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子妃被迫上岗》 第1页 [古装迷情] 《前太子妃被迫上岗》作者:无溃【完结】 文案:顾家长女顾霜是个惹不得的恶女, 张扬跋扈,嚣张放肆, 京中人皆道如此, 就连南祁也认为他这个前未婚妻是个不可一世,无可救药的混不吝。 直到他被禁足之时, 小姑娘却连夜偷摸到他的寝宫中, 温柔的抚平他眉间皱褶, 轻喃道:“别怕,我会守着你的。” 太子南祁性情温和,待人有礼, 只可惜身无长处,不得圣意,迟早要被废太子。 这传闻太真, 就连顾霜也以为她这位太子表哥是个不得爹疼的可怜人。 直到在夜黑风高之时, 她亲眼看见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润太子, 一寸寸地断了刺客的骨头。 他本是深渊恶鬼,却因着那声低喃,妄念丛生 她本欲渡他过这地狱苦海,成他一生平安喜乐, 却不料最后心甘情愿赔了人,又给了心。 披着羊皮-装可怜-恶鬼大表哥*扮猪吃老虎-深藏不露-明艳小表妹 PS:小表妹武力值爆表。 ---小剧场--- 开始:顾霜(狗腿一般):臣女愿为太子鞍前马后,助殿下继承大统 南祁(脸上笑意温柔):嚣张跋扈,瞧着实属眼烦,不若,杀掉你好了。 后来:顾霜(被迫上岗):臣女愿为太子鞍前马后,助殿下继承大统。 南祁(双眼通红,语带乞求):阿霜,你想要我坐的皇位我坐稳了,山河万物,你要什么我都捧到你面前来,能不能别想着离开我…… -----------排雷------------ 1.不是真*表哥表妹 2.架很空恋爱小甜文,私设如山 3.权谋的主要作用是为谈恋爱铺路,还请看重剧情逻辑严密性的小伙伴多包涵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女强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霜,南祁 ┃ 配角:新文《金枝在上》连载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恶鬼大表哥*明艳小表妹 立意:凡事不可以貌取人 第一章 南陵上京城中最繁华的康庄街上坐立着一幢八宝斋,专为京中的贵女夫人们订做首饰,因着做出来的饰物品相独特,工艺精湛,为众多显贵人家追捧。 素日里不是顾客去八宝斋挑首饰,而是八宝斋挑选顾客。 然而以往一派宁静,客户络绎不绝的八宝斋此时却是一片死寂。 原因无他,只因这地上躺了个绿衣女子,脸色煞白,捧着自己的手肘不住地喊疼。 女子身旁还站了个清俊公子,此时却是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想要将她扶起,却又怕伤了她。 “顾小姐,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若不是你强抢,我也不会……” 这已经快被吓傻了的公子乃是京兆尹刘家的嫡子,刘延昭,今日是上这八宝楼来取送给他母亲的生辰礼物来了。 “刘延昭,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小姐要你的簪子是看得起你,你竟然……” 这绿衣女子虽然已经疼得脸色惨白,连说话都带了些颤音,这嚣张的语气却还是与往常一样,分毫未变。 “顾霜,你别欺人太甚,明明是你自己先找茬的,这会儿被打了,那也只是报应!” 刘延昭身旁的一位贵女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却在下一刻就被自己的母亲拽住了衣袖,扯了扯,示意她闭嘴。 顾家在南陵当了四百年外戚,权倾朝野,且不说顾霜的祖父,也就是当今顾相,桃李天下,她父亲顾大将军戍守北地,手握重兵,如今还在琼关杀敌卫国。 顾家这代唯一的女儿,岂是她们这种小门小户能招惹的? 这贵女收到母亲警告的眼神,虽闭了口,但眼中的不服气却是依旧,她不大高兴的抿了抿嘴。 就算是顾家嫡长女又如何? 不过是在关外长大的野丫头,还不是被自己亲姑母退了亲? 在南陵,历代顾家女都能坐稳中宫,而四年前顾霜却连上京城都还没回来,在北地就被先皇后以“未定性”为名退了亲。 这不是明摆着在告诉整个南陵,她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丫头吗? 躺在地上的顾霜,虽是疼得冷汗直冒,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周遭这些看热闹的夫人贵女们复杂的眼神,紧张中带着点儿神清气爽,恐惧中还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也可以算作是墙倒众人推了吧?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真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伤自己一只手腕,换得祖父进宫。 她姑母四年前安排她回京看顾南祁,她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毫无经验可谈,这四年功夫下来,她也不过只是将手下的探子安排进了上京各处打听情报。 然而今日恭亲王南燧凌晨班师回朝,她是真的没辙,思前想后才做了这么出苦肉计来。 她这位皇上姑父的心向来是偏的,南燧与南祁今日在大殿相遇,万一出点什么幺蛾子,南祁本就难过的日子,怕是会雪上加霜。 但若是有她祖父在,皇上的心,也不会偏得太过分。 她感受到这些贵女夫人们不算善意的目光,却忽然觉得有些疲累。 尽心尽力地扮演了四年纨绔,打人骂街绝不手软,如今,她也可称得上是声名狼藉。 -- 第2页 可是,时时刻刻盯着假面做戏,总有累的时候。 顾家女,生为顾家生,死为顾家死。 她转眼想起她姑母的话,瞬间又觉得自己身体里多了些气力。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又带上了那张跋扈的面具,侧头过去,狠狠的盯了刚刚那位“仗义执言”的贵女一眼,又冷着脸,用目光扫遍全场,道: “平日里不敢与我当面儿对上,如今我被这混账打倒在地,你们倒是忽然胆子大起来了!” 说到最后,她已是横眉瞪眼,一身凌厉倒不似个被打趴下了的人。 这些贵女们接收到她的目光,忽而想起她以往种种,一时间只觉后背发凉,想要立刻逃离八宝斋。 好好儿的,看什么热闹,这魔王一会儿若是发起浑来,她们可架不住。 “顾小姐,你,你能动弹吗?我先差人去寻个大夫来给你看看行吗?”刘延昭现在是欲哭无泪,自己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惹出这么个祸事来。 他眼下只能先安抚着这位顾小姐。 天地良心,他就算是因着那点儿威武不能屈的君子之义对这位顾小姐的胡搅蛮缠拒不接受,但也绝不至于动手打人。 怎么,这争执之间,就真的将人伤着了呢? 顾霜看着刘延昭焦急无措的脸,心中升腾起一丝罪恶感。 这刘家公子脾气秉性如此温和,却倒霉催的被自己拉来做局,真是,对不住了。 她早就知道那金步摇是刘延昭订给他母亲的生辰贺礼,胡搅蛮缠也不过是为了与他起冲突。 以她现如今在京中的名号,敢对她的无理取闹拒不接受的就那么几个人,而刘延昭正是其中之一,她自然而然地盯上了他。 可是,这刘公子的脾气实在是好,她刚才胡搅蛮缠良久,连他去青楼找姑娘的鬼话都喊出来了,他却还是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还说让她其他东西随便挑。 她实在是想不出其他什么话刺激刘延昭,便讲了歪理,先动了手,又趁着混乱之际将自己的手腕儿硬压在了刘延昭的手肘上弄伤了自己。 这事儿,刘延昭却是无辜。 不过,她虽心头有一丝愧疚之意,想起南祁,又想到顾家,还是咬咬牙,接着无理取闹道:“你伤了我,咱们上大理寺评理去!”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队侍卫到了八宝楼,时机正好。 “刚才有人来大理寺击鼓告状,说有人在八宝楼斗殴伤人,是怎么回事?”上官大人看着倒在地上的顾霜,顿时头有些疼。怎么被打的竟然是这位小祖宗? 顾霜依旧躺在地上,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指着刘延昭,道:“就是他将我打伤的。” 上官大人顺着顾霜的手看向站在一旁想要解释的刘延昭,眼中不由透露出一种“壮士甚勇”的意味来。 敢在京中打顾霜,这位刘公子也称得上是南陵第一人。 今日之事,怕是得闹到皇上那儿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恶鬼大表哥出场! 求收藏呀(*^▽^*) 第二章 在皇宫中,正如顾霜所料,南祁正直挺挺的跪在大殿之上,上位的是他父皇,而身侧站着的,便是今日刚刚回京的南燧。 “刚才你三弟在汇报军务的时候,你在出什么神?”皇上的声音从上座传来。 “儿子不敢,”南祁低头,认真扮演着他无能太子的角色。 “皇兄帮着父皇处理国务,对边塞军务不感兴趣也无可厚非,”南燧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与他名字中的“燧“恰好相反,恭亲王南燧性子孤僻桀骜,原本磁性的声音说话进言时也带了两分冷硬。” 南燧少年将军,这些年民间人气越发高涨。 南疆常年遭受南蛮人的骚扰,一旦进了城便实行三光政策,烧光杀光抢光,让南塞边城不堪其扰。 而南燧自打去了南疆,短短五年间便杀得南蛮人闻风丧胆,武曲星转世的名头越传越烈。 皇上对此大为满意,南燧这次一回来便被封了英武大将军,掌虎符,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呢。 “儿臣不敢,”南祁心中暗讽,面上却是无悲无喜,只是低头认错。 “边塞军务关乎百姓安危,你身为太子更应当用心,”皇上这火被南燧这妖风一扇,立刻就烧到了他身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头埋得更低了些,道:“二弟在外平边关战事,儿臣在吏部为父王分忧,各司其职,不敢逾越。” “不敢逾越?我看你就是懒!”皇上说着这话,手中的笔筒越过书桌砸在了南祁头上。 “身为一国太子,不思进取还理由连篇!你兄弟在前线杀敌,你却连听听军务都不愿意。” 南祁堪堪躲过那只笔筒,正想着今日这事儿还没完,便又见他父皇将手向大殿外一指:“你去给我跪外面好好反省反省。” 他自嘲一笑,“儿臣遵旨,”转身出了大殿跪下了。 今儿这出戏,不就是在这儿等着他吗? 瞧瞧,这就是他的好父皇,好兄弟,逮到个由头就能把他往死里整。 南祁有时候会想他父皇为何不直接废了他再改立南燧为太子,这样不是大家都省心了吗。 他们不用再想着他的太子之位,他也不用在人前尽心尽力地演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 第3页 皆大欢喜。 “父皇息怒,太子皇兄也许是最近忙于帮着父王处理政务才怠惰了些,”南燧的声音从大殿中传来。 南祁听后在心中轻嘲,南燧在边塞呆了两年,行军打仗的本事不错,上眼药的功力也是见长。 他跪在殿门外,只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却瞧见管事大太监李传匆匆忙忙从乾安门外走来,在他面前行了个礼又匆忙进了殿内。 “启禀皇上,顾丞相,京兆尹刘大人和大理寺卿上官大人在宫外求见。” 李传声音不小,南祁在殿外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倒是难得地起了一丝兴趣。 这朝中谁人不知大理寺卿上官毅为人耿直,生平最见不得京兆尹刘嘉这种圆滑之人。 这两人怎着今天会凑到一起去了,还拉上了顾相那只老狐狸? “他们着急忙慌的进宫,所谓何事?”皇上微微皱了皱眉,也猜不透这三个人凑在一起是为何事。 “禀皇上,刘大人的儿子和顾家小姐在康庄街的八宝斋上起了冲突,顾家小姐先动了手,却不料被刘家公子制住后拧伤了手,”李公公说这话的时候言语里都是新奇。 他又道,“按理说顾家小姐先动了手本是没理,可刘家公子却打伤了顾小姐,这事儿被顾小姐闹到了大理寺,上官大人也不知该如何决断,便拉上了两边家长进宫求您给断个理。” 李公公好一通解释,南祁虽看不清他父皇的脸色,也知道皇上犯了难。 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顾相是他外祖父,他既来了,自己这罚跪恐怕也该结束了。 片刻之后南祁便听见皇上发了声:“宣他们进来吧。” 李公公领了旨出了殿门。 皇上继而又转头看向南燧:“老三你回来赶路也辛苦了,去看看你母妃吧。” 最后才慢悠悠放话朝着殿外道:“太子也起来吧,顾家是你外家,你也好好听听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南祁从善如流,眼中却闪过一丝玩味,此时南燧心中定是憋屈得紧,倒是可惜今日自己耐心好,陪他和皇上演了这么一大场戏。 顾相这进宫时间实在是巧,若他今日不来,不出意料,他要在这殿门外跪上一下午。 南燧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今日他这一跪,明早便有消息传出宫里:恭亲王大败敌军回宫封赏之日,太子却被皇上在大殿之外罚跪了一下午。 这兄弟与兄弟之间,高下立见。 不过,顾霜回京四年,虽说动不动便能听到她又寻了谁打架的消息,这闹到皇上跟前儿,还是头一遭。 想到顾霜,他目光忽而暗了下去,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京中众人都说他母后当初断了他和顾霜的婚约是早已看出了顾霜的顽劣,因而为了他,不惜与自己的娘家撕破了脸。 但他心知肚明,什么顾霜未曾定性? 哪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是定了性的? 这种话,不过是他母后表面上的说辞罢了。 他母后,不亏是位合格的顾家女,生为顾家生,就连临死之时,还要用上一出苦肉计,护着顾家。 虽是如此,不过阴差阳错,却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不是吗? 至少,没了顾霜这个准太子妃,他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他的思绪还在他已经去世的母后身上,而这厢大殿内,却传来了皇上喜怒不辨的声音:“三位爱卿,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吧。” 上官大人只好硬着头皮把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无非是顾霜又惹是生非,但这回却是实打实的遇上了刘公子这块儿硬骨头,被拧伤了手肘,闹到了大理寺。 顾霜前些年被先皇后以“未定性”为由解除了婚约,这南陵顾家女为后的百年传统便也说断就断。 此事顾家并未找皇家要说法,但众人默认的便是,皇家到底是对不住顾霜这个顾家嫡女的,因而顾霜这些年在京中行事张狂,皇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成想,今日这混世魔王碰到了硬骨头,还伤着了自己,这倒是头一遭,也难怪顾丞相心急火燎地进了宫。 然而年关将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罚了谁都不好,于是皇上沉吟了一会儿,决定今天当个和事佬。 “既然两边儿都有错处,那今天这事儿就算了吧。还望二位爱卿回头好生教导自家晚辈。要过年了,这京中还是太平些的好。” 皇上语气依然温和,但话中却隐隐带着点儿压迫。 “臣遵旨。” 皇上既然已经作了决断,他们再说什么也无用。 顾丞相本来还对刘家这位公子下手没个轻重,伤了顾霜的事有些恼火,却在还未进大殿之时便瞧见了跪在地上的太子。 他这时才猛然一下明白过来,刘家和自己倒都是被那顾霜那小混蛋用苦肉计当了棋子,为的就是在恭亲王进宫之时,解他这个太子外孙的困局。 这小兔崽子,时机算得倒是准! 他出宫门的时候,眼带深意的打量了他这太子外孙一眼,心中不由苦笑,他女儿是个主意大的,这孙女,也是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个比较另类的治愈系文, 大表哥是个病娇美强惨,逐步被教育,然后治愈;) 喜欢就请收藏吧,拜托了! -- 第4页 第三章 顾霜刚刚送走她祖父祖母,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躺椅上,用没受伤的左手举着书看,却忽听到婢女锦翎在外传话,说是太子殿下奉皇上之命前来探望。 她听罢一惊,回京四年,这还是南祁头一次来探望,便急忙让锦翎为她梳妆打扮。 “顾霜见过太子殿下,”脸色苍白的人在来到南祁面前行了一礼。 南祁挂上一张惯常的温柔假面,佯做关心道:“表妹快快请起,你身上还有伤,便不要行这些虚礼了。” 他刚刚一进到顾霜的花月楼里,便明白,顾相是真心宠爱他这个扶不上墙的表妹。 这花月楼底层厅内东边和北边两面墙均是落地琉璃长窗,采光极好。 琉璃是这两年随着与外夷交易才流传到京中的贵物,高门显贵家用琉璃做灯罩已算是奢侈,这整两面的琉璃窗若是传出去,还不知会如何招人眼红。 屋内中间摆了一张上好的红木茶桌和几张雕花文椅。 靠着东边长窗的那一侧摆了一张红木美人榻,上面铺的乃是一张银狐皮,针毛银色分布均匀,油光水滑,乃是张极品。 南祁记得这张皮,是去年他二舅舅,也就是顾霜他爹顾云之在琼关大败北狄时他父皇赏下来的。 这榻对面的墙上挂了两幅沈之章的花鸟图。 沈之章乃是前朝的隐士,一幅画千金难求。前两年江南巡抚上供了一副给他父皇,他父皇喜欢得不行,转头就将画挂在了御书房。 然而顾霜房里却是一挂便是两幅,还真是…… 他心中玩味一笑,京中素来有人传言,这顾家是南陵半个皇,从顾霜这闺阁看来,倒真是不作假。 顾霜此时声音有些虚弱,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今天下午受了惊,与平日大相径庭。 南祁在宴席中每每见到她的时候,顾霜必然是盛装打扮,眉眼锋利,朱唇皓齿。 她行事张扬,在京城中说一句为非作歹也不过分。 然而今日这霸王花却摇身一变成了小白花,这倒是有些新奇。 顾霜也没料到太子会来看她。自她回京以后,两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无单独见过面。 平日里若是见到了,也不过是相互一礼便作罢。 “表妹今日受惊了。”南祁开口道,态度十分温柔,言语上也尽是关心之意。 顾霜虽然此时很想将实情托盘而出,但想到她姑母为顾家的打算,却又话锋一转,张扬道:“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是些小伤罢了,过两日我自会找补回去。” 南祁瞧着眼前这人虽说虚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嘴里说的话却依然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 “这伤可有大碍?”他接着问道。 “谢殿下关心,所幸臣女只是右手手腕扭伤,上了药以后已无大碍了。” 她话说完,顿了顿,南祁也没回话,一时之间两人都找不到接下来该说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顾霜抬头,正想没话找话的胡扯两句,却听见对面的人接着问道:“表妹今日,究竟是为何与刘延昭起了冲突?” 南祁刚一开口,便有些后悔,今日不知为何,他话有些多了。 她和刘延昭起了什么龌龊,其实他并不关心。 这时顾霜却开口了。 他只见面前的人脸色由白转红,似是还带着气,开口道: “我今日带着婢女去安康街的碧水楼看簪子。我刚刚看上一只金镶宝的牡丹步摇,那管事却说这步摇是别人订的,不能卖。 我说出我可以出双倍价格,那管事还是不卖,我又说我出四倍价,他还是不松口。我没办法,便威胁他若是不把那步摇卖给我,我就砸了他的店。” 南祁听着听着便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这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倒是丝毫不做掩饰。 这顾霜大概是胡搅蛮缠抢那金步摇不成,因此被刘延昭出手教训了。 顾霜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我眼见着那管事要松口了,没想到那个刘延昭到了,说那步摇是他定的。 他一个大男人要什么步摇,于是我就告诉他说今日这步摇我要定了,让他识相一点把步摇让出来,可是他却不干。 我又问他,一个男人要步摇来干嘛,他竟然说不干我的事。我气极了,便嚷嚷说他肯定是想拿这步摇去哄倚翠楼的姑娘的。他急着解释,脸都红了。” “然后他便打你了?”南祁肯定的开口道。 “没有,”顾霜回答的干脆。 “哦?”南祁眉头一挑。 她又继续讲道: “刘延昭只说这步摇是他订来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的,还说我若喜欢,这碧水楼的其他东西随我挑,他付钱。” 南祁这会儿倒是听迷糊了。 这刘延昭脾气还挺好? 顾霜又道: “我一听,便气不打一出来,我顾霜,堂堂顾府长女,难道缺他那两个钱买首饰?我看上这步摇那是看得上他,而他不承我的情便算了,还想拿钱打发我,当我是什么阿猫阿狗?我这么一想,便觉得他肯定是故意在埋汰我,我一时气不过,便掏出鞭子想教训他一番,没想到却反被他拧了手。 “真是晦气! “等我伤好,定要他知道个天高地厚。” -- 第5页 …… 顾霜还在一旁抱怨着,可是南祁的思绪想到了别处,看向她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此时飞扬跋扈的顾霜令他想起了他的弟弟,前两年在意外掉进井里的五皇子南硕。 南硕一直颇得皇宠,仗着他父皇的偏爱,在宫中行事霸道张扬,皇上却还夸他一句心性爽直。 那般盛宠,若是活到现在,估计也可与南燧争上一争。 然而这心性爽直的五皇子却偏要在暗地里三番五次挑衅于他,还明目张胆地在他疗伤的药里,掺金汁。 他其实并不想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毕竟,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他那晚出手太快,南硕死得轻易,一点儿罪都没受,他还未看到那张飞扬跋扈的脸上露出惊悚之色,还没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尖叫,真是,遗憾…… 他看向顾霜,开始认真考虑着是否能在她身上找回他在南硕那里留下的遗憾。 毕竟,两人虽说身份性别皆是不同,但也是一样的……飞扬跋扈,愚不可及。 在一瞬间,顾霜察觉到太子身上的释放出来的杀意,只是这杀意极短,短到顾霜以为只是她的错觉。 南祁感受到自己体内蓬勃的燥郁之气,喝了口茶,掩住心下冲动。 他想着,她今日与刘延昭这一架,阴差阳错的帮了他。 他便暂时,放她一马。 毕竟,来日方长。 想到这儿,他脸上依然是温如春风,道:“表妹今日受惊,还需休养,孤便不打扰了。” 顾霜眼带疑惑的望着南祁离开的背影,丝毫不知,自己今日逃过一场死劫。 第四章 南祁刚从顾府出来,便瞧见了送胞妹南瑶回公主府的南燧。 “臣弟见过太子皇兄。” 南祁点了点头。 他今日因着出宫,穿了一身白色燕服,月白色的云锦上面用银色丝线绣着祥云暗纹,而南燧还穿着早晨向皇帝汇报军务时穿的黑色常服。 两人站在一起,远远望去,一黑一白,南祁嘴角带笑,南燧一身冷冽。 南燧开了口:“天色已晚,臣弟先回府休息了,”说罢连礼都未行,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而南祁也看似毫不介意,还保持着刚刚这副笑容,却是眼底冰凉。 他这位兄弟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说起有趣,他又想到顾霜刚才一脸委屈地跟他讲抢人家东西的事儿,不知为何,此时想起那个场景,厌恶之情倒是消了几分,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笑。 他两只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试图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中驱走。 一抬头,却正巧看见南瑶从公主府的方向跑过来,奔向刚刚离开的南燧,脸上带了两分红晕,一看便是一路小跑而来的。 “皇兄!”南瑶唤道,“我刚刚忘记将这个给你了。” 只见南瑶递给南燧一个长条形的木盒。 “这是什么?”在南祁面前一身冷气的人,这会儿身上的冷意已经消了个一干二净,笑问着南瑶,揉了揉她的头。 南瑶抚在南燧耳边笑着回了句什么,惹得南燧一阵低笑,像是个温柔贵公子,丝毫看不出与今日回朝的冷面将军是一个人。 天色将暗,天边红霞绚烂,仿佛在两人身上撒了一层金光,南祁远远看去,煞觉刺眼。 大将军在外战功赫赫,在朝堂上也能翻雨覆雨,与他争权夺势,不论将这南陵搅得如何天翻地覆,只要一回头,便有母亲疼爱,幼妹关心,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而他这个太子算什么? 纵使他母后在世的时候,他也未曾享过一日疼宠。 她培养他文武双全,智谋无双,却又让他晦迹韬光,当个温吞太子。 她以为他不知道,他这个儿子,也不过是她为了顾家安排退路的工具罢了。 顾皇后不愧是顾家女,活着的时候,一刻都未曾停止为顾家打算,她为了顾家活,便觉得他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如此。 他忽而想起幼年时,他母后还在的日子来…… 纵然亲母尚在,却也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不论暑天寒九,练不好的功便要一遍一遍练,练到十指出血,中暑昏迷,也才换她一句“明日再来”。 背不了的书,写不好的字,那更是弥天大错,坐着背不好,便站着背,站着写不出,便跪着写。 他幼时总觉得是自己太笨,母后才对他不满意,但是只要他足够努力,便也能向南燧窝在魏贵妃怀里撒娇一样,在他母后膝头轻靠。 不,他甚至都不求能靠在母后膝上…… 他记得,有一次他只一遍就背对了《安国策》,顾皇后难得地对他露了个笑脸,只是那样,他便很开心了。 然而,直到有一日,他在凤栖宫远远地瞧见他舅母带着顾霜向母后请安。 他母后与平日里在他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脸含笑意的逗弄着顾霜,又将她抱在膝上,一口一口地喂她糕吃,甚是有耐心。 那日起,他才明白,他母后并非不温柔,这温柔却只是对着顾家后辈,而他身上的皇室血脉,便是原罪。 想到这儿,南祁轻嘲一声,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这会儿矫情个什么。反正也就这样了。 他已经坏掉了,像他这样坏掉的人,注定了要孑孓一人来,孤单影只去。 -- 第6页 无牵无挂,有什么不好的呢? 可是为什么,他看见南燧和南瑶两人笑着打闹之时,心里像是空了个洞,冷风灌过,竟有些刺骨。 第五章 顾霜今早是从一场噩梦中醒来的。 梦中,她仿若置身地狱火海,在她面前,南祁被一身黑衣的南燧一剑捅了个对穿,鲜血淋漓,狼狈倒下,而她身后,挂的却是她顾家一家的人头。 这梦太过可怕,她直到醒来良久,都还在微微颤抖着。 她去洗了一把冷水脸,渐渐安下心神,这才开始去往门后的竹林练功。 她四岁时就随着她父母去了关外,拜了百里阁主百里泱为师,这回京四年,功夫倒是一点儿都没有荒废。 待到她发了一身大汗,刚刚那场噩梦似是才随着那一招一式渐渐消散。 她从锦翎手里拿了毛巾慢慢擦拭着,问道:“星瞻今日可有消息传来?” “回主子,飞骑将军李毅来了阁中寻药。” “哦?”顾霜感了兴趣。 “寻药不去东篱谷,来我百里阁作甚?” “回主子,李毅想寻般若草和蓬莱藤。” “般若草乃是救命灵草,蓬莱藤又是剧毒,这倒是有意思。”她扯了扯嘴角。 更有意思的是,这位飞骑将军,是南燧的人。 “李说,寻般若草是为了救一位好友,蓬莱藤便是药引。”锦翎接着道。 顾霜听罢,忽而明白过来,咧嘴一笑,原是这般。 据她所知,这世上只有一种药方需要以般若草为药,蓬莱藤为引。 这方子乃是治先天心疾的,可这药方所需的不止这两样药材,除了般若草和蓬莱藤,这药里最主要的是药材乃是赤子之心的心头之血。 “这赤子之心可是个玄而又玄的东西,谁也不知道这赤子之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人心?是兽心?还是石头心?”她笑着对锦翎说道,言语之间,带了几分揶揄。 锦翎也是百里泱的人,通晓医理。据她说,这药方是当年一个叛离神医东篱谷怪医所写,而这药方自存在以来,还没人听说过有人用它治好了心疾。 顾霜觉得这写方子的人若不是个骗子那就是书没读好,药方也不知给个注解,解释解释这赤子之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告诉星瞻,那般若草我留着还有用,若价格合适,便将蓬莱藤卖给他吧,”她了口茶接道:“毕竟佛语说的好,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 锦翎听罢,嘴角可疑的抽搐了两下,她主子,可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星湛还来了另一条消息。” “是什么?” “南燧在京郊船楼画舫上密会了铜雀楼楼主季谦。” 顾霜转头看向锦翎,清澈的眼中微微带了些惊讶。 铜雀楼,乃是一家在江湖上信誉数一数二的拍卖行,每年都会有各地的能人奇楼在铜雀楼拍卖自己所造的物件,被世人奉为华佗谷的神医东篱谷便是铜雀楼的客户之一。 身为铜雀楼的主人,季谦行事一向隐秘,说句神龙不见收尾也不为过,更甚者,季谦并非南陵人。 如今南燧可以引得季谦来到京都与他密会,顾霜不得不感叹道这恭亲王倒是神通广大。 这时候她想到了她这倒霉的太子表哥。 南燧夺嫡之心早已是众多周知的秘密了,有他在,南祁的东宫之位坐得更是凶险。 “给星瞻写信,将濯日借过来,让他帮我盯着恭亲王。” 濯日是百里泱手下轻功和隐息练的最好的一个,而且平日里在南疆为百里阁办事。 从现今的情况看来,南燧也可以当称得上一句手眼通天。 有了濯日在,她才可放些心。 用完早膳后,她要去祖母那里请个安。 行至老太太所在的奉安居门口,下人立刻进去通报顾老太太。 她站在门口,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虽然她祖父应该猜出来她去招惹刘延昭是为了恭亲王回京之事,但是顾霜却不知道顾丞相有没有将这其中的弯弯道道讲给老太太听。 若是没有的话,她心中有所预感,今日一进门去一定会被顾老太太狠狠招呼一顿。 老太太来自关中大家,年轻的时候,在京中就已经颇有威名,现今年迈,倒是收起了一身锋芒。但是一旦发起怒来,连她祖父都只有认怂的份儿。 想到这里,她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我的娲瑜神,老太太就算不知道其中因由,也看在年关将至的份上今天饶了她。 然而有些事总是事与愿违,她远远便瞧见老太太身边的贺玉姑姑向她走来。 贺玉姑姑看见她后俯身行了一礼,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看着她,说道: “奴得了老太太的令来给小姐传话,交代说小姐今后若是还想进这奉安居,今日便得在这门口跪到开饭。早膳已经过了时候,便请小姐跪到午膳开饭时。小姐今日也可以不跪,只是今后老太太便不准小姐踏半只脚进奉安居。” 顾霜听到这话心中苦笑,按这样的罚法儿,还不如让她祖母拿拐杖打她一顿出气呢。 这刚过早膳时间,等到午膳还要将近三个时辰,今日她这膝盖只怕要折在这儿了。 虽说如此,顾霜还是看向贺玉姑姑说道:“姑姑只管回去传话,阿霜任性给家中惹了祸事,罚跪是应当的。”说罢便撩起衣裳下摆在奉安居门口跪下了。 -- 第7页 老太太在屋内听到了贺玉姑姑回的话,心中不免无奈。 她这孙女,虽说是个十足的惹祸精,在外脾气张扬放肆,每日在京中招猫逗狗,不成体统,但是她每次惹了祸,这认错态度倒是比谁都好。 该罚跪罚跪,该挨打挨打,该禁足禁足,绝无半句怨言,然而记吃不记打,挨过罚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好像这前几天认错挨罚的是另一个人似的。 顾老太太心想,今日她这孙女想着挨了罚这事儿便算翻篇的如意算盘算是打错了,她今日若是不给她个教训,也算她这祖母白长了顾霜这几十岁。 顾霜直挺挺的在奉安居门口跪着,看着这日头由东到西,她心知这只怕是早就过了午膳的时间了。看着这阵仗,她也总算猜出来她祖母今日是要给她个十足的教训。 老太太说什么时候她什么时候开饭,顾霜便什么时候可以起身,她在奉安居门口跪了一天,老太太也就一天都没吃东西。 贺玉姑姑一早就想去搬救兵,可惜顾丞相和顾家大少爷顾铭早上进了宫,这会儿还被皇上留在宫中用膳。 顾霜跪到半途时,锦翎就来问过她要不要向宫中传个话儿,让顾丞相早些回府,也好帮顾霜说说话。 平日里顾老夫人一向好说话,顾霜犯了什么事儿,只要在老太太面前儿老老实实认个错,老太太从来都不会说什么。 没想到这回她是气惨了,趁着顾丞相和顾铭这两个和事佬不在的空挡想结结实实给顾霜吃个教训。 她在外面跪着,眼睁睁地瞅着她祖母在奉安居里面饿着肚子就是不开饭。 顾老太太心知肚明,顾霜虽然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是唯有一点,她十分孝顺。 不管在外面她如何为非作歹的,在家里人面前素来是乖巧懂事,百依百顺的。因此她这回罚了顾霜跪,也自己绝了食。 她知道若只是让顾霜跪跪,她跪完回头就又忘了,唯有这般,才能让她这不省心的孙女明白,她若是再如此任性妄为下去,她老婆子就陪着她疯。 在顾老太太心中,这回顾霜打了刘家公子事小,但是她自己也受了伤,这才是最要命的。 她这孙女虽然平日里没个正行,但是从来没有为自己招来过祸事。 这回的事情给老太太提了醒,顾霜要是再这么闹下去,万一碰上个什么人真正伤了她,她简直无法想象。 顾霜此刻不知道她祖母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道她祖母这次只怕是气得急了。 她觉得自己年轻,又习武多年,受受罚,跪一跪是无碍的,可她祖母一把年纪了,若是这么耗下去伤了身体她罪过可就大了。 想到此处,她也有些着急,便开始喊道:“孙女知道错了,还请祖母快用膳吧。”然而奉安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她瞅着这屋里的灯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下隐约照得出两个人影,站着的那个是贺玉姑姑,坐着的那个就是她祖母了。 顾霜这人和寻常姑娘差别最大的一点便是脸皮厚,一声接一声地接着喊道:“孙女知错了,还请祖母快用膳吧。” 然而还是没人搭理她。 于是顾霜便开始以极其稳定的速率一遍又一遍地喊“孙女知错了,还请祖母快用膳吧。” 待到顾丞相和顾铭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高悬在天上。 顾丞相还没进到奉安居,便听到顾霜嘶哑的声音,还在一遍一遍地认错。 老头子心下了然,必定是他夫人还在为刘延昭的事情生气,想好好给顾霜一个教训,于是快步走进屋里,想为他这倒霉的孙女求求情。 南祁和南燧以及皇帝之间的那些阴晦,以及顾霜又在其中搅了什么浑水,顾丞相不欲与老夫人说,即使说了也是白白引了老夫人担心罢了。 因此顾丞相觉得当务之急便是将这件事蒙混过去。 只要这事儿翻篇了,一切都好说。 顾丞相当下进了奉安居,又派人去寻了刚回自己房中顾铭来为顾霜当说客,好好哄哄老夫人。 然而顾丞相和顾霜一样,没料到平日里气吞山河的老夫人生气的真正原因竟然是对顾霜受伤的后怕,因此也低估了老夫人想要给顾霜一个教训的决心。 顾霜在奉安居外跪着,眼瞅着她祖父进去了,而后顾铭也进去了。 两个人影变成了四个,然而老夫人还是不松口。顾家祖孙四人,三个在屋里扯着道理,一个在屋外跪着,直到第二天天亮之时老夫人才让人上了早膳,也解了顾霜的罚。 在清晨朦胧的雾中,跪着的顾霜终于迎来了贺玉姑姑传话,说老夫人答应用膳了。 她听罢如遇大赦,猛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宝贝们求收藏呀^^ 要是喜欢的话,请点击收藏或者评论吧,这是作者最能直观感受到有小可爱在看文追文的方式了,会给作者很多动力的!笔芯! 第六章 那日她晕倒之后,丞相府中兵荒马乱,听大夫说她是跪得太久,血液不畅而晕倒的,老太太很是内疚了一阵。 因此这几日,她因着老太太心里那点儿自责,过得不要太舒服。 摸鱼偷懒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大蜡。 按照南陵习俗,大蜡是过年的初始,从大蜡开始一直到来年的十五元宵节都算作是过年。 -- 第8页 南陵朝廷在大蜡开始到元宵节是没有早朝的,若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便可以直接进宫面禀皇上,因此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从大蜡起,皇帝就算是放假了,官员们虽说还要处理事务,但是每天早上也不用三更起床上朝。 在南陵,大蜡在宫中,官家和民间的过法各有不同。宫中点灯祭蜡,官家由主母在家中四角埋上圆石和七枚核桃以求辟邪,民间则是熬煮大蜡粥。 于是这天一大早,顾霜便起床在正厅等着她祖母行大蜡礼,她站在老太太身后,看着她祖母拿着小铲子在院子的角落里利落地铲出一个浅坑,将黑曜石放在中间,四周各放了七枚核桃,而后再用铲子将土都铲将回去。 老太太年纪大了,做这种体力活总是有一些力不从心。 待到祖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将院子四角的石头都埋上了,老太太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模样,看得顾霜有些心疼。 本来这事儿应该是由她大伯母或者她母亲做的。然而大伯母早早地就去了,母亲又跟着父亲守在北方,她祖母本来已经到了该要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却还要为家中大小事务操劳。 在回奉安居的路上,祖孙俩并肩而行,老太太握了她的手说: “我这两年身体越发不行了。过年的事情本来是该我这个做主母的安排的,但是今年我打算让你试一试。你也马上就要十八了,再过个两年也是要嫁出去给别人当主母的人了。借着这个机会,也趁着我也还有这个体力,在旁边教教你,免得日后嫁过去让你婆家笑话。” 顾霜听到这话心里一时不是个滋味。 按照南陵的传统,女子双九成年,若是没有婚约,来年便要议婚。她生在白露之时,明年秋天就成年,再过两年很可能便要出嫁了。 按照她现在这个情况,三年根本不足以让她将事情处理清楚,若是到时候嫁了人,只会和她的计划冲突,耽误了她的事情,也误了人家的姻缘。 但是如今她看着老太太日渐年迈的身体,想着家里面人丁稀少,若是自己的婚事出了个意外,老太太一定会操碎了心。 想到这里,她有些于心不忍。 这天晚上,宫里派了人来传话,请顾丞相一家入宫参加大蜡宫礼。 每年大蜡,皇室都会在宫里举行大蜡宫礼,点灯祭蜡击鼓,宫礼之后便会举办一场宴会。 通常大蜡宫礼只会招一小部分的官员及其亲眷进宫,是皇恩的体现。 顾丞相位列三公,又是国公,因此每年大蜡顾丞相都会携着顾老夫人进宫。 然而今年破天荒地,皇帝改了规矩,让被邀请的公卿们将自己的子女也一同带进宫中,还特意嘱咐顾丞相将顾霜和顾铭一同带去,顾丞相一时猜不透皇帝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自从皇帝解了太子和他孙女的婚约,皇室对于顾霜的态度就是能避则避,怎得今日竟然招了顾霜面圣? 同顾丞相一样,顾霜也在纳闷儿,下意识的,她觉得此事与南燧脱不了干系。 将近申时,顾家一家已经准备好要进宫了。 老太太是一品国夫人,因而换了花钗翟衣的朝服;顾霜还是一届白身,于是仅仅穿了平日里大典祭祀用的纯衣公服,将头发挽做凌虚髻。 锦翎先是在她头上插了一枝白玉簪,但是顾霜嫌弃这身太过素净,不符合她纨绔子弟的浮夸名声,于是让锦翎换上了那只缠丝芍药金钗。 原本她是有一只做工更加精美的凤钗,钗的样式做的是凤凰于飞,栩栩如生。 凤鸟以赤玉为身,孔雀翎和累丝金线为羽,翡翠为眼,脚踩累丝祥云,工艺十分精美,乃是北狄皇庭的造匠师所作。这钗是她师傅在十六岁生辰时送给她的。 凤钗本是皇族女子才可以佩戴的,然而朝廷不管江湖之事,百里泱的落影宫又位于南陵和北狄交界,里头算是极尽奢华,比南陵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日里用的东西若是放在朝中,都可以被问一个僭用违禁的罪。 因此,百里泱在将东西送给她时,压根儿就没想过这是违禁的东西。 那只钗好看是好看,但她只在关外佩戴,回京之后却一次也没用过,收在了库房里。 逢大典或者进宫,南陵官家白身之女因为没有品级,因此不可着朝服翟衣,只能穿平日里祭祀的公服。公服随旧时之礼,乃是青黑色的深衣,上衣和下裙连成一体,衣料缠绕身后在腰部缚以大带缠绕。 虽说朝廷规定了这些白身的官家女子只能穿这样的深衣,但是对于深衣的料子和大带的装饰并没有作任何要求。因此这些爱美的小姐们就将注意打到了深衣的料子和大带的纹饰装饰上面。 顾霜一是为了维持她的浮夸形象,二是她本身也不喜欢委屈了自己,因此,深衣的料子用的乃是蜀地的桑蚕丝所作。 桑蚕丝在南陵因为数量稀少,算是名贵,可是家中稍有些威望的贵女们也不是用不起,因此用于炫耀还是不够的。 然而,顾霜的纯衣,昂贵的并不是这桑蚕丝的料子,而是这染织的工艺。 一般桑蚕丝的染料较淡,只能染出浅色的料子,是染不出浓重的青黑色的,充其量只能染个灰青色。但是顾霜身上这件深衣青黑色的饱和度十分高,加之桑蚕丝本身有光泽,穿在身上,深衣下摆随着身体摇摆而晃动,远远望去像是一川暗河在身下荡漾。 -- 第9页 纯衣的上身绣有暗纹小花,大带也有讲究,她身上的这条黛蓝大带为了和深衣相配,用细小的琉璃珠绣了一整圈的团花鹦鹉。 张扬跋扈,不知收敛,说的便是她这样儿的。 顾家从南陵建朝起,就已经是树大招风,而这几年自从她姑姑走了之后,当今皇帝对他顾家的态度更是暧昧不明。 在关外的时候,百里泱教她谋略,有一招叫反其道而行之。 因此在她进京之后,不仅没有夹起尾巴做人,反倒四处招摇。 有她这个无关痛痒的靶子在前,京中众人的注意力自然就会从她祖父和父亲身上稍有转移,她在众人眼中越是一无是处,顾家反而越发能安全些。 她回京的这几年,这个策略显然十分有效,众人放在顾家的注意力,多半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但她也知道,这个所谓的安全,也只能缓一时之急。 皇帝也不是傻子,再过几年,等她父亲班师回朝,交了兵权,她这个靶子也不再新鲜的时候,皇帝恐怕就要对他们下手了。 所以这件事的根源在于让她表哥,当今太子坐稳东宫之位,顾家便还有一线生机。 这便是她姑母的打算。 然而,在她姑母生前,这母子之间,似有间隙,因而连带着,太子对顾家的态度,也不亲近。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能在太子面前暴露自己,唯恐太子会起逆反之心。 老太太和顾霜走到顾府门口的时候,顾丞相和顾铭已经着好朝服在门口等着了。 不知为何,难得的,她在这个时候开始想念关外将近年关之时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烟火气。 她想她爹娘,也想她师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都在交代背景以及慢慢推动一下剧情,很快大蜡宴就开始啦! 第七章 顾霜一家已经到了清和门外。清和门位于南陵皇宫的南面,是南三门靠右的一道侧门。 按规矩,官员进宫只能走清和门,中间的中和门和靠左的熙和门是只有皇室才可以通过的。进了清和门,便算是进了皇宫,而没有皇帝御赐,官员及其亲眷是不可以坐马车或者是骑马的。 因此顾家一家在清和门外都下了马车,顾丞相给守卫的宫卫递了令牌,四人一道走进了宫。 南陵皇宫占地面积极大,若是要徒步从南门走到西门,只怕是顾家一家都得走断腿。 好在举行大蜡礼的太清殿在进了清和门后走数百米便到了。 太清殿,太华殿和太仓殿都是皇家用于祭祀的地方。三殿排成一排,平日里是不开门的。官员们上朝需要从太仓殿和太清殿中间的泰和门走,穿过三殿,到达上朝的大殿。 今日里因着是大蜡,太清殿已经是殿门大开,待到顾家一家走进殿里的时候,不少被邀请的大臣和亲眷已经站在大殿里面候着了。 宫中各司早在前一天便将太清殿布置好了。 钦天监在中楼之上设定时鼓,尚宾司于殿中陈设宝座,于宝座之东陈设设宝案,司乐司于于殿内东西向北陈设中和韶乐,太常寺在殿内设明扇。 顾丞相刚一踏进殿中,御史大夫郑融便迎了上来,随同的还有郑融的夫人,与老夫人同为一品国夫人的郑嘉氏及其两位嫡公子。 郑融一来便拉着顾丞相到一旁寒暄私聊,郑夫人便转身寻了顾老夫人聊天。郑夫人虽与顾老夫人同是一品国夫人,但是小在辈分上,因此对着老夫人见了个晚辈礼,又拉着顾霜狠夸了一顿,羡慕老夫人有这么个标志的孙女。 这夸人的话里又几分真假姑且不算,但是好话谁不喜欢,一听郑夫人夸奖自己孙女,老夫人脸上也多了几分和颜悦色,与郑夫人讲起话来。 一旁的顾铭因着于郑家嫡长公子同在户部为官,也在一旁聊的热络。一时间顾霜倒是被冷落了下来。 在顾霜百般无聊东张西望之时,见八公主南瑶身边站了一女子,身材窈窕,脖颈细长,气质清冷。这女子着了一身丝绵纯衣,腰缠杜鹃大带,肩披销金小杂花纹的领披,领披末端掉了一双缠丝鸡心坠子。 顾霜一见心下了然,放眼整个南陵,会披销金小杂花领披的只有宫中女官,又是随着皇帝近臣而来的,便只有可能是吏部尚书宋柏青之女,宋九织了。 若说这上京城中有哪个官家小姐名冠京城,顾霜算是一个,宋九织就一定是另外一个。 只不过顾霜名冠京城冠的是胡搅蛮缠,荒唐度日,而宋九织则是胸有丘壑,才智不输男子。 皇帝当初便就是因为她兰质慧心,进退得当的名声而招她进宫给八公主做伴读的。 没成想宋九织竟然在宫中与匠作少府一道研究出来一个流水浑天仪,令皇帝龙心大悦,便给宋九织封了一个七品副使女官,任意出行工部杂造局,并赐宫中行走。 顾霜远远瞧见南瑶带着宋九织去寻了南燧讲话,脑中闪过前些日子飞骑将军找百里阁寻药的事情,嘴角勾起一丝笑。 传言,这宋九织身体不大好,似有心疾。 顾霜正看着,忽而听见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殿下到!” 一时间大殿中寒暄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转身向殿门外的明黄的身影行礼。 “众位免礼。”顾霜瞧见那双绛紫的靴子在由远及近,在不远处站定。 -- 第10页 顾霜抬头见着南祁正向自己的方向看来,于是又屈膝一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大腊安。“ 南祁伸手一虚扶:“表妹免礼。” 今日南祁身着礼服,一身绛紫。 平日里他喜穿浅色,温润如玉,而如今这一身绛紫,温和之中,带上了几分凌厉。她看了一眼南祁的脸,在内心感叹,京中女子吹捧南燧面若刀刻,神勇威武,可在她看来,南祁生的比南燧更好,眉飞入鬓,双眸剪水。 南燧那冷冰冰的样子如何能够比得上? 她两年前偶然一次见过南祁开怀一笑的时候。 与平时不同南祁彬彬有礼又克制的笑容不同,那一笑,从眉到目,由眼及心,皆是由衷,她远远的看着他,一时只觉春风拂面,十里花开。 她记得自己当时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反应过来之后又无奈一笑。 她本该是他的未婚妻,奈何命运弄人,不知未来谁家女子能有幸嫁给南祁,让君为之展颜。 虽说她此生注定与南祁无缘,但是三不五时能够近距离的欣赏欣赏太子殿下的风姿,也是件饱眼福的事情,她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 在顾霜饱眼福的同时,南祁也在打量着她。 看样子顾霜手上那点儿伤是全好了。 人说人靠衣装,他看着她,倒是有几分那个意思。 平日里张牙舞爪的人,换上黑色的素服,倒是多了两份沉稳。 只不过这点儿沉稳也只限于头以下。 锦翎今日特意为顾霜画了面,眉中心描了红,眼睑下方那掺了金粉的颜料细细的描了梅花,顾霜本身一双杏眼生的极为明亮,被这花样一衬,更是贵气。 琼鼻挺立,绛点朱唇。 还真是,不知低调为何物。 两人就这么对着站了片刻,相互偷偷摸摸打量着对方。 而后南祁轻咳一声,问道:“表妹可大好了?” 顾霜听见这话,心里更是笑开了花,比看美人更开心的事情,无异于是被美人关心了。 她浮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女以无恙了。” 南祁被她这过分热情的反应搞得破天荒一愣。顾霜一看,就知道自己反应太过,吓着太子了。 她眼观鼻,鼻观心,悄咪咪的向后退了一小步,眼睛盯着鞋底,不说话了。 南祁看着刚刚兴高采烈的人,转眼就变了脸,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现,依旧温和。 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顾霜心下反省着今天她这反应是否太过孟浪。 平日里她和南祁没有什么交集,还能将心中的爱美之心好好藏住,前些日子他来看她,她一心想的都是康庄街一事不能露馅儿,便也没有将心思过多的放在他身上。 然而今日无事,他却又来找她问话,她才立刻就漏了馅儿。 尴尬死人了。 南祁倒是没看出来她这些繁杂的少女心事,只是觉得,顾霜这样子,虽说张扬,倒是比前两天惨白着脸的时候,看着顺眼多了。 他旋即走到南燧身后,皮笑肉不笑的叫了一声:“三皇弟”。 南燧转过身来,刚才还在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一张脸面无表情的回到:“太子皇兄”。同时敷衍的行了一礼。 “孤今日才从父皇那儿得知,庄妃娘娘仁慈,求了父皇让各位大臣带着自家儿女进宫同享宫礼”南祁顿了一下。 瞧见南燧依旧面无表情,南祁接着说道:“孤没想到三皇弟还真是慈悲心肠。” 南燧挑眉,“庄妃向父皇求的恩典,于本王何干?” 南祁笑了笑,转身便走,似是不欲与南燧争口舌工夫。 待到酉时三刻,皇帝才终于带着魏贵妃和庄妃姗姗来迟。 太常寺卿季礼向皇帝行过礼之后,手执黄卷,立于大殿之首,站于其身后,而后时两位后妃,太子,恭亲王和其余皇子公主。 除皇室众人之外,其余人行过礼便按照品级大小在大殿中排开,各府夫人站在自己夫君身侧,府上的少爷小姐们便都男女分开站在最后,唯独宋九织,因为有官职再身,站于大臣之列末尾,白身之人之前,一时之间在京城小姐之中风头无两。 在顾霜初初回京,想要打响自己荒唐名号的时候,曾列过一个用于碰瓷的备选人名单子,其中人名都是上京城中排得上号的官宦子女,宋九织原是位列此单之首。 毕竟宋九织不论名声,才情在京中小姐里都是头一号,若是她碰瓷宋九织,可谓是事半功倍。 可惜在百里阁的背景调查中,星瞻查出宋九织有心疾,这样一来虽是不情愿,顾霜也只能将宋九织从她的名单上划除。 她是想打响自己荒唐歹毒的名声,但是也不想顶这顾家大小姐的名号在京中众目睽睽之下惹上人命官司。 甚至为了避免出现意外,顾霜这些年对于宋九织是一个能避就避的原则,否则自己要是真的得表演发疯打人,沾上宋九织便是多了一层变数。 这次大蜡宫礼其实是顾霜第一次见到宋九织真人。 她刚刚只是远远瞧了一眼,便觉得若自己是个男人,喜欢的八成就是宋九织这样的。 一双眸子看似冷清,与人说话逗趣的时候便会沾上三分笑意,两份人间烟火;朱唇一展,便看的自己心头一软,眼间温柔。 -- 第11页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色狼坯子的模样一点儿不差的落进了南祁的眼里。 南祁在前排站的正好,不知怎得,鬼使神差的向后一望,便瞧见顾霜眉眼温柔,嘴角含笑的盯着斜前方,他顺着顾霜目光一瞧,却直接越过宋九织,看见了南燧。 他便以为,顾霜含情脉脉盯着的是站在宋九织斜前方的南燧。 他想起刚刚还对自己笑的像朵花一样的顾霜,转眼就对着南燧笑的温柔。 他也曾听人说起过,这几年南燧在京中贵女被追捧,没想到就连顾霜这般的混不吝,也这皮囊迷住了眼。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这副样子实在是让人讨厌。 她明明是他的表妹,为什么还是会喜欢南燧呢? 不如还是杀掉好了? 他看着她,心中杀意渐起。 杀掉她,以后她便在也没法用一双眸子盯着南燧看了。 那双眼睛那么亮,他干脆把它挖下来好了挖下来,存在琉璃罐中,这双眼睛就再也不会乱看了。 南祁对这个计划颇为满意。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阴冷,顾霜感觉到一身冷意。 她转头看了看,却什么也发现。只道是今晚太过紧张,产生了幻觉,却不知道,自己此时正在生死边缘疯狂试探…… 第八章 待到天色渐暗之时,季大人才终于堪堪停了口,下了台。 皇帝走到大殿中央,众人纷纷散到大殿两侧,皇帝一声令下:“点灯”,内侍太监们便一层层的将号令传出了清和殿,只见以清和殿为始,整个皇宫渐渐明亮了起来,各宫殿听到号令纷纷点上了宫灯,一时之间,整个南陵皇宫恍若白昼。 在灯光渐亮之时,远处传来了鼓乐声,渐渐增大,直到鼓声响如雷鸣,约一炷香后才渐渐轻了下去,直到听不见任何声响。 顾霜看着这声势浩大的大蜡点灯,心中不由感叹道这皇室还真是阔气。 这烛火昭昭,空气中传来的竟不是灯烛的蜡味,而是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是岁藤花的味道。 她心中暗自推测,只怕这宫灯中加了岁藤花砚成的粉,一加热,岁藤花散发出的香味便中和而后盖过了灯烛本身不大好闻的味道。 这岁藤花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但是放在宫外也算是一种还算名贵的药材,如今在这宫里,却被当作除味剂,被加进了这满宫的灯烛里。 其实这灯烛的蜡味并不怎么明显,岁藤花粉的香气也几乎是微不可闻,只不过奈何顾霜有个狗鼻子,自小对味道及其敏感,能闻到常人不易察觉的气味。 在顾霜最初习武的那几年,她师傅百里泱曾在练武的时候让她绑住眼睛来训练她的身体感知力,以在黑暗的情况下判断出对手的大概方位。 最初百里泱曾感叹顾霜的感知力不用练习,好似生来便极好,后来他才知道,顾霜判断对手位置,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感知力,而是对方身上的气味。 从此以后,百里泱要求顾霜不仅要蒙上眼睛,还要再人中处抹上极为浓重的香料,来防止顾霜练习作弊。 若是今日锦翎陪在顾霜身边,在顾霜闻到岁藤花粉的味道之后或许会提醒她多一丝警惕。 然而今日因为进宫,锦翎不能陪同,顾霜也只当这在灯烛中加入岁藤花粉除味是皇家有钱没处使干出的事。 随着鼓声消失,大蜡宫礼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皇帝就在太清殿右侧的太华殿宴请群臣。 因着收到邀请的大臣人数很少,因此并不像藩国进贡,或是大军回朝那般大操大办,只是在太和殿摆上了皇座,又在皇座两旁分别摆上五张楠木桌和十五把椅子。 皇帝坐于皇座中央,魏贵妃与庄妃分作两旁。 按照前朝的规矩,大蜡礼时,后宫除了皇后,皇妃们是不得与皇帝一起宴请朝臣的,然而南陵的开国皇帝建昭帝有一位极受宠爱的贵妃,因着这位贵妃好奇这大蜡宫礼究竟怎般,建昭帝便使宗正处改了规矩,令皇后与皇妃可一同陪伴。 当时的皇后是顾家第一位皇后,因而这大蜡宴皇妃出席一事,实则是暗搓搓的打了顾家的脸,只是这规矩改了实在太久,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儿的人越来越少,顾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太子南祁,三皇子南燧依次在皇帝左下方的桌子旁落座,六公主南娇与七公主南瑶坐于其后。 宫中后妃们本来一共为皇帝孕育了七个孩子,除去皇长子南祁,魏贵妃诞下了三皇子南燧和七公主南瑶。 庄妃的四皇子南朔在出生三个月时没了,二公主南幽前年配给了西戎的世子。 度支司郎中楚大人之女漪嫔接连诞下了五皇子南墨和六公主南娇,可惜在顾霜回京前两年,五皇子在井里溺毙,皇帝迁怒于漪嫔,将她送进了冷宫,女儿南娇也被送到了庄妃处寄养。 顾霜清楚的记得这件事,因为由于这件事,皇帝甚至还将火撒到了她皇后姑母的头上,责了一个治理后宫无能之罪,还将统领六宫的权放了一些给当时的魏妃,如今的魏贵妃。 至于最后一位二皇子,顾霜想到此嘴角挂了一丝玩味。 二皇子如今在宫里乃是不可说之人,其母乃是当年艳绝京城,宠冠六宫的虞皇贵妃所生。 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对西商虞家这位小姐一见钟情,见之莫忘,在登基后立刻就将人纳入宫中,并以皇贵妃之位相许。 -- 第12页 当时一时间虞皇贵妃风头无两,连她那刚被册封为皇后的姑母也要避让三分。 虞皇贵妃那些年在宫中十分受宠,且皇恩经年不衰,直到二皇子出生后的一年。 不知为何,虞皇贵妃一夜之间暴毙在宫中,紧接着二皇子也被送去西商自生自灭。这些年来虞皇贵妃与二皇子都是宫中禁忌,无人敢提。 “上宴!”太监们传膳的声音将顾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放至眼前。 在临出门之前锦翎收到百里阁在宫里探子的传话,说这回让朝臣进宫之事乃是庄妃撮合的。 可是在庄妃去见皇帝的上午,庄妃安在魏贵妃宫里的眼睛曾向静安宫里传过话,如此一来,顾家进宫之事十有八九是南燧安排的的。 她得小心才是。 这厢御膳房的宫女们已经将第一盘菜上上来了,乃是一小碗山煮羊。 南陵的宫宴讲究的是菜少,且菜类多。往往一道菜只有一小碟,然而一顿宴席下来能有近二十道菜。每一碟菜配了一杯酒,菜完酒毕。 如今是冬日宫宴,菜的主角便是羊肉。 南陵因为草原少,因此羊肉乃是稀罕物,通常只有在宫宴中,或皇帝御赐才可吃到。 大蜡宫礼因着在隆冬腊月,通常宫宴中都会有一些羊肉菜。 顾霜一抬头,见身旁的顾铭吃的正欢,便也提筷夹肉。 这山煮羊中别出心裁的放了一片杏仁,羊肉大火熬制,软烂多汁,汤中羊肉的香气与杏仁香交织在一起,实乃人间美味。 顾霜前些年在北疆吃过不少羊肉,家中御赐的和她师傅那里的,如今这羊肉入口,倒是勾起了一点儿思乡的情绪。 “顾小姐前些年在北疆,吃过不少羊肉吧。不知这宫里的羊肉比之北疆如何?” 顾霜些微勾起的那点儿思乡情被这声不大讨人喜欢的询问打的烟消云散,抬头瞧了瞧挑衅之人,答道: “我在北疆也只吃过几回玩意儿,是逢年过节或者是爹爹大败北狄之时皇上赐的。宫中的味道自然是比北疆做出来的好上不少。” 旁边的夫人太太们听见这话,看向那问话之人的目光中便都带上了点儿看好戏的意思。 京中人但凡与她打过交道的都知道,顾家的顾霜虽然嚣张,却不是个没脑子的,要不然的话,任凭她是顾家女,在京中耀武扬威这许久,也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京中的小姐们讨厌顾霜便讨厌在她知道自己家在京中的权势几何,却每每都是踩着那条线为非作歹,绝不会跨到雷区里去,因而与她交过恶的人,即使是恨得牙痒痒,也不能耐她如何。 说句不好听的,她这作风,便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只是在京中,能比顾家更“硬”的,便只有皇室,她也只有每每在皇帝和太子面前才会收敛,平日里的难搞的性子绝不会拿出半分来。 因着她这作风,京中但凡有些傲骨的小姐,都不愿与她多有来往。 这时候,人人都在等着看顾霜是如何收拾这胆大包天的问话人的,果然下一秒便听见她话锋一转,问道:“倒是不知秦小姐第一次吃羊肉,觉得滋味如何?” 那不识时务的问话之人乃是右骠骑将军秦佑家的嫡小姐秦爽。 顾霜刚在心里想着这秦爽莫名其妙的为何找她麻烦,看向秦爽旁边的秦清,忽然意识到秦爽的哥哥秦清前几个月刚刚定了魏贵妃的母家,琼林卢府的三小姐,因此便与南燧沾亲带故起来。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想明白了这点,顾霜便不再与她客气,这秦爽即算是南燧远房姻亲,那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秦爽一开口便向给她下个僭越之罪的套子,以为她会承认在北疆没有皇帝御赐,私自烹享羊肉。 “这羊肉滋味自然是好的。”见顾霜没有入套,秦爽避重就轻的回了一句。 “那秦小姐果真是第一次吃羊肉?”顾霜听罢,抬眼看去,眼神里还带着那么点儿天真。 “自然,”秦爽答得干脆,“这羊肉乃是御赐之物,这是自然是我第一次吃。” “咦?”顾霜发出一声疑问,道: “前些年圣上赐给爹爹羊肉的时候,圣恩昌隆,准许了爹爹将羊肉分给手下一同浴血的将领,因而我们都是拿大锅煮的,将领和家眷们也都分到了些肉,就连小卒士兵也分到了些汤,怎的秦将军在南疆许久,秦小姐都不曾吃过圣上每年赏给恭亲王的羊肉?” 她这话问的单纯,就像是真的感到好奇一样。 然而这话却将秦爽放到了一个两难的局面,若是她出尔反尔说自己也吃过,那便是在宫宴上公然欺君,纵使皇帝看在南燧的面子上不降罪,她往后在京中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她咬死了从未吃过羊肉,那便是得罪了给南燧按了一个不体恤下属的名声。 同时将军,同有战功,顾云之便会请旨与手下人同享赏赐,而南燧却是独吞。 无论秦爽怎么说,顾霜今晚都不亏。 果然,她这问话的话音刚落,南燧便远远地看了秦爽一眼,眼中有些冷意。这冷意看的秦爽一哆嗦,只得硬着头皮改口道:“是我记错了,先前殿下是有赏过羊肉给我们……” 顾霜一听这话乐了,含笑的抿了一小口酒,抬眼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安慰道:“秦小姐这健忘的毛病可得好好治治,上京城中良医众多,不怕治不好。” -- 第13页 她话一出口,周围就有修行不够的公子小姐轻笑出了声,秦爽“唰”的一下脸涨的通红,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顾霜满意的看着她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也似是没了兴致,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没脑子的货,也敢在宫宴上给她下绊子…… 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御膳房的宫女太监们又鱼贯而入,将小碗酒杯换走,又新换上一小碟间笋蒸鹅,配上番栀子酿的酒,饶是顾霜这种不贪口腹之欲的人也觉得这皇家酒肉,真他娘的好吃。 只可惜这菜碟太小,一道菜两口就没了。 她琢磨着回头在百里阁上京的分阁处找一个宫里出来的厨子,给她做大碟儿菜吃。 太和殿中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酒菜一道接一道的上来,顾霜此时已是喝的有些醉眼朦胧,看着这殿中觥筹交错一派热闹,眼中也浮上两分暧昧。 正在她脑子有些懵的时候,御膳房的宫女又再一次前来换菜,她一不小心抬手,便挥到了上膳的宫女手臂上。 那宫女一个受惊,打翻了酒杯,淡红色的酒顺着桌沿流下来,洇湿了顾霜身上的那件蚕丝纯衣。殿前失态,顾霜连忙起身向上首告罪,说这宫宴太过美味,一时之间失了分寸,又怪这宫女不长眼睛,见她抬手不知避让。 那宫女哪儿见过这种阵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抬起头来求顾霜高抬贵手,又转身以头抢地,求皇帝恕罪。 这宫女长得有几分颜色,此时已经哭了出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这般磕头竟也不见狼狈,反而多了两分梨花带雨之姿,看的皇帝心头一痒,向下首的内侍递了个眼色,便敷衍的赐了顾霜无罪。 一旁的庄妃瞧见顾霜的衣服前头已经被酒浸湿,想着隆冬腊月,一会儿顾霜出了宫怕会着凉,于是向皇帝请了命,叫身旁的宫女带着顾霜去自己玉樟宫的偏殿换衣服,顾霜也没什么好说的,向着庄妃谢了一恩,跟着宫女去了。 顾霜一脸气闷的随着那宫女出了太和殿的门,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呀 第九章 庄妃的玉樟宫位于内廷东侧,与魏贵妃的京华宫隔着御花园东西相望。 从太和殿走到内廷,需得向北穿过大殿,经过皇子监和乾安门到达内廷入口承乾门,而后穿过承乾门,接着向北经过皇后的凤栖宫,穿过御花园后向东行进数百步,方可到达。 顾霜此时已是醉的步履蹒跚,跟着那宫女在夜色中前行,路上偶尔见着一班巡逻的金吾卫,看清她们的身份也就不再多问。 寒风阵阵,两人走至御花园时,那宫女手中照明的灯笼忽地熄灭了,便借着月光将顾霜扶到就近的一凉亭处,又扶顾霜坐下,说道: “顾姑娘还请稍等片刻,婢子这灯笼中的蜡燃尽了,这就去前面宫中寻个新的,片刻就回来。还请姑娘在此处休息一下。” “去吧,去吧,”顾霜一脸不耐烦,“这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回头我禀了庄妃,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宫女又连忙告罪,小跑着出了凉亭。 顾霜再坐在亭中,借着月色赏起这御花园的景来。 要不说御花园乃是皇家园林,小桥流水,幽径曲溪一个不差。 这隆冬时节,虽说花园里大多数的花都谢了,然而那凉亭右边却立了一片腊梅林子,幽幽香气传来,使人心旷神怡。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顾霜在亭子里赏完那曲曲折折的小径,看完面上结了冰的小溪,左灯右等那宫女却还是不来。她衣服上那块打湿了的地方,已经在寒风中结了冰。 她低头看看自己那结了冰的衣裳,喃喃道:“狗日的,再不来我都要被吹成肉干了。” 大殿里,南祁看着离去的顾霜,微微眯了眯眼,他讲手中的酒仰头一尽,变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向皇帝告了罪,说他要出太和殿透透气,醒醒酒。 他也没撒谎,今日这酒颇烈,让他微微有些上头。 想要见血的欲望,更重了些。 南燧想在顾霜身上做什么文章,他不关心,不过自己刚想睡觉,枕头就递过来了,倒是妙极。 他不慢不快的跟在顾霜身后,远远的瞧见那宫女撂下顾霜,往远处去了。 月色下,凉亭中,顾霜那张张扬的面孔也温柔了下来,月光像是层银沙一般拢在她身上,他心中有什么东西颤了一下。 他压下心中那点儿情绪,压住气息,慢慢的走近。 快了。 马上,她那双眼睛,就只会看着自己了。 多好,这世间果然只有死物才能让他顺心,活人,永远都会令人失望。 火光电视之间,顾霜的狗鼻子,又在这时候起了作用,她隐隐感觉周围气氛不对,下一刻就问到了一股淡淡的抹鲸香夹着一点儿沉香。 这沉香之味很是特殊,她在哪儿闻到过,就是刚才…… “太子殿下!”顾霜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 南祁此时整个人都沉浸在杀意中,听见她一声惊呼,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破了气息,站在原地。 顾霜循着那一丝味道寻到了南祁所站的地方,离她不过几尺之遥。 她看见南祁,一愣,她没想到,南燧竟然想一箭双雕。 此时远处一阵梅花香气传来,她暗道不好。 -- 第14页 南祁在同一时间也闻到了这隐隐花香,下一刻,小腹涌上一股邪火,一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急忙在心中念起清心咒,却没注意到亭中的顾霜不经意的抬了抬手,待到手落之时,他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霜看见倒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微微叹了口气,小声道:“情急之下,您多包涵。” 说罢,抬手给他喂了一颗锦翎配的清心丸,片刻之后,便抱起他向太和殿掠去。 寒风拂面,冷的刺骨,她的手不自觉的拂过南祁的眼鼻,再次感叹道,这太子殿下生的是真好。 “殿下,若是你,我很乐意钻这个套子的,”她轻轻一笑,低喃道,“只是可惜了。” 她轻轻将南祁放在太和殿不远处织造司庭院中的石桌上,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摸进织造司,寻了条毯子,走回来盖在他身上,随后又几个翻身,朝刚刚的凉亭掠去。 而她一离开,桌上睡得好好的人却睁开了眼,拢了拢身上的毯子,眼里黑白明灭看不出表情。 半晌,他低声一笑,右手轻轻的抚了抚眉。 ……甘愿入套吗? 他又在石桌旁坐了一会儿,等到太和殿传来骚乱之声的时候慢悠悠的往回走,待他走进殿里的时候,整个太和殿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顾霜此时正穿着那身被酒打湿的纯衣,光着双脚,跪在太和殿中间。 待到他靠近,便听见顾霜正声嘶力竭的哭诉着什么,声音嘶哑,两只肩膀一抽一抽的似是下一秒就要哭的没了气儿。 “这是怎么了?”南祁走回位子上,问了问身旁的清风。 清风看见南祁回来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后恭敬答道:“回殿下,刚刚顾家小姐回了跌跌撞撞的回了大殿,说庄妃娘娘的宫女将她丢在御花园吹冷风,便不管她了。” “是吗?”南祁口中惊讶,面上却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惊讶之情。 他想起来顾霜在京中素有“搅事精”的名号。 今天看来,这“搅事精”倒是有两份本事。 顾霜还在殿中哭诉:“皇姑父,您可要为臣女做主呀。我究竟是做了什么错失,担的庄妃娘娘如此捉弄于我?” 庄妃听见顾霜的哭诉,都快要昏过去了。 天知道,她不过是一时好心,怎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南祁看着顾霜这前后两幅面孔的样子,倒是被勾起了两份兴趣。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大殿中央,和顾霜一并跪下,道:“儿臣有罪,还请父皇责罚。” “你何罪之有啊?”皇帝被这出闹剧已经搅起了三分火气。 南祁答道:“儿臣不仅是太子,论亲缘也是顾小姐的表哥,顾小姐在宫中遭此大罪,只怪儿臣未能将表妹看顾好。还请父皇责罚。” 顾霜听见南祁这番回答,有些心虚,没敢看他。 但是皇帝却觉得南祁这是在向着自己,打算将此事和稀泥,大事化小,将后妃怠慢臣女之事化为表兄妹之间一时不察,招待不周,于是他赶紧顺坡下驴,不轻不重的罚了南祁一个月俸禄,又赏了顾霜一堆东西,希望将此事翻篇。 正在此时,皇帝派出去寻那宫女的金吾卫来报,说在离御花园百米的长清宫外找到了那个宫女,仰面躺在地上竟已是没了气息。 她脚下有一块儿没清干净的冰,应该是她在走近玉樟宫时一不小心,竟没看见那暗冰,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而亡。 如此一来,一旁的庄妃倒是长舒了一口气,那宫女自个儿将顾霜留在御花园前去寻灯笼,却不料摔了一跤死了,这样一来冤有头债有主,顾霜被拉在园子里的事儿也不大怪得到她头上来。 思及此,庄妃脸上倒是多了两分怜惜,开口说到:“今日那金萱也算是倒霉,竟然踩到了暗冰丢了命,还连累了顾家姑娘受这一趟罪,实在是本宫的不是。皇上前些日子赏了本宫一颗千年人参,益气补血,且送予顾小姐压压惊,也算是本宫给你赔罪了。” “今日里顾小姐受惊,丞相和夫人想必也一起跟着担惊受怕。奉安,去库里再取两盒恭亲王从南疆带回来的岩鞣膏给丞相和国夫人拿去。”皇帝跟着开口道。 庄妃已然是做小扶低,皇帝也跟着当了和事佬,且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顾霜就是在想胡搅蛮缠,也怕惹怒了皇帝,平白多出些事端,于是就此作罢,谢了赏赐便坐回了位置。 大蜡宫宴被闹成了这个样子,众人也失了兴致,皇帝摆摆手,宫宴就此结束。顾霜和顾铭麻溜儿的跟着顾丞相和顾老夫人出了宫。 南燧在人群中忽然从南祁身后走过,在南祁身边附耳说道:“太子皇兄好大的本事,本王还真是低估你了。” “三皇弟在说什么?孤不明白。”南祁摆出一副无知的样子,笑了笑,转身离去。 南燧强压住心头火气,他可以清晰的看见南祁那双笑眼中的嘲讽,仿佛在说: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算计我?”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细细思索今日南祁究竟是如何破了他这个局的,却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这厢庄妃刚一回到自己宫中,刚才还带笑的脸猛地沉了下来,侧身坐在贵妃榻上,右手一抬将身边的管事大宫女金茧招到自己身前来,又嘱咐了两句。 -- 第15页 金茧得了主子的令,出了正殿,又招了玉樟宫的主事太监金祥和其他几个小太监,一起将门口扫水的小宫女绑去了柴房。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金茧从柴房中出来,正欲前去向庄妃复命,忽地低头,瞧见了自己绿色的宫装上沾上了几滴血,皱了皱眉,便转身去自己房中换了一套新的,而后才又进了正殿。 金茧走进正殿时,见着自己的主子娘娘依旧神色安然的躺在贵妃踏上,地上却早已是一片狼藉。架子上青花瓷的花瓶早已不见了踪影,庄妃手边的杯子也只剩下了一只。 金茧见状,忙叫人进来打扫,换上新的器件,又附在庄妃耳旁汇报刚刚那洒扫宫女交代的事情。 不出庄妃所料,今日她那死去的二等宫女金萱乃是魏昭然魏贵妃,埋在她宫里的一颗暗桩。这两年她和魏贵妃表面上争锋相对,在皇帝面前争宠,私底下阴私手段相互之间也是没停过的。 她一直以为魏贵妃在自己宫中的眼线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却没料今天出了个金萱。 金萱因着手脚麻利会来事儿,这些年颇得庄妃倚重,一路从五等洒扫宫女甚至庄妃近前侍奉的二等宫女,却不料这白眼儿狼竟是魏贵妃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把刀。 今日之事令她又惊又怒,自己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着了魏昭然的道。 若不是今日有人暗中出手解决了金萱,顾霜若真在御花园出了点儿什么事,她今日必定吃不了兜着走。 庄妃心下越想越气,面上却越发温柔。 魏贵妃好大的算计,只是不知,得罪了太子,她还能蹦跶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求收藏呀(*^▽^*) 第十章 等到顾家一家回到丞相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子时。顾霜急忙回到自己的花月楼中将那件已经湿了的纯衣换了下来,沐浴更衣后,躺在美人榻上读着濯日送来的消息。 南燧还不曾有什么大动静,只是在大蜡宫里的再一次去了与季谦密会的船楼画舫里,不过这一次南燧见的不是季谦,而是这家船楼画舫的头牌,芸芸。 濯日听到了他们的聊天,这船楼画舫应当是南燧手中势力在京城中的一个据点,芸芸虽然表面山是画舫的头牌,实则是这据点的管事之人。 这信中还提到,南燧练的不只是兵将的那一套工夫,似乎还是个武林高手。 南燧有习惯于每日清晨在家中练剑,而濯日看出南燧的剑法颇有鬼谷七绝之一彦卿山独门剑法出虹剑的气势。 濯日是个妙人,不光会打探情报,传回来的消息中还配了图。 八张分画,将南燧的剑招画了个一清二楚。 画中舞剑的小人儿,皱着眉头,南燧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倒是画了个十成十。 她看着,乐了。 而且更有意思的是,这彦卿山已经消失了将近二十年。 江湖传说,他在二十年前与一女子相恋不成,殉情了,那么,南燧又是从哪儿学来一个已死之人的独门剑法的呢? 在南燧回京之前,顾霜只道南燧是个颇有计谋手段的少年将军,可是从这几次与南燧打交道时就可看出,南燧只怕是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沉的多。 思及此,顾霜在心中提醒自己,南祁与南燧的皇位之争必定是场旷日持久的较量,自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顾南祁。 多年后,顾霜想到此刻充满斗志,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想护住南祁的自己,心中不免感叹,自己真他娘是个傻子。 “小姐,那件纯衣该如何处置?”锦翎在顾霜身边问道。 “烧了吧,”顾霜淡淡的交待了一句,伸手将刚才濯日送来的信放在烛火之上,看着信纸被火光吞噬,除了一缕青烟,再不见那信半分踪影。 看着锦翎领了命出去,顾霜低头喃喃:“倒是可惜了那么好的料子。” 岁藤花,番栀子,腊梅香再加上那打翻她酒杯的宫女顺势抹在她衣服上那点儿抹鲸香,南燧为了今日之事还真是费了些工夫。 这四样东西合在一起虽是上好的迷幻催情之物,可是所使用的顺序一点儿不能变,若是她在闻岁藤花之前先服用过番栀子,那这□□就一点儿作用都不会起。 这方子并不常见,而是西商那边一个寨子的“传情秘药”,乃是情人之间助兴使的。 这玩意儿用起来十分隐秘,若非她前些年因着对男女那点儿事儿十分好奇,而从百里泱的藏书阁里偷摸着看了不少这种奇闻异传,今日怕就要折在宫里了。 她起初以为南燧今日只是想找个什么人让她在御花园失了体统,借此打击顾家。 毕竟从现今看来,她乃是顾家这块铁板上唯一块破木板,可是她却没成想这局还是冲着南祁来的。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到那人现身,便将计就计演一出浪荡子不守规矩试图调戏良家妇女的戏就此蒙混过关,却没成想现身的人是南祁。她想起月色下南祁那张脸…… 若是她今日中了招,好像也不赖?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被自己的流氓念头惊住了。 她虽然生性洒脱,但也还不是色中饿鬼,怎么今日见了南祁不断的在发花痴,像个变态似的。 她摇摇头,想把这些荒诞想法甩出去。 太子虽好,顾家保命更要紧。不是吗? -- 第16页 况且,他们俩那艘缘分的船早已经离港。这京中每年定下婚约的不少,取消婚约的也不是没有,但是这订下,取消,又再订下的倒是史无前例。 有生之年,南祁为君,她为臣。两人最亲密的关系,也只会是一年没有两次交集的表兄妹。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蔫儿,但是下一秒这点儿少女忧伤就散的一干二净。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南祁若是坐稳了太子之位,顾家退出权利中心,她便可以回关外去,跟她师傅一道,每日练功喝茶,游于人间,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想起百里泱,顾霜脸上便带上了一丝笑。 想起她走之前,百里泱找来画师给他俩画了一张肖像,说是徒弟大了,翅膀硬了,飞走了。他老头子便只剩下这肖像,用来聊以慰藉。 他们都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早就明白了。 百里泱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宠她甚至更甚于她爹娘。她几乎是在他的落影宫中长大的,从小吃穿用度,比之皇室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教她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传她功法,哄她入睡,带她游历,为她讲学。她几乎是他养大的,而对于她常住落影宫一事,她爹娘毫不阻拦,她不是傻子,怎会不明其中隐秘? 但是既然他不说,她爹娘也不说,那她便装作不知道。 想起关外生活,她又不自觉的想到了今夜之事,这南燧倒是难缠角色,更何况,她今夜,似乎,在太子面前露馅儿了。 她想到这件事,就头痛。 今日在那宫女打翻她酒杯时,她就察觉出不对来。 其实她酒量很好,在太清殿里纯属是装醉,因而她清楚知道自己不可能主动碰了那宫女的臂膀,而是那宫女故意那手臂去撞了她伸下来的手。 在那宫女装作为她擦掉酒渍的时候,顾霜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抹鲸香的味道,联系到之前接触过的东西便立刻察觉出不对劲。 顾霜躺在贵妃踏上将这事的来龙去脉细细一缕,不由冒了一身冷汗。 从庄妃到太子,南燧在他们身边都安了未被发现的暗桩。 首先,南燧以宫中大蜡点灯一定会放岁藤花粉的传统不费吹灰之力的满足了这迷药所需的第一样材料,接着又使人在今年御膳房的菜单中加入了番栀子酿的酒,而后为了对付她,使了那婢女借机湿了她的衣服,又乘机让自己接触到了抹鲸香,最后一步则是他算好了庄妃因着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温柔贤淑的一面,便会让身边的人将顾霜带到自己殿里换衣服。 估计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若是庄妃没有提出这件事,魏贵妃也会使计去激庄妃,又或者自己提出这个提议。 这样一来,即使一旦出事魏贵妃会被牵扯进去,但是如果可以因着这件事可以将声名狼藉她推到太子身边,也算是值得的。 两家的婚约本是敬贞皇后亲口断的的,她今日若真是在御花园与南祁发生些什么,南祁便要就此顶上一个不守孝道,心无敬畏,目无尊长的罪名。 这孝悌的帽子一盖,南祁的太子之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毁人名誉,杀人诛心。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猝骂一口南燧歹毒。 她躺在贵妃踏上想着,渐渐地,今夜这一顿折腾过后发紧的神经终于慢慢的放松下来,一阵睡意袭来,便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锦翎去吩咐人烧了衣服,回房一看,顾霜竟然在榻上就睡着了,于是扯了条银鼠皮的毯子来给她搭上,又熄了房中多余的灯。 长夜漫漫,今晚天上的乌云遮住了大半个月亮,星星在天空中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这晚对于被牵扯如这场风波中的其他几人,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东宫 南祁自回了宫以后,洗漱完便坐在屋里一动不动。 手边茶盏中的茶冷了又被清风换上新的,又再次冷掉。屋中铺了新番匠人以染了色的羊毛织造的地毯,地下地垄烧的整间房都是暖腾腾的。 他坐在凳子上,周身阴冷之气却弥散开来。 等到手中的茶再次冷却之时,清风又进了屋中为他换茶,就在清风要走出门外的时候,南祁开了口,道:“清风,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清风一愣,想了想低头答道:“回主子,算上今年,正好十年。” 南祁听罢静了两秒,接着说:“没成想都十年了,当初我将母后从冷宫带出来的时候,你好像才十岁。” 清风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因而只是点点头,谨慎的没有答话。 他低着头,没注意到南祁眼中闪过的一丝异色,只听见上首传来一句:“今夜天凉,你且休息去吧。” 清风领了命,出了屋子,然而下意识的双手在不断发抖。 他不是有意的,但是他与阿姐分别实在太久了,他没法儿拒绝。 屋里的南祁手一挥熄了灯,在黑暗中又坐了一会儿,半响时忽然轻声念了一句:“景五。” 一道黑影从屋梁上应声而下,悄声无息的跪在了南祁身前:“主子有何吩咐?” 南祁拿起手边的茶杯把玩起来,声音带了两分毫无暖意的笑意,道:“叫人去查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那黑影回了一声,声音还飘荡在屋中,人已不见了踪影。 -- 第17页 南祁在黑暗中接着把玩着那只茶杯,思绪有一次回到了早些时候。 南燧好算计,一步一步请君入瓮,差点儿让他着了道。 不过他也还真得谢谢他,若不是今晚这一遭,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妹竟然还是个人物,见招拆招,果断的紧。 在皇宫后花园里也有胆子将他这个太子打晕,倒是有两分胆色。 这姑娘有点儿意思,若他今晚真将她杀了,还真是可惜了。 所以他得谢谢南燧,让他发现,顾霜这个宝。 想到这里,南祁轻轻笑了。 有趣,当真是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小表妹逐步掉马中…… 顾霜(可云脸):马甲,我的马甲呢? 第十一章 大蜡宫宴那场小风波丝毫没有打扰到人们将近岁末,准备迎接新年的兴致。京中各家张灯结彩,采买年货。康庄街的集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顾霜此时正老老实实的坐在老夫人身后,略显笨拙的与众人一同包着饺子。 屋外早已飘起小雪,然而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温暖异常。 老太太在嫁给顾丞相之前,是关中大家宁家的大小姐。 关中面食名冠南陵,老太太也会一些关中独有的面食做法,只有在新年时才会露上一手,这“金叶子”便是其中之一。 顾霜瞧见老太太拿起一块儿饺子皮添上馅儿,合起两边而后捏住顶端,左一褶右一褶,不到片刻时间便包出了一颗叶子形态的饺子。这饺子抹上蛋液在锅中一煎,便会呈现金黄色,谓之“金叶子”。 她看着老太太的包法儿,也学着她拿起一块皮,添上馅儿,合起两边,捏住顶端,左一褶,右一褶,歪歪扭扭地捏了起来,然而捏到最后,饺子馅儿却大都顺着后面的口子挤了出来。 她一脸无奈地拿着这饺子,似是无可奈何。 顾老夫人一见笑道:“说你是个实心眼儿,还真是,你包上那么多馅儿,它能不挤出来吗?” 后头的丫鬟婆子些听到老太太这话,都乐了,却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 老太太一见,乐了,“善解人意”地招呼道说道:“今儿是除夕,大家活泛些,可别憋着自己咯。” 她话音刚落,偏房里便传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顾霜见罢,也无奈地随着众人笑开了。 正在此时,管家来报,说太子殿下今日领了皇上的命,来顾家看望顾丞相和老太太,还带了礼物,这会儿正向这边来了。 顾霜听到此话,好看的眉微微蹙起,若有所思。 皇上一向不喜太子殿下与顾府亲近,但为何他这不到一月功夫,却是连番来访? 难不成,是因着那晚她将打晕,来兴师问罪的? 一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紧张,开始不自觉地在脑子里盘算起说辞来。 一旁的老太太听罢管家的话,忙叫走了一些丫鬟婆子,又赶紧和顾霜回房换了一身常服,两人刚刚走回偏房,便瞧见南祁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老身(臣女)参见太子殿下。”祖孙二人齐齐向南祁行了一个君臣礼。 老太太眼看就要跪下去了,南祁连忙上前扶住她,一边说道:“老夫人和表妹快快免礼。今日孤本就是来拜见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如此一来,倒是见外了。” 老太太听罢,虽嘴上还说着:“君臣之礼不可废,”脸上却已经露出了欣慰笑容。 她这个外孙,一年到了儿也见不着两次面,如今过年前来探望,她便已是知足了。 “孤看着老夫人这是在和表妹一道包饺子?”南祁看着桌子上造型各异,品质参差不齐的饺子问到。 “我们正在准备年夜饭呢,”老太太笑着解释道。 “如此一来,老夫人可介意孤同你们一道?也好沾沾喜气?” 南祁的提议令老太太脸上笑意更胜,忙招呼着他坐下,又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包饺子来。 一旁的顾霜却是无法融入这祖孙两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将大蜡宴那晚打晕他之事敷衍过去,然而太子全程却都对此只字不提,只是在老太太面前,尽心尽力地演着贴心的外孙。 他一边儿跟着老太太学着包饺子,一边儿嘴里的讨喜话儿就没停过。一会儿夸老太太手巧,一会儿说又说老太太看着一点儿都不像快六十的人,把老太太逗得十分开怀。 更令顾霜感到惊悚的是,南祁在她祖母面前讨好儿,她这儿也没落下。一来便夸她几日不见气色好,就连她包出来那几个爆了肚的饺子都被南祁夸作圆圆滚滚,皮薄馅儿大,看着就喜庆。 顾霜忐忑不安地坐在偏房,一边还要强颜欢笑地陪着老太太和南祁包饺子,直到一盆馅儿已经见了底,老太太才招呼着她将太子带到前厅去暖暖身子,喝会儿茶。 她听罢,急忙点头称是,领着南祁出了偏厅。 南祁侧身低头打量着这个不久之前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晕自己的人,却发现顾霜脸上蹭上了一些面粉,有些滑稽,却又不知为何,软化了她本来张扬的面孔。 鬼使神差地,他将手伸到了她脸前,想要把那点儿面粉擦掉。 顾霜正存有一丝侥幸心理,心中想着太子今日没有前来问罪,是不是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 -- 第18页 正在此时,她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立刻就要朝她脸上探去。 她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挖他眼睛,于是左手一挡,顺势拽住了那只胳膊而后锁住了手肘关节。 待到将人锁在地上,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人挖她眼睛,顺着那只胳膊向上望去,顾霜看见了南祁一张震惊的脸。 完蛋了...... 南祁在顾霜抓住他胳膊的那一瞬间就愣了,只觉得自己是被一个极为有力的男人擒住了胳膊,仅仅愣了那么一瞬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脸朝地,背朝天的被人锁住了胳膊。 这姑娘真虎!这是南祁在摔到地上时的第一反应。 意识到自己犯下大祸的顾霜赶紧将人扶起,随后,想也不想的就朝地上跪去,道:“臣女行事无状,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地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作死,要完! 南祁晃了一晃,站直了身子,刚刚从他再一次被顾霜打到的意外中回过神来,便瞧见这人笔直地跪在他面前求他恕罪。 低着头的顾霜没有看见,南祁此时的面色活像阎王。 “表妹真当豪杰,”南祁阴恻恻的说道,言语中带了些咬牙切齿,像是要将面前跪着的人放在齿间撕咬成碎片一般。 她听见这话,打了个寒颤。 太子虽然平日里看着挺温柔的,生气的时候倒是吓人得紧。 “臣女鲁莽,还请殿下责罚,”她眼一闭,难得有些哆嗦,心想今日这事若是不能与太子私了,捅到皇上或是她祖父那儿去,保不准真要家法伺候。 “罚?”南祁咧嘴一笑,眼色阴沉,像是前来索命的恶鬼一般道:“宫宴晚上加上今日,表妹已伤我两次,你说,孤该如何罚你?” 顾霜听见“宫宴”二字的时候,脑中一阵轰鸣。 太子果然记得这事儿。 她就如同发现天敌近在咫尺的猎物一般,在关键时刻急中生智,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 片刻之后,她便忽然有了主意。 多亏她这些年在京中的磨练,到如今别的本事没有,胡搅蛮缠却是一把好手。 因此,南祁只见跪着的人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腿。 他不明就里,正打算将人踢开,然而身下的人却抬起了头,一脸委屈的看着他,道:“殿下,臣女的心,难道您还不知吗?” 此话一出,南祁先是微微皱眉,然而只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随后漫不经心道:“哦?表妹的心如何?” 顾霜忍住胳膊上冒起的一串鸡皮疙瘩,声情并茂的道:“殿下与臣女自幼本有婚约,怎料却突生横祸。臣女自知与您此生有缘无分,回京之后不求能与殿下再有所瓜葛,但求殿下能远远看我一眼,便心满意足了。怎料,我回京以后,殿下却是分毫目光也未曾落在臣女身上。臣女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还请殿下恕罪。” 她越说越有感觉,待到结尾之时,还装模做样地摸了摸眼角完全不存在的泪。 南祁听着她这顿胡搅蛮缠,一开始眉头紧皱,听着听着却乐了,脸上又浮现出一阵温柔笑意,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 他这表妹别的不行,撒泼打滚,装疯卖傻倒是玩儿得炉火纯青。 他故作自责地扶起顾霜道:“孤没想到,表妹对孤,竟是如此情深义重。是孤不好,察觉出表妹的情谊。” 他话音一落,便一脸“是我亏欠于你”的表情看着她,从眉到眼,无一不在向她诉说他的愧疚之情。这下轮到顾霜傻眼了。 这,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啊? 她原以为,以太子的为人,肯定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她解释,两人不可能,然后让她断了念想,她也就可以顺利地将此次谈话注意力转移。 毕竟,两人本来就没可能,她就算在南祁面前表现得深情一片,他也只会温柔拒绝。 但是,这太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她眼里这点儿呆愣南祁看得一清二楚,嘴边的笑意更深,又温柔了两分,继续道:“表妹既然对孤一片真心。为表亲近,表妹以后都可唤我一声表哥,殿下臣女的,听着多生分呢。” 南祁声音不大,可这说出的话却像是平地惊雷一般,在顾霜耳边炸响。 什么表哥表妹。他们两个退了亲的人,不保持距离就算了,还以表哥表妹相称,不是上赶着被人八卦呢吗。 那边儿南燧正处心积虑地想让他们俩之间有点儿什么,人家刚想睡觉,南祁便把枕头送过去了。 她抬头认真地看了看南祁,心想 刚刚一摔,莫不是将太子脑子摔坏了? 南祁看着顾霜的眼神,立刻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眼神又暗了两分,道:“表妹放心,孤不是瓷娃娃,你那一下还摔不坏我。” 顾霜一听,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太子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见她迟迟不说话,南祁又一次问道:“孤这个提议,表妹觉得如何?”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了两分压力。 顾霜听到这话,才终于反应过来,这太子这是看出她在演戏,故意膈应她呢。 因而,她咬咬牙,道了一声:“太子表兄恕罪。” 南祁却是不满意,一勾唇,脸上似笑非笑,说道:“表妹可是耳朵不好?孤刚刚让你叫我什么?” -- 第19页 顾霜看着南祁这张似笑非笑的脸,背后不知怎的冒出一股冷气。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很是明白,今日若不随了他的愿,让他看这个笑话,怕是不得善了。 于是她眼一闭,心一狠,叫了一声:“表妹行事无状,还请表哥恕罪。” 这话不知为何,极大程度地取悦了南祁。 他微微一笑,立刻扶起跪在地上的顾霜,“善解人意”道:“孤与你既是表兄表妹,何来恕罪一说?” 顾霜听罢,心里不由自主的骂了一句“有病”,勉强维持着恭敬的表情。 她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表哥说的是。” “那表妹可得记好了,今日既然叫了声表哥,以后私下都得与我表哥表妹相称才是。” “记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气出来的。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道:殿下平日里如此平易近人,又温柔和善。如今本是自己不对,他找自己寻乐子,也不过是一时之气,应该的,应该的…… 南祁临到傍晚时分才告辞离去,临走时,顾府众人正俯身在门前相送。 顾霜本低着头,却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一抬头便见太子走到她面前,轻轻抬手,将寒风吹散在她脸上的碎发抚到耳后。 天上疏疏落落地飘着小雪,天地都被裹成素白。 而眼前之人一身绯袍,轻挑红唇,对着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她瞬间僵硬起来,随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神色莫测。 不知为何,她现在觉得他今日这一系列的反常动作不是抽风,而是在试探什么。 如今看见他走时一脸轻松,一时之间把不准他是因为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只是在做戏。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只有个位数,我要哭了(灬??灬) 小可爱们,看了喜欢就点一个收藏吧,球球了 第十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顾霜刚刚从床上坐起来锦翎就在一旁候着了,说是今早宫中传出了消息,昨夜除夕宫宴,太子因为行事无状,冒犯了皇帝刚刚封的晴贵人,而被罚禁足于东宫。 顾霜昨夜与顾铭在家里闹腾了一晚,又是守岁,又是放烟火,快到卯时方才睡下,而这会儿被锦翎这消息一惊,瞌睡虫全跑了。 “晴贵人?宫中何时有了这号人物,又为何没有消息传出?”她眉头一皱,稍有不快。 锦翎觉察出了她的不快,急忙回到: “回主子,那晴贵人是昨儿除夕宴前皇上才封的,宫中的探子传出消息时已经是今天早上了,却没成想太子昨夜便出了事儿。” 见顾霜神色稍有放缓,她接着禀道: “这晴贵人就是那日撒了主子一身酒的宫女,据消息,那晚之后,皇上便将那宫女放在了褚秀宫中,过了没两天就给幸了,昨日因着过年的缘故,皇上便说宫里许久没新人了,给那宫女封一个贵人,也好纳点儿喜气。” 顾霜听罢已是咬牙切齿,冷笑道:“好个恭亲王,大蜡宫宴设局竟还有后招,”又对着锦翎道:”去信给星湛,让他查查这晴贵人是个什么来路!“ 这大过年的糟心事!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情绪敛下,又猛地喝了一口茶,而后唤来月无道:“派个人去东宫探探,看看此时太子是个什么情况。” 月无是百里泱给她的暗卫,从小看着她长大,比她与锦翎甚至还要亲近些。 月无领了命,消失在了空中。 锦翎见着月无走了,便上前去问道:“主子既然如此担心太子,何不自己去看看?昨日太子来探望了您和老爷夫人,今日主子去拜访太子岂不是理所应当?“ 顾霜笑笑说:“太子刚刚出事,我这顾家女就上赶着去了东宫。有心人看在眼里,可不会觉得我是单纯礼尚往来去拜访太子,而是顾家借此机会与太子通气儿。这事儿要是传到了我那皇帝姑父的耳朵里,太子和顾府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主子英明。” “我晓得你是顾着我,但是这是上京,不是北疆,凡是皆要三思而后行,若是一不留神,轻则落了人话柄,重则……” 顾霜话没说完,但是锦翎已经知道她后面那个意思了。 “老爷夫人和主上也都给您来了信,”锦翎接着又递上了两封信,分别是她爹娘和师傅送来的。 顾霜将信差开,一边读着,脸色慢慢由阴转晴。 她爹娘和师傅来信都是关心她新年过得如何,还都在信封里装上了一份压岁钱。 她爹娘和师傅在信中絮絮叨叨的关心让她心一阵熨帖,便叫锦翎又拿了笔墨来回信,信中关怀的话之余也不过是再三保证着京中一切安好。 回了信,她心中有些感慨,她四年前回京,当算是游子归家,却也是与父母分离。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一家团圆? 罢了罢了,世上终究无完事。 她站起身来,对着锦翎,眉梢还挂着些未尽的无奈之情,道:“走吧,今儿可是初一,我还要去向祖父祖母拜年拿压岁钱呢。” 锦翎听罢,连忙将她打扮妥帖,给她穿了一身水红色的云锦内裙,又拿来一件红色衮金丝银线的开襟褂子,又将她头发挽做乌蛮髻,带上两个金镶红玛瑙的簪花,略施粉黛。 -- 第20页 顾霜平日里爱梳朝天髻,配上她那张飞扬跋扈的脸,站在十米开外都能感觉到她那种刁蛮的气质。 今日锦翎想着实在家中,便给她梳了一个乌蛮髻,使得她平日里那张棱角凌厉的脸此时温和了不少。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颇为满意的点点头,提着裙子出了房门,临出门前,锦翎又给她披上了一张银狐毛大氅。 天上还在飘着小雪,在院子的青石板地上留下了一层白霜,一行人踏过青石板,在白霜上留下七七八八的脚印。 若是有人定睛细看,便会发现这些脚印中少了一双顾霜的。 踏雪不留痕,掠水不起澜,乃是百里泱的独门轻功。 顾霜到饭厅门前时,顾铭也正巧走到,兄妹两个一同进了屋子给老太太和顾丞相拜年,两位长辈也十分爽快的给出了分量不小的红包。 “阿霜拿着这些钱不会又打算去康庄街买首饰吧?”顾铭打趣道。 “我才纳闷儿这些天不曾听见阿兄嘴欠,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呐。“ 顾铭平日里在顾霜面前就是个嘴欠的货,只不过自年前起顾霜先是在刘延昭那儿受了伤,又在皇宫里受了惊,他也不忍心再刺她。 今早顾铭再饭厅门口看见顾霜满面春风的对他道早安,便知道这小姑娘这会儿是回过神来了,于是他这嘴又痒了。 “怎么会呢,我只是好奇,阿霜这回又看上了谁手里的好东西,为兄也好斟酌斟酌帮帮你的忙。” 顾霜翻了一个白眼,心生一计,说道:“我这回看上的可不是一般人的东西。“ 顾铭好奇:“哦?是谁的?“ 顾霜咧嘴一笑,答道:“我看上了前两日皇帝赐给七公主的那方孟涛砚,本欲去七公主处求上一求,可转头一想,那可是阿兄你未来的妻子,我未来的嫂嫂,阿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顾铭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脸由白转红而后转青,一甩袖便背过头不再里顾霜这个扫把星,去找顾丞相聊起京中最近流行什么样的画来。 顾丞相在山水画上颇有成就,自成一家,以阔斧毫闻名南陵,顾铭虽是顾丞相的孙子,却更喜欢风格细腻线条柔和的人物画,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声的雅士。 前几年顾铭十七岁时为七公主南娇画了一组十景美人图,七公主甚是喜爱,就连皇帝也表现过欣赏之情。 没成想过了两日庄妃便求在皇帝面前,说是七公主看上了顾铭,想要招他做驸马。 消息传来之时,顾铭正在书房和三两个朋友一起作画谈诗,听到消息,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急忙去找了顾相进宫求皇帝,这才作罢。 自此事以后,上京城中突然兴起一股作画的风潮,顾铭的损友,中尉府的佟清原还为此赋了一首打油诗:“本是雅人事,却成京中潮,皆学顾桐之,蛟冠盘中藏。” 顾铭字桐之,而这蛟冠乃是驸马尚公主时候带的饰物。 佟清原的这首打油诗一出,顾铭一时间成了京中文人们的笑谈,有人羡慕他运气好,说他不识抬举,有人说他卖弄文墨,自作自受。 那段时间大概是顾铭二十年人生中最难熬的两个月。 顾霜如今重提旧事,揭了顾铭的伤疤,令顾铭回想起三年前那个苦不堪言的秋天,顿时胸口就疼了起来。 顾霜见自己“大仇已报”,也识趣的闭上了嘴,转移起话题来。 按照习俗,南陵人大年初一是不出门的,因此这会儿顾霜和顾铭正被老太太拉着一起打麻将,顾霜和顾铭刚刚得了红包,得了赌资,这会儿便也乐得试试手气,哄老太太开心。 她赌运一向不大好,每次玩牌,几乎都是当散财童子的,这会儿跟老太太打了一下午麻将,刚刚拿到手的红包也七七八八的尽数输还给老太太了。 “祖母好打算,早上给我发个红包,还没捂热呢,今儿下午便尽数赢了回去,”她在又一次点了老太太一个杠上炮以后,噘着嘴和老太太抱怨道。 老太太看着顾霜哭丧着一张脸,没由来的觉得好笑,笑骂道:“你这泼猴赌运不好,赌品也是不佳,才输这么些银子就闹腾开来,回头出去跟人打牌,还不把我们顾府的脸都输尽?“ 说罢又从桌下取出几张银票递给顾霜,“老婆子我再资助你点儿本钱,这下好了吧,左右输了也不是你的。” 看着老太太递过来那几张绿色的银票,顾霜脸上这才由阴转晴,咧开嘴接过了钱。 南陵律法在平日里是禁止赌博的,只有过年时初一到初五才会破例,过年这几天的牌打完后,便要等到明年才能再在麻将桌前大战了。 因而从下午到晚上,顾家的祖孙四人都在桌前酣战,就连晚餐都是在麻将桌前吃的,一直打到将近半夜才堪堪收手。 等到顾霜洗漱完毕回房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月无此时正候在房中,见顾霜进了屋子急忙来报:“主子,东宫的探子没信儿了。” 顾霜听罢眉头轻皱,口中喃喃:“没信儿了?” 月无见状又接话道:“是的,属下本想亲自去探,思前想后还是先来禀了主子。” 顾霜本想着让月无去探探究竟,但是看着窗外晦暗不明,不见星子的天却突然改了主意,说道:“不必了,我亲自去一趟便是。“ 月无似是有所顾虑,但见顾霜已经做了决定,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禀了一声:“是,”便又消失在来房中。 -- 第21页 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顾霜深以为然。 她正一身夜行衣,在去往东宫的路上。 她在东宫门口寻了一隐蔽处,放开神识探查一番,却发现这东宫正如铜墙铁壁一般的被数多明卫暗卫守着。 她在脑中回想了一番来之前看过的东宫布局图,想要绕开东宫侍卫,去太子宫里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汇气凝神,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到了太子的寝宫之上。 南祁似乎已经休息了,殿中只剩一盏微弱烛光,两个守夜的侍从在殿外闭眼假寐。 她不做多想便翻窗进了寝宫,到了南祁床边,只见太子呼吸均匀,似是已经熟睡的样子。 确认他无恙,她本想就此离开,不料她这双眼睛却在触到太子熟睡的面容上移不开了。 此时的他少了些平日里装出来的温文尔雅,隐隐露出些东宫太子本该有的清贵疏离。 她看着他这副睡容,不由有些心疼:她姑姑没了,这位太子表哥也应该很是难过吧。 本该是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如今却处在这般前狼后虎的境地之下,她那位皇帝姑父还不断纵容他的其他儿子们隔三岔五的给南祁使绊子。 她正瞧着,却见南祁似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的皱起了眉头。 她不由自主的想前去将他眉间的褶皱抚平,这般想着,她也这样做了。 南祁的眉间被她略带冰凉的手指轻轻抚平,看着南祁又放松下来的神情,她心下一片柔软。 “辛苦你了,”她对着他低声喃喃道,“不过你别怕,我会守着你的。有我在,不会让南燧动你分毫。” 这晚她在南祁床头坐了良久,看着他的睡颜,不知为何,那些平日里的纷杂之声,接踵而至的阳谋阴谋,好像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 天地之间很静,静的只有南祁轻轻浅浅的呼吸之声。 恍惚之间,她不再担心,不再焦虑,也不再害怕。 看着他,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这一坐便是大半晚,直到酉初之时,才城中东宫换防,几个翻身离开。 此时天光微现,想到南祁沉静的睡脸,她心中涌起一股信念,她一定会护他平安登基。 然而,如果此时她折返回回去,便会惊讶的发现南祁正坐在床上,抚着自己的眉心,脸上一片凝重。 其实在她刚进寝宫的时候,南祁就醒了。 这世上除了南祁身边的暗卫,没人知道,这位看似不堪一击,文文弱弱的太子殿下其实是个高手。 察觉有人进了房间,他一边在心下诧异这来人竟能绕开他宫里的明卫暗卫,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他的寝宫中,一边正打算一招擒住来人,好好审审这到底个何方来圣。 可是当那人三两步走到烛光下的时候,他愣住了。 来人竟是顾霜。 他心下纠结,一时间不查,却在脸上显了出来,拧住了眉毛。 然而下一秒,他就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抚上了他的眉心。 若那时房间的烛光在明亮些,又或者是顾霜再看的仔细些,她就会发现南祁的耳朵,染上了一层深红。 顾霜在床头看了他一夜,他便也装睡了一夜。 他想看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夜闯东宫,却不料,她只是坐了一晚上,便打开窗户离去了,剩下此时的他一个人在寝宫中沉思。 她刚刚说,她会护着他? 还真是……可笑! 这样想着,他的手却不自禁的轻轻摸上了自己的眉心。 她刚刚拂过的地方,不知为何,有些烫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卑微求收藏的一天( ̄ε(# ̄)☆╰╮o( ̄皿 ̄///) 第十三章 顾霜那日探过东宫之后看到南祁无恙,便定了心,却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南祁面前露了馅儿。 这日正是正月十五,她老老实实在家里呆了十五天后实在是耐不住性子,便寻了顾铭和她一块儿去晚上去元宵灯会瞧瞧。 顾铭这几日时常出去与朋友相见聚会,十五这日他正约了钦天监季渊大人的嫡长子季炀一同游玩。 “我今儿约了季炀,你若愿意,我便带你一同去。” 顾霜心下思量一番,点了点头:“人多才好玩儿嘛,我当然乐意。” 顾铭看着顾霜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又想起顾霜平日里那些丰功伟绩,不由警告到:“今天当着季炀的面儿,你可给我老实点儿。你平时在京中如何横行霸道我不管,可是在他面前,你要是丢了我的脸,我就……” 顾铭做了一个作势要打她的样子。 顾霜连忙保证到:“你放心,我今天肯定乖乖的,绝不给你丢脸。” 