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迹云》 乌城月 周寻喜欢鸟。 陈羽眯起眼睛,望着地面的跑道灯缓慢降落,没来由地想起周寻。她喜欢什么其实早就不重要了,想起也只是想起。心从开始会尖锐的刺痛,到后来沉闷的钝痛,如今早已变成高空转瞬即逝的一阵风。除了一刹那的空茫以外,连悲哀的余音都不再绵绝。 飞完这班,保持最后的耐性交接完手续,疲惫像潮水一样吞没看似光鲜的制服。昼夜颠倒和无数次重复的起落早就使陈羽失去了当初的新鲜感,他随手解开领带,和机组同事寒暄几句,慢慢地拉着箱子找到自己的车。 陈羽不喜欢住酒店。只要回到乌城,他是一定要回自己的家的。即便回到家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家会诚恳地维持他离开的样子。 不像周寻,他想。 周寻说离开就离开了。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今天想起周寻的次数已经超标了,他严厉地在心里斥责了自己。早就成为过去的过去,他不强迫自己忘记,但决不允许自己沉溺。 深夜的乌城车辆寥寥,红绿灯已经变成不断闪烁的黄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羽已经是现在的陈羽。他光鲜、多金,在乌城拥有自己的大房子,甚至还有以前不感兴趣的好车。 多的是朋友问他的航班和减价机票的事,还有不少新入职的小空姐喊他羽哥,他很久都没有再为自己笨嘴拙舌的社交能力而烦心了。 他是成功的陈羽了,在所有意义上,他都已经飞的够高了。陈羽同一架架“铁鸟”一起工作,自己也逐渐如同钢铁铸就,缜密而冷静。 今天可能确实想起周寻的次数太多了。倒在床上,陈羽久违地不想控制自己的思维,搜索起了周寻的微博ID。 陈羽猛地坐起身子。 熟悉的麻雀头像后面,跟着一张更加熟悉的照片。 自己家附近公园的长椅和月亮,周寻说,乌城的月。 人别后,月圆时,信迟迟。 十五岁时,月亮,是陈羽和周寻两个人的月亮。 陈羽把小小的按键手机放在窗前的写字台上,“咔哒咔哒”的按键声也追不平他的心跳。 180个字删删减减,要写当天的作业、明天的天气、一起回家路上当面说不出口的脸热,最后勉勉强强挤进去一句,“记得看月亮。” 十点半一起看月亮,是小孩子才会珍之重之的约定。天空中只有一轮月亮,也只有一个陈羽、一个周寻。 这世上确实只有一个周寻。 周寻不是那种要坐陈羽后座的姑娘。 她自己有自己的山地车,要调最大档位,要呼啸着穿过车流人群。陈羽跟着她追逐风的声音,也在她懒洋洋的时候让她抓住自己的胳膊,带她招摇过市。 她会在路灯下踮起脚就揽住陈羽的脖子,她会牢牢地牵住陈羽的手,她也会在天台上给陈羽一个夏日的吻。 十五岁时,周寻就像她爱的鸟儿,体温恒温四十二度,热烈、自由、时时都会张开翅膀。 陈羽更像托着她的风,温糯、包容,同她一起扶摇直上。 陈羽偶尔抚过左臂,笔尖划过的刺痒已经遗忘,但却好似总能看见周寻写下的她的名字。 陈羽整洁到教科书从没有折角,干干净净的校服挽起来,手臂上是周寻的涂鸦。陈羽模糊地晓得自己被宣示了什么,也根本不想反驳什么。 他当然喜欢周寻,就像周寻热烈而澄澈的喜欢他。 为了讨周寻开心,他假意给她梳马尾,换上自己买给她的新发圈。 周寻喜欢吃口香糖,他比广告商更早想到在糖衣上写下几句鼓励她的话。 周寻喜欢吃橘子,他把母亲榨好的橘子汁换给周寻。 周寻懒得剥干果,他在午休时间一点点剥好,揣在周寻的校服口袋。 周寻喜欢听他唱歌,他为周寻唱遍了他会的歌。 陈羽一言不发,但像每一个心事重重的少年一样,牢牢记得周寻的所有喜恶。然后云淡风轻地陪在她身边,任由她闹。 陈羽想,周寻能追到自己,其实是因为自己一直都让周寻追自己吧。 可能太轻易了,周寻飞翔的时候忘记了他这阵风,就那样远走了。 十五岁的周寻有着异乎旁人的执拗,那时陈羽就该想到,周寻并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姑娘。她比起熨帖的温粥更像一碗热辣的汤面,所以才会在母亲看到两人交换的日记,给周寻打去电话之后,若无其事地仍然在路口等他。 陈羽记得那本日记,比当时的他记过的每本笔记都要厚重。笔记是自己一个人学习的过程,日记则是他和周寻话费捉襟见肘后,写下的货真价实的情书。 周寻还会在日记里画一些儿童简笔画,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前后左右的故事。陈羽通篇状似老成地聊人生、未来,解答周寻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周寻从不吝惜笔墨描写对他的喜欢。 在周寻的笔下,他的蓝T恤是夏天的颜色。 她惊忙地在补课的雨天给他发去短信求救,即便没有伞,陈羽也按时在门口等她。 那天的雨急措,像他们日后突如其来的分崩离析一样毫无预兆。 陈羽踏着水给周寻捞出她的自行车,陪着她骑过漫水的街道。两个人湿漉漉的打闹,没伞的周寻像得了世界一样欢欣。陈羽那时还不懂,周寻也会害怕。 -- 乌城月 ρò18Ьě.Ⓒòм 周寻伸手虚虚地握住天空中的月牙儿,在乌城沉静如水的夜里,听不见自己的心跳。月亮仿佛在指间唾手可得,但又显然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呆愣地圈住那一方月牙儿,看见自己右手食指上那枚素面银戒圈,自嘲地低低一笑。 周寻并不爱首饰,但她爱保持某种习惯。 颈间的平安符是母亲从小给挂上的,所以即便二十五岁了也不愿更换;戒指本影响她写字,但和陈羽戴了太久的情侣对戒,摘掉才发现紧张时没有可抚弄的玩意儿,她只得换了素面的银戒圈,又恢复了习惯。 短短二十五年的人生,陈羽从十叁烁赏她相识,十四岁第一次萌芽了特别的情愫,就不曾有一天彻底离开过她的生活。 周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匆忙选择出国不是勇敢地挥别一段长长的感情,而是狼狈地逃离一种无时不刻都能想起陈羽的生活。 周寻的潇洒抽身完全是一种欲盖弥彰的逃避。异国他乡的生活和她想象的一样艰难,倘若真的向往在日本读研,周寻一定一早就着手准备。一拖再拖本就是理性和感情的碰撞的结果,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并不是周寻最想要的选择。zαjιαоsんǔ.てом(zajiaoshu.com) 当时,周寻最想要的还是陪在陈羽身边。 现在,周寻最想要的却是彻底忘掉陈羽。 周寻带着一种绝对看不起自己的嘲讽,想起自己叁年前离开时是怎样毅然决然地删除了和陈羽所有的联系方式。 手机打开可见的软件,只要带社交功能,哪个有没有陈羽痕迹的呢?陈羽分享给她的歌、各种软件的留言、一起拍的照片、数不清的消息…她删了也许是叁次,也许是五次,也许是漫长的几个月,总算不再突然发现陈羽的任何消息了。 表面上的决绝是周寻必须要有的保护色。回头和留恋意味着软弱,放不下叁个字对于周寻来讲,无异于是输掉。她可以失去了陈羽的消息,但在漂泊的他乡,至少要有一枚戒指代替故国的月亮,支撑她度过那些孤独的夜晚。 现在呢?周寻轻轻抚弄食指的戒圈,记忆中的陈羽永远是叁年前的陈羽,不会再有新的记忆了。她刻意抹去了所有联系,也中断关于他的所有消息,原来舍弃一个人并不算太难。 只是忘掉不容易。就像周寻保有的习惯,在生命中烙下深刻的印记,所以—— 银色的戒圈下一秒叮咚一声,被周寻丢进了公园的垃圾桶。 改变习惯就好了。至于戒指在垃圾桶底有没有打转,至于它落地发出怎样的声响,没有人会关心。培养下一个新的习惯,不过像断掉和陈羽的联系那样,固然会有疼痛,却是治愈的过程。这过程已经持续了叁年,回来就是要重新开始。 周寻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眷恋地看了一眼弯弯的月牙儿。周寻同陈羽不一样,陈羽喜欢满月的圆满,周寻喜欢弦月。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长久不是谁能强求而来的。 周寻整理了整理脑后的高马尾,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盈满了明媚的笑容。她顺手把手机揣进牛仔裤口袋,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乌城的月,此刻起不过是月罢了。 “周老师再见!” “周老师辛苦了!” 周寻合上书,翘着嘴角跟学生们挥手。高挑活泼的白人姐妹俩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厚嘴唇的黑人也露出一口白牙,紧随其后。课堂上除了留学生,还有两位工作不久的青年人。 周寻的学生不多,但上课之前认识的只有一位。也就是此刻唯一在班级里一板一眼收拾东西的青年。 “友松さん、授业の内容はまだ分かりませんか?”(友松同学,上课的内容还有不明白的吗?) 友松介是周寻班级中唯一的日本学生。因为在日本留学过的缘故,周寻在昨天就已经被特别叮嘱过要多多关照这位同学。HSK四级考试叁次不过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只是这位“山芋”显然没有什么做“山芋”的自觉。 “先生、中国语で话していただきませんか?”(老师,请您跟我用中文讲话好吗?) 周寻怔愣了一瞬间,立刻被友松的刻苦感动到了。这样的人怎么会不过HSK四级呢?她尽量缓慢又发音标准地问:“友松同学,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友松介先是紧张得侧耳听周寻讲话,随后他应当是听懂了,赶快松了一口气。友松介笔直地站好,微微向周寻不太明显的鞠了一躬,生硬却清晰地回答道,“老师,没有了。老师,谢谢。” 周寻因为对外汉教的专业原因,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尤其是在大阪留学时,与其说是她教汉语,更像是和同龄的学生互相学习语言。虽然大家都很客气,但是友松这样标准的日式交往距离感,还是让刚回国的周寻感觉陌生又熟悉。 “友松同学,如果有问题,任何时候都可以找我。”周寻决定主动破冰,她打开微信,把自己的联系方式放在他的桌子上。 友松介愈发紧张地扶了扶眼镜,似乎是察觉到周寻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才特殊对待自己,他从耳根迅速蔓延开红色。 “老师,这次的考试,我能合格。”友松介手忙脚乱地加了周寻好友,辩解一样地说。 “没关系。加油吧。”周寻通过了小眼镜头像的申请,几乎要忍不住笑了。 友松介是很标准的日本人长相,不大的眼睛架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衬衫的扣子整齐地扣好。手边黑色的公文包咔哒一声卡紧卡扣,几乎是周寻日本商务礼仪教科书图片中走出来的日本青年。 他这么青涩的样子,真的已经开始工作了吗?周寻对比着记忆中大阪路上行色匆匆的西装社畜们,简直无法把友松介和他们放在一起。 友松介把课本仔细放好,连边角都认真抚平。周寻的心咚地一声,她再看看努力低着头的友松介,嘴角的笑终于荡漾开来。 -- 寻蚌珠 ρò18Ьě.còм “羽哥!羽哥!” 早上不到六点,陈羽打起精神从准备室出门。之前搭过几次班的小空乘一路向他小跑过来。短裙和小高跟对她似乎没造成任何影响,她颈间的丝巾甚至都纹丝不动,陈羽心中叹气,尽量耐着性子停下脚步。 “怎么了?” 天还没亮,昨晚又因为周寻的一条微博睡得并不踏实。还好今天结束是两天的休息日,陈羽低头拍拍制服衣角,期盼她快点将话说完,好绕机安全检查。 “羽哥,明天我也休息。” 她工作妆的口红似乎艳得惊人了一些,陈羽心中警铃大作,拼命在大脑搜索相应的名字。没什么结果,只好拿出他一贯的应对措施:面上沉静地微笑着,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沉清一还是还是沉一清来着?她的睫毛根根分明,随着说话还扑闪了两下。陈羽在想一个体面的拒绝理由,沉空乘很漂亮,而漂亮的女孩儿通常更讨厌被拒绝。 “我是清一,还记得吗?上次给你拿错过咖啡,但我没和你说过几句话。” 陈羽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有点好笑地想到,男孩怎么会因为拿错咖啡记住你呢?怪不得同机组的刘哥常常提起这个小沉空乘,刘哥最喜欢这样漂亮天真的小姑娘,仿佛这样能弥补一些自己只有两个五大叁粗的儿子的遗憾。⒵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我想请你看个电影!” 陈羽面不改色,手指悄悄地蜷缩起来。糟了,他惯会装傻充愣来躲避前辈们的介绍,或者乘务组姑娘们的搭讪。可是,沉清一根本不给他表现自己直男情商的机会。这姑娘怎么这么直接? 陈羽的微笑当然不会出现什么裂缝,他抬起手困扰地挠了挠头发。口袋里的手机似乎在发烫,提醒他周寻那条害他辗转的微博。 “清一,明天我…”刘旭大一把揽过陈羽的肩膀,凑过头来,“你们这小情侣不能上去说话吗?小陈,签派送来了吗?” 陈羽赶忙摇头,“刘哥,看您说的。我跟人家小沉还没说过几句话呢!签派估计马上了。” 刘旭大是陈羽机组的机长,陈羽的个人问题是他工作闲暇之中除了观察年轻空乘最在意的事情。像每一个热心的中年人一样,把喜欢的小年轻凑到一起是他乐此不疲的事业,这似乎远比祖国的蓝天更吸引人。 “刘哥!我才刚刚约羽哥跟我一起看电影。”沉清一对刘旭大猝不及防地出现也涨红了脸,“羽哥刚要回答我,我正紧张呢!” 陈羽心道不好,他伸出手去还没有摇动,刘旭大已经狠狠地拍了陈羽的肩膀两下。 “怎么回事啊小陈!这刘哥必须得说说你了。让人家女孩儿约你看电影怎么行?小沉不要怕!刘哥给你做主,让他请你看电影!俩人看完电影一起吃个饭,多好!” 沉清一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双手一把握在陈羽正在摇动的手上。发现陈羽整个人僵住之后,又赶快松开,在自己面前合十。 “谢谢刘哥!谢谢羽哥!我赶快上去啦!” 沉清一一溜烟跑开,陈羽被刘哥揽着往飞机上走。陈羽还是微微笑着,心中却大呼头痛。他连是不是有沉清一的联系方式都不确定,之后有的是解释。刘哥的“好心”也得尽快打消,他还没来得及联系周寻的好朋友打听周寻为什么回到乌城——— 飞机推出的失重感一下把陈羽拉回到工作中。陈羽几乎惊得一震,虽然自己是副驾,千万次练习和实践下操作已经形成了机械记忆,但他也绝不能在工作上失神! 一飞机的客人不允许陈羽在起落过程中有任何失误,他狠狠捏了一把拳头,眼神也立刻清明起来。指尖敲在面板上,发出“哒”的一声。 “哒。”周寻的笔尖在黑板屏幕上一顿,她随性地在PPT上打着圈儿,“…16个带鼻音韵母就全部讲完了。” 她把书往讲台上一丢,手肘撑着下巴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们这个班级呢,有同学有过一些基础。从昨天的作业来看,也是这名同学完成得最好。离下课还有一点时间,我想请这位同学讲讲今天的内容。大概讲讲就好。” 十几个学生顿时人人自危起来,白人姐妹迷茫地瞪大双眼交换视线,似乎没听懂周寻的话。友松介用力扶了扶眼镜,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抬起头与周寻对视了。 周寻看着友松介的耳根又蔓延起红色,有点担心起自己可能太激进了。刚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友松介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周寻立刻鼓起掌来,“欢迎友松介同学!” 友松介狠狠地目视前方,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完成了讲述。虽然语序颠倒、语音语调也很生硬,但是大体上没有错误。 他磕磕绊绊地讲述的时候,有同学窃窃发笑,周寻对这种小学生似的行为大为震惊,同时也回以严厉的眼神。 所幸友松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事实上,周寻感觉他其实是放空的状态,他仿佛是在做什么伟大的事业一样坚定而用力,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到他。 友松介坐下的时候,周寻再次带头鼓起掌来。友松介摸了摸后脖颈,第一次朝周寻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周寻对这样内敛的人有习惯性的保护欲和亲近感,在她眼里,他们就像紧紧抓住凳子边等着人认领的小朋友。心里明明拥有广袤的世界,偏偏需要有人伸来一只手。 和年龄无关,紧闭的蚌壳里常有珍珠。 蛮力只会损坏蚌壳,而周寻擅长让蚌壳自己张开。 -- 寻蚌珠 十五岁的陈羽紧紧地抿着嘴,他拿着笔的手一早就停下了,老师正在台上讲文艺汇演的事情。 “我们班跳舞的两位女生非常好,展现自己的才艺是一件值得大家鼓励的事。音乐方面还需要一个节目,其他有相关才艺的同学愿意试试吗?乐器、声乐都可以,如果没有,我们只好大合唱了。” 陈羽彼时早就拿到了声乐十级的证书,但他还从未在同学面前唱过一次歌。 “老师!我想唱歌!” 陈羽偏头看向自己的新同桌,她的头发太多,好像要将发圈挣破一般,马尾辫跟着也乱糟糟的。圆嘟嘟的脸蛋儿有一股飞扬的神气,“我现在就可以给大家唱一个听听!” 班里哄堂大笑起来。陈羽忍了又忍,低下头也悄悄笑起来。周寻确实喜欢唱歌,大家都知道。可周寻她—— “周寻!你不要捣乱!”老师也憋着笑,“你的勇气可嘉,但是你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唱歌的水平吗?平时你少给大家唱了吗?” 周寻跟着大家和老师一起笑起来,“我这不是看没有人肯唱嘛。大合唱我是不敢参加,独唱我可不怕带跑别人。” 教室里热闹起来,陈羽有点羡慕地看着周寻。包括老师和他在内,大家的笑大多不是嘲讽。周寻的死党拍着桌子笑得最凶,她自己从眼角到嘴角俱是大大方方的笑容。 陈羽没想到的是,周寻眼波流转,半低下头看着陈羽,她忽闪忽闪眼睛,小声说,“陈羽好同桌,救救我吧。” 陈羽和她对视,周寻在桌子下伸出手,乞求般拉了拉他的袖口。陈羽没忍住,合上笔盖,对她点了点头。 “老师,我愿意把我争取来的机会让给我的新同桌陈羽!陈羽独唱一点儿问题也没有,他不行我再顶!” 老师啼笑皆非地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陈羽,你愿意吗?” 陈羽赶忙站起来点了点头,“老师,我能独唱。” 周寻把手举过头顶使劲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鼓掌,“大家都多谢陈羽的救命之恩!” 班里再次哄堂大笑起来,陈羽跟着弯了嘴角。周寻的眸子里倒映出窗外夕阳的形状,陈羽却突然觉得她有种计谋得逞的得意。 “你自己早就露馅,”周寻摊开手,倒退着往后走,“我每次下课唱歌,你总在旁边跟着哼。你们这种又会唱又爱唱的,根本藏不住自己好不好?” 陈羽把她拎过身边,堪堪避开一个井盖,“我要是不帮你呢?我根本没那么想唱。” 右胳膊骤然沉重滚烫起来,是周寻不由分说攀了上来。她彻头彻尾地坏笑着,露出一颗虎牙,“陈羽,我最爱欺负你这种好人。你可不忍心让我晾在那里。第一节英语课我被晾在那里,你都主动举手救我,我求你你怎么可能不答应?” 陈羽抬手捏了捏鼻子,掩饰自己的惊讶,原来她记得。周寻那么多死党,他连几句话都跟她说不到,竟然还能记得在所有人互相认识之前的第一节英语课。 周寻看穿了他的意外,立刻大声嚷嚷起来,“窗边黄色卫衣,说话慢吞吞的,但是所有答案都对。你还不承认啦?” “可你当时不是很厉害地表现自己了吗?怎么唱歌就不敢了?你唱歌也那么厉害!” 陈羽破天荒地没有抽出自己的胳膊,也没有让周寻好好走路。周寻挂在他胳膊上,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嗯,我厉害都被你发现了。” 周寻赶快抬头看向陈羽,他眼睛弯弯的。“啊呀,你竟然也开玩笑啦!”周寻说着,把笑声撒了满满一地。 “你说我像梦忽远又忽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你说我像迷总是看不清,其实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注1) 车载音乐戛然而止,陈羽边打方向盘边侧头看去,是沉清一试探地按了切换键。 沉清一稍稍皱着眉,看到下一首曲目滚动出《情非得已》,立刻心虚地回头观察陈羽的表情。 陈羽笑笑,“没事,这歌都太老了,你不爱听也正常,切就切了吧。” “羽哥,我以为是电台,”沉清一紧张地拉扯安全带,“我,我没想到你爱听这些歌。我只听我爸唱过。” 陈羽抬手打开电台,“清一,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个古板又落伍的人。送你回家也主要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我觉得我们一起出去看电影不妥。” 沉清一垂下头,“其实我有想到的。”她把安全带死攥在手心,“羽哥,我实话实说,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成熟稳重,也不像他们一样喜欢到幢埔玩。我条件也不差,如果你愿意,我很想跟你发展看看。” 陈羽挑了挑眉,“现在愿意有话直说的人越来越少了。既然你对我讲实话,我也对你说实话吧。我挺欣赏你的,漂亮又不骄矜,很难得。可我真的非常不成熟,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男女朋友方面我暂时没有其他考虑,也没有尝试的可能。” 沉清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啊?其他考虑?你难道是有喜欢的人啦?” 陈羽听到“喜欢的人”这样的称呼,表情不自觉柔和了一些。他甚至配合地也做出一脸惊讶,“啊?我难道不像是会喜欢别人的人吗?” 沉清一坐直了身体,“不是不是,只是根本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啊。” 陈羽想起那个此刻跟自己在一个城市的女孩,突然放松了许多。副驾上的女孩也像个学生一样天真得可爱,“嗯,有喜欢的人。不是因为条件,更不是因为长相,是真的喜欢的人。” “哇,羽哥已经工作叁四年了吧?真的还会有这样的喜欢吗?是学生时代的喜欢吗?” 陈羽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着,“对。是从学生时代开始吧。这世界上本来就不缺真的喜欢。” -- 拥晚风 周寻风风火火地把包摔在凳子上,乌城大排档的烟气也挡不住她的怒火。 “大南,你跟我在这玩儿无间道呢吧?你是看我过得好了是吧?” 塑料桌上油腻腻的,胖胖的男孩拈起一张纸垫在手肘下,“姑奶奶,我要出卖你,我一辈子减肥失败!他打电话来问我你是不是回国在乌城找了工作,我能说什么?陈羽又不是个傻子!我这不十万火急从燕市跑来给你报信吗?” 周寻接过大南推过来的啤酒,“放屁吧你就。我出国的时候陈羽正签驻地,不是你大燕市,就是咱们家兴市,和乌城八竿子打不着。我往乌城投简历的时候也没听你说他在啊?” 大南擦了擦胖乎乎的额头,“你可别提了。你走之后,我们谁敢跟你提陈羽?好端端地就分手了,我以为你专门要回来旧情复燃呢!” 周寻刚猛灌几大口啤酒,听了这话重重一戳酒瓶,“复燃?你没见过我俩复燃一回?都老劈柴了还燃?我要燃等到今天?” 大南从面前盘子中抽出一串肉串,拿餐巾纸慢慢擦着钎子尖。他想了想,递给周寻,劝道,“周啊,我看着他还有心。我知道你走肯定有原因,我也不过问,问题是以前的人越来越少了。你俩阴差阳错都到了乌城,做个朋友也未尝不可啊。” 周寻单手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不客气地接过了肉串,“有心就能成的话,我和陈羽现在孩子都俩了!跟他分一次手我没半条命,高中一次大学一次,我已经没命了,我可分不起了!” 周寻的眼睛被热气腾腾的砂锅面扑湿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晚风。 烧烤的浓烈气味呛鼻,周寻含着泪花剧烈地咳嗽起来。 十四岁的周寻深深地吸着混有烧烤烟气的晚风,在自行车上张开双臂。 “喂!马路上不要放把!”陈羽从身后伸出手来,眼看就要抓住她的书包。 周寻回手赶快拨动变速器,猛蹬了几下,把陈羽落在身后。 陈羽捏了一把闸,“吱”地一声猛停在马路边,“周寻,你到底怎么了?不是说好生气要说清楚原因和时间吗?以前最多生气两个小时,今天从早上六点半到现在,已经十叁个小时了!” 周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和他一样支住车子,她梗起脖子,“我要你中午回家问你妈妈,你问了吗?” 陈羽莫名其妙地赶上来,停在她身边,“我怎么问?问我妈周寻为什么生气吗?” 周寻不理他,但被陈羽抓住书包,跑也跑不了。她挣动了几下无果,气急败坏地说,“你妈要我以后别跟你来往了!说我和你早恋!” 陈羽惊呆了,不由自主放开了手。 “老师大概明天就会让咱俩换位置,我今天生气一整天很过分吗?我明天还要生气一整天!” 陈羽猛地想起昨天他收好周寻替他抄的作业条子时,母亲在旁边不赞同地拍打桌子,“明年要中考了!你把这小丫头抄的作业条子收拾起来干什么!每天晚上看过哪还有用?你不要动其他心思!” 周寻回过头,扑到他面前盯着他看,“陈羽,我气的要死!早恋,这不是臊我吗?只有我喜欢你的份儿,还轮的到我跟你早恋?” 陈羽脑袋嗡的一声,从来没有过的念头几乎把他的心灼穿了。他看着周寻的背影,心里一字一字地复述周寻的话。 “我气的要死!” “只有我喜欢你的份儿。” “还轮得到…” “周寻!”陈羽几乎从来不喊出口她的名字。周寻两个字常在齿间打转,但像某句粘腻的情话,他总是很难喊出口。 周寻听到了,仍是怒气冲冲地回过头。 陈羽离她不远,心剧烈地跳动,像要从胸口挣脱出去。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早该晓得的。 周寻是喜欢他的,他也是喜欢周寻的。这不是早恋,又是什么? 陈羽伸出手,顺了顺周寻的头发。他没多说一句话,默默地跟在她身边。 周寻好像真的被顺过毛发的小兽一样,收起了浑身的尖刺,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他们在那里吃烧烤喝啤酒那么高兴,气的我也想吃。” 陈羽盯着她的侧脸,慢慢地说, “我妈也没说错。” 周寻的世界忽然静止了。 十四岁的夏天从那刻以炽烈的姿态蓬勃生长,铺满了她往后的人生。 晚风从陈羽的方向徐徐吹来,她无需张开双手,就已经将她抱了满怀。 -- 爬山虎 陈羽戴着口罩,漫无目的地在家附近的小区游荡着。从公园长椅出来,他其实根本无处可去。 耳机里是经年给周寻唱过的老歌,面前却是如今已经丢了周寻的城市。 乌城突然在陈羽眼中陌生而萧条,原本已经开始产生的些许关于家的眷恋,又因为不得周寻的苦楚变得死气沉沉。 陈羽落寞地坐在小区的秋千上,随意抬头,猛然看到对面一楼的窗户上覆盖着大半爬山虎。这种生命力顽强的藤蔓植物张牙舞爪地占领这户人家的护栏,几乎影响了采光。 陈羽低低地笑起来。老家兴市,周寻的窗口也是如此。 周寻曾在作文中提到,清晨爬山虎呼吸的雾气氤氲在窗口,是她儿时无心栽下的一片绿荫。爬山虎霸占了她的阳光,周寻既想移除它,又爱它轰轰烈烈攀缘的势头。逐渐习惯了之后,更加不忍心了。 陈羽在周寻的窗口下驻足过无数次。 “陈羽,你以后别来了。” 风拂起周寻披散着的长发与爬山虎缠绕在一起,她毫不在意。 隔着叁层楼的距离,陈羽也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寻向下撇的嘴角,甚至还有红红的眼睛。 自从因为早恋的事周陈两家闹僵之后,周父周母不再让周寻出门了。可上次周寻还语笑晏晏地对陈羽张开双手,倾着身子跟他插科打诨,完全没有被关禁闭的沮丧模样。 陈羽有些慌神,即便是母亲对周寻出言不逊,她也只会狠狠打自己出气,从未像现在这样红着眼睛。 “怎么了?我妈又找你麻烦了吗?” 提到母亲,陈羽惭愧地低下头。 从小母亲就管教严厉,自己也一向懂事。唯独在周寻这件事上,陈羽和母亲争吵多次了。这是他第一次不听母亲的话,母亲拿自己没办法,没少背着自己为难周寻和周家。 母亲说,周寻是陈羽人生中第一个错误,也必须是最后一个错误。 周寻点点头,又拼命摇头。 陈羽知道周寻辛苦,他局促地碾着脚尖。可陈羽没法左右自己母亲的行为,他越想保护周寻,母亲就越是生气。 “陈羽,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就考去一中吧。你回家吧,我答应阿姨了,以后别再来了。” 陈羽重重地捶了自行车一拳,作为出门借口挂在车把上的冰鞋跟着颤抖,冰刀划破了他的袖口。 衣服没有痛觉,可陈羽有。 “周寻,你怎么能先放弃?” 回答陈羽的是关上的窗户。若不是爬山虎飘摇了几下,周寻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拿到一中通知书的那晚,陈羽看着周寻的窗口灯亮了许久。