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鹓伶》 第一章 早霜 这是秋收后第一场霜,下得满地草梗都灰白一片,远远的山都在扯不断理不清的烟雾里,水洼池塘还浮着薄薄的冰棱。 寺杉尾助抱着一把木刀,悄悄从演武场溜出来,木屐碾在平时软绵绵的泥土路上,竟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起劲地跑过这被寒冬冻僵的大地,穿过村子的大路来到杂草丛生的野地里。 蒿草长得跟他一样高了,带着锯齿的叶尖恶作剧地戏弄着他的脸蛋,痒痒的怪难受。他便擎起木刀,把那些意图不轨的叶片都打翻在地,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希望别踩到冬眠的蛇。这片茂盛的茅草林后跟着就是收割后近乎荒芜的大片麦田,本色的土地平缓有致地起伏着,温和得像一位母亲敞开的怀抱。 寺杉尾助张望了一会儿,在那片凝结着白的霜花的田地里并没有看到他想要找的身影。 啧,今天这么冷,也许他不会来了吧?尾助有些悻悻然地想着,心里痒痒得怪难受,就这么回去实在很不甘愿呢,可是他又仔细地篦过那片田野好几遍,终究没能发现对方的踪迹。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了,倒也不要紧,还有明天嘛。他犹豫再三地掂量着怀中空荡荡的分量,总像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他回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站住了。 他把木刀插进泥土里,叉开双腿把手围在嘴边,放声喊出来:“鹓——!嘿,鹓——你在哪里?” 细弱的童音在空旷的原野显得如此渺小,从换季开始就变得懒洋洋的风也没帮他把声音送到更远处去。尾助在喊过之后更加失望,他拎回木刀垂头丧气地往来时路上走,草丛里突然传来“嚓嚓”的声音,把尾助吓了大跳。他惊疑不定地捧着木刀,以为是哪个割草人凑巧在这里劳作。那岂不是说听到自己喊鹓的话了?这可糟糕了! 他咬了一会儿牙,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干脆一鼓作气挥开草尖,冲向声音来处,打开最后一拢草,他才发现跪在空地里埋头费力割草的人正是他要找的小家伙。 鹓还是老样子,头发虽然用布带束着,却依然长长地从背上直拖到地面。白色外衣几乎都要被洗到透明了,脸蛋正冲着对他来说不啻于老树一般顽固的草根部,手腕上深深浅浅印着许多明显是被草叶子划出来的长长血痕。他抓着一把相当于废铁的破旧镰刀,那砍在草根上简直跟锯一棵小树一般吃力。 寺杉尾助有些发呆地看着他与那一株草进行殊死搏斗,心疼起来。 “鹓,早饭吃过了吗?” 尾助原本打算作出高傲的样子来与冷淡的鹓打交道,可是如今瞧见鹓那双柔嫩的小手上满满的血痕,差不多快落泪了呢,哪还记得运用什么战术这种问题。鹓没有抬头,那是完全用不着的,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点头,把刚割下的草放在身边。 尾助却大吃一惊,随即知道鹓是在撒谎,并且是故意为了对付他而撒的谎,这让他不由气得要跳起脚来。“你在骗人吧?”他满脸通红地指责道,“昨天拾到的麦子连晚饭也撑不过去,今天早上你根本不可能吃东西!” 鹓没有理他,他更加生气了,大声叫道:“我难道对你不好吗,你竟然骗我?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以后都由我带东西来给你吃,你骗我有什么用?” “寺杉君真讨厌!” 寺杉尾助一愣,本来是要发怒的,鹓抬起的泪光盈盈的眼睛却叫他立即住口。“每次都用食物来诱惑我,真是的,一点也不君子!”鹓又迅速埋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妈妈说,接受别人的施舍只能让别人瞧不起,寺杉君,我讨厌你现在这样跟我说话。你是在瞧不起我。” 那一刹那,寺杉尾助完全失去了去反驳他的勇气。虽然他很想表明自己并没有瞧不起鹓,并且是真心为他着想,可鹓的话已完全揭露 “家里的屋顶被狍子刨了个洞,需要修一修。” 鹓正抓住一株蒿草,手腕发酸地割它,猛地被寺杉从背后一把抱起来,他吓了一跳,转过脸就被寺杉满面的怒火震慑住,一时不敢说话。 送给别人东西并希望得到别人的感激,这确实不是什么君子行为,寺杉不由得羞赧踌躇起来,他分明感到一个危机,鹓开始不信任他了,这真是太糟糕了,以后该怎么做才能恢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呢?他记起昨天为鹓带来糯米糕和小豆饼时,鹓明明笑得那么天真可爱的。啊,怎么可以丢掉那么重要的笑容,那是比深海里的珊瑚还要珍贵的瑰宝呢! “今天中午有吃的吗?” “才没有……”寺杉狼狈地嘟囔着,鹓俏生生的玉兰花一般白的脸蛋实在太过诱人。“那么,鹓割这么多草干什么呢?” 太阳还是微微露了脸,被一场冷霜冻住的村庄稍微有了丝热气,寺杉把一片蒿草割到了头,站在小山冈上望着渐渐冒起炊烟,远远传来井轱辘声的村庄,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甩开膀子挥去了脸上的汗水,回过头,发现鹓正以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自己,被臃肿的大衣紧裹着的身躯看上去分外楚楚动人。 “笨蛋鹓!我也是认真在关心你啊,害怕你饿,害怕你冷,你居然……居然那样说我!”寺杉用力搓着鹓冻得像两块冰渣的脚,担心得语气都哽咽起来,鹓愣了一会儿,脚上酥酥麻麻地开始暖和起来,寺杉紧紧把他抱在怀里,虽然只比他大几个月,居然也有男子汉似的热血胸怀呢! 寺杉就大模大样地搂着他,瞅着他可爱的神情,很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就在寺杉着急得火烧眉毛地团团打转的时候,鹓光着的双脚引起了他的注意。今天可是霜降之日啊,这小鬼居然还打着赤足!他想被冻死吗?! 他心里的隐秘的念头——纵然他不是存心如此,却始终是以食物之类的诱饵,想把鹓牢牢拴在自己身边,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鹓应该感谢自己。 “咦,寺杉君的衣服……” 不过——这样能吃饱吗?寺杉揉了揉鼻子,把外衣给鹓拉拉紧,心里万分不舍,又知道自己再不回去父亲就要漫山遍野来找人了,恨恨地再把鹓搂紧使劲揉搓,鹓,鹓,为什么你不跟我生在一个家里,那样我们就天天都能在一起了。 “咳。”寺杉正待把脸色沉下来教训他一顿,以免以后又跟自己闹别扭,鹓却瞬间绽开灿烂如花的笑容:“寺杉君!” “呃……”男孩大大张开的两条手臂让寺杉一个不察就向他投降了,挠挠头皮走过去搂住他,胡乱揉着鹓长长的头发,“你一定饿了吧?” “寺杉君也饿了吗,一起吃吧。” 鹓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寺杉恋恋不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走了。” “没关系,妈妈今天要拿绣品去换粮食,冬天没有东西可以捡了,我们会储备过冬的食物。” “我……我没事的。”鹓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换来一记关切而愤怒的眼神,随即寺杉脱下自己的外衣,把鹓整个儿包起来放在地上。 “给你了,以后不可以再穿太少!还有,我有空给你拿双鞋子来,别再光着脚,知道了吗?”寺杉拾起木刀向他回别,把木刀扛在肩上大步走下山冈。 这回鹓乖乖地点头,寺杉发现自己实在硬不起心肠来惩罚他,只好相当无奈地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肉馅饭团,因为鹓没有及时承认的缘故有些冷了,但鹓捧在手心里仍旧像以前一样热乎乎地吹着气,眼眉上荡着满满的幸福。 “不准动!”寺杉命令道,一面拾起鹓的镰刀,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大刀阔斧地“唰唰”砍起蒿草来,鹓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充满干劲的背影,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 第二章 鵷的母亲 尾助忐忑地走在光秃秃的树木底下,枯萎的叶子在脚下发黄腐烂,因为是没有人管理的野林子,荆棘和蜘蛛网特别多,他可不想走在大路上迎面就被父亲或其他人捉住。但他尽量将步子迈得匆匆忙忙,虽然心里巴不得这条路怎也走不到尽头。尽头就是寺杉家高大围墙,里面等待他的通常是父亲的竹扳子,或者哥哥的责备,妈妈的尖叫。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穿黑衣服的长发女人,瘦小的背影卑躬屈膝着,低声下气地杵在院墙下,她对面趾高气扬的是他家的一个女佣人,名叫莱茉的。莱茉的嘴脸一向很让尾助看不惯,她以为把那个松弛的嘴角直撇到下巴底下,再把长满赘肉的下巴颏仰得好象连脖子都断掉,让鼻孔对着天空出气就是高贵,就会有人来巴结?那简直是再丑恶也不过的举动了。尾助一面愤愤不平地想着,一面慢慢不发出声音地踱过去。 那女人看脸孔已经是明显的妇人了,美丽而羸弱。但她并不盘髻,散着一头长长的黑发以掩饰经年的营养不良的苍白面色,尾助听见她在说话,并且注意到她手中与朴素破旧的衣着并不相符合,十分精美华贵的小包袱,他心里一动,想起她的身份来。 “……这样实在不行的,大姐。五斗米也换不来正统五湖陵刺绣的一片叶子,您可以看一看,我绝不会骗你的。”与愁苦的表情相对的是她十分中肯的语气,寺杉站在较近的一棵树下,呆呆地望着她的侧影。怎么,这可是鹓的妈妈呀!虽然为生活所苦,却果然不愧为鹓的母亲呢!即使她如此谦恭,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气质却远比莱茉借由花哨衣服堆砌出的虚假傲慢高贵到不知哪里去! “说什么话,你这个下贱的艺伎!”莱茉轻蔑地说,寺杉尾助不由对她怒目而视,可惜莱茉并没有发觉小少爷在旁边看她的表演,继续用粗短的手指毫不怜惜地揉捏那精致绣品光华的缎面。“在整个须弥芥,肯有人买你的东西你就应该偷笑了,你去看看如今还有谁愿意碰这种肮脏的东西?我要不是看你可怜……” “我本来没打算卖给须弥芥的任何人。”鹓的妈妈,美丽的艺伎很快地说,完全不理会莱茉由惊愕到愤怒的可笑表情。她拿回自己的绣品,用眼睛盯着对方,“只要有一位货郎从这里经过,他会用全部家当来换的。即使在京都也不多见的手艺呀,这一点我不会妄自菲薄的。” 尾助看得高兴,忍不住咯咯笑出来。他觉得这位女子十分可亲可敬,如果不是接到莱茉的眼神,他几乎想上前去同她说话。莱茉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魄力并不能对别人产生有效作用,因此迅速地捉住尾助的破绽。 “少爷!您的衣服呢,昨天才裁好的,连一次水也没下过的衣服,您又把它给谁了?哪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 “你住嘴! 那女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莱茉被这个不到十岁的男孩赶走,过了一会,才在贫弱的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算了,寺杉君还是赶快回家吧,武士之家我这种人是无法进去的,所以只能多谢你的好意了。我想多走几个地方总会找到主顾的。”眠姬对这个热心的小孩报以温和的笑容,尾助忽然记起一件事来。 “这,这是怎么说的……”莱茉完全被击垮了,她的嘴角撇得更下去,活象一只热得想吐舌头的狗,狼狈不堪。 “其实即使有货郎来到,也未必能卖到合适的价钱。”眠姬无奈地苦笑着,用手掠了一下墨黑的长发,“五湖陵的刺绣,也得要有识货的人才能认出来呢,这里大概不会有人认得它吧。” “吓,那我不是让伯母失去了顾客?”寺杉尾助努力地想着,“或者伯母进去我家,我妈妈说不定认得呢,她也会刺绣的。” 奇怪的是院子里空空如也,既没有正在练习挥刀的兄长,也没有拿着马鞭的父亲,连一向唧唧喳喳吵闹不休的女佣人们也不见了,唯一多出的东西是两匹陌生的马。尾助疑惑地走近马匹旁边,其中一匹马突然发起脾气来冲他尥蹶子。他赶紧闪开。不管怎么回事了,先把鞋子拿出来再说吧。 在我面前轮不到你来骂人吧?”尾助刚开始有些惊慌,色厉内荏地吼回去之后,眉毛尽量扬得高高的,“你又当着我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要是妈妈知道了,还不知道谁会倒霉呢!” “那么你的衣服肯定又给鹓那孩子了,真是的,我已告诫过他……” “你就是寺杉君吗?” “咦,不用……”眠姬并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能看他飞快地溜进院子。 “这附近近来少有货郎来呢,伯母要等很久吗?” 鹓的母亲,被村人们称为眠姬的美丽女人,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忽然竖起食指,声音放低了。“轻声呀,寺杉君!这种事被父母知道了不好吧?” “啊呀,你先别走,我去拿鞋子来给鹓!”他匆忙地招呼着,但是紧跟着记起进入家门不知还能不能出来,不由十分烦恼,“鹓总不能一直光着脚过冬……” “啊,哈,叫我尾助就好。”被一个年龄大,辈分也高的女人称为寺杉君,尾助不好意思,心里却甜甜地想起鹓来,摸着后脑勺傻呼呼地笑着。 “还不去做你自己的事?”寺杉尾助挥了挥木刀,莱茉立即像被公鸡追赶着的跳蚤一样急忙逃跑掉,她为不小心教了少爷非上流社会语言,已不知挨过多少训了,这时候实在担心尾助去告她一状,竟完全忘了尾助衣服不见了的事实。 听见语气不善,寺杉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不能怪鹓,是我硬要给他的,而且我也不是施舍,我更没有瞧不起他。鹓他是我的朋友啊!” “啊……”尾助顿时吓得满脸通红左右看看并没有人,才放下心来。 -- 第三章 冤家对头 пⒶ⒩♭eⅰsнǜ.cОМ 马匹的主人是来自野池乡的武士,据说是为了商量共同对付八目山上的强盗而前来拜会须弥芥的寺杉家,正被寺杉家的家长和长子郑重接待呢,妇女们都在里院里一面做着针线一面交换情报,她们的窃窃私语十分正确,但却给尾助带来不小的麻烦。这么多人挤在里院,他要怎么才能偷偷拿走鞋子和袜子呢? 正在他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管杂务的男佣人茶生走进去宣布:“客人会留下来吃饭,老爷吩咐大家都去做自己份内的事,赶快打理好一切。” 女人们轰一声炸了马蜂窝一般急忙行动起来,尾助瞅准这个混乱的时机溜进去走到自己房间,先拿了几双新袜子。如今他已经不需要由人服侍他起床,袜子穿在鞋子里不会有人注意。至于换洗的问题他暂时没有考虑,当然都是选厚实的料子,冬天就要来了。接下来该找一双既结实又不容易被别人发现的鞋子…… 胡乱套了一件半新的外衣,尾助把包裹紧紧按在怀里,尽量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去,但他的计划却遭到了极为意外的阻挠。 原来寺杉正明与来自野池乡的两位武士谈了一会儿话,就有仆人来报告说眠姬正在门外徘徊,不知要不要将她赶走。本来别人的家事,有教养的人是不应该随意过问的。但其中一位年幼的,刚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忍不住诧异地问:“眠姬是什么人,女人吗,为什么要赶她走呢?” 正明淡然地回答说:“那是一个艺伎。” “艺伎?须弥芥竟然有艺伎吗?就连叵里也未必有呢!”少年兴奋起来,不明就里地追问,“她是要献艺吗?不必拒绝呢,即使在京都,艺伎也是受人尊重的职业呢!” “或者我该说,她以前是个艺伎,至于现在也只是寻常乡妇罢了。”正明微微皱了眉头,年长的拜访者看出不便,出声喝止少年的失礼行为,少年有些委屈地嘟囔:“我只是想看一看她,又没有别的意思。” 尾助那年方十七岁的兄长末一郎实在忍无可忍地道:“你要看的话自己出去,别在讨论正事的地方捣乱!” 眼见这两个小辈几乎相互仇视起来,正明和年长的拜访者都急忙制止他们,命他们向对方道歉。正明同时吩咐备下酒席,解释说:“这个艺伎来路有些问题,所以我们才一贯拒绝她进门。” 少年武士当然很不甘心地坐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艺伎”这个浪漫名词的诱惑,很快爬起来假装如厕,末一郎哪里肯落后,当即站起来说要给他带路。 很明显,这两个人刚走出监护人的视野,便各自以带电的目光在敌人身上梭巡。 少年讥笑道:“你不必假作出那副面孔,我不相信你没有偷看过她。” 末一郎的脸孔立即涨得通红,不是他自夸,这是众所公认的,他的正直与坦荡是和他父亲齐名的,而今这心存不良的少年却如此讥讽于他,叫他如何不气急? “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你这个败 坏武士风气的小子!” “别挡着路呀,除非你能拿出一百贯钱来,我可是要为她介绍好主顾哦!估计在你这样严谨的家庭中从生下来就储钱也买不起眠姬的绣品吧。”诸川秀叶的毒舌在美女的注视里更加叫人难以忍受,末一郎气得咬牙切齿:“你太过分了,诸川家的儿子们竟有你这样的败类,恐怕你在坟墓里的祖先也会号啕大哭!” “我是已生子的艺伎,所以不会再向人献艺了。”眠姬回过神来说,“我来这里是为了出售我的绣品,靠着劳力生存。” 他只用言语的巧计就令末一郎完全忘了要阻止他,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末一郎被点中死穴,还来不及开口,少年已转身毫不迟疑地走向大门,又轻啐道:“看过了不敢说的,更是孬种。” 他悄悄溜向拐角处,以期在兄长还没赶上来之前把东西交给眠姬,那个笑眯眯的外乡武士既然在帮眠姬说话,自然不会为难自己。呵呵,如果到他这个年纪的自己也能这样光明正大地表示出自己的观点该多好啊! 这回轮到尾助同情自己的兄长了,他看着末一郎颤抖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念叨:“对不起啊,大哥,其实我是赞成那位大哥的。”不过,当务之急是怎么把怀里的鞋袜送给眠姬,假如父亲被惊动了,那么至少今天无法把它们交给鹓了,那么他不是又要光一天的脚?这是怎么也不能容忍的事。 “哦,如果非得要那样无趣的一个女人的话,我至少会预先给自己找个浪漫可爱的情人。”这样说着的秀叶压根不曾考虑到,将来这番理论会被末一郎彻底推翻。总之末一郎已彻底被他弄晕了,来不及作出反应,秀叶已向眠姬招手:“来吧,我们去看看吝啬的儿子会不会有一个比较慷慨的父亲。” 眠姬也只是微微犹豫一下,便跟着他去了。 末一郎大怒:“难道你会违抗父亲的命令?” 尾助如今站在侧门边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名武士为一位已除服的艺伎兵戎相见。虽然末一郎和那位少年武士,野池乡武士领袖的年幼儿子诸川秀叶都还不是正式武士,级别比起尾助当然要高出许多。在杀气范围内的尾助也忍不住浑身发抖。 当眠姬听见这位武士叫住自己并十分随和地问:“你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看你的打扮,并不是想要献艺吧?”她不禁诧异得几乎忘记答话。 少年并不生气,只冷笑道:“连女人也不敢看,算什么男人!” 秀叶对此报以不以为意的嗤笑:“在此之前请担心你自己今后的路途。会有女人来喜欢你这样不解风情的家伙吗?你不会是打算将来随便娶一个由寺杉先生指定的女人吧?” “哈,这真是值得人钦佩了!既然你如今不是艺伎,又愿意以自己的劳作换取钱财,那么这世界上没有哪道门槛可以拦住你。眠姬,不,我不知道你本名是什么,总之请跟着我进来,我会为你挑选好主顾的。” -- 第四章 不名誉的除服 пáп♭eⅰsнǜ.cОМ 你要知道,当一个小孩子惹出祸端,长辈们或者一笑而过,或者斥责一番也就过去了。 但诸川秀叶已过了被当作小孩子的年龄,尤其他这次本来是代替前去援助双马的父亲前来邀请寺杉家加入联合抗击强盗组织的,因此他惹出的祸端着实叫随行长辈伤透了脑筋。 “秀叶少爷,请赶快向寺杉先生道歉。真是对不起给您添了这样的麻烦,在下会吩咐少爷将她送走的。” 相对于监护者的焦急与羞愧,秀叶的态度从容得多。他丝毫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轻松地向寺杉正明行礼以后又将所谓“靠双手来赢得生存的人不应被拒之门外”的话说了一遍,并分辩道:“身为一个正统武士,怎么能对这样羸弱但有节气的女子无礼呢?” 这还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发展。寺杉正明想着,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到诸川秀叶身上,仔细打量起他来。这无疑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诸川再娶的美姬将青春都付于他了,才能养出如此长身玉立的男孩子吧。他做这件事,单纯是一个人的一时兴起呢,还是有特殊的目的? “我不否认艺伎是受人尊敬的职业,然而那只是在服的艺伎。”正明顺带着捎了眠姬一眼,对方的理直气壮支撑着她不屈的脊梁骨和头颅,让他轻轻皱起眉头。她还有一张骄傲而经得起挑剔的脸,但这并不是她所依仗的,连大部分的武士也难以具备的不卑不亢的气度是不可能由浮华的表皮支撑起来的。就灵魂而言,这个已除服的艺伎有踏入武士之家的资格。 “这又是所谓的成见吗?”诸川秀叶根本不理会随行长辈的难处,继续他尖刻的发问。 “也许除服不算一件可耻的事,真正令之蒙羞的是除服的原因吧!”末一郎怒气冲冲地闯进来说,他看见尾助正站在屋角津津有味地看着陌生少年的演讲,大吃一惊。诸川这家伙的歪理邪说可能会教坏自家的小孩呢!他完全不知道尾助早已自己走上一条“邪路”,而今的诸川秀叶不过是在巩固他的心志罢了。 “原因?啧,你这家伙居然也会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呢,怎么,教训别人的你连自己的礼貌也不能维持吗?” 虽然小末一郎一岁左右,秀叶总是能尽快找出反驳对方的理由,而末一郎往往无法就此进行有效的辩论。 可恶!末一郎再次恨恨地想,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我稍微出口就犯下大错了吗? 如今寺杉家的长子被诸川秀叶压制死了,寺杉正明也只能依照这观点说下去:“正当的除服是艺伎年满三十,年长色衰才会被艺伎团以正规礼法辞退,假如有一技之长,还可以将之引荐去适当的作坊工作。除此之外,未嫁先孕,与人私奔,和客人发生不名誉关系的除服都是不能获得别人的认同的。” 秀叶皱起眉头,以目测年龄来看,眠姬并没有超过三十岁。 “可是在历史上,嫁给左公将军和东蕃元帅的艺伎故事流传至今,人们同样津津乐道,十分钦佩呢!”从稗官野史得来的知识虽然不足为凭,却很明显地反应了人们的愿望。他们并没有排斥这样不合礼法的故事,秀叶也不必要求它们确凿可信,只是需要借助民众认同度而已。 正明一时没有答话,而秀叶跟着笑起来:“哎呀,无论如何人已经进来了,寺杉先生再怎样生气也没用呀!如果你不希望她多在此逗留,不妨 随即眠姬向他们深深地鞠躬,并不抬脸地递过珍贵的绣品。这是只有经过严格教导的优秀艺伎才能始终秉持的礼节,察觉到这一点,末一郎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如果她没有除服,肯定会是比自己家更高雅的厅堂的常客吧? 原则?这家伙能有什么样的原则,大概应该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那种放荡信条吧?末一郎在心里愤愤不平地腹诽着这个从一见面就八字不合的累世冤家,就连秀叶刚刚对待正明的谦恭,看在他眼里也分明是这家伙在洋洋自得呢! 给她钱或者她需要的粮食来交换绣品吧,然后我会送她出去的。”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好再去麻烦他,那么这就告辞了。” 正明吩咐佣人带眠姬去领她所应得的报酬,并允许让她在这里吃了饭再走,眠姬谢过他之后离开了,这位武士大人自始至终眼睛都没有与眠姬产生过交集。他所在乎的此刻只是诸川秀叶。这个奇特的少年果真有能力被派遣来参与谈判之事,那么他做这件事并刻意放到正明眼前来,是无心还是有意呢?这也只有秀叶自己才清楚吧。 虽然是相当的辛苦,但想必心中会非常满足吧。 “我明白了,诸川君。”寺杉正明对一个后辈使用了敬称,在秀叶谦恭地低下头并说:“请称呼我秀叶就好。”的动作中继续说,“虽然你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武士,但在这件事上你取得了我的认同。我能明白像你这样年少的孩子的冲动情绪,但你拥有自己的原则,这就够了。” 阿弥陀佛,请原谅我的一时软弱。 将自己颀长的身躯安置到最惬意的角度,秀叶转过脸,看见眠姬向正堂再次深鞠躬的黑色身影。呵,繁华总易飘零,她本应该是一个如何倾国的绝色艺伶啊! “咦?!”女佣顿时瞠目结舌,不知这算不算上当,只能眼睁睁看她将那几只袋子系紧搬到自己背上,那羸弱的身躯能负起如此重量本就够别人惊奇,而为了免于下一次再光顾这个让人低下头还觉得会被门楣压住的地方,她并没有丝毫迟疑就踏出了步伐。 父亲,不可以向这个邪恶的家伙妥协呀!末一郎在心里急切呼吁,可是出乎意料,正明竟然点头了。 “哈呀,你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竟然借着客人的好心来做这种事!”女佣诧异又鄙夷地说,脸色苍白地再添了几瓢糜子和稻谷,大起胆子喊,“去吧去吧,我看诸川少爷还会不会理睬你!” 就在末一郎暗自忏悔时,尾助正用一种既诧异又崇拜的目光看着诸川秀叶。那低垂的秀丽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像是映在花瓣上的露珠,那样秀美!这真是一位了不得的武士! “这就差不多了!真是,一小块绣品而已,能得到度过整个冬季的食物完全是老爷对你的怜悯与恩赐。”寺杉家的佣人,尤其是女佣无疑是下一代孩子们成长最差劲的榜样。眠姬挽起一只盛放着糜子的口袋,微微一笑道:“我想我得亲自去向寺杉先生道谢。并且‘一百斤’的糜子呢,这可不是小数目,还不说马铃薯和稻子。既然诸川少爷说过会送我走,我还得请他帮忙送一段路才行。” 被奉上上座的秀叶并没有在意末一郎愤怒得有如高热熔岩的目光。他是可以和寺杉家长平起平坐,风华绝代的天之骄子,至于寺杉家愣头愣脑的长子?独个儿蹲到墙角吐血去吧。 -- 第五章 半日的闲暇 须弥芥、野池乡、双马等几个村庄对抗八目山强盗团的联合协议从这一季初冬开始,这在这片被繁荣世界所遗忘的贫瘠土地上绝对是一件重大的事,虽然这并不说明从此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受到强盗的袭击,但心灵上多了一层厚厚的保障,以至于大家在冬季这个饿狼最容易下山觅食的季节也神定气闲起来。 现在轻松多了,尾助心想,当他听见诸川秀叶邀请父亲开春之后到野池乡参加武士会盟并得到同意后,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可以想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父亲都将会为了训练民兵忙得焦头烂额,哥哥作为父亲的助手也将没工夫管自己的闲事。现在又得到了眠姬大人的信任,相当于以后与鹓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其他事情,真是太好了! 现在他正站在院子一角,看末一郎与秀叶两人以微微弯腰的警戒姿势对峙。他实在搞不懂兄长为什么对秀叶那么凶,连父亲都称赞人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人又长得漂亮……那么说,末一郎应该是在吃醋,因为父亲夸奖秀叶而不服气,才会这样怒气冲冲地向他挑战。 末一郎微妙的心情倒被尾助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接着末一郎拔刀,迅疾如雷地劈向秀叶。秀叶悠闲的表情无丝毫更改,像他这样的美少年连浅浅一笑也会荡起惊艳的春色波光,他轻快地向后退开两小步,刀只抽出半截,却准确无误地截住末一郎的刀尖,雪亮的刀光这才像泼水一般顺着末一郎的刀锋斜带过去,将末一郎逼回原位。 “寺杉家的次子!”秀叶往旁边跳开,传说中狐狸的笑容绽放在尾助面前。“叫尾助吧,只剩半天时间就得回野池乡,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没情趣的家伙较技这样愚蠢的事情上。你能不能带我去须弥芥四周观光呢?” “喂,你要去哪里我带路就好,尾助还小,什么也不懂!”末一郎立即露出母鸡保护小鸡的姿态来,气势汹汹地说,“我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什么呀!我看要是跟你一起,不到半分钟就会吵架并且会将我一个人遗弃在完全不熟悉的山里吧?”秀叶毫不客气地评价着长男不可信任的人品,牵住尾助的手讥笑道,“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你最想送我去的是黄泉之国吧?” “尾助!”末一郎见控制不了他,转而威胁自家小弟,但被秀叶抱起的尾助却露出被迷惑的傻笑,没把他的恐吓听在耳里。 “哎唷!长男还真是可怕!我们去吧,尾助,你长大以后一定要推翻暴君的专制统治,记得绝不可被他的虚张声势所吓倒。” 秀叶一面念叨着怂恿次子叛变的话,一面丢下被气得几乎吐血的末一郎走出演武场,到门口时又回过身,扔给末一郎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要是想跟来的话,我也不介意。” 末一郎艰难地走了一步,十分泄气地停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最叫他咽不下气的大概是尾助对秀叶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这本来是属于他的呀!诸川秀叶一来就夺走了父亲的赏识,接下来还不断挑衅他所秉持的信念,并一鼓作气抢走亲爱的弟弟,事情朝着如此不妙的方向发展,该怎么办才好? “你一定知道我要去哪里。”秀叶抓着几片从树枝上落下来的叶子说,尾助不予合作地眼珠乱转,问:“请问你要去哪里?” “小鬼,你要是还装蒜,我就回去把你所做的一切抖出来,看你到时候怎么办!”秀叶发起怒来的模样依旧是美丽可爱的,尾助实际上一点也不怕他,但甘愿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来取悦这位与大哥截然相反的客人。他甚至在心里想着可能会让末一郎伤心的事,如果秀叶才是自己的大哥该多好啊! 鹓坐在矮矮的树墩上,双脚放在一个粗陋的木盆里。眠姬手里拿着帕子蘸上热水,细心地帮他洗脚。 脚和足踝都有伤口,鲜红的印子刻在白皙的皮肤上,让人十分心疼。鹓只是皱着眉头,却不出一声。他像头柔和而温顺的小兽,对任何肢体上的伤害都默默忍耐下来,并不哭泣或者抱怨。 “我见到你的寺杉君了,看来确实是个靠得住的好孩子。虽然不知该怎么说……”眠姬有些疑惑地握着他稚嫩的脚掌,叹气似的微微一笑,“总之我也接受了寺杉君的馈赠,真是不好意思,但他实在是认真地在关心你。” 两双毛茸茸的冬袜和一双名贵的高帮麋鹿皮鞋子,鹓这个冬天会过得相当暖和。 “知道这一点我放心多了,如果不因出身而鄙夷我们,武士 “听说你们的房子被野兽破坏了,这里太偏僻,有很多野兽出没吗?”不等回答,秀叶一推刀身,微笑道,“我去给你们把危险的野兽都解决掉吧,做成熏肉的话还可以一直保存到过年后呢!” “没想到诸川少爷也会来,实在委屈两位了,希望少爷们不要嫌弃蜗居简陋。” 们还是最值得信赖的人。我是个女人,因此完全没有办法了,但你和寺杉君的友情……”眠姬低下头为他擦干了脚,动作温柔地将一双袜子套在他脚上,这贴近肉体的温暖让鹓忽然红了脸。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脚上再被穿上精致漂亮的皮靴子,重重踩在地面也不用担心被刺扎伤,分外塌实和安心。 鹓点点头,冲母亲鞠了个躬,“咯吱咯吱”地踩着地面飞快地跑向茅屋后的矮山。 “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我正期待着你长大,你一定会比末一郎那死硬派出色得多。” 很敏捷的动作,简直像一阵风,一道闪电。眠姬不由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不管怎样,这孩子血管里也流动着武士的血,不是吗?” 眠姬苦笑起来,喃喃说:“真是的,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是个孩子。不过,一定要珍惜这些才行,在这个不谅解我们的自大的世界上,像寺杉君这样的人可不多啊!” 秀叶已经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了,回答:“不会,武士是没资格抱怨这种东西的,您不必为了我们而忙碌。”恩,这个小女孩也得到眠姬的真传了,长得相当水灵动人,又很安静。不过看样子这小家伙长大了会嫁给尾助——也罢,反正尾助也是难得的好朋友,让给他也无妨。 “如此美人,却都没我的份,想想还真是不甘心!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如人意的事啊!”秀叶跟在两个孩子后面,相当遗憾地碎碎念,尾助的叫声传来:“兔子,我看到一只兔子!” 眠姬和鹓站在门前迎接两人的到来。 “以后可以请寺杉君到家里来,虽然简陋,但他不会介意,对吧?” “能不能问一件事——你所叫的‘鹓’——不会是眠姬她的真名吧?” 被夸奖得开始不好意思的尾助起劲地往前跑去,叫道:“这个山头过了就可以看见了,似乎还种了不少花呢!你看,那是菊花吧?” “这怎么好劳烦您……” “恩,恩。”诸川秀叶望着倚靠在山下的狭小茅屋,眉头又皱了起来。 与此同时诸川秀叶正在对尾助碎碎念:“这太过分了,让单身女人独自住在野外,何况她又是那样美貌可亲,遇到了危险怎么办?须弥芥的人们真无情。所以尾助,你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她,如果不答应,我现在就劝她搬家,搬到野池乡去住,听见了吗?” 鹓从小山上跳到屋顶,那里的破洞正需要他去修补。 名为猎杀有害野兽,实则是想给贫穷的眠姬家留下可以过冬的美味肉肴,秀叶追上前去,一面在心里想道,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啊唷!真不好意思,这孩子长得太美了,我还以为她会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呢!”秀叶脸色迅速发红,不安地摸着头顶笑。这,这真是的,怎么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我其实只是想来这看看,这样呢,尾助,带我去附近哪里继续参观好了,给你们带来麻烦还请原谅。” “当然不是!鹓是眠姬大人的孩子呀!”尾助欢快地回答,完全没注意到背后的秀叶一瞬间被石化掉了。孩子,孩子……眠姬已经有孩子了…… “知道!”尾助因被委以重任,回答得格外自豪和响亮,秀叶嘉奖地摸摸他脑袋。 鹓站起来,他睁得大大的眼里有莫名的光,呆呆地看着抬起头的眠姬。 尾助和鹓一起瞪大了眼睛看他,看得他有点毛骨悚然:“你们干吗?” “哎呀,你还真是多事,还不赶快走?”秀叶命令道,尾助拉着鹓,很不甘心地与眠姬告别,带着秀叶踏上征伐野兽的路。 “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诸川少爷不如留下来。”眠姬善意地挽留,尾助巴不得立即抱住鹓打滚,倾诉今天发生的一切,也很不赞成离开。 “如果鹓也一起去的话……” “鹓才不是小妹妹,鹓是男孩子,男孩子!”尾助很有些气愤地告诉啊,“要是生在我们家,鹓也会成为杰出的武士的!” 他拍拍尾助的脑袋:“要一直对小妹妹好哦!” “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这是一种很不错的玩乐方式,兼也可以增进技艺,一举数得,所以尾助,你现在就给我带路。” -- 第六章 兄弟阋墙 “喝!哈!” 其实距离野池乡客人的离去已有相当日子。尾助握着木刀,两脚分开,微微躬着身体盯着面前的木桩,眼角却直往一旁正练习得热火朝天的末一郎身上瞟,一面在心里颇不以为然地想,恐怕是担心着重逢的日子愈来愈近,末一郎才会如此严酷地鞭策着自己吧。不过这根本没有必要,无论末一郎怎样一个人在这里纠结万分,诸川秀叶也根本未将他列入“对手”这个名单啊! 末一郎是个一直重复着枯燥锻炼也不会有丝毫厌倦的可怕家伙,至少在尾助眼里看起来,拥有这种品行的兄长简直就是不可理喻。而假如竟因为重复这项枯燥任务而兴奋起来……那尾助只好以“怪物”来称呼眼前这个大口大口吐着白色雾团,眼里神色莫名的肌肉男子了。 “尾助!” 蓦地大喝一声,仅穿着一件短衫却汗流浃背的末一郎突然改变了攻击方向,木刀刷地向弟弟头顶砍去,无论是从出刀的气势还是木刀带起的呼啸风声,都看不出有任何留手之意。尾助回过神,“咦”了一声,好容易才在木刀击中自己头颅之前挥刀挡住——或许并没有挡住,与末一郎全神贯注的一击相比,正开着小差的尾助仓皇应战,就算在平日正常情况下也难以接住末一郎一刀的尾助很不幸地听到一道怪异风声自自己手中发出。 “啪——啪啪!!” 前一声是两刀相击,后两声却是尾助的木刀脱手落地,直滚出几米远的声音。 “哇!”手中一空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尾助实在没心情顾及自己的行径会招来兄长怎样严厉的斥责了,大叫着急忙蹲下身从地面滚开。他才十来岁而已,可没打算要将自己的生命败送在这样可笑的比武当中。不过等他从地面抬起头来却发现末一郎的刀并没有挥下来。 末一郎神色严峻。 至于他的刀到底是被尾助挡下来还是他并未出全力,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尾助……”末一郎缓缓开口,尾助一听这个架势就是又要好好教训自己一顿了,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要听你的,你太过分了,哪有那样突然就砍过来的!” “如果你没走神,不论怎样刀也不会脱手吧!”末一郎提高音量,静静躺在院子一角的木刀正诉说着尾助的失误。虽然觉得自己很冤枉,对于这个问题却无法遮掩,尾助只有在心里叹着气搔搔头发,作好要听一通长篇大论的准备。 “不是我故意苛责你,尾助!身为武士家的孩子,就算你不是长子也应该奋发图强,认真地对待练习……”虽然末一郎的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创意,尾助却不由地眨了眨眼睛。 “哦,你是要我向秀叶大哥学习吗?”尾助好象不知道自己大哥与“诸川秀叶”这个名字犯冲似的,天真无邪地问道。 末一郎原本冷静自持的神色消失了,瞪着尾助——这小鬼是在故意气他吧,居然还很矫情地眨着眼睛,仿佛自己多么无辜似的。末一郎的身体微微发着抖,脸色已经由铁青变成通红了,估计心里那愤怒的岩浆已经冲进脑海,他在沉默几分钟之后终于厉声喝问道:“胡说八道!这跟诸川家那个不懂礼貌的狂妄小子有什么 尾助迅速将木刀别到背后,踮着脚尖轻快地跑出院子,准备去做自己好几天都没干过的坏事了。嘿嘿,鹓,我来了! “我要去休息一会儿!哎呀,手好痛,刚才都没有发现,可能扭伤了吧。”尾助趁这个时候捡回木刀,一面捧着右手故意大声叫道,他知道若自己悄悄溜走,大哥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将自己抓回来,与其被抓回来再编造借口,不如此刻先挑明的好。 “是……是吗?”末一郎失神地道,气势完全垮掉了。尾助的话虽不见得有多大的可参照性,末一郎自己一反省,却着实发现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嫉妒?狭隘?这种可怕的想法让一向正直的末一郎感到难以接受,自己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原来自己一直在嫉妒秀叶…… 末一郎被尾助出乎意料的反驳吓了一跳,这小子竟敢顶嘴!居然还是为诸川秀叶说话!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混蛋小子到底给自己的小弟下了什么咒,竟使尾助在他离开这么久之后还这样景仰着他,实在是流毒至深啊!反应过来后末一郎怒不可遏地吼了起来:“谁欺负年纪小的了?我是为了让你更加用心练习!教训你这个不长进的次子是我这个长子的职责!我……” 关系?向那种家伙学习只会有辱寺杉家的名声!” 末一郎原本如火山爆发般的情绪陡然停顿,看起来是呆了一下。接下来的末一郎简直是惊慌失措,矢口否认地争辩道:“胡、胡说!我哪会把那小子视为竞争对手,简直就是笑话!”但气势已一泄千丈,显得完全没有底气。 但末一郎竟没有反应,尾助走出演武场之前回头看了大哥一眼,发现他正抱着木刀苦苦思索什么似的满脸的愁顿。刚才不会把话说得太重了吧?尾助转念一想,去他的,一连几天把自己牢牢禁锢在他眼皮底下进行枯燥的锻炼,都不为自己这个正处于好动期的弟弟考虑,我才不管他是怎么样了呢!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至少秀叶大哥不会像你一样欺负年纪比你小的。”尾助没想到提起秀叶会惹来末一郎这么一顿怒骂,而且竟然还敢诋毁如今在尾助心中有如天神般美丽又谦和的秀叶,就算是大哥也不可原谅!尾助忍不住反唇相讥起来。 果然被气疯了,尾助捂着耳朵翻了翻白眼,这也未免太没风度了,因为碰到自己的痛脚就气得哇哇大叫,完全没说服力啊! 我是个嫉妒心强的人,我是个狭隘的人,我是个没有容人之心的人……在尾助正以得到解放的兴高采烈的姿态奔跑在村路上时,末一郎彻底被自己所生出的无数怨念所吞噬,抱着木刀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景况看起来相当的凄惨。 “喂,喂,大哥,我是说秀叶大哥比你小,所以你把秀叶大哥当作竞争对手是在欺负人家!我是你弟弟,受你的欺压也就罢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但秀叶大哥就不同了……” “好啦,好啦,反正我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了,像秀叶大哥那样可爱的人,做朋友不是很好吗?干吗一提到他就像提到仇人似的,大哥你太没有容人之心了,过去十几年的修炼都白费啦!”尾助心直口快地说着打击人的话,丝毫也不考虑可能造成的后果。 -- 第七章 小罅隙 尾助保持着悠闲的步调,不慌不忙地走在枯草丛生的小路上。脚下的草叶经过连日繁霜的打击,此刻全都顺从地趴在地上,成为一条花色驳杂的薄薄地毡。 因为刚从末一郎的魔掌中逃出,尾助不可避免地还在对大哥进行着腹诽。末一郎喜欢一天到晚都握着木刀,但尾助却更喜欢握着鹓那双白皙柔嫩的小手呢;末一郎的头脑被正义、信念和教条武装成了一个机械的脑袋,尾助的心里却充满了原野、鲜花和鹓等等美丽而浪漫的意象;末一郎只是父亲的影子,尾助才是尾助他真正的自己~! 在草地上站住断然下了这个结论,尾助这才高兴起来,因为越过前面的小山丘,就与村子隔绝,从而进入了眠姬和鹓的领地了。当然山丘那头也不是眠姬的土地,但一旦踏上山冈,望着那除了眠姬一家之外更无其他闲杂人等的原野,尾助觉得那就是整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则充满了眠姬和鹓那与众不同的气息。 像往常一样,犹如风一般地冲下山冈,肆无忌惮的叫喊声同时在这片草原上远远地传播开来:“鹓,我来了哦!哈哈,我终于打败了阻碍着我自由的猛兽,重新找你来啦!”这欢乐的语调越来越近,只要这附近有人,恐怕没有会听不到的。 眠姬和鹓同时停下手中的活儿,一起往声音来处望去。尾助矮小但活泼的身影像一头小小的猛兽,很快便把大片大片的草地甩到身后,清晰地出现在他们眼前。眠姬的脸上也泛起笑容,略微提高声音,回应道:“寺杉君来了呀?” “是的,眠姬夫人!这些天我被一只心怀妒忌,名叫暴政的猛兽牢牢盯着,差点就没办法跑出来啦!”尾助很高兴地向眠姬打招呼,接着看向鹓,鹓没有笑,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让尾助不免觉得他有些冷淡。 为了让鹓卸下这副冷淡的表情,尾助猛地一扑,将鹓抱进怀里大转圈子,大声抱怨道:“怎么了,鹓,见到我不高兴吗?我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吗?没有吧?没有吧?” 被他扑得一个跄踉,虽然立即就被抱起来没有跌倒,鹓还是有点气恼他的卤莽,浮上脸蛋的红色薄云在听到他的抱怨之后色泽变得更深了。鹓一面拼命地要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面道:“笨蛋!刚刚种下去的种子都被你踩坏了!” “啊,种子?”尾助这才停下胡闹,把鹓放下来,鹓气呼呼地瞪着他,脸蛋上依然那留着可爱的红色,让尾助看了他一会儿才把注意力放回脚下。 原来眠姬和鹓正尝试着小规模的种植,在屋前一点一点用仅有的镰刀开垦出的土地确实不太显眼,尾助现在正站在翻开的泥土上,背后是一连串乱七八糟的脚印。见此状况的尾助不由尴尬地摸着后脑勺,道歉道:“对不起,我没看到。那那,这些被踩过的地方我来负责翻松好了,不要生气了嘛!” 眠姬笑道:“没关系的,种子都撒完了,接下来只要把土块敲碎就可以,并不累。寺杉君可以带着鹓去玩了。” “啊,都没帮上什么忙……”尾助看见眠姬握着镰刀的苍白的右 “你和鹓都还是孩子,这些活儿本来就不该由你们来做啊。”眠姬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弯下腰用镰刀将被踩实的泥土一一敲碎,动作自然得像一生下来就在农田里劳作的农妇一般,但与尾助所见的所有农妇都不同。即使在做着毫不轻松的农活,她的动作依然美丽、优雅、无懈可击,犹如舞蹈着一般。 眠姬好象明白了,想摸摸鹓的头安慰他,手上却满是泥土。她只好蹲下去与鹓面对着,叹气道:“我明白了,因为这样,你觉得他还不够对你用心吗?” “啊,对了,你们先忙吧,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去做。”尾助突然记起了什么,冲地里劳作着的二人摆摆手叫道,然后尽量跨大步地跳离这块土地,头也不回地绕过茅屋后的山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鹓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乌黑的瞳人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泪水,神色十分疑惑。