顾铭一脸狐疑的看着她,心想今天这鬼丫头那么好说话,倒是可疑的紧,不过他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出这鬼丫头有什么旁的打算,便也只好狐疑着作罢。 腊月里的上京寒冷依旧,只是这会儿因着是元宵会的缘故,城中人头攒动,一派热闹,远远看上去,倒觉得身上的凉意也去了几分。 顾铭与季炀相约着在九味楼前相见,再一同去往灯会。 平日里,这九味楼一到亥时便打烊了,但每年元宵节时确实会通宵营业。 距离用过晚饭已经有过一段时间,顾霜看着九味楼里两人正对坐在吃元宵,这白白嫩嫩的团子沁在热腾腾的汤里,一时间倒是将她的馋虫都给勾了上来。 -- 第22页 顾铭一转头便看着自家堂妹正眼巴巴的盯着人家的元宵看,一时间无语又好笑,于是拉着她进了九味楼,坐下后又给她叫了一碗元宵。 “你这副怂样让别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丞相府平日里亏了你的吃食。” 顾霜此时正对着元宵大快朵颐,无瑕与顾铭计较。 她先是一小口咬破元宵,待到里面的芝麻馅儿慢慢流出便和着汤一口吃进嘴里,微烫的馅儿和汤顺着食道一路滑进胃里,顿时觉得周身都是暖乎乎的。 这芝麻馅儿的甜,真是甜进了心里。 沉浸于元宵美味的顾霜压根儿没工夫空出嘴来和顾铭打嘴仗,于是以眼带口的瞪了他一眼以此传达出对他的不满。 热乎乎的元宵吃的她双颊飞霞,一双眼睛瞪着顾铭却毫无威慑力,反倒像是季炀家养的那只仓鼠,在顾铭手中抢吃的时候,塞的腮帮子鼓鼓囔囔的样子,十分有趣。 他看着顾霜,联想到那只仓鼠,一时间笑的乐不可支。 顾霜看着顾铭不知为何乐了起来,一时之间心情也很好,便也随着他乐了。 她这位堂兄,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文弱书生样子,可是她知道,顾铭实则心思颇重,只是平日未曾表示出来罢了。 今日看到他笑的如此轻松的模样,她也跟着高兴。 正在此时,季炀到了,顾铭看见便招呼着他坐下。 钦天监季渊季大人做事是出了名的一板一眼,“礼不可废“乃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季夫人做姑娘的时候,是京中贵女,也是个恪守礼数的人,可是季炀的性子却与自个儿爹娘南辕北辙,嘴上常常是没个把门儿的,行事也颇为不拘小节。 如此性子虽然是愁坏了季大人夫妇俩,但是却对上了隐士孙绍的胃口。 孙绍出自临川孙家,孙家乃是前朝世袭数代的大家贵族,当年南陵的开国皇帝打下临川之时,孙家家主抵死不祥,被斩首与城门下,赴死之前留下家训,孙家子孙世世代代不可入朝为官,辅佐南陵皇室。 如今孙家传到孙绍这一辈,虽然还有些家底,但大抵是落寞了。 然而孙家数百年书香门第,孙绍虽未入朝为官,但却是南陵有名的文豪隐士,想要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们不计其数。 即便如此,孙绍却只单单收了季炀这一个学生。 因此,季炀这几年都呆在临川,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 顾铭与季炀同岁,是发小,每年季炀回京,都会与顾铭一聚。 顾霜自十四岁归京,每年过年时都会随顾铭一同出游,因此年年倒是也能见上季炀一会,两人倒是也算熟络。 “季公子。”顾霜点头算是见了礼。 “顾小姐。”季炀朝着顾霜一笑也撩了袍子坐下,“一年不见顾小姐,今日一见顾小姐倒是又添了两份洒脱气质,甚好,甚好。” “季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说话。”顾霜抬头一笑。 在顾铭所有的朋友中,她对季炀最有好感,而这其中最大的因素便是季炀嘴甜,不管是什么夸赞的话,从季炀嘴里说出来总能多添几分真情实意。 这厢她正埋头大吃,顾铭和季炀便在一旁聊着这一年间彼此各自发生的趣事。 待到她吃到碗中空空,那两人还聊的兴致高涨,从季炀师傅孙绍前些日子刚写完的榴花录聊到即将到来的祁风会,两人聊着,却默契的跳过了任何有关太子南祁的话题。 顾霜看着也不好打断,便由着他俩在一旁谈天说地,自个儿也时不时插上句嘴。 三人聊的热火朝天,直到听到外面响起放烟花的声音,才意识到已经是将近午夜了。 “二位兄长,咱们聊了半响了,不如一同出去看看烟火如何?”顾霜笑着提议道。 “如此也好,”季炀一笑,“没得来了元宵灯会,却只在这酒楼里聊了一晚上天。” 顾铭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于是三人一道走出了酒楼。 正在这时,只听天中炸响“嘭!嘭!嘭!”漫天的花火让整个上京城恍若白昼。 烟火声音隆隆,顾霜沉浸在这漫天彩画中一时间到似是忘却了平日种种阴谋算计。 去他的南燧,去他的南祁,去他的夺位。 她耳中只有花火炸响,眼中只有烟花绚丽,仿佛整个人也随着烟花之声融进了这一片火树银花之中。 陷于此景之中,她脸上不由带上了轻松笑意。 季炀一偏头,便看到身旁少女明眸皓齿,展颜一笑,却比这烟花更加动人。 他晃神却也只是一瞬间,待到回过神来,不由心下好笑到自己竟然也会有被美色所迷的时候。 然而烟花再美也只有一瞬绽放,约莫一刻钟过后这天上的烟花之数便开始慢慢减少,直到最后两道火光消失在天际。 一切归于寂静。 顾霜不知为何,心下升起一丝落寞,却又转瞬消失不见。 “烟花然则绚丽,却不过一时灿烂,“顾铭有感道。 “然则不过一时灿烂,之绚丽却可令人铭记终身,”季炀接话。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顾霜看了看季炀,又瞧了瞧顾铭,最后决定当这个煞风景的人,道:“一时灿烂也好,终身绚丽也罢,咱们赶紧乘着这灯会结束之前去逛逛吧!” -- 第23页 顾铭转过身来笑骂一句:“你这俗人,”却是拉着她往前走了。 三人走到集市中,只见前方有个猜灯谜的摊子。 她心有预感,叹了口气,转头对着两人无奈一声:“不会吧,你们俩又来?” 她对着猜灯谜没多大兴趣,但架不住这两人却是摩拳擦掌。 这是他们俩在每年过年的传统节目,看谁猜的多。 顾霜不明白,两个平日连看上去挺正常的人,怎么会又如此恶趣味。 猜灯谜的摊子二十文钱一次,猜对了,便有花灯或是其他的小饰物做奖励。 普通人元宵灯会之时,若是有兴致,便去猜个一两次,权当应个景。 顾铭和季炀倒好,像两个小孩儿似的,一猜便不停手,直到将身上钱猜个一干二净才得作罢。 两人年年灯会都来这出,搞得灯谜摊子将两人视作财神。 不一会儿时间,两人身边已经集起了一地的花灯。 这便是为什么顾霜对于这个京中姑娘都喜爱的元宵物件提不起一丝兴致。 每年顾铭猜中的这些花灯,能送走一大半儿给围观的人,可是剩下的,每每都得他们俩自己扛回去。 每年元宵回府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行走的花灯,肩挑手提,满身都是灯。 她在一旁看了半响,只见两人还没有停下来的心思,便打算先溜为敬,与两人说了一声,自个儿便先去逛其他摊子了。 灯会上卖的小东西琳琅满目,从首饰盒到西洋镜,应有尽有,倒让她逛的十分尽兴。 平日里在相府,虽然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但是她其实十分喜欢稀罕的小玩意儿。 这元宵灯会,自打她回了京,每年必来,便是因为她总能在灯会上淘到点儿有趣东西。 去年她淘到了一只带了七个暗格的竹制首饰盒,前年是一块儿刻了彩绘的西洋表,她都当宝贝似的摆在书房里。 她一个人一个摊子接着一个摊子细细的打量,认真的好似在搜寻什么人间至宝一般。 许是这元宵会太过热闹,又或者是这些小物件儿迷了她的眼,一向五感明锐的她却没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 那人就在距她不到十步之遥的地方,她走走停停,那人便也不近不远的跟着她。 第十四章 元宵集市上东西五花八门,顾霜逛的不亦乐乎,一时间便将顾铭和季炀忘在了脑后。 她停在了一个首饰摊子上,一会儿摸摸这个银镯子,一会儿看看那个玉簪子。 这摊主见着来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好奇的在摊子上停了半晌,本以为是来了一尊财神,正卖力的吆喝着,却不料这财神东摸摸西看看,却一点儿掏腰包的意思都没有。 摊主虽然面上不表,但是心里却开始嘀咕:这小姑娘不会只是看看稀奇,什么也不打算卖吧? 他心里正嘀咕着,头一抬,果不其然,那小姑娘大摇大摆地转身便走了。 他在心里暗道自己今晚运气不好,以为是个大客,却不料是个光看不买的主儿。 但是很快他的买主就来了,一个小厮穿着的男子在顾霜之后来到了摊子上。 “老板,帮我将这两件东西包起来吧。” 那小厮低着头,拿起手中的东西递给摊主,那摊主低头一看,这小厮手上拿着的正是刚刚顾霜摸过的镯子和簪子,一时心下狐疑,又看看这小厮的装扮,恍然大悟。 这人必定是刚刚那位小姐的府上的,看着小姐刚刚看了东西,这会儿便来付钱了。 “小伙子眼力见儿不错啊,”摊主看着那小厮,夸了一句,“离得那么远,你家小姐刚刚看了什么东西你都看的一清二楚。” 年轻小厮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却只是一瞬间,随即笑答道:“当小厮,靠的不就是个眼明手快。” “这话说的没错。我看小伙子你长得一表人才,又手脚麻利,日后你们主家也定是要好好提拔你的。” 俗话说的好,好话说不烂。 “那我就借店家吉言了。”那小厮又一笑,递过银子,接过东西,消失在了人海里。 顾霜对于自己在摊子上停留半天却什么也没买的行为显然是不以为意,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远远看去,她本来对这个五颜六色的首饰摊子十分感兴趣,可不料这摊子上卖的东西竟然都是平日里西市上卖的那些,没有一丝新意。 虽说也不难看,但是却实在令她提不起想买的心思。 她在集市上逛了半响,直到听见鼓楼声响,才发现已然过了丑初,于是急忙开始往回走。 这时候街上有些店已经开始收摊了,刚刚人头攒动的街道也慢慢开始空了下来。 热闹了一天一夜的上京城终于有了即将归于寂静的征兆。 她走过了两条街,刚才耳边人潮的喧闹声渐渐静了下来,就在这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人跟踪了。 她心下一动,在下个转角的时候向左一拐,在隐蔽夹角站定。 等了片刻,后面的人果然跟了上来。 她手一伸,抓住对方肩膀,右腿一扫,来人便教她擒倒在地。 若那首饰摊主此时站在这里,他便能认出这倒在地上的人正是刚刚那小厮。 “大晚上不睡觉跟踪我,你主子是谁?”顾霜死死用膝盖将人钉在地上,嘴里却是漫不经心。 -- 第24页 小厮并不言语。 他面孔摔下去的时候被帽子遮住了脸,顾霜为了看清这不知死活东西的到底是何长相,手一掀,便将那帽子扫在一旁。 然而她在掀开帽子的一刻脑子就停住了。 “表妹最近与孤相见三次,孤便被表妹在擒在地上三次,看来表妹对孤这一片真心,真是不作假。” 没错,来人是她前两日抽风的表哥,应当正在被禁足的太子南祁。 顾霜怔了片刻,回过神来。 “太子殿下也来逛元宵会?真是好巧好巧啊,”她迅速收拾好思绪,嘴里继续打着哈哈,手上却是将南祁扶了起来。 她心下狐疑这太子为何会跟踪她,面上却是一个字都没敢多问。 太子在禁足之时出现在这集市上,怎么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她还是不问的好。 理论上来讲,南祁的确还在禁足中。 他在这元宵佳节之时本来好好的坐在书房里,然而他的脑子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不停的重复播放着那晚上顾霜摸他脸的事。 他数次摇头,试图将这件事从自己脑子里彻底甩出去。 太子府里因着他被禁足的事情门可罗雀,就连扫洒的下人都提不起精神,好好的一个元宵节,东宫里倒象是在过清明似的。 于是,太子殿下在第一百七十次甩头之后,终于决定偷摸着出宫去看看,这胆大包天的人究竟在干什么。 他在东宫寻了一件小厮服,乔装打扮一番后几个呼吸间出了宫,而看守在东宫外的金吾卫却什么都没察觉到。 顾霜和顾铭跟顾相和老太太告退,准备出府去元宵灯会时,他刚刚偷摸到了顾府,看着两人往外走,不知为何,一时之间鬼迷心窍的跟了上去。 整晚上顾霜都在和顾铭还有季炀聊天,他因着名义上还在禁足,也不能现身。 于是,顾霜他们聊了一整晚天,南祁就在九味楼的梁上听他们聊了一整晚天,直到子时外面烟花响起,顾霜他们出了门,南祁才跟着人群与他们一道出了九味楼。 季炀并不是今晚唯一个被漫天烟花下顾霜迷花了眼的人,站在他们身后人群中的南祁同样看到了那一幕。 顾霜回头的那一瞬间,天地好像静了下来,漫天烟花下,只有她一人,笑容绝艳。 当然,这些他是不可能就这么说出来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状似轻巧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对顾霜说道:“元宵节烟花甚是绚丽,孤在东宫中听见这烟花之声,一时情不自禁便来了这集市上想要看看这番胜景。” “原来是这样,太子殿下真是好雅兴,”顾霜又开始拍马屁。 “殿下?”南祁唇角一勾,“上次表妹答应了孤什么,可是忘了?” 顾霜一窒,这太子怎么还没玩儿够? 虽是这般腹议,她面上倒是分毫没有表示出来。颇为乖巧的叫了声:“表哥。” 这儿周围又没有认识的人,叫声表哥,又不会掉块肉。 “既然孤在此与表妹遇上,也算是有缘,表妹现在打算往何处去,不如孤与你一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也好有个照应。” 顾霜脸上笑嘻嘻,心里已经快要骂出声来了,心想着这厮跟踪她被发现了不以为耻,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打算一跟到底了:“表哥如今明面上还在禁足中,与我一道行事,若是被发现了,京中恐怕难免风言风语……“ 浅意思就是,你赶紧回宫去吧。 “那孤还得多谢表妹关心了。不过孤这一路走来,倒是没瞧见熟人,更何况这灯会即将结束,人群渐散,想来应当是无事的。” 南祁并不买账,接着说道: “更何况我一个人走也是走,与表妹一道走也是走,若是被人发现,那早晚都是要被人发现的,表妹只管放宽心便是。” 顾霜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反驳,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于是小厮打扮的太子和低调出行的顾家大小姐就这样大模大样的走在灯会上。 南祁确实是没说错,一路走回去,人越来越少,也压根儿没人关注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 “表妹这年过的可好?”他状似无意的侧过脸来问道。 “托表哥的福,臣女一家过了个好年。” “表妹倒是有福的,可惜孤在刚刚过完三十便被禁了足,倒是一点儿过年气氛都没感受到。“ 顾霜听见这话,心下一酸,刚刚那点儿不快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那便宜姑父实在不是个东西,哪儿有大过年的把自己儿子禁足在家的道理? 尤其还是在南燧风头正盛的时候,这不是明摆着寒太子的心吗? 心下想着,她嘴上也没客气:“殿下受苦了。” 她轻轻拍了拍南祁的手臂,以作安慰,接着道:“不知是什么样的糊涂蛋,才会在这过年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禁自己儿子的足。“ 南祁感受到顾霜的手拍在他手臂上,只是轻轻两下,可是莫名的,让他心情大好。 他含笑着打趣她,道:“表妹如此为我说话,可知我是为何会被糊涂蛋禁足的。” 这倒是把顾霜问到了,这深宫之事,她怎么好说自己知道? 回头被人知道了,告她个假传流言,非议皇族,她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 第25页 所以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装傻。 “这臣女倒是不知道,但是不管表哥犯了何种错,这大过年罚殿下禁足,肯定是罚过了。“ 南祁一挑眉,又想起初一那天晚上顾霜抚在他眉心上的手,开口道:”表妹可知,孤是因为冒犯了皇上新封的贵人而被禁的足。“ 他一双墨眼格外认真的看着她,仿佛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个什么反应。 顾霜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虽说她觉得这事儿这位表哥十成十是被南燧给算计了,但是她也没想到这宫闱秘事,他就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了。 她吞了吞口水,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口道:“臣女相信,表哥一定是被算计了。以表哥的人品和眼光,决计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眼光?”南祁抓了个有趣的字眼。 “表妹怎么知道孤‘冒犯’的这位贵人,不是个能迷住孤心智的天香国色呢?” 不知为何,顾霜对于这段与太子的对话心下冒起一丝诡异。 莫名的,她觉得有些别扭。 虽是如此,她还是竭力压下了这股别扭,脑子飞速旋转,想要结束这段对话。 思虑片刻,她摆出一副傲娇的摸样,道:“殿下连臣女这样儿的都看不上,放眼京城,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能入殿下眼的姑娘。” 南祁果然中招,看见她这副一半骄傲一半不服气的神气,有些啼笑皆非,只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表妹说的甚是有理,这京中自然不会有比表妹还好看的女子了。”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夸得老脸一红,支吾了半天糊弄了过去,又惹得他一阵笑。 这事儿让两人之间刚刚略显尴尬的气氛消失的七七八八,倒开始一路说笑起来。 两人慢悠悠的朝前又行过几条街,眼看就快到顾铭和季炀对决的猜谜摊了,她迟疑片刻,道:“殿下,臣女就在前方顾铭和季家公子季炀汇合,殿下若在此现身恐怕是有所不便。“ 南祁这会儿倒是没有再反驳,也没威胁她叫“表哥”,只笑着点了点头,与她道别:“多谢表妹,孤这元宵节过的甚是尽性。”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递给她:“这便算是孤予表妹的谢礼。 她打开包裹,只见其中正是她刚刚在首饰摊上看的那只银簪子,正欲抬头谢礼,太子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人,还真是……”她无奈的摇头一笑,将簪子放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已经快要肥了,快来看吧。 单机码字要刚不下去了(暴风哭泣脸) 第十五章 自打元宵那夜起,顾霜便在没见过南祁,只是听说元宵节一过,南祁便被解了禁足,而她安排在东宫中的暗桩,像落海的石头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主子”,月无在她身后现了身。 “何事?” “濯日来报,恭亲王今日清晨避开眼目,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卫出了府,朝着南边儿去了。” “嗯,”顾霜答应着。 的确,算算也应该是时候了。 再过三日天便二月初三,铜雀阁每年这时候会举办本草会,拍卖一些珍奇药材,因着年前南燧的人到百里阁求药的事情,再加上他和铜雀阁主季谦会面之事,顾霜觉得今年铜雀阁拍卖他必定会到场。 思及此,她年前便让月无以百里阁的名义向铜雀阁去了帖子,两日前铜雀阁才将请帖送过来,而今年药会的举办地鹿鸣城正坐落于上京城以南。 “让濯日继续跟着,咱们也该收拾收拾,是时候准备出发了,”她这前一半的话是冲着月无说的,而这后一半儿,却是盯着锦翎讲的。 锦翎心神意会,递上了一份单子:“主子,名单在这里。” 只见单子用小楷密密麻麻的上面标注了这几日京中所有的聚会以及一些官家少爷小姐频繁出入的场所和时间。 顾霜接过名单,扫眼看去,第一个名字便是秦爽,而在秦爽的名字旁边标注着马球赛,时间正巧就是今日。 她看着名单乐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美事一桩。 “锦翎,给你家小姐把骑装翻出来,咱们今日去京郊马场骑马去。” 她这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和三分揶揄,锦翎一听便知这倒霉的秦小姐准是因为大蜡宴的时候得罪了她主子,如今报应来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她家主子在给人使坏这点儿上,花样翻新,刺激非凡。 当顾霜一身黑色骑装出现在京郊马场的时候,马场周围已经是摆满了席坐。果不其然,今日哪家做东,正在京郊马场举办马球赛,而她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很快就吸引住了人们的目光。 首先发现她的是忠勇侯府的赵侯爷的嫡长女赵婧瑜。 赵婧瑜此人,在京中风评一向甚好,虽不似宋九织那般晓四书,通造物,可是为人八遍玲珑,长袖善舞,是如今上京城中炙手可热的儿媳妇人选。 当时她与南祁解除婚约时便有许多人传这皇家是看中了赵婧瑜做太子妃,然而这些年来,她那位太子表哥却是什么反应也无,既没有招赵家进宫,也不曾与这位赵小姐有什么亲密举动,这才使传闻渐渐平息。 顾霜毫不怀疑这传闻最初就是忠勇侯府放出去的,为的便是在这位赵小姐议亲前,好好的抬一抬她的身价。 -- 第26页 看见顾霜出现在马场,赵婧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是很快就平复了下来,笑着走过来跟顾霜打招呼。 “顾小姐安好?”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赵婧瑜这样的温柔淑女,她也只得回礼。 “甚好,不知赵小姐如何?” “托顾小姐的福气,婧瑜甚好。” “我也看的出赵小姐近来过的不错,在这么好的日子里在这京郊马场宴请众人,怎得偏偏忘了我顾霜”她的脸似是变戏法似的,一下就拉了下来,眉目之间带上了戾气 赵婧瑜看见她这样子,忽而想起前些日子顾霜与刘延昭打架的事情,以及之前她出席各种贵女聚会,舞鞭弄枪的光辉事迹,一时之间竟有些紧张起来。 不过赵婧瑜从小便被赵家以高门主母的规矩教养着,因而即使心底再紧张,面上却是丝毫未显,只是一副有些抱歉的笑着对她说道: “婧瑜以为顾小姐对着马球不甚感兴趣,如今见到您在这马场出现,倒是婧瑜的不是,对顾小姐的喜好妄加猜测。顾小姐若是不嫌弃,不若一同?” 顾霜今日来便是找茬来的,自不会吃她这套,于是接着撒泼: “一同?本小姐今日就只带了一个婢女出来,席做,吃食什么都没准备,赵小姐是打算这般下我面子吗?” “婧瑜自然不会有这种意思,我早听闻顾小姐为人豪爽,若是您不嫌弃,便于我同坐吧,婧瑜在席中与顾小姐畅饮两杯算作对顾小姐赔礼了。“ 顾霜听见这话,不由在心中赞叹,京中皆说赵家长女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今日一打交道,觉得此言甚是。 今日若是换了个其它府的小姐,不是被她这通胡搅蛮缠气个半死,便是会惧于她的疾言厉色唯唯诺诺,唯独这赵婧瑜不卑不亢,圆滑有礼。 她一边在心中赞赏,一边却是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着她“嗯”了一声,将嚣张跋扈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 周围有人以然是看不惯她这副样子,但是想想顾霜平日里的霸王名声和她腰间的鞭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赵婧瑜领着她进入忠勇侯府家的席坐,正在此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顾霜抬头,只见远处一个衣着绯色骑装的少女被其他人簇拥中像席间走来。 很明显,这少女在刚刚的马球赛中为她的队伍赢下了关键一球。 顾霜看着那女子,举起茶杯,掩下了唇边一丝戏谑的笑容。 来人正是秦爽。 “秦小姐球技高超,实乃京中少见。”赵婧瑜在一旁赞美到。 秦爽还沉浸在刚刚激烈的比赛中,没回过神来。 听到赵婧瑜的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话道: “赵小姐谬赞了。秦爽听闻赵小姐不仅善诗词,懂歌赋,还打的一手好马球。才华我是骑着马也赶不上赵小姐的,希望以后在马球上能和您切磋一二。” “秦小姐客气了,改日定当一同。” “赵小姐这马球赛办得真是好,大家都玩儿的十分尽兴呢。” 秦爽还再与赵婧瑜说着客套话,然而顾霜却在此时忽然发难道: “我倒还不知秦小姐原来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呀?乱吠的东西有朝一日说了人话,还真让人不适应呢。“ 秦爽刚刚注意力一直在赵婧瑜身上,这会儿才注意到顾霜这煞星竟然就坐在这赵家小姐身边。 听到她这话,秦爽立刻想起大蜡宴那晚她在顾霜那里吃的亏。 那日是她疏忽了,竟被顾霜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今再次见面,她定得给自己找回场子。 她与顾霜之间已经不再只是两家势力之间的不对付了。宫宴那日她们结下的,是私仇。 她今日定要让顾霜这草包知道,这世上是有惹不得的人的。 秦爽心下一动,有了主意,她转头对赵婧瑜说道:“赵小姐,秦爽在您今日举办的马球赛上甚是尽性,只是不知是下人疏忽还是为何,怎得让这不干净的东西进了场,白惹大家不痛快?” 果然,顾霜听罢此言,火一下就上来了,指着秦爽的鼻子叫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话落便咻的一下起身,抬腿将面前的矮几,踢了个四仰八叉。 秦爽没料到顾霜竟然像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着,不过这正是她所需要的。 于是她也不做他想,继续刺激顾霜: “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大家评评理,你顾大小姐是京中贵女没错,那么我们边关来的武将之女在你面前就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了吗?顾小姐如此飞扬跋扈,顾将军可知?顾丞相可知?这上京城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你顾家的?“ 秦爽话落,顾霜身边的锦翎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这秦爽是个没脑子的,却没想到与她家小姐吵个架,竟然处处都能挖坑,主子若是一个话没对,那便是藐视皇威。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顾家便又有了把柄。 锦翎想着,若是在过几年,秦爽必定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厉害女子。 只可惜如今她还太嫩,又遇上她主子这么个奇葩,注定是要倒大霉的。 事实果然如锦翎所料,顾霜听罢秦爽的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上前一把将秦爽推翻在地,以前所未有的大嗓门嚷嚷道: -- 第27页 “普天之下莫非黄土,这上京城自然是陛下的天下。你给我记住了,本小姐今日教训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边关武将的女儿,单纯就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惹人讨厌!” 秦爽本来的打算是尽力刺激顾霜,一则可以让顾霜口不择言,到时候落下话柄,二则若顾霜选择动手,她秦爽自幼习武,便可以乘机教训顾霜这只有花架子大小姐。 然而,在顾霜将她推翻在地的时候,秦爽整个人都懵了。 习武之人讲究根基稳健,她怎么也没想到,顾霜力气如此之大,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整个人都掀翻了。 当顾霜抽出腰中的鞭子挥在秦爽身上的时候,秦爽还在被顾霜掀翻的巨大打击中没回过神来,直到顾霜假意挣扎着被旁边人拉开,秦爽才因着手臂上的剧烈的疼痛反应过来,她被打了。 顾霜那两鞭子虽然没有用尽全力,但也还是将她的后背打了个皮开肉绽。血从背上伤口处渗出来,将绯红的骑装染成了酱红色。 是的,比起阴谋阳谋来,顾霜更喜欢这种放在明面上,绝对武力的报复,看着秦爽背上翻起的皮肉,她心中那股怒气才渐渐消下。 意识到自己被打了的秦爽在瞬间,从惊讶到耻辱到愤怒,最后一跃而起,飞起一脚踢在刚刚被拉开的顾霜肩膀上。 消了气的顾霜,看着秦爽踢过来的腿,配合的惨叫一声,随之倒在地上,再不动弹。 旁人看来,她打了秦爽两鞭,而秦爽也将她踢晕,以一换一,谁也没欠谁,不是吗? 于是,在距离上次惹事四个月后,她又一次被抬着回了顾家。 第十六章 在从上京城去鹿鸣城的官道上,南祁正悠哉的在马车上读前朝欧阳翟的游文杂记《北山游》,一边在书上批注。车外阳光明媚,车内火笼烧的正旺,矮几上的冰片盘子里放着两个橙子,空气中果香浅浅,一片宁静。 今日是个舒心日子。 正在南祁全心全意享受这片刻悠闲地时候,咻的一道黑影进了马车。 “何事?”南祁懒洋洋的开口。马车上晃晃悠悠,配上这阳光,让南祁整个人都懒懒散散的。 “回主子,顾小姐,又被人打了。” 南祁抬头,手中的笔猛地一顿,在书上留下一块墨迹。 “她伤哪儿了?”南祁深吸了一口气。 “肩上,被人踢了一脚。” “啪”的一声,手中的笔断了:“我不是让你叫人跟着她吗?“ 南祁抬头看着那黑影,眉头微皱,眼中沉沉:“究竟怎么回事?” “顾小姐与秦家秦爽起了冲突,动了手,当时官员家眷太多,场面混乱,景七怕暴露身份,没敢上前。” 前来汇报的景五也很委屈。 他堂堂东宫暗卫头子,却被景七那个没胆子的东西连累要在这儿被主子骂。 南祁想着上次顾霜受伤时那惨白惨白的脸,整个人便有些阴郁,可明日便是三月初三,他此时也不可能回去,便只能吩咐景七频繁传递消息,让他知道顾霜究竟情况如何。 南祁打死也不会想到,被秦爽踢晕在床上的顾霜如今正在距他身后几十里的小道上像疯子一样策马狂奔。她前日做局引了秦爽动手,所有人都以为这顾家大小姐如今正在家里养伤,却不知现下顾家躺着的是她的影子。 唯一可惜的是,做戏做全套,顾霜将锦翎也留在了顾府。 锦翎平日跟在她身边,对顾府上下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对于该如何应付老太太和顾丞相也是手到擒来,因此将锦翎放在顾府她更为放心。 前日顾霜被抬回府时府中一片混乱,老太太听见顾霜再次受伤的消息差点儿昏倒在地,随后更是整晚都陪在顾霜身边,这也导致了顾霜无法及时脱身,行路时间被大大压缩。 她本打算从顾府出来之后,坐百里阁有漆印的马车去鹿鸣镇,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为了赶在铜雀楼拍卖之前到达,她只得忍痛放弃马车,一路策马狂奔。 三月的北方还未曾回暖,虽有阳光,可却只是看着暖和,林子里的树上不见一丝绿色,远远望去灰丫丫的一片。寒风在顾霜脸上刮过,像刀子一样:“我的好祖母,你可真是害惨我了。”顾霜心里如是说。 待到日头将西的时候,南祁与顾霜一前一后的到达了鹿鸣镇。 还未进入镇中,便可见铜雀阁的护卫在镇口排查请柬。顾霜递过鎏金的铜牌给那护卫查看,护卫验过之后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又有侍从前来引路。 客栈在镇子的另外一头,若要到达,需得穿过整个镇子。顾霜和月无几人打马慢行,只见绝大多是宾客已经到达,有的在酒肆对饮聊天,有的在市集上悠悠的逛着。 铜雀阁每月不仅有拍卖,从拍卖前三天开始,直到拍卖结束,还会再拍卖地举办市集,以供客人闲逛解闷。 顾霜看着琳琅满目的市集,心动之余,也在心中感叹,铜雀阁生意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瞧瞧人家这服务,吃喝逛街拍卖一条龙,财大气粗啊。 那侍从将顾霜一行领进客栈,去领了房号钥匙交给他们,又递上一张鹿鸣镇的地图,上面清楚的标注了集市酒肆饭馆和拍卖举行的地方,才行礼告退。 顾霜他们的房间在五楼,是客栈的顶楼,住的都是些铜雀阁的常客和贵客。 -- 第28页 月无打点了后面的侍从将他们的行李送如房中,才与顾霜一道上了楼。 刚到二楼拐角,楼上便有人下来,顾霜侧身相让,一抬头才发现,哟,熟人呀。 迎面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恭亲王南燧。 南燧还是老样子,一身玄色长袍,银冠束发,身上散发着一股闲人勿扰的煞气,他身后紧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白面公子,眉眼弯弯,唇红齿白。 只是一眼,顾霜却觉得这公子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见过了。 在顾霜打量南燧的时候,南燧也在打量顾霜。 顾霜如今是以百里阁少主百里鱼相的身份来的拍卖会。脸上带着的面具正是百里鱼相平日里示人的脸。 这张脸平平无奇,说破了大天,可以勉强算的上是清俊公子。很明显,这楼梯转角南燧匆匆一瞥,她这张平平无奇的脸,并没有给南燧留下任何印象。 两人微微擦身而过,顾霜心里玩味的想到从前在小说里看到的一句词:本是故人,妾为君来,奈何君不识妾。 她回房后,在房中休息片刻,目光一扫便看见了刚刚那侍从递过来的地图,她此时已是饿得狠了,拿着图纸便要去觅食。 鹿鸣镇所在的琼城以各色豆腐闻名南陵,煮的,拌的,烤的,炸的,各式各样。 刚才来客栈的路上她就发现了一家小店,那小店门上木制的招牌写着歪歪扭扭的写着“各色豆腐”四个字。 不知为何,这不算好看的字在她眼中别有一番风味,看着就有食欲。如今已经过了饭点,担心去晚了那豆腐店会不会已经打样,顾霜咽了咽口水,快步出了客栈。 待到她赶到那豆腐店门前的时候,果不其然,小店大门紧闭,只挂了一块牌子,上书两个大字:“打烊”。 她的肚子在此时十分应景的发出了“咕咕”叫声,抬头无奈的看着那块小破牌子,叹了口气。 可怜她从前日夜里便开始快马赶路,已经两天没吃顿热饭了。 所幸顾大小姐是个不钻牛角尖的人,没有豆腐吃,其他的也可以,于是她又转身去了地图上标注的另一家琼菜馆子。 然而天意弄人,琼菜馆子迎接顾霜的依旧是一块木牌“本店已打烊“。 已经精疲力竭,就想吃顿饱饭的顾霜又转身去了另外三家餐馆,无一例外,也都关了门。 我的娲瑜神呐,信女只想吃顿饱饭,您大发慈悲显显灵吧! 片刻之后,娲瑜果然显灵了,她突然闻到了一阵若隐若现的烤肉味道。 她用她的狗鼻子循着味儿穿过了三条街,又踏过了一座桥,最终到达镇子外面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摊子。 摊子上有两个男子正在烤肉,烤架不远处摆了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有客人正在用餐,肉和香料的香味儿随着袅袅腾起烟雾阵阵传来。 顾霜看着这破破烂烂的小摊子一瞬间热泪盈眶。 她……终于能吃口热饭了。 “小哥……”她想看见了救命恩人一般,奔往那个烤肉的男子身前,迫不及待的想要点东西吃。 正在此时却听见“咻”的一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拿刀架住了她的脖子。 “我家公子正在用膳,闲杂人等速速退去,”那人说话了。 她听罢,又透过烟雾,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他娘哪里是什么烤肉摊,分明是有人闲得慌,带着随从在此地野餐来了。 她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是来砸场子的,随即又解释道: “在下是来参加这铜雀楼拍卖的,只是来的晚了,刚刚落脚这镇中的餐馆却全都打烊了,远远闻到这烧烤的香味儿才寻到此处。” “我等在镇子外面烤肉,阁下在镇子里面都能闻到味儿寻过来,还真是天赋异禀啊,”一个站着的男子发话了。 隔着烟,顾霜没能看清楚那人的脸,却清楚的听明白了这人在骂她是狗。 平日里在上京城中顾霜虽是假做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可是好话听惯了,如今来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开骂,让顾霜有些恼火。 她眯了眯眼睛,将手放下,气沉丹田,正准备发作,却忽而听到“咕”的一声。 她寻声向下望去看去,罪魁祸首,却是她这不争气的肚子。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安静到她可以清晰的听见不远处烤肉滋滋的响声,和炭火噼啪爆裂的声音。 “呵呵,”一声低笑打破了这片刻尴尬。 那位坐着的公子开了口:“阁下一路赶路,想必是辛苦了。正巧我这儿有些多的吃食,您若不嫌弃,不妨与我同坐,吃些烤肉,共饮两杯。” 听见那人开口,顾霜心知自己肚子这声叫唤不知怎得取悦了这坐着的人,但她也的确是饿极,没有心思再推脱发作,道了谢,爽快的答应了。 心道,这位公子人还真够仗义。 她三步并作两步向那桌子走去,穿过烟雾,才终于看清了这位公子的脸。 正是……太子! 他为何会在此处??? 她心下一慌,面上功夫却很是不错,眼对口,口对心,俨然一副潇洒派头,对着太子抱拳,躬身一礼,随后便坐到了他对面的位子上。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的手已经开始冒汗。 她刚刚落座,便有侍从在她面前呈上一盘烤肉,又拿出一只酒杯。 -- 第29页 顾霜低头瞧见这盘子虽然是木制的,雕的却是游龙飞凤,那酒杯也是上好的冰种玉雕成,握柄镶上了银质雕花,手感上好。 在感叹太子殿下有钱会享受的同时,她也为自己此行的狼狈再次感到憋屈。 南祁确是对顾霜此时的憋闷一无所知,看到这人盯着面前的烤肉发起了呆,便先开了口:“我有幸与阁下在此对饮,却还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百里鱼相。不知这位您该如何称呼?”顾霜回问。 南祁听见此名心中一惊,他早就听过百里阁少主的名号,传闻此人神龙不见首位,却不料是面前这个相貌平平却行事跳脱的人。 一时之间,南祁不知道如何将这个闻着味儿寻来讨吃食的人与呼风唤雨的百里阁少主画上等号。 “我姓北,单名一个易字。” 北易?顾霜听见这阁名字心里快要笑开花儿来了,心道她这表哥还真是能瞎扯,一南一北? 虽是如此,她面上还是装模做样的对着南祁供了一拱手:“鱼相谢过北兄一饭之恩。” 南祁看着面前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子,心里起了疑。 百里鱼相?百里阁少主? 不知为何,他对这人感觉有些熟悉,可是他可以肯定,他从来没有与这位百里少主打过交道。 他低头佯装喝酒,压下了心头疑惑,随后计上心来,冲着对面的人说道: “相逢即是缘,在下敬百里少主一杯。” 顾霜从善如流,从他手边接过了酒。 南祁看着这位百里少主豪迈的饮下杯中酒,笑的更加温和,对着景五说道:“今日我与这位兄台甚是有缘,你去将桐花酿取来,我好与百里兄畅饮。” 顾霜本来觉得自己吃人手短,想要拒绝,但是听见“桐花酿”三个字,却突然亮了眼睛,便再没有说什么。 桐花酿乃是南疆名酿,千金一两,有市无价。 她这表哥倒是爽快,刚刚见面的人,便招待人家如此好酒,还真是憨厚大方的紧。 她看着南祁,霎时间觉得太子又更加和蔼可亲了一番。 瞧瞧人家,这才是心胸磊落,大方有礼,这才是真正的储君之风,南燧哪点儿比得了。 她沉溺于在心中狂吹南祁的彩虹屁,却没见着南祁眼中深意。 他在顾霜未曾看见的地方勾唇一笑:桐花酿自是南疆名酿,不过他的桐花酿,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的…… “百里兄,今日不醉不归。” “承蒙北兄厚爱,我先干为敬!” 这酒不亏是名酿,颇为上头,不过美景美人配美酒,倒是难得的人间值得。 这是顾霜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第十七章 第二日清晨,月无站在顾霜的床前犯了难。 他主子素来没有赖床的毛病,可是昨日不知怎么回事,快到半夜之时才回到客栈,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是在哪家酒馆潇洒了一番。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去看着她了。 他这主子,平日里看来甚是靠谱,只是隔三差五的幺蛾子也是不断。 如今这拍卖会马上就快要开始了,她却还在床上睡着,月无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叫醒顾霜。 思虑再三,就在他决定上前之时,忽而听见有人拍门。 “百里兄?”门外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月无听着似是有些耳熟。 月无走出卧房,进入外厅,打开了门,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 他看着南祁心中疑惑,这太子殿下认识身为顾府大小姐的顾霜无可厚非,可如今他主子以百里阁少主的身份示人,怎么这太子还会与之如此相熟,还用百里兄这般熟络的称呼? “我家主子尚未起身,不知公子有何事?”他尽心尽力的扮演着百里阁主贴身侍从的身份。 南祁敲门的时候,看见来人是个男子,心下有些不快,然而随后听见他称呼顾霜为主子,却明白此人估计是她的侍卫。 虽是如此,眼前之人看着也甚是有些碍眼。 他轻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这阵不快,没有动手,只是道:“原来如此。我昨日与你家主子在镇外饮酒,聊得甚是尽兴,想着今日拍卖会一道儿,也好做个伴,如今他还在睡觉,倒是我打扰了。” 南祁正说着,顾霜却醒了。 刚睡醒的女子眼神朦胧,平日里编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松散地披在肩上,发如瀑布,像上好的丝缎一般。 顾霜正因为睡得渴了而正下床走到茶几边上想要倒杯水喝。 她在茶几旁站立,一伸手,从睡衣袖里伸出一节皓腕,寒玉似的。 如此美景月无却无暇欣赏,如今顾霜刚刚清醒,还没带上面具,月无担心他主子露馅儿,便立刻关了门,向着卧房里顾霜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随后朗声说道:“主子,门外有一公子邀您今日一同去拍卖会,说是昨日晚上……” 这句话惊醒了还未完全清醒的顾霜,她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用百里鱼相的声音对门外说道:“原来是北兄。能与北兄去拍卖会想必会十分有趣。劳您在楼下等我片刻,我换上衣服,立刻便下来。” “自然,”猛然被关在门外的南祁和颜悦色,唯有他身侧的景五可以感觉到,他主子心情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 第30页 “如此,我便在楼下等着百里兄一同前往。” 月无听见南祁一行的脚步声离开门前,才算松了一口气,转身向顾霜告退,而后站在门外等着顾霜梳洗完毕。 等到她打理好妆容衣物下楼的时候,客栈大堂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见此情形,她忙向南祁抱拳告罪,说是自己起晚了,耽误了他去拍卖楼的时间。 南祁一笑,回道:“无妨,昨日我与你聊得尽兴,快到半夜才放你离开,本是我的不是。” 昨晚她与他聊得真是十分“尽兴”。 这丫头嘴倒是严实,他这桐花酿里的吐真剂,在她这里没了作用,若不是因为她实在喝大,脖子与面具之间出现色差,他连她身份都套不出来。 不过,这小丫头看着不靠谱,懂得倒是挺多的,天文地理,四海八卦,昨晚这张嘴就没停过。 之前也是他蠢,这顾家长女,怎么可能是个草包呢? 想到这里,南祁脸上笑意又深了几分,犹如三月春风般和善,与顾霜一道出了门。 待到二人到达拍卖楼的时候,果然大多数客人都已经落座。这拍卖楼面积不大,却十分精巧,共分为三层,一二楼坐的皆是些散客,三楼招待的是住在酒楼四层的那些常客和贵客。 小楼四四方方,中有天井,一二楼皆是打通,四面无墙壁,只有围栏,用的是上好的红木,栏上雕龙画凤,楼层上依序摆了桌椅,上奉瓜果小吃。 三楼与一二楼大致相同,每桌之间却以纱罗隔断,用的是上好的京绿软烟罗,远远望去,不像是拍卖的坐席,倒像是文人雅客什么品茗斗诗的茶会。 顾霜与南祁进到楼中,便有侍从引着往三楼走去,然而到了三楼两人却被引着一左一右朝楼的两端走去。 这时南祁开口了:“百里兄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同坐?” 顾霜考虑片刻,觉得未尝不可,于是便也点头,于是两人一道向南祁的坐席走去。 月无以为顾霜只是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可是顾霜却是实打实的觉得太子十分有趣。 在关外之时,百里泱素日里不光教她习武,五经六艺,君臣之策,玄黄之术,也都让她一涉猎。 百里泱是北狄人,对着南陵那一套女内男外嗤之以鼻,因此教顾霜的时候也是百无禁忌。 素日里在上京,她压根儿不可能与人好好进行任何有深度的交谈,如今用着百里鱼相的名字,却是可以与人畅所欲言。 他们俩从八卦星象聊到江湖趣闻,又从民间八卦讲到风俗异事,肉没少吃,酒没少喝,话也没少讲。 昨晚他们俩聊了很多,竟是十分兴趣相投,可惜后半段儿她喝大了,现下想起来记忆不免有些模糊。 因此,当南祁邀请她同坐之时,顾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两人进到以纱帘隔断的小包间后,相对着坐到了矮桌两侧的榻上。 顾霜环顾四周打量了一圈,却发现南燧与昨日那小公子就坐在斜对面的,与他们隔栏相望。 南燧依然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而顾霜的视线再度被那小公子吸引,只见那小公子此时正低头饮茶,而后轻笑着与南燧说这些什么,两人看上去十分亲昵。 不论是星湛还是濯日送来的消息中都没有提到南燧与什么人如此交好,思及此顾霜眉头微皱。 南燧那里莫不是还有更多星湛和濯日探不到的消息? 南祁瞧见顾霜盯着他身体斜后方,于是也顺着顾霜的视线望去,却瞧见了南燧那张脸。 他顺时便想到大蜡宫礼那日,他那表妹也是如此盯着南燧。 南祁神色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顾霜正想在那小公子面上瞧出个所以然来,却感觉这屋里温度骤降。 她收回视线,抬头一看,差点儿跪在地上。 这太子神色,怎的如此渗人? 南祁瞧着自己的影子重新入了对面人的眼睛,心中的气闷感方才缓和两分,瞬间又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公子的样貌,变脸之快,让顾霜都觉得刚刚那张渗人的脸,是她的错觉。 “昨日我与百里兄聊得尽兴,却还没问百里兄来这拍卖会可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南祁问道。 “回生丸,”顾霜早有准备。 其实她来这拍卖会的首要目的是想看看南燧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为了掩人耳目,她便称自己是为了这回生丸而来。 回生丸,药如其名,号称可在阎王手里抢人,叫人起死回生。 其实这回生丸远没有如此神奇。 这药可从阎王手里抢人这是不假,就算是被人捅了几个窟窿,只要服下这回生丸,便可暂时保命,可却只能吊命,而不能除病。 即使如此,这药在这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行走的江湖人眼里,却算是不可多得的奇药。 南祁听罢,不置可否,他之前也听过这回生丸的神奇之效。 他想起顾霜平日里在京中打架斗殴的轶事,下意识地认为,她来拍这药,是为了在斗殴时给自己保命的。 他想到她被秦爽打了的事,微微皱起眉头。 “不知北兄来此又是为何?”顾霜礼尚往来,自是也要关心一下,这太子不坐上京,易名改姓来这铜雀楼干嘛。 南祁也没打算隐瞒,直接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鹤山莲。” -- 第31页 “鹤山莲?这可没在铜雀阁发出来的单子上,”顾霜抬头看向他。 她就说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引得当朝太子微服出行来到这拍卖会上。 “我父亲三个月前得到亲信的可靠消息,铜雀阁会在今日拍卖鹤山莲,”南祁解释道。 铜雀阁拍卖鹤山莲这事儿顾霜在来之前听过消息。 对于一些过于名贵的东西,铜雀阁会事前将消息放给少数几个他们放心的潜在客户,其余来参加拍卖的人一概不知。 他们如此行事是担心有不轨人士听到消息在拍卖会之前,前来明抢,因此对铜雀阁最安全的办法便是在拍卖的时候才将东西放出来。 铜雀阁的东西拍卖之后是不负责运送的,简单地说是即买即取,因而,就算是有人在拍卖会后听到消息抢了东西,也与铜雀阁无关了。 童叟无欺,却不保售后。 还真是无奸不商。 南祁来寻得这鹤山莲,单单听来名来会让人误以为是什么不值钱的杂药,然而却是刚好相反。 鹤山莲,如其名,是一种产自鹤山的莲花。 鹤山有鹤,鹤死于山上苍树下,而后树下生鹤山莲,一鹤一莲。 然而南陵开朝初始,鹤山经历了一场千年一遇的山火,苍树被烧了殆尽,从此以后,鹤山再无鹤山莲。 顾霜之前听说过,南陵皇室有个益寿延年的药贴,其中所需药材便有这鹤山莲。 她那位姑父年纪一大,也开始琢磨这些方子,这样儿看来,南祁在此出现也不无道理了。 “鹤山莲珍贵无比,北兄遇上实属有缘。我在这里以茶代酒,先祝北兄拍卖成功。”顾霜举起手中茶杯。 “彼此彼此。”南祁回礼。 “嗵!嗵!嗵!”只见天井两边鼓手锤鼓,铜雀阁主季谦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只见他身着一件秋茶褐锦袍,腰缚一条暗纹墨青腰带,身外加披了一件孔雀翎大氅。 “今日诸位光临铜雀阁本草会,季谦不胜荣幸,还愿诸位今日都能拍得心中所想,”季谦一声令下,在座宾客都开始蠢蠢欲动。 “下面是今日拍卖的第一样东西:般若草,起价五百两。” “一千” “一千五” “三千” 忽然整个卖场都安静下来了。 这般若草虽是疗伤圣药,但是与它疗效相似的药材也还有,而且也万万值不了这么多银子。 南祁显然也被这叫价的人惊住了,放下茶杯转头看去。 比起众人的反应,顾霜倒是一副见怪不惊的样子,瞧见那人举了牌子,心下暗自嘲讽:“还真是舍得。” 第十八章 叫价之人正是南燧。 顾霜想到年前南燧派了李毅到百里阁求药,指名道姓地要这般若草和蓬莱藤,且不问要价高低,只要有,便买。 她让星耀卖了蓬莱藤,却没给般若草,如今遇上铜雀阁拍卖,他自然要不惜代价拿下。 “五千,”南祁却突然发了声。 顾霜吃惊的看着他,却见他只是慢悠悠的喝着茶,仿佛刚刚叫价的不是他一样。 “北兄?” 南祁看着面前一脸震惊的人突然有些想笑,心想这小姑娘私下里倒是个实诚人,心里想的什么,脸上藏都藏不住。 他带了点儿坏心的解释道:“刚刚叫价那人与我有过节,我喊价不过是为了让他放放血罢了。” 顾霜没想到南祁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开口问道:“那你就不怕那人不再叫价,东西砸在你手里吗?” 顾霜心知今日这般若草就算叫到天价,南燧也会要。 可是她之所以知道南燧对此药志在必得,是因为南燧之前来求过药。 她好奇南祁又是为何胸有成竹的? “若是他不要了,我买下便是,在下还不缺万把两银子,”南祁放下茶杯,一脸认真地说道。 顾霜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 这败家的玩意儿,逞这一时之气…… 她有些无奈,太子殿下看着人高马大,还是孩子心气。 然而此时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比南祁小两岁,甚至成人礼也还没有办。 “不过嘛,”南祁接着说道,“他三千两银子都出了,再加个两千,又有何妨呢” 果然,南祁话音刚落,南燧便叫价了:“七千!” “一万!”南祁又开口了。 顾霜现在觉得她这表哥不是孩子气,简直就是恶趣味。 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兄弟两次三番恶意叫价,她估计这世上也是没几个人干得出来。 南燧此时已经皱起了眉头向这边看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冷怒之气,眼里嗖嗖嗖的放着刀子。 南祁却像毫无感觉一样,捻了一块小糕点起来,放进了嘴里:“这桂花糕味道不错,百里兄若是能吃甜食,还请试试。” 这桂花糕长得玲珑小巧,底部不知是用什么汁子染成了淡淡的绿色,上面是糯米粉原来的白色,顶部还压上了一支金桂的图样,看上去十分吸引人。 顾霜也没有推辞,跟着捻了一块吃,一入口,口齿生香。 “一万二,”南燧接着叫价,顾霜能听出这人已经很是不快。 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吃着桂花糕,完全不将南燧看在眼里的南祁,顾霜没绷住,低头一笑。 -- 第32页 太子这样儿使坏,她为什么觉得还挺可爱的? 她这一笑,没逃过南祁的眼睛。 看他气南燧,是件很好玩的事? 于是下一刻,顾霜便看见南祁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又再次举起了牌子。 她毫不怀疑,立即马上,南燧就要冲过来将这搅事精大卸八块。 果然,下一刻,南燧那边儿传来一阵明显的杀气。 顾霜想也没想,立刻转过身去,将南祁护在身后,手顺势放在了腰间的扇子上。 南祁压根儿没把南燧那点儿杀气看在眼里,但是顾霜的反应倒是让他一愣。 他的心乎的像是微微开了一道口子,涌进了一涓暖流。 这感觉让他十分陌生,脸上却微微和缓了一些。 顾霜若是此时回头,便会看见那一双春水般的眸子,竟然难得地睁楞了一刻。 他闭了闭眼,调整思绪,下一秒,又重新回到了那副雷打不动的温和表情。 就在顾霜全面戒备的时候,南燧身旁的小公子却忽然站了起来,对着他们这边儿行了一礼,而后说道: “这般若草是公子为小生拍的,在下生来有疾,这般若草可救在下一命,请您高抬贵手将东西让给我们行吗?” 此话一出,拍卖会一片哗然,皆是看好戏一般的看着南祁会是如何反应。 顾霜想着这小公子看着白净,杀伤力可真不小,这一番真情实感的自白,若南祁还要往下叫价,那就是不顾他人死活。 这一顶枉顾人命的帽子扣下来,他会作何反应? “两万两,”南祁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接着叫价。 而后他却是想想起什么来似的对着那小公子解释道: “这位小公子有所不知,北某求着般若草也是为了救命。我家中有一兄弟得了失心疯,不日便有性命之忧,这大夫说唯有以这般若草下药,方可救他。我与我三弟自幼亲厚得紧,你叫我怎能见他发疯而不顾呢?” 顾霜从南祁开口开始就知道他接下来准没什么好话,不过她倒是低估了南祁装疯卖傻指桑骂槐的本事。 朝中那些大臣若是见到向来儒雅温和的太子殿下如此难缠的一面,恐怕下巴都得掉到地上去。 “三万两!”旁边传来一声低喝一般的叫价。 顾霜觉得刚刚南祁那通胡扯,加上这阵胡搅蛮缠,让南燧快到爆发边缘了。 看到这里,她有些担心地看着南祁。 现在这事儿已经不那么好玩儿了,若是一会儿打起来,伤了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南祁接收到顾霜略微担心的眼神,顿了顿,终于还是停止了叫价,装作抱歉的笑了笑道: “三万两已是天价,我与我那兄弟感情虽好,他却是万万比不得这价的。” 顾霜差点儿把嘴里的桂花糕呛出来,在心里默默为南祁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太子,临了,还要再指桑骂槐打人脸。 季谦脸上那是笑开了花,四万两拍出去一株般若草,敲竹杠的都没敢这么敲。 这场拍卖算是今天这次拍卖会的高潮,也导致之后的拍卖好像都差了点儿什么意思。 虽然其中也不乏珍奇药材,可是比起四万两的成交价来说,后面的都有些不值一提了。 顾霜经过如此惊险刺激,手足相残叫价活动以后,对于后面的拍卖也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是在一旁与南祁喝着茶,时不时地闲聊两句,直到季谦摆出回生丸。 她既然用了这回生丸当幌子,那无论如何也要做做样子,竞一竞价,以免被南祁看出破绽来,却殊不知自己昨晚就已经漏了馅儿。 只见季谦将展示台上的檀木小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颗白色的药丸,随后开口道: “此药名曰回生丸,乃是东篱谷秘药,可活死人,肉白骨。起价,一千两。” “两千。”顾霜举了牌子。 “五千。”有人接着叫价。 “七千” “八千。”顾霜扭头,发现叫价的是南燧身边那个小公子。 顾霜看着那小公子真是越看越眼熟,忍不住直勾勾的望着人家,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那小公子发现了顾霜这过于露骨的目光,连带着他身旁的南燧也发看见了。 只见南燧冷冷的甩了她一个眼刀,而后将席坐前的纱帘放下一半,挡住了顾霜的目光。 顾霜心下更加好奇,南燧这番做法,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小公子是他心上人呢。 心上人?回生丸?生来有疾? 顾霜恍然大悟。 她还真是脑子坏掉了,那哪里是什么小公子,明明就是女扮男装的宋九织! 怪不得南燧要来这次本草会,原来是陪着相好求药来了。 她还以为南燧是憋了什么坏水,没想到却还是个情种。 意识到这一点,旋即她便不想举牌了。 这回生丸虽是个好东西,可至多也就值个七八千。 她又不指着这药丸救命,若是还有人喊价,她决计是不会要的了。 南祁从刚刚南燧撂帘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南燧刚刚一关帘子,顾霜便再不往上叫价。 连看上的东西也能拱手相让,她真的喜欢南燧? 这个猜测让他一下子不快起来,旋即举起牌子接着叫价:“一万!” -- 第33页 南祁话音刚落,顾霜便扭头,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个冤大头。 她咳嗽一声,低声朝着南祁说道:“北兄,这回生丸不值这个价。你若是想要这种药,我那儿有的是,送你。” 南祁听着,心头疑惑。 “百里兄,不是冲着这回生丸来的吗?我拍下送你便是。” 顾霜一听,心头一窒,又莫名感到有些雀跃。 他是想把东西拍下来送给自己? “一万五,”宋九织的声音又传来。 顾霜看见作势又要举牌子,一把将他的手摁住,道: “我虽是为了这回生丸来的,不过是冲着它这稀奇名头罢了,回头也是要放倒百里阁转卖的。北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咱们留着这钱一会儿下馆子去可好?” 顾霜这幅我俩一家亲的态度不知为何,再一次取悦了南祁,他略显乖顺的放开了牌子。 “一万五,一次,两次,成交!恭喜公子。” 季谦让人将这盒子拿了下去,过不了多久,这盒子就会被包好,送到南燧他们的坐席那里。 顾霜远远瞧去,隐约见着宋九织略显娇羞的向着南燧道了谢,与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大相径庭,倒是可爱的紧。 可惜了,这么位好姑娘,马上就要被南燧拱回家去了。 顾霜下意识的暗叹了一声。 南祁将她这幅样子瞧在眼里,赫然又是另一幅解读了。 他想她定是看着南燧与宋九织浓情蜜意,心下失落。 她就那么喜欢南燧? 喜欢到甘愿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拱手送给宋九织? 他心里瞬间憋闷得紧,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真难受,他还是该杀了她的吧,杀了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顾霜对于面前这魔王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低头又捻了一块荷花糕,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便递了一个给南祁。 “这荷花糕也不错,北兄可要试一试?” 南祁看见那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一双亮晶晶的望着自己,递给他一块糕,面上还带着两分雀跃,忽的一下,他想杀她的欲望消得一干二净。 今日风轻云淡,是个好天,茶挺好喝,糕也挺好吃。 杀她的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第十九章 回生丸本是这次拍卖单子的最后一样物品,眼见拍卖快结束,众人都纷纷起身,打算离场。 此时,季谦发话了: “各位稍等,这次拍卖还有最后一样药材,乃是此次拍卖的压轴之物。”刚刚从座位上起身的客人听见这话又纷纷坐了下去。 见他的话吊起了众人的胃口,季谦笑了一笑,禁了声,拍了拍手。 他身后忽然出现了几个侍从,抬上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被黑色的绸布罩着,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侍从们将那盒子摆在天井中央,而后又鱼贯而出。 季谦两步上前,走到那盒子旁边,说道:“诸位请看,本次拍卖的最后一样东西,鹤山莲。” 说罢他掀开黑绸,只见一朵素色莲花静静地躺在琉璃盒子里,随着阳光的照射,那莲叶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仿佛也是琉璃做的一般。 “银白如玉,瓣似琉璃,这真是鹤山莲!”有人惊呼道。 “诸位皆知,鹤山百年不产鹤山莲,如今季某有幸,得鹤山莲一朵,起价,十万两。” “十二万,”左边坐席有人财大气粗,发了声。 顾霜扭头,只见是一中年男子,浓眉圆眼,身着胶青圆领袍,领上用银线绣了狮纹。 她认得那花纹,乃是关中宁家独有的啸狮纹。 根据年龄和长相,此人应当是现任宁家家主的嫡二子,宁家二爷宁中沥。 说起来顾霜还得称他一声表叔。 她祖母,顾家老太太乃是现任宁家家主的嫡妹。 只是老太太嫁入上京后,和娘家山高路远,便没了什么联系,不过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送些东西,联络联络感情。 如今在这拍卖会见到宁家二爷,顾霜觉得缘分这东西,还真是不可说。 “十五万,”又有人叫价了。 这次叫价的是一位夫人,坐在顾霜他们对面,脸若银盘,长得慈眉善目,梳着妇人髻。 “十八万,”南祁举牌子了。 “二十万,”宁二爷接着叫价。 “三十万,”妇人再次开口。 全场哗然,三十万,比得上这次拍卖会上其他东西的成交价加在一起了。 顾霜只见南祁再次举牌:“四十万。” 宁二爷没再举牌。 “五十万,”那位夫人再次叫价。 只见南祁微微蹙眉,道:“六十万。” 那位夫人此时终于有所迟疑。 她手握牌子,似是在做什么决定。 这时,她身旁一位仕女打扮的女子附过身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她紧了紧手,再次举牌。 然而正在此时,南祁却开口了: “晋夫人,北某知晋家在药材方面一向出手阔绰,只是今日北某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拍得这鹤山莲,晋夫人再出价前,可要想清楚了。” 晋夫人一听此话,果然变了脸色。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后,还是放下了牌子,再不做声。 顾霜此时也明白了,这位夫人是梨山晋家的长房大夫人。 -- 第34页 这天下求药之人必去两地,一是东篱谷,二便是这梨山晋家。 晋家上下世代为医,爱药成痴。 晋家有两三个子弟在宫里做太医,晋夫人认得出南祁也不奇怪,如今太子殿下搬出了他老子的名号,晋夫人就是再想要这鹤山莲,也只能作罢。 “六十万第一次,六十万第二次,六十万第三次!” “梆”的一声,季谦敲响了身后的金锣。 “恭喜北公子,这鹤山莲是您的了。” 顾霜也紧接着举杯相贺:“恭喜北兄拍的鹤山莲。” 南祁冲她举杯一笑:“同喜同喜。” 眼见这热闹看完了,众人也都纷纷开始往拍卖楼外走去,一时之间,原本热闹非凡的拍卖楼瞬间人去楼空。 顾霜南祁他们几个刚刚拍卖了东西的人,等着铜雀阁派人来收钱交货。 顾霜没有看见,季谦在离开天井的时候,与南燧眼神相交,虽只是瞬间,两人微微的点了点头。 可南祁却低头借着喝茶的功夫,咧唇一笑:南燧就连栽赃陷害之事,做的也如此的乏味,真是没意思。 两人又在席座上等了片刻,不多时,便有个侍从将鹤山莲送到。 只见那侍从捧上一张檀木托盘,那托盘上坐着一方巴掌大小的寒玉盒子,盒盖儿上雕了一朵玉兰花。 南祁打开盒子,瞬间满屋生香。 南祁一笑,道:“果然是鹤山莲。” 那侍从急忙接话:“瞧您说的,铜雀阁拍卖童叟无欺,若是买了假货,这不是砸了我们自己的招牌吗?” “是吗?”南祁微微眯了眯眼,语气上带了两分戏谑。 “我姑且信你好了,”说罢又将盒子放回盘中:“货也验过了,包起来吧。” 那侍从听罢,将托盘放在矮桌上,后面的人又乘上了一个大一点儿的木质盒子。 那侍从将玉盒放进木盒中,身后人又乘上了一块儿鸭头绿的绢布,侍从便又取过绢布,将木盒子细细包上再重新放回了盘子里,随后双手托盘,将包好的东西向南祁呈了上来。 南祁单手将盒子拿起,低声呼了一声:“景二”。 声罢,便有一玄衣男子从席座外面走来,身形修长,面容秀气,只可惜半边脸被一张玄铁面具遮住了。 “主子。” “拿着,”南祁将包好的盒子放在这名叫景二的男子怀里。 “好好给收好了,东西掉了,拿你脑袋赔。” 景二将盒子揣入怀中,对着南祁躬身抱拳:“是!” 声落,众人只在他原来所立的地方瞧见一道残影,人早已没了踪迹。 顾霜没想到南祁手边还有此等高手。 难怪她派去东宫的探子没了踪影,估摸着八成是被南祁自己拔掉了。 南祁看着顾霜询问般的眼神,一时之间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在好奇景二其人,于是转过头来向她解释道: “景二这人,虽没有其他的本事,但这遁地之术却是练得极好,我将东西交给他,让他先带回家去,也免得后面麻烦。” 说罢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如今拍卖结束,明早我便要启程回家了,我与百里兄相见如故,不若乘着今日下午的光景,在鹿鸣镇同游一番可好?” 免得后面麻烦?同游一番? 虽然她能跟他谈天说地,把酒言欢是很开心,但是作为太子表妹,她不禁为南祁是不是流露出来的任性一面有些无奈: 她很想问问他是昨晚与百里鱼相喝酒喝傻了吗? 景二的确是将东西带回去了,可是太子殿下你不乘着拍卖会消息还没完全传出去的时候赶紧回京,还要与我同游一番? 你没见刚刚南燧想杀人的表情? 你这么大个靶子还在外面瞎晃悠,是生怕别人不来杀人劫货吗? 然,不论她心中千般思虑,都无法向南祁言明,只能微笑着答应。 罢了罢了,她今天都呆在这祖宗身边,若有刺客,她护着便是。 两人出了拍卖楼,一路向镇子中间走去。 “这拍卖虽只是半日,但也是颇为耗神,如今已经日近晌午,我们不妨先用些吃食再逛不迟?”南祁提议道。 顾霜此时也有些饿了。 昨日晚上的烤肉虽是美味,但是架不住她今日没用早膳,只在拍卖楼里面与南祁一道用了些点心,如今南祁提议用膳,她的肚子也开始附议。 “如此甚好,我早听闻这鹿鸣镇的豆腐颇为有名,不瞒北兄,我昨日本来是冲着镇子里的一家豆腐店去用晚膳的,怎想到待我来时这店家却已经打烊了。那豆腐店的招牌颇有些意思,我瞧着就十分有食欲。北兄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一道去那豆腐店用午膳?” “百里兄既然对这家豆腐店年年不忘,想这店里的豆腐自然是美味。我们一道去,我也算是沾了百里兄的光。” 南祁侧过头来对着顾霜一笑,两缕碎发被风吹起,正午的阳光从天上洒下来,从顾霜的角度上看去,眼前人皮肤白玉无瑕,仿若透着光,剑眉悬鼻,好似九天仙人,一双凤眼却又是含情带笑,将这人从天上拉回人间。 顾霜这些年虽是见过不少俊美男子,可是此刻的南祁,却让她看得有些痴了。 “百里兄?”南祁见眼前这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轻笑着唤她回神。 -- 第35页 这声音将顾霜从花痴中拉了回来,“啊?” “能与百里兄一同前去吃豆腐,我甚是荣幸。”南祁笑着又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南祁便自觉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扭。 不光是南祁,顾霜也听出来了,吃豆腐,还两人同行? 她心下好笑,面上也没有挺住,一下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能与北兄一同去吃豆腐,在下也甚是荣幸,”说罢她调侃似的拍了拍南祁的肩膀,向前走去。 心知对方是在取笑自己,南祁摇了摇头,却并不生气。 大约两刻钟后,两人来到了顾霜这两天日思夜想的豆腐摊前,那块小木牌子上不大规整地写着“各色豆腐”四个大字,倒是颇有些质朴之感。 不知道是因为这店面实在太小,还是这牌子上的字看着太不靠谱,大中午的时候,这豆腐店却是冷冷清清,一个客人没有。 顾霜飞速地瞄了一眼南祁,心下打鼓。 万一这豆腐店不好吃怎么办? 那不是在太子面前显得自己是个没品位的人吗? 南祁却似乎没被这无人问津的景象干扰,在店前面的一张小桌前站定,对着顾霜说道:“百里兄,就在此坐下不妨?” 顾霜见南祁这样子,微微松了口气,答道:“甚好,甚好。” 正在此时,店里走出一老妇人,微微颤颤,头发花白:“不知二位客官想要吃些什么?” 顾霜与南祁对看一眼之后答话道:“阿婆,我与我朋友是第一次来,不知您这里什么菜是招牌?” 那阿婆听罢一顿,随即笑道: “小兄弟,这小店就我与我家老头子两个人,我跑堂,老头子颠勺,不是大馆子,谈不上有什么招牌菜,不过我家老头子做着笋炖豆腐倒是好吃得紧,这笋是山上新下的春笋,嫩脆多汁,倒是这几日稀罕的时鲜。” “既然如此,就请您帮我们点一份儿这笋炖豆腐吧。” 她说罢又看向南祁,问道:“北兄可有什么想吃的?” 南祁听罢点了点头,转过身问道:“我早在来这儿之前就听过,鹿鸣镇的水帘豆腐乃是一绝,不知您这里可有的卖?” 那阿婆又一笑,道: “这位小兄弟,这水帘豆腐细如发丝,功夫都在刀工上,那都是酒楼大师傅才有的手艺,你可真是为难我们老两口了。” 顾霜听见这话心头暗笑,又有些可怜南祁。 太子殿下深居东宫,这种常识没有也是正常的,如今却是在她面前落了脸。 那阿婆见南祁脸上露出两分尴尬,自觉调侃过了头,赶忙又接话道: “我们这儿虽然没有水帘豆腐,老头子做的铁板豆腐外脆内嫩,也好吃。两位要不要试试?” 南祁顺着台阶往下走:“如此甚好。” 阿婆听罢对着两人一笑:“好嘞!”随即又走向店里面道:“老头子,来客人啦,一份儿笋炖豆腐,一份铁板豆腐。” 过了片响,那阿婆又颤颤悠悠地从店里走了出来,左手端了一个大瓷碗,右手还托了两个小碟子。 顾霜看着那阿婆一颤一颤的步子,在瞧见她手里端了那么多东西,心下一紧,想道这阿婆可千万别摔一跤。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着这阿婆脚一崴,手中的瓷碗飞了出去,“咔嚓”一声巨响摔碎在地。 “唉哟!”阿婆一屁股墩儿摔在了地上。 顾霜和南祁赶紧上前去扶,却见店内飞出一人,跑到他们面前。 来人也是头发花白,身上的围裙没摘,右手还拿着大勺,半跪在阿婆面前道:“阿华,你没事儿吧。 顾霜与南祁对视一眼,各自心下明了,这应该就是这阿婆的丈夫了。 “疼吗?快给我看看手被割伤了没有,”这老伯脸上的焦急让顾霜片刻之间以为阿婆摔出了什么大问题。 阿婆将手伸给那阿公,“我没事儿,就是菜给摔了,可惜了……” 阿婆一脸可惜的看着满地的菜,随即又抬头有些抱歉的对着顾霜和南祁说道: “两位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俩再等等,我让老头子再重新给你们做一份儿去。” 那阿公将阿婆的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阿婆没受伤之后才放了心,慢慢将她扶起来。 他一边儿扶一边还说道:“我平日里让你慢着点儿,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吧,摔了个大跟头。” 阿婆半笑半埋怨的接话道:“人都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你倒好,让我在客人面前没脸。” “你摔了个大跟头才叫没脸呢,”阿公嘀咕了一句,又道:“别闹腾了,我扶你进屋休息吧。” “我才没闹腾呢,你刚刚嘀咕什么呢?”阿婆拉着阿公的手慢慢地进了屋子。 大约两刻钟后,那阿伯才终于从店里走出来,手上端了一个跟刚才一样的瓷碗,放在了顾霜他们面前的桌子上,眼神像刀子一样扫向他们二人,将两碗豆腐“咵嚓”搁在桌上:“吃完赶紧滚!” 顾霜与南祁也心虚,毕竟那位阿婆是因为他俩点的菜才摔倒的。 “阿伯,那个,阿婆不要紧吧?”顾霜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老伯眼刀一扫,冷笑道,“要是她刚刚摔出什么事儿来,你以为你们还能活着在这儿吃饭?” -- 第36页 顾霜咽了咽唾沫,这老伯杀气好重。 她又细细看了看他的长相。 这老伯虽说是头发花白,可是不知怎的保养得极好,说句鹤发童颜都不为过。 她莫名地觉得他看着十分眼熟,应该是曾经在哪儿见过的样子。 她在脑子里细细思索了一番,突然灵光一现,瞪大了眼睛:“南宫庄主?” 话音刚落,一支筷子就顶在了她的脖子上,直指命门。 那老伯一脸阴沉:“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求收藏和评论呀ヾ(···° 第二十章 顾霜在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怎么就是没管住自己这张嘴? “在下百里阁百里鱼相,曾在柳月山庄与南宫庄主有过一面之缘,”她一边说,一边出手将筷子打在一旁。 “百里泱的徒弟?”南宫月盯着顾霜看了半晌。 “原是如此,那是老夫冒犯了,”说罢朝着她微微点头,算是赔礼。 “是鱼相冒犯,。”顾霜连忙回礼。 南宫月放在四十年前是叱咤江湖的人物。 手掌柳月山庄,玉面郎君,风华绝代。 柳月山庄当年与朔月宫并称两大魔教,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可是不知怎的,四十来年前起,忽有一天,南宫月竟昭告天下,要退出江湖事务纷争,随即柳月山庄便渐渐隐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起初有人盛传是南宫月练功走火入魔导致功力全失才不得不当起了缩头乌龟,得此传言,各大正教教派联合围攻柳月山庄,却统统都被南宫玉收拾了。 据说那日柳月山庄门前横尸遍地,近旁的望月河生生被染成了一条血河。 从此以后,就算柳月山庄不问世事,也再没有哪个没脑子的敢去找他麻烦。 南宫月与顾霜的师父百里泱乃是相识,几年前他邀百里泱去柳月山庄议事,百里泱将以百里鱼相示人的顾霜一并带了去,顾霜这才与南宫玉有过这一面之缘。 怎料南宫宫主贵人多忘事,转眼就将她这张脸忘得一干二净,差点儿酿成血案。 “不知南宫宫主在此所谓何事,可有鱼相帮得上忙的地方?”顾霜凭着身为晚辈的自觉,略显狗腿的问道。 “吃了饭赶紧走,你们就算是帮了我的忙了。”南宫月十分直接。 顾霜心头一梗,转头看了看南祁温和依旧的脸,答了一句“是。” 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店里面走了出来: “老头子,你说什么呢,咱们这店好不容易来了客人,你不好好招待就算了,怎么还把人往外赶呢?” 南宫月一愣,转过头去便立刻换上了满面笑容: “阿华,你听错了,我怎么会赶他们呢?我分明是让他们在这儿多坐会儿,多吃点儿东西。” 他说罢转过头来面带威胁的看着顾霜两人,问道:“你们说是吧?” “是是是,”顾霜急忙接话,又朝着阿婆解释道:“阿婆,阿公人特别好,说是要给我们免单呢。” 两人在阿婆慈眉善目的注视和南宫月笑里藏刀的凝视下沉重地吃完了这顿饭,吃完还不忘吹了一吹南宫月的彩虹屁:“阿公这豆腐做得真好吃。” 南宫月总算是领了一会情,转头望着阿婆笑道:“都是阿华教的好。” 说罢又看向顾霜:“二位吃完可还要用些茶水?” 南宫月虽是一脸和善的说着这话,但是顾霜机敏的从中领会到了南宫月想让她和南祁快速滚蛋的心,于是接话道:“我与我朋友还要赶路,就不在此叨扰二位了。” 说罢放下银子,抓起南祁快速离开了这豆腐店。 呵呵,什么玉面郎君,风华绝代,分明就是个脾气差得要死的老头儿。 身后传来了阿婆柔声抱怨的声音:“看就是你,把人都吓跑了。” 而后又传来南宫月低声赔罪的话:“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阿华莫生气了,你刚刚摔了一跤,咱们回屋再歇会儿去。” “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南宫庄主竟会在此处开起了豆腐店?”南祁这会儿才终于发话。 “我也是吓了一跳,这怕不是黑店吧,”顾霜一面朝外走,一面对着南祁八卦道。 “我听闻柳月山庄的庄主夫人曾经就是这鹿鸣镇的人,”南祁接话。 顾霜将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和南祁的话结合在一起,恍然大悟。 她想到南宫月和阿婆的对话,一抹笑不由得爬上了嘴角。 愿以人间浮华,换与卿岁岁相守。 这么想来,这南宫宫主,倒也是个妙人。 南祁微微一笑:“是啊,神仙眷侣,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顾霜听罢,揶揄道:“北兄既然如此羡慕,可有佳人许配啊?” 听到这话,只是一瞬间,南祁脑子里冒出了那晚元宵节上顾霜的笑脸。 他玩味一笑,道:“并未,我家中尚有几位兄长还未曾婚配,如今还轮不到我。” 顾霜问出这话之后便后悔了。 是风景不好看,还是豆腐不好吃? 她好端端地跟南祁提什么婚事,做什么妖呢? 为了赶紧转移话题,她接着问道:“刚刚听北兄说你家兄长患有心疾,北兄没能拍得般若草,不知令兄可有大碍?” -- 第37页 南祁听到这话顿了一下,转头冲着顾霜戏谑一笑,道:“刚刚我为了气我那位对头,撒了个谎,我家中虽有兄弟,但并未有谁患过失心疯。” 顾霜原以为南祁会将这谎圆了,没想到他却就这么承认了。 “若无兄弟患病,那真是太好了,”她回道。 “是吗?”南祁勾起嘴角,嘲讽一笑,“我倒是希望我这兄弟真的得了失心疯。” 半晌,他都没听见对方回话,心一沉,随即顿了一下,接着问道:“百里兄此刻可觉得我是个对兄弟不义的谎话精?” 顾霜终于抬了头,“北兄何出此言?” 南祁没说话。 顾霜仰头看着南祁的眼睛,半晌,带着几分认真的开了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北兄的家事和与今日那对头的事,我不知情,也无从过问,但是我与北兄相处这两日,北兄待我极好,因此对鱼相而言,北兄是个好人,与我算是半个知己。” 南祁依旧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顾霜,直到顾霜被看得心里发毛,才轻声一笑:“我也当百里兄是可信之人。” 顾霜听到这话,心下算是松了一口气。她以前还不知道,南祁竟然也有这样细腻敏感的时候,她生怕自己刚刚说错了话,伤了太子殿下的心。 “天色还早,这鹿鸣镇外风光不错,百里兄可有兴趣与我逛逛?”南祁换了个话题。 “早春三月,天气正好,”顾霜接话。 鹿鸣镇群山环绕,如今正是初春时节,树上还不见春色却已有鸟叫。 两人走在林间道上,耳边听得一阵鸟鸣。 “这山林间虽是还未转暖,可空气清冽,鸟声悦耳,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她在经过几日风餐露宿,加急赶路以及两日繁忙的拍卖会后,觉得这片刻的宁静十分舒心。 “有美景可赏,有知己相伴,的确是一桩美事。”南祁看向她,笑着接话。 “可惜北兄今夜便要启程,不然我真想再与你今晚大醉一场,接着谈天说地。” 她想着南祁今夜便要回京,一半欣慰,又一半不舍。 她喜欢这样的南祁,也喜欢与这样的南祁相处。 可惜今夜他便要回京,当回那个温文如玉却仿佛与她有千里之隔的太子了。 “是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百里兄再次相聚了,”南祁心头也忽的冒起一股不舍,但是转瞬又被他压了下去。 顾霜脑中灵光一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金牌递给南祁,道:“此乃我百里阁信物,若是北兄日后有需要,只管拿着这金牌去分阁找我便是。” 南祁从顾霜手下接过令牌,心中又泛起了涟漪。 酥酥麻麻的,不难受,但是很新奇。 山中此刻正好起了风。风声萧萧,倒是给即将到来的离别平添了几分肃穆之色。 顾霜还来不及体会凄清场景,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风声萧萧,七八个黑衣人却从四面八方的树上从天而降将他们两人围在中间。 “北公子,交出鹤山莲,”领头人很是直接。 “不,”南祁也很是直接。 领头人显然没料到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公子是这么个刺头,愣了片刻,而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二位上路吧。” 顾霜从拍卖楼出来的时候就料到今天必有这么一遭,她没想到的是这劫匪的速度也太快了,离拍卖结束还不足一个时辰,便有人请到了杀手前来抢东西。 南祁倒是不见紧张,嘲讽一笑:“我倒是不知各位到底是冲着鹤山莲来的,还是我这项上人头?” 顾霜听着南祁这毫不惊讶的语气,心下暗衬,这刺客来得如此之快,南祁却像是早有预料,难不成是南燧? 正想着,黑衣人已经围攻了上来。 顾霜不由思索,摘下腰间扇子便开了杀戒。 那领头人看见顾霜手中的扇子,心中一惊。 留骨扇?百里阁? 只在这片刻间,这群黑衣人已倒下将近一半。 “百里少主手下留情。”领头人喊出声来。 “我等奉命而来取此人人头,百里阁主若是行了我等方便,这人怀中的鹤山莲便是谢礼。” 顾霜听见领头人这话,突然乐了,道:“瞧你这说法,还真是冲着北兄的项上人头来的?” “正是,”黑衣人见顾霜手下动作有所放慢,以为有机会能让顾霜停手。 果然顾霜放慢了交手的速度,虽然还是护着南祁,但却是转攻为守。 不仅是黑衣人,南祁也看见了顾霜逐渐放慢的速度,眼中渐渐染上一抹不可置信。 顾霜又开口道:“想让我停手,也不是不行。” 说着,便带着南祁退后了一丈之远,而后果然停了手。 “不过我对这鹤山莲不感兴趣。” 领头人见顾霜停手,也招呼着剩下的四五个黑衣人退了回去,问道:“不知百里少主想要什么?” 顾霜一笑,装模作样的挥了挥扇子,说道:“那自然是人情了。我百里阁做的就是人情生意。今日我若是给你行了这个方便,往后你主子便欠我百里阁一个人情。” 片刻之后又接道:“不论何时何事。” 领头人犹豫了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复而眼睛又不自觉的看向了顾霜手里还滴着血的扇子。 -- 第38页 这天色虽是大白,可林中萧瑟,隐隐可以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儿。 留骨扇,扇如其名,留骨,剔肉。 当务之急,还是先送走这尊煞神再说吧。 领头人咬咬牙,答应道:“如若今日百里少主高抬贵手,日后自然报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223:03:26~2020082500:1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晴天不晒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顾霜与领头人这厢聊得火热,都没注意到身后的南祁眼中震惊之意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冰冷杀气。 “百里兄,你真要为了一个人情,将我送于这群人刀下吗?”南祁幽幽开口。 顾霜听见南祁的语气,不禁从后背上窜起一阵凉意,下意识地想转身去看。 但她又想到南祁此刻眼中或许会涌起的失望,一时之间却又没敢回头,只是接着向那黑衣人说道: “你当我是傻子不成?空口无凭,你如今一开口一闭口,日后若是不认账怎么办?” “百里兄?”南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上次还要轻,却一下一下的砸在顾霜心里,砸得她胆战心惊,又带着点儿不知哪儿来的疼。 片刻之后,那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掷了过来,同时说道:“此乃我长生殿信物,百里阁主只要向主上出示这块令牌,长生殿尽听阁主差遣。” 顾霜再次笑了,将令牌揣入怀中,道:“既然长生殿如此有诚意,我又怎好辜负这番美意呢?” 话音一落,她的身影便从原地消失,剩下松一口气的领头人,和周身杀气的南祁。 南祁看着百里鱼相消失的身影,怔愣片刻,随后勾唇一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低声喃喃:“我的好表妹,可别再让孤见到你。” 那领头人看着顾霜消失的身影刚刚松了一口气,比了个手势,吩咐另外几个黑衣人向南祁攻去。 南祁冲着那几人温柔一笑,眼里尽是狰狞。 他该知道的不是吗? 他南祁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顾家的一颗棋,竟然期盼着顾家长女会待他有所不同? 他怎会有如此妄念? 南祁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他手下亡魂不计其数,亲友敌人俱有,为何会独独再三对顾霜下不去手? 最后怎样,她还不是为了一个人情,就卖了自己。 或者是为了南燧? 想想也对,用他的项上人头在南燧面前博取好感,岂不划算? 想到这里,南祁收了心思,丹田凝气。 他杀不了她,但是眼前这些人…… 然而,还未等到他动手,他面前的黑衣人忽然间便一个一个像被一刀切掉头的萝卜一样倒在了地上,转眼之间,便只剩下那领头人还在。 南祁抬眼望去,却见着了正站在不远处那倒霉首领身后的顾霜,手中握着的留骨扇还滴着血,那首领也已没了生气。 “不知北兄什么时候与长修殿结了仇?”顾霜笑问道,一边向他走来,一边缓缓的收起了手中的扇子。 “我以为百里兄正当是要弃我而去了,”南祁说道,眼中杀意渐渐退去,整个人却依然有些阴沉。 “我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哪儿成想这长修殿的人实在是太寒酸了,区区一朵鹤山莲,一个人情就想买北兄的命,这哪儿成呢?” 她见南祁还有些绷紧的模样,调笑道。 “哦?是吗”南祁似笑非笑,却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不知道我的命在北兄眼里,价值几何?” 顾霜听见这话,一愣,心思一动,发觉不妙。 她这是将太子的疑心病给带出来了。 “在我眼里,北兄的命自然是……” 她想着,顿了顿。 南祁的眼睛微眯,问道:“是什么?” 她并未回答,而是飞身向前,一眨眼,脸就贴在了他眼前。 “那自然是,”她笑得肆意,“有市无价,山河不换。” 南祁听罢,先是一愣,然后往后退了两步,又咳嗽了一声,道:“百里兄严重了。” 这严不严重的顾霜不知道,她只知道,太子殿下的耳朵,红了。 顾霜看见南祁这样窘迫的样子,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面上却丝毫不显,接着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一个江湖小组织的头子,要这山河做什么,与我而言,自然是知己重要。” 南祁听着这小姑娘胡言乱语,心下雀跃却是骗不了自己。 她折返回来了。 是为了他吗? 顾霜看着南祁依然迟疑的神色,又解释道:“长修殿刺客善用暗器,我刚才离开不过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以免当面冲突,意外伤了你。” “这长修殿接杀人的单子,一单千金,不死不休。不知北兄是招惹上了何种难缠人物?”她看向他接着问道。 若买凶之人,真是南燧,那可就不好玩儿了。 这南燧先是与铜雀楼主有所联系,还能勾连上长生殿,这人脉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她如此发问,也是为了提醒南祁。 南祁此时对于这场刺杀倒是不甚在意,他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刚刚顾霜那句“以免伤了你”,以至于完全没有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 第39页 顾霜看着他那个游离在外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有些失神,也不好再逼他,便只是轻声提议道:“北兄刚刚受惊了,不妨我们先回客栈,从头打算?” “甚好……”南祁还未来得及反应,下意识的便答应了她说的话。 二人在林间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刚才刺杀带来的紧张之感渐渐随着这林间风声和林间鸟鸣消散。 南祁不自知的转头看向身旁的人,触及她易容后那张平凡无奇的脸,思绪繁杂。 她那晚说的话,可是当真? 一路上,她都感受到南祁凝视自己的目光,温柔却复杂。 她开始还挺受用的,可是走在半途又突然一下想起,自己如今是一副男人打扮的百里鱼相,这便让她觉得有些怪异了。 这太子该不会是因为百里鱼相救了自己,动心了吧? 南陵民风开放,龙阳之好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想到这里,她咽了咽唾沫,斜眼偷偷瞧了瞧他。 南祁感受到她这丝探究目光,又回了一个笑,看得她又是一阵失神。 不行不行,就算太子喜欢男人,她也不能假男人的身份误导他。 这次结束以后,还是不要再以百里鱼相的身份与太子见面了。 她在心里偷偷做了决定。 这天晚上回去以后,两人都有些沉默。 南祁要为明日回京之事准备,顾霜也因着自以为的小发现,而不敢再去招他。 两人用过晚膳之后,相互道别。 “山高路远,后会有期,”她对着南祁抱拳一礼。 “后会有期,”南祁也看着她抱拳一笑,这眼里的深意,她未曾发现。 第二日一早,南祁便离开了,而顾霜假意前往北疆,却只行了二十里,便转头往上京方向行去。 回上京的路上,她正悠闲地躺在马车榻上小憩,脸上盖了一本小说,是她刚刚在看的《雪华斋》。 这本书是京城名小说家鸣峰先生的最新著作,怎料她刚刚看了两章便觉得无聊得紧,男欢女爱,人间情债,虽说写的那是一个婉转哀怨,但是她却是实在是有些欣赏不来。 这路已经行了两日,一想到明日便能回京,躺在家里那张大床上四肢摊开睡觉,她就一阵舒心。 这两年在京中她倒是越发娇惯了起来。 少了四处游走的时候,她又多了个择床的臭毛病。 从上京城到鹿鸣镇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大城镇,也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客栈歇脚,因此这几天晚上,她都因着这床榻不舒服而没办法好好睡个觉。 正在她小憩之时,月无敲了敲马车门,道:“主子,濯日传了消息来。” 她此时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恍然间听到“加急信”三个字,便立刻醒了瞌睡。 “拿进来吧。” 她接过信,刚刚读了第一段,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月无,去把车架换成快马,与我先行回京!” 她急忙唤来月无,又强迫自己定下心,将整封密报看完,然后低声爆了一句:“去你的!” 她昨儿还以为南燧那厮没她想的那般满肚子坏水,来这百草会只是为了给宋九织求药来了,没想到人家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是陪情人来买药,背地里却是把南祁往死路上推。 根据濯日来报,昨日南燧私下里又与季谦相见。 他跟着南燧,本来是担心南燧察觉,只是在远处观望,不敢轻易上前,不料却听到了季谦的声音,大骂南燧不要欺人太甚。 濯日冒险上前,便听到季谦说他已经按照约定将鹤山莲调换,让南燧赶紧把人撤走。 南祁昨天已经说了,他此次来买鹤山莲乃是奉了他爹的命令,那也就是说此次拍买鹤山莲乃是奉了皇命,若是回京后南祁献上一朵假鹤山莲,往小了说,是太子办差不力,往大了说那便是欺君之罪。 而且南燧那黑心的,若是让季谦卖了一朵有毒的鹤山莲给南祁,谁知道那株假鹤山莲是否有毒,若是有毒,那便是意图弑君,其罪可斩。 铜雀阁总部不在南陵,季谦也不是南陵人。若是出了事,季谦大不了永不踏入南陵,南祁这太子可就是死罪难逃了。 她不知道南燧究竟手上握了季谦什么把柄,让季谦拿铜雀阁几十年童叟无欺的招牌换南祁人头落地,真真歹毒至极。 昨日那帮长生殿的杀手也不过是□□罢了,南祁若是真的顺利回了京,那才是死到临头。 想到这里,顾霜不禁心急如焚,只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月无的声音:“主子,马准备好了。” 听到这话,顾霜赶紧跳下马车,与月无绝尘而去。 求娲瑜保佑,一切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求收藏评论哟 第二十二章 顾霜一路绝尘,待到追上南祁马车的时候,已经是在上京城北城门处了,眼看着这马车就在眼前,她却是突然一下止了步。 要怎么和太子说呢? 难不成告诉他,她就是这两日与他厮混的百里鱼相,当初因为听了他娘,她姑母的话,想要护着他登上皇位? 这他能信吗? 一边儿想着,顾霜一边儿不远不近地跟在南祁的马车后面,却发现南祁并没有直接进宫,而是朝着南院区,也就是她家的方向去了。 -- 第40页 她心中隐约地起了一个猜测,但是转头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心想,这两日怕是和他呆久了,脑子待坏了,太子回京第一件事怎么会是去顾家呢? 然而,事实却正如她这个不靠谱的猜测一样,一炷香后,南祁的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前。 “他还真来看我来了?”顾霜简直不敢置信,这南祁回了京第一件事,放着皇差不去交,反而是到顾府看她这打架斗殴的表妹来了。 还来不及细想,她赶紧下马,从后墙翻进了她的霆霜阁,与影子将身份交换回来,着急忙慌地换好了衣服,躺回床上。 片刻之后,锦翎进来通报,果然,说是太子看她来了。 顾霜招呼着锦翎将人请进来,而后装作着挣扎起身的样子想要向南祁行礼。 “表妹不必多礼,既已受伤,好好躺着便是。” “多谢太子殿下。”顾霜也不多礼,老老实实的躺在了床上。 “这才不过两三个月光景,表妹怎么又受伤了?”南祁脸上扬起一丝担忧之意,轻声问道。 顾霜知道,她表演的时候又到了。 “表哥你都不知道,”听到南祁的询问,她整个人都绷了起来,一对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怒气仿佛要从眼下溢出来了一样,接着道:“我与那秦爽就是八字不合,大蜡宫宴那日,她便作妖想在皇上面前坑我,前两日又在刘家小姐的马球会上奚落于我,我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没想到她竟然踢我。” 南祁听罢,叹了口气,接着问道:“那此事最后是如何收场的呢?” 顾霜回话道:“祖父那天就去皇上面前讨公道去了,那秦爽这几日都被罚在家中跪祠堂,真是便宜她了。” “嗯,”南祁点头,“是便宜她了。” 顾霜听了这话,一怔。 怎么,他还想帮她讨回“公道”不成? 然而太子却是没有再顺着话往下说,反而是拿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开口道:“以后你若是想要什么,或者有了麻烦,直接来找我便是,何苦自己动手呢?” 顾霜听见南祁这助纣为虐的话,彻底傻眼了。 他,他,他……那个守法明理的太子呢?是回京路上被掉包了? 如今他们俩都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他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她又怎么可能让他去为她出头? 想到这里,顾霜决定先揭过这篇为妙,于是从榻上坐起,拽住南祁的袖子,说道:“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 听见小姑娘娇俏的叫着自己表哥,又看了看她放在他衣袖上的手,南祁嘴角不由自主的又往上翘了翘。 确定她已顺利回京,他的目的便也达到了。 此时时候已然不早了,他想起宫里还等着他入套的局,心下一声冷笑,起身便要告辞,道:“时候不早了,表妹好生休息,孤还要进宫复命,” 他说着,便要离开。 到这时顾霜这才想起,正事儿还没办呢。 情急之下,她拉住了南祁即将离开的手,道:“表哥,你刚刚进来之前我做了个噩梦。” 南祁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心,立刻回了头。 “哦?什么噩梦?”他转头问道,“可受了惊吓?” “我梦见殿下死了……”顾霜一本正经地看着他道,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 南祁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她这挺好看的嘴里,怎么就吐不出人话? “孤倒是不知道,”南祁放轻了语气,靠近顾霜,道:“这对表妹来说,究竟是噩梦,还是美梦?” 南祁气息十分的轻,与寻常说话的语气也并无什么不同,但是顾霜却感觉面前的人像是条毒蛇,正在轻轻的吐着芯子,她一个话说不对,下一秒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为了避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惨况,她咽了口唾沫,急忙切入正题,道:“我梦见表哥你从铜雀阁给皇上买来了长生不老药,不料这药却是假药,皇上服下之后吐了血,就让人把你抓了起来,在菜市场一刀咔嚓。” 顾霜一口气将话说完,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她也不知道这话对着南祁会不会起作用,于是又加了一句,道:“所以啊,表哥下次要是真的要给皇上买药的话,一定要先看清真假才好。” 顾霜话说到一半时,南祁的脸上的笑已经是消了大半,目光也暗了下去,待到她将话都说完了,南祁脸上已经是神色莫辨,顾霜可以感觉到他周围的气场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半响,南祁都没有说话。顾霜看着南祁晦色难明的脸,咽了咽唾沫。而后轻轻推了推南祁,叫道:“表哥?” “表妹,”南祁慢慢凑近,幽幽开口问道:“你可知道我这两日没在京中是去哪儿了?” 顾霜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觉得南祁现在有点儿吓人。 “我去帮皇上买药去了。”南祁说道,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顾霜,仿佛是想要将她盯出个洞,将她脸上最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中。 顾霜心下没底,眼睛却是一点点地瞪大,然后抓住了南祁的手,道:“那……” 顾霜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南祁反握住了手腕,问道:“表妹你说,我给皇上寻回来的药,到底,是真是假?” 她此时已经是心跳如雷。 -- 第41页 太子这话什么意思? 她咽了咽口水,准备装傻,结结巴巴的回话道:“我,我不知道。” 南祁此时已经十分靠近,近到顾霜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自己耳边的碎发。 他握住顾霜的手加重了力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表妹可知,若我寻回来的是假药,那可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诛九族,顾霜心里暗想,皇帝总不可能诛他自己吧? 说是诛九族,杀的不就是她顾家一家吗。 她脸一白,向后靠了靠,又说道::“那,那表哥还是找认得药材的太医确认一番才是。” 南祁听见这话,笑了,眼里却是不显一丝笑意,他将身子退了回去,玩味的开口道:“太医?表妹可知,孤要是去找了太医,那便就是承认这药可能有问题。这药左右孤是已经买回来了,若被人发现我回京之后找人验药,在皇上面前参我一本,这欺君之罪,孤还是在所难逃。” 顾霜之前只想到这药是假的,却没想到这一重。 南燧好算计,一旦太子带着鹤山莲回了京,这就是个死局。南祁若是运气好,察觉到了,会落一个办差不力的罪名,也恐怕会失去主持祁风会的权利,若是运气不好,那他就能将顾家和东宫一道铲除。 左右他南燧都是赢家。 顾霜脑中飞速旋转想着对策,面上却是维持着一副受惊的模样,对着南祁眼睛一红,掉出两颗金豆子来,声音略微沙哑的开口道:“啊,那,那怎么办呀。” 顾霜这两滴眼泪落得那叫一个凄惨,仿佛明日便要赶赴菜市场人头落地了一般。 南祁没想到两句话的功夫,这小姑娘竟然哭了,心中叹了一口气,也失去了故意吓她的心思。 他抬手轻轻将顾霜脸上的泪擦去,说道:“孤可见不得表妹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与孤一道在菜市场被斩首,不留全尸。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他便松开了握着顾霜的手,说道:“表妹好好休息,孤改日再来看你。” 顾霜看着南祁出门的背影,心中却还是没底。南祁说没事,但是那玩儿意是她和他一道拍下来的,她实在是想不到,南祁究竟要如何才能破这个局。 她赶忙招来月无,若是宫里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一天过去了,宫里传出来的不是东宫无恙,就是太子安好。 南祁自打向皇帝交了鹤山莲,半晌了,愣是什么事儿都没出。顾霜不禁开始疑神疑鬼,是不是皇帝暗中处置掉了南祁,却把严了口风,不让消息外传?又或者这会儿南燧已经走在了抄顾家满门的路上,为免打草惊蛇,这将南祁出事儿的消息压了下去? 顾霜此时心乱如麻,虽说老话说得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是这鹤山莲一事,南祁的身家性命都挂在上面,让她怎么能不担心? 更何况南祁走之前跟她说的那番话,这明摆着南燧请君入瓮,而太子已然是被关在罐子里了,纵使他有通天的本事,此局也是无解,更何况南燧这次是有备而来,堂堂威武大将军,人脉物力一个不缺,相较而言,南祁明显占了下风。 她在房间里急得直打转,手里捏着暗桩递出来的消息就像是握着自己的命一样,手心攥出的汗,将薄薄的信纸晕湿,黑色的墨沁出了信纸,印进了她的手心里。 “主子,宫内有信传来。” 顾霜打开一看,上面写道:在京华宫偏殿发现清风尸体,太子安好。 第二十三章 清风?那不是南祁的贴身近侍吗。 顾霜记得在鹿鸣镇时,她就未见到清风在南祁身前伺候,那时候她还觉得有些奇怪,没想到一回头,清风就丢了性命。 锦翎看着顾霜手中的消息,问道:“清风好端端一个东宫近侍,怎么会在京华宫被害呢?难不成是被人绑去的不成?” 顾霜也在纳闷儿,自打南祁昨日回了宫,所有传出来的消息都透着一股不对劲儿的感觉,可是没有足够的信息,她一时之间也没个头绪。 她坐着凝神细思,右手不自觉地轻扣桌沿,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过了半响,窗外突然出现了百里阁的信鸽,锦翎快步走到窗前,捉住那只似乎被养得有些格外肥胖的鸽子,从它脚上取下了消息,递给了顾霜。 顾霜读着星湛送来的消息,半响,心中豁然开朗。 这年前年后扰她烦多的事儿都有了答案,而这些疑问的中心,都围绕着一个她本来没看在眼里的晴贵人。 在南祁被禁足的时候,顾霜便让星湛去打探到底这晴贵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前前后后两个月星湛才绕过那些明里暗里的干扰,打探清楚了晴贵人的背景。 不出顾霜所料,这晴贵人之前果然与南燧有所联系,而且不仅如此,她是南燧身边的门客。 晴贵人本名孙凝,生于南疆边塞上南城。她爹叫孙仲翔,出自临川孙家的旁系。 孙家自从开国皇帝铁骑踏过临川之后,就开始没落。到了如今,虽说孙家本家还有像孙绍这般的隐士大家,可是也是退居山林,不问世事。 孙家本家都是如此,旁家更是破败。 孙凝的爹孙仲翔本就只是个旁系庶子,原本仰仗着祖上蒙荫,安稳过日是不难的。可是坏就坏在这孙仲翔嗜赌,将那点儿祖产输了个精光不说,还欠下一屁股烂账。孙凝的娘在生下孙凝的弟弟之后便因为实在是受不了成天上门讨债的人一条绳子上了吊,只剩下年幼的孙凝,一个滥赌的爹,和嗷嗷待哺的弟弟。 -- 第42页 可孙凝连这样的日子都没能过上几年,就被她爹卖给了人牙子还赌债。那人牙子辗转,最后又将她卖给了上南城当时的县丞杨鲁。 孙凝运气不错,那杨老爷算是个善人,让孙凝给杨家小姐做了贴身丫鬟和陪读。 她在杨家安安稳稳地呆了十年,这十年过得也算衣食无忧,跟在那杨小姐身边,还学会了读书识字。孙凝自幼聪慧,就算是教书先生也会夸赞她这个陪读的小丫头心思灵敏,读过的书常常能举一反三。 不止如此,杨鲁自从得知了她家和他爹的烂事之后,还准她三不五时地回家去看看弟弟,给弟弟带上些吃食。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能从她那个爹手中保住她弟弟。大概那男孩儿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她爹就趁着她不在,故技重施,将她弟弟也卖了。 她弟弟倒是没她那么好命,等到孙凝去人牙子处问的时候,说是他弟弟已经被卖到了外省。 上南城位于边塞要地,自开国以来一直受到南疆人的侵扰。 顾霜的大伯,顾铭的爹当初就是为了保住上南城牺牲的。 那几年,南疆人虽说没有做出任何大举进攻上南城动作,但是私下骚扰不断,让皇帝很是头疼。 杨鲁在一次外出中,被裹挟进了南疆的突袭,被人一刀切下了脑袋,而杨家失去了杨鲁,便失去顶梁柱。 可也就是在这时候,皇帝派了尚还年少南燧镇守上南城。南燧守住了上南城,也出手帮了杨家一家。 孙凝究竟是如何从杨家的陪读丫鬟变成南燧身边谋士的,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可是看看从大蜡宫宴到大年夜南祁被禁足,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告诉顾霜,南燧在上南城捡到了一把利刃。 不止如此,当年孙凝那被卖去外省的弟弟,最后辗转被卖进了宫,又被当时的皇后,顾霜的姑姑送到了自己的儿子身边做近侍,唤名清风。 看完消息,她也算明白了,大蜡宫宴那晚,南燧使孙凝在她身上下了抹鲸香,又有清风在南祁那里动手脚,里应外合,若不是她鼻子灵,当天晚上,他们俩就中招了。 可惜南祁躲过了初一却没能逃过十五,还是被那孙凝在年夜下了套。 她读罢消息后,心中唯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清风会为了一个十几年不见的姐姐背叛太子? 然而,如今清风已死,顾霜心想,这个问题,她也无从得知了。 屋外开始刮起了风,将门口的厚重的绣帘刮起了一角,带进了一阵风,一股淡淡的湿土气息裹挟在这风里,在顾霜的鼻腔中蔓延开来。她抬头看看窗外,才是未时,天却已经暗了下来,大抵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远方天边便传来一阵雷鸣,紧接着便是一阵急雨。雨点打着院子中间的那片竹林,传来一阵刷刷刷的声音,让顾霜听着安心了些。 她小时候最喜欢关外下雨打雷天的晚上,因为那时她总有机会赤脚走到她爹娘的卧房前。 她爹总会一脸无奈打开门来看着她,然后将她抱起转身放在床上,她娘便会揭开被子的一角,让她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她爹睡在她的另一边。 那晚上,顾霜便会听着雷声雨声,在她爹娘中间,一夜好眠。 她听着雨声,静静地坐在窗前等着宫里接着传来消息。她心里虽然还是焦急,可也不像今早那样坐立难安。着急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就这样在花月楼中坐了一下午,直到天已经全黑,暗桩才传来了又传来一封信:“晴贵人自缢,德妃受罚,太子无碍。” 顾霜收到这消息,顿时放下心来,暂时没事儿了。 她想去东宫瞧瞧南祁,可是在想了想之后,还是作罢了。 今夜已经够乱的了,她就别再去凑这个热闹了。 想到这儿,她唤来锦翎,沐浴更衣后,准备熄灯入睡,紧绷了一日的神经,在一阵阵温水的冲刷中渐渐放松了下来,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她躺在床上,屋外的雨声依旧,倒是没有要停的征兆。 她闭着眼睛,侧身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听着屋外雨声,今晚她大概可以做个好梦。 可就在此刻,外头的窗子却传来“咔哒”一声。 “谁!”她从床上猛地坐起,向窗外看去,手上抄起了枕头下面的匕首。 黑暗之中,顾霜隐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影子。 忽然,一阵闪电从天外闪过,虽然只是片刻时间,也使顾霜看清来人的脸。 “殿下?”顾霜大惊。 她放下匕首,点亮了房里的烛火,微黄的烛火照在南祁惨白的脸上。 很明显,太子殿下不仅喜欢在下雨天翻人窗子,还不喜欢打伞。他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穿着一身绛紫常服,浑身浇湿,那绛紫的料子被雨水一打,倒像血染了似的,头上的玉冠整整齐齐的束着,头发丝儿却都在滴水 这样子活像那神鬼异志里写的暗河中的怨灵水鬼。 