陈羽几乎数清了爬山虎凋零大半的叶片,但没有勇气喊一声周寻的名字。因为那天之后,周寻看向他的时候,眼睛再也没有发亮。 真正的力不从心是站在一中的分班通知前。 陈羽看遍了每一个名字,才从朋友口中得知周寻在附中住校的消息。前半年,陈羽到附中门口堵了周寻无数次。可周寻到哪儿都有一群死党,周寻不想见他,陈羽是真的见不到她。 欺骗和背叛的感觉吞噬了陈羽,那丛爬山虎像是某种讥讽,让他迷惑又难耐。陈羽想听一个解释,但周寻偏偏最不肯给他的就是这个解释。 直到第二年初夏。天气转暖,母亲颈间依旧系着一条丝巾。陈羽起了疑心,反复追问母亲,母亲终于说了实话。 喉咙上一条长长的疤痕,才是母亲中考那年“出差”的原因。母亲在甲癌手术前跟周寻打过电话,讲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妈妈把所有的存款拿出来,给你买了一中的学区房。你每天只知道和那个丫头缠磨,考不上怎么办?” “中考在即,你如果知道妈妈得了癌症,心态怎么可能不受影响。病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妈妈的命,你考不好才要了妈妈的命。” “妈妈当时管你和那丫头的事,你都跟妈妈结仇了。妈妈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久,你跟妈妈结仇,不比直接杀了妈妈还难受吗?” “那丫头真的喜欢你,早该这么做了。我们两家也不至于闹得那么难看。” 真的喜欢是什么?陈羽无数次地问过自己。 周寻听了这句真的喜欢,关上了窗户。 自己听了周寻的那句真的喜欢,和她分隔城市的两端。 真的喜欢害得他们叁年联系寥寥,误会丛生,害的周寻没脸见他一面,害的陈羽在梦里都记不清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害的除了他们彼此和那丛爬山虎,没人知道他们是真的喜欢。 十五岁起陈羽就知道,再刻骨铭心的念念不忘,如果不伸出手,永远都不会有回响。 “啪”的一声,对面的窗户被推开了。陈羽拉了拉口罩,一名陌生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不耐烦地拨弄着爬山虎,回身抱怨着什么。 陈羽站起身,自嘲地拍了拍脑后。 他和周寻坐了同桌之后,从来没有一次得到机缘巧合的眷顾。那次同桌似乎已经用光了他们之间的运气,自此之后都是二人勉力扭转乾坤,拼命凑出的团圆。 大海捞针是找不到周寻的,奇迹从来不会在现实生活中降临。那些的小概率事件永远都是小概率事件,陈羽不可能将周寻寄托在微乎其微的偶遇上。 陈羽摸出手机,大南说周寻在做老师。语文老时起?这附近的教育机构和学校—— 陈羽站起身来,日头渐升。他想起高考提前批志愿报完,周寻藏在他家楼下的样子。 他向着太阳的方向抬步走去。 周寻,这回我来找你吧。 -- 糖葫芦 友松介换过好几个汉语老师了,没有一个像周寻那样随性。周寻将白板笔在手里转出花样,牛仔裤的后口袋里堪堪放着手机,甚至连高马尾都在鬓角或脑后蓬蓬散落碎头发。 这样一个老师,明明还露着虎牙微笑,眼睛却锐利地盯紧他的每份作业。日语当用汉字错用在汉语中,再细微的差别她也一眼得见;课堂上一边夸奖大家的回答,一边却毫不留情地指出一个又一个“小问题”。 友松介不希望被周寻抓住任何错漏,可偏他越着急想表现自己,周寻越像是针对他一样,找到他越多的错误。 友松介本因为自己在班里有些基础,每天都会特别完成汉字相关的书写作业。他刚充满信心地度过了一周,情况已经急转直下了。 他暗暗质问自己,周老师怎么了?是他哪里做的不对了吗?忍了又忍,友松介决定问个明白。 摸摸装着满是红圈的作业的公文包,友松介在一众下课出门的同学中回过身,重新推开玻璃门。 大厅里有个蓝色T恤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牛皮纸袋装着的糖葫芦背在身后,在人流中站着不动。逆着人群的友松介正涨红着脸往回走,试图避开同学的目光而低着头,正巧和这个男人撞上。 陈羽已经尽力将糖葫芦藏在身后,人也避着人群站在一旁了。从同事的朋友那里刚打听到周寻落脚的机构,又费劲拿到周寻的课表,他不敢再踌躇,赶着来堵周寻下课。没想到—— 陈羽正留心出来的每一个面孔,倏忽身后被撞,一个没拿稳,五六串糖葫芦从手中散落一半。已经在通通直跳的心脏猛提到嗓子眼,陈羽良久没有感受过的愤怒和失控猛地袭上心头。事情陡然脱离掌控的冲击令他眼前一黑,血直冲头顶。 “对不起!对不起!”友松介深深鞠躬,赶紧捡起公文包,又一根根捡起陈羽的糖葫芦。他其实不了解牛皮纸袋里具体是什么,脸一时间简直在燃烧起来了。 陈羽突然感觉世界很远,周围的嘈杂声像是被谁按了暂停键。热血流淌,心脏狂跳,难言的愤怒像爆裂的气球在耳边炸开,震到自己耳鸣。陈羽狠狠捏起了拳头,意识到这一点的他赶快深呼吸,还没等放开拳头,就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耳朵直扎进心脏。 “陈羽,你又要打谁?” 周寻显然是跑了好几步,马尾着急地挂在右耳一缕,她一把将友松介护在身后。 周寻黑了,也瘦了。她挡在友松介身前,没有看陈羽手中的糖葫芦一眼。 因为担心和焦急,周寻的声音变得很尖,确确实实像极了一把利刃,此刻正捅在陈羽心窝。 陈羽张了张嘴,眼眶已经委屈得开始发疼。他想解释什么,但又无从谈起。紧紧攥着的拳头立刻松开,陈羽呆呆地看着周寻。周寻确实道破了他的冲动。 “先生,大丈夫!(老师,没事!)周老师,周老师!” 友松介被周寻突如其来的保护吓了一跳,他没见过这么紧张的周寻。情急之下,日语和汉语混着说了几句,忙把糖葫芦递给周寻看,“老师,因为我打了他!掉了!对不起!” 周寻接过糖葫芦,低声跟友松介说,“大丈夫。これは私の友大だ。先に行こう。”(没事,这是我朋友,你先走吧。)话虽然如此,周寻的身体还牢牢地挡在他面前,友松介甚至没能看清陈羽的脸。周寻看起来非常生气,他手足无措起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立刻消失殆尽。再次道歉之后,友松介几乎是逃一样离开了大厅。 陈羽感觉手里的糖葫芦直直发坠下沉,多年没有过的不知所措把他包围了。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蔓延的酸涩感,他甚至没有勇气看那个匆匆离开的日本人一眼。 周寻隔开了他们两个,而且完完全全站在了对方那边。 想发脾气的羞愧令陈羽无地自容。 周寻把糖葫芦递给他,仿佛是一本书一样普通。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又冷又硬。 “不好意思,我替我学生向你道歉。他汉语不好,人也内向。” 陈羽没有抬手去接。他像浑身都被铅灌注了,大厅周围的人匆匆而过,无人在意他一个人内心的山崩海啸。 哪怕周寻,好像也没有在意他。 陈羽做了良久的心理准备,他以为自己已经具备了能承受周寻冷言冷语的勇气。但是事到如今,他还是被巨大的失落锤得抬不起头。 陈羽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已经想好的台词。虽然声音微弱又嘶哑,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定要说。 “路上看到,顺便买的。” “路上看到,顺便买的。” 陈羽云淡风轻地挽起校服袖口,往周寻桌子上放下一个塑料袋。 周寻捂着嘴咯咯笑出声,一把拿出里面的牛皮纸袋。她在补课班的后座弯下腰去,取出里面红彤彤的糖葫芦,咬了一大口。 陈羽揪住她的马尾辫,小声严厉地警告道:“给你下课吃的!马上上课了!” 周寻瘪起嘴,把咬剩一半的第一个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那先吃一个嘛,谁能忍住啊。” 陈羽刚想摇头,偏头看见她看向自己亮晶晶的眼睛,嘴角还粘着糖葫芦上的糖风。鬼差神使之下,他张嘴吃完了剩下半个糖葫芦。 真甜。 陈羽心里想,然后毫不留情地拿过糖葫芦和牛皮纸袋,把糖葫芦收好。 周寻眼巴巴地看着他的动作,语速飞快,像是着急的样子,“不是买给我的吗?你干嘛又藏起来啊。可甜了啊。” 陈羽伸出手胡乱抹掉她嘴角的糖,没好气地说,“哪有上课吃糖葫芦的?是让你回家路上吃。还了吃一嘴。你上节课留的电路图画完了?” 周寻跟着陈羽的手擦了两下嘴巴,“就知道还得给我吃啦!” 陈羽拿过周寻的笔记本,在翻开的哗啦哗啦声中,他好似根本没有看周寻。周寻满唇齿都是糖葫芦的甜腻。她贪婪地砸吧砸吧嘴巴,直勾勾地盯着陈羽。 “不给你吃给你谁吃?” 周寻在嘈杂的教室中还是清楚听到了,低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 糖葫芦 ρò18Ьě.Ⓒòм 周寻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工作很忙,先不陪了。” 没给陈羽任何回答的机会,周寻抽身便走。陈羽脸上挤不出完美的微笑,这项他已经炉火纯青的技能突然间丧失了。 陈羽下意识地扫向周围,另一个班级好像刚刚下课,学生们叁叁两两地结伴经过,就连大厅前台的小姐都已经把视线回归到了面前咨询的青年人。 陈羽在喧嚣中成了一座孤岛。 周寻的高马尾消失在了楼梯口,就像她不曾出来保护过另一个人一样。 陈羽深深地呼吸,他几乎是惊慌地发现自己几分钟前刹那的失控,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手脚冰凉。再也没有底气等待周寻,陈羽脚步虚浮地走出机构的大门。 夕阳落了。 糖葫芦在手里攥得太紧,夏天本不是它们的季节。糖风融化了,粘在陈羽的手指上。 陈羽路过垃圾桶,没有丢掉糖葫芦,而是向着机构相反的方向匆匆走远了。zαjιαоsんǔ.てом(zajiaoshu.com) 周寻在窗口看着这个蓝色身影的青年不回头地离开,形单影只地手里拿着四五串糖葫芦,却像是奔赴什么约定一样坚定。路过他的人有的悄悄回头看他,他置身事外般没有波动。 周寻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猛地回身快跑了几步,又慢慢停下。 周寻拿不准陈羽的状态。她仔细回忆着刚才离开时陈羽的表情,想判断陈羽是不是压抑着暴怒,但她无法确定。周寻颓丧地捂住脸,为自己无法再解读陈羽而疲惫不堪。缓缓下了几节楼梯,周寻站住脚步,拨通了大南的电话。 陈羽坐在津河边的长椅上,身边的牛皮纸堆里突然发出嗡嗡的振动声。他看着微起波澜的河面,伸手摸出了手机。 “您好,陈羽。” “啊,希南啊,我在乌城,今天休息了,有什么事吗?” 陈羽的语气是无可挑剔的关切,虽然他连手机屏幕都没有看过一眼,脸就像一本皮质的精装书一样死气沉沉。听着电话那面的回答,陈羽甚至有些嘲讽地翘起嘴角,声音还是一样热情。 “你来乌城我一定请你吃饭呀,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见过是见过,出了一点小插曲,不太愉快,不过没关系的。” 陈羽捻着手指上残留的糖风,他像是才发现一样皱起眉头。粘腻的感觉让他倍感不适,挂掉电话之后陈羽用那只脏手一股脑儿抓起糖葫芦,扔进了长椅边的垃圾桶。 蚂蚁爬上长椅寻找残留的甜蜜,陈羽对着津河点燃一支香烟,他看着香烟一点点燃烧,最终还是抽了一口,“我没有失控。我刚刚是控制住自己的。” 乌城的夜幕终于落下来了。 兴城的天已经黑透了。 十九岁的陈羽正像往常一样走进小区,但身后妈妈的声音却昭示着这并不是平常的一天。 “哈哈,这个分顺顺利利地提前批报名,咱们也不用跟大部分孩子挤了。” “学飞连工作也不用跟别的孩子挤啦。我儿子到时候直接进航空公司,多好呀。” 陈羽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惊喜。他走在母亲前面,体检早就过了,高考成绩也确实没出现太大的变动。他的人生正向如预想发展,下巴上一天就微微冒出的胡茬好像是这个少年唯一控制不了的事。 一只大尾巴喜鹊从花坛里扑出来,猛地向着夜空飞起来。陈羽漫不经心地扫过喜鹊起飞的花坛,然后他的心重重跳了起来。 周寻趴在花坛边的石桌上,百无聊赖地朝花坛丢着小石子。她闻声抬起头来,跨越叁年的时光,和陈羽恰好对视。 陈羽就像是看喜鹊一样扫过周寻,脚步没有滞涩,神情也没有怔愣,周寻像他家楼下最普通不过的石桌,没有绊住他哪怕一秒。 周寻立刻站起来,还不及出声,就因为看到陈羽的母亲而惊惶地硬转了方向。陈母在欣喜中没注意石桌前女孩的动作,更没注意这根正晃动的马尾辫的主人几乎慌不择路地栽进了花坛。 陈羽推开单元门,背对着门外,嘴角还是没忍住向上扯动了一点,立刻恢复原状。心跳像擂鼓一样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今夜楼道的灯格外昏黄温暖,像某次夕阳。 单元门“哐”地砸在周寻心上,痛得她落下泪来。陈羽的表情系数落在她眼里,陈母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堪堪稳住平衡,周寻的脸上泪也有,笑也有。 陈羽长高了好多,她喜欢的人,终于还是翱翔天际。 周寻痴痴地抬头,一层一层数着陈羽的轨迹。她的脑海里,陈羽正给母亲开了门,两人热热闹闹地坐在客厅描绘未来的康庄大道。 周寻抚摸着粗糙的石桌面,久久地沉默。也许是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过了一小时,这个女孩开口跟自己讲话了。 周寻的语气里全然听不到被忽视的失落,反而有抑制不住的骄傲。 她说,“他怎么那么帅啊。” “那可不行,周寻。这么帅一定还得追到啊。” “儿子,怎么不开灯?” 陈母推开陈羽房间的门,他正摸黑站在窗口出神,手指一下一下抚摸自己的窗前的书桌。 陈羽笑了起来,“妈,我想将来挣大钱呢。” 母亲的到来到底还是让房间下一秒亮了起来,骤然打开的灯光正照在陈羽弯弯的眼睛上,亮晶晶得像月牙儿一样。他难得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母亲,儿子久违的明媚使她暂时失去了往常的敏锐,完全没注意到陈羽悄悄塞进裤兜的手机。 新的好友:归途 申请理由:“我是周寻,刚才你怎么不跟我打招呼?” 页面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久到像是他没见到她的这叁年。 -- 金乌坠 ρò18Ьě.còм 十五岁的时候,陈羽很喜欢补完课天完全黑透的兴城。马路上昏黄的灯映在周寻的头发上,有种别样的色彩。而他在黑夜中不用畏惧别人注意到他身上的校服,可以随手就抚上这片青丝。 十四岁的周寻有一个秘密,藏在补完课的黑天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回家路上暧昧的路灯光发怵。这段路程里的她喜欢的男孩被晕上橙色的花边,他的眼睛也倒映出暖洋洋的光斑来,周寻难以控制住自己想紧紧黏住他的冲动。陈羽的眉毛很浓密,有些甚至大喇喇地支棱着,周寻很想帮他顺一顺。他对自己讲话时露出的牙齿也染上橘色,周寻无法集中注意力在他的话上。 “怎么了?还想吃糖葫芦?”陈羽注意到周寻异常的沉默,揪住她的书包,低头想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周寻突然被定格在了和陈羽对视的这一刻,她没法再胡思乱想了。她甚至什么都没办法想了。陈羽轻轻皱起眉,看着这个愣住的女孩。 “题不会?怎么了到底?” 一个热烘烘的人突然扑在陈羽怀中。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女孩洗发水的味道也结结实实地撞进他鼻腔。 耳边传来她小声的抱怨,周寻说话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根,“这路灯晃得你好好看。”⒵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陈羽屏住呼吸,努力忽视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他抚了抚周寻的马尾,“好啦,大马路上,连人带书包也太沉了,臊不臊啊。” 周寻感觉校服领口都蒸腾出热气来,她赶忙放开陈羽,不太敢看他的神情。陈羽难得一见周寻这副样子,看她有点垂头丧气,伸出手搂了搂她的肩膀。 “嗯,路灯晃的,全怪路灯。” 周寻揪住他垂下来的书包背带,“大马路上呢,你不害臊吗?” “嗯,我也害臊。路灯有什么好看,”陈羽任由她挂在自己的书包上,“我带你去看夕阳,走吗?” “其实我不太害臊。看夕阳的时候能抱抱吗?” 陈羽没说话。 在两个路灯之间影子短暂消失的时候,他摘下那只攥着自己书包肩带的手,团在了手心。 周寻骑车停在红灯前,心里默默跟着倒计时读秒。天边的太阳已经变成金黄色,她想起拖堂的补课老师,恨恨地踢了一脚路肩。 下一秒她的书包就被提起来晃了晃,周寻头也没回,毫不客气地摘下书包说,“被整整拖堂了十叁分钟!太阳马上就落山了!” “鞋都踢脏了。这不是还没落山。”等在路口的陈羽顺手背起她的书包,“来得及。” 绿灯刚变,两辆山地车一前一后从车流中穿出来。这个世界多的是人忙着追赶着什么,他们也一样,但又不一样。 他们的目标是追赶太阳。 周寻是第一次来到陈羽家的天台。在四十七层高的楼顶上,风都变得清冽。 “哇!”周寻撒开陈羽的手,跑到天台边上往下望去。陈羽拽住她的后衣领,有点担心地把她往后拉了一大步。 “这么高,好漂亮!” 下面的建筑尽数变得微不足道,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再也没有什么能束缚住两颗格外年轻的心。 陈羽点了点远处的一栋六层楼,“那是你家。” “太小啦,我都认不出来啦。那个操场是一中的吗?” “嗯。明年就是我们的高中。” 周寻咯咯地笑起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那当然。我们还要一起上大学、一起上班,一起…” 她没说下去。金乌西坠,整个兴城都被笼罩一层黄晕。夕阳比路灯更加柔和,还是烘得周寻的脸开始发烫。高处的风拂过她的耳边,发出呼呼的声响,楼下的马路上有汽车在鸣笛。 她没听见旁边陈羽的心跳,但陈羽自己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嗓子突然变干,周寻好像不仅仅正踏在他的天台上。 “还一起什么?”陈羽听见自己问出这一句蠢话。 周寻转过头来,小虎牙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的发丝被吹起来,整个人牢牢地盯着陈羽,好像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她在发光。 “一起结婚生一个小孩!” 陈羽的喉结动了动,他嗓子太干了,竟然说不出话来。莫名其妙地,陈羽想象到自己有一天下了班回家,小小的、像周寻一样顽皮的小孩子也喜爱往他身上攀的样子。 周寻没给他太多想象的时间,这次她踮起脚,紧紧地揽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蹭过他的脸颊,两人都没感觉到对方有多烫。 陈羽搂住了她的后背。周寻原来这么软,他想。这次他没有再屏住呼吸,甚至贪婪地吸了一口周寻头发的味道。 “不行,”陈羽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同意。” 周寻拉开了自己和他的距离,手还不舍得松开,已经狠狠瞪着陈羽,“那你想跟谁生孩子?” 一架飞机飞过他们头顶的天空,但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 陈羽看着气鼓鼓的周寻,笑了起来。天边已经只剩残霞,他弯弯的眼颈其在周寻眼里,跳跃出星星点点的光辉。 周寻一下暂时忘记了愤怒,问他,“你平时怎么不这样笑啊。你眼睛是弯弯的,你自己知道吗?” 陈羽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她哪个问题,他只想逗逗周寻。陈羽把脸凑到她面前,“真的?什么叫弯弯的眼睛?” 周寻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 下一秒,什么恶作剧,什么弯不弯的,通通不重要了。陈羽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哪怕周寻立刻要他的眼睛,他也愿意摘下来给她。 他闭上了眼,可听觉变得格外灵敏。他听见飞机飞过的声音,听见他们的衣服窸窸窣窣地碰在一起,听见周寻吻自己的声音。 陈羽的手从周寻的后背移到了她的脑后,不是只要抱抱吗?他有一瞬间的无措。 陈羽在绿箭口香糖的包装纸上写上鼓励周寻的话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品尝绿箭的味道。 他们一分开,陈羽想到了什么,又低头吻了吻她。 “我没想到这个,对不起,没什么准备。” 周寻把脸埋在他胸前不愿抬头,闷声闷气地说,“我有点害臊了。” 陈羽一下下抚过她的马尾,唇齿间还是周寻的味道,“怕我不跟你生小孩的人还害臊?” 周寻一把推开他,“不跟我生小孩还亲我!” 陈羽拉过她的手,“我是想两个。” 他握着周寻的手指了指天边的飞机留下的一道航迹云,白色的长练划开金色的天空,长长的拖尾被余晖吞噬。 “你亲我都让那架飞机看见了,才知道臊啊。” -- 踏归途 陈羽从万千思绪中回神,看着正等着自己回答问题的叁五好友,端起了酒杯。 高考结束,他们就像出笼的鸽子扑向天空,疯狂挥霍着这个只有期待而没有忧愁的夏天。 奔向梦想是什么滋味?奔向自由是什么滋味?陈羽手边的啤酒满溢,他们正像这争先恐后的泡沫,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高凛第一个开口嘘他,“羽哥,大半宿了终于给我们逮到了。酒也不怎么喝,料也压根没有,还是不是兄弟!” 桌子上的啤酒瓶口正对陈羽。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永不过时的游戏,借助几打啤酒,让少年们兴致高昂。 “凛子,就不该让你问。羽哥哪有小妹妹?母蚊子都不敢叮羽哥!净他妈浪费大家感情。” 高凛重重往桌子上墩了一下酒杯,大声辩解,“羽哥这几天跟我在一起天天聊QQ,你们谁他妈见他聊过QQ?不光是现在,羽哥以前的风流韵事你们知道个屁!羽哥有小妹妹的时候,你们还背A比C呢!” 少年们大笑起来。 陈羽刚喝了一口酒,听见高凛这话,又放下杯子, “那会儿已经背完A比C了。” 周围人笑声更大了,高凛挨个儿指着他们,“听见没?没料我会问?你们就跟着老子沾光吧!羽哥,不喝酒就得回答问题啊!” 桌子上陈羽的手机震了震,屏幕也正好亮了起来。他手指点了点屏幕,脸上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初吻啊,早没有了。” 起哄声砰地炸开,引得周围桌子上的人们频频看向他们。 “哪有用这个论兄弟的。倒是说来是有些见不得人,”陈羽摇了摇头,“四年前,初二,就这样一个夏天,”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天空,“七月十四号。” 有人敲桌子,有人乱叫。在同为好孩子的朋友们中间,别说是接吻,向来最循规蹈矩的陈羽竟然这么早就谈过恋爱,已经让众人吃惊不小了。谁也没早恋过,最过分的不过是偷偷打游戏罢了。 “快中考就把我甩了,舒服了?” 高凛瞪大眼睛,“山下女人是老虎啊兄弟们!敢甩羽哥,咱们叫她看看现在的她高攀不起!” 陈羽脸上却没有什么吃瘪的神情。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手机,嗤地一笑,“纸老虎。” 啤酒又倒满,笑声也没有停止过一刻。 陈羽回复周寻消息时,是一种久违的安宁。人很难打败习惯。除了按键时少了咯噔声,除了发消息再也不用计算字数,陈羽像是拿回趁手兵器的武将,对于要面对的战役没有过多的慌张。 他几乎不用思考要回复的内容。周寻的消息像叁年前她本人常说过的话一样,仍然偶尔是毫无营养的生活琐事,偶尔是对于陈羽的联翩浮想。 陈羽沉湎于这样纯粹如往昔的快乐,他和周寻都绝口不提分离的原因。他几乎能察觉到周寻的小心翼翼,她既没有再诉从前的情愫,更不敢提如今的关系。 陈羽不着急。旁人可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他的楼下,只看一眼那个惊惶如喜鹊的女孩,他就知道她不会有太多的变化。 冲动、毛躁、时时遵从内心,带着不可一世的决绝做着人生的每一个决定。是难得的勇气,更是按耐不住的鲁莽。周寻确实是纸老虎。 陈羽和兄弟们走回家,马路上带着酒气的少年还在引吭高歌。他沉默地走在后面,估算着周寻什么时候才会忍不住来找他。 整整九天了,对于周寻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 陈羽逐渐有些烦躁,他拿出手机来草草往上翻着和周寻的聊天记录,检查着自己有没有过于疏离。文字太单薄了。时隔叁年,他已经有点厌倦苍白的文字,无从分辨对面人的语调和心情,陈羽只能假定周寻还在自己的身后。 自己还值不值得她喜欢?陈羽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隐秘的阴暗念头。是自己的妈妈对周寻做了不公平的道德绑架。周寻明知道骤然推开自己会让两人都坠入更深的地狱,可他不能不怨周寻不见他,不能不怨周寻不对他倾吐母亲的威压,不能不怨周寻不肯让他一起承担。他怨周寻顽固自大地替他做了忠孝的选择,他怨周寻不肯让他付出来保全他们的爱情。 更重要的是,陈羽没有颜面先向她伸出手。陈羽的怨气早就被叁年的时光磨平了。而母亲的病需要长期服药控制,陈羽没有把握母亲能放下成见。母亲和周寻倒是一样的固执。 高凛打断了陈羽的自我厌恶,他落后到陈羽身边,指指他的手机,小声问,“是同一个人吗?” 陈羽点点头。 高凛压下他的手机,远远地指着陈羽家路口的路肩上坐着的一个女孩,“还是同一个人吗?” 二人都停下脚步。 高凛说,“你招飞要做心理评估的时候,我借给你的书你不是看了?这姑娘性格也有缺陷,太执拗了。我看还是别了。” 陈羽没回答他,高凛又说,“我估计原生家庭对她不够重视吧。” “别分析她,”女孩的视线已经被前面的少年吸引,起身朝他们望来,“是我跟她说我晚上出门的。” 高凛看着他往前走,没有跟上,“兄弟就劝这一次。” 可谁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怎样的麻烦呢? 周寻遥遥地看见最后的身影还是向自己走来,塞满浆糊的脑子反而逐渐清明起来。 叁年间可能发生的改变、自己的逃避、陈母的态度、未知的明天,一切一切周寻都不在乎了。陈羽没停下脚步,比什么都重要。 周寻往路灯后面藏了藏,大脑开始飞速思索自己接下来要跟陈羽说什么。是直接了当地表白,还是先解释之前自己的欺骗? 周寻没注意到其他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回过神来,陈羽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周寻突然委屈起来。他的影子投下来这样高,他的话那么不痛不痒,还有他那天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周寻甚至一下哭出了声音,“我还是好喜欢你,你还喜欢不喜欢我了?” 陈羽的怀抱铺天盖地,熟悉的味道里又有陌生的酒气。陈羽没回答她,把她带进了路灯照不到的绿化带旁。 他们两个人与明亮的路灯相隔一步,一起站在晦暗中。陈羽伸出手来给周寻擦眼泪,“好了,别哭了。我妈在上面等我回家呢。” 周寻牢牢地扣着他的腰,说什么也不放他走,“那我们怎么办?我爸妈也不同意。” 陈羽叹了口气,“我还没把握搞定。” 陈羽的回答让肩头更加湿漉漉的,他不由地抱紧周寻。 周寻说,“那我们就谈到不能谈为止。” -- 夏日深 陈羽其实不清楚一般的年轻情侣是怎么约会的。逛街、喝奶茶之类的,他和周寻都不喜欢。约会又好像是很正式的词,他和周寻也向来不用。 他们喜欢寻常。 生活其实没有过多变化,但重新把周寻纳入怀抱之后,又一切都有所不同了。 陈羽背起吉他出门的时候,母亲没有多问一句。陈羽之前也很喜欢出门练琴。家附近的公园因为暑热鲜少有人,绿荫掩映下的长椅上,一早就坐着周寻。 周寻的一只脚上摇晃着拖鞋,另一只脚已经盘腿在了椅子上。她的胳膊架在椅背上举着书,紧紧皱着眉头。 陈羽压下她的书时,周寻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正着急呢!马上设陷阱抓住凶手了!” 陈羽低头给她放好另一只拖鞋,“我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图书馆前一百名的读者。” 周寻敲了敲封皮,“现在我在公园好吧!” 看到陈羽拿出琴来,周寻叹了口气。 “怎么了?” “又想看你练琴,又想看书。而且你练琴的时候还不能靠。” 陈羽看了看表,把琴包重新拉上。“再看二十分钟?” 周寻立刻甩掉拖鞋歪进他的怀里,“看完这点儿!十几分钟就好!”陈羽扶住她的胳膊,“也不嫌热。” 夏风带着温度吹过他们面前的人工湖,卷起层层涟漪,跃动着光斑。