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点点头,泪水止住了,脸上本已消失的红晕再次悄悄地飞来,使他不再出声。 鹓默默地走过去,蹲下来帮忙。 手上有不少血痕,而左手则满是泥土,愧疚感更深了。即使是在尾助幼小的心灵里,眠姬也是只适合在优雅的环境中做做刺绣这样高贵而不费神的活儿的高雅夫人,但现在她却不得不独自一个人担负起粗重的农活,这让他觉得很心酸。 鹓低着头用手捏碎土块,虽然很努力地忍着,但泪水还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没有出声地哭着,说话的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抽噎:“不知道……不知道啊,其他人——再怎么过分,我也不会生气……可是,寺杉君老是这么粗心……我无法忍受……没办法……” 眠姬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尾助,只见尾助一脸苦恼地摸着脑袋,似乎也对鹓的固执无计可施。没错,向来只有鹓的行动扰乱尾助心情的,尾助面对着鹓,永远只有居于劣势的——如果他不使用“暴力”的话。 “是……寺杉君。”鹓小小地抽噎了一下,好象因为发现自己心中的贪恋原来是错误的,连耳朵也红了起来,害羞得更不愿意抬起头了。 眠姬吃惊地看着鹓,沉吟了一会儿,才温和地道:“不要这样骂寺杉君,他并没有恶意啊!鹓,以前我就教过你要忍耐,即使是不认识的人的恶行,也不能恶言相向,为何对你这样好的寺杉君你反而要骂他呢?” “那么,现在是该教你学会‘满足’的时候了。”眠姬轻轻地在他头顶上敲了一下,神色严肃地说,“寺杉君没有做错事,而且很爱护你。他是因为本来性格的原因才会粗心,并没有刻意地忽视你,不是吗?有时候你所想到的,寺杉君并不能想到,就无法做到让你满意——但你要记住,是谁在任何人也不理会你的时候愿意一直和你在一起?” 鹓瞅着他已经很尽力少留下的几个脚印,终于忍不住呜咽道:“寺杉君真是个大笨蛋!”——因为用力跳跃的关系,那留下来的脚印反而比之前无意间留下的印得更重了,几粒种子可怜巴巴地粘在那深深的脚印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 -- 第八章 依恋 “在我也无法给予你更好的照顾的时候,是谁关心着你,让你能够吃饱穿暖?” “是寺杉君。”鹓轻声回答道,身体和声音都不再发抖了,看来已经完全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寺杉君对你不够好吗?” “没……没有。” “寺杉君对你的爱护,难道不是无私的吗?” “是的……”鹓忍不住用手背蹭了一下脸蛋,懊恼而且羞涩着。眠姬瞧见他脸蛋上泥土的印子,微微笑了笑,恢复温和的声调道:“在对方如此无私地奉献出对你的关爱之后,你怎能因你强加的愿望未能得到满足而责怪他呢?” “对,对不起……呜……我不该骂寺杉君的……”到最后听到母亲温和的语气,鹓还是忍不住哭了。尾助向来的粗心他虽然知道,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便不能忍受。本来是对所有事物的粗心,渐渐的却仿佛是对自己的不够关心,不能猜出自己的心思,不能做到自己希望他做的事……确实太过分了,尾助他也只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孩子而已啊,自己却仗着他的关爱而任性地对他进行责怪。一想到这里,鹓倍觉伤心,哭得几乎站不起来。 眠姬只好拉着他回家里去洗脸,一面告诉他,记得向尾助道歉就好。 一边洗脸,一边自我反省的鹓听到这个安慰,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可是……寺杉君不知去哪里了,他今天还会来吗?” “真的这么担心吗?”虽然颇为讶异这两个孩子间有点不可思议的感情,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眠姬含笑地拍了一下不太开窍的鹓的脑袋,道:“那你也可以去追他呀!” “追……追上去?”鹓有些吃惊,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 “你这孩子,虽然说不能太过依赖别人,但偶尔向寺杉君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也不打紧啊!啊,我的教育还真是失败,竟然让鹓变成一个这么胆小的孩子,连主动向寺杉君坦白的勇气也没有。”这么说着的眠姬以手覆额,神情苦恼,鹓连忙摇头道:“不,不是这样。那我现在追上去好了,我并不是没有勇气啊!” “真的?”眠姬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 鹓点头,但似乎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觉,又怕尾助这会儿已跑不见了,只能匆匆向母亲鞠了一躬,转身跑向尾助消失的地方。与尾助凶猛的跑路方式不同,鹓轻盈的身姿更像一只灵巧的小鹿,很快消失在眠姬的视野里。 “恩,看来我真的要反省一下我的教育方法了。”眠姬一面喃喃地说着,一面用手敲着自己的额头,神色严肃地转过身去提水浇灌了。 鹓只记得尾助跑到后山。为什么呢,说什么记起有事情,明明就是骗人的,尾助不可能有事情需要到这里来做。鹓站在山后面东张西望着,皱着眉头咬住嘴唇,心里明知不应该,偏偏还是有一股委屈一直往喉咙上冲,生怕他今天哭得还不够似的捣着乱。 不准这样!鹓!每次都是寺杉君主动,这次也该轮到你了!虽然在心里拼命这么想着,但望着山后那生满杂树,绵延起伏的山丘,鹓还是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怎么说呢,他心里期望着最好能够一眼便能瞧见尾助的所在,直接奔过去道歉,听凭寺杉君怎样责罚自己也无所谓;可现在却需要去寻找对方。这就像一个本该有明确答案的问题,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像尾助那样大声喊他的名字吗?鹓张了张口,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没有勇气喊出那么大声。 只是张开口而已,脸就已经红了,更不用提嗓子眼里的窒息和烧灼感。果然,妈妈说得没错,我是个根本没有勇气的胆小鬼。鹓咬着嘴唇默默地向树丛里走去,竭力张大眼睛向四处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尾助的下落。但尾助打定主意了不让他看见似的,连影子也没有一个。 觉得嗓子越来越涩的鹓开始觉得,就算见到尾助自己也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都是尾助主动来找到他的,不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也不管他是否讨厌自己。他生气了,尾助会自觉地哄他开心,他有什么需要,不用说出来尾助也会替他准备好……太奇怪了,寺杉君真是的,为什么以前要对我那么好,都是因为他一直那么地宠溺着自己,才让自己在他面前变得这么面目可憎的,寺杉君真过分……毫无道理地在心中想着这些话,鹓扑倒在尺长的草丛里,捂着嘴让自己不要哭出来,但滚烫的泪水已经顺着他饱满的脸蛋一路落下来,他还是抽噎出声了。 怎么能说是寺杉君的不是,明明是自己不对……在别人那里怎么受委屈也不害怕,可是寺杉君——习惯了寺杉君的温柔和呵护,才让自己在他面前变得这么脆弱,连向寺杉君坦白自己心情也不敢。寺杉君恐怕无法理解吧,以为只要不说出口,就算以后失去他的关心也不会难过的鹓的害怕。但只是这一会儿时间,鹓就明白无论说不说出来,自己喜欢尾助的心情完全不会改变。 所以,虽然难为情,又一塌糊涂地坐在脏兮兮的枯草堆里,鹓还是抽噎着叫了出来:“寺杉君!呜……寺……杉君,你在哪里啊?……” “哎?我在这里。”抱着一棵树,正从树上往下滑的尾助莫名其妙地看着一脸狼狈的鹓,心里着实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搔搔头,刚刚还想说说“被骂成是笨蛋啦”一类的气话,此刻鹓都已经哭成这样子了,他只好又把那些话咽下去,连忙朝不远处的鹓跑过去。 -- 第九章 和好 пⒶ⒩♭eⅰsнǜ.cОМ 鹓也爬起来,也许是第一次吧,虽然哭着,却主动地跑向尾助的怀抱。一把抱住尾助,并确定尾助也像往常一样紧紧抱着自己后,鹓紧张的心情终于松弛下来,将头深深埋在尾助温暖的怀里,抽噎声渐渐地变小。 尾助手忙脚乱地抱着他,嘴里依然在不停地问:“怎么了,被蛇咬到了吗?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虽然是个迟钝的家伙,可始终是对自己最温柔的人呢! “对不起,寺杉君。”在抽噎渐渐止住后,鹓总算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尾助对此抱以一声呵呵的傻笑,道:“道什么歉啊,我又没怪你。” “就是因为寺杉君你……”差一点冲口而出,说是尾助这样的宽容和宠溺才让自己越来越任性,鹓总算及时住口,从尾助怀里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尾助,道,“寺杉君这么不在意我的话,是因为不在乎我这个人吗?” “吓?!这是说什么话,我很在乎你的啊!”尾助被鹓定然而奇怪的结论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澄清道,“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鹓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人呢!就连妈妈和大哥也没有你这么让我喜欢!” 尾助信誓旦旦地说着,力图找出让鹓信服的证据来,鹓看着他这样费力,泪水便没有立即流下来,接着说道:“那以后就不能这样。我如果做错了,让寺杉君你不高兴,你就应该说出来,责备我也没关系。可是你总是说没什么,你不知道……我知道自己错了之后,也很难过啊,可是你反而不记得了!” 见鹓说着说着又快要扁起嘴巴哭出来,尾助只好笨手笨脚地捧住他的脸,认真地哄道:“我知道了。刚才我也想要跟你发脾气的,可是你都哭了,我当然就忘记啦!不要再哭了,眼睛哭红的话会很难看哦!” 突然发现,原来眼前这个笨家伙根本就不能揣度自己的思想,鹓不由破涕为笑,寺杉君原来根本就没有那种能够想清楚他哭泣的原因的本事,自己根本是在庸人自扰啊! 尾助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摸摸鼻子尖决定改口:“啊,鹓你即使眼睛红了也很好看。” “那寺杉君躲在这里干吗呢?”倏然的称赞让鹓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抓住尾助的手讷讷问道,尾助闻言立即叉起腰来,道:“什么嘛,我才不是你,一生气就会躲起来一声不吭呢!我不是躲起来,我是正在做很重要的事!” 尾助必定又想到上次他叫了鹓好几声,鹓却躲在草丛里不肯回答的事。鹓只有惭愧地低下头,轻轻拉了拉尾助的手,说:“对不起。” “呃,没关系。”意识到现在的鹓很敏感这个问题,向来粗心大意的尾助也改口了,“我在找可以做篱笆的树枝,在土地周围围上篱笆,就不会有人不小心踩到了。”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鹓脸上烧得很厉害。 “没错,很聪明的法子,对不对?”尾助颇为自鸣得意,高兴地一直说下去,“因为村子里所有人都有篱 “别这么说,我身上全是土,哪里好吃了。” 鹓忐忑不安地抬头,就见尾助脸上露出恐怖的笑容,伸出两只手抓住鹓的肩膀,直接将他扑倒在草丛里,随即草丛里传来他凄惨之极的哇哇大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鹓你又在笑我是笨蛋了吧,是吧?呜呜,太伤心了,鹓又要看不起我了。” “啊,哪里奇怪了。”尾助摸着自己的嘴唇,茫然又不舍地说。 刚才滔滔不绝说着的尾助像一口钟突然停摆,看来被这个事实弄呆了。 鹓抬头看看他,很难找出理由来劝尾助不要觉得自己“很好吃”,尾助那么认真自然的语气,不知怎么让鹓觉得连耳朵也发起烧来,羞赧却又无法解释地高兴着。 “好吧,既然你这么害怕被我吃掉,那吃人魔尾助就暂时消失好了。不过,要是你太诱人了,他随时又会跑出来哦!” 看见鹓似乎因为自己的话害怕的样子,尾助咯咯笑着干脆把他整个人都抱起来,在鹓的惊呼声中一股旋风一般地跑下了山。 鹓只得在他身下拼命挣扎,尾助的手毫不留情地钻进他外衣里,在他两腋下拼命地挠着,嘴里胡乱而毫无道理地叫道:“为什么要笑我,呜呜,为什么,不准笑啊,不准笑!”鹓被他挠到笑得停不下来,很辛苦地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不……不要啊,寺、寺杉君,你……是你在呵我……痒痒……啊……不要,我快死了……” “鹓,你真的又香又软,好好吃啊!” “那……那个……”鹓还是轻轻扯了扯他的手,觉得虽然残忍,但还是需要早一点说出来比较好,“我们这里,除了你根本不会有别人来……” 尾助凶神恶煞地一直挠到自己手酸为止,鹓早就笑得没有力气了,连衣服被尾助弄敞开也没有力气去扣。尾助在他上面面对面地看着他,呼吸出来的热热气息互相吹在对方脸上,尾助看着看着,慢慢低下头,亲在那微微张开,正在忙不失迭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嘴唇上。属于鹓的特殊气息浸入口中,令尾助大瞪着眼睛,有点回味无穷。 鹓被吓了一跳,也瞪大眼睛看着他,直到呼吸快被掐断才反应过来推开尾助,脸不由自主地又红了起来,皱了皱眉头,嘟囔道:“寺杉君好奇怪。” 尾助站起来炮掉身上的灰尘,说:“好了好了,我算是白忙一场,不如现在就回去吧。”说着伸手去拉鹓,鹓犹豫一下,伸出自己的手,交到尾助大方抻开的手里,被尾助用力一拉,抱进他怀里,嘿嘿地坏笑着拖着他往回走。 笆围着自己的院子,这样我们就不会跑进别人的院子里去,然后我想到你们没有篱笆,所以就打算帮你们做咯!” “我又不是能吃的东西,你这样做不是很奇怪吗?”鹓也捂住嘴唇,虽然以前尾助就喜欢在他脸蛋上啃啃咬咬的,但这却是唯一让鹓觉得心跳得快无法抑制的一次。尾助挥了挥手,说:“我就是觉得你很好吃嘛!” -- 第十章 父亲来访 下午没什么事可做,眠姬已经给地里浇了水,为了不让尾助的粗手笨脚再次犯错,眠姬命令鹓带着尾助去决不可踩到种子的地方去。尾助一面念叨着“我就是那么可不信任的人吗”,一面却心甘情愿地被鹓牵着走。鹓不喜欢离开家太远的地方,最后两人便趴在小屋后的山坡上,一起托着腮帮子望着小屋的屋顶,屋顶后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木遮住了后面的一片平缓草地,草地后是生满杂草的山冈,其中有一片是数天前被鹓和尾助割掉的蒿草,歪歪扭扭地延伸到山冈没处。 “这有什么好看的。”尾助看了一会儿,便偏头抱怨道,鹓也转过头,说:“今天没有感觉。” “什么感觉?”尾助支起身子,突然对鹓的头发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于是向鹓那边靠过去,拉起他一缕未经修剪的长发放在面前嗅着。 鹓因为他亲密的举动有点脸红,又不好伸手将头发拉回来,只好装做没看见,说:“因为今天寺杉君你在这里啊。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在这里看着那边,就好象能看见你一样,心里很温暖。” “真是傻瓜,这里是看不到我家里的,不然我也可以看见大哥和爸爸生气的样子了。”尾助对他的感觉嗤之以鼻,手顺着鹓的头发一点点地挪近,呼吸相闻。他附在鹓的耳朵又说:“你看,根本看不见。” 鹓耳朵被他弄得痒痒的,不由眯起一只眼睛往旁边滚过去,咯咯笑道:“寺杉君真是笨蛋,都不知道我的感觉。”尾助也跟着他一起打滚,他身躯比鹓大了一圈,身手也比鹓要敏捷得多,很快就把鹓压在下面了,正准备着说些恫吓的话然后偷亲鹓柔软的嘴唇,却在一抬眼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住了。 “寺杉君,怎么了?”鹓推了推他,推不动,只能看见尾助那呆滞的眼神慢慢下移,声音颤抖地对鹓说:“鹓,你是对的。” “什么?”鹓大为不解,尾助“哇”地大叫一声从他身上翻下来,紧紧趴在地上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远处的山冈说:“你看,我爸爸真的来了。太可怕了!” 鹓连忙翻过身,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从山冈上走下来,虽然走得很慢,还不时停下来看看四周,但看来他的最终目标确实是自己家。鹓有点惶惑地看向尾助,尾助正抱着脑袋一脸苦恼地“呜呜”叫着,似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寺杉君。” “呜……什么?” “寺杉君,你父亲不一定知道你在这里,我看只是凑巧罢了。” “是吗?” “恩,他又还没有看见你。” “看见就糟了。”尾助咕哝着说,好歹打起了一点精神,鹓不由笑了起来:“那就别让他看见啊。” “恩?” “你先走吧,他走到树林里去了,看不见的。”鹓虽然觉得不舍,但更不想看尾助这么苦恼的样子,“从别的地方绕回去,我不会告诉他你来过的,妈妈也不会。”他推了推依然蒙着头的尾助,“快点,出了树林就看得见你了哦!” 尾助半爬起身子说:“那我先走咯!” “好的,天也快黑了呢。” 尾助跑了两步,忽然记起什么,回过身看着鹓,却不说话。鹓觉得奇怪,急忙说:“你还不走,想干什么?” 尾助道:“你的衣服……” 鹓一惊,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尾助送给他的衣服,连忙伸手拽开衣服准备脱掉,谁知耳中听见几下脚步声响,尾助又跑回他旁边,将他拉开的衣服狠狠裹紧,严厉地叮嘱道:“不准脱!” “可是……”鹓吓了一跳,正想分辩,尾助已经盯牢他的脸孔,面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的表情:“我正是要告诉你,绝不能为了不被爸爸发现我来过这里就把衣服脱掉!你如果着凉生病了,能找到大夫 “就说,如果你今天见到我爸爸时把我送给你的衣服脱下来不穿,那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尾助说,语尾颇有一点犹豫,这话本可以他自己威胁出口的,但他分明觉得自己不大可能遵守住这个约定,所以改变策略,既然自己不能遵守,那就让鹓乖乖地遵守好了。 “那么发个誓吧。”尾助冷静地说,依仗着不知为何而生的威胁,仿佛并没有看见鹓被欺负得满面委屈的脸,鹓只能继续吃惊地瞧着他,问:“什么?” 寺杉正明站在那艺伎家的院子前,本来就有些局促的心情在鹓被吓走之后更加不安。他在一路走来时花了不少工夫好使自己显得态度自然,却没料到那孩子竟依然对自己感到畏惧。由此也可见平日里一般村民对待他们母子二人是如何苛刻吧。正明并没有因此生鹓的气,只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好吧,不过你得赶快走,他就快走出来了呢!”鹓慌忙转移着话题,可惜尾助竟并不上当,瞪着他说:“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就干脆让他看见算啦,这样你便不用脱了。” 果然,鹓被他这个誓言的内容吓坏了,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但他既不愿尾助被他父亲逮住之后再也无法过来陪伴自己,也只有屈从于这个十分不公平的要求下。他飞快而模糊地照着尾助的话念道:“我……我今天见到寺杉先生,绝对不会把寺杉君送给我的衣服脱下来,否则……否则的话,寺杉君就……呜……就再也不会……”虽然鹓是决定能够模糊就模糊地念的,但是要念到最后那几个字,终于还是忍不住呜地一声咬着嘴唇哭了出来,怎么也不肯往下念了。 鹓着急得快哭了,尾助似乎永远不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完全是为尾助着想,然而尾助总是在这一点上与他起冲突。他只能讷讷地道:“别这样,寺杉君,我答应你就是了。” 这句话使鹓想起尾助还有个迫在眉睫的危险,不得不鼓起勇气将那句话说完:“就再也不会……理我了……”说完后的鹓有一种突然窒息的感觉,胸口闷得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尾助松了口气,抱住他的头轻轻拍了拍,说:“要乖乖听话。”眼角一瞥,似乎树林边上的人影已经晃了出来,他吓得低叫一声,连忙一弯腰,匆匆撇下鹓逃走了。 嘴上虽说得很硬,尾助到底还是害怕被父亲抓到现行犯的。鹓定定站在原地,饱含着两眶伤心与泪水追逐着尾助迅速消失的背影,张大嘴,心里有一块硬硬的东西仿佛急欲冲出来,可是却又什么也吐不出来。回过头,好象是突然出现在眼睛底下的寺杉正明正凝视着他的眼睛,令得他吓得一跳,低叫一声,也学尾助一般急忙逃进后面的树林中了。 大人小孩都一样视我为妖魔吗?正明想着,却也很无奈,想起上次见面,自己的态度也不算多亲切,就算被憎厌也是应该的。只是在这么一种窘迫的情况下,想好好打声招呼的难度也增加了。正明强忍着尴尬的情绪,语速平缓地道:“很抱歉打扰了,夫人。” “发生什么事了,鹓,还有寺杉……”鹓的叫声虽然很小,眠姬还是听见了,一边问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以为鹓在和尾助嬉戏打闹。但一走出房门,视线就被院子里武士那魁梧的身影挡住。下意识地吞下最后那个字,眠姬甚至忍不住抬手捂住嘴唇,看着寺杉正明从喉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看吗?这可不是为了你一个人考虑,你妈妈和我也会很担心的呀!” 尾助哪里能够体会到鹓那复杂的心情,只是急促地催促道:“快点念啊,爸爸他快出来了啊!” 冬天的风干燥而寒冷,尤其是太阳已经落下地平线后,吹拂着枯草的风綷縩作响,完全不够抚慰人低落的心情。 -- 第十一章 商议 “啊,无妨,寺杉先生!”眠姬连忙把手从口上拿开,匆匆鞠躬行礼,“该道歉的是我,不知寺杉先生会来,未曾前迎,失礼之至!” “哈哈,你不必这么说,我只是不速之客罢了。”正明苦笑着摆摆手,随即认真说,“我来这里,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和你商讨,额外的礼节就免了,我想眠姬夫人应该也不是拘于礼节的人。” 重要的事?眠姬有点疑惑,虽然不解,但还是有必要将正明请进屋内再议。 “蜗居简陋,让大人见笑了。”因为完全没有准备,简陋的房间着实有点羞于见人。但即使是有准备,这样的贫苦也是掩盖不住的。请寺杉正明坐下,眠姬匆忙地准备着待客之物。虽然正明说过额外的礼节不必要,身为主人的眠姬却显然无法释怀。 觉得自己再说什么免去礼节的话反而会给眠姬带来更多困扰,正明理智地选择了沉默。多少也是有点好奇在这样的环境下,眠姬还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把客人一个人丢下也是失礼的行为,眠姬很快便拿着茶盏和一段蜡烛回来,让正明微微发怔,倏然明白眠姬所秉持的理念。蜡烛即使在须弥芥也能算得上是奢侈品,洁净无垢;茶水虽无上品,却有意境。只是小小物件,所传达的不过是对客人的尊重和敬仰。 “请用。”不知名的茶,带着奇妙的香味。正明浅尝答谢:“你太客气了。刚才我有看见犬子在此叨扰,想必平时给你们带来很多麻烦……”不止如此,说不定还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正明的眼力很好,那孩子在看见自己之前眼里就已经有泪水了,说不定是尾助欺负过他,“今日回去必定严加管教,不再令顽童来此生事。以往疏忽之处,还请海涵。” “啊,您是说寺杉君吗?请不要为难他……”听见正明误解尾助的一片好意,眠姬急忙为他辩解,“多亏了那孩子,我家的鹓才有了相伴的朋友……当然,如果大人您不愿寺杉君继续与我们交往下去,那也……”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正明意外地解释,“只是没想到尾助竟然会不做顽皮的事,那孩子在村子里一向只会惹麻烦。” “是吗,我以为寺杉君已经是个十足的男子汉呢。”眠姬从慌乱中回过神,不由微微一笑。虽然是个误会,倒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柔和了不少。“对不起,因为你说有重要的事情,我以为是打算告诫我,不允许鹓再和寺杉君接近呢。” “呵,你这样说……”正明颇觉无奈,提到尾助只是因为刚巧看见而已,以为尾助欺负过鹓,身为父亲的正明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儿子承担一部分责任,却没想到竟得到了相反的答案。“我说的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 因为说的话很严肃,正明不自觉地露出庄重的神色,眠姬低着头,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但她没有抬头,正坐在原处,静静地听着正明说下去。 “我要说的,是关于你们现在居住的地方的事。”大概也觉得自己现在提到的话题有点不近人情,正明说话也很斟酌,“你在这里住了也有很几年,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们这一带强盗猖獗的事。虽然须弥芥并非首当其冲的地段,但每年的余波也会殃及到这里。为了能够更好地防御,这些天我一直都在勘察地形。你们住的这个地方,无论是对我们村子,还是对你们自己,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没头没脑地跑进树林中,仿佛是背后有鬼追逐着一般,鹓像只小兔子似的找到树洞躲起来才稍微放下心。心脏还砰砰跳得很急,完全不像是先前冷静地让尾助先走的那个孩子。其实仔细想起来,眼里所见的寺杉正明并没有露出嗔怪的神色,自己就那么落荒而逃,恐怕这才会惹怒对方。 没有追来——可能,因为妈妈还在屋子里,他会因此迁怒到妈妈身上么? 安静下来后,鹓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一边竖起耳朵想听听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声音会从母亲那里传来。万一寺杉正明真的将怒火撒到母亲头上,那么自己就太过分了,竟然丢下母亲独自逃走。 眠姬那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了几分钟便觉得焦躁不安。无法忍受下去,鹓从树洞里爬出来,义无返顾地朝家那边跑过去。 虽然母亲没有呼救,但是寺杉正明出现在自己家门前应该不会只是凑巧吧。虽然自己就算回去家里也可能是于事无补,但这是一个男孩子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 暮色苍茫,指的就是眼前这种情景吧。鹓以前从来没有在夜色完全降临下来的时候才回家,通常这时候,他都应该呆在屋子里,等着母亲将晚餐端上来。虽然很勇敢地跑回家 白天做了很多工作,又跟尾助闹了不少别扭,在尾助走后还经历了一段虽然是自己神经太过紧张,却也很惊心动魄的躲避战。鹓忘了身上穿着尾助给他的衣服的事,因为被暖和地包围着,不由得打起了瞌睡。 转过身向鹓走过来,语气里的欣喜感觉不太像以往冷静的母亲,鹓疑惑地睁大眼睛,听着眠姬接下来的宣布:“我们会搬到村子里去住哦!鹓,寺杉先生请我们搬进村子里去,虽然可能会有很多人反对,但寺杉先生说这件事会由他提议,所以不会让其他人阻挠的。” “搬家”这种事,就算是对有担当的男人来说,也很难下定决心吧。寺杉正明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心里正很抱歉地想着。但是眠姬并没有拒绝,即使知道如果离开这个远离村庄的避风港会遭遇到更大挫折,她始终只是微微垂着头,聆听正明的意思,最后微微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门前,但当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放轻了手脚。鹓很惊讶地看着从缝隙中透露出昏黄光线的屋子,这么说母亲在家里了……甚至可能——不,是一定,寺杉君的爸爸一定也在家里吧?否则到这个时候,母亲也该叫自己回家了。 这时才完全醒过来的鹓,却依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只是身上留有微微的热度还没散去。只看见母亲窈窕的背影正在不断鞠躬,轻声而迅速地说着什么话。隐约听见“已经受到寺杉君的不少照顾了,虽然寺杉先生洁身自好,但还是不要给别人留下话柄的好”之类的话,鹓并不是很明白,刚醒又很想继续睡去的困意一直萦绕在身上,让他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鹓,鹓!醒一醒,你知道寺杉先生说什么吗?” 但是母亲却没有叫自己。这是否意味着,其实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呢?犹豫着靠近那扇虚掩的门,鹓即使踮起脚尖也没把握能够不发出声音地看见门内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并且,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正在阻止着他想要行动的身体。鹓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站在门外,隐约听见有母亲低柔的声音正从屋内传来,而那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也并没有显示出有什么愤怒的意思。看起来母亲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鹓收回手,回头望了望深沉的夜空,转过身靠着门轻轻坐下,抱住身体,把脸埋进胳膊里。 鹓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背上传来的小小压力让他侧了侧身子,眼睛虽然睁开,却并没有完全地醒过来。正明侧着身体从门缝挤出来,解下自己的外衣为鹓披在身上。眠姬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跟着走出来,愧疚地摸摸鹓的脑袋,把正明的衣服拿起来,追上去还给正明。 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眠姬走过来,弯腰将鹓抱起来,快乐地亲着他有点凉凉的脸颊,鹓还是有点迷糊地反应不过来,甚至也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高兴,脑子里只有咦的一声惊讶而已。 眠姬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地鞠躬,鹓想说话,但是连嘴巴也被梦困住了似的张不开,只模糊地看着寺杉正明的背影渐渐被黑暗吞没,母亲的身影倒是映着月光,十分清晰。 太好了,寺杉君…… 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呢?鹓一边想着,一边任由着睡意占领了整个身体。 耳朵边,依然回荡着眠姬含着止不住的笑意的话语:“寺杉先生真是个好人,对不对?果然是寺杉君的父亲呢,很会体贴人……” 眠姬抱着他走进屋内,鹓觉得很放心,便又闭上眼睛。 “啊,鹓。”眠姬也有些惊讶,刚才与正明谈的话题确实太严肃,竟让她忘了鹓还在野外晃荡。正明更感到十分歉疚。他本来是看见鹓逃跑的,一心为了说服眠姬,竟然忘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身体正被眠姬温柔地放到床上,随后鹓完全沉入黑暗的梦境里去了,也忘记了到底眠姬对自己说过些什么话。 “咦?”推门没有一下就推开,正明这才注意到挡在门前的鹓那小小的身影。虽然入睡的时候觉得身上很温暖,但是睡着后还是感觉到夜里的凉意,鹓缩成小小的一团,希冀能够得到更多的温暖。 寺杉正明也低声说了句话,大概是不想吵醒鹓,但是拗不过眠姬,只好重新穿上衣服,向眠姬道过别,离开了。 干脆而且果断,寺杉正明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费更大的工夫去说服她才行,因此一开始就说了一大段长篇大论,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卑鄙。 有寺杉君这样的儿子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才对。先前的担心简直是笑话呢,竟然以为寺杉先生是个粗暴无礼的人。呵呵…… -- 第十二章 寺杉家的决定 “我回来了。” 披着一身白霜似的月光,寺杉家的主人正明在走廊外面磕了磕泥土,把鞋子脱下来,拉开门弯腰走了进去,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火炉和正在等待着他的家人,此刻都郑重地齐声说道:“欢迎回家!” 晚餐的时间事实上早就过去了,而寺杉家之所以还没有开饭,完全是因为正明还迟迟未归的缘故。正明顺手拉好门,走到上位寺杉夫人的旁边盘腿坐下,满含歉意地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们这就开饭吧。” “好的。” 时至初冬,外面的天色不用说已经黑透了,为了照顾身体荏弱的寺杉夫人,火炉则在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的时候就生了起来,饭菜也就热在那里面等着当家主的归来。本来应该由夫人亲自动手,但寺杉家一向都看重身体多过礼节,今天更是由乖巧的次子抢着为大家端出饭菜,相较之下堪称子嗣典范的末一郎竟然没有他的动作快,不得不令人觉得愕然。 “父亲请用!母亲请用!” 哎呀,天哪,莫非一直以来的循循善诱耳濡目染终于令尾助懂得了尊长敬贤,从而成为一个既懂事又听话的好孩子吗?末一郎感动地坐在那里,等待着由弟弟亲手送上的饭菜,那一定是非同寻常的美味呀!虽然不是他亲手制作的—— “大哥呆在那里干什么,再不动手我们就先吃了哦!” ……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份?末一郎沮丧地把自己的碟子都端出来,并且深刻地觉得尾助那两团被炉火照的红通通的脸蛋似乎很期待被自己用力捏上两下。 “哎呀,尾助,今天意外地很勤快啊!”正明的神情看起来非常愉快,在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尾助不禁缩了缩脑袋,但立即又挺起胸脯大声回答:“是!因为从今天开始我将要成为寺杉家的第三个男子汉!” “噗——咳、咳咳!尾、尾助,你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吗?” 末一郎关切地伸出去摸额头的手被无情地打了回来,尾助生气地瞪着他说:“什么,你竟然在怀疑可爱弟弟的志气和决心吗?” “不,我猜你可能是等的时间太长,已经睡着了,所以现在是在梦里?” “啊啊啊好过分的大哥啊啊啊啊一点也不支持弟弟的成长啊啊啊我真是太可悲了啊……”“好了,尾助,末一郎,先停下你们的争端放在一边,我有话要说。”没有像两兄弟那样需要大打出手也还不能制止对方的言辞和行为,正明只是放下了碗筷,就成功地吸引所有家人的目光了。意识到父亲的脸色很严肃,末一郎和尾助都偷偷地收回了正抓着对方脸和脖颈的手,安静地把它们叠放到膝头认真地转向父亲那边。 “夫君……” “藤千代,你也好好听着,这是需要得到你们所有人支持的事情。”适时地制止了夫人想要说的话,更显示出父亲不容置疑的态度。两名孩子再一次地挺了挺腰背,以确定它们直得配得上父亲的训话。 “今天,我到村外的眠姬和鹓住的地方去……” “尾助……” “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现在都安静地听我要说的,知道了吗?” “因此,我们的防御重点主要在眠姬和鹓住的地方。出于这个原因,再让她们母子居住在那里,不管是对我们还是对她们来说都不会是件妥当的事。所以……” “等等,父亲!你的意思,不会是让那个艺伎和她的孩子搬进村子里来住吧?!” 正明亲切的眼睛温和地扫过他的面庞,让末一郎那愤世嫉俗的神情也不由一下子缓和下来,讷讷地重复道:“是、是吗,我说的对?”他原本想要猛地站起来的身体放松下来,但是下一刻,没等到父亲作出总结性的陈词,他又刷地一下弹了起来,大声喊道:“不对!难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咦?父亲刚刚说的是什么?尾助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末一郎则早就张大了嘴巴,他翕动着嘴唇,可是一开始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看来是吃惊得够呛。终于,在正明环顾他们所有人的面孔之后,正要继续开口说话时,他叫了起来。 末一郎听得十分专注,就连尾助也停下了抽泣,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的分析。纵然他们还不太清楚整个叵里的地形,但依照着父亲的描述,也稍微能在心中画出一幅简略的地图来。 “尾助!” “呜呜呜……知、知道了。”抽噎着的次子用袖子抹着眼睛,垮着肩膀渐渐安静下来。末一郎感到刚才喊他的语气太过严厉,这个时候也充分发扬兄弟情谊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他不明白弟弟刚刚为什么要哭。尾助一边抹着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一边在伤心地想道:父亲果然要在全家人面前说出来了,以后不仅是大哥,可能就连母亲也会随时盯住自己不让到鹓那里去。明明好不容易才和眠姬大人他们相处融洽,为什么偏偏又碰到这种事态呢?好过分啊! “你说的对,末一郎。” 刚刚才提起的重要话题突然就被次子抱住脑袋发出的凄厉哀鸣所打断,正明和末一郎都看向了他,与长子那凌厉的责备眼神不同的是,父亲只是带着严肃地摇了摇头,掠过尾助的目光温和得多。 “呜哇哇哇哇——” “须弥芥和八目山本来并不相邻,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村子的正面因为有其他村庄挡着,所以遭受攻击的危险不大。但村庄的背后,有一条河流,就是从八目山上沿着双马和桃叶的边缘流过来的,那里的地势也很容易受到攻击。以前强盗们可能抢夺几个村庄就已经够满足了,但从今年开始,我们不会让他们轻易得逞。那么溃退的强盗沿着其他路途进攻以前不曾来过的村子的可能性也很大。” 啊咧,不愧是父亲优秀的继承人,脑子转得可真快呢!尾助赞许地想道,可不是,就连最关心鹓和眠姬的情况的他也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呢,能作出这么迅速的推测的末一郎除了也具有了一个战略家的头脑外别无其他解释。 -- 第十三章 无法逃脱的惩戒 末一郎的突然举动惹得尾助和藤千代都吓了一大跳,结果他虽然立即就反应过来急忙向被惊吓到的母亲赔罪,却还是没能制止住母亲的咳嗽——总之,这个行为替他赢回了好一顿白眼! “你在干什么啊,大哥?” 这个时候已经忘记自己先前丢脸的哀鸣和嚎哭了,尾助气定神闲,一本正经地敲着桌子说:“父亲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就算在为自己的聪明卓识沾沾自喜,那也没必要做出这么失态的举动吧?” 呃……好可恶,尾助的这个语气和他说话的内容都好像正在跟一个让末一郎连名字都不想提起的家伙无限接近。末一郎涨红了脸,愤怒得像受委屈的凶兽似的低声吼道:“不是的!” “那是因为什么,末一郎?” 正明清朗的眼神投注到他的身上,沐浴在父亲这么坦荡的目光中,原本义愤填膺的末一郎顿觉充塞满整个胸臆的怒气莫名其妙地泄底了。他皱着眉头苦恼的神气令得坐在他对面的尾助偷笑不已,而正明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要想彻底地把村子从背后防御起来,只能让眠姬她们也住进村子,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 “虽、虽然是这样……”吞吞吐吐的末一郎自己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来。是啊,想要进行更好的防御,就必须要做出这个决定,难道这不是他在听到这种情势时的第一反应吗?然而从不反对父亲的决定的长子今天已经够反常了,他还是倔强地犟着脖颈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却很明确地表示出自己的态度。他不同意这个决定,纵然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难道我的儿子会告诉我,他要舍弃孤苦伶仃的女人和孩子,让她们在村外自生自灭吗?” 好厉害的语气!就算是事不关己的尾助,也不禁为父亲这么气势逼人的问话而缩了缩头。他骨碌着两只眼珠,一会儿瞅瞅父亲,一会儿瞅瞅大哥,内心也十分地焦灼。 毕竟,这并不只是关系到大哥和父亲的矛盾,更是关系着眠姬和鹓能否搬进更方便和安全的村庄的大问题啊! “不……”末一郎到底还是从唇缝间吐出了这么一个音节,他垂头丧气的神情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尾助都不由得心生怜悯,差一点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脑袋。 “那就坐下吧,我说过,这是需要得到你们全部支持的决定。” 末一郎还是不肯坐下。他似乎在心底酝酿着很重要的话,却迟迟不知道该怎么把它给说出来。一个轻柔得像是撕开了最柔软的绸子的温和声音在紧张的静默中插入进来,是藤千代,她的嗓子因为刚才咳嗽的关系,还略带着一些沙哑。 “坐下吧,末一郎。” “母亲?”末一郎吃惊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母亲那苍白的脸孔。藤千代也看着他,善意地,亲和地说:“不能把无依无靠的妇孺排除在外,所以,我也是支持父亲的。” “可是……” “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那么就大声说出来吧,否则的话我们是不会改变决意的。” “……我、我的想法只有一个!” 看来是被母亲也加入父亲那方的事实给打击到 了,末一郎紧张拘谨的声音显得更加说服力不够,但他还能坚持一直说下去,这份精神就已经很可嘉了。正明点了点头,藤千代也没有再说什么,三个家庭成员一起看着他,等着他说出自己的理由。 尾助喜不自禁,一点也没留意到自己不谨慎地露出了马脚。不过作为对手的末一郎同样方寸大乱,他暴跳如雷,再次吼道:“我说过不要把我和那个家伙相提并论!” “尾助,吃完饭后到书房来,带上戒尺。” “闭嘴,尾助!跟诸川家的家伙没有任何关系,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想法,但是既然是父亲大人决定的事情,我也只有表示赞同了。”仍旧嘴硬的末一郎刚刚才恢复正常的脸上赫然又浮现出可疑的红云,他埋下头,为了证明自己绝不会再反对而大口地扒起饭来,都忘了要请长辈先动箸。寺杉家对此礼节不是特别严格,正明也终于舒了口气地重新拿起筷子,轻松地说:“事情解决了,所以就赶快吃饭吧,否则要凉掉了。” “你下午难道就一直在纠结着这件事吗?”难怪回来的时候还看到末一郎在演武场中盘腿而坐,尾助回想到今天上午对末一郎说的那番话,也不禁为大哥居然能如此认真地思考那么久而感到些许愧疚。但是末一郎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败在了“我在欺负秀叶”这种事情上,立即矢口否认。 “我是想,不管我们的想法怎么样,村子里的人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忽然提高音量一口气说下来的末一郎对尾助怒目而视,因为尾助正在啧啧惊叹着提到秀叶对于末一郎的勇气和言辞的影响,他无法容忍自己被这么污蔑:“我的事和那个家伙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 “遵命,父亲大人!” 末一郎拼命地鼓了鼓劲,然而那口气一到胸口就散掉了,结果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顺利发出声音。尾助对他可不耐烦起来了,耸起眉毛叫道:“到底是为什么呀,有这么难说出来吗?要是秀叶大哥的话,他一定二话不说就遵照执行——” 正明意外地看着他,对长子的复杂心情有点难以领会地问道:“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末一郎抿起嘴唇,瞪着眼低声咕哝道:“没有!反正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像是因为诸川家的小子会同意就特意反对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做的!” “果然还是很在意吧!” “我是绝对支持父亲的!”尾助欢快地举起双手,藤千代点了点头,末一郎愣了一下,拧起那双浓眉,满脸怏怏不乐地坐下来,还是一言不发。 “好了,所以,末一郎,正是因为这个棘手的原因,我才需要你们所有人的支持。” “哦哦,这么说其实你也和秀叶大哥一样是赞同让眠姬大人和鹓一起搬进村子啦?” 今晚的表现简直可圈可点的次子满脸笑容地高声回答,吃饭的动作也虎虎生风,结果惹得本来都已经忘怀了的正明多看了他几眼。 兄弟俩吵吵嚷嚷的让气氛又回到了平时的状态,正明和藤千代相互看了一眼,笑了起来,然后由正明出声制止他们离讨论的事情越来越远。 “……” -- 第十四章 准备工作 пáп♭eⅰsнǜ.cОМ “哟,尾助。” 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就听到这等候多时了似的的声音。尾助没好气地抬起头对整装待发的大哥丢去一个白眼,然而这并不妨碍末一郎拿他取乐的愉快心情:“昨天玩得开心吧?” “哼。”虽然脊背现在都还在发痛,不过尾助坚强地咬牙忍耐住不去呻吟,装作对末一郎的话不屑一顾地打算擦身而过。但是昨天晚上一直在受他奚落的末一郎又怎肯轻易放过他,总之,虽然表面上是个非常严肃又古板的家伙,说到底寺杉家的长子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啊!