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门派的团宠师妹》 第1页 [穿越重生] 《重生后我成了门派的团宠师妹》作者:思九天兮【完结+番外】 玄曦重生了。 上一世,她本是惊才艳艳的天才少女,又拜入坤虚成为掌门首徒,前途无限,但命运弄人,自她年满十八以后,不管她再如何努力,修为都在逐日退步。 一朝天才陨落,她受尽白眼,看清了周围人的嘴脸。玄曦心灰意冷,她唯一的盼头,只有历练尚未归来的恋人贺南星。 玄曦终于等到了贺南星归来的那一天,她怀着无比的期待与雀跃,却见到贺南星搂着一个美貌少女,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爱意。 当晚,门派被群妖攻击,没有人想起法力尽失的她。第二天,玄曦才被发现死在一个破败的角落,她离开得无知无觉,无声无息。 玄曦重生回到了各门派收徒大会的那一天,她看着自己稚嫩的小手,和面前准备收她为徒的坤虚派掌门,大声说道:“等等!我能不能反悔!” 不等答复,玄曦就在众人的惊愕眼神中,跪倒在缥缈宗门下:“求长老收我为徒!” “好。”良久,玄曦才收到答复,她欣喜地抬起头,怔住了——眼前的人面若冠玉,清逸绝伦,浓黑如墨玉的眸子正沉沉地看着她。 十分出众的相貌,但这个长老是不是太年轻了? 看前须知: 不是师徒文 私设如山,本质甜爽文 内容标签: 强强 重生 打脸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玄曦,慕修晏 ┃ 配角:贺南星,甘棠,宝言 ┃ 其它:预收《嫁给病弱世子后》见专栏 一句话简简介:重生后我和未来修仙大佬he了 立意:上九天揽月 第1章 、前世 鸣蜩五月,正值梅雨季节,黑压压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涌,细密的雨丝洒向大地。 雨幕下的坤虚派格外庄严肃穆,天际处,若虚山高高耸立,半山腰聚了不少云雾。 若虚山脚,玄曦快步走过毫无遮蔽的小道,她的裙裾上沾满了污泥,看着十分狼狈。 她今日被教习安排去最偏僻的天音阁洒扫,途经若虚山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若虚山道路本就崎岖,雨中更是泥泞难行,玄曦片刻前一个不注意打滑了脚,狠狠摔了一跤。 玄曦顾不得疼,她必须得快点赶到天音阁,不在规定的时间打扫完,她又会被教习责骂。 赶到天音阁,已经是正午时分。 玄曦的肚子传来“咕咕”声,她无奈地揉了揉,中午的饭,她肯定是赶不上了。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她几乎已经习惯了。 她本来是同辈中根骨绝佳的天才少女,七年前各仙门举办扶鸢大会,她一路过关斩将,夺得魁首,不少仙门朝她递出了橄榄枝。 她最后选择了坤虚,拜了坤虚掌门为师,成为掌门首徒。 入了坤虚以后,玄曦也曾一时风光无量,被看作是门派新星,那时候所有人都待她亲切有加,她也以为自己是天选的幸运儿——如果不是一年前她修为大变的话。 一年前,玄曦步入十八岁后,她的修为开始呈现诡异的逐日下降。 按理说,修仙者越修炼到后面越困难,很多修仙者步入瓶颈期以后,甚至一辈子都难以取得突破,但是历来从没有哪位修仙者的修为会随着修炼不增反减的。 为了玄曦这奇怪的修为发展,师门也曾细细研究过。可不管如何翻阅典籍,都没有找到解决的途径。 玄曦也想了很多办法,她每日比以往更努力的修炼,吃了很多进益修为的补药,但都没有用,她的修为还是日复一日地在衰退。 很快,她的修为退化成了与凡人无异。 起初,还有人会安慰她,后来,眼看着她再难爬回巅峰,周围人的态度也慢慢发生了转变。 修仙界本来就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失去了本钱的玄曦在众人眼里,变成一个空占着掌门首徒名号的废物。 同门的刁难成了她的家常便饭,就连师父,也经常漠视她的存在。 玄曦在坤虚的日子愈发艰难。 想着这些,玄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轻轻抬起头,揉了揉酸痛不止的脖颈。 等玄曦忙完天音阁的全部活计,夜幕早已降临。她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月亮隐匿在团团乌云后面,四周静的可怕,偶尔才会传来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和几声布谷鸟的鸣啼。 教习看来是忘记这里了,她微微松口气,靠着柱子略作休憩。 忽然,玄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御剑飞行呀,这样步行太慢了,都这么晚了,回去肯定会被舍监骂的。”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说。 “都怪我,我不该贪玩带你们跑去后山的,谁能知道我们会迷路呢……”又一个懊恼的女声道。 玄曦微微探头,看见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弟子正在夜色中赶路,一个身着粉衫,另一个身着鹅黄罗裙,马上就要经过天音阁。 鹅黄罗裙女弟子正好看向天音阁,与玄曦对视。 女弟子的眼睛瞬间绽放光芒,她跑到玄曦面前站立,做了一个抱拳礼:“这位姐姐,请问你也是坤虚的弟子吗?” 玄曦见她生得玉雪可爱,便笑意盈盈地回她道:“是的,你有何要紧事么?” -- 第2页 粉衫女弟子也走进天音阁,和她朋友不一样,她警惕地盯着玄曦。 “姐姐,我们是今年的新弟子,对门派不够熟悉,在山间迷了路,烦请姐姐帮我们带带路吧!”罗裙姑娘眨巴眼睛,做出可怜状。 玄曦正要应下,但听粉衫女弟子急忙喊道:“菱歌!快过来!”罗裙姑娘疑惑的回头,见她不动,粉衫弟子又喊了一次。 罗裙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移动到粉衫弟子身边,粉衫弟子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着玄曦微微躬身:“我们找得到路的,就不劳烦师姐了。”说完就拉着罗裙姑娘快步离开了天音阁。 风儿将她们的对话送进玄曦耳畔。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那位掌门首徒,坤虚之耻。听说她当年就是使了邪术才能蒙骗掌门收她为徒,现在她被邪术反噬,修为尽失,还一直赖在门派不走。这种人心术不正,你千万别和她接触!” “我知道了,多亏有你提醒,下次不会了。” …… 玄曦能够感觉到笑容僵在脸上,她微垂下眸子,轻抿嘴唇,苦苦一笑。 原来在外界,自己的名声如此不堪了。 *** 玄曦回到房间,已是夜半。 她劳累了一天,本应十分疲倦,但现在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天幕隐有熹微,晓星隐去,她才真正入睡。 朦朦胧胧间,她梦到了贺南星。 梦里,是他们上次分别的场景。 少年站在花树下,执着她的手,柔声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此次我下山历练,一定能帮你寻访到世外高人,我相信天外有天,定会有人能治好你的怪病。” 她垂下泪来,少年轻轻地擦去她的眼泪,将她带入怀中:“别哭,玄曦。”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将玄曦从梦中惊醒。 她泪眼朦胧,扶住额角,怔怔地望着破开窗纱的第一缕朝晖瞧了良久。 这是自从贺南星离开后,她第一次梦到他。 贺南星已经离开九个月了。起初,她还能收到贺南星的平安信,渐渐地,贺南星不再寄信来,连她寄出的信也像是石沉大海,没了回音。 她找过很多次同门和长老,甚至还求过掌门,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音信,问的次数多了,他们对她也就越来越不耐烦,甚至还有弟子对她说“如果我是贺南星,我也不愿意回来,谁愿意天天守着一个废物!” 正回忆中,门外传来几个女弟子的声音。 “快快快,你们听说了吗,南星师兄历练回来了!” “那我们快去看看吧!好久没听说南星师兄的消息了,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呢!” 听见南星的名字,玄曦立马清醒,她急急忙忙地下了床榻,推开窗户,对着女弟子询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的么?南星真的回来了?” 为首的女弟子见是她,撇了撇嘴,语调不无轻慢地说道:“你自己去看不就得了。”说毕,领着其他女弟子匆匆离开了。 玄曦的心跳急如鼓雷,她甚至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她迅速穿戴好衣裙,梳好发髻,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折返回镜子,细细打量自己。 镜子里面,少女略微憔悴,但仍掩不住姣好的容貌,唇红齿白,鹅蛋小脸上有一对又大又圆的杏眼,眼中微微含泪,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 玄曦赶到坤虚正门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一丝怯意,但她很快驱散掉心底的不安,只剩下满满的期待和激动。 前方,人声鼎沸,贺南星被一大群弟子团团围住,他身量颇高,玄曦透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他。 贺南星正在和众弟子说笑,和记忆中的温润少年相比,他瘦了不少,棱角更加分明,已经有了男子初初长成的味道。 玄曦带着无比的雀跃心情,正准备呼喊南星的名字,却突然看见,贺南星搂着一个陌生的美貌少女走出人群,他和少女相视一笑,眼睛里全是浓浓的爱意。 玄曦顿住了步伐,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说: 放一个预收文案,下一本写,求收藏~ 《分手后她修了无情道》 闻檀是九重天上钟祁帝君独女,自小备受疼爱。 她得知东宁渊有神凤出没,于是偷偷溜下凡尘。哪知神凤已死,东宁生变,闻檀与镇压在东宁渊的恶灵元魁几番缠斗,最终不敌恶灵,跌下深渊。 她被一个途经的青年所救。 青年自称谢衍,白衣胜雪,长身玉立,郎朗如明月,似从画中来。他将闻檀带回家中悉心照料,为她寻医问药,陪她赏月对弈。 半年的相处,闻檀动了凡心。 她与青年宣了白首之盟,回了三书六聘,她将依照凡间的礼仪嫁给青年。 她出嫁那日,早早起床梳洗,从日出等到日落,谢衍也没有来,来的却是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妖。 闻檀与女妖不过交手几招,就发觉自己灵台有异,女妖笑着贯穿她的胸口,剧痛下,她能听见女妖的嗤笑。 “你也配嫁给少君?你父帝害死他的兄长,他恨你都来不及,又怎会喜欢你?你可知你每日喝的药都被少君掺了玄冰草,日积月累,你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任人宰割。” 女妖凑近闻檀的耳畔:“少君命我杀了你,取走你的仙骨,可惜了,他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你。” -- 第3页 原来,青年不是谢衍,而是妖界少君,时苍。所谓的相遇,不过是一场静心的谋划。他对自己,没有爱意,只有血仇, 闻檀再醒来,已回到九重天。 听阿爹说,她被取走一根仙骨,性命垂危,大梦千年。 闻檀痛定思痛,从此潜心修炼,忘情绝念。 再遇谢衍,她成了高贵的神女,他成了妖界的帝君。 谢衍轻声唤她: “阿雾。” 闻檀神色不变,如看尘埃一般。 “你谁?” *** 对于谢衍来说,他平南镜,镇妖鬼,付出百般努力,才终于登上妖界帝君的宝座。 位高则孤,白日的荣光隐去。 梦里却常常见到河云镇的罗裙少女。 原来,他怀念的竟是那段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没有旁人的算计,没有族中长老的刁难,甚至也没有神女和少君。有的,只是阿雾和谢衍。 相思入骨,竟是这般滋味。 可后来,纵使他卑微如泥,断魂散灵,她也不愿再为自己回一次头。 第2章 、重生 玄曦能感到全身的血液在一点一点被冻住。 贺南星拥着美貌少女走远,玄曦紧紧地盯着他。贺南星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但他的眸子只是淡淡地将她扫过,仿佛她只是一个陌路人。 少女也顺着他的目光瞧了玄曦一眼,好奇地问身旁俊美的男子:“她是谁呀?” 贺南星微微蹙眉,回道:“不记得了。” *** 人群渐渐散了,有三两个弟子路过玄曦,对着她露出了嘲讽的讥笑。 “哟,这不是南星师兄的前恋人嘛,你怎么不去跟师兄叙叙旧?”对方将“前”字特意咬的很重。 “忙着钻研歪门邪道呢,她哪有那功夫!” 他们的笑声愈发放肆。 玄曦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 回到熟悉的住所,玄曦却觉得恍如隔世。她只呆立了片刻,就开始收拾行李。 本来她留在坤虚就是为了等贺南星归来,现在看来,她没有任何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 玄曦打开门,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沈思柔。 沈思柔看向她收拾了一半的行李,佯装惊讶道:“你要走?” “嗯。”玄曦冷漠地看着她“何事?” “玄曦,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害怕。”沈思柔怯怯地说。 “……”玄曦头疼地想,又来了。 沈思柔和玄曦是差不多时间入的坤虚,两个人年纪又相仿,自然而然成为了好朋友。沈思柔看着柔柔弱弱的,又爱掉眼泪。她经常跑到玄曦面前哭诉别人对她如何不好,玄曦那时少不更事,被人利用还不自知,帮着为她出头了很多次,树了不少敌。玄曦沦落成现在这样,很大一部分都是沈思柔的功劳。 如果不是玄曦偶然听见沈思柔和她口中“欺负”她的师兄的对话,还不会发现沈思柔的真面目。在那之后,她就主动疏远了沈思柔,沈思柔几次找她都避而不见以后,心中也理亏,便也没有再来烦过她。 “玄曦,我方才听说南星师兄去找师尊求娶他带回的女子了。”沈思柔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她。 玄曦手中动作一顿。 “我想你一定特别需要安慰,毕竟你们曾经那么相爱,如今他转眼就娶了旁人,你……” 玄曦打断她的话:“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她挑着眉对沈思柔说道:“你不是为了安慰我,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你希望看到什么?看我难受地大哭?还是被嫉妒冲昏头脑跑去大闹一场?” “我……”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只会回头看的人。”玄曦转过头望向窗外,不愿再看她委屈垂泪的模样。 窗外,师兄遥清正在信步走过回廊,看他的方向,定然会经过自己的房间。 遥清,是曾经被沈思柔控诉“欺负”她的师兄之一,也是门派里最爱刁难玄曦的弟子。如今坤虚谁人不知,遥清爱慕沈思柔呢?他捉弄自己的背后,沈思柔肯定没少出力。 玄曦心下一动,她略略思索,在遥清即将经过窗柩时,向沈思柔道:“这么久了,思柔,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讨厌我?为什么利用我?” 玄曦用眼角余光扫向窗外,满意地看到遥清在窗沿边止住了脚步。 沈思柔满眼都是惊讶:“玄曦,你在说什么呀?我哪里有讨厌你?” 玄曦冷笑道:“你不必伪装了,反正我也要离开了,你告诉我也没什么。” 沈思柔静默半刻,缓缓说道:“因为你太耀眼。” “什么?”玄曦一愣。 “你太耀眼了,我讨厌追着你的步伐走,明明我比你更努力,你却总是可以得到师长们的青睐,我费尽心思才能交到一个朋友,同门却因为你的天赋而争着讨好你。”沈思柔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充满怨恨,但忽然,她一笑:“你不知道,当你泯然众人的时候,我有多么开心,我觉得我好像离你没那么远了,你引以为傲的天赋没了,居然会如此可怜。” “那遥清呢?” “他不过是第二个你罢了,不过他比当年的你废物多了,总是缩头缩尾,怕这怕那。”沈思柔轻蔑地道。 -- 第4页 “思柔!”遥清骤然现身,他的表情里全是不敢置信。 沈思柔惊诧地倒退几步,她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大大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一层水雾:“遥清,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释,我们出去说罢。” 玄曦不禁佩服她说哭就哭的能力。 “好。”遥清脸色铁青,也不等沈思柔,先行离开了。 沈思柔神色复杂地看了玄曦一眼,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咬了咬嘴唇,快步前往追赶遥清了。 不远处,传来遥清带着愤怒的质问声和思柔的哭诉声。 玄曦忽然觉得无趣,她默默地关紧窗户,让无边的寂静又一次将她吞没。 *** 是夜。 月影浮动,星光微闪。 回廊上挂着的铃铛在风中清脆作响。 此时,大部分的坤虚弟子已熟睡,就连守门的弟子都睡意朦胧。 坤虚外,有团团黑影在聚集,等守门弟子发现时,黑影已经十分壮大。他赶紧发传音鸟通知门派有敌袭,但见一道白光闪过,传音鸟只放出一声悲鸣就消失了。 一同不见的,是守门弟子的脑袋。 当晚,群妖攻入坤虚,许多尚在梦中的弟子被残忍杀害,这股动静吵醒了不少弟子。弟子们奔走相告,片刻,坤虚四处的灯火都次第亮了起来,远远望着,一片灯火通明。 没有人通知玄曦。 她才刚刚和衣睡着。她本来是打算白天就走的,因为被沈思柔耽误了一会,她难以静心收拾行李,等真正收拾完已是深夜,这让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走。 半梦半醒间,玄曦听见了屋外的喧闹声,她微微蹙眉,坐立起来。 很不对劲。 坤虚鲜少有入夜后如此吵闹的时候。 她下了床榻,想要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刚打开门,她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微微侧身——“锵!”,一把剑带着浓浓的杀意,贯穿了她的胸膛。鲜血汩汩涌出,灭顶的疼痛瞬间淹没了她。 玄曦来不及呼痛,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摇着倒下。 她的视线逐渐涣散,身后有脚步声在逼近,那人很快拔出剑,剑影在她面前一闪。 她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剑柄上刻着的一枝兰花。 “轰隆!”突有几声闷雷响起,闪电破开天幕,将玄曦的身影照的惨白。 *** 玄曦仿佛坠入了一片虚空,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四周静的可怕。 这,便是阴曹地府吗? 有点点浮光掠过,她顺着浮光的方向前行,经过几个拐角,眼前出现一个跳跃的光点。 玄曦情不自禁地轻触光点,一只蝴蝶从里面破出,蝴蝶轻轻振动翅膀,她甚至听到了蝴蝶振翅的声音。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头好像要炸裂一般,疼的她忍不住伏倒。 蝴蝶和雾气都在消失。 周围顿时充满嘈杂的人声。 “今日我收你为徒,你入我坤虚以后,要怀瑾握瑜,明德惟馨,尤其切记,我坤虚弟子最重要的就是襟怀坦白,不矜不伐,凡事三思而后行……” 好熟悉的声音…… 玄曦强忍下不适,抬起头。 果然,是坤虚掌门,她的师父。 但这是什么情况? 头疼的感觉在逐渐消退,玄曦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四周有很多仙门,它们的仙牌浮在半空中。她此时正呈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举过头顶,坤虚掌门正在她面前宣读坤虚的门规。 这好像是自己六年前拜师一幕,难道自己在做梦? 玄曦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是梦,痛感未免也太过真实。 自己不会是重回过去了吧? 没等她细细思索,就见坤虚掌门拿起首徒玉佩,正要放在她的手上。 玄曦赶紧大声阻止他:“等等!我能不能反悔!” 不等回话,玄曦就迅速起身,在众人的惊愕眼光中,又跪倒在缥缈宗门下:“求长老收我为徒!” 一片寂静。 玄曦迟迟没听到缥缈宗的答复,她的内心也在打鼓,她选择缥缈宗,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缥缈宗此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但四年后,缥缈宗门内一众弟子突然横空出世,以势如破竹之力连连击败各门派强者,其中尤以慕修晏风头最甚,他保持了两年的不败战绩,跻身成为仙门第一人,门派也因此扬名大陆。 “好。”良久,玄曦才收到答复,她欣喜地抬起头,怔住了——眼前的人面若冠玉,清逸绝伦,浓黑如墨玉的眸子正沉沉地看着她。 十足的好相貌,但……这个长老是不是太年轻了? 玄曦正要再下一个拜师礼,对方拦住了她:“你不必拜我,我是替师父来收徒的,他今日有事不能前来。” “那,敢问师兄名讳?” “慕修晏。”对方淡淡地答道。 玄曦呆住了,自己才刚进缥缈宗就能和未来第一人做师兄妹,这算是什么运气? “师兄,我唤作玄曦。” “嗯,我知道。” “师兄知道我?”玄曦奇道。 “今日的扶鸢大比我看了,你剑招使得不错。”慕修晏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 “好可爱的小师妹!”一个男子突然从人群中闪出,抓住玄曦的手,玄曦被吓了一跳,甩开他的手连退好几步。慕修晏则蹙眉看着男子,明显很不认可他的做法。 -- 第5页 对方连忙向玄曦作揖道:“师妹莫怪,吓着你了。”说毕,笑嘻嘻地看着她:“我叫楼傲云,也是你的师兄。” 玄曦回之一笑,楼傲云又拉着她说了许久,不时发出“妙极秒极”的爽朗笑声。 真正提了行李,踏往缥缈的路上时,玄曦才生出一种真实感。 慕修晏和楼傲云为了照顾玄曦,专程雇了一辆马车相送。一路上,楼傲云几乎都没有安静的时候,他把各仙门上上下下的八卦对玄曦说了个干净,而慕修晏则总是沉默地抱着剑坐在马车里,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 “咱们缥缈宗全门只有十五人,加你也才十六个,除去掌门和三位长老,还有厨子舍监,也就九名弟子。” “缥缈宗今年只收了我一名弟子么?” “我们缥缈名气不大,不止今年,这三年除了你就没收到别的弟子,掌门和长老就是怕丢脸收不到徒弟才让我和修晏来扶鸢大会的,你可是我们缥缈今年的独苗苗!”楼傲云展开大大的笑容。 “到了。”慕修晏出声提醒。 玄曦掀开马车帘子,风儿微微拂动她的发丝。 窗外,巍峨的群山映入眼帘,气派的缥缈宗建在山巅,杳杳钟声间,飞鸟穿过厚厚的云层,于云雾间悄然隐匿。 “会御剑么?” 起初,玄曦没有意识到慕修晏是在对自己说话,因此没有回答,直到他将手伸过来—— 耳畔,响起少年清冷的声音。 “握住,我带你御剑上山。” 第3章 、缥缈 缥缈宗。 玄曦讷讷地放开与慕修晏紧握的手,她太久没御剑,方才升上半空时,居然生出了一丝紧张,想到她在空中紧闭双眼,空出的手使劲拉住慕修晏衣衫的样子,她觉得有些脸红。 玄曦悄悄看了慕修晏一眼,果然,他腰间的衣衫皱了。 楼傲云比他们先一步到达,他在石阶处等着他俩:“我已经传了风信鸟给掌门,估计这会也到了,小师妹,走吧,我领你去见掌门。” 缥缈的大门隐在一片云雾之中,走在其中,犹如行于云间。踏进大门的那一刻,玄曦心有所念,回头望了望,远方,大风涌动,卷起一片绿浪。 她有些恍惚,上一世的种种好似也一并消失在了这如梦如幻的风中。 *** 缥缈的内部结构错综复杂,怪石嶙峋,每走几步就会出现一个分岔,有的道路甚至需要拨开杂密的草丛才能发现。 楼傲云解释道:“掌门沉迷于机关术,所以才会把宗门修建成这样。不过快到了,咱们再走三个路口就是正殿。” 他又道:“小师妹记住了,咱们掌门是个秃头,不过有时候他会给自己变点头发出来……你的师父,也就是大长老,比掌门还要年长几岁。性格嘛……” 他瞥了一眼走在后面的慕修晏:“咳咳,略略古怪,但是,大部分时候是很好的,尤其非常护短。二长老跟三长老是夫妻,二长老平时看着严肃,但其实是个惧内的……” “傲云,你小子又在编排你师长们?”一道隐隐含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楼傲云连忙住口,规规矩矩地站好。 面前,出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微微一笑,对着玄曦道:“你便是缥缈新进的小弟子吧,灵根慧达,小小年纪就突破了第二重,不错不错。” 玄曦行了一个礼,心中暗暗一惊,瞧一眼就能够看出修为,这位老者的实力定然不凡。 只见慕修晏上前行礼道:“无涯前辈,您今日也上缥缈来了?” 老者摸着长胡子,哈哈一笑道:“还不是你师父,一手的臭棋还非要拉着我下棋,你也知道他的性子,不赢一把不肯停的,让了他几局这才愿意放我走。” 慕修晏淡淡一笑:“家师脾性天然,让无涯前辈见笑了。” “你这孩子真是懂事,这么护着那个怪老头,你的修为也到第四重了吧,翠微能收了你做徒弟,可真是运气好啊。”老者对着慕修晏赞叹地点了点头。 玄曦又是一愣,慕修晏看着比现在的自己大不了几岁,但修为已经到了第四重,而自己前世十六岁时突破第三重就已被誉为天才,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老夫也不耽误你们了,天色也不晚了,老夫先行告辞。”无涯哈哈一笑,楼傲云等都恭敬地与了听道别后,片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一片丛林,透过半人高的草丛,玄曦隐隐见到正殿的虚影。直到拨开最后一堆草丛,犹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眼前的缥缈正殿沐浴在最后一轮夕阳之下,檐角渡上了一层耀眼的金黄,分外端庄肃穆,气派辉煌。 里面的人似乎能窥见他们的气息,几位长者此刻从正殿里走出,看他们的模样,正是缥缈的掌门和众长老。 玄曦连忙行了一个拜礼,为首的老者将她轻轻扶起,道:“孩子,不必多礼,我是缥缈宗的掌门,法号天阑,我身后的这几位都是我缥缈的长老。” “这是大长老翠微。”身着绪蓝色道袍的鹤发老者摸着长胡子,笑眯眯地看着玄曦。 “二长老了听。”掌门左手边,清瘦的中年男子朝她微微颔首。 “三长老舜华。”一位圆脸的丰满妇人笑着走上前来,握着玄曦的手道:“哎呦,好俏的小姑娘,一路奔波累坏了吧。” 她回头对着翠微说:“怪老头,我看着挺喜欢这姑娘的,反正她还没真正的拜师,你就把她让给我吧。” -- 第6页 翠微前一秒还笑着,听了这话就瞪着眼睛道:“修晏带回来的人,自然是我的弟子。” 妇人连忙说道:“哎呦,可不敢跟你争。”她对着玄曦道:“你师父脾气古怪,小姑娘受了委屈可尽管给我说。” 翠微大声说道:“去去去!我最是护短不过,哪里肯让我徒儿受委屈。来,玄曦,为师还特意给你准备了见面礼。” 玄曦上前去行了三个大礼,翠微满意地笑道:“是个懂礼的,玄曦,从此你就入我门下了,我定不会藏私,愿意将全身本领都教予你。为师对你没别的要求,也不求你将来声明如何显赫,只求你能平平安安,活的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此番话竟让玄曦眼中有了泪意,前世的师父在她不再辉煌以后就狠心放弃了她,在内心深处,她是有过不甘和怨怼的,而翠微的话无疑击中了她内心的痛楚。 翠微拿出一枚青玉,道:“此枚昆山玉是为师年轻时机缘巧合之下所得,此玉浑然天成,是不可多得的术法容器,为师在它上面施了几个法术,它可以帮助你吸除山林瘴气,妖物靠近也会发出提醒。” 玄曦收了青玉道:“多谢师父。” 这枚青玉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玉质玲珑剔透,触手生凉。 就连掌门都在旁边笑道:“这可是份大礼啊,翠微平时对我都一毛不拔,对弟子反而上心。” 翠微仰天一笑,道:“自家的徒儿,当然要疼爱些。”他又对玄曦道:“玄曦,你的处所我早已让你师姐收拾好了,待会修晏领你去咱们落霞峰。” 玄曦道了个是。 黄昏下移,天际只有最后一线余晖。 几位长老又拉着玄曦说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小师妹,明天见!”楼傲云拍拍玄曦的肩膀,笑着与她告别,玄曦回之一笑。 慕修晏默默上前,道:“走吧。” 慕修晏这一次没有采用御剑或是腾云,而是沉默地在前面带路。 忽然,他脚步一顿,等玄曦走到身边时,轻轻道:“抱歉。” 玄曦有些疑惑,她抬头瞧着慕修晏。 慕修晏此时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之前带你御剑是我不妥,先是让你受了惊吓,后又未曾考虑到你衣衫单薄,贸然御剑飞行容易着凉。” “没,没事。” 慕修晏沉默了半晌,玄曦几乎以为时间静止了,他才道:“走吧。” 只不过这一次的步伐放缓了很多。 玄曦瞧着前方那人的背影,无语地想,这可真是一个别扭的人,明显有话想说,又要憋着,她简直要怀疑刚刚面对天涯前辈时应对自如的人不是眼前这位了。 到达落霞峰,夕阳已经彻底隐入天际,月亮悄然升起。 玄曦因为修炼的原因,走了许久也不觉累,但就是两个人几乎都不说话,着实闷得慌。 他俩经过一汪清泉时,柔美的月色下,泉水上闪动着跳跃的光点,煞是好看,玄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慕修晏注意到她的目光,道:“这是月影泉。” “太美了。”玄曦由衷赞叹道。 “嗯。”慕修晏不清不淡地回了一句。 玄曦:“……”再美的美景都会被这个闷葫芦给扼杀。 走到一处怪石的时候,慕修晏突然说道:“抱山石。” “?”玄曦愣了愣,很快她就发现慕修晏是在给她介绍落霞峰里的景色。 走过瀑布,慕修晏:“九天瀑。” 走过山洞,慕修晏:“黑曜洞。” 就连小水沟,慕修晏都能喊出名字:“流波渠。” 玄曦:“……” 她此时此刻无比怀念御剑还有闷葫芦的慕修晏。 终于,看见了灯火,玄曦松了一口气。 入目,是一个规模不小的院落,里面灯火通明,给漆黑的山林添了不少生气。 推开院门,玄曦有些为难怎么开口询问闷葫芦自己的房间在哪儿,正在这时,一位白衣美人循声而至,她提着一个灯笼,走上前道:“小师妹,等你好久啦。” 玄曦笑道:“师姐好,不知师姐如何称呼?” “我叫甘棠。”她埋怨似地看了慕修晏一眼:“修晏,你怎么都不跟小师妹介绍我?” 慕修晏行了一个礼,道:“是师弟未考虑周全。” “算了算了,你这闷葫芦能多说几句已是恩赐。”甘棠摆摆手道。 玄曦暗自发笑,闷葫芦居然真的是他的外号。 “小师妹,快别站在这暗处了,我领你去住所休息。”甘棠拉住玄曦的手,领她往东边院落走。 走了几步,甘棠发现慕修晏还默默跟在后面,奇道:“修晏,你不去休息么?你的房间并不在这边啊。” 慕修晏微微顿住,摹地,他垂眸说道:“小师妹,缥缈的夜晚和早晨都会有些冷,你记得添衣。”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留下呆立的玄曦。 她终于知道闷葫芦到底想说什么了…… 甘棠在旁边笑道:“修晏还是这样,都来缥缈六年了,好似性格都没变过。” 玄曦内心腹诽,这闷葫芦居然能保持这性格这么多年,不可思议…… 玄曦的住所很快到了,甘棠将她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床铺书架书桌等一应俱全,甘棠还贴心地熏了淡淡的香。 -- 第7页 玄曦对着甘棠道谢:“多谢师姐,我很喜欢。” 甘棠含笑道:“喜欢就好,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其余都好,就是落霞峰里地名太多,有些难记。” “地名?”甘棠疑惑地问。 “就是什么九天瀑黑曜洞啥的……” 甘棠噗嗤一笑:“肯定是修晏胡编的,咱们这儿哪有这么讲究?他担心你无聊,又找不到话题,只能编些地名和你说说话。” “好奇特的聊天方式…… 师姐很了解慕修……师兄么?”玄曦此刻对慕修晏的好奇达到了高峰。 “那当然啦,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玄曦疑惑问道:“看着长大?” “修仙者本就不容易老,我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实际上,我是整个缥缈年纪最大的弟子。”甘棠眨眨眼道。 “那师兄呢?” “修晏今年十六岁,我真是看着他从小萝卜丁长成现在这样高大的。”甘棠笑着比了比慕修晏小时候的高度。 想着小矮子时的慕修晏也是一副板着脸的样子,玄曦忍不住笑出了声。 “其实修晏是非常关心同门和师长的,但他很少表达自己,小师妹多同他接触接触,熟悉了也就好了。” “我会的。”玄曦附和着点点头。 甘棠揉了揉玄曦的头发,柔声道:“不早啦,小师妹早点休息,明早辰时我来唤你吃早饭。” 熄灯后,玄曦躺在床上,却有些不敢入睡。 她害怕今天发生的只是黄粱一梦,害怕梦醒以后发现自己仍然在坤虚,害怕又去过那种绝望的生活。 她心想,真奇怪,自己跟缥缈宗的人仅仅接触半天,她却已经十分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纵然玄曦再不想入眠,一天的疲倦袭来时,她还是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她又见到了那把刺入自己胸口的剑,和剑柄上的兰花。 她不由得冷汗涔涔,那一夜的惊惧又再度上演。 “小师妹,醒神了,快醒醒!”耳畔响起焦急的声音。 额头上似乎还有凉意。 她骤然睁开眼睛,眼前,是甘棠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和将手正放在她额头上的慕修晏。 玄曦:“?” 见到她眼睛里的疑惑,慕修晏轻轻抽回手,淡淡道:“你一直在出冷汗,我试探你是否发热。” 甘棠道:“可吓坏我了,早晨来叫你,一直叫不醒,不得已喊了修晏来看看。” 玄曦不好意思道:“我梦魇了,现在没什么了。” “你肯定是才来缥缈还未适应,我等会给你泡壶安神茶。小师妹快去洗漱吧,早饭都准备好了。”甘棠笑着提醒她。 “好。” 等玄曦走出房间时,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正照射在院子里,入目,是满院的杏花花树,微风轻拂,花雨纷纷。 一派生机。 自己真的重生了。 玄曦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笑,走进了这一片花雨之中。 第4章 、御剑 甘棠准备的早饭十分丰盛,既有软软糯糯的米糕,又有清脆爽口的各式小菜。她给玄曦倒了一杯茶:“这是我用山泉水泡的新茶,你尝尝。” 玄曦接过,由衷赞叹道:“师姐,你也太厉害了。” 甘棠捂嘴笑道:“还怕你吃不惯呢。” 正说话间,一只传音鸟飞来,在玄曦身边霎时化作一道光幕,师父翠微的声音从光幕中传来:“玄曦,巳时,落霞峰顶。” 玄曦暗想,落霞峰怪石林立,灌木丛生,本就举步难行,更别说是上落霞峰顶了,如果真靠走,巳时是铁定到不了的。她看着甘棠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便心下了然,看来,今日的第一课,便是考验自己的能力。 玄曦思索了一下自己上落霞峰顶的方式,御剑与腾云在前世是驾轻就熟,自己如今的修为却不够深厚,恐怕不足以支撑稳在云端,但玄曦决定冒险一试。 她探了探自己的灵力,聚气为云,很快,一朵像样的云团聚在玄曦的面前。 她轻轻上去,飞往落霞峰顶。 落霞峰是缥缈最高的山峰,常有大风肆虐,玄曦变的云团就差点被大风吹散,等她真正降落在峰顶时,头发完全被吹乱了,显得分外狼狈。 虽然还未到巳时,但翠微已经在峰顶等着了。 他看着玄曦笑道:“不错,你已经会腾云了,只是掌握的并不算纯熟。”他指了指地面道:“知道为师为何将你唤来此处么?” “回师父,弟子认为师父是想试探弟子的实力。” 翠微哈哈一笑,道:“是,也不是。诚然我是想要看看你的本事,但今日也是为师授的第一课,选在峰顶,就是为了让你练熟御剑。玄曦,今日你就在此处练,倘若你摔下峰顶,为师是不会相救的。” 一日练熟御剑?玄曦有些惊讶,在前世,她入了坤虚,也是练习了大约三天才初步掌握,更何谈练熟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讶异,翠微道:“玄曦,为师教你一个心法,通常的门派都是引灵气入剑,但为师要求你做到引剑气入灵,真正地将剑气和灵气融为一体,这样以后使剑才会更得心应手。” 玄曦尝试引导自己的佩剑,剑气仅仅呼应了一瞬,就不再发出响动。 “不用着急,你试着将剑当做你的第三只手,好好操控它的剑气。” -- 第8页 玄曦没有气馁,她用翠微说的法子不停地尝试,终于,一缕纯净的剑气被提炼出来。 剑气没入玄曦体内,她能感觉到自己和剑的共鸣在加深。 渐渐地,玄曦找到了诀窍,她发现自己越是心无旁骛,剑气就会越容易和灵气融合。 正午时分,阳光变得越来越毒辣,玄曦却仿佛如同入定般,感受不到日头的炙烤。一滴又一滴薄汗顺着她的脸颊滑向下颌,浸入滚烫的地面。 翠微此时正站在松树下,他看着玄曦赞许地点点头,玄曦的心性和天赋都让他分外满意,他能看出来,仅仅半天不到,玄曦就快成功将剑气入灵了。 片刻,从玄曦身边扬起一道白光,她成功了! 玄曦长长呼出一口气,她轻移手指,剑便如飞鸿之势,剑气大涨。玄曦踏上剑,剑带着她飞速绕着峰顶转了三周,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翠微此时难掩激动:“这招引剑气入灵是为师独创,也是我活了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修炼之法,因为要求高,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玄曦,你是为师见过最有天赋的弟子,就连修晏当初都是学了一天才学会。” 他笑着摸摸玄曦的头:“总有人说我想法古怪,是个怪老头,总有一日会叫他们看看,怪老头教出来的徒弟是多么优秀!” 玄曦也被翠微的情绪感染,露出了笑容,但很快,她想到了前世。她迟疑地问道:“师父,你知道什么会导致修为慢慢减少吗?” “多种原因兼而有之,好比可能受过重伤,伤到了灵根,或者也可能中了七星葵的毒,药石无灵,身体和修为都会极速退化,短短几日就会身亡。” “那身体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灵根完好,但就是修为退化,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翠微皱眉想了想,道:“这个为师不知道原因,但早年为师在东海游历时,曾听闻附近的妙法天师修为在逐步退化,渔民们很多都仰仗过妙法天师的庇护,想了很多法子都无用。最终不知是谁称自己有个包治百病的土方子,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妙法天师也喝了渔民熬的药,修为好像确实恢复到正常了。为师离开东海的时候,他的修为甚至还精进了不少。” 东海玄曦暗暗记下,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前世的遭遇再度重演,即使只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抓住。 看着徒儿凝重的神情,翠微安慰道:“玄曦,你不必担心,修为减少这种事少之又少,你只需将眼下的事情做好也就是了。”说着,他端详了一下玄曦手中的剑:“你这把剑,虽然算得上灵巧,但锋利度和敏捷度都还不够,算不得什么好剑。改日叫修晏带你下山,给你定做一把。” “多谢师父。”玄曦此刻对翠微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能感觉到翠微对自己的疼爱和毫不藏私。 等回到住处,还未进院子,玄曦就听见了楼傲云的声音。 “小师妹怎么还不回来,我今日可想带着她将咱们缥缈参观遍呢。” “老远就听见楼师兄的声音了,这不,赶紧回来了。”玄曦推开院门。 院子里,甘棠和楼傲云正坐着对饮。 看见她,楼傲云从椅子上跳起来,笑着上前道:“小师妹,你头发全都散了,是不是怪老头教你御剑了?” 玄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她修炼地太专注,都忘记这茬了。 甘棠施了一个诀,玄曦的头发立马变得服服帖帖的,她转回去给楼傲云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不准叫我师父作怪老头。” “哎呦!”楼傲云夸张地捂住脑袋,见甘棠并不理会他,这才恢复正常: “小师妹,你御剑练得如何了?” “算是掌握部分关窍了,但还需多练练。”玄曦谦虚道。 “怪翠微长老年年都让我引剑入灵,可惜我天分不够,把他气得拂袖而去好几次,小师妹能掌握关窍已是好极!”楼傲云大声称赞道。 甘棠微微一笑,道:“师父肯让小师妹下来,证明你练得十分不错。” 楼傲云摆摆手,道:“反正我不是练习这块的料,这么多年我的剑法也一直不上不下,对付个江湖术士还行,遇到个厉害的就不行了。” 即使是讲述这些,楼傲云也没有半点不快的神色,他朝玄曦露出轻快的笑容:“小师妹,走,带你参观缥缈!” “你应该还没见过我小竹峰的美景吧,亭台楼阁修的可漂亮了,比你们落霞峰好看不知多少倍”楼傲云边走边说,玄曦不算专注地听着,偶尔应答两声。 ”我待会顺便带你认认同门。” 玄曦问道:“我今日能见到所有的师兄师姐么?” 楼傲云摇摇头道:“小师妹来得不巧,大师兄闭关了,估计还得三五年才会出关。至于小竹峰,本来加我在内共有五名弟子,但有两位下山历练了,约莫一年后才见得着了,你今日只能见到宝言师姐和妙仪师姐。” 他又道:“要是你再晚来一点,说不定连我和修晏都见不到呢。” “哦?怎么说?” “咱们缥缈有个规定,弟子年满十七岁,就必须下山历练两年增长见识。我已经满足要求,修晏虽然比我小,但是我俩可能会结伴下山,这样好互相照应。”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小竹峰。 小竹峰风景秀美,小路幽静,山脚下有大片的竹林,在日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影子。遥遥向山腰望去,能看见高高耸立的玉宇琼楼,飞檐微翘,精巧别致。 -- 第9页 走过长长的轩廊,才能一窥小竹峰清晗的美丽,叮咚的泉水在阁楼旁流动,檐角的风铃在清脆作响,两种声音汇聚在一块,竟出人意料的和谐。 玄曦赞叹道:“小竹峰果然绝美。” 楼傲云笑道:“咱们小竹峰除了美景,还有美人。妙仪师姐可是缥缈第一美,她又常常下山替附近的村民们义诊,村民们都当她是仙女下凡呢。” “那宝言师姐呢?” “宝言其实比你大不了多少,不过因为她入门早,所以是师姐。她是村民遗弃的孩子,很小就被师父抱回来悉心教导,但她并无修仙天分,平常也是帮衬着妙仪弄药圃,捣捣药。宝言这丫头或许是因为常年心中有结,所以内心有点敏感,也不爱见生人,你等会见了她不要吃惊。” 一道声音远远传来:“楼师弟,今早我请你帮忙晒药,你随随便便放在篓子里就不见人影了,害得我费了好大的精力又把药择好摊开,你” 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裙的少女走进亭子,看见楼傲云身边的玄曦,少女微微一愣,止住了话语,飞快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们戴上帷帽。 虽然只是一瞬,但玄曦也看清了,少女的脸上遍布着狰狞的疤痕,她的右眼空空洞洞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在线求收藏求评论 第5章 、流光 等少女转回身子时,帷帽的轻纱已经遮住了她的面容。 楼傲云给她们互相介绍道:“这是宝言师姐,这是玄曦师妹。” 玄曦施了一礼,宝言并未有其他反应,只闷闷地回复了一个“嗯”字,显得十分冷淡。 她对楼傲云道:“我说你今日跑何处去了,晒个药也心不在焉,原来是巴巴地去见新弟子了。” 玄曦能听出宝言语气中的不快。 楼傲云对宝言道:“今日晒药是我不对,你也知道我的,我没你能干,哪里懂得药材,以为放太阳下就是晒了。师姐,你可别生我的气,多担待担待。” “可不敢生你的气呢,你贵人事忙,心思都花在别人身上了,我哪敢要求你做什么?”宝言似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楼傲云赔笑道:“宝言师姐,下次你吩咐的我一定好好完成。咱们别站这儿了,先尽一尽地主之谊,带小师妹瞧瞧小竹峰。” 许是地主之谊这个词取悦了宝言,她默了片刻后,再开口,语气终于有了一些缓和:“好,你带她去看吧,我有事就不奉陪了。只一点,不许乱动我的药圃。” 待宝言走出视线后,楼傲云揉揉玄曦的头发,道:“小师妹别介意,宝言就是这个脾气,其实她骨子里很善良,就是常常讲的话不大好听。” 玄曦轻轻摇头,道:“这没什么,我知道师姐并无恶意。” 玄曦是发自内心的理解宝言,她知道一个没有修为的弟子在修仙门派内会过的多么艰难,诚然缥缈并不像坤虚那般势利,但自己内心的那一关并不好过,自厌的情绪会常常蚕食掉快乐,动摇想法。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谁又愿意浑身带刺,宝言也只是习惯性地保护自己罢了。 在靠近回廊拐角的时候,玄曦忽然感受到一丝气息,她瞧了一眼,果然,那儿露出了一片淡蓝色的裙角。宝言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因此她的动静特别容易被修仙者捕捉到。 楼傲云也很快发现了,他微微一顿,接着便无比自然地领着玄曦转向了另一个拐角,错开了宝言的藏身处。 玄曦不由得对楼傲云刮目相看,他虽然一直显得不太正经,但是每次都能敏锐地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 小竹峰,药庐。 一位素衣美人正在仔细翻阅医术,研究手边的药方。她仅仅用一根纯白的丝绦半束起头发,肩边垂下两缕浓黑的秀发,长睫下是掩不住的倦意。 “师姐!”楼傲云的喊声传进药庐。 美人似乎丝毫未闻,就连翻阅医书的动作都没有片刻停顿。 药庐外,楼傲云喊了几声,见里面没半分回应,便笑道:“师姐此刻定是入迷了,她只要一研究医书,师父叫她都不会理会。” “师姐,我带着小师妹呢!你不出来我们就离开了!”楼傲云又喊了一声,作势要走。 “吱呀——”药庐的门忽然开了。 “进来吧。”一道冷冰冰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玄曦进入药庐后,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药庐内,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医书,有的书架子甚至快探到房梁上。药材更是种类繁多,都用小柜子装好垒在一块,将药庐内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妙仪放下手中的医书,打量了一下玄曦。 药庐内光线较暗,虽然看不清妙仪的表情,但玄曦能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这让玄曦有几分不自在。 半晌,妙仪才移开目光,道:“你是不是半夜常常惊厥多梦,难以入眠?” “?”玄曦没想到妙仪打量她这么久,竟然是在给她面诊 “师姐能看出来?” 妙仪微微颔首,她抬手写就几个字,递给玄曦道:“稍后我替你拿几服药,你照着上面写的法子服用,能缓解不适。” 玄曦道了谢,接过方子。 妙仪的字迹就同她本人一样,笔劲带风,于锋利处又见柔美。 玄曦笑了笑,原来妙仪师姐,竟是个外冷内热的美人。 -- 第10页 *** 玄曦回到住所时,已快入夜。 她跟着楼傲云将缥缈各地都跑了一遍,虽然御剑省了不少脚力,但也分外疲倦。 洗漱后,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仅仅过了片刻,玄曦就在床上醒转,她的丹田处正涌起一阵又一阵莫名的燥意,这让她难以安睡。玄曦探了探,自己的灵台大开,一股剑气正在附近游走,此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 玄曦心念一动,拿起剑走入院子。 剑在玄曦手中变得如游龙一般,呈破云之势,剑扬风,风带剑,掀起一阵气浪。 等玄曦吹落剑上的杏花花瓣,收了剑时,她体内的剑气才逐渐趋于平静。 “流光飞剑?” 玄曦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慕修晏正站在一株杏花树下,他向来平静的双眸,此时晦暗不明,翻涌着玄曦难以看懂的情绪。 玄曦讶异无比,慕修晏是如何认出流光飞剑的? 要知道,流光飞剑是坤虚开山祖师爷所创的一门剑法,历来都是坤虚的绝学之一,不仅对修炼的要求极高,甚至参悟剑法也要讲究机缘。自坤虚派成立以来,掌握流光飞剑的人不超过十位,且大多已经仙逝,目前尚存人世的,只有坤虚掌门和归隐多年的大长老。 在前世,她刚进入坤虚时,因为是掌门首徒,灵感慧达又兼之刻苦修炼,很快就得以接触坤虚最负盛名的流光飞剑,但一直不得要领,每次使出流光飞剑不超过三招,便灵力耗尽,难以驱剑。即使是这样,玄曦仍是当时坤虚众弟子中唯一能使出一招半式流光飞剑的人。 就连方才,自己都是突然参破的部分剑法关窍,试着使出来的几招。 照这样想来,慕修晏并无多少机会能见过流光飞剑。 念及此,玄曦笃定主意,一会儿不管慕修晏说什么,一概装作不知。 “师兄,什么是流光飞剑?”玄曦努力做出懵懂无辜的模样。 “一种剑招罢了。”慕修晏不愿多说,他又问道:“你方才的招式,是如何习得的?” “是我小时候偶然碰见一个山间高人,他说我有天分,教了我几招,这才会的。”玄曦决定把事情都推在归隐的大长老身上,反正他多年来踪影难寻,不知去向。 她偷偷打量慕修晏,只见他眉心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玄曦想要从慕修晏口中套点话:“看师兄的反应,这一定不是普通的剑招吧。师兄跟我多说说,我说不定还能想起些什么。” 慕修晏本想断然拒绝,但眼前的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两腮红红的,一脸期待的样子,竟让他内心闪过一丝动摇。 少顷,慕修晏缓缓说道:“我幼年时,家里是做生意的客商。” 玄曦一愣,她没想到闷葫芦居然真的愿意告诉自己。 “父亲虽然常年在外,但一直非常挂念我和母亲,每回远行都会写上不少家书,家中关系也算融洽。直至我六岁那年年关,父亲回来得比往年要早,刚开始我和母亲都很高兴——”说到这里,慕修晏顿了顿。 “但父亲此后表现十分奇怪,他整日关在书房,不允许别人进屋,饭菜也是命人放在门口。母亲害怕父亲是中了邪,去道观请了道士,道士在书房外面洒了符水,称过几日父亲就会好起来。第二日道士不见了,母亲原本还以为道士是自己离开的,直到道观来要人,母亲才明白道士是在家里失踪的。母亲跟我说受不了这种日子,会去找父亲问个明白,她把我托付给奶娘,塞给她一块玉,说如果有什么不侧,让奶娘带着我去找外祖父。” 玄曦下意识地看向慕修晏腰间挂着的玉,触及她的目光,慕修晏微微垂眸,轻轻摩挲着这块青白玉。 “母亲进了书房以后,一直没有出来,起初我还很期待那扇门打开,天天守在那里,等待母亲和正常的父亲能一块出来,但我没能等到。奶娘只等了三天就带着我匆匆离开府邸了,我不愿意走,一路哭,都是奶娘耐心哄我。但在我们上了船之后,父亲赶到了。” “我都不确定他是否是父亲了,他的面颊凹陷,头发都快掉光了,看着和鬼魅没多少区别。奶娘吓坏了,带着我想躲,父亲跪下来哭泣,说醒来就发现母亲的尸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断断续续地说感觉身体里有别人。奶娘当他说的是疯话,挥着手让他离开。船上有一位修仙的侠士,也护着我们,对着父亲施了术法,想赶他走。” “但父亲忽然浑身抽搐,等他站起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知道从哪里拔出的剑,和侠士打斗起来,他此前是一个从来不会舞剑的人,但他那日几招就杀了侠士。后面他完全丧失理智,又杀了好几个人,许多人吓得跳船。奶娘也带着我跳下去了,但父亲忽然飞到半空中,使了一个剑招,很多人顷刻就断气了,奶娘在河中也紧紧护着我,没让我受半点伤。我们拼命游向岸边,上岸以后,她没跑几步就倒下了。” 玄曦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她很清楚,流光飞剑造成的伤口是非常痛苦的,剑气会直往身体里窜,不断地割破血肉。慕修晏的奶娘一定是在河中就受了伤,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才把他安全送到岸边的。 “我是看着奶娘咽的气,临死前,奶娘把玉给了我,话还没交代完就走了。”慕修晏此时的声音带了几分痛苦。 -- 第11页 玄曦怔怔地看着他,慕修晏避开玄曦的目光,抬眼望着月亮。 “我一直守着奶娘的身体,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亮的月后面有个木匠看我可怜,帮我葬了奶娘,收了我做学徒。直到我十二岁的时候,师父经过,看出我有灵根,这才带我来的缥缈。” 玄曦迟疑地问:“那师兄是怎么知道流光飞剑的?” “我同师父描述过,他告知我是流光飞剑。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查清父亲当年和坤虚的关系,他使的那几个剑招,我也一直没忘。” 听慕修晏提到坤虚,玄曦心虚地抿抿嘴唇,迟疑地问道:“那师兄的父亲还能找到么?” 慕修晏轻轻摇头:“自那次后,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玄曦此刻是真心想帮忙,她努力回想坤虚大长老的模样,道:“我并没有想起别的事情,我只知道那个教我剑招的年纪很大了,左边眉毛缺了一块。” 慕修晏默了半瞬,忽然轻轻道:“小师妹,多谢你。” “谢,谢我干嘛?”玄曦有点不好意思地想,闷葫芦今夜也太反常了,不仅说了这么多话,居然还会对她道谢了。 慕修晏眼里聚起淡淡的笑意,道:“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同你倾诉,多年来这些话一直闷在我心里,今日讲出来舒服多了。” 玄曦微微一怔。 风儿轻轻吹过,拂动一片杏花。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杏花簌簌落地的声音。 第6章 、奉星 步入十二月,季冬已至。 缥缈下了一夜的大雪,整个落霞峰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除了腊梅吐蕊的点点颜色,落霞峰看上去几乎是一片洁白。 玄曦此时正站在一个木桩上,风雪呼啸着吹动她的衣衫,转而没入山谷里。 玄曦仿若对此刻的风雪无知无觉,她紧闭双眼,在脑海中仔细回忆其余木桩子的方位。 这些木桩子排列得十分怪异,都是师父翠微为她设置的阵法。 玄曦来缥缈已有小半年,这段时间以来,她每日都会被翠微安排各种奇怪的任务,美其名曰修行,比如在规定时间内徒手抓十条鱼,又或者不用法术提一桶水来回上下山,过程中必须保持不洒一滴。 起初,玄曦还无法理解翠微的授课方式,曾经一度她的修为没有进展。但很快,她就发现了这样修炼的好处,抓鱼让她的敏捷度增长飞快,坚持提水上下山则让下盘变得更为稳固,即使修为进展不快,但玄曦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执剑时攻击力的增强。 直至前几日,翠微才停了奇怪的任务,交给玄曦一本册子,改让玄曦研究阵法。 今日是玄曦首次尝试破阵。 她抬手施了一个诀,左前方的木桩发出低低的嗡鸣声。玄曦的手中捏着一根带铃铛的细线,她轻轻将细线掷向木桩,细线迅速缠绕上木桩,引动阵法,没入雪地的几块木桩俱都显现出来。 玄曦快步踏上其余的木桩,转瞬之间,她就轻巧地落在雪地。正当玄曦松了一口气时,惊变骤起,几支箭矢从雪地里飞出,玄曦连忙飞身离开,仍有一支箭急急地擦过她的耳廓,切断她的一缕头发。 玄曦有几分懊恼,埋怨自己不够细心。 “初次破阵,这样的表现已是不错,切莫不快。只要你谨记勤学多练,无论什么阵法,都不会成为障碍。”翠微笑眯眯地现身,在他身边,还站着甘棠。 甘棠也笑着鼓励道:“小师妹心志坚定,日后定有所成,我觉着你呀,甚至还能超越修晏呢。” 听她提及慕修晏,玄曦居然有些恍惚。自从那次月下谈话以后,她就几乎没怎么见过慕修晏,偶尔看到,也是匆匆忙忙打个招呼,便赶着修炼去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看见慕修晏,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彼时的玄曦正在为翠微布置的任务发愁,走路也在苦苦思索,模模糊糊间,好似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等她回过神时,才看见慕修晏站在院子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玄曦诧异地问道:“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慕修晏见她行色匆匆,便未道明缘由:“无事,恰巧经过罢了。” 玄曦也没多想,道了别,便急步离开了。 后面她忙于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把这件事抛之脑后,自然也没再见过慕修晏。直到楼傲云前来告别,她才知道慕修晏已经下山历练去了。 玄曦有些怔愣:“慕师兄他,怎么是一个人去的?” “是掌门的安排,让他先去江南,我去济州,我俩先单独历练,后面再汇合。”说着,楼傲云还捏捏她的脸:“小师妹,我也要走了,我这一去就是三年,可别忘记我啊。” 玄曦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应的楼傲云,她直到回到住所时,都还有些心不在焉。她觉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便推开窗户想要透透气,却听见“咣当——”一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玄曦出去查看,只见窗台下,有一把透着淡淡寒光的薄剑,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玄曦捡起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极为清逸有力的大字:“此剑名曰奉星。” 没有留下名字。 玄曦掂了掂奉星剑,它比自己的佩剑要轻许多,她简单挥舞了几个招式,薄薄的剑刃能够破风掩月,尤其非常适合修炼流光飞剑。 -- 第12页 她明白是谁送的了。 的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但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却停在玄曦心中好久,迟迟难以挥散。 *** 仲春二月,玄曦在缥缈迎来了第一个新年。 甘棠早早地起床,催促玄曦洗漱。 缥缈历来的传统,每年新春,弟子们都会去附近村庄布施,广结善缘,今年自然也不意外。 玄曦今日穿的是甘棠备好的衣服,火红的下裙配上纯白的比甲,再穿上了一件暗花斗篷,袖子边上还镶嵌着一圈柔软的狐狸毛。玄曦对着铜镜略略比了比,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鬓,斜斜地带上一只镶花木簪。 要出发时,甘棠见她今日装扮,眼前一亮:“小师妹长得好快,比刚来的时候高了不少,也越来越水灵了,日后定是个大美人。” 玄曦笑道:“是师姐眼光好,准备的衣服好看,衬得我才好看了几分。” 甘棠被她逗乐,团了一个雪团作势要丢她:“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两人一路欢声笑语,很快就到了刘家村。 刘家村是附近最热闹的村庄,人口过万,又正值新春,街道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商贩的叫卖声。 甘棠和玄曦原本计划去村口布施,但却意外地碰到了熟人。 宝言已经在那里支好架子,正在为村民们发放粮钱,她戴着帷帽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出。 甘棠道:“真是不巧,宝言也来的这儿,小师妹,咱们换个地方吧。” 玄曦点头称是,她仅仅跟宝言接触过几次,宝言每次对她的态度都十分冷淡,两人的关系算不得亲近,甚至可以说十分疏离。 两人前脚刚刚离开,后面的人群却突然起了骚动。 “好白嫩的小手,让我看看仙子的脸是不是跟手一样漂亮。”一个长着吊翘眼,满脸胡渣的男人怪笑着,抓住了宝言帷帽下的轻纱。 宝言轻身一闪想要躲开,但男子用力一扯,“嘶啦——”,轻纱被撕扯开了大半,宝言的脸暴露在了人前。 一群吸气的声音。 男子犹如看到鬼一般,将手中的断纱甩掉,嚷嚷道:“难怪要戴个帽子,原来是个如此的丑八怪,怕不是仙子,是妖怪吧,送的粮食也是预备要毒死我们的!” 村民们听了,纷纷将刚领的粮食扔在地上,有的甚至朝宝言砸去:“妖怪!” 宝言自轻纱被扯断以后,一直默不作声,即使大袋的粮食砸在她的身上,她也不闪避。 甘棠和玄曦听到动静赶来,看到这一幕,都抽出了剑驱散村民。 人群虽然渐渐散了,但各方的议论声仍止不住地传进她们的耳畔,言辞之间十分恶毒。 甘棠听不下去,施了一招“收声”强行让村民们止住了声音。 玄曦担忧地看着宝言,宝言紧紧抿住嘴唇,她的身子正在止不住地颤抖。玄曦摘下斗篷,轻轻地为宝言披上。 宝言对她凄然一笑,道:“让你看笑话了。” 玄曦摇摇头:“你没有任何问题,是他们太愚昧。” 宝言的左眼里一直蓄着的泪水,此刻终于落下。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宝言 因为宝言不能御剑,玄曦一行人选择步行返回缥缈。厚厚的积雪让她们寸步难行,但没有人抱怨,甚至可以说一路上三人都安静的可怕,只有踩雪的轻轻声响。 忽然,玄曦打破了这份寂静:“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好似已经第三次走过这棵槐树了。” 宝言像失了魂一般,似乎没有听见玄曦的声音,眼睛直直地盯着雪地,仍机械地朝前走着。直到甘棠和玄曦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玄曦秀丽的眉头微蹙,看着眼前的槐树道:“这棵槐树的树干上缠绕着茑萝,虽说茑萝很常见,但缥缈下了这么多天的大雪,哪里能见到几株植物呢,我便留意了一下。我们一直在向山上走,照理说并没有打绕,但是经过第一株茑萝没多久,我又看到了第二株,还是同样的缠绕在槐树上,我心中存疑,直到方才我又看到了这株茑萝,终于确信这里的不对劲。” 甘棠抽出佩剑,四下打量:“小师妹,咱们可能碰见山魈了,这种小妖法力不高,专爱引人迷路消耗行人的体力,再吃掉他们。” 玄曦结了几个咒,细细听周围的声响,摇头道:“这里被布置了结界,妖怪也并不在里面。” “那就试试强行破除结界。”甘棠驱剑,施了一招漂亮的快影剑招,剑以飞鸿之势直入长空,却像没有着力感一般被弹回。 见此景,玄曦心念一动,这个结界,似乎像个阵法 “这是怎么了?”宝言忽然惊叫道。 四周,一阵诡异的浓浓白雾袭来,被白雾侵袭的林木正在迅速结冰。 玄曦下意识地去取腰间的昆山玉,师父送她的这枚玉可以驱除山林瘴气。但她摸了个空。玄曦暗道不好,她今日穿的是新衣,并未佩戴昆山玉。 白雾移动的速度很快,三人的空间正在不断缩小。甘棠急道:“咱们先把浓雾破了,再想办法破阵。”她试着写无字符以破浓雾,但无字符仅仅闪烁了一瞬就被浓雾吞没。 宝言似乎被吓坏了,在白雾将要袭到她面门之际,她惊得倒退几步,瘫倒在地。所幸玄曦反应快,她手中的铃铛细线迅速缠上宝言的腰肢,将她拉动过来。浓雾好像有生命一般,也快速凝聚,试图吞没宝言,但没有得逞。 -- 第13页 玄曦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风来!”玄曦使出一招风疾诀,大风将浓雾吹散,显出藏在后面的隐隐怪形。 “妖在雾中!”玄曦大声提醒甘棠和宝言。 浓雾里的妖怪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变得更加肆虐,浓雾高涨,迅速从半空中漫过,试图将甘棠等人包围起来。 玄曦迅速化出几只火莲扔进雾中,火莲在雾中连连爆开,火星顿起,白雾也开始逐渐变得浓黑,反噬里面的妖怪。 “咳咳,咳咳!”浓雾彻底散退,一只独眼巨脚的人形妖怪不得不现身,他被着火的黑雾逼得止不住咳嗽,看模样,是一只青年山魈。 “山魈!你居然敢在缥缈宗下如此放肆!”甘棠愤怒地道。 “你们先能逃出这里再说吧。”山魈发出尖利的怪笑声,转瞬就消失在了她们眼前。 “哎呦,跑得真快,这可如何是好?”甘棠提着剑,拨动山魈消地面的草皮,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看来咱们还是得先破阵。”玄曦定下心神,仔细思索破解之法。 白雾是先从地面起的,剑不能飞出半空,一模一样的槐树和茑萝 有了!这是一个蓄灵阵! 山魈灵力不高,为了能对付行人,便做了这个蓄灵阵。蓄灵阵不仅依附天地植被,借助自然之力,还能悄无声息地吸取过路人的灵力,缥缈灵气充沛,无疑是蓄灵圣地,所以这只山魈才会冒险选在此地布下蓄灵阵。 这只山魈好大的胃口,估计是见她三人各怀心事,毫无防备的样子,竟打起了她三人的主意,妄图想要先消耗她们的体力,吸收灵气再吃掉她们。 玄曦冷冷一笑,她是不可能让山魈得逞的。 “师姐你们现在原地站着,不要走动,我找到破解之法了!” 玄曦将铃铛线掷于半空,轻盈地飞身而上,铃铛线瞬间在空中化为密网,不停地向外延伸,终于,在前进了百丈左右后,铃铛线停止了伸展。 玄曦心中大喜,这里便是阵眼! 她手中的奉星剑迅速出鞘,剑气化为三十六道幻影迫向阵眼,凌厉的剑风震得铃铛声一片。 “破!” “哗啦——”眼前的所有都如大厦倾倒般消失,真实的环境出现在她们眼前,三人这才发现,原来此刻已是黑夜。 “休想逃!”甘棠发现了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山魈,愤怒的甘棠使出了破雪剑招——这原本是对付大妖才会用的招数,杀伤力极强。 山魈的手臂被剑贯穿,他惨叫出声,跪倒在地:“三位仙姑,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从来没有吃过人啊。” “聚灵阵都用上了,看来手里的罪孽不少。”玄曦冷笑道。 “我虽然用聚灵阵,但我只用来捉些山鸡打打牙祭。今日是我鬼迷心窍了,居然想要害三位仙姑,求仙姑饶命!”山魈把头磕的“咚咚”响。 甘棠冷哼一声,道:“你认为我们会相信吗?你费尽心思布个这么大的阵,仅仅是为了几只山鸡?小师妹,我们把他带回缥缈,交给掌门处置!” 山魈连连哀嚎,甘棠不愿意再听他狡辩,把他捆的难以动弹,再施了个收声诀塞进袋子里,用法术牵着走。 宝言一路无话,她脸色苍白,看上去仍心事重重。 虽然有着山魈这样的插曲,甘棠愤愤地说了几句,但是受宝言的影响,很快,三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到了分叉口,宝言才闷闷道:“今日在刘家村发生的事,还有山魈抓我的事希望你们不要说出去,我不想让师父和师姐替我担心。” 甘棠忙摇头道:“我们不会的。” “多谢。”宝言垂眸瞧着地面。 甘棠轻轻拍打宝言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宝言努力扯出一笑,道:“我没事。” 玄曦看着宝言,心里充斥着奇怪的感觉。她自从来到缥缈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过从前的事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透过宝言,她总是会想起前世的自己。 那个挣扎,不甘,痛苦的自己。 世人只知皮囊,却无法识别人心。 宝言通红的双眼触及到玄曦的目光,微微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淡淡的模样:“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 她将斗篷取下来递给玄曦,脊背挺得笔直,融入了风雪中。 甘棠和玄曦对视一眼,一时无话。 第二日。 连下多日大雪的缥缈难得迎来一个晴天。 玄曦伸了一个懒腰,难得翠微愿意在新年伊始给自己放个假,她今日也想偷得半生闲,把修炼的事先放一放。 从门边传来叩门的“笃笃”声,玄曦打开门,居然是宝言。 她似乎也没预料到门会这么快被打开,还维持着叩门的姿势。宝言今日没有戴帷帽,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宝言师姐,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玄曦反应过来,急忙招呼宝言。 宝言小声道:“不必了,我是来道歉的。” 她的视线飘向窗台:“昨日是我失了分寸,抱歉。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玄曦从没见过比宝言还奇怪的女孩子,既想要合群又性子孤僻,既清高又自卑,明明比她大不了两岁,情绪常常失控,却总是端着大人的架子装老成。她终于忍不住说道:“你这样活着不累么?” -- 第14页 宝言没想到玄曦会这样回应她的道歉,她的耳朵涨得通红,终于有了一点小女孩的模样,她甚至动了动嘴唇,或许是想要说出反驳的话,但最终宝言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玄曦,头扬得高高的,做出对她的话不屑一顾的样子,就转身离开了。 玄曦苦笑道:“何必呢。” 自那以后,玄曦和宝言的关系也变得十分奇怪,两人似乎全然忘记了那天的对话,甚至有时候见面还会互相寒暄几句,在外人看来她二人其乐融融。但当只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总会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默。 宝言没再戴过帷帽,玄曦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疤颜色在逐渐变浅。听甘棠说,她之前一直不肯治伤,但不知为何突然松了口,终于肯用妙仪调的擦药。 说到这,甘棠还奇道:“我一直觉得宝言这孩子很倔呢,放着伤这么多年不治,怎么突然愿意了?” “或许是想开了吧。” “想开了什么?” 要出口的话在玄曦嘴里滴溜溜转了一圈,最后却只是轻轻吐出两个字:“秘密。” 甘棠立马左右开弓,两只手都来挠玄曦的痒痒肉,惹得玄曦连连求饶。 打闹完,甘棠感叹道:“小师妹,你身上好像确实有许多秘密。” 玄曦呼吸一滞:“哦?” “你呀,岁数这么小,却总是露出一副看淡一切的模样,对很多事情毫不在意。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玩心大得很呢,总是犯错误,师父也拿我没辙。你却好像永远不会让人操心,真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长成这样懂事。” 甘棠又端详着她,道:“细细想来,你跟宝言还有些像呢,只不过她说话像个刺头,你呢,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很多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玄曦不接甘棠的话头,转而打趣她道:“是师姐以前顽皮,所以打量着我也得顽皮才好呢。” 甘棠的注意力果然成功被玄曦带偏,她又和玄曦嬉闹了一阵,转头就将疑惑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说: 作者对山魈吃野物的行为表示深恶痛绝! 山魈:取自《中国妖怪事典》 女主下一章就长大,会尽快和男主重逢的hhhh 第8章 、重逢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已三载。 六月的暑热才刚刚冒头,落霞峰内,蝉鸣声已经不绝于耳。 一位少女正弯腰站在月影泉旁,用清凉的泉水仔细濯洗手里的山桃。少女垂至腰际的发遮住了她的面容,只能见到她隐隐露出的一截皓腕和水葱般的纤纤玉指,肤如凝脂,白璧无瑕。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少女身后的山林中跃出,霎时之间,少女身边就凝聚了一团黑雾。 少女听见声响,抬手一动,广袖微拂,几点莹白的光球从指间飞出,顷刻便和黑雾团在一块,黑雾内传来爆裂的声音,转瞬就消散了。 黑雾散退,青年男子的身影显现出来。男子肤色微黑,仪表堂堂,正含笑看着少女,眼睛里隐隐闪动着喜悦之情:“小师妹,多日未见,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面前的少女雪肤花貌,素齿朱唇,杏眼里好似含着湛湛秋水,眼波流转间,如顾盼生辉。少女微微一笑,道:“江师兄谬赞。” 少女便是玄曦,三年弹指一瞬,她已经长成臻首娥眉的款款淑女。 而男子名叫江屿阔,是缥缈宗三长老门下大弟子,早前曾下山历练,两年前历练结束才回归缥缈。 江屿阔有些发愣地看着玄曦,他刚刚回来时,玄曦还是个小姑娘,眼见着越长越水灵,见了几面后便日思夜想,也不能静下心修炼。三个月前玄曦闭关突破,他还以为要几年见不着玄曦,伤心地好几日吃不下饭。刚一听说玄曦出关,便匆匆赶来了。 