顾霜看着南祁不对劲儿,于是便放轻了声音唤他:“表哥?” 南祁听见她的声音,眼珠子这才动了动,在她脸上聚了焦。下一秒,出乎顾霜意料的,这水鬼三两步地直直向她走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一瞬间,顾霜觉得自己也像是被雨打了一样,浑身都被南祁浸湿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又怕刺激了来人,于是只好咬牙控制住自己此刻的不适,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问道:“表哥,怎么啦?” -- 第43页 片刻之后,她听见南祁沙哑的声音:“我杀了清风.......” 顾霜的眼睛微微睁大,手中却还是不停地轻轻地拍抚着南祁的后背。 两人在微暗的烛光下站立良久,直到顾霜拍抚南祁的右手手臂已经开始发酸,南祁这才轻轻放开了她。 顾霜觉得自己是被一块儿冰松开了,这才唤来了听到动静后就在门外等候的锦翎,让她去寻一套干净衣服。 锦翎得了吩咐离开之后,顾霜便找来一块干毛巾,解下南祁头上的玉冠,一下一下地想要为他擦干早已湿透的头发。太子殿下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任由顾霜慢慢的给他擦着头发,安静听话得让人心疼。 顾霜沉默半响,最后还是开了口,道:“清风,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是,”南祁开口,声音依然沙哑:“晴贵人的弟弟。” 她装作事先不知情,接着小心问道:“那他,帮着晴贵人?” 南祁点点头。 她看不见南祁的脸,可是他的声音却像是在打颤。她不忍心再戳他的伤疤,不欲再问,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一下下擦着南祁的头发。 房间里面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屋外的大雨喧哗。 正在她发愁该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锦翎在屋外敲了敲门:“小姐,衣裳拿来了。” 顾霜唤锦翎进屋,锦翎看见南祁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但是却很好地掩饰了下来,她放下手中托盘,里面放了两身干净衣服,还有两杯热气腾腾的参茶。 临走之前,锦翎给了顾霜一个关切的眼神,顾霜对着她安抚地点了点头。 “殿下,你先去将湿衣服换了吧,容易着凉,”顾霜将衣服递给南祁,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温柔道。 南祁没说什么,拿起衣服,道了声谢,便走到了屏风后面。 顾霜见南祁的身影消失在了屏风后面,她便也拿了另一套干净衣服,走到床边,放下床帘,准备将被南祁弄湿的衣服换下。 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她只着了一套中衣,跟南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时之间有点儿难为情。 罢了罢了,看着太子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顾霜想他也没那个心思注意自己究竟穿了个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周排到毒榜(哭哭脸),小天使们喜欢的话求收藏呀... 第二十四章 顾霜屋里的床帘用的是秋棠褐的厚烟云纱,床帘右侧以刺绣绣了一株寒山白梅,梅瓣随风而散,花了上京城庄宁坊的六个绣娘半年的功夫。这厚厚的烟云纱一旦放下,便使外面的人看不清床上的人的细貌,只能微微瞧见一人影。 南祁从屏风后面换好衣服出来后,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这褐色的烟云纱仿佛前朝古卷,上画寒梅,盈盈而立,寒梅下便是一看不清面貌的窈窕女子正在整理衣裳。 纵使此时他心思不在此处,也不禁被这幅画吸引住了目光。 不多时,这画卷被撩开,那女子仿佛是从画里走了出来。 “殿下,桌上有参汤,你快乘热喝了暖暖身子。”那画中人说话了,这才一把将他拉回现实。 顾霜换完衣服从床上下来,便看见南祁直挺挺地站在他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此时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也尽数被她擦干,此时正披在肩上,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可是这直愣愣的目光依旧看得顾霜心里发毛。 他这是,被雨淋傻了? 南祁听见顾霜的话才算回过神来,转头看见小厅的桌上果然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参茶。南祁回头看着顾霜,道:“表妹一起?” 她听见南祁的话笑了一笑,从善如流。 两人坐在小厅的桌子上相顾无言,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参汤。 顾霜猛地意识到,南祁还一直在自己的卧房里,她虽然平日能够以男装示人,说话可以百无禁忌。可是心里面却还是有些女儿家的骄矜在的。 如今南祁大半夜地闯到她卧房里来,二话不说地抱着她发疯,她虽然心疼,但是等换过了起初的那股劲儿来,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向南祁说道:“殿下,你看我们喝了汤,到楼下去聊?” 南祁听见顾霜这话,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小妮子话里有话的意思,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丢人丢大发了,大晚上的跑到人家姑娘的卧房里去,蹭了人家一身雨水,还赖着不走。 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 “咳咳,”他假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道:“表妹说的是,是孤叨扰了。” 于是两个人达成了默契,静静地喝完了参汤以后,一前一后地下到了花月楼的一楼。 虽然已是初春,但是花月楼却还没断了地龙,一楼明显比顾霜的卧房暖和些许。 南祁寻了一把文椅入座,顾霜半坐半躺上了那张红木美人榻,又寻了条薄毯搭在身上,刚刚她一直穿着那件被浸湿,冷冰冰的中衣,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见着南祁脸色稍稍恢复如常了,顾霜这才迟疑着开口问道:“殿下,今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南祁看着小姑娘关切的眼神,突然眼底闪过一丝恶劣。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道:“表妹没听到孤刚刚说的吗?” -- 第44页 他抬起头,嘴角上挑:“孤,为了破局,杀了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近侍。” 他挑眼看向顾霜,心中又甚至有一丝变态的期待。 他期待着,面前这张关切的脸,会变得冷漠,会斥责他是个没心肺的怪物,将他赶出去。 毕竟,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不是吗? 开口吧,骂吧,将他推出去淋雨,看他一身狼狈地离开。 这样不是很好吗? 顾霜看见南祁这幅样子,心中忽而有些不好受起来。 她幼时曾经在关外救了一只背上有两缕白毛的小狼崽,带回家中细心呵护,那小狼崽戒心颇重,在她手上添了不少伤口,她花了好大力气才与它稍稍亲近起来。 可是一日,她回到家中,左右都寻不到那狼崽,费了好些功夫,最后却在仆妇的院子里找到了它。 找到它时,这狼崽子正咬着一只鸡,鸡的下半身已经不见了。 它周围具是动物的尸体,有厨房里养的鸡,有看门院的狗,甚至还有小丫鬟养的兔子。 此时南祁看她的眼神,让她想起了那只狼崽子。 仿佛在说,我本来便是如此样子,你能奈我何? 是了,她和她阿娘最后还是叫着侍卫,把狼崽子赶出去了。 当时外面也像今日一般下着大雨,它只是在门前转了两圈儿,呜咽了两声,便消失在了雨夜里。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周围的仆妇啐了一口。 她从未对人说过,其实她后来遇见过它。 百里泱命她去山中寻一种野花,考验她的轻功,那野花长在峭壁之上,周围的土壤十分酥松,站不得人。因此若要取得这花,便需要从峭壁对面出发,三息之内打个来回。 那时她的轻功早已练得很是不错,不费丝毫功夫便得了那花,正准备打道回府,可是她下山的时候,碰见了山震,连带着上山的路也被碎石挡住。 那时天色将暗,她担心晚上看不见路况,下山更加危险,便在林中寻了一处地方,打算过一夜,等天亮再走。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这山里有群狼,大约有个七八只。 她刚刚熄灭篝火,便瞧见距她不远处绿莹莹的眼睛,登时吓得她心头一窒。 纵使她功夫不错,但双手难敌四拳,她与它们缠斗,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远方却突然冲来另一只狼,和这群狼扭打在一起,为她分担了部分麻烦。 有了这只狼的加入,战局被渐渐扭转,在她们一人一狼杀掉其中三只狼后,剩下的狼群开始迅速撤退,瞬间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顾霜这才看向这只“天降神狼”,然而只一看,她却愣住了。这狼背后有两撮白毛,与狼崽子一模一样。可是还没等她看个仔细,那狼便转过身来对她低吼一声,跑走了。 后来连着七八天,她天天都上山,想要寻这只狼,却始终没发现它的踪迹。 直到第九天,她寻着一丝血腥气寻到林中树下,赫然便是它,倒在地上,身上全是咬痕和抓伤,鲜血淋淋。 它帮了她,被狼群报复了。 她跪趴在它身边,想要救它,却已是来不及了。 那狼使了些力气,将头在她蹭膝边蹭了蹭,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和小时候她喂他羊奶的时候一样。 她抚着它略微有些扎手的毛,一下下安抚着,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股脑地往下淌。 她看着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小到大,她素来洒脱,做出的决定,即使是错,也从不后悔。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愧疚的滋味。 她当初赶它出去,究竟是对是错? 莫名地,今晚的南祁让她想起了那只狼崽子,这让她想对他再好一点。 想到这里,她看向南祁的眼神更加温柔了些。她左手盖在了南祁放在桌上的右手上,握住,道:“清风背主,要置殿下于死地,自是要拿命偿还。” 她顿了顿,又将语气放得更轻了些,接着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还请殿下节哀。” 南祁看着眼前的人,语气温柔的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个瓷娃娃,好似她稍微声音重一些,自己就会碎掉。 眼前人的话像是一道暖风,轻柔地拂过他自以为刀枪不入的心。 原来被人关心,是如此滋味。 鬼使神差的,他手抚上了顾霜的脸,仔细的看着她,似要将这人印在自己心上。 顾霜感觉到南祁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下意识就要将这手打下去。 但许是今夜他让她想起了那只狼崽子,又许是他看她的目光太过认真,莫名的,她没有动手,只是将自己被茶水暖得温热的手覆在他还有些冰凉的掌上。 “表妹对孤真好。”她听见南祁轻声喃喃道。 顾霜没有接话,只是安抚一般地看着他,眼中的心疼,无需言表。 这夜,南祁在她房中待了许久,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拉着她的手,听着屋内的烛火时不时地迸裂噼啪。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起身离开。 他离开的时候,又回到了往常那副温和模样,好似今夜失魂落魄的人从未出现过一般。然而顾霜看着他略显萧索的背影,却有些心疼。 今晚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位太子殿下,在这偌大的上京城中,似乎是孤单得可怕。 -- 第45页 就算他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忍着,深更半夜,人鬼不知的时候跑到她这里来发泄一番,天一亮,便又得做回那个云淡风轻的太子。 送走南祁之后,顾霜本想回到床上好好睡个回笼觉,可是等她躺在那张柔软舒适的床上,盖着她软绵绵像云朵一般的被子后,却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南祁那张被大雨浇得惨白的脸一直在她眼前挥散不去。她睁开眼,又仿佛能听到南祁沉郁到快要哭出来的声音低声呢喃。顾霜觉得自己的胸口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意识也开始变得迷糊。 锦翎这早见她家主子迟迟不起床,以为是昨晚闹腾得太晚,顾霜正在补觉,但谁知道日上三竿,锦翎还未见到屋里有所动静,便有些担心,于是推门查看。 映入锦翎眼帘的便是顾霜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在床上扭来扭去,仿佛是被梦魇住了。 锦翎暗道不好,赶紧去叫了府上的大夫,又去通知了老太太。 大夫前脚刚到,后脚老太太就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越大夫,阿霜这究竟是怎么了?”老太太气儿还没喘匀,便着急的问道。 越大夫将手搭在顾霜的腕上,细细的探了脉,而后略显奇怪的转过头跟老太太交代道:“大小姐这脉,似是胸腔有郁火,又着了凉,冷热相冲所致,不知顾小姐最近是否有些心事不顺?”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奇怪,说道:“阿霜前些日子伤了肩膀,就一直在府中休养,您上回说她需要静养,我便让下人将访客都拦了下来,我自己也是隔三差五的才来看看她。” 老太太说罢,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锦翎,仿佛是要她给个解释。 锦翎心知她家主子这番景象肯定是因着昨晚的事情而起的,可是她总不能告诉老太太顾霜生病是因为昨天半夜太子翻窗而入造成的吧…… 锦翎脑子一转,向老太太说道:“禀老夫人,小姐这段日子在府里养伤,时常与婢子提到说自己不能出府,憋闷得紧。婢子心想,大概小姐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心生郁气吧。” 老太太听了锦翎的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她这孙女,倒真是因为养伤,而活活被憋出毛病了。 想到这里,老太太叹了口气,对着越大夫说道:“越大夫,还请您为这野猴子开药吧。” 老太太话一出,全屋子的人都没忍住,笑了。这一回后,顾霜这野猴子的人设,可谓是深入顾府人心了。 越大夫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便和锦翎一起走出屋子去拿药去了。老太太这时走到顾霜床边坐下,想要好好看看她这让她头疼的孙女。 此时顾霜已经开始发汗,脸依然红得像是火炉,鬓发却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看得有些狼狈。 老太太将帕子浸湿,又拧干,一下下慢慢地为顾霜拭着汗,自言自语道:“你爹娘那么沉稳的性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猴子出来,一刻不得安生。如今躺在床上,倒是可怜得我心尖上的肉都在疼。” 顾霜没有反应,只是拧着眉呢喃,好似是做了什么噩梦。 老太太更加心疼,手中不停地为顾霜降温拭汗,她瞧见顾霜中衣领子都被汗浸湿,便想要拿块干帕子为她隔隔汗,俯下身去的时候,却听见顾霜的呢喃:“表哥”。 老太太一下子就愣住了。她回想起大蜡宫宴晚上的事儿,又想起自从过年起,南祁频繁来顾府探望。 想到这儿,老太太的眼神忽的染上了几分忧虑。 她想要问问顾霜,然而这小丫头却还在睡着,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 老太太在屋里坐了大半天,直到将近傍晚时,顾霜的烧才退下来。 混沌之中,她慢慢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她祖母一张关切面孔。 “祖母,”顾霜嗓音有些沙哑。 “我的小祖宗,”老太太见到顾霜终于醒了过来,松了口气,说道:“你可总算是退烧了。” 顾霜没说话,只是懵懂地看着老太太,她刚刚醒来,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老太太见到顾霜一脸懵懂,顿时有些担心,她孙女不会是把脑子烧坏了吧? 京兆尹家的小儿子就是这样,本来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儿,怎料有年元宵会时,仆妇没看好,着了凉,发起了高烧。 两晚上以后,这烧是退下来了,可是人也给烧成了傻子。 “阿霜,”老太太有些紧张地开口,“你还知道你在哪里吗?” 顾霜听见这话,本就像浆糊一般的脑袋更是迷惑:“我,不是在自己房里吗?” 老太太听见这回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人没烧傻就好。 “昨夜下了场大雨,你受了凉,已经高烧一天了,”老太太看着她仍然有些搞不清状况的表情,解释道。 顾霜听到这话才慢慢开始回想昨晚上的事儿。 自打南祁走后,她一直在做噩梦,梦见她和南祁在冰湖上面被人追杀,她拼了命的想要放倒来人,可是刺客接连不断的出现,她杀得冰湖血红,精疲力竭,好不容易将人杀退,正想要拉着南祁接着跑,一回头,冰湖的湖面却突然裂开。 他在她眼前掉进了冰湖之中。 他在没入水中的时候,微微张了张嘴,似是在说“救我”。 大概是她前几日一直在路上奔波,昨晚好不容易回家享享福,又穿着湿中衣着了凉,这才开始发烧做噩梦。 -- 第46页 她似是一下子放松了一般地喟叹一声,又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几日为了太子的事在外奔忙,霜行草宿的,现在她才终于踏踏实实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祖母就坐在床头,身上传来一阵好闻的淡淡的草木香气。 她感受着老太太抚在她额头上的手,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宁静。 她抬头看向她祖母慈爱的神情,心里一阵安心,突然十分想要撒娇。 “祖母,”顾霜捉住老太太放在她额头上的手,然后整个人抱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想要往她怀里钻,“我难受。” 老太太对着顾霜突然而来的撒娇受用又心疼,忙问道:“跟祖母说,你哪儿难受呀?” “全身都难受,”顾霜一脸委屈的看着老太太,像只猫儿似的。 老太太被搞得啼笑皆非,只得慢慢的抚着顾霜的头,说道:“没事儿没事儿,阿霜不难受啊,祖母在这儿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822:08:18~2020083013:4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44199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顾霜这一病,足足病了半个月,期间南祁再次登门探望,却不知为何被老太太拦在了前厅,没能见着顾霜的面儿。 自从半个月前清风丧于京华宫后,南燧便安静得很,仿佛是担心再出什么差错惹怒皇帝,开始低调行事起来。一连半个月,南燧忙于政务,只是两点一线地往来于王府和军营之间,闲暇之余也只是进宫陪陪德贵妃和妹妹南瑶。 根据濯日的消息,这些日子,南燧唯一可疑的行迹便是会在日落之后三不五时的往宋府跑,翻墙进到府里之后,却只是在树上静静看着宋九织的房间,也不进去,而且一呆就是大半晚。 濯日还画了一张画,画上一个小人儿蹲在树上,看着瞧着对面屋里梳妆打扮的姑娘,一脸相思之意。 因着上次的教训,顾霜吩咐濯日紧跟南燧,唯恐他又想百草会时,假借着宋九织这个幌子私下谋事。 可是濯日送回来的消息却是南燧还是一如往常,并无异状。 他似乎是突然一下安静了下来,可是顾霜却有些背后发毛。 再过十日便是南陵十年一度的祁风会,南燧必定会针对南祁有所动作,可是如今濯日却一点消息都探不到,让她很是不安。 祁风会,会如其名,是南陵皇室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家国安康而举办的祭祀仪式。南陵皇室所信奉的是娲瑜神,是旧教中执掌风的神。 百年前南陵开国皇帝之所以会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前朝末代皇帝信奉旧教,奉太阳神粟央为唯一真神。在大祭司的提议下,他下令捣毁了国境之内所有信奉其他神位的寺庙,并且开始斩杀一切拒绝尊粟央为唯一之神的臣民,霎时之间,国境之内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在此情况下,开国皇帝不愿意为了性命而改变信仰,被迫起义。 南陵建国后,尊娲瑜神为真神,却并不禁止臣民信奉其他神位,但是十年一度的祁风会却是声势浩大,隆重非凡,每次举办,必定是倾举国之力。 以皇室传统,主持祁风会之人,是历代储君。因此,今年的祁风会,南祁不能出任何差错,尤其是在南燧虎视眈眈的情况之下。 顾霜十分笃定,南燧不会放弃祁风会这样一个好机会来给南祁使绊子,因此从年前南燧回京开始,她就打了百分之三百的精神,想要盯住南燧。可是这场风寒却是给她拖了后腿。 按照计划,一方面,她会找借口跟在南祁身边,进一步了解掌握祁风会的准备情况,另一方面,若是南燧有任何风吹草动,濯日都能及时汇报给她,她也就好随机应变,水来土掩。 可是她一病倒,便不可能再跟在南祁身边,况且这几日濯日发给她的消息,也并无什么大用处,这让顾霜犯起了难。 “小姐,”锦翎进了房间,“太子殿下在前厅跟老太太说想来探望你,老太太放了人,这会儿正在来的路上呢。” 顾霜刚想睡觉,便有人递了枕头过来,听到这消息,她忽然心生一计。 一抹月白的影子朝着花月楼走来,顾霜看着来人,会心一笑,行礼道:“臣女恭迎太子殿下。” “表妹不必多礼,”南祁伸手扶了扶,道:“快起来吧。” 顾霜一抬头,看着南祁的脸,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仿佛是要挂到了耳朵上。 唇若点绛,齿如含贝。 南祁看着顾霜的笑容,心情一瞬间不知为何,好上了许多,好奇问道:“表妹看见我这么开心?” 顾霜笑容未消,狗腿的帮南祁把椅子拉开,回答道:“那是当然啦。”又立刻为南祁倒了一杯茶,奉到他手上。 南祁觉得这小妮子今天热情得有些不正常,心中升起了一丝警惕之意。 “表妹这半个月辛苦,身子好点儿了没?”南祁问道。 “那是自然,拖表哥的福,我已经全好了。”顾霜依旧是笑容满面。 南祁看着顾霜的笑脸,再听见她这声表哥,不知怎的,后背发凉,他放下茶盏,道:“表妹今日对我如此热情,是有何事?” 顾霜听见南祁这话,就知道鱼儿上钩了。她继续狗腿一笑,手却是不老实的伸向南祁,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慢慢的摇着,道:“还是表哥知道表妹的心意。” -- 第47页 南祁听见这话,心中却突然有些雀跃,她的……心意? “表哥,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在家里被闷坏了,”顾霜道,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扑闪,看起来无辜又委屈。 “是吗?”南祁还沉浸在雀跃之中,没回过神来,只是顺着顾霜的话往下说。 “我听说,您在筹备祁风会,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参加过,您带着我去看看热闹呗,”顾霜道。 南祁这番旖旎的心思却是没能撑得过一时半刻,便被顾霜搅了个一干二净。 他早该知道,这姑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心意?什么鬼心意,不就是想借着他出去玩儿吗。 南祁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愚蠢的失落情绪,本想张口拒绝眼前这个让他心情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一般的罪魁祸首,可是看着顾霜一脸希翼,他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来了。 他这几天为了祁风会的事儿忙得晕头转向,顾霜的话让他让有些期待,要是有这个闹腾的小姑娘跟在他身边,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再说了,他不是一早就打算要带她去的吗。 “你呀,”南祁的手指戳了戳顾霜的额头,叹了一口气,道,“我马上要去风和宫看看情况,你跟我一起去吧。” 顾霜奸计得逞,咧嘴一笑,道:“太子殿下英明!” 她转念一想,刚刚的笑容又消失了,对着南祁故作担心地说:“我这样给表哥添麻烦,祖母那儿……” 小狐狸,脑子里蹦出了这个词儿,这不是就想他去向老夫人当说客吗,还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 “得了便宜还卖乖,”南祁一笑,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顾霜看着他这副反应,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去跟祖母说去了。 看见南祁离开了花月楼,顾霜连忙招来锦翎梳洗打扮。 为了出行方便,他特地穿了一身男装,可是她身形窈窕,换了男装后站在镜子前左看看,又看看,不管怎么看,都没有半点儿男人的样子。有南祁在身边儿,她又不敢使出易容术。 她这几天算是看明白了,太子那就是个人精儿,要是在他面前漏出一丝半点儿的马脚,她是百里鱼相的事儿,就露馅儿了。 想到这里,顾霜还是大大方方的换回了女装,着了一件井石青齐腰襦裙,外罩了一件天青色的褙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女扮男装,骗谁呢。 片刻之后,南祁回来了,看见已经换好衣服的顾霜笑道:“老夫人同意了,走吧。”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足智多谋,一定可以让祖母同意的,”顾霜马后炮一般的夸奖道。 南祁没回话,勾起的唇角倒是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很好。 风和宫位于京郊,整体呈四方形,自入口进入后乃是一片露天的空地,地上由青石板铺陈。空地偏西处乃是一块高台,祁风会时,主持之人便要站于高台之上三叩九拜,念诵旧典,贡献玉帛,祈求南陵国风调雨顺,百代不衰。 这次南祁来风和宫一是要检查祁风会场地的准备情况,二是要向大祭司渊云最后确认祁风会的流程,三则是要在渊云的主持下行净礼。 渊云是在两年前,上一任大祭司天记寿满天年后才上任的。换句话来说,这是渊云和南祁第一次全权负责祁风会。 自从渊云上任后,南祁还从未与他打过照面,也因此,他才会提前三日来到风和宫,为的就是来见一见渊云其人。 “我在上京城里听说,这渊云祭祀是个妙人,当初他从关外来,与天记大祭司说了一次法,便被任命为持法祭祀了,”顾霜对着南祁八卦着。 “应该是这样的,两年前渊云成为大祭司的时候,另一位持法祭祀轩听似乎对他的任命有所不满。渊云像是与天记一般的与轩听在风和宫说了一次法,轩听便放弃了。”南祁笑着回道。 “我还听说,这渊云生了一副好面貌,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闻上京城中的女子不管老少,都挤破了头,想要他为自己卜上一挂,”顾霜突然想起了锦翎跟她讲的传闻,接着道:“说是不止上京城,外省的,为见他一面跋山涉水来的也有。” “那表妹可也像京中女子一般,想要见见这渊云是否如传说一般的玉树临风?”南祁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危险。 然而此时的顾霜却是没有听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只道他如顾铭一般的逮着机会开自己玩笑呢,于是满不在乎地说道:“我自然是好奇,不过这渊云要是真如传言中一样的好颜色,那倒是可惜了。” “哦?”南祁抬了抬眉,有些好奇,道:“可惜在何处?” “大祭司奉终生与神祗,又不能结婚,长的这般好看,可不是浪费了吗,”顾霜理所当然的说道。 饶是南祁,也被她这番流氓见解搞得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没看出来,表妹还是个实诚人。” 顾霜看见南祁被自己逗笑了,一时之间心情也十分愉快,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一时间马车里气氛大好。 南祁忽而有了个新奇的发现,这小姑娘好像总有办法让他一念怒,又一念喜。 马车一摇一晃,大概一个时辰后,终于停了下来。 顾霜被南祁扶下车,抬眼之间面前是两个通天石柱,柱子上雕满了旧典上的创世故事,两个柱子之间是一块巨大的石牌,上书“风和宫”,笔锋遒劲,一气呵成。 -- 第48页 第二十六章 “渊云见过太子殿下,”顾霜抬头,祭祀渊云正站于风和宫外,向双臂交错抱胸,躬身向南祁行了礼。 只见渊云身形修长,着了一身墨黑长袍,上绣暗纹仙鹤,腰缚大带,一头墨发以玉冠相束。顾霜心想,传闻诚不欺我。 “见过渊云大祭司,”南祁一双手抱胸躬身,向渊云回礼。顾霜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向渊云行了一礼,却只见渊云一愣,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而后才向她回礼。 顾霜心生疑惑,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于是回头看了看南祁,却见着南祁虽然是一副正经表情,但是眼底的笑却是无论如何也遮不住。 “今日所需处理之事繁多,二位不妨先跟我入殿,”渊云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南祁点了点头,抬步进了殿,顾霜也一头雾水地跟上了。 “不知太子殿下祁风会前一晚可要宿在风和宫?”渊云问道。 “这是自然,历来祁风会的主持者在前一夜到达风和宫,孤自然是不例外的。”南祁答道。 “如此甚好。”渊云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从宫门外往里,乃是一块石墙屏挡,让外人无法看清殿内模样。 与寻常石砖砌成的屏挡有所不同,这块石墙乃是一整块石头打磨而成,然后固定在此处。顾霜在此之前从未看见过如此大的石头被整块打磨雕刻,十分好奇,便上前去细细察看。只见石墙上中间雕刻着娲瑜成神的故事,四周刻满了翻瓣莲。 据说娲瑜当年成神的地方四周便满是翻瓣莲,因此翻瓣莲就成了祭祀娲瑜的圣花。风和殿外种了一片翻瓣莲,待到祁风会当日,整个风和殿都会被铺满翻瓣莲。 “咳咳,”顾霜听见身后南祁咳嗽的声音,转过头去一看,才发现渊云和南祁都在等着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抱歉,我从未看见过一整块巨石打磨固定而成的石墙,一时之间有些好奇,忘乎所以了。” 渊云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反而温和一笑,说道:“这位姑娘好眼力,这块巨石乃是风和殿建殿之初从闵地开凿而来的。” 顾霜一听,顿时明白了:传说中,娲瑜成神就是在闵地。 她与南祁跟着渊云绕过石墙,走进了风和宫中,向东望去,乃是几座错落楼房,有高有低,有些屋檐飞凤,还有的却是朴实无华,正中是一片空旷之地,唯有偏西方有处高台,北面乃是一座极为宏伟的宫殿,四周石柱相围,高约五丈,似能通天。 渊云手指向高台,对着南祁说道:“祁风会当日,殿下便会在这高台之上三叩九拜,念诵旧典。” 南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又说道:“祁风会当日,风和宫应当会重新布置妥当。” 渊云点头,道:“这三日,风和宫上下会将尽心尽力将会场准备妥当,还请殿下放心。” 说罢,渊云领了南祁和顾霜两人走上高阶,进了北侧的风和殿。 不同于大殿外的辉煌气派,大殿内十分空旷,地上铺的乃是整整齐齐切成菱形的黑曜石,打磨得铮亮,顾霜他们三人的人影在地上清晰可见。大殿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中间有一方石台,约有半个人高,石台上方被做成了盆状。 石台前方大殿乃是一尊娲瑜巨像,高约三丈,头戴翻瓣莲花冠,身披霞披,左手捻指于胸前,右手持唤雨铃,眉眼祥慈,踏云而来。 一进到殿中,渊云便单膝跪地,双手遮面,向娲瑜像行礼,南祁和顾霜也紧随其后跪地行礼。 “依照礼法,祁风会前,渊云将会为太子殿下以圣水净身,卜命说法。”渊云回过头来看向南祁说道。 南祁点点头,道:“有劳大祭司。” 顾霜原以为这圣水净身就是渊云在南祁身上撒一些提前准备好的净水就完了,却没想到实际过程却是十分繁琐。 渊云先是命人来将南祁带到里厢去更换衣物,将南祁送走后,自己又到娲瑜像前点燃了两只方形棕色蜡烛,又在石台四角点上了四支相同的蜡烛。 顾霜看见这阵仗才反应过来,这净礼不像自己所想的简单随意,应当是十分隆重严肃的一件事情。 想到这儿,顾霜觉得自己没脸没皮的跟进殿里看人家行礼似乎是有些不妥,于是说道:“大祭司,我在殿外等二位行礼结束再进来吧。”说罢,抬腿就要向殿外走去。 “姑娘稍等,”渊云愣了片刻,等到顾霜一只脚已经跨出殿门才开口道:“太子殿下,没跟姑娘说?” 顾霜一顿了,回头问道:“说什么?” 渊云一听,心中了然,而后一笑,说道:“还请姑娘在殿里稍安片刻,待太子殿下更衣出来再与姑娘说明。” 顾霜心下疑惑,想到自己十有八九又是被太子算计了。 她也不心急,只是向渊云一点头,留在了殿里安安心心的看着渊云准备。 只见渊云将六支蜡烛全部点燃后,将双手放在石台上空,闭眼,口中默念着什么。片刻之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空无一物的石盆突然从底部开始慢慢地有水往上升。 渊云的手依然在石台上,口中念词不停,直到水将整个石盆装满为止。 顾霜看向渊云,满眼惊讶。渊云看见顾霜震惊的脸,微微一笑,却不做解释。 -- 第49页 这时,南祁也换好了衣服,从娲瑜像后面走出来,顾霜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转身。 她心想,这算是换的哪门子的衣服。南祁几乎是全身□□,未着鞋履,只在腰间裹了一条白麻。 不只是顾霜,南祁也很尴尬。他也没料到,净礼更衣,换的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当侍者将这白麻给他的时候,他马上就想到了顾霜,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他到底是犯什么蠢,做什么孽,要将顾霜带来? 渊云一看看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对着两人调解道:“身体发肤,天生而来,是再不过自然之物。” 顾霜听见渊云这话,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不想让渊云为难,又或是表现得太过矫情,于是慢慢地转过身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睛却是四处乱飞,就是不敢往南祁那边儿看去。 看见顾霜转过了身来,南祁更是觉得自己手不是手,腿不是腿,好似是做梦之间三魂离体,身体不听使唤。 “适才渊云与这位姑娘聊天,太子殿下似乎并未告诉她此次净礼具体之事?”渊云看着南祁浑身不适的样子,有点同情,又有点儿好笑。 南祁想起自己诓骗顾霜来参加净礼的事情,忽然有些后悔。 他这是做什么妖? 可事到如今,他也不能让时光倒流,于是只能低咳一声,对顾霜解释道:“那个,表妹啊,这个净礼,除了孤和大祭司,还需要有第三人相辅,”说罢,南祁顿了一下,看了看渊云,又快速的瞟了一眼顾霜,却看见这小姑娘也是双颊泛红,眼神飘忽。 看到这儿,南祁突然一下冷静了一点儿,脑子一转,又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你今早闹着想看祁风会的准备情况,我就顺手把你带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顾霜一听,这下明白。 南祁答应她带她来风和宫,原来是带她打杂来了。顾霜对干活儿这事儿倒是一点儿都不在意,于是放松了两分,说道:“能为殿下和大祭司帮忙,是臣女的荣幸。” 渊云在一边儿听着,对着太子殿下这偷梁换柱的本事十分佩服,三言两语就大事化小,绕过了这“帮忙”一事的大头,可怜这位顾姑娘,看上去生性单纯,如此容易就被太子诓骗。 虽然说南祁对净礼需要第三人帮忙这件事儿说的一点儿没错,但是却是十分鸡贼的绕过了一些附加信息,比如说,这第三人,历来都是太子的亲近之人,比如说太子亲妈皇后,又比如说,太子妃。 渊云看着面前这两人,隐隐觉得,两人之间的缘分牵扯,这才开始。 顾霜对这件事儿倒是一无所知,为了缓解尴尬,她看向渊云,问道:“不知太子与大祭司需要我做些什么?” 渊云向顾霜招了招手,将顾霜唤到石台前,舀了一瓢石盆中的净水,让顾霜洗手,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图纸,对顾霜说道:“稍后我将会以净水为太子殿下净身,待到净身完毕,还请姑娘以手指沾圣水,将此图案绘于太子背上。” 顾霜点头称是,接过图纸,上面是一圆形图,图腾中花纹盘枝交错有些复杂。为了一会儿不出错,她开始细细研究这图腾的画法,随着她的注意力被图腾吸引住,她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倒是没有如刚才那般不自在了。 另一边,渊云用一银碗,从石盆中舀了一碗水,再用一个常青藤细密编制的巴掌大的圆环蘸一蘸净水,洒在南祁头上,前胸,后背,还有四肢。 而后渊云又从腰间取下一把精致的匕首,将匕首在石盆中浸泡片刻后又递给南祁。 南祁接过匕首,向手心划去,渊云又用装着净水的银碗接着从南祁手心滴下的血。血到碗中,与净水相溶,却渐渐变成了金色。渊云心下震惊,面上却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让顾霜和南祁都以为这是本该有的反应。 渊云将碗递给顾霜,顾霜以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蘸圣水,在南祁背上画上了那图腾。 感受到小姑娘温热的指尖沾着微凉的净水在他后背游走,南祁只觉一股酥麻战栗从尾椎骨一直到了后脑勺。他虽然表面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是整个人却是在微微颤抖着,兴奋却又无措。 他心中苦笑一下,今日将她带来,倒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片刻之后,金色的液体渗进了皮肤,南祁背上呈现出一个金色的图腾纹身,至此,净礼成。 第二十七章 顾霜看见南祁背后泛着淡淡金色的图腾问道:“这印记会一直都在吗?” 渊云笑了笑,解释道:“这乃风神印,祁风会后自然会消失。” 顾霜点了点头。 渊云又道:“净身礼已成,还请太子殿下与我去里殿,卜卦说法。” “还请表妹在外等候些许,孤很快就出来。”南祁起身,看向顾霜说道: 顾霜再次点了点头,行了礼,便出去了。 南祁要在殿里面听渊云说法,这正好给了顾霜空子,可以好好探查一番风和宫,摸摸地形,看看这风和宫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可是顾霜刚刚一出殿门,便有一青衣侍者在门外等候。看见顾霜出来,躬身一礼,道:“还请姑娘与我去厢房休息片刻。” 这侍者看来已在殿外等了有些时候。顾霜的如意算盘打了空,只好跟着他去厢房先做休息。 -- 第50页 顾霜随着侍者穿过一片竹林。 不似风和宫的外殿皆以黑曜石铺地的财大气粗,这竹林所铺的乃是长方形的青石板,有些边角随着年岁,雨水侵蚀,已有所破损,还有的部分爬上了青苔。倒是多了两份返璞归真的意趣。 穿过竹林,正对处便是风和殿的侧厢房,是专为来此处占卜听法的客人们所准备的,外墙乃是新刷的石灰,看起来应当是前阵子才翻新过。 顾霜进了厢房后,一眼便见到桌上已经备好热茶和点心。 “桌上备好了刚摘的茗山茶,乃是风和宫自种的,还请姑娘慢用。” 那侍从向顾霜介绍道,“小侍唤做昆玉,在门外候着,姑娘有事叫我一声便是。” 说罢便又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茗山茶两年一采,乃是极品,可是顾霜无心享用。 她稍坐片刻之后,便开始想法子脱身,想去四周探察一番。 幸而那唤做昆玉的侍者只是候在厢房外头,却并不进来。 这厢房北处开了两扇窗,顾霜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从窗子处离开倒是不成问题,只是她担心若是说法突然结束,又或者昆玉有事进来通报,她若是不在,那便麻烦了。 她这会儿开始后悔今天没带锦翎来了。若是有锦翎在,好歹还有一个放哨的。可是如今…… 顾霜脑子一转,唤了昆玉来,说道:“我想要小憩一会儿,太子殿下和大祭司若是唤我,还劳烦你在门外通报一声。” 这样一来,那昆玉既然知道她在睡觉,便肯定是不会贸然进入厢房中,南祁和渊云若是结束说法,来寻她,也只会让那他在门外通报。 如此便可以为她拖延片刻。 昆玉前脚刚出厢房,顾霜后脚就翻窗出去,隐了气息在风和宫中四处打探。 风和宫虽然是占地极大,但是实际上宫里却是没几个人。 除了渊云这个大祭司在招待南祁以外,绝大多数风和宫的祭祀和侍者都在风和宫北处的议事厅里讨论准备祁风会的事儿。 顾霜从窗外看见里面大概有二十几个祭祀和侍者正在讨论些什么,其中有两个穿着绿袍的祭祀说着什么,不停地用手扣着桌面,脸上尽是激动之色。 隐约之间,顾霜听见其中一位说着什么:“此乃大事,不可隐瞒。”另一个又说着:“都是一样的,没有必要。” 这时,另一个穿绯袍的祭祀开了口,低低地说着什么,他们俩就都噤了声。 顾霜心里起了疑,便又向那议事厅靠近了些,想要听个明白。 她半蹲在窗沿下,屏气凝神,听见那人低语道:“本宗卷遗失一事事关重大,你们稍安勿躁,大祭司正在为太子殿下说法,待他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另一人又说:“做什么打算?本宗卷乃祁风会重中之重,此次遗失,我们风和宫上上下下唯有拿这项上人头来赎罪。” “所以我说嘛,”第三个人开口了,“我们丢的是本宗卷原卷,忠玉大祭司留下詠词部分的手抄版还在。同是圣言,并无区别。” “你这是开什么玩笑!”第二个人提高了嗓音,“本宗卷乃是第一代大祭司于法中听娲瑜真言而撰,笔画之间皆有神迹,与手抄卷怎能相提并论?” 得,这又吵起来了。 听到这儿顾霜算是听明白了。 三日后南祁应当在祭台之上吟诵的本宗卷,丢了。 这本宗卷内分十六章,南祁在祭台上吟诵的,乃是最后一章“詠词”。 本宗卷内有神迹,平日里乃是一本无字天书,只有在祁风会,通过净礼,身负风神印之人才可以阅读其中内容。 当年忠玉大祭司本是太子,却在祁风会后悟道,舍了太子位,当了祭祀。 因此他也是历来大祭司中唯一个读过本宗卷的人。 当时忠玉深思熟虑,担心若有一日本宗卷遗失,祁风会将无法继续,会有损于南陵国本。 忠玉的本意是转录下本宗卷全部内容,但是当时他手下的祭祀们一直认为本宗卷本是传与历代储君的神谕,大祭司无权转录。 两方胶着之下,最后达成谈判,同意忠玉转录祁风会所需要的最后三章,“詠词”。 原本顾霜是会同意那第三人的说法,都是一样的字,原版和手抄版有什么区别? 可是看见渊云刚刚在大殿中无中生有的引来了圣水,顾霜又觉得有些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原卷丢了,南祁该怎么办? 顾霜来不及多想,便听见里面几人齐声噤了声,而后齐声叫道:“参见大祭司。” “起来吧,”顾霜听见了渊云的声音。 她立刻起身离开,重新翻窗进了厢房,佯装小憩。 等了片响,却还是未听见那侍从隔门通报。 她心下疑惑,这渊云已经去了议会处,南祁为何还不叫她? 在榻上又等了片刻之后,她耐不住性子,起身打开了厢房门。 那侍从仍一动不动的候在外面,像根木桩子似的。 顾霜开口道:“我刚刚睡得沉,不知太子殿下可有来传过我?” 那侍从点了点头,答道:“太子殿下大约一炷香前来唤了姑娘。” 她一听心道不好,又问道:“那你为何不曾隔门唤我?” -- 第51页 “太子殿下听说姑娘还在睡着,就没让小人唤您,只说等您醒了再去找他也行。” 说到这里,那侍从眼底浮现起一丝暧昧,他从前只听坊间传闻道太子殿下因为顾府姑娘不着四六而毁了婚,却没想到这太子对于这个前未婚妻如此体贴。 刚才听见这位顾姑娘睡着了,太子殿下那无奈又纵容的笑看得他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顾霜自然想不到这看起来像是木桩子一般的侍从脑中正八卦着她和南祁。 她只对侍从点了点头,便请他带着她去找南祁。 她跟着那侍从重新穿过幽曲的青石板小道,跨过精致古朴的小桥,再一次来到了风和宫中的那片空地。 还未踏入空地,远远地她便瞧着南祁一个人站在那西边儿的高台上,不知为何身影有些寞落。 “殿下,”顾霜站在那高台之下唤他。 南祁本是背对她站在高台之上,听见她的声音,才转过了声来,从高台之下俯看着她。 南祁今日着了一件黑色的交领常服袍子,胸口和袖口皆是以银线暗纹绣的飞龙和盘龙。 他转过身来的时候,眼中的冰霜之色还未消退,顾霜与他对视,仿佛是见到了不久之后已登上帝位的九五至尊,心机深沉,眼色冷酷。 侍奉在他左右,若是她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她在关外时,她师父曾在上课时分讲到过君臣之道,有一句话她当时不明白,“只见贤君昭昭,不问故臣何处。” 她回家问她阿爹,她阿爹笑笑,未曾言明,眼底深意确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未曾追问过她师父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却在转瞬之间从南祁眼中找到了答案。 这是顾霜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人有朝一日更会出震继离,荣登大宝。 从此以后,她与他或许只能以君臣相论。 她突然鼻头一酸,脸上的笑也快挂不住了。 自南燧回京以来,她与南祁相见颇多,他对她的纵容和爱护让她感动的同时也麻痹了她。 她为了姑母,为了顾家,誓无二志的想要帮他保住东宫名分,以求将来他能登上皇位,可是之后呢? 她从未想过。 如今南祁这一眼,却是犹如醍醐灌顶,将她一举泼醒。他是她的君,她是他的臣,中间还隔了一道令人尴尬的婚约,不管他知道与否,他们的关系将仅此而已。 “你醒了?”南祁看见顾霜的脸,目色渐渐回暖。 刚刚在这高台之上,他想起了他母后。 他还记得她走的时候那天,就如今天一样,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宫外的阳光晒得他睁不开眼。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可是却不见一丝惶恐,反倒是看着窗外的好天气,微微一笑。 她将他叫至床前,交代他的不过是平时的那一套,要防着南燧,要亲近顾家。 这些话她说了无数次,他早已听得不耐烦,却还是忍着不耐,静静地听她说着。 说着说着,她却突然停了,拉过他的手,看着他,神色中有些愧疚,又有些感慨。 她什么也没说,就只是这么看着他,久到他跪在地上的膝盖都麻了。最后才听得她一句:“不知不觉,太子已经长大了”。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长大了? 是啊,他确实长大了,长成了怪物。 她却一无所知。 又或许她早已知道,却只是默许。 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入了他的眼。 她是他的前未婚妻,又是顾家之女。 按理说他应该态度冷漠,保持距离,在皇帝面前将戏做足。 可是自从年前起开始,他才发现这小姑娘着实有趣,有趣到让他三番五次放弃杀她的欲望。 她对他也很好,好到他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她,带她来参加净礼,让她在自己身上留下风神印。 他想要她陪着他,管她是他是表妹也好,是顾家小姐也罢,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他心情便会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哟笔芯! 要是看得开心的话,请收藏吧(*^▽^*) 第二十八章 “臣女在厢房不小心睡着了,还望殿下恕罪。”顾霜低下头向着南祁屈膝一礼。 南祁下意识地感觉到就这么一会儿,顾霜好像对他又变回了年前那种拘谨疏离的态度。 他不喜欢她这样。南祁眼中的温柔之意退散了几分,说道:“表妹不必抱歉,我也没等多久。” 顾霜从屈膝的那一刻开始就感觉到浑身别扭,她觉得自己和南祁不应该像是这样一板一眼,但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他对她的一切纵容和爱护转念之间皆是收回的,唯有她自己小心谨慎,方才是长久之计。 她没再说话,只是抬北北头对着南祁一笑。 南祁感受到顾霜态度的转变,心中郁气更胜,他看着顾霜假到不行的笑脸心下一动,起了损招。 “表妹在这高台下面仰头看我着实有些累人,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马上下来。” 他说罢朝着她掀唇一笑,而后在她惊恐的注视下,走到高台边缘,朝着她站定的地方一跃而下。 “殿下!”顾霜惊叫出声,急忙上前想要接住南祁。 -- 第52页 可是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纵然想要反应也来不及,便只见到一抹黑影从高台之处向她扑来,而后她便被那黑影抱了个满怀。 太子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沉香味道,而此时她正被他抱着,她周身都被这淡淡的沉香萦绕,不知为何,竟让她有些云里雾里。 “表妹觉得孤可还好抱?”南祁的声音突然从她头顶上传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下推开他,后退两步,从他的怀抱里撤了出来。 “臣女失态,还请殿下恕罪。”顾霜来不及多想,便跪在了南祁面前。 她此时脑子里已经是乱成了一团麻,压根儿分不清前因后果,孰是孰非,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我竟然抱着太子不撒手。 南祁本来这恶作剧做的颇为舒爽,怀里抱着那个言语之间好像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姑娘让他刚刚心头升起的郁闷之气消散了不少。 他本打算可以松开小姑娘之后揶揄她两句,看她的反应也一定会很有趣,可是哪儿成想,他刚刚一放开人,人家就脸色惨白地在他面前“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这哪儿是害羞,分明就是害怕。 南祁心中刚刚消散的郁气这会儿子一股脑的又升了起来,还愈演愈烈,堵在他胸口,闷得他眼冒金星,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顾霜黑乎乎的脑袋,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说道:“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你起来吧。” 说完这话以后,南祁觉得他整个人像是个破麻布袋子,而顾霜这一跪,就像是一把刀子,划得他这破袋子似的四处漏风,破败不堪。 恍惚之间,仿佛有无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透过那些破洞,刺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突然觉得自己再无半点儿力气,只对着仍旧跪着的人说道:“今日有劳表妹陪我来这风和殿,我们回去吧,”而后却再也提不起看她一眼的力气,独自往殿门外走去。 顾霜看见太子整个人突然一下就如同久不见太阳的花,迅速地蔫儿了下去。 他的背影似乎比在高台之上时还要寂寥。 她还不知道自己就是这罪魁祸首,只是看见这样的南祁,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拿在手里揉捏,又酸又闷,却不知道这太子究竟是为何一会儿子功夫就变了脸。 她快跑了两三步上前去跟上南祁,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别看她平日在家里对着祖父祖母那嘴叫一个甜,可是对着南祁,却往往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永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一路无言。 马车上的气氛甚是尴尬,南祁半眯着眼坐在顾霜对面,神色莫辨,顾霜坐在另一边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 “殿下,”顾霜沉默了半天,还是决定要开这个口。 南祁没反应。 她只好硬着头皮讲:“我刚才在殿里碰巧听到一场祭祀谈话,说是本卷宗丢了。” 对面的人听见这话,眼睛终于睁开了。 他左眉一挑,七分真诚三分嘲讽地说:“顾小姐真是好本事,只一会儿的功夫竟能打听到风和宫如此机密。就连大祭司与孤也是刚刚听人禀报才知晓。” 顾霜听着南祁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刚才她还担心日后与他君臣离心,现下看来,倒是不用等到以后了。 这会儿子工夫,就已经开始对她不满了。 刚才莫不是她偷出厢房的事情被太子发现,他不满她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顾霜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十分有道理。便也开始想今日是否是自己莽撞了。 风和宫作为南陵国寺,藏龙卧虎,而今日之事,她是被太子带进宫的,若是她不小心被人逮到,那南祁也会被人捏住把柄。 她越想就越觉得是自己行事莽撞惹了南祁不快,那点子不舒坦,倒是被换成了自责。 她想道歉,又觉得这事毕竟不光彩,不好摊开来说。 马车内气氛十分沉闷,她假意挑开帘子想要装作看看窗外风景,却不料此时外面天色已然尽暗,撩开帘子却只见外面一片漆黑。 她正要放下帘子,窗外却冒出了一个脑袋,这人虽然是侍卫打扮,脚下却是十分轻盈,顾霜当下便猜测这可能是南祁的暗卫。 “不知小姐有何需要?”这人问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掀开帘子透透气,”顾霜解释道。 那侍卫点了点头,又道:“若是无事,还请小姐不要随意掀开帘子。这夜色已至,我们还未回到城中,不甚方便。” 顾霜听罢,点点头,窘迫地放下了帘子,她心里明白这人所说的“不甚方便”指的是他们一行被行刺的可能。 这黑灯瞎火的,她撩起帘子便是主动暴露了目标。顾霜心下骂自己蠢,因着这车内气氛尴尬,如此简单的道理她却是全然忘记了。 “殿下可要吃桃子?”顾霜转头看见桌子上摆了一盘桃子,形态饱满,色泽油润,便轻声问道。 车内一片安静。 她意识到这下太子是真的生气了,这是故意冷着自己呢。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自己先道歉为好。 南祁正眯着眼睛,心中思量既然这小姑娘有意讨好自己,自己是否应该顺坡下驴,下一秒就看见面前这人突然在自己面前单膝跪地,道: -- 第53页 “今日之事是臣女莽撞了,还请殿下恕罪。” 南祁一听,愣了一愣,莽撞?什么莽撞? 这明显牛头不对马嘴。 他反应过来,这妮子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为何生气,一时间他更是险些一口气上不上来。 气归气,他还是见不得小姑娘跪在自己面前,于是一抬手将人扶了起来,却还是半眯着眼,不搭理她,脸上不快之情倒是分明。 顾霜看见南祁这样子,以为自己虽然道了歉,南祁却还是气着,便想着要哄哄他。 从小到大,不管在哪儿,一律是人家哄着她,顾霜却是从未哄过人,而这会儿遇上南祁生气,她却是没了辙。 她在脑中冥思苦想,试图回想平日里若是顾铭惹了自己生气,是怎么哄她的。 突然,顾霜脑中灵光乍现,对着南祁道: “殿下今日辛苦了,待到回到京中,臣女请殿下去揽月楼吃宵夜为今日之事赔罪如何?” 南祁这回睁开了眼睛,却是对着她嘲讽一笑,说道:“表妹是觉得,孤差你这一顿吃食?” 这嘲讽一笑倒是让顾霜起了三分火气。 平日里她与顾铭斗嘴,顾铭若是真惹怒了她,便会请她去揽月楼吃宵夜。 揽月楼乃是季家公子季炀在京中的产业,里面的大厨是季炀从五湖四海招揽来的,做的东西虽然没有宫里的御厨一般精致,却贵在一个奇字。 正因如此,揽月楼在京中生意十分火爆,不过若是有人想在揽月楼吃顿饭,上至皇亲贵族,下到商贾小贩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得亲自去预定,一排就得是十天半个月。 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揽月楼之所以叫揽月楼,是因为相较于京中的其他建筑,此楼犹高,在夜晚站在顶楼之上,仿佛伸手便可揽月,因此名曰揽月楼。 顾霜对这夜景最是喜爱,可是揽月楼的顶楼平日里并不对外开放,是季炀留着回京之时与好友相会喝酒的地方,因此每当顾铭惹了她生气,便会用自己季炀好友的身份请掌柜行他方便,领着顾霜去顶楼赏月吃宵夜。 这招顾铭屡试不爽,她每次纵使有天大的气,只要顾铭祭出“揽月阁”三个字,这气便会顿时烟消云散。 季炀听说了这件事,这次走之前特意给她留了一块牌子,说是她只要拿着牌子去见掌柜,便可以随时上顶楼用餐。 顾霜本以为自己祭出了终极杀器来哄南祁,却不料对方丝毫不为所动,还反过头来一句嘲讽,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心想,到现在为止,她也算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南祁,失落的,开心的,狡黠的,冷酷的,气人的,缠人的,却从没见过对她生气的太子。 这下也算涨了见识。 她心里这下也来了气,储君当有容人之量,若他真是生气她做错了事,罚她不就得了,何必如此阴阳怪气。 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她做人臣子的要把心放宽,不要与南祁太过计较。人家是未来皇帝,愿意冷着你,你就要受着。 可是即使顾霜心里一直在这样对着自己催眠,她心里那股邪火却是越燃越旺。 她拿起桌上的桃子,狠狠咬了一口,边啃边心想,给桃子不要,请宵夜不吃,他难不成当自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不成? 想到这儿,她在心里脑补出了着七彩羽衣,珠围翠绕,从天而降与牛郎见面的样子。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美妙,顾霜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心底那点儿火,也消了大半。 她抬眼看向南祁,眼中的笑意还来不及遮掩,她的眸子里便映出眼前的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南祁刚才刚怼完顾霜其实就后悔了。 他也听出来这小姑娘言语之间的讨好之意,可是一想到方才顾霜那干脆一跪,他心里的邪火就止不住地往上窜。 她当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一秒就要吃了她不成? 他心里面还在纠结,便看见面前的人脸色一变,愤愤拿起桌上的桃子泄愤似的啃了下去。 他看见那缺了一口的桃子,后背一阵凉意,心想小姑娘想要咬的估计不是这桃子,而是自己吧。 他看见顾霜咬了满口的桃子,腮帮子微微鼓起,恨恨地嚼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也遮不住她眼中的怒气。 这小姑娘怎么连生气都如此可爱? 南祁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可是下一秒,刚刚还在生气的人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笑得他莫名其妙,而笑出声后,小姑娘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他,他还来不及躲闪,眼神就与她的直直对上。 “咚,咚,咚……”时间好像是静止了一样,南祁再一次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跳得更快,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 正在两人“深情对望”的时候,马车却猛地一下停住了。 顾霜背坐在车上,这猛地一停,差点儿把她甩进南祁怀里。下一秒,他们便听到有人在车外喊道: “布阵!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病娇表哥要开始进入每天都被一根筋事业粉小表妹刺激发作的日子了~ 太子(手拿一朵花花):她喜欢,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 小姑娘(一脸义气):臣女愿为殿下马首是瞻,助殿下早日登基! -- 第54页 太子(生无可恋):我高血压要犯了…… 第二十九章 窗外之人话音刚落,顾霜便再一次被那股若有若无的沉香之气环绕。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南祁护在怀中,他的一只手护在她的脑后。 南祁看着怀中毛茸茸的脑袋,闻到小姑娘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松针之气,心中柔软之处忽的像是被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别怕。”他轻声安慰道说道。 顾霜乖巧的被他按在怀里的怀里看不清表情,脑子却是转得飞快,想着今晚这刺客究竟会是个什么来头。 他见怀中人半响不曾出声,以为她是吓着了,想了想忽而放轻了声音哄道:“别怕…回京以后,我带你去揽月阁吃宵夜。” 顾霜心里正在思考着今晚南燧亲自出马的几率会是多少,却冷不迭的听见他这句安慰人的话,一愣,却登时心里一暖。 他,不是还在生气吗? 她反手抱住他的腰,说了一句:“好。” 半响之后,车外打斗声愈演愈烈,听得南起眉头微皱。 他看向怀中人,将手掌覆在了她的耳上。 正在这时,车外忽的伸出一只手来将车帘撩了起,是个侍卫,肩上已然是受了伤。 他半跪在车门前,道:“殿下,刺客来势汹汹,我们人手不够了,还请殿下与我先行离开。” 南祁看着怀里的人,点了点头,随即低头对埋在他怀里的顾霜似是哄孩子一样温声哄道:“阿霜乖,且跟着表哥出去好吗?” 顾霜被南祁这格外温柔的声音弄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此刻完全忘记顾霜武功很是不错,甚至可以隔空打晕将他打晕的事情,只道这小姑娘是被吓着了,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又轻轻地晃了一晃她,叫道:“阿霜?” 顾霜再次听到这个称呼,连忙退出了太子怀里,向他点了点头,道:“臣女知道了。” 借着夜色昏沉,三人不带火把,由那侍卫走在前面,南祁顾霜紧跟在后,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向旁边的小道上狂奔而去。 顾霜一边跟在南祁身后疾跑,一边向后看去,心中还在思量这刺客究竟是不是南燧派来的。 按理说祁风会在即,此时南祁若是出了事,那对于南燧而言是再好不过的,可是若是这样一来,南燧的嫌疑也会变得更大。 但若是要她来选,为了主持祁风会而背上残害兄弟的罪名,是得不偿失的。如此一想,她却也不能确定今晚的刺客究竟是否是南燧的人。 身后两方人马正厮杀在一起,侍卫的常服和刺客的夜行衣具是黑色的,他们此刻已经跑得有些远了,因而不大认得出究竟那边儿是哪边儿。 就在她怔神的刹那,一只羽箭划破夜空,朝着她的方向射来,她正准备闪躲,却猛地被人抱进了怀里,一道滚到了地上。 一股血腥之气在她鼻尖弥漫开来。 “殿下!”顾霜惊呼道,赶紧上去查看,只见南祁的右臂被羽箭划伤,血正茵茵的往外冒。 “只是擦伤,不碍事的,”南祁拉过她的手:“我们还是快走。” 她稳了稳心神,点点头,随他向前赶去。 “殿下,”那侍卫突然回头,对着南祁道:“前方好似有个山洞,我们且前去一避?” 南祁向前看去,借着朦胧月色,他瞧见不远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石洞,前方有树枝挡着,正好能使他们三人容身。 他点了点头。 说是山洞,其实勉强够装下他们三人。 顾霜勾着身子蜷缩在南祁身边,南祁一只手臂从身后抱着她,那侍卫在南祁另一侧,蹲在洞口处。 那股血腥之气越发浓重,顾霜迫不及待的想要查探一下他的伤口,远方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声音渐渐接近,透过洞口的枯树,顾霜看见洞外隐隐约约的火光来。 一时之间三人都屏住了呼吸,她下意识的看向来南祁,只见他平日中颇为柔和的脸,在火光与黑暗的阴影中,却变得棱角分明,一动不动的盯着洞口,仿佛是山中灰狼,警惕的关注着进入他领地的敌人。 他一只手将顾霜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眼里有了刺骨杀意。 他本想将计就计,却没料差点儿让顾霜受伤…… 三人小心翼翼,一动不动。 过了一阵,那脚步声却又渐渐小了下去,那群人似乎是没有发现这洞中的玄机,往另一边走去了。 随着洞外的火光渐渐暗淡,整个山洞又重新恢复了黑暗。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顾霜没办法点火,只能在黑夜中摸索着,想要用布条把南祁右臂上的伤口扎住,为了避免失血过多。 “殿下,我为你简单包扎一下,”她轻声对着身旁的人说道。 南祁扭头看向小姑娘,眼里似有水光。 黑暗中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身影,但是抹身影却实实在在地牵动着他的悲喜嗔怒… 半响,顾霜才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声音道: “好,劳烦表妹了。” 山洞里寂静无声,只能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感觉到她的手摸到自己的胳膊上,想要确认伤口大致的位置,然后将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缠了上去。 他从小到大受的伤不计其数,可这是第一次,有人会关心他受伤是否要紧,要为他包扎。 -- 第55页 这感觉不坏…… 顾霜迅速的为南祁包扎完,那只手臂小心的框在自己怀里,以免被碰到。 三人就在山洞里面这么静静地坐着。 顾霜在从‘“他们正在被追杀,太子还受了伤”的思虑中回过神以后,便开始觉得她坐在太子怀里的位置有些尴尬。 他们这表哥表妹,太子臣女的,如今相拥着坐在山洞里,不知为何,总让她有一种野鸳鸯私奔的错觉。 这时,那侍卫开口了:“殿下,今夜殿下已是劳顿,不如您先与顾小姐睡一会儿,属下在这洞口守着便是。” 南祁看了那侍卫一眼,道:“如此甚好。” 他随后转过头来对着她说道:“你先睡会儿,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回京。” 顾霜心下还是带着几分警惕,她心想着这荒郊野外的,他们此刻又在被追杀,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她思虑片刻,对着他点点头,闭上眼来,假寐起来。 南祁见到她睡去,自己也半眯着眼,假装入眠。 那侍卫等了半响,直到听见南祁与顾霜呼吸之声平缓下来,才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 南祁感觉那侍卫靠近他身边,下一刻他的手指似是被蚂蚁咬了一口般。 片刻之后侍卫将装了他血的瓶子放入怀中,然后躬身想要慢慢挪出洞口。 他的反应既没有逃过南祁的眼睛,也惊动了假寐的顾霜。 待到他慢慢挪出洞口,顾霜便瞧见刚才呼吸平稳,似是已经熟睡的南祁却睁开了眼,看着那侍卫悄声离开了山洞。 南祁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看她,她急忙闭眼,装作还在熟睡的样子。 他看着还在熟睡的小姑娘,眼底挣扎了片刻,便跟着那侍卫出了洞口。 然而顾霜见到他离开,心中放心不下,便也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山洞。 她跟在南祁身后,不过百步,便见到太子跟在侍卫身后,不过一招就将他放倒在地。 夜色昏暗,她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此时树林一片寂静,好似鸟禽虫兽都感到危险,屏声静气。 不远处太子幽幽的问话声清晰得吓人:“说,是谁的人?” 这声与南祁平日里的说话的声音大不相同,似是勾魂使者一般,听得顾霜背后冒起一片鸡皮疙瘩。 然而那侍卫并未回话。 南祁此时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好像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地靠近那侍卫,抬起左手,似是正要动手…… 然而他又突然止住了动作,转头看向山洞的地方。 片刻之后,他转过头来,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低身捂住了那侍卫的嘴,随后才再次抬起左手。 顾霜只听到“咔嚓”一声,便瞧见侍卫顿时蜷起了身子,滚在地上,却是一点儿声音也无,只有他身上衣物与树叶摩擦的唰唰声,听着十分渗人。 她看到此景,已然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那温润如玉,惹人心疼的太子表哥不止武功了得,此时还正在她面前云淡风轻地碎人骨头。 她后背的冷汗唰地冒了出来,湿透了衣裳,冷风一吹,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然而太子的审讯还未结束…… 他好像并不着急从那侍卫口中得到答案,只是像猫捉老鼠一般一寸一寸从下往上地碎着那侍卫的骨头。 那侍卫挣扎得厉害,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是在地上剧烈地扭动着,发出“哗哗哗”的声音。 他一点儿都不在意,单膝跪地抵住那侍卫的身体,仿佛他只是在书桌前练字一般,神情专注又带着两份诡异的悠闲。 直到靠近那侍卫半身的时候,他才缓缓停手,戏谑般的用手在他裆部比划了一番,又开口道: “最后一次机会,不说,下次孤再停下的时候,你全身就只有这张嘴能动了。” 话音刚落,那侍卫就猛地点起头来。南祁见状拿出塞在他口中的帕子,道:“说吧。” 那侍卫沙哑颤抖地吐出了两个词:“恭亲王,验血。” 南祁盯着那侍卫的脸看了半响,点了点头,温柔一笑,道:“早说不就好了吗,早点儿上路,也省得,受这些罪。” 说罢,他轻轻挥了挥袖,那侍卫瞬间就没了气。 看到这里,顾霜已经顾不得其他,小心翼翼得屏住气息,而后连爬带滚得退回了洞里装睡。 她现在生怕这被这阎王发现自己,顺手将她灭口在这荒郊野外,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回到洞中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南祁刚刚碎人骨头的画面。 她虽说知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南祁这云淡风轻杀人灭口的样子却着实让她感到陌生又害怕。 这几个月她与他相处颇多,只道自己对太子的性情早是一清二楚,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活阎王。 没过多久,南祁也回来了。 他看着蜷缩着靠在洞中的顾霜,轻手轻脚地挪到了她的身边,将她圈进自己怀里,闻到她身上的松针香气,满意的闭眼睡去。 只留缩在他怀里装睡的顾霜,心惊胆战,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晨,他在石洞中被一缕晨光唤醒,向身旁一摸,却发现身旁的人没了踪影。 小姑娘不见了! -- 第56页 他一个激灵立刻清醒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趁他熟睡将她掳走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可是正在此时,顾霜却已经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些野果。 “殿下,给。”顾霜压住心中恐惧,装作对昨晚毫无所知的无辜样子从怀中捧给南祁一把红彤彤的果子,说道:“这山里的胡颓子还挺甜的。” 她此时额头隐有细汗,昨夜一路奔跑之下,发髻也有些凌乱,南祁却觉得她这样好看极了,一时之间有些移不开眼。 然而顾霜在发现太子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后,第一反应便是南祁发现她昨晚偷听了,此时正在想着该要如何处置她。 “殿,殿下?”她紧张急了,心中思量若此时她出手,有几分胜算可以逃脱…… 然而南祁只是回过神来温柔一笑,从顾霜手里接过了果子,说道:“谢谢。” 顾霜脑中绷紧的弦略微一松。 没事儿了? “辛苦阿霜一大早去采野果,回京之后我好好向你赔罪,”南祁声音清澈温柔。 若不是顾霜亲眼所见,她真的无法将眼前人与昨晚之人挂钩。 回京补偿我,您只要别一不高兴将我原地碎尸,我便谢天谢地了。 她原想着自己这个表哥是个爹不疼,娘没了,还天天被兄弟欺负得柔弱太子,却不成想,原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货。 尽管如此,她面上笑得更加真诚,狗腿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小可爱,喜欢的话点一个收藏吧! 这两天收藏涨都是个位数,数据看得我想吐血,要更不下去了T_T 新人作者,跪求收藏(抱拳) 第三十章 两人将顾霜采回来的胡颓子消灭干净后,南祁的亲卫便寻着南祁发出的讯号找来了。 快到中午时分,待到他们两人回到上京城时,昨夜之事却不知为何早已传了出来,成为了今日京中消息通达的人家口口相传的“秘闻”:太子殿下与顾府小姐昨夜遇刺,一夜未归。 顾霜此时并没回过味来,但是南祁一听景三来报,却立刻明白了过来。 好一招声东击西,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然而,当他低头看了看身侧正在发呆的顾霜,心中却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暗自哂笑,想着自己怕是疯了,但是这想法却在他脑中生了根,越发变得明晰起来。 他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小姑娘的头顶,吩咐景五将顾霜送回顾府,自己只身回了宫。 大殿内,皇上对于二人昨晚遇刺之事好像并不怎么关心,反而,对于这传闻的另一半,“太子与顾家小姐孤男寡女一夜未归”倒是上心的很。 “你昨晚与顾府顾霜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殿上首神色莫辨地问道。 “回父皇,儿臣昨晚在回京之时与顾霜二人遇刺,情急之下便在郊外林中的一个山洞内躲了一宿,今日一早便有侍卫找到了我们,”南祁答得从容,一脸问心无悔。 许是他的回答太过自然,皇帝沉默了片刻,仿佛是在想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这时,垂首站在一旁的南燧却接话了:“我听闻太子皇兄昨日是去检查祁风会的准备情况,却在回来的路上遇刺。皇兄你去往风和宫的人少之又少,这刺客又是从哪里得的信?” 南祁听罢嘲讽一笑,答道:“三弟这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吗?” 与平日里和顺恭谦的样子不同,他这话有些冲,仿佛是咬死了昨夜之事定有南燧参与。 皇上听罢,却皱了皱眉,接着问道:“你昨日是去检查祁风会的准备情况去了?” “是。” “你身为主持去查看风和宫,带着顾府小姐做什么?” 他听见这话,心中不禁想要为他父皇鼓掌。 南燧稍有暗示,皇上就能绕这么远一段话指摘他借着去祁风会检查的名义与顾霜私会,还真是父子相亲,心有灵犀。 他们这般费劲的想要给他下这个套…… 他心中的想法愈加清晰,但是理智却仍像是一根弦一样绷在那里,提醒他要慎重,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他此时心中正是天人交战,表面功夫却也没拉下。 只见他脸色苍白,当即跪下,道: “儿臣听闻顾霜前几日与秦家小姐起了冲突,又生事端,回想起年初她与刘延昭打斗之事,本想去顾府以兄长之名训示一番,也好教她收收性子,却没料到被她缠住,说是想要去风和殿见识见识。儿臣被她缠得无可奈何,这才将她带在身边,再三提醒她不可再次生事。” 他其实有更充分的辩驳来撇清他与小姑娘的关系,但是此时心中的阴暗想法生了根,清楚辩驳的话,便下意识地不想说出口。 南燧想要请君入瓮,他却是心甘情愿想要上套。 既然明里暗里这些人都想将他们俩绑在一起,他或许,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带到他身边…… 南燧听见这话轻声笑了,道: “殿下一番慈兄之心倒是令人感动。只可惜,顾丞相和老夫人都未能让这顾家小姐消停下来,倒是难为您了。” 他听罢,瞬间变了脸色,对着南燧似是气极,“你!” “你放肆!”皇上此时一拍桌子,终于发话了。 “你与顾霜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共处一夜,如今京中已然是传得沸沸扬扬,你说,该怎么办!” -- 第57页 理智还在教他挣扎着,于是他做出不服气的样子,道: “儿臣与顾霜遇刺一事,一夜之间便被传得满城皆知,这传话的人,不知道是怀了什么歪心思……” “你别管这话是怎么传出去的,事已至此,朕无论如何都要给顾家一个说法,”皇帝对于他的指责熟视无睹。 南祁心里笑得讽刺,可这场戏既然已经开场,那他就还得唱下去。 “儿臣与顾霜清清白白,不知道父皇想要给顾家何种说法?” 说罢,他双目已经染上了一层水雾,好像已经是委屈至极,道:“儿臣与那顾霜的婚约本是母后解的,儿臣万万不敢做那忤逆父母之事。” “你还敢提你母后!”皇帝向他扔去一块镇纸,不偏不倚的砸在他头上。 他只觉“嗡”的一声,便感觉到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铁锈的味道和温热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熟悉,让他一瞬间有些怔神。 正在这时,南燧开始循循善诱道: “现下并非是父皇不相信太子与顾小姐的清白,而是京中众口铄金,父皇与皇兄若是不给顾家一个说法,不光顾家小姐的姻缘往后势必坎坷,就连皇兄您的名誉也会受到非议,皇室的清誉更是会受到影响。” “三弟既然对于皇室清誉如此看重,不妨就劳烦三弟迎娶顾霜?” 他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南燧,脸旁的鲜血如蜿蜒溪流一般缓缓流下,让他看起来似人似鬼。 “你混账!”皇上从上座扔下一个茶杯,“霹啦”一声碎在他身边。 “事已至此,娶不娶顾霜由不得你!” “父皇!”南祁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他觉得自己的理智正随着额上的鲜血在一点点流逝…… 这是最后一次。 若皇上坚持,那他就随了自己的心意。 皇帝没有回话,大殿里一片安静,让他下意识的有些紧张起来。 片刻之后,他听到上座的人叹了一口气,道:“朕相信你昨晚与顾霜二人清白,也知道这事儿是委屈了你,可是此时事关皇室清誉,你身为太子,必要有所妥协。” 来了。 这是天意,他心中想道。 “父皇,儿臣倒是有一个主意,”正在这时南燧却又开口了。 “太子皇兄虽说要娶顾家小姐,可是京城众人皆知这顾小姐性格顽劣,实在是难当太子妃大任。若是殿下以侧妃之礼迎娶顾小姐,既可以躲过京中悠悠众口,殿下日后若是不愿,也不用和顾小姐朝夕相对。” 皇上听罢点点头,却附和着这荒唐的提议道: “你若实在不想娶顾霜为太子妃,事情又已经发生了,那便以侧妃之礼将她迎进门,养在府上,你也不缺这一人的吃食,她也碍不着你的脸。” 两人聊得火热,却未见头埋在地上的南祁已经变了脸。 他们怎么敢? 侧妃,说白了就是个妾。 小姑娘平日里张扬惯了,若是成了侧妃,每日须得看着太子妃脸色过日子。 一想到那景象,他心里就激起一阵烦躁之情,很想直接在这儿一掌将着一唱一和的聒噪两人送往极乐。 这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无辜之人被卷进权利暗流,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从未有一刻无比恶心他父皇和兄弟的嘴脸,就凭他们两张嘴一张一合,便要将顾霜推入万丈深渊。 今日,若跪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这后果,他不敢想。 所以他要护着她;他得护着她。 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远离这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所有的道理逻辑都连成了一线。 这一刻,他脑中的思路无比清晰,他觉得不是他自私的占有欲作祟,而是上天注定,要他与顾霜再续前缘。 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一切都是天意。 想到这里,他强压住想要杀人的欲望,抬头,看向皇上,道: “儿臣不愿做一个为了自己痛快毁人一生的小人。父皇若要赐婚,儿臣当以太子妃之位,迎娶顾家小姐。” 然而皇帝对于他的回答倒是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只是目色沉沉的看着下首跪着的人,再次沉默。 半晌之后,他终于再次开口,道:“传朕旨意,顾家之女顾霜,粹毓名宗,庆贻勋阀。安贞中乎矩度,应地时行;敬顺本于性成,伣天祥定,兹朕钦遵高祖敕旨,与太子为妃,只待尔成年之后行礼,尔其敬仰恩慈,勉勤内职。秉虔恭于齍敦,肃礼法于琚裳。” 听到这话,他抬头看向皇上,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当真是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慈祥的看向太子):不,傻孩子,你真是想得太美了。要是你们俩现在就和和美美的好上了,我接下来几十章,不就没得写了吗?感谢在2020090212:29:05~2020090317: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夜殉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一章 顾霜前脚刚被南祁送到家门口,还没等老夫人上来关心一番,就被顾相拎到了书房里。 “你昨晚和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顾相一脸凝重。 -- 第58页 自打她回京以来,就算捅下天大的窟窿,顾相也不过是摆摆手,罚她跪几天祠堂就作罢。 可如今她平安回京,为何祖父神色却如此凝重? 想到这里,她也收起了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认真答道: “昨日我央着太子带我去看看祁风会准备时风和宫是怎样一番情况,快到傍晚回京路上却遭到了刺杀。孙女与太子在洞中躲了一晚,今早便回京了。” “你与太子躲避刺客的时候,可有其它侍从跟着你们?”顾相接着问道。 她心里一惊,又想起昨晚南祁审那侍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向她祖父解释。 犹豫片刻之后,她对着顾相道: “昨日,本有一个侍卫与我们一同在山洞中躲藏,但是那侍卫好像是细作,在对太子下手之时,被殿下先解决掉了。” 顾相眉头微皱,接着问道:“你今日回京的时候,可有听到京中传言?” 传言? 她回想片刻,才答道:“今日京中所传具是我与太子昨夜遇刺之事。” 顾相冷笑一声,更正了她的说法:“今日京中所传,具是你与太子遇刺,一夜未归之事。” 顾相这句话宛如一盆凉水对着她当头浇去,醍醐灌顶。 她只觉后背一阵冷汗袭来,脑子有些晕。 恭亲王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箭双雕,既派了细作在南祁和她身边,又在今日放出传言,意指她与南祁昨夜无媒苟合。 她想到与太子去风和宫之事本是临时决定的。 南燧狗日的还真他娘的手眼通天! 她在心中暗骂南燧,却听见顾相接着说道:“太子殿下今早已经进宫,昨夜之事恐怕皇上心中已有决断。” 她抬头看向顾相,眼睛微微睁大: 决断?此事是个死局。 不论南祁是否娶她,明日都会有人弹劾他不守孝悌,荒淫无道。 想到这里,她眉头紧皱起来。 顾相看着她的反应,脸上的凝重之意未散,却又平添了一丝无奈。 他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你虽然与太子断了婚约,但是有心帮他,年初刘延昭之事便是最好的例子,可是作为你祖父,却只盼着你寻一知心人,安稳度日,因此,此事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愿意?” 顾霜听见这话一愣。 她知道相较于这京中的绝大多数女子,她顾霜无论如何都是幸运的。 家中和睦,双亲俱在,顾相和老太太也对她多有纵容。 她从未怀疑过顾相对她的爱护之情,但是此刻,她才终于体会到她祖父为了她,究竟愿意做到哪一步。 此刻只要她表示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愿意,不管皇帝旨意如何,他祖父抗旨也好,辞官也罢,也决计不会松口。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他祖父祖母已经快要六十,先是痛失长子,又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幼女。 她父亲还在琼关与北狄纠缠。 皇家对顾府不满已久,她不能让全家人为了她,将把柄亲手送到别人手上。 答应婚约,一切都还可以从长计议。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想着: 之前姑母费尽心思解了她与太子的婚约,却不曾想兜兜转转,终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她手掌攥紧又打开,眼中已是坚定,抬头看向顾相,一字一顿,道:“孙女愿意。” 顾相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握着桌上的狮样镇纸的手却已是紧到发白。 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捏着镇纸的手放了开来,声音沙哑:“是祖父对不起你。” 她静静地看着顾相离开书房的背影,眼底忽而有泪光闪现。 顾相背影依然挺拔,好似千年巨松,风吹不到,雷劈不惧,可是她却觉得,祖父,好似瞬间老了。 与顾相所料不错,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宫里便派了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李原前来传旨。 老太太此时也已经从顾相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虽是满脸不快,却也并未对旨意有所置喙。 李原对于顾家人的想法也可猜出一二,于是也不上赶着说吉利话找他们的不痛快,只是恭恭敬敬地宣了旨,领了赏,便带着手下人离去了。 望着李公公离去的背影,顾霜有些感慨,也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只是一夜的工夫,她便已经被许了人…… 不过几个月前,她还在盘算着要等太子稳坐东宫再准备嫁人之事,若是未来几年内有人上门提亲,她决计不会松口。 可是哪成想,她如今还未成人,便已经再次和同一个人,定下了婚约? 与她定亲的是太子那双面阎王! 她心里一惊,这会儿关于这件事的细节才终于在她脑子里赶上趟来。 如今她的未婚夫是当朝太子,她的表哥,昨晚杀人不眨眼的南祁…… 我的个娲瑜神呀,她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刚才和她祖父逞英雄,说愿意的时候有多爽快,如今就有多心虚。 南陵的姑娘们都盼着自己未来的相公是个温和有礼,可以与自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人,她亦是不例外。 若是她从未看见昨晚那一幕,与太子这桩婚事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让她忌惮。 太子平日里对她,就算不是知礼守节,一句温和相敬还是说得上的,可是昨晚这一幕让她看出来,他平日里表现出的那般温文尔雅不过是层面具,掩盖了私下颇为狠绝的一面。 -- 第59页 作为盼南祁坐稳太子之位,荣登大宝的顾霜,这样儿的太子无疑是更让她放心的。 但是作为南祁表妹,又或者是未婚妻的顾霜,对着昨晚那一幕,又有着另一番心境了。 她现在整个人十分分裂,一方面,她承认自己现在有些害怕他,而另一方面,她心中又有个声音在安慰自己,南祁对着刺客下狠手,但是对她却是一等一的好,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这声刚落,又有一个声音开始在心中嘲笑着她天真无知: 他如今对你好,那是因为你听话,没碍着他的事。 你能保证这辈子都不会碍他的事儿吗? 她这厢跪在地上天人交战,却没发现太子已经出现在了顾府门前。 南祁出了大殿,便向顾府赶来。 与答应得爽快的顾霜一样,等到皇帝的旨意真正到达了顾府之后,他才想起其他颇为重要的事情来。 比如,顾相和老太太是否会松口? 又比如,顾霜是否愿意? 想到这儿,刚才志得意满的太子殿下心里突然打起鼓来。 他让景五备车,马不停蹄地赶来了顾府。 在来的路上,他心中越想越忐忑。 他在脑中模拟了顾霜可能对这场赐婚产生的所有反应,可是……彷徨,害怕,担忧,被逼无奈……他脑海里所有出现的顾霜的脸,都和害羞或者是开心完全搭不上边儿。 而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 他站在门前,一眼便瞧见了跪在地上发愣的小姑娘。 她脸色严肃,又带着两份纠结,看的他心中更为不安。 “阿霜?”他来到顾霜面前,唤了她一声。 说阎王,阎王到,顾霜听见南祁的声音,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一下就窜上了后背。 昨晚他碎人骨头的画面又再次浮现在她眼前,他那阴冷的嗓音,云淡风轻的态度,甚是熟念的手法,宛如一幅诡异的画卷,深深的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冷静,冷静,不要怂。 她在心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半响,才敢抬起头来看向他,尴尬一笑,准备起身。 怎料她在门前出神了太久,膝盖已经是不听使唤,刚一站起来,整个人就向前摔倒。 南祁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起,左手搂着她的腰,右手扶住她的手臂。 “你没事儿吧?”他眉心微微蹙起,似是担心。 她脑中的记忆与面前人温热的体温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十分奇怪地,在被他抱住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惧之情便消了一大半。 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无一不是她所熟悉的,熟悉地让她下意识得无法产生警惕感。 “我没事儿,”她说着,稍稍往外退出两步,道“方才跪得有些久了,膝盖一时使不上力,多谢殿下。” 她这一退步,南祁就知道坏事儿了,这小姑娘早上分开时还对自己熟络的紧,现下这般动作,明摆着心里对自己有了芥蒂。 他脸上的笑不禁就添了两分苦涩,看着她,喉咙微紧,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两人之间,是天意。 他在心里下意识地安慰着自己。 顾霜看着眼前笑得有些勉强的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吐不出半个字。 两个刚刚结了婚约的人就这么像木桩子一样尴尬的站立在顾府门前,相对无言。 正在这时,顾相听见管家禀报过来了。 “不知殿下过来,失礼了,”顾相脸色依旧严肃。 “是我思虑不周,叨扰了,”南祁看见他过来,不过片刻便整理好了思绪,在顾霜面前那点子彷徨无措,点头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不妨随我去书房详谈今日之事?”顾相提议道,言语之间却是没得一点儿商量的意思。 南祁对他这般强势却未有不满,只是点了点头,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顾相又转头看见直愣愣站在一旁的顾霜接着说道:“你且去奉安居看看你祖母,她有话想对你说。” 顾相这话倒是解了她的尴尬困局。 她从善如流,快速离开,脑子却已然是乱成了一团麻线。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双双掉马~ 太子(满腔热情):小表妹快到我身边来,让孤保护你! 小姑娘(哆哆嗦嗦):呜呜呜,你离我远点,我更安全些…… 看得喜欢就请收藏吧~ 笔芯笔芯笔芯! 第三十二章 顾霜得了祖父的令,片刻不停地赶去了老太太的奉安居。 一路上,锦翎都觉得自家主子沉默异常。 顾霜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眼神却是涣散的,思绪早已经飘到了九霄之外去了。 “主子,静安居到了,”锦翎出言提醒。 她早已经走到了奉安居门口,却像是没有瞧见似的,还在魂不守舍地朝前走。 昨夜下了雨,地面上的水还没有消干净,锦翎瞧见一路上清晰可见的鞋印便知道,她家主子这回算是遇上事儿了。 顾霜练的是百里泱的独门轻功,讲究一句“踏雪不留痕,掠水不起澜”,而如今这满地的水印…… 真真是乱了心性。 顾霜长那么大,这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七窍离魂,她的脑子好像是和身体分开了一样,漂浮在躯体上方,看着自己回答锦翎,又一步一步走进奉安居,被贺玉姑姑迎到茶室,坐在桌前,看着一杯热茶奉到自己眼前。 -- 第60页 她浑然不觉似的端起茶杯,顺下一大口茶,直到滚烫的茶水刺痛咽喉,她才感觉自己出窍的魂儿,回来了一些。 不过片刻,顾老太太便来了。 她起身对着老太太屈膝一礼,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拉着她坐下,隔着桌子,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我本想不说三五年,再留你两年是不成问题的,却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儿。” 老太太虽然没说反对的话,但是眉有愁绪,欲言又止。 她见状忙回握住老太太的手,宽慰道:“虽说世事无常,但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祖母不必太过担心。” 她不知老太太是否将这话听了进去,只见祖母又道:“你祖父方才与我说起此事,只说你是愿意的,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宽慰你祖父,还是当真愿意?” 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她介意倒是不介意,但是是否真的愿意呢? 这一愣神,老太太便看出了些端倪,又道:“你对太子,是个什么感觉?” 她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道:“太子温文尔雅,对我算是好的。” “我没问他对你如何,”老太太又叹了一口气,“我问的是你对他是个什么感觉?” 又亲近,又害怕? 顾霜不敢这么讲,只能答:“太子是我表兄,我对他自是亲近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头更紧,很显然,老头子刚刚忽悠她呢,这傻丫头明显是被赶鸭子上架,脑子里浆糊着呢。 她看着顾霜,沉吟了片刻,问道:“你可知若你成了太子妃,你会最坏的事儿当是如何?” 老太太这话锋突转,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想了想,试探说道:“太子失势?” “错!”老太太摇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道:“你真是聪明得糊涂。” “最要命的事,是与枕边人起嫌隙,”她喝了口茶,准备好好和顾霜讲一讲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夫妻之间的事儿,她本打算等着这孙女过了成人礼之后再慢慢教给她,却没想这教得晚了,险些让她吃这么大一个亏。 “不管太子失势也好,得势也罢,你作为他的妻子,所能面对最糟糕的境遇便是他不再待见你,不再敬重你,不再拿你当成携手到老的伴儿。” 老太太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似是已经可以预见她与太子离心的景象,顿了顿,接着道:“他若是失了势,你或许还可以仗着娘家,你祖父祖母和爹娘讨一纸和离,若他得了势,你便是他笼中的蛐蛐儿,任由处置。” 老太太的话让她稍微有了些思绪:她想着要不给她爹拖后腿,要帮南祁保住太子之位,却没想到这结了婚以后的麻烦。 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表示,老太太又接着讲:“我看你这样子,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说着,她叹了口气,眉头又皱起来。 顾霜看着她祖母这番样子,心道祖母是在心里埋怨祖父呢,她也不欲为老丞相在自己妻子面前辩解什么。 看这样子,今晚奉安居要够她祖父一顿折腾了。 老太太又接着说道:“这人呐,都是将心比心,以情换情的。你若是心里不乐意,就算是嫁给了太子,日子长了,太子也不是傻子,他这心若是冷了,你麻烦便来了。” 这会儿,她算是将她祖母的这番话听进去了。 她无意识的用左手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已在她进门之时就被一饮而尽,如今只剩两滴冷了的棕色水珠沉在白瓷杯底,她手一动,那水珠便顺着杯壁滑动。 她低头看着那茶珠,心中开始细细思量。 她忘了,这件事不仅她是受害人,太子也是被暗算的。 她心中带着七分迷惑,三分不愿的嫁给他,是否对他也是不公平的? 况且她还忘了,他是否也愿意? 顾霜不知道他对此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但是现下才想,将心比心,却觉得他必定心中也是有所不愿的吧。 她不敢确定,却突然很想见见他。 老太太看着她一脸沉思的样子,心知她的话起作用了。 顾霜看着她祖母的脸,脑中却突然想起些其他的事儿来。 京中传闻,当年她祖父另有心上人,娶祖母也是为了家族,逼不得已的。 自她有记忆起,她祖父祖母向来是恩爱的。 祖父素来严肃,在祖母面前却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 她此刻突然很好奇,老太太当年与祖父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说,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顾霜看了看老太太,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这种事儿,她一个小辈,再怎么胆大包天,也是不应该问的。 “你想问什么?”这时老太太却冷不防地开了口。 她祖母就像是她肚里的蛔虫一般,但是她踌躇再三,还是没敢开口。 “瞧你平日里上蹿下跳个不停的样子,这时候却是哑巴了?” 她这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倒是引出了老太太的好奇心,心道这小姑娘难不成还有些什么少女心思不好开口不成? 顾霜又看了看老太太,心知今日自己要是不说实话,恐怕她祖母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再无他法,只得眼一闭,开口问道:“孙女儿是好奇您当年与祖父是如何结发的?” -- 第61页 老太太没想到顾霜扭捏一通,竟是想问这个。 她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霜不明就里,只张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你呀,”老太太笑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不会是听了京中谁家长舌才想问我的吧?” 顾霜尴尬地挠挠头,默认了。 八卦长辈,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老太太看着顾霜的样子又笑了笑,而后说道:“这上京城中无聊之人还是不少,这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有人再讲。” 虽是这样说,老太太还是将当年与顾相的事儿娓娓道来: 四十年前的顾相还不是如今这个桃李天下的三朝元老,只是顾家独苗大少爷顾尙潼。 当时顾尚潼年仅二十二,正是少年心气,鲜衣怒马的时候,而他也确实可以当得上一句时人称赞的一句爽朗清举。 这一年算得上是顾尚潼人生的高光时刻。 一年前他在殿试上夺得魁首,得了正五品的文华殿大学士之职,与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同朝为官,人称一门三杰。 作为顾家人,当时他的姑母已经稳坐凤栖宫多年,长姐也在不久之前十里红妆地进了东宫。 顾尚潼一表人才,家门渊贵,又是皇亲国戚,正是风光之时,乃是京中不少闺秀的意中人。 不过那时他对着京中小姐三不五时的示好倒是心如磐石,只因他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太尉谭述家的次女谭媛。 谭媛时年刚满十八,乃是京中出名的贵女,家世高贵,秀外慧中。 顾尚潼的祖父那时也正是丞相,与太尉谭述虽然政见多有不和,但是私下里两家乃是邻居,关系也算不错,顾尚潼与谭媛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那几年,顾家时有媒人上门要为顾尚潼说亲,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松口,直到谭媛成年,便立刻禀了父亲和祖父,请了媒人向谭家提亲。 可是顾尚潼没想到,谭家拒绝了顾家的求亲。 当时的谭家老太太对着顾家请去的媒人,客客气气地来了一句:“两人并非良配,顾家少年郎才华横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莫被耽误了。” 那媒人碰了个软钉子,也只好回来告诉顾家。 正在顾尚潼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谭媛却被谭家一顶小轿送进了东宫。 太子迎娶侧妃那天,顾尚潼犹如被五雷轰顶。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整个人颓废了下去,他的姐夫,在娶了他姐姐不到一年之时,以侧妃之位,抢走了他的心上人。 而他,除了接受,似乎别无他法。 更令顾尚潼无法接受的是,在谭媛嫁进东宫不久后,京中便传言四起,说是太子在谭媛在京郊中元殿祈福之时见色起意,意外致使谭媛怀孕,不得已之下,只得娶进宫中。 为了此事,顾尚潼还觍着脸亲自去见了他姐姐,当时的太子妃顾潇潇。 他长姐不好明着说什么,言语之下也似是在默认这处传闻,只是临了来了一句:“太子此事并非是见色起意,那寺庙厢房中却有蹊跷。” 顾尚潼明白长姐这言外之意便是让他莫要因为这件事,与东宫起了嫌隙。 可是这感情之事,尤其是一句“有蹊跷”便可以解决的呢。 他回到家后,思前想后,更是觉得自责不已,若是他早点向谭媛表明心意,这事儿是否就会有不同结果呢? 这日以后,他就像着了魔一般,想要弄清楚当日中元殿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他先是数次前往中元殿,想要探查到当日那厢房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可惜已过去不短的时间,之前在中元殿做事的人,早就被打发走的走,死的死,再无对证。 第三十三章 谭媛在上年年尾的时候进了东宫,而顾尚潼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一步步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变成了颓唐的疯子,甚至在当年的兰夜宴上醉酒,与太子近侍大打出手。 一时间前年风头无两的少年郎,变成了人人都想躲着的京中痞子。 陛下也因着此事驳了他的职务,就连他祖父和父亲也因此事受了牵连。 而顾霜的祖母,关中宁家的嫡系大小姐,宁宴玉,便是在这时被许给了顾尚潼。 宁宴玉的父亲,当时的宁家家主宁卫,乃是顾尚潼祖父的门生。 宁家夺权之时,宁卫身边虎狼环伺,得多亏他这位位极人臣,老谋深算的老师,宁卫才能从他那一众叔叔兄弟中夺取家主之位。 因此,宁卫将他这位老师看得极重,在听到顾家正在为顾尚潼相看妻子的消息后,仅迟疑了一夜,就将女儿送进了京中。 当时的宁宴玉在关中已是翻手为云的奇女子。文韬武略皆有涉猎,最擅长的却是经商。 宁卫将宁家在杜城的铺子交给她打理,不出两年,这净利便翻了两番。 他虽有嫡子,但是南陵民风开放,关中更甚。 宁卫当时已经开始为宁宴玉招赘,若不出意外,她将会在宁家,于宁卫身后,和几位兄弟相互扶持。 宁宴玉直至今日都不明白为何她父亲在当初要将她送进京中。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埋怨过她父亲,可是最终这一切都在宁卫去世的时候化作了一声叹息。 或许她一开始就没猜错,她父亲再如何宠爱信任她,她终是宁家女。 -- 第62页 虽说当时顾尚潼是个混不吝,但是她嫁给他,一则可为宁家继续维持住顾家这条至关重要的关系,二则也可报了他当初欠了顾家老丞相的恩。 她的确在经商方面是把好手,但是比起来这几个铺子的收益,嫁到顾家无疑会为宁家远期带来更好的利益。 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宁宴玉嫁给顾尚潼的往后几十年中,宁家在关中风头无两,再无敌手。 与顾家联姻,虽能为宁家带来了巨大的好处,但是对于独自入京的宁宴玉来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时年已是二十五,比顾尚潼大了三岁。 虽说民间说法“女大三,抱金砖”,但是对于南陵上京城中的显贵而言,顾尚潼近一年的颓唐,加上这匆忙入京的大龄儿媳,变成了说不断的八卦。 若说宁宴玉是抱着三分不甘,七分忐忑进的京,那顾尚潼当时便是带着十分不愿与她拜的堂。 