树荫投在他们身上,陈羽一下下无意识地勾起周寻的发丝。眼光扫着她看的小说,也恰好看得到她敞开的领口露出一大片肌肤。 已经不是儿时了。周寻的肩带掉出来,陈羽惊觉这一事实。他几乎能想见肩带下面的风景,一定比怀里的周寻还软。其实正面抱着周寻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感觉。当时太过专注思考感情的走向,让陈羽没能第一时间注意到周寻身体的变化。 现在周寻的胸口正随着她紧张的呼吸起伏,陈羽的手握住她的肩头,心里却默默估量是否能完全握住这片起伏。 陈羽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反应,那处抬起头来。他闻着周寻头发上的味道,微微出汗了。 他鬼差神使地伸出手指,帮周寻把掉出来的肩带拉好。周寻仿若未闻一样沉迷于小说的情节,对两人之间的亲密动作也早就见怪不怪。 陈羽动了动喉结,又一次压下了周寻的书。 周寻怔愣之间,没来的及抱怨,就察觉到这个吻的不同寻常。不仅是怜爱的感觉,陈羽好像很着急,甚至有点不像他一贯安静亲吻的风格。 周围没有人吧?周寻有点不敢相信陈羽就这样在白天的公园里吻她。在图书馆这样的场合,陈羽甚至不让自己挽着他的胳膊。公园里能靠着他也是自己连撒娇带耍赖才允许的,今天怎么了? 脑后被用力地捧住,连腰也被揽了过去。周寻整个人给收进了陈羽怀里。她一时间脸热心跳,忘记了那些疑惑,揪住陈羽的T恤热切地回应他。周寻坐到了陈羽腿上,她的身体微微一僵,她知道了答案。 周寻想起自己被拉起来的肩带,也感受到身下正被硬硬地抵着,立刻浑身发起烫来。她一下又一下吮着陈羽的唇,好奇心还驱使着她悄悄往下伸出手去,她想摸摸硌到自己的物什。 还没等碰到衣服,周寻的手腕就被牢牢抓住了。陈羽和她分开,低头咬牙问道,“臊不臊啊?” 周寻立刻不服气地反盯回去,“我好好地看书,谁不害臊啊?” 陈羽抱她起来坐回长椅,自己拿起琴来。周寻的书掉在地上,她探身去取,看见陈羽的短裤中间鼓鼓囊囊的一团。周寻没能得逞,这次用书做掩护,重新摸了过去。 陈羽又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干嘛?大白天的?” 周寻哭丧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干嘛的?” 陈羽拿琴挡好自己,“什么也好奇。” 周寻蹭了过来,“为什么呀?就因为帮我拉了一下这个吗?”她蹦地弹了一声自己的肩带。 夏日深得令人窒息。 周寻也感觉到陈羽在那天之后,有了一些变化。她最喜欢贴着陈羽,尤其喜欢挂在他胳膊上、身上,陈羽很少拒绝她。公园之后,陈羽常常把她从身上揪下来,虽然还会牵起她的手,但尽量避免和她大面积的身体接触。 周寻很沮丧。 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她用脚尖踢陈羽,陈羽会按住她的手腕无声警告她安静一些。 在餐馆两人对坐吃饭的时候,她故意要陈羽帮她擦擦嘴角的汤汁,陈羽会递给她一张餐巾纸。 晚上分开的时候,周寻带他到没有灯的地方,故意凑到他面前要一个亲亲,陈羽也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碰碰她的嘴唇。 甚至陈羽也不再抱她。不是说在外面,就是说会有人。周寻想,那天她是不是太不矜持了,陈羽厌烦她了? 可她一向如此啊。周寻破天荒地怀疑起自己来,她的心里暗暗想好了一个绝佳的地方,今晚非要得到一个抱抱不可。 去附中的路周寻太熟悉了。这叁年周寻吃在附中、睡在附中,附中的每一个角落她都了如指掌。附中不像一中那样满溢着老牌名校的严谨,而是蓬勃而宽容的学风。没有陈羽的这叁年,周寻在附中也从未停下脚步。 暑假夜晚的学校是空无一人的。周寻在隐蔽的小巷里和陈羽十指相扣,带着他找到附中唯一一处有待修缮的矮墙。部分砖石散落,给了学生们和此刻的周寻可乘之机。 陈羽看着雀跃的周寻叹气,“一定要翻墙吗?很危险。” 没等到周寻的回答,墙那边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男孩穿着篮球服跃上墙头,朝身后低声吼道,“球来!” 陈羽感觉到身边的周寻突然一震,脸上的笑容也有点挂不住了。 男孩稳稳接住球,和周寻四目相对。他抬胳膊朝周寻做了一个驱赶的手势,但是已经晚了。 其他男孩连推带搡攀上墙头,他只好抱着球一跃而下。男孩们看见周寻面面相觑,哄闹声像是被谁按了静止键。 “我靠,嫂子怎么跟别的男的拉着手在这?”其中一个心直口快,小声问出了口。领头的男孩用手中的篮球重重砸了他一下,“放屁,几百年了,别嫂子长短的瞎说。” 陈羽感觉到周寻握着他的手更紧了。那男孩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视线停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他偏了下头,有点疑惑地看了看陈羽,问周寻道,“是他不?” 周寻微微低头,“嗯。” 那男孩和朋友们没有停留往前走去,经过的时候对着陈羽咧开嘴笑了,“陈羽啊,久仰大名。” 走了几步,他又转头对周寻说,“里面红砖散了,跳下去的时候看着点。” 周寻冲他遥遥挥手,“谢啦!” 直到翻过墙来,陈羽都没有说话。周寻清了清嗓子,带他沿着墙边走进校园。陈羽感觉到她的手心出了汗,于是停下脚步。 周寻几乎是停下的同时小声说,“孟仰如,我前男友。” -- 夏日深(微h) 陈羽的心一片空茫。附中于他那么陌生,但这却是周寻第二个家。就像此时身旁的周寻,他们默契地绝口不提这叁年,可这叁年确确实实发生过。 周寻紧紧抓着他的手,“我一开始到附中,很不好。非常不好。孟仰如帮了我不少。我们根本没在一起多久,我和他说过你的事了。” 陈羽说,“也是刚刚这么介绍我的吗?我也是前男友。”他抬手抚上周寻的头发,“我没生气。你别着急。” “你怪我吧。我不用问都知道,你肯定没有这样。所以我说不出口。” “我是怪你。”陈羽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他嘴上说着周寻,心里却清楚地明镜一般,“我怪你当时不让我跟你一起。但孟仰如,他挺好的。” 操场上看不到月亮,星星铺了满天。没有学生,学校里也没有开灯。周寻依旧能看清陈羽的眸子,好像亮晶晶的,又好像湿乎乎的。 “我很嫉妒他,也很感谢他。我知道那时候很难。” 周寻想抬手摸摸陈羽的脸,陈羽拦住了她的手。他拉着周寻席地坐在操场草坪上,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周寻的手指。 “爸爸妈妈为难你了吗?自己住校不习惯吗?” 周寻回身搂住陈羽的脖子,“嗯。他们断了我好几周的生活费。搬宿舍他们也没来。你们都在一中。” 陈羽没有再问。他知道周父周母不是宠爱孩子的那种父母。借了谁的钱,事后又怎么还。怎么认识的一大帮新朋友,比人高的床垫又怎么搬上宿舍楼。晚上会不会后悔和他分开。他的心头越发酸涩,愧疚让他无言以对。 陈羽只能更紧地回抱她,听她喃喃地说,“我是有点对不起孟仰如。朋友们里面他帮我最多,我给他最少。” 他好像知道了一些答案,但他根本不愿去想。有别的情绪吞噬了陈羽,比酸涩的愧疚来得更猛更烈,燎着了陈羽平静的心。陈羽几乎是哑着嗓子问道,“推开我,要找他帮忙?” 陈羽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孟仰如和他只见了一面,陈羽却清楚地知道,他才是周寻更喜欢的类型。 孟仰如和周寻一样张扬热烈。死党成群结队地围绕着他们,带着玩世不恭的江湖义气。他们会诚恳地承认对方短暂扮演过的身份,他们也默契到只需要一个眼神和动作就明白对方的用意,甚至会在毕业后翻墙回到附中这件事上都不谋而合。 周寻慌乱地跟他解释着什么,陈羽已经听不到了。 “他妈妈喜欢你吗?是不是从来没为难过你?”陈羽低下头来,一下一下吻着周寻。周寻想要回答他,脑后却被扣住,动弹不得。 陈羽一把将周寻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你想给他什么?”陈羽抬头去吻她,周寻隐在星空里,还在小声安慰着他什么。陈羽第一次对她的话漠不关心,只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再也不许别人和她滋长出任何超乎自己和她的关系。 周寻大口大口地喘气,陈羽高挺的鼻梁摩挲着她的脸颊,她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羽,可却被他全盘控制。一贯平静的他脸上有种异样的神情,周寻只想沉溺其中。 陈羽问,“拉过手,是不是?” 周寻微不可见地点头。陈羽的手指正和她交握,一根一根地交缠在一起。陈羽低下头亲吻他们的手指,放在他们的胸前,“也抱过,就在附中?” 周寻低声说,“只有一次。” 突然陈羽向前倾身,周寻低呼了一声,被他压倒在草坪上。脑后枕着陈羽的手,陈羽贴着她的耳朵问道,“这样亲过吗?” 陈羽咬开她的唇瓣,舌尖划过她的牙齿。周寻不由自主微微张开了嘴,陈羽像是要吞了她的舌头,周寻的舌根已经发麻了。周寻忍不住发出鼻音,在空旷的操场上显得很响亮。 T恤的下摆钻进晚风,陈羽的手心几乎灼烧到周寻的皮肤。在唇齿呢喃间,陈羽还在问她,“这样摸呢?” 周寻早就忘记回答了,脑后还被陈羽牢牢掌控着,她也根本不能摇头。陈羽滚烫的手心贴着她的皮肤一点点上移,紧紧吸附在一起,好像生在一起的皮肉一样再不能分离。肩带早就在操场上滚得松松垮垮,这次陈羽没有帮她拉起来。 陈羽最终没有拉下来肩带,他隔着最后一层衣服握住了他想象过的地方。 陈羽长长的手指向里面试探了一下,他触到了绵软的乳肉,还摸到了那颗果实。 陈羽立刻清醒了一半。身下已经硬得发疼,他扶起了周寻。他帮周寻扯扯T恤,捧起周寻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又看,无从分辨是手心和脸哪个更烫,“对不起。” 周寻说,“你是生气了惩罚我吗?” 陈羽摇了摇头,“我是嫉妒他,但我更生气自己当时不在你身边。” 他摸了摸周寻的脸颊,“害怕了?其实我这几天都不太敢碰你。” 周寻揉了揉他短裤间的一团,“是因为这个吗?我没害怕呀。” 陈羽把她作乱的手团在手心,“你离我太近它就会这样。我还有好多事没解决,不能对你这样。” “你总是想那么多。”周寻有点生气地甩开他的手,“事情都要慢慢解决,我只管现在。” 周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不能再生孟仰如的气了。我没发现你真是个小气鬼。” “说了是生我自己的气。” 周寻突然把手摸向背后,“你等一下,我整理一下。” 陈羽松开手不敢动了。刚才吻得他满唇齿都是周寻的味道,他抬手给周寻擦了擦嘴角。他太过分了,陈羽暗暗咬牙。 周寻握住他的手,他的左手指尖有长年弹吉他按压琴弦留下的茧子。周寻亲了亲他的指尖,然后猝不及防地带着他的手探进了自己的T恤。 她没整理衣服,她解开了内衣。 大团的绵软涌进陈羽的手,沾着薄汗,腻在了他的掌心。他下意识地揉了一下,周寻轻轻吸了一口气,陈羽脑子堪堪绷住的弦,断了。 星光下周寻的胸口看得清他手的形状,正高高地顶起周寻的衣服。颀长的手指多了几下起伏,周寻咬着下唇微微低头看着他的手。陈羽没看见雪白的肌肤,这景象却更摄人心魂。 “好看吗?”陈羽用力团了几下乳肉,指尖点上那颗已经变硬的果实。 周寻低低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回答他,还是因为他的动作。 陈羽捻过乳尖,“是在奖励我不生他的气吗?” 周寻翻了一个白眼,“是不许你生自己的气!” 陈羽掀起她的衣摆盖住她的眼睛,没忘记被冷落的另一侧绵软。他口腔湿热,周寻感觉自己的下身也也变得湿热起来。 陈羽虔诚地亲吻乳肉,他的嘴唇刚因为和周寻接吻而湿润,此刻又在周寻心口流连。他呼出的热气和夏夜的凉风交替,乳尖像两颗小石子一样挺立起来。陈羽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乳尖。周寻立刻小声尖叫起来,抱住他的头,“别咬尖尖呀。” “是告诉你我知道了。” 他很快直起身,摸索着想替周寻扣好内衣扣子。 “我答应你,尽量不生气。” -- 刹覆羽 “你答应我的,尽量不生自己的气!”周寻坐在宿舍走廊的楼梯上,握着手机露出的手背崩出青筋。她的话语是哄劝,但因为着急,声音听起来格外尖利。 有同学悄悄探出头看她。刚刚步入大学不过叁四天,还没有人相熟到可以旁听这样的电话。周寻烦躁地顺着楼梯往下走,口气里已经带着脾气,“你怎么回事啊陈羽?你现在怎么这样?” 周寻没有报考和陈羽同一个城市的大学。和想翱翔的陈羽一样,周寻也有自己的梦想。周寻热爱汉语言的心,一点儿也不亚于陈羽向往蓝天。 这件事上陈羽和她是没有歧义的。他们对两人的感情都没有做出过内部破裂的假设,哪怕跨行跨业,哪怕距离山海。 他们追逐所爱,包括彼此,也不局限于彼此。 陈羽拼命喘息。可能是第九圈,也可能是第十圈,他其实已经数不清到底跑了多少了。电话那端周寻已经生气了,他努力想安慰她几句话,可说不出口。 陈羽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又不是不明白循序渐进的道理,身体能受得了吗?能不能不要折腾自己了?你要是受伤了病了怎么办?” 这几声咳嗽彻底点燃了周寻的怒火。她劈头盖脸地质问陈羽。自从第一天航体摸底之后,陈羽就近乎自虐一样跑步锻炼身体。 从前陈羽运动量最大的爱好是弹吉他。非要说陈羽喜欢什么运动的话,在台球桌上计算角度让球进洞,这大概是陈羽与体育最亲密的时候。 他倒不是孱弱的书生,只是和健壮不能沾边罢了。在认真学习的孩子们中间,陈羽的身体素质没拉胯过。可在有志做飞行员的愣头青们中,就显得太不够看。陈羽也没高估过自己要做空军,民航飞行员的体能标准对他来说,仍比他想象的吃力。 周寻不能不着急。航校的下马威,叁四天里她已经拼凑出了大概。别说额外锻炼,就是这特意为刚出笼的小伙子们准备的军训,陈羽已经很难吃得消了。 周寻甚至不知道陈羽几点起床集合。她零零碎碎地收着消息,想问的太多,陈羽根本没时间回答。有时候说要跑十圈;有时候说要站一小时军姿;有时候说要整理内务;有时候说要二十分钟平板支撑。没有重样过。自从开始军训那天,陈羽几乎变成了一个留言板,再也没法及时回复她的消息。 周寻的风筝好像断了线。她想尽办法四处搜刮陈羽的消息。用马甲混进航校的新生群和贴吧,关注了他的大队能找到的一切官方账号。新生群里有人痛斥近乎变态的严苛军训,只有五分钟休息时间的新生中,甚至有人一坐下立刻就睡着了。 偶尔有照片,周寻一个个放大看过,每一个迷彩服下都不是陈羽。但每一个都那么精疲力尽,又都是正在承受考验的陈羽。 周寻担心他的身体,更担心他的心性。陈羽不怕苦,陈羽怕挫败。 陈羽说自己航体摸底垫底的时候,周寻心里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羽曾经因为化学连续叁次都是最给他拉分的科目,而恶补化学至全班第一。周寻最知道他是怎么短期内大幅度提升的。那段时间,陈羽在路口等她的时候都在给化学式配平。 别人以为他不在意,周寻知道他最为在意。 他们都不是聪明的孩子。天赋稀缺,他们只是普通人。 所以陈羽在说自己想再锻炼锻炼后,十五分钟还没有给周寻任何回复,她终于没忍住给陈羽了电话。 听到的是说不出话来的他。 距离带来的无力感让周寻坐在楼梯上,心疼又令她万般酸涩。此时听到那边哑着声音的陈羽,周寻的内心是为他不爱惜自己而出离的愤怒。 “我…我正在…正在往宿…舍走…你别生气。” 周寻没见过陈羽在成长的一路上,有他想做好而没有做好的事。陈羽擅长清晰地认识自己,权衡做出最佳选择。尤其体现在他想办到什么事的时候,周寻记忆中他没有失手过。 周寻了解他对生活的掌控有异乎寻常的执拗,她很想共情他此刻出乎意料的落后所带来的重大失落,很想支持他用极端的方式来大到期望的效果,但周寻做不到。周寻只能用陈羽的方式思考,但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陈羽伤害自己。 心疼到底还是占了上风。听到陈羽还是回去了,周寻舍不得说出别的重话来。 “是不是好累?” 陈羽低低地嗯了一声,不敢多说话。粗重的喘息被通话消磨一部分,被他刻意压住一部分。传到周寻耳朵里,已经微不可闻。 “别跟自己过不去,陈羽。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最要紧了。”周寻常常跟他撒娇,但这样近乎恳求的语气还是少之又少。 陈羽捂住了脸,他没提自己的事,“周寻,我军训好忙。确实是军事化管理。我回去就要熄灯了,熄灯要收手机,没法陪你了。” 陈羽几乎是拖拽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往宿舍挪动。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进领口,让他更为难耐。 周寻没因为这事生气,她原本也想让陈羽早点休息。她只是非常担心,担心到着急。此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周寻挂掉电话。 手机搁在冰凉的楼梯上。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腿间。 没人告诉这个十八岁的年轻小女孩怎么去劝解一个骄傲又执拗的小男孩,也没人教过这个十九岁的年轻小男孩怎么抚慰一个焦灼又毛躁的小女孩。 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彼此,了解到知道对方不会听劝。可他们又无法放过彼此,恨不得着手操控对方走向最好的人生。 纯粹的爱本就炽烈得烫手。 风雨漂进这艘小小的船,他们还看不到被打湿的舷窗和将来的裂痕。 他们刚开始行驶,还不懂这人生的海洋已经逐渐露出狰狞的面目,其实满是巨浪狂风。 -- 越山海 ρò18Ьě.Ⓒòм 周寻枕边的手机嗡嗡一震,她闭着眼打开屏幕。眯着眼看了一眼消息之后,又迅速合上沉重的眼皮,手指上下翻飞,下一秒又重新进入梦乡。 陈羽翻了一下桌上的日历,计算着军训剩余的天数。他低头看手机时,露出后颈因为晒伤而斑驳的一大片红。 周寻这几日起的竟这样早。 陈羽内心微微诧异,但是身边已经是兵荒马乱起来,“陈羽!快走!集合了!” 周寻往上翻着消息记录,“集合了”已经成了陈羽最常发给她的内容。周寻暗自叹气,没有想到自己到头来体验了一把军属的悲伤。她提起笔来,摊开一本信纸抄写着“二大队内务条例”。 舍友经过打趣道,“还给对象罚抄呢?” 周寻略略点头,笔下不停。陈羽因为舍友内务不合格已经两次早上四点起来写罚抄,她想多抄几遍给陈羽寄过去。 周寻笔尖滑过纸面飞快,字一如她本人飞扬。很快一张信纸草草被填满,周寻随手扔到手边已经小半本的纸堆里。陈羽写字一笔一划,每一个都端端正正。周寻曾打趣他写字太慢,现在只能尽力代劳。 可是,只邮一些罚抄未免也太无聊了。 “羽哥:zαjιαоsんǔ.てом(zajiaoshu.com) 见字如面。 可能你没有时间回信,但上次提笔为你写字已经过去叁年了。每天我们都有发消息,可信和消息不一样。 还好我依旧喜欢用钢笔,依旧写字不工整,依旧喜欢你。 下面的一本信纸是我替你抄的内务条例,希望你多多睡觉,多多休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啦! ……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人有落差感很正常。我们往上走,路一定越来越难。要飞哪能不付出代价呢? 汉语真的很美妙。我想你有同样的感觉吧?有幸学到自己热爱的专业,有幸陪在最喜欢的人身边,现在的我好幸福。 …… 燕市有点太繁华了,我算不上喜欢。我想将来我们还是选一个小一点儿的城市生活吧。 绝对支持,完全信任。 周寻于燕市 2015.9.10” “羽哥: 见字如面。 不加急的信两千里要多久才能到呢?晶晶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写信了,邮政要攒很久才能给我寄一次信。如果真的这么慢,我下次还是寄快递好了。 咱俩的消息总在刷新,所以我想每有一件比较重大的事,还是该写信给你。落在纸面上的话好像更珍贵一些。 …… 我知道你要体检了,这我倒不太担心。军训马上结束,之后的体能检测我可得好好期待一下。你那么拼命地锻炼,是不是该大跃进了?我劝你还是顺应历史潮流,不要想一夜之间赶英超美。还是慢慢来才会更快。 …… 我每天都在分析词的构造,汉语言到底应该是这个样子吗?我以前写文章都懒得打草稿,现在连写个词都要考虑类型。再也没有灵感了!我当不了大作家了! 好想羽哥。 绝对支持,完全信任。 周寻于燕市 2015.9.25” “羽哥: 见字如面。 你寄给我的飞行员小熊,我每晚都搂着睡觉。他胸口的徽章太扎人了,我认为在我身边用不着别着,我好好收起来了。 ……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体检的事情,那么多人复检,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你的心脏绝对不会有问题,哪有跳的快也有错的道理?只是你锻炼太过了!我平时舍不得说你、跟你生气,可你总是不听话。 …… 汉语言好像跟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语言学家怎么不去搞数学呢?我想没人愿意这样去学一门语言。把浪漫格式化是很残忍的。 绝对支持,完全信任。 周寻于燕市 2015.10.10” “羽哥: 见字如面。 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我从来不会对你失望。 体检复检没事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再萌生转专业的想法。可今天体能测验的结果出来了,你虽然嘴上说没关系,却还是想放弃继续学飞。我心里知道你是对自己失望,可我不觉得失望。我们都知道体能不是一蹴而就的,为什么你总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羽哥,我们只是尘世间最常见的普通人,没有一个普通人能永远闪闪发光。如果因为一时蒙尘就萌生退意,我会替你不甘心。 …… 你将来会挣多少钱,买多大的房子,我根本不在意。我不需要你来养,你也不要考虑那么多那么远。 …… 如果你做空管,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空管;但如果你做飞行员,那也是世界上最好的飞行员。 绝对支持,完全信任。 周寻于燕市 2015.11.15” “羽哥: 见字如面。 你说我们回家之前要落脚一个地方单独呆几天,我看了好些城市,只有乌城最好。乌城有津河,地方也不大不小,正好在我们俩之间。我故意没告诉你,等你收到信,就会发现我已经提前猜到你选择的地方啦。 …… 我其实还做了另外重大的决定,但我预备下次写信告诉你。那会是最短的一封信!以后就不会给你写信这么频繁啦。感觉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每天都在期待明天。 …… 羽哥,你愿意继续学飞,我特别高兴。我知道这不是为了妈妈,不是为了我,更不是为了你自己要证明自己,只是因为你喜欢。热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要是有不甘心,要是会后悔,再难都不该放弃。 虽然已经说了无数遍,还是想再加一遍:你穿制服真的很帅。你肩膀上四道杠的时候,可以让我来换吗? 绝对支持,完全信任。 周寻于燕市 2015.12.1” “羽哥: 真的要见面啦!见什么字啊,还是见面好。 我给咱俩订了一间大床房。 还是值得写一封信的,对吧? 周寻于燕市 2015.12.25” 陈羽的眉头狠狠一跳。他拢了一把身上披着的棉服,把信重新塞进信封放回枕头底下,按灭了昏暗的夜灯。他和舍友的手机已经放在了宿舍中央的小凳子上,等待值夜的学长来检查。他没法下去联系周寻了。 舍友大声调侃他这次读信的速度,陈羽半夜起来看信已经成了一个景观。周寻的信通常很长,陈羽会专心致志地看很久,舍友们帮他望风,作为平时内务不合格连累他受罚的补偿。偶尔读完信,陈羽会按灭夜灯,在黑暗中坐很久。 军训结束之后,文化课很快让陈羽一雪前耻。只要动笔计算的科目,陈羽未尝一败。体能老师是承认陈羽的进步的。只是高强度的训练下,人人都在进步。他在一遍遍体能老师的单独批评中接受了自己的短板,不再进行自虐式的体能训练了。 这半年来,军训的痛苦、被训新的打击、体能没有起色的挫败、对周寻蚀骨的思念,终于马上就要走到尽头。 他下床摸了摸棉服口袋,上了阳台。陈羽倚在窗口押开一条缝,啪地点燃一支香烟。 整个宿舍沉默了一秒,然后爆发低声地咒骂,“操!羽哥怎么学会抽烟了!”“他妈的一会儿值夜的来,你能来得及上床吗!?” 陈羽没说话。他看着烟往夜空飘去,不知道怎么和周寻解释自己染上的陋习,说好了在男生堆里也不会学坏。可当自己对母亲提起转专业的时候,母亲歇斯底里地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陈羽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还是接过了前座兄弟递来的烟。 人都需要发泄口。陈羽遇到了无法内化也不舍得向周寻表露的情绪之后,终究还是买了自己的第一盒烟。他在人前仍然云淡风轻,这是第一次当着舍友们的面吞云吐雾。 陈羽低低地笑起来。母亲的支持也像是有条件,但周寻总会用尽全身力气告诉他,她在无条件地心疼他。 哪怕用自己。 -- 津河畔 ρò18Ьě.còм 周寻第一次坐飞机就是来乌城。她拖着行李箱,强做镇定,穿过行色匆匆的旅人。 她不是回家,但全然没有赶路的张惶。她的终点就是她的故乡。 陈羽站在接机的人群里,双手放在棉衣口袋里,他的眼睛在看见周寻的那一刻蓦地划出弧度,周寻再也不想掩饰,冲他奔去。 行李箱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音,周围的旅人纷纷避让。陈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快走两步迎上来。 他伸手去接周寻的行李箱,周寻却先他一步抱紧他的手臂。胖胖的棉服堆了他一身,周寻的头发蹭乱了,抚在他脸颊有些刺痒。陈羽感觉自己的眼睛也被周寻的头发蹭到了一样,开始发酸。 “等很久了吗?”她仰起脸来,表情又要哭又要笑的,声音也哑了。陈羽悄悄检查了一下胡子是否冒出青渣,把周寻从手臂上摘下来,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没有。” 陈羽不喜欢公共场合太过亲昵,周寻赶忙端正站好,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她低下头去,“你瘦了好多啊。” 陈羽牵好她的手,乌城机场的电子显示屏上投出的红光照得他眼睛泛红。周寻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小声说,“我有点想哭。” 陈羽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我知道。” 周寻确实委屈狠了。⒵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陈羽这半年来太忙,军训的时候聊天少就罢了,后来正常上课了,陈羽的空闲时间也总分不出给她。陈羽甚至加了乐队,虽然也会讲述发生的事,可基本都是睡前攒在一起回周寻的消息。周寻的信件也是石沉大海。她有点怨陈羽,又太心疼他,为自己这么想他而不争气。周寻边抽纸巾出来,边大颗大颗掉下眼泪来。 自己的时候怎么困难都会告诫自己不哭,此刻陈羽在身边,她却控制不住自己流泪。 陈羽轻轻拍她的后背,她把哭花的脸藏在陈羽肩头。陈羽也揉了揉眼睛。 又一架飞机落地乌城机场,机场的眼泪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无人为他们停留视线。 周寻一进门就扑倒在床上,陈羽一手忙着关门放箱子,一手就赶快去捉周寻。 “床上要睡觉的,你穿着外套脏不脏?” 周寻从善如流地点头,“好的,好的。我这就脱衣服。” 周寻满意地打量着她订的房间。小小的民宿,从窗口只能看到天空,全部墙面粉刷成淡蓝色,只有一张大床。陈羽的箱子和她的整齐摆在门后,他本人正洗好手给自己递来一双拖鞋。 “屋子是不是有点小?”陈羽问她。周寻一股脑儿把外套扔给他。正作势再脱,陈羽已经按住她作乱的手。 “才不小,床够大。” 陈羽瞪了她一眼,“谢谢你给我省钱。” 周寻咯咯地笑出声,被陈羽推着去洗手,“你这个臭洁癖,我们一会儿怎么睡觉呀?你还能穿着衣服睡觉吗?” “周寻,我可提醒你拿睡衣了!你差不多点儿。” “差不多什么?”周寻把陈羽扑在卫生间的门上,踮起脚吻他,“差不多什么呀?” 陈羽搂住她的腰,一边认真地回吻,一边说,“差不多点儿惹我。” 周寻撬开他的牙齿,手也攀上他的脸摩挲。陈羽低低吸了一口气,掐住她的腰把她揪了起来。“周寻,你乖一点儿。” 周寻惊异于他已经变化的身体,质问道,“是谁不乖啊?” 陈羽叹气,“我控制不了。现在还太早了,我不想。” 小房间里沉默下来。周寻坐下,把桌子上陈羽给她倒好的水一饮而尽。 “陈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陈羽站在原地没动,天色渐渐暗下来,他站在房间的阴影里,“不是。” “你没收到我的信?” “我都收到了。”想到枕头底下藏着的一封封信,他的声音不自觉温柔起来。 周寻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她气的脸通红,腾地站起身来,“我去找老板另开一间房。” 陈羽连忙把她困在怀里,她像被捉住的麻雀一样拼命挣动着,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我们好不容易才出来见一面!” 陈羽低头吻着她的头发,跟她解释道,“我妈那边,我还没搞定。” 周寻不甘示弱地抬头,“我妈那边我也没呢!那又怎么样了!” 陈羽泛红的双眼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周寻收入眼中。他偏过头想掩饰,已经晚了。周寻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令他更加无地自容。 陈羽湿漉漉的双眸让周寻一瞬间怔愣,但她很快恢复常态,抬手回抱住陈羽。“好啦好啦,不给睡可以说,哭什么呀。”“想我了就好,你对我爱搭不理的,我以为你变心了呢。”“乖阿羽,不哭哭了哦~” 周寻哄小孩子的口气让陈羽轻松一些,他低下头盯着周寻的眼睛说,“不是我不想,我想等我把事情都办妥之后。” 周寻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把陈羽的鼻尖拉到自己面前,“羽哥,你会不娶我吗?” 陈羽没有犹豫,“不会。我只会娶你。” 周寻的话变成唇齿间的呢喃交错在她的吻中,“今晚在乌城,只有我们,我这就嫁给你。” 那是陈羽一生中最莽撞,也是最坚定的时刻。他毫不怀疑未知的明天,没有做好完备的计划,没有预测事情的后果。他心里眼里只剩下周寻。自己将近一周的辗转反侧变得可笑至极,在周寻滚烫的爱意面前微不足道。 是了,周寻的胡闹陈羽一向无有不应。何况这次周寻那么认真。周寻不托付给他,谁他都不放心。周寻的开心就是他的开心,周寻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对蓝天的渴望有过动摇,可他没有一刻不渴望把周寻纳入自己的生命。 陈羽一边吻她,一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周寻拉住他,“要逃婚?” 陈羽把她的棉服也给她披上,“下楼吃饭,买套,回来睡觉。”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女孩,从没有过的安定感从周寻的指尖源源不断地向他传来。温热,直通心脏。 娶她这件事,陈羽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选项。 -- 津河畔(h) 周寻的手伸进陈羽的口袋里,她摸着硬纸盒的尖角,压低声音在陈羽耳边问道,“喂,你不会不是第一次了吧?” 陈羽也伸手进口袋,握住她的手,学着她的样子压低声音,“我是不是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周寻想到刚才在药店,她羞得几欲缩进棉服里,而陈羽气定神闲挑选安全套的样子,疑惑地抠了抠他的手心。陈羽仔细比对了货架上的安全套不说,甚至还咨询了店员避孕药的差别。周寻脸上的热气都要顺着领口蒸腾出来了的时候,陈羽才终于做好了决定。 “你很懂很淡定的样子啊。你不是背着我跟别人做过这种事吧?” “我不懂才问。弄错了怎么办?” 周寻狠狠掐了他一把。 别的女孩在这种时刻会是什么心情?周寻擦干身体的时候忍不住想。会非常害羞吗?会担心自己的身材吗?还是会有些害怕?她很仔细地品味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她很平静,甚至有点期待。周寻懂得一些事情之后,关于自己性事的想象也没有过他人。此时面对陈羽,就好像是天经地义,本应如此。 陈羽也不是完全没见过自己的身体,周寻不仅不害羞,反而对他的反应有一丝好奇。周寻想到自己平时跟陈羽讲颜色笑话的时候,陈羽想笑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她故意要遮住不遮住身体地探出头,“我没拿睡衣,你帮我找一下好吧?” 陈羽头也不抬地把床上已经准备好的睡衣递给她,眼睛还停留在手机上,“穿好了再出来,屋子里不暖和。” 周寻接过来,连内裤都整整齐齐地迭在上面。她一时气结,把自己穿了个严严实实。陈羽甚至还有心情检查了一下她头发是不是彻底吹干了,接着穿着睡衣进了卫生间。为了防止她胡闹,还插上了门。 周寻难以置信。虽然陈羽看起来确实是个正人君子,但她很清楚,陈羽一点儿也不冷淡。她顿时疑窦丛生,赶快在床上翻找。好一会儿她才从被子里抖出陈羽的手机。 陈羽手机的密码是周寻设置的,幸好顺利解开了。周寻虎着脸,筹划着从哪里检查起。 她想多了。屏幕上还停留着陈羽刚查过的网页,“初夜应该做什么准备”… 周寻刚想放回去他的手机,想了想还是翻到开头,也拧起眉头钻研起来。她看的认真,没注意到床头上安全套的说明书也被人仔细阅读过,甚至按照之前的折痕重新迭好了。 乌城的夜还很长。 陈羽独自躺在乌城的家时,无数次回想起那个冬夜。他从不认为初夜本身具有任何道德色彩,和周寻的每一次性事他都记在心上,只是这次尤为难忘。 他拉开门的时候,周寻好整以暇地放下他的手机,笑眯眯地问道,“都记住了吗?” 陈羽脱下来上衣铺在床上,“差不多了。要不要关灯?” 周寻摇摇头,勾勾手指让他过来,直接吻上他的唇。 陈羽没有拒绝。即便是用了同样的洗发水,他还是闻得到周寻头发上的味道。周寻比平时温度更高,两人上一秒还在商量开灯,下一秒已经彻底沉沦。 真正是干柴烈火。 陈羽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小心地避开下身,此刻硬挺地抵在周寻的腿根,隔着衣服都是惊人的温度。他吻过周寻的双唇和眉眼,很快吻到了脖子。周寻仰起头来,无声地发出喘息。 他一只手握住周寻的腰,另一只手挨个解开周寻的衣扣,“我就说干脆不要穿了,这不还得脱吗?”周寻笑着,手指勾住他的睡裤,往下拉去。 他想阻止已经晚了,也许他根本没想阻止。硬挺一下弹跳出来,陈羽也同时把周寻扑倒在床上,第一次没管那只作乱的小手。 陈羽支起身体来,低头看周寻敞开的衣襟。两团雪白上立起两颗诱人的果实。周寻的手还勾在他裤子上,专心致志地观察了一下,不忘记发表评价,“好凶哦。” 陈羽立刻含了一大口周寻的乳肉。他吮吸着乳尖,周寻闷哼一声,握住了他的硬挺。前端已经泌出液体,周寻的手心抹过去,像抚摸什么小动物一样揉了揉它。 周寻的手触感和他自己完全不同。他忍不住在周寻手中挺动了几下,周寻无师自通般划过马眼,陈羽吸了一口气。 陈羽抬起周寻的臀,帮她把睡裤完全脱掉了。周寻坐在他的掌心,带着撒娇的口吻小声说,“羽哥,你摸摸我。” 陈羽的长指探入他为周寻选好的内裤,那里又流出一口蜜液来。周寻这下真的害羞了,她紧紧抱住陈羽的脖子,“我想关灯了。” 陈羽亲吻她的耳朵,“现在我腾不出手来了。” 手指顺滑地找到入口,周寻腿间吃掉他一根手指,他轻轻搅弄起来。原本静谧到只能听见呼吸的夜里,不合时宜地响起咕啾的水声来。 “阿寻是不是不够吃?”周寻来不及回答,又一根手指也挤进缝隙。有点撑涨,周寻嗯地发出鼻音。 “乖阿寻,先别叫,”陈羽的后背渗出汗来,“有不舒服吗?”周寻的下身正一下下咬着他的手指,她的手也紧紧握住硬挺,陈羽忍得难过,胳膊上的肉都隆起。 陈羽的手指在体内越探越深,周寻亲吻他带着水汽的肩头,小声央求他,“没有,但是不想要这个了。”周寻点了点他的硬挺,“要这个。” “好。”陈羽从床头摸出一个套来。 陈羽忙着撕开包装的时候,周寻也跟着坐起来,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下身。手指描过青筋,又摸了摸两丸,看见什么新鲜物什一样。 陈羽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情欲软化大半,反而有点好笑,“打招呼呢?” 周寻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所有的动作,热心地点头,“我学会了下次帮你套嘛。” 还没说完,陈羽关掉了床头灯。天花板上只剩下两盏昏暗的小夜灯,周寻还能看见陈羽弯弯的眼睛戏谑地盯着她,“着急了?” 陈羽的吻铺天盖地压下来,周寻陷在床里,没法再回答。他们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唇齿暧昧不清,整个人都紧紧贴在一起。还不够,陈羽想,这也不够。他想完全埋进周寻的身体里,想要周寻的整个人,想要周寻的一辈子。 周寻无声地仰起脖子。疼痛令她大口喘息,淡蓝色的天花板映在她眼睛里。她和陈羽总是这样,痛苦又激烈地纠缠不清,难舍难分。没有什么时刻比此刻更像他们的爱情。 陈羽捧住了她的脸,“阿寻,疼吗?” 周寻突然把腿挂在他的腰间,陈羽猝不及防地又挺进几寸。周寻太紧了,陈羽的汗甚至顺着脸颊流下来。 “疼。但是不如分开疼。” 陈羽痛恨自己没有早些洞悉周寻的脆弱和害怕。他亲吻着周寻,向她一遍又一遍道歉。他逐渐小幅度地动作起来,周寻在他怀里呜嘤出声,因为他完全绽放。 哪里都湿乎乎的。他们结合的地方、他们的肌肤、他们的眼睛、他们的喘息,还有窗外的津河。 “阿寻,对不起…对不起你,阿寻…”周寻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用吻堵住了他的话。她把自己贴的离陈羽更近,在他耳边随着他的动作喘息出声。 陈羽攻掠她,也被她完全吞噬。 玻璃窗上攀升起雾气。津河边上星点灯火闪烁,已经是2016年了。 -- 津河畔(h) 陈羽醒得很早,睁开眼看到淡蓝色的天花板,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真的跑到没人认识他们的乌城来,真的把周寻睡了。 不是没想象过这个时刻,只是真正发生的时候,显得不甚真实。半年多之前刚刚找回周寻,半天前刚刚和周寻见面,而昨晚—— 周寻突然翻身,捞起他的胳膊紧紧贴住。周寻睡得正香,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肩头,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陈羽暗暗叹气,周寻的绵软正蹭在他身侧。天蒙蒙亮,他本就抬头的下身更是昂扬,陈羽重新闭上眼,努力回忆起大物定理。周寻却完全不配合,腿也搭在他身上。 陈羽正想不动声色地起身,一只小手抚上他的昂扬。陈羽不敢置信地瞪眼,正对上周寻迷茫的眼神。 “你怎么回事?好硌。”她嫌弃地推了一把,重新翻身,背对着陈羽。 陈羽顿觉好笑,洗漱完故意用胡茬来扎她,“该起了。”周寻伸手揽住陈羽的脖子藏起来自己,陈羽带她半坐起身,掀开被子一角问她,“疼不疼了?还流血吗?” 周寻睁开眼,“只流了那么一点点血。和书上怎么不一样?” “因为书上不知道你这么喜欢我。”陈羽低头吻周寻,她偏过头躲开,“我还没刷牙!” “没事,我刷了。再来?” 周寻又落回枕头。陈羽这种时候真的很凶,她想。 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了。 周寻的头发散在枕头上,像猫儿一样拱起腰来。陈羽眼见她要支撑不住,抬手想扶起她。手一离开周寻的腰间,又不听使唤一般覆上她的胸口。因为趴跪着,乳肉格外听话地悉数钻进陈羽的手掌心,乳尖从指缝里溢出来。陈羽一动作,掀起波涛,带着陈羽的手也颤巍巍晃动起来。他去挟硬挺的乳尖,周寻呻吟了一声,下身突然收紧。陈羽的尾骨都麻了,他拍拍周寻的臀,想让她放松,但周寻已经小声哭叫起他的名字来,“羽哥…羽哥…” 周寻一下下吸着他,他只得咬着牙一下比一下撞得更深。周寻唇齿间呢喃他的名字,让他比任何时候都兴奋。很快周寻紧绷的身体陡然松垮,她上半身彻底趴倒在床上,颤抖起来,嗓子也已经有些哑了,“羽哥,我要死了。” 陈羽看到她餍足的媚态,丢盔弃甲。 二人清洗完又回到床上,周寻懒洋洋地歪在陈羽怀里。她一边颐指气使地许愿想吃的菜,一边把玩着陈羽修长的手指。陈羽破天荒打破了正常叁餐的规律,此时也心满意足地圈着他的阿寻,任由她忘了今夕何夕。 陈羽的左手指尖有弹吉他留下的厚茧,硬硬地刺人。他留心避开用左手触碰周寻细嫩的下身,却没法完全避开不触碰周寻的身体。 周寻并不排斥,粗糙的触感滑过,反而有种特殊的快意。陈羽弹吉他给她听时,她常感叹,普通的六根弦在陈羽手中怎样就能奏出各种曲子呢?而现在,这只本该在吉他上弹奏的手,半小时前却在自己身上游走,自己竟然也发出了和平时不一样的声音。周寻的脸一点点红透了,她轻轻吻了吻陈羽的指尖。 陈羽的身体立刻绷紧了。周寻一时迷乱在情欲里,为自己的想法羞惭万分,没注意到陈羽警惕的表情。她软糯地问陈羽,“羽哥,我和你的琴谁好听?” 周寻没听到回答。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从陈羽的怀里坐直了身体。 陈羽的琴不是一把普通的吉他。陈父遗传给了他很好的音乐基因,这把琴是陈羽十叁岁的生日礼物。 那是陈父陪他的最后一个生日。不到一周,父亲就告诉他要和母亲分开的消息。陈父一夜之间的搬走像是早有预谋一般,那把过分昂贵的吉他也成了他给陈羽最后的补偿。陈羽没再问过母亲父亲的去向,父亲也没有再联络过他们母子。 周寻很早就知道这一切。她的视线不用扫过狭窄的小屋也清楚,陈羽没把琴背回来。她像是明白了什么,扳过陈羽的脸问道,“琴呢?你爸给你的琴呢?” 陈羽没回答。隔了好一会儿,他说,“我现在没有时间弹琴。” “你不是还组了乐队吗?没有时间弹琴?你不让我担心出来玩儿的钱,把琴卖了?” 陈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什么。我爸都多少年不联系了。” 周寻站起来,“卖给谁了?买回来。我给你钱。” 陈羽抬手帮她扣好衣服,“不算卖,给同乐队的朋友玩玩儿。不是说了他们串场子缺人我才去的吗?演出也是有钱拿的。” 周寻一下子全部明白了,“你忙是忙着挣钱是吧?钱不够,琴留下给他们撑场子了是吧?那种演出琴说摔就摔,就是不摔,磕了伤了怎么办?” 她后退的步伐太大,撞到了民宿的桌角。陈羽急忙起身去扶她,护住她的后腰。周寻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往后搡陈羽,“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做决定?” 陈羽轻轻揉着周寻撞到的位置,皱起眉来,“你好好说话,跳什么?明天肯定青了。” 周寻困在他双臂之间,心中酸闷没得发泄,冲陈羽肩头咬了一口。她用了十足的力气,陈羽闷哼了一声,她又心软放开,却不愿意道歉。 陈羽叹了口气,“我心里有数的。那朋友是好人,你信不过可以加他好友问问看看。一门心思就只是热爱音乐。” “我又不是没钱,我也可以兼职,哪至于这样?” 房间里是良久的沉默。 久到周寻以为时间可能就此静止了,她听见陈羽说,“我明白你以前跟我分手的心情了。” 周寻抬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我也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了。” 陈羽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下传进周寻的耳朵里。他跟周寻说,“我们以后都不要这样了。所有的事,全部一起分担,好不好?” 周寻吻了吻他肩头的牙印,“好。” 他们牵手路过楼下的津河,周寻拉着陈羽小跑起来,“快点!真的要饿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飞机划过天边,挂起一道长长的航迹云,像一架桥似的。津河已经结起冰,有老人在冰面上坐着红色的塑料小凳垂钓。周寻瞪大了眼睛望去,一不留神围巾被风掀开,她蹿回陈羽身侧。 陈羽帮她系好围巾,“很危险,我们看不出什么地方没冻实,不能过去。” 周寻使劲摇头。 她凑过来趴在陈羽耳边,像是要告诉陈羽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羽哥,不好了,又被发现了!” 陈羽四周看看,人迹寥寥。乌城也不可能有认识他们的人。 周寻指着云桥,一脸凝重,“那架飞机又来了!刚才我们睡觉又被他看见了!” 陈羽看见不远处的老人好像回过头来,赶快去捂她的嘴。 津河边脆生生撒下一串周寻的笑声。 -- 迢迢路 大二结束的暑假,陈羽和周寻都没有回兴城。 陈羽不出意外通过了叁门理论考试,顺利等待分院的分配,要开始飞行实操的学习了。 他太着急了。 同学们对于他第一批下分院羡慕不已,同时也难免带有一丝同情。本部学习理论的日子比起分院一道又一道的难关,简直就像是天堂。 “十叁筛”、“放单”、“私照”、“仪表”、“商照”…每一个名词背后都是一次高压力的检验,结果可能直接停飞。分院的生活是刻意磨砺人而加大难度的军训无法比拟的。没有人不惧怕压力,也没有一个飞行学员不惧怕停飞的威胁。 陈羽恨不能一步登天,做出能最终让母亲放心的成就,再堂堂正正地把周寻领回家。他人生最绚烂的色彩不得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几乎令他愧不能言。 两年间,陈羽铺垫了无数次周寻的最终出现。他像一个苦行的朝拜者一步一叩首,只是未到布大拉宫,膝盖已经磨的血肉模糊。 母亲还是听不得周寻的名字。这个在她眼里太过于年轻就令儿子动心的女孩像是地狱的恶魔,仿佛陈羽靠近,就会被拖入无尽深渊。她还不知道他们重新把整个人生与彼此纠葛,仅仅听到儿子说起周寻的现状,就足够她沉默皱眉,敲打儿子专心学业。 陈羽知道母亲的打算。 父亲抛弃他们母子之后,母亲又罹患癌症,陈羽是她唯一的指望。她不能允许陈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倾注了二十余年的作品必须要看到完美结果,不能有一厘一毫的偏差。母亲年轻时的野心因为家庭而牺牲,家庭的破裂又使心气高的母亲彻底一败涂地。母亲在陈羽的感情上其实并不苛刻,她偶尔也会开陈羽的玩笑。单单是周寻让她害怕。和周寻在一起时的陈羽在她面前肆意地违矩,完全不像自己那个听话懂事的儿子。 陈羽只违拗过母亲这一件事。但只这一件事,他也不敢轻易出口。他太清楚自己就是母亲的生命,母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这母亲眼里唯一的错误几乎是她的逆鳞,而母亲的病急不得、更气不得。 周寻不是没抱怨过。周寻在第一个冬天回家之后就挨了周父一顿打。剩余的安全套她想扔掉,却忘在了棉服口袋。周母帮她挂衣服的时候,安全套散落了一地。 周寻实在厌倦了谎言。 她干脆承认了陈羽的身份,毫不避讳地把他们的进度也和盘托出。周父周母恨铁不成钢,几乎把周寻赶出家来。 周寻自作主张惯了,父母多年管束也未尝有效,这一次终于妥协。周寻结结实实地在刚二十岁的头上被周父打得叁天坐不了板凳,不肯说一句错了。换来了周父周母任由她说起陈羽来神采飞扬,陈羽在楼下接周寻出去的时候,周母还会跟陈羽挥挥手。 周母的挥手每一次都让陈羽无地自容。他只有不完整的家庭和对周寻态度恶劣的母亲,实在没有任何够的上娶周寻。 陈羽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快点飞出来。 他又点起烟来,刷新群里的消息。 名单出来了。 周寻脱下白色厨师外套,高高兴兴地跟食堂档口的老板挥手,“那我下班啦!” 胖乎乎的老板看着这个喜气洋洋的姑娘,也笑着对她点点头。 周寻的兼职从食堂档口到家教,从代课代写到代取快递,无一不包。班长曾经悄悄联系周寻申请助学金,周寻却一口拒绝。 “哎呀,我挣钱是额外需要钱,我妈不缺我生活费的!” 她戴上一顶鸭舌帽,从超市冰柜某个角落摸出一听啤酒来。和老板默契地点点头,扬长而去。 周寻没回宿舍。 她坐在宿舍楼背面的楼梯上,想拉开啤酒拉环。几次失败之后,她颓丧地把啤酒放在身旁。一只手还拍打着站酸的小腿,一只手伸出来,因为打饭太多次而脱力,此刻正微微颤抖。 周寻的脸上没有笑意。浓浓的疲倦令她靠在墙边,她提了一口气,终于砰地打开啤酒。 泡沫溢出,她低头去喝,没来由地想起两年前陈羽身上淡淡的酒味。此时于周寻已不再陌生了。比起啤酒,不如说陈羽已经越来越陌生了。 周寻摩挲着陈羽的头像,秘密在心底早就滋生蔓延,到今日已越发难开口。 她已经放弃了最初的梦想。 早在大一,语言学让周寻失望透顶。她一度不再热爱汉语,甚至想赌气转去英语专业或日语专业。陈羽正为了航体和体检挣扎,她不想自己放弃梦想给陈羽任何负面影响。她停步了,但她不想陈羽也停步。 况且她也说不出口。 周寻转到了汉语国际教育。 没有了学术研究的热情,周寻想尽己所能,让外国人都来学习汉语。她还是舍不得离开汉语。 就像她舍不得离开陈羽。 出国交换的申请表已经填好了。周寻的老师推荐她到日本交换学习一年教育学,以期她更加顺利地多掌握一门语言,更早地适应跨文化交际。原本是再好不过的事,周寻却有自己的考量。 陈羽马上要下分院,自己这时候离开,恐怕是对他的雪上加霜。而且周寻小心翼翼地隐瞒陈羽转专业的事情,连出国交换她都无法交代。 陈羽这半年的状态很糟糕。 准备理论考试的压力很大,陈羽对自己的要求苛刻,周寻兼职又太忙,十次有九次无法及时回复他的消息。二人时常吵架。 儿时那样轻松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周寻想着,吞了几口啤酒。她指尖划过聊天记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七八个未接语音通话像红色的感叹号刺痛了她的心。再往上,是陈羽对她消失大半天的质问。 食堂档口在饭点真的很忙。周寻别说是回他的消息,就连静止不动歇息的时刻都完全没有。陈羽和最初一样坚持不许周寻兼职耽误学习的时间,那把琴的事提起也只会是沉默或叉开话题。 周寻怕陈羽下了分院就和当初乐队的朋友失去联系,千方百计地骗到了当初买下琴的大白的联系方式。 大白确实是一本正经做音乐的人。他不关心任何事,甚至不在乎周寻是谁。周寻了解陈羽为什么找这样的一个人,他不会在乎陈羽吉他的来历,不会对陈羽抱有任何他不喜欢的同情。 周寻提出想要换大白手里的琴时,大白也毫不客气地提出了条件。周寻其实是没想到大白梦想的吉他可以这样贵,她本打算赶在陈羽下分院前把陈羽的吉他换回来,现在已经是绝对的奢望了。 周寻把剩余的啤酒大口喝完,发泄般踏扁了易拉罐。 什么都变了。她纯粹的爱情,她坚韧的男友,她炽烈的梦想。 周寻有了对陈羽也不能说的秘密,不止一个;她永远宠辱不惊的羽哥对她的暂时失联越来越容易着急甚至失控;她追求的浪漫事业早就被人分析得支离破碎。 生活太不美好了。 周寻抬腕看表,倒数陈羽电话会追来的时间。如果不是提前下班,她甚至来不及坐下喝一听啤酒。 假的课表,假的时间,也许对面她爱的,也是假的人。 如约而至。 手机在手中嗡嗡震动起来,周寻继续抬腕看表,读秒晚点接起陈羽的电话。陈羽越来越焦灼的态度令她担心不已,她想努力让陈羽脱敏对二人之间过于频繁的联系的依赖。 陈羽对周寻的控制欲,越来越像陈母对他。 周寻从来不想成为他,也永远不会让陈羽成为他母亲。 -- 迢迢路 “陈羽,你听过403的事儿吗?” 陈羽刚进宿舍就听见舍友李谊问他。陈羽耐住心神看了一眼这个纤细的男孩,李谊垂头坐在床上,看不清他的脸。 “403怎么了?你没吃饭?”陈羽一坐下,立刻摸出手机放在桌子上。403正是他们的宿舍。他有条不紊地收好胸牌、换鞋,手上一刻不停。 “我听他们说403玄得很,最后都停了。之前只有一个学长飞出来了,刚进公司第一年就心梗没了。” 陈羽嗤笑一声,“停飞现在都看宿舍了?一屋子人把师父打了?”他多少明白了宿舍里今天异样安静的气氛,人人忌惮停飞这件事。飞行员平安的一生靠自己精湛的技术,当然也靠运气。李谊说出这种类似“诅咒”的话,没有人听了心里舒服。 陈羽的十叁筛就在这几天,他甩了甩因为紧张太用力而发酸的手肘,拿出笔记本记下今天的飞行日记,拼命记忆刚才师父说的问题。 李谊“哐”地一声摔上门。陈羽皱了皱眉,叁人间的宿舍里只有他和李谊是同一批新进来的小飞,李谊最近厌飞的情绪非常严重。师父提起他也会忍不住叹气,实践操作和课本毕竟不是一回事,李谊总是太过紧张,再这样下去可能要待定了。 陈羽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他人的情绪。他的表现也平平而已,对越来越近的筛选并没有把握。他念念有词地做着总结,半晌才合上笔记本。 陈羽把本子放回书架的手猛地顿住了。 他书架上的书不少,但都有自己的顺序。陈羽严密地执行着生活的每一个规律,就像他飞行的程序一样严谨。因此他一眼就发现有人动过他的书。 《MMPI明尼苏大多项人格测验本土化应用手册》。这是飞行员心理测试的内容。只要翻开就能看见陈羽做了许多笔记。 关于这个很少有人真正在意的心理测试,书的主人明显如临大敌。 “高凛,”周寻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在怪我小题大做吗?”她把玩着手里的啤酒,眼神冰冷,“我不愿意跟任何人说陈羽的不好,这不意味着我可以假装大象不站在房间里。” 周寻桌子上摊开一个本子,上面仔细记录了许多时间和行为,其中两个重重地打了圈,“砸墙是对的发泄方式吗?他TM还没开上飞机,开了砸的是自己还是乘客?” 很久周寻才放下电话。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才书架里摸出一张名片。边角已经被摩挲得软烂,“张臻”二字下面赫然写明他的身份,“心理咨询师”。 周寻拿起名片推门出去,和舍友晶晶擦肩而过。晶晶在她身后大喊,周寻充耳不闻一样匆匆离开了。晶晶疑惑地将路过班导师办公室替周寻取回的签证放在她桌子上,连同几份材料一起帮她压好。 周寻不会不去日本了吧? 晶晶担忧地从窗户上看周寻的背影。作为专业里第一批参与交流项目的学生,周寻看上去并没有十分热心关注留学的事。周寻总是在担心着什么,提起留学也没有多大喜色。晶晶对周寻的男朋友一向恨铁不成钢,甚至整个宿舍都对陈羽颇有微词。 他们太经常争吵了。 周寻不是脾气很好的人,但面对陈羽却越来越没有脾气。最开始她还会生气地跟对面反驳,猝不及防地挂掉电话。可慢慢地,周寻反而越来越迁就对面的人,她开始小声解释,后来干脆沉默。相应的,最开始挂掉电话之后,周寻还会跟她们继续开玩笑,现在的周寻只会陷入无尽的低落。而争吵的理由也不外乎只有那么几个,连晶晶她们都倒背如流:电话接晚了、消息半天没回…晶晶看看周寻桌子上陈羽的照片,无法把这个微微带点羞涩笑意的男孩和拼命用电话轰炸周寻的男孩联系起来。 周寻总是说男朋友的专业很忙,半军事化管理。可是哪有异地两年都没有来看过周寻的男朋友呢?晶晶冲陈羽的照片翻了一个白眼。不是当兵要卫国戍边,也不是警察要执勤除恶,至于吗? “阿寻,对不起,到时候来看我放单好不好?”陈羽打完字又删掉,他站在宿舍楼下又点起一支烟。路过的师兄调侃他在聊天,陈羽赶快很拘谨地递去一支烟。飞行是很看资历的圈子,虽然不喜欢这样的风气,但陈羽也不能强作清流。 师兄劝他,“女的而已,现在玩玩儿罢了。将来年轻漂亮的空姐不是随便你挑?太上心了不好。” 陈羽笑了笑,没回答。他把烟头小心碾进空烟盒,心想,自己要是能稍微少上一点心就好了,也许周寻跟他在一起能更快乐一些,而不是现在这样—— 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甚至划不了几下就到了前一天。陈羽悲哀地感觉到周寻已经逐渐远离他,这念头让他几乎发疯。他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越是尝试多问她几句,她越是心烦不愿回应;越是生气她接电话越来越晚,空闲时刻的联络越来越少,周寻越是不愿意多跟他说话。 陈羽知道自己不该总是着急联系不到她。但消息像断线风筝一样失去回音,总让他心神不宁。像是儿时无法控制是不是被父母发现那样心慌;又像是担心周寻遇到了什么问题;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个夏夜孟仰如跟她二人遥遥挥手的模样。 他斟酌词句,慢慢打下:“过了十叁筛我就轮休,到时候去燕市看你,好不好?” 小飞哪有那么轻易的轮休?可陈羽就是编造探亲的理由也得去看一次周寻了,他迫切地想见到他活生生的阿寻。分院四角天空禁锢住了他,他做梦都想像一个普通大学生那样出省、夜不归宿地去看女朋友。燕市周寻的大学是什么样子?陈羽无数次地幻想过。他没机会,也没时间去看看上课的周寻。 周寻很快给他回复,“我最近没事,等你筛完,我去看你。” 陈羽先是惊喜,但很快皱起眉来。正是学期中的时间,没有什么假期,周寻哪来的空闲呢? 他一边上楼,一边翻看周寻大学的公众号,想看看举办了什么活动。从前不需要这样,周寻会讲给他听。最近周寻越来越忙,他也只好如此。周寻的学院许久不更新汉语言专业的消息了,陈羽叹了口气。 其他人下楼时蹭到陈羽,陈羽险些没抓稳手机。回过神来,陈羽恰好点进最新的一条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的推送。他鬼差神使地没有退出,顺手往下翻了一下。 那是一条出国交流项目的介绍。第叁行日本某女子大学的教育学后面紧紧跟着周寻的名字。 