓦说到这,眨了眨眼睛,问韩其:“那小七爷,咱们还去吗?” 韩其:“啰嗦。” 那瓦正要再说话,韩其伸手,拉上了隔屏的遮光帘:“好好坐车。” 遮光帘拉上一瞬间,车内开始陷入安静,这过分的安静,让人一下子想到几日前那个黄昏,昏暗的室内,近在咫尺的感觉,空气仿佛忽然变得浓稠起来,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阮颂转过头,伸手按下一点车窗。 微湿的风吹进来,吹得她脸颊的碎发痒痒地挠着脸,她伸手拨开了去,手背上的伤恢复得很好,现在只有一点点很细微的痕迹。 她看向窗外,看着外面平庸而又热闹的重复生活。 韩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车到了,他提前下了车。 门口已有提前等着的姚李几个富家子弟。 韩其和他们不同,现在已是直接操盘公司操作的实权者,素日都是和他们的长辈对话,所以几人表面上都多了两分客气。 姚里携妹妹姚雯站在最前面。 姚里中长发,后背头编了几根小辫子,下端用玉扣束住,配上意大利灰休闲衬衣和蓝钻小耳钉,颇有几分风流英俊,他看见韩其一下车,就先迎上来。 “小七爷,叫我们好等,都说你不来呢。我妹妹可是——”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娇俏的女声哼了道:“我怎么了?” 一个小麦色皮肤身材绝佳的女郎微挑着眉走出来,细细的眉毛斜飞入鬓,她一边歪头笑着拨过垂下的卷发,一边大方热情伸出手去:“第三次见面,小七爷。姚雯。” 韩其伸手客套握了一下她指尖,姚雯笑意更甜,指尖微动。 韩其收回手,微微颔首向东道主李珏和他此次组局的那位心尖上的“朋友”点了点头。 李珏也连忙介绍自己这位心上人朋友:“莳玫。南迈华崇大学的高材生,今年大四,马上实习。” 一袭黑长发淡妆的莳玫向韩其颔首行礼,温婉一笑。 -- 第62页 姚雯微微挑眉,看了一眼莳玫,唇角勾了一丝很淡的笑。 转头看韩其,只见韩其目光掠过她,看向其他门口几人,他虽不算热情,但人人的名字都记得,倒是叫几个子弟心情瞬间愉快起来。 姚雯唇角讥讽的笑意转瞬即逝。都是女人,还不知道对方那点伎俩,这一套清纯风或许能糊弄没怎么摔过跤的李珏,但对韩其这样见过无数风浪的男人,那怕是没用。 就在这时,只听姚里微微有些意外问:“这位是?” 众人循着他的话转过头去,不由微微一愣。 另一边的车门下,站着一个少女。 阳光下,她穿着一条很普通的格子长裙,几乎到了脚踝,袖口到了手肘,胸口垂下两条鱼骨辫一直到腰间,微微卷曲的碎发贴在雪白的脸颊上。并不是多么出众的装扮,甚至没有一件配饰。 但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很瘦,瘦到长裙下的腰肢几乎不盈一握,但她又并不显得瘦,恰到好处的玲珑曲线都显出几分初见端倪的娇媚。她微微一下,笑容是淡淡的,她看起来很客气,却又如此疏离。 原本还懒洋洋的姚雯不知不觉站直了,微挑着眉细细看过去。 而打量完阮颂的莳玫则移开了方才放在韩其的目光,往李珏微不可见动了一步。 安静中,韩其回答了姚里的问题,话却是向李珏说的:“这是李老今日想借用的阿颂。” 李珏最先回过神来,当日可是他受托请求爷爷打电话借人的。 其实各人家里,里面哪个不是烹饪高手云集,哪里真会需要借用别人家一个小厨娘,不过是听了那瓦的话和建议,只有这位小厨娘的手艺韩其才吃的惯,除非她来,才会韩其来。 今日一看,李珏突然感觉“明白”了那瓦说的话的意思。 难怪,就这么一个模样,不管什么手艺,至少几个月不会让人腻吧。 见韩其这么介绍,李珏便转头叫旁边的礼宾员,客气道:“先把阿颂姑娘带去厨房吧,如果有需要,听阿颂姑娘安排。” 第28章 “喝了,就当你同意了…… 姚家这个会所占地规模不大,但装修非常现代,棋牌马场舞池网游一应俱全,足以满足各个年龄段的不同需求,最外面通往璀璨城外一大块地正在平整,准备建一个大型高尔夫球场。 在这样繁华寸土寸金的地方,闹中取静建这么大一个高尔夫球场,倒真是符合姚家娱乐至上的企业宗旨。 韩其在电梯窗外扫过那一大片废弃的地皮,目光微动。 下面的花园走廊上,阮颂跟着礼宾员向前走,长裙微动,他看了一会,移开了目光。 会所主体建筑对外的不过下面七层,再往上都是采用私人贵宾电梯的VIP楼层。 今天的活动场所在十八楼,十八楼作为整栋建筑的腰线层,阳台墙面较高,中间修建成户内花园的模样。 姚里看起来很给妹妹面子,向韩其邀功道:“小七爷,今天这里可是我妹费了不小心思安排的,希望小七爷玩得开心。” 姚雯眼眸一动,爽利一笑:“哥哥说这个做什么?大家都一起玩,还要人小七爷专门来谢谢我不成?不过说真的,这次的场子不同,是老爷子的小乐园,好不容易借到的,大家今天一定要玩得开心啊。” 众人顺着姚里的话看去,温润灰白主调的大厅切割成不同的方块,四周都是落地窗,以尽量加强采光,艳丽的长毛波斯地毯触感柔软,在地面铺开了去,一直蔓延在植株切割线上。再向里面,则是一间间娱乐包房,私密度极佳。 姚里上前一路带着大家向里,走进一道长长的走廊,在最里面的包间便是本次的目的地所在。 包间很大,进门的地方,铺着浅灰金线绣花的桌布的甜品站台上,一个个婀娜紧身长裙的姑娘双手托举着甜品,手中金色为主调的甜品鳞次栉比,配合墙面和各处隔断上价值不菲的装饰,颇有一种艺术和暧昧紧密融合的气息。 但这个不是最特别的。 最特别的是里面等待的侍应生,和外面楼层的简直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男的个个薄妆英俊,衣冠楚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托着放着不同美酒的托盘,不卑不亢彬彬有礼眼波流淌。 女的则风格各异,既有妖娆妩媚,也有清纯动人,更甚书卷乖巧的,各个穿着膝盖以上的短裙和低胸装,在发带的装扮下别具风情,她们各个手上挎着一个小小的香奈儿小包。 这是姚家老爷子平时接待最重要客人的地方,也是他私下娱乐的地方。 南迈最顶级的私人娱乐会所。 每一个服务人员都专业而又贴心。如你所想,如你所愿。 姚雯浅笑着轻轻一拍手,包间另一侧小舞台上乐团便立刻有轻柔的音乐响起,明黄柔美的灯光亮起来。 她目光不动声色看了看韩其,见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便随手拉起两个迎面的年轻妹子,一个交到她哥哥手里,一手拍了拍肩膀示意向另外一个富家子弟去。 一个富家子弟拿起桌前一张价目表,在第二页看到了什么,有些惊异转头:“真的假的?” 他旁边另一个伸过头去,只见价目表前面标注的是名字和精巧的照片,有几张还颇有些眼熟。 姚雯歪过头去看了一眼,笑道:“小明星们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外快。挣钱嘛,不寒碜。”她看了一眼下面的日期,“巧了,这本是新送过来的外卖单,每月乌林那边几位经理都会筛选干净的刚刚入行的送过来,若是好的会先留在这里训练学习一下。几位是好运,要是喜欢可以交个朋友。” -- 第63页 那两人闻言不由有些心动,拿着精致侧会员册子往一边的沙发坐着去翻。 这一句交个朋友一出来,李珏身旁的妹子便有些不自在僵直了一下。 姚雯浑然未察似的,走向另一边的韩其:“小七爷,怎么样,还可以吧,喜欢什么样的?要不要看看。” 韩其:“不用了。” 姚雯笑道:“别啊,小七爷,什么风格都有。这些人啊,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大学生,小明星,清纯的,成熟的……” 那瓦挡在了她面前:“小七爷不喜欢这套,不过我喜欢,小雯姐,帮我介绍介绍呗。” 姚雯笑着推开他:“去你的,我是和小七爷有正事要说。”她侧身从一旁的侍应生手上端了两杯酒:“我啊,是奉我妈的命,好好来感谢小七爷的。” 一杯酒在她自己手上,另一杯酒杯她懒懒又熟稔递过来:“要不是小七爷您那边的帮忙,我妈这个小手术哪里能请到这么抢手的专家,听说找他修复手术的人都排到下半年去了——我妈说了,一定要我好好敬小七爷一杯。” 她仰口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韩其给了她这个面子,接过碰了一下:“希望伯母康复顺利。” 姚雯又拿过一杯道:“必须顺利。这么抢手的专家,原本听说高价被南迈一位客人定了,要不是够铁的关系,谁能动得了他的行程?” 韩其轻砰了一下。 姚雯再问:“这里真没您喜欢的?我觉得那个莳玫还不错,挺清纯的。” 韩其看了她一眼,她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您随意——我会让她们安分点。” 她端着酒杯走了,豪爽熟练招呼其他几人,俨然是今天聚会女主人一般的存在,真是连姚大少在她面前也逊色两分,评价起那几个漂亮的姑娘时,她甚至顺手摸一下,毫无芥蒂一般评价“身材很棒”“皮肤真不错”“绝品美女”,若是有人和她调笑两句,很快就被她顺手调笑回去,一点也不忸怩。 对比起李珏身边那位,简直如同一朵耀目的红玫瑰。 包厢里温柔的歌声响了起来,那瓦道:“这位姚小姐还真是……识大体又爽快。看她这样,谁要是和她在一起,那真是享受不完的风花雪月,玩不尽的时髦前卫世界。” 韩其扫了一眼道:“作为粉头的确合格。” 那瓦有些无奈:“老大你说话真够煞风景。” 韩其道:“别想了。小心吃得你骨头都不剩。” 他这么刚刚一说,就听见那边忽然传来惊呼声:“这个照片怎么这么眼熟?” 那方才在翻目录的两个富家子弟拿着那会员册子,一面惊疑不定在看李珏身旁那朵“白玫瑰”。 “真的很像啊——小玫瑰,这个名字也像。” 这真是真贱掉麦芒,巧到家了。竟然点单点到了身边的数人,还是这么一位看起来清纯知性的大美人。 之前的富家子弟立刻看后面:“价格是——”他数了后面的零,啧了一声,“不便宜啊。” 在李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当事人莳玫终于憋不住,讪讪有些难堪解释道:“是之前不知道做兼职模特留下的联系方式……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 她的谎言很快被姚雯打破,通过直接拨打送选过来的经理的电话,还贴心打开了扬声器,几个信息都核对上了,甚至还说还有入行录信息时拍的全身无遮挡照片,丰盈漂亮得很,可以马上发过来验货。 李珏面色难看,站了起来。 莳玫难堪中面色发红,几欲羞愤离开,姚雯这时便走过去,伸手揽住了她的胳膊:“这有什么,没事的,妹妹,都是出来玩,他们不懂事,过会就好了。咱不白玩——这样,今天姐姐给你开价,就当是划你的钟表,按照那上面的价目二十倍的价格补偿你,怎么样?” 身体僵硬难堪带着愤怒的莳玫在姚雯的话中表情变了又变,既然已经被揭露,显然是骗不到想骗的人了,但现在换个方向,或许真能挽回损失。此刻,姚雯又将脸靠近莳玫的脸,嗅了一下,另一只手,伸过去,在她前面的位置轻佻揉了一下:“真香啊,好妹妹,邂逅香水,未调是洋甘菊是不是?我喜欢。这样……五十倍——当给姐姐这个面子,姐姐下回也会好好记得你。” 姚雯说罢,伸手拿过一杯酒送到了莳玫的唇边:“喝了,就当你同意了。” 莳玫的面色变了几下,终于还是伸出手来。 一杯酒滑落喉咙,姚雯最先开始鼓掌,亲昵又搂了搂莳玫,在她脸颊上香了一个,然后站起来,将她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留给刚刚那两个富家子弟。 她聘聘婷婷站了起来,端着酒重新走回到了看完一场戏的韩其旁边。 “小七爷。”她在一旁的沙发斜坐下去,“有件事有点好奇。” 韩其看她:“什么事。” 姚雯道:“你知道的。姚里我虽叫他一声哥哥,但他和我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我们俩关系也不像外人看到的那么好。小时候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我知道,我和他的有得争,只是我爸一直觉得我是个姑娘,以后不好接手姚家的产业。他觉得娱乐业鱼龙混杂,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一行,小七爷觉得呢?” 韩其的目光迅速扫过现场,没有看到姚里,他神色微动,看向姚雯:“姚小姐很有天赋。” -- 第64页 姚雯咯咯笑道:“是啊,小七爷这么说,我心里突然就踏实多了。我这个人向来过目不忘,见过的美女更是如此,一眼就能看出端倪。是真纯还是假纯,都逃不过我这双眼睛。”她微微一笑,“小七爷想不想听听我对今天那位小厨娘的看法。”她勾起一边唇,将身体靠在了沙发上,抬起眼睑,“不愧是小七爷的眼光——绝佳。” 她慢慢喝了一口酒,微敛眉眼,长腿纤腰靠在沙发上,几成邀请的姿态,一只鞋子微微松开,她看着韩其,“我这个人优点有很多。小七爷,不想了解一下吗?” 那瓦微微别开了头。 韩其没有移开目光,带着压迫感的眼眸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比如呢。” 姚雯看了两秒,有些失望嘟了嘟嘴,抿唇一笑:“好吧,首先,作为一个女人来说,我和我哥哥相比,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好女色。” 韩瞬间读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暗示,他跟着站了起来。 姚雯昂了昂下巴,道:“厨房在一楼右侧,靠近户外泳池那边。不用谢。”然后另一边她伸手拉过身后一个端着盘子过来的侍应生,咯咯笑起来。 ~* 聚会开始前,阮颂到了会所的后厨,才发现自己来得有点多余,这里基本所有的点心都是在由专业厨师制作或者从外面送来,简单处理后摆盘做成成品奉上。 什么时间段上什么点心和酒水早就事先安排好。 后厨的人又知道她的身份特殊,更不会让她亲自动手,阮颂没什么事做,最后只得找到机会尽个本份,做了一大份水果沙拉。 正好解解酒味。 她刚刚做好,就听见厨房门口响起两声不轻不重的敲击声,砰砰。 转过头去,只见一个中长发编着几分碎玉辫子的英俊男人满脸含笑正站在门口。 模样生得倒是周正,只一双眼睛斜斜得不怀好意看人。正是姚里。 “东西做好了吗?”他目光越过众人,看向了阮颂问。 第29章 “小,小七爷。”…… 看见了阮颂做的水果沙拉,他自取了一个碟子,送到阮颂面前,示意她动手给自己加一点。 阮颂拿了一个小夹子,纤长的手指指甲修的很短,这是劳作的需要。 姚里目光扫过她围裙下面的长裙,半新的料子,还算不得多好。 虽然穿上仍然好看,但仍觉得可惜。 “韩家的工资这么低吗?”姚里一手靠在料理台上问。 阮颂换了一个小勺子舀了一些特制沙拉上去:“好了,姚先生。” “你认得我?”姚里有些意外,又有些高兴的样子。 阮颂低头,眉目温顺:“看见姚小姐和姚先生同小七爷说话,就记下了。” 姚里听见姚雯和小七爷的名号,看了一眼阮颂,轻笑了一声,就势伸手端过沙拉,顺手在厨房顺了跟叉子,一边走一边慢慢吃,缓步走了出去。 厨房里依然无声忙碌着,会馆并不只是一桌客人,忙碌起来的时候,人来来往往的。 阮颂这边将沙拉分盘装好,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个领班模样身量高大的侍应生,看了一圈,走向阮颂:“快点上东西吧,客人们都等急了。” 阮颂问:“请问是哪桌的?” 侍应生道:“姚先生的。说这份水果沙拉味道不错。” 说罢,侍应生伸手端起托盘,装了几份,然后转头客气催促阮颂:“阿颂姑娘,走吧,一会客人们该等急了。” 侍应生叫出了她的名字,阮颂心里微定,她本来也是来做事的,自然不能推脱,便跟着他端着托盘一同出发。 一楼的厨房连着甬道一边是平时的货运间,另一边走出去就是上菜间。 上菜间连着专用的电梯。 侍应生先进去,按了一个楼层,然后垂头等在旁边,楼层缓缓下移,畅通无阻。很快叮的一声,电梯停了,然后缓缓打开。 侍应生在前带路,阮颂跟在后面。 狭窄而又奢靡的甬道两旁,都挂着各式各样抽象的油画,配上艳丽的的地毯和灯光,和楼上的风景完全不同,让人生出难以言说的糜乱华丽之感。 侍应生走得不快不慢,足够阮颂将两侧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她走着走着微微蹙眉,脚步也慢了下来。 侍应生见她停步,提醒道:“做服务工作最要紧的就是管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阮颂站定,迟疑道:“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救命。” 侍应生更笑起来,脸上看起来仿佛带着蛊惑:“女人嘛,有时候叫救命,就跟叫不要的意思一样。”他道,“这一层,一般都是会有一些比较年轻的女孩子在‘做事’,和客人们相处,自然也会调皮一点。” 阮颂没动,再问:“小七爷他们是在这里?” 侍应生问:“小七爷?小七爷是谁?”他转过身,手上的托盘一晃,直接翻到了地上,“小七爷没有,小爷有一个——小姑娘,看你一个人也挺无聊的,一起玩玩儿吗?免费的,保管让你舒服……”他脸上的笑意猝然变得诡异起来,一边走,一边扯了扯领带,然后伸出手去,一手按住了阮颂手里的盘子,另一手伸过去,阮颂一惊,直接就势将那托盘向侍应生脸上推了过去,被他偏头躲了过去。 …… 暗暗等在一旁的姚里则等待着出手救人的机会。 -- 第65页 到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可不是他姚里用强,而是英雄救美之下,阮颂自己投怀送抱。从刚刚厨房一面看来,这个小美人在韩家并不怎么受重视,性情也是看起来温顺的,对这样的小姑娘,一点小小的手段和几样贵重的衣服首饰就足够让她召之即来,而这么做—— 既不会得罪韩家。 又得了美人心。 姚里为自己的机智和眼前的情景感到了一丝血脉贲张的快意。 他看着前面的侍应生,这都是乌林刚刚来临时“送货”的临时人员,并不属于姚家娱乐会所,所以,就算是韩家不高兴非要追究什么,也追究不到他头上来。 毕竟,他可是“好心”来救人的。 要不是他出现,说不定这个阿颂连囫囵出去也难呢。 姚家会所和其他娱乐场所一样,都有自己的灰色地段。 比如在这负二楼和负四楼三层,就是根据客人的不同需求提供“额外”特殊服务的,属于会所的禁忌区域,会出现在这里的猎物有的是自己送上门,也有被捕获的。 来源不同,常常结果下场也不同。 为了让客人们尽兴,楼层做了绝对的隔音处理,但在整个楼层里面却并不。 “求饶”和惊慌反而最好的兴-奋-剂。 此刻阮颂的惊呼声便引起了包房里的回应,笑声和求饶声齐齐出现,如同一声声呼应……猛然一声,激烈的碎裂声,仿佛茶几的钢化玻璃碎裂了似的。有人在用英语还是什么语言叫骂着什么,然后就听见男人大声叫骂,喧哗声中,阮颂闻到了血的味道。 但更可怕的事情是在眼前,扔掉了最后一副油画的阮颂裙摆撕开了一块,露出里面笔直雪白的长腿,而她的身后已是退无可退。 她呼吸急促,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近。而又有陌生的人也好奇兴奋围了过来。 而那露出狰狞面目的侍应生此刻也不遮掩了,他扣住了阮颂的手腕,阮颂用力一脚踢出去,被他扣住了腿,他基本没有动,也没有向她挥拳,而是直接压了下来。 完全几乎让人窒息的力量压制。 “滚!” “不要过来!” “不……不要——”她激烈挣扎着。 但全部力气只是让她身前的人短暂停了一瞬,他伸出手,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她微微散开的头发愈发显得那张脸楚楚可怜,娇媚动人,侍应生粗鲁的脸上露出占到大便宜的笑:“真是个尤物,虽然只是要我吓一吓——” 手指上的痛让他一瞬间蹙眉,他回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既然这么喜欢咬东西,等一会我会让你好好试试——”他手伸向腰间想要快速扯掉上面的束缚,而仍然挣扎的阮颂显然不能让他这么如意。 “如果你不想我折断你的手,最好安分一点。”他伸手捏住阮颂的一只手腕,“你说我要不要这么做?” “不要……”阮颂疼得眼泪又流了出来,她的左手腕几乎没有什么力气,右手腕是半麻-痹-的状态,“疼——好疼……” “不要——” 在侍应生伸手按住她衣襟准备撕下的时候,粗鲁强硬的手臂顶住她脖子一瞬,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在恐惧的哭声中,在这里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中,她终于几乎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 “韩其!……救我——” 侍应生似乎有些意外她喊的是这个名字,而不是自己以为的姚里。但此刻男人热血上头,身体几乎要膨胀裂开,就算她现在喊的是姚家老爷子的名字,他也不管了,他狞笑着俯下身去,就在这时,头顶陡然传来一阵剧痛。 紧接着,他整个人仿佛身不由己一般被人拎着站了起来。 他的身量已算是很高,但在身后人冰冷强壮的手臂力度下,就像一只被人掐住后颈的狗似的。 原本正准备出来“英雄救美”的姚里拎着花瓶走了一半生生顿住,又小退了半步,满脸骇然看着眼前一幕。 ——该死……这个韩其怎么会在这儿? 此刻,那看起来精干的侍应生就像一条破抹布一样,被韩其拎起来,狠狠掼摔在地上,血吐出来的时候,侍应生的表情上那一抹惊讶还没平息,下一刻,又摔到了墙上,墙面厚重的画跌落下来,砸在他头上,血顿时蔓延到脸上,然后一脚让他丧失了几乎全部反抗能力…… 一片模糊混乱中,阮颂靠在墙上呆呆看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韩其将那个侍应生的外衣像撕纸一样轻易撕碎,接着冷酷而麻利敏捷捆住了他一只手和一只脚,仍由他瘫倒在地上,像一把扭曲的弓,哀哀惨叫不止。 韩其做完了这一切,站起来,低头看向那个侍应生:“谁让你这么做的?” 侍应生:“我就是……一时色迷心窍。” 韩其面无表情,一只脚踩了上去,嘎擦一声脆响,就像冬天踩碎一根木枝。 惨叫声大起。 他目之所触,如烈火骇浪。四周隐隐观望看热闹的“客人”都停了下来,被那迫人的戾气惊住,退向自己的包房。 韩其再问:“是谁?” 这一回,他站在侍应生手腕的地方。 侍应生:“没……没有人。” 紧跟着他再度惨叫了出来。 “很好。”韩其说。 这一回,他站在了侍应生的头部位置,顺手从旁边碎掉的花瓶捡了一根花枝。 -- 第66页 “还有两次机会。” “是谁?”他问。 侍应生是个硬汉子,但不是铁人,手腕骨头断了可以重新接,但眼睛没了就真的没了。他满头是汗,终于张开了嘴:“是……” 下一刻,他还没说出话,一个超大的花瓶砰的一声砸在了侍应生的头上。 姚里愤愤着喘气站在一旁:“没事吧,没事吧——我艹,哪里来的吃里扒外的东西,竟然连韩七爷的人也敢动。”他一边骂一边狠狠踹了几脚地上深度昏迷的侍应生,然后这才转头看了阮颂一眼,又看向韩其,满脸自责向韩其道:“都是我失误,都是我失误,在我地盘出这么大的事,我早说了,今天有贵客,这禁猎区就不开了,我那妹妹非不听——现在可惹祸了。” 他走过去,好心好意的样子看阮颂:“妹妹,你没事吧——” 阮颂咬着唇,轻轻摇了摇头。 姚里道:“你看你衣服……我这包间都是衣服,我带你去,你换一换。” 韩其向前走了一步。 阮颂已双手抱住肩,缓缓靠着墙站了起来,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紧紧贴着墙方才站稳。 她眼睛湿漉漉,小声道:“谢谢您,小七爷。” 韩其后槽牙紧了紧,站定了。 姚里亲自在前面带路,阮颂缓缓跟着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在一间包间外:“……我可以就在这里换吗?”她的衣服状态现在的确不太适合出去。姚里自然没法拒绝。 她走了进去,走到门口,没有动,先转头看了一下,目光看向韩其,声音有些沙哑,轻轻又不确定喊了一句:“小,小七爷。你会在吗?” 光压在她肩上身上,仿佛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韩其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片刻,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阮颂走进去的时候,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脚软的厉害,心跳得仿佛还在喉咙中,包间里面开着半明的灯,她背靠着门站着,过了好一会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几个女侍应生很快就将从楼上取来的十来件长裙礼服送进来。 都是会所库存里最好的款式,昂贵的价格。 阮颂身上就是一百件也抵不上一件。 她弯下腰,拿起了一件,看着外面微微阖上的门,过了好一会,这才哑着嗓子说:“你出来吧。” 几秒后,一个年纪更小满脸是伤的小姑娘从后面的沙发处缓缓探出头,她的样子比阮颂好不了多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是惶恐不安,看到阮颂,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姐姐,求你救我。” ~* 此刻外间,韩其等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那瓦和会所外几个明哨的保镖都到了负二楼。楼里正在清场,其余包间的客人被坚定而又客气地请到另外的地方,不时爆发争吵,如论闹得多厉害,韩其恍然不知似的,只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看着某处,食指和拇指缓缓揉搓,仿佛在揉捏着一只蚂蚁。 方才一场打斗,除了几滴溅起来的血迹,在他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在客厅明艳的氛围中,一抹禁欲的冷傲看起来分外赏心悦目。 那瓦几人负手站在他身后,神色肃穆,姚里这边也没闲着,身后也站了一堆人。 肃穆中,那瓦的电话突兀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先挂掉,但是电话又执着响了起来,他再挂,韩其道:“接吧。”那瓦便一手按住话筒,走到边上两步接了电话。对方说得很短,很快,他听完了,回了对方一句:“知道了。” 然后走到韩其身旁,如此这般说了来电内容。 韩其听完,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过,他最后垂眸:“嗯。知道了。” 另一边的姚里心里则是一直打鼓,他拿不准这个韩其现在的态度,是为了这个阮颂在生气?但刚才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并不亲昵,甚至那个阿颂还是自己跌跌撞撞站起来的,都不曾伸手抱一抱;还是说为了他敢动韩家人生气,那这个倒是有点麻烦。韩其是出名的护犊子。 他默默想,看来要平事还得出点血,多花几个钱。 正在想,就看那边一个领班走过来,面色有点难看向姚里走来:“刚刚清场请客人们换地方的时候,VIP米斯堡先生那边出了点问题,说刚刚他出门看热闹的时候,那个本来都昏迷的‘货’趁机跑了。” 姚里微微扬眉:“‘跑’了?” 领班点头:“电梯都有密码,跑是跑不出去的,肯定还在这个楼层里。您看是那边都搜完了,现在就剩下这个包间……”他说的阮颂正在换衣服的这间。 第30章 他已一只手捏住了她的…… 姚里闻言转头,小辫子下的玉坠窸窣作响:“现在?你脑子能不能用?现在怎么搜?不想死等那位换好再去,还能跑了不成?” 那领班听见这么一说,忙应了一声,又看一旁的被砸得还昏迷的侍应生:“那这个……” 姚里气得啧了一声,远远瞟了韩其一眼,压低声音骂:“蠢货,不说话是不是嘴痒?” 但说是等里面的衣服换好再出来,过了足足十分钟,里面却还是没动静。 姚里这时候避嫌不好催促,但韩其也实在太淡然太有耐心,竟就这么干等着。 ——姚里又有些拿不准韩其和这个小厨娘的关系了。 又等了几分钟,姚里到底有些忍不住,悄悄给姚雯打电话,本想让她作为女主人下来身份正合适,结果姚雯那边却说楼上早散了,她现在正在送失恋回家的李珏。 -- 第67页 一到关键时候就指望不上的妹妹让姚里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就在这时,只见包间的门微微翕开一条缝,阮颂微微探身出来,然后门再开了一点,她小步挪动大裙摆走了两步,靠在门边。 姚里目光闪过几分意外和惊艳,他之前只觉这小厨娘长得漂亮,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副玲珑身段。 在送来的礼服长裙中,她换了一条及地的大摆长裙,愈发显得纤腰一束,恰到好处的锁骨和长发慵懒散在胸前。裸-露的肌肤在黛蓝的长裙愈发显得肤色胜雪,唇红齿白,而那因为布料无法全部遮住的淡淡的伤则增加了几分破碎的欲感。 她只是微微靠着门边,站在那里,就已是一幅画了。 姚里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领班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刻就带着其他人进去了,说是收拾,其实是找人。 包间里面乱腾腾的,连沙发都抬起来看过,找来找去,找了两遍,里面也没翻出个什么东西来。 先搜人的人出来,向领班摇了摇头。 领班面色有点不好看。 领班这层楼的负责人,虽然尊称姚里一声小少爷,但最终真正他负责的对象还是姚老爷子。 南迈的红灯区是合法的,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边缘行为都是合法,即使姚家在此地树大根深,太出格的事情被捅出来,但也架不住其他人眼红想要借机做点什么。 要是在他的楼层出了纰漏,那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 领班的刀疤脸眼睛下面的肌肉向上扯了扯,他忽的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了阮颂。 阮颂那条长裙,拖在了地上,要是想藏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脸上堆上了过分客气的笑,向阮颂走了过去。 阮颂看起来也果然是不安的,她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窘迫,似乎没有注意到领班的动作,目光越过他在身后的人看了一下,看向韩其:“小七爷,您能过来一下吗?” 她一声出来,周围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她似更窘了,脸也微微红了,轻轻低下了头。 韩其听见了她的话,还真的站了起来,他走过来时,那个领班的动作便停下来。 韩其走到了她身旁。 阮颂便很小声说:“我的拉链拉不上去了。” 她的声音虽小,但周围很安静,近处的几人都听得真切。 那个领班迟疑了一下,没动。 韩其听见,便低下头看去,果然见她微靠在门边的背后拉链是半开的,漂亮的蝴蝶骨一览无遗,他微微上前一步,两人的距离近了,淡淡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阮颂没有动,他伸出手去,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拉链的同时也触碰到了她的肌肤。 他移开了手,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阮颂的裙摆里有东西。 下一刻,阮颂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脸看起来还是淡然的,甚至脸上的微红还在,但她的手冰冷极了,甚至比他手上的温度还要低上几分。 她微微咬着唇,什么也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灯光照在他垂下的长睫中,落下厚重的阴影,他忽然很轻笑了一下,那笑意阮颂还没看明白,他已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阮颂一瞬间如同被雷击一般站在了原地,起初唇上只是短暂的停留和嘲弄般的试探,然后渐渐逼进,变得霸道而又激烈起来…… 四周人的目光由错愕渐渐变成……原来如此。 而那瓦也很有眼力劲站起来,提醒那近在咫尺的几个工作人员和领班:“怎么的?看得没完了是吧——我老大的吻能免费看吗?” 阮颂余光看着那领班有些不忿却又不得不退下,心里微松。姚里挥了挥手示意几人退下。身前的人察觉了她的分心,另一只手如烙铁般扣住了她的腰,如同惩罚她的分心,唇上的动作愈发激烈起来,甚至阮颂觉得那或许并不是吻,而是一个烙印。 炽热的气息氤氲在他的唇齿间,阮颂脸颊微微的红晕扩散开去,耳垂也泛出了微微的红,她实在不知道看似清冷禁欲的韩其竟然这样……脑子有一瞬的空白,酥麻从脚底缓缓顺着后背蔓延。 他的目光暗烈,看着她微颤的睫,在她几乎快要喘息不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松开了她。 炙热的气息还在她脸颊唇角顺着耳垂流连着,愈发衬托出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他退后了一步,此刻四周安静极了,“识趣”的闲杂人等都被清理出去。 韩其仿佛恢复了之前那个冷静自持的模样,目光沉沉看着她,过了几秒,才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阮颂靠在了门上,因为他方才的侵占,双腿有些发软,她微肿的唇看起来明艳如花,她解释。 “小七爷都知道了。我只是不想……” 韩其冷哼了一声,微微眯起了眼睛:“要是,我刚才不帮你呢。” 阮颂垂下眼睛,微微咬住了唇,微肿的唇疼得她轻嘶了一声,她老老实实回答后果:“那就是小水被人找到,和开始没什么区别。不管帮不帮,他们看在小七爷的面子上不会动我,我还是……安全的。” 韩其目光从她唇上移开,道:“你倒是聪明。”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帮他将刚刚弄乱的衬衣领口平整好,动作轻柔,就像鲁克微微讨好他的样子,她轻轻问:“那小七爷,您会帮我们吗?”从一开始,韩其发现了她裙下有人选择帮助她掩饰开始,已表明了立场,但会帮到什么程度,她没有把握。 -- 第68页 她很小声说:“小水是被骗来的,她还不到十四岁,只是个孩子,只是因为哥哥工作辛苦,想要挣点钱补贴家用,粉头说是让她过来做侍应生,但一来就被直接带到了这里要她去陪那个炼铜外国客,送进去的时候,那人还说……一口价,死活不计——” 她随着说话声手指微微一颤,带着韩其的领口那一小块衣襟也跟着扯着动了一下,她松开了手,仰头看他,补充:“真的——” 韩其深不见底的黑眸近在咫尺看着她,他面无表情:“你倒是好心。” 阮颂眼睛微微一亮,知道这件事韩其已明面上应下来了。 韩其看她样子:“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被卖还帮人家数钱——” 阮颂的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柔美动人:“小七爷,您真是个好人。” 韩其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裙摆:“出来吧,小水。” 阮颂也轻轻拍了拍裙摆,接着缓缓从裙子下面爬出一个白白瘦瘦战战兢兢的小姑娘,脸上都是伤,唇角全部青紫了看起来颇为可怖,看着还是个半大孩子模样,让人心里一见就有些发酸。 韩其看着她,先问:“你哥哥是叫术安吗?” 术小水抬头看了一眼韩其,飞快又低下头去,嗯了一声,声音还有些颤抖。 好像哪里有什么地方不对。 只听韩其道:“你哥哥曾经在我下面一个物流车队里开过车,知道你出事,去找了姚家,不过没出什么大事,只断了三根肋骨和轻微内出血。他辗转要到了那瓦的电话,求到我门下,愿意用命换你的命。” 术小水一下抬起头来,嘴唇颤抖。 阮颂扶住了她。 韩其看了阮颂一眼:“所以,你这次运气好,她没有骗你。” 阮颂微微张开了嘴。 ——所以,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的。 所以,他根本一开始就打算插手的。 所以,…… 阮颂有些懊恼咬了咬唇。 韩其终于罕有勾了一丝笑。 阮颂轻轻吸了一口气,现在让术小水出来,平白多了一个人,该怎么出去呢。 她问出这个问题,韩其便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凭实力带走。” *~ 一场短暂而又默契的械斗之后,那瓦等事先清理好现场,阮颂僵硬扶着小水走出了地下负二楼。 姚里站在大厅,他旁边的人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地上墙上一片狼藉。 韩其看了看左右:“还有谁有意见?没意见,人我就带走了。” 姚里脸色难看至极。 “韩其,你竟敢——” 韩其看他:“这话我应该问姚少爷吧。这孩子是我下的人的家属,也就相当于我的家属,今天被不明不白当肉鸡绑到这里,叫我怎么跟我下面的人交代?” 姚里:“可那只是一个司机!”他身旁的手下闻言面色怪异。 韩其睥睨看他:“是啊,一个司机。但那也是我的司机。” 他说:“出来做事,大家都是守规矩的,法律是底线,道义是准则。小姚少,事情没有这么做的,今天的事,看在姚叔叔的面子上,我可以就此为止,不再追究。” 姚里:“……你,你给我等着!” 韩其轻笑一声,转身向外面走去,他身后的人不算多,但齐齐跟着,肃穆无畏。 出了姚家会所,在停车场前的喷泉外,半躺着一个血淋淋的年轻人,年轻人很瘦,但眼睛很有光。 他一看见妹妹出来,就立刻强撑着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韩其磕了一个头。 精壮的汉子想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声音却沙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其道:“不用这样。也许有一天,我也需要你帮忙——当然,也许不会有那么一天。但在这之前,就当这是一份感谢吧,听说你师傅曾经是为我父亲开车亲自去过屏山深地,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胆量?” 安再拜,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掷地有声:“任凭小七爷差遣。” 他这边跪下谢了,小水也跟着跪了下来,先给韩其磕了一个头,然后又转过身走向了阮颂,也跪在她身前磕了一个头:“谢谢阿颂姐姐。” 阮颂伸手扶了她起来,她低声问,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所以,你说的那个有门子去屏山的亲哥哥是他?” 小水呆了一下,就看见拉着她手的阮颂面上亲和,目光清冷沉静,一边微微笑道:“那之前我们两个说好的事情,还是要保密哦。等时机到了,你给我的地址我记住了——我会找你的。” 少女的笑容这样好看,安静,就像一株无害温柔的白山茶,好像说的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话,小水想起她在包间听闻她身世后问了几个问题就迅速做出的决断,又觉得好像并不意外。 所以,小水在想,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螳螂,谁才是黄雀呢?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韩其,韩其正看着阮颂,阳光照在他眼睑,仿佛生了光。 第31章 “上车。” 这件事自然不可能这样善了,韩其还没回到别墅,韩费凡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听见儿子不肯回来,他也不多说,直接挂了电话,然后让司机载着直奔韩其住处。 去的时候韩其正在做鱼,一手的血,另一手慢条斯理剖开鱼肉:“试试吗?刚刚空运来的芥末。” -- 第69页 韩费凡心在那份积蓄的狂躁一鼓一鼓:“不吃。” 他心情烦躁,见到儿子跟没事人一样,不由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其有些不明:“父亲指的是哪件事?” 韩费凡压不住火:“为什么要去惹姚里那个败家子——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仔,你认识吗?关你什么事情?非要闹得两家人撕破脸,好看吗?现在连大先生那边的特使都打电话下来,问我情况,我还一无所知!!” 韩其点头:“原来是这件事啊。” 韩费凡怒气更甚:“你是觉得这还是一件小事?小七,你做事太冲动了,你现在接受了产业,就该知道,做事难免会有牺牲,只要这个牺牲不是你自己就行。如果什么人都要回护,你护得过来吗?” 韩其抬眸,似笑非笑,疑问一般:“但这个术安是我的人,如果连自己人都庇护不了,怎么让其他人死心塌地?” 韩费凡道:“这样的烂命仔,要多少有多少,有钱还怕找不到吗?” 韩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他放下刀,拧开水龙头洗手,鲜红的血迹很快消失,“但父亲有没有想过,南迈的地界只有这么大,又是旅游业为主,地界私有化严重,地产起不来,能吃到肉的就那几个行,现在阿猫阿狗有个名字的都要分一块肉,怎么够分呢?我看过集团的业务报表,我们的玉石珠宝可是大大不如之前。” 韩费凡道:“我哪里不知道。姚家娱乐和旅游是大头,又私下在游览和购物上做了引导,对我们冲击不小,只是靠南迈本地的走量,珠玉销售肯定是起不来的。所以我才更要叫你和他们搞好关系。你呢,前段时间还偏偏在网络新媒体上做评价引导,惹得姚老爷子好一顿火。” 韩其道:“父亲光看他人发火,可知道,姚家那位最近悄悄去了一趟屏山,指名想看老坑。”他伸手比了个拇指。韩费凡顿时面色微变,这姚家老爷子出马,这相当于是想在韩家的嘴里抢食。他定了定神:“消息可可靠?……大先生不会任由他们胡来的。” 韩其笑:“父亲忘了,大先生向来只会对有用的人调停。”不然当年韩费凡也上不了位。 他继续道:“姚叔叔年纪大了,手下的强将也不少,姚里废物一个却又把持继承权,不满他的可都在等着。” 韩费凡渐渐听出门道,也没那么生气了:“依你的意思……” 韩其将一份鱼肉分出来,推开了些,微微一笑:“分而治之。” ~* 韩费凡回到老宅的时候气几乎消了大半,都说千好万好不如儿孙好,这姚家李家甚至裴家当初再多风光,儿孙不争气,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他想到韩其那胸有丘壑侃侃而谈的样子,只觉胸中积郁一扫而空。 他刚刚进门,阮颂听见声音,立刻不动声色从客厅退出,就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却是神出鬼没的韩真真,韩费凡顿时面色微沉,韩真真今天心情看起来很好,竟大着胆子抓住了韩费凡的袖子:“爸,我有个事和你商量。” 她眨了眨眼睛:“夏令营提前了,留学预备役,很好的机会啊——我想去。” 阮颂心中有些疑惑。 这个夏令营是她帮韩真真报名的,并没有收到提前开课的通知。 只听韩费凡蹙眉:“马上就要考试了,你疯什么?” 韩真真吐了吐舌头:“哎呀,反正都是阿颂帮我考。只要她好好考,我就没问题,爸,这可是我看了好久的学校呢,我要不去,我妈回来肯定要给我选R国的破学校。” 韩费凡听见提及晚娜,声音有些不自然顿了顿,也似乎懒得管她似的:“你自己安排好时间。” 韩真真哇喔一声尖叫起来,跳着抱着韩费凡亲了一口:“爸,你最好了。”她跑了出去,一边道:“苏伯伯在书房等你。” 韩真真一跑过来立刻找阮颂,等阮颂到了,就将一众资料和私下得到的课件囫囵扔给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这次考试不能出错。等我回来验收。” 阮颂试探:“小姐是准备什么时候回来?月底有个学籍信息确认,要本人签字的。” 韩真真:“你字和我一样,帮我签。” 阮颂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又问:“那需要帮小姐收拾行李吗?” 韩真真摆手:“不用。”她心情看似好极了,转头看阮颂,看了好一会,好像那张脸现在是自己的一样,伸手拍了拍,“好好保护你的脸,看看,又弄伤了。以后——可就不是独一枝了。” 阮颂心里确认,韩真真此行正是要去整容。但是之前不是说她精心找到花了大价钱安排好档期的专家已被撬了吗,现在怎么又能安排出行程来? 韩真真对外貌执念很深,上一次的专家建议她根据自己的个人特点进行美化处理,又专门设计了方案,但韩真真并不是特别满意,只是那专家实在权威难请,她才勉强答应了。现在看来,是有了新的计划。 阮颂抱着资料出门前,只见韩真真正对着镜子比划自己的脸,在下颔骨的位置扯来扯去,没来由觉得有些肉痛。 ~* 此刻的韩家书房,苏成达正微蹙眉说出了今天得到的一点补充信息,听说最开始是由韩家的小厨娘引起的, 韩费凡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你是说阿颂。” -- 第70页 “现在姚家不肯善罢甘休,左右是丢了一个人,要同样补一个人过去。小姚少点名要这个阿颂。” 韩费凡嗤笑一声:“混账东西,他问我儿子要不来的东西,现在问我来要?” 苏成达欲言又止:“但现在毕竟是闹开了——” 韩费凡扬手制止了他:“小七心里有数。我也想看看,他预备怎么来收场。要是他这一回能成功,那真正的东西我才敢放心交给他。你们做叔伯的,可以不支持,但不能反对他。让他去试试,失败了,我压着他去给姚家下跪道歉,成功了——”他脸上露出让人齿冷的贪婪笑意,“那半个南迈都在我们手下了。” 苏成达沉默了一会,最后道:“我们都是男人。平心而论,那个小姑娘生得的确不错,男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忍不住感情用事。” 韩费凡想了一想,眸光渐冷:“我自有安排。”他转头看苏成达,“对了,明敏今年年底差不多就回来了是不是?” 苏成达笑:“我这个女儿,恨不得现在就回来。” 韩费凡也跟着笑起来:“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我们就帮忙推一把,也算省心了。” ~* 韩真真一走,整个韩家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大概是近几年的时间中阮颂觉得最最轻松的时间。 韩费凡很忙,韩其的时间也非常紧,偶尔会在晚上回来老宅,但这时候阮颂基本都在温习功课备考了——因为全力备考,现在家务几乎不会分配给她。 她外紧内松,找到机会去了一次小水说的地址找她,果真得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术安是从北地带着妹妹偷跑来的,他手上自有一条出去的偷渡的线路和联系人,这个虽然暂时用不上,但阮颂还是记了下来。 她更关心的是术安身上另外的东西:从南迈北上经过溧水西隅、泽蓝,有一条小道也是进入屏山的路。屏山属于三不管的地带,里面的势力盘根错节,又因为有价值连城的玉藏,各方争夺更是混乱,要想顺利进去并顺利出来的人,必须要有人引荐或者路标。 所有仅存的记忆都在屏山。 “八月。阿哲。屏山。上洋。大雪。” 同伴阿哲已经没有了。韩其说当年知道她信息所有的人也没有了。 这线索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任。 她回想当年在矿区里留下的那些雕刻着只言片语的石头位置,一遍一遍回想。 仿佛想一遍,就近一点。 路标皱巴巴的,还沾着陈旧的血迹,但还能用。有了这个,花上一笔买路钱,只要不做逾越和探矿之类的事情,至少能保证人身安全。 小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阮颂拿着路标,站在有些昏暗的公寓里,深深给小水鞠了一躬。 小水慌忙还礼:“阿颂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拿到了东西,她立刻赶回了学校。 因为韩真真不在,现在阮颂的学校生活变得正常而且愉快多了。没有了韩真真的冷哼热哼,加上韩其的威慑,她的四周清净了很多。而且学校很难得的统一给中六的学生集体发了几套新的校服,都是最新的款式,剪裁良好,再也没有不合身的烦恼。 拿到了东西的阮颂心情不错,路上和几个同学道别,她缓步向韩家走去,在微热而且湿润的空气中走路都变成了一种乐趣。 出学校的拐角路上,看见前面有一个年纪很大老伯在卖削好水果串,一根竹签上有杨桃红毛丹芒果和香蕉间错串着,外面裹着一层薄薄脆脆的糖,正是糖葫芦,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南迈的冰糖葫芦里面加了果糖,更绵软。 摊位前有价格牌,倒是不贵。 阮颂还从没有在外面吃过这些东西,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特别想吃。她摸了摸兜里,钱是有的。 她站了两秒,还是走过去,买了一串。 糖葫芦看起来焦糖色莹亮诱人,她走到后面一点的围墙下站定,看了一下,张开嘴小心咬了一口。咬破了糖衣,里面的酸酸的杨桃汁涌动,她一下抽了口凉气,眯起了眼睛。 身后忽的传来一声笑:“这不是阿颂小学妹吗?” 阮颂站定,抬眼看去,正是丁文山,他看着阮颂,亲切极了:“嗨,小学妹今天好兴致啊。” 阮颂被抓个正着,咽了口的糖水:“……我第一次买这个。” “哦~那就是吃独食啊。难怪小学妹看着又长高了些呢。” 说罢,丁文山将单手托着的一个很大的文件箱拿出来,向前递给她。 “这是老大要我帮他拿的,都是一些学校整理出来的东西。小学妹既在,就劳小学妹帮我带去吧。” 数日不见,他看起来又焕发了新生似的,神色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新发型染了低调的颜色,看起来成熟不少。 他单手托着那文件箱送到她面前,歪头示意她快一点,阮颂没有空手,只好先将糖葫芦的尖尖叼起来,双手去接。 却没想到那纸箱这么沉,晃得她手一颤,差点没接稳。 丁文山笑了起来:“小学妹,抱稳啊,这些可都是老大的宝贝。辛苦你了。” 阮颂想把东西放在地上。 丁文山伸手做出一个最好不要的手势:“里面都是易碎品,放在地上再拿起来就散架了。” -- 第71页 阮颂只好又勉强抱起来,嘴里糖葫芦快要掉下来,她呆呆,现在这样,可怎么能顺利抱着这箱子走回去啊。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伸过来,很自然拿走了她嘴里叼着快要掉下来的糖葫芦,近在咫尺的压迫感随着他站定缓和稍许,阮颂抿了抿嘴角酸甜的口水。 这是数日后两人第二次见面。 阮颂没来由感觉到舌尖微痛。耳垂也微热。 丁文山一下站定了,露出被抓现行却毫无悔改的笑:“老大,怎么出来这么快?那帮老头子没抓着你合照感谢捐赠什么的……” 韩其看他一眼。 他立刻闭嘴。然后又笑嘻嘻伸手去抱阮颂手里的箱子,一边埋怨道:“哎呀,小学妹你真是的,就算要为老大做事也要看看自己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啊,你看这么重的体力活,怎么能让你来做呢?” 阮颂目瞪口呆。 丁文山看着她哈哈笑了起来。 韩其道:“你很无聊。” 丁文山说:“我是无聊,可是小学妹很有趣啊。” 一辆车从另一边开过来,车辆稳稳停在他们面前。 丁文山先上了副驾,韩其坐在后座。阮颂目光追着韩其,她的糖葫芦还在他手上,才吃了一口,很快她目光放弃地收了回来,好吧,反正也吃过一口了。 她抱着文件箱向后退了一步,准备让开路—— 这时,车窗缓缓摇下来,韩其看了她一眼,道:“上车。” 第32章 “好玩?” 阮颂没动,她并不想上车。一旁的丁文山便笑:“小学妹你等等,我来给你服务开车门。” 阮颂无法推辞了,连忙道:“丁大哥不用客气的。”在丁文山的强烈建议下,她改了称呼。 车依旧只有后座有位置,阮颂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进去的一瞬间,里面兜头而来十足的冷气让她一瞬起了薄薄的鸡皮疙瘩。 韩其不喜热。 他在的地方空调总是开得足足的。就像他冰凉的手。 阮颂安静坐好的同时,车辆启动了,很稳,几乎没有感觉。 车里也很安静,余光中韩其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阮颂微微松了口气。 这样最好。 那天那个被当做权宜之计的吻之后,虽然已经尽量忽略,也因为几日没见好了一些,但乍一见面,很多东西又隐隐翻滚了出来。 她难以自制想到了之前他说过的话,想到了他那个黄昏里冷冷的话说让她想清楚。 开始大为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想到借口不上车。 丁文山见她似乎有些不自在,在前面没话找话:“你每天都是这样走路上下学吗?” “嗯。” “好远啊。真辛苦。” “也不是很远的。习惯了。” 丁文山敬佩:“小学妹就是小学妹。我新交的那个女朋友但凡走的路超过两百米,就跟要命似的。” 他又絮絮说了好几句自己的新女友,恋爱中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忘秀恩爱,阮颂笑了笑,不去评价,她转头看外面的风景。 这一看顿时心漏掉了一拍,这不是回家的路,她立刻坐直了,看丁文山。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丁文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路,一脸无辜:“没有啊,不就是要去吃饭吗?” “是吧,老大?” 韩其淡淡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有睁开。 车子一路疾驰,饶了好一会,终于在一处窄巷前停了下来。丁文山笑眯眯做了个请的姿势,却没有跟上来。 阮颂没想到韩其这样的人会来这样简单甚至称得上有些简陋的地方吃饭。 韩其在前,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狭长的街道。 窄巷的对面隔壁学校几个打球的男生半拎着衣服嘻嘻哈哈经过,一个看见了落在后面的阮颂,吹了一声口哨,男孩子们热闹起哄的笑声传过来。 韩其回眸看去,那几个男孩子顿时面色一变,相互一看,溜走了。 两人一直走到了巷子的尽头,面前出现一栋放着两缸睡莲的三层白色小洋楼,间杂着蓝色的墙壁,看起来颇为古旧。 踏过镂花木门的院落,先看到一个中式圆桌。 韩其一进来,立刻便有里面的老妇人迎了出来,先看了一眼韩其,再看阮颂,嘴角带着微微的笑立刻深了。 韩其叫了那老妇人一声:“珊姨。” 阮颂猜不出来人的身份,也立刻规矩跟着叫了一声:“见过珊姨。” 珊姨眉眼弯弯:“别愣着,快进来啊。” 院落的里面有宽大的屋檐,屋檐下放着一张有些斑驳的实木桌,上面隐隐还能看到棋盘。 韩其在一张雕花木椅上坐了,向珊姨道:“还是那两个菜吧,对了,珊姨你教教她。”他又向阮颂,“不懂的就问。” 好吧,原来是让她来学做东西来了。 阮颂简直猜不到韩其的心思是想的哪一出,她定了定神,跟着珊姨去了。 珊姨说是教她,并不亲自让她做那些费力的活,只细细讲一遍,然后给她看,一个蟹粉狮子头,一个拆烩海鱼,再加上一个贝齿汤,另两个小菜,不过一会就做好端上了桌。 等端上了珊姨还贴心送上来两副碗筷。 阮颂正要说自己并不用,韩其便道:“坐下,一起吃吧。” -- 第72页 他一边说,一遍直接拿了碗,先盛汤,阮颂有点懵懵的没回过神,看着他上手,她想要帮忙,却看他盛了小半碗汤,然后举在了自己桌前。 “试试。珊姨的手艺很不错。我小时候她在我家做过一段时间。” 阮颂心里更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接住,道完谢不由想到刚刚珊姨看她微笑的样子,看来是误会了她和韩其的关系,一时有些发窘,难怪刚刚教她的时候还另说了好些什么菜对男人好什么菜滋阴什么的奇奇怪怪的话。 “珊姨擅长做淮洋菜,平日会吃得多些。味道怎么样?”韩其一边说,举起的筷子夹向某样菜,然后似乎想要放到她这里来。 阮颂连忙掩饰性猛喝了一口,汤有点烫,烫得舌尖麻麻的,她不好吐出来,咬牙忍了一下吞了,差点没烫得叫出来。 韩其看她,无奈一般:“烫啊。” 这短短两个字,阮颂竟然要命的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只觉舌尖又麻,她耳尖更按捺不住微微发热。 而大约刚刚的问题还没有回答,韩其一直看着她,阮颂的脸微微红了,说:“好喝,是有点烫。” 这时正好珊姨过来,含笑看了他们俩一眼,端上了一个小瓶子和两个精致的小杯子:“自己酿的果酒。试试。” 韩其想起什么,看着她有些紧绷的样子,慢条斯理伸手倒了两杯:“低度的。” 他自己喝了一口,再等阮颂,阮颂伸手端起,也浅尝了一口,的确很好喝,有果汁的气息,却是酒的味道,入口甘甜,回味带着微辣,接着又是回甜。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一小杯很快喝完。韩其伸手又倒,阮颂想要阻止,伸手过去,两人的手指便不可避免轻触在一起,她指尖一动,就像被热酒烫了一下,微颤的触觉。 韩其手上的酒瓶停在半空,然后缓缓放下,他看了阮颂一眼,忽道:“过两天出差,跟我一起去吧。” “啊?”阮颂一瞬觉得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韩其目光灼灼。心仿佛漏跳了一拍,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又疑心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幻觉,“出差”“一起”两个词合在一起,意义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但韩其用如此平静的语调将这么不平静的话说出来,阮颂又怀疑这个“一起去吧”的意思到底是不是和她想的是一个意思,她过了一会才干巴巴道:“那个,马上就要考试,我恐怕时间……” 韩其看了她一眼,很简单说了一句:“那个不重要。” 不重要?怎么会不重要? 阮颂还想问,韩其竟然趁她怔怔伸筷子亲自给她加了一块鱼肉。 她瞠目之下,刚刚想问的问题也瞬间抛到脑后了。 接下来又是一大夹的小菜。 这一顿饭吃得跟最后的杀头饭似的。 阮颂完全没尝到是什么味道,她表面依然能勉强维持淡然的模样,但卡了两次鱼刺呛了两口汤还是暴露出些许情绪。 韩其有些无奈一般,声音带了一丝笑:“慢点,没人跟你抢。” 还慢点?阮颂现在恨不得将碗盖在脸上,用筷子噔噔噔跟敲鼓似的把那些饭一口气全送到嘴里。她面上标准一笑表示好的,手上的动作不停,好不容易终于吃完了。 韩其便招招手,让珊姨重新再打一份饭来:“慌什么,多得很。” 阮颂:……这不是慌,不,这不是饭多不多的问题。 韩其看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笑,复尔很快冷了脸,又露出意外的表情:“怎么?难道珊姨的菜难吃,不合你胃口?”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 阮颂转头看了一眼珊姨:“味道很好。” 韩其“哦”了一声,又夹了一块鱼肉:“好吃那就多吃一点。”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阮颂有些绝望看着碗里堆满的食物,看了两秒,她果断重新拿了一双公筷:“小七爷,您也吃啊。”她一筷子扎进狮子头,稳稳放到了韩其碗里:“我应该先照顾您。” 韩其拎起那筷子,放到了她碗里,悠悠道:“不用拘礼。好好吃,记住这味道,出差的时候,要做得一模一样。” 阮颂:……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不信。 一直等她再也吃不下了,韩其才抬手,珊姨笑着端上来一个小碟子。 阮颂看到小碟子上的东西才想起来,那是刚刚他从她嘴里拿过去的叼着的糖葫芦,本以为已经随手扔了,没想到还在,是怕她在车上吃会弄脏,所以一直拿到了这儿吗。 糖葫芦看起来莹亮,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牙印,整整齐齐,兔子似的。 阮颂一向淡然的脸,看着那个牙印也有点微微囧了。 ——大可不必。 ——非要摆放在这么明显的上面。 …… 终于吃完了这顿奇怪的晚餐,阮颂呼了口气,悄悄扯了扯发紧的腰身,跟着韩其从巷子重新走了出去。 韩其看起来心情很好,走在她前面,落日余晖淡淡扫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都镀金一般落了一层光影。修长挺拔的身影裹在修剪得体的衣衫中,愈发显出英姿勃发的仪态。他走路的步调就如同他的性子,不疾不徐,全程掌握着节奏,既不会让她落后太多跟不上,也不会让她靠得太近。 司机等在对面的位置,看见他们出来,立刻移动车过来,准确停在两人面前。 -- 第73页 阮颂原本想殷勤一点要给韩其开车门,但刚刚打开车门,韩其却伸手护住了车门上面,示意她进去,今天给的绅士风度实在过了头,阮颂再次被震了一下,有些发懵。 太反常了。 这种反常让她心里生出复杂而又奇异的情绪。 连同一直被刻意遗忘的那个本来是“权宜之计”的吻再次翻滚出来,耳朵又开始忍不住微微发热。 回去的车上少了丁文山,反而感觉变得拥挤起来,近在咫尺的韩其这次没有闭目养神,而是安静-坐在座位上,然后接了那瓦的电话,声音带着轻松嗯了两声。 车里有淡淡的酒气,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混着茉莉花串的味道,格外醉人。 阮颂转头看向窗外,路灯在疾驰中迅速后退,忽明忽暗的光落在她脸上身上,她悄悄摊开手心,那光落在手心,又迅速离开,就像小孩子玩笑的手。 她的手指很长,而且纤细,虎口的地方有薄薄的茧,在灯光和月光下就看不出来了,只觉如白玉一般,非常漂亮。 她玩了一会,忽察觉车里另一边的电话声停止了,转过头去,只见韩其正安静的看着她。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黑白分明,向来冷冽的目光此刻意外带了一丝笑意,问她:“好玩?” 她坐定了,将手收好,放在腿上,也跟着客气笑了一下:“这光的颜色跟月亮的颜色似的。” 韩其看那落在她脸上的光:“哦,月光是什么颜色。” 阮颂很科学的回答:“月白色,就是用月亮的颜色取名的,淡淡的蓝。” 他慢慢说:“听起来,很好看啊。” 阮颂嗯了一声。 他又问阮颂:“你是几月生日。” 阮颂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可能是八月。”那个记忆中“八月”的词片。 韩其便说:“八月的月亮很圆。” “是的呢。九月会更圆一些,仲秋节。”她微微笑了一下,形容乖巧。 还有八个月,就是八月,也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仲秋吗?”他还要说什么,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接了起来,这一回,他的应答很简单。但对话的话似乎有些棘手,他的身体微微绷直了,过了好一会,他左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揉捏着,这是韩其不耐时的小动作。但他很快盖住了这份情绪。韩其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就像低低的小鼓垂在人耳膜上。 他问:“都给她了么?” 然后又问:“她说了什么?” 得到了对面的答案,他挂了电话。 第33章 我的答案是,我不想。…… 韩其得到了回答后,再没有说话,他一沉默,阮颂立刻感觉到了车里的低压。想来是什么棘手或者麻烦的事情,她偶尔也会听到只言片语,韩其表面是在接手韩费凡的生意,但实际上,给到他手上的都是从一些难啃的骨头开始的麻烦业务。韩费凡并不是全无保留。 片刻,韩其松开了握住电话手指。 车到了老宅外面的芷泉街,街道正在新修,车子减缓了速度。 “这几天怎么样,韩家有没有为难你?”韩其似很随意问。 阮颂知道他在问姚家那件事的后续,难道刚刚的电话和这件事有关,是了,姚家当日的态度并不是就此罢休的模样。 她摇摇头:“没有。” “这么多年,在韩家习惯吗?” “都很好的。” “现在有了身份以后,以后怎么打算呢?”他又问。 阮颂心里生出警惕,她知道,韩其也知道。韩费凡从将她带回来,就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所有物来看,十来年没有身份,没有正式的名字,对于她的未来计划,无论人生还是婚配都不可能如她的意由她来打算。 作为一个所有物,曾经年少的她根本没有力量离开这里。 即使现在有了身份,但在南迈这样的地方,只要韩家动动手指,就能在灰色地带像捏一只蚂蚁一样摧毁她。 但她想离开,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这是在莲齐走之前就生出的念头,从还在屏山,从她在浑噩中醒来甚至更早就有的念头。这念头随着时间的流失,不但没有消逝反而更加强烈起来。 所以她的打算?——自然是翅膀硬了,离开,去一点一点搜寻线索,去用任何可能的办法,找到自己遗失的东西。即使一无所获,最后也是去过属于自己的自由人生。 但这些,对于这个曾经想要将她当金丝雀一样豢养的男人,她说不出来。 阮颂笑了一下:“有了身份,就可以安安心心在这里生活了。我之前,总是担心路上被警察拦住查身份,要是关到移民局那样的地方,恐怕会给老爷也带来麻烦啊。” “这样么。”韩其又问,“你之前不是说喜欢读书想要学习吗?现在有了身份,要是这些成绩都是你自己的,你可以上更好的学。” 阮颂有些吃惊看过去。 “想要吗?”他的双眸看不出情绪,循循善诱,“以后去更好的城市,比如帕城?或者远一点的清连?甚至国外?” 阮颂压住微动的情绪,以退为进试探道:“我能读这么久书已经很感激了,不敢再奢望别的。” 他极轻嗤笑了一声:“哦,那你的父母呢,你说你不是孤儿,可想去找他们?” -- 第74页 阮颂心漏跳了一拍,她的手收紧,呼吸微微急促。 他说:“如果我答应帮你找他们,只需要你付出一点相应的报酬。比如不再去想离开这件事,你会怎么做呢?” 阮颂道:“可是,您说‘信息断得很干净,相关的人都不在了’。” 她避重就轻的回答藏不住抗拒的小心思。 韩其笑了一下:“记性不错。当年时局比现在要混乱,但并不是毫无线索,那些来路的孩子除了被拐的几个,后来尸体被带回去以外,剩下的都是被自己的父母或者亲人发卖的。本想给你留个念想,但现在看来,还是告诉你实话更好。” 担心阮颂不懂,他还难得解释了一下:“按照当年屏山的规矩,进了山的人,论人算不论命算。被拐卖的就算通过外力强行找到,但为了保住那些‘偷羊人’不被报复,也从不留活口回去的。全部都是一把火烧完了送走,再加上随身的信物做辨认。” 这个阮颂知道。 之所以要烧掉,并不是有人说的因为屏山那些人迷信,以为人临死前能将看到的情景印刻在瞳孔里,所以要销毁证据。其实更可能的原因是,那些被拐的孩子在临死前曾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他们身上的每一道伤都会成为“偷羊人”的催命符。 阮颂沉默了一下,她手下意识按住了心口,那里系着有她随身的玉坠,此刻玉坠的凉仿佛顺着肌肤一直到了心底,连手指都微微僵硬起来,韩其的话意思很明显,但还是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心里悄悄的说,不,不会的,不是这样的。 怎么会是……被自己的父母卖掉…… 不,不是这样的! 头猛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阮颂下意识伸手按住了头。 一个迅速的片段在脑海中闪过,她在屏山被拎着扔下车前看到的一张带着刀疤的脸。 但一切太快了,这个影子转瞬即逝。 她紧紧按住头,试图再想点什么,但脑海如同针扎一样剧烈的痛楚起来。 痛……好痛。 察觉到她难受,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自己,韩其迟疑了一下,缓缓侧过身,伸出一只手,放在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抱歉。” 但他并不觉得抱歉。 他说:“以后,不要再想这些了。” 肩上的手滚烫,如同烙铁一样贴着薄薄的衣衫,一个轻轻的颠簸,他的手滑落到她的脖颈上,跳动的脉搏贴着他的手,粗糙和细腻的触感短暂契合。他的手没有停,缓缓上移,触碰到了她的脸颊,但脸颊没有预料之中的眼泪。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就像在哄一只小狗:“好了。” 而这微微的一拍,在阮颂剧痛的头中如同乌云下破开的一道缝隙,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被遗落的关键点。 不对,等等,不对…… 不是这样。 如果是到了被父母卖掉的地步,怎么可能还会在她身上留下种色这么好的玉坠?如果是被卖掉,为什么会被灌下那么多药物、受到那么激烈的毒打,以至于对记忆造成那么严重的损伤,最后差点臭在“羊贩子”手里卖不出去。 和她在一起的同伴阿哲就是被自己家人卖的,他开始也想过跑,但也只是捆住了事。 而彼时可能才六七岁的她怎么可能比阿哲还难处理呢。 这个念头一起。 瞬间其他的事情隐隐约约也有了迹象,她恍惚想起,自己原来手腕还有一根手链。。 但这些破碎的画面蒙太奇一般倏忽而逝去。 她再次想起了唯一幸存的同伴阿哲。 她稳定以后,曾经托莲齐悄悄用韩家的地址给阿哲邮过东西,但是杳无音讯。要是阿哲还在的话,也许还能知道更多的细节。 阮颂想明白了这点,心里那抹不甘涌上,她微微后退,脸离开了他的手掌。 这小小的抗拒让韩其眸间一瞬微冷。 他忽然说:“告诉我你上次考虑的结果吧。” 那日黄昏,他曾说过的话再度浮现。 ——“我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回去好好想想吧,阮颂。我给你的待遇已经够好了,我不想因为一些无聊的事情去浪费我的时间。” ——“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我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你要记得,如果你拒绝了我,下一次,你自己来找我,我也许也会答应你,但你得知道,那时候,就不是这样的价格和代价了。” 这一瞬间,他今日短暂的温情如同伪装一样,都消失了,如同一场幻象,他的声音和那日一样,甚至还要阴戾。 这是他最后衣冠楚楚的邀请。 却是邀请她以金丝雀的名义留在他身边。 心中的话反反复复,缓兵之计,甚至想告诉自己不过是权宜托词……但要做韩其的情人,做一只豢养没有自由的金丝雀。 没有到那一步。 十余年的书卷情操更让她做不了晚娜那样毫无下限的心甘情愿。 而更多的是,偏偏这个人是他。耻辱让她心口仿佛堵着厚重的石头,卑微而又坚韧的自尊叫嚣着,似乎经历了晚餐的温情脉脉和放松,甚至比那个黄昏的耻辱更加强烈,她的眼眶微微红了,至少,不,至少——不该以这样难堪的身份。 十七岁的阮颂,还很年轻,骗不了自己。 “小七爷,我不想骗您。”阮颂终于说。 -- 第75页 他嘴角缓缓浮现一抹森冷的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已经放下身段,给了她第二次机会,但这机会,在她手上,竟然就像随意的甩卖衣服一样不值钱。她到底是太年轻,没有经历风雨,只凭想象,根本不会知道这个世界真实的残酷。 阮颂手指泛白,紧紧扣住,手心发疼,反而生出了一种孤勇。 她说:“如果小七爷要强迫我,我没有办法。可您问我,我的答案是,我不想。” 车里很安静,汽车保持着速度。 司机仿佛聋了一般,但前行的时候,却忘了避开一个坑,短暂的颠簸了一下。 韩其的声音很冷,他带着睥睨和讳莫如深的情绪,两秒后,他轻笑一声:“强迫你么?你以为自己是谁,当真还以为我非你不可?” 他一直什么都知道,知道阮颂取了她的身份卡,今天还悄悄从小水手上拿了安的屏山通行证,所以,他也知道——她曾经说的会考虑根本就是糊弄他。 这个心怀不轨的小骗子,只要她说出一个谎话出来,他就能让她圆了谎。但偏偏,在对他这件事上,她却让人恼火的诚实,甚至连虚与委蛇都不肯,连一句托词都不说。 她不愿意。 她竟然不愿意—— 一种难以抑制的阴暗和怒气在心里升腾,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下一步想做的事情。 但,不行! 他不是陈缪,他也不愿做他深深厌恶的母亲曾经的糊涂事。 是啊,并不是非她不可。 他手指收紧,道:“停车。” 此时,离韩家老宅还有一段路。 车停下,车门打开,阮颂伸出脚,另一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了她背的书包,松手,书包落到了路上。 她下车捡起书包抬头的一瞬间。 那双狭长而又深邃的眼睛充满戾气晦涩不明看着他。 她微红的眼睛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眸。 他转过头去,看着司机,说:“开车。” ~* 车辆启动,匀速前进中,周围的景物缓缓后退。 韩其靠向椅背,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向司机:“回去以后,他问你我情况的时候顺便告诉他,我计划准备定慧,明天就去。”这个“他”指的是韩费凡。 司机立刻回答:“好的,小七爷。” 第34章 韩其的手段 阮颂背着书包走进雕花铁门时,门口新来的安保立刻站起来,向她微笑打了个招呼,她也点了点头。 之前的两个安保因为薪资和家庭原因陆续都离职了,新找的人是从公司内部推荐来的,虽然年轻,但做事妥帖。 阮颂走了几步,就看见前面一辆备用车开了出去。 开车的司机也是新人,听说是韩费凡的老司机不知道怎么停车走神,撞到了后面的斜坡栅栏,都是这个小伙子死命在后面推着,争取到了几秒下车时间。 后来便留用了。 阮颂看着那车平稳如同刻线一样开车去,这是经过长期训练才能有的技巧。 她再向前,走进影壁旁边的小道,一个端着白玉瓷盆和骨瓷盏小汤碗托盘的端庄厨娘走了过来,看见阮颂,这位张姓厨娘立刻微微一笑:“是阿颂回来了。”又看她,有些关心问:“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颂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她继续向前,走到后院旁边,两个游手好闲的厨房大妈正端着盆子摘菜,现在晚娜不在,家里没有主人在,这些老仆俨然将自己当半个主人了,一个大妈撇嘴:“我就不喜欢张厨娘那音调,得得的,装什么啊?” 周妈看她一眼:“人家是银谷的,那边人说话就是这样。” 大妈撇嘴:“哪里她这么夸张?你没看她给老爷上菜劝老爷喝汤的时候,呵呵。” 张姐难得没有八卦,还咳嗽一声:“差不多行了啊。天天不是说这个就是那个?” 那大妈悄悄撇了撇嘴,平日里就是张姐八卦话最多,还好意思说自己。 张姐看见阮颂,立刻站起来,擦了擦手:“阿颂,回来了?” 阮颂点了点头。 见她脸色不好,张姐又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喝点汤。” 阮颂看着她们处理的配料和盆子里的菜,都是大补和海物类,实在看着就腻味,摇了摇头:“不用了。张姐,我就是有点头昏,想休息一下。” 张姐立刻道:“快去吧,去吧。” 阮颂转过走廊,那浓浓的肉味飘出来,如同是在提前焚尸的味道,没来由她胃里一阵恶心。 她知道,这些加工过的浓郁的高汤再佐以去味的香料,用来做饭做菜,味道很特别,但热量实在很高,韩费凡最近是眼睛可见胖了一圈,原本英俊的中年男人现在逐渐有了油腻的味道。 但当局者迷,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整个老宅自从韩其回来开始,就陆陆续续不动声色开始换人,之前那个管家生病住院、晚娜离开之后,这样的情况更明显了。 只是几个存在感很强的老人比如周妈张姐这些在,加上新来的人一个个都非常的妥帖,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如沐春风,韩费凡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阮颂伸手按了按额头,韩其的声音,他的脸,他的眼睛,今日短暂回忆的画面,浓郁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她的脑子乱极了。 -- 第76页 她终于回到了房间,在小椅子上坐下,只觉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然后突然想起今日那种剧烈的针刺痛楚让她的记忆有了一些反应,她站了起来,走到了抽屉,取出一根缝衣针,又点了蜡烛,将那缝衣针在火上烤了一会,她看了一会,拿了一面小镜子,试探着往自己头上扎了一下。 很轻,没有什么感觉。 她再用力,又是一扎,这一回,疼得脊背一颤,但头上没有什么感觉。 自然也没有什么效果。 第三次,她再用力。 这一针下去,头果然一阵剧痛,然后就眼前一黑,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阮颂再醒过来天色已大亮,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味道,是在一间诊所,看见她醒来,一旁的周妈立刻坐了起来:“阿颂,你醒了?” 阮颂按着头,头这回果然痛,但什么都想不起。 “我怎么了?” “你还说呢,你一晚上没出来,我说来看看。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你脑门扎着一根针昏倒在床上。你说你,都不舒服了,还补什么衣服。现在可把自己扎坏了吧。这一昏,都三天了。” 阮颂定了定神,接过周妈递过来的镜子一看,额心一点红,跟胭脂似的。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整个人都有点发软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就在这时,周妈左右一看,伸手按住了她的手:“等等,阿颂。” 阮颂不明所以看她。 周妈将屁股下的椅子往前拖了拖,两个胳膊撑在床边,拉着阮颂的手:“我跟你说,你听了别怕。” 她迟疑了一秒:“可不要说是我给你说的。” 阮颂忙应下。 周妈这才道:“家里闹得厉害。今天早上老爷在家大发脾气,还取了家法,想要给小七爷一顿。现在小七爷去了万佛里,说是要定慧。” 阮颂问:“为了什么?” 周妈抿嘴看了她一眼,又有些叹气又有些无奈:“为了什么,为了你啊。” 阮颂“啊”了一声。 这怎么可能。 周妈细细说来。 原来起因还是那日在会馆,韩其出手带走了小水的事情。姚家不依不饶,说坏了行规,要私了也可以,只出钱不行,还得赔一个人。否则就要把这件事闹到大先生那里去。 要的不是别人,就是当日也在场的阮颂。 而且要“定货”。 意思就是送过去,死活不论,随便他们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因为最近韩费凡血压高在疗养,电话是韩其接的。 他接了就接了,韩其毫不客气,说别说一个人,就是一条狗都不会给。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可以自取。 阮颂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事,姚家本来就失了脸面,本来几句软话还有回旋余地,这话一出,不用说了,必定要出问题。 但对方毕竟是姚家,姚家盘踞旅游娱乐业,在乌林占据了大半地盘,下面归附的和控股的,分为三股势力。本家是最强的,基本说一不二;其次是姚家的亲家,实力不容小觑;最弱的就是姚家的小弟亲信丁家。 作为对比,韩家的□□会所夜总会数量现在在乌林区是逐步蚕食的状态,背景资源厚,打得过姚家小弟丁家,和姚家亲家能接上几回合,但对上姚家本家,还是弱了。 这次出事的会所的地方就是姚家的小弟丁家的地盘。所以,姚家这么做也是在给自己小弟出气,维持作为大哥的尊严。 周妈不懂里面的弯弯绕,只说,小七爷啊这回闹大了,直接和姚家几家人都杠上了。说了不给人就是不给人。很快就打起来了。 却不知韩其就是等的这样,等的就是只要对方一给脸,他就开始动手,两天去了无数次姚家小弟丁家的地盘,打得明明白白,不管对方打了自己几个人,必定双倍还给姚家小弟丁家。而且只还给他家。 并且在路上再设下埋伏,路上去救援的还要损失些车子人。 刚刚开始姚家和姚家姻亲家还要去救,但等去了那边也基本都打完了。而且次次理由还都是齐全的,小打小闹,真要痛快报仇就只能全面撕破脸,完全不顾忌大先生的面子。 后来几次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姚家的姻亲也不来救人了。 阮颂听到这里,心里一下明白,哪里是不来救,定然是被韩其私下的说客说动了。 说来说去,这又不是姚家姻亲家的小弟,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次奔波而来,除了苦劳,就是疲劳。而且救下来也不见得对他有什么好处,白搭上人手,要是这小弟丁家真没了,说不定大家还都有得分。 而这个姚家小弟,本来就是为了庇护才躲在姚家下面,结果现在变成了靶子似的,无论是谁家动了韩其这边的人,挨打的都是他。 他是来做小弟的,又不是来做靶子的。 几次后,姚家姻亲家开始出工不出力,小弟丁家开始抱怨,姚家给压力给到姻亲家,姻亲家更觉得自己被当成打手在用。加上韩其给了一些心照不宣的好处,比如路上偷袭的时候,只动手下死手处理姚家本家的家。 两家顿时再生嫌隙,都觉得对方在坑自己,心里憋着火。 如此三天后,姚老爷子发现一件事,他现在救援处理的命令发到下面,人人都是满腹怨气,甚至自己人都相互怼了起来。 -- 第77页 然后就在今天早上,韩其直接带人冲了姚家最大的场子,这一次,弄得姚家措手不及,狼狈不堪。韩其手下的人,只要前进,就没有后退的。 因为声势浩大,这回南迈当地的警差也不能坐视不理,所以,最后大先生也出面了。 今天周姐出门的时候,大先生的特使已到了韩家老宅。 特使是来调停的。 真正的调停向来不是和稀泥,而是传达命令,告诉你:差不多得了。 所以只有在双方面前有绝对实力的角色,才能做这样的事情。 但在这个时间才来调停,本身就说明了大先生的立场。 ——在此之前,乌林娱乐场在姚家的经营中后继乏力,并一直都有消退的迹象,甚至被后起之秀的帕城抢了不少风头。 ——同时在手握互联网关键投资的韩其背后大数据计算和引导下,姚家不少娱乐场所评价也堪忧。 所以,此番韩其作为一条能搅动死水的鲢鱼,本身也是在大先生默许的情况下,才能折腾这么久,直到转弱为强,占据优势,但再继续下去,就很容易变成一家独大。 周妈经过书房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韩费凡在特使面前对韩其发火,说韩其为了一个女人,闹得不成样子,然后还似乎提到了阿颂的名字,周妈越听越心惊,不敢多留,就匆匆忙忙出来到了医院。 周妈说着说着,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阮颂听到这里,心里不由暗叹一声,韩费凡就是韩费凡,姜还是老的辣,一开始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他的同意韩其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动手。 等到事情到了需要调停的阶段,他就以一个老父亲的身份出来,不轻不重责骂几句,以责罚的名义,将韩其送去万佛里定慧,实则避开风头。 而那些在争斗中到了手上实实在在的东西,却是再也不会吐出来半分。 此消彼长,韩费凡这样出面既“主持了公道”,又得到了实惠。 阮颂心中想了一想,总觉得还是有些隐隐不安。她便想还是得先暗地里回去一趟,拿到自己的身份证件和财物,至少也安心些。 周妈在一旁自顾自说完了,想了一会,真心实意地道:“阿颂,其实我和张姐想的不一样,我觉得,比起小七爷,你要是图安稳图省心,还不如看看小七爷下面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以你的品貌,不是不可以想。比如那个小丁就很不错,长得也好,性格也好,又跟着小七爷也亏不了,多好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声音一顿,面色一下变了,猛然站了起来。 然后就僵着身子看门口的人:“老,老爷。” 第35章 赠美人 韩费凡站在门口,门口站着几个保镖,冷冷看着床上的阮颂,周妈的肩一下耷拉下去,低垂下头,悄悄担心看了一眼阮颂。 阮颂坐定起来,掀开薄被,身上的病号服有些宽大,她赤足站好,微微晃了晃。 头发乱糟糟,脸色也不好看,衣服更是空荡荡旧旧的。 韩费凡道:“去收拾一下。”他身后一侧还跟着两个妇人,一个陌生脸女人,还有一个是张厨娘。 张厨娘手上拎着小箱子,脸上是柔柔的笑,她上前一步:“不如我带阿颂妹子去吧。” 韩费凡要说话,又忍住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快点。 张厨娘走过来,伸手扶住才起来有点晕乎乎的阮颂。 私人诊所有医护专用的淋浴间。 张厨娘很贴心,甚至连牙膏都帮她挤好了,温柔递给她,阮颂接过牙刷,在浴室门将要关上的时候,她一只手抵住了门扉:“阿姐,这是——要做什么?” 张厨娘说:“不要怕,一会要带你去个地方。”她还要说什么,那边的韩费凡道:“好了吗?” 张厨娘忙回头应了一声,拍了拍阮颂的手。 手里多了个东西,她微微一愣,收回了手。 打开浴室的水龙头,她背过身,微松开手,竟然是一把小匕首。 她的心砰砰跳起来。 简单清洗后,阮颂一直拖延着时间,她试图推浴室的窗户——可惜都是钉死的。唯一的出口就是门口。 她拖了再拖,靠在洗漱台吹干了头发,仍然动不得窗户分毫,此刻沾了水,越发觉得头重脚轻,浑身发软,昏睡了三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现在醒来,更觉得饿得慌。 最后外面催促,实在拖不下去,只好换好衣服出来,张厨娘见状眼睛微微一亮,转头看了一眼韩费凡。 韩费凡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他喜色,但不沉溺好色。因为连月饮食的滋润,现在那微圆的脸、凸出的颧骨加上隐隐的双下巴越发显得面相-奸中带着刻薄。 等阮颂出来,张厨娘立刻想走过来,韩费凡咳嗽一声转身,张厨娘只得停住,和其他几人跟了上去。 阮颂缓了脚步,看向身侧的小门,韩费凡身旁另一个陌生脸的妇人立刻上前在她肩上推了一步:“愣着干什么。快走。” 阮颂面色苍白,她求助转头看向周妈,周妈的头都快藏到肩膀下面去了。 她再看向张厨娘,张厨娘身姿丰盈靠着韩费凡,微回头笑吟吟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 她不得不跌跌撞撞被半强迫推着跟了上去。 到了医院门口,门口停着三辆车,韩费凡和张厨娘及两个保镖上了前面的,陌生脸的女人带着阮颂上了后面的,最后还有一辆保镖的车。 -- 第78页 阮颂有心想问问什么,但这陌生脸的女人神色冰冷,无论路上她如何软语询问或者套话,都一字不发。但凡看见阮颂微动或者转头看窗外,就死死盯着她,那双鹰爪似的双手整齐齐摆在膝盖上,随时都会抓上来。 车子车帘都拉了起来,只觉一路疾驰,转过几个弯,中途等了几个红绿灯。 然后车速渐渐减缓。 接着停了下来。 打开车门一瞬间,就闻到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说不清楚是什么,不是香臭,浓烈而又让人不适,往人脑门里钻。 阮颂下了车,只见到一处和韩家老宅相似却小了数倍的房子。 韩费凡走在前面,他像是闻不到这里奇怪的味道似的,走过了铁门。 门边等着的一个痴痴木木的女人,扶着门框见到来人,不停的点头哈腰,韩费凡看了一眼那女人,道:“阿兰,你歇着吧。费扬呢?” 原来这女人便是韩费扬的原配妻子阿兰。 阿兰口齿不清,用词奇怪含糊说了两句什么。 韩费凡点了点头,向里面走去。 走了几步,他想起什么,看向陌生脸女人:“等下你带她过来。”这个她自然就是阿颂。 阮颂看着那阿兰,韩费凡已经走了,她还在点头鞠躬,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后面的人催了一下,阮颂跟在后面,这陌生脸的女人原来是这里的管家,周围的几个黑脸仆人叫她钟管家。 此情此景,阮颂哪里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几乎要跳到心口外,手脚僵硬。 不过三两日光景,竟然突然一下急转直下,从学校里的好学生到了这样的地步,阮颂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窜了起来。 那黑脸钟管家用生硬的语气道:“二老爷可是等急了。” 阮颂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点,转头去看向四周的环境,寻找一丝可能。 但越看越是绝望。 一人多高的围墙上面都是铁栅栏,层层堆叠堆叠着碎玻璃片还是什么东西。 眼前的门窗都是没有锁的,上面或长或短有撞击还是什么别的划痕,无不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阮颂回头看唯一熟悉的张厨娘,张厨娘远远站在后面。她现在身边只有这个黑脸的钟管家,钟管家伸手推了她一把,对她说了第三句话:“以后来了,就好好服侍二老爷。” 这句话就像落在地板上的第二只鞋子,阮颂只觉脑子嗡的一声,浑身一颤。 她顿住脚,还未移步,一只肩膀被死死扣住。 “不,我——”她话音未落,挣扎了一下,钟管家桀桀一笑,手腕一抖,手上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铁手环,还有一个是一瓶药。 “听话自然是好。不听话也有的是法子。”钟管家笑完了,那笑就跟潮水似的迅速消失,她面无表情看着阮颂,就像看一只羔羊。女人故意慢条斯理的,好充分欣赏面前女孩子缓缓浮现出来的绝望,她脸上露出一丝诡异而又让人阴寒的笑,“二老爷现在腿不好,他需要时,该怎么做,你知道吗?” 阮颂骇且恶心,几乎说不出话来。 钟管家眼睛下面的肌肉抽了抽,配合嘴角的弧度,变成一抹怪异的笑:“不知道啊,我可以提前教你。” 大概是看阮颂已呆呆木然,那张小脸煞白,钟管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么漂亮一张脸,真是可惜了。二老爷之前被人打断了腿,又耽误了治疗,现在走不动,脾气可是坏多了,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 这些话涌进耳朵,纵然牙齿上下排紧紧扣住了牙槽,仍然忍不住咳咳作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极度的紧张,手心反而发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抽一抽。 “害怕吗?怕就对了。”钟管家的声调愉快极了。 阮颂被迫越走越靠近前面的洋楼,小独栋只有两层,刚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陈旧的腐朽味,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放久了坏了。 大厅出来的人各个都神色木然,表情呆滞,钟管家押着她走到门口,先等在大厅外面。 里面是韩费扬在和韩费凡说话,说是说话,更像是恶毒单方面的诅咒。 “我要看我的腿,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又不是医生,你凭什么说治不好?我要看病,我不要吃东西。”这个是韩费扬的声音,接着是东西被挥在地上的声音。 韩费凡的声音低一些,好声好气极了:“怎么这么不听话呢?小时候不就是你不听话才会感冒,最后越病越厉害,腿才瘸了呀。你的腿瘸怎么能怪我是不是?” 韩费扬:“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的腿痛啊,骨头痛啊。好痛——大哥,你让我看病,让我去看看吧,求你了。” 韩费凡:“你没病,看什么病。” 韩费扬:“我有病啊,我有病,我的腿……” 韩费凡:“所以才让你多吃一点骨髓好补一下你的骨头啊。你们愣着干什么,继续啊。” 韩费扬没了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敲碎的声音。 阮颂听着那声音,在厨房工作过,再熟悉不过,是骨头敲开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敲打在自己身上,只觉毛骨悚然,浑身恶寒,更觉恶心。 她是知道韩费扬和晚娜的苟且的,这两人在十多年的时间,给韩费凡带了无数绿帽子,然后在韩其回来后,晚娜心有不甘开始图谋韩费凡别的东西。 -- 第79页 晚娜的结局和处罚她隐隐猜测到。 但韩费扬,从当日他在老宅后院的轻薄后再也没见过,后来他和晚娜的事发,只知道他断了腿,后文却无从知晓,渐渐的,这小半年时间几乎忘了这个人。 现在这个韩费扬一下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而且是以这样的姿态,听着里面的动静,闻着这诡异混合的味道,阮颂在这一瞬间,只觉得血液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她听见韩费凡说:“听说你前几日又打了阿兰,她是个痴的,不懂事,所以我重新给你送了个新人好好照顾你,是你最喜欢的一个。阿颂,还记得吗?” 几乎同时,身后的钟管家推了她一把。 阮颂身不由己跌跌撞撞两步踏进了大厅。 她差点吐出来,整个大厅都是各种各样的骨头,牛的,猪的,还有别的什么的大骨头。 两个女工正在用铁锤砸骨头,砸了之后取出骨髓,一碗碗放着,等着给坐在肮脏沙发最中间的韩费扬吃。 而敲剩下的骨头就胡乱扔在地毯上,沙发上或者什么地方。 污浊的油腻浸透了地毯,又因为腥味,屋子里喷了大量清新剂和去味剂,化学试剂和骨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窒息。 韩费凡也看到了阮颂,背光的姑娘身段亭亭玉立,他脸上露出可惜的神色来。 这样乖巧可爱的一个少女,的确,可惜了。 但对韩费凡来说,要做好中间人的姿态,要处理好儿子的旧账,就必定绕不开这个阿颂,怎么处理她是个麻烦事。 ——交给姚家,韩其那未必肯,且面子也过不去。 ——留在韩家,韩其已然对她有了心思,要是他也是他母亲那对待感情的性子,少不得惹出一堆事,留下阿颂对以后的联姻是个隐患,而且此女之前的命数算下来是个孤寡之命,他可不能让韩家绝后。思来想去,既是彰显处罚,又要让韩其死心,将她给韩费扬是最好的方法。 当然,要是韩其真的一时生气,有气尽管往韩费扬身上撒,反正上次他那条腿也是韩其安排去打断的,这回要是再打断哪里,他必不会拦着。 想到这里,韩费凡越发觉得自己的安排妥帖极了,看着孤零零站着的阮颂,皮笑肉不笑,勾起嘴角:“好好照顾二老爷,表现得好,我会派人来接你出来进行期末考试。” 外面一声惊雷,轰隆一声,照亮了暗红的夜空。 黄昏已逝,黑夜落地,众鸟回林,群虫静籁。 第36章 少女乌黑的头发 惊雷之下,客厅的灯微微一闪,明灭之间,更显出里面的阴森。 韩费凡又道:“知道你现在追求体面干净,又给你这里送了十箱空气清新剂。喏,这个小美人也是今天洗干净了送来的。” 客厅中间缓过气来的韩费扬,使劲推开身前的碗,几乎痛苦得哭起来,想向外爬去:“大哥,我错了,我错了,大哥,求求你,让我去看病吧。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我不要什么女人了,也不要钱了,我拿的那些都给你,这个宅子都还给你,我什么也不要,求你,让我回国吧,让我走吧……” 他说的惶恐不安而又声泪俱下,闻者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连韩费凡也微微顿步。 韩费扬看到了些许希望,继续伏地恳求,一口气将几个月积累的话说出来:“大哥,都是我不好,我从小就嫉妒你,我总是在后面说你坏话,我撕了你的通知书,我求着妈不要你去读书就在家干活,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总是给你扯后腿,来了南迈我吃你的用你的,还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大哥,求求你,你让我走吧,就把我当一条狗一样放了吧,我回去以后什么都不会说,我会老老实实的,就守在乡下——” 韩费凡微微挑了挑眉,纠正他:“怎么能说自己是狗呢?你是狗,那我是什么?” 韩费扬点头如捣蒜:“是,是,不是狗,大哥您肯定不是狗。您是我大哥,亲哥。哥,求你——我真的错了。” 韩费凡问:“真知道错了?” 韩费扬叠声:“知道,知道。” 韩费凡便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好在这里养病,等好了再说。” 他说完,便抬脚向外面走去。 韩费扬的希望猝然落空,他尖叫一声,猛然向前爬,断裂的腿溃烂几乎坏成两段:“韩费凡,你不要走!畜生!你才是畜生!狗-日-的,有本事你弄死我啊!你杀了我!……”他呜咽了一下,嘶声力竭叫起来,“你杀了我!狗一样的——你儿子跟你一样狠,跟你一样毒!跟你那个变态老婆陈缪一样疯!早晚,你会跟我一样惨!艹-你妈,你有种杀了老子!” 韩费凡更难听的话都听过,再恶毒的话又伤不了他分毫利益,他闻言只转过头,似笑非笑:“不孝子,我妈不就是你妈吗?怎么这样说话?亏妈那么疼你,临死都还托人送信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 韩费扬疯狂尖叫起来。而韩费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阮颂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发麻,如同身在炼狱,只觉荒诞而又诡异到了极点。 恐惧和紧张到了一定程度,人反而莫名的清醒起来。 她一只手紧紧按住腰间,那里是她现在唯一有的,张厨娘趁着她在私人医院时,给她的那把小匕首。不超过手掌。 -- 第80页 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 她曾经以为儿时在矿山已是地狱,后来觉得在韩家自以有利用价值可以暂且平安,十余年的安稳,让她生出了翅膀已硬的错觉。 而直到在韩费凡此刻的手上,她才深刻知道了碾死一只蚂蚁的容易和世道的残酷。 在这里,甚至连想要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多么可笑,她的心不停的颤抖,就在数天之前,她还曾为韩其以“金丝雀的名义留在他身边”而感到难以言说的耻辱,年轻的自尊和权衡中,她本能仗着他的自持和身份不会对她用粗,不肯拉下脸面骗她,甚至还觉得。 骗不了自己,骗不了心里那一缕微妙的感情。 她高估了自己。 她这样的人,安稳的活着都是问题。 竟然还想以平等的姿态说,“小七爷,我不想骗您”。 轰然,再一声惊雷落下,外面马上就是一场暴雨。 钟管家推了她一把:“今晚好好服侍二老爷。不然,明天我会亲自教你。”她看向里面两个神色麻木的妇人,示意她们看好少女。 阮颂再度踉跄了一下。 大厅在韩费扬的喝骂声中越发显得安静地骇人,只有两个女人断断续续的砸骨头声。 接着,一个强壮的女仆端起一碗新砸的骨髓走过去,一手粗暴捏住韩费扬的下巴,一手往里面倒。 他终于停止了骂人。 …… 野兽一样的喘息和徒劳的挣扎中,这样的情景不停地重复。 阮颂缓缓后退,脊背抵上了门扉,门从外面锁了起来的,她一手悄悄拨弄门锁,却并不能动什么。 她的动作引起了另外一个老女仆的注意,那个圆脸妇人抬起头看她,看了一会,拎起手上的一根骨头站了过来。 那大概是根牛棒骨,足有小孩手臂粗细。 她拎在手上叫阮颂:“小骚-货,你过来。” 那张麻木的黑脸上露出和钟管家一样诡异的笑。 阮颂的手背在身后,没有动。 圆脸妇人向前走过来,她一动,身上的碎骨头渣滓撒了一地,像坟边开的白花。 阮颂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而另一个折腾喂韩费扬的妇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看戏似的看了这边一眼,然后继续转头捏韩费扬的嘴。 她有些心急的提醒圆脸妇人:“你下手轻点,钟管家只叫我们看着,别一下弄死了啊。哎,这个长得乖,连我看了都喜欢。” …… 雨终于落了下来,哗啦啦如同将天撕开了一道口子,狂风肆虐,吹得整个小院未关的门窗劈啪作响。 钟管家正在房间里准备她的工具和药盒子,又晾了一杯热水。 然后先吃了一颗药,将微烫的水送到嘴边。 她是风俗业出身,最不缺少的就是花样,在那一行,见惯了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的嘴脸,反而喜欢涉世未深的妹子,年轻的身体,小鹿似的眼睛,带着恐惧和温顺的身体,想想就让人心里发软身体发热。 她想起今日那少女乌黑的头发,摸上去时跟云一样蓬松,她的肩膀薄薄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捏住,热水顺着喉咙滚下去,药力很快发作,四肢百骸都发麻发烫,那水又仿佛顺着哪里滑落出来。她伸手扯了一下手上的细钢丝鞭,嘬着唇挤出一声笑:“小东西。” 钟管家从主楼最高的房间走下来,每走一步就觉得身体飘了一下,她换了一身睡袍,手里跟着她的小箱子,往韩费扬所在的副楼走去。 走到中间链接的,她忽然一愣,只见暴雨中正有个人在雨幕中不停的点头哈腰。 仔细看来,原来是那个痴痴的夫人阿兰。 钟管家知道韩费凡对这个阿兰还算客气,她也耐着性子叫:“夫人,你又跑外面来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大雨。” 阿兰嘿嘿笑:“跑了,跑了——”点个头说一句,一只脚在地上不停地踩来踩去。 钟管家没什么耐心:“什么跑了?跑了也明天再找。” 大雨如注,阿兰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一边点头,一边拍手:“明天找。明天找。” 她挥手一瞬,钟管家看见了她手里的东西,顿时一愣,那是副楼大厅的铁锁链,怎么会在阿兰这里。 她心头一惊,忙加快了脚步向副楼跑去,风吹得她睡袍胡乱飞起,露出里面干瘪黝黑的大腿。 到了副楼门口,果见门口洞开,里面半明半灭,她探头向里面一看,瞬间忍不住后退一步。 只见最中间的沙发上,韩费扬正张着嘴,一口咬着给他喂骨髓的女仆的脖子,血流如注,两人的衣衫都浸透了,那女仆因为挣扎,一只手插-进了韩费扬的眼睛,但他仿佛根本不知道痛似的,死死不松口,那女仆眼看就是不行了。 阿颂?阿颂呢?钟管家转头找人,大厅空荡荡哪里还有阿颂的身影,这时,一只颤巍巍的手扯住了她的睡袍下摆,正是那圆脸妇人。她的脖子扎了一把短刀,已经说不清话,头上还有被骨头砸过的痕迹…… 钟管家的脸顿时更黑了,片刻,她几乎咬牙切齿一般,一脚踹开了地上的圆脸妇人:“没用的东西。” 她转过身,却又没带电话,等她再回去,用客厅的电话拨通了韩费凡的电话时,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 第81页 十分钟,足够一只惊慌的兔子躲到任何地方去。 钟管家汇报完这边的情况,然后找了两个保镖先将爬了一半的韩费扬控制起来,这才擦了把额头,又给韩费凡打电话:“先生,那个阿颂跑了怎么处理?” 韩费凡似毫不在意一般:“随你。反正不要让她出现在韩其面前就行。” 有了这句话,钟管家如同得了令箭,痛快说了一声好。 然后就将宅子里能其他人都集中起来。 韩费扬的宅子独门独院,是以前买的地皮修的,周围不通公共交通,也甚少有出租车。 只靠腿跑,能跑多远? 钟管家将几波人分出去,很快就有车灯亮起来,然后迅速沿着不同的道路疾驰。她看着那雪白的灯光,就像看见少女的肌肤一样,方才的药力在体内蔓延,她有些烦躁歪了歪头。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如果那个阿颂没有跑呢? 她想到这里,立刻大声叫剩下的人关门,关掉铁门。 阿兰还在大雨里面,走来走去,听见说关门,也帮着要去。 钟管家知她痴木,顾不得她,先向副楼走去,刚刚太心急了,竟没有想想,是应该先搜一下楼。 不过没关系,现在门都关上了,如果在宅子里,她跑不了。 如果不在宅子里,那在路上,就这么来回三个方向的大路,更跑不了。 ~* 阮颂浑身都湿透了,她从一开始就没跑出去,而是躲在昏暗的墙角,看着不远处点头哈腰的阿兰和钟管家说话,手上没有刀,她便捡了一块石头在手上。 很幸运的,阿兰什么也没说。 接着院子里就闹了起来,她想跑,但小侧门是关上的,要是开门,那动静必定惊动现在正在准备外出搜寻的人。 接着车开了出去,就在她松了口气的时候,钟管家又要大家锁门,准备开始搜院子,阮颂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顾不得许多,她站起来,准备去开那铁门,但铁门很紧,她之前的偷袭和挣扎早就耗尽了力气,手腕一阵阵发软。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一用力,那门开了。 她霍然睁大了眼睛,看见阿兰那双痴木浑浊却带着笑的眼睛。 她口齿不清,但阮颂却听得真切:“阿颂,我知道阿颂。莲齐的妹妹就叫阿颂。”她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涌,瞬间喉咙一热。 这边听见铁门响,立刻有人叫道:“谁?”接着灯光照过来。 然后阿兰一把将她推了出去,一个惊雷落下,阮颂看见了阿兰的脸上笑了一下,接着就关上门。 那边搜寻的人过来,正好看见阿兰在开门关门,开门关门。 宅子里都知这位夫人神经不太对,有点强迫性动作,做一件事就会不停重复,也不能当面做什么,便低声嘀咕了一句:“夫人,又在搞什么,别弄了。” 将那门拉过来,砰的一声,死死关上。 围墙铁门外门口的阮颂蹲在地上,整个后背全湿透了,早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雨水。 而脸上,温热的湿,混合着从看不到尽头的天际落下的雨,一片苍茫。 第37章 她仰起脸,一双颤抖的眼…… 脑子里想过一万条路,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仓促而无能为力走向死路。 方才大厅里韩费凡祈求给他一刀的声音也好像还在耳边。 手上的血早就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但那个圆脸妇人身上的味道仿佛还在自己身上。 阮颂伸手捂住了脸,捂住了脸和眼睛,眼泪几乎无法控制一般从指缝中涌出。 仅仅过了数秒,阮颂便松开了手,伸手擦了脸上的雨水,身上的衣衫全数被雨水淋湿,长发散落贴在脖颈上,唇瓣被牙齿咬破,好歹不再颤抖。 她伸手折了一根树枝,将碍事的长发胡乱盘起,将长裙在膝盖一侧系上,然后小心顺着围墙向前走去。 不敢走在大路,但也没有可走的小路,她定了定神,看了看方向,向北的方向走去,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可以去的地方。 万佛里的寺庙庄严,只求能留下她一个藏身之地。 她浑浑噩噩不知道走了多久,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惊雷在天上逡巡,她一边走一边还要注意身旁有没有其他人,如此几乎精疲力尽,眼看要到了前面的交叉路口,却听见前面传来汽车声音,阮颂立刻闪身躲进路旁的灌木丛。 是向韩费扬宅子的方向而去。 一辆,又一辆车。 她等了好一会,见车都过去了,这才连忙爬起来:这些人现在没看到她,房间也都找过了,那肯定会再沿着路来寻的。 她必须抓紧时间。 阮颂再快步向前面跌跌撞撞小跑而去,路灯亮的断断续续,她终于上了大路,但就在这时,阮颂发现了异样,前面昏暗的路口不知何时还停着一辆车。 她想要停步,已经来不及了。 车灯猝然亮起来,照在她脸上。 打手得意的笑声从车里传出:“我就说守株待兔比瞎找好多了吧——从这里拢共就三条大路,她能去哪里?” 一听见这个声音,阮颂没有迟疑,也没有回头。她索性直接斜着向更前方疯狂跑去,捡了一条路,从那条路上,不远处已经能看见零星的灯火。 车门打开,两个黑衣男人下来,那两个男人目光从阮颂跑步时赤-裸的小腿滑过,并不着急,先缓步走了两步,由着她跑,然后相互笑看了一眼——跑啊,最好跑到人少的地方去,作为辛劳奔波半夜的酬劳,他们等会要一点犒赏也不足为过。 -- 第82页 看着她跑到了另一条岔路边,一个男人才先开始加速,他一行动,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迅速拉近。 阮颂觉得心跳已经失去了规律,好像下一刻就快从嘴巴里跳出来,嗓子很干,耳朵仿佛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用尽了全力,身体绷得像一把快要断折的弓,唯独不敢回头看。 就像放缓的恐怖片里面那样,或早或晚,无论何时,只要一回头,就会看见你能想象的最可怕的东西在你身后。 但逃避管不了多久,很快,她就听见了身后的低低的笑声。 她只觉得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但仍然越追越近。 “跑得倒是快。”那个打手喘着气,已跑了她身旁,他转头看她,脸上短短的胡茬更显得粗犷,“我喜欢……看起来体力挺好啊。”一边说着,就伸出一只手去。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汽车的鸣笛,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过路汽车发现了异样,向这边开了过来,阮颂心里生出一丝希望,但身后另一个打手从腰间摸出了枪,他在手上转了一下,那过路汽车的车灯闪了一下,远光立刻关闭了。 