玄曦哪里感知不到江屿阔的目光呢,她有些尴尬地微微避开,不动声色地离江屿阔远了些,道:“江师兄,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江屿阔才见佳人,怎会愿意这么快就放玄曦走,他心知直接挽留必然会遭到拒绝,便道:“小师妹先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 “何事?” “我观你修为,好似已经取得不小突破,你如今几重境界了?” 玄曦平静道:“刚过四重。” 江屿阔眼睛睁大了,如此年纪就突破四重,只能是卓绝的天造之才。一时之间,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如今才突破二重境界,甚至不知有生之年能否有机会冲击四重,而短短几个月,小师妹就达到了自己难以企及的高度。 江屿阔内心不无复杂地道:“小师妹取得如此傲人成绩,却还能这么淡然,令人拜服。” 玄曦置之一笑,神色之间并无被夸赞的喜悦。她不是不看重修为,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越发担心眼前的修为会像前世一般,只是虚幻泡影。 她早已做好决定,闭关结束后她便要奔赴东海,查清前世修为消失的缘由。 见玄曦又是一副欲走的模样,江屿阔绞尽脑汁,连忙将最近听到的种种传言都罗列出来,说个不停。 玄曦心中隐隐不耐,但面上却不显,她正思索着如何找个由头离开之际,却听江屿阔道:“小师妹可有听说,缥缈会参加今年的仙门大会?” “哦?”玄曦感到有些讶异,此前掌门曾直言最看不上各个门派斗来斗去,因此缥缈宗从未参加过仙门大会,怎么今年突然准备去了? -- 第15页 见玄曦有回应,江屿阔来了劲,道:“小师妹想必是因为闭关不清楚,今年的仙门大会办在东海,是由东海宫主操办,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啊。掌门和诸位长老都曾游历过东海,与东海宫主有些交情,对方亲自写了邀贴,掌门看在情分上便应下了。” 东海玄曦微微一怔。 江屿阔试探着问:“小师妹,此番仙门大会,你会去参加么?” 他暗暗做好决定,如果小师妹要去参加仙门大会,那么一路同行,不愁培养不出感情。 玄曦并未给出准确答复,只道视情况而定。 气氛冷下来,江屿阔也找不到话头再续,只能由着玄曦告辞离开。 玄曦告别江屿阔后,其实也是心乱如麻。 前世的这时候,她尚在闭关,对这届仙门大会的情况一点也不清楚,江屿阔听来的消息不一定是真。 玄曦打定主意,去找师父问个明白。她飞身上剑,没一会儿就到了翠微的院落。 玄曦心事重重,礼节也顾不上,便推门入院:“师父!” 院子里,翠微正在与老友无涯对弈,听见玄曦的动静,翠微皱眉道:“怎生这么急?是有什么要紧事?” 玄曦见有旁人在,有些窘迫,冷静下来道:“弟子失态,弟子听闻今年仙门大会的事宜,一时心神不稳,冒犯了师父和无涯前辈,是弟子不是。” 无涯笑道:“玄曦,你这孩子少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刻,小小一个仙门大会竟能惹得你这般焦急,是否内有隐情?” 众仙门最庞大的盛事之一,在无涯的口中却仿若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玄曦微微惊诧,这些年来,虽常见无涯来拜访师父,可他从没真正出过手,因此无从得知他的修为到底几何。但听无涯的口吻,想必深不可测。 玄曦定神道:“弟子听说,今年仙门大会将在东海举办,这才觉得诧异,师父和无涯前辈可知此消息真假?” 无涯抚着长须笑道:“你消息倒快,才出关没多久吧,这都听说了。” “那便是真的了?” 翠微点点头道:“不错,今年仙门大会办得盛大,几乎所有的仙门都会参加。为师的想法是让你们都去,多去增增见识,总没坏处。自然,还是得听听你的想法,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玄曦有些犹豫。 她眼前摆着一个名正言顺去东海的机会,能让她借机查清内心的疑窦,但是仙门大会必然会见到坤虚的故人,坤虚掌门,沈思柔,遥清,还有 玄曦轻摇脑袋,努力把天水之青的身影移出脑海。 她下定决心道:“一切但凭师父安排。” 翠微满意地点点头,道:“仙门大会要月余后才会召开,你先不必着急收拾行李,等修晏回来一起动身。” 玄曦有些诧异,道:“师兄快回来了?” “就这几日的事,几年不见,也不知道你师兄如今怎样了。他每次寄信来,都只写几个字。弄得为师不得不拉下脸和楼傲云这个臭小子通信,这臭小子写信又臭又长,为师每次都要费好些时候才能看完,这才能知晓你师兄的一些近况。”提到楼傲云的时候,翠微甚至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显见对他的不满。 无涯哈哈大笑,直呼有趣。翠微吹胡子瞪眼地与他斗了几句嘴,两人又上棋盘继续厮杀对弈,下至入迷,二人连玄曦几时离去都未曾注意。 *** 夜色正浓,月华如水,几点淡星点缀在浓黑如墨的天幕。 落霞峰往北的院落里,传来一阵笑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玄曦和甘棠正在榻上小酌,甘棠笑道:“这是师父私藏的美酒,咱们偷喝一点再放回去,他也看不出来。” 玄曦不擅饮酒,甘棠却是个酒腻子,相处久了,甘棠偶尔也会叫玄曦夜饮,两人常常能聊一整夜。今日玄曦心中烦闷,一直不能入眠,恰逢甘棠提酒邀约,便应了。 玄曦因为饮了酒的缘故,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她莞尔一笑道:“师姐每次都偷喝师父的酒,师父心里跟明镜似的,不拆穿罢了。” 甘棠噗嗤道:“难怪上次去偷拿酒,酒壶上刻着桃花醉,入口却是便宜的烧刀子,呛得不行。” 玄曦被甘棠逗乐,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也咯咯笑起来。 两人一直聊到后半夜,玄曦酒量浅,饮了几杯后不胜酒力,含糊着说了几句话,便醉倒在榻上。 甘棠将这坛酒全数饮尽,喃喃道:“美酒啊美酒。”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她浅浅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 “这两丫头,又偷喝我的酒,日上杆头了还在呼呼大睡,快起了!” 隐隐约约间,玄曦好像听见了翠微的叫喊声,持续了一阵便消失了,她费力地睁开双眸。只见甘棠在榻上睡得东倒西歪,一只手还垂在榻外,被褥也被踢到一旁。 因为宿醉的缘故,玄曦的头还是昏沉沉的,眼前也是雾蒙蒙的一片。她闻到袖口上沾着浓浓的酒气,皱着眉头进了净室。直到用凉凉的山泉水洗涤她的肌肤后,她的意识才逐渐恢复清明。 待到玄曦整理好仪容,回到卧房时,才发现里面别无他人。她有些疑惑,按照师姐的性子,应当不会不打招呼就走。 “玄曦,快来这儿!”院子里传来甘棠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一丝激动。 -- 第16页 玄曦有些疑惑,快步走向院子,往里一瞧,微微一怔。 只见院子里,甘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瞧她的神色还未完全清醒,正满脸兴奋地拉着一个男子在说话。 这个男子的侧脸好似有些熟悉玄曦仔细思索脑海中的面容,终于想起来他的名字。 玄曦心中一动,既然楼傲云回来了,那么慕修晏是不是也 正想着,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借过。” 玄曦微微转身,两人俱是一愣。 眼前,少年长身玉立,目若朗星,黑若墨玉的双眸一瞬不移地与她对视。 第9章 、怪事 在这样的情形下,玄曦有些微微不自在,率先移开视线,朝院门挪动几分,给慕修晏让出一条路。 慕修晏收回目光,淡淡道:“多谢。” 随即不再看她,进了小院。 玄曦怔怔地跟在他身后,三年不见,慕修晏变化良多。他的身形比记忆中更加修长挺拔,眉眼似点漆,容貌也更为清冷俊逸。 但变化最大的,还要数气质。 如果说从前的慕修晏,虽然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还尚存几分少年锋芒,而如今的他收敛了傲气,芝兰玉树的气质骤现,却显得愈发疏离冷淡,捉摸不透。 “小师妹!”楼傲云快步走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玄曦收起脑子里乱糟糟的想法,回之一笑。 看清玄曦的容貌,楼傲云明显愣了愣神,笑道:“小师妹已经长成端庄美人了。”说毕,还打趣她:“我此番下山历练见过不少美人,本以为眼界大开,如今才明白,原来我是一叶障目,不知人外有人。” 玄曦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甘棠毫不客气道:“出去了这么些年,还以为你长进了,没想到说话还是这般油腔滑调。” 楼傲云摆手道:“甘棠师姐,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在济州的时候,遇到的人个个都夸我稳重。” 甘棠明显不信,面含嫌弃道:“不过是人家看你是个修仙人士,客套几句罢了。就你这性子,哪里跟稳重沾得上半分关系?” 眼见着甘棠和楼傲云又斗了几回嘴,最终楼傲云败下阵来,求饶道:“甘棠师姐,师弟辩不过你,此番师弟是特意来见你的,你就别编排我了。” 甘棠神情立马变得戒备,道:“你有何事?” 楼傲云打哈哈道:“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给你和师妹带了一些小玩意。”话虽如此,他的眼神极不自然地朝慕修晏方向瞥了瞥。 见甘棠露出困惑的表情,楼傲云又从袖口里取出一只玉簪,轻咳一声,将玉簪头微微指向慕修晏,道:“这可是我在济州的全宝斋购置的,特意为师姐挑选的,师姐看可否合心意?” 甘棠了然,接过玉簪,装作不经意道:“还算你有心,既如此,等会我替你接风洗尘。修晏,你去买两壶好酒来,稍后我烧几个好菜,好好犒劳犒劳你们。” 慕修晏沉默地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甘棠蹙起秀眉,埋怨楼傲云道:“修晏才回来,统共话都没说几句,你到底有何事非要支开他?” 见楼傲云可能要说出什么隐情,玄曦也连忙告辞,被楼傲云拦住了:“小师妹,你不必走,我本就是特意来说与你们听的。” 这下甘棠有些着急了:“你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只见楼傲云神色凝重,道:“这事还得从数月前开始说起。” “自从我下山历练后,一直沿着济州南下,途中偶尔也会与修晏互通信件。他每次来信都是寥寥几个字,我只知道他离开江南后,一直待在长安。” “历练算不得什么苦差事,一路上我认识了不少天南地北的修仙者,常常凑一块喝酒聊天,知晓不少秘辛。半年前,一位来自照阳山的修仙者告诉我,在长安发生了一桩怪事。” “这位照阳弟子曾应邀去给长安的一户人家驱邪,那户人家声称自己的女儿疑似被妖物附身,白日还好,到了夜里好似变了一个人,常常像游魂一般走来走去,还会发出阵阵怪笑。” “照阳弟子观察了几日,并不信附身之说,只道是患了常见的夜行症,但架不住夫妇百般苦求,答应再多留几日。这一留,便出了问题。” “当夜,女孩再度走出房门,他一直跟着,见女孩双目紧闭,步履稳妥,没走多远又返回房间,便没有多想,也回房休息去了。半夜,这位照阳弟子总感觉睡不踏实,睁眼一瞧,吓得魂飞魄散,他的床帘上,挂着男主人的脑袋!男主人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脑袋还在向下滴血。” “他同我说,更叫他感到惊恐的是,他发现那个女孩以蜥蜴的姿势趴在房梁上,头歪着,眼珠子直直地盯着他。” “这个照阳弟子修为本就不高,平常也只是靠些小本事混碗饭吃,见此情境,哪里敢再留,当晚行李也顾不上收拾就跑了。” 甘棠倒吸一口凉气,问道:“那户人家后来如何了?这又跟修晏有什么关系?” “师姐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楼傲云继续说道:“这个弟子虽然逃跑了,但他还算是个有良心的,给师门写了一封信道明全情。照阳派了几位弟子去探查情况,发现宅子里空无一人,邻居都说这户人家搬走不久,还有不少邻里称他们搬走那天,男主人跟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话,整个人生龙活虎的,不像有异。” -- 第17页 “这个弟子心中一直有愧,叙述时几度抽泣,后悔没能及时发现,这才导致祸事。我见他可怜,又想着修晏也在长安,便答应他会去长安查查真相。” “大约三个月前,我才至长安,与修晏见了面。起初,我与他说起此事时,他的神色并无异常,我俩还一同去宅子附近探查过几次,但都无功而返。” “直至上个月,我才发现修晏有些奇怪。” “上月十三,我和修晏除了一个作祟的山妖,我有些累,便先回房休息。半夜,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定神一听,发现是从隔壁传来的声响,这个声音十分奇怪,似乎是一个人在低声哭泣。而我的隔壁一间住着修晏,另一间却是空房。第二日,我询问修晏有无听到怪声,他否认了,我还以为自己是收妖太累,出现了幻觉。” “可是,接连几日,我都会断断续续听到隔壁怪声,时而是一个男子在喃喃自语,时而是哭诉,听声音,这个人并不是修晏,反倒更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我还仔细确认过那间空房,在里面放了收灵的器皿,但并未奏效。” “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我觉得修晏有事瞒着我,这股怪声很可能与他有关,我没有再提过怪声的事情,而是暗自调查。” “修晏十分谨慎,他给房间施加了不少保护符,我的法术难以穿透。渐渐地,客栈里也有不少人听见怪声,传言愈演愈烈。可就在这时,怪声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解决了。” “历练即将结束的时候,师门发了弟子令,召我们回缥缈。想着我对那个照阳弟子的承诺还未兑现,在离开长安的前一天,我又去了那个宅子,宅子已经开始荒芜了,无论是搜魂还是驱灵,都找不出半点痕迹。正当我失望,将要离开之际,事情有了转机。” “一名中年男子见我佩剑,前来与我搭话,想让我帮他算一算财运。我同他闲聊中得知,原来他是附近的商贩,常年在街上走动。我随口问了问宅子的事,商贩告诉我。月余前也有一个佩剑的人进过这宅子,出来的时候手上还捧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小盒。我听他细细描述那人的长相,正是修晏的模样。再一对怪声出现的时间,和取走盒子的时间一致,我越发肯定,修晏的身上藏着秘密” 楼傲云带着歉意道:“我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不然我也不会将你们卷入其中。” 听完这些,甘棠脸色苍白,道:“难道修晏与之前宅子里发生的事有关系?” 楼傲云道:“我并不认为那件事是修晏的手笔,但我不否认他在搜宅子时一定发现了什么,而且他不想让我知道,因此独自前往探查。” 甘棠细细思索道:“这两件事连在一块的确古怪,而且都发生在半夜,修晏取走盒子以后,怪声就出现,盒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楼傲云摇摇头,看向玄曦道:“小师妹,你有什么想法?” 玄曦在听楼傲云讲述时,面上虽不显,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别人不清楚,但她大概明白慕修晏私自取走小盒的原因。 慕修晏父亲同宅子里的女孩经历实在太过相像,都是疑似被夺舍变成另一个人,最后伤害亲人,慕修晏一定也发现了这些关联,盒子里说不定也隐藏着什么关窍。 考虑到楼傲云与甘棠并不知道他的身世,玄曦斟酌着语句道:“慕师兄拿盒子的目的尚未明晰,我们也不清楚盒子的作用,先不要太早盖棺论定,这件事迷雾重重,我们可以慢慢查探。” 楼傲云点点头,道:“不错。” 甘棠也附和道:“往好处想,既然怪声已经消失,说不定修晏独自解决了这件事。他这孩子什么话都爱闷在心里,有些事情没告诉傲云也情有可原。” 虽这样说着,但甘棠的心里也聚起了一朵愁云。她叹了一口气,道:“此番你们回来,我瞧着修晏话比从前还少,人也瘦了许多,又招惹上这些怪事,真替他有些发愁……”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夜宴 皓月千里,云屯星聚。 一名猎户神色疲惫,正步履匆匆地赶着夜路。看着空空如也的提篓,猎户深叹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捕到称心的猎物了。即使今日他特意在山上蹲守了几个钟头,也还是一无所获。 猎户正苦恼于家中孩子明日的吃食,忽然听见远处响起一阵宛转悠扬的丝竹声。猎户略略停下脚步,山上,缥缈的方向,灯火通明,鼓乐喧天。 猎户感到有些奇怪,缥缈宗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修仙门派,入了夜后很少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猎户旋即想,可能是在庆祝什么盛会吧,这并不干自己的事。想到尚在家中等待自己的妻儿,他仅仅停顿片刻,很快就伴着这阵丝乐声下了山。 与猎户的猜想大致不离,此时的缥缈确实在举办盛宴。 慕修晏与楼傲云归来已有三日,这一盛宴的目的,便是给他们接风洗尘。 宴会上,众人四散分席而坐,席端坐着掌门和长老等人,小辈弟子们则坐在席尾,每个人面前的案几上都摆放着若干精致的吃食和一壶美酒。 甘棠同玄曦坐在一处,她先品茗了一口酒液,惊叹道:“豁,掌门大手笔啊,这可是上好的玉罗春,饮一杯可以大梦三生。” “师姐再大声些,让所有人都晓得你是个酒腻子。”玄曦揶揄道。 -- 第18页 甘棠状似羞恼,轻轻捏了捏玄曦的脸颊,凑近朝她挤挤眼道:“别人怎么看,我并不在意,但我刚刚发现啊,倒是有个人一直在偷偷瞧你。” 玄曦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对席。 江屿阔偷偷瞄她的眼神被抓个正着。 对方没想到她会看过来,脸色轰地变得通红,慌张地移开视线,还打翻了一只碗碟。 玄曦:“” 甘棠偷笑道:“江师弟是个实心眼,认准一件事是不会更改的。小师妹,仙门大会一行,你可有得头疼了。” 这厢她们互相调侃嬉闹,另一边的席面上,楼傲云正欲哭无泪地应对着翠微,被迫答应了翠微斗酒的请求。 翠微本就是个心眼小的,他记恨着楼傲云曾用信件捉弄过自己,每次给楼傲云斟上的酒液都是满满一杯,酒还饮得又急又快。 没多久,两人便都有了醉意,翠微扯着嗓子喊道:“你这臭小子,我问你要些修晏的近况,你写一大堆废话也就罢了,字还丑的令人发指,每回我都要仔细辨认良久,我瞧着你定是故意的!” 三长老舜华看着这一幕,摇头叹气道:“怪老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同年轻弟子置气,羞不羞?” 翠微冷哼一声,道:“你去问问你的好徒儿都做过些什么再来指摘我。” 掌门天阑也注意到这一幕,笑道:“翠微,今日宴席本就是为两名小辈准备的,你切莫失了分寸。” 翠微鼓起眼睛,又不好同掌门斗嘴,只能愤愤不平地搁下了酒盏。 楼傲云得以喘口气,顶着翠微愤懑的目光,飞步溜到甘棠身旁坐下,露出苦笑,道:“我算是尝到苦头了。” 甘棠一脸幸灾乐祸,道:“谁叫你对我师父不敬,这叫自作自受。” 楼傲云做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扭过头去不再理会甘棠。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凑近,问道:“怎么没看见修晏?” 甘棠朝四面瞟了瞟,小声道:“赴宴前我去他院子外喊过他,里面一直没回应,我担心出事,进去察看了一番,他并不在房里。现在开宴这么久了也不见他人影,不知他去哪儿了。” “那他的房间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甘棠摇摇头,道:“他才回来没几天,里面东西不多。我怕他突然回房,就没有仔细查探。” 两人凑得极近,小声地说着种种猜测。 玄曦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她方才在甘棠的怂恿下饮了一杯玉罗春,此刻正撑着脑袋,整个人都感到有些晕晕乎乎。 一双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玄曦抬眸,只见江屿阔面带担忧地看着她,道:“小师妹,你可有什么不适?” 玄曦捏捏眉心,道:“多谢师兄关心,我不过是有些醉酒罢了,并无大碍。” 江屿阔哪里肯放过这个献殷勤的机会,他又是递果子又是倒茶水,说了一大通嘘寒问暖的话,最后甚至直接在她身旁坐下来。 玄曦即便没有醉酒也会被他的身影晃晕,她想找甘棠帮忙,却发现已不见甘棠和楼傲云这两人的踪影。 玄曦忍不住扶额闭目,玉罗春的后劲很足,她的意识越发昏昏沉沉。 饶是如此,她还是能感受到右边那股灼热的视线。 江屿阔呆呆地看着玄曦,少女因为醉酒,如雪的肌肤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睫羽微颤,神色迷离,竟比寻常的模样更加撩人心怀。 他忍不住伸出手,拨弄了玄曦额角上的一缕碎发,继而飞快地缩回手,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 所幸,没有人注意到他,江屿阔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连玄曦都毫无察觉。 江屿阔再也抑制不下心中的爱意,想要对佳人诉说长久以来的相思。 猝然,一把剑飞来横据在他和玄曦之间,止住了他的动作。 剑的主人信步走来,并不看他,只在玄曦的案几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耳边传来清脆的“咚咚”声,玄曦费力地睁开双眸。 慕修晏正垂眸看着她,眉心微蹙,神色不虞。 见她醒转,慕修晏道:“起身,我送你。” 玄曦弄不明白状况,她疑惑地看向江屿阔,对方一直在回避她的视线,只讪笑道:“小师妹先回去休息吧,小心别着凉。” 慕修晏没有多言,将玄曦一路送至落霞峰正院。 而玄曦面上虽然看着还算清明,但实际已是头重脚轻,眼前模糊一片,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见慕修晏问自己能否独自回房。 玄曦含含糊糊地点了头,有些踉跄地进了院子。 入了院门以后,玄曦却犯了晕,她忘记了自己的房间在哪个方位。 玄曦努力克服身体袭来的止不住的困意,定神回想。 记忆里,自己进入学舍,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在回廊尽头处,便是自己的房间。 玄曦抬步走向右边的小院。 *** 直至月落参横,慕修晏才回到院落,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疲倦。 今日本是他的接风宴,但他被太多事情缠绊住,迟迟无法脱身。 不久前,他才终于得空,匆匆赴宴。 他必须得在宴会结束前尽快赶到,向掌门和师父道谢。 甫一进正殿,他便看见江屿阔抚摸玄曦的脸颊。他本以为这是郎情妾意的男女之事,并不作多理会。 -- 第19页 但江屿阔四处张望的慌张神色落进眼底,心中闪过疑虑,动作比想法更快,剑已出鞘,拦下了他。 虽然明白江屿阔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他还是选择亲自护送玄曦回落霞峰。 这一来一去,再回夜宴时,殿内已空无一人。 明日一定要登门给掌门和诸位长老赔罪。 这样想着,慕修晏抚了抚眉心,踏进房门时,脚步一顿。 房间里,氤氲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面前,有佳人醉颜微酡,鬓云乱洒。 玄曦正躺在他的床褥之中。 *** 玄曦迷迷糊糊间,似乎感到有人在翻动自己,紧接着她就落入了一个怀抱。 这个怀抱很轻柔,让她想起了娘亲。孩堤时,娘亲也最爱在她睡觉的时候抱起她。 自从娘亲走后,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被这样抱过了。 这一定是在梦中吧。 她不由得凑近了些,想要贪恋一点娘亲的温柔。 她似乎能感到“娘亲”的身子僵了僵。 玄曦有些不满,自己每次撒娇,娘亲都会轻柔地拍打她的脊背,可这一次,娘亲好似冷漠了不少。 她凑得更近,把脸埋在“娘亲”的怀里蹭了蹭。 慕修晏停住了脚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的少女。 少女恍若未觉,埋首在他怀中,低声喃喃道:“娘亲”,隐隐间,脸颊似有泪珠滑过。 慕修晏沉默了半晌,快步走过小院,将玄曦轻轻地放在她自己的床铺上,仔细替她掖好被角。 感受到“娘亲”即将离去,玄曦有些伤心,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梦到娘亲,下一次不知又会是什么时候。 玄曦紧紧地抓住“娘亲”的手腕,不让“娘亲”离开。 她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撒的娇,似乎是假哭了几声,又似乎是呢喃着儿时的话语。 这次撒娇管用得多,“娘亲”不仅留了下来,还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至少在这个梦里,娘亲不会离开自己了。 这样想着,玄曦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 玄曦睡眼惺忪地在被褥间醒转,她愣愣地看着房梁出神。 自己昨夜,梦见娘亲了。 这个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她好似都闻到了娘亲身上的松兰香气。以至于她醒来,都还有些怅然若失。 玄曦洗漱装扮好,前去找师父练习术法。 院子里,甘棠和翠微正在说话。 翠微还在忿忿不平:“若不是掌门阻挠,楼傲云岂会是我的对手,他定然喝不过一壶就会被放倒!” 见着她,甘棠调侃道:“都快午时了,师妹才起床,若再起晚些,怕不是午饭都会错过。” 玄曦正要说话,忽听甘棠又道:“咦,修晏,你怎生来得比玄曦还晚,看着还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慕修晏走上前来,他面有倦容,缓缓道:“无碍,昨夜有事,未休息好。” 不知是不是玄曦的错觉,她依稀感觉到慕修晏看了自己好几眼。 玄曦揉揉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第11章 、比试 翠微皱着眉头,看着慕修晏道:“修晏,到底是何事耽误你这般久,连掌门夜宴都未能参加?” 慕修晏躬身行礼,道:“昨日是弟子的不是,但此事涉及弟子私隐,不便道来,还请师父恕罪。” 翠微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为师用不着这些虚礼,此事不会追究,你只需用心修炼便也足够了。” 翠微又道:“正好你们三个都在,掌门昨夜同我说起一事。今年的仙门大会规矩不同于以往,往年都是弟子单人比试,且不限人数。今年不仅限制每个仙门的弟子人数,还增设了团试,并且为了巩固各仙门之间的交流,允许不同仙门间弟子组队参加团试。” 甘棠疑惑道:“团试是什么,一堆人围着斗法吗?” 翠微摇摇头,道:“好似只是为了加深仙门弟子间的友谊而设,应当不是斗法。” 玄曦问道:“既然要限制人数,那缥缈会派多少人去?” 翠微轻轻叹气:“缥缈以前从不参加仙门大会,又算不上什么知名的仙门,东海宫主只给了四个名额。” “只能去四个人?” 玄曦有些惊诧,她记得坤虚每年的仙门大会,都会有数百名弟子参加。 翠微轻叹口气道:“这正是麻烦之处,咱们缥缈虽然弟子不多,但若直接指派谁去,恐怕会有弟子心生不满。掌门决定让你们自己争取,明日午时举办大比,决出优胜。” *** 碧空如洗,烈日炎炎。 倘若有人此时来到缥缈宗,定然会觉得有些奇怪。缥缈宗无论是正殿还是其余各峰,都安静得有些异常,恍若没有人烟。 但如果仔细聆听,便会听见有呼喊声从后山传来。 “好!” 一连串的呐喊助威声,惊起了山林中的几只飞鸟。 此时的后山上,聚齐了缥缈所有的人。 他们都四散分开,留下中间一片广阔的空地。 空地中央,站着一位身着藕荷色纤纱裙的少女,少女瀑布般的秀发垂至腰间,雪纱制的发带被风轻轻拂动。 玄曦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几滴汗珠。 她已连胜两局,妙仪和江屿阔都败在了她的剑下。 -- 第20页 这一局,她要对阵宝言。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倒不是因为她技不如人,而是因为如今的宝言,着实有几分古怪。 宝言没有灵根,照理说是与修炼无缘。但两年前她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一个法子,称离魂果配上雪莲,再辅以其余药材,控制好用量,长期服用能够疏络经脉,没有灵根者也能修炼。 离魂果剧毒无比,进入身体会不断灼烧脾胃。宝言却咬着牙,偷偷服用了三个月。待到她师父发现阻止时,宝言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原本空寂的灵台居然有了灵力,但与此同时,离魂果的毒素也深深扎根在她的灵台。如果要除去毒素,她的灵力也一定会消失。 缥缈众人连番劝阻,甚至惹得向来好脾气的三长老舜华,对她都发了好大一顿火,宝言却固执异常,坚持修炼。 众人拗不过她,又见毒素并未延伸扩展,不会威胁到她的性命,只好作罢。 宝言这两年一直埋头刻苦修炼,几乎与外界隔绝。 方才看见她,众人都分外惊讶。 宝言脸颊上的伤疤几乎尽数褪去,右眼框内也装上了义眼,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两只眼睛的区别。只观她现如今的外貌,活脱脱一位清秀佳人。 更叫人讶异的,是她的实力。 仅仅两年时间,她周身的气息已大改,全身上下都萦绕着充沛的灵气,丝毫不输那些修炼了五六年的弟子。 第一局,宝言只用了两招便胜出。 第二局,宝言面对的是甘棠,同她酣战许久。甘棠原本一直占着上风,几次险些胜出,但都被宝言灵活躲开。甘棠稳据进攻的架势,宝言眼看就要节节败退,忽然,她使出了一招诡异的身法,在甘棠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绕到她身后,剑指甘棠的命门。 玄曦回想着宝言的两轮比试,仔细思索她的招式有何漏洞。 这招身法,好似前世哪里见过 见宝言走到空地中央,玄曦收起心中的疑虑,准备比试。 待到二长老宣布此局开始的瞬间,宝言如闪电一般顷刻来到玄曦身边,一剑正要刺中—— 玄曦比她更快,迅速扬起手中的奉星剑,剑光交错间,发出清脆的鸣响。 两人来回斗了数十招,身影快得令人难以辨别。 宝言一反之前两局保守的做法,主动攻击,力度又快又狠。甚至有几招,她都像是能预判玄曦的招式一样。 玄曦心下了然,明白宝言专门研究了自己的招式。 只不过她的攻击在玄曦看来,算不上威胁,力度虽有但下盘不稳,玄曦很快便发现了她的破绽。 摹地,玄曦以心化灵,剑气飞涨,宝言手中的剑被快速挑落,直落到三丈开外的草丛中。 宝言面色苍白,紧咬嘴唇,眼神中全是不甘。 她默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玄曦。 直至二长老宣布玄曦胜出,宝言才离身取剑。 走过玄曦时,宝言低声道:“你是故意的。明明你第一招就可以胜出,却耍弄我如此之久,让我还以为有机会能够赢你。” 玄曦微微挑眉,待要解释,宝言却已走远。 结束这场比试后,甘棠赶紧跑来,道:“宝言这丫头同你说了什么,我见她如今诡异得很,现在看着整个人阴沉沉的,怪渗人的。” 玄曦如实相告。 甘棠面含惊诧,道:“我从前只觉得她有些别扭,没想到竟发展成这么个怪异性子。“ 说着,甘棠面含不忿:“也不知她练了什么功法,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招数,一时不察便输了,仙门大会定是没机会去了。” 见甘棠情绪有些低沉,玄曦急忙宽慰她:“还没比完呢,师姐切莫自弃。” 甘棠像看傻子一般盯着玄曦:“难道我还打得过你和修晏不成?喏,你瞧。” 玄曦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慕修晏一招就解决了江屿阔。 玄曦:“”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胜者几乎都没有悬念。唯一让玄曦惊讶的是,楼傲云比记忆里要强上不少。 他的剑术乍一看破绽百出,但想要破他的招式绝不容易。稍不留神,还能被他抓住空档,定神一击。 甘棠发出一声冷哼,道:“花里胡哨的招数,没什么用。” 玄曦暗暗偷笑,甘棠在方才的比试中和楼傲云连斗几百招,最终败下阵来,现下她对楼傲云十分不满。 很快,楼傲云就赢下了此局。 他对着甘棠扬起笑容,甘棠原本不想理会,还想刺他几句,但见楼傲云立马做出一副求饶的表情,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都没注意到,身后,宝言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眼神中布满阴郁。 掌门天阑微微笑道:“我看也不必再比了,修晏同玄曦都是连胜四局,傲云和宝言也胜了三局,此次去仙门大会的人选便定为这四人,你们可有异议?” 甘棠很快便忘记了不能去仙门大会的难过,凑近对玄曦道:“可惜了,见不到你同修晏的比试,我还真想看看如今你俩谁更厉害呢。” 玄曦失笑。 这个师姐啊。 *** 六月十九。 缥缈上云海翻涌,雾气磅礴,天空微有小雨。 一行人站在石阶上,送别玄曦等人。 正是离别时。 -- 第21页 甘棠握住玄曦的手,嘱咐道:“小师妹,路途中注意照顾好自己,不要吃不干净的东西,被子也记得盖好,比试的时候打不过不要硬拼,千万别受伤,切记,万般以自己为重” 玄曦有些无奈:“师姐,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甘棠面露伤感:“咱们相处这么久了,我从心里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想到会有一段日子见不着你,我还真有些难受……” 说至最后,甘棠的声音已然哽咽,她垂下头,不愿让玄曦看见自己的泪水。 玄曦自是无比动容,这几年里,她同甘棠已经结下深厚情谊。甘棠不仅从没有在她面前摆过师姐的架子,反而用十足的真心对待她,而这些,都是她在前世没有体会过的。酸涩的感觉一道涌上来,玄曦的眼眶有些发热。 翠微围上来,道:“玄曦,你记着,此次仙门大会,为师不求你拿多好的比试分数,你就把它当做一次历练,好好享受即可。为师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完好无损地回来。” 听了这番话,玄曦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垂下泪来。 翠微轻轻擦拭玄曦的泪水,道:“傻孩子,别哭,为师还等着你为我争口气呢。” 说毕,翠微拉过站在一旁的慕修晏,叮嘱道:“修晏,这一路照顾好你师妹,不要叫她受任何委屈。” 慕修晏颔首,轻声道:“弟子明白。” 玄曦泪眼朦胧,隐隐约约间,她好似看见江屿阔面带悲色,想要凑上前来同她说话。 忽然,慕修晏走至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走吧。” 第12章 、惊变 玄曦踏在奉星剑上,飞驰在云海之间,从云上望下去,甘棠等人都越缩越小,直至整个缥缈都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大约过了三个时辰,他们到了东吴国边境。 眼看着天色将晚,楼傲云提议先找一间客栈歇脚。 东吴国边境地处于大荒,四面皆是山林荒地,方圆几十里都难以见到人烟。四人找了许久,才见到一个小客栈。 客栈的门口挂着两个破败的灯笼,随着风不住忽闪,牌匾也在风中摇摇欲坠,看着十分萧索。 宝言面带诧异,道:“今晚真要在这儿住?” 楼傲云叹气道:“附近只有这间客栈,咱们先将就一晚,明日到了东吴国都,条件肯定会好上不少。” 宝言到处瞧瞧,见附近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沉着脸,跟着他们进了客栈。 令人意外的是,客栈的生意还不错。 客栈内坐着七八个修士打扮的人正在闲聊喝酒,交谈声不绝于耳,见他们进来,声音顿时小了几分。 玄曦敏锐地觉出,空气中,似乎有一丝隐隐的紧张。 她不动声色地放出灵识探查了一番,这些修士灵力并不浑厚,修为不算高。 小二热情地上前招呼,四人点了少许酒菜,坐在一张空闲桌子上。 修士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位身材宽厚的胖修士有些迟疑地上前,抱拳道:“敢问这几位仙友,也是去仙门大会的吗?” 楼傲云回礼道:“不错,我们几个来自缥缈宗,不知仙友来自哪个仙门?” 听说他们来自缥缈宗后,众人反应不一。有几位面露不屑,转回头去继续闲聊,还有几位大吁一口气,空气中的紧张感荡然无存,胖修士神态也顿时变得轻松,道:“幸会幸会,我等都来自照阳山。” 见他们反应奇怪,楼傲云疑惑道:“敢问仙友,发生了何事,怎么作此反应?” 胖修士露出一丝苦笑,道:“仙友们有所不知,最近的东吴国不算太平。有一伙自称来自泉阳洞的修士,在东吴国内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且个个修为高强,连路见不平的灵犀阁主都被他们重伤,可想他们的可怕之处。” 胖修士又叹气道:“我们修为不高,碰上了只能一死,因此不能不谨慎些。” 楼傲云宽慰道:“仙友不必过分担心,这附近别无人烟,那些恶人估计也不会来。就算是来了,我师弟和师妹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哪还会怕这些人,直接叫恶人们有去无回。” 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动静的一位修士嗤笑道:“得了吧,口气还真不小,灵犀阁主都不能解决的人,你们一个小小的缥缈就敢去惹了?” 胖修士叱道:“杜蒿,不可失了礼数!” 杜蒿撇撇嘴,道:“大师兄,你也别和他们废话了,缥缈宗是个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小宗门,实力能有多厉害?与其听他们吹牛,还不如今晚给房门贴些保护符有用。” 坐在杜蒿身旁的几位修士面露赞同之色。 “你!”听了这话,宝言终于忍不住,拍桌而起。 胖修士面露尴尬之色,小声道了一句抱歉,便回了照阳弟子之中。 照阳弟子们的说话声止不住传入他们耳畔,还伴有几声讥笑。 “一个小门派还吹高手,怕是仙门大会一轮都撑不过。” “师弟言重了,说不定人家在小山村里确实是个高手,你怎么能戳穿别人的美梦?” 见楼傲云面色不善,一副隐隐发作的样子,玄曦连忙倒了一盏茶,道:“楼师兄,明早还要赶路呢,不要做无谓纠缠。” 宝言铁青着脸,对着玄曦道:“他们侮辱师门,你怎么也如此无动于衷?我看你的心根本就不是同缥缈一处的!” -- 第22页 玄曦正要说话,却听慕修晏淡淡道:“莫听闲言,师姐,你失态了。” 宝言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楼傲云急忙打圆场道:“宝言师姐,你先坐下用饭,小师妹说得对,你想为师门出头的心也对,咱们不要为了这个伤了和气。” 宝言默然坐下,没吃几口便重重放下筷子,道:“没胃口,我去休息了。” 经历这一幕,其余几人也是胃口泛泛,没多久俱都回房了。 夜半。 玄曦才入梦没多久,便被一阵吵闹声吵醒。这股吵闹声似乎来自楼下,离得远了,内容听得并不真切。 吵闹声很快平息下去。 玄曦在被褥里翻了个身,继续休憩。 大约一刻钟后,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随即玄曦的房门被敲得哐哐响。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起身开门。 小二慌张的脸出现在房门外,他颤着声音道:“仙姑救命!” 玄曦心下一惊,道:“发生何事?” 听见动静,其余人也打开房门。几个照阳山弟子仍睡眼惺忪,不耐道:“吵什么?” 小二指着那几个照阳山弟子,面露惊惧,道:“和你们同行的仙长被杀了!” 照阳山弟子顿时困意全消,为首的胖修士急忙清点人数,四处查看照阳弟子的客房,回来后脸色苍白,道:“杜蒿和吕津不见了。” 此时几个照阳弟子早已把小二团团围住,逼问他发生的情形。 在小二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众人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晚客人多,掌柜的让我守夜,大约寅时的时候,还有两位仙友在喝酒。我我有些困,就在柜台打了个盹,忽然听到吵闹声,睁眼一看就看见两位仙长和三个陌生人在争吵,那几个人也穿的修士服装,他们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一位仙长就就倒下了,我感到害怕,跑进柴房躲起来,直到听见外面没动静了,才敢出来通知你们。” 众人急忙下楼查看情况,只见大堂里狼藉一片,桌椅板凳俱都翻倒在地,能看出经过了一番缠斗。地面上,还渗透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只不过,没有见到杜蒿和吕津的尸体。 “一定是泉阳洞的人干的!他们杀了杜蒿和吕津!还要毁尸灭迹!”一名弟子脸色大变。 一直默不作声的慕修晏忽然道:“你们的师兄应当还活着。” 照阳山弟子们面面相觑,一名弟子上前道:“你有什么证据?” 慕修晏淡淡道:“血迹未干,证明受伤不久。血液中有妖气残留,妖气并不深。对方实力不强,外貌又与普通人无异,很有可能是一只画皮妖。画皮妖不会直接杀人,而会把人关进洞府,学习那人的动作,再活活饿死。” 玄曦暗自赞同他的话,刚一下楼,她就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慕修晏的猜测同她基本一致。 “你说这儿有妖气就是真的?我怎么没闻见?” 慕修晏好看的眉眼轻挑,道:“画皮妖可以用人皮掩盖身上的气味,修为不够,自然难以分辨。” 见那名弟子还要说话,胖修士急忙拉住他,对着慕修晏道:“这位仙友,你可有找到他们的办法?” 慕修晏抬手施了一个无字诀,一线金光瞬间在半空漫开,散成无数个光球,飞向东南方向。 “跟着光球走。” 几位照阳弟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诧。 光球将他们引入了一片密林里,在一处厚密的草丛前停住,便上下浮动,不再向前。胖修士急步上前拨开草丛,愣住了,道:“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慕修晏平静道:“障眼法。” 说毕,他聚气为灵,几道泛着银光的薄刃极快地破开无形的术法屏障,一个仅为隐秘的的洞府入口显现在众人面前。 一名弟子朝里探了探,面露绝望道:“里面有好多条路,我们该怎么找?” 胖修士当机立断:“分开找,务必要把师弟他们救出来!”说毕,他朝楼傲云等人行了个大礼,道:“先前我们言语中有些不是,冒犯了贵派,如今照阳两位师弟有难,不求仙友们原谅,但希望仙友们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他们!” 楼傲云赶紧把他扶起来,道:“袖手旁观非君子所为,你放心,我们会帮忙。” 胖修士感激道:“大恩大德,照阳山一定没齿难忘!” 宝言冷笑道:“你如今说这么多废话,还不如赶快进去看看你的师弟还有没有气。” 照阳山弟子都面露尴尬,一时之间再无人说话。很快,众人便进了洞府,果然里面弯弯绕绕,足足有五条小道,俱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难以看清。 胖修士道:“咱们正好有十个人,分成两人进去,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玄曦正想找楼傲云,却见宝言上前抓住楼傲云的衣袖,道:“师弟,我看不清,你扶着我走。” 楼傲云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想到宝言的眼睛并非完好,安抚道:“宝言师姐放心,你抓着我的衣袖,不会让你走丢。” 玄曦又转头看慕修晏。 只见慕修晏身边聚了一堆照阳弟子,甚至还有之前对他叫嚣得最厉害的那位。 “求少侠带我!” 玄曦:“” 玄曦只得转向无人同行的胖修士。 -- 第23页 未料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自己的手腕。 玄曦微微回头,只见慕修晏无比平静地看着她,道:“玄曦,我们一起。” 第13章 、搂抱 玄曦有些惊诧,轻声应了。 慕修晏放开她的手腕,从袖中拿出几张符,递给四周的照阳弟子道:“这是神行符,遭遇危险时可用此符脱险。” 弟子们原本因为他未选自己而有些失望,见他给了神行符,又都感激涕零地收下:“多谢少侠!” 慕修晏微微颔首,向玄曦示意,两人进了最右的小道。 玄曦变出两团萤火,漆黑的四周瞬间变得明亮。小道被崎岖的石壁环伺,道路极窄,石壁常常刮擦衣衫。 大约走了一刻,还不见前方有尽头的样子,道路却越变越窄,有的甚至难以通行,不得不借助法术,玄曦暗自思怵,难道不是这一条道路? 这样想着,玄曦径直撞上慕修晏的后背。 “哎哟。”玄曦不由呼痛出声。 慕修晏转回身子,清冷的声音从玄曦上方传来。 “专心。” 玄曦揉揉额头,问道:“怎么突然停下了?” “到了。” 玄曦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空空如也的石壁,疑惑道:“这里便是画皮妖的洞府?” 慕修晏道:“你仔细听。” 玄曦定神细听,有极细微的滴水声,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玄曦心念一动,这下面是空心的,难道画皮妖的洞府在地底? 玄曦试着甩出一张裂地符,地面发出两声咔嚓怪响,隐隐可见裂纹,片刻后又恢复了原状。 玄曦皱眉道:“裂地符没用,此处有阵法在吸纳符咒的灵力。” 慕修晏微微点头,道:“单论画皮妖的妖术,做不到这一点,应当有比他更强大的人在协助他。要想破此阵,还需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 玄曦灵光一闪,她抬眸同慕修晏对视,道:“岩御术?” 慕修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道:“不错,用岩御术将阵眼移开,借由法阵的吞没之力除去此处的术法。” 他低下身子,仔细勘察了一番地面,停在一处不起眼的石块附近,道:“此处便是阵眼。” 玄曦轻轻点头,掷出铃铛线缠绕上石块做标记。 两人退在离小石块约两尺处,慕修晏抬手施了一个岩御术,地面上狂风骤起,黄沙漫飞,一阵可怖的轰隆巨响回荡在密闭的空间中,四面的石壁都震颤起来。 待到巨响逐渐消失,四面又归于平静。 玄曦惊讶地看着地面出现的大洞,黑幽幽的深不见底,呼啸的风声从里面传上来,发出可怖的回响。 她朝洞里扔了一个小石块,瞬间,洞内冒出数块飞石,小石块顷刻被击碎。 “这里面有飞石阵,我们如何下去,御剑么?”玄曦有些犹豫地问道,且不说躲避御剑躲避飞石阵不太现实,洞内其余情况未明,若贸然下去很有可能会闪避不及,导致受伤。 “有一个法子可以安全下去。” “什么法子?” 玄曦迟迟未听见慕修晏的答复,不由疑惑地抬眸,只见慕修晏垂眸看着她,眸色漆黑,道:“冒犯了。” 玄曦还未问出疑惑,慕修晏就已将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腰肢,微微用力,搂住了她。 玄曦防不胜防,被带入慕修晏的怀里,双眸仍带着愣怔。 慕修晏身形一动,玄曦顿感脚下悬空,不由得抓住了慕修晏的衣衫,她能感到慕修晏将她搂紧了些。 慕修晏正带着玄曦飞快地穿过飞石阵。 玄曦有些不太自在,她此刻呈被慕修晏完全搂住的姿态,甚至能感受到慕修晏近在耳畔的呼吸声。 慕修晏也不比玄曦好受,他本来专心于施风行诀,这是他在外游历学来的仙法,讲究因风借力,需要时刻专心控风。但风儿忽然将少女如蜜的香气送入鼻端,这让慕修晏意识到自己同玄曦的身子贴合得极近,他甚至能感受到玄曦柔美的曲线,陌生的感受袭来,搂着少女腰肢的手简直在发烫。 有一瞬,慕修晏有些走神,差点撞上一块飞石。他竭力稳住心神,聚灵控风,这才和玄曦平安抵达洞底。 刚一落地,玄曦便飞快地放开抓住慕修晏衣衫的手,不自然地整理头发,磕磕巴巴道:“多多谢。” 玄曦见慕修晏的手还放在自己腰上,出声提醒道:“慕慕师兄?” 慕修晏眸光微闪,看不出情绪,轻轻地放开了她。 玄曦暗自松了一口气,用比平时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道:“慕师兄,我们去前方看看吧。” 慕修晏默不作声,示意她先行。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沉默地向前走。 忽然,玄曦闻到一丝极淡的妖气,她仔细寻找了一番,将目光锁定在一块巨石上,道:“慕师兄,这里好似有异。” 见慕修晏未答话,玄曦转过头,慕修晏神色居然有一丝怔忪。直到玄曦又说了一遍,慕修晏这才恢复往常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玄曦有些诧异,道:“慕师兄,你怎么了?” 慕修晏并不答她,上前仔细查看情况,道:“这里便是画皮妖的住所。 慕修晏施了一招破土诀,巨石被移开,浓烈的妖气袭面而来,赫然是画皮妖的老巢。 玄曦感慨道:“好谨慎的画皮妖,都说狡兔三窟,他不知设了多少个障眼法,比兔子还狡猾十倍。” -- 第24页 里面十分安静,没有其他声音,玄曦仔细分辨了一番,道:“没有活物的气味,不过这个画皮妖如此狡猾,也可能被他用术法掩盖了。” 一进画皮妖的洞府,玄曦就感觉到一丝热浪袭来,同洞府外的阴冷潮湿形成明显对比。 “阳行咒?”玄曦看向慕修晏,道:“这里好似有修士结的法咒。” 慕修晏也垂眸看向玄曦,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警惕,这里,可能有修士。 突然,洞府外传来一阵巨响,两人反应极快,闪避进一个溶洞里面,毕声纳气,透过洞眼向外观察情形。 一个修士打扮的人影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只见他面无血色,嘴唇泛白,从身体里一直在冒出咔哧咔哧的恐怖声音。 这是一只画皮妖。 画皮妖走得很急,但走路姿势十分怪异,仿佛非常难以适应这幅身体,他快速地进了最里面的小间。 不一会儿,画皮妖不急不缓地走出了房间,神色也变得轻松。 他走过玄曦和慕修晏藏身的溶洞,传来一阵拖动的声音,画皮妖拖拽着两个人影又进了洞府。 那两个人,自然就是照阳失踪的杜蒿和吕津,他二人双目紧闭,神色痛苦,身上带着斑斑血迹,但受伤都不严重,只是晕了过去。 画皮妖拖着杜蒿和吕津进了另一个房间。 见画皮妖没了动静,玄曦轻扯慕修晏的袖子,示意先去小间里探查情况。 两人轻轻地走进小间,俱是一怔。 这里面的装饰,赫然是一间女子闺房。 床上,一位女子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们,她身上没有一丝活气,分明是个活死人。 女子看见他们闯入,并没有叫喊,甚至神色都未变过半分,眼神十分空洞。 玄曦顿觉有异,探出灵识仔细探查,然后对慕修晏微微摇了摇头。 这个女子,魂魄都被抽空了。 *** 画皮妖正在房间内看着杜蒿和吕津狂喜,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受了伤,不仅走动没有往常方便,身体的内部在日益腐烂。他必须寻找新的身体。这下好了,一下子找来两个修士,修士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一具身体可以供他寄居小半年。 想到修士,他眯起了双眼,洞府外的阵法都被破开,一定是修士干的,所幸,所幸乐盈没事,乐盈没被这些修士抢走。 这些臭修士,从来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乐盈,这里再也不安全,明天就要换地方。 画皮妖想着这些,神色间变得无比狰狞,眼睛里满是疯狂的戾气。 杜蒿此时恢复了少许意识,他艰难地张开双眼,眼前画皮妖扭曲的面容令他毛骨悚然。杜蒿费力地哀求道:“求求你,别杀我。我给你钱,我家里是做生意的,我写封信让他们给你银子,求你放我一条活路。” 画皮妖转转眼珠,道:“你能拿出多少两银子?” 杜蒿见有戏,连忙道:“三百两!我家人都很疼我,只要我说,他们一定会给!” 画皮妖狞笑道:“好,你拿出三百两,我就让你在他后面死。”他指了指仍昏迷不醒的吕津:“多活半年,好不好?” 杜蒿脸色一变,破口大骂:“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也不打听打听松平杜家,我可是杜家的独生子,我师父还是照阳山大长老,你要是敢动我,你就死无葬身之地!” 画皮妖仰天大笑,道:“那你可记住我这副模样了,黄泉路上记得找我讨债!” 说毕,画皮妖手伸至背后,他的皮肤起了数条褶皱,继而滑溜溜地脱落。 画皮妖凑近对着无比惊恐的杜蒿道:“你记住了吗?” 杜蒿哀嚎一声,又晕了过去。 画皮妖穿好人皮,又是一阵狂笑,逗弄猎物会让他产生无比的愉悦感。 突然,画皮妖止住了笑容。 一把寒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剑的主人含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祝贺你,可能会成为奉星剑除的第一只妖呢。” 第14章 、乐盈 少女的声音温温糯糯,落入画皮妖的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 画皮妖眼珠一转,他的骨骼咔嚓作响,顿时变得扭曲,脖颈以十分诡异的姿势避开玄曦的奉星剑,身子一转,右手瞬间凝结一团妖雾,向玄曦袭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寒刃破空而来,画皮妖的右手被整个贯穿,妖雾顷刻消散,他不由痛嚎,伏倒在地。 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 “别耍小心思,否则你会死得更快。” 他能听出这个声音中的森冷杀意。 玄曦掷出缚妖索,将画皮妖捆的结结实实,难以动弹。她走至画皮妖面前,啧啧道:“怎么如此狡猾,死到临头还想害人。” 画皮妖艰难道:“你们这些臭修士,为什么一直都不肯放过我?” 玄曦奇道:“难道不是你自己作恶多端,所以才人人讨打么,居然反过来怪修士不放过你?” 画皮妖一顿,道:“你们不是要来抓我和乐盈的?” 玄曦同慕修晏互看一眼,道:“乐盈?是那个躺着的活死人?” 画皮妖的情绪瞬间变得激动,目眦欲裂般道:“乐盈没死!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修士,她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厢的动静惊醒了杜蒿,他捂着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睁眼看见画皮妖就在不远处,一哆嗦差点又瘫倒在地。待他看清现在的情形,看玄曦和慕修晏的眼神便如同见到亲人一般,双目通红,兴奋得涕泗横流:“终于得救了!” -- 第25页 玄曦示意他叫醒吕津,吕津虽然醒转,却眼神迷蒙,似乎还未完全恢复意识。 慕修晏上前探查了一番吕津的伤势,道:“并无大碍,好好将养即可。” 杜蒿点点头,抱拳感激道:“多谢两位仙友相救,这份恩情杜某一定记在心里,以后必当涌泉相报!” 画皮妖在一旁发出一声冷哼:“说得好听,修士的承诺完全是放狗屁!” 杜蒿跳起来,使劲踢了画皮妖一脚,怒道:“你都落在我们手里了,还敢大放厥词!” 玄曦制止杜蒿的下一步行为,对着画皮妖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恨修士,但你的洞府里处处有法咒的痕迹,外面也有修士布下的法阵,包括躺着的那位姑娘,灵台干净,也是一名修士,看你对她的情谊,倒不像是深恶痛绝的样子。” 画皮妖双目有一瞬的呆滞,他喃喃道:“你懂什么,乐盈她不一样。她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妖而嫌弃过我,不像其他人,知道我是妖便待我如洪水猛兽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玄曦好奇道:“你与她身份不同,你是如何认识她的?” 画皮妖冷笑道:“见不到乐盈,我是不会说的。” 玄曦略略思索,道:“你可以见到乐盈,不过——”见画皮妖眼神里顿时亮起的光芒,玄曦在他身上加诸了一道封印,继续说道:“你如果动用妖法,便会筋脉尽断而亡。” 她转身询问慕修晏的意见:“慕师兄,你看这样如何?” 慕修晏眉头微蹙。 玄曦心中一跳,难道不行? 只听慕修晏淡淡道:“封印下轻了。” 其余人:“” 反应过来,画皮妖愤怒的吼道:“你们这两个黑心的修士!” 接着只见他嘴一张一合,没了声音。 慕修晏收回给画皮妖下咒的手指,平静道:“太吵了。” 画皮妖:“” 杜蒿在一旁暗自庆幸,昨日他说了不少冒犯缥缈宗的话,所幸这两位缥缈弟子没有对他做什么,今日还出手相助,前来救他,不然自己真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妖宰割了。 直到入了乐盈的房间,慕修晏才解了画皮妖的闭音咒,让他能开口说话。 画皮妖仍被缚妖索捆着,他挣扎着想要挪往乐盈的方向,却无从使力,只能狼狈地原地转圜。玄曦见状收了缚妖索,画皮妖失了束缚,跌跌撞撞地走到乐盈的床畔。 他握住乐盈的双手,眼神中罕见地带着柔情。 他轻轻地喊道:“乐盈。” 但失了魂魄的人不可能再应他。 画皮妖的面容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缓缓道:“乐盈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姑娘,没有她,我不会活到现在。” “我的妖术不强,经常被其他妖欺负,妖族排斥我,修士们见了我更是会赶尽杀绝,我不得不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三年前,我受了重伤,倒在山野间,被偶然经过的乐盈碰见,是她救了我,我才能捡回一条命。她悉心照顾我许久,一点都不嫌弃我本来的面貌,跟我聊天,同我玩闹,那是我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段日子。” “没多久,乐盈就被师门召回,我整日都在我们初遇的山头等她,她常常偷溜下山来见我,每次来我都会高兴好几日。很快,我们相爱了。乐盈刚开始也很快乐,但逐渐她变得忧愁起来,担心亲族会发现我们的关系。” “我心里清楚,乐盈是修仙世家出身,而我只是个卑微的小妖,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但我就是不信命。” 说到这里,画皮妖的脸上闪现出一丝狰狞:“说来也是老天助我,叫我碰见一名溺水的公子哥。我把他拉上来,他以为我是想要救他,还不住道谢。我诓他进了我的住处,一直关着他,问出好多事来。等他彻底断气以后剥了他的皮,装扮成他的模样,替代了他。” 杜蒿打了一个冷颤,道:“你的恋人就没发现不对劲?” 画皮妖苦笑道:“乐盈起初不接受我这副模样,生了我好久的气。我哄她说等我发现那名公子哥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娶她才会做这种事。乐盈慢慢地也就信了,她给我施了法,让我的妖气能完全隐匿,如同正常人一样。” “不久后,我便去乐盈师门提亲,她父亲以为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原本看不上我,但见我勤快肯干,也慢慢松了口,答应了这桩亲事。” “本来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拜堂的时候,乐盈的师兄站出来指认我是妖。” 杜蒿忍不住问道:“他是怎么发现你是妖的?” “我虽然伪装得很好,但同那具皮囊的亲人相处时,不免还是漏下些蛛丝马迹。他们起了疑心,有些流言传到乐盈师兄的耳朵里,他本就看不惯我,再细细调查,便查出了我的身份。” “乐盈的父亲震怒,当场取消了这桩亲事,并且叫人把我撵出去。乐盈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但她的父亲心意已决,把她关押起来。” “我思念乐盈,写了好多封信寄给她,都没有回音。我担心她的情况,一直守在她的师门外,终于抓住一个空闲的机会,伪装成小弟子偷偷上了山。” “乐盈被关在房间里,瘦得不成模样,见了我直流泪。我承诺会一辈子对她好,她跟着我一起离开了师门。” -- 第26页 画皮妖看着眼前的洞府,话语中带着怀念:“那时候,我们一边躲避她父亲的搜查,一边过我们的小日子。什么东西都需要从头置办,但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苦。这个洞府,也是我们一起修建的。” “忽然有一日她得到消息,说她的父亲在收妖中被重伤,即将不久于人世。乐盈急得说什么也要回去看看,我答应了她。” “她父亲骗了她,等我们赶到时,四面全是埋伏,我被押着不能动弹。她父亲动用琉璃业火想要杀了我。” 玄曦心中一动,琉璃业火是能将魂魄全数散尽的法术,那么乐盈 画皮妖神色中闪现着痛苦:“乐盈扑上来替我挡了攻击,即使她父亲马上就收了琉璃业火,乐盈还是被重伤,她的魂魄在一点一点消散。” 画皮妖的眼前似乎又重现了那一幕,乐盈魂魄像萤火般逐渐抽离她的身体,他竭力想要抓住一缕,但只能无力地看着它们流出自己的手心,乐盈眼中的点点光芒也逐渐暗下去,直至完全消散,山河失色。 那一刻他才明白,大悲无声。 “乐盈的父亲当场昏了过去,局面非常混乱,我都不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抢走乐盈。等我恢复意识,才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所幸,乐盈被我护得好好的。” “乐盈的父亲从来没有放弃追杀我,这些年我一直换着皮囊在生活,寻找救回乐盈的办法。” “前段时间,我得知失去魂魄的人,只要有结魄灯便可以重返人世,我便伪装成修士,寻找能够接触结魄灯的办法。” 玄曦叹气道:“她不会回来了。” 画皮妖激动道:“你胡说!” 慕修晏淡淡道:“被琉璃业火熄灭魂魄的人,是不可能复活的,结魄灯只能召回自然离去的灵魂。” 画皮妖内心的希望瞬间崩塌,他的面容满是不敢置信。他重重地瘫坐在地,瞧着乐盈毫无生气的面孔怔神。 突然,他的神色间布满疯狂:“既然乐盈不能活,那你们一起去陪她!” 画皮妖瞬间滚入乐盈床脚,触发了床下的阵法。 第15章 、脱险 一时之间天摇地动,众人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地面有坍塌的趋势,轰鸣声不绝于耳。杜蒿害怕地大叫:“这里要塌了!” 玄曦能感到房间在倾斜,她努力稳住身形,提醒杜蒿道:“收声!” 话音未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大块房梁砸下来,玄曦急忙抽身闪避。房梁砸在地上,半空中顿时尘土飞扬。 几团萤火在虚空中亮起,待看清周围的环境,玄曦有些吃惊。地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块和细碎的沙砾还在纷纷从房梁上坠落,伴随着轰隆的可怖声响。 杜蒿踉跄着冲向房门,用法术使劲尝试了几回,绝望道:“房门被封死了!” 他把在床底的画皮妖揪出来,愤怒地吼叫:“你把房门打开!” 画皮妖动用了妖法,遭到封印反噬,此刻已是七窍流血,神志不清,哪里还能回应杜蒿。 慕修晏皱眉道:“你安静些,这里有别的声音。” 听到这话,杜蒿终于才止住喊叫,转而变成小声抽噎。 玄曦仔细分辨周围的响动,除了坍塌造成的轰鸣声,隐隐间还有机括转动的窸窣细响,似乎有机关正顺势待发。 “哗啦——”果然,在暗处,有箭雨飞啸而来! 慕修晏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玄曦,流光飞剑!” 玄曦瞬间明了,她轻盈跃起,飞身立在半空,手中的奉星剑霎时化为数道剑影,顷刻之间便斩断无数根箭矢。 慕修晏化气为刃,相助玄曦,寒冷的利刃破开箭影,虚空中全是弧影白光。 另一边的杜蒿将画皮妖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惊叫连连。 不消半刻,箭雨终于停歇。 没等两人喘口气,惊变骤生,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间轰然倒塌! *** 此时的洞府外,聚了一大群人,都是方才进洞府的照阳山弟子,加之楼傲云和宝言聚在一块,正在干着急:“里面动静怎么如此大,杜蒿他们是不是出事了?” 楼傲云也是脸色苍白,但他坚定道:“不会的,我相信他们。” 胖修士也道:“缥缈宗的两位仙友实力不俗,大家要有信心,他们定能救出杜蒿和吕津。” 众人将目光都牢牢地盯住洞府入口,希冀下一刻那里就会有人出现。 *** 相比起洞府外的人心惶惶,议论不断,洞府内倒是寂静异常。 在经历了天崩地裂的倒塌以后,这里变得一片狼藉,砂石粗砾遍地都是,找不到一个干净的落脚点。 表面看来,似乎了无生息。 隐隐间,却能听见细微的说话声。 循声而去。 玄曦正在细细查看地道内的壁画,道:“这些都是画皮妖和乐盈的过往,他全画下来了。” 杜蒿仍余惊未平,颤抖着道:“他他倒痴情”说毕,他害怕地往上瞧了一眼,道:“幸好他给自己留了退路,不然我们都会死在上面。” 想到方才的情形,杜蒿打了个哆嗦。 就在不久前。 崩塌发生的极快,转瞬之间,杜蒿便被数块房梁碎石砸中,他痛呼出声,眼见着更多的石块落下,杜蒿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连法咒都忘记如何施展,他只能惊恐地看着石块砸下—— -- 第27页 一根铃铛线从斜对面飞来,紧紧地缠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入一个地下通道。 进入地下通道的前一秒,他分明看见画皮妖睁开了双眼,嘴唇上下翻动。慌乱间,他看清了画皮妖的嘴型。 “乐盈。” 紧接着,房梁全然轰塌,带出一连串巨响,如此重击之下,上面不可能再有活口。 杜蒿和吕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侥幸。吕津此时已全然清醒,也是一副心悸未定的模样。 杜蒿感叹道:“我看明白了,这个妖死前还在喊着乐盈。情这一字,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痴情人总是被情伤啊。” 听了这话,玄曦有些微微愣神。待到杜蒿喊了她好几下,她才反应过来。 杜蒿疑惑道:“玄曦姑娘,你怎么了?” 慕修晏也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玄曦微微一笑,道:“无妨,想起别的事,有些走神罢了。” 杜蒿来了兴趣:“我们正提到情字,玄曦姑娘不会是心有所感,想起情郎了吧?” 玄曦淡淡扫他一眼,道:“我从不信情。” 轻飘飘的一句话,但不知为何,杜蒿竟感觉周身都起了寒意,他正欲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词来,所幸,玄曦先转移了话题“别耽误时辰了,我们先从这里出去。” 杜蒿忙不迭地点头,和吕津上前,示好道:“两位仙友,我来给你们探路。” 慕修晏沉默地走在最后,他看着玄曦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蒿全程都紧绷着,迟迟不见地道尽头,不由得令他烦躁异常,频频擦汗。 吕津小声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一副很紧张的模样?” 杜蒿摇摇头,他也说不上来,但是他总觉得从身后传来一阵说不明的压迫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使了个眼神,问道:“两位仙友,我们已经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了,为何还不见到头啊?” 慕修晏淡淡道:“你很累?” 被这幽深的眸光一瞧,杜蒿登时冷汗涔涔,道:“不不累。” 他总算找到压迫感的来源了,哪里还敢说累。 吕津奇道:“师兄,你留这么多汗还不累啊,我听你走路喘气声音也很重,你可别逞强啊。” 杜蒿心中暗骂吕津不会看眼色,面上苦笑道:“多谢师弟关心,我没什么要紧的。” 玄曦打量他一番,道:“你二人都受了伤,我看继续走也是勉强,不如先休憩吧。” 杜蒿擦擦汗,见慕修晏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道:“多谢二位仙友关心,那杜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毕,他连忙找了个离慕修晏远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躺下了。一番动作速度之快,令人拜服。 玄曦有些暗暗好笑,小声道:“慕师兄,他似乎十分怕你。” 慕修晏淡淡一笑,道:“师妹,你也休憩吧,我来守夜。” 玄曦觉得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但自己确实有些疲倦,没多想便点点头道:“慕师兄,待会看时辰你叫醒我,我们轮流守夜。” 慕修晏并不答话,只轻轻道:“睡吧。” 玄曦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很快放松下来,她闻着身边若有若无的淡淡松兰香气,莫名的感到心安,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玄曦是自然醒转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眸,想要舒展懒腰,却发现身上搭着慕修晏的外衫。 慕修晏坐在玄曦对面,似乎正在闭目假寐,听见她的动静,缓缓睁开双眸。 玄曦有些愣怔:“慕师兄,你一夜未睡么?” 慕修晏淡淡道:“无碍。” 玄曦以为是自己睡得太沉,连慕修晏叫自己起夜都未听见,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慕师兄,如果下次我睡着了叫不醒,你唤我大声些,我一定能听见。” 慕修晏眸光微闪,黝黑的眸子间藏着玄曦难以勘破的情绪。 玄曦顿感自己说的话不妥,轻咳两声掩饰道:“我去把他俩叫醒。” 杜蒿和吕津还在呼呼大睡,骤然被喊醒,两人都双眼惺忪,不住地打着呵欠,发了好一会儿愣。 待到两人缓过来,四人才重新出发。 这次没走几个时辰,前方便透出隐隐熹微。杜蒿激动道:“前方一定是出口!” 果然,经过一个拐角,众人的眼前顿时柳暗花明,地道的出口长着浓密的丛丛草木,阳光透过草木穿进来,投下斑驳的淡淡虚影。 杜蒿全然不顾形象,连手带脚地爬了出去,看着眼前的空旷景致,哭得满脸通红。 玄曦看他这幅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杜蒿躬起身子,单手握拳,重重拍了拍胸口,呜咽道:“玄曦姑娘,慕公子,以后你们一句话,我杜蒿必定当牛做马,松平杜家也任你们差遣,无论什么都尽全力帮你们办到!” 玄曦含笑道:“不敢不敢,怎么说也是不打不相识,当牛做马什么的便罢了,你言重了。” 见杜蒿一直坚持,饱含着一种你不提条件便跟你着急的架势在,玄曦无奈道:“你实在想谢,便送我一壶好酒吧。” 甘棠爱喝酒,玄曦答应过她,回去后会给她带几壶美酿和东海的特产。想到临行前夜,甘棠给她列出长长的礼物清单,仔细嘱咐她的模样,玄曦心中暗暗发笑。 慕修晏听着这里的动静,眉头微蹙,道:“你要酒做什么,你并不擅饮酒。” -- 第28页 玄曦有些奇怪,慕修晏怎么知道自己酒量不行的。 想着维护甘棠的面子,玄曦便斟酌道:“虽然我酒量不算奇佳,但偶尔也爱小酌几杯过过酒瘾,并不会饮醉,师兄尽可放心。” 慕修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终于点点头道:“你不能多饮酒,放在我这里,想喝便来取。” 玄曦脸色有些发窘,心里暗怪慕修晏管得多,不禁咬牙切齿道:“多谢师兄。” 慕修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淡淡笑意。 第16章 、南星 渺渺天涯间,浩瀚的东海雾霭茫茫,天际与海面交接连成一线,几点孤帆在涛涛海浪中时隐时现。 码头上人来人往,大多是当地的渔民和走船的客商,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艘客船停在码头旁,船夫蓄着一脸大胡子,正站在堤口同行人交谈,时不时爆发出浑厚的笑声。 船舱内,一名船员抬头看看天空,探出脑袋朝着船夫的方向叫唤道:“掌舵主,快午时了,船该行了!” “得嘞!” 船夫笑着同行人们道了别,抬脚踏进甲板,将捆在龙骨墩上的缆绳解开,打开船坞闸门正要放水离岸。忽然,传来几声惊呼。 “船家,等等——” 船夫眯眼一瞧,只见不远处飞来十几位修士打扮的人,都是面有急色,落地未稳便匆匆下剑。 为首的修士体型宽厚,气喘吁吁道:“船家,我们要去东海的蓬莱洲参加仙门大会,大会明日便要举行,但我们路上行事耽误了,这时候才赶来,不知船上可否还有空闲客舱,能否行个方便?” 船长黑红透亮的脸上堆起一片笑容,道:“几位仙长莫急,我这船这几日载的都是仙客,船上还有空余,保乆拾光管给你们送到蓬莱洲,不会误了时辰!” 他朝船舱内喊道:“小江,快来招呼客人!” 修士们都长吁一口气,帮着搬动行李,进了船舱。 听见走廊处噼里啪啦搬动行李的动静,靠近过道最外的隔间小门悄然打开,探出一个脑袋。 正往隔间对面客舱搬动行李的修士同来人对视,俱是一怔。 修士惊得松掉手中的包袱,呼叫出声:“楼少侠!” 隔间里的人笑道:“杜兄,几日不见,你们怎么这时才上船?” 这朝外瞧的人,正是楼傲云,而那位惊得弄掉行李的人,自然便是曾和他有过交集的照阳山弟子,杜蒿。 杜蒿挠挠脑袋道:“同你们分别后,我们又在酒楼好好吃了一顿压压惊,大家都喝醉不少,这才来迟了。” 