陈羽不可置信地尝试放大这个表格,无果。他一字一字核对周寻的学号,然后飞快地搜索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的所有历史消息。 一年前周寻就在推送里出现过。那份转专业的名单公布在陈羽面前,陈羽却没有点开看过。周寻瞒着他转了专业,瞒着他马上出国。要来看他,也是走前的补偿吗? 是要出国交流,还是要离开他? 陈羽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酸痛的手臂却不听使唤。恐惧和愤怒同时席卷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少年,他的手颤抖起来。陈羽忘记了要深呼吸,也忘记了自己还在楼梯上。他真的失去了理智。 手机重重砸在墙面上,屏幕顷刻就粉碎了。所幸恰好没有上下楼的师兄师弟,似乎没人注意到他正用力掐自己的左臂。疼痛让他清醒,让他快意,让他感觉自己的真实。 白色的飞行制服下,左臂早已经青紫摞青紫。手机无辜地躺在地上亮着屏幕,周寻两个字像一把刀扎进陈羽的太阳穴,令他天旋地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嗡嗡作响的大脑慢慢恢复清明。 陈羽忍耐着左臂的刺痛,看着还在颤抖的自己,他想,他终于还是真的病了。 -- 匆匆梦(h) ρò18Ьě.Ⓒòм 周寻等了又等,最终还是以十一假期为借口来了航校。她给陈羽带来了一个亲手缝的娃娃,圆圆的眼睛和团团的脸庞,和周寻本人有几分神似。 “有一点丑,但是可是我自己缝的!恭喜你通过筛选的礼物!同时也是提前祝你放单成功!”周寻一见面就把娃娃捧在陈羽眼前,陈羽越过娃娃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睛。 是欣喜,是爱意。 周寻眼角眉梢都是做不得假的快乐,亮晶晶的瞳仁也不眨地盯着他。陈羽心头的乌云蓦然散开,他的灵魂回到身上一大半。 他接过娃娃仔细看了看,“嗯,是有一点。”周寻的背包顺当出现在他肩头,手也与他十指相扣。陈羽这些天来总算真正站在了地面上。他想,周寻如果想瞒他,就一直瞒他吧。 陈羽低头吻了吻周寻。zαjιαоsんǔ.てом(zajiaoshu.com) 虽然有些错愕,周寻还是抬头回应他,手抓紧他的衣襟。周寻呼吸的热气喷在他脸颊,让他重新恢复了温度。 “怎么了?不像你呀,好多人呢。” “想你了。” 陈羽的分院和本部不远,周寻得以看看这个她写了无数信的地址。她站在学校门口,把铜牌读出声来,“民航路46号。” 人来人往的学生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只是无数普通学生情侣中的一对。也许刚刚一起下课,也许刚刚一起吃饭,没人知道跨越了两千公里他们才能见面。距离已经将他们越拉越远,但此刻并肩而立,他们仿佛又重回从前。 周寻鼻子发酸,她踮起脚悄悄问,“晚上还要回去吗?” 陈羽抚摸她的头发,“夜不归宿有点麻烦,违反纪律了。” 周寻直跺脚。 晚上刚过十点几分钟,周寻的房门被敲响了。她往后退了一大步,拿起手机立刻给陈羽打电话。 铃声在门外响起。陈羽的声音有些疲倦,“阿寻,是我。” “你怎么来啦?” “你一个人不安全,我想办法了。”陈羽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出门口,“我早上得回去集合,不能陪你睡懒觉了。” 周寻立刻牢牢环住陈羽的腰。她的手熟门熟路地摸向陈羽的右口袋。周寻记不住自己的东西在哪里,但陈羽的东西的位置数年如一日没改变过。 左口袋的校园卡上她贴了一张鹦鹉的贴片、右口袋的钥匙上挂着她名字缩写的金属钥匙扣、钱包夹层里为她突如其来的性幻想夹着一个套…陈羽浑身上下都是周寻的标记。 时间长河里他们浸透了彼此。连争吵都明知道对方的回答,他们本不该对对方有任何芥蒂和隐瞒的。 他们沉默着接吻,沉默着爱抚彼此。谁也不想先开口打破难得的相见,像濒死的人不愿思考合上眼之后的事情。 周寻亲吻着陈羽手掌因为旋梯和活滚生出的薄茧,陈羽用膝盖磨蹭她已经濡湿的腿心。他把乳尖按进乳肉里研磨碾转,听周寻在他耳边渐渐变重的呼吸。他的指尖滑过周寻的后脊,托起她的臀部。 “阿寻,这么喜欢我吗?”陈羽捞起几丝蜜液,来到她眼前确认。周寻半眯起眼睛,“最喜欢羽哥…”陈羽把周寻的半袖翻过来铺在桌子上,让她在桌子上坐好。勾掉已经粘湿的内裤,周寻赤裸的身体在灯光下一清二楚。 陈羽的喉结动了动。他衣着整齐,像欣赏一件瓷器一样上下打量周寻。周寻看他这副样子咯咯笑起来,揪住他制服的领带把他拉向自己。 “羽哥还特意穿了制服来,我一见到就湿了。” 陈羽低头看向她腿间,蚌肉紧紧闭合在一起,一条水线一滴挂着一滴流了下来。 “馋得流口水了,”陈羽一手更大地打开她的腿,一手轻轻把毛发拨开,“像阿寻一样馋。” 陈羽一眼不眨地盯着周寻的腿心,像是能感受他的目光一样,蜜液渐渐汇成一小摊。陈羽不紧不慢地解开袖扣。周寻配合着他扯松了他的领带,又去解他的皮带,他退后一步避开。 周寻小声央求他,“羽哥…羽哥…” 陈羽缓缓半跪在她面前,周寻瞪大了眼睛。 在性事上,陈羽对周寻无有不应。她的天马行空和奇思妙想陈羽从来配合,唯有一件事他旗帜鲜明地表示不喜欢。 陈羽不许周寻给他口,“这样臣服感太强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快感,我不喜欢你这样。” 直到此时陈羽吻上她的大腿,周寻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多是冷淡疏离的脸染上情欲,一点一点虔诚地亲吻取悦着周寻。周寻的脸一下子全红了,她想拉陈羽起来,“羽哥,别…” 陈羽的舌尖探进周寻的体内,像和她接吻那样吮吸着她。灭顶的快感令周寻蜷缩起脚趾,陈羽的大手重重按在她的大腿上,令她无从躲避。 周寻忍不住抓住陈羽的头发,只能听见陈羽吃她吃得啧啧有声。她的脚趾钻进他衬衫里,娇媚地哼叫出声。 陈羽用牙齿研磨了一下花蕊,周寻浑身一震,像无处凭依的羽毛被卷上天空。还没等落下,陈羽的手指又长驱直入,重重地按在她的敏感点上。 “羽哥,丢了呀…”周寻攀在他身上,被抽去了力气一样大口喘息着。陈羽抽出纸巾来擦拭着手指上的蜜液,周寻抬手帮他擦去嘴角挂着的晶莹。 “你不嫌呀?” 陈羽是有些洁癖的,他甚至不会吃母亲和周寻以外的别人夹来的饭菜。周寻见过他皱着眉清理套上的润滑油和自己的精液,有点意外他刚才的行为。 陈羽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评价,“有点甜。肉很嫩。”他抽掉皮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全是你的味道。” 周寻捂住了脸。陈羽贴上来,衬衫刮擦过挺立的乳尖,周寻不自觉夹紧了腿。 陈羽推了推桌子,在周寻耳边叮嘱道,“坐稳。” 她刚抓住陈羽的衣服,陈羽已经将她贯穿。两人几月未见,周寻到底还是有点疼痛,她央告,“轻点嘛。”陈羽沉浸在被紧紧包裹的温暖当中,闻言细密亲吻她的侧颈,又深深尽根没入。 周寻下身吞吃着他,嘴也微微张开,随着他的动作乳肉晃动着。陈羽最爱看她这副模样,将她的乳尖拉长,周寻因为疼痛绞紧了他,恢复一点清明。 “阿寻,数好了。”他掐住周寻的腰,力气大了几分,“九浅一深,记住了。” 周寻的感官集中在交合的部分,她乖乖地报数,“一,二,叁,…”还不到九,她已经不由地产生了一丝隐秘的期待,“八,嗯…” 陈羽如约而至。周寻低低的报数声夹着呻吟回荡在房间里,“叁、四、五…啊…怎么…” “你刚刚没报九。”陈羽又顶了一记,桌子发出似乎不堪重负的响声,他干脆抱起周寻来,“九以内也数不对了吗?” 周寻陡然悬空,禁不住往下滑去。陈羽的手指深深陷进她的臀部,感受她完全包裹自己的快感。周寻牢牢抱住他的脖子,“羽哥,太…深了,太深了…” 陈羽没听清她支离破碎的表大,已经把她钉在墙上进攻。他一下比一下更深更快,周寻呜呜嘤嘤哭叫出声。背后的墙面的凉意和陈羽的火热把周寻再次抛上云霄,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陈羽后背抓挠。隔着衬衫却只能让陈羽感觉刺痒,不禁更用力地撞击起她来。 周寻是欲海上的一支浮木,唯有挟裹陈羽在她身体里突刺的硬物才能有一丝慰籍。陈羽把耳朵贴近她嘴边,不放过她任何破碎的嘤叮。 “阿寻,你爱我吗?” 陈羽想,自己也配得起周寻的爱吗?他假装床上的话是他们迷乱情况下的戏言,一边将周寻送上巅峰,一边问她。 周寻长长呻吟一声,下身还在一口一口紧咬着陈羽。陈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但她双眼还没有完全聚焦,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手先抚上陈羽的脸颊。 “我好爱好爱羽哥。” 陈羽立刻改变了想法。床上的话一定都是真的。无论他内心怎样千疮百孔,他发怎样大的脾气,还是有周寻爱他。他这一生听过周寻这句话,到底还算是有所凭依的活着。他在那一刻无比脆弱,有一种冲动把自己的病和盘托出。他根本没有能力自我消化,他需要周寻。 陈羽看着她,开始思考从哪里开口。周寻突然凑上前深深地吻他,陈羽像是提前感受到了什么,心沉了下去。 “羽哥,我要走了。” 这一刻还是到来了,陈羽想,幸好是周寻先说,那么周寻就能先一步解脱。 -- 匆匆梦(h) ρò18Ьě.Ⓒòм 陈羽垂下头,没有意外的神情。周寻突然慌乱起来,“你早知道了?” 他摇了摇头,“我也是知道不久。” 被蒙蔽的难堪和失落让陈羽失去了温存的心情。他在房间里打了个转,还是把周寻放回铺好的衣服上。陈羽猜得到周寻为什么瞒着他,这令他更加无地自容。 “周寻,你不用这样。”陈羽捡起皮带,忍耐着不去看她的表情。他穿好裤子,“可以不要可怜我吗?” 周寻探身抓住他,“我不是在可怜你!” “那是什么?”陈羽庆幸自己未曾说出口的话,“同情我一定要挣很多钱吗?” 周寻正巧握在他手臂的青紫上,疼痛提醒了陈羽未脱下的衬衫之下的伤痕。他立刻抽出手臂来,周寻的脸上从焦急变成了错愕。 “陈羽,你…” 陈羽从没有这样拉开过他们的距离。他从未让周寻抓不住他过。周寻悲哀地看着他们之间相隔的两个指尖的距离,声音都哑了,“羽哥,我从来没有同情过你。”z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排山倒海的痛苦席卷了陈羽。 “周寻,你以为你爱我,你只是同情我,说不出口要走。没有你我飞不出来么?还是没有你我控制不住自己么?你来是什么意思?走之前给我的补偿么?” 周寻拼命摇头,她眼眶红了,陈羽偏过头去不愿意看。 “我知道我太忙了,已经没时间陪你了。澳洲出国的意向收集书我每次都填否。队长来找过我,我说是家庭原因。我妈不需要我照顾,她只需要我更优秀。” 周寻知道陈羽没说假话。陈母这二年恢复相当不错,而且她天性要强,最困难的时候也没让陈羽分心过。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确实无权干涉。但我不会拦着你出国,你也不用怕我脆弱到听不得你转专业。我们有自己各自人生的路要走,你也早就没时间把我纳入生活了,不是吗?” 周寻盯着他,“陈羽,你TM说这种话?我是同情你才跟你上床?我的时间就是没有陪你聊天不也是给你了?” “给我什么了?给我这个神经病什么了?周寻,你记我过激的行为,记我控制不住联系你的次数,去问我兄弟我是不是精神病也是把时间给我了吗?” 房间里只剩难堪的沉默。陈羽从床上拿起周寻的睡衣给她披上,“这次走了就别回来我这儿了,你不是还有孟仰如联系方式吗?” 周寻抬手挥掉了衣服,她的手掌甚至停在了陈羽脸颊几寸的位置。陈羽没有躲,“精神病可没有先打人。”他还是低头给周寻拿起拖鞋,“本来想多睡几次的。你是我睡过最好的…”他想说女人,终究说不出口。周寻在他心里永远都是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就算是在他身下也一直是他的阿寻。不能再多说了,陈羽想,周寻再生气要跑出去了,天太晚了。 出乎陈羽意料的,周寻只是伸出手背来擦眼泪。她不肯抬头看陈羽,“陈羽,你真的睡过别人了?孟仰如的事,你非要这样找补回来?” 陈羽愣住了。他以为周寻会怒不可遏,以为周寻会就此跟他分道扬镳。周寻在他心里是骄傲的,他没想到孟仰如反而在她心里始终是过不去的坎。 “你不是不嫌我脏吗?”周寻终于哭出声来,“别的事我们都好商量,可是后来只见过那一次,你这样真至于?” 这才是真正的周寻。陈羽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周寻。 她是自卑自己放弃了梦想才缄口不言;她拼命包容男朋友的脾气,是因为她真的很愧疚;她表面上有无数关于性事的大胆幻想,其实却连自己谈过其他恋爱都耿耿于怀。 陈羽顿时觉得可悲起来。他们两个人原本就没有一个人是完整的,却总是妄想互相拯救。他们刚学会什么是爱,却没人教给他们怎么去爱。 他不能再把周寻拖得更深了。 陈羽抱她下来,“去洗洗睡吧。早上我再走。” 周寻指了指门外,“我想在外面再做一次。” 陈羽问她,“还有别的吗?” “教室、你的宿舍、图书馆。” “宿舍不可以。你太显眼了,分院没有女生。” 陈羽站起身来,“我去买套。” 一只小手摸进了他的裤子,“别买了,明早我走的时候买药。” 陈羽没说话。周寻抚了两下,他已经不争气地硬了起来。她还带着刚哭完浓重的鼻音,可已经口气勉力生硬起来,“刚才说爱你是床上的话。” 陈羽明知道她在报复自己,但心里的酸涩却让他咬紧了牙关。周寻冷笑了一声,“现在谁也别嫌谁脏。” 周寻把他拉倒在床上。周寻难得没有情动,刚才湿润的甬道此时干干的。周寻抬手要扯掉他的衣服,他起身把所有灯关掉,很快就和周寻赤裸相对。黑暗中他仍能看见周寻星星一样的眸子,从双乳流连起,陈羽捧住她的乳尖细细品咂。 周寻随意地胡乱抚摸他的身体,赌气一般脚踩在他腰间,“往下,下面想要。” 陈羽吻过她的腰身,吻过她的小腹。在黑暗中他像弯着腰蹲下一样,悄悄跪在了床边。双指摸到花唇拨开,他用力吮吸了一口。 周寻放肆地尖叫起来。和她平时总带一点羞涩完全不同,周寻更像是为了性爱而和陈羽交缠。陈羽知道她是倔强地维持着最后的尊严,周寻不愿意输给他。 陈羽比任何时候都想取悦周寻。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周寻上床。花核受到刺激,蜜液又汩汩而出。陈羽用带薄茧的指尖探至周寻舢道那片不一样的褶皱,用力碾压起来—— 周寻哭叫出声。她半支起身子,无意识地嗫嚅道“羽哥…” 陈羽无比珍惜这一刻周寻喊他的样子。他不敢开灯去看她,只能在黑暗中尽力捕捉她每个鼻息。陈羽痛苦地想,如果这一次中了就好了,他或许能用一个孩子留下周寻。到时候就算他没有变好,他也能牢牢地拖着周寻。 他冲动地用硬挺磨蹭过周寻的腿间。陈羽清楚里面是怎样的湿润和温暖,浑身血液叫嚣着要占有身下的土地。陈羽低头嗅着周寻熟悉的发香,随后用尽所有的理智把周寻扣进怀里抱紧,停止了一切动作。 周寻挣动着,哭闹着骂他。陈羽没有回应,周寻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甚至微微尝到了血液的腥锈。陈羽自始至终没发出一丝声音。他感觉周寻的汗水和他的混在一起,周寻的心跳和他的同一个频率。 周寻是落入他笼中的鸟儿,而陈羽最终还是决意放她飞回她的森林。 眼泪顺着眼角滴进耳朵里,陈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他怀里的周寻渐渐耗光了力气,像失去鲜活的花朵。 “陈羽,我们好好聊聊好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寻哑着嗓子问他。 没什么好聊的,陈羽闭上眼。他的胳膊上有数不清自残的青紫,碎裂的旧手机还在宿舍抽屉。他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他对周寻做出什么。唯有在周寻面前,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听见周寻否定了他有其他女孩的可能性。周寻认真地跟自己道歉,忙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周寻帮他找了许多发脾气的理由,甚至小心翼翼地建议他看心理医生。周寻最后还是哭了,她完全倾诉了陈羽发脾气时她的无助和痛苦。陈羽甚至感觉的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她说她想帮他,但是力不从心、无能为力… 陈羽打断了她,“别哭了。要么睡觉,要么我现在就走。” “陈羽,你是不是烦了?你还喜欢不喜欢我?” “…” “陈羽,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还喜欢不喜欢我?” 房间里只有他们二人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寻连啜泣声都没有了。陈羽早就放开了她大半,周寻背对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走吧。” 陈羽起身穿衣服,“我送你回去。你定好票告诉我时间。” 周寻一动不动,“陈羽,没有下次了。你不要后悔。” 陈羽摸索领带,周寻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冷。 “就凭你的脾气,还是尽快转地面吧。有本事真飞出来给我看看,别怪我觉得你神经病。” 陈羽关上门。 他站在走廊里想拽平衬衫上的褶皱,于事无补。父亲走后未曾夺眶的眼泪此刻倾泻,陈羽咬住指关节。他不光是为失去周寻。 他为他的傻丫头。 陈羽像周寻刚哭诉面对他的脾气所唯一能做的那样,找了一段楼梯坐下。 楼梯上的男孩再抬起头时,下巴上有一片青色的胡茬,双眼通红。 天早就亮了。 -- 劳燕飞 李谊转地面走的那天,是陈羽因为错过早上集合被查到逃寝,通报批评的第四天。师父说要推后他放单的时间,陈羽顺从地点了点头。 师兄师弟都猜到他是分手了。师父更是恨铁不成钢,他虽然不够机敏,但一直踏实认真,是一棵好苗子。师兄安慰他说师父不是怪他逃寝,是怪他被抓住。 陈羽听了笑笑。师父是在等他心理测试的结果。 人不是机器,陈羽点起一支烟。接连的打击令他身上烟味浓重。酒精使人晕眩,陈羽不愿去碰;烟草却使人愈发清醒。他远远站在机场边,荒草探头探脑地伸进他的裤腿,陈羽难得没有发觉。身上的衬衫依旧笔挺,其实很难看出他的内心有太大波动。 飞机的轰鸣声又起。在分院,飞机的起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每隔几分钟就有飞机推进推出,无数人都拼了命想早些拿到翱翔蓝天的资格。 这里是通往高空最近的路。 陈羽慢慢吐出一口烟,抬头看向灰蒙蒙的苍穹。尼古丁也无法麻痹他的大脑,他捏了捏又空掉的烟盒,第一次感觉迷茫。 他再也没有脾气可发了,也不会再着急了。 周寻是他的药,也是他的病。胳膊上的青紫已经在褪去,他回来想扔掉那本《MMPI明尼苏大多项人格测验本土化应用手册》,已经太晚了。 师父翻着这本书问他的时候,陈羽想,到此为止也不失为是一种解脱。心理测验对于他来说更像是考试,设计心理测验的人知道问题总有正确答案,而人不可能完全正确。他甚至需要计算错误的题数,才能得到完美的成绩。 师父为他安排了心理方面的航医,反复跟他强调如实跟随航医的测验和指导。航医特地换了思路和试题,陈羽终于遵照内心做了一次测验。 陈羽不怪李谊。 李谊在某种程度上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他们有责任去监督每一个将来肩负起乘客生命安全的人,都是有相应能力的人。也许他真的不适合这一行,强行去做,只会伤人伤己。 陈羽苦笑了一下。李腋赏周寻一样,都只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前者是因为没脸见他,后者是因为不想再见他。403的诅咒正在慢慢应验,陈羽想起周寻最后的话,她怕是要失望了。 陈羽无意识地用脚尖拨弄着地面的荒草,又一架飞机轰鸣着降落。 他机械地抬起头来,天空不够晴朗,自然也没有航迹云。 周寻忍住晕眩,一步步走下舷梯。叁万英尺的高空还是会令她感觉不适。小小的舷窗能看到的风景,不知道和陈羽看到的有什么不同。 想起陈羽,周寻摇了摇头。 张臻医生的话还在她耳边,“我的建议是,如果你有能力跳出现在的局面,可以尝试一下改变。他的焦虑心理很严重,你可能在无形中也带给他很多压力。他如果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可能满意现状,满意你们现在的关系。” 这不是她想要给陈羽、给自己的爱情。 他们都需要大步奔向明天。彼此不能支撑,反而成为了阻碍,周寻绝对不能接受。如果周寻不能强大到给他足够的温柔,那更不应该成为他重重的压力之一。周寻要做他船上的宝藏,而不是船下的暗礁。 少年壮志,羁绊重重,怎么凌云高腾?更何况—— “你现在也有一定的抑郁倾向,不要说帮助别人,首先要帮助自己。经营一段亲密关系也许对现在状态下的你们来说,都有点难。” 周寻想起陈羽关上房门的咔哒声,心里空荡荡的。她不愿再去深究陈羽抽出胳臂的原因,其他女孩是不是子虚乌有,都不重要了。在他离自己两个指尖远的那一刻,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事,他们不愿意对方跟自己共同分担。那年在津河畔的约定,他们不约而同地食言了。 周寻不愿意等待了。开始等他发现自己的心意,后来等他平衡和陈母的关系,现在等他收敛好自己的脾气。下次再等是等什么?陈羽永远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 周寻探出手,抓了一把风,又遥遥地扬了。 周寻也没后悔过和孟仰如在一起。她仍旧不会停步。 来路无可眷恋,值得期待的,只有远方。 日本大阪的景色在她眼中慢慢清晰起来。 陈羽的生活只剩下手脚各控的两杆一副舵之后,反而变得平和许多了。他甚至提前申请回本部转去空管,未等他打好报告,师父就喊他过去。 航医面无表情地坐在师父座位上,师父倚着桌子,正抽出一支烟叼上。陈羽从笔筒里捡起打火机,火舌“啪”地舔上烟草,也燎着了他那颗不干的心。 烟雾里陈羽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师父,没有别的可能了么?我可以配合治疗。” “小子,不是要转空管吗?后悔了?” “还是想飞。” 师父和航医都笑了起来。师父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像点样子!” 陈羽少见地有些无措,他看了看航医,等着师父的下文。 航医开口道:“你确实心理焦虑程度很高,我们不建议这种情况下飞行。”他递给陈羽一份报告,“但是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的情绪控制。可以进行一些阶段性检测。况且你将来每一次飞行之前也都要自检。你没有心理疾病,只能说有焦虑倾向。在这个阶段,我认为是正常范围内的。” 陈羽草草翻了翻,听师父说,“没有到那个地步,我不会轻易停飞任何一个孩子。你确实飞不了再跟我说吧。” 航医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大部分人都很焦虑。如果感觉不好,可以多和师兄们交流,也可以来找我。” 师父冲他挥挥手,“快滚吧,别找我,少自己胡思乱想。” 后来陈羽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放单飞那天时,只记得天气很好。一切都太顺利了,连最后他请师弟们的放单水都是他喜欢的冰红茶。手臂上的青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完全消退了,比他距离私照检查的飞行点消耗得还要快得多。那天对于陈羽来说确实是里程碑式的一天,但意义还是大过于实际,不过是他人生无数次飞行中的一次而已。 周寻却清晰地记得陈羽放单的那天。 她脑袋里嗡嗡回响着彼时还晦涩难懂的语言,一个人慢慢地往宿舍走。刚开始的语言学习强度太大了,周寻抚了抚有些干裂的嘴唇,日本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湿润。鬼差神使地,她久违地打开QQ。 微信已经流行起来,QQ上朋友的动态更新已经逐渐变少了。但周寻还是执拗地不愿放弃自己的习惯,习惯让她在全新的环境里能多一丝安心。 高凛难得地转发了动态。周寻没有仔细看文案,扫了一眼陈羽熟悉的网名,下意识地点开视频。 蓝天下一架初教机缓缓落地,背景音是分院机场特有的嘈杂。视频很短,周寻反复看了很久很久。 她设想过很多次这一天,她要怎么为陈羽骄傲,要怎么恭喜他,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他。真的有徽章吗?真的有分院会泼水吗? 不,她本该站在那里。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她该看着她自十五岁起就喜欢的男孩如何扶摇而上。她一早就识得凌云木,却只能和这些点赞之交一起始道高。 从陈羽有这个梦想开始,周寻陪着他军训,看着他穿上制服;他肩头从一道杠换成了两道杠,航体从不及格到优秀;陪他捱过满满当当的考试,陪他苦练英语;听他讲旋梯、固滚和活滚叁大“折磨”;从纸面上的计算到坐在真正的驾驶舱里… 她一直在等这一天。 周寻怀里的书本散落一地,她一个人在他乡攥紧了手机,慢慢蹲下。心酸和欣慰满涨她的胸口,同时还有深重的遗憾令她无法喘息。 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周寻的脸,她号啕大哭。 -- 惧沉疴 首发:яǒúωёǹωú.χyz(rouwenwu.xyz) 飞机结束爬升的时候,陈羽久违地松了一口气。巡航中他悄悄放松了身体,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瘫在座位里。 大厅里抽身逃离周寻已经过去叁天了,而陈羽此刻最担心的却不是周寻。 失去是常态。 远处的云层流动,微微翻涌,好像飞机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一样。周寻的态度并不让他意外,陈羽也很少会感到意外。 陈羽慢慢张开手指,他看着手指一点点颤抖起来,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周寻固然于他重要之至,但此时的陈羽不是完全为了爱情才竭力在这世界上顶天立地的。 自己的心是不能生病的。这不仅仅是为着周寻。 十九岁被航校录取之后,陈羽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责任。任何人都有存在的价值,而他的工作是要负责保障身后的数百人以最短的时间安全地穿过叁万英尺的高空,继续他们的价值。 陈羽最初给自己的定位是很适合这份工作的。他有着比同龄人更多的克制冷静,适合精密的机械操作。而且他非常喜欢天空。 陈羽知道自己错了的时候已经迟了。天空是广博的,当然也是沉重的。没有人能够永远克制冷静,少年总是骄傲地过高估计自己,陈羽也不例外。他身上没有急流勇退的果敢和勇毅,实际上,他太懦弱了,懦弱到几乎避开了人生的所有困难。他甚至可能从来没有克服过任何一个困难。 叁天前的险些失控把已经自以为武装完备的陈羽击溃了。不到一小时前,面对因为流控飞机延误而胡搅蛮缠的旅客,陈羽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空乘们刚刚一股脑儿地挡在他面前,所幸平时好脾气的他也得到了一回他人的庇护。旅客没有发现这位年轻的飞行员骤然改变的脸色,兀自叫嚷不休。 陈羽回想起刚刚道谢时,空乘同事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人人都以为生气是很正常的事。他回想起大厅里周寻如临大敌般的模样,看了看自己因为后怕手心渗出的汗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过于冷静和克制的唯一结果就是总会迎来不可抑制的爆发。 将近二十万千克的“铁鸟”不适合任何一次爆发。陈羽没有机会,哪怕是只有一次机会。坐在这个座位上的任何一次心态波动下的操作和不理智的判断都可能带来无法预估的结果。这结果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承担。 “刘哥,我家里有点事。下去之后我想跟公司请几天假,下一趟让小彭飞吧。” 刘旭大皱起眉,“怎么回事啊?从没见你请过假啊。有什么事吗需要咱们帮帽起?家里老人?” 陈羽摇了摇头,“私事,刘哥,不太方便。” 窗外的细雨被高铁的速度抽离成一道道雨丝,在玻璃上无措地扭曲着。陈羽木然地望着飞快后退的景色,像一尊停下发条的木偶。剥离制服和糖葫芦的他看起来那么平平无奇,全然不见任何的意气风发。陈羽和周遭行色匆匆的旅人一模一样,甚至更邋遢一些。他下巴上的胡茬疯长,头发也软趴趴地贴着头皮。身上的衬衣被压出了几道褶子,整个人落拓极了。 窗边立着一张灰绿的车票,陈羽的名字后面跟着打了码的身份证号,再上方是他的目的地:兴城。 “您好,我找一下张臻医生,我叁年前在这里进行过好些次心理咨询。他怎么能换电话号码呢?”周寻抬头打量着燕市这家新装潢过的心理咨询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焦虑。 “女士,不好意思,张臻医生现在非常忙的。他很少提供心理咨询了,您找时间预约一下好吗?” 周寻本来就无法停下手指在前台桌面的敲打,此时更是探出身子想要看前台小姑娘的电脑。小姑娘慌乱地遮盖着屏幕,“女士!我们这里还有其他客户资料!” 周寻闻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就在这里等张臻医生。我心理有问题的,出了任何事你负责。” 前台小姑娘在长久的沉默对峙之后泫然欲泣,她最终还是拨通了某一个电话。 周寻装作不在意地从沙发里直起身子,努力听这通已经被刻意压低声音的电话。 没人注意,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身上的T恤背后已经被汗濡湿一大块了。周寻的脸比这人工调好的22℃空调要冷得多。 外面的燕市已经下起雨来了。盛夏开始吞噬整个华北,一场大雨正席卷而来。 陈羽湿透了。 身上的衬衣早就看不出褶皱了,正完全贴在他身上。他不敢相信自己没有在出发前看好天气预报,更不敢相信自己在雨季没有准备伞就出远门。其实并不奇怪,跳上车的时候陈羽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只想赶紧躲回兴城那个小小的诊所去。诊所的主人是陈羽郁郁不得志的高中死党高凛,可以说是陈羽某个时期,仅有相信的一个人。 陈羽推开诊所的玻璃门,五彩斑斓的墙饰下坐着一个百无聊赖的青年。他腿搭在电脑桌上,白大褂和一副金丝边眼镜扔在桌子上,抬起头的时候惊讶到放下了正在游戏中的手机。 “我靠陈羽,你这是?被停飞了?” 仿佛胸口被谁重重击了一拳,听到这个词,陈羽一时间无法呼吸。他一边解衬衣的扣子,一边骂,“你他妈能盼我好吗?我请假了。” 青年站起来打开门,大雨立刻泼进来也淋湿了他一半。他骂骂咧咧地拿出一个铁钩子拉下了卷帘门。透过玻璃门能看见外面的卷帘门早已锈迹斑斑,雨砸在上面有种老旧的屋檐才会有的声响。 他回身时和刚才打手游的他仿佛不是一个人了,他的脸全无轻松之意,嘴抿得非常紧。 他问道:“周寻回来了?” 陈羽在叮叮咚咚的雨声中已经脱掉高温下略显不合时宜的衬衣,左臂上有几块青紫衬得他更加苍白。 “高凛,叁天之内,我差点失控,两次。” -- 惧沉疴 “所以,仅凭这些并不能说明他现在的状态吗?”周寻在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可是我看他并不算好。” “事实上之前我也没有见过他,很可能你对你前男友的描述并不准确。心理状态连自己都很难准确判断,现在仅仅见了一面,更无从谈起了。”张臻医生的脸上是少有的担忧,“周寻,你才是我的患者。我现在更担心你的状态是不是稳定?沉溺在过去的感情中不是好事。” 周寻摇了摇头,“张大夫,我只是愧疚当时一走了之。我很担心我会给他造成什么负面影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张臻笑了笑,“有没有别的倒不着急跟我说明,我们也算是朋友,聊聊也没什么。陈羽既然又回来找你,你不打算再考察一下吗?情况和当时肯定有所不同。” “张大夫,有的事不敢抱有太高的期望。爱情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成就的事情。” 高凛把活页本重重合上,看着失魂落魄的陈羽,大声问道:“没了?” 陈羽点头。 高凛几乎气笑了。他点点陈羽胳膊上的青紫,“没必要,陈羽。我跟你说了人的脾气要正常发泄,你知道生气是正常人的正常情绪吗?” “我不一样。” “你他妈不一样就不一样在你觉得你不一样!”高凛把活页本塞回身后的书架,“你知道多少青春期的小男孩小女孩已经尝试自杀好几次了爸妈都不当回事吗?你们能匀匀紧张感吗?” 陈羽垂下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是因为周寻回来了。我不能想拥有周寻。” 高凛叹了口气。 “你太紧张她了,你俩对亲密关系都没有信任感。” 陈羽皱起眉头,“怎么会?我比相信自己还相信周寻。直到今天都是。” “我知道,问题就在于周寻也是。你们什么时候能相信自己?” 怎样才能开启一段新的亲密关系?陈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周寻没有男朋友,他也一直能像现在这样控制情绪,他当然还想要周寻继续他们规划过的人生。乌城之所以成为他的驻地,他家之所以从窗户上就看得到津河,都是因为陈羽在等她。周寻孑然一身地回来了,还回到了乌城,陈羽不得不贪心地想要更多。 爱是伸出又收回的手。 “友松,”周寻缓慢又清晰地对友松介解释,“因为我希望你更好,所以要求更加严格。”友松介涨红了脸,“我是汉语…好不够。” 周寻笑了笑,“我的日语也不够好。你不用紧张,我们一样不够好。” “周老师,能一起吃晚饭吗?” 周寻的笑容有点发僵,她才明白友松介紧张的原因。周寻对这样内敛又敏感的男生一向多一分耐心和关注,也许这分特别让友松介会错意了。她立刻摇摇头,“不好意思。晚上还有事。” 友松介匆匆道别。他心绪纷乱,没注意机构门的长椅上,一个穿连帽短袖的男人在鸭舌帽下盯着他和周寻。陈羽还在假期,他同样心里摇摆不定,唯一想做的就是看看周寻。分开许久,周寻的音容笑貌却和此时的周老师仍是如出一辙,陈羽将二者重合起来,让鼓噪的心暂时熨帖。 他看着友松介为了追上周寻说两句话而踌躇;看着友松介念念有词地记诵着将要出口的台词;看着友松介匆匆逃离的狼狈模样,都好像在看自己。陈羽本该因为醋意萌生的嫉妒变成了怜悯,他在某一刻甚至能希望周寻给友松介一个发自内心的明媚笑容。 他知道周寻真正开心是什么样子,因此也知道周寻此刻并不开心。友松介走后,她几乎是落寞地拿出了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在她脸上,映衬得她本就不佳的脸色更是苍白。陈羽几乎不忍心再看了,周寻到底是为什么在烦心? 他能帮到周寻吗? 陈羽不敢真的尾随她,等周寻只剩下一个红色外套的背影时,他才遥遥地跟了上去。他们身侧长长的津河数年如一日的静静流淌,二人的家却分列在津河两侧。 他还是不行。 陈羽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接近她的权利。他甚至不如她的学生对她熟悉。乌城已是济济人潮,周寻如果为了躲开他离开乌城,他更没有能找到她的地方。不如就这样吧,陈羽想要就此退缩了。如果能这样远远看着她—— “羽哥!!” 恍若隔世一般,一声熟悉的呼喊把陈羽钉在原地。沉清一身着蓝色短裙,又惊又喜地从前方冲他挥手。她在周寻身后向着陈羽快走过来,陈羽却痴痴地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周寻果然回头了。 周寻在人前几乎不喊他羽哥。这其实算不上什么亲密的称呼,偏偏从周寻口中说出时,总是令人脸红心跳的时刻。周寻曾经坏笑着跟陈羽说,她想要以后其他人喊他羽哥的时候,陈羽都会想起他们在床上的时候。 陈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她做到了。 周寻仅仅看了看,又回过头去,像是一个被打扰的路人一样,甚至没有停步。陈羽在这一瞬间,暴露的羞耻、被忽视的落寞、还有期待落空的失望都翻涌上来,他堪堪控制住了表情,也向着沉清一走去。 沉清一问他,“刘哥不是说你回家办事了吗?你怎么在这里呀?” 周寻还在走远。 “羽哥,你怎么了?家里怎么了?” 周寻再次回头了。 “我刚刚出来买点水果。你要不要吃个苹果?” 周寻转过身来,抱着双臂看了看他们二人。 陈羽的心里忽然鼓起了某种勇气,他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跳出他的喉咙。 “羽哥?羽哥?” 陈羽看了一眼沉清一,她里正打开一只装满苹果的塑料袋。苹果们红通通的,挨头挨脑地亲密挤在一起,像是在嘲笑着什么。陈羽摇了摇头,对她道谢。 周寻离开了,又只剩一个背影。 陈羽拔脚就追。 他用仅剩的清明回头歉疚地冲沉清一挥了挥手,“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 陈羽顺着津河,把顾虑和担忧全抛在脑后。像是十九岁在操场上挑战自己极限那样往前追去。旁人追不上时间,但陈羽不一样,他追过太阳。 落日只剩余晖,粼粼津河水像镀上黄金。 师父教过陈羽,人这一生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不多,更多的时候要听从本能。所有的练习都不是为了权衡,是为了有一天正确地冲动。 周寻是他秩序井然的人生中唯一的冲动。 津河边下班的白领打着电话经过,买菜回家的老人边走边回头看这个奔跑的小伙子。沉清一呆在原地,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羽。周寻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微微侧头向后看去。 周寻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陈羽。他总是不慌不忙地微笑着等她,向她张开怀抱。在奔跑的人总是周寻,原来陈羽那些年眼里的自己是这样,周寻想。 风兜起他的短袖,帽绳飞舞起来,毫无章法地敲打陈羽的身体。墨黑的瞳仁倒映着夕阳,在鸭舌帽下仍熠熠生辉。陈羽没有笑,抿着嘴,像是在跟哪个昨天较劲。 陈羽的话语比他的怀抱还先到来。 “阿寻,你还喜欢不喜欢我?” -- 分久合 周寻没有回答他。 陈羽的胳膊比从前更有力,她甚至能抚到隆起的肌肉,令她有些陌生。陈羽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有些气喘,还是又问了一遍,“阿寻,你还喜欢不喜欢我?” 周寻在看到他跑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答案。她下意识地拢住熟悉的温热,却不愿对陈羽承认。时间带走了答案与初衷,迟到的温柔也没能化开现实的痛苦。周寻维持着回抱他的姿势,却只给他一片沉默。 陈羽急急地低头看她。周寻的眼睛不敢望向他,手也悄悄地收回。陈羽立刻向下握住她的手,“阿寻,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周寻像是被鬼魅魇住了,她放不开手。胸口闷闷地疼,嗓子也说不出一句话。耳畔兜兜转转,只有陈羽那一句话。兴城的爬山虎下是她的家,附中是她的家。燕市是她念书的地方,大阪是她进修的地方,乌城是她工作的地方。长大之后,人哪还能轻易回到家?这几年漂泊辗转,又哪有人不想家? 周寻心头塌了一片。 陈羽牵着她的手,周寻跟在他身后,由着他带自己走。她还没来的及好好地再看一看乌城,陈羽身上也还有无数的疑问。他的手粗糙了很多,鸭舌帽下的头发也不听话地支棱出几撮,仿佛在提醒周寻:陈羽和她一样是很倔强、很执拗的人。 要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要说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们只是放不开彼此的手。 陈羽的手机嗡嗡作响,打断了周寻暂时的沉湎。她如梦初醒般抽出手来,看着陈羽脸色微变,挂断了电话。周寻冷笑一声,航校的那晚浮上心头,她转身就走。 “阿寻!”陈羽去拉她,周寻抬手错开,“陈羽,有事吗?” “是我妈。” “没事请便。” 周寻抬头,不知不觉马上走到自己的公寓了。她畏惧面对和陈羽的沟沟壑壑,畏惧质问自己的心当时为什么明知道他不好还要离开,更畏惧自己软弱地再次沦陷在陈羽永远不稳固的明天。她快步往公寓走去,恨不得马上像陈羽当时关上房间门那样把陈羽关在自己的心外。 陈羽不知道该先说什么,他有无数句解释的话要说,他还没有想好。陈羽紧紧追着周寻的脚步,他真切地意识到周寻是真的不会回到他怀里了,声音都嘶哑了起来。陈羽立时像被判处死刑的犯人一样充满了绝望,他用自己都未想过的乞求语气开口道:“阿寻,你别丢下我…” 周寻本来坚定的心不知所措起来,这还是陈羽吗?她习惯性地去抚弄戒圈,却摸了一场空。她的心也悬了起来,嘴上还强撑着,“怎么一个人?你接了你妈妈的电话就不是一个人。你要我走,没睡够,又要我回来?” 这回周寻仔仔细细地看清陈羽的脸。他眼下有乌青,瞳仁全然不像刚才那样发亮,眼白上还布满血丝。胡碴恣意生长着,嘴唇上翘起死皮,看起来确实落拓极了。 “我只有你一个人。我当时以为我病了。” 周寻抱起胳膊,上下打量他,衣服倒还是干干净净,心下放心不少,“以为?你现在呢?” 陈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现在也没病。” “所以呢?” “所以想要你回来。” 周寻气笑了,“你说没病就没病,你说回来就回来。陈羽,你好大面子。把我当那个喊你羽哥的小丫头了?”她故意咬重“羽哥”,看见陈羽的耳朵有些泛红,想起自己从前的话,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看你还是有病。” 陈羽立刻误会了,他把左胳膊悄悄藏在身后,像是说谎被抓住的小孩一样沮丧,“嗯。” 周寻被他遮遮掩掩的动作吸引,一把拉过他的胳膊,赫然是两片青紫的指痕。周寻的声音立刻尖利起来,“怎么回事?你妈弄的?这什么?” 陈羽小声回答,“这是我自己掐的…但我没病。”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没底气再说下去。 “为什么自残?” “因为我…想发脾气。” 周寻立刻想起那天在大厅里他攥紧的拳头,“是那天在大厅?你经常这样吗?” “嗯。我不经常。医生说我没事,我看过医生了。” 有些孩子气的陈羽,周寻其实并没有见过。陈羽从前骨子里就是很骄傲的男孩,他最怕旁人给他同情,家庭令他早慧成熟,他总是懂事而有筹划的孩子。 今天,同情也好,怜悯也罢,他真的害怕了。无论如何他都还是想留下他的阿寻,哪怕只是多留下一会儿。他了解周寻是最容易心软的人,虽然不是有意做出的可怜,陈羽已经感受到周寻态度的动摇。 周寻身上已经有些教师的威严,她看着陈羽紧张的样子,不自觉像带小朋友语文课那样放缓了一些语气,多出了不少耐心,“医生怎么说的呢?你以前怎么解决这种情况?” 陈羽老实回答,“医生说我太紧张自己的脾气,我以前…我以前只还有过一次这样。你出国了以后我就好了。” 周寻闭眼,“我给你很大压帘起?” “是我自己,”陈羽盘桓在心头数年的心病,此时成了他最想说的话,“是我…太想快点娶你。” 周寻端详他,像是在读一本深奥的书。陈羽在她的目光里无所遁形,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安静地接受周寻的检视。他其实可以解释,他是怕拖累周寻,但他又觉得这在周寻眼里不能成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陈羽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口。 夜幕完全落了下来,有一家叁口叽叽喳喳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小朋友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僵局,噗噗地往周寻身边吹泡泡。父母忙着给周寻道歉,话语里是责备,语气中却掩不住笑意。周寻自是一迭声地没关系,肥皂泡从陈羽眼前飘飘摇摇,纷纷破裂。 陈羽再也站不住了,他悄悄后退了一步。 “你再像以前那样怎么办?” 陈羽稍稍抬眼看她。她的表情看不出太大波动,眼圈却有点红了。 周寻终究还是长大了,陈羽想。那个莽撞冲动的人换成了他,他羞愧地搓弄着手指,一字一句地说:“那我就自己走。” 陈羽没想到周寻会让他上楼。周寻说有东西要还给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周寻身后,拼命猜想是什么东西。他们过往的信件?他送给周寻的小熊?陈羽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周寻打开了房间的灯。 周寻的公寓很小,是标准的单身公寓。他踌躇着站在门口的地毯带上门,不知道该不该往进走。周寻冲他挑了挑眉毛,他立刻站住不动了。 周寻回身进了房间,陈羽仔细打量周寻的公寓。 小沙发上扔了几件衣服,茶几上放着半瓶没喝完的饮料。房间门虚掩着,陈羽听见有搬动东西的声音。他想了想,还是敲敲门推开,想要帮忙。 周寻的房间灯光是温暖的昏黄,她正推开床边的纸箱,单膝跪在床上拿出一把装在琴包里的吉他。 陈羽突然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嘶”的拉链声,琴包被打开了。陈羽父亲给他的吉他赫然露出一角,金属弦轴倒映着陈羽的脸。 那年的惊喜,陈羽还是收到了。 -- 分久合(h) “别的我都丢掉了,这个,还是还你。”周寻握住琴颈抽出琴来,“我没有带到日本去,虽然彻底松了弦,琴颈还是弯了。”她的手抚过没有上紧的琴弦,琴弦发出闷闷打品的声音,“但我问过是可以修好的,我也没有相熟的琴行,还是交给你自己处理吧。” 周寻一直想在他的琴上贴一张鹦鹉的贴纸,但是陈羽说影响共振,始终不肯。她红着脸翻过来琴,用指甲去抠黏在琴背后的小小金刚鹦鹉,小声解释,“这是当年淘气,不好意思。” 陈羽握住她的手腕,“其实不影响。不让你贴是每次弹琴的时候,看到会分心。” 两人挨的太近,小小的房间更逼仄了。周寻还有半个身子在床上,虽然僵住了,并没有躲开。 “真的谢谢你。琴颈弯了是正常的,你替我保管的很好很好。”陈羽把吉他放回琴包,“我觉得它还是应该留在你这里。”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灼热起来,烫着了周寻的脸颊。陈羽的侧脸轮廓是熟悉的沉静,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房间里感觉不自在起来。或许不该让他进来,周寻懊丧地想。刚才孩子气的陈羽忽然不见了,她房间里的陈羽又变成了最熟稔不过的羽哥,令她的心砰砰直跳。 陈羽低头看着这把幸运的吉他。它承载着儿时对父爱的渴望,后来又承载着他少年对爱情的眷恋。他以为在人潮人海中早就遗失了它,此刻又回到了他身边。大白未等毕业就退学做音乐了,陈羽尝试过,并没能联系上他,没想到周寻早就寻回了他的吉他。 温润的木质被灯光染出更深的黄色,他的琴竟一直陪在周寻的身边。 他们是怎么吻到一起的,周寻想不起来了。陈羽似乎问过她可以吗,又似乎没有。陈羽原本很久没有亲吻和拥抱过,但周寻一靠在他怀里,他就像被唤醒了某种身体记忆一样自然。周寻看起来瘦了许多,抱起来仍然是软软的。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周寻,周寻的睫毛随着他的亲吻止不住颤抖。陈羽难得有一丝得意的窃喜,为周寻还在惦记他。 周寻的手紧紧揪着他的半袖,长发有几缕钻进他的领口,让他感觉无比刺痒。他没有去触碰,这一切让陈羽感觉真实,让他感觉活着,他害怕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是在梦中。 熟悉的馨香里很快陈羽起了反应,他握住了周寻的腰肢。这几乎曾是他们之前上床的信号,周寻没有反抗。陈羽将她一把抱了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身下的坚硬灼烫,正磨蹭在周寻腿间。周寻的理智慢慢从身体里飘忽出去,变成了陈羽手心里的一块可以随意揉捏的面团。她心底恼恨自己不争气,愤愤地咬了一口陈羽的嘴唇。 陈羽笑了起来,低头去看她酡红的脸,“怎么又咬人。” 周寻挥拳打他,“咬的就是你!” 动作太大,琴从小床上滑落,周寻赶忙探身去接。陈羽也下意识伸出手去,两人一起扶住了琴。周寻恼羞成怒地跳起来,去揪陈羽的帽绳,“你起来!怎么穿着外面的衣服坐我的床!” “我知道,我知道,”陈羽举手投降,笑意更甚,“床是睡觉的地方。” 周寻把他推出房间,陈羽也跟着她步步倒退。到了门口的地毯上,陈羽将她重新圈在怀里,“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周寻越过他按下门把手,手却被另一只大手提前握住。她去掐陈羽的腰,“你就是装可怜骗我!” “不是装的。” “那个叫你羽哥的小丫头呢?” “她每次叫我羽哥,我都想起你。” 陈羽带着周寻的手摸进口袋,皮质的触感唤醒了周寻的记忆。她摸出陈羽的钱包来,四角已经磨损,上面的鹦鹉贴片也已经褪色。她打开。 从前这里没有她的照片。因为担心在陈母面前露出破绽,陈羽总是小心掩藏着她的一切。 照片带着以前按键手机无法避免的模糊,身着初中校服的周寻侧身弯腰,笑得看不见眼睛。周寻摸了摸自己的笑脸,“哪来的啊?” “还有很多。以后不用藏了。” 陈羽拨开夹层,里面赫然是一个铝箔包装的安全套。周寻去夺,陈羽先她一步举起来,对着灯光翻来覆去检查着什么。周寻直跺脚,“你干嘛!你怎么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死变态!” 陈羽吻了下来。周寻手里紧紧攥着他的钱包,听见他在唇边解释,“我看看过期没有。”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周寻颊边,痒痒的,“阿寻,我不想改变习惯。” 周寻摸了摸空空的手指,上面的还有戒痕。她缩进陈羽怀里,“我也不喜欢。” 陈羽打断她的小动作,和她十指相扣,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腰后,“明早就去买新戒指,好不好?” 周寻跌进沙发,陈羽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他呼吸着周寻身上的味道,“阿寻,我还有很多事想讲给你听。你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如果还是我不够好,我永远在原地备选。” 周寻抚着他短硬扎手的头发,她好像轻轻地叹了口气,“嗯。” 陈羽亲吻她的耳廓,鼻尖在周寻颊边摩挲。周寻有点痒,忍着笑偏过头去,“我还没有答应跟你谈恋爱!” 下一秒她惊呼一声,陈羽把她从沙发里捞起来,放在自己腿上,“那我能不能暂时当炮友?”周寻的手还按在他肩头,他借力向上顶了顶周寻,“可能现在有点生疏,但以前你评价还行。” 周寻去掀他的衣服,他自己抬手脱掉,完全赤裸上身;周寻去拽运动裤上的系带,他自己解开,抱起周寻脱掉裤子。陈羽的衣服和她沙发上原本的衣服搭在一起,鞋袜滚落在地上。他只穿一件平角裤,到底有些羞臊地用手虚掩着,“还用脱吗?” 周寻点头。陈羽利索地脱掉。 鼓鼓囊囊的一团没有了束缚,硬硬地挺立着。周寻掸了掸自己的牛仔裤,强作镇定,“真的没有过别的女人?” 陈羽动了动喉结,“上次是你走,没做完。”他想起了什么,“我从来没嫌过你,”他抬手揽过周寻,摸索着解开她的牛仔裤,“我只怕你嫌我。” 陈羽今天并不凶,周寻想,几乎和他们的初夜一样小心。他一点点顶入,因为忍耐,汗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托着周寻的臀部,低头看周寻一点点把他吞掉。两人完全结合的时候,陈羽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周寻扶着他胸口,感觉他缓缓地动作起来。 太慢了,太清晰了。陈羽被她完全包裹,形状格外鲜明。他一点点滑过甬道,每一处褶皱都像是要照顾到一样。陈羽牢牢盯着周寻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直到抵大她的最深处。周寻感觉自己被完全填满,忍不住小声哼叫起来。 陈羽握住她的腰,一下比一下更深。周寻能感觉到毛发擦过她的花蕊,攀升起奇异的快感。陈羽不知疲倦一样将她顶弄得浑身酥麻,看她的乳跟着动作上下抖动。他甚至用手指去挤压花蕊,周寻呻吟着去抓他的胸口,指甲挠出几道血痕也不自知。 陈羽去擦她生理性流出的眼泪,问她,“舒服吗?” 周寻的灵魂飘到天花板上,哆哆嗦嗦地点头。陈羽又去揪弄她的乳尖,把红嫣嫣的果实用左手指尖的硬茧刮蹭得更大,张口含住。乳尖被他的牙齿轻轻碾着,周寻忍不住挺起胸送上更多。陈羽的胡茬在皮肤上划过,引起战栗。他的手指还要去摸结合的地方,一片湿滑。 周寻渐渐合着他的动作拧动腰肢,陈羽重重喘气,“阿寻还是这么喜欢我,我真的要忍不住了。” 小沙发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两人紧紧纠缠在一起,茶几上的饮料瓶和书散落了一地也没人在意。陈羽大力揉捏他眼前的绵软,周寻突然绞紧,眼神涣散,“羽哥…不行了…” 陈羽浑身一麻,彻底交代在周寻身体里。 周寻的房间门没关,陈羽看到他的鸭舌帽还落在床边的地板上。他第一次懊悔起钱包里没有多放几个套,又想起当年师兄们吹嘘空乘的身材,悄悄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抚着周寻腰间的皮肤。 他给周寻别好散落的长发,看着她汗湿的侧脸。周寻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看着看着,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陈羽心想,人生在世,还是得睡自己心爱的姑娘。 -- 消痼疾 ρò18Ьě.Ⓒòм 陈羽跟老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接过一串糖葫芦,抬腕看了看表,不紧不慢地往周寻的机构走去。 没走几步,手机嗡嗡震了起来。陈羽扫了一眼屏幕,“妈?” “我是请假回了一趟兴城,但没回家。”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烟,结果竟然摸了个空,“我回去找高凛有点事。” “刘婶儿的嘴这么长,我不想见她侄女。你说好几次那个老师我也见了,是数学老师,看不上我是个小驾驶员。” 陈羽突然理解周寻当年懒得再撒谎的心情,他揣摩着母亲那面兴致高昂的语气,叹了口气,“妈,别给我介绍对象了,都多少个了,哪有行的。” 他发现帽子也忘在了周寻家,为自己的粗心不可思议地挠了挠头,到底还是开口,“我心里一直有人,你也知道。” 陈羽把手机微微拿离耳朵一些,“就是跟人家谈不上怎么办?你比我会分析多了!周寻现在条件比我好多了,我说了好些次了。海归,又是老师,父母也好。我工作天天不着家,还是单亲,你给我介绍的哪个比得上周寻啊?” “妈,你想想办法,咱们两家知根知底的,我越想越觉得还是周寻最妥。你就帮帮我这一次,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帮我打听打听见一面,万一她还念旧情呢?我这不是听你的,吊了十几棵树都不行吗?”z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陈羽一本正经地说着,人已经到了机构门口。他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妈,我再利用假期赶紧见见那个张老师,都听你的。但是远远看着个头不到你的要求啊,感觉比一米六五差太远了,咱还见吗?” 陈羽看着玻璃门上倒映出自己忍着笑的脸,几乎要控制不住声音了,赶紧结束通话,“不能说了,周寻的事还是得上心。咱们得争取最好的!” 他低头愧疚地给早就拒绝见面的相亲对象张老师又补了一个红包,顺手在备注上备擅和母亲说的最后一次见面时间和拒绝理由。陈羽往下翻了翻聊天框,母亲的安排他表面上来者不拒,背后道的歉数也数不清。叁个不行就五个,五个不行就十个,他总之都不会见,也有的是时间让母亲不停对比,相信只有周寻最好。 陈羽信步上楼,站在教室的后门,看着周寻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了一个“熠”字,讲解它的字义。 “熠也是形声字,形容明亮,在发光的样子。”她笑着写下“耀”字,“偏旁不一样,但是字义很相近。有没有同学知道区别在哪里呀?” 接近正午的阳光洒在她肩头和眉梢,陈羽第一次看周寻全神贯注地给学生们上课。周寻的食指在空中描画着最常见不过的汉字,对着台下肤色各异的学生用另外的方式倾诉她对汉语言的热爱。一张讲台,一支粉笔,对于周寻来说,确实真的比那些成分的分析和研究更加浪漫。 他想起周寻大学时在信中的话,“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像汉语一样,从每一个汉字开始都蕴藏着自己独特的深意。每一个汉字都像不同的人一样有自己的性格,不同的人笔下又赋予它们不同的感情…” 周寻笔下的汉字是热烈的,仿佛要从黑板上跳脱出来,牢牢地吸引更多人的眼球。她曾孤身远渡重洋,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她的热爱,让她为之骄傲的文化有更多人有为之骄傲的底气。 