阮颂心再度一沉。 先头的打手扔掉了手上抓下的一块布,又笑:“你是自己停,还是要我帮你停下来。” 他笑声没停,就听见一阵汽车的声音,原来在过路汽车后面还有一辆,这辆车没有停下来,而是直接开了上去,砰的一声撞上了先头的打手。 车子一闪而过的瞬间,阮颂仿佛听见了有人说:“向前走。别回头。” 她甚至来不及看到车中人的样子,身后短促的喧哗声被远远抛开,阮颂用尽力气,一路向前,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第一户人家的灯光,她经过那户人家,原本还在门口拨弄窗户的女主人看见她的模样,直接拉过了窗户,砰的一声,窗关上了,很快,屋子里的灯也跟着熄灭了。 细密的绝望爬出,她来不及说话,只能跌跌撞撞继续向前,像一只狼狈无家的流浪猫,湿了毛发,无处容身,再继续向前,但凡看见她的人户,都陆陆续续灯关掉了。 生活在南迈的底层人家,早就习惯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学会了明哲保身和趋利避害。 好一会,阮颂终于走到了万佛里群寺的边缘,从间杂的巷道看过去,远处最高最古老的玉龙寺佛塔高耸,舍利明灯在大雨中依旧耀目微动。 阮颂手脚冰冷到了极点,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了汽车声。 在雨幕中格外让人心惊。 她没有回头,身上好像又有了力气,深一脚浅一脚拼命的跑…… 旁边漆黑的民宅里,有人悄悄在窗边看过去。 阮颂咬咬牙,向另一侧狭窄的巷子中跑去——至少这里不能汽车不能进来。 住宅和住宅之间的巷子交错,外面再连着街道,在这样的暴雨中,街上几乎没有闲人,交错的雨幕和雷鸣的间歇中,她听见了汽车停下的声音,听见了有人叫分头搜寻的声音。 阮颂在暗巷中来不及掉头,她一咬牙躲在一户人家低矮的围墙前的水缸中。 南迈的人家,大多门口都会放着水缸,里面既可以养鱼,也可以作为狭窄屋舍着火时的应急使用。 冰凉的水几乎蔓过全身,她仰着脸张大了嘴连连喘气,雨水从看不见尽头的天空落下,胡乱砸在她的脸上,鼻尖上和眼睑上。 害怕,心脏好像快要休克——稍微缓和停下来,才察觉膝盖还是哪里受伤了,钝钝的痛从下肢蔓延,手背大概被花刺还是什么划伤了,酸痛的肩膀几乎支撑不起她仰起的脸。 不能死——她这么在自己心里说,不能死——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了转角的说话声。 说话的是刚刚那个打手,他没有死,声音听起来还很精神:“刚刚不是指路说她跑到了这条巷子吗?怎么没人?” 另一人的声音隔着水缸的水压传进耳朵,显得轻松:“巷子前头就是玉龙寺,口子上派人去了,现在人肯定还在这里——” 打手对天气不满:“瞧瞧这鬼天气,我内裤都湿了,非要今天抓到吗?” 另一人啧了一声:“怎么不抓?你没发现钟黑头又吃药了吗?那个老色鬼现在浑身是火,啧——你说她图什么,又没有零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给她,可真是浪费——” 打手齿冷似的嘶了一声,一边伸手搅水的声音:“她以前跟过韩老大,从乌林爬起来的,你是没见过,她手上的‘零件’可不少,真拿回来,够那小美人吃一壶的。” 阮颂虽然微仰着头可以呼吸,但这样早晚都会被发现的,她必须趁着对方还没过来换位置,想到这里咬牙从水缸爬了出来,然后靠向身后的低矮的围墙,如果巷子的尽头就是玉龙寺,能从这里的民宅穿过去,那就还有希望。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想那些熟悉的僧人面孔,想起小沙弥,想那些人,也许他们不一样,他们能收留她短暂片刻。 低矮的围墙并不高,但手脚实在发软,她费了好些力气爬了上去,还没翻下去,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膈应自己,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正拿竿想把她从墙上戳下去。 阮颂嗓子一软,低声恳求着。 那老头子却更加用力了—— 反正不管怎么样,不能让“麻烦”进自己的家。 -- 第83页 而此刻外面两个打手快转过了墙角,正在查看不远处的水缸,一人还说:“会不会进房了,缸什么都没有。” 另一人笑:“谁敢在万佛里的地盘收韩家要找的人?” 阮颂心一狠,只能退下了围墙,顺着墙角向前跑,纵然她很轻很轻,但还是架不住那围墙中老头子一嗓子:“人跑啦!” 荒诞的人性。 阮颂听见那画蛇添足落井下石的一声,想要笑,绝望的笑意刚刚蔓延伴随更多的是眼泪,她不知道哭什么,此刻追赶的人已经发现了她,阮颂只能用力费尽向前挪动,早已麻-痹-的双腿仿佛没有知觉,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轰隆一声惊雷巨响。 随着雷声,整个万佛里的佛音钟轰然响起,带动佛塔的风铃乍然而动。如同一场浩大的丧钟。 身后追赶的人顿了一下,阮颂没有停,最后一刻,终于跑出了那狭窄的小巷。 前面是宽阔笔直的长道。 两旁的道路耸立着肃穆群像。 阮颂根本看不清道路,她只听见身后的声音,嘈杂的声音远远不止是一两个人。 追上来了吗?追上来了—— 所以,还是躲不掉了吗? 她空白的脑海一瞬间想起了很多,想到了屏山的矿山,想到了狭窄的车厢,想到了韩费扬那扔满骨头的大厅,然后脚下一滑,她狠狠摔倒在地上。 佛音的余音缭绕。 她撑起上身,双脚已然无力。 绝望的呜咽中,她死死咬住了嘴唇。 就在这时。 一个明黄僧袍的男子手持一柄长伞,走过万佛里的肃穆群像,向她缓步走来。 街道不远处的喧嚣意犹在耳,少女瑟瑟发抖,模糊的视线中,那个明黄色身影缓步走到了她面前。 她仰起头,看到了韩其那张英俊而又沉默的脸。 她仰起脸,一双颤抖的眼睛望向他:“求小七爷帮帮我。” 雨水落在她脸上,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半散开的湿发上。 他在伞下低下头,狭长薄情的双眼看她:“凭什么?” 她才拒绝了他,却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我会……很听话的。”唇红齿白长发垂肩,湿漉漉的眼睛终缓缓垂下泪来,她潜伏了自己所有的坚持,沙哑的声音软若呢喃,带着微微的颤抖,“若肯援手,当……不惜此身。” 韩其轻笑,长伞倾斜盖住她的脸。 天地之间的狂风暴雨一瞬间被隔离开了去。 好像一切都安静了。 她有一种浑身脱力的无助感,就在这时,他蹲了下来,将手上的伞递给她,然后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触在她腰间,将她打横报了起来。 按照南迈的规矩,僧侣是不能触碰女性的。 所以无论是布施还是化缘,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或者先将食物放在另外的地方。 如果不小心触碰到了,僧侣便要还俗。 而按照周妈说的,韩其此时出家定慧不过短短几日。 所以,现在——从他明黄僧衣触及她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迫提前结束了本应至少一年的修持斋戒。再度重回红尘。 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群黑衣男人肃列其后,其中几人上前将一件熨烫笔直的大衣盖在了韩其的肩膀。然后沉默跟在他身后。 她的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手脚冰冷,手还在微微颤抖。新鲜的疼痛,路上的,从墙上摔下来的,还有稍微陈旧一些的痛——圆脸女仆砸在她肩膀上的淤伤——全部都开始隐隐发作,愈演愈烈,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想看清那追她的人是不是就在前面,可是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出清楚。 只有盛大的雨。 韩其似乎问了她一句什么,她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微微阖上了眼睛。 男人微微垂眸来看她。 少女微微转过了脸,将脸藏进了他胸口,连同所有的疲倦和恐惧,微弱的呼吸和湿意顺着薄薄的僧衣一直浸透到肌肤。她的意识已到了极限,很轻很轻叫了一句:“阿妈,我怕——” 而湿透的身体上零落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肘一路向下,漫过冰冷的佛珠,一滴一滴,落在古老的石板上。 发出微不可闻的滴答声。 他的目光渐渐暗沉。 八年前,他十三岁。阮颂快十岁。 那时候她是个脏兮兮的毛孩子,她赤脚爬下车时,他正跪在韩家门外。 他最后一次在韩家想让韩费凡见母亲最后一面被拒绝,也是这样的打雨,那时小小的她,追上来想帮他撑一把伞。他对她说:“滚。” 八年后,三天之前,他面对她的拒绝,也曾将她赶下车。 但他知道她早晚会回来。他也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一切,都按照计划,他提前结束定慧、得到了自由,同时获得了胜利,但似乎和预想的心情并不太一样。 她的脚不知道在哪里受了伤,淡淡的红正从脚踝蔓延到地上。她的手也是。她的肩膀,甚至她的脸。都有细碎的伤口。 他原本薄戾甚至带着戏谑惩罚的表情微滞,那双眸的神色明灭漆黑,过了很久,他很轻说了一句,抱歉。 第38章 “你说过,会很听话的。…… 韩其带着阮颂回到陈家老宅的当晚,韩费凡就知道了这边的事情。 -- 第84页 他听了手下的汇报,外面的雨还在下,已渐渐转小,枯枝碎花滚了一地,不知哪里的野猫躲在屋舍下,撕心裂肺的叫。 他挥挥手,让那个浑身狼狈的手下出去。 手下有些迟疑:“有两个去追阿颂——”他迟疑了一下,想起对方的态度,加上了称呼,“——阿颂小姐的人被小七爷的人带走了,一个是袁六叔的远房亲戚,他刚刚来问过,老爷您看要不要……” 韩费凡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道:“我知道了。” 手下不敢再说,不敢看韩费凡那强忍怒气的脸,退了下去。 ~* 韩其等在陈家老宅二楼的小客厅里,这里离春舞江不远,后半夜的时候偶尔还能听见船只的鸣笛声。 屋子里,灯光开得很亮,房间里面两个衣衫不整被连夜叫来的医生正在忙碌,一旁帮手的护士不时帮助医生进行伤口初步整理,面露不忍之色。 一楼东姐穿着得体的套装忙碌着接下来的事情,带来小小的动静——阮颂占了韩其的房间,今晚韩其新的房间的布置,简单治疗后两个高级护士有可能会留下继续护理,后续一些列的安排还得妥当。 长毛鲁克顶着狗脸坐在门口望来望去,今晚它也知道好像有点不一样,没有横冲直撞跑进来,只在门口坐着。但凡有个人经过,就会拼命摇尾巴,好像这样就会有人能告诉它发生了什么事似的。 忙碌却诡异安静的二楼中,偶尔听见医生的命令:“消毒凝胶——纱布——绷带……” 韩其靠在沙发上,僧袍仍在,上面有微湿的痕迹。现在,他头发全剃掉了,愈发衬托出完美的颅骨和英俊的五官,更平添几分禁欲的冷然。男人一手随意靠在扶手,另一只手无意识在搓着手指。 他身侧有两个电话,其中一个正在疯狂闪烁,上面的电话赫然是韩费凡。 他现在几乎能想到韩费凡的样子,这一通电话接的时间越晚,韩费凡便会越愤怒。 另一个黑色电话是他的私人手机,屏幕一片漆黑。 好一会,韩费凡的电话终于偃旗息鼓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另一个黑色私人手机上面显示了一个越洋电话。 韩其随手伸手接起来,口气有几分轻松:“加洛。” 宋加洛听起来正在跑步:“小七,你做了什么?我爸刚刚给我电话,问我能不能联系上你,说韩叔叔快要被你气死了。” 韩其站起来,缓步走向小阳台,一边道:“他能这么容易死,我倒是省心。” 宋加洛道:“你怎么考虑?” 雨后的南迈冲淡了海潮味,院子里的玫瑰一簇一簇,花香袭人。 韩其眯了迷眼睛,嗤笑一声:“考虑?我考虑让他死的时候再难受一点。”他的戾气毫无掩饰,锋芒毕露。 宋加洛道:“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她,你怎么考虑?按理说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没必要闹成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七爷春心萌动了。” 韩其微动的手指停下,指尖陷入阳台一盆硕大的热带植物,指尖上微热,且酸麻,他松开了阔叶。 就像是她的触感,上面的体温仿佛都还在,明明她的身体冰冷,但相触的地方却是滚烫而灼热的。 他抬起手,以拳触唇,手腕定慧时的佛珠顺着手腕滚动到小臂。 短暂的沉默,听见宋加洛的跑步声渐渐缓慢。 韩其说:“听过一句话吗?” 宋加洛问:“什么?” 低低的声音一字一顿,他看着那洞开的门口,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宋加洛念了一遍,没有明白:“你知道我华文没有你好,什么意思?” 韩其笑了一下:“自己去查。” 宋加洛从这个笑里听出了答案,他想了一想:“你想好,你父亲不会轻易让你留她在身旁的。不然,也不会先绕了这么大的弯子。” 韩其道:“我会拿他想要的和他换。姚家乌林那片区他不是想了很久了吗?” 宋加洛何等聪明,和韩其自小交好,几乎转瞬就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 从姚家的挑衅开始起,不,更早,从韩其执意要在风投中进军互联网和新媒体开始,从他开始分流引导关于姚家娱乐业的不利声音,这个计划就开始了—— 他的计划和盘算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在激怒了姚家,分而划之占了大便宜后,大先生出场。 韩其被送去万佛里“定慧加思过”。但韩其同时专门半公开送去一份很大的厚礼给特使“赔罪”,这份礼一出来,无论什么样的处理结果,姚家都会觉得是大先生偏心。 甚至,宋加洛还想到了在姚家会场出场的那个术安,以前也在韩其旗下的公司呆过……后面到韩其自请的定慧修持,到阮颂被送走,然后韩费凡出手导致她夜逃到他身旁,再借由阮颂结束定慧,环环相扣。 宋加洛惊叹之余,只有些服气般缓缓道:“小七,你做计划就没想过,中间可能会有变故吗?” 变故么…… 韩其眸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握着电话的手指缓缓收紧。他闭了闭眼,却说:“自然不会。” 宋加洛的佩服再深了一层:“果真是心无挂碍,无情无义,方能所向披靡。”他知道好友成竹在胸,便松了心情,笑道:“新得佳人,恭喜了。” -- 第85页 韩其哼了一声:“做个人吧。人家还没成年。”顿了一句,“还差一个月。” 宋加洛促狭:“南迈十七便可婚嫁,你现在动手,也是人。” 正好里面的医生走出来,大概的外伤清理都做完了,韩其见状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半开的房间门,走进去,是冷色调的宽阔空间,额头和手臂裹了纱布的少女躺在深蓝的被窝里,显得小小的一只。 她听见这边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了他。 韩其目光定定看过去,好整以暇,并不说话,在经历了这一场夜雨后,他现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和表态。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阮颂忽然抿了抿唇,露出非常温柔的笑意。 韩其的指尖微松。 那笑容是很美的。 但是和过去在韩家老宅见到他时客气甚至有时带着淡淡敷衍的笑容不太一样。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好像一夜之间,她忽然长大了。 韩其看着她,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他才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这才注意到医生一直在旁边说话,说阮颂的整体情况,有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还有两处做了缝针,她很勇敢什么的。 韩其再看向阮颂,她的唇瓣苍白,显然疲累到了极点,护士处理好了外伤,现开始为她垫高枕头,一点一点吹干她的长发,方便她休息。 低低的吹风声音响起,少女的小半张脸掩盖在半松的头发下,肩头和锁骨上的淤青明显,他一时说不清是烦躁还是什么情绪,突然转身走了出去。 电话里宋加洛还在说什么,韩其哼了一声:“你真啰嗦。”挂掉了电话。 ~* 宋加洛下了跑步机,随手接过旁边教练递过来的新毛巾,在脸上擦了一擦,不抱什么希望的问:“欸,小雒,我记得,你是华-国留学生对吧。你知道那句话吗?‘天予不取,反,反什么来着——’” 兼职教练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是的。”宋加洛点头。 帅气的教练笑着回答:“意思是说,上天赐予的东西,要是不接受,反而会受到惩罚。” 宋加洛不由歪头轻笑一声,明明就是处心积虑算计来的,这个韩其还非胡扯一句天赐,他摇了摇头:“这个小七……”话音未落,他忽然怔怔,韩其何时是会胡扯的人。 ~* 阮颂足足在床上休息了两天才能下床来,这两天,她几乎没有动,该吃药换药就吃药换药,乖巧安静极了。 醒来就长时间安静看着窗外,看那明媚的朝阳一路西去。 因为配合和年轻,她的情况很好,几处外伤都愈合了,额头的和肩膀的淤伤发了出来,青紫一片,看着严重,实际已缓和很多。 第三天,在她的要求下,只留下了一位护士帮助换药,也可以在二楼随便走走了,她一出门,就先得了那狗子的喜欢。 本来家里那只鲁克,时不时探头探脑,一副我们很熟你忘了吗的表情。 现在但凡阮颂只要一招手,它立刻摇头摆尾晃悠过去。 过去不多久,就坐在地上,看一眼阮颂旁边柜子上的碗碟再看一眼她,再看一眼碟子再看一眼她。心思明火执仗、昭然若揭。 那碟子里都每日换着新鲜的点心,味道的确很不错。 韩其也住在陈家老宅,这两日愈发忙,大概是那雨夜后面的收尾事项很多,他回来也是偶尔待一下,很少上楼来,或者见她也只是点了个头,便自顾去了。 只一天晚上,阮颂睡到半夜,忽然察觉房间里有人,她神经一瞬绷紧,动也不敢动。隔了很久,假装翻身,转向窗户那边,从模糊的倒影中看到了韩其的身影。 他站在床位,手里拎着一串很长的东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阮颂有一瞬,屏住了呼吸……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竟然这么僵持着再度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在床头看到了一串很漂亮的海珠项链,就放在床头的一张帕子上,海珠颗颗圆润饱满,带着莹润的光,带上去绕两圈,正好遮住锁骨和脖上的一抹伤。 阮颂摸着那项链,指尖微动。 这日下午,宅子里的人都去了,阮颂因为昨晚没睡好,午睡又早了点,提前从午睡中醒来,鲁克和韩其都不在。东姐也没在。家里安静极了。 外面阳光正好,她换了拖鞋缓缓走下楼去,几日没下地,只觉得浑身轻飘飘。 照看的护士跟在她身后,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走一走。 阳光照在身上,还有苍白的手背上,带着热烈的暖意,亮晶晶的,让人情绪也变得温软起来,她又背过身来,晒了晒后背,只仍觉得手心发冷。 客厅里面的电话突兀响起来,没有人接,她惊了一下,转头看电话,铃声一阵一阵,响了很久,停了下来。 但很快,又响了起来。 阮颂想了想,走到电话旁。 座机仍在响个不停,好像这里的人不接,就会一直响下去。 阮颂伸手按住了话筒,然后接了过来,话筒那边的人好像愣了一下,没想到突然接了。 阮颂:“喂,您好,这里是陈宅。” 话筒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哦,是你啊,阿颂。” 阮颂手指尖一瞬冰凉,她以为可能会是韩其,却没想到对面的人会是韩费凡。 -- 第86页 韩费凡忽然冷笑了一声:“我可真是小看你了。阿颂,没想到你这么有天赋,早知道你这么惹人喜欢,我就该听晚娜的话,先收了你。你现在厉害了,哄得我儿子团团转,和姚家反目,和他的叔伯反目,闹得还差点和我这个父亲翻脸。” 阮颂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韩费凡没有得到想要的求饶或者道歉,声音更冷,夹杂着薄薄怒意,却又克制,笑了一声:“阿颂,我现在不会动你,我有的是时间,只要你敢走……不,你最好庆幸在我死之前,我儿子对你还有兴趣。如果你以为那天的事情就受不了了,那我得告诉你,那是看在他是我弟弟份上,我给他的一份体面,至于你……” 阮颂沉默的听着,手指死死握住话筒,外间的阳光照在身上,仍然如坠冰窟。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将那话筒连同她的手接到了耳边,男人微微低头,如同一个沉默的拥抱,他说:“父亲。” 韩费凡愣了一下:“小七。” “刚刚送给您的礼物收到了吗?”他的声音醇和,随着说话的声音,半靠近的胸膛鼓点一般微动。 韩费凡声音缓和不少,带着几分震惊,没想到财富来的如此迅速:“——没想到你真的能拿到乌林半个区的娱乐授权书。” 韩其笑:“这是给您承诺的生日礼物,忘了吗?我说过会给您一个惊喜。” 韩费凡也笑起来:“臭小子。准备了很久吧……也不枉我给你打配合。你这个脑子,倒是很有我当年的样子。” 韩其笑道:“按照规矩,您也要给我一个回礼。” 韩费凡笑:“可以,你上次说过的,想要玉石那两个公司的裁定权,这件事……” 韩其道:“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一个人。” 韩费凡的笑意从声音里缓缓消失:“你想好了?” 韩其低头,那被握在手心的手依旧冰冷,温顺挨着脸颊凉凉的像泉水浸出的玉石,她的长发拢在他身前,层层叠叠,温暖蓬松。 他说:“我想好了。” 韩费凡道:“没出息。算了,只此一次——”但他声音并没有真正的懊恼,反而显出几分隐隐的轻松。说到底,韩其的手腕实在太过凌厉暴力,几乎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割裂了原本根深蒂固的姚家,同时对于涉及阮颂事宜的袁六几人的亲信都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打击,直接动到了他的盘子里。 在此过程中的纵横和人心拿捏,让韩费凡也感到了一丝恐惧。 而在韩其带走阮颂的那晚,同时处置了韩费凡两个心腹的手下。本以为韩其是故意借题发挥,但现在看来韩其的确是为了一个女人,以至于现在头脑发昏还放弃唾手可得的两只“金母鸡”,韩费凡便又觉得,就算韩其真的有一副好脑子,但……也不过如此。 到底太年轻啊,须知再漂亮的女人,就是年轻的征服欲,玩玩也就腻了。而下蛋的金鸡和财富在,就永远不会缺漂亮的女人。 电话挂掉了,嘟嘟的忙音中,韩其的手没有松,他很自然将她的手翻转过来,握在手心,小小的手冰凉,他一手伸出,将她微微一抱,坐上了桌角一小块地方,然后去看她的脸和额头的伤愈合情况。 “怎么了?”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唇。 她黑漆漆的眸子里面藏着潋滟的光,第一次问这个问题:“小七爷,您为什么要帮我?” 韩其笑,说:“人获得财富和权力是为了自己舒服,想要的东西都拿不到手上,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呢。” 他看着她微咬了唇,目光渐渐幽深,手指捏起她的下巴:“所以,你想想,我帮你是为了什么呢?” 鲁克吭哧吭哧不知从外面哪里跑回来,摇头摆尾,想要扑倒韩其身上,又不太敢的样子。只汪汪叫了两声。 阮颂乖巧的脸上露出好像明白的神色:“哦,是做一只听话的狗吗?” 他的手指猛然用力,疼得她微微皱起小巧的鼻子。韩其年轻的脸上现出薄薄的戾气:“小笨蛋,要做我的狗,得绝育。” 他说罢,低头吻了下去。 阮颂下意识后退,腿僵靠在桌边,他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便在这样亲昵的时刻,他黑沉沉的眼睛仍看着她,午后的阳光落在半开的窗外,混着燥热的风吹进来,反反复复。 光影落在她的侧脸上,明灭分明,她长长的轻颤的睫毛在眼睑落下密密的阴影。 终于,她似乎承受不住一般,手伸了出来抵在他胸前,试图想要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得到一口喘息。 但下一刻,她两只手都落在了他手里,几乎惩罚性的,他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消失,他的侵占更加猛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脸颊红的如同娇艳的花。 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了喘不过气的她,伸出拇指,擦过她的唇。 又低头在她唇角啄了啄,低低的声音如同鼓点。 “躲什么?”他说,“你说过,会很听话的。” 第39章 心感觉已经跳得失去了频…… 阮颂被松开的时候,心感觉已经跳得失去了频率,她脸颊微红,唇瓣微肿,有些怯怯又呆呆看着他。 这幅模样,让本来已经松开她的韩其顿住了脚步。 他伸手将她带下来,顺手放在了更软的椅子上,然后一手撑在椅背,一手压在桌上,将她困在椅背,低头压住了她的唇角。 -- 第87页 “吃了什么,很香。”他问。 阮颂喘着气说了一个点心的名字。 他绵密的吻和滚烫的呼吸顺着她的耳边一路向下。 “嗯,好吃吗?”他又问。并不在意她的答案,只是随便问问。 呼吸在纤巧的锁骨停下。 “还……还可以。”阮颂实在受不住,伸手捧住了他半边脸。 微凉的手指贴着脸颊,陌生而亲密的距离。他抬起眼,眼眸一瞬的朦胧,混杂着沉沉欲念。 阮颂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像摸一只陌生的大狗子,带着不动声色的试探和友好,她睫毛轻动,说:“可是……背很痛。手也痛。脚很痛。嘴巴,也很痛。”唇愈合的口微裂,有淡淡的红。 他压着她手腕的手一下松了。 下意识就先去看她之前受伤的脚,他的声音恢复了寻常的语调,只是耳垂一抹罕见的红:“既然知道痛,还到处乱走。” 他站定,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翠绿色的婀娜叶,晒干了泡在水里,微甜,凝神静气。 喝完了一杯,韩其这才转头,看着坐在椅子上轻轻揉着手腕的阮颂,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过了一会,他才说了另外的事。 “对了,学校的事情我帮你处理好了。好了,就继续去上课吧。” 阮颂微愣,一时竟没有听出这句处理好了,是指的什么。 韩其看她仿佛就没从方才的浑噩中清醒过来,便难得解释了一下:“你的学籍处理好了,是你的名字。” 短短一句话,背后的内容太多了。 阮颂过了好一会,才干巴巴道:“谢谢小七爷。那真真小姐——” 她毕竟是为韩真真顶替-考-试才能学习的。 韩其对韩家的人都毫无好感:“你倒真是有闲心,还关心她。” 阮颂道:“我怕真真小姐……和韩先生不同意。到时候让小七爷为难。” 韩其勾起嘴角毫不在意笑了笑:“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地上的鲁克等了半天,连口水都没喝到,忙叼起在外面捡的一块碎石头,转了个方向,放在阮颂面前,吭哧吭哧咧开嘴,长长的舌头垂下来,想要讨赏似的。 阮颂看着它,慢慢笑了一下。她仰起头,脸上是乖巧的表情:“那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韩其手指微动,移开了目光:“随你。” 两人的关系从这天忽然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安静。 这种沉默让阮颂安心,又让她心里不安。 就像平静的山口下汹涌的岩浆,谁也不知道,哪一天这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韩家的十余年让她非常善于观察卖乖,但对韩其这个人,她始终不能完全看透,有时候似乎很亲近,但有时候他似乎又很冷淡,冷得像是厌烦她。阮颂只有一点一点的试探。 阮颂休整了整整这一个星期,好得七七八八。 在这一周内,她最主动的事情便是有一天在他下楼的时候,看着他站在楼梯口一边系袖扣不得其法时,主动上前要求帮他扣。 他那天同意,伸出瘦削手里的手臂,她低着头,手指灵动,手腕盖住他的手腕,虚虚只隔了咫尺,将那袖口扣进去。 袖口的那串玛瑙念珠冰凉。 她费了些力气终于扣好,抬起头来,却看着他看着她,忍耐一般沉默,似乎是在嫌弃她笨拙的帮忙。 后来,韩其每天都处理完好才会出房间。 她就知道,她的这次示好,大概是示好在了马脚上。 然后她便尽量避免帮他做这样的事情,但偏偏昨天早上,她着急第一天复课,他又站在楼梯台阶,叫她。 这回两个袖子都是松松的。 她不但要替他扣上扣子,还要系上臂带。 然后,在她说好了的时候,他看了她柔软完好的唇,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低头吻了过来。 这一吻,仿佛不知餍足,一直到不耐烦的鲁克汪汪跑进来催着阮颂出门,才结束。 陈家老宅是原来的富人区,街道颇有些欧式遗风,独门独栋的小洋楼带着后面一个小花园,阮颂好了些,有时候就会带着鲁克出去溜溜。 一人一狗,一个亲和,一个狗腿,很快就熟得不得了。 鲁克胆子大,脖子带着狗圈,连阮颂去学校,它也会悄悄躲在车里,跟着一路到学校,然后不下车,看着阮颂进学校就跟着司机回去。 但有一天下车的时候,鲁克不知道怎么,直接也跟着跳下了车,它体型庞大,毛发装点得很漂亮,两边耳朵还有阮颂编织的蝴蝶结,很快就引来了一众女生围观,但鲁克谁也不理,只直直走过去,在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孩子面前停下来,鲁克坐在地上摇着尾巴。 这个男生正是道瑟,手里拿着一份新烤出来的点心。 猝然见到本来应该毕业的他,阮颂有些意外,但还是走过去,一手抓住鲁克,一面向他颔首打了个招呼。 道瑟同样意外,目光一闪而过的惊艳和落寞,一段时间不见,眼前的少女几乎脱胎换骨了一般不同了,他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她那看起来素净其实贵得惊人的发带,健康的肤色,黑的发亮的长发,还有定制的大牌皮鞋,心下顿时了然。她终究是真正选择跟了那个人吧。 他点了点头回应她的问候,看着那狗,将手上的一块零食放在手心,鲁克使劲一口吃了。 -- 第88页 道瑟又喂了一个。 他蹲下,仍忍不住问:“你……过得好吗?” 阮颂温声道:“学长,不能再喂了,它消化不太好。”她避开了话题,扯开了狗,将鲁克送回车上。 这只是早上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插曲,阮颂很快就忘了。 上课的时候,另一个消息反而让她有些苦恼。 ——临近中六毕业,需要请家长进行一次家长会。 她想来想去,本觉得东姐去可能会合适一点,但东姐向来严肃,对她也很有距离感,不一定会同意;或者要不然花点钱出去雇一个人也行,她想了想去,门口卖糖串那个大爷就不错,看起来就是个实在人,应该也不会胡乱收钱。 这些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回韩家老宅。韩其不提,她现在更不能往枪口上撞,只暗暗希望负责收拾屋子的是周妈,没有发现她的秘密,或者就算发现,也会帮她好好保管她的东西,特别是身份信息和钱。 虽然现在拿了韩其给她的阮颂这个身份信息,但原来那个“安采娜”户籍身份毕竟是花了好些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证多不压身。 卖糖串的大爷还在,阮颂一问,对方倒是痛快,伸了一个巴掌,只要五十块,又说雇他的可不是一个,要预定还得趁早。她一路下学,都在想着怎么能有点钱用。她的衣食住行东姐安排得妥妥当当,什么都不缺,就是没有钱。 回到家中,意外的,韩其也在。 餐厅的长餐桌上摆着放好的两大份晚餐。 阮颂放下书包立刻去洗了手,坐上餐桌,韩其抬手,管家安排人去掉餐盖。 里面都是一模一样点心,道瑟今天早上吃的那种。 然后韩其唤了一声鲁克。 鲁克吭哧跑进来。 他抬手,拿了一个,鲁克不知深浅,还在喜滋滋看着那点心,尾巴扫来扫去,跟扫地似的。 韩其喂了一个,叫阮颂:“你也给它吃个吧,这狗馋,总容易被人哄。” 鲁克吃了第二个,温顺乖巧坐在那里,还想吃。 韩其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不动声色笑:“果然很喜欢呢。”又给了它两个。 阮颂看了看鲁克,又看了看桌上两大盘点心:“鲁克肠胃不是很好,吃多了会难受的。” 韩其道:“不难受——就不长记性。” 他喂了第五个。 阮颂看着鲁克,鲁克也看着那点心,狗有点不想吃了,但韩其手伸手,它还是张开嘴吃了下去。 韩其又拿了第六个。这回鲁克尾巴也不摇了,似乎知道自己哪里闯了祸,耳朵也搭拉着,嘴里呜呜两声,看着阮颂。 阮颂看着韩其,目光微动,她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脸上是温柔的表情:“小七爷,今天吃多了的话,鲁克会吐的。” 手下的手腕没有动。 她毫无避讳,神色坦然,乖顺可爱:“下回在外面,我会看好它的,不让它乱吃东西。” 韩其问:“真能看好它?” 阮颂嗯了一声,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带着一点不自知的浑然天成的撒娇,只要她愿意,她总是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温软和妥帖:“我保证,不会再让它去跟陌生人说不该说的话,也不会吃陌生人的东西——别让它吃了。” 她的话语中不动声色解释了今天的意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倒是让韩其生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僵。 韩其又说:“鲁克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共三只狗崽,它最瘦小,每次喝奶都挤不上,饿的哼唧叫。后来就养成了坏毛病,看见吃的就停不下来,就算之前吃坏过东西,也不长记性。” 阮颂笑说:“不好的记性,不长,也不是坏事是不是。”她轻轻笑了笑,向他温和亲切看过去,那抹生动仿佛和之前的某个模样印记重合。 这个笑让他的神色稍缓,但声音仍是冷冷的:“妇人之仁。” 阮颂察觉了他的情绪,轻哼道:“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了,再没有妇人之仁,那大家都要做坏人了。” 韩其听见她的轻哼,神色更缓和了几分:“不知道你的道理这么多。” 阮颂笑:“有理走遍天下。” 韩其挥手让东姐换了桌上的东西,重新开始晚餐,他今晚看起来胃口并不是特别好,略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阮颂见状伸出筷子去,将盘子里一块剥好的虾夹到他碗里:“这个味道很不错,再吃点吧。” 韩其看了她一眼,慢慢将那块虾吃了。 他先吃完,站起来用餐巾擦了手:“你吃吧。”他想起什么,“对了,我一会会出差,大概三天后回来。” 阮颂嗯了一声。 韩其还在看着她,她便抿嘴笑了一下:“那,小七爷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三天后正好周六,我可以下厨。”周五家长会结束后,可以提前放学回来。 韩其:“都行。”他看着她,“我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问东姐。或者也可以给我电话。” 他给了她一部手机,里面只有几个号码,阮颂用得很少。 阮颂嗯了一声,手里的筷子轻轻一晃,压在唇上,他说:“你吃吧。” 等他走了,她也放下了筷子,轻轻呼了一口气,结束了这步步的试探。 她算是看出来了,韩其吃软不吃硬。 若是好好说,什么事都有商量,但要是硬碰硬,那就是玉石俱焚。 -- 第89页 而若是再加上微微的笑意,那效果就会更加好。最好听他说话的时候,充分尊重,眼睛温和看着他,是不是微微点头来赞同他。 要讨好韩其,实在不是一件难事。 ~* 转眼就是两天过去。 第二天晚上,小差按照惯例给韩其电话汇报一周工作,完了偶然说起翰泰学校下面的内线说起的一桩趣事,说阮颂偷偷请校门口的那个糖串的老大爷给自己开家长会,结果被两个同班同学听见了,闹了个大红脸。 他说完,旁边的人一下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差顿时回过神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和丁文山他们不一样,况且,就是丁文山如今也不敢在正事时和韩其开这样的玩笑。 对面没说话。 小酒吧里,几人都讪讪又不安相互看了一眼,因为这几日韩其不在,加上刚刚大家说的起劲,说这个阿颂的有意思,竟将这话就直接说了出来。小差更是心里发慌,看向左右。 几人正在迟疑中,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句很平淡的回答:“是吗?” 这是一个问句。 小差看了看身旁的人,其他人都向他抬下巴,示意他赶紧继续说点什么,小差这便抠抠头皮又挤出两句干巴巴的话:“是啊。小七爷,……” 等他挂了电话,旁边的人都齐齐头痛埋怨道:“让你掰回来,怎么连个屁都憋不出来,还是啊,小七爷的私事谁敢去说,还是说的那位?你忘了上回袁六叔,还是他亲戚,被弄成什么样了……” “对啊。请说求饶的时候差点把舌头都咬下来——他却不知道,小七爷只计得失,向来软硬不吃。” “袁六叔还专门送礼求情,但小七爷哪里是那么好讨好的?” …… 电话这边。韩其一身正装扯开了领带坐在红木宽背椅上,他看了眼挂掉的电话,又给东姐打了一个电话,结束后,他向那瓦道:“明天中午之前回去。” 那瓦怔了一下:“这恐怕时间会很紧。如果还要去银谷和第三港区收账交接的话。” 韩其:“让司机自己返程,我们现在换飞机过去。” 现在飞过去,加上路途时间,几乎就是通宵了。那瓦欲言又止,终究只是点了点头:“好的,老大。” 第40章 显出别样的孤高和禁欲。…… 周五的时候,一过中午,就算是中六的学生也没什么心思上课。 况且今天下午还是家长会,有学籍的孩子家长都要参加。 学生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议论即将到来的考试,说起下一步的打算。 留学是第一选择的,第二选择是南迈当地一所重点大学,好奇的前桌转过来问阮颂:“你呢,阿颂,你也开吗?” 阮颂学籍被确认之后,现在的座位做了调整,换到了第三排,位置和视线都很好。 阮颂道:“嗯,要开的。” 前桌好奇:“谁给你开?”她们人人都知道阿颂的身份,韩真真最近请假,会自然不会开,想来想去不可能是韩真真的父亲专门来跑一趟吧。 阮颂倒是坦白:“我请了门口卖糖串的大爷。给措老师登记说他是我大爷。” 作为一所私立学校,里面有钱的学生不少,家长忙碌,来开家长会的找管家或者秘书代劳也不稀奇,雇人的自然也有。 前桌哧一声:“是不是问你要五十?还说他抢手得很?这大爷可一点不老实,最喜欢抬价钱……”她说着想起,“糟,不行啊,阿颂——你不能请了。上回我请过他了,身份信息在学校登记过了。” 阮颂啊了一声,倒是没想到这茬。 前桌忙道:“现在才中午,换人还来得及。” 现在能哪里去找人,阮颂昨晚倒是和东姐说过家长会的事情,但东姐知道她有安排便没说什么。 阮颂的同桌勾起嘴角,不以为然笑了笑,话里有话:“要是找不到,也没什么,反正没有的东西也不能强求不是——回头我妈开完了我问问什么事,我再给你说。” 阮颂想了想,取出电话给东姐打了个电话,那边接了,很快道:“好。” 阮颂微微松了口气。 很快到了下午要开会的时候,阮颂担心东姐找不到教室,先到了校门口等着,左等右等,只看见一辆辆车在外面的停车场下来,没有一个是东姐,眼看时间就要到了。 她的同桌也在等自己母亲,见状便道:“又是从哪里的请的人啊?”她目光扫过阮颂的鞋子,“有钱,感觉不错嚯?”话音未落,同桌就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忙挥挥手,接了自己母亲,她还不走,在一旁看阮颂,“马上要开始了。你的‘家长’真的会来吗?” 阮颂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头继续看对面的停车场,停车场出口没有人。 她心里也有点打鼓,就在这时,只见一辆加长林肯由远而近驶过来,正好停在学校门口。 车稳稳停下,副驾的人开了车门下来,正是那瓦,他开了车门,一只皮鞋先落地。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车中探出。 年轻的男人一身黑色衬衣,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显出别样的孤高和禁欲。 阮颂微微一愣,她的同桌捂住了嘴巴,仍然忍不住呆呆低呼了一声:“竟然,是……韩其。” 旁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但年轻的男人目不斜视,他一路向前,走到了阮颂身前,一手轻轻揽了她的肩,让她回过神来:“走吧。” -- 第90页 阮颂转过身,还有些难以置信得走在前面,她转头看韩其,韩其看起来眼睛有些红,似乎没怎么休息好。 她仰头,对他温柔笑了笑,很领他的情:“是东姐说的吗?其实这样的会,她来就可以了。” 肩上的手微微收紧,他道:“家长会。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小七爷的事情更重要。”阮颂很妥帖道,“您不是说要出差三天,明天回来吗?所以才没说。” 韩其很随意道:“那边的事情简单,提前结束了。” 风从林荫道吹来,吹得她头上的深蓝色勾银边的丝带微动,细细密密贴着她的脖子,不动声色钻进衣领。年轻的脸映照着午后的斑驳落下的阳光,有种恍惚的宁静。 韩其看到她的发带,他伸出手,顺手勾了出来,丝带顺着柔软的肌肤滑动。发带上还带着余温,他在她肩上的手逐渐滚烫。 阮颂不动声色微顿一步,半蹲下来,系自己的鞋带,避开了他肩上的手,她再站起来,便很自然和韩其并肩而行了。 “那一会,我给老师介绍你是我哥哥,可以吗?”她笑,很自然转开了话题。 这个称呼尚可,叠词出来,听得人心尖一动,韩其道:“随你。” 后面两个女生追上来,跑过了却又停下转头喊阮颂的名字,说是和她打招呼,目光却是看着韩其,眼里都是惊艳和雀跃。 快要到教室的时候,家长们都提前进场了,学生们不能进去,三三两两等在走廊或者休息区。 一个漂亮的女生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走进教室,假装找一本书,脸庞微红看着坐在阮颂位置上的韩其,她心慌意乱翻了两下,在母亲的提醒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冲出去。 外面的伙伴们立刻蜂拥而上,都悄悄询问她看清楚没有,有没有按计划说上一句话。 那女生脸微红,她似乎这时候才想起,她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看韩其的脸,更不提说是和他说什么。 距离上一次韩其出现在学校留下的短促印象相比,这段时间的成长让他变得更加稳重,一身得体简单的黑色衬衣和极短的头发,越发显得他在一众描眉戴金的家长中如此卓尔不同,而又优雅英俊。 人人都在猜测他和阮颂的关系。 哥哥? 谁都不会信,但很多人都希望真是这样。 跟着成为另一个关注焦点的阮颂很有先见之明躲在了休息区后排的椅子。 她手上拿着一本“释玉”的图书在看。 看着看着,就觉得身前伸出了一片阴影。 她抬头,只见冯爱伸手递给她一大包开封的零食果糖。 阮颂伸手客气拿了一个:“谢谢。” 冯爱看她拿了,便不客气在她身旁坐了下来,八卦:“听见了吗?她们刚刚的议论可不太好听,说你是踩了狗屎运,拿下了韩其;班上的男生说,是韩其走了狗屎运,拿下了你。” 阮颂伸手阖上了书。冯爱和韩真真交好,性格虽张扬,人本质不坏,她和阮颂交情一般,不会是专门来八卦的。 冯爱歪头看了她一会,忍不住低低感慨一句:“真是惹人瞩目啊。你们并肩走过来的时候,楼上的手机拍得咔咔咔的。” 阮颂拆开糖纸,咬了一颗糖,软软的一声。 冯爱收住了话尾,回头看了看周围,现在周围没什么人,都去看那韩其了。 她便直奔主题,问起了韩真真:“阿颂,你跟我说实话,真真是不是真去整容了。” 阮颂不动声色问:“怎么这么问?” 冯爱道:“别说你不知道。你也别哄我。我都知道,之前她请假前就专门跟我说找到了一个顶级的专家,说是原来在樱花国的教授传奇级人物,做得可好又自然。还说做好了,给我介绍——” 阮颂再抿了一口糖,口腔甜的发腻。 冯爱再爆出一点消息,让阮颂更信一点:“你不知道她想整的样子吧,我可看过那效果图,说实话,阿颂,和你的脸真像……不过,那教授评估了不同意。”冯爱笑,“说真真的下颔骨太大,磨骨太多以后老了肉会下垂。” 阮颂微愣,她只知道韩真真想整容,却没想到她对标的模板竟然是自己……这感觉,好诡异。 “然后呢?”阮颂问。 冯爱道:“再后来,这个很难请的教授,竟然被中途截胡了,说欠了人情要去给南迈哪个贵妇人去做项目了——真真这边早就请了假说自己夏令营,马上又要去留学,手术还有恢复期,她哪里等得起,就找了美容院的人,重新物色更好的专家,还真给她找到一个。是H国的,手上听说做过几万张脸,流水线的痕迹也不那么重。而且,这个专家还愿意帮她按照她第一个心仪方案来做……哦,就是按照你的脸那个方案——” 冯爱喝了一口水:“但是,这个专家收费很高。比原来那个教授还要高。真真的钱不够,她又不敢跟她爸开口,说她爸肯定不同意,她妈最近也联系不上,她就找我们,借了我的钱。” 阮颂隐隐知道冯爱想说什么:“她借了你多少?” 冯爱抿了下嘴:“借了我四十八万——可是我银行卡所有积蓄了,说之后按照百分之五利息给我,还借了白着、蓝妮她们的钱,小一个月了。这几天,按理说她应该手术休息结束了,也能说话了,却联系不上了,结果之前你也两周多没来,我们又不敢张扬,幸好你回来了——想着你算是半个韩家人,就想问问你,你知道什么情况吗?她是不是真的去了?还是躲在家里?” -- 第91页 阮颂摇了摇头:“真真小姐最近没有韩家老宅,至少两周之前她不在。有发过消息吗?”不能说话,手指也可以动的。 冯爱道:“消息偶尔会回。但却有些奇怪。” 她将手里的信息给阮颂看,阮颂没有看出来什么问题,很日常。 冯爱道:“这就是问题,韩真真出名的别字大王,你看这些消息,居然一个错字都没有。” 冯爱综合了所有的证据,得出一个结论:“你说,韩真真不会已经整完容,翻脸不认人了吧?现在我们又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 阮颂:“……应该不会吧。”韩真真这个人和韩费凡一样,要脸,好面子。这样的事情,她只要还想“华丽”回归,就不会这么做。 冯爱点头:“我想也是。那难道……是整容失败了——不敢见人。” 阮颂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了冯爱。 ——这,还真的有可能。 家长会结束后。 在众人的目光下,阮颂和“哥哥”韩其一起走出了教室。 两人走在林荫道上,左右的目光如潮水一样涌来。 韩其早已习惯,想了想问:“平时他们也是这么看你的吗?” 阮颂道:“今天是托您的福。” 她说的自然,又近在身边,韩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阮颂顾忌在学校,下意识微微一躲。 韩其抬眸看她,手没动。 阮颂正好歪头一笑:“头发扎了好久的,不能碰。”她走到了韩其另一边,这样大部分目光都被韩其挡在了外面。 韩其眼眸深处的暗色一闪而过,轻轻勾起嘴角,笑了笑。 ~* 到了校门口,车已停在正合适的位置。 司机立刻下车给韩其开车门,然后是阮颂的。 阮颂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瘦削的小伙子,正是小水的哥哥安。 阮颂微讶,韩其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进去吧。” 回去的路上,阮颂将刚刚冯爱说的关于韩真真整容这个可能说给了韩其听。 韩其听完,倒是没什么表情。 过了一会,他很平常道:“是的,那个教授,被我请给了姚雯的母亲——去做修复手术了。” 阮颂心忽的一跳。 韩其道:“但新的专家和她的新方案不是我安排的。人要作死,总会有一万条路。” “那真真小姐?”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韩其道:“第一次的方案仍然不满意,因为可以免费重来,所以想要一次来个全套的。听说她三天后安排第二次手术,只希望她……”他毫无笑意笑了一下,“一切顺利吧。” 不该问的。知道的越多,越是麻烦。 山雨欲来的气息,裹挟了整个空间。 车开得很稳,阮颂却觉心尖微颤,她轻轻咽了口口水。 第41章 阮颂只觉肩膀一阵颤栗。…… 车行驶得很平稳。安的技术很好且快。 在十字路口的时候,韩其忽然道:“右转弯。” 他目光一扫后视镜,阮颂也注意到了后面不远处,他们转弯后,两辆黑车仍不紧不慢咬在身后。 韩其的行踪向来保密,但今天他出现在瀚泰,并一直待了两个小时,估计是被有心人知道了消息。 安抿着唇,手很稳,车速也没有变化。 韩其迅速拿出电话,开始拨通快捷键,熟练报上了第一个车牌号码。 短暂两分钟后,他得到了对方车牌号的信息。 等待的过程中,阮颂伸手拉住了一旁的扶手,另一手很利落拉过后排的安全带扣上。免得突然加速会引起碰撞。 韩其指了指自己的。 阮颂立刻松开自己的,先侧过身去,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去拉安全带,拉住了安全带,她正准备向自己这边扯,忽然安一个加速,阮颂身体一歪,下意识抱住什么。 等再度平稳,她才看到自己竟然抱住了韩其的腰,他的腰很瘦,但异常结实有力,阮颂顿时脸庞一热。忙松开了手,偷眼看他,韩其正垂眸紧紧看着她,那目光毫无羞涩,反而晦涩难辨,她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正待起身,就在这时,韩其道:“别动,后面的人跟上来了。” 他于是一手伸出手,纤长的手指揽住了她的肩,一面抬头看向后视镜。 “甩掉他们,安。”韩其说。 阮颂只觉肩膀一阵颤栗。 他看起来修长瘦削,但胳膊很有力,只是揽住她,阮颂便觉得自己仿佛被束在了安全带里一样稳妥。但现在这个姿态,仿佛半躺在在他怀里,随着他说话,他的呼吸,胸膛微微起伏,混合着衣衫清洗柔顺剂的味道和沐浴香水的清冽气息,都齐齐往鼻腔里涌,她感觉……要窒息了,无法呼吸。 安的技术是在北地山路上练出来的,在城市的交通里更是如鱼得水,风驰电掣一般,左右腾挪,几次漂移,阮颂生生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扔出去,原本只是抓住韩其衣服的手,也顾不得了,改成了搂住了他,至于身体的接触,她几乎半靠在他怀里—— 生死大事,何拘小节。 如此过了好一会,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昏昏噩噩阮颂早分不清是心有余悸还是心慌意乱,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更是滚烫,韩其松了手,拍了拍她的背:“好了。” 她抬起脸,立刻坐正了身子,脸红红,唇白白的,移开了头,但露出头发的耳尖也红了。 -- 第92页 “胆子这么小——”韩其慢慢道,话里却有笑意。 安下车,打开车门,阮颂自己也立刻推车下来,车停的位置是陈宅的大门口,她转头去看后面的街道,后面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车跟来。 感觉哪里不对,阮颂心里有些疑心,:刚刚是不是韩其说的那么紧急。 要真的急,怎么会直接开回安保状态一般的陈宅而不是去别墅区,又怎么会只停在门口就下车了,好像不对啊。 她转头看安,想从安的表情里看出什么端倪,安低着头已经去开车了。 因为觉得阮颂的胆子太小,以后遇到这样的麻烦容易失措,于是,当天晚上,韩其就非常“好心”安排了她一起练练胆子,一起看个电影。 倒不是什么鬼片。 但也好不了哪里去。 是一部老片子,名字叫什么蜡像馆。阮颂很少看电影,在学校里偶尔也会放上几部,也有科幻和鬼片的选项。她并不怕鬼,一般的怪物什么的,也没什么感觉。 但现在……完全不一样好吗。 整个三楼顶层的私人影厅帷幕拉上,两排舒适的宽皮座位上,他们坐在正中间的位置。 超级震撼的音响和修复后清晰度令人发指的画面,塑造出了沉浸式的观影体验,直接碾压了学校里小打小闹的电影播放。 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宽大的双人沙发,韩其懒懒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阮颂身后的沙发扶手上。 他长腿长手,近一米八六的身高充满了存在感,慵懒而又敏捷,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狮子。 阮颂只能规规矩矩坐着,挺直了脊背,主要是身后的那条胳膊存在感太强,一靠后实在……有点像是靠在他怀里。 很快,这些都不重要了。 画面随着播放开始切入故事,她的注意力开始被吸引。 电影开始并不恐怖,主要讲了几个准备看球赛的年轻人开着车,激-情快乐,然后误入了一个小镇…… 渐渐,随着故事推进。 阮颂的鸡皮疙瘩渐渐起来了,脊背上骨头开始发愣,她想要移开目光转过头,韩其“好心”提醒道:“好好看,你要是这样,我只能剪切出来让你再看一次。” 过份…… 阮颂只能转过了头,尽量目光不去看屏幕。但耳朵里什么都能听见,她咽了口口水,感觉头皮发麻,只能左右移动目光—— 余光中,韩其安安静静-坐着,面无表情,似乎在看着什么很寻常的东西一般。 他的侧脸很好看,因为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和长睫,甚至从这个角度能看出一丝清秀。他那带着温文尔雅和客套的笑也充满了迷惑性,在那天会所韩其动手之前,阮颂实在很难想象这个男人真动起手来有多狠。 在会所带走小水那天,阮颂开始担心多了一个人,怎么顺利混出去,他说了那句“凭实力带走”。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他随手拎起一张椅子,走到了前面门口的会所打手前,微昂下巴,勾起一丝笑,然后下一刻,椅子在那摸电棍的打手头上开了花。 她和小水跟在韩其他们后面,小小的一段距离,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个男人狠戾,凶狠,毫无顾忌,不留余地。充满了攻击性。 但是……那一刻,她却有了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所以,阮颂想,他看这些……应该毫无感觉吧。 察觉到她微微出神的目光,他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她一看韩其正看着她,如同被抓了现行,立刻转过了头去。 此刻,前面电影的镜头已到了关键时候。 从未中止的紧张音乐声中,电影中一个年轻男人,脸被一点点剥下来…… 而阮颂毫不知情,正好转过头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算了——你这个胆子。”他忽然懒洋洋说了一声,那只放在身侧、平时冰凉此刻却微烫的手掌落在她眼前。 长长的睫毛扫在手掌,那股淡淡的气息近在咫尺的鼻端。 阮颂一瞬呼吸停了一拍。 她几乎下意识伸手去拉他的手,好让一点光透出来,结果手被拉动的瞬间,她正好看到了电影中的年轻人泪流满面,毫无准备的阮颂猝不及防看个真切,刚刚强撑的镇定荡然无存,吓得啊了一声,下意识转身躲到了身后。 一头撞进了韩其怀里。 她只觉身前的人身体微微一僵。 过了一会,她听见了他微哑的嗓音:“好了,完了。” 她仍不敢转过头去,只埋着头抗拒地摇头,然后就感觉一只手在她头发轻轻揉了一下,很短暂,很温柔,然后移开了。 他落在沙发的那只手移到了她肩膀上,将她慢慢从他怀里捉出来。 她由着他的动作坐了起来,而他另一只覆在了她微凉的手背上,然后他看着她,缓缓低头。 阮颂如梦初醒,整个人顿了一秒,她坐了起来。 “我想上厕所。”她说。站起来的时候,声音有些发慌。 然后阮颂直接跑了,再也没回来。 韩其一个人看完了剩下的电影,效果惊人的荧幕上,他看着那血腥恐怖的画面,却出神的,缓缓露出了微笑。 追着鲁克进来的东姐正好看见这诡异的画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向来镇定板正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然后默默退了退出。 -- 第93页 阮颂一口气回了房间,心跳还是很快,她锁上了门,去浴室洗了一个微凉的澡,仍觉得脸红红的,索性搬开桌子上面的东西,用自己制造和收集的工具,开始做玉雕,挖脏去绺、画活,一点一点描线。 做着做着,心情也慢慢沉静下来,她小心的一点一点用三角钉去掉外线,粗雕的过程是整个玉雕成功的基础,雕玉向来讲究“买定离手、落子无悔”,要知“覆水难收”,已消减的部分是添不回去的。 等做完粗雕已是十一点多,阮颂打了个哈欠,感觉肩膀紧绷。感觉刚刚的异样情绪就跟玉雕一下,平复下来了,她这才站起来,将脸埋在床上睡了去。 结果睡到半夜,还是被一个噩梦惊醒,她梦见一辆脏兮兮的小卡车,在颠簸盘旋山路前行,大雨后的土路到处是积水和软乎乎的淤泥。在一个很大的泥坑前,汽车的后轮陷了进去,车上的人都下来齐齐推车,仍然动弹不得。 这时,一个矮胖的面目模糊的男人便从她们一群孩子中拉出了最后一个虚弱几乎站都站不稳的孩子,在他头上一敲,将他打晕了扔到了那个坑里,然后车顺着他的身体碾过开了过去。 从车底的缝隙看去,她看见了那个男孩子苍白而又红的脸,男孩张了张嘴,似乎在说好痛,又像是在喊妈妈。 阮颂一下坐了起来,满身都是冷汗。 ……都是做梦,她双手收紧放在身前,闭上了眼睛,只觉寒意从脚底一直到后颈,心里念了一句又一句,都是做梦。但那画面无比清晰,仿佛就在眼前,她再也睡不着了。 ~* 第二天早上,阮颂准备好早餐出来的时候,韩其正好下楼。 她将粥和牛奶还有几样早餐都端出来。 韩其看了一下:“以后不用准备这么多。” “嗯。”阮颂嗯了一声,移开目光。 “一起吃吧。”他说,目光在她的黑眼圈上看了一眼。 阮颂坐下,先盛了一碗粥,韩其顺手倒了热牛奶,她把碗放在他前面的时候,他递过来的牛奶也正好放在她面前。 暖呼呼的牛奶,喝了一口,便觉得从胃里热腾腾起来,冰凉的指尖也有了温度。 她捧着牛奶,想了一想:“小七爷——我想学车。” 韩其有些意外:“马上就要考试。你现在在学玉雕,之前给韩真真上的日语课和西语是不是都没完,现在学车,你的时间来不及。” 阮颂忙道:“来得及的。你刚报的玉雕一周只有一节课,其他两门课程下个月就结束了。”她踌躇了一下,“我觉得开车……更能锻炼胆子——可以吗?小七爷?如果以后你出去,我也可以开车的。”她眼巴巴看着他,唇瓣上一点奶痕,像花瓣上的露水。 韩其伸出手去,手指微顿,在半空顿住,转而扯了一张餐巾纸,递给了她。 “结束后,再学吧。”这就是同意了。 阮颂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嗯。”她从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感谢。 他看着那抹笑,也跟着松了两分眉头。 安排好司机走进来的东姐看着韩其的神色,再看向阮颂的眼神顿时也跟着温和了两分,虽然不是很喜欢这个阿颂,比起对着恐怖片微笑,还是现在的小七爷看起来接地气多了啊。 第42章 “做错了,就要惩罚。”…… 上车的时候,没有看到鲁克。阮颂一问才知今天一早,它再度被送去学校进行短暂的拒食训练了。 这已是鲁克第三次进狗学校。 车上没有大狗子的咧嘴和亲昵,阮颂只觉有些空荡荡,却发现车上有个同款的狗脸抱枕,上面的照片正是鲁克,她伸手拿过来,问司机才知是早上韩其让放进来的,她摸了摸狗脸,心里有些暖暖的。 从在韩家记事起,从来都是她关注着别人的需求,很少会有人这么细致的在意过。 阮颂将那抱枕抱了抱,很软。 正好昨晚完工的另一个玉坠在身上,她便顺手取下来,挂在了那狗抱枕的拉链上。 玉坠是个海鱼模样,正是那天韩其带她去珊姐那里吃的那条模样,不知道怎么,雕着雕着就雕出来了。 基础的蛋面材质很好,雕出来只觉清润可爱。 这是家长会的第二天,到了学校,阮颂明显感觉看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多了,好奇有之,惊艳有之,鄙视有之,惋惜有之。她并不在意,如往常一样走进了教室。 冯爱在教室门口,先用眼神问了一句阮颂,阮颂道:“真真小姐的确还在手术。二次手术准备中。” 冯爱听见她这么说,顿时放了心,也笑起来:“我就知道,韩真真这人那么爱面子,做不出卷款跑路的事。” 又说了几句,阮颂进去才发现,她的前桌被新调整了位置,换到了最后一排,阮颂一进教室,就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然后看见前桌的朋友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再这么看阮颂。 阮颂有些疑惑,她一坐下,她的新前桌就转过头来:“颂姐,以后求罩啊。” 其他周围几人都齐齐附和,然后七嘴八舌说了那天的事。 阮颂这才知道,开完家长会,她的“哥哥”韩其便以阮颂要专心学习需要友好的邻座为由“请”老师安排调换了座位。 阮颂的前桌也不是好糊弄的,前桌母亲当时就生气了,拿着电话就打给了学校的教务部长,结果对方听完,又问了学生名字,让前桌母亲将电话给了班主任。 -- 第94页 前桌母亲冷笑着将电话递了过去,谁知道班主任老师接完电话,应了几声,就直接将前桌安排到最后一排了,气得她母亲当时话都结巴了。 这位前桌平日便骄纵,拜高踩低,嘴巴不肯饶人,这样的调动顿时得了周围人一片暗爽。 同桌也附和:“对嘛。本来我们的座位是按照成绩来排,或者按照建校捐赠贡献值来排,她哪一样都排不到第三排,还不是因为教务部长是她小舅舅。” 阮颂意外之余,笔尖在纸上微顿,一时不知道心里复杂的情绪是暖意还是寒意哪一样更多些。 那么小的细节韩其竟也都注意到了。 而且当场便处理了。 韩其做事,向来如此缜密而又果断。 从不肯吃亏。 她想,幸好早有先见之明,想到这里,顺手从桌屉最里面取出自己的小本子,笔记本很普通,就和日常的笔记记录本一样,她取出笔,用日语和西语交错书写,再记下一笔钱。 驾校学习费用:四千。 上面密密麻麻,从一顿早饭的明细加上估价到一本书,一双鞋子,一条头绳。 当然,因为后两者都是名牌,她便心虚在后面加了一个每日折旧费用。 一篇一个统计。 纵然她很节约,也从不乱花钱,但上面的金额还是在不断增加。 笔记本最后一页,是她积攒的东西。 上面最大的一笔,是一串漂亮的海珠,共计六十颗。 下面打了虚线的,是她仍留在韩家老宅的东西,并不值什么钱,零零碎碎算下来,应该有小一千。 她看了一会。将笔记本再度放了回去。 课桌上的小日历上面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会进行最后一次考试,三次期末考的成绩综合将会是中六的整体成绩,也是作为申请大学的重要依据。 一天一页。很快,小日历又撕了十多页。马上就是在翰泰的最后一个周末。 时间紧张的根本没有周六还是周末的分别。 就算这样,她仍然每天坚持起来给韩其做好早饭。 即使简单,但必定亲自动手。这是阮颂对自己的要求——不想白吃白喝。 复习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这段时间晚上阮颂通常复习到很晚,韩其知她复习,提醒之后,现在一般晚上东姐和家里的其他工作人员都不会出现,留下足够安静的环境。 至于他自己,最近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这段时间非常多的应酬,有时候回来,偶尔一晚上都不回来。 有一天已经很晚了,阮颂正在做题,就闻到身后有淡淡的酒味,她知道是韩其回来了,那酒味混着韩其本身的冷冽味道,加上笔尖的书香墨水味,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诱惑。 她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发慌,下笔的一个选项一下选错了。 韩其看了一眼,便伸出手来:“这个不对。” 灯光落在他指尖,修长的手指在纸笔上落下阴影,阮颂看着他的手指,就像一根葱白段,忽然就明白了“指如削葱根”的意境。 她看着他的手指,神使鬼差伸笔去碰了一下。 笔尖在他手指上落下一个黑点。 他咦了一声:“不服气?”伸手拿过她的笔,就从她伸手埋下身来,开始给她演算那道题,从最开始的公式开始,都一步步的解题步骤,他写到第三部 ,笔尖顿了顿,直接写下了答案。 他看着那正确答案,满意笑了一下,热气顺着她脸颊吹过,他在说话,阮颂只觉耳尖一瞬一瞬的发麻,第一次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韩其手上还捉着笔,没有听见回应,转头看阮颂。 两人的距离本来就极近,他这一下侧目,几乎瞬间就看见了她轻颤的睫毛,他脸上的笑凝刻了数秒。 他又说了一次。 阮颂这一回听清了。 韩其说:“做错了,就要惩罚。” 然后,他站在她身后,一手托着她的脸,侧脸吻了过来。 醇香的酒味和呼吸萦绕在她呼吸中,阮颂只觉他触碰到的地方一阵一阵颤栗,她忽然睁开了眼睛。很近很近的韩其,闭着眼睛,那扇羽一样的睫毛盖住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是这样温柔,又是这样细致。 她第一次,在这温柔中,感受到了他的某种情绪。小心翼翼而又势在必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他松开了她,她的腰和腿一样发软,几乎下意识就扶住了他的胳膊,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他弯了腰,几乎如同捞一只柔软的猫一样,将她整个抱了起来,缓行几步,他将她放下。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然后被炙热的温度笼罩,她迷迷糊糊,好像自己也喝了酒一样,直到触碰到一只炙热的手,阮颂才一下回过神来。 她忽的屈身,带着惶惑和恍惚茫然,一下扣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手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和他相比,如螳臂当车,但他的动作却停下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仍然挡不住她微红的脸和微肿的嘴唇。 他看着她好一会,翻了个身,将她拉下来,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一只手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了她的颈窝,小心又发狠似的咬了一口。 软软的,小小的一团。 他的酒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眼睛漆黑如化不开的浓墨,那里面交织着惊心动魄的情绪。 -- 第95页 过了一会,很轻又很克制缓了一口气。 他说:“你……”声音沙哑,没有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他松开了她,站了起来,将被子顺手全数盖在了她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分毫。 他说:“好好学习。不然,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的处罚了。” 阮颂闷在被窝里,身体仍然一阵一阵发热,又觉得发冷,也不知道是被子盖多了,还是血液都被抽走了。 她摸着自己的心,跳得如同一只被野狼追杀的鹿。 喝酒上头,喝酒误事,喝酒昏头。她想。 ~* 第二天早上,阮颂就听见韩其让东姐准备一些醒酒的东西。 于是从这天晚上,阮颂就会很贴心的提前准备一壶很浓的醒酒茶。 等韩其回来,她便出来,将温热的茶倒给韩其,然后等他喝了缓解过来好安安静静自己去睡。 果然,喝了醒酒茶的韩其,那晚的事情基本没有再发生过。 即使有时候明显喝多了些,看人的眼神奇奇怪怪。 只有一天,他靠在门口,衣服一丝不苟,领带都没取,看着阮颂小书桌上的日历本,上面还剩下薄薄的十来张。 他看了好一会,好像觉得那撕扯的痕迹太难看,走过来,将没有撕扯整齐的日历一点一点撕掉。 阮颂握着笔坐在软椅中,韩其就站在一旁,灯光将他挺拔的身体照出压迫到极致的暗影,她有些心慌,不敢落笔,生怕写错,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她旁边,一点一点撕那胡乱撕下并不整齐的日历本,终于撕扯得干干净净,他看了好一会,这才满意放下。 然后就回了房间。 阮颂便想,韩其的酒品还是好的,按理说,酒品如人品,人品应该也不差。 结果周五放学回家,因为她还有个西语课程,回去的时候为了省前坐公交晚了些,到陈宅的时候天已微黑了。 她一回到老宅就觉得不对,门口停着韩其的车,安刚刚送韩其回来。 这么早? 她进了小楼,平日韩其在,家里都会有人,但今天一楼大厅一个人也没有,她换了鞋子,准备先回房间放书包,打开门一瞬,就看见朦胧的黄昏中,她的床上赫然睡着韩其,而他的怀里,竟然还搂着一个长发的女人。 看见的一瞬,阮颂只觉全身的血一下涌上了脑门,她拎着的书包一沉,差点就落到地上,还好最后一刻她捞住了它。 她站在那看了一会,但脚沉沉的,过了好一会,她定了定神,轻轻放下书包,咬着嘴唇慢慢走去书桌旁边,轻轻拉开第一层抽屉,抽屉里面是她放好的财富,那串漂亮的海珠在最上面,海珠下面是她的身份信息。 她颤巍巍伸出手去拿里面的东西,就听见身后“汪”了一声,走廊的声控灯在这一声狗叫后一下亮了,阮颂惊讶回头,就看见从床上蹦起来的鲁克,正摇头摆尾冲她叫,看见阮颂回头,鲁克一下跳了下来,围着她绕圈,扑到她身上。 原来……刚刚那长头发的女人……阮颂呆呆看着眼前。 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来的韩其,看着阮颂微红的眼,皱眉看鲁克:“过来,鲁克,下次不能这么扑人。” 阮颂呆了一下,道:“刚刚我还以为……”她顿住。 韩其看着鲁克,一下明白了阮颂的话,他本来有些不悦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罕有的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笑容。 “很像是不是?” 阮颂道:“才不是。” 轻松的氛围中,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了她手上的卡片,他的脊背渐渐僵硬,声音也冰冷了起来:“你那这个做什么呢?” 阮颂手指一顿,她克制了自己瞬间想要藏起身份卡的本能,道:“马上就要考试了,报名要复印一份。” 韩其冰冷的看她。 阮颂笑了一下:“那不然呢,还能是什么呢。” 韩其显然想到了什么:“最好什么都不是。”他说,“你知道,你对我说过什么,我的信任是有限度的。” 阮颂转过身,将身份卡很自然收进书包里,如此同时,一手不动声色将装着海珠的小袋子一并放进去,她口气带着微微的生气一般的情绪:“知道,小七爷是我救命恩人,我要好好报答,我不能忘记,我现在就去做饭。” 听着她的话,韩其站了起来,他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去做你承担不起的事。”说完,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阮颂自然知道。 现在他的态度和话更让她清楚的知道,她的命运依然被牢牢掌握在另一个人手上,即使那个人也会对她展露温柔,但同样的,既然有雨露,自然也会有雷霆之恩。 这件事根本不用韩其来说。 韩费凡很早之前就打电话说过。 ——“阿颂,我现在不会动你,我有的是时间,只要你敢走……不,你最好庆幸在我死之前,我儿子对你还有兴趣。如果你以为那天的事情就受不了了,那我得告诉你,那是看在他是我弟弟份上,我给他的一份体面,至于你……” 她想起韩费凡那因为过度营养明显发福的身体,那过度的滋补,那张厨娘柔软的身体。 二八美妇身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这位来自银谷的张厨娘,如果她没猜错,是韩其的一把美人刀。 -- 第96页 那么,韩费凡什么时候会死呢? 第43章 “那你就是手上的刀。”…… 考完试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充满了快活的尖叫。阮颂转头看了一眼韩真真空荡荡的位置。 至此,她整个沉默的中六学生时代结束了。 一个年轻的学弟和同伴打着球满身是汗从操场走过来,其中一人看向阮颂,少年们相视看了一眼,一人推了推另一人的胳膊怂恿他去。等他们回过神来,阮颂已顺着长长的台阶走下去。 晚照落在她身上。 “真漂亮啊。”年轻的学弟看着那背影,轻叹了一句,“不知道谁有这样的好运。” 阮颂走出校门的时候,一辆黑色豪华汽车停在校门口,车窗缓缓摇下,是那瓦来接的她。 不等阮颂问韩其,他就说:“今晚老大有点事,让我来接你去别墅区。” 车里的另一个人她见过,还记得是叫景田,当日在别墅区临水咖啡见过的一个年轻人,浓重的书卷气息被归束在利落的装扮中。景田穿了一身很实用的迷彩户外装,一手按在腰间,仿佛别着枪,看见她,立刻颔首打了招呼。 都是韩其的核心心腹之一。 阮颂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她问:“小七爷呢。” 景田也道:“小七爷有点事,让我们先送阿颂小姐回去。” 车子开得很快,一路疾驰,避开了平日的主干道,从几条巷道中穿了几次,最后才缓缓驶向春舞川这边。 那瓦话和丁文山一样多,怕阮颂无聊似的,又怕她多问什么似的,开始有的没的说一些趣闻。 经过春舞江河畔的时候,只看河海衔接的沙滩上零零落落的椰子树和棕榈树,现在不过是下午六点,已经陆陆续续已有衣着华丽的艳丽女子站在棕榈树下张望。这是南迈当地一个不成文的风俗,在夜晚站在棕榈树下系着绿纱巾的女人都是自卖求钱的。只要价格合适,就可以带走。 在一些热门的地方,比如传统娱乐区乌林,因为游客众多,往往一棵位置较好的棕榈树,还需要交“栽树费”,旅游淡季和旺季价格各不相同。 那瓦说完了,便问阮颂:“对了,阿颂小姐,想不想知道那个以前总是欺负你的晚娜,现在是什么价格?”他说罢,迫不及待自问自答,“她现在也在乌林,开始的时候知道的人图新鲜,比如她的那些贵妇人和闺蜜还有韩费凡的同好都会去照顾她生意,挣得还真不错,听说卡上的流水一个月至少四十万打头。后来,新鲜劲过了,渐渐没有客人,她在包房混不下去,只能自己去找客,再后来,就沦落到树下去抢位置——就是刚刚我们经过那一片。” 阮颂心里微微一震,下意识回头看车窗外,外面都是林立的行道树。 晚娜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但从头到尾,这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女人,却不知道,自己都只是别人的玩物罢了。喜欢的时候几乎能将“韩家夫人”的名头挂在身上,但一旦厌恶忤逆了上位者,就成了被踩踏在脚底的污泥。 但晚娜在南迈十多年,交好的贵夫人和朋友应该也是有的。 她忍不住问:“那些贵妇人和闺蜜“照顾”她?” 那瓦嗤笑一声:“当然,肯定不是她们自己上手,只是便宜了她们的保镖和司机。” 原来是这个照顾——照顾她的生意…… 那瓦说完了,见阮颂有些郁郁的样子,不由抠了抠头:“我以为听见这件事,阿颂你会高兴。毕竟她以前老是欺负你。” 阮颂:“我不是为她难受,只是这件事——” 一旁的景田同样是从微处出身,他一下明白了阮颂的心情,立刻补充道:“阿颂小姐尽可放心,小七爷并不是韩费凡这样的人。” 阮颂目光看着前面,摇了摇头。 她转移了话题:“但韩老爷一向爱好面子,这么处理,岂不是被所有人笑话吗?” 那瓦很懂,笑道:“阿颂你就不懂了。要是韩费凡只是隐忍处理了晚娜,那他才会被所有知道的人笑话,笑话他被自己女人和残废弟弟绿了十多年。但现在这样摊开处理,也就是将这个女人完全摘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他是什么下场,以后所有人说起来,只会说那个女人得罪了韩费凡,是什么下场,至于怎么得罪,反而不重要了。” 阮颂目光微动:“韩费凡一向如此吗?” 那瓦笑:“差不多。他做事一向比较没下限。” 她手指收紧,从车后的后视镜看到还有一辆车不紧不慢跟着。 那瓦也注意到了,道:“自己人,不用担心。” 这样不同寻常,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准备这么周全,那就是韩其提前知晓的。 阮颂心里想,看来,韩其开始对韩费凡动手了。 只是为什么会是今天,是因为她刚刚结束了考试? ——她只是这么一想,自己都忍不住轻笑,也真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一路很顺,到了别墅,夕阳刚刚落山,阮颂下了车,一个个子稍微小一些的女孩子跑过来,伸手接过了她的书包,正是那天从会所带走的小水。 小水看起来精神极了,头发编成两个辫子,一看见她就露出一口白牙:“小姐,你回来了。” 她介绍自己的出现的原因:“小七爷让我以后就在这里照顾你。真开心。” -- 第97页 鲁克摇头摆尾跑过来,不敢扑人,就在她脚边打转,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一切看起来这么平常,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碧绿的草坪,看向二楼,二楼的窗帘拉着。 阮颂从大厅走进去,一楼的大厅里面摆满了照片,都是大张大张的艺术照和生活照,照片上是同一个倔强清冷而又漂亮安静的姑娘,有的笑着,有的沉默,有的只是一个侧脸,有的是全身,年龄各不相同。 都是韩其的母亲的陈缪的照片。 东姐正安排人清理擦拭这些照片,看见阮颂回来,她很难得挤出一丝笑,非常明显的说:“小七爷在楼上。心情可能不是很好——”然后期盼地看着她,好像希望她立刻去做点什么。 阮颂从满地毯的照片缝隙走过,仿佛逐渐从一个少女的青葱时代走向富贵落寞的中年。 走到了二楼的拐角处,她上了台阶,一眼从扶手的缝隙中看到了韩其,韩其正坐在墙前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目光却看着墙上混在一众艺术作品中的陈缪的照片,照片里,安静美丽的女子静静微笑。 听见脚步声,他微光微动,看了阮颂一眼:“回来了。”然后向她招了招手。 阮颂嗯了一声,小心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然后阮颂便看见了他手机里正在进行一场直播。 他的手机里接入了的监控视频后台。 监控的地方是一个手术室。宽大明亮的手术室,无影灯亮到了极致。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女,从身形上看,正是韩真真。 她的脸上还缠着纱布,只露出眼睛和鼻孔,一手举着手机。 一旁清洁消毒完的医生举着双手,护士正低头在拆除她脸上的绷带。 手术台前面的荧光屏幕里,是一张漂亮而又精致的脸,充满了3D的建模塑料感。 这是韩真真今天二次手术想要成为的样子。 阮颂的目光微顿,那荧幕上的脸和她的实在很像,只是脸更小,下巴更尖些,连带眼睛更大一些,比例的变化加上电脑效果,显出几分不真实的微微怪异的感觉。 护士动作很慢,因为韩真真拿着手机说话,她只能等,纵然这样,也被韩真真拍开了手:“急什么,没看完在电话吗?”裹了满脸纱布,仍然能感受她不善的口气。 护士客气道:“抱歉,韩小姐,您脸上的纱布去掉之后,要评估恢复情况,再准备麻药。要是情况不好,可能今天只能动前两项清单。” 韩真真对电话里说了一声“你等下。” 转头就跟护士生气:“我给你们这么多钱,是让你们来给我解决问题的,不是来给我找问题的。我只有三个月的恢复期。”到底还知道现在自己在手术台上,没敢跟医生说什么,只哼了一声,重新躺下。 这一回,她将手机开了公放,通话的是个女声。 “明敏姐,我到时候过来,你可要好好陪我啊——我英语不太好,嗐,本来想去R国留学的,都去学日语了。” 阮颂听得真切。韩真真的日语可一直都是她在上。现在韩真真的水平顶多就能说个你好(叩你急哇),还连你好的早晚不同用法有差别都不知道。 苏明敏在电话那边道:“自然会的。说真的,真真,我看了你发的照片,你要是做成这样,来了这里不知道多受欢迎——恐怕到时候我要帮你传口讯传到手软。”顿了一下,苏明敏又问,“不过,真真,你的那模板是从哪里来的啊。” 韩真真顿了一下,讪讪道:“也不是哪里找的,就是综合医生推荐的。”她睁眼说瞎话,旁边的医生护士都受过良好训练,脸上的笑都没淡一分。 苏明敏哦了一声:“我可能也快要回国一趟了,正好到时候看看你的效果。”通过过程中,苏明敏那边好像有人在和她说话,她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再“喂”了一声,向韩真真道:“对了,真真,我这两天听见一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接着,苏明敏便提到了晚娜的名字,提到这茬,韩真真立刻将电话换回了听筒模式。 她听完了,脸上的纱布也拆解得差不多,脸上的伤口愈合很好,但人有点肿。 阮颂看着手机里面的韩真真的表情,不由有些惊讶:“所以,……她是已经知道了晚娜的情况了吗?” 韩其脸上带着一抹嘲弄而冷酷的笑。 “是啊,有点意外吧。她在第一次手术结束后就知道了,那时候,刚刚做了手术,她没办法说话,也不能哭。她等了两个月,然后又得到了新的机会,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做更好的改良,只是价格更昂贵。” 阮颂闻言呵的一声,简直无法理解韩真真的脑回路:“所以——她不敢找韩费凡要钱,又花光了她母亲的卖身钱,只能想办法去找她的朋友同学们借。一次不够,破釜沉舟,一气呵成。她……脑子是什么做的,还能有有心思想这个?” 韩其点评她:“你现在说话也开始粗鲁了。” 阮颂简直觉得韩真真真乃一朵绝世奇葩。 监控里,能听见韩真真在问苏明敏怎么办。 苏明敏回话后,她立刻找到了认同:“就是,我现在也不能做什么,只有先顾好我自己。但是,我爸会不会讨厌我……我说出来夏令营,都这么久了他都没给我电话,他会不会不认我了啊。” -- 第98页 苏明敏说了什么。 韩真真连应了两声:“肯定的。我肯定站在我爸这边……” 现在,她脸上的纱布拆开了,医生低头观察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会,向旁边的助手加翻译说了几句,那翻译告诉韩真真,她的脸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只是还是那个问题,磨骨不一定要今天做。 如果她今天做,那么就要再重新签一份手术同意书。 这是南迈美容机构通用的套路。 先谈好情况,最危险也是客人最关心的,在手术台上时迟疑,然后抓住客人的心态,最后再临时加一份手术同意书,规避所有的责任和问题。 韩真真道:“我就要这张脸。磨吧。”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狠劲,“等我有了这张脸……哼。等下,等会多给我一点麻药,我怕痛——” 阮颂不敢看那手术的过程和韩真真的脸。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天韩其说要锻炼她的胆子要给她看那么一部剥脸的恐怖片。 她别开了头,问韩其:“……你是不是故意的。” 一点都不着调的话,韩其却get到了她的点,他摇头:“电影是电影。至于现实,听过吗?生死自有天定,人蠢自有天收。一个人一辈子能犯的错是有限的,超过了,就会被老天爷收回去。” 阮颂很小声道:“天收么……那你一定是老天的手。” 胆子大了,竟然敢开他的玩笑了。 韩其也小声且低道:“那你就是手上的刀。” 第44章 绝子断孙 手机端口监控屏幕里的画面,随着手术进程开始血腥起来,韩其向阮颂道:“去做条鱼吧。按照珊姐那天教的那样。” 阮颂正中下怀,立刻起了身去。 鱼有现成的。 就在旁边的料理台的水族箱里。 这几尾海鱼不知是什么品种,看起来体型流畅且肥美。 现在里面还剩有四条。 阮颂走到料理台旁,她身高没有韩其有优势,便脱鞋踩在了椅子上,踮着脚打开了水族箱顶部的盖子,一手拎着渔网,问韩其:“小七爷要哪条呢?” 韩其闻言抬头,他原本坐在那里姿态慵懒闲适,眉目清冷,安安静静如同正在看一幕午后无聊的连续剧,抬头看向前面的阮颂时,他目光微柔了两分,人的影和水的波动奇异组合成一幕动人的画面。 过了一会,韩其回答说:“最大的那条。” 最大的可最难抓。 阮颂踮着脚费了好些功夫终于网到了,拖出来时,还在扑腾乱跳。 阮颂会杀鱼,但杀这么大的鱼还是第一次,本来想拿刀背将鱼拍昏,没想到一拍下去,那鱼竟然直接从砧板上跳了起来,转眼就跳上了料理台,接着,又是一跳,又跳到了韩其面前。 鱼摆摆尾巴,徒劳张着嘴,阮颂连忙跑过来,这才看到,那鱼的嘴里张合中全是尖锐的细齿。 韩其伸手捉住了那条鱼,他的手缓缓收紧,那只本来还在挣扎的鱼,一瞬间清脆一声,脊骨捏断,失去了生机,他拎着再也不动的鱼,看了一眼呆住的阮颂,直接走过去料理台,一边清洗,一边拎起了刀,熟稔开膛破肚,去腮,分切改刀,然后将滚开的水淋上去,迅速去掉了鱼皮,对满脸惊诧意外的阮颂道:“做吧。” 这一份熟练,没有杀过百条也差不多九十九了。 阮颂还记得之前韩费凡让她给韩其备餐时,曾经说过,韩其并不喜欢吃鱼。 ——看来不是不喜欢吃,是不喜欢和他一起吃。 “这鱼料理得真好。”她忍不住夸赞。 韩其道:“我母亲很喜欢做鱼,我很小就帮她打下手。只可惜,她精心细致从头到尾做出来,再一点点挑出鱼刺,最终到了别人那里,不过是敷衍喝上两口。” 阮颂微微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其似乎想起了很遥远的事,道:“我母亲的手艺也是从珊姨的丈夫那里学的。他是个鱼奴,被我外公救回的后一直在陈家,直到我母亲过世没多久,他也病逝了,他最擅长的就是煲鱼汤。” 阮颂心中生起一抹柔软的情绪,道:“那今天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一点能喝的东西。” 韩其闻言转头,他脸上带了一缕笑:“好。” 手机监控视频里很安静,安静得仿佛那边已经按下暂停键。 偶尔监控里的刀具声也和切肉落在砧板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此起彼落,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阮颂切好了最后一道佐料,看着微滚的鱼汤,将香叶一步一步加进去,香果滚下去的时候,噗嗤一声溅起水花。 就在这时,近在咫尺的手机视频监控里一声惊呼,接着就是慌乱的叫声。 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士花容失色叫:“啊!医生你切到了动脉——压住,压住!” 另一个护士只顾着尖叫。 一个男人带着浓重的口音大声叫起来:“闭嘴,快拿输血袋!”说话的正是那个被千方百计寻来的“高手”医生。 混乱仿佛要从屏幕中溢出来,阮颂的手发凉,她控制着自己不转头去看。 但混乱的尖叫和急救器械的嘈杂声无不一一说明了那边的危急。 一条年轻的生命正在流逝,就跟她手里这条已死却还在摇晃着尾巴的鱼一样。 韩其站在料理台旁,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屏幕里面的情况。他毫无慌乱,也并无意外,甚至有些好整以暇,仿佛种下瓜果的老农知道最终总会结出什么果子似的。 -- 第99页 ——生死自有天定,人蠢自有天收。 是啊,这就是韩其。 所有的一切决定都是韩真真做的,医生的人是她选的,钱是她交的,方案她强烈要求的,连二次手术的磨骨要求也是她亲自签字的。韩其从未插手。他不是凶手,他只是死亡的搬运工,他更不会让肮脏的血沾在自己手上。 他转头看着锅里的鲜汤,好像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甚至伸手点了点桌面,提醒阮颂:“专心。” 手术室里面的动静渐渐安静下来。 韩其伸手拿消毒热帕擦干净了手。 他起身走到客厅的墙边柜旁,拿起了柜子上另一个电话,拨通了上面的号码。 “父亲。”他称呼对方。 韩其打完了这通电话,便随手拿起了沙发椅背上的衣服,站起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向阮颂:“鱼汤慢慢熬。我回来喝。” 他正说完,另一个手机号码也进来了,他接起来:“景田啊。” 对方说了一句什么。他嗯了一声,问道:“都跑了吗?没想到我这个父亲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只是报出他的名字,对方竟然就吓成了这样,抛下了手术失败的人,就这么跑了——” 他走下了楼梯,一级一级,很稳。 ~* 此时,韩费凡正在姚家吃饭,姚家老爷子安排了非常体贴符合他口味的劝酒姑娘,一个夹菜,一个劝酒,卖力为韩姚两家的龃龉杯酒释嫌隙,姚里和姚雯陪坐在末端,酒席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韩费凡刚刚夸奖了姚家一对好儿女,姚家老爷子也捏着鼻子笑说羡慕他也是儿女双全,又说自己的儿子不懂事,但凡要是有韩其一半能力自己也瞑目了。韩费凡就说姚家姑娘利落聪慧,自己家哪个但凡有姚雯一半聪敏自己也就放心了。 刚刚相互夸奖完,电话响了起来。 韩费凡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女儿”两个字,抬起手示意两边的侍应生安静,然后接了起来。 刚刚接起来,就听见对面吭哧的声音,好像是乱流一般,他喂了两句,仍然没有得到回答,加之酒意上头,便有些生气。 “搞什么……”这个女儿越发不像话了,出去这么多天,只知吃喝玩乐,要钱要东西,平日连个联系主动问候都没有。甚至是在隐隐知道了晚娜的情况后,韩真真也没有给这个母亲说一句话。 甚至在上一次电话韩费凡暗示的时候,她还说只站在自己这边。韩费凡当时听了先觉得欣慰,又觉得悲凉,晚娜对韩真真向来是有求必应,宠爱有加,最后却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是以,他也不想理会韩真真。 今天,好不容易主动电话过来,但这动静看来也是喝多了。 就在这时,韩其的电话也进来了。 韩费凡见状立刻挂断了韩真真的电话,接了韩其的。 他心情很好,电话接通。 对面叫了一声父亲。 韩费凡心情更好了,脸上立刻带了笑意,嗯了一声:“什么事?” 然后电话那边说了一句什么,韩费凡脸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他捏着电话,一手按着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接着便是一句:“在哪里?地址!” 身后两个保镖想要上前搀扶韩费凡,被他一胳膊轮开了去,他酒量是练出来的,平日里就算两斤白酒也不在话下。 他走到门口,还想起自己在哪,转头看向姚老爷子:“家里有事,改日再叙。” 姚家老爷子起身相送,韩费凡已先出去了。 他走出了包间好一会,姚里转头蹙眉看妹妹:“姚雯你可真能,这么好的酒也舍得——难怪父亲总夸你。” 姚雯手指纤长,取了一块鲜果送到嘴里:“这不是为了给哥哥赔罪吗?今天的宴会我选的这个酒可是花了大价钱。钱到位了,后劲儿也大——要不,哥哥给我报账?” 姚里哼了一声,一巴掌打在妹妹摊开的手心上:“想得美。” 安静的餐厅外响起汽车的启动声。 姚里转头向外看,满怀期待幸灾乐祸:“这么急——奔丧吗?” 姚雯嘴角微动,跟着一杯酒送到了唇边,一饮而尽。 ~* 汽车在路上疾驰,韩费凡开始拨打韩真真的手机号码,电话漫长的等待音,终于通了。 他听见了对面的吭哧声,声音很弱。 “真真?”韩费凡叫道。 “爸……救我——”韩真真的声音很低,很无助,“爸,你会救我吗?你要救我,我是你女儿,我是真真……咳——” “你先别说话。”韩费凡粗着嗓子说。 “爸……”韩真真说,“他们说要输血,要没有血了,爸——咳,咳,我好痛——”是麻药开始过效了。 “叫你先别说话!”韩费凡几乎吼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你等着,我正在过来。”他道,“旁边有谁,你把电话给他!” 韩真真吭哧了一声:“旁边没有……没有人——都不见了——爸,我好痛啊,好痛啊——我错了,爸,我不该整,我不……咳,好痛——妈,妈妈,好痛——”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真真!” 韩费凡整个眼睛都红了一瞬,他伸手按住胸口,只觉得头突突的就像有什么血液快要从血管里面汹涌而出。 -- 第100页 司机沉默的开车,正好前面是红绿灯,车速减缓停了下来。 韩费凡勃然大怒:“停下来干什么!!开车!” 司机挨了骂,仍然很安静:“老爷,前面是红灯。” “我艹**”韩费凡恶狠狠骂了一句脏话,扑过去,一把扯住了司机的衣领,恨不得直接撕了他,“你是不是想死?赶紧给老子开!” 司机道:“好的。” 车子再度启动,逆着车流引来一串尖锐的刹车声喇叭声和咒骂声。 一个司机将头探出车外:“神经病!赶着去收尸啊!” 韩费凡呼吸急促,太阳穴突突的跳,他转头狠狠看向那司机,摇下车窗,念了一遍那人的车牌号,对司机道:“记下来,找老袁,明天给我做掉他!” 他坐在车里,根本坐不安心,只觉得满头晕乎乎,似乎酒也开始上头,浑身不痛快,便伸手扯了一下衣领。 路灯快速后移,他低头看手里的电话,电话还在通话中,但韩真真已经没什么声音了。 他忽然想起当初老主持圆寂前讲-法那次,老主持对他说的话。 ——“施主子女缘薄,以目前面相来看——是绝子断孙面相。如果珍惜当下,广修善缘,可能还有一线希望。” 韩费凡咽了口口水,定了定神,看向司机:“刚刚说的,那个车牌号车主,别管他了。” 第45章 恭喜小七爷。 车子终于到了繁华的商业街最尽头,租赁的三层大楼做了精心的改装。外面是华丽张扬的广告,钻石般璀璨的女人明眸善睐,含笑看向街道。 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医院大门洞开,灯火半明半灭。 车辆停下瞬间,韩费凡立刻拉开车门下了车,脚下有点发软,他伸手扶住车门,一眼看到了前面安坐的“蠢货”司机,恶狠狠看了那司机一眼,这时他身后保镖的车也停下,两个贴身保镖走过来。 韩费凡走了一步,一个保镖上前,想要搀扶,被他一把挥开了去,他急急向里面走。 中心轮值的保安,前台一个也没看见,他一路向前,到了电梯,看了一下旁边的指引,走了进去,伸手按电梯的一瞬,他瞳孔微微一缩,那关门和一的按键上面赫然残留着血迹。 叮的一声,来不及细想,电梯门开了,他走出电梯,三楼灯火通明,他看上面的指引牌,却觉得眼睛发花,上面的字迹开始模糊,他转头看一旁的保镖:“去看手术室在哪里?” 那保镖听了,立刻向一旁去了,过了一会,他走过来,引导着韩费凡走过去。 转过两根华丽的罗马柱,绕过拐角,走进一条安静的过道,在最里面,仍然亮着灯“手术中”的地方,便是手术室。 韩费凡伸手拿起了电话,送到脸旁:“真真——你听得见吗?” 电话里面一片安静。 他咽了口口水,向前走去,不长的道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手术室的门虚掩着。 他伸手按上门扉,猛然用力一推。 里面的声音汹涌而出。 ——电子屏上仍然各个角度全方位展示着本次手术的样板脸。 ——淡淡的很低的音乐声混合着极淡的香味,所谓高级美容中心的贵宾关爱舒缓服务。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姑娘,她一只手仍然死死按着脖子,血早就沾满了她的手,下颔骨从手术切开的地方隐隐露出,仿佛一张诡异的笑脸,她的另一只手上的电话还亮着。 韩费凡慢慢叫了一声:“韩真真。” 安静的手术室,那边电话的扬声器里也传出一声很低的微微颤抖的“韩真真”。 片刻,手术室里面传出一声愤怒到了极致的怒喝:“我要他们死!!” ~* 韩费凡捂住胸口坐上车的时候,韩其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韩费凡伸手接过电话,一边干吃了两颗降压药,一边斟酌了一下,强压着情绪道:“你妹妹情况很不好,现在安排人给她重新收拾再送回来——”到底是自己的子嗣,他声音哽了一下,复而才说了下去,“你现在回老宅准备一下后事。我马上回来。” 韩其说:“好的。”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接着电话里传来冰冷的嘟嘟声,韩费凡有些愕然放下了电话,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他另一只手上仍握着韩真真的电话。 好像有哪里不对。 韩费凡伸手扯了扯衣领,仍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从小就有算命的人说过,他的命苦。 的确苦。 幼年丧父,头脑聪明天资聪颖的他却不得不失学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后来辗转到了南迈,仍然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像狗一样活着熬过来,刚刚混出个人样来,还没来得及衣锦还乡,母亲病逝临了,还将韩费扬这个拖油瓶送过来。 青年丧妻,他这一辈子,要的,不过就是体体面面的活着。但他的人生成也陈缪,败也陈缪,从头到尾活成了吃软饭的笑话。 中年丧女,韩真真是他从小养在身边长大的,是混了些,脑子也不够聪明,但毕竟还是他唯一的女儿,眼下却眼睁睁死在他面前,他想起自己挂的第一个韩真真的电话,只觉太阳穴再度突突跳起来。 韩费凡伸手摸出药瓶,再度倒了一颗降压药,一口吞了下去。 车子疾驰向前,又快又稳,穿梭在间或拥堵的车流中就像逆流而上的鱼。 -- 第101页 韩费凡目光从窗外看向司机,司机很安静。他的目光渐渐冰冷,伸手去按向腰间,腰间贴身的地方常年佩着的枪让他的情绪稍许安稳。 他看了一会后视镜里面的脸,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司机回答:“安。” 韩费凡:“才来的?” 安回答:“来了两个月。” 韩费凡道:“以前在哪里做过?” 安回答了一个物流公司的名字,正是韩其现在管理的,韩费凡按在腰上的手微松,神色也微松了些。 车子转弯,车轮在地上滑出虚飘的痕迹,然后转向了另一条街道,在这样快的速度下,韩费凡伸手拉住了车门上的抓手。 车子过了一条小街,转过去就是芷泉街,很快,汽车在韩家老宅门口停下了。 然后,安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给韩费凡开了车门,他一下车,就察觉出老宅中的过分安静。 整个韩家老宅沉默、死寂,就像一座张开嘴的坟墓。 他走进去,从前院到大厅,走廊,花园,一个人都没有。 隐隐的佛音从佛堂传来,那是有人过世时常用的音调。 韩费凡一直走过去,佛堂门口挂着白布,惨白凌乱吊在门口,他心情复杂伸手拉了一下,那白布一下垮了一半。 “家里的人都死哪里去了?”他声音带了愠怒。 没有人回答。 他扯开乱糟糟的白布,走进了灵堂,进去一瞬间,惨白的灯光下,他一瞬看清了眼前的东西,顿时整个人都是脑门的神经一抽。 只见整个佛堂的供桌上,所有供奉的长明灯和佛龛香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排排成多米诺骨牌的牌位。 这些牌位都是他韩家有名有姓的祖宗,在他重修佛堂后与神同供的,牌位是用上好的红木制成,整整齐齐而又廉价排在那里。 ——供桌下面是一个火盆,正在热烈燃烧的香油里淹着一半沉一半浮的纸张碎屑,一个半蹲在火盆面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正漫不经心将手上的钱一张一张向里面烧。 正是韩其。 听见动静,韩其转过了头,他一面将手上货真价实的纸币放进火盆,一面很客气的说:“父亲回来了。” 韩费凡死死看着韩其,眼前的儿子看起来这样亲切,却又这样陌生。 他的笑脸刺痛了韩费凡,韩费凡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韩其扬了扬手给他看:“给韩真真烧钱啊。按照老家的规矩,这火盆里的火不能断——哦,这都是晚娜辛苦挣得钱,现在韩真真也用不上了,不如烧给她。” 他手上最后一叠钱扬手扔了进去,火盆里的火先是一小,然后猛然窜了起来,火光照亮韩其生气勃勃的脸,他此刻的神色看起来愉快极了。 韩费凡死死看着韩其的脸。 韩其恍若不知,手上的纸烧完了,他站了起来:“呵,没钱了——但火不能断,不然,就是断了香火,对不对,父亲。”他缓缓移动目光,然后忽的伸手一推,那供桌上的多米诺骨牌似的牌位一下扑面跌宕倒了下去,最下面的先掉进了火盆里,溅起里面的香油,惹得火呼啦一下,很快房间里充满了香木燃烧的味道。 韩其微微侧头,伸出手去,将第二个牌位推了下去,接着是第三个……推到第四个的时候,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韩其转头看韩费凡,后者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上面交织着被欺骗的憎恨、厌恶、痛惜和难以置信以及失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其目光缓缓下移,落到了韩费凡扣住他手腕上的手上,那只手几乎用尽了全力,关节泛白,手指颤抖。 韩其勾起嘴角慢慢笑了一下:“不知道你是指的哪件事?” “是我截了韩真真的整容医生?是我私下分了那几份授权书?是我将你的旧爱晚娜女士的故事在网络推广?或者是我最近的玉石计划动了几位叔伯的蛋糕惹得他们和你反目?” “还是说这个?”韩其另一只手简单一推,韩费凡的手抓了个空,供桌上剩下的牌位都滑入了火海。 香甜的木料气息喷涌而出,如同盛大的挽歌。 “韩其!!”韩费凡怒喝一声,扬手就是一巴掌,但手到了一半,他那只手被韩其反扣住了手腕,然后韩其只是很随意一个侧手,韩费凡就被轻易扔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狼狈像个刚刚学习走路的孩子,一直湛湛滑行了几米才停下来。 这场景如此熟悉,当年他最后一次挥手扔开陈缪时,也是如此。 “来人!来人!”韩费凡大声叫起来。 但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人呢?!该死!”韩费凡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时候门口窸窣响起了脚步声,他回过头,顿时心里微微一松,只见张厨娘带着几个新仆妇走过来——虽不顶用,这也是自己人。却没想到,她们几步走过来,没有回应韩费凡的眼神,而是齐齐向韩其微微颔首行礼,然后带上了佛堂的门。 韩费凡既惊且怒,还有什么不明白,转过头去,阴鸷可怖看向韩其。 “是你?!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韩费凡并不常管家宅例如佣人使用这样的“小事”,以前有晚娜,后来晚娜不见,就直接交给了管家。只要工作体贴得体,寻常的下人到不了他眼里,而那些下人缓慢的替换也个个都有充分的理由,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 第102页 “韩其!你到底要干什么?”韩费凡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韩其靠着供桌,看着眼前逐渐失控的韩费凡,那目光充满了审视和审判,就像看着一条穷途末路的狗。 火光噼里啪啦的爆裂在他身后灼热喧嚣燃烧,佛堂的诸像双目圆睁,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要这么做?”韩费凡想不通,头痛欲裂,心跳的仿佛失去规律,他捂住胸口,“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以后,我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你那个疯子母亲?就为了一个死人?你疯了吗?” 韩其缓缓笑:“你看来并不蠢。所以,我倒是有些奇怪,我为你奔波收账和处置公司的时候,那些产业清理的时候,怎么你没有看出来。” 韩费凡挣扎喘气,不服气道:“为什么?为什么?她给你的,我这些都可以给你!甚至更多,但为什么要这么做?韩其,你不要忘了!你姓韩,你是我韩家的人!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流着韩家的血!” 韩其点了点头:“说的不错。可是现在韩家这些东西,最新的规则一出来,恐怕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全部都没了——到时候,你还能给我什么呢。忘了,没有钱,像我们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韩家人,牌位应该也会从老家祖宗祠堂移出来吧,毕竟,以后祖宗祠堂的钱都断了。” 韩费凡颤巍巍指着韩其,手指和下巴的肥肉一起颤抖:“你敢?” 他嗓子发甜,却撑着将那一口翻涌到了嗓子的血咽了下去。 韩其仔细看着眼前这张脸,曾经有多趾高气扬和高高在上,现在就有多虚弱不堪,仿佛一个泥足巨人。 “我为什么不敢?”他看向韩费凡。 “韩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和陈女士结婚时信誓旦旦说的话,为了你忠贞的爱情,你将让第一个孩子跟着岳父大人的姓。” “韩先生,又还记得当初离婚时,你流着眼泪对我母亲说的话,你说你只是喘不过气,彼此需要一点时间,未来并不是不可能。所以,孩子就当是一个念想,你不会带走。” “对这些,韩先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费凡:“你跟你那个有病的母亲一样——” 韩其颔首:“我的病,只有做完这一切,才能好起来。” 韩费凡摇头,愤怒指控,渐渐冷笑起来:“不,你的病已经在根里了,跟你母亲一样,你好不了。你以为你现在成功了?韩其,你太年轻了,你以为你现在凭着几个年轻人就能搞定南迈?你以为我死了,一切都是你的?你以为你真的搞定了大先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敢跟他做交易?你还记得你那位裴叔叔,你以为他的女儿真的是病死的吗?你给了大先生你的弱点……” 韩其毫不在意:“这些就不劳韩先生费心了。”他居高临下看过去,“而且,我也没有弱点。” 韩费凡看着韩其的眼睛,他的手已开始痉挛般颤抖:“是吗?你真的没有吗?” 年轻的男人那一双沉静如海的眼睛。 和年轻时的陈缪一模一样。 他想到这里,想起了那个女人,硬碰硬是不行的。 韩费凡耗尽了半数力气,声音软了两分:“小七,你说争来争去,到头来,不都是为了咱们韩家吗?我对不起你母亲,但她是怎么对我的,你都知道。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儿子……你真的要看爸爸……” 韩其眼里显出讥诮的笑,打断了韩费扬:“儿子?原来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后来又不曾争取,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况且,韩先生,可曾忘了,玉龙寺主持给您批的面相——断子绝孙。” 他抬起手,手里多了一张纸,这是一张户籍登记更新的回执表单。 上面的姓氏部分,赫然改成了陈缪的姓。 韩其,从母姓,陈韩其。两个姓氏,韩刚刚被压住一头。 韩其缓缓侧头,看着地上的人,漫不经心补上最后一击。 “韩先生,要是想要儿子,可以重新娶一个漂亮年轻的妻子。哦,对,忘了,你现在绝根了,没有生育能力了。” 韩费凡再也受不住,叫了一声,猛然扑了过去,韩其侧身一让,他直接撞到了后面的供桌上,供桌微微一颤,韩费凡双手死死按在桌上,浑身颤栗颤抖,大口大口喘气,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 “没想到南迈的身份信息更正比帕城还要便宜。” 韩费凡看着供桌上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清晰。他死死盯着上面的东西,汲汲营营大半辈子,他做了那么多事,捐了那么多香火,求了那么多佛,最后却是一场空。 “你早就算好了——你早就算好了……不,不可能,不,我韩家不可能绝后,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终于一口血喷了出来,跌倒滑落在地。 他一只手按住腰间,哆哆嗦嗦想要从腰间拔出什么东西来。 但滚了一下,从腰间更快滚出来,的是一瓶药。 小巧精致的瓶子,滚动,哗哗,滚到了韩其的脚下,韩其抬脚,踩住。 