顾尚潼心中知晓,他与太子侧妃这一段过往,虽说始终没有摆在明面上来,但是京中之人早是心知肚明,他此事成亲,不光是为了尽快抹去兰夜宴上的那番荒唐,更是为了安皇家的心。 任谁,也不会让太子侧妃的前任情郎在京中为了一段不大光彩的艳遇无休止地闹下去。 这一年来,太子虽然表面未做任何反应,但是他姐姐次次招他入东宫,脸上都笑得勉强。这亲事他若是不成,恐怕顾家将会有大麻烦。 他虽说年少,心高气傲,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也并非是个傻子,顾家数百年基业,就算是毁在他顾尚潼手上,也不能是因为一段艳史。 因此,当宁家与顾家定亲之后,他并未对着场亲事做出任何置噱,便立刻点了头。 少年自私,只当自己是一段悲情的受害者,却未曾想过他这即将过门的妻子,又是怀着如何心情嫁给名声涂地的他。 顾尚潼每每日后想起这婚后的一年便是无尽的后悔。 他觉得他那时候不只是个失意之人,更是个自我的懦夫。 他与新婚妻子自从新婚当夜便分床而睡,当时他还撂了句狠话:“你我夫妻此生便是有名无实。” 顾霜听到这儿,心中只想骂句脏话。 她没看出来,她祖父年轻的时候竟然如此……不是个东西。 心中这么想,她面上也没有遮掩,脸上的气愤似是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更甚。 老太太一眼就看出了这她这孙女被老头子干的混蛋事儿气坏了,于是拉过她的手,道:“我当时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对我没兴趣,我也不待见他。” “那是祖母您心胸宽广,若换了我,早动手了。” 她一时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而后才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大逆不道。 老太太低头喝了口茶,掩住了嘴边那一丝笑意。 她接着说道:“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我和你祖父最终还是互相看对了眼,才成了今天这样。” 说罢,老太太看向她,转而问道:“你知道我给你讲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吗?” 顾霜眉头微蹙,有些茫然道:“孙女不知。” 老太太无奈地点了点她的头,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年你祖父在谭家小姐身上吃了亏,我帮了他一把,阴差阳错之下,才生出夫妻情谊来,可那是我运气好。若当初没有发生那些事儿,我可能这辈子都会困与顾府,与你祖父相看两厌。” 老太太话都讲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若还听不明白,那便是蠢了。 她祖母让她想清楚,要不要去赌,赌她与南祁不会最终落得个相看两厌。 老太太自是不愿她用后半生幸福做赌注,去赌一段虚无缥缈的缘分。 可是她不得不赌。 她与太子被南燧摆了一道,不论她嫁不嫁,明日他都会被弹劾。 但她若是抗旨不嫁,皇帝十有八九会用这件事做筏子,给顾家牵扯出其他事端来。 顾家权势虽重,但是随着几代帝王对他们的逐渐疏远,如今的顾家更像是被置于悬崖顶端之上,稍不注意,便会崩溃倾塌。 若她嫁了,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她得嫁…… 不管她是否愿意,又或者太子是否愿意。 想到这里,顾霜看着老太太,道:“孙女知道了,但是我与太子本就有婚约,如今不过是再续前缘罢了,祖母无需太过担心。” 老太太听见她说这话,便知道顾霜心里已有了主意。 她对于这桩婚事是不甚赞成的,但是圣旨在前,这傻姑娘还愿意一意孤行。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看着她说道:“我知你素来主意正,可是你记住了,这世上你有任何难处,都尽可以给我与你祖父讲,不必自己担着。” 她听见这话,鼻子一酸,眼泪“唰”一下地冒了出来。 她站起身来,向老太太行了一大礼。 “孙女知道了。” 顾霜从奉安居出来,往花月楼走去,还有些怔神。 她虽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却没有完全消化自己与南祁定下婚约这件事。 她,订婚了? 然而,她走到花月楼门口的时候,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前方。 “殿下,”她行了一礼。 -- 第63页 南祁点点头,道:“我们聊聊。”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脸都有些红。 这三月的天儿,怎么已经开始热了起来。 她招呼南祁进了花月楼,与他对面坐下,两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殿下?”她首先耐不住这尴尬氛围开了口。 南祁却只是看着她,似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半响,他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别害怕,我会对你好的。” 她听罢,一双杏眼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 “您,说什么?” 南祁看着顾霜一脸的不可置信,霎时间竟有些啼笑皆非。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看着她的眼睛又无比认真地说了一遍:“我说,我会对你好的。” 一时间,她感觉脑中似有烟花炸开,有些晕晕乎乎的。 这是什么状况? “您,”她顿了顿,“对这婚事还满意?” 南祁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反问她:“阿霜对这婚事满意吗?” “满意,”她没有片刻迟疑地答道。 当着正主的面儿,她满不满意都得满意。 南祁微微挑眉,对着她这太过干脆的回答不置可否。 人都是他的了,他自会让她满意。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又好上不少,内心的忐忑也渐渐消失,轻声说道: “阿霜满意,我便欢喜了。” 她听到这话,忍不住心尖儿一颤。 太子,好似对她和这婚事颇为乐意? 想到这儿,她却突然想起了这婚事的来源,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风情地对着南祁提醒道: “殿下,现今京中流言四起,怕是对您不利。” 她一说完,南祁便想起来今天入城之时他听到有人议论昨夜他与小姑娘孤男寡女,无媒苟合。 他该将他们的嘴缝上。 他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面上却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安抚一般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莫担心,我会处理的,” “殿下打算如何做?”她有些好奇。 南祁看着顾霜忽闪忽闪,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突然起了一丝捉弄之心。 他挑了挑眉,道:“阿霜想知道?” 顾霜头如捣蒜。 “叫声表哥,我便告诉你。” 顾霜有些迟疑,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对叫表哥一事如此的执着,而且如今两人关系不再只是单纯的表哥表妹,这声“表哥”便有了那么点儿旖旎的意思,她这就更不好意思叫出口了。 “阿霜乖,叫了我便告诉你,”南祁看着她迟疑的神色,又放柔了声音轻声哄骗道。 “咳,”顾霜清了清嗓子,纠结再三之后,小声叫了一声“表哥”。 南祁一听,心花怒放,却殊不知他这样子被顾霜看在眼里活像是一只偷吃了鸡的黄鼠狼。 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哪儿根筋搭错了,以前觉得太子是公子如玉,遗世独立。 这人明摆着就是个十分会算计的活阎王嘛。 不过,这活阎王长得好看,又招人心疼,刚刚还说会对她好。 她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敷衍的意味,这教她心中的天平又再次向他倾去。 南祁只当她是害羞,也不再去招惹她,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笑道:“其实很简单,若是要使一段传闻消失,那最好的办法便是兴起一段更让人兴奋的传言。” 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您打算传点儿什么?” 南祁又拿食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关心京中八卦,你这几日且耐心在家待着,等到祁风会一过,便没事了。” 眼见从他那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她也只能点点头。 南祁见她点头的样子实在是乖巧得紧,想要捏捏她的脸。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捏起来真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短暂的发一波糖~ 感谢在2020090515:22:49~20200907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夜殉14瓶;394419981瓶;又见青山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四章 顾霜听了南祁的话,第二日没有出门。 如今她和太子一夜未归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她这个八卦主角也不想出去招人议论。 可是第二日一早,便有一段更加劲爆的八卦传开了,让锦翎进来传信的时候,嘴角的笑无论如何都掩不住。 “主子,今天一早,船楼画舫的一位婠婠姑娘在京兆尹处击鼓鸣冤。” “哦?”顾霜好奇,“鸣什么冤?” “她说……”锦翎忽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什么?”顾霜这下更好奇了。 “她说……说她与恭亲王在画舫春风一夜,怀上了,恭亲王却不认账。” “噗嗤” 顾霜口中的茶水喷了一地。 昨儿她还在想南祁要在京中传什么风言风语,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这船楼画舫是南燧在京中的一个情报据点,太子真是好本事,竟能使了这画舫里的姑娘讹诈南燧。 -- 第64页 “那恭亲王说什么了吗?” “恭亲王自是,不认账,”锦翎说到这儿,也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阎王还真损,”顾霜低头喝茶,笑说道。 她想了想,又转头问道:“今日朝上,可有弹劾太子的?” “御史监的几位大人都上了折子,太尉还在朝上说太子无德,祁风会主持应当换人。” “那皇上说什么了?” “皇上叱骂太子荒唐,驳了太子在工部和户部的监理之职,却没有提祁风会换人一事。” 顾霜暗自叹了口气。 皇帝深谙制衡之道。 他虽然不喜欢南祁这个太子,但是恭亲王已是兵马大将军,手掌虎符,他自是不会让南燧在朝中一家独大。 虽是下了太子的脸,但是却没有驳他的太子位。 这次她和南祁虽说是被南燧一番算计,但是最后结果还不算太坏。 她这位便宜姑父如今身体好得很,最后这皇位,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想到这里,她不知怎的心情变得好了起来,甚至还多了些凌云壮志之情。 想着,她又对星湛去了一封信,让他帮忙调查南燧在江湖行走,用的到底是什么名号,以及他与彦卿山是否有什么关系。 南燧之所以能够三番五次地算计她与南祁,就是因为他们不知他底细如何。 铜雀楼,长生殿,一个一个的好似都与他有着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若是她能将这些关系理清,查清南燧在朝堂外的势力究竟是何番模样,她或许可以接着百里阁将之清扫干净。 敢借着她的姻缘去算计太子,她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是夜。 顾霜洗漱完毕,正合眼躺在床上,忽然又听见窗子“咔哒”一声。 她微微一挑眉,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这人翻窗还翻上瘾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她熟练地扯了外衣披在身上,招呼了一声:“殿下。” 南祁挑眉,“表妹怎么知道是我?” “那自是我通神功,目可视夜。”她心情颇好的胡扯道。 其实是因为她在床上闻到了太子身上的沉香味儿。 南祁心知她是在胡说,也没计较,只是将食指放在双唇间,做了一个禁声的姿势,而后轻声说道:“你快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番景象猛然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写的与采花贼偷情的少妇。 真刺激…… 南祁没瞧见,黑夜中的顾霜,可耻地脸红了。 她一边暗道自己不靠谱,一天到晚净想一些不着四六的玩意儿,一边打算穿衣服,却又见到太子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向南祁挥了挥手,用手语比划了一个转身的动作。 南祁瞧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耍流氓,摸摸鼻子,立刻转过去了。 为了避免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她没敢点灯,只是摸黑悉悉索索的胡乱着了一件衣服穿上了。 因此,当她站在南祁面前时,太子没忍住笑了。 接着窗外的月色,他看见这小姑娘一头柔顺的头发此时草草得盘在脑后,插着自己元宵节送她的玉簪子,外衫穿得皱皱巴巴,还系错了线,张冠李戴。 他低声一笑,伸手慢慢将她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又寻来一件披风为她系上。 “虽已入春,夜还是凉。”他一边为她整理,一边解释道。 南祁微凉的手指不小心滑过她的下颌,她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如鼓。 两人之间不过咫尺,在他帮她系腰带的时候,她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 她想起阿娘以前与她说男色惑人,她觉得自己今日也算是领会到了。 “表妹可会轻功?” 南祁打开窗子,笑着朝她问道。 “不会,”她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南祁眼中闪过玩味一笑:这小姑娘不老实,但是没关系。 他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声道:“表妹既然不会轻功,便抱着孤,孤带你出去。” 他声音低沉中带了些磁性,一字一句打在她耳畔,引得她心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他今夜好似出奇地温柔,教她几乎要将那晚的景象忘个干干净净。 或许,他昨日说的话,是真心的? 南祁带着她,一跃出了花月楼。 她下意识地搂上她的脖子,心中有些后悔,为什么刚刚要撒这个不会轻功的谎。 她窝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衣裳下的体温。 她抬头看着他,月光下,他侧脸明暗分明,少了些温和,却比之平常更让她心动。 南祁余光瞧见瞧见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低头笑问道:“孤可好看?” 顾霜点了点头。 刚刚的教训让她知道,做人要诚实。 他见着怀中人仿若呆头鹅一般地点点头,似是真的被他迷住了,笑得更加开心,搂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不过片刻之间他们俩就到达了目的地,顾霜被他放下,抬头一看,却是揽月楼。 “前日我不是答应回京带你来揽月楼吃宵夜吗?”他看着她笑着解释道。 顾霜想起,刺杀当晚在马车里他说的话,心里又是一颤。 她以为他只是安慰她的,没想到他却记在了心里。 -- 第65页 “多谢殿下,”她抬头向他道谢。 两人正要抬脚进去,顾霜一拍脑门儿想起来,她把令牌给忘了。 “哎呀,完了,”她愁眉苦脸地看向他,“揽月楼吃饭得排队,我把季炀给我的牌子给忘家里了。” “什么牌子?”南祁有些不解。 “就是上这儿吃饭不用排队,随时来随时招待的那种牌子。” 南祁一听,重点却岔开了。 “表妹与季炀关系很好?” “还行吧,”顾霜心大地回答,“我也算是沾了堂兄的光。” 南祁点了点头,未做置喙,只是道:“你别担心,我已提前订好了位子。” 顾霜眼睛睁大了些,他还懂得这些? 在她看来,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是决计不会在揽月楼排队的。 毕竟皇家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一般而言都是直接一旨将人宣进宫中,就算是要亲自出宫,那也是别人上赶着为他们服务。 南祁看着顾霜一脸的不相信,心中将她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气笑了。 他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人家要排队,我未必还能为了吃顿饭,以权压人不成?” “再说了,”南祁的脸又靠近了她些,放轻了声音,道:“今夜是孤与表妹私会,自然是要低调些。” 她恨不得拿块儿布捂住太子这张嘴。 私会?他咋不说他俩这是偷情呢? “敢问公子贵姓?”门口的小厮瞧见两人在门前拉扯半天也没进门,好心上前询问。 “免贵姓北,北易。” 听到这儿顾霜有些不自然起来,北易是南祁在铜雀楼拍卖用的化名。 她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跟着南祁进了揽月楼。 那小厮正要带着南祁上楼,楼上却下来另外一个也是小厮打扮的人,冲着他说了些什么。 那小厮听罢,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南祁道:“北公子,真不好意思,您定下的包间现下还没空出来。” 南祁眼色有些深沉,问道:“哦?那该怎么办?” “今日大堂还有位置,若是您不嫌弃的话,我领您去大堂,今日您要吃什么,都算在揽月阁的账上。” 顾霜见状有些无奈。 这小厮虽嘴上说的是包间“现下没有空出来”,潜在意思便是有人抢了南祁定好的位置。 她有些好奇,季家在京中也算是名门,若非有顾铭这层关系,就算是她这顾家长女来,也只有排队的份儿。 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揽月楼开出例外。 她压下心中好奇,却感觉到周围气压低了些。 只听南祁声音依然温和,却不带什么温度的道:“我只听得揽月楼童叟无欺,却也做这捧高踩低之事?” 顾霜觉得要完,这阎王的温柔小意果然坚持不了一时三刻,又要发作了。 于是她赶忙从后面扯了扯南祁的衣袖,宽慰道:“表哥,既然空不出包间来,不如我们就在大堂吃吧,反正都是来吃宵夜的,在哪儿都能吃,对吧?” 说完,她又略显狗腿地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知道这揽月阁有处风水宝地,天知地知我知,一会儿拿了宵夜我带表哥去可好?” 潮湿的空气打在南祁耳畔,让他心中的火一下子消了大半,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他转过头去看着小姑娘这略显紧张的模样,又有些愧疚。 今晚他是想带她出来让她开心的,却还反倒要她来安慰他。 他知道她不想让他把事闹大,于是安抚般地握住了她的手,对着那小厮说:“你且带我们去大堂吧。” 小厮听见,怕他反悔闹起来,赶忙带着两人去了大堂坐下,守在两人身边十分热情地推荐起菜色来,生怕他们不满意。 只是这小厮太过热情,反倒搞得他们二人有些尴尬。 直到那小厮走后,顾霜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刚刚听见小厮滔滔不绝地介绍菜色,心都悬起来了,生怕那小厮太过啰嗦,惹恼了这阎王,当场血溅揽月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515:49:49~2020090715: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黎夜殉14瓶;3944199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揽月楼的办事效率快得紧,不一会儿菜便上来了。 宵夜时段的菜色和平日里提供的有所不同,多以小食为主,一小碟一小碟的,看得人颇有食欲。 顾霜最喜欢吃里头一个水晶虾仁,青瓷的碟子里装着白里透粉,晶莹剔透的点心,看着让人心情就很好。 这虾是每日清晨在上京城旁的月河现捕的,吃着那叫一个爽滑脆口,配着糯香的外皮,再稍微沾点儿酱汁,简直就是绝了。 可是揽月楼卖精不卖多,这一碟儿里头也就只有两只。 顾霜极为满足地吃掉一只后,看到旁边正看着她吃东西的南祁,想了想今夜毕竟是人家请她来的,于是忍痛割爱,将另外一只夹进了他的盘子里。 南祁也没客气,细嚼慢咽地将它吃掉了,可是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 “好吃吗?”顾霜没忍住,眼巴巴地看着他。 如此人间美味,他怎么吃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 第66页 南祁看着她看着自己有些急切的眼神,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好吃?” “我就说嘛。”她眼里透出满意来。 “这是揽月阁宵夜里最好吃的一道,殿下有好品味。” 南祁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样子,也乐了。 这小姑娘真是个吃货,之前在鹿鸣镇也是,循着味儿都能找到他。 “你还想吃吗?我再让他上两盘。” “还是不了,”顾霜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小碟子,笑得有些无奈。 “咱们能将桌子上的吃完,就不错了。” 她虽是个吃货,但是食量却是不大,待到他们两人将桌子上的菜式消灭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她觉得自己都要撑成傻子了。 “撑死我了。” 她单手撑在凳子一侧,看了看自己明显已经凸起来的小腹,一时不察,将心底话说了出来。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说错了话,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南祁。 人都说姑娘和心上人出去游玩,要时刻保持形象,这下倒好,她只是吃了次宵夜,便暴露了本性。 南祁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只是吃得太多,消消食便好了。” 想到这里,她想起来刚刚跟他说的话,一下子来了精神,道:“我刚刚不是说要带着殿下去个好去处吗?咱们拿壶酒,走吧。” 南祁看着她这一惊一乍的,有些无奈,但也由着她。 他也好奇,顾霜所说的好地方究竟是哪里。 两人出了揽月楼大门,顾霜便带着他绕道到了旁边一条巷子里。 说是巷子,其实是条极为窄小的通道,是揽月阁和隔壁人家修建外墙时,互让了两尺,余出来的。 南祁没想到顾霜把他带到了这种地方。 这月黑风高,寂静深巷,她想干嘛? 通道极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地在其间穿行。 两人都没有带火,只能借着揽月楼窗户处漏出来的灯光才看得清前面的道路。 南祁看着前面那个慢慢行走的身影,心里升腾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安心和满足感。 她是他的。 这油然而生的满足感让他一时之间出了神,却不料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一时不察,便撞了上去。 顾霜正想回身和南祁说些什么,冷不防地撞进了他的怀里,撞到了鼻子。 她只感觉到鼻子一阵酸疼,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这人,铁做的不成? “你没事吧,”南祁见状急忙上前查看。 顾霜捂着鼻子摇了摇头,泪珠子却止不住,看得他心下大惊。 他没想欺负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 她也不想哭,但是这眼泪就是止不住。 她只能再对着南祁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儿。 这幅景象落在南祁眼里,就是面前的小姑娘因为受了自己的欺负,哭得梨花带雨,让自己别靠近他。 他心里一紧,她是不是讨厌他了? “是我不好,撞疼了吗?”他当机立下道了歉,轻声哄道。 她慢慢缓过劲来,碰了碰自己的鼻子,好像是没事儿。 她又拿指尖在鼻子下方摸了摸,也没流血。 “不,不是……”那阵酸疼慢慢过去,她的泪也渐渐止住,“我没事。” “我看看,”南祁还是不放心,上前去小心的一只手抬着她的下巴,借着揽月楼透出来的灯光和月光细细查看。 “嗯,应当是没事儿了。” 他瞧了半响,才略微安心地放下手。 顾霜瞧着他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今夜,这阎王好像特别好说话,乖得很。 想到这里,她大着胆子冲着南祁打趣道:“京中人人都说恭亲王在沙场上刀枪不入,以一敌百。我看那是他们都没见过殿下这钢筋铁骨,金刚不坏。” 顾霜边说,边被自己逗乐了,傻笑着。 却不料,这话听在南祁的耳朵里,却是换了个意思。 钢筋铁骨?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目光沉了沉,本想说些什么,又怕吓着她,便忍住没有开口。 她是典型的得寸进尺,瞧见南祁没有说什么,以为他是被自己窘住了,笑得更是欢快。 笑过之后,她顿了顿,道:“殿下,这就是我说的好地方,”说罢又用食指指了指天。 这算是什么好地方? 说是好地方,这深巷无人,确实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顾霜看见他眼里的不解,笑着解释道:“不是现下这里,在上面。” 南祁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却是揽月楼的房顶。 “烦请殿下带我上去,”她自来熟地笑着请求道。 他上前环住她的腰,一息便上了屋檐。 小姑娘松开他,领着他慢慢地沿着房檐往前走。 揽月阁的屋顶甚是陡峭,顾霜本已有了两份醉意,走在檐上,有些晃悠,看得他心都揪紧了,生怕她一个踏错,摔下去。 他想了想,上前一把把人抱进怀里。 “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 顾霜冷不防地被人从后面一把抱起,整个人都有些懵,但是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却又没敢说什么,只是指挥着他朝右前方走去。 -- 第67页 待到走近,他才发现,这屋顶竟然有略微陷下去的琉璃平顶。 顾霜瞧见他这样子,拉着他,坐在了平顶上。 她从他怀里接过酒瓶,笑着喝了口酒,解释道:“这下面这间房是季炀留着回来聚会用的。在这间屋子里吃宵夜,一抬头就能透过琉璃顶看见月亮。” “但是,躺在这琉璃顶上看月亮,其实更美。这地方素日里只有我和顾铭来。”她笑得有些傻。 南祁抬头看了看仿若近在咫尺的月亮,心道,这揽月楼果真名副其实,抬头便可揽月。 他低头看向顾霜,眼神温柔。 她带自己来这里,是否是把他也当做亲近之人?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顾霜此时喝得已经有些尽兴。 她略显豪气地拍了拍南祁的背,道:“美景自当与人共赏……” ……尤其是与美人。 然而饶是喝醉了的顾霜,也知道这话的后半段不能在阎王面前说。 月明风静,两人坐在屋顶上赏月,喝酒,低声闲聊。 这一刻,南祁觉得若是往后余生如此,人间也确实值得。 直到楼下一阵低声喧哗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两人只听一阵碟碗破碎的声,而后是“嘭”的一声,似是什么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低沉痛苦的男声响起:“晏晏,你要如何才信我?” 顾霜听着这男声颇有些耳熟,她正在思索是在哪儿听过,一旁的南祁却变了脸色。 晏晏? 这名字她在哪儿听过,是哪儿呢…… “噗嗤。” 忽然反应过来的顾霜,一口酒没包住,喷了出来。 晏晏,是宋九织的小字,那男声便是南燧。 她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碰了碰南祁的手臂,用嘴型比了一个“恭亲王和宋小姐。” 南祁点点头,面无表情,眼底却是有些沉郁。 “殿下,我们去听听八卦?”她靠近在他耳边小声提议道。 浅浅的酒气和她本身身上的淡淡松香混杂在一起,顿时让她脑子有些昏沉。 看着她一脸的期待,下意识地点点头想要答应。 顾霜见他点头,拉起他的手,也顾不得伪装,一个翻身从气窗翻进了阁楼。 南祁看着她身手矫健的样子,心中有些五味陈杂。 她对南燧的事儿,怎么就那么上心? 她,真的喜欢他? 顾霜倒是不知道南祁心中这些弯弯绕绕,她屏住气息,牵着他蹑手蹑脚的寻着南燧的声音找到了他们的包间,然后趴在地上,想要听清屋里正在说什么。 揽月楼阁楼的楼板并不隔音,宋九织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殿下要臣女如何信你?你何时何刻进了那船楼画舫那婠婠姑娘都记得一清二楚,还有人证。那日我们分开之后,你骗我要去军营巡视,却是进了画舫,殿下有什么好解释的?” 看来今日这传言真当时给南燧找了大麻烦,后院儿着火了。 顾霜抬头看了看她身旁这位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递给他一个佩服的眼神。 杀人诛心。 南祁见状,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 南燧要算计他的姻缘,他自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殿下要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从今以后,若是无事,殿下还是不要再约我出来了。” 刚才那一番争吵之后,宋九织似已是死心,撂下这句话便不管不顾的离开了。 图纸?什么图纸? 蹲在隔板上偷听的两人双目相对,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探究。 宋九织精通工木建造之术,前些年造出的流水浑天仪一鸣惊人,而现下她为南燧画了个图纸,下意识的,顾霜觉得是南燧又在憋着什么坏。 她看向南祁,面露担忧之色,而南祁安抚地朝她点点头,意思是自己已经知道了,让她不要担心。 这包间随着宋九织的离去,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顾霜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反应。 过了半响,屋里又传出来“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捏碎了。 随即两人听见屋里传来南燧咬牙切齿的声音:“南祁,我要你付出代价!” 顾霜眼睛一瞪,转头看向南祁,心中担忧之情更胜。 本来南燧就想要对付太子,这下好了,彻底把人惹怒了。 南燧本就难缠,如今这人气得有些走火入魔的样子,倒是变数更大。 她在心中担心得要死,南祁却是不大当回事儿。 他这位兄弟,虽说论心智谋虑都不差,但是却是没有什么新意。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招,他还未看在眼里。 只不过,好像这小姑娘每每对他上心之时,都是因为南燧要对付他。 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一个让他不悦的想法,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沉郁。 他都快要忘了,小姑娘与他母后一般,都是顾家女。 第三十六章 南祁送她回家,她那两分醉意在南燧撂下狠话的时候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满脑子想的都是南燧又会出什么阴招搞南祁。 南祁瞧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无奈,也有些气闷。 他想安安静静地和她出来喝酒吃饭,如同两人在鹿鸣镇时的一般。 -- 第68页 他想与她像那晚一般亲近,又或者更亲近些。 可是今晚从头到尾状况百出,好不容易在揽月阁楼顶赏了一会儿月,却又被南燧那该死的东西扰了局。 南燧,又是南燧,阴魂不散。 想到这里,他一把拉住顾霜,语气沉沉地问道:“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 “南燧,”她想都没想的答道。 南祁一听,一口气上来直冲脑仁儿,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 “你想他作甚?”他言语之间有些危险起来。 “我在想他那张图纸究竟是个什么。”顾霜眉头微微皱起,她心中很是不安。 他听见,心中稍稍舒坦了些。 他就当她是在关心他。 虽是这么想,他心中还是有些不快,于是下重手揉了揉她的头,直到将她的头发造成鸡窝才停手。 顾霜本来想得有些入迷,怎料突然一下脑袋落入毒手,惨遭□□。 她急忙抱住自己的头,想要在阎王手下救出自己的头发。 “殿下,你干嘛呢?”她向后跳了一步,捂住自己的脑袋抱怨道。 果然,什么温柔,什么好脾气,都是暂时的。 阴晴不定,才是阎王本色。 “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心思那么重作甚。” “殿下只比我大区区两岁岁,为何老说我是小孩子?”顾霜回嘴道。 她还敢顶他了?南祁看着这得寸进尺的小姑娘,心中却生不起一丝气来,只是挫败地敷衍道:“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 他这哄小孩儿的语气是要骗谁? 顾霜也很无语。 “夜已深,你去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南祁不欲与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瞎扯,他将小姑娘送到花月楼外,转身便要离开,却被小姑娘一把从身后拉住手。 他狐疑的转过身来,便瞧见她很是认真的嘱咐道:“我知道殿下很厉害,但是南燧颇是难缠,我希望殿下万事小心,不要中了贼人的招。” 他在她的眼里读出了担忧。 纵然她知道他不惧剑影刀光,阴谋阳谋,却还是担忧。 因爱而生忧。 你,可是如此? 他一言不发地将面前人拥进怀里,感觉到小姑娘的呼吸一下一下的打在他的脖子上。 半响,说了一句:“好”。 这天晚上,顾霜做了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被人一个脸带面具的人追杀,她害怕极了,怕得一身武艺毫无用处,一心只想逃。 她慌乱之下跑进了一个山洞,跌跌撞撞地从山洞另一面跑出去,却发现自己站在山坡上,天边云彩绚丽诡谲,遍山花开烂漫,锦绣无双。 她回头看向身后追杀自己的人,发现那人站在山洞出口,摘下了面具,却是南祁。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她心中的惊慌之意却是渐渐散去,便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他一点一点的朝自己靠近。 梦在这里戛然而止。 她醒来之后,坐在床上沉思良久,最后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脑袋。 “主子,秦家递了帖子来。” 正在此时,锦翎走了进来。 “什么帖子?”顾霜抬头有些狐疑的看向她。 “秦家小姐后日要摆春风宴,给您递了帖子,说是要赔罪。” “是吗?”顾霜抬头,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秦霜不一定憋着什么坏呢。 “她还请了些什么人?” “京中家中有些声望的嫡系小姐,秦家都去了帖子。” “大家都去了,那怎么能少了我呢,是吧?”她从床上下来,走到脸盆边,朝着锦翎接着道:“去回话,说我到时候一定去。” 锦翎颔首称是。 南祁让她这几日别出门,但是她不惹事,事却来找了她。 秦霜的爹秦佑本来只是南燧手下的一名副将。 这些日子南燧风头无两,连带着手下的虾兵蟹将们也个个都跟着得道升天。 如今秦佑是右骠骑将军,官至四品。 一个官品不低的武官,京中自是有大把的人想要巴结。 这不,秦霜一个春风宴,这京中高门小户的贵女们都来了。 顾霜走进秦府后院的时候,看见秦霜真被一群小姐围在中间,有说有笑,好不威风。 她着了一件葱白褐的衫子,下面搭了一条棠梨褐褶裙,上面绣的桃李芬芳,举手投足之间带了点儿武将的豪气,远远看去,倒是可称得上一句明媚大方。 只可惜,这美人一开口,就漏了馅儿。 “这不是准太子妃嘛,”秦霜瞧见她进来,带着身旁的小姐们浩浩荡荡的朝她走了过来。 “秦小姐既然称我一句准太子妃,为何不行礼?”顾霜倒是不慌不忙。 秦爽这种段位的,她并不放在眼里,现今几次三番与她对上,也不过因为她算是南燧那边儿的人,让她自然而然对她多“关照”几分。 秦爽听见她这句刁难,竟然也没说什么,只是屈膝敷衍一礼,“见过准太子妃。” 这“准”字倒是咬得极狠。 是了,这准太子妃能不能真变成太子妃,那可就说不准了。 这话里的意思顾霜听明白了,周围的小姐们也听明白了。 之前与她有过龌龊的几个小姐率先轻声笑出了声。 -- 第69页 若放在以前,她肯定一鞭子落地,吓得这些娇娇女们都不敢放肆,可是这婚约将她的名声和南祁的连在了一起。 顾家需要一位浑不吝的大小姐,但是南祁却不能有一个风评极差的太子妃。 她有些头疼,早知道她今日便待在家里了,来凑什么热闹。 她不欲与秦霜费口舌,只是微微低头看着她,道:“秦小姐免礼。” 说罢,她又转过头看着那几位笑得放肆的贵女们,说:“秦小姐这个主人知礼,怎的各位却站着呢?” 俗话说得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尤其她现在还是皇帝下旨封的太子妃。 那几位贵女在皇权面前也知轻重,因此不管如何不乐意,还是老老实实的给她行了一礼。 即使是逢场作戏,她对这些小女儿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动手,她也不想再费劲与她们多费唇舌,因而她只是径直走到园中,寻了一个僻静地坐着喝茶,远远地看着秦爽。 这再过几日便是祁风会,秦霜在这个档口上办这劳什子春风宴,很明显就是有猫腻。 不过她不着急,这该露出来的狐狸尾巴,迟早会露出来的。 “宋姐姐,你来啦!” 只见宋九织银钗玉环,一身黛蓝从门口走来,刚才还阴阳怪气与她为难的秦爽此时却如同一只欢快的小鸟儿一般飞迎了上去。 “小爽,”宋九织自然而然的挽过秦爽的手臂,温柔的招呼道。 也非得这种聪颖温柔的女子才能叫恭亲王那铁石心肠绕指成柔了吧。 顾霜忽而想起来前两日晚上在揽月楼听到的。 不知道南燧到底哄得宋九织回心转意了没? 她低头,见茶杯里的茶已被她喝净。 这时,旁边忽然来了个小丫头要为她重新盛水,却在靠近之时,手一抖,一个不小心将水泼到了她身上。 不会吧?又来? 顾霜看着这小丫头一脸慌张地跪下请罪。 秦爽此时看向这边,见状,态度颇好的朝她道歉,又差了身旁丫头说要带她去厢房换身衣服。 这种局他们还摆上瘾了是吗? 顾霜微微皱眉。 这一样的招儿大蜡宴南燧用,春风宴秦爽又来? 他们可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心下有些无语,又有些烦躁。 这些人三番五次拿她的姻缘来算计太子,这让她十分火大。 她面露烦躁的对着这秦爽点了点头,随着这小丫头去了厢房。 比起南燧来,秦爽这段位可是低多了。 这厢房熏得安眠香直往她鼻子里冲…… 她三两下用茶水将香浇灭,静静地坐在桌边等待。 果不其然,过了不多久,厢房里进来一人。 她假意趴在桌上熟睡,待到那人靠近上来,一招便送他回了老家,而后将人丢进了后花园的花坛里。 她看向花坛中已了无生息的陌生男人,心里自嘲道: 或许她与南祁那阎王还真是天生一对,一样手染鲜血,一样的心狠手辣。 她说他是阎王,那她自己呢? 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想了想,秦爽今日如此算计她,说到底,都是与南燧有关。 既然如此,她何不把这笔账算在南燧头上,或者说,骠骑将军秦佑头上。 当日册封的时候,南燧掌了虎符,秦佑在南祁手下领骠骑队,以一块上面刻有一面旗的令牌为信物,名曰骠骑令。 这骠骑令若是遗失,秦佑便得吃不了兜着走。 南燧回京这几个月,她在京中的探子们早已将他这些手下的府邸摸了个七七八八。 她知道这骠骑令就在秦佑书房的暗格里面。 今日,她盗了这令牌;明日,这骠骑令便会出现在城中地下市场上,通过皇室在市场上的暗桩,将秦佑遗失骠骑令的消息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她绕过秦府里明里暗里的侍卫侍女,顺利地在秦佑的书房中寻到了那块铜制令牌。 估计秦佑也想不到,自己女儿摆宴邀请京中高门贵女,其中竟会有顾霜这一朵奇葩:一个武艺精湛的搅事精。 她将令牌揣进怀里,正打算原路返回厢房,等着这些人来“捉奸”,却在回程的拐角处看见秦爽正拉着宋九织在说些什么。 她敛了气息上前偷听却听见秦爽正在为南燧说情。 “宋姐姐,这王爷对你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初在南疆的时候,那边儿的女子个个胆大得很,想要勾搭王爷,他都没搭理他们,如今又怎会和画舫的姑娘私会。他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秦爽语罢,仔细地盯着宋九织的脸看,而宋九织的表情也好似有些松动。 于是她又再接再厉地说道: “你都不知道,王爷出征的时候,一直都带着你送他的那串珠子,有一次他和我爹爹在林子里捉拿一个逃走的南疆探子,回来的时候,那串珠子却不见了,他硬是在山中找了一夜,将珠子找了回来。” “可是他去画舫一事,人证俱在,他若是无事,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顾霜听罢宋九织的话,对她佩服了两分,在这种情感攻势下,这姑娘脑子还能如此清醒,真是难得。 秦爽有些迟疑,踌躇再三,开口道:“我偶然偷听到庭征哥哥说,那画舫好像是王爷与他们会面时一个秘密去处。” -- 第70页 宋九织扭头看着她,有些惊讶。 “此话当真?” 秦爽点点头,又道:“这是我偷听来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也别跟王爷说是我告诉你的,行吗?” 宋九织迟疑着点点头:“这么说,还真是我错怪他了?” 秦爽点点头,对着宋九织说道: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王爷隔三差五的就往你那儿跑,可是庭征哥哥呢,本来琼林就和京城离得远,他这好不容易来一次都不告诉我。昨儿要不是我哥喝大了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他来了。” 庭征,琼林卢庭征? 卢庭征私自进京了! 顾霜心下一惊。 第三十七章 琼林卢府是南燧母妃魏贵妃的娘家。 卢府三小姐卢梦年前许给了秦爽的哥哥秦清,这卢庭征便是卢梦的二哥。 琼林出硝石矿,因此南陵的火、药几乎都是在琼林制作的,而卢府如今的家主卢仲宇主管的正是硝石矿的开采和火、药的制作与保存。 火、药杀伤力十分之大,也正因如此,卢府的男丁未得召不得出琼林,更不要提入京了。 秦家通过秦清的联姻,明显是和琼林卢府捆绑在了一起。秦佑是南燧的左膀右臂,卢府又是魏贵妃的母家。 这卢庭征私自进京,就算是打死顾霜也不信这事儿和南燧没关系。 先是宋九织的图纸,又是火/药,南燧这是想干嘛? 显然,顾霜不是唯一个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的人。宋九织在听到卢庭征进京的事以后,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想要强压住心下的恐惧,对着秦爽说道:“王爷如今应该正在秦府吧,你快带我去见他。” 秦爽有些惊讶的看向宋九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今天王爷也来了的?” “你今日在这里帮他当说客,那这春风宴八成就是个幌子,让他借着机会来见我。” 宋九织向她解释道,语气却是有些急切,“我原谅他了,你快带我去见他。” “我不是在这儿吗?”南燧的声音从宋九织身后传来。 “晏晏,你肯原谅我了?” 宋九织给秦爽递了一个眼神,秦爽收到后识趣的告辞。 “那顾霜如今还躺在厢房里,王爷和宋姐姐先聊,我去看看她。” 顾霜一听,也顾不得继续在这里听宋九织和南燧的八卦,急忙运气往厢房赶去。 顾霜刚刚回到厢房,便听见秦爽在外面唤她,还没等她说什么,就领着一群丫鬟仆妇闯了进来。 “顾小姐,你衣服怎的换了那么久,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霜坐在茶桌上,玩味的看着秦爽闯进来。 “我有些累,就在这厢房休息了片刻,秦小姐带着这一大帮子人进来,看来确实是担心我。” 秦爽见顾霜衣冠整齐的坐在那里,不见丝毫慌乱,心下诧异。 她装作是关心顾霜的样子,指挥着仆妇在厢房里左瞄右看。 这些人绕了一圈,却是没有发现这房间里有丝毫异处。一个婆子对着秦爽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秦爽看到,眼睛微眯,问道:“刚刚顾小姐就一人在这厢房里休息,可有什么人还进来过?” 顾霜心下为秦爽的直白鼓了个掌。就她这水平,还想着做这种阴损的局,倒是真应了那句话,又蠢又坏。 “你说呢?这是秦小姐府上,这厢房谁人进来过,秦小姐当然才是一清二楚。来问我这个客人作甚?” 正在此时,有一个仆妇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附耳对着秦爽小声说道:“小姐,不好了。后院花坛发现了卫昌。” 秦爽听罢,猛地转头看向顾霜,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你动的手?”这声音有些颤抖。 原来那人叫卫昌…… 她扬起脸,面带不解的问道:“秦小姐何出此言?我一直在这厢房之中,你秦府的人死了,与我何干?我又没见过他。” 她虽然说得一脸无辜,但是嘴角却是微微扬起,眼中挑衅之意分明,仿佛是在说:人就是我杀的,可是你敢说吗? 秦爽看着顾霜,火光电石之间意识到,她至今为止对于这个顾霜的认知好似都是错误的。 这人,绝对不是京中传的无脑的纨绔。相反,她像是个极不稳定的□□,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在你身边爆炸。 看着秦爽面带慌乱的神色,她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道别道:“今日秦小姐府上事情甚多,我便不打扰了。” 秦爽此时还未回过神来,有些魂不守舍的跟在她身后。 她身旁的仆妇们都是从南疆带回来的,虽说是见过战场上的剑影刀光,但是这高门大户之间算计谋杀这般的阴私之事却也是没经历过,一时之间都没了办法,只能看着顾霜大摇大摆的走出秦府。 待到走到秦府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转过身来,似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说道: “今日秦小姐这春日宴着实是稀罕。我在京中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哪家开宴席开到一半死人了的。秦小姐多保重,以后你要再办什么宴席,切勿在给我递帖子了,真是吓人的紧。” 她这句话声音极大,说的府内府外的人都听得很是清楚。 随后,她错身附在秦爽的耳边说道: -- 第71页 “秦小姐,下次你再请我赴鸿门宴的时候,可要掂量好。这次死的是个无足轻重的卫昌,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秦爽觉得这声音就想一条毒蛇,缓缓的缠在她的后脖颈上,冒着冷气。 她抬眼看着顾霜,却看见顾霜还是笑的一脸嚣张明媚的样子,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回到顾府后,顾霜将骠骑令拿给了锦翎,由锦翎通过百里阁的线人放进地下市场,又立刻命人备了马车,往东宫去了。 她下意识的觉得卢庭征进京事关重大,需得快快与南祁通信才是。 这厢南祁正在计划着祁风会最后的细节问题,却听见人来报说顾来了。 在此之前,除了过年时顾霜夜探东宫那次,倒是从来没有真正的来东宫拜访过他。 他感到有些新奇,又好奇这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表妹怎么来了?”他问道。 “殿下,我今早去秦府赴了秦爽的春风宴。” 秦爽? 他想起之前马场的事情,便下意识的以为以为顾霜是在秦爽手下吃了亏,找他为她出气来了。 “她又与你不对付?我帮你教训她。” 顾霜听见他这自问自答,心里想着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儿,赶忙摇头道:“不是这样的。” 南祁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我偷听到她与宋九织聊天,说琼林卢府的卢庭征进京了。” 南祁难得的眼睛微微睁大,泄露出一丝惊讶的情绪。 “殿下,之前宋九织为南祁造图纸一事一直未曾明朗,如今卢庭征进京,似有风雨欲来之势。” 南祁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答得话确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我当这是表妹,关心我?” “自然。”她想也不想的就点头。 “那便好,”南祁低头饮茶,却是掩下了脸上表情。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到他宁愿自己蠢一些。 这几月顾霜在他身边倒是让他不知怎的魔障了,可是现下回过神来,却发现好像有些事,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今日她来找他,更是侧面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他看透一些她尚未看透的事,又或许她早已意识到,只是不在乎罢了。 其间种种,他已无力去猜。 如今他半身已入局,只能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动弹,唯恐一步一步,越陷越深,将自己最后一点儿都赔了进去。 他是该谢谢她,若不是她,恐怕还得过几日才能发现卢家进京一事。她偷听到这一嘴,倒是帮了他大忙。 可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欢喜之情。 任由心中心思千回百转,南祁脸上却是毫无波澜。 他抬头看着顾霜,想要握住她的手,却在即将要出手的那一刻停住了,只是嘴上安慰道:“表妹不要担心,此事已经初见眉目。你只做好看戏便好了。” “看戏?看什么戏?”顾霜有些好奇起来。 “你别管,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听见这话,心中不屑的“切”了一声。 这阎王说话就说话,还卖什么关子? 不说就不说,她还不稀罕呢。 虽是这样,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看着他的样子,八成是成竹在胸,她也便不再操心。 她将事情交代完,也找不到其他什么话题,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这天色也不早了,臣女先行告退。”她起身对着南祁一礼。 南祁看着眼前一派公事公办样子的姑娘,微微低首,掩住了脸上低落的表情。 你我之间,除了你替顾家助我与南燧争权这一件事,便再无瓜葛了吗? 就在顾霜起身之时,他却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表妹没有其他什么想要同孤说的吗?” 顾霜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在脑中回想了半响,也不知道南祁所谓何事。 南祁看见她这模样,心一点儿点儿凉了。 果然如此。 他垂下眼帘,掩住其中的自嘲和随之而来的暴雨狂风,轻轻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桌下的手却是攥紧茶勺,拇指不要命的在那茶勺末尾尖头上反复摩擦,擦得鲜血淋漓。 顾霜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轻易就将南祁那句有些诡异的话抛在了脑后,告了辞。 待到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传来: “以表妹的心智谋虑,若是男子在朝为官,又可保顾家百年不衰。” 这话一出,顾霜后背便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忙转过身去,对着南祁行了一大礼,道:“阿霜一女子,担不起殿下大赞。此生无它愿,唯以殿下马首是瞻,但求能为殿下所用。” “表妹对着我这过了气的东宫太子,姿态倒是低到尘埃里去了。只怕这东宫也是恭亲王的囊中之物。表妹和顾家若是想要保全,现下去恭亲王那里表个忠心,怕是胜算更大。” 顾霜明显是低估了太子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这两天前还好好的请她花前月下吃宵夜,怎的今天又是这般疾言厉色,明里暗里都是威胁? 古话说伴君如伴虎,所言极是。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面上愈发恭敬,道:“如今阿霜既然已被许配给殿下,顾家也是殿下的母家,自然万事以殿下为先,为殿下打算。” -- 第72页 潜台词就是这姻都要连了,亲上加亲,你还怕我们跑了不是? 南祁轻声一笑,道:“表妹倒是衷心。你我即将夫妻一体,孤自当是为你着想,才如此建议。既然表妹不愿,那便算了。” “阿霜谢殿下厚爱。”南祁不要脸,但这戏她得做全套。 “快起来吧,”南祁上前扶起顾霜,言语依然如春风般温柔,却像是这倒春寒的冷风,刺进了骨子里。 他轻轻的抚起顾霜鬓边的碎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表妹与先皇后一样,可都是顾家的好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日常卑微求收藏~ 喜欢的话,请点一个收藏吧, 点一个收藏, 你点不了吃亏,点不了上当, 点回家一个日更沙雕故事 看一看, 作精太子 如何每日作死 感谢在2020090716:20:52~2020091023: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姓墨的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八章 顾霜自打那日从东宫回来,就有些恹恹的。 这太子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 她一心为他打算,他却是越发地疑心起她来了 他是否能保住东宫之位,直接影响了顾家是否可以全身而退。 再者说,顾家是他的母家,就算向南燧投诚,也得看南燧答不答应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想不明白吗? 为什么还要疑心她,疑心顾家? 她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但是她左思右想,却始终不得其法,最后也只能暂时放弃。 南祁说对了一点,顾霜论心智谋略,的确是人中翘楚。 但是唯有一点,她现在无论如何无法参透,便是南祁一颗千回百转又易碎的琉璃心。 南祁在顾霜走后,在桌边坐了良久。 也不知道当时看见顾霜离开的背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生气到他从背后叫住她,还扯了一大通狗屁只为了给她找不痛快。 她大概是被他吓着了吧。 他去扶她起身的时候,可以透过衣服的布料,感觉到她微微颤抖。 他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因此每当这种情况发生,他都会在事后细细地捋一捋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让他失态。 可能是对方的一个眼神碍了他的眼,又或是哪句话碰巧戳中了他心中焦虑。 可是这次,他坐在桌边,却不愿意去想他那股无名之火究竟从何而来,因为在心底深处,他早就知道为什么。 但是他不要,他不要做一个摇首乞怜的狗,搔首弄姿只为讨她欢心,为了她一时兴起赏他那点儿残羹冷饭便可欢心数日。 他已经够狼狈了不是吗? 可为何要偏偏出现一个顾霜,撩开他最后仅剩的那点儿遮羞布,露出他那颗贱到骨子里的心? 所以他不会想,也不要承认。 就这样吧,这桩婚事,她要公事公办,那便公事公办。 他只剩这么点儿尊严了,因此就算是万箭穿心,他也要将之死死攥住…… 顾霜在不久的将来,会渐渐明白南祁今日所想: 他要她爱他,护他,不是因为他是太子,是顾家退路,而只是因为他是他。 但是如今的她,却又对此一无所觉。 因而她转眼就将东宫里那场对峙放在了脑后,此时正心安理得地躺在美人榻上看小说,还是那本《雪华斋》。 那日她在马车上看了一半便撂下了,嫌这人间情债太过无趣,如今拾起来,却又觉得有些意思。 这雪华斋女主人与她那侍卫之间你来我往,恩怨缠绵,虽说有些累赘,但是她偏巧从中品出了那么点儿趣味。 这男欢女爱想来也不是全无乐趣。 她又想到揽月阁那晚,南祁将她抱在怀里,虽说隔着衣服布料,可也算是肌肤相亲,不知为何,让她有些心猿意马。 这不行,她摆了摆头,有些烦躁。 她两指在鼻梁揉了揉,叹了口气,心道自己从前怎的没看出来自个儿竟然还是个色胚子。 这太子殿下心思实在是难以琢磨,这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阴冷相对,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有些招架不住。 说实话,她很讨厌这种感觉,连带着,对太子也起了几分不悦。 她生来便是天之娇女,虽说日日将君臣之道挂在嘴边,安慰自己这帝王心深似海,不要太过在意,但是太子这翻脸如翻书的态度还是让她起了三分火气,还带了些警惕。 她不愿意以极恶的心思去揣测南祁,但是这种阴晴不定的相处方式她之前见过,是北狄娼所里□□人的法子。 百里泱带她去见过一次娼所的拍卖,给她讲了这个故事,当时那姑娘正在被拍卖,跪坐在拍卖台上,微微颔首,露出光洁的后颈,模样温顺极了。 然而就一两个月前,这姑娘还倔强得像头牛一般,跑了七八次,回回被抓回来毒打,却回回都跑。 娼所对于这种训不好的生肉一般都是直接弄死,杀鸡儆猴,可偏巧这姑娘一张上好的皮相,就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一双眸子都能勾得你心甘情愿为她跳火坑。 这姑娘最后一次被抓回来的时候,当时管着的监事无计可施,便请来了另一位监事,长修公子,是这娼所里出了名的老手。 -- 第73页 长修并未像往常那样往死里打她,只是赏了十鞭子以示警戒,而后还三不五时地去看她,为她上药,给她读书解闷,招来人教她琴棋书画,却只字不提任何娼所之事。 这姑娘自从被卖到娼所后,因为性子倔,一天到晚都是被打,被饿,别说被人关心了,就是吃饱饭的时候都少有,哪儿见过这阵仗,虽说一天天还是冷着脸,可是心却被慢慢捂得有些热了。 长修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对着这姑娘挑三拣四,严厉了起来。 开始只是责骂,过后又搂着她轻声慢哄,后来慢慢地便开始对着这姑娘拿起监事的身份来。还是这个套路,打一棒子给个枣。练不好琴,一顿打,打后又慢慢帮她上药,哄她睡觉。 就这么着,直到最后这姑娘被□□好了,挂牌出卖,也再没跑过一次。 当时她和百里泱就坐在拍卖席下头,看着这姑娘脸上挂着标标准准又带些讨好的笑,心甘情愿地被卖出去了。 她记得百里泱当时对她说了一句话,“这人心脆弱,易变易折,贪欲嗔痴皆起于此。人贪情喜权,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喂足这颗心罢了。” 这句话顾霜当时懂得似是而非,如今也勘不透全意,但是南祁这翻脸无情的态度让她想起了这个故事,让她警惕,也让她起火。 他当她是什么? 逃不出手心的宠儿,还是买来的奴? 她不知道这太子这番阴晴不定究竟是脾气使然,还是像那长修公子一般早有谋划,想要牢牢地将自己这个顾家女由心到身统统攥在手心。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她喝了口冷茶,又揉了揉眉心。 但愿此事是她多想,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 她不介意做个与南祁举案齐眉的太子妃,为了顾家,也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他保住东宫,但是她却绝不会允许他对自己肆意算计揉搓。 这是底线,触之即死的底线。 两人都没想到,南祁一时发疯,竟然让彼此的思路,南辕北辙,歪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面连着几日,南祁数次动过念头想去看看顾霜,到最后,却都放弃了。 看见她为他谋划,听见她笑眯眯的请他喝茶,一声声“表哥”,“殿下”的唤他,只怕他会万劫不复。 可惜,这命里有时终须有,就算他忍住了没见顾霜,却架不住顾霜来找他。 祁风会就在眼下,顾霜想起当日听到的本宗卷遗失一事没了下文,便又有些坐立难安。这几个月她千防万防,就在这档口上,她不想有任何疏忽。 于是这日,南祁在处理公文的时候再次听见手下来报,说顾姑娘又来了。 南祁一听这名字,便是心间一颤,连带着手中的朱笔也在文书上歪了一笔。 春风已至,万物复苏,连带着几日春光明媚,锦翎合着这春风暖意便给顾霜配了乳白茉莉纹的上衣配了荷茎绿的下裙,外面又搭了一件青团绿茉莉纹的褙子,又梳了堕马髻搭了一只翡翠步摇 南祁看着她远远跟着下人走来,便似春风化形,明媚温柔。 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有个什么嫩芽儿对着这春天来临破了土。 “臣女见过殿下,”顾霜规规矩矩的给南祁行了个礼,不想他又找到机会挑什么刺。 “表妹快起来,”南祁看着对自己屈膝行礼的人怎么看怎么别扭,赶紧抬手将人给扶了起来。 “今日表妹来孤这儿,又有何事?”南祁试探的问了问。 “臣女今日来,乃是为了本卷宗丢失一事。” 南祁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暗自嘲讽刚刚那个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自己,他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虽是如此,他面色如常,反问道:“为何?” 顾霜一愣,什么为何 东西都丢了,他问她为何。 “殿下祁风会需要当众吟诵本卷宗,如今东西丢了,臣女怕有心人以此做文章。” 南祁哂笑一声,道:“表妹为了孤这东宫之位,倒是殚精竭虑。” 顾霜一听就知道,这阎王又犯病了。 她掩下心中升腾起的那丝不悦,叹了口气,道:“臣女如今已是殿下的人,自当万事为殿下打算。” 南祁抬了抬眉,心中半是嘲讽半是赞叹地想着,不亏是顾家长女,这模棱两可的话倒是叫人无处寻错去。 半响,他看着顾霜刚刚在他面前低下后未动分毫的头,终是不忍心再刺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道:“此事表妹无需担心,本卷宗虽是丢失,但是手抄本还在。” 顾霜眼中仍有顾虑,道:“手抄本只有最后一章。我上次听见风和宫的人说本卷宗字里行间皆有神迹,若是只有最后一章……” 她话没说完,但是南祁听出来了,他想到计划,眼神暗了暗,说道:“我已有打算,你无需担心。” 听见南祁已有计划,她便也没有再问,小心翼翼的告辞,退了出去。 然而她从东宫出来,心情却更加沉重。 难不成他们俩成亲以后,她也须得像今日这般小心翼翼的供着他? 她真能做到十年如一日的这般恭顺? 恐怕到时候过不了两次,她便会忍不住动手弑夫吧。 这个认知倒是让她轻笑了出来。 -- 第74页 这阎王若一直这般不是个东西,她大概真的会神不知鬼不觉宰了他,再从百里阁训练个替身出来,取而代之。 这倒是个两全法…… 她这厢正好好地考虑着这万不得已之法,端坐在书房里的太子殿下却不知为何天气忽的转冷了,感觉后颈有些发凉。 第三十九章 是日三月初五,天地转暖,万物复苏。 从辰初起,南陵十年一度的祁风会便开始了。 顾霜此时正站在风和宫门口等着侍从来接她,翻瓣莲的香气从空中幽幽传来,叫顾霜的狗鼻子有些受不了,连打了两个喷嚏。 祁风会乃是南陵盛事,因此从皇室全员到京中大小官员都要携家眷参加。 祁风会由太子主持,天子携皇室宗亲在风和宫内,而官员及其家眷则要在风和宫所在的瑶乌山山脚下一里外的皇庄内由太常寺卿季礼带领一同祁风。 原本今早顾霜是要随着顾家在瑶乌山下祁风的,却在刚出顾府门的时候被东宫侍卫拦住了,说作为准太子妃要与太子一道在风和宫内祁风。 她心下诧异了一瞬间,便跟着东宫侍卫走了。 按理说她尚未成年,就算是一帆风顺,她这“准太子妃”还要过个几年才能与南祁行夫妻礼,因此她此时身份颇为尴尬。 此时东宫派人带她进风和宫,让她感到有些奇怪,但是她回头想起前两日南祁与她说他早有打算,便觉得这大概是太子打算的一部分,因此便顺势跟着走了。 可是她没想到,从风和宫门口来接她的不是风和宫的侍者,而是渊云。 渊云今日着了一身黑袍,上面纹着金边暗纹,见到她,微微颔首一笑,倒是把她看愣了。 京中皆传这渊云大祭司生得一副好皮相,上次与南祁一起来的时候她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算是见识到了。 渊云这一笑,不像是风和宫的祭祀,倒像是这山中精灵化了人形,一笑便可勾魂夺舍,似人似妖,却还带着那么点儿阳春白雪,只可远观的清贵之气,两相杂糅,让他更不似这俗世之人。 “顾小姐久等了,”渊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顾霜连忙跟上。 “祁风会事务繁忙,大祭司怎的亲自来了?”她跟在渊云身后问道。 “顾小姐是个有趣的人,听见您今日要入风和宫,我便过来了。” 这个答案倒是有点把顾霜说愣了。 这哪儿跟哪儿? 渊云回头见到对上顾霜“你没事儿吧”的眼神,又是一笑,跟着解释道:“我日常在这风和宫内来来去去的就是这么些人,上次顾小姐随着太子殿下来,二话不说便与我行了一个合手礼,第二日我便听到了您与殿下的婚约,如此一看,便知姑娘是个有趣之人。” 合手礼? 顾霜这想起来当时她与南祁来的时候的确跟着南祁向渊云行了这么个礼,当时南祁眼神就有些奇怪。 “我上次是跟着太子殿下行了此礼,不知这礼还有什么讲究?” “这合手礼乃是天子礼,只有太子与圣上与我行此礼,除却此二人外,便只有皇后和太子妃会跟着天子行此礼。姑娘刚用此礼,便心想事成,还不是有趣之人吗?” 顾霜听见这话心里尴尬极了。 这歪打正着的婚约如今已经乱成了一团麻线,她实在是不好向渊云解释什么,便只好抿抿嘴,尴尬一笑,表示自己听到了。 二人从影背墙绕过,她便见到风和宫内满地的青砖都被翻瓣莲覆盖,此时已经是一片火红,让人不禁想象当年娲瑜成神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景象。 渊云先带着她去正厢房给皇帝行了礼,才领着她到了高台旁,见到了南祁。 南祁瞧着她走过来,脸上绽开一抹笑。 男色惑人,这抹笑带着几分真心实意,让顾霜觉得天地都静了下来,唯有面前之人和他背后铺天盖地的红…… “表妹来了,”他似是做过无数遍似的熟络地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身边来。 “麻烦大祭司了。”他对着渊云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渊云也微微点头,道:“还有一刻钟,我再带顾姑娘进殿里去。” “我今日进风和殿是殿下安排的吗?”渊云一走,她就急着向南祁确认。 南祁看着她,却没有立刻回话,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遍,笑着点点头,道:“是啊,孤一个人在这风和宫内寂寞得紧,便递了折子,招了表妹进来。” 顾霜听到这“寂寞”二字,不知为何,脸有些烧得慌,道:“殿下万莫妄语。” “妄语?”南祁勾起她的下巴,“这风和宫内,娲瑜在上,孤怎敢妄语?” 顾霜脸烧得更厉害了,她侧过头去,躲过了南祁的手,道:“殿下招我进来,可是今日计划需要我配合?” 南祁听到这话,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脸上却依然挂着笑,说:“表妹那日在东宫与孤说你是孤的人,此话可当真?” 她有些别扭,但是还是答话道:“自然。” “既然如此,表妹可愿陪在孤身边,与孤同生共死?” 南祁问这话的时候,语调还是一贯的戏谑,但是顾霜从他眼里,却看出他这问题问得很是认真。 这奇怪又庄重的问题让顾霜迟疑了。 她脑子里过了过,道:“臣女既是殿下的人,自当为殿下鞠躬尽瘁,九死不悔。” -- 第75页 “鞠躬尽瘁,九死不悔?”南祁看着顾霜,重复着她刚刚的话,像是要将这两个词放在齿间细细嚼碎一般。 他抬手将顾霜鬓边的发丝往旁边捋了捋,手顺势从她的半边脸拂过,带起顾霜后背战栗。 “表妹这答非所问的毛病,还是没改。” 顾霜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此时很危险,下意识的便想往后退,可是南祁却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如同铁钳一般,让她动不得分毫。 她想起遇刺那晚在小树林中被南祁碎尸的刺客,只觉鲜血倒流,后背发凉。 她颤颤巍巍的拿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南祁攥着她的手,试探般的叫了一句:“殿下?” “表妹也如其他人一般害怕孤?”南祁还是笑着,可是这笑中已无一丝笑意,虽是玉面,却狰狞得像是阴间恶鬼。 顾霜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使用轻功快速逃离的冲动,温声安慰道:“殿下素来温和有礼,旁人尊敬爱戴还来不及,怎会害怕?” “孤没问旁人,我问的是你!” 顾霜没回话。 她屡次三番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打破了南祁的最后一丝幻想。 是了,皆是妄求罢了。 随着最后一丝光亮从他眼中消失,他慢慢的放下了顾霜的手,道:“是孤越距了,向表妹陪不是。” 说罢,他后退一步,说道:“祁风会快开始了,表妹随着大祭司先去殿中吧。” 不知为何,南祁放下她的手以后,她心中不安比先前他发疯时更甚。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南祁身上消失了,他就站在这里,但是仿佛两人之间有着霄壤之别。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她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但仔细一想,却又一无所知,只是点了点头,随着渊云去了大殿。 殿中的娲瑜神像依旧高大巍峨,眉目慈祥。 殿中于外面一样此时也被翻瓣莲覆盖,掩住了神像底座,恍惚一看,到真似娲瑜神踏云降世。 顾霜跪地而坐,双手捻指,合眼低头。 渊云走到她面前,手持一碗净水,中指沾水,在她额间一点。她感到额间一丝冰凉,便慢慢睁开了眼。 “顾姑娘已得娲瑜赐福净身,还请随我来。” 顾霜在高台之下只等了片刻,南陵皇室众人便跟在皇帝身后来了。 因为中宫之位悬空,因此皇帝身边没有女子随行,只带了恭亲王南燧,六公主南娇和七公主南瑶。 此等盛事,二公主南幽本应该与西戎世子一道回南陵参加,怎料此时西戎内乱,西戎王的兄弟从北边起兵,正闹得厉害,因而南幽也便没有回来。 顾霜走上前,老老实实地对着几人行了礼,而后站到了最末端。 她在心中扶了抚额,暗叹,她这名不顺,言不正的来凑这个热闹干嘛? 都怨南祁那个疯子! 想起这人,顾霜心中担忧又渐渐浮起,她望向高台,只见南祁立于其上,手捧着那本手抄卷。 她顿时想起上次南祁从高台上纵身一跃,跳到她怀里的事情,心便有些乱。 上次那个疯子也是这般,本来好好儿的,不知跳下来以后发了什么疯,就生气了。 她觉得自己与这风和宫大约是八字不合,每次一来,都要与他吵上一架。 不对,明明是人家单方面责骂她。 她越想,便越有些生气,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上的人,仿佛是想用目光将他撕了。 可是一不留神,南祁朝她望来,两人目光相接,一个眼神清亮,暗含火气,一个目色沉沉,像是要将一切与之对视之物都吸入眼底的黑暗之中。 她冷不防地被他这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 太子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她。 他虽然喜怒无常,但是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或真或假,却总是清浅温柔的。 他不知道她见过他虐杀那个侍卫,因此在她面前一贯端的是翩翩君子,就算晚上跑到她屋里告诉她自己杀了清风,眼中也是桀骜之中带了那么点儿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心翼翼。 从未像今天这般…… 她觉得他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死物,因为在死物面前,他便不必再伪装了。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脑子出问题了,看着他这样,惊诧害怕中却夹了一丝她自己都不知哪儿来的心疼。 这心疼只是瞬间,她便又想起来那长修公子的故事。 两相比照,越发觉得南祁就是在用这阴险的法子妄图控制自己。 以前的温柔都他娘的是装来的,如今两人订了婚,便开始慢慢暴露本来面目了。 如此一想,顾霜觉得自己那点儿不知哪儿来的心疼都是她正在被慢慢控制的证据。 当初长修公子是否也是在那姑娘面前装惨卖乖,才让那姑娘一步步陷得更深,心甘情愿被他打,被他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因为联想到此,心中突起的火气,似是寒霜般的眼神冷冷的反望着南祁,带了一点儿厌恶。 南祁清楚地感受到顾霜眼中明明灭灭的怒火瞬间就变成了一片冰寒,冻得他齿冷。 他刚刚在她面前暴露了本来面目,她果然讨厌他。 也是,他本就是地狱恶鬼,合该饮脓血,食烈焰, -- 第76页 为何偏要馋这人间温情,披着一副人皮,妄图这心如磐石的天之娇女能予他爱意? 如今露馅儿了吧,活该。 活该他被她厌恶,活该被这目光千刀万剐,抽筋扒皮。 可是他却还是转瞬之间低下了头,可耻地想要躲避她厌恶的目光。 因为这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疼得细细密密,疼得他无处可躲。 第四十章 顾霜见南祁低下头,错开了目光,也没再看他。 她心中此时乱如麻线,她想以太子妃的身份南祁夺得皇位,但是这还没开始,两人之间就已经起了嫌隙。 她又想起她祖母当日嘱咐,让她万不可与夫婿离心。 如今看来,她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她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应当是向南祁服软,不管真心假意,要将他的心拢转过来。 可是下意识地,她不想骗他,更无法接受太子这反复无常的情绪。 向南祁低头,就表示默认他对她的算计,这让她感觉自己只是个宠儿一般地要向主人心甘情愿地低头,这让她感到被羞辱了,而这样的羞辱,她连伪装也不愿意。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慢慢思索,想要在这绝境中找到一条出路。 许是顾霜的情绪太过激烈,南燧和渊云都发现了今日南祁与自己这位太子妃之间有龌龊。 当南祁目光从顾霜身上转开之时,南燧向着南祁递过去一个玩味的笑。 果然他当初算计南祁这场婚约是正确的。 南祁纵使得了这顾家长女又如何? 两人之间还不是矛盾丛生,这顾家与东宫之间的嫌隙,也会就此开始。 而且,他今日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这位太子皇兄。 不,过了今日,他便不是太子了。 想到这里,南燧眼中多了一丝大局在握的从容。 这东宫之位,他势在必得。 然而南祁并没有分什么注意力在南燧身上,只是淡淡瞟了一眼,便低头继续看着手里的手抄本。 此时,渊云在前方对着南祁作了一礼,表示祁风会可以开始了。 南祁点头,向远方正对大殿中的娲瑜神像跪下点头一礼,而后开始吟诵“詠词”。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吟诵完毕,站了起来。 然而,正在此时,情况突变! 只听“轰”的一声,转瞬之间地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将高台与大地分隔,仿若天堑。 霎时间山崩地裂,飞沙走石。 在场的众人被这突然而来的灾难惊得还没回过神来,南燧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拉着皇帝和南瑶往后退去,躲避这天上不断掉落的碎石。 南燧心下一惊。 这与他计划的不一样! 又是一声轰响,众人回头,却发现娲瑜殿轰然倒塌,娲瑜神像被倒塌下来的梁柱和石块砸碎了面部,一条裂缝从左肩到右侧底座裂开。 一时间风和宫中沙尘漫天。 顾霜抱着头,躲避着天上落下的石块,却在片刻之间被人拉在怀中。 她一抬头,是太子。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脚下便传来了一阵轰鸣,她心中不安成了现实。 抬起头来,只见隐约之间,瑶乌山顶开始崩塌,巨石裹着泥沙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掉落下来。 顾霜身体比脑子快,下意识地就要拉着南祁跑,手却被死死攥住,动不了分毫。 她瞪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想要让他赶紧跟她跑,可是他却像没有发现一样一动不动,拉着她。 “刚刚的问题,表妹还未回答,你可愿与孤同生共死?” 南祁的神色诡异的平静。 他脸上不见一丝惶恐,声音温柔如常,仿佛此时的山崩地裂都是幻象,而两人只是在花园中散步一般。 顾霜在他一潭死水一般的目光中清楚地读懂了一件事: 他想拉着她一起死在这儿。 她心思一动,想要先将人打晕,可是刚出手一半就被他单手制住。 他将她死死框在怀里,又问了一遍:“表妹可愿与孤同生共死?” 这山崩就在眼前,她却被南祁制住,动弹不得。 眼看着不远地上处立刻便要裂过来的巨大缝隙,她只觉鲜血倒流,浑身冰凉。 性命当前,她也顾不得什么尊严耻辱,她拽住南祁的衣领,几近崩溃地吼道:“愿意!我他娘的愿意!快走!” 这话音刚落,她就被他抱在怀里,朝远处躲去。 顾霜看不见周遭情况,南祁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耳旁轰鸣,感受到身边的人正在飞速移动。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两人已经被埋在石块下面了。 两块巨石之间搭出来了一个不算小的地方,南祁跪地而坐,将她放了出来。 她喘了一口气,环视一圈,发现他们是被困住了。 南祁仍旧保持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动作,一动不动。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上前去查看。 手碰在他身上便引起了这人一阵战栗,她收回手来,手掌上全是血。 顾霜大惊,连忙封住他身上大穴,将人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安抚着,一只手去探他的鼻息,而后又搭上他的脉搏,想要查探一二。 “殿下,”她轻声唤着南祁,想要让他保持神志清醒。 -- 第77页 可是奇怪的是,南祁虽说脉搏有些弱,但是依然十分稳健,不像是重伤之人。 她轻轻皱了眉头,再次搭上他的手腕,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搭错脉了。 然而,这脉搏却还是相同,有些弱,但是无事的,甚至于,比她这个健康人的脉搏还要再温和安稳些。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人,另一只手想也没想,便要去解他的衣服,看看他究竟伤在了哪里,竟会有如此古怪的脉象。 然而,下一刻,怀中虚弱不已的人,却出了声。 “表妹还是关心我的,”怀里的人一把抓住她探脉的手,缓缓从她身上坐了起来,这声音沉稳有力,丝毫虚弱之意都没有。 他没事。 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地缓了一口气。 但是下一刻,她便反应过来不对劲,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殿下是在玩儿我?” 南祁靠坐在一旁,没答话,却挑眉一笑,目光深沉。 这幅场景看在她的眼中,便是十成十的挑衅了。 她积压了几天的火气,终于因着这接二连三的惊吓崩溃爆发了。 我为你担惊受怕,你却想要杀我,还他娘的玩儿我! 丹田运气,她一把就将没有防备的南祁推倒在地,一双手掐在了他的脖子上。 “殿下觉得耍我很好玩儿是吧。”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威胁她,戏耍她。 此时她也不顾及什么顾家,东宫,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弄死面前这个狗东西。 “我一心一意地想要帮你,你她娘把我当个宠儿玩儿?娼所□□人的法子也用上了,连惊带吓,最后还想弄死我?”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南祁,双眼泛红,手中力气慢慢加重。 “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与你同生共死吗?我告诉你,我在这儿就算把你弄死了抛尸,也没人会发现……就像那天你杀那小侍卫一样。” “你,你看见了?”南祁有些失神的眼目露惊讶。 怪不得她讨厌他,讨厌到想要直接弄死他。 “是啊,我看见了,”顾霜冷笑道:“可我是个蠢货啊,看见殿下手也不抖的虐杀了那人,却还自以为我在殿下心中是不同的,不管不顾的应了婚约,如今才被你拿捏在手里羞辱。” 狼崽子,终究是要伤人的。 她就不该心软。 她现在就弄死他,回头抛了尸,就说是从未见过他。 南祁感受到周遭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却并未反抗。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她手里也不错,不是吗? 至少,谋杀当朝太子这件事足以让这位天之娇女一辈子都记得他。 她既然不爱他,能永远记着他,也不坏。 这样想着,他慢慢失去了意识。 一桩桩,一件件,顾霜掐着他的脖子将几日的积怨吐了个痛快,这一腔怨怼随着言语被吐出了体外,她的理智便也慢慢回了笼,喘着粗气,渐渐放缓了手中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放开了他。 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有些不可思议。 刚才她也是疯魔了,谋杀当朝太子,便是断了顾家后路。 然而,她将手放下之后,南祁却没了反应。 她不会真把人给掐死了吧? 她一个心惊,赶忙去探他的鼻息,指尖感到有气息进出,才放下些心来。 她在他身边彻底瘫软下来,四脚八叉地躺在地上,慢慢地整理着思绪。 半响,却是认命地站起身来,走到南祁身边,探查他的伤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是顾家唯一退路,她不但不能动他,还得好好护住他才行。 这操蛋的人生! 她细细地将他身上探了个遍,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危及性命的伤口,只是背上被诸多乱石砸伤,失了很多血,加上刚才那一闹,才晕了过去。 她像是反应过来似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看着浑身上下就连一点儿擦伤也没有,心中的气恼便又下去两分。 他虽然威胁了她,却还是将她护了个严实,毫发无伤。 她叹了一口气,将人扒拉进了自己怀里,握着他,慢慢为他输送一些真气疗伤。 说到底都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孽缘,跪着也得负责。 她又环顾四周看了看这将他们盖得严严实实的石块,两块巨石之间透过一丝天光,只是石头太大,她只有等着南祁醒来,看二人能不能合力将它击碎出去。 昏迷了的南祁没有白日那股疯狂,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有些惨白,紧闭着双眼,看起来可怜又无害。 光看这样,谁知道这人睁开眼便是个混世魔王呢 刚刚南祁这场不要命的发疯让她开始觉得自己那一套娼所□□的猜测是错的。 刚刚只差分毫,自己就能杀了他,若他真的是心有谋算,是不会如此容易的将性命放在她手上。 这人,对她好像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打算。 他好像就只是一个纯纯粹粹的……疯子。 她拨开他脸上的碎发,手指勾勒着怀中人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她好端端,丰神俊朗,绝世无双的表哥,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前有南燧虎视眈眈,后又皇帝有心偏袒,她还摊上了这么个不省心的队友,这可怎么办呐…… -- 第78页 “你说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下意识地,她将心中所想呢喃出声。 巧合总是来得如此快,她话音刚落,怀中人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南祁感受到从顾霜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中传来源源不断的真气,在缓缓为他止血调息。 她没杀了他吗? 他凶他,吓她,还想着拉着她一起死,她那么生气,却终归没舍得杀他。 这个认知让他不可自抑地雀跃着。 他唇角扬起一丝笑,软骨头似的躺在她怀里,接话道:“表妹瞧着孤这人模狗样,可还行?” 顾霜低头看着他,眼中早已经没有了怒气,只剩下挫败的无奈。 杀也没狠得下心来,她是真拿着这祖宗没办法了。 “殿下龙章凤姿,好得很。” 她第无数次的叹了口气,不想理他,可手还是一点儿没闲的朝他输着真气。 南祁也没拒绝,他感觉到一阵阵的暖意从她手中传来,却又传到了自己心里。 罢了罢了,这辈子,总归是有人陪着他同生共死走了一遭。 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 只要她人在这里,其他的,他不想再管了。 许久,南祁的声音在这石洞中响起: “我从未将你当过宠儿,也绝对不曾想过要羞辱你。” 顾霜点了点头,她猜到了,但是如今从南祁口中亲口听到,她不得不承认,心中起了些许欢欣。 她低头给了南祁一个半真半假的微笑:“是我想多,误会殿下了。” 毕竟,你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狗逼玩意儿。 第四十一章 南祁死皮赖脸地窝在顾霜怀中半响没有起身,贪恋隔着布料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 过了许久,他将头埋在她的衣料中,一只手死死地环住她的腰,闷声问道: “你就这样陪着我,可好?” 南祁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这样子看在顾霜眼里活像是狼崽子撒娇,她一只手没忍住,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一般。 南祁半天都没有听见顾霜答话,他心又渐渐凉了下去。 他已经让步了,他不求她一心一意地对自己…… 只是陪着他,也不行吗? 他即使如此毫无自尊,低声下气地求她,她也不肯答应吗? 顾霜看着南祁一副要闷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冰凉,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湿了一般。 他哭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也顾不上生气了,连声哄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她手没停地轻抚着他的头,有些半认命的自嘲道:“布局的是你,要拉着我一起死的也是你,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委屈上了。” 南祁没回话,抓着她腰的手却是不可自抑的颤动着。 半响,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从顾霜怀里坐了起来,脸上早已没有了刚刚那点儿委屈劲儿,又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顾霜瞧他这样就知道,这会儿他这疯算是发完了。 果然,什么柔弱撒娇都是暂时的。 从她怀里坐起来的南祁单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松松就将顶上的巨石轰了个粉碎,看得她目瞪口呆。 阎王果真是阎王,她下意识地看着自己刚刚掐住他脖子的一双手,觉得自己恐怕要完。 南祁带着她轻轻松松的登上地面,似笑非笑的安慰道:“表妹若是还想杀了孤,直说便是,孤保证不反抗。” 南祁说“不反抗”这三个字的时候是贴在顾霜耳边说的,潮湿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畔,让她整个人都炸了起来。 她抬头冲着南祁狗腿一笑,道:“这哪儿能呀,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定能长命百岁。” 南祁挑了挑眉,眼里明摆着几个字“我知道你在说鬼话”。 她尴尬一笑,避开南祁眼神朝周围看去,只见一片新天地。 两人现在应当是在半山腰上,顾霜抬头还能隐约看见风和宫的残瓦碎砾,娲瑜巨像并未在这山崩中倒塌,却也是多有残缺,立在一片废墟之中让人不禁肃穆。 她忽然想起她祖父母连带着顾铭都还在山脚下,如今山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顾霜心头。 她顾不得什么,运功就要往山下跑,却被南祁一把抓住。 她此时又急又气,侧过身来瞪着她,怒问道:“殿下想要置死地而后生,这满山的人命,在殿下眼里,都是蝼蚁?” 南祁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却没放开,道:“皇庄离着山脚下还有两三里距离,顶多飞些碎石沙尘,不会有事的。” 她听罢一愣,仍然有些怀疑地问道:“殿下所言当真?” 南祁无奈的捏了捏她的手,道:“我何时骗过你?况且顾家是你母家,若真出了什么事,你不得真宰了我?” 她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俩却尚未洞房花烛,若是在那之前便被自己未婚妻弄死了,孤岂不是亏大发了。” 这解释越说越不正经,她转过头去,送了他一个无声的“滚”。 两人一路相扶着下了山,一路还算是顺利。 待到走了将近一半的时候,南祁却突然像是软了骨头一样搭在了她身上。 -- 第79页 她扭头就想把人甩下来,却听见他说:“孤手无寸铁,身无长物,为了护着表妹一路下山,背后受了这么重的伤,表妹可要投桃报李,将孤搀扶回去。” 她听见这话,心里了然,这做戏要做全套。 太子为救未婚妻“身受重伤”,她这受人庇护的未婚妻自然是要尽力报答才是。 她弯下腰来,捧起一把土,往自己还算干净的脸上揉了揉,泥和着汗将她的脸染得灰一道土一道,而后她又抬手使劲揉搓脑袋上的发髻,将头发揉得更加散乱,又将自己还完好无损的礼服用石片刮了个乱七八糟。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对着南祁,呲牙一笑,而后抓住南祁的手臂,立刻变了脸,金豆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殿下您可千万要挺住呀,您走了,妾可怎么活呀……” 南祁及时地闭上了嘴,强忍着笑,但是不断抖动的腮帮子却是出卖了他。 以往见戏本里演的英雄救美,那美人哭的都是梨花带雨,可为何放在他这儿,这美人就变成了煤人? 顾霜脸上本来就泥和着土,脏得不行,这眼泪一下来,就在这泥脸上留下了两道印子,实在是滑稽。 再加上她像是乡间村妇哭丧似的哭嚎,饶是南祁也有些兜不住。 顾霜见着南祁这膈应的模样,心下大爽,便又凑近了些想继续恶心他,南祁一只手抵着她的脸,不准她靠近,又怕伤着她,便只好步步后退。 她得寸进尺,又被他反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两人就这么笑闹着又走了一会儿,一直到山脚下,两人远远看见了城防营赶来的侍卫,南祁才又将自己搭在顾霜背上,两人装作一瘸一拐的样子。 此时距离山崩,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城防营的侍卫立刻将他们扶下了山,送到了山脚的皇庄。 顾霜刚刚一进皇庄,就被顾相和顾老太太截了下来。 她不忍折腾两位老人,可是戏却还是得做足,于是只得哭着将她和南祁提前对好的串词儿讲了一遍,又再三安慰保证,自己虽看着狼狈,但是毫发无伤。 她安抚好顾丞相和老太太,便哭丧着要去见南祁。 毕竟如今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当然得格外上心不是? 南祁封住自己几处大穴,装作半昏迷的样子躺在皇庄的一处厢房内,匆忙赶来的何太医刚刚为他诊断完毕,又嘱咐跟着的小医官熬好了药,便碰见顾霜往里厢走。 何太医想着两人的关系,便放心的将药交给顾霜,请她务必将药喂给太子。 顾霜从小医官手里接过药,有些哭笑不得的坐在南祁床边,等到何太医离开了,才轻轻戳他。 “殿下,喝药了,”南祁缓缓从床上睁开眼睛,便瞧见顾霜不怀好意的捧着药碗站在床边。 他一脸嫌弃的看着这药,道:“快去倒了吧,是药三分毒。” 顾霜看着南祁这一脸厌恶的模样,心中发笑,面上却还是严肃,道:“殿下,何太医这药是补血的,您失血过多,还是将药喝了的好。” 南祁一言不发,紧闭双唇的坐在床上,眼里满是拒绝。 “殿下不会是怕药苦吧?” 顾霜看着他眼里的拒绝,有些好奇地问道。 南祁倒不是怕苦,但是他也不喜欢随便喝药,尤其是当这病是他装出来的时候。 但是他看着顾霜眼里晶莹的笑意,本想解释的话却转了个弯。 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眼睛无比认真的盯着顾霜道:“孤实在是怕苦的紧,但是若表妹愿意喂喂我,这药便也就没那么苦了。” 南祁眼里满是真诚,一时间顾霜也辨不得真假,不知他是逗弄她玩儿,还是当真。 但是她看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期待的小表情,可耻地心软了。 当阎王想要当个人的时候,真是招人疼。 她回想起生病时阿娘喂她药时的样子,低头舀了一勺药,放在唇边慢慢吹凉,又用唇边试了试温度,再慢慢地放到他嘴边。 果然,南祁没再抵抗,颇为乖顺地将药喝了进去。 两人一人喂,一人喝,一室寂静,却意外的和谐,直到一声通传打破了这短暂温馨。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传话给太子和顾姑娘,说太子若是醒了,便去皇庄前厅。 南祁挑了挑眉,朝着顾霜轻笑道:“走,孤带表妹看戏去。” 顾霜知道,重头戏来了,于是乖顺地跟在南祁身边,看着他装得跌跌撞撞的模样,一路去了正殿。 皇帝此时正坐在主位,顾丞相,季大人在侧,更令顾霜感到惊讶的是渊云也在。 两人一进到正厅,就听见皇帝一声厉喝:“孽子,还不跪下!” 这声音气如洪钟,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这场山崩中,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顾霜跪在南祁身后,看着南祁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静若鹌鹑。 “你祁风不诚,心无敬意,惹怒娲瑜,引来山崩,南陵十年福音毁于此遭,你说,怎么办!” 南祁抬头,一脸惶恐的看着皇帝,颤颤巍巍的解释道:“父……父皇明鉴,儿臣祁风时赤子之心可鉴天地,何来不敬?” 皇帝被南祁这苍白辩驳气笑了,他指着南祁,骂道:“心诚可鉴天地?你真当是好样的,本宗卷遗失,你私用手抄本“詠词”在前,又为及私心,求旨带着顾霜这尚未成亲,进玉碟的未婚妻进风和宫在后,你还敢说你赤子之心?” -- 第80页 皇帝说到激动处,手中茶杯和着热茶飞掷而出,没有打中南祁,却打在了顾霜的手臂上。 她只觉一阵刺痛,心中暗道倒霉。 她一个跟着南祁看热闹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是被误伤了。 顾丞相立于皇帝身侧,看到此景,不禁皱了皱眉。 南祁余光看见顾霜被热茶烫伤,脸上虽仍是委屈之色,但眼中颜色逐渐深沉,拢在长袖中的手慢慢捏紧。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父皇明鉴,用手抄本还有领顾霜进风和宫,儿臣都提前与大祭司商议过,大祭司说无碍,儿臣才这么做的。” 这时候,全场的目光的聚焦在了渊云身上,渊云不慌不忙,恭敬的对皇帝行了一礼,道:“渊云身为娲瑜祭祀,领职时曾发过誓,永不妄语,否则将被我神放逐。我神在上,渊云起誓,太子殿下从未与我商量过这两件事。” 南祁怒指着渊云,道:“你……你撒谎!孤与你无冤无仇,渊云你为何要害孤!” 顾霜听见渊云的话也微微皱眉,渊云,为什么要帮着南燧? 他一个大祭司,为何会卷入这皇子争夺之中? 历代大祭司都被视为娲瑜使臣,一言千金,南祁与他两厢指证,很明显,皇帝更加信任大祭司。 他此时已是气极,上前一脚便将南祁踢倒在地,怒骂道:“你不敬娲瑜在前,撒谎在后。你兄弟因为护着朕和五公主,此时还在昏迷在床。你侥幸逃过一劫,非但不诚心忏悔,反而花言巧语,简直畜生不如!!!” 顾霜听见这话的后半段,在心中小小的激动了一下,看来南燧那厮没有现下重伤,娲瑜保佑,他最好就这么去了。 而南祁被皇帝踢倒在地,身后的伤口再次崩开,血不要命的往外渗,很快身上白色的袍子就被鲜血染红,像血莲一样大朵大朵的开在背上。 顾霜虽然心知他此时是在做戏,但是看见他这般狼狈地匍匐在地,无可避免的心中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捏着,又酸又疼。 第四十二章 南祁似是被踢得狠了,趴在地上喘着气,半天都没有说话。 前厅中一室寂静,只听得见他艰难喘气的声音。 去他的皇帝,去他的祭祀! 顾霜现在很想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将面前的人扶走,为何她好端端,疯起来敢作天作地的阎王,要在这里受这种鸟气。 然而没等顾霜纠结多久,便看见李公公急匆匆地走来,在皇帝耳边附耳低语了些什么,随后再回来的时候,身后便跟了一个穿银甲,五官方正,留着络腮胡的男人。 “京郊营的提督王袞参见陛下。” “你说你发现了什么?”皇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全然不见方才暴怒的模样。 王袞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里面包了些什么东西,递给了皇帝。 帕子里包的是两片碎纸,周围早已被烧焦,可是却隐隐约约地看得见一个“琼”字。 皇帝虽说面上并无什么表情,但是顾霜通过他颈部顿时凸起的经脉瞧得出来,皇帝此时恐怕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你确定?”他看向王袞,眼中净是威压。 “事关重大,臣,不敢妄语,这的确是手下人找到的。”王袞额头冒出冷汗,后背却是挺直。 听罢,皇帝将帕子死死捏在手里,垂目看着南祁,半响,道:“太子祁风不利,回京后面壁思过半月。” 南祁惊得抬头望着皇帝,似是不相信他会如此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不只是南祁,周围所有人都没料到,刚才嗔目切齿好似想要杀了南祁泄愤的皇帝会仅仅只罚他一个闭门思过半月。 他眼眶周围隐约可见浅红,似是十分感动地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道:“父皇仁慈。” 皇帝坐在位子上,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去了精神一般的一下子只觉累得紧,他冲着南祁和顾霜摆了摆手,道:“下去吧,好好养伤。” 顾霜听罢,赶紧起身,将南祁扶了出去。她感觉到南祁全身力量都搭在了她身上,身上的人软哒哒的,心中一惊,赶忙去探他的脉。 “殿下,你没事儿吧?”顾霜小声的问道。 “你关心我?”南祁的脸更加惨白,冲着顾霜戏谑一笑。本该带着两分不羁的笑,却是因着这惨白的脸色而可怜起来,好似是行将就木之人,还要勉强绷着最后一口气,假做满不在乎的安慰她。 他脉象没有什么大碍,依然像是失血过多。 可是她看着他这好似勉强一笑,心不知道怎么,就软了,也不想与他斗嘴,只是顺着哄道:“是,我担心殿下。” 南祁本以为她发现自己没有大碍后会转身将自己甩下去,却不料顾霜只是将自己与他拉得更近一些,好让他能更好的借着自己的力走。 顾霜这猝不及防的温柔像是隐形一拳,狠狠地砸在南祁心上。 他看着顾霜头顶的发旋儿,眼睛不知怎的,又有些热。 他赶忙眨了眨眼,想要将鼻尖酸意压下去,便转移了话题,问道:“表妹就不好奇,孤是如此逃过这一劫的?” 顾霜不是傻子,早在山崩的时候,她便想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但是身后人邀功似的问她,她便也不想扫了他的兴,于是故作好奇地问道:“哦?殿下是怎么做的?” -- 第81页 南祁清了清嗓子,将事情娓娓道来: “你可记得我们偷听到宋九织给南燧画了张图?” 顾霜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南燧原本想在祁风会之前通过设计南祁与她的婚约,以不守孝悌的罪将南祁拉下太子之位,却不料皇帝深谙制衡之道,仅仅只是通过这件事削了南祁身上的权,而没有驳了他的太子之位。 通过这件事,南燧也清楚了,皇帝现下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而想要将南祁拖下马,须得要一个天怒人怨的罪名,而祁风会便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南陵国信奉娲瑜神的教众甚多,就连皇室也是如此,百年前开国皇帝起义能得民心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虽然他不打压其它异教,但是仍尊娲瑜神为尊。 因此,若是太子祁风失败,便会引来众怒,到时候,不论皇帝是否真的因为此事发怒于南祁,就算只是为了顺应民心,也定会撤了南祁的太子之位。 南陵绝不会有一个惹怒娲瑜神的储君。 南燧虽然无法祁得天灾,但是人祸却是可以设计的。 娲瑜如何发怒? 祁风当日山崩便是最好的神谕。 南陵使用□□炸矿开河已有将近百年时间,然而若要引得山崩,却须得使用大量□□,硝烟之气若不散去,稍不留神就会留下破绽,因此南燧不知用什么借口,使宋九织为他设计了一个压缩机关,可以以更少量的□□生出更大的爆破力,她还推演出□□的摆放位置,从而模拟出山崩的效果。 卢庭征秘密进京便是为了为南燧护送此次山崩的□□。 顾霜无意间的偷听,确实是帮了南祁大忙,使他迅速地找到了卢庭征的位置。 顾霜听着南祁讲,她到这儿其实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具体细节不明罢了。 然而她却有一点猜错了,因为她低估了背上这阎王作起来有多大胆。 南燧想要炸的山,并不是瑶乌山,而是瑶乌山旁边的神女峰,而太子殿下在探清南燧计划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将□□转移到了瑶乌山上。 这置死地而后生的做法,顾霜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句胆大包天。 至于当时在山上的人,皇帝也好,南燧南娇也罢,顾霜想,他大概根本就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毕竟他发起疯来,要拉着自己一起去阎王殿。 “您这一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倒是用得溜。” 顾霜略显苦涩地夸了一句。 她不知道是该敬佩他这做事不留一丝余地的风格,还是该担忧他这不受控制,肆意妄为的性子哪日怕是终会像今天这般,再次发作到她身上。 南祁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似真似假的安慰道:“表妹不必害怕,若是你一直呆在孤身边,孤自会护着你。” 她冷笑一声,没忍住讽刺道:“殿下是想像今日这般护着我?不说好话,便死拽着我不让我跑?” 此时二人一回到厢房中,南祁自知理亏,没有接话,只是一下倒在榻上,佯装柔弱。 她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这死不要脸的做法很是不屑,轻声“切”了一声,转头便走。 那天晚上皇帝便回了宫,顾霜也随着祖父祖母回家了。 南祁回京便开始闭门思过,而朝中却是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朝中虽不断有言官上书要请皇帝废太子,都被皇帝拒绝了。而南燧在恭亲王府安静养伤,也好似未受波及。 就在这一片宁静中,顾霜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顾丞相这几日都被皇帝以商议朝政的理由留在宫中未曾回府,就连顾铭在朝后问询,顾丞相也只是摇摇头,闭口不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只教顾铭回府告诉众人这几天小心一些,切勿出什么乱子。 顾铭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家里的惹祸精,一脸严肃地告诉顾霜这几日切勿再出门惹事。 顾霜心知皇帝这是要准备发作了,因此从善如流,呆在顾府没出门,每日便只在花月楼呆着,或者是去奉安居跟在老太太学习如何掌家驭人。 她今年年底便要成年,如今又与太子恢复了婚约,老太太自然是不能放任她像之前那般不着四六,想要好好让她磨磨性子,安下心来为日后执掌中馈做准备。 暴风雨前的宁静终是没有多久,在祁风会后的第九天,皇帝发作了。 先是御史台的副御史上折子弹劾秦佑遗失骠骑令却知瞒不报,导致秦佑被摘了骠骑将军的职位,贬回副将。 而后琼林的监察御史又递了折子,弹劾火器都统卢仲宇借由职务之便私藏硝石,贩卖□□。 皇帝震怒,卢府一夜之间便被抄了个一干二净。 此事一出,再不明白的人也看出来了,皇帝这火是冲着恭亲王府去的。 琼林卢府掌□□制作已百余年,从现任家主卢仲宇的太爷爷起,便生根发芽,一直盘踞琼林。 这小小的地方监察御史,若是没有上面示意,怎么可能递上这样的折子去招惹这地头蛇? 果然,卢府刚刚被抄,这火就立刻烧到了还在亲王府养伤的南燧头上。 御史大夫郑融连折子都没上,直接在朝中弹劾南燧回京后任由手下将领贪墨军饷,仗着军衔在京中为非作歹,搜刮民脂民膏。 可怜南燧年初还风头无两,经此一事,直接被皇帝收了虎符,送去了上京城外的皇家别院,明为闭门思过,实则圈禁。 -- 第82页 顾霜听见锦翎汇报的时候,冷笑一声。 