杜蒿又左右打量看了看,问道:“楼少侠,怎么不见玄曦姑娘?” 楼傲云奇道:“你找小师妹有何事?” “玄曦姑娘救过我的命,杜某答应过她,要送她一壶酒,上次在酒楼品到一壶上好的美酒,所以便想着交予玄曦姑娘以报救命之恩。” 楼傲云一听便知玄曦是为甘棠讨的酒,无奈地笑道:“小师妹的房间在走廊最里面,杜兄不必急于这一时,晚些拿给她也不要紧。” 两人又是寒暄几句,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 船尾,咸湿的海风穿过空空荡荡的甲板,玄曦定眼瞧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涛涛海波出神。 她如今到了东海,看着眼前的茫茫海域,内心竟然生出一丝隐秘的空落感,她甚至自己都难以言明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是因为终于有机会能查明前世修为的秘密,还是因为仙门大会上必定会遇见故人 慕修晏走出舱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少女侧身倚靠在栏杆上,如瀑的青丝在风中拂动,衣袂飘逸间,纤细若素的腰肢若隐若现。一阵大风吹过,少女的身姿轻颤,紧了紧衣衫。 慕修晏眉心微蹙,正要上前,待看清玄曦的侧颜时,脚步顿了顿。 玄曦微微垂眸,神色间都是挥之不去的寂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他的靠近都毫无察觉。 这样的玄曦和素日差别很大,她平日里的行为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极为端庄稳重,甚至行事老练地有些不像正当韶华的小姑娘。 原本两人并无多少交集,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小师妹。若不是那次见江屿阔失态,本着同一个师门的心思护住了她,慕修晏也不会见到她的另一面。 少女醉酒后,像猫咪一样温顺地躺在自己怀中垂泪的模样。 格外惹人怜惜。 那样脆弱的玄曦同眼前的少女重合。 慕修晏的动作轻了几分。 一件带着松兰香气的月白色袍子被轻轻地搁在她的肩头,打断了玄曦的胡思乱想。 慕修晏垂眸凝视她,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玄曦收起失落,唇角一弯,道:“我在想仙门大会的对手会有多难缠。” 慕修晏知道她未说出实情,但也不再追问,便道:“这里风大,早些进去吧。” 玄曦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刚要走进船舱,突然从半空中飞来一个茶盏,慕修晏眼疾手快将玄曦拉离客舱,茶盏砸碎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过道内聚集了乌泱泱一大批人,互相拉扯间吵闹不休,双方都剑拔弩张。玄曦定睛一瞧,里面还有不少照阳山的熟面孔。 胖修士也在里面,看见他们,神色一亮,上前道:“玄曦姑娘,慕公子,你们也在。” -- 第29页 “高大哥,你们也到船上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胖修士名讳高彬,是照阳山的大弟子,他朝拉扯中的人群使了个眼色,小声道:“这艘船上了泉阳洞的人,正在吵架呢。” 玄曦瞬间明了,泉阳洞的修士一路烧杀劫掠,恶名在外,被诸位修士碰见,哪里还会放过他们。 一名身着藏蓝色道袍的修士大力揪起对面修士的衣领,怒道:“你们泉阳洞的人做了多少腌臜事,现在还作弄到我们头上了,居然敢在我们饭菜里下毒!你们简直就是修士之耻,根本不配去仙门大会!” 其余人围着起哄道:“把他们扔出去!” 几名泉阳洞的弟子掏出利剑,一脸愤懑不平,被揪住衣领的弟子急忙叫他们放下剑,满脸堆笑道:这都是误会,是他人假借了泉阳洞的名义作恶,我们并未做过任何危害旁人的坏事。” 道袍修士冷哼一声,道:“你说你们没做过,拿出证据来!空口无凭,有谁信?” 对方长叹一口气,道:“我们在途经东吴国时,遇到几个盗匪正在打家劫舍,我们看不惯就出手了,哪知对方也有修为傍身。我们虽然不敌他们,但也伤了一位盗匪,被他们记恨在心。去哪儿作恶都打着泉阳洞弟子的名义,我们这一路可被他们害惨了。” 说至此处,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请诸位仙友仔细想想,大家都是仙门子弟,如果那些坏事都是我们干的,我们又哪里敢明目张胆去参加仙门大会啊。” 在场的人听了这番话,态度也有所松动。 道袍修士紧咬着不放,道:“我师弟用过几口饭便浑身抽搐,现在还昏迷不醒,我问过船员,他们送饭时遇见了你们的人,不是你们还是谁!” “此事的确同我们无关,若仙友不信,大可以仔细查验我们的行李。” 道袍修士跟周围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几名修士立刻会意,进了泉阳洞弟子们的房间。不消片刻后,几名弟子都满脸失望地走出来,对着道袍修士摇摇头。 道袍修士放开他,用力甩了甩袖子,道:“也罢,既然没有搜到什么证据,我暂且相信你们,如果被我发现师弟中毒同你们有关,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泉阳洞弟子正了正衣冠,抱拳道:“多谢仙友体谅,不知贵派师弟中了什么毒,我略懂医术,说不定能襄助一二。” 道袍修士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坤虚派的几位仙友正在替师弟诊治,目前情况未明。” 坤虚 听见坤虚派的名号,玄曦面容霎时变得苍白,不由倒退几步。 慕修晏注意到她的不对,低头问道:“怎么了?” 玄曦没有答话,她死死地盯着过道。 往里的隔间处,走出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来人着一拢天水之青的衣袍,眉目清俊,挺秀的身姿中透出如昆仑美玉般的温润气质。他微微挽起袖袍,修长的手指中轻拿着一枚银针。 正是贺南星。 他上前对着道袍修士舒眉浅笑,嗓音温和如春风朗月:“贵派弟子已经无恙。” 道袍修士长舒一口气,道:“多谢贺少侠相救,不知我这师弟中的是什么毒?” 贺南星示意道袍修士看向自己手中的银针,道:“食物中并无毒。” 道袍修士和周围弟子都丈二摸不着脑袋,疑惑问道:“那师弟怎会口唇发紫,抽搐不休呢?” 贺南星道:“贵派弟子经脉间有略有堵塞,本无大碍,但他心绪不平,急于突破,修炼有过之而无不及,灵台长期得不到疏导,这才导致今日症状。” 虽然贺南星说得委婉,但周围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师弟自己走火入魔,还怨怪旁人下毒暗害。 道袍修士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假意咳了两声延缓尴尬,对着泉阳洞弟子抱拳道:“诸位仙友,实在是对不住,是我小人之心,误以为你们害了我师弟,一直揪着你们不放,你们想怎么出气我都认。” 泉阳洞修士互相看了看,为首的弟子上前道:“不打不相识,你也是为师弟心急而已,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就掀过去吧。” 道袍修士连声道是。见事情解决,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了。 贺南星也将要离开。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玄曦姑娘,慕少侠,那我就先告辞了。” “好。” 骤然听见这熟悉的清丽嗓音,贺南星顿时停住脚步,心跳声震如鼓雷,身子竟然有些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贺南星缓缓回头,撞进一双无比熟悉的杏眼中。 他唇角一弯,正欲上前,却见少女的眸子中全是冰冷的寒意。 “麻烦你,让一让。” 第17章 、风起 玄曦的房间只有几步远,她避开慕修晏的目光,强装镇定同他道了别。她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慕修晏显然看出了不对劲,但所幸他是一位极有分寸的君子,并没有多加追问。 待到关上房门后,玄曦形同全身卸了力,连迈开步子都有些困难。 她倚在门上长久的发怔。 她以为重来一世,自己对前世的爱恨情仇已经全然释怀。但见到贺南星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原来从未放下。那些隐秘的爱恨交织在一起,此刻都堵在心口叫嚣着,令人喘不过气。 -- 第30页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甚至想要上前质询他。 她想,自己大抵还是怨他的。 怨他丢下自己,怨他不顾承诺,怨他变心娶了旁人。 玄曦低垂眉眼掩下种种情绪,轻声呢喃:“都会过去的。” 她一直重复了好几遍,心中才终于有了些许安定。 这一夜玄曦睡得极不安稳,故人反复入梦,辗转醒来几次。最后一次醒来时,她干脆放弃继续入睡,套了一件外衫便出了房门。 拂晓风起,残月将落,海面上罕见地起了浓浓的白雾。 她站在雾中,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晓星隐匿,浓雾散尽,蓬莱洲的孤影在远处显现,她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船即将靠岸。 *** 两盏茶的功夫,客船便行至蓬莱海域,船夫将斗大的锚头抛到浅海,深深扎进海底泥沙中,船舶停靠在岸边,发出巨大的哗啦响动,漾开一片波纹。 蓬莱洲上云雾缭绕,灵气润泽,茫茫烟涛间,整个海岛都充溢着浩荡磅礴的祥瑞之气。 众人有秩序地下了客船,楼傲云打量了一番蓬莱洲的景致,连连惊叹道:“不愧为真正的仙门福地!” 他回身正要跟玄曦说一通蓬莱洲的来历,却见她眼下乌青,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好奇道:“小师妹,你昨夜未休息好么?” 玄曦抿唇微笑,道:“有些晕船,现下已经缓解了。” 话音刚落,玄曦便闻到一缕淡淡的松兰香气。 慕修晏正站在她身后。 玄曦有些心虚,也不知慕修晏几时来的,有没有听见自己对楼傲云的胡诌。 见楼傲云还要说话,玄曦担心他会继续方才的话题,急忙道:“楼师兄,咱们别站这儿了,东海的人都候着呢,先进蓬莱吧。” 楼傲云抬眼瞧了瞧,沙地上此时聚了不少奇装异服的童子,看气息都是纯正的仙道中人,正笑眯眯地给各仙门弟子引路。他一拍脑袋,道:“小师妹,多亏有你提醒,师尊嘱咐我要奉上缥缈的回帖,差点失了礼数。” 玄曦松了一口气,正要跟着楼傲云急匆匆的背影一同离去。 却见慕修晏低下头,轻声道:“晕船?” 玄曦心中一惊,他果然听到了! 她斟酌着说道:“回房后晕了一会儿,在甲板上吹吹风又不晕了。” 沉默在两人中蔓延。 玄曦不敢抬头看慕修晏的表情,她有些懊恼,连自己都不信这个理由,更何谈是慕修晏。 哪知上方传来极轻的笑声。 玄曦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抬眸,只见慕修晏薄唇微弯,黝黑的眸中还带着未褪的笑意。 但很快,他就淡淡收回眸光,令玄曦以为方才所见只是幻觉。 玄曦拿不准他的态度,慕修晏这表情到底是相信还是不信呢 见玄曦还是一副思索的模样,慕修晏有些无奈道:“傲云已经走远了。” 玄曦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垂眸微笑,同他一起离开堤岸。 两人这一幕落在他人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贺南星面色低沉,远远看着两人的互动。 身边的遥清见他这幅表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是一对外貌出众的陌生青年男女,奇道:“他俩有什么问题吗?” 贺南星摇摇头,双眸结冰,唇角抿得笔直。 *** 等玄曦一行人赶到蓬莱洲的东海行宫时,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仙门弟子,看着竟有上千人之多。众弟子身着不同的服饰,都聚在一块窃窃私议,纷纷讨论着本次仙门大会所设的特殊比试。 照阳山弟子也跟着他们一同到达,看着面前的壮观景象,不由瞠目结舌。杜蒿结结巴巴道:“以往的仙门大会哪里会有这么多人,东海宫主的面子也太足了。” 高彬叹气道:“看这规模,参加的仙门应当比往年增加了数倍,这次咱们想博个好名次怕是难了。” 他转头问楼傲云:“楼兄,不知缥缈宗本次仙门大会的目标是什么?” 楼傲云转转眼珠,仔细回想临行前掌门交代他的一番话。 “老夫最讨厌斗来斗去的那一套,不过你们既然去了,能挑翻几个是几个,挑翻不了也要输的有骨气,不能让对方赢得太轻松,切记万万不可失了缥缈的面子。” 楼傲云精简了一下掌门的意思:“掌门说让我们拼命把所有人挑翻,不能丢了面子。” 照阳山的弟子都面露惊惧,高彬更是五体投地:“贵派真是深藏不露,之前我们多番冒犯,皆因坐井观天,不知贵派气度。” 楼傲云笑着回礼道:“过奖过奖。” 其余人:“” 正说话间,天边飞来几位鹤发长须的老者,为首的仙人更是脚踏一条巨大的水龙,水龙在半空中呼啸着转了好几圈,引得弟子们惊叫连连,好不气派。 能有如此大的阵仗,自然便是此次仙门大会的主事,东海宫主。 他笑着落在弟子们面前,接受众人的参拜,朗声道:“大家不必多礼,东海能有幸举办盛会,也是沾在场诸位仙门的光。相信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各仙门中的佼佼者,希望此次仙门大会,无论是单人比试亦或是团试,你们都能不虚此行,奉献精彩的表现。” 有一位仙门弟子疑惑道:“弟子斗胆,敢问宫主,此次团试究竟如何比较?” -- 第31页 东海宫主轻抚胡须,道:“团试是为了各仙门交流所设,你们可以自行组队,队伍的人数不得多于十人,且至少需要包含来自两个不同仙门的弟子。组队以后,队伍便不能更改。而你们要做的,也并非是简单的比试。” 说至此,东海宫主面露肃穆,道:“东海地处妖界和人界边境,历来有本座镇守,一直都是互不侵袭,相安无事,但近几年妖界新王上任,他行事狠辣,整个妖界动荡不已,妖物频频来袭,东海附近的住户饱受侵扰,不得安宁。本座观妖界有死灰复燃之势,担忧妖邪壮大,将来恐怕会为祸人间。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奉行仙门传统,以除妖为己任,救苍生于水火。” 说毕,他介绍身后一位体型颇为瘦削的老者,道:“这位是九重天资质颇深的乾元仙人,他将为你们此次团试评出优胜。” 乾元仙人虽然外表平和闲散,但声音却宽厚有力,带有不怒自威的饱满气度:“诸位仙门弟子们,你们在团试中每人都会得到一个琉璃瓶,它会自动记录你们斩妖的分数,分数最高的三个队伍,将会得到丰厚的仙门奖励。你们也不必担心斩妖过程中会受伤,老夫给你们每人都准备了通神令,遭遇重大危险时,此令可唤东海神兵赶来襄助,保你们安全无忧。” 听了团试规则,众弟子都面面相觑,高彬悄声道:“妖界动荡这事,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杜蒿道:“这东海宫主忒没本事,自己镇不住妖,便举办仙门大会让我们去帮他除妖。” 其余的照阳弟子都纷纷赞同。 玄曦却面色苍白,她想起前世自己身死的那一夜。重生之后,她细细推演过那晚的情景,能将坤虚动静闹得如此之大,最大的可能性便是群妖攻山。但她在坤虚的最后一年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妖界动荡更是无从听说,便也没有证据支撑这个想法。 今日听东海宫主提起,这才让她明白自己的推演是正确的。那日坤虚的确遭到群妖攻击,不过中途有人趁乱杀害了自己。 玄曦相信东海宫主的担忧并非危言耸听,坤虚是仙门大派,群妖们都能猖狂到夜袭,可想而知几年后三界的形势会有多么危急。 乾元仙人看着弟子们压抑不住的讨论声,便道:“诸位弟子肃静,团试将在三日后进行,这三日将不设比赛,但会于行宫正殿开设比试台,你们可以任意上前单挑,了解对方实力,以便物色队友。但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是诸位仙门弟子和谐共处,而非针锋相对,因此比试中不允许故意伤残对手,也不能容忍作奸耍滑之辈。老夫期盼本次仙门大会你们都能发挥出实力,夺得问心无愧的好成绩。” 听了这话,杜蒿凑上前来,道:“玄曦姑娘,你愿不愿意同我组队,你放心,我绝对不拖你后腿,你让我往东我定不会向西!” 其余照阳弟子也聚在玄曦和慕修晏身边表衷心,甚至还差点为了有限的名额大打出手。 “慕少侠,我吃苦耐劳,妖怪来了我第一个上前堵住他!” “玄曦姑娘,我的火药符是门派中的一绝,能轻松炸飞五只妖怪!” 玄曦看着面前聚着的一大堆人,露出为难的苦笑。 第18章 、组队 高彬边驱散聚在玄曦二人身边的照阳山弟子,边训话道:“你们这样成何体统,这不是纯粹给两位仙友找麻烦么!” 他又面露歉意,做了个抱拳礼,道:“玄曦姑娘,慕公子,让你们见笑了。你们选人尽可随心,不必顾及他们。” 照阳山弟子见大师兄发话,都面面相觑,也不好再围上来,叹着气散了。杜蒿趁高彬没注意,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行李好几下,悄声说道:“玄曦姑娘,酒还在杜某身上。” 玄曦哭笑不得,没有驳他的面子,道:“知道了,算你一个。” 杜蒿顿时大喜过望,笑着告退。 楼傲云见照阳山弟子尽数离开,打趣道:“离开前师父一直在嘱咐我要多多照顾你们,现下看来,能跟着小师妹和师弟,倒是我沾光了。” 他还一本正经地清清嗓子,学着照阳山弟子的腔调,躬身作揖道:“楼某不才,恰巧什么都会一些,虽然不够精通,但除个妖也算够用,希望小师妹和师弟万莫嫌弃,团试楼某可就倚仗你们了。” 玄曦抿嘴一笑,附和他道:“哪里哪里,楼师兄说笑。” 宝言看着这一幕,神色阴郁,道:“我不会同你们一组。” 方才还活络的气氛瞬间冷下来。 楼傲云缓和气氛,道:“宝言师姐,那你想跟谁一组?” 宝言冷笑一声,道:“是谁都好,反正我不会跟侮辱师门的废物一组。”她用尖锐的目光盯着楼傲云,道:“楼师弟,难道你全然忘记师门多年来对你的照顾,要跟杜蒿那种鼠辈混在一块?” 饶是好脾气的楼傲云也有些受不了这句话,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轻飘飘扔下一句“随你”,便不再看宝言,快步追上照阳弟子的步伐,勾着高彬的肩膀远离了是非之地。 宝言明白自己把话说过了头,几乎是脱口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但见楼傲云这幅态度,火气也骤然上来,狠狠地剜了楼傲云的背影好几眼,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慕修晏和玄曦相看一眼,俱都无话。 三日一晃而过,东海行宫的比试台进行得如火如荼,缥缈宗因为毫无名气,其余的仙门弟子均未将他们放在眼里,这几日竟是在闲适安逸中度过的。 -- 第32页 临行前,东海的童子们给他们分发了团试所需的琉璃瓶,并取了每人指尖一滴血滴在瓶身,经过血液的润染,琉璃瓶霎时流光溢彩,响起轻轻的结契嗡鸣。 玄曦仔细端详着手中小巧的琉璃瓶,只见瓶身篆刻着栩栩如生的祥瑞龙纹,晶莹剔透,叠翠鎏金,于是奇道:“此琉璃瓶将会如何记录分数?” 童子道:“琉璃瓶被我家仙人施了法,仙子若斩杀妖物,瓶上龙的身子便会多一条细线。细线颜色共分九种,色泽越深,说明妖物越厉害,分数也就越高。” 有人凑上来问到:“这个小瓶上并未记录名字,万一有人抢了我的瓶子,那功劳岂不是要易主?” “仙长放心,琉璃瓶上沾染了你们的血液,便会自动认主,别人夺走也无用。” 玄曦将琉璃瓶搁在香囊中,这是去年生辰时甘棠所赠,丁香色的暗纹丝绸上绣着几朵别致的丹桂,外观看着虽然低调雅致,内里却大有千秋,这是一个能放置五百多件物品的储物袋,称得上是贵重无比。玄曦检查了香囊中的符纸和收妖器皿,将它挂在腰间,动身前往众人约定的地点。 待玄曦赶到时,只看见慕修晏和杜蒿的身影,便问:“怎么不见楼师兄?” “小师妹,这儿呢!” 楼傲云笑眯眯地落在三人面前,道:“今日有人找我,说想同我们组队,我顾着聊天,这才耽误了时辰。” 玄曦奇道:“哦?是谁想加入我们?”但见楼傲云的身后,隐隐有人影拂动。玄曦探头一瞧,诧异道:“宝言师姐?” 宝言见被发现,慢悠悠地走至众人面前,满脸不自然地避开玄曦的视线。 楼傲云看见跟在身后的宝言,竟也是一愣,道:“宝言师姐,你找我们有事?” 宝言低垂眼眸,闷声道:“我想通了,我想跟你们组队,希望你们不计前嫌,能够接纳我。” 宝言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楼傲云抢先一步打破僵局,大步走到宝言面前,道:“宝言师姐,你能来我们自然愿意,你如今这么厉害,队里缺了你那可不行。” 宝言微微一笑,径直走到玄曦面前,低声道:“小师妹,先前是我不对,爱跟你使小性子,以后我们和气相处,好不好?” 玄曦经历过前世那一遭,当然不相信一个人在短短三天之内会大彻大悟,她明白宝言是以退为进,但她还是轻轻点头,给了宝言台阶下。 楼傲云见这一幕,笑着点头道:“这才对,同门之间就该和睦相处。” 玄曦展唇一笑,岔开话题道:“楼师兄,你还没说会有谁加入呢。” 楼傲云语带兴奋,道:“这次我们可走大运了,对方出自名门正派,个个修为深厚,你们都先猜猜是哪个仙门的?” “七曜盟?” “震天宗?” “千山院?” 众人连猜几个,均是不中。楼傲云一脸讳莫如深,道:“你们猜的相比起这个仙门,还差了不少呢!” 杜蒿是个急性子,道:“楼少侠,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行行好,告诉我们吧。” 楼傲云正要说出,忽然眼睛一亮,道:“不必猜了,这不,来了。” 玄曦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浓浓的不祥之感,她没有随旁人回头,而是轻声道:“坤虚。” 楼傲云面露惊诧,道:“小师妹,你猜对了!” 话音刚落,玄曦的耳畔就响起了那道如清风朗月的声音:“坤虚贺南星,有礼了。” 如同平地一惊雷,玄曦的内心极为震颤。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疯狂地冒出无数念头,贺南星为何会同缥缈组队,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还是另有隐情,他只是恰好同楼傲云谈得来呢? 见玄曦一直没回头,楼傲云小声提醒道:“小师妹。” 玄曦笃定主意,不管贺南星是否重生,自己都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端倪。 玄曦轻轻回身,对上那双眼眸。 贺南星眉眼含笑,道:“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 玄曦也回之一笑:“名讳玄曦。” 两人互相见礼,无可挑剔,滴水不漏。 贺南星的身后,还跟着三位坤虚弟子。玄曦定眼一看,心中一晒,都是熟人。 玄曦快速分析了一遍眼前的局势。 陆柏斯和贺南星是至交好友,两人自然会一道同行。遥清明显不愿意来,但他实力不算一流,跟着贺南星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沈思柔玄曦打量了一眼沈思柔,她跟前世相比变化不大,仍是一副柔柔弱弱的娇媚模样,她同遥清站得极近,神色亲密,两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众人之间互相道了礼,听完他们的来历,遥清皱眉道:“缥缈宗,照阳山,怎么都没听过?你们都什么实力?” 遥清的态度十分傲慢,宝言和杜蒿的脸都瞬间拉下来。 贺南星轻声道:“师兄,别失了礼数。” 遥清撇撇嘴,道:“我不过是想了解队友的实力罢了,这都问不得?那我先说我的好了,我刚过第三重境界,柏斯也是第三重,思柔第二重,至于南星,”他面露骄傲:“才不过二十岁,便已达到第四重,活脱脱的天才。怎么样,我们都透过底了,你们也得表表态吧。” 宝言强按住内心的愤怒,道:“正在冲击第三重。” -- 第33页 遥清嗤笑道:“不就是第二重的水平,两个境界听起来相差不多,实际可是修为倍数的鸿沟,这片陆地上那些没跨过第二重的人还少吗?” 他又转向杜蒿,道:“不知照阳山的杜兄实力几何,你应当不会比第二重差吧?” 杜蒿的脸腾地红了,他原本就打算说正在冲击第二重之类的话,但听宝言被遥清冷嘲热讽一番,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准备好的话术,只能小声道:“第一重。” 遥清忍不住大笑出声,道:“你们就没有三重以上的?” 贺南星忍不住皱眉道:“遥清师兄。” 遥清夸张道:“对不住了,多少年没见过第一重的了,有些失态。你们放心,我们会多收点妖为团队挣分,不过是辛苦些罢了,你们只要不拖后腿就行,别到时被妖怪抓了,我们还得费力救人。” “遥清师兄!” “第四重。” 贺南星和玄曦的声音同时响起。 众人都看向玄曦,玄曦不慌不忙道:“缥缈宗玄曦,第四重。” 遥清惊道:“你多大了?” 玄曦扬唇一笑,僵持的气氛顿时有些缓和。遥清松了一口气,道:“修仙之人看不出年龄,你能修到第四重,估摸着年纪也大了,放心,我不是会到处胡说的人,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 旋即,只听玄曦轻飘飘道:“十七。” 她展颜:“比你的天才师兄整整小三岁。” 贺南星心口一堵。 遥清惊得说不出话来,却见玄曦露出无比天真烂漫的笑容:“慕师兄,我记得你也才及冠吧,你的修为几重了?” 玄曦朝慕修晏眨眨眼,示意他配合自己。她心里没底,依慕修晏的性子,他应当并不屑于做出猖狂的行迹。 慕修晏淡淡道:“算不上好。” 遥清讥讽的笑才露一半。 “才过五重。” 遥清的下巴都快惊掉在地。 第19章 、出发 遥清吞吞吐吐道:“五五重?”他跟沈思柔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均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一直没说话的陆柏斯都忍不住道:“仙友灵力内敛,似乎看不出有五重境界的样子。”他说得委婉,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质疑。 慕修晏淡淡道:“气息太过张扬,并非好事。” 这句话堵得陆柏斯不知该如何接,为难地看向遥清。遥清冷哼道:“我们也不是针对你,但我就从没听过哪个仙门中有年轻弟子能过五重,这五重境的名号太响,你突然说出来,我们当然不信,不如你露一手让我们看个明白,若是真的过了五重,我一定不会再多说什么,还会对你心服口服!” 慕修晏神色未改,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平静道:“请恕我拒绝,我不会在此出手。” 遥清讥讽道:“你分明是不敢吧!也对,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以后少吹些牛,免得让大家白白看笑话。” 遥清语气轻慢,在场的大部分人听闻此话,都皱了皱眉头。玄曦按捺下心中的不快,道:“大家都是仙门弟子,这里也并非什么街头巷尾,在行宫净地大动干戈,哪里是君子行径,你提这等要求,莫不是看轻了我师兄?” 慕修晏的目光落在玄曦身上,眸色幽深。 他自修炼以来,一直秉持着道法天然的观念,修为愈深,越将世间的毁誉都看之如身外之物,兴衰荣辱都似过眼云烟,不会引起他心中的半分波澜。 见到玄曦出言维护自己,慕修晏的内心竟然隐隐升腾出一股奇异的滋味。这缕感觉十分陌生,慕修晏微微蹙眉,罕见地弄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遥清骤然被玄曦反驳,一时气急道:“你算个什么” 贺南星大声打断他的话:“遥清!你不要失了分寸!” 玄曦微微一愣,在她的记忆里,贺南星素来待人温和有礼,自己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遥清显然也怔住了,他的脸色片刻间涨得通红,本欲反驳,但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袍。 被沈思柔一打断,遥清瞬间冷静下来,他即刻想到团试还要倚仗贺南星,惹恼了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便悻悻地住了嘴。 玄曦将这一幕尽数收至眼底,心中一晒。 贺南星走向她,轻声道:“玄曦姑娘,遥清师兄说话没有轻重,我代他向你致歉。” 玄曦冷冷地嗯了一声。 见玄曦态度冷淡,贺南星眸光一暗。 旋即,他又露出温和的笑容,对慕修晏道:“慕兄这般年纪,便能到达第五境界,南星拜服。” 话虽如此,贺南星的眼中毫无笑意。 慕修晏淡淡看他一眼,两人视线交汇,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两人的眸子中,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 平息了这场风波,众人表面上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模样,他们从童子手中接了团试任务,即刻出发前往目的地。 这一行人被安排在东海附近一个名为鱼郡的沿海小城,离东海行宫较远,众人本想加快脚程早点到达,但杜蒿实力不强,御剑时总被其余人甩落一大截,因此所有人不得不时常等他。 遥清有好几次要发作,都强行忍了下去。 直至第三次,杜蒿从后面远远飞来时,遥清终于忍不住刺了几句。杜蒿的脸色顿时红得像个柿子一般,低着头不敢看人。 -- 第34页 玄曦轻声道:“你随我腾云吧。” 杜蒿惊愕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玄曦又重复了一遍,道:“腾云虽没有御剑速度快,但胜在舒服,也容易驾驭些。我就想偷个懒,不然整日都御剑,对我来说也吃不消,你不是还说过要跟着我么,我带你腾云,顺便还能瞧瞧东海的景致。” 杜蒿眼睛中,隐隐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他有些哽咽:“玄曦姑娘” 玄曦笑道:“来不来倒是给句准话。” 杜蒿使劲点头:“来!” 玄曦转向面色各异的其余人,道:“你们先走吧,我和杜蒿随后。” 楼傲云这一路原本一直沉默不发,他忽然道:“小师妹,我御剑也累了,我跟着你腾云。” 玄曦有些惊诧,随即展颜。 遥清冷笑一声,大声道:“快走吧,不然今晚可要睡荒郊野外了。”他拉着沈思柔,迅速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陆柏斯见状也要离地,见贺南星还未起步,奇道:“南星,愣着干什么,我们也快点追赶上遥清他们。” 贺南星并不答话,他一瞬不移地看着玄曦。 玄曦感知到他的目光,动作一僵,旋即落落大方地冲贺南星道:“坤虚的仙友们,你们再不动身,就追不上同门了。” 坤虚的仙友 被玄曦这撇清干系的语气一刺,贺南星心中微痛,他垂下眼眸,静默地轻踏上剑,不久,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之间。 玄曦松了一口气,又见慕修晏和宝言也都未走,愣道:“慕师兄,宝言师姐,你们还不出发么?” 宝言一脸勉强,道:“那个遥清如此讨人厌,我才不要跟他们一块。” 说毕,她语带埋怨,对着楼傲云道:“这就是你找来的好队友?” 楼傲云露出苦笑,道:“方才我只跟贺南星有过交谈,见他谈吐不凡,便以为他们都是君子,哪知” 宝言气仍未顺:“哼,冠冕堂皇的伪君子罢了!遥清话里话外明摆着看不起我们,你当时居然一声不吭!” 楼傲云面露难色,道:“毕竟坤虚这几位都是我同意进来的,当时的情形我实在难以插嘴。”他垂头丧气,说道:“你们想怎么骂我都可以,我绝不还口。” 见他这幅样子,宝言气也消了大半,道:“罢了罢了,我们也快动身吧,去晚了又会被他们笑话。” 玄曦聚了一朵云,正要招呼杜蒿踏上。 却见慕修晏带着杜蒿飞过。 玄曦:“?” 杜蒿面露难色,指着慕修晏的背影,做口型道:“他硬让我跟着的。” 慕修晏好似看得见他的举动,回身对玄曦解释道:“东海风大,聚云容易被吹散,你带着他不方便驭云。” 竹竿身材的杜蒿急忙点点头,大声道:“玄曦姑娘,慕公子说我太重了,会让你的云不好保持平衡。你放心,我隔着云也能和你聊天。” 慕修晏垂眸看他一眼,淡淡道:“好吵。” 杜蒿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顿时想起自己曾被慕修晏施收声符的那一幕,马上紧闭双唇,不敢再说话。 玄曦:“” *** 一行人赶到鱼郡时,已是夜半。 暮色笼罩下的鱼郡极其静谧,四面八方连一丝风儿都无,月亮隐在云团背后,更显得小城漆黑如墨。 楼傲云道:“糟糕,忘记跟他们确定地点了,这么多房屋,如何得知他们住在哪里?” 杜蒿道:“虽然房屋多,但客栈估摸着只有几所,我们先找地方歇脚,明日再找他们也不迟。” 可众人找遍了鱼郡,哪里有半个客栈的影子,所有的房屋都是大门紧闭,有的房门上还贴着平安符咒,玄曦凑近细看,发现这些符咒基本都是三日内写就。 楼傲云只能无奈去敲唯一一户还亮着灯的人家。对方隔着门问道:“谁啊?”声音中满是警惕。 “我们是参加仙门大会的弟子,特来此处降妖除魔,镇守平安的。” “你们敲门有什么事啊?” “附近没有客栈,想问您有无空房,能否方便一晚?” 里面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大娘打开了房门,她探出脑袋,仔细打量着他们,道:“你们来自哪个仙门?” 楼傲云向大娘一一介绍了众人的身份。 大娘问道:“你们真是来降妖除魔的?” 楼傲云点点头,道:“绝无半句虚言。” 见大娘还有顾虑,楼傲云悄悄对玄曦眨眨眼。玄曦瞬间明了,聚气化形,一只冰凤凰于掌间飞出,在半空中赫然展翅,华丽的尾羽张开,凤凰绕着房屋发出空灵鸣啸,在夜幕下显得异常神圣。 大娘愣愣地看着冰凤凰,随机反应过来,急忙将大门全部打开,道:“诸位仙长请进,我这有空房。我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婶。” 杜蒿嘴甜,道:“王婶可真是菩萨心肠,辛亏有你收留我们,不然我们还不知今夜去哪休息呢。” 王婶笑道:“仙长别这样说,这可折煞我了。” 玄曦问道:“王婶,请问为何这里有不少房门还贴上了平安符,鱼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王婶叹气道:“最近咱们这儿可不太平,前儿个接连有好几个人入海捕鱼失踪,怎么找都找不到,到处都是流言,说海里有怪物吃人,大家停了几天渔没打。昨天老鳏夫吴老不信邪,非说他在海里的时候比在陆地上多,不听大家的劝阻入了海,现在都没找着人。” -- 第35页 她又道:“你们也别怨我刚刚不给你们开门,大家现在都人心惶惶的,都怕怪物会来鱼郡,客栈也关门不敢开了,所以你们找不到歇脚的地方。” 王婶带着几人到了小院,道:“这里还有两件空房,小了些,仙长们不要嫌弃,挤挤也能睡。” 杜蒿打量了一下,发现小院内统共没有几间房,好奇问道:“王婶,这些房间我们住了,其他人住哪?” 王婶笑容一滞:“他们都去世了,从五年前起,我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第20章 、怪物 杜蒿自觉失言,连忙向王婶道歉。 王婶摆手道:“都过去五年了,当初再难接受现在也熬过来了。”她的神色中带着怅惘:“我只是偶尔会幻想,以为他们还能回来。今天原本是他们的忌日,我留着灯,就是盼望着他们亡魂归来时,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她转头回望,笑道:“说起来,我家那位平常最尊敬修仙的长老,仙长们能在这么多户中选中我,说不定真是冥冥之中他指引的缘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修仙人士,最明白对于普通人来说,人死如灯灭,魂魄会很快渡过轮回道,除非是执念深沉的恶鬼,否则绝无停留世间的可能,但没有人反驳王婶的话。 慕修晏道:“您方才说他们的忌日?请恕我无礼,您的家人都是在同一日去世的?” 王婶情绪低沉:“我家那位和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在同一天里走的,那段日子本来是捕鱼的好时节,我男人和其他十五个人约着出海,打算去一个月。孩子们都大了,缠了我很久,也想要出海捕鱼,我原本不同意,但他们说想帮家里多分担一点,我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他们出海第六日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心里特别慌,做事也不够利索,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老天爷给我的征兆。那天晚上,街坊们都在传出事了,他们没说发生了什么,但我马上猜到跟孩子们有关。我赶到码头时,几乎整个鱼郡的人都来了,大家围在一块,有好多人站在码头哭。我见到了老沈,他是唯一一个从船上回来的人,他说他们的船在路上进了水,撑了半日就翻了,他是拼着一股劲游回来的。” “原本我还心存侥幸,但老沈说他亲眼看见我男人体力不支沉下去的,孩子们去救他,一直不见冒上来” 王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也是我命不好,当初真想撞柱子跟他们一块走了,要不是隔壁的刘家姐姐一直陪着,我恐怕也早就不在人世了。” 玄曦轻拍王婶的肩膀,柔声道:“逝者能感受到生者的愉悲,您若是过得不快乐,他们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 王婶声音沙哑,点点头道:“我明白,多谢姑娘开解。”她竭力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么晚了,我也就不打扰仙长们了,你们早点休息。” 王婶走后,剩下的人情绪也不高,不久便都进了房间。 玄曦跟宝言一间房,依稀能看出这曾经是个少年的房间,里面的物品有些旧了,但全都擦拭得十分干净。书桌上搁着一张信纸,纸页泛黄。玄曦轻轻拿起,发现是一封未写完的家书,笔迹稚嫩,信里只是简单交代了提前出海的消息,没有落款,对方应当是在匆忙的情况下写就。看来,王婶没有动过屋里的陈设,并且时常前来清扫。 见玄曦一直看着信纸,宝言凑上来道:“这封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熄灯睡觉。” 玄曦垂眸道;“这封信是王婶孩子离开时写的,信纸一角都是摩挲的痕迹,她一定看了很多遍。” 宝言似是发出一丝冷笑:“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这有什么值得感慨的,我父母缘薄,不能理解你的想法。”她很快上了床榻,不一会儿便发出浅浅的呼吸声。 玄曦默了片刻,也熄灯上了床。 一夜安睡。 小城在清晨的微光中苏醒,商户们打开房门开始吆喝,街道口升腾起制作面食的氤氲蒸气,两三个赶早集的人牵着牛车走过石子路面,发出规律的摇踏声响。 在巷尾一家不起眼的小舍中,玄曦正在帮着王婶择菜,王婶动作十分利索,她只需扫一眼便知道应该掐哪个部位的菜茎,不一会儿面前的簸箕就堆满了水亮的嫩绿菜叶。她边择菜边笑道:“姑娘多大了,如今许人家没有?” 玄曦如实告知,王婶道:“哎呦,正年轻呢,我当年嫁人就是你这般年纪。” 玄曦笑了笑,转移话题道:“王婶,您知道东海的妙法天师么?” 王婶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妙法天师是咱们东海所有渔民的守护神,很受大家尊敬。” 玄曦停下择菜的动作,道:“听说妙法天师曾经出现过修为不增反减的事情,是一个村民的土方子给解决的?” 王婶眉头紧皱,想了半晌,摇头道:“我一直住在鱼郡,但从没听过这件事。” 玄曦连忙问道:“那您知道妙法天师会在哪里出现么?” “这我可就不清楚了,仙人的踪迹哪里是我们凡人能够窥探的。我只知道往年春分,妙法天师都会来鱼郡祈福,但今年都入夏了,大家都因为怪物吃人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的,也没见着他的人影。” 王婶欣慰地看着玄曦:“这下可好,妙法天师虽然没来,但你们来了,我相信这就是老天有眼,绝不会让咱们东海渔民受苦。” -- 第36页 玄曦闻言正打算一笑,忽然见两个步履匆匆的身影从前院走来,正是楼傲云和杜蒿。楼傲云气喘吁吁地坐下,立刻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尽数饮了。杜蒿则面色苍白,紧咬嘴唇,止不住地打哆嗦。 玄曦疑惑道:“师兄,你们方才去哪儿了?” 楼傲云道:“我们一大早就去集市探查王婶说的怪物吃人案,结果刚在茶楼坐下,就碰见有人说在海里捞起了一具尸体。我们赶到事发地,那具尸体已经泡胀了,辨认不出是谁,味道冲得很。” “我粗略看了看尸体,表面全是撕扯的伤口,肚皮都被划破了——” 听到这儿,杜蒿再也忍不住,撑着墙干呕起来。 楼傲云叹气道:“那尸体的模样的确可怕,我和杜兄都被吓到了。修晏现在正在仔细查验尸体,让我们赶回来通知你。” 楼傲云面容严肃:“小师妹,这下咱们有得忙了。” 玄曦叫上宝言,四人快步赶往鱼郡码头。 还未走近,玄曦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妖气,混杂着尸体腐烂的恶臭飘散在空气中。鱼郡的住户都以袖掩口,围在码头上激烈地讨论。 玄曦拨开人群,只见慕修晏正单膝跪地,细细检查尸体伤痕。身后的宝言看见尸体,忍不住惊叫出声。 尸体模样的确骇人,肿胀的人皮上分布着糜烂的伤口,腥臭味扑面而来。玄曦半弯下腰,皱眉问道:“慕师兄,你看出什么门道了么?” 慕修晏道:“这是一具男尸,大约一日前去世的,他的肺腔没有积水,是死后被抛入的海中。年纪不大,身上有多处骨折。”他指了指尸体膝盖:“这是旧伤,腿骨断裂有三四年了。” “可王婶说,最近失踪的都是有些岁数的人,难道,他不是鱼郡的人?” “不排除此种可能。” “让让,让让!我们是修士,来帮你们查明真相的。”一个极为不耐烦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玄曦不用抬眼也知道来人是哪几位。 遥清看见他们,道:“哟,你们也在啊,查出什么没有?” 玄曦不愿理会他,转头问围着的当地人:“大婶,您知道这附近有哪些腿脚不便的年轻人吗?” 当地人想了想,都摇摇头,面露惊色道:“姑娘,到底是谁杀了他,是不是海里的怪物?” 玄曦安慰道:“您别担心,我们会认真查探的,有线索一定会告知大家。” 遥清走到玄曦身旁,皱着眉头,用佩剑扒拉了几下尸体,道:“这死得也太惨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啊。” 贺南星提醒道:“师兄,不要对逝者不敬。” 遥清耸耸肩膀,收起佩剑,转向人群大声问道:“你们能认出这具尸体是谁吗?” 一个身着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的身板挺得笔直,头发一丝不苟地全被束进发冠里,浑身上下充满着儒雅的气息,从容道:“诸位仙长,我是本地的县令蓟正平。你们在鱼郡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我十分乐意为诸位解答。” 他仔细端详了几眼尸体,道:“我方才询问过有亲人失踪的住户,皆声称不认识此人。” 遥清道:“那还怎么查,岂不是要变成无头公案?” 蓟正平道:“我已着人去附近村落询问有无别的失踪案子,仙长尽可放心,蓟某一定会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也希望仙长们能襄助一二,助蓟某查清疑窦。” 楼傲云道:“您客气了,这事包我们身上。” 遥清撇撇嘴,大声道:“话别说太满,我看这尸体上妖气这么重,对方少说也是个厉害的大妖,你们打得过吗?” 此言一出,周围聚着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真的有妖怪,我们要不要搬出鱼郡啊!” “仙长都说难对付,那我们是不是完了!” 宝言不悦地瞪着遥清道:“你干什么危言耸听,你们打不过,就以为我们也不行了?” 两人剑拔弩张之间,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福儿!” 王婶扑在尸体上,悲拗痛哭。 第21章 、审问 王婶的呼喊犹如平地里一道惊雷,周围聚集的鱼郡民众再也抑制不住讨论声。 “福儿是王婶的大儿子,不是已经死了五年了吗?” “我当年就觉得他们死得蹊跷,现在一定是变成冤魂回来索命的! “死过的人重新出现在鱼郡,这可是大凶之兆啊,难道老天爷真要亡我鱼郡!” 见众人的猜测有越传越离谱的架势,蓟正平大声道:“肃静!父老乡亲们,鬼神之说不可信。有这几位仙长在,我相信他们一定能查出真相,请大家不要以讹传讹,乱了心神。” 他的声音中有不容拒绝的力量,周围人的讨论声顿时小了几分,都将目光聚集在玄曦等人身上。 玄曦俯下身子,轻声问道:“王婶,您如何确定这就是福儿?” 王婶仍沉浸在悲痛中,抽噎着道:“这件小衣是我给福福儿做的,我能认出自己的手艺。” 玄曦为难道:“可若只凭借一件小衣,并不能完全确定他就是福儿。” 王婶哆嗦着拨动尸体的额角头发,指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印记,道:“福儿从小就有这块胎记,一定错不了,这就是我的孩子。”说毕,又是一阵大哭。 -- 第37页 玄曦轻抚王婶的后背,道:“王婶,福儿腿部曾经有没有骨折过,或是出现过别的问题?” 王婶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摇了摇头。 蓟正平道:“王婶,我们将福儿搬回官府,仔细查验,让他能尽快入土安葬,可好?” 王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下子跪在蓟正平面前:“县官大老爷,求求你,千万要查清楚福儿是怎么死的。” 蓟正平急忙拉起王婶,坚定道:“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你放心,我绝不会让福儿平白枉死,一定会还他一个真相。”他吩咐两位下属将王婶送回家好好安抚,再叫上几位渔民用粗麻衣物遮挡住福儿的脸颊,抬往了县衙。 正值午时,鱼郡的日头分外强烈,肆意的海风也收敛了几分,空气里有止不住的燥热。 一行人分散站在县衙的大堂内,福儿的尸体被放置在正中间。蓟正平端坐在正首的太师椅上,眉头紧蹙,道:“诸位仙长可有什么想法?” 楼傲云道:“王婶曾经说过,她的孩子是在五年前出海时失踪,而见到这一幕的,是和他们同行的老沈,我建议先将老沈请来,细细查问当日的情形。” 蓟正平点点头:“我已第一时间着人去请沈志成,现在应该在路上了。”他面有忧色,问道:“福儿的死因究竟是人为还是真有妖物作祟?” 慕修晏道:“初步看来是妖,他的衣物和伤口上都沾有浓重的妖气,伤口大多呈撕咬状,像是利齿所为,非人力所能达到。” 玄曦点点头,道:“能沾上这么浓的妖气,他与妖怪定然相处了不短的时间,包括他腿部的骨折,我问过王婶,也是失踪后才有的伤口。” 楼傲云说出自己的猜测:“那会不会他五年前是被妖怪捉去,一直被囚禁着,因为想要逃跑,所以才被妖怪打折了腿,他又在最近惹恼了妖怪,这才惨遭杀害?” 遥清道:“可是妖怪为什么要囚禁他?凡人不吃不喝可是会死的,妖怪关着他就必须给他提供食物,这妖怪会有这么好心白养着五年?” 遥清平时说话虽然傲慢无礼,但这几句话算是点出了关键,一个普通的渔民,妖怪抓他是出于何种目的? 众人陷入沉思之中。 正想着,从县衙外传来一阵骚动声。 渔民们押解着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走到堂前,中年男子浑身被绳索捆住,不停地叫苦连天。 蓟正平严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把沈志成放开!” 渔民大声道:“县官大老爷,不能放啊,老沈与妖怪勾结,被我们抓个正着!他刚才还想打伤我们逃跑,心中肯定有鬼!” 中年男子正是老沈,他苦着一张脸,嘴里喊着冤枉。愤怒的渔民哪里听得这些话,一位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人直接上前抽了老沈一个耳光:“我爹当年出海,是不是你害死的!当年我娘听到噩耗直接晕了过去,就因为这件事,她精神出了问题,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你让我家破人亡,简直死不足惜!” 其余人应和道:“杀了他偿命!” 蓟正平用力拍响惊堂木,道:“衙门内不可喧哗!” 年轻人这才悻悻住了手,一脸愤愤不平地看着老沈。 蓟正平道:“你们挨个说,到底发生何事,不允许私自动手。” 一名渔民走上前,道:“县官大老爷,今早我出海捕鱼,因为最近怪物吃人的传闻,我只敢在浅海附近放饵,哪知道没行多久,就看见海面上飘着一具尸体。我吓坏了,可又想到他可能是最近失踪的渔民,就把他捞了上来,没承想死的人竟是福儿。” “五年前我孩子也跟着出了海,最后只回来了老沈一个,他说我孩子是体力不支才沉下去的。当年我就疑惑,我孩子身强力壮,熟知水性,怎么会在海里还游不过老沈,现在看来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我决定去找老沈问个明白,老沈明明在屋里,我怎么敲门都不应,我只好砸开他的房门。谁知看见他正在往一只透明的鸟上塞东西,我和这些兄弟拦下他,刚捉住那只鸟,它立刻消失在我掌心,就连老沈塞的东西,也跟着一并消失了。我在东海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种怪事,不是妖物还能是什么!他肯定偷偷在给妖怪通风报信!” 慕修晏闻言上前,示意他张开手掌,渔民疑惑照做,一缕极淡的气味从他手心中泄出。玄曦心念一动,这并非妖气 蓟正平问道:“仙长发现了什么?” 慕修晏平静道:“无碍,继续吧。” 玄曦悄悄挪到慕修晏身边,轻声道:“慕师兄,这好像是仙家灵气。” 慕修晏若有所思:“听他形容,他捉住的应当是一只云来雀。” 玄曦一愣:“云来雀是什么?” “云来雀浑身透明,若非是指定的人,触之即散,是东海一脉修士惯常使用的通信手段。” 玄曦呢喃道:“照这样看来,此事还涉及到东海修仙者,难道——”她心下一紧,抬起眼眸:“仙与妖勾结?” 慕修晏神情严肃,道:“且看吧。” 大堂这边,老沈已经跪下哭诉:“冤枉啊,县官大老爷,小人和他们无冤无仇,断断不会无缘无故害人性命!五年前船的确沉了,其余人也都死在了海里面,小人也不知道福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小人只是将所见都如实告知,哪里晓得会被这些人倒打一耙,扣上杀人的帽子啊!” -- 第38页 蓟正平问道:“那你如何解释,他们看到你给妖物通风报信这件事?” 老沈眼珠转了一转,道:“此鸟并非邪物,是小人曾去山上朝拜时,佛家见小人虔诚所赠。他说只要遇见不顺心的事,写下来寄给他,什么都可以说破。至于他们一碰就消失,也是因为佛家清净,不允许旁人玷污所致!” 渔民们愤怒地想要冲上去,蓟正平急忙拍了好几下惊堂木,道:“衙门内不许放肆!” 一位渔民道:“县官大老爷,他满口胡言,不说实话,依我看当务之急,将他严刑拷打,让他吐出真话来!” 老沈辱骂道:“我同你有什么仇,你非要置我于死地,姓于的,你不得好死!” 见又要吵起来,蓟正平阻止道:“重刑之下必多冤狱,此法不可行。”他转向玄曦等人道:“仙长们有何指教?” 楼傲云凑至玄曦面前,悄声问道:“你们相信老沈的说辞吗?” 玄曦微微摇头。 慕修晏则淡淡道:“三分真,七分假。” 楼傲云好奇道:“我看他是满嘴胡言乱语,哪里有半分真话?” 慕修晏并不答话,走至老沈面前,平静道:“你将五年前沉船的情形一五一十的道来。” 不知为何,老沈触及到慕修晏的目光,竟觉得浑身一凉。他的气焰顿时小了几分,哆嗦着道:“五年前,小人和一伙兄弟相约出海,原本一直平安无事。到了第三天傍晚,他们都在睡觉,本来是我和老钱掌舵,但他身体不适,就只有我一人在主舱。” “大约子时,我感到船身有些倾斜,在海中遇见风浪,船身容易不稳,这些都是常事,我就没有在意。哪知寅时,渔船突然剧烈摇晃,我出了主舱去查看情况,才发现渔船右下方开了好大一个口子,正在不停地朝里进水。” “我连忙叫醒所有人,和大家合伙打算将水排出去,但是没有用,进水的速度太快了,没多久船就翻了。有几个人没来及逃出客舱,估计都被压在下面,只能是死路一条。我不想死,只能拼了命地游,刚开始我身边还有八个人,游着游着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我也游不动了,顺着海浪飘了一段时间,本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看见了鱼郡码头,这才活了下来。小人这番话句句属实,不敢作假。” 楼傲云皱眉道:“你年纪不小了,那些小伙子的体力会不如你?” 老沈也面带苦色:“这小人确实是不知情,可能菩萨显灵,才饶小人一命吧。” 慕修晏道:“我相信你沉船事件的确无辜。” 老沈提着的心正要放下,慕修晏的下一句话瞬间让他毛骨悚然。 “但你后面为了活命,亲自残害了你的伙伴。” 此言一出,四下里鸦雀无声,随即一片哗然,众人即刻展开激烈的讨论。 玄曦凑上前去,轻声问道:“师兄,你是如何得知的?” 慕修晏也轻声回答:“猜的。”他转眸看向玄曦,平静道:“兵不厌诈。” 玄曦:“”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放一个现言预收《快雪时晴》,求收藏~ 时念见到江凛的第一面,就不喜欢他。 彼时,她是骄傲任性的时家千金。 而江凛是被时父资助的寒门学生,上门前来为她补课。 时念送他的见面礼,是当头泼去的一杯凉水。 江凛只是平静地擦去水渍,神色淡然。 少年清冷的眉眼。挺得笔直的脊梁,都让她油然生厌。 或许存了几分玩弄的心思,时念想要看见少年矜淡的面容上别样的表情,她沉迷于逗弄江凛,总要逼得他红着耳根,眼神湿润又克制。 可惜游戏散场,失了趣味的时念不告而别,徒留少年的心动和窘迫停在夏夜。 时念没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江凛。 直到父亲生了急病,时念匆匆赶往医院。 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内,男人一身白卦霞姿月韵,被人簇拥在中央,看她的眼眸却晦暗深沉。 渊渟岳峙,和记忆中清冷的少年重合。 时念脚步一顿。 她佯装镇定:“好久不见。” 男人仿若未闻,手指却捏着笔尖狠狠划过病例。 夜里,白炽灯下的病房内,男人如玉如竹的手指轻挲着时念的下颌。 不同于白日的清贵淡然,眼里氤氲着浓郁的偏执 “念念。” 声音低哑又渴求,含糊辗于唇齿之中。 【男主版文案】 江凛七岁那年,父母因为车祸去世,只留下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十八岁,他考上名校,奶奶却被查出重病,贫寒的家庭再也难以支撑。 若不是有贵人资助,他只能放弃学业。 失望,苦难,白眼,都是他人生中常有的经历,生活于他,是一片灰败。 直到遇见时念。 时念聪明,闪耀,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生活的担子从没有一刻落在她身上。 他们是不一样的世界。 可他忍不住沉沦,竟再也无法抽身离去。 #关于我爱你这件事,是长长久久的岁月 第22章 、真相 老沈眼神飘忽, 支支吾吾道:“小人听不明白您的话。”他的额头上冷汗涔涔,止不住地向下流,分明一副心虚的模样。在场的人见他这幅样子, 都心下了然。 -- 第39页 蓟正平严厉道:“沈志成,你若能从实招来,本官自会酌情审判, 但你若仍然狡辩,本官定不会手下留情!” 蓟正平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威严, 老沈的腿脚顿时一软,瘫跪在地, 道:“县官大老爷明鉴,小人小人的确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但小人绝对没有杀人啊!” 蓟正平道:“那你还不快快道明真相。” 老沈一脸懊恼,道:“渔船翻了以后,还在海面上的就只有九个人,一开始,我们是打算入海去救那些被压在船舱里面的人, 但船沉得快,晚上又看不清楚, 我们尝试了好几次,发现这样根本救不了, 为了保存体力,大家只好放弃。因为我常年在海上生活, 这次又是我掌舵,非常熟悉附近的环境, 我就提议带着他们往回游, 如果在路上看到渔船, 还能因此获救。可是我们刚动身,就发生了意外。”说到这,老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迟迟不愿说出真相。 蓟正平皱眉道:“什么意外?” 老沈这才小声道:“老钱的腿在入海救人时出了毛病,被铁锚挂蹭了很大一条伤口,海上有血腥味” 闻听此言,渔民们一片哗然,几个年轻人卷起袖管,愤怒地朝老沈挥舞着,还有几位老者面露不忍,拄着拐杖唉声叹气。 杜蒿疑惑道:“他们怎么反应这么大?” 楼傲云解释道:“海上有血腥味,容易招惹凶残的食人鱼,老钱应当是被他们放弃了。” 老沈声音中带着哭腔:“老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愿意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是当时事态紧急,老钱游不动了,血还在从他的大腿往外冒,他们怕血腥味会引来不好的东西,全都跟商量好似的,一个个都抛弃老钱往前游了,我我也跟着离开了。老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想要跟着我们,他以为我们只是游的速度变快了,就一直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们都闷着不吭声,使劲朝前游,渐渐地,也听不见老钱的声音了。” 老沈用衣袖擦了擦眼泪,继续道:“直到现在我睡觉的时候,还能在梦里见到老钱,他就像在海里一样,不停地叫着我,我一句都不敢答应,害怕他不原谅我,是要来招我去阎王殿赎罪的。” 楼傲云问道:“那其他人是怎么消失不见的,你可别说是什么体力不支这种鬼话。” 老沈垂头道:“有一个人的确是因为体力不支才走的,那时候,我们大概游了三个时辰,又冷又饿,大家的体力都快到极限了,其实都想休息一会儿,但是经历了老钱的事情,大家心里都很害怕,担心如果自己表现出不能游的样子,也会被抛下,所以都不说实话,硬着头皮继续游。” “这样的情况下,特别容易发生状况。杨富的腿就是因为发力太过才会突然抽筋的,他不停地挣扎,伸出手想要我们拉他一把。辛康盛就在他旁边,尝试着抓住他,结果自己也被拖入海里,呛了好几口水,辛康盛使劲才甩开杨富的手。看到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敢去救杨富了,很快他就没了力气,沉了下去。” 老沈喃喃道:“老一辈常跟我说,大海最会吃人,眨眼之间就能吞没掉一个人。我以前还不相信,那次真是见识到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大海这么可怕过。杨富死后,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大家其实都游不动了,移动的速度很慢,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老沈抬头,看了一眼福儿的尸体,又迅速将视线移回地面:“事情的转机就是因为福儿。” 众人都惊愕地追问道:“福儿怎么了?” 老沈道:“当时天快亮了,福儿突然很激动地叫喊起来,顺着他的目光,我们都看见了一个海岛。起初我非常纳闷,根据我的经验,沿着的那条水路是没有陆地的。我本来想提出质疑,但是他们都太兴奋了,毕竟有海岛就意味着能在陆地上休息,运气好还能捕到食物,大家都在水里泡太久了,饥寒交迫,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于是我就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害怕会打碎他们的希望。” “大家都朝着海岛的方向拼命游,这条路线完全偏离了原定的水路,我很迟疑,特意放慢了速度,在后边观察情况。第一个登岛的是老蔡,他踏上去后非常激动,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登岛,最后在水里的只有我和辛康盛了。他们招呼我们上岸,辛康盛也留了个心眼,说先看看,不急着上去。他们见喊不动也就放弃了,转身在海岛岸上找食物。那一块螃蟹多,被他们找着不少,性子慢一点的找了些干燥的木柴生火烤着吃,性子急的直接生吃。” “我和辛康盛看得一清二楚,他们吃的很香,辛康盛忍不住也上了岸,他临走前问我要不要一块去,我跟他说再等等,辛康盛就一个人离开了。我靠在最边上的海岸,让自己不至于整个身体都泡在海水中,倘若遇到什么危险,我也能第一时间离开海岛。” “老蔡过来,给我几个烤好的螃蟹,跟我唠了几句嗑,他看不惯我小心翼翼的样子,没说几句就走了。他们大概在海岛上活动了一个时辰,因为太过疲倦,没多久都躺倒在海岛沙地上休息。我原本强打着精神不想睡,但是控制不住困意,只能倚在海岸边的礁石上,海水涨潮,会不断打湿我的裤脚,这样能提醒我,不至于睡死过去。” 玄曦问道:“老蔡给你的螃蟹,你吃了吗?” 老沈摇摇头:“我不敢吃。” -- 第40页 他继续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份警惕算是救了我。我睡着没多久,忽然闻到一股怪味,就像腐烂臭鱼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一般海上是不会有这么浓的臭鱼味的,我觉得不对劲,连忙起身入海,躲在海礁边上查看情况,紧接着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老沈面露痛苦:“从老蔡的肚子里冒出绿色的泡沫,正在腐蚀他的身体。老蔡自己还在睡梦中,说不准他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看得很清楚,他可能察觉到不舒服,挠了几下肚子,很快他的手臂化成了白骨,老蔡这时候才睁开眼睛,他还没来得及吼叫,那摊绿色的液体就将他整个吞没,转瞬之间,老蔡就变成了一堆骷髅。” “我太害怕了,我使劲喊着其他人的名字,但他们都睡得死死的,只有辛康盛醒了,他看见老蔡的样子也惊叫出声。我急忙叫他离开海岛,辛康盛人好,还想要把其他人叫醒,耽误了不少时间。” 老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辛康盛也能活下来的。他好不容易叫醒所有人,本来都准备离开海岛了,但是老蔡的骨头突然动起来,像有生命一样,开始追赶他们。海岛密林里也突然钻出很多具人骨骷髅,那些骷髅速度快极了,很快就将他们包围起来,他们和骷髅扭打在一块,骷髅的骨头很容易断裂,但是马上又会愈合在一起,完全打不死。他们哪里是这些骷髅的对手,没多久就全被捉住了。” 老沈的脸上仍带着一丝后怕:“骷髅们好像也能感知到我的存在,有两具骷髅从沙地上奔下来追赶我,我运气好,这些骷髅一入海就散架了,我拼命地游走,终于摆脱了他们。我也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下来。等到我觉得没有危险的时候,回头一看,海岛居然消失不见了。我还特意朝海岛的方向游了几丈,但不管怎样,都看不见海岛的半点影子。” “我这辈子求生的欲望从没有这么强烈,我拼尽全力朝鱼郡游去,撑着一口气,不管怎样都没有放弃,这才活了下来。我担心如果说出骷髅的事,渔民们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说我疯了,我更害怕大家知道老钱和杨富怎么死的,这样我一定会遭人唾弃,我不敢说出实情,就骗大家说他们都是因为体力不支而去世的。” 老沈掩面痛哭:“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有出过海,就连平常的海面都不敢看,我无时无刻不在受煎熬,我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罪人。” 围观的渔民们面面相觑,全都说不出话来。 蓟正平问道:“各位仙长,你们知不知道沈志成说的骷髅捉人是怎么一回事?” 贺南星道:“照这样看来,他们很可能遇到了传说中的海鬼,海鬼是妖的一种,多以白骨形象示人,常年神出鬼没,因此在典籍上记载并不多。” 玄曦摇头,道:“我倒认为不是海鬼。” 贺南星一怔,自他和玄曦重逢后,玄曦待他便十足冷淡,更何谈主动接他的话头。贺南星眼里泛起微微笑意,他温声道:“但凭玄曦姑娘指教。” 玄曦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海鬼并没有能凭空变出一座海岛的能力,历来也没有海鬼伤人的记录,况且海鬼的形象并不是人骨,而是海龙的形状。” 她踱步至老沈面前,问道:“你还记得他们谁吃的螃蟹最多么?” 老沈仔细回想,双眼骤然变大:“是老蔡!他饭量大,是平常人的两倍,那天他吃的最多。” 玄曦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些螃蟹应当都是妖物设的障眼法,但我猜毒性不强。所以那些吃得少的,并没有发生和老蔡一样的怪事。” 蓟正平欣喜道:“难道姑娘已有关于此事的思路?” 玄曦道:“只是心有猜测罢了,海妖相比起陆地的妖邪,一直以来都显得更为神秘,我认为要想了解事情的全貌,还需要去老沈口中的出事地探查一二。” 蓟正平点点头,又问老沈道:“既然五年前的真相是你遇见了妖邪,那方才你同妖物通风报信,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沈露出苦笑:“这不是什么妖怪,小人是与妙法天师通信来着。” “妙法天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都带有惊诧。 杜蒿惊愕地看着同时发声的玄曦和贺南星,不禁感叹道:“你们两真有默契。” 玄曦面色苍白,心下一沉。 这家伙,他这么关心妙法天师做什么 第23章 、怪客 玄曦垂眸掩饰情绪,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漫不经心道:“今早听王婶提起过妙法天师,称他是东海渔民的守护神, 因此方才见老沈也说起他,有几分诧异,这才失态了。” 玄曦话锋一转, 道:“贺仙友为何也如此惊讶?”她抬眸,夹杂着冷意的敏锐目光牢牢锁定贺南星的面庞, 想要从中捕捉到些许端倪。 贺南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同玄曦姑娘一样, 也听说过妙法天师的威名。” 玄曦移开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她虽然看不透贺南星话里的虚实, 但本能告诉她,贺南星并没有完全吐露实情。玄曦按捺住内心的疑虑,转头问老沈道:“你同妙法天师的通信是怎么一回事,请你细细道来。” 老沈道:“这件事说来也是偶然,自从五年前伙伴们葬身东海以后, 我一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是睡也睡不好, 吃也吃不下,这几年更是连海里的鱼都不碰, 一碰就吐啊。我娘见我这个样子,心里着急, 就让我去山上的寺庙拜拜。我原本是不想让她担心,才答应的她。没成想吃斋念佛真的有用, 我的心静下来不少。从那以后, 我就常住寺庙, 在佛祖面前谨言慎行,帮着佛家布施,广结良缘,以求能赎清一些罪孽。” -- 第41页 “去年七月末,妙法天师来咱们鱼郡祈福,我从别人口中听说,老钱的媳妇专程去找天师卜算当年真相,我知道她这些年一直不相信老钱死了,追问过我好几次,我每次都是胡乱遮掩过去,慌忙中也漏了一些马脚。我很害怕,妙法天师神通广大,万一他开了天眼,把老钱死亡的真相说出来怎么办” 遥清忍不住插嘴道:“凡人就是外行,天眼哪能说开就开,那得是道行极为高深的仙客才会的,从古至今,能开天眼的不超过十位,有一位还是我们坤虚派的开山祖师爷!那个什么妙法天师,我听都没听过,以他的道行,他倒是想开天眼也开不了!” 围观的民众神色各异,有的人面露不忿,不乐意心中的守护神遭到轻视,更多的则是发出惊叹,朝遥清投来敬仰的目光。甚至还有好几位渔民跪下来,朝天空拜道:“天公作美,有坤虚仙家在,鱼郡能度过此劫了!” 连蓟正平也远远朝遥清拱手:“失敬失敬,阁下竟是坤虚弟子,蓟某见礼了。” 遥清在众人的称赞声中有些飘飘然,他一脸骄傲,道:“无妨,咱们坤虚可不像那些只有虚名的门派,身为坤虚弟子,斩妖除魔,行侠仗义都是我应尽的本分,大家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从人群里传来一声冷哼,声音虽然不大,但掺杂在众人的夸赞声中,显得分外刺耳。遥清脸色一变,眼睛微眯,将目光移向人群,搜寻着那个发出令他不愉快声音的人。他找了半晌,也没能从众人的表情中判断出是谁对他不满,只好悻悻然放弃。 蓟正平道:“沈正平,你继续供述吧。” 老沈应了一声,道:“我从主持口中听说,妙法天师将会莅临寺庙,我坐立难安,最后决定趁着事情还未败露,先收拾行李离开鱼郡。没想到还未出门,妙法天师竟然主动找上了我。”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从遥清转移到老沈身上,都惊诧地看着他。 老沈道:“妙法天师称想与我小谈片刻,我心里忐忑,一直在找机会溜走,他好像能看穿我一般,说不会追究任何事情,还说是来帮助我的。” 玄曦秀眉一扬:“帮助你?” 老沈点点头,道:“妙法天师知道我饱受良心的谴责,让我把沉船后的经过说出来,这样才能好好开解我。我一五一十全说了,心里确实好受了一点。” 杜蒿问道:“那妙法天师有没有提起,五年前,你们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物?” 老沈答道:“天师只说是海上的妖怪,专门吃人的,但其他的并没有跟我多说,况且他只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我跟他说话的时间不长。” 楼傲云道:“既然你们不算相熟,那为何你之后会寄信给他?” 老沈回答道:“是妙法天师要求的,他说我多年郁郁寡欢,长此以往,容易滋生心魔,恐怕会危及到寿数。妙法天师普度众生,菩萨心肠,他为了帮助我走出阴影,临行前,交给我一只灵鸟,嘱咐我用灵鸟通信,凡是遇到不愉快的事情都可以写信寄给他。这一年来,我写了不少信,说来也怪,寄出去之后,心里的担子减轻了不少,就这样,我养成了写信的习惯。” 玄曦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她问道:“你给妙法天师写信的频率是多久一次,信的内容是否涉及到鱼郡最近的怪事?” 老沈想了想,道:“虽然我写的多,但大概两个月才寄给他一次,鱼郡的失踪案我只提了一两句,没有细说。” 即使听老沈这样说,玄曦心中的不安也没有消解半分。仅从妙法天师的言行来看,行为举止并无不妥,好似他做的所有事都在与人为善,但玄曦总认为从中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来。 老沈道:“若大家实在不信,可以翻翻我枕头下面,那里还搁着两封妙法天师的回信,可以证明我没撒谎!” 蓟正平示意两名差役前往沈家,又命人给老沈松了绑,道:“沈志成,若你此言不虚,本官会还你一个清白。”老沈忙不迭地跪下磕头,直呼青天大老爷。蓟正平制止他道:“还未能完全证明你是清白之身,你不必急着跪下谢我。” 蓟正平又道:“况且即使证明你未同妖邪谋私,你在道义上仍犯有大错,鱼郡的父老乡亲们不会轻易放过你,你仔细想想应当如何赎清罪孽,平息众怒。”老沈垂首称是:“我会好好给老钱他们办一个超度法事,从此以后离开鱼郡,改头换面,做一辈子善事,为老钱他们积德。” 正说着,衙役们脚程快,已经将书信取回,恭谨奉上。蓟正平展信快速扫了几眼,又将信递给玄曦道:“姑娘看看,这信是否有假。” 玄曦展开信件,上面只寥寥写就“宁静致远”四个飘逸大字,打开另一封,也同样只有短短几行,上书“心外无物,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两封信的落款处均写着妙法天师的尊号。因为长期被老沈枕着的缘故,仙气并不浓烈,但还是能判断出是仙家所写。 玄曦正要细细研看,手中的信被骤然抽走,遥清大声念出信的内容,皱眉道:“这写的是什么意思?” 慕修晏平静道:“禅心入定,心静则专。” 遥清撇撇嘴道:“这个妙法天师也真是的,直接写一句静心不就好了吗,非要弄得文绉绉的,我估计他这样写老沈也看不懂吧!” -- 第42页 老沈脸一片红一片白,小声嘀咕道:“我也是念过几天书塾的,先生们都夸过我有天分,要不是家中贫穷,说不准说不准我都已经考取功名了。” 这句话引来遥清一阵大笑,他正要嘲讽两句,从虚空中飞来一颗石子,将将好打在他额头上。遥清夸张地叫出声,捂住额头,怒道:“谁暗算我!” 只见从人群中不急不慢地钻出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遥清面前,手中正举着一壶酒,浑身酒气,道:“老夫活到今天,居然还能看到这种乱象,有趣,着实有趣啊!” 遥清用袖口捂住鼻子,扬眉道:“臭老头,你谁啊,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还不赶紧给我道歉,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老人仰天大笑,道:“竖子狂妄,口气可真不小。” 遥清嚣张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出自仙家名门,大名鼎鼎的坤虚!我看你这幅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我要是一招上去,你恐怕小命都难保。要不这样,你要是收回刚才说的话,再好好道个歉,或许我还能网开一面,饶你一回。” 贺南星上前阻止,遥清一边推搡他,一边道:“南星,你别馋和,这是我和这臭老头的事,我今天就要讨个公道!” 老人见这一幕,摇着头叹息道:“若元白仙君还未仙逝,亲眼看见这一幕,也不知会作何感想。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坤虚,后辈弟子不知道珍惜,居然顶着威名这般猖獗。” 