地上濒死的男的脸上显出难受和挣扎,但始终没说话,死死咬住了嘴唇,也没有恳求,这个能屈能伸却爱面子的男人,在最后一刻,试图在儿子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韩其只是看着他。 “这么死,倒显得我的冷血了。”他看着地上的人,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 第103页 他向外喊了一声,很快,家庭医生到来后,简单检查后,立刻进行了紧急抢救。 “要送医院吗?”医生问。 韩其看了韩费凡一眼:“韩先生要面子,这么半身不遂失-禁的情况,不合适。” 韩费凡已说不出话来,他一双眼睛死死看着韩其,颤抖的嘴角却有了一抹诡异的笑,嘴唇咬破,他用尽了全身力气,举起了手。 片刻,砰的一声。 枪声惊起一群飞鸟。 韩费凡低头歪了下去。 那枚子弹贯穿他身体,打进了身后高坐的泥塑佛像上,从额间射入。 轰然一声,半个佛像滚了下来,噗嗤一声,压灭了火盆里面剩下的火。 满身是血的家庭医生呆呆坐在地上,而前面的年轻男人已抬脚走了出去。 ~* 韩其回到陈家老宅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阮颂听见汽车的声音,从床上爬起来,迅速披上了外套,她拢好头发走下去,韩其正从外面走进来。 阮颂走过去,替他拿了身上扔下来的外套,上面夹杂着含混不明的味道,她目光一扫,看到了隐隐的血迹。 韩其没说话,她自然也不会主动问,只将手上衣服放到另一旁挂好。 看见睡着的小水揉着眼睛出来,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小水继续回去睡觉。 然后拿了一张温热的帕子给韩其擦手,一边很随意问:“小七爷,渴不渴?要不要试试鱼汤。” “嗯。”韩其说。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面拿过帕子,慢条斯理擦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他擦得仔细极了。 阮颂新盛了汤端着过来,温度刚刚好。 然后听见韩其说:“韩费凡死了。” 不是韩真真,不是别人,是韩费凡。 她一瞬间定住,短暂两秒后,她将手上的鱼汤稳稳端到他面前。 “……恭喜小七爷。” “恭喜我什么?”韩其问,他没有接鱼汤,而是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拉,温热的鱼汤滚了出来,顺着手腕滚下,他忽然低头,狠狠压住了她的唇。 碗滚落在了地上,他另一只手用尽了全力一般,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阮颂几乎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他从未这样,这个吻粗暴而直接,带着几乎摧枯拉朽的气势,在她唇齿间游移,阮颂终于感到了痛。 她推他,但他更加用力起来,下一刻,她被压在了沙发上。 在这一瞬,阮颂忽然呜咽了起来。 她眼睛红红,一颗晶莹的泪珠翻滚在眼里。 他停下了动作,带着滚滚惊雷般情绪的眼底晦涩难辨看着她,阮颂伸手捂住嘴,睫毛轻颤。 韩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拉了下来,她的唇瓣微微出血了,他用手指轻轻擦了一下,手指冰凉极了,那串玛瑙佛准滚到了袖口。 他收回了手,沉默了一下,声音低哑,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都结束了。” 第46章 “别闹。” “都结束了。” ——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陈家老宅很安静,但是阮颂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安心入睡。 韩其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崭新定制的黑衣,阮颂为他带上黑色领带,纤巧的手指灵敏打了一个温莎结。 手指松开的时候,她轻柔的手顺便上移替韩其整理好衣领。 “好了。”她说。 韩其嗯了一声,手按住她的手,很快滑落松开,他没说话,走向楼去,一楼大厅早已等满了他的同伴,每个人都严阵以待,专门负责通知的景田正在用他一贯温文笃定的声音一个个通知韩费凡的亲友。 “是的,计划停灵后送到玫瑰公墓。” “下葬时间是在三天后,一切按照韩老爷老家的规矩来。” “谢谢您对小七爷的关心,我一定转达。” “……” 韩其走下去,迅速融入在漆黑人群中,但一群黑衣黑裤的人群中,他无疑是最挺拔而醒目的那个,充满了上位者的自信和底气。阮颂走了两步,停在了楼梯口,她身上仍然还穿着睡衣和外套,探头看向他。 等楼下的人都走完了,她才走回书房,将稍微凌乱的书桌整理一下。 书桌上,是韩其半摊开的微旧的毕业册。 毕业册他的心愿栏那一栏,韩费凡的照片被撕了下来,正好放在了书桌的相框上,正是一张遗照的模样。 ——这才是韩其毕业时的真正愿望。 阮颂看了一会,伸手阖上了相册。 这是韩其的心结,现在,他的心结应该解了吧,但似乎……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模样。 ~* 韩费凡的停灵三天,这三天,韩其都不会回来。 阮颂等到第三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顺便”问小水:“你哥哥最近和你联系吗?”小水摇头,术安已快一个星期没回来了。 阮颂便有些担心的模样:“我听东姐说韩家老宅那边的交洽好像不是很顺利,前两天还有人受伤,我看今天他们都准备去玫瑰公墓进行仪式了,要不我们去韩家看看?” 小水被她三两下说得有些不安,而韩其对阮颂也并没有明确的禁足命令,当下便同意了。 他们坐着司机的车到了韩家老宅,老宅里面果然人已经很少,只有张厨娘带着几个新的佣人在收拾打扫,后院的莲池旁,一个巨大的焚烧炉正在烧着韩费凡的东西,精致的衣衫,昂贵的皮鞋,就像垃圾一样,一件一件扔进去,窜起火苗,化为灰烬。 -- 第104页 再波澜难堪的一生,也不过是一场云烟。 直到这个时候,看着老宅里面挂起来的遗像,看着这冗长的丧礼余迹,阮颂才真正松了口气。 ——韩费凡真的没了。 看见阮颂,张厨娘,不,张管家立刻颔首微笑打了个招呼。 阮颂也心照不宣笑了笑,旧事不提,只说:“小水过来看看这边——我陪她来,你忙吧,不必理会我。” 张管家一走,她立刻让小水去打听情况,自己抓紧时间去了后院原来住的地方,找来找去,竟然还真的被她找到了自己以前藏的东西,一样不少,一样不差。 阮颂将身份信息和钱裹起来,拍干净忍不住放在唇上亲了一口,然后连忙装了起来,再装作只是很随意到处看的样子,闲着在房间里面走了几步。 一段时间不见,后花园里的金链花和草坪长得更好了,长长垂下来,就像碧绿地毯上悬挂着漂亮的珠帘,金莲花下还放着软椅和吊床。 阮颂忍不住走过去,吊床旁边的小方凳上还放着残留的酒和食物,甚至还有一壶茶——大概是守灵的年轻人们留下的。 吊床旁的软椅上扔着一条领带,那是韩其的。 她在软椅上坐下,缓缓靠向后面,仰头看着金链花上面的缝隙留下的阳光。 从这个位置看上去,天际无边无尽,心情也缓缓平静。 就在这时,前面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她坐起来,看见小水小跑了过来。 还真被她问出一点东西。 韩费凡的下葬遇到一点麻烦。 按照南迈的规矩,他是要火葬的。 但现在韩费凡的几个心腹叔伯都对韩费凡的死心存疑虑,要求进行验尸,所以虽然送到了玫瑰公墓,但并没有来得及下葬,现在正在扯皮。 阮颂微微一愣,心里下意识有点心虚:“那小七爷呢?” 小水道:“不知道,我忘了问了,现在要去问一问吗?” 阮颂顿时心跳快了一拍,一个念头突突冒出来。 她立刻坐了起来,伸手去碰小方凳旁边的茶杯,这一碰触,顿时微微一愣,茶是温的。 “小七爷在哪里?”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找我?” 接着便是一个身影从另一丛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两三天不见,他没有刮胡子,生出了青青的胡茬,愈发显出几分沉稳,他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怎么过来了?”他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来。 阮颂伸手撩开下垂花帘的手一顿,半回了身,将小方凳上端起来,送到他手上。 他看了阮颂一眼,阮颂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就是看小七爷没回来,想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这样的话在这个情景说出来,便带着几分娇气的温柔,仿佛是在说着思念一般,韩其神色微动,笑了一下。 “没有。”他说,“回去吧。” 阮颂又问:“韩先生……什么时候下葬呢?” 韩其看了她一眼,虽意外,还是回答了她:“后天早上十点。” 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他再摁了电话,将一口都没喝的茶递回她手上:“去吧。” 阮颂点了点头,和小水原路回去。 这一晚上,她直到后半夜才醒来,醒来之后很困,但脑子突突的,异常清醒。 现在一个完美的上好的机会就在她面前。 就看她能不能抓住。 到处一片混乱,韩费凡留下的烂摊子必定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韩其一向功利知道轻重,在这个节骨眼下,他肯定顾不上她。如果现在…… 她将所有的财物清点了一下,在桌上留下了一张欠条和完整的清单。 然后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带上了小水哥哥安的那张通行证。 再用了她化名的身份买了车票。 目的地便是屏山。这个当年韩费凡将她带回去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她身世的零星信息。 两天后,她完全适应了缓慢的火车旅行。 第一次出远门,便碰上了友善的邻座,一路跟她介绍当地和屏山的风景。 在屏山深处的三不管矿区里,听说又换了新主人。 阮颂想起阿哲,心里一阵微痛。 年少的同伴很多,但阿哲不太一样,他总是照顾她,也总是保护她。 就跟莲齐一样。 回到韩其身旁后,她曾恳求韩其去找莲齐的下落,而且真的被找到了,莲齐嫁了远郊一户人家,但她现在怀着孕养胎,按照她丈夫说的老家风俗,头三个月既不能见人,也不能外出,所以阮颂只能央着韩其给莲齐送去了一笔不菲的生活费,想等好些时再见面。 现在看来,到走了也没有再见上一面。 阮颂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了那个人,心里蔓延起淡淡的酸涩,她喝了一口水。想着也许等韩其以新的主人的姿势完成了前期的稳定工作回到陈家老宅时,她早已想办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可能开始会很生气,但他太忙了。 现在整个南迈权利交接,鸡飞狗跳,乱成了粥,哪里有时间来管她,而且她走的时候物品清单一一都列好的,没有多带走一块布一根线。 他应该很快就会冷静下来,和他每次处理棘手事一样,将她放在某个文件下面,按照重要优先级处理。 -- 第105页 只要这样,她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时间。 火车缓缓进站,这是个小站,停靠的时间有限,旅客们争先恐后拿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阮颂只有一个贴身的小包,她没有拖累,走得最快。 到了出站口,和任何一个出站口一样,外面稀稀落落站着等待接人的人和吆喝着送客的司机。 阮颂谢绝了拉客人的好意,轻快走了出去,出站口第一个等待的人却是韩其。 阮颂猝不及防,惊疑不定,对上他晦涩难辨的目光,她小心而又温柔对他说:“小七爷,这段日子谢谢你的照顾。” 他身着马靴长裤,袖带扣住手腕,一手拎着飞行头盔,抬手看了一下手表:“飞机还有十分钟过来。” 飞机?什么飞机?小车站进出口的人不多,但来往的人无不驻足观望。阮颂想,他肯定是有别的事,是为了玉石生意过来的吗?毕竟玉石是韩家生意的大头,是的,肯定是这样——但有些意外,看见她,好像韩其并不怎么意外。 阮颂也跟着看了一眼他的手表,乖巧笑:“那小七爷你忙。” 她说完,硬着头皮,抱着她的小小包裹试图从他身旁走过去。 错身的瞬间,他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摘下护目风镜,微阖了双目睁眼看她,肃然俊美得脸上缓缓勾出一个笑。 “说什么傻话呢。” 说罢,他接过她的行李,随手扔开了去。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小背包滚了一圈,落在了花台旁,旁边的人都看过来,又看向那小背包,没有人动。 阮颂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那包里面有她很多很多钱,有她照着记忆描摹的地图,有她的照片,有她的贴身衣物,更有她的希望—— 韩其伸手揽住她僵硬的肩膀,将她拥入宽大的怀抱,带着她向最前方的最大的空地而来,紧接着,轰鸣声起,天际的直升飞机正在盘旋预备降落,巨大的气流搅动所有的植株齐齐弯腰。 登机时候,她死死抓着飞机的舱门,仿佛忽然明了一个关键,又像是某种不死心的恳求,她做最后的挣扎:“我知道的那些事情,我都不会说的,所有的,一句也不会。我全部全部都会忘记。小七爷,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说的。你相信我。” 他微凉的手覆盖在她手背,将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掰开。 “别闹。” 机门关上,他俯下身利落为她带上防噪耳机,替换了飞行员的位置。 瞬间,直升飞机螺旋桨转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缓缓升空。 离地面越来越远。 她早就该想到,韩其这样谨慎多疑的人,怎么会相信她一句轻飘飘的保证。 狭窄的空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密闭的窗户门窗,禁绝了躁动的声音,他强烈而冷冽的男性气息缭绕着她。 阮颂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在升起来触目见到第一片云雾时,她张了张嘴。 看着他启动,提起总距杆,直升机旋翼倾斜,升力中,高度越来越高,在足够的高度后,他将脚蹬放在中立位,直升机保持了悬停。 明媚的蓝天半空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一手搭在驾驶杆上:“阮颂,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阮颂只觉得自己心好像有无数颗,齐齐在胸腔和喉咙里面跳动,堵住了所有的话。 说的吗?是得说点什么。她干巴巴问:“小七爷,你那边很忙是不是?其实我这次就是出来看看——” 此话一出,他转头看她。 “安采娜?用这个名字买了两张票,一南一北。到屏山的票,还是中途补的。” 阮颂咽了口口水。 这三十六雷总打秋,秋后算账。 所以…… 她死不承认:“我买的时候买错了。” “买错了?那这个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一本笔记本和散开的便笺扔进她怀里。 那个笔记本上,是她原本藏在学校储物柜里的小本子,笔记本很普通,和日常的笔记记录本一样,只是上面的字是日语和西语还有汉字交错的书写。 是阮颂专属的记账本。 她总以为,韩其是个权衡清楚的人。 所以,每一笔,从在韩家一顿早饭的明细加上估价到一本书,一双鞋子,一条头绳。都有折旧费。 还有她积攒的东西,她的存款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那些被扔掉的东西。 他说:“你最好想想,到底要准备对我说什么。” 第47章 “我的阿颂。” 说什么,好像也差别不大了。 如果说阮颂之前还有点侥幸的话,现在这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逃避,她自然知道韩其想要听什么。 但现在就算说了——他就不会追究了吗? 阮颂迟疑了,她的沉默中,韩其左脚踩舵,直升机一下向左偏转。 飞机转向很快,让从没有坐过的阮颂轻呼了一声,她连忙伸手抓住座位的边缘,急急转头解释:“……我写那些,那些是为了感谢您对我的帮助。” 空气中顿了一秒,韩其冷哼一声,意味不明:“你倒是记得真清楚,连一顿早餐多少钱都记着。” 阮颂也笑了一下,道:“是的,是的,都记得清楚。到时候我全都会……” “如数奉还给我吗?”韩其问。 -- 第106页 阮颂很真诚道:“如果这样能让小七爷您心情好一点的话。” “让我心情好?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因为这个?你从瀚泰毕业,选择了南迈本地的大学,也是因为这个?你每日等我,陪着我,是因为我要求?是因为韩费凡的威胁?所以,他一死,你就迫不及待离开?” 这些话像暴雨一样落在她心上。阮颂知道当然不是。她不是毫无感情的人,对韩其的那种微妙的情绪也心知肚明。虽然不得不承认,最开始她的讨好,的确有这样的因素,但后来…… 可是这样回答,只怕是会立刻火烧浇油吧,但现在不说,隔壁的火好像已经开始烧起来了。 飞机持续向前。 她费尽心思想来想去,脑子竟然越想越空白,就在这时,飞机开始迅速攀升,地面的人如同蝼蚁。 阮颂心肝颤了颤。 “抱歉。”她立刻说。 “然后呢。”他问。 阮颂转过头去,这才看见,他下颔骨的位置有轻微的淤青,被严密的衣领包裹着,看不到更多。 “然后……然后——”她咬了咬唇,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因为急迫慢慢有了水意,她仰脸看他,干脆简单直接,单刀直入,那就让他讨厌她吧,本就不合时宜的关系,最好就和上次一样,让他生气,在半路抛下她,“小七爷,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可以让我走吗?我欠你的,我都记得,一分一厘,我以后都会还的。” 短暂的沉默后。 “万佛里你说过什么,可忘了?”他的声音猝然危险起来。 “我从不勉强别人,但一旦答应过给我的东西,一分一豪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阮颂手指一寸一寸收紧,看着飞机越来越远,巍峨连绵的屏山前障越来越小,她心里越来越急,几乎脱口而出。 “你不能这样。韩其——你这是趁人之危。” 阳光落在他脸上,他带着护目镜,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见他紧抿的唇线和清晰的下颔线。 又是一片寂静。 良久。 他说:“是啊。” 那口气好像很随意,又好像很在意,亦或者带有几分讽刺。 然后,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温暖而又捉摸不定的恶意和固执:“但,那又怎么样?” 说罢,他顺手向前一推驾驶杆,直升飞机迅速向前而去,他另一只手则收回了去,深深揣在他的衣兜里,仿佛在攥着什么。 ~* 飞机在银谷作短暂停留。 这一个内陆城市,气候温润爽利,不似海边潮湿,冬夏有细微的区分。 直升机落在酒店的屋顶时,不远处等待的酒店经理和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一切,韩其先下了飞机。巨大气流中他面无表情,神色冷淡走出来,像是一枚锚定的船牵。 他一边脱下了手上的皮手套和头盔,身旁立刻有人亦步亦趋跟上去接了过去,酒店的经理走在最前面,正要殷勤说话,却看见男人转身回过了身,目光微望过身后去。 舱门口先伸出一只雪白的手,紧接着便是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的长发束起来,耳旁的鬓发在风中微动,湿漉漉的眼睛和柔软的唇,便叫人忍不住将那目光看向她小巧精致微红的耳垂和雪白的脖颈。 但专业的工作人员立刻移开了目光,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道,经理和一位高管在前面带路,走向专用的贵宾通道。 韩其走在前面,他身姿挺拔,阮颂走在他身后一点,看着他紧绷的脊背,两旁的人沉默着,他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着,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难受。 她想起他刚刚下飞机前说的话。想起他下颔骨的淤青,他脱掉手套后手背的伤,一处处的惊心。 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他脱身从南迈过来,并不会比她偷偷溜上火车容易。 但他什么也没说,以韩其的性格,他就算做一万件事,就算受再多的伤,也绝不会抱怨,更不会向她诉说。 她想起那个车上的狗脸抱枕,万佛寺的拥抱,他雨夜送来的伞,想起落日下他们走在巷子中,他也是这样走在前面一步的地方。 在临下飞机的时候,他说让她好好想想。 想想吗?她现在只想也只能做一件事。 然后她也这么做了。 阮颂忽然上前了两步,她伸出手去,从后面牵住了韩其的手。 他的手冰凉至极,在她温暖的手指中微微一颤,然后很快的,她的手被他紧紧扣住,再无松开的可能。 ~* 酒店的顶楼是顶级的总统套房,宽敞华丽,阮颂和韩其走进去的时候,侍应生按照规定推着餐车送来了午餐。 韩其慢慢吃着,等阮颂吃完了,他也放下了筷子,然后便起身去了浴室,里面的水声哗啦啦响起来,等餐具被收走,他也出来了,身上裹着一条浴巾。 他走到了床边坐下。 阮颂呆呆看着他,咽了口口水。 韩其靠向身后软枕,看了一眼手腕时间,向阮颂道:“一个小时后叫我。” ——原来他只是困倦且累到了极点。 阮颂嗯了一声。 韩其本来已微微阖上的眼睛忽然又睁开,那双带着微微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阿颂,一个小时,就算火车也到不了屏山。如果我是你,我会听话一点。” -- 第107页 他说:“如果你——” 阮颂伸手拿起旁边的浴巾,走过去,俯身在他仍然湿漉漉的短发头上擦了擦,止住了他后面的话,温声道:“睡吧,小七爷。我不会走。” 他又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驯服温柔,她说:“真的。” 下一刻,他方闭目沉沉睡去。 阮颂看着眼前的人。他漂亮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看不清深浅的眼睛。 他说过很多次,不再信她,却还是再给了她机会。 她手上还拿着干净的浴巾,蹑手蹑脚轻轻走了出去,外间宽阔明亮的落地窗外,整个银谷一览无遗。 银谷是在山谷平原发育出来的城市,修长坚韧,这里以甜美的鲜花闻名,悬崖峭壁和山谷平原,无处不是适宜的鲜花,其中最漂亮的便是姹女花。 姹女既是水银的别称,在古语里面又是少女的意思,这样的花,婀娜柔软,花瓣是银白,花蕊微红,就像少女的脸庞。 现在正是花开时节,满山谷的姹女花顺着中间奔腾的河流一路蜿蜒。 她看着那河流微微出神。 几乎下意识就想到一个问题。 从地图来看,自屏山以下,江河纵列,一直向下汇聚到达最下面的南迈,在南迈入海。 除开缓慢安全的铁路,其实水路也是一种选择。 只是水路路程遥远,一路变数颇多,并不是常规旅行出行考虑的。 她摇了摇头,甩掉这个下意识的念头。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她立刻侧身,看向放在沙发上的外套,韩其的手机正在里面。 她走过去,摸出了手机,声音立刻更大了。 来电没有标注姓名。阮颂想了一下,转头看向卧室里正在休息的韩其,她迟疑了一下,伸手点了下面的短信回复。 “您好,韩先生现在正在休息。您可在四十分钟后来电。” 短信发过去。电话同时也挂掉了。 阮颂正要放下电话,却微微一愣,他的手机屏幕里面的主页背景,竟然是她的照片。那张照片中,正是韩真真扔了书包,她踮着脚尖在树下伸手去够的情景。 照片拍得很好,里面的少女看起来明媚青春。 应用APP的缝隙中,能看见她纤细的手伸出,仿佛一场邀约。 阮颂那颗方才平静下来的心突然猛烈跳动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 她放下了电话,转过身去,却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怀抱,韩其裹着松松的睡衣,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 阮颂心跳楼了一片,下意识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然他的衣襟本来就是半松的,这样一拉,便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膛来,一瞬间,阮颂的脸红了起来。 他垂眸看她,看着她猝然松开的手和发红的耳垂,目光渐渐幽深。 下一刻,他忽然弯腰抱起了她,门无声在身后关闭。 柔软的被褥中,她几乎淹没在雪白的枕头中,长发散乱,她看着他,温顺,安静而又沉默。 他的身体撑起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就俯身吻了下来。 沐浴的清香充斥鼻尖。 身体渐渐滚烫,她仿佛在沉溺在沸腾的海水里。 他问:“我可以吗?” 她浑浑噩噩回答:“恐怕不行。” 他吻她的唇角:“只是一次。” 她含含糊糊问:“会不会……” 他的手炙热如铁,哄骗一般:“不会很痛。” 她说:“可是——” 他沉默着,吻上她微红的耳垂。 颤~栗的触感传遍全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欠的,终究是要还的。 她以为他会再热烈的吻过来,但他只是很温柔,很小心,如同亲吻一枚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带着珍重和无比的疼惜。 她的心和身体一样滚热,情不自禁仰起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下一刻,韩其整个人都失控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外面的电话铃声再度清楚响起,一声一声,催着人接。 他红着眼睛,将脸埋进她肩窝,不去看她晕红的唇齿。 只抱着她,轻轻喊了一声又一声。 “我的阿颂。” 她带着哭音叫道:“你骗人。” ~* 晚饭前,她醒过来的时候,满屋子都用花瓶插着银白的姹女花。如同一场晚夏的深雪。 姹女花的花语。 我亲爱的小姑娘。 第48章 亲昵 新的飞机将他们带回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阮颂疲累到极点,在飞机上睡着了,她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却,然后一路落地,走上了柔软的草地,空气中有熟悉的海味和草木味道。 她累的实在不想睁开眼睛,只感觉自己从草地到一旁的林荫小道一路向前,月光透过树梢落下来,落在她身上,就像披着一层薄薄的纱。 韩其抱着她走进了别墅,早等在门口的东姐压住脸上的惊讶立刻抢先一步先去推开了门,小水跟在身后,看着韩其将阮颂抱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微微一愣,身后的东姐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退下来。 走廊只开了柔光的侧灯。 小水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去看韩其,他侧身放下了怀里的姑娘,然后站在床边,侧头一遍遍看着她,就像一场余生的确认。 -- 第108页 她轻手轻脚下了楼,走到了一楼的工作室侧面的房间,敲了敲门,里面的丁文山揉着眼睛出来,小水道:“小七爷回来了。” 丁文山一下清醒了,立刻问:“一个人吗?” 小水微微抿了抿嘴角,露出笑容:“不是。还有阿颂小姐。” 丁文山闻言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说:“小水啊,以后一定要好好看着阿颂姑娘。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再经历一回了。” ~* 阮颂是被阳光照醒的,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帘一道很细的缝隙透着一束光,她坐起来,只觉全身酸痛,缓缓下了床,她伸手拉住窗帘,微微用力拉开,扑头盖脸的阳光洒了一身。 这是韩其在春舞川的别墅。 一切都是新的。 从窗口看下去,下面鲁克正在追着花匠的水管呜呜乱跑,不时张嘴咬喷出的水。 它浑身湿透了,不时抖落身上的水。 长长的毛发看起来华丽又张扬。 在它的后面的后面,新装的黑色铁艺雕花大门正在缓缓打开,有人正从这里出去。 她站在窗口看了多久,身后的人就站在她身后看了多久。 阮颂看了一会,察觉身后有人,她听见那人的声音低沉动人,由远而近,仿佛就在耳边:“怎么不多睡一会?” 阮颂回头,韩其的目光看起来温柔亲昵。好像本来就该这样。 他目光在她脸上描摹,仿佛一场确认。 她的眼神平静,安静,这让他的脸上带了微微的笑:“想吃什么?” 早餐在她落座后便立刻放好,牛奶托盘送过来的时候,他体贴摸了一下温度然后才示意送到阮颂这边。他如此体贴细腻,就像一个称职的情人。 阮颂喝了一口牛奶,温度刚刚好,唇角有淡淡的奶渍,他于是伸出手,像哄小孩子一样给她擦掉。 她没有侧头,也没有避开他的温柔。 这样的举动,让他心情显然不错,他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摩挲而过,小心而又轻柔,仿佛是担心惊扰了一场梦。 阮颂垂下眼眸,没有去看那双带着情绪的眼睛,也没有去看客厅新装的摄像头,她深深知道一点,无论他现在如何对她,恐怕都是不会再轻易相信她了。 人的信任真是脆弱的东西。 等用完了早餐,他重新开始换外出的衣衫,阮颂仍旧坐在客厅,看着外面玻璃的一小块地方,阳光照在她身上,只觉得懒洋洋。 韩其收拾好了,手里拎着领带出来,他走到她身旁,微微弯腰,像递一支玫瑰那样,将手上的领带递给她,请她为自己带上。 但在她踮着脚尖抬起手,他微微低头的时候,那领带落在了他脖子上,于是她只能再踮着脚尖,环着他的脖子,将那领带从他脖子上勾出来。 她的指尖温热,他倏忽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阮颂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他低垂着眼眸,目光深沉。 “你是故意的。” 阮颂否定。 他侧头去吻她还搭在他肩上的手腕内侧。 “你就是故意的。” 如同细细的电流,她手腕一颤,他另一只手已揽住了她,垂头吻了下去。 阮颂飞快看了一眼窗外,庭院里的花匠和鲁克都不见了,她挣扎了一下:“会有人看到。” 并没有人,从他上楼的时候,餐厅的人就空了。 他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拉住窗帘,将她裹到了里面,窗帘起伏而柔软。 她微微慌张的声音代替了惯有的冷静:“你不能这样。” 然而呼吸被淹没在更深的情绪中。 他遵循着自己的欲望和她的反应,身前这张精致的脸庞,他看了无数次,但近在咫尺,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眸渐渐被激烈的情绪点燃,看着那里面他小小的倒映,唯一的,只有他。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一场看不见尽头的漩涡之中,而她的慌乱,让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心甘情愿的,溃不成军。 过了很久,韩其重新收拾出了门,她的脸很红,不肯再出门,也不肯再经过餐厅,更不肯给他打领带。 他俯身捉住她的手,轻轻亲了一口指尖。 “依你。” “你不能——”她红着脸,有些懊恼,感觉他的呼吸正在变热,立刻收回了手。 韩其笑了一下:“可是你喜欢。” “你乱说。”她转过了更红的脸,小巧的耳垂透过微乱的发露出来,韩其低头咬住了那露出来的一小块,她微微一颤,伸手去推他。 他测过身来,吻住了她,刚刚亲手被他穿上的衣衫,再被那手指轻易解开。 然后事情重新不受控制了。 然后那天直到中午,韩其才终于出门了。 食髓知味。仿佛不知餍足。 阮颂从来没想过,这个看似清冷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炙热的吻。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团火,融入了另一团火,燃烧,崩裂,灰飞烟灭。 带着某种隐秘而惶恐禁忌的快乐。 现在的阮颂,从原来怕韩其,到另一种怕韩其。 所以,那天小水带着迟疑接了电话,跑上来说:“阿颂小姐,今天小七爷不回来。” 她下意识悄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继续在画纸上画自己的雕像。 为了打发开学前的时光,现在韩其为阮颂请了专门的老师,负责系统教她玉雕课程。 -- 第109页 这样的课程,是阮颂曾经心之向往而不得的,所以,她很快就沉溺其中。 韩其第一晚没有回来,阮颂画到了后半夜,又按照教程完成了选料,在一盒子玉石里面选出了老师要求找到的三个冰水中蛋面。 第二天睡到不过八点,她又起来,简单梳洗,在二楼的小餐厅吃了早餐,然后继续沉溺在学习中,晚上的时候,小水送了一次水果一次夜宵上来,没有说什么。韩其这晚上依旧没有回来。 阮颂睡到后半夜,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下醒了,她一醒,下意识就去看床尾,很多次,韩其晚上回来晚了,就会沉默站在床尾。但她睁开眼睛,房间里面很安静,并没有人。 阮颂忽然睡不着了,她坐了起来,没有开灯,赤足踩在地毯上,走出阳台,微凉的风中,庭院一片安静,没有车,也没有人。 到了第三天,上完课时,阮颂又回到了工作室,按照她的要求,将原来一楼的房间整理成了专门的工作室。东姐没有跟往常一样忙完了就消失,今天仍然在客厅。 阮颂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工作室,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完成了今天的作业,走出来,客气看着东姐,问她:“东姐,小七爷今天回来吗?” 听见她的问话,东姐明显有些高兴,但是她很快沉默了一下:“恐怕最近小七爷都不能回来了。” 阮颂问:“小七爷怎么了?” 东姐并不八卦,也很少说话,但她是从小看着韩其长大的,对韩其的感情和其他工作人员不同。 她听见阮颂问,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很快,阮颂就听明白了情况。 韩其接手韩费凡的产业虽快,但并不顺利,他精于算计,但同样如此的并不只是他一人,原本在韩费凡下面那些老一辈的,现在到韩其面前,虽然表面服从,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并不少。 特别是在涉及到娱乐业的发展方向和利益时,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他们要保持原来在韩费凡时候就有甚至发扬光大的边缘和灰色的产业,这在南迈不违法,赚这份钱,也就没什么法律负担。 但韩其志不在此,甚至厌恶于此,和老一辈相比,年轻人对社会和人心即使再冷,也会多一分热血。 到了这些“老古董”面前,就是韩其是要另起炉灶,所以只要是韩费扬推行的,他便要反对。 接着,便有有心人开始质疑韩其在韩费凡之死里面扮演的角色。 韩其并不解释。 选择了简单直接的专横处理,将整个集团的工作当做一项攻城掠地的游戏一般,他并不在意,他用最温文尔雅的姿态,做着最薄情狠戾的事情。 终于,在三天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偷袭,对方买通了韩其身边的一个人,在他回去的路上,通过和司机的电话确认他的位置,然后便是一场袭击。 韩其受了重伤。 现在正在邻城的医院抢救。他进手术室之前只说了一句,不要告诉阮颂。 但现在时间已过去了三天,依旧在重症监护中。 便是东姐,也有些等不下去了。 她说了,本意是想阮颂能够为韩其担心一下,或者主动提出来,想要去看看他,她知道阮颂在韩其心中的位置和其他人不同,如果阮颂在,说不定…… 阮颂听了沉默了一会,转身去工作室放下了工具,洗了手,然后便上了楼。 东姐看着她离开,不由沉默了一下,这个姑娘这么年轻,但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便是她,也感觉捉摸不透她。她也不能逼阮颂。 但很快,楼梯又响起了脚步声,东姐抬起头,看着楼梯上几步走下来的阮颂,她换了一身衣裤,头发也绾起来了,背着一个简单的小包,走到东姐面前:“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东姐愣了一下,这才明白阮颂说的是什么。 但她的工作任务是在这里,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拨通了前面司机处的电话,电话很短,几句讲完了以后,东姐的脸色变了一下,她按住电话,有些迟疑看着阮颂:“司机那边对阿颂小姐你的出行,只听从小七爷的命令。” 阮颂接过电话确认了这一点,她默了一下,最后说:“好吧。”然后挂掉了电话。 看着阮颂失望走上楼,东姐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因为关心乱了分寸,关心则乱。 等第二天早上,阮颂也没有从楼上下来,东姐便想,这果然是个小姑娘,经不得事,受了这么一点打击竟然连门也没出了。 她这么想着,电话就响了起来。 东姐接起,电话那边声音喑哑,有些低,是韩其:“东姐。” 东姐顿时松了一口气:“小七爷你没事就好了。” 韩其嗯了一声,立刻问:“阿颂呢?” 东姐不会撒谎,顿了一下,将自己昨晚将韩其受伤的事情告诉阮颂一事说了。 韩其问:“她什么反应。” 东姐也不擅长描述,最后言简意赅道:“她见不能来见小七爷,便回房间了。”她补充了一句,“现在也没出来。” 韩其的声音微微一变,肃然了两分:“不要挂电话,现在去二楼。确认她在里面。” 东姐很快回过神来,立刻上去,片刻,她急急跑下来,接起电话时,声音都微微变了:“……阿颂小姐,不在房间。” -- 第110页 电话那边立刻挂断了。 韩其面色苍白,听完了这个消息,不知为何,微微笑了一下。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她也抓住时间,抓住机会,迫不及待的—— 即使他们已经有了这么亲密的关系,即使他在她眼里已看到了感情和温柔,所以,都是骗人的。 他唇色一瞬因为失血白到了极点。 他伸手扯下了手背的输液管,坐了起来,腰上的伤口微微一动就开始渗血。 就在这时,忽听见敲门声。 今天轮床陪护的是丁文山,外面是两个保镖,丁文山正在下面买早餐,他可并不是个会好好敲门的人,所以,应该是银谷某个信得过的旧人来看望他了,但现在韩其并没有心情。 他心情恶劣道:“滚。” 但门反而开了。 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她手里还拎着微热的早餐,开了一晚上的车,疲惫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她看着韩其,轻轻哼了一声:“脾气可真坏。” 第49章 “该死的医嘱。”…… 韩其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变化太快,一时反而有些微微扭曲,阮颂轻轻笑了一下:“不认识了吗?” 韩其看着她轻快走近,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有点烫。” 她低头先他肩上和腰间的绷带,接着看见了他手上被扯下来的输液针,微微蹙眉,立刻按了床头的护士铃,然后伸手将他手抬起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少流一点血。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少女发青的眼下,目光微动。 “我开车来的。”阮颂从字面意思回答道,她脸上的神色显得轻松,将这个过程一带而过,“四千块钱没白花,没有违章,没有意外,顺利出师。” 阮颂的学习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无论什么,她总能很快找到方法,迅速切入,有时候,韩其觉得她聪明得让人惊叹。 “你知道我问什么?”他说,一想到她竟然孤身开了一晚上车来到另一个陌生城市,便有些心紧,他表情严肃,声音却叫人听出了一丝柔软,“以后不能自己出来。” 在两人的关系经历了之前亲密的时候,几乎不知不觉之间,彼此的距离和情绪都有了变化。现在的阮颂有时候也会小小的任性抱怨他,但几乎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的,现在的他们离彼此很近很近。 阮颂这时就微微抱怨:“可是你的司机们只肯听你的,不肯带我来。”她转了转眼睛,不动声色去探触着韩其的底线,“你知道的。如果我想做什么,除了你没有人能拦住我。所以,不要怪他们好吗?我只是担心你。” 韩其果然听进去了,道:“下回不能这样了。” 阮颂伸手按住了他的唇:“没有下回。” 她的眼睛是真切的担心,又摇了摇头,咬住唇:“真的,这样的事,不能再有下回了。” 她的关心很巧妙切开了话题,韩其立刻顺着她的话想到了另一处,心不由柔软了两分,他轻轻嗯了一声,将唇在她指尖吻了一下。 “不会再有下次了。”他的声音温柔,嘴角带着笑,但眼眸深处冷到了极点。 因为,这一回所有动手的人,都会消失。 韩其本就深沉,这一次被背叛出了意外之后,性情愈发捉摸不定而又狠戾。 对他来说,他掌控不了这群老狐狸,便干脆处理掉,换上能听话的小狐狸。 他做这样的事,向来得心应手,转眼,南迈的乌林、春舞川甚至万佛里大部分地区的垄断渠道都到了他的手里。 他得到春舞川最后一块区域的珠宝代理权时,亲自去珠宝城巡视,最后看中了放在一楼大厅的一颗珍珠,硕大洁白的珍珠散发着微微的粉,他看了一会,让负责人将这颗珍珠取下来。 负责人一脸欲言又止还是老老实实取了珍珠,放在柔软的垫子上奉上,他看了一会,将那珍珠捏起,装进了裤兜,点了点头便走了。 当天晚上,他就将那颗珍珠拿出来,送到阮颂手心里给她看,他的声调淡淡的,好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东西:“看着还行,你看看要不要做发夹还是项链。” 阮颂将那颗珍珠举起来看,她在玉雕行业浸泡一段时间,对简单的珠宝鉴定能力还是有的,一眼就看出来这颗珍珠价值不菲。 但韩其这样随便的口气,又似乎这并不是很贵重的东西。 她怕看走眼,又细细看了好一会。 韩其不喜欢她的分心,靠近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然后渐渐深入,她微微侧头,想要等一下。 为了惩罚她的不专心,他另一只手捉住了她的后颈,像捉住一只奶猫一样,将她送到自己面前,更深更热情的吻她,过了好一会,在她几乎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微微松开了她,哑着声音在她耳边危险的抱怨:“阿颂——” 阮颂一下来了精神,伸手捧住他的脸,将他固定住,就像一只被抓住脸的大狗子,让他不能再靠前。 “不行,医嘱。” “该死的医嘱。”韩其道,“我觉得那是个庸医。” 阮颂笑:“人家把你从手术室救回来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韩其用额头在她额间碰了一下,轻笑了一声,起身再去洗了个凉水澡。 第二天他回来的时候时间还早,回到别墅就看着阮颂在工作室,等他走进去,看着阮颂正在摆弄一个木匣子。 -- 第111页 那是一个木制的首饰匣。从用料和成色上看,至少是宋代的东西,价格不菲。 匣子里面铺着柔软细腻的丝绸。 而丝绸上面,是满满一层珍珠。 和他昨晚带回来的那颗一模一样,颗颗莹润微粉。 韩其面色微微一变。 阮颂抬起头,看他:“回来了?”她有些无奈笑,“怎么又送这么多过来,那一颗做成什么我都还没想好,这么多我可用不了,要是全部做成项链,那跟挂着佛珠似的。” 韩其不动声色嗯了一声,让她继续捣鼓她未完的作品,他走出去,叫了东姐过来:“今天谁来过?” 东姐摇头,只说有一个快递和留言,快递是指名给阮颂的,她检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以为是韩其送回来的惊喜。 而留言是一位叫史密斯的先生发来的。 这位史密斯先生是大先生的特使,也是他在南迈等几个城市的话事秘书,也是上一次姚家和韩家的调停人,他私下里毫不掩饰对韩其的欣赏,并在上一次接受了韩其代表韩家送过去的昂贵礼物。 也因此,让姚家始终觉得这位特使偏心。 韩其站定,取过上面留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对面很快接了起来,声调轻松道:“喂,韩其,下午好啊。嗯,有时间吗?” ~* 韩其拎起外套重新走出去之前,到工作室看了一下,和阮颂说了一声,坐车出门的时候,便敏锐察觉到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 今天的司机换了个人,安在上一次的意外中同样受了伤,现在还在修养。 司机有些不安,韩其面色不变道:“按路线走。” 到达了史密斯约定的咖啡厅,半开放式的咖啡馆看起来非常清净,韩其刚刚下车,一个侍应生立刻将他带过去,到了小花园外的露天桌旁,微微颔首示意,便看见一个金发男子坐着笑着伸出手来:“韩其,好久不见。” 他的桌上的餐盘由工作人员迅速收了下去,重新铺陈上崭新的餐巾,史密斯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来了南迈这么多次,最喜欢的还是这间咖啡馆。环境不错,而且山的那边有姹女花,吹到这里,味道刚刚好。”他说罢,轻轻嗅了一下,亲自为韩其倒上一杯茶。 韩其伸手接过茶杯,看他:“你叫我过来,不是为了喝茶的吧。” 史密斯笑了一下:“小七爷愈发历练了。我今天来,的确有些事,于公于私,有些话想和小七爷说一说。” 史密斯的重点还是在韩其激进的吞并和撤换人员上,希望韩其给大家都留一口饭吃,他说:“有人已经抱怨到了大先生那里。虽然我看好你,但从大先生的角度出发,还是希望南迈保持一个平衡的状态。”他似乎有些感慨般笑了一下,“你知道,人年纪大了,就不会像年轻时候那样喜欢冒险,喜欢刺激。会忍不住想要安稳下来。” 韩其道:“南迈城市纵横不过一千公里,年轻人和小孩子只有这么多,养不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大老板,有人想要活下去,就必然有人想被拖下去。谁都不想死,那些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更是这样,我理解。” 史密斯先生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这样的话我也同大先生说过,但你知道的,一个人到了一定年纪,便会开始用经验代替判断。甚至开始珍视一些曾经丝毫不在意的东西,比如安全、健康、稳定——而在这时候,最开始挑战的人,总是最容易被列为典型的,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也希望你身边的人能好好活着。” 韩其沉默了一下:“愿闻其详。” 史密斯蘸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等。 晚风吹过,温暖动人,那水和字迹迅速蒸发。史密斯道:“上次你送了我一份大礼,我正好手上有一盒闲着的海珠,便让人给你身边那位姑娘送了去,希望小七爷不会觉得我擅作主张。” 韩其:“那些珍珠,谢了。” 史密斯道:“稳住你身边这些人。这才是不枉我为你做担保的谢礼。” 韩其点了点头,到底还有些疑惑,道:“这些珍珠并不是南迈的海域产的。” 史密斯看着他,慢慢笑了一下:“不愧是珠宝行业浸泡过的,一模一样的东西也能看出不同来。这盒珍珠是屏山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送过来的。以后我会介绍你们认识,我觉得,你会喜欢他。” 他说完了,轻轻拍了拍手,一旁的侍应生将晚餐送了上来,史密斯先生站起来,一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一面向韩其道:“试试这里的鹅肝和牛排,味道很不错。如果觉得喜欢,下次小七爷可以带你那位小女朋友来。我给你存了两瓶酒在这里,一点小心意。” 韩其在晚风中坐了一会儿,慢慢吃完了那一份牛排,带着血丝的牛排鲜嫩无比。 ~* 史密斯先生坐上了车,车里冷气十足的空调中,还有一个男人,那个人有一张很冷且英俊的脸,桃花眼的眼角有一块很小的疤,就像一颗泪痣,只要看这个人的眼睛,便会下意识觉得这是一个薄情的人。 男人薄薄的嘴唇唇形优美,此刻看着史密斯,问:“你说的韩家那位,就是他?” 史密斯点了点头:“怎么样?阿哲,以你合作者的眼光来看。” 男人有所保留:“太年轻了,容易感情用事。” 史密斯笑了起来,叫了男人大名:“你也并不比他大多少,齐霄,我可是第一听见有人说韩家这位小七爷感情用事。如果你知道他对他妹妹和父亲做的事……” -- 第112页 齐霄道:“那并不能说明什么。对无情的人做无情的事是人之常情,但对有情的人做无情的事方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做的。我说他感情用事,是说这个男人的心,现在还是软的。” 史密斯好奇:“那如果你是他,你现在会做什么?” 齐霄道:“我会立刻联姻。无论是个什么女人,他现在要得到苏成达那些老古董的支持,只有进行捆绑,而联姻是惯例。只要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史密斯道:“恐怕会很难。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听说他有一位很喜欢的小女朋友。上一次他父亲的葬礼,因为那位小女朋友发脾气,他便真的放下一切飞去哄她。” 齐霄闻言立刻摇头,仿佛证实了自己的看法:“我实在很难想象,这就是你向我强烈推荐的合作伙伴。” 史密斯道:“不要因为是韩家就对他抱有偏见。相信我,你能做到的,他如此,韩其会是个很好的同伴。” 齐霄不再接话,史密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一个,问他:“你这些年几乎没有出屏山,这次来南迈不止是生意吧?” 齐霄方才还有些不屑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看史密斯,只看着前方:“嗯,见一个朋友。” 史密斯有些惊异抬了抬眉,很快想起什么,默了一下。 齐霄道:“看她现在这样,倒是了了一桩心事。” 史密斯问:“这就是你当年向大先生卖命求的那个条件?——找一个人。” 齐霄显然也知道自己刚刚如何批判过韩其,他避重就轻,脸上露出轻浮而又不以为然的神色,笑了起来,那双桃花眼波光潋滟:“我自然和韩其不同。我找人是为了报恩,当年她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线生机,后来听说又给我邮寄过东西。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 “自从找到她后,定期资助她。这么多年,这份恩也应该还完了吧。” 齐霄收回目光:“资助么,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顺便而已。” 他想起今日早上,驾车在那邻城城郊的屋舍旁,看见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她撑着腰缓缓散步,原本清秀的脸庞带着孕期的浮肿,再无当年记忆中那份灵动。 听说她从韩家出来后,很快嫁了人,她的丈夫是个普通且俗气的男人,爱好赌博和游手好闲。她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并报以沉默隐忍的驯服态度活下去,在他的心腹得到授意上前想要问问她是否想要换一种活法的时候,她伸手护住了一旁那个瑟瑟发抖的丈夫——她以为是赌场的人又找上了门。 车子转弯的时候,车窗缓缓打开,里面的冷气和外面的热浪此消彼长,齐霄伸手,扬手扔了两张很旧很旧的纸条。 那是从快递上面剪下来的手写地址信息,上面很多地方都模糊了,但仍能看清楚南迈、莲齐这样的字迹。 他永远记得在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包裹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他死死记住了那上面的名字。南迈,莲齐,他的莲齐,并没有忘了他。 忘了这个还在炼狱中的同伴。她总是这样,有花一样的脸庞和柔软的心。 但生活,从来不是一件美好的事。等他从里面熬着,用尽手段能有一点话语权,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去寻她的时候,费尽心机得到的消息却是她已离开了韩家。 齐霄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将一根雪茄在鼻尖轻轻嗅过去,他的手指从虎口到手背是深深的伤疤。 过了一会,他说:“我今晚走。” 史密斯并不意外他的突然离开,毕竟在屏山,那不是一个可以放心将自己后背交付别人的地方,他脸上依然带着朋友那样亲切的笑,眸光闪动:“阿哲,我的朋友。等我们合作成功那天,我会送你一份意想不到的大惊喜。” 齐霄道:“又是你的脱衣舞吗?那可不是惊喜。” 史密斯笑:“我觉得你会很高兴的。” 齐霄毫无兴趣:“并不。” 第50章 警告 这家咖啡馆的西餐厅的味道的确很不错。 牛肉和鱼还有鹅肝的做法都是一绝。 韩其放下刀叉,扬手示意适应生过来,他问了另外两道菜的名字, 第二天中午,阮颂结束了早上的课,车便到家门口接上她,径直送到了咖啡馆。 韩其在电话里向她说是味道不错的,她知道能让韩其这么说,那味道的确应该很出众,到了餐厅门口,果真见外面停了一列豪车。 咖啡馆是会员制,餐厅都是私房菜,用餐需要提前预订。 领路的侍应生带着她走过一段临水的小径,到了一片花树下,一眼就看见韩其向她抬手,她立刻笑着走了过去。 侍应生为她拉开座位,阮颂微笑着道谢,坐下,看着对面的韩其,很自然笑起来:“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期待呢。” 韩其抬手,示意侍应生可以开始上菜。 “我点了几样我觉得不错的,还有另几样新菜,你选一个你觉得最不错的。”说来奇怪,韩其和阮颂的口味并不完全一致,韩其不喜欢酸味的东西,口味清淡,阮颂喜欢微辣的东西,但每次在一大堆菜里选觉得最好吃的,他们俩的总是八九不离十。 韩其疑心阮颂作弊,阮颂只笑说“这说明我们都是脱离了口味偏见,是能公平选择的人。”,惹得韩其说她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 第113页 这便常常变成两人用餐的一个小乐趣。 阮颂刚刚答应下来,就听见旁边有人在亲切招呼韩其。 她回过头去,看见一张带着风霜的中年男人的脸,这个人是韩费凡的旧友也是韩其好友宋加洛的父亲宋遂,对韩其向来不错。 韩其便向她点了点头,过去另一处和宋遂闲话。 宋遂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年轻男人,带着关切道:“你瘦了一些。” 韩其道:“还好。” 宋遂问:“袁六他们还是不肯松口吗?我知道有人已经在向大先生那边递话了。” 韩其笑了一下:“宋伯伯很清楚,他们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他们受不了。但时间在我这里。” 宋遂摇了摇头:“小七,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必须要劝你一句,现在的情势看来,所有人都反对得厉害,并不适合现在大张旗鼓变动。这会让大先生质疑你的初衷。” 韩其看着宋遂的眼睛:“那宋伯伯觉得我的初衷是什么?” 宋遂看了他一会,过了一会,他说:“韩其,你不能这样。” 韩其道:“我可以。” 宋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小七,我是和你父亲一起打拼过的,我离开‘园区’多年现在没有发言权。但我知道,‘园区’的情况和其他普通的集团公司不同,里面牵涉太多,献金、操纵、资源、权利,每一样生来都带着血,想要进去难,但想要出来,会更难。” 韩其知道宋遂是真心的,道:“我知道。” 宋遂缓缓摇头:“不,你不知道。小七,还记得曾经来南迈做客的帕城那个裴有年吗?他年轻时候也在园区待过,和费凡关系最好,走得最近,所以他亲手接触了‘园区’的东西,但后来他喜欢一个外地的姑娘,归附了岳家的势力,当时分割的时候虽然闹得不愉快,但也是结束了的。后来,这位裴有年很快结婚,有了一个女儿,他夫人身体不好,对这个孩子爱惜得紧,但七岁多的时候,孩子就在别墅旁边摘花的时候不见了。” 韩其隐隐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宋遂道:“人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被绑架了,但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等到赎金的电话。黑白两道都用了法子,最后才找到了这个孩子的一点消息。等这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条带血的手链和一捧骨灰,要不是最后还是靠着那手链上的血验明了孩子的身份。” 宋遂轻轻叹了一口气:“孩子死的时候很惨。但是她是在帕城失踪的,却被人带到了三不管的屏山附近,如果说是绑架,我是不信的。大先生的手段,永远会比你想象的更危险,从他这里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代价。” 韩其问:“那宋叔叔当初是怎么离开的?” 宋遂笑了一下:“我离开这二十多年,每年都要按照我的收入上缴三分之一作为年底利市。” 韩其想到了韩费凡临死前说的话。 ——“……韩其,你太年轻了,你以为你现在凭着几个年轻人就能搞定南迈?你以为我死了,一切都是你的?你以为你真的搞定了大先生?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敢跟他做交易?你还记得你那位裴叔叔,你以为他的女儿真的是病死的吗?你给了大先生你的弱点……” 他问:“如果不缴呢。”现在的宋遂的资本和地位远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宋遂,如果他要拒绝,未尝不能一试。但他也知道,宋遂是个谨慎的人,他必然不会。 宋遂果然摇头:“我现在拖家带口,你知道加洛还算成器,但加风那个孩子实在不像话。如果钱能解决的问题,我自然不希望别的方式解决。有兴趣的话,你可以查查十五年前一个案子,案子的当事人叫福高。” 他最后说:“小七,我从长辈的角度真心的建议你,如果能和平解决问题,至少不要捅到大先生那里去。安抚一下袁六他们,苏成达是个很好的切入点,我知道他一直很欣赏你。” 这才是宋遂今天此行来的真正目的,他做完了一个称职的说客,伸手拍了拍韩其的肩膀。 “小七,你和加洛很好,我也将你当成半个孩子。我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身边的人都安全,不要让仇恨蒙蔽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谈话到此结束,韩其颔首垂眸道别。 他回到了餐桌,餐桌上的餐盖一个都没揭开,阮颂正在等他。 她递上的热饮温度刚刚好,加了薄荷,有种淡淡的草木香。 阮颂边界感很好的,从不会去问他工作上的东西。 她微微笑:“那我们现在开始吗?” 韩其道:“好。” 阮颂脸上露出好奇的模样,她每次好奇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微微睁大一点眼睛,就像一只黑眼睛的幼猫,韩其喜欢看她这个样子,看着她一个一个亲自揭开餐盖,好像里面是什么很特别的惊喜一样,就算是已经吃过的食物,也觉得充满同样的期待了。 但最后一个,她揭开时,却微微低呼一声,手上的餐盖一下掉在了桌上,哐当一声,她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韩其面色一变,伸手揭开了上面的盖子。 餐盘里面是一条蠕动的活章鱼。 硕大的头,密集的触角。 阮颂恢复了镇定,呆呆看着桌上正在蠕动的章鱼,柔软的身体,淡紫色的皮肤,黏糊的触感。 -- 第114页 韩其伸手抓住那条章鱼,章鱼徒劳在他手上挣扎。 侍应生连忙跑了过来,解释着: “这是那边一位先生送两位的。”侍应生说,但三人的目光转过去,那边的桌上,除了一束漂亮新鲜的姹女花,什么都没有。 咖啡厅的监控录像刚刚好切掉了那个角,而半开放的空间中,也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位置坐的是什么人。 但韩其心里隐隐有预感,给瓦那电话:“去查近两个小时咖啡厅来路和离开的车辆。我要知道每一个车主的信息。”末了,他补充,“还有,让小差去查十五年前一个案子,案子的当事人叫福高。” 结果很快出来,一辆深灰色的汽车,车牌是来自更南方的挞暖城,这也是大先生修养的地方。 小差也很快拿到了福高的案件资料。 案件并不复杂,但看起来却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福高来自挞暖城,从小被收养,亲生父母不知几何,在当地,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他长大后,在养父的安排下来到南迈工作,据说是为了找回养父的部分商业机密,不惜牺牲自己,色-诱了某位议员的妻子,对着那可以做他母亲的女人极尽手段,成功让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也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然后在最后一场分手戏中,他准备春宵一度后清理掉一切痕迹,谁知这时那位议员收到消息上门捉奸。 最后三人要么重伤要么殒命,只留下那位议员一个不到十岁的儿子,后来也在孤儿院消失无踪。 而在这个时候,才在检测血液身份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个福高竟然是这位议员失踪多年的儿子。 于是从一场情杀案变成了一场人伦悲剧。 那位议员在重症监护室听到了这个消息,不到一分钟就过身了。 那位议员直到死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新闻的报道在细节上充分发挥了人文想象力,什么睁大的双眼,凝聚在眼角却落不下来的泪珠,显然是在临死之前已痛苦至极。 这就是大先生的手笔,有仇必报,对待背弃的人,如同毒蛇一样蛰伏,用足够的时间等待,以最攻心的方式呈现。他的处罚和报复并不是简单的杀戮,这世上烂命一条不怕死的人不少,但毫无牵挂不畏报复的人却不多。 韩其听完了电话里的小差的话,道:“我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伸手牵住坐在一旁的阮颂的手,她的指尖微凉。 “别担心,就是一个恶作剧。” 阮颂用轻松的口吻笑着说:“其实我看那章鱼用来烤一烤,味道应该不错。” “喜欢的话,我们现在过去买。” “不用。下回吧。”她的目光微微一动,看着韩其,“今天我想去一趟万老师的工作室,选一些颜色适合的蛋面和基料。一会你把我放在门口我自己去就行。” 万老师是阮颂现在的玉雕老师,他有自己的工作室,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在玉雕界小有名气,教导学生也很有一套。 如果是平时阮颂提出这个要求,韩其肯定会拒绝,但今天他只是想了一下就同意了,只让后面的保镖留下。 阮颂心里便隐隐知道,今天的事情并不是一只章鱼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一个警告。 但韩其不说的东西,她也不会去盘根究底,所以只是体贴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离开,让他直接去处理。 阮颂下了车,韩其笑着挥手道别,转身走进的工作室玻璃门的时候,她目光扫过倒影,韩其的车窗没有关,仍看着她,一直等她走进去了,车窗才缓缓摇起,车子无声驶离。 门口的一风铃一响,里面的人就走了出来,中午没有安排授课,万老师正裹着围兜在吃东西,他看见阮颂,立刻收回了手里的东西,迅速擦了擦手和嘴。 “怎么现在来了?” 阮颂笑了一下:“万老师好。我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料子,想要做个东西。” 万老师也笑:“那我可得小心收好我压箱底的宝贝了,阿颂你的眼光可是刁得很。我得庆幸你没来这里上课。” 本来阮颂是想要到万老师的工作室来上课的,但被韩其否了。最开始他陪着阮颂在外面上过一节课,中途上到一半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拉下了玻璃门窗的百褶帘,将外面几个“有事”来回经过好几次的男女目光都挡在了门外。 但就是这样宣示主权,在第二次选课的时候,阮颂还是接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一个坐在教室窗台边写生的帅气艺术生将自己描摹的一张素描递给她。 艺术生并没别的表示,只说这是对美的一种情不自禁的友好。 但韩其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的手下面无表情走过去,打开了艺术生画夹下面的草稿,一张一张,全是阮颂,然后手下冷冷看着艺术生,扔下了材料费,将那些草稿全数带回来。第二天开始艺术生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工作室。 那天回去的时候,韩其沉着脸走在她身旁,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她走在旁边,然后在下楼的时候,偷偷拉住了他的手,韩其手很冷,但没有拒绝。 阮颂便说自己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的窗户边还坐着一个人,才会让他在那里安安静静画了整整一节课。 韩其嗯了一声,脸色仍然不太好看。 她轻轻哼了一声,由着他发脾气,松了手站在原地。 -- 第115页 韩其回头看她,大手扣住了她的手,冰凉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冷意:“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真是霸道啊。”她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又小小哼了一声,“管完了我,现在连别的不想干的人也要管了吗?” 她的“不相干”三个字让他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阿颂,只要你乖乖的。” 后来,她的课程就直接变成了在家,由万老师上门教授。 万老师的笑打断了她的思绪,阮颂看着万老师从工作台旁边的小柜子里抱出一个小箱子,放在她面前,让她选。 她伸手探出一堆各种模样的料子里,微凉的玉石埋着她的指尖,她最后选出一块漂亮的翡翠,体积不大,不够做手镯,但是做点别的还是够了。 “就这个吧。”她说,电光火石一般,仿佛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一般。 曾经什么时候,她也这样做过。 ~* 屏山地理位置特殊,并没有机场,和外界联系的通道是修建于二十年前的援建的火车站。 火车站不大,但是人流量不少,来来往往的旅客在此进出,自然也催生了围绕着火车站讨生活的人。 灰色地方有灰色地方的规矩。 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什么事做到什么程度,都是有门道和规矩的。 齐霄和几个手下的火车到达屏山站内,就有人递话过来,说想要见齐霄。 他的手下没好脸:“什么阿猫阿狗能够来见齐哥了?” 齐霄用眼神制止了手下,问:“什么事?”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扩展自己势力的机会。 在车站的贵宾休息室略显简陋的房间,齐霄看到了送过来的一个小背包,背包看起来朴素低调,其实是个不错的牌子,包里没有钱,有一两件女孩子的贴身衣服,还有一张地图。 捡到东西的小喽啰陪着笑擦着汗说:“我以前在山里开过矿,就是看到这地图和齐哥那边的地形有点像,怕是有人混进来想要搞事……” 齐霄伸手接过地图,看了几眼,他目光忽然微微一顿,盯着那地图,仿佛在看着特别的东西,让下面等着小喽啰更紧张了。 他缓缓收起了地图:“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喽啰立刻激动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齐霄道:“好。我记住你了。这个包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小喽啰也是走狗屎运捡来的东西,仔细搜索仅存的记忆:“……有钱,对了,听说好像还有一张照片。” 齐霄笑了一下,挥手示意小喽啰出去。 他再拿起那张手绘的地图,那上面写了两个字,是他认识的字,屏山。 字迹、笔锋,在他对于汉字有限的记忆里,和曾经邮寄过来的地址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 他定了定神,从衣袋取出镀金钢笔,示意几个手下将那两个字写一遍。 每一个人都写完了,同样的字,是不同的字迹。 就算很像,但绝不相同。 他想起什么,伸手去摸自己的衣兜,但一直被放在衣兜里面的那个地址早在南迈的时候就被扔在了咖啡馆外面的路上。 他骂了一句脏话,遇见这个韩其果然没什么好事。 但骂完了,又觉得在心里死了一天一夜的某样东西又隐隐活了过来,也许—— 他顿了顿,坐直了身体,转头向属下道:“去查查这个包从哪里来的?包的主人在哪里?”顿了顿,他道,“客气一点。” 第51章 “下不为例。”…… 韩其连续两天晚上都很晚回来,他的身体本就旧伤未愈,阮颂侧面提醒他,他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 眼底是一片极重的黑青,显然晚上睡得也并不好。 有时候晚上很晚的时候,睡到了后半夜,他会突然跑过来,然后进了她的被子,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上,藏在她柔软的头发里。 有时候他会突然看手机,然后便吃饭吃到一半就站起来,到了书房,几乎不会再出来。 有一天半夜,电话还会突兀响起来,韩其正在洗澡,是阮颂接的,她接起来,对面没说话,她喂了一声,然后对面电话突然挂了。 她挂上电话,看着韩其裹着浴巾出来。 “是谁?”他问。 阮颂:“不知道,没说话,可能打错了。” 她半坐在电话机旁边那一小块位置旁,穿着睡裙的小腿微微向后屈,一手撑着桌子侧脸挂了电话,刚刚洗过澡还有些微湿的发尾垂在肩上,轻轻的晃。 他的目光渐渐深沉,走过去,一手按在座机上,一手落在她脸上,他低下头,侧脸去吻她。 真奇怪,曾经看见接吻甚至觉得有些不干净,但现在只是觉得接吻变成一种很有意思而又让人身心愉悦的快乐事情。 他的呼吸渐渐滚烫。 阮颂伸手推他,她喘着气:“医嘱。” 韩其拎起她那只手,他的声音低低在她耳边缭绕,将滚烫的温度和话语一起送进去:“没事,明天我要去复查。” 他的话让人面红耳赤:“你好香好软。” 桌子上的电话滚到了地毯上,话筒发出嘟嘟的忙音。 -- 第116页 但到底最后还是叫阮颂跑掉了,她慌慌张张推开他:“不行,我好像,大姨妈来了。”这是一个无法推拒的借口。 韩其道:“我不信,除非让我看看。” 阮颂脸红到了极点,伸手将身边一个抱枕扔过去:“你不要脸。” 韩其看她难得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轻笑起来,他嗯了一声,果真厚颜无耻:“有你,我要这脸何用?” 阮颂一扭身跑了。 她出门后,韩其站起来,走到了电话旁边,将话筒放回原位,按了来电提醒,面无表情将那个号码看了两次,然后伸手拔掉了电话线。 这一晚上阮颂都没回来,韩其本来只是躺在她的床上,但床上有她淡淡的香气,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身上什么也没盖,但等到醒来,身上却盖了一床被子。 不用说,是阮颂半夜偷偷溜进来过。 韩其捏着那被角,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外面天才刚刚朦朦亮,黎明之前,四周静谧无声。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宋遂的提议并不是什么很难决定的事情,按照他的计划,也并不需要真正做到事实婚姻那一步,就可以结束。 一切都可以控制在一定的程度和范围内,速战速决。 阿颂毕竟年轻,现在对他的感情和依赖几乎肉眼可见。 有时候,他觉得阿颂很透明,透明得你一眼就能看见她在开心或者不开心,从不会让他猜测,有时候,又觉得她就像一个多年的老友,知道他的情绪,从来不会给他任何压力,也从来不会乱发脾气。 她是这样的温柔可人,人畜无害,让人见到她就会觉得想要微微一笑,如果不是上一次她的出逃,几乎已经让他完全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是的。他在太阳出来之前,下定了决心,她要做的,只是像现在这样温顺可爱而又安静,只待在他身边,剩下的一切,就由他来解决就好。 ~* 早上阮颂起来的时候,韩其已经穿戴完毕,剪裁适宜的西装,袖拢微窄,暗色金属扣低调而又精致,越发衬托出他的矜贵沉稳气质。 他站在餐厅时时看着她,那目光似乎看着她,又似乎不在她身上,阮颂显然想到了在这里的别的事,脸微微发红,她装作若无其事喝完了牛奶,再拿起面包慢慢吃,准备等韩其出门再去工作室做准备工作。 韩其看了她一眼,好像很随意地宣布一个决定:“今天老师生病了,新老师明天过来。” 阮颂闻言有些意外,这个新老师刚刚来不过一周,怎么又生病了。 韩其道:“这次新老师资历不错,是加洛介绍的。” 阮颂道:“现在这个也是宋先生介绍的。” 见韩其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她迟疑了一下:“我觉得万老师教得挺好的。而且这个部分只还有三节课,要是换个老师,我又得从头适应一次——我可以等他病好以后吗?” 韩其:“不可以。”因为阮颂方才为老师发出的抗-议,他的不喜欢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阮颂道:“万老师只是来上课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呢。” 韩其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阮颂心里微叹,道:“当然不是。”她的眼睛带了几分委屈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要维护他?” 阮颂闻言立刻笑了起来:“我哪里维护他。我只是想让他上完剩下的课,好不好啊。” 这个笑容让韩其的眸光微微一暗。 阮颂看了他一眼,眼睛亮亮的,她睫毛微动:“你不能这么浪费啊,已经花了钱,还要再赔一笔解约费吗。”她轻轻哼了一声,“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韩其听见后面一句,不觉跟着微笑了一下:“不用替我节约。” 阮颂笑:“为你……不也就是为我吗?”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他,“对了,你等一下。” 她说完,跑回去工作室,又取了一样东西出来,有些无奈一般给他看:“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这是我请教万老师后专门给你做的翡翠扳指。”她套在自己的拇指上,比划了一下,“射箭时用,特别好。” 玉扳指的尺寸和他的拇指刚刚契合,他看着那扳指,转头看她的表情,她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期待和条件:“所以,这两天我请万老师多留了一会,都是为这个。” “这些镂空和花纹还有金银嵌的小技巧,我都还没熟练呢。”她微微拉长了声调问,“好不好啊。” 韩其无法拒绝,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下不为例。” 阮颂微微笑起来,眼底是温柔的神色。 韩其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今天会回来晚一点。” 这时,阮颂忽然想起什么,好像很随意的问道:“还有几天,莲齐就到了三个月孕满可以见客的时候,如果到时候你没空的话,我可以让东姐和小水陪我去吗?” 韩其立刻道:“我有空。” 他走出去的时候,整个餐厅一下松了一秒,吐着舌头的小水悄悄过来,哼哼唧唧:“阿颂小姐,不是我说的。” 阮颂:“我知道。” 客厅里面有监控,离开和进入的时间都会有严格的登记。 家里的座机电话也坏了,现在根本不能打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韩其最近对她的日程控制好像又变强了。 -- 第117页 阮颂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还是哪一刻,阮颂就察觉了韩其的变化,或许不是变了,而是越靠近,内心深处越深的某种没有安全感的情绪缓缓蔓延出来。 他的独占和霸道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又因为对她的某种淡淡的不信任,让这份紧张和霸道变得更加浓烈,有时候几乎快让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个情况,曾经她试图用最柔和的方式,在他受伤的时候悉心照料,在平时估摸着他时间空隙的时候发一条消息或者分享自己的作品,让他知道自己的行踪,让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每日在他回来时会给他做喜欢吃的东西,只要他需要,她总是专注温和听着他讲话,就像任何一个称职的女朋友。 但,好像收效并不大。 开始好了些,现在这两天,似乎又失效了。 只有在他看到她的时候,这样的情绪似乎才会稍稍缓解。 以至于现在阮颂回到南迈这段时间,再也没有单独出门的机会。 但她有些迫不及待了,便借用了小水的电话,想要先提前给莲齐打一个电话。 她们之前通过了两次电话,但后来莲齐就说因为怀孕家里人担心辐射,所以电话暂时不用了。 莲齐在电话里状态还不错,看来她的丈夫还是比较体贴,她说自己运气很好,出嫁到了乡下没多久,就遇上了好心人,不知道哪里的助贫好心人,定期都会给他们资助,每次都是打给她。 有了这笔钱,他们从乡下搬到了小城边,后来又换到了南迈郊区。 阮颂开始还以为是韩其,莲齐摇头:“开始都以为是韩家,后来发现钱是从屏山那边一个银行转过来的。不过,小七爷后来也专门给我打了一笔生活费,用这笔钱,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住了。” 莲齐还在絮絮叨叨,她现在说话总喜欢重复,说完了一句,一会再重复一下后半句,不停地表达对韩其和阮颂的感谢。 阮颂只想着她说的赞助的生活费信息,心里有些意外,韩其并不是这样细水长流风格的做派,便问:“那现在你有银行回执吗?” 莲齐又想起什么:“有的。等下次转账,宗宇他拿到回执单,我就想法子要来给你留着。” 就在这时,胡听见莲齐那边电话背景音有人嘟嘟囔囔骂了一句,她立刻有些慌张道:“我想上厕所了,那迟点再和你打电话。” 电话很快挂了。 ~* 韩其坐车出了别墅区,汽车里面空调开得很低。今天开车来接人的是景田,他在后视镜里面看着后排的韩其,他用手指撑住额角,手肘靠在床边,似乎在想什么,目光沉沉浮浮。 车子转弯的时候,正好看见前面一辆车开过来,车子车窗没关,风吹过开车人的侧颜,正是阮颂玉雕课的万老师。 中年男人头发打着发蜡,大热天也穿着一丝不苟的衬衣,似乎哼着歌,好像心情很好。 韩其瞳孔收紧。 他向景田:“刚刚跟你说不用了的那个老师,告诉他明天照常来试课。” 景田回答:“好的。” 韩其垂下眼眸,再道:“晚上的餐厅订好了吗?如果阿颂问,就说我有事,晚点回去。” 景田欲言又止,还是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好的。” 车子开了一会,一直上了高速,然后向素苔机场直奔而去。 这是南迈最大的国际机场,承担着整个南部的国际空运业务。 景田举着接机牌站在出口,随着广播提醒迎接旅客的人员注意,飞来的班次航班进抵达,他更高举起了牌子,但是等了好一会,直到取了托运行李的乘客都出来大半,还是没有见到要接的人。 他正不安时,就听见电话响,接起来便听见韩其道:“人已经过来了,你过来吧。” 景田微微一愣,连忙收起牌子跑回外面停车的地方,果见后座上新坐了一个年轻的姑娘。 便知道这位今天的主角苏明敏小姐已到了。 这位提前结束了留学在父亲心知肚明的安排下迫不及待的苏家大小姐,如她的名字一样明艳张扬,看着景田,热情洋溢打了一声招呼:“嗨。” 但她并不是真的要和景田打招呼,话音刚落,兵部等待回应,她眼睛看着韩其,声调和表情都是漂亮的喜悦:“小七哥,没想到你亲自来接我。” 韩其道:“出发前你父亲不是给你打了电话吗?” 苏明敏笑了一声:“但还是惊喜。” 车里飘荡着意犹未尽的香水味,韩其伸手按下车窗,微热的气息飘了进来。 苏明敏道:“南迈真潮啊,建筑也挺矮的,这个路怎么这样,我在C国路边从来没有这种容易倒的倒垂木。” 她的手机开机,里面的消息一条一条进来,她点开,先给苏成达打了个电话。 “爸爸,我回来了。嗯,小七哥来接我——没有,我很乖的。”她笑吟吟转头看韩其,“小七哥,我爸说怕我烦你,你会不会烦我啊。” 韩其并没有装模作样的兴趣:“差不多,就够了。这里没有外人。” 苏明敏的笑僵在脸上,很快,她又笑起来,自嘲般给自己解围:“真是直男。” 景田没说话,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忍耐的韩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 -- 第118页 什么直男,当一个男人对你毫无喜欢的时候,他可不是直男吗。 第52章 试探 汽车一路疾驰,下了高架,渐渐两边的道路清幽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饭店,苏明敏正要下车,只见门口等着一个张望的年轻人,顿时眉头为不可见皱了一下。这个宋加风怎么来了?要是他一会不合时宜说些让人误会的话,韩其会不会误会。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韩其,韩其正在回消息,她眼尖,看见他竟然发了一个表情包,顿时心里微微咯噔了一下。 景田下了车先为苏明敏开了车门,然后再是韩其的,他并肩站在韩其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宋加风后面是迎了出来的苏成达等人。 景田作为韩其的副手,跟着他一起进去。 整个宴会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虚假笑容。 ~* 阮颂晚上睡得不熟,所以韩其一进房间她就知道了,但今天晚上,他并没有靠着她睡过来,而是走过来,看了她一会,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而混合着这些酒气的,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淡淡的香。 是很好的香水。 阮颂的心不知为何微微一紧,她迷迷糊糊假意翻了个身,那味道淡了。 她听见韩其很轻说了一句:“抱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韩其已收拾好了,她顶着黑眼圈下来,打了个哈欠,顿时微微一愣,只见餐桌上还有两个漂亮的礼品盒,都是孕妇补充的营养品。 阮颂有些迟疑转过头去看韩其,韩其点了点头:“今天去看莲齐。” 说到这个,她立刻不困了。 莲齐现在是在南迈邻城的城郊,开车过去也不算远,不到两个小时。 阮颂到了车前,发现今天换了一辆车,她有些意外,韩其道:“那辆车景田有事开走了。” 今天的司机是安,他现在痊愈了,但嗓子哑了,几乎不能再说话,小水给阮颂递路上吃的水果时,额外加了一瓶润喉的汤水。 阮颂自然懂她的意思,笑着接了过来。 安沉默的开车,他的车虽然开得很快,但是很平稳,两个小时的车程不算远。 阮颂本来还聊着天,但不知不觉就困了,最后靠在了韩其肩上睡着了。 韩其将一个柔软的小枕头搁在自己腿上,捧着她的脸,将她的小脑袋放在上面。看着她像只小猫一样安静的睡着,不知为何,柔软的情绪就缓缓蔓上心头。 他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滑过她的脸。 迷糊中的阮颂微微蹙眉,伸手将他的手指拉过来,握在手中,将脸向他的腰间拱了拱。 韩其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长发微散,像浓密的水藻铺陈在他腿上,姿态安静而又闲适,早晨的阳光落在她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另一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眸中的神色愈发坚定,他想,那些肮脏的事,真的不应该被她这样干净的耳朵听见。 而就在同时,将脸埋在他腰间的阮颂也在黑暗中微微睁开了眼睛。 因为韩其的伤口还在换药,所以即使他晚上洗澡擦拭,身上的纱布也是会避开,不会更换的。 在靠近他腰间的时候,除了浓浓的药味,还有一股很淡但是很持久的香味,这香味,和她昨晚迷糊中闻到的味道是一样的,并不是幻觉,而是香水味。 当一个女人开始对一个男人开始在意时,就会瞬间变成完美的侦探和推理能手。 阮颂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韩其微微吃疼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动,她揉了揉眼睛恍若不知坐起来,掩口打着哈欠看着窗外:“快到了吗?” 韩其道:“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阮颂点了点头,目光仿佛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侧头一直看着窗外。 韩其随着她的目光看着外面近乎普通近乎贫瘠的风景,目光柔软近乎怜爱。 车速渐渐慢下来,拥挤相嵌的屋舍挤挤挨挨在有些脏乱的道路之间,一直过了城中的位置,到了城市边缘,一些自建的二层小楼相互依靠在一起,在一栋红色的小楼前车停了下来,这就是莲齐现在住的地方。 车子刚刚停下,旁边一辆黑色汽车前面的人立刻迎了上来,为首一人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小七爷。” 他生得满脸横肉,光头三角眼,露出这样亲和的笑意便有种滑稽的违和感,正是这里的地头蛇枭龙。 枭龙笑:“早知道小七爷要来,我一定提前给他们说一下准备准备。” 韩其向后看阮颂,伸手想要牵她的手,阮颂却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侧头有些不解看她,只见她的注意力早就跑到了前面的小楼上。 二层的小楼,看着不算新,但还挺宽敞的,外面胡乱搭着一些新洗的衣裳,在太阳下晒得蔫蔫的。 枭龙的一个手下先进去叫了一声,又伸手上的棍子敲了敲门,咚咚响了几声,阮颂等走到小楼下面的台阶前,便看见前面的楼梯上陆陆续续下来了好些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拉拉杂杂一大家子足足二十来人,各个面色惶惶然。 她的目光在年轻的女人身上扫,却没有看见莲齐,便转头看向韩其,摇了摇头。 这时一个干瘦掉牙的老婆子站出来,向韩其和枭龙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颤巍巍问他们找谁。 -- 第119页 枭龙斜睨她一眼:“老婆子,不要装傻,不是早跟你说了我们要见你家小儿子和儿媳妇吗?” 老婆子一边看着阮颂等人一边叠声恭敬说:“贵人们,我小儿媳现在月份不大,胎相不好,就赶紧趁着还能动,就去庙里礼佛了。去了几天,大概这两天就要回来的,会回来的。” 枭龙道:“老东西,不要耍花样,说,你是不是又打你儿媳了?” 老婆子立刻摆手:“哪里敢?哪里敢?如今都指着她过日子呢。” 枭龙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老婆子再看韩其和阮颂,赔笑道:“两位贵人找他们是……?” 韩其淡淡道:“莲齐以前在韩家工作过,表现很好,我们路过这里顺便看一眼。” 老婆子闻言眼睛一亮,顿时殷勤笑起来,立刻巴巴看着韩其:“是的呢,是的呢。我家莲齐做事那是没得说的,又勤快又老实,从不偷懒。以前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她现在还时时念叨说以前在——韩家,主家对她可好哩。你们想见,我一会再给他们电话,催他们快些回来。” 阮颂待要问话,韩其伸手揽住她肩膀,制止了她,向老婆子微微颔首道:“既然不在,下次再来吧。如果莲齐今晚回来,想见我们,可以联系这个人。”他旁边的安递上一张名片。 说罢,他看了阮颂一眼,带着她向外而去。 等到了车上,他这才细细解释这样做的缘由。 “这次见面时枭龙提前告知他们,却说他们去了寺庙礼佛,要么是不想见我们,要么是不敢见我们。这婆子模样难看、前后不一,又说如今都指着莲齐过日子,如果知道你们的关系、知道我们对莲齐看重,以后必定会更加为难她,要她利用这关系来套取好处,一次两次尚可,但要是欲壑难填,最后受亏的难受的还是莲齐。” 阮颂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情感上做不到这样客观,仍然有些失落。 她也察觉出这家人并不是什么开明的人家,二十多口人各个穿的尚可,但现在正是上学时间,里面竟然三四个小孩子统统都没去。 韩其道:“放心吧。她晚上会联系我们的。” 阮颂点了点头。 还多出一个下午的时间,想起阮颂今天看风景的情况,韩其便提议出去走走。 这个叫碧拒的小城原本只是个小镇,因为旅游的兴起,吃到了一些红利,才发展起来。 韩其很难得陪着她在城边闲走。 安沉默地开车跟在后面。 这是阮颂和韩其第一次这样出门,她平日本来就很少机会外出更不要说旅行,猝然一下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当地人捧着花挂着花串叫卖,年轻的姑娘们嬉笑而过,又有导游带着旅行团,看着游客们有的脖子上挂着花圈举着自-拍杆,手上端着一杯椰子冻闲适走在阳光下。阮颂目光亮晶晶的。 这是阳光下的城市。 见她目光在一旁热闹的人群和小吃上面扫过,韩其顿了顿,很快拿来了一串果糖水果串和别的小吃。 他还记得上一次她在学校外面吃的这个东西,当时挑选的也是差不多的水果。 阮颂伸手接过,这分量太足了,果糖太多,顺着水果有些蔓延在签子上,她低头咬了一下,却不妨沾了一些在嘴角,韩其立刻伸手帮她擦,却越擦越多,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干脆伸手一点红色的果糖在她眉心,那模样温柔而又带了一丝孩子气,阮颂看着他松弛的表情,也忍不住抿了抿唇。 就在这时,两个外地游客抱着相机凑过来,惊艳看着眼前的人,问阮颂能不能一起合张影。 她们的表情跃跃欲试充满期待。 阮颂看了韩其一眼,见他不置可否,便抿着唇点了点头。 拍完了照片两个女生给阮颂看了看便笑着离开了。 这个可有可无的插曲,阮颂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样的照片根本不可能被留着带出去,韩其在女生走后就安排人买下了照片,然后将女生手里的照片删得干干净净。 到了晚上韩其带她到了一家旋转餐厅,这栋碧拒城鹤立鸡群的建筑上,可以看到全部城市。站在观景台前,风吹得她长发飞舞。 她看着下面万家灯火,轻轻叹了一声:“真漂亮。” 每一盏灯,都在等着一个人。 韩其在身后拥住她:“还有更漂亮的地方,你还没去过,落月崖的月亮,碧涌山的云雾、万山海峡浮潜的珊瑚,下次,我们都去。”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他松开手,看了一眼电话,挂掉,然后过了片刻,电话又响了起来。 阮颂道:“接吧。” 她看着他,脸上是淡淡的笑。 韩其接起了电话:“喂。” 与此同时,在电话话筒和餐厅里,同时响起了另一个好听的女声:“喂,小七爷。” 阮颂站定,缓缓回头,看见了一个明艳倨傲的女人,女人嘴角含着笑,眼睛看也不看阮颂,只含笑看向韩其:“我怎么说看着眼熟,果然是小七爷啊。” 说着,女人缓缓踩着高跟鞋娉娉婷婷走了过来,随着她的步子,女人身上那持久又特别的香水味也涌了过来,这样的香水淡淡的,但充满了穿透力,只要在同一个空间待上一段时间,就足够留下残留的味道。 -- 第120页 而这味道,和韩其之前身上残留的一模一样。 阮颂呼吸一下变得很慢很慢,心跳却很快很快,嗓子渐渐发干,她看着女人走近,向她似笑非笑打招呼。 “嗨,你好,我叫苏明敏。” 空气在静默中,几乎能听见外面呼呼的风声。她想一如既往得体露出一个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但她感觉自己竟然连这个都做不到。 过了好一会,她听见自己说。 “小七爷,那我先过去了。” 韩其面色如常点了点头,他向来表面功夫极好,寻常根本看不出端倪,眼下就像是只碰见了一个普通的朋友。他点了点头,示意阮颂先回座位,这才看了一眼苏明敏,目露不悦:“你怎么来了。” 苏明敏不以为杵,轻笑:“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她性格似乎天生便是这样外放,“开个玩笑啦。是我姐妹生日得了一游轮,开着环城市游,这是第三站,小七爷要不要一起试试?” “不必。”韩其道。 苏明敏看似很随意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位便是小七爷传说中的小女朋友?” 韩其不动声色走了一步,正好挡住了她的目光,苏明敏立刻笑起来,纤细的腰肢和耳间的耳坠轻轻晃,“放心,小七爷,我不是那没有肚量的人,既然是联姻。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包括她。” 韩其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明敏又笑:“好了,小七爷忙吧,不然你的小女朋友该吃不下东西了。” 韩其看了她一眼,侧身走回来。 他们的位置是个特别的雅座,靠近窗边,周围都没有别的人,一个观光餐厅只有四个这样的卡座。 座位上,阮颂拿着小汤匙正在舀冰淇淋,手旁放着一个标配的平板。他伸手抚上她的手,冰冰凉凉,就像也被冻住了,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裂开了。 他觉得应该说一点什么。 但他又觉得对眼前的人说什么,对自己都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压力。 生平第一次,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这种情绪不是为难,而是一种难堪,哪怕他可以立刻告诉她,这一场名义上将要进行的联姻只是一场表面的交易。 韩其伸手握住杯子,微冷的酒颜色旖旎。 坐在他对面还没有走的苏明敏举起了酒杯,自己加戏和他遥遥相望举了一下,她一口而尽。 韩其看着对面的阮颂,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低着头吃着东西。 一口一口,她的头埋得很低。 韩其便低低地说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阮颂低着头很轻嗯了一声。 韩其心里有些无端端的发慌,他目光留意到周围若有似无的关注。 他看了她片刻,说:“阿颂,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保护你。” 阮颂仍旧只是嗯了一声,声音微颤。 这一声,韩其却听出了端倪,他伸出手去,还没有触及她的脸庞,她忽然抬起了头,她的脸上全是泪水。 韩其一瞬呆在那里。 阮颂问:“所以,因为要保护我,就要娶另一个女人吗?” 她眼睛看着他,一颗眼泪缓缓从眼眶里面滚出来,晶莹剔透。将餐厅点餐的平板推过去,她最新打开的链接,社交网路上苏明敏最新的状态:偶遇未婚夫。 配图是韩其和她说话的侧脸,应该是她同桌的女友拍的。 照片里,两个人站在一起,明艳清冷,交相辉映,苏明敏笑得艳丽妖娆。 “小七爷,忘了自己曾经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插入别人婚姻的人,利用婚姻的人。 韩其一言不发,他看着阮颂,阮颂肩膀一颤,仍然望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发红,也没有避开他手指的触碰,但从来没有一刻,他感觉对方离自己这么远。 他终于说:“抱歉,阿颂。” 却始终不能在这个时候将一切宣之于口,即使是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只要能将一切掌控在手中,只要她能平安,即使她会暂时的误会自己。 他最后说:“阿颂,很快你会理解的。相信我,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她何其聪明,分明听出了弦外之音,却捂住耳朵不想听隐情,别过了头说:“我想去趟洗手间。” 她站了起来,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第53章 蓄意 阮颂一直走进了厕所,然后锁上了隔断的门,这才伸手去擦脸上的泪水。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也并没有表现的这么难过。 她想,那第一滴泪还是落得时候早了点。应该再等一下,等他握住她的时候的时候,刚刚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但现在已经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 她应该难过两天,然后抽抽噎噎的时候,提出唯一一个要求,要他下次去屏山的时候亲自带上她,那基本没有什么问题。 韩其这个人泾渭分明,有仇必报,这样的人,也必然不是会被亏欠搅扰心绪的人。 她伸手按住胸口,那里面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捏紧,她想起看到那张照片时的情绪,微微闭了闭眼。 她知道韩其想说什么,甚至知道韩其是为了什么,他的意外受伤并不是意外,他现在的确需要一些手段来处理权势财富的情况,她也相信韩其会处理得很好,要不是今晚这位苏家大小姐突然“偶遇”,他甚至可能打算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就做完这一切。 -- 第121页 而他说的保护,她也毫不怀疑,毕竟比起让她流血,她的眼泪并不是最重要的。 但真正知道了,她反而更加难受。韩其从头到尾并没有想过她的任何情绪,如同对待一只宠物,他按照他的理解和方式来做他认为对她最好最正确的事情。 真是悲哀。 她悲伤地想,她曾经在某些瞬间觉得他们彼此是不一样的,在彼此缱绻的时候也曾一瞬情迷。但却忘了,身为一只金丝雀,就算可以栖息在主人的肩膀上,即使看得是同样的风景,也并不是代表彼此就是一个世界。 而现在的她,甚至还需要权衡自己生气的程度以及怎么能达到最大化的效果。 洗手间里传来女生的说话声,说话的正是方才的苏明敏,她的声音分辨度很高,正在笑着和姐妹聊起最新的旅行计划将要被搁置,说父亲急急忙忙召自己回来就是为了安排终身大事。 她的同伴一派羡慕:“我们倒是想,可是没资格啊。” 苏明敏笑得妖娆亲切:“他有好些好友都不错,昨天在碧莱思吃饭的时候我都问过,到时候你们做伴娘不就好了。” 同伴们一通恭维声。 这时,一个女声咦了一声,声音面向洗手间:“里面这谁啊,怎么上了这么久。” 这时,阮颂伸手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到洗手池旁,她看着古铜色洗手台鲜花锦簇的镜里面,自己微红的眼睛,伸手捧了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扯下一旁的软纸一点一点擦了擦水。 头发微湿,唇红齿白,眼睛微红,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苏明敏的一个短发同伴嗤笑一声:“真能装。” 阮颂恍若未闻,她向外面走去,这时候另一个卷发女人挡在了她面前,阮颂抬头看她,那女人在她定定的逼视中竟然有些心虚。 这时身后的苏明敏道:“让她走。” 阮颂直接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一声声的议论,什么白眼狼什么敏姐你气度真好……不一而足。 莲齐就是这时候来到餐厅楼下的,她的丈夫喊了一辆车将她送到餐厅楼下,踟躇着在门外不敢进去,只向莲齐:“你去问什么情况。” 莲齐走到门童处,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说明来意,接着递上了一张名片。 门童看着名片上餐厅经理的名字,立刻在对讲机传达了情况,很快,衣着得体的经理亲自走了出来,在门口准备带莲齐送去。 莲齐丈夫立刻上来,讪笑着:“我们是一起的,一起的。” 餐厅经理垂眸看了他一眼,脸上仍带着得体的笑:“抱歉,上面的客人只请了这位夫人。” 莲齐丈夫面孔涨的发红,只皱眉扯莲齐的衣摆:“你给他们说一下啊。”好像他自己是个哑巴,不能对妻子以外的人说话。 莲齐面色麻木看了一眼自己丈夫,正要说话,只见那位经理笑着道:“那我先带这位夫人上去,先生你在贵宾室休息一下,等下我问过之后,就下来告诉先生结果。” 他说罢,给那门童使了个眼色,门童立刻将男人半推半拉带走了。 经理这便轻轻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 莲齐回礼谢过,跟在经理身后。 专用的电梯一路向上,整个碧据城的夜景尽收眼底。经理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全新衣裤的女人,她的头发很少,随意挽起一个发髻,仍然不能挡住里面脱落的痕迹。 她的脊背微弯,但脸庞是秀气的,只是这秀气不知是不是因为素颜和孕期疲惫的缘故,显出一层木讷的死气沉沉。但就是这样的女人,也不是刚刚那个男人能寻常娶到的。 电梯叮的一声,开了,经理一手扶住门,请莲齐先走出去。 然后将她带到了观光餐厅外面的小休息区,让她在这里稍坐片刻,他这边去传话。 他到了里面,却看韩其面色并不太好的样子,顿时有些迟疑,定了定神走过去,简单说明了情况。 就看见韩其对面的少女一下站了起来。 她走得飞快,急急向外,韩其也起身,跟在身后。 此刻的餐厅休息区。 莲齐坐在一小块沙发上,沉默将手放在膝盖上。 她穿着一身殷红的衣裳,坐在灯光微暖格调高雅的餐厅中,显得格格不入,那衣料的簇新更显出几分寒酸。 刚刚和苏明敏一起的两个女生正好上完洗手间回来,一眼便看见了莲齐。 一个刚刚在阮颂那受了气的卷发女人冷笑一声:“现在这里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了?真晦气。” 另一个短发便道:“来吃不起,闻闻味道也挺好的。哎呀,我刚刚出来包包还在椅子上,得赶紧去看看。” 卷发女人突然转头向莲齐:“喂,你哪来的。” 莲齐抬头看了一眼她,又垂下了眼睛。 卷发女人更来气:“问你话,耳朵聋了吗?” 见莲齐仍然不理她,卷发女人开始叫:“安保,安保。” 餐厅的一个安保听见叫声过来,卷发女人道:“这什么人,怎么上来的,我怀疑她偷东西,你给我好好搜搜她。” 那安保不知莲齐的情况,听见卷发女人这么说,竟然真的去伸手想要拉莲齐。 莲齐伸手护住肚子。 卷发女人道:“她捂着肚子呢,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东西。快搜搜。” -- 第122页 安保听见,又见莲齐衣着,顿时起了怀疑,竟然真的想要去摸她的肚子,就在这时,胡听见一声尖利的声音:“住手。” 三人转头,便看见阮颂几乎小跑了过来。 她一到面前,卷发女人便笑了一下,立刻来了大兴致:“我当是谁的人?” 另一个短发女生道:“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 阮颂转头握住了莲齐的手,她的手上都是细细密密的老茧。 她一瞬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见莲齐,那时候的少女,有一张温柔素净的脸,一双白生生的手。第一次见她,笑着说:“我叫莲齐。你叫什么?” 而眼前的人。 她只觉得方才才平静的情绪一瞬间再度翻涌。 她转身看向卷发女人和短发女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凭什么怀疑我的朋友。” 两女只面带不屑笑了笑,耸了耸肩,准备向餐厅去。 阮颂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 “道歉。”她冷冷说。 卷发女人微踮脚尖回看阮颂:“有病。” 短发女人嗤笑:“一个小情妇,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阮颂伸手扣住女人的手,再道:“道歉。” 莲齐在后面弱弱道:“不用了,阿颂。我没事的。” 短发女人忽然撞了撞卷发,两女目光一定,只见阮颂后面,韩其正缓步走过来。 卷发女人便从包里掏出几张钱,然后直接扔到了莲齐那边:“给你,够不够。”她扔完钱就要走。 阮颂走过去,捡起了那几张钱,然后团在一起,她直接扔了过去,砸在了前面短发女人头上。 短发女人恼怒回头,阮颂不怕死冷笑了一声。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谁要你的臭钱。” “不要脸。” 她凶巴巴骂人,像一只炸毛的猫,韩其从未见过阮颂这样,那样一个温柔的姑娘,也红着眼睛,露出凶狠的神色。 她一边骂,一边将手上的手链摸下来,扔在那目瞪口呆的两个女人身上。 “我现在有钱,是不是也可以来搜你们的身?” “怎么?不够?” 她回头一看一眼看见了韩其,伸手直接取下了他手腕的手表,啪的一声认了过去。 “够不够?”此刻的两女已完全呆了。 阮颂再一伸手,将韩其手腕那串定慧的玛瑙佛珠也一把扯了下来,然后扔了过去,叮叮的碎声,在大理石地面滚动。 “现在够了吗?” 两女浑身发冷,看着面无表情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的韩其,一个声音都变了:“你是不是疯了。” 阮颂道:“我就是疯了。” 她目光再看向韩其领口,那里有个玉雕菩萨,那是她给他的生日礼物,她眸光微暗,伸手想要去扯。 这时,韩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板正看着自己,她的眼睛里都是愤怒和悲伤,他目光微微刺痛。 伸手将她按进怀里。一手缓缓拍了她的肩。 “好了,阿颂。” 阮颂轻轻哭了一声:“她们欺负我。” 韩其道:“我知道。” 他怀里的姑娘,哪里是因为这些人欺负她才生气才恼怒,分明是因为他才会这样失态,才会变成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的阿颂,终究还是对他也动了感情啊。 卷发女人和短发女人立刻摆手,带了颤音:“我们没有欺负你。” 