他也有充足的权利戏耍逗弄可爱的弟弟。 所以,末一郎一侧身挡住去路,又低下头仔细看着弟弟的脸,故意装出惊讶的神情喊道:“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难道高兴得都哭了吗?” “……” “啊啊,仔细一看就连脸色也很疲倦呢,一定是累得不得了吧?”对于奉命拿着戒尺到书房里去的弟弟的命运一清二楚的末一郎这副假装不知情的态度简直可恨极了,尾助瞪着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就见大哥的手猛然扬起——“啊!!” “啪!”妈的,一定是故意的,可恶的大哥!明明应该拍肩膀的手却重重落到鞭痕累累的脊背上,尾助一下子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弯下腰去等着这疼痛的一口气换过去,父亲清朗的声音已经从院子里传过来,招呼末一郎过去了。 “要振作起来啊尾助,这才是我们寺杉家幺子应有的气势!”末一郎最后再丢下一句叮咛就兴高采烈地跑走了,尾助满眼含泪地趴在柱子上,拼尽全力地冲着他背影大喊:“我最讨厌大哥了,我要找秀叶大哥告状去,让他来对付你!” “哦哦哦,果然幺子和幺子就是只会扎成一堆喋喋不休地抱怨却不成气候的家伙啊!你去吧,晚上要是回不来可千万记得让他留宿否则会被狼吃掉的!” 可恶,因为要和父亲一起去帮着布置防御措施,精神竟好到连秀叶的名字也不起作用了吗?尾助含恨地颤抖着站起来,沮丧无比地走向演武场。 是的,在这重要的,父亲要向全村人宣布邀请眠姬和鹓搬进村中居住的大日子里,平时不听话到处乱跑的次子却必须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练习剑术。虽然尾助的心痒得就像有只猫爪子在一直挠着,但是脊背上那毫不客气的戒尺留下的伤痕却用它不断渗出的疼痛时刻提醒他要听话,否则下一次父亲就要直接用木刀来砍了。尾助一点也不敢怀疑父亲的决心,因为从以前就非常清楚,正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温和又好说话,但一下定决心那可是任谁也没办法让他改变的。 呜呜呜~鹓,眠姬大人! 为了能够赢得父亲的信任,今天虽然是很重要的日子,我却不得不委曲求全,这都是为了以后我们能长久地相聚在一起啊! 在演武场里对着毫无生趣的木桩,尾助重新整顿心情,拾起自己的木刀开始练习起来。可是一 “今天要到哪里去考察呢,父亲大人?” 可是,只是去请泥瓦匠而已吗?比起担负重任出使其他武士家族寻求同盟的秀叶来说,自己的命运还真是有够悲惨的啊! “呜~!父亲大人……真的是太狠心了啊!” “咦咦,难道不是像诸川家那样去和其他的武士联络么?” “当然,非常重要。”正明抖了抖缰绳,放马先行,末一郎急忙跟上去,只听到父亲被吹散在风里的声音:“我们要赶在中午之前请泥瓦匠到村里来,这是刻不容缓的事。” 仆人们把马牵过来时,正明解释说,末一郎恍然大悟,脸色更加激动,抢着问道:“是要去拜访哪个村子的武士呢?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辱使命……” 对待亲生儿子普通的教训明明就可以了嘛可是一点也不留情地就打下来真的很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呢! 这么吩咐着的父亲,毫不犹豫地就拨转马头,抄小路奔向他的目的地,让末一郎就连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最后只能愣愣地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讷讷地应答道:“哦,好。” 欢蹦乱跳跑过来的末一郎脸上闪耀着兴奋的色彩,正明微微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只是示意他跟上来。就算如此,长子也还是劲头十足,似乎因为即将开始新任务的缘故,就连平时的景物在眼里看起来也分外的惹人好感了。 “是!”提缰催马奋力追赶父亲的末一郎高声回答说,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奔出村外,可怜的长子才反应过来,吃惊地叫道:“什么,泥瓦匠?!” “是啊,要请眠姬她们住进村来,不是需要修建房子吗?村中暂时没有空房子,也只能请更多的匠人日夜赶工了。” 大幅度地挥动手臂,背后的疼痛就踩着脖颈倏地窜到头皮上来,痛得尾助忍不住大喊一声,好不容易握稳的木刀又一次毫无悬念地就从手中飞出去了。 “啊……可是,一定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吧,所以才要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末一郎并没有气馁,也跟着跳上马鞍,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 次子满脸苦闷地捡回木刀,努力地试图忽略自己脊背上那火辣辣的疼痛,面对着木桩认真地练习起来。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呢,末一郎。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桃叶,我去双马,把你能找到的匠人都带回来。地方我已经选好了,就在村东的大榆树旁边。那也是我们家的土地,所以也不必跟其他村民打招呼。你请他们一到就立即动工吧。” “那件事有诸川做就够了,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分内事。” “所以说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去的,不辱使命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吧?”正明感到很无奈地跨上马背,轻描淡写地说,“而且我们也不是去拜访武士。” 末一郎的心脏都要被击碎了,他用着要流泪的表情,颤抖地问:“只、只是去请泥瓦匠而已吗?没有更重要的事情吗?” “我们到邻村去。” -- 第十五章 争执 演武场背对着庭院,今天也可以听见有佣人在不断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还有年轻一点的女孩子们调笑着叽叽呱呱说笑的絮语,风铃一样快速地掠过尾助的耳畔。 “这是真的吗?” “很奇怪啊,不过……” “……也会变的嘛!” 虽然听起来似乎在聊跟自己有关的话题,不过尾助继承了大哥那种不为所动的作风,当然连那种脸都不转一下,对着木刀却下起狠手来的作风也一丝不苟地一起继承下来,直到聒噪的女孩子们完全经过了演武场的大门。 “啧,其实只要运动开了,这点疼痛也算不得什么。” 尽管背后已经没有人了,尾助还是故意大声地替自己打气。他正要再接再厉地继续,却听到中庭传来瓷器打碎和女人的惊呼声。原本以为只是哪个佣人笨手笨脚不小心弄坏了东西,但随即就听到母亲咳嗽的声音也夹在其中,而且还有男性粗鲁的吼叫。 感到不妙的尾助急忙往院子里跑去,下意识地随手带上了木刀,把它别在腰后。 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跟之前想的不太一样,才不是只有佣人们在进进出出,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有好多村民都擅自进入院子了。 尾助不禁有些吃惊,因为个子太小,根本看不见被大家围着的中庭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奇怪,今天并没有召集村民们到家里来啊。父亲和大哥都不在家,家里能做主的人一个都不在呢!虽然藤千代也是家长,但以她的身体状况和身份,根本就没办法出来跟村民们说话吧? 焦急起来的尾助匆匆拨开挤在中庭门口的村民们的衣服,拼命往里面钻去。这时中庭里面男人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了,是其中一个女佣人的家人,似乎正用着叉腰挺胸的姿势,趾高气扬地厉声说着话。 相比之下不断咳嗽的藤千代的声音真是太柔弱了,让尾助顿时气得恨不得抽出木刀狠狠抽打那个男人的脑袋。 趁着别人家里的男人不在,就跑来耀武扬威了吗?对手是妇孺的话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这些家伙,永远都只会欺软怕硬而已!对眠姬和鹓的手段,现在竟然也想拿到自己家里吗? 想到这点,尾助就不禁怒从中来,反手握住了自己的武器,大声呐喊着一口气冲到中庭里去。 没错,寺杉家可不是只有父亲和大哥两个强悍男人呢! 从此刻开始,尾助也是一个会保护家人,维护武士尊严的强大男子汉! “那是真的吧,寺杉夫人?”有着因长年劳作变得魁梧粗壮的高大身躯的男人,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紧盯着被突然闯入的人吓了一跳,摔碎了一只碟子的藤千代,丝毫不以正在被自己逼迫着的是一个孱弱女性的事实为耻,相反看起来非常得意。 他伸出粗短的手指,无礼地对着吃惊地咳嗽着的女性指指点点,用着粗鄙的语气和腔调,近乎地责问地说道:“我听阿松说了,虽然她说也不是很清楚,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来问一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住口,长门申三!不准你这样对夫人讲话!” 内院的女眷事实上都被吓呆了,突然挺身而出挡在藤千代面前,气得浑身发抖,脸都变了色的,正是名为“阿松”的女性。她是平时照顾藤千代起居的女佣,也是长门申三的妹妹。长门说是从她口中听到的消息,估计不会有错。虽然如此,看她满脸惊慌失措的却仍鼓足勇气维护藤千代的颜面,大声呵斥男子的举动,泄露秘密应该也并非是心存恶意。 长门完全没把她的斥责放在眼里,反而走近一步,强硬地一把拉开阿松,让藤千 长门申三显然很高兴突然有了这个生力军的加入,他兴高采烈地朝莱茉打了招呼,跟着摆出冷酷的嘴脸,命令道。 代无处躲藏。 “既然你说出来了,那就一并也告诉我们呀!要是早知道这件事,今天早晨我们就都不会还来寺杉家帮工了!”莱茉高谈阔论地说,“不过这也难怪。前些天寺杉家让那个卑贱的女人进了家门,这一天的到来也是迟早的事,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赞成这种做法,寺杉家已经自毁门风了!” 阿松尖叫着试图反抗,却无法敌过粗野男子的蛮力,终究被推到一边去。长门目光炯炯地盯着还处于震惊中没有回神的藤千代,冷冷地说:“听说一直以来都很受大伙儿敬重的寺杉家,打算把村外那对母子接进村里居住。这是真的吗?” 她说一句,脚步也跟着朝外面移一步,这番话说完,总算是走到村民们跟前了,接着转过身惊讶地看着还呆在原地不动的几名女佣。 “真、真的吗,这件事?” “长门都这么说了,阿松不是也没否认吗?” 这个时代的女性,太习惯于服从男性,即使对方是个恶棍。 “觉得我们的意见怎样也好都不重要吧!” 即使是藤千代,也不禁被他吓退了半步,还没回味出他话中的意味,村民们就已经大肆鼓噪起来,群情愤激。 “实在是太过分了!就算寺杉家再怎么了不起,也不能罔顾他人意愿这么做吧?” “你说什么?”不啻惊雷的怒吼从长门口中迸出,他恶狠狠地盯着藤千代露在外面的眼睛,大声喝道:“‘解释清楚’!寺杉家不经过我们所有人的同意,擅自决定了这件事,觉得只需要向我们‘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吗?” “难道你们真的打算这么做?” “这件事……阿松和大家都不知情。但是,等正明先生回来后,一定会向大家解释清楚的。” 虽然还在犹豫,不过跟另外几个忍不住听从莱茉的话,开始向村民们靠拢的女佣相反,年轻的阿松反而跑过去扶住了藤千代。这个举动显而易见地触怒了长门申三,他蓦地朝孤零零的两名女性逼近一步,眼睛里闪烁着极其凶狠的光芒。 “对不起,对不起!” “是啊,已经决定了吗这件事,根本就没和我们商量。” 阿松惶惑不安地瞅着弱不禁风的藤千代,又看看面目狰狞的大哥,露出不知所措的绝望神色。 “说得好,莱茉大婶!阿松,你也过来!这是关系到全体村民的意愿的大事,不能让你偏袒寺杉家!” 藤千代一直用袖子掩着口鼻,咳嗽的症状好歹算是减轻了一些,说话的声音却仍难免虚弱无力。 “这是多么叫人吃惊啊,寺杉夫人!” 阿松哭着道歉,不过对象却不是正在教训她的莱茉,而是藤千代。 “夫……夫人?” “怎么了,难道你们竟然对这种事的发生无动于衷吗?” “寺杉大人是怎么想的!” “啊……” 太糟糕了!尾助这时才挤进人群,听到村民们越来越大声的议论,不禁感觉既委屈又纳闷。让眠姬她们住进村子,究竟有什么不好,就算叫这些强烈反对的村民们来说,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然而他们的愤慨却是如此分明,真叫人搞不懂是为什么。 女眷们在这片嘈杂中总算反应过来,莱茉忽然“哎呀”一声,埋怨地盯着哭泣不已的阿松,两只嘴角令人惊叹地一直垂到脸颊边缘,喊道:“看看你干的好事,阿松!” 昨天末一郎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也许他也不只是怀着和秀叶作对的心情来反对的。 -- 第十六章 对战! “真叫人伤心啊,寺杉夫人。” 长门那尖刻的嗓音再次穿透村民们发出的嗡嗡声响,说:“在武士大人的心里,我们在场所有人的想法都比不过村外那对下贱的母子!”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又想借着这句话达到什么卑鄙的目的?不,比起那个,“下贱”什么的这种形容词…… 尾助的脑海里浮现出眠姬和鹓的面容来。总是亲切地微笑着,即使村民们对她怎样严苛,也从不口出怨言的美丽女性,和她那只要认真地对他友好,就会乖得像只小猫似的儿子鹓。 “下贱”…… 那个男人……不可原谅! 腾地一声,胸腔中爆发出一股熊熊勃发的怒气的火焰。尾助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地一下被那个尖刻的词语击爆,储藏在里面的血液唰地一股脑儿涌进脑袋。从头皮到嘴唇,浑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被笼罩在愤怒的火焰中,灼烫得可怕,连耳朵里也开始在嗡嗡作响了。 “闭——嘴——!”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竟然敢用那种侮辱性的词语来说眠姬和鹓,而且还当着母亲的面!就算对方是身强体壮的成年人,自己也绝对不会轻饶! 尾助呐喊着,不再考虑使用木刀会伤到村民,直接砍杀着冲了进去。 “住口!” 意外的是,在尾助彻底冲破村民们的包围线,进入内院以前,就已经有人用铿锵有力的语调封锁住长门申三的恶意。 尽量提高声音使得她虚弱的嗓子不堪重负,所以又一次拼命咳嗽起来。然而不要紧,因为尾助也已经越过人群,双手紧握木刀,气势汹汹地站在了她的身前。 “咦?” 被突然冒出来的小鬼头吓了一跳,长门申三感到很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大概是被小孩子吓到很没面子,他瞪了尾助一眼,完全没意识到再次惹怒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寺杉家次子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他不屑一顾地对着阿松和藤千代吐了口口水,故意阴险地冷笑着说:“这就受不了啦?归根结底女人就是这种软弱的动物,不管事实如何,总是抱着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直忍耐下去……” “申三!” 阿松的一只手不禁在身侧握起了拳头,她愤怒地瞪着长门那洋洋自得的笑容,如果不是还要扶住藤千代的话,甚至可能冲上去给他那骄傲的下巴狠狠来上一拳。 藤千代听到这番话,感到不可思议似的瞪圆了眼睛,虽然脸色雪白,呼吸也急促起来,可是主导住她的绝不是自乱方寸的惊慌,而是坚定不移的有力反驳:“正明是怎样的人,你不会比我更清楚,不要把你那些错误的想法擅自放到他身上去,长门申三。” “妈妈?” 简直是吓了一跳,尾助惊讶地回过头,看着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竟然还没咳嗽的母亲,虽然说完话后她再次皱起眉头摁住胸口咳嗽起来,但尾助已经感到十分振奋了。他举高木刀,唰唰地挥舞了两下,气势十足地喝道:“父亲大人的想法比你可要高尚多了,混蛋!向着强者屈服,对着弱者施压,比起女人来说这样的你才是最软弱的家伙啊!” “你这小子,你在胡说什么?!” 连续两次被女人和小孩鄙夷,长门申三气得脸孔都扭曲了。发现眼前这三个人似乎无法用言语说动,而且再拖延下去可能会造成负面效果,他眼睛里冒出熊熊怒火,举起手指向他们,喊道:“大家一起上,抓住他们,等寺杉正明回来才能好好地质问他!” “还有遇到事就推别人上去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这种行为也可耻得很哪!” 尾助学着刚才长门申三的样子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握紧木刀,不顾母亲的劝阻,脱缰的小马一样跑向对面,虽然呐喊的声音不免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但一刀砍中其中一个村民的腰侧的命中率还是为他的冲锋增添了不少威慑力。 “呜咿咿咿咿咿咿好痛啊!” 话说回来每一下打击都精确地瞄准背部肌肉的父亲的惩罚也不会因为他这份精神就消失掉。也许是一边眼角含泪地“替对方 “这里还有扫帚!” “不愧是正明先生的儿子,虽然平时总是不务正业地贪玩。” 强壮的成年男子你可别太得意啊,混蛋!尾助退回入口处,很高兴村民们的注意力全部被自己吸引过来,就连长门申三也不例外。接下来只要能坚持到父亲或大哥任何一个人回来就行了,虽然是个没情趣的讨厌鬼,可大哥的身手和威信确实比自己好太多这点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本来确实应该首要解决最会煽风点火的家伙的…… 说到底,怀有被狠狠打到也要向前冲的觉悟的人基本等于零。 他一边冷静地下着总结,一边得意地举起那把锄头,似乎打算发起进攻。 尾助紧咬着口中的木刀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弯下腰快速地低伏而行,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又放倒了几个没有抢到“武器”的村民。 托那阴差阳错的误解的福,藤千代和阿松顺利地被送进房间。直到这时才藉由一些佣人回忆起昨天晚上书房发生的事得知尾助是真的在叫痛而幡然醒悟的村民们,不由发出被欺骗了的恼羞成怒的呐喊纷纷冲了上去。 “尾助,不可以跟别人学那种粗鄙的动作,吐口水什么的……”比起儿子背后快要冲过来的气势汹汹的村民,藤千代似乎更在意这种事情。尾助强忍住快要崩溃的面部表情,哭丧着脸伸出双手去推她们:“我知道了知道了,快进房间去,我已经忍不住了!” ”大喊“好痛啊”一边毫不留情地继续劈砍的行为吓到了村民们,总之本来因为长门的那句话蠢蠢欲动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就在这个时候,尾助特意跳到莱茉那边,紧追着仓皇逃窜的莱茉一刀挥下。 “呜哇!可恶,不行了,痛得要死了啊!” “强壮的成年男子”,和武士家“不务正业的次子”,敌视的目光猛然胶着在一起,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存在。 这玩意儿,是用来止痛的,仅此而已。 尾助抬起左手,把嘴里那把已经被口水濡湿的木刀拽下来,扔到地上。 “事已至此,不拼命也不行了!” “你们在干什么,对方只是个小孩啊!就算一个人被他砍中,其他人也可以抓住他啊!而且他还要保护那两个一事无成的女人……”长门申三勇气十足地追了两步,结果发现村民们没有一个肯跟上来的,不由气急败坏地回头吼道。 “太可怕了,我们也应该拿些武器来的!” “大家冷静下来!不要慌张,你们没发现吗,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很厉害,可是他根本都不敢来攻击像我们这样强壮的成年男子!他不过是想借着打倒部分人来恐吓我们罢了!” “可恶,武士的儿子终究也是武士,就算年纪再小也一样……” “看这情形就是要狠狠打到其中一把断掉也不停止的意思!” 长门申三手里抓着一把小巧的花锄,虽然看上去不伦不类,不过这可是内院唯一能找得到的锋利铁器了。 “快跑啊!” “嚓!” ——被他一刀砍中肩膀的莱茉根本连声音也来不及发出来就砰地扑面跌倒,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尾助这种明明在欺凌着他人却还“故意”自己叫痛的行为真的是很可怕。趁机解决掉最让自己讨厌的女佣莱茉后,尾助一只手拖着木刀另一只手按住抽痛不已的背部转身向后逃去:“妈妈,快到房间里去!” “吓!他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多带一把木刀?” 还有—— 尾助一脚蹬在栏杆上,高高地跳到空中,毫不留情地当头一刀劈落下去,赶在被其他没受伤的人抓住之前再一个空翻跳到内院的入口,两排牙齿几乎咬得木刀上出现深深的齿痕。 “石头,拿石头丢他!” “啊啊,他冲过来了,冲过来了!” “哗——” 就是这种行为也被略微有点脑子的村民认为是诱敌之计。 尾助没有跟着进屋,只是站在走廊上,嘴里不知何时紧紧咬着另一把木刀,眼神凶狠地瞪着汹涌而来的村民。 “什、什么?连逃跑也不允许吗,真是太过分了!” -- 第十七章 救兵怎么还不来 пⒶ⒩♭eⅰsнǜ.cОМ “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吧,末一郎少爷。” 走共用道的话,桃叶应该算是整个叵里距离偏远的须弥芥最近的村子了。即使是普通人步行也只需要半天左右的时间。 农闲时期依靠手艺活赚取报酬的人倒是不少,不过今年的情势却比较严峻。稍微年轻力壮一点的村民都被召集起来去做抵抗强盗的训练了,留下来的只有老弱妇孺还有空闲。末一郎好不容易请到的就是一位差不多几年前就退休了的老匠人。虽然带了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做助手,但长途跋涉对老人来说还是太艰难了。 工具都由马匹驮着,本来一开始是让老人也坐上去的。然而走了一段路程后,老匠人便因为不习惯马匹的颠簸而宁愿下来走路。这么一来,虽然去的时候只花了少许工夫,回来的路上速度却一再减慢,甚至可能比抄小路赶往双马的父亲回去得还迟。 不过,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毕竟让眠姬她们住进村子是为了防御盗贼,召集年轻人训练也同样是为了防御盗贼,没道理谁的事情更优先。既然已经请到年迈的匠人,那么自己也就得负起照顾对方的责任。 蜿蜒曲折的道路被生长茂盛的高大树木遮掩着,远远没入彼端。望着不知还得走上多长时间的路途,末一郎深吸一口气,摸着后脑勺回头笑道:“所以我就说,还是让我来背你……” “这怎么能行!受到武士大人亲自的聘请和护送已经很荣幸了,万万不能再冒犯您!” 一听到这句话,老匠人立即肃起容色,将拐杖在地面用力顿了顿,奋起余力继续前行。 这位年过七旬的老人简直比一般人要固执十倍。从他下马来以后,每次说到休息,末一郎提出可以由自己背着他走时,他就会态度坚决地拒绝,然后振奋精神继续向前赶路,怎么也不肯同意末一郎的主张。 结果这一路下来,虽然整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却居然真的没有休息过一次。 看到果然又出现这种情况,末一郎的内心实在忍受不住良心的煎熬了,投降地喊道:“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反正穿过这片树林,再绕过两座山,离须弥芥也就不远了。”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老匠人抖动着两条灰色的眉毛和下巴上的胡须说完,扶着拐杖勉强走到路旁的石头上,喘着粗气,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就连坐下来都很吃力的样子,真的很让人怀疑。等到了须弥芥,难道确实可以让他们开工做盖房子那种极度消耗体力的活吗? 怀揣着自己心里的疑问,末一郎沮丧地把马匹牵过去拴在树上,自己也坐下来稍事休息,顺便考虑起一些问题来。 其实说起来,也许让父亲先回去更好一点。突然就请人过来盖房子,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果然还是得让父亲去解释比较好。 毕竟怎么想,自己对让眠姬母子住进村子这件事也没有像父亲那么充足的理解和支持。让自己去解释,搞不好最后反而是整个倒戈到村民那边去了。所以,偶尔消极怠工一次,父亲应该也能够宽容的吧? 仰望着在冬天里总是一成不变的阴沉天空,末一郎心怀侥幸地这么想着,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原本挺直得随时准备出发的脊背也放松地靠上背后的大树,悠闲地休息起来。 向来以自己认真扎实的态度和追随父亲的坚定信念为傲的寺杉家长子,似乎还没有发现。虽然只是很小的一点,但自己的心灵,已经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尾助和长门申三率领的村民们的战斗,此刻开始才进入白热化的状态。 不过仔细看看,这其实只是尾助和长门申三两个人的对峙而已。似乎是被曾看过武士间切磋的佣人们提醒了要小心,手无寸铁的村民们自发地向后退开,把内院空旷的地方都让出来,好方便他们两人行动。 所有人的眼睛都流露出十分紧张的神态,紧紧盯着两人之间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交战,顿时连窃窃私语的细小嘈杂声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长门申三忽然发觉自己竟然成为了视线的总焦点,攻击的最中心,顿时感到一股极端不悦的情绪从心里冒出来。 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绝对不止是因为那些从人们眼睛里一直堆积到他脊背上那种非同寻常的沉重压力,还有其他的因素。 老实说,他可没打算要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所有村 ……糟了! “不不不,刚才根本就没人碰到他,不可能是受伤了。” 寺杉家的次子摆出一副完全没把围观的村民们放在眼里的悠闲姿态,似乎也完全看穿长门申三不敢贸然进攻的心理,慢条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把木刀夹到腋下,低头用牙齿和左手嗤嗤撕开右边衣袖,动作麻利地把它一圈一圈缠到右手上绑紧。 事实上会这么做的,不一直都是村子里的武士寺杉家长么? 这是一个犹如能斩金断玉般高亢清脆的嗓音,毫无悬念地划破庭院宽阔的空间,直接落入内院所有人耳里。 这种危机感让长门申三迟迟不敢行动,尾助倒是动了,可是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冲上来攻击。 “会在手上打出血泡……得砍上多少次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民们的愿望。 “请问,寺杉大人在家吗?” 长门勉强压抑住自己的紧张,握紧手里那把突然间觉得很不可靠的小锄头,尽量全神贯注地盯住打算冲锋的少年。 没有村民听到长门心中的呐喊。 “好……好可怕!” 跟小孩子单纯的游戏不同,自己根本就是被彻底地利用着。而且假如没有打败寺杉家的小鬼,村民们也不可能只是像小孩子一样哭一场就完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和号召力,绝对会被尾助击得粉碎! 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的村民们,不可避免地又一次产生了动摇。 “我们是住在村外的眠姬和鹓,为了昨天所说的事,特地来道谢的。” 响亮地将舌头咂出了声,又被狠狠贬斥了一通,就算是长门申三也会觉得脸上挂不住的。而且总觉得要是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村民们甚至可能对他这番话大声喝彩! “他右手受伤了吧,所以才包扎起来!” 正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意外的骚动,给这场本来无法避免的战斗带来一丝转机。 “申三,快趁他没拿刀的时候冲啊!” “强壮的成年男子?哈,我现在就用事实告诉你,就算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如果是只会欺负女人和小孩的孬种,武士也一样无所畏惧!” 明明不应该是自己一个人背负起来的责任,却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抛到自己身上,任谁也不会觉得高兴的。明明是关系着所有人的意愿的事,那群笨蛋完全不知道同心合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吗?武士道这种东西只要让武士遵守就行了,普通人才不用管那么多! 尾助大惊失色地收起木刀,趁着村民们还没有从震惊的情绪转成行动,转身朝门口疾奔而去。 只要在这门口站上一瞬,也绝对会立即就被冲垮淹没掉的! “说起来平时练习的时候也经常看到老爷和末一郎少爷那么做,听说可能是为了不让木刀把手心打出血泡……” 虽然是细如蚊蚋的议论声,但是只言片语还是清晰地流入长门申三耳里。可恶!对剑术什么的一无所知就要面对武士家的孩子,虽然年纪还不到自己的一半,也是非常危险的啊!既然了解到这个事实就不要再用那种“都拜托你了”的表情看着自己,一起冲过来捉住他啊! 只愣了一下,尾助就幡然醒悟过来。眼前原本简直被自己威吓住了的村民们,在听到这个声音后,表情顿时由一开始的紧张和茫然转变为惊讶和愤怒。那么多张愤怒的脸孔,已经不再是自己能阻拦得住的力量了!全部一起冲上来的话,就算全身都是肌肉的大哥,就算意志力宛若刚开锋的剑刃的父亲,就算是刀法华丽美貌惊人的秀叶大哥…… “啧!” 否则,谁也无法控制住这种局面了。这种少见的,全村的人们连成一气,誓要将眠姬母子赶出村子——甚至这次连住在荒野里也不允许的事态! 长门申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眼睛虽然一直盯着对面的尾助,但对面小鬼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而更加深了他内心的慌乱。现在他们两个的处境,简直就像是被关进罐子里的两只蝈蝈。旁边的人们以他们的胜负未注,赌上了自己的愿望能否实现的本钱,而且全部都押在长门申三一个人身上! 呜啊啊啊!父亲,大哥!不管谁也好,赶快回来挽救这一发不可收拾的恐怖情况啊! 太可恨了,要怎么才能解开这个僵局,而且…… 干脆蹲下来把木屐带子和裤脚也都绑好,尾助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站直起来,举高木刀指向长门申三。 必须让他们离开村子。 -- 第十八章 己方尽是老弱病残 “妈妈……” 男孩伸出短短的手臂,张开手指,怯生生地拉住母亲的衣服,害怕地东张西望着。 从进入村子开始,泥土的小路就换成碎石块铺成的平坦道路。然而眼前这片和平并不能让男孩放松警惕。他一面紧紧地贴着母亲的衣裾前行,一面环顾着道路两旁错落参差的民居,仿佛是害怕有什么猛兽从里面跑出来吃掉他们。 很快就明白了鹓心中的害怕情绪,眠姬反过手,按在他小小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了摸那覆盖着柔软头发的头顶。 “不要紧的,鹓。” 虽然如此,眠姬也还是有种想苦笑的感觉。 毕竟,搬出村子时,鹓还只有三岁。那个时候就已经深深记得村民们的可怕了吗,一直累积到现在,早晨说起得进村子一趟,当面向正明道谢,同时也对村民们表明自己的态度时,这孩子就一直瑟瑟缩缩的,不太愿意同行。 因为住在村外,没怎么接触过村民。长大后的鹓别说走近村子,就连在村外偶尔被顽皮的孩童发现,也会受到狠狠的欺负。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认识了尾助才有所改善。然而除了尾助以外的其他人,鹓还是完全不敢靠近。 听说就连看到那么正直的正明先生,他也被吓得一面哭一面跑进树林里躲起来了呢! 无奈地摇摇头,眠姬温和地说道:“只要我们自己能挺直身体行走,其他的一切都不能对我们造成真正的损伤。” 这么说着的眠姬,一直以来也都是将腰挺得笔直地在村中行走。正因为如此,一些总想将她践踏在脚下的村民才更加刻意地刁难,但那份坚持并非没有道理,诸川秀叶和寺杉正明的理解和宽容,不正是因为这份理念吗? 鹓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仰望着母亲那坚强而不容侵犯的坚强身姿,眨了眨眼睛,迟疑地收回自己的手。 “好,我们就这样走到寺杉先生家去吧。也该让寺杉君看看你这么勇敢的样子,不是吗?” 提起寺杉君,鹓的眼睛里果然闪耀出明亮的光辉。他用力地点点头,挺起了小小的胸膛。眠姬欣慰地笑着,转过身带着他继续朝寺杉家走去。 村子里弥漫着一种不太正常的安静。 平时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村民在屋舍外活动,缝补衣服或者喂养家畜,即使是农闲时也有不少的活儿要做。但是今天却几乎没看到一个人影,偶尔有什么响动,也不过是露天放养的小猪拱翻了石头,或被狗追急的公鸡拍着翅膀飞上篱笆而已。 不过,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应该也跟联合抗击强盗的事情有关吧。走到村子中央就能看见寺杉家的宅邸,聚集在门口的少许人影更让人确定了这一点,那应该是被寺杉家召集起来,要做训练的村民吧。 察觉到鹓又不自觉地抓住自己的衣服,眠姬略微停了下来,再次安慰地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鹓也默默地放开抓着妈妈的手,别过脸时,却被旁边民居格子窗里露出的一双浑浊眼睛给吓了一跳。 “啊!” “呼……滚……咝……滚出去……咕噜……” 窗户里坐着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一张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满是瘢痕,眼角边还挂着半凝固的亮晶晶的泪水。尽管是如此的风烛残年,他却仍旧死死地盯着眠姬母子,一面含混不清地吼着,一面费力地举起拳头朝他们挥了挥。 这种反应让鹓一瞬间产生的同情顿时消退了。 他先是吃惊地仔细看了看老人的脸,领悟到老人是想要把他们赶出村子,然后记起母亲的话,便立即挺起胸膛,凛然地瞪了对方一眼,不加理会地跑到正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的母亲身旁,和母亲一起,亦步亦趋地走向寺杉家门口稀疏的人群。 在门口徘徊的,是一些没敢跟进去的妇女和小孩。 本来照他们的预想,进入内院的村民人数那么多,应该能轻易获胜才对。然而这么久过去了竟然还没有一个人出来宣布己方的胜利,外面的人们也不由焦躁不安起来,唧唧喳喳地讨论个不停,却只是凭空猜测,完全不清楚实情。 眠姬和鹓走过来时,他们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让谁进去看一眼,以至于事件的主角之一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没有及时发现,直到眠姬穿过他们走到门口,察觉到不对的人们才被吓得忍不住尖叫起来。 眠姬没有理会她们,径直走到门口。鹓一步不落稳稳当当地跟着她,小小的脸蛋上也满是眠姬式的果 “呜!我知道,如果被他们包围住我们就完了。” 武士家的次子撕心裂肺般地,从胸腔里爆发出以他那小小的身躯几乎难以承受的一声嘶喊,惊天动地。 最后那句话犹若锋利的剪刀,一举将前一句话拉出的弦剪开两半。然后,是粉碎了堤坝的巨石那恐怖的一瞬间的静寂。不等眠姬和鹓察觉出任何不对,人潮的洪水猛地从内院爆发出来,连眨眼的时间也没有,就灌满了从内院到大门间的整个庭院。在这片洪水的最前方,尾助那在成年人面前显得格外矮小的身体压低重心,握刀疾驰,犹如一颗飞逝的流星,一马当先地赶在众人之首,“唰”地一下就蹿到了他们面前。 眠姬跟在他身后,说:“寺杉君,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的。” 来不及说任何多余的话,凭借着冲刺的惯性,尾助左手抓着眠姬,右手拉着鹓,踉踉跄跄地和村民们拉开一点距离。眠姬和鹓都猝不及防,差点被拖得摔倒。好在眠姬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收回手一面跟着他逃跑,一面苦笑着摇了摇头。 来不及考虑太多,尾助再次拉住鹓,对眠姬招呼道:“跟我来!”猫着腰猛地转向,钻进民居之间的狭小通道里。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说到这里,尾助忽然一顿,停下了脚步。鹓仓皇中跑得磕磕绊绊的,没能调匀呼吸,早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弯下腰喘息了。眠姬疑惑地看着尾助,问道:“怎么了?” “咦?” 既不可以当面对抗,又不能够轻易退却,剩下的果然就只有躲避了吧。 还没跑拢,他便伸长手臂,一边一个地,将他们两人推转过身,冲出门外那不堪一击的妇孺阵群。 “……” 大哥或者父亲,有谁能在他们被逼入绝境之前赶回来吗? 真正的群情激愤,这个时候才如灼热的岩浆,喷涌勃发出来。 “但是……” 因为追来的人数太多,村民们不断在门口发生碰撞和骚乱,给他们多了一点喘息的时间。尾助烦恼地皱紧眉头,咬着牙齿说:“假如这时被赶出村子,就算父亲说服了他们,你们也还是会受到排挤!” 不知是不是错觉,从大门口一直到深深的内院,循着这句话飞过去的轨迹,飒地仿佛绷紧了一根巨大的弦。 喀嚓—— 决和英勇,挺直身躯站在了寺杉家门前。 “哎哎!” “他们果然不同意吧?” “快走!” 可恶,眼前的问题真是多道让人绝望啊! “啊啊,不行!这个时候跑出村子,不是刚好遂他们的意了吗?” 鹓的腮帮子鼓鼓的,似乎想说什么。尾助奇怪的歪了歪脑袋,才听到男孩那小猫般微弱的声音在说:“躲。” 跑了一小会儿,鹓的手就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一直以来过着贫苦生活的眠姬和鹓,体力也跟不上吧。 尾助拄着木刀,狠狠瞪着追过来的村民,努力试图想出一个能解决眼前事态的办法,忽然感到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得逞!” “请问,寺杉大人在吗?” “啊,鹓!” 今天的见面礼可实在不怎么样,因为情况太过危急,从门口到这里,尾助这还是第一次正式看向他。面对男孩那被眼前的紧张气氛渲染得通红的脸蛋,尾助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笑道:“第一次来我家,就变成这样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那件事不会有错,绝对是真的了!” 话虽如此,目前最要紧的当然是不能被紧紧追在身后的村民捉住。尾助不断改变着前进方向,然而村子终究只有那么大,迟早也会遍布村民。到那时他们可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寺杉君……” 并不是刻意要说打击人的话,但是已经从门口的骚乱中脱身而出兵追过来的村民们,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在平常的情况下,光凭女人和小孩也是完全不可能抵制得住他们的,何况现在还处在群情激昂的状态下。 而且,要是母亲那边出现什么问题的话…… “我们是住在村外的眠姬和鹓,为了昨天所说的事,特地前来道谢。” 很少见的,门内门外都没有担任守卫的人在。眠姬对女人和小孩们嘈杂不已的大惊小怪微微皱起眉头,提高声音,向宅邸里的人传达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这、这是个意外!如果不是被泄露了消息,父亲大人一定能说服他们的!” -- 第十九章 遥远的增援仍旧未至 穿过那片黑压压的树林,在第一座山前,就已经隐约看得见须弥芥的村落了。 不过,看得见是一回事,真正要抵达村落还需要走很长一段路。应老人要求再次停下来休息一阵,末一郎满心里都是“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多休息几次也是一样结果”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认命地不再提起要尽快赶到须弥芥的要求。 老人的两个助手倒还是精力十足,但是年纪不大的他们,估计也没法真正担起大梁。那充沛的精力不能得到有效的运用真是可惜,因为现在他们就兴致勃勃地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去眺望须弥芥的样子,看来是没有出过远门。 高一点的少年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末一郎少爷,须弥芥的人们在这个季节也很忙吗,好多人在那里跑来跑去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是吗?可能是父亲先回去了,正在训练民兵吧。” 站在马匹左边调整着歪掉的绳子,末一郎随口说道。 “呜哇,真的是干劲十足,都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还没看到有人做饭的动静呢!” 矮个子少年拼命踮起脚尖张望着,一面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两人一面张望一面小声地讨论着,零零星星地传进末一郎的耳朵里。虽然没怎么觉得在意,不过末一郎还是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抗击强盗这种事,如果不是年龄不够的话,我们也会训练到废寝忘食吧!” “不过须弥芥果然很小,没有空旷的地方进行统一的训练吗,大家都渐渐分开了自己在跑……” 终于觉得不太对劲了,末一郎转过头问道:“没有人做饭?” “是啊,一家炊烟也没有冒出来。” “不是在训练场统一训练而是自己在乱跑?” “方向倒是一样的,可能是没什么纪律性吧。” 越听越觉得有问题的末一郎皱起眉头,跳起来三两步跨过去。 “你们让开,我来看看!” 他不由分说把站在高处的少年拉下来,自己爬上去望向村庄,果然情况很令人生疑。 村子被山遮了一半,可是确实没有看到炊烟。如果是父亲在训练村民,肯定会将村民都集合到村头的平地去,还有妇女和小孩是不会参加的。而且为了身体孱弱的母亲着想,寺杉家一直都准时开饭,绝不可能因为正明在外做事就不生火做饭。 那么此刻在村子里一窝蜂地“跑来跑去”的村民,究竟是在干什么? 离得太远,只能看到移动的黑色小点,不过实在看不出那是在训练的样子。当然,也没有这个季节较为人担心的强盗的影子。 一定要形容的话,村民们不是在被什么追击,而像是在追逐着什么东西,跟随着目标的移动而来回奔跑。 那到底是什么吸引力巨大的东西,竟然会让全村的人都骚动起来,甚至连午饭也不做了? 而且连寺杉家帮工的人也忽视了这个问题吗? 心里不禁咯噔地沉了一下,末一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如果说今天早晨离开村子时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的话,也就只有那个,应该是“属于父亲的任务”的,如何向村民们解释清楚,要让眠姬母子搬进村子居住的唯一一个问题。 不过,不可能吧…… 假如是父亲在解释,村民们再怎么反对和无法 毫不迟疑地就认为这是弟弟惹下的麻烦,末一郎一转身,虎地跳下岩石,再也顾不得照顾老人和少年了,自己一把捞过缰绳,翻身上马。 “尾助……你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啊混蛋!” “你说什么?已经答应了的事怎么能反悔,武士大人肯定会保护好我们的。而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的工具只有那一套了!” 但是还有其他的事能让村民发生这么大的骚动吗? 不是父亲,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两名少年呆呆地朝他的背影挥着手,毫无意义地答应道,倒是老匠人反应得比较快,扯着喉咙大声叮嘱道:“要小心一点,我们的工具只有那一套啊!” “师公,要是须弥芥出了事,那不是很危险吗?我们真的还要去吗?” “哦!”“哦!”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说、说的也是。那么我们也还是赶快赶上去,最好能在事情平息后拿回工具……” 藤千代的身体过于孱弱,为了忍住咳嗽差不多就用尽了全身力气。此刻虽然挂心独自一人留在外面的次子,也只能掩着口角,扪住隐隐作痛的心窝,找地方缓缓地坐下来。阿松上好门闩后就呆在那里默默听着外面的对话声,看来也无暇注意到其他事情。 …… “我不是想让那个女人搬进村子里来呀!” 她对于自己不慎向兄长泄露出寺杉家的秘密决定而导致眼前这场暴乱的发生心怀愧疚,却毕竟是申三的同胞妹妹。此刻来到这勉强能算是安全的地方,静下来之后反而更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藤千代大约知道她内心的烦闷,也没有出声打扰,自己喘匀了气息,便伸手到矮柜的针线篮子里摸索出一只针线包,似乎是想用这种细密的活儿来稳定并梳理慌乱的心绪。 老匠人颤巍巍地站起来,用拐杖使劲拄了拄地面,严厉地说。 屋外一瞬间充满狂乱而不知所措的讷讷惊呼,村民们的惊讶自不必说,就连阿松和藤千代也狠狠地吃了一惊。阿松下意识地就要打开门,看看那是不是真的,好在藤千代及时反应过来,赶忙抓住她衣摆扯了住,阿松顿时也才醒悟——她此刻并不是站在看热闹的普通村民的立场。 说完这句话,他已经连踢了好几下马肚子,跑出几十米远。