太子和恭亲王你来我往,斗得两败俱伤,最后还是皇帝渔翁得利。 到目前为止,皇帝虽疾风骤雨般的打压了南燧,收了兵权,却依然没有澄清南祁祁风不利的罪名。 如今,太子祁风不利之事已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这太子位便攥在了皇帝的手心,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以这个由头废太子。 这帝王一招以不变应万变,转瞬之间将太子与恭亲王同时攥在手里,不可谓是不高明。 经过此事,顾霜对她这个便宜姑父,又有了新的认识。 果然,俗语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 作者有话要说:  ps:宋九织的□□压缩机关,都是作者胡诌的。 第四十三章 距离祁风会的一场风波已过去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朝中众人纷纷夹起尾巴做人,生怕触了帝王的眉头,如卢家一样引来雷霆之怒。 南祁果然只闭门思过了十五日便被放了出来,而后这半个月来,皇帝却像是盯紧了他似的,不断地能找出他办事的差错来。 每每宫中传来消息,必是太子今日又被皇帝斥责。 顾霜期间去探望过南祁一次,却见他心情不错,还不断与她逗趣,好似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她好言相劝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南祁却神神秘秘地让她等着看,不久皇帝就会有动作。 她再追问下去,他却闭口不言,十足的吊了她的胃口。 南祁这边不慌不忙,她也没闲着,让星湛帮她请了一众写手,写了数个版本的话本子隐晦地描述祁风会山崩之事,其中故事有真有假。 有的版本照本宣科的说南祁因为不诚心引来山崩,有的版本颇有条理的暗指恭亲王在背后作祟,有的版本耸人听闻,指桑骂槐的说渊云才是这幕后黑手,妄图颠覆朝政,还有的版本更加离谱,暗示当今天子因为在娲瑜神殿中对娲瑜起了男女之心,亵渎神像,而导致娲瑜震怒。 在这些话本子里,对于此次山崩,各种推测应有尽有。而后她又找了不少书商推广,使这些话本在民间流行起来。 这些话本子一经发布,一下子就将池水搅混了,一时之间民间“阴谋论”丛生,各有各的推测,对于官家的说法,却都不那么相信了。 她去见南祁的时候,很显然南祁也听说了此事,还专门命人买了几册,美曰其名,要与始作俑者一起赏读。 两人在书房里你一句我一句,一边读,一边笑得不可自抑,花枝乱颤。 而另一边,濯日和星湛都有消息传来。 南燧因为炸山的事被宋九织甩了。 她读着濯日的来信,细细评读着这劲爆的八卦。 在皇帝下旨圈禁南燧之前,他最后一次去宋府看望宋九织,似乎是想要为她留下些人手,多加看顾。 南燧在大难临头之际,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的情人,不得不说,是个痴情种子。 怎料,在宋府迎接他的,不是宋九织如春风般的安慰与不舍,而是响彻天际的两个大耳光。濯日说,这耳光之响,就连屋外的丫鬟仆妇都听到了。 很显然,宋九织是知道了南燧拿她的设计去炸山,还险些将自己陪在了里面。 “我以为将军在边疆保家卫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却也要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宋九织看着南燧一字一顿:“道不同,不相为谋。” 南燧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了出来。 随着这消息传来的是一幅插画,画上一只湿淋淋的落水狗,被旁边的与宋九织神似的姑娘痛扇耳光。 她瞧着这幅画,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而另一方面,星湛也有了消息。 南燧在南塞的时候,认了一个师傅。他那身武功,应当就是这位师父所授。 至于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师傅究竟是何方来圣,星湛还在继续派人查探。 总的来说,祁风会之后的这段日子,顾霜过得十分舒心。没有人明里暗里使绊子,东宫那位阎王也没再发过疯。 生活是如此美好。 这日,她正在老太太的奉安居里跟着学如何看账本,却见管家快步进来通报说太子殿下来了,丞相请老太太去前厅。 老太太本让她跟着一起去,但是却被管家一脸微妙地拦了下来,说是太子殿下与顾家二老有要事相商,请她回避。 顾霜一听,差点儿气笑了。 他炸山她都见过了,还有什么要她回避的? 然而老太太却从话里听出了点儿门道,脸上表情有些不对劲,嘱咐顾霜先在奉安居等着,莫要像平日里一般去偷听。 她听罢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原来老太太早就知道了。 她和顾铭都有这么个坏毛病,若是家里来什么人在前厅议事,两人便喜欢搭起伙来去听墙角八卦。 两人还算有数,因为顾丞相从不在书房以外的地方与人聊机要之事,在前厅议的,全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太尉家的公子在红楼与人争风吃醋打起来闹到了大理寺,又或者是城中哪位官家小姐要议亲,便有夫人找上老太太打听一二。 两人素日里听得畅快,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成想老太太早就门儿清,只是未与他二人算账罢了。 -- 第83页 她从花月楼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快要到吃午饭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贺玉姑姑来了,说是老太太带话给大小姐,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还商议不完,老爷和老太太与太子殿下便在前厅用膳,让她不必等着,先回霆霜阁去将午膳用了。 贺玉姑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是带着喜气,却让她更加好奇,南祁究竟来做什么。 她向锦翎使了一个眼神,锦翎心领神会,与她一唱一和,想要从贺玉姑姑嘴边套些话出来。 然而任凭她俩旁敲侧击,贺玉的嘴却是严实得紧,令她半点儿消息都套不出来,只得老老实实的回花月楼。 这一等,便从天亮等到天黑,才终于在明月高悬的时候等来了翻窗而入的南祁。 “表妹在看什么书,那么有意思?”南祁在琉璃窗外的时候便看到顾霜躺在美人榻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侧影分明。 顾霜对于南祁翻窗这一嗜好已经是见怪不惊,她将书合上在他面前举起晃了晃,道:“鸣峰先生新作《雪华斋》。” 这书不知为什么,她越看越上头,艳俗中带了些清新,狗血里又满是苦涩现实。 她以为这书的男女主人公是雪华斋的女主人和她武艺高强的贴身近卫,却没成想,这故事才讲了一半,这近卫就被这女主人的父亲设计打杀了。 南祁走进来的时候,顾霜正看到这近卫在一个雨夜负了重伤,被拦在雪华斋外,他浑身浴血,想要回去见女主人最后一面,却被斩杀在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 她想象到那一幕,看得眼眶泛红,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南祁看着小姑娘眼睛有些红红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眉头微皱,出声询问,却不料得到的答复是看故事看哭的。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人,打趣说道:“孤以前不知道,表妹原来还有如此悲春伤秋的一面。” 顾霜看着南祁那张满是揶揄的脸,一时间什么悲伤情绪都被破坏殆尽。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殿下大晚上不睡觉,到我这儿来,有何贵干?” “孤白天来找丞相和老夫人商议婚事。” 南祁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满是认真,一时倒叫顾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手不自觉地攥住了手旁的靠枕,垂目“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屋内气氛很是旖旎又尴尬。 半晌,她才再次开口,佯装自然地问道:“定下什么时候了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松,要不是她四处乱飞的小眼神,南祁都快要相信她对此事一点儿都不上心了。 他知道她平日里一向爱憎分明,又豁得出去,说一是一,极少有口不对心的时候。 他稀罕她这一点稀罕得不行,但是现下她的这副小女儿忸怩之态却也出乎意料的也令他心生欢喜。 他没忍住,一只手覆在了她攥着靠枕的手上,温声道:“初步定在了明年。” 依照皇帝的意思,婚期定在了第二年年尾,对此,顾丞相与老太太虽然心中不舍,但是也没有拒绝。然而具体时间还要请季大人算过才是。 南祁今日来找二位老人也是为了彻底定下此事,这样在顾霜的成年礼后,婚礼的准备工作也可以陆陆续续地开始了。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木已成舟,她对此心里也有准备。 况且,她不是还答应了这阎王要陪着他的吗? “我今日来,还与丞相和老夫人商量了一事,他们说你同意了就行。” 顾霜抬起头来有些好奇地把他看着。 “父皇派我去西商办事,我想带着你一道。” 她听见这话愣了一下,自然而然的问道:“皇上交代殿下所谓何事?” “这是皇室机密,你答应了,我才能告诉你。”南祁一脸无辜。 顾霜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糟心玩意儿又开始作了。 她向南祁扯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道:“那还是算了吧,既然是皇室机密,臣女还未过门,名不正言不顺,还是等下次吧。” 说罢就又将身旁的书展开,一副请好送客的模样。 南祁见状,未做言语,却是往前两步坐在了她的美人榻上。 她被他突然上前的动作惊得一怔。 他还要耍流氓不成?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南祁并未作出任何有侵略性的动作,却是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拽住了她的袖口。 他垂下眼帘,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低声喃道:“表妹在山上答应了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低下头去没看她,两只手好似十分不安的绞着她的袖子,那样子活像一只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委屈地在主人身边打转,却不敢近身,深怕惹怒了身边人,便真的不要他了。 太子殿下撒得一个好娇。 顾霜看见他这幅样子,顿时觉得鲜血倒流,直冲脑门儿。 这还是她那个杀人不眨眼,表里不一,诡计多端的阎王吗? 前两天还是桀骜不羁的狼崽子,怎的转眼就变成了忍气吞声的小奶狗? 这突如其来又明明白白的撒娇瞬时攻陷了她的心防,让她立刻就想缴械投降。 敌人诡计多端,她不能就这么轻易认输。 -- 第84页 尽管她的心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但表面上仍是岿然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南祁,一言不发。 南祁见状,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起来。他抬起头来,又凑近了一些,抿了抿唇,眼中带着委屈,轻声道:“阿霜,西陵路远,我孤身一人上路,难过得紧,你就当疼疼我,可好。” 一听见此话,顾霜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心却颤得厉害。 她明知南祁这是故意的,但是却生不起一丝气来,只好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敌人来势汹汹,她真要顶不住了。 然而看着她这副模样,南祁却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的袖子。 正在她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却听见他话锋一转,道:“阿霜既然不愿意,就算了吧。我之前受了伤,又被关了禁闭,还没好完全。本想路上有你作伴,也不算难熬。但是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算了……左右我没人疼。” 最后这声“没人疼”是南祁低喃着说出来的,这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仍旧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顾霜心中最后那点儿坚持被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击了个粉碎。 这狗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他背上那点儿伤,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本就没什么大碍,那日晕倒也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养了这么些天,早好了。 虽是如此,但她想起那日在山上,想着他虽叫着她一起去死,却在山崩来临时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便不自觉地又将心偏向了他。 即使知道他是故意用这些莫须有的伤引得她同情,她还是可耻地心软了。 半响,她咽了咽唾沫,冲着他视死如归般的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她心中自暴自弃地想着,自己这辈子本就没有多少的同情心,大概全都用在这阎王身上了。 南祁听到这个“好”字,脸上那点儿委屈顿时烟消云散,笑得比春花都灿烂。 在山崩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小姑娘看着好说话,实则倔得很,且吃软不吃硬。若把她惹急了,她连他这个太子都敢杀。 然而她心却终是向着他的,不但没弄死他,反倒还为他疗伤,喂他喝药。 如今,他撒撒娇,她便明知他是故意的,也答应了。 这世上终于有一个人将他放在心上,关心他的喜怒哀乐,纵容他撒娇耍赖。 这个认知让南祁欢喜得不可自抑。 他一把将人搂进怀中,却怕吓着她,只暗声哄道:“孤就知道,表妹最疼我了。”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阎王屡次三番地抱她,所以她现在对于被南祁抱在怀里这件事已经十分自如,好似是寻常喝水吃饭一般。 她反手搂住南祁的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低声问道:“现在殿下可以告诉我,皇上派你去西陵所谓何事了吧?” 顾霜此时看不见,然而南祁脸上扯出了一个极为讽刺的笑,道:“父皇说,他年岁已大,想要子女在近前,以享天伦,因此,特地派孤这个长子代他去接二皇子南宸回宫,承欢膝下。” 南祁的声音像是惊雷一般在顾霜耳边炸响,惊得她退出了他的怀抱,一把抓住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再次确认道:“皇帝派你西商陵接二皇子回京?” 南祁看着她这张诧异的脸,点了点头。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认命地自嘲道:“圣上耍儿子的幺蛾子戏,真是一出接着一出。” 南祁听见她这丧气又嘲讽的话,登时就笑了,笑得一发不可收拾,乐不可支的倒在榻上。 没错,他这父皇,耍起他们这些儿子来,可不就是一套接着一套,花样百变吗? 他从前只对京中这一环接一环的阴谋阳谋感到厌烦,然而自从有了她在身边陪着,他却开始觉得,与这些恶心的人斗智斗勇,好似也有了别样的乐趣。 顾霜看着南祁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有些不解,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他倒是会苦中作乐。 二皇子南宸的母亲乃是二十年前宠冠六宫的虞皇贵妃。虞皇贵妃出自西陵虞家,当年被皇帝一眼看中,接进宫去,从此以后盛宠不衰,就算是她姑母,敬贞皇后也要避其锋芒。 皇帝当年对这位虞皇贵妃宠爱到何种地步,光看二皇子的名字便知道了。 “宸”乃紫微星,帝王相。 连皇帝长子,东宫太子都只得了一个“祁”字,这位二皇子却被取名为“宸”,可见当时皇帝是何种心思。 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南宸不到一岁之时,虞皇贵妃却突然暴毙在宫中,紧接着这位二皇子也被送出了京城,送到皇贵妃娘家,西陵虞家去了。虞皇贵妃的名字是宫中禁忌,这二十年来,皇帝对这位养在外面的儿子未曾有过丝毫表示,大有任其自生自灭的意思。 然而南燧才刚出事,皇帝便急不可耐地让南祁去西陵接回南宸,这其中心思,值得深究。 但是不论如何,在这个时候接回南宸,无疑是在为南祁这岌岌可危的东宫之位雪上加霜。 皇帝这一招剑走偏锋的骚操作,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南祁在榻上渐渐止住了笑,抬头却看着顾霜的脸色一变再变,越发难看。 他知道这小姑娘又在担心了。 他知道她担心的不全是他,更是他身后的储君位置。 -- 第85页 若是之前,他还对她这种带着目的担心感到愤怒,在祁风会之后,这愤怒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是她大蜡宴低喃的那句“甘愿入套”,许是鹿鸣镇她喝醉酒后所聊天说地展现出来的那一身才情,许是她在刺客面前去而复返时那一身不羁,又许是山洞中她掐着他脖子时那双愤怒到发亮的双眼,让他明知她是顾家长女,满心满眼都似敬贞皇后一般为顾家打算着,将他当做顾家全身而退的一颗棋,却再也无法对她生起气起来。 他甚至还暗自窃喜自己是顾家退出朝堂不可或缺的一环。 这样,她便才需要他,不会轻易放开他。 她实在是太过美好,好到即使他知道她并非只是单纯关心他这个人,却还是不由自主沉溺其中,自甘沉沦。 她既关心的是身为东宫太子,南陵储君的南祁,那他便长长久久地握住这储君之位。 只要他一日还是储君,还是顾家退路,她便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对他好,护着他。 这样,便也够了。 他看着她,心中如是想道。 于是他又安抚般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与她这一身看似温和实际再尖锐不过的性格不同,她的发丝细软,似是婴孩毛发。 他轻声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万事有我。” 这声“万事有我”似是有魔力一般,轻易地安抚了顾霜那颗不安的心。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种话,他也真的次次都化险为夷。 下意识地,她觉得他好像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奉上 再次求收藏本文,求收藏作者,求新文预收~感谢在2020091500:00:00~20200919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86731210瓶;39441998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四章 南祁动作很快,两天之后顾霜便踏上了去西商的马车,皇帝派了金吾卫护送,顾霜带上了锦翎和月无,还瞧见了南祁身边的景三与景五也在护送队伍里。 西商距离上京城并不算太远,正常行径速度大约十几日便可抵达。 一行人刚刚走了一日多,快到正午的时候,顾霜便听见南祁身边的景三过来传话,说殿下打算暂停在此地有略作歇息,明早再出发。 她正纳闷儿这刚行了不到两日,为何要休整,一下车却发现他们此时正在鹿鸣镇中。 她心中一丝不好的预感跃上心头,转身一看,便瞧见南祁也下了马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孤上次在此处与表妹把酒言欢不甚尽兴,今日可要了却遗憾才是啊。” 南祁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像惊雷一样在顾霜脑中炸开,炸得她魂儿都快没了。 他、他、他……他早就知道她是百里鱼相了? 顾霜回头看向月无,眼中尽是惊恐,无声的问道:“他怎么知道的?” 月无心中也是惊诧不已,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南祁见状,快步走过来,伸手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以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调笑道:“百里少主好酒量,上次喝了孤不少桐花酿呢。” 她一听便明白了,合着她那晚刚刚遇到南祁的时候就已经漏了馅儿。 她瞬间想起自己之后两天跟在南祁身边上蹿下跳,自以为马甲天衣无缝,不禁想要抬手扶额,人家估计当时像是看傻子那样在她身上找乐子呢。 想到这里,她心下一阵不爽,伸手顺势在南祁腰间掐了一把,挂起一丝假笑,冲着他问道:“北兄把臣女当猴耍,可还尽兴?” 南祁感觉到腰间那只颇有力气的手攥着他的肉便知道这小姑娘被揭了马甲,此时恼羞成怒了。 他识趣地没有再揶揄她,而是安慰道:“表妹这乔装打扮不是都是为了孤好吗?孤感动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你呢?” 说这话的时候南祁的眼神真的不似作伪,但是顾霜的直觉告诉她,这厮当时耍她肯定耍得很开心。 去他的北兄、去他的把酒言欢……他就是在看马戏! 她毫不客气的送了他一个白眼,掐在他腰间的手却是放了下来。 事已至此,世上既无后悔药,她决定大人有大量的不跟他计较。 “殿下,午膳用什么?”景三看着这自以为是在吵架,外人看却是在打情骂俏的两个人,硬着头皮上前问道。 “你们在客栈用膳,孤与表妹去别处,不必跟着。” 顾霜抬眼疑惑地将他看着,他侧过身来,低头浅笑道:“上次那家豆腐摊不错,我们再去吃一次吧。” 她反应过来南祁说的是柳月山庄南宫月和他夫人合开的那家店。 她想起两个人上次在那儿差点儿被南宫月宰了,让她见到那家店都想绕道走,实在是不明白南祁为何还想去。 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有要求,她这个做未婚妻的,自然是能满足的要尽量满足。 铜雀阁拍卖会一过,鹿鸣镇一下就变得冷清起来,街上只有偶尔路过三三两两的村民,好奇地打探着他们。 两人像上次一样,身边没带任何人,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春风温柔,古道悠长。 今天是个好天。 南祁自然地牵过顾霜的手,两人什么话都没说,耳根却都有些泛红。 -- 第86页 他们再次走到这个歪歪扭扭写着“各色豆腐”的店门前,那些桌椅还似他们上次来时一样疏疏落落地摆在店前的空地上,却一个食客也不见。 两人望向店中,算盘,帕子都还规规矩矩的摆在桌上,还有两杯喝了一半的茶水。可是店中空无一人,那位阿华夫人也不见踪影。 两人等了片刻,还是没有等到人,南祁便扬了些声,道:“请问店里有人吗?” 无人应答。 许是二人在后厨没听见? 顾霜便又更大声地问了一遍:“有人吗?” 过了半响,终于有个人快步从后院撩了帘子走了出来,气势之盛,正是南宫月。 “今日有事,不卖豆腐,滚蛋!” 这老头儿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糟。 “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顾霜一点儿也不想与这糟老头子打交道,从善如流,拉着南祁就要离开,然而南祁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向南宫月,难得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我二人上次有幸来吃过一次您炒的豆腐,看着您与夫人鹣鲽情深,十分感动。如今我二人定了亲,故地重游,对这味道思之莫忘,不知您可能行个方便,再炒盘笋炒豆腐,也好让我们讨个好彩头,能够如您二位一般长相厮守,白头不悔?” 顾霜没料到南祁想来吃豆腐竟然是因为这个,她看向南祁,心里好笑,又有些感动。 然而南宫月听到此事,不仅没有松口的迹象,反而更加暴躁,以至于顾霜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身上爆涌的真气。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滚!” 顾霜见状,想要拉着南祁离开,但是他一片好心,她又不忍在此时扫了他的兴,便只能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我们不要硬碰硬,一会儿我们去找阿华夫人,她不会拒绝的。” 话音刚落,南宫月就一掌拍到了他眼前。 顾霜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堪堪侧身躲过了这要命一掌,正欲开口询问这糟老头子今天是发了什么疯,一旁的南祁眉头一皱动手了。 一息之后两人便从店里打到了店门外,在空地上你来我往,招招都冲着对方的命门而去。 那些桌椅板凳受到波及,被震了个稀碎。 她在一旁看得焦急,但也不敢轻易上前去。两人如今出的都是杀招,她若贸然上前,很有可能弄巧成拙。 虽然战况激烈,她却还是分心赞赏了一番,这阎王武功之高,出乎她的想象,与南宫月对上,丝毫不占下风,还隐约还有压制之势。 然而就在此时,她又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出现在她身后。 她身体感知比脑子快,迅速地抽出扇子打掉了那人冲着南祁去的暗器。 这身后之人刚从豆腐店中出来,刚才应该是和南宫月一道在后院。 她想也没想的便回过身去想要先将这不速之客解决,然和当他们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楞在原地。 “参见少主!”那人立刻半跪着行了一礼。 “昭晔?”顾霜疑惑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昭晔是百里阁的人,专管复杂情报的调查。 “属下奉阁主之命,前来协助南宫庄主调查其夫人之死。” 顾霜一愣。 阿华夫人死了? 她立刻反应过来。 刚才她和南祁两个人就像傻子一样,不停地揭人家伤疤地问着阿华夫人还不自知。 难怪南宫月想弄死他们俩! 顾霜与昭晔的对话不出意料地也进了南宫月和南祁的耳朵里,两人见状,也纷纷住了手站到了昭晔和顾霜的身边。 “昭晔喊你少主,你是百里鱼相?”南宫月警惕的看着顾霜。 她点了点头,默认了。 一天之内在两个人面前接连掉了马甲,她也很无奈。 “百里少主易容术倒是用得不错,这身女装倒叫人看不出破绽。”半响,南宫月给出这么句话。 顾霜一听,心里快气笑了。 我去你的,糟老头子眼瞎了吗? 她扯了扯自己两边唇角,扯出一个恭敬的假笑,道:“南宫庄主有所不知,我本是女儿身,江湖行走方便,师父才让我易做男子。” 南宫月一听,眼中露出一丝惊异,却也只是一瞬。 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又将目光放在了南祁身上,像是长辈盘问晚辈一般问道:“你未婚夫?我怎么没听百里泱说你订婚了?” 她张嘴就想要说和南祁只是朋友关系,话到嘴边,却感受到南祁楼在她腰间的手慢慢用了些力。很显然,这阎王想要她承认两人的关系。 于是她只能半真半假的道:“我俩私下定了婚,还没和我师父说。” 南宫月挑了挑眉,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俩,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她尴尬的点点头,只想快速的将此事翻篇,于是故作自然的看着昭晔,转移话题道:“阿华夫人,是怎么回事?” 南宫月一听到“阿华”两个字,脸色立刻便阴沉了下去。 半响,顾霜才听到他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句似是语中带血:“一个月前,长生殿那些狗贼突然前来刺杀,阿华被刀刃擦伤,却不料那刀上涂了封喉散……” 昭晔察觉到南宫月情绪越发激动,便赶忙接过话来,接着说:“南宫庄主寻去了长生殿,却无意间查出此事背后有朔月宫插手,并且和另外几起命案有所关联,因此找上阁主,从长计议。” -- 第87页 顾霜想起之前在鹿鸣镇,南燧刺杀南祁也是通过长生殿。 她转头看了一眼南祁,接着问昭晔:“长生殿那里还查出些什么来?” “我们搜出一些与朔月宫的书信往来,除此以外,便没了。” “派进去的探子呢?”顾霜疑惑问道。 昭晔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南宫月,道:“探子,没了。” “被拔了?” 昭晔略显艰难的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什么叫可以这么说,究竟怎么回事?” 昭晔做事素来有条理,现下这吞吞吐吐的,明显不对劲。 昭晔被夹在中间,看了顾霜一眼,又悄悄的瞧了一眼南宫月,却见他只是冷笑了一声,便尽量婉转的道:“南宫宫主寻去长生殿以后,长生殿便没了。” 此话一出,顾霜和南祁都顿了一下。 一夜之间血洗一个暗杀组织,一条活口没留下,这糟老头子的杀伤力,真是名不虚传。 “原,原来如此。”顾霜眼观鼻,鼻观心的点点头。 朔月宫当年与柳月山庄并称江湖两大□□。 然而柳月山庄随着南宫月的隐遁低调起来的同时,朔月宫也在十年前新任宫主上位之后开始改头换面,再不做走私和暗杀的活计,反而开始经营起正经生意来,大有些要改邪归正的势头。 然而南宫月在长生殿找到的那些书信却说明了,朔月宫远不但没有像明面上那般洗心革面,反倒是在背地里掀风搅雨。 巧的是,朔月宫正在西商。 下意识的,顾霜觉得长生殿与南燧的合作怕是与朔月宫脱不了干系。 当晚,她与南祁商议之后,向百里泱去了一封信,要在西商与昭晔一同调查朔月宫一事。 第二日一早,两人再次去到小店,想要与南宫月告辞,却不料这店外大门紧闭,桌椅板凳皆已不见了踪影,唯有昭晔在门口等着他们,说南宫月已经先行回去柳月山庄,为之后与百里阁合力清洗朔月宫做准备了。 未见到人,她心中有些遗憾。 她两个月前与南祁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晴天。 恍惚之间,她又听见了身后阿华夫人小声抱怨和南宫月低声哄人的声音,一下子觉得很难受。 她不是个敏感多情的人,但是阿华夫人与南宫月这几十年来携手到白头,如同神仙眷侣隐居在此,到了却没得个善终,终是让她有些意难平。 她抬头看了一眼南祁,忽然想到,若是有一天南祁没了,她该如何? 她先是觉得好笑自己竟然会这样想。 毕竟,他是储君,她是顾家女。 她虽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可以对他动心,与他谈情,但是,她却决不能以他为此生唯一,将满腹身心皆放在他身上。 顾家女,万事皆以顾家为先,其次是自己,最后,才是枕边人。 这是顾家长女代代相传的原则。 而他身为南陵储君,日后更会君临天下,他的心中注定要放下更多的东西,她亦不会是他的唯一。 但是,一想到若是有一天眼前人若是不在这个世上了,她便又是一阵心慌,甚至不想再去想。 她急忙上前两步,伸手抱住了他,感受到他温暖的身躯,跳动的心脏,那颗因为一个念头就惶惶不已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会让他出事的。 就算两人无法像寻常人家那样一生一世做一对恩爱夫妻,她也会好好护住他。 看着他登上皇位,享万里河山,一生顺遂无忧。 南祁低头看着身边这个突然主动搂住自己的人,一下子没敢动,有些受宠若惊。 “怎么了?”他问顾霜。 “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怀中人闷声说道。 这句话杀伤力不小,南祁瞳孔微张,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半响才反手紧紧把人抱在怀中,似是想要与怀中人融为一体。 他的小姑娘,怎么能这么乖。 第四十五章 (三章合一) 一行人又行了几日,南祁自打鹿鸣镇以后,就隔三差五地寻着借口与顾霜同乘一辆马车。 许是因为南宫月和阿华夫人的关系,她这几天对南祁颇是纵容,南祁在马车上对她动手动脚地不老实,她也只是轻轻将他的手拨下去,给他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无奈眼神。 这日,她正在马车上看书,便听见月无在帘子外禀报说快要进入西商境内了,太子殿下要与她商议到达西商以后的具体事宜。 月无对于南祁这些千奇百怪来找他主子的借口已经见怪不惊。比起之前那些什么太子腹痛,太子寻了花要给顾小姐,又或者是太子想吃顾小姐马车内的糕点的借口,这已经算是比较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理由了。 顾霜说了一声“好,”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话音刚落,南祁就进到了马车里面。 他一眼就看出顾霜又在捧着那本《雪华斋》在看,一时间有些好奇,道:“这书真有那么好看?” 她这几日都在看着本书。 顾霜的注意力还在书上,敷衍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眼见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南祁不开心了,挤到顾霜身后,一只手环着她,伸出头在她耳边道:“那么好看,你给我讲讲。” 南祁离她极近,温热潮湿的气体随着这句话一下下打在她的耳畔,从耳边痒到了她心里去。 -- 第88页 她侧过头去用肩膀夹住耳朵,躲了躲,一只伸到身后人的脸上,将他推了出去,而后合上了书。 她叹了口气,心知,这书现在是看不成了。 “殿下今日来我车里,又有什么事呀?”她用哄小孩的语气笑着看着南祁道。 得到了她全部注意力的太子终于满意了。 “我们马上要过西商界了,明日便可到达绩城,我来找你商议进入城中以后的计划。” 顾霜愣了愣,这还是这几天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正经地和她说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适应。 “这次我们要在西商城中停留多久?” “大概大半个月左右,虞家来信说南宸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她点点头,接着道:“正好,我也需要多余的时间和昭晔探查朔月宫的事情。” 正在此时,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月无,何事?”顾霜撩开帘子问道。 “主子,前面有人闯进来了,好像是在求救。” 车里顾霜与南祁相对一眼,从对方脸上互相读出了好奇。 两人双双下车查看,月无站在了顾霜身前,而景五也来到南祁身边,低声提醒:“殿下,小心有诈。” 这时候金吾卫已经将人压住,带到了他们面前。 那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看着两人,发出“啊啊”的声音。 顾霜瞥了一眼这人,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袖口上。 “你是何人?”她问道。 “啊……啊……”那人想要说什么,然而却发不出声来。 这人是个哑巴。 她眉头微皱,刚要吩咐月无去寻纸和笔来,被绑住的人却突然发起了狂,疯狂地挣扎起来,呼吸变得短促,没两下便口吐白沫,开始痉挛。 南祁吩咐随行的何太医上去查看,何太医把了把脉,说是状似服食了寒食散,导致内里亏损,惊惧过度。 顾霜看了一眼南祁,提议道:“殿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不妨将这人带着吧。” 南祁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他知道这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善人。 然而她既然要求了,他自当满足。 于是南祁点点头,吩咐景二将此人带上。 两人回到马车里后,南祁没忍住心中好奇,问了一嘴,道:“表妹今日大发善心,是为何?” 顾霜喝了口茶,对着他假笑道:“殿下说什么呢,臣女一直就很善良。” “没错,没错,是孤说错了,满京皆知,表妹是“大善人”” 她白了南祁一眼,有些嘚瑟的笑问道:“殿下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她这问题问的没头没脑,让南祁有些云里雾里。 “那人的袖口,是军服的规制。” 这话说得南祁一愣,他久在京中,也未曾领过兵,确实没看出来。 “但是,”顾霜又抿了一口茶,脸上神色有些玩味,“他的袖口只有步兵纹,却没有营章图。” 南陵的军队系统十分复杂,火,步,骑,车,水五个兵种随着驻扎地的不同,以及分管区域不同,各自为营。然而这所有的军队所用军需却是由朝廷统一调配,发放。 军服的袖口为了保护和缓冲士兵的手腕,共有三层褶,第一层上面根据兵种不同,绣有纹饰,而在第二层上根据所属地区,和兵营的不同,绣有不同的营章,两项一起,以便区分。 顾霜在关外因为她爹顾大将军的关系,对于军队上的事务十分熟悉,因此一眼便认出了那人褴褛衣衫,实则是军服,然而,袖口第二层,却是什么纹饰都没有。 南祁听见这话,顿时变了脸色。没有营章图的军服可能意味着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豢养私兵,是诛九族的大罪。 “所以,臣女今日才发善心呀。”她这话说得俏皮,脸上却是冷凝之色。 一行人入住旅店之后,南祁和顾霜又再次去查看刚才的哑巴,然而他仍在昏迷。 是夜,南祁招来何太医,询问这人何时能醒,然而何太医也说不出个确切时候。两人无奈,只好先回厢房休息。 顾霜心里想着事,在床上翻来不去地睡不着觉,心里琢磨着那哑巴是从哪儿来的。 她正想着,空气中却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很是陌生,她鼻尖微微翕动,想要闻个分明。 然而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先脑子一步,进入了戒备状态。 这香气是迷香! 她连忙捂住口鼻,快步将还在睡觉的锦翎叫起来。然而锦翎已经吸入了一些迷香,眼神有些朦胧地看着她,脑子反应不上来。 “是迷香,快将清心丸拿出来。” 锦翎看着她,脑子却无法将顾霜说的话转化成实际意思,仍旧有些懵懂地看着她。 她心中暗道不好,只得伸手摸上锦翎腰间的锦囊,平日里,这锦囊中通常都放着一些常用的药。 房中未曾点灯,她只能接着从纱窗泄下的暗淡月光摸索着,找到了药瓶。 她赶忙自己吞了一颗,又给锦翎喂了一颗。 如今客栈里外都有金吾卫,她不敢贸然露出武功来,只能蹑手蹑脚地开门查看。 她刚刚走出门口,却听到南祁的房中传来了打斗声。紧接着“嘭!”的一声,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从南祁的房中连着房门飞了出来。 -- 第89页 她乘机冲进了南祁房中,南祁站在原地,摇摇欲坠,而景五“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显然,两人人都没逃过这迷香。 她上前一人一颗清心丸,片刻之后,南祁眼中逐渐清明,景五也慢慢睁开了眼。 此时客栈外面已经传出了阵阵打斗声,是外面巡夜的金吾卫发现了这些刺客。 这段时间月无与景五一直在轮流守夜,今夜本该景五守夜,而月无被顾霜叫去守住那哑巴的厢房。如今连景五也中了迷香。 “不好,那哑巴!” 顾霜想也没想就往厢房冲,还没到厢房门口,便见到本该在厢房里照顾哑巴的何太医跌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而月无正在与三个黑衣人缠斗,气息不稳,显然也中招了。 景五上前帮忙,南祁和顾霜立刻冲到了厢房内,却只见一把匕首插在那人胸口,南祁上前探查,已经没气了。 很显然,外面那三个刺客只是个幌子,乘着月无与他们缠斗的时候,另一个人进来将哑巴解决了。 顾霜和南祁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沉重。 他们白天才将人救下,晚上就有一群规模不小的刺客,有备而来,一招调虎离山,将人灭口。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是这些刺客,金吾卫要抓活口才行。 得到南祁的命令,景五立刻前去门口告知金吾卫务必留活口。 而一番打斗之后,金吾卫也不是吃素的,一番打斗下来,果真擒下两人,就地在刚刚的厢房内准备拷打出情报来。 然而金吾卫并非内卫,并不擅长审讯之事,半响也没能从两个人嘴里套出些什么东西出来。 南祁见状,让金吾卫将人清了出来,而后带着景五进了厢房。 顾霜本来也想跟着进去,却被南祁拒绝了。 “里面一会儿可能不大好看,你在外面等我” 他这话说得委婉,顾霜却是瞬间就联想到上次那个假侍卫的惨状,她点点头,没跟着进去。 不一会儿,厢房里便传来了一声声的惨叫。这声音并非嘶嚎声,不是很大声,而且有些尖利,一声接过一声,让人听得瘆得慌。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南祁从厢房里出来,朝着她点点头,表示自己问出来了。 他身上一丝血都没沾,反观景五,上衣下摆,连带着裤脚边,都被血浸透了。 外面的金吾卫自然而然的觉得刚刚在厢房里拷问的是景五,然而顾霜却知道,那一声声瘆人惨叫,十有八九都是南祁搞出来的。 她上前去想要向他问个明白,看看那些人究竟交代了些什么,却没成想,被南祁支开了。 “我身上味道不好闻,先去沐浴,明早再与你细说。”他站得远远地向她解释道。 言语之中竟然有些小心翼翼。 他知道她早已见过自己审人的手段,却还是不可自抑地担心着她会因此厌恶他。 顾霜却是没想那么多,他让她站远点,她便站远了些。 其实就算他支开了她,她的狗鼻子依然可以清楚地闻到从厢房传出来的味道,血腥气夹杂着腥臊味。 刚才他和景五还在厢房里的时候,这味道就已经传出来了,她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一阵子了。 她十分识趣地没有因为好奇而进去厢房。 金吾卫去了两个人打理清扫,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看着景五的眼神,活像见了恶鬼。 景五感受到金吾卫惊恐的视线,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天地可鉴,他只是个出力的。 殿下今日不知怎的,不想沾血,因此全程都由他代为动手,但是那一招一式,可全都是殿下的手段, 这一招招折磨解剖的手法千奇百怪,花样翻新,他可没有这么好的想象力。 第二日一大早,顾霜就醒了,更确切地说,她昨晚就没睡着。 那些刺客来的时候正是半夜,一通打斗之后,又接连审问了那两个刺客,等到她回去的时候,已是寅末卯初,天光初现。 那股厢房里的腥味儿好似萦绕在她鼻尖,迟迟没有散去,再加之她好奇南祁究竟问出了些什么,于是忽盯着床上面的帐子看了一整晚,愣是没有睡着。 然而当她顶着眼下黑青下楼的时候,南祁却已经在喝茶等着她了。与她一夜没睡的颓丧不同,同是半夜才回房睡觉的南祁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表妹昨夜没睡好?”南祁看着一双没怎么聚焦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 “嗯,”她点点头,一边夹起桌上的韭菜盒子吃了一口。 她阿娘以前喜欢煎韭菜盒子,因此顾霜对这道小吃也颇为喜爱。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昨夜没睡好,连带着这韭菜盒子也不好吃了。 她咬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只喝了些粥。 “可是昨夜吓到了?”南祁试探地问道。 她昨夜在厢房外听见他审讯屋里的人,他虽心知这小姑娘不是个胆小的人,却还是有意避着她,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那副样子, 南祁眼神里带着关切,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而顾霜并没有读懂南祁的隐秘心思。 在她心里,这阎王就是阎王,温柔和善都是表面的,心狠手辣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因此,对于昨夜之事,她压根儿就没有觉得这阎王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也便就无法猜测到南祁想要避着她的心思。 -- 第90页 她打了个呵欠,道:“倒不是吓着了,只是昨夜厢房那股腥臊气半天没散去,我躺在床上都闻得到,便睡不着了。” 南祁一听,便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然而他昨夜沐浴更衣之后,现在只闻得到他熏衣用的淡淡檀香气。 顾霜瞧见他像小狗一样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的动作,没忍住,笑了,解释道:“殿下不必介怀,我自小鼻子就比常人更灵敏些,闻过的味道也会记得更清楚长久,因此才会觉得自己一晚上都闻得到那股味道。” 听她这么说,南祁稍稍放下些心来。 说到这儿,她想起他还没告诉她昨日到底审出了什么来。 “那两人昨夜说了些什么?”她问道。 “他们自称是长生殿的。”南祁喝了一口粥道。 “说在长生殿被血洗之前,他们就收到命令前来西商灭口这个哑巴,雇主只给了一幅画像。” “那他们交代雇主是谁了吗?” 南祁摇摇头。 “这些刺客只管卖命杀人,雇主的消息,他们接触不到。” 长生殿,又是长生殿…… “会是南燧吗?”她问道。之前南燧便雇佣过长生殿刺杀南祁,她自然而然的怀疑起他来。 南祁摇摇头:“在祁风会之前,他已手掌虎符。若这哑巴一事真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也是…… 南燧手中的虎符足以调动整个南陵三分之一的军队,何苦私下豢养私兵呢? 如今长生殿已被南宫月一锅端,他们就是想再捉人来问,也没人可捉。 此事,好似就此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顾霜有些泄气地叹了一口气。 南祁见到她有些挫败的模样,有些好笑,他安抚般的摸了摸她的头,分析道:“既然这些刺客一开始便是来西商杀那哑巴,就证明这哑巴是从很有可能就是从西商某处跑的。索性我们要在这里呆半个月,再找线索便是。” 听见这话,顾霜眼睛一下又亮了,对于太子殿下的分析推理能力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待到了西商,你与昭晔见面的时候,将我一并带上。”南祁又道。 听到这话,她看向南祁,眼中划过一丝疑惑。 他早就知道她是百里阁少主,却从未干涉她的私事,为何如今要见昭晔? 南祁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心中暗自叹息,看来这小姑娘虽然这几日与他耳鬓厮磨,却还是警惕于他的,然而他不能着急,之前的教训告诉他,这小姑娘,吃软不吃硬,只能徐徐图之。 他捏了捏小姑娘的脸,却还是有些挫败地说道:“这长生殿与朔月宫既有牵扯,虽然此事朔月宫是否参与,还未可知,但是却足够让我警惕。你既然要与昭晔一同探查朔月宫之事,我便与你们目的相近,一道调查,胜算也要大些。” 南祁这话说得有道理,她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便也就点头答应了。 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一行人又接着赶路。 按照计划,他们在下午就能到达西商虞府的所在地,西商的首邑绩城。 昨日金吾卫已经派了先行去到绩城通知太子一行第二日便会抵达,此时西商抚台应该正带着城中官员在绩城城门口等候他们一行。 “殿下,这西商人为何这么少?”顾霜抬头问南祁。 自从进入西商境内后她便有些奇怪。西商产盐,乃是南陵数一数二的富裕之地。然而他们一行自从进入西商境以后,却一路都没有看到什么人。 南祁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眉头微皱,点头道:“确实,这一路走来,西商人比想象中的少很多。” 他们正路过官道边上的一家茶寮,只稀稀疏疏坐了两三人,看着十分凄凉。 此处已经十分靠近绩城,按理说每日出城入城的人应当是往来不绝,然而看着这景象,却并非如此。 从昨天那个哑巴,到今天不见人烟的官道,顾霜觉得这西商处处都透着古怪。 不过两个时辰,马车已经行到了绩城门口,有十几个身着官服的人正站在城门口,见到马车行来,纷纷下跪行礼。 “起吧,”南祁帘子都没有撩,淡淡的说了一声。 “臣西商抚台虞青染见过太子殿下,”车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声,声音清正。 这西商抚台如此年轻?顾霜听见声音在心中暗自惊讶。 然而这年轻的男声并没有引起面前人一丝一毫的兴趣。 “嗯。”南祁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领路吧。” 外面的人道了一声“是”,片刻之后马车便又行进起来。 约莫一炷香之后,马车停在了虞府别馆门口。此时,虞家家主虞青原带着虞家全家都在门口等候。 众人只见帘子被侍从外撩开,太子殿下身着绛紫常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虞家人正欲行礼,却看见太子回过头去,将车帘再次撩开,从车里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来,被太子握住了。 手的主人顾霜还没有下马车就感受到了车外人的瞩目,心下暗骂南祁发病。 她身为陪同,本该先行下车为太子开路,可是谁知道她刚打算起身就被南祁一把按下,而后那人施施然地下了车,又施施然的将手伸出扶她,好似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 第91页 她心中虽然不可避免地有着一瞬心动,可是随即而来各种打探的眼神瞬间就将那丝旖旎打散得无影无踪。 她在众人的注视下故作轻松的下了车,之后便一言不发,静若鹌鹑地站在南祁身后,看着他与下面的人寒暄。 领头的人是虞家的现任家主虞青园,他也是虞皇贵妃的嫡亲哥哥,而那位年轻的抚台大人虞青染正是两人庶出的弟弟。 二十多年前,虞家时任家主虞昭影惹上了一种怪病,下面的人便送了个瘦马冲喜,却没想到一晚便中了奖,生下了虞青染。 顾霜想起当时虞昭影已经年过六十,不由在心里暗自称赞了一声老当益壮。 也正因为此,虞青染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叔其实只比二皇子大上四岁。 顾霜抬眼看去,暗叹这虞皇贵妃宠冠六宫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这虞府上上下下都长得赏心悦目,这虞青园和虞青染更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虞青园年纪稍大,一身儒雅,一双丹凤眼不见邪气,却是清正。 而虞青染立若青竹,顾霜第一眼见到他,脑中便想起八个字,翩翩公子,面如冠玉。 “皇弟见过太子殿下,”一个略带磁性的男声从虞青染身后响起,他顺势让开,露出了等在后面的人,正是二皇子南宸。 顾霜看见这位被虞家人围在中间的二皇子,不由在心中倒吸一口气。 这二皇子,长得也太美了。 不同于虞青园和虞青染的文雅之气,二皇子南宸不知为何却是有些偏女相。鼻骨纤细,唇红齿白,与虞青园甚为相似的一双丹凤眼陪着眼下的一颗泪痣,说句妖媚也不为过。 当年虞皇贵妃是否就是这般,才能被她那便宜姑父,九五至尊心急火燎地纳进宫里藏起来? “皇弟不必多礼,父皇对你甚是挂念,”南祁笑如春风的将南宸虚扶起来,面不红心不跳,煞有介事的说着没有人相信的鬼话。 然而南宸听见此话,一双媚眼中却欣喜乍现,好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赞叹一般。 “宸……也挂念父皇,不知他身体可好?”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言语中有些小心翼翼,脸上的汝慕之情却是分明。 顾霜看见此景在心中玩味道,这二皇子看来也是个戏精。 “父皇乃真龙天子,有娲瑜相护,自然是身强体健,只是思念皇弟不在身边,未能享受天伦之乐,这才特地派孤来接你。” 南祁对南宸的反应丝毫也不意外,反倒笑得更加温柔,尽职尽责地在西商官员与虞家面前扮演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能够在父皇面前尽孝,是宸的福分。”南宸低下头去,又行了一礼。 “殿下一路辛劳,今日不妨在别馆先做休息?”虞青园在一旁提议道。 “甚好,”南祁笑着点点头,“待到明日,孤再与皇弟叙话。” 他笑着拍了拍南宸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之后南祁领着顾霜随着虞青园进了别馆。 他一路上嘴角都带着微微笑意,好似真心是为寻回这么一个弟弟而喜悦着。 直到两人进了厢房,虞青园告退后,这抹笑意便被一脸讽刺替代。 顾霜一直觉得奇怪,为何南祁身为太子,她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龙子凤孙自小到大耳濡目染高人一等的骄矜。 此刻她却明白了,他并非没有骄矜之处,只是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 而现在,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底对南宸明摆着的嘲讽,好似在说: “与孤称兄道弟,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日一早,南祁与顾霜还正在用早膳,景三就来禀报,说虞青园与二皇子在别馆外等候。 南祁听罢,不疾不徐,若无其事的夹了一块儿黄金糕放在顾霜的碟子中,拿巾帕擦了擦嘴角,这才微微挑眉看向景三说道:“孤还在用膳,让他们等着。” 顾霜看着碟子里的糕,心中好笑。 她知道这阎王看他这突然冒出来的弟弟十分不悦,明面上却还是要把戏做全,于是就有意无意地挑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凉着南宸。 幼稚! 她心中这般想到,却礼尚往来地往南祁的盘中夹了一块儿小笼包,道:“这小笼包不错,殿下请慢用。” 景三看着这尚未成亲的两人一个使坏,一个纵容的模样,心中暗道殿下与顾姑娘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两人这早膳你来我往地一用便是大半个时辰。 吃过了早膳之后,下面的人又为两人上了两盏雪丹露。 这雪丹露乃是西商特供:西商独产的蓝雪丹,在每年盛夏时分摘下洗净,分成两份,一份为阳露,拌以黄芪,甘草,党参,补骨脂和杜仲;另一份为阴露,拌以柏树,甘草,南沙参,百合和麦冬,也以蜜封。 阳露埋于垂枝榆下,阴露埋在白皮松根,待到来年二月一并取出,用朝露烧水冲泡,便是雪丹露。阳露于男子饮,阴露于女子服,据说有滋阴补阳,延年益寿的功效。 因为制作过程之繁复,每年西商出产的雪丹露不过百罐。就连顾霜,也只在前些年她爹打了胜仗的时候,宫中赐下一阴一阳两罐,才喝过那么几回。 南祁这个不受宠的太子,便更别提了。 他上次喝雪丹露,还是他母后敬贞皇后尚在的时候。 -- 第92页 “这雪丹露,也不过如此,”顾霜饮毕,咂了咂嘴,有些嫌弃。 她之前就不是很喜欢这雪丹露,甜中带了一股怎么都去不掉的苦味,几年后再喝,还是如此,她有些接受不了。 “外面千金难求的雪丹露,放到你这儿,反倒嫌弃起来,”南祁听罢笑着调笑道,“我这阳露,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笑眼中带了些引诱。 她听罢,也真的有些心动。 虽说阳露为男子服,但是她尝尝味道,应该也没关系吧? 南祁见着她不断往他茶杯里瞟的眼神,失笑一声,将茶盏放在了她面前,“表妹请。” 他都这番动作了,她也没客气,挨着他没碰过的一边,轻轻抿了一口,又将茶杯递还给他。 “这阳露是要比阴露好喝些,”她看着南祁,有些遗憾地承认道。 阳露许是用的药材不同,没了那股苦味儿,只是甘甜。 “我这碗都给你,”南祁听罢,便笑着,将一整杯茶都推到她面前。 “不必了,不必了,”她连忙摆手,“这既分了阴露阳露,里头又有药材,岔着喝,难免不保会出问题。” 南祁听了点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于是也没有再坚持,将茶杯接了回来,沿着她刚刚喝过的地方,将茶一饮而尽。 待到二人喝完茶,景三才将人放了进来。 “孤用膳一向是慢,让皇弟久等了,”南祁看着南宸略带歉意的一笑,眼中的真诚都要溢出来了。 “太子皇兄无需介怀,是皇弟想要与皇兄叙话心切,这才急迫了些。”南宸善解人意的一笑,将此事翻篇。 一番寒暄过后,虞景园与南宸便带着南祁与顾霜游览起绩城来,美曰其名,请太子视察。 不同于之前官道上的寂寥,绩城城内十分热闹,九衢三市,结袂成帷。 这才是西商首邑应当有的样子。 几人行过城中的东西两市,便朝着虞府而去,午膳便要在虞府用。 然而刚从西市出来,顾霜便瞧见路边有一处占地巨大的宅子,从外面看去,倒是比虞府别馆还要大些。 然而这宅子入门处并无门匾,只是在门外墙外雕刻出一个“戒”字,大门也未曾关闭,反倒是大大方方的打开,三不五时还有人进进出出。 “这是个什么地方?”她问道。 虞青园瞧见她指向那处宅子,微微一愣,然后出乎她意料地苦笑了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 据虞青园所言,这西商靠近麦人的寨子,这麦人善于制药,寒食散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年来,麦人靠着私下贩卖寒食散盈利,而且愈发猖獗起来。西商组织官兵捉拿这些麦人,然而这些人却是狡诈善变,令人抓不住把柄,闹得西商苦不堪言。 “不过近几年来,有个叫朔月宫的江湖组织却突然做起了善事,他们在西商开了多处戒断所,无偿帮助染上寒食散的人摆脱依赖。这便是其中一处。”虞青园指着这宅子说道。 “也是要多亏了他们,否则西商再是富庶,也经不住这寒食散的折腾啊。”他接着道,这话说的很是痛心疾首。 听到“朔月宫”三个字,顾霜和南祁同时心下一愣,却都默契的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孤之前听闻西商抚台曾经上报过此事,朝廷也拨了上万两银子用于打击寒食散贩卖,这么大笔银子进了西商,怎的一点儿水花也没有?反而是这朔月宫名声在外?”南祁眉头微皱,看向虞青园,带了些质问的语气。 “殿下有所不知,”虞青园赶忙俯身低头告罪道:“这万两银子虽看起来是一笔巨款,可是西商深受寒食散所害,将银两分摊到组织官兵打击麦人和救治吸食寒食散的人以后,这钱却只是杯水车薪。” “如此说来,这朔月宫能在西商建起如此多的戒断所,倒是比朝廷还有钱?” 若刚刚的话只是略带责问,南祁这番话就是明摆着发怒了。 一个江湖组织,在西商竟然抢起了朝廷的风头,很显然,虞家主也听出了南祁语气里的不快,于是忙道:“殿下恕罪,这戒断所的钱,并非只是朔月宫所出,而是由虞府牵头,向西商商会各家筹款,再交由朔月宫一并打理。” 听到这话,南祁的脸色微微转缓,道:“原来是这般,你们也倒是有心了” “殿下谬赞了,商本该用于民,这是应当的。” “嗯。”南祁微微点头,脸上由阴转晴,好似对虞青园的反应十分满意。 之后他在饭桌上又夸奖了虞青染与虞青园两人为民着想,不争名利,乃是西商表率。 这顿饭南祁与虞家兄弟吃得和颜悦色,桌上气氛大好,君臣之间其乐融融。 然而顾霜却敏锐地发觉了南祁虽然一再夸奖这虞家兄弟,却没有对西商现状的改善做出任何表示。 这只能证明一点,南祁压根儿不相信虞青园所说的话,不过是在敷衍。 一个朔月宫就已足够让他二人警惕,更别提虞青园还聊到了麦人。 之前大蜡宴上南燧给他们俩下的迷情药,正是麦人寨子中代代相传的秘药。 如此巧合,其中必有蹊跷。 两人吃过饭后就一同回到别馆休息。不到半个时辰,锦翎便拿了一朵纸做的栀子花进来了。 -- 第93页 这是百里阁的暗号,代表着昭晔想要见她。 与顾霜和南祁不同,昭晔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到达西商,开始暗中调查朔月宫。今日他们正好听到了与朔月宫又有关联的戒断所,正好与昭晔互相通个气,相互商量一下。 这十日之内,昭晔果然大有所获。百里阁手下的探子这几日里在绩城内外佯装成初到西商的流民和商贩。 不过两日之间,便有“好心人”找上门来,问他们要不要试一试提神的东西。 这些“好心人”一开始绝口不提钱财之事,只是在聊到此事的时候将一个小瓷瓶“好心”赠与他们,说是让他们先试试,喜欢的话,再买。 顾霜与南祁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沉重之意。 果然,西商境内寒食散贩卖猖獗。 然而与虞青园所说有差别的是,这些贩卖寒食散的人并非是麦人,而是西商本地人。 在假意染上寒食散后,昭晔手下的一个探子通过追踪贩卖给他寒食散的人,成功地找到了这人的上家。而这探子眼尖地认出来那上家手上的明月刺青乃是朔月宫的图腾。 “是朔月宫在卖寒食散?”顾霜微微皱起眉头,向昭晔确认道。 “从这两日调查的情况来看,确实如此,”昭晔点了点头道:“今早另两个探子回报给我,他们追查到的卖家,手上也有朔月宫的刺青。” 顾霜点点头,没说话,眉眼微垂,似是在想些什么。 为何这朔月宫一边贩卖寒食散,一边却又要花钱建立戒断所? “少主可是在想朔月宫建戒断所一事?”昭晔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问道。 她点点头,默认了。 “今日属下来见少主,其中一桩,正是与这戒断所相关。” “哦?”她有些好奇的看向昭晔,“所谓何事?” “自从发现朔月宫贩卖寒食散之后,便对着所谓的戒断所起了疑心,便另派了手下的探子前去调查,”昭晔顿了一顿,接着道:“这探子假扮成中了寒食散的城中居民,六日前进了收容所,然而却自从第三日之后,却再无消息传出。” 南祁听罢心下了然,这探子估计是折在里面了。 然而顾霜听见此话,心中却不甚平静。 百里阁的探子,万中挑一,具是受过七八年的训练,然后再从初级任务开始一步步做到高级。 此番探查朔月宫一事,既然与柳月山庄合作,便算得上是百里阁内的大事,昭晔带来的探子应当全是百里阁内的精英。 南祁不知道,她从小呆在百里泱身边却是明白,百里阁的探子,论能力,质量和数量,放眼整个大陆都是排得上号的好手。大到王侯将相,小至贩夫走卒,只要百里阁想知道的事情,便没有探查不到的。 纵使探子折损无可避免,但是像这样才探查两日就被拔除的,在她所知范围内,极少发生。 这足以证明,戒断所戒备之森严,排查之紧密。 “他发出来最后的消息是什么?”她心中虽然沉重,却也没有失了方寸。 “有古怪,所内排查森严,不似寻常之地。” “正因如此,属下前日才修书星湛,请他调濯日前来,然而星湛回信,说濯日此时正在为少主办事?” “原来是为了濯日。” 此时南燧已被圈禁,濯日日日守在南燧身边,并未发现南燧有什么大动作,她心中权衡了一番,对着昭晔点点头,道:“我这便将濯日招来。” “谢少主!”昭晔起身回礼。 本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与少主提起将濯日调来一事。 阁主早有规矩,虽少阁主不理阁中事务,但是阁中消息,人事调用,皆以少主为先。 然而此番行动牵连甚广,阁中探查到朔月宫近几年透过长生殿明里暗里的暗杀范围之广,行动之隐蔽,令人心惊。 纵然是柳月山庄在发现此事之后都不敢肆意行动,而是找上了百里阁,一同合作。 濯日精通跟踪隐蔽探查之术,是百里阁中探查方面的精英之最,夸一句传奇也不过分。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此事由濯日领头,才最为妥当,因而才大着胆子向少主求人。 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却没想到少主还挺好说话的。 第四十六章 濯日得了顾霜的信,迅速的赶到了西商,正在与昭晔商量如何卧底一事。 经过上一个探子的前车之鉴,他们这回要准备全套的身份证明,以便于骗过朔月宫的排查。 另一方面,南祁这边也吩咐了景五和手下的人开始以太子代朝廷了解民生的幌子在西商境内秘密调查那个被灭口的哑巴和他那身没有标志的军服。 许是这豢养私兵的事情太过重大,西商又处处都是古怪,南祁这几日总有些心绪不宁,每每到了早晨才会好些。 前一日虞青园递了帖子过来,要在虞府为他们一行洗尘接风。 南祁本就有些烦躁,看到那帖子的时候,想起虞青园和南宸那张脸,不由得厌烦之意更胜,差点儿就将帖子撕掉了,被顾霜一把拦住,哭笑不得的安抚了好一番,才作罢。 “我们来到西商,虞府为我们洗尘接风本是正常的,若不去,反倒是给了把柄,打草惊蛇,”顾霜一边轻捏着他的手以示安抚,一边细声安慰道。 不得不说,这一物降一物。南祁素日里以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形象示人,那张温柔假面从未破过功,前些年在京中连她也被骗去。 -- 第94页 可是自打来到西商,遇到南宸,他似乎就格外烦躁。 她不好将此事放在明面上来说,便只好素日里好生安抚着。 好在南祁对她的示好好像分外受用,每每她摸摸抱抱他,很多时候他便作罢了。 想到这儿,她心又软了软。 他虽是个阎王,可不发疯的时候,真的,对她挺好的。 “你在想什么?”南祁看见她甩头,以为她不舒服,关心问道。 “没,没什么。”她被他捉了个正着,却不敢将心中所想告诉他,只好敷衍一番。 是夜,虞府张灯结彩,歌舞笙箫,好不热闹。 南祁换上了一身绯色常服,顾霜虽现在还是个白身,但是有了这准太子妃的头衔,又耐不住南祁在她耳边不停地劝,便也穿上了他为她准备的一身海棠红如意纹的礼服。 顾霜不知南祁是从哪儿找到的裁缝,能做出如此鸡贼的设计。 没错,鸡贼。 这礼服说白了就是太子妃礼服的山寨版,却在紧要处都有那么些不同,因此不能算是逾制,但是明眼人一看,便又知道这就是照着太子妃的礼服做的。 虽说是个山寨版,但是这衣裙做工之精巧,绣纹之繁复,比之皇家礼服不差分毫。 顾霜感受到周围人对她投来好奇又震惊的目光,好笑又无奈。她前些年在京中便对着这种在自己品级限制中,极尽奢华之事很有几分心得。如今看来,这太子殿下与她也算是同道中人了。 南祁带着她坐到了上位,南宸和虞青园便在两人左手边坐下了。 南宸这几日都因着风寒,未曾出现。见两人进来,他赶忙上前行礼,许是没好全,又带起了一阵咳嗽。 这几日虞青园和虞青染时常带着她和南祁游览绩城内外。南宸开始两日还陪在他们身边,但是自从大前日起便染了风寒,在虞府修养。 “皇弟身体不适,何苦硬撑着过来呢?”南祁免了他的礼,一副热心兄长的模样,好似在为南宸拖着病体前来赴宴很是心疼。 然而这话停在顾霜耳朵里,却是另一个意思了。 这是阎王不待见南宸,怪他在他面前找晦气呢。 南宸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刚一张口,又被一阵咳嗽声掩住了。南祁又假模假式地嘱咐了两句要注意身体,而后朝着虞青园点了点头,表示可以开宴了。 宴席开始之前,依照惯例,虞府作为接风宴的东道主,虞府几房便要一个个到南祁面前见礼 虽然他们刚到绩城之时虞青园就已经带着虞府上下前来迎接,但是南祁当时并未与众人过多交流,因此她也只是在别馆门口匆匆扫了一眼便作罢。 今日她便借着这见礼的功夫,细细观察虞府几房的人。 虞府作为西商望族,全府上下竟不到十口人。这放到一般家族中,还不及其中一房的人口多。 她想起在她来之前让月无为她整理的资料。早二十来年前,虞皇贵妃虞瑜进京的时候,虞家虽不算是家丁兴旺,但是也未见如此凋敝。 当时的虞家有两房,上任家主虞昭影,也就是虞青园他爹所在的大房,和虞昭影的弟弟虞昭陵,所在的虞府二房。 虞昭影与虞昭陵乃是一母所出,年龄相隔十几岁,却相处得十分融洽。虞府大房二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生过龌龊。 然而当虞昭影去世的时候,这个二房的弟弟却不知为何,说什么也要分家。 彼时虞青园刚刚继任家主,地位尚且不稳,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这位叔叔,咬咬牙,便答应了。 虞昭陵虽如愿以偿地分了家,在分家后却开始走了背运。 分家过去了仅一年,他的妻子便沾上了肺痨去世,紧接着府里怀了孕的小妾因为主母不在,卷入了后院争斗,被人一把推下楼,一尸两命。 祸不单行,虞昭陵本就只得了一个儿子,然而他的独子,二房嫡子虞青凡又染了疯病,家丁一个没看住,竟然是走失了。 当时虞昭陵央着虞青园差点儿将绩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也没有再找到虞青凡。 一个疯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不见人影。 妻儿死的死,疯的疯,虞昭陵当时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是受不住打击,跟着去了。 虞府二房竟就在他分家的三年后,绝户了。 实在是让人唏嘘。 再说回虞青园这边。虞昭影去世的时候留下了两子一女。 他的嫡女虞皇贵妃虞瑜早在几年前便进了宫,正是盛宠的时候。 虞青园继任虞家家主,也算是少年得意时,而唯一的庶子虞青染那时也才不过两三岁,压根儿对他的嫡兄造不成威胁。 因此虞青园对这个弟弟也多了两份看顾之情。虞青园待这位弟弟如兄如父,甚至可以说虞青染是被他这位嫡兄拉扯大的。 虞青染如今尚未婚配,然而虞青园却是多年前便成了亲。 他的夫人童氏乃是西商望族童家的嫡长女。虞家与童家本就是西商最有声望的豪门大族,虞青园与童叶的结合更是将两家结成了姻亲。可以说如今的西商,若是没有朝廷插手,那便是这两家的天下。 这位虞夫人身体却不怎么好。那日在别馆前这位虞夫人便是被人扶着来的。今日这位夫人向他们行礼的时候,顾霜清楚地看到她一脸病容,便是着厚厚的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住。 -- 第95页 虞夫人身子实在是太弱,因此在见过他们两人后,便告了罪,回去了。 虞青园算得上是洁身自好,后院干干净净,也没想着要如何开枝散叶,就守着这一位夫人过日子。 好在虞夫人为他生下了一双儿女,长子虞山岳和长女虞凝,这才让虞家不至于绝后。 然而,这种想法在顾霜见到虞山岳之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因无他,只因这虞山岳看上去竟然比他重病的母亲还要消瘦一些。 他身量很高,与南祁不相上下,远看去却只有南祁一半宽。全身好似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上面支了个脑袋,整个人在不算宽大的袍子晃晃荡荡,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一般。 虞山岳今年只有二十来岁,行动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颤颤巍巍地对着南祁跪下行礼,好似下一秒便要承不住浑身重量跌在地上。起身的时候也要依仗着旁边的小厮才能起来。 顾霜看着虞山岳这副模样,心中有了数。 这虞山岳,十有八九,是服用了寒食散。 她下意识的去看了眼南祁,想要知道他看出来了没。 南祁余光看见她看向自己,虽还是神色如常,案几下的手却是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顾霜知道,此举表明阎王也看出来了。 她心下放定,便抬眼看向虞家最后一位,虞青园的长女虞凝。 虞凝前两年已经嫁出去了,或者说,虞青园为她招了婿,便是她身边那位陆公子,陆丰。 别说高门大户,便是寻常人家的公子,轻易也不会去倒插门。 因此这位虞府这位女婿并非什么高门公子,而是虞青园几年前救下的流民。 本来,虞凝乃虞家嫡长女,无论如何也轮不上这么个毫无背景的陆丰。 然而,虞凝不知怎的在后花园池中落了水,被陆丰救上了岸。自打那儿以后,就像是被下了蛊一般,对着陆丰芳心暗许。甚至于在没有婚约的情况下,与陆丰无媒苟合,还被虞青园逮了个正着。 虞家为了掩盖这家丑,只得匆匆将陆丰招了婿,入了赘。 这段事当时在绩城闹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 但是顾霜看着虞凝与陆丰站在一起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虞凝会对陆丰有情。两人从眼神到肢体动作无一不古怪僵硬,而虞凝姿势之间还像是畏惧着陆丰一般。 想到这里,顾霜看着这虞家一家,心中便起了一股怪异。 好似自从虞昭影死后,这虞家就走了背运,死的死,疯的疯,活着的不是病弱,便是染了药瘾,真是一家的糟心事。 虞青园青竹之姿,儒雅非凡,然而他这一双儿女,却是没眼看。 虞山岳染了寒食散,人不人鬼不鬼,这虞凝,也不似高门大户出来的嫡女,举手投足间皆是畏畏缩缩。和那陆丰站在一起,不像是小姐与穷女婿,倒像是主子和小丫头。 按礼数,这第一个与最后一个见礼的人要为南祁奉茶。首当其冲的是南宸,而最后一个便是虞凝。可是这位大小姐看上去实在像是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敬个茶,战战兢兢,那茶杯在手中抖得差点儿将茶水晃了出来。 南祁这几日本就心情烦躁,看着她畏首畏尾的样子更是厌烦,心中一股无名火起,一把将茶杯挥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摔了个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一部分溅到了顾霜的脚上,引得她一声痛呼。 南祁这脸翻得始料未及,满屋子的人都傻了,纷纷跪下请罪。 顾霜对南祁这突如其来的爆发也是吃惊,这阎王虽说在她面前三番五次翻脸无情,但是她从未见过他在外人面前如此这般。 她微微皱了皱眉,正想着这事要如何收场,然而下一刻,她就被南祁拉了过去,刚刚被茶水溅到的脚就这么被他捧到了膝上。 南祁顾不得许多,想要褪下她的鞋袜仔细查看,却被她制止了。 “殿下无需担心,我无事的,”她挣扎着将腿从南祁怀里扯了出来。 若是真被他大庭广众之下褪了鞋袜,她这张脸才真不知道要往哪儿搁。 “抱歉。”南祁垂下眼帘,声音有些沙哑。 那股火气来得莫名,他控制不住自己,却没想到伤了她。 他有病,这他一直都知道,却也不甚在乎。 三不五时从心底涌出的暴虐,他不能控制,也不想控制。 发火如何?杀人如何? 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从未像此刻一般憎恶自己这毛病。 他藏在袖口中的手慢慢攥紧,像是惩罚自己一般,任由指甲将手心戳出血来,还嫌不够,又不断地抠挖那伤口,想要将它弄得更严重。 明知自己是个怪物,为什么还要披着人皮去招惹她? 你为了心里那点儿龌龊欲望,死缠烂打着要她陪着你。 现在她因为你,受伤了。 你真该死。 你为什么不去死? 顾霜并不知道南祁如今心中所想,但是她隐约觉得现在的阎王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地,她靠近了他一些,将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然而,她手刚刚放到他膝上,这人便如触电一般猛地颤了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她。 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 -- 第96页 你应该骂我,厌恶我,远离我。 可是为什么,你要抚上我的膝盖,对我温柔地笑。 让我觉得,我仿佛看见了高悬明月,在浊浊暗夜中,朝着我这一地污泥奔袭而来。 顾霜打死也想不到,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南祁便在地狱天堂走了一遭。 她一心想着此时该如何收场。这虞凝虽说敬茶的姿势是在是小家子气了一些,但是也是在礼制之内。南祁突然打翻茶盏,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很容易就会传成对南宸这个弟弟和他的母家心怀不满。 因此无论如何,她得将这章漂漂亮亮地揭过去。 更重要的是,她不仅得给足虞府面子,还得安抚着阎王,让他不至于又当场翻脸。 她脑子飞速转动,朝着南祁说道:“殿下天人之姿,虞小姐为殿下敬茶,一时紧张,也是可以理解,”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拍着他的膝盖,似是安抚,又似是撒娇。 南祁感受着她的温柔安抚,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哪儿顾得上什么虞凝,只听见她说完了话,便赶忙点头表示附和。 果然,这阎王最吃她这一套。 得了南祁的话,她赶忙回头挂起标准的外交微笑,冲着虞凝道:“太子仁慈,虞小姐起来吧。” 说着她还亲自将虞凝扶了起来,一副温柔贤淑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时候,虞凝却接着宽大的袖袍遮掩,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她心中惊讶,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做足了高门嫡女礼数周全的模样。 虞府有鬼。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冒出来,因为就在刚刚俯身之时,她清楚的看见了虞凝藏于立领下,青青紫紫的伤痕。 第四十七章 眼见顾霜亲自将虞凝扶了起来,在场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南祁意识到顾霜是在为他善后,便也十分知趣的让众人起身。听见太子发话,众人这才又渐渐活泛起来。 转瞬之间,宴席又恢复了一派热闹,歌舞升平。 因着顾霜的安抚,南祁脸色转暖,但是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此时满心都在身边人的身上,只盼着这宴会早些结束,上了马车,便能抱着她。 虽然他现在就想将她搂进怀里,但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便只得忍着,只是这底下的人忒不识趣,一个二个就像苍蝇一般,络绎不绝的前来敬酒,分走了她的注意力,扰得他心烦。 因此南祁虽脸上仍是挂着一丝和善的笑意,好似对众人和这宴席十分满意,一双桃花眼却是冷得吓人。 “宸敬太子皇兄一杯,”正在此时,南宸举杯过来了。 他脸上一如既往地带着温柔多情笑意,仿佛面前这人不是他刚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 顾霜看着南宸,总觉得这位二皇子给她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明明他的一言一行具是温柔体贴,但是莫名的让她不舒服。 若是她身在后世,便会知道有一个确切的词汇可以用来形容南宸这类人:绿茶。 然而此时她并不能很好地将心中感受用言语总结出来,便专注地盯着南宸的脸,努力想要窥探出来这股怪异究竟从何而来。 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南宸这张脸她在哪儿见过相似的,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按理说南宸这雌雄莫辨的漂亮长相可以说是绝世无二,令人过目不忘。但是她就是觉得这脸熟悉又陌生,好似有另一张相似的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却捉不住。 许是她看得是在是太过认真,让南宸也感受到了她看她的专注目光,因此在敬完酒后,南宸转头看向她,展颜一笑。 饶是顾霜不喜欢南宸其人,但怎料他长得实在是太过漂亮,而且是不带攻击力的漂亮,因此在南宸笑的时候她呆愣了一瞬。 纵然只是一瞬,南宸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对自己这副皮相一贯是自信的,而身为南祁准太子妃的顾霜对着他这瞬间着迷,让他十分满意。 他转过头去看向南祁,道:“太子皇兄能找到顾小姐这样的太子妃真是好福气,若是宸日后能寻得这样的妻子,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必定护个严严实实,不让旁人伤她分毫。” 说这话的时候,南宸眼中依旧清澈,一派天真无邪,好似真的只是羡慕南祁好福气。 然而顾霜听到这话,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什么“定要护个严严实实”?这话说的看似赤诚,却是让人轻易想到南祁刚刚打碎茶盏伤了她一事。 显然,南祁也听出了南宸隐约之间的话外之意,虽面上还是温和,然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心中地狱业火正熊熊燃烧,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这人真是讨厌。 他在绩城杀了他如何? 这样,这张令人厌烦的脸就再也不会在她面前出现。 顾霜刚刚那瞬间怔愣他也看到了。 她素来喜欢好颜色,以前她在京中便对着南燧看,现下又被南宸吸引了目光。 她既喜欢他这幅皮囊,不如,他杀了南宸之后,将他的皮剥了送给她? 她会欢喜吗? 南祁思索着,下意识的看向顾霜,看到她刚才脸上温和的笑意被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代替了。 不,她肯定会生气的。 会吓着她的,还是算了。 -- 第97页 想到这里,他垂首盯着酒杯里还未饮尽的牡丹酿,刚刚的暴虐情绪,似有收敛,但却更是落寞。 她对他素来包容,她看着他杀人,看着他发疯,看着他拉着她去死,却最后都接受原谅了他。 这样的包容给了他一种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就算是露出了恶鬼的真面目,她也不会离开。 这让他不用自主地想要去试探她的底线。 他很想将自己的一切丑恶善良展现在她面前,求得她温柔一笑,拥他入怀,告诉他,无事。 但是他不敢。 因为这代价他付不起。 他想让她一直陪着他,纵使是让他一辈子在她面前披着人皮,诓她,骗她,也可以。 南祁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而这厢,顾霜刚觉得南宸这话不对劲,下一刻便看见南祁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兴致不高的模样。 她心中暗道不好,怕是他又生气了。 其实她心中也有三分火气。 她家阎王凭什么要拿给外人平白无故一顿贬损? 这种时候,她身为未婚妻,得为他找回场子才行。 因此,她开口道:“二殿下哪里的话。” 她故作娇羞地低着头,饮了一口茶。 片刻之后她又抬头,含情脉脉地看了南祁一眼,又再看向南宸,说:“在我眼里,表哥龙章凤姿,举世无双,哪儿是其他那些猫猫狗狗能比的。” 南宸下意识地觉得顾霜这句“猫猫狗狗”是指桑骂槐地说他。 然而还没等南宸有所反应,她又微微低垂眼帘,接着说:“当年我与表哥婚约取消,如同晴天霹雳,却没成想上天有成人之美之意,能让我与表哥再续前缘,真是我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说罢,她还嫌不够膈应南宸,于是又伸手去拽住南祁的袖口,轻轻晃着,耳根恰到好处地染上了一抹绯红,一副小女儿思春模样。 南祁和南宸具没有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宸是被实打实地膈应到了,然而南祁反应过来后,却是一阵狂喜。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顾霜正当爱他爱得难舍难分,但是她在外人面前护着他的模样,却令他一颗心欢喜得快要爆炸。 他强忍住想把人揉进怀中的欲望,颤抖着,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他侧头看着她,温声回道:“我亦十分心悦表妹。” 两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片刻之后同时看向还举着酒杯的南宸,双双看见了南宸脸上的笑意略有龟裂之势。 虽然如此,南宸也没破功,只是又讲了两句两人天作之合,匆匆离开了。 这一晚,南祁与顾霜两人将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相敬如宾的观念深深地植入了在场所人的心中。 然而这场宴席终究未能如南祁所愿地早早结束,足足吃了近三个时辰才作罢。 待到两人踏上回别馆的马车的时候,已是夜深。白日间人来人往的绩城也陷入了沉睡。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听得到马车行过的“哒哒”声。 南祁被人敬了不少酒,此时已有些醉了。 而顾霜一上车,便被他拥在怀里,整个人被他拢住。 她可以闻得到他身上一贯的檀香与淡淡的酒香交织。 不是什么特别好闻的味道,但是她却有些上瘾。 她觉察出他今晚有些不对劲,却不知症结何在。 她不想刺激他,因此只是乖顺地呆在他怀中,为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然而今晚的阎王,疯的却真的比以往都要厉害些。 自上车开始,他便一遍一遍地唤着“阿霜”,她若是不答应,他便埋下头来将脑袋在她的脖颈处拱个不停,有些灼热的鼻息引得她阵阵颤栗。 若是她应了,他又会傻乐一阵,变本加厉,一声接一声地继续唤着她。 许是今晚月色不错,又许是这淡淡酒气让她也有些上头。她脾气格外的好,丝毫不觉得他烦,一只手把玩着脸庞的一束发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应着他一声声的“阿霜”。 “阿霜。” “在呢。” “阿霜。阿霜。阿霜。” “我在这儿,在这儿。” 突然,身旁的人安静了下来。 她有些抬起头来看向他,想知道这磨人精怎的突然就停住了,却猛地对上了南祁一双春水荡漾的眸子。 许是因为吃了酒的缘故,他的眼中笼了一层水光,在微黄烛火的照耀下,温柔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这时的南祁,是顾霜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双颊绯红,红唇微润。 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 她脑中忽的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数年前在京城湖畔笑若春风拂面引得她心生微澜的翩翩公子,今夜似是动了凡心,褪去了那一层只可远观之意。红唇微张,似是邀请。 “咚!咚!咚!”看到他这幅模样,她喉头微紧,霎时心跳如雷。 她动情了。 细细密密的痒意爬上心间,让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酥软。 她想亲亲他,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么想着,她竟就真的双手抚上他的脸,吻了上去。 这一吻,并非蜻蜓点水,细细一啄。 -- 第98页 两唇相触,她无师自通地研磨上了他的唇,一下一下,好似在品味什么世间美味一般。 他这双唇,比看上去,还要柔软,带着淡淡的酒香,让她有些欲罢不能。 他比揽月楼的糕点还要好吃。 她细细地咂摸着,品着这唇间美味,却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 与她唇齿相交的人既没有主动迎合她,也没有推开她,而是像个玩偶一般任她予取予求。 她亲了半天,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便有些挫败地轻轻咬了他一口,退了出来。 然而对方还是没有表示,依旧像个木偶一般,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本来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还有些羞涩,但是这点儿羞涩很快就被羞恼替代。 他喜欢还是讨厌,好歹给个反应啊? 这么当自己不存在是个什么事儿? 她这段时间日日与他腻在一起,他待她与待常人不同,纵着她,护着她,言行中的亲近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她自觉他对她是有几分情意的,两人本就是未婚夫妻,她便也觉得挺好。 毕竟,她们终是要结为夫妻的。他对她的这几分的情意,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是现下看他这个反应,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意? 想到这里,她霎时之间羞恼起来。 “你不喜欢我?”她眼中含怒的看着他质问道。 第四十八章 顾霜哪里知道,南祁并非是毫无反应,而是反应太大,以至于反应不过来。 俗称,死机了。 当她刚刚碰上他唇的时候,他脑子就已经炸开了,耳边似有一阵阵蜂鸣声。 她赴宴之前沐了浴,此时身上似乎还带着些澡豆的清香,裹挟着她身上一贯清冽的松针香气,侵袭而来,让他整个人当场傻住。 他今晚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醉得那么厉害,这一通胡闹,也不过是想借着酒疯与她亲近,顺带下意识地试探着她的底线。 谁成想,她今晚温柔得过分,不管他在马车上如何胡闹,她都纵着他,倒叫他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卑劣,靠着装疯卖傻骗取着她的爱护。 他这才停了下来,却没想到下一瞬,她竟然亲了他。 感受着唇间湿软,以及面前小姑娘放大数倍的脸,他生平第一次,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细微的动作,这场梦就这么结束了。 然而,纵使他小心翼翼,片刻之后,这唇间的柔软还是离开了,临了,还咬了他一口。 她虽只是轻轻的,略带报复性的咬了他一口,就连印子也没留下,但就是这一下,却让他一阵战栗。 深吸一口气,他不想让小姑娘发现他此时的不对劲。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小姑娘略带气愤的质问。 “你不喜欢我?” “我……我没有。”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解释道。 他哪里是不喜欢她,他恨不能将她绑在身边,分分秒秒,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与她一瞬到白首。 只是他知道她不喜欢,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去吓她,欺负她。 “你没有喜欢我?”顾霜这时脑子却也是转不过弯来。 她听见了他这句没头没脑的“没有”,一时间竟是不能确定他到底说的是“没有喜欢”还是“没有不喜欢”。 他今晚这反应简直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就好像有个人不断地对你示好,让你觉得他喜欢你,但是当你终于迈出一步去回应的时候,他却一动不动,让你不由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在自作多情。 她自诩不是个自恋的人,但是他这反应却还是让她有些受伤,这受伤之中还带了些羞恼之意。 因此,她此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说出的话也带了两分责问的味道。 这些日子她对着南祁一贯都是温柔小意的,然而此时的她脸色微愠,目有怒意,让南祁不由得一阵心慌。 她生气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让南祁更加慌乱了些。一向思路清晰的脑子此时就像进了浆糊一般黏黏稠稠的,让他无法思考。 “你,你别生气,”他一脸无措的看着她,想要去拉她的手,素日里的巧舌如簧现下却都不起作用了。 “说啊,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她想也没想地甩开了他的手,非要在此时问个分明。 她今天要是不从他嘴里要出一句答案,她便不姓顾! “喜欢,我喜欢你,我……我,我只喜欢你。”南祁听见她的质问,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说罢他又想去拉她的袖子,道:“你,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好,你别不理我。” 顾霜也没想到,南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脱口而出“喜欢她”,还“只喜欢她”。 这个答案让她很是受用,也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既然喜欢她,那刚刚毫无反应,难道是因为不喜欢被亲吻? “那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问个明白。 要是他真的不喜欢,她以后就得避着他这点。毕竟人嘛,谁还没有个怪癖呢?她可以理解。 但这话实在是有些孟浪,饶是她作风一向剽悍,此话一出,也红了耳根。 南祁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因为他的话脸色缓和,心中大石才落了地,却又忽然听见她这个问题。 -- 第99页 他怎么会不喜欢,他喜欢得快要发疯,爆炸。 他看着面前双颊绯红,眼神晶亮,试探着问他喜不喜欢被亲吻的小姑娘,决定在这一刻,不做个人。 他这回学乖了,没有用苍白的语言去回答她,而是用行动向她证明,他有多喜欢她的吻。 顾霜看见面前的人眼神越发深沉,还以为她真的发现了太子不喜欢被亲吻的这一个怪癖。 她正在心中吐槽这阎王毛病还挺多,下一刻却被一股大力扯着,天旋地转地被眼前人压在了榻上。 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很怀疑半刻之前像个呆子一样的南祁被掉了包。 不然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怎么从个一动不动的乖巧木偶变成了眼下这只疯狗? 若刚刚那个吻是没有得到回应的涓涓细流,这个吻便是两相交融的奔涌湖海。 他在她唇齿间攻城略地,她开始还怔愣了瞬间,便也开始回应,感受着他唇间酒气,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双手感受着他的身躯。 渐渐地,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退出这个吻,却软得不像话。她想将人推开,这人却像是火山口的巨石一般,一动不动,却越发灼热。 眼看着这人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她也渐渐放弃了挣扎,整个人放松下来,手臂软软地搭在他的肩上,不再去热烈回应,却也没有将人推开。 过了许久之后,她身上这只疯狗才渐渐平静下来,像是饿了很久终于饱餐一顿后,餍足退了出来。 但他却还是不放开她,而是一下又一下地在她唇上舔啄着,像是小孩儿在吃心爱的糖果一般,不舍得一下吞进肚子里,却是慢慢地,依依不舍地细细品着。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感觉得到他的欣悦满足,一时之间心情很好,感觉整个人都在一种轻飘飘的欢愉之中。 刚刚这一番动作之后,他的头冠已经歪了,她索性便帮他把头冠卸了下来,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为他顺着头发。 “看来殿下很喜欢呢,”她低声打趣道。 他听见她的话,抬头看向她,眼中似有星辰闪烁,半晌,勾唇一笑,道:“喜欢,很喜欢。” 说罢,又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起身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刚刚两人缠绵的时候,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人唇齿相交之间,这会儿重新坐进他的怀里,稍微回过点儿神的她敏锐地觉察出这怀抱与之前的有些不一样。 许是刚刚两人痴缠的太厉害,她在他怀里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 他意动了。 她少时在百里泱的藏书阁因着好奇,看过不少这方面的书,从各式奇闻异事的科普到栩栩如生的画册。 可以说,她在理论上,对这档子事算是半个专家。 然而,实际行动却和理论是两回事。 她与他如今算是互相喜欢的男女,又有媒妁之约,虽未成亲但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她也不反对。 但是若是要一次到位做到最后一步,她心中却打了退堂鼓。 南祁这会儿虽说理智已经回笼,但是一想起刚刚小姑娘的吻,他便又愈发兴奋起来。 然而他才兴奋了没多久,便敏锐地感觉到了怀中人瞬间僵硬起来的身体。 他怀里抱着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 这深呼吸一下一下却是越发急促起来。 顾霜感受到他不断升高的体温,也有些着急。 “你,要不要,先把我放下来。再缓缓……” 被逼无奈之下,她提议道。 她觉得,历代顾家皇后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南祁听到她的提议,虽然不愿,却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将人放了下去,不断地在心里念着清心诀 这马车的隔音效果极好,因此两人这一路上在车中的一切,外面的人都无从得知。 直到约莫一炷香后,马车抵达了别馆,车外的月无和景五才惊奇地发现,他们的主子们竟然衣衫不整,晃晃悠悠地下了车。 景五瞧见他家平日里行动坐卧皆有规尺的殿下披头散发地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借着微亮月色,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不然他怎么会觉得他家殿下两颊通红,眼色微沉,像是在马车中又多喝了许多酒一般? 然而相较于景五的不敢相信,月无在看见他家主子下车的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她那双微肿的红唇就是在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两人刚刚在车里发生了什么。 而且,此时她难得的脚步虚浮,双手搂着太子的手臂,还借了些他的力往前走。 月无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她在很小的时候他便被阁主派来给她做暗卫,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他身为暗卫,不敢以兄长的姿态自居,但是现在看着两人从马车里下来,他还是有一种,诡异的,不快。 就好像,自己家珠圆玉润,绝世无双的白菜,终于还是被一只披着猪皮的狼给拱走了。 刚才那通闹腾以后,顾霜一路上都有些飘飘然,脑子也不甚清醒,待到回到厢房内,她才猛地想起,今日宴会时,虞凝递给她的东西,一张纸条。 她从腰间大带中将纸条摸了出来,将它展开捋平,只见上面写着: -- 第100页 虞家已毁,帝星所谋深。 偷梁换柱,此园非彼园。 切莫声张,恐隔墙有耳。 绩城已陷,望速速归去。 京中鸣峰,求真相大白。 此行危险,愿恩人平安。 字字句句,顾霜读着,却是后背发凉。若这字条上所说是真的,南宸在西商汲汲营营多年,不管她和南祁两人这两日派出去的人是何等谨慎,只怕也已是打草惊蛇。 而且,在看到这字条的一瞬间,她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并且,这猜测完美的将她在西商所看到的古怪连在了一起,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如今他们只带了贴身暗卫和百来个金吾卫,若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他们无异于狼入虎口。 想到这里,她刚刚那一点儿旖旎心思顿时消得一干二净,转身快步出了房门,去寻南祁。 第四十九章 太子有令,顾双可以随意出入他的房间,因此当顾霜出现在南祁厢房门口的时候,景五也没拦着。 然而当她进到他房间的时候,南祁却不在。她有些着急,便没想太多的在房里私下寻找,低声喊着“殿下。” 直到,她听到了净房里的哗哗水声,下一刻,净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南祁本来在冲冷水,冷不防的却听到了她唤他的声音,便也顾不得许多,穿着中衣就出来了。 “何事?” 他一开门,便对上了她一双略带紧张的眼睛。 他知道她素来想事全面,会考虑到一件事诸多不确定的因素,便也因此会心生很多不安,但是他从未见到她这般戒备。 像是深山中的狐狸明锐的感受到了自己被躲在暗处的未知动物盯上了,便睁大了眼睛,炸开了毛,戒备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随时准备着上前扑杀。 是什么事,能让她如此戒备? 顾霜顾不得许多,拉着他的手,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了他。 南祁看过纸条之后,脸上表情也沉重了下来。 “殿下,若这纸条是真的,我有一个猜测。” 他对她说:“刚刚回来之后,景五告诉我,他在陆丰的言行举止中,看到了皇室暗卫的影子。” 皇室暗卫? 这绩城唯一与皇室有联系的,便只有南宸这颗“帝星”。 “陆丰是南宸的人?” 南祁点点头,“结合这张字条看来,应该是的。” “你刚刚说你有一个猜测,是什么?”南祁看向她问道,眼中却并非全是好奇。 她能想到的,他在读完以后,估计也想到了。 “寒食散,戒断所,虞家,失踪的人,无牌军服,”她手指轻扣桌面,每扣一下,便吐出一个词。 “只有一条逻辑,能将这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 “南宸和不知是谁顶替的虞青园在借着虞家和朔月宫,豢养私兵。” 南祁听罢,笑了。 她果然与他心意相通。 “不过,”南祁接话道:“我们没有证据能将南宸和朔月宫联系在一起。” “一个被赶出宫,不受宠的皇子,是如何与朔月宫搭上线的?” 顾霜点点头,道:“很有可能与那冒牌儿的虞青园相关。” 想到朔月宫,她心情又更加沉重了一些:“朔月宫先是借着长生殿进行了大大小小的暗杀,又打着戒断所的名义豢养私兵,若这一切,都是为了南宸……” 她话没说完,但是南祁依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若这一切都是为了南宸,那么这位二皇子还未回宫,手上的势力,便已是不容小觑。 顾霜有些嘲讽的冲着南祁调笑道:“表哥,你这些兄弟们,可真个个都是手眼通天。” 南祁掀唇一笑,作势靠在了她身上,像是后宫那些吹皇帝枕边风的嫔妃一般,撒着娇,道:“是啊,他们一个个借着靠山欺负孤,孤,却只得表妹这么一个倚仗了。” 他这一插科打诨,倒是让她稍稍放松了些,心神稍定,她便也来了些兴致,学着话本儿里那些男人,颇为豪气地搂过他的肩,道:“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欺负表哥,回头我就把他们的砍了,皮剥下来,给你做人皮灯笼玩儿。” 这略带血腥的豪言壮语,南祁听着却是十分受用。 她好似,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血腥的东西。 他倚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的松香,不由得,便放松下来。 即使此时魑魅魍魉横行,阴谋诡计不断,他却终于在她怀里寻得了一处安身之所。 因而,纵使满城腥风血雨,他却只觉得此生,终得圆满。 他心中温热,躺在她怀中,仰起头来又想去亲她,她也没有迟疑,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在明面上暂且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而顾霜这时候才知道南祁这个太子当得,远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窝囊。 早在两人启程之前,景三便已经化整为零的安排了一支约五百人卫队在绩城内外潜伏,以备不时之需。 不仅如此,在西商界外,还有两千卫兵等着,若是有任何变故,便会前来营救。 她有些好奇地问他是否已经料到西商会有危险,他却云淡风轻地说这是他离京的标准配置。 说来也是,东宫太子离京,怎么可能只依仗着一百五十金吾卫。 -- 第101页 这不是主动将脑袋伸出去请人砍吗? 另一边,顾霜让锦翎给昭晔通气,将他二人的猜测与昭晔说了,让昭晔通知百里阁和柳月山庄,朔月宫可能与二皇子有联系。 而此时,距离濯日进入戒断所已有将近五日。按照约定,他很快便会传出第一封消息。 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对戒断所有更深的了解。 她倚在南祁身上,一桩桩,一件件地与他商量着,然许是他身边实在是太让人心安,她一晚上高度紧张的精神渐渐放松,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南祁许久都没有听见她回话,一低头,却发现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熟睡中的顾霜褪去了白日里的张扬凌厉,软绵得紧。 他没控制住,又去亲了亲她的鼻尖,她却一无所觉,只是憩了憩鼻子。 他失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了榻上,将她圈在怀里,而后熄了灯。 两人,一夜好眠。 然而,第二日却出了事。 还未等锦翎给昭晔传信,昭晔便先找上了门来。 那支纸做的栀子花,上面点了红,代表着出了紧急的事情。 因着昨日那张纸条,她和南祁决定小心行事,于是一番乔装打扮之后,才混做采买的人,双双遁身来到了昭晔在绩城建立的临时据点。 说是临时据点,其实就是南城中一处不甚打眼的小宅子。 这宅子隐藏于一片看上去别无二致的宅子中,毫不起眼,甚至还有些破旧。然而这宅子周围却被明里暗里的百里阁探子守卫围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此时已易过容,她将那支栀子花别在鬂间,手挽着南祁,两人似是一对平常小夫妻一般,走到了宅子门前,轻扣四下,三短一长。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露出昭晔一张脸色不太好看的脸。 “见过少主,殿下。”他看着两人易过容的脸,毫无迟疑的行了礼。 “怎么回事?”顾霜问道。 “濯日昨晚回来了。”昭晔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引到了偏房。 一靠近这间房子,顾霜就敏锐地发现,这明里暗里,有将近十个人守在这间偏房门口。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按理说,濯日这时候应该还在戒断所里面才是。 下一秒,昭晔将偏房的门一打开,在她心头萦绕的不好预感就成了真。 濯日此时正躺在偏房的床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心一紧,有些难受起来。 近一年来,濯日在京中为她跟踪南燧,事办得十分漂亮,隔三差五传来的消息中,还会带上一些让人看了便心情很好的小插画。 而如今,他却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像是没了生气似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侧首看向昭晔,声音中带了些低沉怒气。 从之前的探子,到如今的濯日,这戒断所真真是铜墙铁壁不成? 昭晔听见顾霜的责问,心中更是不好受。 他自小在阁里办事,做事从未出过差错。 但是自从来了西商,他却屡屡失手,如今就连濯日这样,各种元老级的人物,也差点儿折损在了这里。 