她们求助似的看向身后,但刚刚还在的苏明敏早已没有了身影,被骗了,韩其哪里是当一个小情人随便玩玩,这个样子,分明就是爱惜到了骨子里。 后知后觉的两人,这才隐隐意识到,自己成了被抓住的刀,没有经受住苏明敏的挑拨,成了她一次试探深浅的垫脚石。 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诡异的一幕,两个衣着精致的女人穿着高跟鞋,拿着打扫工具和抹布,满头是汗,妆容全花,一层一层,从头到尾,打扫了整整一晚上卫生。 ~* 收拾好后在单独的会客室里,阮颂和莲齐坐了很久,但谈论的却很有限。 她的事情和心思并不能全数对莲齐说。 而莲齐,也同样选择了部分的沉默,和之前在电话里的感觉不同,现在的莲齐安静了很多,整个人少了些神经质,说话也不再重复往返。 微暖的灯光下,莲齐伸手摸着鼓起来的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这笑让她脸上淤积的麻木少了几分,在柔软的灯光下,好像隐隐又回到当初那个温柔单纯的少女。 “我从小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待过,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我以后的孩子,不管吃多少苦头,我都不会让他进那个地方。放心吧,他们对我还算好。” “乡下地方,要做的事情多,就生了一些茧,但现在好多了。你看这新衣服,是今天我婆婆给我新买的。” “真的,不管怎么样,我要谢谢你,阿颂,要不是因为你,小七爷应该也不会照顾到我。我嫁到乡下没多久,就收到了好心人的捐赠,每个月都会一笔,你不知道那钱对我多重要。要不是有这个钱,我的日子会难过多了。后来,婆婆不想待在乡下,便带着我们搬了出来,再后来,小叔小姑都来了,本来有点紧张,但这时候,小七爷又安排人给我们解决了住的地方——真的,阿颂,你帮我们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 第123页 莲齐说着说着,伸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 “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你。” 阮颂摇摇头说没有,她的眼睛已经红了。 莲齐伸手握住阮颂的手:“阿颂,我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你不一样。和晚娜、和我都不一样。我更不想你因为我,去欠下任何人的人情。” 莲齐又摸了摸肚子, 阮颂也轻轻伸手出去,按在莲齐的肚子上,只觉肚皮微硬,她手心隔着衣衫感受另一个体温。 那里面正好有一个小生命,正在蓬勃生长。 莲齐温柔说:“阿颂,你现在还在雕刻吗?可以给这个孩子雕一个护身菩萨吗?” 阮颂点了点头。 第54章 有些身体像花 从碧拒回去之后,阮颂和从前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花在工作室里的时间更长一些。 韩其向来很少在她面前谈工作,但这回却专门找了机会,将现在他的情况简单说给她听。 阮颂听了,只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脸上已是温软的笑意。 “我知道的,小七爷。” “都可以。” “都好。” 只是她说这么说,但仍然能感觉到她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他心里便知道她的确不是对他毫无感情,虽然要花点时间耐着性子哄一哄,却又在另一面慢慢放了心甚至有些隐晦的愉快。 他从不吝啬给阮颂的东西,但阮颂并不喜欢金银珠宝,问得几次,她想了一会,只说就要珍珠吧。 从此,各种各样的珍珠,只要是好的,他都尽数捧到她手心。 渐渐,阮颂好像真的被打动了,对他也渐渐重新亲近起来。 对他甚至比以前更好,无论他回家多晚,总有温度刚刚好的醒酒茶和一盅汤等着他。 而且,只要他一回来,就算阮颂已经躺下,还是会爬起来,给他拿衣服和浴巾。他说这些事交给其他人去做就好了,阮颂只说,这哪里能一样。 她的温柔和细致,仿佛温暖的春风,无微不至浸润着他。 她更像个温暖的太阳。 玉雕的万老师结束最后两节课之后,新老师阮颂说不喜欢,在她的坚持下开始自己闭门捣鼓,同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有一天晚上已经后半夜很晚了,韩其没有回来,东姐有些不放心,然后悄悄用了备用钥匙开门想看看情况,刚刚打开,就看见阮颂面无表情在前面看着她,似乎就等着她来一般,那一晚,阮颂罕见地发了大脾气,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消息都是长腿的,大家这时都隐隐听说了小七爷的联姻传闻,对阿颂的心情非常理解,这之后,众人看她的眼神愈发同情也复杂,但与此同时,在她工作的时候便不会有任何人去打扰了。 韩其听了东姐的电话,沉默了一会,说以后只要阮颂在家,便由着她去。 发过脾气之后,阮颂很快就平静下来,就跟没有这件事一样,她在工作室雕刻了一堆又一堆的废料,千挑百选,终于做好了一个漂亮的送子观音。 然后又亲手编了一条红绳,将送子观音串起来,放在盒子里,这是准备送给莲齐孩子的礼物。 东西做好了,阮颂便闲散下来,有时候在书房找一本书,有时候一张图,一看就是半天。 一周后的某天,韩其出差回来很早,他回来问清阮颂在哪里,就先去了书房,一直等她合上书笑着抬头看他,他忽然问她要不要新学些什么有意思的课,音乐、运动什么的都可以。 阮颂有些奇怪问道:“可是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啊。” 韩其沉默片刻,斟酌了一下,缓缓道:“你的入学会暂时停一下。”他顿了顿,再加上一句,“不会太久。” “那是多久?” 韩其无法回答她具体的时间。 阮颂看着他,他站在那里,巨大的阴影投在她身上,她咬住唇,终于忍不住一下站起来,向外走去。 鲁克卧在书房门口,见阮颂起身,跟往常一样摇头晃脑站起来,想要跟上去,见阮颂不搭理它,转头就向韩其嗷嗷叫了一声。 再看了看韩其,又看了看阮颂,追着阮颂跑了过去。 阮颂走了好一会,韩其才垂眸走出来到二楼的阳台上。庭院里,阮颂已经不住鲁克的厚脸皮殷勤,蹲下来摸他的头了,她蹲在地上,长裙散在草地上,阳光照在她身上,像是让她开出了花。 这时电话一声一声地响起来,他伸手接了电话,低低应了几句,刚刚挂断,电话又响了,这回是苏明敏,她说自己正在临池咖啡厅,问韩其有没有时间。 见韩其没回话,她便笑:“我可是带着诚意来的,好不容易请来了袁叔叔他们,不知道一会有没有这个荣幸来参观一下你的凤凰花别墅。”在他和苏成达关系缓和后,在苏成达的牵线中,和这几个手握实权的叔伯们正在一一沟通,争取尽快完成新的资产重组。 韩其接着电话,再抬头,那草地上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他微微一怔,回头再看,她正赤足牵着狗走到了廊下,仰起头,看正在阳台的他。 看见他的低头,她别过了头牵狗离开。 那天晚上,他回来的很早,阮颂坐在餐厅吃完晚餐,她看着韩其回来,立刻打了招呼便先上了楼。 韩其上去的时候,发现她正拿杯子倒水喝,然后面部表情吃了一颗药,他心里微微一紧,走过去,伸出手来让她给他看。阮颂猝不及防微微一愣,还是缓缓伸出手去,将手里的药瓶放在了他手心。 -- 第124页 韩其看了上面的介绍,面色一时无比难看。 这是调理月事促进月经周期的药物。 他看着那药,目光沉沉,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阮颂总是说身体不适,大姨妈迟迟不会结束,周期紊乱,他喉结微微滚动,垂下的眼睑中,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恼怒还是难受更多一些。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第二天,阮颂就被送去了老宅居住。完全翻新的老宅明亮光洁又带着古典味道,很是清净。 阮颂走的时候摸了摸鲁克,没有带上它。 和她一起送过来的,是她唯一要求的那些韩其送给她的漂亮的各种各样的珍珠。一颗颗,紫色的,墨色的,莹白的,微粉的。 放在手心,华丽漂亮极了。 刚刚回来的宋加洛知道这件事,见韩其心情恶劣,便举了自己父亲的例子给韩其。 “不就是没有主动联系你吗?这有什么,女人不能太惯,惯了就开始试探你的底线。” 见韩其并没有听进去,宋加洛又拿自己的例子道:“女人作妖通常都是因为心存妄想,一旦觉得她应该得到的和实际得到的不匹配,就会生怨生愤,这时候,你要是再去哄着她,只会让事情更糟糕。相信我,以我多年的经验,冷一冷,对你、对她都好。” 他话还没说完,韩其凉凉道:“难怪你现在还单身。”然后电话挂了,叫售货小姐将两串新到的珍珠新品全部包起来。 ~* 阮颂到了韩家老宅的这几天,没有做别的,每日都在学习化妆,画好了就拍照,然后慢慢的修,修好了再传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这是她最近的新乐趣,乐此不疲。 她的昵称虽用的化名,信息很有限,但是仅仅是因为照片和背景,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的粉丝。里面也有不少觉得是小网红P图炒作或者是某个新出道的素人在造势。 阮颂限制评论,关闭私信,只很懒懒的早晚定时发布照片,点赞量一路飙升。 然后第六天,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是苏明敏和她的铁杆小跟班——宋加洛的弟弟宋加风,两人都说是来找韩其的。 韩其不在,阮颂正在后院剥莲子。 老宅的管家现在是张姐,张姐知道苏明敏的身份,又拿不准苏明敏的来意,却又拦不住她,立刻让人悄悄去问阮颂,阮颂说,请她进来吧。 苏明敏进来后,她收拾剥好的莲子,修长洁白的手指映照碧色骨瓷,站了起来,客气请他们坐。 苏明敏看了她好一会,阮颂站在那里,纤细的腰身上是微阔的衣领,掐腰的裙摆到了小腿,这是今年春天某品牌的最新款,甚至还没有在南迈上市。她没有化妆,但足够漂亮,年轻的脸皮肤吹弹可破。和网络P过的照片别无二致。 在阳光下看她,和在碧拒旋转餐厅的柔和灯光下看起来,愈发显得明丽动人。 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细细的红绳,上面隐隐挂着玉坠,而玉坠旁边,是一抹让人遐想连篇的红。 苏明敏越看,目光越沉,她忽然想到了韩其,他的脖子上也带着一根红绳,隐隐是一个佛像玉雕。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缓缓蔓延,苏明敏忽然笑着向宋加风说了一句想要看阮颂脖子上那块玉。 阮颂这个小小的玉坠是从小在身上的,是她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自然不肯给。 还没容得阮颂再说别的话,苏明敏身旁的宋加风就直接发了难,他冷笑道:“也不知道拎清自己的身份,你身上的哪一样东西是你自己的,说到底都是敏敏姐的。”说罢跟狗一样冲上来问她要,见阮颂不给竟然直接上了手,阮颂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脖子红了一圈。 他殷勤拿着那玉坠给苏明敏看。 苏明敏含笑看了他一眼表示谢谢,宋加风顿时来劲儿了。 苏明敏淡淡看了几眼,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玉水色很好,但早碎了一半也不值钱了,并不是韩其最近拍卖的来的那块昂贵的,便随手抛回了给宋加风:“还给人家吧。”然后宋加风也有样学样抛了过去,但他力气着实不小,那玉坠正好进了前面的莲池。 咚的一声入水声。 “抱歉啊。真是不小心。”他嘻嘻笑着,转头笑着看向苏明敏,就像等待主人奖赏的小狗。 阮颂捂着脖子站起来,看也不看他们,脱掉鞋子,然后直接向莲池子走过去,水很深,踩下去后,水一下没过了她的腰,脚下是软糯的泥,一直到了脚踝和小腿,间或有不明的东西在脚下乱动。冰冷刺骨。 她屏住呼吸,弯腰下去一点一点摸,几番抬头起伏后,已是一身狼狈。 宋加风站在草地上还在笑:“真像条落水狗。敏敏姐,你看。” 苏明敏蹙眉看阮颂:“一块破玉值得你这样,是做给谁看呢。小七爷又不在。” 阮颂沉默的摸着,过了好久,她手里终于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然后捡了起来,却只是一个小小碎瓷片。 她看了看,扔掉碎片,继续弯腰探下身躯。 前院的张姐急的满头是汗,急急再打了电话又跑过去,又叫不动阮颂,便立刻叫了几个人下去跟着一起摸。 一刻钟后,前院突然响起尖锐的汽车刹车声,车辆停下不到五分钟,一身正装的韩其出现在后院。他似乎正从某个宴会上赶回来,走进来的时候,浑身冷冽,苏明敏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识退了一步,有些心虚道:“小七爷,你回来了,那个,她东西掉了在找呢。” -- 第125页 韩其看也没有看她,他几步走过去站在岸边,叫里面那个狼狈的少女:“阿颂,你出来。” 浑身湿漉漉的阮颂抬起头,看见了韩其,水顺着她的脸落下去,阳光落在她身上,她眼睛里仿佛带了些许微茫的光。 “我的玉坠掉了。”她的脸色苍白,脖子上那一圈红便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说,“就掉在这里。他们扔的。” 宋加风立刻看了韩其一眼道:“别乱说,不是我扔的……也不是明敏姐扔的。” 韩其恍若未闻,只死死看着她站在水中,几乎忍耐般:“听见没有,我要你现在出来。” 有一瞬的茫然,阮颂没动。 她沉默了一下,声音因为刺骨的水有些颤抖:“小七爷,可以等等吗,我马上就可以找到了,只有这里没找了。” 韩其伸手扯了扯领带,像是因为她的不听话,声音带了一缕压不住的情绪:“最后说一次,现在出来。” 他旁边的苏明敏在后面跟着说:“刚刚我也叫她出来呢。她就是不听。”她说:“小七爷不知道,这位小姐脾气大着呢。” 韩其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袖中拳收紧,眼中的戾气叠生:“阮颂。” 明明早就预料到的,但阮颂的心还是像被针-刺了一下。 她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其他几个帮手也在水下的人呆呆站着,也不知道是要继续还是跟着出来。 阮颂低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水池,然后顺着粗大的荷叶经脉林立的水道走了过来,像一只湿漉漉的猫一样爬上来,毫不掩饰她的一切,她的衣衫全部湿透了,微卷的头发沾了泥水,脆弱苍白,就像易碎的瓷器。 脚底有钝钝的痛,许是哪里划破了。因为例假带来的隐隐腹痛卷过身体,指尖冰凉,她咬住了唇,不吭声。 韩其立刻上前一步,阮颂轻轻退了一步,自己身上全是脏兮兮的水和泥。 她的抗拒如此明显,韩其看着她,眼神晦暗,乌云压城一般可怖。他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几乎不想她在自己面前多停一秒似的压住了所有的声音:“先回房间去。” 外套很快被水浸透,上面还残留着有淡淡的酒味被淤泥味道压住,连带韩其身上淡淡的沐浴品香味,这味道在不久前也停留在她身上,提醒着她,那一场场欢愉只是欢愉。 “听话。”他说。 她伸手拢住衣襟,手上的泥在上面烙下了几根手指印,脏脏的水顺着布料的纹理缓缓蔓延。 她说:“好。” 她走了两步,站定回头,看见宋加风正在极力为苏明敏说着什么,苏明敏没说话,脸上没有方才的高傲,反而有一丝慌乱和怔怔,而背对着她的韩其,最终只是伸手拍了拍苏明敏的肩膀,他说:“知道了。下次不能这样。” 短短一句话,如同一根针扎进心底。 她曾经以为她于韩其,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她认识他十年。十八岁跟他,求他庇护。 在软塌上他的呼吸他的双手他唇齿的温柔,他的索求无度和他的目光,总是让她生出那些额外的念头和从不曾示人的晦暗心思。 如果之前她还可以用假象去感触那一分微薄的暖意,从屏山火车站回来,他们有过彼此那样靠近的时光。 但现在,是万万不能了。 她想,不管是他怎么样的考虑,她都不再在意了。 脖子上的勒住的触感似乎还在,她伸手摸上去,上面的勒痕微微发疼,这疼从颈动脉沿着四肢百骸渐渐蔓延。 她慢慢回过头向前面走去。 下次不能这样?哪里还有什么下次,她父母留给她的东西,只有这一个。 她走过客厅,松开手,韩其的外套掉在地上,她赤足从上面踩了过去。 ~* 因为在例假期间沾了冷水的缘故,后半夜醒来后,她疼得厉害,冷汗涔涔,弯着腰抱着膝盖躺在床上。 门外面小客厅亲自守着的是张姐和另一个老人吴妈,大概以为她睡着了,此时正在低声聊天。 张姐说:“我看这位苏明敏不是个好相与的。你看今天要不是七爷及时赶回来,谁知道她还会怎么样?” 吴妈不平:“怎么样?这是韩家,不是苏家。” 张姐说:“哎,你是不知道,苏成达除了咱们老爷,谁能压得住。现在小七爷需要他支持,他倒好,反而想要捡个便宜女婿。” 吴妈叹气:“以后阿颂小姐怎么办?” 张姐也叹气:“嗐,阿颂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就算一直在七爷身边,七爷也不一定要娶她的。只能有一步看一步了。” 吴妈道:“我说这样还不如给钱让人家走算了。” 张姐似乎心有余悸般摇头:“走?你是不知道上次——”声音顿住,没说了。 阮颂闭着眼,肚子里面如同有一把刀在搅动,疼得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的身体向来不算差,日常一些小病也挨过去就是了,但是每次的例假却是尽量不能沾凉水的,偏偏她今日还直接下了水。 她想要喝一口热水,便捂住肚子硬撑着自己起来,刚刚到了水壶前,就觉得一阵钻心的痛,忍不住一下蹲下去,连同桌上的水壶一并扯了下来,摔了个粉碎,惊的外面的人一下子跑了进来,吴妈咋咋呼呼魂飞天外:“哎哟,阿颂小姐,你这是搞什么嘛。” -- 第126页 阮颂蹲在地上勉强笑了一下:“我有点渴。” “渴了你叫我,管家也在的,你不能这么自己来。” 阮颂重新被扶上了床,喝了热水,想起一件事:“他们找到我的东西了吗?” 张姐说话还是直接,叹气道:“阿颂,你还是先睡一觉,明天让他们再好好看看。只是那么大的池子,东西也小,只能尽量了。” 吴妈道:“就是,阿颂小姐,你要是喜欢,七爷肯定会送你新的,更好的。” 张姐立刻给了她一个眼色。 阮颂沉默了一下:“更好的么……不用了。” 张姐给她掖了掖被子,她并不是个温柔的人,现在也极力柔和轻声问:“要不要给小七爷电话?他之前还在问呢。” “问就说我睡着了吧。” 她说罢缓缓侧身躺下去,松开了捂住肚子的手,闭上了眼睛,任由刺骨的痛惊动四肢百骸,这一次大概是因为之前药物的联合作用,从来没有这么痛,几乎让手指痉挛,让记忆中模糊的字迹和只言片语在痛楚中铭刻的更清晰,指尖在薄被中一笔一画。 记住那些零碎而又格外清晰的词组。 “八月。屏山。上洋。大雪。” 大约受了凉,第二天她就发了烧,烧的晕晕乎乎,像是喝了酒,双颊酡红。疲劳让她不想动,只是睡觉,从早到晚。韩其行色匆匆来了两三次,她都只装作睡着了,并不理会。 第三天,韩其又叫人送了一串新的南珠过来,颗颗莹润无暇,比之前的还要漂亮,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仿佛还带着海腥味。自从知道她喜欢珍珠,珍珠就没断过。 但若是她心情不好,送来的又不一样。 而这一次的,格外不同,向来是韩其也知道那日阮颂的委屈,所以这是他的台阶。 吴妈殷切替她试,说戴上去正好遮住脖子上的红痕。阮颂将南珠扯下来,复而又看了看,这回依旧收了,单独封装起来。 吴妈立刻笑起来,连声说好。 第四天,身体刚刚好,她就安排从老宅挪走了,到了一栋新的别墅。 老宅里的老人一个都没跟过来,小水和东姐从之前的别墅区安排过来。小水想来受了告诫绝口不提之前搬家的事情,只对她说,这片区西南部很近的一片风景区可美了,叫春舞川。 她知道的。 春舞是音用,在当地古语意思是沉默的蛇,但春舞川最出名并不是蛇,而是因为大片大片的红树林,在清凉的海水中,树根如同蛇一般,盘根错节,故而得名。 春舞川外有古码头,后来因为城市建设渐渐废弃。 在春舞川的红树林中,有交错纵横的木栈道,向前一直延伸到海里,听说在七八月幽暗的夜晚,会有大片大片星子一样的萤火虫。 韩其曾说到时候有时间他会带她去看。 她那时乖巧点头,但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萤火虫。腐草为萤,这是从腐烂和死亡中飞出来的东西,就像她一样。残酷的环境让它们饥不择食。人总是格外讨厌自己的同类。 新的别墅有让人惊叹的试衣间,鳞次栉比的箱包鞋款,也有各种各样的首饰包括玉坠。 这些新的衣服首饰,对她毫无吸引力,这些昂贵高定的长裙,虽然漂亮,但并不实用。 她只是沉默的一颗一颗,将那些莹润华丽的珍珠拆解下来,一袋一袋封装。 大概是惩罚她的任性和沉默,最近几乎半个月,韩其都没有出现过。 小水性子活泼又年轻气盛,禁不住诈和套话,她哥哥安现在已算韩其的心腹之一,得到的消息更多些,很快阮颂就从侧面知道了一些新的关于她的传言。 外面有人在宴会上当着韩其和他那位还没过明路的“未婚妻”的面问他新女朋友的事,苏明敏笑着代韩其回答:“又不是养不起,反正我们家是男的,不吃亏,当养个玩的。” 小水气恼恼跟着阮颂学完,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有些发慌,连忙找补:“其实也不是说的这么难听。”她补充,“其实我听说小七爷根本就没怎么理她。” 阮颂听了这话若有所思,拍了拍她的胳膊道:“没关系的。” 小水吐了吐舌头,懊恼地悄悄揪了自己一把,怎么一不小心又说出来了。她心里越想越觉得亏心,便给哥哥发了消息说了这件事。 这天晚上,好像已经半夜一点了,一般情况这时候韩其不过来,就不会过来了。 阮颂正坐在别墅二楼的阳台围栏上看黑漆漆的院子,忽然听见远远有汽车的声音,她立刻从阳台跳下来,快速跑进房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寂静的夜里,她隐隐听见管家的声音,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听见门开的声音。 房间里面多了一个人,但过了好一会,韩其没说话,她微微睁开一道缝,薄薄的月光下,男人双手插兜站在她床前,片刻后他从兜里似乎摸出一样东西。 然后在床边蹲了下来。 并不是很久,却感觉之前这样的情景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 他温热了的一只手伸进被子,温暖的手触碰在她冰冷的脚上,极轻一下,他收了回来。 声音还带着夜里的凉和淡淡的酒意:“别装睡了。” 阮颂自然不肯承认,却还是睁开了眼睛,她的笑只要愿意,总是极美的:“是你弄醒我了。”她的声音倦倦的,仿佛真的是才刚刚醒来,猫儿一样揉了揉眼睛。 -- 第127页 好像之前和他生气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片段,她的态度是温柔的也是亲近的。 韩其极轻笑了一声,带着淡淡的酒气,他仍然半蹲在床边。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身上,他伸出另一只手,摊开手心。 阮颂一看着手掌上面的东西,呼吸有些迟滞:“你从什么地方找到的。” 她将那枚玉坠捉在手里,上面半截断裂的痕迹仍在,是她的那一枚,是真的。 “在它掉的地方。那水太冷,以后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了。”他将脸埋在她手心,轻轻吻了一下,从未有过的说,“阿颂,很快的,都会解决。再忍忍。你就只需要乖乖的,就够了。” 他的手缓缓蔓延。 阮颂一瞬瞪大了眼睛。 “韩其。”她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他欺身上来,吻了吻她的唇:“还在生我的气吗?” 床微微陷落,再往后的床尾柔软层叠的被褥之下是一袋袋封装好珍珠粒。 阮颂立刻向前拉住了他的衣襟,让他靠前。 他靠近了她,脑子里没来由的忽然想起了一句老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就在这时,他的手摸到了什么东西,轻轻一拉,在清冷的月光下,拉出一根细长的红丝线,缠绕在她腰间。 “这是什么?”他问。 阮颂问:“好看吗?” “给我看的?”他问。 阮颂笑容模糊不清:“嗯。” 韩其忽道:“可这样看不清楚——” 衣衫无声委地。 在极为情动的时候,她依旧带着淡淡的笑,那模样在月光下如同一尾盛放的花,他肖想了那么久,情难自禁而又小心翼翼,终于再一次将她捧在手中。 那一晚,他格外温柔。月色缱绻。 “韩其,你会娶她吗。”她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忽然抵住他的额头,用很轻的声音问他。 韩其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最后没有隐瞒她:“按照进度,两个月后我会和苏家订婚。但……也许不会,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再一次说:“以后不用见苏明敏。她保证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她移开了目光,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玉坠在手心咯得生疼,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停住,只剩她脸上恍惚而又极淡的笑,随着身体喟叹一般:“好。” 身体和情绪好像一时分开,又一时在一起。 夜色旖旎,她在低低的喘气声中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韩其沉沉睡去以后,她睁开了眼睛,用手指点开了他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她知道。 找到最上面的存图的云端,从上面一张一张开始小心翼翼删除她和韩其的为数不多的照片和零星几张合照。 接着点进预先留存的木马链接,在老宅时的网络学习没有白费,现成的木马链接里面,这是最彻底的,里面的照片一张一张粉碎而后覆盖,未来将再无回收找回可能。 韩其的拍照技术并不好,留下的好几张照片有他一时兴起的,都有些模糊和失真,有她吃饭的,发呆的,雕刻的,学习的。 最新的是在她的社交网络的照片下载下来的。 更早的是他和她在碧据时,那两个游客姑娘拍的,照片里她一边一个,站在中间,微微眯着眼睛笑。 最早最早一张是她当初还在上学时候的,照片居高临下的位置拍摄的,她站在一丛花树旁,垫着脚尖在够上面挂着的书包,明媚,青春,却又淡然。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阮颂有些疑惑,就在这时,身后的韩其翻身抱住了她,他的头埋在她肩上。 阮颂手一抖,直接删掉了这最后一张照片。 至此,他的手机,将再无她半点痕迹。 第二天早上,韩其醒来的时候,下意识一翻身挥手,身旁的被窝是凉的,他一下坐了起来,先走到了窗边,围墙安保系统和电子门禁都是关闭的,他微微松了口气,简单收拾后下楼,漂亮的餐厅里摆着一束花,是早上新摘的,上面还带着露水。 阮颂正在餐厅前面忙碌,看见他下来,她抿嘴笑:“先洗手,吃早饭。” 韩其看着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很显腰身的窄裙,拴着围裙,更显出婀娜的身段,有些意外,平时阮颂从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的衣服。 留意到他的目光,她有些郝颜般:“好看吗?” 韩其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阮颂立刻笑着说:“只要你觉得好看就行。” 早餐都是他平日吃的比较多的品类,阮颂的手艺的确不错,对佐料火候的分寸感很强,一入口,便觉得唇齿生香,恰到好处。 吃完了早餐,她一边收拾一边问:“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韩其听了本来迟疑了一下,看见她等待的目光,又回答道:“都可以。” 这一天韩其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宋加洛中午找他吃饭的时候也察觉到了,知道最新情况后,便开始往自己脸上自信贴金。 “我说什么来着?没有什么是一觉解决不了的。女人就是不能惯着,你看你那天在老宅那么一出,回去又被事情耽误了两天——在她眼里肯定是冷了她两天,接着又被换了地方,就终于知道你的底线了,所以现在开始收敛反而死心来讨好你了。” 韩其道:“阿颂不一样。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 第128页 宋加洛摇头:“no no no,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冷一冷,更好,就像这个。”他伸手端起冰过的咖啡,喝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 韩其正要说话,就看见手机进了消息,是阮颂的。 两个很萌的表情后,她说想回原来的别墅工作室将给莲齐孩子的玉菩萨带过来。 韩其立刻回复说自己会派人去取了送过来。 阮颂又说,春舞川那边听说很漂亮,她今天没事,下午想和小水出去看看。 韩其想了想,又回复说下午时机可能不太合适,改天他亲自带她去。 阮颂隔了一会,发了个快哭的表情。 最后她又说,那晚上她做饭想亲自出去买菜,可以吗?就在附近,让保镖一起。 韩其手指在手机点了一下,他已经拒绝了阮颂两次,这一个要求实在不好再拒绝了。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态度和因为拒绝发过来的表情,他实在不能再说别的。 他顿了顿,回了消息:“快去快回。” 他发完消息,抬起头,看见宋加洛正含笑看着他:“我觉得你现在的表情,真跟个查岗的小媳妇似的。” 韩其道:“闭嘴。” 宋加洛促狭笑:“还能骂人,看来交流挺不错的,听我的,没错吧。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她心在你这,就必然会顾着你,想着你,顺着你。”他颇有感慨,“但是一旦她们知道,你能为她们做到什么程度,她们就会按照那个程度要求你时时刻刻,所以小七,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对她付出这么多,切不能让她知道、把你看得太白了。” 韩其看着手机,上面一个移动的红点正在缓缓移动,看去的方向是准备去最近的那个集-合生鲜超市,他移开了目光,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被看白了,才又被分手了?” 宋加洛:“韩其,你真是讨厌。” ~* 但是到了晚上,史密斯临时到访,要和南部玉石行业的几个商界翘楚进行紧急会议,因为屏山的玉石供应出了一点问题。 视频会议中,那个沉默挂着屏山的图片后面的男人说:“要我现在增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这玉石都是一个地方一个坑,说是老坑,那是越老越少,以前开的多现在就少。” 有人便立刻问:“那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齐先生解决的吗?” 齐霄笑了笑:“不敢不敢。” 另一人道:“齐霄,都是自己人,你就说吧。” 另一个压了大价钱的大佬便说:“是啊,你这一天一个价,我们的工期都卡住,再拖下去交不了货真得赔,你就给个痛快你要什么,你说,只要我有,我都给你想办法。” 齐霄问:“都可以?” 大佬点头:“是,如果你现在要我老婆,我也不眨眼。豁出去了。” 齐霄无奈说:“这么慷慨?李老板。不过我要李大姐来干什么……真不是我不做事,是最近的时局又紧张,现在闹得厉害,难免涨价。” 大佬一听有戏,道:“说到底你就是嫌我家那位老——行,年轻的多得很,对了,咱小七爷身边就有,如果可以……” 韩其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打断了他:“不可以。” 他的直接让场上气氛微冷,还好史密斯这时姗姗来迟从掉线中恢复,重新梳理开始了会议流程,接下来照例是一通各自的难处和价值陈述会。 只是临下线的时候,其他人都退了,他注意到屏山那位齐霄一直还在,韩其看不到画像后面那张脸,但直觉告诉他,对方一直在看着他,他伸手关上摄像头,然后很快对面也下线了。 韩其结束了会议,阖上电脑一瞬,注意到办公桌旁边放着的相架里面的阮颂,这才猛然想起今晚要回去用餐的,他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竟不知不觉开了这么久的会。 他立刻给阮颂电话,电话刚刚接通,那边便传来她轻松的声音:“喂。” 他的声音顿时情不自禁跟着一软:“喂。抱歉。” 阮颂微笑的声音传来:“说什么呢。不用向我抱歉。”电话那边似乎问了一下时间,然后向他笑,“饿坏了吧,你现在回来,汤刚刚晾到温,喝起来正正好。” 韩其忍不住笑,好像刚刚所有的烦乱都一扫而空:“好。” 不知从哪天开始,阿颂每天都会亲自给他准备早餐和晚餐,从屏山刚刚回来那一段时间赖床的习惯被她迅速改掉了,她总是温柔的,笑着的,好像真的将心定下来的那种平静和闲适,更会想着法子让他高兴。 有一天晚上,他在餐厅吃晚饭,阮颂脱下围裙,跑到了餐厅旁边的客厅一角,掀开琴盖,用不太熟练但勉强流畅的曲调给他弹琴,她弹的是入门的致爱丽丝。说不上多么好听。 但那一刻,看着她从钢琴后面抬起头,他只觉得整个曲调都缓慢了下来,他静静看着她,隔着华丽低调的客厅,心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没来由让他想起她在翰泰的毕业典礼上,用西语吟诵的一首诗的模样。 “有些身体像花, 有些像匕首, 有些像溪流; 但是所有这些,早晚 会变成灼痕在别的身体里放大; 由于火焰从石头变成人。 只是人总向各方乱撞, -- 第129页 恣意梦想, 与风竞相, 直到有天灼痕消失, 他们变回任谁路上看到的石头。” 一曲已毕,他从恍惚中回神,这才看到阮颂走到了他面前,她问:“我弹的怎么样?” 韩其笑说:“很好。” 他的阿颂总是这么温柔,这么动人,就像一只被驯服的金丝雀,在经历了老宅这样的事情,她也真的离不开他。 他看着她,看着她温柔的唇边开合,似乎在说什么,他心里一动,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仰头吻了上去。 第55章 “这是一个惊喜。”…… 但是韩其派去的人在原来的别墅工作室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阮颂雕刻的玉菩萨,最后阮颂在韩其的陪伴下亲自回去了一趟,她伸手打开工作室的门。 一股尘封的旧空气味道中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这味道似曾相识。 阮颂问看守别墅的一个佣人:“最近谁来过吗?” 韩其道:“前几日苏明敏带袁六他们来过一趟,只待了半个小时。” 阮颂垂下眼睛,她目光四处扫了一下,只有回收框有一些废料,她走过去,在那堆废料里面,捻出一个碎片,那上面被打磨得晶莹剔透,断痕很明显,她拿着那块被弄碎的玉观音,轻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抬头看韩其,她有些难过说:“碎了。” 韩其道:“抱歉。” 阮颂说:“又不是你弄坏的,不要你抱歉。”她仰起脸有些委屈问:“小七爷,以后我的工作室,可不可以不让任何人参观。”她说的是在新别墅里面新装好的工作室。 韩其立刻答应了她。 阮颂得寸进尺:“也包括你,只有我在才能进。” 反正都是在别墅里,闹不出什么幺蛾子,韩其看着那张带着委屈的脸,立刻也同意了,便看她脸上转忧为喜,露出一丝笑意。 复而又有些可惜:“我雕了好久。看来只能重新做了。” 但这第二次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做,这玉观音总是不能顺利,做不到第一次那样完美,就像差了什么。 好在莲齐就算生还有三四个月,时间完全来得及。 阮颂一心忙碌,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南迈会遇见莲齐。 更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状态。 她本来慢条斯理在市场选购今晚的菜品,身后两个保镖不远不近跟着她,却在付款时看到了外面摊贩前纤细干瘦的莲齐手挽着一个胖胖的五十多岁的白人男子在买菜,只是一晃,被人群挡住了。 她一时疑心自己看错了,再借故绕过去,伸手假装挑菜,仔细看了一眼,果然是莲齐。 莲齐也同时看到了她。 阮颂立刻走过去,莲齐身边那个白人男子上下打量她,眼里露出感兴趣的模样,但他听不懂当地话。 “莲齐,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她一手手握住莲齐选菜的手,“你的肚子——” 扁扁的,哪里是怀孕的模样。 难怪,难怪她的玉观音被碎了后一直雕不好。冥冥中仿佛一句谶语。 菩萨坏了,那个孩子也没有了。 莲齐摇了摇头,一面将眼前的菜放好,一面安慰她说:“我没事。” 原来这个月开始,不知为什么,固定给他们家庭的生活费捐赠补贴都没有了,一毛钱都没有,断得干干净净,开始还以为是延迟,莲齐的丈夫宗宇每天都去一趟银行,仍然一周了还是没有,然后又带着莲齐亲自去,结果在银行一查,原本每月给她捐赠的账户竟已经销号了。 宗宇大怒又惊惧,他还等着拿到钱去还赌债。 然后又疑心是上次莲齐去见韩其和阮颂时得罪了他们,就在银行外就对莲齐动手了。 这种挨打的日子最开始也有,那时候因为她迟迟不怀孕,因为家里永远做不完的活,因为她吃饭夹菜多了一点,但现在她不一样,她是一个孕妇。 这一顿打,莲齐失去了孩子。 在家休息了三天,就被婆婆骂得受不了,只能爬起来找事,但她能找到什么工作呢。 现在婆婆将子子女女孙孙都带来了碧据,开销大,又没有人做工,日子一下几乎快到揭不开锅的地步,而莲齐老公宗宇又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满身恶习,更难能找到靠谱的工作。 不过一个月,竟然齐齐逼着发展让莲齐去做游租的生意,就是将自己的妻子租给国外来的游客,只可惜莲齐又黄又瘦,能找到的雇主都是老而胖的男人,收益不高,这一次的客人因在南迈,这才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找我?”她难受极了。 莲齐摇头:“宗宇给韩家那个座机打过电话,那里的人说你已经不在那了。后来他去了一趟南迈才知道——苏家大小姐要和韩其联姻,他去的时候正好在饭店先遇见苏小姐,她一听说是这边的朋友亲戚,直接就让保安打了一顿赶了出去。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再来麻烦你,你已经够难了。” “为什么不离婚?我可以去求小七爷帮忙。” 莲齐苦笑:“离婚?不,阿颂,你不知道他们,他们是豺狼,一旦知道我又有了利用价值,是更不会放过我的。” 阮颂听得心里发紧,又觉得难受,当下将手腕所有的手链都摘下来,放在菜篮子里,递给她。 -- 第130页 “请不要拒绝我。莲齐姐。”她说,“求你收下。” 她们耽误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阮颂喝令留在身后的保镖,见她迟迟没过来,已经向这边走过来。 时间已经不多。 阮颂踟蹰了一下,问:“如果有机会,你想走吗?” 莲齐神色微微一震。 阮颂低声道:“我每天都会来这里买菜。我先走了。” 见莲齐看她手上握着的手机,她缓缓摇头:“不能通过这个联系。”她很少用手机,但每一次出来都会特意带着手机,她知道韩其会看什么,她都会让他看到。 因为多了一个人的计划,现金要重新开始计算。 每一步的流程都需要重新来过一次。 而与此同时,韩其的生日又快到了。 阮颂不能糊弄,这一次专门选了一块很大的玉,开始捣鼓,韩其也被她推了出去。 “保密。从现在开始,工作室谁也不能进。”她背靠着门,煞有介事将手上的请勿打扰牌子给他看。 “这个挂着,就是不能进来的意思。” 如此忙忙碌碌,终于临近了尾声。 她在厨房里,解开了锅将所有的资料切碎在里面熬煮,糊成了一锅粥,然后倒进下水道。 只等那一天。 韩其说会在十二点之前回来,和她一起过生日。 阮颂微笑给他系上领带,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那张俊美的脸也在看着她,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生日快乐。”她说,“阿其。”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韩其心里微微一动,伸手拉下她放在他肩膀的手,在唇上吻了一下:“谢谢阿颂,等我回来。你想好要什么回礼了吗?” 阮颂道:“还是南珠吧。” 韩其低头亲了亲她,本来只是浅浅吻一下,渐渐,却越来越深入,她察觉他滚热的呼吸,还有身体的反应,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轻轻推他,只是温柔地,由着他吻她。 过了好一会,他恋恋不舍松开了她。 他晚上会有一场正式的晚宴,是苏明敏策划的,所有南迈明面上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 黑色正装让他显出别样的禁欲和清贵,配合那张脸,很能迷惑人。 韩其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阮颂轻轻喊了一声。 “韩其。” 他回头,看见阮颂微微抬起手,她说:“再见。” “路上小心。” 等韩其走了,诺大的别墅区又空了起来,只能听见水族箱鱼儿游动翻滚的声音。 阮颂靠在料理台前,一一揭开上面的餐盖,一样一样精致的配菜都显露出来,她取出手机,开始慢慢拍照。 社交账号很久没用,她再登了上去,专门发了几张自己准备的菜肴的照片。 然后胡乱搜索了一下,配上矫情而又意味不明的文字。 想从你窗户看月/等风和云吻别/你眼睫挑起爱恋/眺望着第一片雪。 不过十分钟,她再登陆,果然就看到了苏明敏的小号的浏览痕迹,除此之外,还有一如既往的大量点赞。 不用她提醒,苏明敏会用她最期望最深情的方面去联想。 阮颂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苏家大小姐恋慕韩其很多很多年,也因为这样,才被苏成达强行送出去留学。多年念想即将一尝所愿,就算再心机深沉的人也难免激动。 但可惜,这份激动里面因为另一个女人变得可笑。 这个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的女人,如果聪明,会利用好最后的机会,在自己现在还占据优势的时候,来逼着韩其在形式下处理掉她。 而这个最好的机会,就是各位大佬聚集的今晚。 不一会,客厅的电话突兀响起来,阮颂伸手接了电话,听完了这通电话。 她脸上浮现很淡的笑意,向厨房走去。 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灯光亮到极致,纤细的手指按在锋利的刀刃上,一刀一刀,缓慢工整切开手上的鱼肉,每一片都是同样厚薄,晶莹。 华丽的珠宝手链随意仍在旁边的置物盘里,接着,刀也扔了进去。 “都好了,装起来吧。”灯光下,少女肤色很白,随着她转身,两枚淡粉珍珠沙沙擦着肩膀晃动。 端着托盘的小水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安道:“阿颂小姐,可是这些点心你真的要亲自送去吗?苏小姐她还不是这个家正式的女主人呢,小姐其实你不用听她的……” 阮颂的声音淡淡:“没关系。早晚会是的。她既然打电话来让我做好送去,我还是去吧。去看看今天谁执勤?” 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凤凰花层层叠叠,华丽的别墅如同一个金丝笼。几次意外后,这里安全工作做到了极致,没有允许,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作为他的私有物。他的东西,除非他松手,否则没有人能动。 小水出去的时候,阮颂站定回过身,揭开了砂锅,将置物盘下另一份精心收集了很久的安神“佐料”:安睡散,迷迭香,柏子仁、合欢皮等各种陆陆续续采买的原料的炼就浓郁高汤……全部倒了进去,缓缓搅拌,看着粥里滚起一个泡,又噗嗤裂开。 闻一闻,很香。 很快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接着是管家东姐的声音:“阿颂小姐,可以出发了。” -- 第131页 阮颂站在砂锅前,看了一会,转头对管家说:“东姐,粥让它慢慢煲着吧,小七爷说他会回来呢。” 东姐现在更壮硕了,穿着最大号的制服仍有些拥挤。她看着韩其长大,也只听韩其的吩咐。 上一次阮颂因她私进工作室对她大发脾气后,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有时候私下对阮颂甚至有些不假辞色。不过今天她的态度却是很好的,眼睛里甚至带着几分同情:“好的,阿颂小姐。” 阮颂拎着精致的食盒上了车,司机立刻锁上了车门。 今天开车的司机是安。 阮颂说:“今天的生日宴应该很热闹吧,感觉会有好事发生呢。” 安因为挡枪伤了声带,声音变得很粗哑,动了几次手术,勉强能说话,但他几乎从不在韩其和妹妹小水之外的人说话。 他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抬眼看她,目光微动,专心开着车。 韩其安排在她身边的人总是这么耐心妥帖,无论她外出买菜懒洋洋的讨价还价,还是一件一件试衣服,无论多久,他们从不抱怨,也从不会让她离开自己掌控范围一秒钟。 不过八点,天已完全黑了。从车窗外看出去,整个南迈万家灯火,千里星辰,春舞江上湿湿的水汽像春日转瞬即逝的薄雾,在浮沉中缓缓升起。 从这里去宴会的毕罗喜湾大概四十分钟。中间会经过整个南迈的城市中轴线。这座海湾城市泾渭分明,商业区和贫民窟交错相嵌。 阮颂按下自动车窗,一手按在舷窗上,看后面隐隐出现的万佛里。 万佛里上又新修了有很多寺庙,和别的城市一样,这些寺庙被整个城市接纳供养,几乎每一个男子在结婚之前,都会有一段出家的经历。 谓之定慧。 韩其的定慧戛然而止在那个雨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在重进红尘后,才会如此欲念叠生,狠戾薄情。 半开的车窗很快被安锁定并关上。 阮颂被安的谨慎逗笑了:“你是怕我从这里跳出去吗?”她摇了摇头,“你可是开的一百二十迈,会死人的,我才没那么傻。” 安专心致志,仿佛根本没听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上一次,在阮颂离开前去屏山之前,阮颂借故学校的毕业聚会,从大象背上跳下河去之前,她也先说自己不会游泳。 但事实上,她游得相当好。 今天的宴会设在毕罗喜万的王权大饭店。是苏家大小姐亲自布置的大手笔。 安停好车,打开车门,护送着她一直走到侧门安保范围内。阮颂特意穿了一条修身无袖露肩星云晚礼服,微卷的长发散落肩头,仅仅站在那里,就足够瞩目。 第一个看到她的是宋加洛。 他看见阮颂,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再看她的裙子,更觉不妥,“怎么穿成这样?”这礼服是今秋高定,现在还没有正式发布,甚至比那位自诩女主角的苏明敏身上的还要昂贵。 于两个女人未来的关系毫无益处。 阮颂道:“我接到了苏小姐的电话,过来送东西。”她的手上拎着精致的食盒。 宋加洛忍不住道:“这里会差你几个小点心吗?阿颂,你动动脑子也不能现在这样跑过来。今晚局面僵持,几位叔伯都在为产业整合损失的利益生气,不赞同阿七激进的做法。现在都等着苏小姐的父亲表态,而苏伯伯,肯定是看他的独生女儿苏明敏的意思。你再想想,她现在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 他看出阮颂的心不在焉似乎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又像是有意为之,索性更加直接敲打她:“我知道阿其在意你。但你也应该知道,以韩其的身份总会有一个匹配的女人站在他身边。如果你表现谦逊乖巧,苏明敏那么在意韩其,未必以后不能容下你,这对你是个很好的出路了。但,你自己也要注意些,不要搞得鸡飞蛋打。” 在南迈,结了婚的男人,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拥有除正式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这些女人一般安静地生活在其他地方,没有法律身份。要是大房不在意,甚至可以生下同样作为继承人的孩子。 这是宋加洛给阿颂设定的未来。 同样,结了婚的男人,要是足够贫困无法养育家庭,他们的妻子也可以自行想办法获取金钱,甚至可以像旅游业发达的银谷那样,向游客出租自己的身体,被称之为租游。 这也是莲齐现在的处境。 这是被男人们默许的传统的想法。 即使宋加洛这种从国外留学接受过各种风俗浸染的人,他也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阮颂慢慢笑了:“嗯,我会注意的。”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带着醉意和不满的声音:“咦,这不是韩其的小宝贝吗?” “袁叔——”宋加洛看清来人,顿时有些头痛,这位袁丰一向和韩其不对付,他不动声色看了阮颂一眼,提醒她现在立刻离开这里,同时迎了上去,“也不多喝两杯,我父亲刚刚一直念叨你呢。” 阮颂刚走了一步,手腕被袁丰一把扣住:“我说让你走了吗?” 他目光打量着阮颂,带着几分森然和玩味:“他将你藏得那么深,现在怎么舍得放出来?当初为了你,可是直接在万佛里菩萨下就毫不留情处理了我的亲戚,好一幕英雄救美啊……怎么现在厌了?还是专门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先打苏成达的脸,再来刮我们的油?” -- 第132页 阮颂的皮肤很白,几乎顷刻就被捏出红印来。 “小七想要处理我们这些老骨头,拆了韩爷留下的家当。不是不可以,我们老了,折腾不动了,这世界终究是年轻人的。我的那一票可以投给他,但我失了这么多血,总不能什么都得不到吧。不如——将这个小玩具给我?”他目光越过宋加洛,看向他的身后,“怎么样?我的小七爷。” 阮颂没有回头,安静看着前面装饰喷泉上一株翡翠雕成的莲,莲叶青且妖。 “不会舍不得吧。”袁丰忽然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我好像记得,好像是因为这个女人,你妹妹韩真真才会死在手术台上,你父亲才会发生意外,以前都说她是你们韩家的福星,我看这怕不是扫帚星啊。这样的女人你也敢留着,还准备以后和苏明敏一起共处?想过你父亲的感受吗?想过你苏三叔的感受吗?” 他嘴里说着恶毒的话,目光却不自觉扫向身侧的阮颂,少女安安静静看着,如同看一幕哑剧,好像那些话说的不是自己,她的眼睛像夜色中的海水,沉默又深邃,淡漠极了。 渐渐,他在那样目光下,几乎不自知的,声音变小了。 韩其缓缓抬起眼眸,戾气横生:“我那位父亲现在的感受如何,袁叔怎么知道?”他微微勾唇,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已然有了一丝森然的冷意,“还是,袁叔想去亲自问一问?” 袁丰猝然呼吸一促:“你!韩其,你当真是——” 韩其身后的两个心腹肃然沉默向袁丰的方向上前一步。 宋加洛立刻扣住了袁丰的手腕,不动声色用力分开了他和阮颂:“阿其,是袁叔今天喝多了,我先带他下去休息。” 韩其上前一步,叫她:“过来,阿颂。” 他有一双狭长的凤目,隔得远了,看人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覆盖眼睑,便让人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阮颂拎着食盒走过去,他接过食盒,一只手顺手握住她手腕上的微红,缓缓收紧。 袁丰还在借醉挣扎,这时只听一个娇俏的声音。 “哎呀,谁惹袁叔这么生气。”穿着深V晚礼服的苏明敏“姗姗来迟”,黑裙白肤,美艳动人,她走上前,伸手勾住袁丰的胳膊,撒娇,“袁叔干嘛和我们两个小辈见识,今天可是侄女第一次组局,要弄砸了小心我哭给袁叔看。” “你护着他,他怎么对你?这样不上台面的女人也能堂而皇之上宴会?我倒是要看看,他今天怎么表示他的诚意?” 袁丰说完,看向跟过来的苏明敏的父亲苏成达,对方给了他一个眼色,他借驴下坡,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苏父走过来,他头发花白,年约五旬,蹙眉先看了眼阮颂,然后向韩其道:“阿其,我有话想和你说。” 韩其顺手将手上的酒杯放在阮颂手上:“在这里等我。” 阮颂双手捧着酒杯,莹润的指甲带着淡淡的粉:“好。” 几乎不用想,阮颂也知道苏成达想和韩其谈什么。谈她的处理,谈她的不合时宜,谈她是不是会老老实实呆着,要是以上驱逐她的建议谈崩了,大概还会谈苏明敏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性格包容,真的不介意她的存在。 但在不在意,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阮颂站在那里,漫不经心的,而又夺目的。 她低着头,转着手里的酒杯,看那殷红的液体,缓缓绕着玻璃杯,旋转,翻腾,像赤子的血,辗转反侧。 此刻,苏明敏站在阮颂对面,两人的身高齐平,璀璨灯光下,白衣黑裙,颇有点分庭抗礼的味道。 “怎么现在才来?叫你做点小事也做不好,以后怎么让你照顾我们?”韩其一走,苏明敏就微微蹙眉,眉眼中带着一种未来女主人的口吻,“这个裙子不便宜吧?挺会挑选的,专门来穿给我看的吗?收起你这点小心思吧。” 阮颂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看着眼前这个以最得体的笑说出讥诮的花语的女人。 这已经是她很普通的一条晚礼裙了。 还有一条普通些的黑裙和苏明敏同款,大概是现在苏明敏身上这条的七倍价格。 早知道穿上那条裙子来,估计苏明敏脸上的表情会更精彩。 旁边有人经过,目光同情看向阮颂。谁都知道韩七爷身边有个乖巧懂事的绝世美人,从来不争不抢,比其他同样身份男人身边的莺莺燕燕不知好多少。 可惜,这位苏小姐好像不太领情,这还没有订婚,听说也没有明确身份关系,就如此当众管教呵斥,这是分明也是在打韩其的脸。 看来真的订了婚或者结了婚,这金丝雀的日子恐怕……难熬了啊。 察觉到旁边人的目光,苏明敏缓了口气:“我素来不愿和你计较。但你跟了他这么久,应该知道阿其现在的处境很为难。韩家的故旧和上面大多都反对拆解,他去年甚至受过一次来历不明暗杀。在这个时候,你更应该支持他。” 阮颂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苏明敏:“不知苏小姐希望我如何支持阿其呢。” 苏明敏听见这个称呼顿时一窒,忍耐道:“自然是不要给他惹事。” 她指的是刚刚袁丰因为阮颂挑起的这场风波。 这样来说,就是强人所难了。韩其要做切割,要摧毁他父亲留下的东西,要用铁血手腕进行整合,免不了会遇到阻拦,有人来找事,她不过就是个借口。 -- 第133页 苏明敏实在高估了自己和苏家,也低估了韩其。 争来争去,却忘了她苏明敏和韩其,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场交易。 而交易,是讲究等价交换的。 苏明敏太贪心了。 苏家自以为能拖延得到最大的利益,从而反复谈判推拉,却不知道,韩其每一次的谈判只有第一次开出的条件才是最优越的,也是唯一会带着半分真心的。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身后伸出,取过了她手里的酒杯,韩其端过来抿了一口,目光淡淡扫了阮颂一眼。 只是一眼,巨大的压迫感近在咫尺。 阮颂仰眼,暖色的灯光在她小巧挺秀的鼻梁打下阴影,眼眸明亮又温和,她笑了一下。 他声音不由放柔了问她,“头还痛吗?” 这段时间,阮颂总是睡不好,头更是时常隐隐作痛,坐车后更是这样。韩其的家庭医生给她开了一些镇定和安神的药,吃了好一段时间,才好了些。 阮颂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有些无奈般:“安开车好快,刚刚可能吹了点风,又有点……我想回去了。”她伸手抓住他一点袖子,有些期待的模样,“阿其你也一起回去吗?我还煲着粥,味道很好的。” 韩其伸手在她手上轻拍了一下,是她意料中的回答:“我现在有事,会稍微迟点。我换人送你。” 韩其的稍微迟点通常都是两个小时打底。 很好。 两人之间对话那极为自然的亲昵瞬间刺痛了苏明敏,她口气委屈又怒,称呼也跟着阮颂一瞬变了,仿佛宣誓主权一般。 “阿其,你的事情我从不干涉。她在你身边时间也不短,我何曾说过什么?就当是你喜欢猫儿狗儿,喜欢跑车,一个玩物罢了。但今天我爸爸还在,叔叔伯伯们都在,我爸爸都做到了这个地步——这点面子,你总要给大家吧。她现在这样算什么?我又算什么?”她的声音在玩物上深深咬了一下。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大概也是今天她专门想要阮颂过来,准备了很久当面奉送给她的话,让她当众受辱,让她拎清自己身份,也让韩其在众人面前,至少做出一个表态,哪怕是不能处理这个阮颂,但也至少能给她一个婚礼的保证,订婚的时间一拖再拖,苏明敏早就等不起了。 现在她对韩其还有用,再不逼宫,等尘埃落定,什么都晚了。 韩其听苏明敏说完,看了阮颂一眼:“她今天来的确不妥。但不是你要她来的吗?” 苏明敏张了张嘴:“……我只是,我只是想让她送点你喜欢的吃的来。你喝了酒,一会胃痛。” 韩其道:“你也知道是我喜欢的。” 苏明敏仿佛被一巴掌扇在脸上,她万万没想到韩其竟然这么直接,手缓缓收紧,指甲抵住掌心,生疼。她转头看父亲,苏成达向她微微摇了摇头。 韩其向苏明敏,道:“我会让人现在送她走。”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从人群响起:“要送人啊,我有时间,我来送怎么样?”说话的人正是宋加洛的弟弟宋加风,阮颂可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他现在因为突然被取消了在分公司的重要油水职位,脾气更坏了。 他喜欢苏明敏,对她向来不友善,她是亲自领教过的。 上一次在别老宅里,就是他对阮颂动的手。 宋加洛站出来肃声结束了弟弟的胡闹:“加风,不许胡闹。阿其,不如我去吧。” 他是韩其为数不多信任的好友,和韩其相交数年,需要的时候,人情练达而又谨慎,的确是这里很合适的人选。 下了游艇,专职侍应生开来汽车,宋加洛示意司机下来,他亲自驾车。 阮颂坐在后座上,毕罗喜湾的海潮声渐渐远去。 阮颂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整个人愈发显得安静娴雅,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 车辆转弯的时候,她看向一片金碧辉煌的建筑:“是璀璨城呢。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南珠。” 阮颂说:“但在这南迈最华丽光鲜璀璨城外,不到一千米的地方,是连绵的贫民窟,那里的人,连续剥虾一个月只能挣到一千块钱,专门取珍珠的熟手会好些,会多几百块。” 宋加洛对这些兴趣并不大:“的确是这样。” 阮颂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记得上个月,小七爷送了我一串珍珠,我啊,本来想去退货,结果走错了地方,竟走到了贫民窟里的小工厂里。” 她笑起来:“我拎着那串珍珠,又丢了鞋子站在那里,有几个大娘拎着几串鱼围起来,以为我是个傻的,想和我换。” “后来呢?”他的手迅速划开车上的地图。 “后来,小七爷突然到了。没有换成。”她似乎有些遗憾般嗅嗅鼻子,整个人显得无辜又简单,“我现在还记得里面的味道,大海死掉的味道真不好闻。” 宋加洛目光扫过更新的地图,口气淡淡的评述:“能去璀璨城走错到三公里以外乌林区贫民窟,并不容易。” 阮颂笑:“很多事,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宋加洛调整了话题:“你的国文用词很不错。” 阮颂道:“我的其他科目也不错。” 宋加洛早有耳闻:“当年,韩真真全靠你才能顺利毕业。阮小姐一直很聪明,比我见过的很多人都聪明。” -- 第134页 阮颂觉得他话里有话。 果然,他最后说:“我和阿其一起长大,甚至比加风更亲近些。阿七从小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性格敏锐执拗,因为他母亲,他对韩家恨意很深。你在韩家生活过很久,韩伯伯那个人你知道的,如果阿其不是他唯一活下来的孩子,他可能活不到现在。我知道他做事有时候不会考虑别人感受,也霸道了些,但他对你,还是不一样的。从刚刚他那样维护你,你也能看出来。” 这话矛盾却真实。一般劝慰人总是从最柔软的地方开始。说来可笑,越是弱者越因自身境遇总是容易共情,心存怜悯,以自己的设身处地,去念他人的感同身受。 “可是,我能回报给他的有限。我对他的事业没有任何帮助,可能还是阻碍,我现在年轻,但是几年后,我就会老了。而且,刚刚你也看出来了,苏小姐,她很不喜欢我。” 宋加洛见她似乎听进去了,有所感触,斟酌了一下再道:“苏明敏自小在国外长大,虽然傲气,但人不坏。也未必不能容下你。只要你安分守己。” “这样啊,那我可以稍稍放心了。”阮颂眉眼微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汽车转上一条山道,缓缓攀援,半山腰便是一栋栋别墅。 车子在最外面刚刚停下,阮颂忽然想起什么事:“对了,有个东西,能麻烦宋先生帮我带给小七爷吗?” 宋加洛迟疑了一下,韩其的新别墅平日并不作为待客的地方,人人都知道这是他的一个金丝笼,从不对外人开放。 阮颂双手合十拜托他,眼睛带着细碎的恳切的光:“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个礼物我准备了好久呢。可是他今晚不能过来了,他应该还要哄一哄苏小姐,我不想他分心,觉得我在不懂事的生气。” 宋加洛被她说服同意了,他开着车径直到了最前面的门口,下了车等在大厅,管家让小水倒茶准备点心。 过了好一会仍然没有看见阮颂出来,宋加洛叫住小水,小水跑进去看了一眼,蹭蹭跑出来:“小姐还要一会儿呢。”她脸上喜气洋洋,看起来比自己收礼物还开心,声音很是轻快,“小姐雕了一个好好看的——这么高的——玉树。”她用两手比了一比,“真好看啊。小七爷一定会很开心的!小姐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宋加洛心中一动,跟着小水走进去,工作室在一楼客厅旁边,阮颂手里的紫胶陀子碾磨主树杆最下面的部位。 光洁的半红玉被雕刻成一棵凤凰花木的模样,层层堆叠,如飞凰之羽,若丹凤之冠,漂亮极了。 宽大的工作室内休息区外的架子上是各式各样的雕刻,动物、花木、人物,俯拾即是。 宋加洛微微顿了一下:“我曾经在巴黎圣多路遇见过一个年轻人,他有一家自己的珠宝店,只给熟客偶尔做几个玉饰,那时候我以为他是我见过最年轻的珠宝艺术家了。” 艺术家这样的词汇本身就是一种对作品的肯定,阮颂微微一笑,她现在换成了一身宽大的工作服,头发也半数裹进了头巾里,只碎碎垂下一些,看起来颇有几分爽朗的朋克艺术风。 “只是闲着无聊做着玩的,那些架子上宋先生要是看得上的,尽管拿去。”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工具包里换了一样工具,“要麻烦稍微再等一下,这块玉很难找,颜色对了,玉质却太硬,我费了好些功夫才将它软化些许,喏,还有一点收尾工作。” 宋加洛见状准备给韩其发消息,说说这边的情况,迟一点过来。 阮颂轻轻呀了一声:“宋先生,请不要告密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一个惊喜。” 宋加洛看她一眼,收起了手机。 虽然是收尾,但还是颇费了一点时间,玉的抛光一般要用羊皮砣来做。休息间隙中,阮颂伸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锤了锤腰,转头叫小水:“小水,你去将厨房的汤盛两碗过来。然后就去休息吧,对了,跟东姐也说一声,今晚我还要处理完别的,大概会很晚才睡。” 小水知道阮颂这个习惯,她在雕刻的时候向来很不喜欢别人打扰的,上次甚至还罕见发了大脾气骂了东姐,那之后再没有人敢来随意打扰她。 热气腾腾的汤端上来,小水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本来是给小七爷准备的。他没有口福,宋先生不嫌弃的话,试试我的手艺?实在抱歉今天耽误了你这么久,我还有二十分钟,不,十五分钟一定完成。”她擦了一下汗,抱歉说道。 “不必抱歉。”宋加洛说,端起汤喝了一口。汤很好喝,不知道用什么材料熬制的,白生生的。有淡淡的药香。 阮颂也端起喝了一口,却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她吐了吐舌头,将碗放在工作台上,转身继续忙活。 工作室里面只有窸窸窣窣的器材声和转动时候的脚步声。 十五分钟后,阮颂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她站了起来,轻轻拍掉手里用于打磨的解玉砂,回过身来,居高临下看向休息沙发上的人。 宋加洛已经睡着了。 前些日子治疗头痛的止痛药和镇定剂,偷偷攒下来的安眠药丸,还有用凝神静气的中药熬成的底汤,清香扑鼻,回味悠长。 本来,这些都是专门给韩其准备的。 不过,这样更好。 第56章 “我会让你后悔的。”…… -- 第135页 为了这一刻,阮颂已经等了很久,从他送回玉坠那晚就开始了吧。 她从沙发上拿起宋加洛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找到韩其的对话框,向上翻了一下,扫过宋加洛最常用的称呼和日常内容,很快编辑消息发了过去。 “阿其,人已送到。等会还要赶老皮的paper,不过来了。” 点击发送键的一瞬,她心跳跟着跳了一下。这条信息发出去,便意味着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曾经,无论是她哪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侥幸,都为自己准备好了事发后的借口。 这一次,她自断后路,什么也不曾准备。 而韩其的信任,也早就很难再重新拥有了。 时间很紧。她定了定神,“抱歉。”她蹲下来,将他包里的现金一并全取了出来,然后从旁边的工具箱取出最下面的东西,将胶带牢牢贴在宋加洛嘴上,接着用紧固带栓上了他的手腕,再拴到另一半的架子上。 完成后站定,她一把扯下了头顶的头巾,瀑布一样微卷的长发蓬松垂落下来,从工具箱中拿出剪刀,她手指翻转,手里锋利的剪刀落在了长发上。 第一刀落下去以后,就没有那么难了。 深棕色的头发落在地上,一缕一缕,如同木棉花的花絮,散落在地上。 片刻后,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变成了短短的寸头。 她伸手探入腰间,抓住那根红绳,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下海系红绳,从良剪青丝。 镜子里的姑娘面容依旧动人,更显飒爽。阮颂拉开最下一层抽屉,拿出化妆品,略深的粉底扑上去,一层一层,高光,阴影,眼妆,眉毛,很快,镜子里出现一张略微陌生的脸,和沙发上的宋加洛四五分相似。在黑暗中,这样的相似已经足够了。 她扯掉身上宽大的工作服,束胸让她的脊背挺直,里面是浅白的衬衣和西裤,她捡起沙发上宋加洛留下的外套,穿了上去。 工作台旁的镜子里的人变成了一个英姿勃勃,器宇不凡的儒雅青年。 然后她单手拎过那已经完成的凤凰木玉雕,靠在身上的玉雕正好挡住了她稍显宽大的外套缝隙。 从侧门走出去,解锁汽车。 进了车门,点火,启动,车辆到了别墅的铁门,她半开了车窗,按了一下喇叭,值守的保安透过夜色看了她的侧脸一眼,打开了门。 开车从这个牢笼出去的一瞬间,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微微勾了勾唇,车辆缓缓加速,她将手伸出去,让所有的风从指间呼啸而过。 转过第一道山弯的时候,她打开车窗,将手里的那棵火红的玉雕凤凰树扔了出去。 玉石相撞,在这山路上,散发出震慑人心的清脆碎裂声。 现在刚刚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漫天星空,她仰头从前窗看向那无边无际的星子,一片灿烂。 韩其不喜欢这些悲春伤秋的东西,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样灿烂的凤凰树的花语会是,离别。 还有一个多小时,今天就过去了,漫漫长夜,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剩下的一切。 整个南迈所有的地图在她脑子里清晰如同镌刻,她打过方向盘,转了个弯,从右边的小路转了进去,最先去的是璀璨城外,她将车停下的一瞬,果然看见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等在墙角。 仔细确认完周围的一切,三分钟后,她晃了晃车灯。 那个枯黄的身影立刻一瘸一拐跑了过来:“阿,阿颂。东西我带来了。” “莲齐,上车。” 自从重逢了她。然后两人便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接触。 在她为韩其精心选购新鲜食材的菜市场,在她兴致来了随意从路边买上一捧花的时候,在某个衣帽间的更衣室里。 自从知道了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想走的不只阮颂一人。 莲齐的愿望现在很简单,离开南迈,离开这个噩梦一一样的地方,重新开始。 莲齐的人际关系复杂,因为兼职做着游租工作,手上有相熟蛇头,阮颂便让她去着手准备买偷渡的票。 车子转过上了高速,阮颂飞快在车流中错位超车,动作熟练利落,后座的莲齐咽了口口水,死死抓住座垫。 阮颂头也不回:“车上有干净的衣服,你自己先换一下。” 很快,车子到达了目的地,在一片略显荒凉的野海外,在南迈的西南部,不只有春舞川的红树林,还有隐蔽的古码头,在新时代下的偷渡行业的加持下,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 车子停在红树林外的道路上,从这里看过去,潮汐在很远的地方涌动。大片大片的红树林近在咫尺,木栈道在林中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整个世界幽深沉静,如同鬼物的迷宫,间或夹杂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同辛香的草木味一同扑面而来。 莲齐换好了衣服,阮颂将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小包,交给了她。 “包里有可能你能用得上的东西。抱歉,我的现金有限,只能多拿一些珍珠,这些上面没有标记,你要用的话,可以按颗数变卖,不用要求太贵。莲齐姐,你去吧。” “阿颂,你不和我一起吗?”莲齐有些不安。 “和我一起,目标太大,反而更危险。所以我才让你买了七趟不同的船票。我会坐下一班。”她扫过驾驶台,“时间差不多了,去吧。” -- 第136页 莲齐知道她的意思,自己走了,可能最多婆婆和宗宇来看看,但他们没关系,找不到她,但阮颂不一样,她是要从这位南迈的大佬手上离开。她应了一声,却有些担心,阿颂真的能成功吗? 阮颂看着她枯黄的脸,以为是担心安抚道:“我悄悄查过了,这个蛇头以前是陆夜白的人,讲信用的。莲齐,祝你一切顺利。” 陆家虽不在南迈发展,但也是灰色产业中的一把好手。莲齐也听过。她手上的身份信息是经过阮颂介绍找的钟表店里面的黑市办的,日常使用基本没问题。 她略略放心,转过头来:“阿颂,那你也要顺利。” 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阮颂用莲齐带给她的二手破电话,重新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我是安采娜,我之前订的票延期两天来取吧。”电话对面说:“来不了定金不退。” “好。” 和韩其这么久,大概谨慎和多疑是她学到最多的东西。 她看了看手上莲齐带来的剩下六张船票,一点一点撕碎。 将韩其给她配的手机扔到了荒凉的杂草中。 然后开脱掉外套和外裤,昂贵的衬衣和西裤里面是再寻常不过的T恤和运动休闲长裤,是很寻常的年轻学生们的装束。整理好衣服,她微微解开一点束胸,身材微见起伏,然她取出衣服里面的齐耳假发,带了上去。 这些假发是从她无数顶假发里面重新截取编织的。这样衣帽间里总的假发数量没有变动,谁也看不出端倪。 再擦掉过分浓重的黑眉,迅速做了简单的改妆和清理,最后涂上裸色口红,带上眼镜,镜子里,一个皮肤黝黑的普通元气少女便出来了,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眉眼灵动。 很好。 她阖上化妆镜,启动汽车,车子飞快向相反方向驶离。 一直开到了前往高速公路前半公里的地方,前面有一小片很小的休息区,几间由杂货商店修车铺临时旅馆凑在一起的平房。 间或来来往往的汽车中,她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接着穿上之前扔在车上的运动鞋,背着一个小小的贴身斜肩包下了车。这一次她没有犯傻,贴身的小包里装了有足够的财物能暂时帮助她度过最开始的日子。 大颗大颗各种各样的珍珠。 她停了车,离开后车门只要不关,在南迈这样的地方,这辆车过不了今晚就会被开到很远的地方去,也许在邻市某个停车场拆解,重新喷刷,很快变成一辆便宜的二手车。 运动鞋踏在脚上,忽然听见叮一声,忘了宋加洛的手机还在衣服兜里,她弯腰拿出来,正要关机。 里面是韩其发的消息。 第一条是半个小时发过来的。 “加洛,到了给我电话。” 第二条是刚刚发过来的。 “?” 阮颂点了一下,现在没有宋加洛的指纹,她打不开手机,也回不了消息,只能看着上面的消息一条一条。 十秒后,电话突兀响起来,阮颂看着手机界面,看着那手机响个不停,她关掉了声音。 再度响了十秒后,那边突然掐断了电话,只留下两个未接来电的显示。 所以,这么快就察觉了吗。 她几乎都能想象现在的韩其在干什么,他何其敏锐,只要隐约发现了端倪就会立刻验证。 她想,他可能先看了手机监控,然后觉得奇怪,接着他一定在给别墅区打电话,接电话的多半是严肃的东姐,她会叫醒可能睡着的小水,现在说不定已推开了工作室的门,但弄醒宋加洛还需要一点时间。 阮颂下了车径直向前走去。 一辆汽车从身旁缓缓停下,车里放着欢快的音乐,里面一个黑胖的司机一手拎着冰可乐,一边在摇头晃脑等人,他的同伴去厕所了。 手机再次响起来。 是消息。 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关掉了声音。 是韩其的消息汹涌而至,屏幕不断闪现。 “阿颂,你在哪里?” “阿颂,你要干什么。” “我还有十分钟到家。” “……” 阮颂想要伸手关掉亮起来屏幕,却没想到这时候他的电话突然打了过来,竟然一下接通了。 “阿颂。”韩其冷硬的声音钝了一秒,很快恢复了常态,就像寻常时候一样,“你在哪里?” 阮颂没有说话。 “阿颂,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现在回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声音是很妥帖很妥帖的温柔。 就像是每一次猎人哄骗猎物一般。就像怕惊醒一只刚刚睡着的猫。 “你是在生气我食言没有陪你过生日吗?我已经快到家了。现在十一点五十。我们还有时间。” 电话里想起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和大门的开门声。 “阿颂,不要闹。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外面很黑,也不安全,你在哪,我来接你。”他谆谆善诱,声音更加温柔而且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一只站在花蕊的蝴蝶。 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她听着他走过台阶,步入大厅,大厅里面嘈杂的声音一瞬静止了,然后只有他的脚步声音一路走向工作室。 工作室门口她走之前还挂了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啪的一声,大概是那块水晶牌子落地了。 -- 第137页 然后她听见他推开了工作室的门。 一秒的静默。 “阮颂。”他的声音冷的如同千年的寒霜,低低如同雷雨天压在乌云深处的惊雷。 “我要你立刻、现在、马上回来。” “否则——”他几乎咬牙切齿,毫无一丝平日的淡然和沉静,怒不可遏中竟然带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软弱和惊痛,一字一句,“我会让你后悔的。” 原来,撕破脸皮厚,他会这样大发雷霆。而上一次,她从屏山车站出来,他明明是含笑看着她的,那时候她听说韩其在韩费凡葬礼生气还并不太相信。 一瞬的恍惚后。 阮颂关掉了手机屏幕,只是并没有结束通话。 这样可以延长韩其的对话时间,等韩其在暴怒中想起用宋加洛的手机追踪系统,运气好的话,她已经在另外的地方了。 在阴暗中走过同时,手机抛入那辆停下来的红色汽车后座上,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黑胖的司机催促着同伴,一边系扣子的男人随声咒骂着催命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向前,过了收费站,就是前往银谷、帕城几个重要城市的交汇点,交通枢纽,四通八达。 十二点的钟声不知从哪一座殖民时的教堂敲响,一声一声传来。 今天彻底过去了。 韩其,祝你生日快乐,前程似锦,富甲一方,永无交错。 第57章 都只是……预谋已久的谎…… 简陋的商店旁,廉价却明亮的灯光越过大片大片的灰色玻璃照在她脸上,她举起刚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汽水,猛然喝了一口。 气泡涌满鼻腔,清爽炸裂。 在另一端路口,她伸手拦住一辆很新的出租车。 上了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笑了笑,用夹杂着日语的英语,间或两个当地词的笨拙语言说道:“劳烦去璀璨城。” 每个国家的出租车司机都擅长聊天,不多一会,就把她从R国过来毕业旅行,还有同学等她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然后又为自己同行因为乱收费拉客将她扔到这里做了抱歉。 阮颂微微一笑:“‘大丈夫’(不要紧),而且我遇到的,更多的是您一样的好人呀。” 此刻另一头高速的红色汽车中。 电台广告声娇声娇气的女主播正在播报,黑胖的司机摇头晃脑哼着歌,后座的同伴忽然咦了一声,伸手从屁-股旁边摸出一个手机来。 最新的智能手机款式,上市不超过三个月。 他眼睛一亮,伸手按了按,屏幕亮了,那手机竟然还在通话状态,不过是静音的。 他奇怪将话筒靠近,里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到底在哪里。” 脸颊碰到屏幕不小心取消了静音。 “哎呀,我艹。”男人顿时惊了一下。 吓得黑胖司机一过头,被明亮的手机屏幕一闪:“拿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哪里搞来的?” 同伴嘘了一声,电话里的声音穿透屏幕。 “你们、是、谁?!”、 “怎么会有这个手机?!” 同伴和黑胖司机交换了个眼色,看来是哪个蠢货不小心掉了手机,现在被发现了。 这等横财,此时不拿,更待何时,于是连忙果断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同伴打量着手机喜滋滋:“哇哈,我日,这款上次我见我老大用过,起码得要八千呢。” 黑胖司机同乐:“我就说我今天怎么眼皮跳,原来不是跳灾,这是要发大财!!分我一半啊。” 半个小时后,被三辆车逼停的两人抱着头蹲在路边。 “大哥,我们不敢犟嘴了,我们不敢乱说,这不是我们的手机。大哥,大哥,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手机真不是我们拿的。呜呜。”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半蹲下,拎起黑胖司机的衣领,鼻血顺着他下巴流到脖子里。 “不是你们拿的?难道手机自己长腿了?” 黑胖司机肿着脸可怜兮兮:“真的,真的,哥,我们就是有那心也没那胆子啊。” 两秒后:“呜呜,我们更没那么心。发誓,发毒誓。”” 星辉别墅区。 韩其扯开了领带,坐在客厅里,他胳膊撑在双腿上,十指交叉,拇指抵住额头,静静的等。 一个一个命令传出,然后很快一个一个回来。 “七爷,已按照您的要求,以东姐的名义报警巨额财产失窃,现在正在警方协查。同时联合各出租车公司和公共交通处发了通知,核查所有九点至现在上车的符合条件的年轻男女。汇总的信息正在处理识别。” 得到的回复。 ——“发现的二十三名可疑人物都已确认,不是阿颂小姐。” “陆夜白先生现在在坦桑,联系到了他下面的雷鬼,他正在核对所有进出口的走私船只信息。” 得到的回复。 ——“昨天登船的人员核对,文山已带人前去接洽。今天凌晨两点、四点各有新的班次,新的出票数还在确认。” “汽车定位现在已确认,那瓦正带人过去,四点之前能有消息。” 得到的回复。 ——“汽车是从南谷外的临时休息区偷出来的。车钥匙没有取,偷车的得手很快。车上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从交通司那边得到的帮助只能确认主路口的情况,我们的人都派出去在帮助甄别各巷道,目前……没有进展。” -- 第138页 消息越来越多,韩其的脸色越发难看。 坐在他旁边的宋加洛嘴角胶带撕扯留下的红色痕迹,他按着仍然有些眩晕的额头,优雅地半靠在沙发上,手腕上两道红痕隐隐作痛。 想要哼一声,但还是闭上了嘴。 这个小姑娘,真是出手够狠啊。 和他曾经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他还记得在老别墅区时,有一次他来聚餐,韩其难得亲自下手烤了烧烤,结果将糖放成了盐,他亲手端给阮颂,阮颂就默默吃了一盘。 他当时以为是好东西,没忍住好奇心吃了一口,结果直接用纸巾包着吐了,他当时还吐槽这样的味道大概只有真爱才吃的下去。 韩其试了一口,顿时也皱着眉头,转头说阮颂怎么不说,面上却是温柔的。 阮颂那时就端着盘子站在草地上,说也不是那么糟糕,她本来就喜欢甜食,说着说着低低笑起来,明艳温柔,如同耀目的红莲。 那笑靥看得他都下意识一怔,还是韩其将一块牛排夹到他面前才让他回了神。 明明那么温柔乖巧不是吗?看来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宋加洛想,不,男人也是,越好看的越会骗人。 从他决意报复开始,韩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宋加洛看着眼前这一切,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世间事,最残忍的不是从未得到,而是曾经得到却一切都成幻影。 最后一个消息由小水小心翼翼传来。 “小姐更衣间和房间工作室所有物品都已确认,除了您送的珍珠和几样小首饰,其他都在的。” 珍珠和小首饰都是最容易脱手而不被追踪的珠宝。拆解下来,一颗一颗,非常方便,毫无痕迹。 所以,她之前才会那样明显表现出对珍珠的喜爱吗?从在碧拒见到苏明敏开始,她之后没有拒绝过他的任何礼物。 什么喜欢和他一起开车,喜欢亲自购买食材为他做饭,喜欢雕刻,喜欢和他散步外出,甚至和他在一起时的温存还有任性—— 都只是……预谋已久的谎言。 韩其嘴角缓缓一沉,他抿了抿唇,那一瞬,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睛里面寂灭了,那些隐匿在他眼眸深处的疯狂缓缓浮现。 “好啊,阮颂。你当真是,好得很呐。” 他嘴角露出一个残酷的弧度,似是恍惚又像是一丝微笑,几乎咬牙切齿,又像是痛入骨髓。 “看来,为了离开我,你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可是,最开始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重新打开手机,点开他的专属空间,准备点开里面阮颂的照片,但一进去,这才发现,里面所有的照片都被删除了。 干干净净。 她住的这个别墅,也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家里没有任何她的照片画像,再点开她的网络个人空间,已显示用户删除。 他站了起来,锐利的目光中再无一点温情,被素来的杀伐决断覆盖,周身是森然的冷意。周围人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几个下属头皮发麻,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宋加洛咽了咽口水,听见韩其说。 “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出租车拐进璀璨城主道大路时,虽然已经十二点,但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偶尔有看完表演的游客三五捧着果汁走在路上。 出租车司机和阮颂聊得很开心,还顺便教了她几句地道的南迈话,因为阮颂的发音总是带着几分外国口音,惹得出租车司机哈哈笑起来,正在这时,对讲机里面忽然传来紧急的通知。 “紧急注意,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有没有拉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寸头小伙子。” “身高一米六五,南迈本地口音,白色衬衣西裤。” 出租车司机随意扫过后面兴致勃勃的阮颂,转头回道:“没有,今天就上了两趟客。” 片刻,对讲机里和司机的专属聊天群里面都热闹起来。 阮颂不动声色听着,据说是南边的某个别墅区失窃大案,失主报案,现在紧急寻人,悬赏金额很是动人。 警车闪着灯在城里穿梭。 据说私下里的那些帮派和灰色渠道也几乎同时得到了排查讯息,悬赏不少,但要求要全须全尾的活的。 司机有些感慨:“这些有钱人安保措施比政务厅还好,能丢什么?” 阮颂:“纳尼,您说什么?” 司机笑,用不正宗的英语又说了一次。 阮颂也笑:“那肯定是很值钱的东西吧。” 司机不以为然:“我看就是有钱闲的。能有多贵重,大半夜惊动这么大风浪。难不成丢了谁老婆?” 出租车到了目的地,阮颂下车,南迈中心的璀璨城因为有赌场和娱乐场所,所以一般来说是通宵营业的,外面一排一排侯客的出租车,还有面对游客的各式各样的旅行社。 她下了车,轻快走在水泥道路上,此刻她像每一个南迈的女学生一样,年轻,青春,而又充满了活力。 但等转弯走到最里面一间旅行社时,她已重新涂上了妖冶的口红,在那青春中瞬时卷了一丝风尘气。 旅行社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大妈。 她笑眯眯双手合十,微微勾唇,自带风情:“阿姐,还有没有位置呀,我有客人包夜,需要三天。” -- 第139页 阮颂跟着韩其来过这里,这下面的产业有一部分就在韩老爷子旗下,表面是旅行社,跟着赌场挣一些外快,也会提供一些临时的特殊钟点房,这些钟点房都在临时的二手破旧游艇里,半夜在海上晃一晚,天亮回来。 因为韩其的打压和拆解,现在几乎半停滞状态。 大妈看着阮颂:“多大了?还没成年吧。” 阮颂笑:“哪里哪里——马上要开学了,还差一点学费。阿姐,帮帮忙。” “哎哟,你们这些小姑娘,个个都这么说,回头呀,拿着钱,买化妆品喏,买首饰喏,买包包喏。啧啧。” 阮颂笑嘻嘻:“真的。只是我今天学生证忘带了,要不给你看。” 大妈斜睨她一眼,撇了撇嘴:“四六。”然后递给她两张粉色的船票,这是行业的规定,像他们这样私下派客船单出去的,都会收取一定分成,费用从总的客人服务费里面抽。 阮颂:“谢谢阿姐。” 大妈看了阮颂的身份信息,上面是莲齐的名字,再数了一下押金和提前支付的佣金,满意收进抽屉:“要人开船再来前台缴费,单独另算的,自己会开也行,但不要超过洄澜湾的警示区,安全和后果自负。对了,船上不能玩水(毒),其他自便。” 阮颂她上了游艇,游艇很旧,偶尔会有愿意花钱的客人也想稍稍开出去一点,在海湾中享受温柔乡。 因为不景气,整个后区只有一个打着哈欠的老头子。 今晚海上起了风浪,此刻几艘船都安静停在港湾中,海浪声中偶尔是暧昧的声音。 阮颂靠在座椅上。 她买的偷渡的剩余的票是每隔两个小时一张,现在应该已经被发现空票了。这样的偷渡,价格不菲,不会轻易走单,但现在至少走了两张空票。他们很快就能察觉到异常,然后迅速排查出来还剩下的票的时间。 整个南迈的重点都在外围和上船地点排查,但他唯独不会想到这样的地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的人罩的势力范围以内。 这大概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这里也不能久留。 她启动引擎,二手手机能勉强导航,但断断续续,今晚起风了,信号不算好。 就在这时,突然屏幕弹出一条最新新闻消息。 “南迈西南海域一艘偷渡船意外发生侧翻爆炸事故,现正在抓紧排查,现在已打捞出……” 她点开新闻,拍摄的大概是附近的渔民,海水和火光一色。场面一片混乱,一只拖网拖着半只血肉模糊烧焦的光秃秃的胳膊上来,胳膊上缠着渔网和不知道哪里的一团碎布条。视频里的人在惊叫,只见那在碎布条里莹白的,一颗一颗,都是上好的大洋珍珠。 正是她给莲齐的那一包里面的。 阮颂伸手捂住了嘴。 * 惊涛拍岸。 浑身湿透的几个黑衣男人脸色难看,为首一人正是韩其的心腹丁文山,他紧紧抿着唇,浑身湿透,一脚揣在一个抖着手的小个子身上:“特么的快点拼,死要见尸不知道吗?马上老大就要到了,是不是想死?!是不是想死!!” 一个拿着半只手的属下都快哭出来了:“这……捞出来的都是零碎,要么成渣了——” 丁文山抬头环顾四周,咬了咬牙:“殡仪馆的怎么还没来。每一样都留一点,做好标记,等老大——” 不远处快速走过一群人,其中两人隐隐看着有点眼熟,丁文山眼尖,隐隐觉得这两人似乎是在屏山还是哪里见过的。他来不及多想。 就在这时,他手里的电话突兀响了起来,接起来一瞬间,听见对面那瓦带着哭腔的声音:“丁哥,老大过来的路上遇见了车祸,我在前面开道,旁边那辆重载卡车突然转向,根本没有时间反应……” 第58章 一副英俊而又不好惹的模…… 游艇很旧,摇摇晃晃,里面的陈设是新换的,仍挡不住船上浓重的海腥味,海水在上面落下的岁月痕迹。 阮颂伸手擦掉眼泪,也擦掉了唇上妖冶的口红,手背上是一片红。 裹在腰间的珍珠膈应着肌肤,她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按住方向盘。 游艇出海一般不会走远,但在这里的客人又都是来寻欢作乐的,不在乎地点远近,所以阮颂的游艇晃悠着超过洄澜湾的警示区标识时,也并没有人去关注她。毕竟这样的游艇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在她身后,暧昧的欢愉声被海浪淹没,一人一船向更远的地方而去。 今晚起了风,但风并不算大。 没有月亮,天上是烟云般的云层笼罩的星子,阮颂在黎明前弃船上岸时, 第一缕阳光照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大海。 海浪滚动到脚下,再度退回去。 她将挂在脖子上的鞋子取下来,重新穿上,沿着半荒废的沙滩走上前面的路,在最近的标识区看了看方向,在最近的树林里,她摘下了假发,重新描了黑眉,加深了肤色的底妆,在脸上点上雀斑和仆仆风尘。 再将一身被海水泡过的廉价T恤翻面穿上,打了一辆当地最破最廉价的车,先到了最近的小饭店。 阮颂要了一份最便宜的炒面。 她捡了一张靠近里面的桌子,拿起筷子,低着头,沉默着大口大口的吃。灼烧的胃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 第140页 老板娘看她饿坏了,又见她这穷酸模样,有点疑心有没有钱,她看了好几眼,阮颂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钱,递过去一瞬间老板娘笑了笑目光也挪开了。 就在这时,只见小店后面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说昨晚在春舞川古码头往西几十里的地方发生了偷渡船爆炸。船上的人几乎无一幸免。 阮颂的面卡在嘴里,低着头一时呆呆。 老板娘看她似乎惊到模样,不由跟着叹气,顺便卖弄自己的消息渠道:“你说这些偷渡的图什么,这么偷渡了出去也是□□工,一辈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谁把你怎么样也没辙。好好的船怎么就会炸了呢。我听说是船上有个大盗,偷了好多珠宝,被其他人发现了,这才被——” 另外一个男人问:“大盗?都偷渡了能偷个啥?” 老板娘有些得意:“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哇?我弟弟在南迈那边警卫厅做事,说是南迈有个富豪家里失窃,那贼偷了好些东西跑了,却不知道怎么跑到了这偷渡船上,这一下正好——”她一拍手,“一场空。” 男人咋舌问:“那珠宝找到了吗?” 老板娘撇嘴:“找到什么啊,就找到个装珍珠的袋子和几颗珍珠。其他的说是掉到海里了——谁知道呢。”她用了一个你们都懂的眼色。 阮颂用力将嘴里那口面咽下。 她尽力稳住声音,问:“——是说那'贼'也死了?” 老板娘嗯了一声:“是吧,应该是吧。听说半个南迈都惊动了,前半夜找的急得很,后半夜知道‘贼’死了,一下全部都收工了。嗐,要不然我弟还真赶不上明天回来,明天我妈生日,我们说好了到时候要去……” 而其他的客人都在一个个议论到那里去打捞剩下的珠宝的可能性。 嗡嗡嗡的议论声中。 阮颂已经听不进后面的话。所以,那些人是将莲齐当成了她么? 所以—— 阮颂重新端着碗坐下,一手按在桌上,稳住微颤的手,另一只手慢慢的,一根一根将剩下的面全部吃完,然后再一口一口喝汤,直到碗里什么都不剩了,这才放下筷子站起来。 ~* 在屏山再靠前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还有个临停的小站,叫懒泉站。站口设在整个县的正南。 出了站,就能看到整个懒泉县最新也是最长同时贯穿整个县的长街。这长街上有这个小城最大的珠宝店和各类各样的旅行社和玉石交易门市。 也是整个懒泉县的门面。 懒泉县不大,来来回回就只有这么几条街,连电力供应也是隔壁的县份代为供应。由于曾经局势不稳经济更是一塌糊涂,直到最近几年屏山稳定,连带也稍稍带动了懒泉的发展。 很多去屏山找事找料的小生意人,都会先来懒泉落脚。别看当地人收入不怎么样,但说起珠宝玉石来各个头头是道,渐渐变成隐形的货品交易市场。 这也是阮颂选择这里的第二个原因,各种珠宝在这里流通,再平常不过。 阮颂已经在懒泉住了三天。 这三天里面,她出门的时候和任何一个当地人没什么区别。 露在外面微黑的皮肤,垂着头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极短又乱的头发,眼睛不动声色的观察周围一切,整个懒泉一如既往的平静,南迈的波动传递不到这里。 她经过观察,看中了最中间的一家门店,名叫叠翠的,这也是打听的口碑最好的。 第四天中午,阮颂换了一身普通的男装出门,带上了眼镜,没有打伞。 毒辣辣的阳光下,间或能看到面上冒汗的外地人夹着小皮包一边抱怨着软软有些融化的地面,一边快走。 这时候,围在长街街道旁边的小孩子就会跑过去几个,他们手上通常抱着一堆碧绿的叶子,看见那些衣着精致的老板就会嬉笑着将碧色的大树叶扔在地上,让那些老板从上面走过,就跟铺地似的。 他们一个一个乐此不疲,只为了某一个好心的有钱人能发发善心给他们几块钱。 阮颂从他们旁边走过,孩子们没有看她,她一身的寒酸不亚于他们,只有一个挤在外面的小女孩还是跑过来,将大叶子扔在她前面,那块地上都晒软了。 阮颂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那小女孩也笑了笑,叫了她一声:“姐姐。” 阮颂笑:“你怎么不叫哥哥。” 小女孩说:“可你就是姐姐。你眼睛和我姐姐一样的。” 就在这时,那个小女孩脸上的笑突然停在脸上了,她咽了口口水,看着阮颂身后,阮颂回过头,看见几个人骑着摩托车过来,轰轰烈烈搅起一片烟云。 最前面的人带着头盔,一身专业的防护夹克,轰隆隆的声音如同开道的鸣笛,惊得小孩子们全部都早早跑到了道路两旁,探头去看。 小女孩小声说:“肯定是山里来的。” 她说的山,自然就是指的是屏山。 阮颂听见这两个字顿时心里一动,抬头看去,只见为首的男人骑着摩托车停在长街街中间的门店口,伸手从侧面的机车上扯下一只猎物,随手扔在地上,一边走,一边摘下头盔,立刻有后面的跟班接了过去。 男人进了门,一边将手套扯下来,拿在手上,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伸手将手套在迎上来的门店经理肩上随意拍了拍,昂首走了进去。 -- 第141页 阮颂看了看紧闭的店门,知道今天是不合适了,她顿了顿,向后退去,在街上随便买了两身衣服和吃的,转头绕到了住的地方,打开电视,然后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六点,阮颂起来,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出发。 到了叠翠门口,门没关,里面亮着灯。 她顿了顿,走过去,推门走了进去。 叠翠门面不大,但是里面纵深很长,且阔。 左边是几个工作台,现在两个技师在处理首饰。 右边是一个宽敞的会客厅,会客厅最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雅间,而大厅中间往后面,一面是书架一样鳞次栉比的作品,另一面是各种各种的原石材料。 晕黄的灯光散射下来,看起来有一种别扭却又华丽的和谐感。 阮颂轻轻咳嗽了一声,一个穿着衬衣的中年男人,像是这里的店经理的人先看了一眼工作台的人,然后含笑回过身来,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吗?” 阮颂微微摘下墨镜,从墨镜上面看了看他,这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从原来身边人身上学的很像。 她淡淡问:“哦,你们有什么服务可以提供的?” 那店经理从她的衣着上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来这里的人,谁也不会把有钱没钱刻在脸上。 “各种各样。既卖东西,也买东西。”经理含笑自信地说。 果然如此,阮颂伸出一只手,微微松开:“这个收吗?” 里面是一颗莹白的珍珠,看起来品质不错,但也算不上顶级绝佳。 但这不是他们门店常规回收的产品,但倒是个压价的好机会。 “这个……恐怕——”店经理正要说话,忽听身后工作台上传来一个声音:“阿里奥,带客人过来,我来接待吧。” 店经理闻言面上一闪而过惊诧的神色,再重新看向眼前这个肤色微黑、黑眉眼镜的姑娘。 但只是一瞬间,他立刻说:“好的,老板。” 老板? 阮颂有些惊讶,被店经理恭敬带到了工作台前,看清眼前的人就更惊讶了,没想到就是下午看见的那个桀骜嚣张的男人。 此刻,坐在台前的男人穿着格格不入的机车服,敞开了拉链,方便操作,长腿长手麻利无比,利落又落拓。 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浑身一副英俊而又不好惹的模样,眼角一块很小的疤,像一颗泪痣,薄薄的唇微微抿着。 他正在仔细将一根根融化后抽长的隐私编成手链。 他知道阮颂在,却没有抬头说话。 阮颂也不好打断,就安静拉开凳子,坐在工作台前面等。 看着男人麻利而又娴熟编制好手链,然后将熔铸好的银料圆珠熔接成形,一次一次,最后渐渐变成一颗小花珠。 他做完了这道工序,忽问:“喜欢什么颜色?” 阮颂愣了一下,看他正在取色粉,男人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颜色?” 阮颂这才知道是在问自己,下意识道:“蓝色?” 男人便留下蓝色-色粉,然后用水稀释后给串珠上了色,再用火慢慢烤干。 终于,一番操作后,一条极具当地特色的手链便完全制成了,蓝色和银色辉映,落在他有些粗糙带着伤疤的手上,倒是衬托得非常漂亮。 男人托在手上看了一会,还带着淡淡的温度的手链在他伤痕累累的手心有一种奇异的暖。 他勾起嘴角,另一手懒洋洋拈起工作台旁边已燃了一半的烟,单手掸了掸烟灰,随手放在口中,慢慢而又深深吸了一口,抬头看着阮颂,淡淡的烟雾中,他似笑非笑递出那条手链,问她:“怎么样?” 阮颂坐在烟雾中,没有动,也没有看他手中的手链,她面无表情:“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她说:“我是来卖东西的。” 第59章 齐霄忽然垂眸笑了一下。…… 男人听了这话,似乎觉得有点意思,透过烟雾定定看着她,好像隔着这样才能将她看得更清楚似的。 只从表面看来,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层层叠叠的粉底掩盖了本来肤色和容貌,妆容掩饰过的眼型和鼻型,过分浓重的黑眉,淡到了极点的唇色显得气色更加不好,如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八的少女,明明没有做过大改动,但是和他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惊艳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这个少女真的就是当年那个灵动聪慧又单纯的小姑娘? 他靠向身后的工作椅:“我是个生意人,但我不和不肯真面目示人做交易。连小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让人怎么能相信我买的东西是能见人的呢?” 阮颂听了,手指微收,站起来:“打扰了。”她说罢转身预备向外走去。 她刚刚站起来,工作台后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一回,他笑了笑:“我不过随便说一说,你着急什么?” 阮颂顿住脚等她下文,男人说:“我的意思是——不肯真面目示人的话价格会有那么一点影响。忘了介绍,我叫齐霄,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又补充:“忘了说,这条街上七七八八都是我的不同名字的连锁店。如果这里不收,恐怕别的地方也不会收。” 阮颂听了,便猜这铺垫是要准备压价。 她定了定神:“那这样的货色,老板觉得出多少合适?”她伸出手去,手心里是一颗微粉的珍珠,品质比刚刚给店经理看的高了几层。 -- 第142页 齐霄看着那珍珠,这不是寻常的海珠,而是深海打捞采集的,价格的确不菲,他知道这珍珠的来源,目光定了定:“价格好商量,关键还得是看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品质,借一步说话。”他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阮颂想了想,转身他走了两步到旁边的会客厅,齐霄径直向最里面的雅间洽谈室走去,阮颂见状,微微蹙眉,停在门口。 “怎么了?”齐霄转头问。 阮颂道:“齐老板,其实我手上东西不多,不如就在外面谈吧。”她目光不由扫过他指尖的烟。 ——实在不喜欢那浓烈的烟味。 齐霄何其聪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微微抬眉,顺手将烟扔在地上,伸脚碾熄。 他也不再勉强,随便捡了一个位置坐下,伸手示意阮颂入座。 收购的价格的确不高,但也并不是阮颂想得那么低。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果真如传闻的那样,这里收货简洁明了。 齐霄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这些东西的来路,只说这些品质还不错,用来送人不错。 在结束交易后,他忽然将刚刚他做得那条手链取出:“这个是一份小赠品,希望小水小姐喜欢,不要拒绝。” 他说罢伸出手,就这么拎在半空,等着她回应,丝毫没有想过对方拒绝自己会不会尴尬的样子。 门店里很安静,看不见的外门,挂上了暂时休息的牌子,店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不时悄眯看一眼,谁也没敢说话。 阮颂看着那手链,只是寻常的银手链,价值普通,想着以后还要打交道,她顿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准备将手链接回来:“谢谢。” 却没想到齐霄另一手也拿起了那手链,双手预备将它戴上她的手腕。 阮颂此刻想要收回手也不合适,便由着他戴上了。 手链不大不小正合适,花色花纹看起来很好看,这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看着手链出神,齐霄也在看着她的手腕出神。 他看着她手腕内侧一道陈旧的伤疤,目光一闪,再无任何怀疑,只似乎很随意问她:“你手腕的这伤……很久了吧。” 阮颂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收回手拉下袖口:“嗯。旧伤。” 这个伤口是小时候留下的,具体的情况的确有些模糊了,只隐隐记得是那时她浑噩时手上的手链被另一个小姑娘抢走,她挣扎撞到时候的伤,血染透了手链—— 再多的不记得了。甚至连那小姑娘的模样也早就模糊了。 齐霄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缓缓喝了一口,茶水微烫,顺着喉咙滚下去,他喉结滚了一滚:“还痛吗?” 阮颂闻言微微勾唇:“一点小伤。”她再次道别,“谢谢老板,合作愉快。” 齐霄道:“合作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阮颂笑了笑,没说话,她带着钱走出了叠翠,外面天色还亮着,层层堆叠的火烧云从懒泉县最外面的密林一直烧到这片曾经疮痍的土地,落在她肩上和身上。 现在这些钱解决了第一阶段的现金问题。 现在按照计划应该是第二步找到能进去屏山的办法。 这个也不算难。 进去屏山的矿山需要担保,有两种担保,一种是人担,这就是晚娜当年给韩费凡铺的路,这种见到的都是高级别的人;还有一种是店铺担保,类似于工作担保,这种一般是见矿山里面的对应小管事,谋个小差事更合适。当时小水的哥哥术安的担保就是工作担保,凭证盖章的地方就是在懒泉。 她向之前已经探过路的那条街道的店铺旧址走去。 街道口有一个小摊在卖烤饼,阮颂先站定,拿出预先准备的零钱先买了一份,站在小摊口岸上一口一口吃,目光不动声色看向身后,吃完了一个饼,她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 然后她再买了一个,这回不是吃,而是伸手递给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小女孩正是前两天那个之前在滚烫的路上给她铺树叶子的。 “谢谢你那天的叶子。” 忽然得到一个意外的零食,小女孩意外极了,咽了口口水,立刻双手接过来,顾不得热先揣到怀里,说了谢谢一溜烟跑了。 阮颂看她走远,再继续走到老街的那个铺面时,铺面今天仍没有开门,不过现在上面突然贴了一张招工启事,她看了看,原来是长街叠翠的老板那里招学徒,怎么会贴在这里? 旁边是两个在吃卷心茶叶的老年人,听阮颂打听情况,一个大爷回答她:“早倒了,现在这里都被买下来了,买咯。” 阮颂问:“谁买了?原来的店主呢?” 老头子吧唧一口:“喏,不是新贴了招工的信息吗?就是长街的那位买的。原来的?不知道哪里去过好日子了。” 阮颂再度看了看招工启事,看清楚上面的工作职责,顿时目光微动。 ~* 已经晚上九点,平日里这时候早就关门了。 但今天老板没走,店里面谁也不敢走。 店经理悄摸发短信推了晚上的聚会,一边不动声色留意着那边工作台齐霄的动静。 他在齐霄手下做事已快五年,这两年因为腿伤才退下来到了二线这里做买卖,本来齐霄对懒泉并不关心,一年到头能有一两次想起来看看,平日几乎不会过来。 -- 第143页 但自从昨日他带人骑着车一路到了屏山,就没有离开过。 店经理心里发虚,一度以为是自己贪的那点油水被发现了,又觉得不至于,齐霄从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爱财,又不贪财。 