遥清震怒,他愤怒地指着老人,气得浑身颤抖,正想破口大骂,贺南星急忙拦下他,语带歉意对着老人道:“老人家,我师兄言语中冒犯了您,望您见谅。” 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不错,坤虚后辈至少还没从骨子里烂透。” 贺南星迟疑道:“听您的口吻,您似乎识得我们坤虚的开山先祖?” 老人咧嘴一笑,道:“天下又有谁没听过元白仙君的名号啊。” 贺南星显然没料到老人的回答,他微微一愣,道:“老人家,请问您到底是谁?”老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老夫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罢了,贱名恐污尊耳,公子不必在意。” 他哼着小曲,悠哉地唱道:“天为被,地为家,老夫我乘舟赏天下。” 经过玄曦身边时,老人忽然念道:“三万里见月,梦醒时重回。遥知觅归处,碧落倾覆时。”他饮着酒,长笑而去。 玄曦闻言愣在原地,待她追出去时,大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能寻见老人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心外无物,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出自陈继儒的《幽窗小记》 第24章 、看法 正值早市高峰, 街道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形形色色的过路人或提着扁担,或赶着牛车,或推着载满杂货的独轮车沿街叫卖, 看见县衙大门外熙熙攘攘围着一大群人,有不少商贩好奇地回头,打量着站在衙门口怅然若失的玄曦。 楼傲云和杜蒿都一脸急色, 从衙门内快步走出,看见玄曦时才松了一口气, 放慢步伐,一左一右绕到她身边。杜蒿关切道:“玄曦姑娘,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适?”楼傲云也关心道:“小师妹, 你怎么忽然失魂落魄的跑出来了,可是遇上什么难题了?” 玄曦一愣,试探道:“你们听见方才那位老人家离开时说的话了么?” 楼傲云和杜蒿互看两眼,奇道:“你是指他哼的那首古怪的曲子?” 玄曦摇摇头:“在那之后,他好像说了几句话, 只不过我没听清。” 楼傲云和杜蒿都是一副茫然的神色,杜蒿摸了摸脑袋, 道:“我当时就站在门口,看得真真切切, 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说话,玄曦姑娘, 你是不是听错了?” 玄曦了然,便顺着杜蒿的话道:“兴许是听错了吧。” 楼傲云揉揉玄曦的头发, 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才出现了幻觉?别再胡思乱想了, 要是让甘棠知道了,肯定怪我没照顾好你,要找我算账呢。”提起甘棠,楼傲云的眼眸里堆满了笑意。 玄曦朝他安抚一笑,暗自思索老人念的两句诗。 三万里见月,梦醒时重回。遥知觅归处,碧落倾覆时。 这些诗句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古怪的老人又是谁他浑身上下明明没有丝毫灵力,却懂得仙家传音之术,言谈间分明不凡,甚至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他和元白仙君相熟的样子。 玄曦的脑子里堆满了疑问,像一团乱麻般理不清头绪,她忍不住喃喃道:“碧落倾覆时” “唔...你希望三界大乱?” 玄曦骤然抬头,对上慕修晏漆黑的双眸。 玄曦惊了一瞬,随即镇定道:“胡乱念的,没有别的意思。”她转移话题道:“慕师兄,老沈的案子进展如何了,那两封信件是妙法天师的笔迹么?” 慕修晏淡淡道:“我没注意。” 玄曦一怔,慕修晏素来极为敏锐,为何连他也心不在焉,难道衙门内发生什么大事分掉了他的注意力? 只听慕修晏平静道:“我见你情绪不对,便没有留意信件。” 玄曦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话,内心深处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怎么会是自己让慕修晏分心但她随即想到,自己是慕修晏的师妹,他关心同门也是应该的,无需特意为此感到稀奇。想通这一点,玄曦长舒一口气。 -- 第43页 楼傲云在一旁打趣道:“小师妹是没休息好,她刚才还眼花,以为老人家说了些什么,居然眼巴巴地追出来了。” 楼傲云本是无心之言,但玄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慕修晏心思缜密,方才自己失态跑出县衙,又让他听去了自己念叨的诗,他会不会联想到什么玄曦悄悄抬眸,呼吸一滞,慕修晏漆黑的深眸正静默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玄曦慌忙掩饰道:“房间的床褥太小,昨晚是睡得不大习惯,不过已经没事了。师兄,我们还是先进县衙把老沈这事弄清楚吧,我无碍的。” 楼傲云连声道是,拖着杜蒿走在前面。玄曦略微松一口气,正要抬脚跟上,但见慕修晏挡在身前,好像并未有挪动半分的意思。玄曦抬起头,小心翼翼道:“慕师兄,我们该进去了。” “唔...” 慕修晏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闻言眉梢微微一动。 楼傲云见他们还没跟上,重又折返回来,唤道:“小师妹,快来了。”玄曦应了一声,趁着这个由头,飞速进了县衙。 衙门大堂内,老沈坐在一个圆角凳上,正在揉压手腕。蓟正平在和身边的衙役说话,看起来一切正常,并无任何异变。 见楼傲云和玄曦一块进来,宝言面带不快,道:“你们去哪儿了?” 楼傲云答道:“宝言师姐,我们就在门口聊了几句,现在情况如何了?” 宝言原本打算没好气地回他几句,但想了想又强行忍住,示意他们看向右前方,只见坤虚四人被渔民们团团围住,不少人喊着自己的生辰八字,恳求他们为自己算上一卦。宝言道:“坤虚的人拿了法宝出来,证实那两封信是妙法天师写的。”她撇撇嘴:“便宜他们了,叫他们出了好大的风头。” 楼傲云安抚道:“宝言师姐,你不必为此生气,至少坤虚的仙友们帮忙证明了老沈的清白,这是好事啊。我们修仙人士本就要把行侠仗义当做己任,不必非要分出个你我。” 宝言气结,道:“就许你大道理说得一套套的,还不许我看不惯他们嚣张了?” 楼傲云忙赔笑道:“宝言师姐,我不该说你,都是我的不是,你别气坏了身子。” 恰在这时,蓟正平拍了拍惊堂木,大声道:“诸位在场的父老乡亲们,经过坤虚仙长们的相助,本官明晰了当年的沉船真相,也证实沈志成与妖物勾结一事并不成立。本官稍后会释放沈志成,同时派人日夜守在沈家门口,以防止后续事情生变。” 他问道:“沈志成,你对此可有异议?” 老沈连忙从凳子上起身,跪拜道:“小人没有意见。” 蓟正平点点头,继续宣布道:“从明日子时起,鱼郡将会暂时封海,在海域重新开放之前,每日都会有官兵巡查附近海域,不允许任何人在未得允准下出海,违者罚银三两。” 这句话顿时让渔民们炸开了锅,他们也顾不得身处衙门,都急得大声反对。 “我们全家都靠海吃饭,不让出海这不是要活活饿死我们吗?” “是啊,封海就等于断我全家生路啊!” 衙门里乱成一片,渔民们的理智被愤怒占据,有人按捺不住,开始破口大骂。 “蓟正平,你这个狗官,自从你来了鱼郡以后,我们不是收成不好就是有怪事发生,活脱脱一个扫把星!你如今还想逼死我们,你听好了,我们决不妥协,这海,你封不了!” 话音刚落,渔民们都接连响应,大声吼道:“不能封海!” 蓟正平连拍了几下惊堂木,也盖不住越来越响的示威声。他只能求助离他最近的贺南星。贺南星面露难色,道:“东海是附近绝大多数渔民的生存来源,倘若贸然封海,恐怕民众的日子会不好过,贺某并不赞同此做法。”蓟正平又跟贺南星嘀咕几句,贺南星这才点头,答应了他。 贺南星指尖在虚空一点,便只见渔民们张嘴,不闻出声了。贺南星对上渔民们激怒的视线,语含歉意道:“贺某并非存心不让大家说话,稍后我会为你们解开,请大家耐心听蓟县官说完。” 贺南星的声音温润有加,再配上他令人谦然有礼的举止,渔民们不知不觉中冷静下来。见众人不再挥舞拳头,贺南星袖袍轻扫,收了法咒。 渔民们虽然解了咒,但也不敢再大声喧哗,都小声的窃窃私语。 案台前的蓟正平清了清嗓子,凛然道:“请诸位父老乡亲们放心,之所以封海,是鉴于近日海上的失踪案件,加之沈志成供述海里有妖邪一事,为了大家的安全,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封海期间,县衙会广开粮仓,搭设粥棚,每家每户可凭人头数领取固定的份额,绝不让乡亲们挨饿。同时,我也会派出衙役,每晚在街道巡逻,你们入夜尽可放心安睡。” “同时,衙门会用心与众仙长合作,尽快恢复乡亲们的正常生活。本官在此承诺,半个月内一定将海上妖邪捉住,还大家一片和平的东海。若届时不能完成承诺,本官愿意舍弃这顶乌纱帽,任人唾弃,我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渔民们面面相觑,神色间都有松动。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为这番话感到开心。 遥清惊道:“这个县官在搞什么,自己放豪言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拖我们下水,半个月捉住妖邪,好大的口气!又不是他去捉,话都被他说尽了,我们又能讨着什么好?” -- 第44页 他虽然刻意放小了音量,但玄曦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离他更近的蓟正平了。蓟正平面露尴尬,轻咳两声,道:“诸位对封海还有无别的想法,现在尽可提出来。” 蓟正平环视了两圈大堂,见无人再说话,便道:“那便这样决定了,本官会尽快下发公告,诸位父老乡亲们,可以散了。” 宝言感叹道:“明明都是一个门派出来的,贺南星温和端方,完全是位如玉郎君。那个遥清却又臭又硬,活像个刺头。” 楼傲云也道:“宝言师姐,这下你可算是体会到我的感受了,当初我跟贺南星不过交流几句,便十分欣赏他,哪里注意到他师兄是那号人,这才失策了。”遥清转向身边的慕修晏,问道:“修晏,你应该也觉得贺南星人不错吧。” 听着他们的对话,玄曦眸中露出讽意,心道前世她也被贺南星温和的模样所迷惑,还以为他是钟情不二的良人,结果...玄曦自嘲地笑了笑,强迫自己忽略掉那道天水之青的身影。 慕修晏平静地扫了堂前的贺南星一眼,淡淡道:“不过泛泛。” 楼傲云露出惊奇的神情:“从前问你对别人的看法,每次的回答都是尚可,怎么这次改口了?” 见慕修晏并不答话,楼傲云又问玄曦道:“小师妹,你觉得呢?” 玄曦微微一笑:“我和慕师兄一样,觉得他不过泛泛。” 楼傲云的眼神在慕修晏和玄曦身上扫来扫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着转回了身子。 第25章 、议事 眼见着封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渔民们也没有多的好戏能看,眨眼间衙门内聚着的人就走了大半。 杜蒿看着没剩多少人的县衙大堂,道:“既然老沈那边的情况都问清楚了, 那咱们也回去吧。” 一个侍女上前,行礼道:“请仙长们留步,随婢子去议事堂, 县官老爷还有事相商。” 楼傲云抬头看了看正首的案几,那里空无一人, 奇道:“你们老爷呢?” 侍女恭敬道:“老爷正在书房写文书。”她领着一行人穿过县衙后院一条长长的雕花走廊,拐过两条文竹小径, 推开议事堂的大门,安排众人坐下。 不一会儿, 又上来几个侍女,将新鲜的茶点摆放在每人面前单独的案几上。为首的侍女道:“仙长们请稍事等待,老爷即刻便来,有事都可以吩咐我们。” 侍女们退到议事堂四角处,眼前没了侍女忙前忙后的身影, 玄曦这才发现,议事堂的座位是正对着摆放的, 而她的运气十分不巧,对面正是贺南星。 贺南星看见玄曦, 也是一怔,随后冲她笑着点头致意。 玄曦扯动嘴角, 勉强回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贺南星笑意更甚。 玄曦气结,索性将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茶点上, 在点心盘子里挑拣自己爱吃的桂花糕。 两人都没有注意, 坐在右侧最边上的楼傲云将这一幕全都收之眼底。他凑至慕修晏面前, 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道:“修晏,你可要抓紧了。” 慕修晏知道楼傲云言谈间容易耍弄人,便没有理会他。 见慕修晏无动于衷,楼傲云示意他朝左边看,道:“那个贺南星,一直盯着咱们小师妹看,方才我还看见他冲小师妹笑,啧啧啧,笑得那叫一个荡漾,你看他的眼神,绝对狼子野心。” 恰逢这时,贺南星唤来一位侍女,对着她吩咐几句,侍女点点头,又取来一碟桂花糕,放在玄曦案几上。 玄曦正在后悔桂花糕被她一口气拣选吃完了,见侍女给她单独上了一盘,不禁感慨蓟正平府上侍女的细心,连声道谢。 见玄曦露出满足的笑容,贺南星也展颜一笑,神色温柔。 慕修晏冷眼看着这一幕。 楼傲云感慨道:“贺南星用心良苦啊,你要是再不抓紧,小师妹可真被抢走了。” 慕修晏握茶盏的动作一顿,淡淡道:“与我何干?” 楼傲云面露嫌弃,道:“你就别装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小师妹可是特别照顾啊。就说三年前,你跑下山多少次,不知道答应裎晗星君多少个古怪的要求,才让他点头愿意帮你铸剑。裎晗星君是什么人啊,从仙界隐退之后,多少人求着他打造兵器,他连鸿哲圣尊的面子都敢驳,最后却答应了你,想来你肯定吃了他不少苦头吧。” 说到这,楼傲云还有些忿忿不平:“我当初为了让裎晗星君替我打造一副玄铁兵器,天天往他那儿跑,就为了混个脸熟,被他刁难了三个月,莫说兵器了,连个普通的铁环他都不愿意帮我做。我还以为你费这么大劲是铸剑给自己用,没想到是特意给小师妹的。” 慕修晏轻轻解释道:“是师父让我为师妹寻一把剑。” 楼傲云睨他一眼:“怪老头总不至于叫你去裎晗星君那儿寻剑吧,毕竟和裎晗星君的脾气比起来,怪老头都算和蔼可亲的。他肯定只让你给小师妹找一把剑,没想到你直接求来了三界第一铸剑师亲自锻造的玄铁宝剑,怪老头说不定都被吓了一跳。”想到翠微目瞪口呆的表情,楼傲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继续回忆道:“还有上回在东海行宫,小师妹上山的时候,你就站在她后面,眼睛一直看着她。她差点摔跤,也是你在后面扶了一把,小师妹感谢你,你还嘴硬说只是随手一扶。我全看在眼里,不想点破你罢了。” -- 第45页 慕修晏平静道:“同门之谊而已,师兄不要多想。” 楼傲云道:“那我也是你的同门,怎么从来没享受这些待遇?那把奉星我可馋得很呢,你也去帮我求一把?” 慕修晏静默地品了一口茶。 楼傲云冲他挤挤眼,道:“你怎么不回答了?” 慕修晏淡淡扫他一眼,道:“我对师妹并无别的想法,请师兄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楼傲云讷讷道:“你就嘴硬吧,我看小师妹待贺南星分明不一般,她虽然看起来不在意贺南星,但我总觉得她和贺南星之间有些牵扯,万一她以后选择贺南星了,看你会不会后悔。” 慕修晏闻言,手微微一颤,少许茶液从杯子里溢出,浸润在他的袖口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慕修晏看着那道深色痕迹,微微蹙眉。 他的心中有些燥意。 碍眼。 他不动声色地施了净衣符,转瞬之间,衣物就整洁如新。 但那股燥意,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不久,蓟正平就匆匆赶到议事堂,他正了正衣冠,坐在最中间的梨花木椅子上,抬袖行礼道:“诸位仙长,实在是抱歉,蓟某公务缠身,这才来迟了。” 他急饮了一杯茶,道:“蓟某之所以让诸位留下,一是商讨沈志成所说的海岛骷髅的解决方案,二是听闻仙长们都在渔民家中休息,而恰好在下家宅中有不少空房,因此特邀仙长们来府上小住,饮食全由府上专人打理,住在一块也方便议事,不知仙长们的意思如何?” 蓟正平提出的条件的确不错,众人思索片刻便欣然接纳了他的好意。 蓟正平正色道:“蓟某三年前才来到东海,时间虽不长,但也明白东海在百姓中的特殊意义,这里的乡亲大多一辈子没有出过鱼郡,东海和小镇就是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东海的意义重大,因此蓟某不敢耽误,才会对着百姓承诺半个月捉住妖邪,为的也是安定民心。蓟某恳请诸位仙长,尽快捉住妖邪。蓟某知道无形中给仙长们增加了负担,但只有东海少一天动荡,鱼郡的家家户户才能睡得安稳啊。” 在场的人无不为蓟正平的这番话所动容,楼傲云拍了拍胸脯,豪气道:“好!时刻为百姓着想,我认你是个好官!你放心,捉妖的事我虽不敢说百分百能成,但一定全力以赴!” 蓟正平的眼睛间闪烁着感动,他急忙行了一个礼,情绪激动道:“蓟某代鱼郡谢过诸位!” 待众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蓟正平道:“诸位仙长们对海岛骷髅一案可有眉目?” 玄曦思索道:“此案有几个疑点。” 蓟正平恭谨道:“蓟某愿洗耳恭听。” 玄曦缓缓道来:“其一,五年前,渔船为何会破开大洞,听老沈的供述,渔船应当没有撞上暗礁,而是在平稳行驶中发现船在逐渐倾斜。”她问蓟正平道:“近段时间,鱼郡的失踪案是否找到渔船?” 蓟正平摇摇头,答道:“渔船和人都消失了。” 玄曦道:“虽然只是猜测,但我怀疑渔船是被妖邪破坏的,鱼郡近日的失踪案可能也是同理。” 遥清一脸怀疑:“妖怪又不是蠢货,他为什么不直接上船,反而绕这么大个弯子去破坏一个小渔船?” 慕修晏平静道:“法阵。”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玄曦点点头,道:“慕师兄说得不错,妖邪需要依托法阵,这也是为何他会凭空变出一座海岛引诱老沈他们主动上去。一旦上了海岛,便等于入了妖邪的妖力范围,我想,在海岛上,妖力会分外集中,而海岛之外,没了法阵的依托,妖邪也无能为力。” 楼傲云赞同道:“小师妹说得不错,这也解释了为何当骷髅入海追击老沈时会散架,因为没了妖力啊。” 遥清嗤笑道:“照这么说来,这个妖怪的法术也不怎么样,居然出个海岛就没了。” 玄曦摇摇头,道:“这也不一定,依据老沈的说法,海岛上只有人骨骷髅,没有其他妖物。既然妖邪没有露出真身,那么他的法力几何,并不能直接断定。” 杜蒿道:“玄曦姑娘说得对,我们不能随便掉以轻心。” 玄曦继续道:“疑点其二,便是福儿为何会凭空出现。既然福儿是最近才离世的,那么这五年他又身在何处。妖邪为何没有当时杀他,反而留他继续活了五年?跟福儿一起的其余人呢,会不会还活着?” 听了这番话,众人都露出思索的神色,楼傲云叹气道:“福儿已死,这些疑惑只能在剿灭妖邪后才有机会得到解答了。” 蓟正平问道:“姑娘说的都在理,还有别的疑点吗?” “第三嘛” 玄曦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但最终还是直言:“我怀疑妙法天师与此案有关联。” 蓟正平惊道:“可有证据?” 玄曦摇摇头:“只是猜测。” 一旁的遥清冷哼道:“光凭直觉,不说证据,我看那个妙法天师一点问题都没有。” 贺南星道:“师兄不要凭空论定,妙法天师的确有些奇怪,玄曦姑娘的猜测不无道理。” 遥清面露古怪:“南星,我早就想说你了,她又不是咱们坤虚的,你这么护着她干嘛?”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到,气氛在一瞬间冷下来。 -- 第46页 第26章 、镯子 议事堂内异常安静,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紧张。连侍女们都悄悄抬眼,关注着这厢的动静。 玄曦能感到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自己,她微眯双眸, 盯着贺南星,也想听听他的回答。 沈思柔暗地里扯了扯遥清的衣袖,被遥清甩开, 他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直直地盯着贺南星。 贺南星的眸子里结了冰, 他冷冷道:“师兄,人贵在知礼, 以己度人并非礼仪之道。” 贺南星的脸色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甚少有如此锐意外放的时候。遥清的笑容一滞, 一丝凉意溢上心头,嚣张的气焰顿时消了大半,不由磕巴道:“我只是说笑两句,南星,你别生气。” 蓟正平小心翼翼地打圆场道:“诸位仙长, 午时将至,在下已吩咐厨房备好饭菜, 请诸位移步饭堂,若还有旁的事容后再议。” 楼傲云反应过来, 道:“多谢蓟兄的美意,但王婶昨夜愿意让我等留宿, 她于我们有恩,如今又骤然得知丧子的噩耗, 恐怕会心郁难解。楼某想尽快回去宽慰一二, 因此并无用饭的心情, 望蓟兄谅解。” 陆柏斯也代替坤虚四人,出面婉拒。 蓟正平道:“无妨,既然如此,在下先命人收拾好空房,在此静候诸位仙长。”他吩咐几位侍女悉心送客,道了告辞后就急匆匆地去了书房。 剩下的一行人随着侍女走出议事堂,互相道别。 玄曦牵挂王婶,正要告辞离去,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天水之青的身影,拦住了她。 贺南星温声道:“请玄曦姑娘留步,南星有话要说。” 玄曦身子一僵,她推拒道:“我还有事,贺仙友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贺南星坚持道:“只有几句话,请姑娘给南星一些时间。” 两人陷入僵持,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他们,玄曦不得已点了点头。 贺南星的眸子里浮现一丝笑意,他轻声道:“姑娘请随我来。”贺南星走到无人的花坛旁,示意玄曦过来。玄曦扶额,顶着众人的各色视线,快步走向花坛,她特意同贺南星保持了一段距离,两人之间的空隙甚至可以塞下三个人。 贺南星无奈道:“既然玄曦姑娘离南星这般远,那我只能说话大声一点,可这样岂不是很容易让旁人听了去?” 玄曦终于忍不住,恶狠狠道:“你到底想干嘛!” 话音刚落,贺南星笑容更浓,眼睛里都是得逞的笑意。 玄曦呼吸一滞,知道中了他的圈套,心中有气,冷道:“惹人羞恼可不是君子所为。” 贺南星收起笑脸,正色道:“玄曦姑娘,南星并非有意惹你不快,只不过见姑娘好像不大高兴,这才玩笑了几句。”他又继续道:“南星之所以唤姑娘过来,主要是想替师兄赔罪,他口无遮拦,说话没有轻重,冒犯了你,希望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玄曦气结:“你到底还要替他道多少次歉,你明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及时改口:“想必贺仙友也能看出来,遥清到底是怎样的人,与其一直替他道歉,不如尽早远离,才不致于污了你的美名。” 玄曦话里的讽刺,贺南星哪里听不出来,他的眼神黯了黯,轻声道:“玄曦姑娘。” 玄曦闻言扬了扬眉,带着冷意的眸子对着他。 “何事?” 贺南星被她冷淡的态度刺得心间一痛,他垂下眸,从袖袍内取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羊脂玉镯子,道:“玄曦姑娘,这是一只储物镯,算是赔礼,望你笑纳。” 殊不知,两人的动静都被人收之眼底,众人各怀心思,看着这一幕。 楼傲云用手肘轻轻顶了顶慕修晏的手臂,道:“修晏,你看看人家行动多快,定情信物都要送出去了,让你嘴硬,现在心里难受吧。” 慕修晏将视线从玄曦身上移开,落在楼傲云身上,他的嘴抿得笔直,眼神中也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意。 慕修晏冷冷道:“无聊。” 随即不再理会贺南星在身后的呼唤,慕修晏头也不回,先行离开了县衙。 另外一边,沈思柔看着贺南星拿出的镯子,语带羡慕道:“这只镯子价值不菲吧,如此玲珑剔透,肯定不是凡尘俗物。” 陆柏斯道:“的确是南星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银钱倒算不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他为这只镯子花费的精力才是可贵。有段时间他像魔怔了一样,去了好多玉饰店,到处寻找这只镯子,还念着什么来不及了之类的话,师父看不过去,给了他一块上好的白玉,他都不要,非要这只镯子,费了好大劲,跑到蕲州才找到。” 沈思柔奇道:“这只镯子有什么来历么?” 陆柏斯想了想,道:“倒没听说过什么特别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执着这只镯子。” 遥清冷哼道:“我早说他对那个玄曦有意,费了这么大精力得到的东西,说送就送。” 陆柏斯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玄曦姑娘容貌的确出尘拔俗。前段时间师父还在调侃南星,这不,来了一趟东海,魂魄都快丢了。” 而被众人议论的两个当事人,情绪都有些异样。 玄曦看着那只镯子,竟有些鼻酸。 前世,贺南星也送了自己一只一模一样的玉镯。她喜欢的不得了,可没过多久,因为她的不小心,镯子就被磕碎了一个小角,这让她懊悔许久。她还记得贺南星搂着她,好言好语地哄着,承诺会再送一只羊脂玉镯子,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 第47页 “其他的镯子再好,可我就喜欢这一只。” 物还在,人已非。 玄曦竭力控制好情绪,轻轻卷起袖口,露出皓腕上的玉镯,正是师父翠微送的昆山玉制成,她轻声道:“不必了。” 贺南星仍执意伸出手,眼睛紧紧盯着玄曦,颇有你不收我就不放的架势。 玄曦有些怅然,连带看贺南星的眼神都落了一丝怜悯,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我不缺储物囊,也不缺镯子,何苦让这么漂亮的镯子在我手中被白白浪费掉。” 贺南星仍然执着道:“这只镯子只有你能相配。” 玄曦不明白贺南星为什么这么坚持,她的神色冷下来,道:“既如此,我不愿收,你砸了吧。” 贺南星浑身一颤,他默然垂下双手,哑声道:“是贺某唐突,告辞了。” 玄曦垂下眼帘,没有看贺南星失落的背影。 一直到回程,玄曦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慕修晏不在队伍中也没发现。众人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玄曦心乱如麻。 经此一遭,她终于确定贺南星跟她一样,也重新回到了这世间,她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回忆像浪潮一样涌来,她简直逃无可逃。 想到那只羊脂玉镯子,玄曦自嘲的笑了笑,这算什么对前世的弥补? 笑着笑着,心里却越来越苦。 久久盘旋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轻轻落下。 楼傲云轻声提醒道:“小师妹,王婶家到了。” 玄曦应了一声,悄悄擦干净眼泪,抬头就看见昨日还贴着红对联的大门,此刻挂着两个大大的白灯笼,凄凉极了。 王婶枯坐在院子里,眼睛肿的跟核桃一般,不少邻里围着在宽慰她,玄曦上前,轻拍王婶的后背。 王婶回头看见玄曦,不由得悲从心来,大哭道:“姑娘,你们查到害福儿的是谁了吗?” “有了一些眉目。” 王婶急忙问道:“那福儿是怎么死的,死前是不是受了很久的折磨,他是不是是不是被活活打死的?”王婶自从看见福儿的尸首以后,这些疑问就一直压在她心间,令她喘不过气来,想到福儿死前可能遭受的经历,她简直恨不得自己能替孩子受过。 玄曦轻声道:“没有,他走得很安详,没有感受到分毫痛苦。” 王婶的哭声小了些,抽噎道:“真,真的?姑娘,你没骗我?” 玄曦眼神坚定,道:“王婶,相信我,福儿生前没受什么痛苦,死后也会登入极乐,凡尘俗世经受的苦难都会一笔勾销。”她弯下身子,郑重道:“福儿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您。您一定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把福儿的那一份也活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走得安心。” 听闻此言,王婶又是一阵悲恸,哭着扑倒在玄曦怀中。看着这一幕,不少邻里偷偷抹泪。楼傲云的眼中也有了泪意,他吸了吸鼻子,正要上去一同宽慰王婶,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慕修晏也来到了院子之中。 楼傲云道:“修晏,你什么时候来的,一声不吭的站在这里,把我吓了一跳。” 慕修晏没有答话,他静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从慕修晏认识玄曦的第一天起,她就一直在颠覆自己对她的认识。 初见时她当众给坤虚掌门难堪,不顾一切前来拜师。慕修晏看得清楚,她的脑子里分明转了无数个念头,才最终选定的缥缈。 她拜师的目的不纯。 这是慕修晏对玄曦的第一印象。 就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但还不懂得收敛爪牙。 原本是想拒绝,但偶然看见她的眸子里饱含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好似没有任何退路。 拒绝的话转口就变了意思。 直到带她御剑,她紧闭双眼,牢牢抓住他的袖袍时,慕修晏才知道,原来她也会害怕。 本来只想把她当成普通同门对待,但后续种种,都出自情不由衷。 好比三年前的月下谈心,自己对着她自然而然的吐露了深埋心底多年的旧事,个中原因连他都道不明白,或许是因为月色,又或许是因为她。 她明明很想知道所有的由来,却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眼睛里还含着没藏好的狡黠。 所以才会送她奉星,想知道奉星在她手中会做出怎样出色的表现。 历练归来后,再次见到的小狐狸褪去了爪牙,锋芒被全数收敛,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却如水中月,镜中花,叫人难以勘破。 他不是不失望,失望于她泯然众人。 直到偶然碰见她醉酒,才一窥她的脆弱。 原来她只是把爪牙藏了起来,就像穿戴了一层厚厚的盔甲,外表坚定无比,内里还是那只有喜有悲的小狐狸。 后来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她。 她藏有很多秘密,不愿意表露真实的情感,待人有天然的疏离,说话总是露三分藏七分,相比起倾诉,她更愿意聆听。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面对陌生人同她说话时,她总会不自觉采取防御的姿势。 但这样的她,仍然丝毫不吝惜对人表达善意。 神秘,善良,聪慧,脆弱,疏离 她似乎有很多面。 越了解她,越对她好奇。 甚至会在人群中不知不觉寻找她的身影 -- 第48页 意识到这一点的慕修晏怔了怔,握紧了手中的剑。 家仇未报,我没有资格谈情。 慕修晏默不作声,离开了院落。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慕同学意识到对玄曦的好感,虽然只是好感阶段,但也迈出了一大步! ps:小慕现在嘴硬,未来的追妻的时候脸会更疼呢(露出邪恶的笑容) 第27章 、梦境 七月初八, 距离鱼郡发生上一起失踪案正好过去四天。 烈日当头,正午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知了附在树干上长鸣, 浓烈的暑热在半空中涌动,只余浓林密叶下掠过的丝丝凉意。 如此的酷热下,鱼郡的码头上却热闹异常。沿着海岸线从南到北, 由远及近,都密密麻麻站着一大堆人, 看架势几乎整个小城的人都来了。他们之所以不顾暑热聚在一块,就是为了送别即将前往东海斩妖除魔的楼傲云等人。 蓟正平身着青色官服, 笔直地站在码头中央,他面带忧色, 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们,鱼郡近来并不太平,不仅连生两起失踪案,还在海上发现早已在五年前失踪的王福的尸首。经过仔细调查,发现这几起案子之间互有牵扯, 案情复杂,更是与东海妖邪脱不了干系, 鱼郡危在旦夕。” 蓟正平语气一转,神色凝重:“值此危难之际, 所幸承恩得蒙海外仙客襄助,他们与在场的诸位非亲非故, 却愿意以身涉险,前往东海为大家铲除妖邪, 救鱼郡于水火。他们的大恩, 鱼郡无以为报, 今朝在此举办践行会,便是盼望他们都能安好无损的归来鱼郡。” 民众们都鼓掌大声叫好,有些情绪激动的甚至抹起了眼泪。 楼傲云笑道:“蓟兄,你不必将送别说得这么感伤,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 杜蒿也附和道:“是啊,我们都记着你的承诺哩,毕竟你把乌纱帽都压在这一趟上了,我们可不敢松懈。你就放宽心,等着我们斩杀那妖物,然后继续安安稳稳当你的县官大老爷!” 蓟正平神色动容,声音也有些不稳:“能识得诸位,是蓟某的荣幸。” 他取来早已备好的一壶酒,斟上满满的一杯,道:“这一杯,蓟某敬你们。” 他仰头饮下,因为喝得太急,一杯下去脸就涨得通红。蓟正平连咳了好几声才平息下去,又斟上几杯酒,挨个递给众人。 见大家面露疑惑,他解释道:“在东海的习俗里,出海前饮一杯当地独有的蛇酒,可保海上平安。” 众人恍然大悟,爽快地饮尽手中的酒。 玄曦迟疑地看着手中的酒水,她已经闻出这是十足的烈酒,可面对蓟正平希冀的目光,她难以说出拒绝的话。玄曦把心一横,正要饮下—— “玄曦姑娘不擅饮酒,这杯酒就由贺某代劳。” 玄曦一怔,只见从半空中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正要拿走她手中的酒盏。 玄曦反应过来,避开身子,也不理会贺南星是何神情,飞快道:“不必。” 随即痛快饮下酒水,烈酒入喉,刺得她忍不住闭了闭双眸。 未了,还要客气一番。 “好好酒!” 其余人:“” 恰在此时,衙役敲响了锣鼓,大声道:“吉时到!起航!” 离别时刻已至,见众人上了渔船,围观的人群中渐渐起了骚动,渔民们激动地呼喊着楼傲云等人的名字,还有人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几拜,为他们祈福。 船只开动后,渔民们沿着船只东行的方向移动,呼喊声一浪盖过一浪。 楼傲云感慨道:“当初我离开济州时,也没有受到这般待遇。” 遥清冷笑道:“他们哪是送你,不过是因为你能帮他们除妖,有利用价值罢了。” 楼傲云并不理会遥清的讥讽,反而笑眯眯道:“若是对百姓而言,楼某能够有些利用价值,那也算楼某不亏。” 遥清被他的话噎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最终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丢下一句“但愿你见到妖怪还能说大话”,转身进了船舱。 船只越行越远,岸上的人们逐渐变成一个又一个小黑点。 玄曦站在甲板上,酒意上涌,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晕乎乎的,眼前的世界仿佛整个颠倒过来,让她难以断定方向。 忽然一个浪头打来,船只瞬间向左/倾斜了一个巨大的弧度,玄曦站得不稳,踉跄着正要倒下—— 一双算不上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的肩头,她落入一个人的怀中,整个身体都牢牢地倚靠在对方身上,鼻端袭来熟悉的松兰香气。 只是一瞬,慕修晏就放开她,短暂得让玄曦以为肩头传来的温热只是错觉。 慕修晏看着她皱眉道:“此处风浪大,你先回房间。” 玄曦正好也想离开,便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踉踉跄跄地摸索着进了船舱。 看着玄曦的背影,楼傲云冲慕修晏挤挤眼睛,调侃道:“啧啧啧,修晏,要是你方才动作快点,小师妹哪里还会受这罪。” 慕修晏挑挑眉:“哦?” 楼傲云道:“你可别想抵赖,我看得清清楚楚,方才你正准备走到小师妹身边,替她挡了那杯酒,没想到被贺南星抢了先机。戏本子上不是常常演绎这种戏码么,英雄救美人,美人芳心暗许,哎哎哎,你别走啊” -- 第49页 楼傲云急忙追赶上慕修晏的步伐,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甲板上。 *** 入夜。 夜晚的东海分外静谧,波纹将月色揉碎,映照在漆黑如墨的海面。船只的速度慢下来,船舱顺着海浪轻轻摇晃。 船舱右侧的第三间房内,玄曦正在床榻上熟睡,她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眉心微蹙,似乎陷入了光怪陆离的噩梦。 梦中。 天空破开无数道口子,四季颠覆,常常在前一刻还被叫人难以忍受的酷日暴晒,下一秒就迎来凄苦无比的寒冬。在一片肆虐的暴风雪中,玄曦快步在山谷里穿行,正焦急地寻找着某个人,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寻找谁,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冷风呼啸着穿过山谷,灌入她的衣衫,她被冻得寸步难行。玄曦咬牙坚持行进,催动灵力给身体供暖。她艰难地行进到谷底,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谷底里到处都是被冻死的尸体,许多人的身体被深深埋入雪中,从雪地里露出的衣物和行李看,这些大多是途经山谷的商贩。她哆嗦着将尸首一一翻过来,擦干净他们脸上的雪渍,祈祷着不要看见熟悉的面孔。 一具又一具尸首被她找到,他们的表情都分外扭曲,死前显然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在山谷一块岩石下,她发现一对男女,尸体的姿势十分奇怪,身体贴在一块,似乎是在相拥中离世。她扫了一眼,正打算离开,忽然看见那对男女之中,隐隐露出一角有别于他们衣着的布料。 她心念一动,半蹲下身子,理清他们身上的积雪,想要看清两人护着的东西。因为长埋雪地,他们的身体都僵硬到了极点,她费了好大劲才分开两人相拥的双手。只见两人的身体紧紧地拥着一团厚厚的衣物,玄曦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她颤抖着掀开衣物的一角。 一个幼小的婴儿被紧紧包裹在衣物之间,玄曦探了探他的鼻息,孩子已经了无生息。她又将手贴上他的脸颊,孩子的身体还未完全僵硬,看来才去世不久。 在包裹婴儿的衣物最外层,斜插着一张信笺,玄曦将它展开。上面的笔迹歪歪扭扭,显然是在手指僵硬的情况下写就。 “顺靖十二年三月初四,吾与妻受邀前往赤水,携幼子沛儿同行。路经濮南山谷,忽遇天光异变,谷中暴雪不止,吾与妻在此处避难。同行者离世有三,吾亦逆血倒行,难以动弹。吾与妻念子年幼,褪去外衫,替沛儿驱寒。沛儿啼哭不已,吾与妻恐也会命丧谷中,忧心念之,遂求有缘人能拾得此笺,若沛儿有幸存活,盼其能平安喜乐,安定终生。” 读完这封留书,玄曦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无边的风雪似乎要将她吞没。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浓郁的血腥味灌入鼻腔,她被纳入一个宽大的怀抱。对方呈半跪的姿势,将她牢牢按在怀中。 泪眼朦胧中,她只能看清对方的月白袍角上晕染着几团分外惹眼的血迹。她抽噎着问道:“你你受伤了?” 对方轻轻抚着玄曦的后背,声音分外轻柔:“我没事。” 玄曦紧紧地回搂他,仿佛担心他会消失一般,伤心地连话也说得不成样子:“我找了你好久,一直没看见你。我很害怕,只能沿着山谷一路找,我我又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的你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我在这里翻了好久,刚刚我看见一个才去世不久的婴儿,如果我能快一点” 她说不下去了。 对方怜惜地拭去她的眼泪,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将冰冷的唇瓣紧贴在她的耳畔,笃定道:“别怕,我不会离开你。” 玄曦闻言抬眸。 “叩叩!” 门口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玄曦从梦中惊醒。 她骤然睁开双眸,“哗——”地一声从床上坐起。 玄曦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她呆呆地坐立在床上,打量了眼前的环境许久。她使劲捏了捏手腕,一阵清晰的疼痛传来,玄曦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方才只是梦。 冷静下来,梦里的一切如走马灯般不停地从她的脑海经过,玄曦能感到自己的脸颊腾地变得通红。 自己为何会做如此真实的梦,梦里还跟慕修晏这么亲密。 门外的人能听见里面有动静,见迟迟没有人来开门,便喊道:“玄曦姑娘,你在里面吗?”玄曦这才回过神来,套了一件外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渔船上唯一的船员卓查敦,他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屠夫,这次跟上船是自告奋勇,愿意到渔船上照料大家的生活。卓查敦蓄着满脸的大胡子,看着粗狂不易接近,其实性格既直爽又开朗,还在岸上时就与众人打成一片。 见玄曦打开房门,卓查敦笑着举起手中盛满食物的盘子,道:“玄曦姑娘,我来给你送晚饭。” 玄曦接过,连忙道谢。 卓查敦看清玄曦的脸,一愣:“玄曦姑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玄曦奇道:“卓叔,我并无大碍,你怎么会认为我生病了?” 卓查敦摸了摸脑袋,笑呵呵道:“我看你的脸红得不正常,还以为你发烧了。” 玄曦有些发窘,她能感到脸颊又有些发烫,急忙解释道:“卓叔,我只是有些睡昏了头。” 两人寒暄几句便道了告别,玄曦将要关上房门之际,卓查敦道:“等等!” -- 第50页 玄曦困惑地探出脑袋,只见卓查敦从地上捡起两个小瓶,道:“玄曦姑娘,这是你掉的吗?” 玄曦摇摇头:“我从未见过这两个瓶子。” 卓查敦将小瓶递给她,笑道:“既然放在你的房门前,那应该是有人给你的,你且收着吧。” 玄曦满腹疑惑地接过瓶子,同卓查敦道别后,将瓶子搁置在桌子上仔细端详起来。这两个小瓶大小不等,一只是陶瓷制的,一只是白玉制的。玄曦拿起瓷瓶,只见瓶身贴了一张小红纸,上面写着三个小字,瓶子里面则是甘甜的梅子气味。 “解酒用” 玄曦念出瓷瓶上的小字,一怔。 这个笔迹她再熟悉不过,“用”字的右钩轻轻上扬,正是贺南星的惯用写法。 玄曦心底一晒,将瓷瓶放在一旁,又拿起玉瓶。 玉瓶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写,打开来还能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玄曦微微蹙眉,将玉瓶严密盖好,就凭这股窜人的味道,她估摸着这一定也是瓶解酒药。玄曦将玉瓶放在烛火旁细细端详,思索道:“这一瓶又是谁送的?” 想来想去,能这么细心准备解酒药,又知道她不善饮酒,难道—— 玄曦拍了拍脑袋,暗笑自己居然苦苦思索了这么久:“对呀,这一定是楼师兄送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第28章 、暗涌 出海第二日。 东海没有延续昨日的好天气, 乌云在半空中翻涌,闪电破开天幕,从云霄中响起几声闷雷, 海面上似乎正蓄力掀起一场风暴。 正值用早饭的时候,众人聚在渔船的主舱闲聊,听见雷声, 有几个人好奇地前往甲板,瞧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杜蒿睡眼惺忪地来到主舱, 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左右瞧了瞧, 问道:“慕少侠呢,怎么没有看见他?” 楼傲云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今早我去敲过他的房门,但里面没有动静。他说不定正在闭关入定,我们不必等他。” 玄曦听出楼傲云语气中的迟疑,忽然想到曾经听过的有关于慕修晏身上发生的怪事,便低声询问到:“慕师兄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楼傲云也压低了声音:“修晏近日来并无什么异常, 只除了一点。”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我注意到,他入夜后常常不在房间。之前我们歇在王婶处, 半夜我醒过一次,发现他的床铺干干净净, 连被子都没动过。到了第二天一早,人又回到了房里。当时我也没多想, 但前段时间我们在蓟兄府邸歇脚,有一日我有事想找他商议, 敲了很久的门也不见有人应, 就直接进去了他的房间, 里面并没有人。但那次我等了没多久,修晏就回来了,我问他去处,他只说去山上修行,我见他不愿透露,便没有多问。” 玄曦一怔:“可入夜后慕师兄出去做什么呢?” 楼傲云自然也答不上来,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杜蒿好奇地凑过来:“你们方才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楼傲云笑道:“我们在说今天这鬼天气,可能会耽误行程。”恰好此时,卓查敦一脸忧色地走进船舱。楼傲云问道:“卓叔,今日船还能跑么?” 卓查敦皱眉看着窗外的天空,大声道:“看这天色,估计得先停一停,等会海上起了风浪可就不好掌握平衡了。” 话音刚落,海面上就刮起了狂风,斗大的雨点从天空砸向渔船,船只随着涌动的海浪上下起伏,噼里啪啦的雨水声伴随着恐怖的雷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甲板上站着的人急忙进入船舱避雨,杜蒿惊叹道:“之前一直听说海上天气瞬息莫测,我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卓叔,咱们会不会被困在这儿,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到目的地?” 卓查敦道:“不好说的很呐,我看这雨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可能待会儿附近会起风暴,恐怕得被耽误一段时间。不过我看了航海图,离老沈说的地点不远了,等风暴停上一停,大概航行两个钟头,就差不多了。” 卓查敦又道:“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心里都着急,想要早点去捉妖,但这么大的风暴,若贸然行进,恐怕船会支撑不住散架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神色凝重,瞧着船舱外的疾风骤雨。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风暴加剧,海面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巨浪,船只在呼啸的海浪中左摇右晃,时不时整个船只都被海浪吞没,再经过剧烈的摇晃又出现在涌动的海面上。 大家都常在陆地修炼,哪里见过这般骇人的景象,遥清不免有些腿软,指着足足有九人高的巨浪,结巴道:“这这船真的不会翻吗?” 没等他收到回答,巨浪袭来,船只又一次被吞没。直到渔船再度浮上海面,遥清已经忍受不了猛烈的晃动,撑着柱子止不住呕吐起来。 沈思柔急忙上前,双眸含泪,拍打着遥清的后背,帮他抚平气息。 船只似乎被卷入了风暴眼,巨浪没有停息的意思,反而变得更为放肆,船只在狂风骤雨的海面浮沉,呼啸的海浪撕咬着船身,渔船看上去岌岌可危。 几番折腾下来,遥清已是面如菜色,浑身无力。他瘫软在椅子上,虚弱道:“这场雨怎么还不停啊” 贺南星问道:“卓叔,海上寻常的风暴也会持续这么久吗?” 卓查敦也是一脸忧色:“比这更久更急的风暴也不是没有,但那几次遇上的都是大船,大船吃水重,更为牢固,咱们这次行驶的船只能勉强算个中等,怕是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 -- 第51页 遥清瞪大双眼,强撑着站起来,怒道:“你说什么!那你之前还打算让船硬扛过去,这艘船这么破,待会岂不是再来几个浪头就完了!你这完完全是在赌老子的命啊!” 卓查敦急忙摆摆手,解释道:“你听我说,我没那意思” 遥清哪里听得进去,他也不管贺南星的劝阻,指着卓查敦的鼻子,颐指气使道:“快去掌舵,带我们离开这片暴风雨,不然我可就不客气——哎呦!”半空中飞来一枚石子,直直地打在遥清的手背上,遥清吃痛缩回手,石子带起劲风,径直熄灭了一排蜡烛。 好稳! 众人的脑海里都闪过这个念头。 贺南星心神一动,不由自主地看向玄曦。 玄曦此刻正气定神闲地翻阅手中的古籍,她状似无意地扫过遥清气急败坏的脸,嘴角极轻微地一弯。 还跟从前一样贪玩。 贺南星无奈地笑了笑,神色间带了几分宠溺。 遥清双手叉腰,大声道:“我再说一遍,到底是谁暗算我,快点站出来,或许我还能放你一马!”他恶狠狠地盯着宝言,似乎笃定这正是她耍出来的把戏。 宝言火气顿起,怒道:“你拿这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干嘛?难不成你以为是我干的?” 遥清冷哼道:“我可没说是你,你自己急不可耐地跳出来认了。反正缥缈的人都只会暗算,净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算什么君子。” “你!”宝言气得满脸通红。 玄曦将古籍轻轻合上,道:“你不要迁怒于他人,是我做的。”她缓步走到遥清面前,神色从容。 遥清怀疑地睨了她一眼,道:“是你?你为何要暗算我?” 玄曦微微一笑:“因为你太蠢。” 遥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大声道:“你说什么?有胆子你就再说一遍!” 玄曦嘴角的笑意冷下去:“你身为修仙人士,自诩出自名门,难道还看不出来,我们已经进了妖物的法阵?”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遥清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说话,玄曦打断他的话头,继续道:“你遇到事情不去探寻原因,只知道怨天尤人,动不动就指摘他人,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难道这就是你所谓出身名门的风范,或者说——” 玄曦的眸中含了轻蔑,一字一顿道:“坤虚也不过如此。” “轰隆!” 又是一道巨浪打来,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可怖雷声,遥清站立不稳,“咣当”一声瘫坐在地。 他竭力稳住身形想站立起来,却被船舱上的绳索连绊了好几下,直到忙乱中抓住一根柱子,才勉强支撑住不再摔跤。 除了沈思柔想要将他拉起,其余人都冷眼看着遥清狼狈的模样,连贺南星和陆柏斯都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遥清的脸涨得通红,他甩开沈思柔朝他伸出的双手,故作镇定地整理了一下衣冠,他的发冠仍歪在一旁,整个人看着不免有些滑稽。遥清指着玄曦道:“你敢侮辱坤虚,你” 玄曦冷道:“你再指着我,飞出的就不是石子了。” 遥清憋了良久,悻悻地放下手,说道:“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他眼珠转了一转:“不过你方才说我们进了法阵,可是真的?” 玄曦知道他又动了歪心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我自然没有作假。” 遥清挺直胸膛,理直气壮起来:“那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不是存心想看着大家被淹死!” 贺南星皱眉道:“师兄!” 楼傲云和杜蒿都看不下去,走上前来站在玄曦左右,满面怒容地对着遥清道:“你别太过分了!” 看着这几人,遥清心里有些发憷,但他仍竭力做出镇定的模样,道:“我不过是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玄曦露出思索的神情,卖了个关子:“我为什么不早说——” 她露出真心的笑容:“自然是想多看几眼你闹笑话的模样。” 遥清顿时火冒三丈,他正要开口,忽然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皱眉回望,触及到那道冷冰冰的目光,神色一震。 玄曦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转回头,只见慕修晏不知何时来到了主舱,他罕见地没有束发,漆黑的长发散落在月白锦袍上,眉宇间凝着高山寒雪,没有一丝温度。 积石如玉,列松若雪。 他信步走至众人面前时,玄曦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样的慕修晏不免让玄曦觉得有些陌生。 就连楼傲云也迟疑道:“修晏?” 慕修晏面有倦容,神色恹恹,他平静道:“我们先离开此地。” 其余人都点头称是,只有遥清仍站在原地,他感到全身发凉,浑身僵直,甚至不能迈开步子。 其他人或许没有注意到,可他分明看见,慕修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一瞬间眼底划过的肃杀和冷漠,仿佛只把他当作卑微的蝼蚁。 第29章 、万象 直到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暴风雨吸引走, 遥清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偷偷打量着慕修晏的神色。 慕修晏正在研究航行图,卓查敦指着图上的一处, 告诉他道:“咱们原本是在这里,但是起了暴风雨,渔船被浪头推着走, 现在的方位我就不大能判断了。” -- 第52页 卓查敦面露担忧:“你们刚才说的法阵,是不是指妖怪施的妖法?” 玄曦迟疑道:“这里的确同妖邪有关, 但是妖力若有若无,实在奇特, 我心中有一个猜测,可太过离奇, 并无实据。”她抬眸问慕修晏:“慕师兄以为呢?” 慕修晏收起航行图,平静道:“万象之术。” 玄曦有些惊讶,慕修晏竟然同她想到了一处。 卓查敦仍一脸困惑,但听过万象之术威名的其余人都心中一紧。杜蒿结巴道:“万万象之术,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就连贺南星也眉心紧蹙, 担忧道:“万象之术是黑山老组所创,为禁术之首, 修炼条件苛刻狠辣,需要修行者找到一处天灵润泽之地, 日日剔骨刮肉,每日吸纳吞吐天地灵气, 再结合施法之人自身的法力,直至脱胎换骨, 灵台重塑。更有说法称, 万象之术的最后一味药引是”说至最后, 贺南星有些迟疑。 杜蒿忙问:“是什么” 贺南星面露不忍:“活人献祭。” 他继续道:“这也是我曾经翻阅典籍记载时看来的,听说一旦练成万象之术,九重天上的神仙都难以抵挡其威力。当年仙界剿灭黑山老祖时,也费了很大一番功夫,黑山老祖以一人之力,足足使得三位上仙陨落。他被铲除后,万象之术也沉寂于三界,虽然多年来有不少人想重现黑山老祖的光耀,但都无功折返。” 贺南星转向慕修晏:“慕仙友确定妖物修行了万象之术?毕竟万象之术修炼实在困难,又失传多年,实在不好断定。” 慕修晏也不看他,道:“这里地处阴阳,本该灵力纯净,但四处透着极为隐秘的妖气,而其来源难寻,非万象之术难以办到。” 楼傲云恍然大悟:“修晏,你的意思是妖物将妖力混杂在天地灵气之中,因此我们难以察觉,方才就以为只是普通的风暴,殊不知已经入了妖邪的埋伏之中!” 慕修晏不予置评,默认了楼傲云的猜测。 “轰隆!” 惊雷声越来越近,船只被巨浪高高托起,又急速穿过海浪,众人甚至能听见船只木板断裂的声音。 卓查敦努力在摇晃的船只中稳住身形,道:“慕公子,我虽然听不懂什么万象什么灵力,但我就想知道,我们还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慕修晏沉吟片刻,道:“万象之术来源于天地灵气,虽然强大,但也并非没有破解之法。况且此万象之术灵力并不纯粹,威力也不算太强。” 他上前一步,握住玄曦的手腕,道:“你来助我。” 玄曦正在思索妖法的来历,骤然被慕修晏拉住,也是一怔。 贺南星上前道:“玄曦姑娘毕竟还是女流,外面的风暴如此急,她如果因此受伤了怎么办?慕仙友不如带我去,我也过了四重境界,应当能助你一二。” 慕修晏听了这话,眉心微蹙,转眸看他一眼,道:“你会解阵?” 贺南星坚定道:“普通的阵法贺某都会解。” 慕修晏淡淡道:“她会解不普通的阵法。” 旋即不再理会他苍白的神色,慕修晏大步迈开,带着玄曦径直走过贺南星。 同贺南星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玄曦能感到慕修晏握住她手腕的力度在加大,甚至清晰地察觉到他的一丝不快。 不对劲。 慕修晏今日戾气实在太过外放。 甚至他攥住自己手腕的行为,也不似寻常会做出的举止。 她抬眸看向慕修晏,只见他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仿佛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除了抿得笔直的唇角泄露了他的丝丝情绪,别的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玄曦心中的疑惑更浓,她想要打破这一瞬的古怪氛围,便道:“慕师兄,万象之术应当如何解?” “先找阵眼。“ 玄曦思索道:“我听师父讲过,像这种借用万物之灵所制成的阵法,好似阵眼大多比较外露。但阵眼处也是灵气聚集之处,恐怕只会更为凶险。” 慕修晏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不错,我们先御剑” 这一低头,便径直对上玄曦的视线。慕修晏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竟然离得如此近。 呼吸之间。 他甚至都能看见玄曦长长的睫羽在眼周投下的阴影。 慕修晏的声音低下去,动作一顿。 玄曦感受到这一瞬空气的停滞,她身子一僵,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昨夜的梦。玄曦连忙移开视线,暗骂自己关键时刻还不专心。 她从没有如此不自在过。 从手腕处传来的灼热触感,更是让她面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玄曦轻咳两声掩饰,状似浑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但慕修晏好似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玄曦小心地抬眸,与慕修晏视线交错,她声音里带了几分疑惑:“慕师兄?” 慕修晏的眼眸间迅速闪过些极复杂的情绪,他移开视线,轻轻放开玄曦的手腕,道:“我们先御剑找阵眼。” 奇怪的感觉瞬间消弭,玄曦暗自松了一口气。等到她拿出奉星,才发现慕修晏已经远远地飞至半空。 他跑这么快干什么,难不成已经发现了阵眼? 玄曦压下心中的疑惑,御剑迅速追上慕修晏。 站在剑上俯瞰下方,玄曦发出一声惊叹。 -- 第53页 海面如同一张看不到边际的蓝色巨网,渔船在这其中显得分外渺小。滚滚海浪翻涌着,嘶吼着,想要将船只倾覆吞尽。 疾风狠狠地刮过她的身体,吹至身上的雨水好似冰块一样凉。玄曦给自己施了一个隔雨符,努力在狂风中寻找异象。可茫茫大海,海上又起了如此风暴,哪里有阵眼的影子? 很快,玄曦就遇上了麻烦。妖邪的阵法发现了她的身影,巨浪转瞬之间就拔至半空,呼啸着扑向她。玄曦御剑远离,躲开进攻的海浪,但它好似有生命一般,紧追不舍,她所到之处四面都是掩日的巨浪,恐怖的海水轰鸣声几乎回响在耳畔。 玄曦避无可避,施招抵挡,轻盈的铃铛线在她手中翻飞,强震的灵力破开一道道巨浪,激起一片嗡鸣。 但很快,消停片刻的海浪又再度翻涌。玄曦顿时明了,巨浪并非是要吞没她,而是想一点一点消耗她的体力。 她抽空看了一眼慕修晏,见他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形。 玄曦对着翻涌的海面冷笑道:“难道你除了海浪就没有别的花招么,它可困不住我!” 玄曦改御剑为腾云,奉星剑破开天幕,顷刻化作数道剑雨,剑借风势,直击层层巨浪。一时之间,海面上俱是纵横的剑影和四溅的浪花。 渔船上的人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神色间各有不同。 卓查敦感叹道:“能见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这一次我来得不亏!” 遥清则满是震惊,他能看出这股巨浪的强势,也能看出玄曦和慕修晏应对的自如,他不禁心有余悸地想,如果上去的是自己,也会有这番表现么 遥清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一直以来,他都为自己是坤虚弟子而自豪,他享受着每次说出身份时,从对方眼里透出的一丝惊羡。坤虚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师门,更是代表着不同于常人的身份。 可他在玄曦和慕修晏身上一直收到挫败的感觉。 第一次同他们见面时,他得意地欣赏着每个人的反应。但那个玄曦遥清咬紧了牙关,他第一次见到念出坤虚的名号时,对方的眼里居然是浓浓的不屑。 她凭什么敢对坤虚不敬! 后来的一次次,他都在努力地增加坤虚的存在感,他要让缥缈的人知道,坤虚和缥缈,两个门派之间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有几次他成功了,缥缈的人明显有一个耐不住性子,他三两句挑拨就会火冒三丈。他会不断回想对方愤怒的样子,回到房间大笑道一声痛快。 但玄曦和慕修晏 不管他说出怎样过分的话,这两人的脸上都找不到半分生气的模样,他每次的出手都像砸在了软绵绵的棉花里,甚至自己还不时被他们反将一军。 他于心底里认为这不过是小门派的不甘心,直到看见他们出手,遥清才明白,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跳梁小丑,或许他们都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失败。 遥清不禁垂下头,他的衣袍上还沾染着方才摔跤时蹭到的泥水,它们仿佛也在嘲笑他的无能。 遥清紧握拳头,低声道:“真可笑...” *** 另一边,陆柏斯对着半空的打斗连连惊叹,他无意中转过头,触及到贺南星的脸色,不由得一愣。 贺南星面色苍白,神色间甚至带着几分凄惶。 陆柏斯忙问:“南星,你有什么不适么?” 贺南星摇摇头,微微一笑:“我不过是觉得,他们飞得好远。” 陆柏斯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巨浪高,他们自然飞得远喽。” 贺南星笑道:“是啊” 他低声喃喃,声音中有极轻微的颤抖:“真远呐,玄曦。”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坠海 东海。 海面上的局势波谲云诡, 瞬息万变。 天上斗得正酣,因此谁都没有注意到,在滚滚波涛的海面, 风暴正悄然掀起一场海洋旋涡。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了不对。 “渔船怎么好像在旋转啊!” 卓查敦听闻此言,一拍脑袋,大叫道:“不好!”他赶紧跑至最右的甲板, 朝外张望情况。 离渔船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蓝黑色旋涡, 海水正顺着涡流飞速旋转,形成可怖的蓝色深洞, 且有扩大之势。 卓查敦大声道:“旋涡在移动,恐怕待会就要过来了!” 遥清绝望地大叫:“船被卷进去就完了!” 楼傲云急忙道:“先不要乱了阵脚, 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想办法解决掉面前的困境。”他上前对着贺南星道:“贺兄,你可有什么法子?” 令楼傲云感到意外的是,贺南星竟然有些走神,直到他问了两次, 贺南星才回过神来,思索片刻, 答道:“我和柏斯先施法让旋涡稳住,你带着其余人回船舱见机行事, 记得护住卓叔。” “好!” 一问一答间,旋涡已逐渐逼近渔船。贺南星反手施了几张冰魄符, 数朵冰莲在旋涡附近排成一线,海面在迅速结冰, 旋涡也逐渐停止了旋转。 就连陆柏斯也不敢相信:“成功了?” 贺南星眉心紧蹙, 道:“怕是有异。” 果然, 不一会儿,从结冰的海面下就传来咔哧作响的声音,很快,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裂响,方才还结冰的海面赫然卷起一阵暴风,冰莲瞬间消逝在湍急的涡流之中。 -- 第54页 陆柏斯见状,急忙又施了几道符咒,但不仅没起作用,旋涡还在不断扩大,且速度越来越快。 陆柏斯睁大了眼睛:“南星,它好像可以吞没我们的法力,转变成它自己的力量!” 话音刚落,天际处传来一阵狂笑,尖利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海面,不禁令人生寒。 “人哪里斗得过天!” 听见这话,玄曦瞳孔一缩,骤然回头。 白弧划破天幕,奉星剑破开最后一层巨浪,一股浓烈的妖气袭来。 她大声道:“抓到你了!” 奉星被她挽了数道剑花,剑气流转间,狂风异动,纷飞的剑影直奔妖气源头。 旋涡加大力度,妄图抗衡攻势猛烈的剑雨。玄曦催动周身灵力,剑气如虹,一片残光间,旋涡在奉星的步步紧逼下逐渐缩小。 陆柏斯惊讶道:“南星,我有没有看错,她她好像使的是流光飞剑?” 贺南星哪里会回答他,他只是久久地看着天空,一眨也不眨。 玄曦却远不如外人看上去那般轻松,她的额间冒出了薄汗,旋涡在不断吸扯奉星的剑气,双方的力量相持不下。 玄曦心里清楚,万象之术取之天地,源源不绝,若长久僵持下去,自己绝对不是对手。 旋涡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周遭的水流速度加快,压力骤生,玄曦立马感到卸力,她不由得双手一松,眼看着旋涡巨大的吸力就要将她吞没—— “锵!” 一把寒刃飞来,带动周围的劲风,暂时中断了旋涡怪异的吸力。 一只手覆于她的腰际,慕修晏搂住她,眨眼间,两人都被吞进涛涛海水之中。 旋涡瞬间消失,风暴停息,海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贺南星和陆柏斯都没有反应过来。 “玄曦!” 贺南星的声音简直撕心裂肺,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瞬间冻结,他冲向甲板,想要一并没入海中寻找玄曦的踪迹。 陆柏斯拼命拦住他,大声道:“南星,你别冲动!” 动静太大,引得船舱里的楼傲云纷纷跑出来,虽然弄不明白状况,但他们都选择帮着陆柏斯牢牢拦住贺南星。 贺南星从未觉得好友的面容如此可恨,他狠狠地揪住陆柏斯的衣领,愤怒道:“你为什么要拦下我!” 陆柏斯大声道:“你冷静一点!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要先想想如何做才能不辜负他们的努力,还有鱼郡的百姓们在等着我们的消息!” 杜蒿被吓了一跳,忙问:“这是怎么了?谁离开了?” 他抬头看了看,脸色大变:“玄曦姑娘和慕公子哪去了?” 听见玄曦的名字,贺南星才如周身卸了力般,他无力地垂下双手,失魂落魄道:“海里。” 其余人大惊失色,连忙询问方才的情形。 陆柏斯气喘吁吁道:“刚才海面上突然响起一声怪响,是一个很尖利的声音,辨不出男女,玄曦姑娘听了以后,就和旋涡斗了起来,原本好好的,但旋涡突然加急,玄曦姑娘和赶来的慕公子都都跳进了旋涡里面。” 楼傲云面露惊诧:“他们怎么可能主动跳进去?你确定没有看错?” 陆柏斯也有些不确定,他摇摇头道:“发生得太快,我没看清,他们也有可能是被卷进旋涡的。” 杜蒿看着平静的海面,急道:“可,可旋涡已经消失了,他们去哪儿了?” 陆柏斯迟疑道:“方才的旋涡太强,恐怕”他看了一眼贺南星的脸色,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 楼傲云顾不得其他,神色间满是悲痛,声音微微颤抖:“若是修晏和小师妹都我有何脸面向师门交代啊!” 众人都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一时之间,大家的情绪都低落到了极点。 贺南星空落落地倚靠在甲板凭栏上,他没有去听众人的议论,他克制不住去想玄曦落海的那一幕,瞳孔霎时被疼的一缩。 没有人会理解,他们全都不知道,他有多么珍惜这次机会。 他满心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馈赠,他可以不去打扰她的生活,可以由着她讨厌自己。他求得不多,只要玄曦还在,能远远看着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他甚至奢侈的想过,只要自己找机会跟她好好解释,她说不定会原谅自己,他们还能像前世一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拦着他! 已经重来一次了啊。 他又失去了她。 *** “好难受” 玄曦呢喃着从昏迷中苏醒,她感到一阵眩晕,刺眼的阳光更是让她难以睁开双眼。她微眯着眼仔细回想方才的经过,她只记得慕修晏同自己说了句什么,但风声太大,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沉入了海水中。一片天旋地转之下,慕修晏紧紧地护住了她,跟着她就失去了知觉。 既然已经坠海,那自己在什么地方? 玄曦上下摸索着周围的环境,忽然感觉手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这是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按了按。 “唔...” 耳畔顿时传来粗重的呼吸声。 玄曦连忙睁开眼睛,只见自己整个人都以无比暧昧的姿势趴在慕修晏的身上,双腿还抵在他的腰间,两人之间只隔了几层薄薄的布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喷洒在耳际的,灼热的呼吸。 -- 第55页 玄曦急忙起身,姿势顿时变成了她坐在慕修晏的腰腹,这样一来,两人直接变成了面对面。慕修晏漆黑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唇角绷得笔直。 玄曦的脸轰地变得通红,她欲哭无泪地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还坐在慕修晏身上,及时停住出口的话,迅速站起来整理衣裙。 待到玄曦整理好仪容,回过头时,慕修晏正倚在一颗大树旁,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玄曦轻咳两声缓解方才的尴尬,问道:“慕师兄,咱们这是在哪?” “唔...” 慕修晏想了良久,才缓缓道:“不太清楚。” 他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沙哑。 玄曦不由得心里一紧,难道这里游离于三界之外,所以连慕修晏都想不明白?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这里四面八方都被浓郁的植被所覆盖,大树上缠绕着不知名的藤蔓,空气中还有一股淡淡的咸湿味。 咸湿味? 玄曦忙道:“慕师兄,我们好像在一座海岛上!这里会不会就是老沈他们曾见过的海岛?” 慕修晏思索片刻,才答道:“应当是。” 玄曦感到有些奇怪,怎么今日慕修晏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她迟疑地问道:“慕师兄,你方才和我落进东海里,是不是受伤了?” 慕修晏神色一顿,静默良久,他才轻声道:“我无大碍,先去找出路吧。” *** 玄曦跟在慕修晏的身后,仔细寻找周围的异动。 奇怪的是,四面八方并无半点妖气,甚至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祥和气息。可从老沈的说辞来看,海岛应该是妖邪变出的障眼法,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玄曦对着慕修晏说出心中的疑惑:“慕师兄,方才我们明明坠入的是妖邪的阵眼,可这座岛上并没有半分妖气。” 慕修晏沉吟片刻,道:“海上的确是妖邪的法阵,但这座岛却不一定。” 玄曦神色一动,回想起之前听老沈叙述证词时,心中隐隐的怀疑,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妙法天师?” 几乎是她声音落地的一瞬间,一阵可怖的狂笑响彻在海岛上。 “女娃娃聪明,居然能猜到老夫的身份,那老夫就留不得你了!” 第31章 、海岛 腾腾的杀意扑面而来, 风声四起,云雀惊飞。 “哗——” 密集的飞刃擦过树叶,直击玄曦和慕修晏。两人都反应很快, 各自抽出佩剑应对,刀刃相交间,激起一片锐意的冷光。 密林深处, 响起一阵怪笑,细刃嗡声作响, 落在地面。 “不错,小娃娃居然还能接住老夫的招数!” 飞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的脸上还带着扭曲的怪笑。老者停至不远处,衣袍轻扬, 四面顿时弥乆拾光漫起青雾。 “两个都是人才,老夫怜惜你们,让你们死得快些!” 青雾之中,传来长蛇吐信和爬虫钻过落叶的细微声响。 玄曦暗道不好,这老者不仅设了毒雾, 更有毒虫隐匿在浓浓毒雾中。 慕修晏提醒她道:“闭气。”他飞身一跃,剑气如虹, 霎时将青雾划开一道缺口。 