陈羽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跟随周寻的粉笔,她在自己天地里神采飞扬。座位上的学生跟读课文,她低头翻翻书,在黑板上布置了作业。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手机定时铃声响起,周寻下课了。 学生鱼贯而出,和周老师道别。周寻挨个回应,有的还叮嘱几句。她拍了拍手指上的粉笔灰,拿起板擦。 “周老师还得亲自擦黑板?”陈羽的手包住她的手和板擦,和她并肩站在讲台上。“小时候不都不擦吗?” 周寻失笑。从前值日的时候,周寻总把活丢给陈羽,不是借口水凉,就是借口太呛。 “其实保洁阿姨会擦的,”周寻接过糖葫芦,打开牛皮纸袋咬了一口,“你回家又来了啊?” 陈羽的胡子早已刮的干干净净,一夜好眠,眼底的血丝也消退大半。整个人和昨天大为不同,嘴角噙着笑意,身上也换了一件火红的T恤。 “嗯。去看看戒指吗?”他牵起周寻的手。周寻摇摇头,“不急,我们去趟燕市。” 陈羽是第一次开车载周寻。张雨生的歌声从他车中倾泻出来,“隐隐约约,闪动的双眼…”陈羽偏头看她,周寻专心看着窗外,小声跟着哼唱,“天天想你,天天问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 陈羽故意打断她,“要不要切歌?嫌不嫌歌老?” 周寻瞪了他一眼,“除非给我切张学友!” 风景在窗边快速倒退,那些或好或坏的故事都再也无法回头。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咬牙翻过山丘的时候,他们却还是有什么永远不变。 陈羽坦白:“只载过一次女同事在副驾,想跟我谈恋爱。但她嫌我的歌老,我没同意。” 周寻托着腮,手指在玻璃上轻轻打着拍子,“什么稀奇事一样,谁不嫌你的歌老?” 陈羽摇摇头,“你不知道张学友比张雨生出生早吗?” 周寻咬牙切齿地切掉《天天想你》,“放屁!哪个女同事?你还考验起我来了?歌神的事你少掺乎!” 时代的节奏太快了,他们不过是在人潮中自愿落伍的两个人罢了。张学友的声音悠悠地传来,周寻手虚虚握着麦克风一样,跟着唱道,“为何你眼光年月未变…” “思忆要怎么再返旧年。” 陈羽开口接上,周寻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 陈羽站在张臻的心理咨询所前,还是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情绪低落了不少,还是牵起周寻的手,推开了大门。周寻察觉到他的失落,小声凑到他耳边解释,“她一直是我的医生。我想问问她的意见,”周寻指指陈羽,又指指自己,“关于我俩…”陈羽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要亲自检查过我没有病才放心。”周寻认真地摇头,“自己最清楚自己好没好。” 陈羽抚摸她的头发,“对不起。谢谢阿寻。” 张臻对他们的到来早有准备,对周寻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和她寒暄起来。他给陈羽留了足够的时间来熟悉环境,陈羽没有遮盖自己手臂上的淤青,这无疑是一个好现象。张臻笑着和陈羽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和他聊了聊周寻口中的他。 陈羽不太意外。周寻和心理医生聊的的能是什么呢?最多的不过是他罢了。 张臻看起来专业又和煦,陈羽对他更多的是感激。他表示自己也想听听这样专业人士的意见,于是周寻离开了房间。 “张医生,谢谢您,一直照顾阿寻辛苦您了。咱们终于见面了。” -- 消痼疾 ρò18Ьě.Ⓒòм 张臻说:“没什么,我还得谢谢你们照顾生意。高凛还是要继续呆在兴城吗?” “客气了。我看到周寻很好,真的是非常感谢您。凛子那面我也没办法,”陈羽想起破败卷帘门下的高凛,叹了口气,“还得等他自己想通。” “现在你们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张臻眯着眼,一脸欣慰,“我看到你们越来越好,我也满足。”他不忘安抚陈羽,“高凛的事谁也没办法,说到底,人生还是自己的。” 张臻是高凛的师兄,当年只是心理咨询所的一名实习医生。心理咨询师的身份令他看起来很成熟,更像他们的长辈。高凛察觉到当时周寻的心理状态也算不上健康,听从了陈羽的安排,假意借用了很多这位师兄的“金口玉言”,让周寻逐渐信任张臻,再暗示着引导周寻自己去找到了张臻所在的咨询所。现如今,咨询所已经到了张臻名下,他们各自也已经有了稳定的生活。 张臻出于职业道德,一直不肯透露周寻的具体情况,只说她很顺利地出国了,在适应新生活。今天由周寻带陈羽来见他,可以说是他们最好的见面方式。 陈羽摊开手,“我完全信任您。凛子说我没有问题,可这…”他点点胳膊上的淤青,边缘已经开始消散,“还是我自己。” “你这两年不是建立了很棒的情绪发泄渠道吗?周寻回来让你感觉焦躁吗?”zαjιαоsんǔ.てом(zajiaoshu.com) 陈羽沉默了一下,“有些,我担心她不能原谅我。我的人生没有备选选项。但是现在,”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她能带着我坐在这里,我已经感觉非常好。” 张臻笑着摇摇头,“你们啊,还是小孩子心性。这不是很好吗?周寻你不了解吗?迟早会有这样一天。”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绝对健康、绝对完整的。恐惧、焦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高凛是,你也是,周寻也是。” 他转过身,两个手指轻轻碰在一起,“自己先站起来,然后再互相支撑。亲密关系都是这样。太早的时候你们还没能跟自己和解,太晚了又来不及参与对方的成长。我看现在你们有能力解决困难了,对不对?” 陈羽点头。张臻拿出一盒火柴,问他,“要做婚姻意象火柴吗?我看也不算太提前。一会儿周寻进来还可以再做一次,都另外收费。” 两人大笑起来。 回程的路上,天已经黑尽了。周寻把玩着手里一支烧了一半的火柴,疑惑地问:“怎么感觉你跟我的医生比我还熟?而且,”她又看了一遍火柴上的字,“我们的关系已经到做这种婚姻测验的程度了?” 陈羽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开车,“跟司机聊天让司机分心,知道吗?以后慢慢告诉你吧。” 周寻不屑地发出嗤笑声,“开不惯四个轮子是吧!” “唉,比不了我们周老师,我确实就是个蹬叁轮的。” 周寻作势要扑上去揪陈羽的耳朵,安全带绑住了她。路灯晃过他们头顶,影子飞快地长短变化。周寻花了叁年去遗忘习惯,可到头来时间早就在她血液里烙印痕迹,重新把他们捆绑起来,就像从未分开。 时间灌注的分离,又被它的广博重新包容。 “我帽子落在你家了。”陈羽跟着周寻下车,拽住她的胳膊。周寻挑了挑眉毛,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借口,“我家床睡不下你,昨天我都没睡好。你还不上班啊?不要挣钱糊口啊?” 陈羽不肯松手,“我还有一天假,我家床大。”周寻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你怎么学的这么厚脸皮了?”陈羽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去摸后脑勺,“不是说追女孩要拉的下脸吗?”周寻把火柴丢进他怀里,“所以你就已经考虑结婚了?” 陈羽小心去看她的表情,确认她没有觉得自己不受尊重而生气,轻声解释说:“你知道我的。但我觉得我还有待考察,可以不要孩子,也可以随时离婚。”周寻转身就走。陈羽摔上车门追她,“你想在哪里买新房都可以!我的钱都给你!” 二楼的老太太推开窗户往下看,周寻赶快回身冲他做了嘘的手势,“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越大反而越像个毛头小伙子了啊?”她使劲拽了拽陈羽的胳膊,气的直跺脚,“你听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啊?你十五岁也不会说那样话吧?” 陈羽低头奇道:“我哪里说错了?”他摊开手,“我现在就是十五岁,我要帽子,不然要你。都不给,我就让你楼下的老太太知道你游戏我的感情。” 周寻用力拧了一把他的胳膊,“在这等着。”陈羽见好就收,乖乖站住,甚至抬头跟楼上的老太太挥了挥手,“奶奶好。”老太太像看早恋的小朋友一样瞪了他一眼,重新砰地关上窗。 “你怎么现在越发像个小孩啊?”陈羽没有回答,带着显而易见的好心情给周寻打开房门,他甚至想让周寻在门口就录入指纹,周寻摆了摆手进门。 陈羽把帽子在门口挂好,将路上买的生活用品逐一拿出来,让周寻进来。周寻坐在沙发上,看陈羽有条不紊地收拾,打量了打量陈羽的家。 太简单了。虽然比周寻的屋子大了不少,但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完全由灰色的家具组成,干净、有序、一尘不染。连遥控器都按大小在茶几上正正摆好,周寻顺手拿起来,打开了空调。 陈羽端来一杯水,又把拖鞋递到她脚边。二人靠在一起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长途驾驶令陈羽感到疲惫,周寻又令他安心,他很快就放松了和周寻交握的手,歪着头进入了梦乡。 周寻关掉电视声音,陈羽觉轻,难得看到他熟睡的脸。陈羽的眉毛浓密,甚至在眉心处有些相连。鼻梁高挺,本该英气的长相却生了一双秀气的眼睛,整个人也总是面无表情的疏离。陈羽不是现下审美流行的帅哥,甚至因为看起来太过沉默冷淡,让人感觉很难接近。周寻却独爱他的模样,她知道这双眼睛笑起来像弯月一样温柔,也知道这眉间总是藏了许多的心事。 周寻抬起手来,想去抚他的眉心,怕惊扰他,又放下手。老人常说连心眉的男人小心眼,她想,确实是不错的。陈羽对自己尤其小心眼,总是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事事完美。世界上怎么会有完美的人呢?他太害怕失去,害怕到很多愿望不敢拥有和争取。此刻在周寻面前脆弱的陈羽格外珍贵,如果他们都能早些像现在一样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也许就不会分离。 周寻的头发不小心贴近了陈羽的鼻尖,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把相握的手更深地收回怀里。周寻忽然有些心疼,在孩子的时候他拼命收敛孩子气,努力做一个大人,如今终于在大人的年纪敢做一个孩子了。她瞥见书房里陈列了数把木吉他和电吉他,大大小小叁四个音箱分摞整齐,很不像节俭的陈羽,却感到一丝欣慰。桌子上还摆着一张照片,不用走进去拿起来细看,她似乎已经窥见了陈羽生活的全貌——音乐和天空,发泄和思念。湛蓝和清灰是他生命的主调色。 墙上的时钟没有任何声音地走动,这是因为他时而颠倒黑白的作息和高强度的工作需要安静。房间里也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即便他真的很爱看植物生长,这是因为他不能常常在家照顾它们。几乎是没有生气的家—— 身侧的男人唇边嘟囔了几句,打断了周寻的思绪。他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一样嘴角泛起笑意,陈羽的嘴唇干干的,茶几上却只想起给周寻倒了一杯水。 周寻低头吻醒了他。 “去床上睡吧。” 陈羽闭着眼回吻他生命唯一中的鲜红。 “阿寻,我真怕我醒。” -- 消痼疾(h) 陈羽又一次从乌城的家中独自醒来。天已经大亮,他很少起的这么晚,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侧床上还有睡过人的痕迹,他的心突然被一只大手死死抓紧,赶快翻身下床,“周寻!周寻?” “唔?”懒洋洋的脚步声拖沓而来,周寻含着牙刷探进头来,口齿不清地问道:“怎唔了?”陈羽盯了她一眼,没有睡衣,周寻身上穿了一件自己的大半袖,头发随意挽着,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陈羽的心落回肚子里,顺畅地呼吸了一口早上的空气,重新把自己扔回被子。周寻看他竟然赖床,匆匆刷了牙来拉扯他,“喂!你不吃早饭啦?” 陈羽生平没有这么轻松过。无论是哪一次平安落地,都没有这一次降落让他倍感安心。他看着自己的衣服在周寻身上空荡荡的样子,又起了别样的心思。他往床中心挪了挪,静静等着周寻半跪在床上来拉他。 “喂什么喂,太没礼貌。”陈羽拍了拍周寻堪堪被衣服盖住的臀,“早饭不是自己来了吗?” 周寻羞愤,想直起身来逃走,早就被陈羽料到。他掀起被裹住周寻,让她看被子下赤裸的自己,“你给我挠成这样,我这段时间在公司都没法冲澡。”他胸口有上次欢好周寻挠的几道痕迹,有的地方破皮已经结痂,看上去更加明显。周寻的脸一下通红,手指去抚摸细细的伤痂,没办法解释,“我没印象啊…” 陈羽看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描画,身体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他伸出一只手探入自己的半袖,握住了周寻的腰,“别摸,我早上本来就硬了。” 周寻故意转去按他胸口的小点,“这里吗?” 陈羽险些说出一句脏话,他的手探进周寻的内裤,“你今天上午是不是没有课,周老师?” 周寻咯咯笑着点头,在跟陈羽的性事上她很少扭捏。陈羽轻轻刺探了几下入口,指尖上已经有了湿意,“周老师又着急了。” 周寻趴下来搂住陈羽的脖子,整个上半身贴紧他,故意用把绵软的形状按在他胸口,在他耳边小声说:“看到你就湿了。” 陈羽抚摸周寻身体里的软肉,褶皱紧紧缠住他的手指,“这里算我的宿舍,外面、图书馆、教室,现在只要你想要,哪里都行。你一句话,我们打开门去走廊上做都可以。” 周寻小声辩解:“当时是赌气胡说的。” 陈羽吻她,“我当真了,每一句都记得。” 陈羽在周寻腿间滑蹭,看着蚌肉在他的目光下收缩,“阿寻,有点滑。”他堪堪戳入一个头部,又故意滑蹭到花蕊,看周寻打了一个颤,“太湿了,你自己来好不好?”周寻把腿勾上他的后颈,令他低下头来,“以前说这是因为喜欢你,现在就说太滑,你是不是不想做了?” 陈羽离蚌肉近在咫尺,一本正经地做出犯难的表情,把热气系数呼上去,“周老师不肯教我,我不会。”他揉了揉花蕊,看蜜水顺着腿间流了下来,“周老师,这是什么啊?” 周寻看他难得主动玩心四起,心里多了几分怜爱,倒也不着急了,配合他说,“这个是水水,阿羽想想能用来做什么呢?”陈羽含住吸了一口,快感突如其来,周寻不由自主地夹紧他,陈羽说:“周老师,你张开腿好不好?这样我看不清,也喝不到。” 周寻心里暗骂一声,被陈羽盯着腿间令她浑身发烫,此时陈羽又使她不上不下的得不到满足,蜜汁开了闸一样汩汩流出。她难耐地想磨蹭双腿,陈羽却偏偏握住她的大腿令她动弹不得。她清楚陈羽在等她求他,立刻决定投降。身体上的空虚让她的声音娇媚了不少,“羽哥,别看了呀,想要了…” “阿寻,握住自己来好不好?”隔着薄薄的橡胶,周寻抚摸虬劲的青筋,送进自己体内。陈羽抱紧她一入到底,两人同时发出满足的叹息。周寻的脚还搭在陈羽肩头,陈羽被包裹地寸步难行,“别夹,阿寻,我动不了了。” 冲撞太过用力,周寻的腿早就从陈羽耳边跌落在床上,她支离破碎地承担着男人的鞑伐,跟着他的动作呻吟起来,“羽哥,太…快了…”她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指关节泛白,身上的皮肤却泛起粉红。陈羽拉起她的手,“自己揉揉豆豆。”周寻的大脑一片空白,顺从地摸向两人结合的地方。花蕊早就膨立,她跟着陈羽的动作揉弄着,手指时不时碰到陈羽动作着的硬物,快感节节攀升。 陈羽看着周寻完全沉湎在情欲里,为他整个人绽放。他们没有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有取悦彼此。他们紧紧交合,一切礼义廉耻全都抛诸脑后,像野兽一样获取最纯粹的快乐。他的阿寻眼角眉梢都是风情,手还在不知餍足地玩弄自己。她的身体里滚烫湿润,给陈羽带来无限快意。周寻在他的身下娇吟,为他丧失了理智。 “操。”陈羽罕见地在周寻面前骂了脏话,周寻的样子令他难以自持。周寻刚刚攀上巅峰,咬着手指在他面前颤抖。他没有停止动作,周寻尚极其敏感的身体将他裹挟得尾椎酥麻,周寻难以承受,口中反复重复着他的名字央求他,“羽哥…羽哥…” “阿寻,我真的…”陈羽从她身体里退出来,看她合不拢腿的样子,喉结动了动。“你要是跟别人上了床,这个样子在别人床上,我真的嫉妒得发疯。” 周寻懒得动,用脚蹬了蹬陈羽,示意他帮忙清理一下, “我什么样儿主要得看跟谁上床,你是不是做傻了?”陈羽拿出湿巾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解释道:“嫉妒归嫉妒,就算你真跟别人上了床,我也不会嫌你,”他尽量轻地触碰还在敏感的嫩肉,“你千万不许再那么想了,书都白念了么?像个没受过教育的傻丫头。” “有人成年了还讳疾忌医,怎么说?明明就是个小朋友,还非要逞强。” 陈羽抬头和周寻对视,她撑着脑袋,脸上一片温柔,“羽哥,有些事儿我觉得我想通了。你和高凛是不是串通起来了?张臻不会是你们的朋友吧?” 陈羽扇了几下空气中欢爱的气味,坐在床边,有点想抽烟,摸了摸嘴唇,“确实是高凛的师兄。但他很专业,从来没跟我们透露过什么。对你不是很有帮助么?” 周寻爬到床边,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拿出陈羽的烟盒,抽出一支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你要是怕停飞不敢找医生的话,后来怎么解决的?靠高凛?” 陈羽知道周寻讨厌闻烟味,叼起来烟又按了按打火机,始终没点,“我同寝的一个兄弟告了我师父,师父找了航医。师父帮了我,高凛当时还是叁脚猫呢,能管什么用。” 周寻拿过他手里的打火机,给他点好烟,“他可是坏心办好事了。你跟我摊开了说不好吗?” 陈羽尽量不吐出烟圈,烟上沾染了周寻口袋里绿箭口香糖的气味,令他有点想笑,“我怕你放心不下我,不出国了。你就是个傻丫头。” 周寻回身把烟盒扔进垃圾桶,得意洋洋地叉腰,“你才傻丫头呢!这是你这辈子最后一回抽烟了!我一跟你亲亲就发现了,臭男人,呛死了!” 陈羽失笑,他确实没有什么抽烟的必要了。 “周老师教训得是。” -- 觅前路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这就把年假休完了?”周寻从陈羽碗里夹走一筷子肉,赶快塞进嘴里,“不是飞四休二吗?怎么搞的这么点儿假?” 陈羽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那是理论上飞四休二。休了就能回家了么?我还要上行政班,还要开会。不飞就没有小时费,哪来钱给你买肉吃。” 周寻撂下筷子,“那你结婚结婚的,让我给你看家啊?”她干脆把肉菜端到自己面前,把素菜换给陈羽,“那我爸妈不能高兴。我家可不管你挣多少破钱。” 陈羽皱皱眉,“菜也得吃,”他又夹了一筷子自己面前的青菜,周寻假装没听见,端起饭碗护在脸前面,他无奈地停住筷子,但不肯收回,“你爸妈管我对你好不好,我觉得这个我应该还是能有点竞争力的。” 周寻从他筷子上勉强挑了一小根青菜,“我信都不信,你回家能有精力收拾家吗?我跟汉办还提交了下一批申请呢,通过了我得再出去两年。咱俩都不着家,要不然你再等等?” 陈羽吃掉剩下的青菜,用筷子示意了一下房间的整洁程度,“比你那儿怎么还是强些。”他沉吟了一刻,“那你走之前至少把婚订了。汉办能不能举报老师的作风问题,把你刷下来?你就这样外面两年机构一年么?我得想想怎么跟我妈说。” 周寻瞪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偷偷睡不着生气呢,竟然是想正大光明地坏我。陈羽,你可真是霸权主义。” “我可不敢,又是国家汉办又是孔院,从事的都是伟大的人类事业,我一个不着家的蹬叁轮的哪敢多说?”陈羽到底还是低头吃了一口饭掩饰紧张,“先分开看看也好,看看我到底怎么样。” 周寻空出来的手摸摸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反正这回我们不害怕,也不着急。” 陈羽叹了口气,语气里不无遗憾,“挺大个姑娘了,还不着急。” 陈羽刷碗的时候,周寻总算有空闲进到他的书房。偌大的书柜空着一多半,只有最上面的两层堪堪放了些书。大多都是专业性的书籍,不是民航相关,就是航空器相关,少数几本心理学的都主要是情绪管理。周寻随手翻了翻,铅笔轻轻标画了一些内容。她顺着书脊挨个看去,突然大为吃惊,“陈羽!你还敢说你没有撩别的小姑娘!” 陈羽还在拧着一条湿毛巾,一边闻言赶来倚在门口,“你还不如说我买琴乱花钱。” 周寻指着书架上混在其中的两册日语书教材和几部诗集,“解释解释!你敢说这是你自己看的吗?” 陈羽的表情一时有些尴尬,他清清嗓子,“嗯…开始是想看的,但确实都没看多少。后来…都用来…做别的了。” 周寻踮着脚怒气冲冲地去取这几本书,陈羽眼睁睁看她非打开不可,脸从耳根开始泛红,转身想回到厨房。 “站住!”周寻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让我知道你骗我…”“别这样翻!”陈羽伸手去接,已经太晚了。周寻从头到尾翻的太快,厚敦敦的日语书里雪片一样飞出照片来。一张张加压了塑封的照片落了满地,周寻吓了一跳,捡起一张来细看。 是大阪她打工的便利店。 她脑袋嗡地一声,热血涌了上来。周寻又低头捡起一张。 是大阪她宿舍楼下的樱花树。 周寻放下书,从地上一张张把照片捡起来。上面没有一张有她的身影,但是每个场景她都无比熟悉—— 她每天上课的教学楼、她必经之路上的喷泉、她常坐着吃饭团的长椅…… 陈羽不敢说话,周寻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陈羽急急解释,“我不是跟踪你,没有拍过你…” 周寻抹了一把眼泪。那些独自在异乡漂泊的日子一幕幕翻涌在她眼前,她很少提留学的生活。语言不通、外来歧视、太过严肃的老师、距离感很强的同学…每一件都逼她拼命成长。在国内她一直没意识到,在父母、朋友和陈羽身边的自己有多幸福,在大阪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什么是孤立无援。从五十音图到熟练掌握日语,从汉语言到教育学,从交换生到研究生,周寻的意志迅速像勃发的小树一样拼命生长。她觉得自己身后没有支撑了,更要咬牙坚持下去。周寻没有时间忧虑或患得患失,她只有往前。在她以为只有她自己的岁月里,在她勉力追逐高穹的时候,陈羽在遥遥地望着她。 陈羽看见她的眼泪慌了神,惊忙之下扔掉毛巾就来拉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周寻,“对不起阿寻,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全部是风景而已…我只是有点担心,我…” 周寻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她的脸埋在陈羽的胸口,出声哭泣起来,眼泪将陈羽的衣服濡湿了一片。陈羽拍着她的后背,慢慢明白了什么,心疼得不舍得用力。他喃喃地说:“阿寻辛苦了,我都知道的…阿寻是最勇敢的姑娘,我都知道的…我看到过你打包便利店的东西,又快又整齐,真的很厉害…你说日语和日本人一样流利,真是了不起…” 周寻抽噎着抱怨,“你以为在哄小孩吗?我自己不知道我厉罕起?” 陈羽拿起桌子上的照片给她看,“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十四岁的小孩。而且是最厉害的小孩。” 她昨天在客厅就看到的相框,里面原来镶嵌着一个弯腰扶着膝盖,脸上却还在笑的女孩。那是初中参加运动会的周寻,刚刚跑完比赛,老师给她拍的照片。再累她也神采飞扬。 周寻破涕为笑。 陈羽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故意逗她,“哭什么?就因为没拍到你么?”周寻在他胸口蹭了蹭,手却不愿意松开,“我真烦你。我以为你飞得高高的,早就把我忘了。” “怎么会?”陈羽搂着她打开书桌下方的一个小抽屉,摸索出一个有点粗糙的金属小徽章。航校的标志在中间,两边是大大的翅膀。周寻翻过来,背面写着航校的全称,她狐疑地问:“这是?” “就知道你会失望。这就是单飞的徽章,像搞批发似的,师父从兜里一掏一把。我一直给你留着。” 周寻假装满不在乎地用翅膀尖去戳陈羽的胸口,“什么给我留的,做工这么差,我才不要呢。”她紧紧团在手心,金属硌得手有点疼,心里的缺口却渐渐盈满起来。 “我的琴!”陈羽突然回头看见湿抹布正从吉他上滴水,连忙放开周寻,蹲下处理,“我天,你知道这琴多少钱么?” “跟我有什么关系,”周寻看着他心疼地拿起琴来,一如既往节俭到抠门的样子,咯咯笑起来,“我可不弹。”手上悄悄把照片一张张收拾起来。 夏天快要过去了,陈羽的书房里偏不见秋意。 -- 觅前路(h) 凌晨四点,陈羽飞快地按掉闹钟。周寻迷蒙着双眼看他起身洗漱穿衣服,打哈欠问道:“几点就走啊?”陈羽歉疚地给她掖了掖被子,“六点多的飞机,我得提前去准备。今天飞本场,晚上还能回家。一会儿我到公司了把这五天的排班表发给你,你继续睡吧。” 周寻看他熟练地打领带穿制服,被陈羽深深吸引,倒也精神了一些。她啧啧赞叹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陈羽检查了一遍飞行箱,低头亲吻她,“没有好话。”周寻不敢乱拽他的衣服,乖乖和他接吻,“起落安妥。” 陈羽腋下夹着帽子匆匆离开了。周寻竖起耳朵听见他把门关上,皮鞋的声音越来越远,突然把脸埋在被子里像鲤鱼一样翻滚几周,“羽哥太帅了呀!” 她睁大眼睛陷在陈羽的大床里,心脏咚咚直跳。过了一会儿,周寻无处发泄她的心事,红着脸在凌晨四点多发了回乌城的第二条微博。配图是陈羽床头的闹钟,“被帅醒啦。” 陈羽等红绿灯的路上手机嗡嗡一震,微博特别关注提醒了他周寻的新动态。他瞥了一眼,忍不住笑弯了嘴角,“真是纸老虎。” 马路上渐渐开始有车,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津河畔的树叶开始泛黄落下的时候,陈羽的书架终于满满当当起来。空白的格子里按高低整整齐齐放着文学名着和古典文学,偶尔有几本没按顺序站好的书,是周寻这几天翻看过的证明。陈羽把封皮从书页中拿出来换上书签,再放回合适的位置。周寻坐在书桌后写她的教案,钢笔尖在纸面发出沙沙的响声。陈羽拨弄了几下琴弦,她连头都不抬。 陈羽抱着琴坐在凳子上想借周寻台灯的光,刚刚抬手去拧,被周寻打了回来。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飞外场四天没回家了。一回家,连周老师都不理我,我要请假停飞…”周寻抬头看他,挠了挠下巴,“陈羽同学,'连……都/也'这个句型是强调最不可能的事,来说明另一种情况。周老师晚上炖了菜把你喂的饱饱的,现在给你挣钱买琴呢,做人还是得知足。” 陈羽放下琴,“周老师,我想洗澡上床等你。” “嗯,洗干净点。” 陈羽挠头,“周老师,你到底还得多久?你能不能看看我给阿姨…”周寻盯了陈羽一眼,他立刻改口,“咱妈买的护膝?我有点紧张。” “你进家就给我看了,还耽误我切菜了。” “周老师,明天咱们就要回兴城,你回来再写不行么?” 周寻饶有兴味地合上笔盖,观察着陈羽的表情,“你哪是有点紧张,简直和你过筛的时候差不多紧张。”陈羽摇摇头,“比我过筛紧张,和我私照检查的时候差不多。” 周寻越过桌子摸摸他的手,“乖,我马上写完,写完就去陪你。你先洗澡。” 陈羽没动。 周寻再次打开笔盖,“好好好,写完一起洗。” 陈羽坐直身体,继续练琴。 周寻给陈羽就着泡沫揉着头皮,小声问他:“飞国际你能倒过来时差吗?”陈羽眯着眼,手抚摸周寻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大腿,另一只手从浴缸里往她身上淋着热水,“我不太能睡着,不过比以前是强一些了。没事的,上了飞机我们也轮班休息的,没你想象的那么累。” 周寻低头亲了亲他带有红血丝的眼睛,“跟沉清一搭班啦?”陈羽维持着舒适的表情,点了点头。周寻故意挠了挠他的耳后,他有点痒痒,抬手抱住了周寻,“话也没说一句。不过小刘夸你好看来着,”他有点得意,“我说好看在你的优点里都排不上号。”周寻抬起他的下巴,示意他要冲掉泡沫,“你真能吹牛。” 陈羽接过花洒,“比你还差些,”周寻拿干毛巾给他擦着脸上的水,怕他眼睛不舒服,他更得意了,“我没被帅醒过。” 周寻把毛巾摔在他胸口。 打闹之间周寻坐在了陈羽腿间,大半周没有亲热,磨蹭之下陈羽早已经起了反应。她用手轻轻握住挺立,大惊小怪地去臊陈羽,“羽哥?这是怎么了呀?”陈羽包住她的手,带着她上下滑动,“这是喜欢你。”他另一只手去摸周寻的下身,在入口抚摸,感受湿滑的蜜汁,“这是喜欢我。” 周寻看陈羽下身顶部浑圆,热气氤氲下也不觉得太凶了。她掂了掂柱身,低头想亲亲那处。陈羽急忙去扶她的肩膀,手上沾了水太滑,一时没能扶住。温热立刻包裹了上来,“阿寻…”周寻抬头凶他,“乖乖坐好。这也是喜欢你。” 陈羽的手紧紧抓住浴缸边缘。