这是他无能。 然而纵使他心中有千般内疚自愧,却来不及自怨自艾。 此事已出,他只能尽力挽回。 “回少主,昨日濯日是昨日深夜回来的,或者说,他是被东市接应的暗桩带回来的。” 那暗桩是百里阁对于探子的保护措施。如果一旦出事,探子逃了出来,便可以去找接应的暗桩,再有暗桩将人偷偷转移。 昨日傍晚,濯日便找上了接应的暗桩,浑身是血。 随后,那暗桩根据约定,在深夜将濯日送到了昭晔这里。他身上大大小小有十几处刀伤。致命处在脖子上,但是确实幸运地躲过了大脉,捡回一条命。 “昨日他被带回来的时候,醒了一次,”昭晔接着说道。 “他可说了什么?” “他只说了三个字,彦卿山。” “什么?”这个熟悉的名字让顾霜始料未及。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彦卿山居然会和朔月宫挂钩。 “少主可是知道些什么?”昭晔瞧见她这反应,有些惊喜的问道。 濯日昨日醒来,反反复复只说了这三个字。他虽然听得分明,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彦卿山早二十年前就消失了,这和朔月宫有什么关系? 不只是昭晔,南祁也有些好奇。 同样的,他也只是曾经在江湖八卦中,隐约听过彦卿山这个名字。而与这名字挂钩的,通常都是,情种,殉情一类的词。 只因江湖盛传,二十年前彦卿山失踪,是因为与一女子相恋不成,双双殉情了。 第五十章 她侧头看向南祁,有些没头没脑的问道:“表哥可有见过恭亲王使剑?” 南祁点点头,“自然。” “你可曾看出些什么不妥出来”她接着问道。 南祁细细回忆了一下,却是摇了摇头,道:“他一招一式不似宫里的教习师傅交出来的,我只以为是德妃为他单独请了师傅。” 听见他这话,顾霜嘲讽一笑,道:“他的确有个另外的师傅,却是在南疆认的。” 昭晔听见两人你来我往,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与彦卿山有什么关系?” -- 第102页 顾霜缓缓道:“之前,濯日奉我的命令在南燧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在南燧练剑的时候,看出来,南祁的剑法既不是宫中教习师傅的路子,也不是军中的练法,一招一式之间,像是彦卿山的出虹剑法。” 她话音刚落,身旁的两人都有些震惊。 “这么说,他在南疆认得师傅,很可能与彦卿山有关系?”昭晔反应过来。 “或者说,就是彦卿山。”南祁接话。 顾霜点点头,“没错。然而如今这朔月宫也与彦卿山扯上了关系,只恐怕,南燧与南宸,早有联系。” 说着,顾霜将虞凝给她的那张纸条递给了昭晔,又向他说明了自己与南祁对于南宸的猜测。 昭晔听罢,后背开始冒冷汗。 他也没想到,这江湖之事,却一连牵扯到了两个皇子。 他赶忙将消息传回了百里阁,此事牵连是在是太过深广,他不敢私自拿主意,得请百里泱定夺。 “少主,是否需要阁里增派人手到绩城,护送你们出城?”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说这里已经有了南祁的人,但是,人多保险些。 昭晔派人将信送了出去,而后又留了顾霜和南祁吃了午饭。 午饭后,她又再次去偏房看了看濯日,心中很是不好受。 看着濯日苍白的脸,在心中暗暗发誓,早晚要将朔月宫斩草除根。 “你快些好起来,我还等着看你画的插图呢,”她笑着对躺在床上的人故作轻松道。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室寂静。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眼眶有些热,鼻子也有些酸。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而后便是兵器相接的“铛铛”声。 她将窗子隙开一条缝,只见外面已经打了起来。本就不大的院子,此时已经是挤满了短兵相接的人。 她看着那些刺客,隐约瞧见其中一人脖子上的刺青,是朔月宫的人。 百里阁隐藏在暗处的护卫纷纷出动,与刺客厮杀在一起。这些护卫本也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朔月宫的人源源不断地涌进来,院子里,渐渐地堆起了尸山。 她想要去找南祁,但是却知道这些人八成是冲着濯日来的,她担心濯日也像那日那个哑巴一样被人灭了口,便不敢出去。 但是很快,她就在交手的人中看到了南祁的身影,他一身酱色的粗布衣服在一群人中很是扎眼。 只见他手中提着一把临时捡来的刀,在人群中不断移动,几乎是一招便取一条人命。 他身形疾若劲风,很快周围就累起了一摞一摞的尸体。 这就是个人形铡刀。 她在屋里看着他大杀四方的样子,紧张之余,却是在心中快速吐槽。 正在这时,厢房的门却被从外打开了。 她以为是朔月宫的人趁乱进到了屋里,却不料是昭晔。 看见昭晔,她及时收住了手上蓄势待发的真气。 “少主,稍后有人接应,我们带着濯日先走。” 她点点头,心中却很沉重。 她知道,门外阁里这些剩下的人,大概都是为他们断后的,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她心中怒气喷涌,几乎要将她的神志淹没。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屋外打斗的人,眼中杀气四溢。 “你在这里看着濯日,我去帮忙。” 说罢,她伸手从腰间取下了留骨扇,开门出去了。 南祁一边像是砍萝卜头一样的宰人,一边却时刻注意着濯日所在的偏房,他的小姑娘也在里面。 然而,他看着昭晔进了房间,片刻之后,出来的却是顾霜。 小姑娘现在的样子,与平日里巧笑嫣兮的模样截然不同,她那张易了容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双唇紧闭,眼中却尽是杀意,很是骇人。 只见她握着扇子的右手一挥,手中扇子飞出,片刻之后待到扇子再回到她手里的时候,周围的刺客们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纷纷倒地。 她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然而南祁却清楚地瞧见了,她那脱了手的扇子并未打开,在空中回旋了一周,便像是穿葫芦串一样从那些人胸口穿胸而过。 而后,她将扇子打开,身形速移,以扇面为刃,一挥手,便是一个头。 南祁一边观察着大杀四方的顾霜,一边后背有些发凉。 这小姑娘平素对着他,可都是手下留了情的。 就她这一身功夫,若是想,便是杀不了他,也能弄残他。 难得地,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他们两个煞神的加入,很快地扭转了局势。朔月宫的人虽然还在不断涌入,但是看得出,人数在不断减少。 顾霜满心的怒气都发泄在了这些该死的刺客身上。 杀!杀!杀! 纵使心中怒意滔天,她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上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温热的血液不断地从过她手的刺客颈脖处喷泄而出,洒在她的头上,脸上,浸红了她的衣袍。 此时,她整个人都像是浸在血中一般,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吓人,仿佛是从地狱血海中刚刚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南祁见到她越杀越勇,心思却已经从最初的紧张,欣赏到了担忧。 她状态不对,像是杀红了眼。 -- 第103页 顾霜像是感受到了他担忧的眼神,回过头来,看见他,冲着他裂唇一笑,似是鬼魅。 你瞧,你虽是个阎王,我也算不得是什么善人。 此时杀得有些走火入魔的顾霜不知道,她这一笑,像是一把利剑一样,狠狠地刺在南祁心上,教他动弹不得。 她的样子,让他的心就像是被揉碎了似的疼。 这种表情不应该出现在她脸上。 她该被他好好护在身后,笑得嚣张放肆,任性明媚,而非被逼无奈,强压愤怒地化作现在这尊杀神。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将他的小姑娘好好拥在怀里,然后,弄死朔月宫上下。 就在此时,昭晔却打开了房门,身上背着濯日,大喊道:“就是现在!” 南祁赶紧上前拉起顾霜往外走,而顾霜虽然杀红了眼,理智却还尚在,没有反抗地跟在南祁身后。 他们刚刚跃出宅子,就被一个头戴面具的人拦住了。 前来接应的人首当其冲地与面具人对上了,却几招之内就被这人一剑捅了个对穿。 昭晔看着那人身法,朝着顾霜他们,低声说了一句:“这是朔月宫大护法,昭。” 朔月宫宫主神龙不见首尾,而昭这个大护法平日里边代宫主执掌宫内事务,可以说在朔月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顾霜听罢,想都没想,立刻就想将人活捉,回去细细拷问,然而却被身旁的南祁一把拉住。 她还没来得及将他的手甩开,便见到南祁一个飞身上前,与那面具人缠斗在一起。 很显然,纵使这位昭在朔月宫内侍卫呼风唤雨的人物,却还是被阎王在武力上死死压制。十招之内,昭就落了下风。 顾霜看见昭的动作,一招一式间,竟与濯日之前给她画的,南燧的剑法很是相似。 虽然比较南燧的大开大合,昭的剑法更加刁钻,但本质上,她可以看得出来,两人剑法像是同出一宗。 昭似乎没有料到这宅子内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眼见着打不过,立刻便想要脱身。 然而他刚一动作,便被顾霜看出了企图,她欺身上前,阻了他的退路。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将昭逼到了死角。 他们对视一眼,默契地将昭合围住,想要活捉了他。 然而,正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顾霜闻到了昭身上一股似曾相识的草药味,火光电石之间,她便察觉出来这人是谁。而后,出手便是杀招。 南祁不知道顾霜在那瞬间决定要将此人击毙,他心中盘算着要活捉了昭,从他口里拷问出朔月宫的一切。 因此自然而然地,在看到顾霜下了杀招的时候,他出手挡了一下。 昭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两人本来完美无缺的配合,在这一瞬间,有了破绽。 他抓住了这个破绽,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这药包一到空中便爆炸开来,里面装的迷烟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在昭掏出药包的一瞬间,南祁第一反应便是将身旁的人严严实实的在怀里,而他自己,接触到迷烟的瞬间,晕倒了。 待到白烟过去,顾霜从南祁怀中起身后,昭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回头便看见南祁昏倒在地上,立刻心慌了起来。 “表哥,醒醒,”她手忙脚乱的将人捞在怀中,拍了拍他的脸,想要将人唤醒,他却毫无反应。 就在此时,一旁接应的人却突然出声:“我们得快走,安全屋中有大夫。” 顾霜听罢,知道这人说的有理,便将人打横抱在怀中,跟着他们快速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703:00:00~202009270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cenery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一行人来到了百里阁在绩城边上的安全屋。 这安全屋就是百里阁为了像今日这样的紧急情况而特地建立的。 屋中储存了足够八个人维持一个月生计的粮食和水,还有伪造好的,足以以假乱真的身份证明。 以及最后最重要的,一位随时待命的大夫。 这些前来接应的几人平日里就以普通人的身份住在安全屋中,打理屋中一切,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人以这样的身份至少生活了十年,因此这安全屋才更为隐秘,安全。 “快给他看看,”顾霜将南祁放在榻上,立刻招来了大夫。 “他只是中了迷烟,很快就能醒过来。”那大夫上前查探了一番,给顾霜吃了一颗定心丸。 昭晔将濯日在另一间房中安顿好,便开始和牧原商量着离开绩城之事。 牧原是这安全屋的主理人。 按照提前安排好的程序,他和濯日将在这安全屋内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用假的身份证明出城,届时,城外会有接应的人。 “濯日如今正在昏迷,你们两人实在太过打眼,想要出城,却是不容易。”顾霜看向昭晔,不赞同他们的计划。 “朔月宫再如何,也只是江湖组织,无法插足城防城外有足够的人护送,应当是无碍的。”牧原看向顾霜,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担心。 昭晔看向牧原,向他解释了朔月宫与虞家之间的关系。 -- 第104页 “虞家盘踞西商多年,除去虞青园,还有一个抚台虞青染,若是他插手,盯上我们的便不止是朔月宫,还有西商的官差。” 牧原听了昭晔的话,神色间也有些难看起来。 “如此一来,还需从长计议。” 顾霜看向昭晔,道:“你们暂且先想想办法脱身,我与阿兄大约十日之后便会随着太子车队启程离开西商。到时候,你们若是还无法出去,便可以混迹在我们的车队里。” “太……你阿兄可会答应?”昭晔本想出口叫太子,却反应过来牧原还在此处。 顾霜是百里阁少主一事,在阁中只有他们这些阁主心腹知道,如今两人的易容还没有露馅儿,听见少主的说法,也是不想牧原知道实情。 “他应当是不会反对的。”顾霜点点头,让昭晔放心。她想不出南祁会有什么理由拒绝。 幸而昭的迷药并不是太霸道,傍晚时分,南祁便醒了。 他刚一睁开眼,便对上了顾霜一双惊喜的眼。 “你醒了,”她看着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眼中温柔。 这幅样子落在南祁眼中,引得他心头一热,伸手便想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来,然而却被顾霜阻止了 为了不在牧原面前暴露身份,她便没有去洗漱,只是用了些水,将脸上的血略微擦了擦。 如今发丝上和衣衫上的血早已经干涸,虽然比之前宅子中已经好了一些,但还是很骇人。 她刚刚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样子的时候,吓了好一大跳。 想着自己刚刚顶着这么一副尊荣在众人面前晃荡了半天,她就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脏,”她推开他抓住她的手,却看到了南祁有些委屈的眼神。 “回去沐了浴再给你抱,”她安慰他。 “不脏,”他趁她一个不查,还是将人带到了怀里。 不得不说,这个动作让顾霜很是开心。 她敢说,就她现在这个样子,放到京中,十个男子,要吓跑十一个。然而他却一点儿嫌弃的意思都没有,她家阎王,果然不是凡人。 但是,她这幅样子客观来说,还是太过骇人,也太过打眼。 因此南祁醒来之后,两人只能借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安全所,□□回了别馆。 顾霜第一时间便要回去沐浴,然而南祁却被景三拦住了。 “殿下,这是今日白天京中送来的加急信。” 南祁接过信件。 南燧反了。 南祁对这个堪称爆炸性的消息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 “现下京中到哪一步了?” “恭亲王领着在宋城驻扎的风雷军已经围住了京城,正在与城防营缠斗,南疆的卫忠也带着人在往京城赶,大约十几日便可到达。” 南燧在南疆多年,在南疆驻扎的军队十之七八都被他收入囊中,是他的人。 因此他一反,他留在南疆的心腹便立刻呼应,赶往京城。 南燧反得突然,然而却在南祁的算计之中。 毕竟,当初他在瑶乌山费那么大的周折,可不是只为了一个不足轻重的圈禁。 他必须稳坐东宫之位,这样,小姑娘才会长长久久地伴着他。 他手中的密信便是皇帝的一道密旨,让他立刻去寻杜城总兵,而后带着南宸速速回宫拨乱反正。 南陵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大量的兵力都驻扎在四方边境。离上京城最近的两个大营,一个是宋城的风雷军,而另一个,便是驻扎在关中杜城的山海卫。 如今风雷军已为南燧所用,山海卫便是皇帝唯一的选择。 更巧的是,关中与西商正好相邻,从绩城到杜城,不过两日路程。 如今鱼已上钩,他便只用扮演好听话儿子的角色,等着南燧,自寻死路。 想到这儿,他心情变得颇好,随即勾唇一笑,道:“吩咐下去,明日启程,再传信给西商界外等着的两千人,我们一出西商,便前来护送。” 他不管南燧背后有何种秘密,又与南宸有何勾连,他要他翻不得身,他就动弹不了。 和景三交代了一番,他便急匆匆地在净房洗漱了一番,又想去找顾霜。 然而比起他洗得利落,顾霜却足足在净房中呆了一个多时辰,中途锦翎为她加了三次热水。 她浑身浸泡在清澈的水中,将自己从头到脚揉得通红。 今日在那宅子中的时候她杀得入了魔,待到晚上回过神来,才觉得这不知道是谁的血,粘在她身上,恶心得紧。 她使了澡豆一遍遍在身上揉搓,直到她的狗鼻子再闻不到一丝血腥气,才软绵绵的唤了锦翎为她更衣。 南祁已经在她房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手边的茶被锦翎换了又换,他却也不着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的锦翎心中暗叹,她家主子真是个人才,能理直气壮的将这龙子凤孙晾在外面,太子还丝毫不生气,心甘情愿的候着。 但是她转回头来一想,她主子是个什么身份,有着阁主这层关系,在北狄皇庭,别说是皇女太子,就算是北狄王,也得让她三分。 况且,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在锦翎心中,她家主子别说是让太子等,就是做上太子之位也是使得的。 然而她一向在顾霜面前最守规矩,这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 -- 第105页 南祁还老老实实的坐在茶桌边等着,他已沐过浴,头发被擦干,只使了一条发带松松的系住,着了一身并桃青的燕服,整个人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都很是放松自得的样子。 他一手懒洋洋地支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空茶杯。 小姑娘惯是会享受的,这一套茶具乃是一整块而上好的和田玉打磨出来的,颜色均匀细腻,把握在带着温润之感。 他又想起小姑娘花月楼里那整面整面的琉璃窗和房中沈之章的画,想着,订婚之后,东宫怕是要重新翻修一遍才是。 她在家里有的,在他身边,都应该有,还应该有更多。 他正这样想着,顾霜便从屏风后面出来了,沐浴后的潮湿之气裹挟着澡豆的香气,随着她一步步靠近,扑面而来。 “表哥久等了,”她边说的,边侧着头,用一只手梳理着半干的头发,另一只手上还拽着毛巾。 “无妨,”他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从她手中拿过毛巾,为她擦着头发。 “你让锦翎准备一下,我收到了宫中的旨意,明日我们便离开,出发去关中。”他低声跟她交代着。 “关中?”顾霜听罢,立刻转过头去,南祁一个不查,倒是被湿哒哒的发尾打在了脸上,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印子。 “抱歉,”顾霜见状,立刻伸手去擦他的脸,一边却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为什么要去关中?那么急?” “南燧反了,圣上让我去关中搬救兵。” “什么?!”顾霜被南祁这一个更比一个劲爆的消息炸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看着小姑娘难得怔愣的样子,南祁心情颇好,凑上去啄了啄小姑娘嫣红水润的唇,道:“你别担心,都在我计划之中。” 南燧反了,听阎王这语气,还是他安排的? 顾霜眼中闪过狐疑,不是她不相信南祁,只是南燧造反那么大的事儿,南祁竟能悄声无息的一手促成,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她一直觉得,阎王纵使武功很高超,身边也有些可用的人。但是自从南燧回来之后,每次两人对上,都是南燧在算计南祁,这让她下意识的觉得这阎王对上南燧是占了下风。 南燧之所以能如此明目张胆地算计他,是因为手握兵权,还与长生殿和铜雀楼这样的江湖组织有勾连。 那南祁,又是靠着什么,能一步步算计南燧? 想到这里,她暗叹自己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她用脚趾头就应该想到,他手中握着的势力应当要比他们明面上表露出来的,多得多。 这也怪她一直以来对南祁的认识蒙住了她的眼。 祁风会一结束她就应该想到,南燧和琼林卢府布了那么大的局,怎么会轻易地就被南祁将火药的位置转移? 又怎么会刚好就有一张写有“琼”字的碎纸被京郊营巡山的士兵发现? 这个认知让她心情一下子有些复杂。 作为太子的南祁,隐藏之深,本领之大,都无一不指向着他能稳坐东宫之位,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但是作为储君的南祁,手中有着如此势力,也表示着,她这身为顾家女枕边人,需要忌惮着他。 南陵建朝四百年来,代代君主与顾家皇后难得伉俪情深,多是貌合神离。 纵使有例外,在那几分夫妻情分之下,也从来都是帝后之间,朝堂之上的你来我往,此消彼长。 下意识地,她不想将对方看作需要自己小意讨好的君主,但是她不得不防。 只因,在极端的皇权之下,稍不留意,丢的,便是她顾家满门性命。 第五十二章 南祁没有想到,就这么两句话,身旁的小姑娘就能想到这么多的东西。 他看着她一变再变的眼神只当是南燧造反的消息太过石破天惊,她需要些时候消化罢了。 然而他伸手去轻轻撩起她脸上的碎发,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一阵僵硬。 “你怎么了?”他有些疑惑的看着她,眼中带着不解。 “没,没什么,就是头发湿的,不太舒服。”她有些心虚的说道。 她不是傻子,如今他们两人正是所谓郎情妾意,缠绵惬意的时候。 两人蜜里调油的,让她都险些被这浓情蜜意冲昏了头,更何况她感觉得到,南祁是真的喜欢她。 她敢打包票,她若是在这时候表现出来那么点儿想要反悔的意思,南祁可能会比比祁风会时还要疯。 她已经吃过教训,对着他,要顺着毛捋。 因此,她反手一抬,勾住了他的脖子,好似撒娇地道:“你要帮我好好擦干。” 果然,南祁一听,便笑了起来,温柔地说了一声:“好。” 而后他将她身子转了回去,仔仔细细地为她擦着头发。 他没有看到的是,小姑娘的一脸笑意,在转过身去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不知为何,南祁这般纵容她的样子,让她心情有些沉重。 她觉得,自己好像骗了他似的。 她在心中暗自唾弃自己真是作得紧,南祁之前用君臣之道威胁她的时候她不开心,如今他宠溺纵容她,她却还是不高兴。 真烦人。 她突然变得有些焦躁。 南祁还在一言不发的为她擦着头发,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顺过她的头发,好似是对着什么珍宝似的,生怕弄疼了她。 -- 第106页 然而这点小心翼翼,却更让她难受。心中像是被一股无名之火烧灼着,让她不安又烦躁。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这股无名之火来自何处,便猛地转过了头,一把从南祁手中夺过帕子,道:“太麻烦,别擦了。” 她言语中的不耐烦之意实在是太明显,南祁想要忽略都不行。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浓烈的不安。他不明白,就这一会儿工夫,为什么她就生气了。 他该怎么办? “你,你生气了?”他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顾霜无法告诉南祁她此时的烦躁之意来自何处,便只能敷衍地否认着。 “你是生气我算计南燧没有告诉你吗?”南祁想了想,忽的冒出这么句话。 是了,她之前,好像是喜欢南燧的。 她还喜欢他吗? 是因为南燧,她才生气的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股酸麻,那股暴虐之意又有渐涌之势。 顾霜听见他这毫无逻辑的问题,忽地有些想笑。 这哪儿跟哪儿? 她不是因为他算计南燧而生气,而是因为他有着能算计南燧的实力而担忧。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能说。 难不成,她还能告诉他,她生气是因为他太有实力,她担心他日后会用手里这些权利去对付她,对付顾家? 于情于理她这点儿小心思都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光。 因此,她只能摇摇头,回道:“我没有因为你算计南燧而生气。” 听到她干脆的答案,南祁心中的酸涩稍稍褪去了一些,却更加不解:“那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她不想骗他,却也不能说实话。 南祁觉得,在这一瞬间,两人之间起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有心将它打破,却挫败地发现他连这隔膜是从何而起的都不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她刚刚还是好好的,却一下子翻了脸?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她因此会离开他吗? 他越想越心慌,而伴随着这股心慌,心中却升腾起了一股强烈的怒火。 他想要好声好气地问问她,他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她消气,要如何才能让她满意,然而张口之时,这股怒气却让他忽地改了口。 他双手死死地掰住她的肩膀,大声质问道:“我做什么了,你又不满意,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顾霜对上他一双悲伤彷徨又满是怒火的眼睛,一时间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 她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却无力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可解释的。 她想要他怎样? 她也不知道。 而南祁,在话脱口的那瞬间就后悔了。 他在说什么? 她被他吓住了。他怎么能又去吓她? 他想要安抚她,然而心中的火,像是要失控一般,有着愈演愈烈之势。 不行,他不能再伤她。 抱着这唯一的念头,他撂下还在发愣的顾霜,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顾霜以为南祁又要像之前那样在她面前发一场疯,然而转瞬之间,他人却没了踪影。 片刻之后,她清楚地听见了,隔壁他的房间中传来家具破裂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好像,在来了西商之后,南祁的脾气,更加糟糕了起来。 伴随着隔壁打砸家具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顾霜的脑子也慢慢恢复了清明。 她想到刚刚南祁说的,明日便要离开去关中,她忙唤来锦翎让她打理行装,又叫来月无,将安全屋的地址告诉了他,让他去找景三,将昭晔和濯日随着车队带出去。 做完这些以后,她便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床上。 这一晚上,她做了数个关于南祁的梦,他一会儿穿着今夜里这件燕服,似是心碎的求着她不要离开;一会儿,她又梦见他漫天山石掉落只是死死护着自己;一会儿,他又成了九五之尊,要将她一家都在午台斩首。 他一时温柔,一时暴虐,一时贴心,一时残忍,一时又无助得很。顾霜觉得随着他的每一次变脸,她人也像是被撕成了碎块。 然而在梦的最后,这所有的南祁最后都变回了那个在马车上面若朝霞,吻她吻的一脸餍足的男人。 她醒来的时候,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忽地明白,归根究底,是自己太贪心。 她既想要与他亲密无间,做他的太子妃,又想要万事以顾家为先,当她的顾家女。 世上无两全。 他们之间的感情被加诸了太多其他的东西,注定了无法纯粹。 而她能做的,便是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样的感情或许与她从小从她爹娘身上看见的,从而所期许的,有所不同,但是她大可一试。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忽的就轻松起来,进而盘算着今日早膳之时好好地安抚安抚阎王。他昨晚在房中发了一晚上的火,许是现在还在生气呢。 然而,待到她来到中厅,却意外地发现这阎王不仅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生闷气,看着她神色间还带着些讨好之意。 他这是,怎么了? 她心下惊异,却是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南祁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腿上,笑着道:“表哥早上好。” -- 第107页 南祁看着顾霜这满面笑意,心中也是惊讶。 她不生气? 还是说她只是装作不生气? 他想起之前他对她发火,她便也是这样,面上对他一派恭顺,心中却是不断地积攒着不耐与怒气,只等他行差一步,便火山大爆发。 他又猛地想起昨日小姑娘提扇杀人的模样,忽然觉得他脖子有点儿疼。 真惹急了,她真能宰了他。 “表,表妹早,”他当机立断,一把握住她放在他膝上的手,眼中满是真诚,道:“昨夜是我不好,是我错了,表妹消消气……” 说罢,又略为狗腿地为她布菜,似是在赔罪。 南祁这幅样子倒是让顾霜开了眼界。她有些稀奇地看着做小伏低的太子殿下,觉得是不是他昨晚生气把脑子搞坏了。 毕竟,昨天莫名其妙翻脸的人,是自己。 于是她是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表哥觉得昨晚,自己哪儿做错了?” 南祁一听,紧了紧喉咙,以为她是在兴师问罪来了。 他得好好认错,让她消气。 于是他放下筷子,看着她,坐得端直,而后颇为庄重地看着她,道:“昨晚你生气,我便应该好好跟你说话,哄你,不该跟你发火。” 这话听得顾霜心头一颤,倒吸一口冷气。 这阎王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爹那样儿的二十四孝好夫君? 没错,顾霜对南祁现在这套说辞实在是太过熟悉。 在家中时,每每她阿娘一生气,不管到底两人之间是谁有理,她爹都会摆出这么一套千错万错,都是我错的说辞。 不求讲理,不求公正,只求她娘消气。 她爹惧内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因此她亦是见怪不怪。然而这幅样子,套在南祁的身上,便有些惊悚了。 她回想起之前一个不满意就要拉着她双双赴黄泉的阎王,猛地想到: 他不会昨晚真把脑子磕坏了吧? “表哥,你昨晚回房以后,没事儿吧。”她有些委婉的问道。 这话听在南祁耳朵里,他却以为昨天自己在房间里砸东西的时候被顾霜听见了,又惹了她不高兴。 想到这件事,他也觉得很郁闷。 昨夜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来这么大火气,冲着小姑娘发了火,回去竟然将厢房砸了个彻底,连床板都被他震碎了。 今天早上景三进屋的时候,那一脸的战战兢兢,仿佛他一个发火就要吃了他似的。 隐约间,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然而,他甩了甩头,整理了一下思绪,想到,现下想东想西都没有用,最主要的,还是要将小姑娘哄好才行。 他又想起之前在花月楼里自己对着小姑娘撒娇,似乎非常好使。 于是,他心一横,一手抓住面前人的袖口,眼带委屈地道:“我昨晚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心中很是不好受,这才砸了屋子……你别生气了。” 他的声音随着每一个字的发出,越来越委屈,等到最后一句“别生气”甚至带上了点儿颤音。 南祁的感觉果然没错,他这一撒娇,顾霜顿时觉得自己魂儿都快没了,别说消气了,就是他现在开口找她要月亮,她都会为他去取。 “我不生气,不生气,昨晚本也是我先对你发火的,我也有错。”她赶紧拉住他晃着自己袖口的手,答应着。 南祁仔细地看着她的脸,不放过她每一个小表情,直到确定了她真的没生气,这才雨过天晴,笑起来。 “表妹对我真好,”他喃喃道,反手回握住她的手,拇指轻抚着她的手背。 顾霜也没有回他的话。 两人就这么牵着彼此的手,低头无声地用着早餐。 过了半响,她才听见他又问道:“你能告诉我,昨晚你为什么生气吗?” 听见这个问题,她心头一窒。 这是一个死结,避不过,解不了。 她没回话,侧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不会又要为了这件事吵起来吧? 然而出乎她预料的是,南祁并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缠,也没有说什么生气的话。只是在沉默许久之后,伸手将她拥在怀中。 她被他整个人框在怀里,看不到他的脸,却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她说:“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再告诉我……一天,一个月,一年,一辈子。我都等着你。” 南祁不知道,他这话在顾霜心中引起了怎样的地动山摇,引得她一颗心滚烫,鼻尖酸楚。 他一向执着,想要的,就算是坑蒙拐骗死缠烂打也要立刻攥在手里,但是今日竟妥协至此。 她要如何,才能回报他这份妥协? 她防着他,是不是做错了? 然而历代顾家长女这四百年的一次次教训就在眼前,她亦无法忽视。 她不想再想,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气息萦绕周身,想要溺毙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718:00:00~20200928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cenery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三章 两个人长长久久地相拥着,像是要将自己融进彼此骨血一般。 -- 第108页 景三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心中一阵惊奇,这昨晚上两人吵架,他家殿下将厢房砸了个一干二净,他还以为两人今早怎么说还得再吵上一会儿,怎的转眼却就像是连体婴似的抱在了一起? 这大清早的,还吃着早餐呢,两人就这么黏糊糊地抱着,真是膈应死人。 “咳咳,”他低咳两声,想要提醒光天化日有伤风化的两个人,他有事儿禀报。 果然,两人听见他的声音,依依不舍地分了开来。然而他一抬头,却对上了殿下一双带着沉怒的眼睛。 被不长眼的下属破坏了上好气氛的南祁此时正想着,回头要将景三调去哪个穷山僻壤做事。 “何事?” 感受到自己主子怒气的景三硬着头皮禀报道:“虞家将二皇子送来了。” “嗯,你安排便是,让人看着,别叫他生事,也别叫他出现在孤面前。” 景三点头称是,而后又道:“顾小姐安排的两个人也已经进了车队。” 顾霜知道景三说的是昭晔和濯日,她点点头,冲着景三道:“麻烦你了,其中有一个人受了重伤,你多帮我看着点儿。” “不麻烦,不麻烦,具体都是殿下安排的,”景三连忙摆手,不论真假,将功劳都安在了太子殿下身上。 他可以感受到,顾小姐跟他说话的时候,殿下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似的往他身上扎,似乎是在责怪他故意在顾小姐面前邀功似的。 天地良心,他景三兢兢业业做事,地地道道做人,只是昨日月无半夜来找他,他今早见了顾小姐,顺口提了这么一句罢了。 唉,这年头,暗卫不好做,像他这样为主子管事儿的暗卫,更难做。 等回了京,他要去揽月楼好好的搓一顿,安慰安慰自己…… 景三一边在心中碎碎念着,一边告了退。 他再也不想在顾小姐和殿下说话的时候报告工作了。 心好累。 景三告退之后,顾霜才反应过来,她昨晚被情感纠纷夺去了全部注意力,竟然忘记了最要紧该讲的事情。 她一把抓住南祁,道:“我昨天与昭交手的时候问到他身上的味道,知道他的身份了。” “哦?是谁?”南祁也没想到,不过他们与昭对上不过一刻钟,小姑娘竟能发现这面具之下的身份。 “南宸!”顾霜斩钉截铁。 “你确定?”这个名字倒是出乎南祁意料,不过细想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顾霜点点头,道:“我确定。前日宴会,南宸前来敬酒的时候身上便带了一股草药味。他前几日患了伤寒,我本以为是伤风药的味道,但是那药味苦中带了些酸涩,隐约之间还夹杂了些桂花香气,闻起来不似一般治风寒的方子,十分独特,我这才留意了一番。” 南祁点点头,已是信了她。 他对着她道:“正好,这回京一路上他在我们的车队里,就算朔月宫手眼通天,他也蹦不出什么花样来。我让景三派人守着他,等着朔月宫自投罗网。” 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声音温柔,眼中却是含着算计。 一看他这幅样子顾霜就知道,这阎王,准是又在憋着什么坏呢。 然而,她看着他这幅算计的样子,却丝毫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他憋着坏的模样也是可爱至极。 她没忍住,捧起他的脸,爱怜地吻了吻他的鼻尖,却换得他转眼就吻上了她的唇,而后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 景三办事很快,两人用过早膳之后便上了去关中的马车。 对于太子突然启程,虞青园和虞青染似乎都没有感到意外,南燧起兵一事本就不是秘密,这厢南祁着急离开,恐怕也是因为京中有变。 “二皇子,被安排在了哪里?”顾霜看着面前闭眼假寐的南祁,好奇问了一嘴。 对面的人听罢,微微睁开眼,道“景三将人安排在了车队末尾,碍不着咱们的眼。” 听见此话,她却是有些不放心。 从昨日看来,南宸功夫不错,她担心这一路上,他会搞什么幺蛾子。 南祁似是看出她的顾虑一般,补充道:“你放心,景三明里暗里安排了十几个人十二个时辰盯着他,就是只苍蝇飞进车厢,我们都能知道。” “况且,他若是有半个脑子,也不会在此时生事,这整个车队都是我的人,他要是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无异于找死。” 他说得有理,顾霜听罢点点头,也没有多想。 “二皇子,长得挺好看的。”南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有多想,点点头,同意道:“是挺好看的。” “比我还好看?”他声音突然沉了下来。 你们俩不是一个类型的,不能比。 她刚想这么说,就对上了对方一双有些高深莫测的眼睛。敏锐的第六感让她霎时闭上了嘴,话锋一转道:“怎么可能,在我眼里,你当然是最好看的。” “是么,”南祁挑了挑眉,似是不太相信。 “那是当然!”不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今日若是想逃过一劫,这话只能有这么一个答案。 看着南祁那副还是不太相信的表情,她决定下一剂猛药。 她起身坐到他腿上,一条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道:“在我心中,谁也跃不过殿下去。” -- 第109页 “包括顾家?”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霜没想到,在这种气氛下,他竟然会问出这种兴师问罪的话来,一时之间脑袋有些卡壳,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南祁,在话脱口之后,简直就想撕了自己的嘴。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比不过顾家去,但是他也早就想清楚了,即使在她心中无法他与她母家相比,但是只要她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身边,他愿意不去计较。 他怎么能说这种话? 将他与顾家之间孰轻孰重这件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讲,他不是上赶着给她找不痛快吗? 他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 然而,莫名的,在看到她再次怔愣的表情的时候,他还是很生气。 她看中顾家,但是就连骗骗他都不愿意。 想到这儿,南祁脸上的表情冷淡了下来。 他伸手将顾霜抱回了对面的榻上,似是不想与她亲近一般。 顾霜此时也很尴尬。 他们之间,怎么就绕不去这个坎儿? 这事儿说来说去,从昨晚闹到了现在,她想想就头疼,便也不想再有什么动作,侧身闭眼装睡,不想再跟他起冲突。 南祁本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来哄哄他,他便也好好给她道个歉,再不提此事。然而,他等来等去,却只等来一室寂静。 她竟然,吵着架……就这么偏头睡过去了? 他心中那股火又上来了,任凭他如何深呼吸,想要将它压下去,这火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侧头假寐的顾霜只听得“嘭”的一声,被吓得一睁眼,便看见了南祁左手放在方几之上,几上茶水四流,她那套和田玉的茶具碎了个一干二净。 而他还握着她那可怜茶杯的残骸,手上鲜血四溢,与桌上的茶汤汇在了一起,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霎时间就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看到他那样子,她一时又惊又怒,急忙上前去察看他的手,又唤了锦翎去拿来纱布和金疮药,为他包扎。 “你这又是发什么疯?”她一边为他缠上纱布,一边有些恼怒地问道。 两人在一起生活,她不可能永远都是哄人的那个,然而他这三天两头的生气,作践自己,作践家具,让她有些心累。 “你嫌我麻烦,是不是?”此时的南祁丝毫不领情,反倒有些生硬的质问道。 听见此话,顾霜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说话,她不想在这个档口上去与他多费唇舌,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南祁就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了一样。 一半的他满是惶恐心疼,想要跟她道歉,想要活撕了让她伤神的自己。 他不想发火的,他想听她的话,抱抱她,哄着她。 她心向着顾家没关系,他在她心中是第二重要也可以。 她嫌他麻烦也没关系,他可以改。 她喜欢什么样儿的,南燧或是南宸,他都可以变成那个样子。 只要她不离开。 求你别生气,别离开我。 …… 然而另一半的他,却满心都是不满与怒火。 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哄哄他? 她是不是也嫌他麻烦,是个累赘,三天两头的给她招不痛快? 凭什么,他便在她心中比不过顾家? 她是他的未婚妻,他的人。 为什么,他已经如此忍让,却依然换不得她这一颗心? 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这两个人在南祁脑中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着,想要分出个高低,吵得他头疼欲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几乎要看不清面前的人。 正在他脑中天人交战之时,顾霜也正憋着一腔委屈与怒火在为他上药。 她以为他发疯的毛病在人好上以后似有收敛之势。 她以为只要她好好对他,他便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翻脸不认人。 然而,这一切好像都只是她的幻觉,他依旧还是这般反复无常,而她,也仍旧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她心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若是再这样反复,她便不想再和他好了。 然而下一刻,她手中他的手一阵激烈的摆动,几乎要让她握不住。 她抬头一看,南祁就抽搐着倒在了车榻上,眼珠后翻,口中有白沫倾出,似是癫痫之症。 第五十四章 顾霜一见南祁这幅模样,被吓了一大跳,她赶忙将腰带扯下,折了两折塞到他嘴里,生怕他抽着疯,咬断了舌头,随后又展开四肢死死地将他按住。 “景五,快将何太医找来!”她对着车外大喊。 景五在车外也被惊得不轻。 刚刚顾小姐让锦翎送了纱布,这转眼又要叫太医,真不知道这两个祖宗在车里到底干了什么! 这么想着,他身形一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又拎着何太医的衣领,重新出现在了马车外。 何太医被请来得匆忙,前脚被刚景五提溜着进了太子马车还没回过神儿来,后脚就忽然看见这马车内,顾小姐正整个人匍匐在太子殿下身上,压住他的四肢,而太子嘴里,还被塞了东西。 “这……”饶是何太医这些年在宫中见惯了千奇百怪状况,这情景也是头一回遇到。 顾霜却没有迟疑,见着何太医进来,语速飞快道:“殿下刚刚跟我说着话,突然就抽搐了起来,好似癫痫发作一般,您快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 第110页 一听此话,何太医脑子里那点儿有色想法立刻就消了个一干二净。 看样子,太子殿下这是癫痫发作,可是一不小心就要命的大事! 他赶忙让景五帮着顾霜按住将太子死死按在榻上,又掏出随身带着的针来毫不迟疑的地扎到南祁身上几处穴道。 何太医在太医院多年不是浪得虚名,很快的,南祁不断抖动的身躯便慢慢平静了下来,随后头一偏,昏睡过去。 这时何太医才上前为他探脉,脸上神色却是越发沉重起来。 他喉头紧张地上下滑动着,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在纠结着是否应该开口。 “何太医,有话就说,不必藏着掖着。”顾霜看出来他的紧张,半是安慰,半是逼迫道。 “殿下,这几日在西商,可有服用过助兴的东西?” 这话将顾霜问愣了。 “什么助兴的东西?”她微微皱眉,不知何太医所问为何,“殿下这几日一直与我在一起,我不曾见他用过什么其他东西。” 说罢,她又回头看着景五,用眼神询问。 “没有,”景五斩钉截铁,“殿下不曾服用过任何药物。” “那,殿下这几日心情如何?”何太医又试探的问道。 他这下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顾霜立刻想起来到西商之后,南祁似乎越发暴躁起来,便答道:“殿下这几日,似乎有些烦躁。” “殿下,可曾无缘无故发过火?”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顾霜眼睛微微睁大,有些惊讶的看着他,点点头道:“有过的,并非是无缘无故,但是总归是些小事,他以往不会如此生气。” 何太医点点头,却更是紧张了。 “依据殿下的脉象和症状”,他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似是,服食了寒食散。” “你说什么?!”顾霜听罢大惊,“咔嚓”一声,竟是将坐榻一侧的红木扶手给掰断了。 何太医见了此景,更是瑟瑟发抖。 今日一个不当心,他的小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殿下这几日吃穿住行皆是与我一起,怎么可能惹上寒食散?”顾霜这话似是在责问何太医,又像是在责问自己。 然而她话刚出口,却忽的想起,自来了西商,每日早膳过后别馆下人都会奉上两盏雪丹露。 这雪丹露分阴阳,这便意味着,每日清晨,南祁都喝下了一杯,虞家特供给他的饮品。 这个念头一出,她顿时一阵头皮发麻,熊熊怒火直冲脑门。 寒食散无色无味,他们自以为虞府在西商是螳螂捕蝉,而他们是那只黄雀,却不料这螳螂却一早,就盯上了南祁这只蝉……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惶恐与愤怒。 他如今病着,便只能靠她谋划。形势危急,她不可行错一步, “想要戒掉这寒食散,最快且不伤身的法子是什么?”她只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 “看殿下的情况,似是并未服食过久,若想要戒断,只等发作之时以药浴逼之,七天便可。” 何太医看着顾霜快要吃人的脸色,他再怎么愚钝,也猜出来太子恐怕是在西商被人算计了。 “我们明日抵达关中,便有劳太医准备药浴”。 顾霜听罢点点头,随后脸色阴沉地叫景五领了何太医出去。 景三很快就从景五口中得知了此事,进了马车,半跪在车厢中一动不动。 “属下失职,罪该万死。” 太子此次出行,衣食住行皆由他统管,此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只恨不得能拿命抵换。 “你先出去吧,”他跪了半响,听见顾霜低声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走漏一丝风声,待到殿下醒来,你再请罪不迟。” 景三听罢,心知此时他再如何内疚,也是无用,只有保证殿下万无一失的抵达关中,戒了寒食散,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虽是这个道理,心中排山倒海的愧疚依然快要将他湮灭。 他强忍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死死咬住牙根,告了退。 “等等,”顾霜忽的又想起什么,将他叫住。 “小姐有何吩咐?” “何太医……”她话只说了一半,然而景三已然知晓她所指为何。 “太医是东宫的人,”他低头答道。 顾霜点点头,道:“你有数就好……” 然而想起南祁中招,她又再次嘱咐道:“殿下只是接连赶路,水土不服因而精神不济。若有人乱传,不管是何人,因何事,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景三对此毫无异议。 “二殿下孤身一人与我们上路,殿下如今又不大舒服,顾不过来他,你多上心,多使些人手好好伺候他。” “属下再多调殿下身边的几个仆从侍卫去二殿下身边,”景三答道。 说是仆从侍卫,顾霜心知肚明,这些人估摸着都是景三手下的暗卫。 她点点头,又道:“我听闻二殿下不喜排场,你派过去的人小心着点儿伺候,别让他发现多了人,反倒不美。” 景三低头称是。 当朝太子服食寒食散,此事若是传出,即使南祁是被陷害的,也会为他带来不小的麻烦。顾霜心知此事十成十是虞府所为,那么南宸,一定会见缝插针的想要找到南祁服食寒食散的把柄。 -- 第111页 在南祁戒断之前,她得将他身边护成铜墙铁壁。 待到景三出了马车,她才将视线重新转向昏迷的南祁。 其实不止景三愧疚,在听到寒食散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愧意也在止不住地往上涌。 她轻轻的将他面上散乱的头发拨开,露出他一张苍白的脸,平日里红润的唇此时干涸灰白,而刚才抽搐时倾涌而出的白沫在他的唇角留下了一道道印子,看上去刺眼得紧。 她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一般,一呼一吸都在疼。 她招来锦翎将马车收拾了一番,重新拿了套茶具,泡了茶,又掏出帕子来,沾了些茶水,为南祁将唇边的印子擦干净。 “刚才何太医说,要想戒断寒食散,只需在发病之时高温药浴,七日便可戒除,可是真的?”她一边拿茶水润着南祁的唇,一边问向正在收拾的锦翎。 虽说何太医是南祁的人,但是锦翎是百里泱特地为她选的医女,懂得正统医理的同时,精通偏方奇招,因此才被送到了她身边做贴身侍婢。 她此时问她,也是想确定何太医的办法是否真的是最快最靠谱的。 “若是服食寒食散时日不长,这办法却是有效,不过……”锦翎停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她赶忙接问道。 “首先这药浴的方子须得根据想要戒断寒食散之人的状况进行调整,因此对写药方的大夫要求颇高,其次则是,这药浴虽是快速见效,但是百里阁中曾有探子在服食寒食散后以此法戒断,那探子算是婢子见过能忍之人,在七日药浴中,却是因着过程太过痛苦开始自残,险些自己剜了自己的眼睛,最后被人用铁链捆住,才没出大事……” 锦翎一边回话,一边偷偷地瞄着顾霜,只见她脸色越来越沉,待到她说到最后,顾霜的脸上竟像是要沉出水来似的。 “那,”顾霜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将何太医抓到跟前来大骂一阵的冲动,道:“可还有其他什么安全的法子?” “只有慢慢戒”,锦翎答道,“其实这药浴只是起到一个催化作用,使人将体内的寒食散以最快的速度代谢出来。正因为在用药之时会使体内的寒食散毒性反扑,才会痛苦。” 她看了看顾霜的神色,又瞟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太子,咬了咬牙,接着道:“其实归根究底长痛不如短痛,这戒断的时间一旦被拉长,戒断失败的可能性反而会加大。只要在药浴时,能忍过去,对人身体不会有长久性的损害。” 听到锦翎的话,她侧头看向南祁,有些动摇。 如此来说,药浴的确是最好的法子。阎王一向厉害,他,能忍过去吧?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叫锦翎也退出车厢。 这下,车中便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抱歉,”她手轻拂过他的脸,低喃道。 “我该早些发现的……” 他这段时间的暴躁都是有迹可循,可她却只当他是如往常一样在发疯。 她好像,从没有去真正地了解到他,就连他的脾气秉性,也只是知道一个表面。不然,她又怎会无法第一时间觉察出他的不对劲。 她口口声声说要护着他,却连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都不曾去费心了解。 为自己顾家女的身份,她心安理得的与他逢场作戏,不想交付一颗真心,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他对她的特别和好,只当是自己该得的,却连最基本的关心,都未曾给予过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每次主动去找他,都是因为南燧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又或是劝他想些办法与对手周旋,却从来没有一次是因为想要去关心他这个人最近过得可还好,有什么烦心事。 她好像,下意识地,将他当作了一个工具,一个需要她顺着护着,却不需要关心的,工具。 然而直到此刻,他一身狼狈,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她才开始明白,他不仅仅高高在上,需要她小心侍奉的一国储君,也不只是反复无常,杀人不眨眼的阎王,而是如她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会受伤的人。 一个,她想要放在心上,好好疼着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在他耳边道着歉,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你快些醒过来,我想对你好点儿,再好点儿。 在这一声声让人心碎的低喃中,南祁渐渐睁开了眼。 他混沌之间,好似听见小姑娘在他耳边不断地低喃着,却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什么。 待到他终于破开迷雾,看清眼前,映入眼帘的却是顾霜一张面带惊喜,却哭花了的脸。 “你怎么哭了……”他费力地抬起手,想要将她脸上的泪抹去。 “是我不好,不该发火的,我给你道歉,”他恍惚之间想起自己刚刚在与她争吵,还打碎了她随身的茶具,“我回头找人去寻汉白玉,再给你雕一套一模一样的。” 顾霜听了他的话,摇了摇头,眼泪却是下来得更快了。 他哪儿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挣扎着地想要起身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你若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哭了好吗?” 我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顾霜听见此话,却只是抱着他的腰,将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狂涌而出。 -- 第112页 他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这样傻? 南祁感受着自己胸前阵阵湿意,更加不知所措起来,手忙脚乱的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儿毫无章法的低声哄着。 “等我们回京,我再带你去揽月阁吃宵夜,看星星。” “你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舒服。” “你之前不是喜欢刘延昭给他娘定的簪子吗,我寻人去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已经送去你的花月楼里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你消消气好吗?” …… 他向来嘴皮子利索,可是对着顾霜,却永远都找不着对的话似的。 小姑娘还是在哭,他心疼得不行,低头一下一下地吻着她的发丝,心中只想狠狠给自己两刀。 他怎么就控制不住他这该死的脾气? 顾霜感觉着他一下下的略显笨拙的安抚,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慢慢止住了眼泪。 她抬起头来,眼睛红肿着看着他,道:“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第五十五章 在顾霜给南祁讲完他中了寒食散的来龙去脉以后,他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暴跳如雷,只是怔楞了片刻,便恢复了过来,表情依然镇定,但在顾霜看不见的眼底深处,却早已经是风起云涌。 南宸,虞家, 找死! 可是即使他心中已经开始谋划要如何将虞家人和南宸抽筋拔骨,面上却依旧一片沉静。 他刚刚才保证过,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发火。 他一手轻轻地拂过顾霜耳畔的发丝,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道:“刚才吓坏你了吧。” 她抽抽鼻子,点了点头,手却是死死地攥着他的腰带,像是一松手,他就会不见了似的。 她这副模样看在他眼中,他心疼的同时,却忍不住地冒出了一股小小的雀跃之情。 她这是,舍不得他?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紧了紧喉咙,掩下声音中的微微颤抖。 他都这幅模样了,还在安慰她。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睛又红了的样子,便又将自己重新埋回他的怀里,闷闷地道:“嗯,你会没事的,我在这儿。” 他唇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两人相处这么久时间,她从来未曾想这次一样紧张过他,紧张得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幻觉。 或许,她是在意他的。 这次中了寒食散,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殿下,”正在此时,车外传来了景三的声音。 是景三请罪来了。 “进来,”南祁声音不复刚才的温柔。 “属下失职,请殿下降罪。”他一进来,就半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南祁。 然而,南祁却一言未发,顾霜坐在旁边,马车上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那个,你们有事先说着,我先回自己马车上了,一会儿再来找你,”她说着,起身便要离开。 阎王处置他自己身边的暗卫,她在一旁看着像什么话. 南祁第一反应便是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然而看清她眼中的尴尬之后,还是灿灿的放了手,温声道:“一会儿我处理完了,来找你。” 她回头冲他笑笑,离开了。 然而就在顾霜离开以后,刚才还一派温馨的车厢,骤然冷了下来。 “说吧,怎么回事儿,”南祁悠悠的声音在景三耳边响起,那声音像是毒蛇一般爬上了景三的颈脖,将他死死缠绕。 他可能要脱一层皮…… 这个认知竟然让景三有了一种诡异的心安。 顾霜回到马车里后,瞬间感到很是疲累。刚才那一阵折腾,现下安静下来了后,脑中一阵阵晕眩。 她单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这日子,一天天,倒是刺激得很。 锦翎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些青色的药汁,沾了一点儿在食指和中指尖上,靠到她家主子身边,为她一下一下地为她揉着太阳穴。 药汁清凉,虽只有一点儿,那一股青草夹带着薄荷的香气却萦绕在她鼻尖,配合着锦翎轻柔的手法,她精神慢慢放松,睡了过去。 待到南祁处理完景三,来到马车前,月无却告诉他顾霜正睡着觉。 潜意思就是,不要去打扰她。 这是南祁第一次正眼看顾霜身边这个暗卫,他心思灵敏,下意识的感觉到这个叫月无的侍卫好像不是很待见他。 “孤只是想来看看她,不会扰着她睡觉。”看在他是小姑娘身边人的份上,他难得的好脾气。 然而月无却眉头微皱。 这太子,怎么听不懂人话,也忒缠人了一些。 他没有回话,却也没有要放南祁进去的意思。两人就在马车前面这么对峙起来。 想着小姑娘还在睡觉,南祁不想硬闯,万一吵醒了她便不好了,然而月无也并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本就不多的耐心也在这面无表情的暗卫身上近乎要消失殆尽。 他正思索着想要一击打晕月无的时候,锦翎从马车里出来了。 刚才南祁与月无的对话她在车里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半天都没动静,她下意识地觉得两人可能要打起来,这才出来当和事佬。 她拍了拍月无的肩,道:“刚才小姐睡下之前说,若是太子来了,不必拦着。” -- 第113页 月无回头看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她话中真假,这让锦翎有些紧张。 其实她这话只说了一半,小姐睡着之前嘱咐的是,若是太子来了,就将她叫醒。然而顾霜睡觉之前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如今熟睡着,锦翎不忍心将她吵起来。 她想着昨夜在厢房中,太子殿下等着小姐沐浴一个多时辰也未曾不耐烦过,现下等她家小姐睡醒,应该也不会介意的吧。 南祁听到锦翎的话,眼色转缓,唇角带笑,看着月无一脸无辜。 可是月无却从他这一脸无辜之中,读出了那么几分炫耀之意,仿佛是在说,你瞧,并非我要硬闯,是你家小姐将我当作自己人。 锦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向着南祁,她说的话大概真是主子嘱咐过的。 想到这里,月无在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面无表情的侧过身去,放了南祁进车厢。 主子她,怎么就偏偏对着这两幅面孔的太子殿下另眼相待? 然而在南祁进到车厢里的那一刻,顾霜还是醒了过来。 南祁如今身中寒食散,便是在她心中压了一个大石块儿,她又怎么可能睡得安稳呢? “你事情处理完了?”她刚刚起身,眼神还有些朦胧,顶着一头睡得有些乱的头发,略显软糯地问道。 她难得这副娇软样子,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嗯……”他紧了紧喉咙,若无其事的摸摸她的头。 顾霜想起回来之前忘记跟他说的话,道:“一会儿何太医将药浴的方子配出来之后,我让锦翎再看看,她医术不错,也保险些。” “好。” “二殿下那边,可有异动?”她又问道。 “景三说,刚刚车队一停下来,南宸就想要到我这里来看看,说是想要一路上和我这位哥哥,好好聊聊天。”说这话的时候,他半眯着眼,唇角勾起一丝极为讽刺的笑容来。 “果然是他,”听到这话,顾霜声音也冷了下来,面带凌厉,像是要将南宸千刀万剐了一般,与刚才软糯的小姑娘天差地别。 南祁看着顾霜为了南宸这种不相干的人变了脸色,心中不知怎么的别扭起来。他一手挽住她一缕发丝把玩着,一边漫不经心的在她耳边说道:“表妹与其为这种不相干的人动怒,不如好好关心关心我,刚才寒食散发作的时候,难受得很,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 果然,顾霜一听他说难受,顿时脸色大变,赶忙搭上了他的脉,一脸焦急地问道:“你哪儿不舒服,告诉我,要不然我再让锦翎帮你看看。” “不要,”南祁顺势躺在她怀里,“我不想让旁的人碰我。” 顾霜刚想要叫他不要任性,下一秒却听他得寸进尺的道:“你亲亲我,我便舒服了。” “你……”顾霜对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耍流氓的行为生气又无奈。 他头像只猫儿一样在她怀里拱着,一面叫着:“你快亲亲我,我难受。” 她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个吻。 感受着自己脸颊被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南祁顿时笑了起来,笑得心满意足。 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正在他想要搂住顾霜再亲亲她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从他的骨头中发散开来,侵袭全身。 寒食散发作了。 他刚才已经跟何太医了解过寒食散发作的症状。虞府将寒食散放在每日清晨奉上的那杯雪丹露中,因为计量控制得极好,因此他对此一无所觉,只是每每到了夜半时分便会烦躁,到了早上,用过早膳之后便又会恢复正常,直到今天…… 今早因着赶路,他们离开得匆忙,便没有喝茶,寒食散这才发作。 何太医说,在以后七天,因为戒断,寒食散只会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他看着小姑娘一脸无奈又纵容的笑意,颤抖着闭上了眼。 小姑娘才开始与他亲近起来,他才感受到她让他心尖儿发颤的好。 我欲与卿长相守,岁岁年年至白头。 想到这儿,南祁睁开眼,眸子中划过一丝坚定,紧接着,在顾霜没有留神之际,他一个手刀,将身上的人劈晕了过去。 不想让她担心,也不想让自己伤了她,因此戒断的时候,她不能在场。 他叫了月无进来,将晕过去的顾霜送到了他的车上,又封住了自己的穴道,让景五拿出临时找来的铁链将自己困住。 蚀骨的疼一阵阵地侵袭而来,他想要发声嘶喊,然而声道也被自己提前封住了,为的是不走漏风声。 他跪在地上,心中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化为无声,双眼通红,几乎疼得几欲晕厥,可是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得连晕厥都做不到,便只能无力蜷缩在地上,任凭痛苦如海浪般一下接一下的打来。 他自嘲地想到,纵然他武功不俗,心有丘壑,却还是被一包小小的寒食散击溃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没用。 就在这时候,鬼使神差地,他脑中猛地浮现起前两日晚上从宴会回家时候小姑娘主动亲吻他的样子。 熬下去,熬下去,她才会陪在你身边。 一个染上寒食散的太子,是无法安坐东宫的,而一旦他变成了一颗废棋,她大概就会离开了吧。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第114页 想到她离开的场景,被寒食散折磨得有些无神的眼中染上了一丝疯狂。 不过是区区寒食散,就算前方是九天烈焰,地狱火海,他也,绝对不能让她离开。 第五十六章 顾霜迷迷糊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南祁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瞬间就想清了来龙去脉,慌慌张张地出了车厢,跑到南祁的马车上,却被景五一把拦下。 “殿下正在休息,请顾小姐等会儿再来,”景五说着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马车里传来一阵阵链条抖动的声音,清楚明白的告诉着顾霜车里究竟发生着什么。 她很没出息的鼻子又开始酸起来:“景五,你让开。” “殿下……不想小姐进去,”景五换了个说法,想要阻止她,然而顾霜已经是心疼得不行,抬手运气将景五冲到一边。 这是殿下放在心上的人,未来的太子妃,景五也不敢真的对上她,就在他迟疑间,顾霜已经找到了空子,一下钻进了马车里。 映入眼帘的一切,让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 平日里最是爱干净的人,此时一身狼狈地蜷缩在地上,像畜生一样被铁链密密实实地捆绑住全身,披头散发,教她看不清他的脸。 此时寒食散的药性已经渐渐过去,南祁可以感受到身上钻心刺骨的疼痛在渐渐削弱,只是他已经刚才的折磨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此时竟是动不得分毫。 “你……快出去……”他模糊间听到了她与景五在外的对话,却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闯了进来,然而他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狼狈,不想叫她瞧见。 他没能看到,听到他这句话后的顾霜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了即将脱框而出的眼泪,故作平静地说道:“药效已经过去了吗?” “嗯……”南祁这会儿已是有些神志不清,他很想将小姑娘送出去,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只死狗一般匍匐在她面前。 他真的,不想被她看见这样。 她好不容易才喜欢他一点儿,见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想这一切,下一刻,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顾霜半跪在地上,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半抱在怀里,将他身上的铁链拆了个儿一干二净。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榻上,又使了些茶水为他净脸,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一点儿心疼或者是怜悯的神色。 仿佛这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他不曾一身狼狈,只是因为出门一日累了,回到车里,她便打水为他净脸。 她知道他不想将自己不堪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但是她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不管。因此,她只能尽量地装作平静的模样,让他宽心。 然而,她心在滴血。 她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将他散乱的发丝揽在脑后,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道:“你累了便先休息会儿,我在这儿陪着你,等到了落脚的地方,再叫你。” 她的声音温和而沉静,让南祁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放任自己沉浸在她温柔的安抚中,缓缓睡去。 等到南祁再次转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客栈的床榻上,浑身清爽,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衣物。他侧过身去,却发现腰上搭了一只手,顺着手臂望去,却发现小姑娘此时就躺在他的身边,揽着她的腰,呼吸清浅,已然睡着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有桌上留着的一盏灯,灯中的烛火欢快地跳动着,像此刻他的心跳一般。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与安心,她真的在他身边,未曾嫌弃,也未曾离开。 她真的会陪着他…… “殿下……”身边的人突然低声喃喃道。 他低头看去,她却依旧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着,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一般。 “我在呢,”他失笑一声,轻声哄道,“我在呢……” 他亲了亲她微皱的眉头,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抬手熄灭了桌上的烛光。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下午他们便到达了杜城。杜城山海卫的统领叫明仲,已经先行知道消息,打点好了一切,他们一行人一进杜城,连马车也没有停,直接住进了关中宁府新修的别院里。 这时候,顾霜才从南祁口中得知明仲是他的人。而更令顾霜感到惊讶的是,这位明都统其实还与她和南祁沾亲带故,只因明仲的妻子,宁氏月薇,是关中宁家的嫡三小姐,也就是她祖母的亲侄女儿。 算起辈分来,她与南祁还得叫明仲一声表姑父。 按照南祁最初的计划,他们与明仲本该在第二日启程返回上京救驾,但是现下他身中寒食散,便让明仲先行一步,他们随后再赶回去。 对外就宣称太子水土不服,染了伤寒,赶不得路。反正南祁现下端着的是个无能太子的名号,便也不需要装作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在关键时刻掉掉链子,反而更能体现出他是如何的不堪大任。 祁风会之后,南祁比顾霜先一步反应过来,皇帝,并非是偏宠南燧,他只是想要制衡二人,将权力死死攥在自己手中罢了。因此,当一个无以大用的太子,反而更加安全。 这也是为什么,南祁在东宫禁足的时候不慌不忙。 什么也不做,反而更加安全。 -- 第115页 虽然南祁这个太子无能,但是架不住他还有个对于京中形势十分上心的弟弟。 自从南祁寒食散发作以后,南宸三不五时的就想要找些借口前来接近他,只是被景三用着各种借口统统阻挡回去罢了。 他们这刚刚一到别馆,景三又来禀报,说是二殿下想来向太子请安。 景三原以为殿下又会让他将人挡回去,南祁却道:“放他进来。” 说这话的时候,因着寒食散的缘故,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唇角却带着和蔼的笑意,眼神却是渗人的紧,像是勾魂的恶鬼一般。 他既然如此关心他这个哥哥,他自然要好好的随了他的愿,送他一份大礼。 “宸见过太子皇兄。” “快起来吧,”南祁咳嗽了两声,将他虚扶起来。 “我听闻皇兄染了风寒,可好些了?” 回答南宸的是南祁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他摆了摆手,半响,才缓过神来。 “无事,只是些小病罢了,”说罢,又是一阵咳嗽。 “宸在西商时,曾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妨为太子皇兄探探脉?”南宸说着,手立刻就向南祁探来,却被南祁一下躲开了。 “皇弟无需担心,”他扯开一个虚弱的笑来,接着道:“今日孤找你来,是有事相商。” 南宸有些好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何事?” “三弟,”南祁皱了皱眉,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在京中做了糊涂事。” 南宸一脸不解地看向他,眼神无辜极了,仿佛并不知道他所谓何事一般。 “这次孤着急从西商启程,就是为了带领山海卫回京护驾,”南祁苦笑一声,表情有些无奈,接着道:“怎料孤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何太医说是惊怒之下,伤寒入体。” “这三皇弟,怎的做出这样的事来?”南宸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一脸震惊又愤怒的表情。 “这救驾之事,十万火急,孤这身子却实在是经不住折腾了,”他又咳嗽了两声,“孤虽然只与皇弟相处了不过小半个月,却觉得皇弟是个难得的良善之人,便想请你与山海卫一同先行回京,拨乱反正。” “这,怎么使得?”南宸强压住想要立刻答应的冲动,推托道。 传闻果然不假,这南祁是个草包,亚父之前的顾虑,倒是多余了。 一包寒食散,就逼得他将这救驾之功拱手相送,只怕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中的药,不然怎么会让他去捡这个便宜? 南宸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不屑。 这等愚蠢货色都能做主东宫,他却被撂在西商,二十几年不闻不问,上天还真是不公。 不过,很快了,亚父那里已经快要安排妥当,如今他再跟着山海卫进京,博得救驾之功,南祁又岂是他的对手? 不过,这南燧究竟是发了什么疯?好好儿的,突然说反就反了,倒是将他们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一个二个,都是些蠢东西…… “怎么使不得”,他的反应自是没有逃过南祁的眼睛,“救驾之事,十万火急,若是因着孤的缘故耽误了,那便是大罪!”南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染上了两分焦急。 “这……”南宸还在推托。 他还不是个十足的蠢货,懂得将自己推出去救急。若是太子因病未能及时回京,派了他这个弟弟,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算是孤求你了,还请皇弟勿再推托。”南祁说着,作势便要撩袍向他跪下,一副窝囊无能到了极点的样子。 “皇兄万万不可”,南宸假意阻止了一句,“我去便是,还请皇兄保重身体,早日回京。” 南祁卑微的样子,十足地取悦了他。 太子如何?还不是被逼得要向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下跪。 “太好了!”南祁自是没有跪下,折了一半的膝盖听见这话立刻便直了起来,“你快去做准备,明日一早便随着山海卫回京。” “宸遵命。” 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怀鬼胎。 南宸离开后,南祁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喜悦的表情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安宁之像,眼中却满是冰冷之意。 第五十七章 这天晚上,明仲与南祁在书房交谈了许久,第二日一早,他便带着南宸,点兵奔赴上京。 山海卫一走,南祁在杜城的生活就由宁月薇和宁家二房接管了。不知明仲走前交代了什么,宁月薇和宁府在南祁戒断的这几日都未曾上门打扰,就连请安也无,只是派了下人,将他们一行人的生活打理妥帖。 “明都统知道你在戒断寒食散?”顾霜一边低头把玩着南祁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南祁刚刚才泡了药浴出来,此时浑身没劲儿,像是没有骨头似的瘫在她怀里,由她为非作歹。 “不知道,”他声音有些虚弱,侧过身去在搂住她的腰,“我只告诉他说这几日不许有人来打扰。” “还真是听话得很……”顾霜笑着低声说道。这声音很是暧昧,一时之间,南祁竟不知她说的究竟是明仲还是他自己。 “我当然听话,”他头在她怀里蹭了蹭,闷声撒着娇,“只听你的话。” “呵呵,”顾霜失笑道,抬手抚着他的头,却是有些心疼。 他这几日寒食散发作之时都会支开她,不许她进到净房里面,直到药效过去,才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赖在她怀里,像只奶猫一般,一下下的蹭着,细细的喊疼,让她疼疼他。 -- 第116页 她未曾见到他在发病时的样子,但是他胸口和手腕上铁链留下的淤青却是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他到底在遭着怎么样的罪。 每每看到他身上的伤,她便压抑不住想要立刻就提刀去砍了南宸的冲动。 她小心翼翼地搂着怀里的人,拿了药膏轻轻涂在他手腕上的淤青处,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先睡吧,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 明知道这药膏涂了也没什么用,因为第二日,他又会被锁起来,但是她还是每次都会帮他涂,好似是在求个什么心里安慰一般。 “嗯,”怀中的人发出一声低喃,呼吸渐渐平稳,渐渐睡着了。 七日时间,转瞬即逝,然而这七日在顾霜看来,却是度日如年,幸而南祁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地熬了过去,在第七日将身体里的寒食散代谢干净,成功戒断。 紧接着,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启程赶往上京。 一来二去,距离南燧起兵,已有小半个月之久。 明仲在两日之前抵达上京,此时正与南燧在上京城外打得难舍难分。 皇帝不开城门,南宸也便只能随着明仲在城外安营扎寨,与南燧周旋。 “皇上派殿下千辛万苦的从西商将二皇子接回,怎的这下连城都不让进?”顾霜半是调侃半是好奇的问到。 “好不容易接回个儿子,自然是要好好考量一番才行,”南祁将她搂住,闭眼假寐,说出的话却是玩味。 他虽然戒断了寒食散,但是这几日身体亏空也是真的,整个人清瘦了不少,这半个月前还十分合身的衣服,如今竟是宽大起来,只是这脸上总算是有了血色,鲜活起来了一些。 她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却是有些膈人,不大舒服,索性顺势倒在他腿上,舒服地平躺在榻上。 “等回了京,我让锦翎给你熬些药膳,好好补补,”她握着他骨节分明,瘦得有些过分的手,心疼的说道。 “嗯,”南祁从善如流。 “殿下,有消息,”这时景五从车外递来一封信。 南祁也没避着她,将信展开,看了半响,嗤笑一声。 “怎么了?”她听到这声嗤笑,试探地问道。 “南宸蜗居西商二十年,竟还是个用兵之才,”虽然嘴上说着赞赏的话,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嘲讽。 “嗯?”顾霜没听明白。 “想知道怎么回事?”他低头看着她,笑问道。 她点点头。 “那老规矩,”他咧嘴一笑,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去你的老规矩,顾霜嗔了他一眼。 看来这阎王的寒食散是彻底戒断了,这又恢复本性了。 然而她却生不起气来,甚至觉得他这久违的调笑令她安心。 “低头,”她故作凶狠道。 南祁听罢,笑得更开心,十分听话的低下头来,换得她在他脸颊一吻。 他难得的没再得寸进尺,好心情地和顾霜说起这封明仲送来的消息。 明仲在消息里说南燧如今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只在夜间骚扰,为的便是拖延时间,等待南方的大军杀到。然而南宸在得知情况之后,却在昨日为他献上一计,可逼得南燧正面对战。 这计划听起来十分可行,因此明仲才来请示南祁,是否应当顺着南宸的计策往下走。 “这虞家好本事,养出这么个文韬武略皆全的皇子来,”顾霜也学着南祁阴阳怪气地评价道。 南祁听罢,轻笑两声,又趁她不注意,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因此回话明仲,让他随着南宸的计策走。” 她听罢南祁的话,先是疑惑,而后却马上反应了过来,这阎王是拿南宸当作一把好用的刀,随他与南燧狗咬狗。 “有人自愿前去当靶子,却是不错,”她笑着回道。 “小姐,濯日醒了,”正在这时,车外传来锦翎的声音。 濯日醒了? “快,去看看,”这个消息让顾霜脑中一根隐约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景三将正好也与濯日安排在车队当中,之前南祁中了寒食散,分去了她大半心力,只是让锦翎将两人看顾好。 如今濯日醒来,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你怎么样了?”濯日这次受伤严重,如今醒来,气色还是很不好看。 “属下已无大碍,谢少主关心,”濯日冲她笑了笑,低头答道。 “得了吧,刚才还扯到伤口,险些晕过去,这会儿在少主面前你倒是贯会逞能,”一旁的昭晔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揭着濯日的底。 “那小爷我这次受伤,到底是因为谁的缘故?”濯日慢条斯理的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道。 昭晔噎了一下,似是有些气短,却还是嘴硬道:“那我这小半个月,不是衣带不宽的照顾你吗?” “得了吧,”濯日回敬了昭晔一个白眼,道:“你别欺负我昏迷不知情,分明是锦翎日夜守着我,你晚上睡得和死猪似的,我就算睁不开眼,都听得到你打呼噜的声音。” “我,我那不是白天在和阁里通信,商量着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办嘛?”昭晔没想到这濯日昏睡着,竟还能知道周遭是个什么情况,急忙转移话题。 “诶,你别一口一个‘咱们’,下一步只有你,我还帮少主办着差呢,哪儿有功夫搭理你个半吊子。” -- 第117页 “你!” 顾霜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已经是目瞪口呆。 她以前虽说听说过阁中传闻,说濯日看着挺正经,但是再记仇不过,还有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可是濯日帮她办差那么久,她也还没领教过他的嘴上功夫,今日倒是开了眼…… “少主,你快管管他,”昭晔说不过濯日,上她这儿搬救兵来了。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管事的,”她接连摆手。 死贫道不死道友,她可不想掺和进两人这场架里。 “呵呵。”看见她的反应,濯日躺在榻上轻笑一声,有恃无恐,看向昭晔的脸上满是挑衅。 “你别张狂”,昭晔被他这一笑搞得七窍生烟,掏出腰间的扇子指向濯日道:“这次在西商吃了暗亏,是我的问题,但是你不是号称阁里刺探第一人吗?自己暴露差点儿被打死也就算了,你进去五日,就打探出来个‘彦卿山’,不嫌丢人吗?” 这话倒是提醒了濯日,他见少主可不是为了和昭晔这蠢货吵架的。 想到这儿,他立刻换上了一副颇为严肃的表情,对着顾霜道:“少主,这次是我太急功近利,才导致暴露,但是我在暴露之前,确定了戒断所那些消失的人,最后的位置。” “什么?”顾霜有些惊喜地看向濯日,她没想到,短短五日,濯日竟然探到了这等消息。 “在戒断所里,第一日他们就要求提供戒断所外亲人朋友的信息,属下发现,提供了亲人朋友信息的人,有很多在第七日不管是否戒断成功,都被放了出去。” “所以剩下的都是些没牵没挂,消失了也不会被发现的人,”顾霜勾唇一笑,眼中却是冷冽之意。 濯日点了点头,接着道:“因此,我才发现这一点以后,急切了些,因为……”他用手指了指昭晔,“他给我安排的身份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因此我担心七日一到,他们便会直接将我送出来。” 听到这话,昭晔有些心虚的拿扇子挠了挠头,没说话,换得濯日又是一声轻“切”。 “那日他们正好在送一队人离开,我便将其中一人打晕,顶了他的身份混迹其中,跟着这些人走了。我们全程被蒙了眼,但是我通过辩声,确定了那个营地的大概位置,应该是在绩城以北大约十几里的地方。” 顾霜与昭晔对视一眼,昭晔点点头,“我这就去通知阁里。” “那你又是如何暴露的?”她回过头来有些好奇地看向濯日,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好似都还是很顺利的样子。 “为了能够牢牢控制住营地中的人,我们刚刚一进去,就要被种蛊。我假意服下了蛊丹,但也算是我运气不好,那日朔月宫的护法昭刚巧来营地查看,一时心血来潮,竟然要试一试身上的母蛊是否有用,又刚好在这一众人中将我选了出来。他面上没有动作,然而暗地催动母蛊,我却没有反应,这便漏了馅儿。” 顾霜皱眉苦笑,“这还真是你运气不好,能逃出来,已是万幸。” 讲到这儿,濯日有些气恼的点点头,接着道:“我被朔月宫的人围攻,在与昭交手的时候,发现了他的剑法像是出自彦卿山的出虹剑。” “这回虽是惊险,但也算是有所收获。你死里逃生,已经是大幸了。” 她又安慰了濯日两句,才离开。 第五十八章 一行人在离开京中一个月之后无惊无险地回到了上京城,只是这京中较之一个月前,却已然是天翻地覆。 南宸的军事天赋在这几天中一展无遗,明朝的山海卫根据他的计策,在京郊引得南燧出动,大挫宋城的风雷军。 皇帝龙颜大悦,第二日便开了城门,将南宸迎回了宫,并在当晚大摆宫宴,在满朝文武面前封了南宸靖亲王,将山海卫和京郊大营的掌兵权一并赐给了他。 南祁收到消息的时候,笑得温柔,眼中却净是阴沉。 瞧瞧,好一出父慈子孝。 在这次西商行前,南祁鲜少将自己不好的情绪展现在顾霜面前,在她面前的时候,几乎永远都是一副端正温柔的君子模样。然而在这次出行,她敏锐地发现了南祁渐渐地不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起初,在他不经意间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还会不安地问她是不是吓着了。 每每这种时候,对上他小心翼翼的视线,她的心都会顿时软成一滩水,进而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安抚一吻,道一声“不会”。 几次之后,南祁似是确定了她真的对他这样的情绪毫无芥蒂,便也放下心来,不再掩饰。 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她都见过了,她没有离开,还温柔地将他的狼狈一安抚。 在她面前不必伪装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好到他对此没有一点儿抵抗力,内心中仍旧顽固的那一点儿不安在她侧头一吻中轻而易举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心安处是吾乡,他好像真的,在她身边找到了一处心安之所,有了家; 说实话,对于南祁在她面前展现出的狠辣,算计和阴毒,她非但没有觉得可怕,倒觉得有些安心之感。他将她当作自己人,才会在她面前展露自己全部的情绪。这对她来说,他这样反而比永远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更让她放心。 不出南祁所料,两人一回到上京,南祁就被皇帝拉到书房中一顿臭骂。 -- 第118页 “朕让你带兵救驾,你竟然称病推托,太子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息怒,”南祁大惊失措的样子,“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儿子水土不服的厉害,只怕拖累了大军到京的速度,这才让二皇弟与明将军先行回京,以免迟了。” 说罢,南祁一脸期盼的看着南宸,似是希望他能帮自己作证。 南宸接收到南祁焦急的目光,心下一阵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关切模样,对着皇帝道:“父皇明鉴,太子皇兄的确是身体不大舒服,避人不见,一直在车内休息。” 此话一出,南祁登时变了脸色,皇帝的目光也有些微妙起来。这哪儿是为他求情,南宸分明是要将他拖延回京之事坐实。 南祁转过头去瞪了南宸一眼,换得南宸一个无辜眼神。 “是吗?”皇帝冷笑一声,“既然如此,太子就再休息一段时间吧。”他这话一锤定音,相当于解除了南祁在朝中的一切事务。 “父皇!”他一脸绝望地望向威严正坐的天下之主,他的父亲,似乎是在祈求他最后一点儿的仁慈,然而这九五之尊却仿佛他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分给他。 他知道,很快,今日书房之事就会传出去,届时满朝文武都会意识到一个事实,太子失势了。 “儿臣知道了,”他装着一脸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上书房,心中对着皇帝最后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期盼也随之烟消云散,只剩下满目冷凝。 他想到回宫前他小姑娘拉着顾相明里暗里的暗示让顾相随他进宫,为他解困,却被他拒绝了。 其实他心中早已明白皇帝对他并无几分父子之情,但是还是没能忍住心中那一点儿被小姑娘带起来的小小期盼,孑然一身地回了宫,站在那九五之尊的面前,希望他哪怕能分给自己一个关切的眼神。 然而,并没有。 顾霜让他觉得他是值得被关心,被爱的人。这段日子里,他沉溺在她的温柔关怀中有些得意得忘了形,得忘了形,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竟险些忘了,他其实是只活在地狱中的恶鬼。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块儿宝,而他的父兄,一个个的恨不得,食他的肉啖他的血。 不过没关系,很快,这些讨厌的人,都会消失,而他的小姑娘,就会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南祁回到东宫后不久,顾霜就收到了消息,说是太子被解除了朝中所有职务。若不是南祁在回宫之前给她吃了颗定心丸,她这会儿恐怕得杀到宫里去。 “少主,我还是回到恭亲王那边去吗?”濯日的身体素质堪称剽悍,短短半个月,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不用了,”她摇摇头,“你去帮我寻个人。” “何人?” “一个写书的,鸣峰先生,”她将那本雪华斋拿出来给濯日看了看,接着解释道:“在西商的时候,虞家的虞凝给我一张纸条,意思是这鸣峰先生知道虞家和那冒牌儿的虞青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我之前让锦翎去几个书商那里问过了,这鸣峰只是他的笔名,书稿和酬金都是透过中间人交易的,真人他们谁也没见过。” “那中间人呢?”濯日问道。 顾霜勾唇一笑,“这才是为什么我让你去。这中间人也是神龙不见首尾,我之前让月无假扮书商去跟着这人,月无竟然跟丢了。” 濯日先是一愣,而后了然一笑,说了声“好”,便起身离开了。 待到他走出花月楼的时候,却被在门外等待的锦翎拦住,从她手里塞过来一个小瓷瓶。 “这是我调的固气丹,一日一粒,你先吃着,”锦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是带着那么点儿羞赧。 濯日也没有推辞,笑着接过药瓶,道了声谢。 不知为何,锦翎觉得眼前人笑起来,眼中似有星光闪烁。这星光太过夺目,是让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了神。 “我们锦翎看上他了?”待到濯日走远,顾霜有些揶揄的声音从屋里响起。 锦翎也没有料到,自己心中刚刚起的那么点儿旖旎心思竟然被主子一眼看破,还这么大喇喇的说了出来。 “不是……”她急忙摇手否认道,声音中却是少了那么点儿理直气壮,“哪儿有的事儿,您别瞎说。” “哦?”见她急了,顾霜也不点破,只是淡笑着说了一句,“固气丹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这服药的人是否了解其中价值。” 是了,这名字平平的固气丹实则是十分昂贵的丹药,炼制的时候需以炼药之人的鲜血为引,而且炼制的时候常常是十炉九破,只成一炉。技艺不精的炼药人,固气丹没练出来,自己倒是失血过多晕过去的比比皆是。 顾霜说着“固气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让锦翎有些招架不住,她赶忙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我为太子殿下出的药膳食谱,还请小姐过目。” 顾霜也没有穷追不舍,锦翎的医术她素来是放心的,因此只是草草的翻了翻,看了个大概,便点了头,招来月无,让他把东西送去东宫。 “这次你可别被人发现了,”在将册子递给月无的时候,她坏心眼地打趣道。 感受到月无片刻的僵硬,她和锦翎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属下不会的,”月无有些咬牙切齿的回答道,而后一个飞身出了门。 -- 第119页 那见了鬼的中间人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他虽然在跟踪隐匿方面虽然不似濯日那般精湛,但也算是不错,谁料,不过两条街,他便被那人摆了个阵,甩掉了。 想想都憋屈! 他快速的向东宫跃去,似是要将办差不利的尴尬从身上狠狠甩开一般。 顾霜子不喜罚人,他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还从未进过刑房。但若他不在顾霜身边,而是在阁里,这样儿办事,免不了二十棍。 他听说昭晔此次回去复命之后,直接就去领了刑,在自己房里躺了三日才缓过来。 若不是朔月宫的事儿没完,昭晔恐怕还得在刑房去掉半条命。 一方面,他心中暗自庆幸着自己运气好,跟了个万里挑一的主子,而另一方面,他在办差不利的时候,心中便会升腾起一种愧疚和惶恐杂糅的情绪。 若是在阁里,领了罚,此事便算是翻篇了,可是顾霜却最多只是骂他一顿了事。 然而,她越是不计较,他便越是觉得自己无能。他越想越郁闷,只不过这份郁闷并没能持续多久不,在他见到景三的瞬间,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景三被脱了一层皮。 是字面意义上的“脱了一层皮”。 景三有些勉强地开口给他解释道,这是太子殿下自创的刑罚,东宫独有,只此一家。 说到“只此一家”的时候,景三脸上升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似是无奈,却又带着些骄傲。 他的衣衫下面,自脖子以下都被纱布一层层地包裹着,有的地方还未结痂,一动,便往外渗着血。 这次因为他的疏忽,殿下在西商中了寒食散,他现在还能在这儿喘着气与月无说话,便已经是幸运了。 说这话的时候,景三语气不似往常那般明快,十分虚弱,但是月无却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种无名的狂热,这狂热隐藏在他虚弱得有些颤抖的身躯之下,让月无看得后背发凉。 太子殿下,真是个变态,连带着身边的人也不正常。 然而就是这么个变态,他家主子却是稀罕得不行。 想到这儿,月无有些挫败,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和顾霜的未来有些担忧…… 主子,怎么就看上太子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920:59:08~2020100211: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岑岑岑10瓶;Scenery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九章 南燧还在城外与明仲胶着,如今的靖亲王南宸带领着山海卫和京郊营屡屡立功,饶是南燧这战神也未曾在他手中讨到一丝便宜。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京中众人越发紧张起来,眼看着南边儿的大军就要到了,若还不能将南燧捉住,那么局势就将彻底翻转,到时候,这京中的上上下下就是瓮中的那只鳖,只等南燧来捉。 顾府每日人来人往,顾丞相仿佛就住在了书房中,若不然就是宫中,每日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 然而不知道那日南祁从宫中出来后与他说了些什么,顾丞相虽在文武百官,乃至于皇帝面前做出一副心急如焚却隐而不发的样子,回到家中却是松弛得不能再松弛,再三给老夫人吃定心丸,就差拍胸脯的保证京中绝不会出事。 她去问顾丞相,然而顾相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未婚夫本事着呢,你且去问他吧。” 她被顾相那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当晚就将习惯性□□进了花月楼的南祁拦在门口,问出了始末。 她听后,虽是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却不由得冲着皇宫的方向骂了句“老匹夫”。 她实在是无法知晓如今她皇位上那位便宜姑父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一把年纪,本是该享受儿女天伦的时候,却是要一计接一计,环环相扣地将自己的儿子们当做杂耍班里的猴子那般逗弄着。 皇帝若是因为敬贞皇后的原因不喜她家阎王,她也算是勉强可以理解,但是如今看上去,他好像对他所有的儿子都带着防备之心,不管面上是如何的喜爱他们其中某一个,私下里却是将他们往死里玩儿。 “他不正常,你别搭理他,”她看着南祁状似不在乎的神情,开口安慰道。 他听罢,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却没有说什么。 她说错了一件事,不仅仅是他的父皇不正常,他们,都不正常。 在这宫墙里,父子相欺,兄弟相杀,好似生来便是如此。血缘羁绊带给他们的从来不是温情,而是残忍。 这段日子里,他在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无能太子的角色,甚至还乘机往宫里送去了一份陈情书,进言请皇帝去和南燧谈判,以父子之情感化他。 这陈情书写的南祁自己都鸡皮疙瘩一阵阵地往外冒,他都可以想象皇帝读到这封折子时会是如何的勃然大怒。 果不其然,第二日,皇帝便说他伤寒未愈,让他在东宫好好休息,换而言之,就是禁了他的足。 他听罢消息却再也没有往日那种隐隐的无奈与不甘心,只是一片平静。 他叫景三安排了人易容成他的样子在东宫待着,自己却是立刻变装出了宫,去了顾府。 自从这次回来他才忽然感觉到,皇宫竟是如此让人无法忍受,尽是一股腐坏的气味,在空气中散之不去,让人作呕。 -- 第120页 他的东宫死气沉沉,床榻冰冷,叫人一刻都待不下去。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姑娘的缘故,所以他是如此迫切的想要去顾府,去她的霆霜阁,花月楼。那儿有光,有热,有她,有满室温馨,是个可以让人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在一瞬间对那些扑火的飞蛾有了共情。 他可以理解到它们为何会义无反顾的朝着光热飞去,不顾生死,因为对于他而言,此时的顾霜便是那簇火焰,即使代价是烈火焚身,他也会毫不犹豫,怀着满腔热望,披荆斩棘地朝她而去。 如此想着,他的步子又快了些。 等他兴高采烈地到了花月楼的时候,楼中却是空无一人…… 小姑娘出去了。 他此时身份见不得人,便也没法光明正大的在前厅坐等着,只好偷摸溜进她的卧房中。她卧房中飘散着她身上那股松针香气,他闻着便奇异的安下心来,唇角不自觉的带上了三分笑意。 他回头得问问她,究竟用的是什么香。 他好心情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坐在茶桌边,静静地等着小姑娘归来。 然而他这一等,便是一下午,直到月落屋檐,他才将顾霜等回了家。 人都说妇人闺怨便是如此,一日日的在屋中等待丈夫到来,如今他倒是也体验了一把,只是这滋味着实不怎么美妙,这一天他都抓心挠肝的,实在是磨人得紧。 “你可回来了,”他的声音冷不丁地在漆黑的屋中响起,将顾霜吓了一跳,手比脑子快,腰间的扇子“唰”的一声飞了出去,被南祁一把接住。 他低头看了一眼刚才堪堪从他颈脖处擦过的扇子,心头惊魂未定。 “你想弑夫不成?”他哭笑不得地上前将人搂住,“我在房里等了你一天,你就是这么招待我的?” “不是,你来就来了,一声不吭地坐在我卧室里是怎么回事儿,连灯也不点,我还以为是进贼了呢。”顾霜也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这扇子是朝着他大脉去的,刚才要不是他反应快,今天就真得血溅当场了。 “我这明面上不是在东宫关禁闭吗,现下身份见不得人,怕在底下被下人看见了。” 屋内此时只点了一盏灯,灯影随着晚风微微晃动着,平添了些暧昧的气氛。他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又带了些磁性,说道“怕被人看见”的时候,不知为何,让顾霜猛然想起那日晚上他来找她去揽月阁的时候那种感觉。 那种,书里写的,偷情的感觉…… 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心跳如鼓。南祁拥着她,不需费什么力就可以感觉出怀中人“咚咚”的心跳声。 “你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 “是吗?”他在她耳畔中状似无意地呼了一口气,换来她一阵战栗,“你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跟我说的?” “不是……”顾霜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嗯?”他今夜不知怎么了,竟是穷追不舍起来。 他就这么拥着她,大有若她不将话说清楚,便不许她离开的意思。 “我,我就是觉得,”顾霜声音都有些颤抖。 “觉得什么?”他耐心的诓劝着,一点点的诱着她,将隐秘的心思说给他听。 “我就是觉得咱俩这样像是在偷情一样,”眼见着他死咬着不放,她只得眼一闭,将心中这种不着四六的想法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 “偷情?”南祁听到这个说法愣了一下,心中腾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们两个身有婚约,光明正大的幽会,怎么在你这脑子里就成了偷情了?”他爱恨不能地戳了戳她的脑袋,似是想看看她这脑瓜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不是你说的你现在见不得人吗,”她脸更红了,小声地辩解道。 “原来你喜欢这样儿的?”他暧昧不明地看着她,唇角勾笑,像是异志中的山精野怪,勾着人犯罪。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她赶忙否认,只是这话却没有什么太大的说服力。 “原来你没有啊,我还以为我们阿霜喜欢呢,”他手轻轻将她鬂间发丝抚到耳后,似真非假的顺着她的话说着。 “这,今天已经很晚了,你不然,先回去吧?”她假意望向窗外,小声提议道。 “回不去了,”眼前人幽幽开口。 “啊?”她看着他,眼睛因为惊异微微睁大,问道,“为什么?” “我在外面有事儿要办,东宫有个替身正扮做我,若是我与他频繁互换,恐怕会露馅儿,”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那这几日你住哪儿?”她刚一开口就立刻反应了过来,只想要捏住自己的嘴。 