玄曦跟着照做,奉星剑出, 流光暗现,青雾中的毒蛇再也无法隐匿身形, 玄曦抛出铃铛线,将之瞬间绞杀。 不消片刻, 毒雾中的蛇虫鼠蚁都消失殆尽。 老者的眼睛中透着几分惊艳, 他仰天长笑:“不愧是能找到这里的人, 果然有点本事,老夫多年未涉及尘世,看来修仙界如今人才辈出啊。” 玄曦冷笑道:“你既然身为修仙前辈,却同妖物勾结一窝,难道你忘记了修炼的本心?” 老者的笑容顿时收敛,他的神情变得阴森可怖:“老夫自问对东海生灵问心无愧,可这些人是如何对老夫的!既然世道不公,老夫我也没必要再对他们客气!” 玄曦心中一动,听老者的语气,他一定是妙法天师无疑,可他形销骨立,披头散发,哪里像东海民众口中的不染纤尘的圣人形象。 妙法天师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冷笑道:“不必想了,老夫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他眼珠转了一转,道:“不过老夫向来惜才,你们天资出众,要是愿意跟着老夫当徒弟,老夫不仅会饶你们一命,还会将毕生所学全都教予你们。待老夫铸成大业,你们就是最受疼爱的两个弟子,不管想要什么,老夫都会给,如何?” 慕修晏的眸中露出不屑:“毕生所学,万象之术?” 妙法天师的神色中透着惊讶:“你们居然知道老夫会万象之术。”他想了想,随即恍然大悟:“定然是老夫的大徒儿方才在东海上用了万象之术。”他眼中赞许更浓:“都是可造之材,你们要是想学万象之术,老夫也肯倾囊相授。” 玄曦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们会像你一样抓取无辜的东海百姓来修炼么?” 妙法天师笑道:“老夫为东海百姓奉献多年,如今要求一点回报都不行?况且万象之术集天地灵气,他们能成为术法的一部分,与天地共生,这应当算幸运才对。” 玄曦见他歪理一大堆,不愿再同他多话,奉星剑抵着妙法天师的胸膛:“出手吧,我们不愿意当你徒弟,你也说服不了我们。” 妙法天师露出怜惜的神情:“可惜了,你我无师徒缘分!”话音刚落,他就纵身飞跃,一连串银光闪烁在他指尖,朝二人飞来。 -- 第56页 银光长出无数细线,如同一张密网,将两人牢牢围住,迅速发起进攻。慕修晏拔剑反击,玄曦侧身则闪避,“嗡——”奉星与细线接触,竟发出动静不小的轰鸣。 妙法天师隔空观战,拍了拍手道:“妙极,女娃娃,你手中的居然是裎晗星君打造的玄铁剑,等你死了,老夫会好好对待你的宝剑!” 玄曦于缠斗中回道:“先看你有没有机会吧!”趁着这个机会,铃铛线从她手中飞出,直窜妙法天师的咽喉。 妙法天师急忙抽身闪避,哪知铃铛线如同缠上了他一般,纷飞乱响间招招取其命门,妙法天师不得不抽出佩剑,想要将扰人心烦的铃铛线斩断。 一招下去,铃铛线并未见丝毫损坏,反而紧紧缠上佩剑,只听“锵——”地一声,淬了仙法的佩剑竟瞬间折断。 妙法天师看着断剑一愣,随即笑道:“有意思,老夫这下是真不舍得杀你们了。” 他大袖一挥,将银光收回袖袍之中。妙法天师抖擞了几下衣冠,道:“你们都来自哪个仙门,剑法招数如此奇怪?” 玄曦微微思索,道:“天地宗。” 妙法天师仔细想了一想,奇道:“这个宗门老夫怎么从没听说过,你莫不是胡乱编一个来诓我的吧。” 玄曦认真道:“你常年在这座海岛上,消息闭塞也正常,如今我们天地宗已经是天下第一仙门,名号就是雄霸天下,斩尽天地狂徒。” 妙法天师这才恍然大悟,失笑道:“女娃娃大胆,竟敢讽刺老夫。”他将手揣在怀里,缓缓道:“你们不愿意跟着老夫,也罢,老夫将你们关起来,看你们还能不能嘴硬。” 他拍拍手掌,密林中霎时钻出数具人骨骷髅,妙法天师指了指二人,骷髅飞速上前想要围住二人。 玄曦和慕修晏迅速拔剑严阵以待,乍见剑光飞影,骷髅似乎有所畏惧,在离他们三步远的距离方位停住。 玄曦气结:“渔民们见到的骷髅竟然是你指挥的。” 妙法天师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他们可不算老夫的杰作。”他看着骷髅,感慨道:“人世间的苦难何其多啊,他们以这种方式得到了永生,成为永不澧灭的白骨,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玄曦跟慕修晏眼神交汇,互相都明了对方的意思。 先套话,再找准机会反击。 玄曦轻咳两声,做出好奇的模样:“你总感慨世道不公,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变成这样?要知道,东海的渔民们都很尊敬你,当你是守护神,都还盼着你出现替他们祈福。” 妙法天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他们个个都在需要的关头才想起老夫,人实在太过贪婪,既想求得一生安稳,又想求得钱财傍身,满足一个愿望,又会生出更大的贪念,如此反复,老夫可不愿再奉陪!” 他睨了一眼玄曦:“女娃娃,老夫这双眼可看得真切,因此才觉得寒心。老夫镇守东海数年,自问功劳甚笃,看着地位颇高,实则来跪拜诉求的人都不是出自真心,全都带着贪念。老夫自然明白,人怎会没有欲望,因此他们提的要求老夫基本都会满足。哪知数年前老夫修为出现异动,这帮人就原形毕现,一时之间全是骂声,怪老夫没有看顾好东海,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安全,老夫那里简直门可罗雀,人心不古啊!” 玄曦心中一紧:“可听说你修为有异,是渔民给的土方子解决的?” 妙法天师傲慢道:“他们的法子怎会对仙体有用,不过是传言罢了,老夫当时的确病急乱投医,信了不少所谓的偏方,但没有一点用处,还不是全靠老夫自己解决。”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玄曦前所未有地接近前世自己修为生变的真相,她的声音不由得微微颤抖。 妙法天师打量了二人一眼,道:“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逃不出去。要说起这修为,老夫本来以为它日渐退步难以逆转,也消沉了一段时间,哪里晓得天无绝人之路,老夫偶然间得到一本秘籍,上面记载了无数人世间的秘辛。老夫翻阅秘籍,这才知道所有真相。” 玄曦忙问:“什么真相?” 妙法天师的笑容变得狰狞:“无亲缘父母,无同族兄弟,老夫原本是断命之人,早该在十岁离世,但师父念我年幼,替我强行续命,这才更改了机缘命脉。既然上天要老夫逆天而行,我又岂会放过这种机会,老夫要做新的天,建立另一个苍生秩序!” 玄曦心中一震。 无亲缘父母,无同族兄弟,断命之人,逆天而行 阿娘阿爹都走得早,自己也没有别的胞兄,至于断命之人...难道是指前世自己本该顺应天理死去,如今却重获新生? 玄曦很快否认了这种想法。 自己修为出现异动分明是在坤虚夜变之前,足足有一年时间,断命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儿时遭遇过浩劫,但因为少不更事所以连自己也不知晓... 妙法天师笑道:“女娃娃,你既然对老夫的事情如此好奇,老夫都告诉你这么多事情了,不如你也告诉老夫你们两的来历。” 玄曦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正色道:“名讳郑依,来自天地宗。”她介绍慕修晏道:“呃,贺二,是我的师兄。” 她悄悄打量慕修晏的神色,他应当不会介意自己胡乱更改他的名讳吧... -- 第57页 慕修晏神色从容,听见她乱按头的名字也未改颜色,显然是不打算拆她的台。 妙法天师眉头皱了皱:“贺二...如今的小孩名字都古怪的紧,哪里有半分韵味可言。”他走上前来,道:“郑依,容老夫来探探你的根骨。” 说毕,也不容玄曦拒绝,伸手捏住了玄曦的脉搏。 不消片刻,妙法天师目露震惊,他迅速放开玄曦的手腕,惊得后退几步。 他指着玄曦,声音颤抖:“你.你竟然也是断命之人!” 第32章 、身世 自妙法天师说出这句话后, 空气瞬间凝固,四面八方都陷入一阵难捱的沉默中。 玄曦也未料到妙法天师能看穿自己的命数,心下也是一惊, 下意识地看向慕修晏。 慕修晏微微挑眉,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妙法天师回过神来,道:“郑依, 你可知你也是断命之人?” 玄曦答道:“在你未说之前,我的确不清楚, 更没听过什么断命之人。” 妙法天师沉吟片刻,道:“老夫观之你的命数, 你命中劫难颇多,本该早逝, 但有人替你担了天罚,强行更改了你的命数,自此你也跟老夫一样,成了断命之人。你仔细想想,可还记得曾经遭遇过什么难捱的大劫?” 玄曦思索良久, 也没有任何曾经遭难的记忆,她困惑道:“你说有人替我担了天罚, 我为何会有天罚?替我更改命数的人又会怎样?” 妙法天师正色道:“所谓天罚,一定与你的身世有关, 这是因为九重天上那些老顽固容纳不下你,所以注定你这一生会受尽苦难, 早早夭折。至于替你更改命数的人,自然会因为强行逆天而行, 魂灵陨灭, 化作忘川河畔的一株普普通通的离魂草。” 他睨了一眼玄曦, 道:“郑依,你能否告诉老夫你的身世?” 玄曦权衡利弊,决定如实相告:“我自小是被阿娘带大的,从我有记忆起,阿娘就跟我生活在一个小村子里。在我七岁那年,阿娘因病离世,临终前她将我托付给村里的教书先生。大约十岁的时候,书苑里来人说我有灵根,可以当修士,就带着我离开了村子。早些年,我断断续续回过几次旧地,但我和阿娘住的草屋早被村民们推翻新修了屋舍,没了寄托,因此我跟那个村子也彻底断了联系。” 妙法天师道:“你阿爹呢?” 玄曦摇摇头:“阿娘从来不会主动跟我说阿爹的事,我以前问过她,她只说阿爹在我出生一年后就走了,别的她也不肯多说。” 妙法天师思索道:“你阿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玄曦一怔,道:“阿娘与旁人并无不同,她”玄曦骤然止住话头,她忽然记起,阿娘的确有些古怪。 她五岁的时候,阿娘带着她去山里采药,她趁阿娘不注意,偷偷去采酸果子,结果经过一个小泥沟时,她不小心摔倒,从山崖上直直跌下来。阿娘听见她的惊呼,眨眼间就到了她的身边,将她安安稳稳地护住,回了崖上。记得也是那次,阿娘发了好大的火,她那时候只感到委屈,哪里晓得阿娘的苦心,也就更未发现阿娘与普通人的不一样。 妙法天师察觉到她的停顿,道:“那便对了,既然你为天道不容,你的阿娘不是神族就是妖族,你的阿爹应当是个凡人”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神色顿开,问道:“郑依,你今年多大了?” 玄曦并不清楚为何妙法天师会这样问,她答道:“年岁十七。” 妙法天师神色变得古怪,他道:“老夫曾听闻过一桩奇事,神女阮芪曾经由天后牵线,许婚霜山神君皓泽,原本算得上一桩天定的姻缘。后来神女阮芪下凡渡劫,同一位普通的凡人相恋,执意要撕毁婚约,在九重天上闹出很大的动静。天后虽然首肯,同意神女阮芪与霜山神君皓泽解除婚约,但暗地里再也容不下阮芪。” 妙法天师感叹道:“阮芪虽贵为神族,却肯为了凡人隐姓埋名定居于人间。从此上至碧落下至黄泉,都再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阮芪的消息。” 他看了玄曦一眼:“这件事也有近二十年了,这些年来九重天对此事讳莫如深,神女阮芪若同凡人有孩子,也该是你这般大了。” 玄曦感到全身的血液一点点被冻住,她努力理清思绪,道:“可我并未有神族血统” 妙法天师摇摇头,正色道:“神女阮芪属于香山氏,历来神秘,掩盖神族血统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玄曦感觉事态的发展渐渐脱离掌控,更是超出她的想象,她怔然道:“这也并不能证明我就是神女阮芪的孩子。” 妙法天师思索道:“老夫倒是有一法子。”他径直走来,双手变幻出一枚铜镜,道:“此为通天镜,透过它可以清楚看见你的来历。” 玄曦接过铜镜,里面只有她的倒影,并未生出任何的幻像。 见玄曦面露疑惑,妙法天师解释道:“你被改过命数,通天镜自然无法直接显现,需要你以血祭镜,才能勘破天机。”他揣着手,做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道:“不过老夫可提醒你,稍有不慎,你就会被通天镜反噬,从此困在往事虚影里,再也无法出来。” 沉默在旁的慕修晏此刻上前,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制止玄曦道:“小师妹,血祭风险太大,此事不可为。” 玄曦心乱如麻,她看了手中的铜镜许久,脑海里闪过无念头。 -- 第58页 困扰自己三年的答案,此刻就在手中。 若是能成功进入通天镜,不仅能知道前世修为退步的真相,还能弄明白自己的身世。即使因为窥探天机被反噬 玄曦释怀地想,自己的人生能够重来一回,已经算是十足的幸运,即便真的就此消失,也没什么算得上可遗憾的。 这样想着,玄曦眸中的坚定更浓,她正色道:“师兄,我想了解所有的真相。” 慕修晏眉心微蹙:“不要鲁莽。” 玄曦认真道:“我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情压在我心中太多年,已经成为最大的心结,若心结不解,我恐怕会抱憾终身。”她抬眸,定定地看着慕修晏,道:“师兄,我不愿活得糊涂。”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玄曦的眸中闪过一些晶莹的东西。 慕修晏静默地看了她许久,最终移开目光。 玄曦轻呼一口气,知道慕修晏这是默许的态度。她转向妙法天师道:“劳烦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妙法天师一直以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他俩,闻言笑道:“郑依,你将你的手指划破,滴三滴指尖血置于通天镜面,它会带着你入幻境,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就看你的造化了。” 玄曦依据他说的法子照做,殷红的血珠滴于镜面,铜镜瞬间从她手中飞出,悬于半空,焕发出一道薄薄的光雾。 妙法天师提醒道:“你把手探进雾里,就能进入幻境。” 白色的光雾初初接触手指,玄曦能感到浑身的经脉仿佛都在逆行,从薄雾中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她不由得前进几步,坠入重重光雾之中。 落地后,她一时之间有些站立不稳,踉跄着脚步,眼看就要跌落着地—— 一个人从后面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至于摔跤。 玄曦转回头,下意识道:“多谢,呃,慕师兄?” 她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何慕修晏也入了幻境。 慕修晏淡淡道:“师父交代过我要好好照顾你。” “可” 玄曦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慕师兄,这里是我的幻境,万一我被反噬,恐怕你也会出不去。” 慕修晏挑了挑眉,反问道:“那又如何?” 玄曦被他的话哽住,道:“若你也被困在这里,那我岂不是就成了罪人。” 慕修晏平静道:“人的生命比之日月朝晖,本就如蜉蝣一般短暂。因此对我而言,身死澧灭并非什么可惧之事。” 玄曦还在思索着理由反驳慕修晏,见她这幅模样,慕修晏摇了摇头,嘴角微不可察地含了笑,道:“别耽误时间了,尽快去查真相吧。” 玄曦回过神来,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见面前的小溪格外熟悉,她心中一动:“这里似乎是我孩堤时生活的小村庄。” 正说着,从对面遥遥走来一个人影,他步履匆匆,手上提着一个漆盒,很快就来到两人跟前。离得近了,玄曦才发现此人模样十分清隽,浑身透着一股儒雅之气,应当是位书生。 书生抬眼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擦了擦额角生出的汗水,默念道:“再赶快些,阿阮还在等着我。” 玄曦在书生面前晃了晃手指,见慕修晏投来询问的目光,她讷讷地笑道:“我只想试试他看不看得见我。” 慕修晏道:“此为幻境,我们对他们来说都只是虚影。”他凝眸转向书生前行的方向,道:“我们先跟上他探看情况。” 书生的脚程很快,玄曦二人跟着他穿过几道山路,不久就来到了一间院落门前。 玄曦看着院落,一怔:“这好像是.....” 慕修晏垂眸看她,道:“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方才遇见的人很可能就是令尊。” 阿爹 玄曦的心猛然一跳,那阿娘会不会也在 她急急地推门进去,踏进熟悉的院子,她仿若置于梦中。 透过洞开的房门,能看见书生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位貌美的女子,女子体型微丰,小腹隆起,显然正怀着孕。 书生将女子安置在椅子上,展开她面前搁着的漆盒。 “阿阮,我知道你爱吃城西的炙猪肉,特意买来新鲜的,还是热腾腾的。” 他又从怀中拿出包得方方正正的一团油纸,边拆边道:“还有你喜欢的酸梅糕,我买了两份,够你吃上好几天呢。” 女子嗔怪道:“哪就能吃这么多了,万一放久了,坏了怎么办?” 书生笑道:“阿阮吃不完,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能帮你吃一点。” 他将耳朵小心地凑在女子的肚皮上,笑眯眯道:“我的小囡囡,你要快快长大。” 女子佯装打他:“又来了,你怎知一定就是女孩?” 书生做出正经的模样:“自然会是女孩,而且她会像阿阮一般好看。我已经想好咱们囡囡的名字了,玄圃积玉,朝晖若曦。”他微微一笑:“我们的孩子,就叫玄曦。” 玄曦鼻头一酸,垂下泪来。 第33章 、心脉 玄曦轻步走进里屋。 书生挽起袖袍, 正轻轻拿起一块酸枣糕,喂给女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不知道囡囡出生后会不会也像阿阮一样, 是个能呼风唤雨的仙子。” 女子方才还舒展的脸庞瞬间布满愁云,道:“囡囡既然是我的血脉,那么她一定也有灵根, 自然也能修炼。可我实在不愿囡囡走上这条道路,成仙又如何, 要守的规矩实在太多,倒还不如一介布衣凡人来的痛快。” -- 第59页 书生宽慰女子道:“一切都看囡囡自己的选择, 我就盼着囡囡早些出生,好教她识文断字, 让她能熟读四书五经,知晓人情世故。阿阮则可以教囡囡一些简单的法术剑法,至少让囡囡有傍身的武功,可好?” 女子这才展颜,书生小心地抚了抚女子的隆起的肚皮, 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幕,玄曦的心跳的飞快, 她丝毫不敢眨眼,甚至屏了呼吸, 生怕自己会错过半分阿爹阿娘的音容笑貌。 原来,阿爹是这样的相貌, 温和,爱笑, 还期盼着她的降生。 她在儿时, 常常会想象阿爹是什么模样。 但阿娘从不会主动提起阿爹, 甚至当她问起有关阿爹的话题,阿娘都会轻轻揭过,避讳不谈。 只有一次,阿娘教她练字,她接连写了好几张,笑着递给阿娘看。 阿娘竟有一瞬间的出神。 她疑惑地喊阿娘:“娘亲?” 阿娘扬唇一笑,眸中隐隐含了泪意,感叹道:“囡囡,你的字和你阿爹写得可真像,如果不细看还以为就是他的笔迹。在囡囡还未出生时,他就一直盼着要教你识文断字,如今虽没这个机会” 阿娘背过身去,再转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柔笑脸,道:“仔细看来,囡囡的眉眼也与他有几分相似。”阿娘极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嘱咐她。 “我的囡囡,一定要好好长大,千万别辜负了你阿爹的期许。”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重叠。 玄曦伸出手来,想要触碰父母的身体。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在离他们只有三寸之际,周围的场景却顷刻变得支离破碎,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玄曦不由得紧闭双眼。 待她再睁开眼睛,四下已经变了另一番天地。 内院。 书生焦急地守在门口,时不时朝屋子里张望。 直到从屋子里响起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书生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稳婆快步奔来道喜:“恭喜恭喜,是位千金。” 不等稳婆说完,书生就急步进了屋子,奔向女子的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阮,辛苦你了。” 女子的面色极为虚弱,额角的鬓发全被汗水打湿,她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眸,竭力笑了笑:“快把孩子抱来我瞧瞧。” 稳婆笑着把婴孩抱至床前,道:“令千金可漂亮了,以后一定长得跟夫人一样美。” 玄曦好奇地凑上前,也想看看自己刚出生时的样子。 幼儿的她被紧紧地包裹在襁褓之中,一张小脸皱巴巴的,还张着嘴不住地啼哭。 好好丑。 她不由喃喃道:“这样看着自己,感觉还真有些奇怪。” 耳畔,响起一声轻笑。 “你那时候,竟长这般模样。” 玄曦哪里听不出话里的调侃,她的脸立马变得有些发红。她抬起头,对上慕修晏的目光,佯装一本正经道:“慕师兄大概不清楚,刚出生的孩子,十有八九都长这样,慢慢张开才能看出区别。” 她眼珠一转,道:“慕师兄刚出生时,指不定还没我”她故意延长了声音,继而轻咳两声掩饰。 哪知慕修晏并没有给出自己想象中的反应,他只是点点头,认真道:“你说得不错。” 玄曦挑了挑眉,神色间带着几分疑惑。 慕修晏眸中含了笑意,道:“我小时候的确不如你长得乖巧。” 玄曦哪能料到他的这番回答,怔了一怔。 她正欲说话,忽然从心口袭来一阵剧痛,眼前陡然化作一片黑影,环绕在耳畔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直至转换成恼人的嗡鸣。玄曦捂住额头,竭力稳住身形,但脱力的感觉还是止不住由上至下传遍全身。 所幸很快,眼前的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经过这番折腾,玄曦已是脸色苍白,斗大的汗珠从额角沁出。 慕修晏眉心紧蹙,快步上前,问道:“你不舒服?” 玄曦强撑着一笑,道:“我无碍,只是不太适应幻境。”她直立起身子,故作轻快道:“慕师兄,我们快去看看这会又发生了何事。” 慕修晏双眸微眯,看了她片刻,忽然抬起手,不容玄曦拒绝,朝她经脉中注入了一股浑厚的灵力。 灵力入体,难受的感觉有所缓解。 慕修晏却并未停止,源源不断的灵力被传入她体内。 玄曦正想谢绝慕修晏的好意,却听慕修晏道:“不要勉强。”他的面色隐有薄怒,眸子结冰:“血脉消耗的是你的心脉之力。” 玄曦一惊,妙法天师竟然向他们隐瞒了此事。 又听慕修晏道:“我们需要尽快离开幻境,否则你会因为心脉衰竭而亡。”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眉头紧锁,道:“我们在通天镜中,恐怕需要经历所有的幻境才能出去。”他看向玄曦,问道:“还撑得下去么?” 玄曦点点头:“我已经好多了,请慕师兄放心。” 慕修晏的神色并未因此放松半分,他正色道:“若你感到不适,就握住我的手。” 玄曦当然明白慕修晏的意思,一旦自己察觉不适,只要握住他的手,他便会给自己传送灵力。但慕修晏的话不免还是让玄曦的脸色一红,她连忙转移视线,打量着四周,疑惑道:“这里我好像从未见过。” -- 第60页 只见他们站在一处山崖上,四面八方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呼啸的风声将光秃秃的枝丫吹得咔哧作响,站在山顶遥望穹苍,难免会生出萧索寂寥之感。 山崖下,远远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玄曦的娘亲,阮芪。 她神色严肃,从袖间取出一只鸣笛。随着她的动作,鸣笛入空,发出尖利的刺响。 不消片刻,天际处,飞来一位衣袂飘飘的白衣女子。 女子稳稳地落在地面,她眉似远山,皓若秋月,浑身散发着清幽飘然之气,仙资玉色,气质出尘,分明也是九重天上的仙子。 女子皱眉道:“阮芪,你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阮芪跪下来,道:“扶南,求求你,救救我相公,也不知是怎么了,他这几天忽然生了重疾,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扶南面色间有了怒意:“你下凡间才几年,竟学得凡人这般唯唯诺诺的做派,赶快起来,你的神女气度全数忘尽了么,还是说,你甘愿就此沦为九重天上的笑柄?” 阮芪怔然道:“我早已不做神女,惟愿当个凡人。” 扶南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看你就是着了那个凡人的道,我是决计不会救他的,他死了更好,也好让你早些想清楚!” 阮芪静默片刻,支起身子,等她再度抬头,她的神色变得无比坚定:“他若死了,我就生生世世等他入轮回道,大不了再重头开始,九重天我是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你!”扶南气结道:“你可知这些年,霜山神君还一直在等你,天后想要为他牵线其他的神女,他一概拒绝,你啊,怎么在这事上如此糊涂!” 阮芪冷笑道:“天后若真有这般好心,那九重天上合该是祥和一片,怎至于有如此多乌糟暗生。她不过是看中我出自香山的名声,再配合霜山神君的实力,让她能稳固在山派神族中的地位。” 扶南神色间满是震惊:“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阮芪道:“我说的皆出自本心。”她的面色暗含怜悯:“扶南,你向来通透,怎会看不明白这一点。” 扶南默了片刻,再开口,她的声音轻柔了些:“我只是不愿你走向不归路。”她将目光转移到一旁:“况且就算我愿意帮你,你的相公也撑不过三日。” 阮芪神色一变,道:“不可能,我探看过他的命数,他怎会” “因为你。”扶南打断她的话,道:“因为他和神女相恋,这段姻缘注定不会被九重天所祝福,从你执意要和他在一起的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时日不多了。” 阮芪神色苍白,声音里有止不住的颤抖:“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扶南摇摇头,道:“我何时骗过你,我知道你们一定会下场悲惨,早早地提醒过你,但你一意孤行”她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阮芪,你难道真的愿意耗费终生在这个普通凡人身上,即便他轮回你也要等上数百年,这又是何苦呢?” 阮芪道:“扶南,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心已定,断不会再更改。这几天,我会好好陪相公”还未说完,阮芪就忽然身子一歪,瘫倒在地。 扶南赶紧上前,搭了阮芪的脉门,惊道:“你竟用心头血延长他的寿命,这样下去,你活不到他轮回那一日,就会早早陨落!” 阮芪虚弱道:“有今生这一遭,足矣。” 扶南久久地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三枚丹药,递给阮芪:“这是回魂丹,你把它喂给你相公,每日一粒,可以保他这几日少些痛苦。但是他的病已是药石无灵,我劝你至少为了孩子,不要再贸然动用心头血。” 阮芪笑道:“扶南,多谢你。” 扶南转回身子,道:“不必,从此以后,九重天上再也没有神女阮芪。” 待扶南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阮芪才轻声道:“扶南,珍重。” *** 慕修晏思索着两人的对话,蹙眉道:“玄曦,你母亲的去世恐怕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 但并没有人回应他。 “玄曦?” 慕修晏转回头,一个身影忽然重重靠过来。 他下意识地搂住来人,这才发现玄曦浑身冰凉,整个人都在微微地打着冷颤。 玄曦脸色苍白,额间冷汗涔涔,她竭力睁开眼睛,苦笑道:“师兄,我可能撑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封印 玄曦刚说出这句话, 脸色又白了三分。 慕修晏搂住她,探看她的灵台,神色凝重道:“你的心脉受损, 耽误不得,我尽快带你出去。” 慕修晏将玄曦抱起,手置于她的后背, 放出灵力护住心脉。玄曦凌乱的气息稍稍平稳,她费力睁开眼睛, 道:“是我连累你了,若是我就此澧灭” 慕修晏打断她的话:“别胡思乱想。”他的声音很轻:“先睡吧, 我会护住你。” 也不知玄曦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她缩成小小的一团, 紧紧抓住慕修晏的衣衫,嘴里胡乱地答了一句什么,很快声音就低下去,呼吸逐渐变得悠长。 慕修晏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通天镜里的幻境皆是耗费玄曦的心脉所筑,心脉之力不稳, 眼前的幻境也变得模糊,如同隔了一层窗纱般, 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走动。 -- 第61页 慕修晏眉心紧蹙,仔细思索如何才能结束这场幻境。 但他只消看了玄曦一眼, 但见她的额头湿漉漉的全是冷汗,思路骤然中断, 心底的喧嚣更浓。 不要急。 他闭上双眸,再睁开时, 眼底的戾气已全数消弭。 从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阵狂妄的怪笑。 “女娃娃竟在通天镜中撑了这么久, 这可完全出乎老夫的意料啊。” 慕修晏的声音像冰封一般冷, 杀意顿起:“妙法。” 妙法天师的声音响彻在幻境之中:“小子,你可别生老夫的气,老夫给你指条明路,女娃娃怕是不行了,与其你耗费自己的灵力,不如抛下她,自己单独出这通天幻境,老夫会给你一条生路的。” 慕修晏冷冷道:“不必。” 妙法天师大笑道:“你要是不愿意,也罢。但你就甘愿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幻境之中?” 此话一出,慕修晏漆黑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丝戾气,方才压下的不快此刻又叫嚣起来,心中的燥意再难以平息。 这点异动自然没能瞒过妙法天师的眼睛。 “小子,老夫早就看出你有些不对劲,没想到你竟如此大胆,敢在仙家的眼皮子底下动用禁术,封印体内的邪崇之气!” 慕修晏瞳孔紧缩,空气中的杀意顿时浓了几分。 “啧啧啧,老夫不过是揭穿了你的秘密,你就想杀了老夫,这可不是乖孩子的做派。”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得意:“看你的模样,估摸着你也清楚自己的状况,你越是压抑体内的邪崇之气,它就会对你反噬越厉害。不如跟老夫一样,做个邪修,反而乐得逍遥自在。” 慕修晏薄唇紧抿,声音中带着嘲讽:“做梦。” 妙法天师冷笑道:“你以为封印能压制住多久,依老夫看,你现在也有常常控制不住的时候吧。终有一日,你会暴露于人前,身为修士竟然身怀邪崇之力,老夫可不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会轻易放过你。” 他话音一转:“况且你要想救女娃娃,也必须倚仗你看不上的邪崇之气。老夫虽然不清楚你体内的邪崇之力是如何修得,但它已同你的灵脉沦为一体,你将它封印,也就相当于封印了至少一半的修为,你认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救女娃娃?怕不是等到你自身灵力耗尽,你们都走不出幻境。” 妙法天师又道:“你看看周围,女娃娃可撑不了多久了,等到幻境崩塌,你们都会被封在通天境内,老夫可提醒你,你们还要在这幻境中待上许久,恐怕——”他佯装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道:“记得考虑清楚老夫的建议!” 留下这句话后,他发出一阵狂笑,直至声音远去,逐渐消失在天际。 经此一遭,慕修晏全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妙法天师一早勘破他的封印,有心想试探,因此设局故意引他们进幻境。 妙法笃定自己不会抛下玄曦,利用她作饵,目的就在于逼自己破除封印。 慕修晏的脸色沉下去,他看了看怀里的玄曦。 少女面无血色,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甚至几不可闻。 自己的灵力目前只能护住她的心脉,妙法天师并未胡言,要想救她,必须破封印。 慕修晏静默片刻,将玄曦轻轻放在一处石头旁。 他默念古老的禁术,古怪的梵语字眼出现在半空,金光乍现间,封印骤解,强压许久的邪崇之气终于得以脱离桎梏,幻境里变得暗无天日,肆意的邪气在半空涌动。 天地失色,原是这般模样。 邪气呼啸着聚在慕修晏身边,乱糟糟的声音吵得让他心烦。 慕修晏面无表情,他扼住邪气,一团黑雾从他手中泄出。 “你们太吵了。” 喧嚣顿止,但盘旋在慕修晏心中的燥意,却如何也挥之不去。 *** 玄曦这一觉睡得分外不踏实,起先她冷得出奇,偏生身子被疼痛折磨得止不住出冷汗,浑身都黏糊糊的,更别说昏昏沉沉的脑袋。 甚至在梦中,她还隐隐约约听见了妙法天师的声音,这个讨厌的老头现实中耍阴招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跑她梦里折磨她。 玄曦暗自发誓,如果能活着出幻境,一定要第一时间找妙法天师算账,让他也尝尝这股难受的滋味。 没过多久,她居然觉得全身都开始变得暖烘烘的,就连游离的意识都回笼了不少。 除了仍不时冒出折磨她的头痛,后半程她着实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当又一次头痛袭来,玄曦终于忍不住半睁开双眼。入目即是迷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她想抬手按揉几下眉心,以舒缓额间的不适。 但她很快就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她的手好似被什么重物紧紧缚住,压根抬不起来。 “唔” 玄曦不由低喃出声,在她的眼睛终于适应面前的光线以后,这才发现自己竟被慕修晏整个抱在怀中,身上盖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狐裘,慕修晏双手环住自己的腰际,完全是禁锢的姿势。 慕修晏的下巴甚至离她只有几寸,灼热的呼吸全数喷洒在她的耳际。 难怪自己会觉得这么暖和 玄曦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赶紧驱散掉脑子里乱糟糟的念头,使劲摇了摇头。 她这边的动静似乎吵醒了慕修晏,玄曦能感到慕修晏搂着她坐立起来,他的手还停在她的腰际,没有挪动半分。 -- 第62页 耳畔传来慕修晏的声音,莫名有些低哑:“你如何了?” 玄曦哪里知道他会用这般亲昵的姿势,要说出口的话不由也停在嘴边,她整理了好一会思绪,才磕磕巴巴道:“呃,除了头还有些疼,其余倒是没什么不适了。” 慕修晏终于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 玄曦的心才放下一半。 哪知慕修晏忽然低下头来,垂眸看她,黝黑的双眸隐匿着些许不知名的情绪。 玄曦竟然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紧接着便见慕修晏缓缓凑近,贴上她的额头。 玄曦:“?” 玄曦几乎是以飞速离开慕修晏的怀抱,她的脸微微泛红,一时间连称呼都忘记喊,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你你是慕修晏么?” 慕修晏神色未变,道:“通天镜中只有你我两个活人。” 玄曦仍狐疑地看着他,问道:“话虽如此,但...但你为何要贴我的额头?” 慕修晏平静道:“你昨日受凉,今日又称头疼,我想看看你是否发热。” 竟然只是这样? 玄曦一怔,低声道:“多谢师兄关心。” 慕修晏微微颔首,道:“无妨,应该的。” 玄曦:“”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慕修晏和昨日好像有些不同,似乎脸皮变厚了些? 玄曦努力打消心里的疑惑,转移话题道:“师兄,在我昏睡的这段时间,我阿娘和阿爹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慕修晏道:“通天镜使用的是你的心脉之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幻境皆是为你而化,因而你昏睡后,幻境便会化为虚空,况且以你当时的心脉之力,也无法维持幻境的稳定。” 玄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环境,怔了怔。 眼前并非是什么虚空之地,反而充溢灵力,赫然是个山洞的模样。 玄曦怔然道:“既然我睡着后,幻境会消失,那我们这是身处何地?” 慕修晏淡淡道:“我的识海中。” 他又道:“你的心脉太过不稳,我只能将你的神魂安置在我的识海中将养。” 玄曦的身形一顿,惊在原地。 识海是每位修仙者的精神力所化,隐秘异常,轻易不敢示人。即便是结为道侣的修士,大多也做不到将识海明明白白地摊开给对方看,更何谈将对方的神魂放入识海,神魂与识海相融,这是极为亲密的行为。 虽然知道慕修晏的行为出师有名,但玄曦还是感到脸皮有些发烫。 她避开慕修晏的目光,假意咳了两声,轻快道:“慕师兄,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先出你的识海,然后我们仔细研究如何离开幻境。” 不等慕修晏回答,玄曦就飞速念了诀,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势,眨眼间就离开了慕修晏的识海。 “唔” 乍然失去慕修晏的灵力保护,玄曦立刻感到一丝寒意。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一件还带着松兰香气的外袍落至她的肩头,玄曦的右手忽然被慕修晏紧紧握住,灵力入体,暖意再度从经脉处蔓延。 慕修晏微微一笑,道:“小师妹,你要是不牵着我的手,恐怕对才养好的心脉无益。” 玄曦:“” 第35章 、别离 夜半, 残雨。 村庄里一片寂静,仅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几声犬吠,远近的灯火都次第熄灭, 只余玄曦和慕修晏所在的院落还亮着一角微弱的豆灯。 就在半个时辰前,玄曦二人将幻境中的事梳理了个明白,神女阮芪违背天后意愿恋上凡人, 为九重天所不容,九重天降下天罚, 要让神女阮芪付出代价——也就是书生和玄曦的性命。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阮芪并未能挽救书生, 但玄曦的命数却被人更改。从而成为断命之人。神女阮芪则早早陨落,从此再也不能延续与书生的前缘。 想至此, 玄曦看着烛火下正在认真缝制衣物的阮芪,不由喃喃道:“娘亲,你到底为我做了什么” 可眼前的阮芪只是通天镜化出的一道幻影,自然再无可能回应玄曦。 阮芪利落地用剪子绞断线头,将多余的线卷成团, 继续缝补手中的衣衫。 一个男子轻轻掀开门上的布帘,从里屋走出, 初始看见他的样貌,玄曦愣了片刻, 半晌她才惊觉,面前这个骇人的男子竟是阿爹。 他瘦的不成人形, 两颊都深深凹陷进去,面色苍白, 看样子已经缠卧病榻许久。 阮芪看见书生, 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迎上去,语带责备道:“相公,夜里寒气重。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你病体未愈,还是先回房休息要紧。” 书生朝她安抚一笑,道:“我并无大碍,自从吃了你给的丹药,这两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想来身子已然大好。我不过是方才起了夜,见你不在,就想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阮芪的眸光微动,垂下头低声道:“我在给你做里衣,这段时间天气凉,我想给你的衣服缝暖和一些。” 书生神色动容,握住阮芪的手,道:“阿阮,委屈你了,你当神女的时候,定是不需要自己动手做这些粗活。同我成亲以后,不仅没有享过几日清福,还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我我对不住你。” 阮芪闻言只是轻轻摇头,微笑道:“快别说这些丧气话了,你前段时间久病缠身,连囡囡都没怎么见着,你不知道,囡囡现在有多懂事,夜里也不哭不闹,你快去瞧瞧她。” -- 第63页 书生也温柔地笑道:“囡囡随你的性子,定是个柔和可人的。但我怕给囡囡过了病气,就先不去看她了,待我完全好了,天天带着她去后山玩。” 阮芪拉住书生的衣袖,有些着急道:“相公还是去看看囡囡吧,她这么久没见你,肯定怪想你的。” 书生感到有些奇怪,但他还是顺着阮芪的话道:“那我远远看一眼,既然囡囡睡着了,我也不便打扰她。” 阮芪一反平常温柔的模样,态度意外地有些强势,她执着道:“我把囡囡叫起来,你跟她说会话。” 书生忽然默了片刻,随即扬唇一笑,道:“依你。” 阮芪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走进内屋将还不足一岁的小玄曦唤醒,抱来道:“你瞧,囡囡是不是长大了些?” 小玄曦骤然被吵醒,眼睛眯起来,吧嗒着小嘴发出咿呀的哭声。 书生慈爱地捏了捏小玄曦的脸颊,轻声道:“我抱抱她。”他接过小玄曦,轻拍她的后背,笑道:“囡囡的确比以前重了些,小孩子长得快,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学走路了。” 小玄曦在书生的动作中安静下来,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书生,似乎正在好奇他是谁。 书生笑道:“囡囡太久没见到我,都不认识我了。”昏黄的烛光衬得他嘴角的笑容分外苦涩,书生失落道:“也不知囡囡长大后还会不会记得我。” 阮芪神色一变,道:“为何突然这么说,你是囡囡的阿爹,她自然会记得你一辈子,你也会陪她很久很久。” 书生微微一笑,单从面色上看不出任何别样的情绪,他说道:“我不过是见她年幼,又想到世事无常,我并不能保证还能陪伴她多久,因而有些感慨罢了。” 阮芪竭力逼回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道:“怎会呢,你会看着囡囡一路长大,成才,嫁人。况且咱们说好了,你教囡囡识文断字,我教她剑法修行,你可不能将担子都放在我一个人身上。” 书生的眼角隐隐也有泪光闪过,他轻声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阿阮,你别当真。”他垂下眸,对着小玄曦柔声道:“囡囡你看,你阿娘脆弱得紧,一句话就让她疑心成这样。你啊,以后一定得让着她,别让她太劳累,也别让你阿娘伤心难过,好不好?” 他低下头,佯装将耳朵凑在小玄曦脸上,随即抬起头,笑道:“阿阮,方才囡囡答应我了。” 阮芪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书生搂住她,轻声道:“如果我不在了,你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神女也好,凡人也罢,其实都有不得已的时候,不管是何身份,我只希望你和囡囡能安定幸福,千万不要为了我耽误你自己。” 小玄曦哪里懂得这就是人生的离别,她懵懂地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个人,晶亮的瞳仁里满满都是稚子的单纯。 而屋子里的另一边,玄曦已是泣不成声。 她习惯性地想要抬起右手拭泪,却发现右手仍被慕修晏紧紧攥着,难以抽离。 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未成功,不知为何盘旋在心中的难过都在一瞬间冒出来,如同赌气一般,她转为大声哭泣。 慕修晏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她拉过来搂住,安慰道:“好了好了,怎么突然这般伤心了,令尊看得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唯有的愿景是你能过得安定,莫叫他失望。” 听着他拙劣的安慰话语。玄曦心中的苦闷竟然稍稍缓解。她也顾不得慕修晏出格的行为,闷声道:“慕修晏,你当年亲眼看见你阿爹变成那样,阿娘惨死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慕修晏动作顿了顿。 多年来,从未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知道他身世的人并不多,但全都默认他能走出那片阴霾。 毕竟他背负着血海深仇,根本不配沉湎于过去。 而午夜梦回时,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儿时的种种经历,奶娘临死前的眼神,娘亲的眼泪,他梦见过无数次。 醒来后只能拿起剑,将梦里的纷纷扰扰都化为剑影,借以排遣心中的苦闷。 静默良久,慕修晏才轻声答道:“自然有难熬的时候。”他轻拍玄曦的后背,道:“都会过去的。” 玄曦再也无法自抑,埋首在慕修晏的怀中放声大哭。 慕修晏只是安静地抱着她,默默听着玄曦的倾诉,没有再说话。 直到幻境渐渐消失,两人仍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无关风月,两人也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情。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灵魂契合的拥抱。 *** 东方破晓,灿星隐去。 卯时三刻,书生与世长辞。 他走后,阮芪大病一场,足足两个月才病愈。 此后每年,到了书生的忌日,阮芪都会坐在他的坟前待上一整天,就像他还在一样,说说家长里短,低喃情人间的私语。 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天幕拉开,公鸡嘹亮的叫声唤醒整座村庄。 迎着晨露,阮芪在早市里用绣帕换了几团丝线,她同邻里说了几句话,笑着与他们道别。 离家不过数十步的距离,阮芪停下了脚步。 院子门口,站着一个男子,他身着水蓝色湖衫,手执一柄素扇,端着一副超脱出尘的气质,正在瞧着天际处的远山淡影出神。 -- 第64页 听见动静,男子回过头,顿了顿,随即低声唤阮芪的名字。 阮芪的神色间带着几分震惊:“皓泽?” 原来面前的男子,就是曾与神女阮芪有过婚约的霜山神君,皓泽。 阮芪回过神来,踯躅道:“你你来干什么?” 皓泽眉心紧蹙,严肃道:“为着你女儿的天罚。” 阮芪大惊失色,手中的丝线也掉落在地。她急步上前,抓住皓泽的手臂,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皓泽道:“你先冷静下来,此事也是我偶然间得知。”待阮芪缓了缓心神,皓泽才道:“前段时间,九重天办了夜宴,我听扶南说起,才知道你的近况。那个凡人” 见阮芪垂下头,皓泽便转了话头:“我听闻此事后便起了疑心,天罚向来只降给违背天庭律令之人,历来有不少与凡人相恋的神族,但并未有过降下天罚的传闻,于是我便暗自调查,从司命星君处得了此簿。” 皓泽长袖微扬,一卷册子从他袖间飞出,摊开悬于半空。 阮芪接过册子,没读几句便神色大变,冷道:“天后可真是看得起我,都过了这么些年,也不打算放过我,难道只是因为相公娶了神女,玄曦是我的骨肉,他们就该被如此对待?”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命运多舛,魂魄归天。好一个公正严明,人人夸赞的天后啊。” 皓泽眸光复杂,道:“阮芪,此事纵有天后的不对,但你应当知道,香山一派历来与天后不对付,她当初让你我联姻,就是想要缓和两方的对峙气氛,巩固她的势力,但你毫不领情,以致于被天后捉住把柄,拿你树威。” 阮芪冷道:“多谢你告知此事,但说教就不必了,木已成舟的道理,你应当比我清楚。” 皓泽被她的话一刺,停了半晌,才道:“我是特意来帮助你的,我知道一个法子,可以救你的女儿。” 阮芪神色缓和,忙问:“什么法子?” 皓泽顿了一顿,道:“换命。” “找一个普通人,换掉你女儿的寿命。” 第36章 、阮芪 阮芪定定地看着皓泽, 声音颤抖:“你疯了。”她转回头望向院落:“这种行为跟夺人性命有何区别,即便能换得我女儿一时苟活,我也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皓泽不耐地摇摇头, 道:“阮芪,你不要这么固执,凡人本就寿数不长, 与其在人世过颠沛流离之苦,不如早入轮回。倘若你心中觉得亏欠, 便给她的家人许个祝愿,保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即可。” 阮芪看他的眼神仿若陌路, 冷冷道:“从前我不知,你竟是这样的小人。”她背过身, 道:“你走吧,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我不会做,天后想要如何对付我,是我自己的事, 不敢有劳霜山神君。” “你” 霜山神君欲言又止,看着阮芪冷冰冰的背影, 终究只是长叹一口气,离开了村庄。 至此, 两人不欢而散。 看着这一幕,玄曦不免有些疑惑:“既然阿娘没有换命, 那我的命数是如何更改的?” 慕修晏沉吟片刻,道:“恐怕其中另有乾坤, 且先看吧。” *** 上元夜。 阮芪心不在焉地绣着手中的丝帕, 她的眼睛频频望向院门。 没多久, 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来人梳着双环髻,粉腮桃面,俏脸上长着一对水亮的杏眸,正是小玄曦。 小玄曦笑着扑向阮芪。将手中的风筝给她看:“娘亲你看!这是小武送给我的风筝,他说风筝能够飞到天上去见仙女姐姐呢!” 阮芪笑着点了点头,端详着手中的风筝,道:“囡囡想见哪个仙女?” 小玄曦笑眯眯道:“自然是嫦娥姐姐了,我想要借她手中的玉兔瞧一瞧。”她的神色带着憧憬:“天上的神仙日子一定特别舒服,不仅可以活很久,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愁,娘亲,我以后也想当神仙。” 阮芪动作一顿,低声道:“嫦娥枯守天宫,多年来从未忘记过后羿,哪里算得上无忧无虑?囡囡,神仙有神仙的烦恼,神仙也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阮芪的话皆出自肺腑,一时之间有所感悟,眸光间有水光微动。 小玄曦好奇地问道:“娘亲,你又没做过神仙,你怎么会知道嫦娥开不开心呢?” 阮芪笑了笑,正要和孩子调笑两句,忽然见小玄曦的手闪过一线残红,阮芪神色一变,急忙卷起女儿的袖管。 只见一条蜿蜒的红线隐匿在小玄曦的皮肤之间,从手掌一直延续到手肘处,并不明显,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小玄曦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问道:“娘亲,这是什么?”她瞧了一眼阮芪光洁的手臂,道:“为什么娘亲没有?” 阮芪竭力克制住自己,朝她安抚一笑,道:“因为这是小孩子才会有的东西,囡囡到娘亲的年纪,这条红线也会消失的。”她强装镇定对着玄曦道:“囡囡答应娘亲,别跟其他小孩子说起这事,好不好?” 小玄曦疑惑道:“连小武也不能说?” “当然,这条红线代表囡囡是极为聪明的小孩,其余的孩子看了恐怕心里会不舒服。” 小玄曦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可小武不一样,他不会说出去的。” 阮芪耐心道:“阿娘知道,小武和囡囡一样都是乖孩子,但怀璧其罪的道理,阿娘前几日才跟囡囡讲过,囡囡还记不记得?” -- 第65页 小玄曦用力地点点头,笑眯眯道:“娘亲,我都听你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小玄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靠在阮芪的怀中,嘟囔道:“娘亲,我困了。” 阮芪身形一滞,轻声哄道:“睡吧,囡囡。”待小玄曦的呼吸变得绵长,她收起笑容,轻轻搭上小玄曦的脉门,神色愈发凝重。阮芪抱着小玄曦在屋里枯坐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起身投了鸣镝。 子夜,有客来访。 霜山神君皓泽步履匆匆,抬脚进了堂屋。他一进门,就注意到阮芪略显低沉的情绪,于是放缓步伐,轻声道:“阮芪,你可是想清楚了?” 阮芪坐在板凳上,定定地看着面前铺就的一张宣纸,低声道:“皓泽,我们曾都受教于鸿祯天尊,虽不说多么亲密,但多年来关系还算不错,我还记得当年我们曾一块夜探云宫,饮酒谈心,你许诺过我,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会尽力帮我完成,这份情谊你可还记得?” 皓泽神色间流露出几分怀念之情,道:“我自然记得。” 阮芪终于将目光移向皓泽,道:“那我求你,为着当年的同门之谊,帮我一个忙。” 皓泽眉心紧蹙,问道:“你希望我如何帮你,为着你女儿?帮她寻人换命?” 阮芪缓缓点头,一字一句道:“此事的确是我为女儿所求,我希望你能帮我和女儿换命,将我的命换给她。” “咣当——” 皓泽手中的鸣镝径直落地,摔了个粉碎,他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一旁的玄曦杏眼圆睁,惊得连连后退。 阿娘 半晌,皓泽才回过神来,道:“你应该清楚我的性子,历来我承诺的事情都会竭尽全力去完成,决不食言。”他的面色分外苍白:“我向你许诺会完成你的愿望,皆是出自情谊,不是为了让你利用。阮芪,当年你撕毁婚约,我尊重你,未曾计较,但你何至于如此残忍,让我亲手将你”皓泽说不下去,他长叹一口气,侧过身子,没有再面对阮芪。 阮芪的身形微微颤抖,她凄然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我对不住你,来世吧,今生我有负于你,来世我一定还你的情。” 皓泽顿了一顿,道:“你哪里还有来世,你若是执意同你女儿换命,你会魂飞魄散,永世不能再入轮回,自然也就再也见不到你相公。” 盘旋在阮芪眼眶中的泪水无声地落下,她道:“三个月前,我专程去了阎王殿,原来相公早已过了奈何桥,因为天罚的缘故,他不能再入轮回,而是成了一名鬼差,他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阮芪擦了擦眼泪,继续道:“就当做是命中注定吧,囡囡还这样小,我舍不得她就此丧命。既然一切因我而起,那就由我来结束。” 她勉强笑了笑,认真道:“希望你成全。” 皓泽静默片刻,才缓缓道:“我答应你。” *** 三月末,正值风柔雨润,树枝吐着绿芽新蕊,天地间一派勃勃生机,神女阮芪的生命却走到了尽头。 自从换命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整日咳嗽不止,夜里难以入梦,骨隙间总是传来阵阵难捱的疼痛,她迅速消瘦下去,直至后来,她开始无法劳作,终日缠绵病榻。 邻居家的李婶是个热心肠,看她这幅情况,不仅帮衬着照顾小玄曦,还请了大夫来相看病情。 每个大夫来了都是摇摇头,长叹一口气,皆称药石无灵,阮芪已经无力回天。 四月初。 茫茫天际聚了一层薄雾,初晨的第一缕朝晖透过白雾投下细碎的日光。 窗外,鸟鸣声不绝。 阮芪意外地起了个大早,自从生病以后,她几乎活得浑浑噩噩,甚至一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阮芪仅仅呆坐了片刻,就尝试下了床。李婶正好推门而入,见这一幕,赶紧扶她坐在凳子上。 李婶语带责备:“你怎可如此任性,身子还没养好就急着下床。” 阮芪微微一笑,道:“不知怎地,我今日精神大好,便想看看玄曦。李婶,这段日子麻烦你了,不知道玄曦近日如何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我不在她身边,她可有哭闹?” 李婶道:“玄曦好着呢,倒是你,不该操心这么多。今日小武把玄曦叫去村口玩了,午饭时我把她带过来,让你看看。”她小声道:“你生病的事,我还瞒着她,毕竟她还小,我怕她被吓住,就说你是因为忙得顾不过来,所以才把她托付给我照顾一段时日。” 阮芪感激道:“李婶,多谢你,待我走后,这间屋子就留给你吧。至于玄曦,我已将她托付给城西的教书先生,他是相公的同窗,答应帮我照顾她。” “哎呦,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呸呸呸。”李婶忙道:“大妹子,我照顾你,不是图你的什么,况且你这病又不是治不好,那些个庸医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看,你今日不是好了很多了么,相信李婶,都会好起来的。” 阮芪垂眸一笑,道:“李婶,我知道你都是出自好心,但你带着一家七口人,本就应付不过来,这段时日还要帮着我带玄曦,我心中实在感激。阮芪无以为报,身后留下的也只有这个小院。” 她制止了李婶的话头,道:“我心里明白,今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该来的还是会来,我只求在我归天以后,李婶能多去替我看看玄曦,我便是断气也心安了。” -- 第66页 阮芪看向窗外,笑道:“今日的阳光真好,我要把它带入梦里。” 李婶语噎,握住阮芪的手止不住落泪。 *** 午时,本应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但那天的太阳却早早地藏进了云层,天上浓云滚滚,有阵阵大风吹过。 没多久,从天上就下起了瀑布般的急雨。 小玄曦在雨中奔跑,她刚刚得到阿娘病危的消息,顾不得地上溅起的泥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家。 “啪嗒!”小玄曦飞快推开院门,赶在阮芪床边,大哭道:“娘亲!” 李婶急道:“大妹子早上还好好的,方才忽然就晕倒了,现在就撑着一口气,等着你来。” 阮芪费力睁开眼睛,声音几不可闻:“囡囡” “轰隆——”雷声响彻云霄。 伴随着小玄曦撕心裂肺的哭声,神女阮芪永远阖上了双眸。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破镜 幻境正在一点一点消散。 床头上的蜡烛燃至尽头, 火光仅仅跳跃两瞬便永久熄灭,只升出两缕青烟,被渗进窗户缝隙的大风吹散。 这一厢, 是大悲大怮的离别。 玄曦神思不属,她只觉得脑海中浑如一团乱麻,她紧紧地攥住慕修晏的手, 身子绷得笔直,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阮芪的身影映在她的眸中, 逐渐变得模糊,直至支离破碎。 待到眼前的幻境完全消失, 四下里化为一片虚空,处处透着幽幽的冷光, 静的可怕。 玄曦面色苍白,双眸含泪,声音颤抖:“妙法天师说,和我换命之人会化为忘川河畔的一株离魂草,娘亲会不会”她朝慕修晏投去希冀的目光:“但妙法天师在通天镜这件事情上就隐瞒了真相, 由此可知他并不可信。娘亲是神女,怎会就这么轻易陨落, 他一定在骗我,对不对?” 看着她微红的双眸中闪动的点点期许, 慕修晏一时默然。良久,他才轻声道:“世间万物的所生所依, 连天地之法都难以阐明,你娘亲自会有她的机缘。” 玄曦这才如梦初醒般, 恍然道:“不错, 娘亲的魂魄一定还在”话毕,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慕修晏抬手轻轻拭去玄曦的眼泪,叹气道:“为何又哭了。”他语重心长道:“一切都是你娘亲的选择,你既然无法改变,便想法子活得更出色些,才不至于辜负了她为你所费的心力。” 玄曦闻言渐渐止了泪,她并不喜欢慕修晏这幅说教的模样,此刻听着更是刺耳,她心中有气,甚至扯过慕修晏的袖袍,用力擦了擦脸颊上犹存的泪珠,闷声道:我自然知道这些道理,你不必多言,我们还是快从幻境出去吧。” 慕修晏微微顿住,随即一笑。 未了,仍忍不住揉揉她的发,道:“你在缥缈时,一口一个慕师兄,好不敬重,哪成想进了幻境反而胆大起来,竟是连称呼都没有了。” 玄曦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仍抓着慕修晏的袖袍,她佯装浑不在意的模样松开手,姿态稍稍放低了些,小声道:“慕师兄,我并非有意为之,有时候情绪不稳便会失了礼数,望师兄莫要介怀。” 见她又恢复往常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慕修晏眸中含了无奈:“我未曾介怀。”顿了顿,他轻声道:“你可以唤我的名字。” 玄曦惊诧地抬眸,却见慕修晏已经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走吧,先去找出口。” 玄曦愣怔地点点头,她没有多想,紧跟着慕修晏的步伐,寻找着幻境的出路。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昏暗的环境骤变,有熹微传来,隐隐约约间,两人还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似乎是有人正在争执。 慕修晏抬手施诀,声音顿时变大,回荡在虚空中。 一个焦急的女声道:“我告诉过你莫要太贪心,你可倒好,行事如此张狂,如今引得这些修士一个个全往我这岛上钻,事情若是败露,你以为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另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你莫要过分担忧,这些修士根本算不上老夫的对手,谁来这岛上,左不过一个死字,死人的嘴是最安全的,老夫管保这座岛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话毕,他发出一阵狂笑。 听着熟悉的声音,玄曦瞳孔一缩。 是妙法天师! 又听那边女声继续道:“话虽如此,这些修士究竟是如何找到岛上来的,前几日水牢里逃了一个渔民,会不会是他跑回岸上通风报信?” 妙法天师道:“沐禾,你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尽早将这些人抓起来炼化为药引,好好修行万象之术,一旦练成,你以为天地间还有谁会是你的对手?” 被唤作沐禾的女子似乎叹了一口气,道:“你以为真那么容易,我方才仔细看了看,闯上岛的这几人身上好像挂着坤虚的腰牌,还有他们身上诡秘的小瓶子,分明是九重天的物什,我哪敢贸然动手?万一惹上了坤虚,后果岂是大家能担待得起的。” 听他们提起坤虚,玄曦微微一愣。 难道贺南星他们也来到了岛上? 妙法天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坤虚算个什么东西,老夫连东海宫主都不怕,更别说这些仙门的弟子,老夫稍后去会会他们,定要打得他们跪地求饶,让你看看所谓仙门的真面目。” 女子语带埋怨:“你说得轻巧,可我见你对付那两个小孩时可并不轻松,竟然到了要动用通天镜的地步,你也不怕他们毁了法宝,到时可别后悔。” -- 第67页 妙法天师大笑道:“这两个小孩的确与众不同,多年来老夫还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身世,更别提他们都天赋异禀,全是可造之材。老夫把他们放到通天镜内,可不是为了杀死他们,而是为了催化邪崇” 盘旋在耳畔的声音突然消失,玄曦不免感到有些困惑:“怎么突然没了声音?” 慕修晏收回施诀的手,淡然道:“再听下去,恐怕妙法会有所察觉。” “可是”玄曦一时语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记得自己陷入昏睡时,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妙法天师的说话声。因为她心脉不稳的缘故,听得并不太真切,但偶有什么邪崇之力的字眼飘进耳畔。 她原本以为一切只是梦境,照今日的情形来看,难道真有其事? 邪崇之力 玄曦压下心中的疑惑,面上仍是一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转移话题道:“慕师兄,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岛上闯入了一批仙门弟子,很可能就是楼师兄他们,我们尽快出去,免得妙法天师对他们暗下毒手。”她将耳朵贴近方才传出声音的方位,仔细分辨四周的响动,笃定道:“出口应当就在此处,只是不知妙法天师是否还在附近,我们见招拆招。” 慕修晏微微颔首,抬手施了一个无字诀,虚空中金光乍现,隐隐有破云之态。 不消片刻,仿若拨云见日般,黑暗顿消,一束白光自半空中升起,且有扩大之势。 玄曦和慕修晏心照不宣,都召出佩剑,浩瀚的剑气劈向白光。 只听得四面八方陆续传来碎裂的声音,白光大盛,玄曦不由得闭上双眸,再睁开时,面前的虚空已经化为乌有,两人回到了实地。 “哗啦——” 通天镜掉至地面,摔得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散落一地。 玄曦捡起一块碎片细细端详,碎裂的通天镜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法术,再也不能窥探天机。 她抬眸略略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道:“慕师兄,这里密不透风,好像建在地下。” 慕修晏沉吟片刻,道:“此处妖气甚浓,应当是妖邪老巢,先别贸然离开,恐怕有异。”他拂袖飞出一柄小刃,小刃破风而出,却像触碰到壁垒一般,很快弹回来,深深刺入石壁。 慕修晏眉心微蹙,道:“下了结界,他有意防止我们离开。” 玄曦气结:“妙法天师未免也太狡猾了些,身为修道之人却一肚子坏水,令人防不胜防。” 话音刚落,上方忽然传来说话声,熟悉的声音让玄曦脸色一变。 “不好,楼师兄他们根本不是妙法天师的对手!” *** 一刻钟前。 静谧的海岛上起了雾,阵阵凉风拂过,吹得树叶窸窣作响,仿佛有人正在树林间走动,窥探着岛上的动静。 遥清心里发憷,他打了一个寒颤,问道:“这个岛上诡异的很,好像没有活物,到底是不是咱们要找的地方?” 楼傲云神色严肃,道:“卓叔说从未见过此岛,我看这里并不寻常。” 遥清结巴道:“可可老沈见到的岛并不在这个方位啊,要不咱们先回船上,马上入夜了,会出现什么谁也说不准。” 杜蒿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道:“要回你自己回去,我一定要找到玄曦姑娘和慕公子。” 遥清讷讷道:“他俩肯定是没命了,你们这是何必,还不如”还未说完,他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袭来,周围的温度顿时都冷了三分,遥清止住话头,悄悄朝后面望去。 贺南星双眸结冰,声音冷淡:“继续找。” 遥清触及到他的眼神,不敢再说话。 这几日来,贺南星简直变了一副模样,常常整日将自己锁在房中,对外界的种种完全不予理会。就连素日与他交好的陆柏斯,都与他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正想着,一阵低低的笑声从林子里传来。 众人大惊,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小娃娃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来这岛上做什么?”一个笑眯眯的老人从林子中走出,他浑身上下散发着浩然之气,竟也是一位修仙人士。 众人不免长松了一口气,纷纷放下剑,对老人行了一个礼。 楼傲云认真道:“仙长安好,我们上此岛来,是想向你打听两个人。” 老人面露惊讶,道:“哦?说来听听,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楼傲云道:“是一男一女,都是仙门中人。女子身着杏色衣裙,十七八岁的模样,男子身着白色衣物,约莫二十岁的样子,两人皆是执剑,模样十分出众。” 老人眼珠转了一转,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道:“这两个人,老夫好像前几日见过,他们是一对师兄妹吧。” 楼傲云急道:“正是。” 老人忽然露出狂悖的笑容:“他们都已变成老夫的刀下亡魂!至于你——” 他双手腾地冒出黑烟,直夺楼傲云命脉:“你们全都别想跑!” 这番风云变动让楼傲云始料未及,眼看老人就要得逞—— 狂风骤起,一把寒刃飞来,磅礴的剑气直逼得老人连退三步。 楼傲云大惊:“奉星剑!” 几乎是同时,一道声音响彻在海岛上。 “想杀我,你道行还太浅!”。 第38章 、冰焰 -- 第68页 一个杏色身影飞身而来, 速度极快,叫人难以看清容貌,眨眼间数丈冰焰拔地而起, 将妙法天师层层包围。 待妙法天师反应过来,双掌即刻凝出数团青烟,朝半空中的身影砸去。 来人闪身躲避, 凝神聚气,十几枚小刃从手心飞出, 攻击角度刁钻,妙法天师虽然及时闪避, 仍被狠狠擦出几道血痕。 妙法天师被彻底激怒,道:“女娃娃, 背后搞偷袭算什么名门正派!” 来人利落地抛出数十朵火莲,随即稳稳落在冰焰外,火光大盛,衬得她的眸子如琥珀一般,她朗声道:“对付小人, 就该用小人的办法!” 楼傲云离得近,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激动道:“小师妹!” 玄曦仅朝他点头微微示意,便又提剑匆匆投身到冰焰之中, 与妙法天师打斗起来。 火舌吞吐间生出浓浓烟雾,妙法天师和玄曦的身影都隐匿在烟雾之中, 只能听见激烈的刀剑相交的声音,难以辨别孰胜孰负。 “师妹小心!” 楼傲云看着两人斗法, 心中焦急, 但冰焰越燃越烈, 直像一堵火墙般,将几人隔绝在外。 他正欲咬牙提刀相助,却见一个青色的影子轻盈地从身边一闪而过,转瞬闯入火海之中。 陆柏斯惊道:“南星!” 火海外的几人互看一眼,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此刻,一阵尖利的鸣叫在半空响起,丛林深处,群鸟被惊起,飞入高高的天幕。众人连忙拿起剑,互相背靠着背,摆出御敌的姿势。 鸣叫声转瞬即逝,但所有人的心中不免都有些发毛。 遥清声音颤抖:“方才那是什么声音?” 楼傲云神色严肃,摇头道:“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话音刚落,一个火红的身影急速靠近,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丛林中怪声顿起,枝桠乱动,地上的野草忽然疯长,浓郁的妖气牢牢将众人缠住,所有人竟觉得全身脱力,动弹不得。 “好俊俏的公子!” 红衣女妖落在他们面前,妩媚一笑,伸出手指在陆柏斯的下巴上轻轻点了点。 陆柏斯被这轻佻的举动激得面色通红,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你” 女妖捂嘴笑道:“公子若肯做我的入幕之宾,我不仅可以饶你一命,还会好好待你,让你终日安乐度日,如何?” 陆柏斯紧闭双眸,不再理会女妖的挑逗。 丛林中又飞来一位紫衣女子,她手执长矛,长得并不如红衣女妖那般明艳,显得更为成熟些,只听她焦急道:“栾英,你跟他们废话干什么,还不快杀了他们!” 被唤作栾英的红衣女妖笑道:“沐禾姐姐别急,在万象之术下,这几个人可跳不出我的手掌心。” 沐禾眉心一凛,看向冰焰方向,严肃道:“不好,妙法这么久还没摆脱对手,咱们莫要耽误时机,赶紧杀了他们,再去助他!” 栾英点点头,收起笑容,双手凝出一团妖气,大地顷刻震颤不止,滚滚烟尘顿起,众人立马感到五脏六腑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浑身的骨头都像要碎裂一般,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遥清害怕地尖叫:“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坤虚弟子,你要是杀了我,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 沐禾冷哼一声,手中的长矛发出冷冽嗡鸣,寒光四射,径直朝遥清刺去:“这话,你留着到阎王跟前说吧,看他会不会因此而不敢收你!” “唰!” 长矛入骨,遥清痛呼出声,他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嘴里不住求饶。但沐禾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没多久,遥清就彻底疼晕过去,没了声响。 陆柏斯见同门受伤,忍住脏腑的翻覆,叱道:“妖邪,你还不快住手!” 栾英勾起他的下巴,笑道:“公子莫急,你很快就能在地府见到你的师兄。”陆柏斯面露嫌恶,竭力避开栾英的动作。 栾英精致的眉眼挑了挑,道:“即便公子不愿与我成双成对,但你浑身的骨血也会被此阵彻底炼化不消半刻,你就会化作我的一道妖力,公子,这样你与我永远不会分离,你说可好?” 在旁的杜蒿忍不住咒骂起来,道:“你这女妖好毒的心肠!” 栾英笑道:“多谢你的赞誉,放心,你们一个也跑不掉。”她抬手加大妖力,困在阵中的几人都滴下滚滚热汗,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正满意欣赏着自己杰作的栾英忽然瞳孔骤缩,脸色一变:“沐禾姐姐,他们少了一个人!” 沐禾忙问:“什么!” 栾英森然道:“闯入海岛的共有七人,两个被师父关进了通天镜中,剩余的五人是今日登上的海岛,但这里只有四个,还有两个在和师父打斗,那另外一个哪去了?” 话音刚落,风声呼啸,天雷轰鸣,半空中忽然聚起数道金光,好似有天火藏匿其中滚滚燃烧。 栾英结成的阵法大变,妖力顿消,众人得以稍稍喘气。 栾英和沐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惧。 