他实在拿不准齐霄的目的,又见他今天下午亲自还接了一单生意,但那姑娘从外貌看起来并不比他身边曾经的女人漂亮,衣着也实在普通,哪里看都不特别——除了她是第一个能安安静静和齐霄喝完一杯茶以外。 后来姑娘走了,齐霄也就由着她走了——要是真的看上了她,这就更不像齐霄的做派了,店经理只觉更加糊涂。 然后又火速要店里面的职员迅速打招工广告去张贴。 这来回跳跃的脑回路让店经理简直糊涂了。 店经理看着齐霄在店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又到工作台上前坐下,然后取出工具,又放了进去,一会儿他单手从烟盒里面抖出一根烟,叼到嘴里,摸出打火机,却又顿了顿,转瞬却将那烟取了扔到了旁边地上。 他从没看见过这样的齐霄,只觉得心里开始发毛。 还好过了一会齐霄就站了起来,一手拿起靠在工作台上的还沾着血的□□顺手背在背上,一边向他隐匿在各个不同位置的同伴说。 “今晚不会来了。回去吧。” 那些人就从各个不同方才几乎没人注意的地方站了出来,跟着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店经理刚刚打开门,就听见熟悉的机车声音,他顿时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来的比以往更早一些。 门店开了,店经理非常认真按照流程完成开店工作。 而齐霄推门进来,先找了个舒服沙发,长腿砰的一声放在茶几上,一手靠在沙发上,其他几个同样羁傲手下立刻散开在不同的地方,看似闲散,但目露精光。 倒不像是来巡店的,更像是来等人的。中间一个店员好奇看过去,被齐霄一个眼刀扫过来,吓得立刻转过了头去。 一般上午都没什么客人。那些从外地远近过来的小生意人,一般过了一个丰富愉快的晚上后,大多都只有靠近中午或者下午才能出门。 店经理看着齐霄不时看门口,便小心翼翼借着送茶过来,一面侧面说了这情况。 谁知道齐霄毫不在意,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示意他下去。 他今天看起来状态不佳但心情很好,眼底有淡淡的青,应该晚上没怎么睡。隔得近了些,就能闻到淡淡的酒味,烟和酒都是在屏山混过的人最爱的东西,烈酒浇愁,又可以在受伤时消毒。 店经理还要说话,就在这时,传来推门的声音,齐霄目光微微一动,想要站起来,又定住,转头向他道:“阿里奥,你先去看看,要是来人是要面试,叫人来这里,我亲自面。” 店经理去了,一眼看到来人,顿时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是昨天来的那个小姐。 她手里拎着一张招工启事,今天看起来似乎精神好看了一些,模样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店经理接过来,他常年和珠宝玉器打交道,手上的触感很敏锐,一拿到纸就察觉出不一样,这可不是自己店里出去的纸,再不动声色看上一眼,内容是一样的,不过传单的背面也没有粘贴过的痕迹。 果然不是他们打印的那种,应该是齐霄单独安排的——所以,这难道都是为了这位小姐…… 他笑眯眯问:“请问小姐您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呢?” 阮颂道:“昨晚回去在旅店门口看见你们的人在发。”她左右张望,“请问,是已经招满了吗?” 店经理猜测成真,那发传单的人肯定也是齐霄安排的,他心下明了大半,顿时脸上的笑顿时开了花:“哪里哪里?没有。您可是第一个上门的。”他一面示意手下倒水,一面将阮颂往自己老板坐的地方领:“不如,先和我们老板谈谈。” 齐霄仍然是刚刚的傲慢姿势,但脚放下来了。 “我们又见面了,小水小姐。”他说。 看着阮颂手里的招工传单,他似乎有些意外,扬了扬眉:“哦?小水小姐想来这里工作?不准备回去了?”他目光定定看着阮颂,“小水小姐想好了吗?但我这里工资可不高,给不了小水小姐好待遇——而且,我们要求很高,店里各种老玉价值连城,有时候需要跟着去屏山进货……” 阮颂没想过找个什么工作,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如果能用这样的身份,那无疑是最好的掩饰。 她眼眸微微一动,回答滴水不漏:“只要老板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做得很好。我以前学过玉雕,无论是选材还是简单的助理工作都可以。工资您可以先看着给,其他等看到我的工作能力再详谈。” 齐霄似乎颇为感兴趣:“那你的工作能力怎么证明?”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叮铃一声,门开了。 店经理正待说已经不需要人了,却看见是一个高眉深目的老外走进来。 懒泉县靠近屏山,有著名的矿泉,一日不过涌出数十升,故名懒泉,在旅游发展起来后,总有外国人喜欢这样荒僻的地方来逛逛猎奇。 但今天来的这个老外却不是旅游的,而是来买东西的。 他手里拿着翻译器,嘴里叽里咕噜,说得不快,但店经理仍然觉得头大,他英语本来就不好,这个老外又不是英语国家的,说起来夹杂着浓重的口音,交流更加吃力,店经理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双方进展艰难,更因为今天齐霄在更觉得压力山大,满头是汗。 -- 第144页 就在这时,阮颂站了起来,她先向齐霄笑了笑,走向那老外,先用西语打了个招呼,只见老外眼睛一亮,两人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齐霄微微一愣。 从他得到的资料里,阮颂在韩家的确是个佣人的身份,虽然在学校里面上过课,但前几年都没有成绩。她的生活简单苍白,在那样的环境,按理说来会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就像那位莲齐。 或者比那位莲齐好些,多一些抵抗精神,多几分小聪明。 但这些,他觉得都是可以掌控的,她曾经身份低微,他也如此,他们是相似的。 所以他在不知道阮颂的真实目的之前,也并不介意昨天那样陪着她玩一场小游戏,时隔十年,他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 但现在的阮颂,站在那里,用流畅的西语和客人熟练而又恰到好处沟通,这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感觉,因为底气十足和需要表现的缘故,她暂时收敛了自己谦逊的伪装,那张伪装下原本寻常的脸庞,也因为认真看起来如此自信而又迷人。 靠在会客沙发的齐霄慢慢坐正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姑娘。听着那些陌生而又流畅的词语从她嘴里吐出,仿佛就像喝水一样简单。这是在他这些年的世界里和屏山的寨子里完全不一样的姑娘。 和那些娇笑柔软妩媚会跳舞软着嗓子求饶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和现在的他也完全不一样。 这是从南迈的韩其身边出来的、另一个“文明世界”出来的姑娘。 结束完这场意外的“考核”后,阮颂回到了座位上,齐霄微微点头:“不错。” 阮颂眼睛一亮:“那我是通过了考核吗?” 齐霄若有所思嗯了一声:“算是吧,先留个联系方式吧。” 阮颂道:“但我现在没有手机,我会尽快去办。” 店经理很有眼力见,立刻送上了店里一份特别的名片:“这是店里的座机。”随着名片的还有一支笔,他目光微微看向齐霄,以为他会按照一个男人的惯例那样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但齐霄手指越过了笔,只接过了名片,递过去。 阮颂接过名片,低头看上面的店名地址信息。 联系人是齐霄,上面留了一个手机号码。 齐霄看着她,手指缓缓敲打着手机,他的手机里面一个名字都没有,不是因为保密或者他记忆好的缘故,真是让人讽刺啊,他这只屏山玉豹子其实根本不认识几个字。 他的世界只有厮杀和弱肉强食。 齐霄忽然垂眸笑了一下。 第60章 “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懒泉县最大的用处就是离屏山很近,最大的悲哀也是如此。 因为屏山的稳定,懒泉开始快速发展,但同样因为屏山的一点波动,这里总是最快被影响的。 老板齐霄在这里勉强呆了三天,就被持续不断的电话催促催回了屏山。 那天临走前,他来了一趟门店,先看了一圈大家工作状态,再在阮颂的小工作台前停下,用他的手套拍了拍隔断:“好好学习,我回来再检查你能不能转正。” 阮颂很快发现自己留下来工作的决定是正确的,在这里她很快就从店经理和其他同事口中,了解到了在其他地方根本无法接触到的关于屏山的一些情况。 屏山的规矩是靠拳头和枪说话的,新旧势力交替,谁能占有某个矿,就默认了那个矿的开采权。 在没有被挑战下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要尊重占有者的权利。 她曾经待过的那个矿区有个名字叫蜜矿,因为从那开采出来的矿是蜜一般的翡。 但现在这个蜜矿开采过度已半荒了,上一次争斗重新分配后,挂在的是屏山的旧势力“蝮蛇”仇龙下面,由两个管事看着。 好巧不巧,上个月阿里奥经理就曾经从那里路过,因为他们去里面某个买货的地方会经过这里。只要是经过,她完全就有机会。阮颂听了心头微动。 但能去拿货的,都是店里面最优秀的技师,能有良好的甄别能力。 从这一天开始阮颂突然就变得超乎寻常地无比勤快起来,她本来就很从聪明,又喜欢这一行,勤于请教刻苦学习,加上这店里的几位老师傅教起人来只恨不得倾囊相授,生怕她哪里学不会,很快,不到一个月时间,阮颂已能有模有样放几个不同样品在货架上糊弄糊弄了。 她学习起来,向来是不分昼夜的,现在因为临时找到了工作,店经理特别允许她可以住在店后面的休息室。 阮颂不肯占便宜,便坚持要将住宿的费用从自己的工资里面扣除。 店经理坚持了一会,便说:“也行。反正你的工资也是老板给。” 说起老板,齐霄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有来过懒泉,阮颂听店经理和店里面几位老人时不时就要来夸一次,说他们这位老板年轻英俊又多金,在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产业。便以为他是去别的地方巡店了。 却不妨有一天晚上已经后半夜了,长街远处隐隐一片混乱,夹杂着间杂的枪声,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阮颂心里发紧,连忙爬起来穿好了衣服,然后将自己的东西捆在腰上,接着找了桌子准备堵上门,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有规律的拍门声,阮颂心一下紧了一下,她屏住呼吸侧耳听了一会,一下一下,刚刚好听见,并不像是抢劫的那种胡乱拍打。 -- 第145页 阮颂顺手拿了一根木棍在手上,悄悄顺着墙角走了出去,却没想到在月光下看到的是外面的齐霄。 他浑身都是血,脸上也是,也不知道是谁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拍门。 阮颂呆了一刻,正在犹豫中,就看见齐霄单手拎起了肩上的硬枪一端,咚的一声,玻璃碎了,他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水!?小水!”他一边喊一边张望,声音带着微微的慌。 外面的混乱越来越近,阮颂顿了一秒,出于对一种本能的信任,她低低应了一声:“我在这。” 听见她的声音,几乎没有迟疑,齐霄走了过来,他的肩膀撞上了展示架,一个价值连城的玉菩提落下来,摔得粉碎,但他看也没有看一眼,拉住阮颂的手:“跟我走。” 他的手滚热粗糙。 “去哪里?” 齐霄回答:“去能躲命的地方。有人来杀你和我。” 阮颂顿时背上寒毛一立,第一反应就是韩其来了么? 门外还有他的车,他将头盔甩给阮颂,自己骑上了车,发动了机车:“抱紧。” 几乎是同时,机车轰隆一声开了出去,一直到了老街的街道,阮颂这才发现周围发生了什么。 混乱的枪战和滚热的血洒了一地,而激烈渐缓的枪声中,有什么东西正想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 “我艹。”齐霄骂了一声粗话,转头看阮颂,此刻阮颂在他身后,要是后面的人追上来,阮颂就是他的活护甲。 他车头突然一拐,转头甩进来旁边一户人家,直接将车停在了他们家门口。 他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单手弹药上膛,恶狠狠叫:“不想死的出来。” 战战兢兢出来的一家三口中,他单手拎起那个衣着破破烂烂饿小女孩,将她一把扔到了阮颂面前,向着那对夫妇:“不想你女儿死,就把车藏好,管好自己的嘴,我们没事,她也没事。” 说罢,他用枪推着那小女孩:“走。”阮颂待要说话,齐霄暴躁微红的眼睛看向她,他的脸上都是血:“你负责看好她。” 三人一路向前,进了房子后面的田地,开始还有泥路,渐渐就是荒芜的草了,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齐霄在后面压阵,阮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却知道这事必然是要命的,她咬牙向前,三人在漆黑又泥泞的密林中走了好一会,渐渐,外面的月光都快看不清了。 小女孩跌倒了两跤,没有哭,只是爬起来,又跌跌撞撞跑。 但这不是办法,他们根本看不清路,昏头倒向,说不定走错了方向反而麻烦。 “这样不行。”她终于气喘吁吁停下来,“什么都看不清。” “跟着我。”一个声音在她前面,那只粗糙燥热的手重新握住了她,手里还有枪横贯在两人手中,阮颂另一只手拉住了小女孩,在齐霄的带领下,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准备找到路。 渐渐,浓密的林开始隐隐透露出月光来,前面隐隐有水声,在屏山这样的河水,有可能是很浅有可能很深,她正在迟疑,就听见齐霄说:“跟我走。” 他在这样人迹绝迹自然生长的地方,仿佛有天生的掌控力,每一步都稳稳踩在水最浅的地方,但却不防,在快到对面的时候,小女孩一脚踩滑,摔进了水里,阮颂为了拉她,也被带了下去,最后三人齐齐跌入水中,在水里飘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可以暂时爬山岸的地方。 直到后半夜,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下来,在一块背风的干涸的河道边坐下,阮颂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那小女孩半靠在她身上,站都站不稳,阮颂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手脚,都还齐整,小女孩瑟瑟发抖,终于喊了一声姐姐。这个小女孩正是当日阮颂给她送过饼的那个,难怪一路上这么配合。 齐霄靠坐在一块石头上,微微缓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阮颂这时候才有时间细细问。 齐霄闻言不由笑了一声:“你连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敢跟着我跑。” 阮颂自然不能说自己的猜想,便反问道:“你不是说有人要杀你和我吗?” 齐霄喘了一口气,轻嗤一声:“就凭他们。” 阮颂想可不是就凭他们吗?现在被追得你都快把命跑掉了。 “我的一个老对头。他知道我悄悄来了懒泉,专门给我做了个套等我。”齐霄说。 阮颂拧自己滴水的衣服,愣了一下:“……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要是他不砸门,不闯进来,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店员,大可以安安静静躲在翠叠店里。 齐霄说:“对方说要杀我全家。” 阮颂感觉自己想打人:“……我好像和老板没有这么深的关系。” 黑暗中,齐霄顿了一下,这才说道:“但你是我的员工。不是你面试说要将公司当成家一样爱护吗?难道我们不是家人的关系吗?” 阮颂:“……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也真是太不要脸了。” 齐霄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他突然咳嗽一声,阮颂想起他今日一身血,又一直捂住胸口,顿时心里一紧,在这个地方,任何的伤口都是可能要命的。 她伸手拍了拍小女孩的手,听了他们两人说了这么多话,知道他们彼此相识也是被人追杀,现在小女孩也平静了许多,开始自己倒自己鞋子里面的水。 -- 第146页 阮颂借着朦胧的光过去,想要给齐霄看看伤口。 “一点小伤,没事。”齐霄挥挥手,他手上还握着他的枪。 “有火吗?”阮颂问。 一个东西抛到了她手里。 阮颂摸了摸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燃了,还好,没有被水影响。 一串明亮微蓝的火光亮起,明亮微软的火焰在她脸颊旁跳动,照亮了那张未经雕琢而又浑然天成的容颜。 阮颂半跪在地上,看齐霄的伤口,他脸上的血都是的地方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很多,子弹擦过了他的肩膀,没有留在里面,但创口比较大,他的衣服现在粘在上面,又浸泡了水,急需处理。 阮颂仔细看完了,这才说:“我得先帮你把上面的衣服脱下来。” 她说完了,却没听见回答,抬起头看,看见齐霄目光灼灼看着她,那目光带着几分久违的熟悉和陌生。 他说:“原来你是这个样子。” 她今天是后半夜走的,还没来得及化妆,更没有来得及掩饰。 阮颂手里的打火机烧烫了,她手一松,打火机噗嗤一声,灭掉了。 她一时懊恼,说:“没人教过你吗?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渐渐明亮的晨曦在东边染色,清晨的阳光终于要落下来,他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慢慢说:“我就是知道的太少了,太迟了。” 第61章 我小时候有个名字,就叫…… 或许相对晚上可能出现的蛇虫,白天的野外会安全一些,但对于正在被追杀的齐霄等人,却并不一定。白天有利于追捕,昨晚那些人随时可能会来。 阮颂快速为齐霄清理好伤口,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现一个之前没发现更可怕的情况,他的腿竟也受了伤。 撩开衣摆才看到,他大腿上面的动脉牢牢捆着皮带,现在上面的血都已半凝固,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是什么程度。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坚持在前带路走完这么长的路,而且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这个人的心智坚韧可见一斑。 她有些吃惊看他:“你昨天晚上怎么不说?” 齐霄便懒洋洋看她说:“那时候说了,除了让你心乱,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 “你现在这样是走不了多远了。”阮颂心里发急,根本没有听出对方话里那几分不动声色的软,她只是看着那伤口蹙眉,现在没有手机无法联系,这伤口又不知是什么程度的伤。 而且伤口在懒泉这样的炎热气候下太容易发炎,而发炎一般都伴随着高烧,如果再被蚊虫叮咬一下,那可不是一般的麻烦。 齐霄闻言,眼眸的光微微一利,很快又笑了下:“是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看向阮颂,提醒她,“追的人快要来了,你们现在扔下我,还可以跑快点。” 阮颂闻言顿时皱眉:“你是不是已经发烧了?” 齐霄咳嗽了一声,无所谓般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的。” 阮颂见他这自暴自弃的样子有些没好气:“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发烧了说傻话,我怎么可能把你扔在这里,自己跑了?” 齐霄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这回唇上真的带了笑意:“就算是的话,也没关系,人之常情,我不会怪你。” 阮颂一边将他的肩膀伤口的布条捆好,一边道:“那我可真谢谢老板体谅。” 她左右看去,周围郁郁葱葱,倒是有不少野草,要是能找到一些止血草药也是能用的,但在四处看了一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不过比起这个,现在更需要的是水,一晚上没喝水,现在只觉得喉咙已经快要烧起来。等一会太阳完全出来后,马上就是烈日,高温袭来,饥渴无疑会加重伤情。 水?她想了想,要找水恐怕要回到昨晚来的那条河那里才行。仔细想来,距离应该不是特别远,便摇了摇一旁那个迷迷糊糊刚醒来的小女孩:“阿素,等一下你能看着大哥哥一下吗?我去找点东西。” 小阿素有点瑟瑟不安,小心抬头看了看齐霄。她是认识阮颂的,也只记得阮颂给她的那个饼,心里边认定阮颂是个好人,但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这么觉得,现在直接见了齐霄身上这么多血,又冷冷看着她,也害怕了。 阮颂安慰道:“别害怕,阿素,其实这个大哥哥是个好人,他只是有点凶,但他心底很善良的。” 齐霄闻言立刻笑了起来。 阮颂见他笑得厉害,惹得阿素更加迟疑,不由蹙眉:“笑什么?难道你不是好人吗?” 齐霄哈哈笑道:“是啊。人人都这么说我。”他看小姑娘阿素:“小妹妹,是不是啊?” 阮颂见这个时候了齐霄还在故意作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胳膊:“你现在可是病人,能不能安静一点。” 手拍在他胳膊的时候,只觉得手下那结实的肩膀上的肌肉猝然一紧,仿佛一只忽然被惊动起了防备本能的豹子,他脸上的笑意和身上的气势一瞬都变了。 阮颂心里一惊,抬头看去,却看齐霄眼眸微动看着自己,微抿的唇复缓缓松开,重新露出笑意。 “既然是好人,当然可以。” 阮颂一时疑心自己刚刚是不是看错了,再一看他,齐霄脸上是依然是懒洋洋的带着几分随意的神色,好像对现在的处境还颇为自得。完全没有将之前遇到的偷袭和现在的处境丝放在心上。 -- 第147页 “你就不担心一会他们追来吗?”她忍不住,“到时候我可一个都打不过。” 齐霄看着她:“这么大的地方,怎么追?放心吧。” 这都火烧眉毛了,也不知道这个人哪里来的盲目乐观心情。 她摇了摇头,在旁边找了两丛大叶子给他们盖上,然后这才起身去找水。 为了节约时间,她走得很快,身姿看起来轻盈极了,在碧色的灌木中就像一只灰色的小鹿。 阮颂一走,齐霄脸上懒洋洋的表情便缓缓散开,他伸出手去,身上盖着的叶子全数掉在地上,然后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几乎只是瞬间,他就直接切开了自己腿上的伤口外面粘连的衣物,连同上面结痂的血。 血肉分离时,他轻轻哼了一声,接着按动刀旁边的手把的位置,刀尖弹出来一个小小的倒刺,然后他便直接站定,弯下腰随手将手上的盐一样的粉末撒到还在流血的伤口上。 再用手上的剪刀上面的小购刺将腿上旁边沾血的地方几条吸血的绿色虫子挑了出来。 “真是便宜你们了。”他冷哼一声,一刀切开了还在翻滚的虫。 阿素见状吓了一大跳,啊了一声,一下跌坐在地上,小女孩这才发现自己和阮颂坐的地方都洒了一些金色的粉末,她认识这些,这是懒泉当地的驱虫粉,大概是这些驱走了可怕的吸血虫。 但因为药粉不够了,所以这个大哥哥这才没有完全被覆盖。 阿素看着齐霄一个接着一个麻利取下吃得饱饱的虫。这些虫为什么之前不取,要等小水姐姐走了才取下,是担心吓到她吗?阿素心中闪过疑惑。 在懒泉的林子里,从来不缺这样的虫豸。 但就算是见惯这些东西本地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也难免头皮发麻。 而齐霄却是面无表情麻利而又淡定做完这一切。 等他处理完了这些东西,然后抬头看了看头上树木的影子和方向,便重新站了起来,向阮颂刚刚离开的方向走去。 阿素呆呆在后面轻声叫了一声,连忙追了两步,不敢和身后那些还在扭动的虫子待在一起:“哎——哥哥” 齐霄回头,她吓得伸手捂住嘴,欲言又止不敢再说话。 齐霄勾起嘴角,毫无怜惜之情地威胁她:“刚刚的事情,你要敢说给那位姐姐听,我会让你死得很惨。听到了吗?” 阿素立刻捂住嘴白着脸重重点了点头。 他带头走在前面,腿上的伤口开了一些,但并不致命。 走在这样的密林中,他却像是熟悉得跟自己的家一样,只需要看林叶翻卷的位置,细微几乎看不出来的脚印,地上轻微青苔遗落的缺口,不到二十分钟,就准确找到了正在林子中走错方向的阮颂。 这时阮颂手里正拿着一根长棍打草惊蛇,走走停停,她走了好一会,明明是记得方向的,但渐渐走着走着就不对了,刚刚换了个方向,还是不对,没有丛林生活过的人很难从杂乱的林间找到正确的路,还好她把来时的路做了记号,不至于回去迷路。 阮颂看着慢慢过来的齐霄,有些无奈:“你的伤不适合到处走。” 齐霄笑了一下:“可总要有人给你带路,不然我们就是等到天黑也等不了你回来。” 说罢,他摇摇晃晃站在那里,伸手招了招:“小水,你就不打算扶一下我吗?还是准备让这个小孩子来?她可不行。” 阮颂看着他的腿,走了过去,她将手里的木棍塞给齐霄,然后将他一只胳膊拿过来搭在自己身上。 “会有点重。”他说,那只沉甸甸的胳膊揽住她纤细的肩膀。 果真是重,阮颂脸色有些发白,仍然站好了:“节省点口水吧,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水呢。” 齐霄道:“不用这么悲观。” 他看了一下太阳的方向,用手里的木棍指了指方向:“向着这里走,不出三千米,肯定有水。” 走了一步,阮颂回头看小阿素,瘦巴巴的小姑娘一双眼睛很大,正默不作声跟在后面:“阿素,你怎么样,还可以走吗?” 阿素怯生生看了一眼齐霄,咽了口口水:“我可以的。” 昨晚事急从权,因为担心被阿素的父母在他们前脚走后脚就被出卖,齐霄选择带上了阿素。现在这一晚上过去,也没有听到丝毫动静,想来要么是那些人放弃了追踪,要么是追错了方向,现在的他们,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但现在就算放阿素走,她一个小孩子在丛林中也没办法安全回去,只能继续带着她,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让她离开。 好在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性子还算坚强,经历了一晚上的逃跑,虽然憔悴狼狈,却还是坚定地站了起来。 三人就这么缓缓向前。 清晨的丛林,带着草木的香,却又不会因为烈日变得过分浓郁,间或有小兽或虫鸣声,但更多的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阮颂目光微动,齐霄见状似了然她的想法,笑道:“是不是觉得挺漂亮。” “嗯。” 齐霄笑容更深:“但这样的林子一旦到了中午,被太阳晒过,就会又闷又热,按照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容易中暑。” 阮颂真觉得这个人奇怪,他懒洋洋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 第148页 “你怎么知道?”她已经感觉有些吃力,而身上的人似乎更沉了,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 齐霄道:“以前我在比这种林子更恶劣的地方待了三年。找矿。” 阮颂想起他的身份:“没想到老板也需要亲自做这些事。” 齐霄闻言低头看她,少女的头发很短,现在因为凌乱有些垂在了眉上,纤长的睫毛低垂,她脸上还带着泥土和树叶的汁,却有一种凌乱而落魄的美。 齐霄眉眼柔和,笑了一下:“那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是个老板。” 阮颂道:“老板也真是不容易,好在所有辛苦都有了回报。” 齐霄促狭:“你一个做事的还念着拿钱的人的不容易。辛苦可不一定就有回报。我在屏山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在那里比我苦的人可多多了,但大多都只能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阮颂心里一动,屏山?她定了定神,不动声色试探:“老板竟在屏山待过?不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齐霄看了她一眼,眼里透着笑意:“屏山?那可是个好地方,上等的美玉翡翠,什么都比别的地方更肥沃,那里的吸血虫懒泉的丛林比不了,它们就算洒满药粉,还是会顺着你的衣服缝隙钻进来,地上的落叶里都是虫卵,哪里像现在这些,一颗就像一颗葡萄那么大,踩下去,吧唧一声。那里的蛇不叫蛇,叫森蚺,最长的可以一口气吃下三个成年男人——” 阮颂感觉身后的阿素微微一颤,手抓紧了她的衣摆,不由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只看她紧抿着唇,显然是吓到了。阮颂安抚了阿素一句,转过头来,想要让齐霄结束这个儿童不宜的话题,却没想到,齐霄也正低着头,一转过头,猝不及防,她的唇擦过了他的脸颊。 阮颂顿时一愣,齐霄微怔,那只她肩上的手臂明显僵了一下,接下来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好在这时,隐隐听到了水声,阮颂顿时心里一喜,只要有了水,先休整好也不会担心脱水,然后她再回去找齐霄的人帮忙,三人的安全至少有保障了。 而齐霄现在欠了她这么大一个人情,他在屏山待了那么久多少有点关系,请他来帮忙找个人去或者去当初的矿场应该也很好办,一举两得。 一思即此,阮颂态度愈发温和:“老板,马上到了,再坚持一下,我们在那里稍微休息一下吧。” 她的温声软语,齐霄似乎是听进去了,片刻,意味不明嗯了一声。 等三人终于到了水流处,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都松了口气,这是一汪小小的泉眼,从石缝中间流出,在一块凹地下面形成了两米见方的小池,再顺着小池缓缓流淌而去。 从小池旁边零落的羽毛和白色的鸟粪来看,是有鸟经常来光顾并停留,那么意味着这里一水是能喝的,二周围没有鸟类的天敌蛇类。 齐霄左右一看,微微点头:“这里有蛇避草,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他说罢,指了前面半块方形的石头,让阮颂将他扶过去,坐下以后,阮颂连忙取了两片树叶,一片给阿素,让她自己取水,一片打了水,捧给齐霄。 清澈见底的水装在碧色的树叶里,晃晃悠悠,她捧到了齐霄面前,齐霄似乎没有打算伸手来接,他看起来实在虚弱,阮颂便将那叶子稍微拿高一点,送到了他嘴边。 但她本来就半蹲在石台旁边,没办法准确无误,齐霄忽然伸出手来,捉住了她的两只手,将那水送到了自己唇边,就着她的手喝完了水。 那水冰冰凉凉,喝在嘴里,有种淡淡的甜,他喝完了,抬头看阮颂,感觉精神似乎好了些。 阮颂便又再次去给他打了水,捉着叶子过来给他喝了。 在他最后一次喝完,她问:“好些了吗?” 齐霄看着她,说:“好多了。” 她的身高不过到齐霄下巴,平时站起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优势,但现在齐霄坐着,她站直了,便奇异显出一种存在感来,风从她身后吹过来,明明是丛林的闷热和草木气息,但他却感受到了淡淡的属于她的气息,这种近在咫尺的感觉,就像猫爪踩在了心尖。 不过阮颂很快就退开了,齐霄目光追着她,看着她到了小池旁边,洗了手,松开了叶子,直接用手捧了水来喝,那水顺着指缝缓缓流下,他的眸光越发深沉。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阮颂后面阿素的目光,小女孩小心看了他一眼,齐霄目光一愣,阿素吓的立刻转开了脸。 阮颂很快喝完了水,又看了阿素的情况,便过来准备为齐霄清洗伤口。 齐霄摆摆手:“不用了。都是小伤,我自己来就行。” 他的伤似乎在腿还有腰间都有,阮颂也不好坚持,便道:“有需要你叫我。”她想了想,又道,“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就把我当成医生,医生是没有性别的。” 齐霄笑起来:“好啊。” 阮颂便到了池子的另一边,简单清洗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腿,还好上面都只是一些擦伤,影响不大,她本想洗脸,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收住了手,脏点不是坏事。 小池的另一边有一颗很大的树,挡住了大半的池子,树上开着一朵朵花,似乎是某种伴生藤类,花很漂亮,是赤红色的,像凤凰树开花的样子,但也不是,她站着仰脸看着那花,心尖微动,想到了某个地方。 -- 第149页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到了身后有人,是齐霄。 齐霄就站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顺着她的目光看那花,他比她实在高很多,而且挺拔强悍,所以只是站在身后,便觉得身后仿佛有一面发热的火墙,这是和韩其完全不同的存在,韩其的手总是微凉,连同他的气息,都是温文而又克制冰冷的。 齐霄看了一眼那花,明知故问问:“看什么呢。” 阮颂移开了目光,回转身的时候很自然移开了一步距离,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花长得还挺好看的。” 她看他肩上的伤都清理过了,但露出上面红色的伤痕很是糟糕,不由眉头微蹙:“你的伤需要包扎上药。”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齐霄并不以为意:“没关系,最晚今天下午阿里奥他们就会找过来。”他眨了眨眼睛,“来的路上我留了专门的标记。” 难怪他一直这么不担心的样子,阮颂闻言顿时也微微松了口气,稍微松下来,才觉得腹中空空,几乎一晚上加上大半天没吃东西,早就饿了,刚才喝了水,胃里现在更觉得空了。 三个人现在一个孩子一个伤员,找吃的的任务自然只能她来。 但在这林中去找吃的,说实话,阮颂心里也有些发憷,虫还好些,特别是蛇。不过重饿之下必有勇士,她硬着头皮拿了棍子,努力做出很淡定的样子,想起刚刚来的路上似乎有棵芭蕉树,要是能有成熟的,可以勉强摘些抵挡一下。 阮颂将想法跟齐霄说了,他想了想,又将身上唯一一把小匕首取了出来:“这个你拿着用吧,可以防身,注意先打草,再走,沿着刚刚的路,这里蛇避草很多,应该没有蛇。” 阮颂接过匕首,发现这可不是一般的匕首,只看匕首手把上面镶嵌的宝石,不由一声感叹:“竟然是粉钻嵌玉?”一般来说,玉的强度比钻低很多,两者风格更不相同,但这一份碧色莲叶红色莲瓣镶嵌却有种说不出的和谐感。 只是从材料的昂贵程度上看便足够惊人,更不要说这把小匕首的设计和用料,锋利的刀刃,剥皮切骨如砍瓜切菜。 阮颂看了一会:“真是个好东西。”然后她点了点头,又让阿素好好照看一下齐霄,这就去了。 阿颂走了一会,齐霄也跟着站了起来,阿素见状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以为他也要走。 却看着齐霄并不是要离开,而是走到了刚刚阿颂站立的那棵树下。 他站在那看了一会,然后缓缓走过去,伸手扶住树干,开始慢慢向上爬。 阿素啊了一声,顿时明白齐霄想要做什么,她想要叫,却不敢叫。 爬树本来就是极为耗费体力的,只是这一动,齐霄的腿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他却似乎毫无察觉,此时的男人,一改之前的虚弱,虽然受伤,但在大树上仍然敏捷矫健。 他看上了枝头最前面那一朵红花。娇艳明丽,将开未开。 阿素舔了舔嘴唇,紧张看着齐霄,到底忍不住:“大哥哥……你小心。” 齐霄没有理她,而是一点一点向前,小心翼翼,但那前面的树枝到底太细了,他的体重并不能承受,他走到一半不得不停了下来,下意识想要掏匕首割断树枝,一伸手才想起匕首已经给了阮颂。 没关系,他看了一会,确定了角度和位置,忽然纵身一跳,一手按住了那树枝,一个下垂——那树枝咯吱一声断了,齐霄也跟着掉了下去,砸在了水里,但他另一只手上准确握住了树枝那边的藤蔓,那一朵漂亮的红花正完好无损结在藤蔓上。 他站在水里摘下了花,很随意拿在手中看了看:“还算漂亮。” 然后他便将那花连带下面一点根茎放在了坐的旁边的小水坑里。 阿素紧张看着他的腿,齐霄腿上的伤口再度裂开了,淡淡的血痕顺着裤摆流到了水里,又被冲走,应该很疼吧,但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 阿素看看他,又看看阮颂俩开的方向,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也跟着找了个位置坐着等阮颂。 但是没想到等了好久,阮颂也没有回来,阿素早已经靠坐在树叶上睡着了。 开始的时候齐霄还安静靠做在石头上,但等他从微昧的状态醒来时,阮颂还没有回来。 齐霄的神色就开始渐渐变了。 他想起了阮颂走之前拿到那匕首时面上的惊艳,看见那钻石玉莲时的惊讶,她是知道这把匕首的价值的,没有人不喜欢财富,他想起了阮颂用来做交易的上好珍珠,还有之前被他放在一边的情况汇报:阮颂之所以离开韩其,是因为韩其即将联姻,而新妇是个很精于算计的女人,曾经在宴会上当面给阮颂难堪,她不可能从那里在得到好处,阮颂走的那晚南迈警视厅接到报警说的是大盗偷走了巨额财富。 是啊,没有人不爱钱。 在屏山的那些人活着或者留下,没有人不是为了钱。 所以,在那样一把价值连城的匕首面前,会心动并丢下他这个累赘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齐霄想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很低,但懒懒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早知道这样就可以,我也不用这么麻烦的。”早知道这样,不必陪她玩这么久游戏的。 他站了起来,弯腰捞起那花,手指微动,花瞬间被揉碎,花瓣落在水池里面,很快又被水流带走,什么都没留下。然后,他将剩下的花茎和花蕊也扔了下去。 -- 第150页 池水冰凉,他的手指触到腰间,伸手在腰上摸出了另一把枪,上了膛,就在这时,忽听前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起来,只有一处,并不是来找他的人。 随便什么,现在他都不想看见。 齐霄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先看见了一个狼狈的身影,一身都是泥,他的手腕缓缓抬起。 然后那身影举起了一只手,手上费力拎着一串割下来的芭蕉,沉甸甸拎在手里。 那个泥一样的人站了起来,嘴里发出好听的声音,她说:“你们饿坏了吧。” 齐霄顿时一愣,然后看着把自己搞的跟个泥猴似的阮颂疲惫且狼狈走了回来,她的脸上手上浑身上下都是脏兮兮的泥。 “你怎么……”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在涌动,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阮颂看起来有些懊恼,又有些得意:“别提了——刚刚碰见了只猴子,被它打了,抢香蕉的时候掉到了泥潭里,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过那两只猴子也没捞到便宜,你看我扯的这把毛。” 她另一只泥手上是一把扯下来的猴毛给吓到的阿素看,好安慰她:“没见过吧。阿素,阿素,快起来吃东西。” 睡得晕乎乎的阿素从树叶上爬起来,再揉了揉眼睛。 阮颂将芭蕉放在地上,这一根芭蕉枝上一层一层叠着四五层芭蕉,有些熟了,有些还是青的。 阿素很懂事,连忙蹲下来先扯了一根,递给阮颂,阮颂摇头:“你先吃,让我去洗手。” 阿素将那根芭蕉拿着,又看了看齐霄,递给他,齐霄仍在怔怔没有接,他很快回神挥了挥手:“你自己吃。” 他向着走过去,看着阮颂洗掉手上脖子上厚厚的泥,然后里面就露出了几处被抓伤的痕迹。 一道一道,微红,她轻轻嘶了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某个地方也跟着轻轻嘶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忽听见阮颂咦了一声,却看她从水里捞出了之前齐霄扔下的那朵花的花茎和花蕊。 原来刚刚扔进去的时候,被泉眼的水冲到了旁边,没有顺着溪流流出去。这朵本来从那高高的树上摘下来的花,现在却提前凋谢了。 阮颂拿在手里看了一下,发现花谢了,然后重新将花扔到了水里。 啪的一声,花被水淹没又浮了起来,然后被冲走了。 齐霄看着那花,只呆在原地。 阮颂洗了胳膊和脖子,但身上的衣服全是泥,她实在有些难受,外面又有齐霄在,她迟疑了一下。这时,齐霄转过身来道:“你慢慢洗洗吧,我和阿素在外面守着,不会看的。” 他说罢,似乎怕阮颂觉得不放心,将手里的枪同时放在了水池边,阮颂看着那枪稍微放松了一点,她伸手拿了过去。 这泉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即使是经历了半天的高温天气,但仍然浸骨透心的凉,阮颂也不敢真的全脱了衣服,就在浅浅的水池里面洗,她只先脱了上衣,穿着里面的小衣,先将衣服在水里抖了抖,然后再快速清洗身上的泥,只是这水太凉了,洗着洗着阮颂就忍不住阿嚏一声。 打完喷嚏她连忙抬头,齐霄果然还在原地没有回头,阮颂心下稍定,又如法炮制洗完了一身,接着将湿漉漉的衣服全部穿上,这才慢慢走了过来。 等她走到两人面前,本来还坐在地上吃芭蕉的阿素,看着阮颂,小嘴微张,差点忘了吃东西。 阮颂蹲下来,手指微动,她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滑过,割下一根芭蕉,先剥了皮,咬了一口。 软糯香甜,里面还有小小的籽,但仍然很好吃。 太饿了。 吃下去足足两根,火-辣辣的胃才稍微好了一点,她呼了口气,这才发现,齐霄和阿素都一直在看着她。 “你们吃呀,还很多呢。”她说。 齐霄以手握拳在唇上咳嗽了一下:“我们刚刚吃过了。” 阿素呆呆说着实话:“姐姐,你真好看。” 阮颂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刚刚一身的泥,从头到脚洗了,整个模样自然变成了原来的样子,莹白如玉的脸上也有一道伤口,这一触之下,她又微微蹙眉。 齐霄道:“还疼吗?” 阮颂心道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明明人还在叫痛,还明知故问,她便先回答了阿素的话:“等阿素长大也好看。” 阿素脸上露出期待的模样:“会跟姐姐一样好看吗?” 阮颂:“会比姐姐更好看。” 说完了,她将手上那把匕首还给齐霄:“这东西很贵重,还给你。” 齐霄看着那匕首,脸上的神色更有些复杂,他伸出手去,却没接那匕首,而是按住阮颂的手轻推过去:“这个,你留着防身吧。” 阮颂想了想,迟一点还回去也没关系,便也不客气:“也好。回去再给你。” 有了这一串芭蕉打底,三人精神终于好了些。但阮颂在冰凉的水里过了一下,确仍觉得有些冷,她搓了搓手,指尖仍旧凉极了,像极了那日在莲池中捞东西的触觉,不由微微恍惚。 就在这时,齐霄伸手拉过她的手,阮颂微微一愣,只见他两手合拢将她的手合在了中间,他的手滚烫灼热,阮颂猝不及防,只觉得一呆,一下连同自己的脸红了。 她倏得抽掉了自己的手,抬头看向齐霄:“不用不用。” -- 第151页 齐霄正看着她:“你的手太冷了。”他说。 那毫无芥蒂,一派真诚的模样一瞬让阮颂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毕竟男女有别,这动作实在暧昧,她转移了话题说:“是水太冷了,等一下就好了。我去晒晒太阳。” 她一边说着,真的挪到了一边的阳光下,火-辣辣的太阳落下来,照在她身上脸上,就像一片刚刚晕染起来的光。 齐霄道:“太晒了。” 阮颂只觉得倒有些舒服,便道:“没事,正好把衣服晒干。” 她这么说,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跟这她的话落在了她的衣服上,上面还有没有完全洗干净的泥,因为有些湿,贴在她身上,显出格外的婀娜来。 她只是微微笑着,便已经足够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这样的姑娘,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里本不是她应该出现的地方。 齐霄忽然问:“你为什么会想去屏山?”他知道,上一次被韩其带走那次,阮颂是直接坐车到了屏山,而这一次,她来的是和屏山近在咫尺的懒泉,从她在懒泉的行程来看,目的恐怕也是屏山。 阮颂闻言微微咽了口口水,齐霄现在问的是屏山,而不是懒泉。 他是知道了什么?她心里迅速的复盘,自己来了以后除了向阿里奥经理和两个技师问过三次屏山边角的信息外,并没有提到过别的什么,齐霄便是知道什么,也不会多。 但他现在问,却是个请求帮助的好机会。 她定了定神,选择说了一半真话:“其实我向来屏山,是想找一个人。” 齐霄目光定定看着她:“找人?” 阮颂道:“嗯。” “什么人?” 阮颂决定夸大一点:“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和他是在屏山分开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很多事情有些不记得了,但这个哥哥,是我记得的唯一的亲人。” 齐霄声音有些低哑,问她:“那你们是屏山人吗?是怎么分开了呢?” 阮颂摇摇头:“很小的事情,我有些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和哥哥是被卖到屏山的,后来我被人带走了,我哥哥留在这里,但却再也没有哥哥的消息,我后来请人打听,说我那哥哥早就死了,再后来,听说连那矿场也被转手荒废了。” 齐霄又问:“是什么矿场?” 阮颂还记得名字:“老坑矿场。” 齐霄忽然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我以前在那里呆过。”他问,“那你还记得你那哥哥叫什么名字吗?” 阮颂心里升起了希望,满怀期待:“他叫阿哲。” 齐霄慢慢笑得更深,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目光灼灼:“好巧,我小时候有个名字,就叫阿哲。” 阮颂一瞬间愣住。 她听着齐霄继续说:“我也有个妹妹,我们被卖过来的时候她还很小,总是跟在我身后阿哲阿哲的叫我,后来我们从寨子里被卖到了老坑矿场做苦力,她那时候很瘦,总是生病,却对我很好,还省下东西给我吃。她后来被人领走前,把自己得到的最后一块小面包留给了我。” 随着他的话,阮颂缓缓站了起来。 齐霄还在继续看着她说:“那时候,她跟我说,她给我留了一筐要砸满的石子,可以换一把鱼饭。她叫我不要死,等以后她有钱,会回来的。” 阮颂眼泪已经快要淌出来了,她猛然跑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齐霄,撞得他结实的肩膀微微一颤,但很快,他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伸出手来,缓缓拍了拍阮颂的背,将她揽入自己怀里。 阮颂将脸埋在他另一边肩上,轻轻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松开了他,眼睛已经哭得发红,她仔细去看他的脸。 他那一张英俊的脸现在是温和的神色,桃花眼的眼角因为微扬,让那块小小的疤痕也显出薄薄生机来,是的,仔细看,仍然能看出一点点阿哲的影子。 这么近的距离,他深深凝视她,眼底是滚烫而灼热的感情。 她惊喜而又开心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着。” 齐霄闭了闭眼,轻轻道:“是啊,我还活着。” 第62章 齐霄问韩其:“想看看她…… 齐霄让她一起坐下,他同样很高兴,但大概因为旁边还有阿素的缘故,他并没有详细说自己的事,只是言简意赅说自己当初逃出去,进了丛林,后来被人救下,就留在屏山学习找矿,后来机缘巧合得到了机会,有了自己的生意。 他说得轻松,但只是看他身上的伤还有锋利的眼神,阮颂也知道,齐霄过去这十年过得并不容易。 “好在你终于熬出来了。”她握拳恨恨,“屏山那些畜生做了那么多恶,早晚都会有报应的。”她是真心为他开心,“所以现在阿哲你现在玉石生意都是在懒泉吗?” 齐霄迟疑了一秒,复尔微笑道:“嗯,我现在主要是做一些玉石生意,原料的选择采买,加工,渠道都有涉及。”他说完了,看阮颂,“阿颂,你呢,你怎么会来懒泉。” 很久没有被人叫这个名字,阮颂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 她不想骗齐霄,但也不想说实话,只一笔带过道:“我从韩家出来后,一直想去屏山看看,我觉得在这里能碰上你,没想到还真的遇上了。” -- 第152页 好在齐霄并没有追问她在韩家的事情,他闻言只点了点头,问:“那你是怎么来懒泉的?坐火车吗?” 阮颂嗯了一声,想起什么笑了起来:“在车上还被抢了一个饼。” 当日阮颂到了黑压压的车站,挤得要死,她嘴里叼着票,另一手拿着路边随便买的饼,一边走一边推着边上的人,上了门都关不紧的火车。 和第一次买的卧铺不同,硬座上是完全另一个存在。 火车上人买票的人不少,但中途上来的人更多,在没有防护的火车站前后,火车还没有停稳的时候,便有人抓紧时间爬窗,有小贩卖东西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有趁机扒拉窗户抢点什么是什么的。 阮颂手上的饼就吃了一口,然后在第三个站被人从窗口抢了,还记得她当时呆呆看着空荡荡的手,然后将最后捏住的一点放进嘴里。 齐霄想着那个样子顿时笑起来:“难怪你上次站在路口,吃饼那么谨慎,左看右看。” 阮颂啊了一声:“你监视我?” 齐霄实话实说,满脸无辜:“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大颗的珍珠过来卖,我肯定得看看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免得被下套啊。” 这个理由值得信服。 阮颂说着不由咽了口口水:“不过说起来,那饼真的很香。” 一旁的阿素也咽了口口水:“就是很香。” 阮颂再咽了口口水:“下次我再请你。” 阿素:“好的,姐姐。” 话题很快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跑去。 阿素:“我想吃蒜油鱼饭了。用姜黄根的汤浇一浇,好香。” 阮颂:“焗花饭也可以,用青花枝榨汁煲饭,配上小鱼仔和炸虾滑。好香。” 阿素:“我妈妈做的素鱼面条也很好吃,鱼鳔汤佐料,闻起来就好香。” 阮颂:“吃完了以后再来一点小点心,玉垒糕就可以,最好是椰浆做的,一点不腻,闻起来就很香。” 齐霄低低笑起来:“到时候全都请你们吃。” 他心情很好,一手捉着阮颂的手,温声道:“等我们回去。” 阮颂嗯了一声,借着为他整理伤口抽出了手:“但现在首先要解决回去的问题。阿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霄道:“你知道这个地方做生意,总有人舍不得花本钱,那就去抢别人的。”他安慰道,“没事的,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有一两次,只是今年的早了点。就当活动费了。” 阮颂心里担心,面上就不由表现出来,只觉他这个生意做得实在危险,因为阿素还在,虽然是个孩子,但有些话并不适合她听,阮颂按捺住心情,有些着急道:“也不知道接应我们的人什么时候来,不会不来了吧。” 齐霄伸出手,拍了拍手掌,然后便从旁边的密林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人来。 阮颂吃惊看着这些“无中生有”的人,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身旁来了这么些人,想到自己刚刚才简单清洗过,顿时面上发烫,又不好问。 齐霄看出了她的心事,微微侧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放心,他们刚刚没有人看到。” 阮颂:“……”瞬间连耳朵都红了。 齐霄轻声笑起来。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神色肃穆,身上带着森冷的气息,那是不同于一般打手会有的气质,看着他们看着齐霄服从恭敬的模样,她心里有些打鼓:“他们是?” 齐霄微微抬起手指,止住了手下向自己靠近,他给为首的副手一个眼色,回答阮颂:“这些是我请的雇佣兵。看起来凶一点,但都是很守纪律的。”他压低声音,“但是,很贵。” 原来如此。 阮颂伸手拉住又开始害怕的阿素,跟着齐霄缓缓向外走去。 在密林中早有人清理出一条可容一人进出的道路,出了树林,外面停着几辆越野车,车旁边都有人肃穆等待,齐霄先上了前面一辆车,然后伸手,阮颂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上了车。 阿素被安排后面的车,方便送她回去。 车上终于只剩下两个人,阮颂这才微微松了口气,齐霄背靠着汽车椅垫,微微阖目,他似乎已疲累到了极点,却不肯睡。 “真没想到会在这个情况再遇见你。”他说。 阮颂轻声道:“先睡一会吧。” 齐霄:“不困。” 话是这么说,但车开到一半,他已闭目睡着了,渐渐头微微偏移,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肩膀那么纤细,但他却像是找到最舒服的枕头。 车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到达了懒泉县,现在的城里虽然还是下午,但很冷清,也很平静,车辆开上道路的时候,旁边的人都会下意识靠向路边,让出路来。 除了一些破碎的玻璃和几辆还没拖走的汽车,其他地方都是干干净净,一如几天之前,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那晚那么激烈的冲突。 饶了一个圈,最后他们这辆车终于到了目的地,开车的雇佣兵稳稳停下车,回过头来,却看见齐霄居然靠着阮颂睡着了。司机的面色闪过一丝惊异,又看了一眼阮颂,向她点了点头,先下了车。 车随着下人轻轻一轻,齐霄睁开了眼睛,他坐正了,睡了这么一会,他精神明显好多了。 两人下了车,阮颂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发现这是叠翠的后门,从后面进去,中间隔着一堵墙,又是另外一个休息区了。 -- 第153页 很快,等待的医生迎了上来,先简单看了齐霄的伤势,立刻示意将他送到另一间房间。 齐霄走了两步,点了一个人:“给这位小姐安排一下检查,送到101房间休息,再准备几套合适的衣服。” 那人应了一声,立刻去了。 阮颂经过那房间去休息的房间时,闻到了淡淡的消毒水味,这应该是一间改过的秘密诊所。 领路的人将她带到了101房间,却只到门口,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阮颂推开房间门,房间很整洁,也很简洁,靠墙的位置整整一面放着一层很高很密的木架,漆成了丁香色,每个隔断上面都放着一件精心雕刻的雕饰,有木雕、玉雕、石刻,甚至象牙和骨雕。 另一边不高的桌子上则放着一层书架,上面放着几本厚厚的书。还有几本杂志,封面是艳丽的姑娘。 阮颂移开了目光,大概猜到了,这里可能是齐霄的房间。 她看着那高高的架子和上面的雕刻,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也许……有一个更好更快的办法可以找到她的父母。 正在这时,外面想起了敲门声,接着方才负责去准备的人手里拎着几个袋子递了过来:“请用。” 那人说完,点了点头,便向后退去。 阮颂关上门,齐霄的伤口应该还要一会,她伸手拧上了门锁,然后走进里面的卫生间,是在懒泉不常见的按-摩浴缸,她直接选择了淋浴,迅速洗了澡和头,身上那种让人不适的泥土味终于去掉了,卫生间还有其他一次性用具,她再好好洗漱了一番,终于觉得可以缓口气了。 但等去拿袋子里的衣服时候,阮颂不由一呆,里面装着的除了贴身衣物,其他都是裙子,这些裙子要么是吊带要么是短裙,极其不适合。 她看了一下,将衣服扔进了袋子,好在房间里还有齐霄的衣服,她翻了一会,翻出来一件T恤,又找了一条短裤,短裤穿上倒像是条阔腿裙裤,不过加上腰带还算能正常穿,那T恤她在腰间扭了扭系了一个结,还算利落。 这么一个月时间,头发倒是长了一点,她将头发全部梳理到后脑勺,干干净净露出那张脸。 她收拾完,打开门,门外正好就站着齐霄,安静等在那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见她这个样子,齐霄目光一动,笑道:“怎么,他们买的衣服不合适?” 阮颂道:“这样穿着舒服些。阿哲,你的伤怎么样?” 齐霄无所谓:“都好了,腿上只是一点擦伤,看着吓人罢了。”他说着,行走如常走了进来。门开着,阮颂看见了外面很安静,刚刚那些还在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去了,果真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这边齐霄已看见了袋子里的衣服,他拎起来一件看了看,顿时明白了阮颂为什么不穿,脸色不是很好看:“这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他再看阮颂,“这些人都是粗人,阿颂你不要介意。” 阮颂看他这样,也笑了一下开了个玩笑:“肯定知道你喜欢这一套,阿哲,看来你生活挺丰富啊。” 齐霄神色一下顿了一下,然后很正色道:“阿颂,不是你想的那样。” 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玩笑,活跃气氛的,但是齐霄这样正经的严肃澄清,反而有些怪怪的。 阮颂看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一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放松了,不管两人曾经如何,毕竟已经十年没见了,这十年中完全可以长成一个陌生人,这样的玩笑大概过了。 她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毕竟饿了好久,她是真的饿了,而且吃东西时候也不用说话。等气氛缓和一点,她再问问一些当年不记得的事,然后看他能不能帮她。 懒泉没有夜市的习惯,但齐霄毕竟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他听了以后,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然后直接定了位置,八点,两个人。 阮颂看他打电话竟然不用搜索,而是直接拨号码,不由暗暗叹服他的记忆力。 订的餐厅位置不算远,开车二十分钟,在城市的边缘一栋漂亮的别墅里。他们到的时候,门口站着两个人,看见齐霄连忙迎了上来,阮颂看那装束也不像是厨师,正在狐疑中,就被那个中年妇人握住了手,微微一握,亲切而又过分亲昵:“欢迎你们过来。” 原来他们不是去餐厅,而是来了人家的家里做客,但是说做客,却又没有客人的样子,主人战战兢兢,似乎欠了一大笔债似的。 齐霄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由着主人领着到了餐厅,简单说了几句,便开始向厨师点了几样菜,然后又问阮颂有没有喜欢的,阮颂没有什么忌口,便让厨师做主。 等周围人都下去了,他才向阮颂道:“试试吧,他们家的厨师以前在南迈做过,手艺不错。” 阮颂听见南迈,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齐霄见她有些恹恹之色,道:“是不是觉得我们来吃霸王餐的?不用心理负担。他欠了我一笔债,今天要是菜合适,这笔债就算抵了。” 阮颂哪里是因为这个,但也不便解释,只嗯了一声。 主人很快又送上了珍藏的美酒,不知道哪一年份的,醒了酒送来,只闻着便是一股酒香。 阮颂不想喝酒,齐霄拎着醒酒壶,为她斟了很小的半杯。 -- 第154页 “当做久别重逢吧。”他给自己倒了半杯,举起杯子,“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这话平时听起来只觉得矫情,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由着他这样说出来,阮颂只觉得心里也微微一动,刚刚两人那小小的龃龉好像一下一扫而空,她也举起了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齐霄已一饮而尽。 阮颂忙道:“你的伤不适合喝酒。” 齐霄笑:“这哪里是酒,这只能叫水。”他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放下了酒杯。 厨师手脚很快,不多一会,凉菜先上来了,最开始一道是懒泉当地的一样特色,茶叶沙拉,酸涩的茶叶和成片的卷心菜,再混合上切片的西红柿,点缀是炸过的豌豆还有别的豆子,混合辣椒和蒜。 这样的特色菜是很开胃的。 但那辣椒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加多了,阮颂夹了一片翠色的卷心菜,吃了一口,里面的辣椒混着蒜油一下冲击到嗓门,差点被呛道,她忙放下筷子,捂住嘴咳嗽起来,一只手很快出现在她背上,然后轻轻拍了拍,动作很轻柔。 阮颂想要他不用拍,一说话顿时咳嗽更厉害了。 这时候他另一只手端来了水,将那水送到她面前,阮颂双手捧着水连忙喝了一口,终于缓了一点,脸咳嗽的微红,她这边止住了。 刚刚坐好,却看见齐霄微蹙的眉头,还有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的主人夫妇,两人有些不安站在另一边。 齐霄:“好些了吗?” 阮颂见主人夫妇模样心里有些不忍,摆摆手:“没事,只是吃得有点急。” 齐霄:“是不是菜有点问题。”他看起来有点生气了,颇有点要开始借题发挥的模样。 阮颂摇头:“菜还是很好吃的。是我吃急了。” 齐霄听了她的话,半信半疑,他伸手拿起筷子,夹起那片阮颂咬过了一口的菜,然后吃了下去。 阮颂一瞬愣住了。 这个行为实在有些……过界了。 但齐霄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吃完了,看向阮颂说:“这个有点辣,少吃点。” 说罢,他抬头看那主人,并没有为难他:“还有别的菜有辣椒吗?有的都换一下。” 那主人非常感激看了阮颂一眼,立刻去了。 然后齐霄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面色如常开始准备试吃第二个菜。 阮颂一时又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因为呛了一口,又喝了点酒,她的脸微微红起来。 后面的菜有些的确很有南迈风味,用料还算地道,虾酱鸡,还有椰浆饭都不错,阮颂本来也饿了,不知不觉吃了好多,吃到最后,她不由微微庆幸自己幸好穿得是齐霄的衣服,还可以不动声色松一颗皮带扣。 吃到最后,明明有些饱了,但还是忍不住又吃了几颗水果,这一下,真的站起来都觉得有些累人。 齐霄倒是吃得并不多。 他做事很克制,即使饿了很久仍然保持着如常的饮食,阮颂不由暗暗佩服。 出了别墅区,外面仍然等着接送的汽车。 其实阮颂不喜欢坐车,在汽车这样狭小的空间中,一个身量体积比自己强悍的人总是能带来压倒性的气场,每次在这时候,齐霄那种懒洋洋背后的某种锐利气息便会格外强大,让她有一种不自在。 而且今晚吃得实在太多了,想说的话还没说,阮颂沉吟了一下,先问了现在的局势安不安全。 她一问,齐霄立刻就明白了,他笑:“那我们就走回去吧。” 阮颂想着齐霄的伤,忙道:“不用,走一段就行了。” 他向身后的两个手下一点头,然后汽车停下了,隔得很远很慢开在身后,而其他的人很快散在了很后的后面。 阮颂暗暗叹服,问:“为什么你一点头,别人就知道你是要干什么?” 齐霄看起来也比较放松,笑道:“默契吧。”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雇佣兵和雇佣者怎么可能有这么明显的默契,立刻收住了话尾,好在阮颂并没有怎么在意,她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事。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旁边有啾唧嚯嚯的虫鸣,到了夜晚,仍然是觉得热,热气好像是从地下冒出来一样,身旁的齐霄身上淡淡的酒味若隐若现。 两人聊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但阮颂很多时候很多东西都模糊不清。而齐霄也并没有她想象的知道的多。 而长大后的事情,她更不想再提,一想起某个人,便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我记得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齐霄最开始打断了静谧,他伸手比了个位置,然后移到了阮颂的头上,“现在都这么高了。” “我还记得最开始第一眼看到你,你睡在车厢里,就跟一只掉了毛的小猫似的,另一个小丫头欺负你,说你要死了,要抢你手上的手链,你本来已经没劲了,满身的伤,却又跟活过来一样拼命和她抢,只是还是没抢过她。”他说起那条手链的事,阮颂对这些记忆已经很模糊了,而且想得多了,就会开始头痛。 “后来那条手链还是被抢走了,你的手也受了伤。说来也奇怪,本来我看你那么珍视那条手链,以为你会难受死,没想到手链没了,你一下就安静了。” 阮颂道:“已经失去的东西,再去难受,也没有意义。” 齐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通透,赞许道:“你能这么想,很好。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无论过去经历了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未来才是值得期待的。” -- 第155页 他说完了,看阮颂,等待她的回应,只见阮颂却是无意识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齐霄忽然喊了一声:“阿颂。”他看着阮颂,想要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阮颂嗯了一声,她现在满脑子想着今天在齐霄房间里面想出来的主意。 她忽然收住脚,抬头看齐霄,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 “阿哲,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好。”他立刻道。 阮颂愣了一下:“你都不问是什么?” 齐霄道:“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谁让你是阿颂呢。” 阮颂闻言不由一笑,这是非常的信任了,她便道:“还记得当时除了手链我身上还有一样东西。”她站定,微微扯下衣领,从纤细的脖颈上拉出一根红绳,上面是一个并不完整的玉坠。 “还记得这个吗?”她扯着递给他看。 齐霄微微低头,少女身上沐浴气息和淡淡的酒味瞬间涌入鼻腔,如同有一束琴弦在呼吸中瞬间拨动,他伸手接过那玉坠,玉坠上面还有残留的体温。 “这是你当时碎掉的那个?”他还记得。 阮颂点了点头,她说:“这个玉坠是我父母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但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样的,这应该是定做的,那如果我现在按照这个玉坠的模样开始批量制作,放在你的不同的渠道进行销售,流通在不同城市,那只要他们看到,就一定会关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低着头拉着她的玉坠,于是她的声音就像在他耳边呢喃,那软软的气息和声音近在咫尺。齐霄捏住玉坠的手猝然收紧,阮颂见状一惊,忙拍了一下他的手:“小心,不要捏坏了。” 她说着话,一直到说完了,其实每个字他都听到了,但每个字都在脑海盘旋,一时竟然没有明白她意思,几秒后,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她仰脸期待的表情,他下意识微微点了点头:“是个好主意。” 阮颂闻言顿时一笑:“你同意了?” 月光下她的笑靥有种惊心的动人,齐霄的目光很难再移开。 阮颂又道:“可惜这个还有一小半,和我以前刻在石头上的一些东西都放在了老坑矿场,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她又问:“阿哲你有没有机会能再去到那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坦白,“其实我之前来叠翠就是听说阿里奥经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屏山看货,路上就会经过那里。如果方便的话,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去找找就可以了。” 齐霄道:“原来,你来屏山是为了这个。” 阮颂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她来屏山的确主要是为了这个,那时候她早以为阿哲不在了。 那样赧颜的模样,让他鬼使神差伸出手去,几乎下意识,单手轻柔至极捧住了她半张脸。 阮颂一时愣住,她退了一步,齐霄的手温热滚烫,他的手立刻松开了,摊开手给她看手里的东西,一只扑着光来的飞蛾。 那飞蛾扑棱着翅膀飞了,他目光微动,说:“你要想去,我带你去。” “真的?太好了!” 走了这么久,感觉齐霄的速度变慢,阮颂想着他的伤,便停下了脚步:“有点晚了,我们坐车回去吧。” 车子很快开了过来,阮颂很贴心很狗腿,先跑去给他拉开了车门,得了旁边他手下赞赏的目光:这的确才是在齐霄身边的女人应该有的态度和眼力劲。 齐霄上去坐下便道:“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阮颂很谢谢他的帮助:“无事都要献殷勤,那我现在更应该殷勤一点,免得阿哲你觉得我不懂事。” 齐霄道:“你的确不见得怎么懂事。” 阮颂轻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和齐霄总是有种莫名的亲近和和亲和感,不知不觉她便放松了,就跟小时候一样,不客气道:“哼。那又如何。” 她说完这话,就感觉前面汽车的速度飘了一下,两个人也跟着晃了一下。 阮颂抬头,只见一时没控制好速度的司机脊背挺得笔直,从侧后面看去,就好像脊背和脖子还有脑袋都在一条线上似的。 之前没注意,现在看才觉得奇怪,她看着司机,齐霄也跟着看向司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齐霄看过去一瞬,阮颂只觉得那司机忽然好像更挺直了。 她疑惑压低声音问:“你们懒泉司机开车为什么这么有风格?为什么这么挺直?为了显得高?” 齐霄听完她的话,就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哈哈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笑得快要弯腰下去。 阮颂愣愣看着他,实在不知道是什么特别话会让他觉得这么好笑,根本没有笑点啊,她呆呆的模样,让齐霄笑得更大声了。 那天齐霄笑着下车的时候,阮颂觉得自己跟着变成了一个猴,从她下来开始,齐霄身边的人无论是谁目光敏捷扫过她,一度让阮颂悄悄摸了摸脸,疑心自己脸上有东西。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之前太累,阮颂睡过了头,等她从齐霄旁边的房间而不是齐霄的房间走出来的时候,碰到的人看她的目光又不太一样了。 阮颂得了门口留下的两个雇佣兵带着的一张打印出来的留言纸条,才知道,昨晚后半夜,齐霄连夜去了屏山,他说是处理一点生意上的事情,同时要处理前两天发生的那场意外,根据事情处理的情况,最短一周最长一个月就会回来。 -- 第156页 上面还留下一个电话号码,是齐霄的。 阮颂将电话号码录到自己的二手旧手机里面,然后拨出去,响了一声,挂了。 她正要发消息说这是自己的号码。 电话就拨了回来。 “阿颂,醒了?”是齐霄的声音。 “嗯,醒了,对了,这个是我的手机号。”阮颂说。 “我知道。”齐霄应了一声,“记得好好吃早饭。我现在有点事,迟点联系你。” 电话那端是呼呼的风声,很快挂断了。 此刻站在直升机门口的手下看齐霄,他快速检查一次降落装置和武器配置,然后向后面的同伴点了点头,率先从机舱门跳了下去,飞机下面,正是苍翠如屏的屏山。 降落伞在半空打开,如同碧色的云。 ~* 从后门可以有一道暗门直接进入到叠翠的前厅,阮颂刚刚已出现,阿里奥就热情迎了上来,问她今天想干些什么。 热情说,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阮颂压低声音:“经理,我和老板只是普通朋友,您像之前一样对我就可以。” 阿里奥也压低了声音,热情洋溢笑道:“小水小姐,我就是和之前一样对您啊。” 阮颂想,能好好做生意的,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抵上的。 不过,也因为有阿里奥的热情配合,阮颂的玉坠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根据他的特别建议,除了批量一部分的生产,还可以用高档的材料雕刻放在更好的门店销售,这样覆盖的受众不同,效果更好。 只是玉坠少了一小截,到底还是不能成整体,齐霄一直没回来也没有电话,阮颂不能打扰他。 她凭借模糊的记忆画了一些图纸,但似是而非,总觉得差点什么。 这天下午,她正在费神,手机忽然响起,上面是齐霄的名字。 她伸手接过来,听见对面说:“准备一下,阿颂。明天让阿里奥和克里他们开车带你来老坑矿场吧。我在这里等你,坐一点的船。” “好啊!”阮颂一下站了起来。 ~* 此刻的屏山老坑矿场,简单的清理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新收编和整合的手下正在一个一个接受培训和背景核对,而矿场旁边附着的寨子也做了清理,里面的来挣钱的女人们都被驱逐了出去。 原来的朱管事笑着给齐霄献宝,推过来一个年轻的姑娘:“这个阿清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技术很好的,您不知道,她那双手……” 齐霄看他:“你试过?” 朱管事无比谄媚:“这个——您看一眼,保准喜欢。” 齐霄目光渐冷,看也不看那姑娘:“我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丰富,带走。” 他顿了顿:“所有的女人,全部都带走。” 过了片刻,朱管事又过来:“所有的吗?不论大小?” 齐霄的副手上前一步,目光冷冽:“是不是想死?什么货色也敢往齐老大这里送?!滚!” 朱管事哭唧唧,擦了把汗:“可我们这里的两个厨娘都五十了,可以留下吗?都是很本分的,是我远房亲戚。” 远远那两个头发花白的厨娘颤巍巍行礼。齐霄高抬贵手,挥手示意同意了。 然而就在第二天凌晨,齐霄忽然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但这个是他的私人手机,非亲信伙伴不知道,他看了一眼,放下正在擦的枪,接了起来。 对面传来一个低沉克制的声音:“喂,齐先生,是我。” 这个声音只需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齐霄沉默了两秒,声音瞬间警醒:“韩七爷。”在那一瞬,他几乎想完了所有的可能,却没想到对方是说这样的话:“我想见你一面,关于史密斯说的那件事,我觉得还是保守了。” 齐霄道:“小七爷的伤都好了?一醒来就开始计划是不是急了一点。” 韩其轻嗤一声,那淡淡的音调几乎让人能想出电话对面清冷矜贵的男子冷情的模样:“我的时间有限,不想在这件事上花太多时间。” 齐霄想了想道:“见面的时间可否放在明天?” 韩其道:“今天下午三点,你来见我,或者我来见你。” 齐霄看着另外一个手机闪过的短信消息,顿了一秒:“你不用过来,我来南迈。” 他挂了电话。想了想,重新拨了一个号给阿里奥:“明天我有事计下午六点才能回来,你想办法让阿颂晚点出发,六点到达。但不能让阿颂知道我不在,还有,我的身份,不能让阿颂知道。” 阿里奥顿时瞌睡都醒了。 从懒泉开车去屏山,正常车速不过三个小时,遇上路况麻烦的是四个小时。 但阮颂明天是走水路,中午一点的票,一个小时就能到屏山,然后再开车前往,怎么也拖不了四个小时。 于是第二天在到达了屏山后,阿里奥磨磨唧唧去找车,浪费了一个小时,又慢吞吞上路,又浪费了一个小时,路开到一半,他没辙了,说自己的肚子痛,只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却没想到阮颂早就等着了。 “那经理您好好休息,我来开吧。” 她坐进了驾驶位,一松手刹,给油起步,车速迅速提升上去,方向盘挥动之间,阿里奥伸手拉住了旁边的扶手,满脸惊悚。 -- 第157页 这一回,在阮颂的掌控下,他们到达老坑矿场的预计时间还是生生被缩短了一个小时,距离齐霄要求的六点还有两个小时。 眼看离老坑矿场越来越近,阿里奥心里发急,齐霄是个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下达的任务只有完成这一个选项,从来不听任何解释。如果提前到了哪里,指不定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没有处理好,谁不知道老坑矿场半荒废以后几乎成了个寻欢作乐的低等妓寨。 到时候这位小水小姐看到了,两人一闹翻……遭罪的还不是他。 阿里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在经过最近一座寨子时连忙喊道:“等一下!” 车子缓缓停下,阮颂疑惑回头,阿里奥笑了笑:“我突然想起,我要给我老婆买个礼物,就是这里的特产,她最喜欢。”他擦了把汗,“我下午看看,你在这里等等我。” ~* 此刻南迈的会面已接近尾声,屏风里面的宾主尽欢,刚刚达成了一条“田氏伐齐”“下克上”的决定。 齐霄看着对面的韩其,举杯:“预祝合作愉快。” 史密斯笑:“要彻底除根关键是要仰仗阿哲你的支持。大先生的行程我会提前做好处理,当然,资金这方面你不用担心,只是人需要你这里全力配合。” 齐霄声音带了恨意道:“这也是我的家事。既然他那么喜欢玩弄别人,我到时候会好好招待他的。” 韩其举起杯子,两人轻轻碰了一下后,他一言不发,饮了一口,放下杯子,向齐霄点了点头。 手落下的时候,他袖口间露出一段妖冶的红。 那红色的丝线上穿着一颗颗玛瑙佛珠,还剩下一段垂下来,落在他修长的手腕中,有种禁欲的华丽。 齐霄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 韩其似乎有些不解他为何明知故问:“念珠。” 齐霄笑道:“我自然知道是上面的念珠,我是说,你为什么用这样的腰绳来系?这不是风月姑娘们的标志吗?” 韩其面色微微一变,抬眸看向手腕,如同触及什么,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一手按住了额头,似乎在极力思考着什么。 自从他当日从手术室醒来,他便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那一场惨烈的车祸,他足足两个月才彻底醒过来,肋骨断了四根,头部重创,所有的记忆都有短暂的缺失,经过治疗恢复后,现在的他康复良好,他记得母亲的眼泪,记得父亲的死,甚至记得别墅的水族箱里面有几条鱼,但却不知为什么,仍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或者是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他没有答案,他醒来以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苏明敏,她哭着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也是他忘了的那部分,但他看着这个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女人,却知道不是。 他问过身边的人,可无论是东姐还是宋加洛,又或者是丁文山那瓦,对待他的询问都是摇头,最后他得到的都是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但他仍然隐隐觉得不对,直到他在别墅窗外的缝隙看到了这根剪断的红绳。 只是很普通的红绳,却让人莫名觉得熟悉。 他捡起那根红绳,用红绳重新串好了散落的佛珠,带上手腕,原本空荡荡的手腕忽然觉得安稳了些。 韩其伸手摸着佛珠,精致的袖扣上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什么是腰绳?” 史密斯知道这个:“听说风月场所的小姐都会在腰间系一条红绳,是为下海系红绳。听起来,真是浪漫。” 史密斯一说完,韩其和齐霄的面色都微微变了。齐霄仿佛想到了什么,手指一瞬收紧,他垂下眼眸,藏住眼底的情绪,伸手端起杯子缓缓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那是他的另一部手机,上面只有唯一一个号码。齐霄看了一眼,伸手接了。 “喂。”齐霄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了好些,和方才的桀骜冷峻神态大相径庭。 手机的音量不小,里面的声音隐隐穿过手机:“阿哲,你是不是已经在老坑矿场了?不好意思,我们还要等一下到。” 齐霄道:“没关系。我正好有点事。你慢慢过来,不着急。” 他说了几句,场上另外两人都没说话,齐霄挂了电话,史密斯见状不由笑道:“阿哲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你向来对女人没什么耐心。怎么?现在还自甘堕落被管着了?” 齐霄眼睛带着晦暗不明的笑看着韩其:“她不一样。” 韩其毫无兴趣,他只看着自己手腕的红绳。 齐霄缓缓:“她就像个太阳。” 史密斯道:“哦,那她一定是位非常美丽的小姐。” 齐霄问韩其:“是啊,非常漂亮。韩七爷,想看看照片吗?” 韩其毫无兴趣:“谢谢,不用。” 第63章 我只是看这位漂亮妹妹生…… 阮颂在车上等了快二十分钟,仍然没有看见阿里奥回来,便渐渐有些发急。汽车一直没有熄火,身后的跟着的车辆是齐霄安排的保镖克里,但这并不能保证安全。 从进入屏山开始,她的神经就开始紧绷,这毕竟是一片无主无法的土地,各处的势力盘根错节,相互交错的管辖区域让人永远不知道后面会是哪一位掌权者在定规矩。 通行凭证是各处势力最终平衡下来的结果,一般来说,拿着凭证或者由人担保进入屏山来做生意不会有特别的麻烦。 -- 第158页 但这也只是一般来说。 意外和贪婪都是不可预料的。 阮颂想给阿里奥经理打电话,拨了出去,才发现这里连电话信号都没有。 ——大概也是因为知道,所以阿里奥连手机都没有带,还放在副驾座位旁边。 她从驾驶室看出去,这是个很破败的寨子,和不远处贫瘠堆叠的梯田相对的一块平地,三三两两是简陋的屋舍,这些屋舍大多都是草屋,木桩做骨架,架空在地上,编制的草帘子层层堆叠捆绑成墙壁。 更多的是像两张扑克牌相靠搭建的草房子,这种草房只有简单的骨架和屋顶,没有窗户,没有门,从外面就可以直接看到里面,布满灰尘和长绳从里面的屋脊拉出来,上面零零落落挂着新洗的衣服。 一条满是尘土的土路横贯寨子其中。 三三两两零落的人在地上随便铺着塑料布,上面有的是不知真假的原石,碎料玉片,还有新猎的兔子或者新收的玉米,无一例外,上面都是一层薄薄的灰。 更没有什么客人。 ——所以,刚刚下午的阿里奥就像是天降的财神,一下吸引了所有摊主的目光,他慢慢的看,转过弯就看不到身影了。 在屏山深处或者边地,各种各样的聚居点常常都是以寨子的形式存在,只是现在即使在懒泉这样的农村地区也会有很多都是木板搭建的房子,屋顶盖得是毛竹片编制的屋顶。 但这里却没有。 实在太破了。穷则生变。 阮颂目光第二次扫过前面的草屋。 在这样破败的地方,他们的汽车和阿里奥的装束就像夜间明目的灯光,不时引来三三两两村民和屋舍里面的人的目光。 赤足走来走去的男人和面目麻木的女人们都穿着对襟布搭扣的深色衣服。女人们的衣衫大都很宽松,唇上涂着不合时宜的红,和深色的皮肤相对,更显出几分妖气的诡异。整个寨子里没有小孩,只有神色阴鸷的中年人。 而现在,那些无所事事的中年人,也在有一眼没一眼看着他们的汽车。 这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阮颂伸手按了按腿边的匕首。 又等了十分钟,阿里奥还是没回来。 阮颂是真有点坐不住了,她定了定神,挂了倒挡,汽车缓缓后退,一直退到后面两个雇佣兵的汽车并排处旁边,她缓缓降下车窗玻璃,看着旁边的克里。 “经理进去了很久,他没有带手机,你们方便去一个人看看吗?” 开车的克里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比另一个单眼皮雇佣兵看起来要好说话一点。 “没关系,再等等。”克里毫不紧张说,“也许阿里奥在这里有个‘老朋友’,半个小时不算久。”他一只手举到脸旁边高,又握住收了回去,侧头笑道,“这么说吧,这里的姑娘虽然不爱洗澡,但是……嗯,经验非常丰富。”这里离老坑矿场很近,在老坑已经被拿下的情况下,安全是不成问题的。 阮颂听懂了他后面的话,脸微微一热,心里却是一惊。这个寨子看来是个半荒废的低级妓寨。这样的寨子一般都是矿场的附庸,在矿场除了偶尔来的客人和司机以外,还有为数不少的矿工,这些矿工有些是当地人,也有亡命之徒,精力丰沛,对他们的需求不能不考虑。 她再转头透过车窗看外面那些女人,立刻发现了更多的细节,这些风尘仆仆的姑娘大多都没有穿内衣,外面套着的长筒裙和外衫也是松垮垮的,风吹起来的时候,灰尘盖住她们的脚,也吹到了微黑的身体上。 现在还是白天下午,还不到正式的上客时间,但陆陆续续出来的女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站在简陋的草屋前,准备先找个好位置。 而等这些女人陆陆续续出来以后,那些年纪稍大一些的摆摊卖石头和玉米的摊主都开始收摊了。 本来也没什么客人,可能一天也卖不出去什么钱,要是碰上了来寻欢的人惹了麻烦,多的事情都出了。 阮颂一瞬想到了当年小时候,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浑身是伤又是血又是吐的模样扔在一堆新“进来”的孩子堆里,便是有这样的寨子里面的小管事来挑选,花上不多的钱,买回去以后,稍微收拾,就可以开始“挣钱”了。这样的同伴大多已湮灭在矿场的发展中。 小时候不知道,直到现在亲眼看到,才知道自己差点面临了一条多么可怕的路。 克里见阮颂脸色发白,有些不安,便还是道:“小水小姐要是觉得不放心,我去看看。” 阮颂点了点头:“那你小心。” 他利落下了车,手上的枪一转动,插到了腰间的枪套上,不疾不徐向前走去,没多一会,便越过了前面拉客的女人和小摊贩,接着拐了个弯,也走到了右边的房子前面看不见了。 但快十分钟过去了,克里也没有回来。 阮颂这下是真的紧张了。 她转头看旁边还剩下的另一个单眼皮雇佣兵,对方看起来并不紧张,倒也没有放松警惕。 正当她迟疑的时候,忽听前面传来动静,阮颂看清走过来的人,顿时松了口气,只看是几人簇拥着阿里奥和克里两人并行而来,阿里奥手里还拿着一个漂亮的小盒子,并向汽车这边举了举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在这里已快耽误一个小时了。 -- 第159页 她连忙解开了汽车的门锁,只等着阿里奥过来。 就在这时,忽听见一阵轰隆隆的机车声由远而近,远远看见一阵尘土飞扬,片刻,咳嗽声中,灰尘停了下来,几辆机车甩了尾在地上留下重重的刹车痕迹。 几个穿着短袖脖子上挂着玉龙的年轻精瘦男人手里握着刹车,停在了两辆汽车前面,男人们从车上跨下来。 他们先看了车,再看向走到了汽车前面的阿里奥众人,为首的年轻人向人群走了一步。 “叔叔,好生意啊。”为首的年轻人痞痞看向阿里奥身旁那个寨子里面的老管事,向那老管事道,“这老坑矿场刚刚易主,生意就上门了,好兆头,好气象,难怪说新开的茅坑都要香一香。” 老管事看那年轻人,蹙眉:“二龙,你怎么回来了?” 二龙道:“我这不是良禽择木来了嘛。之前叔叔你叫我回来,我说不回来你生气。现在仇龙偷袭懒泉反而被抢了地盘,垮得一塌糊涂,我这不听您的话,赶紧给自己还有兄弟们谋个好路子吗?听说今天新老大就在老坑矿场。” 阿里奥和克里对视一眼,目光冷峻。 老管事闻言咳嗽一声:“那你还不快去准备准备,跑这里来抽什么风。”说罢,又客气向阿里奥道:“谢谢先生光临,那您忙吧,我就不送了。” 阿里奥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也看出这老管事现在不想在齐霄的地盘上惹事,正中下怀。他点了点头,捏着盒子和上面的路凭,伸手拉车门准备进去。 二龙正站在车的另一边,就着的后视镜梳理自己灰扑扑的头发,一边信心满满得意洋洋:“什么叫抽风?我办事叔叔还不信吗?这回准能成。听说那玉豹子不是喜欢美女吗?之前还叫人去南迈找过——嘿嘿,我可问过老坑矿区的朱管事了,说他一来就嫌那里原本的货色不行都赶走了。”二龙笑嘻嘻,眨了眨眼,“所以——我这两天花了大价钱请了两个回来。” 他一边说,手下的小弟就将机车后面两个年轻姑娘推了过来,两个女人一路奔波,满脸满身是灰,看不出模样,但声音不错,身段也称得上玲珑,一个小弟拉着一个姑娘转了一圈给老管事看。 “怎么样?叔叔,比你这的头号种子年轻时候还要漂亮是不是?这都是我妹子,只要能跟玉豹子搭上线,得了他的庇护,就他手指缝里漏点,也够我们小坑寨喝上一壶了……” 说着说着,二龙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管事正要纠正他那不详的错误用词,就看见他的目光定定看着后视镜,然后下一刻,他忽然嘶地倒抽一口凉气似的笑了一下。 另一只手伸手拉住了汽车的门。 “让我看看,发现了什么。”二龙说。 正在要开的时候,一支枪顶住了他的后脑勺:“我要是你的话,最好松手。”不知何时出现的克里站在他身后。 他的手下全部都紧张起来了,全部拿着枪对准了车上的人和二龙后面的人。 雇佣兵的话并没有吓到二龙,他笑了笑,双手举起来,歪了歪头去看神色难看的阿里奥。 “这是你的?不好意思。” 二龙笑,既向身后的人,也向阿里奥说:“我只是看这位漂亮妹妹生得面熟,想和她说说话,问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去和我们的新老大吃个饭。不用紧张,毕竟大家都是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我看就是这位妹妹的模样,就这么当个司机真是浪费——老板,你来一趟不容易,想一想吧,她得了新老大的青睐,你们在屏山拿货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话,他又补充道:“以为我骗你们?听过南迈韩家吗?韩家老爷当年为了见到仇老大,那时候可是连自己的女人都送了出去,一晚上陪到天亮。后来你们猜怎么着,后来……他韩家可是独一份的货源,瞧瞧现在的韩家混的多好——” 后脑勺的枪机械上了膛。二龙终于闭上了嘴,但也没有真正放弃,他笑了笑准备举手退下放行:“行,不愿意就算了。有些事勉强不来。” 他的算盘打得精,想走可以,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这四人开车前行,也绝对跑不过他们灵活的机车,在狭窄的山路上,事情就好办多了。 二龙想的,阿里奥同样知道。但齐霄在出门之前交代过不能暴露他们的身份。他迟疑了一下。 整个场面一时僵持。 驾驶位的阮颂一手紧紧握着那匕首,一手按在方向盘上,嗓子发紧,她的脚放在油门上,只要有机会就可以不顾一切冲上去——但汽车另一边的阿里奥却迟迟没有上车。 阿里奥想了一下,没有上车,选择先给齐霄电话,电话响了第七声接通了,里面还有激烈强悍的风声,是螺旋桨的声音,得知齐霄刚刚到老坑矿场,阿里奥顿时微微松了口气,将这边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是不是要——”他压低了声音问,只要报出自己和齐霄的真实身份,这样一切都解决了,但只是开了头,齐霄立刻打断了他,先问,“小水在你旁边吗?” 阿里奥看了一眼车里紧紧握着匕首的阮颂。 “小水小姐在车里。” 齐霄听了微微松了口气,先道:“我的真正身份,绝对不能让她知道。”那让她唾弃让她厌恶的曾经的屏山那些站在高处的施恶者的身份,那是他的阿颂绝对不会想要知道的东西。 -- 第160页 在屏山通常都是以代号和标识标明自己的身份,真名反而只有身边亲近的人知道。外面的人都知道现在屏山的二把手是玉豹子。 但现在这个情况,在不暴露他身份的情况下,又不能流血冲突,并不好办。 齐霄沉吟了一下,很快有了主意,向阿里奥道:“你去告诉那个蠢货,你同意他的建议,但你要和他一起亲自送过来。” 第64章 “你骗我。” 二龙很高兴阿里奥的这份“识时务”,听得他同意后顿时眉头一松,笑起来,“这就对了老板,美人到处都有,但机会可难得。” 阿里奥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像看个死人一样平静:“那就请前面带路吧。” 在车里,阿里奥简单向阮颂说了情况,齐霄已早老坑矿场等着都已安排好了,让她不必担心。不到半个小时,就从小坑寨到了老坑矿场。 和模糊的记忆中的情景不太一样。 小时候觉得宽阔很大的老坑矿场,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半回的山谷和一片坑坑洼洼的空地,到处都是破破烂烂,如同荒废的坟山,不远处是木头搭建的住房,住房以前的屋檐因为年久失修在雨水的浸泡下竟然长出了蘑菇。 小时候觉得怎么都跑不出去的地方,现在看来,却是这样的狭窄逼仄。 机车在汽车前面停下来,扬起厚厚的灰尘,他们的车在后面等了一下,阿里奥先下了车。 二龙最先跨下机车,看清前面早就等着一群人,他立马整了正衣衫,然后在手心呸了一下,摸了摸凌乱的头发,脸上带着笑向前走去。 人群的最前面是个黑脸横肉的中年男人,身后几人大概是他的拥趸,各个面色冷峻,而在中年男人旁边,站着的便是齐霄。 二龙先看了一眼朱管事,目光立刻就向齐霄身上滑过去,还没有说话,朱管事就道:“你找我何事?” 二龙脸上堆着殷勤的笑:“朱大哥,我是想见玉——” 朱管事上前一步,一手搭在他肩膀:“我就是。” “你不是朱——” “猪什么猪?我是玉豹子。”朱管事目光压下来,手在二龙的肩膀加大用力,二龙到底是在外面混的,怎么不知道这等暗示,只是仍呆了呆。 朱管事问:“说吧,什么事?” 二龙迅速回过神来:“那个,那个——”他回身,招呼自己的小弟,将自己带的两个美女一并带过来,同时给刚刚下车的阿里奥一个眼色,再转过头来,向朱管事和他身边这个英俊的男人笑着推荐,“给玉豹子大哥带了几个知冷知热的姑娘,要是不嫌丑的话,就留着陪您。” 那两个风尘仆仆的美女已简单擦了脸,站在前面,皮肤微黑,但容貌称得上端正秀丽,正笑吟吟看着这边。 而刚刚打开的汽车门,阿里奥旁边,刚刚下来的阮颂面色肃然毫无笑容冷冰冰站在那里。 但只是这一瞬,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阮颂身上。 阮颂也在打量着这位传说中在屏山跺脚就会地晃一晃的人物,黑,且奸相,小三角眼,肚子还有点大,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玉豹子的玉颜,也没有豹子的敏捷。 一个人的名字或许不能反映出他的真实情况,但是他的外号一定是最贴切的。但眼前这个“玉豹子”反倒像是个“熊瞎子”。 倒是站在他旁边的齐霄看起来颇有点契合传闻的意味。 她看着齐霄,齐霄也看着她,然后他转头向朱管事说了一声:“玉大哥,那就多谢了。” 假装玉豹子的朱管事立刻笑“不客气,不客气。”被齐霄看了一眼,他顿时收住了笑,勉强稳住自己的气势,向前面道,“那齐老板就先选吧。” 齐霄从高高的石阶缓缓走下来,他目光看着阮颂,嘴角带着微微的笑,越过人群,走到了阮颂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这个,我要了。” 阮颂眉头微蹙,伸手想要推他的手,他压低了声音:“都是演戏。配合。” 阮颂生生顿住了手,站在那里,齐霄低头轻轻一笑,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真乖。” 然后,他一手揽住阮颂的肩膀,转身向来路的屋舍走去,阮颂没说话,等两人越过了人群,阮颂噗嗤一声笑起来。 “没想到你演这种角色还挺像的。” 齐霄做出一副肉痛的样子:“还不是阿颂你生得好看惹了这场风波,刚刚阿里奥给我打电话,我不得不花了大价钱才和这玉豹子达成了交易,让他答应我,由我作为客人先选。” 阮颂不信:“你骗我。” 齐霄笑了:“阿颂你就是聪明。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只是卖了一张老脸加一点让利。” 阮颂这回有点信了:“……那会影响你吗?” 齐霄闻言顿时好奇:“怎么?觉得内疚?” 阮颂道:“觉得这个玉豹子真是人渣……” “阿嚏。”齐霄猛然打了个喷嚏。 外面的说话声渐渐小了。 阮颂还记得这一间屋子,是当日他们分离时候阿哲他们待的四面漏风的房子,那时候在惊雷下,觉得这房间好空,好大,现在站进来,只觉得这房子低矮逼仄。 齐霄走到一个地方,站定转过身,看阮颂:“阿颂,还记得这里吗?” 阿颂点了点头,空气里都是闷热陈旧的碎木味,仿佛这个屋子随时都会垮塌,但在阿哲站的地方,居然还放着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床上整齐干净,只铺着一张席,床头是一床叠好的薄被,看起来便有人在住。 -- 第161页 阮颂道:“以前睡在这里地上的时候,总想着要是有一张床就好了,肯定不会再发热,没想到,现在这里还真有一张床。” 齐霄笑了笑,站在地上,也跟着阮颂的目光重新打量起这间屋子。 阮颂目光看完了屋子,便停下了悲春伤秋的回忆,悄悄走到门边,去看外面,只见阿里奥和克里几人被那“玉豹子”客客气气请了上去到了上面会客的主屋。 阿颂看了一会,忽听见身后耳朵旁多了一个声音:“看什么呢?” 她伸出食指在唇上压了下:“嘘。” 然后继续看外面。 不多一会,二龙他们也被请了上去。 连同那两个美女。 阮颂眼看外面人走得差不多了,顿时心里一动,在这一刻,只觉得齐霄的呼吸就在她后面的脖颈上,滚烫、灼热。他一手从后面撑在她头侧面,又微微压低了身形,即使没有回头,她也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虽然这个人是阿哲。但阮颂心里仍然生出了某种本能的不安。 她微微站起身子,一手先扣住他手腕,将他的手拉下来,然后才转过身来:“我们现在可以去外面看看吗?我记得我放东西的位置不远。” 齐霄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下了眼眸,看着她抓着他手腕的手,就像一只本在捕猎的猎狐松开了利爪,他说:“可以。” 在齐霄的建议下,他们从后门悄悄走了出去。 这片矿区早已半荒芜,居住区域以外是光秃秃的玉矿石碓,原本特殊的地理结构,经过以往被胡乱开山,剩下大量的缝隙和坑洼。 而在矿区斜面边上原来采选籽料的河道已半干涸,里面现在被翻过了几次,除了以往扔下的采玉废弃尖锄,能找到的大多都是低劣的下等料。 阮颂跳下了高脚木屋,看了看依稀的模样,凭着记忆向前走走停停,四处的矿场看似没有人,但在阮颂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看见齐霄目光的人都默默转过了头去。 阮颂道:“这里怎么变得这样了?” 齐霄回答:“这里一直这样。” 阮颂想了想:“以前这里是有水的。” 齐霄道:“新修电站以后,这里的水渐渐枯了——不过,你要是想看水,屏山还有另一个地方,非常漂亮,那里有温泉,和懒泉的不一样,泡着很舒服,你要是想去,我们下次可以去。” 阮颂目光在前面的路上,随意嗯了一声。 齐霄便开始细细的介绍那处风景的美妙。 阮颂在河道旁边走走停停,忽然顿住,她看见了前面一个废弃的石头,那是个挺大的废石,放在这里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但等阮颂用力挪开大石块下面的几个小石头,竟然还真的看见一个小小石洞。 石洞里面蓄满了水,等她费力从石洞里面扯出手来,混合手的还有一颗颗平整的石子。 石子冰冷,她一点一点掏,终于从里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阮颂眼睛一亮,轻轻啊了一声,她高兴捧着那个被镶在碎石缝里的东西给齐霄看,她整个脸上都是喜悦的笑意,笑得眉眼弯弯,露出可爱整齐的小牙齿,歪着头看向他,对他说话。齐霄看着眼前这个灵动而又温雅的少女,仿佛在和某个印象里面的记忆缓缓融合。 在阮颂将手里的东西给他看得时候,明明是那么不值钱的东西,但却让他心里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情绪。那是很多很多钱都换不来的。 他轻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 得到了契合的玉坠的另一半后,阮颂一刻也待不下去。 正好这个地方她是真的不喜欢,当下便让齐霄带她下山,齐霄便揽住她肩膀做出一副昏君的样子向“玉豹子”道别,临走前,阮颂看了一眼那汽车前面那几辆灰尘仆仆的机车,已经全部被人抬着扔到了矿山一旁的坑里。 她惊异看了一眼。齐霄另一手捏着她下巴将她脸扳过来:“别乱看。” 阮颂压低声音:“好好的车,怎么扔了?” 齐霄低头笑:“应该是他们今天立了大功,那位玉豹子先生有大赏,换车了吧。” 阮颂晃了晃头,将下巴从他手指中挣脱,柔软滑腻的肌肤就像一匹新裁好的丝绸。她道:“哼,那个玉豹子可不像那么好心的人。”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摊开手心,继续看自己那失而复得的玉坠。 一半因为肌肤的温养,更加柔和,一般仍带着生冷的绿。 她捧在手心,送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下,转头看齐霄:“谢谢你,阿哲。” 齐霄在她肩上的手成拳,收回到自己身旁,笑了一下:“不用和我客气。” 一回到懒泉,齐霄便立刻安排好了最好的玉石工匠着手开始复原,同时,在玉石复原之前,完整的图纸先跟着纹路补充完整,不到三天,图纸和分解图都出来了。 阮颂照着那图纸精心小心雕刻完第一个玉坠后,第一批紧跟着出来,在齐霄的帮助下,放进了最新一批玉石珍品中送到了交易市场。, 但仅仅只是这一个。还不够。 她开始日以继夜投入到了雕刻中,几乎废寝忘食,反正都是住在叠翠里,而且有源源不断的原料供应。 她忙碌的时候,有时候齐霄来,就会在她旁边做手链,那种当地很常见的银项链,用银丝像编辫子一样缓慢编制完成。很多时候,他做完一条手链,她仍然还在做后续的收尾工作,齐霄便会安静等在那里。 -- 第162页 忙碌的时间总是很快。在阮颂头发迅速长到了耳边的时候,她的技术已炉火纯青,而在完成了第一百个玉坠的时候,她才惊觉齐霄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听说他最近很忙,阮颂想了想,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阿哲,在干嘛?” 十秒后,电话铃声突然想起,吓了她一跳,她接起来,就听见齐霄的声音有些低:“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阮颂连忙客套敷衍了几句,这才道:“不知道那些玉坠销售得怎么样?阿里奥经理说你才清楚。” 齐霄笑了一下:“几句话说不清楚。见面说吧。” 他这边说完挂了电话不一会,阿里奥经理就一边穿着衣服一边从后门走了过来:“那么,小水小姐,我们现在出发吗?”这就是齐霄一贯的风格,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这回见面的地方倒不远,也是在懒泉,是在另一处山庄,山庄里面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安安静静,汽车到了最里面,阮颂便看见了坐在软椅上的齐霄,他看起来气色不是很好,脸很白,但精神还不错。 阮颂看他这样,不由有些担心:“怎么脸色这样白?” 齐霄道:“做了个手术,费了点劲,但好歹把病按住了。” 难怪他这么久都没出现。 阮颂不由暗自为自己作为朋友的疏忽感到不安,立刻想给他倒点水,谁知齐霄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阿颂,你我之间还需要这样的客套吗?” 阮颂道:“那你现在怎么样?” 齐霄固然说没事,但阮颂仔细看去,觉得那包扎的地方连贯在胸口上面和腰间,却更像伤口而不像手术创口的包扎。 她不由想到这段时间因为她沉溺在雕刻中,最近才听说前段时间屏山发生了一点异动,连懒泉外面都戒严了。 见阮颂满脸狐疑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齐霄便笑:“怎么,担心我病死了以后没人照顾你?” 阮颂道:“我自己就可以照顾自己。” 齐霄听了这话,倒是一笑,他走到了阮颂身旁,站在她身旁,一起透过窗看着不远处山谷里面朦胧的雾气:“阿颂,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阮颂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什么事?”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他问。 这个问题实在来得太、太突然了,阮颂心里猛然一惊,一下转过头去看向齐霄,一向善于直视别人的齐霄此刻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 齐霄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他的脸在晨风中是苍白的,那因为失血的唇色也失去了些羁傲,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脆弱。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跟着你一起到老坑矿场的时候,好像曾经有个约定。” 那时候的小阮颂已经生病的快要失去意识,怕是熬不过那一场高热,齐霄要好些,在寨子里被挑人的时候,她伸手死死抓着阿哲的手,害怕而又恳求他:“阿哲,你别扔下我,长大了我嫁给你。” 后来阿哲饿了两天,更瘦了,奄奄一息和她一起被卖到了老坑矿场做扫雷的毛孩子。 阮颂的手不由得收紧,心跟着微微一颤。 但齐霄并不会因为她的沉默就结束这个话题,向来如此,他的所有事都要有个结果。所以,齐霄接着说:“如果没有,我想……” 在他那句无法收回去的话说出来之前,阮颂一下子打断了他,说:“对不起,我已经有了。” 齐霄闻言一瞬脊背僵直。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阮颂只是不想他说出那句话,她不知道为什么齐霄会突然问起这个话题,但只是本能的,她不想他说出来。她那一瞬,只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糊里糊涂陷入另一段感情。 “是谁呢?我有幸知道吗?”齐霄问。 但这实在是个拙劣的谎言,如果真的有,她脑海闪过一个名字,但只是一瞬,她否定了这个人,已经过去的,她不想再牵扯。为了这个慌不择路的瞎话,她来不及后悔了,在迅速的绞尽脑汁之后,她心里一动,有了一个根本无法被深究的答案,她别过脸补充:“他那个——得了绝症,已经死了……所以,别问了阿哲,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难受……”她伸手按住胸口。 阮颂不知道是该夸自己还是裂开,好想拿块布盖住脸,天呐,好像越说越离谱,她到底在说什么。 但说都说出来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所以,现在感情什么的,我完全不考虑。” 齐霄好像真的被惊到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说:“……原来是死了啊。” 