虽然认定是弟弟干下的蠢事,不过毕竟是兄长,无法置身度外,更何况母亲也还在村子里,不尽快解决的话会很麻烦。 一时之间,女佣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变得更加混乱了。 其实逃进屋里也未必就安全。阿松和藤千代两人,虽然在尾助急切的催促下暂时从村民们逼人的视线中逃离,但听着门外传来的各种声响和动静,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接受,也不可能将父亲追得到处逃窜吧?“逃跑”这个词根本就不适合放到正明身上,末一郎可是一直想相信着,只要是父亲出面,无论多么难办的事也能够轻松搞定的。 事实上,尾助和申三对峙的时间并不长,藤千代那勉强压抑住的焦灼心情,阿松那愁肠百结的思绪,都没能持续多久,就被眠姬和鹓的突然出现给打断了。 “村子里好像出事了,我得先回去看看,你们不用太着急,顺着路慢慢走过来就行了!” -- 第二十章 斗智 这其实是村里几乎所有人的共识,也正是因为对此抱有疑问,她才会把偶然听来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告诉申三。而此刻,她茫然地站在门边,一只手搭在门闩上,回顾着眼神冷静地看着她的藤千代,开始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站在这里,或者说,站在了支持寺杉家决定的这一边。 “我只是不希望大哥对夫人做出过于失礼的事情……只是这样而已。” 然而现在仔细一想,她这么做的结果,却变成是支持眠姬她们搬进村子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呢?阿松杂乱无章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突然也太出乎意料,以至于过惯了单纯日子的她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够理清思路。房间外那道冲着眠姬母子发泄而去的愤怒的洪流,更充分地让她感受到自己整个被孤立于外的恐惧。 被所有村民们厌弃,因为自己做了那么一个决定,最终也会被那么对待吗?一想到这种情形,阿松就不禁浑身发抖,自己肯定没办法接受那种生活的,跟坚强的武士家不同,跟那个已经承受了无数鄙夷的艺伎不同。自己……自己只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村女。受不了,绝对受不了的! 阿松惶惑地摇了摇头,感到自己似乎选错了路途,却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是大家都太容易激动了。虽然我也不太明白……不太理解寺杉大人的决定,但是……” 单纯只是认为寺杉家不应该被这么责问,可是当她将多年累积起来的对眠姬母子们的鄙弃和厌恶与对寺杉家的仰慕尊敬两相权衡时,却找不出更重的一方。 “本来作为受尊敬的武士大人,就更不应该向那种女人妥协的。”所以村民们怨怼的火焰才会如此强盛,阿松觉得自己稍微能够明白村民们的想法,因为她的内心也有着相同的念头,只是没有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将之发泄出来罢了。这些乱糟糟的思绪让她更不能集中注意力,屋外赫然已经宁静了下来,暴怒的村民们瞬间向柔弱无助的女人和小孩扑过去并大肆欺凌的想象图让阿松打了个寒噤,而屋外突然传来的呼喊她的声音更让她禁不住浑身一抖,吓了一大跳: “阿松!阿松,开门吧,大家都走了,只有我一个在这里,不用害怕。” 是申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亲哥哥的声音,阿松却一点也没从中得到安慰,反而瑟缩了起来。 长门申三说的当然是实话,当村民们被愤怒的情绪主导着,争先恐后地冲出去追眠姬她们时,只有他一个人冷静地留在了这里。抓她们是没有用的,眠姬和鹓对于寺杉正明的决定没有任何发言权,申三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蠢货,他心里清楚地很。然而他也并不打算告诫已经离开的村民。眠姬那种宁折不屈的性格,就是再威逼利诱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申三对此切齿不已,却也想不出任何的办法。 相较而言,当然是自己那无甚主见的妹妹和病弱不堪的藤千代更容易被制服。所以他立即跑上走廊,敲着门板假装温和地试图说服妹妹。 “阿松,我是你哥哥啊,你想想看,我怎么会做对你不好的事?” 甜言蜜语的劝慰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悄无声息的房间令申三不由心浮气躁起来。他悄悄地在门窗旁边转悠着寻找破绽,一面耐住性子继续诱哄阿松。 “包庇那两母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全村的人都不希望他们搬进来,你不也跟大家一样吗?” “我也没有打算伤害夫人,只是希望她能帮助我们说服武士大人,你要知道哥哥也很不容易 寺杉家的大门就在他们面前,而且,门前确实是空无一人。 啊!” “混蛋,看这边啊!!” 疑似东西掉落的巨大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忙着追逐的村民们循声望去,一眼便看见正趴在房顶上的尾助,两只手还在往房顶上推搡着什么。注意到村民们的目光,他仓皇失措,惊慌地尖声大喊着:“快!快下去!我来引开他们!” “没错!哈哈,这就是父亲说过的谋略么,我也算得上是足智多谋啦!” 井口露出一个头发乌黑的小脑袋,东张西望地看了看,接着就喜笑颜开地跳了出来。 那座房屋依山而建,背后有用山石砌成的围墙,用以蓄养家畜。假如不动声色地躲进那里,短时间内绝难被人发现。 “所以,一旦他们试图在家中留下一两个人防守,那么分散在外面搜索的人就减少了很多。而且暂时还不会有人考虑到要去防备我家被闯入。“ “哟,看来很顺利嘛——不过别太大声!”尾助和刚从井里跳出来的鹓一起帮眠姬爬出来,然后压低了声音说,“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从小路返回我们家。” 从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开始,屋里的藤千代和阿松就不由面面相觑了。作为妹妹,阿松本来应该能——或者说想要相信他的。然而他贴在门缝上说话的声音愈是低沉温和,愈是令人觉得可怕。就算是刚才那么摇摆不定的阿松,也完全没有要给他开门的意思。 尾助兴高采烈地在树林中穿梭着,眠姬只是轻笑,并不打断他的这番自夸自赞。而且说实话,能想到这番连环的欺骗计策,对尾助来说实在已经很难得了。虽然他的力量暂时还不能让他直接解决眼前的危机,但只要安全地等到寺杉正明回来,也就算得上是胜利了。这样一来,就算他再得意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尾助虽然回过头来挥了挥握紧的拳头这么喊,但没有人看他,他也不再继续挑衅,而是脚步不停地匆匆穿过另一座房屋,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跑向村子中央的那座井台。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看来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然而村民们也顾不得去嘲笑他,原本因为追了很长一段路程而开始松散的队伍陡然之间又振奋起来,也不管那房子里面到底能不能站下上百个人,都发出一声热烈的呐喊冲了上去。 “砰!” 然而尾助慌乱之下竟然把自己的计划全盘说了出来,此刻他从前面跳下屋顶,一面更大声地叫道:“我在这里!”一面跳过院落的篱笆向旁边跑过去。 申三,可能会比她动作更快地拉开窗户,那时正走到窗户边的藤千代,不是只剩下束手就擒的份吗? “寺杉君!” 藤千代循着他的声音仔细地看着门和窗户,忽然摇了摇头,用手指指左边的窗户,随即按着席子慢慢地站起来。阿松莫名地往那边一看,顿时吓白了脸孔。 窗纸上申三脑袋的阴影就贴在那里,但那扇窗户却没有销住。 尽管发出疑问,但鹓还是紧跟着尾助的步伐,一点也没有落后。眠姬微笑道:“虽然刚才被我们骗了,但他们一定会认为借助没人的房子躲避是个好办法。” “啊,为什么?” “快开门,我保证不会伤害你们……” “等他们想到了,他们的行动已经被完全打乱,人手也分散了,没法再像之前那么统一。” 藤千代已经急急地走了过去,然而阿松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要赶快——想个什么对策才行!阿松紧张地四顾,脑海一片空白。 -- 第二十一章 敌人yin魂不散 “吱嘎!” 木质的轮轴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窗户在不情不愿地抖动着。申三一试之下意外地发觉竟然真有一扇窗户没有关好,大喜过望,立即双手并用一鼓作气地将它打开—— “啊!” 发出惊叫的可不止房间内的女人,也有被几根缝衣针同时刺进手背,血流如注的申三。然而到这种时候,申三又岂会因这一点小小的疼痛而退却,他反而被这始料未及的意外伤痛激发了内在的悍勇,一反手就牢牢抓住那只握着针线包的苍白手掌,并狠命将女人的胳膊往窗外拉扯。藤千代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又怎敌得过申三这样的成年男子,只是一瞬间,她的半个身子都被申三恶狠狠地扯出窗口,眼看就要跌出窗外。 “放开她!” 阿松颤抖的声音在藤千代的身后响起,然而申三只是一怔,随即狞笑道:“阿松,你还不醒悟么,赶快上来帮我一起绑住这个女人,我就原谅你今天的背叛!” “放开她——不准你对夫人做这种失礼的事!” 阿松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后猛地扑了上来,双手里不知捧着一团圆乎乎的什么东西就朝申三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并用力将藤千代从申三的手中夺了回来。 常年做着佣工的阿松力气并不小,而且因为受到那可怕的袭击,申三甚至连抓住藤千代的力气也没法保持,惨叫一声就向院子里退去,窗户失去了他的支撑,“砰”地落了下来,把两个女人再次保护起来。 申三咋呼不已,下巴、胸膛和两只胳膊,都红通通地冒着白腾腾的热气。阿松刚才砸过来的,是一罐从早上一直煨到现在的豚骨汤,直到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罐子里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申三被烫得跳个不停,直接将上半身连同脑袋埋进院子里放着的一口大缸里,方才感到稍微好过了一点。 然而被滚油和沸汤直接泼到的皮肤上,已经起了一连串透亮的水泡。 申三可连眼泪也被疼出来了,好容易缓过神来,嘶嘶地吸着气,哑着嗓子叫骂:“阿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对我!你……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人来把门砸开,好好教训你一顿!” 然而房间内一片寂静,两个女人都默不作声,任由他大声喝呼。申三只觉被烫到的地方锥心刺骨地发着疼,想再往上面泼些冷水,但冷风在他湿淋淋的衣服上嗖嗖一吹,顿时让他连打两个寒噤,哆嗦着打起喷嚏来。 “你这恶毒的女人,你这是存心要害死哥哥……” “——要是真的死了就好啦,我觉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阴森森地飘进耳里,长门申三惊恐地转过头,然而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昏厥前那抹直袭脑门的黑暗。 “嘶——” 最后还发出觉着疼痛的吸气声,长门申三悲哀地瞪大眼睛摔到地上,看来相当的不瞑目。 尾助保持着跳跃过来的姿势蹲在他脑袋边上拿木刀尖戳了戳他那满是水泡的下半截脸,对这可怖的刑罚也不由得咋舌,并对自己“不小心”戳破的水泡吐了吐舌头,才动作轻快地从他身上跳过去,伸长木刀敲了敲走廊上的拉门。 “阿松姐,开开门,是我回来了。” “是尾助吗?” 藤千代欣喜而微弱的声音应道,但是谨慎地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朝外观察的却是阿松。藤千代的力气在刚才和申三争斗时就用尽了,她还能保持头脑清醒就是个奇迹。尾助倒是毫不大意地又回头戳了戳申三,并回答道: “少爷,他们——” 尾助被她压得差点整个人仆倒地面,就在这一小会儿功夫里,那边的申三已经放弃眠姬,一用力将踩着他手臂的鹓掀翻在地,同时翻身爬起膝行着便往鹓背上狠狠一压,鹓口中“呜”地迸出强忍着疼痛的短促呻吟,两只胳膊已经被申三麻利地反剪背后,脸颊也被重重地按在地板上,顿时洇出一片血色。 长门申三就倒在通往走廊的路上,眠姬和鹓小心地从他脑袋旁边走过,穿着朴素的艺伎那翩跹如落花般的步子令得阿松一时只能呆看着,竟然没有留意到他们已离自己越来越近,反而在心底涌起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一股由衷的赞叹和艳羡之情。那是多么的优美飘逸啊,如同微风中轻舒的云朵—— “啊!” 阿松原本并没有什么反应,说实话,她是完全被眼前此起彼伏的变故给弄得脑海一片混乱,直到尾助挥动木刀带起的风声凌厉地刮过耳畔,她才尖叫一声,一下子就从半开的拉门内跳出来,直接跳下走廊,整个人都扑到尾助身上抱住他,不让他砍到申三。 “眠姬大人,快进屋吧。” 尽管申三此刻干的依然是欺凌妇孺的卑劣勾当,但阿松看着自己兄长那浑身又是烫伤又是淤青,面色更是可怕到近乎病入膏肓般的铁青——又想起这其中至少有一半还是出于她亲手而为的,哪里还能继续眼睁睁看他被尾助砍中。 申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提着男孩挡在胸前站起来,环顾一圈,口鼻里都冒出腾腾的白雾,神色凶恶一如意欲生啖人肉的恶鬼。 尾助还没有挥下他的木刀,因为他的身体正被突然醒悟过来,意识到眼前这些人打算对付的是自己亲生哥哥的阿松牢牢箍住,短时间内完全不能挣脱。 原本步履稳健的眠姬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的一只脚被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申三紧紧拽在手里,这个在今天遭受到太多挫折的男子,左眼因为刚才被尾助的木刀敲中额角而疼得紧紧闭上,然而却更让瞪圆的右眼珠子整个地凸出来,容色分外狰狞。 “是我哦,放心吧,申三那小子已经被我敲晕了,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 “那么请恕我们打扰了,有何冒犯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阿松把门大打开,不知所措地看看在凄惨地倒在院子里的申三,又看看尾助,看到尾助身后跟着的眠姬和鹓时,她的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用两只手抓着眠姬的脚踝阻挠她继续前进,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卑贱恶心的下流坯!都给我滚……啊!” 身为少主人的尾助立即就作出了这样的吩咐,阿松浑身紧张地看着他们,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她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立场实在是难以理清头绪,不由就暂且放弃了思考,懵懵懂懂只是照着主人们的话来行动。 事出突然,尾助本来面对着母亲的房门,听到动静大吃一惊,急忙举起木刀旋身砍向他的手,然而这一回反应更快的却是就跟在眠姬身后的鹓。他不提防一头撞在母亲身上,立即知道发生了意外,敏捷地后退一步,紧接着猛然一跃,双脚便重重踩在申三那正试图拽倒眠姬而青筋暴起的双臂上,那让申三忍不住惨叫一声,一双手的力气顿时消散不少。鹓已经蹲下身去掰他的手指,申三不得已只得收回手,然而他却并没有放弃,只是将目标由眠姬转变成了鹓。 眠姬郑重地行了礼,才带着鹓打算绕进房间。 -- 第二十二章 被抓住了! пáп♭eⅰsнǜ.cОМ “阿松姐!” 万没料到申三在受重创之下还能有如此蛮力,抬眼瞥见鹓那白玉般柔皙的半边脸颊已血肉模糊,尾助内心大骇,急得只一跺脚,奋力一声大喊,再也顾不得会伤到阿松地曲起左手肘往后狠狠一撞,趁着女佣吃痛气力消减的一瞬便朝申三奔过去。 “阿松!” 屋里的藤千代显然也看见了院子里的情景,变故来得太快,以她孱弱的身体,简直只觉得眼前一花,形势已经变得对自己这方完全不利了,当下也只能一面惊恐地喊着阿松的名字,一面跌跌撞撞地从房内向外走来,尽管她即使出来也不可能对这情景有任何帮助。申三狂笑着将鹓高高举起,作出要将他摔向墙壁的动作——还勉强忍耐着隐痛的胃部钳制住尾助的阿松陡然瞧见这幕场景,也不由得面色惨白,吓得发不出声音。 眠姬和尾助,都正慌张地从他们的困境中挣扎着想去救回那孩子,然而申三神情诡秘而凄厉,仿佛找到了最有效的武器一般尖声大笑着,双臂猛然一抡,将他的动作彻底做完! “啊!!” 终于有了反应的,却是再也无法忍受这幕残酷景象的阿松。 她不自觉地松开了抱住尾助的手,顿时,尾助会对大哥狠下杀手的追砍也好,大哥对那孩子的残忍作为也好,一切的现实与将现的情景都在涕泪交流的女佣眼里模糊了。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情形竟在自己面前活生生地上演,因此收回了手,猛然哭喊一声,不再理会藤千代的呼喊,申三的疯狂,只是掩着自己的面孔飞快地从院中逃了出去。 “喝呀!” 身体一轻,尾助都没空为脱离束缚感到喜悦,只是心急如焚地一纵身跃上半空,“啪”地一声极其干脆地斫中长门申三抻直的胳膊,然而这已经迟了。鹓那本就没什么重量的身躯早在尾助木刀劈下之前就被摔了出去,所以尾助虽则毫不留情地劈裂了申三左臂肱骨,面色却一派惨然。 “眠……眠姬大人!” 招呼着同样正拼命跑过去的眠姬,尾助一脚蹬在摇摇晃晃的申三胸前,折身朝着鹓落下的地方跳过去,眠姬也已经赶到,然而她一下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竟是失去了伸手去碰触已软绵绵团成一团顺墙滑落地面的鹓的勇气。 尾助却并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一个箭步抢前,便将鹓整个抱起来,只是身体上力气是有,脸上却完全是一副快哭出来的神色,只是仓皇地望着眠姬,连正扶着栏杆气喘吁吁走来的母亲也顾不上去看一眼。 “怎……怎么办?呜……对不起、对不起鹓……眠姬大人,都是我不好……” 只恨不得被申三捉住折磨得是自己,尾助到底是没忍住,嗓子眼里终究露出了哭音。虽然从小就接受着残酷的武术训练,但这却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亲近的人不省人事的情况。被吓坏了的少年只能拼命将鹓往自己怀里搂了又搂,尽量贴近,仿佛这样就能将 刚刚还沉浸在万分悲痛里的少年尚不能自拔,仍然一边抽噎着一边询问,并紧张地摸着鹓的身体以确认他的情况。鹓也没有从他怀里起来,老老实实地说道:“脸和肩膀还有手指很痛,其他地方只是擦伤和淤青,应该没什么问题。” 注意到母亲神色中的中肯,大喜过望而精神振奋的尾助连声应着,急忙遵照吩咐抱着鹓和母亲一起进入房间,并开始在母亲的指导和叮嘱下到处乱窜翻找起各种药膏来。 眠姬轻柔地在鹓脑袋上抚了一下,说道:“那么,寺杉君,鹓就先麻烦你和夫人照顾了,请你先把他带进房间里去吧。” 这回是鹓垂下眼睫,本打算也要认真地行礼,却被尾助和眠姬一齐制止住了。 “是、是,这样就好。”尾助喜极而泣,本来打算把脸贴上鹓的脸颊以示喜悦和亲昵之情,但看看鹓那伤痕累累的半边脸颊,总算耐住了这个冲动,抱着他恭恭敬敬地跪坐行礼。“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眠姬已经察明鹓的脉搏,彻底松了口气,定下心神轻声安慰道,“只是些外伤,很快就会好的。” 鹓抬起手,只用了非常轻的力气,便将他的胸膛和脸颊推得离自己稍远一些,并不满意地说:“我也并不是任人鱼肉的傻瓜啊!” “已经受伤了,就不要乱动!” “知道错就好,以后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我虽然也不可能抵挡得了他,但总比你力气大一些,加上寺杉君的相助,会减少很多危险。但是你落到他的手里,不是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眠姬却没有跟着他们进去,她看看院子里躺着的两个村民,耳中已敏锐地捕捉到寺杉家门外渐起的嘈杂声,叹了口气,转身向大门走去。 “对不起。” “而且,挤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要被闷死在你怀里了。” “呜呜……等、等一下,你没事吗?没受什么重伤吗?” 被尾助紧紧搂在怀里的鹓睫毛微微颤动着,右边脸颊渗出的血珠和着尾助滴落在他脸上的泪水弯弯曲曲地顺着耳根和脖颈淌下来,洇湿了大片衣服,但他却已经睁开了眼睛。 自己过剩的精力和生机输送给他似的。 “是……” “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听见一番训导,尾助诧异地抓抓头发,回过头,发现母亲原来已经在自己身后站了好一阵,气息都已经喘匀,只是并没有插话,神色中略带着点讶异却十分温和地看着他们这番对话。 “呜啊……我……我……” “寺杉君……好吵啊……” 眠姬深吸了一口气,闭目,睁开,伸出手轻轻搭在鹓的颈侧,但还没察觉到脉搏,已不禁惊喜地“呀”了一声。 “好的,眠姬大人不用这么客气,一点也不麻烦!” 发出像是刚由睡梦中醒来的微弱声线,小猫似的悄声咕哝着,年幼的孩子甚至微微嘟起了嘴唇。 -- 第二十三章 靠谱大哥上线增援 因为有父亲悉心的教导,末一郎的骑术是相当不错的,从山边纵马奔回村外,这速度比他早晨经由这条路离开时快了很多。村外的地形他自然更加熟悉,稀稀落落的树林,细细的田埂,蓄水的池塘——纵然把这些减缓马速的因素都加进去,他也只用了半刻钟就已经绕到了池塘的对面,村子的入口。 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下早已习惯眼观六路的末一郎目光一扫,便瞥见一个正自匆忙躲往树后的身影。只是这一瞥,末一郎便已确认她的身份,内心在震惊的同时不失镇定地喝道:“阿松,是你么?!” 树后没有应声,然而伏在树根处的枯草慌乱地摇动着,则从根本上让末一郎确定了自己的推断。他连一丝的犹豫也没有便拨转马头朝树后追去,仍旧厉声喝问道:“你不在家里侍候夫人,跑来这里干什么?!” 事实上,末一郎当然知道她为何会跑来这里。不过他对于村里的情形只是出于推测,并不能完全肯定,而现在对这个独自跑来村外的女佣的追问,则是希冀能从她口中得到更加翔实准确的消息。树后果然就是阿松,然而当末一郎的马追到树后时,她却已经惊慌失措地逃到了池塘边种着的枝干稠密的竹林里,嘶哑着嗓子哭喊道:“别过来,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阿松!” 末一郎为她的举动吃了一惊,不能理解她为何这样害怕见到自己。但村中的确切情况却是末一郎此刻急需了解的,因此尽管女佣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抵触情绪,末一郎还是当机立断下马追了上去。竹林并不大,却因为长得太过茂密而无法跑马。阿松似乎没料到末一郎会对自己这么执着,呆了一下,才低呼一声,举袖掩面转身奔逃。 “阿松,站住!告诉我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会责骂你——” 寺杉家长子的话说到一半猛然噎住,急忙振臂高呼:“小心!” 不知道为什么,阿松竟不是打算借着竹林与他周旋,而是径直跑向池塘边上,末一郎的呼声旨在提醒她注意脚下别落进池塘,为不刺激到她甚至停下了追逐的脚步。然而阿松却连足尖也没顿一下地,踩在池塘边缘纵身一跃,投进了塘心。 “扑通!” “啊……阿松!” 末一郎内心感到挫败无比。他不知道阿松为什么竟如此坚决地用这种方式来抵抗自己的追问,但堂堂武士家的儿子,竟然把一个女孩子追得慌不择路跳入池塘——这个话题传出去怎么听怎么觉得极其怪异。 然而这却不是能悠哉想着这种事后风波的时候,尽管满腹怨怼,但寺杉家的长子素来宽厚爱人,不会因个人恩怨就将他人弃之不顾。目前虽不清楚女佣突然跳水的原因,但他还是赶忙加快步伐,三两步跑到池塘边上,看着冷森森冒着寒意的水面不禁打了个寒噤。 阿松的水性看来并不好,这时只剩下头顶一缕黑发漂在水上,两只手臂偶尔挣扎着挥动一下,很快就从手肘变成只有手指露出来。 “阿松,坚持住 末一郎咬咬牙,动作迅速地脱掉厚重的外衣和裙裤,也“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刺骨的冷水立即包围住全身,他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活动肢体向阿松沉下去的地方游去。自皮肤外砭入的寒意愈强烈,末一郎的心中反而涌起愈加坚决的对抗意志。仿佛凭着这股强烈的意志便驱散了寒冷似的,他紧闭嘴唇动作果决地在水中沉浮,连抓住女佣的重量也一并忽略了,就这么拖着她游回了岸边。 “咳咳……咳……呜……” 到底要怎么办,也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 听到阿松发出总算活过来了的呛咳和呜咽声,末一郎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也许当时自己没注意到她,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但在事情已经发生的现在,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好走了!想到这里,末一郎让自己继续神色冷酷,假装不去理会她痛苦的呻吟,硬邦邦地继续追问着:“这是怎么回事,阿松?我做了什么让你害怕得非要跳水不可的事吗,你竟然敢在这种天气干出这种不要命的事?!” 深深觉得自己今天绝对是倒霉透顶的末一郎在爬上岸后总算回过神,冷风一吹,他哆哆嗦嗦地裹了一件衣服,便把更加保暖的外衣盖到阿松身上,并开始笨手笨脚地帮她控出呛入胸腔的水。 阿松脸色青白,冻得牙关格格打架,再加上呛咳和抽噎声,简直让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然而末一郎只须听见最关键的部分,就明白这场暴乱因何而起,而且为何会连自己家都被波及到了。 这下可糟糕了。就算是父亲在场,也不一定就能控制住局面啊! 然而这个沮丧的念头只是一闪,便被他抛诸脑后。依赖他人并不是一个好习惯,更何况此刻多病的母亲竟然只有尾助一个人在保护着。假如自己只顾着考虑那些却不挺身作出行动,那岂不是连尾助这样的小孩也比不上了吗? “可恶,这算是怎么回事!” “不……咳咳……呜,不是的,少爷……不是因为您……” 其实阿松在紧张中甚至也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正是自己的疏漏才让这个消息泄露出去的,但对末一郎来说,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原本应该由父亲完全布置踏实,之后才会技巧性地宣布的事情却提前毫无准备地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她们要搬进村子的事……已经被大家知道了吗……” “那是因为什么?” 脑海里还乱糟糟地就下了决心要立即进村阻止骚动的进一步扩展,自己心中尚存着对于眠姬母子搬进村中这一决定的迷惑和不解,却不得不加倍催促自己去理解并要付诸行动去支持了。末一郎架着阿松上马,一筹莫展却无可奈何地朝村中赶去。 末一郎斩钉截铁地断喝,说实话,他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而且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带着阿松尽快回村让她能接受更人性的照顾。然而知道村中此刻混乱情形的他,却又不能毫无准备地就闯进村子。 -- 第二十四章 愚昧村夫不听解释 村民们果然因为担心他们潜入民居隐蔽而分散了人手,开始变得稀稀拉拉的队伍更因缺少了可以拿主意的人而漫无目标。不过,当申三惨叫的声音隐隐从寺杉家传来时,这无疑也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去欺负妇孺的明路。 “假如控制了寺杉夫人,就是贵为武士的正明回来,也不得不向我们妥协啊!” 这个念头令一些产生了恶劣念头的村民精神一振,相互招呼着又跑向了寺杉家。这时刚好迎面撞见阿松哭着从大门跑出来。村民们见状更是喜不自胜。寺杉夫人身边若少了阿松这个助力,那岂不是如同木偶一般,伸手便可捉得?甚至有人趁此机会恐吓了阿松一番:“现在知道错了吧,阿松?不过你现在才选择站过来,我们也不会理会你的……” 然而实际上阿松才是对他们理也不理的那一个,脸也没抬地只是掉头逃开。尽管威胁失了效,但好在村民们本性本就单纯,也没有受到太大打击,反而因阿松那类似落荒而逃的动作兴奋不已,更是喝喝呼呼地朝着寺杉家前进。然而在寺杉家大门前,却已有人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眠姬仿佛早已知晓他们会来这里,静静地站在门前,面无惧色。 村民们先是吃了一惊,紧跟着倒是大喜过望。原本因找不到她才来到寺杉家,这下可好,可不正是一举两得?当即便有村民呼叫着冲上去想捉住她。 眠姬只是冷静地站着,对冲上来的村民们不屑一顾,半步也未挪动,昂首一声清喝:“适可而止吧!” 她的声音本就锵鸣金石般动听,此时振气发声,更是清脆有力,响彻霄宇。落入耳中,竟震得那几个冲上去的村民不禁缩回了手。他们冲动一过,第二次想要再出手却不免有些心虚气短了。有人急忙叫道:“别管那么多,抓住她再说——” 眠姬目光凛然地逼视着他们,这一些乡野村夫大概从未曾想到,自己等人竟会被这一直轻视着的艺伎看得抬不起头,更遑论走上前半步。 “怎么?你们不是真的打算进攻武士的家邸吧?” 眠姬的声音冷冽而又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牢牢印进台阶下村民们的耳里脑中,村民们不自觉地略微骚动一下,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十分刺耳,却又不知到底哪里不对。 “历来也不是没有过被乡民反抗推翻的武士家族,或者因其过于暴虐,鱼肉乡民;或者因其不忠职守,任人自生自灭。然而寺杉家自十六年前从诸川家接受任命,来到此地,可曾做过此类事情?” “什……什么?!他枉顾我们的意愿,强行决定要将你带来村中……” 好容易有人记起自己这些人义愤填膺前来寺杉家的原因,结结巴巴地想要分辩,然而他那过于畏缩的声音反而暴露出内心的动摇和慌乱。眠姬便站在寺杉家门口,背后即洞开的大门,以一己之言将这数十名来势汹汹的村民绊在了门口。 只听这一句话,她轻微活动了一下倨傲的优美脖颈,冷笑道:“或许你们并不清楚,驻守须弥芥的武士大人,寺杉正明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跟这有什么关系!” 没有了领头人,村民们的发言显得格外随意而草率,但是就这反应看起来,他们确实是不知道到底寺杉正明是个怎样的人。那是一个武士,有身份地位,也有足够的武艺让他能够毫无异议地享受所有人的尊敬,这样就足够了。 眠姬比起正明来得更晚,然而大概是同样外来的经历,让她对正明的传闻知晓得更多。她以同情的目光看着村民们,慢慢说道:“寺杉先生来自于哪里,大概连诸川家也不太清楚。不过说到十六年前,京都发生过的一些大事,想必就是孤陋寡闻的你们,也应该有所耳闻——关于寺杉先生的出身和来历的猜测,就是诸川 没有人答话。事实上,他们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即在寺杉正明之前,他们村子几乎就是自生自灭。偏远、贫穷,除了一群愚昧无知的村民再没有半点油水可捞——这样的村庄,本地的武士谁会愿意来这里呢? “是吗?京都那么远的地方,对叵里这边确实不存在什么影响力。但是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武士路经此处,你以为他为何才会停留于须弥芥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庄?”眠姬说着在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道,“是因为你们品性极好,民风淳朴,还是照顾你们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当然了,那时的寺杉先生对你们根本谈不上了解,所以他不会是为了这些才来到村子的。他来这里,只是因为诸川家委托他以这个职责罢了。”眠姬依然带着她嗤笑的表情解答了这个问题,接着语气一转,“当然了,你们或许会想到,须弥芥这个村庄这么偏远,以往数十年根本没有任何武士愿意前来,让他到这里来驻守,或许其实是诸川家对他的搪塞吧?” 家的武士们恐怕也不能再作出更好的推断了。” 村民们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不过他们倒是没有留意到,原先打算抓住眠姬之后狠狠教训一顿的,现在却居然开始莫名认真地听她讲话了。而且地位仿佛颠倒过来一般,因为眠姬站在台阶之上,他们甚至必须仰视这位之前一直看不起的艺伎。 她再次居高临下地环顾了村民们一眼,提高声音道:“还不明白吗?正明先生作出的决定,别说你们了,就是诸川家的家主也绝对不会有所质疑,反而会极力赞成的!” “出……出身什么的,就算是真的,他既然离开京都逃到了这里,根本就没有用了吧?” 饶是如此,村民中也还有头脑清楚的家伙存在,立即提出反对意见。 “你……你这家伙,你是在故意羞辱我们么?” 眠姬犹如一个高明的说书艺人一般,用她惟妙惟肖的语气和极富情感的表情,一层层剥开村民们自己心里其实相当模糊的念头,再次说道:“恐怕事情与你们所想正好相反。诸川家主人即使现在,对正明先生的武艺与操行也是赞不绝口的。他曾一度想让正明先生留在诸川家,做授馆武士,甚至愿为此出一般武士的两倍俸禄。当我经过野池乡来这边的时候,还能听见野池乡的人提起当年正明先生与诸川家主人比武的事,和诸川家对他的格外赏识。” “……” 所以尽管寺杉正明不是本地武士,他的到来还是受到村民们的欢迎,并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就算是诸川家对他有所不满,将他调来这里又如何呢?诸川家纵然势力强大,对于须弥芥的村民来说,实际在保护他们的还是正明啊! 面对着手中还持着各种家什试图闯进寺杉家抓捕寺杉夫人以迫得正明妥协的村民,还说什么品性好民风纯,在村民们耳里听来自然是格外的不舒服,一个接一个地胀红了脸,气咻咻地盯着台阶上那无所畏惧的女人,想要动手,却不知为什么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抓住她!将她赶出去!” “你们只是想将我赶出村庄,这种行为你们本来做惯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什么不妥。但这次我是不会让步的!”眠姬蓦然一振声调,掷地有声地道,“你们倒也罢了,本来和你们共处一个村庄其实并非什么愉快的事。然而正明先生为抗击强盗们所作出的防御布置,我却不会置之不顾。就是为了他的这番心血,我也绝不会如你们所愿,离开村庄的!” 村民们恍然一下才被拉回了思绪,他们几乎快忘了到底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听眠姬说话。回到最初的矛盾上,仍然是眠姬母子要搬进村庄的大问题。当即就有村民发觉自己居然傻乎乎地站在这里听了她半天话实在是件十分白痴的行为,实际上他们要达到目的,果然还是只做一件事就够了—— -- 第二十五章 意外的辩驳 对于村民们来说,再多的道理也不及能切实抓在手里的东西。所以当他们伸出手,发觉眼前的女性并不是之前说话时仿佛罩着不可亵渎的神圣铠甲,而是轻而易举便能碰得,捉得,甚至打得时,情绪瞬间便被引爆了。一时之间,七手八脚地左右拖拽的,握拳要打的,挤不进去而大声喝呼的,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眠姬被淹没在人潮中,并未呼痛,但她显然吸引了追来的所有村民的注意,所以尽管寺杉家门口乱成一团,却没有人真的闯入寺杉家的大门。然而他们不进去寺杉家,寺杉家里那小小的武士怎么能忍耐这群家伙竟然就在自己家门口向自己非常尊敬的人施行暴力?所以片刻之后,尾助义无反顾地加入战团,竟尔反将逼近眠姬的村民都击退了两三步,横刀站在眠姬跟前,怒视村民,宛如一尊金刚怒目的小门神。 “来啊,你们这群只敢欺负妇孺的孬种!” 这句挑衅的话让眠姬感到分外不妥,急忙道:“寺杉君,回去!” “不行!武士的职责不仅是维护自身的荣誉,也要保护他人不受伤害!”尾助慷慨陈词道,“如果有人在我们家门口受到伤害,我们却只管关紧大门,不让自己波及,那就算不上是真正的武士了!” “可是……” 眠姬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雷一般地从村口一口气驰至寺杉家门前,马上的武士大声叫道:“尾助,说得好!”说完这话才一拉缰绳,马儿立时停下,马上的人水淋淋地在腋下夹着一个同样水淋淋的人,动作麻利地从马背上翻身跳下,大步走上前去。 虽然样子狼狈,但尾助一声喜极而呼的“大哥!”却让所有人都知道来的是谁。那当然就是刚刚才上演了一场勇救落水少女的戏码的末一郎。他动作幅度极大地要从村民们中间走过去,村民们却因为他走路时不断甩出的水珠纷纷趋避不及,竟然真给他一路顺畅地走到了尾助和眠姬面前。然后嘉奖地伸出左手摸了摸尾助的脑袋,称赞道:“虽然顽皮了点儿,但果然还是我们寺杉家的孩子,有勇有识,将来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武士的!” 尾助缩了缩头,看看眠姬,忽然有些吓了一跳地问:“大哥,怎么是你回来了?” “因为我去的地方比父亲近!” 末一郎显然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露出这种表情,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昨天晚上,他还是极力反对眠姬进入村庄的代表。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了。末一郎直接将冻得几乎晕过去的阿松往眠姬手中一塞,严肃地说:“请你帮忙将她带进去照看,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咦,大哥你……” “父亲既然做了决定,那么作为儿子的我当然要全力支持……阿嚏!”末一郎狼狈地摸了摸鼻子,一转身,露出生气的神色说,“ 老实说,寺杉家主人一向宽厚爱人,从不曾对谁厉声呵责过。然而村民们亦出于敬畏之心,偶见他略微皱眉,便已觉分外过意不去,更不提看到他生气发怒的样子了。长子虽然有些傻乎乎的,但对父亲的作风一直都崇拜有加,自然也在自己的行止中极力躬行这番态度,和颜悦色,方正刚直。所以一摆出愤怒的表情,倒真让村民们有种正明正在眼前的感觉,赫然有些害怕。 末一郎才鼓起来的一口气不禁有些泄漏,急忙回头厉声呵斥道:“跟秀叶没任何关系!”接着返回身踏上前一步,说,“你们堵在我家门口,一大群青壮年不去好好商量怎么对付强盗,或者抓紧时间训练,却在这里欺负一名妇人——难道你们认为伤害了她,强盗就再也不会来抢劫我们了吗?” 村民们被末一郎突然转身的动作和愤怒的神色吓得纷纷倒退一步。 “她偷过你的米,抢过你的菜,还是教唆你去做过坏事?”末一郎想也没想,这些话就冲口而出,竟是无比的理直气壮,堂堂正正,“如果只凭看不见的过去就断定一个人的品行,那我们和诸川家是不是该将你们视作一群犯上作乱的土匪,杀之而后快?” 尾助的心情刚才大起大落了好几次,此刻激动不已,忍不住搳袖挥拳为大哥助威呐喊:“父亲一定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秀叶大哥听了,也会对你佩服不已的!” 何况,这些家伙今天做的事确实叫人看不太下去!” 末一郎目光一转,面色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的发红地责问:“怎么,难不成村子里谁曾与这位女子做过什么不当的行为,才让你们看出她的不检点来的?” 尾助本有些着迷于大哥的慷慨陈词,但一转眼珠发觉抱着阿松的眠姬十分吃力,当下义不容辞地答应一声,帮她一起搬着阿松回屋。 周围静了一会儿,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抗议:“那个女的……眠姬她来历不明,出身很有问题!” 他说得虽然无比英勇,其实心里也有些发虚,不能确定村民们的发问自己是否真能答得上来。因为这过度的紧张,他不停地冒汗,倒是几乎感觉不到一丝冷风吹过湿淋淋的衣服的寒冷。他怒目圆睁,环视着村民,但其实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的神色反应,脑子里甚至已经做好随时抽刀制止可能会爆发的动乱的准备。 末一郎松了口气,表面上仍旧笃定地继续喝问道:“你们谁觉得自己有理,站出来告诉我!我这就让你们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是非对错!” “说得好,大哥!” 眠姬抱着浑身冰冷的阿松,悄声对尾助说:“既然长子大人接手了这件事,我们还是先把这女孩送去休息吧。” 周围又是一静,没有谁愿意来做这个污点证人。 “她这种行为不检的人,怎么能进我们村子……” -- 第二十六章 长子一振雄风 而且,就算有过这种想法,也确实从没成功过。艺伎的脊梁骨比他们所能想象的都硬得多,她只尊重应该得到尊重的人,对于村民们的污蔑或戏弄,她从来都不屑一顾。仍有人挣扎着说:“她孤身一人带着私生子跑来这里,本来就说明了问题……我们当然不会和这种有伤风化的女人有什么接触!” 末一郎微微一顿,他不免想起上一次秀叶来到他们家时,也正好就这个问题展开了一场辩论。虽然说有些可恨,但不得不承认秀叶的方法非常巧妙。愚钝的长子想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下定了决心,冷冷地说:“既然连接触也没有,你们凭什么这么言之凿凿地认为她有伤风化?更何况,从京都到叵里,什么样的大城镇中没有流浪乞讨甚至出卖色相为生的人等?那些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或许教养还没有我们村里的人好,不但未曾嫌弃过城中有这种人有伤风化,甚至会对他们偶起怜悯之心,时而布施赈济呢!” 村民们惶然相顾,不知从何辩起。他们一时反驳不了末一郎的话,可是总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末一郎说到这里,底气渐足,继续发挥道:“何况眠姬并非以乞讨为生的人,她来村外定居这许多年,从来只凭着自己的双手工作换取食物,明明是一个正正经经的手艺人,怎么就伤了你们的风化?我怕伤了风化的其实是你们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吧!” 他一口气说完,简直畅快淋漓,甚至都无法想象自己在今天以前还是对眠姬冷眼相加的人。村民们被他最后那句话刺得面红耳赤,心有不甘,却着实拿不出眠姬做过什么坏事的证据。只是从她一来到村中,所有人都似懂非懂地从她优雅的举止,光彩照人的外貌和不明缘由地独自带着孩子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上猜出了她的出身,并把从故事里听来的各种臆想当做每个艺伎的必然性情加在她的身上,甚而果然还曾有试图从她那里谋得些好处,不能得逞转而心生怨忿,便加倍诋毁她的存在。 眠姬做过什么,在他们眼中其实并不重要。他们只要有新鲜故事听,有有趣的谈资说,有瞧不起的对象可以任意践踏而不用担心被报复就非常满足。真实一度变得极其模糊。 此刻,武士之子要求他们说出确切事实并拿出证据,却无人愿冒搭上自己名誉的风险再去污蔑她了。他们在平时再怎么粗野放肆,说到底也仍然在做着老实本分的农民,并没有去做流氓无赖的真正决心。 在一片惶然之际,终于有人记起把话题绕回来了:“可是,就算这样,你们在决定让她进入村子时也应该先看我们同不同意!” 末一郎傲慢地问:“为什么?” “为……为什么?村子是大家的,如果大家都讨厌她,就算你们是武士,也不能这么专横霸道!” nbs 末一郎看着一脸茫然的村民们,尽管拥有这么不解人意的听众,首次向他人高谈阔论地陈述自己对抗击形势的见解的长子却热血沸腾,丝毫没有受到村民们反应冷淡的打击,反而更加有条有理地侃侃而谈:“有人或许想说,我们这里太过偏僻,其实强盗也已经好几年没来过这里,今年也未必就会这么巧。但你们考虑过今年的形势么?所有乡都联合起来抵抗强盗,这会让他们很难得逞。他们不会甘心空手而归,一次碰壁之后必然会四处流窜。而且正因为我们地处偏远,他方援救难以抵达,受到袭击的几率不仅比以往大,比起其他乡镇也更大!” 长子的责问一声比一声更凌厉刺耳,村民们听得恍恍惚惚,但总算能感到压在自己等肩上的担子十分沉重,一个接一个地抬不起头来,灰溜溜地试图逃离现场。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被狠狠责骂的沉重心情里,这时,从村口再次传来轻缓的马蹄声,从某种程度上倒让村民们松了一口气,纷纷向村头的路口望过去,稀疏的树林和篱笆后面,果然便是寺杉家主人牵着马匹悠然走回来的身影。 p; “哦,其实诸川家倒挺希望能把她接过去的。”末一郎擅自用秀叶代表了整个诸川家,——反正他那次前来须弥芥本就有代表自家之意。“但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个诸川小子想来接她,我们也是不会允许的。在这个众乡联合的情况下,我们须弥芥难道只因为‘讨厌’她,就将她送去野池乡么?野池乡的乡民从此之后只会嘲笑咱们毫无气量,连一个荏弱女子也不想保护,竟要去托庇他人。你们长久不出外一次或许是一无所觉,而我们家要与其他武士时常联系,受此侮辱,可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他口中的武士的荣誉气节,村民们也许还不能理解,而末一郎继续说下去,简直已停不下来:“何况让她进入村子,何曾侵占你们的实际权益?土地房屋都将由我寺杉家出资,绝不会碍着你们半分!” 