来者不善。 *** 另一边,浓浓冰焰处,玄曦等人斗得正酣。 她怪招频出,加上贺南星的助力,妙法天师起初还能与她斗个不分上下,时间一长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妙法天师心中燥意顿起,他无论施了什么招式,玄曦都能轻松破解,更奇怪的是,她路子怪异,时而主动进攻,时而又专注防守,灵力没消耗多少,却几次将他逼上绝路。妙法天师心知不好,再这样耗下去,自己会先败于耗尽灵力。 -- 第69页 妙法天师眼珠一转,后退三步,道:“女娃娃,你们两个人对付老夫一个,这可不公平。” 玄曦并不为所动,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妙法天师道:“女娃娃,你和我单独打,或者——”他指了指贺南星:“他和我打,若是他能接我十招,那就算你们赢。” 妙法天师算得分明,经过方才的交手,他已清楚但凭贺南星一个人绝不是自己对手,区区十招,他有信心能赢过比试。 贺南星正要应下,却听玄曦干脆道:“不行!”她上前,正色道:“我和你打!” 贺南星眼眸闪动,他拉住玄曦的手腕,轻声道:“玄曦” “你不必多想。”玄曦快速打断他的话,面色冷淡,道:“你打不过他,我和他斗胜算更大罢了。” 她干脆地召出奉星剑,两人正要比试,忽听天边响起阵阵迅猛的雷声,妙法天师定眼一瞧,见黑云全数聚集在东南方向,顿时醒悟过来:“你是故意引老夫入局!”他目呲欲裂,怒吼道:“快说,你支开老夫到底意欲何为,那个男娃娃跑哪儿去了!” 玄曦道:“原来你到现在才发现不对劲,告诉你也无妨,我和师兄从你那通天镜出来时,随便就破了你设的结界,偶然见一密道,你猜猜我们都发现了什么?” 玄曦故意卖了个关子,顶着妙法天师铁青的脸继续道:“我们顺着密道往下走,啧啧啧,看见不少害人的东西,更为重要的,最里边竟然是个药庐,里面的好多药我都闻所未闻。”她露出遗憾的模样,道:“可惜了,我这边和你打斗,而另一边,我师兄怕是已经将你引以为豪的丹药毁了个一干二净。” 妙法天师狂怒,全身灵力暴起,张狂的灵气化作寒刃直朝玄曦咽喉飞去。 就是现在! 玄曦眉心一拧,手中积蓄良久的法阵朝妙法天师倾头覆下,大声道:“我还留了一颗丹药,还你!” 橙光一闪,妙法天师下意识接住来物,玄曦急忙启动法阵,金光大盛,浓烈的冰焰顿时升至百丈高,将妙法天师彻底兜住。 妙法天师在阵中破口大骂,玄曦轻描淡写道:“您可要小心了,我把我最得意的剑招都融进去了,您要把心思都花在骂我上,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灵力耗尽死在阵中。” 妙法天师怒气更盛,但也心知玄曦此话不假,他骂了几句便住了嘴,不一会儿,冰焰内只余下激烈的斗法声。 玄曦又向阵法中抛了几团火莲,笑道:“送你的礼物!” 她不再理会妙法天师的怒吼,对着贺南星道:“反正一时半会他也出不来,我们先去和楼师兄他们汇合。” 贺南星近乎贪婪地瞧着她,丝毫不敢眨眼,这段日子以来,他攒了无数句话想要同她诉说,但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话仿佛都堵在心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谈起。 见贺南星还未动身,玄曦疑惑道:“怎么了?” 贺南星扬唇一笑,眼角竟微微有了泪意,他温声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你还在,真好。” 玄曦一愣,垂下眸来,轻声道:“走吧。” 两人腾云朝着闷雷处飞去,此刻的天边也在展开激烈的打斗,两个女妖一人执长矛,一人敲乐鼓,浓郁的妖气都向半空的慕修晏袭去。 慕修晏眉心一拧,霎时化出数道光刃悬浮于身周,径直朝妖气斩去。 玄曦观之战局,见两个女妖明显不是慕修晏的对手,便放下心来,飞身落地,解了楼傲云等人的束缚。 众人瞬间瘫软在地,遥清则哀嚎连连,捂着伤口不住呼痛。 玄曦摁住遥清的伤口,催动灵力为他疗伤,遥清竭力睁开眼睛,闷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太小,玄曦并未听清,皱眉道:“你说什么?” 遥清移开目光,不自然道:“谢谢了。” 玄曦怔了怔,随即展颜。 她更加用力地压住遥清的伤口,在遥清骤然变响的呼痛声中,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客气,应该的。” 第39章 、丹药 遥清心知玄曦此举是故意为之, 但思及自己早前对她的态度,便也只敢哼哼几句,没再说话。 玄曦粗略为遥清包扎好伤口, 皱眉道:“你的外伤倒是不重,好好将养即可,但内伤是如何造成的, 你灵台空泛,似乎不是寻常术法可以造成?” 遥清苦笑道:“我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两个女妖不过施展了一个阵法,我就感觉难以动弹, 好像全身的灵力都在溜走。” 玄曦闻言挑了挑眉,她仔细查看了楼傲云等人的情况, 他们也和遥清的情况一致,显然也被吸干了灵力。她又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宝言和沈思柔的身影,猜想她二人留在了渔船上,等着接应众人。 楼傲云擦了擦额头的汗, 道:“这几个女妖好生恶毒,听她们话里的意思, 好似是想把我们炼化做成药引,以增加她们的功力。”他面带担忧, 道:“也不知修晏一个人能不能对付得了。” 玄曦微微一笑,道:“楼师兄放心, 方才我观战局,她们并不是慕师兄的对手。” 话音刚落, 就见天际处卷起一阵狂风, 慕修晏收束法力, 飞刃将两个女妖团团围住,嗡鸣声不断,女妖吃力地回击,想要突出重围。不消片刻,两人就败下阵来,飞刃如鱼贯一般穿透女妖的身体,女妖吃痛,重重摔向地面。 -- 第70页 玄曦见状迅速抛出袖中的铃铛线,将二人捆得严严实实。 栾英伤的重,很快昏死过去,沐禾则竭力挣扎,大声呼喊妙法天师的名字,玄曦冷道:“他已经自顾不暇,哪里能救得了你。” 沐禾这才瞧见不远处熊熊燃起的冰焰火海,她绝望地闭上眼睛,道:“我打不过你们,你杀了我吧。” 遥清恶狠狠道:“死都算便宜你了,你竟敢打伤我,我一定把你抓回坤虚,让掌门给你关进锁妖塔里,看你如何作恶!” 他放了狠话仍不过瘾,想到沐禾刺他的一刀就恨得牙痒痒,正想踹她一脚解气,却听玄曦制止道:“我有话要问。” 她半蹲下身子,直视沐禾的眼睛:“水牢在何处?” 沐禾脸色苍白,眸光微动,她扭过头去:“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玄曦冷冷道:“别装傻,你同妙法天师的对话,我在通天镜中听得一清二楚。”她继续问道:“渔民们是否还在水牢中?” 沐禾仍是紧咬嘴唇,一副闭口不谈的样子。 玄曦施加法力,缠住女妖的铃铛线生出尖刺,沐禾疼得大叫,恶狠狠道:“全都死了!有人逃出去告密以后,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玄曦心里一沉,忍不住看向慕修晏。 慕修晏蹙眉道:“她的话不可尽信。”他执剑对准栾英的咽喉,冷道:“你若是再不说,我即刻杀了你,妙法也会因此多受一刻的折磨。” 沐禾恨恨地瞪他一眼,道:“就在关押你们的房间右侧,书架上第三格有暗层,挪开后,进去便是水牢,至于关着的那些人,都是妙法天师处理的,具体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 楼傲云等人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问道:“小师妹,你说的水牢什么到底是何意思,还有妖怪口中的妙法天师,是不是就是方才那位老人家?” 玄曦点点头,道:“不错,妙法天师其实并非什么圣人,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同妖邪勾结,渔民们的失踪案大多与他脱不了干系。” 玄曦顿了顿,将在通天镜中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但她刻意隐去了其中有关自己身世和邪崇之力的部分。 玄曦能感到慕修晏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但她并未因此停下。 说完大致经历,众人不免咂舌感叹一番。 杜蒿面露惧色,望向火海方向,道:“这么大的火,妙法天师是不是死定了?” 玄曦摇摇头,道:“他法力高深,想杀他没这么容易。不过是因为早先我同他交过手,发现他催动的灵力主要源于山林瘴气,虽说他身怀万象之术,但相生相克的道理,世间万物都难以跳脱,我便赌了一把,这才拿冰焰暂时克制住了他。”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都经历过和妖邪的种种恶斗,哪里不明白万象之术的强悍,杜蒿不由得发出赞叹,就连遥清,看玄曦的眼神都带了三分敬意。 楼傲云道:“小师妹,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玄曦沉吟片刻,道:“我先下水牢看看,至于这两个妖邪,就要劳烦师兄你们将其带回渔船好好看管,我们稍后会同你们在船上汇合。” 杜蒿插嘴道:“玄曦姑娘,让我们跟着一块下水牢吧,或许我们能帮得上忙呢。” 玄曦笑了笑,道:“你们本就受了伤,妙法天师又诡计多端,水牢下说不定也被他设了什么阵法,恐怕不好对付,不如还是我和慕师兄去吧,我们才从那附近出来,对四周的环境也熟悉些。” 忽然,她好似想到什么为难的事情,顿了顿,终于还是开口对贺南星道:“楼师兄他们受了伤,暂时失了灵力,劳烦贺仙友稍微帮衬些许,多谢。”最后一声她说得极轻,很快消弭于风中。 贺南星却听得分明,他的眸子极快地闪过一丝光亮,他唇角一弯,微微躬身,郑重道:“定不负姑娘所托。” 玄曦的身形滞了滞,她转回头去,岔开话题:“慕师兄,我有个法子,下水牢时让妙法天师在前方开路,免得他暗下毒手。” 沐禾听闻此话,破口大骂:“常说修仙的都心地善良,你们却如此恶毒,妙法天师好歹算你们的前辈,你们不多加敬重,竟然公然算计起他来!” 玄曦笑道:“既然你这般紧张,证明我想得不错,水牢下果然藏着不少害人的把戏。” 沐禾支支吾吾,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玄曦也不理她,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莫再耽搁,趁着天还未黑尽快汇合。” *** 晚霞似火,天边挂上几朵火烧云,将海岛染成火红的一片,在静谧的东海上显得神秘又美丽。 玄曦一行人正走在海岛地下的狭道中,妙法天师的双手被术法牢牢捆住,走在最前面探路,他的鬓发和袍角上染了不少黑灰,看上去分外狼狈。 妙法天师并不算配合,他的嘴里一直念念有词,试图将二人引到别的方向。 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不善的玄曦,道:“女娃娃,你何苦非要为难我这一个半只脚入土的老人家呢,况且咱们都是断命之人,本该同心同力” 玄曦冷道:“你有这功夫说话,不如想想后边到了东海宫主面前应当如何辩驳。” 妙法天师讷讷道:“现在的女娃娃,脾气都差得很。”他睨了一眼慕修晏:“也不知你怎么受得了,老夫当年修炼时,师姐师妹都温柔和善,长相也不比这女娃娃差,就说如今九重天的” -- 第71页 慕修晏面无表情,寒剑愈发抵近妙法天师的心口。 妙法天师彻底住了嘴,狭道里安静下来。 不消片刻,三人便到了狭道尽头,进了最里的小间。 妙法天师甫一踏进房间,入眼便是左侧炸开的大黑洞,怒道:“你们做了什么!” 玄曦笑嘻嘻道:“难不成你以为我早先说的话是在骗你?你自以为设下结界便天衣无缝,哪知却被我们发现暗道,你自作聪明,最终自食苦果,害了你的宝贝药庐。” 她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罐,示意道:“忘了告诉你,你这些害人的丹药我还留了几颗,若是你轻举妄动,我就捏碎它们。” 妙法天师火气顿起,但他看清小罐在玄曦手中后,心中忽然生出一丝畏惧,不敢再生事。他心里清楚,自从修炼万象之术以来,他偏离法道,心魔暗生,已经到了难以复加的地步,若是一日不食丹药,便会犹如万蚁噬心般难受,直至最后血液逆行,痛苦而死。 妙法天师眼珠转了转,好声好气道:“女娃娃,若是我带你们安全入了水牢,你便把罐子给我,如何?” 他算盘打得响亮,却见玄曦丝毫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径直走到书架前,移开第三格的摆件,随着她的动作,四面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灰尘扬起,沉重的暗门缓缓打开,水牢的雏形初显。 妙法天师:“” 玄曦笑道:“你的同伙早就招了个干净,妙法天师,往前带路吧。” 妙法天师闭上双眼,孤注一掷道:“女娃娃,难道你不想知道怎样解决断命之人修为逆行的问题么?” 玄曦的身形顿了顿,道:“哦?” 妙法天师见这招有用,心中有了底气,气定神闲道:“你若是将小罐还予老夫,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说不定你还能因此成就大业,天地间再无任何人是你的对手。” 玄曦牢牢盯着他的脸,一句话也没说。 不知为何,这短暂的沉默让妙法天师心中有些发毛。 良久,玄曦才展颜一笑,从小罐中取出一枚丹药,道:“你想要这个?” 不等妙法天师点头,玄曦即刻捏碎了手上的丹药,黄色的药粉从指缝间散出,眨眼便同地面融为一体。 玄曦冷道:“我说过,你若是轻举妄动,我就捏碎你的丹药。” 她眸子里的寒意竟让妙法天师感到前所未有的悚然。 “我说到做到。” 第40章 、狍鸮 房里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 妙法天师才讷讷地张了张嘴,道:“女娃娃,老夫并未给你使什么绊子。”他的眼睛不住朝玄曦手上的小罐瞟:“你莫要冲动行事。” 玄曦冷笑着将小罐收回袖袍, 道:“与其从你嘴里听说什么不尽不实之话,倒不如自己解个明白。”她示意妙法天师走前面:“不要再想耍花招。” 经此一遭,妙法天师只能乖乖照做, 他默念言灵之术,暗道里白光一闪, 妙法天师无奈道:“小娃娃们,水牢阵法已解, 足可见老夫的诚意。” 玄曦冷道:“别废话,你先进。” 从房间进入水牢, 会经过一条狭窄的小梯,仅仅只能容纳一人通行,水牢内昏暗无比,一排排牢笼分布在两侧,水位淹至腰际, 在滴答的水声下,幽幽的水牢显得森冷无比。 刚一进水牢, 玄曦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她望向离得最近的牢笼, 里面空空如也,便皱眉问道:“那些被你关押的渔民呢?” 妙法天师道:“自然都被老夫杀了, 若不是有人前几日逃了出来,或许他们还能勉强活得久一些。” 他的态度十分轻慢, 好似在他看来, 杀几个人完全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玄曦皱眉问慕修晏:“师兄, 你看这水牢有何奇怪之处?” 慕修晏放出神思四下探了探,道:“此处没有别的活人气息,但有阵法残留。”他冷眼看向妙法天师,道:“你将渔民关押至此处三年,直到事情败露才全数杀光,意欲何为?” 妙法天师浑不在意道:“当然是为了修炼,若想要练成万象之术,需得要每年将两个活人制成药引。老夫本来不愿养着那些渔民,一个个全是些贪生怕死之辈,都只想着如何逃出生天,但小徒说他们留着还有用处,老夫便只好将他们关在水牢里,避免多生事端。” 玄曦皱眉道:“那福儿是如何逃出去的?你既然已经关押了一部分渔民,为何近日又要对其他渔民下手?” 妙法天师笑呵呵道:“逃走的那个人原来竟叫福儿?老夫的徒儿那日正想将他抓来炼药,哪知他竟然找机会溜了出去。至于为何要抓其他的人,这都是徒弟的主意,与老夫并无干系。” 他话里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玄曦当然不会全信他的说辞,问道:“渔民们的尸骨呢?” 妙法天师嗤笑道:“女娃娃,老夫既然不想留下把柄,那你认为老夫会将他们的尸首放在何处?”他的脸上露出快意的诡异笑容:“恐怕海鱼已将尸骨啃食得一干二净,老夫可真想看看,他们的家眷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会露出什么表情。” 玄曦嫌恶地转过头,不愿再看妙法天师的得意嘴脸。 妙法天师又道:“老夫把该说的都告诉你们了,女娃娃,老夫想求你一件事,若你能办成,老夫一定心甘情愿跟你去见东海宫主,绝不再多生怨言。” -- 第72页 玄曦警惕道:“何事?” 妙法天师道:“老夫曾说过,之所以能解决修为逆行的问题,是因为老夫偶然间发现一本秘籍,那秘籍是老夫的心爱之物,一直藏匿在药庐地下,老夫想把它带走,女娃娃,你替老夫取来,如何?” 他见玄曦仍是一脸怀疑的样子,便语带无奈道:“老夫倘若被送押东海行宫,下场定然逃不过一个死字,再无机会回到此地,女娃娃,你难道就连一个将死之人的这点愿望也不能满足?” 他又道:“你若是实在不相信,便让老夫自己去取,老夫绝不耍心眼。何况秘籍中记载的秘事,不仅能够解开有关断命之人的所有谜团,于你的修为也有所裨益,女娃娃,你难道甘愿放弃你苦苦习得的修为?” 玄曦迟疑道:“话虽如此”她看向慕修晏,征询他的意思。 慕修晏沉吟片刻,道:“依他,若能拿到册子,也能解开你身上的谜团。” 玄曦微微愣住,她轻启嘴唇,踯躅道:“可妙法天师算计太多,恐怕” 慕修晏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话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你的事更要紧。” 妙法天师在一旁笑道:“小子,还是你看得明白,分得清轻重缓急。” 慕修晏并未接他的话头,抬手在妙法身上加诸了多道封印,金色的梵文顿时深深印在妙法的额间。 妙法天师气急败坏道:“你这小子,原来比女娃娃还要可恶,你往老夫身上放了什么?” 慕修晏瞥他一眼,平静道:“明镜火。” 妙法天师看慕修晏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一般。 明镜火原本只是普通的封印,若被施印之人动用法术,浑身经脉会像火烧一般难受,封印施下后,不出三日便会自动解开,因此多见于仙门内部对犯错弟子的惩戒。但妙法天师靠丛林瘴气获得灵力,最为惧火,因此明镜火对他来说便如酷刑一般,他若施展法力,便会被折磨得噬心啃骨,直到断魂散灵才肯休止。 妙法天师边走边叹气道:“一世英名,毁在两个娃娃手上。”他睨了一眼两人,道:“至少让老夫死个明白,什么天地宗郑依贺二应当都是假名,你们的真名到底是什么,是何仙门出身?难道真是坤虚?” 见两人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妙法天师也没了兴致,仅仅自言自语了几句话便住了嘴。 大约走了数十步,众人到达暗道尽头。半晌,妙法天师才开口道:“这是老夫的药庐?” 玄曦凑上前去一看,也是一怔。 入目即是大片灼烧的黑红色痕迹,厚厚的黑灰堆砌在角落,靠墙摆放的架子上空空荡荡,只余地面几个东倒西歪的可怜炉鼎。 玄曦心虚地看了一眼慕修晏,她记得自己只是建议他把药全拿走,并没有让他把药庐炸个干净 妙法天师心痛道:“我的丹药真被你们抢的一枚也不剩,临了还放一把火,你们这纯属强盗行径!” 玄曦回过神来,轻咳两声道:“废话少说,快去找你的秘籍,莫耽误时辰。” 妙法天师忿忿不平道:“老夫将秘籍放在靠里的炉鼎下面,这里都烧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幸存。”他又举起被术法缚住的双手朝玄曦示意道:“女娃娃,你将老夫绑成这样,老夫也不好去取啊,不如你将术法解开,反正你们给老夫下了明镜火,老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玄曦沉吟片刻,见慕修晏没有出面阻止的意思,便抬手收了术法。 妙法天师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见奉星从玄曦手中飞出,径直对准了他的心口。 玄曦冷道:“你若敢耍花招,奉星剑会立马穿透你的脏腑。” 妙法天师:“” 他面露无奈,长叹一口气,转头趴在地上,双手向炉鼎下探去。 摸索良久,他才大声道:“找到了!”他从炉鼎下翻出一本小册,粗略翻了几页,递给玄曦道:“女娃娃,算你运气好,册子只被烧了面上一点,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里面。” 玄曦狐疑地看着他,正要接过小册,就在此时,惊变骤生,妙法天师忽然握住奉星剑刃,凝神聚气,用力一拍,奉星剑即刻被震出,慕修晏迅速将玄曦拉离,奉星剑与空气摩擦发出嗡鸣,唰地一声便入墙三分。 这一切发生太快,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妙法天师单脚点地,跃至半空,他抬臂一展,周身泛出黑气,磅礴的气息瞬间充溢整个药庐,灰尘被狂风卷起,使得玄曦难以睁开双眼。 妙法天师仰天长笑:“老夫活不了,你们也别想逃!”说毕,他发出一声鸟鸣般的奇异尖啸,啸声入耳,玄曦立刻感到一阵剧痛袭来。 她不由得捂住双耳,连退数步。 慕修晏从背后抱住她,稳住她的身形,凝神运转不周天,锋利的光刃立刻朝妙法天师袭去。 但妙法天师的周身仿若聚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飞刃只能盘旋在他的身侧,丝毫不能伤他半分。 暗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响应妙法天师的尖啸,里面传来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巨响,蛮横的妖气裹挟着腥味霎时肆虐在众人周身。 玄曦心下一沉,原来她闻到的腥臭味并非其他,而是妖兽的气息。 妖兽就藏在水牢中! 意识到这一点,玄曦竭力抑住灵台泛起的不适,凝出数朵火莲,迅速飞向妙法天师。 -- 第73页 妙法天师的小臂上全是因强行突破封印而泛起的燎泡,他露出狂笑道:“小娃娃,你们能逼得老夫到如此境地,老夫拜服,不过你们也没机会了,咱们到地府里再斗!”他的眼睛里布满癫狂:“我愿以此身献祭,换得凶兽狍鸮,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妙法天师的皮肉便以可怖的速度在脱落,很快露出森森白骨,四面的狂怒吼叫声更甚,地面在不断摇晃,玄曦能感到有重物在逐渐逼近。 凶兽狍鸮! 玄曦心下大惊,传闻中,狍鸮是上古便存在的凶兽,以人肉为食,凶狠异常,就连九重天上的神族很多都不是它的对手。 妙法天师抓来渔民根本不是为了修炼,而是为了供奉狍鸮! “轰隆!” 一个巨大的怪物嘶吼着破开暗道窄径,它体型庞大,足足有两人高,眼睛通红,头上长着尖利的羊角,黑亮的鳞片布满全身。 妙法天师大声道:“乖孩子,杀了他们!”他的模样可怕极了,血肉仍在剥离他的身体。 狍鸮受到鲜血的刺激,张开巨口,露出尖利的獠牙,吼叫着奔向玄曦。 奉星剑感知到主人的危险,铮地飞向狍鸮,但它仅仅刺入狍鸮的皮肉三寸,便被恼怒的狍鸮大力甩开。 玄曦心知她和慕修晏都不是狍鸮的对手,但她不愿意就此放弃,她咬紧牙关,正打算强行破开经脉与狍鸮硬碰硬。 慕修晏忽然将她拉过紧紧搂住,轻声唤她的名字:“玄曦。” 玄曦下意识应答一声,疑惑地抬起头。只见慕修晏定定地看着她,向来寂若寒潭的眸子竟泛起些微波澜,而他的身周正不断冒出骇人的黑气,牢牢地缠绕住他,似乎马上就要将他吞没。 玄曦急忙伸手去拉他,却见慕修晏微微一笑,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 “快走。” 白色的刺眼光晕一闪,玄曦感到浓浓的眩晕袭来,天地间仿佛都颠倒过来,很快她就失去知觉,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狍鸮:出自《山海经》。 第41章 、啜泣 夜半, 孤月高悬,点星璀璨。微风拂过漆黑如墨的海面,掀起富有节奏的涛声余响。 玄曦行走于一片混沌之中, 入目是一片浓郁的雾气,她感到分外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置身此处。 她努力回想发生的一切, 但这不过是令她的脑海瞬间充斥各式各样嘈杂的人声。 “断命之人,逆天而行...” “神女阮芪...” “玄曦。” 待到最后一个声音出来, 她竟决出一丝心伤的味道,这让她头痛欲裂, 忍不住蹲下身子,喃喃道:“是谁” “小师妹!” 直到一声急切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玄曦摹地剥离出混沌之地,睁开了双眼。 楼傲云的脸悬在她上方,他的眼里满怀关切,见她醒转,显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玄曦捂住额头, 努力撑起身子,这才发现她正躺在一个温暖的床褥里, 四周围满了熟悉的身影。 贺南星站在她床侧,面色苍白如纸, 他俯下身子低声问道:“玄曦姑娘,你好些了么?” 玄曦迷惘地点点头, 她神识难明,仿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忘在脑海深处。 杜蒿在一旁长吁一口气, 道:“玄曦姑娘, 幸好你没事, 你不知道方才有多吓人,怎么喊都不见你醒来,可把大家急坏了。” 玄曦怔然道:“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可能入了梦魇。”她望向四周,又问:“发生了何事?” 杜蒿惊讶道:“玄曦姑娘,难不成你忘记了方才经历的一切?”他见玄曦的眼神依旧迷离,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通:“原本大家说好在渔船上汇合,但我们等至半夜,还未见你和慕公子的身影,大家心里着急,便提议出来寻找,结果就在离渔船不远的海岸边发现了你,你那时昏迷不醒,活像中了术法一般,而慕公子更是不见人影,奇怪得很。” 一旁的楼傲云皱眉道:“小师妹,你们到底发生何事,修晏呢?” 慕修晏 昏迷前的遭遇如潮水般涌进玄曦的脑海,慕修晏苍白的脸,他身上环绕的黑气,和他轻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玄曦瞳孔骤然一缩,她不由得紧紧抓住楼傲云的手臂:“慕修晏他打算一个人对付凶兽狍鸮!” 众人虽不知水牢里到底发生何事,但听闻狍鸮的名号均为之一震。 楼傲云连忙安抚她道:“小师妹莫急,你把你们在水牢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一遍。” 玄曦神色凝重道:“原来妙法天师一直在用渔民供奉狍鸮,他见自己再难逃脱罪责,便以身献祭,致使狍鸮妖力大涨,我和慕师兄正打算同它展开一番恶斗,慕师兄却忽然让我快走,我眼前白光一闪,就彻底没了知觉。” 贺南星忙问:“你可有受伤?” 玄曦摇头道:“我无大碍。”她脸上血色尽失:“可单凭慕师兄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凶兽狍鸮?” 楼傲云也面露急色,道:“我们发现你后,紧接着便去寻找修晏,但我们不管怎么找都没有发现你们口中所说的暗道,我们还在白日里同妖邪打斗的地方徘徊过几次,也未听见什么奇怪的响动。” 又听杜蒿愤愤道:“那两个女妖更是嘴硬,问她们暗道在哪里,她们胡乱指个方向,耍得大家团团转,到现在我们连慕公子的一片衣角都未曾看见。” -- 第74页 玄曦的心在迅速沉下去,她努力稳住阵脚,道:“我知道暗道在何处,我带你们去。” 听闻此言,遥清连忙拉过沈思柔,堆起笑容:“玄曦姑娘,思柔她毕竟是一介女子,又没你那么大的本事,恐怕不太方便去水牢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而且我怕凶兽狍鸮会跑到渔船来,思柔一个人哪里对付得了,我愿意留在此地,顺便保护渔船上一众人等的安全。” 这话一出,就连陆柏斯都面露鄙夷,背过身去不愿同遥清为伍。 玄曦却好似浑不在意一般,点点头就起身离了船舱,众人不敢耽搁,都追随她的脚步腾云飞向海岛。 海岛的夜安静异常,连夏蝉都停止了聒噪,密密麻麻的丛林像漆黑的网,只余内里点缀着几点幽幽的萤火。 玄曦领着众人急步行于海岛上,她的心底乱成一团,难以理清思绪。 回忆跌踵而至,她记起在通天镜中,她以为自己将要不幸澧灭,是慕修晏陪着她熬过去,不断耗费他的灵力为自己护住心脉。 在药庐,也是为了成全她心底的执念,慕修晏才会答应妙法天师的请求,若不是这样,妙法天师根本无从下手,两人也不会就此陷入险境。 而如今遇到危险,也是他第一时间送自己离开药庐,留他一人面对凶兽狍鸮。 玄曦不愿想象慕修晏会在药庐里遭遇什么,但从她的内心深处正不断泛起阵阵恐惧和慌乱。 慕修晏,你一定要安好,这样的人情,我还不起 在玄曦的带领下,不消片刻,一行人就来到了暗道处。 杜蒿望向黑乎乎的洞口,凝神听了一会儿,道:“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 玄曦沉色道:“大家别掉以轻心,凶兽狍鸮很可能仍在房内,切记不要硬拼。” 说毕,她拔腿正要进入暗道,贺南星拦住她,第一个下了暗道。 暗道内昏暗无比,布满灰尘,越往里走,空气中氤氲着的血腥味越浓。 玄曦的心在一点一点冷下去,于众人都看不见的暗处,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奉星剑,手指在微微颤抖。 到了暗道尽头,骇人的妖气扑面而来,紧张的氛围顿时蔓延开来,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浑身紧绷。 贺南星祭出飞剑,率先进房探路。 良久,里面也没有半分异动。 杜蒿小声道:“狍鸮是不是已经被慕公子杀了?” 话音刚落,房内忽然传来一声骇人的巨啸,啸声足以撼天动地,将暗道四周都震落下一层厚厚的尘土。 杜蒿吓得连佩剑也掉落在地,他冷汗频出,因为害怕,声音也变得有别于平常:“是不是狍鸮来了!” 楼傲云道:“杜兄莫恐慌,兴许.....”他眼角余光瞟到玄曦,见她正欲闯入房中,惊道:“小师妹!” 玄曦心中焦急万分,再也等不及,哪还顾得上楼傲云的阻拦,她执剑闪身进了房间,刚一进屋,眼前的画面便让她身形一顿。 狍鸮庞大的身躯足足占了大半个屋子,它躺在地面,一只角被整个挖去,额间鲜血淋漓,鳞片上沾染着大片大片的暗红血渍,浑身上下满是黑洞洞的血眼窟窿,显然受了重伤。 狍鸮听见旁人的动静,竭力发出可怖的嘶吼,它想要直起身躯,却又一次重重倒下,荡起一片灰尘。 楼傲云等人急忙赶到玄曦身侧,见这一幕,都倒吸一口凉气。 杜蒿感叹道:“这家伙居然长得这么大!” 玄曦顾不得其他,她神色匆匆,只消看了狍鸮一眼便朝药庐方向赶去。 她从未觉得眼前这短窄的狭道竟如此碍事,处处绊住她的脚步,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尽。 玄曦飞快跑进药庐,终于得见熟悉的身影。 慕修晏躺在地上,双眸紧密,脸色苍白,身上的衣袍仿若被鲜血浸润,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玄曦奔过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身体。 慕修晏没有动弹。 玄曦彻底乱了心神,她颤抖着手将慕修晏紧紧抱住,探了探他的鼻息。 所幸,指尖传来微弱的温热呼吸。 玄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她竟决出突然的鼻酸,眼眶一红,忍不住搂住慕修晏啜泣起来。 她正哭得起劲,忽然感到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发,是全然安抚的姿势,慕修晏哑声道:“小狐狸,你哭什么?” 什么小狐狸?玄曦一头雾水,抬起头,努力睁开泪眼迷离的双眼对着他。 少女的眸子秋水迷蒙,湿漉漉的瞳孔里只映出他一人的身影。 慕修晏的动作忽然一滞。 他静默地看了玄曦许久,直到少女疑惑地偏了偏头,他才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拭去她脸颊残泪,柔声道:“让你担心,是我不好。” 他长臂一展,回抱住她,将她的脸颊紧紧按在怀中,像允诺一般郑重道:“以后不会了。” 玄曦在他怀里懵懂地点点头,慕修晏揉揉她的头发,似乎发出一声轻笑:“原来此番受伤,还能换得你这般乖觉的模样,也算不亏。” 玄曦一怔,内心油然生出一缕奇怪的滋味。 慕修晏说的这些话,是师兄对师妹会有的语气么? 一个从未想过的答案忽然冒上心头。 玄曦身形一滞,她急忙抬起头,放开环住慕修晏的双手,声音中带了几分窘迫:“慕师兄,我先扶你回船上治伤。” -- 第75页 哪知慕修晏搂她更紧,声音中有浓浓的倦意:“我有些累,你让我靠靠。” 听他说了这话,玄曦这下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直到不远处传来几声低笑,她才抬头循着笑声望去。 楼傲云等一众人等就站在药庐门口,也不知他们看了多久,见她遥遥望来,便做出一副与旁人有要紧事商谈的模样,就连聊天的声音也刻意大了几分。 玄曦连忙朝楼傲云使了一个求救的眼神,哪知他竟然露出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朝她用力点点头,似乎正在表示强烈的赞许。 玄曦:“” 一个身影忽然快步走来,在两人身侧顿住,投下浓郁的黑色阴影。 贺南星神色淡漠,眉眼含冰,他冷冷道:“既然慕兄有伤在身,那就快快回去养伤,贺某送你。”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慕修晏抬起头,直视贺南星结冰的双眸,淡淡道:“不必劳烦贺仙友。” 楼傲云赶紧上前缓和气氛,道:“修晏,你竟能赢过凶兽狍鸮”他的动作在看清慕修晏满身的血迹时瞬间停住,惊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门口的其他人听到惊呼,这才聚上来,看见慕修晏的情状,都是一惊。 慕修晏微微摇头:“休息几日便可,师兄不必担心。”他转而低声道:“小师妹,扶着我一点。” 待他直起身子,玄曦才惊觉他所受的伤有多严重,他的后背上有三道长长的血痕,深可见骨,伤口上还透着浓烈的妖气,妖气侵体,完全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玄曦心中升起浓浓的愧疚,她明白若不是为了自己,慕修晏决计不会伤这么重。她扶着慕修晏正欲离开,却见贺南星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定定看着慕修晏道:“慕兄难道非要麻烦一个姑娘?” 玄曦心中烦躁顿生,不等慕修晏答话,冷冷地瞥贺南星一眼,道:“缥缈的事,不劳烦坤虚的人做主。” 贺南星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放开手,不由后退几步。 第42章 、残魂 话一说出口, 玄曦心中便陡然生出一丝后悔。 她心知自己说的话有些重,神色便缓和几分,轻声道:“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言语间多有冒犯,实在抱歉。” 贺南星垂下眼帘,自嘲般笑了笑, 温声道:“今日风波不断,想必你也累了, 记得早些歇息。” 玄曦闻听此话,心中竟隐隐有些刺痛, 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朝他匆匆点了点头, 正欲离开药庐。 擦身而过的一刻,她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 玄曦将要去虚扶住慕修晏的手顿了顿。 她克制不住地望向贺南星,他静默不语,沉沉地看着她,眸子里暗暗含有责备。 两人都未多言, 但玄曦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玄曦,你在报复我。” 玄曦顷刻溃不成军, 简直称得上落荒而逃。 *** 另一边,楼傲云放出传灵鸟给东海送信, 他让玄曦和慕修晏先回船上,其余人则留在暗室守住狍鸮, 等东海的人前来将其捉回。 返回船只的途中,玄曦神思不属, 她不断回想起贺南星最后看她的眼神, 和听到她脱口说出的话后那一瞬苍白的脸色。 她认识贺南星那么多年, 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伤心的表情。 玄曦正乱糟糟的想着,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慌忙中她连忙抱住慕修晏,才不至于滑落。 慕修晏搂住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专心些。” 玄曦讷讷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轻声道:“多谢慕师兄。” 待她正好衣冠,慕修晏忽然道:“你同贺南星早就认识。” 不是问话,而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玄曦眉心一跳,她老早便想到恐怕会有人问起她和贺南星的关系,为此做足了准备,哪知慕修晏会直接挑明,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玄曦的声音失了几分底气:“我的确与他认识有些时日,但算不上相熟。” 这话一出,连她自己都有些心虚,她不由得避开慕修晏的目光,神色间泄露些许不安。 慕修晏静默地看她片刻,转而道:“先回船上吧。” 玄曦知道他一定看穿了自己,她踯躅着转移话题道:“慕师兄,你是如何赢的凶兽狍鸮?” 慕修晏看她一眼,淡淡道:“用不怎么光明的手段。” 玄曦一怔,她忽然记起慕修晏让她离开时,环绕在身上的黑气,她动了动唇,却心怀戚戚,并未开口。 慕修晏看出她的迟疑,平静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玄曦这才斟酌语句,低声问道:“我依稀记得在药庐对付凶兽狍鸮时,忽然不知从那儿窜出一股黑气,实在奇怪的很,慕师兄,你可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她见慕修晏神色晦暗不明,便飞快道:“慕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罢了,那些黑气很可能是我看岔了眼” 慕修晏平静道:“那是我身上的邪崇之气。” 玄曦将欲出口的话忽然停至嘴边,她怔然道:“邪崇之气?”她沉吟道:“我昏睡时曾听见妙法天师的声音,原来不是梦。” 慕修晏眸中竟浮起淡淡笑意,他低下头:“你听去多少?” 他凑得极近,呼吸可闻。 玄曦脸上有淡淡的发烫,她悄然侧开身子,离他稍稍远些,道:“我那时候神志未清,便只消听了几句什么邪崇之气,还有”她神色复杂地看慕修晏一眼,小声道:“封印。” -- 第76页 慕修晏顿了顿,道:“不错,该听的没入耳,不该听的倒是全数听齐。” 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 玄曦神色迷惘,皱眉瞧他。 慕修晏却反问她:“你认为在我身上为何会出现邪崇之气?” 玄曦一愣,迟疑道:“或许是慕师兄遇到了什么事” 慕修晏道:“下山历练的时候,我去了长安,在那里见到了暌别已久的父亲。” 即使说出这话,慕修晏的神色依然十分平静:“他已经化为一道残魂,成为了坤虚掌门的灵台祭器。” 空气瞬间凝固下来,玄曦的动作彻底顿住。 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坤虚掌门?” 她忽然记起,慕修晏曾同她说起,他的父亲曾经性情大变,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商人,却突然之间能使出坤虚独门绝学,流光飞剑。照这样想来,慕修晏的父亲很可能被人夺魂占据了躯壳,而这世间仅存会使流光飞剑的人不过三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归隐多年的坤虚大长老,还有一个便是坤虚掌门,须江。 三年前,听慕修晏说起发生在他家人身上的离奇怪事时,玄曦就曾疑心怪事与坤虚掌门有脱不开的干系,无奈没有证据,且她的身份也不能细说,便只好作罢。此番听慕修晏道来,语气笃定,好似他已拿定了主意。玄曦忙问:“慕师兄,你可有找到什么凭证?” 慕修晏手指微动,手上便多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小盒,盒子并不起眼,但玄曦敏锐地感到一丝浓郁的邪气,四面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玄曦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便是存放残魂的器物?” 慕修晏点点头,道:“我于偶然间得到此物,里面藏有数十人的残魂,均是被仙法强行剥离躯壳,再经由红莲业火炼魂,才变作这番模样,既不能转世再为人,也不能忘却人世间的痛苦执念,彻底脱离于三界之外。” 玄曦疑惑道:“可如何能证明这是坤虚掌门的物什?” 慕修晏掌间凝出一团青灰的光晕,光晕缠绕上盒子的瞬间,邪气大涨,盒子发出强烈震动,伴有内里嘈杂的人声,仿若有人正在盒子里面大声尖叫。 玄曦皱起眉头,她能感到盒子内残魂的痛苦。 忽然,一丝不对劲浮上心头。 玄曦立刻凑上前细细观察,果不其然,她惊觉到在这股缠绕的邪气中,有一股极淡的仙家气息萦绕其中。 而这股气息玄曦再熟悉不过。 坤虚掌门,须江。 玄曦正欲触碰盒子,慕修晏却将它收回:“与它接触久了会邪气入体,对你不好。” 玄曦一愣,道:“那慕师兄身上的邪崇之气也是由此沾染?” 慕修晏道:“生魂活活剥离肉/体,本就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更何况红莲业火袭魂,他们的灵魂每日都要遭受这般折磨,早已是怨气百出。坤虚掌门的目的,便是让他们怨恨难消,生出邪崇之气。” 他淡淡道:“拿到此物后,我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动用神魂几回才探出其中的谜团,这也导致邪崇之气入体,发现时却是无法除去,只能使用封印暂且抑住。” 玄曦浑身一震:“可坤虚掌门为何会选中他们,难道就是为了邪崇之气?” 慕修晏道:“他们均是纯阴之体,用来炼魂再合适不过。邪崇之气虽然满含怨念,但其带来的修炼增长极为显著,怕是坤虚掌门这些年修为停滞不前,便另想他法增长修为。况且坤虚掌门此事做的极为隐秘,少有人能怀疑到他的头上,盒子中之所以能找到他残留的仙气,也是我长期用神魂搜寻才能得到。” 玄曦浑身一震,她虽说前世被须江收为弟子,起初备受重视,但后来修为有异,须江便早早放弃了她,对她不闻不问,因此成为师徒快要十载,她对须江真人背后所做的腌臜事竟是一概不知。 玄曦感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名门正派的掌门竟背地里使出如此手段。” 她忽然想起什么,道:“慕师兄,既然残魂生怨,你为何不一早将这害人的盒子扔掉?” 话一出口,玄曦便立马感到不对,她讷讷道:“毕竟盒子里有你父亲的残魂” 慕修晏平静道:“也不全是为此,坤虚掌门在盒子上施了法术,他会自动吸食常人的怨气,若是轻易将其扔掉流落俗世,恐会招惹诸多事端。”他见玄曦欲言又止,便道:“你想问我为何不告知师父?” 玄曦点点头,慕修晏微微一笑,道:“师父状似脾气古怪,实则刚直不阿,他最看不惯这些害人的事,若被他知晓此事,肯定会奔赴坤虚跟坤虚掌门斗个你死我活,凭师父的本事,哪是坤虚掌门的对手,怕是到了最后,会变成坤虚和缥缈的斗争。” 玄曦一怔,没想到素来沉默的慕修晏竟将师门看得如此之重,她小心问道:“可师兄如今染上邪崇之气,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慕修晏道:“很吵。” 玄曦一愣,只见慕修晏道:“每夜,所有的残魂都会入梦。”他面露无奈:“吵得很。” 他看向玄曦,似乎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玄曦,我已经许久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他话中藏着浓浓的疲倦。 不知为何,玄曦闻听此话,心中竟泛起些微酸涩。 她张张嘴,安慰的话仍是未能说出口。 -- 第77页 慕修晏却仿若读懂她未尽的话,轻声道:“不必担心我。”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袍中拿出一本小册,递给她,轻声道:“万莫留下执念。” 玄曦愣愣地接过,粗略翻看几页,忽然发觉这正是妙法天师口中的秘籍,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在药庐时妙法天师召出狍鸮,一片混乱之下,她遗失了册子,本以为这是天意,却不想还有柳暗花明的时候。慕修晏将册子保护得很好,他浑身沾满血污,册子却是丝毫未损,上面仍残留着他的温度。 玄曦小声道:“多谢。” 慕修晏揉揉她的发,抬起头,望着漆黑天幕中挂着的一轮弯月:“我记得三年前,同你聊起过往,也是在一个月夜。” 玄曦看着他有些怅然的表情,心微微触动,她不由道:“师兄,仙门大会结束后,我们去长安吧,把所有的一切都查个明白!” 慕修晏的眸光隐隐闪动,他极轻地一笑,郑重其事同她允诺:“好,我们去长安。” 第43章 、书灵 夜半。 玄曦独自在房间内, 她倚在桌子旁,就着烛火仔细翻阅手中的小册。 越翻至后面,她的心中愈发疑惑。 小册上全是古怪的符号, 即使是能认出的字眼,连起来也不成完整的句子。直翻至最后一页,玄曦也未能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不免感到有些泄气,开始疑心妙法天师是否真的留下什么秘籍。 恰在此时, 浓浓的倦意袭来,玄曦正欲放下册子, 忽然触到页面上一处奇怪的突起。 玄曦心念一动,她将手中的册子倒翻过来仔细端详, 终于在一张页面上。发现了极其细微的术法痕迹。 她将纸张凑近烛火,果然,页面没有半分受损的样子。 玄曦思索片刻,闭眸放出神识缠上小册,识海中顿时出现一个笑眯眯的老者。 玄曦问道:“老人家, 您是书灵么?” 老者微微一笑:“我本是天地混沌时就存在的一枚灵石,千年前因缘际会经由太上老君点化, 就此幻为书灵附身于此书之中。” 玄曦顿生敬意:“那您岂非已在书中存在千年?” 老者笑道:“凡事有得必有失,我也因此困于书中千年, 小姑娘,这些年来, 你是我见到的第二个活人。” 玄曦了然:“第一个是妙法天师?” 老者笑道:“的确是妙法,但自从五年前一别后, 我也再未见过他, 小姑娘, 是他将此书交给了你?” 玄曦摇摇头,将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尽数道来。 老者听完,摇头叹气道:“当年妙法跪着求我告知他破解之法,我念及他可怜便悉数说尽,哪知竟换得他走上一条不归路,实在可惜。”他看向玄曦,道:“小姑娘,你也跟他一样,是断命之人?” 玄曦点点头,认真道:“前辈,这些年我一直在苦苦寻找解决修为逆行的法子,此次进入书中也是为了” 老者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小姑娘,我理解你的心切,但妙法就是前例,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变成跟他一样,为祸苍生啊。” 玄曦的心迅速沉下去,她忙道:“晚辈自知愚钝,也没有资格同前辈谈条件,但此事实在困在心中多年,已经变成晚辈的心结,若是心结不解,晚辈抵死难消,还望前辈能念在今日之缘告知晚辈,晚辈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她这番话说得坚定,老者看她几眼,叹息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是神女阮芪的孩子,那我就帮你一把,但只有一点,绝不许对外人说起我的存在。” 玄曦见他松口,激动道:“多谢前辈!” 老者抚着胡须,踱步上前:“天地正法,其言三变。小姑娘,你若想破了断命之人的劫数,其实并不难,你只需寻得三样东西,分别是大凶,大善,大平之物。 玄曦听得一头雾水,忙道:“但请前辈指教。” 老者道:“所谓大凶,便是从上古就存在的凶兽身上得来。大善,则需寻一处建造已达百年的佛堂,且其内必须有荷花池,你需要取其荷叶露水三日,正好达一碗盏的量即可。而大平,则需要你在每年新春之际,摘下天山上的第一株无相花。”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得到这三样东西,再加之炼化制成丹药,服食它三个月后,你的修为异变会尽数抵消,甚至还能取得常人难以企及的突破。” 玄曦听了此话,心中已然有数,她只觉长期悬于心中的大石头都瞬间落了地,她不由问道:“若只是这些条件,妙法天师为何会变成” 老者叹气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当初告诫过他,丹药虽好,但不可多食。如今看来,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一枚丹药带来的灵力增长是巨大的,妙法沉迷于这种感觉,倘若修为的速度慢下来,他都会感到十分不适。况且此法带来的灵力增长成效巨大,但随着服用丹药过多,效果也会渐渐消退,妙法他实在太过看重所谓的实力,竟然偷偷修行万象之术,妄想变成天地霸主,着实可恨又可悲啊。” 他看向玄曦,语重心长道:“我只对你有一句嘱咐,小姑娘,切莫贪心,天地间有自然法则,若是真成了逆天之人,哪还会有什么好下场。”他闭上眼,道:“我言尽于此,小姑娘,去吧。” 玄曦睁开眼,回到现实之中。 -- 第78页 老者的话仍在历历在耳,她看着眼前燃起的一星豆角灯火,不由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 白雾熹微,晓旭将出,东海上一片风平浪静,氤氲着浓郁的祥和之气。 楼傲云望着晴朗白日,感叹道:“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他们在水上行了七日,又经历了诸多事端,都已是疲惫不堪,只盼着能尽早回程。 杜蒿走到日光底下舒展了一个懒腰,笑道:“等回到东海行宫见到师兄他们,我要将这一路的经历说上三天三夜,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能见到凶兽狍鸮,他们指不定得多羡慕我。” 杜蒿忽然想起什么,道:“既然我们此番面对的是如此可怕的妖邪,团试会不会夺得第一?” 这话一出,众人都心思百转,面面相觑。 杜蒿从随身的行囊中拿出琉璃瓶,仔细端详,只见他的瓶身上多出一条淡淡的细线,正在发出莹润的白光。杜蒿挠了挠脑袋,道:“我记得仙童说过,如果斩杀妖物,瓶身上便会多一条细线,色泽越深,说明对方越厉害。”他奇道:“可我并未成功杀过妖邪,为何瓶身上也会有标记?” 楼傲云沉吟片刻,道:“或许我们误解了仙童的意思,并非一定要成功斩杀妖物,只要同妖物交过手,琉璃瓶都会记载下来。”他拿出自己的琉璃瓶,道:“我的琉璃瓶上也有标记,颜色同你的差不多。” 杜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他来了兴致:“要不咱们都把琉璃瓶拿出来,看看有几道标记,胜算大不大?” 遥清轻咳道:“我的琉璃瓶好似被磕坏了一角,恐怕目前不能示人,待回到东海以后,我会拜托仙童将其修好,到时且再看吧。” 杜蒿凑至遥清面前,道:“我们照阳缥缈出身的别的不会,就数最擅长修补什么琉璃瓶琉璃盏了,你将瓶子给我,保管给你修好。” 遥清的耳朵变得通红,他也未预料到杜蒿会直接戳穿他的谎言,只好取出琉璃瓶,佯装惊讶道:“之前我不小心将琉璃瓶摔至地面,本以为磕坏了,哪成想今日一看,竟是完好如初,九重天上的仙物果然不一般。” 杜蒿面露鄙夷,凑近定眼一瞧,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坤虚出身的仙友也同我这个照阳来的弟子一样,只有一道标记。” 遥清脸色乍青乍白,他掀动嘴皮,小声道:“那是因为我被那两个妖怪针对,受了重伤,这才这才无用武之地。” 杜蒿撇撇嘴,道:“也不知是谁出发前吹嘘,说让我们都跟着你,结果自己看见妖邪就一个劲退缩求饶,失了所谓名门的风范。” 遥清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正欲反驳,但心知自己本就理亏,只小声辩驳了几句便住了嘴。 杜蒿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顿觉几分快意,他这一路来受了遥清不少明嘲暗讽,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无处发泄。杜蒿转了转眼珠,转头问玄曦道:“玄曦姑娘,你的琉璃瓶上有几道标记?” 玄曦哪里看不出他想借此机会出气的意思,她摇头道:“我未曾看过,因此并不知晓。” 杜蒿朝她使了个眼色,道:“不如趁此机会拿出来让大家看看,毕竟咱们此次团试能否夺得第一,就看你和慕公子的琉璃瓶了。” 玄曦无奈地笑笑,从储物囊中取出琉璃瓶,杜蒿凑上前故意数出声来,惊叹道:“玄曦姑娘,你的琉璃瓶足足有七道标记!” 他特意朝遥清的方向大声道:“总共也才九道,你若是再除几个小妖,分数可就能记满了。” 见此情形,玄曦不免暗自感到有些好笑。 恰在这时,卓查敦朝里喊道:“仙长们,渔船要靠岸了。” 这句话将船舱里的所有人都唤了出来,聚在甲板上朝对面遥遥相望。在离船不远处,已经隐隐能瞧见鱼郡码头的边缘轮廓。 杜蒿有些激动:“总算是能回到岸上了,我以后都不想再出海了,连海中的食物都不会再沾染半分!” 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惹得周围人阵阵发笑,方才还有些僵硬的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在渔船靠近岸边的时候,忽然传来阵阵喧嚣。 众人定眼一瞧,只见鱼郡码头上密密麻麻全是渔民,正在发出潮水般的欢呼声。 杜蒿咂舌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卓查敦笑道:“一定是因为前几日动静太大,惊动了天上神仙,鱼郡的百姓们全都知道了,因此特地来迎接仙长们。” 在对岸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中,众人的情绪都有些激动,杜蒿甚至挥舞着手臂,朝着对岸呐喊。 就连玄曦的心都起了些微波澜,她将琉璃瓶放回储物囊时,正好触碰到一旁放置的小册。 玄曦轻轻摩挲小册的封皮,不由得望向站在几人之外的慕修晏,恰在此时,慕修晏也隔着人群朝她回望。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不约而同错开目光。 杜蒿欢快的声音传入耳畔:“咱们的团试终于结束了,能离开这里了!” 玄曦微微怔住,她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离了东海,就要动身前往长安了。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长安 一行人下了船舶, 蓟正平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他急步迎上来,双手合抱举至胸前, 行了一礼:“诸位仙长,蓟某有礼了。” -- 第79页 楼傲云连忙上前扶起他,道:“蓟兄这是作甚, 快快请起,我们可当不起你这样的大礼。” 蓟正平起身笑道:“仙长们铲除妖邪, 为鱼郡贡献良多,蓟某心中感激你们的恩情, 无论行何礼节都不为过。”他又道:“自仙长走后,蓟某便日日担忧, 如今见你们安好,蓟某悬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蓟正平做出请的动作:“饭菜早已备好,蓟某携一众家眷为众仙长接风洗尘,庆祝鱼郡危机得解。” 杜蒿闻言笑道:“那可太好了,我这肚子一大早就在咕咕叫, 早饿了。” 蓟正平朗声笑道:“那仙长们请吧。” * 鱼郡并不算大,但众人行进到蓟正平府邸仍然费了一会儿功夫, 究其原因便是鱼郡的百姓们实在太过热情,成群结队的渔民围堵在路旁, 一度导致他们前进困难,更别提还有不少热情的渔民将自家种植的蔬菜一个劲往他们手上塞, 单是道谢的话都不知说了有多少句。 待到一行人终于赶到目的地,早已过了用午饭的时辰, 蓟正平忙唤来管家安排众人落座, 他拍拍手传唤菜品, 不消片刻,仆人们便有序端上丰盛的菜品,逐个放置在众人面前的案几上。 很快,正殿内便歌舞升平,传来一片觥筹交错的声音。 席间,蓟正平问道:“仙长们可有长留鱼郡的打算,方才百姓的模样你们也看到了,若是仙长就此离开,恐怕百姓们会十分不舍。蓟某府邸愿意随时为仙长们留着厢房,只待仙长们首肯。” 楼傲云婉拒道:“蓟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此番我们能来鱼郡,主要是为着仙门大会的团试大比,等到团试结束,我们也会尽快赶回东海行宫参加个人比试,恐怕无法在鱼郡久留。” 杜蒿数了数日子,疑惑道:“我记得东海宫主说团试有一个月的时间,但我们现在才来鱼郡十日,那剩下的日子该在哪儿度过?” 玄曦闻言一愣,这段日子她忙得团团转,都忘记团试的规定时间了。照这样说来,他们整整空出约二十日,那长安之行不是就有找落了 蓟正平思索片刻,道:“既然仙长们都有任务在身,不如就等到你们所说的团试结束后再离开鱼郡,毕竟如今妖邪刚除,鱼郡人心还未完全安定,若有仙长们在,大家也能够安心些。” 玄曦见楼傲云正要应下,凑近小声道:“楼师兄,我”她斟酌片刻,决定隐瞒真实目的:“我在妙法天师的老巢发现一个不寻常的物什,需要去往长安求证,恐怕” 楼傲云眉心微皱,道:“可长安那么远,你一人前往会不会不太安全,不如大家陪同一块?” 玄曦忙道:“多谢师兄好意,但我已与慕师兄有约,我会同他一块去长安。” 玄曦原本以为楼傲云还会说些什么,哪知他闻言咧嘴一笑,拍拍玄曦的肩膀道:“小师妹不必担心,鱼郡交给我们,你和修晏安心前去长安,只一条,记得在大比之前回来,届时我在东海行宫等你们汇合。” 说毕,他回头对着蓟正平道:“我们便应了蓟兄的邀约,在鱼郡再待上一段时日。” 蓟正平连忙举起杯盏,正殿内只余下一片欢歌笑语的声音。 *** 是夜,长安。 作为最繁华的都城,入夜后的长安街道张灯结彩,玉壶光转。华美的各式灯笼被高高挂起,琳琅满目的珠玑罗绮分布在货架上,更有沿街叫卖的货郎穿行于街头巷尾,叫卖声不绝于耳。 烟柳画桥处,有彩舫笙箫,琴师抚琴,舞姬在画舫上翩然起舞,引起四面的看客连连惊叹。 玄曦不由看迷了眼,她自小修炼,常年居于山林,哪里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 他们赶了几日的路程,才到长安便赶上夜市,玄曦好奇顿起,时不时凑近瞧瞧卖杏花的小摊,又跑去尝尝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街道口的舞龙表演更是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好!” 玄曦也情不自禁鼓起了掌,其中一个舞龙人哈着腰举起一个小圆盘在人群中走动,不少人往里面放了铜钱。 玄曦好奇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身旁的妇人笑道:“姑娘是初次来长安吧,这叫做打赏钱,若是你看上了他们的表演,就可以像这些人一样给他们铜钱,也为自己讨个喜头。” 玄曦见舞龙人走进,连忙扯了扯慕修晏的袖子:“师兄,咱们也跟着一块打赏钱!” 慕修晏似乎极轻地笑了笑,拿出一袋银钱递给她。 玄曦拿出两个白花花的雪花银,搁在舞龙人举起的盘子上。舞龙人见状睁大了双眼,连忙弯腰作揖道:“多谢客官捧场!” 妇人也是一脸惊讶:“姑娘豪爽!” 玄曦见舞龙人的嘴都要咧到耳根,心中也高兴,正欲再放两个银钱,慕修晏伸手过来制止道:“玄曦,再放就住不起客栈了。”他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笑意,还夹杂着隐隐的无奈。 玄曦心中一紧,杏眼圆睁:“难道我们出来就带了一包银钱,那后面会不会不够?” 慕修晏扬唇一笑:“带再多也经不住你这般花费,两枚银子足够当赏钱了,剩下的都留给接下来你这几日的花销。” 他自然而然地牵住玄曦的手:“带你去看花灯。” 玄曦不由得跟着他走,从掌心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竟莫名的安心。 -- 第80页 慕修晏牵她的动作很轻,玄曦随时可以放开,但不知为何,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玄曦也弄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她琢磨了许久也没找出个中道理来,只能将乱糟糟的思绪放之脑后,宣告放弃。 “到了。”直至从脑袋上方传来慕修晏淡淡的提醒声,她才抬起头。 眼前的街道热闹非凡,人潮涌动间,各式各样的灯笼或挂在高耸的货架上,或提在行人的手中,金黄的灯火映在河道里,待风轻拂过水面,便如点星火光一般闪动在水面。 慕修晏道:“这里是长安最大的灯市,到了节日里,这里还会有猜灯谜的活动,届时更加热闹,要不要进去看看?” 玄曦忙不迭地点头,她来了兴致,反过来拉着慕修晏奔向灯笼挂的最高的摊贩。 老板长得十分富态,他见来了生意,连忙招呼道:“两位客官是要来买花灯么,我这店里一应俱全,保管什么式样的都有。” 玄曦瞧了瞧,一眼看中老板身后最大的凤凰灯:“老板,我想要瞧瞧这个。” 老板笑道:“姑娘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灯笼,光是扎出凤凰形状都要花费老半天功夫。”他将凤凰灯取下递给玄曦道:“姑娘长得如此俏丽,就得这漂亮的凤凰灯才能与之相配!” 玄曦被他的话逗得直笑,她提着挂灯笼的竹棍,转头对慕修晏道:“师兄,我们把这个买下来!”绚烂花灯把她的盈盈美眸衬得好似含了一泓秋水,眼波流转间,更显得顾盼生辉,灿若星辰。 慕修晏眼眸微闪,他揉揉玄曦的头发,声音中不觉带了几分纵容:“好。” 老板在一旁笑道:“两位客官爽快!”他从身后取出一个兔子灯递上:“姑娘俏丽,公子俊逸,此灯就送予你们了,祝你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恩爱到白头。” 玄曦脸颊微红,正欲反驳,却见慕修晏安然自若地接过兔子灯,对着老板道了谢意。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玄曦才问:“师兄,你方才怎么不解释?” 哪知慕修晏反问她道:“为何要解释?” 玄曦被他的话一堵,磕磕巴巴道:“那个老板他他误会我们是” “哦?”慕修晏话里的疑惑似乎更浓,但玄曦分明从中品出了故意的味道。 玄曦的声音更低:“夫妻。” 慕修晏骤然收紧五指,淡淡道:“唔,既然他误会,那便是误会了吧,你又待如何?” 玄曦被他的话堵得完全不知该如何接才好,便带了几分自暴自弃道:“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他还送了兔子灯,就此抵消了。” 慕修晏停住脚步,低下头,漆黑的眸子中含了几分笑意,在阑珊的灯市下显得格外璀璨:“原来小师妹这么好哄,一个兔子灯就可以尽数抵消。” 玄曦怔然瞧着他的眼睛,见到此情此景,她竟有片刻愣神。 等到回过神来,玄曦才惊觉慕修晏的眸子中已带了玩味,她迅速移开目光,佯装恍然的模样,放开相握的手一拍脑袋道:“师兄,我突然想起咱们来长安是为了查案,都怪我玩心太大,竟然耽误了行程,咱们赶快去你曾经生活过的宅子看看,找找线索。” 慕修晏笑意更浓,他揉揉玄曦的头发,道:“不必着急,我幼时的家宅就在附近,我们先找地方歇脚,况且提着这么显眼的灯笼,如何夜探宅子?” 他又一次牵起玄曦的手,道:“走吧,既然你如此心急,就先带你看看我幼时住的地方。” 这一次,他的动作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用的戾气也大了些。 直到两人走过三个街道,灯市的淡影也消失在脑后,慕修晏忽然脚步一顿。 玄曦好奇地看着他:“到了?” 慕修晏并未答话,他一瞬不移地望着前方,薄唇抿得笔直。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幢气派的府邸,门上挂着几个通红的灯笼,映得门口的石狮子庄重异常。 “吱呀——” 大门忽然打开,一个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他小心地扶着一位妇人下了台阶。 妇人回头招呼:“小宝,快出来了。” 里面应了一声,很快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他扑至妇人怀中,大声道:“娘亲,我们去哪儿?” 妇人捏了捏小孩的脸颊,笑道:“你爹要带咱们去灯市,小宝,开不开心?” 小孩笑着欢呼,中年男子朗声笑着抱起小孩,牵着妇人朝灯火通明处走去。 慕修晏看得极认真,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在心中。 第45章 、古宅 夜里风疾, 将二人手上提的灯笼吹得忽明忽暗。 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尾,但他们的欢笑声仍被风陆续送入耳畔。 而另一边,空气却仿佛凝结一般。 玄曦抿住嘴唇, 悄然抬头瞧了瞧慕修晏。 慕修晏的神色晦暗不明,难以从中窥见他的情绪,但玄曦依旧敏锐察觉到他的一丝消沉。 这样的情形下, 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玄曦思索片刻,她踮起脚, 学着寻常人互相安慰的样子,张开双手将慕修晏轻轻搂住, 提着灯笼的手还放在他背上使劲拍了拍:“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可伤心的。” 慕修晏的身形一顿, 他很快反应过来,长臂一展回抱住她,是完全紧锁的姿势,将两人的距离骤然拉,。 -- 第81页 玄曦的脸颊靠在慕修晏的心口, 她甚至能听见慕修晏急促的心跳。 她认为慕修晏一定难过极了,所以情绪才会这般不稳, 玄曦怜悯顿起:“生死本就寻常,咱们应当看开才是, 你还记得在通天镜中你是怎样安慰我的么,怎么如今放在自己身上就忘了呢?” 顿了顿, 她放缓了语气,低声道:“你要是触景生情, 实在难以纾解, 我愿意借肩膀让你哭上一哭, 我保证绝不说出去。” 慕修晏忽然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拉离,两人骤然脸对着脸,玄曦正要说出的话就此停在嘴边。 慕修晏垂下眼睫,凝眸看她,眸光中竟有些微微颤动。 他轻声道:“你不觉得你近来有些” 玄曦怔然道:“怎、怎么了?” 慕修晏静静看她,直看得玄曦脸庞上泛起疑惑,他才搭下眼帘,再抬起时,眸中的情绪都已尽数隐匿,他扬唇一笑:“话多。” 玄曦闻言立刻收回双手,站得离慕修晏远远的,大声道:“我这是好心安慰师兄,师兄反倒嫌我话多,那我便不说话了,免得碍着你的事。”她气鼓鼓地看向一旁,直到听见慕修晏低低的笑声,才转头恶狠狠道:“笑什么?” 慕修晏上前一步,安抚般揉揉她的发:“别生气,带你进宅子看看。” 听闻此话,玄曦立马将情绪抛之脑后,她睁大双眼:“现在就去?可师兄方才不是说明日再来么?” 慕修晏看向宅子的方向:“既然已经来了,何必再费功夫多跑一趟。” 玄曦沉吟片刻,点点头,忽然想起手中还提着凤凰灯,她将凤凰灯举至面前,思索道:“那这灯怎么办?” 她瞧了瞧四面的环境,见宅子的右前方长着一株碗口粗的大榕树,遒劲挺拔,华盖倾覆。玄曦正欲将凤凰灯挂在榕树树枝上,忽然觉出一丝不对来。 宅子里似乎太安静了些。 她朝宅子里扔了一个小石子,等了许久,也未曾听见石头落地的消息,心中怪意顿起:“慕师兄,这个宅子有些古怪。” 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仍是同样的境遇,整个宅子静的可怕,玄曦正欲放出神识探查,慕修晏阻止了她。 “别动用神识,若是他人有意防备,恐会中了埋伏。” 两人互看一眼,都不约而同召出佩剑。 为防万一,玄曦在大门口布了一个法阵:“若是宅子主人当真无辜,此阵能救他们性命。” 两人刚一进宅子,玄曦立刻感到一股寒意袭来。 宅子很大,且建有单独的庭院,但诡异的是,偌大的宅子里竟空无一人,莫说没有奴仆的踪影,就连灯也未点一盏,只余阴冷的月光映照在瓦片上,折射出一片灰败的景致。 玄曦不敢掉以轻心,她抛出铃铛线,默念言灵之术,铃铛线顿时有序交织在一块,像天罗地网一般覆于宅子上空,探测是否有法阵的存在。 布置完这一切,玄曦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便立刻觉出不对劲来,她轻轻摩挲院子中的植株叶片,手指上顿时沾了不少灰尘,她又望向院中的其余物什,均是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看样子竟是久未住人的模样。玄曦小声道:“慕师兄,住在这里的一家人果然有古怪,哪有活人从来不打扫屋子的。” 话音刚落,玄曦便看见庭院中间有极快速的白光一闪而过,她连忙飞身奔去,待看清后不由身形一顿。 她所看到的白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印记,刻在庭院柱子上,被盆景的枝条掩盖住了一部分。 这个标记 玄曦拨开枝桠,手指微微颤抖。 慕修晏察觉到她的不对,轻轻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玄曦轻声道:“这是坤虚掌门术法结契的特有标志,他这两年应当来过此地,因为”顿了顿,她迟疑道:“坤虚掌门有一癖好,所有的结契标记均是经他的手自行画出。早些年他会用神印,近两年来则沉迷于写神符,结契的字迹也有所变化。” 待玄曦说出这些话后,空气有一瞬的凝固,她能感到慕修晏久久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玄曦避开他的视线,轻声道:“坤虚掌门既然在此地结契,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们务必小心行事。” 慕修晏移开视线,平静道:“此处是他的聚魂地。” 玄曦心下一惊,转头看他:“慕师兄何以这么认为?” 慕修晏掌心凝出一团黑雾:“我能感觉得出,此地与我身上的邪崇之气出自同源。”黑雾一经放出,柱子上的结契标记顿时亮了几分,玄曦甚至能听见细微的嗡响,好似藏匿在四面八方的东西都活络起来。 玄曦思索道:“聚魂地难道他将所有剥离肉身的魂魄都置于此处炼化?” 慕修晏手指微动,半空中顿时冒出星星点点的碧绿荧光,他看着荧光平静道:“邪气不强,他应当只是在此地短暂炼魂。” 玄曦疑惑道:“既然这是聚魂地,那如今住在宅子里的是人是鬼,还是说他们已经完全被须江操控了?” 慕修晏道:“应当还是活人,但魂魄有无被炼化,还需要再多观察才能知道。”他沉吟片刻,道:“既然这儿藏了如此多谜团,不如直接将须江引来,把所有谜底就此解开。” 玄曦一怔:“可坤虚掌门并非善类,恐怕不好对付。” -- 第82页 慕修晏道:“须江既然已到了动用邪崇之力增长修为的地步,想必修炼已达瓶颈,况且单是炼魂便会耗费他大量精力,恢复起来没有这么快。” 玄曦仔细回忆前世,她记得那时候须江常常闭关,难以寻觅其踪迹,现在想来,应当也有他在调养生息的缘故。 她环视周围一圈,计上心头。 “慕师兄,我有法子引他出来,或者说,让他知晓这里出现了纰漏。” 玄曦看向大门:“咱们就利用住在这里的一家三口,让须江五日内赶到长安。” *** 夜色正浓,离长安繁华的灯市不过三条街的距离,悄然坐落着一个静谧的古宅,远远观之十分气派,但行人经过宅子时都是低眉敛气,步履匆匆。 一个推着满车杂货的货郎正在走街串巷叫卖,他初到长安,心中满是成家立业的憧憬,趁着夜市人多,他在四处推销自己的货品。 货郎经过古宅时,朝门口奇怪的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面前这个一切正常的宅子竟让他莫名心中发憷。 货郎稳定心神,决心敲门去碰碰运气,可他刚刚走至门口,就像被什么拌住似的,狠狠摔了一个跟头。货郎还以为是自己近日来劳心猝力的缘故,他摇摇脑袋,正欲重新敲门,可他将要走到门口之际,如同踩空一般,径直摔至台阶之下。 货郎心中瞬间升起浓浓的恐惧,他近乎逃命一般逃离古宅,他推着小车正要离去,忽然见一个中年男子携着妻儿正前往古宅方向。 好心的货郎急忙喊住中年男子:“这位兄台,请等一下!” 中年男子听见他的呼喊,回过身去。 货郎气喘吁吁的跑至他面前,指着古宅断断续续道:“这所宅子可不同寻常,方才我前去敲门,结果在门口莫名其妙摔了两个好大的跟头,诡异的很。” 中年男子面露诧异:“当真如此?” 货郎道:“我骗你作甚,你还带着孩子,就别在这附近走动了,赶紧回家去吧。” 中年男子的脸上浮上笑容:“多谢兄台提醒。” 货郎只觉得中年男子这笑容中透着几分古怪,他的后背立马泛起寒意,货郎不由打了个寒颤,嘀咕道:“我今日这是怎么了?” 货郎挠挠脑袋,带着满腹疑惑正要离去,他捡起方才因为着急而撞落在地的货物,无意中回头一望。 中年男子单手抱起孩子,捏了捏孩子的脸颊。 瞧见这温馨的一幕,货郎打消了疑惑,悬着的心正要放下。 但中年男子随即信步向古宅走去,他稳稳地踏过台阶,什么怪事都没有发生。 他身旁的女子似有所感,回过头对着货郎一笑。 虽是十分姣好的容貌,但货郎只觉悚然,他不敢再耽搁,就连掉在地上的货物也不去捡,飞速推着独轮车离开了这条街道。 直到奔过一个拐角,货郎才长吁一口气,抬手擦了擦早已冷汗涔涔的额头,他回望向宅子方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见古宅附近起了一堆蓝色的火焰,货郎使劲眨眨眼睛,方才看见的情形却再也没了踪迹。 货郎揉揉眉心,嘀咕道:“真是撞邪了,明日一定要去寺庙拜拜。” 恰在这时,一阵疾风刮过,顿时驱散了货郎心中的燥意,他眯起眼睛,望向繁华的长安,不禁发出感叹:“起风了。” 第46章 、入瓮 月至中天, 星汉迢迢。 坤虚。 浩荡的云雾聚集在延绵的山脉,茫茫云海间,壁立着数十座错落有致的楼阁殿宇。而在这之中, 最气派的当属掌门须江的寝宫,他不仅一人独居在松梓渊,且所处之地风光旖旎, 常年冬暖夏凉,又有皓泽仙气润泽, 是绝佳的修仙胜地。 须江此刻正在凝神打坐,近日来他时常感到莫名的焦躁不安, 修为没有增长不说,单单是压制住体内劲升的魔气都耗费他大量精力, 逼得他不得不推说闭关不再见人,再这样下去,待到魔气更盛,坤虚的其他长老一定会发现自己已经堕入魔道。 