他转身缓缓走向软椅,将自己忍不住的笑意藏起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又呆又狡猾的姑娘,他的阿颂,就算是撒谎,也那么可爱。 齐霄在软椅坐下,看向因为撒谎bug而有些不安的阮颂:“既然死了,那么别难过了,阿颂。不如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他说:“我昨天收到消息,有人想见一见这个作品的主人。” 第65章 这个从来不轻易显露脆弱…… 消息是从帕城传来的。 这是一座和南迈还有屏山完全不同的城市,坐落在绵密山谷中的河道和陡峭的山崖中,城如其名,帕城就像一张洁白的手帕,被扔在这山谷亘裂的地方,那中间稍微平整的地方变成了整座城市的基础,在上面开始一层一层堆叠密密麻麻修建起了帕城的城市。 -- 第163页 而在城市的下面,便是伤痕一样撕裂的帕瓦罗蒂大峡谷,峡谷下面奔涌着阿蒂江。 在枯水期的时候,河水很温柔,薄薄一层覆盖着下面的河床。 阮颂到达帕城的时候,正是晚上,汽车缓缓行驶在从悬崖上开辟的道路上,从车窗望下去,仿佛一张手帕的另一边被扔在了河床上。 她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虽然没有任何印象,但只觉得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种宿命般的第六感在她心里打鼓似的响起来。 “我有点紧张。”她说。 齐霄和平日的随意装扮不同,今天他是一身正装,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颇有几分矜贵的感觉。 他转头看了一眼阮颂:“别怕,马上这段路就要过了。” 并不是担心这悬崖深路,阮颂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种微妙而紧张的心情很难说出口,她转头继续看对面,车子转过了一个弯道,几乎瞬间,半个帕城开始展现在面前,现在不过是六点,但城市中已经开始点亮了灯。 层次错落的灯光如同星子落在眼眸中,更远的地方,因为狭长的城市洛带,渐渐汇聚成银河一样的流线型。 她忍不住抬头,透过车窗的天窗,最早出来的启明星也已亮了起来。 几乎不用想象,就能知道,在接下来的夜晚,水天相应呼应着这万千灯光,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美丽。 约定的见面时间是晚上十点,因为对方最快的航班抵达时间也是晚上九点。 在酒店办理好入住的时候时间还不到晚上七点,阮颂匆匆在酒店餐厅用了餐,然后便先回到了房间,齐霄敲开门的时候,她正在化妆。 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仍然觉得不够亮,她在洗手间扯过化妆镜,一点一点画眼线,既要显得精神,又不能盖住原来的模样。 齐霄看着她熟稔的操作,有些意外:“我以为你都是不化妆的。” 阮颂一手拿过睫毛夹夹自己的睫毛,让它们看起来又卷翘又可爱:“没有姑娘不愿意变得更好看。” 她粉底很薄,上了很淡的腮红,唇色也涂了同款的颜色,这些就在酒店旁边随便买来的小东西,在她脸上捣鼓出来,就像一件漂亮的艺术品在迅速完工,整个人看起来气色更好了,一双眼睛上面的睫毛如同蝶翼。 齐霄有些移不开眼睛,道:“看来这些小东西果然是有它应得的价值。还需要吗?” 阮颂摆手,开始走出去,选今晚准备穿的衣服,她现在穿的是一身休闲装,但总感觉不够隆重,在带来的行李箱中找了一会,她翻出几条裙子,每一条看起来都很好,但总还是觉得不行。 她换了两条,最后选中了一条浅白色的超过膝盖的长裙。 等都换好了,却没想到齐霄忽然收到消息,因为飞机晚点,所以,今晚预订的时间,对方不能过来了。 阮颂听了,忽然轻轻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紧张。”她在房间里面走了一个来回,反反复复不知道是给自己说还是给齐霄说,“真的是说这个玉坠和他们的女儿身上的一样吗?会不会弄错?最开始我雕刻的那些其实不是那么的完美,有些花纹都没有刻好……上一次不是也有人这么说,可是最后发现是认错了,还有上周,结果只是个骗子……” 齐霄看着她这样,忍不住笑,他伸手握住她肩膀:“阿颂,你相信我吗?” 阮颂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双琥珀色的眼睛,眼睛里面含着笑,他强悍的手握住她肩膀,莫名给了她一些安定的力量。 “嗯——那我再等等。” 说是等等,可是无论如何都已经睡不着了。 后来,两人干脆准备出去吃点东西,和南迈一样,帕城这里的新年也是在每年的四月多,临近新年,街上也格外热闹一些。各种各样的小吃和小摊贩摆在夜市和道路上。 再顺着道路一直延伸到了阿蒂江下游较为平稳的这一段,在江边有一层一层的石阶,这些石阶一直蔓延到最下面的江水里。 有几个卖花的小孩子,手里捧着明黄色漂亮新鲜的花束走来走去,阮颂伸手招呼一个小孩子过来,买了一串花,然后将那花送给齐霄。 齐霄的手微微一顿,看着那花:“我从来没有收过别人送的花。” 阮颂笑:“谢谢你,阿哲,没有你,我恐怕很难走到这一步。” 齐霄将那花拿过来,在鼻尖嗅了嗅,花上有喷洒的水珠,蹭的他鼻子凉凉的,他收下了这花。 “你知道这花叫什么吗?”他问。 阮颂摇了摇头。 齐霄笑了笑,没有回答。 更远处,几个骑着机车的年轻人在人群中穿梭,引起一片惊呼,既内向又彪悍的帕城人不善于吵架,可是善于动手,将那几个年轻人扯了下来,很快就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混乱。 混乱中,齐霄伸出手,将阮颂挡在了身后,那支刚刚买的花在慌乱中掉到了地上,不知道被谁踩碎了。 阮颂道:“我们先走吧。” 齐霄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株紫檀花。 紫檀花有个紫字,却并不是紫色的,而是明黄的,这样的花,只开在每年的新年,朝开暮谢。代表着情人承诺。 一地碎花仿佛一句谶语。 因为这场短暂的混乱,所以他们换了个方向,从一边绕了回来,帕瓦罗蒂峡谷的深邃隐匿在后半段的河谷中,一道发夹一样的河谷绕过一道弯,如同弯月再继续奔涌向前。 -- 第164页 天上一道上弦月,河谷是银白的月,齐霄从未走过这么慢的路,阮颂走在他前面,他顺着月光和风的方向看着前面的少女,她的短发在风中簌簌而动。 他想,那要是一头漂亮的长发,该是如何的模样。 但阮颂已经走得远了,她站在更远处一块石台上向他挥手。 他取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拿着手机走了过去,就在这时,阮颂忽然手垂了下来,她目光呆呆看着河谷。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齐霄看到了这一处河谷里面淡淡的灯光,还有满河谷的流苏树。 现在正是流苏树的花期,满河谷的流苏树,在星夜下,如霜如雪,覆盖了半个城市。 她呆呆看着这一幕,几乎一瞬间,头一阵剧痛。她一下顿了下去。 而随着这剧痛一起来的,是一个词。 大雪。 ——并不是古老北地的霜雪世界,并不是冬天的雪,而是这样的雪啊。 阮颂捂着头,却笑了起来。 她站起来,心里的某个地方定了下来。 “阿哲,我们回去吧。” 徒步走回酒店已是凌晨两点。 外面一片静谧。 他们刚刚走进酒店大堂,前台的接待立刻站了起来,她笑看着齐霄和阮颂。 “小水小姐,这里有您的访客。” 阮颂转过头去,看到了那对因为飞机延误凌晨才降落,然后迫不及待赶过来的夫妇。 几乎只是一瞬,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齐霄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是他们。” 那一对中年夫妻也缓缓站了起来。 阮颂见过他们,就在当年韩家的夜宴上。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厨娘,晚娜为难她,又遇上了韩费扬的觊觎。 那天,她见到的这位夫人怀着孕,家里的厨娘说他们是来看病的,说他们有个女儿,结果七八岁的时候没了,哭得太多伤了眼睛,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孩子,但这个孩子心脏不太好。 那天,她还记得她单独为这位夫人做了几个菜。 这位夫人是那样温柔,声音是那样好听,那样贴心,那时候,她还给了自己餐巾和纸,让她去擦不小心弄脏的韩其的手。 那时候,她便觉得,这位夫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阮颂的脚步慢了一下,齐霄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她侧头轻声谢了一句,缓缓向前。 十多年没见。眼前的裴夫人看起来更瘦了,眼睛也看起来不是特别好的样子。 她只是看着阮颂,眼睛就又红了。 阮颂没来由,心轻轻一抽:“夫人,你的眼睛不能哭了。” 话音一落,裴夫人的眼泪就一下落了下来。 “这个……”她的手在发抖,裴有年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那是几个阮颂雕刻的玉坠,他也在看着阮颂,明明只是询问,但他的心里某个地方已经信了。 亚年十多岁的少女,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和年轻时候的阿念,真像啊。 裴有年感觉喉咙里面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但现在他必须还要仔细问问。 “这个玉坠——”他的声音哑了一下,齐霄伸手按住他的手,“是我们的。” 这酒店大堂小小的一隅,此刻这么的安静,又这么的汹涌。 齐霄道:“准确的说,这个玉坠,是阿颂的。”他转头看了一眼阮颂。 “还有这个,也是阿颂的。”从他身上掏出来的还有另一样东西。 上面是一份亲子鉴定结果。 “抱歉,可能有点唐突,但为了不让你们失望,我提前在夫人就诊的医院和阿颂的头发做了鉴定安排。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再试一次。” 裴有年拿起那张鉴定结果,手微微颤抖。 明明关键的信息只有一行,可是他足足看了有十分钟那么久。 这个从来不轻易显露脆弱的男人眼睛一下红了,他转头看着已经握住了阮颂手的妻子,走上一步,伸手将两个女人同时搂住了自己怀里。 落地窗外,一棵漂亮的流苏树被风吹得起起伏伏。 第66章 柔软 裴有年是在一家好友的玉藏铺子看到这个玉坠的。 当年为了庆祝女儿的出生,这个图案由他亲自设计然后交给一位玉雕好友亲手打造,好友去世后再无人知,世上仅此一份。 直到和妻子邱念无意在好友的店里看到这个作品,玉并不是上等的,也只是用作赠品一样的搭配,他开始疑心自己是看错了,但等他拿起来,看清楚那玉坠根部的流苏树,还有上面巧妙用了玉质颜色的不同,将流苏树的三色揽别名发挥到了极致的时候,他一瞬就如同雷击一般,愣住了。 当年这棵流苏树设计时,专门让层叠的树荫上面的叶子以雨落叶的形式垂下,正好应了阮颂的原名裴霈的雨水丰沛之意。 几乎没有片刻的停留,他们立刻请好友联系对应的进货渠道,然后很快得到了这个独一无二的货源来处,听见好友说这个玉坠的销售根本就没有利润,完全是按照成本价进货的时候,他们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一个完全的暗示,有一个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找他们。 裴家夫妇再也等不到第二天,当天即刻联系了对方,接电话的是个男人,但很快他们得知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做的,便立刻恳请对方见一面。 -- 第165页 结果飞机延误,一路上的颠簸,裴有年甚至连口水都舍不得喝,他只反反复复看着那玉坠,心里有个念头在告诉他,是的,就是的。 在酒店大堂看见阮颂转过身来的第一面,那种感觉就奇异地成真了。 这个年轻美丽又灵动温和的姑娘,和年轻时候的妻子,神态如此相似。 而妻子颤抖的身体,同样暴露了她的情绪。 十年了—— 那一刻,他只想虔诚地跪下,感谢诸天神佛。 从酒店的大堂换到了房间,邱念的手就没有松开,她仔仔细细看着女儿,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伸手想要擦掉上面碍事的眼泪,但却怎么也擦不掉,裴有年坐在两个女人身边,眼睛是红的但却带着笑。 齐霄伸手拍了拍阮颂的肩膀,坐到了她的对面,将现在这个亲密的空间交给了裴有年夫妇。 “裴裴……”她喊了一声,虽然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想着自己的女儿,那么小小的可爱的一团,懊悔和痛苦无时无刻在侵蚀她的心。要不是当年她说了一句,期待女儿给自己准备一个生日礼物。 阮颂也就不会悄悄跑出了后门,然后失踪。 这么多年,她一次生日都没有再过过,而一到这个日子,就止不住的流泪,要不是后来有了身孕,因为另一个生命的到来,恐怕她也根本撑不到这一刻。 阮颂真正的小名叫裴裴,大名叫裴霈。 这亲昵的名字喊出来,但她已经没有印象,为了不让母亲难受,她很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因为小时候受伤,所以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模糊的几个词—— 她从随身的包里摸出那几个清洗好的石块,上面刻着当年唯一记得的几个词。 一看到八月,邱念几乎身子一软,她抬起头看着阮颂,伸手捂住了嘴,用尽全力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 ——八月,正是她的生日啊。 正是因为这个生日,为了给她准备礼物,小阿颂跑了出去,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裴有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父亲最后的镇定,他看第二个。 是大雪。 ——这是阮颂对家乡的最后一点模糊的记忆。一片片流苏树,花开的时候,十里霜天如雪。 第三个是上洋。 裴有年的手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看女儿,阮颂正轻轻拍着母亲的背。 ——上洋并不是河城的那个上洋湾,而是有一次,他带着五岁的阮颂去游乐园,让阮颂在原地等,结果小阿颂看着远处的小丑扎气球跟着跑了,买完冰淇淋转身的裴有年吓了一跳,握着冰淇淋找了小半个游乐场终于找到了小阿颂,那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融化的冰淇淋混着她的巴掌啪啪打在屁-股上,小阿颂哭了好一会,等她终于安静下来。裴有年便拉着她,走到了游乐场那个冰淇淋店的牌子前面。 “这个叫什么?” 小阿颂不识字。 他一字一字教她:“上、洋!” “记住了,以后爸爸在买东西,你就站在上洋这里,站在原地,爸爸做完事了就会来找你!” 小阿颂揉着屁-股眼睛红红:“记住了。” 裴有年再凶巴巴教育女儿:“记住了?!” 小阿颂哭唧唧:“记住了,上、洋……走丢了爸爸会来找我。” 但第二次,小阿颂走丢被拐走之后,他从公司赶回来,却没有如同他承诺那样,找到自己的心爱的小女儿。 第四个小石头是阿哲。 这个字歪歪扭扭,一看并不熟悉,是齐霄当年教阮颂刻的,她便一起放在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里。 阮颂轻声:“这个就是阿哲,是我的——很好的朋友。” 齐霄听见后面的介绍,顿了一下,颔首温雅向他们打了招呼。 最后一个石头,是阿颂。 这个名字,阿颂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的。 齐霄这回开口解释了:“当时阿颂也不记得什么了,只是老说送,送——我们就干脆叫她阿颂。” 他顿了顿,看着阮颂,目光怜惜:“现在想来,应该是准备送礼物吧。” 阮颂轻轻给他摇了摇头,齐霄没有再说话。 后来的事情渐渐说起来,阮颂都是很简单一笔带过,但在韩家这一段,的确没有办法避开,她便很简单说待过一段时间,后来韩费凡过世,她想起身世去了屏山,然后遇见了齐霄,在他的帮助下,才成功实施了这个办法。 邱念听见阮颂便是当年给他们上菜的那个小厨娘,顿时神色恍惚:“要是当时,要是当时我认出你来……” 阮颂拉着她的手缓缓摇头,她现在已经缓过来了:“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我的妈妈是您,那该多好,我已经实现愿望了,不能再贪心了。” “你受苦了。”邱念眼睛里面闪着光,她几乎有点迫不及待,“跟我回去吧,裴裴。妈妈要好好补偿你。” 齐霄目光微动,他笑了一下:“伯父,伯母,你们现在下飞机直接过来,应该还没有吃饭吧,不如先吃点东西。” 裴有年点了点头:“是应该好好吃一顿。” 齐霄道:“刚刚我已在酒店餐厅预订好了,现在过去刚刚好。” 他办事如此妥帖周到,裴有年不由看了他一眼,现在的目光变成了父亲对后辈的审视。 -- 第166页 包间里温度调整得刚刚好,几人入座时服务人员正好揭开餐盘,口味各有不同,搭配和数量恰到好处。 醒好的红酒在酒杯微晃,阮颂举杯先起了头,四人都喝了半杯,半杯酒下了肚子,心里积累的情绪似乎也柔和了些,邱念见阮颂的面颊生出红晕,和裴有年一模一样,顿时微微笑起来。 她心里好像藏满了话,必须要马上说出来,才能不让膨胀的心难受:“今天我们简单吃一顿,明天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然后把你弟弟也叫回来,我们再吃一顿。等你休息够了,妈妈要亲自把你介绍给所有人,正好下个月就是陈家二女儿的订婚宴,所有人都会参加,妈妈要给你最漂亮的裙子,带着你……” 阮颂只觉得自己被满满的温柔和爱意包裹着,这酒一下就涌进了身体的四肢百骸,让她心也软软的,笑也软软的。 “谢谢。” 那一句在心里念了好久好久的词终于可以说了。她轻轻叫了一句:“——妈妈。” 邱念握住酒杯的手一下顿住,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剩下的大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阮颂再轻轻碰了一下裴有年的酒杯:“爸爸,一起吧。” 裴有年:“好!” 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齐霄让服务员上了醒酒的茶水,然后抬了抬手,示意另一个服务员出去,很快,那个服务员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过来。 齐霄站起来,将这份见面礼送出来:“伯父伯母,我在懒泉做点小生意,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盒子打开,里面是是一个玉镯,还有一棵玉雕的菩提树。 都是上好的冰种。 裴有年还没有喝多,他目光微定,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阮颂,再看齐霄:“阿哲,你已经是我们的恩人,本来就是应该我们谢谢你,哪里还再送我们礼物,太客气了。” 阮颂明显有点酒上头,脸红红的,她喝多了,便显出一种憨憨的可爱的,低头看了一眼盒子:“哇——阿哲,你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屏山山上多菩提树,在当地产这种被称为翠色观音的冰种翡翠,价值连城。 裴有年闻言立刻婉拒道:“就是,这样的礼物太贵重了。既然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见外。” 见他不肯收。齐霄又道:“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况且阿颂和我一起,帮了我许多,从来没有收过一分钱的酬劳,这个也当做是一份祝贺你们团圆的礼物。” 阮颂听见最后一句话,哼了一声道:“那还不是你从来没有给我发过钱。” 他们看起来关系的确亲和,裴有年想了一下:“那就多谢了。” 时间到底到了分离的时刻,齐霄提前安排了司机,然后将三人送出去,在即将上车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阮颂,看着她快乐又有点晕晕乎乎的样子,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颂,回去记得给我打电话。” 阮颂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准备走,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身上那种故有的警惕和紧绷在溶解。 齐霄又道:“刚刚到家里,不能太随意。” 阮颂看他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她压低了声音,“他们肯定想我随意一点。” 齐霄又道:“你那些玉坠就可以不做了是不是,卖都卖不出去。” 阮颂觉得齐霄真的有点啰嗦了:“你决定就好了啊。” 她走了一步,感觉他似乎还有话:“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 齐霄看着她,笑了一下:“你可以不走吗?” 看着阮颂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笑起来:“开玩笑的。只是感觉你现在走了,和我越来越远了。” 阮颂很江湖气地一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还在帕城治病不是吗?都在帕城,随时见面。” 齐霄挥挥手:“小土匪,去吧。” 车门关上,汽车缓缓启动,并快速向前行驶。 汽车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原本定定站在酒店门口的齐霄扯了扯嘴角,伸手扯开了精致打理的衬衣,让自己痛快呼吸一下,然后直接脱下了外套,挽上袖子,随手搭在肩上,懒洋洋而又目中无人走了回去。 晨曦第一缕光照进,阳光从悬崖和时间里面升起,天又黎明!此刻的车窗外是十里霜天的白,也是被称为三色揽的流苏树,揽住了春色,天色,人色,然后一路向后,而更多的风景从前而来。 一只手揽住了阮颂的肩膀,她回过头,看见母亲温柔的笑脸,然后轻轻靠了过去,温暖,柔软。 仿佛心里有一个地方,突然轻轻定了下来。 裴有年从后视镜看着母女俩,目光温柔慈爱:“裴裴,欢迎你回家。” 第67章 惦记 裴家的房子在半山腰,汽车在临山的路上起伏,车速渐渐平缓下来,停在一栋白色洋楼前。 阮颂被母亲牵着手,一路缓缓前行,这栋陌生而又带着岁月痕迹的房子看起来如此亲切,她目光扫过墙面攀援的藤蔓,院子里没有像别家种植各种花木或精心设计的园艺,只是一片柔软平整的草坪。 脚踩上去,柔柔的,偶尔某个地方有悄悄钻出来的几朵无名野花。 阮颂心想如果是鲁克在这里,只怕这狗子现在已经狂奔跑成了一阵风。 邱念看她模样,道:“这些年,妈妈也没时间打理,你要是喜欢,想种什么到时候我们一起来。” -- 第167页 阮颂笑:“这样就很好。这没事的时候踢踢球,很好。” 裴有年笑:“那我负责给你们烤吃的。等你弟弟过两天回来,我们可以先试试。”年轻时候的父母总有在草地上看着孩子们奔跑嬉闹这样的期待。 进了客厅正门,一楼大厅旁边的旋转楼梯上去,二楼最靠近阳台的那个房间,是给阮颂预留的房间。 房间很空,几个小小的箱子封装放着,只在窗口的位置放着一束现在正应季的蓬松拥挤的紫檀花。 “这个房间是你的。”邱念转过头来,“我们来一起布置。今晚你先跟妈妈睡。” 裴有年张了张嘴,见邱念给了他一个眼神,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本来几乎一夜没睡,又喝了一点酒,本来有些困倦,但母亲在旁边,她见邱念似乎有话说,便耐着性子等着。 果然,很快邱念就开始旁敲侧击,问她和齐霄的关系。 阮颂:“妈,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邱念顿时松了口气:“女孩子就是不要太早结婚。” 她伸手摸了摸阮颂的脸,说:“结了婚就忙起来,哪里能好好玩玩过自己的日子。”她想了想齐霄,又觉得还是有点心动,“我看这个小伙子不错,长得好,为人也知礼,对你倒是很上心。你爸爸准备等你弟弟回来,先请几个亲近的朋友在家聚聚,到时候让他来,我们好好看看。” 阮颂轻轻哎呀一声:“妈妈,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谈恋爱。” 邱念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那……你以前,有没有?” 阮颂神色黯淡了一下:“以前……不算吧。”她再抬起眼睛来,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我弟弟是什么样的?” 邱念小心将那抹黯淡记在心里,顺着阮颂的话开始了新的话题。 “你说裴简,这孩子啊,身体不强,性子却好强,什么都喜欢和别人比,也不知道随了谁的好胜心,哎,这个孩子,你见了就知道。以后可要你好好管管他。” 等到阮颂睡了,邱念又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这才蹑手蹑脚的爬起来,走出门去,裴有年果然在客厅等着她。 灯光很暗,照在男人身上,有种厚重的肃穆感,听见动静,他抬眼看向妻子,先招了招手。 “怎么样?”邱念在他旁边坐下,她说话的声音总是不疾不徐,但这一刻却带了一丝急迫。 裴有年放下手里的电话。 他刚刚结束和宋遂、也就是宋加洛父亲的通话。 “裴裴是在韩家待了十年多。但最后这两年,她——是跟着韩其的。”裴有年尽量平静叙述了他这里得到的信息,尽管隐去了得到的一些激烈的词,但听见女儿曾经被韩费凡试图送给韩费扬,后来被韩其带走留在身边成了一只金丝雀,邱念的手仍然微微发抖,她慢慢呼吸,尽量让自己听完所有得到的信息。 “所以,最后裴裴是从韩其身旁逃走的?”她眯着眼睛问。 裴有年点了点头。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裴裴走的那晚,韩其在追过去的路上出了车祸,造成车祸的司机死亡。他现在已经康复,但是我侧面了解到的情况,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关于裴裴的事情,他们都以为裴裴已经遇难,也特意在韩其身旁避免提到这件事。” 邱念想起女儿方才眼神的黯然,顿时冷笑了一声:“他倒是轻松,竟然这么忘得一干二净。” 裴有年伸手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不,如果你知道现在的韩其是什么样的人,你会和我一样想法——现在他忘记裴裴,是一件好事。” 韩其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持续推进他的改革,大刀阔斧,冷血无情。 如今的他孑然一身,毫无弱点,不好财色,不贪权势,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标,不计较任何代价,所有的既得利益都给了自己的合作伙伴,几乎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同伴。 同时利用其在网络和新媒体的影响力开始引导舆论,炮制热点,毫不留情摧毁了整个南迈的地下娱乐业,在新一轮的竞选中直接动摇了大先生的基本盘。 时代不同了,话语权是比枪支更厉害的武器。 而财富与利益能同时团结敌人和朋友。 有钱,文明,谁不想当好人。 后来大先生坐不住了,却在前来密谈会面的路上遇到了袭击,在屏山边缘遭到了埋伏。 裴有年道:“韩费凡最大的幸运是有了这个儿子,他做不到的,现在都达成了,而他最大的不幸也是有了这个儿子。他曾经从陈缪那里得到的一切,都被尽数摧毁,忙碌了一辈子,最后一场空。” 裴有年目光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果决、狠戾,毫不手软而又心机深沉。如果他真的惦记上了裴裴,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邱念一下站起来:“他敢!” 她站着走了两步,冷静了下来,复而又想到什么,再转过头来,看向裴有年,目光坚韧:“有年,我们给裴裴准备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孩子先订婚吧。” 裴有年意外看向妻子。 邱念道:“裴裴刚刚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学习、工作、她的兴趣……这些我都希望她一一来尝试——但现在,就算只是假的,我也想她能多一个可以完完全全保护她的身份。”她是真的真的怕了。 -- 第168页 她说到这里:“自然,我也会问问裴裴的意思。如果她不喜欢,我不会强迫她。” 她想起一个人,问裴有年:“你觉得齐霄怎么样?” 裴有年伸手点了点椅靠:“这个人我现在还有点看不透,但他可不像是个做小生意的人。”他心里隐隐起了不安,同意了妻子的建议,“这个周末裴简集训结束回来,正好又是泼水节,就在家里简单热闹一下,叫上万家和陈家的几个孩子——正好万颖要结婚,到时候裴裴要愿意,可以做她的伴娘……还有,让齐霄也来吧,他的礼太贵重了,把我那幅新拍到的山水图送给他作为回礼吧。” 不知道是风还是什么吹动了窗,呼的一声。 邱念转头看过去走廊,伸手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让他也休息,赤足走了回去。 房间门是虚掩的,她走到窗前,借着微暗的脚灯,走到床前,阮颂仍是睡着的,房间里面空调很足,她弯下腰,伸手轻轻摸了摸阮颂的脚,她的脚底一片冰凉。 邱念便轻轻将空调温度调高了稍许。 身边的床缓缓塌陷,阮颂感觉母亲小心躺下了,她仍旧闭着眼睛,其实刚刚母亲离开没多久她就惊醒了,走出去正好听见母亲说的订婚的事情,让她本来就不多的睡意瞬间消失,但听见母亲也说是看她的意思又放下心来。后来母亲好像察觉了什么,她便匆匆跑回来重新睡下,母亲回来那温暖的手抚触到她的脚的一瞬,她微微一怔,只觉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微微刺痛了一下。 一个淡淡的影子浮了上来。 这一晚,知道后半夜阮颂才睡过去,结果一睡,就直接睡过了头。 房间厚厚的遮光窗帘营造出一个完美的睡觉环境,阮颂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 她眯着眼睛看了下,是齐霄的。 便伸手接了过来,声音还带着困意:“喂。” “还在睡觉——”齐霄笑了一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 阮颂一手揉眼睛:“还黑——”她顿了顿,看见了窗帘最下面一条偷偷溜进来的光,又翻了个身,“什么事啊?” “让你回去就打个电话,等不到,只好我来问问,看看我们失而复得的裴大小姐适不适应,裴家还招不招长工,愿不愿意赏我一口饭吃。” 阮颂瞌睡被他逗没了,忍不住笑了一声:“阿哲你可真是……对了,你的手术安排下来了吗?这个周末我—爸爸可能要请你来吃饭,会专门谢谢你。” 齐霄道:“那可巧了,安排好了。时间刚刚好在下周一,完美安排。” 挂了电话的瞬间,齐霄重新拨了一个号码:“把我的手术时间调整一下,放到下周一。” ~* 淡淡的音乐声中 海边高高静谧的餐厅中,仅有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个颇为养眼的年轻人,此刻桌上被调整成静音的手机正在不同闪烁,上面是个没有名字的电话号码。 宋加洛立刻将自己电话调了震动,又吃了一筷子菜,看见桌上的电话黯下去又亮起来,问对面漫不经心的韩其:“怎么不接?” 韩其:“食不言。” 宋加洛眸光微动,轻轻叹了口气,他将筷子放在筷枕上,伸手端起饮料喝:“你就真的这么讨厌她,没有一丝可能?” 韩其道:“她自称是我的女朋友,但从逻辑和品味我都没有和她交往的理由。我是片面性失忆,不是失智。现在因为她父亲我不想让她太难看,但并不意味她可以得寸进尺。” 宋加洛看他伸筷夹了一筷子菜心,这道菜菜心白灼,但味道极酸,加了辣椒,更是酸辣爽口。这并不是从前韩其会喜欢的菜。 ——他从不吃酸,反倒是他身边以前那位…… 宋加洛又喝了一口冰凉的饮料。 当日韩其醒来以后,整个人都是浑噩的,过了两天才能说话。但那时候开始他就仿佛忘记了阮颂这个人,从他在车上狂飙时听到那偷渡船爆炸和南珠的信息时,随着阮颂的死,仿佛就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碎掉了。 宋加洛问过一位专业教授这样的情况,教授的回答是,如果一个人遇到超过他身体承受能力的刺-激,潜意识就会选择悄悄忘记这个刺-激,形成所谓的“选择性失忆”,这是身体最后的本能的保护机制。特别是在同时遇到伤害的时候,大脑随着重伤更加剧了这种机制。 但同样的,表面上这件事或者这个刺-激是忘记了,但是它仍然在潜意识,带来的阴影和影响其实都还是在的。 这大概就是明明他已经不记得阮颂这个人,但仍然记住了她的喜好口味的原因。 甚至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宋加洛没有点明韩其的口味变化,自从那件事后,几乎是共同的,他们身旁的人都默契禁绝了阮颂的所有信息,仿佛他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但韩其的状态并不好。他没有弱点也从不共情,仿佛他身上某一些带着人情味和怜悯的地方随着那个人的离开也一并消失了。 同样他没有任何顾忌,不但不顾忌其他人,甚至是不顾忌自己的身体。他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桌面上的电话屏幕再度亮起来,韩其随手将电话盖了过去。 宋加洛看了那手机一眼,轻声叹了一口气:“小七,我看她是不会轻易死心的。苏明敏从小就喜欢你,现在这样的机会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 第169页 韩其无动于衷的回答:“随她。” 宋加洛想起什么:“对了,今天我父亲跟我说昨天裴叔叔给他电话特别关心了一下你的情况。他让我跟你说,你母亲家那位小表弟不是要迎娶帕城的万家大小姐邀请你去吗?你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可以顺便看看他们,裴叔叔在帕城多年,虽然不如以前,但对你开拓当地的市场还是极好的助力。”因为宋加洛,也是因为两家旧有交情的缘故,宋遂对韩其很上心,在新能源开始合作后,更是坚定站在韩其一队。 韩其抬眸看他:“谁说我准备去参加婚礼?”他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而且是并不亲密的亲戚关系。 宋加洛目光闪烁,一手按住了自己再次震动的手机:“去吧,帕城是个美丽的地方,听说马上就开始泼水节,帕城可更加狂野有意思,比南迈这种一桶水五块钱的城市有意思多了。你去也正好散散心,老在这里总是疑神疑鬼的,一会这里少了什么,一会那里不对,对你身体也不好。” 韩其抬眸看他:“你是不是告诉了苏明敏我在哪里?” 宋加洛咳嗽一声,露出无奈的模样:“小七,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不信——相信我,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但她天天半夜给我打电话,我女朋友都吹了四个了。要不你这次去帕城,带个正主回来,彻底绝了她的念头……” 韩其:“你死定了。” 宋加洛垂死挣扎,微微一笑,一副随便你弄死我我还是你死心塌地的好朋友的模样:“她还有一个小时到达,离这的机场过去二十分钟,最快的一班国内航班是半个小时后去帕城的,用我的黑金卡还可以订,要不要帮你订票?” 他说罢,极为优雅做了个安静的动作:“对了,忘了你说的话,食不言。” 第68章 他伸手按住手腕的佛珠,…… 飞机升空的时候,短暂的耳鸣,韩其无意识伸手按在另一只手上,那只手腕上正是那一串用红色腰绳串好的佛珠。 上一次和齐霄的会晤事后,他问了东姐,东姐说是以前在这里的帮佣一个叫小水的姑娘留下的。 经过他的核查,那个小水姑娘是术安的妹妹,的确很早以前在娱乐业里面待过,曾经还是他亲自带回来的,他隐隐记得的片段中若隐若现的片段印证了这个答案,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仍然在某个地方是迟疑的。 这种迟疑是一种野兽一样的本能。面对危险和生存时沉默着主导一切。 他伸手轻轻抚触佛珠,微凉的玛瑙让他心中某种暴戾的情绪渐渐缓和,他靠向椅背,空姐温声客气问他是否需要小毯子,他没有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又有一个美丽的空姐过来,笑靥如花问他是否需要一点饮料。 他在微昧的状态醒来心情并不好,面无表情的时候天生就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肃然,他抬眼看去,那空姐容貌生得颇为漂亮,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不悦,他说:“我没有叫任何服务。” 这空姐有些意外他的反应,面上笑容更加柔和,她早为自己的过度服务找好了借口:“是这样的先生,我们这一趟有特别定制的椰味饮料,只供应一趟。所以,想问问您是不是需要。” 韩其重新闭目:“不用。” 空姐失落又懊恼站直了,这是她为数不多会碰到的闭门羹,她失了兴趣,懒洋洋走回去,继续躲进休息区让一个不起眼的新人去接着做费力不讨好的客舱服务。 却没想到,那个新人走了一圈回来,一不小心将抱着的耳机掉在了刚刚那个客人身上,直接将对方砸醒了。几个空姐顿时面色微变,这位客人的脾气可不好,看来这个新人少不了一顿骂。却没想到新人被刚刚那个客人叫住了,竟然没有听见骂人的声音,反而是细细聊了起来,聊到最后客人还拿出了手机,在这个新人手机上面扫了一下。 这一下,其他的空姐都神色惊异好奇起来,有人看向刚刚吃了瘪的美丽空姐,对方脸上正是满满的嫉妒。 但这时候,飞机即将抵达,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等客人都下去了,其他人围起来问那个新人,刚刚那位客人说了什么。 新人面色微红,说客人是问她身上的玉坠是在哪里买的? 她说的是上一次飞行时候随手买的一个流苏树玉坠,当时觉得好看就买了。 其他人不信,问那为什么又拿手机。 新人脸更红:“他说给我转账,请我把这个卖给他。” 眼尖的人看到了手机上面转账的金额和上面的零,顿时惊了一下。 新人想起自己刚刚看清那位客人的模样,她甚至根本没有仔细听清他后面说的什么,更不要看清对方给她转了多少钱。 众人再齐齐转头,那位年轻英俊的客人已消失在登机桥的弯道。 机舱里是乘务长优美的广播,飞机已经降落在帕城机场……下次旅途再会。 ~* 帕城的四月天气总是极好的,特别在这个周末,天上难得有一片片云,却又不是阴天,阳光在云层里面来回穿梭,一会落下来,一会藏起来。 一架飞机从城市边缘飞过,在蓝天中滑出长长的飞机云痕。 阮颂仰头看过去,外面母亲笑着叫她,她应了一声,跳下台阶。 裴家从早上就开始忙碌了,经过两天的修整,阮颂的状态愈发好了很多,母亲带着她去专门去做了头发,将到了耳边的头发随意烫了一下,变成肆意而又自然的微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加上那一点点敲好到处的婴儿肥,整个人如此青春阳光。 -- 第170页 今天她没有穿裙子,而是选了一身休闲装,唇红齿白,穿起来反而格外多了两分俏丽。 提前两天,裴简就先回来了,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正是个性强烈又不屑于表达柔软情感的时候。 他皮肤因为游泳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漂亮极了。 他回来时,阮颂正在摆碗,邱念亲自下厨,而裴有年正在洗餐后的水果,裴简进来一眼就先看见阮颂,先愣了一下,然后再看一眼,舔了舔唇,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然后先一溜烟跑回去放东西了。 等他出来,桌上已摆好碗筷,他的位置正好挨着阮颂。 邱念用目光示意他,他知道母亲想让自己干什么,但还有点干巴巴的别扭,他拖拖拉拉又喝了半杯水,把一碗饭都吃完了,那声陌生的“姐姐”还是没喊出来。 最后裴有年等不得,咳嗽了两声,裴简知道拖不过去,微涨红了脸:“那个,姐——爸妈,你们慢吃,我吃好了。” 邱念瞪他:“什么叫那个姐,你有几个姐。” 裴简脸一下微红,又别别扭扭转头看阮颂,阮颂手上拿了一张餐巾纸,递给他,看起来如此温柔温和:“弟弟,你的嘴巴,这里。” 极为自然的一声,裴简愣了一下,伸手接过那张纸,一种陌生却细密的联系仿佛突然沉默着建立了起来。 邱念看着儿子急匆匆跑开,转头向阮颂道:“别理他,他这是害羞呢。知道你回来了,小简提前了两天结束集训、花了自己今年剩下的假期,他心里其实可想见你了。” 裴简因为从小身体不好,但心脏功二级以上,还有锻炼的空间,后来被送去学游泳,每年的课业间隙和课余时间几乎都用来练习游泳了,这么多年下来,身体倒是好了很多,只是仍旧是瘦。 阮颂心里都是柔软的情绪:“我知道。” 裴简果真是个有些害羞的少年,后来两日他虽时不时出现在客厅或者院子里,但是和阮颂的话加起来说了也不过十句。 阮颂跳下台阶的时候,第一波客人已经到了。 最开始到的是万家人,因万家大女儿万颖即将订婚忙不过来,今天只带了儿子过来,万家弟弟万泽宇和阮颂的弟弟差不多大,一来倒也嘴甜,先仔仔细细看完了阮颂,叫了一声裴裴姐,然后就去找裴简玩了。 接着的两家都是适龄的男孩子,一起来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在阮颂身上扫过,客客气气打了招呼也进去了。阮颂看着母亲给自己使眼色,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将近九点的时候,外面再度传来汽车声,这一次,却是同时来了两辆车,一辆车华丽精致的红鬃烈马徽标,另一辆是双R,齐齐都到了门口。 但因是在半山腰,并不能同时安全让两辆车同时驶进,就在庭院中闲聊的人群目光被吸引的时候,只见那辆双R微微后退,让另一辆法拉利先进来了。 两辆车在停车区停下,前后下了车,一个正是齐霄,他今日穿了半正式的西装,头发似乎也修饰过,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极了。 而另一个是个二十八~九左右的年轻人,看起来举手投足稳重可靠又亲和的模样。 裴有年迎了上了,先向齐霄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另一个年轻人,面上带了亲和的笑意:“小康,来了?”阮颂听见他这么叫,便猜到这大概是今天要重点向她推荐的候选人之一。 齐霄看向阮颂,目光带上了微微的笑意。 “很适合。”他说,不动声色道明两人相对更好的关系,“比你之前发型好看。” 裴有年听见他们说话,向那叫做康召的年轻人介绍:“这是我女儿,裴裴;这是裴裴的朋友,齐霄。这是我们公司市场部的副总,康召。” 阮颂向他点头,那青年儒雅回礼,稳重微微一笑。 进去的时候,康召和齐霄走在前面一点,阮颂看了一眼明显别有心思的父亲,裴有年低头在阮颂耳边轻声说:“相信爸爸,只有竞争和压力,才能更好看清楚你的身边人。” 见阮颂拒绝的眼神,他露出父亲才有的笑:“别有压力,咱们只是看看,看看又不吃亏。” 谁知道这个“看看”还真的出了问题。 起因是因为他们这一群年轻人在一起聊天,学校里的趣事,然后说起最新玩的音乐,上一次去哪里的旅行之类的,齐霄几乎插不上话,这些完全在宠爱和物质中长大的年轻人是和他曾经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发现即使他现在穿着和他们一样昂贵价值不菲的衣物,但他们并不是一类人。 这是一个完全另一个世界。 曾经站在他身旁的阮颂,她却能完完全全听懂他们说的语言、曲调和时兴的词,偶尔还能恰到好处接上两句,这才是阿颂的另一个样子,被那个男人带在身边养成的样子。 虽然没有人来搅扰他,但齐霄仍开始觉有什么情绪开始在心里翻涌。 在屏山那种生杀夺予的自信竟然会因为几句简单的谈笑而变得动摇。 他沉默的喝水,阮颂还只以为他是因为不想和这些小孩子一起聊天而已。 沙发旁边,裴简和万泽宇两个半大的孩子,自己在旁边玩军事模型。作为现场唯一的年轻一辈的主人,阮颂负担起了招待的职责。 既然作为主人,自然是要捧场的,于是这个说他上一次旅行冲浪,她便又露出很合格的赞叹:“听起来很棒啊。” -- 第171页 第二个说自己上次自驾穿越海峡,阮颂也配和微微睁大了眼睛:“太厉害了。” 齐霄手里的杯子越攥越紧,连同身上的领带。 他目光看着阮颂,当她回头看向他的时候,他回应微微一笑,但她的目光移开,他的眼睛立刻多了一些别的让人不安的东西。 而谈论的热闹的年轻人显然都没有发现,他们正想的是如何将自己在对面那两个外形出众的男人中突出,让裴家大小姐能印象深刻一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奇奇怪怪的谈话在阮颂的夸奖下突然就开始变成了才艺展示环节。 袁家的二儿子先即兴表演了一个小小的魔术,陈家的老大就拆穿了他魔术的奥秘,等他随手拨了自己新谱曲,刘家的小儿子又点出了这个旋律似乎某段似曾相识。 年轻男人的好胜心,是从小孩子就开始的,在年轻漂亮的姑娘面前,更会成倍增长。 眼看彼此开始朝不妙的方向而去,阮颂连忙招呼大家:“吃东西,吃东西。” 然后这时候有人注意到了一直在一旁沉稳安坐的康召,刘家小儿子对这个和他们不同出身的年轻男人有些轻视,笑了一下,问:“刚刚看康总一直看着裴裴小姐,是会看相吗?” 康召闻言一笑:“不能说很会,会一点。”他这么说,其他人都齐齐看向他。 康召是裴有年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深得他器重,年轻,英俊,出身底层但实力不错,而且单身,在某些方面来说,他已先天占据优势。 他说完了,倒是大大方方,向阮颂温和道:“裴裴小姐五官端正,是厚福面相,如果结合手相会更准,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刘家小儿子嘴角带了一丝讥讽的笑,还真能给自己加戏,什么看手相,什么魔术,都是追女生被用烂的招数,这个康兆年纪不小,套路倒是一样滥啊。 阮颂见康召目光坦然看着自己,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也真的伸出手来。 就在康召将要握住她指尖的时候,一只宽大有力的手突然从旁伸了出来,刚刚一直靠坐在沙发上没说话的齐霄,抬眸看向康召:“康总会看相?不如看看我的。” 他没说话,其他人可以当他不存在,但他一说话,几个年轻人立刻都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只有康召面上仍然带着亲和笑容,仿佛毫无察觉,他微微向前,还真的捉着齐霄的手,慢慢看了一会。 这双手虎口和食指指腹上面是厚厚的茧,和生活在安逸世界的人不一样,这是一双握枪的手。 “康总可看出什么来了?” 康召伸手扶了扶眼镜,不慌不忙道:“都是一些皮毛的照本宣科。说的不对的地方,尽管当做玩笑事,请不要介意。齐先生的智慧线很长,截停事业线,表示是由自己的决定而考虑是否停止事业,生命线长且深,代表生命力强悍,但在开端有岛纹,所以我猜测齐先生儿童时期大概身体不太好,至于感情线,这个又被称之为天纹——” 其他人听见他说的头头是道而齐霄并没有反驳,都有了兴趣,连阮颂也凑了过来。 只见齐霄的感情线深刻且长,但中途断开,一直蔓延到中指下面,微微弯曲。 只是看起来就并不觉得是个圆满的模样。 康召顿了顿:“齐先生的感情线倒是有点意思,不过一两句都说不清楚。”他松开了手,停止了解说。 然后他说:“不如我回头邮件给你吧。齐先生的email是?” 齐霄看他,并没有兴趣:“不用了。” 康召想了想,看起来很真诚:“没关系,不麻烦的。或者齐先生line账号我们可以加一下。” 齐霄道:“我一般只打电话。” 和康召的稳重儒雅对比,齐霄的直接显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戾气。 其他几个年轻人神色有些诧异,现在这年代还不用社交软件只打电话的,大概都是老一辈才会有的情况。 阮颂见状帮齐霄证明,顺便缓和一下气氛:“阿哲不喜欢聊天,一般都是直接电话。” 齐霄看康召:“直接说吧。没有什么不能听的。” 康召迟疑了一下,又强调:“好吧。先说,我这也是照本宣科,不一定准的。只是看纹路的情况说话,感情线很长,一直到了中指的下面,通常这样的纹路是代表主人不重精神,偏重肉-欲之欢。感情线长且分叉向下弯曲,又代表主人有为爱牺牲的一面,但中途断开,第一段落在了生命线上,这个不是个好兆头,通常寓意着感情会遇到不可阻挡的困难……一般会在重大的桃花劫上出现这种掌纹。” 齐霄听完笑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看我的纹路,我好色、会因为好色而死?” 康召看了一眼阮颂:“都是看着玩儿。” 齐霄歪头,薄薄的戾气从他脸上露出:“那你有没有看出,我这条断裂的线是一道伤造成的?” 他明显已微微动怒。 康召似乎丝毫没有看出来,道:“看相来说,一切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还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读书呢。只要齐先生好好准备其他的,倒是也不用介怀。” 齐霄笑了一声:“可惜,这些我都不信。而且,我也不爱读书。” 康召扶了扶眼镜,微微含笑:“齐先生不信没关系,不用生气,但看书是一件愉快的事。” -- 第172页 齐霄道:“我没有生气。” 康召:“没有生气就好。”他转头看向阮颂,“那现在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看一看裴裴小姐的手相。” 齐霄的声音冷得如同冰:“康先生说的手相,我真的有点好奇,几条纹路就能代表一个人?如果是这样,那这条断掉的感情线我接上,又当如何呢?” 其他人还没回过神,只见齐霄的手上多了一把叉水果的叉子,他面无表情将那叉子压在手掌上,微微用力,血珠蹦了出来。 阮颂低呼一声,连忙拿起纸按了上去,但微红的血很快浸透了纸张。 她几乎有点生气的抬头:“阿哲,你这是干什么?!” 齐霄微微一怔,似乎这才回过神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在康召不动声色的话语中,就这样失去了分寸。 阮颂将他带过去包扎手的时候,留下客厅面面相觑的几人,康召端起水浅浅喝了一口。 ~* 阮颂将医药箱取出,消了毒,然后止血,贴上一个很小的纱布,尽量不让人在外面看到它。 她低头忙碌,齐霄只是看着她。 她终于处理完了,开始将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捡回去:“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她的口吻有些无奈。 棉签包掉在了地上,她蹲下来捡。 忽然听见齐霄说:“我不认识字。” 阮颂的手一下顿住。 “我没有上过学。从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我就在屏山的丛林和寨子里面生活。” “里面有的只有弱肉强食,有美玉翡翠,还有枪支武器,有最厉害的神枪手,也有漂亮年轻的妓-女,但唯独没有学校。” “我的电话里面一个名字都没有,因为我根本分不清谁和谁的名字。而那些华文更像是一幅幅图。我什么都不会。” “只有手里拿着枪,我才能感觉自己是个能被需要的人。” “我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拥有很多了。我的仓库有很多钱,我有一张不错的脸,这些女人喜欢的东西,我都有。但是直到你回来,站在你身旁,我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恶劣的存在。还记得你在叠翠和那位西语客人的沟通吗?刚刚看着你们说话,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刚刚的事,对不起。是我失态了给你丢人了,有我这样没素质没文化的朋友,是很丢脸吧。”他轻声说。 阮颂也站了起来,她重新蹲下来才能看到齐霄的脸,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包裹在这精致昂贵的衣服里面,但他此刻就像个丢盔弃甲的败将。 阮颂站了起来,伸出手去。 那只手伸在齐霄面前,他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她拉着齐霄站了起来。 “阿哲,你是我的朋友。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 “永远不要那样说自己,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带着齐霄走到了客厅,走到了还在苦苦拼凑模型的裴简和万泽宇前面,看着他们重新拆开再次散落一地的模型。阮颂第一次使唤弟弟:“小简,能让这位哥哥试试帮你吗?他组枪很厉害的。” 她曾见过齐霄能单手在二十秒内完成两把手枪的组枪。 裴简有些惊讶,但看了姐姐一眼还是站了起来。 齐霄很快帮助他完成了模型枪的组建,然后第二次重新拆分了枪,再重新耐心给裴简讲解了过程,很快落后的裴简逆风翻盘,赶超了万泽宇的进度,高兴的他咧开了嘴。 只有站在楼上的裴有年神色凝重,默默看完了全部的过程。 他向妻子道:“他不适合裴裴。此人羊很狼贪,果决暴戾,对自己都不爱惜的人,终有一天,也不会爱惜别人。” 邱念沉默了一下:“但裴裴似乎对他很好。” 裴有年从一个男人的角度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这才是最要命的。”他想了一下,“我给裴裴看了几所国外的学校,现在正在了解,如果她真的没有合适的候选人也不愿意,就先出国吧。” 邱念听见“出国”两字,顿时手忍不住抓住了胸口的衣襟,目露不舍之情,但沉默了一下,她还是忍着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到了晚上,只剩下一家人,见父母还是没有提起再有关订婚的只言片语,阮颂暗地里悄悄松了口气,暗暗想或许是改了主意,今天的人的确没有一个她觉得合适的,更不要去耽误别人。既然这些话母亲没有明面和她说,她也就当不知道。 而裴简因为今天姐姐的帮助赢了一直的小对手万泽宇很是高兴,所以就嚷着想要明天想和阮颂去参加泼水节。 帕城的泼水节每年都热闹极了,也容易惹事,裴有年不同意,让裴简懊恼了好一会。 但就在这个时候,裴有年突然意外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刚刚到帕城没有多久的韩其。 电话里韩其很客气,听到最后,裴有年终于稍微放下了心,韩其说只是来了帕城然后来拜访一下故人。 他顾不得和韩其多说,应下就挂了电话,然后立刻出了书房,准了裴简的提议,让他们痛痛快快玩一天,晚饭也可以在外面吃。 他叮嘱:“照顾好你姐姐,就在泼水台和云阶上看看就行了。” ~* 泼水节在哪里都有,每年的新年都会持续几天,她努力回想关于帕城的记忆,记忆是一片空白,好不容易从储物柜里面翻出一把小孩子的水枪,她想着勉强用一用,便拿了起来。 -- 第173页 结果裴简看了直摇头,他早有准备,给了阮颂一个小小的塑料卡片,都是红色的。 “这是什么?” 裴简道:“瞧着吧。明天你要好好帮我,去年万泽宇和他姐姐一伙,把我整惨了,今年他姐姐要准备婚礼,明天我约了他,让他看看我们姐弟的实力。” 阮颂自然要给弟弟掠阵,当下道:“没问题。” 第二天一早,阮颂刚刚起来,佩剑就穿好了在外面等着,他今天穿了一件非常薄的冲锋衣,水泼不进,阮颂接过他送过来的同款穿上,两人倒真是在眉眼中有几分姐弟相。 临到走到门口的时候,佩剑突然想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今年万一今年万泽宇姐夫来怎么办,怎么算都还是少一个人啊。 但车子已到了门口,他瞬间抛开了这个想法。 不过早上九点,外面已经开始热闹了,从跨河大桥的起点到帕城的另一半都是临时交通管制,只有和泼水节相关的车比如机车或者装满水的皮卡才能通过,而在这之前,盛装打扮的姑娘们已经在歌舞高昂的曲调中一边舞一边走过,铓锣和象脚鼓点应和着,不断跳动人们的情绪。 开始只是有人拿着桶和大盆泼水,还有人身上的衣服还是半干的。 裴简伸手拉住姐姐的手,在人群中奋力穿梭,他今天专门出来的早,又先预订好了位置,就是为了打万泽宇一个措手不及。 两个的红牌子到了阿蒂桥白玉最大的泼水台,交给了上面的管事人员,然后那管事人员便一人给了他们一根水管。 阮颂有些呆住:“用这个?” 她在南迈也见过泼水节,但大家都是用盆或者杯子意思一下,还有的是用杨柳枝,沾水洒一洒,特别是在学校里,虽然也会打湿衣服,但都是极为克制的。 那些水是微凉的,但在南迈热烈的阳光下,很快就被蒸发。 可是在帕城,这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大家都拿着桶,还有人拿着冰在往预先准备好的水桶里面放,而还有更多的人,是抢占了泼水台的位置,忽啦啦的水管向前面喷涌,水花溅在地上,朦胧的雾气中,甚至还有淡淡的彩虹弧光。 整条道路都像是一条刚刚跳进河里打湿的狗子,甩动身体,又湿了水台上的人。 “放心!就是用这个!”裴简跃跃欲试。他的头上带着一顶帽子,看起来精神极了,“姐,你不用怕,我们的水管是这两个泼水台上面的最大的,我提前了好久定的。这一次,看他还敢欺负我。” 台上的人在相互冲水,而一旦道路人群到来,又齐齐拿着皮管子对着人群冲洗。 嬉笑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随着骑着机车的人的到来,场面再一次陷入沸腾的混乱。 裴简很快看到了他的目标,而他的目标今天竟然不是走路,而是站在一辆皮卡里,这简直就是瓮中捉鳖等着被煮啊。他兴奋转过头来想叫阮颂,阮颂正被对面一个小姑娘用水管喷水,她也笑着和那小姑娘彼此对喷。 裴简顾不得喊姐姐,完全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先大叫了一声:“万泽宇!!” 万泽宇隐隐听见自己的名字,还在找目标,裴简得意极了,伸手举起水管对准被人群困住暂时不能前行的万泽宇姐弟:“哈哈,你哥叫你,你敢应吗?” 万泽宇身边站着他姐姐,而且还有一个打着伞的年轻男人。应该就是他姐夫。 裴简心道,一个兔子是炖,一锅兔子也是炖,不趁现在先下手为强,先把他们三个好好“祝福”一下。 他转头向后面控制水管的管事:“大叔,给我开到最大!” 管事被人群挤在最后,听见问:“开最大?是大象来了吗?” 裴简敷衍:“来了来了,快点啊,要跑了。” 压力传到道手腕,裴简按住的水龙头,瞬间一个冲力,原本还算温柔的水变成了激烈的高压水柱,轰然一声冲向皮卡上还在捣鼓水管的万泽宇,接着一个晃悠,水柱冲向了那打伞的年轻人,几乎是瞬间,他的伞被冲掉了,剩下的水柱冲到了他胸口。 那个猝不及防被冲掉了能抵抗十级台风的钢骨架黑伞的男人抬起头来,看向了唐简。 那是一张如此俊美的脸,微白的皮肤让他有一种大理石雕刻般的优雅,但他的眼神却是冰冷而又威严的。 裴简愣了一瞬,然后看见那个男人的目光忽然移开,越过了明亮的水花和雾气,看向了他的身后。 他下意识跟着男人的目光转过头去,然后看见了正在轻声笑着尖叫的阮颂。 在裴简的现在的印象里,他这位姐姐是温柔的亲切的漂亮的。 恰到好处的妥帖和细致入微的温柔,就像春风。 但他不知道,她也可以这样明艳生动。 阳光非常的好,热烈的恰到好处,于是所有的水在落下的时候都加上了阳光的光芒,这些微冷的冰冷的水胡乱在街道和人群上跳跃,但比这些更加明亮的,是姐姐的模样,她的眉眼充满了笑意,她的声音在水中被淹没,湿漉漉又随意散开摇晃的头发仿佛将她身上的光一同甩开了,落进每个看着她的人的眼睛里。 裴简看着姐姐,再转过头去看向那个男人,看着他几乎移不开目光的眼睛,那近乎失礼的目光,他想完了,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 第174页 就在这时,万泽宇终于搞好了被他冲散架的水管,他从皮卡上拿着水管哗啦啦冲了过来,裴简回过神来,连忙抓紧时间报仇。 而这个时候前面的人群被下面的交通疏导志愿者驱散了,车辆得以前进。 万泽宇大叫:“有种你下来。” 裴简跟着大叫:“有种你别走!” 他叫完,就看见万泽宇身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突然弯腰按住了皮卡的扶手,然后直接在行动的车上跳了下来。 裴简吓了一大跳,仓促中准度失去了准点,正好扫在了那个男人整个头上,只见他伸手抹了一下脸,然后伸手探向腰间,一边艰难而坚定越过人群,向这边的泼水台而来。 而因为他的跳车,那辆皮卡也停了下来,接着万泽宇和他姐姐还有开车的他姐夫全部都下来了,然后齐齐向着这边走了过来!! 在泼水节的时候,因为喝酒或者聚众报复年年都有意外,裴简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将那重金占到的位置和水管给了旁边的人:“冲他们浇,这个位置送给你。” 然后他转身跑过去,拉住了还在对着另一边浇水的姐姐,向后面挤了过去。 “怎么了?”阮颂脸上湿漉漉的,看起来粉粉嫩嫩,像个刚刚洗干净的水蜜桃。 裴简道:“来不及解释了,先跑。” 阮颂嗯了一声,跟着弟弟穿过拥挤的人群,他们在水花中身影被遮挡,就像两条小小的水獭,悄无声息消失在街道。 等韩其终于顶着落汤鸡一样的头发到了这个泼水台前,他伸手将湿漉漉的头发全数抹到了后脑勺,抬头看着泼水台,泼水台上哪里还有那个少女的身影。 他问:“刚刚这里的人呢?” 一个少女俯身看着他,将水管举高,然后把耳边戴着的紫檀花扔到了他身上。 韩其将刚刚脱下来的外套扔到了地上,然后一手抓着泼水台的台阶边缘试图想要爬上去,却被人踩住了手指,他后退了一步。 此刻刚刚感到的万泽宇和万颖袁克都有点愣愣的。 作为韩其的表弟,袁克和韩其的关系其实并不算亲近,他母亲是韩其母亲的表妹。这次他结婚也只是因为娶的是万家大小姐,所以才将自己这边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的都请了。 他根本没想到韩其会亲自来。 而且还提前了几天。 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韩其时,是袁克先认出了这个表哥,他试探着打了招呼,结果还真是。彼时韩其正要准备穿过阿蒂江跨江大桥去拜访一位长辈,但因为泼水节封路而被堵在了外面。 正好他们有一辆登记过的可以开进去的泼水节的专用皮卡,便邀请韩其一同前去。 然后万颖又非常好心的邀请韩其可以一起感受一下,并也贴心给他准备了一把伞。 本来是没问题的,但没想到万泽宇的小对头裴简不讲武德,竟然启用了高压水枪,直接干翻了韩其。 赶过来的三人都面面相觑,看着韩其那深沉莫辩的神色,又看着他竟然“气得”试图爬上泼水台,看样子非要将上面的人立刻抓下来才行。 自觉闯了大祸的万泽宇亡羊补牢:“哥哥,你要报仇不如用这个。”他默默递上刚刚接好的消防水泵。 韩其没有接,他弯下腰,问万泽宇,一个字一个字几乎从喉咙里挤出:“刚刚的人你认识吗?” 万泽宇看着韩其,下意识退了一步,关键时候,他还是选择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这位哥哥看起来这么在意这么冰冷可怕,要是抓到裴简,不得把他直接打死啊。 他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我不认识他。” 不认识吗?不认识…… 韩其再度站起,抬头看向那依旧拥挤的泼水台,他站在路上,透过混乱的人群和水雾,一点一点转动身体,看向四周,四周都是热闹而喧嚣的人群。 心脏因为看见那张眉眼的抽痛感还再隐隐作祟,那笑靥如花如同一把钝刀,在他脑海猛刺了一下。 他伸手按住手腕的佛珠,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向袁克伸出手:“我借你一下你的车。” 但是直到所有的表演和人群散场,他也再也没有看见那个身影,他坐在车里,车停在路口,他靠向椅背,下颔的线条紧绷,过了很久很久,四周已经完全安静了。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的人:“喂,加洛。” 宋加洛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你什么时候回来?新加坡那个项目对方同意我们的方案。” 韩其道:“过两天。” 宋加洛有些意外,韩其向来是工作为主,他问:“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韩其想要说话,却沉默了一会,看向前面湿漉漉的地面:“没有。我只是想留下来参加婚礼。” 宋加洛见好友难得有这个心情,点了点头:“那行,我先跟进前面的。等你回来,好好玩。” 韩其道:“好。” 第69章 他握着酒杯,分明不认得…… 阮颂和裴简像两只灵巧的鱼,在人群中穿梭,和嬉笑欢快的人群似乎融为了一体,一直跑到了帕城的最昂贵的商业中心,这里的情况好了很多,姐弟俩气喘吁吁停下来,看着对方的样子哈哈笑起来,又找了个地方换了提前准备的干衣服。 -- 第175页 这时裴简意外接到了万泽宇的电话,还没来得及问他今天的水凉不凉,就听万泽宇压低了声音说他们最好赶紧换个地方躲起来,今天他惹到的那个男人是他姐夫很重要的客人,现在正黑着脸开着车满城市找人。 裴简想起那个男人冰冷倨傲的模样,还有自己水枪直接怼在对方脸上的模样,顿时咽了口口水,哪里还敢继续出去外面游荡,干脆拉着姐姐在商场去打了一下午电动。 不玩不知道,一玩才知道自己竟然有个这么棒的姐姐,计算能力超群,默契十足,手脚灵敏,和她配合起来简直如虎添翼,两人直接一次打通了射击关,裴简张着嘴有些难以置信的摇头。 阮颂抬眉。 裴简感叹道:“我要是早有你这么个姐姐,我何至于被万泽宇那家伙欺负这么多年。姐,下次CS组队,虐死他。”现在他的姐喊得利落又自然。 阮颂笑起来。 裴简举手:“姐姐,你少这么笑。” “嗯?” 裴简嘻嘻一笑:“主要是你这么笑,太好看了,瞧,让大家都看你。” 阮颂伸手拍他肩膀:“臭小子。”这带着某种特定属性才能使用的词,明明笑着骂出来,却让人感到了无限的接近。 她笑着摸了摸裴简的头:“谢谢你,小简,今天很开心。” 裴简感受头顶那抹温柔的温暖,心里无限亲近:“和我玩天天开心。姐姐,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阮颂:“你说。” 裴简:“不要很快嫁出去。你看万泽宇,他姐姐要结婚了就根本不带他玩了,就算带他也要带个他姐夫那个拖油瓶一起。”少年的心思简单直接。 这个不难。阮颂轻轻笑起来:“好,姐姐答应你。” 裴简顿时开心的笑:“既然姐姐这么好,那我也提前送你一件礼物。”他说,“万姐姐结婚,万泽宇送了她一条手链配婚纱,我就送姐姐一条漂亮的长裙。是我在回家前在集训那边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才调货送回来两天,本来想明天专门来看的。” 来都来了。 裴简带着阮颂到了商城六楼,进到一家礼服门店,他有模有样拿出卡,让工作人员取出他预订的裙子。 淡蓝色的长裙,一直到了脚踝,并不是夸张的蓬蓬裙,但很有垂坠感,袖子是白色阔袖的纱,上面点缀着几朵蓝色的花,看起来婉约而又雅致。 阮颂换了出来,裴简歪头看了又看,脸上露出得意洋洋而又期待的笑容:“姐姐,到时候一定要穿这条裙子。看我的眼光,比妈妈选的是不是好看多了。” 阮颂笑:“都好看。”见裴简有些不满哼了一声,她摇头笑着哄他,“你的更一点点。” 裴简这才满意,又看了两圈,突然有些后悔的样子:“哎,我觉得,我送姐姐这条裙子这么漂亮,说不定穿着很快就会要嫁出去。我不管,未来姐夫要先过我这关。” 阮颂只当他小孩子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去换回裙子。 剩下的时间离齐霄手术的时间还有点距离,但两人还是打车先去了医院。 齐霄已做好了手术前的准备,正在等待麻药起作用,旁边的专属护士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齐先生,您的朋友已经来访,在外面等您的好消息。” 齐霄闻言微微闭了闭眼:“好了,等下就开始吧。” 明亮的手术无影灯下,带着口罩的医生缓缓拆开他处理过的伤口上面的缝合线。 “您的这个位置还有一个很小的残留的弹片,所以才会感觉疼痛。” 但等取出来后才发现在相同的位置前面那个很小的弹片后面还有一个被盖住的更小的碎片。 碎片看起来是陈年的。 医生神色微微肃然,取下了那个碎片,新的创面涌出了更多的血,医生处理完这个,这才发现,在其位置,仍然还有很小很少的碎屑,这些碎屑都是被清理过的,但仍然残留了。 这不是弹片的痕迹,而是被炸伤后自动愈合留下的,但是看这些东西的痕迹。 见多识广的医生忽然想起了关于屏山的那些毛孩子的传言。据说那些寨子里有时候会在地下市场挑选人口时候买一些奄奄一息的毛孩子,等需要开矿哑炮或者小塌方的时候,这些小孩子就要按照要求抱着爆破的材料爬进幽暗的矿道,再按要求去处理。 如果眼前这位身价尊贵的客人是……医生定了定神,举起手,示意旁边的助理擦汗,然后继续。 这一场手术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 最后缝合的时候麻药的效果已开始减退,好在医生手速很快,在齐霄的忍耐范围内完成了整场手术。 只是完成时候,医生一边擦汗,一边向旁边的助理交代:“让齐先生好好休息,三天之内不要下床。” 齐霄推出去的时候,他微睁开眼睛,看着坐在旁边等待的阮颂,裴简的脑袋靠在姐姐肩膀上睡得正香,她看见齐霄,立刻笑了笑,然后托着裴简的脑袋让他靠在另一边,向着他走过来。 “怎么样?” 齐霄因为麻药的效果说不出话来,只动了动眼睛,一旁的医生向她简单介绍了情况,听见病人需要特别照护和休息,她伸手替齐霄掖了掖被子:“那我过两日再来看他。” 回到家中,只见父亲穿得很正式母亲神色有些不悦等在客厅,似乎在等什么客人。阮颂和裴简偷偷进来,还是被母亲看见,母亲向她招手,父亲便吩咐下去:“闭门吧。无论谁来都说今天我们已经歇下了。” -- 第176页 看来还真是在等什么客人。 阮颂坐到母亲身旁,听她问今天阮颂和弟弟玩耍的情况,她活灵活现的介绍了一通,惹得母亲也跟着笑起来:“这么有意思,下次我也要去。” 她笑着笑着,看了一眼一旁的裴简:“还不去睡,在这里听大人说什么。” 等裴简走了,邱念伸手握住了女儿的手,看着她:“裴裴,你知道今天我们等的是谁吗?” 她说了一个名字,感觉到手心里女儿的手微微一紧。 邱念更用力握住了女儿的手:“裴裴,告诉妈妈,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回事。我听说,他失忆了。”说罢,她将得到的信息一一说给阮颂听。 阮颂沉默了一会,最后说:“我们并不熟悉。” 邱念道:“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想给你订婚。不一定最后会成,但你在这件事上定了,就算未来有什么变故,主动权都在你手上。至于订婚对象,我和你爸爸想了一下,昨天聚会——” 阮颂想起昨日裴家的聚会,道:“不要是阿哲。” 邱念本没有想用阿哲,听见问:“为什么不要是阿哲。” 阮颂道:“他是我的朋友。在这件事上,我不想利用他。” 邱念:“你觉得康召怎么样?他是你爸爸看着进公司一手培养起来的。性格稳重,而且知道进退,由你爸爸出面和他说,这个忙他一定会帮的。” 阮颂想起那个沉稳不失深沉的康召,想起他在不动声色中对齐霄的试探和紧逼,她想了一下:“我考虑一下,可以吗?妈妈。” 邱念道:“你订了婚,然后就去选择你喜欢的学校,完成你的学业,我拿到了你在翰泰的成绩,真的非常让妈妈骄傲。”她说着说着又难受起来,“是妈妈耽误了你。” 阮颂伸手抱住了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还年轻,一切都来得及。” 邱念闻言也点了点头:“是的!我的裴裴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这一次你第一次公开出席正式场合,裴裴,妈妈给你准备了最适合的衣服。” 邱念准备的和裴简的是同样的色系,却是完全不同的层级,从高级设计师操刀专属定制,配套是精致而又年轻奢侈的珠宝,星云般的项链笼在修长纤细的雪颈上,正好让若隐若现的锁骨藏在其下。 万家是帕城首屈一指的人家,家中唯有一子一女,子女感情甚笃,而长女更是万宝山的心头宠,是以这一次出嫁,万宝山摆足了排场,传统和西式结合婚礼安排在帕城最大的临江酒店,整个酒店外面硕大的草坪布满鲜花气球,大簇大簇的紫檀花和金纱还有黄色锦缎围成了金色的九道花门。 过了这九道花门就是蓝色和金色扎成的巨大花球,由无人机控制,悬在半空,如同天上垂下的星子。 草坪周围的树上悬挂了无数白色的花链,垂下如同万条丝绦。 而在仪式台前摆着金色的长桌和软凳,上面铺着雪白的锦缎。 新娘和新郎将在这里完成前面的水玲吉祥纱的佩戴仪式,然后是高僧亲人朋友们用法螺水洒水祝福,外场的仪式就算结束了。 阮颂跟着母亲和父亲下车时,裴简立刻非常骄傲站到了阮颂的另一边,接受来自其他人的所有注目礼。 今日的阮颂穿了一身淡蓝的长裙,和场上的花格外呼应,精心打理过的短发短卷发慵懒而又自然,随着转头偶尔露出小巧可爱的耳垂。 脸上的妆并不浓,微红的唇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生动而又乖巧。 在邱念的介绍下,阮颂含笑和见面的每一位长辈打招呼,但……人太多了,并不能记得,她笑了好一会,听着几乎千篇一律的夸奖,还要做出自己受之有愧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 随着打招呼的人不断,她随着母亲向前走,漂亮的花门下偶尔有衣着精致的小孩子跑来跑去,走过这九道花门,前面是仪式举行的场所,无人机缓缓移动,上面的花球轻轻晃动,说不出的花香混合在风中,叫人微微沉醉。 阮颂目光追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突然微微一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前面,她脚步不由慢慢缓和下来,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竟然会碰到她。 苏明敏。 她怎么会在这里? 旁边两个阿姨和母亲聊得正好起劲,阮颂定了定神,跟母亲说了一声后,不动声色拉着弟弟先走到另一边较为偏僻的地方站着。 马上婚礼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仪式一结束,她立刻就到一边,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看到自己。 而且就算看到了,阮颂瞬间果断打定了主意,死不承认。 她念头刚刚转完,就听见低低的音乐响起,前面的新娘新郎已经出来了。 新娘子今天美极了,雪肤浓妆不掩娇颜,她含笑由父亲搀扶缓缓走出来,踏上了九道花门的地毯,等在现场的嘉宾们都站了起来,剩下的,也退步到了两侧。 阮颂目光情不自禁被新娘吸引,看着她含笑挽着父亲的手,走向最前面的新郎,而新郎,早已经等候很久,正站在原地,满怀期待看着新娘。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新郎身旁站着的另外的人,能站在新郎旁边的最近的位置的,除了伴郎就是贵客。 而这位贵客,是阮颂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人。 -- 第177页 一瞬间,她就像突然被所有的水浇在脚上,从脚底到头顶,全数僵硬在了那里。 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个时候见到韩其。 她曾经想过,也许会是在很久很久甚至十多二十年以后,那时候他们的年龄都大了,可能会是在某个拥挤的街头,或者是在一间咖啡馆外面,他坐在车里,车窗半摇下,她回过头的时候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但他已经不能太记清她的模样,所以只能看着她,或者是将车窗的玻璃再摇下来一点,甚至他可能打开车门,但是看着她的时候,他身后会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叫他爸爸,或许苏明敏还会跟在后面。 那些亲密而模糊的时光终于变成彼此之间最后的沉默。 他如果认出了她,可能会问她,你还好吗? 她自己呢,那时候可能会手指轻轻颤抖,可能不会,但却一定能缓缓让自己平稳呼吸,她会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这样激烈而又沉默想象在懒泉县城的叠翠店的小小房间里曾一次次浮现过在她脑海,又被她强行打断。 以至于现在在这一刻,看见了韩其,她第一时间竟然是脑海一片空白。 而那种颤栗陌生的感觉顺着心脏和脊背攀爬。 与此同时,韩其也看到了她。 他站在新郎身旁,目光穿过了人群,直达她的身上。 人群旁边的姑娘穿着华丽的长裙,裙摆点缀着钻石,在阳光下带着绮丽的光。 旁边的两个伴郎在低声议论,说起今天除了新娘意外最抢眼的莫过于裴家这个新找到的女儿。 韩其手里的酒杯半满,他微微一晃,仰头,将那微凉的液体仰头尽数饮下,只有这样,才能借着灼热的烈酒顺着喉咙压住那瞬间翻涌而上的情绪。 是她,是那个在泼水节云台上的姑娘。 是她—— 除了昨天,这个几乎一出现就攥住他所有注意力的姑娘,一定是在哪里见过。 直到新娘的手被成功交到了新郎手上,开始走向第一道由高僧主持的交换水玲吉祥纱的佩戴仪式,韩其才开始动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酒杯,颔首向身边人为离开致歉, 再这样明亮的天色下,却仿佛仍然有光从他身上折射出来,两个站在前面一些的女孩子看见他终于从后面位置走过来,立刻挺直了脊背,但当她们试图走到他身旁时候却发现他身旁有专门安排的便衣安保人员礼貌阻止了她们。 随着韩其的脚步走来,后面主场的仪式仍然在继续。 天上的无人机启动程序,随着水玲吉祥纱佩戴成功,和圣水钵连接成功,所有悬挂在半空的花球开始轻轻散落,漫天的花瓣缓缓飘动,翩跹,落下。 身着黑色正装的韩其正笔直走来,面容沉静淡漠,仿佛看不到周围任何一个人,风度仪态无可指摘。 而此刻站在阮颂身旁的裴简看清了来人,轻轻啊了一声,他用力抿着嘴,避免自己在大庭广众叫出来。 ——今天这么多人,他不信,这个家伙能因为泼水节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对他一个孩子做什么。想到这里他定了定神,转头去看身旁的姐姐,这才发现向来温和淡定不疾不徐的姐姐脸色竟然有些苍白,而涂了口红的唇颜色也淡了。 天上被打开又被风吹下来的各种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草地和人们的头发上,还有一些飘起来,一直落到更远处的帕瓦罗蒂江中。 站在阮颂前面的苏明敏看到了韩其,她是得到消息后偷偷过来的,本来想找个机会再和韩其好好谈一谈,之前的确是她太心急了,对韩其,实在不应该用这样激烈而紧迫的方式,他这样淡漠的人,应该是喜欢温柔而沉静的姑娘,就连同他的感情一样,都只是生命的一个部分,没有工作和财富那么重要的一部分。 她想通了,她也愿意,她可以改变,甚至如果他是喜欢那张脸,她甚至也根本不介意为他……她被自己激烈的想象打动了,从进入婚礼现场的时候,她就在想着应该用什么样的词和声调开口。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现在她还没有走向韩其,韩其已经在向她而来。 苏明敏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她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就要从胸腔跳出,她已经想不到有什么表情和用词,他在向她走来—— 她现在只想迅速回应他。而站在她身旁的两个姑娘也同样呆了一下,一个下意识微笑起来,而另一个则强行让自己镇定保持了矜持。 苏明敏余光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她定了定神,咽了一口干哑的嗓子,小心翼翼而又充满期待向前走了一步,她的手微微伸出。 但韩其走到了她前面,却看也没有看她,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苏明敏一瞬间愣了一下,她低声喊了一句:“小七爷。” 但韩其却如同根本没有听见,不,他完全没有听见,他只看着前面。 苏明敏跟着他的目光呆呆转过头去,只一眼,她瞬间觉得身体全部的血一瞬到了头顶,她猛然睁大了眼睛,几乎难以置信看向韩其走向的人。 那张脸,那双眼睛…… 不,不可能,她呆呆看着,这不可能。得到的消息是上面的人几乎都没了,侥幸落水没有找到尸体的在海里没有救援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对,不可能,现在这个女人身上的衣着和明丽的模样是那个蝇营狗苟的金丝雀不可能拥有的。 -- 第178页 肯定只是长得像——要不就是整容,对,之前韩真真不也想照着那个小贱-人整吗? 她这么想着,嘴里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说出了声:“不可能。” 原本站在她身旁的两个姑娘闻言嗤笑了一声,看着这个与自己刚刚一样失魂落魄的女人,暗笑她真是见色忘形,虽然这个男家不知哪里请来的贵客的确风采出众,但也不至于让人如此当众失态,实在太low了,当下便不动声色移开了一些距离。 韩其终于走到了这个泼水台上看到的姑娘面前,她俏丽慵懒的短发上面还有散落的花瓣。 他分明不认得她,但心口的钝痛,让他目光渐渐幽深。 她也仰脸看着他,苍白的脸,长睫轻颤,只是短短的一瞬,却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她猛然转过了头。 仿佛某个遗落的记忆,他只觉得心头一刺。 他问:“你是谁?” 就在这时,唐简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拉开姐姐,站到了阮颂面前,像一个小小男子汉。 “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天浇你水的是我,你有什么冲着我来,不干我姐姐的事!” 这一声“你是谁”如同一声低低的惊雷,如果之前阮颂听见母亲说的韩其失忆还觉得只是他一个小小的手段而半信半疑,那现在他这一句足以让她相信,她一下抬起头来,重新看着他,惊讶就像石子投入湖中,瞬间淹没,只剩余波缭绕,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一瞬只觉荒唐而又荒谬。 他问她他是谁?可她的名字曾经还是来自他。 她的呼吸很慢很慢,冰凉的指尖裸-露在阳光下似乎仍像是结了冰,她随着呼吸很慢很慢笑了一下:“我叫,裴霈。请问您是有什么事吗?” “我们之前认识?”他问。 阮颂重新看他,这一回,她的神色和眼神都变得平静了。 “我们之前不认识。” 不认识?裴霈?裴霈。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和他记忆中任何一个名字都不重叠。他漆黑如夜的瞳孔出现了一丝空洞。 裴简和姐姐同进退,见缝插针报上自己的大名,道:“我叫裴简。” 韩其根本没看他。 不,不对。 至少从她刚刚来不及掩饰的表情来看,并不是完全不认识见到陌生人的表情。 阮颂说完了,便伸手拉着裴简的手准备离开。 韩其的目光落在她握住裴简的手上,顿时目光一沉,他几乎下意识伸手扣住了阮颂想要离开的手腕。 “请等一下。” 手指触碰她手腕的同时,一个碎裂而迅速的画面闪过,是一个少女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猛然收紧,那几乎是一种本能,仿佛是担心因为他松开了手,眼前的人就会就此消失。 就在这时,另一个男人的手握住了韩其的手,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声音坚定:“小七,你也来了。” 裴有年的手微微用力,脸上虽然带着笑,但那笑容并不热情:“这是我的女儿裴裴,这是我的儿子裴简,他们是有什么地方给你添麻烦了吗?” 韩其松开了手,另一边刚才和两个好友聊天察觉了异常赶过来,她像一只护犊的母鸡一样,站到了阮颂和裴简前面。 韩其看着被阻隔开来的阮颂,知道自己的行为孟浪了,他心里是翻涌而无法解释的黯然,却仍低头:“抱歉。” 他袖手的时候,那戴在手腕的佛珠微微滚下,露出里面一截鲜红的丝线,阮颂瞳孔猛然一缩,这是……她曾处理掉的腰绳—— 而就在这时候,同样受到邀请前来的康召走了过来,向自己的老板打招呼。 裴有年客套介绍:“这是康召,是——” 他话尚未说完,阮颂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康召的隔壁,她平静微笑:“这位是我的男朋友,小七爷,我马上订婚,赏脸参加吗?” 被她突然挽住胳膊的康召微微一愣,转头看了一眼裴有年,裴有年的脸上是微微亲切笑意,伸手拍了拍康召的肩膀:“今天风大,等下你送裴裴他们回家吧。” 韩其站在原地,他沉默看着眼前的人,眼底是暗烈翻涌的光,他的下颔线绷得很紧很紧,抿住了唇,过了很久,他颔首道别:“打扰了。” 他离开了一会,康召低头看阮颂:“他走了。” 阮颂松开了手,道:“刚刚对不起。” 康召一如既往的沉稳,笑:“不用抱歉。裴总已经和我简单说过了,只是没想到裴裴小姐这么突然,要是有准备,我可以表现的更合格。” 一旁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裴简蹙眉:“你们在说什么啊。” 裴有年道:“说你从现在开始,少在外面晃。回家去。” 阮颂回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电话,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她的心猛然悬了起来。 然后就听见了苏明敏的声音。 苏明敏这通电话来的并不客气,她说韩其意外后醒来失忆了,所有关于她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所以,如果她现在想要安心做她的裴家大小姐,最好老实本分一点,不要试图再去“勾引”韩其,否则,她会将她在南迈所有的事情都捅出来。 阮颂沉默听着她说:“你是怎么厚颜无耻以佣人身份缠着韩其不放,怎么做了他的金丝雀,破坏别人的婚姻,甘心当情人……到时候你在帕城绝对嫁不出去。” -- 第179页 那些从苏明敏角度的片段说出来,却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他忘了一切,准确的说,是忘了除了她的一切。 也好。 她低头,自嘲般笑了一下,本来就是一段并不光明的过去,于他大概更是一段不能释然的背弃,既然已经忘记,那就忘了吧。 最后,苏明敏说,“你既然不喜欢他。就请不要妨碍别人喜欢他。也不要再搞这样的小伎俩,试图让他再想起你。实话对你说,想起以前,对你并不是好事。” 不喜欢吗? 阮颂的手微微收紧,握住了话筒。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接着电话,外面是刺目的阳光,而话筒里面是韩费凡肆无忌惮的威胁,那时候,韩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背,帮她接完了剩下的电话。 她想,真是可惜,他们相遇在了一个那样糟糕的时候。 然后阮颂对电话对面那个从头到尾没有报出自己名字的苏明敏道。 “抱歉,你打错了。” 她伸手挂掉了电话。 ~* 而此刻的婚宴上,完成重要嘉宾的祝福仪式的韩其没有按期离开帕城,而是推迟了机票,直接先住进了临江酒店。 在顶层的酒店安静,眺望着帕瓦罗蒂峡谷如同一道割裂的伤口。 韩其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按着自己手腕的佛珠,一面看着更远处那层层堆叠的紫檀花辉映着十里飘霜的流苏树,一年四季都绿的张扬的灌木点缀其中,热闹繁华的商业中心建筑风格鲜明,颜色绮丽,在帕城,落拓和华丽,自由和危险,并行不悖。 他站了一会,取出电话,先打给了他的网络科技集团的负责人。 “帮我查一个人。”他报出了阮颂的名字,“裴霈。我要她所有的资料。” 资料回传的很快。 阮颂这个名字在网络上的信息几乎为零。 能得到的信息是她是裴家这个月找回来的女儿,但是她没有社交网络,没有个人空间,也没有在帕城有任何的在线可查的入学信息,也没有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以前是做什么的,甚至连她之前的名字都一无所知,而甚至在酒店的入住信息,也是以别人的名义开的房间。 除了特工,没有人能把资料做得这么干净。 韩其伸手再倒了一杯酒,仰头再喝了一杯。 “再查。我要她之前的准确名字,如果没有,裴家是在哪里找到她的,是什么时候相见的,又是什么时候相遇的。” 负责人早有准备,这几个信息通过裴有年和邱念的航班信息就能得到。 在知道是凌晨两点在酒店见面,当天就带着阮颂回家时,韩其顿了顿,烈酒并没有影响他的思路,“一个女儿,既然要相认必定有依据。但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见过,那只能说明有人提前准备好了证据和材料。”韩其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向下,“DNA鉴定需要活体取样,要拿到裴有年和邱念的可不容易。——查邱念的定点医院。明天下午之前查到他们的鉴定信息。” 负责人沉默了一下:“这恐怕有点难,要攻击医院的内部数据库会……” 韩其嗯了一声:“所以我多给了你半天时间。” 负责人领命,突然又想起一个信息:“对了,陈总,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您可能想知道。陪着裴霈小姐认亲的还有一个懒泉的珠宝商。” 韩其微愣:“懒泉?”这样荒僻的地方怎么会和帕城的事情牵扯上。 负责人说:“是的。懒泉和屏山很近,所以当地的汇聚了很多珠宝商人。但这个人,是懒泉当地名头最大的,叫齐霄。” 韩其握住酒杯的手一下顿住。 怎么会是齐霄?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放下了酒杯,再问:“查和齐霄同行的所有航班信息相邻位置的乘客信息?” 电话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负责人报上了一个名字:“从年龄和性别上看,只有一个,术小水。” 术小水? 曾经东姐说自己这个手上的红绳就是小水的,对这个名字模模糊糊却又不全的记忆,让他想起一些东西。 韩其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加快跳动。 “查术小水的情况。她曾经在韩家工作过一段时间,我发生意外后,她哥哥和她离开了。” 和术小水一起离开的,还有术安,这个曾经的心腹,留下一封辞职信不告而别,带着妹妹齐齐离开了南迈,再无踪迹。他很久以后想起来时丁文山只说术安为了妹妹想要换个地方生活,离开时给了他一大笔安家费,他也默认了这件事。 烈酒灼心。 韩其忽然感觉在房间难以继续待下去,他走出房间,坐上电梯,电梯越往下,里面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五楼,停下来的人下了一大半,这里是餐厅,他不知不觉跟着走了进去。 坐在热闹的人群中,终于感觉那难以言说的心情好了一些。 他随手取了几样点心垫垫胃,铺陈在桌上,负责饮料的侍应生走过来,将他的空杯斟满。 早前烈酒带来的微醺让他身体短暂放松,他顺手取了一个小金杯,这个小金杯里面是虾肉和香茅,吃下去的瞬间,鲜嫩的虾肉和香茅的香味瞬间在味蕾绽放,口味清淡,但足够回味。 韩其忽然微微一怔。 -- 第180页 这样的味道仿佛在哪里吃过。 一个人的记忆可能会出问题,但他的味觉和嗅觉是不会的。 这两种无法被储存画面出来的感觉,常常只能在第二次遇见后重新展现出来。 他伸手夹了一个炸小洋葱圈,为了迎合小孩子的口味,洋葱圈旁边加了番茄酱,他神使鬼差伸出手去,拿起那个洋葱圈,蘸了一下番茄酱,但手却小心碰到了番茄酱,手指一片红,他将洋葱圈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蔓延。 脑子忽然隐隐作痛,他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个片段。 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在做菜,因为很多的油,开放式厨房里面即使有油烟机,但烟道仍然来不及排解过多的油烟。 女子端过来一盘小小的圈,指尖红红的,不知道是油还是什么,她的声音在这片段中是柔柔的,模糊的。 但他没有享用的心情,面无表情推开了那盘洋葱圈。 韩其只觉得心里一种难以抑制的痛意,他伸手捂住了头。 那天晚上,在临江酒店餐厅就餐的小朋友们很不开心发现,有人很过分拿走了所有的炸洋葱圈,连一个碎渣渣都没有放过。 一个母亲很生气对侍应生抱怨:“到底是哪一家的孩子,没有爸妈管吗?就一个人吃?” 侍应生笑着安抚:“马上就炸好了,新的马上就好了,更新鲜呢。” 安抚完,侍应生小心回头,看着坐在角落的男人,桌上摆着六盘洋葱圈,正一个一个默默的吃。 侍应生摇了摇头,回过头来。 有钱人的品味真的搞不懂。 在第二锅洋葱圈炸好送到餐盘的时候,侍应生看见那个角落里英俊的男人站了起来,他正要想着要不要先多留一点起来,就看见那个男人走出了餐厅。 侍应生顿时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只见酒店那个平时几乎不会亲自动手的行政总厨带着厨师帽一身标准装满脸急切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满满一筐洋葱的酒店经理。 先四周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想要看的人,然后转头看侍应生,两步过来急切问:“人呢?” “?” “刚刚在这里吃炸洋葱圈的人呢?” 侍应生有些惊异,道:“……刚刚吃完了,可能走了。” 行政总厨有些丧气:“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早点来炸啊。” 酒店经理道:“下次看到他,吃了什么,用了什么,都记下来。酒店超级超级VIP客人就这么几位,还是咱们袁总特别关照过的,你竟然没认出来,幸好今天领班多了个心眼,看到了电梯下行的层数,我才知道。你的入职培训谁做的?这些超级超级VIP客人的喜好记录都是最基本的工作!!刚刚我看监控你还想拦着客人拿洋葱圈?告诉你,下次、明天,这里的洋葱圈翻倍都给这位尊贵的客人留着。” 第70章 “原来我身边以前真的有…… 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街道上偶尔有车辆经过,韩其独自一个人沿着那长长的河堤向前走去,惊涛拍岸的声音隐隐传来。 路口和有灯光的地方还有舍不得收摊指望着这两天过节卖东西的小贩满怀期待地看着零星的行人。 韩其越过这些摊贩,最后在一个卖果串的大爷面前停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果串,他总觉得有什么似曾相识的画面。 他伸手买了一串,咬了一口,甜腻,夹着淡淡的酸。 更前面有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售卖一车山竹,他们相互帮助,一个算账,一个捡货,配合默契。 他走过去,买了一大口袋山竹。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负责人带来了他查到的信息和反馈。 “术小水离开陈家后和她哥哥先后在多个城市停留,最后去了安越,开了一家面店,专门卖鱼面。价格虽然不贵,但手艺一般,勉勉强强过得去……” 韩其打断了对方的画蛇添足:“知道了。” 已是后半夜,宋加洛刚刚睡着,被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他微微蹙眉,极力不去被电话铃声彻底惊醒打断这一场刚刚开始的梦,但那铃声仿佛充满了耐心,没完没了。 他只好从美梦中惊醒,伸手接了电话:“喂。” 他听见电话那边的韩其问:“我以前身边那个女人叫什么?” 宋加洛愣了一下,完全清醒了,他慢慢坐起来,试探问:“你是说苏明敏?” 韩其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宋加洛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其道:“原来我身边以前真的有个女人。” 他挂断了电话。 既然宋加洛从开始没有说,那么从他这里得到的消息并不一定是他想知道的。 曾经留在他身旁的人消失而又模糊的只有术小水,有关她的记忆总是片段而又模糊的。 那条红绳、以及一直对他忠心的术安,或许才是最准确的突破口。 安越所在的地方离帕城并不远,不过一百公里,开车过去要不了两个小时。 韩其站在路边吃完了甜腻微酸的糖串,然后拎着山竹随手挥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很快,车辆调转了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电话已经挂断。宋加洛喂喂了两声,电话里只有嘟嘟的忙音,该死。 他定了定神,马上给苏明敏电话:“你给阿其说了什么?” -- 第181页 苏明敏正在酒店房间里失魂落魄,她从婚宴后根本就没再见到韩其,她笑了一下,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滚了一下:“还需要说什么吗?——我们看到阮颂了。” 宋加洛:“怎么可能??!!她不是——” 苏明敏恨恨:“她不但没有死,反而还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身份——” 宋加洛一时呆住,几乎暴风骤雨般消化了这个消息,他再问另一个重点:“阿其都想起来了?!” 苏明敏:“没有。” 但无论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分别了,她深深记得韩其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即使他现在对她毫无记忆,即使他现在只是第一次见到她,苏明敏毫无怀疑,他也会再度深深迷恋上她。 苏明敏靠向沙发,前面是一堆酒瓶,她喝多了:“但,恐怕也快了。” 宋加洛听出了她口中的落寞,虽心里着急,仍然礼节性劝慰道:“其实你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苏明敏笑了一声,她眼底是受伤而又疯狂的光:“你说的对。” 她的酒店房间门没有关,外面一个步履匆匆的住客经过,看见满屋灯光路过时无意中看了一眼,然后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真丝睡衣靠在沙发上的苏明敏,那年轻男人微微一愣,目光再也移不开,苏明敏也看到了对方,她缓缓喝完了手上的酒,侧身将酒杯放在了桌上,看着那男人,道:“你进来,关门。” 她缓缓站起来,柔软的睡衣下面什么也没有,随着脚步在她身上摩挲,就像温柔的手,她想起在国外的那段疯狂而又肆意的日子,只有在某些时候,才能忘记这个人。 她问那个年轻的男人:“想要一些快乐吗?加风。” 她已经走到了宋加风面前,他移开了目光,苏明敏将他的脸捧过来,仰头吻了上去,她闭上了眼睛,眼底那些泪水跟着流了下来。 然后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 韩其到达安越县的时候,最早的早餐铺才开始开门。 他按照负责人给的地址到达了那个门店。 门店并不大,左右两个打通的开间,现在灯光已经亮了,沉默忙碌的术安正在切菜,而另一个灵巧的少女已经开始摆桌子,放凳子。 在更里面,偶尔有动静,似乎还请了帮手,正在处理碗筷。 韩其下了出租车,得了一大笔钱的司机精神很好,满脸含笑:“先生,我要不要等您。我不急。” 韩其道:“不用了。谢谢。” 他向前走去,走到最外面一张桌子旁边坐下。 听见动静的小水没抬头就先笑着招呼:“还没开张呢——”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韩其,瞬间面色就变了一下。 韩其看着她,笑了笑:“好久不见。” 小店里所有的动静都停了下来,静的仿佛能听见呼吸声,术安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洗了手也走了过来:“小七爷。” 韩其等桌上的茶水放好,小水和安都坐下,这才道:“我都想起来了。” 小水声音瞬间颤了一下:“小七爷……我那天,我真的不知道——” 安也抱歉:“小水虽然一直跟着阿颂小姐,但阿颂小姐的心思很少和她说。而且那时候她的心情很不好,更不喜欢和人说话。” 等韩其听完了小水这里的消息,他没有说话。 一个名字在心里念了又念。阿颂。原来她是叫阿颂。 安比妹妹稳重,他看了一眼后厨,大着胆子沙哑着问了一句:“小七爷现在突然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韩其简单道:“遇见一个和她很像的人。也许是,也许不是。” 但另一个答案已经在之前的细节里面被印证了。他根本没有想那个不是的答案。 在婚礼现场,她那句脱口而出的小七爷。——而那时候,他并没有做过自我介绍。 韩其伸手端起茶,茶还滚热,他大口喝了下去,好像这样堵住的心口才稍微好一些。 他想起他醒来后,身边没有任何她的痕迹,一件衣服一张照片甚至一根头发,干干净净仿佛她从未出现,如果是身边人因为某种原因清理或者隐瞒这能说的过去,但他最私密的手机,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这就不是宋加洛他们能做到的了。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疯狂翻涌,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她要这么决绝,他的心猛然抽痛起来。 “她为什么要走?”他终于还是问。 小水愣住,她求助似的看向哥哥,如果韩其真的想起来了,就不会问她这个问题……感觉似乎刚刚被套路了。 术安也不知道答案。 短暂的沉默中。 韩其问:“我对她不好吗?” 小水摇头:“您对阿颂小姐很好。” 韩其问:“那是……因为我要订婚?” 小水迟疑了一下:“在那之前,阿颂小姐就已经走过一次。” 韩其沉默了一下,从这里得到的信息来看,在韩家工作,被韩家人觊觎,被送给好色的二叔,然后被他所救,留在他身边,锦衣玉食供养,却在韩费凡离世时立刻出走,后来被他带回来,然后乖巧温顺,却在他生日那日精心策划,易容断发,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几乎顺理成章就得出了答案:“所以,她根本不爱我,留在我身边,只是权宜之计。或者是……不得已。”小水想说话,被安看了一眼,她闭上了嘴。 -- 第182页 韩其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他看着手腕露出的那截红绳,下海系红绳,从良断青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竟然将留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当成是……韩其仿佛被闪电击中,脊背僵硬,他的神色冷然站了起来:“我知道了,谢谢。” 一直等韩其走了出去,小店过了很久才重新动起来,小水站起来,转头看哥哥:“阿颂小姐真的?” 安没有说话,他再度转头看向后厨。 后厨一个年轻却带着口罩的女人走了出来,她有一双柔弱文静的眼睛,手上洗碗的手套也摘了。 她眼睛红红看着安,又看看小水:“他说的是真的?阿颂还活着?” 小水伸手揽了揽她的胳膊:“能让小七爷亲自来跑这一趟,肯定是真的了。莲齐姐,你怎么还哭了。” 莲齐口罩下是一道还没有完全好起来的疤:“我是高兴。只要阿颂活着,就好。”她又有些不安,“但小七爷这么说,是不是要算了的意思?” 安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意,他说:“可能是吧。” ~* 韩其走出了面店,外面的出租车司机仍然在等,韩其伸手拉开了车门,坐了上去:“回帕城。”他说。 出租车司机对于有钱人的喜好从来不感到惊讶,能花四个小时来吃一碗面的还是少见。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面的客人,他的面沉如水,身上都是肃杀之气,他飞快移开了眼睛,专心开车。 在路上,韩其接了宋加洛的电话,电话那边一再代表大家解释善意和缘由:“那个时候看到你因为她出事我们都要吓死了,她没了,你又重伤,到处一团乱,好在你挺了过来,但却忘了这个人。我们为了不让你难受,只能假装都没有这个人。并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韩其听对面说完,道:“我知道。” 宋加洛听见顿时松了口气:“你能理解就好。” 韩其没有时间和他计较,他道:“但这样的事情,仅此一次。” 宋加洛叹了一口气:“小七。我不知道你看到的是不是阿颂,这件事还要确认。” 韩其说:“我会亲自去向她确认。” 宋加洛立刻道:“你要冷静,不能乱来。” 韩其:“我很冷静。”话音刚落,他手里的山竹捏得粉碎。 第71章 那一瞬,韩其感觉呼吸微…… 韩其并不觉得困,回到帕城的时候不过早上七点,他下车后买了一杯冰美式,涩涩的味道入口,他再喝了一口,让自己疲惫的头脑更清醒一些,一边转身走进酒店。 片刻,重新洗过澡换了一身衣服的韩其走下楼,专属司机按时等在楼下,然后为他开门。 “去半山别墅。”他上了车。 司机是袁家安排的,对帕城很熟悉,不过半个小时就抵达目的地。 然而在到底裴家时,却意外发现没有人。 韩其看着门内那一脸警惕又有些慌乱的裴简,想了想,缓缓露出一个称得上和善的笑意:“小朋友,你姐姐在吗?” 裴简感觉更慌了,他隔着黑色铁艺门看韩其:“你怎么还追上我家了。泼水节大家都在泼,我又没有像他们用冰水。” 韩其:“我不是来算账的。” 裴简看着他微红的眼睛:“你表情分明就是来算账的。” * 在裴家一无所获的韩其直到电话联系上裴有年,才知阮颂一大早就被带到了公司。 裴有年在电话里客气介绍:“现在裴裴刚刚回来,还没想好下一步的打算,正好和小康一起,在公司里多看看。最近公司事情有点多,恐怕没有时间好好招待小韩先生,等小康这一段时间项目落地,也有时间,再好好聚一聚吧。”言谈之中亲昵再三提起那位未婚夫。 韩其挂掉了电话,在去裴氏公司的路上,几个电话就了解到了裴家现在的大概情况。 裴氏公司近年的财务报表并不好看,主要的原因还是裴有年这些年精力有限,公司守成为主,在日新月异的社会里,踏步不前就意味着退步,特别是近些年消费模式的变化和传统分销渠道的萎缩对以珠宝销售为主的裴氏公司影响很大。 韩其到了裴氏公司总部楼下仰头看去,这栋曾经辉煌的大楼现在仍然屹立不倒,但在周围一众崭新新式的建筑中已没有昔日那般鹤立鸡群的瞩目,和传闻中很像。 他走进公司大门,一身矜贵的仪态和浑然的上位者气质让前台的行政立刻警醒,笑着先迎了上来,问韩其是否是今日新莱集团来参会的客人。 韩其道:“我来是沟通其他合作项目的。” 行政小姐问:“请问您预约的是哪位?”她一手拿起电话准备联系。 韩其道出那个有点陌生的名字:“裴小姐。” 行政小姐似乎有点意外,愣了一下:“裴小姐?您是说康总的秘书裴小姐吗?” 行政小姐得到确认后,有点为难:“刚刚裴小姐还有一位客人到访。不如您先在休息室休息片刻。” 韩其很有耐心。 市场部的办公室独占一层,开放式办公区另一旁拓展出来是茶水间和会议室及独立办公区。 会议室几间相邻的洽谈室都是空着的,韩其备带到了中间一间。 隔着走廊,对面是宽阔明亮的大会议室,此刻的大会议室中已经坐满了人。 -- 第183页 隔着并没有拉严的百叶窗,韩其第一眼就看见了阮颂,她正抱着一叠文件进去,交给了那个叫康召的男人,对方对她亲切一笑,她也颔首点了点头。 她今天穿了一身略正式的小西装,裙子在膝盖上面一点,一双同色系小高跟鞋,脸上淡淡的稚气冲淡了西装的正式感,反而显出几分俏丽。 会议室的门没有完全关上,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很快让韩其听懂了现在正在做的事。 裴氏公司正准备争取新莱集团公司两个珠宝分销的合作项目,要是能得到在当地的独家代理,那么瞬间就能缓解今年的困境。 现在里面的会议正在预演提前沟通的内容,先是公司过往的成功案例,接着对新莱集团玉石品质、类型、特色、制保养和营销方案的设计。 看得出来,牵头部门人人都很重视。 里面不时小声交流,但韩其的注意力全部都只集中在了完完全全的阮颂身上,看着她在忙碌而又客气给大家分发资料,看着她说话,轻声含笑说着什么。