周寻撩起湿发,含住挺立圆圆的顶部。周寻翘起臀低头取悦自己的样子刺激到陈羽,他胳膊上崩出青筋,下身更加勃发。周寻含的更深了,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嘶…” “怎么啦?咬疼你啦?”周寻睁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问道。陈羽只觉得浑身的热血都往下身冲去,他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尽量温柔地抚摸周寻的头发,“没有,是很舒服。再帮帮我行么?” 周寻眼睛里亮晶晶地倒映着他的身影,唇边还有湿意,“行呀。”她像个好学的孩子轻轻含吻了几下顶部,“是这样吗?” 陈羽大腿上的肌肉都因为忍耐而颤抖,“对,再深点行么?别用牙,磕的疼。” 陈羽沉重的喘息。他发出的鼻音让周寻觉得很受用,她猝及不防地一口气含到底。陈羽连忙去拉她,她呛的咳嗽连连,“好长呀你。” 陈羽起身去拍她的后背,周寻跪直了身体,反而没有起来。陈羽去拉她,她摇了摇头,小声说:“我知道你以前就给我跪下过,”她亲亲陈羽的手指,“而且不止一次,而且现在也常常。我也想让你舒服。” 陈羽不由分说将她抱起来,“傻丫头。浴缸里不硌么?以后再说吧。”他打开花洒和周寻接吻,“日子还长着呢,快洗完上床,别感冒了。有你哭着说不要了的时候。” “羽哥,羽哥,别…”陈羽捂着周寻的嘴把她推出房门,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虽然是凌晨将近两点了,周寻还是害怕地往四周看去,“你工作多累啊,而且咱们不是已经一次了吗?有没有监控啊?”陈羽背靠着房门,手从周寻睡衣扣中间探进去,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别吵,对门有人。”他手指微凉,拨弄着硬硬的乳尖,“阿寻,尖尖都立起来了。你该不会已经湿了吧?” 周寻羞愤难当,去亲吻他的嘴,想堵住他的坏话。陈羽顺从地和她深吻,楼道的灯慢慢灭了。他的手探进周寻的睡裙,咬着她的耳朵说给她听,“水已经顺着大腿流下来了。”黑暗中是铝箔包装扯开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周寻拉他,“不要戴了,很快就订婚了,怀了就怀了。” 陈羽一愣,狠狠抓了一把她的臀,“你冬天就要去柬埔寨孔院,有了就别想走了,你以为我想让你走啊?” 周寻踮起脚亲他,“谢谢羽哥,我又沉迷男色了。” 陈羽冷哼一声,掀起她的睡裙,“不要叫,一叫灯就亮了。”周寻被一下贯穿,闷哼一声,忍不住咬在陈羽肩膀上。陈羽又在她耳边叮嘱,“别咬露出来的地方,明天让爸妈看见了不好。”动作却一点不停,一下下将周寻捣得软烂。 周寻咬住陈羽的睡衣,她的腿也站不住的直打颤。陈羽抬起她一条腿,她踮着脚承受着。秋风习习,她不仅没有感觉到凉意,浑身臊得发烫。静谧的夜里她身体发出咕啾咕啾的水声,陈羽还拉开她的衣襟,团弄着她的乳肉,“阿寻,这会儿有人上来,就把你全看光了…” 口水弄湿了陈羽的睡衣,她又羞又怕,下身咬的死紧。陈羽直吸气,却不敢用力撞她。周寻不上不下,哼叫着哀求他,“羽哥…求你用力…用力…” 陈羽狠撞了两下,捏着周寻的下巴给她看墙角闪烁的红点,“那是监控,保安室的大爷要是没睡觉,正看你伏在我身上的样子。”周寻呜呜哭着摇头,陈羽又说,“水流了一地,”他掐着颤巍巍的乳尖,“胸被我揉来揉去的,还在求我用力…” 他又去按花蕊,“我用力的话,就不光是水的声音,撞出啪啪的响声,全楼道的人都知道阿寻今晚干什么了…” 陈羽的气音顺着耳朵进到几近空白的大脑,周寻几乎立刻就被刺激得攀上了巅峰。她浑身颤抖,眼泪流了一脸。陈羽抱紧她,没等她缓过来就开门进屋。 砰地一声,楼道灯果然又亮了。 周寻大口喘气,“羽哥,监控是夜视的吗?” 陈羽脱掉在门上蹭过的睡衣,看看上面的灰尘,丢在地上,“怎么可能是监控?那是火警感应。” 他抬腕看表,戏谑地打量她,“阿寻到的好快,”周寻的衣服被彻底扯掉了,“我还没到呢,这回我好好用力。” 漆黑的小区里,只有他们家的窗口还亮着灯。 -- 尘埃定 电视里正在播放青春校园剧,周母看着身着校服的男主骑自行车追坐公交车离开的女主,感动地吸了吸鼻子。陈羽跟着坐在沙发上,逐渐坐立难安起来。 周寻端着一碗葡萄走出来,坐到母亲和陈羽中间,递给陈羽两粒葡萄,“妈,你这又是看什么呢?” 陈母唏嘘地接过小碗,“你看他俩多好哇,说好一起考大学呢,女孩要搬走了。” 屏幕里的男孩站起来骑得飞快,风掀起他的头发,女孩痴痴望着车窗下渐行渐远的他,泪盈于睫,全然不顾车上周遭他人的目光。 周寻歪头看了看格外尴尬的陈羽,听见他紧张之下咬碎了葡萄籽的清脆声音,了然他如坐针毡的原因。她大笑起来,“妈,你看里头的男主怎么样?是不是很痴情?” 陈羽心下不好,悄悄去拽周寻,已经晚了。周寻咯咯笑着滚在他怀里,“这场面咱们陈羽最熟。怎么样?给咱妈讲讲小时候骑自行车追公交车什么滋味儿?” 周母和周父同时看向陈羽,陈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扶起周寻,赶紧咽下去葡萄,尽量不动声色地微笑,“有点累,追不远。” 周父周母看陈羽这副害羞的样子,够着去打周寻。周寻一边躲,一边笑得打跌。 陈羽跟着一家叁口笑作一团,又悄悄看看电视剧里颓丧的男孩,觉得自己和他全然不同。 周寻很少乘公交车,他其实也没追过几次周寻。但周寻从没有别过脸跟车下的他泫然欲泣过,她总是跟他高高挥手,总是跟他说下次见。 陈羽突然觉得口中的葡萄格外甘甜。 是的,他们永远都有下次。 可惜陈羽骗陈母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不是周寻或陈羽暴露的,也不是有恨嫁侄女的刘婶儿。暴露的人陈羽也没办法怪罪,对于他一派天真和煦的岳父岳母,过于传统家庭出身的陈羽还需要时间习惯。 他原本留了充足的时间给母亲联络周寻,以期在相亲的过程中顺利推进他和周寻的关系,却没想到周父周母未存在多大心结,周寻没有刻意隐瞒,二老也早早就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他舍不得拒绝等待多年的机会,和周寻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和水果,眼睁睁地在他们身边目睹了暴露的全程。 当时周父正大谈体制内教师的好处,劝说周寻放弃她的孔院计划。周母则关心着陈羽的工作,他事无巨细地和岳母解释着排班的问题。陈羽太过投入,以至于周寻用手肘捅了他数下,他还浑然不觉。直到周母冲前方挥手笑道:“呀!陈羽妈妈呀!” 陈羽浑身一震,周寻不动声色地和他对视。他没说过和陈母沟通的情况,周寻也没多过问。此时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周寻悄悄叹气,往前一小步半挡在周母面前。 陈母的笑容很僵硬,“周太太呀,最近身体好么?” 周母浑然不觉,亲热地点点头,“陈羽妈妈气色也挺好呢!”她转过头拉陈羽,“还没问小羽这次回来看妈妈了没有?” 陈羽一把揽过母亲,“打算晚上吃了饭去看妈呢。妈,”他故作镇定地冲母亲眨眨眼,“你看咱们家什么时候有时间,跟阿寻家一起吃个饭?” 母亲脸上笑着,手在身后捶了陈羽一下。陈羽的心高高悬了起来,母亲推了推他,“净忙着讨好周寻,把妈都忘了!” 陈羽陪着笑,陈母拉起周母的手,二人说话去了。陈羽不放心地跟在旁边,周寻对着陈母时不时投来的锐利目光强作不在意。她心里对陈羽犯恼,决意要跟他大生一回气,回家后一整天都不理他。 陈母终究没太生气。当陈羽提心吊胆地赶回家时,陈母正一个人坐在客厅,呆呆地盯着桌面。他小心地坐在妈妈面前,陈羽已经许多年没有惹母亲生气伤心了。他心头愧疚,握住母亲桌面上的手。 母亲推了推,还是没有用力挣开。她开口问陈羽:“是周寻又来找的你?你们处多久了?” 陈羽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从他高中结束的那个夏天,到如今横跨数年的感情,每一步他都没有再隐瞒。从在他家楼下等他的姑娘,到只身来航校看他的姑娘,到给他寻回吉他的姑娘。陈羽把脸埋在手心,说起他下分院时的困境。他说周寻的一通通电话、一封封信,为他的脾气的绝望;也说自己的一支支烟、一次次自残,周寻离开后的空茫。他记不清没有跟母亲说真心话已经多久了,他比每一个报喜不报忧的游子更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和周寻不能两全的痛苦令他微微颤抖,他也想让母亲看看乌城的月亮。 良久,他的声音有些呜咽,母亲给了他长大后的第一个拥抱。陈母叹息着,“妈妈哪能不知道你?妈妈去你家收拾,早看到你枕头下的信。给你费劲介绍那么多人,就是怕你走不出来。”陈母像儿时那样抚摸陈羽的脑袋,第一次小声跟他道歉,“妈妈对不起你,给你太大压力了…你自己选择你自己想要的人生,妈妈都支持你…” 陈母起身去拉窗帘,注意到楼下的石桌上仰头坐着一个女孩。她认出是周寻边玩手机边盯着窗口的灯,没规没矩地坐在桌子上,腿踢踢踏踏的,也看不清表情。 陈母招手让陈羽过来,二人一起看着她。陈母问:“这是说好了要等你回去?”陈羽摇摇头,“我自己来的。我一直没看手机,没回她的消息。她这是不放心我来找妈,怕妈生气,怕我伤心。” 陈母嗤笑一声,“亲妈和儿子的事,她还放心不下了。”陈母又看看那个百无聊赖的身影,“就是太倔了,”她回头打了两下儿子,“你也是一样倔。” 陈母回身去翻看冰箱,“还不叫她上来啊?我都不知道,你就去人家家里,懂不懂礼貌?让人家家笑话。” 永远有人在爱,也永远有人刚学会去爱。 幸好什么时候都不晚,幸好我们始终爱着。 -- 尘埃定 ρò18Ьě.Ⓒòм 人越忙的时候事情越多,周寻觉得这话是绝对不错的。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到柬埔寨孔院报道了,她忙着培训和机构里带的学生,陈羽偏要喊她回航校分院一趟。周寻刚一表示抵触,他就拿张臻和高凛的建议来压周寻,“是为了咱们好,不要逃避糟糕的回忆。” 周寻对高凛自是感激,但也心有余悸。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他就能一步步引导周寻去找心理医生,现在已经成为正式注册心理咨询师的高凛,周寻更是想敬而远之。偏偏陈羽对他非常信任,周寻也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吃了几回饭。好在高凛受到他们复合的鼓励,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事无成,至少帮助两个身边人走出了心理深渊,已经重新回到燕市张臻的心理咨询所,和他们不能常常见面了。 周寻问过陈羽高凛一蹶不振的原因,对他还是颇有同情。高凛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善良,所以才投身心理行业。他和张臻的老师,也就是燕市那所心理咨询所的最初创建者,因为抑郁症自杀了,给了他不小的打击。高凛一度认为人的内心是不可能治愈的,如今他放弃了兴城那个半死不活的小诊所,也迈出了自己的一步,周寻还是为他开心。 分院要扩建了。 这个把无数青年送上蓝天的地方,荒凉、严苛,却还是令无数陈羽这样的飞行员怀念。就像大阪于周寻一样,每个追逐梦想的人都必经苦难,否则很难体味梦想实现后的甘美。唾手可得的没有奋力争取的令人满足,这是事实。如今回望,陈羽那些惶惶岁月中期盼的生活正是他身处的今天,怎能不令他觉得圆满?像周寻懂他不敢去看航医,担心失去飞行的资格一样,他也懂周寻柬埔寨这一趟,同样是非去不可。如果没有他,周寻甚至可能会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国家,直至年龄不再符合汉办的要求。少年的陈羽的确想牢牢绑住周寻,但现在的陈羽只希望周寻能快快乐乐回家。周寻是他的归途,他如今也有能力成为周寻的港湾。zαjιαоsんǔ.ℂом(zajiaoshu.com) 带周寻来看看师父,一直是他的愿望。在陈羽惶惑的年纪,师父与其是教他飞行,不如说是教他飞翔。他如今要有自己的家了,师父也不能缺席他的幸福。 陈羽伸手拢住周寻的耳朵,分院机场嘈杂的轰鸣一如既往。明天这里将暂停所有训练,疲倦工作了数年的分院机场将迎来难得的平静。胸口挂着胸牌的师弟们好奇地看着周寻,这里最稀奇的就是女生。 周寻难得拘谨。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陈羽身边,紧紧拉着他的手,看陈羽熟稔地穿过老旧的建筑,默默藏在帽子下面,努力忽视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 陈羽笑笑,“体谅一下,这儿只有食堂大妈是女的。”他不忘解释,“所以以前不是推脱你,想在宿舍,确实不可能。” 陈羽敲敲门,当年的紧张还历历在目。他牵着周寻走进师父略显简陋的办公室,一切如旧。铁打的教员,流水的小飞,师父的鬓边也有了白发了。 周寻挣开陈羽,鞠了一躬,“师父好!”桌后面无表情的男人立刻笑开了眼,“哎,好好好,”他站起身来,“真好!” 周寻询问地看了一眼陈羽,他没有打招呼,反而在桌子上的笔筒里摸索着什么。陈羽的师父立刻带上了门,抱怨道:“现在也禁烟了,可千万别让人抓住!” 小的给老的点上一支烟,二人站在烟雾缭绕中攀谈起来。陈羽把剩下的烟全部塞给他,“戒了,家里不让抽。”周寻面上一红,肩膀上挨了男人两记,差点打个趔趄,“好哇,看是个乖娃儿!男人就得管住,”他冲陈羽脸上喷了一口烟,“尤其这飞在外头的,心得给他栓在家里。” 周寻讷讷点头,有些不知所措。陈羽替她扇扇烟味,“别给我吓着了。我不用栓。” 男人拍拍椅子,示意周寻坐下,对她说:“家里辛苦,他不着家你怨不怨?” 周寻立刻摇头。比起陈羽,她马上才是真正不着家了。她想解释一下,陈羽先她一步回答:“家里能有什么事。俩人好就是有家了。” “俩人?至少不得仨吗?你什么效率?” 周寻酡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去宿舍的路上,陈羽给周寻讲了些分院的事。提到403的“魔咒”,周寻着急去捂他的嘴,“别瞎说呀!” 陈羽抓住跳脚的周寻,“外面呢,像什么样子。”周寻有些闷闷不乐,“李谊自己不想飞,可以不飞,说这种话谁爱听?我有点生他的气。” 陈羽安慰她,“哪有那么多说法。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你不知道吗?” 周寻赌气道:“我不知道。我知道一次事也不准出。哪次也不能掉以轻心,你必须一辈子都是好运气,一辈子起落安妥。” 陈羽停下脚步。周寻撞在他身上,更不满意了,“怎么啦?说你兄弟你不高兴啦?” 陈羽摇摇头,他轻声问,“你大学旁边,你说最喜欢的动物园,你是不是在锦鲤池挂过愿望?” 周寻愣了愣,“是,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走之后,我去过那里。锦鲤池旁边的愿望,”陈羽的语气平淡,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你这么迷信,肯定会挂,挨个找过。” 周寻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开玩笑吧?你知道那儿有多少愿望吗?” “大同小异。求财求学,求家人求自己的,没什么意思,都很贪心。”他很疲惫似的捏了捏鼻梁,“你挂的晚,很好认。我去的时候已经不开放挂愿望了,我没花太多时间。” “我现在贪心了,”周寻小小声,“我当时怕许太多不灵。” 陈羽没回答,带着气喘吁吁的周寻推开了已经荒废半年有余的旧宿舍楼。403的门上已经换了别人的名字,往前翻两页,还能看见陈羽的名字和籍贯,还有他所属的公司。 周寻惊叹着摸摸厚厚的本子,“所以每一个人都在上面吗?” 陈羽点头,指着其中一张床说,“我的愿望写在这里。师弟没涂掉的话,还能看到。” 周寻眯着眼看着空气中飞舞的灰尘,茫然不解地问:“什么啊?” 老旧木板床枕头的位置,墙边用黑笔小小地写了一个字。除了提前知道位置,或者躺下翻身看去,是完全注意不到的。像是雪白墙上的一点墨迹,或者是一点化不开的疤。 陈羽在分院的那一年就躺在这里,因为失眠常常在黑暗中盯着这个字。他的头脑里时而是飞行的程序,时而是离开的周寻。他把假都攒起来看母亲,接着就去燕市看周寻的大学。后来中返回到本部时间自由了,他甚至去了日本。 周寻抚过这个小小的字,似乎写了很多遍,笔画都凹陷下去。她最熟悉不过,此刻就好像镌刻在心上一样闷闷的疼。 “我的愿望比你简单些,”陈羽给周寻把弯腰滑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实际上是一样的。” 燕市动物园的锦鲤池边,风一吹过,红色的愿望木牌碰撞作响。牌子经年未换,早就褪色了。这最后一批幸运的木牌阴差阳错永远留在这里,有的风吹雨打已经落下,但大多还是牢牢地挂在池边,承载着不同的心情。 周寻的也在其中。马克笔的笔迹仍清晰可辨: “可以不地久天长,一定要起落安妥。——寻” 两千公里外陈羽床边的墙上只有这一个落款。 “寻。” 他们的愿望本就相同。比起相伴,我只盼你好。 -- 讲你知 ρò18Ьě.Ⓒòм 周寻手上还拿着书,她刚上完了机构的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她从口袋里抓出不少红彤彤的奶糖来。 “这是喜糖,”她分发给同学们,“我要结婚了。把我的幸福分享给大家。” 同学们起哄起来,她也不生气,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大家都知道周寻要到柬埔寨去了,挨个拥抱她。周寻被团团围在中间,脸蛋红扑扑的。 友松介落在后面,和周寻一起走出教室。周寻对他说:“我男朋友也很内向,和你一样。内向不是坏事,”她一字一句地慢慢讲给他听,“你不要总是紧张。这次一定可以过,相信自己。” 友松看着她,坚定地点点头,“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周寻冲他挥挥手,脚步轻快起来,她赶时间去找陈羽,“好好考过,还是不要再见啦!” 友松介把她的喜糖揣进口袋里,想起教室后门等她的男人。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过,他的眼里仿佛只有周寻。友松介攥紧了奶糖,他对周寻的心思还没来得及滋长,只能消散在风中。 今天天气格外好,周寻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陈羽今天本场的飞机可以早早回家,早上走的时候特意给她留了纸条,要她晚上来机场找他。周寻第一次到他工作的地方去,也许可以看到他开的飞机,她自然非常期待。zαjιαоsんǔ.てом(zajiaoshu.com) 周寻这么想着,按照陈羽的指示往航站楼走去。刚刚原地转了一下,看见穿着空乘制服裙披着棉衣的沉清一冲她招手,“嫂子!过来这边!羽哥让我接你!他马上就能出来啦!” 沉清一高挑活泼,周寻倒是第一次跟她近距离接触。她的称呼让周寻十分受用,脸上的表情也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沉清一亲热地拉住周寻的胳膊,在她耳边说:“嫂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要不要补个妆?”她一脸兴奋,“羽哥要有大动作啦!” 周寻茫然。大动作? 很快她就知道了。 廊桥上本该检票的工作人员都带着善意的笑容看着周寻,沉清一跟他们点点头,领着周寻噔噔噔走下楼梯。她的高跟鞋丝毫没减缓步伐,对周寻解释道:“这可是违反规定的,飞机过站二十多分钟后就要上客,快点呀。” 周寻刚踩稳地面,就看见前方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身影。他的肩上是熟悉的叁条黄杠,领带打的整整齐齐。陈羽身侧的飞行箱上挂着他的帽子,防紫外线的厚实墨镜还没来得及收好,也随意地扔在飞行箱上。 陈羽手里抱着一捧花,对着她笑得眼睛弯弯。 “太老套了呀,陈羽,”周寻也忍不住笑起来,面颊在发烫,“不是已经订完婚了吗?” 陈羽的影子投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周寻看着他越走越近。不远处的摆渡车车门打开着,坐着他看热闹的同事,沉清一早就小跑加入其中。周寻捂住了脸。 “你不是说我没送过花吗?”陈羽把一大捧玫瑰塞到她怀里,“拿好。剪下来没生气的花,我可只送这一次。”陈羽从花中摸索出一个小盒子,单膝跪了下来。 摆渡车上爆发出一阵起哄声,还有人大喊,“陈羽快点!下一趟要进场了!” 陈羽无奈地打开盒子,假装没有听到。他挑眉展示给周寻看戒指,语气里有点得意,“不错吧?你肯定喜欢。” 周寻跺脚,“我还没答应呢!你得求我才行!” 陈羽收敛笑意,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他举起戒指,“阿寻,给我一个家,好吗?” 周寻不动。 陈羽叹气,他又正色了一些,但同时声音也低了不少,“阿寻,求你还不行…” 周寻赶快点头,伸出手来,“等你的戒指好久了,我都没买新的。” 陈羽起身拍拍膝盖,搂住周寻回身去拉飞行箱。他解释道:“定制不得要时间么?结婚戒指那么好买么?” 在一片远远的欢呼和笑声中,周寻把脸半埋在玫瑰花里,偷偷看她的戒指。一片细长的羽毛纹理清晰可辨,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钻石,恰到好处地包裹她的手指。陈羽跟她一起低头,“我怕你摸的时候划手,本来想干脆不要钻的。”他耸耸肩,“他们说你肯定得生气,俗气了。” 周寻笑着看他,“那我要是真的生气呢?” 陈羽从口袋里又拿出另外一个小盒子,“我还有别的办法哄你高兴。” 周寻打开,里面是一对飞机形状的耳钉。小小的,亮晶晶的,同样镶嵌着钻石。周寻咧开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哎呀,这是从我笔记本上偷的图案!这可是我自己画的呀!”陈羽看了看她欢欣的神情,“还好没听小刘的打成金的。” 他帮周寻抱起花,看她喜滋滋地自己戴上耳钉,放下想要帮忙的手,喃喃地说:“别人哪懂你喜欢什么。” 耳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寻费力地拿回花束,深深吸了一口花香,“是有点不实用。早知道我怨你些别的了。” 陈羽站住脚,指指天空,并拢五指替她挡住光,示意她抬头看,“这个也送给你。” 湛蓝的天空下万里无云,深秋的清凉空气洗涤出纯粹的苍穹。一道最熟悉不过的航迹云斜挂在他们头顶,尾迹略有些消散。 “阿寻,这片天空是我的天空,航迹云也是我的航迹云。全都送给你。” “那架飞机…” “这次那架飞机是我的飞机。以后只要天气允许,你想看多少航迹云,我都飞给你看。” -- 讲你知 周寻晕晕乎乎地跟陈羽去后备箱里取琴,她一步叁回头地看着天上的云桥,一时感慨万千。陈羽要放好她的花,她还牢牢抱着不肯撒手。陈羽只得哄她,“太引人注目了,回家再抱好不好?” 周寻转而拽着他的袖口,“那什么时候回家?” 陈羽放好飞行箱,“今天不回家吃饭,”他给周寻拢了拢衣服,“带你去看我演出。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乐队表演吗?” 周寻瞪大眼睛,“啊?你不说练团是玩玩儿吗?你还在跑场子赚钱啊?” 陈羽牵起她的手,“是乐队朋友的酒吧,我偶尔去帮帮忙热场。好久没有去了,”他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神情,“和以前跑场子那种不一样。他是老板,想弹什么弹什么。” 周寻立刻兴奋起来,满头的问号一瞬间迸发出来,“能弹张学友吗?不用事先跟他们练习吗?东西好吃吗?” 陈羽不知道从哪里回答起,带她坐好后离开了。周寻气闷地撅起嘴,招手点酒。 “羽哥,这嫂子啊?”鼓手在昏暗的灯光下敲了敲陈羽,键盘也靠了过来,“你求婚到底成功没?嫂子看着可不算高兴。”陈羽拉开琴包,拿出父亲的吉他开始插电调试,“她嫌我没跟她一起。没事。”贝斯倒是对他的吉他兴趣高涨,“不是要结婚么?又买新设备了?” 主唱接过话筒,天色还不算晚,酒吧里人并不算多。稀稀拉拉的客人中,周寻坐在中间格外醒目。她不自知,好奇地四处打量,很给面子地拼命鼓掌。舞台阴影处准备的众人被周寻的样子逗笑了,鼓手堪堪扶住吊镲,“我说,嫂子真是热心肠。平时我可没见有人这么认真鼓掌。” 几曲惯常熟练的乐队曲过去,酒吧人渐渐多起来。周寻托着腮看看舞台上的陈羽,他在侧边并不显眼,不像另外一个吉他手那样跳脱。但他自有一种吸引人的沉静魅力,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之中。陈羽专注地低头弹琴,只是解开了制服扣子,白衬衫在吉他下若隐若现。他偶尔抬头与周寻对视,众人的目光大多还是集中在主唱身上。乐队里全部都是民航相关人员,酒吧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受众,陈羽的穿着也不算突兀。主唱除了制服甚至还戴了墨镜,在闪光灯下很有范儿。周寻当然只兴味盎然地盯着陈羽,任凭主唱卖力地越跳越高。 台下有相熟的客人发现陈羽回来了,开始起哄喊他的名字。主唱赶忙就着客人将舞台让给了陈羽。 陈羽拖过一把转凳,坐在了舞台中间。闪烁的灯光聚拢成束打在他身上,他对着麦克风说:“好久不见,我是吉他陈羽。” 周寻惊叹地看着周围拍手尖叫的客人,陈羽坐在聚光灯下,脸颊被打上一些阴影,声音经过麦克风更加低沉。周寻脸红了。 “半年多没来了,最近琴也练的不多。”他扯松了领带,周寻的心跟着他的动作咚咚直跳,“因为忙着扯证。”其他位置上响起口哨声,陈羽有点害羞地笑笑,“今天是跟大家汇报一下,我之前歌里的女孩就坐在下面,”他很快地和周寻对视,又重新低头,“现在已经是我的太太。” 有人站起来四处张望,周寻假装事不关己地喝了一口酒,眼睛牢牢盯着陈羽。 “我太太很浪漫,她喜欢文学,喜欢写信。我是很实际的人,我喜欢开飞机挣大钱。”哄笑声中陈羽清了清嗓子,“我们在一起总有很多阻碍,很长的时间里,我们的朋友都觉得我们是在互相折磨。我太太的朋友觉得她付出的太多,我朋友觉得我付出的太多,因为我们都不爱表大。” “我们从十二叁岁做同学,总以为彼此很了解,说出来没有必要,反正已经知道对方的反应。其实不是这样。” “我知道我太太为了我付出很多,我一定得谢谢她。她的信我一封没回过,其实提笔很多次,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我看了无数次,”陈羽点点自己的头,“看到我能记下来是什么。” “我知道她在偷偷联络朋友,这次出差想提前回来,还要入职国际学校,她想我回家有热饭可以吃。我知道她最开始听老歌,是怕别人觉得我土。我甚至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张学友,”陈羽捂住麦,沉默了一下,有点说不出口,“因为我的声音有幸稍稍有一点像歌神。” 客人中有人嘘陈羽,周寻回头瞪了一眼,嘟囔道:“完全一致好不好。” “她从前总对我说'绝对支持,完全信任',我想告诉她,我还可以做到'真正理解,永远陪伴'。她想实现的梦想,我能理解,我也会陪她实现。她想去哪里都可以,我明白她的热爱,就像她明白我的热爱一样。” “我一次没说过爱她,今天原本想说,还是说不出口。”陈羽抬起头来,看着周寻,满眼温柔,“就给她唱一首张学友的《讲你知》吧。” “看你背面我身体欠自然, 看你正面两手失控再颤, 看你笑面我开心数夜数天。 与你说话我哑口会无言, 与你碰面我体温会乱变, 与你贴面一世的经典。 若你肯再拥抱紧一点, 我愿意用我十年, 去换我共你十天。 要讲你知你的意义, 每当我的心肝跳一次, 没法知,难制止, 你是血液深于我每一处。 要讲你知我的故事, 这一秒即使心再不跳, 在记忆,潜意识, 爱是已在心中永世不变。” 周寻努力笑着看台上的陈羽,眼泪却止不住大颗落下来。旁人眼中他轻描淡写的故事,是尚年轻的他们的一半人生。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拼命争取,从来没有听凭上帝的安排,终于在浮浮沉沉中一次又一次寻回彼此。他们都是不相信命运和巧合的普通人,从青涩的碰撞中走来,在辗转的磨砺中学会接纳,再用时间熬煮出绵密醇厚的感情,最后终于有把握密不可分。航迹云太易消散,那么就再等一个晴天。他们从来不靠爱情完整彼此,而是用羽翼丰满的自己来完整他们的爱情。 陈羽的手指在周寻最熟悉的那把吉他品位上下滑动,唱腔刻意模仿张学友,和原唱一样无限缱绻温柔。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和他月牙儿一样的眼睛互相辉映,一如十几岁时一样意气风发。台下一片寂静,时间仿佛也停滞了,所有人都在静静听这首歌。 周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羽毛,她不出声地张口,跟着陈羽唱下去: “光阴可以瞬间转数十年, 生死起跌也知不会幸免, 当中只有爱的感觉未曾变。”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