须江驱散掉心中乆拾光的燥意,快入定时, 他忽然感觉右手传来阵阵火烧般的灼痛。须江睁开眼睛,只见手臂上结契的图腾悄然泛红, 且触之凹凸不平,正在冒出星星点点的细小血珠。 须江眯起眼眸, 朝图腾内注入灵力,试图召唤守在聚魂地的仆从。 良久, 一个青灰色的淡影才现身,跪倒在地。 他上去分外诡异, 整个身子活像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雾气, 竟只是一缕魂魄。 “主主人。” 须江打量了一眼跪倒在地的身影, 皱眉道:“丁平,长安那边发生何事?你为何如此狼狈?” 被唤作丁平的人抬起头,赫然是住在古宅中的中年男子,他语带慌乱:“回主人,出、出事了,宅子里起了一场大火,将您的东西都烧、烧了。” 须江脸色一变,大声斥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为什么会起火?我放在里面的残魂呢?” 丁平简直像要哭出来般:“都、都没了,那场火十分怪异,火焰竟然是蓝色的,眨眼就烧光了。” 须江瞳孔骤缩,怒道:“抓到是谁了么!” 丁平忙磕头道:“请主人饶恕小人无能,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小人没有看清,急着来回禀主人,就” 须江大怒,将手掌对准丁平的额间,骇人的黑气顿时覆于掌间:“你既然这般废物,那我留你还有何用?” -- 第83页 丁平吓得直哆嗦,止不住地求饶,很快,黑雾便将他吞没,只余四周回荡的声声惨叫。 待黑雾完全消散,房间内已没了丁平的踪影,须江冷哼一声,长袖一甩,急步走向房外,驱云奔向长安的方向。 *** 彤云密布,有凤来仪。 报晓的钟鼓声打破天边的寂静,长安城内起了雾,遥遥望去,好似氤氲在一片云蒸霞蔚之中。 玄曦推开窗户,依靠在窗柩旁,难得起了闲情逸致,欣赏起窗外的景致来。 她到长安已经三日,这段时日都住在宅子附近的客栈,于暗处观察着里面的动向。 古宅内早已被她和慕修晏布下埋伏,只待须江自投罗网,不过奇怪的是,里面住着的一家人却在三日前彻底没了踪迹。 “笃笃——” 门口传来敲门声,打断了玄曦的思绪。 “谁?”玄曦警惕地问道。 “客官,小人是店里的小二,来给您送早饭。” “进来吧。” 小二推开门,脸上带着示好的笑容,将早饭放在桌子上,但他并未有马上就走的意思,而是停了一停,看向玄曦道:“哎呦,客官,看您的打扮,应当不是长安人氏吧?” 玄曦警觉顿生:“与你有何干系?” 小二忙摆手道:“小人并无别的意思,不过是随口一问。”他见玄曦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后退几步:“如果姑娘没什么事使唤小人,那小人就出去了。”他点头哈腰地离开房间,正欲掩上房门。 恰在此时,惊变骤生。 小二忽然用力关上房门,拿出一枚铜锁,迅速搭上锁扣,贴上符纸,急步奔下楼梯。 楼梯口,站着一位身着靛蓝色云袍的中年男子,他手执一柄拂尘,神色间疏朗旷达,活脱脱一派脱尘拔俗,仙风道骨的模样。 正是坤虚掌门,须江。 小二奔至男子面前,气喘吁吁道:“仙长,楼上那位女客官应当就是您说的妖怪,前几日她来投宿时,我就发现她拿着一把剑,完全不像长安人氏,方才我去送饭,不过试探几句,她就变了脸色,铁定是心虚,我方才将她锁在房内,还按您的要求贴上了符纸,仙长快去将妖怪拿下。” 须江转过头来,面露微笑:“多谢这位小兄弟,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小二腼腆地笑笑,忽然又想起什么般,提醒男子道:“仙长,这个女妖还有同伙,就住在她隔壁,但我方才进了那间房,没看见同伙的影子,可能他就躲在暗处,仙长千万要小心。” 须江转了转眼珠,道:“不过是两个小妖,我能对付得了。”他将拂尘换了个方向:“劳烦小兄弟引路。” 小二连忙引他上楼,行至二楼时,须江已经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攥紧拂尘柄,眼底泄出几分狂热。 是邪崇之气 这些经他手炼化而出的邪气,他再熟悉不过,三年前锁魂用的宝盒丢失,他发了好大的火,将手下所有的夺舍之人全数杀死,至今仍耿耿于怀。 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他的运道竟在于此,今日他一到长安,就感受到了这股熟悉的邪气,大惊之下顺着气息过来,便让他寻到了此处。 他多了个心眼,方才不过随便对小二胡乱搪塞几句,便骗得他为自己探路卖命。 须江心底一晒,也算这小二命不该绝,偷走自己宝贝的人竟然没有杀他,看来对方实力也不算太高,先前倒是自己抬举他们了,现下看来竟是不足为惧。 小二丝毫未察,他将须江引至一个紧闭的房间前,小声道:“客官,妖怪就在里面。” 房门上的符咒完好无损,正在闪着金光,说明里面的人还没有找到破阵之法。 失而复得的喜悦席卷了须江,他梦寐以求的邪崇之力就在房内。 须江急步上前,大力震开房门,手中的拂尘飞出,梵字诀映在半空,折射出一片刺眼的金光。 可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面前的房间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须江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滂沱杀意,他用力扯过小二的衣襟,怒道:“人呢?” 小二也被他忽然的转变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道:“小人不不知道,她刚才明明还在房中。” 须江怒意顿起,抬手将小二扔倒在地,发出咣当巨响。 “滚!”须江怒吼道。 小二痛苦地伏倒在地,闻言连爬带走地逃离须江身边。 须江急步走进房间,凝神屏气,仔细查找蛛丝马迹。 房间内窗户紧闭,所有物什都收拾地规规矩矩,丝毫不像有人住过的模样,更别提留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须江怒火滔天,恨不得不计后果将此地翻覆过来,也要将偷走邪崇之力的人拿下。 很好,他竟不知这群人有这样的本事,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须江四处搜寻,直到推开窗户,才终于被他闻出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邪崇之气。 他立马振奋起来,放出神识,飞身从窗户跳下,驱云奔向邪崇之气的源头。 不消片刻,他就追踪到了目的地。 竟是古宅。 看着面前熟悉的宅子,须江眯起双眸。 单从宅子外的外观看,丝毫看不出里面有什么问题,就连丁平口中的诡异大火,都未曾在宅子门口和墙壁上留下丝毫痕迹。 -- 第84页 偷走自己宝贝的人,竟将自己的底摸得如此干净,而他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他没来由地感到心慌,自他修成仙身后,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须江思索片刻,决定不能贸然闯入。他左右瞧了瞧,恰好此刻从巷子口走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她年岁似乎有些大了,佝偻着身子走得格外慢。 须江计上心头,他走上前去,做出和善的表情:“老人家,您的腿脚不太方便,要不要进宅子歇息一会儿再走?” 老妇人年岁看着很大了,她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睛也分外浑浊,她虚着眼看了须江许久,才颤颤巍巍道:“我老了,走不动了,眼睛也不大能看清了,你是好孩子啊,还懂得心疼我老婆子,不像我亲生孩子,抛下我完全不管,还不如你这个陌生的孩子来得懂事。” 须江眉头紧锁,但巷子里人来人往,他不敢贸然将老妇直接丢进宅子里,只能赔笑道:“老人家,您别担心,跟我进宅子歇会儿脚,吃点东西再走。” 老妇人应了声,颤抖着手搭在须江的衣袍上:“好孩子,你扶着我点。” 须江见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愿意搀扶她,偏生他还不得不做足全套功夫,只能忍下恶心,搀住了老妇人。 “哎呀,我那儿子,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枉我养他这么大” 老人似乎要将埋在心里的苦楚全数都说出来,而一旁的须江已是十分不耐烦,心道只能先忍她一时,换得她为自己去探路,也不枉自己纡尊降贵受这等委屈。 正想着,两人到了门口,须江暗自放出灵力,大门即刻被震开。 眼前的一幕让须江眉心一跳,宅子里一片灰败,除了几根焦黑的柱子立在院落中心,其余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 与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浓郁的邪崇之气。 偷走自己宝贝的人就在院内。 须江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他悄然松开手,后退几步,让老妇一个人走在前面。 须江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 老妇人颤微着向前走去,她走的很慢,拐杖轻轻点地,发出的声音在空寂院落内分外明显。 一步,两步 走至对面,老妇人仍旧安然无碍。 须江稍稍放了心,默念咒法,手中的拂尘金光一闪,顿时化作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他警惕地踏入院中,忽然,一道漆黑的火莲从右前方飞来,须江连忙施剑抵挡,就在这时,他惊觉自己灵台空寂,竟是忽然间一点灵力都使不出来! 须江心中大震,他只能凭借着多年来修炼铸就的本能躲开火莲,火莲掉落在地,顿时变作滔天火墙,将他包裹在内。 自己的灵台为何会突然有损!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岔子? 他迅速回想一路的经历,他一直谨慎小心,并未让旁人有近身机会,除了—— 须江面色大骇,难以置信地看着火墙外的老妇人:“是你!” 老妇人直起身子,易容正在飞速褪去,露出一个分外俏丽的少女面庞来。 少女微微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宝剑,剑转瞬出鞘,裹挟着浊流剑气,化作千百道剑刃朝他劈头而下。 她怎会使流光飞剑! 须江瞳孔骤缩,他看清了少女的口型。 “师父。” 须江连退几步,不禁毛骨悚然。 第47章 、血雾 铺天盖地的大风席卷了庭院, 数百道剑刃狂啸而至,须江大骇之下顾不得其他,只能竭力避开四窜的寒刃。 可流光飞剑哪里是这么好对付的, 很快,狠戾的剑刃便狠狠擦过须江的衣襟,几道寒刃更是径直穿透他的身体, 须江口中鲜血喷出,身形也变得有些不稳。 须江此刻又惊又怒, 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剑气竟然如此霸道, 他不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从哪里学会的流光飞剑?” 玄曦并不理会他的盛怒,而是从容一笑, 手上的术法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自然是得您真传。” 须江神色震怒:“坤虚何时有你这样的弟子?” 玄曦却没有再回答他,她闭眸默念心法,磅礴的剑气如开山凿斧般再度袭来。 天色也变得阴沉,黑云密布,仿佛正在积蓄一场雷暴。 须江知道自己如今处于十分被动的局面, 少女还未动杀意,否则自己已丧命在流光飞剑之下, 他暗地里运转不周天,万幸的是, 灵力竟在以缓慢的速度回升,但这还远远不够。 须江并不清楚隐匿在暗处的敌人还有多少, 单是一个少女便如此难对付,不仅害得他灵力丧尽, 还将他逼到如此田地。他转念一想, 计上心来, 决心先拖延住少女,待自己灵力转圜,再找机会逃脱。 他飞身躲避寒刃,带了几分试探的意思,大声道:“姑娘,既然你会使流光飞剑,想必与坤虚颇有渊源,也不知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姑娘,竟要将我逼到这等地步?” 他的话起了效果,少女的剑势一滞。 须江抓住时机,脚步错动,手中掌风顿起,眼看奔雷的掌风就要袭向少女面门,忽然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身影,搂住少女飞身一闪,躲开了他的袭击。 一个少年落在他面前,眼眸含冰,手中薄剑秋泓湛湛,朝须江心口刺去。 须江连忙使剑抵挡,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宝剑竟整个被破成两半! -- 第85页 少年身形闪动间,他觉出了分外熟悉的气息。 须江大惊道:“你” 少年却仿若定要置他于死地般,没有给他喘气的机会,手中飞出数道白光,而一旁的少女也催动起流光飞剑,看模样竟像是要将他杀害于剑阵之下。 狂暴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须江只觉自己四肢百骸都在被这股力量碾压绞碎,他青筋暴起,目呲欲裂,口中的血腥味变得愈发浓郁。 须江怒意更盛,他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自己竟然毫无还手之力,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疯狂的念头。 既然没有活路,不如让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他咬牙怒吼,手中的断剑化为数道冰刃,环绕在他的身侧,经脉中窜行的灵力顷刻暴涨,血液在全身逆流,他的脸布满紫黑色的纹路,顿时变得可怖无比。 玄曦皱眉看着这一幕,心中隐隐升起不安,她催动全身灵力,剑阵蓄势待发。 须江嘶吼道:“你们休想得逞!” 狂风在他身周肆虐,仿佛一场流动的漩涡,满院的灰尘都被掀起,四面顿时变得昏暗一片。 乌云蔽日,天空蓄力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整个长安都浸润在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玄曦立刻感到剑阵的灵效在减弱,好似正在被须江吸纳掉剑阵的威力,玄曦心中泛起疑惑。 他的灵力为何恢复这么快? 慕修晏纵身一跃,和须江近身打斗起来,他扬手一挥,手中的薄剑快速削下,径直穿透了须江的肩胛骨。 须江却也不避,他狞笑着紧紧握住露出一截的剑刃,森然道:“小子,是你偷去了我的宝贝,如今也该付出点代价!” 慕修晏眉心一拧,毫不留情地抽出薄剑,锋利的剑刃将须江的手削出一道深深血痕,殷殷鲜血顺着手肘流下,竟在半空化作数朵血莲。 须江迅速低语念咒,周身顿时充斥着一片血雾,将他二人笼罩。 玄曦立刻看明白须江要做什么,她快步上前,正欲劈开血雾,可这看似薄薄的血雾却像铜墙铁壁一般,奉星剑只是无力地在半空中挥了一挥。 玄曦着急大喊:“慕修晏,他要结血咒!” 可里面的人好似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须江的皮肤正在一层一层皲裂,从骇人的伤口中冒出丝丝黑气,很快便充斥整个血雾,狂暴的风配和密集的雨,让玄曦难以看清里面的情形。 玄曦心急如焚,血咒是历来修仙者都被告诫禁止使用的一种咒法,只因其残忍异常,历来决斗中鱼死网破才会施展的法术。结咒者以自身的血肉为魂,化入灵虚之中,灵力会在一瞬间剧烈增长,而最可怕的,便是其生成的血雾,血雾中充溢着结咒者的灵力,若是对手被血雾缠住超过半刻钟,则会因为凌冽的灵力入体,魂魄激荡,七窍流血而亡。 血雾中传来惊心动魄的斗法声,玄曦再也等不及,提剑冒险闯入血雾之中,浓郁的黑气顿时充斥她的视线,玄曦感到五脏六腑都被刺骨的寒意所包裹,她咬牙稳住心神,束剑施法,破开一条明路。 她焦急地呼喊慕修晏的名字,随着血雾入体,她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动作也有些迟钝。但她不敢停下来,若是慕修晏在血雾中再耽搁多一分,恐怕就会被狂恣的血雾吞噬。 玄曦艰难地在血雾中行走,忽然,她听见右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须江的声音! 她镇定心神,奔向声音的源头。 未等她赶到,忽然从右方闪来一个黑色的身影,她被纳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那人紧紧搂住她,带她出了血雾之中。 甫一出血雾,那人便立刻放开她,手中的剑深深扎入泥土之间,他一手把住剑柄,半跪在地,似是难以再支撑下去。 玄曦心中一紧,急忙上前想要扶住他,慕修晏却侧身避开她的手,声音低哑,呼吸沉重:“快走,别靠近我。” 玄曦忙问:“慕师兄,你怎么样了?” 慕修晏只是轻轻摇头,没有再回答她。 身旁的血雾渐渐退散,须江的身影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伏倒在地,全身上下都是骇人的伤口,简直成了一个血人,浑身正在止不住抽搐。 他颤抖着抬起头,殷红的鲜血沁出嘴角,狞笑道:“小子,血雾的苦可吃够了吧。” 玄曦这才看见,须江的额间凭空生了一枚小小的黑色印记,形状犹如凤羽花瓣,显得他更为冷厉阴鹜。 玄曦森然道:“你入魔了。” 须江冷哼一声:“仙道也好,魔道也罢,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世人界定的条条框框罢了,难道一个人的本性会因为修魔道还是仙道而改变?”说毕,他的喉口便泛上一缕腥甜,须江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伤口撕裂,沁出更多鲜血。 须江冷不丁大笑起来:“不想我一世英名,竟会丧命于此。”他抬眼看向玄曦,声音中竟带了几分恳切:“姑娘,你能否告诉我,你们是如何办到的,这样我即便是魂归此地,也算是能安心了。” 玄曦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她避开须江的眼神,轻声道:“是因为你留下的盒子,你用它来装残魂,本来处理得天衣无缝,但所有残魂都是经由你的魂火炼化,因此” -- 第86页 “你们在盒子里发现了我的一缕魂魄,便下了神灭咒,让我短时间内丧失灵力,我说得可对?”须江蓦然接过了话头。 玄曦默不作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须江的声音中带了一份难以置信:“竟只是这样?”他自嘲般笑笑:“我真是身居高位久了,只当这是微末的小法术,从来都不放在眼里,哪里知道有一天竟会因它而丧命。” 他又看向玄曦,眼神中带了一丝狠戾:“是不是屠磊教的你流光飞剑,他让你们来对付我,好夺得掌门之位?” 屠磊是坤虚二长老的俗名,他与须江向来不对付,两人经常因为观念不和而吵架,但玄曦从未想过到了此时此刻,须江仍会把所有事情都怪在旁人身上。 玄曦对他尚存的一丝怜悯消失殆尽,她失望道:“不关他的事,你坏事做尽,早该想到有这一天。” 须江冷笑道:“不错,我的确该死。”他看着慕修晏的身影,面露古怪:“但你的同伙也别想能安稳活着,临死前拉他做个垫背,也算是报了仇!” 玄曦闻言脸色一变,她俯下拍了拍慕修晏的肩膀,轻声唤他:“慕师兄?” 慕修晏没有应她。 恐惧瞬间占据了玄曦的脑海,她半跪在地,颤抖着手推了推慕修晏,声音大了几分:“慕修晏!” 慕修晏却仿若未觉,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死寂。 须江冷眼瞧着这一幕,仰天大笑道:“他神魂动荡,又被邪崇之力反噬,怕是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知无觉的怪物,小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等他完全被邪崇之力吞噬,说不定会杀了你,你还是趁现在就杀了他吧,不然等到他意识丧失,为害人间,那可就惨了。”说毕,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血丝,脸色也白了几分。 玄曦起身急步走到须江面前,奉星剑抵住他的咽喉:“快说,怎么救他?” 须江呼吸在渐渐变得微弱,他竭力扯开一个笑容:“没有办法,他死路一”还未说完,须江忽然双目圆睁,腿脚一蹬,很快就失了动静,他的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当啷——”奉星剑掉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玄曦探了探须江的鼻息。 一片冰冷。 玄曦颤抖着手轻轻阖上须江的双眼,哑声道:“睡吧,师父。” 忽然之间,她竟感到浓浓的悲怆,在前世时,须江实在算不上是一个负责的师父,但就这样看见他死在自己面前,玄曦也难以做到心平静和。 她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玄曦警觉顿生,本能地拾起奉星剑,转过身去,动作一滞。 慕修晏站在她面前,神色晦暗不明,漆黑的眸子中充斥着不知名的狂乱情绪。 玄曦心中一紧,慕修晏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慕修晏?”玄曦小心唤他。 连唤几声,慕修晏才终于对她的声音有了反应,他欺身上前,一把将她搂过。 玄曦唇间一凉。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识海 玄曦脑子里一片空白。 慕修晏竟然吻了她... 她清晰地感到唇上冰凉又柔软的触感, 唇齿间全是慕修晏冷冽的气息。 他没有再进一步,而是浅尝辄止,接着又含住她的耳垂, 辗转轻吮,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 玄曦的脸立马变得通红,她反应过来, 用力推了推慕修晏,声音里带了几分羞恼:“慕修晏!” 慕修晏动作一顿, 他此刻正握着玄曦的腰肢,呼吸还未平缓下去。 片刻之后, 他才抬起头,和玄曦对视。 他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名的情绪痴缠在漆黑的眸子中,声音是克制到极致的沙哑:“趁我意识还算清明,快点离开我。” 玄曦心下一惊,忙问:“你现在如何了?” 慕修晏轻轻摇头,他似乎十分疲倦, 低垂着眸,脸颊轻轻移向玄曦的肩窝, 搂住她的手也在慢慢松开。 玄曦连忙唤他,但慕修晏没有再应声。 玄曦心中焦急不已, 她现在并不能分辨须江临死前那番话的真伪,万一他说的是真的, 那慕修晏会不会真的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怪物 她咬了咬唇,下定决心, 不管真假, 当务之急先把慕修晏安顿好, 再另寻他法。 她将慕修晏轻轻放在一处平地,又走向须江的尸首,默念字诀,衣袖一挥,须江身上的血污立刻消失殆尽,她又放出通信鸟,手指在虚空中舞动,当即写出一封信来,其内包含须江犯过的种种恶事,以及通知坤虚来此地等事宜。 写完后,她手指轻点,通信鸟便展动翅膀,飞往坤虚。 做完这一切,玄曦便动用术法,将慕修晏扶起,念了一个除垢符,又默念避雨诀,带着他走入迷蒙的雨幕之中。 *** 雨声渐歇,长安的街头又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人来人往间,络绎不绝。 在这些熙来攘往的行人之中,玄曦和慕修晏便显得格外惹眼,他二人穿着打扮与市井格格不入,又相貌出众,少女搀扶着少年,而少年好似受了重伤,怎么看都惹人引起别样的联想,因此招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玄曦顾不得频频望向她的行人 ,她行色匆匆,快步进了附近一家客栈。 -- 第87页 店老板看见二人这狼狈的情状忙招待道:“哎呦,这位客官这是怎么了?” 玄曦 不愿多说:“他生了病,劳烦你准备两间上房。” 老板面露难色 :“可看客官的脸色,似乎不像什么小病,这万一要是在小店那小店可担待不起啊。” 玄曦闻言皱起眉头,拿出钱袋放在账台上,道:“他不是重病,请你快些准备房间,莫要耽搁。” 老板掂了掂钱袋,顿时喜笑颜开,声音也高昂了几分:“客官,小店空房有的是,楼上请!” 打发走了客栈老板,玄曦将慕修晏安置在床榻上,手指搭上他的脉搏仔细查看脉象。 这一看她才觉出问题的严重来,慕修晏脉象十分紊乱,而他又迟迟不醒,竟像是神魂受到振荡一般。 玄曦不死心,她又念了数个治伤的法咒,可慕修晏仍然双眸紧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心下一沉,须江并没有诓骗她,慕修晏恐怕这次真是凶多吉少。 神魂振荡对于修仙者来说无异于生死劫,许多修士在修炼过程中会因为道心不稳而导致神识混乱,轻者清心闭关数日即可,重者则会彻底丢了道心,被吞噬掉意识,况且慕修晏还身怀邪崇之力,神魂本就不稳 玄曦越想越觉得后怕,她顾不得男女之防,握住慕修晏的手,翻身上了床榻,她轻轻贴上慕修晏的脸颊,默念心法,神识出体,闯入了他的识海之中。 在通天幻境中,她曾因心脉不稳,被慕修晏纳入识海中养伤,可想必上回她所见到的情形,慕修晏的识海已经变作了另一番天地。 入目即是混沌般的黑,天与地仿佛融为一体,让人难以分清方向。 玄曦分辨良久,才发现自己在一处空荡的平地中,她呼喊着慕修晏的名字,想要以此唤醒他的神魂。 呼啸的寒风肆虐过平地,玄曦不由紧了紧衣衫,她感到有些错愕,慕修晏的识海,竟然这般萧索孤寂?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见着一丝亮光。 玄曦连忙循着光追去,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宅院,她方才看见的便是从院子内透出的浅浅烛光。 她心念一动,慕修晏会不会就在里面? 玄曦叩响院门,但无人来应。 她只好推开院门,探头细细打量,眼前的一幕不免让她有些惊讶。 院子里的陈设竟然与长安的那所宅子如出一辙。 玄曦提着的心稍稍放下,自己并未找错地方,慕修晏应当就在院落内。顾不得别的,她急步走向点灯的房间,没有叩门便径直打开房门,大声道:“慕修晏——”待看清面前的情形,她的声音渐渐放低。 一个大约只有十岁的男童正坐在书桌前练习书法,见她闯进来,男童皱眉问道:“你是谁?” 玄曦看着这张稚嫩的小脸,属实愣了半晌,待到男童又问了一次,她才反应过来:“我是玄曦,你还记得我么?” 男童摇摇头:“没见过。” 玄曦心下一沉,难道慕修晏的神识已经混乱到完全认不出自己了? 她竭力稳住心神,神魂振荡者最忌识海中情绪大开大合,因此她不敢贸然动手。 她走上前想要询问清楚,却见男童露出警惕的神色,眼眸中透着一丝不快:“你想要做什么?” 玄曦从未见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脚步一顿,她连忙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那你还记不记得缥缈?楼傲云?甘棠?” 小慕修晏仍是摇头,眉心紧蹙,似乎当她是一个犯了失心疯的奇怪女人。 玄曦心乱如麻,又问道:“你听过坤虚的名号么?” 小慕修晏终于有了反应,他皱了皱眉,道:“听过。” 玄曦心里稍微安定,看来他神识中的世界与现实依旧大差不离。 可马上她就觉出一丝不对来,看慕修晏现在的年纪,爹娘应该早早都被须江害死了,他怎么会还生活在凡尘俗世之中呢? 玄曦于是问道:“你爹和你娘呢?” 小慕修晏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道:“他们出门去了,但很快就会回来,你别想打什么坏主意。” 玄曦站在他面前有些尴尬,现在的慕修晏完全把她当成了坏人,根本不能从他嘴里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她思索片刻,心生一计,扬唇露出温和的笑容,柔声道:“姐姐看你长得可爱,带你出去买糖吃好不好?” 小慕修晏眸光有微微颤动。 玄曦心中暗笑,对付小孩子果然要用小孩子的办法,看来此招有效。 然而下一刻,她就被不知从哪里涌出的数十位彪形大汉赶出了院门。 “啪——”院门在她面前被无情的阖上。 玄曦:“” 她一边顺气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紧,别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大不了直接将他抓走,反正现在他也打不过我”这样想着,玄曦一鼓作气,正欲再闯入院门,却听吱呀一声,院门被人打开,一个少年从中走出。 少年一身青衫,郎朗如明月,完全是一副儒雅的书生打扮。 他温声道:“姑娘,你听见你在我家门口徘徊许久,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玄曦这次很快反应过来,心中顿时有了计划,她咬住下唇,为难道:“敢问这位公子,你们这里招婢女么,我家中遭遇了洪灾,好不容易逃难到长安,但如今身上没有一点盘缠,怕是撑不了几日,就要”她背过身子,佯装擦泪。 -- 第88页 慕修晏道:“此事我并不清楚,家中大小事务都是母亲在打理。” 玄曦失望道:“那便打扰公子了。”她作势正要离开,慕修晏忽然喊住她,问道:“姑娘识字么?” 玄曦见终于有了机会,连忙点头。 慕修晏道:“若你不介意,可以到我的书房当书童,平常只需要伺候笔墨,整理书册即可,你的衣食住行都算在我的头上,每月另有二两银子。” 玄曦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朗声道:“多谢恩公!”屈膝就要跪下。 慕修晏急忙将她扶起:“你不必对我行这些礼数。” 玄曦自然只是做做样子,她顺势而起,莞尔一笑。 慕修晏竟然有一瞬的愣神,待他回过神来,耳朵泛起一层薄红,他轻咳两声道:“实在抱歉,我觉得姑娘有些眼熟,这才冒犯姑娘了。” 玄曦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有些心虚地避开慕修晏的眼神。 难道他想起年少时的经历了?他不会又把自己当成怪人赶出去吧 所幸慕修晏并未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温声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 “玄.....”话还未说完,玄曦立马纠正过来:“公子唤我郑依便好。” “好。”慕修晏微微一笑:“郑依。” 玄曦轻声应了,不知为何,脸颊竟有些发烫。 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慕修晏的神魂平平安安地护好,找机会带出这片混沌识海。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这几章全是感情戏啦,可能会有红包出没哦~ 第49章 、心跳 慕宅, 书房。 一个侍从打扮的人正在吩咐玄曦:“郑依,你记得帮公子磨墨,他待会就来练字。” 玄曦应了一声, 手执着墨条在砚台中轻轻打转,有些心不在焉。 她进入慕修晏识海不过三个时辰,周围却已变幻数个场景, 且毫无规律可言,常常是一个转身的功夫, 莺时三月的天气就化作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让她难以摸清思绪。 而且在识海中, 慕修晏的性格与现实中大有不同,待人接物甚至称得上一句和颜悦色。对他来说, “郑依”到慕宅已满一年,对这里颇为熟悉,为此玄曦不得不时常硬着头皮去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事件。 就好比现在,虽然她面上瞧着气定神闲,心中却有些着急。 在识海中待的时间越长, 慕修晏的神魂就会多一份危险,极有可能他会就此被彻底困在识海中, 失去自己的意识。 她想过不少办法,比方一个时辰前, 她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哄着慕修晏陪她出了门, 可两人刚一踏出院子,眼前忽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再睁开眼睛时, 她又回到了书房里。 玄曦有些泄气, 这样的场景已不是第一次发生,每回走出院子,她都以为胜券在握,哪知道每次都会莫名其妙的又回到宅院中,有时候在书房,有时候在偏殿,甚至有一次,她在慕修晏更衣时,落在了他的房内。 慕修晏脸红耳热的模样仿佛仍在眼前。 想至此,她脸颊浮上一片红晕,心跳莫名加快,手上研墨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一个身影忽然凑至面前,对方含笑的声音落入她耳畔。 “在想什么,瞧着都出神了?” 玄曦本就心虚,听见他的声音蓦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墨条磕在砚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几滴墨珠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乌黑的墨迹。 玄曦连忙道歉:“慕师公子,实在抱歉,我笨手笨脚的,把你的书桌弄得乱七八糟的,我马上收拾。” 慕修晏却拉住她手腕,温声道:“只是小事,我自己收拾便好。” 玄曦怔然地点点头,视线不自然地瞟向自己的手腕。 慕修晏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迅速放开手,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玄曦率先反应过来:“公子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慕修晏轻咳两声,递上手中的食盒,示意她打开。 玄曦有些疑惑地接过,揭开盒盖,只见里面装着数块精致香糯的点心,应当才出锅不久,还在散发着丝丝热气。 慕修晏道:“我今日同母亲出行,发现东阳门附近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桂花糕,便给你买了一些,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玄曦微微睁大眼睛,她朝食盒里一看,果然,里面躺着几块香糯的桂花糕,她不免有些惊讶。 慕修晏是从哪里得知自己喜欢吃桂花糕的? 她来不及细想,露出得体的笑容,道:“多谢公子。” 慕修晏的随从岑风撇了撇嘴,道:“公子也太偏心了,郑依干的活最少,得到的好处却最多。” 岑风年纪小,心思单纯,说话经常口无遮拦,玄曦不过见他几面,就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 慕修晏皱起眉头,斥道:“不许胡说,快给郑依姑娘道歉。” 哪知岑风听了更加不乐意,嘟囔道:“公子就差把偏心写在脸上了,别人家的奴婢都是直呼其名,只有您还唤她姑娘,而且前几日我进你的房间,你还训斥我,在那里慌慌张张地藏东西,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藏的是郑依的画——” “说话越发没大没小了,还不快住嘴!”慕修晏提高了声音。 -- 第89页 岑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他赶紧捂住嘴,睁得大大的眼睛直在玄曦身上打转。 什么画?我还在这里画过画? 玄曦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疑惑地望向慕修晏。 哪知慕修晏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眼神,耳根还疑似染上了一层薄红。 见他这幅模样,玄曦瞬间明了。 他偷藏的,不会是自己的画像吧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 玄曦这下感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都仿佛放在架子上被火烤一般,就连手心也出了一层薄汗。 最终是慕修晏开口打破了沉默:“郑依,今日是中秋,你”顿了顿,他道:“你想不想去看游街?” 玄曦知道他真正想问的话,不是想不想去看游街,而是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去。 她有些头疼,内心深处更是隐隐生出一丝难为情的雀跃,陌生而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所有的思绪仿若忽然之间变成了一团乱麻。 玄曦在心中默念清心诀,定下心神,暗自思索道,既然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带他走出院门,不如接受邀约,或许还有旁的运道。 这样想着,玄曦便面上带了笑容:“当然想去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游街呢。” 慕修晏的眸子里也含了笑意:“那今晚便带你好好瞧瞧,长安的夜市甚美,绝不会让你失望。” 我知道。 玄曦在心里默默回答他。 *** 走进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头,玄曦仍然觉得恍然。 居然真的就这样从院子里走出来了 以前往往只走到院子门口,最多走出院门十步,她就会被迫回到院子中,今日却这般顺利踏出院门,这让她心神难定,频频回望宅院的方向,总担心不知何时就会再次回到院落之中。 难道说之前不能走出院子是因为并非慕修晏自愿,而这次他是主动提出离开院落,所以才能成事? 那现在岂不是最好的时机,趁此机会赶紧将他带出识海才是上上之策。 可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既不使他的神魂振荡,又能安安稳稳地将他带离呢? 她眉心紧蹙,想入了迷。 慕修晏注意到这一幕,他低下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玄曦连忙摇头,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公子为何不带岑风一起出来,他最爱凑热闹了。” 慕修晏看她一眼,轻声道:“他近来不知分寸,我让他守院思过。” “思过?他犯了什么错?”玄曦睁大了眼睛。 慕修晏道:“他今日对你说的话颇为冒犯。” 玄曦一愣,随即摆摆手,笑道:“他年纪还小,我哪里会同他计较。” 两人此时正好走至桥畔,两岸的灯火次第亮起,身着华服的美人在桥上穿行,轻柔的晚风吹开她们的帷帽幕离,若隐若现,如梦似幻,更衬得周围的景致似画一般。 在画桥周围,有两条长长的河道,河道两岸人头攒动,天上亮起绚烂的烟花,映在盈盈河水中便如星火一般璀璨夺目。 玄曦瞧着人们聚在河岸,将手中的小灯放在河水上,便好奇道:“慕公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慕修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微微一笑:“他们在放河灯。” 见玄曦面露茫然,他解释道:“传说若在月圆之夜对月祈祷,写下笺书置于灯内,它就会流往天河,有机会被天神看见,实现人们的愿望。古往今来,人们都会在这一天放河灯,或祈愿家人平安,或许愿来年丰收,或祈求”他顿了顿,望向玄曦:“美好姻缘。” 玄曦避开他的目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从乡野之地来,没什么见识,让公子见笑了,望公子莫怪。” 慕修晏忽然停下脚步,一脸正色:“我并未看不起你。” 玄曦一愣,她只是扮演着郑依的角色,顺其自然就说出了那些话,哪里知道慕修晏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垂下眼帘,讷讷道:“我知道,公子向来对我很好。”她这动作若是落在外人眼里,都会误以为她是含羞带怯,才露出这般小女儿的情态。 慕修晏脸色稍稍缓和,眸中含了笑意:“带你去放河灯。” 他买来两盏莲座形状的精致花灯,两人走到一处稍空的河岸,玄曦瞧着河流中的亮光,笑道:“这么多河灯,天神他老人家估计都会看花了眼。” 她正欲直接将花灯放入河水中,慕修晏忽然出声道:“你没有愿望要许?” 许什么愿望? 玄曦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已经写好了一张纸笺,漆黑的眸子正凝视着她。 玄曦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她本来想要直言自己并不相信什么天神之说,但见他眸光中隐隐的期待,便改口道:“我忘记这一茬了,现在就许愿。” 她将欲随便写下几个字,眼角余光却瞥见慕修晏将手中的纸笺折得方方正正,仔细地塞入花灯的两瓣花瓣之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仿若这一盏小小的花灯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可花灯能有什么珍贵的,不过是上面寄托的情思祝愿可贵罢了。 玄曦静默了片刻,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她进入识海后,便一直将周围的人和事都当做南柯一梦,醒来后便会成为过眼云烟,因此从未投入过真正的感情,可慕修晏不一样。 -- 第90页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他所有行为和念头,皆是出自真心。 他不知道面前的郑依是假的,他心爱的女子其实满心满眼都想着舍弃他去找回另一个慕修晏,他也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于他而言会有多么残忍,仍然在诚心十足地期盼着美好的未来。 可若是让他一直沉迷在这场虚无的梦境中,他将永远没有机会醒来。 玄曦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她抿紧嘴唇,郑重其事地提笔写下祝福。 花灯被轻轻放在河面上,潺潺的细流推着它飘向远方。 玄曦双手合十,对月祈祷。 她许了很久,很认真。 等到她睁开双眼,慕修晏才笑道:“为何这么久,你到底对上天求了多少愿望?” 玄曦摇摇头,喃喃道:“我只许了一个愿,但它对我而言十分重要,因而不得不认真些,期盼神灵能快点看到我的诚意,早日实现我的心愿。” 慕修晏觉出她的一丝低落,他认真端详着玄曦的面容,放轻了声音:“许了什么愿望,怎么看着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玄曦移眸看他,轻声道:“我许愿你能平安。” 慕修晏身形一顿,等他反应过来,漆黑的眸子就像蓦然被天边的烟火点亮,映着星星点点的璀璨灯火,嘴角的笑意也在不住加深。 “郑依,我” 他情难自抑,轻轻握住玄曦的手。 双手触碰的一瞬,二人都是一震。 慕修晏耳朵泛起薄红,嗫嚅道:“我” 玄曦却忽然打断他的话头,她面露哀色,眸中竟隐隐有泪。 “对不起。” 慕修晏的笑容一滞,眼底也泛起疑惑。未等他反应过来,玄曦忽然放开他的手,用力一跃,跳进了冰凉的河水之中。 她能听见慕修晏惊怒的呼喊。 “郑依!” 她心中一痛,多可悲,他甚至都不知道心爱之人的真名。 玄曦的身影在一点一点淡去,她明白自己很快就能离开慕修晏的识海。 与此同时,慕修晏不顾周围众人阻拦,执意跳入河水中寻找着她。 在识海的世界中,他是一位饱读圣贤书的书生。 他根本不会凫水。 玄曦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灵力,默念字诀,河水瞬间变得湍流滚滚,危险异常。 周围的世界在一点一点崩塌,天边的烟花也失了颜色,这意味着慕修晏的情绪波动极大。 “轰隆——”几道闷雷响彻云霄,闪电划破天幕。 终于,玄曦再也支撑不住,被拽出识海前,她清晰地看见了慕修晏。 他快要溺毙在湍急的浪头中,但仍在呼喊着郑依的名字,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玄曦心中一痛,迷蒙的泪水瞬间充盈她的眼眸。 “嗡——” 伴随着耳边传来的剧烈嗡鸣,她的神识终于归位。 玄曦忍不住捂住耳朵,身子微微蜷缩,她待在慕修晏识海中太久,也受到了神魂振荡的影响。 一双冰冷的手覆上她的,玄曦还未完全清醒,她直起身子,竭力睁开眼睛,闯入慕修晏漆黑的眸中。 她仍躺在床榻上,和慕修晏的距离不过几寸。 慕修晏并未说话,幽深的眸子里却仿佛积蓄着一场风暴。 玄曦忽然觉得鼻酸,落下泪来。 她顾不得什么形象,哽咽道:“你你现在还记得我是谁么?” 慕修晏神色晦暗不明,他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低声道:“玄曦。” 不知为何,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玄曦突然很想放声大哭。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扑进慕修晏的怀里,将这几日的担忧委屈全都一股脑倒出来:“你居然把我当成骗子,让一群人将我赶出去,你还以为我叫郑依,非要拉着我放什么河灯,结果自己” 她说得上下颠倒,但慕修晏都尽数接纳,他抚着她的背,好言好语地哄道:“好了好了,全是我的不是,不要哭了。” 玄曦却觉得怎么哭都不够,她抽噎道:“你太坏了,自己去闯血雾,害得神魂不稳,还要我来替你担心,自己反倒在神识里把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她将脸颊埋在慕修晏的衣襟处,嘟囔道:“连我也忘了”声音中含了一丝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娇嗔。 慕修晏将玄曦轻轻移至面前,轻声道:“是我不对,你气消了么?”他凑得越来越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玄曦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珠,她察觉到慕修晏气息的变化,怔然道:“你想干什么” “帮你擦泪。”慕修晏轻轻的说出这句话后,闭眸含住了玄曦的唇。 与上一次浅尝辄止不同,慕修晏今日有些分外霸道... 他贪婪地吮含着她的唇珠,舌尖撬开她的贝齿,唇舌相抵,带着难以言明的极致缠.绵。 玄曦被亲得有些迷糊,将欲说出的话也被含糊在唇舌之间,她秋水盈盈的双眸染上一层迷离的雾气,不自觉地回应慕修晏。 于是换来他更为霸道的肆虐。 良久,两人才分开,四目相对。 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玄曦气息未定,嘴唇还泛着莹润的水光。 她怔怔的抚上心口。 -- 第91页 糟糕,心跳得好快!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传闻 玄曦眼眸潮湿, 还带着迷蒙的雾气。 她轻启樱唇:“你” 不过是一个字,旖旎沙哑的声音便让她一顿。 慕修晏漆黑的眸子又深了几分,他缓慢凑近, 低声道:“其实我觉得还不太够...” 玄曦的脸颊立刻泛上一片红云,她迅速离开慕修晏的怀抱,吞吞吐吐道:“够、够了, 不要了。” 慕修晏微微扬唇,眸子里含了几分笑意。 玄曦马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脸上红晕更浓,她抿着唇看了慕修晏一眼, 飞速起身离开他的房间。 简直称得上是落荒而逃,她甚至听见从身后传来了几声低笑。 这一夜, 玄曦睡得有些辗转。 她将头埋进被窝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急促的心跳还在不断提醒她方才发生的一切。 一直到夜半,她才终于放弃入睡,披了一件薄衫, 径直在床榻上屏气凝神,打坐静心。 这一修炼便是整夜过去。 天光隐隐浮动, 第一缕朝霞破开沉闷的黑夜,长安城从睡梦中苏醒, 街上渐渐响起行人的低语和吆喝。 听着窗外越发嘈杂的人声,玄曦微微蹙眉, 睁开眼睛。 她揉了揉肩膀,长吁一口气。 打坐一夜, 她灵台复而清明, 总算是将躁动的心静了下去。 玄曦整理好妆容下楼, 心里默默数着这几日的行程。 他们在长安耽误不少时间,若是再不加快脚程,怕是还未赶到东海,个人比试就已结束。 正想着,忽然从耳畔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在想什么?” 玄曦倏尔转身,两人咫尺相对。 不过对视一瞬,她就脸颊绯红,心跳加快。 玄曦心里闪过一声哀嚎,完了,白打坐了。 她连忙避开慕修晏的视线,道:“我们要不要尽快赶回东海,毕竟个人比试就在三日后,实在耽误不得。” 慕修晏信步上前,自然地搂住她的腰肢,轻声道:“都依你。” 玄曦身形一僵,刹那间把将欲出口的话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你离我远点。” 慕修晏微微挑眉,眸底泛起疑惑。 玄曦红着脸,嗫嚅道:“你离我太近,我思考不了。” 慕修晏勾唇一笑,倒也没有再难为她,他松开玄曦,转而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用过早饭就启程吧。” 虽然他们单单是握手都不知有几回,但这次却分外不同,两人十指交缠,慕修晏冰凉的掌心与她轻轻贴合,仅仅是一个动作就让玄曦心跳加速。 玄曦感觉自己的脸完全烧了起来,她胡乱地点头应他,推着他去客栈大堂坐下。 大堂内已经坐了不少来喝早茶的客人,他们正聚在一块讨论听来的种种见闻,热闹极了。 两人刚一落座,就听见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声音道:“你们听说这件事没有,坤虚的掌门被杀害了!” 四面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玄曦和慕修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望向说话人的方向。 只见右前方坐着一个客商打扮的人,他啧啧两声,道:“这事也是我偶然间知道的,我每年都要走南闯北跑货,前几日在铺子里和别人谈生意,刚一出门,就看见对面走过几个打扮十分奇怪的人,每个人都握着一把剑,这种打扮只能是修士。我从小到大还没怎么见过修士,就多注意了几眼。” 他饮了一口茶,继续道:“那些修士好像很着急,有一个还找我问路,自称是坤虚弟子,要去九如巷。我给他们带路的途中,偷听到几句他们说的话,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被杀害了,这群弟子正在找他的尸体。我蹬时鸡皮疙瘩就起来了,但我答应了人家,也不好不继续带路,就这样把他们带到九如巷,我亲眼看见他们闯入一户宅子,抬了一具尸体出来。” 围观者感慨两声,有人质疑道:“你又未曾亲眼见过,你怎知死的是坤虚掌门?” 客商一本正经道:“那些坤虚弟子话里话外都对那人尊敬的很,况且你想想,坤虚地位最高的不就是掌门么,即使死的那人不是掌门,也是什么长老之类的,总而言之,坤虚就是出大事了。” 有的人并不信他的说辞,嗤道:“你的这些说辞也只是猜测,当不得真,指不定是你说来吹牛呢。” 有人附和道:“不错,我在长安这么多年,哪里听过这等离奇事,什么修士死在长安,我如果说出去,别人只会当我是失心疯,在胡说八道呢。” 围着的其余人也点点头,质询客商的声音大了些。 就在这时,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悄悄响起。 “我相信。” 虽然声音不大,但掺在一片质疑声中其中分外刺耳,四面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扭过头看向出声的人。 那人脸色惨白,声音颤抖:“我是做散货买卖的,前几日傍晚,我路过九如巷,在一所古宅附近遇到了十分诡异的事情,简直跟撞鬼一样”他打了一个寒颤,继续道:“我回到家就生了一场重病,足足躺了两天,直到西街的蔡叔帮我去寺庙求了一道神符才缓过来,所以我相信他说的话,那地方肯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走修士的魂魄对那些脏东西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 第92页 其余人闻言面面相觑,不少人神情松动,显然是相信了货郎的这番话。 有人目露惧色:“这是不是意味着咱们长安要变天了?” “可不是么,坤虚可是鼎鼎有名的仙门,连他们的修士都被杀害,那还有咱们的活路么?” “咱们长安,不会是闯进什么妖怪了吧...” 大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不少人争先恐后地发言,说出自己内心的猜测。 与客栈那厢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气氛有所不同,玄曦摇摇头,低声道:“没想到须江的死讯传得这么快,看来坤虚根本没打算将此事捂着。” 她转念一想,睁大了双眸:“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所行的那些恶事也会被公之于众?” 慕修晏揉揉她的发,道:“此事不急,坤虚也不像是能舍下面子的仙门,且行且看吧。” *** 东海。 不同于被各色传闻闹得沸沸扬扬的长安,整个东海行宫仍是一片祥和。 参加团试的人在这几日都陆续返回,行宫前殿的空地上热闹异常,许多仙门弟子互相之间都是月余未见,此刻见着故人,都是情绪激动,聚在一块聊着这一个月以来各自的经历。 有的弟子已经因为团试表现出众而小有名气,无论走到哪,身后都跟着一群崇拜者。 而在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楼傲云一行人。 已经有不少人听说了他们捉拿凶兽狍鸮的名号,许多仙门弟子走上前来同楼傲云等人热切地套近乎,而楼傲云只是惊讶片刻,就笑着同他们称兄道弟起来,一时之间大出风头,分外抢眼。 连杜蒿都不好意思笑道:“咱们可真是沾了玄曦姑娘和慕公子的光,要不然哪能享受这般待遇。” 他小声嘀咕道:“他们到底去哪儿了,这几日完全没有音信。”他看向楼傲云,叹气道:“仙门大会是何等重要的大事,缥缈竟然在这个节骨眼派他们出去做事,也不知他们还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楼傲云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他这几日一直用“缥缈有事召唤他二人”这等理由来搪塞众人,但随着个人比试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的心中也越来越没有底。 楼傲云不禁望向广阔的天空,心中暗暗祈愿。 小师妹,修晏,你们可一定要平安赶到啊。 * 另一边,眼见着楼傲云等人走过,一群弟子低声讨论起来。 一个身着褐色道袍的男子示意周围人看向前方,道:“你们看那群人,我听说这次捉住凶兽狍鸮就是他们的功劳!” 身旁的粉衣少女睁大眼睛:“这群人究竟是何来历,竟有如此大的本事,难道全是名门出身?” 道袍男子说道:“倒是有几个出自坤虚,但其余人都来自小门派,好像是什么缥缈,反正此前从未听过。” 一个执剑的男子嗤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有坤虚弟子在,白让缥缈和照阳捡了个大便宜!” 道袍男子摇摇头,道:“那还真不是,我听说这次捉拿凶兽狍鸮,贡献最大的是那几个缥缈的弟子,好像是一男一女,听说年纪轻轻就一个突破第四重,另一个竟已突破第五重,算得上是本次仙门大会闯出来的两匹黑马。” 执剑男子眯眼打量了一会,道:“我瞧着他们灵力并不算特别高,也不像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角色在,你听来的消息是否有误?” 道袍男子挠挠脑袋,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若真按传言所说,那缥缈这次可算是要大出风头了,也不知个人比试会有谁抽中他们。” 执剑男子握紧了手中的剑,道:“管他是谁,咱们只需要看大戏就好,反正历年来仙门大会的魁首都被名门夺得,哪有咱们小门派的机会,我倒希望这些缥缈弟子能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替咱们小门派好好争一口气!” 道袍男子也笑道:“好!我也想看看,今年的仙门大会魁首究竟会花落谁家!”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抽签 八月初一, 是仙门大会个人比试正式开始的日子,许多弟子早已摩拳擦掌,等着一展威风。 位于东海中心的蓬莱洲上峰峦叠嶂, 烟波浩渺,巍峨的东海行宫建在群山之巅,云雾聚在郁郁苍苍的山林间, 显出一股别样的宁静祥和。 浩渺山林间,耸立在云海中的鼓楼擂响了报时的钟鼓, 鼓声响彻在山巅之上,久久环绕未去。 听见这鼓声, 仙门众弟子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或腾云驾雾, 或御剑飞天,很快行宫偏殿内便聚满了人。 一直等到午时三刻,东海宫主才现身偏殿。 他信步上前,走至殿内中央,示意众人噤声, 眯着眼笑道:“在场的诸位不愧是仙门翘楚,我与乾元仙人十分满意大家在此次团试中的表现。想必诸位也听说了, 有一只队伍不仅捉拿了凶兽狍鸮,还解决了堕仙妙法, 替东海百姓除去大患。”东海宫主扫视众人一眼,问道:“敢问这几位英杰何在?” 楼傲云和遥清都同时上前一步, 遥清面露尴尬,道:“你们先请。” 楼傲云朝遥清抱拳示意承让, 他们这边的动静自然没能逃过东海宫主的眼睛, 他抚着胡须笑道:“你们无需谦让, 团试的结果合该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不分彼此。”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我听说在团试中,有两个来自缥缈宗的小辈表现分外突出,不知是你们中的哪位?” -- 第93页 楼傲云道:“他们还在赶来东海的路上。” 东海宫主微微颔首,也没有再问,转而朗声道:“众仙门弟子们,团试已经结束,今日未时将会正式举办个人比试,本座希望在场诸位都能奉献精彩的表现,为师门争光添彩。”他朝身边的乾元仙人点头示意,乾元仙人上前,长袖一挥,半空中霎时出现三十二枚铜牌。 乾元仙人正色道:“此次个人赛事,每日都需要进行抽签,今日进行的是淘汰赛,一共八场,每场共两组同时进行,每组两人。你们稍后自行抽取铜牌,抽中相同数字便自动算作一组,每场的优胜将会在明日重新抽签决定对手。” 他抖了抖衣袖,道:“本座在此事先说明,你们在比试中禁止服用增进修为类的丹药,不允许舞弊,更不允许伤残或者杀害对手,一旦发现违规行为,即刻取消比试资格,严重者还会受到处罚,因此你们需要规束自身言行,不得违反任何规定,否则别怪本座不讲情面。” 弟子们听了这话都收息屏气,异口同声回答道:“弟子记住了,多谢乾元仙人教诲。” 乾元仙人满意地点点头,他手指轻点,铜牌在半空中迅速旋转,落至众人面前。 杜蒿看着面前的铜牌,小声道:“那玄曦姑娘他们应该怎么办?” 楼傲云沉吟片刻,喊住一个童子,说明情况后,童子朝他福了福身,道:“仙长不必担心,剩下的铜牌会留给二位仙长,你们静候便是。” 他眉头紧锁,叹了一口气:“马上就要开始比试,能不能赶到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你抽中了第十?”右前方忽然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众人循着声看过去,只见声源处聚着一大群人,他们簇拥着一位少年,正在看他手中的铜牌。 少年生着一张好相貌,剑眉星目,长眉入鬓,他朗声道:“哪位仙友同我一组?” 杜蒿皱眉道:“那少年什么来头,怎么引起这么大动静?” 遥清漫不经心道:“归云山的掌门之子,叫荆蕴和。”见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他睁大眼睛:“你们难道都没听过他的名字?” 宝言道:“我们自然听过归云山的名号,但那个荆蕴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是个掌门之子而已,我们没听说过有何稀奇?” 遥清正欲讽刺几句,但念及之前的经历硬生生忍住,只道:“你可别小瞧荆蕴和,他这两年势头很厉害,三个月前连破归云山五位长老的秘门绝学,听说他如今已经突破第五重境界,不比你们师兄差,更何况他还是归云山掌门亲传,实力不容小觑,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他故意睨众人一眼,道:“谁要是跟他分在同一组,怕是惨了,只能是认输的份。” 他顺手拿起一枚铜牌,嘀咕道:“我的签位是十二,也不知对手会是谁。”他挑了挑眉:“你们磨蹭什么,还不快点抽签,祈祷自己别跟荆蕴和分在一组。” 其余人面面相觑,都跟着他抽了铜牌。 遥清一一看过,嗤笑道:“算你们走运,没有抽到十。” 他抬腿正欲离开偏殿,忽然看见一个童子缓步上前,将手中的铜牌递上,童子恭敬道:“仙长们,这是剩下的铜牌,为了公平,我家仙人替两位仙长抽取的铜牌,且在上面标记了名字,请众仙长过目。” 楼傲云接过铜牌,看清上面的数字后,动作一顿。 遥清疑惑道:“你愣着干什么,难道他们抽到了一个组?”他急不可耐地从楼傲云手上夺过铜牌,倒吸一口凉气:“慕慕修晏和我一个组?” 杜蒿没忍住笑出了声:“那玄曦姑娘是第几组?” 遥清看向另一块牌子,又是一愣:“第十,还真跟荆蕴和抽中一个组了。” 其余人闻言都凑上来,杜蒿看着铜牌上的数字,喃喃道:“那岂不是” 遥清噗嗤一笑:“虽然我打不过慕修晏,但玄曦也不一定能打过荆蕴和,这下我的心里可是好受些了,希望你们师妹能自求多福。”说毕,他耸耸肩,径直走出了偏殿。 所有人不由得都将目光投向荆蕴和,对方唇角含笑,正在同身旁的女子说话,满脸的运筹帷幄。 众人心里都闪过一句话。 这绝对是一场硬仗。 *** 未时一刻,伴随着响彻天幕的鼓声,个人比试正式拉开了序幕。 比试台搭建在空地上,童子大声报号:“第一组:洛川云对文君!”另一个童子则敲响了锣鼓,行宫内顿时响起潮水般的欢呼声。 楼傲云一直守在行宫的入口,焦急地等待着玄曦二人。直到轮到自己上场,他才匆匆赶到比试台。 对手算不上弱,楼傲云与他足足缠斗上百招才得以脱身,趁着对方精力不足,这才看准时机一招击败。下场后,楼傲云在行宫内寻找着玄曦等人的身影,他拉住杜蒿问道:“他们还没到么?” 杜蒿摇摇头,也有些着急:“怕是难了,眼见着都快轮到玄曦姑娘了,连半分影子都没看见。” 说这话间,童子已开始大声报出下一组:“第十组:缥缈宗玄曦对归云山荆蕴和!” 荆蕴和快步走上比试台,拔/出佩剑,等着对手上场。 不少人听见荆蕴和的名字,也都迅速围上来,呼喊着他的名字助威。 -- 第94页 童子见比试台另一边还是空荡荡的,便又喊了一次:“第十组,缥缈宗玄曦对归云山荆蕴和!” 围观的仙门弟子之间已经有了议论声,有人忍不住,大声道:“对方是不是听说荆蕴和的名号害怕了,做了缩头乌龟?” 这话一出,引发一阵哄笑。 荆蕴和自然也听见了,他微微一笑,对着童子躬身问道:“玄曦仙友现在还未至比试台,她是放弃个人比试了?。” 童子面露为难:“仙长再等一会,怕是有事耽误了。” 荆蕴和束手道:“我就再等半刻,若是还不来,那荆某只能不好意思,占个不战而胜的便宜了。” “荆公子未免也太好说话了,对方肯定打了退堂鼓了,荆公子何必再给对方台阶下!”一个仙门弟子信誓旦旦道。 荆蕴和对这话很是受用,但仍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道:“仙友莫擅自揣测,就像仙童所说,对方有事也说不定。” 杜蒿拉下脸道:“好话都被他说尽了,若是玄曦姑娘能赶到,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他这话声音不小,荆蕴和听得清清楚楚,神色一变。 一个男子撇撇嘴,道:“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狂妄的人,荆兄给足了面子,对方竟然还不要。” 杜蒿脸涨得通红,童子见气氛不对劲,忙道:“两位仙长莫急。”童子又喊了一次,见仍然没人应声,便无奈道:“荆蕴和仙长,看样子对方是放弃了,不如这局就算你——” “慢着!”一个清冽的女声忽然响起。 众人循着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裙少女腾云而至,脚尖一点,轻轻落在比试台上。 少女身形一动,寒刃即刻出鞘,掀起一阵磅礴的剑气。 台下的人被这剑气一震,顿时噤若寒蝉,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荆蕴和也是一顿,不知为何,面前的少女看着柔柔弱弱,但身上油然焕发的气质竟让他下意识觉得心慌。 她似乎...并不好对付... 少女抱拳道:“缥缈宗玄曦,请指教!”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比剑 风起云涌, 山雨欲来。 比试台上,玄曦与荆蕴和都在互相忖度对方,空气中硝烟弥漫,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比试台下,楼傲云则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匆匆赶到的慕修晏:“修晏, 你们总算是赶到了,这几日可把我担心坏了, 生怕你和小师妹出什么事情。” 杜蒿也凑拢过来:“慕公子,听说你同玄曦姑娘去完成师门交给你们的任务了, 到底是何要紧事,这么久都不见人影?” 慕修晏并未多言:“让你们费心了, 并无大碍。” 恰在此刻,童子大声宣布道:“缥缈宗玄曦对归云山荆蕴和,启!” 荆蕴和微微一笑,手上剑光白虹湛湛,他执剑行礼道:“姑娘, 请!” 话音刚落,两人都动了。玄曦快步轻移, 奉星剑出,寒光大现, 剑气随着她灵巧的身姿袭向对方。 荆蕴和面露惊讶,急忙挥剑抵挡, 刚一和奉星对上,心中立刻暗道不好。 好强横的剑气! 玄曦凝神催动灵力, 冰冷的剑身霎时化作肃杀的光刃, 荆蕴和防不胜防, 手肘被划出几道血口。 玄曦乘胜追击,回身一掌,荆蕴和顿时觉得自己整个手肘都被寒冰冻住,丝毫动弹不得。他立刻连退数步,竟被玄曦逼到了比试台的最边缘。 观战的众人一片哗然,都没想到这一战开局竟会是这般场面。 荆蕴和咬牙抵住奉星剑气,默念心法,瞬间闪身到比试台正中央,若是只观其面色会认为他仍有余力,但细看便能发现他呼吸起伏不平,宛若遭遇惊悸之事。荆蕴和心知自己开局不利,如今已经受制于人,只能屏气收息,祭出本打算留在比试日最后几天的招数。 他眼角余光瞥见玄曦剑影逼近,急忙施展心法,他的身影变得像游行鬼魅一般,比试台上顷刻只闻风声,不见人影。 奉星剑的攻势一顿,玄曦微微蹙眉,停下脚步。 眼前仿若起了一阵虚无的风,玄曦能感觉到有灵力在靠近,但无从判断其方位。 台上的人紧张,台下的人也屏住呼吸,所有人都清楚,荆蕴和能否成功击溃玄曦,成败在此一举。 玄曦凝神仔细观察风动,心生一计。 她闭眸束剑,任由呼啸的风声经过耳畔。 见她这副架势,台下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有弟子疑惑道:“她这是做什么,方才不还打得好好的么,这就认输了?” 就连杜蒿都有些着急:“玄曦姑娘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以不变应万变,小师妹如此行事定有她的道理。”楼傲云拍拍杜蒿的肩。 慕修晏并未参与二人的对话,他眉心微蹙,凝眸端详着比试台上的战况。 台上,玄曦仿若入定般,荆蕴和拿不准她的态度,不敢贸然进攻。 “这么好的机会,荆蕴和都不上前,难道是怕了?” 荆蕴和将人群中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他脸上一红,但仍然竭力稳住心神,努力识破对方的空门。 他心中觉得奇怪,面前的少女似乎处处是破绽,但他竟完全无从下手。 荆蕴和有些烦躁,若是还不能找出对方的弱点,那自己这一战只能认输。他忽然想起自己为了修炼吃过的种种苦头,这些年来,归云山掌门之子的名号对他来说既是荣誉,也是枷锁,他无论行何事都会被打上归云山的烙印。因为害怕丢师门的脸面,他努力去当一位完美的少主,行事做人都是小心为上,竟是少有为自己活一回。 -- 第95页 念及此,荆蕴和咬紧牙关,心中默默为自己鼓劲。 都已经拼了这么多年,自己一定不能输! 他大吼一声,反身挽出几个剑花,直奔玄曦而去。 荆蕴和速度极快,台下的众人只能看清一道白影在比试台上飞速移动。 就在他即将破开玄曦空门之际,玄曦耳听风动,辨清他的方位 ,身形蓦地一变,奉星斜斜擦过空气,发出振奋的嗡鸣。 荆蕴和动作一顿,闪身不及,两剑交接,溅出一片火花。 “好!”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荆蕴和承受着磅礴的剑气,额角开始冒出涔涔冷汗,青筋暴起,待到剑分,竟是有些支撑不住,屈膝半跪在地,不住地喘/息。 众人见此变故,都一片哗然。 荆蕴和努力撑着剑想要站起,眼前忽然出现一片衣角。 他勉力抬头,对上少女平静的眸。 玄曦收回剑气,轻声道:“你输了。” 荆蕴和搭下眼帘,抱拳道:“姑娘厉害,荆某...”他闭上眼,面露痛苦:“...拜服。” 先前叫嚣地最厉害的男子睁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竟然...只用了一招,这荆蕴和是怎么回事,放水了?” 身旁的女子反驳他:“切莫胡言,我站在这里看得真切,荆蕴和被那姑娘斗得毫无反驳之力,只能低头认输。” “来东海前,我们曾与玄曦姑娘同行过,她那时候就很了不起了,剑法使的那叫一个漂亮!”说着话的,自然是照阳山的弟子。 陆续有更多的人发言:“这个姑娘可不简单,我听说她就是捉拿凶兽狍鸮的那二人之一。” 此言一出,引发连声惊叹。 台下的风风雨雨并未惊扰到比试台上,玄曦礼貌地扶起荆蕴和,朝他抱拳道:“承让。” 童子敲响锣鼓,大声宣布比赛结果:“缥缈宗玄曦,胜!” 台下的仙门弟子这才反应过来,空地上顿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喝彩声。 玄曦微微一笑,收剑示意,她轻巧一跃,便下了比试台。 楼傲云迎上前,连连夸赞道:“小师妹,看来你的实力精进不少,那个荆蕴和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将他打败了,我甚至怀疑如今连修晏都不是你的对手。” 玄曦笑道:“师兄谬赞。”她微微偏头看向慕修晏,眼眸含笑:“那慕师兄以为呢?” 慕修晏微微勾唇:“我自然比不过小师妹。” 玄曦垂下睫羽,抿唇一笑。她这番含羞带怯的情态并未瞒过楼傲云的眼睛,他朝慕修晏挑了挑眉,低声问道:“你同小师妹在长安如何了?” 慕修晏移眸看向他:“你很关心?” 楼傲云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我可是答应过师尊要好好照顾你们,自然对你们的生活应该多加关心才是。”他拍了拍慕修晏的肩膀:“修晏,你——” “她是妖!”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度惊恐的尖叫,随即一片喧闹声,众人都朝声音源头望去。 空地上站着的大多是仙家弟子,不少人瞬间警惕起来,取下佩剑,防范着四下的异动。 方才还轻松祥和的气氛荡然无存,紧张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玄曦朝出声处望了一眼,但人群将前方围得水泄不通,难以窥探到具体情形。 童子急忙跑入正殿,呼喊着乾元仙人的道号,不消片刻,一众仙人都匆匆而至。 乾元仙人走在最前面,他神情严肃,不怒自威,弟子们马上安静下来,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小道。 杜蒿努力朝人堆里张望,摇摇头道:“一个个都跑去凑热闹去了,什么都看不见。” 不一会儿,乾元仙人严厉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你还不承认,你这妖物究竟是如何混入仙门大会的,又有何目的?” 杜蒿睁大了眼睛:“居然还真混进了妖物?什么妖邪这么厉害,还能瞒过这么多人的眼睛?” 楼傲云耸耸肩,道:“妖邪能被抓住证明也不算特别厉害,我听说妖邪修炼的妖法千奇百怪,多数都是我们未曾接触到的,因此有的妖怪能做到隐匿妖气也不奇怪。” 说着话间,一个童子忽然气喘吁吁奔至众人面前,行礼道:“缥缈宗的仙长们,我家仙人唤你们过去。” 楼傲云一头雾水,忙问:“乾元仙人为何会忽然召见我们,难道有什么要紧事么?” 童子摇摇头,低声道:“仙长们去了便知。” 玄曦心中陡然升起不安,她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恰好看见遥清幸灾乐祸的笑容,心下一沉。 玄曦低声问道:“宝言师姐何在? 楼傲云道:“我忘记跟你们说了,宝言跟小师妹在同一场,不过你们分在了不同的比试台,所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杜蒿愣道:“你们怎么突然停下了?” 楼傲云摇摇头,神色严肃,他和玄曦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便迅速跟着仙童赶往乾元仙人处。 人潮一层层退散,围着的仙门弟子对他们或多或少投来奇怪的目光,玄曦清晰听见了“缥缈宗”“叛徒”这样的字眼。 她的心在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忽然记起来东海前,她与宝言曾经有过一场比试,那时她便觉得宝言使用的功法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 第96页 莫非 玄曦心中带了疑问,步子便急了些,慕修晏感知到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要着急。” 玄曦回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这让她心神稍定。 直到最后一层人群散开,浓郁的妖气扑鼻而来,面前的一幕让众人都心下一惊。 一个血迹斑斑的女子伏倒躺在地面,她的头发散开遮住了面容,似乎受了重伤,浑身正止不住痉挛。 