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眸藏着没有光的情绪。 他想起泼水台上第一次见面的她,在阳光和水汽中仰着脸笑,动人心魄的模样—— 他想起昨日再次见到她,漫天花瓣下,她那微怔的表情和苍白的脸色—— 她和他说他们之前并不认识,说她即将订婚—— 而这见面后的这一夜,他彻夜未眠,但她看起来却是如此云淡风轻。仿佛昨日那些曾在他心里惊起惊涛骇浪的东西,在她眼里真的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过去。 所有的怒气在看见她以后,只变成了紊乱的呼吸和隐隐作痛。 韩其的眸色渐深,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站起来,现在就走进会议室,将她从那些人里面拎出来,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安安静静放在自己身边,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像是梦魇一样,他伸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外面响起了掌声,是新莱集团的代表来了。 一个二线中下的品牌,对待分销商仍然保留着矜持和态度,康召带人亲自迎出来,然后将代表们接了进去,起来的人集体鼓掌。 阮颂恪守着一个刚刚上班的秘书的职责,在最后扶住了门,那李代表在临进去之前意外惊艳看了一眼阮颂,然后一扫而过走了进去。 阮颂正要进去,便看见了站在洽谈室门口的韩其。 她一瞬跟做梦似的,闭了闭眼睛,又看了他一眼,这个惊愕的举动看起来如此可爱,然后就看见她脸上带了微微的不悦开始向这边走过来。 真是糟糕。韩其看着眼前的姑娘越走越近,只觉得日前的不悦和情绪就像地上的气球,随着她的脚步声,一声声被踩碎,他维持着冷漠的人设,看着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然后,她伸出手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那一瞬,韩其感觉呼吸微微紊乱,他竟然轻易被推进了洽谈室,然后门被关上。 几平米的空间里,只有一桌,三张椅子,桌子上有一只精致的花瓶。 他坐在了椅子上,而她一手撑在桌子上,一面压低了声音,几乎有些愤怒的问他:“小七爷,我没有得罪你吧——你为什么要去骚扰我弟弟?为什么来这里?” 他觉得桌上那花瓶真是多余。 他听见眼前的姑娘说话,她的声音真好听,这明明就是在梦里隐隐出现过的声音。 她指责他的过界和自以为是,说自己已有未婚夫,请不要做出让大家都误会的事情。 狭小的空间中,愤怒给了她底气,让她像一只生气的小猫,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明亮动人,向来不留余地的他,竟然犹豫了一下,他的声音有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紧张:“我和你,我们以前是认识的,对不对?” 她正在喋喋不休的所有话戛然而止,她看着他。 他立刻肯定说:“我们是认识的。” 阮颂看着这张俊美的脸,在他身边,当年她是一个可以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金丝雀,温和讨好他、哄着他,无论他是娶妻订婚,她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装饰、被养在身边的情妇,没有任何发言权只能屈辱接受。她不怪他,那是应付的代价,但这样的日子,无论是心动还是心伤,既然他已经忘了,那就彻底忘了吧。 忘记她的离开,也忘记那些微不足道的纠葛。 他要的那些财富权势和成功,苏明敏或者别的姑娘能给她,但她和裴氏公司都给不了。 人不能那么贪心,什么都要。 她现在,只想守着父母,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再向任何人摇尾乞怜,在阳光下过日子。 她做出了决定,缓缓笑了笑,脸上露出客套温和的笑容:“当然认识,您是南迈的小七爷。” 不是这种认识。 不可能只是这种认识。 韩其站了起来,当他站起来,挺拔高大的身体立刻形成了强烈的压迫感。阮颂忍住了后退的脚步。 他低哑的嗓音隐隐透出一种淡淡的痛楚,眼底幽暗:“阿颂,你叫阿颂是不是?在回到帕城之前,你是在南迈,在我身边的。” 阮颂的手指蜷缩,抠进掌心,她没有避开他的视线,脸上带了很淡的笑:“虽然听过小七爷的事迹,但是没想到,小七爷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追求女孩子。不过很可惜,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 第184页 韩其道:“未婚夫?你的未婚夫离异过,有个两岁的儿子。你可知道?” 阮颂是真不知道,但是这时候自然不能露出端倪,她一派深情道:“那又怎么样,爱屋及乌。我不介意。” 话音刚落,只见韩其缓缓露出一个很古怪的笑容。 阮颂一下回过神来,完蛋,又被诈了…… 这个家伙虽然失忆,但是脑子一如既往的反应快啊。 果然,他微微俯身逼视她,捕捉她眼底每一丝情绪,为那片刻的慌乱而升起了新的希望:“你果然在骗我,你回到帕城不过月余,裴叔叔那么在意你怎么会这么仓促。你根本没有未婚夫。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骗我?”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道:“因为,她已经有别的喜欢的人了。” 方才一直等在隔壁洽谈室的齐霄,此刻侧头看着韩其,推门走了进来。 第72章 让我看看,是谁在打我男…… 整个洽谈室仿佛瞬间调低了温度。 齐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但他的眼睛却是很冷的,里面是压抑的暴虐和戾气。 他走到了阮颂身边,站在了她旁边,看着对面同样站直了的韩其,声音却是问着阮颂:“阿颂,你说是不是?” 韩其同样轻轻笑了一下,目光看着齐霄,问阮颂:“是吗?阿颂。” 阮颂只觉得莫名的脊背发凉,她咳嗽一声:“我那边还有会,我先去处理一下。” 一左一右两只手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谁也不肯放开。 这并不宽敞的洽谈室变得拥挤起来。 韩其道:“原来你之前说的那个人就是她。” 齐霄也笑:“原来之前小七爷说的解语花是说我们阿颂。” 韩其立刻明白了始末:“所以,上次你不让我去屏山。”他说的是两人上一次合作洽谈时,齐霄在电话里提到的姑娘,他已然动怒,“齐霄,果然是你不折手段的风格。” 齐霄道:“阿颂不想见你,我不想阿颂为难。但,死缠烂打可不是小七爷的风格。”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阮颂只感觉自己已经尸骨无存,两个人之间暗涌汹涌,她不动声色微微动了动手腕。 齐霄的声音温柔到近乎蛊惑:“阿颂,告诉他,让他死心吧,你喜欢的人是谁?”他心甘情愿被利用,甚至期待着被当做一把刀,让前面这个矜贵而又毫无破绽的男人露出痛苦的伤痕。 韩其的脊背挺直,他的手并没有松开,那一截红连同佛珠从肃穆的黑中露出,他说:“我们两的事情,和你无关。” 他口吻中倨傲和冷漠一瞬激怒了齐霄,这个和他完全不同的男人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仍然保持着体面。 齐霄忽然微微用力,将阮颂拉到了离自己更近的地方,他轻轻笑了一下,忽然另一只手轻轻扣住了阮颂的后颈,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韩其听清:“你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阿颂喜欢的人是我。” 他转过头,看着阮颂,她看见了他琥珀色眼睛里面的挣扎和迟疑,也看见了里面的怜惜和疯狂。 他缓缓低下头,越来越近。 而一旁握住她另一只手腕的韩其手指微微扣紧,变得僵硬,他的手这样冷,冷的就像那日的池水,阮颂的心里隐隐生出了一丝痛意,手指微微一颤。 就这样吧……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让他就这样松开那只手吧。 齐霄的呼吸近在咫尺,只是一点点,她没有闭上眼睛,却也没有离开。 而韩其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亲自给自己一个结束,他的身体站得笔直,仿佛被霜风吹过的旗帜,他的眼睛里,那明亮的光渐渐一点点湮灭。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洽谈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 气喘吁吁面色微红还在喘气的裴有年站在门口,几乎是一个错手,左边一个右边一巴掌啪啪拍在齐霄和韩其脑袋上。 “干什么?干什么?!” 他一把扯过女儿,拉到自己面前,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确认她没有任何伤,也没有流眼泪,这才将女儿抱了一抱,然后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俩想干什么?想抢人,问问我这个老骨头答不答应!!” 表情完全僵硬的齐霄难以置信看着裴有年,火-辣辣的脸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从他十三岁手刃了第一个欺负他的人,再也没有人敢这么对他,更逞论他如今在屏山的地位,一瞬间他身上的暴烈几乎瞬间被点燃,他身高本来比裴有年就高,这么看过来,巨大的压迫和见过血的人才有的肃杀不由让裴有年心里有点打鼓。 他上前走了一步,裴有年没动,而他身后的员工大多都小心退了半步。 “你想干什么?”裴有年警惕问。 身后一直默默吃瓜的众人:卧-槽,是不是要打起来,要是打起来老板会不会被一拳打死啊。 然后只见齐霄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裴有年,过了几秒,一字一字道:“裴叔叔,早上好。” 瞬间惊呆的众人:卧-槽,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忍了。 而另一边脸还歪一边的韩其也缓缓转过头来,脸上一个巴掌印因为白净的肤色格外清晰,这位南迈经济的掌舵者面色如常,丝毫不影响他的俊美和优雅,仿佛微红的掌印只是一阵无观紧要的风。 -- 第185页 瞬间开始吃瓜的众人:哇,这个衣服好贵,我知道,这个看起来身份就不一般,看来有好戏看了,谁叫老板你平时不多涨点工资。 却见韩其面不改色,微微颔首,甚至还很淡笑了笑,仿佛脸上根本没有巴掌痕:“裴叔叔,您好。上次拜访您因为意外耽误了,希望不要见谅。” 头上黑线的众人:卧槽,竟然也这么随随便便就当没事发生么。 裴有年:……好像哪里不对。突然这么客气。 此刻慢了裴有年三个节拍的安保们终于气喘吁吁姗姗来迟,用力挤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为首的主管大声问:“老板,惹事的人在哪?” 裴有年看着面前两个脸上大红巴掌此刻安静有礼的英俊男人,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那个,没事没事,下去吧,是点小误会。”末了,又觉得不太放心,加上一句,“等下,你们还是先去旁边休息区等着。” 一种吃瓜群众有些可惜的目光在拥挤的洽谈室里面的几人身上来回扫射。 身后的康召有些尴尬向新莱集团的李代表道歉:“抱歉,一点突发状况,让您见笑了。现在不如我们继续吧。” 那新莱集团的李代表从刚刚听见争执跟着过来看了半场戏,感觉脑子越看越混乱,他浑浑噩噩跟着康召重新走进了会议室,其他人也都安安静静回到位置,只是耳朵都还高高竖着。 李代表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可是,刚刚那位裴家大小姐不是说是康总你的未婚妻吗?” 康召笑道:“是的呢。但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不影响。” 这也行?……果真是做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代表顿时肃然起敬。 此刻拥挤的洽谈室,裴有年向两人:“不知道今天两位来找我或者我的女儿什么事呢?” 裴有年开口,自然答案不同。 韩其道:“上次来拜见裴叔叔,没有见到您的面,所以想什么时候小聚一下,顺便认识一下裴家妹妹。”他目光看着裴有年身后的阮颂,刚刚最后的一刻,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想到那指尖的触感,一个念头比其他所有的念头都更强烈,无论之前她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他,从现在开始,他只想重新让她留在他身边。 齐霄坐在三角形的另一个位置,长腿有些无处安放地收敛着,目光看着阮颂微微一笑:“裴叔叔,裴裴那天说我出院了一起吃饭,正好今天有时间。” 这样程度的手术根本不需要什么卧床一周两周这种废物休养,天知道他在知道阮颂订婚时是什么心情,然后立刻天一亮就赶了过来,但在看到韩其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阮颂会突然传出订婚的消息了。 ——早知道就坚持两天再去做手术,要是有他这样现成的人在,那个订婚对象肯定不会是那个无趣的路人甲康召,而是他了。那时候,他有一百种方式弄假成真。 裴有年左右看了两个规规矩矩的年轻人一眼,定了定神,道:“哦,既然都是来吃饭的。那就中午一起留下吃个便饭吧。” 齐霄一愣:“和他?!” 韩其同样看了他一眼。 彼此的嫌弃昭然若揭,仿佛数月前两人合谋做局时对对方的赞叹欣赏都只是一个过眼云烟。 阮颂微微抬头,她一直站在裴有年身后,就等着这两人表示不同意好迅速结束这场闹剧:“既然两位不想用餐,那不如——” 齐霄、韩其:“那就谢谢裴叔叔了。” 阮颂:…… 裴有年咳嗽一声,道:“那两位在此稍后等会议结束。裴裴,去工作吧。” 父女俩走出去的时候,洽谈室的门没有关,阮颂想了想又掉头走进去,两人顿时目光微动,在两人欲言又止中,她面无表情伸手拿走了那个桌上的花瓶然后迅速重新走了出去。 新莱集团的李代表本来并没有什么心思来参加裴氏公司的营销推介会议,但今天这个特别的瓜让他精神好极了,一直安静-坐到了下半场,只是后面的会议仍有些无聊。 裴氏公司的心念珠宝销售势弱,现在在寻找强势独立品牌联合合作,一面盘活心念珠宝的线下渠道,一面也可借助裴氏的线下门店提升线上珠宝的信誉度,从而达到双赢。 但新莱集团虽然新设的业务支线并不强势,但眼光很高,他们新品也早就有对应的意向公司,今天来裴氏公司只是走个流程。在李代表看来,从年轻人中的影响力来看,裴氏这样传统为主的金银玉器的门店无论是策略还是装潢风格都过去守旧了。 更何况裴氏公司本身风格也是以求稳为主,和他们产品的营销理念并不完全契合。 在后面的案例介绍环节中,他更是干脆直接打断了了案例介绍,随便问了几个关于翡翠玉石差别的问题。这插曲倒是有点让康召意外,本来这样的会议以营销方案和客户群体销售为主,并没有请专业的技术专家驻场。 李代表见他们微微愣住,便笑了笑:“专门做珠宝的公司,连这几种红玉石的差别都说不出来,未免有些——我很难想象,对作品纵深品质都不曾钻研的人会去真心推广销售给顾客。” 这便是有些故意为难了,他问的这几种品类都不在心念珠宝的销售材质范畴,即使不能回答也无可厚非。康召见下属没有人说话,准备简单带过这个话题。 -- 第186页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的声音忽从最后的位置传来:“李代表您刚刚说的红玛瑙虽然性质与石英相同,但并就是石英,它严格来说是玉髓的变种,是软玉,而红翡是翡翠的一种,属于硬玉,它的颜色来自铁矿物元素,两者从销售的角度来说,翡翠的价格更高,更适用于雕刻,所以更用于女性配饰,而玉因为独特的文化,更显得男人的谦和内敛……” 康召闻言,和众人一起转头看去,只见阮颂不知何时在末尾的位置,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温和谦雅,带着淡淡的笑娓娓道来,脸上是让人亲近的笑意,只是随便说着,就让人不知不觉就从她的话专注去听她的声音。 会议室外面的走廊上,齐霄和韩其都站了出来,玉树临风却又各不相同。 韩其看着那个淡淡含笑的姑娘,只觉得恍惚突然脑子里闪过了某个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着校服的姑娘站在台上即兴的吟诗,虽然听不清她是在说什么,却觉得那声音恍恍惚惚好像现在一样围绕在自己身边,他只是听着,已微微呆了。 他凝视着她。 忽然身边的人轻轻哼了一声,他转过头去,齐霄没有看他,但表情很是难看。 他蓦地想起了刚刚在洽谈室齐霄那极其不要脸的自我介绍。 他面色顿时沉下来,这回连看过去的目光也省略了,也跟着冷哼了一声。 里面的会议很快结束了,参会的员工们鱼贯而出,李代表还没有到裴有年亲自推介的地步,但裴有年仍然保持了客气和礼貌,在门口亲切和李代表握手道别,然后叮嘱公关部和市场部的人亲自将他们送下去。 市场部此刻安静极了,虽然已经临近中午,但老板还在,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去吃饭,大家都在电脑面前胡乱敲敲打打装模作样,而所有的余光都在看着阮颂和那两个芝兰玉树般出众的男子。 员工群里有人悄悄下赌,猜会选择谁。 等裴有年的目光警告般转过来,众人立刻收回目光,开始咿咿呀呀讲工作。 这两个人是打定了主意是要一起去吃饭,光是想想就有些窒息。 阮颂感觉有些头痛,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但父亲向她招手,她还是跑过去挽住了父亲的胳膊。 裴有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走了两步。韩其和齐霄相互看了一眼,并行跟着走了过去。 旁边一个端着水的大姐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哎,我突然有点后悔,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 另一个中年大哥也跟着喝了一口:“哎,我也是。” ~* 楼下的新莱集团的李代表谢绝了对方的相送和午餐邀请,对这样只是走个过场的公司没必要放太多精力。 但走了两步,就看见身旁的助手表情有些压不住的激动。 “发奖金了?”他问。 助手问:“李哥,你有没有看见刚刚那个被裴有年打的男人?” “哪个?” “哪个不重要,你知道左边那个是谁吗?” 李代表方才注意力都在阮颂身上,并没有太注意。 助手道:“那可是南迈的小七爷啊!我上回去出差见过一次,就是他!” 李代表啊了一声:“我靠。”他脱口而出,瞬间迟疑了一下,“裴有年竟然和他这么好的关系,那怎么还会这么辛苦搞这个什么联合营销方案,要找强势独立品牌进驻他的心念珠宝门店专柜?有这个关系,这不是耍猴吗?”他顿了顿,很快改变了主意,“重新打份报告,将裴氏公司纳入考虑范畴。” 第73章 颤抖吧,狗腿子们…… 用餐的地方偏偏还在公司的食堂。 虽然他们这一桌周围一圈都没有人了,其他人也尽量装作什么八卦都没有兴趣的样子。 但阮颂还是感到了煎熬。 韩其和齐霄都在座位上坐着,裴有年也坐着,所以阮颂也是坐着。 一张小小的四人餐桌,空荡荡的坐着四个人,也没有厨师和品菜大姐来送菜。 在这尴尬到她简直要脚指头抠掉整个裴氏办公楼的时候,裴有年拿起了电话,他点出号码拨了一个号。 阮颂并没有玩手机的习惯,齐霄没有,而韩其也没有,所以三个人呆呆坐在这里,而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在一寸寸凝结,阮颂努力避开看向对面两人那微红巴掌印的脸,只暗想这时候有个手机现在玩一玩多好,看爸爸,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天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尴尬的事情吗? 然后阮颂听见了电话接通了。 裴有年跟对面的人说:“小康啊。”是打给康召的。 “客人送走没有?嗯,那就好,后续你注意跟进。嗯,你吃饭没有?” 康召大概说了没有。 裴有年道:“哦,没有啊,那你上来吃吧,我在食堂。” 阮颂一瞬感到了窒息。 好吧,还是有的。 康召来得很快,不过十分钟,就到达了餐厅门口,坐在门口的裴氏公司所有的员工明显放缓了吃饭的速度,已经吃饱的姑娘也放弃了减肥,义正言辞要求再来半份。 阮颂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向父亲低声:“位置好像不够了。” 员工餐厅的桌子都是四人位置。 现在来了康召,不多不少正好就是五个人。 -- 第187页 她说话是低声,但位置就这么大,距离这么近,只要说出来,韩其和齐霄便都听见了。 齐霄道:“不如我和阿颂妹妹坐那边吧,我正好有些话想和阿颂妹妹说。” 韩其道:“我也有些话想和阿颂说。” 裴有年目光扫过去:“两位年轻人,裴裴的未婚夫马上就要来了这不合适吧。我陪着你们就可以。” 裴有年话音刚落,齐霄和韩其都道:“那还是就这样坐吧。” 此刻康召已经走到了四人的旁边,最先扛不住的阮颂站了起来:“康总——召哥,你坐这里。” 她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然后默默坐到了相邻的那个餐桌,一人独占一个餐桌。 齐霄刚刚想起身,就看见裴有年面色严肃看着他,他忍耐着又重新坐下。 韩其的位置和阮颂隔着过道相邻,他目光扫过现场,综合比较了一下其他人的距离,选择了妥协。 康召一坐下,五人的面前都是空的,似乎在等着什么,他立刻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忘了告诉大家,我们公司的餐厅都是自助,哪怕老板也没有专人来送菜,所以大家想吃什么就在前面自取吧。刷我的员工卡。” 好吧。 韩其和齐霄相视一眼,看着阮颂站了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 公司食堂的菜品类不算特别多,六种荤菜三种素菜外加面和水果,在康召的带队下,四人排成了诡异的队伍,一个一个选菜。 康召选的菜并不多,阮颂的同样,等他们端着盘子过来。 康召将选好的菜放在了裴有年面前:“裴总,你看还要不要加什么?今天的水果是蛇皮果是您不喜欢的,我就没拿。” 裴有年嗯了一声,看着也端着盘子站在旁边准备送过来的阮颂:“我有了,你自己吃吧。” 韩其的餐盘分量也不多,都是适合老年人的清淡的饮食,他将餐盘放在裴有年旁边,客气道:“这两种菜,刚刚康总的盘子格子满了没有装,我给裴叔叔装了一点,您尝尝。” 齐霄非常鄙夷看了一眼韩其,这堂堂小七爷怎么狗腿起来也如此炉火纯青,同时不由暗暗懊恼失策了,自己只想着阮颂是给父亲打菜的,所以先给阮颂打了一份,却没有想到…… 这两个狗腿子段位这么高。 他看了看自己餐盘的菜,都是阮颂喜欢的带着辣味的,先将盘子放在了阮颂面前:“阿颂,你试试这个,都是以前你在懒泉喜欢的口味。”他重点在以前上。 阮颂道:“谢谢你,阿哲。” 齐霄得意看了韩其一眼,笑:“没事。” 不就是打菜吗? 第二次巡场回来的齐霄仔仔细细每一样菜都重新打了一小份过来,送到了裴有年面前:“裴叔叔,这几样是刚刚新炒的,我看您都还喜欢,您再试试。” 等几人都重新打了菜回到餐桌,用餐终于才开始,裴有年刚刚夹了一筷子菜,觉得有点咸,康召一杯水就送到了面前,等他吃完一样菜,康召又恰到好处将纸巾放在了他面前。 自始至终,康召都是姿态娴熟,称呼尊敬,举止挑不出一点问题。 其他两人根本都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就餐。 就在这时,一个刚刚打饭过来的帅气年轻人端着盘子走到了阮颂面前,他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其他人,只面色微红有些紧张看着阮颂,微笑期待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阮颂还没来得及说话,韩其、齐霄、裴有年:“有人了!” 那小伙子听见声音转头一看,顿时呆了一呆,等看见老板说话,顿时慌乱中默默端着餐盘飘走了。 康召笑着向那小伙子点了点头,顺手又给裴有年拿了纸巾。 等吃完这餐饭,韩其和齐霄看向康召的眼神都变得慎重起来。 ——裴有年对他的喜爱和器重是毫不掩饰的,而他对裴有年的了解和熟悉也是他们完全没有的。 两个人心里都无比清楚,安排这顿饭,是一场明明白白的示-威和警告。 裴有年吃完了所有送到他面前的饭菜,无论是韩其、齐霄还是康召的,一口一口,一菜不留,就像他现在的决心。 然后他让女儿去打一碗汤过来,在这个空隙,裴有年坐正了,正色看向前面的齐霄和韩其:“两位年轻人,饭也吃过了,天也聊过了,礼过了,现在轮到我说两句了。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也不在意你们是什么身份,但是我的女儿,除非她喜欢,否则谁也不会嫁。谁敢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得先从我身上踩过去。我裴某可能的确不如两位身价丰厚,但在帕城,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百金买信,千金买马骨,我是已经失去过女儿一次的人了,作为一个父亲,今天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如果还有下次,就不是两个巴掌了。” 他说完了,看着面前两个同样骄傲的年轻男人等待他们的回答。 韩其默默听完,他看起来沉静淡漠,脸上的痕迹现在消解了些许,平添了几分红润的气色,他目光在不远处的阮颂身上轻轻一扫,他沉默了一下,道:“抱歉。” 但他旁边的齐霄没有说话,甚至在裴有年说话的时候低低笑了一下,他并不是个喜欢被威胁的人,曾经每一个拿着枪在他后脑勺的人,都被他用更惨烈的方式卸下了攻击。面对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即使在极力的压抑下,齐霄仍然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他笑了一下:“裴叔叔,我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人。 -- 第188页 就在这时,阮颂远远拿着汤走了回来。 正好听见了最后一句,顺口道:“什么不是?” 齐霄笑了一下。 而放下汤碗的时候,洒了一点在裴有年的袖子便,正好看见下面还有一叠纸巾,她伸手拿起来,低头给他擦。 只是一恍惚,韩其只觉这个场面仿佛在哪里见过,他只觉得头微微刺痛,耳鸣一样的声音在脑海嗡了一声。 她的每一个动作,混合着冒着热气的汤,在明亮的灯光下,构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仿佛曾经在某个场景,也曾这样,她小小的手覆盖在他手上,有淡淡的酒味,近在咫尺的呼吸。 这个模糊的影子就像一枚小小的鱼钩,勾着他的心尖某一个地方,仿佛重温某个心动的瞬间。 这样的曾经,是有过的,是在那一刻呢? 他想知道。 ~* 韩其再次推迟了回到南迈的时间。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预备给齐霄使一点绊子,毕竟屏山难得太安静了,让他太闲了。 闲得实在碍眼。 他相信齐霄也同样这样想的,但是和齐霄不同,他身旁是有一群微时便利益深度捆绑的伙伴,他们能力和信任度一样让人放心。 他结束了和丁文山及景田的电话后,想了想,再次给网络公司负责人一个电话。 “我想查一个人。康召。” 很快,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康召的身世并不特别也不显赫,平庸甚至贫穷。 他是裴有年大学资助的贫困生之一,也是唯一一个坚持每年给裴有年写感谢信汇报生活学习的人,毕业后通过招聘应聘进了裴氏公司,直到做到销售经理的级别才去拜访了裴有年。 是一个重感情而且对裴有年绝对忠心的人。 韩其毫不怀疑,就算康召有喜欢的女人,但只要裴有年需要,他便可以放弃转身娶阮颂。 而他必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体贴、忠诚。 从网络甚至现有渠道得到的信息,这个人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黑点。 听完了汇报。 韩其挂掉了电话,这反而有点棘手。他顺手再倒了一杯酒,但握住酒杯到了唇边,却又放下。 他不希望在现在的头脑再有一丝浑噩。 今天,他看出了裴有年对他和齐霄的敌意。 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爱。这样的父爱是他从未得到的,却是他最为尊重的。 但幸运的是,他也察觉了,阮颂并不是对他毫无感觉,虽然她冷漠淡然疏离,但只要有一丝为他的情绪波动,那就足够了。 无论多么小的风浪,都会被催成滔天巨浪。 过去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心里想的,那刻骨而又深刻的思念和感情,这些汹涌的情绪,随着每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他心里奔涌。 只要见过她,就不会将那些不堪的词语用在她身上。 如果是因为他的缘故曾经失去了她。 他想。人类的感情,在付出代价后,是可以重塑的。 第74章 试探 裴有年第二天早上想来想去,总担心齐霄或者韩其会趁机过来搅和,便在吃早饭时向阮颂道:“裴裴,今天还是和爸爸一起去公司吧。等你妈考察完学校回来,到时候再定下一步安排。” 他说到这里便夸奖女儿:“昨日你表现很好,几个老员工私下向小康反映过了,说你很有潜力。” 阮颂微微一笑:“嘿嘿,是爸爸的遗传好。” 裴有年倒是真有点想法:“裴裴,你在珠宝雕刻上这么有天赋,其实还有一个学校也挺不错的,但——”他迟疑了一下。 阮颂问:“爸爸说的是南迈联合艺术大学吗?”她心里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说那里还留着她的大学录用通知和入学申请延迟申请。 南迈联合艺术大学校如其名,是联合国内外比较知名艺术、设计以及传媒学院组成,入学的成绩和学费一样高,被戏称为高级贵族学校。 师资环境专业什么都好,但地理位置不好,学校总部在南迈。 裴有年拍了拍她胳膊:“不过,来日方长。我们先等你妈妈回来。” 裴简一口喝掉牛奶:“要是姐姐去那读书,那我也要去。” 阮颂笑起来,伸手拿纸给他擦了一下嘴角,裴简脸微红:“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会。” ~* 父女一到公司就在电梯口碰见了康召,他很绅士伸手按住电梯,等他们进来,然后按了按钮后调整位置,一边笑着向父女打了招呼。 明明是属于绯闻对象,但康召看阮颂的神色太自然了,自然到她几乎不知不觉就自动忽略了这一点。 康召笑道:“所以裴裴今天还是到市场部支援我?裴裴很有天赋。” 裴有年有点舍不得,讨价还价:“可以是可以。不过就一上午,下午裴裴得到我办公室来学习。” 聊了几句话就到了市场部的楼层,裴有年和女儿聊得正兴头,想听她说完在叠翠店里学徒的生活,不知不觉跟着一起下了电梯,见阮颂要拒绝他的护送,便拿出老板的派头:“好歹你现在也是公司的员工,我作为老板要亲自检查一下工作认不认真,不认真要扣工资。” 三人刚刚走进市场部,就看见春风满面的业务秘书笑着走了过来,显然是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 第189页 果不其然。 ——原来收到了新莱集团的意向反馈。 而几乎与此同时,之前已经沟通过的两家,裴氏公司同时收到了对方两份意向邀约。 这样裴氏公司就从之前几乎一无所获的情况变成了有三个备选:一是新莱集团的,另两个则是前期已没有音讯本以为没可能的公司嘉虞珠宝和温香阁,后者都是在玉石行业有点名声的公司,关键是都在转型中,是不错的考虑备胎。 只是新莱集团旗下这家夢莱珠宝公司属于新设的业务支线,本来是打着一炮而红的念头到处考察,大家都心知肚明,没想到竟然第二天一上班就直接敲定了合作对象是裴氏公司心念珠宝,并将合作意向书一并传真过来,这就实在让人意外了。 对接的业务秘书刚刚看完意向书,按捺不住激动,反反复复确认了两遍才相信是真的,脸上笑开了花,今年的年终奖看来要大涨啊。 康召听完了汇报,粗粗第一遍先看完这份几乎完全利好心念珠宝的合作意向书,再递给裴有年,表示问题不大,只是仍觉意外,不由问:“对方有什么附加条件吗?” 业务秘书想了一下:“对了,对方最后提起裴小姐在会议现场的专业让他们折服,希望她能参与到这个项目里面来。” 康召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阮颂,问业务秘书:“你怎么回复的呢。” 业务秘书跟了康召挺长时间,很有眼力劲,笑道:“我说裴小姐既是老板的千金,也是康总的专属秘书和好朋友,于公于私都是有意向的。但裴小姐手上的事情很多,具体还要看裴小姐的时间安排才能最后确定。” 这句话直接点明了阮颂的身份,就算对方藏着什么晦暗心思也会掂量掂量。 就在这时,忽然业务电话又响起,业务秘书招呼了一声颠颠跑过去,接起电话如此二三忽然瞪大了眼睛,转头一面捂住了话筒一面看向康召,低低叫了一声:“康总。” 居然又来合作伙伴了。还是主动上门的。 最让人意外的是,这回来电的是环宸集团的环宇珠宝公司,业内前三的大公司,这么一个大头的公司竟然由市场部总监亲自一大早电话过来,询问心念珠宝是否近期在寻找合作伙伴。 但说意外其实也不是特别意外。 虽然这位总监说是通过朋友介绍了解到这个信息,那个朋友也没有说出是谁来,但谁都知道,环宸集团的大股东便是南迈的佰亿,也就是韩其的母公司。 这份殷勤,真是献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有年哼了一声。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很快,裴有年就敲定了新莱集团的夢莱珠宝公司作为合作方。 意向书和合作细节几乎当天就敲定完成,原本那颇有些傲慢的李代表大概现在因为成了合作伙伴变得异常和蔼可亲。 择日不如撞日,几乎第三天双方就过完了法务和公司流程,正式定下签约日期,然后约定在半山酒店签约。 一切太太顺利了,顺利得阮颂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签约当天,她和裴有年一行人前去,推开会议室的门时,看到了里面端端正正坐着的李代表,还有李代表旁边坐着的韩其。 才知道是这里不对。 她跟着身边的人一起走进去的时候,他安静-坐在那里,认真看着合同,容貌和气质一样淡然。 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来人,他立刻站了起来:“裴叔叔,康总,阿颂。” 叫的亲切客气而又周全,仿佛他们真的就是很好的关系似的。 而自从在几天前在公司齐霄点明了她阿颂的名字,她之前的死不承认也直接破产,韩其并没有想起什么,但他的强势和企图一如既往。 阮颂愣了一秒,旁边的康召看了她一眼,转头看韩其,面上带着意外的笑:“陈先生?您怎么也在?” 李代表立刻介绍:“裴总,康总,裴小姐,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新老板,今天来是因为是和贵公司的第一次签约,所以特别重视。” 韩其也站起来,淡淡笑了笑,伸出手来:“幸会。” 裴有年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其收回了手,面色不变:“裴叔叔,您误会了,我是听说下面的公司和您合作,所以才专门前来签订合同。不过也希望裴叔叔理解,就算是熟人,我们公司也会公事公办,对于利润点和已经谈过的方案,不能再有调整。” 阮颂几乎可以想象李代表说的新老板是多新,估计就是那晚上回去就换的老板。 而且后面两家原本没有音讯的公司突然来了意向合作电话,恐怕也是他在背后的操作。 而早上环宸集团的环宇珠宝公司营销总监的来电,只是一个烟雾弹。 真是难为他,花了这么多小心思,来做这样一件事。 这就是韩其,只要不达到目标,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即使短暂失忆,但他的性子从没有变过。 几个念头之后,阮颂定了定神,伸手扣住父亲的胳膊轻轻晃了一下:“您说的对,自然是公事公办。” 合同很快顺利进入签订的阶段。 铺着帷幔的长桌中间是两盆帕城的凤雪花,每一份合同都要翻到最后签字页签字,本来裴有年签完后直接传过来就可以,但传过来的合同太厚,总是容易跑,韩其的笔又突然出了点意外。 -- 第190页 他换了两支笔都不对。 阮颂看了他一眼,便取了父亲的笔送过去,她递过去的笔极为自然,笔尖调整,位置恰到好处。韩其伸手接过:“谢谢。” 他写了一本,换了另一本的时候,笔突然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还在旁边没有离开的阮颂看了他一眼,蹲下来,去捡起笔,他也正好弯腰下,去捡笔,顺着她手的方向,从旁边俯下身来。 两人的头就格外近。 身旁的韩其手尖触碰到了那笔,阮颂本能想要站起来,但是他却轻轻按错了她的指尖,只是用了两根手指,他的呼吸在他耳边,淡淡的冷香顺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传到她鼻尖:“有劳了,我来吧。” 随着他的话,连胸腔的跳动这微末的细节在仿佛也空气中传导过来。 阮颂收回了手站起来,他纤长的手指也收了回来,起身的瞬间抬眸看她的脸,因为屈身弯腰,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红。 所有的试探戛然而止,他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 她或许抗拒,但现在至少并不厌恶他的触碰,这是个好消息。 韩其便坐正了迅速签完了剩下的合同。 然后将合同和笔一起交给了一旁等待的阮颂。 但阮颂拿着签好的合同只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怔,她道:“这个签名花了?” 那是刚刚笔落下时候他折身捡笔的时候袖子擦花的痕迹。 “嗯?”韩其有些意外。 阮颂便单独拿出那份合同,她伸出手指给他看。 新鲜的墨水,被擦过的痕迹,晕染了字迹。 他从字和字的缝隙中看过去,那些文字在面前,是排列在一起的,但又好像是分开的,他心不在焉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指尖上,在她微红的指甲盖上。总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是花了。抱歉。” 她的手指挪开,韩其移开了目光,再去看那些字。 短短三个字,好像是看了很久。 阮颂还弯着腰,没有听到回应,便有些疑惑转过头去,想看看韩其是不是看清楚了。但她转头一瞬间,他是看着她的,眼尾染上一层隐晦不明,她这才惊觉他们的距离这样的近,他就在她旁边不到一尺的距离——这个样子仿佛是曾经他站在她旁边检查她课业或者看她雕刻时候的模样。 她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意他的目光,但却感到了几分该死的心慌意乱。 而就在她一下站直想要转身的时候,身后的康召正好走过来看情况,她站直一下撞到了他的下巴,疼得他向后一步,而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腰下一秒就要碰到后面的桌子上,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阮颂觉得身上仿佛有淡淡的电流,她按住了韩其的手,对方也同样怔住。 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很快结束。 此刻的半山酒店外面早就等着当地预先通知的媒体记者,闪光灯晃动的同时,韩其和裴有年共同宣布了这个合作决定。 完成签订的李代表走出大楼,先送走了裴氏对应职位的两个经理,然后和自己的助手上了停在路边的商务车。 坐在前排的助手脸上跃跃欲试,一副我就知道的吃瓜表情。 李代表看他一眼:“想说什么?” 助手道:“我就知道,突然公司易主,三天完成法人紧急变动,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一刻!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李代表抬眉,示意助手继续说,助手道:“听说以前小七爷身边有个美女,深得喜欢,但后来死了,这位裴家大小姐长得和她很像。你想想,长得美,身世不差,人又聪明,现在有机会了,还不得抓着时间就赶紧拿下啊。” 李代表摸了摸下巴:“的确挺美。” 助手摇头:“美不美再说,重点是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就在这时,暗沉沉的后座忽然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说完了吗?可以走了吗?” 猝不及防的助手瞬间石化,李代表也刹那呆住……什么时候,韩其上的车,要死,那刚刚说的话不是都被听见了吗? 还好他反应快,伸手一拍助手的头:“瞎说什么呢。” 一边小声叫司机:“开车。” 韩其道:“没有瞎说。她的确很美。” 无人再敢接话。 韩其转过头去,黑色车窗外,阮颂正挽着父亲的手走到相邻不远的车旁,她拉开车门,笑着先让父亲坐了进去。 清晨的阳光落在车上,落在前面切割利落的大理石地面上,也落在她身上。 他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当他从车窗的反光中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在笑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下。 然后他忽然示意司机停车,拉开了车门,然后下车,向着阮颂走了过去。 第75章 跟我回南迈,留在我身边…… 韩其走过来的时候,裴有年第一个就看到了,他下意识就要掀开车门出来。 但阮颂按住了他的手:“爸爸,让我处理吧。” 她的目光坚定看着父亲:“我现在不是那个韩家黑户一样随随便便可以处理的孤儿,我有身份有家人,我不怕的。而且有些事,还是要我和他说清楚。” 裴有年看了女儿一眼,道:“让小康陪你去吧。” 阮颂安抚着笑了一下:“相信我,爸。韩其或许强势,但他不是乱来的人。” -- 第191页 她关上了车门,抬头看向韩其,韩其也正看着她,两人向对方缓缓走过去。 ~* 午餐是在一家中式餐厅,小桥曲径通幽,在帕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挪一片这么平的地可不容易,又因为餐厅临近最近的阿蒂江支流,拥有一小片临水的小湖,景色宜人,在傍晚的时候,山边的落日和湖水辉映,所以颇为抢手,一般需要提前一周预定。 鱼水湖上一架修了一半的柚木桥,高低的桥柱栉比鳞次,曲折蜿蜒,另一半正好没落在湖水中。 有一两只小船在如镜的湖面互动,更远的地方,便是陡峭林立的山崖。 鱼水湖的鱼是一特色,青绿色的鱼最大不过一尺来长,腰身是虎一样的条纹。 这种鱼味道鲜嫩,用来片了做成生鱼片极鲜,若是用来做成鱼汤将鱼肉碎了连骨头熬成汤,汤色白嫩,加上一点鱼水湖特有的浮叶草,味道更是让人念念不忘。 但这鱼韩其偏偏要用来做成辣味的,炒好的辣味直接盖住了鱼肉的原味,端上来便是油光晃晃的汤。 阮颂不动声色看着他夹菜再面不改色吃下去。 韩其曾经不吃辣,但现在似乎变得甘之如饴。 两人的座位靠近窗边,湖面的风带着水的凉意,桌面是柚木原色,上面竹子雕刻而成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支紫簪花。 “不知道是不是合你的口味。”他说。但随着接下来上的几道菜,都是那日阮颂在食堂吃饭时候喜欢的同类或者同样口味的。 韩其看着她略用了几样,似乎对菜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的样子,心里便有些迟疑。 “味道很好。”她微笑,“很少吃这样好吃的鱼。” 是吗?他似乎因为她的话开心,用公筷给她布菜,“再试试这个。” 阮颂没有拒绝,同样也将菜吃了下去。 鲜辣的味道让味蕾变得丰盈起来,她喝了一口水。 “我们认识。对吗?” 阮颂笑一笑:“不仅认识,现在还是合作伙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其说,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以前我身边有个人,是你吗?我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说完,他便抬头看着阮颂,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神色。 阮颂闻言看起来似乎有点惊讶,她放下杯子,用一张纸巾擦微红的唇,嘴角带了两分淡淡的笑意。 “小七爷忽然想起来了?” 看见他的表情,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真是可惜。” 见韩其表情有些疑惑,她低低笑起来:“我在想,小七爷如果真的恢复了记忆,恐怕会后悔自己今天做的事。” 她伸手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 “我现在有了家,有了身份,和当初的心境的确不太一样,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有了关心照拂我的父亲母亲,有了贴心的未婚夫,所以也不需要我自己去找自己的生路了。” 韩其的手微微僵硬,他问:“什么意思?” 阮颂目光看着韩其手腕的红绳,“那时候为了活下去,的确屈身做了一些交易。如果这些事情让小七爷感到困扰或者误会,我很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您要找的那些缺失的回忆,并不是您以为的那样。” 她再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落进身体,眼睛如同莹亮的露珠被藏进草丛。 她说:“如果您要计算我那时候花掉的钱和东西。我可以让我父亲或者康召还……” 韩其手一下按在了桌子上,他唇色发白,看着阮颂,漆黑的眼眸一瞬仿佛火焰掠过。 “阮颂。”他叫她的名字。 阮颂没有动,也没有移开目光,她看着眼前的人,用尽力气不去避开他的眼睛。 “事实就是这样。谢谢小七爷曾经收留了我,给我吃住将我养起来。但想想看吧,小七爷,如果我真是一个拿得出手的存在。你身边的那些人、你忠诚的朋友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会提起我,而是这样讳莫如深。” 韩其看着这双澄澈淡然的眼睛,他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握住了她松开杯子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裹在他手心,微凉而又柔软。 阮颂只觉得他的手心里面仿佛又淡淡的寒气涌了出来,顺着那手背,涌向四肢百骸,让她在一瞬间几乎无法动弹,她下意识只想抽出自己的手,但是他握得更紧了。 “不是这样。”他说,声音隐隐带着被捉弄的愤怒和难以置信,“不可能是这样。” 她放弃了挣扎,任凭他的手握紧,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她忽然生出一种破罐破摔般的洒脱。 “那是怎么样呢?”她说,“是我们曾经相爱却不在一起?还是因为小七爷对我爱慕所以恋恋不忘?小七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用再说这些电影里才有的故事和话。本来我的确想欲擒故纵,但想了想并不划算,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那些物质了。就到这里为止吧,就算我曾经陪过你,我现在也有选择阳光生活的权利。别忘了,小七爷,你的南迈还有一位未婚妻……” 她的话一顿,避开了那个敏感而又刺痛的词,声音很快被轻轻的笑盖住,转而另一只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她的手现在和他一样凉,轻轻抚过他的手背,沿着指根的位置缓缓向上。 “当然,如果小七爷真的需要——”她微笑,脸上带着并不常见的风情和温柔,“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价格自然也不同了。” -- 第192页 她说:“我要环宸里所有的股份,如果小七爷同意,那我可以陪你一晚。” “当然,作为回报您对心念珠宝的关爱,煞费苦心促成的这个合作,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这是私人的一点酬劳。”她站了起来,弯下腰,伸出手,勾住了他的下巴,然后俯身,靠向了他的脸。 很轻很轻的吻。冰凉的唇。转瞬即逝。 但下一刻,她的后脑勺被一只手扣住,他回吻了她,她愣了一下,蓦地睁大了眼睛,那吻本来是极轻的,但落在唇上,却像是火一样滚烫灼人,一种难以言说的酥麻从脚底窜起。他闭上了眼眸,长睫盖住了那双布满情绪的眼眸,随着这个吻的深入,他的手指和呼吸都变得炙热, 她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挣扎。 他松开了她,很低很低问她:“刚刚,你都是骗我的是不是?” 那声音带了一分情动一分脆弱。 阮颂有那么一瞬,几乎心软了。在过去的日子,她怎么可能对他真的毫无感情,而他现在这样几乎是完全不同的模样,再也没有那份倨傲和高高在上、对其他人不平等的生杀夺予和随意安排,仿佛真的变了。那现在的他—— 她迟疑了一秒,没有说话。 韩其又说:“跟我回南迈,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仅仅一句。她所有的理智一瞬间回来,他还是他,只是他。 所有的出发都是从他的角度开始,让所有人都围绕着他。回南迈?不,她既然有了自己的家人,就不能再重新浑浑噩噩去做那个依附着他情绪和心情宠爱的金丝雀。阮颂忽然抬头笑了,笑容很淡,复尔变得浓烈明艳,退了小半步,她伸手擦过唇:“这个吻可还满意?那么,剩下的都是公事了。对了,刚刚的事情陈先生回去好好考虑考虑,要是时间早,说不定我还没有结婚。” 韩其看她的面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他挺直了脊背,继而是难以言说的恨意和愤怒:“你竟然——” 他这样倨傲骄傲的人,怎么会接受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竟然是这个模样,而她的神态和风情,以及和他接吻时轻易挑动他情绪的敏锐,却又在某个方面佐证着他的说法。 “是这样吗?”他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面挤出来一样。 她没有回答,脸上的笑意一收敛,忽略掉所有的情绪,眼神随即恢复了淡然,然后站直了身体,回手向不远处的服务员:“买单。” 从餐厅出去的时候,外面停车场康召正好等着,阮颂道谢:“跟爸爸说了不用,谢谢小康哥。” 康召锁上了车门,启动汽车,转弯的时候,车上了盘旋的车道。 “裴裴,需要休息一下吗?” 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阮颂有些发白的脸。 “我没事。” 阮颂别过头,看着车窗外,刚刚一直跟在后面的一辆白色的汽车在狭窄的道路上几乎紧贴着他们的车飞驰而过。 康召微微蹙眉:“这么窄的车道,这是想同归于尽吗?” 阮颂的唇轻轻抿了一下,并不是韩其的车。 微高的山腰向远处看去,隐隐可见雪白的佛塔尖藏在绿色的丛林中,午后的阳光照在山壁,然后映亮了另一边的山,仿佛一场提前到来的日落。 曾经他说以后去看的日落。 都过去了,她想。都过去吧。 此刻白色的轿车内,齐霄的脸色难看得如同被人端了老窝。 他铁青着脸一拳砸在旁边的座位上。 开车的是来接应他的心腹之一,屏山因为一点小意外现在急需齐霄回去坐镇。但老大此刻的表情,心腹并不敢开口,他迟疑了一下。 想着从半山酒店一路跟踪开车到了这里,最后看见裴家大小姐低头吻了一下那小七爷时,老大的表情一瞬间就想杀人。 心腹只觉得脊背发凉,甚至有些后怕为什么是自己在开车,早知道让克里来。 怎么能缓解老大的情绪。 车子进入闹市,眼看齐霄似乎情绪好了一点点,心腹舔了舔嘴唇:“老大,再好的品牌也需要原材料做基础,但放眼世界上的翡翠,最好的就是屏山,只要握住了屏山——” 齐霄凉凉看他一眼:“你是叫我去威胁她?” 心腹道:“不不不,我是说那位小七爷……” 齐霄道:“幼稚。他的主业根本不在此。在做生意上和他交手,我没有胜算。” 心腹见老大真的考虑过自己的建议,不由再献计道:“那还有别的办法。要不要安排两个姑娘。”这是在屏山时候偶尔会用的办法,仙人跳。 “只要拍下照片,到时候——” 齐霄蹙眉:“你是觉得现在事情不够糟糕?” 心腹道:“或者找个更漂亮的姑娘,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女,上回龙二带来的那俩姑娘,真是绝了,保管只要一起飞一晚上就不会想别的女人。” 齐霄扬手:“闭嘴。” 过了一会,心腹又迟疑了一下,正要说话,齐霄有些不悦道:“闭嘴。” 心腹战战兢兢:“我是想说,老大,我们去哪里?” 齐霄道:“去裴家。” 但车子到了却并没有进去。 隔着铁艺围栏,他靠在车后座,缓缓吸烟,车窗摇下,就像瞬间戳开了一个气球,里面的烟雾缭绕飞出去。围栏里面,阮颂不在,空荡荡的裴家只有一个人,裴简正在拿着一根水管给草坪浇水,他浇得敷衍极了,那水顺着他的手腕和袖子浸透,浇了一会他懊恼嘀咕了一声,扔了水管又去看那草坪自动浇水系统。 -- 第193页 齐霄看了一会,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是觉得心里想要做点什么,这时候要是有一支枪,他估计会翻进丛林,拎着一只野鹿或者别的什么出来。 但这里不是屏山,他又抽了一口烟。 伸手按了门铃。 和看到韩其不同,裴简一听见齐霄的声音,惊喜啊了一声,立刻打开门。 左右他还只有两天假期,现在万泽宇又在上课,早就在家闲得发霉。 看见这个早前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大哥哥过来,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齐霄走进去,裴简抬头看了看他的脸:“齐哥,你是有什么不开心吗?” 齐霄:“这么明显吗?” 裴简点头,做了个黑脸的表情:“怎么了?” 齐霄说:“没什么。” 他转头看了一圈,明知故问:“家里只有你?” 裴简苦着脸嗯了一声:“嗐,就我一个,也使唤我一个,要我浇水呢。” 他拉扯着齐霄进去:“对了,上次,你给我装的那个模型,可好了。我又买了几个新的,齐哥,你帮帮我。我在和万泽宇比赛呢。” 没有男孩子小时候会对枪械毫无兴趣。 齐霄笑了笑:“好啊。” 进了客厅,就在原来的位置坐下,裴简来来回回搬着他的东西。 齐霄懒洋洋席地靠在沙发边上,客厅的一侧,有一副新挂上的全家福,阮颂和裴简站在中间,拉着手,裴有年和邱念站在一起,笑靥如花,这才是一家人的模样。 他盯着照片中间那张脸,想起刚刚她低头吻上韩其那一瞬,唇抿成了直线,面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一种阴暗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是我姐姐和你吵架了?”裴简抱来了最后一样东西,转头看着齐霄猜测道。 一看齐霄的表情仿佛是他猜对了,裴简摇头:“齐哥,我家里我站你,是你的铁票仓。” 说罢,他招了招手,让齐霄弯腰下来一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其实,我姐和小康哥的关系都是假的。” 齐霄嗯了一声。 裴简见他似乎并不是特别震动,又立刻补充一个重磅话题:“我爸这么做,就是因为那个南迈来的家伙老是想缠着我姐姐。” 齐霄问:“那你姐姐喜欢他吗?” 裴简想了一下,还真不确认:“我姐姐没说过,但比起他,姐姐更喜欢的是你才是。” “是吗?”齐霄说,他一手推开桌上的那些玩具,“这些东西仿制得太假了,不如今天我教你这个。” 片刻一声,客厅传来砰的一声,惊起了周围一圈的鸟。 过了一会,捂住耳朵的裴简哇地一张,再拿过□□看来看去:“太帅了!”他跃跃欲试,“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或者——给我玩玩也可以。行不行啊,齐哥,齐哥——” 这是齐霄的贴身用的枪,经过特别改造,换弹匣的时候比寻常□□更快,枪柄用了黄金,上面有一朵小小的莲花,这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 他看着裴简欢喜的模样,仿佛看见另一张笑脸,竟点了点头。 ~* 韩其回到南迈的时候还没有到傍晚,他的身体紧绷,身上带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在机场,他让司机自己打车回去,直接开了车,一路向前,机场的高速路没有转弯便一直开到了碧拒,然后顺着狭长的海岸线,到了毕罗喜湾,再一路向前再回到了南迈的春舞川。 风在窗户上呼呼作响,几乎达到限速极限的速度,让汽车有种恍惚的飘逸感。 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欢乐城里的小丑,用尽力气去讨别人欢心,结果对方只是在看一场笑话。一个看起来那样特别而又温雅灵动的姑娘,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甚至调侃着开出了一个他根本不可能承诺的价格。 这世界真魔幻。 在回春舞川的旁边的那片空地上,现在打起了围栏,一个开发商看中了这块地,准备建设一个巨大海陆旅游休闲乐园,刚刚平整后的土地上,正好有几个中年妇人摆摊,她们在一块板子上挂满了小气球,准备了仿制□□,射中气球三个以上的就可以得到相应奖品。 韩其停下了车,走了过去,他拿起□□,一手放下钱,然后开始瞄准。 一箭,两箭,一筒箭都用完了,前面的小气球纹丝不动。 他再来了一次。 然后又是一次。 旁边另外两个大妈见状,立刻热情招徕:“小帅哥,来我这里,我的气球大,目标大,好射一些。” 韩其不为所动,只是沉默而又冷漠站在那里,十五分钟后,一无所获的韩其用完了所有的储备箭这才收手,结束的时候,摊主实在过意不去,专门送给了韩其一个小白兔玩偶。 他拿着玩偶走了,那摊主开始喜滋滋地回收箭簇,扯了两根,旁边的人忽然咦了一声,怎么像个字呢。 另一个认识华文的向后面退了几步,认出了这个字。 “颂?” 在一张木板上用箭射出了一个字,而又能巧妙准确避开气球的位置,一个球都没有爆。 五彩斑斓围拢在颂字旁边,像可爱的点缀和描边。 完成了这一切,韩其回到车里,车子继续向前,但上山的路上,车子突然卡了一下,仿佛压到了什么东西,清脆的碎裂声,还有一些似乎扎进了汽车的轮胎。 -- 第194页 他在车道上停下车,打开车门,在汽车最下面是一小块被压碎的红色翡翠。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红色翡翠在市场并不少见,一般这样的翡翠被称为红雾,因为起颜色一半来自进入翡翠间隙的铁矿元素造成,一般品质不高。但也有例外,眼下这一块碎片却无疑是鸡冠红,色泽明丽鲜艳,玉质通透,是红翡中高品质的佼佼者,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是在此地随意丢弃的。 他随手捡起了那块红翡,上面隐隐还有雕刻后的痕迹,像是一朵花,凤凰花。 坚硬冰冷的红翡压在手心,他低头再看地上。 就在这时,手机电话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没有接。 车辆很快启动继续前行,这栋半山腰的别墅是他后来购置的,临近春舞川,庭院中和陈家老宅一样移栽了很多凤凰花,现在正是凤凰花开的时候,开车进去庭院的时候,韩其一眼就看到凤凰花木中间夹杂的那一颗木棉树,花叶掉光,光秃秃的枝头上结着果,丝丝果絮随风吹动。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仿佛听见有人说“听说这样的果絮可以用来做被子,看起来很暖和呢。” 韩其并不喜欢木棉树,木棉树开花的时候就会掉叶子,光秃秃的颇为难看,等花谢了又会结出蒴果,一朵朵的棉絮到处漂浮,惹人生厌。 他熄了火,下车,就看见别墅大门正中间站着一个身影。 韩其微微蹙眉,这栋别墅现在只有一个守门人一个负责卫生的大姐,现在人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苏明敏扭身进去,瞬间就预备开车离开,就在这时,忽见那本已走进去的人,又顿住,转头向他道:“韩其,我有事和你谈。很重要的事。” 这一次她没有腻味的笑,只有脸上冷淡又严肃的表情。 韩其顿了顿,是时候处理这件事了,他走了进去。 苏明敏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桌上有一杯凉掉的茶,里面的茶水一口都没动,另一个空杯子里面有淡淡的酒味,一瓶新开的红酒几乎见底。 看见韩其,她抬眸坐下,几日不见,她看起来憔悴了些许,不过依然称得上明丽,眼底带着淡淡的酒意。 “你回来了?” 韩其嗯了一声,没有坐下,问:“什么事?” 苏明敏的目光这才看向那空荡荡的门口,似乎怔了一下:“我以为你会带那位裴家大小姐一起回来。” 韩其目露厌恶之色看了她一眼。 苏明敏恍若不知:“我真傻,我只知道傻傻待在你身边,以为时间够久,你就能看到我。早知道你这样在意那张脸,我也可以为你做出那样一张脸。那你就不会再去看别人。” 她看起来的确懊悔:“或者那天我就不应该追到人鱼岛,这样你就不会去了帕城,也不会……”她摊手,晃了晃头。 韩其道:“如果你是来说这个的,那你可以回去了。” 苏明敏眼睛红红:“韩其,你可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都看不到,你这么自私,只看得到自己。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送出国吗?因为我去为你向韩叔叔求情,去求我爸爸去帮你,你在韩家门口跪了多久,我就在苏家大厅跪了多久。后来我父亲同意帮我,要求是我必须先出国留学。我到了国外,为了知道你的信息,我忍着恶心和韩真真做好友,一点一点从她口里套。你知道我知道你从银谷回来的时候我多开心吗?别人五年的课程,我起早贪黑生生节约了一年——为了什么,就为了早点回来看你。” 韩其冷漠看着她,对这些陌生的并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故事,他毫无兴趣,也并不感动。 苏明敏轻轻伸手压住腰,向后靠向沙发靠背,笑了一下:“你都不知道。你回到了南迈,但不久,你就喜欢上了那个小妖精,你为了她费尽心思,为了她不惜和你父亲决裂,为了她闹得韩家不得安宁——你知道看到你和那小妖精的亲密照片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 韩其没有说话,他厌恶眼前的女人和她虚伪的一切,但因为某个名字他竟然能忍耐下去,甚至还希望对方能多说一点阮颂的消息。 苏明敏身上都是酒气,她笑了一下:“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酒,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等我醒来,我知道什么变了。她年轻漂亮,手段了得,得你欢心。我可以忍,那时候你要和我订婚,只要你和我订婚,哪怕当她是个猫儿狗儿,我也可以忍了。可你不是——韩其,你真荒唐啊,竟然对那样一个小女佣动了真情,甚至因为害怕她收到伤害,选择和我联姻,向大先生部分妥协,可最后呢,你什么都没得到——人家不喜欢你啊,人家要走啊。” 韩其觉得脊背某个地方有东西开始突突跳动,他没有说话。 只有那一句“人家不喜欢你啊”在耳边个外清晰,和所有的信息交汇,指向最后一个答案,韩其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冰冷,仿佛有很多的寒气从地上涌了上来,最终汇成让他几乎不能逃避的残酷现实。 他和她之间,果然,只是赤-裸裸的交易而已。 看见他的表情,苏明敏仿佛看到了什么希望:“她不要你,我要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她说着忽然向前伸出手来,韩其却向后退了半步。 苏明敏最后一丝希望落空了,她问:“韩其,你可有心?” -- 第195页 韩其耗尽了耐心,回答:“出去。” 苏明敏伸手抚着肚子:“我走可以,我走前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韩其看了她一眼。 “能不能不要调我父亲离开?”她开门见山先问。韩其即使在帕城这段时间,也并没有放松他的分解计划,之前和韩费凡同辈的叔伯几乎渐渐都被清理出局,最开始是苏成达们一起帮忙,然后鲸吞掉利益,但最后还是轮到了苏成达自己。 韩其道:“公司业务需要。” 苏明敏恳求他:“我父亲为韩家工作了一辈子,他所有的生活、工作、关系都在南迈,你现在调他去汉城重新开始布局,那里气候那么糟糕,冬天那么冷,他身体受不了的。我请求你,韩其,看在我曾经为你做过的那些事份上,让他留在南迈吧。” 韩其道:“他可以不去,这是他的自由。但他绝对不能留在南迈。你父亲为你做过什么,他不说你就当真不知道吗?” 苏明敏脸色白了一瞬,她抿了抿唇,她软了一分声音:“其哥,我父亲他也是一时糊涂。当时那艘渔船上其实也并没有阮颂是不是,能不能……” 韩其冷笑了一声道:“或者你希望我报警。” “呵,报警?我们苏家为韩家做了那么多,为了扶你上位,我们该得罪的不该得罪都得罪了,没想到到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这一句说完,韩其的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要提醒苏小姐,公司现在姓陈,你父亲为韩家做得一切,自有韩费凡在下面等着谢他。而和我合作时,我给了你父亲远高于原来的报酬和利益作为交换来换取他的中立。在其位谋其政,大家都是各取所需,并不值得歌颂。” “韩其,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吗?连你的孩子都不要了吗?”苏明敏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韩其转头吃惊看着她,苏明敏伸手摸着肚子:“已经两个月了。现在还小,但是B超和验孕报告都能看出来。想想吧,要是我拿着这样的报告去向媒体公布,让他们知道你变心要逼我堕胎,这样谁都不好看吧。”她已经完全毫无体面了。 韩其像是看白痴一眼看了她一眼,甚至话都没有兴趣继续和她说。 他径直转头准备走到电话处给负责看守的安保还有清洁管家电话,身后的苏明敏站了起来,他拨通了电话,向那门口执勤的安保道:“以后除了我确认的人,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放进——” 砰的一声,瓷器响起剧烈的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炸裂,然后温热的东西涌了出来,韩其感到后脑一热,鲜红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向脸颊,流向脖子,滴滴答答落在他握着话筒的手上。 话筒里面那个保安听见了异响,急忙问道:“先生,先生?” 韩其的身体软软滑下来的瞬间,剧痛一瞬间从头顶涌向了四肢百骸,仿佛在某一个瞬间,他想起来了,是出车祸那个晚上,他的头撞向方向盘身体被安全气囊和驾驶室同时挤压的感觉。 他侧面倒了下去,眼前是外面庭院中火红的凤凰花。 而在这个时候,他却隐隐约约恍惚听见了一个很好听又灵动的声音。 那声音说:“哼,我就是喜欢木棉花,这花的果子可以做小枕头。吹起来的时候又像雪,多好看。棉果里面的黑种子,跟着风吹,飘到水分多的地方就落下,想发芽就发芽,想枯死就枯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好……” 还有一个声音说:“我觉得这个老师挺好的,不要换好不好?我现在在学习玉雕,我会给你做一个很漂亮的毕业礼,到时候可以做你的生日礼物,要很久的啊——不能看,是秘密。” 隐隐约约模糊的画面随着声音也慢慢飘了起来。 他看见一个婀娜纤细的身影有些急切走来走去,在做什么好吃的,有窸窸窣窣的切菜声,还有抱怨开放式厨房毫无惊喜的哼唧声。 这些模糊的影像让他放弃了本可以清醒过来的挣扎,就像是早上醒来的片刻想让自己继续未尽的梦境,他强迫自己继续沉溺其中。 不负他的所想,这些细细密密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一个身影浮现了出来,但就在这时,吓呆了的苏明敏竟然恶向胆边生,她再次拿起了旁边一个花瓶。 韩其彻底昏了过去。 ~* 韩其醒来的时候头上裹着一圈纱布,宋加洛有些抱歉坐在他的病床上,手里端着一碗汤,跟个小媳妇似的,看见他睁眼,先向他笑:“阿其,你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我真不知道她这么疯——”但看见韩其的造型和他的面无表情,又忍不住想笑,他伸手拍了一张照片。 韩其张了张嘴,嗓子很干,宋加洛立刻拿了一勺子,舀了汤,送到韩其嘴边:“啊——”他张大嘴。 韩其叹了口气。 他伸手拿过碗,一饮而尽。 宋加洛讪讪将自己手里勺子的喝了。 韩其翻身坐了起来。 “医生建议你现在需要多休息。”宋加洛忙道。 韩其看了他一眼,宋加洛举起一只手:“当然,只是建议,决定权在你。”说罢,他看了一眼韩其,道:“苏成达已经带着苏明敏去新公司上任了。他走之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韩其打开信封,里面是产权证明和一张支票,还有一封道歉信。 此事已告一段落,既达到了最初的目的,对其他的附加好处韩其毫无兴趣,将信顺手交给宋加洛保管,然后下了床。 -- 第196页 有些东西他必须亲自去确认。 宋加洛取了外套,跟了上去,看着回到别墅,在别墅这里站一会,那里站一会,宋加洛沉默了一下,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韩其道:“一些。” 宋加洛听了帕城始末,也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再次道:“我们没有提或者瞒着你,只是因为那时候你的样子的太可怕了。而那时候都觉得阿颂死了,所以大家一致保持了沉默——并不是有心瞒你。” 他又说:“现在,既然你想起来一些了,那么,我们知道的都会一一告诉你。但对不对,是从外人的角度得到的信息,具体的还需要你自己来判断。从我的角度来看,她并不是她说的那样。” 韩其伸出手,将手里的那个遗落的红翡给宋加洛看。 “比如,这个,我觉得和我有关系,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 宋加洛看着他手上的红翡,目光微微一动,他伸手拿过来:“原来是在你这里。” 他还记得那天第一次到别墅,等着阮颂给韩其的那个生日礼物。 那个叫小水的小姑娘当时喜气洋洋跑出来说:“小姐雕了一个好好看的——这么高的——玉树。真好看啊。” 他后来走进工作室,看到那漂亮的凤凰花木,层层堆叠,如飞凰之羽,若丹凤之冠,的确是真的好看啊。 阮颂那时候说,这是给韩其的一个惊喜。 但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个凤凰花木玉雕。 宋加洛说完了自己知道的,又问:“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韩其道:“山道上。” 宋加洛微微一愣,韩其已走了出去,他徒步向前,走了好一会,终于走到了之前停车的地方,原来细碎的玉雕的碎片还有零星的,他伸手一一捡了起来,捡完了这里,又开始以此为中心向周围蔓延,终于,找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支离破碎四下飞溅的凤凰花木玉雕散落四地。 宋加洛将一个盒子递给他,韩其默默装了进去,一片一片,。 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大的枝干,但更多的已经没有了。 韩其仍然没有放弃,在最后的阳光落山之前,他终于捡了小半盒。 捧着这小半盒回到房间,他放在了茶几上,开始一点一点在平整的盖子上拼凑,如同是在识海中一通寻找记忆。 等拼完小半棵凤凰花木,他才惊觉自己手上都有了血。 他看着那花木,片段的只言片语的回忆汹涌而至。 他想起了自己四天前在帕城餐厅最后离别的时候,当她以平静而又狡猾的谎言说着那些话的最后,他终于在愤怒中问她既然这么热衷做一个妓-女,是不是谁都可以? 她那时候忽然笑了,擦干净了唇,说是啊。 他将手上的佛珠扯断,扔在了她身上,那鲜红的绳砸在了她脸上,佛珠滚了一地。 她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而今再想来,他忽然明白了。 她曾经被人捏在手心里,战战兢兢被豢养在别墅里,看似有力,可以随意牵动他的情绪,但那样的有力,只是一个幻觉。她等着他回家、等着他的订婚消息,所有一切都是他给的,甚至身份和未来,而她,只能接受不能拒绝。 那样莬丝花甚至宠物一样的日子是她曾经深深厌恶且拒绝的。 所以她宁愿让他以这样鄙视的方式直接结束了后面的关系和所有的可能。 他伸手按住盒子下面零落的碎翡,一时说不出话,只听见心底一个声音再说,我到底将她当成了什么。 我竟然将她当成了什么。 第76章 甜言蜜语他听过很多很多…… 韩其突然站了起来,他现在这个造型,实在有点好笑,但是宋加洛笑不出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问:“你要去哪里,我给你开车。” 汽车一路疾驰,平稳匀速,就和宋加洛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样稳重优雅。 最后停在了韩家老宅前面。 老宅虽然有人打理,但是一直没人住,四处都是死寂。 韩其缓缓向前,张姐听见动静跑了出来,有些吃惊看着韩其,被宋加洛暗示着退到了旁边,看着韩其一路看着,走到了后院,走到空荡荡的花树下,再往前走到了莲池旁边,他忽然顿住了,伸手按住了头。 张姐轻手轻脚走到了宋加洛旁边,低声问他:“小七爷怎么了?” 宋加洛道:“他想起了一些关于阿颂的东西。” 张姐看着站在莲池旁边的韩其,想起了那一日,宋加风和苏明敏到访,将阮颂的玉坠扔进去了莲池,而回来的韩其却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让阮颂回房间。那时候,小阿颂的表情,连她看着都心疼。 她轻轻叹了口气。 就听见韩其转身看她:“那天,阿颂回去之后说过什么吗?” 张姐闻言便知韩其已经恢复了大半记忆,听见他问起这件事,不由又叹了一口气,原本爽利话多的她这段时间最常做的就是叹气。 “说什么?阿颂小姐能说什么呢?她啊什么都没说。在南迈,本来就是这样,两个老婆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只要大房不在意,小老婆也是可以过得很好的。只是小七爷您选的这位,可真不是能容人的。阿颂小姐是个生病连喝水都不愿麻烦别人的性子,她从来都是为别人着想的,那样情况下除了忍耐和接受还能说什么呢?” -- 第197页 张姐叽叽咕咕说了一会,觉得自己似乎是多话了。 但心里仍然隐隐有些压不住的为阿颂不忿,忍不住又道:“如果阿颂她是个从小在家里养着的性子,像那莲齐或者梅金她们一样的,可能也不会怎么样,但阿颂小姐是从小陪着真真小姐上学的,学得比真真小姐还要好。她都已经知道了外面的生活什么样,怎么可能再那样做一个见不得人的……呢。”她省略了那两个字,但韩其却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下。 但其实这种情况在南迈甚至整个环境默认的,世俗追求成功和富裕,舆论以有钱人的喜好影响整个社会,继而变成普通人某种规则。甚至结了婚的男人,也可以安排妻子去向游客出租自己的身体,美其名曰称之为租游。 韩其刚刚失忆的时候,张姐等人在东姐的安排和警告下对这件事保持缄默,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既然忘了也不是坏事,但现在韩其却想了起来,事情就又不一样了。张姐私心想为阮颂说说话。哪怕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韩其没有回答,他走了过去,伸手入池,四月的池,已有零星的花骨朵,池水依旧冰冷。 这样凉的水,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在里面捞了那么久—— 韩其想起后来一次体检医生隐晦的提醒,恐怕容易落下病根,便站定了。 走到每一个地方,这片已经沉默的宅院,却处处都能看到她的影子,他走到了以前阿颂住的那个小平间,窗户依然在,透过窗户看过去,里面是一片死寂。 但在很久以前,他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姑娘,却是鲜活灵动生机勃勃如同热带雨林生长的植物,她微红着脸满眼是笑拿着他送给她的一个小小的不值钱的钥匙扣,在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那满脸的喜悦和水汽,如同她曾经对他的那些情绪,让他心尖重重一击。 以往那些所有的东西模糊的影子和不知道名字的东西,现在忽然有了面孔,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变化原因,为什么他的口味会突然奇怪的变化,因为她喜欢吃辣,为什么他会对原来完全没有兴趣的山竹兴趣,也是因为那曾是她的最爱之一。这些悄无声息的改变都找到了源头。 他走出了老宅,去了陈家旧宅,鲁克吭哧一下跑上来,来回对着他绕圈,但和原来的热情汹涌扑上来不同,狗子现在文静了不少,这些都是曾经在阮颂的一次次纠正下才形成的新习惯,狗子看着他,又耷拉着耳朵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什么人,片刻又呆呆坐了回去。 他走过旧宅的林荫小道,枝叶扶疏之间落下隐隐的光,他想起来了,那个夜里,她从这里翻了出去,开着车,一个人孤身开了数百公里,到了他的医院,推开他的门,看着他惊讶的样子说带了早餐过来。 因为从这里中途搬走,其实她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空荡荡的鱼缸旁边她用过的刀和餐盘,还有她忙碌的身影,那一双雕刻出漂亮艺术品的手,曾经在这里为他日日洗手作羹汤,当时的他只道是寻常,甚至偶尔还会挑刺要求换一个口味。 他走到客厅,在楼下下来的拐角,有一次她穿着裙子走得急,坏了一个鞋跟,他让她站在他脚上,然后伸手扯掉了另一个鞋跟,跟她说:“以后不要穿高跟鞋了。”那之后她真的再也没有穿过。 他说什么,她都听。 但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想说什么。 细细密密的回忆,像潮水一样覆盖他。 他感觉到了难受,顿住了脚步,就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伸手按住胸口。 宋加洛见他面色苍白极了,有些担心问:“是旧伤复发了吗?” 他身上穿着的是白色上衣,宋加洛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血迹的痕迹,微微松了口气。 韩其摇了摇头,并不是,也明明没有流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很痛。 他沉默了一下,转头向宋加洛:“加洛,借你的VIP黑卡,帮我订最快的航班。” 宋加洛想了一下:“我觉得,你这样去,胜算不大。要不要听听我这个专业人员的意见。” ~* 韩其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而这两天,因母亲带回来的学校信息,阮颂没有去公司,一家学校一家学校慢慢看着,心里却时常感到一阵阵迷茫,这些都是母亲亲自为她挑选的,师资都是极好的,但位置却都是国外,但现在这么选择的基础原因已经没有了。想起韩其那时候冰冷愤怒的神情,她一阵发怔。 就在这时候,忽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在想什么呢?” 是齐霄。 这两日齐霄日日都过来,他来了就是陪着裴简玩儿,客厅时常传出他们的说话声,却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阮颂立刻顺手拉过手册盖住桌上的东西:“没什么。” 齐霄笑了一下,伸手按住她手肘下面压着的东西,微微用力,她只觉手肘一阵刺痛,那本册子被扯开,下面空白的笔记本被拉了出来,上面只写着几个数字。 无一例外,都是7。 他看清上面的东西,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阮颂,阮颂伸手扯过笔记本,顺手将那一页扯了下来,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撕了干什么?写得很好。”他状似无意问,“7?是韩其?” 阮颂道:“不是。” “那是什么?”齐霄继续问。 -- 第198页 “没什么。阿哲,我想一个人静静。还有一些资料没看完。” 齐霄不是委婉的人,他问:“静静?静下来好想他吗?我不明白,如果你开始就喜欢他,为什么要从他身边走?如果你不喜欢他,为什么又要做出这幅样子?” 阮颂正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示意他这话过界且也过份了。 “如今我连说也不行了吗?”齐霄的声音带了一丝落寞,还有一抹几乎无法克制的嫉妒,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一样的疤痕显出几分晦暗,“他就那么好?因为他出身?因为他的财富?还是因为什么?他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 阮颂一下抬起了头,她脸上带着一丝没有掩过去的错愕的表情。 齐霄见到她的表情,轻声自嘲般笑了一下:“很惊讶吗?我以为这是你早知道的事情——” 阮颂立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阻止他说出剩下的话:“阿哲,我一直把你当成我很好的朋友。” “朋友?”仿佛被这个孩子气的词逗笑了,他凝望着她,“可是你知道,我并不想做你的朋友。”他深深看着阮颂的眼睛,带着几分咄咄逼人,“我已经够耐着性子了,阿颂,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你。” 他眼底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情绪压抑激烈。 阮颂吃惊想要说什么,被他打断了。 “阿颂,想想吧,我为什么要费了那么大的劲不计代价帮你,为了你拿回了老坑矿场,为了你清理了寨子,为了你冒险从屏山到这里救治,帮着你看着你融入裴家,我做了这么多,仅仅是因为小时候你叫了我一声阿哲哥哥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情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助另一个人的,这个世上什么都有代价。可我帮你,仅仅是因为,我喜欢你。” 阮颂猝不及防,甚至有一瞬脑子空白。 齐霄将手上的笔记本放回了桌子上,他保持着半俯身的姿势,看向阮颂:“我本应该昨天就回屏山的,但是有些话我没有说,不能安心离开。” “阿颂。”他说,“和我在一起吧。就像你小时候说的那样,嫁给我,可以吗?” 说罢,他缓缓低下了头。 阮颂伸手按住了他的唇:“阿哲——”她咽了口口水,努力想着应该怎么说,才能更合适的拒绝,但他伸出手,拉下了她的手,他的手力气这样大,让她几乎没有抗拒的能力。 阮颂侧过头,她的手指和呼吸有些颤抖,她错开了他陌生而滚烫的唇:“阿哲,不是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 他们的关系。 “那是什么样?”他在她脸庞旁边说话,她身上淡淡的香随着她有些慌乱的呼吸涌入他鼻间,仿佛有什么暴虐的东西在血液中复活、点燃,“是这样吗?”他忽然伸出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就像那天在鱼水湖看到的韩其那样,他低下了头,起初只是一种积累的愤怒,渐渐,他的吻越来越深,充满了侵占,浓烈和狂热,让她根本无从反抗,而他也在这本是嫉妒的一吻中,渐渐变得迷乱,他本来只是生气,只是愤怒,让这些陌生的情绪短暂影响了他的理智,然后便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终于,她在无能为力的挣扎中,张开嘴,狠狠咬住了他的唇,他终于松开了她。 “齐霄,我不喜欢你!”她的声音冷极了,慌极了,却也无情极了,她站起来,身后的椅子撞上了桌子,“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血顺着他受伤的唇涌出,他伸出手指,缓缓擦掉,转头看向了阮颂,那一瞬,天生的强悍和掠夺欲望混合着被压抑的□□短暂侵占了他的理智。 他伸手扯了一下领口,上面的扣子掉了一颗,他说了一句:“本来,在屏山我就可以这样做的。” 阮颂向后退了一步,后面退无可退:“你想干什么?” 齐霄道:“同样的事情,韩其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阮颂:“你不要过来!” 她的手背在了身后,在桌上胡乱摸到了什么,然后本能握在了手里。 齐霄看着防备的阮颂,站住了:“果然,你从来都是这样防备着我——所以,其实我从来没有机会对吗?” 阮颂的身体在颤抖,但是并不是因为觉得恐惧,她只是觉得难受:“阿哲,我当你是很好的朋友。”她的手伸到了前面,挡在身前,手里握着这把匕首,正是当日齐霄在丛林送给她的那把莲钻匕首。 齐霄闻言,看着那把横在彼此中间的刀,顿时怔了一下,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下,这痛让他的情绪再起了波澜,“阿颂,我对你的感情,并不韩其少,却一定比他纯粹。” 他向前走了一步。阮颂缓缓劝慰道,她声音带着几分悲伤:“阿哲,你帮过我,我知道的;那些年你找了我很久,我也知道,你帮助莲齐,以为她就是我,将她当妹妹一样照拂,我都知道。但是,不要这样——” “但是,你就是不喜欢我,对不对?”他忽然笑了一下,在她面前,他总是有种天然的说不清的拘谨,因为她那些流利的外语因为她看过的那些随意扔出的书,甚至因为她漂亮写在纸面上的字,但他同时又因为这拘谨而生出更多的贪婪来,“我比他差了什么?” “阿哲,你很好。”阮颂无力道。 齐霄更上前一步:“那你可以试着接受我?给我一次机会——” -- 第199页 阮颂手上的刀没动,但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巨响,砰的一声,有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锁上的房间门,抿着嘴唇目光坚毅的裴简手里握着枪站在门口,他目光带着愤怒,枪口对着齐霄:“放开我姐姐!!” 这是齐霄送给他的枪,现在被用来对准了自己。 齐霄有些悲凉笑了一下,他这一生,从记事开始就很少心软,在屏山弱肉强食的日子,无论对方流下多少眼泪,如何匍匐在自己面前,他都不会迟疑或者心软一下,但这一刻,看着前两日还和自己嬉笑的少年,此刻却用枪对准了自己,他忽然感到了从未有过心伤。 他没有离开,微微侧身,另一只手虚虚伸向了阮颂:“如果我偏不放呢?”他几乎带着几分恶趣味的激将看裴简,笑着问他,“你敢开枪吗?还记得我教你的步骤吗?” 阮颂立刻叫道:“小简,放下枪。” 裴简固执而紧张不肯动,叫着阮颂:“姐,你过来;你不要动。”到底只是半大的孩子,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枪口并不能瞄准,没有进过专门训练,现在开枪他没有任何的把握。但他不能松手。 阮颂用很平静的声音安抚裴简:“小简,没事没事。其实不是你看到的——”她一边说着松开了手上的匕首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匕首从她手上落向地上,就在这时,齐霄伸出了手,去接那把匕首,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慌乱中枪响了。 房间里面一片寂静。 有轻轻的滴答声,齐霄半跪在地上,他的肩膀上一片殷红,他抬起了头,收到了惊吓的裴简手上的枪落到地上,砰的一声。 而裴简也同样看着前面,脸上痛得几乎无法出声的阮颂,手臂上是子弹擦过的血线,上面的血一滴一滴流到了齐霄的肩上,又和他肩上的伤口混合在一起。 一地的狼狈,彻底惊醒了所有人。 ~* 这是阮颂和裴简第二次在医院等待齐霄手术,和上一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她手上裹着纱布,上面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和包裹,仍然浸透出隐隐的血迹。 “姐姐……”裴简没有一刻像这样依赖着姐姐,他脸色发白,手还在不自然的蜷缩,阮颂将他的手拉在自己手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的。”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手术室的灯光熄灭,阮颂转过头去,门开始缓缓打开,但此刻的裴简正好靠在她肩头睡着了。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害怕极了,阮颂低低叹息了一声,现在不适合让他和齐霄见面。 所以和上一次齐霄手术出来时,她立刻摇醒了裴简然后齐齐上去看他不同。 这一回,她没有动。 不过这样的麻醉手术,一般需要一段时间病人才会醒过来,但移动病床推过她身边的一瞬,她看见了齐霄侧看向她的头,他安静看着她。 然后两人错开,他被推进了护理病房,病房门口,两个看着来者不善的男人目光阴冷看着这边,阮颂伸手将裴简的头放在了另一边的椅子扶手上。 她顿了一下,走向了齐霄的病房。她松松挽着袖子,手臂上的伤和包扎没有丝毫掩饰,门口的两个男人先是挡住了去路,面色不善看着她,然后听见里面的一声咳嗽,又满脸警惕让开了去。 阮颂推开门走了进去,齐霄已经醒了,一个护士正在为他整理伤口。 他让护士先出去。 阮颂看着他肩上的伤,那本来已经半愈合的旧伤加上心伤,看起来格外怵目惊心。 他敞开着衣服,直到这时候,阮颂才能看到他身上的伤,一道一道,纵横凌乱。 他看着阮颂:“阿颂,对不起。” 她也说:“对不起。” 齐霄靠着后面的枕头,笑了一下。 “那天在餐厅,我也在。”他说,“就在你们不远的地方。”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面隐隐藏着和他外表格格不入的情绪,声音很低,听在耳中,却字字清楚。 “我看到你亲了他。”他仿佛自然自语,“阿颂,你已经长大了,可是我却还是总觉得你是以前那个阿颂。是那个跟在我身边不小心弄丢的阿颂,是我的阿颂。” 他轻轻闭了闭眼。 “抱歉。”他为那个吻。 阮颂轻轻摇了摇头。 “明天下午我会回屏山。这一回去,可能很久以后才能回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帕城是个和南迈一样的好地方,但是这里并不适合我。”他说。 阮颂看着他的肩膀。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走呢。 齐霄道:“一点小伤,习惯了,比这个更严重的时候,我还翻过了几座山。” 他的眼眸里面的情绪翻涌着,似乎在等着她说什么,但阮颂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他笑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和随意一起涌现,懒懒的仿佛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有些深沉又满不在乎的男人。 他看着阮颂:“阿颂,你喜欢他吗?” 阮颂仿佛没有听见,她站在那里,微微凌乱的发拢着她光洁小巧的脸,她的手垂在身边,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齐霄已经知道了答案。无论这个答案是不是真的,但都是阮颂给他的。 ~* 第二天下午齐霄出院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他完成了所有的清理和缝合,身体依旧虚弱,但一旦穿上衣服,看不到那些惊心的伤口,只要他站着,就没有一个对手能掉以轻心。 -- 第200页 他将一把新的□□收在腰间,带着两个保镖走出超级VIP手术室。 走过走廊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休息区那张椅子,现在上面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他昨天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所以,她应该也不会来了吧。 在他曾经唐突过的情况下,只怕连最后的情分也荡然无存了吧。 人就是这样,无论你曾经帮助过他多少,但凡最后一件事不得其心,那曾经做过的一切,都是枉然。 他自嘲笑了一下,眼眸随即恢复了清明和几分肃然的萧杀之气,阮颂的确是对他很特别的存在,但他并不是那种没有感情就一塌糊涂的男人,他肩上搭着西服外套,手插-进兜里,在里面的打火机旁边勾了一下,灵巧的手指在没有取出烟盒的情况下,就取出了一根烟,将那根烟叼在嘴上。 立刻有他身旁的手下上前,捧着为他点烟。 两个漂亮的护士正好经过,一人看见,忍不住道:“这里不能抽烟。”在接触到他的眼神时,立刻闭上了嘴,另一个护士拉着她向旁边一绕,然后避开了三人的路。 一个手下哼了一声,在前面半步引路,然后推开了走廊尽头住院部的门,外面就是大厅,过了大厅,下面的台阶下,便停着专门来接齐霄的车。 但齐霄走到了台阶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去,就看见阮颂气喘吁吁跑过来,原来她刚刚一直等在外面的广场旁边。他取下了嘴边的烟。 她手里还拿着东西,是一个漂亮的小盒子。 她跑到了他面前,微微喘气,脸红扑扑的。 她站在更高的台阶上,这样看起来两个就像是一样高似的。 “阿哲,我做了一些吃的,你路上吃,对伤口都没有影响的。”她一手拉开了盒子,“里面是几个小格子,有漂亮的露楚,有别的小点心,各个看起来都很漂亮。最中间的分隔区,是一个小面包。 这个小面包是曾经韩费凡带走她那天给她的那个面包,当时她留给了他。 这样廉价的小面包,早就没有了,她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看起来很像很像。 她捧着那个小盒子,将它放在齐霄手里:“阿哲哥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哥哥。” “对你为我做的一切一切,我都很谢谢。”她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永远不可能活到现在,谢谢你。我的阿哲哥哥,永远都在我这里。” 甜言蜜语他听过很多很多,那些姑娘有更好听的话,更甜美的笑和更好的报答,但没有一个有她这样一双眼睛,干净清澈而又真诚。 她说完了这句话,忽然伸出手去,用力拥抱住了他一下。 然后松开了他,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像一个法国人的贴面礼一样,毫无□□,却又充满感情。 她重新站到了他面前。 齐霄一瞬间只觉得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擅长这样的场合。 他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去,伸手一扯,扯下了她脖子上的那个旧吊坠。 “这个当谢礼。” 他将那修复好的玉坠捏在手里,连同那支燃烧的烟。 “行了,小孩子气。以后要是准备结婚了,就通知我一声,来拿这个,凭此为证,那哥哥给你准备的嫁妆。” 阮颂的眼睛微微红了。他看见了她眼睛里面的泪光,那一刻他觉得这样还不如直接再冲一次仇龙的老巢更痛快。 下面的汽车开得更近了些,从车里又出来两个人。 一个手下看了同伴一眼,松了松肩膀,他们等着老大一声令下,如果现在捉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走,一入屏山,谁还能找得到她。 但齐霄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静静看着前面那个姑娘,夕阳的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他身上。 他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两步,挥着手向他说:“再见。” 在她身后那个大柱子的地方,犹犹豫豫的裴简也走了出来,向齐霄挥了挥手。 然后他回过身,头也不回走向了黑色越野车。 黑色的汽车启动,一骑绝尘,车外是渐渐奔腾汹涌的阿蒂江,他转头一直看着窗外,过了一会,一个心腹颤颤巍巍递过来一张面巾纸。 齐霄没有回转过头,也没有接,他的声音冷的如同冰雪:“你是不是想死?” ~* 送走了齐霄重新回到家里的阮颂靠在沙发上,裴简也跟着她躺在旁边。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房间里很安静。 “我明天就要准备回去集训了。”裴简说,“姐,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阮颂心里倒是真的有个主意。 “我想开一个自己的小工作室,专门做雕刻。”这是她一直喜欢的,也是她想做的。 “啊?那你不去上学了吗?”裴简问,“妈说要好好给你选学校。” 阮颂摇头:“我不想再去那么远的地方,妈妈选的学校都很好,但专业方向和我以后想做的事情差别太大了。我还是和家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就是我想要的。” 裴简羡慕,将手枕在脑后道:“姐姐,你真厉害。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就不知道自己以后做什么,还没想好。” -- 第201页 他叹气:“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去银谷那些地方训练,你说都不是临海的地方,为什么我们帕城就没有那么好的集训地呢?” 他叹气完的第二天,刚刚到银谷,就很高兴地给阮颂发消息,说他们的训练队近期有计划要到帕城来训练,而且已在帕城物色好了训练基地,现在正在整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 但是训练基地的建立和设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和完成的,阮颂也只是听听而已。 她在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邱念很是开心,她现在眼睛不好,因为曾经流泪太多,角膜磨损,视力是一天不如一天,本来就很舍不得女儿走,现在知道她要留在帕城,更是开心得又要哭,惹得阮颂连忙哄了又哄。 趁着这段时间,她开始抓紧时间找自己的工作室的地址,找来找去,还真的在临江旁边的一条小巷子找到一见正要出租的小铺子,铺子不大,但是完全足够作为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她又另外雇了一个小伙子叫阿莱的,阿莱手脚利落是个在校生,临近毕业时间很多。 三周之后,完成整理的玉雕工作室正式开业。 主打摆件和首饰雕刻售卖,主要对标学生,一部分货源来自阮颂亲自操刀,还有一部分和心念珠宝合作的基础款。 但想象美好,现实总是冷酷,这个位置虽然租金便宜很多,但口岸不算上好,没有打开口碑,只能零零散散走一些货。 但阿莱是很有想法的年轻人,配合眼下热门抢手的短视频和新媒体,他将阮颂雕刻玉雕的小视频剪辑后发上了网,几乎肉眼可见的,关注量和销售额一下就起来了。 也有无聊的人,看着这样养眼的姑娘,竟然找到了契机,找到了门店附近。 阮颂一看这样不是办法,便和阿莱商量,在下一次出镜的时候,故意抱了一个小婴儿,先逗了一下,然后言语中暗示这是店主的小宝贝。 视频下面留言一时哀嚎,叹什么英年早婚,美人早嫁,叹自己发现得太晚。 两次之后,虽然关注度下来一些,但真的安静了不少,而且因此也多了很多专门去关注阮颂作品的真粉。 为了防止露馅,阮颂还真的让阿莱将他的小侄女隔三差五接过来照看一下。 这天,她正在工作之余休息一下,去看那乖巧的小婴儿,摇晃着摇椅,就看见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正是裴简。 封闭式训练了两个多月,裴简看起来又黑了不少,一进来,先叫了一声姐,然后就去看那小婴儿,左看右看好一会,他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根本不是。” 阮颂问他怎么回来了,裴简喘了口气:“别说了,本来说三个月之后搬训练基地,突然不知道怎么的,基地投资人突然要求这个月必须回来。所以我们就紧赶慢赶就先回来了。” 他喝了一大口水:“你不知道,那天我同学跟我说说你姐未婚先育,娃都有了,吓了我一跳。” 他拍胸口:“我都不敢去问爸妈,先跑回来看看,还好不是,吓死我了。” 阮颂笑:“你怎么知道不是?” 裴简被一口水呛住:“……啊!难道是真的?不对啊——”他转头去看那孩子,“这么丑,根本不像你。” 旁边的阿莱咳咳咳嗽了两声。 阮颂笑:“小孩子生下来都这样,你小时候说不定更丑,都是长着长着就好看了。” 裴简呆了一下:“那……是谁的?” 他算日子,掰着手指算来算去:“不是他的,这个大小,生下来一段时间了,难道是——”他伸手捂住了嘴,“是那个冷脸小七爷——” 阮颂伸手拍了他的头:“小孩子知道什么。这是我的小宝贝,但没说是我的孩子。是你阿莱哥哥的小侄子。” 阿莱咳咳咳嗽了一声。 裴简伸手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为自己刚刚那句丑哇哇道歉。 这本来是个很小的插曲。 第二天,阮颂因为去学校面试所以没有来店里。 阿莱一个人看店,看着看着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客人衣冠楚楚看着颇为温文尔雅,带着墨镜,进了店,他先迎上去,那客人转头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然后在店里慢慢逛。 从普通区域走到定制区,再走到工作台。 工作台旁边还有个小小的手摇铃,是哄那小婴儿时随手放的,看到客人目光落在那手摇铃上面,阿莱立刻伸手收了起来,免得被误认为店里不专业。 客人看着工作台上面的工具和几个半成品。 又走过去看了阮颂新作的几个作品。 阿莱立刻道:“这几个已经被预订了,要是客人喜欢,我们可以再定做,但时间会要等等。为了保证质量,我们每个月的预订都是有限额的。” 衣冠楚楚的客人问:“哦。但是你们老板有孩子,能顾得过来吗?” 阿莱道:“可以的。” 那客人食指和拇指搓了一下,看着店里:“孩子多大了?” 阿莱有些疑惑看了一眼客人,但对方那种气势不知道为什么让他不知不觉就选择了服从回答这个问题:“几个月。” 客人的手伸手压在工作台上,有些呆呆重复了一句:“几个月?” 阿莱这才发现这个衣着精致的客人前面看不出来,但头上后面的头发缺了一大块,漂亮的头骨上那里有一个刚刚愈合的伤疤,虽然已经好了,但还没有完全长好。 -- 第202页 他心里就有些打鼓对方的身份,有些疑心是来闹事的。 就在这时,忽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阿莱。 原来是他的姐姐,之前这小婴儿过两天就会送过来待一两个小时,也按照阮颂坚持的主意,按照时间算奶粉钱,今天他姐姐来城里办事便想着顺便将这小东西带过来放在这里。 阿莱心虚看了一眼这位还在呆呆发神的秃斑客人,生怕他发现什么,忙去接了孩子,向姐姐使了个眼色,然后将婴儿报过来放在婴儿车里面。 那本来呆呆的客人看到这个突然送过来的孩子,愣了一下,两步走了过来,阿莱有些紧张,忙将这婴儿车往后扯了一扯。 但这一下,那客人已经看清了里面小婴儿的模样,咿咿呀呀的小婴儿看着带墨镜的客人,很好奇看了一下,咯咯笑了起来。 小婴儿一笑,那客人也跟着笑。 阿莱心里有些发毛,连忙悄悄给阮颂发消息,说这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他发完了消息,看见客人看那孩子左看右看的样子,便假笑着伸手去扯婴儿车:“先生,这个孩子是不参观的。” 那客人顿了一下,抬起头来:“这不是普通的孩子。” 阿莱哦了一声,觉得这人恐怕是有点问题。 ——现在有钱人心理压力也不少,傻的疯的也不是没有,还是小心点为好。 他笑道:“就算不是普通的孩子,也是不参观的。” 然后就看见客人伸手摘下了墨镜,露出了一双狭长漂亮的桃花眼,让看惯帅哥美女的阿莱也微微一愣,他听见对方说:“这个,可能是我的孩子。” 第77章 “这是我永远不会做的事…… “啊?!!”阿莱目瞪口呆,小心看了小侄儿一眼,甚至再次回想了下确认自己姐姐的确没有这样帅气的前男友。 阿莱问:“您是不是弄错了?” “你看她的眼睛,还有嘴巴,和这个眉毛。”韩其说,“是不是和我很像。” 阿莱伸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觉得好吗。甚至这孩子也没有长什么眉毛,也不知道哪里看出来很像。 但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他只能顺着毛撸,干笑一声:“这么一说,是的呢,你看这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他这么一说,就看见那客人又半跪了下来,小心看着那孩子,目光闪动,说来也奇怪,大约是小孩子天生喜欢漂亮的东西,这小侄儿一看见这客人的脸,就咿咿呀呀咧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又笑,嘴里叭叭叭得叫。 然后他就看着那客人情况开始越来越严重,已向那小孩子温柔极了道:“真乖,叫爸爸了。” 阿莱只觉不妙,又赶紧悄悄给阮颂再发消息:“裴裴姐,得多带俩人,那个防暴钢叉在小巷入口处右边的安全柜里。” 很快他收到了回复:“知道了。” 阿莱再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那客人,见他只是看着,没有动手,心里略松了一下,怕突然上前惊动了他,反而让这小侄儿受伤,只得按捺着,好在很快,门口就听见了汽车停下的声音,他故意先假意咳嗽起来,免得引起客人的注意。 ——其实也根本没有必要这样,现在那秃斑客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孩子身上,嘴里甚至还在低低叽叽咕咕:“怎么这么小——哎,都是爸爸的错……让你们受苦了……” 阿莱只觉满头黑线。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走了进来,阿莱微微一愣,只看先进来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表情肃然的中年男人,他很快认出来,这是老板的爸爸,大老板。 而紧跟在大老板身后的便是阮颂,阮颂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然后立刻转过头。 阿莱正要叫,就看见裴有年向他举手示意安静,他一手拎着防爆钢叉一边表情肃穆一步一步走向前面那个客人。 刚刚开业阮颂刚刚走红那段时间,裴有年就来帮女儿镇过场,一切熟门熟路。 神经病年年有,今年的还没见过。 裴有年一手拎着钢叉几步走到了韩其身后,就在这时他隐隐觉得这个头发秃了一小块的家伙的背影似乎有点眼熟,又听见那声哄孩子的声音更有点耳熟。 