南祁没有回她,只是一双眼直勾勾的将她看着,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这次出来,就是想要住在她这里。 “我这里祖母会经常过来,她老人家精明得很。” 言下之意便是不行。 然而另一个人毫无放弃的自觉,道:“我可以易容成你身边的小厮,不会被发现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轻轻晃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将她看着。 “不行,我这儿没你住的地方,”这一两个月下来,她已经对他撒娇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免疫,不再像之前那样,他一个眼神便能让她溃不成军。 -- 第121页 “我可以睡在外面的榻上。” 他做小伏低的,将姿态放低到了极点。 “那儿有的时候锦翎要睡……”她仍旧不动如山。 “那你就容我睡一晚,今夜太晚了景三不好安排,”他又退了一步,“我这不是因为等你,才晚了的吗?”他讨好一笑,拉着她的手还在晃着。 你要负责。 他虽然没有话没有点明,可除非是个傻子,才听不出这言外之意。 他这明摆着的胡说八道,胡搅蛮缠,若是换个人,她定然一掌就将他打出门外去,教他知道话不能乱说的道理,但是这是她家阎王,她将他放在了心上,便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了…… “那,那说好了,就今晚,”她看着他,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还是选择纵容他。 此时她还未意识到,对一个人纵容是会成为习惯的。 直到很久以后,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她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呼吸安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岁月静好,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人,温水煮青蛙,使得出神入化。 第六十章 出乎顾霜意料的,南祁这晚在外面的榻上睡得老实极了,没有多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三更半夜地爬她的床。 两人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南祁难得地睡了个懒觉,待到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顾霜已经端坐在梳妆台前,锦翎正在身后为她打理头发。 她着了一身杭月青的半臂长裙,是北狄那边儿的传过来,这两年在京中时兴的样式。 杭月青比对着裙上的金银丝雀羽盘肠纹与并桃青刺绣,愣是把青色这种略显深沉的颜色衬出了一股子明艳之气来,配上锦翎在她脸上描好的妆,让人看得移不动眼。 “你今日有事儿?”他看着小姑娘这一身明艳,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股子酸来:她打扮得这般漂亮,不知要去会什么人去。 “前两日忠勇侯府下了帖子来,寒食宴请了阿兄与我过去,顾铭这两日忙着整理他的书阁,今日就只我一人去了。”她偏过头来看着他,有些无奈的笑着解释道。 如今是个多事之秋,她是真不想去凑什么热闹,但是架不住赵家那颗想要上青云的心,不仅下帖请了她们这些公子贵女,还邀来了两位公主,顾铭已然回绝了,她若是托大不去,顾府面上过不去。 “忠勇侯府,赵婧瑜?”南祁问道。 “嗯,”她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又像是回过什么味儿来,斜眼看着南祁,似笑非笑的打趣道:“殿下对这京中的贵女们姓甚名谁,挺熟的呀?” 她细眉轻佻,声音中带着点儿暧昧,看得南祁一激灵。 感到一股冷气从后背窜起,他下意识地赶忙撇清关系:“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是吗?”她学着他昨日的样子,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他赶忙快步走到她身边,半蹲着与她视线齐平,解释着:“这可不嘛,我只在宫宴上听过赵婧瑜的名号,连她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 说罢,他又拿手去勾她的袖子:“我真没有……” 顾霜见他这着急样儿,只觉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啦,我且信你这回。” 说罢,她反拉住她的手,面带两分戏谑:“就算你看上她,也没机会了,人赵小姐可看不上你,指着劲儿想要与我做妯娌呢……” 南祁听罢,快速的反应了过来:“忠勇侯府想要搭上靖亲王府这条线?” 她点点头,表示默认。 “靖亲王现今可是京中大热的女婿人选,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又深受皇宠,赵小姐看上他也是意料之中。”她对镜子欣赏着自己的妆容,一边轻讽道。 “赵家给赵婧瑜摆相亲宴,你打扮这么漂亮做什么?”南祁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似是反应过来一般问道。 她自动将这话翻译成了他在夸她漂亮。 “我好看吗?”她侧过头看着他,脸上扬起一抹明艳的笑意。 “好看……”南祁喉咙紧了紧。 就是太好看了…… “那就好!”她脸上的笑意带上了一丝狡黠,“现如今我的未婚夫正在禁足,我可不得强撑着门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宴,以保存颜面。” 他没想到竟会是这么答案,又想起她在京中一贯的张扬做派。也是,若此时她低调下来,反而不符合她在外面装的那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他半是好笑,半是心酸的安抚道:“是我不好,你若是扮得不舒服便不必假扮,万事有我,你别委屈了自己。” 她微微一笑,抚了抚他的脸,道:“好呀,若是有一天我真给你闯了什么祸,你可得记住今天这句话呀。” 此时南燧南宸各据一方,对着他虎视眈眈,她自然不会将此话真的听进心里去,但是他这样的态度却是让她心里熨帖得很。 南祁感受着她的手在他脸上留下的温度,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看着她此时的笑脸,心中忽的溢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有些热,有些酸。 他对她的心思在这一刻恍而之间有了一种细微的变化。若是之前他如同追寻光明一般想要将这颗月亮拥进怀里,再不放开,那此时的他却觉得似乎少了些要将她死死攥在身边的执念,他希望她能永远这样明媚灿烂。若他无法为她造就一方广阔天空,他也不会想要将她拖进他生活的地狱沼泽。 -- 第122页 这个突然而来的想法吓了他一跳,反应过来后却又在心里无奈一笑。她渐渐地,从他的执念,变成了信念。 “你今日几时回来?”他温声问道。 “吃过了晚膳便回来。” “我等你。” 她又笑了,朝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便带着锦翎出门了。 待到坐到马车上,顾霜才恍然反应过来,什么“我等你”,不是说好了今夜他要自己找地方睡的吗? 果真老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等到她的马车慢慢悠悠地晃到忠勇侯府的时候,京中公子贵女们的车架早已经在门口排起了长龙。这些公子贵女们赴宴,一部分是因着忠勇侯府的面子,更大的原因却是他们为着各自的父兄,做给皇帝看的。 南燧此时正在城门外叫着板,不论他们心中是如何惶恐,有些私下甚至已经开始安排起了退路,但是在明面上,人人都要做出一副处事不惊,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风骨来,否则,还未等南燧攻进来,他们先就在皇上面前讨不了好。 前几日幕沧侯在外面吃酒的时候与人随口抱怨了两句现在世道不太平,说了些什么还是要尽早打算,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尽早将家中小辈送出城的醉话,第二日一上朝,便被皇上驳了爵位。 当时皇上什么多余的都没说,只是漫不经心的道了一句:“幕沧侯一片慈心,既然要将家中小辈送出京中避乱,想必今后也用不着这个朕的这个爵位了。” 幕沧侯无论如何都未曾想到这话竟然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当时就吓得脸色苍白,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最后还是被抬回府上的,随他而回的还有皇帝剥爵的旨意。 此事出了没两天,忠勇侯府便下了帖子,邀请京中各家的公子小姐们赴寒食宴,就连宫里的两位公主,和最近深受皇上赏识的靖亲王都答应了赴约,他们可不得都做足了样子的参加吗? 忠勇侯府愿意孤注一掷去搏这还不大看得到头的泼天富贵,他们也得牟足了劲儿,不能在皇上面前漏了破绽才是。 一群人心思各异地下了马车,互相寒暄着,任谁都看不出来他们心中的惶恐不安,仿佛此时正是太平盛世,花团锦簇。 顾霜刚下马车,远远便瞧见两个明黄色的架撵悠悠的朝这边过来了,是南娇与南瑶。她抬眼一看,发现南宸也架着马,行在这两架马车旁,不时低头与车内人交谈两句,好似十分熟络的样子。 她看到此景,不由在心里冷笑,也不知虞府究竟是个什么宝地,竟培养出这么个能文善武,八面玲珑的皇子来。 若她不姓顾,只怕也是会对这位靖亲王高看一眼的。 听南祁说,南瑶因为南燧的关系,这些日子在宫里不太好过,南燧反时,本打算借着魏贵妃与南瑶出宫卜卦的档口将人接走,却没成想阴差阳错下,南瑶并没有出行,南燧的人便只来得及将魏贵妃接走。 亲生哥哥反了,母妃也不在宫中,南瑶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皇帝并没有因为南燧的事情而软禁南瑶,相反,南瑶被他送到庄妃处照看,与南娇同吃同住,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宫中本就只剩了她和南娇两个公主,庄妃虽与魏贵妃多有龌龊,但也不是小气之人,会因此迁怒南瑶。因此除去她此时的尴尬处境,倒是没有受到什么错待。 但即使是这样,顾霜还是为南娇与南宸的和气相处感到惊讶。 当初南燧和南祁还没怎么样呢,她这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妹已经是百般看不惯南燧了。而南娇身为南燧的亲妹妹,如今却能和正在同南燧打擂台的南宸和平相处,不论真心假意,这份心气,她是佩服的。 “见过靖亲王,五公主,六公主。”不论她如何腹议这皇家八卦,面子上她这未过门的太子妃也得做足和和气气一家亲的态度。 是在这个时候,她对南祁有了一种感同身受。他在这过去的二十几年间,在皇宫中是否日日都需面对这样的虚情假意,明明厌烦得不得了,却还要拼着命将戏做足? 这样儿的日子她才刚刚体验,便已经周身不畅,他却自小生活其中。她在这一瞬间很是心疼,想着今晚回家,要好好抱抱他。 “顾小姐。”南宸的一句招呼将她的心思瞬间拉了回来。不知怎的,这原本正常的一句称呼,放在南宸口中,却变得古怪起来,让人听得浑身不舒服。 “靖亲王。”她忍住这种不适,挂起一抹假笑,死死压下想要在附近抄起一块石头,打爆他头的欲望。 这王八蛋玩意儿敢给南祁下寒食散! 光是想想她就已经是怒火滔天。 “太子皇兄怎的没有与你一起来?”南宸语带好奇的问道。 此话一出,周边的人瞬间都变了脸色。南祁被禁足是前两天的事儿,那时候南宸还在城外大营中,因此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可是顾霜偏偏就是不相信这倒霉玩意儿没听说过,他就是暗戳戳的幸灾乐祸呢。 “殿下这几日身体不适……便没有来。”她在心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上却摆出了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好似答得十分心虚。 “哦?是吗?”南宸脸上露出关切之意,然而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却是怎么也压不住,“都怪本王这几日忙昏了头,明日一定去东宫给皇兄请安。” -- 第123页 请你个大头鬼! 她在心中怒骂。 “不,不用了。殿下正在养病,旁人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南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南娇的打断了。 南娇说着便下了马车,又招呼了南瑶下来,冲着两人怯生生的道:“二皇兄,顾小姐,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一向内向的南娇会在此时开口,便也都住了嘴,寒暄着朝侯府里走去。 看着暂时歇下的两人,南娇在心中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背上已经是一身细汗。 顾霜与南宸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裹挟在他们中间,只会遭殃。 顾霜身为未过门的太子妃,太子言行之间对她似乎都颇为看重,当初祁风会还请了旨,带她入风和宫。 她母妃早就嘱咐过她,这太子皇兄并不如面上那样好相与,但凡与他沾边儿的人都得小心着应对,更别提他这未过门的太子妃还是京中“恶名在外”的顾霜。 另一边,靖亲王回京不过一月,现在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也得小心翼翼地应付着。 这两人若是对上,她帮了谁或是不帮谁,就算是在里面搅浑水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将南瑶拉住,在心中下定决心,若是两人一会儿再对上,她得离他们俩远点儿。 第六十一章 几人刚走到侯府门口,便瞧见赵婧瑜身着一身鹅黄色长裙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臣女见过亲王殿下,七公主,八公主,顾小姐。” 赵婧瑜脸若银盘,肤色白皙,在阳光下,这一身鹅黄将她衬得仿佛是在发光,目光触及南宸那张漂亮的脸,她耳根子一红,脸颊上也飞起了红霞。 顾霜满面笑容地冲着赵婧瑜回礼,心下想着,忠勇侯府为着这次寒食宴可是准备充足,大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平心而论,赵婧瑜是个讨喜的人,八面玲珑,却又不让人感到厌烦,只不过若是忠勇侯府死了心想要与南宸上一条船,那她和赵婧瑜便是对手了…… 她偷偷看向南宸,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那一抹惊艳收入眼中,心中想着,忠勇侯恐怕今日是要得偿所愿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免有些可惜,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偏巧眼瞎呢? “忠勇侯怎的没在门口迎接,反倒是赵小姐站在这里?”南瑶此时开口了。 赵婧瑜没想到八公主会在此时发难,微微一愣,旋即开口道:“父亲说今日宴请的都是年轻人,便让我来主持,随后再来向各位殿下请安,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带上了一丝无奈的歉意,仿佛真的是为自己父亲这般随意而感到抱歉。 “忠勇侯府倒是素来有规矩的,”南瑶却并未罢休,不冷不热的又讽了一句。 在自己门口被公主下了脸,这时候,赵婧瑜面上虽然依旧看上去平静,心里却也止不住起了一丝尴尬的火气。 既然恭亲王已经反了,这八公主本该低调做事才对,怎的这样找她的晦气? 但是她转念一想,如今恭亲王正在与靖亲王打擂台,自己家又有意与靖亲王亲近,八公主发火也是在情理之中。 想到了这一点,她忽然就有了主意,朝着他们几人微微屈膝,作势便要跪下请罪,道:“近日京中事多,这寒食宴举办匆忙,是父亲思虑不周,还请八公主宽恕。” 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朝着南瑶,她的眼睛却是看向南宸,还带着点儿委屈,似乎是在说“都是因为殿下,臣女才被八公主责难的。” 不出赵婧瑜所料,她还未跪下,便被南宸一把拦住,道:“近日来京中却是多事之秋,忠勇侯在此时举办寒食宴已经是忠心可鉴,有些地方思虑不周,也可以理解。” 说着,南宸便将她轻轻扶起,又道:“这寒食宴就要开始了,还请赵小姐带我们进去吧。” 见着南宸为赵婧瑜解围,南瑶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南娇从身后拉住,微微的摇了摇头。她一转身,又看到南宸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让她霎时间吓得怔住了。 片刻之后,她才回过神来,想起刚刚那一幕,尴尬又窘迫,还带着点儿震惊。 她刚刚是在做什么,竟然在忠勇侯府门口下赵婧瑜的脸? 顾霜走在几人身后,看向南瑶的目光带着点儿探究。 她就说嘛,南宸与南瑶怎么会能和平相处? 只不过…… 她回想起刚才南瑶发难于赵婧瑜时南宸微微勾起的嘴角。八公主这样子,与南祁中寒食散时倒是很相似。 …… 这回的寒食宴侯府玩儿得别出心裁,将曲水流觞搬到了侯府中来。忠勇侯府位于上京南侧,背靠京郊,院子里引得是活水。 因着南瑶刚刚发难,他们几人还没有走到内院,便瞧见忠勇侯急匆匆地赶了来,额头上有着一层密密的细汗,微胖的脸一喘一喘的,一看就是收到了消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 “臣见过亲王殿下,七公主,八公主,”他见这几人,急忙行礼。 顾霜见状,识趣地退到了一边儿去。 且不说她只是个未过门的太子妃,在这些人眼里,南祁这个太子能做多久还是未知数呢。 虽是如此,若要让她这混世魔王一点儿声音也无的吃了暗亏,也是不大可能的,因而她也没有给忠勇侯行长辈礼,只是冲着他微微一颔首,便算是见过了。 -- 第124页 赵婧瑜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是有遗传的,冲着顾霜这不大客气的行礼,忠勇侯面色都未改,笑眯眯地冲着顾霜也点了点头。 忠勇侯府祖上是开国功臣,跟着开国皇帝南征北战,乃是一员悍将。待到打下了江山,便被封了世袭的忠勇侯。然而这位老侯爷的勇武却是一点儿也没遗传给子孙后辈,自他之后,历代忠勇侯们皆是信奉中庸之道,无甚功绩,却也是在京中出了名的好人缘。 然而现在的忠勇侯在夫人生了赵婧瑜后却在骑马时伤了身子,这些年一再调养,大夫一找再找,药水补品就没断过,也没能再抱上个一儿半女。 去年,夫妻俩才终于死了心,从忠勇侯的弟弟那儿抱了个刚刚五岁的儿子来。 此次忠勇侯府孤注一掷,顾霜想着,与此事应当也是脱不了干系。 “忠勇侯辛苦了,”南宸笑着虚扶了一把。 “是臣思虑不周了,”忠勇侯与赵婧瑜不愧是父女,连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都是如出一辙,仿若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正在此时,侯府的管家急匆匆地赶过来,附在忠勇侯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一下就变了脸色,疾斥道:“还不快让侍卫将少爷抱下来!” 说罢,又反应过来南宸一行还在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劣子顽劣,仆妇们一时没看住,爬上了树去,又下不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忍俊不禁,想笑,却又觉得不太礼貌。 “既然如此,侯爷还是快去看看吧,”南宸脸色未变,善解人意的说道。 忠勇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上的女婿,文成武就,还没什么架子。 “殿下恕罪,那老臣便先告退了,”他躬身行了一礼,又对着赵婧瑜道,“你要好好的招待诸位殿下。” 看到赵婧瑜点了点头,才急匆匆地随着管家去了。 “让殿下见笑了。”赵婧瑜歉意一笑,抬手领着几人进了园子。 此时,受邀的小姐公子们都已经来了,顺着位子在园中一落座,见到南宸一行,纷纷站起来行礼。 南宸微微一笑,看似毫无架子地示意诸人坐下,然而顾霜却在南宸满意的眼神中读出来,他很享受此时权利在握的感觉。 伪君子。 赵婧瑜一抬手,将南宸领到了主位,南娇与南瑶依次坐在南宸左边,顾霜也坐在了南娇身旁。而赵婧瑜身为东道主,坐到了南宸右边。这溪水便是从南宸开始,从南瑶处顺着地势高低一路往下,经过园中众人,最后流过赵婧瑜身旁。 南宸这张脸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顾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本来对于此次宴席兴致缺缺的贵女们在看到南宸的那一刻,眼睛“唰”的一下亮了,看向赵婧瑜的眼神里便带上了那么点儿羡慕和惋惜。 靖亲王如此好相貌,可惜她们无福消受。纵使是自己芳心暗许,家里人在上京情况明晰之前,也绝不会允许她们搅进皇家这潭浑水里去。想到这儿,有些胆子大的贵女便有些羡慕起赵婧瑜来。若是她们家人也想忠勇侯这般孤注一掷,没准儿自己还能和赵婧瑜一争高下。 这般好看的男子,别说还是亲王,就算是在翻遍整个南陵,也只得这一个了吧。 南宸感受到这些贵女们热切的眼神,无可避免地,心中起了几分得意。他听说当初南燧是京中贵女们心目中排名第一的如意郎君,那个莽夫,与他相比,还差了一截。 赵婧瑜感受到那些贵女们不善的眼神,心中与南宸一样,也有了几分得意。 其实,最初在父亲和她要进二皇子府这个想法的时候,她是有些抵触的。尽管父亲与她一再保证恭亲王绝无胜算,而二皇子很有可能代替太子入住东宫,她心中还是有些七上八下。 然而今日在看到南宸的那一刻,她忽然庆幸父亲提出了这个想法。靖亲王能文善武,待人温和,还有着这么一副女子见了都要嫉妒的好样貌,若是换个时候,只怕想要进亲王府的人能把亲王府的门槛踏破。 如今这些贵女们即使对亲王殿下起了意,碍于家里人,也什么都做不得,倒是给她行了不少方便。想到这里,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与南宸对视一眼,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铜铃前面,执起一早准备好的木槌,敲了一下。 铃声宁远悠长,在园中缓缓传开,意味这寒食宴就此开始了。 装着各色冷食瓜果的小木碟随着园中溪水顺流而下,以供在场诸人取用。 随后,赵婧瑜递给南宸一片金叶子,作为在场身份最高的人,南宸执起叶子,顺着溪水将叶子放下,随后赵婧瑜背对着众人,敲起了鼓。 片刻之后,鼓声停下,众人抬眼望去,发现京兆尹刘家的小女儿刘素问红着脸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那片金叶子。 “不知刘小姐想要展示什么才艺?”赵婧瑜温和地笑着问道。 “古……古筝吧。”这位刘小姐是京中出了名的胆子小,一边说话,一边搓着手,看起来紧张极了。 “娇韵,将我的琴搬出来,”瞧见刘素问这般反应,赵婧瑜笑得更加温柔起来,招来侍女,将琴递给了她。 第六十二章 出乎众人意料,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刘小姐弹得一手好筝,一首广陵散愤而不屈,前调古朴悠远,高/潮抑扬顿挫,听得在座诸人不自觉间竟然起了一身薄汗。远远看去,弹琴时的刘小姐与平日里娇软懦弱的模样相去甚远,面容镇静,仿若是坐于竹林的世外高人,眉目之间有些缥缈之意。 -- 第125页 众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刘小姐的母亲刘孙氏,乃是临川孙家的嫡出姑娘,与隐士大家孙绍是堂兄妹。这前朝今朝世袭几百年的豪门大族,养育出来的姑娘终归是不同的,就算平日里性子软弱了些,总归在某些方面的才能是能一鸣惊人的。 “好琴!”在座的人中传出一位年轻男子夸赞鼓掌的声音,顾霜循声望去,认出那人是顾铭的朋友,中尉府的佟公子,就是那个当初写了打油诗,差点儿引得顾铭与他绝交的佟清原。 这声夸赞让还沉浸在琴声中的众人回过了神,纷纷跟着鼓起掌来。 刘素问这首曲子在震惊了众人的同时,也让赵婧瑜微微有了一些不安。她偏过头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南宸,见到他只是微笑着,跟随着其他人一起象征性地鼓了鼓掌,才微微放下心来。 看来靖亲王喜欢的不是刘素问这样儿的。 这想法刚刚冒出头来,她便为着自己这草木皆兵的反应觉得可笑。 京中除了宋九织,哪个贵女的名声能比过她赵婧瑜去?即使如此,宋九织也不过是担了一个才女名号,若真正论贤德,还是她要胜过一筹。 她想起娘亲之前告诉过她的话:男人嘛,娶妻总归是要为自己养儿育女,打理中馈的。 这才情不过是下酒小菜,贤良淑德,进退有度,能为丈夫镇住后宅,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相看未来主母所看中的。 刘素问不过是个小插曲,况且,亲王殿下也不喜欢她这样空有才情,却举止瑟缩的女子,是自己太过看重这门亲事,反倒多虑了。 她想明白这一点后,表现得更是落落大方,笑着对南宸说道:“亲王殿下,这刘小姐接了您的金叶子,筝又弹得如此之妙,不知您可有赏?” 南宸对她的反应甚是满意,笑着道:“刘小姐筝弹得一绝,不过在座诸位皆是才子才女,今日之后,本王不是要连亲王府也给赏空了?” 言下之意便是刘素问也不过尔尔。 赵婧瑜的识趣,懂进退让他很是喜欢,因此他也不在意用一个无关痛痒的刘素问成全了她的面子。 然而刚刚表演完的刘素问听见这话,脸却一下子涨得通红,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她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座的诸位公子贵女们虽看她可怜,然而靖亲王的态度很明确,谁也不敢去下他的面子。 亲王殿下都说了不赏,他们还能越过他去? “这铮弹得真是好,亲王殿下初初回京,便得圣上加封,怎会连个赏都不愿意拿出来?”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众人抬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顾霜唇角勾笑,状似无意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她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是她家阎王起坏心时惯喜欢做的。 “虽然亲王殿下不愿赏,但是我却觉得刘小姐这广陵散弹得着实好,”她戏谑一笑,低头抚上手腕上的镯子,“这个镯子,全当做是我今日觅得知音,予刘小姐的谢礼,”说着,她将腕上的烧蓝缠丝镯子褪了下来,让下人送给刘小姐。 “这镯子是我十六岁生辰时,祖父差人寻来的,这烧蓝烧的是永青蓝,用的是三朝以前的工艺,如今早已失传,还望刘小姐不要嫌弃。” “谢……谢谢,”对上顾霜此时算得上是友善的面庞,刘素问声若蚊蝇一般地道了声谢,然后立刻坐回了座位,将自己淹没在一众人群中。 众人都没有想到,顾霜这位准太子妃竟然这么虎,太子还在禁足,就连东宫之位是否保得住都难说,她却在此时敢当众下靖亲王的面子,她这嚣张霸道的名号倒是名副其实。 不过在座的有些贵女少爷们也是第一次觉得顾霜这般嚣张也不是全无好处。刚才他们都看得出来靖亲王是为了赵婧瑜下刘家小姐的脸面,却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然而这当中被顾霜横插一脚,也算是还了刘小姐一个公正。 “顾小姐会弹筝?”坐在赵婧瑜身边的女子就在这时对着顾霜发问了。 顾霜听到话后侧头看去,觉得这姑娘长得有些眼熟,应当之前见过面,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 “你是?”她微微偏头,发问道。 没想起这姑娘姓甚名谁来这事儿真的不能怪她。 她以往在京中贵女圈子里树敌众多,除了几个挑尖儿的刺头,剩下的莺莺燕燕们看到她一向都只有躲的份儿连面都见不着,她怎么还能知道这些姑娘们是哪家的? 然而这位贵女显然是不相信顾霜记不起她是谁,顾霜是故意下她的面子,脸色变得很是不好看,沉着脸,也未说话。 “这位是城防营吕将军之女吕悦,”赵婧瑜见状,在一旁解释道。 “哦,”顾霜听罢抿嘴一笑,低头喝了一口酒,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人晾着。 “顾小姐刚才是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吗?”吕悦见状,有些沉不住气的再次开口道。 顾霜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一本正经道:“我听见了。” “那你为何不回话?”吕小姐没想到顾霜承认得如此大大方方,愣了一下,接着问道。 “你问,我就非得答吗?”她眯着眼,看向这位吕小姐,眼神中带了些压迫。 吕悦接收到她的眼神,有些发怔。 顾霜跋扈,这不是什么新闻,她们也都见识过,不过自打年初之事她接连被刘延昭和秦爽打伤,随后又闹出与太子在城外彻夜不归的消息后,倒是沉寂了一段时间。 -- 第126页 这让她险些都快忘了,这混世魔王是惹不得的。 想到这里,吕悦的身体有些僵硬,没再回话。半响后,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以掩饰尴尬。 顾霜将她这点儿反应尽收入眼底,轻嘲了一句:“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吕悦听到她这话,差点儿没气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你!” “我怎么?” “你有什么好猖狂的?太子已被禁足,能不能稳坐东宫还不知道呢,你这尚未过门的太子妃,有什么好神气的?”吕悦话音刚落,便瞧见众人变得严肃异常的脸。 这世上总有这么些自以为看透世间真相,便想广而告之自己聪明才智的蠢货,面前这个吕悦,就是其中之一。 南祁失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然而却一直没有人敢将此事放到明面上来讲,这是为什么呢? 且不说太子与顾府之间的关系,以及顾相和顾大将军还是朝中中流砥柱的事实,光是一个“非议皇家”的罪名,就足以震慑京中各家。 然而如今,这个众所周知的不能说之事却被一个小小的参将之女摆到了明面上。 顾霜那句嘲讽,着实是没有说错的。吕悦的父亲吕将军,本来只是城防营中一个小小的五品参将,吕悦在今年之前,在京中的贵女堆儿里连号都排不上。 只不过,乱世出机缘,恭亲王在城外一反,城防营立刻就变成了重中之重。凡是营中将士,这两个月来皆有嘉奖,这吕将军乘着这股加官进爵的好风,连跳两级,变成了三品武将,这吕悦也随着吕将军的高升,在贵女圈中受到重视起来,以致于有些飘飘然。 她话音刚落,本来还有些喧闹的宴席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望向她们这边,想要看看这当着王爷公主的面儿非议皇家之事的蠢货究竟长什么样儿。 “皇家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臣女可妄议的!”顾霜还没有发难,她身旁的南娇倒是先行一步拍了桌子,力道之大,桌上碗碟跳跃,酒水四溅。 “臣女口出轻言,请公主恕罪!” 南娇没有说话,只是面含沉怒的看着吕悦。然而顾霜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南娇放在桌下的手在微微颤抖,看起来像是紧张极了的样子。 “吕小姐今日这般,倒让我想起一个人,”顾霜笑眯眯的看向脸色苍白的吕悦,开了口。 吕悦此时已经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好好的,她就在公主和亲王殿下面前担了一个“非议皇家”之罪?她抬起头来看向顾霜的时候,眼中尽是茫然。 “秦家秦爽,吕小姐可还记得她?”顾霜也没管她此刻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过两个月前,秦爽因着当时秦将军高升,在京中风头无两,正如吕小姐今日这般。” 说罢,她顿了顿,慢条斯理的饮了两勺鲜果露,又拿出帕子来,擦了擦嘴,才接着道:“只可惜呀,这花无百日红,秦将军渎职,遗失骠骑令,连带着秦小姐也一同被发配到关外去了,不过两月功夫,烈火烹油又转败,真是让人唏嘘……” 顾霜此话一出,不止是吕悦,在座的公子小姐们都变了脸色。 秦将军被发配,除去遗失骠骑令一事,更多的还是因为恭亲王惹了盛怒,秦家一家被发配,也不过是殃及池鱼罢了。 这朝中之事,转瞬之间便是风云变色,真是谁也说不好。 顾霜此话倒是提醒了他们,纵然现在太子处于劣势,但是谁知道明日又会如何呢?在尘埃落定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第六十三章 顾霜看着这满堂坐客若有所思的眼神,知道他们定是已经将话听了进去,便转头冲着南娇一笑,掺了一杯茶水递给她,道:“公主息怒,这吕小姐行事莽撞,不懂规矩,没来得气坏了殿下。” 南娇刚刚一下子怒火冲天,现下正不知道该不该在众人面前罚吕悦,如今顾霜为她递了□□,她便从善如流的顺坡往下走,接过茶水,对着吕悦冷着脸道:“你且先起来吧,小小年纪,切莫学着那长舌妇人一般,口吐轻言。” 吕悦听罢此话,如获大赦,急忙谢恩,颤巍巍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脸色发白,许久都未缓过来。 南娇此前虽听过顾霜不少传言,却甚少与她打过什么交道,如今一见,却觉得她这未过门的嫂嫂不似传闻中那般嚣张,难以相处,不过是性子张扬了些。 想到这里,她便试探一般地侧过头去,轻声与顾霜交谈,顾霜也温和地与她答话,南娇比顾霜大不了几岁,两人一来二去,倒是聊得熟络了起来。 见着气氛差不多了,南娇状似不经意的道:“忠勇侯府向顾公子和顾小姐都下了帖子,怎的今日不见顾公子的人?” 南娇话音刚落,顾霜便猛地想起前年庄妃向皇帝请旨赐婚顾铭与南娇一事。 看起来,七公主对她这堂兄还上着心呐,顾铭今日托词不来,估摸着也是为了避过她,以免尴尬。 这妾有情,郎无意的,想到这儿,她心中不禁有些唏嘘,也不忍再伤了南娇的心,便道:“阿兄他这两日正帮着祖父整理书斋,这收书晒书的,祖父一向不假人手,阿兄也动不了身。” “原是这般,”南娇笑着喝了一口茶,眼中却带着那么点儿失落。 自从她三年前见过顾铭之后,一颗心就这么落在了他身上。这些年,虽说母妃明里暗里也为她张罗着找过驸马,但是她都死咬着没松口。 -- 第127页 他不喜欢她,她可以等,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坚持多久。 “还是顾小姐与太子皇兄缘分深,虽说几番波折,但终究还是定了婚,”她不假思索的开了口,却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自己这话不妥,且不说当初他们俩这婚事是因何定下的,太子皇兄此时正受到排挤,想必顾霜心头也不好受着呢。 顾家在南陵势力之大,盘根错节,顾霜身为顾家这辈唯一的女孩儿,过得恐怕比她们这些公主还要自得些,纵使当初与太子解了婚约,日后若是与其他人家定了亲,夫家也只有敬着,宠着的份儿。 如今太子皇兄这么个情景,这婚约对于顾霜来说,却不是什么好姻缘,更像是累赘了。 “是呢,”顾霜想也没想,唇角带笑地回了话,“能与殿下再续前缘,是我的福分。” 她脸上的笑意实在是太过真诚,南娇见着愣了片刻,而后释然一笑,看这样子,顾姑娘倒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太子的。 两厢情愿,真是世上再美好不过的事了,她看这顾霜的眼神带上了点儿艳羡,心中如是想到。 “小七去哪儿了?”正在此时,南宸的声音传来,顾霜与南娇听罢望去,果然,不知什么时候,南瑶不见了踪影。 “公主殿下去更衣了,”身后一个婢女答话道。 原是如此,南娇听罢点点头,觉得靖亲王是有些大惊小怪了。 南宸却还不罢休,接着问道:“她去了多久了?” “约莫一炷香,”那婢女想了想,答道。 南宸的眉头微不可闻的皱了皱,却被身旁的赵婧瑜明锐的捕捉到了,她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面上却是分毫未显,只是开口道:“我去看看……许是下人不妥帖。” 她回过头去,道:“各位继续,我片刻之后就回来”说罢,便领着人走了。 南宸强压住心中焦虑,这是赵家,他不能贸贸然地跟上去,只得在此处等着赵婧瑜回来。不过这赵小姐的七窍玲珑心倒是让他省心。 不过片刻之后,便从厢房那边来了一个小厮,伏在南宸耳边说了些什么,让他面色更加沉重了起来,起身便向厢房那边儿走去。 顾霜看见此景,心头略略有了猜测,想到这是赵府,她众目睽睽之下不好直接跟上去,便侧身向南娇说道:“许是八公主有了什么麻烦,请殿下与我一同去瞧瞧?” 南娇听罢,心中也开始担忧起来,点了点头,便同带着她一同跟在南宸身后。 在场的各位少爷小姐们看着高位上的几人纷纷起身离开,虽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但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南宸快步跟着那小厮向厢房走去,身后的南娇与顾霜也急忙跟着,果然,来到厢房门口,便瞧见赵婧瑜一脸凝重地站在那里。 “府内婢女说公主殿下更完衣后,便到厢房收拾梳妆,再也没出来过,刚才我来,厢房中已经没有人了,窗子却还打开着。” 南宸听罢,快步走到窗边。这侯府临近京郊,厢房的窗外便是一片树林,树荫茂密,郁郁葱葱。然而他却没有心情欣赏这景色,在心中估摸着这出事的前后时间,片刻之后,回头看向南娇,面色有些凝重,道:“应当是南燧,上次没能将小七带出去,如今借着这寒食宴截人来了。” 身旁的赵婧瑜一听,脑中“轰”的一声。若是七公主在这寒食宴上被恭亲王劫走,圣上必当怪罪忠勇侯府,甚至会怀疑侯府是否与南燧沆瀣一气,送走了公主。 她看向南宸,眼中有了些惊惶之意。 然而此时他却没工夫分心给她,他算了算时间,南瑶应该还未走远。南燧一向看重他这个胞妹,如今很有可能是亲自前来接人,因而此时虽是被他占了先手,却也是个机会,若是在他逃出城之前能将人拦下,南燧便是插翅难逃! 此时本来因着他的造反,城门便已关闭,而南燧能够带着南瑶出去的地方,统共就那么两三个。这是个好机会,或许明日,他便能将南燧的头挂在城墙之上。 想到这里,他看向赵婧瑜,道:“你让忠勇侯拿着我的令牌去城防营,就说本王正在捉拿刺客,让他们即刻加强巡防,一只蚊子都不能飞出去!” 他想了想而后又道:“此时南燧恐怕就在京中,为保安全,你将今日前来赴宴的人暂且留在侯府,免得他们乱跑,到时候有什么变数。” 赵婧瑜此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令牌,小跑着去寻忠勇侯去了。” 最后南宸才转过头来,看着南娇,道:“外面不安全,你暂且在侯府待着,等到我将人找回来,再带你回宫,”而后他一个飞身跃出窗外,消失在了林中,从始至终,连半分注意都没有分给顾霜。 因此,他也没发现,顾霜此时带着玩味和兴奋的目光。 真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场狗咬狗的好戏,她可不能错过才是…… 可惜,今日南祁出门办事去了,不然她一定让人通知他一同前去,没准儿他俩就能直接联手灭了这二人,神不知鬼不觉,也就省得后面那些麻烦事儿了。 或许,她可以试试,一个人单挑? 想到这里,她有些激动。或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在今日终结。 想到这里,她捂着肚子,对着南娇道:“七公主,我这人一紧张就易腹痛,须得服下家里找东篱谷配的药才好……” -- 第128页 她脸色煞白,瞬间,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滑落,一副不服药立刻便要毙命的模样。 这样子将南娇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刚才南宸叫将人留在侯府的命令,赶忙叫来人,将顾霜送上了回顾府的马车,待到赵婧瑜从忠勇侯的书房出来,回到宴上的时候,顾霜早就没了踪影。 她在心中暗自埋怨着七公主不听招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间接的传递了南宸的命令,请在座的公子贵女们在侯府先吃宴喝酒,莫要出去。 众人中虽有对着这变相□□十分不满的公子小姐们,却也碍于南宸,敢怒不敢言,闷声喝着酒,在心中抱怨,这靖亲王看着和和气气,倒没看出来骨子里是这么个唯我独尊的性子。 南宸不知道,这一场寒食宴,倒是让京中这些官宦子女们对他有所不满起来。 这厢顾霜刚刚坐着马车出了侯府,便与候在马车里的锦翎换了衣服,乘人不注意的时候翻身出了马车,朝着刚才厢房后面的那片树林掠去。 竹林中空无一人,空气虽还有着南宸身上那股药草味儿,但已是微不可闻,更别说寻着味儿找人了。 她叹了一口气,只得凝气定神,放开神识,探察四周。 她练的功夫是百里泱的秘法,他师傅其他的功夫,比如轻功,剑术,内力,她都练得不错,唯有这探查之法,她心未定,练得不大好。 百里泱神识一展可探方圆百里,然而她却是两三里都费劲,还不如她的狗鼻子管用,因而平日里她惯不爱使这功夫。 不过今日她倒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南宸和另外一个不大熟悉的气息就在不远处,竟然一下子便被她感觉到了。她隐了气息,寻着过去,只见南宸与南燧已经打起来了。 南燧也算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好笑的,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在这种两军交战的敏感时期,南燧这个主帅能为了自己的妹妹以身犯险,真不知她是该说他重情重义,还是愚蠢不负责。 不过,他既然能为了一己之私,将驻守南疆的军队撤回,能做出如今之事,不也在意料之中吗? 她忽而想起月前还在关中之时收到她父亲的来信时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愤怒。 南疆的上云城是她大伯父与大伯母用命守来的,而南燧,竟然能够为了一时之气,便将驻边守将召回大半。 南蛮人这些年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因此,即便上云城有极为明显的边防调动,他人还是如同被打破了胆儿似的不敢上前。 但是这空城计总有被识破的风险。 老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若是南蛮人脑子一抽,决定攻城,且不说南陵将要失去的南线边防,南蛮人的三光政策,足以让数以万计的南方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提起上云城被南燧拿来这般犯险,她父亲言辞之间已是怒不可遏。 幸而她这皇帝姑父在政务上还称得上是明君,即刻便让西边的军队往南疆增援。 万幸,这些年因着二公主,不,现在应该是三公主,南幽联姻的关系,南陵与西戎还算是和谐,便也还有了些多余兵力能够调配。 皇家这笔父子离间的烂账,终归还是要万千百姓为之付出代价。 第六十四章 一阵两剑相击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南燧与南宸此时正在交锋,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飞沙走石。 随着交锋的继续,南宸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胜券在握,气定神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两个的剑法同出一宗,他对南燧的破绽与弱点了如指掌。按理说,十招之内,与他对上,南燧必败,然而看着越战越勇,丝毫不露颓势的南燧,他不由开始怀疑,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南燧看着南宸越发严肃的表情,脸上忽而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出其不意的一剑斜插,划破了南宸的衣领,连带着他白皙的脖子上也出现一道划痕,血细细密密的渗了出来。 “彦卿山如此看重与你,本王还以为你是什么个人中龙凤,倒也不过了了,”南燧冷嘲道,眼中带着些微不屑,以及一丝几乎捉摸不到的愤怒。 彦卿山? 听到这个名字,顾霜眉头一挑,抬眼望去,果然,南宸的神色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懂,”南宸盯着南燧,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冷凝之色。 “是吗?”南燧挑眉一笑,道:“难道我那位师傅,不是你的好亚父,如今的虞家家主,彦卿山?” 此话一出,南宸顿了一下,突然身形加速,出了杀招。 只不过这招数却被南燧轻巧躲过,道:“靖亲王这是,狗急跳墙了?” 南宸依旧沉默,心下却已是十分焦急,他与亚父所谋之事甚大,不知南燧究竟发现了多少…… 正在这时,他余光一瞟,却忽然看见了躲在不远处的南娇,他心下一动,一个虚晃,朝着南娇掠去。 南燧并未料到他竟然会如此动作,在距离南瑶一步之遥的地方,将他堪堪拦下,眼中的冷嘲依已然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顾霜对于这样的眼神再熟悉不过,因为这时人在动手之前,看死人的眼神。 果然,下一刻,南燧气息暴涨,将真气关注全剑,向南宸劈头斩去。南宸显然是错估了形式,将手中的剑置于头顶之上格挡,却没想到,南燧重击之下,他的手瞬间没了知觉,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只觉一阵剧痛,他的手骨,碎掉了。 -- 第129页 顾霜在一旁看着南宸与南燧两人本是旗鼓相当的比试忽的一下变成了南燧单方面的碾压,惊得下巴都有些合不住。 这南燧,还真他娘是个武学奇才? 短短一月之间,便能将自己剑招中的弱点削弱转移,将南宸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她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就刚刚南燧露的那一手预判,她对于拿下南燧没有任何把握。 本以为要到嘴的鸭子眼看就要飞走了,她焦急之下又有些不甘心,脑中似是有天人交战,是打,还是不打?她如今人在暗处,南燧在明,若是她突袭,估摸着还是有着那么几分把握,但是风险有些大,然而这高风险却又伴随着高回报,她心中拿不定主意,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看着还在打斗的两人。 “看起来,你不但功夫差,这人品也很糟糕,不若,今日我便为南陵解决了你这个祸害可好?”南燧剑尖直指这半跪在地上的南宸,言语之间似是漫不经心的,然而颈上绷紧的肌肉却是在诉说他此时心中的严肃。 顾霜一惊,想着本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儿,怎么转眼便成了南燧一人碾压全场? 他不会此时就要弄死南宸吧? “我若是死在这里,你的心上人也落不了好!”南宸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 南燧听罢,仍是毫无反应道,“什么心上人?靖亲王是被这剑吓破了胆,什么胡言乱语都说得出口?” 南宸眼睛一动不动的观察着执剑之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并在脑中飞速的分析者,显然,南燧的表情让他有些吃不准。 “宋家长女此时正在亚父手上,我若是今日遭遇不测,这宋小姐也讨不了好!”南宸还是相信着之前的情报,此时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威胁的话说出了口。 这宋九织本来是他和亚父对付南燧的杀手锏,如今却要提前用掉,虽是为了保命,但也着实可惜…… “亚父在江湖上一向有门有路,这情急之下,会如何处置宋小姐,可就不一定了,”南宸抬头看着南燧,言语之间有了一丝歹毒的快意。 南燧听罢,果然目光一顿,薄唇紧抿,但是手中的剑却是丝毫没有迟疑的朝着南宸颈上探去,冰凉的剑与南宸温热的颈脖紧密的贴着,南燧甚至可以都过手中的剑,感受到南宸颈上的脉搏跳动,一下下的,像是勾引着他要在这里将这祸害了结。 他的人在京中没有找到晏晏,如今南宸说人在彦卿山那儿,却是由不得他不相信。 他紧了紧喉咙,片刻之后,有了决断,将剑刃抬起…… 顾霜看到南燧抬起的剑,正要暗骂南燧是个蠢货,被南宸两句话就给绕了进去,失了先机,然而她下一刻便见着南燧以剑柄做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砸向了南宸的后颈,将人打晕过去,随后便带着南瑶和晕死过去的南宸快速的消失在了林中,整个过程之快,顾霜甚至还未回过神来。 恭亲王杀伐果断,如今一见,却是不作假。 这一刻,顾霜忽而有了一种对南燧古怪的欣赏之情。 在她看来,南宸与南燧相比,南燧的心智实力更配得与她家阎王做对手。 顾霜回到花月楼时,已是夜半,南祁在房中等了她将近一个晚上了。 烛光微黄,她换下衣服出来的时候,桌上摆着一壶酒,两只盏,还有三四个品相很是不错的菜。南祁坐在一边,向她点点头,示意她坐过来吃点儿东西。 “这么晚了,我已经饿过了,”她小声的对着他嘟囔道,却还是听话的坐在了桌旁,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然而只是这么一口,她便顿住了,这酒,是桐花酿,就是当初南祁在鹿鸣镇揭她马甲时请她喝的桐花酿。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南祁没忍住,掀唇一笑,解释道:“你且放心喝吧,这酒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哦,”顾霜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今天晚上这顿宵夜,怎么有些怪异。 南祁一看她这样子,便知道这小姑娘又在想些不知所云的东西了,也没去管她,只是夹了一筷子嫩笋放在她碗里,道:“尝尝?” 她夹起笋放在嘴里,却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细细一想,惊呼出声:“阿华夫人?” 这笋,与他们当初在鹿鸣镇吃到的很是相像,但是阿华夫人已然与世长辞……。 “你在哪儿弄到这菜的?”她有些好奇地问他。 南祁却是笑而不答,只是问道:“好吃吗?” “嗯,”她点点头,这味道很是不错。 她点头的样子像是小动物一般乖巧的紧,看的南祁心中瞬时软成了一滩水,按捺住想要将她拥进怀里耳鬓厮磨的欲望,低头饮了一口酒道:“好吃便好。” 顾霜忽而想起在他们上次去鹿鸣镇时南祁对于这笋宴的执着,一时之间竟有些脸热。 “长相厮守,白头不悔” 他今日这道菜,是这个意思吗? 屋内烛火影影绰绰,南祁看着顾霜越吃越红的脸,自己的耳根也有些发烫。 他又低头似是壮胆一般的喝了一口酒,这才状似无意的道:“当日阿华夫人被刺,是南宫月无能;若是我,定不会让你有事……” 顾霜听到这话,愣了,抬起头来看着他,似是要将面前的人里里外外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想要仔仔细细,事无巨细地确认一番,他此刻送至她眼前的一颗真心,是不是作假。 -- 第130页 他对她的好,她知道。 可是如今他这番话,却是另一番意思了。 白头不悔,并非是一句简单的誓言。这人生太长,谁能保证鹣鲽情深的两人不会在日复一日的阴谋猜忌中变作一对怨偶? 然而在她灼灼的审视之下,南祁却是丝毫不做退却。他大大方方地看着她,像是将自己的一切,好的,坏的,赖的,孬的,统统都摆到她的面前,由她决断。 她像是个判官一般,把握着面前这只深渊恶鬼的最后命运,天堂地狱,不过一念之差。 南祁在她的审视下,先是紧张,紧张的手指微颤,似要握不住眼前的杯子,而后,他却在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找到了莫名的心安。 他心甘情愿的将自己放置于她的审视之下,由她挑选决定,由她左右他今后的命,因为他无比确信,她是他的珍宝,穷尽此生,都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如此轻易的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也再不会有另一个人,能够如此浓墨重彩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成为他活在世上的信念所在。 他的信念如今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用尽她全部的注意力,而她只是如此,便能让他感到一种令人心驰的雀跃。因此,他将他自己交由她审判。 她审判他,也自我决断着自己的余生…… 第六十五章 半响,顾霜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将手中的筷子捏紧,而后又放下,问道:“殿下,会一直护着我吗?不论日后有何风雨,有何争执,即使,我们有朝一日站在对立面?” 南祁听见这话,心中忽的有了一些酸楚。小姑娘素日里都是一副明媚的样子,仿佛是天不怕,地不怕,永远张牙舞爪地闹腾着,他不知道原来她在心里也会害怕,也会担忧。 他看着她,想要让她安心,却在话出口的那一刻迟疑了。 人心是会变的,他今日做出这番诺言,日后真的会长长久久地守住吗? 他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这是他知道的,那么,他在控制不住的时候,还能够守住今日承诺吗? 她的眼神是如此地专注,看着他满是信任。仿佛只要他说是,她便会义无反顾的相信着他此刻誓言,不论前路如何,与他长长久久的纠缠厮守。 因此,他一下像是被噎住了咽喉,喉头上上下下地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多想斩钉截铁地承诺于她,让她放放心心的站到自己身边来,安心的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他不能。 他不愿意,也不能用他的话语蒙蔽住她,让她不带一丝防备地与他相处,因为他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会控制不住的伤了她。 他视她为珍宝,将她看得比自己重了许多。 顾霜看着南祁欲言又止的样子,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她既欣慰,又失落。 至少,他现在是顾着她的,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欲望去蒙骗她,她该开心的,不是吗?比起两个月前要拉着她一起去死的人,眼前这个人,却是确确实实地将她放在了自己前面。 可是为什么,她心底隐隐有种渴望,希望他可以自私一回,让她可以理所应当地走到他身边去,好好地陪着他。 她按捺住心中千回百转的想法,朝着他勾唇一笑,转移了话题:“我今日发现了个大秘密。” “哦?”南祁听罢,仍旧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他心里还在隐隐地疼着,这疼不似寒食散发作那般剧烈,却是另一种难熬。名曰求而不得。 “今日寒食宴,南宸被南燧捉走了,估摸着明早就能传出消息来,”顾霜竭力做出一副耸人听闻的模样,想要将刚刚的事情遮掩过去。 南祁听罢,眉头微微一皱,也扯出一抹笑来,道:“是吗?这倒是方便了,南燧越早认为自己能够控制住局面,此事便能越早结束。” 他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一些,让顾霜看着心里更不是滋味起来。她心中思虑了一番,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直视着他,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南祁看着她眼中流转的暖光,心里更加酸涩起来,她就是这样,一旦许了诺,便不会反悔。 因此,才不会轻易许诺。 他没忍住,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拂过她的眉眼,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像是在抚摸着珍贵的瓷器,半响,道:“我知道的……” 过了片刻他才又开口,像是要解释些什么似的,看着她的眼睛,很是认真的道:“我是一个凡人,这人世间变故太多,所以我无法向你保证此生之事,因为那是骗人的……但是,此时此刻,我想要与你举案齐眉,青山白首,想要你在我身边,安乐一世,不计付出,不论代价。” 这番话,让顾霜有些呆愣。 她明白南祁心中所想,但是当他将这份心意化作言语,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被震住了。 这天下间,能将表明心迹之事做得如此清醒又狂热的,也唯他一个了吧。 她此刻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就这样不问明日地与他相好。 她不知道两人未来是否会有变故,但是他此刻捧出来的这颗心,她下意识地觉得,若是错过了,这天下间便再不会有第二份了。 这样想着,她便顺势搂住他的脖子,道:“好呀,我答应你了,但是你可得记住今天说的话,还要答应我,若是以后我们之间有了间隙,须得尽力求一个好聚好…….” -- 第131页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南祁堵住了嘴。 他下意识地,不想听她将退路打算得如此明明白白。 人是如此善变,这话一点儿也没错,他在听见她答应的那一刻,便后悔了。 什么日后有了间隙,好聚好散。 不可能。 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她只能在他身边,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将人弄走,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两个互明心意的人唇齿相缠,难解难分。 第二日一早,两人是被锦翎的来报声惊醒的,说是老太太来了。 顾霜本还在半梦半醒间迷糊着,转过身去看到她家阎王那张放大了数倍的脸,瞌睡虫一下便被惊了个一干二净。她一边吩咐着锦翎去拖住老太太,一边拖拽着将床上的人弄了起来。 他们俩昨晚表明心意之后,便缠得腻歪的紧。两个人最后是相拥着入睡的,然而怎料一晚之后,两个人的发丝却是紧紧相缠,她费劲的想要解开,却越是慌乱便越解不开,着急的便想要抄起枕头下的匕首将头发给斩断,却被南祁一把拉住。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以作安抚,十指飞快地解着两人缠得死紧的头发,顾霜一边小声的催促着他快一些,一边两只眼睛直直的瞪着他,似是要将他瞪出个洞来似的。 用过就扔,这是南祁脑中第一个蹦出来的词儿。 这小姑娘真是,俗话说得好,卸磨就杀驴,不,不对,这磨还没磨呢,眼看着吃死了他这头驴,便毫无忌惮的将刀亮出来了。 他越想,心中越是气闷,解开头发后,报复般地狠狠地在小姑娘的脸蛋儿上啃了一口,才一个跃身,出了花月楼。 顾霜盯着镜子中左脸上那道浅浅的牙印儿,小声骂了句疯狗,又赶忙使了些脂粉将印子盖住,而后左右照了照镜子,确定没有漏出破绽以后,才下了楼。 “祖母安好,”她对着老夫人狗腿一笑,问道:“祖母今日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啦?” “我安好得很!”老夫人佯怒着打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道:“你都多少日没来我那儿去了,我再不来看看你,怕是你都忘了还有我老婆子这号人了吧!” 老太太这半真半假的抱怨让顾霜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自打从西商回来之后,已经几天没有去祖母那儿请过安了。想到此她心中有些愧疚,讨好地蹭到老夫人跟前,道:“都是阿霜的不是,阿霜给祖母赔不是。” “你呀……\她这猫儿似的举动一下子就都乐了老太太,看着她乐道:“你昨儿去忠勇侯府可有与人闹腾?” “没有,”顾霜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道:“昨儿我行侠仗义来着。” 老太太一听此话,奇怪道:“你不作恶就不错了,跟我说说,你行侠什么仗义来着?” “昨儿靖亲王欺负人刘家小姐,我帮刘家小姐抱不平来着,”她尽量将这事儿说得不那么当回事儿,免得老夫人担心。 老夫人哪儿能听不出她这意图大事化小的说辞,但想到如今太子与靖亲王的关系,便也觉得没什么。毕竟早晚是要撕破脸的,早撕些,晚撕些,这倒是不碍事。 想到太子,老夫人眉头又皱了起来,且不说外头恭亲王作妖发疯着要造反,她这太子外孙如今的境遇也算不上好。 “阿霜,你与太子的亲事……”老太太话未说完,但是顾霜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 如今若是她想反悔这桩亲事,这多事之秋,顾家仗着手中的权势,也必定可以从中勘旋。 老太太也很无奈,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顾霜这几年在她身边儿长大,若是真撕扯起来,她的心,还是偏着这个孙女儿多着些。 可惜,顾霜心中有些好笑地想着,她昨晚上已经答应他了,可不能反悔咯。 若是她此时开口解了婚事,就阎王那性子,管什么南燧南宸,他一个人就能将南陵的天给翻了。 再者,她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想到这儿,她半跪在老太太身前,颇为认真道:“殿下待孙女很好,孙女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老太太看着她难得的一本正经,一下子想到刚过年那会儿她发烧的时候口中念叨着“表哥”,心下大悟,怕是在这赐婚圣旨下来之前,这傻姑娘便已经动心了。 想到这儿,老太太有些无奈地看向顾霜,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她的头发,忽而浮现起她随着爹娘四岁时离京的样子。 当年那个小小的姑娘,转眼,也有了自己的心思,即将嫁做人妇了。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着,这缘分的事儿还真是不好说。 当初宫里传出悔婚约一事时,她先是震惊,而后却是暗自高兴的,她高兴着自己的孙女,终于不用再像她女儿,像顾家世世代代的姑娘们一头扎进这红墙黛瓦里,永不脱身,却没想到,命里有的,无论如何也避不过。 她掩下心中那丝伤感,又笑着敲了敲顾霜的头,道:“你不后悔便好,等过两月你爹娘归京之时,可别因着这事儿哭鼻子。” 顾霜听罢,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老太太:“爹爹和娘亲要回来了?”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知道你爹和你祖父父子俩在谋划些什么,只说过两月,尘埃落定之时,他们便回来给你过成人礼。” 这是顾霜这段时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笑着,一把抱住老太太傻乐开来。 -- 第132页 她终于又可以再见到阿爹阿娘了。 第六十六章 “你刚刚上哪儿去了?”老太太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顾霜便见着南祁身手矫健的再次跃窗而入,这模样十分像是多次犯案,已经是轻车熟路的采花贼。 南祁笑着没说话,只是用食指指了指上面,顾霜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做梁上君子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南祁一把揽过她的腰,“你亲亲我就不委屈了。” 顾霜这厢正笑得乐不可支,一抬眼便见着南祁撅着嘴讨吻的样子,笑得更是放肆。 南祁见状也不恼,反倒做出一副讨不到吻便不罢休的样子,接着逗她乐。 顾霜在他怀里,笑得快要直不起身来,半响,才回过劲儿来,敛了那阵笑意。 “昨儿晚上咋俩正事还没说完就睡着了,”她忽而想起正事,推了推南祁,道:“南燧南宸如今都在城外,你和爹爹祖父他们究竟是怎么计划的?” 南祁一听,挑了挑眉,有些惊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与顾相和顾大将军一道儿谋划的。” 她得意地眨了眨眼,道:“刚才祖母一说近期祖父与父亲书信往来频繁,我便猜到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伙儿的。” 说罢,她似想起什么似的,拿手去掐了掐南祁腰间的软肉,一脸威胁的样子道:“老实交代,你们多久以前就搅到一块儿去了?是不是一个二个都看着我蹦跶,像耍猴儿一样呢!” 南祁听了这话,眼色一下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道:“我从未想过看你的笑话,你之前那么护着我,我知道以后,开心还来不及。以后,换我来护着你。” 顾霜没料到,这聊着正事儿呢,这人就这么大喇喇地冲着她表白心意,让她有些错愕,又很是受用。但是虽然她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但脸上却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道:“你不要想转移话题,坦白从宽,老实交代。” “好,”她这副脸上凶巴巴,但是眼里却满是高兴的样子南祁看着欢喜极了,顺着她的话交代道“就是下旨那一天,我与顾相交了底的。” 听见这话,顾霜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这么早?” 是了,她那时候是赶鸭子上架,待他压根儿没有几分真心。但是他…… 南祁见状,笑着亲了亲她,道:“那日若不是我说出了个一二三来,顾相又怎么会答应这门婚事,你当他是吃素的不成,一张圣旨便能让他松口?” 他这话让顾霜恍然大悟,原是这般。 “祖父待我向来很好,”她唇角带笑,脸上有些动容之色。 然而南祁听到这话,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用下巴用力地蹭了蹭她的发顶,道:“我会比他对你还好。” 她在他怀里听见这句话,不禁再次失笑,她知他是当真的。 她的运气似乎真的很好,得此家人,得此爱人。 只是……. 她一下子想起了百里泱。他知道她定亲之后却并未过问此事,她不知道师父是否在心中认可这门亲事。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等到此事一过,她还是得带着南祁去见他,这桩婚事,得他点过头,她才安心。 想到这儿,她抬起头来,看着南祁道:“等这事儿完了,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好,”南祁从善如流,又抓过她的手来在唇边一吻,吻得顾霜双颊绯红。 “你个登徒子,”她难得嗔道,“逮着机会就又啃又亲的。” 她这幅样子看得南祁心头一窒,只觉一股热流从上而下,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 罢了罢了,小姑娘连成人礼还没过,他又不是禽兽。 想到这儿,他恨恨地又咬了她手一口,将人放开,自己出去吹冷风去了。 顾霜看着前一刻还巴不得能赖在她身上再也不走的人,下一刻却是推开她出了门,一开始还有些不知所以,直到片刻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脸更红了。 良久,南祁才从门外回来,却是话锋一转,道:“看样子,南燧要攻城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我到时候要在皇上身边儿,你老老实实和老夫人呆在府里,不要出门。” “嗯,”顾霜点了点头,又像是不放心一般,道:“我昨日看着南燧与南宸交手的样子,他功夫要好过我,你切要小心,在皇上面前做戏也别伤了自己。” “好,”南祁拉了拉她的手,接着道:“南宸那边儿我尚未布完局,今晚怕是要半夜才能回,你别等我,到时候先睡。” “我给你留盏灯,”她抚了抚他的发道。 “好,”南祁看着她,猛地意识到,或许往后余生他都可以像今日这般,有个可回的家,可说话的人,和为自己留的一盏灯。这个可能性让他一下子兴奋起来,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件事,但是如今美梦成真,他恍惚间竟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他爱怜地抱起她又再次亲了亲,这才将怀中人放下,出了门。 南祁前脚刚走,后加锦翎就来报,说濯日带着人去据点了。 “快,咱们快去看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鸣峰先生终于快要露出行踪,这个消息让顾霜很是激动。 顾霜一到据点就瞧见濯日前面坐了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眼神像是要下一秒就要冲上前来弄死他似的,被堵住的嘴,不断地发出“呜呜”声。 -- 第133页 “主子,”濯日看着她过来,起身行了一礼。 “这便是那中间人?”顾霜问道。 濯日笑而不答,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这是个什么意思?”顾霜还未来得及发声表示疑惑,一旁的锦翎却先问出来了。 “你猜,”濯日朝着锦翎咧嘴一笑,眼里带了些顽劣神色,像是个小孩儿发现了什么自认为不得了秘密,便非要在伙伴面前故弄玄虚以番才肯交代。 “哎呀,我猜不出来,你快说吧,”锦翎轻轻的锤了他一下,似是不满一般。 顾霜打量着濯日,又看了一眼锦翎,心想着这两人进展倒是飞快,都开始当着她的面儿打情骂俏起来了。 “咳咳,”她故作轻咳,让两个旁若无人玩闹的人回了神,锦翎看着顾霜略显揶揄的眼光,只觉血液上涌,一下子就红了脸。 “我和锦翎一样,也猜不出来,”顾霜转过去看向濯日,接着学着锦翎刚刚的样子,锤了下濯日的肩,道“哎呀,你快说吧……”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四个人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濯日看向顾霜的眼神也带上了那么点儿惊恐。他从前听阁中人说过他们这个少主有时候挺不着四六的,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她这般挤兑人。 少主这膈应人的劲儿,饶是他脸皮厚,也有些吃不消。 “咳咳,”他偷偷瞟了一眼锦翎,发现她脸已经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似的,一双眼睛瞪着他,仿佛是在怪上他了。 他看着她,有些心虚又有些无奈地微微耸了耸肩,也赶忙转移了话题,道:“我这几日跟着这位中间人在各大书商之间游走,不断地拿出新稿子来,却愣是没见着他与这鸣峰先生见过面,别说见面了,他除了书店,便是外出都难得……”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看了一眼被堵住嘴的人,又与顾霜对视了一眼。 顾霜恍然大悟,笑道:“鸣峰先生这招,还真是高明。” 说罢,她转过去看向那人,微微抱拳,道:“我是您的书迷,冒犯了。” 她将堵在他嘴里的布包扯了出来,道:“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您见谅。” 说罢,她便从袖中掏出了那张在西商时虞凝给她的纸条,接着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先生解惑,我自当重谢。” 鸣峰本欲破口大骂,怎料在视线碰触到顾霜手中的纸条时却变了脸色,喉咙收紧,接过纸条时,顾霜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位先生微微的颤抖。 “作,作孽啊!”鸣峰读罢字条,已经捶胸顿足的模样,“早知有今日,叔父当初就不该……唉!” 顾霜见状,心知里面必是有一段虞家不为人知的腌臜往事,她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鸣峰,等着他解答。 半响,鸣峰抬起头来看着她,道:“你说是我的书迷,那你可有看过我的《雪华斋》?” 顾霜点点头,道:“我正在拜读,只是尚未看完。” “你可知,雪华斋是我由一段往事改变而著的,这雪华斋主人的原型,便是我的堂姐,曾经的虞皇贵妃,虞瑜。”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睁大了眼睛。 “那,您是,”火光电石之间,顾霜反应了过来,“虞家二房当年走失的虞青凡?” 恍然听到这个名字,鸣峰一愣,而后抿唇笑着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尽是苦涩之意:“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唤我这名字了,如今听来,倒是陌生得紧。” “虞家,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顾霜看着这位装疯卖傻也要逃离西商,隐姓埋名的虞家二房嫡子,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觉得,当年的虞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第六十七章 二十多年前,虞皇贵妃虞凝正值豆蔻年华,待嫁闺中。因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和虞家在西商的权势,是西商炙手可热的贵女,去往虞家求亲的人,几乎快要踏破虞家的门槛儿。 然而,不论多少媒人上门磨破了嘴皮子,虞凝对于自己的亲事却一直未曾撒口,原因无他,她早已与自己的暗卫虞三许了终身。 虞凝将虞三偷偷送出虞府,二人相约着,等到虞三在西商之外安下身来,便将虞凝接过去,两人从此隐姓埋名,再不问世事。 让所有人都未料到的是,当时的虞家家主虞昭影之所以放任自己的女儿推托西商各个青年才俊的求亲,并非是想让虞凝觅一心上人,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有更好的地方让他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儿发挥作用。 一次出巡,一场盛宴,一曲舞罢,虞昭影成功地将虞凝的身影刻在了太子心间,太子回宫后不久,便一纸宣召,将虞凝接入了宫中。 虞三在收到消息的时候,虞府已无虞凝踪影,她早就已经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宫门。 这几年来虞三化名彦卿山在江湖中凭着一手出虹剑扬名立万,早已是名震一方的侠客。他原本打算着,自己若是能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头,便可名正言顺地迎娶虞凝,也不用让她背上私奔之名。 在他心里,他的主子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该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被人娶进家门,千娇百宠的敬着护着。然而谁曾想,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明媒正娶,虞凝就那般,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去找她,他毫无准备地,只凭一把剑,便单枪匹马地冲进了守备重重的宫院之中,结果可想而知。 -- 第134页 纵然他武功高超,双手注定难敌四拳,更何况宫中的金吾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他就在她的宸兴宫外与一众金吾卫厮杀,杀得筋疲力竭,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他用尽全力的一次次挥舞着手中的剑,渐渐的意识模糊,他便去咬自己的舌头,强迫自己清醒起来,直到口中尽是铁锈的味道,他却还似是无知无觉的死咬着。 这是一场结局早可预料的拼杀,但是他却凭着一腔愤怒担忧死死的握着手里的剑,像是杀红了眼一般与金吾卫缠斗着,任由他们手上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伤口,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阿凝,等着我,带你出去。 我答应过你的竹屋已经建好了。 我不要扬名立万了。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权利,我统统都不要, 我只要你。 所以,求求你,等等我…… 然而,他最终还是被金吾卫按下了,羁押在了宫中暗牢里。暗牢不见天日,不分白昼,不知过了许久后,才终于有人前来探望于他。令他惊讶的是,前来的人既不是皇帝,也不是虞凝,而是皇后。 皇后命人封了他的穴,又堵住了他的嘴,却将他带到了虞凝的宸兴宫中。在那里,他见到了虞凝与皇帝相对而坐,执笔作画,红袖添香,脸上尽是女子的娇羞。 他站在原地,如坠冰窟,从头到脚冷得发颤。 她不是说爱她,此生只要他一人的吗? 为何? 为何你却在这狗皇帝身边笑得如此开怀? 过去种种,皆是你骗我的吗? “看来鸣峰先生不仅会写书,更会说书。”顾霜微微一笑,打断了鸣峰的叙述。 “你不相信?”鸣峰眉头微皱,看向顾霜眼中含怒,似是受到了什么侮辱似的。 “还请先生见谅,并非是我不相信,而是这禁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彦卿山自己知道,先生如今讲的如此绘声绘色,倒是让这原本之事平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顾霜语罢,这鸣峰先生却是暗暗地红了脸,嘟囔道:“我这儿不是得艺术加工一番吗,要不然,这事儿两句话就能说完。” “哦?”顾霜一脸好奇,“还请先生一试。” 鸣峰看了她半响,又清了清嗓子,道:“皇后放走彦卿山,他当晚就在宸兴宫中玷污了皇贵妃,而后出宫报复所有人。” 后半段的故事说得过于简洁,但是却成功地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你,你说什么?”联系到之后旧事,顾霜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鸣峰,似是想要再三确认一番。 只见鸣峰,半是嘲讽半是不忿的点了点头,道:“没错,这当今靖亲王可不是圣上亲子,皇上当初应该是发现了当年之事,才将皇贵妃和二皇子一道处理了。” 顾霜听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应当如何反应。 想到皇上年初之时忽然派南祁将南燧召回,她下意识的觉得,这皇家之事,似乎不像她之前想的那般简单。 正在此时,她听到鸣峰接着道:“按照时间推算,彦卿山回到西商之后,应该第一个便找上了我父亲,我当时尚且年少,只记得在叔父死前那段时间,我父亲很不对劲,这股不对劲一直持续到叔父去世,他却要死要活的要分家” “如今看来,当初彦卿山应当是抓住了我父亲的把柄,借着他的手,害死了叔父。从我父亲开始,他一步步地报复着虞家所有的人,直到将虞家蚕食殆尽。”说到此处,他言语中已经带上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当年我父亲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我神不知鬼不觉的送离西商,”想起往事,鸣峰眼角似有泪光闪现,他眨了眨眼,试图将那点儿酸意压下:“他送我走的时候,只是说‘虞家将倾’,让我发誓,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虞青凡,而我此生再不入西商。” “原是这般,”顾霜有些唏嘘。比鸣峰笔下的故事更加哀怨伤感的,是人世间最真实的生离死别。 她忽然间想到了自己,便有了一种惶惶之感,与她身边之人相比,她的人生似乎太过顺遂,顺遂到她不敢想象这突如其来的生离死别该是如何的痛…… 想到这里,她对面前坐着的人有了些共情,斟酌再三,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道:“先生节哀。” “你能让他死吗?”鸣峰这时却忽而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是如此明亮,眼中有着一种几乎病态的狂郁。 他这眼神让她一惊,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忽然她的眼前却浮现出南祁身中寒食散,被铁链捆住时的场景;想起他痛到声嘶力竭,浑身无力地倒在她怀里的样子。 彦卿山伤了南祁。 他得死,他必须得死。 想到这里,顾霜敛了眼帘,低头喝了口水,遮住自己眼底的冷意,也避过鸣峰太过狂热的视线,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必须死。” “好!”鸣峰听罢忽而鼓起掌来,紧接着的是一阵大笑,笑得狂妄,笑得撕心裂肺。 半响,他才从这笑声中抬起身来,道:“待你杀了他,我便为你写一本新书作为答谢,记下这大快人心之事,也教你留名千古!” 鸣峰此时觉得大仇有机会得报,心中郁闷逐渐消散,倒是涌起些豪情万丈来。 -- 第135页 他看着顾霜,只觉眼前这个姑娘越看越顺眼,就长了一张他书里女主角儿的脸。 “噗嗤,”顾霜刚才喝进去茶差点喷出来,抬起头来像是见了鬼一般震惊地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人。 这是什么?荆轲刺秦,还要为她作传不成? 她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他与我也有仇怨。我本意也是要杀他。” “欸,你不必推辞,”鸣峰也朝她摆了摆手,道“这京中想要我将他写进书里的人不知几何,但我就看你有眼缘,到时候,你将自己的生平之事说与我听,我自为你亲笔写书,旁的你不必管。” 锦翎眼瞧着这原本肃然的气氛被鸣峰一句话碎得一干二净,便下意识的去瞧了瞧濯日,却冷不防的撞进濯日含笑的眸子里,她想起前几日与他相约去看日出的事情,又暗自红了脸。 顾霜命人将鸣峰送回了家,第一反应便是赶紧去找南祁,然而阎王今日一早便出了门,说要半夜才能回家,她又不知该如何去寻他,便只好在房中心急如焚地等着他。 直到,屋内烛火摇摆,屋外圆月登空,南祁才回到花月楼中。他蹑手蹑脚地进了门,本意是不想打扰小姑娘休息,却不料刚一走进屋中便瞧见顾霜直挺挺地坐在那里,面色凝重。 她看着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嘴里却半是抱怨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她言语动作中带着点儿自己都不知道的娇嗔,不似是在询问,倒像是在撒娇。 “风和宫中还有些事儿没有处理,我今日出城去了,”顾霜的样子看得南祁心里一痒,嘴里解释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抚了抚她的头。 “回来了就好,今日濯日将鸣峰找到了,”她抬手握住了他作乱的手,将他引到了身边的凳子上坐好。 第六十八章 南祁听罢消息,脸上表情有些凝重,朝着顾霜确认道:“鸣峰可以确定南宸不是皇上亲生?” 顾霜想了想,点了点头道:“看他的样子,似是斩钉截铁。” 她知道南祁在疑惑着什么,事实上她也很是不解。 既然皇上因着当初之事将南宸送走,为何如今又将他接回来,还封了亲王? “当年虞皇贵妃怀的,应该是双胎,”南祁看着她,又抛下了一枚炸弹。 “什么?”顾霜抬头看着他,眼中具是震惊。 这一天,她听了太多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 她紧了紧喉咙,有些紧张地问道:“那另一个呢?” 南祁未作答,却反问她:“你第一次见南宸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他很眼熟。” 顾霜想起在西商时她看到南城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点了点头,道:“确实,但是我死活没有想出究竟是为何,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了。” “我之前的感觉与你一样,直到那日我回来后,带皇上去了一趟风和宫察看,再次见到渊云。” 南祁话音一落,刹那间她脑中南宸的脸与渊云的脸便出现了重叠。 那种熟悉的感觉来自渊云! 南宸与他两个并不如有些双生子那样长得有那么□□分的相似,但是若是将两张脸放在一起比对,这熟悉的感觉就出来了。 她抬头看向南祁,眼睛微睁,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道:“渊云是另一个孩子” 南祁点了点头,道:“嗯,而且他成为风和宫祭祀,也应当是彦卿山的意思。” “你今日去风和宫,就是为了此事?” “嗯,”南祁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又补充道:“我去安排人暗中看住风和宫,只要南燧有动,我便可以将渊云制住。” 南祁说到这里,这之前的一切都隐隐约约地在顾霜的脑中连成了一条线。 这些年来,彦卿山以南燧师傅的名义在幕后帮助南燧与南祁打擂台,却不过是将他当作打头阵的傀儡,他真正想要扶植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南宸。 这样想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南燧一个常年在边关打仗的将军怎会与铜雀阁和长生殿扯上关系,还能拉上渊云这个风和宫的大祭司在祁风会上给南祁泼脏水? 现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彦卿山在幕后运作。 联想到南燧带走南宸时的语气,他应该也是发现了自己这么些年都是受着骗在为南宸做嫁衣,岂能不恨? “昨日我赴宴之时见到八公主,”顾霜忽而想起南娇发火时的样子,联系到南祁刚才所说,十分肯定的道:“她应当是中了寒食散。” “嗯,不只是南娇,”南祁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自打南宸回宫以来,宫里的吃食用水,都不干净。” 顾霜抬起头来看向他,眼中带着一点儿担忧,一只手急急地搭上他的脉,赶忙问道:“你有没有事儿?” 她的动作又急又凶,看在南祁眼里,却是让他说不出的欢喜。 他一只手覆在她探过来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道:“我没事儿,一样东西若是绊倒我两次,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然而顾霜却是没有松手,直到仔仔细细探完脉,确定他确实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他中寒食散那段时间她的心如刀绞,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 “我说了没事儿吧,”南祁看着顾霜放下心来之后还有些惶惶的眼神,心里一疼,故意做出一副夸张骄傲的样子,想要逗她笑。 -- 第136页 这次她却是没有能如他的愿,却是一下子拦腰抱住他,将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半响,才道:“彦卿山阴险狡诈,你千万小心。” “嗯,”南祁感受着怀中人微微的颤抖,又窝心,又糟心。 他终于找着一个真真实实爱护心疼着自己的人,可他却再也看不得她一点儿难受。 “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他轻声朝她道歉,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哄道。 埋在怀里的顾霜听罢却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好似是在说:不是你的错。 你且让我再抱会儿,就一小会儿。 让我感觉到你好好的,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便没那么心慌了。 ……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她闷闷的声音才从他怀中传出,随后抬起头来看着他,道:“还有一环,说不通啊。” “嗯,”听到她的话,南祁微微摇了摇头,道:“确实,说不通,不过现下我手里的东西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只等南燧动手,一切就可以尘埃落定,到时候便能见分晓。” 他说罢,浅浅地勾起唇角,看向她安慰道:“莫担心,万事总有我。” 他看向她的眼里平和温柔,如同汪洋一般,将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轻轻包裹。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他的脸,轻轻道:“你真好。” 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恰到好处: 恰到好处地与她订有婚约;恰到好处的让她心疼;恰到好处的暴烈;恰到好处的温柔。 于她而言,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等到这事儿完了,我便为你举办成人礼,”南祁忽的转了话题,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感受着她温热的手掌介于自己的脸颊和手心中。 此话一出,倒是引来她一声轻笑。 他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她,似是不知她为何会笑。 “这成人礼历来都是长辈为晚辈举办,你给我办算什么?”她忍不住唇边笑意,一双眼里带着些狡黠的揶揄道,“你难道还想当我长辈不成?” 然而她却是没成想,对面的人不但没有窘迫,反而一把将她横抱起来,理直气壮地笑道:“怎么不算,表哥也算半个长辈,我给你办,名正言顺!” 顾霜横躺在他怀里,乐了,嘴上敷衍道:“好好好,你算,你算,到时候我你去跟祖父祖母和我爹娘商量,就这个说辞,看他们怎么反应!” 她话音一落,两人的脑海中登时都浮现出南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四位长辈目瞪口呆的样子。 他们对视一眼,都没忍住,在屋内哈哈大笑起来。 南祁看她这样子,心知小姑娘是缓过来了。 也是他疏忽了,未曾想到,当初他一身狼狈的样子倒确实是吓着她了。 这天晚上,顾霜睡觉时,却都还是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襟,他躺在她身边,感受着小姑娘温热的身躯,无奈地苦笑一声,转头看着她,轻声道:“我真巴不得你明日就为你举办成人礼。” 然而,夜深人静,回应他的,只有小姑娘清浅的呼吸声。 正在这时,景三却在悄悄地潜进了花月楼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对着他道:“殿下,恭亲王打进来了!” 南祁听罢缓缓地起身,想要将小姑娘的手扯开,却不料稍微一动,便惹得顾霜惊醒。 她看到身边半个身子已经起来的人和站在不远处的景五,脑子仍有些迷糊,哑着嗓子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声音听的南祁尾椎骨又是一激灵,赶紧侧身将她挡住,回头瞪了一眼景五低呵道:“出去!” 又回头看着顾霜,温声道:“没事儿,南燧今夜带兵进城了。” 顾霜一听,脑子里的瞌睡虫立马散了大半儿,似是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这么快?” “他大概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他分析道。 顾霜听罢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的眼里带着两份揶揄般的审视,问道:“那明统领的山海卫怎就忽得顶不住了呢?” “是我安排的,”他也没绕圈子,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接着嘱咐道: “我需先得回宫,一会儿皇上那边儿便会有人过来,你就呆在府里,待到尘埃落定我再来找你。” 她听罢微微蹙眉,还是有些不放心,再三确定到:“你和祖父,都安排好了吗?” 他点点头,轻拂过她的脸:“别担心,过了今夜,一切都该要见分晓了。” “那你万事小心,千万莫要冒进,”她不放心的再三叮嘱。 “我知道了,”南祁耐心的安抚着她,末了才举起他被她死死拉住的袖口,笑道:“你且放我走吧。” 顾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她紧张之下竟是死死的拽着他的袖袍,而自己却是毫无所觉。 她不禁有些脸红,急忙撒了手道:“你且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南祁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对刚刚自己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 她刚才那阵仗,不似是在与未婚夫道别,倒像是在送儿子似的。 想到这里,她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心道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一向洒脱的人,怎的也像是老妈子似的,拽着人家不撒手,拖起后腿来。 -- 第137页 然而今夜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儿再睡了,便批了外衣下楼去等着京中的探子传信。 锦翎为她掺上了一杯热茶,候在她身边。 正在这时,月无却忽的敲门进来了,看见她坐在桌边,低头递上了两封信。 “主子,阁里来信了,加急。” 她听罢,微微紧了紧手,接过信,打开来却只见上面上书两句话: 朔月宫已没,彦卿山似往京中而来,已派赵晔带人前来。 吾于北狄即将事毕,不日便会启程上京。 这字迹是她师父的。 她读罢转头看向月无问道:“宋九织的下落查到了吗?” 月无微微点了点头,道:“查到具体的地方了,太子那边应当是已经派人前往了。” 她这才略显满意的点点头,道:“该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只有祈求娲瑜护佑,此番万无一失。” 这时候,花月楼中却来了几位不速之客,打头的是老太太院里的贺玉姑姑,身边儿却还跟着皇帝身边的李公公和两个侍卫,穿着似是金吾卫。 与往日不同,素来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的贺玉姑姑此时却是眉头紧锁,左手将袖口都捏的变形。 “小姐,宫中来了人,说要接小姐进宫。” 贺玉姑姑的嗓子发紧,脸色很是难看。 李公公趁着老爷不在,带着人直接去了奉安居,开口便要将小姐带走。 老夫人本想打着太极,怎料这位李公公却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直接宣了旨。 外面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个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顾霜看着贺玉姑姑身边的李公公,心里起了戒备。 她那便宜姑父此时招她入宫,只怕是没什么好事儿等着她。 虽是如此,她还是对着贺玉姑姑安慰一笑,道:“姑姑叫祖母莫担心,想必是皇帝姑父许久不见我,这会儿想起了,找我入宫伴驾呢。” 说着,她从容的向李公公走去,却在转头时向锦翎施了个眼色。 “我这就随公公进宫,”她扬起一抹笑,似乎是对眼前的危险毫无察觉一般。 夜色漆黑,马车一路飞速的驶往宫中,并未在宫门前停住,而是一路向着后宫的方向驶去,待到马车停下,车帘被拉起,她只听李公公道:“顾小姐请。” 她下了车,一抬头,却愣住了。 借着门口悬挂的宫灯,她可以清楚的看见宫门匾额上书大字“凤栖宫”。“皇上已经在里面等了不少时候了,还请顾小姐快些随我进去,”李公公看着发愣的她提醒道。 “好的,”她跟在李公公身后,却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皇上究竟在搞什么鬼? 自她姑母去后,这凤栖宫再无人居住,但是令她惊讶的是,这宫殿虽然久无人居,但是好像是时常在被打扫照料着。 宫内的梧桐郁郁葱葱,山水花木长得极好,而且一眼便可看出是平日里修剪过得。 看到这里,她心中疑惑更深。 很快,李公公就领着她进了凤栖宫的主殿,只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上座在宫殿之中,手中拿着一片梧桐树的叶子把玩着。 “皇上,顾家小姐到了。” “臣女见过陛下,”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小心翼翼的应付着。 “起来吧,”皇上的语气却是轻快的很,仿佛真的是平常长辈与晚辈之间的招呼着。 “呐,”他随意的用手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道:“坐吧。” “是,”她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而后才发现皇上较之祁风会时,好似苍老了不少,保养的不错的面庞有些苍白,而鬂间早已有了白发的痕迹。 皇上将手里的梧桐叶子收进袖子里,看向她,却一言不发,半响,才来了一句:“阿霜跟皇后年轻时真像!” 他这熟络的语气不知为何听得顾霜毛骨悚然,虽是极力地伪装着平静的样子,但是眼里的惊恐之意还是一不小心地漏了出来,被皇上看了个正着。 “呵呵,”他轻笑了起来,“朕倒是不知,你这混世魔王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别担心,朕不吃人。” “陛下,说笑了……”顾霜尴尬的回了话。 不知为何,她一进这宫里就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这和她模糊印象中欢声笑语的凤栖宫大不相同。 皇上不再理会她这强装的镇定,反而是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说,今晚恭亲王打得进来吗?” “陛下乃是贤君明主,龙恩浩荡,恭亲王自是不敌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毫不犹豫地吹了一大朵彩虹屁。 “是吗?”皇帝又笑了,似是对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道:“朕也觉得他打不进来。” “毕竟,有太子和你祖父,恭亲王不过是自上钩的蠢鱼罢了。” 皇帝话音刚落,顾霜只觉一阵天摇地晃,险些回不过神来。 皇上,早就知道了? 她原本就藏得勉强的惊恐这下却露了个十成十,看向皇帝,似是见了鬼一般。 “您,说笑了……”她咽了口唾沫,辩驳道。 “说笑?”皇帝摇了摇头,脸上依旧带着笑,“且不说这朕这月影卫究竟是听命于谁,顾大将军不日也将班师回朝,朕这天下兵力尽汇上京,该是何等壮观?” -- 第138页 只听“噗通”一声,顾霜应声跪地,忙道:“无陛下召,父亲岂敢轻易离开北疆,陛下误会了!” “咳咳,”她这一动作,似是将皇上吓了一跳,连着咳了几声,才慢慢的直起身子来将她扶起来,“赞扬”道:“阿霜还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顾相的好孙女,与皇后和太后真真儿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顾家女。” 她未答话,只是垂首站在一旁,想要猜出这手眼通天的圣主明君究竟是为何要召她来这凤栖宫。 他早已知晓祖父与父亲筹备之事,完全可以出其不意将顾府拿下,却为何要故意大半夜地将她叫过来摊牌?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吃人,”皇上似乎心情很好,还与她说笑着。 “陛下是仁君,自是不吃人的,”她笑得勉强。 “仁君?”他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有趣的字眼,似是怀念地叹了一声:“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陛下是仁君’。” 她? 顾霜敏锐地察觉了些什么,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动弹着。 “你姑母在想事情的时候,也像你这般,”皇帝指了指她的手,感叹道:“还真是……” “那个她,陛下也是在说姑母吗?” 她忽的有了些破罐子破摔意思,一没留神,话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那……”皇帝并未回避这个问题,道:“当然不是。” 她眼睛微微睁大,脑中却在飞速地思考着。 “是你祖姑母,”皇帝忽的开口。 先太后顾潇潇?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前后之间有什么东西她抓漏了。 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一个可以充分解释皇帝这么多反常之举的环节。 她的目光忽的落在了皇帝袖口漏出的梧桐叶的边缘,翠绿的叶片让她灵光乍现,却只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吓得她牙齿打起战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0411:16:30~2020100713:0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陈陈爱宝宝、东隅桑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九章 她姑母喜欢竹子,因此顾家种了许多,就连她的霆霜阁里都有竹林。 然而喜欢梧桐的,却是皇上的嫡母,先太后顾潇潇。 火光电石之间,顾霜勘到了这关键一环的其中一角。 “与你姑母不同,她是个很温柔的人……” 说到这里,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令人怀念的事来,眉眼舒展,表情放松。 “你知道吗,朕当年在东宫就如同今日的太子一般,摇摇晃晃,险些便要坐不稳了,我父皇不喜欢我,因为我母家算计了他,这才有了我。” “我父皇后宫多年无子,可偏巧那年济嫔却怀孕了,我知道,若是个男孩儿,我父皇必当立刻收回我这东宫之位,” “所以啊,我便跪着去求她,说只要她能保住我,我登基之日便将谭家双手奉上。” “她答应了,答应得干干脆脆。” 皇帝忽而转头看向她,眼中闪着不可思议的光,道:“纵使她早就知道是谭家给她下药,让她此生不得有子。” “你说,她为什么不恨我呢,谭家伤了她的身子,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儿子的位子,可是她却……” 说到这里,皇帝的声音似有哽咽。 一旁的顾霜早已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有些回不过神来。 然而皇帝却不管她,还在接着讲,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将往事一道来…… “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便卷进一场东宫风波里没了,你的好祖母,可真是厉害。谭家一场大局,不但没算计到顾尚潼,还反倒将我生母折了进去。” 说着,他勾起唇角,嘲讽一笑:“也怪她命不好,这宫中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更何况我父皇还如此厌恶于她。” “不过”,他话锋一转,“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被抱在她的身边抚养,她才会被谭家下药。” 说到这里,他眉头紧皱,言语之间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从小到大,谭家明里暗里没少往我身边送人,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这腌臜往事,也知道,我欠了她多少……” 顾霜想起她祖母所讲当年之事。 她祖父心悦谭家二小姐,而这位二小姐却被谭家反手送进了东宫,有了身孕,便是当今圣上。 先帝子嗣凋零,只得当今皇上这一子,因而当时朝中有人猜测,只待新皇登基,谭家便会代替顾家成为南陵新一代的外戚。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皇上登基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将谭家以祸乱宫廷,结党营私之罪全家下狱。 所有人都以为谭家下狱之事乃是新皇在与顾家周旋之时占了下风,逼不得已才舍了自己的外家。 也正是这样,所有知道往事之人,包括顾霜,都以为皇上是因为此事与顾家有了不共戴天之仇,其中嫌隙再无回旋余地。 可是现在看来,皇上似乎对于谭家,厌恶多于亲近?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别的心思,”皇上忽而话锋一转,却证实了顾霜心中所想。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看向皇上,身体微微发颤。 这等宫闱秘事,哪里是她听得的! 想到这里,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似是快要站立不住了一般。 -- 第139页 恐怕今日皇上将她接到这凤栖宫,就没想让她活着走出去。 她脑中飞速地想着拖延之策,心里只求锦翎能快些找到南祁。 “你说,当朝太子却对自己的嫡母心生爱慕,若是被人知道了,会被言官骂成怎样的暴君戾主?” 讲到这里,皇帝忽而笑了起来,像是这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所以啊,朕将这个秘密死死地埋在了心里,一埋就是四十年,将自己埋到发疯……” “我在她面前几十年如一日的做着孝顺儿子,她让我娶她侄女儿,我纵使心如刀绞,也二话不说的将顾楠枝八抬大轿的娶进东宫,由她在后宫掀风搅雨,说一不二。” “哈哈哈哈哈哈哈,直到朕送她离开的那天,跪在她榻前都没敢将心思说与她听,可你知道她临走之前嘱咐朕什么吗?” 皇上再次看向了顾霜,眼中的几欲疯狂的光芒让顾霜一下子就想到了南祁,祁风会上要拉着她一起死的南祁。 “她旁的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嘱咐朕,要善待皇后,礼待顾家!” “哈哈哈……”讲到这里,皇上忽而仰天大笑起来,似是在笑自己蠢笨,笑自己荒唐。 “我那时才知道,她从小到大对我的好,不计较我身上的谭家血脉,不是因为我南云诏,只不过是为了顾家!” “她是这样,顾楠枝是这样,你这位顾家长女也是分毫不差!” 皇上看向她的眼里恍然之间带上了一点恨,那目光悠远,似是在透过她,看向顾潇潇。 “不过这样也好,你们这些没心肝的顾家女,世世代代,也只能嫁与天家为妇,跑不出这皇城里去。顾楠枝本不想入宫,还不是她姑母一句话,她就乖乖嫁了?” 许是皇帝看她的眼光太过沉重,也许是他的情绪太过激昂,顾霜站在他面前,好似是被震住了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等,皇上刚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她姑母,曾想过离开? “你瞧瞧,你们娘俩,她让你跑,你却傻乎乎要往里跳,”皇上紧接着的话更是将刚刚回神的她再次炸愣在了原地。 娘俩? 她知道自己不是爹娘亲生,但是…… 她姑母怎会是她母亲? “您说什么?”她来看着皇帝,似是想要确认这是不是他一句疯言。 “呵呵,你不知道?”皇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般,看着她,道:“朕还以为她寄给你那封信里,会将一切交代清楚。