这最后一句话很明显引起了村民们的高度注意,末一郎稍微喘了口气,紧接着厉声喝斥:“明明是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你们却为了一己私怨,不肯好好训练只顾着排挤他人!难道等到强盗进入村子,也要把这一切都推到一介妇孺身上,说这都是她造成的么?错了!这些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倘若你们继续如此执迷不悟,别说是我寺杉家,就算全叵里所有乡镇武士都齐聚须弥芥,恐怕也只有束手就缚的份!你们还要继续围着我的屋子,打算攻击那对无辜的母子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不让她搬进村中,她的性命且先不说,她的住处却绝对成为提醒强盗们小心谨慎的标志。我们人力有限,无法将哨探布置到太远的地方去,不是留给敌人太多的可趁之机了吗?或许我们还没察觉到强盗的逼近,强盗们却已探明我们防备薄弱的地方,一举进攻,我们如何能够自保?” -- 第二十七章 父亲回来啦 пⒶ⒩♭eⅰsнǜ.cОМ “父亲!” 末一郎见到正明身影的瞬间,终于是彻底放下了心。然而他再一看正明的样子神态,实在太过悠然,他那颗本来放下的心不由又提到了嗓子眼,父亲可能根本不知道村中发生过什么事! 正明听见喧嚣,远远地便看见了家门口被众多村民围绕的情形,神情却丝毫未变,依然牵马慢慢行来。随着他绕过遮挡视线的树木,大家才看清他的马背上原来坐着一个老人,后面跟着两个少年,好几个成年人,竟是一连串地随他走了过来。 村民们不知正明到底在做什么,正明也不知村民们做过些什么。双方一样地疑惑,但正明显得十分的坦然镇定,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家被包围的情景。只是走得更近一些,他身后忽然转出另一个佩刀武士,惊讶地说:“哎呀,正明,这是怎么回事?” 武士? 村民们又被吓了一跳,虽然他们很少出外,但总有些与其他乡沾亲带故的人,因此这个武士的身份立即就在村民耳语中悄悄流传开来:双马乡的驻守武士岛田响。惶然的人们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个问题——对方可是外乡武士,断然不能让他知道须弥芥今天早上的这场祸乱,否则就算寺杉家不打算追究,传到诸川家耳里,这个大武士绝不会轻易放过发动过一场暴乱的村民的。 正明瞟了满脸焦急,却因为被村民们挡住出路,又有岛田武士在场而不能出声相告的末一郎一眼,神色自若地把马牵到榆树底下扶老人下马,并说道:“老人家,地基就是这块土地,您在石头上坐着歇一会儿,再看看怎么修建好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一长串人虽然也诧异地不时望一望傻站着的村民们,但是都没说话默默地走到榆树底下,围着老头子站着四处打量。正明直到扶老人在大石头上坐下,才回头向岛田解释道:“今天出门走得匆忙,忘记告诉大伙儿不用训练,想必大家是感到奇怪,才聚集在这里想问问情况吧。” 岛田可不是傻瓜,他只扫了一眼,便清楚这些人绝不是为训练而来的。因为村民中尽管也有不少适龄的青壮男子,却也混着一些老弱妇孺,表情更是格外地慌张。他摇摇头,对正明说:“你就是太好心了,被人欺到头上,实在没必要如此仁慈为他们开脱。” 村民们听得清清楚楚,这可知道其他乡镇的武士究竟怎么对待暴乱的,顿时对这个外乡武士又恨又怕。正明笑着走过去,说:“我听说在彼岸的大国,有句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或许是做得还不够好,才会引得居民不满——” 他一面说,岛田一面摇头,两人一起走到还没来得及散去,此时也不敢妄动的村民们面前,岛田陡然一声大喝:“寺杉先生说你们是为训练而聚集于此,我双马乡驻守武士岛田响问你们,他说的是真的么?” 听过他乡武士传闻的人都知道,双马乡的岛田 “哎呀……”正明抚额而叹,却也没有阻止岛田的行为,果然把训练的任务交托给他,自己绕过那些悚然听命的村民走上大门台阶,迎着长子期待又略有些委屈的目光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正明苦笑,说:“看来你的赫赫威名,早已传遍了整个叵里。” 他将末一郎推进大门,回过头跟岛田招呼一声:“别做得太过分。”便也跟着走进院子。 岛田大笑着拍拍他肩膀说:“这还不够。你等着,既然今天我来了你这里,就顺便帮你训练一次,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敢乱来!” 岛田信心百倍地朝他一挥手,跟着对整得乱七八糟的队伍皱起眉头,大喝一声:“这就是你们训练的结果?这样别说是一队强盗,恐怕一个强盗也足够在你们中间杀个来回而毫发无损了!最高的那个,到前面来带路,到日常训练的地方去!” 正明笑着说:“进去再跟你解释。” 末一郎懊恼地回答:“我也才刚回来,之前好像已经闹过一回,家里都被折腾过……”他说着声音小了小,瞧着突然开始操练起素质参差不齐的村民的岛田,疑惑地问,“您不是去请泥水匠吗,为什么这位岛田武士会跟着过来?” 不管是从他人处听来的这名武士的可怕威名,还是眼前所看到的岛田那凶狠的神情,都让村民们不敢对他的命令发出任何质疑或抗议。队伍中七零八落地站着好些仅仅只为赶走眠姬而来,对训练什么的完全一无所知,听到岛田的命令也总要慢上一拍半拍才能反映过来的老人小孩,虽然心中满是后悔,却也只好忍气吞声地跟着队伍跑动起来。 岛田向榆树底下的几个青年男子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好好照看桃叶乡的老人和小孩,便带着一脸让人心寒的笑容,跟在村民们后面走去了训练场地。 榆树下的那几个自然就是正明请来的泥瓦匠,比起长子的成果果然要可观得多,不过连驻守武士也跟着跑来的情况,却着实也有点令人纳闷。 “咦?”正明一怔,岛田已经站在他前面,对着村民们冷冷地说:“武士的决定,乡民即使有所疑惑,也应该立即遵照执行才对。今天寺杉先生离家半日耽误了训练,你们既然这么热衷练习,这半天的时间就在下午一起补回来吧。列队!” 岛田的脸色稍微和缓,转过头对着正明一摊手,说:“你看,我对付他们,也不需要什么兵器。” 看似随和,实则喜怒无常,冷酷无情。谁若是惹恼了他,被一耳光扇到地上才是运气,一不小心更可能人头落地。村民们心惊胆战,七嘴八舌地回答道:“是!”“对!”“没错,就是这样!”大约是被想象中岛田的凶神恶煞吓得太厉害,有人甚至忍不住带了哭腔。 -- 第二十八章 双马的邀请 这天傍晚,在村民们都被岛田训练得筋疲力尽之后,寺杉家家主还是召集全村人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决定。尽管家主简直是非常敷衍地只是说“犬子末一郎已经向大家解释清楚,所以在房屋建好之后,眠姬一家就会搬进村子”,但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好像也只能默认此事就这么定了。 眠姬和鹓本来只打算道谢一声便回家,虽然出了变故,鹓受了不轻的伤,但在看护了一下午后,眠姬还是决定带鹓回家去养伤,不过在藤千代的劝解下,她答应了每天都会带鹓来村子检查伤情。 阿松得了风寒,申三则比她更糟糕,恐怕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地。莱茉大婶居然奇迹般地只是额头红肿而没有其他任何问题,此刻寺杉家暂时没几个得力的佣人,而双马的驻守武士岛田到须弥芥做客,焉能没有像样的招待?于是在这种荣誉心的鼓动下,莱茉大婶摒弃前嫌,自告奋勇地找回几个女孩子帮忙,总算没让少爷和夫人亲自下厨。末一郎和正明带回来的那几个泥瓦匠也安排在寺杉家住下,倒没再发生什么问题。 岛田对于这顿饭并不热衷,不过因为下午狠狠教训了那群胆大包天的村民,心情却非常好,所以并没有像侍立在下的勇敢但忍不住发抖的莱茉大婶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反而兴趣盎然地与正明喝酒说话,讨论着一些武士们喜欢的话题。 等饭菜撤下,没了什么外人,岛田才口风一转,笑嘻嘻地对正明说:“我帮了你这么多,在这么需要人手的时候借给你年轻力壮的人,你可不能再回绝我的要求。” 正明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沉吟不答,岛田催促道:“这还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你家这位长子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而且按照惯例,他们也不会首先袭击过于偏远的须弥芥,太容易被发现行踪了。就算真的这么不巧,只需一道警报,我们就从双马赶过来,也不会给你们造成太大损失的。” 末一郎还正襟危坐地听着他们议论,尾助就在一边坐着打盹儿了。他知道明天鹓还会来村子,虽然是为了检查伤势,但只需睡一觉起来就可以看见最喜欢的人,心中格外宽慰,所以吃饱了饭就安心得特别想要睡觉。这会儿也没人非要拧着他的耳朵要他恭听教诲,正适合偷懒。末一郎听见岛田在夸奖自己,脸红着有些兴奋,却没有插话。 正明下午已给他说过是怎么回事。原来双马乡历来是最容易受到强盗攻击的地方,所以民众抗击强盗的热情很高,民风剽悍,很多年轻男子都拜在岛田门下学习武艺,夏天的时候甚至新修了一座很大的武馆用来容纳那些习武的子弟。前段时间各乡联合,岛田就有了招待各位武士到双马一起研讨武艺的想法。武士们聚集在一起,自然也能将联合的计划补充得更完整,所以诸川家已经同意了这个做法,并确定就在最近这几天前往。正明今天过去,岛田便顺便邀请他,而且跟着他一起到须弥芥来打算帮他跟村民们解释一番。谁料到碰到这种情况,简直连解释也省了,直接让村民们毫无异议地遵从武士的决定便可。 “这个……并不是我不愿意,与各地武士们也确实很长时间没 正明神色一肃,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岛田不禁缩回头,摸着脑袋叹气:“你如果答应我过去,我就相信那不是真的。” 末一郎听见,激动地耳朵都红了,努力挺直着身躯并回以深具信心的眼神,表示自己绝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岛田先生!” 末一郎感动得两眼发光地看着他,直到父亲让他带着尾助回房间休息,才勉强平静下来,脑子里则在思考着明天要穿什么衣服,带什么东西去双马了。 “客观问题我已经很大方地帮你解决了,你这位长子想要去见识一番,我也绝不会阻拦。但你还继续推三阻四,实在由不得人不感到好奇了。”岛田说到这里,想必也发觉自己声音太大了,于是往正明身边一凑,悄声问道,“诸川很喜欢你的事是真的?” 用几个徒弟来换得一个深有经验的武士前往拜访,真是很划得来。正明看着末一郎,说:“大家都聚在一处,对于磨练身手确实很有帮助,不如让末一郎代替我,正好让他多见见世面……” 这句话把末一郎大吓了一跳,诸川直树正是诸川家主人的名讳,很少有人会如此直呼其名,通常都会尊称一声诸川大人。 岛田大获全胜,响亮地拍了一下双掌,站起来大笑:“只要你去,一切都好说。你的儿子哪里害怕没人照顾——”他眼睛再往末一郎脸上转了转,末一郎其实并没有听清他们的有些话,只是知道自己和父亲将去双马同众多武士磨练武艺,已经够让他高兴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岛田对末一郎很是亲切地笑了一下:“绝对不会让他出任何差错的!” 正明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说的都是客观情况。” 岛田眼睛在长子身上打个转儿,和嘴里说的赞扬的话截然不同,表情显得很缺乏兴趣。不过末一郎正注意着父亲的反应,倒没受到打击。岛田悻悻然地想了想,突然大笑出声,问道:“你这么不肯去和大家见面,难道是担心遇到诸川直树?” “不过我们却觉得遗憾哪,寺杉先生!”故意学着正明一样喊起尊称,岛田摇头晃脑地说,“就算不提诸川可能会问及你不来的原因,其他人也会感到可惜的!明明所有人都到了,我还特地到你家来邀请你,你一味推辞实在太让人难过了!” 有齐聚一堂了,但……”正明为难地笑着,说,“村民们对眠姬住进村子的反抗情绪一时之间不可能完全消除,虽然不会明着做什么,却有可能偷偷捣些乱。” 正明也觉得过意不去,说:“若不是发生了这事,本来我会答应你……” “你这么说就错了呀,正明!”岛田立即反驳道,“就算今天不发生这事,你向他们宣布之后,难道他们就不会反对吗?归根到底是你不想去罢了,而不是不能去!” 正明仍然一脸肃色,说:“我去不去,事实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岛田立即说:“我让你带过来的那几个年轻人,也是跟我学过一些时候的,当然会确保这件事顺利进行。” 向来以理服人的正明也不得不被他驳得无言,只好揉着太阳穴苦笑不已。 “好吧,我会带着末一郎前去,但我不会待得太久,两三天便会回来,末一郎到时候就托你照顾了。” -- 第二十九章 关于新家的梦 冬天的榆树早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密密的细枝在淡蓝色的天空中延伸,仿佛一团正待编织的丝丝缕缕的梦。 老人无疑是这里年纪最大,经验最多,最值得尊敬的匠人,所以他现在只需在旁边坐着,指挥那几个听话的年轻人干活就行了。他们清除了榆树周围的障碍,量好了地皮,在老匠人指定的位置撒上石灰画出大概地基位置,便开始工作起来。 天气很好,正明出门的时候,懒洋洋的太阳正在同样懒散浅淡的云片中穿行。淡淡的光线散落在树木、屋顶和人身上,风虽然依旧寒冷,但在这暖融融的阳光中却正好让人精神振奋。岛田把训练村民们的任务交托给自己的一个徒弟,然后再对乖乖聚集起来要接受训练的村民们恐吓一番,便趾高气扬地与正明、末一郎骑马离开了。 早饭时间过后,眠姬和鹓也来到村中。因为家主和长子都不在,阿松又还在生病,给鹓换好药之后藤千代便请眠姬在家里多呆一阵子。最高兴的当然就是尾助了,对母亲的英明决策赞同不已,并拉着鹓参观自己家的各个房间,演武场,最后去厨房拿了几个紫菜饭团当点心,又带他出门去看那块正在打理中,鹓和眠姬未来的家的土地。 “你看,这里今后就会是你们的房子哦!和我家离得很近,你只要喊一声我马上就可以跑过来了,非常方便!” 尾助开心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虽然不排除正明把地址选在这里确实是为方便看顾这对母子的考量,不过绝对不会是为方便次子和鹓玩耍才会做的这个决定。鹓右脸上包着绷带,胳膊也给吊在了脖子上,因为脸颊上擦伤太多,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全都结了疤,面颊皮肤变得紧绷绷的,连弯一下嘴角也会觉得痛,所以只能安静地看着。忙活的青年和小孩,指挥若定的老人,正在挖开的地基线,一座新的房子就要从那块地上耸立起来了吗?鹓看着他们的眼睛忽然有些模糊,心里满是感动的小小波澜,可是还是忍不住嘟着嘴说:“大家都不喜欢我们住进来。” “谁?那群笨蛋吗?” 尾助举起拳头朝几个从自己和鹓旁边走过的村民挥了挥,那几个村民原本有些莫名,等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小孩原来是鹓,脸色大变,左顾右盼之后居然都落荒而逃。尾助大感胜利地把手放下来,落到鹓发丝柔软的头顶轻轻地摸了两下,认真地看着他说:“鹓明明比村里所有的小孩更可爱,他们都是笨蛋才会看不出来。但是没关系,我不是一直都喜欢着你吗?” 鹓被他的掌心软软地在头顶摩挲着,不由低下头去,又觉得后颈被吊着胳膊的布条摩擦得痒痒的,便左右摇了摇头蹭了蹭颈子,结果就听见尾助慌张地在头顶说:“怎、怎么了啊鹓,难道我喜欢你不行吗,一定要那些笨蛋喜欢吗?可恶!鹓的可爱,只要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啊!”鹓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尾助猛地一把搂进怀里,男孩只来得及轻叫一声“哎哟”,便完全趴到他胸膛上了,耳朵边是尾助呼哧呼哧生气似的喘息和响亮的声音:“笨蛋鹓!说只要有我喜欢你就够了,快说!” 鹓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突然爆发的情况了,好在次子虽然总是动作鲁莽,但也没有真的压痛他的伤,只是搂着他不放手,叫嚷个不停。鹓哭笑不得,小心地挣扎了一下,发现尾助确实没有放开自己的打算,只好无奈地安慰他:“好啦,寺杉君……我只要有你喜欢就够了……真的哟。” 尾助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被他最后那句话给说服了,终于安心地放开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应该是被安慰的一方,现在却得反过来安慰尾助的鹓,看着心满意足放开自己的尾助,暗暗在心底腹诽着,但抬起头,眼里是比自己略高的男孩脸上那雨过天晴般快乐的表情,也不由眯起了眼睛,声音带笑地说:“寺杉君真是小孩子,生气起来什么也不管,你才是笨蛋呢!” 尾助得意洋洋地说:“那也没关系,笨蛋正好和笨蛋在一起,不是吗?” 鹓想笑又怕面颊上的伤疤裂开,只好忍着,看着大榆树下被特意留下来当做老匠人座椅的大石头,便拉拉他的袖子,说:“寺杉君,我们去那边坐下来玩吧,我想好好看看这里……慢慢变成我们的家。” 小孩儿虽然脸被包着大半,但因为这个温暖的想象而微微发红的左脸和朦胧的眼睛却让尾助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把他的手紧紧一握,说:“嗯,过去吧。你每天都可以来看,我也会陪着你一起哦!” 一瞬间,次子已经彻底把武士每天要做的修行忘得一干二净,抓着男孩的手走向大石,仿佛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 第三十章 新武馆 пáп♭eⅰsнǜ.cОМ 双马乡是整个叵里西部除了野池乡外最大的乡镇。说来也真奇怪,它本来是最容易遭受强盗袭击的乡镇,然而近些年来迁入的村民和外来的商人却越来越多。百姓和商人多了,双马的物产更加丰富,也更能吸引强盗们光顾。但乡民们剽悍的民风总能让强盗在席卷大部分财产前将他们击退。双马的名声传远,便有更多的人愿意迁来居住,好像也更惹强盗们关注了。 这些情况,末一郎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过当看到双马乡那比起须弥芥来要繁荣得多的街道,内心还是产生了一点羡慕之情。须弥芥人口太少,交换物品什么的根本用不着街道,直接到村民家中换就行了。游乡的货郎来一次就相当于一场小小的庆典了。长子跟在两位武士身后,虽然力图保持严肃认真的神色,但两边琳琅满目的各色店铺却让他的目光实在忍不住跟着转悠。 他今天为了显示自己的郑重和肃穆,特别穿了深蓝色的外褂,配以月白色内袍,一丝不苟的样子在出门时还被岛田取笑了一番。才十七岁的少年也觉得自己是有点过于隆重而不好意思,但又不愿就穿着普通的居家服装前去和那么多武士会面,因此也没有去换。而在双马街上穿行的时候更让他庆幸自己并没有穿得像个土里土气的傻小子——当然,正明和岛田还是穿着随意,然而他们那种沉淀数十年的武士的气质却不会令人觉得寒伧。末一郎在心里偷偷地比较着,想着大概再过几年,自己便也能拥有那种强大的气度了,就不再觉得羞赧。 岛田带着他们直接穿过巷子去了新的武馆,街口有卖各种零散玩意儿和小吃的摊贩,见到三匹马过来,纷纷让开。末一郎瞧着那些哄小孩子的五颜六色的风车铃铛拨浪鼓,决定给弟弟带些玩具回去。不过放到他手里过不了多久就会送给鹓了吧?末一郎思忖地瞧着手推车摊子,干脆带两份算了。 他刚刚才因为进入巷子收回视线,便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非常轻佻地从背后传来:“老板,给我两个风车,一串糯米团子……哎呀,怎么好像看见了不想看的东西呢?两串团子吧,这样才能化的开心里的烦恼呀!” 末一郎才回头看过去,就听见他最后这两句话。顿时气得够呛的长子再也顾不得保持端正的姿态,怒目瞪向那个说话轻佻的少年。然而马匹前行,留在他眼底的却只有手推车的档头和一角被风吹拂着露出来的衣衫,就连这一点画面,也随即就被青灰色的墙壁挡住,完全看不见了。 诸川秀叶,那个小子,好像也来了啊! 末一郎咬牙切齿地想着,从昨天晚上一直延续到今早的好心情顿时被这无情的现实给冲刷得一塌糊涂。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由爆出了几条青筋,看到双马新武馆那宽敞的大门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知道,在武馆里,他和那个家伙碰面的机会绝对不小,甚至很有可能被长辈们 末一郎正因方才看见秀叶——或者听见秀叶声音的事无精打采,自然没发现岛田响如果不是回过头,压根就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这件足以令人自尊心大受打击的事。正明立即回答说:“他和我住在一块儿就行了。” 安排在一起去训练。 岛田带着他们从厅堂的前面走过,绕到那座大屋的后面,迎面走来的几名弟子察觉岛田回来,慌忙小跑过来迎接,一面小声地向岛田报告石燕和青岚湖的武士已经到了,安排在武馆后厢房暂歇。岛田只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有将正明和末一郎交给弟子们接手,仍旧带着他们往厢房走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正明的房间早就准备好啦,窗子那边临着小街,可以看到河流,虽然是冬天,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可看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过两三天就跟父亲一起回家吧……不知不觉冒出了这种逃避对方的想法的长子,默默地跟着父亲和岛田在门口下马,垂头丧气地走进了武馆。 说话间到了地方,他脱下草鞋只着布袜走上去打开房门,房间并不大,但后墙纸糊的窗户外透进蒙蒙的天光,隐约能听见轻缓的流水声。今日难得的太阳亦从窗户上方洒进一抹淡淡的金色,简陋但却舒适。 岛田站在门口招手叫他们上来,笑嘻嘻地说:“这旁边可都是跟你一样的贵客,早就安排好人啦。但是末一郎也没必要这么垂头丧气,岛田家虽然寒酸,也一定能给你安排好住宿,不用担心。” 岛田回头看了看他,这一眼也捎上了末一郎,才恍然敲了敲额角说:“哎呀,给你安排房间的时候没有料到令郎会来,所以只能另外给他找个住处才行呢!” 议事的厅堂建在右首,木制地板下放着两盆刚移植过来,泥土尚带着新翻痕迹的香柏,空旷的院子里浸透新刨木材与桐油的气味,颇有种事事新鲜之感。 正明不由皱了皱眉头,说:“这个……” “哎呀呀,那怎么行呢,寺杉先生!” 末一郎被点名才略感惊讶地抬起头,“啊”了一声,有些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神色一片茫然地恭谨着。 正明看了看左邻右舍,并没有声息传出,可见无人入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那在旁边给他收拾一间住下来怎么样?” 武馆既是新建,砖砌成的墙壁还呈现着一种干净清爽的浅灰白色,中间晕透深秋天空般的蓝,格外悦目。大门洞开,可直接望见里面平整宽阔的一片练武场,此刻双马的弟子们大概都忙着招待从各乡到来的武士,是以宽广的院子内只不时匆匆走过几个人。 岛田突然又改用了敬称,已经脚步轻快地从后厢房那边转过弯,走到另一排厢房前面,意有所指似的瞟了正明一眼,说:“小孩子在旁边会很不方便啊,何况让你们挤在同一间房里——虽然令郎还未成年,但到底也太过简慢,我可担当不起这样的恶评!” -- 第三十一章 支开小孩 岛田打量了他两眼,突然明白过来地一拍手掌:“我真是太粗心了!末一郎年纪还小,让他一直跟着我们两个不是闷坏了么,难怪他这么心不在焉呢!”他说着赶着走了两步,扬声喊了一个弟子过来,吩咐那名弟子带末一郎去与其他武士们带来的少年子弟认识认识。 正明并未对这个安排表示不满,末一郎听见却连脸都要绿了,“其他武士们带来的少年子弟”到底都有些什么来头他虽然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他却确定绝对会出现。 秀叶刚才还在街上闲逛,可是如果所有的武士们的少年子弟均作如此安排,他又怎么会例外?先不说末一郎对他一直都有些耿耿于怀的芥蒂,光是想到那长相秀美,又能言善辩的小子出现在许多毛头小子中间,简直宛如一只站在黑乎乎的蠢笨牛群中间的纤丽白鹤,就已经让末一郎很不能忍受了。 那家伙会毫无疑问吸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那些少年们若是头脑不太灵醒,没准还会被他那些光鲜亮丽的花言巧语给说动,成为他麾下的一员莽将。 这种感觉可不太好受,所以末一郎赶忙张口想要申明自己和父亲呆在一起就好,然而他话还没说出来,岛田就已经将正明拉进屋里,看来是既没打算听取他的意见,也没打算留给他后悔的机会。 末一郎简直傻眼了地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岛田在屋里坐下,似乎正要促膝长谈,再去打扰未免太过失礼了。他回过头看了看那名被叫过来的名叫增田陆的弟子,好不容易才在脸上挤出一个差强人意的笑容:“增田大哥……” 增田陆是个看起来非常老实的少年,完全没看出末一郎内心的挣扎,只是点了点头说:“寺杉少爷,请你跟我来吧。”说完转身就走,让末一郎甚至来不及找出个合适的借口推脱这件差事,只好跟上他的脚步走出去。 厢房的过道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抽着旱烟的壮年武士,正一手叉在腰上,一手端着旱烟管吐着烟圈,同时对一前一后走过来的增田陆和末一郎投去严厉的一瞥。 末一郎可不认识他,跟在增田陆背后有样学样地寒暄几句,大概是太心不在焉了,又被那位武士瞪了两眼。末一郎直愣愣地跟他对视一眼,虽然如此,心里根本没对这位武士留下任何印象,甚至连他的名字来历,走过去之后也都不记得了。 增田陆带他重新走回练武场,向另一端走过去。大门口那边略有些热闹,看来又有人到了,岛田的弟子们忙着牵马引路,围成一团。末一郎漠不关心地瞟了那边一眼,意兴索然地跟在这个比自己还要木讷的增田背后,很快越过练武场,走进那端的一个院落。 院落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少年,有的拘谨地站在屋檐下,手缩在袖子里望着院中的少年;有的攀着别人的肩膀大声谈笑;有的东张西望到处打量。院子场地也颇为宽阔,至少足够两三个人手持木刀进行对练。 末一郎和增 能看到街道和河流的窗户也被推开,微带冷意的风和着新鲜空气吹进来,稍微冲淡了新修房屋的沉闷气息。 屋里陈放着简单的生活用具,岛田坐下来后才注意到没有留下人手在旁伺候,只好“哎哟”一声站起来,自己动手给正明泡茶。 “你们说的话题好像很有意思嘛,怎么,才来到双马,就已经讨论起敷华屋的美人了?” 田陆一走进来,就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长子目光略显僵硬地一一掠过他们脸孔,虽然知道秀叶应该还没有回来,却还是不由的头皮发麻,直到看到最后一个人的脸,才彻底放下心来。 正明默默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水,然后才把目光投向屋外。 岛田的笑声一顿,吓了一跳地往外一看,淡淡的日色被屋脊吞了一半,因此那条特别雄壮魁梧的身形也只在对面墙壁上落下身首不全的灰影子。诸川直树左手上搭着一件赭色外褂,正从转角处走过来,双目炯炯地看向屋内的岛田和正明,那张板着的褐色脸孔上完全看不出是责备还是开玩笑。 诸川直树他当然认识,而且非常熟悉。可是看了那高大的身影一眼,他眼角不禁一跳,赫然有一些控制不住的心悸之感。 正明自然知道他在说谁,回想起前不久秀叶来须弥芥拜访的事,虽然对岛田这么热心过头的行为很是头痛,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说话里不免带了细细的刺:“我那孩子既不聪明英俊,也很沉闷乏味,托你照顾可真是为难你了。” 确认末一郎走后,岛田便露出一脸狡猾的笑意,冲正明说道:“其实诸川家很早就来了,不过他在这边有亲戚,所以没有留在这里。” 正明抚额,回答他道:“诸川家的行止不用告诉我也行的。”神色间颇不以岛田的种种举动为然,岛田却好像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毫不在意地嬉笑一声,紧接着说:“你不要失望得太早,他只是去亲戚家拜访,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正明尽管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到这话还是不由得脸色一僵,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岛田继续兴高采烈地说:“啊啊,诸川这次带来的除了长子外,还有他最小的儿子,年纪比你那位令郎还要小一些呢,可是人又俊秀可爱,又很会说话,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岛田立即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语气热烈地说:“哪里哪里,你家末一郎仔细一想性格和你还真是很相似!所以现在还傻乎乎的也没有关系,总归会成长到有不少欣赏他的人的一天。怎么说来着,古板和严肃,好像也别有一番情趣嘛!” 他自以为有趣地哈哈笑了几声,正明忍不住露出受不了的表情,正要找个借口出去走走,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沉雄浑厚的嗓音,插入他们的对话中间: -- 第三十二章 故友重逢 寺杉正明向来少有畏惧害怕的时候,而这也并非是害怕。只是接触到诸川直树那十多年未见过的坚硬脸廓与露出几茎白发的鬓角,总不免有一些无法直视的感觉。 岛田到底是主人,也没有寺杉正明那么稳得住心神,急忙跳起来迎出外去,也不知他怎么解释,只听得见他爽朗的笑声一直就没停过。诸川直树好像也终于被他说动了,颜色稍霁,与岛田一道踏上走廊,步入正明房中。 正明无言地看着他们在自己对面盘坐下来,岛田再次“啊”了一声,坐下又站起去找杯子,于是对面诸川直树的目光就直接投到了正明身上,然后点了点头。 “寺杉君,好久不见。” 听起来真是普通又平凡的问候,正明微微欠了欠身,以同样的语调回话:“诸川大人,久疏问候,一向可好?” 岛田将杯子放下,也不坐下来了,往屋外张望了一下,叹气说:“看来下午到的人应该不少啊,我也没法继续在这里偷懒了。诸川大人,寺杉先生,还请你们在这里饮一杯淡茶,我会另行派人前来侍候,你们就尽情地一诉阔别之感吧!” 说罢一脸遗憾地拍了拍手掌走出去,诸川忽然转头说道:“不用叫人来了。” 正明觉得心里喀地一响,格外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岛田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啊啊,确实如此,有不识趣的人在旁边真的会让人没有谈话的兴致呢!那么我就走了,有什么事可以到前面叫人来做,不用客气。” 诸川完全没理会这些,仍又是点点头,看着对面的正明。 岛田拐过墙角,已经走远了。 正明虽抬头看了看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何况他的上一个问题还没有得到回答。诸川好像已经忘记了他那个寒暄客套的问题,又说了声:“好久不见。” 这一声听起来却不再那么平常,正明“嗯”了一声,说:“你住在隔壁?” 诸川浓黑的眉毛一轩,先前的严肃面色忽然消除,甚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意,说:“你不高兴?” 正明无奈地说:“我有什么不高兴的。只是岛田这样安排,总有些……”他没有说下去,诸川发出仿若震动着胸腔般的浑厚笑声,这笑声让正明皱起眉头,不悦地看着他,他笑了几声,才说:“不管你觉得有些什么,不过你不觉得总是推托不已才更叫他这类人好奇吗?” 正明挑了挑眉梢,没有说话。但他当然记得昨天自己拒绝来双马时岛田那热切邀请的态度,着实有些过头。 诸川直树叹了口气,说:“正明,你还是这么压抑自己……不,这么多年都没见你想起来看我一眼,我早就该知道你一点也没有改变。” 正明揉着额角说:“本性难移,我是如此,你当然也不会例外。” 诸川瞪着眼问道:“我怎么不例外了?” 正明哂笑着说道:“比如我就不知道双马的敷华屋是什么,又比如秀叶君一个男孩子也那么美貌,他的母亲想必更令人着迷——” 他说完这句话,悚然发觉不对,一看对面那人,诸川也 正明直接岔开了话题,没有理会他突然而发的感慨。 正明面色变得沉重起来,也轻轻叹了口气,略显酸楚地摇了摇头,说:“别再说了,我没有那么高尚,也并不忠诚。我其实……” 正明“嗯”了一声,好像不准备多说话了。诸川笑了起来,说道:“正明,正明,你怎么好意思数落我的不是。你离开的前一天,我告诉你的话可是一点也没有假!我说了从遇到你之后便不会再将其他任何人放在心上,其实不止心上,这十多年来,就连身体上也没有放过的啊!那么你呢?” 正明很是怀疑地看了看他,双手一按地板站了起来,不客气地说:“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倒有些放心不下我儿子,你若是愿意就请继续坐一会儿,我得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正明既不想改变自己的主意,也没法阻止他这一时的心血来潮,只得紧锁了双眉,走向后厢房。 诸川突然伸出右手,按在他嘴唇上。正明一惊,身体向后一仰避开,诸川对着他摇了摇头,说:“你就是这点很不好,老是喜欢跟自己过不去。说起来那本来是我的错,你与其自责,倒不如对我骂上几句。只不过,我可不会认错悔改。” 正明装作没听见他最后那句话,诸川还是悠悠然地继续说下去:“秀叶的母亲嘛,也确实是位美人。不过你知道秀叶今年多少岁吗?” 正明立即下了走廊,诸川又如影随形地也跳了下来,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把正明整个人都笼罩在下。他喃喃自语地为自己做了决定:“偶尔看看儿子们到底在做些什么也不错啦!” 正明不由瞪了他一眼,诸川跟着摸着下巴说:“难得岛田把我们安排得这么近啊!” “说起来,秀叶君呢?” 正面色古怪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忍俊之色。正明也不禁闹红了脸,狼狈地低下头去就着手中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好容易镇定下来。 诸川不以为意地说:“小孩子当然要跟小孩子在一起了,我虽然不是个太循常理的人,但对小孩子的管教也还是很严格的,当然不会让他们以为可以凭借父亲的威名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一切。” 诸川“哎呀”一声,只好也站起来,瞧他将冷了的残茶泼在走廊下的盆景中,洗净并收好茶杯,关上窗户,面上不禁又浮现出笑吟吟的神情。正明走到门口走廊坐下穿鞋,诸川也在他旁边坐下来,一揽他肩膀,也不管正明含怒斜睨的眼神,微笑地说:“我是在这里等你回来呢,还是和你一起去看看情况呢?” 正明双眉微竖,说道:“我好像没对你说过这种话。” 诸川叹了口气,认命似的说:“好吧,你说的没错,而且我也没道理来怪你。你本来就有妻子,倒是应该对妻子忠诚。” 他看了看依旧一言不发的正明,忽然换了话题,问道:“听说你还有个十岁大的儿子?” 正明默然不答,诸川自己接着说:“秀叶今年十六岁,比起你家长子要小大概八个月。” 诸川却不立即回话,只是悠悠地笑了笑,说:“双马的敷华屋嘛,我刚才从亲戚那边听来的。他们大概也跟你一样,以为我还是那副德行呢。” -- 第三十三章 少年们的争风吃醋 增田陆向少年们介绍了新来的末一郎,因为他也对这些少年们不是很熟,加上言辞笨拙,所以也只能说到这里,让大家好好相处,就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好在末一郎并不是一个需要依靠大人拉着才敢同其他同龄人交谈的胆小鬼。事实上,在确认现场并没有秀叶之后,尽管知道现在不在,说不定等一下就会出现,可是长子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不去思考。更何况自己既然先到了这里,那就占有了一定优势,至少可以先认识面前这些少年,和他们成为朋友,不是么? 所以末一郎友善而教养良好地跟他们打招呼,请教他们的姓名来历,努力用着自己记忆里父亲曾告诉过自己的各乡武士们的情形,或称赞他们家传武艺的高超,或表达对他们父辈的敬仰,或向往他们乡的民风、特产……面对眼前七八个少年郎,这些话甚至用不着说上一句重样的,显得他格外真诚而热情。 只是在少年们中间也不乏对情势不是很了解的人,因此难免会有人对末一郎和末一郎的来历发出疑问。诸如“听说须弥芥非常小,原来也有驻守武士,你们在那里生活得非常艰苦吧?”“啊寺杉武士?好像是外地来的啊,你们为什么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是因为惹下什么不得不躲避的大祸么?”之类的问题,听起来是如此的尖锐,可末一郎都不以他们略显失礼的态度为意,非常温和地一一进行回答,虽然答案也不过就是“还好”“以前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之类的,不过非常值得庆幸的是,他的举动赢得了大多数少年的欢心,因此相处得颇为轻松。 然而他当然也不可能取得所有人的认同,说到为什么,大概就跟和秀叶一样,“看不顺眼”对方吧。 平泉乡的少年中村就是这样一个。只不过和秀叶比起来,他从外貌上就已经给人一种很不可爱的感觉了。秀叶在末一郎心中固然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可是那小子的长相还是挺能令人心生好感的。他的讨厌只在于他开口之后……甚至,末一郎仔细回顾了一下,有些颓败地发觉秀叶开口之后好像大多数人反而会更喜欢他的样子,只有自己才认得清他华而不实的本质! 不过眼前这个中村,就绝对不会像秀叶那样让人矛盾不已了。 中村身材矮小,略有些畸形外弯的膝盖让他本就不高的身材更打了一番折扣。他若是要仔细看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除了一名刚满十四岁还没成长起来的少年,都需要仰起头来才能看清。可是若是仰起头,那朝外翻出的鼻孔可就更显眼了。 他态度的傲慢比起秀叶来还要过分。当末一郎面带笑容好好地跟他打招呼时,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不自曝其短,他连看也没有看末一郎一眼,更没有回答末一郎对自己的询问,只翻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故作不理。 末一郎对他这副模样十分诧异,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正满心疑惑地打算再次询问,旁边对末一郎颇有好感的石燕乡少年赶忙帮他介绍了中村的名字和出身,又热心地拉着他主动帮他认识剩下的人。末一郎也看出中村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不过难道他会以为自己在别人眼中又有什么好印象?不用和这种人深交其实反而是一种好事,免得总有一天闹出不可收拾的矛盾呢! 寺杉家长子虽然很少和其他乡的武士们交流,但洁身自好之类的处世方式可是从父亲那里一点不差地继承下来了的。中村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和他一对比,其他少年们固然也有些性格不算是能与末一郎好好相处的类型,却 可惜他这声冷笑虽然已经竭尽所能地大声了,末一郎他们那边却因为谈论得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倒是旁边一个少年听见了,好心地问道:“中村君,你怎么了?” 那边正有人问起传说在须弥芥隐居的艺伎,问末一郎她是否真的有那么美丽。 当然是心里不舒服了! 少年子弟们的住宿几乎都安排在这里,大家此刻聚在一起,都是还没成年的小孩子,当然不会像其他武士们那样一起讨论一下武艺或者联合抗击强盗的情势,比起这些还有更多能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东西。因此他们也都是拣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谈得拢的便围在一起,三三两两地站着,讨论得十分热烈,末一郎也迅速融入了团体。 少年们听了又露出歆羡的目光来,纷纷嚷道:“寺杉君,等事情忙过了,我要去须弥芥拜访哦!”“我也会去的,明年春天,你可不能不欢迎!” 他觉得其他人谈论的内容十分幼稚,然而没有人上来征询他的意见,因此他一时也没法向这些家伙展示自己独到特殊的观点,让他们心悦诚服。而反观刚来的末一郎,言辞明明无趣之极,却和那群没见识的小鬼说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这实在是一个很讨厌的现象。 这样一来,因为不太愿意和其他人说话,中村难免就有点被孤立了。其实周围也有一两个没有和大家一起谈话的人,但那几个少年是本性比较害羞,不好意思,默默地看着人们议论也不会特别难过。中村却并不是那样甘于寂寞的人。 “那到底是不是这样的?” 少年们不免都有些失望,末一郎的描述也实在是朴素极了,并不能让他们体会到传说中的艺伎的半点风采。有人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一些细节,眉眼的样子,梳什么样的发髻,身材看起来如何。末一郎努力回忆着,汗颜地发觉自己对眠姬从没有仔细观察过,因为不管怎么说,就在昨天之前,他还坚持认为一个正直的武士是不应该盯着眠姬这样一个女性看个不停的。 听见少年们如此热烈地围着末一郎问个不停,中村交叉抱着双臂,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中村翻着眼睛说:“再漂亮的女人,过了十年也都老得不成样子了吧!” 也全都成了非常可爱的好孩子了。 “听说当年她出现在叵里的时候,经过的地方无论男女都会呆呆地直盯着她看,而且衣裳带起的微风,都染上了高雅的香气呢!” 末一郎虽觉话题走向有些奇怪,还是不由得出声辩解:“不,她看起来还是很美丽,虽然我不知道十年前她的样子,但是如果老了还是这么漂亮,那十年前恐怕更不得了……” 所以长子就搔着头回答道:“她已经不再是艺伎了,所以现在很朴实。说起是不是很吸引人的话,我觉得,就算她没有那么美丽的脸,光凭温柔坚强的内心就非常令人钦服了!” 末一郎也不晓得话题怎么就转到这上面去了,还好他从昨天以来,对眠姬和鹓的感观就改变了很多,仔细想一想,虽然那位艺伎现在的穿着打扮毫不艳丽奢华,可是说到她每次出现在村子里……那好像也算得上是所有人都会直盯着她看呢。 那边的少年当然也听见了,立即又人不悦地反驳道:“中村君说什么呢,要知道当年在叵里看到过那位艺伎的人,现在都还会津津乐道啊!” 中村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难得有人问起,他再提高了一次声量,大声说:“没什么,只不过是个过气的艺伎,也当成宝贝一样问个不停,实在是太没有见识了!” -- 第三十四章 惹是生非 中村原本就有些外翻的鼻孔一下子变得更大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靠着村子里有个艺伎来宣传自己吗,须弥芥的武士结交朋友的手段还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你说什么?这是我们自己问他的,就算我们想去见识见识,也用不着你管吧?” 末一郎却微微吃了一惊,想到自己刚才跟这群少年说起眠姬确实有些不妥。他至今还记得诸川秀叶在自己家里发表那一通谬论,其根本原因就是突然听说有个艺伎来访。那么自己将眠姬的情况告诉这群少年,岂不是正在把他们往秀叶那条路上引? 而且倘若他们真的纷纷跑去看眠姬,对于极有骨气,早已经不再是艺伎身份的眠姬来说,也非常的失礼。更何况她还有个儿子需要认真养育,倘若让什么也不知道的单纯孩子知道这些事,也很伤脑筋啊! 因此末一郎赶忙向中村道谢:“中村君说得对,她已经不再是艺伎了。何况就算是艺伎,我也不应该引起大家前去看望的兴趣,败坏大家的名声。” “什么都做完了才来假惺惺吗,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小子!” 其他少年却说道:“不用理会他,寺杉君。平泉乡的武士从上到下都小气得很,别说是拜访艺伎了,恐怕家里连佣人也没有一个。” 末一郎虽然无缘无故受到谴责,却绝对没有要和中村结怨的意思,赶紧说:“凡事亲力亲为,这是难得的好品质。”有人嗤笑道:“才不是这样呢,听说中村武士大人节俭勤劳得很,每天都会出外巡视,然后留在村民家里吃饭……” “其实这次统一抗击强盗的计划,中村武士大人觉得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好像没答应的。可是双马乡要招待武士们一起商讨对策,他又改变主意来了。” “恐怕回去之后又要改主意了啊!” 就算是末一郎也觉得他们说得有些太过分了。平泉乡距离八目山非常远,是个非常和平的乡村吧,中村的父亲也未必有那么说得那么不堪。然而流言这种东西向来就有夸大其词的地方,少年们又没有所谓的顾忌畏惧之心,七嘴八舌,肆无忌惮地不断抖出各种事情,中村已经被气得眼睛发红,突然大吼一声,抽出木刀朝叽叽喳喳正说得高兴的少年们冲过去。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有个少年背对着他,反应不及,被一刀劈在肩膀上,“啪嚓”一声闷响,差点整个人被他一刀砍翻。还好有人及时拉了他一把,另外一些少年也纷纷抽出木刀,愤怒地反击。 末一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双方都是身有武艺的人,中村狂怒地四挥木刀,根本没法让他听话停下来,这边的少年们虽然是说话刻薄惹来的祸患,可自己又能叫他们停手只等着挨打么? 他没有拔出木刀,但一些没有参与此事的少年纵然能够急忙逃开,他却可以算是事件的中心人物,就算两不想帮,也不能离开现场,而且末一郎也不是如此不负责任的人。 他闪躲了两次中村的追击,喊道:“等一下!等一下!各位,我们难道要在双马做客的时候自相残杀,跟岛田先生过不去么?” 有人抱怨道:“我们可没有破坏礼仪,是他先出手的!” 这算起来实在是一笔糊涂账,好在大家也想到弄出伤来不太好,因此大半都只是躲 “事情不是这么回事吧?” 