楼傲云和玄曦急忙上前扶起她,唤道:“宝言师姐!” 女子的头发被拨开,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所有人都是一愣。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我明天一定更大肥章!!还有感情戏!!再咕咕我就铁锅炖自己!! 第53章 、释怀 “你们唤我有事?” 面前忽然投下一大片阴影, 二人都抬起头,一个身着青绿色云罗裙的少女出现在眼前,她捂着手臂, 似乎受了伤,但语气却很轻快。 楼傲云睁大了眼睛,他疑惑地望向玄曦, 显然还未弄明白状况。 玄曦放开女妖,直起身子, 语带关心道:“宝言师姐,你受伤了?” 宝言的脸上罕见地浮上了淡淡笑意:“没什么要紧的。”她朝地上的女妖努努嘴, 道:“便是她害我受的伤,你们也真是的, 连我和她都分不清,我们两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相似的,你们竟然也会认错?” 楼傲云面露尴尬,道:“乾元仙人忽然传召我们,你又在此地比试, 我们便误会了,以为是你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才” 哪知宝言听见此话便收起笑容,脸也沉下来:“乾元仙人传召你们, 不过是因为我受伤的缘故,但是在你们心中, 难道我同这种爱使下作手段的小人无异?” 楼傲云忙摆手,赔笑道:“宝言师姐误解我和小师妹了。” 见宝言这幅模样, 玄曦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不禁摇头暗笑。 还是老样子。 楼傲云为了缓解气氛, 转移话题道:“师姐为何会被妖所伤?” 听他提及此事,宝言还有些忿忿不平:“这个妖怪不知施了什么手段,竟能瞒天过海,她化作如意盟的包千柔,和我上台比试,我不过同她过了几招,她就心急想要打败我,动用了邪术使我受伤,但也因此漏了马脚,被旁人看出破绽来。” 她屈膝端详女妖,道:“她被人识破后恼羞成怒,对我动了杀心,她实在太过蠢钝,也不看看这附近全是仙门弟子,哪能让她得逞,到头来自作自受。她方才还嘴硬不承认自己的妖族身份,被乾元仙人拍了一掌,只怕是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 杜蒿惊道:“那岂不是没有活头了?” 宝言白他一眼:“不过是一只妖,死了更好,免得为祸人间。”她皱眉望向乾元仙人,见他正在和众仙人商议,奇怪道:“乾元仙人为何还不将她拿下,这种嘴硬害人的妖,留在世间多一刻都是祸害。” 话音刚落,就见乾元仙人愤怒地一甩衣袖,厉声道:“少拿你那些把戏讨好本座,此妖留不得!就算她曾经位列仙班又如何,她现在是妖!人人得而诛之!” 说这话时,乾元仙人并未刻意放低音量,因此所说的话都被在场的人听了个齐全,不少人露出不敢置信的模样。 杜蒿咂舌道:“听乾元仙人话里的意思,这个女妖曾经还是神仙,那为何会沦落至此?” “神仙也会渡劫,也会同凡人一样产生心魔,若是心魔不消,或是自己误入歧途,就会变成堕仙,或变妖,或成魔。”玄曦解释道。 杜蒿叹了一口气:“原来即使做了神仙也并非一劳永逸。” 却见乾元仙人阔步走来,他手掌在半空中虚虚一握,女妖顿时被卷至半空,身上金光一闪,一条绳子将她紧紧捆住。女妖试图挣扎,但绳子竟然生出毒刺,深深扎入她的皮肉,女妖痛苦的止不住哭号,场面凄厉异常,有几个心善的仙门弟子不禁移开了视线。 站在乾元仙人身后的一位老者面露不忍,道:“乾元,她已经被你废去了全身修为,你何苦还要如此对她。” 乾元仙人冷哼道:“华藏仙官,你莫失了身份,对一个妖族动了恻隐之心。” 被唤作华藏的老者叹气道:“我不过是可怜她的境遇罢了,她为何会成为堕仙,你心里明白,在我看来她并未犯什么大错,况且你们曾经师徒一场——” “够了!我没有这种欺师灭祖的徒弟!”乾元仙人神色阴沉:“华藏,你逾越了。” 华藏轻轻摇头:“我一个外人,的确是不方便插手,罢了罢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他摇摇头,负手离开了此地。 乾元仙人冷哼一声,张开五指,稍稍用力,凭空变出一个三人高的木柱,他抬指一动,指尖金光一闪,女妖便被牢牢实实地绑在了木柱上。 他冷声道:“念霜,你还不从实招来,混入仙门大会有何目的?” 女妖额间全是因痛而生出的冷汗,她艰辛道:“徒儿徒儿念及师父多年天恩,一直未能报答,反而让师父替徒儿操心,徒儿深感愧疚。近日听说师父来了东海,便跟着如意阁的弟子来到仙门大会,想要得见师父。” 乾元仙人怒道:“荒唐!”他手掌收束,女妖立刻痛苦尖叫起来,吐出一大口鲜血。 -- 第97页 “你若是真心感念师徒之情,哪会对其他仙门弟子下毒手,我看你根本是冥顽不灵,妄图在此搅弄风云!” 女妖垂下泪来,道:“徒儿不过是想要夺得魁首,好让师父宽心。” 乾元仙人冷哼一声,道:“难道你以为,一个妖战胜了仙门弟子,本座竟会觉得开心?” 女妖的脸白了几分,她翕动嘴唇,还想要说些什么,乾元仙人却厉声道:“本座不想再听妖邪狡辩。” 他阔步走向木桩,朗声道:“诸位仙门弟子,本座今日便要好好教导你们一回,权以正道。” “在场诸位既然能够参加仙门大会,想必都是各门派内一等一的人才,在以后,你们中的很多人会练成仙身,甚至能真正得道成仙,同本座一样位列仙班。” 不少弟子眼中都焕发出雀跃和激动,盼着自己便是乾元仙人口中的人才。 乾元仙人继续道:“本座希望所有人谨记,你们当初入仙门时起的誓。在本座看来,寻仙问道者需要匡扶正义,以除妖为己任,这样才能成就真正的大道。” 他话锋一转,神色也变得更为严肃:“若是你们失了本心,即便成仙又如何,最终的下场便同她一般——”他指了指女妖,继续道:“不瞒各位,她曾是本座最为年幼的徒弟,也是最有天分的一位,可惜她心术不正,与凡人私相授受,在凡人身死后,偷拿丹药妄图救活凡人,最后被天帝发现,自此从仙簿中除名,成了一名堕仙。” 乾元仙人摇摇头道:“本座此前已然念着师徒情分,在她贬为堕仙后,并未按照例法废去她浑身经脉,这才招致祸事,竟被她寻着空子前往仙门大会伤人。”顿了顿,他肃色道:“本座今日便要众弟子看清楚,不守本心堕入魔道的下场。” 他袖子一挥,木柱上瞬间燃起大火,火焰滔天,直窜六尺高。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木柱燃烧声,女妖的呜咽便显得这般微弱。她痛苦地仰头,努力抵御火焰,但火焰很快烧至她全身,将她一点一点蚕食。 众弟子瞧着这一幕,不少人面露惊惧,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乾元仙人竟用琉璃净火对付她,这可会将她的魂魄都尽数炼化啊。” “好歹也是师徒一场,未免也太过心狠。” 但这样的话毕竟是少数,更多的弟子则十分赞同乾元仙人的做法。 “她曾经做过神仙,知晓成仙的好处,竟然能为了一个凡人抛弃仙身,如今还堕落成妖,实在是不值得。我要是乾元仙人,在她成为堕仙后就会即刻将她斩杀,不让她有害人的机会。” “琉璃净火又如何,她既然选择妖道,便早该料到会有这天。” 环绕在耳畔的争论不休,玄曦听着这些话,微微蹙起眉头,移眸看向女妖,哪知濒死的女妖恰好抬头,她颤抖着翕动嘴唇,眼眸间满是深深的绝望。 肆虐的火焰席卷了女妖全身,她终于认命般闭上双眼,渐渐停止了挣扎。 玄曦心中陡然升起不适,她眸光颤动,移开了视线。 *** 一直到回房途中,玄曦仍有些心绪不宁。 杜蒿回想起方才的所见,打了个哆嗦:“乾元仙人真是铁面无私,对自己的徒弟也毫不留情。” 宝言道:“徒弟又如何,她堕入妖道,便跟乾元仙人是两路人了,乾元仙人能留她苟活到现在,已经是给足了面子。” 杜蒿皱眉道:“话虽如此,但乾元仙人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琉璃净火将她烧死,未免太过残忍。” 宝言不依不休:“那是为了给仙门弟子一个警醒,不然个个都像她这般大逆不道,九重天岂不乱了套了?” 玄曦并不想听他二人的争执,闷不做声地回了房间。 她闭眸捏捏眉心,正准备去床榻休息,忽然撞上一个人的胸膛,玄曦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纳入一个松兰香气的怀抱。 慕修晏箍着她的腰肢,低声道:“看你心绪不宁,在想什么?” 玄曦推了推他,并不直接答话:“你来我房内作甚?” 慕修晏捏捏她的脸颊:“我见你今日情绪有些低落,所以来问问你,心中有何不快,你都可以说与我听。” 玄曦沉吟片刻,斟酌语句道:“我在想,这世间的师徒情分都奇怪的很,为何有的师徒能像父子、母女一般,而有的师徒朝夕相对数年,不过因为徒弟达不到师父的期许,就会被师父放弃,最后落得一个无比凄惨的下场。” 慕修晏定定看她一眼:“你似乎说的并非是今日之事。” 玄曦搭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顺势将脸颊埋在慕修晏怀中:“我不过是心有所感罢了,你不要多想。” 慕修晏轻声笑了笑,他揉了揉玄曦的发,道:“世道多变,世人的性子也各不相同,不同的人当起师父来自然有不同的方式,你所说的情况恰好是因为那人运气不好,没有遇见良师,况且这世上本就良师难寻,你不必为此苦恼。” 玄曦喟叹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多心了。不管是师徒,还是旁的什么,都是要分人的,人与人之间感情好的时候能够坚不可摧,脆弱的时候也是真的不堪一击。” 她忽然想起什么般,抬起头,小心翼翼试探道:“若是你你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姑娘,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她,那你会——” -- 第98页 不等她说完,慕修晏便果断道:“不会。” 玄曦气恼道:“我还未说完,你怎就先答上了?” 慕修晏的薄唇绷成一道直线,漆黑的眸静默地凝视着她,无比郑重道:“你所说的情况绝不会出现。” 玄曦被他这目光看得心下一紧,她喃喃道:“这等事情哪能说得准?” 慕修晏微微蹙眉,他忽然握住玄曦的手,将她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心口上。 掌心之下,玄曦清晰地感受到慕修晏有力的心跳。 慕修晏轻声道:“你可还记得上次进入识海后所发生的一切?” 玄曦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事,怔然着点点头。 慕修晏道:“你所看见的是碎魂编织而成的梦境,我与须江战后神魂振荡,被邪崇之力控制了意识,完全记不得从前发生过何事。”他垂眸看向玄曦:“因此对于梦境中的我来说,那是第一次见到你。” 玄曦勾唇一笑:“你把我当成骗子赶出去那次?” 慕修晏眸中也含了淡淡笑意:“那时少不更事,长大后便忘记有这一回,还望你多担待。” 玄曦反而捂嘴笑道:“不记得更好,免得你又叫人把我撵走,那我还有何机会接近你。” 慕修晏将她楼的更紧,轻声道:“不会的,我还未跟你说过,在梦里,他长大后见你的第一面,就很喜欢你。”顿了顿,他道:“因此你的顾虑不成立。” 玄曦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眸光颤动:“你的意思是,无论你是否记得我,你都会” 慕修晏的眼眸晦暗不明,低声呢喃道:“玄曦,将我唤醒的人,是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低头渐渐靠近,玄曦忽然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加快,她面颊泛起红晕,垂下睫羽,无比自然地环住他,她听见慕修晏轻轻一笑,含住了她的唇。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紊乱,混合在一处,分不清谁的更重,玄曦任由他抵住自己,在唇上肆虐侵.入,最后占据她的全部意识。 *** 是夜。 转眼之间,仙门大会已经到了尾声。 明日便是仙门大会最后两场比试,越往后对手越强,玄曦不敢掉以轻心,即使夜已深,她仍在树林内练习剑法。 月亮高高挂起,树林内却聚了不少人,他们之中有的人是在此地刻苦修炼,但更多的则是来偷看玄曦练剑。 这几日来,玄曦因为在个人比试上表现突出而大放异彩,再加上她生得楚楚动人,因而收获了不少追随者。 玄曦为此很是苦恼,即使她与慕修晏言谈亲昵,并不刻意避讳旁人,仍然有很多“追随者”向她示好。 玄曦自然也能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目光,她有些不自在,粗略练了几招便打算回房休息。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忽然红着脸上前,吞吞吐吐道:“玄、玄曦姑娘。” 玄曦蹙着眉看他,道:“有事?” 少年似乎难以启齿,他羞涩地上前朝她递上一枚玉牌。 玄曦茫然道:“你这是何意?” 少年小声道:“玄曦姑娘,我在玉牌上写了符,你若是唤我,只需敲敲玉牌便可。”他埋下头,脸颊飞红。 玄曦仍是一头雾水:“我唤你作甚?” 少年上前几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凑上前来,正欲同她说话。 在月华没有笼罩到的阴影处,忽然伸出一只手,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少年转回头去,顿时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玄曦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那人从阴影中走出,待看清那人的容貌,她身形一顿。 居然是贺南星。 自她从长安回来后,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亦或是贺南星在刻意避着自己,玄曦竟然连一次都没有碰见过他。而此次重逢后见到的贺南星却让她感到有些意外,他曾经温润如玉的气质褪去,如今整个人显得凌冽且冷漠,变得更有距离感。 贺南星眉眼含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打了个寒颤,垂着头离开了。 玄曦瞧着少年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你撵走他做什么?” 贺南星看她一眼,皱眉道:“他是合欢宗的人,你应该不难猜出他为何会给你玉牌。” 听他这番话,玄曦立刻反应过来,只因为合欢宗是各仙门中一个分外独特的存在,一般的仙门大多都为剑修,或是法修,道修,而合欢宗的弟子却与众不同,他们大多靠着合和双修来增进修为,弟子们都处处留情,十分风流。 少年递给她玉牌,便是看中了她,想要同她双修的意思。 玄曦有些赧然,她收好佩剑,想要离开此地。 哪知贺南星却上前一步,道:“玄曦,陪我走走。” 玄曦正欲拒绝,却听他道:“这只一回,往后我绝不再缠着你。” 她动作一顿,随即微微颔首答应了他。 贺南星扬唇一笑,但这笑容在月光下竟有些发涩:“原来如今我只能借着这种由头,你才会愿意看我一眼。” 闻听此言,玄曦心中竟生出些悲叹来,她静默片刻,道:“我并非有意针对你,只不过”她顿了顿,忽然一笑:“不重要了。” 贺南星眼眸一颤,他转过身,道:“走吧。” 令玄曦感到意外的是,贺南星虽然提出要同她走走,但一路上他的话却很少,更多的时候,是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沉默地走着。 -- 第99页 忽然,贺南星放慢步子,望着天空道:“你可还记得从前在坤虚时,若虚山到了夜里总是起浓雾,一年到头也看不见几颗星星,有一回你突然跑来,拉着我在天音阁坐了好久,说什么肯定会看见满天繁星,结果一直等到白天,星星也没有出现。” 见玄曦未吭声,他继续说道:“那晚的天空特别漂亮,我记了好多年。” 他的语气中不无怀念,玄曦忍不住看他一眼。 贺南星感受到她的目光,也垂下眼帘,两人目光交错,又各自匆匆移开视线。 玄曦抿了抿唇,轻声道:“当年是我任性妄为,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便拉着你去看什么星星,抱歉。” 贺南星的脚步一顿,忽然转回身,情绪有些激动:“我...” 玄曦不禁后退几步,朝他投来戒备的目光。 贺南星嘴唇微颤,他摹地垂眸一笑,道:“罢了。”他低声道:“我今日之所以找你,是因为回来这么久了,我似乎还欠你一个解释。” 他缓缓道:“当年,我下山历练中了毒瘴,丧失了记忆,是一个医女救了我...” 玄曦打断他的话,道:“你不必同我解释。” 贺南星一怔。 玄曦轻声道:“你不欠我什么,从前我心中的确介怀此事,但如今重来这世上一遭,许多事情我已经全然看开,沉湎于过去并非什么好事。”她看向贺南星,轻声唤他:“南星。” 这声称呼一出,贺南星目光竟有些怔忪。 玄曦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既然你也有了第二次机会,那就把过去好好放下,珍重自己,可以么?” 贺南星定定地看她许久,终于一笑:“好。” 玄曦回他一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释然。 天幕之上,一片黑云掩来,几点繁星隐匿在云间,衬得月色又浓了几分。 第54章 、破霄 个人比试的最后一日, 玄曦特意起了个大早,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便提着奉星进了树林。 她近日来灵台清明, 隐隐突破之态,但要想迈过第四重境界绝非易事,她的修为已经连续多日进益缓慢, 因此玄曦只能加倍修炼,摸索着突破修为大关的法子。 “锵——”剑出, 破霄遏云,将树叶上的露水簌簌震下。 玄曦挽了几个剑花, 默念心法,投入了修行之中。 直到和暖的阳光投在她的身上, 遥远的方向传来报晓的钟声,玄曦才收了奉星剑,放下袖子擦擦额角的汗珠,默念净衣符,迈步奔赴行宫。 因为今日便会角逐出仙门大会魁首的缘故, 比试台前分外热闹,早早便聚了不少仙门弟子, 见着她来,有几个弟子还冲着玄曦打了招呼。 玄曦回之一笑, 抬眸看了看空地,一眼便瞧见了慕修晏。 她并未走上前唤他, 而是忽然起了念头,站在原地凝眸注视着他。 慕修晏的背影笔直挺拔, 他身量颇高, 又气质不凡, 在人群中分外拔俗出众。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仔细打量他,玄曦这才发现,慕修晏已经不是当年带着她御剑上缥缈的闷葫芦了,他变得这般高大,少年傲气全然褪去,转而变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只是遥遥一站,却令她莫名心安。 她瞧的出神,慕修晏似有所感,移眸回望。 玄曦避无可避,对上他的视线,二人隔着茫茫人海,相视一笑。 *** 正午一刻,比试便拉开了帷幕。 按照仙门大会的规定,最后一日将会举办两场,第一场由之前比赛胜出的四人抽签决定对手,最终胜利的一方会进入第二场比试,经此方式决出魁首。 玄曦和慕修晏都在这四人之中,他们互看一眼,默契的取了离自己面前最近的铜牌。 玄曦将铜牌翻转过来,只见上面刻着“壹”字。她悄悄抬眸偷望慕修晏手中的铜牌,想要看清他的签位。 慕修晏注意到她的目光,勾唇一笑,覆手将铜牌举起朝她示意。 他的铜牌上刻的“贰”,跟玄曦并未分在一个组。 仙童们在一旁瞧的一清二楚,一个童子捂嘴笑道:“仙长们不必担心,我稍后自会宣布你们的签位。” 玄曦闻言抿唇一笑,又见童子将他们手中的铜牌一一收回,大声宣布道:“今日分组已出,第一场比试:缥缈宗玄曦对血月盟柏清雪!” 柏清雪? 听到这名字,玄曦下意识便望向四人中的另一个少女。 哪知少女却朝她笑着摇摇头,而另一个生得人高马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抱拳道:“在下便是柏清雪。”玄曦有些诧异,面前的男子蓄着满脸胡子,身材十分厚实,穿着朴素,与“柏清雪”这个名字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道:“我小时候总是生病,拜师以后,师父说我心火太旺,原来的名字对我的命数无益,便给我赐了此名,有不少人听了名字以为我是女子,不单单是姑娘你一人误会。” 他又咧嘴一笑,微微躬身:“咱们也别站在这里了,玄曦姑娘,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咱们好好比一场,你便会认识我了,比试台上请!” 玄曦回他一笑,她转过身子对着慕修晏道:“我先上去同他比,我争取赢他,你也要赢过你的对手,我们下午好好比一场。” -- 第100页 慕修晏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叮嘱道:“血月盟历来最为擅长暗器和用毒,你珍重自身,切莫受伤。” 玄曦朝蓄胡男子望了一眼,道:“看柏清雪的模样,不像是会暗箭伤人的那类人,何况我听说今日连东海宫主都会前来观看比试,在这种情形下,谅他也不敢动歪心思。” 慕修晏眉心蹙起,声音也沉了下去:“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还想嘱咐她几句,却见玄曦忽然踮脚凑近,伸出手在他的眉心一抚。 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袭来,将他全然包裹住,慕修晏身形一顿。 然而很快,玄曦就回到了原地,香气飘散在风中,转瞬即逝。她笑道:“不要皱眉,你不必担心我,我会小心的。” 慕修晏脸色缓和几分,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玄曦眼角余光瞥见东海宫主和一众仙人信步从正殿走来,忙道:“我先去比试了,你稍后也要多加小心。” 她抬脚一跃,便上了比试台。 柏清雪正在用一块布条擦拭剑身,见她上台,笑道:“玄曦姑娘,若是你准备好了,咱们也不耽误时间,这就开始比试。”他收起布条,抱拳道:“在下不会因为玄曦姑娘是女子便手下留情,若是稍后在下用剑不知轻重,还望姑娘多担待。” 玄曦也抱拳道:“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修仙界不看男女,都只凭实力说话,请吧!” 柏清雪朗声一笑,道:“爽快!姑娘请!” 活音刚落,他便忽然腾空跃起,手指弯曲,直逼玄曦空门。 玄曦迅速退步避开,挥剑抵挡,剑气凌厉,震得柏清雪进攻的姿态一滞。 柏清雪急忙后退,出剑疾送,径直对准玄曦咽喉。玄曦侧身闪过,挥剑虚劈,柏清雪误以为她会朝自己袭来,连忙飞身向右,这一举动正中玄曦下怀,她反手一掌,柏清雪登时挨了这一招。 玄曦乘胜追击,柏清雪被动回招,他的剑招本就使的并不算好,此刻又于慌乱中应敌,气势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逼下比试台。电光火石之间,柏清雪忽然握住奉星剑刃,竟对准自己心口刺去,玄曦心下一惊,连忙转动剑柄,回身一掌,将柏清雪震退几步。 哪知柏清雪却抓住这等时机催动术法,他倏地双手撑地,额间青筋暴起,脸上冒出黑色的圆形斑点来。 观战的仙门弟子一片哗然,玄曦也眯起眼眸。 这是什么招数? 柏清雪忽然动了,他纵身一跃,手中宝剑寒光一闪,朝着玄曦刺去。 柏清雪的步伐甚为怪异,动作宛如游蛇,骨头咯吱声不绝于耳,他的瞳孔闪过一丝极淡的金,目光乍然间变得如同寒刃一般,丝毫不复方才的亲切。 玄曦催动奉星反击,兵刃相接处,风声振动,吹得二人衣袂飘飘。 柏清雪仿若得了助力,他的灵力大涨,磅礴剑气之中带了腾腾杀意,竟招招欲取玄曦性命。饶是玄曦的剑法已经练得纯属,对上柏清雪这骤然暴起的功力,也是心下骇然。 台上二人展开殊死缠斗,台下众人却看得津津有味。 玄曦剑走轻灵,招式带风,施展剑法间姿态优雅,动作如同流风回雪,而柏清雪招招用尽蛮力,大步撼走,这二人一柔一刚,一开一合,双方打出的气势又足,竟衬得此战赏心悦目,引发仙门弟子啧啧惊叹。 东海宫主笑道:“这两个弟子当真算是人才。” 就连素来严厉的乾元真人都嗯了一声,道:“的确都是可造之材,若是好好加以修炼,假以时日位列仙班并非难事。” 一个仙童忽然急步上前,对着乾元仙人附耳道了几句,乾元脸色一变。 而经此变动间,台上二人已经过了百招,二人出招速度都极快,离比试台远些的弟子甚至只能看见两团影子在台上迅速游走。 “锵——”玄曦又是一剑袭去,柏清雪反身一剑,哪知奉星这次并未被他的剑气弹开,而是愈来愈沉,压得柏清雪的身子以诡异的姿势一弯,他极力想要反劈,但玄曦催动灵力,凌冽的剑气将柏清雪的双手擦出几道深深血痕,他终于支撑不住,吃痛卸了力,手上的剑顿时掉落至地。 奉星在他咽喉前三寸停下,玄曦收住剑气,道:“承让了。” 柏清雪长呼一口气,脸上的黑斑褪去,他身上出了不少汗,将头发都黏在额间。柏清雪指指奉星剑,苦笑道:“玄曦姑娘,烦劳你先把它移开。” 他见玄曦眸中仍有警惕,忙道:“姑娘放心,方才那招在下不会再使了。” 玄曦挑了挑眉,收回了奉星剑。 柏清雪缓缓站起,揉揉酸痛的肩膀,苦笑道:“玄曦姑娘,你赢了。”他面露窘态,道:“这一招也是我第一次使用,是从灵蛇身上取来的内丹修炼而成,我也没想到会失去理智,竟然想要对姑娘下死手,希望姑娘能原谅在下,以后在下绝不再用此招!” 他解释的坦荡,玄曦脸色稍稍缓和,她微微摇头,道:“也罢,既已比完,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指了指柏清雪手上的伤口,道:“我也让你受了伤,算是扯平了。我稍晚些会给你治伤的药膏,算作赔罪。” 柏清雪咧嘴一笑:“这点伤不碍事,多谢姑娘体谅!” 两人走下比试台,台下的气氛却让二人都皱起了眉头。 -- 第101页 往常无论谁赢了比试,都会有一大群弟子围上来,今日众弟子们却脸色惶惶,好似都在小声讨论着什么严肃的事情。 玄曦忙问离她最近的弟子:“敢问仙友,这是发生何事?” 弟子叹气道:“东海宫主刚刚收到消息,说坤虚掌门在几日前离世,今年的仙门大会恐怕要停下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培元 须江的死讯竟然这么快就传到东海了? 玄曦心下一紧, 她朝正首位方向望去,只见东海宫主与一众仙人皆是神色肃穆,像是正在商讨什么大事。 身旁仙门弟子们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畔。 “今日一大早, 我便看见几个坤虚弟子急匆匆地下山,我还专程上前询问他们发生何事,结果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当时我就猜到事有蹊跷,果不其然”那人啧啧几句, 接着长叹一口气。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要知道参加此次仙门大会的弟子就数坤虚最多,但今日比试台前竟然没有一个坤虚弟子, 看样子他们比大家早一步收到消息,估摸着如今都在赶回师门的路上了。” 贺南星已经离开了? 玄曦抬眸环顾四周,人海茫茫间,已不见那天水之青的熟悉身影。 一个看着年纪尚幼的少女怯怯道:“那会是谁杀害的坤虚掌门呢?难道是什么厉害的大妖?” “这可说不准,我听说坤虚掌门本就树敌众多, 就连——”一个弟子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就连坤虚二长老都与他结了不小的梁子, 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弟子们一片哗然,啧啧感叹, 玄曦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又听一人担忧道:“既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那仙门大会还能办得成么?”他叹气道:“若是依照以往的惯例,仙门大会的最后一日都会举办盛宴, 我前几日还看见仙童们忙进忙出, 心中正期待呢, 若是因此取消,岂非遗憾?” “自然办得成,仙门大会可是各门派盛事,哪能说停就停?”一名弟子抢白道。 在他身边站着的男子摇摇头,语气不耐道:“这便是你们孤陋寡闻了,三年前,在九重天上举办十年一度的仙游盛会,谁知正好撞上空海大师圆寂,天帝为了表示对空海大师的敬重,直接取消了盛会。” 他看了一眼东海宫主的方向,道:“坤虚掌门可是正式修成仙身的人,假以时日定能修成正果,况且他在凡间的地位不比空海大师低,又与东海宫主素来交好,你们认为东海宫主会不会也效仿天帝?依我看,今晚的盛宴是办不成了,接下来的比试估计也够呛。” 一名弟子接过话头,道:“取消便取消罢,反正今年的仙门大会无趣的很,东海宫主增加的什么团试,完全是浪费大家的时间,我们劳心劳力为他东海驱除妖邪,到头来也没落下一句好,不办也罢!” 忽然一身着紫罗裙的女子翩然而至,她凑拢上前小声道:“我方才听了一轮,竟然被我听见一桩秘辛。”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等至有人急不可耐问她到底发生何事,她才用讳莫如深的语气说道:“坤虚掌门是被修仙人士杀害的,对方还用通信鸟给坤虚寄了一封信,让他们去给掌门收尸。”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究竟是何人,竟然如此霸道?” 女子抿了抿唇:“这个我也不清楚,但听说杀他的人很是细心,没有留下什么马脚,因此难以追查。”她眯起眼眸,道:“这还不算什么,坤虚的态度才是最为奇怪的,听口风竟不打算追究,而且掌门早在几日前便蹊跷去世,坤虚直到今日才召回弟子,态度着实有些微妙。” 弟子们连声赞同,玄曦却陷入思怵之中。 坤虚不打算追究...难道他们并不愿意将须江所做所为公之于众?可为何又做出这么多表面功夫,大张旗鼓地专程通知东海呢 亦或是坤虚只是为了警告杀死须江的人,若是将须江的事情说出去,坤虚恐怕不会坐以待毙... 正思索间,忽然从她背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玄曦的肩膀,将她从思绪中拉离。 “小师妹在想什么呢,看着都想出神了?”楼傲云凑至她面前,笑着说道。 玄曦回之一笑,道:“我在想坤虚掌门的事情。” 话毕,她的眸光落在慕修晏身上,二人静默对视片刻,慕修晏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了玄曦的手。 他未发一言,只余掌心温柔又坚定地包裹住她的,这让玄曦的心稍稍安定。 楼傲云看着二人相握的手咧嘴笑道:“我可真想看看怪老头知道你们在一块的反应,他平时总教训甘棠,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世上的男子大多靠不住,让甘棠离我远些,要是被他看见你们这般亲密,还不知他会偏心哪一方?” 玄曦莞尔道:“楼师兄快别打趣,讨论正事要紧。” “正事?”楼傲云挑了挑眉,道:“小师妹指的可是坤虚掌门遇害一事?” 见玄曦并不否认,楼傲云沉吟道:“此事说来也是奇怪,我听闻坤虚掌门死在长安,那里可离坤虚有好几日的路程,也不知他一个仙门中人为何会踏足俗世之地,还被离奇杀害。” 宝言道:“这有何难,他肯定是被人骗去长安的,既然能劳动坤虚掌门的大驾,让他特意跑一趟,对方本事一定不小,依我看来,杀他的一定是与坤虚掌门相熟之人。” -- 第102页 杜蒿不知从何处凑上来,道:“你们也在聊这事?”他指了指人群:“大家都在传是坤虚二长老干的,他不仅和掌门认识多年,又与他素来不睦,掌门一死,二长老顺利晋升掌门,他的杀机最大,又有本事杀死掌门,不是他能还是谁?” 玄曦无奈地摇摇头道:“并无真凭实据,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为好。” 话音刚落,就见东海宫主站起身,他施了咒法,声音顿时响彻在空地上:“诸位肃静。” 四面八方的讨论声顿时停了下来,大家都面含期待,希望能从东海宫主口中听到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东海宫主正色道:“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坤虚掌门于近日前不幸澧灭,我今日才得此消息,深感悲痛。须江与我是多年好友,故人如今尸骨未寒,若是东海依旧歌舞升平,恐怕故人泉下有知,会唾弃世态炎凉。”停顿片刻,他继续道:“方才我与几位仙人相商,都同意取消仙门大会接下来的行程,以此表达对故人哀悼之心。” 听闻此言,不少人面露失望,垂下头来。 东海宫主道:“还望诸位能多加体谅,个人大比虽然还未决出榜首,但今日无论是否登场比试,都会获得嘉奖。”他示意仙童取来一个通体晶莹的宝匣,从里面拿出一枚丹丸,道:“此丹药乃是我当年拜托太上老君所制,名唤培元丹,耗费无数天材地宝,足足炼制半年,统共才得到三枚。食后不仅可以修得仙身,且还有生死肉、活白骨之效,给魂魄归天之人服用,可令对方起死回生。” 单单是修成仙身这一条便足以引起弟子们的躁动,空地上又一次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东海宫主挥了挥衣袖,丹药顿时被分成四半。 杜蒿看着这一幕,愣道:“他老人家这是在干什么?打算分给四个人?” 只见东海宫主缓缓道:“这些年来,我总共用过两枚培元丹,皆是因救人性命,如今天地下仅剩下这一枚,原本打算将其送给今日胜者,但故人噩耗传来,我无心继续仙门大会,为了聊表歉意,将在今日比试的四位弟子都会获得培元丹,虽然不如一枚,但也足够让你们修为大增,我相信以四位的能力,辅以此丹药,十年内修成仙身绝非难事。” 他扬手一动,一颗小小的丹药顿时落在了玄曦的手中,不少人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 玄曦将丹药凑至眼前仔细端详,仅从外表看培元丹并无稀奇,但其内里散出的充盈灵力仍让玄曦心中一喜。 果然是宝物! 楼傲云也瞧了瞧热闹,在一旁叹气:“眼看只需半日,仙门大会便能结束,东海宫主竟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得,实在可惜。” 宝言睨他一眼:“怎么,见不到夜宴上献艺歌舞的莺莺燕燕,你心中觉得遗憾?” 楼傲云忙摆手笑道:“宝言师姐,你可别误会我。”他拍了拍慕修晏的肩膀,道:“我是在替修晏和小师妹可惜,今日若不是突生这等变故,他们一定能好好比试一场,也好让我们一饱眼福。” 杜蒿附和道:“楼兄说的不错,倒是让那个柏清雪白捡了一个大便宜。”他望向柏清雪的方向,正好看见他笑着举起手中的丹药展示给旁人看,顿时替玄曦忿忿不平起来:“他根本打不过玄曦姑娘,还能得到培元丹,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玄曦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既然仙门大会已经结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师门?” 楼傲云收起笑脸,沉吟片刻,道:“若是今晚便走,东海夜里湿气重,容易着凉不说,只怕是赶夜路也不太安全...” “明早。” “那便明日一早!” 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响起,玄曦和慕修晏视线交错,眸底都泛起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明日更个大肥章,感情戏多多! 第56章 、送别 第二日一早, 天刚蒙蒙亮,参加仙门大会的弟子们就相继踏上了归途。仙童们早已备好数十艘船只,并排停靠在蓬莱洲的海岸边, 预备着送众人离开东海。 海雾弥漫,烟波浩渺,天际处亮起的第一缕朝晖破开浓雾, 蓬莱洲上响起杳杳钟声,岸边的船只陆续出发。 楼傲云等一众缥缈弟子皆搭上的是最末的船只, 眼见着别的船只都已走远,这艘船还迟迟未见动静, 与他们同行的杜蒿失了耐性,他快步走出船舱, 不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回来,道:“船家还在与别人唠嗑,瞧他的样子,竟是丝毫不着急离开,怕是有的等了。” 众人探头朝外望去, 一眼便看见船夫正在不紧不慢地剥着瓜子,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侧过身同身旁的人说话, 他还时不时拍打着对方的肩膀,爆发出一阵浑厚的笑声。 所有人:“” 一直等到正午时分, 船夫才抬头瞧了一眼天空,慢悠悠收了锚, 大声吆喝。 “起!” “扑通——”船只乍然离岸,漾开深浅不一的两路波纹, 船身在水波中左右晃动, 众人未料到船只会突然开动, 身子都朝前倾去,有不少人狠狠摔了一跤,直到念了术法才勉力稳住身形。 虽然仅仅摇晃片刻,船只就又稳稳地在海面上继续航行,但船舱内还是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在一片聒噪声中,玄曦却显得十分平静,她避开众人,惬意地倚在甲板外沿的凭栏上,看着蓬莱洲的影子渐行渐远。 -- 第103页 她的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一缕淡淡的松兰香气送入鼻端。 玄曦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站在身后,她的声音中含了几分笑意:“你来了。” 慕修晏走至她身旁,轻轻揽住她,蹙眉道:“此地有风,你也不怕着凉?” 玄曦笑道:“你我都是修仙之人,哪就这般受不住寒了?”她见慕修晏仍然眉心紧蹙,便将脑袋埋入他怀中蹭了蹭,脸颊贴着他的衣襟,刻意放柔了声音:“我不过是想趁着离开前再看一眼东海。” 她悄悄抬眸想要偷看他的反应,哪知慕修晏也垂下眸子,两人视线交错,玄曦的小动作被逮了个正着。 玄曦两颊泛上微微红晕,她莞尔一笑,又一次埋首在他的怀中。 慕修晏抚了抚她的发,轻声道:“你若是想看,我每年都陪你去东海。” 玄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我对东海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不过是因为”她抿了抿唇:“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存在着难以放下的执念,而东海一行让我找到了答案,若不是来这里,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知晓自己的身世,更遑论定心...” 二人摹地陷入一阵沉默之中,玄曦能够感觉到慕修晏搂她更紧,她顺势依偎在他怀中,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抬起头,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仙门大会前,甘棠师姐特意嘱咐过我一件特别重要的大事。” 慕修晏眸子里含了淡淡笑意,配合她道:“何事?” 玄曦歪了歪脑袋,勾唇笑道:“她要我给她带东海一带的海货,要世所罕见,最好还能买上一串黑珍珠,每颗珠子越大越好——” “甘棠原来喜欢这些?” 玄曦的话被骤然打断,她偏过头,只见楼傲云正站在离他们不远处,显然将他们说的话听地清清楚楚。 玄曦有些窘迫地放开慕修晏,不自然地整理着头发。 楼傲云见状忙道:“小师妹,我无意偷听,我是过来唤你们用午饭的。” 他上前一步,特意避开慕修晏,拉过玄曦小声道:“小师妹,甘棠还同你说了些什么,除了黑珍珠和海货,她还有什么想要的?胭脂水粉还是绫罗绸缎?”他又压低了声音:“东海玉制成的镯子行不行?” 玄曦看他一眼,眸间露出几分调侃:“师兄给甘棠师姐买了镯子?” 楼傲云脸上一红,他掩袖轻咳两声,道:“我在鱼郡时看见一个老人家沿街叫卖货物,那么大年纪了,实在有些可怜,我便买了一些照顾他生意,那个镯子便是从他那里得到的,便宜得很,才三文钱一个,老人家心地好,不收钱,送、送我了。”他越说底气越不足,最后干脆避开了玄曦的视线。 玄曦也不戳破他,只捂嘴笑道:“师兄若想让甘棠师姐开心,送什么东西不重要,回去后同甘棠师姐多说几句话便是。” 楼傲云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这倒是,但东西还是得买,不然会显得心意不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道:“我置办这些并非是为了讨甘棠欢心,而是基本礼节,人人有份。”未了,他还专门补充道:“就连怪老头都有,可见我并非特意购买。” 玄曦也不答他,只是莞尔一笑,声音微微上扬:“哦?” 楼傲云心知越抹越黑,他懊丧地拍了拍额头,转移话题道:“我问过船家了,咱们很快就能赶到码头,听说这附近的夜市不比长安差,货品一应俱全,我便想着去逛逛,把该置办的都一并购入了。”未了,他还撇清道:“我起初并无逛夜市的想法,但想到送师父的东西还没有着落,不能不去。”他拍了拍慕修晏的肩膀,试探道:“你们要不要也跟着去逛逛?” 玄曦清楚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目的是给甘棠买些小玩意,但仍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笑着点了点头。 *** 太阳渐渐西沉,绚烂的晚霞聚成散云点缀在天幕,遥遥望去,海天一色,就连整个海面都被染成一片耀眼夺目的金黄。 黄昏时分,船只终于到达码头,船夫指挥船只缓缓靠岸,船身接触浅水,发出一阵沉闷的钝响。 待到锚落,船夫才扬声喊道:“停岸了!” 杜蒿第一个从船舱里出来,他踉跄着步子,抓住码头上的木桩虚弱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搭船了。” 宝言冷哼一声,道:“男子汉大丈夫,竟然连坐个船都会害怕。” 杜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翕动嘴唇想要反驳,但最终只是撇撇嘴小声道:“看在这几日相处的情分上,我不同你争论。”他转身对着站在码头的玄曦道:“玄曦姑娘,我听说你们今晚要去逛夜市?” 玄曦微微颔首,疑惑道:“你也想要跟我们一块去?” 杜蒿摆摆手道:“我倒是想,但大师兄催得急,他们已经先我一步赶到了三里开外的追云客栈,若是我再不抓紧些,可就要一个人赶回照阳了。” 他有些丧气地垂下眼睫,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今日一别,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玄曦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柔声安慰道:“自然是有机会的,况且各仙门之间本就交流频繁,我们想要见面并非难事。” 杜蒿点点头,道:“这段时日以来,我早已将诸位都当做真心好友,想到与大家仅仅相处这么短的时间便要分别,我实在” -- 第104页 说至最后,杜蒿的声音已然夹杂了几分哽咽。 楼傲云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缥缈离照阳并不算太远,你要是愿意,我们过段时间就去照阳找你,你也好让我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去瞧瞧照阳的气派!”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想到了初见杜蒿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和眼前这个撑着柱子抹泪的简直不像一个人,众人顿时爆发出笑声,沉闷的气氛再一次活络起来。 杜蒿也忍不住破涕为笑:“我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言谈间多有冒犯,现在想来仍觉得羞愧难当。”他抱拳道:“你们若是想来照阳做客,提前知会我一声便可,我一定会摆满美酒佳肴好好招待你们!”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团包裹得紧紧的布条,小心将里面的东西取出,递给玄曦道:“玄曦姑娘,答应你的美酒,一直忘记交给你,这回我可算是没有食言。” 玄曦接过酒壶,有些怔然。 杜蒿解释道:“我担心一路磕磕碰碰会把酒壶摔碎,便想了这个法子,玄曦姑娘放心,这些布都是干净的,酒壶也完好无损,我保管的好好的!” 玄曦眸光微颤,动容道:“多谢...” 杜蒿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道:“玄曦姑娘不必客气,以后你要是缺酒喝,直接给我写一封信即可,我保证美酒管够。” 他瞧了一眼海平线,只见夕阳已经燃尽最后一抹余晖,杜蒿垂下头,低声道:“大师兄嘱咐我要趁早同他汇合,我不得不离开了...”他抿紧嘴唇,对着所有人一一抱拳,重重说了声:“告辞!” 所有人都回他一礼,站在原地送别友人,直到夕阳完全落下,杜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们才提着行李,离开了人来人往的码头。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明天再放大肥章 第57章 、尾声 月白风清, 暮色苍茫。皎洁的圆月朝大地洒下一缕银辉,树林的影子在阵阵微风中摇曳,好似正在婆娑起舞。 与静谧的林子形成鲜明对比的, 则是离它三丈开外的夜市。 夜已深,但夜市里仍然华灯初上,热闹非凡。身着各色服饰的人们穿行在夜市内, 熙来攘往间络绎不绝。 “东海不愧是三界交接之地啊。”楼傲云自到了夜市里便啧啧赞叹,他朝前方示意:“在飘渺哪能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玄曦瞧见一群身着厚重白袍的人,他们皆戴着骇人的鬼面具, 手执竹骨扇,以奇怪的姿势在人群中舞动。 “我去瞧瞧。” 玄曦来了兴致, 快步凑上前去看热闹。 白袍鬼面者渐渐变了舞姿,他们手中都换上一柄带羽毛装饰的碗盏,以盏对月,口中发出阵阵刺耳哭号。 玄曦秀眉蹙起,纳罕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耳畔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他们在赎罪。”玄曦循声回望, 待看清说话人的相貌后,动作一滞。 只见对方白发苍苍, 面含微笑,竟是多日前在鱼郡遇见的奇怪老者, 但他的衣着外观已然大改,一反当日衣衫褴褛的形象, 而是身着一件宽大的靛蓝色道袍,气定神闲, 浑身透出超然拔俗的气质。 玄曦大骇, 不由道:“老人家...” 老者微微一笑, 伸出手制止玄曦说下去,接着平静道:“在东海的传说中,白袍鬼面者皆为海神座下弟子,他们骁勇善战,替东海镇守一方和睦,原本受人景仰,但他们不安于现状,同妖族勾结背叛海神,在一个月圆之夜围攻东海,海神不敌众人,没能够突出重围,最终身死陨灭。” 他眯起眼眸望着天空,仿若透过月亮回忆起古老的往事:“海神死后,东海一度处于无人看管的状态,妖族猖獗,民不聊生。天界虽然派遣天兵天将前来镇守东海,然而再无一人能有海神当年风姿,很快,东海就完全沦为了妖族的窠臼。” 玄曦目露疑惑:“那如今的东海宫主是如何平了当年乱事?” 老者抚了抚胡须,道:“他还没有这个本事,不过是享受了先祖的功劳。” 见玄曦仍然面带迷茫,老者笑了笑,解释道:“当年妖族实在太过猖狂,在东海一带无恶不作,而在背叛海神的众弟子中,有七人尚未完全丧失本心,他们见到妖族行径,心知铸成大祸,便计划拥立新王对抗妖族。” “而上一任东海宫主就是他们选定的新王?”玄曦问道。 “不错。”老者点点头:“他们选中的倒算是个枭雄,道号缪清,是当年少有能以凡胎肉身修成正果的仙人,但因为出身不高,在九重天广受排挤,自然也得不到重用。长此以往,缪清心中带气,急于证明自己。因而当海神弟子找上门时来,他一口应声下来。” “缪清十分英勇,斩妖降魔时毫不留情,短短几日便在东海立名,无数妖族听其名字就会浑身震颤。九重天也听说了他的威名,便封他将军,给了他数万精锐,不过百日便收复了东海,自从成为东海新的主人。”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他早年平息祸乱时受了重伤,迟迟未能根治,落下病根,导致数年前未能渡过雷劫,已经魂归西天。” “现在的东海宫主便是袭承缪清的荫庇,虽然蠢笨了些,比不上他的才干,但还算是一心为东海百姓着想,不至于流俗。” -- 第105页 东海宫主蠢笨? 玄曦惊讶地挑了挑眉,她实在难以将东海宫主与这等词联系起来。 老者示意玄曦看向白袍鬼面人,道:“当年九重天收复东海后,天帝第一时间便要清算,那几位海神弟子虽然有功,但也是酿成乱事的罪魁祸首,天帝废了他们的修为,惩罚他们每至月圆时分,来到东海长跪祷告,祈求百姓原谅自己的罪孽。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变成东海的习俗,百姓们相信若是在中秋之夜扮做海神弟子的模样哭号祷告,便能换得天神垂帘,保佑东海来年安定。” 玄曦恍然大悟,她行了一礼:“多谢前辈能告诉晚辈这个故事。”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算是个有礼的,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名唤玄曦。” 老者念叨了一遍她的名字,笑道:“丫头,老夫已经许久未说过这么多话了,合该是老夫多谢你,愿意听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说话,你我往后若是有缘还能再重逢,老夫先行告辞。” 他抖了抖衣衫,拔腿欲走,玄曦连忙唤住他:“前辈请留步!”她快步上前,恭谨道:“不知前辈可否记得,前辈曾在鱼郡县衙门口,对着晚辈念了两句诗,晚辈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前辈能够解答一二。” 老者眯起眼打量她一眼:“你权当那是老夫的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玄曦又行了一礼,执着道:“还望前辈指教!” 老者笑道:“并非是老夫不愿告诉你,而是你命数更改,上回说的早已不算数。” 玄曦心下一惊:“命数更改,难道前辈指的是我幼时曾经换命一事?” “非也。”老者摇摇头,示意玄曦:“手来。” 玄曦听他的话照做,老者搭上她的脉门,沉吟片刻,道:“老夫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倒行逆施的命数,这一次反而命格清明,丝毫不复上次之态,丫头,看你的样子,你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玄曦抿了抿唇,下意识地点点头。 老者收回手,笑道:“那便是了,断命之人命数有变是常有的事, 你不必为此忧心,往后如何,皆由你自己而定。” “皆由我自己而定...”玄曦垂眸,低声呢喃道。 她忽感顿悟,眼睛一亮:“多谢前辈提点!”她抱拳道:“晚辈斗胆,敢问前辈尊名?” 却见老者仰头一笑,摆摆手道:“老夫游走在人世间多年,早已忘却本名,丫头,既然你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便好好珍惜,老夫今日对你说的话,你也可全数抛之脑后,切莫告知他人。” 话音刚落,老者就快步走入人群之中,玄曦连忙唤他:“前辈!” 在她的面前忽然涌出一大群人,围堵着迟迟不肯离开,待到人群散去,人海茫茫,哪里还能看见老者的身影。 玄曦有些丧气地垂下头,不由叹了一口气。 楼傲云这时才快步赶来,望了望老者离开的方向,嘀咕道:“那个老人家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他又低头问道:“小师妹,他同你说了些什么?”他挠了挠脑袋:“我方才就想过来问你了,但是修晏一直拦着,不让我去打扰你们。” 听见慕修晏的名字,玄曦这才回过神来,朝楼傲云身后看去。 慕修晏站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玄曦心下一紧,她抿了抿唇,轻声唤道:“修晏。” 静默片刻,慕修晏从阴影里走来,他脱下外袍搭在玄曦身上,不紧不慢地为她系上衣带,平静道:“天冷了,不要站在风口处。” 玄曦见他神色如常,心里稍稍安定。 楼傲云抖擞身子道:“这里确实寒冷,但咱们再往前走便是夜市的最中心,那里可比这儿繁华,而且我们今日误打误撞,竟遇上了凡间的中秋盛会,前边一定很热闹。” 三人朝着夜市内里走去,一路上楼傲云都在罗列自己要买的东西:“怪老头脾气这么差,若送他太好的茶盏,恐怕第二天就会被他摔碎,不如送他一尊佛像,这样他也不该随便磕着碰着,让他平时多拜拜佛,还能收敛一下坏脾气...”他忽然想起什么般,扭过头来,好奇道:“小师妹,你还没告诉我,你跟那个老人家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骤然提起话头,玄曦防不胜防,她有些慌乱地偷看慕修晏一眼,底气不足道:“没什么,他不过是同我讲了些东海的民俗故事罢了。” 楼傲云踱步至她身边:“小师妹快同我讲讲,我回师门后好说与甘棠听。” 玄曦眉心微蹙,斟酌道:“他——” 腰间忽然覆上一双冰凉的手,慕修晏将她往怀中用力一揽,玄曦只觉双脚骤然离地,她不由惊呼出声,牢牢抓住慕修晏的衣襟,眨眼之间,两人就来到了一处房顶之上。 玄曦余惊未平,埋在慕修晏的怀中大口喘气。 她感觉到慕修晏正紧紧地搂住她,但安抚她的动作却很轻柔。 玄曦缓过神来,她抬起头来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四面八方都空空荡荡,视野空旷不说,还极为安静,而目光放远直至三个街道以外,才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夜市。 她秀眉微微蹙起:“为何突然带我来这儿?” 慕修晏淡淡道:“他太吵。” 玄曦被他的话噎住,忍不住笑道:“楼师兄若是听了这话,可要气恼了。”她想了想,又道:“我们把楼师兄一个人留在夜市,他真的不会怪我们么?” -- 第106页 慕修晏一本正经道:“他会习惯的。”他低头看了看,施了一个涤尘符,拉着玄曦一并坐在房顶上。 夜风轻轻拂过,玄曦整理着鬓边被风吹乱的发,望着天上挂着的圆月,赞叹道:“许久未见到这么漂亮的月色了。”她眼睛眨也不眨看了许久,心中忽然起了一些感慨:“若不是听楼师兄提起,我都快忘记过中秋的滋味了,我记得上一次过中秋节的时候,娘亲还在我身边,我们一起赏月,共吃一块月饼,可如今”她垂下眸,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修晏伸手过来将她紧紧环住,薄唇贴至她的耳畔:“往后有我陪着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她忽视的坚定。 玄曦心中顿时升起浓浓的感动,她重重嗯了一声,抬眸看了看,忽然扬唇一笑:“你看天边,好多长明灯!” 慕修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遥远的东南方向,一盏又一盏长明灯被人们点亮放飞,点缀在浓黑的夜幕之中,好似跃动的一朵朵金色花火。 玄曦不由发出惊叹,她笑着扯了扯慕修晏的袖袍,指着天幕上飞得最高的一盏:“我小时候在书院里也放过长明灯,所有小朋友的灯笼都没有我飞的高,先生说那代表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结果我真的傻傻对着长明灯许了好多愿望,到头来一个也没有实现,还白白让我期待了那么久。”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长明灯的影子,璀璨而又夺目。 甚美。 慕修晏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悄然靠近,声音低沉:“你许了什么愿望?” 玄曦认真思索道:“好像都是一些孩子气的愿望,比如和别人打架一定要是我赢,还有长大后成为大侠闯荡江湖,还有...唔...” 慕修晏倾覆而来,封缄住她的唇,玄曦未说尽的话都被揉碎,辗转模糊于唇齿之间。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迷乱,痴缠在一块,耳畔却都能听见对方急如鼓雷的心跳。 待到唇分,玄曦的眸已然浸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气,面上泛起一片迷醉般的绯红,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眼见着慕修晏的眸色又深了几分,她连忙站起,道:“咱们快些回去吧,不然楼师兄见不到人,可真要怪我们不识礼数了。” 慕修晏的眸中含了淡淡笑意,他轻声道:“再抱一会儿就走。” 他甚少有这般软和的态度,玄曦挑眉看他,思怵片刻,做出勉为其难的模样,主动上前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心口。 慕修晏搂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将她完全纳入怀中。 玄曦能听见他急促却又克制的呼吸声,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慕修晏有什么别的举动,一如他方才的承诺一般,慕修晏只是安静的抱着她,玄曦微微一笑,闭眸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忽然,慕修晏开口问道:“你心结解开了么?” “什么?”玄曦疑惑地抬眸。 慕修晏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这些年来你心中的执念,可都解开了?” 一阵微风吹过,将玄曦的衣袍吹得簌簌作响。 玄曦眸光颤动,她莞尔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慕修晏薄唇微扬,将她楼的更紧。 遥远的天幕上,长明灯高高挂起,与月亮同在。 *** “你们前日竟然丢下我跑了,当时你们一走,所有的行人都朝我看过来,冷风嗖嗖的吹啊,我一个人在夜市里走着,身边经过的人全都成群结队,显得我凄苦无比,你们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直至第三日用午膳时,楼傲云仍然有些忿忿不平。 他夸张的做了一个取暖的手势:“现在提及此事,我还觉得后背发凉。” 宝言嫌恶道:“吃饭时不要多嘴。” 玄曦捂嘴偷笑,转移话题道:“今日天气好,我们用过午饭便出发回师门吧。” 楼傲云接过话头:“小师妹说得不错,我粗略算过了,若是稍后出发,咱们酉时便能回到缥缈。”他面露期待:“我们都出来快两个月了,在仙门大会中也为师门挣了脸面,掌门会不会因此赐我们一个长老当当?” 宝言皱眉道:“白日做梦也该有个度,缥缈统共才几位弟子,若都去做长老了,那还得了?” 楼傲云面露疑惑:“难道我忘记说了?”他挠了挠脑袋,道:“前日我收到甘棠的信,上面写着因为我们在仙门大会上大放异彩,缥缈的名号传遍了九州大陆,掌门说会在明年广收弟子,而我们作为门派的功臣,自然会得到嘉奖。”他笑道:“说不定我们会成为缥缈最年轻的长老!” 宝言白他一眼,起身利落地拿起佩剑:“不必理他,我们先走,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做长老梦。” 她头也不回,快步走出客栈,朗声道:“都跟上!” 玄曦莞尔一笑:“楼师兄慢用。”牵着慕修晏的手也一并起身离了席。 “哎—哎—”楼傲云连忙朝嘴里胡塞了几口饭,迅速朝桌子上放了一枚银锭,拿起随身的行李,快步迈出客栈大门。 *** 薄暮沉沉,彤云密布。 踏上熟悉的林间小径,十步开外就是缥缈正门,楼傲云有些兴奋。 他大步迈开,回头一望:“大家都快些!” 就连玄曦心中都有些隐隐的雀跃,这几年来,她早已将缥缈当做自己真正的家,离开缥缈后,她也会时不时记起在师门经历的种种,比如甘棠深夜偷偷溜来与她饮酒,师父下棋入迷时会将胡子也拔下几根,就连此刻缥缈正门前生长的几株野草都显得分外可爱。 -- 第107页 “小师妹!” 一个身影飞奔而来,紧紧抱住她。 玄曦仅仅怔了一会便反应过来,回抱住来人,笑着唤她:“甘棠师姐。” 甘棠呜咽着道:“你们总算是回来了,没有你们在,这段时日可把我闷坏了。” 玄曦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我们这不是回来了么。”她在脑海里思索着安慰人的话,道:“我还给你带了一壶佳酿,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美酒呢。”哪知甘棠听了这话,反而将头埋在她的肩膀出,哭得更为大声。 玄曦有些手足无措,她望向楼傲云,使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楼傲云快步走来,一本正经道:“甘棠快别哭了。”他压低声音:“大家都在看着,你可别失态了。”这一句话果然有用,甘棠很快止住了抽噎,她放开玄曦,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 楼傲云扯了扯甘棠的袖袍,面上一红:“你待会跟我来,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虽然楼傲云的声音低的不能再低,但这样近的距离,玄曦还是将他说的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连忙移开视线,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甘棠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她推了推楼傲云,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而是对着玄曦道:“师父听说你们回来,高兴地不得了,方才他唤其他几位长老去了,估摸着现在也在赶来的路上了。” 甘棠的话音刚落,玄曦就听见了一阵熟悉的笑声。 玄曦循着声音望去,入目便见几位长老都出现在了视线之中,站在最右的翠微快步走来,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拍了拍慕修晏的肩膀,笑道:“为师已经听说了你们在仙门大会上的表现,没有哪项落于人后,你们替为师证明了自己,很好!” 玄曦微微一笑,郑重地行了一礼:“若非不是师父的悉心教诲,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翠微一怔,接着仰天长笑,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徒儿!” “怪老头,掌门人呢?”楼傲云忽然凑上前来,问道。 翠微看见楼傲云便收起笑容,皱眉道:“掌门正在吩咐厨房给你们接风洗尘。” 楼傲云朝翠微眨眨眼:“那掌门有没有说过会给我们什么奖励?” 翠微仔细思索片刻,道:“奖励倒是有,不过——”他看了一眼楼傲云,用讳莫如深的语气道:“他会送你们一人一本机关术小册,据说是掌门师兄自己所写,全都是他在机关术上面的毕生所学。” 楼傲云睁大双眼:“那册子岂非天下罕见!” “山脚下的村民人手一本。”宝言插话道:“掌门回回下山布施,都会带上他编绘的小册,听说有的村民家中都有二十多本了。” 楼傲云:“” 玄曦瞧着这一幕,心念一动,她对着慕修晏附耳道:“你有没有觉得宝言师姐好像与以前不一样了,她不是喜欢楼师兄么?” 慕修晏顺势揽住她,淡淡道:“或许她想通了。” 他示意玄曦看向右前方,只见楼傲云拉着甘棠避开旁人,他从储物囊中掏出一串斗大的黑珍珠手串,面红耳赤地放在甘棠手中。 甘棠疑惑地接过,端详手串许久,楼傲云嘴唇翕动,也不知说了什么,甘棠脸一红,将黑珍珠手串又塞回楼傲云怀中,急步跑向玄曦。 “傲云他”甘棠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酡红,将欲说出的话一顿。 她指了指慕修晏搂着玄曦的手,惊诧道:“你们.....” 玄曦抬眸和慕修晏对视,两人的眼眸中都只映着对方的身影,玄曦终于忍不住,和他相视一笑。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是我的第一本书,倾注了很多感情,所有的文字都是用心写就,因为数据不好,写的过程中时常会怀疑自己,但因为有很多小天使的存在,我才能撑下去努力写完这本小说。 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小天使~谢谢你们! 悄咪咪放一个古言预收,求收藏~ 颜初瑶朱唇皓齿,仙姿玉骨,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美人。 可惜生母身份低微,她虽是家中嫡女,但向来不得父亲宠爱。 她与定国公二公子裴显允有一纸婚约在身,不可推却。 所以即便传闻中自己的未婚夫视人命如草芥、命不久矣,她也只能捏着手帕咬牙嫁去。 众人哗然,都等着看笑话。 等着颜初瑶被扫地出门,等着定国公二公子英年早逝、国公府落没。 未曾想,京城百姓没等到两人破败的结局,反而等到了小夫妻的恩爱两不疑。 有人亲眼看见,那个让人闻之色变的裴二公子,对着颜小美人轻轻招手,温柔地喊:“瑶瑶,过来。” * 裴显允出身尊贵,少时便崭露锋芒,惊才艳艳。 直到三年前诊出怪病,大夫断定他年寿不久,从此天才陨落,他彻底变成一个无用废人。 昔日人来人往的府邸如今门可罗雀,曾经的朋友不欢而散。 裴显允变得阴鹜冷漠,自此无人再敢靠近。 一朝婚约压下,他不得不娶亲。 拜堂那日,他沉着脸,径直扔了她的行李让她滚出去。 本以为她会和常人一样哆嗦着跑掉,却未曾想面前这软软糯糯的小美人也不气恼,捡起行李抬眸一笑,朝他喊了声—— -- 第108页 “夫君。” 他原以为自己会孤寂至死,却没想到遇见了颜初瑶。 她教他爱,教他怎么在这个颓丧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第58章 、番外·前世今生(一) 风呼啸着拂过山谷,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路边驿馆上挂着的红色布条在风中舞动,于一片纯白中分外显眼。 贺南星怔忪地盯着那一点烈烈鲜红, 一动也不动,他握着一把剑,手被冻得通红, 落雪覆盖在他的肩头,衬得他的眉眼更为冷冽。 小二往手心吹着气, 提着一壶昨日剩下的陈茶洒向雪地,他眼角余光瞥见贺南星, 忙热情招呼道:“客官可要进来暖暖身子?” 贺南星移眸看他,反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他踩着碎雪走进驿馆,无边的风雨顿时被阻挡在门帘之外。 小二弯着身子笑道:“客官随便坐,您是要茶还是酒?我们这儿可有上好的玉壶春,保管您喝了以后身子暖和,寒风不侵。” 驿馆一角烧着木柴, 燃烧的脆响在不大的驿馆中回荡,贺南星凑近瞧着火焰, 轻轻嗯了一声。 小二的笑容凝在嘴角,他有些迟疑地问道:“客官这是...要玉壶春的意思?” 贺南星却没有再应声, 他出神地盯着火焰,好似看入了迷。 小二权当他是默认, 他无奈地耸了耸肩,奇怪地看他一眼, 很快从账台取来一壶温酒, 小心地递上来。 贺南星接过抿了一口, 皱了皱眉,吐出一个字。 “辣。” “噗嗤——” 驿馆内忽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轻笑,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豆绿色罗裙的少女正独自坐在偏角处饮茶,见他望过来,对他一笑。 少女斟上满满一杯茶,朝他走近,递上茶水,道:“女儿红是烈酒,喝不惯也正常,你要不要饮些茶水压压?” 她的笑容如同消融风雪的灿阳,尤其是一对眼睛生的极好,眼角微微上挑,眼眸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焰,英气逼人。 贺南星垂下眼睫,仰头饮尽茶水,声音低沉:“多谢。” 少女原本只当他是一个颇为有趣的怪人,因此骤然得了贺南星这一句谢,她显得有些惊讶。少女唇角微弯,大方打量着贺南星,好奇地指着他手中的剑:“你是一名剑客?” 贺南星下意识地摇摇头。 少女捂嘴一笑:“不是剑客,那一定是位行侠仗义的侠客。” 听了这话,贺南星一愣,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少女睁大双眼,奇道:“怎会有人连自己的身份也能忘记?” 她忽然凑近嗅了嗅,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她身上的香味袭来,淡淡的,却极有存在感,贺南星蹙着眉心避开。 少女却仿若未觉,她纳罕道:“你的身上竟有仙家气息,原来你不是江湖中人。”她扬起眉:“你是仙门弟子?” 贺南星捏着眉心仔细回想,最终只是颓然的捂着额头:“我不知道。”他垂下头,缓缓道:“我只能依稀想起一些事情,我好像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结果眼前起了黑雾,我意识不清,醒来后就发现躺在雪地里了。” “黑雾”少女露出思索的神情,随即拍了拍脑袋,道:“你一定遇见黑风妖了,天山附近的妖邪数他最猖狂,报复心又强,谁要是进了他的领地,他能追着别人打十里地。”她同情地看着贺南星:“黑风妖的绝招就是瘴气,他在洞府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一招厉害得很,杀人于无形,瘴气入体,轻则昏迷,重则身死,寻常人根本防不胜防。” 少女又奇道:“不过他的洞府人迹罕至,你跑去那里干什么?” 见贺南星一脸茫然,少女笑道:“是我不好,竟忘了你不记得。”她宽慰道:“不过你尽可放心,黑风妖的修为算不得上乘,你不过是瘴气暂时迷了心窍,我恰好会一点治病的功夫,你何不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你放心静养,等着身子好全便是。” 她指了指驿馆外:“我就住在天山附近,平常采些草药下山售卖,你要是不介意日子清苦,我倒是可以收留你暂住,直至你找回记忆。” 贺南星抿了抿唇,道:“多谢姑娘。” 少女莞尔一笑:“唤我缪宁即可。” “好。”贺南星低下头,轻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缪宁。” 少女笑着应了:“那我应该唤你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贺南星迟疑地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缪宁疑惑道:“你这是想起来还是全然忘记的意思?” 贺南星双眸露出一丝茫然,仿若陷入回忆之中:“我昏迷时,一直听见一位姑娘的声音,看不清模样,但她好像唤的是南星。”他看了缪宁一眼,又垂下头,闷声道:“她的声音同你很像。” “南星。”少女落落大方地唤出这个名字,她弯起眼睛,展开一个明媚的笑容:“真好听。” 贺南星目光在少女的脸上停顿片刻,随即垂下睫羽,嗓子忽然有一些干。 *** “南星,帮我摆一下碗筷。” “好。” “南星,记得把门前的雪扫了。” “好。” “南星,去摘一筐酸果来,一定要树顶上的,越红越好。” -- 第109页 贺南星:“” 缪宁捂嘴一笑:“真是对不住,我总是要麻烦你。”她垂下眼睫:“若非是我不能施展法力,我也不会如此烦劳你了。” 贺南星一怔,他同缪宁已经相处三月有余,彼此之间早已熟络,缪宁也曾跟他透露过一些自身的情况,他知道缪宁曾是仙门弟子,因为犯错被废了修为逐出师门,如今已经完全变成毫无灵力的普通人,但关于她到底犯了何等错误,缪宁却避而不谈,只说自从她被废除修为后,身子便不大好,因而才会来到风景秀丽的天山上修养。 缪宁虽然提起这事的态度十分豁达,但眼底的失落仍然清晰可闻。 贺南星看着缪宁,认真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好。” 他斟酌着语句道:“我打扰你足足三个月,你从来没有对我不耐烦过,一直悉心照料我,阿宁,你的恩情我都看在眼里,我并非不知感恩的人,他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缪宁眼眸一亮,脸颊挂上一层绯红。 却见贺南星从怀里拿出数枚银钱,递给她,道:“这段时间,我每日都去山顶采草药,这些都是我变卖药材换来的银子,算不上多,但你也能用来补贴一些家用,别苛待了自己。” 缪宁接过,笑道:“瞧你说的,我何曾有过苛待自己,我是这世上最希望将日子过舒坦的人。” 贺南星微微一笑:“既如此,那等我走后也可安心了。” 方才还活络的气氛瞬间冷下来,缪宁脸色一白:“你要走?” 贺南星嗯了一声:“近日来我想起一些往事,体内的瘴气也已消除大半,没有理由再留下来继续叨扰你,这样也会给你造成诸多不便——” “我并未觉得这是困扰!”缪宁着急抢白道,话一出口,她就看见贺南星脸上闪过的一丝惊讶,缪宁猝尔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了头,便咬紧嘴唇,放低了声音:“你...想起了什么?” “只是少许,原来我师承自坤虚,此次离开师门是为了下山历练,斩妖除魔。” “坤虚?”缪宁眸光一闪:“可真是赫赫有名啊,那你们是不是都非常憎恶...妖?” 贺南星摇摇头,道:“妖也同人一般有好有坏,不能以一概之。”他反问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缪宁避开他的眼睛:“没什么,随口一问。”她话锋一转:“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贺南星思怵片刻,道:“过些时日吧,等我能记起所有的事情再说,况且我还想再多采些草药给你换些银子。”他看出了缪宁的失落,便笑道:“你放心,即便我以后离开了,也会时常回来看你的。” 他拿起一个藤编的箩筐,干脆道:“我去摘果子。” 缪宁站在原地,怔怔地瞧着贺南星的背影许久,直至他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缪宁也没有移开目光,她抿紧嘴唇,仿若正在思考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 “咔嚓——”指间忽然传来一声细碎的窸窣脆响,将缪宁的思绪拉回,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手中的银钱瞬间化为粉末,散入猎猎的山风之中。 作者有话说: 贺南星番外(二)明天或者后天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