没想到,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顾皇后,也会有近乡情怯的时候。” 顾霜此时早已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把将皇帝还在比划的手臂抓住:“你再说一次?” 皇帝想要她的手挥开,使了使力气,却发现这小女子劲儿大得吓人,攥着他的手臂,就像是铁钳一般。 他再三用力也挣脱不开,无奈之下,只得接着讲道:“朕骗你作甚?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姓顾,身上还是流着顾家血脉,这才是你们最为看重的不是吗?” “不可能,你既然知道,怎会……” “我既然知道,怎会留你,是吗?” 皇帝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接话道。 顾霜没有反驳,默认了。 “我们既是夫妻,自然是要相互扶持,互相遮掩的,不是吗?” 他这话说得似真非假,倒叫顾霜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嘲讽。 “呵呵,我告诉过她,大可直接将你生下,我自认你做公主,可是她却不乐意,偏要逼着我帮她将你送出宫去,送到顾家。” “我不同意,她便在后宫搅风搅雨,倒是可怜了虞凝。” 他虽说着“可怜”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可惜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表情。 故事听到这里,她才将所有都连上了线。 虞凝,彦卿山,皇后,谭家,这一切的一切…… 什么虞皇贵妃宠冠六宫,与皇帝琴瑟和鸣,都是幌子。 她一心以为虞凝是这京中种种风波的关键所在,却成像虞凝也不过是各怀心思的帝后二人两相对垒的牺牲品罢了。 真正在这南陵手搅乾坤的还是这高坐深宫禁院,踏在权力之巅的皇家夫妻。 但是,她似想到什么似的,又再次停住了,脸色苍白,身体比之前颤抖得还要厉害。 皇上看着她的样子,又笑了,似是毫不意外她此刻反应。 “与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定亲,不知阿霜感觉如何?” 是了,若皇帝所言属实,她与南祁,便是兄妹…… 想到这里,她便再也不敢想下去。 这一年中发生的种种, 每一次的笑闹,每一次的亲吻, 她实实在在地对他动了心。 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想从未听过今天皇帝所讲的这一切。 若她对此一无所知,她和她,是否就能这样一直…… 不,不行。 她不能, 这是禁忌, 这将是南陵建朝以来最大的丑闻。 她不能这样对他,也不能这样对顾家…… 皇上在一旁死死地盯着她,不曾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你瞧,不过顷刻之间,你就放弃了他,选择顾家。” 听到这话,顾霜猛然抬头,直直地盯着他,眼里蕴含着怒气。 -- 第140页 “既然您早就知道,当初为何还要重订我们的婚约?” “嗯嗯,”皇帝伸出食指摇了摇,否定道:“年前你俩定亲,朕虽有推波助澜,但可是太子心甘情愿的。他那么聪明的人,大有千般理由能够驳斥恭亲王,但是他却是一点儿都没反抗,开开心心地领了旨。” 他眼里满是恶意的揶揄:“当初我就对皇后说,你们俩合该是天生一对,可是皇后临了都还要解了你们俩的婚约,这不,兜兜转转,真乃天赐良缘!” 他越说越兴奋,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仿佛是在看一场天大的好戏,正要进入高潮,片刻也不能错过。 然而此时顾霜却从这话中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来。 若说当初是皇后将她送出宫去,养在爹娘名下,那爹娘,甚至于祖父祖母都合该知情,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会放任自己与南祁重新订婚? 第七十章 既然祖父当时对这婚事点了头,那至少证明,她与南祁不会是直系血脉。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定了下来,话锋一转,问道:“既然我俩如此良缘,当初为何您又放任姑……皇后断了婚约呢?” 皇帝没有发觉她的变化,听到这个问题,扯着唇角,拉起一丝讽刺的笑,道:“那自然是朕与皇后的交易。” “什么交易?” “她将你召回上京,再将一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朕便亲自下旨,免了她宝贝女儿嫁入东宫,嫁给朕那贪血嗜杀,表里不一的太子殿下。” “结果你看,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你却心甘情愿地又跳了回来,真是白瞎了你母亲一番苦心,”说到这儿,皇帝嘴角的讽刺笑意越发深了,不知是在嘲讽她愚蠢,还是皇后自以为的聪明。 “她要带到坟墓里的,是……什么秘密?”顾霜一边观察着皇帝癫狂的脸,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她今天必然要将这陈年往事弄个清清楚楚。 毕竟,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是吗? “那自然是……”皇帝刚想开口,看着她,却忽然像是反应了过来似的,眼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改了口:“那自然是不能告诉你的。” 她呼吸一滞,却也没放弃,转了话题接着问道:“那今日姑父将我招进这凤栖宫,又是为何?只是想跟阿霜叙叙往事吗?” 皇帝听到此话却并未言语,只是用目光注视着她,似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一清二白。 半响,他脸上的癫狂之意散去,眼中重新恢复清明,却又笑了,道:“朕召阿霜来,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一个你母亲和她都不曾有过的选择。” 顾霜抬头看向皇帝,眼带疑惑。 “不知陛下想要给臣女,什么选择?” “顾家,和太子,不知在你心中,孰轻孰重?”皇帝幽幽的声音飘在大殿中,却似一把铁锤一般,一下一下地砸在她心上。 “陛下,这是何意?” “你祖父,哦不,你外祖父那只老狐狸这么些年汲汲营营,不就是想要带着顾家全身而退吗?”皇帝勾唇一笑。 “朕可以答应你,成全了顾相的一番苦心,让你们一家如愿退居北地。” 顾霜听到这话眼睛微微睁大,眼里却全是戒备。 她可不会觉得皇帝会如此好心…… “只要你……” 果不其然,坏水在后面呢。 “只要你,杀了太子。” 听见这话,顾霜的眼睛忽的瞪大,双唇紧抿。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尖锐,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几乎要破了音。 虎毒不食子,他为什么? “他是你儿子!”她的心中忽而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在替南祁不值。眼前这个人,不配为人父。 “不可能,”她想都不想的拒绝道:“绝对不可能!” “是吗?”皇帝对她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却是笑得胸有成竹。 “我知道你现在很激动,毕竟,你们两人相处许久,也算是有感情了不是吗?” “不过……” “你再好好想想如今的局势,过了今夜,朕对顾家,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买卖了。” 他轻声地劝着,一副为了她着想的模样。 “这样做,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她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只是为了看场好戏吗? “朕就是想看看,阿霜究竟是不是像你母亲和祖姑母一样,是个合格的顾家女。” “生为顾家生,死为顾家死,这不是你们世世代代的顾家女们奉行的不二法则吗?” “太子现在就在凤栖宫前,只要你肯动手,朕便立刻让月影卫放行你全家出京。” 皇帝还在一句句地规劝着,她看着他的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皇帝从年前南燧回京之时到现在,耗时数月,布了这么一张弥天大网,将他们所有人都算计在内,不会只是为了看一出她与南祁相杀的戏。 他一定有所求。 是什么呢? 皇帝捏着梧桐叶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她会做什么决定呢? “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决定吧,你们和我们毕竟最终得有一个了断。” 等等,他说: -- 第141页 ‘你们,和……我们?’ ‘顾家和太子……’ ‘不过顷刻之间,你就弃了他,选了顾家’ 在一刹那间,她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一切起源于何。 他讲的往事,说的话,布的局。 得不到,成疯魔。 她抬头看向皇帝,忽然轻声道:“您,希望我怎么选呢?” 皇帝看向她,猛的一下愣住了,瞳孔巨震。 “你的选择,与朕何干?”他又急急的接了一句,似是急着要否认什么似的。 “不是您要我选的吗?”她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不合时宜怜悯。 眼前的帝王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甚至不是个好人,可是也不过是个被七情六欲所困得凡人。 她忽然就明白了她师傅当时那句话:“人心脆弱,易变易折,贪欲嗔痴皆起于此,贪情喜权,不过是为了喂足这颗心罢了。” 若心是空的,便会怒,便会妒,便会疯魔。 眼前这位帝王,就是最好的例子。 南燧也好,南宸也罢,这不知多少年前就早已疯魔了的皇帝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给他这些儿子们一个善终。 他既然对祖父和父亲的筹谋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道彦卿山在西商搅风搅雨? 而他将南宸招回京中,估摸着也不过是为了想要将他们一锅端了。 他这长达数年的筹谋,怕不过是为了今晚这一幕:他在顾太后生前的求不得,便想要在她和南祁身上寻一个解。 顾家女在顾家和皇室之间,究竟会作何选择? “我不……”她下颌微收,正欲开口,却听见“轰”的一声。 是凤栖宫的殿门被打开了。 “她什么都不用选。” 声音低沉,却是不容置疑。这是南祁的声音。 她转头,迎面而来扑鼻的血腥之气,让她微微皱起了眉。 他穿的还是今夜离开之时的月白袍子,只是如今着袍脚边已经□□涸的血迹染成了酱色,别扭地皱着。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迎上去查看他受伤了没,却还没来得及,就被他一把抓进怀里,严丝合缝地锁在他怀中。 片刻之后,她又被他拉出怀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她什么选择都不用做,”南祁看着上座之人,又斩钉截铁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皇帝看着立于下首的人,眼睛微眯,“你怎么现在来了。” 他话中似有遗憾一般,喃喃道:“你再晚个一时三刻,她就要开口了。” “她不会,”南祁道。 “她不必做这个决定。” 皇帝听见这话,忽而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朕怎生出你这等懦夫来,对着她,就连听听也不敢?” 南祁却没有他意想之中被人拆穿心思的惶恐与愤怒,却是直接否认道:“不是。” 他答得干脆,“不是我不敢听。” 说这话的时候,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顾霜,眼里的情愫看的顾霜心头一颤,道:“是她不需要,她不需要在母家和我之间做出抉择,她想要两全,我自为她……求两全。” “你……”皇帝听见这话有些不可思议似的看向他,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与她母家在她心中,孰轻孰重?” “不想,若这抉择会让她痛苦,我便不会让她做着抉择。” 他的手抓着顾霜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似是安抚一般。 “我不是懦夫,你才是,”他又转头看向皇帝,眉眼中却是嘲讽:“爱而无果,便要从别人的痛苦中去求一个果,只怕先太后在九泉之下,也只能摇头叹气,自己当初选错了人。” “你!”这番话轻而易举的激怒了早就在癫狂边缘徘徊的皇帝,“来人!来人!将这逆子拿下!” 话音刚落,他们便被一众士兵围住。 顾霜眉头微皱,下意识的想要将身边人护在身后,然而南祁却是毫无防备之意。 “见过殿下!” 顾霜只见这为首之人向南祁单膝跪下。 “辛苦你了,起来吧。” 南祁不慌不忙的另一只手微微摆了摆,示意这人起身。 为首的军官抬起头来,却是季炀! “季公子?”她惊呼出声。 季炀看她一笑,回礼道:“季炀见过顾小姐。” “是太子妃,”南祁没头没脑的纠正道。 顾霜有些窘迫地拉了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眼含警告。 南祁却是像没看见一样,将她捞在怀里无声的宣誓着自己未婚夫的名分。 “原来是你,”皇帝看着季炀,道:”孙绍呢?” “师父昨日起便身有不适,今日未能领兵护驾,还请陛下多有担待,”季炀虽然言语中道着歉,但是一举一动,倒是一点儿歉意都没有。 皇帝听罢忽的冷笑一声,道:“孙绍恐怕已经在东宫地牢里做客了吧。” “父皇英明,”南祁也不再绕圈子,拱手一礼,道:“恭亲王今夜带兵谋反,已被儿臣带领月影卫击退,还请父皇放心。” “击退?”皇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笑:“这么说,你还没拿住人?” “手下人正在捉拿,”南祁直接道:“但是亲王手下的,已被全数拿下。” -- 第142页 “天色已晚,还请父皇早点歇息,儿臣便带着阿霜先回去了。” 南祁再次躬身一礼,耐心已然消耗殆尽,拉着顾霜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霜跟在南祁身边,此时已是初夏,夜晚的暖风缓缓地吹在她脸上,带起她鬓角发丝,也渐渐吹干了她脸上的细汗。 今晚她得知的消息实在是太多,太乱,她需要些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南祁牵着她的手,看着她一脸沉思的模样,也没去打扰,只是慢慢的领着她往宫门出走去。 一路上,不停的有穿着月影卫特制盔甲的士兵行过,她又想到了季炀,还有孙绍。 “月影卫,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 第七十一章 南燧反的时候,皇帝其实一早就将戍守东边的月影卫精锐调了回来,化零为整,埋伏在城中。 只等南燧一破城,便是自投罗网。这事儿,顾霜一早就在顾丞相的暗示下,从南祁那里知晓了。 南祁告诉她,月影卫的首领蒙翰是顾相门生,一早便向顾相透了消息。 在来信中,蒙翰还提议,既然如今太子处境危险,到时候月影卫一进上京,便可乘乱,一不做,二不休…… 顾相当时没有立刻答应蒙翰的提议,但是也未反对。 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凑在一起,便是在为此事作打算。 正巧,约莫一个月前,北狄发生皇庭政变,新得势的摄政王同意与南陵签署永久停战条约。 正因为此,一旦月影卫能够成事,她父亲随即便可从北疆带兵撤回,进一步帮助南祁稳定局面。 也正是如此,今夜在凤栖宫,顾霜听见皇上提到她祖父与父亲时才会如此震惊。 看样子,皇上是一早就知道了他们的打算。 “蒙翰!”她忽的反应过来,惊声道,“他是皇上的饵?” 南祁点了点头道:“是,顾相与我说起此事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蒙翰虽明面上是月影卫统领,然而月影卫却一直暗中听命于孙绍,是皇上手中的一把暗刃。” “临川孙家不是早有祖训,后辈子孙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听命于南陵皇室的吗?”顾霜有些好奇问道。 “若真的如同故事里的不听命,早在开国之时,临川就被扫平殆尽了。”南祁脸上露出了一些讽刺之意。 “孙家,早在百年前,就是皇室手下的鹰犬了。” “原是这般。”顾霜有些惊讶。 临川孙家在开国之时,顾念旧国,抵死不从的往事是她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她还依稀记得幼年时第一次听先生讲到,心中的惊讶与震撼。却没成想,这故事终究只是个故事,这忠勇之士也要为了家族延续,为新主卖命。 “那季公子,是你的人?”她似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 南祁没说话,却点了点头,默认了。 “太子殿下这么些年在京中藏得颇深,倒是将所有人骗过了去,”她笑着揶揄了一句,看向南祁的眼神中却带了些危险之意。 她这一天到晚赶忙着急地想要帮他,却不料人家早已准备完全,压根儿就不用她那些小儿科。 两相比较,她倒觉得自己真像是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般,有些可笑。 “殿下好谋算……”她有些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想起这三年来,她像是母鸡护小鸡崽子一样地想要护着他,心里就有点儿不得劲儿。 感情骗子! 然而,南祁此时却并未像往常一样狗腿似的赔罪,而是停下了脚步,有些庄重地牵起她的手。 她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若非是你,我……” 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你?” 她似是看出了他此刻的踌躇,反握住他的手,微微侧了侧头,耐心地等着他。 他手上的宫灯发出暖黄色的光,在他脸上打出光影明灭,映出他脸上纠结迟疑。 他看着她,有些失神的眸子一点点地变得坚定起来。 他又张了张口,再次开口时,却转了话题,道:“我非皇后所生。” “我知道,”她微微点了点头,“刚才皇上提到当年之事的时候,我猜出来了。” “那你知道,为何从未有人怀疑过我不是顾家血脉吗?” 她摇了摇头。 顾家与皇室世代通婚,因而历代储君,身上都看得出些顾家人的影子。 除了皇上。 南祁的长相,确实与顾相和她爹顾将军有两分相似,特别是眼睛,都是眼尾略弯上翘的桃花眼。 可他,非皇后所出。 直觉告诉她,这就是皇上刚才所说的,要她姑母带到坟墓里面的秘密…… “我的样貌,并非是像母……皇后,而是太后。” “我的生母,因为长相酷似太后,被皇上召入宫中以后,便被他藏了起来,没有封号,也没有地位,就是一个……” 他说到这里,顾霜便明白了。 皇上自然是直到太后薨逝都不曾暴露他的心思,但是,背地里却早已在南祁的母亲身上做尽肮脏之事。 堂堂天子,却在自己的宫里藏了一个与自己嫡母七分肖像的女子,与之欢好,生子…… 她的视线忽然就模糊了起来,被水光浸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心像是被人握在手中掐揉一般,又酸又疼。 -- 第143页 她拿手擦了擦眼睛,努力地想将他看清,永永远远地印在脑子里,印在自己心上。 “你……”她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将自己一股脑地投进他的怀里,死死抱住不撒手。 他的诞生,是皇上对嫡母龌龊心思的具象化,是皇室羞辱顾家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甚至都可以想象,视顾家为重的姑母在养育他时,心中的愤怒与憋屈。 她又怎么可能像寻常母亲一般对他? 可他,是无辜的。 “我是个坏掉的人,你……已经见识过了,”他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上,话语中是除不尽的苦涩。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会像是那样,浑浑噩噩,孤孤单单的走下去,无家可回,无处可去,直到你出现……” 他继续说着,另一只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背,似是安慰一般。 “我没办法告诉你,或者用言语形容,你与我而言是怎样的存在,但是若不是你,我,永远都走不出地狱去。” “顾家也好,皇位也罢,你想要的,我都捧到你面前来。” “你能不能,别离开我……” 她答应过他的,可是真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紧张。 见怀中人没有反应,他又声音发颤的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发火生气,若是惹了你,你打我骂我都行……我保证不还手。” “若是我真动了手,你便宰了我。” 他紧闭着眼睛,迎接着她最后的审判,抚着她头发的手,被汗浸湿了。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顾霜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不知道,那句“别离开我”,像是一把刀子一样剜过她的心,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好疼,疼得没有别的法子纾解,只能哭,嚎啕大哭。 她双手死死的抱住他的腰,像是想将自己融进他身体里似的,好似这样,她就能明白他的痛,能够在这地狱苦海中,为他分担一二。 他一下子慌了,顾不得其他,慌忙地安慰着她。 “你怎么了,别,别哭啊。” 但是她这哭声却像是六月多日阴天后的急雨,一旦开了个口子,便止也止不住了。 “我不……我不离开你” “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比他们都好,你……” “是他们不好,是他们的错,不关你的事,凭什么,凭什么要你。” “我喜欢你,我不离开,一辈子都不离开……” 她哭得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溜够的全蹭到了他衣服上,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南祁感觉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又麻又窝心。 她对他的放纵与爱护,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可是他从来都知道,这爱护里掺杂的,不只是她对他那点儿好感,更多的是他对于顾家的重大意义。 小姑娘年纪还小,似乎还不曾明白他在她身上的求不得。 他在她心中,与顾太后,顾皇后一样,或许永远都比不上她身后的顾家。 他从一开始的抗拒,愤怒,到之后深陷的无奈再到如今心甘情愿地接受。 他爱她,见不得她像历代的顾家女一样在丈夫和家族之间拉扯分裂。 因此,这是他的妥协,迫于无奈,甘之如饴的妥协。 她是他的九天明月,纵使他半身深陷沼泽,也要托着她于黑夜绽出清光。 小姑娘重诺,鲜少对他有所承诺,对他的好,也从来都只在一举一动中可窥出一二。然而此时,她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却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脑子有些空白,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起来。 “我知道你对我好,你对我最好了,” 她说喜欢他,再不离开…… 他感觉到胸口凉意,却也顾不得许多,反手将她死死抱住,似是沉溺之人抱住了一块浮木,那双素来含满了或真或假笑意的眸子,此时却是满布蛛丝,眼眶中水雾升腾。 “你答应了我,可不能反悔……”他声音颤抖地喃喃道。 怀中人摇了摇头,声音已经哭得沙哑,道:“不,不反悔。” 听到她再次许诺,他终于笑了,笑得古怪,眼中带光,表情满足又疯癫,平静却痴狂。 他这只恶鬼,跋山涉水,终得手捧明月。 得到了,便再也放不得手。 见过这婵娟清辉,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回到无边苦海? 他舍不得拖她入这阿鼻地狱,因此若是有朝一日被明月背弃,他便是粉身碎骨,也再不能忍受在这世上孑孓一人,踽踽独行。 第七十二章 两个月后,顾府。 “禀老爷夫人,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已经从宫里出来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回来了,”管家顾言一脸喜庆的向顾相和老夫人汇报着。 二少爷与少夫人自打十几年前去了北疆,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管家自小看着顾云之三兄妹长大,如今大少爷和三小姐都接连着去了,这唯剩的二少爷终于能够平安归家,他打心底里高兴着。 顾相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脸上依旧镇定,只是这不断敲击着桌案的手却将心头急切暴露了一二。 他与夫人儿孙运单薄,云之数年未曾归家,他作为父亲,又怎能不盼着呢? -- 第144页 坐在顾相身侧的老太太一手紧握住顾相放在膝上的手,一只手却搭在了顾霜的肩上,将这屁股上似是长了痔疮的小姑娘按在座上,不许她动弹。 “你这一大早的在房里走来转去,把我老婆子的头都要看晕了。” 老太太一边按着她,嘴上虽说是抱怨这,表情中却也满是期待。 “我许久没见爹娘,这不是激动着呢吗,”她听见老太太的抱怨声,笑着嘟囔道。 “祖母,您且放了这疯丫头上蹿下跳吧,她和二伯父伯母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本就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如今没将房顶揭了,已算是不错的了。” 顾铭也难得地在一旁为她帮着腔,只不过这言语中的揶揄之意,倒是一点儿也没落下。 顾铭此话一出,顾霜却忽然想到顾铭的爹娘,她的大伯母和大伯父,早在顾铭出生之时就在上南城没了。 说起来,顾铭连自己亲爹娘的面儿都没见过,就成了孤儿。 她不由得有些为顾铭难过起来。 顾将军和顾夫人虽然不是她的亲生爹娘,但是从小她就在他们膝下玩耍长大,享他们疼宠,受他们庇佑。 在她心里,他们早就是自己的亲生爹娘无异了。 这想法一出,倒是些微冲散了些她心中的激动之情,老老实实坐了下来,等着管家来报。 果然,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银盔,走路带风一般进了前厅。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北地的风沙之气,随着他的步子,被一股脑地带进了厅里。 这熟悉的气息让顾霜觉得自己恍惚之间回到了关外。 男人身侧伴了一位娇俏妇人,肤色白皙,与男人一比较,便是一黑一白,一明一暗。 她嘴唇红润,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模糊了年纪,只有笑起来时眼角纹路才让人看出她与身侧的男人年纪相仿。 “不孝子见过爹娘,”这男人一看到高堂上坐着的双亲,原本刚毅的眼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低头跪在地上,说出的话也带了些沙哑之意。 “快起来,快起来!”顾相眼眶也泛着红,却还没等他说什么,身旁的老夫人就伸出了双手将这数年不见的儿子扶起,道:“快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她端着顾云之被风沙留下痕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欣慰地笑了,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顾云之努力的将眼中水雾憋回, 说罢,又牵起了站在一旁的陆明娇,道:“也辛苦你了,好好一水灵灵姑娘,愣是跟着他在北地呆了那么好些年。” 平日里作风颇为豪放的陆明娇此时却是难得地羞涩起来,笑着道:“都是应该的。” “咳咳,”一旁的顾相一句话没说,就被老太太好一顿抢白,此时假咳了两声,将这许久不见的儿子拉到了自己跟前,又看了眼顾铭,还来不及叙旧,便道:“你们随我先去书房。” 顾云之想起之前在宫中听到的事,脸上表情也有些严肃,对着丞相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顾霜,上前捏了捏她的脸,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道:“阿霜你先陪陪你娘亲,爹爹一会儿就回来。” “爹,爹,爹,我的亲爹!”顾霜接连叫唤着,急忙将她的右半边脸从她爹如同砂纸一般粗粝的手指中解救出来。 她爹除了对她娘,向来手下都是没个轻重的。不必看,她都知道,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红了。 “您且去吧,等您回来,女儿这脸也消肿了,”她有些无奈的揶揄道。 亲缘是种很奇特的东西。纵使她与他们已经四年未见,可是一旦重新团聚,却又觉得这四年的分离不过瞬间,没有带来任何隔阂。 他们依旧是亲密无间地笑闹着,就如她从小那样儿。 看着顾云之随着顾丞相离去的高大背影,她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有爹娘在,真好。 她回头,冲着还在与老夫人说着话的陆明娇叫了一声“娘亲”,便一猛子扎进了她的怀里。 她娘身上那股好闻的栀子花香气一下子将她围绕。 她闻着这味道,鼻子就开始发起酸来。 “唉哟,都是要成年的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陆明娇看着在自己怀中扭来扭去,毛毛虫一般的姑娘,有些失笑,看着一旁的老太太,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想你嘛,”顾霜可不管那么多,抱着她阿娘就不撒手,看得老太太在一旁也笑开了,打趣道:“平日在京中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怎的见了你阿娘就变成小娇娇了?” “混世魔王?”陆明娇逮住这个词再重复了一遍。 顾霜想起自己往日里在京中那些“丰功伟绩”,抬起头来看着她阿娘,不由得有些心虚。 “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混,”她有些气短地解释道。 “是吗?”陆明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抚着她的背,眼里的意思顾霜却是明白的很。 她阿娘眼里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这笔帐先记着,回头我有的是功夫收拾你。 这一晚上,顾府其乐融融地迎来了多年以来第一顿团圆饭,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顾霜。 她坐在爹娘中间,尽情地享受着父母尚在的安心。 这晚,她被她爹拉着喝了不少酒,回到花月楼时已经有些昏昏沉沉,步子也轻浮起来,拉着候在门口的锦翎,带着三分醉意道:“如今就差我师父还没来了,他一个月前就发了信,说快了,快了,怎的过了许久,还不来?” -- 第145页 她醉意朦胧的,便也没发现锦翎脸色有些古怪。她慢慢将她搀扶进了楼里,却覆在她耳边小声道:“阁主已经来了……” “来了?他到哪儿了?”她半眯着眼,一只手挂在锦翎肩上,笑着问道。 锦翎扶着她,没说话,却偷偷指了指一楼里屋的位置。 她面带疑惑地看着锦翎,看着她手指的方向,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弯儿来。 她瞪大了眼睛,小声道:“我师父在里面?” 锦翎默认一般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却依然纠结着。 她顾不得许多,撒欢儿一般的撇下了锦翎,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去开了里屋的门,果不其然,百里泱正坐在桌上,一身紫袍,正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师父!”她像是只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的来到紫袍人身边,欢快的迎了上去,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百里泱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么大个姑娘,怎的走路还蹦蹦跳跳的?” 她却顾不得反驳,撒娇似的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呀?明明一个多月前就来信,说事儿要处理完了。” “临时有些事,耽搁了,”百里泱笑了笑,并没有仔细作答。 刚刚酒喝多了,她此时有些口渴,伸手想在桌上取个杯子喝些茶,却捞了个空。 “怎的只有一个杯子?”她有些好奇的转头看向锦翎。 锦翎没有作答,却是偷偷看向百里泱,脸色更加奇怪了些。 百里泱脸上并无表情,于是锦翎有些艰难道:“可,可能是下人放的时候不小心,忘……忘了。” 锦翎这姑娘精通药理,为人聪慧,但是有一点,便是不会撒谎。 她一撒谎就会像现在一样,结巴。 顾霜看了眼她师父,又瞧了一眼脸纠结得像是被拧干的衣服团子一般的锦翎,挥了挥手,道:“那你再帮我取一套茶具过来吧,来一碗醒酒汤。” 锦翎如释重负一般的领了命去了。 然而顾霜却朝着百里泱的方向憩了憩鼻子,随后抬起头来看向他,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她刚刚在百里泱身上闻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让她忽然就明白锦翎那一脸的怪异是怎么回事。 “您,您说您来就来吧,怎么不走正门?” 百里泱挑了挑眉,道:“方便。” “嗯,”她不敢接话,便只是点了点头。 “那您,刚刚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人了吗?” “不曾,”百里泱笑着,答得干脆。 他接着道:“这是你一个姑娘家的闺房,除了家里人和下人,怎么还会遇见什么旁的人呢?那得是什么心术不正,没有家教的小兔崽子,才会夜探姑娘闺房?” 听见这话,顾霜又咽了口唾沫。 她知道,刚才她师父一准儿是遇见翻窗子进来的阎王了…… 第七十三章 自打两个月前,在她这儿借宿了两宿之后,南祁便彻底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即便是这一个月来东宫事务繁忙,他也依旧夜夜都来她这儿留宿,搞得她觉得自己这花月楼像是青楼一般,夜夜都有恩客前来。 然而他们两人刚刚敞开心扉,此时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 每每她白日里觉得两人尚未成亲,同睡一榻有所不妥,晚上看见南祁那张脸,就像是被下了蛊一般,将这一切顾虑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晚上,她师父一准儿是遇见阎王,将人轰回去了。 她有些紧张,下意识的觉得,百里泱定不会只是单纯的将人轰走,看着这屋里的情景,准是二人刚刚打了一架。 她还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将南祁带到百里泱面前见一见,如今可好了,两人这第一次会面便是拳脚相向,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正在心里想着要如何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百里泱却突然出了声。 “我今晚来,是有事想要跟你讲,”他看着她,神情有些严肃,像是有什么大事要交代一般。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些前尘往事,然而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就听他问道:“你入宫那晚,那狗贼跟你讲了什么?” 什么狗贼? 她愣了一下,忽地反应过来,百里泱说的是皇帝。 她看着他严肃的脸,有些踌躇,似是近乡情怯似的。 “都,都说了,”她垂下眼帘,似是而非地回答着。 “那你知道,我……”听见这话百里泱瞳孔微震,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着。 “嗯,我知道。”还没等他说完,她就点了头,接话道:“你和姑母,才是我生身父母。” “阿霜……”百里泱看着她,眼中似有雾气升腾。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实在是我身边处境太过危险,不适合你长大……” 百里泱将一个长长的故事娓娓道来,有关于北狄一个隐姓埋名仓皇避难的皇子,和南陵一位乔装打扮女扮男装求学的贵女。 两人不打不相识,却在朝夕相处中渐生情意。 可惜情长缘短。 皇子有着血海深仇,贵女身负家族使命,两个都是理智的人,理智到从未将这份感情说出过口。 直到一场暗杀,一次做戏,一夜猖狂。 皇子身份暴露,从上京狼狈逃窜到了北疆,而贵女,却有了身孕。 “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身边十分危险,她无奈之下才将你记在她兄嫂名下。陆明娇当年为救顾云之伤了身子,本就不能有孕,自然十分欢心的将你抱养了过去。”他接着解释道。 -- 第146页 “我这次进京,主要就是因为北狄已然尘埃落定,我想要带你回去,可好?” 顾霜本来还沉浸在她亲生爹娘这令人伤感的爱情故事中,听见百里泱这句话,猛地抬起了头,道:“什么?” “我如今已在北狄掌权,若你同我回去,便不必再夹在南陵皇室与顾家这笔烂账中。我盼着你能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的过一生,若是在北狄,我自可好好的将你护在我羽翼之下,可在南陵,我却是鞭长莫及。” “当初她招你回京之时我便想阻拦,可是那时诸事纷杂,我没有十全的把握能从那狗贼手下护着你,便只好虚与委蛇的将你送回来。” 她有些复杂的看着百里泱,未曾开口。 如今南祁这东宫之位已然是稳如泰山,皇上手里剩下的权利早已被他急如雷霆的一架空。 若是放在之前,能与百里泱回到北疆,在他膝下尽孝,本就是她一早的打算。 可是…… 她在这上京城中有了离不开的牵挂。 她离不开,也离不开她。 “以后,我每年都去北疆看你可好?”她抬起头来,有些艰难地问道。 百里泱听见这话,似是没有准备一般,脸色一变,旋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道:“是因为狗贼那儿子?” 她没有说话,低下头来却算是默认了。 “他与皇帝,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百里泱微微皱眉。 “母亲不喜欢皇帝,可是,我喜欢他……” 百里泱有些诧异于她这不加任何遮掩的表达,微微挑了挑眉。 片刻之后,他却忽然笑开了,道:“你母亲,当初可没你这么直白。” 她几次三番救了他的命,为他诞下掌上明珠,却至死,也没对他说过那句话。 “是吗?”顾霜笑了笑,有些认命的道:“所以,那晚皇上倒也说得没错,我大概,是走不出这上京城去了。” 她这话虽说得无奈,但这眼里的甜蜜却是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 看见她这反应,百里泱神色晦暗不明,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揉了揉她的头,道:“天色晚了,我先回去了。待你明日成人礼时,我再过来。” “嗯。” 她点了点头,刚抬起来,这楼中就已不见百里泱的踪迹了。 “百里阁主,神龙不见首尾啊,”顾霜看着这凭空消失的人,不知为何失笑起来,低声打趣道。 听他的语气,大概是答应她了? 这个念头让她开心起来。 她对明天的成人礼有了期待极了,亲人在旁,爱人在侧,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满足的时候了。 第二日…… 九月初五,白露之时。 暑气消散,寒生露凝,阳始衰,阴始盛。 今日是顾霜成年的日子。 下人们早已就忙活了起来,顾云之与陆明娇更是一大早就站在顾府们前,迎着往来宾客。 顾霜被锦翎按在梳妆台前,由着她认认真真地在她脸上描画着,黛蓝和金色的汁子在她脸上和颈脖处勾起大片大片的图腾来。 她被这软毛笔骚的脸上有些痒,便冲着锦翎做了一个鬼脸,道:“画的这么漂亮真是可惜了,一会儿还得洗掉……” 锦翎听了她这略显任性的话不由失笑,道:“主子这是说哪儿的话,画这图腾本就是为了净面礼时洗掉的,若是留着,您不是一直得做个小姑娘了?” “那就一直做个小姑娘呗。”她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我还没做够小姑娘呢。” 锦翎没说话,眼光却柔和了两分。 她主子自从四年前回了京,明里暗里的谋划策算着,鲜少再有姑娘家应该有的娇憨,直到今年开始,才慢慢有了些最初的活泼样子。 确实,她还没做够姑娘呢。 不过锦翎转头想想这几个月来太子对她主子这殷勤宠溺的劲儿,她觉得即使她主子不久嫁做人妇,应当也会被太子放在手心上,当小姑娘一样好好的宠着吧。 霆霜阁里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她们一主一仆二人在花月楼里慢慢地准备着,与顾府花园里的宾客络绎不绝,觥筹交错的热闹之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成人礼的传统,除了当事人和贴身的一位为她描图换衣的理事人,在净面礼前后这女子是不能见任何人的。 在描好面以后,由理事人领着前往祠堂行净面礼,而后再脸覆面纱回到闺阁重新梳妆换洗,最后才能出来见宾客。 顾霜由着锦翎将成人礼的礼服一层层一件件地裹在她身上,心中不由感叹自己运气真是好,出生在了深秋时刻。 “真不知夏季办成人礼的姑娘是怎么熬过去的。”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您可别这么说,放眼整个南陵,除了皇室的公主们,也就您成人礼穿的了这么多层礼服,我之前听濯日讲,有些普通人家的姑娘,只着一层单衣外套一件褂子便算是够了。” “那感情好,多简单。” 顾霜说完这句话后,才感到有些不妥。 她这话说得倒是有些不知好歹了,算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礼服的每一层都用金银丝线勾画出了不同模样的图腾,与锦翎在她脸上画的图像两相呼应。 -- 第147页 顾家随着南陵皇室信奉娲瑜神,她脸上描的,身上穿的这些图腾,都有着娲瑜的祝福之意。因此,身上礼服的图腾越繁复,层数越多,也就意味着行礼的姑娘家世底蕴越深,身份越高。 她身上这裹得她要喘不过气来的衣袍,是京中多少贵女做梦也想要在成人礼上加身的。 “是我不知好歹了。”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这两个月来,阎王一心纵着她,她说一,他绝不说二,倒是宠得她性子越发骄纵起来了。 想到南祁,她嘴角又忍不住地挂上了一丝笑意。她从前听人说有情饮水饱,只笑话那些人只怕是脑子进水了。然而真轮到了她的时候,她才终于体会到原来感情真是会冲昏人的头脑。 她现在就算是什么也不做,只是想起他来,便很开心。 此时顾府花园中早已被人连夜铺上了翻瓣莲,顾相与老太太一脸喜气洋洋地与宾客们寒暄着,而两人身边坐着的,正是昨晚被百里泱轰出花月楼去的南祁。 所有人都没料到,平日里和蔼可亲,温和有礼,说得上一句温吞的太子殿下竟然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平定了宫变,又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便借着这好似凭空里在京中冒出来的月影卫和一改中立态度的顾相,一文一武,火速地将恭亲王和如同昙花一现般出现的靖亲王在朝中的残余势力扫了个殆尽,流放抄家,绝不手软。 现今虽说龙椅上坐着的还是皇帝,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真正握着实权的,却是这位看上去儒雅守礼的太子殿下。 真是朝夕之间,天翻地覆。 也正是如此,顾霜这位准太子妃的地位倒是水涨船高起来,今日成人礼,就连往日与顾家并不对付的人家也都纷纷带着满面笑容地前来恭贺。 在去祠堂的路上,顾霜远远地便看见这往来之间,络绎不绝的宾客,嘴角却挂起一丝略微嘲讽的微笑。 “你说,这里有多少人是盼着太子日后对着顾家,狡兔死走狗烹的……” 不过,她既然打定主意要与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这些人自不会如意的。 第七十四章 南祁正坐在那里与顾相交谈,却眼尖地一眼便瞧见了匆匆而过的顾霜与锦翎。 他的目光紧随她走过花间夹道,原本略显疏离的脸上此时却是温柔。 今日,他的小姑娘要成年了…… 忽然之间,他的视线却被一片紫袍挡住,一抬头便让他嘴角的笑容僵在原处,动弹不得。 “瀚海王。”他站起来,对着面前的人拱了拱手。 “太子殿下。”面前的人也对着他一礼。 瀚海王百里泱,北狄新掌权的摄政王,小姑娘的师父,以及他实际上的岳父。 百里泱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住了周围许多人的注意力。这两个月来,南陵人最大的谈资除了这韬光养晦多年一朝锋芒毕露的太子殿下,便是这北狄新任的摄政王。 为以民生为重,摄政王百里泱牵头与南陵签订停战协议,为表诚意还特意来到上京。 此番举动让许多南陵人对这位摄政王好奇又不自觉地有些好感。 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战争,而百里泱能领头结束南陵与北狄几十年的边境摩擦,这是多数南陵人都喜闻乐见的。 这低调入京的摄政王今日却如此高调地来参加南陵准太子妃的成人礼,这番举动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便是稀奇。 而南祁对于他这位岳父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是小姑娘生父,他理应敬他三分,前几日百里泱低调进宫签订协议的时候,他也对他很是客气,做足了准女婿的礼。 然而昨晚两人在花月楼的意外碰面,却着实算不得是愉快。 他胸口上现在还留着他这位岳父送给他的一片淤青。而且他凭借直觉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百里泱对他这个准女婿并不是很满意。 正因为此,如今对上百里泱,南祁难得的有些忐忑起来。 这是他老丈人,说不得,打不得,只能供着…… “请坐,”他冲着百里泱摆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他坐在自己身边,然而百里泱却只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 “阿霜马上就要到祠堂了,我也该过去了。”说罢,百里泱挥手扫了扫自己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南祁瞬时一噎。 他难不成就是专程来这里炫耀他能够进祠堂看小姑娘净面礼的? 南陵女子成人礼,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净面。 行净面礼须得举办成年礼的姑娘在祠堂中,当着父母双亲的面儿洗净脸上的图腾,而后披上薄纱遮面,意味着自己褪下姑娘的身份,转而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女子。 南祁很想在现场观摩小姑娘行净面礼时的样子。 “祖宗规矩不能改。”顾相一句话便打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他觉得百里泱八成是不知是从哪儿听说了此事,现在特意来此向自己炫耀一番。 然而,他除了接受,却也什么也不能做。 “既然如此,摄政王慢走。”他咬了咬牙,勉强维持住脸上的温和表情对着百里泱点了点头。 “嗯。” 虽说不喜欢南祁,百里泱这岳父的架子倒是摆了个十成十,连招呼都没打,便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 第148页 百里泱一走,南祁就感受到了周围人小心翼翼打量的目光。 他低头喝了一口茶,提醒自己那个人是小姑娘生父,而今天是小姑娘成年礼,没有什么她开开心心顺顺利利过完今日更要紧的。 想到顾霜,他的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这小姑娘现在倒像是他的定心丸似的,只要一想起她,他心里的不快与戾气便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用目光扫过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而接收到的这目光的人纷纷收起了自己打探的心思,与旁边的人喝酒交谈,再不去想刚才北狄摄政王与太子殿下的交锋到底所谓何事。 他们今日是来顾府参加顾小姐成人礼的,别的不该打探的事,还是不要乱关心的好。 若是一不小心惹了太子殿下不快,连带着全家都得倒霉。 就像那忠勇侯府赵家,没攀上靖亲王,便想要转头将赵婧瑜送进东宫,非得邀请太子殿下赏什么桂花。 太子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这不是,他前脚从赵府出来,后脚忠勇侯便被剥了爵。 可惜了赵家这么些年的经营,终究还是被权势冲昏了头脑。 而另一边顾霜行至祠堂,站在祠堂门口便双手相交于头顶附身一礼拜下。 锦翎在一旁朗声道:“顾家有女名霜;今至吉日,元服始加,修德宜寿,祥瑞永嘉。” 随后顾霜起身进入祠堂,对祖宗牌位行礼,顾将军和夫人立于左侧,百里泱也在。 她躬身弯腰的那一刻,紧张得有些颤抖。 原因无他,只因顾后的牌位也奉在祠堂里,她不知道自己这躬身一礼,她是否也能看见。 一礼毕,顾云之和百里泱一同端上来一个小小的金面盆,上镶明珠翠宝。 两个高大的男人合端着一只小小的面盆本是有些滑稽,顾霜看着,眼里露出了笑意,可是很快,这笑意就被晶亮的泪水覆盖。 她想起自己脸上还画了面,不能被泪水浸花了,于是微微张开嘴,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压住泪意。 陆明娇上前为她挽起披在身后的青丝,随后开始吟唱歌谣。 这歌谣传说是早在远古时期,娲瑜成神之时唱诵的歌谣,因为时日太久,今时今日这歌谣所用的语言早已失传,南陵家家户户的唱诵者们早已不明白这歌谣中所唱究竟是何意义,但是这歌谣的调子却由着祖祖辈辈代代相传,深深地印刻进了南陵人的血液里。 陆明娇唱着,随后顾云之与百里泱也加入了她,一女两男的声音逐渐融和成了一首悠长的古调,顾霜便在这古远的歌谣中捧起盆中的水慢慢地洗去自己脸上的图腾。 这歌谣唱着唱着,调子却变了,变得有些颤抖,有些哽咽,听得顾霜眼中热泪再也无法克制。 她埋头在盆中洗着,洗得很慢,很仔细,似乎是将这几年来的心酸委屈和一切未知的不如意都融进了这泪水中,再随着脸上的图腾在这盆中一洗净。 一曲歌罢,昭示着她已然成年,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更重,而前方要走的路,更崎岖。 然而此刻的她却觉得周身轻快无比,心中坚定,因为她想起了南祁。 这一生还很长,但她身边已有所爱。 责任固然沉重,前路固然蜿蜒,但有他在侧,似乎眼前崇山峻岭具是繁花似锦,此去经年,日日是好日,岁岁是佳年。 她再次抬起脸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趋于镇定,对站着的三人又行了一大礼,身旁的锦翎捧上薄纱,再次覆盖住她的素面。 这时,陆明娇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只盒子,笑着递了过来。 顾霜接过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由玄铁打造,器身光滑流畅,并未镶嵌宝石,但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她将匕首拿出来,握在手上比划了两下,更觉惊奇,这匕首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一般,从握柄大小到刀身长度介与她十分契合,握在手上,就像是从她身上长出的一部分一样。 陆明娇看着她眼里的惊奇之意笑了笑,用手撞了一下身边的顾云之,道:“这匕首是他画了一年时间亲手给你打的,说是姑娘成了年,要有一个趁手的家伙什。” 真不愧是她爹…… “谢谢爹娘。”她有些啼笑皆非的接过了盒子,笑着道了谢。 百里泱这时也递来了一个锦盒,却似乎已经有些年岁了,感觉虽是被人细心保存着,但是盒子的边缘因为长期被人打开合上的缘故,已经细微地起了些毛边。 “这是你母亲打造的,”百里泱的目光扫过手里的锦盒,眼里泛起名为怀念的涟漪来。 顾霜听罢,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对玉佩,造型很是奇特。 这玉佩是由羊脂玉和檀木打造的,其中一只以玉为核,上刻一只团凤,外以檀木为缘,另一只正好相反,以木为核,上刻飞凰外以羊脂玉为缘。 顾云之眼尖地认出这是当年她妹妹尚在闺中之时自己画的图纸,找工匠打磨的一对玉佩。 “我道是从未再见过这对玉佩,原是被你收走了。”顾云之对着百里泱道,言语之中有些感慨。 他依稀之间还记得自己与大哥当年拿这件事打趣她,说她连如意郎君的影子还没觅着,便就已经想着要打对玉佩将人牢牢拴在身边了。 “她说本该我与她一人一只,但是既然我们用不了,便将一对都给了我。”百里泱苦涩一笑,解释道。 -- 第149页 他当年离开上京之时走得仓促又狼狈,甚至未曾与她道别,却不曾想此后竟是天人永隔。 这些年来,他曾无数遍地幻想过如果当时他开口要带她走,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今时今日,他们会不会已经在北地的边陲小镇隐姓埋名地盖了一间屋,有了一个家? 如果当初,这四个字犹如断肠鸩酒一般在每一个无眠之夜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 但是人往往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物种,明知道这一遍遍的幻想所能带给他的是无边苦海,回头无岸,他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沉溺于这痛苦之中,想要在这地狱业火里寻到些什么去填补心中那空了一块的洞。 随着她的死讯,这些年来不知不觉中,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以及当年那些始终无法放过的执念却渐渐消失不见。三个月前在北狄皇庭中,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手刃仇敌,可是他却没有如所想那般如释重负,反而只觉无趣。 他本可以将他那些仇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可是出乎意料的,他竟对此提不起意思兴致来。 直到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的人生早在离开她的那一刻便结束了。剩下所有,不过是具空皮囊罢了。 但是当他抬头看向披着面纱,静静端详着盒子里玉佩的顾霜,眼中却忽然泛起了奇异的光。 是了,他没能护住她,但是现在他可以保护他们的女儿,护她一世安稳,顺遂无忧。 第七十五章 南祁此时坐在席座上和顾丞相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着,心中却是有些焦躁起来。他脑海中浮现起小姑娘手捧清水洗脸时的样子。与平日里张扬的样子大相径庭,小姑娘洗脸的时候很是娇憨可爱。 她的眼睛应当是闭得死死的,然而双颊却是微微鼓起,似乎是里头包了一口气的样子。红唇微微鼓起,上面还沾着水汽,让本就鲜妍的唇色更加晶莹起来。 每每这时他都会把持不住地上前去尝尝她这双唇的味道,而小姑娘则会半眯着还挂着水珠的眼毫无威慑力地嗔他一眼,而后搂住他的脖子回应。 想到这里,他觉得喉咙有些干涸起来。 “咳咳,殿下?”一旁的顾相看着他发神的样子,不禁低咳了两声提醒道。 “嗯……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南祁随着这声音回了神,状似无意的问道。 “恭亲王还没出现,靖亲王与彦卿山的行踪都还没有确定下来。” “嗯,”他脸上神色未变,道:“外祖父不必担心,渊云那边,很快就能出结果了。” 顾相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提醒了一句:“早日找到他们的下落,我们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能真真的落地。” “我明白。”南祁抓起身侧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垂下眼帘掩饰住心中焦虑。 虽说南燧与南宸此时也再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但是月影卫,连带着百里阁和柳月山庄,在南陵境内搜寻了一个多月,却仍然未曾发现南燧的行踪,这让他潜意识的觉得南燧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们。 他觉得自己明日还需再去天牢里“探望”渊云一番。 在明年大婚之前,他得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统统清理干净才是。 这时另一边,百里泱与顾云之夫妇一前一后地从祠堂里出来了,三人的眼睛都有些红,陆明娇手里捏着帕子,上头已经被浸湿了。 看样子净面礼已经结束。 顾相见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众人道:“净面礼已成,舍孙女稍后便可出来见过诸位,承谢诸位今日前来,我们开宴吧!” 顾相语毕,两旁的舞姬鱼贯而出,台上笙箫鼓乐并起,顾府的仆妇们紧随其后,有条不紊地为在场宾客们摆上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黏糯绵密的蟹生,外酥内嫩的黄金鸡,口感软滑的茭白酢,鲜辣暖人的螃蟹羹…… 一盘盘,一盏盏纷样别致的菜色像是不息的流水一般从后厨经过仆妇们的手传到客人的桌前,叫人食指大动。 南祁慢慢地用着膳,一边想着东宫是不是该换一批厨子了。他的小姑娘是个十足的吃货,而且嘴还挑。他觉得得让景三好好去寻两个合小姑娘胃口的厨子才是。 “本王近日寻到一壶好酒,不知太子殿下今晚是否赏光,与本王小酌两杯?” 这时坐在另一旁的百里泱忽然朝着他发话了,这番邀请让南祁心里升起来那么些惶恐之意。 “自然,瀚海王若有雅兴,孤自当奉陪。” “如此甚好。”百里泱仍旧挂着那张死人脸,看不出任何喜怒来。 南祁觉得今晚百里泱只怕是要与自己摊牌,于是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他知道自己着实不是什么上佳的夫婿人选。若今日是他的女儿领了他这么个人到自己面前说寻到了良人,想要与之成亲。他大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不只不会答应,可能转头就会让景五将那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解决掉。 人对自己的同类总是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他在百里泱的一言一行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而百里泱大概也一早就看透了他是个什么货色。 他无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酒杯,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一种对未知的无奈和恐惧。 “太子殿下,臣敬您一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厢百里泱刚刚转过头去,顾云之的酒杯就举到了他的面前。 -- 第150页 南祁见状,急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位岳父,不可顾此失彼。 然而他刚刚将空酒杯放下,便见着顾云之又倒下三杯。 他看着她,憨厚地咧嘴一笑,道:“臣听说阿霜这段日子来颇受您的照顾,臣代她敬您。” “都是一家人,舅舅哪里的话。”南祁手一挥,又饮下三杯。 他素来甚少饮烈酒,而顾云之递给他这酒却颇为辛辣,他只觉一股烈意直冲脑门,强忍住没有咳嗽出来。 “殿下今日特地来参加阿霜的成人礼,定要不醉不归的好。” 顾云之又是一笑,将酒再次递到了他面前。 一杯杯,一盏盏,他饮了十五六杯,直到陆明娇看不下去了,上前来打圆场,顾云之才笑着作罢。 受到两个岳父夹击的南祁有些一个头两个大,再看向台上的歌舞,已经有些发蒙了。 “你真是的,”陆明娇嗔了顾云之一眼,桌下的手在他大腿上猛掐了一把,换得顾云之一阵痛呼,笑着讨饶道:“不碍事的,太子殿下酒量甚好,这十来盏的,跟玩儿似的。” 说罢,他转过头来似是确认一般对着南祁抬了抬下巴,道:“您说是吧?” 南祁被戴了一顶高帽子,也只得挂上一抹无奈笑意,道:“舅舅说的是。” 他昏昏沉沉地想着,一会儿小姑娘出来,他要跟她告状去,说她爹和她师父乘着她不在欺负他。 她肯定会将他拉到怀里去,让他枕在她的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头,安慰他。 想到这儿,他眼神有些迷蒙地将目光停在了花月楼过来的那条小道上,很快他的小姑娘就要来了,坐在他身边,一辈子。 然而南祁的目光长长久久地停在那条小道上,台上舞姬歌罢舞毕,宴席菜色已经到了最后一轮,他却还是没有将顾霜盼来。 顾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招来身边的贺玉姑姑,小声道:“那丫头怎的怎么久都还没过来?” “老奴先去看看。”贺玉姑姑微微躬了躬身,悄悄地领着人去了花月楼。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贺玉姑姑便回来了,附在老妇人耳边小声道:“奴去问过霆霜阁外侯着的小厮,大小姐从祠堂回了花月楼,再也没出来。这传统规矩,大小姐出来之前楼里不能进人,奴也不敢随便进去查看。” 坐在桌上的都是习武之人,贺玉姑姑的话半点儿没差的落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南祁忽的站起身来,就想往霆霜阁里去,却被百里泱一把拉回了椅子上。 南祁抬头看向百里泱,难得的目中带了些不悦。 “我去花月楼外查看,不必进去。”百里泱斜眯着眼看向南祁,向着在座的人解释道。 南祁这才忽的想起,小姑娘原跟他讲过,百里泱练的功法是有这么一项,可放开神识探查周遭方圆几十里的情况。 “我随你一起。”虽是如此,他也不能就这么继续坐着,跟着百里泱一同去了花月楼。 “你倒是积极。”百里泱冷笑一声,嘲讽道。 南祁此时却管不了那么多。他心很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姑娘别是出什么事了。 他与百里泱两人站在霆霜阁前,百里泱凝神静气,放开神识,只是片刻便睁开了眼,脸上的表情危险又凝重。 “我只探得到一人的气息,似是已经昏睡……” 他话还没说完,南祁便一个飞身进了霆霜阁。 “阿霜!阿霜!”他高声唤着,然而霆霜阁内悄无声息,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一遍遍地回荡在屋子里,听得他后背寒毛炸起。 小姑娘出事了! 他快步走到花月楼前,只见楼前门开着,而锦翎晕倒在地,手里还握着刚才小姑娘用于覆面的薄纱。 他又飞奔上了二楼,只见二楼房内窗棂大开,早已不见了顾霜踪影。 见到此景,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一时之间天地都在他面前飞速旋转起来。 正在此时,身后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扶住,他转头一看,却是百里泱。 百里泱此时的脸色也很难看,看着南祁,神色更加冰冷。 他快步走上前去,在锦翎后背点了两下,片刻之后锦翎悠悠转醒。 “彦,是彦卿山,”锦翎看着眼前百里泱的脸,只懵了片刻,便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面露焦急道。 她刚才听到花月楼外有人敲门,便前去查看,却没想到来人竟是这两个月阁里翻遍南陵正在找寻的彦卿山。她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彦卿山一把迷烟吹晕在地。 百里泱的神色更加阴沉,看向南祁,道:“她在你身边,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百里泱的质问像是一道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都是因为他,小姑娘不见了。 都是他做事不干净,没有将人全都处理掉才会给了旁人可趁之机。 想着,他的眼周渐渐爬上了红色的蛛网,脸上的神色沉静又癫狂。 “景五!”他低声唤出景五,道:“通知金吾卫,即刻封城,掘地三尺,给我搜……” 小姑娘不见了。 他的明月被人掳走了 第七十六章 南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东宫的。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乱麻,小姑娘笑眷如花在他眼前不断的出现,但下一秒,她就成了东宫地牢中那些人的样子,被折了手脚,头破血流,无助的看着他,嘴里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 -- 第151页 他脚步不停的直接去了刑部,一旁的景五将渊云粗暴地拖出了囚房,捆上四肢,架在了刑具上。 “彦卿山在哪儿?” 他看着渊云,一只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不断地缩紧…… 看着渊云不断涨红的脸,他心中的狂躁之意更胜,好似有一个声音不断在他耳边回响:“杀,杀,把他们都杀了。” 他知道,自己又犯病了。 忽然小姑娘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笑着抚慰着他。 他这才猛地将手放开,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平复心中的躁郁情绪。接着又唤来景六道:“你来审,别将人弄死了。” 景六在他手下专管刑讯,得了南祁的令,就如同被放出笼的猛兽一般,冲着渊云咧唇一笑,不见笑意,只有狰狞。 主子那些妙招,他景六这些年没学到十成,但也有七八,如今主子放了话,他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番的。 南祁坐到两米之外的座位上,定定地看着景六审问渊云。 他此时心境不对,若亲手去审,没个轻重,很容易将人弄死。如今渊云是他手里接近彦卿山最近的一条线,他不能冒这个险。 渊云这几年的大祭司并非弄虚作假的糊弄人,倒确实是有几分真修为的,颇有些山崩之时也能依旧面不改色的气势。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地牢里呆了两个月还没被审出来。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是东宫的主要关照对象。今日这口,他是不开也得开。 景六一套刑用下来,渊云虽然仍没有开口,却已经有些招架不住,汗水顺着鬓角下巴一滴滴的打在地上,眼睛半眯,侧垂着头大口喘息着。 “不错嘛,”景六笑着“夸奖”道。 “这些年能挨过这第一轮的,我五个指头都能数清。没想到大祭司长得像个娘们儿似的,却还是硬气着呢。” 然而,与景六轻松调笑的语气正好相反,他的背后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他主子正在身后看着,今日要是审不出来,他但怕也得像景三一样,在刑房里褪下一层皮去。 这般想着,第二轮他下手又重了些。 半个时辰过去,渊云身上已寻不出一块儿好皮来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南祁过了一会儿忽然冲着渊云道。 他挥了挥手,示意景六停下,随后慢步走到了渊云面前,拨开他面前碎发,单手抬起他的下巴,语带怜悯道:“你和南宸,本是一母同胎,倒是可怜所有好处都被他占了去。” “你也不比他差在哪儿,怎的彦卿山就是更加疼爱他呢?” “你……你胡说。”这声音气若游丝,但是南祁却从中听出些急切来。 他满意一笑,故作怀疑道:“哦,是吗?那怎么出事之前,做皇子的是他,享锦绣河山,三千佳丽;做祭祀的却是你?奉娲瑜为主,要清心寡欲的过一生。而出事之后,他拍拍屁股走得容易,却剩下你在我这地牢里受着刑,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 “我是哥哥,自当让着他的……”渊云眼中已有迟疑,但是却还在反驳。 南祁双手捧住他的脸,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们本是双生子,哥哥和弟弟也不过差了那么一时半刻,你就如此心甘情愿的为他做这荣华路上的垫脚石?” “你瞧瞧,你在我这儿待了也有两个月了,你的父亲弟弟却从未来寻过你。今日彦卿山便算是进了京,也只将我那未婚妻掳了便离开了,压根儿就没想到你。” “唉。”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很为渊云惋惜的样子。 “再说了,就算你将你们之间的事情吐露一二,孤也不一定能抓住他,还可免了你的所受的苦。他若真的关心你,想必也是不会介意的。” 他看向渊云,眼里流露出来的是满满的真诚。渊云本已经被这一番大刑搞得有些神志不清,听见他这谆谆善诱,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思索起南祁话中的道理来。 然而这时候,南祁却忽的一下变了态度,站起身来,有些可惜一般道:“既然你还是不愿意说,那便算了。” 说罢,他背过身去,又朝景六招了招手,道:“景六,继续。” “别……”听见这话,渊云脑中的弦“铛”的一下断掉了,脑中只剩下要逃避即将到来的钻心剜骨之痛的念头。 “我,我说……” 渊云没有看到,南祁背过去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正在这时,景三忽然凑近南祁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南祁听罢,转头冲着景六道:“景六,大祭司要开口了,好好听着,记着。” 说罢,便与景三一同离开了。 他一路行到乾清宫门口,却发现百里泱也在。 “不知父皇召瀚海王与儿子前来,所谓何事?” 他话说的恭敬,可言行之间却没有一丝尊敬的意味。 “朕的太子好本事,将朕这乾清宫围成了铜墙铁壁,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朕在这宫里一个人呆着着实无趣,这才邀了太子和瀚海王前来,解解闷儿。” 南祁听罢,转身就要离开,道:“儿子还有政务在身,实在是腾不出功夫,父皇若是觉得憋闷,不如叫李公公一道下棋,儿子先回去了。” “啧啧啧”,皇帝并不慌忙,也不见恼怒,却在他抬脚的一刻道:“那还是可惜了,听闻阿霜不见了,朕本来是知道点儿什么,想要帮帮你。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 第152页 南祁忽的便止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已变了一副脸色,狰狞如同鬼魅一般。他上前两步,用一种要将之捏碎的力气抬手握住了皇帝的手腕,道:“你知道些什么?” “太子性子还是这么急切,你同瀚海王一道坐下来,陪朕喝杯茶,朕慢慢告诉你。”皇帝因为疼痛有些泛白的脸上扯出一抹残忍笑意。 “太子可得轻点儿,朕若是疼得狠了,没准儿就将原本要告诉你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到时候,你可都没地儿哭去。” 南祁定定地看着皇帝,似是要将他生剥活吞了似的,半晌后,狠狠地放开了手。 “对嘛”,皇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对着百里泱努了努嘴,接着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火气太大,你瞧瞧人家瀚海王,这才叫做能忍。” 百里泱听到此话,看向皇帝,道:“说吧,你究竟是知道些什么。” “嗯,”皇帝不疾不徐的低头喝了口茶,道,“今日白露,天气是真好,阳光灿烂,连云都不见踪影。教朕这窝囊了两个月的人都舒心起来。” “是吗。”南祁敷衍道。 皇帝却并不在意,接着道:“所以啊,朕便在这后花园中散了散步。” “瀚海王,你猜怎么着?”他似是心情颇好的冲着百里泱十分有兴致的问道。 “我猜不出来”,百里泱唇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装作好奇道:“怎么了?” “朕刚刚出门,便遇见一只小鸟儿飞了进来,”皇帝就像是从未见过鸟儿一般,稀奇道。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双肩,接着解释道:“这鸟儿浑身都是黑的,唯有两肩是白色的,活泼极了,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鸟儿,叫,叫什么来着?” 他半眯着眼尖,似是在努力回想这鸟儿的名字。 “喜鹊。”南祁不耐听他讲话,快速地打断了他。 “对对对,就是喜鹊!”他满脸欣喜,眼中竟是恶意,“你瞧,朕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不是报喜来了吗?” “你!”南祁再也压不住心头暴戾,将三人面前的楠木桌子拍了个粉碎。 “你最好有话快说,否则……” “否则什么?”皇上似是有恃无恐一般。 他现在手上拿捏着他的死穴,又怎会害怕? “否则,儿子定会让父皇长长久久的活在东宫地牢里,”南祁抬眼看着面前的天子,就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般,“这么些年来,父皇既然对宫中事务了如指掌,儿子的手段,您也应当见过。” “放肆!”皇帝眼睛微微睁大,“朕是你父亲!” “所以啊,父皇还是快些说,儿子就保证将这出父慈子孝的戏演到您奔赴极乐。” 南祁心中的不耐已经到了顶点,若不是一旁的百里泱死死按住他,他此时此刻就想将眼前人一并绑到东宫地牢去。 但他这话似是震慑住了不可一世的天子,他喉头微微滑动了一下,道:“这小鸟儿展翅飞过,给朕,送来了这么一封信……”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信封。 南祁接了过来,“铛”的一声,从里面掉出来一只飞凤金钗。 金钗做工精美非凡,却不知在哪儿沾上了点点血迹,其中有一滴正巧滴在了凤眼上,晃眼一看,便如同飞凤泣血一般。 百里泱一眼便认出这钗是他送给顾霜的礼物,今早陆明娇给她挽发时亲手插进她发中的。 与金钗一起装在里面的,还有一封信,信上要求南祁带着渊云在京郊自取心头之血以换取顾霜。 “心头之血?”百里泱看着皱了皱眉,似是不能理解彦卿山这又是所谓何事。 “你知道?”他转头问向皇帝。 皇帝耸了耸肩,做出一个一无所知的动作,随后道:“不过朕听起来,倒像是要让朕的太子一命换一命,去换你的女儿。” “唉,朕可怜的太子哟。这东宫的位子还没坐稳两天,便又要被人逼着剜心。”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却是止也止不住。 而百里泱侧头看向南祁,眼中神色不明。 “你不是说,要护她一生一世吗?” 第七十七章 顾霜缓缓醒来的时候,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恍惚之间头疼欲裂。 她两只手按向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地揉了揉,一股酸胀的感觉在头骨中弥漫开来。 “嗯……”她痛吟了一声,却不知道是惊动了其他什么东西,不远处传来一整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她重新闭上眼睛,再次缓缓睁开,让眼睛适应一下眼前黑暗。 还记得她本来是在自己的成人礼上,花月楼里等着锦翎给她换衣服。然后锦翎听见什么声响下去查看,片刻之后…… 片刻之后……她被人击晕了! 那人身形极快,纵使她感觉到有陌生气息传进了花月楼里,但是不过一息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连攻击者的衣角都未曾看见。 “桀,桀,桀……” 她正想得入迷,忽然间却听见一阵颇为诡异的笑声传来。 一下子,她寒毛炸起,也顾不得脑中炸裂一般的疼痛,用视线在黑夜中警觉地搜寻着这声音的来源。 “哗啦,哗啦……” 又是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好像是铁链。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寻声望去,她依稀可以见到一个人的影子,似是被关在铁笼中。 -- 第153页 目光移近,她发现自己也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 “你,跑不掉,嘻嘻,跑,跑不掉……” 那人再次开口,许是因为久未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很是沙哑,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成句的话。 “你是谁?”她试探性的轻声问道 “我们……在哪里?” “我,我是,我是,”那人将手放在头上抓挠着,费劲地回想着。 我是谁? 然而他越是想,越是想不出。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他逐渐变得狂躁起来,手不断地摇晃着面前的栏杆,狠命地晃动着,“不知道,谁?我,谁?” 这人动作幅度大了些,顾霜这才依稀看清他手上和脚上都被上了镣铐,此时这一节节的铁环正不断地撞击摩擦着牢笼的栏杆,发出一阵阵刺耳声。 “没事,没事,我们不着急,你慢慢想,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她被这声音吵得头更痛了,于是赶紧小声安抚着,希望将她这位狱友及时安慰下来。 她的话似是起了作用,旁边的人逐渐放满了摇晃的速度,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这人,似乎是失忆了,或是有些痴傻,像个小孩儿似的。 “那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 她还是不死心,又换了一个问题,接着问道。 这回,这人再没有闹起来,但却是不但的重复着:“出不去,出不去,没得走,死,死,烂在这里……” 这声音听得她心酸得很。 她倒是越来越没出息了,眼瞧着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却还是不自觉的对着这位狱友起了两份关心。 “不会的,你且等着,我带你出去。”她小声安抚着。隔着笼子,她的碰到那人的胳膊,于是她便轻拍了拍他以作安抚。 究竟是个什么人抓了她,还关了这么个人折磨? 她现在心里满是问号,脑子却飞速旋转着,想着要如何脱身。 然而她的手刚刚拍了拍身旁的人,那人却像是捉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死死地将她的手攥住,握得她生疼。 “你……” 还没等她能说上什么,那人却先开口了,声音又急又委屈,道:“疼,阿娘,我膝盖疼,好疼啊……” 这……顾霜没成想,成年不过一日,她就先给自己搞了这么大个儿子。 “不疼啊,不疼,我给你吹吹。吹了就不疼了。” 她也不想和傻子计较,便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罢,轻轻地往他腿的位置吹了两口气。 随着两人之间空气的流动,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引起她一整干呕。 她这才发现,这人的膝盖被人敲断了,未经医治,已然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饶是她见过不少血腥场面,眼前地狱也让她不禁后背阵阵发凉,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 她得快离开这里才是。 “吹,吹吹……”她的安抚似是起到了作用,那人将她的手松开了些,一遍晃着想让她继续给他吹。 两人此时距离不算太远,顾霜一抬头便能看见他被乱发遮盖住的脸,一双无神的眼带着期望地看着她。 然而正是这双无神的眼睛让她登时一震。 不会吧。 她咽了咽唾沫,颤抖着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掀开了他面前凝固成条的脏头发。果不其然,她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在看清眼前人面容的一瞬间,她一个惊跳,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我去你……” 我去你娘的三舅姥爷的二大爷! 这人是南宸! “阿娘,阿娘,吹,吹……”南宸被她甩开,有些无措的呼唤着她。 而她却像是一只受惊的獾,连滚带爬地缩到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她呼吸急促,心跳的飞快。她甚至有一种错觉,下一刻,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膛,蹦到面前的地上去了。 “怎么是你……”她言语里有些咬牙切齿。 “阿娘,阿娘……”失了智的南宸却似是对她的变化毫无所觉,仍旧一遍遍地唤着她。 “你闭嘴!谁是你阿娘?” 她现在十分矛盾。 一方面,南宸现在这个狼狈的鬼样子实在是让她幸灾乐祸不起来。 她虽不是个好人,但是也不是个变态,能在别人的地狱中获得愉快和满足。 这狗玩意儿虽说是罪该万死,但是看见他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却一点儿爽意都没有。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刚才就他娘的是个傻子,冲着这么个玩意儿起了同情心。 傻子南宸听见她一声低吓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叫得更大声,大有一种她今天若是不答应,他就不闭嘴的意思。 叫得欢快的南宸丝毫无所察觉缩在一边的顾霜在他一声声的叫唤中慢慢地捏紧了拳头,忍耐似乎是要到了极点。 只差最后一点儿,她就要暴起送他超生解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忽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声很轻,却让南宸一下子就住了嘴,三两下地往他笼子里的角落里爬,似是对来人十分恐惧的样子。 伴随着“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从门口传来一阵刺眼的白光,顾霜下意识地便提手去遮挡。 -- 第154页 “看来顾小姐已经见过老熟人了。”一声调侃声传来,可是这声音却毫无起伏。 “亲王殿下好本事。”她毫无意外的与他寒暄着。 “不及太子皇兄,不过个把月光景,就将我与二皇兄赶来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南燧一边与顾霜似是拉家常一般地聊着天,一边来到了南宸的笼子前,伸手一把拽住了固定在笼外的铁链,将人毫不费力的拖拽到了他的面前。 南宸似是已经怕极了的样子,拼命的用手扣抓着地上,想要远离南燧。 顾霜见状,冷笑一声,有些讽刺道:“二位王爷还真是兄弟情深,连逃命都要一起。” 南燧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 半晌,顾霜才听他道:“顾小姐放心,你是太子皇兄放在心尖上的人,本王可不敢动你。” “是吗?”顾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滑腻温热的触感传来。她随后将手举到南燧面前,道:“这就是王爷说的不敢动手?” 南燧见到她满是鲜血的手,微微眯了眯眼,道:“抱歉,本王请顾小姐前来做客的时候,出了一点儿小意外,还请多包涵。” 他虽是说着道歉的话,但是依旧面无表情,一点儿抱歉的意思都看不出。 “那不知亲王殿下邀我前来所为何事?说出来,我也好看看能不能帮上殿下的忙。” 看着她不慌不忙的脸,南燧的眼中闪过名为“欣赏”的光芒,却只是一瞬。 顾霜紧接着听他道:“顾小姐稍安勿躁,你在这里,便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她这下明白了,自己如今就是个“肉票”,南燧等着用他和南祁换筹码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倒是稍微安下些心来。 南燧现在指着用她要写南祁,那她最好是全须全影地出现在南祁面前。 因此只要她小心些,现在南燧应该不会对她动手。 她故作轻松的接着与南燧聊着:“二殿下是没能帮上亲王的忙,这才成了这么副样子?” “他?”南燧听到后,状似轻巧道。 他一只手死死地捏着南宸的下巴,像是要将他捏碎似的。南宸因为疼痛哭嚎了一声,却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刻闭上了嘴。 顾霜随着视线望去,南燧眼中的仇恨看得她心惊。 她自知刚才那句话是踩到了南燧的禁区,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 片刻之后,南燧却忽然笑了出来,捏着南宸的手却是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偏过头来,强硬的将南宸的头也掰了过来,两人一同看向她,道:“当初太子皇兄惹上寒食散的时候,顾小姐是否也想向我一样,将他千刀万剐,做成人彘,剁成肉泥,或是点了天灯?” 顾霜听到此话,眉头微皱。 当初南祁是在西商中招的,南燧怎么会知道? 看到她微变的表情,南燧哂笑一声,道:“本王虽是个粗人,但也不是傻子。当初太子皇兄救驾,这等大事居然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耽搁了,这谁能信呢?” “原是如此。”她点点头。 下一刻她却忽然想起,南宸是回京之后才在宫中食物中下了寒食散,那时南燧早就已经在城外反了。 照理说,这事应当是与他无关才对。 不对,他刚才的话…… 她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南燧,小心翼翼的问道:“八公主……可还好?” 她话音刚落,却只听“嘭”的一声,南宸整个人就被南燧掀翻在地,趴伏在地上像是没骨头的软虫似的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里是未尽的惊恐。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破嘴? 看着南燧暴怒的表情,顾霜毫不怀疑下一刻他就能在这里将她和南宸双双灭口。 幸而南燧在南疆领兵多年,十分擅长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过片刻时间,他便已经恢复到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太子皇兄好福气。”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独留下惊魂未定的顾霜,和像死鱼一样趴在地上的南宸。 随着“咔哒”一声,房间又归于黑暗… 第七十八章 在顾府中,南祁正盯着景六地上来的报告,眉皱得死紧,就像是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一般。 半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百里泱,轻声问道:”赤子血?” 百里泱听见这词,先是愣了愣,然后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勾起嘴角,嘲讽一笑道:原是这 般。” 旁的顾云之听了个云里雾里想起顾霜还生死未卜,一时之间心头焦躁,一拍桌子,道:你们 两个有话快说,打什么哑谜!' 难得的,陆明娇并没有阻止他,看向面前两人,也是一副趁着老娘发火之前赶紧交代”的表情。 “此事说来话长。”南祁脸上表情严肃,接着道:”年初的祁凤会,本宗卷在渊云手下丢失,我原 以为是南燧与他设计陷害我祁凤不利其中一环,事后也便没有多做想法。却不料... “不料什么? “却不料南燧偷拿本宗卷是因为其中'开识’一篇有对一味叫做赤子血的药引详尽的介绍。” 顾云之听罢,眉头皱得更紧,言语中带了些质问的意思,道:”所以呢? 这时候,百里泱接话道:”之前阁里的主事星瞻报告,南燧去年末的时候派手下到了阁里前求药 -- 第155页 材,说是要买般若草和蓬莱藤制药。” “这两味药材本就相冲,合在一起只能制出一种治心疾的药来,然而这药若是炼成,则需要以赤 子之心的心头血做药引。 顾云之听到这里,总算是将这赤子血和南燧连上了线。 “那这和阿霜有什么关系?”陆明娇有些疑惑的开口问道。 这事和阿霜本没有关系。”百里泱冷笑一声,视线扫向了南祁。 ....还没等南祁开口,他便抢先一步接着解释:刚才关在刑部那个祭祀渊云吐话了,说 那什么本卷宗里说的是:赤子之心百年一现,祁风净身礼后,净水画金图,始附赤子之心。” “你说人话!这通绕,听得顾云之更是云里雾里,一拍膝盖,满脸的急迫。 阿霜生死未卜,他没这时间和他们绕这文字圈子。 “简而言之,有赤子心的是这个,”百里泱微微皱了皱眉,一手指向南祁,没好气道,“我们阿 霜不过是个筹码,南燧想要用她来还他的心头血,去救自己的情人。” 他话落之后,顾云之和陆明娇皆是有些震惊的看向南祁。 过了好一会儿,陆明娇才迟疑着开口道:那...要救阿霜,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话说到这里,百里泱有些气闷地深吸了一口气,道:“我阁里的人和京中官兵搜了一天一夜, 也没有发现那狗东西的踪迹。” 若是在北狄,他可用的人手更多,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鞭长莫及,有心无力。 这种无力感让他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他没能从老狗贼身边带走自己的心上人。 可笑的是,二十年后他对着小狗贼,同样没法儿找到自己的女儿。 上京这该死的地方! 他恶狠狠地盯着南祁,像是要将他活撕了似的。 都是他迷惑住了阿霜,若不是他,女儿早就跟他回北狄去了,哪儿还会有今日之事? 这么想着,他忽然一手擒住了南祁的肩膀。 南祁下意识便要动手,但是忽的意识到这人是小姑娘的父亲,便由着百里泱像是提小鸡崽子似的 将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南燧明日就要我们去换人,你说,该怎么办?” 百里泱这话虽是个问句,但是在场所有人都不曾怀疑过,他下一刻就要亲手取了南祁的心去换顾 霜的命。 顾云之起身想要将人拉开,但是却被陆明娇一把按回了位子上。 与百里泱一样,陆明娇此时也双目沉沉的看向南祁。 当初她和夫君远在北疆,听说了皇帝重新赐婚便想要赶回来,可是被阿霜在信里劝住了。她还一 而再再而三地向他们保证,说此次婚约是她心甘情愿。 这次回来,她也看得出,太子对阿霜有意,阿霜也喜欢他。 但是太子这份所谓的情谊是否能撑得过生死考验,她为娘的,要为阿霜看看清楚。 因此她不容置疑的拉住了想要上去劝架的夫君,等着太子做一个回..... 一小黑屋内一 顾霜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黑暗模糊她对昼夜长短的一切感知,她盘腿坐在笼子里,慢慢地调 着息。 她在南燧走后想要用内力将铁笼掰开,却发现自己丹田运不起一丝气来,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给 她下了散功散。 她一遍遍的尝试运气,终于在刚才感受到了一个周天里一丝微弱气息,这让她有些激动起来。 或许很快,她就可以跑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撇过去看了看蜷缩在一角的南宸。自从南燧走后,他就变得很安静。像是 被吓得很了一半,一动不动的缩在那里。 老人常言:善恶终有报,但是她从来不信这种说法。阿华夫人和南宫月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一生从未做过恶事的阿华夫人最终还是先南言月一步而去,留他一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然而此时她看向南宸,却还是有些感慨。 人是不是还是不能作恶太多,否则,是否总会有一样或另一种的报应找上门来? 许是黑暗带给她的清醒与缓慢流动的时间,她一直不断地思索着平日里断不会去想的人生大问题 来。 她和南祁,能否有善终? 天意否?或人力? 她想不明白,却还是乐此不疲地思索着这或许永远也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正在此时,门口却又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随着“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南燧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屋外的光依然刺眼,她一手蒙住眼睛,再慢慢打开,让眼睛适应屋外这太过强烈的日光。 “顾小姐昨夜睡得可还好?南燧左手拿着一根绳子,似是心情颇好的与她寒暄着。 “这地太硬。”她毫不客气地接了一句。 “顾小姐不必担心,若是不出意外,你今晚就能回到家里,在自己的榻上睡个好觉了。” 她听见这话挑了挑眉,似是并不相信他所说的。 见着她这反应,南燧也不恼,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绳子,道:“劳烦顾小姐与我走一趟了。” “我有的选吗?”她笑着问道,嘴角却是绷得死紧。 “本王从前倒是没有发现,顾小姐原来是个这么有趣的人。” -- 第156页 南燧说着,便一边打开了关着她的笼子,将她的手牢牢地绑住,又拿了个布袋子罩住了她的头。 “顾小姐,请吧。” 她被他提溜着上了一架马车,晃晃悠悠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住了。 她脸上的布袋子被他拿开,又是一阵强.... “怎么是你?”她听见身旁的南燧开口问道。 她慢慢将手放下,却见着不远处他师父正捆着南祁,身旁还有月无,他脚边还躺着一个昏睡着的 人,是渊云。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一手交货,一手交人!”百里泱语气冷淡道。 “怎么,顾小姐,看这样子,太子皇兄这是被人捆来的,并非心甘情愿呐? 顾霜只见南祁被百里泱用玄铁链死死捆住,他眼睛蒙着眼罩,嘴里还塞了布条,五官扭曲着看 不出表情来,身上衣物还是昨天他穿的那身儿,露出的手腕和脖子却都被铁链勒出了血痕,有的地方 已经被蹭破了,血肉模糊的。 师父,你快放开他,”她顾不了太多,冲着百里泱焦急喊道。 百里泱没有答话,却是话锋一转,冲着她道:“阿霜,此事已过,你便随我会北狄吧。”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当朝太子,您快放开他。”只看着南祁那个样子,她就有些不知所措起 来。 她忽的想起在西商,他戒寒食散的时候也像是这样,浑身都被缚上了铁链,任凭他如何挣扎,都 动弹不了分毫。而如今他再次铁链加身,仿若重历噩梦一般。 他现在该是如何难受,光是想想,她的心就E经被酸疼得不行。 “我知道您不喜欢他,但是求您,求您快放了他,”她看向百里泱,语带祈求。 她这话却像是激怒了百里泱一般。 他脸上神色更冷,她只听他道:“南燧叫他用心头血换你性命,而昨日他当着我和你阿爹阿娘的 面儿,却推三阻四,借口连篇,分明就是不将你的安危放在眼里。” “他对你并非真心,配不上你几次三番护着他。” “北狄皇庭青年俊才多如牛毛,你跟我回去任你选。” 百里泱的话回荡在她耳边,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心头血? 心头之血,若是取了,他还能活命吗? 不行,绝对不行。她很快就可以恢复武功,到时候还能搏死一逃。 “好,好,他配不上我,我跟您回北狄,您先放了他吧。”她小心翼翼地顺着百里泱的话往下 说。 百里泱并未回答她,却是忽然从怀间掏出一把匕首来,扯开南祁胸口衣服便是一刀。 他动作太快,快到顾霜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手的。 下一刻,她就只见涓涓鲜血从南祁心口的位置流了出来。 “不,不要,不要...她猛地挣扎起来。 “住手,住手啊!师父,父亲,我求您,我求您任..... “他会死的,我求您了,不要,不要啊! 她看着南祁的脸色随着涓涓鲜血流下,越变越白,可百里泱却像是存心要弄死他似的,丝毫没有 要住手的意思。 她被南燧死死的按住,无法上前分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里泱接下他的心头血,而后像是扔垃 圾一般将他丢在一旁,随后挥了挥手上的瓷瓶,对着南隧道:”血在这儿,把人放过来!” 眼看着南燧就要将顾霜放走,他身旁的人却忽然抬手将他拦住。 “渊云呢? 此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说话人的脸上。 此人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一袭青衫,剑眉长眼,头发以银冠相束,像是个教书先生,很是儒雅 的样子。 “彦宫主,别来无恙。”百里決打了个招呼,眉梢眼角却都是嘲讽,接着道:“南宫宫主正满世 界找你叙旧呢。” 这青衣人正是如今被百里阁和柳月山庄全力抓捕的彦卿山。 然而听见百里泱这话,彦卿山却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死死的看着月无身边躺着的渊云。 “月无。”百里泱见状招呼了一声身边的月无。 月无听到后,将身侧昏睡在地上的人轻巧的提了起来,“轰”的一声扔在了两方人中线的位置。 “诺,这不是在这儿吗。”百里泱努了努嘴,有些不耐烦道,“人和药都在这里,快将阿霜放回 彦卿山这回没再阻拦。 南燧见状,将按住顾霜的手松开,轻轻将她往前推了一把,还没等顾霜向前走,就被闪身上前的 百里泱一把护在怀里,退到一丈之外的地方。 百里泱右手一甩,那蓝色瓷瓶就落到了南燧的手上。 南燧握着瓷瓶,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微微颔首,道:“瀚海王是个爽快人。” 这时,他旁边的人也飞身上前,将躺在地上的渊云捡了回去。 师父终于要回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这下可以放心了?”南燧看着身边的彦卿山,唇角一勾,嘲 讽一笑。 “你让我做的,我都帮你做了,快将宸儿放了。”彦卿山看向他,言语间也没有一点儿客气的意 思。 “好,师父说话算话,回去我就将他放了。”他三两步走到彦卿山身边,从善如流道。他看着彦 卿山有些扭曲的脸,心中不可自己的升起一股快意。 -- 第157页 自从那日南燧捉住南宸之后,便算是握住了彦卿山的软肋。 这两个月来,彦卿山一边躲避着百里阁和柳月山庄的追捕,一边迫于无奈地成为了南燧手上的棋 子,昨日犯险进入霆霜阁的,也正是他。 “从此以后,你我师徒情尽,山高水远,再不相见。”彦卿山看向南燧,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百里 泱,眼中尽是不甘.... 他筹谋数载,一心想要除掉南陵皇室,让他与阿凝的孩子取而代之,却不料,这上京城当真就是 个克他的地方。宸儿入京不过短短一月时间,他们在西商的私兵营连带着朔月宫就被百里阁和柳月山 庄端了个一干二净。 他想起南宫月那张满是疯狂的脸,就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动柳月山庄。 而南燧从师于他数年,对他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又是在两个月前,却忽然发现了他与宸儿所 谋,一夜之间就变了脸,非但如此,还功力大涨,一步步诱着宸儿与他交手,被他捉住,当了人质。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怎么忽然之间就如同大厦崩塌一般,轰然倾倒。 他不知道,这一切的崩坏,都始于三个月前在西商,他为太子南祁奉上那盏掺了寒食散的雪丹 露。 南祁出生至今第一次在不相干的人手上吃了如此一大亏,还是在小姑娘眼前。他怎能轻易放过彦 卿山这始作俑者? 彦卿山思绪回笼,看向地上躺着的渊云。 既然两个孩子都还在,那么一切都还可以重头再来。 短短二十载罢了,他还等得起..... 正在此时,站在他身旁的南燧却忽然发难,一剑将躺在地上的渊云砍了个身首分离,大动脉的血 从他的颈部喷涌而出,将站着两人的半个身子都浇湿了。 可怜渊云昨日才熬过了景六的大刑,然而今日却是昏睡着,就被砍了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 知道,成了个不明不白的糊涂鬼。 南燧动作极快,彦卿山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片刻之后却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忽的一下扑到了渊云面前,双手捧着他的头,两只眼睁大如铜 铃一般。 “至亲之人在你面前死去的感觉如何?”南燧半张脸都被渊云的血染红,咧嘴一笑,仿若鬼魅。 “你知道吗,当初瑶儿就是这般,在我怀里断了..... 说到“瑶儿”,他的声音颤了一下,眼眶渐渐变得猩红。 “她还没成年,只是个孩子,何其无辜!” ...... 他的妹妹,今年才十六,正是姑娘家在父母怀里撒泼耍赖的时候,却因为南宸和彦卿山这两个畜 生,沾上了寒食散! 她走的时候,原本丰腴红润的脸已经枯瘦得不像样子,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全是不甘,死 不瞑目! 每每想到这里,南燧便心如刀绞,头疼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他与南宸和南祁之间的争斗,最后却要报应到他妹妹身上来? 想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手中的剑,从背后砍断了彦卿山的腿。 彦卿山还沉浸在渊云忽然被杀的震惊当中,根本没有设防,忽然只觉腿部一阵剧痛,下一刻就失 了軋,倒在地上。 然而他却像未所察觉似的,只是奋力的往渊云所在的方向匍匐前去。 那是他的儿子,他的儿.... 看着像是蚯蚓一般爬行在地的彦卿山,南燧缓缓的直起身来,脸上神情是一种被掏空了的木然, 冲着百里泱道:“他也是你们的了。“ 说罢,他身形一晃,便在原地闪身消失了。 这一出突如其来的狗咬狗看得一旁的三人目瞪口呆。 然而顾霜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月无刚刚解开她手上的身子,她就扑身到了南祁面前,三两下的 解了他身上锁链,和眼罩口塞。 他那双素日里总是含着情的眸子此时正紧紧的闭着,双唇因为被塞了东西,此时干涸的泛着青, 脸色惨白如同死人一般。 她颤抖着,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气息。 她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南祁,你醒醒,你快醒醒...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的颤抖与恐 惧。 “你说要我陪着你的,你快睁眼,我便永远不走了。” “你快起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再不跟你置气了,求你了,快睁开眼。”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了他的脸上,衣襟上,颤抖着,语无伦次地呼唤着他。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南祁纹丝不动僵直的身体。 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月无,焦急道:“你快去将阁里的回生丸取 来,快!” 月无迟疑了片刻,却并未有所动作。 “你还等什么,快去啊!” 顾霜随着月无有些为难的目光看到了微微皱眉的百里泱,她霎时间反应过来,对着百里泱央求 道:“血已经取了,您快救救他。” “他在关键时候背弃于你,你还一心想救他?”百里泱手背在身后,似是有些不赞同道。 “他有他的选择,我有我的。我既答应过会陪着他,护着他,便不会食言。”顾霜的声音仍旧颤 -- 第158页 抖着,但是话语里的坚持却是听得在场人心里一颤。 她说罢,转头看向南祁,眼光温柔而又坚定:“我爱他,信他,离不开他。纵使有朝一日要分 离,也要他当着我的面,清清楚楚的说个分明。 “所以”,她又看向百里泱,道:“不管他是否选择救我,我都不会放开他。” 听见她这话,百里泱眼睛微微睁大,似是有些震动。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背后的手伸了出来,手心全是血。 他冲着地上的人冷喝道:“你做戏做上瘾了?人都走了,再不起来,我就带她回北狄了。” 他话音刚落,顾霜就猛然落入了身后的怀抱之中,被人死死搂在怀里。 片刻之后,她突然反应了过来,猛地挣扎着,双手不要命似的拍打着将她圈在怀里的人。 “你他娘又骗我!” “你个混球,你耍我。” “你说过不会骗我的,你个背信弃义的混蛋!” .... 她声音终于不再颤抖,却是语带哭腔,似是委屈极了。 “你放开,我马上就跟着父亲去北狄,再不回来!” 听见这话,本来任凭她拍打,死不放手的人忽而将她松开来,一双眼睛满带笑意的看着她,道: “表妹刚才可是答应了我,再不离开的。 她怒视着他,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殊不知,她这样子落在南祁眼里,看得他欢喜极了。 他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似是在吻什么极其珍贵的宝物似的。 神奇地,她的满腔怒火却被他这一吻轻松浇灭。 她缓缓的放下自己拍打他的手来,一下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任他一下 下慢慢地吻着她的发丝和脸颊。 这狗东西,生来就是克她的.... “得了得了,你们两个人躺在地上成何体统,快起来!” 百里泱终于还是看不过这腻腻歪歪的一对儿小情人。 南祁从善如流,一个打横将顾霜抱了起来,满眼温柔,冲着她温声道:“我们回家。 她反手搂住他的脖子,斜阳打在她的侧脸,笑得灿烂又明媚,恍若是被罩上了一层金光,道: “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到“回家”两个字的时候,就想将正文放到这里完结。 小姑娘和太子都在彼此身旁找到了一处安心之所,往后人生纵有风雨雷霆,也永远有枝可栖,有家可回。我觉得这是一段感情最好的结 局,所以就在这里结束啦。 明天会有两章番外放出,一章是大婚,另一章是关于南燧最后的结尾,大家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这是我人生中完成的第一本小说,一步一步按照我心中所想的将一个故事讲完了。看到这里,感谢大家这两个月来的支持和陪伴,我们 下本再见! --