末一郎僵硬地回看着父亲,吞吞吐吐地说:“比……比武……” 那时他们听到的消息还是中村突然抽出木刀攻击其他少年,结果走到院子里,看见的却已经是末一郎和中村两个人手持木刀相互对峙。末一郎眼前一黑,正明也不禁觉得太阳穴发痛。可是寺杉家家主并不是个逃避现实的人,所以瞧了一眼,立即厉声责问长子:“末一郎,你在干什么?” 院子虽然不算小,这么多人同时活动起来也有点逼仄。中村一面追击一面大骂:“胆小鬼!以多欺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中村家的厉害!” 诸川语气亲切,面孔却很严肃,发觉到末一郎的迷惘,于是又说道:“哎呀,完全不记得了吗末一郎,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避中村的攻击,调皮的少年则会抽冷子给他一记然后逃开。 周围的人大声给末一郎鼓劲儿,喧嚣的声音让整座院子的上空都仿佛沸腾了起来。 末一郎呆了一下,也有些生气了。他对中村的印象不佳,可是从没想过要和他作对。然而这个中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好像疯狗一样紧咬着他不放。末一郎性格稳重,却毕竟也是个少年人,也干脆抽出木刀,走到他对面站好了。 少年们大惊失色,末一郎也惊慌地往院子入口望去,心里知道糟糕透顶。等他发现院子入口不但站着岛田和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还有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父亲那挺拔的身躯时,更是眼前一黑,恨不得将刚才那段时间彻底从生命中剪掉。 少年们被激怒了,有人叫道:“那你随便挑个人出来和你对决!喜欢以大欺小,偷袭暗算都随你,我们难道有谁不敢出来?”少年们大声附和,中村也站住脚步,尽管他刚才这一阵拼杀骤见成效,但要一个人打这么多人,后果会怎么样他自己也很清楚。 他一停下来,左手就指向末一郎,想也不想地直接点名:“须弥芥的臭武士,你来!” 正明之前说来看看末一郎的情况,原本只是找个借口摆脱和诸川坐在房中谈话的处境。诸川虽然跟他来了,但沿途太多人会和诸川打招呼,所以正明本来是一身轻松。哪知道才走到议事厅,就听说少年们打闹起来了。 正明咳嗽一声,说:“那时候他才几个月。还有,这边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理,就请诸川大人你做主吧。别只循私情把其他孩子都晾在一边!” 诸川随便扫了两眼,就轻松地下了结论:“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很正常,何况切磋武艺也不算是坏事,所以今天就算了。岛田君,你找人给不小心弄伤了的人上点药,下次不准再发生这种事就行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霹雳一般压住了少年们的呼声:“住手!” 正明正要继续追问,旁边的诸川却拍了拍手惊讶地说:“啊啊,这就是末一郎吗,长得这么大了啊!”一边亲切地走过去摸了摸末一郎的头。末一郎茫然之极,不知道这位武士该怎么称呼,看向父亲,正明却没好气地瞪着诸川,没有对他做任何提示。 少年们得知这个人就是野池乡的武士大人,都不由有些面面相觑,加上今天的事说起来大家都有错,能够如此糊弄过去最好不过,所以包括中村在内,都没有发出异议。 -- 第三十五章 黏人的首领大人如影随形 正明也没有再说什么。 诸川直树在此处拥有极为崇高的地位和权威,就算有人心中不服,也绝不会当面驳斥他的威严。更何况眼前这情景再怎么看,也是末一郎他们被包庇了,自己还要抱怨未免有点太不知足。 尽管如此,只是被父亲看了一眼,凡事以父亲为榜样的长子就羞愧得深深低下头去。那之后不管诸川直树怎么亲切和蔼地拍着他的头安慰他,都不曾让他开心起来。其实他压根就没留意到诸川在说些什么。 没料到此事竟惊动大武士出面的少年们正为不用受罚大松了一口气,谁还愿意继续在这里呆着,含含糊糊地上前跟诸川打招呼,也被诸川随随便便地打发过去,一个接一个地悄悄溜走,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诸川、正明与末一郎三个人。 正明这时候才又忍不住瞪了诸川一眼。 “怎么,对自己的孩子要严格,却打算惯坏我的孩子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惯坏……”陡然意识到自己手底下还摸着对方儿子的脑袋,诸川赶忙吞下最后那个字,哈哈一笑,又对末一郎那完全不为所动的反应感到格外悻悻然,真恨不得敲一敲这个笨蛋儿子的脑袋,叫他千万不要太把自己父亲的严厉当回事。 但这种行为当然不能当着正明的面做,所以他也只好叹了口气,有些失望地向末一郎问道:“算啦,太小不记得我抱过你倒没什么,但是你就没有听你父亲说起过我吗?” 末一郎“啊”了一声,惶恐地回答:“当、当然,父亲跟我说过大人您的大名的!” “说了些什么?” 诸川忽然兴奋起来,末一郎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还是规规矩矩地回答:“父亲说,诸川大人是野池乡的武士,是叵里西乡武士的首领,我们都应听从您的号令。” 诸川立即露出一副更加失望的表情,喃喃地说:“什么啊,就这些吗?” 正明忍无可忍地质问:“不然你还要我说什么?” “比如我是个好人什么的。”诸川说着自己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用力在末一郎肩膀上一拍,豪气十足地问长子,“不过虽然他没说,但你现在肯定感觉到了,对不对?” 末一郎不由朝父亲瞄了一眼,口中唯唯,心里却知道父亲绝不可能认为如此轻易放过自己是件好事。 但是父亲也说过,不可忤逆武士首领。 那自己这样答应一声,估计父亲也不会更生气吧? 正明确实并没有因此生他的气,说到底末一郎纯粹是被诸川捉弄,才会变得这样进退两难。他没有再理会这个武士首领自夸自赞的行为,说:“末一郎,跟我过来。” “怎么,你要私下动用刑罚来惩处我刚刚才宽恕的人吗?” “那种事我会回到家里偷偷藏起来不为人知地做,不会让你抓现行的。” 正明将末一郎招到自己身边,淡淡地反击说:“这里没有看见秀叶君,你倒不如担心一下他去哪里了。” “……你去问问岛田安排你住在哪里,和其他孩子好好交往,不要再起冲突。” 正明完全不想跟他说话了,带着末一郎走到一边,询问他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明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并不过分苛责长子,但还是认真地告诫一番。 诸川直树在旁边嗤笑一声,正明仿佛没听见,继续说道:“且不说就连深交已久的朋友之间,也尚要谨言慎行,你们才第一次见面,相互留下的就只有这些轻浮印象吗?今后还要多方交往,倘若因此让值得交往之人误解于你,失之交臂又如何?” 这感觉到底是外形上相差太大,导致自己无法把他和纤细的秀叶联系起来产生的呢,还是这吊儿郎当太不能令人信服的性格造成的? 但他随即就不以为意地一挥手大踏步跟上他们,满不在乎地接着说:“不过小孩子都喜欢到处乱跑,要是一天到晚都盯着他们,我还用做其他事么?” 诸川被他一提醒,才记起这件事,两手一拍讶异地说:“哎呀,秀叶那孩子也太喜欢乱跑了,刚才不是还答应得好好的,会来跟其他人打招呼的吗?” 而且一想到秀叶的父亲就是这个身形魁梧,粗犷豪放的诸川直树,末一郎就觉得怪异无比。 正明冷着脸从他旁边走开,不出所料诸川又跟了上来,还一副顾盼生威的样子。 末一郎背心冷汗涔涔,真想埋头父亲怀中懊丧痛哭一番,发誓自己今后绝不再如此胡作非为了。诸川听到后面又忍不住发出笑声,正明终于受不了回望他一眼。 一个锋利的反诘好像已经藏在正明的舌底,但他压住了那句话,转而郑重地吩咐长子。末一郎恭恭敬敬地应声,没有露出一丝对父亲和诸川当年见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感兴趣的意思,鞠躬之后就走去找岛田,让诸川扫兴地“啧”了一声,瞟着正明说:“真不愧是你的儿子啊!” “见笑了,我家的教育方式想必很不入诸川大人法眼。” 你现在也没有做其他事…… “哪里,末一郎这么听话的样子,我可教不出来。”诸川勉强一脸正色地说,看到正明微微竖起眉峰的样子,又笑起来,“不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道理深刻的话。” “事情虽然不能怪你,但你与大伙儿谈论的话题也实在太过轻佻。” 那些纷纷上来与他打招呼的人,又有几个晓得他的真面目呢? 末一郎一边小声地汇报一边忍不住偷偷看了看大大方方站在父亲旁边的诸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股很奇怪的感觉直至听见父亲语气温和地说了声“恩,我知道了。”才突然醒悟过来。不知是不是受到诸川这过于不拘小节的说话方式的影响,父亲在跟他说话时语气也不是平常那么沉稳,倒是风趣了很多。 -- 第三十六章 武士首领的真面目 不,不对。 正明忽然想到,其实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吧。不管是私底下那种吊儿郎当的性格,还是贪图美色的本性。诸川家的现任家主曾经是个贪花好色的浪子这种事,在十几年前可是非常出名的。 正明甚至回想起他刚才所说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他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情绪的异样,遂只简单地与碰上的人打声招呼,匆匆走向后厢房自己的房间。 诸川却被纠缠着一时脱不了身,瞧见他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去,不禁高声喊道:“正明!正明!”然而正明不理,他旁边的那些人也并不像岛田那么知情识趣,懂得放他过去追上正明的身影。 不过对于正明来说,岛田那种行为才是讨人嫌,倒要感谢现在这些家伙呢。 第一次见面么…… 那还真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那一天的黄昏,不似寻常的淡薄。西天上的红云弥漫如海,层层叠叠地堆积满半个天空,云缝中透出的光线格外耀眼。 正明骑着马,藤千代乘坐着牛车,顺着青草蔓延的荒道缓缓前行。那时候从家中跟来的老仆人还在,正用他娴熟的技巧朝拉车的牯牛轻轻挥动鞭子,使得即使是在这种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车座也不至于颠簸得很厉害。 他们的行程避开了较大的市镇,一直沿着乡下小路而行。他们对这边的路途并不熟悉,但既然有可供牛车行走的路,那就应该能找到村落吧。 正明望着西边的云霞,正在思索着是否能在入夜之前找到借宿的地方,便听见藤千代轻轻叫着自己的声音。 “正明,还没有看见村庄吗?” “没有呢,今天可能要辛苦你了。很累了吗?” 正明按了辔头落后到车厢门边,很抱歉地说。藤千代微微叹了口气,说:“但是,就算找到了村庄,多半也不会允许我们居住呢。” 正明沉默了一下,诚然如此,藤千代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她身体孱弱,近来又历经奔波,说是腹中的孩子随时会降生下来也不足为奇。乡村的人们却总有各种忌讳,有时候——毋宁说是大多数时候怎么也不肯让藤千代进门。找不到村落而露宿野外,和找到村落却仍旧不得不露宿街头的感觉,想起来还是前者比较为人所接受吧。 “委屈你了。” “不要紧的,正明。不过我今天有些累了,干脆就近找个地方歇下来吧。” 他们再赶了一会儿路,天色渐渐暗下来,村庄还没见着,只好就在一条流入大片树林的小河边停下来休息。 打点好一切,夜幕已经沉沉地降临了。藤千代在牛车中休息,老仆人照看着火堆。正明心绪不宁,想要独处些时候,嘱咐老仆看着火堆和牛车,自己信步走到河流没处,进入那座树林。 那时的正明还非常年轻,刚刚过了二十岁。性格固然是天生的沉稳 正明又后退一步,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心底里实在是极度排斥这个人靠近自己,然而拔出刀来对付一个浑身上下不着寸缕的人,显然又有些大题小做。所以正明手里虽然紧握着刀柄不放,却没有真的抽出刀来。 那东西的游动速度非常快,转瞬间就攀上正明身前的岩石,是一双看起来和人类无异的手,那双手略一用力,便将半个赤裸的身躯都撑出了湖面,露出一张须发湿透的粗犷脸孔来。 就在他犹豫迟疑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按向他的右手。 可靠,但就像末一郎一样,多少还是有些年轻人的心性。 那是个胸膛厚实,肩宽腿长的雄健男人。他探出头来,也才发现树下站着的全身戒备的正明,便同正明一样露出惊讶的神色,动作却没有停止,就那么赤裸裸水淋淋地从湖里走上来,抓着自己湿透的头发往下拧着水滴,大大咧咧地上下打量着正明。 从早春以来一路颠沛流离,雨雪霏霏的季节让他完全没空去感觉春天的美好。这个时候,澄澈的夜空有一轮明月,深邃的湖水里藏一面仙镜,就算没有薰然的花香,也足以叫人感到喜悦了。 “为什么?” 那男人嗤笑着继续前行,丝毫没把正明的话放在心上。 岸边的地势也平坦宽阔起来,高大的树木上开着芳菲将尽的紫色的花,一面发出幽幽的香气,一面随着风时而飘落一两片,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是裹着半透明羽衣起舞的仙子。 正明站在树下向上望了好一会儿,对面湖水陡然发出一声“泼剌剌”的响动,状如跃出水面的大鱼。正明下意识地望过去,在月亮的清辉下却只能看见一道划开水面的波痕迅速向自己这边游来,不断打水的动作实在不像是鱼类。 “站住!” 他本来只是沿着河流漫无目的地行走,晴好的夜空里银色的月光洒下来,落在水面,波光粼粼。河面在树林里忽然变得宽阔,倒影出整个完整的月影,又被不断激起的涟漪打碎。 正明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握住腰间的刀柄,惊异地想着:难道是妖怪? “住手!” “武士吗?没见过的,你是从外地来的?” 正明拔刀半寸,眼见对方赤身露体,手底又是一顿,那人已经抓住他握着刀柄的右手,往外一拖,武士刀“呛啷”一声出鞘,却并没有攻击正明的意思,只是将刀横在自己臂前,点头赞道:“好刀!” 正明瞠目结舌,还没回答,对方已经迈着极其豪迈的步子朝他走过来,肌肉虬结的身躯虽裹着一层月光,却还是野蛮得如同山里的猿猴。别说正明本性严肃端直,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看见这么不讲礼数的人朝自己走来,也会大吓一跳。所以正明忍不住喝道: 树林里隐藏着的这个小小的湖泊,骤然看来,简直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一面铜镜。 正明再次后退一步,心里却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到底是在干什么,但这明显是个人类。 -- 第三十七章 被猥亵了! пⒶ⒩♭eⅰsнǜ.cОМ 狭长的刀锋映着树缝间透下的几片月光,随着两人手上较劲晃出一圈圈冰冷的清辉,确实十分美丽。 正明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他在那人欺身上前之时已心生警觉,往后退开。然而按刀的右手被一把抓住,他竟没能避过,如此轻易为他掣出长刀,肆意戏弄。 如果不是对方浑身赤裸,手无寸铁的话,正明又怎会如此优柔,按刀不发? 对方却正是借了这样无赖的便利,不但掣出他的刀欣赏一番,还就那么捉着他的手,将刀拉近自己的喉咙,嘲笑似的向下睨着他,湿漉漉的黑发乱糟糟地从他两颊披散下来,一粒粒水珠也顺着发梢不停滴落,带着些微被那雄壮肉体煨暖了的温度,几乎落在正明的脸上。他声音沉浑地问道:“你要杀我吗,武士大人?” 正明厌恶地扭头避开那些水滴,一用力将刀夺回,再后退一步,背后已撞着那株高大的花树。树身连同花枝“沙沙”地一阵轻响,无数微枯的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那人放开他的手之后并未追前,却双臂环胸一抱,放声大笑起来。 月光清楚地照出他张狂无畏的神情,那让本来就满心恼怒的正明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他没有收刀回鞘,而是刷地指向这名太过放肆的狂徒,冷冷地说:“把衣服穿上。” “啊啊,为什么?我又不冷……” “把衣服穿上,拿好武器。” 正明不为所动,冷冷地说:“这样我便可毫无顾忌地杀了你。” 那人作出一副咋舌的表情,笑嘻嘻地回答说:“那就更不能穿了。我又不是傻瓜,为什么要做会让别人杀了我的事?”尽管如此,他的行动却完全相反,正挺起胸膛迎向正明那指着自己的刀尖,迈步过去。 他显然是看准了正明的“顾忌”,干脆以此为盔,昂首阔步径直逼近。正明大为恼怒,但是手中刀被他胸膛一抵,明显感到压力剧增,正明终究是在破开他那坚韧的皮肤之前气急败坏地往后撤刀。 那人便一口气跨到他面前,他已迫不得已地将刀撤到身侧,右腕又一次被那人趁势抓住,然后被贴近到面门地俯视下来,格外令人不悦。 那人无视他面上明显的怒容,却用那双隐藏在湿透的毛发间的黑色眼睛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温言笑道:“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不杀毫无反抗之人吗?武士大人正直得紧哪!” 你再敢把刀尖往自己身上碰一碰,我这就失手给你看! 正明内心暴怒地这么想着,对方却放弃继续玩那危险的游戏,转而将粗糙坚硬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腕滑下去,插进他握着长刀的掌心:“在我们这里可是见不到这样高尚品格的人,虽然很想叫那些粗野的下流胚们来看一看,不过又觉得……” 他明目张胆地将刀柄攥进自己手里,正明当然不可能毫无反应,然而原本应该是他助力的锋利长刀在此时却反而成了不利因素。那人紧贴着他之后跟着便左右分别将他双手抓住,正明那时正在撤回长刀,却被他乘虚而入,一举钳制住。此时的正明才真正想一刀将他那可憎的面孔劈 正明实在是没有经验,除了拼命侧头摇动,不知还能怎样反击。那人反而趁机将嘴唇滑落在他颈项上,十分情色地连连啃啮着,甚而用牙齿咬开了他的衣领。 窸窣几声,衣襟已被对方肆意剥开,露出白皙而结实的胸膛。花枝上透下的月光,将他的皮肤映得雪白晶莹,格外诱人。令正明不禁惊呼出声的,却是那人含住自己乳珠的动作。比起吻住嘴唇更可怕的袭击,因为他没法对那迅速起了反应的乳珠施加任何抗拒对方的命令。 他踢出去的脚已经被对方架在一旁,距离太近,完全无法攻击。而且没有刀在手中,他的力量确实无法比得过这位熊罴般强壮的男子,两只手腕在他掌握之中也如同被镣铐锁住般动弹不得。 正明咬牙忍住惊慌,怒声喝斥,却哪里止得住这个浪荡流氓的无状。他把正明的双手反扭到正明背后,用一只手紧紧掌握,腾出另一只手来捏住正明的下巴,并直接吻在他的唇上。 身体的反应令正明有些难堪,他忍不住用力挣扎,然而身子才一扭动,那人挤在他两腿间的膝盖便一抬,将他往上顶了顶。后脑勺被树干摩擦的些微痛楚算不得什么,这个侮辱性十足的姿势和正被凌侮的事实却让正明感到羞耻。 “住手!你、你这混蛋,如此无礼!我绝不会放过你……啊!” 那人强硬地将刀柄从他掌心中挖掘出来,“当啷”一声丢到一旁,随即就因正明狂怒的挣扎闷哼一声,被他的膝盖顶中了大腿外侧。然而令正明惊愕的是那人竟不在意,反而古怪地笑了一声,顺势将大腿欺进他的腿间,压在他身上形成一种格外诡异的姿势。 “滚!” 正明整个人都被他的动作激得寒毛直竖,急忙偏头让开,然而那濡湿的肉感十足的嘴唇已经重重印上他左边面颊,并随着往下移动,含住他的耳垂吮了一下。他粗重的呼吸统统喷在正明耳孔内,那种又热又痒又酥麻的感觉,简直让素来端方正直的正明不知如何是好。 正明愕然之外亦颇感不妥,忍不住怒斥一声:“你干什么!” 成两半,可惜已经迟了。 他被紧紧压在那人与树身之间,一只脚已被迫离地,试图挣开他的禁锢,却反而像是主动将胸膛往他口中送去一般,情色感十足。 正明气得头晕脑涨,只觉嘴唇被整个覆盖住,紧跟着又被一条湿滑柔韧的舌头掀开唇瓣直抵进来。他死死咬住牙齿不肯放松,那人百般撩拨,直将他双唇同牙龈舔了个遍,方才不甘不愿地放弃攻城略地,转而将手滑进他衣领,亲吻他正因气苦难言而上下滑动的喉结。 那人与他面贴面地站着,一条腿卡在他两腿之间,呼吸相闻,仍是两眼定定地看着他,喃喃地说:“好美啊!”一面说,一面便俯下头去,在他愤怒的脸容上轻轻一吻。 正明简直是绝望了,那人的手却毫不留情地伸向腰间,拉开了他的腰带。 那人注意到他突然面红耳赤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吐出一点舌尖探入他耳廓来回轻扫着,含糊地问他:“舒服么?” -- 第三十八章 欺凌 “住手!住手……你……你为何要这般欺凌于我……” 那人含着他的乳头反复舔弄,故意要让正明羞愧似的吮吸得啧啧有声。听到正明羞怒的叱问,也只是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欺凌吗?谁知道呢,就好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在这里洗个澡就要被你持刀威胁一样……这里面的原因,你和我都想不明白啊!” 正明一怔,随即便觉乳头被他报复似的咬了一口,敏感的痛楚令他不禁从齿缝间迸出一声呻吟。虽觉有失颜面,然而在种情况下,本就已经没有任何颜面可言了。因此强忍着胸膛上那半麻半疼的感觉,仓皇地向他道歉:“实……实在抱歉,是我错了,请……呜……请您停手!” 那人从他胸膛上抬起头,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孔。 正明顶着羞耻的心情,也正近乎乞怜地看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在他的捉弄下变得湿润而朦胧,双颊泛着极为诱人的淡淡红色,薄厚适中的嘴唇方才被他吮得丰润而艳丽,映着一小片月光,微微喘息着。 “啊啊,这么凑近看,果然……是个大美人呢!” 这相互交汇的一眼好像造成了反效果,那人嬉笑着已经将手探入他腰带松开的衣内,顺着他紧绷的小腹伸到胯下,捉住他的要害,看着他施施然地问道:“你抱什么歉啊?” 正明身子一僵,面孔上的淡红血色瞬间加深,不自在地扭动腰胯,却没法摆脱他的掌握。 “我……是我打扰到你的雅兴……不该、不该逞凶……啊!” 正明被他箍住阴茎一阵套弄,不可抑制地已经半硬起来。他恼恨得几乎要流泪,只是不愿太向这个男子示弱,方才勉强忍着。那人却显然不想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一面以大拇指钝钝的指甲轻刮着冠状沟,一面嗤笑不已。 “哪里的话,多亏你这么可爱的逞凶霸道,才让我有机会亲近你呀!” “你……!” 正明瞬间暴怒,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故意借机来猥亵自己,然而那人只是将他完全挺立的阴茎用力一握,他便无力地一声呜咽,侧头将面颊抵在树身上,一颗大大的泪珠顺着左颊滑落下来,还没滑下腮帮,便被那人一伸舌头舔了个干净。 “别哭啦,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好了。” 那人说,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正明怒瞪他一眼,目光中的怒火却因他那高明的手法而有些软弱。那人安慰似的握着他的阴茎紧捏慢捻着,一点点地舔着他的左颊,笑嘻嘻地说:“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该诚心诚意地赔罪嘛!你就用这副美丽的身体好好地补偿我一番吧,安慰我刚才受到惊吓的可怜心脏……” “住嘴!住……呜!” 年轻的武士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死缠烂打的无赖,不肯服输的嘴巴再次被他覆盖住,那条带着陌生男子味道的舌 他对所谓的结盟也只是耳闻,自身既没有那个意思,当然也没有对此多加了解。以他方正的个性,更不会参与到他人闲言碎语的讨论中去,所以根本没曾想竟会被这样对待。 那人却在此时放开了他颤动不已的阴茎。 正明仍在压抑着那些预示着投降的呻吟,闭紧双眼抗拒着那自双腿间一股又一股冲进心脏,冲上脑海的快感。但他毕竟还年轻得很,近来又一直四处流亡,在长途跋涉中疲于奔命,别说藤千代已有身孕,就是没有,也根本没有机会同她亲近。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好像掌握了他所有的秘密与弱点,手法粗鲁地捋动着他的下体,没有哪一下不挑起他体内的欲火。 头毫不客气地深入口腔,大肆扫荡着,一口气卷尽他口内所有蜜甜的津液。 那人的手却顺着他鼓鼓囊囊的双球往下滑去,在他股间那毫无防备的密穴试探着顶了顶,不等正明失声惊呼,便将一根手指插入进去。 正明悲鸣出声,猛然摇头,狂乱地扭动躯体。 那人看见他否定的动作,有些惊喜地“啊”了一声,说道:“那么,今夜就与我结盟吧。以往没有尝过的快乐,我会让你一一都尝遍的!”他说着,胯间那本来就已高昂的阴茎更是直接顶上正明的两腿间,贴着他紧实的大腿恬不知耻地来回摩擦着,又放低了声音感叹道,“武士大人,你真是可爱得让人受不了啊!” 那人倍加讨好地玩弄着他的阴茎,恶魔似的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快乐吗,喜欢吧?为什么要拒绝这种乐趣呢,反正又不会有别人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啊,武士之间的事情,其他人根本管不着不是吗?” 这种话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早已擅自那么决定了。正明模模糊糊地呻吟出来,那些“从来没尝过的快乐”终究冲破他的坚持,将他可悲的饥渴与欲望彻底展露在对方面前。 一旦开口,他无法肯定自己还能忍住那些就在喉头滚动的渴求的呻吟。武士之间确然流行着前辈与后辈,上级与下级,年长与年少者相互爱恋的风气,但他并没有那样做过。 “武士大人,为何这么害羞啊!像你这样美丽的人,难道不曾与谁结成盟兄弟吗?” 那人毫不怜恤他的生涩与痛楚,迫不及待地在他体内急速抽动着,手指弯曲搅动,尽量开拓着他紧致的后穴,那根硕大的灼热阴茎,则已经跃跃欲试地抵了上去。 正明头颈中热汗与冷汗涔涔而下,狠狠地一摇头,却不敢开口说话。 正明深感羞辱却又无可奈何地呻吟着,轻轻扭动腰背,想要他那体贴的爱抚。 正明只觉得呼吸困难,胯下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晰,敏感的乳头被他那坚硬结实的胸膛紧紧压着,一开始还因他身上未干的水渍而瑟缩,此刻却分明感到双方体温节节攀高,各种他不想在这时承受的异样快感飞快地在皮肤上、血管中、骨髓里流窜着,让他连呼吸也不禁颤抖起来。 -- 第四十章 第一次交欢(作者暴走了) 正明若是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从一开始,他就绝不会走到这座树林里来。 就算这天过后,他也始终想不透为何会在那种荒郊野外碰上那个人。碰上也就罢了,甚至还被对方如此大胆妄为地肆意侵犯,着实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而现在,那熊罴般强壮、蛮横而无礼的男人,以粗鲁的方式将他彻底压制住之后,又用嘴唇与手指将他整个人撩拨的软化下来。正明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被他进入时那般难受,然而过不多时,原本萎靡下去的阴茎再次兴奋地挺起来,初次被人侵犯的密穴竟从不适的胀涩之中生出一种新鲜的快感。 被他指尖触动的体内某处神秘的部分,仿佛联系着身体里掌控愉悦的开关。 他情欲正炽,虽然心底里仍旧满怀羞惭愧疚,却也同时自那甘美的欢娱中涌起一股绝望的黑暗情绪。 无法摆脱他的强迫,也无法摆脱这种不正当的欲望。正明满面汗渍与泪痕地将头抵在树干上,甚至忍不住微微抬了抬腿,让他那只作恶的手进入得更深。 那人显然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一把将他的裤子扯到膝弯,那硬挺的巨物便挟着一股火热的气息直戳进他紧实的臀缝中,奖励他似的轻轻往那紧咬着自己手指的穴口一顶,喘息着问:“想要吗?” “呜……不……” 正明咬紧牙关,好容易才迸出那一个字,身子却已经颤抖得如同雨中荷瓣。 他衣衫凌乱得早已不忍卒观,只剩手臂脚腕上勉强挂着被那人扒开的衣裳,露出整副挺立着一对嫣红乳头的白皙胸膛,高高昂起的通红阴茎,两条结实修长的大腿还不自觉地绞在那人腰上,就算说出了拒绝的话,只要看一看他迷乱的神情,便可立即识破真相。 那人也没客气,手指退出来握住自己那物,猛然往里一送,正明不禁痛得仰头提腰,却因为双手仍被他反握在背后,只能拱起腰腹,没能脱离他的攻击。 蘑菇状的硕大龟头毫不理会他内壁的干涩与紧张,带着近乎吱嘎作响的可怕摩擦,强硬地挤进他的身体。这种疼痛并非刀剑相加的苦楚,历经战阵的正明绝不害怕刀锋在自己躯体上留下的任何伤痕。然而当这个男人用那钝刃的武器劈开他的双腿时,他怎么也忍不住地哀叫了出来。那人一下又一下地轻抽浅插,却每一下都让他品尝到更为深重的痛苦,因此他带泪的呻吟从被他进入开始,便不曾停过。 那人暂时也顾及不到他的感受了,一只手禁锢着他的双手,另一只手则掰着他的半边屁股,喘息着只管用力抽插。正明不懂得向他撒娇或是讨好,一应咬牙坚忍着,泪水却到底一颗接一颗地落下,只觉即使身入地狱,也抵不过此刻的难受。 “呼……哈,武士大人,不愧是第一次呢,里面好紧哪!” 那人也是满额的汗水,头发因为热量上升,竟然冒出了几缕白色水汽。正明无力回应他的挑逗,目光倒是因为痛苦而找回了十足的怒意,却也只瞪了他一眼,便疼得皱紧眉心,闭目呻吟。 “忍耐些,武士大人。这点疼痛对你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吧?” 那无赖就这样自说自话地持续着他的动作,正明敏感地察觉到他再次碰触到那会令自己快活的区域,并坚持不懈地撞击着那里。那人阴茎粗壮而硬长,若不是根部比之龟头略细,正明一定已被 “喜欢吗?” 即使如此,他的身体也紧得令那人赞叹不已。 他在那人剧烈的动作中浮浮沉沉,终于被那人紧紧箍住腰背,朝紧涩的肠道深处射出一股强有力的滚烫液体。 那人浑身上下那种狂野雄浑的气息仿佛彻底与花香月色交织在一起,令正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耻于见到与之相类的场景,因为那会让他回想起被那人抱在怀中,抵在树上肆意侵犯的情形。 对方继续污言秽语地挑逗着他的感官,正明的喉头只剩下无力的掺杂着痛苦与欢愉的呻吟声,无法反驳。发觉到他也沉迷于这危险的游戏之中,那人干脆放心大胆地放开他的手,双手托着他的臀部奋力向上顶入。 他如同一条被那人叉起的大鱼,只能于那人刚硬的阴茎上垂死挣扎,反复体验那种仿佛要高飞到飘忽的云端,又时而跌落至巨浪滔天的海中的人间极乐。 “喜欢……” “啊啊,弹性真好!这样直接进去,也没有弄伤你呢……武士大人你很适合做这个啊!” “啊……啊啊……你……呜……不、不行……我……我要死了……啊!” 那人满意地品尝着他胸膛上的两点樱红,下身坚持不懈地在他体内拓展着,耕耘着,蓄积着最后播种的强大力量。 他玩弄得晕厥过去。此时正因那形状适宜,虽然整根没入,被过大的龟头扩张过的穴口逃脱那被撑爆的痛楚,简直是无比喜悦地紧紧包住他的根部。当那人频繁地抽出插入时,正明的后穴几乎舍不得他离开地紧含住他,直到被他撞击得再次有了快感,方才放松了对他的钳制。 “想要吗?” 光裸的皮肤因为汗出如浆而滑不留手,那人在他体内疯狂地进出着,将他攮得连话也说不完整,只能尽力在他宽阔结实的脊背上抓挠着,借以纾解自腹内窜上心田的悖谬快感。事实上,就连正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他那被对方逗弄得急剧高涨的情欲与完全不同于往日经验的感受,令他无暇分辨这一切是正是误。 “想……啊……想要……更……更多……更多……” 那夜月色皎洁,花香幽寂。 正明却只记得那个人留在自己身躯上的灼热温度,胀涩痛感与羞赧难言的快感。 那人给了他最体贴的爱抚,即使是以硕大的阴茎贯穿他的方式,也让他享受不已。 正明双手重获自由,一时只是茫然地垂在身侧,随即便被他抓着臀部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抽插颠簸得差点从那人身上落下来。他已不知快乐更多还是痛楚更强,内心坚持的壁垒却被彻底击碎,不自觉地一面“啊啊”地呻吟着,一面抬起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清晰地感受着双腿间那秘密甬道受到的剧烈冲击,泪如泉涌。 不管被问什么都一一老实地回答了,正明高高地仰起面孔,双手搂住他还在冒着一缕缕白雾的湿发披散的脑袋,将胸膛真正主动地送往他的唇边,并在他强有力的怀中扭腰摆臀,一起一伏着,完全没有了最开始的抗拒与羞耻。 此时,落在意乱情迷的正明眼中的,是一阵又一阵被他顶入自己时摇落的零星花瓣,还有渐渐西沉的月影。 -- 第四十一章 天狗与月亮 пáп♭eⅰsнǜ.cО “哈……好……舒服……” 正明失神地仰望着树顶,一两片花瓣正落下来,落在他热汗滚滚的额头,与起伏不已的胸膛上。 那人在他体内射完了最后一滴精液,才搂着他顺着树干慢慢滑下来,将他小心地平放在地上,自己则半靠着树干坐着,却始终没有从他体内退出来,而是拉着他的两条腿架在自己腰侧,仍旧牢牢占据着他紧缩的后穴。 正明喘息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看清了自己与那人紧密相连的羞耻姿势,惊慌地试图抽回双腿,却反而被他捉着大腿往他那边一拉,狠狠地撞入深处。 “啊!你……放开我……呜!” 那人刚才泄过一次,却还是精神十足地哈哈大笑着,等他挣扎着将屁股稍微拔离了阴茎,便握住他两条大腿往自己阴茎上用力拉回。反复数次,倒像是正明主动与他玩着这种插入拔出的游戏一般,将正明折腾得彻底没有了一丝脾气,只得哽咽着接受了与他交媾的事实。 “武士大人的精神也很好嘛,我们再来个几次怎么样?” 那人说着欠身趴在他身上,将他两条腿连着屁股一同压向他胸前,坚硬的阴茎带着他沉重的体重一起压进那灌满精液的肠道,哧溜一声无比顺滑地便抵进了最深处。正明哀叫一声,声音里却满是惊恐与欢愉的颤栗,不复疼痛。那人得意地欣赏着他瞬间被情欲攻克的美丽脸庞,握着他双腿膝弯紧压在他胸膛上,将那正接受着自己巨物的后穴展示给身下的年轻武士看,并挺腰送髋,噗嗤噗嗤地挺进抽出,让他彻底臣服于自己的玩弄之中。 正明“啊啊”地呻吟着,眼中再度浮起一层薄雾。尽管如此,那男人将自己臀部高高推起来,特意将抽插的模样烙进自己眼底的动作,他还是看得见。他又是羞惭又有些期待地看着那紫红色的阴茎在自己后穴进出,每一次的深入都仿佛直插进他心窝一般,令他觳觫不已,全身上下都淌着热汗,快活无比。 那男人用这个姿势干了他很长时间,干到他射了自己一身,腹部与胸膛沾满乳白色的精液,又才将他翻过身来,让他跪趴着从后面进入了他。 正明射过之后浑身发软,几乎支撑不起身躯,哪知被他在肠道内顶了几下,软下去的阴茎再次硬起来,后穴也紧啜着他那巨物不肯放松。 那人就那样搂着他如狗交配一般耸动着腰臀,正明终于忍耐不住大声浪叫出来。这个姿势比之前干得更深,他本就屈服于欢愉之下的身体再也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前后抽送臀部迎合他的动作,让自己享受到更多的乐趣。 男人一只手捻着他红肿挺立的乳头,另一只手腾出来,照着他屁股“啪”地打了一巴掌。正明身子一颤,发出要哭了似的惊呼声,屁股上又连续落下几巴掌,每一下都打得他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毫不留情。然而那些疼痛混合在被他抽插的快感里,也只让他对深入肠道的阴茎裹得更紧,感觉更敏锐而已。毋宁说,他反而从那人啪啪不断打在屁股上的巴掌得到了新的愉悦,顿时将臀部摆动得更加卖力,两人肉体摩擦的噗嗤声也愈加响亮。 正明第二次射精与他同时进行,前方到达高潮之时,后穴也迎来了另一股灼热的浪潮。那些粘稠的液体被那人的阴茎带出肠道,顺着臀缝流到大腿上,而他已疲惫得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侧卧在地上,没有工夫多作他想。 那人在他耳边喘息着,轻声挑逗着:“还要我放开么,武士大人?” 正明仰头靠在他肩上,双眼朦胧地瞧着他的脸孔,无力地摇了摇头,艰涩地开口问他:“你……到底是谁……” “啊啊,弄清楚我的身份,将来好想办法复仇么?” 那人狡猾得很,又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一面揉弄着他胸膛的肌肤,一面咬着他耳朵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 “对哟,喜欢吃掉月亮的天狗……现在不是正在吃着您身上这轮美丽的明月吗?” 正明在他怀中狂乱地扭动腰肢,喃喃地说:“如果……我可口的话……请尽情地……尽情地吃掉我吧!” “唔……那也……没什么……”正明微微动了动躯体,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荒谬绝伦的梦,“天狗……你真的……是天狗吗?” 他两只手捏着正明浑圆的屁股,借着树枝间透下的真正月光,将正明那诱人的臀部恣意欣赏了一番,再次兴奋起来,就着侧身而卧的姿势又开始新一轮的抽插。 “啊啊……天狗大人……” 那人恢复了精力,又作恶多端地往他体内顶入。正明困惑地蹙着眉头,口中发出“唔唔嗯嗯”的淫靡叫声,放弃了去想到底是“哪样”的妄想。毕竟背后的男人带给自己的,是远比想象更为美好的滋味。 “真伤脑筋,你都这么可爱地请求了,我还怎么隐瞒得住啊!”那人舔着他的耳朵与后颈,满足地看他因自己的动作不断小幅度地哆嗦着,却还是没有吐露真言。“你就把我当做是月亮下的妖怪吧,挺着长长的红鼻子的天狗,怎么样?” “呼……哈……我、我只是……不想……连这种事都……都做了,却……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啊啊……天……天狗吗……你这……可恨的妖怪……啊……呜呜……你要将我……要将我弄成什么样子……” 明明自己都没有将姓名如实相告,却竟然恬不知耻地追问起正明的身份。倘若正明还清醒着,必然不会如此轻易上当。但正明现在却迷迷糊糊的,不但没有隐瞒身份,甚至将流亡此地的原因也一一交代。那人倒没有吃惊,只是抚摸着他的双手温柔了许多,轻声慨叹着:“看来武士大人吃了不少苦啊!” 正明闭上眼睛发出一连串细碎的喘息与呻吟,轻轻摇头。 “啊,这个问题嘛……”那人想了想,嬉笑着凑近他耳朵回答道,“只要你想要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出现,并且一定会满足你的。” 他说着,又故意挺腰往正明身体里猛插进去,得意地大笑起来。 正明“啊”地叫出声来,明显有一些迷茫。 男人抱着他坐起来,让他骑在自己粗大的阴茎上起落着,眯起眼睛愉快地说:“那么,一切如你所愿。” “哪样?” 这样子,实在是太诱人了嘛!我怎么忍得住不对你做这种事呢?” 那人抱着他的手臂毫不放松,极其享受地听着正明有些犯傻的问话:“那么……天亮之后,你会消失不见吗?” “没错没错,只不过我这只天狗的鼻子,长在胯间罢了。武士大人,你喜欢吗?” 男人加紧抽送,将他弄得神魂颠倒般迷醉后,便在他体内一泄如注。正明甚感餍足,蜷缩在他臂膀中不想动弹。那自称妖怪天狗的家伙这次也不得不休息一会儿,又问他:“那么,武士大人是谁呢,可以告诉我么?” “还真是无法拒绝的热烈邀请呢,寺杉……正明……” 正明偕着上一次未消的快感余韵,被他随便在股间捣弄几下,便完全堕入其中,无法自拔。 “天……天狗?” “弄到你不但不觉得我可恨,还很喜欢,很渴望我这样对你为止啊!” 那人将正明的一条腿掰高,雄健有力的腰胯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撞在他泛红的屁股上,责问道:“我这样可恨吗?” “我……有些时候,确实也很想像这样……恣意地放纵一回……”正明感到奇怪地歪了歪脑袋,“虽然不是……不是这样……” “你觉得是就是啰。” 正明泣不成声,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矜持,只觉腹内被他来回搅动,勾起的欲火一波强似一波,哪还有精神继续与他争那嘴上的便利,只好哭着承认:“不可恨……我……我喜欢这样……啊啊!” -- 第四十二章 残酷的真实 酣眠的呼吸,因为太过疲累而格外香甜均匀。 正明只觉浑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似的,酸痛酥麻,却又有一种放纵过后的酣畅淋漓的痛快之感。他记不起自己在何处入睡,何时入睡,但身下靠着的紧实而有弹性的温暖肉体却那么舒服,他根本就懒得去想自己为什么会被抱在那人怀里,甚至微微动弹之间那嵌在股间,深入体内的坚硬巨物,也完全被他抛诸脑后。 纵然如此,树林中还是迎来了白昼的明亮天光。正明侧过头,将脸半埋在身下那副宽阔的胸膛上,避开那灼目的亮光。树枝上露珠“嗒”地滴落,却刚好落在他的面颊上。 “啊……” 冰冷的触感让正明身子一颤,不禁睁开了眼睛。 身周四处都散落着紫色的花瓣残骸,然而头顶的花树仍旧开得十分茂盛。残花落尽之后,那些新开的紫色花朵,朵朵花形完整,迎着朝阳和明朗的天空,经过夜雾与露水的滋润,显得更加娇艳美丽。 正明自己却正躺在一个陌生——或者经过一夜的交欢缠绵,已经不再陌生了的男人怀里,赤裸的身体上盖着自己和那人的衣服,但那几件衣服被他惊慌地略一挣扎便滑落一边,露出印着片片红痕的白皙躯体。 男人用一双肌肉贲起的强健臂膀紧搂着他,也睡得很沉。但他刚一动弹,那人就醒了,声音低沉地在他耳边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哟!” “……你滚!” 正明耳廓被他灼热的呼吸一触,便羞得红了半边脸孔,眼里更是差点没掉下泪来。他一边无力地试图掰开那人紧箍着自己胸膛的手臂,一边挺腰踢腿地想要从他怀中逃离开去。然而才一用力,便自股间升起一种锥心的痛楚,那让他“啊”了一声,无助地再次落回那人身上。那人桀桀地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问道:“武士大人还不肯接受事实吗?明明昨天晚上缠着我从岸上做到湖里,从草丛中玩到石头上,就差还没上树了……啊,难道是因为还没有爬到树上做过,所以有些不满意吗?” 他说着色情地抚弄着正明胸前那两颗被他一碰就迫不及待地挺立起来的樱红乳头,另一只手则滑下正明小腹,在肚脐上不停地按揉打圈,腰臀轻送,“哧溜哧溜”地进出那已不设防的濡湿后穴。 正明深感羞耻地喘息呻吟着,睫毛上已渗出星星点点的泪珠,艰难地摇着头。 “不要……不要了……啊啊……我、我的家人……他们……他们就在附近,见我还不回去,肯定会来找我……” “让他们看到武士大人这么可爱的样子,一定会后悔没有早点将你吃掉啊!就让他们后悔去吧,我可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自称“天狗”的男人敏捷地一翻身将他压制在胯下,加大动作来回捣弄。正明神志清醒,比不得昨夜的糊涂孟浪,感到他那壮硕的阴茎以几乎整根插入又整根拔出的巨大幅度在体内横冲直撞,简直如被钝头的凶器反复戳刺伤口般可怕,然而更可怕的却是竟还能从这反复被压迫着肠壁的胀疼中体察出愉悦的自己,在“天狗”的胯下母狗般被骑压着,身前的阴茎却仍旧高昂起来,随着他的撞击兴奋地晃动不已。 “呜啊啊……天狗……天狗……”正明终究忍耐不住那份快感,自暴自弃地主动耸动屁股去迎合他的阴茎,哭着哀求他,“把我……带走吧!带去你的……呜 恐怕已经到了该启程的时候了,他没有回到马车旁边,老仆人果然找来了,并在树林外呼唤着他。 正明连躲闪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为所欲为,等气喘匀了,才失神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妻子了么?” 正明察觉到他下体又蠢蠢欲动起来,不由大惊失色,仓皇地摇头说:“别、别再来了!你是怪物吗,总、总是这么……有精神……”他说着脸孔与身躯都羞得红了,原来本来是想说他做了那么多次怎么还能有反应,可是想到与他纠缠正是自己,怎么还说得下去,只好含含糊糊地一语带过。 那人高兴地哼了一声,挺腰在他股间摩擦了一下,得意洋洋地说:“所以说,我不是也告诉过你,我是天狗吗?这么好吃的月亮,就算吃再多次也不会觉得累哟!” “咦?” 正明还在想着的时候,一个声音穿过密密重重的树林传过来。 他捉弄地屈起中指和食指抬起正明的下巴,在那艳红的嘴唇上轻轻一啄,眼神促狭地问:“你更喜欢这种偷情的感觉,所以不愿意以结盟的名义将我们的关系正当化?” 正明呆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一股新的热流已经冲进肠道更深处,惹得他战栗中几乎尖叫出来,身子一软,便扑倒在地上,自己前面也已经是精液汩汩流淌,一时只顾得上大口喘气,根本没空回答他的话。 ……你的世界……我没法、没法再这样……啊啊啊……用这副模样……在这个现实里……呆下去了……” 不,等等!只要离开这里,就算是这家伙也不可能真的像妖怪一样紧跟着自己吧? 正明哪有心思听他开玩笑,抓起落在旁边的衣服颤抖着试图穿上,那人故意在他敏感的腰线上抓揉按捏地阻挠着他的动作。正明抓住他的一只手对他怒瞪了一眼,却知道这种怒视的程度对这种厚脸皮的家伙根本不会有任何作用。他简直有些惶惑地想象着被这家伙纠缠不休的未来…… 虽然这根本就是他的错误,他却毫不脸红地推到了正明身上。更可恨的是就算记起了这个事实,他也没打算放过正明:“那么,这样一来,我们就只剩下偷情这一条路可走了。啊啊,多么的悲凉!只能在他人注意不到的角落抱住你这柔韧的腰肢,将你按倒……” 那人倒是真正吃了一惊,努力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啊啊”两声:“确实说过,可是我却全都忘记了呢!这都怪武士大人你太过迷人,让人只想记着你身上最美味的部分,结果完全忽略了不利的消息啊!” 那人也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把他压在地上,随手从草丛中捡起一朵还算完整的花,别在他耳朵后面,对着他虚弱苍白的半边面孔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又把他抱起来,语气甜蜜地继续诱哄:“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必那么坚持呢?你也很喜欢和我交欢吧?啊,莫非……” 男人粗重地喘息着,为难似的带着笑说:“哎呀,把您当做禁脔一样藏起来吗?