但一听见对方说:“乖宝宝,咱们一起等你妈妈回来,爸……” 这占便宜都占到门口了。 这么不要脸的可不是神经病做的事。他一下怒从心头起,啪的一声拍在了那人后脑勺:“干什么呢?” 猝不及防的韩其头嗡了一声,转过头来,呆呆说完了剩下另一个字:“……爸。” 裴有年看清来人,一下血压上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爸!” 等搞清楚这场乌龙后,韩其站在那,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他没有表情地笑了笑:“抱歉,是我……误会了。”说着,他向后退了半步,让开了婴儿车旁边的位置,然后他目光看向了阮颂,向她补上了问候:“好久不见,裴小姐。” 阮颂听见这个称呼,有些意外看向韩其,当日从餐厅离开后她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没想到才过了不久他就再次出现在这里。他整个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似乎依然倨傲,却不再冷漠。 裴有年哼了一声,收起了手里的东西,递给阿莱,道:“我记得和小七爷的合同里合作对象并不包含兆帕工作室。” -- 第203页 他转身:“而且,在这里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让裴裴的未婚夫听见了会影响他们的关系。”他伸手揽住女儿的肩膀,在上一次裴有年同意了阮颂去处理,但从今天韩其的回来来看,似乎并没有成功,那么从现在,裴有年决定按照自己的办法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阮颂对从前的事情只字未提,他旁枝末节得到的信息里都是对阮颂不好的传言。但两个人的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除了当事人,其他人能知道多少呢? 他掌心的女儿的肩膀微微僵直着,他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一切真的都像是女儿淡淡说的那样,她已经忘了他,对他毫无感情了吗? 逃避虽然轻松,但并不能解决问题。 如果处理不好,这将成为她以后感情的心结,他决定向前推一把。 裴有年看向对面的韩其,在这段时间的公事上合作中,他已然看到了这个年轻人的魄力和决心,无论是沟通的效率还是对专业的尊重,都和其他年纪轻轻就继承父辈福利的二代截然不同。 从合作伙伴的角度,他是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现在,这个年轻人挺拔端正站在那里,身量伟岸,目光深沉而又坚定,仅仅是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就是一个翩翩公子模样,而对男人来说并不重要的脸,也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所在。 至少只是将他从外形和康召相比,裴有年从一个男人公正的角度已经有了倾向。 但选择女婿,只靠脸是不够的。 没有一个父亲希望女儿受欺负,但也没有一个父亲希望女儿会不幸福。 裴有年顿了一下,选择继续让气氛变得更冷硬,甚至生冷,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涵养的胸襟,亦或者是记仇程度,他毫不客气的道:“如果小七爷是想要打我女儿主意,趁早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们的订婚礼在下周周末,如果是祝福欢迎来参加。” 他伸手:“兆帕工作室的门口写了,同行自重勿进。好走,不送。” 韩其沉默地站着,听完裴有年的话,他的指尖冰冷,从听见订婚信息开始,他的心蓦然抽紧,仿佛顺着心脏的位置,有什么刺痛在全身悄无声息蔓延,眼神变得黯淡。他望向阮颂。 裴有年站在了女儿身前:“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 韩其看着裴有年,道:“这是我永远不会做的事。” 裴有年抬头,深深看了韩其一眼,他伸出两根指头,挥了挥手。 很快,韩其抱歉微微颔首,道别后离开。 工作室里已经没人了,但里面仿佛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流淌。 阮颂看着裴有年,勉强抿嘴笑了笑,裴有年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今天要不就休息一天吧。万颖不是约你去逛街吗?” 阮颂嗯了一声。 这时候就听见外面啊了一声,是阿莱的声音,两人走出去,只见阿莱张大了嘴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暂停营业”的招牌正准备收起来,等他们顺着阿莱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由同时微微长大了嘴。 只见在工作室旁边古朴而又精致的招牌旁边的过道上,整整齐齐放着几个推车的尿不湿,各种奶粉,孩子衣服安抚玩具什么的。 样样都有一车,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带来的。 但不用说,肯定是刚刚那位自以为是孩子父亲的韩其所为。 三人呆呆看着那一堆杰作。 就在这时,刚刚从商场抢了打折奶粉和奶瓶喜滋滋跑回来的阿莱姐姐:“阿莱,的亏我今天跑得快,这俩都买到了,省了好多钱呢。” 她说着说着哇喔一声,转头惊讶看那堆成一堆小山似的的婴儿用品,好奇问:“这么多,是准备多少孩子啊,谁的。” 阿莱呆呆:“一个吧……” 阿赖姐姐:“啊,谁家孩子?”一看就是没有经验,多半是个新手爸爸。 阮颂呼了口气:“这些……是给你的。” 阿莱姐姐哇了一声,手里的东西顿时不香了。 “哇——”她惊喜跑过去,转头回过头来看,喜滋滋,“这是亲爸才会做的事啊!我替我家咄咄谢谢干妈,谢谢干爸。” 阮颂:“并不是。” ~* 最近忙了一段时间,阮颂倒真是有点疲惫,今天早上敲定了学校的事情,预科一年,根据一年后的成绩选择专业,这家艺术大学虽然名气尔尔,但阮颂在里面的客座教授里面看到了两三个自己熟悉的教授,都是当初在南迈短暂曾为她上过课的。从专业角度,她觉得自己目前的水平来说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下午到了四点,阮颂完成一个小玉佩的抛光后,摘掉了工作服,洗了手准备前去外面逛逛。 万颖是个很好的女伴,性格开朗,听见阮颂问她在哪,顿时高兴:“你终于舍得出来透透气了,地址我发你,一起来个姐妹套餐。先说好,这回可不许觉得无聊,中途又找借口跑了。” 发过来的地址是家美容会所。 这家美容会所在帕城算是高端的,但是阮颂现在对美容并没有什么兴趣,而且去了总是会有各种各种的套餐、升级、专属定制、服务级别的选择什么的,她向来觉得麻烦而且浪费时间。 但今天突然就想去浪费一点时间。 -- 第204页 阮颂出了门,她的车停在小巷子尽头的停车场,现在不过四点多,但这个背阴的小巷后面,因为没有阳光,又阴着天,也显出几分少见的凉爽来。 她走了几步,只觉得似乎要下雨,便仰头看了看天,就在这时,本能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她回过头去,后面只有两个大姐在一边走一边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 大概是想多了。 她走到了停车场,她的车是黑色的,伸手按了钥匙开锁,她走到车门前,伸手拉开车门的时候,突然从前面的玻璃倒影中看到了身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 下一刻,她被推进了车里。顺着操作台滚到了副驾上,她立刻想要伸手开车门,但车门立刻锁了。 紧接着,一张沾着麻药的布捂住了她的嘴。 第78章 禁药 临近中午的路边的咖啡厅。 两个男人正在相对而坐。 中年男人儒雅气质,年轻的男人俊美出众,两个人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足够醒目。 此刻的裴有年正在问韩其:“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见面?” 韩其道:“裴叔叔说两点聊聊,我想这家咖啡厅位置不错,也方便停车。” 裴有年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他今天在韩其将要离开前,的确用手势和眼神向他暗示过。 韩其将精致代糖的小杯子送过来一点,正好在裴有年惯用的左手旁边,他自己的咖啡什么也没有加,看着像一味药,只微笑道:“不敢。但是裴叔叔相邀,一定不能错过。” 剪开细长的糖袋,看它们在杯中融化,韩其待裴有年喝完了第一口,放下咖啡杯,才开口。 “裴叔叔是想知道我和裴裴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对吗?” 他的手缓缓收紧杯口:“我会从我知道的部分告诉您。在那之后,我请求听到您从一个长辈的角度的建议。” 在韩其重新来到帕城之前,宋加洛给他的建议朴素而又实用,和在商业上的套路是一样的。 通常在搞定一个姑娘之前,可以从她的朋友开始,在得到朋友们认可后,通常会获得不少印象分。 比如,欲要搞定核心目标,必定先搞定通往目标的其他次要目标。 对待裴简,如他所想,韩其不动声色安排进行了他的集训基地的调整,放在了他心心念念的帕城,并且给基地安排了最好的教练; 对阮颂,在知道她有意复学之后,他便悄悄将她在南迈的成绩一部分以私人渠道告知了对应了学校,帮助阮颂在面试上得到更多的自主权。 而对裴有年,反而是最简单的,只需展露有工作上的配合和实力,便很容易得到了裴有年的部分认可,而现在他需要通过私人交情上,获得进一步的认可,这种认可,无论是帮助还是批评,都将成为有效的助力。 午后的阳光正好,咖啡换成了冰咖啡,在并不擅长倾诉的韩其终于讲完了过往之后,时间已临近四点。 裴有年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无论中途曾经是如何的情绪,对于韩其那对自己的心理剖析毫无保留的陈述,他道:“从男人的角度,我能理解你某些做法,但从父亲角度,我很想揍你一顿。”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剩下的,看你自己吧。”然后站了起来,对桌上的四杯咖啡道:“你买单。” 就在这时,裴有年忽然收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本地的号码,他顿了一下,伸手接起:“喂。” 那边传来阿莱的声音。 他听起来有些不安:“大老板,裴裴姐和你在一起吗?” 裴有年问:“怎么了?” 阿莱道:“快要下雨了,裴裴姐取车说要出去,我看裴裴姐没有拿伞,就给她打电话问要不要送伞,但她没接,再打电话就关机了。”他有些担心,“裴裴姐从来不会这样。” 裴有年声音紧了一分:“她出去多久?” 阿莱道:“刚刚出去。就是四点的样子,我打不通电话,想着今天上午那客人,就立刻去了停车场,但是刚刚去停车场没有看到裴裴姐的车。” “好。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立刻给阮颂打电话,接通的瞬间是冰冷的机器声,提醒机主已关机。 然后他立刻给万颖打电话,得到的消息是万颖的确和阮颂约好了,但现在阮颂还没有出现。 “裴裴可能出事了。”裴有年定了定神,一面向韩其道,一面还保持了理智,立刻给相熟的交通部门的朋友电话,“请帮我查一辆车……” 话音未落,就看见韩其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手机上面的一个红点:“她的车在向北边移动。” 裴有年面色微微一变,一向北边上了环山路,那里就没有监控了,想要追查并不容易。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向韩其:“走。” 一辆漂亮的跑车迅速启动,几乎瞬间沿着主路飞驰而去。 而几乎与此同时,开始以临江巷为原点核对交汇的汽车。 裴有年看着韩其导航中的那个监控的红点,面色-欲言又止。 韩其一边提速转弯,微微飘逸上了桥,桥下是奔腾的阿蒂江,他诚恳道:“几个月前植入的病毒追踪系统。抱歉,这是最后一次。” 两旁的道路迅速后退,转瞬就上了山路,在这样险要的地方,韩其的速度并没有慢多少,裴有年感觉心脏有点发紧:“专心开车!一会再说这件事!” -- 第205页 韩其转过一个发夹弯,诚恳道:“请裴叔叔原谅。” 眼看前面又是一个U形弯道,裴有年道:“我原谅你!你专心开车!” ~* 阮颂是被撞醒的,她的头撞击在后备箱的铁盒子上,像一个橄榄球,砰的一声,脑子沉沉的,眼睛困困的,身上发麻,但意识却又诡异醒了大半,这种感觉就和鬼压床一样。 很快,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位置。 刚刚在停车场那惊悚的一幕涌入脑海,即使那个人带着墨镜和口罩,但是她还是认了出来…… 是他! 可是他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用尽全力想要动一下,但手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她察觉了自己的手被紧紧捆在了一起,反着和脚上的绳子捆在一起,根本动不得分毫。 她试图用头去撞击后备箱的尾灯的地方,却发现自己的姿势想要做这个动作完全是徒劳。 要不是被捂住口鼻的时候,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减少了摄入的迷-药,恐怕现在还不能醒过来。 车子东晃西晃,开得速度不算特别快,但有几次都摩擦上了坚硬的岩石。 如这个声音,应该是在环山公路上,他想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她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舌尖咬的微微出血。 ——她是和万颖约好的,按照万颖的习惯,半个小时后,她没有到,必定会给她电话,如果她一直没有接或者关机,那她很可能就会打到工作室去,而阿莱是知道自己出门的,他是个很警醒的年轻人。 在联系不上自己的情况下,肯定会先和裴有年联系…… 所以,她现在需要的是尽量给自己争取时间。 就在她打定主意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车速颠簸了一下,然后缓缓停了,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接着感觉有人下了车,接着打开了后备箱,刺目的阳光照在身上。 她听见了一声冷笑。 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抓住,痛从头皮蔓延,而自己脚上的绳子被抓住,她就这么被捉了起来。 这种程度的疼痛是很难忍住的,肌肉和身体的本能反应出卖了她。 那人将她扔在了地上,坚硬的碎石中,她重重摔下,痛得出了声。 “我知道你醒了。”宋加风说。 他蹲了下来,伸手捏住阮颂的下巴,她没有动,他暴戾的脸上带着两分扭曲两分嫌弃的表情,冷冷看着她的脸,就像是看落进陷阱里面的兽。 阮颂问:“为什么?”她目光中仿佛带着呆滞,实际余光在迅速扫过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松林里的浅滩,是曾经河流改道过的痕迹,周围荒无人烟,外面是砍伐后剩下的灌木丛。 ——看起来应该是帕城北边山岭边缘地带某个荒地。 宋加风松开了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我让你说话了吗?” 阮颂雪白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但是感谢这一巴掌,让她的脑子变得比刚刚清醒了许多。眼睛终于有了一丝焦距。 宋加风道:“看看你现在,像什么,像一条狗,你这样的东西,也配和明敏姐争?” 她现在手脚被捆住,根本无力挣扎,但也因为这样,宋加风对她充满了轻蔑,她的手背在身后缓缓摸到一个石头,握在手里。 “我没有和她争,也从没想过和她争。”她说。 宋加风冷笑:“你没有,你已经将她最爱的人抢到身边了!还装什么纯洁?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欲擒故纵、手段和心思一样脏。明敏姐不和你计较,是她大度!我宋加风可不是让人骑在头上撒尿的人,今天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贱-货。” 他脸上露出几分狰狞看着阮颂,等待她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 但阮颂只是看着他,神色平静:“韩其不喜欢苏明敏是从认识我之前就开始的事不是吗?韩其不肯和她结婚,并不是因为我,只能是因为她现在能给他带来的利益已小于联姻的利益。你与其花时间在我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不如想想怎么帮助你的明敏姐提高价值更实际……” “闭嘴!”宋加风恼怒道,“你再说话我就把你的牙齿全部敲掉。” 阮颂沉默了一下。 宋加风看见她闭嘴,嘴角再度露出一丝冷笑:“随你怎么狡辩吧。我一想到那晚上明敏姐在我面前流的眼泪,就想捏死你。明敏姐早就说过,你最会说话,说的话,都是让人耳朵里钻。既然你这么会说话,等会声音大一点。”他说罢站起身,转身向车子的方向走去。 阮颂的手在身后一直在缓慢而用力挣扎,绳子并不紧,但是很粗糙,扭动之间,只觉得手腕似乎破了皮,火-辣辣的痛,但现在的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是用力,再用力。 终于感到了一丝松软,一只手伸了出来,紧接着又开始努力挣脱一只手。 就在这时,宋加风已从车子里出来,他手里拿了一瓶药。这是南迈风俗业里面曾经用的一种禁药,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新人效果绝佳。 他另一只手上拿了打开摄像功能的手机放在旁边的石台上。 然后蹲了下来,伸手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一边笑:“你不是最喜欢直播了吗?要不要等一会来一场直播,让你那些白痴粉丝看看你骨子里是多下-贱,在我面前叫得是多么放荡的模样。” -- 第206页 阮颂忽然道:“你那么爱你的明敏姐,和我做不会觉得恶心吗?” 宋加风微微一愣。 阮颂道:“宋加风,我放弃,你现在放了我,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抢你明敏姐的韩其。你知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但你要是毁了我,我未婚夫不要我了,那我只能哭着去找韩其——那你的明敏姐岂不是再也没有机会?我们可以好好沟通的,你看,不用这样,事情也总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 宋加风看着她,似乎被她的说法打动了。而此时的阮颂,另一只手已经挣脱了绳索,她虽然还是躺在地上,但身体已经在缓缓调整,脚上的绳子似乎没那么紧张。 阮颂又道:“我现在远在帕城,我父亲和宋叔叔还是旧相识,如果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你说他们应该如何相处呢?” 她这句话一说,宋加风忽然眼睛微微一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绝佳的主意,脸上也露出笑来:“这个好办,他们看到了视频,我会娶你。” 阮颂脑子嗡的一声,被面前这个神经病脑回路彻底惊呆了。 宋加风这么一说,另一只手几乎立刻就将药送了上来,在药碰到唇的瞬间,阮颂另一只手猛然挥动,砰的一声,直接一个石头砸在了宋加风头上,他头上立刻鼓起了一个大包,侧身向旁边倒了下去,而拿一瓶药正好不偏不正倒在了他脸上。 此刻的阮颂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爬坐起来,麻利扯下脚下的绳索,然后跑到汽车旁,结果发现钥匙并不在车上,阮颂再跑到宋加风身边,迅速在他身上找起来,但就在摸到他裤兜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身体因为药物的反应,然后似乎微微动了动,阮颂再也顾不得找钥匙,转身就向石滩的外面跑去。 呼吸和时间一样缓慢,她用尽全力跑了十多米,一脚踩空,重重摔倒在地上,再爬起来,只觉得手肘几乎碎裂一般疼痛,但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按着头又坐了起来的宋加风,只觉得脑子一炸,几乎用尽了全力。 不知道跑了多久,这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很久以前她跑在万佛里的巷道里被那两个打手追赶。 那时候她跌倒在韩其面前,有他帮过她。 但是现在—— 身后隐隐响起了汽车启动的声音,阮颂的心闪过一丝绝望。 她已经跑上了盘山道路,但前面都没有车,如果再向前,就只有落下悬崖。 ——跳下去,也是比落在他手里更好的下场。 她没有迟疑,几乎本能向前跑去。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而此刻前面也出现了一辆汽车,阮颂半绝望的心生起了希望,她向那车挥手,但车却准确避开了她,向后开去。 阮颂的希望落空,再次陷入绝望。 就在这时,只听 “砰——!”的一声巨响,两辆汽车撞在了一起,安全气囊全数弹开。但迎面撞过去这辆车显然要好些,它的车头从侧面撞向了宋加风的车的侧面,让它直接偏移了车道,半个车头悬空在外面,半个车子停在了路上,只要一点点失衡,就会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尘埃渐渐落定,呆呆的阮颂看着从跑车里面缓缓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父亲,正在咳嗽,另一个则是韩其。 阳光照在尘埃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剪影。 “你没事吧?” “痛不痛?” 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候。 阮颂看着前面两个同样关心自己的人,一时怔怔。 “流血了?!”裴有年已走了上来,他伸手拉过女儿的胳膊仔细检查,碎裂般的痛苦让阮颂轻轻出声,韩其立刻道:“叔叔,暂时不要动,应该是脱臼了。” 他说着,脱掉外面的衬衣,胡乱撕开,走上前来,问她:“可以吗?” 阮颂道:“谢谢。” 他低头给她包扎,他离得那么近,微红的眼睛酝藏着让人心悸的感情,她听见他微微紊乱的呼吸和压抑的情绪,她想抬头看他,又不肯抬头看他。 不过好在很快手臂包扎好了。 而在半空中的宋加风还在叫:“帮我一下!”他的声音低哑,充满了压抑的□□,那药显然已经起作用了。 阮颂只觉得一阵恶心。 裴有年恨不得一脚将车踹下去,但理智阻止了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冷声道:“让警察来处理这个畜生!” 这样也好。 等帕城的警察赶来,按照他们的效率,至少也是三四个小时以后了。 心惊胆战的生死边缘三四个小时,还完全不能动,又吃了药,这也够这个家伙好好受一茬罪。剩下的再交给警察处理。 此刻稍有不慎,就是身死,宋加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恳求着叫唯一还有点交情的韩其:“小七爷,帮帮我,我……看在我哥哥的面子上,求你了,小七爷。” 韩其道:“倒是。” 裴有年面色微微一变,还没说话,就听见韩其说:“既然要看加洛的面子,那也不必在帕城报警,向南迈警方报警吧。” 裴有年闻言,赞许看了一眼韩其:“还是大侄子想得周道。” 第79章 娘惹菜 在阳光下尘土飞扬,韩其的神色肃然,看着走在前面的阮颂,看着她背上被细微伤口浸出的血渍,他的心一阵抽痛。 -- 第207页 大步快速走了过去。 跑车大多都是中置引擎,这意味着通常只有两个座位。 韩其将钥匙给了裴有年。 “麻烦裴叔叔——”他说了一半,意识到这本来就是裴有年要做的事情,自己越俎代庖了,便止住了话,“路上小心。” 裴有年扶着阮颂走到车的另一边,他先看了韩其一眼:“从这里走回去估计得要至少三个小时。要是太阳下山了,你记得靠着路边走。” 韩其应了一声,目光只是看着阮颂,就在这时,她转过头来,向他轻声道:“谢谢你。” 短短一句,韩其只觉心底一阵狂喜,他脸上立刻有了微微的笑意:“不必客气。” 然后裴有年打开了车门,看见弹出的安全气囊,显然是不能再开了,不由嗐了一声,重新关上了车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加风:“便宜他了,看来需要在帕城报警了。” 警车和拖车公司还有家里的司机几乎前后脚到达了现场。 将宋加风从车里拖出来的时候,他已有些神志不清,下车瞬间就眼睛发亮想要抱一个女警,被一个警棍警告后,再度增加了一项新罪名,然后拖进了警车。 韩其的腿受了一点伤,他慢慢向着拖车那边走去。 裴有年在后面叫了一声:“坐我们的车走吧。” 韩其转过头来,看向了阮颂。阮颂没有否定,他迟疑了一下。 这不是韩其会有的表情。 车子先去了医院,好在她的手只是脱臼加外伤,没有骨折这样的情况,包扎清理后,基本已恢复了大概。只是背上的伤口有点麻烦,需要每天上药。 韩其的伤在小腿上,她出来的时候他正在隔壁诊治,看着他头上残留的伤,她看了一会,里面的医生低声笑:“你女朋友来看你了。” 韩其立刻回头看过去,看见是阮颂,眼里有淡淡的光。刚刚走过来的阮颂接触到他的目光,转过了头。 等三人都检查完毕,裴有年想了想,向阮颂提议:“今晚我们请韩其去家里吃饭吧。”刚刚的检查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在今日要碰上宋加风时,韩其甩了方向盘,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司机都会本能保护自己这边的位置,但韩其却是将自己当成的盾牌,他的一根肋骨轻微骨裂,腿也受伤出血,而在这样的剧痛中,刚刚连哼一声都没有哼。是个男人。 阮颂知道父亲不是个喜欢欠人人情的人,而她也是,便点了点头。 他得到了女儿的同意,立刻便给妻子打电话,电话那边向来温婉的妻子不明所以,裴有年不敢先说孩子遇险的事情,只走到另一边言简意赅说了韩其和他说的那些事情,末了补上一句其实我看他对裴裴用了心的,邱念听见后顿了一下,回答了一个哼字,便没有了下文。 等三人回到家中,邱念发现阮颂受伤又少不得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确认没事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冷淡回应了一声韩其的问候,便拉着阮颂坐到桌子前。 “看看今晚温姐准备了什么,都是你喜欢的。” 邱念现在眼睛视力很不好,现在家里厨房的东西都安排了新的厨娘来做。 这位新厨娘手艺很不错,会很多地方菜,特别是做得一手味道很棒的娘惹菜。 娘惹菜是马国的一大特色,传女不传男,每个家族都有独到的菜谱和秘方,准备一道菜最麻烦的便是不同的香料,最早的娘惹菜是大户人家用来消磨冗长的时光的,臼磨缓缓的舂,一样一样的配料。 但现在开始系统化生产,特别是香料这些有了现成的产品后,倒是省了很多时间。 不过这个新厨娘却是用的传统办法来做的。 各种各样香料精心配比做成各种各样的酱料,配合食物,调节出不同的味道。上菜的时候众人齐齐坐好,每一样菜都十分精致,但细细看来,韩其却觉得这些菜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每一样菜上来,邱念都会报一次菜名,然后请大家品尝,再重点问韩其味道如何。 第二样菜上来,韩其便反应过来,这是当日韩家夜宴时阮颂曾经做过的一部分菜,还有一些菜是她在别的时候做过的——阮颂在厨艺上的天赋和分寸,同她的雕塑一样出类拔萃。 他点头:“味道很好。” 邱念闻言,笑了一下,没说话。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来以后,邱念向上菜的姑娘说了一句话,然后很快,她到后厨将刚刚忙碌完毕的温厨娘叫了过来。 刚刚忙完这么多菜,即使开着空调,温厨娘头上也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听见邱念的要求,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从头到尾大概讲了一些,果真是很繁杂很麻烦,单单就是小银虾做成的峇拉煎就足足要前后一道两周,先处理撒盐爆嗮去掉水分,反复重复几次后再手工碎掉,加上特质的胡椒粉,变初步做成了,而要味道更好,还要加上秘制的香粉,这又是一周的功夫。 而在这个过程中,必须严格确认好晾晒的时间和水分蒸发的程度。 阮颂听着温厨娘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母亲想要说什么。 这是十余年阮颂曾经在学习和其他家务之余主要做过的事。她的手才会那样的粗糙,手心和指腹都结了细茧。 这些事高高在上的主人和韩其是从未留意过的,也不必留意的。 -- 第208页 她伸手按住母亲的手,轻轻摸了摸,轻轻一笑,示意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在什么坡唱什么歌,韩家对她没有义务,现在说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 邱念心中则愤愤不止于此。 她是被爱过的人,向来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模样。 除了裴有年那里知道的信息,她自然还有她的来自女人圈子的一些消息来源。 哪里会有这样的男人,打着爱你的旗号,偶尔甜言蜜语,用嘴巴付出,就可以轻易禁锢一个人。连个出门的自由都没有,没有工钱,给几件漂亮衣服,没有房产,没有豪车,更没有名分。日日只知道索取。 ——就是游街的欢乐马也没有这样的用法。 哦,现在人跑了,醒悟了,说两句好话就想转圜。 ——天下可没有这样好的事! 她凉凉看了韩其一眼,慢慢道:“这些自然好吃。吃的人享受做的人艰难。我们家温大姐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好说请来的,就因为我家宝贝裴裴爱吃。温大姐寻常我也是不让她这么麻烦的。今天我听说陈先生为了我家这两位费了神,又是常喜欢吃这些菜的,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下,不知陈先生可满意。” 韩其手上的筷子顿了顿。 他完整听完了所有的制作流程,只是一个调料就需要这么多功夫,更不要说其他选材和工序。 他自然想起了无数个夜晚,无论他多晚回来,家里总是温着一碗味道适宜的汤。 他曾心安理得享用那些汤,偶尔剩下,偶尔会兴趣将至想要换一下口味,或者安排她去某个美食大亨那里去试试口味,然后回来复制再做一次,每一次,在阮颂端出来的时候,味道总是八九不离十。 他以倨傲和高高在上的态度接受她的示好,仿佛这是一种恩赐。 他享用那些美食,如同享用她的时间,她的青春,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韩其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酸涩感,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年少时他第一次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韩家门口请求父亲回去的时候,以至于那些娘惹菜吃到嘴里忽然泛出淡淡的苦涩。 他轻轻放下了筷子。 邱念看着他。 他站了起来,结束了这场用餐,低下了头,向阮颂道:“对不起。” 阮颂站了起来:“不必客气,今天的事,谢谢您。” 韩其一瘸一拐尽量用寻常的步伐缓慢走出了房间。 一直在末端专心吃得裴简咬了咬筷子,低声说:“我看他是真的知道错了。” 邱念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小孩子知道什么?” 裴简不服气:“我当然知道,你看万泽宇每次道歉说那么多,都是骗人的,他的眼睛就不一样。” 邱念:“怎么不一样?” 裴简想了想:“他看起来很难过。” 裴有年一边吃一点跟着点了一下头:“我看……” 邱念脸上的笑意消失,转头看裴有年。 裴有年低了声音:“我看……这菜真好吃。” 邱念冷笑:“果然你们男人,都知道站在男人的角度,胳膊肘都向外面,别吃了!” 裴有年、裴简齐齐举手:“我们是你/妈妈的男人,胳膊肘都在家里。” 阮颂看着他们这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给邱念夹了菜:“妈,这个你还没吃,试试这个,味道很好。” “就是,我们俩慢慢吃!” 邱念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阮颂,裴家人之间的规矩便是这样,从来不打哑谜。 “裴裴,你会不会再喜欢上他。” 这个问题一出,裴有年和裴简都看向了她。 阮颂微微一怔,过了片刻,她说:“我不知道。” 邱念道:“等他能做到你爸爸的程度,我再来问这个问题。” 第80章 “这不是可以交易的事情…… 阮颂明显感觉母亲的眼睛似乎情况有些不对。 有一天早上出门前,她看见母亲在楼梯那里和谁说话,走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另一边掉下的防尘花边。 她叫了一声,邱念回过神来,回头看见她,笑道:“昨晚没睡好,一早起来不知道怎么的,头晕乎乎的。” 谢绝了阮颂让她休息的好意,她只笑:“老毛病了,一会光线好了就好了。” 当年因为小阿颂的事,邱念每每想起便会流泪,几乎无法控制,眼睛渐渐便落下了毛病,起先是迎风流泪,后来在求佛中寻到一个阿赞,费了很大的心思,阿赞说可以帮助孩子重新投胎到她怀里,结果第一个孩子是裴简,虽又哭了一场,但仍然没有放弃。 帕城和南迈一样佛事盛行,却又有所不同,这里对僧人的尊重更多建立在僧人的修持能力上。第二次特别请了白衣高僧,斋戒念经按照一套流程,小心将养着,日日捧着小阿颂留下的照片和玩偶亲近,后来终于顺利再次怀孕。 谁知道这个孩子怀孕到了好几个月,从胎里就心脏一直不好,他们甚至还为此专门去了南迈诊治,结果回来不久还是没留下。 这一次在小月子里,邱念就哭得无法自已。 裴有年心疼不已,也忍不住跟着流泪,想要她保重自己,邱念只是捂住脸,她说她也不想,但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 她说:“只要我的裴裴回来,我不要这个眼睛又怎么呢。” -- 第209页 他们不知道,其实阿颂都还或者,哪里会有她的灵魂重新入胎呢。 这一次小月子伤了眼睛,邱念原本就不好的眼睛更是不好了,看人的时候总是模模糊糊,带上很厚重的眼镜又因为度数太深,眼睛更加看不清了,索性干脆去了医院做了近视手术。 原本还好,眼睛好了,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又开始变得模模糊糊起来,渐渐比原来还要严重。 邱念想着之前医生说的可能的后遗症,便撑着去医院看了两回,结果两回都是同样的结果,上一次因为阮颂学校的事,她更顺路去国外几家特别的眼科机构看过,都只是摇头,最后一位医生建议,等到眼睛完全看不清了,便考虑换角膜吧。 她想起之前发的愿,只要阮颂能回到身边,就舍了这双眼睛,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踏实,现在眼睛不好,菩萨定然是听进去了她的话,履行了承诺,既然履行了承诺,那这个女儿自然会好好的留下。 只是,邱念心里仍然还有一个愿望。 那就是看着女儿穿上婚纱的样子。 所以知道女儿今天早上没有课,她便说要让阮颂陪着自己去逛街。 说逛街,也没有什么花架子,带着阮颂直奔了她常订衣服的那家,这家店里还提供服装改制的服务,邱念将带来的长长的婚纱交过去,向客服道:“按照我女儿的身量给她改改吧。” 阮颂啊了一声,邱念道:“这是你姥姥传给我的,你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样子改,都随你,妈妈很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阮颂的脸微微一红,道:“还早呢。” 邱念:“早一天看到早高兴一天。且说了这婚纱修改也要费很多时间,下面的小钻石早就没有这样的款,还得去专门订做,袖口的花边刺绣还得寻专门的绣娘去做——当然,也看你怎么改,乖,去吧。” 量过了尺寸腰身,再根据这婚纱的基础模样,专业客服便开始一样一样推荐了款式,一一试了再选出最喜欢的款式,然后作为风格参考,再去设计。 这家店面积极大,几乎一层楼都是,分为不同的区,婚纱这边因为展示要求靠近走廊的位置。邱念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一茬一茬的白,混合灯光,就像新年时挤挤挨挨的花,闹得头痛。 她正揉着眼睛,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正好是裴有年,便笑着拉他进来,裴有年意外看了妻子一眼,听得她说是带裴裴试衣服,便回身叫了后面捧着首饰匣子的康召进来。 今天上午在上面的酒店会议室开完会,定了一个他觉得特别合心的款式,觉得实在好看,便准备带回来给女儿,却没想到在这里正好碰上了。 三人于是都坐在了沙发上等着。 换衣服的试衣间外面有个小小的微高的台子,外面拉了两道厚厚的帷幕,像是表演话剧时的舞台,每个换好衣服的女孩出来时候都会从这里次第拉开帷幕再出来,这架势叫外面等着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开始期待。 这期待值渐渐越来越高,随着帷幕缓缓拉动,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邱念一手拿了手机,一手拿了并不能多戴的眼镜。 帷幕终于分开,先看到一片雪白的纱,然后便是婀娜的身姿,试衣间里面先出来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新娘,并不是阮颂。 另一边坐着的一个刷手机百无聊赖的年轻男人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女朋友模样,立刻收了手机,呆呆看了一会,笑着走上去。 女孩子问:“好看吗?” 年轻男人笑:“笑,最好看。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更没想到,这么漂亮的新娘,是我的——” 裴有年等周围这些坐着等着的人,都看着那对年轻人笑。 他的声音突然停下了,转头看向后面刚刚走出来的人。 里面那层帷幕正在缓缓自动拉上,从深红色天鹅绒背景走过来的姑娘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灯光照在她光洁的肩膀上,就像玉器散发着柔和的光,她神色温柔从容,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甜甜的笑,看向母亲,然后又向来的父亲挥了挥手。 裴有年有些激动,他扯了扯衣服,站起来:“来,裴裴,咱们现在试试效果。” 他走过去,让女儿挽着自己的手想走向后面的帷幕,再走回来,这时看见康召,他便叫这个半徒半下属的心腹:“小康,来,你站到前面,让我提前温习一下。” 阮颂有些好笑,拒绝了父亲:“爸,你别闹了,后面还有人呢。” 裴有年转头看女儿:“爸爸是要提前练习一下,免得到时候伤心。我女儿这么漂亮,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 康召眼中也掩不住赞叹,他笑吟吟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什么:“裴裴小姐这婚纱配合这条项链应该很合适。” 他打开了手上的盒子,那是一条改良版多宝串的翡翠,不过垂下的部分是在后背,细细的金线和丝绦,混着柔软的纱有种奇异和谐的美感。 裴有年想起这条项链,便取了,给女儿亲自带上,带上的瞬间才看见了她背上的伤,这才明白为什么女儿刚刚拒绝,他想到这,便叫了康召:“来,小康,再当一会护花使者,送裴裴进去。”他飞快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这才向着邱念的方向走去,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只赞叹不已。 -- 第210页 后面的试装很快结束,但是没想到当日的人群中有个阮颂的小粉丝,拍摄了一段小视频,发到了网上,问其他人:我是不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 视频拍摄的位置不近,但效果很不错,只是凭阮颂出来的那一段就吸引了很多目光,再加上一个疑似未婚夫的男人出现,还有她的父母,顿时在内部的粉丝群里面炸开了锅。 这个粉丝群刚刚建立没多久,新的群主话少钱多,工作安排井井有条,纪律严明。 在群里刷了几百条以后,群主终于出现,发了一个? 热心的粉丝立刻转发了开头的视频。 然后发出疑问:“所以这是先上车后补票——孩子都这么大了,现在才准备结婚吗?” 另外的人也议论纷纷。 “难怪,从头到尾阿帕小姐都没有说过自己结了婚,只看到有孩子。” “精彩,精彩!” “等等,我好像认识这个男的!这个是裴氏公司的一个高官,我知道,叫康召!” “哇靠,难怪叫兆帕工作室!我开始还以为是物理问题,一兆帕等于一百万帕,正好契合咱帕城——没想到啊,没想到。” “康召、阿帕小姐!啊啊啊啊,我要磕这一对!看起来好甜!”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看着阿帕成长起来的,我们倾慕于能力,只需要祝福就好了!你说是不是?群主?下一步怎么送祝福,请群主指示!” 下一刻,整个群突然安静了。 群主直接开启了全员禁言功能。 此时,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后座上,韩其面色难看将那视频看了又看,直到看到康召陪着阮颂走了回去的样子,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终于放下了手机,目光透出冷意。司机等了他好一会,拿不准他到底要去哪,又不太敢问,虽然韩其对他们向来还算客气,但他一旦沉默,那身上的凛然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他只能继续干等着。 外面的街道上,一个穿着黑衣的僧人手捧着化缘钵走过,他所到之处,人们都客客气气向他的化缘将食物放进去,但却又很快退开了去。 这是一个黑衣僧人。 黑衣僧人和白衣僧人不同,无论是修行的方式还是行事的方法,他们常常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为求助的人们达成心愿。但付出的代价,却常常是昂贵的。 韩其看着那黑衣僧人从后面走了过来,经过了半开的车窗,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下一秒,黑衣僧人忽然顿住,下半身没有动,只上半身回过头看韩其,那样子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庄重感,他问韩其:“小施主,可有什么需要为你效劳的吗?” 韩其看他模样,对视片刻,他问:“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吗?” 前面的司机闻言心里微微一紧,作为本地人,他最是知道这些黑衣僧人的手腕,他们的确可以帮助你在短期达到你心中的愿望,但这通常是通过阴邪的手法,后期的反噬常常超过所得。比如下情降,比如养小崽。 黑衣僧人听了,微微一笑:“如施主所想。” 韩其道:“我要做本国首富。” 黑衣僧人一怔:“此乃力之不能及,过于宏大了,还是针对单人的吧。” 司机听到这里,便知道这黑衣僧人的路数多半是走的男女欢情方面的邪路子。 韩其微微抬眉:“我朋友有个极为讨厌的人,在M国,招摇撞骗,恶贯满盈,能咒死他妈?” 黑衣僧人下意识舔了下嘴唇:“贫僧不动杀孽。”这就是不能了。 韩其再问:“那大师能帮我什么呢?” 黑衣僧人垂下眼角,脸上带了微微笑意:“比如,实际一点,施主想要什么人的心?” 这是个很好的诱惑。 短期见效,童叟无欺,事后付钱。 司机想要提醒韩其,他听说过有被下了情降的人的确是迷恋另一方,但却像是换了个人,渐渐痴痴木木,又怕搅和了这黑衣僧人的生意,被其报复,正有些迟疑中。 然后就听韩其说:“哦,我不喜欢吃这些。” “而且,”他的声音变得果决,“这不是可以交易的事情。” 第81章 只剩下软声细语的娇柔。…… 车辆一直向前,绕过了临江大道,越过几座环绕的群山,一路山石迎面,足足一个小时有余,终于渐渐平稳下来,再向前去,则到达了此次的目的地,帕城机场。 司机专门从南迈调过来的,熟悉帕城的一切情况,他停好车后,下车打开后备箱,将里面的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取出,交到韩其手中。 “小七爷您真的要去?”司机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低低道,“裴夫人的眼睛我听他们家司机说过一嘴,看了不知多少名医都说很难治好,就算您去了,只怕也是……” 韩其向来不喜人干涉他的行程,若是过往早已用目光打断,但此刻听了却没有制止,只是伸手在司机肩上按了一下:“知道了,回去路上开慢点。” 高位者的关心总是成倍的效用,司机立刻回应一笑:“好的,先生。” 原本是一周的行程,但是调整成红眼航班见缝插针,最后也不过四天重新回到了帕城,韩其此刻神色略微轻松,他此行是去欧国拜访一位旧友所在科研所的眼科大拿,对方在他的沟通下,被他的诚意打动,在简单了解情况后,考虑可能是病理性原因,同意安排时间做一下详细的诊疗。 -- 第211页 鉴于邱念对他的态度,他简单休息后,便直接去了阮颂现在的新学校。 林荫道下,手掌大的阔木叶沙沙作响,走过长长的林荫道,恍惚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先看到了阮颂,还没上去,却看见了她前面还有一个人。 居然是苏成达。 韩其有些意外,然还是顿住了脚步,他没有从他们的后面走过去,从这里走过去,需要穿过一段咯吱作响的碎石路,也很快就会暴露在他们的目光下,而且他也不希望被看做是一个喜欢偷听的阴暗男人。 对方的谈话从小花园的那边隐隐传来,听不真切。他从林荫道另一边走过去,走到小花园的另一边,这样如果在有什么危险或情况时,他都可以很快从他们的正面出现。 苏成达看起来老了很多,头发花白斑驳在头上被风吹得微微凌乱,显出了几分沧桑。 阮颂没有想到苏成达会来找她,她想来想去应该是为了苏明敏。却苏成达说:“当年,那天下雨的时候,本来是应该我送阿缪回去的。但是韩其让我去叫车,他撑着伞过去。一次相让,就错过了一辈子。” 阮颂微微一震,那些细碎和真实的感情,随着他的话毫无掩饰流淌出来。 “韩其是个好孩子。我喜欢他,所以我并不反对明敏的争取。但是很抱歉,最后会给你带来这样的伤害,作为一些微不足道的歉意,我会结束在汉城的任职,带明敏一起出国,去塞浦国。短期都不会回来了。” 阮颂一双眼睛澄澈如湖水看着对方。 苏成达看着她,轻轻笑了一下,口吻渐渐沉重。 “小七从小很多时间是由他的母亲和外祖养大的,陈缪很早就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又性格偏执,而那位陈老先生,向来是一味溺爱,他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感情,对感情和怎么处理感情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但我不得不说,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中六毕业,他的成绩非常优异,大学期间,也一度获得交换生资格,但他却都拒绝了。他恨他父亲,却偏偏选择了住在韩家。” 阮颂缓缓摇头:“苏先生不会说这些谁为了我吧。” 苏成达道:“后来他急于清理接手到的灰色产业,动了大先生的利益,在那个时候,大先生已动了拿捏他的心,任何成为他身边软肋的东西,都是可以利用来攻击的武器。而在那个时候,他不得不选择联合支持,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你。或许你会觉得这个很可笑,但是想想吧,你的父亲曾经‘背弃’过大先生,你在外面过了十年什么样的日子。” 阮颂隐隐已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 “他选择放出联姻的风声,一方面是因为需要老一派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释放出信号,你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重要。想想吧,如果一件事真的不重要,我们会随时把它挂在嘴里念叨吗?” 他说的无可挑剔。 阮颂听着他继续道:“那时候,我心里也存着一点念头,我想,反正明敏容貌出众,又这样喜欢他,就是将错就错,也算全了我一个念想。但后来才知道,——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感情是争取不来的。” “我今天来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感到难堪。我只是觉得,作为当事人,你有权利知道一些东西,至于后面的决定,便由你去决定吧。” 苏成达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似乎有些感慨:“阿颂,你知道吗?我永远还能记得第一次在韩家用餐时,他吃你做的东西的神色。他从懂事开始就没有过家庭的聚餐。韩费凡是我的好大哥,他对我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感受过温情,他也从来没有学习的途径,他以为最好的态度,便是他曾经被得到的感情上最好的对待了。” 阮颂心里微微一顿,仿佛有一根小刺,突然冒出来,在那上面轻轻地扎着,细碎的痛。 她沉默看着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过往一切都变得模糊,又渐渐清晰。 就在这时,苏成达低头向她鞠躬:“对明敏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没有教好这个女儿,让她教唆出这样的事情。” 等他鞠第二个时,她扶住了他的肩膀:“那并不是苏先生的错。” 韩其这是,心里有些担心,不由自主走了过去,在他快要走过一人多高的树墙时,他们的对话也清楚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们已不知道谈了多久,但韩其几句就听懂了他们在谈论什么。苏成达是来给苏明敏求情的,而阮颂显然并不想提前这个人。 他面色不虞等待他们对话结束。 这时,被挡住了行礼的苏成达站好,忽然想起了什么,摊开手,手心有一个小小的漂亮得亮眼的玉坠。 和阮颂曾经带在脖子上那条一模一样。 他说:“明敏认错的时候还说过一件事,你有一条贴身的玉坠项链被她扔进了莲花池里,后来没有找到。我问了款式,找到了描述很像的玉坠款式,仿制了一条,请当做一点微不足道的赔礼。” 这玉坠是用上好的冰种雕刻而成,从描边来看和懒泉的图纸很像,想来是费了不少功夫。 阮颂拒绝了这份补偿:“有的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就像这个玉坠,很好很贵重,但不是我原来那一条,所以对我没有用任何意义。不用这样做,苏先生。” -- 第212页 苏成达走了一会,韩其仍然站在原地,等他调整好合适的表情走过去时,阮颂已经站起来向外面走去,而在另一边,他忽然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裴裴。”是康召,他向着这边轻轻挥了一下手。 他站在刚刚韩其站的位置,没有犹豫地叫着她的名字,自然极了。 她应了一声,向那个人走去。 她的脚步轻盈,轻松,毫无警惕,就好像天生信任着那个人不会伤害她一样。 韩其只觉得心一瞬间仿佛被人捏了一把。和以往所有的感受都不同,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在失去了她。和她完全是在不同的世界里。 韩其走了两步,忽然止住了脚步,他想理直气壮地叫住她告诉她关于她母亲病情的好消息,却没有办法张口,嘴巴好像突然被粘住了。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他竟然感到了自己退缩。就像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唯一的机会,一旦她开口拒绝了,这个机会就好像再也没有了。 当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总有一种豁出一切的豪气和自信,但一旦他有了软肋,便会变得患得患失,即使是最聪明的年轻人也是如此。 韩其伸手按住了隐隐作痛的额,忽然觉得只是这么一个眼科的好消息并不够。 他想,上一次的那个玉坠是他捞起来给她的,既然她那么重视,如果这一次也是他带回来,那么再怎么,她也会给他说完话的时间,至少会让他说一说他为什么要找回来这个玉坠,又从哪里找到了这个玉坠。 ~* 此刻的屏山某个小寨里,临时卫浴间里面哗啦哗啦,齐霄正在洗澡,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漂亮的玉坠,玉坠修复过,用的是金线勾嵌的技术,上面的红色绳子在水的冲洗下,仿佛在褪色,有些红色东西从他身上流淌下来,但并不是褪色,而是淡淡的血。 不过,这血不是他的,他伸手捧了一把水洗脸,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的眼睛都是睁开的,枪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谁?”他问。 外面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齐哥,需要帮你搓背吗?” 是当日龙二留下的两个姑娘中的一个的声音,好像叫阿莉,她们两现在在寨子里很受欢迎,已经可以自己挑选客人的程度,因为得到了足够的支持,年轻又漂亮,技术也好,所以难免放肆一些。 齐霄杀掉和阿莉一起缠绵的那个男人时候,血也溅在了她身上,当时似乎呆了,不过片刻,听见水声,从并不密闭的门里看见齐霄壮硕的身体时,她的恐惧似乎又消失了,只剩下软声细语的娇柔。 “好啊。”齐霄说。 阿莉走了进来,她身上就和刚刚在竹床上一样,什么都没有,她捧了水,初开始真的用手帮他擦背,渐渐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 齐霄背对着她问:“他经常来你这,可跟你说过什么?”齐霄问的他,就是刚刚他杀得那个男人,是他原来的手下也是得力助手之一刘君。 阿莉的手微微一顿,复尔声音更柔:“哎呀,他们从来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哪里肯跟我说什么。” 她的身体贴了过去。 齐霄哦了一声:“一句都没有?” 阿莉眼睛一转:“也不是没有。就是听他说,有人给他开了大价钱,想要一个人的命。” 齐霄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女人,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水从他身上缓缓滴淌而下,明明是凉的,却滚烫得她扎手,她收回了手。 “什么样的大价钱,要买谁的命?连我也不能说,而是要偷偷调人,偷枪。不会是我吧……” 阿丽捂住嘴噗嗤一笑:“他哪里有这个胆子?是南迈的一个贵客,说是已经进了屏山了,权先生想要他的头,要是成了就会将仇龙剩下的那些不能动的地盘都作为报酬。”大先生的本家便是姓权。 齐霄微微扬眉:“韩其?” 阿丽似乎有点吃惊。 齐霄看她:“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找我呢?你们怎么知道,我不想要他的命。” 阿丽看起来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齐霄歪头,伸手勾住她的下巴,看了看,女人微微闭上了眼睛,齐霄笑了一下:“可惜了,的确漂亮,只是蠢了点。”砰的一声,女人倒在了血泊里,齐霄面无表情说完了剩下的话,“在我地盘勾引我的手下替外面的人找活,价钱不错,但也要看有没有命拿。” 他看了看手,暗骂一声,看来又要重新再洗一次澡了。 第82章 是韩其和齐霄啊 要去屏山从来不是件很轻松的事情,里面的人讲规矩,但是亡命之徒的规矩可不是固定的。即使对现在身份的韩其来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危险。 他这次选的向导是个老人,既做过生意,又做过矿工,有两个老婆和三个孩子,表面上看起来很稳当。 跟着向导走进了屏山后,渐渐手机都不能用了,只有卫星电话还在能通话。 向导一路没话找些话,一会夸他这个电话好用,一会又说这鞋子爬山方便,还说自己也是一样的码子,听得韩其脸上也生了警惕。 在屏山是有不成文的禁飞区的,这里没有标记过的直升机很容易被打下来,而标记过则很容易被对手打下来。 陆路是相对最稳当的。 他们沿着山路走得很快,向导很熟悉环境,不停提醒他避开易碎的山石,什么时候要加快赶路,且一路都会断断续续遇到隐蔽的关口,等走到了最前面,忽然听见前面一声笑,韩其抬头,便看见了拎着个喇叭的齐霄站在山头。 -- 第213页 “小七爷。”他的喇叭喊了一声,山上都是回音,配合他脏兮兮的脸和凌乱的头发,像一幕滑稽戏,“好久不见。” 片刻后,拿了韩其结算的工钱的向导又讪笑着接过了齐霄的钱,沿着来路跑了。接着,被齐霄亲自绑了起来的韩其被他一手扣着,向来路走去。 齐霄心情很好,斜睨了他一眼,问他意见。 “小七爷,我这个捆绑手法不错吧。要是喜欢下次教你,不过另加一副鞭子效果最好。” 韩其只冷着脸道:“我来找你是有事相商。” 齐霄向左右的身边人笑了笑:“瞧瞧,都这样了,还拿着架子呢,有事相商?” 他伸手捏住韩其的下巴,摸了一把:“瞧你这白生生美滋滋的,要不是我安排了向导送到我这里,你觉得你现在能站在这里和我相商,指不定在哪家的寨子里呢。现在这里流行漂亮男人。” 韩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齐霄讨了个没趣,转头向身边的生脸男人道:“瞧着脆生生的样子,估计你主人喜欢得紧。” 那生脸男人明显是个混血,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偏偏下巴尖嘴巴又突出,像是某种奇奇怪怪的海洋鱼。 海洋鱼伸手拍了拍齐霄的肩:“齐老板做得很好。” 韩其这时候才听出什么来的样子,神色变了几变:“什么意思?你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来抓我?” 齐霄听着他没什么感情的叙述,立刻转头瞪了他一眼:“你闭嘴吧。” 很快到了目的地,被削平的山头,除了一个临时停机坪,便是一个高高的竹楼,如同炮塔一样孤零零耸立着,从这里上去,拾级而上,越到上面,能上去的人越少。 齐霄不得不亲自押着韩其走了上去,到了竹楼,外面是一架特制的战斗直升机,而里面又是别一番天地,看似简陋的竹楼里面经过细心的装潢,上面吊着顶,下面也铺了不太实用的地毯。空调开着,窗户也开着,热气和冷气交相辉映,有种奇异的清凉感,真皮大沙发上面铺着凉快的玉石坐垫,此刻坐在沙发上的是个看起来五十左右的男人。 老男人有更为明显的混血感和同样衰老后斑斑点点的皮肤,穿着一丝不苟的高定正装,从胸口的位置掉出怀表的链子,那双阴沉沉的眼睛只要看谁一眼,便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华文和本地话一样好。 “韩其。”这位曾经被狠狠坑过一把的大先生正面色不虞高坐在上,“我们终于见面了。” 韩其身上五花大绑像个螃蟹被推到他面前,大先生向齐霄身旁的蓝眼睛手下一使眼色,那男人走过来,准备在他膝盖上踢一脚,好叫他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但就在这时,齐霄先他一步,先踢了韩其一脚,让他咚得一声跪在了地上。 “今天来,你选个死法。”大先生说。 韩其抬头问:“怎么选?” 大先生转头看了身旁英俊的棕发手下一眼,棕发男人走上前,皮笑肉不笑:“第一选择,转让你名下所有资产,在你的所有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留你一条命。” 齐霄听见资产吹了一声口哨,目光灼灼,似乎颇为心动。 棕发男人见韩其没说话,又道:“第二选择,公开道歉,不想出钱,那就钱债肉偿,你让外面所有的人上一次,现场直播,一次一百万。也可以留你的命。” 齐霄似乎想不到大先生口味这么重,啧了一声:“所有人都可以?”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包括你。” 齐霄闻言哈哈笑起来,幸灾乐祸转头看韩其,得了他一个冷眼。 齐霄感慨:“玩儿得这么刺-激?那到时候咱小七爷还能活吗?” 棕发男人冷笑一声:“那就要看这位小七爷命硬不硬,是要钱还是要命了?”他看着跃跃欲试的齐霄,似乎想起什么,“不过我听说之前似乎小七爷已经做过部分账务的处理,要是那些股份转让和钱都没有,那恐怕也没有选了,只能以身偿债了。” 齐霄问:“转让?什么意思?” 棕发男人道:“齐先生难道不知道?你身边这位小七爷可真是慷慨,正预备将环宸公集团他名下的股票转让出去——对象就是那位帕城的裴家……” 他连阮颂的名字都还没有说出来,齐霄的笑就已经缓缓收起来了。大先生既然能查到阮颂身上,自然知道韩其和阮颂的关系,在帕城他们三人的纠葛看来也早已熟稔,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选择了相信齐霄的投诚之说。当日,齐霄在处理了手下和那个在寨子里的传话暗线后,直接联系了大先生,然后布置了后面这一切。 “大先生可真是查得细。”齐霄重新露出一个感慨的笑意,“就是不知道,处理完他之后,我还有没有机会——” 时间耽误的已经够多了。 大先生扬手制止了齐霄的话,向着韩其,不知为何,目光竟隐隐有所期待:“你要的东西我们自然会兑现。韩其,你想好了吗?” 韩其脸色很难看,他问:“可是我两个都不想选。”齐霄看了他一眼,韩其几乎用被戳了一刀的表情道,“而且,外面那些人不一定会喜欢男人。” 这话就是有转圜和服软的余地了。大先生哈哈一笑,他目光幽深看着韩其,看着倨傲矜贵的男人那张脸,眼底的情绪变了几变。 -- 第214页 他目光从韩其那张俊美的脸,缓缓下移,到他修长的身形,宽阔的肩和笔直的腿,最后说:“其实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你父亲当年的两个兄弟都曾中途退出园区的工作,你父亲来求过情,然后他们缴了保证金,我也就原谅了,后事不记。” 韩其仿佛没有听懂这个求情的意思。 大先生伸手摸了摸他并不十分光洁的下巴,他的手很白,上面都是斑斑点点老人斑。他笑了一下,意味深长说:“你父亲年轻时很英俊。” 这话就几乎是明示了。 南迈有背景的人那么多,有能力有野心的人更不少,但最后能搭上大先生这条线从底层上来的也就一个韩费凡而已。难怪也就一个韩费凡而已。 大先生那个棕发的男性情人听出了大先生的意思,立刻就露出了几分嫉妒的眼神,然后就听见大先生说:“而你,比他更加英俊。” 齐霄伸脚踢了一下韩其:“听见没,大先生夸你呢。” 韩其浑身僵硬,声音和身体一样僵硬,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会留我的命。” 大先生闻言,放下下巴上的手,垂下眼眸一笑,脸上的白色肌肤透着淡淡的粉和诡异的平滑:“你应该相信你这张脸。” 大先生说完,便向一旁那不修边幅的齐霄和蓝眼睛手下:“搜身,让他过来。” 韩其赤手空拳走到了大先生的身前,他半低下身,就这么一手伸出去,平平伸在空中,这是大先生祖居之地的吻手礼。 大先生的手放在那微凉的手心,他看着前面的韩其,年轻有力的身体是天生的诱惑,他正预备说话,就感觉韩其的手收紧了,很快这力度让他产生了不适,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从高高在上的座位上摔到了地上,而几乎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齐霄出手了,在周围人还没有回过神的情况下,他直接解决了大先生那个漂亮的棕发-情人和蓝眼睛手下。 几乎与此同时,从那漂亮的吊顶踩碎的地方,哗啦啦跳下来数个身手敏捷的男人,有人手里是冲锋枪,有人是□□,还有两个是突击□□,每一样都是适合近战而且威力不小的。 门口站岗的人想要进来,齐霄的枪直接顶住了大先生的后脑勺。 一切变化得太快。 大先生脸和地上的地毯亲密接触着。 “你骗我!齐霄!你竟敢?!!”他的声音喑哑了,因为头被踩住了。 “我没有骗你,权先生。”齐霄道,“我的确很讨厌韩其,看到他就恨不得弄死他。我们在帕城的不合也是真的。”他脸上带了真心诚意的表情,“我也说了,我是个生意人。上一次是收钱办事。不过,做生意的是讲诚信的。很可惜,我既然先已和小七爷达成了协议,那这个协议没完成之前,自然是要进行到底的。” 齐霄的脚在大先生脸上踩了踩,纠正他的用于:“还有,她不是个东西。” 韩其用一块布擦手:“好了,速战速决吧。反派死于话多。”他面色冷淡看着齐霄,从那日接到齐霄的电话,在相互确认了信息后,他们便心照不宣达成了这个协议,然后他便来了屏山,既为了玉坠。 也是将之前的协议继续下去。为现在共同关心的人,永绝后患。 齐霄抱怨道:“刚刚就你那么烂的演技,要不是我帮你,你现在早就成筛子了。” 韩其道:“可你没有跟我说他喜欢男人。” 齐霄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 韩其看着他那脏兮兮的脸,冷着脸踢开齐霄的脚,还了刚刚齐霄的趁火打劫:“做正事吧。” 他命令地上的人:“让你的手下扔下枪,退出去,我们要和你谈一谈。” 没有位高权重的人不怕死,大先生立刻向外面的手下下令,迟疑中这些打手缓缓退了两步。 门被人关上了。 “齐霄,你只要放了我,我将仇龙的份额连同刨哥的信息都给你!”大先生仍竭力保持着镇定。 齐霄看着他,笑了笑,一手卸掉了装上了□□,砰的一声,大先生的手背洞穿了一枪,接着是另一只手,然后是一条腿,而他因为被卸掉了下巴,嘴里堵上了东西,只能呜呜。 “小七爷,这下总该我说两句了吧。” 在确认对方失去了反抗能力后,他这才一个一个解释。 “这个是为你杀了那么多人,对你做的孽来说,太便宜你了。” “这个是为你坑我的那三批货。” “这个是你上次怂恿仇龙偷袭我。” “这个是你不该将主意打到那些孩子身上。特别是她。”他顿住了,伸手在脸上抹了抹,“对了,不知道阁下可还记得当年一个叫福高的人。” 大先生的眼睛因为痛苦浑浊,额头都是冷汗。 “算了,一点也不痛快。”齐霄的枪对准了他的头,大先生脸上的肉抖了抖。 他忽然想到什么:“听说你去了欧国,给阿颂的妈妈找医生。要不要这个眼睛,我寻思换个角膜更容易。” 大先生呜呜闭上了眼睛。 韩其:“我已经排期在等。” 齐霄不屑:“就不想我比你占了先?得了吧,那个排期就跟那些人手里的枪一样不靠谱,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有人插队——”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了门楣上,不知道是谁先开了火,只是一声,下一刻,枪声陡然而起,很快内外开始交战,混乱顷刻而起。 -- 第215页 齐霄骂了一声:“我艹泥马,谁TM开得枪?” 地上尘土飞扬,竹屋和碎屑四飞,待在这里早晚都会被打成碎屑,他滚了一下,避开一排子弹,将韩其往前面的口子一推:“走那边,后门有地道。” 韩其刚刚两步,就听见身后闷响,齐霄的一个神枪手肩膀中了一枪,已经扛不起重力连狙,火力压制一弱,门口的人顷刻就开始围过来。 另一个手下叫:“我们撤,齐哥。”话音未落,他头上中了一枪。 这下更加吃紧。 齐霄骂了一声:“我艹。”爬过去就要摸手下的连狙,但被另一个手下挡住:“齐哥,快走!!”说着,他扑过去拿起来连狙,外面的声音停了一秒,齐霄一咬牙,向后退去,临走之前,他看到了地上挣扎爬行的大先生,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一枪瞄准了对方的头。砰的一声,地上的人停止了动作。 就在这时,他只觉肩膀一麻,接着便是剧痛,又是左肩中了一枪。 “艹,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打。” 他喘着气,前面几个手下还在用几个玉石做成的家具勉强阻挡着,后面的地道已经打开,韩其已经跳了进去,就在这时,打开了通道的韩其又跳了出来,接着将齐霄背到了自己肩上。 “老子自己会走。”齐霄说。 韩其已经背着他敏捷跳了下去:“闭嘴。” 齐霄向后面的手下道:“别顶了,下来。记得等下来以后,再关总闸!” 地道是石阶一路向下,背着身上的人如同背着向下的加速器,他沉默着向前,尽量节省体力,偏偏后面的人嘴巴却不消停。 “你说,我和阿颂相识得比你早,感情也比你深,你不过就是臭钱比我多几个,认识的字比我多几个。” “你知不知道,你演技也太差了,现在我都想笑,刚接到你给你说我反水了,你那个惊讶的表情能更假一点吗?要不是老子给你圆回来,你连山都上不了。” 韩其:“闭嘴。” “你不过就是生得是比我好那么一点,但我比你高零点五厘米。” “你还会一两样乐器,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不会,但你能十秒内组枪吗?这才是男人应该玩的东西。” “你说你这样的人,什么都有,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为什么偏偏要和我抢?” 韩其:“我没有见过她这样的。” 齐霄嘿了一声:“是啊,我也没见过。奇怪,你说她多么多么好,也不是,有时候还会发脾气,但是她总让人感觉那么安心,你不知道她在医院门口抱我的时候,我心都要碎了。只是生得那么好看,却不怎么爱笑。” 韩其:“她很爱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 齐霄冷哼了一声:“我突然想尿了。” 韩其面色一凛:“齐霄!你敢?!” 齐霄也哼了一声:“那我忍忍,你说两句好话给我听。” 韩其没理他,问:“你的人为什么山上这么少?” 看不到齐霄的表情,但是仅仅是听他的声音,就知道带着鄙夷:“如果不是周围都是他的人,你以为为什么姓权的敢在那里等你,为了帮你演这场戏,你知道老子费了多少功夫,阿孙他们几个在吊顶上面呆了足足四天。你以为这么容易,记得报销,全部给老子报销啊,那竹楼的地毯是伊国的,金线刺绣和雕刻是华-国的。” 韩其说:“好。” 就在这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韩其震动了一下,连忙扶住了石阶旁边的石壁,只觉那石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齐霄也被震得咳嗽了一声,片刻才笑:“那竹楼的总闸对应的炸药的开关,我这个设计精彩吧。” 这时候韩其因为剧震半停下来,才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似乎被什么浸透了。他想到齐霄刚刚说的话,顿时背上一僵:“你竟敢在我身上……” 但齐霄半靠在地上,韩其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尿,他的半个身子都是血。 那缓缓浸没他衣服的,是血。 韩其心头一凛,连忙脱下衣服,用力一撕去给他包扎。 “没用了。”齐霄哼唧了一声,“妈的,老子刚刚说错了,他们这回真是换了一个位置打,打到心脏上面的动脉。行了,你先走,我在等老孙他们下来背我,你那背,膈得慌。” 但直到所有的尘埃缓缓落定,剧烈的震动都停止,前面通道的门也没有开的动静,他的手下并没有下来。 齐霄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 此刻安静的通道能听见顶层混乱的清理的声音,那些大先生的人正在清理现场,确认遇难者的身份。 很快,他们就会发现这里少了两个人。 齐霄虚弱地说:“你走吧。” 韩其根本懒得搭理他的提议,只道:“闭嘴。”他准备再背齐霄,但齐霄的枪顶住了他的胸。 “真想给你一枪啊。”他虚虚做了个动作,“但是,阿颂会难受的。” 齐霄扯开了胸口的衣裳,在那里,一条红绳串成的项链,上面吊着一个玉坠,一根手链,手链是寻常的银制的,现在被一颗子弹连同另一半击碎在他胸口上。上面的洞还在不停流淌着血,看起来如此怵目惊心。 “你不是说合作完成要我一样东西吗?是这个吧。”他费力单手取了下来,“拿着它滚。要是你对不起阿颂,我会杀了你。” -- 第216页 他说:“上次说带她去看沉月湖,真是可惜,还没……”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韩其面无表情一把抢过了他的枪,然后用衬衣在他身上绕过肩膀捆住,然后背着他,向着下面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石阶走去。 一层一层的石阶,在幽暗只有紧急标志的灯下面仿佛看不到尽头。竹楼上面翻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很快就能发现异常, “你真特么傻。老子是你的情敌。”齐霄几乎连说话都不能够了,他的意识也在随之渐渐涣散。 韩其说:“我在监控里面看到了,她叫你哥哥。” 齐霄用尽最后的力气笑:“靠,你真他么不要脸,韩其。” “……难怪啊。”难怪她喜欢你。 一个又不要脸又在某些方面蠢过头的男人,实在是很难让人讨厌下去啊。 第83章 “我早该这么做的。”…… 夜色已经深了,窗前一盏无影台灯,阮颂趴在书桌上正描一个样子,马上裴有年的生日,她预备亲自做一个生日礼物送给父亲。 只是怎么都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她再换了一支水笔,渐渐好像有点感觉,改了下面的卷纹,画着画着水笔突然堵住,阮颂下意识一甩,那水笔的头一下掉了下去,一地的墨汁,微红的水甩在地上,鲜红就像散开的血。 她只觉得心口突突直跳。 外面一片被灯光压抑住的黑,有不知哪里的猫在长一声短一声得叫,惊得几只夜鸟扑翅而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心神不宁。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握住胸前自己常年带着的玉坠,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她这才猛然想起,那吊坠已经被齐霄带走了。 她站起来,走到窗外,隐隐的水声藏在汽车声中若隐若现,天边一轮下弦月,被吹过来的云挡住了。 ~* 裴有年的生日本来今年不算大寿,并不打算大办的,但今年因为家里找回了阮颂,本来就很想找个正式的机会再介绍一二,加上裴简的训练现在在帕城,又逢公司上了正轨,所以便难得高调了几分,请了相熟的亲友和同行友人,再加上听到消息的,一来二去,整个帕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差不多都请了。 对于向来低调的裴家这番举动,便有人暗暗讨论,这回这么大张旗鼓,看来是要宣布好消息,这个好消息便是听说裴有年有心将自己的得意爱徒加心腹和女儿撮合在一起。 上一次裴家夫人请的那几家朋友的孩子们一起家庭短聚,也有这个意思,大家越议论越是觉得,定然是那康召脱颖而出,现在差不多定了。 其他几家曾经参加了聚会的年轻人对这个传言也深以为然,毕竟那日在裴家的聚会后,后来还在阮颂身旁的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康召。康召或许家世不够,但他有裴有年的全力支持。 所以,和那位传闻中的小七爷以及另一个出色的年轻人一起“输”给“内定”的康召,这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裴家向来低调,但这一次却是选择了帕城首屈一指的半山酒店,时间就在下周六。 但就算家里有这样的事情,裴简也完全不能请一天假,还是日日保持训练,他每年都有两个月的集训然后辅以平时的训练,回到学校后还要补上落下的文化课,就跟背后追着一条狗一样,喘不过气。 但这些年母亲身体不好,父亲的心情也是淡淡的,裴简表面还算开朗,却向来不愿意给父母再添麻烦,习惯只自己撑着。 不过这一次训练基地到了帕城之后,裴简意外发现基地竟然专门配置了文化课的兼职老师,而这几位老师,好巧不巧,偏偏都是他现在学校班级的老师,对他的情况和课业都熟悉,经过他们的排课和补课,裴简松了好大一口气,根本不用担心回去之后再经历一顿暴食暴饮般恶补的痛苦。 接着他又发现自己之前暗自嘀咕过丑的要死的泳装队服和常服都换了,说是基地的赞助商集体更换的。 好事一个接着一个,食堂的大叔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排骨,还新增了糖醋排骨、粉蒸排骨等各种排骨的吃法,让他这个排骨控差点不到一个月涨了十斤。 这一件件好事让裴简惊喜了好半天,然后开始回过味来,这些好事怎么都像是紧着他来得似的,比如他喜欢独立睡,现在新的宿舍寝室都是两人一间,而且没有上下铺。他分到的室友还是整个学校唯二的不打呼的同学。 在睡过了一个安稳的夜晚,早上太阳晒过来到他脸上将他晒醒之后,裴简掀开薄被坐了起来。 “不对。”他给万泽宇打视频说,“太不对了。” 万泽宇揉着眼睛:“什么不对?” “怎么会这么多好事都被我赶上了呢?”裴简说,“我最近也没去烧香拜佛什么的,也没有找黑衣转运。” 万泽宇忽然睁大了眼睛:“你后面是什么?” 裴简唬了一跳,在他的提醒下缓缓转过头去看,松了一口气,床旁边的墙贴心装着隔断,上面摆着一套手办,“你说这个啊?这个是我们学校发的迁居礼物。每人都有,刚刚是我之前想要的那套。嗐,别惊讶,应该是哪里仿制的。” 万泽宇:“每人都有?”他惊呼了一声,“我靠,你知不知道这个限量版周边我找我姐姐的同学在和国排了多久的队伍,快到了的时候,说是都被买完了,刚刚好五十八套。” -- 第217页 裴简立刻坐正了,转过身拿过一个手办,仔仔细细看到了最下面,越看越有点心惊。 万泽宇同意了裴简刚刚的观点:“太不对了!!” 裴简有点稳不住了:“怎么回事?怎么知道这些是我喜欢的,还有这些……” 万泽宇问:“有问题,就是有问题。我姐夫当年追我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送了我好多东西,天天请我吃好吃的,我要什么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哼,等追到了我姐姐,我给他眨眼睛,他就开始问我眼睛是不是痒。”他抱怨完,得出了结论,“所以,是不是有人想追你姐姐?” 裴简闻言心头一动,嫌疑人就那么几个,他跳下来:“你等等。”等从补课老师那里套出话,裴简就锁定了嫌疑人,果真是那个曾在他姐姐面前游荡过的韩其。 万泽宇说:“可是你姐姐马上就要订婚了啊。我听我姐说的。” 裴简想否定,又没底气,大人的事情有时候真的说不清,妈妈不喜欢韩其,而爸爸的确好像很喜欢小康哥哥,姐姐对小康哥哥似乎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 他叹口气:“那我觉得他可能真白费力气了。” 万泽宇幸灾乐祸:“哈哈,你的手办肯定是会被收缴的。以后睡觉肯定是跟你们学校那个震山王一个房间,吃饭也绝对没有排骨,天天都是鸡蛋葱烧海鲜面。” 裴简:“啊?” 万泽宇开始认真建议:“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吃了别人,拿了别人,现在都这时候了,你就给人家说一句吧,也免得继续投入。”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裴简一边最小化了视频镜头准备给韩其发消息,一边道:“我不是看在那限量版的手办份上,啊,也不是什么吃的啊宿舍啊什么的,我就是单纯,不喜欢欠别人——” 消息发过去,只过了十秒,对面回过来了:“好的,谢谢。” ~* 韩其回到帕城的时候正好是黎明,他太累了,一双眼睛熬得红红的,回到酒店先睡了一觉,然而不过三个小时就醒过来了。还有二十七个小时就是寿宴开始的时间,但他并没有收到邀请。 宴会在半山酒店。 也是上一次万家大小姐万颖结婚的地方,在那里,他在失去记忆后第一次和阮颂说话,那时候她说:“我们不认识,但小七爷,我马上订婚,参加吗?” 没想到一语成谶。 韩其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刚刚眯了一会,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在房间里说了一句:“门没关。” 果然便看见丁文山满头是汗走了进来,他进了房间随手关上了门,看见韩其在床上,先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只有他一个人,这才走过去。 “欧国研究所的那位罗伯特教授已经请来了。就是有时差,现在有点不适应。” 韩其疲惫说了一声:“好。剩下的事情你来安排。” 丁文山迟疑了一下:“老大,真的要这么做吗?” 韩其闭上了眼睛:“去吧。现在就带他去屏山,迟了,恐怕来不及了。” “那阿颂小姐母亲那边——” “我会处理的。” 丁文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道:“老大,你休息吧。” 韩其道:“知道了。” 他闭上了眼,但却丝毫没有睡意,一直到阳光照在了身上,在过分明亮的阳光下,恍惚某个熟悉的场景,他微皱的眉头这才稍稍舒缓了两分,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了午夜,他做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梦,醒过来后,再也睡不着,他站起来,走到酒柜旁边,取了一瓶酒,倒在杯中,微微一晃,淡淡的酒香越发浓郁,但只是闻了闻,他最后还是缓缓倒进了洗手池。 胸口的吊坠微热,他打开手机,背景是一张从丁文山那里得到的照片,照片中那个女孩子垫着脚在取一个书包,微微仰着脸,阳光落在她脸上和身上。 他下定了决心,关上了手机,几乎释然般笑了一下:“我早该这么做的。” 等待着天亮,等待着日出。 寿宴在半山酒店举行。 韩其穿上了正装,系好了领带,车辆停在半山酒店门口。 他下了车,大门口是蔓延着通往酒店门口的花门,花门上今日贴心裹着漂亮的仿真紫簪花,这意味着今天的确有人在这里结婚或者订婚。 韩其走向电梯,穿着漂亮的红色制服的电梯小姐伸手按下向上键,从负一楼上来的电梯停了一下,电梯门打开,韩其看到了里面的人。 正是一身漂亮高定的阮颂。 他看着阮颂,阮颂也看着他,然后他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 第84章 “对不起。” 电梯只有彼此两个人,随着电梯门的缓缓关闭,整个外面的世界仿佛一瞬间也跟着切开了来。 今天的寿宴裴有年并没有包场,他向来不是个高调的人,电梯一直来来往往,偏偏这一趟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个生日礼物。”韩其说。 “是吗?” “你送给我一个自己做的玉雕,那时我以为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很高兴。”他笑了一下。 电梯的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一左一右,微拉宽了些许,一瞬仿佛将两个人的距离也拉近了。 韩其说:“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礼物是每个人都有的,每个人——张姐,周妈,甚至门口的安保,在大家过生日的时候,你都会按惯例用一个最新你自己雕刻的东西。” -- 第218页 阮颂无法反驳:“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让小七爷见笑了。” 韩其目光柔和看她一眼,道:“开始知道的时候我本来很生气的,我觉得我怎么能和那些人在你心里的位置一样呢?但转念一想,那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后来,直到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在隐隐期待着,你会送我什么。” 他自嘲般笑了一下:“是我搞砸了。” 阮颂想起了她辛苦做的那棵凤凰树,想起了那日苏成达给她说的话,她想说并不是这样,又觉得并不适合。最后只是沉默看着那电梯的数字缓缓上升,就像这空间里难以准确描述的奇怪氛围,不过只是几层楼,但是时间却如此的漫长。 “今年我可以要一个吗?”他最后问。今年他给裴有年的寿礼是一套价值连城的古屏画,从拍卖会取到的。 “小七爷什么都不缺,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阮颂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新生活了。与其这样,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好好生活吧。”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外面是热闹的人群,红毯从电梯门口一直铺向前面的婚宴厅,这哪里是寿宴分明就是个婚礼现场。 和得到的信息完全不同,韩其的目光瞬间冷了两分。 阮颂向前一步,韩其立刻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其实,你不用这样。”他说。 电梯门前面几个漂亮的迎宾打扮的姑娘满怀期待的看着电梯,电梯开的一瞬间,看见了里面的韩其和阮颂,似乎颇为意外,都齐齐露出惊讶的神色。 而更后面的是宾客还是其他客人,也齐齐好奇地看过来,似乎惊讶为什么他们在这里,而韩其又为什么站在侧前面挡住了出口。 后面的一个伴郎叫道:“你们干什么?” 韩其转身冷道:“不管你的事。” 另一个伴郎叫起来。 “喂,你们小情侣吵架能不能不要占用公用电梯,这是干嘛呀,我们还在等着新娘上来呢!” “嗯?”韩其愣了一下,这才明白情况,原来这里并不是裴有年的宴会现场,而是人家的婚宴现场。搞了个乌龙,他向旁边退了一步,发现阮颂按的楼层果真没有到,看来刚刚阮颂上前是来关电梯门的。 见他难得吃瘪有些懊恼的模样,阮颂不由轻轻摇头,眉宇间因为没忍住的笑意也变得自然轻松了几分。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自然了很多。 今天的寿宴是中午才会正式开始,此刻提前来主要是接待亲友。 电梯继续上行。 “我刚刚以为是你的订婚。”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说。 阮颂道:“所以如果真是呢?” 韩其问:“你爱他吗?”阮颂还没说话,他问完了自己回答,“你并不爱他。” 然后,韩其得出了自己的结论道:“我不赞同你现在结婚或者订婚。” 还是这么霸道吗?阮颂闻言气得笑了一下:“我结婚或者订婚,我父母自然会帮我把关。这件事还轮不到小七爷在赞同或者反对吧。我们以前或许有什么,但也从来没有这些约定吧。其实既然小七爷以前忘了,那不如彻底忘了。现在这样闹起来实在不好看,和您的身份实不匹配。” 她目光定定:“请你自重。” 韩其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沉默了一下,也笑了一下,说明了自己今天的来意:“给我三个小时,我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完,那时候,我永远都不会再来纠缠你。” 阮颂闻言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韩其会是这个要求,三个小时?做什么呢——她想不出来。韩其道:“环宸的股份转移手续前期都已准备好,这不是交易,也不是补偿,是我给裴先生这么多年生辰错失的贺礼,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下颔紧绷,眼睛却多了一分祈求,“我现在只求向你父亲借你一下,向你请求。只是三个小时,换你余生永远的清净。可以吗?” 在寿宴那层,短暂停留后再度上行的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但提前等在门口的康召却没有接到阮颂。 他微微有些惊讶,阮颂刚刚下去确认今天寿宴的两个小细节,按理说不应该这么久。 他正准备拿出电话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相熟的同伴走来,同伴向他警示般提醒:“刚刚有人跟我说,看见那位小七爷也来了,他怎么来这,名单没有他。” “来者皆是客。”康召说。 康召握住手机的手微顿,他转身走向酒店的另一侧窗口,此刻宽阔的草地上并没有什么人走出去,但在短促的轰鸣声中,有直升飞机正从半山酒店的楼顶起飞。 他看着那飞机越来越远,略微觉得有些遗憾,却并不是难过,只是轻轻笑了笑。 就在时,他看见打扮一新的裴有年急急忙忙走了过来,拉着他,面色都是被先斩后奏的焦虑:“刚刚裴裴跟我说,她有事要出去一趟,要三个小时才回来。她刚刚不是和你一起嘛?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我和她妈妈还准备把她介绍给大家呢,你赶紧陪她去,速去速回。” 康召笑了一下,道:“裴总,裴裴小姐不是小孩子了,这三个小时,让她自己安排吧。” ~* 阮颂一上了顶楼的直升飞机,先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扑了个满怀,唬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鲁克,一段时间不见,它看起来似乎毛更长了,看见她激动得不得了,呼哧呼哧得喘气,口水眼看就要滴答落下来,阮颂伸手将它的脸推开。 -- 第219页 “啊呀。” 韩其笑:“它很想你。” 阮颂心里隐隐便知道,或许韩其这是想采用迂回的情感来打动她,所以,时隔这么久,他还是这样的心思深沉又明朗。 她脸上的笑淡了两分,转头问坐在自己对面的韩其:“我们去哪里?” 韩其道:“去一个你没有去过的地方。”飞机的杂音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温和而又隐隐带着脆弱。他温和看着她,人畜无害的模样,让她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真的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了,而他的沉默和落寞,几乎带着几分灰败的死寂,让她心里隐隐起了一丝叹息。 被控制住的鲁克难掩激动,虽然尽力安静但还是有些压抑不住,它对阮颂的感情和对韩其又不一样,前者是个耐心陪伴玩耍的同伴加主人,而后者是威严和服从。在狗子并不理解的感情的天秤上,它早已经不自觉地靠近了阮颂,比如现在它就死乞白赖悄悄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阮颂脚背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阮颂开始给鲁克编头发,将它蓬松的毛发像小孩子的辫子一样编起来,编完了一根,才发现身上没有小皮筋。 就在这时,韩其伸出手来,他的手心恰好便是一团。这是以前阮颂给鲁克用的彩色小皮筋。 她默不作声取了一根,给鲁克扎上,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不到一个小时,飞机停了下来,这是一个环海的小岛。正是当日宋加洛和韩其短暂聚餐的那个小岛,隶属于南迈,但距离最近的南迈最近的毕罗喜湾也要四五个小时的航程。 韩其在失忆后偶然知道自己曾经还买了这么一个小岛,当时还有些意外,无论是从旅游开发的经济价值还是岛上的基建投入程度来看,都让人意外,从他的逻辑来看,自己不是会做这样一个赔本生意的人。 小岛的名字嵌入了新成立的开发公司的名字,名字是个单字,绘。 这就更奇怪了,名字也不是他的风格。于是他那时候曾从矿产、开发规划,还有这个名字入手全部做了一次了解,都没有得到能让彼时的自己信服的理由,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失忆期间喝醉酒被诈了。 不过来了几次,又发现这个小岛的确不错,虽是海岛,却因为洋流交汇气温氤氲,特别是偶尔阴天的早上,竟然还能看见云海从小岛的山边汇入大海的奇异美景,落崖流云,美不胜收。 岛上也没有大型动物,但有一种特别鹦鹉,只吃岛上的木瓜过活,这种蓝色的鹦鹉品种很稀奇,天生就能模仿各种声音,很有意思。 后来他说服了自己,大概应该是看中了这里的气候和美景,以后用来养老的。 但养老并不是一个人的事。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再去专门查那个绘字,将整个南迈有个绘字的男女全部都翻了出来,无论老弱,一一看过照片,结果没有一个认识或者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的,一无所获。 但这一次上来,他才恍惚明白过来。 这个绘字。 原来是这样啊。 是取了缪和颂字的各一半,这两个曾是他自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绘之岛上修了一座漂亮的半开放餐厅,说是半开放,是因为巧妙应用了地形和山势以及树林,将半个餐厅掩映在半山腰。 餐厅里一直都是淡淡的音乐声。 阮颂一进来就听见了,是她曾经弹过的为数不多的几首钢琴曲。 他们一进来,韩其便抬起手,餐厅经理过来,他简单说了几句。 很快,音乐换成了别的轻音乐。 接着,一个女服务员客客气气捧着一套衣服和鞋子过来。 阮颂惊讶看向韩其,后者回答她用意:“你不想一会回去,被裴叔叔发现你衣服弄脏了吧。” 阮颂想了想,跟着那个女服务员走了过去,片刻,她换了这一身方便运动的海滩运动阔腿短袖。 此刻韩其也换了几乎同类型的衣服出来。 “我们去哪里?” “跟着我走。” 鲁克激动地绕着他们俩转圈,似乎从衣服的变化看出了自己的主人们和好可能。 外面的阳光很烈,虽然带着帽子,但也有点顶不住,不过,跟着韩其渐渐走进了餐厅后面的丛林小道后,阳光被挡在了外面,四周渐渐安静起来。 鲁克看见一只蓝皮鹦鹉,激动叫了两声。 片刻,整个林子都响起了同样的狗叫声,吓得鲁克一愣一愣,立刻垂下了尾巴,紧张躲到了韩其身后。 见阮颂不明所以,韩其伸出手去,很快一只蓝皮鹦鹉飞下来,落在他手指上,张嘴在他手心寻吃的。 “这是绘之岛的青鸟。我给它取这个名字,意思是华文神话中传递心声的鸟。它们最擅长吐露人言。” 他说:“对不起。” 蓝皮鹦鹉叫了一声:“对不起。” 片刻,整个林荫木道都是:“对不起。” 第85章 正文完结 丛林里面这一片此起彼伏的回音惊吓到了鲁克。 它汪汪大叫起来,刹那间,前面的林子都是一片汪汪叫声。 韩其伸手捏住狗嘴,鲁克甩动一头的小辫子,委屈看向阮颂。 阮颂伸手做了个嘘的表情。 他笑了笑:“很快就好了。” 那只停在他手上的蓝皮鹦鹉叫:“好了。” -- 第220页 林子里开始一片:“好了,好了。” 此起彼伏。 韩其摇了摇头,先走一步带路,阮颂跟在后面。 他们就沿着这条木板和石板相互嵌合的小道缓步向前。海岛上看不出季节,仿佛永远都是盛夏,高高的树撑开巨大的树冠覆盖在山脊上,树下林荫的地上是一簇簇的草和花,随着树冠下的风轻轻摆动,花香混合着一些些海的味道。 这长长的林间小道弯弯曲曲,颇有点春舞川外交错纵横的木栈道的味道,只是它们不是延伸到海里,而是在过了最前面的一簇山脊后缓缓弯曲向下。 栈道在次回旋,在这方小小的悬崖下面,有一汪漂亮的海水,海水很静很静,透明得几乎能看见下面的碎珊瑚和白色的沙。 阮颂只是看了第一眼,就被那漂亮的景色攥住了眼睛,小海湾最边缘,仿佛一轮将满未满的月。 韩其道:“这里叫落月弯,虽然比不上落月崖的壮丽,但每逢月圆,站在这里就能恰好看到月亮落在这下面的弯月湾里。很美。” 阮颂循着他的话想了一下那样的情景,有种惊心动魄的瑰丽,可惜现在不是月圆的时候。 她刚刚这么有些遗憾的想着,就看见那贴着海湾的地方忽然缓缓开始漂浮起明黄的花瓣,这些花瓣顺着水流在不同的位置流入,很快,整个落月湾最中间的位置就汇聚了一个花瓣做的月亮。 韩其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阮颂一瞬愣住。 他们接着继续向前,绕过这片小小的山壁,走过一簇又一簇挤挤挨挨的黄色小花,紧靠着人走的鲁克便立刻撒丫子跑了出去,然后被一个工作人员牵住了。 从这里看,只见前面一片葱翠欲滴的山谷,此刻这清脆的山谷之中,正有朦朦胧胧的云雾从下面缓缓升腾。 韩其介绍:“这是云背峡。在偶尔寒流交汇的时候,山中会起雾,在这山谷中的雾气就会挤挤挨挨汇聚,然后顺着峡谷,缓缓流下去。虽然比不上以前同你说过的佰特峡谷,但也值得一看。” 但现在并不是会起雾的时候,早上高悬的烈日正越来越热烈。 阮颂很快发现了端倪,最前面有工作人员正在某个位置处理干冰还是什么——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制造出来的。 接下来顺着峡谷的边缘再走出去,便是细白的沙滩,泊着一艘漂亮的小船。 阮颂在这一刻才确认了她方才的猜测,关于韩其带她来的可能缘由。 ——在他曾公开他订婚信息的前夕,他们在碧据短暂休憩过,那是他们仅有的一次游玩,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见过那么多热闹的街道和人群,他们游车河,下来走路,就像是两个很普通又一样的年轻人一样快活。 那时,有年轻的游客向她请求拍一张照片,而他就像是一个合格的同伴一样,笑着看她。 那时候,韩其曾经对她允诺过,以后有时间会带她去看落月崖的月亮,会带她去看绵延翻滚的云海,去看在低低的水面下现言的珊瑚,在休憩的船上,有她想吃就吃的美食和喝不完的美酒,还有自由自在没有限制的时间。 可惜,后来回到了南迈,就……再也没有时间了。 这一切都被耽误下来。 阮颂想到了这一点,垂眸笑了一下,韩其如果花了这三个小时只是要来做这些她曾经的愿望,未免太不了解她,也太相信自己了。 她心里平静,并没有迟疑,抬脚踏上了小小的独木舟。 和一般的独木舟不一样,这独木舟是特制的,下面是透明的玻璃,两个相对的座位上方有遮阴的地方,船的中间还放着一桶冰水包裹的小桌,里面斜插着一瓶已经醒好的酒。 阮颂坐好的同时抬头看了一下手表,距离他们到达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按照他们的协议,韩其还有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 景色都是很美很美的。 游鱼在玻璃船底下面游动。 她被漂亮的景色吸引,侧身将手伸进水里,海水带着微微的还没有被温暖的凉。 此刻宽阔无边的岛边,只有他们这一艘小小的船。 孤舟映海,缓缓向前。 船顺着水流缓缓向前,再往前的位置,她的心微微一紧,只见旁边的岸边是一簇一簇的木棉花,因为此地水汽充裕,所以花木同开,红肥绿瘦,醒目极了。 耀目的红,落在清凉的蓝色水面,是充满冲击力的视觉之美。、 在这里是不会有木棉花的,海滩旁边生长不了这样的树,仔细看去,果然在木棉树最下面都是特制的巨大花箱,埋在深深的细沙里。这些都是被移栽过来的。 “本来想带你看日落的,但是看来今天来不及了。”韩其说,“这里的日落很漂亮。和碧据的一样美。” 这也是他们曾经的说过的。 就像是叙述一个故事 “我曾经和一个姑娘说过,等有一天,会带她看落月崖的月亮,会带她去看绵延翻滚的云海,去看在低低的水面下鲜艳的珊瑚,会由着她想做什么做什么。” 阮颂知道后来。 他絮絮而言,阮颂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那么多话。 那些她从不知道的过往,和他眼中曾经的自己。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跟在韩费凡的车上下来的,那时候我想,他宁肯要一个这么脏的小乞丐也不愿要我这个儿子,我们这个家。我憎恨这个宅子的每个人,包括你。” -- 第221页 “后来再见到你,你送了一盒露楚出来,那样的露楚是我母亲曾经最拿手的,但现在被另一个这样的你代替了,我想,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我那时候想,你真是傻东西,你只知道讨好韩费凡只知道烂好心,却不知道他那样的人是最难被讨好的,好心在韩家是活不下来的。” “但是等我回来,我却发现你过得很好,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不但这样你甚至还能去上学,你的单科成绩就是韩真真的总和。” “那时候我有点奇怪,怎么回事呢?能过得这样,我想你应该是个比晚娜还厉害、比韩费凡还会装腔作势的小东西。” “直到我看到你在玉佛寺费尽心思想让韩费凡打消对你的想法,才发现竟然是那么傻的一个家伙。男人要一个女人,又不是娶回家,哪里会管那么多?” “但你那天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庆幸你这样的傻。我看着晚娜对你的态度,便心中不悦,看着韩费扬对你觊觎,更加难以忍受。我只是想着,不行,我得将这个小东西抓在我自己手里。” “后来……” 他最后说:“阿颂,对不起。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该怎么样去和一个我想抓住的人相处。”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但是微微颤抖的声音顿了顿仍然泄露了他心底的情绪。 看着前面平静的水面,间或被微微涌动的海浪推开,只要稍稍一想,便知道在这样海天一片的红,夕阳照耀,是何等的壮丽明媚。 一架柚木桥在前面延伸到海中,既是行人,也是船的尽头。 他结束了这部分的谈话,伸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一杯留给自己。 阮颂接过来,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我今天请你来。是想把本应该早说的话全部说完——” 他僵硬地捏着那空空杯子,如同放不下自己层层而起的懊悔。 此刻,船已到了码头,仿佛一切都到了尽头。他看着那透明的海,只要和她在一起,这种让人安心的宁静感就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动摇自己的决定。可是,因为他的霸道和自私,他已经无数次伤害她,他的贪恋并不能给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这个美好的世界,有无数的可能,有我这样讨厌的人,但是也有更多美好的阳光和自由的快乐,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即使是裴叔叔和邱阿姨,搭上自己的余生。” 他最后说:“所以,今天之后,无论你什么决定,我都不会再强迫你。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讨厌我。我保证以后都可以不再出现在你身边。但是,请不要因为不喜欢我,而去浪费自己美好的人生,一辈子和一个并不爱的人在一起。” 他说完了这些,似乎迟疑于自己的语气是不是也是一种强迫,又补充:“这些,都是我的建议,如果你最后还是决定去过你愿意选择的生活,和康召结婚。我……不会有任何干涉。”他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几乎微微一顿,硬撑着说出来的。 而他的眼睛已经微微红了。 都知道的。他的心意。 阮颂看着他,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自己眼底流露出了几分怜惜。 她看着克制着情绪、却将自己毫无保留放在她面前的韩其,在这一瞬,心里的某个地方微微一颤,接着一种微酸的情绪顺着身体涌上了鼻头。 她同样感受到了他的难受。 既然要自由的,为什么不自由的遵循自己的心意呢。 举止由心。她看着眼前的人。 在想通这一点之后,只觉海浪声声,仿佛顺着船底的玻璃涌了上来,让她的手心跟着微微发颤。 她想做点什么,比如伸手拉住他的手。 她于是轻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 韩其闻言立刻目光一颤别过了头,他分明不想听这句话背后可能的答案,他眼底的光已黯淡,但他还是强撑着轻轻笑了一下,压住心里各种交织的情绪,几乎云淡风轻一样维持了他的风度:“那如果是的话……那,自然是更好了。” 阮颂缓缓说:“你说得对,的确是不。” 韩其喃喃重复了一句:“那这样的话,其实也挺——”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猛然抬起了头,几乎难以置信看向阮颂:“你说什么?!” 阮颂看他,她的眼神此刻是温柔的,似曾相识的。在某个梦里曾经的某个瞬间是一样的。她笑了一下。 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所以,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和他?” 阮颂道:“我并没有说要和他结婚。” 韩其一下站了起来,头咚的一声撞上了上面遮挡的顶部,他捂住头又坐了下来,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那,那——”他竟然结巴了一下,“你那天说你马上要订婚……你果然都是骗我的。” 阮颂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再次笑起来,仿佛一朵忽然绽放的花。 “又不是第一次骗你。” 她轻轻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准备从已经被工作人员拉住的船走上桥。 “骗我的?骗人就要付出代价。”韩其一手揉住额角,心里涌起狂喜,他突然将她狠狠拉入怀中,声音干哑,“你说是不是,我的阿颂。” 他低下头,就在船头,拉着她,狠狠吻了上去。 -- 第222页 站在船头的两人,重心不稳,齐齐跌落了下去,一瞬间,微凉的水包裹着他们,脚下踩到了柔软的沙,他浑身湿透拥住她,毫不松手,仿佛要将她拥进自己的骨骼中。 温柔而又热烈的呼吸中,海水仿佛也微微滚烫起来。 “你——” 她几乎喘不过气,衣服全部湿透了,头发也是。 “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他最后小心问。 她的反应已经回答了他眼里的问题。 “阿颂。”他看着她,眼睛里那死而复活的东西让他的眼睛熠熠生辉,他忍不住低头又吻了一下。 “真好。”他说,“阿颂,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阮颂用力推开他:“你把我弄疼了。” “那你惩罚我吧。我不怕。”他笑起来,海水顺着他脖子滚进结实的胸膛。 “你真是不要脸。”阮颂气。 “嗯。”韩其说,“我现在觉得这是对我的一大夸奖。” 他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脸颊红红的样子,眼睛里水汪汪,忍不住又要亲一下。 “你!”阮颂看着湿透的自己,“时间来不及了。”回去的单程飞机就要将近一个小时。现在弄成这样,她怎么见人。 “来得及。飞机还有十分钟过来。”他说,昭然若揭都是狡黠的心思。 他半坐在后面的木桩的横栏位置,向阮颂仰头,阮颂伸出手去,将他推翻在了海里。 没有一个单身狗能够忍受下去。 此刻,岸上没眼看的工作人员因为一手捂住眼睛,终于得到机会的鲁克成功挣脱了绳子,直接从岸上跳了下去,落进了仰手伸出的韩其怀里。 惊起一片水花!狗脸直接怼上了韩其的脸。 阮颂正笑出声来,就感觉另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她也跟着跌了过去。 啊! 她惊呼着叫了一声。 木棉树上的一只刚刚落下的蓝皮鹦鹉歪头听了一下,好奇跟着啊了一声! 紧接着,丛林中此起彼伏的叫声! 阮颂忽然想,要是以后这里正式运营,鹦鹉们,你们这样,有没有想过在小岛过夜的旅客的心理阴影。 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