这可真是个美好的提议,呼……不过,武士大人您搞错了啊,我虽然和您做了这种事,但又不是只为了和您做这种事,才这么做的……”他猛地往正明体内一挺,死死地顶在那让正明快活得哆哆嗦嗦的部分,咬着他耳朵认真地询问道,“和我结盟的事情,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样?” -- 第四十三章 无法摆脱 “那么,这位就是寺杉夫人了吗,真是幸会!” 原野上的青草还含着未被朝阳晒干的露水,几缕薄雾在远山田野间飘荡。老仆人把手边所剩无几的柴草都架到火堆上,将火焰重新拨旺,放上几个饭团去炙烤温热。淡蓝色的烟霭混杂在白色的雾气里,冉冉升上天空,显得十分宁静。 那个将正明羞辱地折磨了一整夜的男人,此刻却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镇定自若,甚至堪称谦逊有礼地朝正明的妻子藤千代打招呼,并关切地请她小心保重自己的身体,不必跟自己客套。 藤千代一定会以为他是个挺不错的武士的,尽管他穿着非常朴素的粗布衣服,也没有带着长刀,就外表看上去实在有些粗野,但好像在面对着其他人的时候,谈吐还算正常……好吧,也称得上是很有风度。可是被藤千代与老仆人那么误会,正明也不能说些什么。毕竟让藤千代认为他们两人昨夜是在湖畔谈论剑道,因而志趣相投什么的,总比被她知道真实情况好得多。 所以正明虽然心里憋屈极了,却闭紧了嘴一言不发,任由那混蛋百般讨好藤千代。刚开始他也试图制止那家伙与藤千代过多叙话,然而才说了半句,便被对方调笑回来:“哎呀,寺杉先生吃醋了呢!” 正明顿时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简直有些惊慌失措,直到听见藤千代微带着羞涩笑意地说:“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对自己和藤千代也同样适用。 然而惯性的思维已经让他直接联想到昨天晚上一直到今天清晨的事情,对那人的话无法再义正词严地反驳,只好默默地扭过头去。那家伙倒是兴高采烈地借着藤千代的话,说了一句“既然不是吃醋,那就没关系啦!”之后,就继续和藤千代聊了起来。从衣服的染色到今年春天的气候,居然也没让藤千代觉得厌烦。 真是个很会装傻,骨子里却又精明得可怕的家伙! 正明心里早生出敬而远之的念头,恰巧这时老仆人送来热好的饭团,他实在没什么胃口,便都推给那看上去能吃下很多东西的男人,自己走过去牵那头正在悠闲地啃着草尖的水牛,打算套上车这就动身离开,越快越好。 “啊啊,这么受你们招待真是不好意思,作为本地人的我简直深感惭愧!寺杉先生决定要去哪里了吗?” 显然立即发觉正明这一举动的用意,在藤千代面前总算报上姓名的诸川直树立即跑到正明身后问道,露出一副本地人非常热忱的欢迎神态:“要是不介意的话,前面不远处我们的村镇,就是个很好落脚处哦!” “怎么,你们家是开旅馆的吗?” 面对正明这种不冷不热的反讽,脸皮厚实的诸川毫不在意,反而朝他眨眨眼睛说:“总之不会收寺杉先生你们的任何费用就是啦!” “不,我想……” 正明端正了面色,打算郑重拒绝他的邀请。诸川回头看了看藤千代和老仆人,很是悠闲地倚靠在牛脖子上,抚摸着水牛粗壮的弯角笑眯眯地看向正明。 “尊夫人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吧?” “……是。” “这样好吗,带着身体如此虚弱的她四处跋涉,而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如果不是碰上你的话……正明暗暗地咬着牙,他本来也正打算在这偏僻的山村找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暂且居住下来,等藤千代生产之后再作其他打算。然而现在,知道这家伙就住在这附近,他怎么还能安心在这里居住! “诸川先生只是……说笑罢了。我绝对没有看不起您的意思……” “闭嘴,闭嘴……” 这混蛋,竟然转瞬之间就让藤千代变成他的助力了吗?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啊…… 话虽如此,声音却忍不住发抖,而且还有些口吃。正明强迫自己直视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不愿退步,却还是在接触到他眼睛里陡然燃起的诡异火苗时仓皇地避开了目光,可耻地败逃了。 看正明迟迟没有回话,诸川伸出手朝他面颊上抚去,正明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抬起头就听见他故作惊讶的声音: 似乎是察觉正明这激动的情绪难以平复,诸川直树果然闭上了嘴巴。正明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令自己浑身燥热的羞耻回想中挣脱出来,垂着眼睑将他推开,牵着牛走回牛车前面套车。诸川安静地跟了过去,忽然对背车而坐的藤千代热情地喊起来:“寺杉夫人,你们要不要暂时住在我们镇上?寺杉先生的剑术这么厉害,一定会成为武士们崇拜的对象啊!” “嗯……看着寺杉先生这样不断在内心挣扎的样子真是件很有趣的事呢!”诸川自顾自地大笑起来,又伸出手,却非常正常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放松地说,“不用这么紧张啦,武士大人。毕竟——天狗一向只在夜间出现,不是么?” “你……” 正明咬着牙艰难地转过头,勉强对藤千代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当然啦,像寺杉大人这么出色的人才,不管走到哪里也都是人们眼中的凤凰啊!啊,不过……”诸川故意忧虑地皱起眉头,为难地高声喃喃自语着,“要是寺杉大人觉得我们这里太过僻远,不愿意留下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唉唉,伤脑筋。寺杉大人看来不是很满意我们这种穷酸的小村镇呢!毕竟是穷乡僻壤之地,被大城市来的武士大人看不起也很正常……” “哦哟!寺杉先生你是在害怕我吗?” 正明觉得他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好笑,被他拍过的那边肩膀仿佛结了层冰一样又冷又硬又沉重,让他几乎无法再挺起胸膛。 “正明……” “并、并没有害怕!” 正明没想到他会从藤千代这边着手,先用锋利的言辞将自己的退路彻底封死,气得正要瞪他,眼角边却瞟到藤千代投来的不赞同的目光。 “我……” 糟了……正明下意识地望向藤千代,很少直接与武士们交谈的她完全不知道诸川的用心,只是单纯地为丈夫为人所赏识而在娇弱的面庞上浮起一些自豪的神采,笑着问他:“是吗?” “这样的话,就赶快答应在我们镇上住下来啊!”诸川无辜地看了看藤千代,转回正明身上,两眼里已经变成贼笑着的神色。事到如今正明迫于被藤千代责备的压力,却无从解释,自然也就没法拒绝了,只好点头答允,无可奈何之极。 意识到正明被自己欺负得快哭了,诸川吓了一跳,急忙俯下身抓住他的双肩,急切地安慰道:“哎呀哎呀,武士大人别这么面薄呀!真是的,我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哪,绝不会在你重要的家人面前说这些话的。” 跟说不说这些话没关系,正明只要看到他那可恶的笑容,听到他那雄浑沉厚的声音,就不可抑制地想到他曾触摸过自己躯体的手掌,曾紧贴着自己肌肤的胸膛,还有那可恼的曾深入自己体内的火热物体…… -- 第四十四章 被迫接受的善意 得到应允的诸川立即露出胜利的笑容。他近乎诱哄地把自己留下来的还温热着的两个饭团捧给正明,殷切地叮嘱他要好好补充体力,随后将牛缰绳从正明手里接过来,自己走过去驾辕套车,帮正明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工作,就摩拳擦掌地等着正明一家与自己一道前行了。 正明心里的感受实在是很复杂,虽然明知道这个人的一切举动,都有可能是在打自己的主意,然而除了他本身对那种事的抗拒与排斥心理之外,对于诸川这家伙,他其实也并不讨厌。 诸川相当粗暴地占有了他,这或许违背了他本人的意愿,然而那家伙抱着他时那灼热的眼神、激烈的动作和坦率的语气,却并不像是作伪。倘若他只是想玩弄自己,何不干脆令自己在重要的家人面前尊严扫地,颜面无存,让自己再也无颜回到他们的身旁呢? 昨夜情迷之时,正明甚至无意识中自己那样要求过,让他像个真正的妖怪一样,把自己掳走,囚禁起来肆意侵犯。……说实话就是现在回想起来,正明也觉得那样也未尝不可。他不讨厌诸川的蛮横霸道,甚至十分喜欢那种被他索求无度地任意蹂躏爱抚的感觉,或许因为那是始终束缚着自己的正明从未体验过的恣意放纵的原因吧。 然而诸川并没有那么做。当然,他也不是真正的妖怪。 但他简直有点固执地念叨着要和正明结盟……这种关系放在男女之间,就好像是求婚一样。他原来是那么认真地对待自己的么? 正明转念一想,总觉得不对。 哪有一见面就扑上来把不该做的事都做遍了,才事后补足似的求婚的。诸川直树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尽管如此,如果…… 如果再早几年,被那样对待,自己也许真的会屈服在他的诱惑之下吧…… “喂喂,快吃啊!不过你要是饿晕了没力气走路,让我背你也可以啦!” 诸川拉着他的马匹走过来,仗着身高揉了揉他的头发,微笑着问道:“要我背你吗?”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昨夜才第一次被人进入后穴,虽然在激情中没有感到多少疼痛,但被老仆人找来时天知道正明费了多大的劲才能让自己若无其事地站着,还一路走回了这里。他是知道自己此刻的痛苦,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正明狠狠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缰绳,想要上马,动作却又一顿,停了下来。 诸川叹了口气,抬手拍在他肩膀上。 “你还是和夫人坐到车上,我骑马给你们带路吧。” 正明面孔微微抽搐了一下,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同意这个提议。然而现在,出于一种背叛了藤千代的愧疚感,他觉得在藤千代身边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准会给她看出不对劲出来。 “不。” “嗯……那么我们一起骑马?” 诸川嬉皮笑脸地试图去抱他,正明冷冷地说:“更不好。” “唉唉,武士大人可真难伺候。” 诸川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语气却十分温柔:“那么,就请您上马,让我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来为您牵马吧!” 正明觉得心脏猛地一跳,眼睛有些发涩 正明对他这种自说自话的性格完全没辙。也许在他人看来,这家伙只是比较豪爽大方罢了,自己若是对他不假辞色,反而显得有些太过小气。就这么被强迫默认为“依依不舍”的正明没有说话,心里却松了口气。 于是诸川便帮他拉着马,与他并肩走在牛车前面,略有些责备地埋怨着正明。正明只是沉默地向前走着,太阳是从背后升起的,伴随着牛车车轮转动的轱辘声与颠簸的吱呀响动,将后脑与脊背都烤得暖烘烘的。 其实最好找一个以后再也不会被这家伙打扰到的地方…… 至于是找个旅馆,或者去武馆借住,又或者寻个友善的农家租几个月房子,那都不是需要担心的问题。 果然像是伺候大贵族的仆人一样,就在正明面前半蹲下来,用那双粗大的手掌为他搭建了一个高度适宜的阶梯。 时值四五月,秧田里有一半已经插满嫩绿的秧苗,扛着锄头或犁铧,牵着耕牛的农人半挽着裤管,赤着脚在细长的田埂间往来。也有驾着牛车,背着货物的商铺伙计匆匆而过。野池乡的镇子就在这片田园之中,并不算小,横七竖八地有数十条街巷。 正明确实想狠狠一脚踩上去,顺便再在他那含笑看着自己的眼眸上踹一脚,好在理智让他及时止住了这种疯狂的念头。 “哎呀,寺杉大人对我这么依依不舍吗?不用担心哟,请先去镇上的武馆寄住一些时日吧,想见我的话,随时都是可以的!” “不必了,牛车速度本就很慢,我步行就可以了。” 谁对你依依不舍了! 这家伙不再与自己同行,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 诸川一路上话挺多,看见镇子反而不怎么说话了,手里拿着一片很大的桐树叶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脸颊边扇着凉,而后悄声说:“啊呀,真是失算!武士大人太瞩目了啊,不管从哪里经过,都被大伙儿盯着,连农活也忘记做了呢!” “只是对陌生人感到好奇吧!” “你好固执啊,武士大人!” “你……够了,我还没有傲慢到要这么折辱他人的地步。” 诸川太喜欢对他奉上各种溢美之词,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华而不实。然而诸川自己毫无所觉,又笑了笑,说:“已经到了镇上,我也该告辞了……” ,明明这家伙仍旧吊儿郎当的,他却完全无法怀疑他的真心。这家伙是在安慰自己吗,或者说讨好…… “怎么说是折辱呢,侍奉武士大人可是我心甘情愿,献上满腔热忱也要换来的美差呀!”眼见正明脸色越来越差,诸川也只好停下玩笑话,站起来换了一脸严肃的神色说,“不管怎么样你快上马吧,让你变成这样的我,总该负些责任嘛。” 诸川迎着他的目光,亲切地眨了眨眼睛。 正明这么思虑着,瞧着诸川一路小跑地钻进小巷消失不见,心情难得地愉快起来。 正明疑虑地看了他一眼,着实怀疑他这一不正常的决定中是否藏有什么可怕的阴谋。 蜿蜒的泥路七拐八绕地穿插进树林,萦绕过山谷,延伸到一片地势开阔平坦的田地上。 “喏,请上马吧——” -- 第四十五章 往事不堪回首 倘若诸川直树这个人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出现就好了。 正明在诸川一溜烟地消失不见时曾有过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甚至就是现在他也在想,假如那之后再也没碰到过那家伙就好了。 双马的会馆比起野池乡的武馆,从规模上当然要小一些,而且也还没有野池武馆那种积累了很多代的,任意一棵树、一面墙都可能有一个故事的历史感,甚至连人的气息也还没有完全浸染在这座新建的房屋里,所以正明甩开被众人围拱的诸川,独自走回后面的厢房时,感觉到的竟是颇为寂寥的冷清。 不过慢慢的也就会变得热闹起来了吧,岛田看来很有要好好经营一番的雄心,无论是对抗强盗,还是开馆收徒,都将可能朝着野池乡的规模发展而去。虽说这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权威的挑战,不过看来诸川完全不在意,真是个大大咧咧的男人。 ……不过这些我就更没必要为他担心了。 正明的思绪滑到武士首领那里,忍不住自己冷哼了一声,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岛田挖空心思在讨好诸川,而诸川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应该算是达成某种共识了吧。莫名其妙的只有自己,好像竟成了被送给诸川的礼物一样,虽然这个情况他早有预感,但切实地出现在眼前果然还是分外不爽。 岛田那只老狐狸,真是小瞧他脸皮的厚度了。 还有诸川也是……不如说他比岛田更可恨,是个只为着自己高兴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混蛋! 正明站在屋前略微犹豫了一下,眼前房屋的走廊门窗,全都是新鲜得尚未经人摩挲光润的颜色。他也只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客人罢了,没必要再像十几年前借住在野池武馆时那样,为着要让藤千代住得舒适而忙活了整个下午,将那些陈旧的墙壁地板清洗得一尘不染,四面通风地敞开晾干后换上新的草席、屏风和被子,甚有种尘埃落定,万事皆忘的悠闲感。 只是在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正明身体本来就有的不适却没有识趣地消除,反而到傍晚在中庭坐下来休息的时候,痛得他不断地冒出冷汗,那时的疼痛现在想起来仍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慢慢地脱下鞋子,走上走廊,直到进入室内,才消除那种不愉快的记忆,重新在案几前坐下来。 冬天的阳光难得而短暂,这么快便已经倾斜到屋内完全看不见了,只能从窗外小河的反光中看见那淡淡的金黄色。正明坐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他恰好因为这间屋子回想起当年借住在野池武馆的事情,虽然想摒弃那种毫无益处的回想,却总是不自觉地想起那个终究没有消失的家伙来。 诸川直树没有成为他记忆中荒诞的梦,却成为纠缠他一生的无法摆脱的阴影。不过说是阴影的话,那家伙必然很不以为然吧。虽然是在强迫着正明做那种只有身体喜欢,心理却无比矛盾难受的事,他却毫不脸红地认为自己是在给正明带来幸福。 幸福……哼! n 澡堂里一片黑暗,正明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带照明的东西来,但他做这种事本来就想要避人耳目,黑暗正是最好的掩护,因此也没有返回去拿,借着幽暗模糊的月光扶着墙壁走进去。 那天夜里圆月依然高挂,天气晴好。因为习俗和惯例,藤千代怀孕之后,正明便与她分房而眠,纵然如此,正明还是等到她已经睡下了,才取了洗浴的用具,穿过月影下的矮墙与树木影子,悄悄地走向澡堂。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艰难地将双腿屈起打开,脊背往下滑下来,尽量将臀部露出来。这个时候他就非常庆幸这里一片黑暗,就连他自己也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就没有必要因为这种羞耻的动作而多一些耻辱感了。他用冷水润湿了手指,再伸到饱受苦楚的穴口轻轻揉搓着清洗,将那从肠道里一点一点滑出来的黏糊糊的精液都洗干净,穴口的痛楚与灼烫感便减轻了许多。他难受了整整一天,这时终于能够松一口气,舒服得只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幸好藤千代很快注意到他精神的萎靡不振,很是体恤他的辛劳,就让他去好好休息。正明那里难受得无论站着坐着还是躺着都无法忍受,白天已经偷偷在厕所用手纸擦拭了许多次,然而里头的精液实在太多,仅是那样根本无法清理干净,他要想好好休息,必须要先去洗澡,并且用清水将里面的东西都冲洗干净才行。 他记得他一声不响地做完那些事情,身体已经酸痛得快要散架,更糟糕的却是前一天夜里被狠狠蹂躏过的后穴肿痛破皮,里面又时不时流出一些那混蛋射在里面的精液,混合着汗水更将那里刺得既痛又痒,还不得不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陪着藤千代和老仆人坐下来谈了一席话。 bsp;发觉怎么也没办法制止住对那些荒唐往事的回想,正明干脆自暴自弃地不再克制,俯身趴在几案上闭目假寐,面颊耳朵慢慢地变得红了。 正明将衣服脱下放在池边木凳上,赤着脚走下没有水的浴池,将那冷水池子的出水口堵着的布团取出来,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总算松了口气,将木盆放下去接满又堵上,弯腰下去后穴实在痛得难受,他干脆靠着浴池壁小心地坐下来,先掬了一捧水泼到胯间,那清凉的水流令他轻轻打了个寒战,可是流过臀缝中肿痛的穴口时,却又给了他十分舒适的慰藉。 所以正明也只有强作镇定,打算捱到夜里澡堂无人之时再去清理身体,虽然那时必然已没有热水,却也无可奈何了。 他一想到这个情况,就更将诸川直树恨得咬牙切齿,更糟糕的是他现在的这副身体上还残留着昨夜那混蛋肆虐时留下的种种痕迹,澡堂不好去,然而拿着澡盆浴衣等东西出去找偏僻的水池河流也很危险。毕竟他需要将手指伸进后穴中将精液弄出来,万一给人看见,岂不是更加糟糕? 澡堂里开着高而小的窗户,正明在里面呆了一阵,隐约能看见格局和器具。中间是石砌的池子,池子的一边接着打通关节的粗大竹管,竹管嵌在墙壁之上,看来是烧热水的水管。另一边则有个更高的方形水池,也有竹管从中间连通伸到浴池中,那里面盛的自然是冷水了。 -- 第四十六章 应邀而来的天狗 身体对舒适触感的妥协令他也顾不得自己脑海里产生的各种糟糕联想了,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地再将手指蘸了水插进了后穴。经过昨夜疯狂的欢爱,他后穴已变得容易进出,只是肿了起来,便令进入的感觉仍然强烈。他手指被那肿痛娇嫩的内壁挤压着,又发觉仅仅只是伸进去全然不够,仍需要反复按揉搅动,才能够将里头的东西弄出来,不免就有了一种仿佛在自渎的尴尬感。 然而那份尴尬到底比不过身体的难受,他也只好咬着牙闭上眼睛,一只手不时捧起水来浇在那只深入体内的手上,另一只手便在体内不断活动,开始也感到胀痛难受,但他自己的动作当然十分轻柔,按揉了一会儿后忍不住喘息起来,有些惊异地发觉后穴赫然竟饥渴地开始啜吸手指,身体更深处那被诸川昨夜顶得隐痛的地方更是出现一种可怕的空虚感,似乎期待着被什么东西插进去填满。 他颤抖着将手抽出来,放在冷水里想要冷静一会儿,然而没了手指蘸着的冷水的慰藉,后穴里竟火烧着似的灼烫起来,弄得他更加难受。他咬着牙想要忍耐过去,哪知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竟从手指进入的部分蔓延到了曾被诸川鞭挞过的幽暗的更深处,他止不住想要将手插进去,好缓解那种难耐的瘙痒感,虽然尽力忍耐,腰身与臀部却禁不住地扭动起来,后穴也无法控制地收放吞吐起来,那瘙痒感更是直窜进了心里头,惹得正明终于一面不堪地低声呜咽,一面将两根手指同时插入了后穴。 “啊……” 冰冷的水滴让后穴一阵舒适,只是他也没有了再将手指拔出来的勇气,只好自己仰面喘息着,用左手掰开左腿,好让右手能进出得更方便更深一些。手指摩擦着那不满足的肠道,他又一次回想起诸川毫不留情地整根贯穿自己的滋味,明知道自己竟如此肖想渴望是那般的可笑和可耻,却还是不得不放纵自己沉溺进幻想和自慰交织而成的情欲之中,难以自拔。 他手指抽插中,阴茎已然勃起,只是手指终究到不了那最渴望被填满的地方,迟迟得不到满足和解放,胀得有些难受。他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到这里的,左手将大腿掰得更开,手指已经插进去了三根,只恨穴口还是太小太狭,否则哪怕将半条手臂塞进去,也要将肠道深处那止不住的瘙痒尽数征服。 他满足不了自己,简直陷入了有些绝望的境地,呻吟声逐渐放浪起来,喃喃地呼唤着昨夜那个混账男人:“啊……啊啊……我……好想……好想被你插进来……诸川……天狗……你的肉棒也罢……鼻子也罢……我都想要……” 诸川直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正明痛苦地想道,那家伙虽然讨厌,但胯下的那根却真的很大,而且也真的顶得自己很舒服。 该死的天狗……哪怕……来一只真的妖怪强奸了自己也好……真的是……太……痛苦……太渴望了…… 正明难受得眼角渗出了泪水,他感到自己今晚可能要以很可笑的姿势,以很可悲的理由,活活地被困死在这座浴池里。 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什么坚硬的,粗长的棒状物,塞进下面,填满那淫荡的穴口? 正明想着,勉力扭动了一下身躯,想要站起来去寻找那种物体,然而他两条腿都被腿间一阵强似一阵的欲望和兴奋冲击得酸软无力,竟一时站不起来。 “唉唉,武士大人真是不坦率。明明刚才不停地叫着我来干你,为什么见了我又要逃呢?” 正明虚弱地试图阻止他那火辣辣的目光,诸川又怎么会在意这种程度的言语阻挠,反而看得更是津津有味,故意震惊地感叹着:“如果不是昨天我自己亲自动手的,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第一次啊,武士大人!这么淫荡的身躯,你到底是怎么一直保持到了现在才发现的?” 正明更加恼恨那诱惑了自己,却不肯在此时出现满足自己的妖怪天狗了,他几乎是哭了起来,连连叫道:“诸川,诸川,诸川,用你的肉棒来插我啊!你不是说……不是说想见你……随时都可以吗?为什么不来干我,让我这么难受……” 同样熟悉的声音带着烦恼的语气在说:“哎呀,武士大人,你真是让我好找啊!” “啊啊,武士大人!我的天!” 他说着,抬起上半身用火镰把嵌在墙壁上的一盏油灯点燃。正明慌忙趁着这时将手指抽出来,还要扭动身躯从他的压制里挣出来,却被他哂笑着在乳头上一拧,便浑身颤抖地瘫软了下来。 诸川声音里带了点笑,像昨晚一样咬着他耳朵说。正明的右手还插在后穴里,听到他的话,才惊觉羞耻地想要抽出来,但诸川立即就将他两条手臂连同身躯压得紧紧的,不让他动弹分毫,自己则腾出一只手来,不知去哪里摸索了一会儿,咔哒一声打亮了火镰。 我是真的被鬼怪迷惑了吧,否则的话,怎么会这么没有自制力? “诸川……” 正明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但在狂乱之中却无暇分辨,抽噎得差点晕了过去。就在此时,他完全淹没在黑暗中的身躯忽然感到一阵重压,裸露的皮肤立即察觉到那种熟悉的雄壮肌肉的触感,他短促地“啊”了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躯体便被一双手强硬地穿过颈项与脊背后面,猛地抱了起来。 “呜……” “既然到这里来洗澡,好歹也该点个灯什么的呀,这样黑乎乎的,不是连武士大人你怎样自慰着求我干你的淫荡模样都看不见了吗?” 诸川两只手都空出来,便干脆捧起他的脸,挺着腰把半勃着的粗壮阴茎蹭到他的唇边不停磨擦,盯着他慌张躲闪的双眼,低声问道:“想不想要啊,武士大人?” 正明这也才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其实还没看到,他就已经羞愧得面红耳赤了。他的身上遍布着昨夜留下的片片红痕,乳头未经挑逗就硬得如同石子儿一样挺在胸膛上,更别说下体阴茎高昂,手指还插在后穴里的淫荡模样,那实在是超出他自己想象的毫无廉耻的一副姿态。 “诸川……!” “住手,不要看!” 正明像是刚从一个荒谬的梦中被惊醒,又“啊”了一声,呆看着紧压着自己的熊罴般雄壮伟岸的无赖男人,那家伙赫然也已经脱光了衣服,正一手举着火镰,一手搂着他,低头审视着他的模样,忍不住露出惊叹的神色来。 -- 第四十七章 尽情玩弄 正明面孔被他逗弄得通红,唇舌间还不时被他那壮硕的龟头顶进来,只觉尝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他不答话,诸川便用手捏开他的嘴唇,将龟头送入他口中,诱哄似的说道:“乖乖舔一舔,吮一吮吧,武士大人,这可是你想得不得了的天狗的肉棒的味道哟,好好用上面的嘴尝过了,我再让你下面的嘴吃个饱。” 他的龟头实在太大,正明被迫含进去了,根本就没法再动,又羞耻无比,只有闭上眼睛勉强转动舌头在那马眼上轻轻舔动。他动作虽然挣扎,身体内的欲望其实根本没有消除,反而因为看到诸川的阴茎而格外旺盛起来,所以被塞进口里也没想过咬他,反而真的舔弄吮吸起来。 诸川舒服得阴茎一阵肿胀,更是高高翘起来,从正明嘴里跳出来,胡乱晃动着竟在他脸上连着拍打了好几次。正明睁开眼睛,本来还想去含,忽然想起自己这样做实在太没廉耻,便铁青着脸停下来,羞恼地瞪向诸川。 诸川瞧见他的眼神,噗嗤一笑,捏捏他的脸颊弯腰靠近他笑道:“武士大人面皮太薄,我就不取笑你了。你只要告诉我,想不想要我进去?” 正明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不知所措,偏偏后穴里仍是钻心的酥痒感直冲心底,不由自主便受他那壮硕阴茎的迷惑了。此刻被他这么问,他纵然体内痒得恨不得能立即抓了诸川那物塞进去,又怎么说得出口,咬牙咬得牙龈都快出血了。 诸川看他不肯妥协,坏笑着干脆在他两腿间跪下来,把他两条腿拉开举高,自己却俯下头去,将嘴唇凑在他那刚被清水洗得干干净净的后穴,伸出舌头来一阵扫动,便听头顶上正明止不住地抽搐着,两条腿在他臂弯里无力地挣扎着,不知是舒服还是难受地呜咽起来。 他的后穴被自己用手指玩弄过,穴口已经张开,诸川舌头也没多用力,很容易就顶了进去。正明只觉此刻进入后穴的物体又柔韧又湿热,与手指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里头来回扫荡舔舐,竟灵活得令他有些承受不住那快感,后穴也禁不住地去啜吸那条舌头,然而那舌头又如同游鱼一般滑溜,他含不住,心痒得竟一面呻吟,一面流下泪来。 诸川以舌头戏弄了他一会儿,将他后穴里舔了个遍,又问道:“要我进去吗,武士大人?” 正明早已经被他舔得软化,对这个男人花样繁多的取悦自己的手段不由有些喜悦到极致的恐惧感,他不知道自己这回答应了他,以后还能不能摆脱那种诱惑,更可怕的是,自己将来能不能承受他那精力无穷的折腾。但他一面战栗着,一面克制不住地点了点头,声音渴望得竟有些嘶哑,抽泣地喊道:“进来!” “好厉害的武士大人呢,虽然是命令的语气……” 诸川低声咕哝着自己笑了起来,一挺腰,把那灼热硬挺的阴茎对准了他准备就绪的穴口,戏谑地道:“那在下就只有遵命了!”话音未落,他已挺身猛地一插,那壮硕的龟头撕扯着仍然紧小的穴口,挤压着那红肿的肉壁 “喜欢吗,武士大人?” 诸川也格外的满意,他借着那昏暗的灯光打量着彻底沉溺在与自己的交欢中的正明那迷醉的神情,还冲那明显清醒着的双眼促狭地露齿一笑。 在他的央求与厮磨下,就算是再心坚如石的人也会把持不住,何况诸川本来就是怀着这个目的来的,当然更不会客气了。他将正明紧紧抱在怀里,下半身往里一阵猛烈的冲刺,顿时将正明撞击得哀鸣连连,只是那哀叫声中又含着无比满足的幸福感,后穴肠道更是将诸川裹得紧紧的,分毫也舍不得他离开。 交缠在一起的下身传来肉壁被阴茎不断摩擦翻搅的淫靡水响,正明的欲念得到满足,却又深为自己的不检点感到羞耻,只是身体仍然火热,他也没有再像昨天那样清醒之后便试图从诸川的怀中挣扎开,无法自拔地享受着后穴中那难以言喻的快感冲击。 诸川没有逼他承认自己的软弱,这家伙虽然那么爱欺负人,但在这种事上却知道适可而止。何况正明喘息着在他怀中扭动身躯渴求更多的反应也已经证明了一切,他知道得清楚,就没必要非要得到正明的承认不可,只是坏笑着不断挺腰抽送满足身下武士那越来越强烈的欲望,瞧着他愉悦得战栗颤抖,呻吟低呼,自己也分外满足。 诸川无奈似的叹着气,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武士大人这么喜欢被人干到哭啊……” ,和着两人的口水“噗溜”一声长驱直入。 诸川进入之后停了一下,也感到身下武士肌肉猛地绷紧,将他挤压得十分艰涩,他虽然强横霸道,却并不是只顾着自己快活的人,尤其是正明已经服软,更不用如昨夜那般强硬地直做到他感到快活为止。他双手有力地抱着正明的肩膀,抚摸着他的脊背,同时在他胸膛上舔咬舐吻着那白皙光滑的皮肤,还有那两粒红肿不堪的乳头。 正明还是感到了一阵痛楚,诸川那物的粗壮实在远超过他后穴的承受程度,他想象时所攫取的也只是昨夜最快乐时的感觉,现在却还不到那快乐的时候。 正明被他进入后穴时,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崩塌了。他在黑暗中自慰,狂乱到恨不得主动投身到诸川的怀抱中受他冲撞戳刺,诸川的出现和火光的亮起让他神志恢复,却还是经受不住诸川那坏心眼的挑逗,主动要他进来。诸川的挺身一插,让他清醒着感受到那东西的壮硕粗长,还有被贯穿的可怕痛楚。然而即使如此痛楚,他也甘之如饴,那刹那内心深处所有关于尊严与原则的东西全都像是易碎的瓷器一般被诸川的阴茎顶碎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却还是奋力地拱动腰臀,两条腿拼命打开,又用力地勾缠着诸川的腰背,哭泣着求他进入更深处。 正明哽咽不已,明明后穴被他撑得胀痛欲裂,肠道最深处却还是饥渴无比。他那渴盼着被诸川顶入进来的念头竟比对疼痛的害怕还要强烈,所以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央求着他:“诸川……求你……快进来……干我……狠狠干我……啊!” -- 第四十八章 现实与过去 пⒶ⒩♭eⅰsнǜ.cОМ “住手……我……我说过……不能再这样……啊……唔……” 诸川将他搂在怀里,一面大力抓揉着他的胸膛,一面低下头去噙住那试图抗拒的嘴唇,毫不客气地将舌头伸进正明嘴里大肆搅拌吮吸,正明软弱的呻吟伴随着淫靡的水响断断续续地漏出来,胸膛上那两粒多年未经玩弄的乳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挺立了起来,胀痛难耐。 诸川结束了那个吻,低声喘息着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你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嘛!经过我的观察,那端正的品性简直比当年的武士大人还要可靠呢,你也不用再担心那么多,多少该为自己的快乐考虑一下啦!” 他双手肆无忌惮地在正明躯体上滑动着,扯开他的衣襟,将那年近四十却仍旧肌肉结实,皮肤白皙的胸膛腹部暴露在空气里,头垂得更低,移到他的胸膛上用嘴唇含住一粒乳珠不住挑弄。正明刚刚才从淫欲的回忆中惊醒过来,身体本来就十分敏感,只觉从被他唇舌逗弄着的乳头上传来一股无法言喻的酸麻快感,心中虽然恼恨这混蛋总是如此开门见山地想着这种淫行,却又实在控制不住已经软化下来的身体的妥协。 他只好自己往诸川怀里贴近一些,立即就发觉诸川的两只手顺着腹部滑入腿间,握住了自己半硬起来的阴茎。这家伙,动作永远都是这么快…… “唔唔……武士大人的肌肤还是这么可口,这两粒樱桃也还是成熟得让我恨不得吞下肚子里去啊!”诸川用牙齿轻轻咬扯着他的乳头,手指在他阴茎上来回捋动,含含糊糊地又问道,“这儿刚才就有反应了吧,也就是说,虽然表面上对我拒之千里,其实自己却在想着我们干过的那些美妙的事情咯?” “嗯……啊……你……现在不行……门和窗都还开着……” “故意不回答我的话,可见你心里有鬼呀,正明。”诸川终于放过他的胸膛,转而胡乱地在他颈项锁骨上一连串地啜吻,低声细语地哄道,“我也时时刻刻地想着和你抵死缠绵的那些快活日子呀,你刚才在想哪一次?是我在演武堂里叫其他人退下,然后把你按倒在你刚才打败敌手的地板上尽情抽插呢,还是我把你掳到房顶上,让你抓着大树的枝干在我身上起伏吞吐?” “住……住口……” “啊啊,怎么能住口……那些天我们是多么的放肆啊!简直就像两只发情的公狗一样,随时随地都会纠缠在一起,把我们的精液洒遍了武馆的每个角落……” 正明胸膛起伏,浑身肌肤都变得通红滚烫,阴茎在诸川的手里已经高翘到直指向自己的小腹。他再怎么矢口否认,却也无法抹杀从诸川嘴里吐出来的那些羞耻的事实,而且被他一说,脑海里就忍不住回想起那些情景,那些他在野池乡诸川武馆所过的荒淫无度的生活。 诸川狡猾地一边用这些话语刺激他的感官,一边用手指、嘴唇和依然坚实的肌肉给予他身体无比美妙的抚慰。从十几年前被他强奸的第 “你自己不也可以吗?” 二天夜里,便彻底无法抗拒他的一切的正明,虽然试图用残存的理智将自己从这过于放荡的境况中挣扎出来,却一次次喘息着败在他灵巧而熟练的抚弄之下,阴茎终于颤抖着朝上射出蓄积了许久的精液,一股接着一股地浇在自己裸露着的腹部上,诸川的手上,整个身体只余下快感过后无力的松弛与空虚感。 诸川磨着他不肯放手,却也没有真的像以前那样直接强横地按倒他乱来。正明心里略微松了口气,便一丝不苟地将衣带系好,嘲讽地回道:“诸川大人说的什么话,明明你才是将我当做玩物,根本不管我是否乐意吧?” 正明恼恨地从他怀中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整理凌乱的衣服。诸川却抱住他轻轻往上顶着,很是哀怨地问他:“你这就要走了吗,正明?自己满足了,就不顾我的需求吗?这真是过河拆桥啊,把我当做满足你欲望的道具吗?” 正明恢复了冷淡的脸色,他还坐在诸川怀里,当然感觉得到诸川的阳具抵着自己臀缝的灼热坚硬。然而现在毕竟不是放纵恣肆的当年,他也不信诸川真的会荒唐到要在这里与他做够全套。 他失神地望着诸川那轮廓坚硬的面孔,诸川仍然像以前一样满不在乎地坏笑着,将他腹部上的精液全都刮起来,送到他嘴边让他吃。 “哎呀,正明,你不愿意吗?”诸川像是吃了一惊地又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些,将面孔凑到他的面前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得到的自然是正明没好气的瞪视。他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趁势又在正明脸颊上热乎乎地亲了一下,语气甜蜜地哄他:“就算是道具我也愿意啦,正明,至少在吃晚饭之前,你得帮我解决掉它啊!” “不行啊,因为长时间只靠着幻想着你的身体自己用手解决,搞得它越来越不够灵敏了,果然还是要正明帮忙才会真正满足啊!” 正明舔了两下,旋即皱起眉头别开脸去。诸川便将那些精液送到自己嘴里,故意津津有味似的咂着舌头品尝地说:“武士大人有多久没有满足过自己了,味道真浓啊!” 诸川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一脸享受地看着正明低垂着面孔为自己服务的模样,笑眯眯地凑近他耳边邀请道:“今天晚上,我们一起赏月吧!” 正明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话,但紧接着就被抓着手按向他胯间,那粗壮的阴茎在裆部隆起巨大的一块,正明不由有些脸红,但已经抓住了,也就没有抽回手去,摸索着帮他揉捏起来。 “不然你想干什么?” “闭嘴……呜唔!”他才一开口,诸川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头一口叼住他的嘴唇,舌头一伸,裹着那些精液都送进他的嘴里,甚至一直推到他喉头处,逼着他咽下去,又高高兴兴地将舌头在他口腔里大肆扫荡一通,将他嘴里的唾液全都卷到自己嘴里吃了,才放开了他。 -- 第四十九章 夜与日 пáп♭eⅰsнǜ.cОМ “……滚!” 正明勃然大怒,手里刚好把那东西从他裤子里抓出来,便用力一捏,让诸川禁不住痛呼一声:“轻点!武士大人,怎么总是不解风情啊,竟然对如此风雅的请求施以暴力。” 正明无言以对,干脆不说话了,侧一侧身子正对着他,将两只手都拢上去,围着那依然粗壮的茎身和两颗饱满结实的睾丸手指灵巧地捻动着,瞧见那分泌出亮晶晶液体的龟头马眼,忽然生出一种想去舔一舔的诡异冲动。 诸川并不晓得他的想法,仍是嘟嘟囔囔地责怪着正明煞风景的拒绝,而正明头垂得越低,耳朵颈项都变得通红滚烫的,随后蓦然俯下身去,张口包覆住那硕大的龟头,舌尖抵着马眼轻轻转动,并往深处吞咽进去。 诸川简直被他吓了一跳,惨叫一声:“正明!” “……” “呃……唔……嗯……很、很舒服。”诸川犹豫着终于将手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摸着,宽慰地自言自语着,“原来你不是要咬我啊……” 正明鼻中发出轻哼,口腔吮吸着,慢慢将他咽进喉头。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太过艰难,但他进进退退的终究还是做到了,舌头在那止不住轻颤的茎身上卷缠滑动,竟做得十分认真,叫诸川一时感动得想哭。 他看着正明不断上下移动的脑袋,光是想一想正明竟用那张总是用来讽刺自己的嘴吞吃着自己的阴茎,就激动得真想挺身将他那张嘴肏得合不拢来。不过他真的这么做了,正明绝对会一口咬下来的,所以诸川既感到夙愿得偿的甜蜜又感到强忍欲念的痛苦,忍不住又道:“正明,今天晚上真的一起来赏月吧!” 正明吞到他根部,那龟头已经戳进他的咽喉深处,将他整个喉咙都塞得满满当当的,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怨恨地抬起眼睛瞟了那毫不知足的混蛋一眼,那人却是一脸傻笑地看着他,他也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理会,尽量先将眼前的孽债偿还了再说。 两人正式开始缔结起这段孽缘,大概还应是第二天夜里在浴池中的那次相会。正明就像是原形毕露的淫欲的妖兽,在昏暗的光线下纵情地扭动着身躯,臀间的小穴在诸川阴茎的捣弄下变得艳红而成熟,花朵一般地绽放着。而诸川从来不知道节制为何物,既然他想要,即使是累到精疲力尽也一定会奉陪到底。 他们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墙壁上的那盏油灯已经熄灭。诸川挣扎着再点燃了另外一盏灯,空荡荡的澡堂里除了他们彼此的喘息和心跳,再没有一丝别的声音。正明挥霍掉自己所剩的全部体力,依然像前一天晚上那样,躺在诸川怀里一动也动不了了,所幸还记得自己难受的事情,咕哝着要他帮自己把体内的精液都弄出来。 “是是是……真是的,真想往武士大人里面射入更多的精液,看看你会不会为我生个孩子出来啊!” 诸川一边吊儿郎当地回答着,一边把正明的左大腿抬起来,双手托住他的臀瓣掰开,附在他耳边轻轻说:“来,试着自己把它们吐出来。” 正明蠕动着穴口,喘着气听话地照做,但那些精液又滑又黏,在他的努力下也只是间或地往下滑落一股,但里面却好像完全没减少一样,仍然有着饱胀充实之感。 诸川把他臀部掰高,津津有味地低头看着那艳红穴口中不断吐出白浊液体的香艳画面,直到正明渐渐乏力,呻吟着要他帮忙,才嬉笑着将手指伸进去,帮他清理。 “武士大人这里就像在吐蜜一样,真叫人心动啊。” 虽然还是说着这些不知羞耻的话语,诸川却没有偷懒,不但帮他将饱受滋润的肠道清理 “为什么?” “你……我们……动作那么大,会吵醒她的。” 诸川和他在情欲交织中留下无数疼痛与疲惫的痕迹,但白天的他就像是坚韧的花岗岩一般,将那些痛苦都无声地承受下来,忍耐住不曾表露出来。 他在诸川的扶持下走了两三步,随即就摆脱了诸川的手,自己强行将那刺痛得几乎无法合拢的双腿打直,收起那歪歪倒倒的蹒跚步子,挺着腰背与颈项稳稳地走了出去。 “藤千代她……她难道……” 正明完全没有精神来理会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的地方的,缩在他怀里已经只顾着打盹,没等回到房间就睡熟了,此后说是不省人事也不为过,结果第二天醒来赫然发现诸川就跪坐在自己枕前时,不禁吓得魂飞魄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净,还帮他清洁了身体,最后好好地把浴衣穿上,便端上木盆抱着他走出澡堂,径直走回他们借住的地方。 正明咬着牙慢慢地坐起来,发觉不止腰背,简直浑身上下每个地方都在隐隐发疼,而双腿间那隐秘的地方更像是彻底被刺穿了一般,令得双腿都难以闭拢。诸川伸手扶着他,温和地低声耳语道:“我当然是早晨才过来的,不过……也确实在这里搂着武士大人睡了大半夜啦。早晨起来偷偷溜走,然后再正大光明地前来拜访,一点破绽也没露出来哟!” 他确实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敌视诸川,毕竟昨夜,求着诸川来上自己的正是他。虽然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是诸川让自己变成那样淫荡的,但正明并不是那种人。他知道自己身体甚至内心都对诸川有着强烈的渴望,尽管那些狂态在白昼来临之时便仿佛黑暗的种子一般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但毫无疑问,一到夜晚,它们又会如洪水猛涨一般将自己从里到外地洗涤干净,变成另外一个人,在诸川的身下扭着腰臀纵情狂欢。 总觉得他嘴里的“刀剑”意有所指,正明便没有答话,只是用手撑着地板,自己试着翻身站起来。他双腿酸痛得发抖,诸川好心地伸手过来托在他的腋下,帮着将他扶起来。他默默地接受了诸川的协助,仿佛经过昨夜的交欢,已经不再像白天那样敌视他了。 “你……你怎么……”难道那之后他没有走,竟在自己这里过了夜?正明想要起身,却觉得腰酸背痛,身子像是被掏空了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不由更是脸色发白。 “……” 这种洋洋自得的语气到底算是怎么回事……正明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不知道他把精力都用在这些上面到底有什么用。诸川跟着念叨道:“不过今天晚上,我可要正大光明地跟武士大人一起睡了!和夫人说一声,她一定很欢迎的。” 诸川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本来有些得意地在偷笑,但一转眼,便看见他仍然挺拔的身姿背影。无赖的武士微微一怔,跟着不由露出温柔的笑容,走上前去与他并肩。 “不准!……” “看来武士大人这一路真是太辛苦了,终于安定下来,才会安心地睡了这么久呢!放心吧,我也不是外人,所以直接就走进来等着您睡醒啦。你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拿来,顺便告诉夫人一声,叫她不用太担心。” “哎呀,太好了,武士大人总算醒了哪!” 诸川眨了眨眼睛,呵呵地笑了起来。 “嗯?” 正明虽然立即把脸孔转到另一边去,但诸川仍看得见红晕从他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朵上,于是窃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后咳嗽一声,正色地说:“我今晚只和武士大人谈论武道,绝不会动用刀剑,请放心好了。” -- 第五十章 口 屋外阳光明媚,金黄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整座院子,老仆人和藤千代早就忙活起来了,打算在走廊上搭个遮凉的架子。发现正明走出房间,正整理着绳子的藤千代喜悦地喊了一声,也不顾自己还挺着大肚子,快乐得像个小姑娘似的张开双臂,朝他小跑着飞扑过来。 “小心!” 正明慌慌张张地把她扶住,藤千代沉重的身子和病弱的状况让他对着她时总是不得不像看顾名贵瓷器一般小心翼翼,而藤千代显然对他的反应非常放心,十分顺理成章地被他接在臂弯中,仰起那张洋溢着快乐和喜悦神色的脸孔,开心地说:“正明,正明,这个院子是我们的呀!我们要怎么来安排它,要种些花草吧?那边的桂树底下,也许可以请人喝茶呢!” 诸川笑起来,也很开心地说道:“夫人想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么?” “啊啊,说的是,这可是武馆的房屋呢!一直住下去会给人带来困扰的吧……” “不不不,只要您愿意,想住多久都可以哟。”诸川满不在乎地擅自替人做了决定,理由是,“反正这里根本很少有人住,就算再有叵里或城镇的武士来,给他们随便收拾一间房子就行啦!” “诸川先生说话真是讨人喜欢啊!不过你这样不行啦,倘若得罪了有权势的大人物,你们不是都会有危险吗?”藤千代和诸川谈话仍然是如此地投机,正明甚至都有些心生嫉妒起来。他向来不会说这样机巧讨喜的话语,所以面对藤千代这些灵光一现似的想法,也只会据实说出自己力所能及的部分,而藤千代也会因此收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有些时候还会惶恐地觉得给他带来了额外的麻烦,虽然他并没有觉得那是麻烦的事,甚至其实很乐意为她多做一些事,让她过得更舒适、更顺心一些。 “房子的问题等以后再说吧,你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太过劳累,庭院的打理都交给我和启平大叔就可以了。” 正明说了之后不由沉默了一阵,然后忽然有些莫名怨恨地朝诸川瞪了一眼,只是那一眼匆匆地一闪而过,诸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就已经收回了目光,艰难地试着对刚才又被自己泼了冷水的藤千代说些甜蜜好听的话出来: “虽然现在种植花草不太现实,不过我会每天都给你带些新鲜的花回来的。” “是吗?这样也很好呢,那么还需要买花瓶回来。插花也很有趣呢!” “你喜欢就好。” 正明太缺乏甜言蜜语的天赋,本来可能有十二分的心意,到口中说出来,却被削减得只能表露出五六分。诸川在旁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然后好心地提醒她:“武士大人刚刚才起床,可是连饭也没吃哪,夫人。” “哎呀,很抱歉,正明,我全都忘记了,这就给你把粥菜端过来。” “不用不用!” “你还是坐着休息一会儿吧。” 正明和诸川急忙都劝着藤千代,诸川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正明执意将藤千代送到走廊铺着的席子上坐好,回过头来,诸川已经将案几和粥菜都安排好了,正等着他过去用餐。 自己到底何德何能,竟让这些人都为自己而忙碌。 正明心里微感不安,但诸川举止正常,藤千代沉浸在安居的幸福之中,老仆人做起这些工作来有些力不从心,却还是干劲十足。他的生活从这时开始,才仿佛有了真正的安宁与温馨,尽管这只是一座借住的院落,而他还在遭受着一生也无法摆脱的与诸川的情欲纠缠。 nbsp “唔……”诸川摸了摸下巴,他的胡子也还是乱糟糟的,但是长在那张威严的脸上更显得雄武有力。他摇着头不太赞同正明的话,自己喃喃自语地说:“这样根本就不够啊,正明!益处是让你白天端庄得像是圣女,夜晚却变成淫荡的小母狗,摇着屁股请我来干你……啊啊,那是多么动人的一幕画面!” 他说完这句话不由一呆,原来声音竟有些沙哑了。诸川听了也有些同情,于是再次把他的脸抬起来,凑上嘴唇去亲吻他当做安抚。正明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被他亲得够了,又才挣扎着分开,重新整理衣襟鬓发,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 ; 口唇在阴茎上吮吸,舌头裹缠舔舐,喉头吞咽,不断发出淫靡的汁水搅拌的声音。 “唔……咕……”正明的嘴巴和鼻孔都被他以掌心掩住,迫不得已只能一口将他的精液咽下去,眼角都被憋得发红了,好不容易才从他的钳制里挣脱出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他喝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呜……咳咳……”正明没有来得及躲开,喉咙里顿时被灌满那些味道难言的液体,他呛咳着想要吐出来,却被诸川伸手捏住下巴抬起脸来,眼睛发亮地看着他张开的嘴里那止不住从唇角边满溢出来的精液,满脸蠢蠢欲动的色情气息。 “今天晚上的正明也会为天狗露出那浑圆饱满的明月,让他尽情地吃个饱吗?” “闭嘴……” 尽管正明已经穿戴整齐,诸川还是死皮赖脸地摸着他的大腿根发出这种邀请。正明疲惫地闭上眼睛,叹着气说:“我就知道……只要和你扯上关系,就怎么也甩脱不了这种纠缠。” 武士首领微笑着平拍了拍他的大腿,安慰地说:“喜欢我又不是什么坏事,连夫人也说过,和我好好相处对你很有益处的吗?” “益处就是让我变成这样吗?” 就在正明低声训斥着诸川的时候,有人转过围墙走了过来,并没有注意到武士首领死乞白赖地调戏着正明的猥亵举止,恭谨有礼地请他们去用餐。 这个过了十几年仍旧一样恶劣的男人,正尽情地欣赏着他脸颊上沾满精液的淫靡样子,并且低声地说:“正明,既然都尝了我肉棒的滋味,那怎么能不连我肉棒里射出来的东西一起吃了呢?” 正明在下定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地对待,绝不会敷衍了事。所以诸川现在虽然腰还挺着,其实已经从骨髓里面被他吮吸得酥麻发软了。他止不住地轻声喘息着,手指插在正明的头发里轻轻扯动,让正明的嘴唇更贴近自己。而正明已经与他贴到最大限度的紧密,咽喉紧紧地压迫着他那硕大的龟头,随着吞咽令他无比销魂。 “不要摸了!你要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吗?” 诸川显然知道他的心思,正明正因为自己刚才失态地对他过于纵容而感到后悔,或者说不好意思。正明虽然喜欢他,却一直只限于在肉体交欢上纵情放荡,对于内心的想法从未表露过。但今天明明说着拒绝的话,最后却为他用口做了那种事,分明也表现出正明对他的情不自禁。 诸川悻悻地住了手,然而心头那种想要压倒正明的想法,却因为外人在场反而更加强烈起来。 他终于没忍住,挺腰往正明嘴里轻轻顶了几下。正明不禁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却没有将他吐出来,只是加快了吞咽的频率,让他舒服得大声呻吟起来,没过多久便猛地一震,一股股浓稠的精液全部射进了正明的咽喉。 “我们都已经十几年没见面啦,你就不能稍微放下点面子,和我好好地玩上一段时间吗?” -- 第五十一章 吞日 正明一直不清楚诸川直树的身份和来历,诸川自称为乡下武士,总是嬉皮笑脸的一副不正经模样,神出鬼没的,完全不能猜测他每次从哪里出来,又从哪里消失。正明本来就把他当做是自己惹上的魔障,也就没有理会他到底是什么人。而武馆的主人据说正和几个弟子游历各乡,邀请大家在收割了麦子之后来武馆交流切磋。 “这位‘首领大人’很受爱戴嘛!” 后来正明出门去遵守诺言,为藤千代采摘鲜花时,诸川也不知从何处溜过来,借口为他带路与他一道进了山林。正明历经波折,本来对于这些武士都只是存着礼仪之心进行必要的结交,因此对这里的情势并不太感兴趣。只是突然想到所有人在提到武馆主人时从来不曾说过名讳,而是口口声声自豪地称之为“我们的武士首领大人”,忍不住就跟旁边这个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的“乡下武士”提了一句。 诸川像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忍俊不禁,噗嗤地笑着连连挥手:“才不是呢!他们只是想告诉你,武士首领是野池乡的武士,所谓与有荣焉罢了。” “能让乡人为他感到自豪,那也是很了不起的。”正明一边说,一边就斜睨了一眼不务正业的乡下武士,那家伙却正漫不经心地将草叶折叠起来,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啦,武士大人什么样的大人物没有见过,根本不用把这种人放在眼里哟!”说完把草叶塞进嘴里,吹出一声长长的,婉转的笛音。 “比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反而是踏实专心地为保护乡民而努力的武士更值得人尊敬。只为了个人的利益名声好勇斗狠,又有什么厉害的呢?” 正明说着,忽然觉得跟旁边这惫懒的家伙说这种话很可笑,不由有些气馁。诸川却笑吟吟地看着他,以舌头将草叶压在舌底问道:“武士大人真的这么想吗?” “哼,你想嘲笑反驳,都随便你吧!” “哪里哪里,武士大人这么称赞,我应该觉得不好意思才对……” 正明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那家伙虽然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神色却坦然自若,仿佛受之无愧,只是口头需要谦虚罢了。 问题是,刚才好像也不是在称赞他吧? 诸川毫无自觉,接着又说:“不过这样做的武士也未必就比那些大人物更了不起啦,只是我们这里的民风习惯罢了,而且大多数时候其实也不需要武士做什么,根本就相当于是白受大伙儿的供奉呢!” “你真的不是因为嫉妒才说出这些话的?” “嫉妒?”诸川放肆地大笑起来,猛地一把将正明拦腰抱住,把他扑倒在长得正茂盛的青草坡上,不理正明的挣扎喝斥,贴着他的腰胯贴着他的臀肉尽情地摩擦,得意洋洋地宣布道,“只要武士大人的屁股不会随便向别人打开,要我嫉妒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啊!” “住手!混蛋……你怎么可以……” 先不说话语的粗俗,明明前一天夜里也疯狂地欢爱过了,现在却又硬得犹如钢刀一样,让正明简直要被他摩擦得发疯了。他的肉体毫无廉耻地在男人粗壮灼热的阴茎下投降屈服,即使是欢爱过再多次,只要还有体力,他就无法忍受那充满肉欲的挑逗和玩弄。 诸川抱着他在坡度和缓的草地上打着滚,喘息越来越粗重,最后还是将他牢牢地压在地上,盯着他慌乱不已的眼睛,把火热的呼吸吐 他却怎么能分成两个呢? 夜与昼的界限变得模糊,他小心维持着的“藤千代的丈夫”的面具,已经变得支离破碎。难道说今后,只要在藤千代看不见的地方,他就都会毫无廉耻地投身在这个男人的怀抱里,任他抽插蹂躏吗? 而现在,连白天也沉沦了。 每一天夜里,都在他的怀里宛转哀鸣,享受那不应该得到的情欲快感。 虽然这些自由现在也只余下骑在他的阴茎上不断扭动起落的作用罢了。 正明深恨自己的不坚定和软弱的意志,然而不经由他的意识决定,身体已经朝着最渴望的地方自己起伏起来,诸川满意地看着他意乱情迷的神色与半开的衣襟中那布满红痕的白皙胸膛,与在幽暗夜色中的狂乱不同,日影之下的武士看起来是如此的真实。他借由着这个突然而发的行为,打破了两人之间暧昧不明的壁垒,把它完全袒露在青天白日的阳光下,将这只美丽的猎物彻底地攫获在了手中。 正明呜咽一声,挣扎和拒绝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不要……诸川,会被人看见……” “不要!现在是白天……我还要赶在中午之前,给藤千代带花回去……唔……” 诸川终于停下动作,将他的脸孔捧起来,深深地吻着他的眼睛,还有那些泪水,温柔地哄着他:“正明,别哭了,反正做都做了,还不如开开心心地做,不是吗?” “我才是想这么说哪!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才出现在我面前呢,武士大人?”诸川轻声地抱怨着,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从下往上不慌不忙地顶撞着,让正明除了腰被握住不能离开他之外,手足身体都有了极大的自由。 正明喘息着,呻吟着,他的身体也已经软化了,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就算有,在诸川的抽插下也已经没有精神来理会了。他两条腿紧紧地缠在诸川腰上,后穴啜吸着那精力十足的巨物饥渴地吞咽着,快活得几乎要哭出来。 诸川粗暴地含住他的嘴唇,肆意地将他口腔里的津液全都吞进自己腹中,才离开他的嘴唇,声音粗戛地说:“夫人是个好女人,可是正明,你越是在我面前提到她,我就越兴奋呢!”他说着用大腿将正明的两腿分开架起,阴茎往兜裆布里一塞,抵近那夜夜承欢的诱人洞穴,再用力一插,便无比顺畅地挺了进去。 这种过于羞耻的设想让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想要被诸川如此玩弄,也想要好好地对待藤千代,做一个好丈夫,将来的好父亲。他不知道这两种同样强烈的渴望为什么会杂糅在自己的思想里,那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有着这样不同的想法,才能够过得快乐。 “大家都在地里忙着呢,不会来这里的。”诸川奋力地挺腰耸动,抽动了数下,就插进他身体最里面。这欲壑难填的男人每一次戳刺都像戳到他的敏感处,让他带着恐惧和愧疚的情绪无可奈何地勃起了。诸川的嘴唇在他脸上胸上流连忘返,低声地呢喃着:“武士大人,你的里面好热啊!想要把我弄化吗?啊啊……越来越紧了,这么想将我留在你的身体里吗?你这身体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构造,竟将我迷得不知东西,每一天都只想着要用什么姿势来干你呢?” “呜……我实在……实在没办法……诸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诱惑我……” 到他的面孔上,哑声说:“武士大人,怎么办,我现在——连太阳都想吃了啊!” -- 第五十二章 真相与欺骗 那之后诸川忽然消失了几天,只是彻底把身心都交给他的正明经过那白日淫乱的洗礼,已经完全不会将他当做自己荒唐的梦魇了。 那家伙也有事要做吧,但是走之前却没有告诉正明一声,让头一次没有被他拥抱着入睡的正明竟有些失眠。想起来那家伙白天的举动说不定正是在向他告别,然而并没有说出口来,让正明根本没能领会到他的意图。 大约四天过后,正明出门的时候有人兴冲冲地告诉他:武馆主人——也是这里的武士首领大人回来了。 那么看来自己必须要去拜访一次,感谢他的收留之恩呢。 正明改变了路线,请人带路去寻找那位口碑很好的武士首领。 之前的人们说的没错,各乡的武士果然都被请来了,他们三三两两地或行或站,或低声谈论,或高声喧哗着,看见正明从旁边经过,都露出惊奇的神色。 正明并没有见到那位武士首领,为了要招待这些不断赶来的武士们,他大约有很多事要做。正明便想着等到对方空闲下来再去也不迟,因此回了庭院。但那天下午,却有人专程送来请柬,请他前去赴宴,并参与晚间的武道讨论。 正明有些惊讶,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武士,虽然是从远处来到这里,却也只是偶然经过罢了,并不值得被邀请到席上论道呀!” “哪里的话,我们首领大人对您十分赞赏,听说今天看见过您的武士们也觉得您气度不凡,都在偷偷地议论着呢!” 送请柬的人满脸掩不住的好奇与尊敬,正明觉得有些莫名和好笑,问道:“首领大人不是一直在外忙碌吗,怎么会知道我的事情?” “首领大人对发生在自己土地上的事当然了如指掌!” 这种盲目崇拜的话让正明无言以对,他想这位武士首领大概只是听说了自己的存在,送来请柬应该是礼节性的客套吧,就收下了请柬。 当天傍晚,武馆内外挂上了许多灯笼,虽然还没有入夜,灯火却都已经点燃,显得格外热闹。正明很小心地确认了那些来来往往的武士以及武馆主人的弟子中间没有诸川直树,有些松气的同时又格外觉得纳闷。以诸川的身手,不至于没有受邀的资格。难道他果然是因为那吊儿郎当的性格和放肆大胆的行事作风而被排斥在外了吗? 那家伙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混在武士们中间,礼貌地回应着一些好奇的客人对他的问话。然后不知道是谁从门边一路嘈嚷过来:“首领大人来了!” 屋内也有人赶忙迎上去,很快就看到许多人簇拥着一名雄壮魁梧的男子走进门来,极有气势地一眼扫遍了所有人,然后将目光落在正明的身上。 周围明明十分嘈杂,但正明在那一瞬间惊得血液都凝固了,什么声音也灌不进耳里去。 他看到了诸川直树。 诸川直树穿着正式的服装,脸色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旁边好像有人在跟他说话,他点了点头,然后排开众人向正明走了过来。 “这位便是借住在武馆里的寺杉先生吗,果然仪表非凡,令人心生敬仰之情呢!” 诸川直树抓住他的手,正明略微瑟缩了一下,还是没有躲闪开去。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震惊和动摇,只觉眼前的男人只是面貌与诸川相似,而言谈举止却截然不同。但是被握着手,正明立即察觉到那种熟悉的触感和热度——眼前的正是诸川直树,尽管他装得毫无破绽,连一直以来的浪荡神色也都消失不见,但……正明在他手掌中微微发着抖,诸川将手握得更紧,帮他掩饰住那控制不住的战栗,严肃的眼神稍微变得温柔了点儿,又说道:“还请好好享受我们不成敬意的微薄招待。” 他的手放开了,正明连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在旁人眼中难免显得十分失礼,但诸川显然并不在意,很快请 大家入席用餐,表现出身为首领的豪爽与大度。 正明僵硬地拥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手掌紧握着腰间的刀柄。这把刀曾经被诸川夺下,那是因为他心中充满犹疑。可是现在,他突然涌起一股坚决的冲动,想要重新回到那时候,将这把刀狠狠刺入那混账男人的胸膛! 所不同的,大概就是站在自己面前,显得略有些紧张和拘谨,比起平时更木讷三分的十七岁的儿子吧。 奇怪,今天的很多情景,不知怎么的,好像都和十几年前有些重合呢! 就仿佛是被狸猫什么的妖精迷住了眼睛一般,随便看到的场景,都能引起正明那种“曾经经历过”的熟悉的感觉。在大堂里和武士们随意地闲谈,几乎所有人都簇拥着身材高大的诸川,还有同样布置得灯火辉煌的庭院…… 正明定了定神,不打算在满脸傻乎乎神情的儿子面前露出一丝破绽。事实上,刚被诸川肆无忌惮地亵玩过自己的身体,正明尽管还能尽量地坦然处之,但面对着儿子的时候,要说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和歉意,那是绝无可能的。 就算是正明,也不禁起了这个念头。但本着身为人父的职责,还是耐心地教导他如何去化解与少年们之间尴尬的氛围。 正明有些想苦笑,随口问了问末一郎的住房安排。他看出长子的情绪略有些沮丧,猜到大概因为下午的闹剧,心中对其他少年很过意不去的缘故。末一郎的性格他很清楚,端正刚直是非常好的品性,但不知接受的教育过于严肃,还是天生就缺乏变通的脑筋,他除了义正词严的话语,在表达其他感情时的拙口讷舌也是出了名的严重。 这孩子,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学会对喜欢的姑娘说些好听的话哟! 诸川那个恶魔,却不断地诱哄他放弃那些令他尝尽苦楚的忍耐,让他变得脆弱,甚至有些依赖诸川。 他并不是一个会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熟视无睹,姑息纵容的人。但不得不说,诸川用他圆滑的手腕、强大的气魄,还有那套似是而非的寻欢作乐的道理,让向来方正刚直的正明也只得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和他的不正常关系。 “只要真心实意地坦诚相对,让对方感受到你的诚意,没有化解不开的矛盾。你不太会说话,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了。而且你们年轻人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交流起来不是很难,觉得有隔阂的话,越早把话说开效果会越好,不是吗?” 但是诸川却…… 末一郎认真地聆听着教诲,点头应答。正如诸川所说,这样听话的孩子,可不是诸川家能教出来的。比如那个至今都还没露面的秀叶——许久不见,那孩子还是那么的顽皮啊! 可是因为诸川的关系,正明倒并不怀疑那孩子的禀性。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但到真正需要的时候,也还是会同诸川一样很靠得住吧。上一次关于眠姬之事的辩驳,不也证明了这点吗? 正明却有些不太舒服,脸色从看到诸川开始,就变得苍白,他本来就只是简单地与人招呼,现在更是闭紧嘴唇,似乎要关住胸腔中那些不安分的骚动的情绪,就连眼前丰盛的食物,也只象征性地举了举筷子,却连一口也没有吃下去。 啊呀呀,凡是和这个人扯上关系的事情,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变得意识模糊,甚至混淆是非正误啊! 他应该隐忍,坚强,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假如没有所谓世俗牵绊,其实他从诸川那里得到的,确然是堪称甜蜜和幸福的,类似于“爱情”的东西。 诸川表演得很完美,他并没有向正明投以更多的关注。他所在的位置,一举一动都为人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虽然豪放,却没有任何的失仪之处。用完餐后是去演武堂谈论武道,正明已经厌恶了在这么多人面前假装镇定,他难受得简直想失声痛哭,但他立即意识到这种不当的冲动都是在诸川的怀中养成的坏习惯。 -- 第五十三章 愤怒的反击 说起来…… 正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秀叶的踪影,而诸川还只是满不在乎地与岛田高谈阔论着,也不知是太过信任秀叶的品性,还是压根就没记起自己还带了个儿子过来。 这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正明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诸川并不担心,他当然也没必要去询问秀叶的踪迹。更何况他就算问了,诸川也根本不会知道吧。毕竟从下午开始,那家伙就只和他磨缠在一起,不肯去干其他事了。 知客弟子开始延请各位武士落座。位次当然是按照各人声名与影响力安排的,还好岛田这一次没有做什么手脚,诸川坐在离主人最近的位置,正明则与他远远分开,坐在接近末尾的地方。 须弥芥既偏僻又狭小,正明多年没有和各地武士们走动联系,便如隐居在那里一般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从声名来说,自然比不上其他武士。而他的信条里,谦逊低调更是占在第一位,从不打算做出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 少年们被安排在另一间大屋里就坐,大堂里少了那些年轻弟子们的身影,其情景与十七年前在野池乡的那场宴会就更相近了。 正明不由自主地看向诸川,他发现就连诸川的神情——除了位置不同外,那敛去放浪,显得庄重肃穆的模样也与当年一模一样。 而当年,在那场宴饮之后,自己想着的可是要将刀锋刺进他的胸膛,狠狠地斩杀他呢! 事实上,他真的这么做过。 诸川直树召集武士们聚在武馆里,当然不会是以请大家吃喝玩乐为目的的。当夜的宴会结束,大伙儿又聚拢在演武堂里,随意地谈论了一些武道体会,相互交流,气氛算是比较轻松平和的。只有正明,他的手一直攥着武士刀,手背上因为用力甚至凸起了几道青筋。 他的样子实在与这场融洽的论坛格格不入,也许是对他外来者的身份好奇,也许是看不惯他过于冷淡,显得目中无人的态度,有几个武士忍不住提出要与他切磋的要求。 “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何况天色这么晚了,大家远来疲惫,随意讨论一会儿也该休息了。” 诸川对于他们的请求如此回答,说得在情在理,那几个武士其实也只是突然起兴,并不是真的对正明有什么仇怨,被这么劝解,便也不打算坚持。然而正明却突兀地大踏步走向诸川,径直来到他的面前。 “我接受。” “寺杉先生?” 诸川略微吃了一惊,尽管如此,却没有乱了方寸,对正明仍然是他身为“武士首领”的客气称呼。他看出正明平静的眼眸下蕴藏的怒火,当然也晓得那是为何而发,有些为难地道:“今天才与寺杉先生见第一次面,怎么能兵戎相向?倘若传到叵里,还会被人嘲笑待客不周呢!寺杉先生如果有兴趣的话,明天我们再……” “身为武士,剑才是相互交流的最好工具,不是吗?” 正明的语声也十分平静,但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风暴来临之前的骇人的平静气息,就连刚才想要与他交手的那几个武士也感觉到了这份危险,忍不住反思起自己几人刚才的举动是不是太过于得罪人了。虽然 不等他们猜到任何一个恰当的理由,正明和诸川便已经各执长刀,面色严肃地相对而立,伺机待发了。 诸川略带苦笑意味地看着他,但正明拒绝接受他的任何情绪进入自己的思维,仍然只是冷然而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其他的人谁又知道诸川严肃庄重的外表下到底是怎样恨不能四周无人将他抱在怀中甜言蜜语诱哄,却又无法实施的烦恼? 其他的武士不明缘由,但尽管面面相觑,也还是纷纷退开去了。 武士首领肯为他们承担下这份风险,他们更没有怀疑和拒绝的理由。多半,首领大人会以一种比较巧妙的方式来顾全双方的面子,最后皆大欢喜吧。 诸川身旁的几名武士一愣,随即都忍不住露出怒容。在他们看来,这个外乡武士实在是自大得过头了,竟然将他们几个人说成反而会被他“欺负”的样子,无论如何,作为武士的自尊也绝不容许他们被如此小觑。 这分明已经是赤裸裸的蔑视权威了! “啊啊,这可有点欺负人呢……” 那天夜里,诸川赤手空拳地将刀从他手中夺走,尽管那多少也是仗着正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的信条,但他的力量与气魄都曾真正征服过正明。正明愿意再一次如飞蛾扑火一般,徒劳无功地撞上他这块铁板,将败北的惨象都留存在这些武士的眼里吗? 诸川不打算答应,正要进一步劝说他,正明却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会点到为止的!” 正明只是一个毫无势力的外乡武士,但正因如此,他们几个本地人要用打斗的方式来欢迎对方,才更会给人以欺压外来者的印象吧。 正明会接受吗? “既然如此,也不能让寺杉先生太过劳累。如蒙不弃,就由我来代替他们,与您切磋交流吧。” 而一些初时曾和正明交谈过的人,则不免也在心里暗暗嘀咕:为什么这位寺杉武士前后表现的反差如此之大。刚才攀谈的时候,明明应该是个随和的人。现在这样一反常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明其实并不是一个如此不理智的人,他故意向那些武士挑衅,与其说是在给自己惹麻烦,倒不如说根本是想给诸川一些教训。诸川当然不能眼看着他真的与其他武士结下仇怨,正明这么做,根本就是在向他发泄自己内心的忿怒不满吧。而他怎么解决这件事,将是决定正明会不会原谅他的关键。 正明现在看着的是他,他无法退让,也不想退让,只有在心底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其他人退开。 武士首领的阻止一时之间变得不太重要。因为那几名武士还只是变了脸色,正明却更加“目中无人”地呛一声抽出长刀,双眼逼视着诸川。 诸川也不知有没有设想过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后,会引起他的什么反应,但眼前的情势却已经足够叫他焦头烂额了。 他们多少能猜到诸川的意思。倘若让他们一个一个跟正明交手,就算先前只是有些看不顺眼这样芝麻大的小小不满,交手过后无论输赢,都必然会产生巨大的嫌怨——并不是说就没有人会真正佩服对方高超的武艺,但倘若真的流传出他们这么多本地人联手欺压外来客居武士的嫌言,谁也不能保证就能一直心平气和,毫无芥蒂。 -- 第五十四章 秀叶终于出现了! пáп♭eⅰsнǜ 末一郎还是感到一些不安和局促。 年轻人的座位也是预先定下来的,大致跟大堂里的武士们差不多。他们中还没有谁能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赢得什么声名,否则也足够资格被请进大堂内与武士们共论时事了。此时既然继承的是父辈的余威,少年们又还对所谓等级荣辱观念不太重视,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位次的含义。 末一郎坐在靠近门边的地方,他听了父亲的教诲,觉得很有道理,本来打算一切遵照父亲的指示来做。但来到房间坐下,他才发觉原来不止自己是心事重重,其他少年也少有的一脸严肃,彼此间见面点头作答,几乎都没有人出声说话。 气氛实在太沉重了,看来大家也都得到教训了啊……尽管诸川大度地宽恕了他们的胡闹,但每个长辈想必都会忍不住私下里对小辈耳提面命要他们不准再弄出什么闹剧来吧。 如此一来,整个大房间坐着十几个少年,却根本没有一点人声,搞得本来心下笃定的末一郎也有些惴惴。毕竟在这种时候,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或者发出噪音打破沉寂的话,必然会成为众目的焦点。甚至严重一点,成为众矢之的吧? 到底要怎么恳切地跟大家道歉啊,自己可是连口也开不了啊! 末一郎苦恼地把目光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移过去,但要从少年们那被烛火映照得阴晴不定的脸上发现他们的想法可不容易,偶尔碰到别的少年的目光,因为这夜色下昏暗的光线,他也根本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意思。 最右边有个空着的座位,末一郎的眼睛在这里停了一下,然后想起了这个位置坐着的应该是谁。 啊,秀叶直到这时也没有出现呢! 末一郎记起这个事实的时候,竟颇有一些高兴,而且并不是为了没见到秀叶,而是……他竟然完全忘记了秀叶这个人——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但绝对是好事。 没错,他根本就不必太过关注那个自大的家伙。先不说他对秀叶的印象本来就不怎么好,就算照着寺杉正明今天给他申诉的择友标准,第一个该被排除在外的就是秀叶这种华而不实的家伙吧。而且今天聚集在双马有这么多品性比秀叶好得多的同龄人,干脆就忘记秀叶这个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来不来这里,跟末一郎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了。 正当他为自己彻底摆脱了秀叶的“诅咒”而终于感到一丝欣慰时,安静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丝异样的骚动。 谁也不知那无声的骚动是怎样引起屋内少年们注意的,但就像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时,必然会先带给人们一点预兆似的,每个人说不出自己到底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牵引,纷纷地把目光投向门外。而坐在门边的末一郎,反而是最后一个转过头,呆看向外面的。 风。 红色的灯笼 微微地摇晃着,将那轻轻颤抖着的朦胧红光印在一角同样被微风吹拂着轻轻扬起衣裾上,同着庭院里横斜过来的几根修长的竹影,为那竹青的素色底料镂上变幻不定的花纹。而衣裾的主人随即便以一副悠然闲雅的姿态,踩着高底的木屐,缓缓地迈入门外那天然的画框中。 “这位是诸川先生的公子,秀叶少爷。” 原来如此,那么大模大样的姿态也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了,何况本来就没有谁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个身份更让人有理所当然之感罢了。 秀叶正要经过门口,右手里拿着一枝来历不明的色彩艳丽的海棠花,左手则随意地搭在腰间刀鞘上,满脸愉悦的笑意,看来在私自四处游玩时过得非常愉快。 秀叶面带笑容地坐下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仿佛在这间房中,除了案上的食物,便没有更重要的东西了。而双马的弟子在这意外的打扰之后,终于也记起来还没有向大家介绍过他的身份。 他的到来令双马的年轻弟子都不由有些慌乱,他们本来是宴席的主人,理所当然应该坐在首位。然而此刻秀叶来到他们右手的地方,竟让他们都有些忐忑于自己的坐席,甚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啊呀,原来在这里。” 秀叶说着,将花枝插在腰带上,跨进房门。 他的目光非常随意地扫过这群傻乎乎看着自己的少年人,姿态或许有一些不自觉的高傲吧,却并不令人觉得生厌。 可恨,不是已经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了吗?但当秀叶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少年那秀丽的光辉是如何的令人屏息,无法直视。 倘若他要做那高高在上的国王,那就让他做吧!因为那才是配得上他那无双姿容的地位。 嫣红的海棠花簇在他的右腮,映得他本就俊秀清丽的面容更增几分与花同辉的娇美之态。这一刻别说是其他少年们,就是末一郎也忍不住心头一跳,隐约产生了一种“就不要敌视他了吧”的模糊念头。只是还没等到他这个念头彻底冒出来,秀叶一面展开笑颜,一面摇着花枝走过来的事实就让他禁不住往后缩了缩,不想承认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忽视这少年带来的冲击力。 他大概没注意到自己这样的少年人是在这间房中用餐,所以迈步的姿势与趋向,都是径直要进入武士们所在的大堂的。但当他走到这扇门四分之一的距离时,也许是被屋内的亮光吸引,便偏转过头来往里头瞧了一眼。 可是秀叶并不将之放在眼里,他完全没有要统治眼前这群初生牛犊的意思,坦然地沐浴着所有人的注目礼,趿着木屐不慌不忙地走向那个给他留下的位置,没有给任何人投以过多的关注。 秀叶那亲切的笑容大约给少年们造成了错觉,不少人回过神后都活跃起来,争相向他攀谈。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都将碰壁而回。 -- 第五十五章 危险而美丽 пáп♭eⅰsнǜ.cО 大堂内的武士们并不特别讲究礼法,所以高声谈论的,哄然大笑的,分外热闹。在这样一片混乱中,诸川又不是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倒也有些空闲来偷偷瞄正明几眼。 正明仍然是一贯的沉稳淡然,并没有卷入那些人狂热的论战中去,倘若有人向他问话,他便回答几句,声音也绝不提高。这样沉静的侧颜已有许多年没曾欣赏过了吧,特别是再与周围那些粗鲁又不知收敛的武士们一对比,更显得正明格外端庄。诸川看得沾沾自喜的,甚觉自己的眼光实在是高人一等,竟能将这样冷静自持的武士搂在怀中恣意怜爱,那实在是一件莫大的功勋。 正明偶然转过脸来,便与他眼神对上,不由怔了怔,眼角余光一瞥其他武士们热烈笑谈的模样,似乎没有谁注意到他们,神色放轻松了些,却还是瞪了诸川一眼。 诸川本来只是看着他就挺高兴,被他一瞪,倒忽然惹起了胡闹的性格,拿起筷子,意有所指地戳进一只寿司的中心,一双眼还满是无赖神色地仍旧盯着正明瞅个不停。正明立即就皱起眉头,索性别开脸去不理会他了。 看来他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诸川压住内心的窃笑,忍不住幻想起夜晚的美好来。 正明真是永远都这么可爱呢,虽然心性正直得不肯做出任何妥协,在性欲上却总是要被他迷惑。那顽固得如同铁石般的武士,一碰到他的怀抱,就会软化得如同遇热的蜜糖一般,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不过这蜜糖一样的人儿,也并非没有强硬到底的时候啊! 诸川夹起那只寿司,想象着正明诱人的姿态作作料慢慢下咽时,因为忽然回想起那唯一一次的强硬对抗而差点噎着。 那一次他被正明打压得实在够惨,最后几乎是当着所有武士的面,毫不留情地一刀当头劈下! 唔…… 厉害厉害,差点真的把自己杀了呢! 诸川度过了被噎死的危机,心有余悸地想道,幸好自己的力气终究比他要大,将那一刀及时地挡住,终于反压制回去。那时正明的眼神真是狂暴得如同一头被惹怒的猎豹,偏偏每一刀却又冷静得像是冰封了千年般锐利清醒。 既危险,又美丽;既可怕,又可爱。 哎哎,这么说起来,当初在湖畔被他吸引住,大概也是因为那包含着危险气息的美丽姿态吧。要知道当时在他的刀下,惊起的不仅是一身冷汗,同时还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与喜悦。所以他在将正明那一刀反压回去之后,身心中对外地武士的身体的渴望差点都抑制不住,几乎想就着那长刀抵着长刀的姿势,直接跨上正明的身躯狠狠蹂躏。 而他的这种渴望也没有压抑多久。这位武士首领向来出人意表,我行我素,在强硬地将外地武士连刀带身躯都压到墙上,并与正明对望了片刻后,便严肃地宣布请各位武士回房休息,而自己要与这位外地武士好好地“彻夜论道”。 正明被他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不用去看诸川的脸色,便也知道诸川现在会是什么感觉。那庞大的身躯紧跟着就要虚弱地滑下去,他下意识地拦腰抱住,终于听见诸川痛苦的声音颤抖地说道:“正明,你……就不怕……将来后悔?”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你就是那个该死的“首领大人”! 正明浑身僵硬地被他抱着,并不是不想将他推开,然而刚才那痛下决心的一刀就已经用尽了他的全部决心。他现在并不是没有力气,但却满心的空荡与虚弱感,而且就经验来看,只要被诸川抱住,以他的力气就绝对不可能推得开熊罴一样强壮的诸川。 nbsp; 于是,“外来的武士很为首领大人看重呢”之类的话语,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野池乡,后来也传到其他大大小小的乡镇里去。 而事实上,当天晚上在遣散了其他人之后,诸川便克制不住地使了点巧劲,让两人手中的刀绞在一起飞出老远,接着一把把正明紧紧搂在怀中,狂热地抚摸着他的脊背腰臀,一边亲吻他的面颊,一面用沙哑的嗓子问道:“正明,你真的想杀了我吗?我死了的话,你会开心吗?” “哪有?”诸川因为刚才那一击,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也显得分外老实,满眼痛苦地看着他,“我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吗?” 正明感到双腿间已被一团隆起的东西顶上来了,总算又挣扎起来。他心里的愤恨其实还没有完全消除,只是面对诸川的那几句问话,因为自己心中的不确定,也只有无言以对。此时诸川死性不改,竟打算一直都只用这种手段来笼络……或者说控制他吗? “……你骗我。” 但正明内心的愤怒并不是出于这些类似赌气的 诸川尽情地在他面孔颈窝处嗅着他的味道,双手也已经找准了主要目标,握着他的两边臀瓣不断揉搓,继续责问道:“怎么不说话?你刚才不是凶狠得厉害吗,现在怎么了?” 诸川及时地伸出手搂住他的颈项,往他耳朵里叹了口气,道:“正明,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么,你对我这么狠?” 正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现在想一想,其实诸川的身份一直都很有疑点,但因为他自己对这家伙浪荡行径的轻视,就完全没有把那些问题放在心上。所以那一次竟然在诸川面前大肆赞扬那位“首领大人”,这家伙一定在心里笑掉大牙了吧? 对这一点感到厌憎的正明猛然屈膝一顶,用对他胯间那恬不知耻的东西的愤然一击充分表达出自己的情绪。诸川大概完全没料到会受到这种攻击,那东西被膝盖顶中的瞬间,他一声也没出地顿时停止了所有猥亵的动作,整个身躯的重量刹那间几乎全压在正明身上。 都到这个地步了,这家伙竟还是如此的自大!他到底将自己胯下那根玩意儿当做什么神兵利器,稀世宝物了!正明一时为之气结,抱着他的双臂一紧,就要将他狠狠掼出去。 幼稚原因。他所不能原谅的,是诸川不肯正常地以武士的身份来结交自己,却刻意隐瞒身份,只与自己贪恋鱼水之欢。那算什么?完全蔑视自己作为一个武士的尊严了吗?在今天又用这种突兀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眼看着正明的面色又沉下来,诸川连忙诱哄道:“是我错了,正明。可是我要是那时摆出姿态来告诉你,我是这里的武士首领,你又会怎么看我哪?” 正明一怔,他不免设想了一下,诸川在那晚恣意玩弄了他之后,再露出今晚这样严肃的面色说出身份……听起来比较像是无恶不作欺男霸女的恶霸权贵吧? “其实我也有暗示过的,不是吗?” 诸川苦恼地望着他,那些暗示正明现在能够明白,但当时却完全没有在意,只能说是这家伙那吊儿郎当的形象实在是太深入人心,所以无法更改了。诸川突然这样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让他一时有些无法接受,但却是最有效的让他知道并相信自己身份的办法。而且邀请他的也正是诸川,那也就说明了诸川并没有瞒着他的意思。这家伙,其实什么都考虑到了,看起来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却精明得很。 “正明……” “我知道了。” 正明忽然开口,诸川喜不自禁地一把把他抱起来,问道:“你不生气了?” “我没有要生你气的理由。”正明冷静地掰开他一条手臂,自己站直了,毫不闪避地看着诸川。“我和首领大人又没有任何关系,有什么道理要责怪你?” 诸川高兴的脸孔立即又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正明如果还在冲动的愤怒中,他倒可以干脆用一贯的无赖手段强横地占有外加诱哄的甜言蜜语一举将正明弄得头昏脑涨,糊里糊涂地就原谅了他。 但正明如此冷静地应对时,他却立即意识到,起码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与正明发生更亲密的接触了。 明明现在就把他按倒,以他那好几天都没有承受过自己疼爱的身体也绝对不可能忍受得住诱惑。但……那样一来,正明只会对他更加横眉竖目吧。 -- 第五十六章 可悲的末一郎 忽然之间被抛出的好多个问题包围,秀叶不由露出略有些错愕的神情。他坐下来之后就非常专心地对待着面前的食物,看起来是在没有空理会那些多余的事情。 偏偏他这么一副模样,却激起同龄少年们更大的兴趣。大家自发地踊跃提问,却又并不在意他有没有间隙回答。即使秀叶不回答,那些问题也没什么要紧的。而秀叶只好停下手里的筷子,挑着还算顺耳的问题作一些漫不经心的应对。 “秀叶君,怎么这么晚才到呢?记得诸川大人很早就来了啊!” “嗯……因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 如此语焉不详的答案,从根本上来说并没有解决问题吧。但这种问题回不回答其实又有什么关系,秀叶不是很起劲,他微微蹙着秀丽的双眉,把目光从一张张热切的脸上扫过去,试图找出一张不那么一样的脸来。 “在哪里找到的新鲜海棠呀,这个时节,好像还没有开花呢!” “唔……‘敷华屋’里不管什么时候去都有鲜花盛开着的。” 少年们惊“咦”一声,蓦地爆发出一阵小小的轰动。 “‘敷华屋’?你去‘敷华屋’了吗?” “那里的‘花’真的很好看吗?” “啊呀呀,诸川大人都不管你的吗?真叫人羡慕啊!” 秀叶终于看到一张不一样的脸,但是看到的同时,他连鼻子也一起皱起来了,并决定忽视掉那个人。 末一郎坐在门边,就好像刚开始坐下的他一样,正襟危坐着,专心致志地品尝着早已被少年们冷落的美食,完全不关心正被众人围攻的秀叶展现出了怎样引人瞩目的光芒。 装模作样的家伙,真是讨厌极了! 而末一郎心里也正发出同样的感慨,因为秀叶竟然没有露出那咄咄逼人的凛冽锋芒,就像个随和可亲的普通少年一般回答问题。那哪里是他真正的面目呢?一面挑起眉毛,翘起嘴角,露出嘲讽的冷笑,一面吐露出连拿着最锋利的长刀也不及应付的犀利言辞,才是他所认识的秀叶啊! 装模作样的家伙,这是在博取大伙儿的信任吗?真是可惜,至少这些人中还有一个自己,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少年们因为“敷华屋”的话题,对秀叶更感兴趣了。末一郎已经见过许多被他那秀美外表迷惑的人。纵然他知道,秀叶那出众的姿态在这间屋子里,就如同一只雪白的仙鹤般卓然独立,理所当然应该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但倘若要说少年们都是被他外貌所惑 这么多人想要接近他,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有个身为武士首领的父亲吧。那家伙倘若因此沾沾自喜,就无疑太过愚蠢了! 糟了! 末一郎虽然一本正经地故意没朝秀叶多看一眼,但凭借着眼角余光与敏锐的耳力,他非常轻易地就掌握住秀叶那边的主要状况,并对秀叶的举动嗤之以鼻。 忍耐了许久的末一郎到底忍不住,偷偷往秀叶那边瞄了一眼。在那么纷乱的场景中,秀叶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注意力转向食物之时,更是一心一意的,完全不想抬眼看一看其他人。 他几乎可以想见,秀叶那充满嘲讽的话语立即就会再次朝着自己倾泻而来。而自己,则全然无力还击。 搞什么,难道只有对自己才特别的恶劣吗?末一郎听见问题渐渐稀少,秀叶也大部分时间都在吃东西,更没有几个人再来打扰他了,忍不住有些郁闷。并且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赫然发现,那些讨厌的话语确实大部分都冲着他来的。秀叶在面对正明的时候,虽然有时候免不了轻佻,大体上却还是遵守礼节的;面对眠姬,更不用说,展现出他所拥有的最优雅的一面;面对尾助——这是更叫末一郎心痛的事——只用了一个狡猾的笑容,就将心爱的弟弟直接拐去了他的那边,直到前不久,尾助还曾用秀叶的话题试图来刺伤他呢! 然而秀叶竟一直都没有发作,声调总是懒懒的,而少年们在他不紧不慢的语声中,也渐渐平息下来,重新将注意力投注在宴席上。 这个混蛋,害得自己几乎是“众叛亲离”了啊! 就连中村也谄笑着开始朝他搭话了呢,明明下午才以“故意用艺妓的话题吸引大家注意”为理由狠狠找了自己一顿麻烦,难道轮到秀叶,从这家伙口里说出妓女的住所,便格外高贵起来了吗? 寺杉家的长子历来光明正大,几乎从不曾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然而此刻头一次偷瞄他人的不雅行为,居然立即就叫对方抓了个正着。末一郎的性情也许有一半都继承了正明的沉稳镇定,但在目光被秀叶的双眼捕获时,他就连半点的沉着也没有了,猛然间唰地涨红了脸,紧张得身躯都僵硬无比。 他在等着秀叶耐心用尽,把曾用来对付他的那一套用在这群不知好歹的少年身上,令大家都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末一郎心中如此呐喊的时候,秀叶正好咀嚼完最后一片刺身,将筷子搁下来,心情依然很好地合十嘟囔一声“多谢款待”,便抬起了头。 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难道你们都分辨不出来吗?他不过是随口敷衍你们而已,绝对不是真心要和你们做朋友的! ,却绝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